《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 第一章 悬壶济世 大月皇朝,宗明二十二年,太医院。 痛,太痛了! 顾担双目紧闭的躺在床榻上,汗如雨下,眉头紧锁,心肺之间犹如火烧。 特别是喉咙处,干涩而刺痛,像是吞了一千根针。 “水......” 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本能,顾担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是勉强唤出一字,又感喉咙刺痛无比,脸色越发狰狞。 “醒了,醒了!” “好好好,皇恩浩荡,皇恩浩荡啊!” “这都是皇上的福泽啊!哈哈哈,我就知道太医院该得眷顾!快派人去禀告皇上!” 耳边传来纷纷扰扰的惊呼和狂欢,唯独没有一滴水喂给顾担。 “诸君听我一言,方士意图谋害太医院,必要追其根由。若非皇上宏福庇护,我太医院岂不是又要损一良才?” “庞公说得对!此事定不能就此作罢!” 于是一阵议论声渐行渐远,声音却愈发高昂而激烈,慷慨陈词。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人想起来病榻上还有个活着的,于是赶忙过来喂水。 睁眼的第一时间,顾担正准备痛骂一番,却恍然间呆住了。 眼前之人身着补袍,上绣鹌鹑,五彩织秀,艳丽非常。 记忆的洪流汹涌而来。 顾担,时年十六岁。 太医院当值医生,无品。 所谓医生,生为生员,医生则是见习大夫的意思。 其家中三代御医,皆在太医院任职,不过到了父亲那一代比较倒霉。 母亲生下他时难产而死,父亲去天牢诊治凶徒,那凶徒明知治好后也必死无疑,选择与其极限一换一。 不过毕竟关系还在,他顺手就被捞到了太医院,迷迷糊糊的成为了太医院的当值医生。 虽无甚作为,也不至于饿死。 这本该是一件好事,然而前段时间,却恰巧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内务府报菜价,一个鸡蛋需二十两银子。 朝野哗然! 一时间弹劾之言如雪片纷飞,措辞大抵不怎么好。 当今宗明帝果真龙颜大怒! 奸臣当道,竟猖狂至此! 朕身为一国天子,圣德耀四方,二十两银子的一个鸡蛋是吃不起了还是怎么滴? 难道朕的德行还不配? 弹劾之人要么遭受贬谪,要么被痛骂一顿。 后来得知,原来内务府所购得的鸡蛋并非是寻常野鸡所诞下,而是据说有一丝龙族血脉的玄鸡! 玄鸡之尊,岂是凡鸡可比? 听说连叫声都不同凡响。 谁都知道当今皇上沉迷修仙无法自拔,已经有十年未曾上朝,更是大爱方士之流。 内务府投其所好,那些不长眼的家伙自然是纷纷落马。 但此事并未就此落幕。 内务府使得,凭什么我太医院使不得? 早已被方士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太医院大喜,皇上,我们这里也有非同凡响之物啊! 很快啊,太医令就赶忙参奏,太医院内有一株松树,青松笔直,枝叶翠绿。 最关键的是,树龄千年,历经数朝不败,而且百年未曾开花,恰逢今年,竟是花香四溢! 这定是寓意皇上洪福齐天,恰逢国泰民安之景,青松有感,为皇上开长生之花,仙途有望! 如果事情仅仅发展到这里,对顾担来说可能还是一件好事。 可惜没有如果。 方士得知,微微一笑。 皇上,我这里有两枚丹药,自先贤故居之中而得。 然先贤之功远胜吾等,未曾参悟其中妙理,不敢乱用。 太医院既是国之重地,又肩负着龙体安康之责,或有高妙之处。 于是过来参观千年松树百年开花的宗明帝顺手就把丹药给带了过来。 太医院自然对方士不知从哪掏出来的丹药束手无策,说不出個所以然。 宗明帝倒是没有责难,见千年松开花心中大喜。 结果转头一瞥,惊讶的发现太医院有一子长的颇为不凡,龙颜大悦之下,将一枚丹药赐给他。 嗯,那个倒霉蛋就是顾担。 长者赐,尚不可辞,遑论是天子赐呢? 很快啊,两个太医架着顾担,一个太医将丹药立刻塞到了顾担的嘴里。 后面的事情,顾担就不知道了。 再醒过来,已是眼前一幕。 面前这位身着八品官服的御医他认识,跟原身父亲是至交,也是他帮忙把顾担运作到太医院做医生的。 “许叔,这是?”愣神了好一会儿,顾担终于能够再度开口说话。 只是声音沙哑低沉,更觉喉间胀痛。 “还能认得我是谁,不错不错。”许志安吐出口气,脸上终于多了一抹笑容,“这是圣恩眷顾,你小子好运啊!” 顾担:“......?” 想我死也不是不能直说。 “当初你父亲惨遭奸人杀害,是我力排众议,拼尽全力方才让你来到太医院之中。如今你遭到方士陷害,恰得圣恩眷顾,方才幸免于难。此事绝不能就此善罢甘休,你放心,太医院会为你出头的!” 或许是察觉到有些许不妥,许志安连忙补救。 “那枚丹药究竟是什么?”顾担打气精神,强撑着问道。 “不知道。”许志安摇头。 那破丹药黑不溜秋麻麻赖赖一点也不圆润,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过,既然顾担吃了丹药还能活下来,那肯定是皇上宏福没错了! “伱先在此安心养伤,最近切莫下床。”许志安抬头看了看,同僚们已经纷纷前去告御状,不见任何踪影,顿时心下大急,唤道:“小依,你且过来!” 很快便有一约莫年岁比顾担还稍小些的姑娘跑了过来,“许叔叔怎么了?” “你先照看好这小子,切莫让他下床,我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许志安赶忙交代两句,脚步匆忙的离去了。 目视着许志安渐行渐远,顾担和林小依大眼瞪小眼。 太医院自然是有女医生的,虽说讳不避医,可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没女医生也实在说不过去。 “你且跟我说说,最近这段日子里发生了什么?”沉默了一瞬后,顾担率先问道。 “你昏迷的这几天,大家可都急坏了!” 小依乖巧的开始复述。 很快,顾担就已经补上了记忆的拼图。 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行焉。 宗明帝一心求仙,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此风盛行,王公贵族但凡觉得自己身体哪里不舒服了,第一时间想到的绝对不是太医院,而是找方士。 找就找吧,偏偏方士还治的挺好! 真真是岂有此理! 狗拿耗子尚且算多管闲事,方士直接夺了太医院大半的饭碗,这能忍? 能。 圣眷正浓,满朝文武谁敢招惹方士? 太医院也没有办法。 直至内务府之事闹大,太医院心生妙计。 结果好不容易整出来的一桩祥瑞,终于让宗明帝莅临参观,又被方士给摆了一道,岂能再出变故? 宗明帝赐丹,无论如何都是一种圣眷,于是众人蜂拥而上,喂顾公子吃药! 结果嘛,就是他一直在床上躺了四天。 所有太医围着他,束手无策。 “我干你娘!” 汇拢事件全貌之后,顾担张口就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国粹。 “嗯?什么?”林小依没有听懂。 “我饿了,麻烦你帮忙弄点吃的。”顾担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直到林小依离开,顾担的脸色立刻黑了下去。 “狗皇帝,我祝你吃丹药马上吃死!”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太医院想跟方士掰一掰手腕,倒霉的却是他,这上哪说理去? 胸中的火灼感越发明显,根据回忆来看,那破丹药指不定就是过期几百年的残渣随便揉成一团的过期食品。 一念至此,顾担忍不住闭上了双眼。 造孽啊! 思绪翻飞之间,忽有一道白光乍现!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 苍茫古拙的文字在脑海之中浮现而出,煌煌间尽显磅礴气韵。 随即又是一道金光紧随其后,不甘示弱。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一白一金两行字现于脑海,随即隐没。 取而代之的是全新的一行文字。 【寿元:26/47(-33)年】 顾担愣住。 这熟悉的画面,不正是他玩的一款叫做悬壶济世的小游戏么? 虽然开场看上去堂皇大气,连名字都尽显慈悲心肠,可里面的内容未免过于好人一生平安了些。 刚进游戏就去深闺中给富商家的妙龄女儿看病,没多久又跑到女儿国积德行善,好不容易从女儿国离开,刚刚来到一处名为盘丝洞的地方,他还没有来得及认真批判一下,再苏醒已是眼前一幕。 但现在顾担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穿越了。 而且命不太长。 心神沉浸到关于寿元的文字上,顾担心中生出明悟。 因为他吃了那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过期丹药,身体被硬生生催化十年不说,又直接干掉他三十三年的寿元上限。 原本能活八十岁,现在最多活到四十七。 “那丹药里面最少一半塞得都是砒霜吧?”顾担怒骂一声,一颗丹药让他少了四十三年的寿元,这谁顶得住? “狗皇帝当时赐的若是两颗丹药,我是不是还得欠点呢?” 深吸了一口气,顾担努力让自己心绪平定下来。 虽然此时他看上去好似命不久矣,但其实还有二十一年可活。 更有金手指在身,折损的寿元有的是办法弥补回来。 问题是......那游戏治病救人的时候他主要在看过程,奖励的寿元他都是直接点跳过。 具体怎么得,得多少,还真不太清楚。 好消息是他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摸索,倒也不必太急。 坏消息是...... “我手机格式化了么?!” 第二章 方士来见 确定了自己的金手指后,顾担认真思索了一下目前的处境。 太医院位于皇宫前门东部不算远的皇德坊,这一片多各衙门办事的处所,而太医院已算最靠近皇宫的地方。 单从位置上来讲,除非有人直接杀到皇城脚下,否则太医院是除皇宫外最安全的地方。 只要不去皇宫,安全性就有了极大保障。 当今宗明帝自继位十二年时得了风寒,饱受折磨。 半月仍不治后对太医院失望至极。 随后有方士觐见,短短数日便治理好龙体。 自此之后,宗明帝痴迷于求仙问道,至今已有十年未曾上朝。 名曰:无为而治。 十年来,方士的地位一升再升。 到了如今,文武百官哪家没能留下几个方士,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话。 更没办法单独找宗明帝说话。 与之相反的是,太医院的地位一落千丈。 如今的太医院,职位最高的太医令是五品——而且是无需医术的官职。 至于御医,更是只有八品。 哪怕医术举世无双,官途干到头也就相当于一个县丞。 这么一想的话,也难怪太医院里的各位御医会选择放手一搏。 再不去宗明帝面前露露脸,恐怕人家都不记得还有太医院这个东西了! “方士不可力敌。” 理清思绪之后,顾担瞬间便有了判断。 前世今生,他就没有听说过太医院能够搞出什么霍乱天下的幺蛾子的,被人搞的倒是比比皆是。 虽然被方士进献的丹药给坑了四十三年寿命,可顾担并不准备现在就报复回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治病救人就能够增长寿元,何必急于一时? 大不了等那個进献丹药的方士死后,他请一班子人到他坟头吹拉弹唱,亦不失为一桩美事。 更何况他的身份得天独厚,虽然仅仅是太医院里一个没品的医生,可那也是太医院啊! 皇帝看不上,百官瞧不起,平民百姓还能嫌弃不成? 简直就是金字招牌! 至于达官显贵? 求他给达官显贵看病他都不去! 治好了,那叫理所当然。 治不好?那留你何用! 一念至此,顾担也忍不住有些兴奋起来。 彼之砒霜,我之蜜糖。 如今太医院无论是地位还是实力都显得颇为尴尬,急的太医都找想点事刷存在感。 可对顾担而言却是恰到好处。 唯一的问题是,前身虽然也算是饱读医书,可毕竟年轻,根本没有诊治经验。 想要直接去治病救人,怕是力有不逮。 正在顾担思索之际,关闭的房门骤然打开。 最前方那人身着道袍,面容清雅俊逸,气度卓然不凡,昂首阔步的走了进来。 跟身后一众年纪颇大的太医相比好似鹤立鸡群,一眼可分高下。 “贫道清平子。听闻小友得皇上赏赐,竟吞服了先贤丹药,昏迷数日后终于醒转,特来探望。”清平子目光温和,声音清冽,让人如沐春风。 太医令庞琦在他身后,脸色极不好看,更是半点面子不给,“呵,猫哭耗子假慈悲。” “太医院乃天下医术之首,然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在下恰好懂些医术,也可免些小友苦痛。” 面对庞琦的指责,清平子淡淡一笑,坐在床榻一旁,问道:“小友感觉如何?” 顾担沉默一瞬,开口道:“不太好。” 清平子先是点头,随即一只手搭在顾担的手腕。 “得罪了。” 还不待顾担有所动作,一股热流竟自其指尖涌入体内,且以极快的速度环绕在他体内环绕一圈。 原本体内心肺间的灼热感霎时间消减了不少。 顾担心中猛然一凛。 他的感知绝对没有出错,那股力量,是内息还是? 热流消散无踪,清平子原本颇为红润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目中难掩惊诧之意,不过随即恢复了正常。 “小友说不得是因祸得福,与我辈先贤有缘。”清平子收回手,目光牢牢的注视着顾担,意味深长的说道。 顾担不动声色的看着他。 是挺有缘的,坑我四十三年寿元能不有缘吗? 至于清平子探查到的东西,无非就是肉身被硬生生提前催发了十年。 他以为是丹药带来的好处,实则是硬生生多砍了他十年寿元!!! 只是,这些东西顾担完全不必解释。 有本事你丫自己吃一颗试试! 见到顾担的模样,清平子哪能不明白对方根本不信。 想了想后,清平子从怀中拿出一张羊皮卷,说道:“此为内息之术,可调理身躯。小友痊愈之后勤加练习,若有效不妨到清风观寻我。” 这一下连庞琦身后的太医们都忍不了了。 蹬鼻子上脸还要挖墙脚是吧?! 嘴脸不是这么上的! “不劳您挂念,太医院有养生之法,比之清风观也不差。”许志安上前两步,神色不善的说道。 “莫不是当我太医院无人?”太医令庞琦已经开始撸袖子了。 眼看惹了众怒,清平子也不解释什么,面色不变的站起身来,拱手告辞。 “欺人太甚,真是欺人太甚!” 庞琦气得是面色潮红,直喘粗气。 “清风观这群瘪犊子越来越嚣张了,竟敢跑到太医院宣扬自己的养生之术。”有脾气暴躁的太医冲上来就要把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给撕了。 然而顾担伸出手,先一步将其抢到了手中。 “嗯?” 原本同仇敌忾,谩骂不休的一群太医们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那一道道目光仿佛在说:你小子这就叛变了?! “咳。” 顾担干咳一声,心念急转,“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 “如今方士霍乱朝纲,败法乱纪,恶积祸盈,目中无人,罪不容诛!” “然其蛊惑帝王,以旁门左道滥充仙家术法,却无人能够侦破。致使圣眷在身,旁人只能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但其骄傲自大,竟敢将安身立命之本留之与我手,这不正是我们的机会吗?正所谓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只要研习、拆穿他们的手段,又何愁不能揭破方士的真面目?若今日将其毁掉,这种来之不易的机会又要多久才能得到?” 情急之下,顾担的口才可谓发挥到了极致。 “师夷长技以制夷?”庞琦眼前一亮,抚须道:“说的也有道理。” 身为太医令,他非常赞同这句话。 主要是赞同其中的批判性。 而真正懂得医术的太医们很快就将那张羊皮卷给过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顾担的手中,并给出了自己的专业评价。 “丧心病狂之言,视之如牛粪也。” 当然,这次太医们没有那么无情的转头就走,而是纷纷探查了一番顾担的身体情况,最后一致决定应该静养休息一些时日后方才离开。 只有许志安留了下来。 “许叔,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顾担终于得空问了出来。 “唉,我们过去想告御状,结果那个清平子就在皇上一旁!其巧舌如簧,伶牙俐嘴,三言两语间便迷惑了皇上,不仅没有被惩戒,反而还说你与道家先贤有缘!” 许志安咬牙切齿,颇为屈辱的说道。 很显然,这次告御状没有达到心理预期不说,还反被人家给登门恶心了一顿,狠狠的上了嘴脸,心中能好受就怪了。 “不过,也不是一点效果没有。皇上知你大难不死,特意将伱提到了医士,以资鼓励。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膀,沉声道:“你也是遭罪了。” 医士,九品,可以理解为御医助理。 这一下就已经让他走完了御医一半的路。 只要再熬那么几十年的资历,他就有机会成为八品御医,登峰造极抵达医者巅峰。 趁着这个机会,顾担连忙道:“谢皇上隆恩。只是如今我尚未诊治过一位病人,骤然成为医士,怕是不妥。” “太医院这么多人,治病救人也无需你去诊治,老老实实研读医书,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就行。” 许志安一声叹息。 如今文武百官,家家皆有方士。 就算有什么疾病也根本不会再通知太医院,方士就给解决了。 连御医都用不上,区区一个医士哪里需要做些什么。 “承蒙皇上如此大恩,若不能尽快掌握医术,我有何面目见人?不知许叔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快速诊治病人?”顾担问道。 “胡闹!医术岂能速成?” 许志安怒瞪顾担一眼,“人命关天!若只是治不好还不算什么,开错药方,致使病情加重如何算?即使运气好,并未加重病情,可耽误的治疗时间又如何去算?” “是是是。” 眼看许志安生气,顾担连忙认错。 医者毕竟不是其他职业,能够糊弄了事。 人命关天,想要速成那就是在玩别人的命。 俗语有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就算他真的出去诊治,拿着太医院的招牌当幌子,别人看他这么年轻也是事倍功半。 他自己也不想成为谋财害命之人,故有此一问。 眼看顾担知错,许志安的愤怒才算稍减几分。 又见顾担脸上那明显的失落之色,许志安嘴唇抿了抿,还是道:“你若真想实验医术,倒还真有一个去处,就算诊治错了,也无甚大不了的。” “还有这种地方?”顾担狂喜,侧耳倾听。 “监狱。” 第三章 不得其法 顾担的脸色立刻就黑了下来。 他那个便宜老爹就是去天牢诊治的时候,被明知必死的歹徒极限一换一而亡。 让他去监狱看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许志安连忙补充道:“监狱亦分三种。你爹去的那种叫做天牢,防备之森严与皇宫相比也不差多少,关押其中的歹人皆是皇帝亲判,直接杀了都是便宜他们。此生无望再走出,故皆是一心求死之人。 还有一种名为地牢,关押的多是江湖中的各路豪强和作乱贼子,一个个死有余辜又有武艺在身,防备也颇为森严。 最后一种才是监狱,关押的多是不法商贩啊,地痞流氓啊,小偷小摸啊,并无甚危险之处,也不至于逼的人想尽办法同归于尽。” 大月王朝立国已二百余年,其间几多变故不便多言。 在发展之中,三种监狱模式也慢慢施行。 犯人的情况不同,关押之地也各有不同,分工明确。 “你若想练习医术又不至于被人刁难甚至找上门来,监狱倒是不错之地。只要别开太过猛烈的药,就算有点后遗症也可说是监狱之中关押太久之故,不失为一個好去处。” 许志安解释道。 “这......我再想想。” 顾担思量了一会儿,觉得许志安说的很有道理。 犯人嘛,不死就不错了。 就算得了什么病,除非马上要死的那种,否则监狱都懒得通报。 即便如此,每年刑期不到便死在监狱中的犯人不知凡几,可曾有人闹事? 他开的药再怎么不靠谱,只要不是当场吃死,人赃并获,那都不算什么。 天牢有前车之鉴,必不可能去。 地牢多是有武艺在身的江湖强人,危险性也极大,保不齐就有看他不爽的。 监狱则关押的多是作奸犯科的草民,罪不至死,不值得找人强行一换一,危险程度和风险都是最低。 最重要的是,不用负责。 心中虽然有了盘算,可顾担并未着急。 等到许志安离开后,拿起那清平子留下的羊皮卷。 “引元经。造化之门,藏于神中。引灵渡海,晦暗始明......” 顾担念了出来,慢慢的将羊皮卷上的内容过了一遍。 又看了一遍。 甚至又倒着看了一遍。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了一边。 难怪太医们一个个弃之如敝屣,这东西是正常人能够看懂的? 说句人话能死还是咋滴? 据记忆所知,这个世界的确有内息之术和横练之法,但有没有仙人就实在不得而知了。 方士能够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甚至十年不上朝,要说没有点真本事,顾担是铁定不信的。 有本事,不代表无歹意。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 那清平子刻意先显露手段,再留下引元经,总不可能是见他天纵奇才吧? 无非就是看他吃了那丹药还能活下来,留个引子而已。 甚至根本没想他能够看懂引元经。 若他真有意修习,便算是入套,攻守之势易也。 然而...... “顾家三代御医,也不是没留下点东西。” 记忆之中,顾家也有家传内息之术,其名为青木化生诀。 根据先祖的说法,练到极处可延缓衰老,纵使暮年仍旧身康体健,鹤发童颜。 绝非江湖之中的杀伐之术,更像是进一步的内息养生之法。 只是已经好几代人都没有练成,慢慢也就放下了。 至于横练之术不是没有,只是横练必须要找好老师,有人指点,自己一人摸索指不定落得什么暗伤甚至残疾,不值当。 “先好好修养身体,再练自家的内息之术。”顾担将羊皮卷扔到一边,懒得再看一眼。 任由你千般算计,万种诱惑。 爷有的是时间,不怕你不露馅。 时间一晃,便是一月过去。 顾担的身体早已修养好,此时正在太医院内那颗千年松下伸展身体。 太医院总人数不足二百人,而真正精通医术的医者更是不足五十个,还得算上他。 御医多是家传,偶尔有些外来者也会变成家传。 所以院中气氛还不错,对于他这个顾家独苗也算照顾有加。 毕竟谁也不敢肯定自己就洪福齐天,指不定后辈尚需别的老友照顾呢? 更关键的是,虽然宗明帝看不上太医院,可太医们实力其实是有的。 一个月来,顾担每天早睡早起,勤加锻炼,无事就看医书,遇到不懂的地方太医们也乐意为他讲解。 偶尔有太医外出问诊,顾担就紧随其后搭把手,一来二去也就混熟了。 唯一可惜的是,一个月来无论如何努力,家传的《青木化生诀》都始终未曾入门。 有内息之术摆在眼前,却无法修习,无疑让顾担不太开心。 这方面他也悄悄咨询了几个熟悉的太医,内息之术虽然不俗,可太医们都有些家底,青木化生诀更非独一份。 只是太医们的说法让顾担很失望。 他们也有家传的内息之术,昔日先祖们也曾修习过。 只是最近几代,无论如何修习,连门都入不了。 也不是没有勤勉的太医几十年如一日的修习,可同样入不了门。 为何如此,他们也搞不清楚。 无奈之下,顾担也只能摆弄一些养生之术,虽无内息之术玄妙,却也能保证身体健康,多加练习后也可让人精神饱满。 一连做完了好几套五禽法,顾担吐出一口气,精神奕奕的盯着面前的千年松。 盘坐而下,又开始一次新的尝试。 青木化生诀有言,所谓内息便是人之气也,呼吸吐纳之间圆融如一,运气绵长,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只是叶无相同,人无全似,有人能够很简单的感受到身体内的气,而有人终生无法入门。 也有取巧之法,可寻些年久之树感其气,凭外气感内气。 良久之后,顾担睁开双目,自语道:“嗯,今日阳光不错,风也正好,是个好天气。” “顾哥,又在练内息啊?”林小依路过,看到顾担睁眼,笑着打招呼。 “嗯。” 顾担点点头,无奈的起身。 “我问过我爹啦,内息这东西不能强求。近百年好像没什么人成功练成过,偶有所谓的宗师也不过是横练之法,与内息之术无关。” 林小依凑了过来,“横练的话,大多又要自幼练习,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有所成效。比起强身健体的效果,不见得比咱们的养生之术好。 而且外面的武馆教的多是些拳脚功夫,厉害些的则是搏杀之法,实在不是什么好去处。” “是么?麻烦小依了。” 顾担拿出几枚大钱,“去买点东西吃吧。” “这怎么好意思。”林小依脸上笑出两个小酒窝。 “没关系,就当我请客了。” “那多谢顾哥,我先走咯。” 站在千年青松树下,顾担忍不住叹了口气。 内息之术,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从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也绝非单纯的坚持就能有效的。 太医们一个个医术高超,可对横练之法并不推崇,皆言为好勇斗狠之徒才追求此道,他们自己衣食无忧,自然也不会去修习这种东西。 倒是各种强身健体的方法知之不少,比之寻常人家胜过千百倍。 只是,此非顾担所求。 “一个月了,身体的情况已经恢复到最佳状态,对这个世界也已了解几分。只是内息之术毫无寸进,横练之法......”想起太医们对那些武馆的评价,顾担眉头微皱。 武馆有点东西,但不多。 更关键的是,要花钱。 太医令官居五品,俸禄仅仅只有五两银子。 御医官居八品,月俸三两。 至于他这个九品医士更惨,月俸二两。 当然,太医院管吃管住,肉食也不少,能吃多少随便吃。 至于治病所需的药草,自然也是太医院出,无甚花销之地。 可出了太医院,处处皆要钱。 方士还没有来的时候,太医们给王公贵族治病,那都是有赏赐的。 月俸低些,自然算不得什么。 方士来了之后,把饭碗抢走了大半不说,赏赐自然也就没有了。 逼的御医都得去民间给富商看病。 可这条路他显然走不通。 老爹给他留下的财产倒是有,还不少,可那些都是死钱,花了就真的再也没有了。 想横练,花费的普通药材太医院内随便取,珍贵的悄悄拿点也行,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火耗尚可养百万曹工。 但持之以恒的薅羊毛......太医院又不是他家的! 原本顾担的打算是等到家传的内息术入门之后再考虑横练之法,现在怕是也只能打消这个念头了。 “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有风险的事情无需去做,大不了就是慢些罢了。” 顾担甩去脑海中危险的想法,既然暂时进无可进,杂念横生,是时候去检验一下自己的金手指了! ...... 监狱之中。 王牢头凑在顾担的身边,喜笑颜开道:“您来就来,还带什么礼物,这怎么好意思。” “一点宫廷药酒而已。久居监狱之中,难免沾染些许湿气。每日饮两碗,尚可活血通筋,若再勤加锻炼一番,定然身康体健。”顾担相当客气的说道。 “药酒啊?”王牢头面露为难之色,连连眨眼道:“公职在身,怕是不便饮酒。” “哦,倒是我记得岔了。是些茶水,不过添了点点酒罢了,不碍事,不碍事。”顾担连连摆手。 “弟兄们,来来来都认识一下,这位大人年纪轻轻便是太医院的九品医士,前途不可限量。”牢头笑容满面的招呼几个狱卒过来一一和顾担问好。 顾担也皆是笑脸相迎,气氛融洽至极。 他来此,自然是要实验医术,治病救人。 一座监狱少说关押数百人,其中久居牢房内数年者不能说比比皆是,只能说极为寻常。 身体落下些病根可谓是再正常不过。 而不至死的病,根本就不会管,更不可能为他们请郎中诊治。 只有天牢和地牢的犯人病重,才会请太医院的人出马。 至于监牢? 恶做的不够多,病了也无需去管。 其间种种,思之恐甚。 “诸兄,有一事尚需明言。” 与众人交谈一番之后,顾担认真道:“得皇上抬爱,虽升九品医士,但医术之道博大精深,我更不过是一黄口小儿,身心惶恐。思虑良久,不得不跑到牢房之中诊治犯人,以求医术精进,不负皇上深恩。 只是诸事缠身,时不待我。诊治之后,怕还是要麻烦诸位帮忙,平白给各位添了麻烦。在此先给各位赔个不是。” 话音落,顾担直接鞠了一躬。 “哎哟!” 王牢头一声惊呼,连忙躲开,“您这是哪里话?怎么说您也是朝廷命官,咱不过是来讨口饭吃,可不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是就是,家里人生病指不定还得靠您诊治一番,哪里敢受您如此大礼?” 就连狱卒们也各个躲开,不肯受礼。 王公贵族看不上的太医,放到外面那可是极受欢迎的——还得有门路! 先不说对方的医术如何,就凭对方的身份,难道还不认识老点的御医? 到时候家里人若是有人病重,也不至于去请乡野郎中。 能跟一位太医交好,还是如此年轻的九品医士,回到族中说话声都能大上三分。 “诶,俗语讲,亲兄弟尚且明算账。我拿了药之后,还得劳烦诸位兄弟帮忙煎药、熬药,再送到牢房之中给人送去,岂是区区一礼就能行的?” 顾担拿出一两银子,强行塞到王牢头手中,“兄弟们莫要推辞,这两银子全凭你们自己做主。若是连这都不肯收,这牢房我也不好意思再进来了。” 他每个月俸禄只有二两银子,这就立刻少了一半。 而一两银子,换算成铜钱大约为一千五百枚。 若是买米,能够买一石米,大约相当于一百二十斤。 只算吃食,这还真不少了。 而狱卒的俸禄更低,每天仅有两三文钱,可以说养活自己都难。 当然,监狱之中,自有油水可捞。 可四方分润,落到自己手中又能有多少? 顾担直接拿出一两银子,完全可以从财大气粗来形容了。 天降横财,王牢头紧紧的捏着银子,嘴中连连道:“这这这,这怎么好意思!” “这是应该的。若是在此医术有所长进,怕是还要月月劳烦诸位,可切莫推辞。”顾担笑着说道。 王牢头听闻,脸上喜色更浓几分,连拍着胸脯保证道:“您放心,有我在,您要是看谁不顺眼,只管说一声!弟兄们饶不了他!” 顾担心中松了口气。 此事妥了!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监牢之中这些牢头和狱卒才是真正办事儿的,不给点实际好处难免面上一套背后一套。 事关自己寿元,由不得顾担不慎重一些。 接下来,才是正事。 顾担目光望向那些被关在牢房之中的犯人,眼睛冒光。 这哪里是犯人,这都是自己活生生的寿元啊! 第四章 牢中奇人 给过钱,接下来的事情简直太好办了。 王牢头亲自跟随在顾担的身边,路过牢房的时候,一一指着里面关押的犯人,如数家珍的说道:“这个偷了邻居家的鸡,人赃俱获,屡教不改,判三年。” “这个与人械斗,致人重伤,判八年。” “这个就厉害了!从军回家发现妻子与人偷情,怒而拔刀将二人屠戮,这还不解气,又跑到奸夫家中杀人全家,判十年。” “......判两年。” “......判五年。” 一個个牢房走过,王牢头一个不落的数落着犯人的罪状和年限,整个监狱昏沉晦暗,牢房更是肮脏恶臭。 两人一路走过,里面被关押的犯人大多都是有气无力的模样,连抬头看一眼都欠奉,更不可能见到有人来就高声喊冤。 王牢头直到走到一个明显要新些的牢房前方才停下。 只见这间牢房中那人身材壮硕,肌肤黝黑,孔武有力。 此时一双大手持着稻草,粗长的手指竟灵活无比,指转如飞。 顾担认真的打量了两眼,此人竟是在牢中编草鞋! 而且看起手法娴熟无比,抬头看向二人之时手中动作分毫不停。 在他一旁,还有好几对已经编好的草鞋放在那里。 “王牢头来啦?草鞋差不多好了,稻草也得再拿些新的。”那人声音中气十足,和牢房中其余犯人面黄肌瘦的模样完全不同。 就连牢房内里也不似寻常犯人那般脏乱臭。 “这位是?”顾担心中生出了兴趣。 “这位不是犯人,起码现在还不是。”王牢头看着这人,面露些许无奈之色。 “不是犯人怎会在牢房之中?” 顾担愈发好奇。 “哈。豫州水灾,避难而来。途中恰逢劫匪拦路,杀了那么几十个,装着头就过来了。结果还没向官府举报,就被巡视的士兵发现,压到牢里。” 牢中那人轻笑一声,虽是困顿于牢狱之中,却丝毫不见失落之色。 “那您这是?” 顾担指了指他说话间还在忙碌不停的手指。 “编些草鞋,一来能够贱卖给别人。二来嘛,也好多换些食物。”黝黑汉子笑着道。 “这位也是个奇人。刚住进来说是吃不饱,让我们拿点干净稻草过来。弟兄们好奇,就给了他。结果他把稻草编成草鞋,让我们贱价卖出去,剩下的钱他也不要,只要让他吃饱就行。” 王牢头解释道。 对方装着几十个人头闲庭信步,明显不是寻常人物。 据说当时四五个巡视的士兵发现他,却是吓得手中兵器都拿不稳。 还是他自己老老实实走到了牢房中等待审查。 而狱卒们又不是傻子,也不敢真的苛责。 再加上有稍许薄利可图,也就任由对方在牢中编草鞋了。 “一石三鸟,在下佩服。” 顾担微微一礼,“不知如何称呼?” 黝黑汉子咧嘴一笑,道:“墨丘。” “墨兄能够杀几十个匪徒,手段怕是远非常人所能及。怎会简简单单困顿于牢房之中?”顾担不由问道。 “此言差矣。我杀匪徒,是因匪徒该杀。束手就缚,是因兵卒自有职责在身,为何相抗?不过在牢房中住些许时日罢了,待得调查清楚就好。” 墨丘说着,草鞋已编好,于是将编好的草鞋聚拢到一起,站起身隔着牢门空隙递来。 顾担这个时候才发现,墨丘的身材极其高大,少说也有九尺半。 他自己发育已算相当不错,却也只是八尺稍多,这样便已算身材高大。 可墨丘猛然站起,恍若是一位巨人! 寻常人见之心颤。 “如墨兄这般身姿,少数劫匪怕是不敢劫掠的吧?” 顾担自问自己的身材已算出众,可跟墨丘一比竟还要低上不少,更何况对方又是如此壮硕,劫匪怕不是没长眼敢打劫这般人。 “非是劫我,而是我路过时见有人呼救,前去探查。却是一伙劫匪在屠戮灾民索求财物,更是想要抢占女子......” 墨丘冷声道:“路见不平,自当拔刀相助。那伙劫匪非但不知悔改,竟还敢报出山名让我束手就擒,我便放了几人陪他们往山里走了一遭。” 结果嘛,自是不必多言。 顾担眼泛异彩,一人追着几十个人砍,墨丘的武艺得强横到什么程度? 当下立即拍手道:“好,痛快!山中劫匪杀民掠商无恶不作,纵使官府擒拿亦是做鸟兽散,剿之不尽。可惜我不过一医士,手无缚鸡之力,亦是只能空谈。墨兄为民除害,当浮一大白!” 随即立刻拿出钱财,让王牢头派人去酒楼取酒取菜。 “早就听闻皇都乃天下首善之地,今日见顾兄果然名不虚传。正好在腹中饥饿,也就不推辞了。”墨丘拱手致谢。 “顾某尚且未曾自报家门,墨兄如何得知?”顾担讶异道。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墨丘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笑着说道。 顾担心中越发震撼。 墨丘显然是听到了先前他和王牢头等人的交谈,可那里距离此处少说有百丈距离! 隔着这么远都能够听清,对方又是何等身手? “顾某年幼之时体弱多病,所幸家父略通医术方才侥幸成人。心中自是向往侠客之风,墨兄有如此身手,想必在江湖中也有一番名望,可否讲讲江湖之事?”顾担问道。 “侠客?” 墨丘一声嗤笑,“哪有甚么侠客,顾兄听闻的故事,多是说书先生为了引人耳目而胡乱编造的说书故事。诸多游侠,大多为游手好闲之人,学了几分拳脚功夫便不想再务农,自诩高人一等,实则眼高手低。 明面上背着一把长剑四处走动,背地里指不定便是鸡鸣狗盗之徒。更是争勇斗狠,一言不合便要拔刀相向。丘虽不才,却耻与游侠为伍!” 顾担苦笑道:“倒是顾某想的岔了。” “不过,也并非所有游侠皆是那般无用。我也曾见过仗剑行侠之辈,只是性情乖张,做事全凭心意。亦有爱民如子之人,散尽家财后持一柄利剑行心中道义,却又视国法为无物。” 墨丘皱眉,“虽有值得称道之处,却万不可效仿。” 言谈之间,已有狱卒将酒楼中的饭菜提来。 王牢头打开牢门,直接将他们用的桌子都拿了过来。 顾担随之迈步其中,问道:“话虽如此,心中亦是不免好奇。游侠身手大多如何?日后碰上,心中倒也好有个思量,还请墨兄不吝赐教!” 第五章 愚者有心 “寻常游侠,与地痞无赖等同,不过是多了些许戾气。交战之时怪模怪样,偶尔呼和几声试图摄人心神,引人惊惧。此等混账,土鸡瓦狗。 身手再好些,寻常三五人不能近身。虽无利器亦可杀敌,拳脚功夫已习得三分模样,该是皮膜已成。此等废物,已可各地行走,勉强混口饭吃。 再上一等,已可在各地镖局坐镇,其筋骨浑然一体。若是常人相抗,十几人亦是一触即溃,劫匪也多是不敢招惹。 再往后嘛,那就是名震一方,练脏大成。纵使百人围困亦是难有成效,除非军阵严明方可留下,武道一途已算顶尖。” 墨丘拿起一壶酒,豪饮一大口后,滔滔不绝的讲述着。 “后面呢,后面呢?” 顾担听的是连连点头,急忙询问。 墨丘直言道:“再往后已成宗师,髓骨似金如玉,却也大多年老体衰,少有出手之时。但天下之地,几无处不可去。” “墨兄能够斩杀几十位匪徒,难不成已入宗师之境?”顾担心中一动。 “那倒也没有。想要练髓非经年累月之积不可成,怕是要蹉跎数十年才能有所成效。”墨丘大块朵颐间嘴中不停,而桌上食物更是以风卷残云之势在减少。 顾担心中已然明悟,墨丘最少也是练脏大成,甚至已开始洗髓伐骨。 对方年纪看上去并不算多大,竟能有此成就,怕是天纵之才也! 不过毕竟初识,他心中再怎么火热也并不至于着急忙慌的探听对方跟脚,于是接下来的言谈大多是随意的东拉西扯。 满满一桌菜,顾担只是随意的吃了几口,其余大多皆是落入墨丘腹中。 “痛快。” 将筷子放下,豪饮一口后,墨丘笑道:“好久没吃过这么好的饭菜了,不免有些孟浪,还要多谢顾兄慷慨解囊。待得我出去后,再宴请顾兄。” “一顿饭菜而已,比之墨兄为民除害之举实在算不得什么。只是监狱苦寒,武道之行不进则退。若是连饭都吃不饱,怕是影响修行。不如我先借墨兄些许银两,起码不至于饿了肚子。” 顾担从袖中取出几两银子,都是前身之前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倒不是他吝啬钱财,不愿意免费赠予。 只是初见就过于热切,难免让人心生警惕,反倒不美。 借银再还,一来二去那不就熟了么! “非也非也。到了练髓之时,饱腹只是饱腹而已。只是太久未尝过如此佳肴,动了口腹之欲。偶尔一次,尚可让人心情舒畅。若是身有银两,怕是又难抵心中欲望,徒增烦忧。”墨丘先是道谢,随即毫不犹豫的推却了。 见状顾担也不再劝阻,“墨兄之天赋才情,实乃吾生平仅见。正所谓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待审清匪徒之后,墨兄必能一飞冲天。” “那就借顾兄吉言了。” 当下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之后,顾担也不再缠着问询,而是开始忙碌正事。 墨丘算是意外收获,今天来,他可是为了来实验自己的金手指的! 可惜当时玩游戏的时候,他只在意了过程,结果都是点跳过,现在后悔也无用,只能重新摸索。 跟王牢头在狱中转了一圈,其中犯人十之七八皆有隐疾,七八之中亦有二三病重,只是无钱医治,默默等死。 顾担主要探查的便是病重者,一个个询问过去,得知顾担是太医院九品医士,甚至要为他们免费医治之时大为讶异,随即纷纷叩首,拦都拦不住。 “丁季,铁柱,牛石头......这几位用这些药熬煮之后送去。医治之时还需饱腹,劳烦诸位行个方便。剩下的药物,等我来时再做准备。” 等到全部过了一遍,天色已然昏暗下去。 顾担带的笔墨也已书写好,还有几包药却是早就准备好的。 “这是?” 王牢头颇为惊讶,病人都没有见到,竟然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药物。 这未免有些过于玄奇了。 “这是我拜托老御医开的几個药方。牢中之人所得之病虽各有不同,却也有迹可循。既要验证医术,自要有所对比。先看前辈的药效,再自己对比摸索,如此一来事半而功倍。” 顾担解释道。 他特意请许志安帮忙开了些牢房中经常会有的病症药方给拿了过来。 至于对不对症状......嘿,不对症又能如何,又不会把人吃死。 就算硬撞,也能撞上那么一两个。 既然想要实验,那就不能心急。 人是他治的,药是别人开的,究竟会不会有效? 一切都尚需从头摸索。 由于已经给过银钱,狱卒们都很好说话,虽不知顾担所言的对比到底是何意,但无所谓。 不过是几个人的药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给的银钱足够他们随便雇个人熬药煎药都还能剩下许多了。 时间一晃,十日已经过去。 墨丘已经出狱,查明其所杀皆为匪类,一时之间哪怕是在皇都之地也有了些许薄名。 出来后领了杀匪的赏钱还特地请顾担吃了一顿,留下暂居的地址后又离去。 而顾担的心情却不太好。 【寿元:26/47(-33)年】 “这才十日,御医开的方子也不见得是药到病除,更何况是症状相似也不见得完全相同,不能心急。”顾担安慰着自己,仍在练习着五禽法。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间又是一个月过去。 顾担白天诵读医书,锻炼身体,有太医外出诊治就随行观摩。 其间偶尔与墨丘一起吃顿饭,听他说些见闻。 除此之外,顾担每日都会去监狱中逛一圈,每次他过去后诸多犯人再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纷纷叩首请求他医治,只是顾担自那日选了几人后就未曾再出手。 “大人,您就算治不过来,多给口饭吃也行啊!” 直到有一名囚徒眼看顾担将走,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霎时间顾担脑海中似有雷霆震响。 他终于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当即快步走到一处牢房前,问道:“牛石头,我且问你,身上症状可曾减轻?” “回禀大人,小的还是觉得有些难受。” 牛石头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立即说道。 “是么?” 顾担仔细看去,牛石头的气色早已从最初的面黄肌瘦好了不少。 至于病症到底好没好,他又不能感同身受,自然全凭牛石头的一张嘴。 目光牢牢的盯着牛石头,顾担开口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是药不对症,以后你就不用吃药了。” “大人,有用,药有用!!!” 牛石头果然如遭雷击,立刻慌忙大喊,面露惊慌。 顾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皆言农朴实,却不知愚者亦有心。 第六章 寿元终涨 “怎么了?” 王牢头听到这边的动静快步跑来,“顾公子,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来到此处,便看到牛石头在牢中奋力磕头,顿时大怒道:“顾公子心善,为你们这帮王八蛋免费医治不说,还特地让尔等吃饱肚子。如今竟还敢得罪顾公子?!” 当下立刻唤来几个狱卒,打开牢门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下手极狠。 要知道今日顾担刚刚又给了一两银子,喜得他恨不得给顾担立个长生牌位。 牢中狱卒每日只有二三文钱可领,只凭此连饭都吃不饱,愿意留在此地自是因为有油水可捞。 可油水再怎么捞又能捞多少? 真有本事的犯人也不至于被关押到监狱之中,要么去更上一层的牢狱,要么直接送进天牢。 而犯人经过各方盘剥,最后才能落到他们手中。 顾担能够每月给一两银子让他们帮忙办点事儿,还是再简单不过的小活计,大家各个都是喜不自胜,对顾担亦是尊重有加,从不怠慢,这种大善人可不好找。 若是因为牢中犯人得罪顾担,导致失了这每月的一两银子...... 一念至此,王牢头下手越发狠辣。 “给我往死里打!” 不多时,牛石头已是头破血流,再打下去怕是出气多,进气少。 “王牢头,算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切莫打出了人命。”顾担终于开口说道。 “顾公子有所不知,这些被关在这里的犯人,大多都是肮脏至极的人中渣滓。你对他好,他可不会领情。指不定背地里还要骂你傻,不好好的收拾一顿,还觉得是你好欺负。” 王牢头眼中凶光闪过,比顾担还要愤怒的多,“我给您出出气,也好教这些王八蛋知道,善人有善人的路,咱有咱的路!” “我明白了。” 顾担点点头,“但是不能再打了,再打就真的要打死了。” “行,既然顾公子开口了,那就先饶他一命。” 王牢头唤起几個兄弟,看也不看在地上缩成一团头破血流的牛石头,“您继续问,我在这儿帮您看着。” 这间牢房中关押着好几个人,都是当日他点的那几个人,狱卒为了方便送药也就全都关押到了一处。 “铁柱,我问你,药效如何?身体是否好转些许?”顾担又看向一人问道。 名为铁柱的汉子连连叩首道:“大人,俺吃饱后觉得好了很多,可身上还是不舒服,真没有说谎啊!” “药不对症,那就回到你原先的牢房之中吧。”顾担点头。 “是,是!多谢大人这些日子让俺吃饱饭!”铁柱连连磕头,在王牢头那凶光四溢的目光之中不敢再多说。 “丁季,药效如何?身体可好上些许?”顾担又看向下一个人。 丁季连忙道:“药有用,大人,药真的有用!不仅是吃饱的事儿,我觉得自己身体真的好了些!” 似是生怕顾担不信,竟起身连打了一套似模似样的拳。 顾担却是没有空闲搭理他,他自感觉一股生机涌入身体,眨眼间隐没不见。 【寿元:26/50(-30)年】 涨了! 寿元终于涨了! 一个月过去,许志安开出的药方到底有用无用,也该出效果。 可直到今天他近乎审问般打探,才总算得到了回报。 恍然间顾担想起悬壶济世出现时的那两句话,似有所悟。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但行善举,莫问前程’ 但行善举,可什么叫善举? 有旅人饥寒交迫,即将饿死,他给一顿饱饭算不算善举? 有老人摔倒路边,无法起身,他搀扶来寻医算不算善举? 可若是旅人饱后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杀人夺财呢? 若是老人得到救治后一口咬定就是他致使其倒地不起,索要赔偿呢? 正如那牛石头,药不对症,可为了一口饱饭,言不由衷,又算哪门子善举? 善举,伱行善不算。 对方得认,且真的有用才能算。 而为了检验对比,他除了一直拿药之外,未曾有过一次诊治,自然也不知晓药效到底几何,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行,我知道了,你就继续呆在这里。”顾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接着一个个问过去后,一共有三个人说自己病症减轻。 可顾担仅又得到一份两年寿元的馈赠。 于是诊断了一番那个不曾馈赠者,发现病状并未减轻。 王牢头审问之下,犯人张口吐露是因顾担只是询问,并未诊断,于是胆大包天想要蒙混过去,留在这里起码能吃饱饭。 王牢头也不跟他客气,上去又是一番毒打才算作罢。 而顾担也是心情大好,只是治了两个有效病人,便增添了五年寿元! 其中所耗时间不过一月有余,还是他未曾诊断,只是拿着许志安给的方子寻其症状相似者医治的原因。 等他亲自上手,长生不老岂是虚妄! 只要他救的人够多,寿元总有一天会成为单纯的数字。 先订一个小目标的量吧! 长生有望,护身之术便需要提上日程了。 原本的主意是等到彻底熟悉这里,特别是那些焦距在他身上的目光消失,再拿素未谋面却又情深义重的老爹留下的棺材本找家武馆学习。 可现在既然认识了墨丘,他自然不想再去找武馆修习。 先不说武馆会不会传授真功夫,就算教真的,也不见得能比墨丘的本事强。 “这两个留下来继续医治,我再去寻几个人诊治一番,明日将药拿来,一切照旧即可。”顾担指了指丁季和一个名为崔久的犯人。 正是这两位为他贡献了五年了寿元,但显然还未彻底根治。 他也可趁机再试试一个人能否薅两次羊毛。 当下又寻了几个重病犯人,凭自己本事开了药方,叮嘱王牢头今日开始给他们吃饱饭后转身离去。 ...... 刚刚回到自己太医院自己的房间,却发现许志安正在那里等着自己。 “许叔有事?”顾担率先问道。 “有好事。来,你且收着。”许志安微微一笑,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递了过来。 “这是?” “嘿,内务府一个鸡蛋都要二十两银子。咱太医院可是要肩负龙体安康之责的,自是不能落了下风,不然别人还以为咱照顾不好皇上!” 许志安将百两银票拍在顾担手中,“安稳拿着便是,你小子既有官职在身,自有你一份。” 第七章 五彩太岁 顾担恍然。 还是那句话,内务府做得,太医院做不得? 等了四个多月,怕也是为了避开风口浪尖。 眼看内务府之事已经彻底平息,蠢蠢欲动的太医院也开始了! 连自己都能给到,怕是太医们一个都没跑。 当下顾担也不再推辞,只是问道:“内务府的那只鸡据说叫声不同寻常,固而敢吹嘘,咱们也有?” “什么叫吹嘘!” 许志安瞪了他一眼,道:“自绝巅之上采摘的灵芝已给皇上做成了滋补汤药。前几日便送过去了,皇上还特地夸咱一句有心了。” 好家伙! 原来是先奏后斩,得了夸赞再分红。 纵使有人想要搞事儿,也得让宗明帝先吐出来再说。 “厉害!” 顾担无话可说,甘拜下风。 “此事切莫声张。那群方士狗屁的求仙问道玄之又玄,咱们可是有真材实料在身,再怎么样也不会出岔子!” 许志安满面红光的说道。 自从方士们瓜分了属于太医院的工作份额和财路之后,许志安少有的如此开心过。 老老实实治病救人才能得多少赏赐? 治不好指不定还落得个牵连家人。 哪像如今,开個滋补汤药放点珍贵药草就能有此收入。 未来可期也! “只是可惜,皇上大抵是忘了你这个人,唉。”谈到兴起,许志安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财路是有了,可皇上身边没人,还是不能太嚣张。 “别别别,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顾家就剩我一根独苗了,可不敢乱来!”顾担听闻连连摆手。 “也就是那么一说,贵人多忘事嘛。” 又聊了几句之后,许志安离去。 顾担拿着一百两银票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也忍不住有些感慨。 都说皇都居,大不易。 可若在偏僻点的地方买个小房子,四五十两便绰绰有余。 仅是这一次分润到他手中的银钱都能买两个小房子,也难怪太医院的众人会动心。 ‘不过,我有长生之法,且不可贪图些许蝇头小利,若有危险定要第一时间跑路!’ 心中暗自提醒自己,顾担将银票塞到怀里。 是时候找墨丘,跟对方谈谈习武之事了。 一路跑到墨丘居住的客栈,却得知墨丘已经退房,却给他留了封书信。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月有余并未找到什么称心差事,各路武馆也都一一拜访过,皆是不太满意。 干脆继续剿匪领赏银! 等回来后,再去太医院找他喝酒。 “可惜了。” 顾担摸了摸怀中的百两银票,有些无奈。 如今皇上虽十余年不上朝,可各地尚且算太平,游侠武者也不受甚重视。 反而是方士之流扶摇直上,各种道观遍地开花,愿意入其内修习者不知凡几。 愿意学武者不多,武馆自然也不怎么好过。 纵使身手再高又如何? 除非跑去从军,那也得一步步攀爬,没人照应又是几十年蹉跎。 相比之下,剿匪虽然危险,赏银却是实打实的。 人不在,那就只能等了。 只是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两个月。 两个月里,他在牢中又医治了些新的病人,寿元加了二十五年,马上就能把亏空的寿元给补回来了。 其间又得到了三次分红,每次皆是百两银票。 许志安的说法,则是太医院第一次收购之后,各个药农摩拳擦掌皆是想博得福贵,竟真的又从悬崖峭壁上采得三次奇药。 顾担皱了皱眉,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奇珍妙药跟鸡不同,鸡下蛋可细水长流。 但太医院每个月都能求购来几次奇珍妙药,真把皇上当傻子糊弄不成? 再这么搞下去,太医院怕是要出事了! 当时他隐晦的跟许志安提了一嘴,许志安却是让他尽管放心,他们早有准备,太医令找好了人,他等着分润就行,切莫多言。 很快顾担就知道准备到底是什么了。 一药农抬着扁担迈入了太医院的大门。 太医令亲自去请,所有御医,包括顾担这个半吊子都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 直到扁担放下,露出其中之物。 其状如灵芝,头尾具有。 奇异的是,此物有五色,赤、白、黑、青、黄,犹如五行轮转般层次分明的团在一起。 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如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一眼看去便知绝非凡俗之物。 “嘶~这是太岁?!怎会五色具有!” 顾担听到一众太医中有人惊呼出声。 又听得许志安惊叹道:“太岁,又名肉灵芝,无毒、补中、益精气、增智慧,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只是五色太岁,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 很快众多太医将其围拢,盛赞不休,惊奇不止。 直到太医令庞琦一声呼和,道:“如此天生地养之奇物,应当献于皇上!” 众多太医纷纷附和,皆言如此珍奇之物绝非凡人所能享用,正该如此! 庞琦先前的分红很是周到,连他都能够拿到百两银票,太医们只会更多,此时更无一人唱反调,皆是夸耀之言。 身处其间,顾担也只能连连点头道:“奇哉,妙也!” 心中止不住的暗骂。 尼玛的,玩这么大,但凡出一点纰漏三族都得谢谢你全家! 现在顾担只恨自己没有听到风声就提前跑路。 财物迷人眼,他分明已有警觉之心,却没有提前告退。 此事若东窗事发,在场的一个人都跑不了! 还是不够稳啊! 很快,太医令庞琦便带着五彩太岁进宫献礼。 而顾担则是揪着许志安,直接拉到一处僻静之地,沉声说道:“许叔,此事未免闹的也太大了些吧?” “你小子胆子怎这般小?”许志安皱眉,瞪了顾担两眼,又整了整被顾担拽乱的衣衫,方才不慌不忙的说道:“咱这点小打小闹算个什么?” “还请许叔解惑。”顾担沉下心来,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 许志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方士进献白鹿一只,据说有神兽白泽之血脉,乃天生祥瑞! 而内阁中的几位进献之物各个不同凡响,莫不是千金难求之物。各地总督也纷纷进献奇珍异宝,争相献礼。相比之下,咱们太医院进献的五彩太岁虽已算不俗,却也不至于占了头彩。” 顾担一时间默然。 朝野之事他从未主动打听过,不是沉浸在医书之中,便是想办法锻炼身体,对局势知之甚少。 想不到竟还有此等内情,也难怪太医院最近几月动作频频。 “倒是小子过于谨慎了。”顾担歉意的说道。 “唉,顾家只剩下你这根独苗,谨慎些也不算什么。只是啊,大家都做的事情,你不做,那也是不行的。上一任太医令就是因为劝导皇上莫要求那虚无缥缈的仙道,方才被革职而去,连个送别的人都没有。 这一任的太医令虽是明升暗贬而来,本事还是有些的。分润的好处拿着,不该说的话别说,切记莫要强出头!” 许志安拍了拍顾担的肩头,语重心长的说道。 第八章 武馆药铺 顾担又被分润了好处,五百两银票。 听说宗明帝见到庞琦进献的五彩太岁之后大喜,此物暗合长生之道,寓意极好。 更遑论五色具有,天下无二,甚合其心意。 只是比之方士进献的白鹿稍逊一筹,没拿到头彩。 尽管如此,亦是赏赐有加! 被方士的阴影笼罩十年的太医院,最近也像是焕发出了第二春。 连御医都不再似那般悠闲,偶尔也会有达官显贵传唤。 只是顾担暂时没精力去关注这些,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墨兄,许久不见,你这是?” 再见到墨丘,顾担颇为惊讶。 墨丘还是那般壮硕,近处看去恍若巨人,只是眉宇间多了分化不开的忧虑,风尘仆仆,衣衫之上满是尘土,脸色也是颇为凝重。 “说来话长。” 墨丘一声叹息,“此次剿匪之所见,心感不安啊!” “走,先为你接风洗尘,慢慢说。” 顾担选了一处菜肴上等的酒楼,要了个雅间。 “剿匪之地距离皇都尚有百里之遥,山岭盘桓,路途险恶。恶匪盘踞山林,官府举兵擒拿便作鸟兽散,收效甚微。所以我接下那悬赏后未急于一时。” 墨丘端起酒壶,狂饮一大口后又道:“可是很快我便发现,剿匪之地的匪徒远超官府之所料,已然成了气候!” “哦?” 顾担也有些惊讶,“距离皇都百里也敢成气候?” 小猫三两只不太过分的话,官府懒得管也就算了。 敢啸聚山林,真以为铁拳砸不到自己身上? 灯下黑也不是告诉你要点灯笼啊! “我来皇都,是因豫州水患。数万人流离失所,数十万人无家可归,此为天灾,实属无奈。可此次山林匪徒人数大增,却不止是因为天灾,而是人祸!” 酒壶砰的一声放回桌上,墨丘冷声道:“豫州本就刚历天灾,可其间赋税竟还要加派!而且绝非加派一年,整合来看,最少是五年之数!” “嘶~” 顾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敢?!” 赋税之事关乎百姓生计,一张一弛间可谓是人命关天。 天灾未过,还要加派五年赋税,怕不是疯了! “呵,豫州本就为产粮重地。天灾虽惨,尚可熬过。可此次赋税一来,又不知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已无生计! 据匪徒所言,已有白莲教之人趁机兴风作浪,煽动百姓。亦有灾民自知无甚生路,倒不如加入匪徒,方才使得那匪患之众人数大增。” 话到此处,墨丘已是杀意横生。 纵使顾担知道此杀意并非针对自己,也不免遍体生寒。 蓦然间,他想到了许志安对他说的话。 ‘当今皇上修道已有十载。十载问道,已有所成,理应朝野皆贺......’ 哈,好一个朝野皆贺! 当真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啊! 顾担手掌已是捏的发白,纵使心有戚戚,又能如何? 他不过是一个区区九品医士,算得了什么? 上一個奉劝狗皇帝莫要痴迷修行的太医令都滚蛋了。 反倒是如今这位太医令逢迎不断,赏赐拿到手软。 朝中之人早已明白该如何行事。 宗明帝十年不上朝,便是有看不惯的,也早已远离了官场这是非之地。 狗皇帝,你不得好死! 席间气氛变得沉闷起来,二人皆已无甚兴致。 过了片刻,顾担才打起精神说道:“莫论国事。墨兄不如说说这次剿匪之行,收获几何?” 谈及此事,墨丘的脸色总算好了几分,“因匪徒人数大增,这次的悬赏也相应提高了不少。虽花费数月,却也得了三百两的赏银。” 三百两,已是极高的数目了。 寻常人家若想攒这么多,一辈子全家累到死都不可能。 但剿匪本就危险重重,一个不小心反要丢失性命,若是官府派兵围剿,所耗费的物资钱粮又远不止这个数。 “三百两......” 顾担神色莫名,他什么都没有做,这段时间的收入却是墨丘累死累活的两倍有余。 论本事,他自是远远不如墨丘。 可他家传三代御医,如今哪怕仅剩独苗仍旧有人照拂,每日甚是清闲,白领俸禄不说,分润的好处是一个没落下。 除此之外还有些无形的便利,比如他给监狱中的犯人诊治所需的药材,皆是太医院出,而且无需钱财。 这倒也不是他的特权,每个有官职在身的太医皆是如此。 只有某些颇为珍贵的药材,取用之时才需记录在案。 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彻彻底底的摆烂,只要不碰赌毒,凭借着家中余留的财物、药方,不说锦衣玉食一辈子,潇洒寻常人的一生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直到这时顾担才恍然大悟,二代竟是我自己! “三百两听起来多,可真花销起来,又好似那流水东去,眨眼间便要不见踪影。”墨丘显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想投奔那些王公贵族,真是......” “那匪徒竟也没留下些许金银财物?”顾担好奇问道。 “此言差矣。” 墨丘立刻摇头,沉重道:“匪徒所得之钱财,皆是杀人越货,强夺商旅,迫害百姓之财物。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此等财物得了当做自己花销,又与那匪徒有何区别?自匪徒那里得来的钱财,我皆已用于救济灾民,分文不剩。” “墨兄高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顾担心中一动,立刻说道:“墨兄实力远非常人所能及,可剿匪之事毕竟凶险万分。此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接连剿匪对方必有所准备,一个不慎便是生死之危,实在不是什么好门路。相比之下,墨兄既有技艺在身,可有兴趣开个武馆?” “武馆?” 墨丘想了想,又摇头,“如今武馆日子也不好过。单说置办场地,皇都之内寸土寸金,三百两银子买一处合适的院落怕是什么都剩不下了。中间又要打出名气,再招收学员,又不知要几番年景。” 武馆可不是你有能耐就能开的。 还得别人认! 上面没个罩着的人,三天两头去你家闹事儿,谁顶得住? 更别说如今方士大受推崇,愿意去方士道观的可比乐意去武馆的人多了太多。 一个上达天听,一个看家护院,其间取舍无需思量。 顾担却是拍手道:“哈,恰巧家父在京中遗留一处住宅还算不错,平日里我也未曾去过,放在那里也是闲着。墨兄若是有意,伱我二人合开一家武馆,一家药铺,岂不美哉?” 墨丘连连摇头道:“那是令尊留下的宅子,岂能拆了做成武馆?于情于理都不合!” “非也!家父尚在时曾叮嘱过,若是无甚本事,太医院不待也罢,自己开一家药铺亦可过活谋生。只是自问尚且才疏学浅,不敢造次。只是听墨兄提及难处,方才有了这般心思。你我二人为邻而居,也可互相有个照应。 更何况医武不分家,彼此促进指不定生意还能红火些。纵使实在无人,也无需花费多少本钱,地方总不会跑!” 墨丘只是一说,顾担却是早有思量。 太医院固然很不错,可那又不是他家。 更别说现在的太医令一直在搞事儿没停过。 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 五彩太岁给顾担上了一课,他的小心谨慎还远远不够,也替他下定了决心。 该搬出太医院了! “这......” 墨丘有些迟疑。 开武馆,他也不是没有想过。 只是要付出的本钱和时间成本都太高,而且无论有没有学徒,都得找来药师供养——练武有所损伤再正常不过,没个药师坐镇根本不可能,这又是一大笔花销。 “墨兄以武艺教人,我出地盘和替人诊治。其间营收五五分账即可,墨兄觉得如何?”顾担趁热打铁,“实不相瞒,我自己也想学些武艺,只是外面的武馆着实不放心。若是墨兄愿意教授,那就再好不过。” 墨丘看向顾担,顾担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眼中只有期待和兴奋。 为了这一天,他足足等了四月有余! 虽说其中一大部分原因都是为了避开有心人对他的关注,可等待也是实打实的。 “顾兄好意......” 墨丘思量着,心中也不免有些感慨。 五五分账,说的是轻描淡写。 他只需坐镇教人,剩下的事情可都要对方操办。 绝非简简单单的一句出地盘和替人诊治那般简单。 别的不说,想在皇都开武馆,得在官府先办好凭据,跑通关节,确保你不会骗人交钱就转头跑路。 仅是这一步,就拦下了不知多少人。 当然,他也知道顾担在太医院当值,家中三代御医,甚至自己就是九品医士,关系定是有的。 “墨兄啊,你就算不答应,我也定要开家药铺。顺手把武馆也开了又能多上多少花销?别的不说,就算赔的底朝天,太医院什么时候也得管咱一口饭吃。” 眼看墨丘意动,顾担迫不及待的说道。 “既如此,那就麻烦顾兄了!” 墨丘点头,对方开出的条件已是再好不过,甚至优待都不足以形容。 就算事不可为,也不过是浪费些许时日,权当修习武艺了。 “哈哈,来,喝酒喝酒!” 顾担心中大畅。 开药铺是必然,武馆嘛,那就纯是为墨丘而开了。 他虽与墨丘相识的时间不算长,可无论是牢中所见,还是此时相谈,都不难看出其为人有自己底线,而且其底线已非寻常人所能及。 与此人习武,他放心。 朝夕相处,有人指点,更是求之不得。 酒足饭饱之后,顾担半点也不含糊,直接拉着墨丘来到便宜老爹留给他的老宅。 按照前世规矩,皇宫划分为一环的话,老爹留下的这间宅子在二环稍远之地,足足有十几间房,占地已算不俗。 开一家武馆绰绰有余,专门腾出一间给他做药铺也是再简单不过之事。 懂不懂家中三代御医的含金量啊! 将一份钥匙交给墨丘,顾担马不停蹄,立刻就要去办正事。 拿着顾家老宅的钥匙,墨丘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兄此人,真是......” 想了想,绕是见多识广的他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汇。 他与顾担相识也不过三月有余,其中两个月更是一面都没见过。 可对方竟能如此托付,直接将老宅钥匙都交给了他! 这是何等信任? ...... 另一边,顾担已经跑回太医院,穿上了自己的九品官服。 虽然在皇都九品实在算不得什么,可那也得看跟谁比。 他又不是要去争花魁,九品已是够用。 至于墨丘会不会拿着钥匙翻箱倒柜携款跑路? 顾担根本就没有这个担心。 先不说对方无论是行事还是作风都无问题,就算他真的看走眼了又如何? 不过损失些许银钱,外加彻底看清楚一个人罢了。 寻常人一生有数,难免需要斤斤计较,甚至豁出命去争一时之得失。 他只要安安稳稳治病救人,长生不老便绝非虚妄。 直接将钥匙交给墨丘然后跑没影,与其说是他心大不知人心险恶,倒不如说也是对墨丘的一次考验。 嘴上说的再好听,也不见得是真。 他临走前,还特地告知家中有些许余钱,墨丘可自行取用。 对方真要拿,那就拿走便是。 纵使一把火将老宅烧了他也根本不在乎。 三代御医的底蕴,给了他足够试错的本钱。 而对方若是没有跑路,那就证明他的信任是值得的。 自此也可安心跟着墨丘修习武艺,百利而无一害! ...... 时间一晃,七天已过。 墨丘坐在大堂中,听着周围叮叮当当的声响,不由有些愣神。 过了片刻,喃喃自语道:“顾兄......当真奇人哉!” 这七天,顾担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第三天的时候,有一伙人带着吃饭的家伙就进来了,墨丘还以为是贼人,差点当场擒拿。 结果一问,是一位小哥让他们过来拆房子,说是要修成武馆。 家中有人,一问便知,全凭他做主。 墨丘当时的心情,真的难以用文字来形容。 如今院内干的已是热火朝天,只是院子里真正的主人根本不在。 干活儿的人有问题都是跑来问墨丘,墨丘能怎么办? 太医院也去问过一次,连顾担的人影都没见着。 那也只能凭着自己的想法做了。 他自问识人无数,见多识广,可像顾担这样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若不是他们相貌实在不像,他都怀疑顾担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了。 “哈哈,墨兄。这几日可忙碌?事情都办妥了。” 墨丘尚在思量,顾担已是迈入门中,笑呵呵的打着招呼。 第九章 墨家武馆 “顾兄啊!” 时隔七日,再见到顾担,墨丘似有千言万语想说。 比如你对我是不是太过放心了些。 比如你直接把人喊来却又任由我操持改建是不是过于莽撞。 可话到嘴边却又顿住,顾担对他可谓是信任有加,自己再这么反问一通,到底是信不过自己的为人,还是觉得顾担识人不明呢? 虽然总觉得不太对劲,但是顾担对他的一片赤城之心却全然不是作假。 “墨兄可是要问我为何不管不顾?” 顾担先发制人,恳切的说道:“对武馆之事,我一窍不通。专业的事情,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若有我在侧,墨兄怕是还要考虑我的意见,反而不美。” “顾兄对我的信任,真是......”墨丘一时间都觉得有些词穷。 他自问自己已算得上光明磊落之辈,可能这般将家业交给旁人,且完全不加干预,也是做不到的。 “好了,不说这些了。快出来看看,我带来了什么!”顾担不由分说的将墨丘给拉到了院中。 只见两人提着一硕大的牌匾,上书四字。 墨家武馆! “这个招牌可是我特地请内务府总管弟子写的墨宝,再找匠人临摹下来。皇都虽大,可见此招牌还敢上门找事儿的怕是没几个。”顾担信心满满的说道。 正所谓人的名,树的影。 内务府总管可是二品官职,他的弟子留下的墨宝虽不见得有多么珍贵,可象征的却是一层不能没有的关系。 寻常人去办事,难免低三下四,看人脸色。 可他身着九品官服,特别是如此年轻,自是无人小看。 再加上自报家门后得知,顾担年纪轻轻竟是成为太医院的九品医士,还是皇上特地提拔。 一时间好似不是他上门求人,反而备受礼遇。 人人都讨厌别人拉关系走后门,自己用的时候才发现,那是真特么方便! 层次上去了,遇到的‘好人’总是多的。 九品医士虽官职不高,地位也不怎么样,可那毕竟是太医院,就算再怎么落魄,也是能够直接上达天听的,更别说顾担曾入过皇帝的眼。 宗明帝虽是将他忘了,可别人不知道啊! 他对官途无甚兴趣,与人结个善缘却还是乐意的。 你有情我有意,自然是宾主尽欢,一帆风顺。 “墨家武馆?这是你的家业,怎能取这個名字!” 墨丘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鸠占鹊巢之意怎么越来越重了? 顾担总不可能真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兄弟吧? “不过是一名字而已。” 顾担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墨兄两次清缴匪徒,已闯出些名声。借用你的名号开武馆方才好让人知道咱们的本事,若取个顾家武馆之名,又有谁人知我是谁?” “纵使如此,这也太......”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墨丘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顾担行事,总有出人预料之处。 且总能说出些不无道理的话将其掩盖下去,反倒显得他这般一惊一乍的有些过于迂腐。 “此事之前未和墨兄通气,还望墨兄切莫怪我自作主张才是!”根本不给墨丘把话说完的机会,顾担立刻说道。 他自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墨丘既然并未卷款跑路,那就证明此人并不为外物所迷惑,值得信任。 既然如此,自然要把墨丘绑在他身边,这可是个大保镖啊! 更别说他还要跟着墨丘学武艺,对墨丘好,那就是对自己的未来下注。 相比于去别的武馆求爷爷告奶奶也不见得能学些真传,这点付出又算得了什么? 以真心换真心嘛! “怎会责怪?顾兄对人至真至诚,实乃生平仅见,吾不能及也。”墨丘摇头,颇为感慨的说道。 “你我二人无需互相吹捧,这七日我可不止是搞定了一个牌匾。” 顾担指了指又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笑着说道:“这位是我特地找来的大厨,乃是御膳房御厨的亲传,咱们以后有好饭吃咯!” 民以食为天,习武者更甚。 营养这块,必须得拿下! 食材只是一个方面,另一方面厨子的手艺也是重中之重。 美色在他这个年纪可以晚点来,但饭不行,少一碗都不行。 这位御厨亲传,还是他托了许志安的关系才找来的。 “庖生。” 中年汉子沉默寡言,看了墨丘一眼,说了个名字后就不再言语。 庖者,厨房也。 庖生这个名字,可以理解为厨房生活的人。 庖生是那御厨退休后收养的弟子,连名字都是亲自取的,简单而直接。 又是一番交谈之后,顾担忙碌正事。 他的药铺也是要开的,但药材不能从太医院拿了。 去牢房诊治,尚可说为国家保存有生力量,用太医院的药材也是理所当然,就算有人挑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药铺是实打实的个人名义,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实在没必要冒风险。 他还是联系到了太医院的供货渠道,他要的那点东西跟太医院相比连小猫两三只都算不上。 但对方也很是客气的仅仅只要成本价,就当是结个善缘。 所谓的关系,就是这么一步步走出来的。 虽然狗皇帝不得好死,可有官职在身,办事儿就是敞亮的很! 无形之中,为他减少了很多麻烦。 此时整个宅子都在大兴土木,他的药铺当然还开不起来,不过牌匾已经定好了。 养生药铺。 算不上什么别出心裁的名字,但却恰合他心意。 除了这些正事之外,他还花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钱,让一帮孩童宣扬一下墨家武馆。 什么?伱不知道墨家武馆? 就是那位两个月内平定两处贼窝,身高九尺,力能拔山的墨大豪杰开的武馆啊! 若不是怕风头太盛,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他甚至想请说书人来编个“墨丘三战林中悍匪,墨家武馆初显神威”的故事天天讲几遍。 一切都在走上正途,他也终于能够得偿所愿的开始修习武艺。 在此之前,还得先跑一趟太医院,跟许志安说一声。 毕竟名义上他还是跟着许志安的医士,以后都要住在老宅这边,还是必须要打声招呼的。 然而刚刚走出大门,顾担就顿住了。 他看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士,清平子。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面带笑意,声音透亮而清澈,让人如沐春风。 顾担的心却霎时间沉了下来。 第十章 互相拉扯 过去了四月有余的时间,顾担已非初来乍到之时那般懵懂。 对于方士目前的权势和地位也有了新的判断。 方士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钟爱,甚至为了求仙问道十年不上朝,本事绝对是有的。 清平子,就是那位曾医治宗明帝风寒,且间接导致宗明帝开始求仙问道的方士。 皇帝的信任和宠爱,就是最好的本钱。 如今道观四处开花,愿意入内上香者不知凡几,眼前这位方士当居首功。 而他与清平子唯一一次相见,便是在太医院被迫吞下宗明帝赐予的丹药又苏醒的时候。 对方还特地留下了一份《引元经》。 可问题是,顾担与他根本就不熟,更无别的交集。 清平子,是怎么找到他家中老宅的? 甚至能够恰巧上门堵到他! 四个月来,他一直算得上乖巧本分。 就连去牢狱之中诊治犯人,也是借口宗明帝提拔,不敢平白消受之故,就是想淡去汇聚在他身上的目光。 没想到刚有一番动作,清平子就找上了门。 要说这是巧合,顾担绝对不信。 僵了一瞬,顾担脸上露出春风化暖般的笑意,“原来是您啊!这么巧,又见面了?” “不巧不巧。” 清平子摇头,“我可是找人好一番打探,才找到小友的。” “哦?” 顾担好奇的问道:“不知道长找我有何事?” 清平子也不废话,开门见山的说道:“小友吞服先贤丹药后醒转,肉身受的药力滋养,与我辈先贤颇为有缘。只是不知贫道当初留下的引元经可曾入门?” “引元经?” 顾担做思索状,想了一会儿方才一拍手掌,“想起来了!你说的是那张羊皮卷吧?实在不好意思,没看懂。” 清平子:“......” 那双一直以来显得颇为淡然的眸子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顾担,似乎想要看穿顾担所言真伪。 顾担自是毫不避讳的与之对望,眼中一片清明。 想不到吧?爷真没看懂! 或许是顾担眼中的真诚打动了清平子,清平子深吸一口气道:“先贤经典确实精妙非凡,小友未曾接触过道家,难以领悟实属正常,倒是我大意了。” “实不相瞒,内息之术虽然玄妙,可我连自家传承的内息术都未曾入门。不仅如此,就连诸多御医家中流传的内息术也未曾修习成功过。” 顾担一声叹息,开始拉扯:“终是肉体凡胎,与求仙问道无缘。道长好意,在下心领。只是没有那个缘分,也就不强求了。” “小友此言差矣。人生一世不满百,机会近在眼前,便要努力把握住。先贤丹药妙用无穷,只是常人受之不起。小友既然能够吞服丹药后醒转,定是适合先贤之法的。”清平子摇头道。 “哦?只是不知那丹药究竟是何?竟能让您如此上心?” 这次轮到顾担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清平子,试图看出些不同来。 清平子想了想,认真道:“小友吃下的丹药,乃是自先贤丹炉之中而得。其名为‘烘炉造化丹’,有改善体质之奇效,其中所需诸多药物,今已失传。而且其药力过于猛烈,非寻常人可承受。” 烘炉造化丹?名字倒是不错,而且看清平子这不依不饶的模样,可能也确实是从先贤丹炉中而得。 但是,那破丹药最少也得是好几百年前的过期食品,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练成! 顾担心中再明白不过,那玩意儿可是直接坑了他四十三年的寿元,忘了什么都不可能忘掉那枚丹药。 当下装作无奈的说道:“改善体质?您看我体质可有所改善?” “小友未修习武道,自是有所不知。小友体内血气之强盛已远超同龄中人,虽未看出别的神异之处,却也不敢肯定,故而赠予小友先贤之法。”清平子满是诚恳的说道。 顾担先前摆明已对求仙问道无甚兴趣,否则他还真不至于这般面面俱到的申明药效。 心中无所求,那就只能他自己主动些了。 “引元经真的能够修仙?”顾担心中一动,清平子既然能将宗明帝哄得团团转,指不定真的懂得些玄奇妙法! “引元经确是自先贤妙法中所得,但仙踪渺茫,仙迹难寻。究竟能否修行仙法,贫道又怎能断定?你我皆是红尘争渡之人,只是机会稍纵即逝。”清平子微微一笑。 不怕你问,就怕你不动心。 “是么?那太可惜了。” 顾担一声叹息,“我只是一微末凡人,连道长这般奇人都未曾得仙缘眷顾,又怎敢奢求仙道垂青?人终有尽,仙缘渺茫。只要能够平平安安过完我这一生,比什么都强。” 任你千般花言巧语,我只表明一个态度。 爷开摆了! 清平子面色不变,话风一转:“小友家中变故,我也有所听闻。想要安稳一生固然无错,可世事总有万般波澜。当无害人之心,却不可无防身之术。小友可愿入清风观,习内修之法?求仙问道自不敢言,身康体健益寿延年却绝非虚妄。” 顾担心中凛然。 这瘪犊子绝对盯上他了,不仅探查他的踪迹,甚至还记下了他的身世。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吃了方士的一颗丹药而已,至于这样惦记他么? 现在的清风观地位极高,眼前这位清平子虽看上去和和气气极好说话,可宗明帝与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远比百官待的时间更长。 平心而论,若是他没有长生之法,还真的就要动心了。 可惜方士锋芒太盛,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他们,但凡有点机会绝对会百般打击报复。 显赫一时又算得了什么? 他需要的东西,会自己去取,无非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道长好意,让我受宠若惊!” 顾担面露动容之色,表情显得颇为挣扎,迟疑了片刻后方才说道:“只是人各有志,家乡那边有句俗语,叫有多少能耐吃多少饭。话虽粗浅,其中道理不可不明。清风观名满天下,无数人求入而不得。道长能盛情相邀,担感激涕零。 但我只是略通医术,对求仙问道也几无奢望。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便是能够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道长好意,万不敢受,只能心领。” 第十一章 针锋相对 顾担言辞恳切,全然不似作伪。 清平子脸上始终带着的温润笑意都不由一僵。 如今的清风观不知多少人想入而无门,他能前来主动相邀已是极大的殊荣。 顾担好像是动心了,又好像没有。 最终,还是推拒了。 “也罢也罢。” 清平子摇了摇头,道:“人各有志,治病救人也不见得比求仙问道的愿望低上一等。不过,小友虽此时不愿入我清风观,但若是回心转意,或想修习内息之术,也可来观中一见。” “内息之术,也轮不到清风观来教。” 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自老宅内走出,炯炯有神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注视着清平子。 来者正是墨丘。 “咦?” 清平子惊咦一声,以他的武学修为,竟然未能察觉到有人悄然临近! 再看此人,身高九尺有余,身如铁塔,肤色黝黑而目光坚毅,龙行虎步间毫无半分多余的动作,一收一举间举轻若重。 其武道之功,已至化境! 墨丘毫不避讳清平子探寻的视线,亦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方士之流,欺上瞒下,祸国殃民。以至朝政崩坏,一代帝王竟不问朝纲求仙问道!你有何面目见大月治下那无数生民百姓,又怎敢跑到门前来鼓吹方士?!” 顾担从未见过墨丘如此气愤模样,其声如雷震而摄人心神,气息蓬勃招展间恍若真龙降世,那无以言表的压迫感足以让人大气都不敢出。 然而清平子连宗明帝都能够哄得团团转,文武百官都奈何不得,自然也不是寻常人物。 面对墨丘突如其来的责难,面上却不见半分愧色,当即言道:“求仙问道,何错之有?人世有数,而仙道长青!凡俗之物纵使有万般变化,又怎及的上那仙途百一之奥妙? 至于朝纲崩坏,我不过一介方士,怎能操纵朝纲?大月皇朝百姓以数千万计,其身家性命,又与我清风观有多少牵连?阁下心有怨气,何不找满朝文武论个明白,悉心叮嘱他们爱民护生?” 墨丘寒声道:“尔等巧言令色蛊惑帝王求那虚无缥缈之仙踪神迹,却忽视治下千万黎民百姓,竟还有脸说出其身家性命又与清风观有多少牵连?” “呵。” 清平子亦是冷笑一声,“人贵自知。百姓如何,又岂是我需考虑的事情?清风观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之途,自是因此而谋,理所应当,何错之有?阁下心系苍生,何不去任职丞相之位,也好澄清玉宇,广收同道,以使四海宾服,黎民安生!” 皆言方士伶牙俐齿,巧舌如簧,顾担今日总算是见识到了。 墨丘的责问不可谓不重,然而清平子自无半分愧色。 正如其所言,方士一身本领皆系于求仙问道,生民百姓,那又岂是他们需要去操心的事情? 至于宗明帝因此十年不上朝,那也是皇上自己乐意! 这笔账你非要算到方士头上,那不好意思,清平子不认。 清平子把锅甩的一干二净,墨丘怎能听不明白其言外之意? 当即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老虎和犀牛从笼子里出来伤人,龟玉在匣子里被毁坏,是谁的过错呢?难道是老虎、犀牛以及龟玉的过错吗?显然不是!应是看守人员的过错,是看守人员的失职! 方士怎样去求仙问道,那根本不是他关心的。 可方士跑到庙堂之上大肆鼓吹修行,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更是极为明显的影响到了宗明帝。 言下之意便是:你说黎明百姓与你无关,不是你所需要考虑的问题,可黎明百姓偏偏因为你而过的越加贫苦,怎敢说这不是伱的过错呢?! “道不同,不相为谋!” 清平子脸色一变,留下一句话后,不愿继续纠缠,愤怒的挥袖而去。 墨丘目光紧紧的追寻着清平子的背影,手掌已是捏为拳状,其气息越发幽深而威严。 杀气凛然! 顾担当即上前,拦住墨丘的目光,开口道:“墨兄,方士之害非是除掉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宗明十四年,二皇子于养心殿中痛陈求仙问道之利害,恳请皇上注重朝纲,结果却反而被贬边疆,连妻儿都未网开一面,至今已有八年未归。 纵使今日能够拿下清平子,来日安知不会再跑来個如梦子、忆仙子?治标而不治本罢了,万不可轻举妄动!” 大月皇朝并非一朝一夕变成这般模样,虽的确有方士的缘故,可将所有事情都赖在方士头上,也属实有点自欺欺人。 最初时不知有几多良臣劝谏,一直到二皇子被贬边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宗明帝是铁了心的要修仙,谁碍眼谁就滚蛋,亲生骨肉也是一样。 正是因此,当今皇上虽十年不上朝,也再无朝臣就此议论和劝谏。 当然,虽不上朝,可宗明帝自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来帮忙处理公务,三者互相掣肘,对于庙堂之上的掌控丝毫不拉。 权之一道,宗明帝已炉火纯青。 身为皇帝之尊,该享受的早在励精图治的那十年里享受过了,剩下的日子自然便觉得凡俗无味,开始问道求仙。 方士不是什么好东西,狗皇帝更不是个东西。 郎情妾意蛇鼠一窝,单单想除掉方士就能让宗明帝励精图治? 哪有那般好事! 当然,这是因为顾担昔日所学与此世不同,心中对于皇帝并无敬畏之意,故而能够将事情剥离开来,洞察关键。 可对此世之人而言,皇帝便是那至高无上的存在。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否则皇帝岂能有错?那自然就只能是方士错了。 墨丘深吸一口气,平定下起伏不定的杀意,说道:“早闻方士之害,初见之下心潮起伏,难免杀意横生。还好有顾兄相劝,险些酿成大错。” 酒楼之上,一人默默的看着清平子被气走,又盯着顾担二人看了两眼,若有所思。 第十二章 乱点鸳鸯 “胡闹!” 太医院内,许志安须发皆长,怒瞪着顾担,声音严厉而愤怒。 “许叔,此绝非是心血来潮......” “呵,推了家中的老宅,开家武馆和药铺,这就是你的盘算?你也不看看现在自己才多少斤两!皇城之中,武馆不知几何,可有甚作为?你年纪轻轻便是九品医士,不老老实实的待在太医院,竟想自己开一家药铺?!” 许志安怒从心中起,恨不得撸起袖子揍顾担一顿。 他与顾担的父亲生前乃是至交,家中几代人关系都相当不错。 自顾担的生父自天牢中被贼人所害后,还是他亲自将顾担给捞到了太医院中。 就连太医令庞琦分润给御医们的一份礼物,他都特地为顾担也争取了一份。 可以说,许志安已经完全将顾担当做了自己的后辈去提携。 只是顾担做出这种事情,甚至推了自己家中老宅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没有跟他说一声! 顾担如何不明白许志安的愤怒从何而来,只是这件事若提前告知,许志安定是不会认同的。 他所求的,与许志安所想的,根本不是同样的东西。 对他而言,荣华富贵过眼烟云,功名利禄食之无味。 可对于生而有数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应当追求的。 清平子所说的那句“道不同,不相为谋”,恰合其意。 只是人心肉长,许志安将他当做后辈子弟提携相待,他自然也不可能佯装不知,无动于衷。 “许叔有所不知,如今豫州水患,那提督竟还要加倍收取税赋,有多少人会因此家破人亡?更有贼人白莲教趁机作乱,豫州之地民生困苦,已显乱象。太医院如今动作频频,巧取逢迎,也不见得是大富大贵之道。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与权贵相交,谋取功名利禄实非我之所愿。家父之境遇时至今日仍时时浮于我心间,令我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皇上所赐丹药吞服之后,我更是昏迷四日方才醒转,其间几次险死还生,其中滋味实在无以言表。 到了今天我已经想明白了,人贵知生,再好的前途和富贵,都不如安安稳稳的活着。”顾担沉声说道。 “你......你啊!” 眼看顾担搬出那死于天牢狱中的生父,还有切身体会之感,许志安脸上的愤怒之色也不由一泄,长叹一声。 顾家这一代也是倒霉,就连唯一活着的顾担,都是吞服下丹药之后险死还生。 也难怪顾担会如此的小心谨慎,哪怕不要太医院的富贵,都要搬出去。 他虽无法对此感同身受,却也是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甚至身处其间,什么也做不了。 “也罢。你既然无此心,那我也不必多说什么了。” 许志安意兴阑珊的摇了摇头。 在他看来,顾担虽遭受了一劫,却也提前被宗明帝所识。 虽然现在宗明帝已经将顾担给忘了,可继续修习医术,等到年岁大些成为御医,再到宗明帝身边提一嘴,有此缘分在身,未尝不可一飞冲天。 只是人各有志,顾担无此想法,他自然也不再咸吃萝卜淡操心。 “多谢许叔关心,人各有志,我只求平安即可。”顾担对许志安观感很不错,许志安对他亦是照拂有加,把事情说明白,对二人都好。 “伱既无心功名,我不会再劝。只是如今,你已经十六岁了吧?可有喜欢的女子?”许志安盯着顾担,突然问道。 “啊?” 顾担一愣。 不是吧,这也能被催婚? “顾家剩下你一根独苗,又不愿意在太医院深造,不赶紧传承香火,还准备等到什么时候?你父亲留给你的家业,总得有人继承吧?多生几个孩子,也好延续香火。” 许志安又道:“如今皇上修道十年,我听闻已准备好让清风观那帮方士设斋坛,祈祷道家仙宗庇佑。到时文武百官皆可观摩,你怎么说也是九品医士,不如一起去看看?万一有哪位官员看中你,也能觅得良缘。” 平心而论,顾担的相貌还是相当不错的,否则宗明帝参观千年松百年开花之际,也不至于见到顾担感觉眼前一亮,还特地赏赐了一枚丹药。 凭此样貌,纵使自己无心功名,取个官员的女儿那也是好处多多! “小子暂无心此事。” 顾担嘴角微抽,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关要过。 “你小子!既不愿踏足官场谋划,想要寻平安顺遂,又岂能不赶紧娶妻生子?十六岁已经不小了,你爹管不了你,我理应照看一二。” 许志安想了想,“若你还是不愿跟那些官员有所牵扯,你觉得小依怎么样?” “小依?” 顾担眼睛都不由自主的瞪大了,没记错的话,小依好像才十四岁吧?! “小依的父亲你也认识,就是那位林御医。当初跟你爹也是好友,家室再清白不过。更何况小依也懂得医术,你跟她相识时日也不算太短,感觉如何?” 许志安抚摸着胡须,“小依样貌也不差,又知根知底,你若有意,我可帮你去林御医那里提上一嘴,先看看人家的反应。” 林小依不过才十四岁,样貌也的确是清秀可人。 但在顾担心里,那还只是个小姑娘啊! 他可没有生出过那种变态心思。 更何况只要一直治病救人,他的寿元便无穷无尽。 所谓的娶妻生子,平白给自己增添了束缚不说,若在无尽时光中再见到挚爱老去,红颜白首,怕是一颗道心都要有损。 “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就先走了!” 顾担连忙挥手拒绝,更是片刻都不敢停留,拔腿便跑。 “这混账小子,不知好歹!” 目视着顾担远去,许志安怒骂一声。 老友家中仅剩下一颗独苗,既想远离是非之地,不抓紧时间成家立业怎么能行? 外面的姑娘,哪里比得上太医院中知根知底之人? 更何况林御医一身医术那也是极好的,小依无论是身世还是样貌都不比顾担要差,此事若是能成,亦不失为太医院内的一桩美谈。 老友才故去不久,顾担就敢把家中老宅给拆了,不找個人看着他,许志安也放心不下。 老友泉下有知,怕是还得骂他不上心呢! 想了想,许志安还是决定去找林御医先唠唠嗑。 第十三章 修习武道 回到家中老宅,顾担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着实没有想到,这次跟许志安交代一番,竟差点被乱点鸳鸯。 他与林小依最多只能算是略微熟识些的朋友,更何况林小依年仅十四岁,他又没有什么病态的爱好,自不会往别的方面去想。 虽然这个世界十四岁的女孩已经到了能够嫁人成家的年纪,可他的灵魂又不是土生土长的此世之人,自有属于自己的底线在。 他的九品医士尚且挂靠在许志安手底下,与许志安说清楚自己无心结交权贵,也好能够安安静静的修习武道。 不争不抢,静看门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这才是顾担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墨兄,些许俗事已经处理好了,你看我今日开始修习如何?”顾担找到墨丘,等了足足四个月有余,终于要开始自己的武道之路。 “自无不可。” 墨丘一双蒲扇般的大手轻轻在顾担身上拍了几下,阵阵特殊劲力涌入身躯,顾担的脸色一瞬间就变得通红一片,浑身上下好像都要散架了。 “不错,气血旺盛,体质强劲,底子很足。” 注意到顾担的反应,墨丘颇为满意。 顾担的家境颇好,又在太医院任职,最近几个月来日日修习五禽法,虽不算多么高妙,可强身健体还是能够保证的。 再加上一日三餐未曾少过,比之这個时代绝大多数的芸芸众生,他的底子完全可以说得上卓越了。 被墨丘拍了几掌,顾担双腿都在打摆子,还是强撑着站直,问道:“对了,墨兄先前说可教内修之术?实不相瞒,家传的内息术我也努力了许久,都未曾入门。非我一人如此,诸多太医也难以修习家传内息术,可有缘由?” 若是可以,他自然是想内外同修的。 “内息之术除非天赋异禀,否则的确极难入门。但只要练脏大成,任何人都可以修习,至于能够修行到何种地步,那就要看个人的缘法了。” 墨丘也不藏私,直接道出辛秘。 “练脏大成?那要多久?”顾担对武道之事知之甚少,自然也是不明白其中的艰辛。 “武道一途,皮膜、筋骨、练脏、凝髓。若是自幼开始修习,六七年皮膜可成,五六年筋骨大成,练脏因人而异,最少也需十年苦功。至于最终的凝髓换骨,则更难几分!” 墨丘可谓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自幼修习的武者有人悉心教导,平日里还有药浴、补药供其修习,皮膜和筋骨伴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实是在一同成长的。 等到成年之后,皮膜大成,而筋骨其实也已经锻炼了个七七八八,所花费的时间比之皮膜还要少上些许。 “自幼修习的好处是筋骨能提前锻炼,而成年后筋骨已定,再想修习则难免要忍受苦痛加身,若无补药,容易伤及根本。至于练脏,等你到了那一步再说吧。”墨丘说道。 “那不知墨兄看我这情况,若是勤加修习,到练脏需要多久?”顾担好奇的问道。 “若是不惧苦累,不缺银两,皮膜花费三四年即可速成。至于筋骨,那就只能慢慢修习,纵有补药也是疼痛难忍,六七年时间总是要的。”墨丘想了想,肯定道。 “这么算的话,岂不是后天修习比自幼修习用时更短一些?”顾担疑惑。 “哈,武道前两境本就不算多难。自幼修习者皮膜、筋骨已成的时候,怕是刚刚成年不久,尚且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去练脏和凝髓。而一个人的气血最为强盛的时候,当为二十五岁到四十之间,此为巅峰。 再往后,纵使武者对身体掌控超出常人,多延续几年,最后也不免气血下滑,再想凝髓几无可能。纵使靠着岁月苦熬,等到终于有所成就,已是垂垂老矣。”墨丘笑道。 顾担明白了。 他只看总时间,却没有算时间成本本身也是一种代价。 自幼修习者尚且能够在巅峰之时更进一步,而后天修习者刚有起色,身体状态就已经开始下滑,纵使花费的时间更短一些,也只能说声时不待我,徒呼奈何。 “我今年十六,争取在二十五岁时开始练脏,四十岁前练脏大成总无问题!”顾担用自己当做模板算了算。 后天修习者练脏大成之时,人体巅峰状态也正好差不多走完了。 即使能再延续几年,也远远不够最后的凝髓易骨,反倒不如趁着巅峰去打拼自己的身家事业。 相比之下,自幼修习者多少能有个期望和选择。 这是普通人的悲哀,但他无需考虑时间的影响,心中也不由得有些兴奋。 “你才十六岁?!” 墨丘眉头一挑,极为惊诧。 他观顾担气血之浑厚正值巅峰,最少也有二十五六时的模样,再加上顾担身为太医院九品医士,可能是驻颜有术,看上去年轻些也很正常,倒是未曾多想。 突然得知顾担才十六岁,这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些。 他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像他这个年纪,若是扔到寻常村落,成婚早的,儿子差不多正好跟顾担一样大。 再想想这段时间一直在和顾担称兄道弟...... 墨丘本就颇黑的脸色更黑了几分。 “是啊,怎么了?”顾担点头。 “十六岁的话,其实我也知道一种能够更快修习武道的方法,顾兄是否想要试试?” 不知道是不是顾担的错觉,墨丘念“顾兄”二字时咬字颇重。 “还有这种好事?” 顾担一喜,能够快些有自保之力,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既然‘顾兄’愿意,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墨丘蒲扇般的大手已是伸向顾担,重重一拍。 “哎哟!墨兄,你这是做什么?” 顾担一声痛呼,没想明白墨丘怎么会突然对他出手。 “助你修行!” ...... 另一处,清风观诸多方士已经准备好了斋坛,只需等到良辰吉日。 各地提督为宗明帝准备的礼物,也开始有条不紊的送来皇都。 这一年是大月皇朝宗明二十二年秋,顾担开始修习武道,墨家武馆尚未开张。 宗明帝修道十年,已有所成,各方皆贺,天下太平。 第十四章 青春永驻 顾担的生活过的是愈发忙碌而充实。 白天要练武,然后泡药浴时抓紧时间诵读医书,晚上再跑一趟太医院拿药,送去监狱。 稍值一提的是,这次自太医院中拿药的时候竟恰巧碰到了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 林御医听说他要开一家武馆和药铺,还特地询问了两句是作何打算,对这位顾担自然不至于像跟许志安解释那样需要认真寻找由头。 只是说自己才疏学浅,不如先开家药铺诊治些寻常病人积累经验,至于武馆则是与朋友合开,多少是个营生。 很多御医在没来到太医院之前,也多有过去武馆做药师的经历,这并不稀奇。 对于他的回答,林御医则是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二人关系远没有顾担与许志安那般亲近,简单聊完两句就各忙各的。 除此之外,监狱中顾担再未见到过牛石头和那位试图蒙混过关的犯人。 “感觉身体如何?” 送完药后,顾担例行每日一问。 “大人,我感觉自己的病快好了。”回话的犯人叫做丁季,已经是连吃了许志安开的药包三个月的‘大客户’。 换成寻常百姓如此治病吃药,怕是早已倾家荡产。 还好顾担身后有太医院撑腰,才敢这么搞。 同时间,一股熟悉的生机引入顾担体内。 立刻意识集中,呼唤出面板。 【寿元:26/80(+2)】 顾担差点热泪盈眶。 四个月努力,终于让他被削减去的三十三年寿元上限给补了回来,还额外增添了两年寿元! 只是,明明多了两年寿元,为何没有直接加上去? 当下心神沉浸其中,顾担心念一动。 一股生机骤然临身,自四肢百骸中涌入,好似世界上最温柔的手掌抚摸着浑身上下每一处,让顾担心旷神怡,身心空明而洁净。 无形之中,他经受了一次特殊而纯粹的洗礼。 等到他回过神来,面板已是再变。 【寿元:25/80(+1)】 ‘竟是如此!’ 顾担心有所悟。 他治病救人所得寿元,增长的并非是直接而干脆的上限,而是作用在他的身体和精神上! 所谓的加法,实则是减去岁月带给他的磨损。 比之单纯的增长寿元上限,这种能够弥平岁月带来的损耗的力量,更加珍贵。 纵使时移世易,他仍旧可以保持住二十岁时的身体活力与精神状态。 这就是所谓的青春永驻,比之单纯的长生不老还要更好上一分。 最关键的是,虽然表面看上去是他“又年轻了一岁”,但自身力量却并未衰减分毫。 ‘以后寿元积攒的多了,我直接降到零岁会怎么样?’ 顾担突发奇想。 所谓的零岁,也就是刚刚出生之时。 那时他是会直接变成婴儿还是? 当然,这种事情想一想也就算了。 不作不死,拿自己做实验这种事情,顾担可不准备去做。 除了发现【悬壶济世】新的妙用之外,还有一大收获。 那就是一個人可以薅两次羊毛! 上次丁季吃药一月,为他贡献了三年的寿元,如今又历时两月,一共为他贡献出了八年的寿元! 上一次,丁季的病状减轻不少,这一次差不多算是痊愈了。 不出所料的话,他为丁季所挽回的寿元,也应该是这个数。 只是寿元本身并非一成不变,也绝非不可更改。 比如寿元允许你活百岁,可中间被人砍死那也是立刻归零。 又或是本可活到八十,结果突然吞了一个不知作用的丹药......直接噶了也是正常。 这就是为什么他要笼络墨丘的原因,单有青春永驻之法不行,护身之术也必须勤加修习,方能保证自己避开各种天灾人祸。 实在避不开的时候,也得拥有掀桌子的实力。 “大人?” 眼看顾担久久不说话,丁季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 “哦,你很不错!继续在这里呆着吧,药就不用吃了,你的病已经好了。”顾担回过神来,心情大畅。 “谢大人!大人对咱的恩情,小的谨记于心!日后但凡有所差遣,大人只要说一声,小的绝无二话!” 丁季砰砰砰的磕着响头,感恩戴德。 在这间牢房中,能够得到狱卒的特殊关照,多吃几口饭! 更别说顾担不要钱财,自掏腰包替他治好了多年顽疾,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哈,哪里用你去做些什么。”顾担摇摇头,不以为意。 丁季之所以进监狱,是因为灌溉之事与别的村子争抢水源,两不相让之下打出了真火,呼朋唤友,最终竟打死了人。 打死人的倒不是丁季,可呼朋唤友的人是他,最终也难逃刑罚,身陷牢狱。 顾担也不想知道其中对错曲折,他是个医者,只需要治病救人。 被治的病人若实在作恶多端,让人心中不快,大不了治好后再弄死,也算废物利用。 “大人,我病症也好了不少!” 有了丁季这个榜样,立刻又有一人开口。 顾担目光看去,正是之前跟丁季病症一样的崔久。 这家伙是个赌徒,跑去赌坊中钱财输了个一干二净,最终卖儿卖女卖房子想要捞回来,结果自然是一败涂地。 如此犹不放手,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在赌坊中回本,又是血本无归。 最终被人狠狠收拾一顿,扔到了监狱之中。 他与丁季病症相同,吃的药也一样,丁季都痊愈了,崔久也没理由治不好。 熟悉的生机涌入,寿元再添四年可用。 崔久的症状,显然要比丁季轻一些,理应比丁季好的更快。 对于这种人中渣滓,顾担没什么好说的,平静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回你原先的牢房中去吧。” “啊?” 崔久傻眼,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一旁的丁季。 他的病症早就好了些时日,就是怕说出来后吃不饱饭才没有声张。 眼看丁季率先承认病症已痊愈还能留下多吃几口饭,他自然也是有样学样。 可同样的病,同样治好了,凭啥他不能留在这里多吃两口饭? “怎么,你不愿?”顾担声音略高了些许。 一旁王牢头跃跃欲试的目光已是看了过来。 “小的知道了!” 崔久不敢多言,连忙叩首。 第十五章 刀当有鞘 顾担又巡视了一圈自己诊治的病患,不再是单纯的言语询问,而是望闻问切一一施展。 可惜暂时没有新的寿元入账。 治病救人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什么速成的办法,只能慢慢来。 望闻问切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好使,病患反馈本就是这个时代医治病人的重中之重。 比之能得到的馈赠,这些小麻烦当然算不得什么。 至于崔久嘛,用不着他收拾。 欠了高利贷的钱,蹲一次大牢就想摆平? 之前他是被劣酒亏空了身体,又有病根在身,穷困至极,指不定什么时候横死,也就扔到了牢狱里。 现在崔久被他治好了病根,再加上牢房中无劣酒伤身,虽然大多时候吃不饱饭,可身体却比刚进来的时候还要好些。 等到出狱,有他好果子吃! ...... 回到老宅,天色已晚,明月高悬。 这个世界同样是一日一月,只是天际的月亮比前世要大上不少,恍若银轮桓空,月芒也是更胜几分。 皓皓月芒自九天之上泼洒而下,恍若银沙泻地,入目朦胧而美好。 院子之中,灯笼发出算不得多么亮堂,却也足够温馨的光芒。 灯笼下的石桌上摆放着四菜一汤,还有一壶被温起来的酒。 墨丘高大的身影坐在石墩上,正在静静赏月。 听到动静方才转头看来,“回来了?一起吃点。” 顾担在自己家当然也不客气,快步上前,拿起筷子率先夹了一嘴。 “唔,这個味道,不愧是御厨的徒弟!” 顾担尝了一口,立刻夸赞道。 灯笼映照出的光芒下,还是能够清晰的看到那一盘极似酸辣肚丝的菜,其刀工精微细腻,色泽浓稠浑厚,仅是卖相便让人胃口大开。 菜一入口,浓郁的酸味直冲喉咙,攀上眉毛,沁入心肺,却又不是让人难以下咽的腥酸气,而是开胃、遮腥、解腻的酸。初时猛烈,恍若过江猛龙,待得回味之际,却又醇厚香绵,让人依依不舍。 紧接着便是蓬勃的辣气后发而至,让人口舌生津,情不自禁的吞咽口水,胃口大开。 他自问算不得美食家,每当吃饭的时候也多是‘每天三问吃什么’,可吃到好菜,终归是让人自觉满足和欣喜的事情。 这种自心底生出的满足,是别的欢愉都难以相比,最单纯而又真挚的快乐。 这个厨子,当真是找对人了! 墨丘等待多时,早就闻了许久,顾担动筷,他自然也随之品尝一番。 片刻后,则是一声感叹。 “实乃人间至味!” 顾担想起第一次与墨丘相见,对方在牢狱之中编草鞋,就是为了吃饱饭,不由得调笑道:“既是人间至味,墨兄该多吃些才是。” 墨丘闭目,仔细的品了品,却是放下了筷子,“此味虽好,心有不快,徒呼奈何。” “有何心事,不妨说来听听?”顾担问道。 “不思治国,反而求仙问道;豫州水患,税赋增添几等;方士祸国,却无一人劝阻......” 墨丘拿起酒壶,添了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烦闷道:“我学武艺二十余载,自觉小成,同龄中人,只论交战,谁也不惧。可一路行来,目之所见: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上思求仙问道,下想巧取逢迎。商人之辈,钱财无算,仍是利欲熏心;官场之徒,蝇营狗苟,却是步步高升。唯独民间,几番血泪,言与谁人听? 都说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可如今除了开家武馆,又能做的了什么?” 顾担听明白了。 墨丘学武二十余载,出山想要大展宏图。 可惜一路所见与他所思所想,却是全然不同。 空有满腔热血,一身本事,却又报国无门,故而感到迷茫。 开一家武馆,这只是生计,不能让墨丘得到半点自我实现价值的认同,所以才会心有不快。 想了想,顾担问道:“墨兄啊,你觉得平地跳的高,还是山顶跳的高?” 墨丘疑惑:“不都一样高吗?” “对。只是平地还能落下,山上容易摔死。” 顾担为他添了一杯酒,“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墨兄心有天下苍生,常人所不能及也。然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仅凭一腔热血,无异于山顶跳高,稍有不慎便会摔死。 行侠仗义,尚需十年磨一剑。墨兄心中抱负,又要打磨多久?” 墨丘一时无言。 这何尝不是他所纠结之处? 冰冷的现实与心中的理想,就像是一把再锋利不过的宝剑,时时刻刻打磨着他的内心。 有的人最终没有挺过,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 有的人借此脱胎换骨,便是不废江河万古流。 而历史证明,终归还是身与名俱灭者占了绝大多数。 注意到墨丘脸上那纠结的神色,顾担长吟道:“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 墨丘只觉心中一畅,暂时的隐忍蛰伏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好一个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当浮一大白!” “墨兄能够知道世道艰辛,百姓困苦,已算得上是洞察世事。而又忧心于此,甚至苛责自身,更能称得上一句仁人志士。若是不顾眼前所见,不理心中所想,甚至品出味道来,安慰自己这才是理所当然,那真就的无药可救了。”顾担认真道。 墨丘心中之困苦,是因为他的确有能力、有眼界,能够说出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证明他已将百姓放在了心中。 心中有了重量,自然便身负千钧之重。 “仁人志士......” 墨丘苦笑,纵使仁人志士,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逞一时之快去宰了清平子? 那又与那些视国法如无物的市井游侠有何不同? 道理他都明白,可白日遇到那方士,竟还是无法压下心中怒气。 顾担端起酒杯,敬了墨丘一杯。 温酒入腹,暖意横生,谈兴大增。 “我曾听人说过:文人心中要有尺,用来丈量社稷;武者心中要有刀,用来护国安邦。可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尺要有度,刀当有鞘。鞘越是深邃厚重,刀自然更加锋锐难挡。” 墨丘是他第一个认识的朋友,而且心怀苍生,武艺超群,实乃人杰。 这样的人无论放在何处,都会绽放出属于自己的光芒。 最重要的是,这是个好人。 只有傻子才会希望世界上好人越来越少,恶人越来越多。他们觉得自己是天生的恶人,能在世道崩坏的世界里如鱼得水为所欲为。 殊不知,他们自己本身就是被为所欲为的一部分。 只是,世道越是崩坏,好人也就越加难做。 心中苦闷,自是再正常不过。 趁机开导一番,互相警醒。 他可不希望明早一醒来,就听到墨丘跑去清风观找方士血拼的消息。 能不能赢不说,他怎么办? “尺要有度,刀当有鞘......” 墨丘眼中绽放出别样的光彩,一瞬间他仿佛抓住了什么。 那是他一路行来,所思所见所想,却尚且未曾真正形成的东西。 顾担的话就像是一个引子,将他诸多时日以来的心绪穿针引线,串联到了一起。 表现在外的则是:顾担眼睁睁的看着墨丘突然呆立不动了,唯有眉头时而舒展,时而深锁。 过去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墨丘才终于回过神来。 一时之间,他身上的气息似乎发生了某种特殊的变化,只是顾担此时还未真正修习武艺,不明白那变化意味着什么。 只是能够感觉到,眼前这个身高足足九尺有余的大汉,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莫名顺眼,没有了往日里只凭身形就显得颇为咄咄逼人的姿态。 “墨兄,你这是......顿悟了?”顾担端着酒杯,有些怀疑人生。 他虽不是胡咧咧,但其所言总结起来其实就几个字。 道理很大,先忍一下。 这也能顿悟?! “顾兄今日之所言,犹胜黄金万两。” 一声顾兄,可谓是情真意切。 墨丘喜上眉梢,愁苦之色消弭一空。 “有何收获?”顾担还是第一次见人顿悟,格外好奇。 “妙不可言!” “自己人,没必要装神弄鬼吧?”顾担才不信什么妙不可言的说法。 “哈,不过是所思所想有了方向。心中困苦仍在,念头却已通达,自然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 墨丘击节赞叹道:“心中一念起,自觉天地宽!” 紧接着墨丘又解释了几句,顾担才算是听明白。 所谓的顿悟,便是往日所思所想拥有了总纲,如同画龙点睛的那一笔。 悟不透之前只是一团乱麻,徒增烦扰。 而一朝明悟,便直指大道! 当下二人饮酒作乐,酒足饭饱之后,墨丘问道:“顾兄想要修习武艺,所求为何?可有甚需求?” 顾担眼前一亮,哪里还不明白墨丘的意思。 这是要投桃报李了! “修习武艺,自然是防身最为重要。最好平日里不起眼,可一旦交战,能在短时间内爆发,最好是出其不意。纵使事不可为,也可跑的快些。”顾担认真说出了自己的需求。 与人厮杀,实非他之所愿。 可若真事到临头,也不能躺平等死。 手中无刀和有刀不用,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墨丘认真思索了片刻,开口道:“有一上品武学,其名为《惊蝉》。取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之意。修习后不彰不显,并不太适合与人持久厮杀。然而其爆发之强,远胜其余武学,只是爆发后,要用大半年时间休养生息,少有人修习。” “甚好!” 顾担颇为惊喜。 他只是想治病救人,又哪里需要什么厮杀? 平常杀伤力不够不算什么,爆发力强这一点完全可以弥补。 小孩子才期望与人厮杀证明自己同阶无敌,成年人都明白境界碾压才是生存之道。 “事不宜迟,那我就先写出来。”墨丘起身,立刻回到房中执笔研磨。 过去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从房中走出,将手中之物递给顾担。 顾担迫不及待的看去,先草草的过了一遍。 除了血气运行之理外,墨丘甚至将此法创始之人的心得都给写了上去。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七载,鸣响一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此法并非顾担认为的偷袭、隐忍之法。 恰恰相反,创始人正是目睹了沧海横流、世移事变之后心有所感,最终创造出的法门。 其修习理念则是平常隐忍不动,需要之时再一朝破茧,谱写自己的非凡乐章。 只是蝉鸣一夏终会故去,花开一朝余香难存。 最激烈的爆发之后,往往都是沉寂无声。 《惊蝉》自然也是如此,通过特殊的方式催动气血,爆发出远比平日里更强横数倍的力量之后,会极快的滑落下去,甚至身负重创,最少要大半年才能修整回来。 比之别的武学,惊蝉尤重爆发,优点与缺点都格外明显。 简短的速看一遍后,顾担满心欢喜。 众所周知,被曲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功法创始人认为“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跟我顾担有什么关系? 能打过的,境界碾压不爆发就能打。 打不过的,他又不是什么铁头娃,直接爆发开溜! “此法尤重爆发,虽立意不凡,可未免过于剑走偏锋。在我所知晓的上品武学之中,唯有此法与顾兄所求有些联系。”墨丘解释道。 武学功法亦分三等,上品、中品、下品。 下品武学,也就是俗称的大路货色,各个武馆所传授学徒的也多是这种,最多也只能修行到筋骨后便无以为续。 中品武学,则是直指练脏,已经是很多人的立身之本、安家之宝。皇都中大多武馆的镇馆武学便是中品武学,属于中坚力量。 上品武学,可遇而不可求,没点机缘想要修习也没有门路,直达练髓之境,已为宗师之法,是真正压箱底的东西。 顾担待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更有“点化”之恩,他自然也不会吝啬。 “恰合我意!” 顾担非常满意。 你得到顿悟,我得到上品武学。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十六章 金创要略 宗明二十二年秋收后,宗明帝斋醮,祭祀天地鬼神,声势浩大。 与以往斋醮不同的是,这一次宗明帝在斋醮途中,自述功德,申明政绩,展望未来。 竟封自己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 总而言之,天命在我。 而顾家的老宅也终于是彻底收拾完毕,开张大吉。 “你小子没去真是可惜了,那场面,啧啧......” 酒桌上,许志安眉飞色舞,讲述着这次斋醮的见闻。 文武百官能到的到了个七七八八,清风观的方士们亦是开足了马力,仪式办的是盛大而恢弘。 各方进献的奇珍异宝更是琳琅满目、目不暇接。 太医令庞琦坐在主位,喝得面红耳赤,此刻斜瞥着顾担,略带不满的说道:“这小子毫无进取之心,得了皇上的恩赐,竟要自己出来开家药铺,真真是......该罚!” 如今的太医令庞琦已再无先前自怨自艾的模样,容光焕发、红光满面,整个人都焕发出了人生中的第二春。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终于让太医院在方士的阴霾下找到了一片生存空间。 更重要的是,之前的献宝甚合宗明帝的心意,虽未拿到头彩,太医院也是出了大风头的。 而在宗明帝举行的斋醮中,他还趁机结识到了三皇子,据说是相谈甚欢! 钱途和前途都有了着落,庞琦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自然是为之一变。一扫先前明升暗贬,又被方士欺压时的暴躁易怒之色。 今日顾担的武馆和药铺一同开业,官居五品的太医令庞琦坐在首位,也是理所当然。 毫不夸张的说,庞琦能来都算是给他面子。 “小子自罚三杯!” 顾担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还差不多。” 庞琦很满意顾担的态度,又道:“就算自己开了家药铺,你也是太医院的人。若是有谁不长眼......” 庞琦的目光扫向另外较远的一桌,冷哼一声道:“那也不用跟他们客气!”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王牢头和几個狱卒自己一桌,却是格外老实,连说话都是细声细气。 注意到庞琦扫来的目光,立刻举起手中酒盏,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不过庞琦只是瞥了一眼,根本懒得理会。 于他而言,这些牢中的狱卒皆是些见钱眼开、刻薄寡恩、贪婪无度的泥腿子,即便是太医院混的最惨的时候,那也不是狱卒都能够相提并论的。 除非是锦衣卫。 “人的眼界很重要,跟什么人打交道,决定了自己将来的路,你可要切记!”庞琦谆谆教诲道。 “您说的是。” 顾担只管点头。 这一顿饭,太医院的同僚们还是来了不少,除了太医院的人之外,只有王牢头和几个狱卒过来贺喜。 墨家武馆和养生药铺,也算是正式开张了。 酒足饭饱之后,太医令庞琦扶着墙出去,说了句厨子不错。 其余御医也都三三两两的告退,顾担亲自送到门口。 等到太医院的人走完,顾担快步走到王牢头那一桌,拿着酒盏道:“今日实在是怠慢兄弟们了,我自罚一杯!” “哎呦,顾兄弟这是哪里话?”王牢头连忙站起来,先一步端起酒杯,“也是托了您的福咱才能过来,不然哪能品尝到宫中的手艺?” “是啊是啊,没想到连太医令都来了,顾兄弟当真是真人不露相!”其余狱卒也是纷纷起身贺喜。 牢中几个月顾担每日都会过去一趟,跟他们也算是混熟了。 最关键的是,顾担从来都不摆什么架子,待人亲切温和,与人为善。 得知他要开一家武馆、药铺,他们自然也就顺便过来道贺。 只是跟太医院的那群老头子一比,终归得往后稍稍。 热闹都是太医院的,他们说话都不敢大声。 人有亲疏远近,顾担当然也得紧着太医院的人陪,这是人之常情。 王牢头几人心中自然有数,更不会觉得受到了冷落,毕竟顾担能给他们支一桌都算得上高攀了! “别那么客气,饭菜酒水管够,今天不醉不归!”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这酒水滋味比酒楼中的要好上太多,可惜还有公职在身,可不敢喝醉。”王牢头有些遗憾,随即从身旁揪出一个半大小子,看上去约莫八九岁的模样。 没错,他是带了家属过来吃席的。 而且仅有他自己带了家属。 “这是犬子,家中排行老二,单名一个莽字。老大可以跟着我继承家业,唯独这小子不着调的很,整天就知道摸狗抓鱼,不务正业。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得知顾兄弟要开家武馆,也就起了心思,您看这小子怎么样?”王牢头问道。 “王莽?好名字,好......” 顾担脸上的笑意蓦然一僵,“王莽?!” 被称作王莽的少年长的是虎头虎脑,一双大眼滴溜溜的乱转,此时看着顾担也毫无半分畏惧之色,甚至嘀咕道:“他也就看着好看,能教我什么?我可不想学医。” “哪有你说话的份!” 王牢头一巴掌落在王莽的脑袋上,立刻训斥道。 “武馆的事我说了不算,让墨兄过来看看吧。”顾担目光颇为复杂,王莽这个名字算不得多高端大气上档次,应该只是同名。 墨丘过来对着王莽拍了两掌,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小家伙肤色就已经变成了熟透的大虾一般,只能勉强依偎在王牢头的身上。 “血气还算不错,根骨也行。”墨丘点了点头,“若是努力修习,有所成就理应不难。” “这小子出生的时候足足有六斤七两,我就知道是练武的好苗子!” 王牢头脸上生出喜色,墨丘的本事他可是再清楚不过,遇到几十个悍匪那都是砍瓜切菜,跟着这样的人学习,哪怕学点皮毛也足以受用一生。 “您看一个月需要多少银钱?”拿定了主意,王牢头小心的问道。 武馆现在不算景气是不假,可学的也是安身立命的本事。 一个月少的几两银钱,多的要几十两! 而这,还仅仅只是学费而已。 交了学费,吃饭花不花钱? 在这个时代,能够吃饱饭就已经不算多么容易的事。 大部分的百姓,也只是在过年的时候来点荤腥,平日里能用猪皮抹一抹锅都算不错了。 若是三天能有两顿肉吃,绝对能称得上富裕人家。 就算是锻炼身体,运动剧烈点三天两顿肉都是不够的。 由此可见,能到武馆修习武艺的,绝不可能是什么平头百姓。 他在牢里虽然也算是个头头,油水还算丰厚,可想让儿子去学武,那也是要掏空家底的! “修习下品武学的话,每月十两银子。不管吃不管住,每个月能领一份养身药包。”墨丘说道。 这是他和顾担已经商量好的价格。 下品武学,每月十两银子,放在皇都中的武馆中不高不低,条件也都近似,不出格也不出彩。 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是要在武馆学几年、十几年,多是学几个月就开始自己练或出去闯荡。 “您的意思是,还可以跟您修习中品武学?” 王牢头却是心中一动,听出了言外之意,立刻问道。 武馆是教,而不是传。 教导的自然也多是大路货色。 想要学得真正不一般的武艺,那往往都是要三叩九拜,行大礼奉为师,每个月还要拿出大把银钱孝敬才有可能! 若是看你不爽,纵使孝敬个十几年,也只传两三手,便已是“绝学”。 “中品武学也可教得。此前没有根基的话,第一个月五十两银子,后面每月二十两,赠予两份养身药包。”墨丘毫不犹豫的说道。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王牢头也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第一个月就要五十两银子,已经足够下品武学修习五个月了! 虽然后面变成了二十两,只有下品武学的两倍,那也已经不是他能够撑得起的价格。 “唉,有心无力啊!”王牢头摇了摇头,一声叹息。 哪怕明知道中品武学学成之后已可坐镇一方,其代价也不是他能拿得出来的。 顾担一拍手掌,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说道:“这样吧,武馆开业,理应庆贺一番。王莽又是第一个想要来的......前三位学徒半年内,半价!前十位每个月再多赠予一份养生药包。” “真的?”王牢头大喜过望。 这样的话,第一个月只需要二十五两银子,后面更是只需十两,与下品武学无二。 虽然只能享受半年,学的东西却是高了不止一筹! “有我保证,还能有假?”顾担笑呵呵的说道。 王牢头盯着王莽看了两眼,咬牙道:“第一个名额算我的,就学中品武学!” “当然。王牢头朋友众多,还请帮忙宣传一下。”顾担又道。 “那是自然!” 王牢头心中已经开始浮现一些朋友的名字,中品武学这个价格学半年,只要入门就是血赚! 后面哪怕只是自己修习,也足以比寻常武者强上不少。 敲定了此事,又聊了几句,众人告辞离去,看模样比他还要急切些。 不用想,前三个名额肯定会被王牢头这群人的朋友给占住。 可那又如何? 这个开业活动,只是顾担用来借机宣传一番名气,趁此告诉别人墨家武馆可教中品武学罢了。 活动只是添头,墨丘的本事才是真正的核心竞争力。 至于教的中品武学嘛,自然不是直接写出来扔给对方,而是拆成一步步,能学多少学多少。 若是有艺在身,再想来墨家武馆学习中品武学,那可就不是这个价格了。 有了金刚钻,才敢揽瓷器活! 他与墨丘修习武艺也需钱财,多花费些心思也是理所当然。 “先看看太医院的同僚送来的礼物。” 开业宴请,那也不是白吃白喝,同僚们都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就连王牢头的几个弟兄们也各个拿出了些大钱,多少是个心意。 顾担率先拿起了太医令庞琦送的礼盒,打开一看。 “啧......三百两银票!” 顾担没料到庞琦出手这么大方。 这三百两与其说是贺喜,倒不如说是对他的投资。 哪怕他想远离是非,人家照样留个善缘。 难怪沉寂十年,还能趁宗明帝举行斋醮的机会与三皇子搭上线。 “再看看许叔的。”顾担又抓来一份礼盒,快速的拆开,里面躺着一张百两银票,还有一张......药方? 顾担拿起药方,仔细看去。 上面写的是一种特殊的药酒,其名为【断魂烧】。 顾名思义,喝上一口连魂魄都要被烧没了,普通人根本撑不住,哪怕是武道强人也不能多喝。 与传说中的三碗不过岗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所需药材皆是不俗,哪怕御医看到眉毛都得抖一抖。 以他的家底来算,酿造一次断魂烧也得挥霍个七七八八,其所需之物触目惊心,一般人想都不敢想。 除此之外还需几种兽骨以特殊方法炼制,底酒也最少得是五十年的陈酿,越烈越好。 药方背面写着许志安的叮嘱,这份特殊的药酒是他年轻时偶然得来,仅是根据其中所需药物推算,非气完神足者万万不可饮用,否则名如其实,饮之断魂。 唯有真正的武道强人,血气之盛远超普通人才可一试。 此物放在他那里也是明珠蒙尘,顾担既然要与人合开一家武馆,或可用上。 “许叔也是有心了。” 顾担将药酒方子小心放好,现在他虽然还用不上,可总有用到的时候。 至于别的太医送的贺礼,自然没办法跟庞琦和许志安相比。 一个是财大气粗,一个是关系匪浅。 “咦?” 突然间,顾担摸到一个红木匣子。 打开红木匣子,里面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株人参,长条须,老而韧,清疏而长,其上缀有小米粒状的小疙瘩,在毛根上端,有细密而深的螺丝状横纹,横纹显得颇为粗糙。 “野山参?!” 顾担颇为惊讶。 医书有载:野山参可大补元气,复脉固脱,补脾益肺,生津安神。 单看这野山参的大小,怎么也得有几十年,甚至有可能上百年的药龄。 重要的是,它贵,且有价无市。 而更引人瞩目的是,野山参旁,竟还放着一本用红绸包裹的书。 不难看出,送礼的人觉得野山参是无法跟那本书的相比的。 顾担好奇的将其拿了起来,揭开红绸。 “金创要略。” 第十七章 有人踢馆 这个时代对医者便已经有了详细的划分。 单说太医院,便划分有食医、疾医、金创医、小儿医等众多类别。 医之一道博大精深,通常都需要极长的学习时间和极多的诊治经验才敢说出‘包治百病’这种话,大多数人能够在其中一种类别上取得成就已算不易。 比如他那被害的老爹,便是疾医,换成人话就是内科医生。 而敢著书立说的医者,更是少之又少。 这本金疮要略,顾担之前从未听说过。 打开翻了几页,顾担越看越是惊讶。 其上所书写的是关于各种内外伤的治疗方法,甚至不同的伤势,经过了多长时间应该如何去简单处理,都写的非常明白,绝无半点敷衍。 甚至写到较为严重的伤势处还配上了略显简易的图画,能让人更加直观的去判断。 顾担快速的翻看着,果然发现了端倪。 这本医书还没有写完,难怪他之前从未听说过。 而太医院内,最出名和最有实力的金创医,便是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了。 “林御医将他还没写完的医书先送给我看看?” 找到眉目的顾担反而越发惊讶。 医者著书,的确需要博采众长,找人商谈交流意见再正常不过。 可他此时的年纪才十六,而且曾经学的也多是关于内科方面的医术,对于金创之伤虽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也远远不敢说的上精通,总不能是让他来帮忙完善的吧? 摇了摇头,立刻将这个不靠谱的想法甩飞出去。 “是知道我要开武馆,可能用得上就送来了?” 左思右想,顾担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 问题是...... “老爹跟林御医的交情有那么好?又是送野山参,又是送没写完的医书。” 记忆之中,便宜老爹和许志安可称至交,可与林御医的关系就没有那么紧密了。 虽不算是点头之交,但平日里的往来也并不密切,只能说是认识的朋友。 难不成还有其他不知道的内情? 比如老爹其实一直跟林御医惺惺相惜? 既然暂时没有答案,那就干脆先不去想,大不了以后见到林御医再客气点。 不过,有了林御医给的意外惊喜之后,顾担拆别人贺礼的时候也难免会抱有一些期待。 结果嘛...... 只能说其他太医送的东西也都还不错,可以明显感觉到最近太医院确实挣到钱了。 可惜并未有什么特别值得关注的,有那么几张药方,却也只是用来滋身养肾的,根本不值一提。 惊喜之所以是惊喜,便是因为来之不易。 顾担摇摇头,自顾自的调侃道:“老爹不努力,儿子徒伤悲啊!” 简单将太医院的同僚们送的礼物收拾起来,顾担正准备抓紧时间开始修习武艺,便听到门外传来一声询问。 “在下公尚过,听闻此地不俗,特来拜会!” “王牢头他们的动作这么快?” 顾担讶异,连忙走出房间。 却见一丰神俊朗的青年手持银枪,傲立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间自有卓然之意,身着一袭白袍,上有金丝银线勾勒而成的简易花纹顺肩而下,直没腰间,恍若一条银龙横摆。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潇然自若,恍如天上谪仙人。 顾担的样貌已是极为不俗,可此人竟能有他八分神韵,属实不凡! “你有何事?”顾担只是瞥了一眼,随即问道。 这家伙看起来有点卖相,可惜他每天起床都会照镜子,早就免疫了所谓的颜值。 反正不管颜值有多能打,都没他能打。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人月余时间,单枪匹马连挑两处山匪,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顾担原本只能说是略有兴趣,一听这话那就更有兴趣了! 当下兴奋的问道:“踢馆的?” “这......” 公尚过一愣,有些没搞明白顾担的态度,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思量片刻后说道:“只是拜会一番,若有所得定有厚报。” “墨兄,有人找你切磋武艺!”顾担立刻喊了起来,又道:“你俩先等我一会儿啊!” 说着,顾担回到房中,拿出还没喝完的酒和一些瓜果,毫不客气的坐在了院中的石墩上,兴致勃勃的盯着公尚过。 墨丘稍慢一步走来,惊讶的扫了他一眼,目光方才转向公尚过。 “气血浑厚绵长,气息圆融如一,已经开始练脏?”墨丘问道。 公尚过心中掀起滔天大浪,只是看了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底细? 对方难不成已至宗师之境?! 难怪能将清平子那厮给直接逼走! “小子公尚过,听闻前辈单枪匹马连剿两处山匪,又要开家武馆,特地前来讨教一番。但有收获,必不会吝啬钱财。”公尚过行了一礼,语气郑重而严肃。 “哈......” 墨丘笑道:“那就来吧。” 顾担赶忙给自己倒了杯酒,眨也不眨的盯着二人。 之前只凭听说,却并未见过墨丘出手。 能够借着别人踢馆的机会见识一番,实在是求之不得。 而公尚过更是打起了十分精神,一眼能够把他给看穿的人,不认真的话连一点机会都没有。 “得罪了!” 一声轻喝,公尚过手提银枪,猛然间划过一道银线,烈烈狂风吹起白袍,自下而上恍若蛟龙出海般刺向墨丘。 袖袍自风中翻飞舞动,竟恰巧遮住半截枪身,让人看不清其手中动作! 墨丘目露欣赏之色。 仅这一手,便知其功底。 于是他轻轻往后退了两步。 好似要翻江倒海的银枪其势到了尽头,可敌人尚在远处,公尚过不待枪势用尽,立刻转刺为劈,脚尖轻点间身若飞鸿,追击而上。 他的应变不可谓不到位,奈何墨丘似是早有所料,竟故技重施,往左偏移了一步。 而公尚过,是向右劈的。 南辕北辙,哪怕长枪在手,公尚过连墨丘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猛烈攻势便已化作乌有。 公尚过的表情变得格外严肃,手中银枪刹那间回环折返,一抹极漂亮的枪花显现,骤然再度横扫! 第十八章 大赦天下 枪似弯月倒悬,人如地上青松。 足以称得上赏心悦目的一记横扫到了身前,空气中都响起了屡屡呜咽之音。 墨丘仍是面无表情的模样,间不容发之际身躯好似折断般猛然一扭,摄人心魄的风压将其衣物紧紧的贴在他的身上,那呈银灰色的枪尖只差一丝便可触及! 公尚过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手中银枪一刹那间变得宛若活物,银轮在其手中盛放,风声呼啸,形成密不透风的大网向着墨丘笼罩而去。 一寸长,一寸强。 进攻的节奏始终都掌握在公尚过的手中,又有利器在身,按理来说本该占尽优势。 奈何长枪舞动如蛟龙闹海,墨丘仍可说的上似海中礁石般岿然不动。 他像是看穿了公尚过每一步的动作,顺着长枪的痕迹先一步避让。 长枪固然锋锐,可碰不到人又能如何? 顾担坐在石墩上端着酒盏,初时还算看的津津有味,不一会儿也察觉到了不对。 你俩搁这儿给我打表演赛呢?! 国足都不敢这样演! 不多时,公尚过额头上已见汗水,虽仍是丰神如玉的模样,此时也未免显得有些狼狈。 不知不觉间袅袅热气升腾,浑身气血已催发到了极致,长枪更是片刻不见停歇,毕生所学一一施展,他的眼中只有前方一人。 挑、刺、扎、扫......每一式势大力沉的枪击竟都被一一躲过! 他并非没有见过高人,也曾与人对练时输得一塌糊涂。 可从未有人像今天这般,他所修习的一身武艺竟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其间差距,已难以用道理记! “呵!” 一声呼和间,公尚过手中枪式越发大开大合,若说先前的攻势还算得上是浑然天成,纵使无所得也攻守兼备,留足后手。 那此时便已是恍若疯魔,只攻不守,银灰色的枪身几不见踪影,唯有道道银线和破空声见证着一切。 顾担此时的目力,已然跟不上银枪的速度。 又一次攻势落空之后,墨丘终于被那近乎狂暴般的攻势逼到了院中死角,避无可避。 公尚过心中一动,几乎不需要考虑,手中银枪在一瞬间宛若游龙般直冲而上,白袍招展人随枪动。 然而就在刹那间,公尚过猛然一顿。 恍若游龙的银枪也终于停住。 “怎么不继续打了?穿星贯月还没用出来吧?” 被逼到死角的墨丘问道。 “......是我输了。” 公尚过哪里还不明白,墨丘分明是故意走到了死角,给他施展一次堪称完美的“绝杀”。 只是,已经被猜到的绝杀,还能算是绝杀么? “枪舞的不错。”墨丘微微点头,算是认可了公尚过的武艺。 公尚过原本颇为白皙的脸庞此时已是通红一片,有气血催发到极致的原因,而听到墨丘这句话后,那红润之色越发明显,身体似乎都变得滚烫了起来,握着银枪的手掌都捏的一片发白。 舞的不错?! 这就是彻底的嘲弄了。 许是看出了公尚过的念头,墨丘补充道:“偏正则邪,大巧不工。你的枪法已算精通,可过于中正,反而束缚了自己的能力。招式不求出尽,枪法亦无需太巧。与人对战,不是表演,求的是杀敌,而非施展自身所学。” 公尚过似有所悟。 他的招式当然无错,即使再来一百次都是如此。 以往与人交手,都只能算得上切磋,偶有几次杀人也是不长眼的劫匪,又哪里懂得多少高深武艺?自然找不出半点毛病。 他的问题不在于自身学艺不精,恰恰相反,是学的太精,反而更加信赖自身所学,缺少了变化。 正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读书人如此,习武亦然! “受教了!” 公尚过以大礼参拜,墨丘坦然受之。 传道、授业、解惑,无论什么时代都是莫大的恩情。 受之一礼,理所当然。 “打完了?” 顾担三两口吃掉手中瓜果,未免觉得稍微有些遗憾。 打的挺花,奈何墨丘根本没有真正动手就让公尚过感受到了其中差距,简单来说就是他没看过瘾。 当下三人聊了几句,公尚过自述是刚刚来皇都不久便听说了墨丘的名号,特地上门讨教。 如今见识到了差距,认识了自己的不足,愿意日后经常拜访云云。 临走之时,还特地留下了一张百两银票——诚意非常足。 不过看他白袍金纹,腰间坠玉,更有银枪在手,一看就是个不差钱的主,墨丘也并未推辞。 想要练髓,单靠自身努力实在太慢,更需要大药来熬炼身体,所需花费自然不菲,钱财多多益善。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不动歪心思是不假,这种正常指点的收入还不收那就是傻子了。 开门红还算不错,顾担心情颇好,又去太医院拿了些药。 监狱中病患很多,这个月他又多关照了些犯人,寿元后面的数字也在缓慢而坚定的上涨。 然而这次刚刚走到监狱门前,顾担便傻眼了。 只见一大群本该老老实实待在牢中的犯人,竟光明正大的站在那里! “你们这是......越狱了?!”顾担感觉手中的药包格外有重量。 “顾大人,当今圣上大赦天下,我们出狱了!”一群人中最前方的丁季见到顾担格外激动。 他身上的病症正是经过顾担四个月有余雷打不动的药包医治才真正痊愈,说是再造之恩都不为过。 如今一朝出狱,他特地留了下来就是为了再见顾担一面。 丁季身后诸多犯人也是颇为期待的看着顾担,他们都是顾担在监狱之中精心挑选有把握诊治的病患。 “大赦天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 卧槽!!! 狗皇帝你死不死啊? 好端端的,大赦你個头的天下啊! 你是赦爽了,我怎么办? “顾大人,我家便在鸡鸣巷里东户第五家。医治之恩没齿难忘,日后顾大人有所差遣,只要说一句,咱拼尽全力,也不负大人所托。” 丁季读过书,虽然只是在私塾中读了一两年,认识一些字,可道理还是明白的。 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他的病根本无钱医治,本以为会跟随自己的一辈子,结果遇到了顾担,对方不仅无需半分钱财,甚至还在狱中格外关照。 这份恩情,他自然是铭记在心。 “呵......” 顾担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弧度,声音微弱而无力,“不用,治好我就放心了。” 第十九章 倒打一耙 宗明帝大赦天下,完全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宴饮之时,许志安一直在吹嘘这次斋醮的排场,所到人物的不凡,包括宗明帝自封为‘灵霄上清统雷元阳妙一飞玄真君’时百官百僚脸上的精彩表情。 可唯独没有说宗明帝顺便大赦了天下。 大赦天下,以施恩为名,赦免犯人。 通常是在新皇登基、更改年号、立皇后、立太子,亦或是有重大喜事等情况下为了彰显自身恩德而颁布的赦令。 可宗明帝已执政二十二载,太子也早就立好,皇后亦然,年号已有二十余年没动——上一次大赦天下还是在八年前,二皇子在养心殿中怒犯龙鳞,被发配边疆,随即立下大皇子为太子时为了彰显自身恩德才颁布的赦令。 距今已有八年! 大赦之下,除谋反、欺君,以及皇上亲自审理的钦犯之外,其余犯人有罪归无,自是不用再受牢狱之灾。 对犯人来说,这是天大的喜讯,是要歌功颂德的。 可对顾担而言,这就是货真价实的噩耗了。 犯人都特么没了,他去哪里找大堆老老实实呆在那里不走动的病号? ‘狗皇帝,你赦的是天下,我损失的可是寿元啊!’ 人类的悲欢并不想通,相比于丁季等人的喜笑颜开感恩戴德,顾担只觉得他们吵闹。 虽然心里难受的很,可基本的情商顾担还是有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开口道:“尔等既然被赦免了罪行,出去后便要重新做人,切莫再作奸犯科。若下次于牢狱中再次想见,我可不会客气。” “顾大人放心,我们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有人拍着胸脯,接连保证。 又过了片刻,方才有人问道:“顾大人,我们的病......” 此言一出,场中霎时一静。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目光望向顾担。 眼中所蕴含的情绪,名为期待、名为希翼。 无声而又宏大的力量汇聚在了一起,顾担迎着他们的目光,原本颇为烦恼的心绪也渐渐沉了下去。 “这是今日份的药,你们便拿去吧。至于以后......” 顾担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在东宁坊那边开了一家药铺,名为养生药铺,就在墨家武馆旁边,找人打听一下就能知道。诊费无所谓,药材也都不贵。有想继续医治的,可以去看看。” 说来可笑,他们尚且在牢狱之中时,顾担还能为他们免费诊治,连药材都是太医院出。 可一朝出狱,本该是天大的喜事,身上的病却又没有了着落。 太医院的确有诊治犯人的职责,虽然没规定监狱中的犯人也需要他们去诊治,以往也没太医那么做过。 可毕竟是有这份职责在,他也就拥有了便宜行事的权利。 不是犯人,顾担自然也没有理由再从太医院拿药为他们免费治疗——这是公事与私心之间的差别,万万不可混淆。 至于自掏腰包为他们免费诊治......呵,不是不能,而是凭什么? 这些人在牢中看着可怜,可不要忘了,这些家伙都是犯人。 就算其中难免有那么几个倒霉蛋,属于无奈入狱,可其中绝大部分也都是货真价实的作案者。 心疼他们? 受害者谁来心疼? 他宁愿自己下乡免费去诊治一生连村落可能都没出去过老农,也不会自掏腰包选择为这些人免费医治。 场中一时间静谧了下来,许多人脸上的喜色都不由得一僵。 若一直没有人医治,那也就罢了。 可明明顾担已经在医治,只要再坚持那么一两个月,他们身上的病症就能够痊愈! 没有希望不可怕,见到了希望然后又溜走,才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 “大人,咱都是穷苦人家,出了牢狱,哪里还有半点钱财?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们吧!”人群中,一個挺着大肚子,面色颇为白皙的胖子率先出声。 监狱清苦,每日两碗稀粥亦是清汤寡水,这家伙竟还能留着大肚子,显然是花费不少钱财换取狱卒优待。 而等待在此的众人见有人率先发声,立刻连声应和道:“是啊,是啊!我们早就没有了半文钱,出了监狱没有您,哪里还能够看得了病?都说医者仁心,顾大人大慈大悲,求您了!” “我们这些升斗小民想要治病,节衣缩食也治不了啊!您是太医院的人,拿药又无需钱财,就帮我们一把吧!” “咱知道您是个好人,顾大人您就行行好吧!” 人声汇聚成潮流向着顾担蜂拥而去,人群中每一个人都在开口,像是有一千只鸭子在喧嚣吵闹。 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充斥着恳请,每一张脸上似乎都有着自己的苦衷。 人群之中,唯有丁季瞠目结舌的注视着身后的这一群家伙。 原本,这些人是说要一起留在这里等候顾担,感谢他在牢房之中的诊治。 可丁季完全没有想到,竟然还会有这么一出! “你们......你们这样太过分了!” 哪怕丁季读过几年私塾,粗学过些典籍,此时竟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去形容。 “过分?” 距离丁季最近的胖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呵,你的伤病被治好了,没有后顾之忧了,就准备过河拆桥?” 丁季的脸色变得涨红一片,急忙说道:“胡扯!我留在这里,只是为了感谢顾大人的救治之恩!” “那这里有你说话的什么份!伱的病好了,我们的病可没好!” “就是就是,这种人就是贱!自己的病好了,就看不得别人好!” “假惺惺的感恩,要是你的病没好,你会这么说?” 丁季的一句话,可谓是犯了‘众怒’。 声讨的声浪汇聚在一起,眨眼间他便成为了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巧言令色的卑鄙无耻之徒。 你一言我一语,纵使丁季有一千张嘴,此时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我没有!”丁季的脸色像是充了血般通红,奈何根本无人听他说话。 众人已经将顾担包围在了一团,胖子拱手恳求道:“顾大人,您连丁季这种人都愿意救治,就救救我们吧!” “是啊,我们再怎么样也不会像丁季这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连他这样的人您都能够救治,更何况是我们呢?” 声音纷扰而繁杂,而最先想要说句公道话的丁季,立刻被倒打一耙,成为了他们口中的反面教材。 第二十章 善者可欺 “哈。” 喧嚣声中,顾担真心实意的笑了出来。 伴随着那声笑,汹涌的声讨与恳求的浪潮平息了那么一瞬。 “你们难,我知道。” 顾担目光一个个望了过去,像是要将眼前这些人都记在心中。 “赵垦三!” 骤然间,顾担念出了一个名字。 人群中被他点到名字的人,身躯猛然一震,下意识的说道:“我在这儿。” 那是一個肤色黝黑,脸上有着细密皱纹和斑痕的汉子,看上去便老实巴交,一双手亦是留下了诸多宛若沟壑般崩裂而又愈合后的痕迹,让人望之心颤。 这样的人,一看便知道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半辈子都在土里刨食的农夫。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入狱的吗?”顾担问道。 赵垦三绷着脸,张口欲言,可话到嘴边却又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冷汗自其额头浮现出来,先前便是他最先应和那个胖子,可真被顾担点出来的时候,又仿佛周遭的所有人都离他很远,很远很远。 “不记得了?” 顾担走到赵垦三的面前,他身材高大,而赵垦三佝偻而矮小,这样面对面站立在一起,恍若居高临下的俯览一般。 “你与同村郭家汉子去山中捡柴,意外发现一处墓穴。你们两个壮着胆子走进去,发现其中有不少陪葬品,于是决定偷偷拿回家,卖给当铺一同分赃。 可要分赃的时候,你却恶向胆边生,直接将郭家汉子杀害。更是担忧郭家人将此事捅出去,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着晚上佯装郭家汉子归家,又将郭氏杀害! 若非郭家老母当天带着孩子走亲戚,怕也要遭受你的毒手!而没有找到郭家老母的伱心知事情败露,带着家人连夜搬走,最终还是难逃官府巡查,最终被关入大牢,本该问斩,我说的可有差错?!” 顾担手掌轻轻拍在赵垦三的肩膀上,声音并不高昂,连话语都显得颇为柔和。 然而那只手掌似乎有千钧之重般,赵垦三竟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地面上。 顾担蹲下身来,与他平齐:“你一定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吧?” 那双漆黑的眼眸眨也不眨的凝视着面前那张沟壑纵横皱纹丛生黝黑而又写满艰苦的脸颊。 这张脸上留下了无数的艰苦与血汗留下的痕迹,而那褐色的双目则是不安的颤抖着,不敢直视他一眼。 顾担的声音分明称得上和缓,却让赵垦三恨不得堵住自己的耳朵。 “你当然不知道,那个时候,你正带着钱财与家人,准备去外地享福呢。” 顾担伸手捏住赵垦三的脸,让他注视着自己,“那我告诉你!” “郭家老母带着孩子回家后,发现了被你杀害的郭氏。三岁的孩子问她,娘亲为什么躺在地上,不冷吗?” “哈......” 顾担又笑了起来,他的手掌不轻不重的拍在赵垦三的脸上,“再后来啊,郭家老母报了官,可孩子怎么办呢?她已经干不动活啦!家里年轻的也都死了。你猜猜,那个三岁的孩子,最终去了哪里?” 赵垦三嘴唇嗡动着,那双被迫直视着顾担的眼珠泛出惊恐的光芒,他想要挣扎,可他又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捏着他脸颊的手掌好似铁钳一般,让他想要避开都无法做到,只能自顾自的闭上双眼,不再去看。 “为了不让那个孩子饿死,郭家老母将她卖到了青楼——三岁的孩子,被卖到了青楼。哈,说出来我都不信啊,我还特地去打听了一下,竟然是真的!你说,这可笑不可笑?” 顾担的声音终于高昂了起来,那捏着赵垦三脸颊的手掌也猛然用力! “唔!” 自被喊出名字起,一个字都没有再说的赵垦三终于忍不住痛哼了起来。 “哦——原来你会说话啊!” 顾担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可是,谁去为那个三岁的小姑娘说话呢?谁去为那个将小姑娘卖到青楼,然后自杀的郭家老母说话呢?” 他终于站起身来,一脚将赵垦三踹到在地,声音也随之冰寒了下来。 “你们这些人啊——你们这些人!有些东西,能不能称之为人都不好说,最多也只能算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像这种货色,本该是要处死的。” 顾担手指着那瘫软在地,神色惊慌而恐惧的赵垦三,“只是,皇上仁慈......大赦天下,竟也让畜生捡回了一条命。 我本不想医治他,让他在牢中疾病加身,慢慢等死不也挺好的么? 可后来我转念一想,疾病交加固然难受,却也无非一死罢了,顺便还能一了百了,岂不是便宜了他? 我觉得,内心的恐惧与煎熬,或许比身体的些许折磨更让人无法接受。 治好他的伤病,让他以健全的身体迎来死亡的终结,让他在牢中无数次的悔恨自己曾经的罪行,让他明明可以自力更生却不得不面对死亡——这样,是不是更让一个人难受些?” 他的声音越发昂扬而激烈起来,话到最后,已近乎于呐喊。 而原本围拢汇聚在一起的一群人,在注视到顾担的目光后,竟情不自禁的后退了几步,完全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眼。 其中有一些人,并不知道自己算不算顾担口中那披着人皮的野兽。 他们一直都觉得,顾担连像赵垦三这样不久之后将要奔赴刑场的人都愿意医治,那只能说明他是个烂好人。 烂好人,自然是最好欺负了。 牢中的狱卒自是万万不敢惊扰的,甚至连说话都要低三下气,省的对方稍看不顺眼,上来便是一阵拳打脚踢,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烂好人就没有这样的顾虑——反正他是个好人嘛! 就算自己稍微过分了那么一点点又能怎么样呢? 至多也就是落人几句埋怨而已,又不会少块肉! 即使得不到切实的好处,那也是稳赚不赔! 而当他们认为的好人终于露出一丝獠牙之后,许多人又会情不自禁的开始后悔。 眼看局势即将失控,这盘散沙将要崩盘的时候,最先开口恳求的胖子连忙说道:“顾大人,我们很多人身上都没有命案啊!赵垦三这样的货色跟丁季是一类人,跟我们没有关系!” 原本缓缓退却的人潮微微一顿。 对啊,赵垦三那是活该,可他们又没有杀人,怎么能够一概而论呢? “顾大人,您要明鉴啊!咱是因为一点小事儿落到牢中的,跟赵垦三他们可不是一类人!” 第二十一章 恶人自磨 “一点小事?” 顾担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和煦,“你——杜富贵。” 被他指到的,正是那个皮肤白皙挺着大肚子的胖子。 “你与乡老合谋,哄骗不识文字的穷苦人家签订文契,上面写着根本不可能完成的工作量......然后再用文契一个个敲诈勒索,害的多少人卖田卖地家破人亡?是啊,你没有命案在身,你只是不想让他们活下去而已。” 杜富贵脸上不见半分愧色,立刻呼喊道:“实在是冤枉啊!白纸黑字,签字画押,我怎么就是哄骗呢?那些泥腿子不识好歹,只需每天多干上三四個时辰,又不是干不完。我可没让他们卖田卖地,是他们自愿的! 咱入狱可不是因为这种事,只是前段时间运送茶叶,管事儿的王八蛋竟然忘了交税!大人您可千万别误会!” 大字不识一个的升斗小民,卖田卖地卖儿卖女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样的事情,哪里没有? 活不下去的人多了,再添几个又何妨?怎么能作为审案的依据呢? 再苦一苦百姓嘛! 相反,茶叶、酒水、丝绸等物虽允许自由贩卖,却一向是重税、苛税,其中门道甚多。 不懂的人,哪怕有好茶叶,出去卖一圈说不得还要赔个底朝天! 正是因此,悄悄走私茶叶、酒水、丝绸的商户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只要各方打理好,做的隐秘些也有极高的利润。 只是他倒霉,管事那个王八蛋竟然私吞了些本该供奉的钱财,惹得上头不满,最终使得他身陷牢狱,不得不散尽家财去打点。 烂船尚有三寸丁,哪怕落在牢狱之中,他过的也远比寻常犯人要好些。 商人重利,心中自有算盘。 离了牢狱,大家谁还能见几次? 若能带着众人说动顾担,免费医治那是再好不过,哪怕不成也没有任何的损失,何乐而不为? “每天再多干上三四个时辰?” 顾担都被杜富贵这义正言辞的理由给气乐了。 务农是极为辛苦还要看天吃饭的一件事情,很多农夫根本借不来牛犁地,怎么办呢? 自己用肩膀去拉! 先不说身体能不能吃得消,苦活可不仅是这一桩。 但凡遇上点天灾人祸,那都是足以要人命的。 比如丁季,当初为了跟人抢水率先浇灌自家田地,呼朋唤友与人对峙抢夺,最终竟能闹出人命。 都说蝇头小利、蝇头小利,可就是那蝇头小利,就关乎着一家人来年的生计,让他们宁愿豁出命去也不愿让步。 如杜富贵这样下死手盘剥蒙骗者,却又始终盯着农户家中的那一碗饭,只要里面多一粒粟米,比自己亏还难受。 狗皇帝十年求仙问道,单单是方士炼制药物的花费,每年最少都要二十多万两白银。 这还不谈其余地方寻觅仙踪,探查险地的花销。 美其名曰无为而治,下面的人也是有样学样。 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民办事得不到晋升,整点献瑞奇珍立刻龙颜大乐,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顾担身处其间,亲眼见证,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做万恶的旧社会。 他只是一个医士,自问也没有什么扭转乾坤、安定四海的才能。 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已经足够了。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这些王八蛋厚颜无耻的标榜自己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怒从心中起。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正是你这种人......” “你们围着顾大人做什么?!” 顾担正要怒斥杜富贵,一声厉喝已自监狱门前响起。 只见王牢头已经带着几个弟兄狂奔而来,手中拿着镶了铁片的木棍。 冲上来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几人举起手中的木棍便恶狠狠的往前方的人身上招呼。 一道道痛呼声响起,老老实实挨了木棍的只是被踹了一脚,连滚带爬的跑到一旁。 而胆敢伸手挡的,还要再狠吃两棍。 眨眼间,原本将顾担围拢在一起的人群便开始四散奔逃,半点都不敢喊自己的冤和苦。 原本尚且还算有些底气的杜富贵脸色一变,万万没想到王牢头下手这么狠,连忙说道:“您说的是,咱之前做的确实不对。顾大人您的一番教导,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里!回去之后我就痛改前非,一定痛改前非!” 面对顾担,他可以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尽办法为自己开脱。 可当王牢头带着狱卒打进来的时候,他只想尽快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跟这种人讲道理、讲律法、讲良心都是行不通的,他真正关心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不多时,人群几乎消散一空,杜富贵也想跑,奈何顾担已经拽住了他。 “大人,我错了!您放过我吧!我的病自己找人治,自己找人治!”眼看已逃不脱,杜富贵干脆的跪了下来,连连叩首。 而打到近前的王牢头见到这一幕脸色一沉,持着铁棍走来,问道:“顾大人,您没事儿吧?” 几个狱卒走了过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对着跪在地上的杜富贵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我倒没什么事,只是这人想要让我免费帮他们治病......”顾担平静的说道。 “哦?” 王牢头笑了起来,“这种事哪里用得着您出手啊!咱家传一套棍法,只要打在人身上,包管那人是百病不侵!” 话音刚落,他扒开几个狱卒,一棍子猛然落在了杜富贵的身上。 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杜富贵,伱还有病吗?”王牢头笑呵呵的问道。 “没有,我没有病!大人,我没有病!”杜富贵努力爬起来,泪水和鼻涕血水一起落下,却是半点不敢怠慢的高声喊道。 “没有?” 王牢头眉头一皱,“老爹告诉我,家传的这套棍法,最少得三棍才能百病不侵!你这才一棍就好了,到底是老爹骗了我呢,还是你骗了我呢?” “大人......是我,是我骗了您。”杜富贵闭着眼,声音中满是颤抖与恐惧。 “顾大人,要不您来试试咱家传的棍法?您的医术高超精妙,咱的棍法虽然粗鲁些,却也好用的很!” 王牢头双手将木棍递到顾担的面前,贴心的问道。 第二十二章 报应不爽 顾担注视着木棍铁片上的血迹,又看了看俯跪在地上,四肢着地不敢起身的杜富贵。 有的家伙就是这样,你好好跟他说人话,他便自觉自己占了理,反而敢不断狡辩。 对付这样的人,讲道理和摆事实是没有用的,木棍比任何话都要管用的多。 “算了吧,没必要脏了我的手。”顾担摇了摇头。 “顾大人果然是大人有大量!” 王牢头拱手,又道:“不过,老爹传给我的棍法可不能就这么废了。” 说着,他抬起手中木棍,猛然向着杜富贵的胳膊砸去! “咔~” 一声脆响和惨嚎近乎同时响起。 杜富贵的脸色涨的如同猪肝,喉间蠕动,初时尚能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片刻后只能倒吸凉气,脖子上的青筋变得纤毫毕现。 随即又剧烈的咳嗽了起来,抽气时的血水和鼻涕好似随着冷风一同呛入心肺,难以自持的开始呕吐,难闻的气味在空中飘荡。 只是顷刻间,先前还能侃侃而谈为自己开脱的杜富贵已是丑态毕露。 顾担眉头微皱,略感不适。 正所谓君子远庖厨,见其生,不忍见其死。 连畜生都是如此,何况是人?哪怕只是披着人皮的黑心野兽。 人有同理之心,他心中知晓杜富贵的罪行即使是死都难以偿还,可当面亲眼见到人受到虐待和干脆利落的处死终究是不一样的。 一刀下去人头落地,他只会拍手叫好。 可亲眼看着一个人遭受虐待,丑态毕露——而且那个人就在眼前,对自己的形、声、闻、味四感都是极大的考验。 不过他并没有说什么,心中略感不适,这说明他还是个正常人。 若能从中感受到欢愉或是兴奋,他恐怕就得考虑想办法参悟一下道经和佛典了。 王牢头看了顾担一眼,伸出一只手强行将杜富贵提了起来,“这第三棍嘛,我练的还不够熟。下次你感觉自己生病了,就来找我,我再帮你诊治一番,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杜富贵满是痛苦的脸上试图挤出一個笑容,奈何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表情变得无比狰狞,所谓的笑容更是难看至极。 顾担敢肯定,杜富贵感谢王牢头的时候,远比之前感谢自己要更加真挚的多。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恶人尚需恶人磨,老祖宗诚不欺我! “那就滚吧!” 一脚将杜富贵踹出几个跟头,王牢头又问道:“顾大人,还有谁不开眼?咱也帮他治治病。” 犹豫了那么一瞬,顾担摇了摇头道:“没了。王牢头的棍法别开生面,让我大开眼界。正好我也有些祖传的珍惜药方,有空让王莽试试效果如何。” 王牢头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丝笑意,连忙道:“那就劳烦您费心了!” “怕是还给你添了麻烦。”顾担说道。 在牢中,王牢头可以说一不二,想打谁就打谁。 可现在这些都是出狱的犯人,对方下手又是真的狠,万一打出人命来,平白整出事端。 发泄出心中的一口恶气也就差不多了,虽然有些人活着都是一种灾殃,可大月又不是他说了算。 狗皇帝要大赦天下,他们也只能受着。 “顾......顾大人。” 丁季捂着肋骨,强忍痛苦,龇牙咧嘴的唤道。 “嗯?” 王牢头眼中凶光一闪,竟还有不开眼的需要治治病? “这个别打!” 眼看王牢头又举起了手中木棍,顾担连忙出声制止。 “顾大人,我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感谢您,我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丁季表情痛苦,更多的是委屈。 天可怜见,他先是被人污蔑,随即王牢头等人冲过来的时候,根本就没管那么多,可谓是见人就打。 因为他站的靠前,挨了一棍不说,还被狠踹了一脚,此时脸上都有些许划破的血痕。 “嗯......” 注意到丁季的伤势,顾担一时间也有些无言。 先前唯有丁季为他说话,被众人倒打一耙不说,王牢头冲上来又是一棍,属实是老倒霉蛋了。 想了想,顾担问道:“回去后准备做什么?可有甚营生?” “回去后还是种地,争取快点取个媳妇儿......寡妇也行。”丁季迟疑着说道。 他尚且还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就蹲了几年的牢。 穷苦人家十四五岁成婚的比比皆是,他这个年纪放在村落中还未成家的,那就能被称之为光棍汉了,想要再取个新媳妇很难。 “我与朋友合开了一家武馆,你可有兴趣当个雇工?平时看看大门,有人来了接待一下,平时打扫整理下院子就行。每个月给你开九百文钱。对了,管住不管吃。”顾担说道。 每个月九百文钱,相当于大半两银子。 这个价格不高也不低,短工们在农忙时节,拿出拼命的架势,每个月大概可以挣到一两银子。 而管吃管住的长工,一年可以挣到三、四两银子。 他不管吃,给的价再高些也是理所当然。 庖生是他请来的,可不是雇来的。 毕竟是御厨亲传,有着一把好手艺,哪家大酒楼不能去? 他能邀请过来,更多是合作的关系。 比如平日里除了为墨丘、顾担做饭之外,来武馆的学徒若是想吃点好的,只需要找庖丁商量,至于庖生要价几何,全凭自己做主,收入也无需和顾担分润,全凭本事挣钱。 正是因为这份宽松和自由,庖生才愿意跑到名不见经传的武馆先待着试试。 现在真正管武馆事情的只有墨丘一个人,也确实该招人打打下手,起码不能来个人就得让他们跑一趟吧? 丁季有感恩之心,虽不善什么言辞,可这样的人更加让顾担放心。 招谁不是招呢?找个自己施过恩惠的,总要好些。 “多谢大人!” 丁季脸上涌出喜色,感觉肋骨都没那么痛了。 相比于起早贪黑累死累活的种地,做个月入九百文的雇工都显得格外高端与肥美,是不知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差事。 “顾大人当真大气,连我都心动了。” 王牢头伸手拍了拍丁季的肩膀,和颜悦色的说道:“弟兄们那一棍是误会,回头咱摆桌酒,好好喝上一顿。” 丁季受宠若惊,连忙道:“只是一场误会,没必要再劳烦您。” “哪里的话?既然跟了顾大人,就好好干。我儿子还在顾大人手底下学习武艺呢,指不定还需要伱帮忙盯着点。”王牢头说道。 气氛一时间变得兄友弟恭起来,仿佛先前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幻觉。 顾担提着药包,正准备回去,却见一人狂奔而来,鼻青脸肿的模样比之杜富贵似乎还要更加凄惨些。 来人见到顾担,眼前一亮,立刻喊道:“大人,救命啊!” 第二十三章 本心不移 “你是?” 看着面前这脸肿的像猪头似得家伙,顾担迟疑的问道。 “大人,我是崔久啊!您帮忙把咱的病治好了,您还记得吗?”崔久见到顾担像是见到了救星,毫无半点犹豫便跪倒在地,不断叩首道:“您帮帮我吧!” 顾担眉头皱起,直泛恶心。 这混账是个赌狗,为了几两银子卖儿卖女赔了个底朝天不说,竟还敢借高利贷企图回本,最终血本无归后被人扔进牢狱。 现在被人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不多时,两个精壮汉子便快步走了过来,其满脸横肉,秋日生寒,他们却偏偏赤膊着上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为首的汉子扫了顾担几眼,只看他的模样便知非富即贵,竟颇有礼貌的抱拳行了一礼,开口道:“这位小哥,可与这混账熟识?在下青帮管事,这混账曾借了咱的钱财,又不愿偿还,所以给他一点教训。” 在皇都做事,眼光很重要。 判断一個人好不好惹,在完全不了解的情况下,可以看穿着、看气度,甚至可以看脸。 长得丑了吧唧黑不溜秋,衣物风尘仆仆满是补丁的,一看便知晓是整日劳作被抽干气力的升斗小民。 而顾担恰恰相反,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漏着干净而利索的气息,虽只是穿着一身简单的青袍,却也让人不敢小觑。 最关键的是,其妙有姿容,好神情,实属他见过的第一人。 哪怕是开朝太祖,也会看脸行事。在举行第一次科举的时候,就是因为本来的状元长得太丑,有碍观瞻,直接状元变榜眼。 故而见顾担气度不凡,姿容绝妙,更是不敢怠慢,毕竟打狗还要看主人。 “熟识,熟识!” 眼看青帮管事在顾担面前竟显得有些低三下气,崔久顿时来了精神,根本不待顾担说话,连忙开口喊道。 “呵,你我之间,什么时候熟识过?” 顾担都被崔久这厚颜无耻的模样给气笑了。 “大人,您给咱治过病啊!”崔久立刻说道。 “被我治过的人多了,如果治一个病人便熟识一个,那顾某的朋友岂不是遍天下了?”顾担伸出一脚,将崔久踹到一旁,很是平静的说道:“不好意思,真不熟。” 随即又看向青帮的管事,“二位请自便吧。” 青帮管事先是一愣,脸上升起一抹狰狞的笑意,一只手将崔久拽了起来,“这混账东西竟敢胡乱攀附,您放心,您的那份气咱也一并为您出了。” “不要,救命啊!” 崔久在他的手中疯狂挣扎着,眼中满是惊恐。 之前他就差点被两人给活生生打死,若不是突然有几个人疯跑着从他身边冲过去,吸引到了二人的心神,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趁机往这边冲,就是想让青帮管事二人投鼠忌器,看能不能趁机逃过一劫。 奈何顾担根本不给他狐假虎威的机会,一脚便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目睹着崔久好似一条死狗般被青帮管事拖走,顾担面无表情。 好人难做,不仅仅是因为做好事儿难利己,更关键的是,被帮助的人是否有感恩之心? 若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帮助他好似欠他一样,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要难受。 牢中的犯人,用良莠不齐来形容都是一种夸赞,真正有感恩之心的又有几个? 能有个丁季已算不易! 快步走回武馆,顾担心中已经有了盘算。 狗皇帝大赦天下之后,短时间内想再去牢中刷寿元已经不可能了,虽然犯人还是会慢慢将监狱给填满,可那也要时间。 天牢中的犯人倒是轮不到这次大赦,可老爹的前车之鉴犹在心间,现在是万万不可去的。 ‘医术可以慢慢来,我还很年轻,赚取寿元也不用急于一时,但武艺必须赶紧掌握!’ 今天的事情让顾担警觉。 哪怕他一直与人为善,除了治病救人也没做过什么多余的事情,奈何哪怕治病救人都有风险。 王牢头祖传的“治病三棍”给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仅有医术是不够的,棍子也必须掌握在手中才有安身立命的实力。 再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用去想着跟他们讲什么道理,应该让他们见识一下武力。 刚回到武馆,顾担发现墨丘正在石桌旁看书。 “今天这么快就回来了?” 墨丘注意到了他手中提着的药包,“发生了什么?” “宗明帝大赦天下,监牢中的犯人都空了,自然也就没有了病患。” 顾担摊手,颇为无奈的说道。 “怕是不止吧?顾兄眉心紧锁,似有心事?”墨丘放下手中书籍,问道。 顾担犹豫了一下,总不能说狗皇帝大赦天下影响我挣寿元,只能将之前发生的事情讲了出来。 墨丘认真的听完后,轻笑了出来,“原来是为此事烦闷。” “这很好笑吗?”顾担的脸色不太好看。 好心当做驴肝肺,还险些被人道德绑架,心中难免会不舒服。 “岂会可笑?” 墨丘正色道:“大概十年前,在我刚刚武艺有成,准备出去大展身手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小偷。” 顿了顿,他接着说:“其实那天我是要出师的,只是我们那边有一个规矩,出师之前会与师傅交手。 被师傅简单收拾掉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尾巴;和师傅过手数十招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臀肉;和师傅大战一场落败的人,给师傅的出师礼是猪肋骨;而打败师傅的人,出师礼是整个猪头。” 说到此处,墨丘又笑了起来,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缅怀的光,“我赢了师傅,所以那天我去屠户的店铺里,要买整个猪头送给我的师傅。” “只是刚到店里,我就发现一老者鬼鬼祟祟,脚步慌乱,目光躲闪。而屠夫正在宰杀牲畜,没有注意到。我刚到店中,察觉有异,立刻躲在了那人死角。 很快,那人发现屠户没有注意这边,偷偷拿起一块猪皮,藏在了怀里,就想要离开。 我刚刚武艺有成,正想要行侠仗义,自然是忍不了这种事情的,直接出手将其擒拿,人赃并获。 只是屠夫与那老人竟是相识,甚至口称为叔。不仅并未责怪,反而还送给对方一扇猪肉。那老人拿着肉,捂着脸离开了。 我自是好奇,询问之后方才知道,那老人家中独子参军而亡,儿媳被恶霸欺辱,自尽而死。剩下的两个孩子,单靠他一人拉扯过活。 屠户说那老人年轻时做的一手好木工,街坊邻居谁家人要是出嫁或是娶亲,都乐意让他做些家具,而老人也从不推辞,连银钱都是少要好些的。 只是一辈子与人为善,也没有一个好命。一个老人拉扯两个半大孩子,日子可想而知。老人性情倔强,向来不愿意承别人的情。 可前段时间小的孩子病重,老人低着头挨家挨户的借钱。只是那孩子命薄,身体一直没好,能借的也都借过,老人也实在没办法。 至于为什么会来偷猪皮......大概也是孩子想要吃些荤腥,又不好意思再张口借了吧?” 说到这里,墨丘的脸色沉重了起来,甚至可以说有些悲伤,“后来有一次,我又去那屠户店里买肉,问那老人如何了。屠户说,他给老人肉的第二天,老人将大孩子送给了一个亲戚,抱着小孩子跳枯井了。” “这......” 听完墨丘的故事,顾担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好心办坏事? 可此前墨丘也不知其中隐情,行侠仗义抓住小偷何错之有? “再后来,我总会想起这件事。” 墨丘讲述这个故事,并不是想听别人评价,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再来一次,顾兄若是当时的我,知晓其中隐情,是否还会出手将其擒拿?” “应该......不会了吧?”顾担迟疑着说道。 墨丘的话中,那个老人显然是一个好人,只是实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做了一次小偷,甚至连肉都不敢拿,只是拿些猪皮。 被发现后,虽得到了屠户的谅解和一块肉,还是羞愧自尽。 “是啊,那个老人很可怜,做了大半辈子的好人,却没摊上什么好事。到了晚年反而晚节不保,最终抱着病重孩子跳井而亡......” 墨丘微微摇头,却是又道:“但若再来一次,我已知晓内情,我会在他下手之前,送给他一块肉。若赶不上,而他已拿到猪皮,我还是会将他给拦下。” “嗯?” 顾担惊讶的看着他。 “老人窃猪皮,即使再怎么事出有因,那也是窃。 行侠仗义,何错之有?我做了好事,反而导致老者自尽,所以过错在我?哪里有这样的说法! 真正致使他自尽而亡的,根本不是因为窃取猪皮被逮到这件事。是儿子参军战死,是儿媳不堪受恶霸欺辱自尽,是小儿病重无钱医治又想吃肉......这些东西全部加在一起,才会成为索去他生命的力量。” 墨丘的神色变得肃穆,“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这件事,最终笃定,再来一百次,一千次,我还是要将他抓住。 人力有尽,想要行侠仗义,难不成每次出手之前还要先考虑对方的苦衷,调查事前的原因,探寻背后的根由?若是如此,那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律法与道德就应当是准绳,逾越了准绳便是过错。准绳可以松弛,却绝不可形同虚设。今日你不得已,所以稍微逾越;明日他没办法,只好行此下策......世道也就此崩坏了!” 墨丘站起身,声音也激昂起来,“人生于世,必须要有规矩。顾兄先前所言,武者心中刀当有鞘,甚合我意。然带鞘之刀,亦需时常打磨,不可偏离本心。 做了好事,纵使此后发展并不合意,又怎么能当成是自己的过错呢?实属自扰!” 顾担更加惊讶了。 惊讶的是墨丘看待事情的深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人是感性的动物,很难以完全的理智抛离自身的想法而去评判一切,也难免会因为一时的情绪影响自身。 可墨丘通过一次次的回想,把握到了最为关键的脉络,若是再继续深思,就会变的危险。 墨丘心中的刀,是以律法与道德铸就的鞘,以此来寻求公理与正义。 可这必然是痛苦的,因为在这样的时代,公理与正义又算得了什么?一个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虽是在开导他,何尝不是在说服自己。 “受教了!” 顾担微微点头,原本心中的些许不快也是烟消云散。 他的本心,便是想要治病救人,借此青春永驻、长生不老。 治病救人是过程,而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才是目的。 只要本心不移,过程可以曲折,前途必然光明! 哪怕大赦天下对他造成了些许影响,也只是寿元积攒的慢了些。 一念至此,再骂一句:狗皇帝不得好死! ...... 时间一晃,两个月便悄然走过。 顾担的生活相当有规律,自从大赦天下之后,牢中是不用再去了,每天安安稳稳的修习着武艺,实在累的动弹不得就拿出医书观摩一番,虽无甚娱乐活动,倒也算得上充实。 至于养生药铺的生意不能说是门可罗雀,只能说是半死不活。 这个时代想开药铺,必须要有足够的名气和声望,得到认可病人才敢找你。 他实在太年轻,纵使有人过来,得知是他诊治,哪怕年纪轻轻就是九品医士,也不敢轻易相信,拿点药都算给面子。这也是为什么许志安不愿意让他现在就开药铺的原因。 顾担不以为意,药铺刚开,病人络绎不绝才不正常。 等那么一二十年,大家都习惯后也就可以挂上百年老店的牌子,到时候还能没病人来不成? 稍值一提的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血气,修行《惊蝉》的那天,公尚过恰好来访。 他有意与公尚过切磋一番,试试自己的水平如何。 结果嘛......一套夏姬八打下来,身中二十余拳,差点一天没能下床。 这更加坚定了顾担与人为善的念头。 此时,顾担正在院中一颗大柳树下品茶,昨日刚刚下过雪,院中景色也算别有一番风味。 茶香阵阵,沁人心脾,这好茶还是公尚过带着歉意送给他的。 “滋味不错,快喝完了的时候可以再找公尚过切磋一下。”顾担品着茶水、持着书卷、看着雪景,日子过的好不惬意。 “顾哥,顾哥!” 正在顾担诵读医书的时候,王莽飞奔着跑来,一脸兴奋的凑到他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顾哥,得罪你的人我帮伱杀了,你也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顾担:“???” 第二十四章 借刀杀人 “你在说什么?” 顾担怀疑是自己听错了,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王莽——这个小家伙,今年才刚刚九岁! “就是那个杜富贵和赵垦三啊!前段时间,皇上刚刚大赦天下的时候,他们不是欺负顾哥吗?” 王莽凑近过来,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兴奋,“他们两个都死了哦!” 说到这里,王莽仰着小脸,一副你快夸我的样子。 “......你给我说清楚!” 顾担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有些凝重,万万没有想到这“仇”还有人帮他惦记着,更没想到会是王莽。 虽然杜富贵和赵垦三死有余辜,但九岁的孩子杀两人,秦舞阳来了都得喊声哥! 王莽的发育在同龄中人还算不错,可面对成年人绝不占任何优势,哪怕跟着墨丘学了两個月的武艺,大多数时间也是在为他打下基础,真正的杀人技根本没有传授。 这也是顾担的意思。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他也是从年少时过来的,很明白幼时因为一丁点的小事便能勃然大怒,乃至大打出手。 心智无法匹配力量,得到的只有灾殃。 再加上王莽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印象深刻,所以总会特殊关照一二。 没曾想,就算是这样都拦不住小家伙搞事情! 王莽注意到顾担凝重的脸色,虽然年幼,但又不傻,哪里不知道顾担在想什么,立刻解释道:“其实也不算我动的手,那两个家伙罪有应得......” 很快,顾担自王莽的言语中组织出了事情的全貌。 原来那杜富贵被王牢头一番痛打,回去后偷偷拿出之前藏匿的钱财找人医治,暗中竟是准备继续走私茶叶! 只不过先前还有伙计帮忙,如今只是孤身一人。 虽不方便,却更添隐秘。 然而杜富贵没想到的是,背后有一个小家伙默默的盯着他——王莽联系到了青帮的人,笃定杜富贵留有余财准备走私。 青帮本身鱼龙混杂,多是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明面上四处放贷,背地里也绝非良善之辈。 双方一拍即合,青帮则暗中盯梢。 前几日,准备妥当的杜富贵离开皇都,悄悄带着货源准备大赚一笔,结果嘛......在路上就不幸葬身于猛兽口中。 至于赵垦三,则就简单多了。 无钱无依之下只能回到原先的村落,然而王莽偷偷跑了一趟,告知郭家汉子的亲戚们,这位害的郭家汉子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已经回村。 一番痛打之后,赵垦三死在了自家老宅。 “顾哥,您就放心吧!我爹就是牢头,我又不傻,怎么可能做那些危险的事情?咱只是想要帮你出口气而已。” 王莽拍着胸脯,稚嫩的脸上却挂着不属于小孩子的得意之色,“不管怎么查,他们两个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放到茶馆里,指不定还有人叫好呢!” “你......” 顾担面色复杂。 一个九岁的小孩子,便已经懂得了四处报信、借刀杀人的办法,而且还真办成了。 虽然王莽说起来简单直接,可背后也绝对花费了一番心血。 对人心的洞察、对事情走向判断,乃至作为幕后黑手的谋算......究竟是该说他太过莽撞,还是成竹在胸? 这孩子未免有点过于妖孽! “顾哥,我帮你解决了两个人,伱还要帮我一件事哦!” 王莽从衣兜里拿出十两银子,小心说道:“这是我替青帮的人传信的报酬,青帮管事很欣赏我!听说我在墨家武馆学艺之后,还特地多给了几两银子。只是这件事不能让老爹知道,不然肯定挨打,顾哥先帮我存着好不好?” 十两银子,放在九岁孩童身上绝对称得上巨款——哪怕放在寻常农户一家也算巨款了! “你怕老爹知道,不怕我知道?”顾担自是不差这十两银子,只是好奇,王莽做的事情跟自己的老爹都不敢说,怎么就敢对他说? 难不成他对孩子还有自己都不知道的天然亲和力? 王莽摇头晃脑的说道:“老爹说过,这个世道好人难做。顾哥对犯人都愿意用心诊治,实数几百年不遇的大善人!善人虽好,却容易被没良心的混账欺负。咱是恶人,恶人最喜欢欺负的就是混账了! 以后有什么不长眼的人得罪了顾哥,告诉我就好,我替顾哥收拾掉!”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说到底王莽还是九岁的孩子,想法也简单的很,无非是谁该死就弄死谁,一颗心也无畏无惧,仿佛所有事情都简单的很。 “那还有一件事呢?是什么?” “就是可不可以让墨馆主快点教我与人比斗的武艺啊?跟我一起来的两个都已经开始对练了,只有我还在那里站桩、练架势。” 王莽小脸一垮,先前的意气风发便消散无踪。 这件事让他很是苦恼,分明他学的最快,可墨丘就是不教他与人厮杀比斗的武艺。 反而不如他的两个家伙最近嚣张的很,一直在吹嘘自己学到了真功夫。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想办法偷偷讨好顾担,期待顾哥能在墨丘那里为他说几句话。 事情办成之后,他也是迫不及待的跑过来,希望能够打动顾担。 “这件事啊......”顾担思虑片刻。 先前不让墨丘传授杀人技与王莽,是因为他的年岁还小,完全没必要现在就去学那些东西,打好基础对他这个年纪来说才更为重要。 可王莽的行事却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这小家伙绝不能当做寻常孩子一样看待。 或许,应该提前让他见识一下真正的高手,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顾担伸手,替王莽扫掉头上掉落积雪,“我答应了,定会让墨兄‘多多关照’你一下。” “谢谢顾哥!” 王莽大喜,完全没想过之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兴奋的一蹦三尺高。 “走吧,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下定了决心,要先给王莽上一课的顾担半点也不拖延,这孩子不能按照正常的教育来,必须整点不一样的。 然而他才刚刚起身,便看到许志安气喘吁吁的向着这里飞奔而来,面色已是被冻得一片通红。 “许叔?” 顾担连忙上前迎接,他还从未看到过许志安如此着急忙慌的模样。 “出......出大事了!” 许志安见到顾担,大口喘着气,抓住他的手便要往外拉。 第二十五章 惊闻噩耗 “什么事?” 顾担快步跟上许志安的步伐,脸色也变得凝重。 许叔的养气功夫一向不俗,竟能让他如此着急,甚至需要将他寻来,定是太医院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难不成,是五彩太岁被人给拆穿了?! 只是看许志安的脸色,事情应该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否则来的就不是太医院的人,而是锦衣卫了。 “太医令和林御医死了。” 许志安叹息一声,“就在今天。” “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顾担不可置信的看着许志安,“前段时间还在一起喝酒,怎么会......” “坏就坏在前段时间太医院出了风头啊!” 许志安痛苦的说道。 “昨日下雪,三皇子趁着雪景玩心大起,非要去上林苑狩猎。狩猎途中,却恰巧碰到有几个农夫竟趁着大雪天偷偷跑上林苑中捡柴!” 上林苑,那是皇家才能去的狩猎之地。 其中一草一木,都属于皇室私产。 未经允许胆敢踏足上林苑者,是死罪! “三皇子勃然大怒,骑着骏马,持着弓箭,便追击而上,用弓箭射死了一个人。其余几个农夫自然是惊惧无比,赶忙四散奔逃。 三皇子命令手下人看住,不许他们动手,一個个追上去射杀闯入上林苑中的农夫。玩到兴起时,策马追上农夫,以马鞭不断抽打驱赶......结果雪天地滑,宝马失蹄,不慎摔倒。三皇子更是被压在了马匹身下......” 许志安脸色黯然,继续道:“前段时日,太医令趁着皇上斋醮时趁机结识了三皇子,发生了这种事情,三皇子的亲随立刻便传唤了太医令。 太医令不敢怠慢,得知具体情况后立刻喊了林御医跟他一同速速前往诊治,忙碌了一夜后,今日三皇子醒来,询问状况如何......林御医言很难完全救治好,哪怕是最好的结果,后半生怕也离不得拐杖。” 说到这里,许志安忍不住闭上了眼,泪水无声的滑落而下,声音颤栗的说道:“得知此事的三皇子怒不可遏,下令杀了这个‘庸医’,太医令庞琦试图劝阻,也没能逃过一劫。” 他与林御医关系不错,是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 他还知道林御医已准备著书立说,跟他请教过一些问题,探讨过方法。 作为金创医,林御医绝对是当世最顶尖的那一批。 可现在,人死了。 什么都没有了——那未曾写完的医书,那没来得及实现的抱负与理想。 一天时间,阴阳两隔。 死之前,还成了祸乱人心的庸医。 顾担脸上的表情也不由得僵住了。 他与太医令庞琦、林御医都算不得多么熟络。 但前者在他武馆、药铺开业那天赠予了三百两的银票,林御医更是送给了他一份珍贵的野山参和未写完的医书。 未曾想过,上次宴请竟已是永别。 说来可笑,太医令庞琦弄虚作假以各种奇珍换得赏赐,甚至凭借着五彩太岁一举迈入到朝中诸公的视野,让近乎沉寂了十年的太医院焕发出全新的生机。 可正是因为他有着结交权贵攀爬向上之心,趁着宗明帝斋醮时结识了三皇子,为今日埋下祸根。 回想方士崛起,太医院沉寂的十年间,除了他的便宜老爹去天牢诊治被人极限一换一外,太医院的众人倒也避开了无端的祸事。 如今刚刚有所起色,便招致晴天霹雳!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前日种种,竟成今日果! 只是这代价,未免有些大了。 更值得深思的是,三皇子是否会就此善罢甘休? 乃至于当今的宗明帝,又是否会因为三皇子的事情牵连整个太医院? 在那位还没有发话之前,谁都不知道。 或许,这才是许志安为何如此匆忙而着急的根由。 不仅仅是老友死于非命,更无法预料和控制情况会发生到何种地步。 太医院位卑责重,理论上肩负着皇上和皇亲国戚,乃至诸多大臣的身体安康之责! 伴君如伴虎,太医院十年不怎么出手,一出手便是三皇子要终身瘫痪在床,最好的情况也是落下残疾...... 顾担身为太医院的一份子,更是皇上亲口封的九品医士,理所当然的也属于太医院的一部分。 太医院倒霉,他也跑不掉。 为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而悲伤的事情可以先缓缓,真正能够一言决断太医院生死的那一位,还没有发话! 把握住了事情的脉络,顾担心头也不由得感到几分焦急。 事不由人,不是他想休养生息,安稳发育,所有的一切都会变得和和美美。 快步与许志安一同返回到太医院,此刻诸多太医们已汇聚到了一起,正在苦思冥想。 聪明人不止他一个,他能看清真正的危险,太医院众人如何不知? “不如去求内阁大学士嬴梁?他资历极深,门人子弟众多,其出类拔萃者官至尚书,能够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有一位太医开口道。 “不妥!嬴梁的份量的确是够了,但凭咱们的关系,又怎能确保他愿意为我们说话?此事可大可小,可轻可重,不能胡乱托付!”又一位太医反驳。 “那镇边将军张启翰如何?曾经还是林御医出手,救治了他的性命,于情于理,这位关系和份量总够了吧!” “不行!前段时日斋醮之时张将军言称南蛮在边疆之地多有劫掠,意图不轨,还想请旨讨伐。被皇上狠狠训斥了一顿,言其想要轻启战端,意在军功,至今还在闭门思过。这个时候找他帮忙,岂不是火上浇油?怕是要罪加一等!” “这个不妥那个不行,那你说找谁合适?!” 这边刚刚提了个人选,那边便立刻否定。 分明是在互相讨论着,太医院自己人都快打起来了。 太医院的御医们救治过的人很多,可真正能在此时顶用的关系......那还真不好找。 一旦皇上听闻三皇子的伤势后雷霆震怒,怪罪太医院救治不及,谁又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更何况十年间方士已近乎取代了太医院的作用,什么关系十年不维护还能那么顶用? 嘈嘈杂杂的争吵声,恰是此刻太医院最为真实的写照。 身处其间,顾担立刻想到了一个人。 方士,清平子! 第二十六章 清风观中 清平子,这位皇上身边的大红人。 圣眷加身,远比任何官职、资历都要管用的多。 只是太医院和方士的关系......说井水不犯河水多少有些不妥,只能说是老死不相往来。 “诸位前辈!” 眼看吵闹声越发激烈,隐约已经有了想要动手的架势,顾担只好高声喊了一句。 诸多目光应声聚拢而来,一双双带着血丝的双目中是藏不住的火气和悲戚。 事到如今,不仅是太医院可能面临皇上责罚,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的遭遇,众人心中又岂能没有半点感想? 御医难做,难的不是医术,而是人心。 纵使医术登峰造极,也难抵那金口一张,自丢了身家性命。 此番争吵的火气,何尝不是拿三皇子毫无办法,反倒自身难保之下,只能彼此发泄的无可奈何。 “一味的争吵解决不了问题,既然诸位前辈各有各的想法,不如大家一同努力一下。能找的人,不管有用无用,都可以找。死马尚能当做活马医,更何况事情还远没有发展到那一步。” 顾担绷着一张脸,拳头紧握,沉声说道。 “对,你们还不如顾担这孩子!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去找人啊!林御医的医术,谁不知道?当初镇边将军重伤垂死,还是林御医出手力挽狂澜,怎么可能是庸医?”许志安立刻出声附和,赶人一般将快打起来的众人分离开来。 没有了太医令这个主心骨的,太医院内部也是群龙无首。 当务之急绝不是内耗,怒火不能发泄在自己人的身上,得先想办法解决此事再说。 “许叔,我也去找个人试试。” 目视着众人在许志安的怒骂声中四散而去之后,顾担说道。 “你能找谁?” 许志安惊诧,他们这些老御医有点关系在身实数常事,多少能在皇上面前说句话。 可顾担年纪轻轻,又能结识什么高人呢? “方士,清平子。”顾担直言道。 “他?!” 许志安先是眉头一皱,随即反应过来。 若想找人为太医院说话,那清平子确实再适合不过。 “你有几分把握?”许志安问道。 “还是那句话,死马当做活马医,多少是个念想。” 顾担没办法拍着胸脯保证什么,上一次见清平子,墨丘可是都准备跟人家动手的。 对方愿不愿意帮忙,完全不得而知。 但他不去,那就彻底没有为太医院说话的可能了。 “我将你喊来,本是想让你安慰一下小依......” 许志安眉头微皱,真要找人帮忙,他们还不到让孩子去求人的地步。 顾担闻言微怔。 随即明白过来,现在整個太医院内最伤心的人,大概就是林小依了。 再加上他和小依,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同病相怜”,也难怪许志安第一时间想到将他找来。 “清风观不远,去一趟用不了多少时间。”顾担坚持道。 坐以待毙,委实不是他的性格。 许志安眼中闪过一抹失落之色,点了点头道:“那你快去快回,事不可成也没什么,太医院倒不了。” 话落,不待顾担答话,便转身离去。 背影萧索而孤寂。 不算长的时间,接连失去两位挚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 清风观。 当今皇上钟爱寻仙问道,独爱方士之流,自然引得朝野上下效仿。 一座座道观趁势拔地而起,香火鼎盛。 其中最出名的,定然是皇都内的清风观了。 作为十年里独得圣眷,隆恩深厚的道观,在皇都中占地上万平有余,游客络绎不绝,每天来此上香的达官显贵、大户人家数不胜数。 顾担第一次来到这里,却没有时间去欣赏此地景色。 三皇子之事十万火急,必须要在宗明帝发话之前,先一步找人帮忙应对,尽量避开对太医院的影响。 清平子曾经说过,可以来清风观找他,可他到底住在清风观哪里却又没说。 他只好先跟着人流向前涌去,此时并非过节时日,清风观内的人流却已近乎于摩肩擦踵,只能慢腾腾往前渡步。 不多时,顾担终于能够趁机喘一口气,擦掉脸上被硬蹭上来的胭脂,目光寻觅一番,终于是见到一位老道正在给人解签,赶忙凑了过去。 “施主既求姻缘,可有意中人?或有什么要求?” 凑得近了,老道的声音也一并传入耳中。 询问的女孩看上去约莫十六七岁,长得倒也算是颇有姿色,身边还跟着两个梳着双鬓的丫鬟,手提花篮,目光正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 “意中人倒是没有,不过我的要求可不低!” 女孩下巴一扬,认真说道:“别的不谈,身高最少要七尺有余,八尺更好,样貌端正,饱读诗书,家学渊源。还要有官职在身,低于七品的就不用说了,要是京官。对了,家中不能经商,最好还是嫡长子。” 老道脸上的笑容僵住,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许愿的话,姑娘可以去庙里。” “伱......” 少女大怒,正欲驳斥一番,身后的丫鬟偷偷伸手捅了她一下,示意她向后看。 少女向后一撇,眼泛异彩。 “早就听说清风观许愿灵得很,娘亲诚不欺我!”少女大喜过望,手指顾担,“别的条件不是不能降,长成这样就行!” ‘凭你也配?’ 老道偷偷给了个白眼,懒得再理会她。 “这位道长,敢问清平子在何处?” 顾担露出歉意的笑容,不想横生枝节,直接问道。 “哦?你找师弟有事?”老道盯着顾担看了几眼,“每日想见师弟的人多了,可有凭证?” “太医院顾担来访,昔日清平子曾言可来观中寻他,劳烦道长通报一声!”顾担认真道。 “哦?你就是那个吃了先贤丹药还没死的小子?” 老道面露异色,片刻后自觉失言,补救道:“咳,我是说你洪福齐天,与我辈先贤有缘。” “麻烦道长快些,我有急事。” 顾担脸色一黑,奈何如今是求人办事,只能老实受着。 “那你在这里等会儿吧,我去找找师弟。” 老道手中拂尘一甩,毫不拖拉的快步而去。 原本求取姻缘的少女已经凑了上来,满脸兴奋的问道:“你叫顾担?太医院的人是吧!可曾有心上人?你觉得我怎么样?” 第二十七章 仙人何在 “姑娘,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顾担有点难以招架。 这个时代尚且没有男女大防,彼此之间也不至于看到脚就觉得是非礼,可男女之间还是较为保守。 像这样直接凑来热情似火的还当真不多见。 这一刻顾担多多少少有点理解潘安了。 “多聊几句不就认识了吗?我叫采薇,姜采薇!好了,现在我们已经认识了。你今年几岁?可有婚约?喜欢什么样子的姑娘啊?” 姜采薇大眼扑闪,纤细白皙的手掌凑到面颊旁,含羞带怯般的模样,实则极为火辣,主动的不像话。 “......我认识一个长得不比我差多少的公子,回头可以介绍给你。”沉默片刻,顾担说道。 “为什么要介绍别人?你不行吗?还是我哪里不够好?” 姜采薇手提裙摆,轻柔的转了一圈,展示自己姣好的身段——这已是极为大胆的行为了,连她身后的两个丫鬟都吃惊的长大了小嘴。 她向前凑了两步,带着香薰味的风便拂面而来,轻轻柔柔的笼在鼻尖,一双澄澈的杏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你往后退做什么?我很吓人吗?” 就在顾担完全无法招架之际,清平子终于是姗姗来迟。 “清平子!” 一时间,顾担看清平子都觉得顺眼了不少,这個女孩实在太过热情,一般人还真顶不住。 “小友,又见面了。” 清平子笑着走来,看了一眼围在他身旁的少女,调笑道:“我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没有没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换个地方谈?”顾担找到了救星,立刻说道。 “好。” 清平子微微点头,直接将顾担带去一旁的偏殿之中。 两人走后,姜采薇站在原地,秀美微蹙,银牙轻咬,愤愤不平的挥着小拳头。 “小姐......你把那位公子都吓跑啦!” 梳着双鬓的小丫鬟捂着嘴笑。 “哼,伱们懂什么?” 姜采薇双手叉腰,老气横秋的说道:“当初娘亲看上老爹的时候,老爹也是不愿意的。还是娘亲偷偷找人打了老爹一顿,又在他身边一直亲自照顾,最后才喜结良缘有了我! 如今我长大了,娘亲只想赶紧将我嫁出去,那些歪瓜裂枣我才看不上呢!就算要嫁,也得看的过去才行!” 话音一转,姜采薇又道:“再说了,我嫁个好看的,将来你们也可以做通房丫鬟嘛!我们一起把外面的狐媚子统统打跑!” “小姐!” 两个丫鬟面色通红,连忙上前,伸出手来捂姜采薇的嘴。 虽然平日里自家小姐多少有些刁蛮,可这般放肆的言语若是被夫人听到,肯定又是一顿数落。 “当年娘亲就是春游时碰到的老爹,她做得我做不得?呜......放开我!” ...... “小友来清风观,可是需要帮助?” 僻静的偏殿中,清平子坐在蒲团上,与顾担相对而坐,清雅俊逸的面容上那双好似能够勘破人心的双目幽深似海,没有寒暄,直入主题。 “确有一事。” 当下,顾担没有迟疑,直接将三皇子的事情讲了出来。 他与清平子本身并没有什么交情,对方愿意见他都已算不易,此时直接发问再故弄玄虚反倒不美。 “节哀顺变。” 默默听完之后,清平子先是微微叹息一声,随即说道:“此事倒也算不得什么,人世多艰,意外时有发生。当今圣上求仙问道,恰是知晓人世无常之理,欲寻超脱之法。” “人心肉长,三皇子毕竟是圣上亲子,至于太医院有没有做错......只在一念之间,实在不敢安稳等待,只好寻求道长相助。”顾担恳切的说道。 “也罢。” 沉思片刻,清平子轻轻点头,“我可去宫中一趟。” “多谢道长。” 顾担没有太多欣喜,转而问道:“道长这里,是否有需要我帮助的地方?” 求人,是要落下人情的。 顾担不喜欢欠别人。 “小友心有防备。” 清平子摇头,“若说恰有一事需小友相助,太医院之事怕就要算在清风观的头上了。” “道长误会了。”顾担自然否认。 “不,大多数人都觉得,当今圣上不问国事,求仙问道是我们方士在作祟,是欺上瞒下,祸国殃民的大害。所以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先往我的头上算一笔,总归是没错的。” 清平子端坐在蒲团上,“殊不知啊!人力有尽时。正如十年前,圣上风寒加身,药石几乎无用,数日在床无法起身,滴水未尽,当时不知多少忠臣、良将上书请求设立太子之位,其心如何......哈。 自我将圣上治好后,圣上便对求仙问道有了极大的兴趣。终其一生,执掌一国,到了病症交加之际,又与寻常人有何异?生死不由己!” 顾担还是第一次听到宗明帝求仙问道的隐情,面露惊讶之色,内心实则毫无波澜。 清平子说的委屈,还不是占尽圣眷? 判断一个人,不能单靠他说了什么,而是看他做了什么。 哪怕清平子就跟他说的那样是纯正的白莲花,墨丘曾经送给他的那句话也同样适用。 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典守者不能辞其责耳! 狗皇帝占着茅坑不拉屎,清平子则是货真价实的影响到了一国之策——屎盆子扣在他的头上不能说理所应当吧,只能说是当之无愧。 也就现在是求人,不然高低给他整两句。 “仙道贵生,自离凡俗之苦,少受七情六欲之恨。朝游北海暮苍梧,食霞饮露卧山中,何其快哉? 常人觅之不得,只以为是我等巧舌如簧,蒙骗圣上。小友既吞服过先贤丹药后醒转,自可感受到其中几分奥妙,我之所言,岂是虚假?” 清平子似是在吐露心声,神色变得颇为激动,声音也愈发激昂。 要不是那枚丹药坑了顾担四十三年的寿元,顾担还真就信了。 “诚如道长所言,可不知仙人在何处?当今圣上求道十载尚无所得,我辈凡俗夫子,便是想有所成,又能有何作为?” 顾担直接了当的问道。 第二十八章 武艺进境 清平子激昂的神色一僵,无奈叹息道:“仙凡之间,天差地别。以人力寻仙踪,近乎于大海捞针,实属渺茫......若非如此,也不至于需要攀附权贵。” 顾担面色不变,自然明白清平子绝不是什么得道高人。 不然哪里还需要在凡俗中厮混,乃至蛊惑皇帝十年——真有仙家手段,何须如此麻烦? “如您这样的高人,有皇上相助亦是步履维艰,我又岂敢奢求仙道?” 顾担格外真挚的说道:“非是不想,亦非不愿。只是人生有数,想要的太多,难免心中苦累。若追随您左右,求仙问道可有期限?” 他本就不必急于一时,无论仙道在何处,时间长了总归能找到。 十年不行就百年,百年不够就千年! 等他在凡俗中无敌,再开始接触仙道才最为稳妥。 不然生杀予夺皆要看人脸色,一个不小心就是身死道消,未免也太过悲哀。 纵使真有仙缘在眼前,需要拿命去冒险,他也不会去做。 这不是怂不怂的问题,而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清平子默然,说的再怎么天花乱坠,也没办法保证仙缘何时能得。 说个数,五百年,谁又等得起呢? 今天敢说,明天宗明帝就能把他给拖出去碎尸万段。 仙缘不是没有,是时间太长,徒呼奈何! “小友有大智慧。” 清平子站起身来,“只是我等凡人百年之后不过是冢中枯骨,唯有求仙问道方才能真正超然物外。人生有数,小友看的通透。但,越是有数,越想寻求那无穷之物。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不枉此生。” “道长求道之心甚坚,我不能及也。”顾担一同站起身来,礼数周全。 “一心苦求,未必能得解脱;不争不抢,何尝无法问道?此物赠予小友,若将来小友后人有望仙途,也算是一份善缘。” 清平子从袖中取出一本书,递给顾担。 顾担愕然,没成想说到这个份上了,清平子还是要留下点什么。 “此物我定会妥善保管传承。” 接过书籍,顾担正色道。 “大道无涯,吾生有涯!” 清平子长吟一声,迈步向着宫中走去。 顾担端详着手中书籍,书面有七字显露:《青玄真君渡灵法》 抛开那枚丹药不谈,清平子对他委实不错。 之前是送《引元经》,现在又送一本。 哪怕彼此的立场并不相同,做人办事还真的挑不出半点毛病。 换個人来还真要被他的手段折服。 可惜,他的长生之路在于治病救人,仙家法术固然渴求,可绝不会强求。 ...... 太医院,小依的房门前。 顾担站在门旁,轻声唤道:“小依,休息了吗?” “没。” 屋子里,传出少女的声音。 “我方便进去吗?” 顾担多少有些坐蜡,许志安让他来安慰小依,他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 “好。” 顾担推门而入。 房间内传出淡淡的药草味道,不算太大的屋子干净而整洁,一旁的桌案上还摆放着没绣完的刺绣。 走到屋子尽头,林小依衣衫整齐的依偎在床榻上,双手环抱膝盖。 目光透过窗户望向远方——那是一片纯白的世界。 “你没事儿吧?” 顾担有些无奈,安慰人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事情啊! “顾哥......你说我爹真的死了吗?” 林小依转过头来,那张清秀的小脸上并没有泪痕,只是数不清的茫然无措,“他昨天还在跟我说话,只是跟着太医令出去一趟,就有人告诉我爹爹死了。 许叔他们都很伤心,我还看到许叔偷偷擦眼泪——可是我哭不出来,甚至不觉得伤心。” 那双带着满满的疑惑与迷茫的眼睛看向顾担,仿佛想要在他这里寻求到一个答案。 顾担嘴唇微张,几次开合,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至亲之人突然离世,最大的悲伤不见得是泪流满面,而是生活中处处都拥有他的痕迹,仿佛他就存在于你的身边,甚至就连昨天还在健健康康的挥着手对你说再见。 可突然间,一切关于他所存在的痕迹,自此之后就要销声匿迹了。 林御医的死是事实,可林小依心中并不接受这个事实。 她的思绪中,林御医还是活着的,甚至前不久还在和她告别。 这是一个人的自我保护,是一个女孩对于父亲的爱。 顾担又怎么能够忍心打破它,让她直面残酷而又血腥的现实,连整个太医院都可能遭殃的冰冷现实! 见到顾担几次欲言又止,林小依反倒是笑了笑,竟宽慰起他来,“没事儿的顾哥,我冷静一下。可能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明天就能醒过来呢?” ...... 顾担回到了武馆,默默的开始修习武艺。 至于林小依,他并没有办法安慰什么。 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的身上,旁人的任何安慰都近乎于是不近人情的劝阻。 他也不想揭开这道鲜血淋漓的伤疤。 正所谓冤有头债有主,三皇子的仇他算是记下来了。 林御医待他不错,太医令庞琦也算对他有几分关照。 待他修为有成,定要帮林小依讨回这一笔血债。 默默的感知着体内的血气,顾担运转起了惊蝉的法门。 很快,顾担便面色一片通红,浑身上下燥热无比,连肌肤都鼓了起来。 约莫一刻钟过后,顾担睁开双目,颇为惊讶。 “今日的惊蝉,为何进展如此迅速?平日能够修行一两个时辰,如今一刻钟便已到了身体极限?” 顾担拿出书籍,沉思良久。 直至某一刻,灵光一闪。 蓦然间回想起《惊蝉》的立意。 花开一朝胜枯坐百年,顽石万载不过云烟过往。 蝉伏十七载,鸣响一夏;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以往,他正如埋土之花,静谧之蝉。 虽有求进之心,却无鸣响之意,只能算作顽石,哪怕万世不移又能如何? 换句话说,便是心境不够契合! 而今日,因为林御医和太医令的死,让他感受到了愤怒,真正体会到了蛰伏与破茧时所需要的情绪,反而贴合到了《惊蝉》的要义! 第二十九章 世事无常 在三皇子坠马重伤的那天,宗明帝下旨派遣清平子为三皇子诊治。 结果与前日一般无二。 伤不至死,残疾难免。 好消息是,宗明帝未曾再责罚太医院。 至于死去的林御医和太医令庞琦,又有谁会为他们说些什么呢? 没有牵连到太医院,便已称得上“皇恩浩荡”。 而刚刚有所起色的太医院,也不免低沉了下来。 稍值一提的是,七天之后,顾担又见了一次林小依。 这一次,是因为林小依的生母死了。 原因是林小依的生母偷偷跑到三皇子的府邸,请求收敛林御医的尸骸,结果被家仆乱棍打死。 治不了方士,还治不了你? 再次见到林小依的时候,林小依已不复当初的茫然无措,更多的是悲痛欲绝。 短短七天的时间,从最初的阖家团圆变成父母双亡,这种打击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来说,实在太大了些。 这场噩梦并未如她希望的那样快速消散,反而愈演愈烈。 “顾哥,我的娘亲和爹爹都是好人,诊治病人也未曾出错过......为什么会这样?” 顾担仍忘不了林小依梨花带雨的向自己询问时的不解。 “并不是一直安分守己,便能避开所有祸患。” 最终,顾担也只能如此说。 ...... 时间一晃,两年已过。 墨家武馆的学员早已换了好几茬,大多都是学上那么一两个月,便无以为继的。 毕竟学武,真的很花费钱财。 他的药铺生意也多少有了一些起色,不再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哪怕单靠卖给学员滋补药包都有还算不错的收入。 两年时间,牢中的犯人也已差不多再次填满,他又开始了每天往监狱中走一遭的生活。 生活变得平静而安详,好似两年前发生的事只是一场错觉。 就连太医院也变得沉默下来,新上任的太医令是个不善言辞的汉子,或许是上一任太医令给他上了個难忘的教训,在任时不搞事儿不也不做事,安静的混吃等死。 这一日,许志安突然提着好酒好菜,满面笑容的走了过来。 “许叔,这是有什么喜事儿?” 顾担连忙接过,他已很久没见过许志安如此高兴的模样。 “去屋里说!” 许志安喜笑颜开,努力不让自己大笑出声来,面色都憋得是一片通红。 酒摆上桌,菜放置好,许志安关上屋门,开口便道:“三皇子死了!” 这一声汇聚了不知多少愤怒和怨气的声音,显得格外快意。 顾担心中一喜,拍手叫好。 他终究还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做不到绝心绝性。 含冤之人不理,舍身取义者不理,灾难临头不理,人间喜事不理,长生长生,亿万年石头得证长生否? 只是转念间又颇为疑惑,三皇子虽瘫痪在床,却也非是伤重不治,这才过去两年,怎么就死了? 许志安喝了口酒,道:“哈,那人瘫痪在床之后,脾气越发暴躁易怒,动辄打杀奴仆。最喜欢做的,便是用绳子将仆从捆住,绑在马后,硬生生拖拽而死!” 顾担心中凛然。 这可不是什么法治时代,如三皇子这样无法无天者,根本无人能够惩戒管束,谁让他老子就是这个时代的天呢? 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杀死几个仆从算得了什么,就连五品的太医令和八品御医死在对方手里,也只是象征性的闭门思过罢了。 “这还不算,后来虐杀奴仆让他觉得不够爽利,竟开始虐杀婢女。于湖中泛游之际命人将婢女推入湖中,看婢女惊惧之下溺亡后再打捞出来,剥皮晾晒制成画卷,纹在墙壁上做成人画......” 只是听着,顾担便不由得泛起浑身寒意。 “此事发生之后,在一次酒宴之上,婢女们联手用白绫勒死了三皇子,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许志安不断的饮着酒,声音蛮是快意,眼眶却不由得红润起来。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可昔日的好友,却永远也不会再站起来。 “喝酒。” 顾担再为许志安斟满,越发坚定了努力修习的念头。 即使不愿伤人,可当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底气与力量说不。 酒过三巡,许志安已是醉眼朦胧,伸出手来轻轻拍打顾担的肩头,说道:“小依要嫁人了。” “那是好事啊!” 顾担点头,十六岁嫁人,放在这个时代不早不晚,实属正常。 经历过父母生离死别之后,早点寻到依靠也是好事。 “要嫁给四皇子,裕王。” 许志安补充道。 “四皇子?” 这倒是让顾担忍不住惊讶了起来。 想要嫁给皇子,可没那么简单。 “前段时日,四皇子的生母有疾,小依入宫中诊治。裕王前去探望,一来二去之下,大概也是看对眼了。” 许志安颇为感慨。 曾经他还想要撮合一下顾担与林小依,可惜这俩人彼此之间好像都没什么意思,倒显得他多事。 顾担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太医院的坏处是碰到医闹基本讨不了好,而且完全没地方说理。 好处则是接触的层次非富即贵,各种常人求之不得的机缘都算不得什么。 但凡能够讨得一人欢心,便是泼天的富贵。 后宫妃子众多,宗明帝就算再怎么求仙问道也不至于让方士跑去后宫施法,小依能够凭此迈入皇家,也算自身本事。 “小依年岁比你还小,这都要嫁人了。你小子这里怎么还是没有半点动静?”许志安呲着牙,“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爹不在了,还有我盯着你呢!” 顾担万万没想到,这个时候许志安还惦记着催婚呢。 “嗯嗯,快了快了。许叔多喝点啊,你养鱼呢?”顾担赶忙再次添杯续上。 很快,许志安便一头栽倒在了桌上。 顾担将许志安搀扶到一旁休息,心中默默思量。 这才两年的时间,三皇子已死,林小依要嫁给裕王。 世事无常,眨眼皆变。 立身于尘世之中,时间本身便是最好的催化剂。 无需他对敌人动手,依靠着时间的流逝,仇人便已不见了踪影。 他似乎有些理解长生者了。 第三十章 小有所成 宗明二十四年,林小依在裕王府成婚。 大喜当日,太医院诸多同僚纷纷到场,做为林小依的“娘家人”出席,倒也不显落寞。 十六岁的林小依凤冠霞帔,美不胜收。 当林小依端着酒杯前来敬酒的时候,顾担差点没有认出来,这是那个曾梨花带雨、孤苦无依的询问他“何以至此”的女孩。 “顾哥,你也要快些成婚呀!” 酒桌上,林小依并未显得疏远,清秀的小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像是含苞待放的百合花,温婉而清雅,带着让人感觉恰到好处的温暖与舒适。 众人纷纷为她献上祝福,噩梦般的时光远去,这次嫁给裕王,当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寻到了好去处。 一场宴席下来,并无不长眼的人来闹事,或表现的看不起新娘子,倒也算得上是宾主尽欢。 流水席是不会散的,裕王大气,准备直接办一个月。 不止是为了庆贺新婚之喜,还有则是包含了对生母身体痊愈的祝福,用人来人往的喜气冲走厄运。 ...... 时间一晃,便来到了宗明二十七年。 寻常人乏善可陈的一生就是如此,不快进一下,都完全没办法看。 来到这个世界五年有余,顾担的武艺进境终于有了明显的进步,也算小有所成。 《惊蝉》的第一层境界他已彻底掌握,掌碎青石、力逾千斤完全不在话下。 上品武学的修行难度比之寻常武学更高,提升也自然更加全面。 哪怕时常有着汤药滋补,顾担修行到这一步也花费了足足数百两的银子,换成寻常人家那真是有功法也没钱财修习。 他的武道资质还不算差,能入门成功修习就说明根骨是有的。 虽然清平子送给他的《引元经》和《青玄真君渡灵法》至今还没有找到半点修习的门路,可人不能总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凡事要想开些,万一清平子给的东西本身就没啥用呢! 不骄不躁,不急不缓,顾担享受着平安无事和每天都在变强的过程,寿元所积累的数字也开始变得赏心悦目。 至于求仙问道?等他尘世无敌再考虑主动接触吧! 此时,一间房屋之中,顾担、墨丘、公尚过,还有王莽都在。 “顾哥,这断魂烧好了没啊?” 王莽努力吸着气,哪怕坛子尚且未曾拆封,丝丝浓郁的酒香完全抵挡不住的渗透出来,让人口舌生津。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顾担虽是这么说着,眼中也颇为期待。 断魂烧的配方还是许志安赠与他的,只是其中所需皆是常人难以承受的大补之物。 别的不说,虎骨、鹿茸、野山参、何首乌、百年醉云叶、百年地脉根......许多东西真是有钱都不一定搞得到,就算有着太医院的关系在,也轮不到顾担取用。 能够将断魂烧顺利酿造出来,还是托了公尚过花费大代价四处收购得来。 其间又是各种炼制,等待,足足近乎一年的时间,断魂烧今日才到启封的时间! 解开酒封,浓郁至极的酒香气便扑面而来。 哪怕仅是闻着味道,便恍若有烈火灼身,让人面色通红。 “这玩意儿真不是正常人能够喝的!” 顾担的表现还算好的,一旁迫不及待凑过来的王莽好似已经有了醉意,鼻尖嗡动着,“好闻!够劲!” 墨丘先一步察觉不对,直接伸手将王莽拽到了一旁。 “仅凭酒味儿便能大幅催动人体血气,这药酒格外不俗!自身修行没有到一定境界,只是闻一闻味道便受不了了。”墨丘说道。 “见过的美酒无数,能有如此功效者,属实罕见!”公尚过亦是连连点头,颇为期待。 “放开我,我能喝!” 在墨丘的手中,王莽竟还想要奋力挣扎,可惜他哪里是墨丘的对手? 被单手擒拿扔到一旁,“药力催发酒劲,相辅相成。血气运转之下醉的速度超出预料。” “墨兄,你先来点?” 顾担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往后稍稍比较好。 “可。” 墨丘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片刻后,脸色微微红润了几分,闭上眼仔细体悟。 “药力极烈。好似烈火烹油,饮用之后灼烧五脏六腑,过于霸道。好处则是能够助人练脏!”墨丘给出了专业评价。 “还有这种好事儿?” 公尚过大喜,他如今就在练脏,这是水磨工夫,急也没用,寻常之物已再难对练脏产生什么推动效果。 没想到断魂烧竟能有此功效! “我能喝吗?”顾担忍不住问道。 “浅尝一口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墨丘微微点头。 “来,喝酒!” 顾担从善如流的给自己整了一口,药酒自口入腹中,果真如墨丘所言,好似炽热的岩浆般,一瞬间点燃了体内血气。 《惊蝉》被刺激的自然而然的运转,想要化开那炽热药力,却不曾想越是运转,那股灼热感越发明显。 恍惚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在太医院苏醒时那样,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经受着莫大考验。 不多时,顾担的肌肤已是变得一片通红,滚滚热气蒸腾而起,额头上满是汗珠。 相比之下,公尚过的状况便比他要好上许多,仅是额头处涌出些许薄汗,尚算不得狼狈。 “呼,这酒的名字,也难怪会叫断魂烧!” 等到恢复过来的时候,顾担好似刚从桑拿房里走出一般,体内血气充盈至极,被催发到了极限。 如果换個未曾修习过的普通人来,一口下去怕是要鲜血喷涌而死! “此物不易多饮。你的话,半月饮一次可适当加快修行进度,公尚过可七日一次。”墨丘又看向一旁已然酣睡的王莽。 不用说,这小子只是闻着味道便已受之不起,更别谈喝了。 “那墨兄你呢?” 顾担自是好奇,墨丘此时的武艺,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我?每日饮用也无妨。”墨丘自信道。 “这酒对你有用吗?”顾担再问。 “作用是有,只是已很微弱。没猜错的话,此物本身便是专攻练脏的药酒,至刚至阳、至强至烈,非比寻常。” 第三十一章 万寿仙宫 自墨家武馆内走出,天色尚且单薄,一抹红日自遥远的东方缓缓升腾而起,带来尚且不算温暖的光亮。 墨丘穿着一身简短的短褐,粗布麻衣,看上去与寻常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别无二致。 冬日刚刚过去不久,空气中还满是凉意,街道上已是人来人往。 还有各种各样叫卖的声音,构起生活的乐章。 “卖肉包子咯!上好的大肉包子!皮薄馅多!” “豆腐脑~咸甜辣酸都有,早上吃一碗一天都有劲!” “刚蒸好的馒头,软乎的很!” 墨丘漫步走在此起彼伏满是叫嚷声的街道上,这几年他的生活水平非常高,一日三餐都是御厨的徒弟管饭,倒也不是要出来觅食,只是凭着自己的心思,随便转一转。 自从四年前有别的武馆的护卫投靠墨家武馆之后,他已经很少亲自上手教人了。 用顾担的话说则是:馆主嘛,主要是当吉祥物和坐镇用的。 他这个“吉祥物”倒也能够有更多的时间,忙碌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想了想,墨丘还是走过去要了一份肉包子,两份馒头,用最廉价的草纸包着——油纸店家是万万舍不得的,得加钱。 反正马上就要被人吃完,没那个必要。 提着食物,墨丘快步跑到郊外山林旁,路边正有樵夫已开始了辛勤的忙碌。 “两位,吃饭了没?” 墨丘递过去手中刚买的肉包和馒头。 “哎哟!您怎么又带着东西来了?!”樵夫显然已与墨丘熟识,连连摆手。 “吃了吧,耽误你们些时间,应该的。” 墨丘很是自然的将肉包和馒头放在明显偏小,却也黝黑瘦弱,唯有一双手臂显得颇为粗大的少年手上。 说是少年,其实看上去也已饱受风霜,皮肤粗糙而暗沉,连表情都是木讷的。 少年嘴唇嗡动,大概是想说声谢谢,可最终只是伸手接过,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然后一個巴掌就落在了他的头顶。 “连个谢谢都不会说!” 年纪大些的樵夫给了他一巴掌,随即赔笑道:“今天没办法再跟您讲那些故事了,最近任务重了好几倍,真是半点都耽误不得。” “哦?那是为何?”墨丘略感惊讶。 樵夫也不是随便找个山林砍就行,皇都周围的山林,那都是有主的。 从山上砍了多少,还要先扣除掉人家的,最后才能落在自己手里。 其中艰辛,也不见得比种地强上多少。 只是,秋日的时候需要搏命多砍些倒也罢了,如今冬日刚过,薪柴总归是不怎么好卖的,怎会增添几倍任务量? “咱哪里知道?上面的人说了,这次专砍好树!可不能再跟之前一样了,弄得多挣得多,无非就是累点。” 樵夫显然没有想那么多,上面派了任务怎么办?干呗! 给钱就够了。 “好。” 墨丘微微点头,并未继续打扰,向着平日里自己已经熟络的地方一一走去。 集市、船舶坊间、茶馆......甚至是清风观不远处设立的一座道台,偶尔会有清风观的方士上去传道,顺便发放些掺了青菜的粥。 正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樵夫那里并非是个例。 集市上,本该摆放满地的农具几乎不见了踪影,船舶坊间船夫不见了大半,茶馆的说书先生讲起了仙人游览凡间的故事。 就连清风观不远处的道台前,今日都有一个老道正在吹嘘着天上华美的宫殿如何壮丽恢弘,引人向往。 “情况不对。” 墨丘很快察觉出了异常。 万事万物彼此之间都有所联系。冬日刚过,樵夫的任务怎会再度增添?船舶往来,也多有定数!极少有如今日这般空了大半的情况发生。 只是还没有等到他去打探清楚,很快一则消息便如同风暴般传遍了整个皇都。 宗明帝欲建万寿仙宫! 即是仙宫,那自然不是寻常人间府邸所能够媲美。 只是皇上仁慈,如此殊荣,也不愿仅自身一人享用。 民间的有志之士可一同进献宝物、钱财,会有专门的官员进行记录,朝中的官员们也能够在名义上,分到那么一两间仙宫别院。 至于住不住的进去,那再另说。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墨丘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抓住四处宣讲的小吏衣衫,青筋暴跳的问道:“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吏刚想怒骂,见到墨丘的身形后不由语气一缓,道:“皇上要建万寿仙宫。” “上一句!” “征发三十万徭役......” 他话还没有说完,墨丘便已然放手。 近乎失魂落魄的回到武馆之中,目光显得有些茫然。 三十万徭役,听起来好像也没有多少。 可这是徭役! 不管吃、不管穿、不管工具,只管干活! 所谓的三十万,背后牵连到的是百万人家! 是要抛妻弃子,扔掉地里的庄稼,手头的生计,去为一人之私欲而豁出命的! “墨兄,你这是什么表情?” 正在院子中活动身体的顾担发现了墨丘的不对劲,不由问道。 “顾兄啊......” 墨丘高大的身躯那一瞬间似乎变得有些佝偻,转瞬间再度挺的笔直,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他开口说道:“我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 “发生了什么?”顾担察觉有异,立刻问道。 “皇上欲建万寿仙宫,发动三十万徭役,要与民皆贺。”墨丘平静的说道。 “三十万徭役?!” 顾担也被吓了一跳。 这么大的规模,狗皇帝你特么挖运河呢? 起码运河还能有点用,建宫殿有个屁用啊? “天地不昭昭,大水不潦潦,大火不燎燎,王德不尧尧者,乃千人之长也。”墨丘抬头凝视着天穹,喃喃道:“皇上求仙问道便已误入歧途,而今......是要失德啊!” 顾担眉头紧皱,连忙道:“墨兄慎言!” 哪怕心中再如何不满,如此直接抨击皇帝德行的言论,传出去足以要人命。 “慎言慎言。满朝文武各个谨言慎行,竟也能让此事推行,便是因慎言的人太多了,惜命的人也太多了。” 墨丘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此事一旦坐实,就再没有半点转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种事情发生。” 第三十二章 搞大场面 “墨兄想要做些什么?” 顾担没有再劝。 他知道墨丘的心中是有道义二字的,从墨丘第一次见到清平子时差点忍不住出手就知道。 有人觉得所谓的“道义”不过是空口白话,无凭无据,更多是为了满足个人之虚荣。 可正是因为古往今来,自始至终不缺少那些“虚荣”的傻子,才能够让世道显得不那么昏暗单调。 “放心吧。刀已磨利,鞘已备好。至于之后如何,尽人事而听天命。”墨丘并非是心血来潮。 为了这一天,他准备了五年。 而清风观,已扎根在大月皇朝十五年之久! 想要依靠一人之力去改善这种情况,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顾担嘴唇微张,明白墨丘所言的“听天命”并非是听天由命,而是生活在民众头顶的那位天。 宗明帝! 直面帝王威严,甚至公然唱反调,在这样的时代其危险程度自不必多说。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都尚可作为一种罪名,打破狗皇帝的长生梦还想讨的了好? 墨丘还是离开了,走之前他推荐一位了新的馆主人员,倒也不会使得墨家武馆开不下去,无非就是换个名字而已。 其名为熊七虎,是个闯江湖的魁梧大汉,本事也经过墨丘的检验,三年前便加入了墨家武馆,只是一直都被墨丘压着。 顾担找到熊七虎的时候,熊七虎正在酒楼中喝酒听书,一碟小菜,一碗温酒,意外的简单。 “顾小哥,你咋来了?”熊七虎说起话来,有着浓重乡音,甚至带着些憨厚。 只是亲眼见过他一巴掌拍断人腰粗的大树后,顾担对这种憨厚多多少少有点不自信。 “恭喜你,升职了。”顾担表情复杂的说道。 “啥?” 熊七虎愣住。 “有没有兴趣成为墨家武馆的馆主?”顾担直接问道。 熊七虎还以为顾担是想换人合作,连忙说道:“墨大哥呢!他馆主当的好好的,我也服的很,他的武艺......”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暂时没办法待在武馆了。走之前,推荐由你来担任。”顾担干脆而直接。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馆主的位置始终是墨大哥的。等他回来,馆主还是他的。”熊七虎立刻说道。 他当初走南闯北来到皇都,就是想要打出一番名堂。 不知怎的就跑来墨家武馆要“试试身手”想借此扬名,结果就被墨丘给打服了。 后来狗皮膏药似得缠在墨丘的身边,想要讨教武艺,干脆就留在了墨家武馆。 平日训练寻常的学员,偶尔有所得又被墨丘一顿收拾。 其一手伏虎连拳的中品武学已是炉火纯青,算是個高手,坐镇一家武馆还真没什么问题。 只是年纪大了还不肯放下武艺,想要更进一步。 最关键的是,这家伙已经结过婚了,连妻儿都接到了这边,算是知根知底,能够放心。 “你没问题就行。平日还是该干啥干啥,月底发薪酬。”伸手拍了拍熊七虎的肩膀,顾担没有心情再多言,示意他继续找乐子后,立刻便回到了墨家武馆。 惊蝉第一重放在皇都只能说勉强自保,安全感是完全没有的。 必须要继续努力,不能懈怠啊! 只是墨丘的动作远比顾担想的要快的多。 墨丘离开的第三日,王莽突然找上门来,满脸兴奋的拉住顾担,问道:“顾哥,墨馆主一天之间连挑皇都所有武馆的事情,你怎么都不跟我说一下!这么重要的事情,应该让我一起跟着看看啊!” “嗯?” 顾担愕然。 “要不是我如今在青帮也有些地位,还都不知道呢!”王莽满脸的懊恼之色。 他早就知道墨馆主很厉害,可没想到竟然这么厉害! 一天挑翻其余武馆所有的馆主,这多少得是武林盟主那个级别的了吧? 以前有没有武林盟主不要紧,现在王莽心中只觉得墨丘天下第一无敌。 十四五岁的少年,正是充满想象力和躁动的时候,满脑子都是干一番大事业,当听到墨丘的名字和对其身形的评价之后,王莽没听几句便着急忙慌跑来了墨家武馆,顺便抱怨一下顾哥连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告诉他。 “我说这几天来武馆求学的怎么络绎不绝,还有嚷嚷着货不对板的,都快把熊七虎给烦死了......” 顾担表情略显古怪,他本以为是宗明帝突然要兴建万寿仙宫引起了民间的恐慌,没成想是墨丘的一番大动作。 “墨馆主放话说七天后要在鼎盛楼包场,宣讲武道!届时任何人都可到场,还可以找他切磋!” 到底还是个少年,说着说着,王莽自己又兴奋了起来,期待的问道:“能不能让我也站在台上讲两句?” “你这也没喝酒,怎么就开始说胡话了?” 顾担伸手按住躁动不安左扭右扭好似多动症似的少年,“墨兄离开武馆了,以个人名义行事。不要上去掺和,很危险。” “啊?!” 王莽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为什么啊!” “因为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顾担道。 “那我们还去看吗?”王莽懵懂的问道。 片刻的沉默。 “去。” ...... 鼎盛楼中,各种碍事的桌子都已经被挪动到了一旁。 原本的各种屏风也都全部拉走,最大程度的保证空间的开阔。 连座椅都是有限的,去的晚些的人就只能站在后面看着。 楼台上早已被清空了所有多余的装饰品,连碍眼的花灯都给取了下来。 今天,鼎盛楼被包场了。 一个武夫,要宣讲武道,搞出了极大的阵仗。 这还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少有敢这么出头的。 无论是看热闹的,想要学东西的,或者干脆是来长见识......三教九流的人纷至沓来,其中有人手持刀兵,目光不善。 想借今日扬名者,可一点也不少。 七天的时间,在皇都已经足够让消息流传出去了。 “顾哥,凭我们的关系,怎么不整把椅子来坐一坐?”王莽小声的问道。 一楼中心,有特地空出的一片地方,还摆着一圈椅子,并无人看护。 只是椅子有数,人更多。 顾担拉着王莽和老老实实站在不引人瞩目的角落中,默默的等待着。 “闭嘴!再说话以后就不带伱了。”顾担瞪了他一眼,没看到那边为了一把椅子都已经要拔刀了么? “哦。”王莽闷闷的应了一声,无奈的站在那里,东张西望。 还好,没有让他等待太久,今日的正主便已经现身。 墨丘自楼中走出,目光环绕一圈,目光注视到顾担后也没有片刻的停留,表情自然的说道:“诸位今日能来,便是想以武论道。只是空口无凭,单说无益。可有哪位想上台来,先过两手的?” 第三十三章 气压全场 场中霎时一静,未曾料到墨丘竟如此的干脆。 但习武之人天不怕地不怕者甚多,想借此扬名者更是不知凡几,当即便有一人跳了出来,口中喊道:“某乃血影狂刀,杜海,特来讨教一二!” 那人手持金丝大环刀,脸上还有着一道如蜈蚣似的疤痕,说话间疤痕扭动,恍若活物。 别的不谈,只是这副形象,大晚上的时候吓哭小孩还是妥妥的。 只是他身高才七尺,人又有些精瘦,哪怕凶气四溢,在九尺有余的墨丘面前也显得有些娇小了。 “血影狂刀杜海,曾为了替朋友报仇,追杀马匪千里之遥,最终亲手血刃仇敌!被江湖中人赠与狂刀之称。” 人群中,少部分熟知杜海事迹的人立刻开始捧场,还有一些武馆的馆主面露不屑,却还是故意透漏了对方的身手。 无他,自己都已经输过一次了,总得让手底下的学员明白,真不是自己不行,实在是那墨丘太过妖孽。 挑战的越多,名气越大越好,这样这些败者才能洗刷掉他们先输的屈辱感。 “请。” 墨丘不动,示意杜海随意。 “嘿!” 一声厉喝,杜海不敢怠慢,手中金丝大环刀刚刚举起。 刹那间,墨丘动了。 其身影行如鬼魅,以与他那高大的体格完全不相符的速度后发而先至,大环刀还未曾落下,已一掌落在杜海的胸口处。 “砰、砰、砰!” 杜海一连后退七步,手中金丝大环刀啪嗒一声掉落在地,脸色一阵青白,呼吸更是分外急促。 他的血气还未彻底提起,便已被墨丘一掌尽数拍散! 只是一招,高下立判! “承让了。”墨丘拱手致意。 杜海脸色一阵青白,胸中气闷无比,第一个上台,要说对自己没有自信是不可能的。 奈何事实胜于雄辩,只凭一掌,就让他连提刀的力气都没有了,又哪里不知道对方已是手下留情? “阁下怕是已有宗师之实,我输的不冤。”杜海并不搅闹,干脆利落的认输。 心中不满的反倒是刚刚提起了兴致的围观群众,等来的根本不是一场刀光剑影、惊险刺激的比斗,顿时一片嘘声。 “血影狂刀就这德行?上去被人拍了一掌就认输?我上我真行!” “作秀的吧?以前就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号,不知哪个山窝窝里蹦出来的,在山里作威作福惯了,跑到皇都还当自己是一号人物。”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围观的这么多人,并非所有人都有武艺在身,更多的是听到消息,赶来想要看热闹而已。 相反,许多持刀在身汉子已是面色慎重,惊疑不定。 以墨丘刚刚展现出来的速度,他们上去也不过是自取其辱,连看都看不清,怎么挡? “可还有哪位朋友要来切磋一下?” 墨丘目光环绕,并未制止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今日他是为了论道而来,而论道必须要表现出足够的实力,才有人愿意真心听你讲。 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做好了准备。 “皇都还真是卧虎藏龙,可是不是宗师,那还得再掂量一下。” 一個光头站了出来,手持着一根禅杖,竟是一个和尚! 和尚本身并不让惊讶,让人惊讶的是他另一只手还在抓着鸡腿啃着,吃的是满嘴油光。 “不悟禅师?” 有见识的人立刻道出了和尚的来历,大为讶异,没想到连这位都过来了! 当今圣上求仙问道,却是独宠道教不爱佛门,乃至方士之流高高在上,寻常的僧侣嘛,连汤汤水水都喝不到。 唯独这位不悟禅师有几分真功夫,也曾得到过宗明帝的召见,在皇都中无论是实力和名望,都远超先前的血影狂刀。 他遁入空门只是因年幼时家中无钱粮吃饭,结果进了寺院后屡犯清规戒律。 干脆给自己取了“不悟”二字,自言未断人间百味,倒也算得上潇洒快意许多。 不悟禅师两步将禅杖随手扔给身旁的人,三两口将鸡腿下肚,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油腻的手掌在身上满不在乎的擦了擦。 “来,让我也试试。” 不悟禅师两步上前,话音刚落便是毫不客气的一拳击出,隐约间自有虎啸之音自不悟禅师体内一同迸发而出,寻常人闻之心颤。 伏虎罗汉拳,佛门正宗上品武学,非血气远超常人者不可修习! 毫无疑问,他已将其练至大成,体内虎啸声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一拳,是二十余年的苦功! “好拳!” 墨丘也是眼前一亮,那拳影恍若泰山压顶、猛虎奔面,无论是在气势上还是对于身体的调动,已达到了巅峰。 不悟禅师,至少已是练脏大成! 然而墨丘半步不退,反而欺身向前,迎着那好似山呼海啸的压力,挥出了平平无奇的一拳。 “砰!” 两拳相撞,地面竟都震颤了一瞬,空气中泛起爆鸣之声。 不悟禅师连退三步,面色微红。 墨丘仅是身躯一晃便已恢复过来,正要主动出手,就看到不悟禅师连连摆手。 不悟禅师格外直接的说道:“不打了不打了,我认输。” “大师,这才打了一拳,怎么就不打了?”认出他的人好奇问道。 “没看到打不过吗?自讨苦吃还要出丑,你看我像是个傻子?”不悟禅师一双大眼没好气的白了那人一眼。 伏虎罗汉拳本就以刚猛无匹而著称,能够接下他全力一拳不退者,血气定是比他还要浑厚数分! 哪怕真刀真枪打起来,最终也讨不到半点好,还别人看耍猴似得看一遍,何必呢? 他本就不在意旁人眼光,自己知道墨丘的斤两也就够了。 “承让了。” 墨丘微微颔首,看不悟禅师也顺眼了些。 真打起来他自然能够将其拿下,可无疑要多花费许多功夫,不利于他希望营造的局面。 一旁看热闹的顾担则是有些好奇的看着不悟禅师,对方手里的功夫虽仅是出了一拳,可怎么跟熊七虎使出来的有点像? 连虎啸声都格外相似! 区别只是一个由内而外,一个干脆只凭风声。 “可还有哪位朋友想要切磋一下?” 墨丘倒是毫不停歇的再度询问了起来。 这一下,场中总算是沉默了,也无人再跳出来质疑不悟禅师是不是他请来托。 毕竟不悟禅师是得到过宗明帝召见的,这样的人怎么也不至于干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墨丘一连问了三遍,场中都没有人再蹦出来挑战。 “看来,大家伙也算是认可了我的武艺。” 墨丘笑道:“那我就斗胆,为大家讲述一下我的理念,以供各位品评。” 第三十四章 吾言明鬼 “所有人都知道,武道之境,不进则退。可为何如此呢?血气是需要维护的,人体会一路从低沉走向巅峰,再从巅峰不可避免的滑落下去。正如同抛起的树枝,无论飞多高、多远,都有滑落下去的一天。” 墨丘目光扫过众人,侃侃而谈道:“刚出生的孩子没办法掌握武学,暮年的老者迈不开双腿。如此简单的道理啊,每个人都知道,却又很少会去思考其中的联系。错过了时节的花再难盛开,源头浑浊的水流也无法清澈。 必须要承认人力有尽,方才能探寻个人的极限。在尽头还有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攀登到个人的巅峰,便是所谓的武道!” 人群中一個年纪看上去便颇大些的汉子忍不住开口问道:“如您所言,我们这些后天修习武艺的人,再也抵达不到武道的巅峰了么?” “什么样的巅峰才算数?” 墨丘反问,“是别人口中的境界,还是自身的极限?若只是想给人看家护院,便是三四十岁,那也不晚。想要开个武馆,十几岁学习也没什么。可若想扬名天下,那就不仅是看自己的付出,还要看天下人的付出了。 所有人都不修习武艺,哪怕你仅修习两年,那也是绝世的高手,这算不算巅峰?” 汉子一时间呐呐无言。 “学武不是修仙,没有办法一步登天,也不能一日千里。勤学苦练,才是其中不得不品尝的真味。”墨丘毫不吝啬言辞的说道。 “您要是懂得仙法能教给我们就好了!” 人群中有人开口,顿时引得一片哄笑声。 “仙法?” 墨丘嗤笑一声,半点也不含糊的说道:“我不信仙法。” 笑声像是被突然掐住脖子般一熄。 事实证明,皇都内的大家都很敏感。 寻仙问道当然不是不能提的东西,毕竟宗明帝最喜欢这一套了。 可质疑仙法的存在......那不就是指着宗明帝的脸骂他被骗了十五年么! “各地皆有仙人之传说,可谁又真的见过仙人呢?没有见过的东西,因为口耳相传一直存在,便将其当做了真,甚至认为只要习得仙法就能一步登天......和那些认为捡到一本武学便能够无敌于天下的小儿有何不同?” 墨丘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肆意的评判了一番。 众人不再认同,纷纷反驳。 “北疆极尽处,有一山名为周,上抵苍穹不可见其高,纵使无数仁人志士穷尽手段想要攀登,看其极限也皆是抱憾而归。那座山便是仙人遗留,只要攀至顶峰便能入得仙境,岂能有假?” “没错!还有南海尽头的悬空涯上,雕刻着一道一佛两尊百丈长的雕像凝视南海,其巧夺天工之姿,绝非人力能够完成,还不是仙迹?” “便是大月皇朝境内,羽州的裂谷据说便是仙人以剑气劈斩出来,否则岂会平地生出无尽之渊?” 一道又一道声音响起,或是某种非人力所能够完成的奇观,亦或是并不正常的一些存在都被一一提及,作为众人口中仙法真存的佐证。 “诸位所言,或许为真。” 静静等到声讨的声浪平息,墨丘方才再度开口。 只是话音一转,又道:“只是那些东西,存在的岁月少说也有千年之久。而天地何其雄伟浩瀚,便是终其一生都难以踏足每一国,我又岂能尽知其中奥妙? 仙人是否绝对不存在,我不知道。能肯定的是,大家听说过再多的仙迹,也从未真正见过仙人。若世上真有仙人的话,还请他杀了我,来证明他的存在吧!” 杀了我,来证明他的存在!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墨丘竟是玩真的,甚至直接拿自身性命做赌注。 “仙人又岂会随意展现踪迹?便是你武道已至化境,也不会高看你一眼,又怎么会对你动手呢?胡话谁不会说!”反应过来的人随即说道。 “如果仙人对世人的质疑无所谓,那对夸赞和辱骂自然也无所谓。既然如此,仙人存在与否,对世人而言又有什么用处呢?还不如一根柴火——那尚可用来生火做饭。”墨丘摊手说道。 这话让人没办法接。 说仙人在乎?还是说仙人不在乎? 他们哪里知道仙人在乎不在乎! 只是圣上都信了,而且信了这么多年,他们多多少少心中还是信一些的。 此时接不上来,许多人干脆抛下一两句话,拂袖而去。 离去之前,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将墨丘的狂言宣讲出去。 若真哪天死于非命,定是有仙人闻之不喜,是他自作自受。 一下子,鼎盛楼中的人就少了一半多。 若是注意的仔细些,会发现离去的人大多都是看热闹的,并无什么武艺在身,也对墨丘的本事不感兴趣者。 “有意思。” 不悟禅师倒是眼露精光,还真的看了一出好戏。 在皇都内公然宣称“仙人不存”这种事情,不是想出名想疯了,就是有自己的想法。 单看墨丘的实力,总不该是想出名想疯了。 等到终于没人离去后,墨丘继续说道:“我不相信人世存在的仙人,只相信天上不移的鬼神。 鬼神不仅存在,而且能对人间的善恶予以赏罚。不按时治理庄稼的,定然得不到好的收成;喜欢违背日夜运行的,便要终日昏昏不醒;懂得顺应四时变化来调整自身的,也将迎来丰收和富足。 吾言明鬼,非人中仙,乃天上意! 顺应祂的人得到嘉奖,违背祂的人受到惩罚。其至公而无私,大义而无声。存乎于天地万物之间,渺渺兮万物萦于怀中。人力不可探究其根源,却又因其赏罚而生福祸之事,不可不察。” 不悟禅师闻言问道:“你既然不相信尘世中存在仙人,会什么会相信有那么一位鬼神存在?” “不。” 墨丘微微摇头,补充道:“我说的那位鬼神,不必对祂顶礼膜拜,更不必去委屈自己去适应过分和繁琐的礼节,做得对的,祂会奖赏;做的错的,祂会惩罚。与其余任何事情都再无半点关联。 关键要看自己是否能在没有人旁人的情况下自觉的按照自己所坚持的正确道义去行事,而非试图讨好祂,从而得到赏赐。这分明是两种存在,又怎能混为一谈?” 听了许久的顾担心中一声叹息。 墨丘也是用心良苦,只是这份良苦用心,到底能起到什么作用呢? 异端比敌人更可恨,自古皆然。 “走吧。” 明白过来的顾担拉了拉王莽,示意跟着他离开。 第三十五章 不问苍生 “顾哥,怎么不继续听下去了?我觉得墨馆主说的挺好啊!” 被拉着离开,王莽多少有些不愿。 “好不好,你说的可不算。”顾担微微摇头。 墨丘想用自己那套“明鬼”的理论去替换掉如今求仙问道,不务正业的歪风邪气,想法固然很美好。 奈何,人之私欲,又岂是讲述一些道理就能够弥平的? 宗明帝也不是没有励精图治过,正是励精图治后觉得人间一切对他都再没有什么吸引力,才开始彻底摆烂的。 求仙问道只是一种方式,就算没有方士之流,指不定也会窝在皇宫里做个木匠。 除非能够换皇帝,否则顾担不认为墨丘的这种办法有用。 “顾哥是认为墨馆主在做无用功?那怎么不劝劝他?”王莽稍一动脑便明白过来,立刻问道。 “怎么劝?凭什么劝?墨兄想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我不帮忙便已算无情,何必再去挖苦劝阻心里添堵?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些。” 顾担顿了顿,说道:“有的人地位崇高,享尽供养,可心中只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有的人身份卑微,却切实的关注着天下万民。对前者,他再高贵也卑贱;对后者,他再弱小也可敬。” “哦。” 王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觉得大人们真麻烦。 ...... 宗明二十七年,万寿仙宫终究还是开始了修建。 发动的徭役并未达到三十万之数,宗明帝终归还没有年老昏聩,心中多少还是有点数的。 第一批征发的数万徭工,多是以赘婿、商人为主,影响其实并不算大,也远没有到劳民伤财的地步。 只是下一次的规模会达到什么程度,谁也说不好。 唯独可以肯定的是,万寿仙宫的修建已是势在必行,不可阻挡。 同年,墨丘离开墨家武馆,开始宣扬自身的理念。 因其为一家之言,在墨丘汇聚到一群相信他的理念的追随者之后,旁人开始将他的理念称呼为“墨家”,而追随他的人则是墨者。 墨家最重要的主张是:明鬼、天志,辅以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明鬼自是不必再谈,天志则是根据明鬼设立的准则,也就是最高准则,乃天下之明法。 隐隐约约间,墨丘似是要开宗立派。 与之相对,极为不爽的则是方士们了。 墨丘的明鬼就差指着鼻子骂他们是歪门邪道,这能忍? 只是清风观找不出现世的仙人,墨家自然找不到那至高的鬼神在何处。 双方争来吵去,多是一些口水仗,尚且算得上克制。 养心殿中。 宗明帝身着道袍,持着一卷道经,安静的翻阅着。 一旁的方公公小碎步凑了过去。 “有何事可奏啊?” 宗明帝年至五十,仍是精神抖擞的模样,随手将道经合上。 “陛下,最近皇都中突然多了一个墨家。为首的那人叫做墨丘,据说武艺非同一般,最重要的是,他推崇的理念......”方公公仔细而详实的讲述着最近皇都内发生的趣事。 包括前不久清平子亲自下场和墨丘论了一番,最后竟然没有赢。 此举让墨家名声大噪,借此也终于值得入皇帝的耳中。 “哦?明鬼?惩恶扬善那一套么。” 宗明帝脸上的表情让人完全看不出喜怒,“皇都内确实很久没有些新东西了,能够将清平子逼退,那个墨丘也蛮了不得嘛!” 此言一出,方公公立刻了然。 “要不要将墨丘召入宫中一见?”方公公贴心的问道。 宗明帝虽不上朝,但对于百官的掌握丝毫不落不说,对于民间的各种奇人也多有召见。 即使面对完全不信的佛门,也曾召见过不悟禅师来讲了几日的佛法。 在这方面,他真的很有包容性。 “也好,许久没有见过外人,百官的脸都要看的厌烦了。”凝视着手中的道经,宗明帝微微点头。 方公公心中明了,皇上哪里是对百官厌烦了,是对于清风观的容忍已经快要差不多了。 十五年的求仙问道,每年仅是丹药的消耗便是几十万两白银,尚且不算其余花费。 可祥瑞一波又一波的呈上来,又哪里有什么问道之机? 如今龙体尚安,只是昔日奉之如圭臬的道经已很难静下心继续看去,让这突然跑出来的墨丘给清风观上点眼药,也算不错。 ...... 入宫的机会比墨丘想的还要快上许多。 墨家才刚刚有了些声势,还没有做出过什么除暴安良的大事,便突然得到了召见。 墨丘可谓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宗明帝并非对外界之事全然不知;忧的是,他也无法保证这次入宫面圣能够改变宗明帝的想法。 召见奇人与君臣奏对并不一样,前者全凭皇帝好恶,每一句话都要字斟句酌。 稍有不慎,让皇帝懒得在听,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不小心触怒龙颜,自己能不能留個全尸都不好说,甚至可能危及亲友。 君不见当初二皇子在养心殿中奉劝,都直接被扔到了边疆苦寒之地,还间接帮忙立了太子。 其间轻重,还需细细的斟酌。 不知不觉间,时间推移,墨丘沐浴焚香,皇帝召见的时日已至。 在皇宫侍卫检查之后,两位公公领着他向着养心殿走去。 单凭气息,墨丘便可以笃定,这两位公公的武艺绝对已达登峰造极之境。 这还不算在外面待着的禁军。 显然要召见如他这样危险的强人,防备定是无比的森严。 跟着两位公公走进养心殿,墨丘一眼便看到宗明帝。 宗明帝身着一身道袍,并无其余装饰,神采奕奕,目有精光,仔细的打量了墨丘两眼,拍手道:“果然是一条好汉子,来人,赐座!” 一个椅子被人搬了过来,在离皇帝十步之外的距离放好。 “多谢陛下。” 墨丘鞠身一礼。 他的身高异于常人,若是站着,免不得让人仰望,有个椅子在,多少能够弥平这些尴尬。 “听说前些日子,清平子找你辩论,反倒被你说的哑口无言?”宗明帝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抵着腮帮,显得很是放松,“你所提的明鬼又是何意?” 第三十六章 大灾大祸 “明鬼者,非人中仙,乃上天意,其至公而无私。遵从其意志,便能得到嘉奖;忤逆其根本,便会受到惩戒。”墨丘立刻说道。 “那朕是遵从了你口中的那位鬼神,还是忤逆了祂呢?”宗明帝再问。 这话一个答不好,后面也就不用再说了。 “皇上自是遵从了祂。”墨丘毫无半点迟疑的说道。 “是吗?可是朕怎么没有感受到嘉奖?莫非,你只是挑些好听的话来蒙骗朕?”宗明帝目光漫不经心的扫向墨丘。 “皇上此言差矣。” 墨丘微微摇头,立刻道:“自皇上登基,励精图治十年间,百姓安居乐业、人民生活富足。仓中的粮食多到堆积不下,货物遗失在路边都没有人去捡,各地几无盗匪作乱......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嘉奖吗?” “呵......你倒是会说话。”宗明帝自然不会去反驳自身的功绩,也听出了墨丘的言外之意,一点也不客气的问道:“那十年之后呢?” 宗明帝身后的方公公立刻以眼神示意警告他不要乱说话。 “十年后,皇上热衷于寻仙问道之事,无功无过,自然无奖无罚。”墨丘好像没有看到方公公拼命打的颜色,还是说了出来。 “大胆!” 方公公勃然大怒,先一步厉喝出声。 墨丘身旁的两个公公已是伸出手来要将他拿下。 “欸!” 宗明帝一挥手,制止了三人的行为,“你们那么紧张做什么?朕像是听不得坏话的昏君吗?放开他。” “十年之后,朕不再事事亲为,也少有再增添国策,与民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到了你的口中,便是无功无过。也就是说,在你看来,朕做的还不够咯?”宗明帝表情平静的问道。 “吾闻求木之长者,必要固其根末;欲求泉流之远者,必要浚其源河。本不固者末必几,雄而不修者其后必惰,原浊者流不清,行不信者名必耗。名不徒生,而誉不自长。功成名遂,名誉不可虚假反之身者也。 皇上之成就来之不易,治大国如烹小鲜。徐徐图之休养生息固然无错,只是参天的大树仍需修剪,灌满的池塘淤泥几多。皇上执掌天下策,我不过粗通些武艺,哪里能评价皇上的功绩呢?”墨丘回答道。 诉鬼神意,说心中言。 这回答当然算不上完美,方公公的手掌都暗自捏了起来。 宗明帝也放下了拖着腮帮的手掌,目光牢牢的注视着墨丘,威仪无双。 “说得好!” 蓦然间,宗明帝拍了拍手,“很有一番见地。” 只是,这次的谈话也差不多到此为止了。 宗明帝召见他,并不是想跟他去打听什么治国的方略,最多也只是好奇罢了。 至于墨丘口中的明鬼,包括明鬼所谓的赏罚,并不能打动他。 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固然不错,可他这个天子又能够得到什么呢? 一场风寒,便让群臣惊惧,百般上书请求设立太子之位。 他对这些事情,已经没有了什么兴趣。 墨丘本身又是一個无趣的人,对于各种神神鬼鬼之事虽然也多有了解,可骨子里是批判的,并不能让宗明帝产生深聊下去的兴致。 简单的再度交谈了一番,宗明帝挥了挥手,说了声乏了。 两位公公立刻带着墨丘离开了养心殿。 踏出皇宫的大门,墨丘多多少少显得有些无奈。 这是千载难逢的在皇帝面前讲述心中道义的机会。 奈何,机会再好,不愿意听又有什么用呢? 皇宫门外,等候在此的公尚过迎了上来。 “如何?” 公尚过似乎早就料到墨丘会早早从皇宫中出来,脸上并无太多惊讶之意。 “皇上身体很好。” 墨丘答非所问。 “哈......”公尚过于是笑出了声。 “继续推行墨家之义吧,奉行墨家之义的人多了,总会有些影响的。”墨丘并不显得沮丧,他从未觉得见宗明帝一面就能够改变什么。 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仅此而已。 ...... 宗明二十七年,墨家出现。 加入墨家的人大多是一些有武艺在身的游侠,推崇墨家八义,与人为善。 时常除暴安良,也为皇都的治安提供了一份不大不小的帮助。 墨家武馆从最开始络绎不绝的学员上门,到弄清楚墨丘已离开武馆,便又渐渐的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一切都在安稳而不停的向前迈步着。 这一年顾担也开始出去为人诊治伤病,在此之前他是不出诊,只坐诊的。 时间缓缓来到宗明三十年。 两道惊天的消息传入皇都,刹那间近乎将皇都点燃。 这一年,豫州大旱,而羽州地动! 一连两地天灾并生,引得朝野震动。 墨丘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门人弟子前往灾区,各地富商也多有驰援。 可相比于民间自发的力量,对于整个灾情而言只是杯水车薪。 朝堂第一时间便不得不停下万寿仙宫的修建,两州大灾,一个不慎便是流民千里、民生困苦,不得不全力发动赈灾措施,其余一切事宜都要让步。 可两地灾情还没有真正衰减下来,又一道八百里加急的信件送入皇都。 南蛮趁着羽州地龙翻身之际,纵兵劫掠百姓,一路沿途白骨森森,十室九空! 消息送到养心殿中,宗明帝勃然大怒。 在他刚刚继位之时,南蛮就曾入侵过一次,他花费了足足两年有余的时间方才将其弥平。 如今三十年过去,南蛮当他好欺负不成?! 所谓的南蛮,并非真正的蛮子,只是大月皇朝对其的蔑称,其国名为大青。 两国之间无论是衣冠还是礼仪都各有不同,冲突也在所难免。 包括羽州的许多地界,都是从南蛮手中打下来的,跟大月完全可以说得上世仇了。 趁着大月皇朝两州大灾的时机,大青举兵攻伐实在再正常不过。 “皇上,如今两州大灾,实在不易再起刀兵啊!”养心殿中,几位人臣俯跪在地,百般劝阻。 “不起刀兵?那就让大青的人在我皇朝境内肆意劫掠,裂土分疆?!”宗明帝怒不可遏,“我要派雄兵百万,踏平大青!” 第三十七章 召太医院 宗明三十年,豫州大旱,羽州先是地龙翻身,又是大青入侵,惨状比之豫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宗明帝面对大青的侵略气愤至极,没有了修道的那一份沉稳心性。 同年,宗明帝派遣四路大军,以上将军张启瀚为首,举兵迎击大青! 张启瀚的军队本就驻守于羽州,只是突遭天灾变故,又有大军杀至,不得不转战千里。 宗明帝并未责罚,反而让他戴罪立功,成为了这次南征的将领。 大青气候风俗与大月迥异,据说是雨水甚多,树木繁茂,毒虫走兽便地皆是,若没有一个熟悉的将领统帅大军,便是真的挥兵百万,也很难讨的了好。 更关键的是,前几年在大青还未曾真正举兵的时候,张将军便曾上书过大青之心不死,仍想挥兵劫掠,只是最后被压了下去。 如今能够得到宗明帝的重用,也是理所当然。 不同的是,这一次发动大军,毕竟受到了天灾的影响,连太医院都受到了波及。 最终的命令下达,太医院最少也要抽调出一半的人手跟随大军开拔。 大青多山林瘴气,士兵水土不服之下所需医者的数量是远远不够的,张启瀚将军思虑甚远。 只是这未免苦了太医院,整个太医院不能说全是老弱,只是真正有经验有能力的太医哪个不是经受过岁月的洗礼? 一身医术达到顶峰,年岁也自然变大。 纵然医者无需真正踏足战场与人厮杀,可一路劳顿苦累,想要撑下去还真不算容易。 顾担当然也无法逃开这样的一份征召,除非不准备继续在大月混了,直接叛国。 “唉,我早就跟你说过,就该早些觅個良家姑娘结婚生子,你看小依如今孩子都好几岁了!如今要尾随大军出征,又哪里是什么好事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在下面见了你爹,又该如何是好?” 墨家武馆之中,许志安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说道。 自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身死之后,太医院终于也有躲不过去的那天。 这次抽调,许志安将作为太医院的领头人技术支援,完全躲不开。 顾担年轻而且身体强壮,怎么说也是太医院的一份子,也被“幸运”的选上了。 “没关系的许叔,咱们在后方,大多数时间只需治理伤兵,真正上战场距离咱们还有一段的距离。”顾担出言宽慰道。 八年的时间,他的惊蝉第二重也已练成! 其中许志安曾赠与他的断魂烧药酒提供了不小的一份助力,他的身手放在整个大月也已经算是不错。 “我知道你学了些武艺,只是武艺再高,身处军阵之间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平平安安的归来,比什么都要强!”许志安叹息着说道。 顾担自是了然。 他并非是喜欢出头的性格,来到此世八年,除了按部就班的治病救人之外,从来没有搞过什么事情,一路治病救人,与人为善,和和气气。 纵使宗师放在千变万化的战场上都只是一滴水而已,他也没有为大月抛头颅撒热血的觉悟。 事到临头,真要不可为的时候,跑也就跑了。 兵贵神速,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收拾。 没多久,太医院的众人便跟随着各路军马,前往羽州。 身处战争最前线的张将军已经在统帅军队与大青的人马交手了! 国内大灾又有强敌环伺,首战许胜不许败。 张将军格外有耐心,虽是要戴罪立功,却是步步稳扎稳打,从未贪功冒进。 理所当然的也并未取得到什么战果,面对大青军队的挑衅多有避让之处,一时间竟得到了乌龟将军的称呼。 羽州毕竟是大月皇朝的主场,经营了数十年,几代人的教化,等到各路大军一到,一直表现的好似缩头乌龟的张启瀚果断全军压上,一改往昔处处避让容忍之态势。 早已憋屈至极的大月皇朝军奋勇厮杀,终于是首战告捷! 张将军一扫乌龟将军的模样,大开大合的四处出击,横扫大青在羽州内残留的军队,完全不给一丝生机。 相比于士气高昂的军阵中,伤兵营的气氛从来不见得有多好。 断体残肢比比皆是,时不时的便有士兵的痛呼声传出。 无论打了胜仗还是败仗,想要完全没有士兵伤亡都无疑是痴人说梦。 顾担身处其间,纵使用出了浑身解数,也拯救不了多少人。 医疗的条件很差,虽然他尽力让伤兵营保持着干净与整洁,可情况也只是稍微的好上一些。 大多数时候,他们的确在救治士兵,可并非是精心诊治,而是尽人事、听天命。 伤残者太多,一个个救治,累死所有医者都救不回来几个。 真正过于严重的,根本抬不到伤兵营来,直接便就地帮他解脱了。 林御医留下的《金创要略》帮了顾担大忙,外伤这方面他无疑没有多少经验,什么样的伤势采取什么样的办法,都需要尽快做出决断。 大出血在这个时代基本等于死字,他一念之间的判断,极有可能影响的是士兵的死活与否。 “吃饭了。” 许志安端着碗,看着顾担熟练的为一个士兵包扎被箭矢弄出的伤口,逼出体内的瘀血,低头啃了口干粮。 他们的口粮放在军中已算是特殊关照,比寻常士兵要好上一些,可也没好到哪里去。 真正幸运的是,他们总能吃上口热乎的饭。 “听说张将军已经将羽州内大青的敌人收拾的差不多了?”顾担将伤兵的伤势处理好,端着碗,蹲在许志安的身边。 伤兵营的消息倒还是蛮灵通的,毕竟每一场战斗之后的伤员多多少少都会送来些,并不难拼出战斗的全貌。 总体而言,大月这边稳中有进,已算稳住了局势。 “赶跑了他们可不算,皇上可是要将军讨伐大青的,现在才哪到哪?只是大青的气候迥异于大月,现在这些都是小事,对咱们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呢!”许志安喝了口汤,脸上没有什么喜色。 水土不服是大忌,一旦进入大青国境内作战,情况可就完全反了过来。 宗明帝铁了心,下面的人就要跑断腿。 虽然许志安心中也很想给大青的人一个教训,可他也在战场上啊! 说完全不担心,完全是假话,谁不想活着呢? “一定要尽可能的干净整洁,防备疫病发生。”顾担也感受到了压力。 第三十八章 太子谋反 顾担知道很多能够预防疾病的方法是不假,可做不到又有什么用呢? 说个最简单的,不要饮用野外生水,就能够极大减少水土不服的概率和疾病的影响。 然而,这可能么? 将军们都是傻子,不明白外面的生水可能被人下毒?或是天然带着毒素? 几十万大军还想都喝热水,哪里有这样的条件? 能够每天吃上口热饭都已算不易! 经验是在认知与实践中不断总结的,并不是对的事情就能去做,也得先有那样的条件才行! 大军开拨第二年,羽州已经扫清平定,张将军毫不迟疑,挥军南下,踏入大青国土! 真正的攻坚战开始了。 不出所料,果然如许志安判断的那样,战事从一开始就陷入了焦灼。 水土不服未战便丧失了战力的士兵也时常出现,这些都是太医们需要想办法重点解决的,也是带上他们的首要原因。 大青境内作战第三年,补给线过长的问题已经开始比较严重的出现。 张将军有输有赢,并不是每次都能料敌机先。 最危险的一次,敌军差点杀入到伤兵营中,远远的已经能够望到敌军的人头,顾担已经背上了许志安准备先走一步。 还好另一支人马杀到,避免了最后的惨剧发生。 兵凶战危,绝非虚言。 中途还有两次大的疫病发生,所幸最后都找到了解决的办法,并未带来太大的损失。 太医院的人也算是尽心尽力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据说如今大青已开始派人找大月皇朝商谈宜和的事情了。 “打的差不多了。” 许志安作为这次太医院出征的领军人物,多少还是有点话语权的。 会谈也偶尔会喊上他,消息不算闭塞。 “粮草运转已到了极限,再继续打下去那就真的是要玩命了。最近军中的药物都越发稀少,得不到补给,谁来也没有用。”许志安终于是下了断言。 这次跟随大军出征,有惊无险。 顾担听到这个消息也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伤兵营待了三年,对自己的内心也是一种折磨。 许志安已经生出白发,不再年轻。 这里的气候过于温热潮湿,时常有雨水临至。 虽然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伤兵等着他来诊治,可现在真的也有些累了。 果不其然,一个月后,大青派遣使者入大月,商谈其宜和的事宜。 两军虽还在对峙,交战的烈度已大幅降低。 这么长时间在外征战,多少的野心也该被消磨了個干净。 最终,大青定下每年向大月供奉一定的岁币,大军开始折返。 这个消息传入到顾担耳中的时候,周围是一片的欢呼声。 离家三年,思念着家乡的士卒数不胜数。 顾担只能祝愿他们不要有离家三年,孩子两岁的事情发生。 回到大月,张将军进宫面圣,那就是上面的事情了。 这一年已是宗明帝三十三年,皇城之中周遭百姓的脸色看上去并不是多好,也少了几分的繁华气象。 没有再待军营,顾担迫不及待的回到了墨家武馆之中。 三年未归,墨家武馆还在开着。 熊七虎见到顾担,格外兴奋的上来一个熊抱,“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我去让庖生弄点好吃的,咱们不醉不归!” “最近三年,没有什么事情吧?”顾担心中彻底松了口气。 还好,一场大战,最后的结果是好的。 “跟咱们有点关系的事情还真有。墨者跟清风观的方士宣战了,当然所谓的宣战并不是要真刀真枪的拼出个你死我活,主要集中在辩论这方面。” 熊七虎立刻说出了最新的消息。 经过三年征战的影响,原本最开始因宗明帝掀起的求仙问道的风气也随之一熄。 以墨丘为首的墨者借着这个机会快速发动了宣传的效用,推动明鬼、天志等观念,清风观也已经不再那么受到宗明帝的优待。 起码交战这三年,宗明帝未再举行过于盛大的斋醮。 从宗明帝十二年开始的求仙问道,再到如今宗明帝三十三年,已有足足二十一年的时间。 宗明帝不再年轻了,心中的那股执念纵使仍未放下,也多多少少该有所准备。 “对了,还有一件事!” 熊七虎将顾担拉到一旁,神神秘秘的说道:“张将军的妻子乃是内阁大学士嬴梁的女儿。而裕王妃正是其小妹!有这层关系在,大家都说张将军会支持四皇子裕王。” “这种事......” 顾担眉头皱了起来,他只关心安心返乡,对于庙堂上的关注远没有多少,“太子早已立下,该无多少事再发生了。” 早在宗明十二年,二皇子在养心殿怒触龙颜的时候,大皇子的太子身份就已经定下了。 事关国本,又有二十多年的大义在,哪里是想改就能改? 除非直接举兵逼宫! 依顾担的看法,张将军显然是没有这种想法的。 “咱也只是听说,反正外面传的厉害。” 熊七虎耸了耸肩,显然对于谁来当这个太子并不算多么关心,只当是一则笑谈。 顾担心中一凛。 熊七虎可不是什么心思细腻如发丝的家伙,连他都能够收到这样的消息,并且偷偷讲出来,外面得传成个什么样子? 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果不其然,在宗明帝为张将军开设的庆功宴上,太子谋反了! 反的干脆利落,出人意料。 坐了二十余年太子的位子,竟只是因为张将军大胜归来便彻底坐不住了。 只是这场谋反眨眼间便被扑灭,前后只是一顿饭的功夫。 他竟想趁着这次宴会,直接将宗明帝和张将军一网打尽,奈何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得到消息的顾担满脸不可置信,万万没想到竟有人能够蠢到这个地步。 再做那么二十年的太子,皇位不还是你的? 这么着急做什么? “这下四皇子真的要成为太子了,小依......”许志安跑来找顾担喝酒,酒桌上连他都差点没拿稳酒盏。 什么叫飞上枝头变凤凰啊?! 从一个太医院普通的女医师,嫁入王府便已称得上是高攀。 如今一朝得势,未来光明无限。 太医院,好像要有好日子过了! 总体而言,这对太医院反倒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好事儿! 第三十九章 院中闲谈 太子谋反,所涉及到的人并不少。 只是这种清算与顾担关系不大,太医院已经老实了很久。 至于四皇子裕王,就算被重新设立为太子,那也不是立刻登基,顾担心中并未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裕王平日里不彰不显,民间关于他的传闻几近于无,只希望这位并不是什么喜欢求仙问道之人,不会再来一次垂拱而天下治。 这一年,皇宫之中波澜涌起,又被迅速平定。 同年,墨丘和公尚过终于又回到了墨家武馆,三人再见,时过境迁。 院中的小桌上,摆满了佳肴,顾担拿出了断魂烧,关上院门。 “眨眼间,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顾担看着越发沉稳的墨丘,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宗明二十四年,当今圣上要兴建万寿仙宫,墨丘自墨家武馆走出,宣扬自身道义,创立墨家,甚至借此入宫面圣过一次。 那一次的面圣并未给墨丘引来杀身之祸,宗明帝虽不怎么喜欢墨家的教义,却也没有抨击打压。 转瞬间,九年的时间便从指缝间溜走。 “顾兄倒是很坐得住。”公尚过端起酒盏,颇为佩服。 他见过的人不少,淡泊如顾担者还真没有碰到过。 身处太医院,也没有去试图过结交达官显贵。 好像除了治病救人之外,再没有任何的爱好可言。 “哈......你们搞出的墨家也很有名啊,都能和清风观掰腕子了,这可不容易。”顾担轻笑道。 他非是不求,只是所求甚大,所以不急于一时,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待。 “清风观扳不倒。” 墨丘饮了一口酒,却格外的冷静。 方士的升与落全看当今圣上的想法,墨家就像是池塘里的鲶鱼一样,哪怕搅动再多水流,也不是能够开闸放水定鼎乾坤的那一位。 “清风观的那群方士,有没有点真本事?”顾担趁机问道。 清平子曾给过顾担两样东西,都与求仙问道有关。 或许对方平日里就爱播撒这种闲棋,顾担要说真没兴趣,那也是骗人的。 “顾兄也对求仙问道感兴趣?”公尚过一听就明白过来。 “朝游北海暮苍梧,谁没有兴趣呢?只是清平子空口白话,仅是惹人遐思。连当今圣上都只能空耗岁月,寻常人也只是想想而已。”顾担干脆的说道。 “本事是有,可仙法从未见过。” 墨丘倒也不隐瞒,他与清平子交过手,对方的实力不俗,底蕴也颇为深厚,绝非寻常的江湖骗子。 哪怕宗明帝的圣眷已不如往昔,清风观也未曾直接走到下坡路。 “最近得到了些不一样的消息,不仅是在大月有方士活动的迹象,在其余王朝也有,只是不像咱们这边这么出名。” 公尚过沉吟,“而且宣讲的东西也都大差不差。” “九州辽阔,痴迷于求仙问道者甚多,只是寻常人再如何痴迷,影响终究有限。”墨丘微微摇头,仅是大月之地便足以使人奋斗一生。 至于让墨家走出去,与所有的方士去斗上一斗,墨丘暂时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这些年他为了完善墨家的理念,也算是呕心沥血,求的也不过是弥平些方士所造成的影响。 建设远比破坏要难很多,招收弟子散播理念,这已是寻常人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万寿仙宫的修建都已经停了三年,这次该是不会再继续了吧?”顾担也选择讲些好听的。 墨丘和公尚过对视一眼,苦笑。 “怎么,我说错了?”顾担不解。 宗明三十年的时候,国内两地急需赈灾和迎战,对于大月皇朝的负荷极大,不得已停下了万寿仙宫的修建,至今已有三年的时间。 “一个月前,尚且有官员前去勘探万寿仙宫的进度。那个时候,大青刚刚派遣使者抵达皇都不久。”公尚过凝眉说道。 “皇上怕是不想停下。” 墨丘饮了杯酒,任由那火烧般的滋味在心间弥漫。 征战三年,皇都的繁华都受到了影响。 万寿仙宫这为一己之私而兴建的奇观也只是停了三年,停手宜和后,竟是要了不少奇珍异宝! 要说宗明帝已年老昏聩,那肯定不至于。 可为了一己之私而做出的事情,已经超过了限度。 民间已经有了不少不和谐的声音,各地贪官污吏和豪强的规模也越发壮大。 墨丘甚至隐隐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气息在靠近。 墨家的门徒行走在各地,一路所见所闻,并不怎么好。 “莫谈国事,喝酒、喝酒!” 顾担摆了摆手,这种话题浅谈既可,三年再归,合该说些开心点的事情。 第四十章 武道先天 太子谋反所造成的影响还是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锦衣卫像是疯了,每日破家灭门者不知凡几,京官十去五六。 伴随着张将军的归来,一场以太子谋反为由的大清洗自上而下,以无比猛烈的方式降临。 一时间皇都之内人人自危,宗明帝突然发难血洗庙堂,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直到顾担看到一箱箱财宝自贪官污吏的府中抬出,方才若有所思。 “这是在养猪?自己养的自己杀?” 顾担对于官场的嗅觉不够敏锐,对于最上面的交锋所知甚少,只能以最坏的角度去揣测。 大军尚且未曾散去,交战三年有所亏空的国库却丰盈了起来,不仅足以犒劳大军,还剩余不少。 以阴谋论来讲,这一切未免都过于恰到好处。 没有什么迟疑,顾担直接把武馆给关了。 最近皇都不太平,还是安稳一些为好。 “顾哥,你终于回来了!” 一日,王莽跑来拜访顾担。 如今的王莽已不再是毛头小子,长得也勉勉强强算得上一表人才,对顾担也颇为亲近,时不时的就会跑到武馆转悠几圈。 “听说你跑去跟人押镖了?”顾担招呼了一桌好菜接待。 “顾哥,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王莽从怀中拿出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卷,用牛皮纸包着,格外珍惜的放在顾担的面前。 “岳宗师游记?” 看了一眼书名,顾担不以为意,“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话本小说了?” “这可不是什么话本小说!” 王莽连连摇头,小声道:“这里面记载的是三百年前的一位武道宗师留下的笔记,被后人整理后编撰成书。里面的东西我看过了,所书写的调息之法,我试了试,竟真的有效!” “宗师你又不是不认识,想问什么找墨兄不就行了?” 顾担摆了摆手,尽信书不如无书,有活生生的武道宗师在侧,哪里需要从书本里寻求答案? 舍近求远莫过于此。 “不一样!” 王莽急了,连忙道:“这里面提到的宗师跟墨馆主说的不一样,还有武道先天的划分!” “武道先天?” 顾担拿起书籍仔细翻阅了一番,顿时发现了端倪。 书中的武道境界,练脏之后直接便是所谓的武道先天,并没有如今的最后一步练髓。 至于书中形容的武道先天的威力,与其说是练武,不如说是直接开始了修仙。 像什么飞花摘叶皆可伤人都是小事情,一步十丈、气离三尺才算有点本事,几乎要脱离人的范畴。 “这人怕不是终生没有踏足宗师之境,后面就开始做梦了吧?” 顾担已经跟墨丘确定过,所谓先天宗师只是一个传说,根本就不存在。 无非是武者羡慕传说中的仙人威能,所编撰出来的一个境界而已,只能哄一哄外行。 起码墨丘已经达到了别人吹捧的境界,都没有感受到那种“玄之又玄”的特殊感觉,又哪里去找一位先天宗师呢? 能练脏大成已极为不易! 除了墨丘之外,也并非没有别的武道强人,不也是老老实实的继续练髓? “可是,这上面的记载......” 王莽还是有些不甘心,拿到游记之后他如获至宝,百般珍视,认为是难得的机缘。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没有什么一步登天的捷径,当做玩乐之事随意看看就好,不要放在心上。”顾担宽慰道。 “我......好吧。”王莽无奈的点了点头。 他的武道进境比顾担还要慢上不少,距离练脏还有一段的距离。 武道先天,大概只是一场武者所做的美梦,真的不存在吧。 ...... 王莽走后,顾担捡起《岳宗师游记》,仔细的观看起来。 根据书中的说法,练脏大成之后,以己身感天地之召,可入先天坦途,成武道宗师。 自此寿有百五之数,及至暮年,仍是身康体健,百病不侵。 无论是书中描绘出的先天宗师的威能,还是达到先天宗师后的寿元涨幅,都足以让普通人动心不已。 恍然间顾担回想起当初墨丘所说的话,任何人都可以修炼内息之术,只是需要先练脏大成。 除此之外,必须天赋异禀者方可修习。 与《岳宗师游记》唯一有些相似的地方,便是都需要练脏大成。 只是一个步入先天,一個修习内息,无论怎么看都不太搭调。 “练脏大成,我最少还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他在武道上的天赋已算相当不错,更是有断魂烧这样的补药时刻滋养,都显得分外艰难。 现在不是着急的时候,顾担很有耐心。 时间站在他这一边。 宗明三十三年,太子谋反,庙堂清算,大批的贪官污吏被杀。 同年,三年未曾搞过大场面的宗明帝再次开设斋醮,这一次自封自己为“太上大罗天仙紫极长生圣智昭灵统元证应玉虚总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万寿帝君”。 万寿仙宫开始了如火如荼的修建,朝廷一口气发动了接近二十万人的徭役,各方百姓自五湖四海涌入皇都寿山脚下,开始为宗明帝添砖加瓦。 也是在这一年,内阁大学士,年逾六十有余的嬴梁上书,“士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请求宗明帝整治民间风气。 嬴梁口中的士自然是方士,而侠么,包括却不限于游侠。 武馆的生意自然而然的受到了影响,墨家的声名刚刚有所气色便遭受了不小的打击,不少人身陷牢狱之中。 好事则是连清风观也未能幸免于难,庙堂的压力终于给到了方士。 只是一边大肆修建万寿仙宫,一边打压方士,多多少少让顾担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我自量腹而食,度身而衣,这些事情暂时影响不到我。” 顾担不准备和庙堂打什么擂台,既然庙堂想要洗刷一番民间的尚武求仙之风气,他自无不可。 不过也并非是什么都不做,这一天,准备妥当之后,顾担迈步走入地牢。 朝廷所抓的各种武道强人和作乱贼子,皆在其中。 他的一身医术已有了十足进步,自身实力也足以自保。 是时候去验证一下自身所学了。 第四十一章 可怖御医 地牢的规模比之寻常监狱要大上不少,其内的狱卒数量更是远超监狱,狱卒们手中也不再是镶嵌了铁片的木棍,而是真刀真枪。 论防备的森严的程度,十个监狱也比不上一个地牢。 虽比不上天牢真正的铜墙铁壁,进去之前顾担所准备的药箱也被查验了一番。 “最近有些乱,在牢里还是要小心些,犯人可以随意诊治,别搞出人命就好。”刘司狱站在顾担的身旁,对于顾担的到来多少有些惊讶。 如今的顾担已经成功升职为御医,官居八品,理论上已经可以给皇帝诊治。 跟随张将军征战三载,官升一级,在这个年纪就已经走到了医者的尽头。 这其中当然少不了许志安的照料和美言,最重要的是太医院确实不怎么受到重视,升职也没什么用,只是多了一些小小的特权。 “最近参悟先贤医书,有诸多不明了的地方,地牢之中多是武道强人,死有余辜者甚多。用来验证医术,造福苍生再好不过。还要麻烦您一番,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顾担很是客气的说着,拿出一张银票放入刘司狱的手中。 司狱也是八品的官职,大家各司其职,没有所谓的上下级之分,一般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有求于人,自然是他要放低姿态。 “哎,您这就客气了!” 刘司狱勉为其难的收下银票,“这样吧,我让人跟着您看看,有犯人不配合的也好让他们老实一下。” 刘司狱当即唤来個牢头,让他跟在顾担的身后介绍一下关押的重犯。 这是很有必要的流程,顾担来这里当然不是单纯的为了治病救人,也是想要借机探寻一番别的武道强人究竟有何不同。 正所谓取长补短,恰合此理! 地牢分级,有甲、乙、丙三种牢房,根据情况的不同而各有安排。 甲字牢房的犯人基本必死无疑,乙字牢房的情况有待商榷,丙字牢房的惩戒意味更大一些,几乎不会要人命。 顾担跟着狱卒走进丙字牢房,然而刚走进去顾担就忍不住乐了。 “您怎么在这儿?” 牢房中,一个模样看上去尚且有着几分仙风道骨的道士老神在在的盘坐在那里,看上去不像是坐牢,更像是跑来郊游的。 老道睁开眼,看着顾担觉得有些眼熟,这小子长的这么俊,倒也不难回想,“是你?” 这个老道赫然便是顾担曾在清风观见过的那位,自称是清平子的师兄,还是通过他找到的清平子。 “道长怎会身陷牢狱?”顾担不由问道。 “一时手痒外出给人摆摊算卦,顺手就被人给抓进来了。”老道脸上表情不变,颇为平静的说道。 自内阁大学士嬴梁上书之后,宗明帝的确开始整治民间风气。 比如武者经常佩戴的刀剑都成为了管制物品,必须要在官府登记报备,审查清楚来历后开出证明才可携带。 清风观的方士们也没有幸免于难,必须要拥有朝廷颁发的道籍才算是得到承认,其余道士要么遣散,要么自谋生路,不然一应当做江湖骗子处理。 “您还能没有道籍?”顾担惊讶道。 怎么说也是清平子的师兄,怎么会混到这种地步? “有,只是被人给污蔑一通,忍不住动手收拾了一番,也就给抓了进来。”老道满脸晦气的说道。 顾担:“......” 算卦能算到动手,那也确实挺不一般,难怪凭着清风观的关系也不得不地牢中走一遭。 “那您先歇着,我去里面再看看。” 两人只能算是点头之交,老道显然也无需他救助什么,简单的聊了两句后,迈步向内里走去。 直至整个地牢转了一圈,真正被关押的犯人实力达到了练脏大成的仅有两人! 其中一位还是在豫州大灾时强劫赈灾物资的匪徒头子,自称云龙神将,占据一片水泊就敢不将朝廷放在眼中,被抓到地牢后百般折磨,至今已有两年半,整个人都被折磨的形销骨立,几不似人形。 还有一位则是江湖有名的豪杰,江湖诨号八臂天刀公孙云,一手快刀让人闻风丧胆。 仅是因为在客栈之中与人起了口角,便杀人全家,是官府通缉的恶贼,最近才刚刚被抓到地牢之中。 练脏大成终归不是大白菜,没有个一二十年的苦修几乎不可能,这样的人物放在皇都也不好找,能沦落到牢狱之中的更是难得。 顾担拿出自己的药箱,开始按部就班的实验自己的计划。 【宗明三十三年,地牢之中,云龙神将被挑断了手筋、脚筋,一身修为被废,身受重创。迷魂散足足用了三包才彻底放弃反抗,体质仍非常人可比】 【八臂天刀公孙云被铁链钳制,尚未废除一身修为,服下三包迷魂散后仅一个时辰便开始恢复意识】 【寻常迷药对练脏大成者来说效用极大减弱,昏迷之时血液流速远超常人,体温随之升高,触之如火烧】 【苏醒之后公孙云体力消耗极大,像是经受了一场恶战。气血运转会自发排斥体内不和谐之处,表现出虚浮无力之感,其余后续反应仍需观察】 从这一天开始,皇都的地牢之中慢慢有一则传说开始流传。 传言地牢之中有一御医,父亲惨遭江湖豪强杀害之后对所有武道强人有着极大的恨意,只要落入地牢,都逃不过对方的魔爪。 像是什么毒药、银针都是小事情,最可怕的是用完刑之后还会一遍又一遍的问对方的感受,并且持之以恒的记录下来,再找下一个人实验。 一旦两者结果不同,便会百般折磨,务必要让两个人说法达成一致才肯善罢甘休。 顾担则认为自己很正常,在这个时代,一切都需要自己慢慢摸索,既然不知道哪种说法是对的,直接实验不就行了? 搞清楚练脏武者的极限,才方便自己之后遇到这样的敌人时心中有足够把握。 被关押的人渣是没有人权的,能够为他的医术出点力,也方便以后去治病救人,这是造福苍生的大好事嘛! 第四十二章 玉面邪医 宗明帝清缴民间风气对顾担的影响不大,无非就是把武馆给关了。 地牢整日人满为患,倒是方便了他进行一系列医术上的尝试,正所谓东边不亮西边亮,便是这样的道理。 【寿元:36/87(+507)】 打开面板,审视了一番自己积攒的寿元,顾担很是满意。 大战三年每日诊治伤兵,极大程度增加了自身寿元的厚度,外加日积月累持之以恒的诊治牢中犯人,换来了如今的底蕴,而武道修习则是提升了寿元极限。 只要平平安安不出意外,即使什么都不做他都有五百年可活! 更不要说在这途中继续诊治病患,寿元累计之下,小目标岂是空口白话? 只要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仙人,迟早能够找到蛛丝马迹! 时间是他最好的帮手! 不搞事也不惹事,一切都显得那般平稳安详,似乎眨眼间便来到了宗明三十六年。 走在街上已很难再见到手持刀剑的武者,这些年朝廷在这方面管制的厉害,经常有衙役巡逻,一旦发现手持刀兵又无朝廷颁发的文书者立刻捉拿。 其中好坏不予置评,民间的确是少了许多血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并非是空口白话。 只是朝廷的规矩越发严苛之下,民间百姓的生活也并不好过。 二十万的徭役在寿山热火朝天的干着,顾担曾去远远的瞥了一眼,诸多宫殿群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大青赔偿给大月的岁币倒是没怎么花费在万寿仙宫上,宗明帝这几年已开始索要生辰纲。 哦,不对,以往每年各地都是要进献的,只是最近几年要求更多些而已。 修建万寿仙宫只凭皇上的内帑怎么能行?再苦一苦百姓嘛! 除此之外,宗明帝还派遣锦衣卫四处探查险峻之地,无非是想要找到传说中的仙门。 墨丘的墨家也陷入了瓶颈,很难继续再发展门徒,因为其中的主力游侠遭受了最大的打击。 便是有人想要行侠仗义,朝廷不管三七二十一全部抓走,为之奈何? 顾担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虽身在此世,全无建功立业的想法。 他也曾悄悄试过黑火药能否搞出来,答案是连一缕黑烟都飘不起来,还有一些别的实验,最终皆已失败告终。 一个很不成熟的计划瞬间破产,这個世界的规则终归是不一样的。 至于从零开始发展? 想法很是美好,却根本不现实。 努力了半截,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在盯着,那岂不是很尴尬? 搅动天地大势是天之骄子的事情,他只是一个偶然能够有机会长生的普通人,天赋才情都算不得人杰,小心谨慎才是生存之道。 枪打出头鸟,他非是顽石,却也知现在并非他鸣响之时。 “快了,再有两年,我就能练脏大成!” 顾担手捧《青木化生诀》,心中很是期待。 武道为横练,内息为人本。 两相结合之下,究竟能不能让他发现一些端倪? 如今他真气流转之下步履生风,在常人眼中恍若挪移,可跟岳宗师游记中所提及的先天境界还有着极大的差距。 “戒骄戒躁,不疾不徐方为处世之本。” 放下早已看过千百遍的内息术,顾担平心静气。 “顾哥!” 一人快步跑来,顾担都无需抬头去看,便知是王莽那小子。 “怎么?又要借钱去勾栏听曲?”顾担问道。 “顾哥这是哪里的话!我与柔儿是真心相爱的!还有一件事您肯定不知道,当初皇上大赦天下时招惹您的那个农夫赵垦三,还记得不?” 王莽快言快语道:“我也是今日才知道,柔儿便是那被卖给勾栏的郭家孩子,这么算的话,我还给她报仇了呢!” 赵垦三的面目顾担已想不起来,只是对此事还有些模糊的印象,这么多年过去,当初被卖入青楼的小孩子竟成了花魁,还恰巧被王莽看上。 “哦?那倒的确有些缘分。”顾担不咸不淡的说道。 王莽从怀中拿出银票,放在面前的石桌上,兴奋的说道:“我已经为柔儿赎身了,过些日子就准备操办婚礼,这些银票还给顾哥,到时候不醉不归!” “你从哪来的银票?” 顾担眉头一挑,那银票上竟还沾染了些许血迹,虽然很是模糊,却逃不过他的观察。 “咳,只是恰巧杀了些不长眼的山匪,您不出京都,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已经乱了不少。皇上对武者严苛,不少不愿受到官府看押的武者便落草为寇,占据一地作威作福。咱这算是替天行道!” 王莽眼神略有躲闪的说道。 他对顾担很是熟悉,自是明白顾担一直秉承的理念便是与人为善,要是知道这些钱款的来历,少不了一番训斥。 反正他杀的是该杀的人,并非只为一己私欲,拿些银子理所当然! “对了顾哥,还有一件事跟太医院有关。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偶然听说太医院有一位御医,江湖人称玉面邪医,经常在京都地牢之中救治关押的武道强人。 只是其做事全凭个人心意,有的人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比之酷刑有过之而无不及。有的人却全凭对方的银针续命,最终苦熬过了牢狱之灾,对他满是感激。江湖风评好坏参半,于是便给了个邪医的评价。” 王莽为了避免顾担追问,立刻说出了一则趣闻,挤眉弄眼的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模样。 显然他很清楚江湖中风传的那位玉面邪医,就在自己的眼前。 “玉面邪医?什么破名号!” 顾担嘴中骂着,心中也不免有一丝得意。 未入江湖,江湖便有了哥的传说! 三载地牢诊治,被他送走的武道强人不知凡几,救治的自然更多。 虽是无心插柳,多少也是个善缘。 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不说,终归也是他留下的痕迹,他也不可能堵住所有人的嘴,顺其自然即可。 从墨家武馆这几年并无外人打扰的情况来看,显然是正道上的名气更大几分。 “回头我结婚的时候,顾哥可一定要来啊!” 王莽又说了几句,便急匆匆的准备去制作请帖,这次过来是提前知会一声,顺便还了之前借的银子。 “这小子都要结婚了。” 顾担摸了摸已是略有规模的胡子,思量着该送什么礼物好些。 第四十三章 夜降天星 是夜,明月高悬,皎皎月芒自九天之上垂落而下,万物显得朦胧而模糊。 某一刻,一颗流星骤然自天际奔涌而来,照耀一方天地,划破银白色的夜幕,带着长长的尾焰向着远方飞驰。 就像是某种信号,眨眼间又是千百流星紧随其后,宛如千花盛放,雨点流转,夜空都被照耀的亮如白昼。 正在院中盘膝打坐的顾担注意到那千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眼睛不自觉的瞪大。 流星划过大月皇都的上空,向着远方飞驰而去,哪怕还相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顾担也忍不住感到颤栗。 “一群陨石砸下来了?!” 以顾担的目力,无法具体分辨出那陨石的规模究竟有多大,当距离大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眼的判断并不准确,甚至完全无法大体估算。 流星以极快的速度划破夜空,冲向遥远的北方,光焰被甩在身后,很快在顾担的眼中便衰微的好似一根小火柴,又眨眼间不见了踪影,好似先前所看到的一切都是一场幻梦。 然而耳边隐隐传来的惊呼声证明,他眼前所见并非是自己的错觉。 夜降天星,必有妖孽! 皇都中开始盛传这样的消息,司天监的人抓破了头都没想明白该怎么解释才好。 最关键的是,那群陨星砸在了哪儿?! 很快便有信使快马加鞭的奔驰而来,有一颗陨星砸在了豫州,落下之时方圆百里之内亮如白昼,其间伤亡暂且无法统计。 又是豫州...... 先是水患,又是大旱,如今竟又遭陨星撞击,哪里是一句祸不单行便能简单概括。 而今马上就要到秋收之时,这一场天降浩劫,带来的损失无法估算不说,最重要的是人心惶惶。 勉强算好消息的是,豫州落下的那枚陨星应该只是意外,并非是这次陨星降落的主要目标,否则整个大月能否存在都是两说。 宗明帝有气无处发泄,天降横祸,怎一个惨字了得! 顾担有些庆幸,大月这边并没有太大的动静,这说明陨石的规模并不算特别的大,否则对整个世界的人而言都是一场浩劫。 他可不想在长生有望的时候,碰到恐龙灭绝那样避无可避的灾难。 这次陨星天降,灾殃很快就显露出来。 粮价开始飞涨! 以往只有到冬日之时才会出现的高粮价,在豫州受灾的消息传来后,短短几天就迎来了一次飞升。 除了粮价之外,酒楼茶肆之中有传言称这都是因为宗明帝一心求仙问道,导致上天不满才招来的灾祸。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显然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宗明帝为了求仙问道,已有二十余年未曾上朝,虽有内阁、锦衣卫和东厂把控局势,权术炉火纯青,可民间呢? 百姓被官吏逼的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更是为了修建万寿仙宫发动二十万人的徭役,其中建造的钱财难不成全靠皇帝的内帑?想要百姓没有怨言,怎么可能! 锦衣卫开始四处抓人,行走在道路上的人都变得沉默寡言,走在街道上,连狗叫声都显得分外响亮,引得行人侧目。 顾担察觉时局不对,大肆采买了粮食和易于保存的腊肉等物,吃一两年都没问题。药材一直常备,倒无需特意采购。 皇都内的治安轮不到他来操心,武馆早在朝中决定抑制民间尚武之风后就关了好几年,他的养生药铺也挂上了暂时歇业的牌子,连地牢都不去了,一切以稳妥为主。 他的实力接近练脏大成,熊七虎这些年也终于硬生生磨到了练脏大成,武馆虽然没开,但还一直住在这里,二人合力之下面对练脏大成的高手也足以全身而退,安全性有保障。 至少理应不会出现邻居屯粮我屯枪,邻居就是我粮仓的恶劣事件。 这是顾担预估的最坏情况。 “顾小哥,你收到消息没?” 顾担刚刚关上院门,便看到熊七虎持着书信,满脸惊异的凑了过来。 “什么消息?”顾担问道。 “你自己看吧。”熊七虎将书信递过。 顾担接来,目光一扫,脸色变得凝重。 书信中有言,豫州落下的陨星非同寻常,通体晶莹剔透恍若琉璃,一些人大着胆子靠近,身上许多老毛病竟不治而愈,是真真正正的仙石。 仙石并非坚硬不可摧毁之物,连寻常刀剑都可敲下一块,自然引得众人哄抢。 来信之人便是昔年熊七虎的好友,此时邀请熊七虎联手,一同抢夺仙缘! 此时距离天降陨星之日,才刚刚过去了半個月。 “仙石......” 顾担目光复杂,莫非天降的并非寻常陨石,而是传说中的灵石不成? “顾小哥,找一下墨馆主,咱们几个联手,不说打遍天下,横行一地绝无半点问题。若真是仙缘,就此错过未免太过可惜!” 熊七虎显然是动心了,天降仙缘,如此好事不插一手,岂不是浪费一身武艺? 顾担的脸色几度变换,时而挣扎,时而变得有几分危险。 当诱惑真的摆在面前的时候,有几人能够真的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和野望? 过了片刻,顾担伸手拍了拍熊七虎的肩膀,忽然问道:“你修至练脏大成,用了多久?” 熊七虎不明白顾担是何意,老实答道:“二十余年。” “二十多年啊......” 顾担笑了笑,将手中书信放回熊七虎的手中,“你去找墨兄吧,我就不去了。” “顾小哥?” 熊七虎愣住,任何武者面对这样的仙缘,都不该有半点犹豫才是。 天降的仙缘啊!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旦错过便要抱憾终身,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宗明帝为了求仙问道,已二十余年不上朝。更是大肆修建万寿仙宫,其求仙问道之心无可比拟,连咱们都能收到消息,宫中怕是早就准备好了。” 顾担一声叹息,“此去便是龙潭虎穴,你若下定了决心,就拿走些药包吧。” 熊七虎听闻,只是迟疑了一瞬,便咬牙道:“仙缘仙缘,便是皇帝就在眼前也该争上一争!人死鸟朝天,有什么好怕的!” 第四十四章 匹夫一怒 熊七虎不愿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终究是离去了。 墨丘来见了顾担一面,知道他的打算后没有劝阻,反而是拍手道:“知足常乐,顾兄已得其乐也!” 话是这么说,墨丘还是决定前往豫州一趟。 不止是他,墨家这些年的发展之下,追随于他左右的墨者还有足足数百位,皆是好手,这次都要去。 顾担不好劝说什么,墨丘的实力本就是当世最为顶尖的那一批,便是清风观的清平子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更有墨者追随其后,人多势众。 想要有所斩获,并非是一件难事。 “树大招风,墨兄这么过去,怕是会被人盯上。”作为朋友,顾担衷心不希望墨丘趟这浑水。 仙缘真假暂且不谈,墨丘已非孤家寡人,墨家这么大的目标,便是有所斩获也逃不过朝廷的眼线。 怕的不是没有收获,而是拿到手又不得不放弃。 除非准备落草为寇,不然迟早直面朝廷。 仙石虽好,却是无根之萍,被人瓜分之下纵使拿到手中,真的就能借此抵挡朝廷数十万大军? 他还有无数个二十年,时间并非是他的敌人。 偶然落下的仙石固然让他眼馋心动,却不值得为此豁出命去。 只要此世有仙,他终究能够找到,不必争于一时,所以才能以更高的角度,按捺住心中的贪欲来纵观此事。 “我过去,还能止住不少杀戮。我不去,怕是还要死不知多少人啊。”墨丘笑了笑,“大丈夫生于世间,有所为,有所不为。” 顾担也不再劝,拿出家传的疗伤药,道:“此事为假还好,若为真不知会有多少强人借机逞凶,无论如何,安全是第一位的,活着回来。” “借你吉言。” 墨丘没有多说,当天带着追随他的数百墨者便向着豫州赶去。 听到消息者不知凡几,五湖四海被压抑许久的江湖中人又有多少能抵得住仙缘诱惑? 豫州势必会成为巨大的绞肉场,天降陨星所带来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又过去了三天时间,夜间王莽浑身是血的跑到顾担面前。 “你这是?!” 顾担连忙上前,快速检查一番。 王莽身上的血迹颇多,但自身并未有什么严重伤势。 “顾哥。” 王莽眼中犹有血丝遍布,开口道:“柔儿死了。” “什么情况?” 顾担眉头皱了起来,前些天他还在想着给王莽送贺礼的事情,变故却是眨眼就来。 “前些日子,锦衣卫的一个百户见到了柔儿......”王莽声音沙哑。 在王莽攒够钱,要为柔儿赎身时候,恰好有锦衣卫的百户看上了柔儿,只是柔儿已经赎身,自然不愿,那锦衣卫百户便想直接用强,柔儿奋力反抗,被大怒的锦衣卫百户直接杀了。 如今的锦衣卫凶名滔天,杀一个青楼女子又算得了什么? 王莽得知此事后没有声张,静等了半個多月,才终于找到机会,将那个锦衣卫百户乱刀砍死,为心上人报了仇。 只是,杀掉一位锦衣卫百户绝非小事,势必会引来锦衣卫的追查和报复。 王莽自知不可能继续呆在皇都,杀了锦衣卫百户之后便准备远走高飞,离去之前过来与顾担拜别。 静静听完之后,顾担叹息着问道:“家里人呢?” “柔儿死的那天,我就让家里人都走了。” 王莽脸上露出狠色,狞声道:“顾哥,这大月我是待不下去了。狗皇帝占着皇位盘剥百姓,欺压武者。各地已有不少豪强占据山林险地,怎么也不至于活不下去,我看狗皇帝这皇位也座不了多少年了! 豫州的事情顾哥也听说了吧?我准备去豫州那里闯一闯,再不济也可以加入白莲教......” 顾担默然,转身回到屋中拿出疗伤的药还有一些银票塞到王莽的手中,伸手拍了拍王莽的肩膀,没有多说。 “顾哥,我如果混出些名堂来,你又觉得在这里待不下去,可以去那边找我。如果我死了,记得过节的时候给我多烧点纸。” 王莽没有推辞,接过顾担递来的东西,趁着浓郁夜色离去了。 目视着王莽离去的背影,顾担叹了口气。 王莽差不多算是他看着长大的,这小子胆大而心细,九岁那年就敢玩借刀杀人的把戏,以求他帮忙让墨丘教自己真正的杀人技。 报复锦衣卫百户之前,也知道先将家里人送走,离去时还特地前来告别,也算重情重义。 只是人之际遇谁都无法保证,在这样的时代,厄运可以完全不讲道理的降临到头上,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忍气吞声,唯有极少数人才敢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王莽自幼习武,有了匹夫一怒的能力,不愿忍气吞声,就必须要承担这样的后果。 民不与官斗,斗了,也就做不成民了。 要么被拉去斩首,要么落草为寇,没有第二个选择。 “多事之秋啊!” 看着眼前浓浓的夜色,顾担竟久违的感到一丝凉意。 眨眼间,与他相识的好友纷纷离去,有的可能此生都不会再相见。 长生路上,这样的事情又有多少? ...... 一个月后,顾担花了些许银钱探听到最新的消息。 宗明帝派遣数万兵马赶往豫州,要求所有私藏仙石碎片的人都必须交出,否则视同谋反。 兵马虽众,奈何豫州地更广。 把持着仙石碎片的人只要没被别人发现,随便找个地方一藏,谁又能知道? 更何况还有得到消息的各路武林高手搅动风云,其中不乏练脏大成乃至更进一步的宗师级高手! 除非数万人马直接包围,否则想让军队追上宗师,痴人说梦! 这还不算,早在宗明二十二年曾掀起过豫州乱象的白莲教更是纷纷出动,整个豫州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朝廷的人、武林豪强、白莲教,还有很多不愿意透漏姓名的世家大族的人马...... 财帛足以让人拼命,而在真正的仙缘面前,皇帝算老几? 这番乱象,持续了足足三个月的时间,才最终尘埃落定! 第四十五章 墨丘、墨者 月如银盘悬满天,星星一颗不可见,地上的人连影子都显得单薄而通透,那是一片清冷的月光扫下余晖映衬交织出的渺小身影。 万籁俱寂。 偶有冬日的寒风自遥远之地吹拂而来,漫过万家灯火,伴随着清冷月辉带来些许呜咽的风声,像是夜晚的风铃响奏。一片寂静中只有一户关闭着木门的人家院子里亮着昏黄的光,透过灯笼那纤薄的屏障,倔强的探出头来,不肯比明月稍逊。 单薄的身影站在院中,一板一眼的锻炼着身体,每个动作都简洁而优雅,找不到一丝不协之处。 他的面容清雅而俊逸,双目在夜间映衬着明月的光,举手投足自有从容不迫之态,恍然间好似谪仙立于世,烟火气在他的身上很淡,像是下一瞬就要乘风而去。 冬日的夜晚总是清寒,明月圣洁无缺,唯独没有温度。 所幸在那人身旁不远处的石桌上,一壶酒正被温着,小火炉的火苗肆意抵舔盘桓,偶尔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和爆响声,为他添上了些许烟火气。 良久,院中的人停下了动作,转身坐在石桌前,拿起被温着的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温酒。 白皙修长而有力的手掌端起酒盏,对准天上的明月,顾担长吟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月芒、灯光,再加上他,可不正是三个人吗? “啪嗒!” 谁曾想那一直温着酒的小火炉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爆响声,一缕不甘心的小火舌探出头来,奈何冬日的夜晚终归太过清寒,不足一息便不得不赶紧回去。 “哈......” 顾担忍不住笑了出来,“好好好,算上你,算上你行了吧!那就是四人了。嗯,举杯成四人!” 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温热的烈酒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骤然升腾出无边的暖意来,推开外界的清寒冷意。 “四人怎么能够?多来些才好呢!” 院门处忽然传出一道声音,伴随着一道嘎吱声,木门被推开,高大魁梧恍若巨人的汉子提着一个黑乎乎的包裹,卓然的站在那里。 高悬于天际的明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月芒加身,却不能让他有半分退却。 听到熟悉的声音,顾担猛然站起,有些惊喜,但更多的是惊讶的唤道:“墨兄?!” 魁梧而高大的汉子迈步走来,半点不客气的在石桌旁坐下,随手将包裹扔在了地上,拿起酒壶便向嘴中倒去。 几大口烈酒入肚,墨丘才依依不舍的放下酒壶,目光看向顾担,笑道:“大晚上无处可去,便想来你这儿讨杯酒喝。” 顾担嗅到了浓重的药味,那种味道他再熟悉不过,正是他亲手调配出的治伤良药。 “你受伤了?” 顾担眉头皱起,墨丘的武艺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是当世一流,到了今日更是远超往昔,能让他受伤,可想而知豫州的血肉战场何其可怖。 “些许小伤,何足挂齿?” 墨丘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反而是捡起被他仍在地上的包裹,放在了石桌上。 没有卖关子,打开包裹,露出里面藏着的物件。 首先入目的是一大块和人头差不多大小的......玉石?它看上去似玉非玉,似石非石,有些介于二者之间,不算通透和无暇,内里有诸多白色的纹烙如同蛛网蔓延开来,奇异的是肉眼注视中,那些白色如同雾气蛛网的纹路竟在缓缓挪动。 这個时候顾担才所有察觉,丝丝缕缕极为温润的力量似乎在浸透入身体内,以极为缓慢却坚定不移的速度温暖着他的身躯。 若非他将要练脏大成,还真的不容易察觉到这种潜移默化般的改变。 顾担的双目不自觉的瞪大,莫名的感觉喉咙间有些干涩,“这是......” “落在豫州的那块石头。”墨丘干脆利落的说道。 “仙石?!” 顾担属实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有缘亲眼见到仙石一面。 “确实与众不同,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大概就是说书人口中仙人所驱使的灵气。”墨丘并未反驳,直言道:“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带着它,便足以让人身康体健,延年益寿理应不在话下。” 顾担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豫州落下的那枚陨石,真的是灵石! 而且墨丘真的成功的取到了,除了一块人头大小的灵石之外,还有好几块约莫拳头大小,乃至更为细碎一些的灵石安静的躺在那里。 灵石并不发光,可在顾担的眼中却远比明月更加皎洁明亮,照亮了他的那颗好似沉寂般的心灵。 修仙,为真! 对顾担而言,真正珍贵的并非是眼前的灵石,而是灵石真的存在,这就够了。 长生不老对于他而言并非虚妄,可人没有目标的活在世上,便犹如风中之浮萍。 纵然万世不移,没有半点的追求又有何意味可言? 活着不是一切,活得有意义,有意思才是。 寻常人求仙问道是为了谋得长生,他无需为长生发愁,只是想看看更高处的风景。 在见到灵石的那一刻,感受到不同的那一刻,顾担发自内心的欢喜。 喜悦没有冲昏顾担的头脑,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连忙问道:“墨兄,你既然拿到了灵石,又何必再回到皇都之中?!万军从中宗师还能伺机逃跑,在皇都那就真的危险了!” 他为什么愿意留在皇都? 因为在不惹事的情况下,皇都理论上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之一。 像是什么匪患之类,外面闹的再厉害,除非国家将亡,否则皇都之所在治安理应最好,防备也最为周全。 宗师级的高手再怎么难得,皇都内也肯定是有的。 反过来说,想搞事儿最好别在皇都作死,这里卧虎藏龙,一国底蕴供养之所在,保不齐就有什么老妖孽。 抢了仙石躲到皇都绝非是什么灯下黑,那只是想不开,没事儿找事。 灯下黑从来都只是被逼无奈的选择! 天大地大,远离皇都重地,哪里不是躲藏的地方呢?顾担不相信墨丘连这样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为什么不回来呢?” 墨丘微微摇头,“宗明帝渴望求仙问道,已二十余年。如今这所谓的仙缘降世,他得不到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不知又会掀起多少腥风血雨,国将不宁。仙缘送到他的手中,能够平息此事,便已值得。” 顾担双目大睁,听明白了墨丘的意思,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要将这仙石送给宗明帝?!” 第四十六章 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没错。” 墨丘微微点头,黝黑的脸颊上生出一丝笑意来,说道:“求仁取义,欲求仁,先取义。义,利也。不得仙缘,宗明帝势必搅闹的九州不宁,生灵涂炭。将仙缘送至宗明帝的手中,能平息此事,便是墨家之义,亦是天下之利也!” “可是......” 顾担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又不知该从何处开始说。 之前他担忧墨丘带着墨者赶赴豫州树大招风,反而成为朝堂上的目标,纵有所得,自有武道强人围困,群狼环伺,若再被万军围困,纵是武道宗师也难以脱身。 可既然墨丘已经将仙缘拿到手中,何苦再回来? 求仙问道,多少人毕生的梦想! 为此愿意抛妻弃子,舍掉一切,换得己身超脱者不计其数! 只是要么没有机会,要么没有能力,哪怕再如何渴望也只能望洋兴叹。 墨丘虎口夺食,冒着生命危险抢到仙缘,不想着自己享用超脱,反而要献给宗明帝,以求得豫州之地安稳? 说句自私些的话,别说是豫州之地,纵使大月境内所有人死绝,只要能换得仙缘,不知有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见顾担欲言又止,墨丘自知顾担的疑惑从何而来,问道:“顾兄啊,为人一世,少有能过百年者,你觉得什么最重要?求名者众、求利者亦如过江之鲫不可计数,愿为苍生舍命者几何? 我辈男儿生于家园,所求并非建功立业,而是天下安居。我父母已故,全凭好心人收养,才能有今日。父母养育之恩已无法报偿,可这天下还有无数的父母、子女,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劳者不得息! 目之所及,白骨露于野,我心痛甚!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墨丘站起身来,皎皎明月都被他甩在了身后,清冷的月芒照不亮那黝黑的面庞,他的眉头总是皱着,像是有千钧重担背负在身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世人皆爱求仙,欲超脱尘世苦海,去那无上仙境中得一生洒脱。我不明白,为何没有人想要拯救尘世百姓?以使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 这,难道不也是人间仙境吗?何须去求那虚无缥缈的仙人?! 一人之超脱,如何胜得过万民之超脱?一人之得利,如何胜得过万民之得利?我创墨家,所求非一人之利,实为天下之利!国有贤良之士众,则国家之治厚。贤良之士寡,则国家之治薄。墨家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若天下无人,自丘而始! 听到这句话,顾担心神震动。 早在与墨丘初见之时,墨丘就曾展露过一丝心中的抱负。 只是那时他还不过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院医士,墨丘更是刚从牢狱中走出。 一个小小医士,一个粗鄙武夫,就敢畅谈天下大势,若是传出半分,必然惹人嗤笑。 可风起于起于青苹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谁又敢说亿万众生千百年间,就出不了一個愿为苍生舍命者? 无论他们是否青史留名,始终都曾有人抛头颅、撒热血,换来的是延续在血脉里、骨髓中的不屈和顽强。 他们走入五湖四海,于是五湖四海便有了他们的传说,指引者一代代人前进的方向。 也正是因为有了他们,才让文明的火光得以延续流传,而非一群禽兽在幻想下一顿的血食藏于何处。 良久,顾担终于回过神来,说道:“墨兄......可为圣贤!” 他以包容天下的胸怀想要挽回万民坠入苦海的劫难,舍弃掉个人的私欲以求换得天下的太平,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忘记过自己的初心何在。 武道宗师是一种力量,力量不是必须要用来破坏,也可以是守护。 力量用来握紧拳头,而握紧,是为了能够再放开。 “哈......圣贤?” 墨丘摇头,“我只是一个人而已,而大月,还有千千万万个人。一人之力,又能做得了多少事情?欲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又怎么要那束之高阁的圣贤来做?” 他非常的清醒,绝非是一时之冲动。 早在他宣扬自身学说的那一天起,这些话便藏在了他的心中。 以往无甚成就,说出来只让人觉得猖狂,难以信服。 夜降天星,墨家扬名,他也终于能够说出心中的理想抱负,并付诸于实践之中。 “曲高和寡,妙伎难工。墨兄之抱负世人罕有,此处别的不多,医药总是不缺的。”顾担沉默片刻,终于说道。 “此言足矣!” 墨丘伸出手,从桌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仙石碎片,放在了顾担手中。 “墨兄这是?”顾担愕然。 “你我相交十年有余,顾兄为人我自是放心的。仙道渺渺无踪,不过一天降之石,哪堪百姓之重?此物虽好,还能让人立地飞升不成?顾兄对求仙问道有兴趣,此物便给你留下,若有朝一日我死无全尸,墨家将亡,可能还需你救助一二。” 墨丘笑了笑,“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治病救人可不比行侠仗义低上一等。若顾兄能够借此破开仙石奥妙,也是一大幸事!” “我......” “好了,豫州之行身心交瘁,还需好好修整一日。明日进宫面圣,顾兄可莫要打搅我睡觉。”墨丘摆了摆手,完全不给顾担说话的机会,转身走进自己之前居住的房屋休息。 手持着灵石,顾担忍不住一阵愣神,终究明白了墨丘的意思。 墨丘虽愿为天下苍生奔走,可难保宗明帝究竟如何做想。 拿到墨丘送的仙缘之后,宗明帝是否会愿意偃旗息鼓? 这其实是没有绝对把握之事。 天威难测,墨丘的好意也可能会成为一厢情愿之举,反倒丢了身家性命。 这世道,从来不是说你的初衷是好的,就可以做成事情。 赠与他的灵石,是最坏的打算。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墨丘推开墨家武馆的大门,看了一眼在身后的顾担,挥了挥手,毫不犹豫的向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墨家成败,在此一举。 第四十七章 两个孩子 目视着墨丘远去,顾担手掌紧握。 敢为天下先,不是说说而已,是要拿命去赌一个机会。 哪怕可能满盘皆输,也在所不辞。 顾担只能为自己的好友献上祝福,祝福他能够成功归来,带领墨家真正强盛起来,再去践行墨家之义,而非出师未捷身先死。 那拳头大小的灵石就在身旁,无数人求之不得的机缘握在手中,顾担却始终静不下心来。 “成功自该欢喜,失败也要想办法保存些墨家的人,不能让墨兄的努力白费。” 最终,顾担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定心绪,关上大门,转身回屋。 灵石在手,触感温良。 那丝丝缕缕极其细微的灵气哪怕他未曾主动求取,也会自然而然的发散、蔓延,颇为活跃。 《惊蝉》按照特定的脉络运行起来,能够感受到手中灵石的力量确实在增幅着己身,可效果极为细微,与自行逸散几无差别。 这种被动的经受灵气洗礼,终归太过缓慢。 而惊蝉本身是上品武学,并没有主动吸收灵石中灵气的能力。 放在江湖中足以掀起一番厮杀的上品武道功法,对仙道不顶用。 “果然如此。” 顾担并不失望,心中早有预估。 他从枕头下拿出另外一卷书,珍而重之的将其打开。 此书正是清平子曾赠予他的《青玄真君渡灵法》! 当时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惨遭三皇子杀害,他自清风观中寻觅清平子相助所得。 只怕是清平子当时也未曾料想过,天上还能落下灵石。 不过这倒确实为顾担减少了许多麻烦,若此物真的有用,那枚破丹药的事情也就算了。 按照渡灵法的指引,顾担手持灵石,放空心神,尝试着感受那玄之又玄的空明之所在。 不知过去了多久,顾担猛然感受到屡屡温良的气流自手掌处涌入身躯! 可灵气并未按照渡灵法之所言需要继续凝聚,努力存于丹田,而是自行融入顾担的身躯之中。 体内的真气面对那薄弱的灵气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任由灵气缓缓荡涤身躯,一种极为舒适畅快的感觉自心底生出,让人心旷神怡。 特别是五脏处,成为了灵气蜂拥而至的主场,渡灵法所吸收的灵气基本被五脏消耗了个七七八八,只有极少部分没入身躯各处。 等到顾担再度睁开眼时,似有一缕精芒自眼眸中一闪而逝。 轻轻的握紧拳头,体内真气圆融无比,再无半点阻塞之感,真气在自发而缓慢的流转着,心念一动之间如臂指使,浑然若一。 筋骨大成,气血如龙;练脏圆满,真气自行! 哪怕此后再不修行,真气也会不断的去打磨身躯,也就是武道的最终境界,凝髓。 从某种程度上来看,他已算一举迈入到了武道宗师之境,后续只要不断打磨,终能抵达终点。 除了练脏圆满外,顾担还能够感受到一种身躯的“饱涨感”,不同于吃完饭后的涨肚,是玄之又玄的特殊感觉。 再看手中的灵石,其内的白色雾气已大约少去了一半! “灵气滋养身躯可比任何凡俗间的药物都强多了。”顾担忍不住感叹。 这一块灵石便让他少去了数年的苦修功夫,也难怪世人都爱求仙问道。 武道之进境跟修仙比起来,实在是太慢太累太难,哪里比得上盘膝打坐吸收灵气来的轻松快活提升大,无病无灾无风险? 当然,这也是因为他的身躯第一次经受灵气洗礼,效果非凡所致,这种灵气对身躯的强化和增幅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第一次总是不同的。 走下床舒展一番身躯,顾担惊讶的发现太阳已然将要落下。 远方天际的落日橙红广阔,哪怕即将落下,余晖亦能渲染朝霞万里,送人间一场惊鸿美景。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落下的太阳终会升起,让人不必因短暂的黑夜而感到恐惧不安。 “修行无岁月,寒尽不知年。” 顾担感慨一声,目光不由自主的向着皇宫之所在望去。 墨丘已入皇宫一天,此事是成是败,可能已经有了结果。 心中原本的喜意快速淡去不少,现实终归是人最先需要考虑的。 “如果以我的进度为依据,墨兄拿到的那些灵石虽然不俗,可哪怕全都用在一个人的身上,也最多只是再堆出一個武道宗师,这还是每次效果都不减半分的情况下最好的结果。” 顾担认真思量着天降陨星可能带来的影响,最后笃定。 根据墨丘的说法,这次落在豫州的陨星不算特别大,他的收获大概占了两成,这已殊为不易! 以此推算,除非那群流星雨全都是灵石,而且被一人所得,才有可能借此堆出来一位“仙人”。 天地间不存灵气,仅仅靠着夜降天星带来的影响,最终也注定只能是昙花一现。 “还有方士,清平子!” 顾担又猛然想起了清平子,在不存灵气的时代,清平子却特地赠予了他一本修仙的法门。 在当时固然一文不值,可深想一番,对方必然知晓某些奥秘,不然为何会总说留个善缘?! 清风观,水很深! “顾兄在否?” 院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顾担先是一喜,随即反应过来。 这声音是公尚过的。 “稍等。” 顾担打开院门,却是惊讶的看到公尚过手中竟是抱着一个婴孩,另一只胳膊上缠着白色的绷带,还是他特制的。 “你有孩子了?”顾担讶然,豫州之行才过去三个月有余,时间差的有点多啊! 公尚过俊逸的脸庞都忍不住抽了一下,方才说道:“这孩子是墨兄救的,其父母已被人所杀害。我今日赶来皇都,收到墨兄留下的消息,孩子说是要养在你这里。对了,还有一个人也托你代为照顾。” 说着,他指向身后,一个约莫十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平平无奇,注意到顾担的目光,含蓄的点了点头,并不开口。 “他名叫荀轲,是豫州之行墨兄收下的最小的一位弟子,也先在你这里待着吧。” 第四十八章 侠义从仁 “墨兄送来两个孩子让我照顾?” 顾担多多少少有点懵。 特别是看到公尚过怀中那个可能刚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之中的婴孩,头都大了。 他哪有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这么小的孩子,在别人怀中看着是有趣和可爱,轮到自己照顾嘛.......怕是有苦说不出。 “是啊,顾兄有医术在身,可保孩子不至于早夭,放在你这里最合适不过。”公尚过肯定的说道。 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极为恐怖,特别是幼年之时。 即使是皇室的孩子,哪怕得到最好的照顾都经常早夭,寻常百姓即使穷的底朝天还要多生多育,其中也有几分这個原因。 宁愿多出来的孩子被饿死,也不敢去赌生一个能幸运成长起来的概率! 顾担家传御医,医术方面在这样的时代也算登峰造极,可他的生母还是在诞下他后而死,非此时人力所能救助,无力回天。 屁股大好生养,听来可笑,实则是民间总结出来的血泪教训。 从这方面考虑,将孩子放在他这里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大不了再请个奶妈喂奶。 “好吧。” 顾担轻叹一口气,实在无法拒绝。 墨丘愿为黎明百姓奔走,不顾自身安危,临走之前托付给他的孩子,也多少是一个念想。 从公尚过怀中接过小小的婴孩,顾担轻轻掀开襁褓一角看了一眼,是个男孩,于是问道:“他有名字吗?” “名字......” 公尚过想了想,见到远方橘红落日即将没入黑暗,漫天红霞空留半缕余烟,天际渺渺无穷,独自承载一切,默然无声,一时间脱口而出道:“叫苍如何?” “苍?很大气的名字。” 顾担点了点头,“那就叫墨苍?这......” 墨苍,那可就是黑天了,属实是不怎么吉利,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起名美学。 公尚过也是连连摇头,墨姓苍名实在不合适,不由道:“既是顾兄收养,不如叫顾苍?” “那就太大了。” 顾担认为不妥,“就先叫苍吧,姓氏以后再说,他还是个小不点呢。” “也好。” 公尚过微微点头,这些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想。 “先进来说话吧,我把孩子给安顿一下。” 顾担抱着婴孩走到床边,想了想,将那尚且未曾吸收完的灵石放在了婴孩的一旁。 反正没人吸收灵石也会不断向外逸散灵气,他此时的吸收也已饱和,倒不如便宜这个小家伙。 苍很乖巧,不吵也不闹,大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顾担,安安静静。 公尚过和荀轲一同走了进来,顾担又拿出茶水,冬日清寒,的确需要茶水来暖暖身子。 “豫州之行情况究竟如何?墨兄的伤势,是谁打的?” 忙完这些琐事,顾担终于是问了出来。 他虽未踏足豫州,可皇都自有消息传来,花费钱财所打探的消息,莫不是说此时的豫州凶险无比。 “知晓豫州被天星砸中的消息后,墨兄便开始召集墨者,本是想去豫州驰援灾情。谁知又有消息说那颗天星是所谓的仙石,哪怕只是在其一旁,也可轻身不老。 确定消息来源可信之后,墨兄心知此事事关重大,一个闹不好便是九州倾覆之灾殃,于是便星夜兼程,独自一人率先向着豫州赶去,昼夜不息一连十日方才赶到现场。”公尚过端着冒着暖气的茶杯,脸上满是敬佩之意。 豫州距皇都有千里之遥,一路上大多地方多是山林险道,天星坠入豫州,豫州传递回皇都的消息都历经了足足十五日! 这还是在策马奔驰,星夜兼程,一路奔行在平坦官道和路旁驿站时刻可换快马的情况下所用的最短时间。 “奔行十日赶至豫州?!” 顾担眼瞳微缩,他虽料想到墨丘能够后发先至,取得天星两成极不容易,也没料到墨丘竟能有如此大毅力。 武道宗师的奔行速度的确远超快马,短时间内,即使是千里马都得往后稍稍,连灰都吃不到。 可这样的速度是有代价的,真气又岂能无穷无尽?身体就不会感到疲惫难挡? 奔行三四个时辰已算了不起,而墨丘,奔行了整整十日,比之十万火急的朝堂公文还快了足足六成有余! “我和一众墨者赶到豫州的时候,花费了将近二十天,这还是此去墨者皆是武道好手昼夜不息的情况下。墨兄为了快些赶到豫州,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常人万不能及!” 公尚过谈及此事,钦佩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到时,仍有无数江湖豪强彼此厮杀,甚至有些人杀红了眼,只要见到人,便觉得对方藏匿了仙石,要么交出来,要么就去死,全无半分理智可言。 而墨兄已经拿到了仙石,确认此物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妙用无穷,理应不至于掀起天下大乱。可人皆有私欲,不是亲眼见证和尝试,外人的话终归是不信的。 再加上一波又一波收到消息的江湖豪强涌入豫州,想要争夺这千载难逢的仙缘,豫州之乱象有愈演愈烈之态势!为了避免发生最危险的情况,墨兄挺身而出,手持仙石,一位位的拜访赶来的江湖豪杰。 可先让他们感受一番仙石真假,再自行退出。不愿意退出豫州的,就打服之后再说一次,仍不肯退的,宁杀不留。 我与诸多墨者并未参与仙石争夺,只是持着细碎仙石告知那些武道强人此物并不能让人长生不老,乃至真的得道成仙。 绕是如此,此去百八十位墨者,死伤仍已过半!” 公尚过目露寒芒,声音冷冽非常。 说起来简简单单,好像三两句话就能够将其概括。 可死在豫州的那些墨者,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了。 豫州之事能够在三个月后尘埃落定,不是因为没有人想再抢仙石,而是一群墨者用生命留下了警示。 顾担嘴唇微张,公尚过并未仔细诉说那些细节,可想一想也知道,趁机对墨丘和墨者动手的武者不知凡几,说一声吃力不要好全无半点差错。 侠义从仁,是真的需要豁出命去的。 顿了顿,顾担问道:“熊七虎呢?” 公尚过沉默一瞬,说道:“死了,死在一位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手中。” 第四十九章 方士跑了 “除了黄朝之外,清风观的清平子也是武道宗师!白莲教的白莲教主,以及好几位年老体衰,曾在江湖闯下过赫赫威名的武道宗师皆有现身。” 方士蛊惑宗明帝二十余年,有着皇帝作为靠山,不计代价硬堆也能堆出个武道宗师来,并不让人感到意外。 公尚过又道:“只是武道宗师,亦有差距。除了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黄朝过了几招颇为难缠之外,其余宗师并不是墨兄的对手,最终将他们逼退。 这次争抢仙石,我们拿到大约两成,黄朝到的更早,怕是也不比我们少。白莲教人多势众,潜伏已久,这次倾巢而出,收获不俗。清风观亦有上百方士出手,底蕴深厚非同一般。除此之外其余宗师联手之下也得到些小的碎片...... 官兵赶到之后,也拿武道宗师无可奈何,再加上有我们一直竭力阻止各方肆意杀戮,才最终尘埃落定,未曾让局势滑入深渊。” 武道宗师不是什么大白菜,没有天资的人这辈子能修行到练脏就已算不易! 再加上一些收到消息但路途遥远实在赶不及的,能出现这么多武道宗师已是大月底蕴深厚了。 “清风观的清平子回来了么?” 听到熟悉的名字,顾担立刻问道。 “没有,来这里之前我还特地去清风观转了一圈,清风观如今已经空了。”公尚过表情古怪的说道。 “空了是什么意思?” 顾担有些没听明白。 “里面真正被皇上册封过的方士,一个都见不到了。留下的那些人都是刚刚招收不久,连道籍都没有的新道士。那个清平子,恐怕早就做好了打算,这次豫州之行无论成败,都要离开这里!”公尚过推测道。 顾担恍然。 早在几年前,嬴梁上书“士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的时候,不止是民间武者受到重挫,清风观也遭受了一次极大的打击。 甚至他入地牢的时候,还在牢狱中见到了被抓进去的清平子的师兄! 放在十年前,这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直在求仙问道的宗明帝终于表露出了对方士的不耐。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清平子要比他狠的多。 根本不等宗明帝下达最后通牒,豫州之行捞一把就走! 也难怪公尚过的表情会变的古怪起来。 方士嚷嚷着求仙问道二十余年,宗明帝也信了二十余年,结果仙缘真的降世之时,方士也是第一個跑路的! 甚至跑路之前还要去抢夺仙缘! 也就是现在消息还没有传到宗明帝的耳中,不然宗明帝怕是要直接吐血三升! 清平子所说的求仙问道,可没说过是给皇帝求的。 得知这个消息,顾担的心情总算好了那么几分,强忍着心中笑意道:“那万寿仙宫怎么办?修还是不修?” 万寿仙宫的起因便是宗明帝真信了方士的那套说辞,想在人间复现天宫。 就连三年大战打赢大青之后,除了岁币之外要的最多的便是奇珍异宝,以便其用来充当万寿仙宫的门面。 结果仙缘降世方士第一个跑路,这哪里是跑路,这不是打宗明帝的脸么?! “能不修自然最好,只是他真的能够放下么?” 公尚过嗤笑一声,纵使方士都离开了,他也不信宗明帝会放手。 这世上有人拼尽全力,百般斡旋,只为让无辜的血流的少一些,再少一些。 有的人身居高位,却已经忘掉了所有的雄心壮志,满脑子只剩下一己私欲,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身遥不可及的幻梦一场。 能够不因清风观之故迁怒天下,便能算他“宽宏大量”了! “你们先在这里休息,旁边还有好几间收拾好的空房间,我去给苍先找个奶妈。” 耳边听到床榻间翻身的动静,顾担才想起来还有个小家伙需要照顾。 小孩子可马虎不得,此时又是寒冬腊月天,屋内火炉没有歇过,饭食也得为他考虑好。 这么多年坚持治病救人,认识的人不算少,顾担想了想,前段时间丁季的媳妇儿刚刚生下第四胎,奶水充裕,又是熟人,再合适不过! 一路赶到丁季的家中,说明来意后丁季连连点头,当即表示自己可以带着家里人先搬过去。 当初出狱,还是顾担收留了他近乎十年,连媳妇儿都是凭着在墨家武馆任职才有人帮忙介绍的,顾担对他的恩情真的能够用恩重如山来形容。 虽然前两年武馆歇业,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做些别的营生,可这份恩情他始终记在心中,顾担好不容易有需要用到他的地方,便是自家孩子需要再请奶妈,那也不能让恩公养的孩子饿着。 ...... 本来日日皆相似,可自从有了苍这个小家伙后,顾担就多了一分责任在身。 “来,苍,笑一个。” 抱着孩子,顾担轻轻摇晃着,另一只空闲的手掌放在肉肉的孩子脸上,在嘴边轻轻推了一下。 怀中的婴孩顺势露出笑脸,顾担立刻肯定道:“对,就是这样!” “顾先生,苍现在还听不懂吧?” 荀轲坐在一旁的石桌旁看书,面露无奈之色。 每过一小会儿,顾先生就要逗弄一下苍,搞的他书都要看不进去了。 “现在听不懂,是因为听的少。我多说些,苍总该能听懂的。”顾担挥了挥手,说道。 这三天来,他未曾再继续修习过武艺。 除了逗弄苍之外,目光总是忍不住时时瞥向皇宫的方向。 他有一位愿为苍生赴死的朋友,可他不并希望朋友真的死去。 可除了等待,又能做些什么呢? 以往自是觉得时光流转,不显不露。 如今每一刻过去,总是让人揪起心来。 不找些事情做,便忍不住想要冲到皇宫宰了狗皇帝。 “唉。” 荀轲一声叹息,虽然顾先生不说,可他哪里猜不到顾担是在担忧墨师。 三天未从皇宫走出,总归让人放心不下,甚至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 “砰!砰!砰!” 这么想的时候,门外忽然传出敲锣的喧闹声,还有衙役的大声吆喝。 “自今日起,所有方士书籍一应上缴,任何人家中不得私自藏匿方士书籍,违者以谋反论处!” 第五十章 血染皇都 衙役的声音高昂而激烈,冬日大多只能待在家中的民众听到衙役的声音,纷纷走出房门,人头攒动,询问到底为何如此。 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方士便嚣张了二十余载。 虽然最近几年方士也被庙堂借机收拾了一番,可在民间,方士的影响力还是很大的。 别的不说,在皇都内的居民,几户人家中必然会有一本方士印刷出的小册子,上面会按照日期来推算凶吉,以及什么样的时间适合做什么事情。 民间绝大多数地方,其实都按照方士分发的册子来选取良辰吉日! 再偏远蛮荒些的地方,甚至只凭着方士的小册子,就足以成为一位德高望重的能人,借此安身立命者都有不少。 突然之间,宗明帝下令要收缴所有关于方士的书籍,对于很多人而言都近乎是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 面对汹涌的人潮,敲锣的衙役面色不善道:“问我有什么用?谁家藏有方士著作的书籍的,赶快上缴!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十五日之后皇都中但凡查出一本私藏,以谋反论处!” 说完,根本不待众人的回应,推开前方挡着的人群,继续吆喝。 像他这样的衙役还有不少。 与此同时,大批的锦衣卫已是包围住了清风观,一波又一波的人被强行拖拽而出,但凡敢有半分反抗,直接乱刀砍死。 不过是短短片刻间,香火鼎盛的清风观好似变成了人间炼狱。 就这样杀了几十个身披道袍的家伙之后,剩下的人也就不敢再动,老老实实被捆住手脚,绑在一起,押送到天牢之中。 最前方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安横眉冷目的看着这一切,凶狠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快意。 锦衣卫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 区区方士,竟能独得圣眷二十余载,真是岂有此理! 是时候让锦衣卫抬起头来,告诉这天下真正该惧怕谁。 一旦错过这样的好机会,锦衣卫想要再次得到皇上重用,不知又要多久。 “都给我记住,方士胆敢欺瞒圣上,罪不容诛,万不可有半分仁慈。若是让我知道有谁放跑一位方士,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陆安双手环抱在身前,脸上分明是带着笑,可那笑容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冷上几分。 可杀可不杀的,必须要杀!可抓可不抓的,必须要抓!一切从严从重,从快从急!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宗明三十六年冬,持续了足足二十四年的“方士之祸”终于在此时走到了尽头。 宗明帝下令铲除民间蛊惑人心的方士书籍,连带着曾极尽荣华的清风观也在一夜之间变得破败不堪,鲜血自观内流出,惨叫声不绝于耳。 真正知晓此事内情者极少,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以至于有些抱着侥幸心理的百姓,在十五日的期限内并未上缴关于方士所著之书籍,等待他们的,将会是锦衣卫的破家灭门。 顾担暂时没有心情去关注这场大事,因为墨丘,终于回来了。 那是墨丘离去第四天的上午,也是衙役宣布宗明帝诏令的第二天。 墨丘平静的叩开了墨家武馆的大门。 正在院中带着苍呼吸新鲜空气的顾担还以为是某位病人上门救助,打开门的那一刻不由一愣。 随即大喜过望。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甚至为了安全起见,连马车都已经备好。 最多七日的时间,墨丘再不回来,他便直接带着苍和荀轲离开皇都,随便找个地方暂时隐居,反正皇都是肯定待不了了。 然而整整在皇宫内待了三天,墨丘安然走出! 若非怀中还有个小家伙,顾担真想给他一個大大的拥抱。 庆贺故友归来,庆幸愿为苍生舍命者安然无恙! 顾担张口,问候之言几度变换,最终说道:“回来了?” “回来了!” 墨丘肯定的点头,可是脸上并未出现多少喜色,目光先是看了一眼顾担怀中的小家伙,方才继续说道:“事倍功半,未竞全功。” “太刚则断,太弛则懈,哪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能够活着回来,比什么都好。墨家要是没了你,可找不出下一个顶梁柱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想要大展抱负,不仅要懂得舍命,也要学会惜命才是。” 顾担松了口气,他与墨丘的关系可谓是亦师亦友,十几年的相处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他不想阻止墨丘去完成心中的理想,可也由衷的希望墨丘少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宗明帝喜怒无常,想要将个人的想法按在帝王的头上,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堪称虎口拔牙,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到时纵有挽天之志,也只能徒呼奈何。 “方士祸国二十余载,若不兵行险招,想要肃清掉方士的影响不知又要多久,时不待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墨丘倒是并不反对顾担的见解,只是人各有志,想要在短时间内取得巨大的成就,不豁出命去怎么可能? “墨师!” 一旁的荀轲见到墨丘也是分外激动,终于抓到二人谈话的间隙,凑了过来。 “好好读书。顾兄说墨家除我之外找不到顶梁柱,你也在旁听到了,可要多努力些,能吓他一跳最好。” 墨丘伸手揉了揉荀轲的脑袋,表情都变得柔和了不少。 绝大多数情况下,其实他都显得颇为平易近人,面对弟子更是如此。 一行三人外加一个小小婴孩,向着屋内走去,畅谈着关于未来的期许。 ...... 养心殿中。 仍旧身着道袍的宗明帝愤怒无比的摔打着眼前一切,那已有皱纹横生的脸上布满难以熄灭的蓬勃怒意。 “清平子,清平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 价值万金的奇珍异宝在那怒喝中被摔打的四分五裂,本该在一旁服侍的仆从早已是匍匐一片,瑟瑟发抖。 唯独方公公强撑着胆子,略略抬起头来说道:“皇上,不要被气坏了身子。清平子那厮虽然暂时逃离了皇都,不也来了一位墨丘吗?同样是武道宗师,可以派他去捉拿清平子!” 第五十一章 焚书坑术 “墨丘?哈......刚刚走了豺狼,再迎虎豹?!” 宗明帝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膛处似有火灼。 若非昨日刚用墨丘所进献的仙石调养了一番身躯,怕是会直接抽过去。 他权御天下三十六载,位居绝巅,俯览众生,近乎为所欲为。 凡尘的一切对他都再没有半点吸引力,此生惟愿求仙问道,超脱出这尘世枷锁。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仙缘真的现世的那一刻,始终在他身旁吹嘘仙道的方士,竟然是第一个离开的。 而且离去之前,还抢走了属于他的一份仙缘!!! 数万兵马陈兵豫州,历经三月,竟敢说一块仙石都未曾拿到! 他的仙缘,竟需要民间的武夫跑到皇宫来施舍?! “反了,他们都反了!!!” 宗明帝双目已呈赤红之色,可谓是越想越气,修道二十余载的心境刹那间便功亏一篑,状若疯魔。 方公公也是第一次见到宗明帝气愤至此,只能以头撞地,不敢再看,嘴中不断喊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气大伤身,万不可因逆贼而气伤了身子。” 这般喧闹又持续了好一会儿,众人大气都不敢再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迁怒。 良久,当养心殿内精心摆放的奇珍异宝尽数落在地上之后,宗明帝总算是勉强冷静了下来。 “小方子。” “奴才在!” 匍匐在地的方公公立即应声,顺势抬起头来。 “你知道该做些什么吧?”宗明帝的目光显得幽深而癫狂,让人不寒而栗。 “是!” 方公公立刻爬起来,小碎步走出养心殿,打了一个手势。 顷刻间,等候在房门外的侍卫快步而进,对准那些仍旧匍匐在地的奴仆举起屠刀,手起刀落。 宗明帝阴沉着脸,咬牙切齿的说道:“朕威服四海,统御八荒,执政三十余年,竟还有人胆敢挑衅!” “皇上放心,锦衣卫已经将清风观所有方士全都抓了,民间藏书亦是聚拢在了一起,只待您一声令下,必让方士在大月境内就此死绝,不留半点痕迹。”方公公连忙说道。 “你觉得朕是在说方士?” 宗明帝手掌猛然拍在桌案之上,“那墨丘算是什么东西?拿着属于朕的仙缘,竟敢跑到皇宫之中畅谈天下大势,说什么民生困苦百姓凋零,豫州之事不易再深究......哈,朕四季常服不过八套,百姓之苦,岂是因朕而起? 生于大月,不思报效皇恩,竟还想要教朕如何治理天下!天降仙缘,那是上天对朕的认可,这些刁民非但不知感激,反而争抢不休,拿走属于朕的东西,还跑到朕这里来说教!” 方公公一时间通体深寒,咬牙道:“那不如同方士一样处置,让锦衣卫拿下墨丘,灭了墨家?” “灭了墨丘,你去杀清平子?” 宗明帝道袍之下手掌已然握紧。 对于墨丘的恨,是恨他竟然敢跑到皇宫进行说教,对天子之事指手画脚。 可对于清平子的恨意,那就是砍尽南山的竹子也无法书写完,用尽东海的波涛也难以冲刷干净! 整整二十四年,方士深得他的宠幸,纵使百官上书,乃至亲儿子想要除去方士,都被他扔到了边疆苦寒之地。 结果仙缘降世,清平子没有任何犹豫的干脆跳反,抢了就跑。 如果能给恨意一個指标,宗明帝对于清平子的恨意已达极值。 相比之下,就连墨丘的放肆都可以让他暂且忍耐,只为能除掉清平子! 方公公苦着一张脸,半句话都不敢说。 宗明帝正在气头上,伴君如伴虎,再说错一句话,他的小命怕是也要玩完了。 养心殿中短暂的沉默好似即将爆开的火山,又过了两息之后,方公公听到宗明帝从牙缝中挤出的两个字。 “拟诏!” ...... 宗明三十六年的冬天格外寒冷,一旨诏书也自皇都遍传南北。 宗明帝下旨,收缴民间关于方士的书籍,清查清风观所有方士,一旦发现踪迹上报官府,重重有赏! 同时昭告天下有识之士,能够杀清风观方士其中一人者,可得十金! 至于豫州所发生的事情,宗明帝却没有半分提及,似乎真的就这么忍了下来。 同年,诏书颁发一月后,尚未完工的万寿仙宫前,寿山脚下。 无数书籍堆积成一座座小山,延绵一片。 宗明帝站在后方,目光冷峻非常,猛然挥手。 顿时,最前方的士卒将手中火把抛向书山,早已泼上的火油得遇明火,道道火蛇骤然间升腾而起,肆意妄为的吞吐着光与热。 蓬勃的热气蒸腾蔓延开来,火势仿佛要直冲九天之上! 在那被点燃的书山前方,还有一个大坑。 大坑一旁,是上百位清风观未曾逃走的方士——准确的说,是清平子刻意放弃的一群人。 这些人被捆住手脚,寒冬腊月穿着单薄而褴褛的衣裳,身上遍布血痕,许多人已近乎没有半点声息。 伴随着大火升腾,一个个被捆绑的方士也被推入挖好的大坑之中。 任由还有些许生机的人哭喊求饶,都没有半分用处。 官兵训练有素的开始填土,盖住了一切哀嚎和苦痛。 除了此处之外,还挑选了几个曾跟方士走的关系较近的官员,以及一些仍旧胆敢窝藏方士书籍的大族,满门抄斩后弃市! 圣上仁慈,特赐清风观一众方士族谱空白。 也彻底展现了要根除方士之祸的决心! 如此高压之下,民间短短一月里,已再无人胆敢谈论求仙问道之事。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豫州之地发生的事情终于遍传四方。 墨丘之名大放光彩! 凭借着近乎一己之力,镇压了数位武道宗师,甚至逼的昔日在江湖创下赫赫威名的武道宗师都不得不联手以对! 白莲教主和那位实力非凡的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都要退避三舍! 隐隐间,江湖上已称墨丘为“天下第一”的武道强人,若有所谓的武林盟主,定是非他莫属。 更是隐隐有传闻称,宗明帝颇为欣赏墨家,有意让墨丘铲除方士之害的罪魁祸首,可谓是简在帝心。 无数听闻他事迹的游侠都自觉心潮澎湃,恨不得立刻拜入墨家,追随此等豪杰建功立业,澄清玉宇。 墨丘与墨家的名望,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攀至巅峰! 第五十二章 天下安定 皇都内外风起云涌,而顾担的生活则又恢复到平静之中,似乎一切都和这间小院没什么关系。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有个瓜娃子需要他带。 苍还很小,仅有几个月大,就算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也是不能离开人的。 顾担找木匠做了一个小小的摇篮,上面铺盖上好的丝绸,摇篮之下则是露出些许微孔洞的小炉子,里面放的是无烟的炭火,用来保证小家伙的供暖。 只要不架上一口锅,看上去就很是和谐。 “上清紫霞虚皇前,太上大道玉晨君,闲居蕊珠作七言,散化五行变万神......” 坐在石桌旁的顾担手持道藏,轻声念诵先贤所著之文章,感悟其中妙理。 苍躺在摇篮上,就在他的身旁,大眼睛滴溜溜的转动着,也不知是否能够听进去。 冬日严寒,他的身下倒是热烘烘的,脑袋下的锦绣里还垫着一块无数人求之不得的仙石,帝王待遇也不过这般了。 只是偶尔从嘴中吐出几個泡泡,任由一旁荀轲无奈的为他擦拭掉。 当再一次听到“上清紫霞虚皇前”的时候,荀轲终于忍无可忍的说道:“顾先生,这篇文章您已经念了上百遍了!” “是吗?” 清亮的声音一顿,随即说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多读些总是有收获的。” 话音落下,顾担抽出一只手来轻轻晃动摇篮,安抚里面不老实的伸出小手企图自己翻身的小家伙,一边继续念诵。 荀轲欲哭无泪。 他自问性格比之同龄人要沉稳不少,抱着一本先贤典籍看了几十遍也没什么问题,连墨师都夸他心有静气,可为栋梁之材。 可像顾先生这样拿着一本先贤典籍就能念个千百遍的,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书那么多,一本又岂能勘尽世间奥义? 读个几遍几十遍,理解其中的想法也就差不多了,哪里有必要一定要吃透其中真味呢? 时间有限,一本书花费太多的时间,别的书就势必会减少,这样下去一生又能看多少本书?最后的成就也不见得能比博览群书者更强。 更遑论是如此佶屈聱牙,哪怕是听着都感觉头皮发麻的先贤文章。 既不能济民经世,又不能匡时济俗,说的还多是些神神鬼鬼不知所云的虚浮文章,哪怕辞藻再如何华丽典雅、引人向往,除了让人对所谓的仙途饱含期待外,在荀轲看来也属实没有半点价值。 这类书,就连墨师都是从来不碰的。 荀轲想不明白,为什么顾先生和墨师相交匪浅,关系极好,性格却是天差地别。 墨师总是眉头紧皱,心中藏着黎民百姓,每时每刻都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经常忙的脚不沾地。 顾先生却始终云淡风轻,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真正上心。在这里待了一月有余,顾先生除了诵读先贤文章就是抱着医书在看。 哪怕外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乃至一众方士被斩首弃市、宗明帝焚书坑术,顾先生连看都不去看一眼,反而直接锁上了武馆的大门。 若非有苍偶尔哭闹一下,给这里增添些许人烟气,荀轲甚至偶尔会忘掉这里还有一位顾先生存在。 可要说顾先生生性寡淡吧,那也不至于。 顾先生尤爱美食,哪怕就自己一个人都还留着御厨徒弟烧菜做饭,餐餐精致足以比肩王侯。 更是在墨师进入皇宫之后颇为焦躁,并非真的离了人间。 对于荀轲来说,顾担真的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一个人了,完全无法揣度其心中所想。 不懂就问,墨师既然将他放在顾先生身旁,有什么问题自然要向顾担讨教。 荀轲问道:“顾先生,墨师曾经对我说过,人生于世,各有所求。连心中所求都不明了者,便只能浑浑噩噩的度过食之无味的一生,庸庸碌碌而死。 农夫求风调雨顺,年年丰收;商人求道路通畅,货满盈仓;官员求事业顺心,升官发财;读书人求圣贤文章,青史留名;就连帝王亦求长治久安,繁荣昌盛。 可我见顾先生好似全无所求,纵使外面时局动荡不堪,仍能够静下心来安心诵读文章,不受半分影响,这是为什么呢?” 顾担终于是放下手中典籍,笑着问道:“你是从哪里看出我全无所求的?” “顾先生待在这里已有十余年时间,据墨师所言,除了治病救人之外,顾先生从不做其他事情,连皇都都未曾离开过一刻。贵为御医,天下医者少有人能够比肩,治病救人却尤爱去牢房,不愿攀附权贵、结交豪强,这还不算是无欲无求吗?”荀轲带着几分探寻的说道。 人欲无穷,没有能力想往上爬的人都不知凡几,越是有能力的,往往越是难以安分。 顾先生身为御医,完全可以凭借着自己的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取得荣华富贵,却甘愿安居在家传的小院中不显山不露水。 如果连这都不算是无欲无求,荀轲就实在不知什么才算是无欲无求了。 “我也有所求。我欲求一世平安,便处处与人为善;我爱凭空御虚,白云飞纵之术,便通读道藏,不觉苦累;我家传数代医术,便要勤学苦练,不使门楣蒙尘......” 顾担合上道藏,继续道:“天下人有天下人的活法,有如墨兄那样愿意披星戴月呕心沥血为生民立命者,亦有如我这样安居一方,安稳生活的人,有什么奇怪的呢?” 荀轲凝眉,顾担的话他其实并不认同。 若人人安居乐业,如顾先生这样的想法固然没有什么差错。 可如今外界风起云涌,正是男儿趁机建功立业之时,顾先生有着一身本领在,却不去大展宏图扬名立万,反而窝在一个小药铺做寻常大夫? 这种浪费生命的行为,又岂是大丈夫之所为? 都说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如今这样的时节,难道还不算天时吗? 荀轲不再言语,从身旁抽出一本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他立志要像墨师那样天下名扬,凭一己之力便可拯救万民于水火,不枉此生走一遭,实在跟顾担这种闲云野鹤般的态度不搭调,也想不通为什么墨师非要他留在这里跟着顾先生修习几年。 顾担看出荀轲并不信服,却没有再解释什么。 小孩子嘛,总觉得能够轻而易举的做出些震动天下的大事来,那股子冲劲和莽撞是印刻在骨子里的,哪怕荀轲比起同龄人成熟不少,也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想法。 殊不知每个人都想做些大事,那就什么事都不用做了。 “顾担,快给我开门!” 院门外传来许志安中气十足的声音。 “来了。” 顾担连忙起身,打开紧锁的院门,不出意外的看到了许志安,以及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小姑娘,眼角不由得一抽,颇为无奈。 “你小子一个多月没来太医院,我还以为你被官兵抓走了呢!” 许志安伸出手来对着顾担肩膀狠狠拍了几下,极为不满的说道。 以往无论忙与不忙,每七天顾担最少都会去一趟太医院看看他,哪怕只是闲聊几句话。 可这回都一个多月了,顾担竟然一直都没来拜访过! 真真是岂有此理,必须要上门给他一点教训。 “还挡着门做什么?不欢迎我进去?” 许志安黑着一张脸,看顾担是哪儿都不顺眼。 这次敢一个月不来拜访他,下次就敢一年不去太医院! 男人在外面没女人管教,真不行。 顾担堆笑道:“您进、您进。” 这段时日一直在照顾苍,再加上外界局势不好,他放心不下留两个小家伙在院子里,的确是没有再去探望过许志安,这是他的疏忽,也只能受着。 “哼,你不说我也要进去。怎么只请我不请这两位?没看到么?”许志安哼了一声,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数落着顾担。 “一个大男人,整天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像是什么话?这两位是太医院新来的女医生,最近没御医有空教导她们,我准备让你来教,没问题......” 迈步走进院中,许志安话语不停,直到一眼见到石桌旁在摇篮中的婴孩,才猛然间停了下来,一只手拽住顾担,一只手指着远处的婴孩。 跟在许志安身旁的两个姑娘注意到那个婴孩,也是不由得脸色一变。 也就是顾担看上去英俊非凡,否则定要转身就走。 许志安连声音都变得有些颤抖的问道:“你......这......什么时候?” 见到许志安的反应,顾担哪里还不明白他是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我有一个朋友,这孩子是他托付在我这里帮忙照顾的。” “一个朋友?” 许志安目光上上下下的扫视了顾担几遍,欲言又止。 随即快步走到那摇篮旁,小心翼翼的将婴孩抱了起来,认真端详。 小家伙小脸圆润,皮肤白皙而带着几分红润之色,眼睛大大的,看着这个突然将自己抱起来的年逾花甲的老人,不明所以的“嗷”了两声,笑了出来。又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去抓许志安的胡子。 “这孩子有名字吗?要不要我给取一个?” 许志安喜笑颜开,特地低下头来方便苍不安分的小手。 “孩子叫苍。” “苍?顾苍......名字挺好,就是大了些!伱那个朋友在哪呢?多大?哪里人?我见过吗?人怎么样?什么时候再过来?”许志安连珠炮般的问道。 “......真是朋友!” 顾担哭笑不得,赶忙解释,听的许志安脸都又黑了下来。 前世他便是被美色所误,这一世顾担已打定主意,不曾无敌于世间前,万不可再沉迷其中,一切稳妥为上。 更何况长生之路途永无止境,凡尘女子至多百年寿元,百年之后空留独冢向黄昏,未免过于惨淡。 他又不是什么绝情灭性之人,自是不愿看到亲密的人慢慢在身旁老去,救不了别人,那就只好自己孤单些,少去惹花弄蝶。 许志安的好意,只能说是抛媚眼给带了眼罩的人看。 非是不能,实属不愿。 “你自己都是孤身一人,怎么敢带个孩子?!” 许志安恶狠狠的拍了顾担胸膛一巴掌,结果自己倒是忍不住吸了口凉气,还真疼! “小兰、小翠啊,看来你们跟他是学不成了,等回太医院你们自己选跟谁学吧。”许志安又是一声叹息,作孽啊! “没关系,我挺喜欢小孩子的。” 小兰满面通红,含羞带怯的瞥了顾担一眼,似是要证明自己所言为真,伸出纤细如玉的小手从许志安怀中接过了苍,笑盈盈的问道:“小家伙会说话吗?” 回应她的,是苍无师自通的小手和努力凑向胸脯处的小嘴。 “啊!” 小兰惊叫一声,差点就没拿稳孩子。 顾担眼疾手快,直接将苍揽回怀中,惊讶且满是歉意的说道:“小家伙不懂事......” 话还没有说完,小兰双手捂脸,扭头就跑。 一旁刚要说些什么的小翠也吃惊的长大了嘴巴,迎上许志安探寻的目光,又瞥了眼顾担怀中的孩子,只能遗憾的说道:“我去看看小兰。” 说完就从院中跑了出去。 许志安左看右看,最终伸出手从院中的柳树上折下一根枝条,冷笑着说道:“真有你的啊!” 顾担惊恐道:“是苍做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看我抽不抽你就完事儿了!” ...... 清风观。 或者说,昔日清风观旧址。 墨丘和公尚过行走在这前段时日尚且人声鼎沸的道观中,入目的是一片萧索与破败。 铲除皇都内所有还待在此地的方士后,宗明帝念墨丘进献仙缘有功,特地将昔日清风观所占之地送给了他。 近些年皇都内的房价飞涨,寸土寸金都不为过,这样的赏赐,更加佐证了墨家如今“简在帝心”的事实。 除了这样的实赏之外,宗明帝还特别允许墨家一众墨者可带刀剑行走天下,不必经受官府盘查! 管制天下,唯独不管制墨家。 这,就是货真价实的殊荣了,说声青睐有加都不为过。 甚至有传言称,让方士得以极尽荣华二十四年之圣眷,如今落在了墨家的身上。 “墨兄,这段日子来墨家天下扬名,想要加入我们的人不知凡几。甚至有的人已经求到我这里,希望能与你见上一面。” 公尚过笑着说道:“还有无数听闻你我事迹的江湖游侠、武道强人想要加入墨家,正在向着皇都赶来。如今局势已暂时安稳下来,咱们是时候多收些人了吧?” . . . PS:新的一年第一天,祝福所有读者无病无灾,身康体健。也希望新的一年就像是这一章的标题一样,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尽快恢复过来。 同时感谢:倾渔呀、保时捷蛋总、读者1607330689304338433的打赏,祝福大佬们新的一年都能开上最贵的保时捷~(大佬起个名字吧,我打字的时候感觉眼要瞎啦!) 今天是一个长章,也借此祝福自己新的一年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永不断更 诸君,共勉! 第五十三章 风起云涌 墨丘停下脚步,一只手扶起不知怎么倒在地上的石狮,看着石狮脑袋上缺的一角,听着公尚过的话语,眼中却没有什么喜意。 当年他创建墨家,是因为方士已极大程度上影响到了大月皇朝的国策,甚至需要动用三十万徭役,持续数年耗费无算去修建一座华而不实的万寿仙宫。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他自墨家武馆中走出,开始宣讲自身理念,最终将那些理念不断融会与精简,最终化作墨家八义。 明鬼、天志、尚贤、尚同、非命、非乐、节葬、节用! 其中以明鬼与天志为核心理念,不断的去拆解方士所说的求仙问道之言论,试图凭此来与方士对抗,冲刷掉方士的影响。 一路走来,他所努力的一切不能说没有效果,只是收效甚微。 直至豫州夜降天星,方士不战自退,他又入宫进献仙石,方才得到宗明帝真正的重视。 这其中很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自墨家创立以来始终未曾给过方士好脸色。 方士一倒,影响却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消除掉,用墨家来暂时取代方士,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可扪心自问,墨家做好成为天下显学的准备了吗? 百十位的弟子、墨者,他尚可言传身教,面面俱到不出什么差错。 如今一朝得势,无数人蜂拥而来,其中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又要如何去辨别呢?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 说起来总是简单,可这不是口号,而是他真心实意想要做到的,要怎么才能保证墨家不会如同方士一样,成为天下的祸害呢? 这一切的责任,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墨家八义,有些不够用了。 “前些日子,抓捕完方士余孽之后,锦衣卫指挥使陆安带着一众好手离开了皇都,你觉得他们去了哪里?” 墨丘开口,却没有提及墨家之事。 “自是去了豫州。派遣军队围困武道宗师不被察觉几无可能,锦衣卫多是好手,做这种事情再合适不过。”公尚过没有犹豫的说道。 锦衣卫不同于禁军,禁军是负责皇帝之安危,绝不会离开皇都半步。唯有锦衣卫才是宗明帝伸向天下的那张大手,代表着他个人的意志。 宗明帝对方士已是恨之入骨,清平子带着上百方士逃离,不被报复是完全不可能的,更何况豫州之地还余留了不少仙石,哪里有人嫌仙石多呢? “是啊。现在皇上没办法快刀斩乱麻解决豫州的事情,不得不暂缓行事。可事情不会就这么过去,那位黄朝和白莲教主,都不是什么安分的人。一旦消化完仙石,天下必然生乱!”墨丘笃定道。 此时的大月便仿佛装满水的木桶,只需一丝丝的力量扰动,便会掀起惊涛骇浪。 墨家暂时伸出手,安抚住了即将倾倒的木桶,又能挡住多久? “正是因此,墨家才更要大力招收弟子,以防备大月未来之变故。”公尚过立刻说道。 “不。” 墨丘摇头,“兵贵精,不贵多。墨家并不是要争霸天下,弟子宁缺毋滥。要上行下效,令行禁止!万不可以个人之私欲来破坏墨者的团结。如若不能做到千人如一人,那还不如只留百人! 诚信者,天下之结也!想要加入墨家,成为墨者,必须要做到言必信、行必果!我自以身作则,严于律己,不移于世!” 公尚过眉头微皱,他与墨丘亦师亦友,墨家是墨丘开创不假,他也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和努力,自是想要墨家闻名于世,“这样的话,还愿意加入墨家的武者、侠客怕是没有几個了。” “怕什么无人,墨家本就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创,墨者亦非贪名图利之徒。”墨丘不以为意,便是只有他一人,他也不会停下半分脚步。 “好!” 公尚过眼中精芒闪过,正是因为墨丘有这样包容天下的胸怀和志向,他才愿意跟随其左右。 ...... 宗明三十六年冬,以清平子为首的一众方士叛逃,具体原因民间众说纷坛。 同年,墨丘入皇宫进献仙石的消息遍传天下,宗明帝毫不吝啬笔墨的夸赞着墨丘,隐隐间将其塑造为当世圣人,方士之事还未过去,墨丘之名便已天下传颂。 千金买马骨,作为唯一一个取得仙石又愿意进献给皇帝的人,宗明帝表现的极其之大度。 不仅将清风观赐予给了墨家,还特别允许墨者可配刀剑行走天下,除暴安良,不涉及官员的恶徒可以先拿下再上奏,简直就是另一个削弱版的锦衣卫! 最让人在意的是,墨者并不需要遵守宫中的森严条律,没有太多的条条框框束缚。 很多人都觉得加入墨家,就和加入一个山门、帮派差不多,得此等圣眷,墨家的未来一片光明,不趁着这个热乎劲赶紧凑过去,还等什么呢? 然而很快,墨丘便将宗明帝赐予给他的清风观旧址卖了。 换成了大批量的粮食,用来赈济冬日灾民! 据说此事宗明帝得知后,抚掌大笑,直夸墨丘乃是不可多得的忠良之士。 只是当晚,有把守在养心殿外的侍卫隐隐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传来,还有略带压抑的喘息之音,差点以为有刺客夜闯皇宫,闹了个小乌龙,不足为外人道也。 卖了清风观旧址后,墨家和剩余的墨者除了赈灾之外,为了不让投奔而来的各方豪杰无地可去,找不到他们,还在皇都之外搭建了不少的茅草屋。 墨丘亲自出面,申明墨家八义。 除此之外,墨家还有新规。 比如墨家的领袖,也就是墨丘,墨者将称呼其为巨子。 所有墨者,必须对巨子言听计从,乃至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当然,作为代价,墨丘自己也会身先士卒。 还有墨者之法,无故杀人者死,伤人者刑! 无需禀告官府,墨者自己会处理掉内部的蛆虫,不留半分余地。 此言一出,闻风而动赶来投奔的武林豪杰们脸都绿了。 朝廷把你夸的像是个圣人,就真把自己当成圣人了?! 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而已,规矩还挺多! 爷不伺候,告辞! 墨家新出不久的规矩,的确让愿意过来投奔的人少了不止一筹,甚至墨丘原本被风传的如日中天的名望都遭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甚至有人言,墨丘野心极大,绝非良善之辈,此等规矩闻所未闻,不想搅闹一方风云者,哪里能想出如此严苛的规矩来呢? 宗明帝刚刚竖起来一个圣人,还无需他用力,便已摇摇欲坠。 豫州之地,锦衣卫好不容易堵住了那位名为黄朝的武道宗师,结果刚刚交手片刻,锦衣卫指挥使陆安便身受重创,重伤垂死! 锦衣卫撤退之际,又碰上了白莲教等待已久的埋伏,白莲教主亲自出马,如入无人之境,锦衣卫此去之人十不存一! 第五十四章 内息妙用 宗明三十七年,暖风吹拂,寒冷的冬日已经过去,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 院中的柳树已经开始发芽,远远看去便能看到些微弱的绿色在柔嫩而纤细的枝条上摇晃。 顾担盘坐在柳树之下,身心沉浸其中。 呼与吸之间的间隔悠长而又缓慢,整个人像是融入到了柳树之中,哪怕目光注视到,也会下意识的将其忽略,像是本就属于这一片天地之物。 有春归的鸟儿飞来,鸟喙中吊着捡到的小小枝条,降落到顾担的头顶,小小的脑袋思考片刻,伸出爪子扒拉了几下头发,将枝条放下,努力而认真的调整着位置。 不远处的荀轲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担忧。 顾先生已经这样整整三天了,连鸟儿都把他当成了柳树的一部分,甚至准备在他的头上筑巢! 若非亲眼所见,荀轲都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 再说了,正常人三天不吃东西,也是顶不住的吧? “哇!” 苍的小摇篮已经升级为了小推车,还是墨丘亲手做出来的,大眼睛盯着顾担头顶上的鸟雀,努力的想要蛄蛹过去。 “不要乱跑。” 荀轲赶忙拉住小推车,将苍抱了起来,蹲在距离顾担不远处小心观察着,连书都不看了,“顾先生说他要练功,不能打扰。今天过去顾先生若是还不醒,我再去找墨师。” 最近墨家很忙,墨丘更忙。 赈济灾民的事情是过去了,墨家在忙着收人的事情。 公尚过负责把关,墨丘负责教导。 哪怕墨丘设立了极为严苛的教条和规矩,愿意真心加入墨家的人终归还是有的,而且足足有上千个! 至于其中是否有滥竽充数者,那就要靠墨丘再自行辨别了,实在是抽不出多少空闲。 徐徐清风扑面而来,吹动顾担的衣衫,奇异的是那股微风并非自天地而生。 荀轲抬头看了眼柳树的枝条,竟无一根摆动。 荀轲小声唤道:“顾先生?” 怀中的苍也拍着小手,“哇哇!” 没有回应。 顾担的衣衫无风自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摆动的也愈发剧烈。 头顶上鸟儿辛辛苦苦搬运过来的些许枝条和羽毛尽数被吹拂下来,一股微风绕着他自行流转,经久不散。 某一刻,顾担双目猛然睁开。 一丝青色的光华自眼眸间一闪而逝。 荀轲连忙揉了揉眼睛,再看时那一缕青芒早已不见了踪迹。 “内息之术已有所得。” 顾担时隔三天终于是站起身来,一时之间骨骼发出声声闷响之音,似有千百鞭炮藏在他的体内。 吓得苍连忙举起小手,试图堵住耳朵。 “内息?” 荀轲惊讶不已,这东西已经很久没有听说有人练成过了! 虽然墨师曾言练脏大成之后皆可修习内息之术,可谁练脏大成不是花费了几十年的苦功?哪里还有心思再去慢悠悠的修炼什么内息之术,内息之术想要见效比武道还要更缓慢的多! 有那个时间,努力凝髓让武道之路更进一步岂不是更好? “对,内息。” 顾担微微点头,感受着体内那一丝极为纤弱而温和的力量,似乎比灵气还要再温润几分。 只是这股力量并不能如灵气一样直接融入身躯之中,快速提升自身。 但隐隐间,他又感知到某种不同。 似乎内息之术入门,打开了某件东西的奇异感觉挥散不去。 让荀轲带着苍回到屋子里玩,顾担坐在石凳上,百般思索。 直至某一刻灵光一闪,打开面板! 【寿元:40/95(+721)】 【青木化生诀:1/100(+721)初学乍练】 “这是?!” 顾担万万没有想到,已经十五年没有半点动静的面板竟给了他新的惊喜。 除了练脏圆满后带来的寿元总上限的提升之外,还多出了自己修炼的内息之术! 可为什么上品武学《惊蝉》和仙道修行之法《青玄真君渡灵法》面板全无一丝表示,唯独对内息之术情有独钟呢? 心身沉浸其中,没有什么犹豫,给我加! 体内那细弱毫毛刚刚熔炼出不久的内气像是受到了大补药,如果说最开始只是像牛毛一样微弱,那一瞬间便膨胀到了一滴水的大小。 内气在体内自发的流转着,带来阵阵清凉之气。 只是如今他已练脏圆满,再加上被灵气洗礼过一次,这种效果完全可以说是微乎其微,感受不到什么明显的强化。 顾担目光忍不住再度投向面板,随即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寿元:40/95(+622)】 【青木化生诀:100/500(+622)略通皮毛】 寿元直接少了九十九年! “也就是说,我努力一百年,才能修行到这种程度?” 顾担多少有些怀疑人生。 难怪最近几代没有听说过谁内息之术有所成就,这特么谁顶得住啊! 顾担的目光在“略通皮毛”四個字上停顿了很久。 稍加思索! 智珠在握! 给我加!!! 一道极为明显的生机涌入到那一滴水大小的内息之中,于是内息极其快速的膨胀了起来,化作了巴掌大小的气流,已极为明显。 在体内运转之时,顾担感觉缕缕生机在不断的回馈自身,甚至温养着骨骼筋络乃至血液。 可比之自己所消耗的寿元来说,未免还是过于细水长流了一些。 【寿元:40/95(+222)】 【青木化生诀:500/2000(+222)渐有所悟】 “草!” 良久,顾担一声怒骂。 辛辛苦苦十五年治病救人的积累,内息之术竟然连个入门的评价都换不来? 这已经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了,这是要挨千刀的! “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用处!” 顾担心神一动,体内那股内气竟然直接出现在了手中,肉眼可见丝丝缕缕翠绿色的光芒在他的手中萦绕,带着初生的勃勃生机。 “内气还能外显?!” 这倒是完全出乎了顾担的预料,典籍中对此没有任何的记载,也从未听说过谁将内息外显过。 他的本意其实是让内气汇聚在手掌间,打出一掌看看效果。 左右看了看,顾担将内气按在了院中的大柳树上。 仅是刹那之间,大柳树垂落而下的枝条绿意蔓延、招展,分明才是刚到初春之时,竟已呈盛夏之景,瑞彩千条,枝繁叶茂! 不远处,有鸟儿飞来,小小的眼睛注视着那明显不该此时出现的蓬勃绿意,激动的吱吱喳喳叫了起来。 第五十五章 倒拔杨柳 目光眨也不眨的盯着眼前这颗盛夏时节才该彰显出完整风貌的葱郁柳树,顾担眼中泛出异彩。 内气的妙用可以说超出了他的预料! 内息之术,绝不仅是什么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法门! 只是以往从未有人将内息之术修行到他现在的程度,才导致其威不得彰显。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没有灵气的时候,清平子赠与的《青玄真君渡灵法》一文不值,没有五百年的修习,《青木化生诀》也只能是被埋没的金子。 “如此效用,说一声枯木逢春都不为过。” 绕着柳树转了几圈,甚至折下一根枝条仔细观摩片刻,顾担笃定。 内气更像是较为纯粹的生机之力,直接将柳树“催熟”,无需等待时日的苦熬,便先一步达到盛夏之景! 此法用来培育药材,必然事半功倍,进度喜人! 感知着体内正在以缓慢速度恢复的内气,顾担心情大好。 五百元的寿元砸下去,效果并未让他失望,甚至完全可以说是一种惊喜! 就这连入门都还未到,等《青木化生诀》大成,效用又该何等恐怖? 或许直接催熟传说中的仙药也不无可能! 暂时按捺下心底的喜意,顾担盯着眼前的柳树看了又看。 这棵树,还是出生那年在院子里种下的,这么多年的陪伴,属实不易。 看了眼手中的枝条,顾担柔和的说道:“我会再种下一颗的,好兄弟一路走好。” 话音落下,顾担双臂环抱柳树,腰跨猛然用力! 力拔山兮气盖世! “咔、呲......” 令人感到牙酸的声音自柳树底下发出,大片的尘土飞扬起来,紧抓着地面的树根被沛然大力硬生生拽离! 足足有碗盆粗细的柳树被硬生生拽离出了地面,倒拔垂杨柳,莫过如是! 看着柳树倒下,顾担轻声说道:“好兄弟,你知道的太多了。” 最近时局不好,大月外松内紧,一颗初春就仿若盛夏时节的柳树被人瞧见,难保不会出现问题。 尽其所能的将灾难掐灭在萌芽之中,少招惹不必要的目光,才是生存之道。 “顾......顾大人?!” 院门旁,丁季和他的媳妇儿目瞪口呆的看着顾担环抱着一颗碗盆大小的柳树,就像是农夫手里拿着一根柴火似得,惊诧到面目都显得有几分扭曲。 这是人能做出来的事儿吗? 如此大树,便是数人合抱都不一定抬得动吧? 而且这才初春,为何那颗柳树却是枝繁叶茂,翠绿喜人呢? 太多的想不通让他们呆立在了那里,不敢有半分动作。 “额......你们来了啊?” 顾担脸上尴尬之色一闪即逝,拔柳树的时候心中还在思量关于内息的事情,竟然没有注意到外界,实在不该。 “我们来给孩子喂奶。” 丁季的媳妇儿手掌紧紧的抓住丈夫的衣角,声音颤栗的说道。 最初的几个月他们一直居住在院子里,因为小孩子差不多每间隔一个时辰就要喂一次奶水,来回跑太不方便。 直到冬日已去,初春到来,苍也已经暂时摆脱最脆弱的初生状态,吃奶也不用那么频繁,他们才离开这里,回到家中,毕竟还有自己的孩子要照顾,只是每天抽时间来几趟,不让苍饿着。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位看上去俊逸非凡的恩人,不仅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御医,还有着如此非人之力! 对于他们这些安安稳稳生活的升斗小民而言,所谓的江湖其实非常的遥远,除了酒肆茶楼中的故事外,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此等奇事而非传言。 百闻不如一见,就是如此。 “不用怕,咱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当年熊馆主一拳打崩人腰粗细的大树时我都在场呢!”丁季安抚着媳妇儿,他毕竟在墨家武馆也待了不少年看门,倒不是没有一点见识。 只是顾担从不显山露水,哪怕是要切磋武艺,也会关起门来找公尚过对练,并不为外人所知,丁季没想到顾担也是那种足以让人望尘莫及的绝强高手! 大隐隐于市,真人不露相,龙卧浅滩......各种酒肆茶楼内听来的故事在脑海中盘桓,丁季对顾担愈发钦佩。 “哈。” 顾担轻笑一声,将手中柳树轻放在地上,道:“苍就在屋子里,你们去喂吧。” 多说多错,不说不错,顾担并不想要解释什么。 如今他的实力已是当世顶尖,乃是货真价实的武道宗师,绝非昔年可比。 再加上内息之术已有所成,更是为他提供了源源不断余韵绵长的力量恢复己身损耗,朝廷对应武道宗师的军阵围困面对他也要逊色几分,除非仙人降世,天下间如今已少有能够威胁到他的人,便是被看到些许也无妨。 冰山仅露一角,亦无不可。 “是,是。” 丁季的媳妇儿低眉顺眼的连连点头,揪着丁季快步向着屋子中走去,只想赶紧离开。 等到苍吃饱后,目送着二人远去,顾担这次锁上了院门,拿出同样是内息之术的《引元经》开始修习! 《青木化生诀》能够自成循环催发生机,那《引元经》同为内息之术,又是何等的功效? 仅是太医院之中他听说过名字的内息之术就还有五六种,彼此叠加修习之下,岂不是他一个人便可堪称全能? 有了修习青木化生诀的经验,引元经的入门速度极快,几個时辰之后,第一缕属于引元经的专属内气在体内形成。 还不待顾担认真感受一番其妙用,青木化生诀刚刚回复些许的内气便如同疯了一样,完全不听从他掌控的蜂拥而上,直接将属于引元经的内气硬生生彻底磨灭,不留一丝痕迹! “这......” 顾担略带几分茫然的睁开眼,感受着体内又已如臂指使的残留内气,若有所思。 一个人,体内只能留存一种内气? 内气之间,完全不可共存,有我无他? 饱览诸多典籍,顾担目前可以肯定只有自己将内息之术修行到了如此程度,完全无法找到参考,一切尚需从头摸索。 “要抽空去太医院一趟,跟别的御医学一学他们家传的内息之术。” 孤例不证,顾担不愿就此放弃,怎么也得多实验几次。 虽说千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可能有千鸟又有谁不乐意呢?取长补短互相补足,男人之本色嘛! 第五十六章 福祸无门 天色已暗,酒桌上丁季喝的是面红耳赤,声音激昂的说道:“你们是没有看到啊,那足足有几人高、双臂环抱粗细的柳树......嗝。” 喷吐出一口酒气,丁季继续道:“顾大人只需双手环抱,轻轻一用力,便被连根拔起!我就站在那院门处,还以为是地龙翻身了呢,差点吓得站都站不稳!我家那位更是紧紧的抱着我,生怕撒开手就被土给吞了去!” “切,你说什么胡话?顾大人那里咱们又不是没去看过病,院中的柳树哪有你说的那么大?” “就是,别以为你在顾大人门下待了十几年就能胡乱吹嘘,顾大人医术的确不错,可哪有那种武艺?” “还没听明白?这家伙就是在跟咱们炫耀和顾大人关系好呢!顾大人照顾孩子都找这家伙的媳妇儿当奶妈,人家手头随便漏出点什么,都足够咱们吃喝好几年咯!” 桌旁几个相识的酒友根本不信,只当丁季是喝多了,一顿笑闹。 “啧!你们还不信!” 丁季一拍桌子,舌头都好似打结般说道:“那颗柳树可不一般。现在冬天才刚过不久,那棵柳树就已是绿油油的一大片,看上去就跟到了夏天似得!我就说顾大人好人有好报,连自家院子里的柳树都与众不同!” 同伴们听到丁季的酒话,哈哈大笑。 这小子自从被顾大人救了一条命又收留十年之后,就成了货真价实的“顾吹”。 见到人有事儿没事儿都喜欢拐着弯的夸一夸那位顾御医,最开始还只是说医术如何如何好,后面就已是完全无需理由,添油加醋再正常不过。 恨不得隔壁老王家生出俩儿子都说一声是顾御医的功劳! 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关于顾御医的消息,最好还是当做瞎吹。 “哦?既然柳树如此神异,干嘛还要拔了它呢?难不成那柳树枝上挂的全是银子啊?” “银子哪里够,就这家伙的吹捧劲儿,不得全是金子?” 小小的酒肆中,结束了一天忙碌略有余钱的百姓凑在一起喝酒吹牛,欢声笑语互相调笑,好不热闹。 天下太大,大事几多?并非所有人都要去关心。 升斗小民终究要看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过好自己的生活,这种闲暇时间与朋友聚在一起畅饮,一直都是大月最火热的消遣与放松。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间隔此处稍远些的一桌上,一人独自端着酒盏,点了一盘豆子默默吃着,目光偶尔会瞥向丁季那方。 当听到丁季说起墨家武馆院中柳树的异景之时,眼中更是不由得闪过一丝欣喜。 跟踪一个寻常百姓几个月的苦活儿,终于可以停了! 一场酒局散去,丁季摇摇晃晃的走出酒馆。 明月皎皎,春风送暖,夜色当时,好不惬意! 风吹过已带着几分岁月痕迹的脸颊,浓郁的酒气散去些许。 丁季轻声哼着小调,与老友告别后向着家中走去。 他的生活比之大月绝大多数普通人都强上不少,全都仰仗顾大人曾经的关照,连能娶到漂亮媳妇儿,都是因为曾在墨家武馆任职。 心中的感激无需多言,只是顾大人无需他做些什么,他也只能跟老友相聚的时候多多吹捧,为顾大人扬名了。 医者嘛,悬壶济世,这样的好人,当然要天下人一起称颂才好呢! 走在春风里,看着明显比之周围邻居家中新颖和结实几分的院门,丁季照例在心中感谢了一番顾大人,方才迈步走入家中。 正要转身关了院门,便看到一人迈步走了进来。 丁季晃了晃脑袋,目光看向来人,还以为是哪位朋友。 来人身材瘦弱而矮小,普普通通的一张大众脸,扔到人群之中很快就会忘却,记忆里也没有见过。 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之后,丁季温和的说道:“这位兄弟,这是我家,你喝醉走错了吧?要不要喝杯水?” “呵......” 精瘦汉子冷笑一声,铁钳一般的手掌便已抓向丁季脖子,直接将他硬生生提了起来! “额......呜!” 丁季双目大睁,双手疯狂拍打着那掐着自己脖子的手掌,双腿乱蹬,喉间发出些许微弱的痛苦声响,却也不成字句。 所有的酒意刹那间消散无踪,丁季几近疯狂的挣扎着想要扒开那只手掌,奈何精瘦汉子完全不为所动。 直至丁季脸色发青发白,连挣扎的力气都要丧失殆尽的时候,才终于松开。 砰的一声摔倒在地,丁季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又忍不住接连呕吐起来,像是要将吃下的所有东西一口吐尽。 精瘦汉子蹲下身来,等他呕吐完后,手掌抓住丁季的头发,硬生生将他的头颅的方向对准自己,声音低沉而狠厉的说道:“我问,伱答。有半句废话,杀你全家。” 丁季完全不敢言语,对方的身手已完全不是普通人,只能小鸡啄米似得连连点头,哪怕头发还在对方的手中,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墨家武馆里的那颗柳树,真的变成像夏天一样?”精瘦汉子终于问道。 丁季双目大睁,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随即连连摇头。 见到丁季的反应,精瘦汉子笑了笑,随手抽出刀来,“你这样的废物,竟敢浪费老子几個月的时间,真是该死啊!” 丁季声嘶力竭的大喊:“媳妇儿,快跑!!!” 下一刻,刀光划过,鲜血喷涌而出! 屋内,听到动静的妇人慌忙从屋内走出,当她见到院子中人头落地的丁季之时,好似有难以言喻的冷意直冲天灵,竟呆在了那里。 精瘦汉子打量了妇人几眼,妇人的容貌还算值得一看,此时胸口处衣衫不整,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露出了那半片雪白细腻的丰润。 精瘦汉子眼中露出淫邪之意,近乎昼夜不息的盯着一个寻常百姓,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真火。 “你......” 妇人惊恐的看着越来越靠近,身上沾染着丈夫鲜血的汉子向着自己走来。 怀中的婴孩被强行拽出,恶狠狠的摔在地上。 衣衫被强行撕裂的声音随之响起。 黑夜吞没了所有的呜咽和哭嚎,唯有天际的明月,仍旧皎洁明亮。 ...... 一处隐蔽院落。 锦衣卫指挥使陆安打开信件,认真的看了一遍后,嘴角生出一丝狰狞笑意。 “哈,墨家是吧?逮到你了!” 第五十七章 唯人自招 乌云自天际飞驰而来,遮盖住皎皎月华。 有雷鸣声震响天地! 缕缕春风挟裹着属于冬日最后的冷气,肆意泼洒在大地之上,耀目的雷光恍若自九天垂落而下,天地皆惊。 这个夜晚,要下雨啦。 惊蛰,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春雷炸响,万物俱醒。 那些腐的旧的,应当逝去。 新的生命,就要破茧而出了。 细密的雨点酝酿许久,终是砸落而下,带着难以言喻的浸润冷意,透体生寒。 被雷声震醒的百姓却不由得露出了笑脸,期待这场及时雨来的快些,再快一些。 春雨贵如油! 雨声、雷声交织一片,天地也会偶尔被刺目的雷光闪耀照亮那么一刻,复又归于好似无穷无尽的黑暗。 “啪嗒。” 黑夜中,几道人影翻过院墙。 夜色已是漆黑如墨,这样的天气,无论是火把还是灯笼都是不顶用的。 仅能凭着超出常人的目力,借助着短暂照亮天地的雷光,打量着院中一切。 不出意外的,他们在院中看到了一颗倒下的树,只是其所有枝杈都已不见了踪影,独留光秃秃的树干安静的躺在院子里。 为首那人侧耳倾听,比之常人要肥大几分的耳朵微微一动,竭尽全力的将雷声、雨声归于杂声后,听着屋内两重一轻的平稳呼吸声,确定没有任何异动,方才将手伸入怀中。 一颗夜明珠被他拿了出来,凭借着夜明珠发散出的微弱光芒,走到那颗光秃秃的树干前,仔细打量。 “是刚刚被刨出不久的柳树,丁季在酒肆所言,应当为真。” 认真端详过后,为首那人肯定的点了点头。 “头儿,您说我凭着这个功劳,能不能往上升一升?”精瘦汉子跟在他的身后,脸上是止不住的喜意。 锦衣卫直接被皇帝管辖,在外人看来风头无两,实则内里的水深的很。 直接为皇帝做事,升官发财自然是简简单单。 可其中的苦活累活谁来干呢? 不还是锦衣卫么! 区别只是官职大小而已! 他就倒霉催的被分配到监视一个寻常百姓的活儿,这一监视就是整個冬天过去了! 而且丁季那个刁民,带着媳妇儿一天能够往墨家武馆跑个八九趟,可把他给气得半死,偏偏还不能动手,更不敢不跟。 包括那像是个乌龟似得御医,整整一冬连一趟门都没有出过,他就不需要去采买东西吗?! 要不是怕坏了上头的大事,他早就忍不住夜里往这里边丢石头了! 还好,一切苦尽甘来。 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只要这次的功劳做实,他就能从锦衣卫的寻常力士混个小旗当当,甚至有可能升到正七品的总旗! 到了那时,这种苦活累活,就再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 “拿下那位御医,坐实铁证,你的功劳一分都不会少。现在,给我闭嘴!”为首之人压低声音,如鹰般的双目哪怕在黑暗之中,都让人不寒而栗。 精瘦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止不住的暗骂。 堂堂锦衣卫千户,怎么胆小如鼠! 里面不过是一个医者而已,纵使是御医又能如何? 便是他自己也可以轻易破门擒拿,何须这般小心谨慎! “站在这里别动,不需要你动手。不要添乱,老实呆着!”锦衣卫千户警告道。 锦衣卫的规矩,提供消息之人也必须跟着行动之人一起去,以最大程度避免被渗透的可能。 一方面即使出了纰漏,事不可为,也可以逮到叛徒,直接杀掉。 另一方面则是若情报有误,提供消息的人也绝对没地方跑,以至于让调查消息的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两百余年,锦衣卫的每一条规矩都是用人命给堆出来的。 外界只看到了锦衣卫的威风,却不知这威风之下的谨慎。 夜晚清寒,雷雨声交织一片,这些本该扰人清梦的杂音却也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锦衣卫千户走到房檐下,拿出锋锐匕首正要有所动作。 “咔~” 一声轻响,房门径直打开。 风声雨声雷声一同灌入屋中,一人穿着整齐的站在那里,黑夜里看不清他的面容。 “诸位,有何贵干啊?” 黑暗中,锦衣卫千户听到开门的人如此问道。 “动手!” 一声厉喝,锦衣卫千户手如鹰爪向着顾担抓去,连空气都传出爆响之音。 他的身后亦有两道身影以极快的速度飞奔而来,两人皆已是拔出刀剑,环伺在旁。 一人主攻,二人掠阵! 一旦察觉点子扎手,那就无需再考虑是否要留下性命,一切以稳妥为主。 “练脏大成?” 听得那音爆之声,顾担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之色。 有点实力。 但,不多! 眼中一丝青芒闪过,对方的任何动作都一览无余,哪怕夜晚再如何黑暗也无法遮蔽。 顾担伸出手掌,后发而先至,那好似鹰爪般袭向面门的一击立刻便顿在了空中,再无半分寸进。 锦衣卫千户猛然用力想要甩脱掣肘,可顾担捏着他胳膊的手掌却是纹丝不动,恍若万载磐石。 任由真气如何冲刷,都难以松动半分。 “武道宗师?!” 仅是一招平平无奇的擒拿,难以言喻的震撼自心底生出,锦衣卫千户眼露绝望之色。 武道宗师,当世顶尖,不可力敌! 就算朝廷想要对武道宗师动手,不出动同等高手的情况下,都必须得是军阵围困使其力竭才有可能拿下。 整个锦衣卫都找不出一个武道宗师——甚至哪怕锦衣卫指挥使见到皇宫中的那两位武道宗师,都得低头参拜,说一声爷吉祥。 那是尘世武力的顶峰,仙人不出,武道宗师便可天下横行! “还挺有见识。” 顾担一掌拍在他的胸前,浑厚真气汹涌而出,根本不给他半分反抗的机会,便已震散其体内所有力量。 地牢三载钻研,他简直太知道怎么搞定练脏大成的武者了。 而另外两位来犯者在听到“武道宗师”四字时便没有任何犹豫,一左一右试图逃离此地。 奈何他们的速度在顾担眼中,属实太慢! 一步跨出,风驰电擎也不足以形容,眨眼间顾担便来到一人背后,同样是数掌拍出,如法炮制,保证对方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只是顷刻之间,三人甚至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到,便已被顾担尽数擒下。 “院里还有一个?” 顾担的目光看向院中那个精瘦汉子,仅一眼便能看出此人连练脏都未触及到,实力最为低微。 “来,说说吧,为什么夜闯民宅,甚至动用了三位练脏有成的人对我出手?” 顾担手指勾了勾,声音虽然平静,目中却带着抹不去的森然杀意。 终日与人为善,竟还能被夜间袭杀? 不搞清楚一切,这几人想死都难! 第五十八章 善恶报应 精瘦汉子已头抢地,不顾地上泥沙雨水,连连叩首,“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眨眼之间,堂堂锦衣卫千户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人擒拿,他什么时候见到过这样的高手? 哪还不知这次锦衣卫是踢到了铁板! 说好只是一位平平无奇的御医呢?! “坦白从宽,或可让你少受些罪。” 顾担走上前去,将另外三个动弹不得的家伙丢到一旁,冷声说道:“问完你之后,我会再问另外三人。但凡有半句对不上......你想不想知道医者是怎么一边救人,一边杀人的?” “大人,我也只是听命行事啊!冬日的时候,上头发来命令让我盯着这里,发现异动要如实上报。后来大人您始终不出门,上头便又让我盯着一个经常来此的寻常百姓...... 直到今夜酒桌上,那百姓说您的院子中有一颗柳树如盛夏模样,咱参报之后就被拉到了这里,实在是不知情啊!” 精瘦汉子的匍匐在地,抖如筛糠,三言两语间将一切都推的一干二净。 “丁季?” 雨点自空中落下,带来无边凉意,顾担目光四望,随即问道:“他人呢?” 轰隆隆—— 一道响雷自天际上空炸开,一瞬间天地染白。 雷霆的光芒也照亮了精瘦汉子的脸颊,苍白如纸,脸上滑落而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他......” “丁季在哪?!” 顾担心中一突,察觉不对。 本就在不断叩首的精瘦汉子猛然间就要以头撞地,只看那凶猛力道,头颅落在地上必然四分五裂,再无声息。 头颅悬在半空中,一只手掌先一步停在了那里。 “宁愿死,也不敢说?” 顾担好似明白了什么,轻飘飘的一掌落在了精瘦汉子的胸前,打散他所有的力量,再封住经脉,保证他半个时辰内只能如同活死人一样,意识清醒,身体却不听使唤。 此法名为封穴,并不算多么高妙的江湖手段,必须要实力差距颇大的情况下才有点用处,同样的一招对练脏大成的武者效用就弱减太多,还是顾担在地牢诊治江湖豪强时学来的手段。 将另外三人分别提到一旁一個个的审问,听到动静的荀轲夜间起床,拿着火烛走出。 火烛照耀的光芒并不亮堂,在那微弱的光芒之中,荀轲见到了昔日那个清冷缥缈,好似游离世外之人的顾先生,他的目光是那样的冰寒彻骨,让人颤栗。 一时间竟是直接僵住,不敢言语。 顾担看了过来,嘴唇嗡动,叮嘱道:“今夜冷,多穿些。” 下意识的点头回屋,荀轲久久难以忘怀顾先生看来时那近乎让人窒息的目光。 放下手中那已近乎不成人形的锦衣卫千户,顾担站起了身。 从屋中翻出两把雨伞,将还在安然睡着的苍抱在怀中。 又用冬天时墨丘送来的小棉被给苍盖住,挡住湿寒,等荀轲换好衣服。 “走吧,今夜先送你们到太医院睡一觉,我很快就回来。” 顾担撑着伞,挡住漫天寒雨,声音平静无波。 荀轲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数次欲言又止,最终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跟着。 来到太医院,唤醒熟睡的许志安,顾担将苍先交给他代为照应。 “有个朋友发生了点事儿,我得过去一趟。苍还太小,不能一个人留在屋里,只能麻烦许叔了。” 顾担是这样对许志安说的。 许志安上下打量了顾担几眼,小心的接过苍,不耐烦的挥手斥道:“你懂什么照顾孩子?连自个儿都没成亲呢!早就该养我这里了,去吧去吧!” ...... 夜色愈发深沉。 顾担一只手提着那精瘦汉子,一步步向着丁季家中走去。 他的小半个身子都垂在地面上,一路被拖行而过。 雨水、泥浆,乃至各种小石子磨破裤腿,再划开肌肤...... 越是靠近丁季家中,那精瘦汉子脸色便愈发的惊恐无助,连身上的痛苦似乎都算不得什么了。 当顾担推开那扇他曾光顾过一次的院门,精瘦汉子只恨自己为何见势不妙,不早点自戕。 雨水在地上蔓延流转,冲刷掉了血痕。 只一眼,顾担便看到了那倒在地上,尸首分离的身影。 默默的走上前去,从泥水中捧起丁季的头颅,看着那双仍旧大睁着的眼睛,近乎难以抵挡的怒意自胸中澎湃而起。 十六年来,熟识的,不熟识的,他身边离去了不少人。 送他三百两银票的太医令庞琦,赠与《金创要略》的林御医,在墨丘为理想奋斗后走马上任当了好几年馆主的熊七虎......如今又是丁季。 有的是被无妄之灾杀害,有的是为了自己搏一个未来,而唯一的相似之处,是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那些人他都未曾亲眼见到被杀害时的模样,心中尚可安稳几分。 不看,就是没有,对吧? 人世太苦,离别几多。 他宁愿自封在小小的院子里,默默的积蓄力量等待着仙人现世,也不愿去广交好友,再一个个的看着他们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无奈辞世。 生命是有重量的,在乎的越多,重量也就越大。 明知离别将会到来,不如本就不相逢。 可是......可是啊! 当亲眼见到丁季那死不瞑目的眼睛时,顾担发现自己动摇了。 己非无情,人心自有。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 人生的旅途之中短暂相交,过往的日子虽平淡却也真切。 逝去,不代表带走未来,更不能带走记忆。 眼帘垂了下来,顾担伸出手,为丁季合上双目。 “我替你报仇。” 他说。 将分离的尸首安置在一起,顾担目光看向不远处。 已无声息的孩子和肌肤上满是青紫之色,被洞穿胸膛血染一片的妇人。 顾担脱下衣衫,为她遮盖住身躯。 走进内屋,里面的三个孩子也都没有了半点生机,最大的那一位,顾担还亲手抱过,听他喊伯伯。 回到院中,这场春雨还在下着。 无伞遮蔽,雨真冷啊,落在人的身上,便是透骨之寒。 顾担的目光看向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精瘦汉子。 “伱有没有听说过一种药,可使人如万蚁噬心,求死不得?” 第五十九章 如影随形 精瘦汉子没有说话。 他当然无法说话,身体的感觉还在,却全然不听从他的指挥,唯有那双满是恐惧之色的眼珠转动。 顾担走上前去,从袖中拿出几包药粉,选了一包撒在精瘦汉子的身上。 瞬息之间,精瘦汉子的肌肤变得一片鲜红,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鼓了起来,难以忍受的奇痒蔓延全身。 “嗬......嗬!” 奇迹般的,精瘦汉子自喉咙间发出不成调的音节,眼皮连连抖动。 “不要怕,不要怕......还有呢!” 顾担又将一包药粉倒入他的嘴中,温声告诫道:“最开始你会觉得血液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然后是感觉筋络被人用手来回拉扯,紧接着便是五脏剧痛,如同刀割。 有一个练脏大成嘴比较硬的囚犯,他撑了一刻钟。有我看着你,可不能比那位囚犯差啊!不然我岂不是很没面子?丁季夸了我十来年,在他眼前,你可要争气点。” 精瘦汉子躺在地上,身躯虽无法调动分毫,鲜血却自然而然的顺着毛孔流出,带着些许乌黑,伴随着袅袅白气蒸腾。 大约十息过后,他的躯体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筋络高高鼓起,像是打结般拧成一个小山包,凸起在皮肤上。 他的眼瞳近乎收缩成为一条线,露出大片大片的眼白,鲜血自五官中涌出,脸颊狰狞而可怖。 “这就撑不住了?” 顾担眉头微挑,分外不满,“出来混,是要还的!” 一根修长而有力的手指搭在了精瘦汉子的脑袋上,指尖处,一缕青芒带着浓郁的生机之力,全力维持着他意识的清醒。 比之万仞加身还要更强几分的苦痛自体内传出,精瘦汉子的身躯像是破开的水囊,鲜血肆意的涌出,强烈至极的痛苦本该让他晕过去。 偏偏脑袋处时不时传出些许清凉之气,让他的意识始终沉沦在肉身的苦海不得解脱,唯有那张脸扭曲至极,见之如森罗恶鬼。 一刻钟后,体内恢复少许的内气彻底消耗殆尽。 精瘦汉子除了脑袋,肉身竟已呈侏儒之态,像是被硬生生从内部挖空了身躯。 顾担站起身来,眼中不存半点怜悯,“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夜还有很长。 利息已经取过,锦衣卫......该付出代价了! ...... 知安坊。 皇都大小一百零八坊市,知安坊大抵是最差的那一档,说是皇都内的贫民窟都不为过。 雷雨正大,却无法冲刷掉知安坊街道上遍布的鱼腥味儿和恶臭味儿。 这样的地界虽同在皇都,连乞丐都不愿来此乞讨! 一间看上去便有几十年未曾收拾的破烂屋子中,锦衣卫指挥使陆安点着夜烛,一份份梳理着各地传来的情报。 另一人跪坐在旁,毕恭毕敬的等待着陆安的答复。 “咳......咳咳!” 看着各地的书信,陆安捂着胸口,猛然咳嗽了起来,短促而激烈的咳嗽声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指挥使!” 跪在地上的人连忙起身,满脸忧色。 探查豫州之行,陆安先是被黄朝拍了一掌,又遭白莲教主埋伏。 锦衣卫派遣的上百好手,十不存一,连指挥使都是拼命才逃出来的,也不免身负重创。 如今一到雷雨天,陆安便全身绞痛,冷汗直流,恨不得咳出血来。 “无事!” 半晌之后,陆安总算恢复过来,脸色青白,寒声说道:“清风观上百方士,总不可能全都销声匿迹。继续查,能抓一个是一個。” “若碰到清平子怎么办?”下属问道。 “怎么办?这是皇上的命令,你问我怎么办?拿命也要给我拖住!”陆安目露凶光。 宗明帝下了死命令,要最短时间找到清平子的踪迹,要么捉拿,要么斩杀!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锦衣卫并无宗师级别的高手,最多也只是练脏大成罢了,豫州之行没逮到清平子,却恰巧发现了另一位武道宗师黄朝。 逮谁不是逮呢? 既然找不到清平子,拿黄朝撒撒气擒回去也算一件功劳,若能拷问出他藏匿的仙石在何处,还是大功一件! 谁曾想那黄朝其力非人哉,寻常练脏大成的强者,吃其一拳便鲜血狂喷,不仅没有拿下不说,锦衣卫还死伤过半! 还好对方担忧大军杀至没有过于纠缠,结果回去的路上又碰到白莲教主的埋伏......他的命都差点丢在那里。 这么长的时间不仅没有收获反而损伤惨重,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皇都,不做出一番事业来,便彻底辜负了宗明帝的信赖,锦衣卫的权势也必然会遭受极大的打击。 再加上锦衣卫一向是谁的面子都不给,得到皇命便是一通搅闹,可以说已是没有了退路。 利剑,终归是不许生锈的。 “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下属迟疑片刻,又道:“清平子还未找到,大人何必要针对墨家呢?冬日时皇上刚刚夸过那墨丘忠君体国,乃是侠之大者。 最近墨家更是招收了不少弟子,将近有三千人!墨家风头正盛,墨丘更是能够逼退黄朝的武道宗师,这个时候招惹墨家,是否......” “你懂个屁!” 陆安目光森然冷冽,将一封书信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墨丘能够得到皇上夸赞,全仰仗进献仙石之功!若是那墨丘私自藏匿了仙石呢?只要擒下那个御医,拿到人证,皇上定然不会允许此等沽名钓誉之徒存于世间! 武道宗师又如何?你以为皇宫之中没有吗?” 下属捡起书信,目光一扫而过,脸色也不由得一凝! 春日之柳繁茂如夏? 非人力所能为之! “我明白了。” 下属将书信妥善放好。 “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几个是干什么吃的?人还没抓回来?” 陆安烦闷的挥了挥手,最近诸事不顺,别说比肩方士之盛景,连自身都要难保了。 “砰!” 一声闷响自房门外传出。 还不待他们二人有何动作,便看到房门被一脚踹飞。 一个身形挺拔的人迈步走了进来。 夜太暗,那道身影站立在门旁,恍若一道影子般看不真切。 “伱找我?” 第六十章 反误性命 “谁?!” 陆安脸色猛然一变,抽出身旁长剑,却没有急着出手。 此处乃是锦衣卫极为隐秘的据点之一,整个锦衣卫中也只有寥寥少数人能够知晓,莫不是他的亲信,今夜竟能被人悄无声息的寻上门来? “造的孽太多,连谁找上门都要过问么?”顾担抬起头,声音异常平静。 “你是那位......顾御医?” 打量着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心念急转间,陆安终于有所察觉。 只是根据他的调查,此人虽与墨丘相交莫逆,可家世再青白不过,乃是祖传御医。 就算与墨丘合开武馆之时跟着学了几分手段,又能有多少斤两? 凭顾担现在的年纪,能修行到练脏都已算颇有天资! 而他足足派了三位练脏大成的高手,其中一位还是锦衣卫千户,就是为了万无一失。 更何况此处虽看似破败,实则外面始终潜伏着好几位高手,竟连个信儿都传不出来? 陆安的目光越过顾担,看向他的身后,脸色异常难看的说道:“墨丘呢?让他出来见我!” “墨丘?原来如此!” 念诵一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顾担终于明白为何锦衣卫会派人来盯着自己,一直无所得之后又跟上了丁季。 武道宗师他们不敢盯梢,就只能想办法从亲近之人下手,还不行那就再降一筹! 这些王八蛋利国利民的事情一個做不成,祸害人的把戏却掌握了个十成! “堂堂武道宗师,连现身都不敢?!” 猛然间,陆安高声呼和了一句。 房门大开着,唯有风雨之声传来。 无人应和,更无打斗之声。 陆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外面的人死绝了,而行凶者竟连现身都不愿。 今日,凶多吉少! “我乃是皇上亲自提拔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旦我死在皇都,皇上必然彻查此事。到了那时,墨家必然是最先调查的目标,哪怕没有证据,能做到这种程度的武道宗师,在这里也仅有墨丘一位。” 陆安的声音软了下来,目光四望道:“放我一条生路,以后我与墨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在圣上面前也可为墨家美言几句......” 话还没有说完,陆安身影恍若离弦之箭般向着顾担扑来! 武道宗师袭杀,他根本不可能挡得住。 可若有人质在手,总能让人投鼠忌器,多上几分活路! 墨丘托大不现身,那小小御医竟也有胆站在他的面前,这就是他最好的机会! 疾风呼啸而来。 陆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速。 为了麻痹那位暗中的“墨丘”,他甚至眨眼间就编出了一套说辞。 然而有些事情,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顾担一脚踹出,疾风骤响。 陆安的身影以更快的速度折返回去,撞倒书案,鲜血自嘴中控制不住的喷吐而出。 正欲同陆安一起扑击的属下见状呆愣在了原地,霎时间背后满是冷汗! 哪怕陆安有伤在身,其实力也绝对不容小觑,便是练脏大成的高手也该过个几十招才是! “咳...咳咳......武......武道宗师?!” 勉强从破碎的书案间探出头来,顾不得心口强烈的绞痛感,陆安双目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任由鲜血和内脏碎块自嘴中喷吐而出,脸上是挥之不去的震撼与不可置信。 三十一岁的武道宗师???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武,又怎能在这个年纪达到此等境界? 陆安强撑着身子,从一片碎木中努力的想要站起身来,哪怕伤势已是重极,仍不愿死在一片废墟里。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当五鼎烹! 在一个雨夜,默默死在一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武道宗师手中,哪怕对方再如何的年轻,他终究心有不甘。 “你手里......果然有仙石!” 陆安用长剑支撑着身子,终是爬了起来,双目中已是一片鲜红,整个世界都弥漫在血色之中,“我......恨啊!” “恨?你怎么不恨自己杀人盈野,不恨自己血债累累,不恨自己穷凶极恶......” 顾担走上前去,拽住他的衣领,声音似是从地狱深处刮来,“你只是恨自己今日会死而已!” “吾......为皇事!” 陆安瞪大了眼睛,哪怕他的眼前除了血色再也看不到什么,仍旧不甘心咽下那一口气。 “为皇事残害子民,鱼肉百姓,肆意杀伐?” 顾担嗤笑一声,“那你的皇,也快死了!” 话音刚落,顾担一掌拍在陆安的胸膛处。 没有任何的意外,陆安身体恍若破棉布般抖了三抖,最终摔倒在地,再无声息。 曾威名赫赫,杀的朝廷百官都要避其锋芒的锦衣卫指挥使,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雨夜。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身家性命! 顾担目光望向已瘫软在旁的那人,手掌已是举了起来。 “大人,我家小姐与您有旧,有旧啊!” 那人注意到顾担的目光,连忙说道。 “哦?” 顾担一顿,“什么小姐?” “林王妃!林王妃也曾在太医院呆过,您肯定认识她吧?”那人似是看到了活命的希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连声说道。 “林小依?” 顾担似是想起了什么,“伱是裕王府的人?” 当年镇边将军张启瀚讨伐大青大胜而归,民间流言四起,都说宗明帝要废太子,立裕王。 太子当即谋反,随即被残酷镇压。 其间种种,顾担并未特地打探。 只是知道发生此事之后,裕王府搬来皇都,却是格外的低调,这么多年连一丝流言蜚语都未传出过,而宗明帝也并未再设立太子。 一入王府深似海,以前的人情往来自然做旧,彼此并无交集。 现在看来,裕王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老实,竟胆敢派人潜入锦衣卫! 这可是皇帝直辖的私军,一旦被查出来,便是窃听圣意,纵使是皇子也吃不了兜着走,本能安稳落身的皇位都要悬了! 风险与回报之间,并不值得冒这么大的风险。 “没错!” 那人连连点头,“您有所不知,当年太子谋反,暗地里竟有人说是裕王私底下派人挑唆。为了防止最坏的情况发生,林王妃让我冒险潜入锦衣卫,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今日之事,小的知道您与林王妃关系匪浅,本想挡住,奈何陆安他一意孤行,实在没有办法......” “我问,你答。” 挥手止住无用之言,顾担沉声道:“但凡有半句卡壳,你的性命便留不得了。” “是,是!” 那人面露喜色,自觉有生路可走。 一问一答间,外界的雷雨声渐熄。 当最后的问题问完之后,顾担微微点头,“你不错。” “多谢大......” 下一刻,一掌已是崩碎天灵。 将几人尸体汇聚在一起,顾担点起火把,倒上些许火油。 熊熊火焰在房间内燃起。 “最好的潜入,就是没有目击者。” 轻轻拍了拍手掌,顾担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漫步走入黑暗之中。 雷雨已驻,黑夜将歇。 黎明还有多久才能到来? 第六十一章 王妃病重 天光大亮。 顾担洗漱一番,换上一身干净整洁的青袍,确认身上再无戾气和血腥味儿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向着太医院走去,手中提着公尚过送给他的茶叶。 时移世异,武道宗师已经拥有了天下横行的本钱,不是他该担忧有人谋算到自己身上,而是看谁倒霉招惹了他。 他愿意岁月静好,看门前花开花落,却并不代表真就成了石佛泥人。 苟不是怂,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事端,进行无意义的厮杀,而非别人打到脸上还要含笑以待! 布衣一怒,尚可血流五步。 宗师之怒又该如何? 早上的太医院显得很是冷清,并无以往诸多太医凑在一起锻炼身体的场景。 院子里的千年松仍旧招展着身姿,经过一夜雨水的冲刷,更显挺拔傲立,青翠夺目。 千年松下,许志安正抱着苍来来回回的渡步,脸上挂着祥和的微笑。 “许叔!” 顾担打着招呼,快步跑了过去,满脸堆笑举起了提着茶叶的手,笑呵呵的说道:“您看,咱给您提了些好茶过来。” “呵。” 许志安脸上的笑意刹那间隐没下去,不咸不淡的瞥了顾担一眼,嘟囔道:“无事献殷勤......说吧,又有什么事?” “许叔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我来看你带点东西那不是应该的?您要是好这一口茶叶,回头我多弄点再给你带来就是了,可不能这么寒颤我!” 顾担不由分说的将茶叶塞在许志安的手中,又小心将苍抱在自己怀中。 小家伙的脑袋靠近顾担的胸膛,鼻子嗅了嗅。 白皙中带着满满婴儿肥的小脸蛋立刻皱在了一起。 “哇!” 嘹亮的哭声响彻在清晨的太医院中。 “去、去、去!” 许志安赶忙又将苍给接到自己怀里,皱着眉头道:“连苍都嫌弃你,心里就没点数?” 顾担略有些尴尬的站在原地,只能赔笑以待。 一旁的荀轲难得看到顾先生这么有人间烟火气的一幕,偷偷抬起头来,连书都不看了。 好不容易将哭闹的苍给安抚好,许志安没好气的白了顾担一眼,不满的说道:“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别来碍眼!” “咳,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想麻烦许叔能不能帮忙找来太医院别的内息之术?”顾担低着头,像是犯了错的孩子似得老老实实跟在许志安身后,小声说道。 “内息之术?你不是也有家传的么?收集那玩意儿有什么用?” 许志安眉头微皱,“内息之术根据祖上流传下来的消息,都说进境无比缓慢,虽可延年益寿,终其一生连一门都难以有所成,都是差不多就得了......你可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地方!” “咱就是好奇,想要多试试而已,绝不乱搞。” 顾担肯定的说道。 “行吧。” 许志安点了点头,太医院虽也有门户之见,内息之术却也不算什么不得了绝对不能外传的东西,他这张老脸还是能顶用的。 “那就多谢许叔了!” 顾担脸上绽开笑意,有人就是好办事儿,“对了,太医们呢?怎么太医院空落落的?” “你以为谁都跟伱一样那么闲,在院子里一待就能什么都不管?” 又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许志安道:“方士跑了,咱们太医院可就闲不得了。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哪个生病了不得传唤一声?” 方士跑路留下的空缺,一个墨家还填不满。 墨家一心行侠仗义,武力超群,组织严明,可在医术方面的造诣却远比不上方士。 这也使得被方士镇压了二十多年的太医院也忙碌了起来,诸多太医忙的是脚不沾地,只是顾担太过咸鱼,再加上年纪放在太医院中又小了些,才能守住自己的一份安稳。 “这几年用不上你,过些年你也总该要上的。正好裕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嬴王妃病重,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小依也在那里,关系总归是在的,全身而退不成问题。若能治好,留下这份善缘,以后等需要你出诊的时候,别人也不敢再为难你。” 想了想,许志安邀请道。 御医官职低,责任重! 有些时候不是自己的锅也不得不受着,比如太医令庞琦和林御医,那就是纯属无妄之灾,徒呼奈何! 哪怕医术再如何高明,没有足够的靠山,说死也就死了。 这個时代的医闹,完全没有任何道理可言,甚至单纯看你长得丑而被杀的都不是没有。 “嬴王妃?” 顾担不由一愣。 以他现在的武艺来说,这御医当不当都无所谓,凭借自己的实力,已无需什么虚名为自己贴金。 只是回想起那暗藏在锦衣卫中的小依派去的裕王府之人...... 顾担点了点头,说道:“好啊,去的时候许叔喊我一声就行。” “嗯,你的性子太过懒散,现在能有些进取心终归是......” 许志安话都还没有说完,顾担已经从他怀中接过苍,拉住在一旁懵了的荀轲就往太医院外跑。 许志安呆愣在原地。 片刻后,许志安气得是面色通红,脱下鞋子就往那狂奔而去的背影上扔。 “臭小子,你给我站住!胆子肥了,说你几句都不乐意听了是吧?” 奈何那道身影跑的太快,根本不给他继续发威的时间,眨眼间就已不见了踪影。 ...... “顾先生,我的书!我的书掉了!” 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荀轲连连回头,眼中满是心疼。 “书掉了回头我再给你找几本,别人捡到这天下便又多了一个读书人,有什么好着急的?”跑了颇长的一段路,顾担总算停了下来,脸不红气不喘的说道。 “那......那顾先生为什么要跑呢?”荀轲直喘粗气,脸上写满了不服。 “你懂什么?我要是不跑,许叔就能唠叨我大半个时辰,万一再有太医回来,他们一起数落我,一两个时辰都算是轻的!” 顾担满脸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人老了难免唠叨,咱该受的受着,不该受的跑远点,这是经验和智慧懂不懂?” 正教育着荀轲,街道两旁却见衙役压着大批带着各种工具,衣衫破旧而粗粝的农夫穿行而过。 “都走快点!敢耽搁时间,我抽死你们!” 衙役手中持着鞭子,怒喝呵斥着。 第六十二章 大逆不道 “这是?” 顾担看着一波波连衣衫都算不得整齐,好似难民般的农夫在衙役的呼和之声中走过,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荀轲倒是干脆很多,直接挡在衙役的面前,问道:“敢问这是作何?” 本就心情不好的衙役抽出鞭子,目光先是转了一圈,见到不远处丰神俊朗一看便知绝非寻常人的顾担注视此处后终是放下了手中鞭子,不耐烦的说道:“带着泥腿子们去修建仙宫。” “修建仙宫?” 荀轲脸色泛红,不知是跑的时间太长还是气得,“如今正是农时,去年豫州遭受天灾,粮产不足,各地已有饥荒横行。今年开春正该努力耕种,昨夜春雨刚来,正该整顿民生,怎能在这个时间去修筑仙宫?!” “闪一边去!跟我嚷嚷有什么用?建不好找的又不是你的麻烦。”衙役将荀轲推到一旁,冷哼一声,迈步而去。 目视着一大群人远去,荀轲咬紧牙关道:“春种秋收,自然之理也!让农夫在这个时节去服徭役,与直接杀害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苛政猛于虎! 徭役也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就可以进行下去的。 春种和秋收的时候,一向是农夫最忙碌之时,哪怕是徭役都要区分时节避让开来,这关乎着生民之大计,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还有寒冷的冬季,也是无法发动徭役的,不然根本无需动手,参加徭役的百姓就要被硬生生冻死! “的确不太对劲。” 顾担也是眉头皱起,宗明帝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春种之时征召百姓去修建仙宫吧? 当年大青入侵羽州,宗明帝都知道大军征伐之际停下仙宫修行,怎么现在却要强行推动仙宫进展? 真就越老越糊涂不成? “去年冬日,皇城之中被硬生生冻杀、饿死的百姓一日之间便有足足四千余人!这还只是墨师他们调查的结果。豫州一地受天灾便可影响皇城百姓之衣食,发动徭役影响的又何止一州之地? 灾年不思重振民生,怎可发动徭役再修建什么仙宫?!个人之私欲,便比万千生民更重不成?” 荀轲拳头紧握,愤怒无比。 他的年岁尚小,书却读了很多,心中自有一股气节在。 更何况墨丘曾对他言传身教,亲眼见到过那等人杰后,荀轲也有自己的想法萌生。 “先回院子里。” 外面终归不是谈话的地方,顾担虽不惧,却也没必要暴露在外,徒生事端。 回到自家的小院,顾担写书信一封,请人帮忙送给墨丘。 不久之后,墨丘便带着一人赶来。 此时初春刚来,昨日还是雷雨天,墨丘却只是穿着最粗陋不堪的短褐麻衣,那是连略有余财的百姓都嫌弃的衣衫。 穿的久了,难免会让人身上瘙痒不适,甚至留下道道红痕,是真正最为廉价的衣物。 再加上那本就黝黑几分的肤色,若非他的身形实在是非同一般的魁梧高大,实在看不出半点宗师模样,呆在地里就是最合格的老农。 “墨兄,万寿仙宫之事,你可知晓?” 没有什么寒暄,顾担开口便是正题。 墨丘进献仙缘之后,宗明帝对墨家颇有优待,而上意垂青,自有人靠上来,墨家了解消息的渠道,已非往昔可比。 与其自個瞎捉摸,不如直接问个清楚。 “今年,皇上要办六十大寿,而且是要大办。” 墨丘脸上带着化不开的愤怒,“其麾下官员自然是各个投其所好,更是有人直接推动万寿仙宫一事,要求必须赶在皇上寿辰之前彻底完工,言称只有万寿仙宫那般仙境,才可匹配圣上恩德!” 顾担恍然,一切的不合理都有了解释。 去年秋收之际豫州遭受大灾,民众死伤无算,粮食欠收各地灾荒又如何? 对宗明帝而言,那是仙缘天降! 若是可以,多砸几颗才好。 以往没有仙缘之时,宗明帝都能抽出空闲给自己举办斋醮,自封个“万寿帝君”什么的。如今仙缘切实拿到了手中一部分,又恰逢六十大寿,怎能不大办特办一场? 而最为隆重的举办之地,自然是早就开始建造,至今还未曾完工的万寿仙宫了。 这个时代,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什么春种秋收,天灾人祸的,都得往边上靠一靠! 皇上一笑,那才是国泰民安。 “如此无视百姓民生,他怎么敢!就不怕百姓造反么?”一旁荀轲再也忍不住了,怒声斥道。 他的家就在豫州,豫州之地的困苦与灾殃他见到了太多太多,小小年纪却已经体验过世态炎凉,亲眼见到过灾难深重忍饥受冻乃至哀鸿遍野的万千百姓坠入苦海,艰难困苦的谋求生路。 为此卖儿卖女者不计其数,水深火热都不足以形容! 如今不仅得不到庙堂之上半分优待不说,竟还要在春种之时抽调人力赶赴徭役? 倒不如直接刀枪入喉,给个痛快! “他当然敢!贵为帝王,哪里还需思量百姓苦难?天下入泥潭,岂是一日之过? 早在二十多年前因方士之故求仙问道,不理朝政后便成为了只会索取万民供养之人,哪里需要你等到今日才发问?” 墨丘身后,那个看上去和顾担差不多大的汉子冷声开口。 他的观念竟比之荀轲还要更激进数分,就差把宗明帝二十多年前就该死几个字说出来了。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论,但凡被外人听到一句,九族都可以一起玩消消乐。 顾担目光看去,“这位是?” “墨家刚刚创立之时便收的弟子,禽厘胜。正好你这里也需要一人代为照看着点,就让他留在你这里修养一段日子吧。”墨丘格外平静的说道。 他并不止住二人之间的争辩,任由他们发表自己的观点,哪怕极其大逆不道。 当然,这也是因为在顾担的院子中,周围并无外人的缘故。 顾担嘴角轻轻一抽,这真是见自己太淡泊,就找点事儿给他做啊。 若是昨日之前,如禽厘胜这样的人以他的理念是绝不会收留的。 但是...... 沉默片刻,顾担微微点头,“也好。” 第六十三章 针锋相对 墨丘将禽厘胜送来之后,简单的聊了几句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墨家壮大了不少,墨者更是足足有三千位之多,比之他赶赴豫州搏命前壮大了何止一两倍? 可他非但没有轻松分毫,压在身上的份量反而越发重了。 每天从睁开眼的那一刻起,都有无数事情需要去做。 没有轻重缓急,只看哪个能救的更多些,再多些。 墨者越来越多,竟也越来越不够用。 这天下的苦难啊!到底需要多少墨者才能够弥平呢? 墨丘并不知道这个答案,他只知道有些事情,必须有人去做。 仅此而已。 目视着那高大魁梧的身影步履匆匆而去,顾担面色颇为复杂。 我本欲为江边烛火,明暗自知,奈何皓月在侧,余晖终染。 看着仍在争辩不休的禽厘胜与荀轲,顾担又轻轻的摇了摇头。 现在,还不是时候。 ...... 自从禽厘胜来到这间小院子,整个院子都多了不少活力。 因为他闲的没事儿就会去挑拨荀轲,荀轲虽然年幼,却也饱读诗书,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 再说大家都是墨师的弟子,谁怕谁啊? 不服就碰一碰! 最开始只是唇枪舌战,自从禽厘胜发现荀轲对武艺并不怎么上心之后,唇枪舌剑间偶尔佯装败北,分外不服之下就会直接动手收拾荀轲一顿。 荀轲也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 别的不谈,总不能道理上说赢了,结果被人按在地上一顿打吧? 君子岂能受此辱! 自此也不再完全手不释卷,开始刻苦修习武艺。 “你再这么撩拨下去,我都怕他半夜偷偷起床给你身上添几個洞。” 坐在窗边抱着并不安分的苍,顾担忙里偷闲的瞥了几眼窗外。 荀轲正抱着半人高的石锁举起又放下,哪怕汗水浸满衣衫也不愿松开。 “哈哈。” 禽厘胜坐在顾担对面,手中拿着一瓣橘子掰着吃,左膝压右腿毫无形象的翘着,满不在乎的说道:“他要是能打过我,那就算他有本事。” “最近几天他可是连书都不怎么看了。”顾担也是啧啧称奇。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禽厘胜总能轻而易举的将荀轲气得发狂,偏偏说又难说赢,打又打不过。 再这么下去,孩子要么自立自强心坚志定,要么就直接被玩废了。 “看什么书?” 禽厘胜被橘子酸的脸都皱了起来,呲牙道:“道理多大才好做得圣贤?言微莫劝人,身卑不说理。现在可不是什么读书的好时节,学一身武艺才好呢。” 顾担讶异的瞥了他一眼。 禽厘胜与墨丘、公尚过都不同。 墨丘对天下苍生有大爱,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公尚过则更像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间仁德尽显。 唯独禽厘胜身上自有一股痞气,换身衣裳丢到山窝窝里,任谁一眼看到都会觉得这家伙不是什么好人,也不知怎么就混到了墨家堆里。 偏偏嘴中大道理又是一套一套的,难怪能把荀轲给气得团团转。 等院中的荀轲终于体力不支,放下石锁准备休息片刻时,禽厘胜将吃了一半的橘子丢到桌上,骂了句:“难吃死了。” 然后快步跑到荀轲身边,眉眼只需轻轻一挑,让人厌恶的表情便活灵活现的出现在脸上,“哟,荀少爷这就不行了?不是说要举五百次么?要不我替你把百给抹了?” “你......” 直喘粗气的荀轲双目大睁,只觉这人面目无比可憎。 “没关系,咱们怎么说也是同门嘛,我当然愿意原谅小弟弟的些许冒犯啦,毕竟咱也不是什么恶人!”禽厘胜笑呵呵的凑过去,伸出一只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还顺手揉了一把。 一眼看去,场面只能用兄慈弟顺来形容。 荀轲一口银牙都差点咬碎。 世上怎会有这么贱的人啊!!! “闪开,谁说我不能举五百次了?” 本已有些力竭的荀轲怒从心中起,不知从何处生来的力气,猛然举起石锁。 差点就撞在禽厘胜的脑壳上。 “是吗?那我可得盯着你,说好的五百个,少一次都不行哦~” 禽厘胜不以为意,惬意的走到石墩旁坐了下来,指点江山逼逼赖赖:“唉,这个不够高......高了高了!这样几下就没力气了。举啊,你别甩,等会胳膊就废了!这个好,再来......” 坐在窗边的顾担陷入沉思。 要不晚上还是把荀轲房间的门给锁上吧...... “顾担!” 正欣赏好戏的顾担被一声呼唤惊醒,一眼便看到许志安自小院门前迈步而来。 “许叔,您来啦?” 把苍交给禽厘胜代为照应,顾担连忙迎了上去。 “这是伱要的内息之术,都给你找来了。现在先跟我去裕王府一趟吧,裕王府那边传来消息,嬴王妃......怕是时日无多了。” 将手中的几本书拍在顾担的胸膛处,许志安又道。 “好。” 顾担接过书籍,也不废话,早在几天前这件事便通知过他。 ...... 裕王府。 裕王在民间声名不显,可在皇都中府邸却是占地极大,异常豪华。 亭台楼阁自是雕栏玉砌,小桥流水潺潺东流,假山园林应有尽有,房檐上挂着万千风铃,少许微风吹拂,便有万千悦耳轻灵之音温柔响奏。 各种奇珍异树自是不必多言,每一处院落都显得恰到好处,绝对是有高人指点。 偶尔走过假山,便像是换了一场人间盛景,或是花草怡人,亦或怪石嶙峋,间有虚亭耸立,湖中映舟,苍石倒衔,华池泛彩,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美不胜收! 亲自步入其中,或许才能够明白几分宗明帝为何想要修筑万寿仙宫。 连皇子都有如此排场,老爹又能岂能差劲? 皇都中再怎么寸土寸金,龙子皇孙可不缺享受的地方,一人便可占广厦千万。 若非有裕王府的家仆在前方领路,七拐八绕间换个方向感稍差一点的,怕是会直接不知身在何处。 终于,当走到一座院落门前,带路的家仆停了下来,毕恭毕敬的说道:“前方是林王妃的院落,需等人通报一声,二位稍等片刻。” 第六十四章 再见故人 “林小依?” 顾担听到林王妃几个字,下意识的说道。 一旁原本颇为恭敬的家仆目光看来,不满训斥道:“岂能直呼王妃姓名?!” 在这个时代,龙子皇孙与寻常人有着天然且不容置疑的隔阂,哪怕是嫁入到皇家中的女子也是如此。 便如同那传说中的仙门也似,踏入其中过往便几近烟消云散,不说尘缘尽断,自此之后所有的社交也都将围绕着寥寥数人展开。 曾经的好友、故人关系无论好与不好,联系是必然要断的,身份间的差距和限制将会把所有人牢牢锁住,连名讳都不能轻易提及。 所谓的吃人,便是藏在这方方面面间。 “顾哥与我自小相识,喊声名字有何不可呢?” 轻柔声音自院落间传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人袅袅娜娜间向着此处走来,其身着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举动之间衣袖飘摇,好似天边云朵踏月而来,金线凭引,勾勒出曼妙身姿。 上梳祥云髻,三千青丝如云盘回,凌托顶上,便如那云纹般摇而不脱,仙气沛然。 林小依走了过来,“顾哥,好久不见。” 顾担略略打量了两眼。 十几年未见,小依年岁将至三十,正是女子最为风韵非常的年纪,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便显出几分妩媚妖娆。 岁月的打磨消减去过往的青涩灵秀,却也补上了动人的成熟风韵。 极好的生活环境却让她保留了少女时清丽脱俗仍不减,岁月又送来娇媚风情自身出。 白皙娇嫩的肌肤好似吹弹可破,脸上的红润又绝非胭脂肆意填装,好似天际晚霞映入帘,眉如远黛腰身似柳,音温声巧自俏人。 一眼看去,红颜祸水。 都说岁月是把杀猪刀,可这把刀啊,在美人面前终归要逊色三分。 顾担执手回礼,开口道:“见过林王妃。” 一声问候,可悲的厚壁障终归扑面而来。 林小依脸上的笑容似有那么一瞬间僵住,美眸流转间也在打量着顾担。 十五年过去,岁月亦是在顾担的身上留下了些许痕迹。 原本就不多的少年气已不见半分踪迹,他身着青袍,再无半分妆点,身躯挺拔恍若青松傲立,连印象之中那张足以使得龙颜侧目的俊脸都蓄上了胡须,添上些许稳重。 念言公子,温润如玉。 若不是那眉目间终归过于冷清,这样的玉人便好似自画中走出,为人间添上三分彩。 “娘亲,他好好看!” 一小女子扑了过来,美眸眨也不眨的盯着顾担,“我想让他做我师傅怎么样?” 顾担低头看向比林小依还要矮上一头的小姑娘,恍然间似乎又看到了十五年前的林小依,有八九成相似,只是更为活泼大胆灵动些。 “这是我的女儿。” 林小依伸出手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笑骂道:“上一边玩去。” 一切忽然有了实感。 “怎么,糟老头子在这儿不招待见是吧?” 一旁的许志安脸都要黑了。 当初撮合的时候一个不说话,一個掉头就跑。 现在孩子都能拆家了,搁这儿当面叙旧呢? “许叔哪里老了?看您一点没变,我都不敢相认呢!这样的养身术您可不能私藏才是。”将怀中女儿哄走,林小依笑意不减,亲切温和的说着,全无王妃的半点傲气。 只是颦笑之间,嫣然有距;动静之中,礼仪不减。 三人简短叙旧,无非也只是当年如何如何,这里毕竟是裕王府不是太医院,许志安也不可能捡着林小依小时候古灵精怪的事情说,大半时间都在声讨顾担。 一旁的家仆看着眼前一幕,觉得有几分温馨,又觉得有些古怪。 十几年未见的友人和师长相逢,大概就是这样的吧? 闲谈的话没有太多。 他们毕竟是为正事而来,先过来探望一番小依还是靠着太医院中的情谊,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娘家人,自然也不方便在此处待太久。 等到气氛融洽起来,林小依便道:“这次麻烦许叔其实是我的主意,嬴姐姐的身子怎么都治不好。先前有方士在时,那清平子还来看过,留下些许丹药。虽不能治,却也能缓解几分。 只是......如今留下的丹药已要用完,方士又一走了之。人命关天,哪怕有半点机会都不容放弃,只好请您来一趟。” 许志安微微点头,“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这一次林小依带路,走到另一处别院前,轻轻扣响院门。 婢女走来见到小依,恭敬的点头让开道。 一行三人走进内屋之中,床榻上躺着的,便是嬴王妃。 嬴王妃的面色极差,脸白的像是寒冬之雪,房间内更是摆着好几个大火炉,刚走进去便有热浪迎面而来。 冬日已过,她的身上却盖着好几层的被子遮住身躯,仅仅露出一个头来。 绕是如此仍有冷汗不断自其脸上滑落,看模样本该有几分姿色的脸颊却凹陷进去,说一声形销骨立绝无半点差错。 早在来的时候,许志安就曾告诫过顾担,嬴王妃所得的乃是未曾听闻过的恶疾,世间并无对症之药。 那清平子也不过是想出些办法暂时压制一二,却也不能根治。 早就有太医过来看过几次,连压制都做不得。 这一次也是无可奈何之下的传唤,还不行,那就只能让嬴王妃等死了。 靠近床榻,一股恶臭味传来。 嬴王妃微微睁开的双目见到来人,脸上泛出惊恐与抗拒的神色。 嘴唇嗡动间似是想要说些什么,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待在房间中的婢女见到这一幕,眼泪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低声啜泣。 “嬴王妃,得罪了。” 许志安走上前,一只手搭在嬴王妃手腕处。 医者四术:望、闻、问、切。 足足搭了一刻钟的时间,许志安才终于收回手掌,脸上的表情不太好看的说道:“五劳七伤,五脏具衰之脉象!” 这种脉象,正常来说都是人到暮年,年老体衰之后才会显现,已经不是能不能医治的问题了。 直接考虑葬在哪里比较节省时间。 顾担随之走上前去,轻轻搭上手。 片刻之后,心中一动,脸色却不变分毫。 第六十五章 人心险恶 青木化生诀悄无声息的运转,顾担闭目,仔细感知。 因为有了许志安先行一步,他的动作并不引人瞩目,体内恢复了小半的内气也安安稳稳的运转着,以手为媒介感知外界。 内气流转,生机勃勃。 与之完全相反的,则是一旁极为微弱,好似风中残烛般的生命气息。 如果将一个人的生命比作大树,那幼年就是小树苗,需要悉心呵护浇灌,当成长到一定地步后,只要营养足够,不生病便可历经枯荣,最终再慢慢油尽灯枯,彻底衰亡。 可嬴王妃的生命气息给顾担的感觉却全然不同。 比起寻常生病,她的气息就像被人硬生生砍掉了一大截,本该茁壮成长的大树被强行压制,最终引起彻底崩盘。 说人话就是,嬴王妃的生命气息并非由内而外的出现崩溃,而是被外部条件影响! 所谓的五脏具衰,根本不是嬴王妃自己的问题,更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疑难杂症,而是有人下了毒手! 只是这种方式极为隐蔽,就好像是真的生病一般,连过程都无比痛苦,生不如死。 顾担睁开眼,默默的收手,按捺住心中惊讶,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示意自己无能为力。 他只是来走个过场,真正的意见并不需要他来提。 “这种病症前所未见,并无针对之法。最多开些大补药强行补充元气......” 许志安眉头紧皱,他才是这次诊断的主力,迟疑片刻又道:“这种方法虽能延缓些时日,可并不能弥平伤痛,甚至可能会导致最坏的结果......” 诊治这种身居高位的病人,御医其实也很难做。 寻常小病自然好说,足以要人命的大病是万万不敢开过于激烈的方子的,一向是怎么平和就怎么来。 核心理念就是:我诊治之前怎么样,我诊治之后不会导致变得更差,乃至一命呜呼。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也就是林小依曾在太医院呆过,否则连这句话许志安都不可能说。 “还是这样么?” 林小依叹了口气,“之前清平子来的时候,说的与您差不多。人活着终归还有个念想,坚持治下去万一好转了呢?” “嬴王妃身体虚弱,已不能再受猛药冲击。” 顾担不动声色的瞥了林小依一眼,开口说道。 嬴王妃的情况,更像是被人给下药了,而且必然是极为亲近之人。 理所当然的,曾在太医院呆过,乃至往锦衣卫安插探子的林小依是顾担的第一怀疑目标。 毕竟林小依的父母都是被三皇子所杀害,憎恶皇室理所当然。 更不要说嬴王妃才是正妃,而林小依只是侧妃了。 嬴王妃不死,林小依永远无法出头。 无论是从动机还是权势,乃至单从能力分析,她都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还有可能是裕王觉得有这么家室过大的妻子影响自己继承皇位呢? 或者干脆就是宗明帝觉得不能埋下这样的隐患,提前帮自己的儿子一把呢? 皇亲国戚势力太大,稍微有点野心和能力的皇帝都忍不了这种事情! 皇室之中的家事最为错综复杂,人心似海,不能完全凭借着常理来推断。 他和嬴王妃非亲非故,更无交集。 连太医都无法治好的疑难杂症,凭什么他有办法? 自己的发现,暂时心知即可。 “麻烦许叔和顾哥了。” 林小依微微点头,她也学过医术,自然很清楚嬴王妃的身体情况究竟如何。 一路将二人送出小院,林小依挥手告别,自然有婢女走上前来继续为二人领路。 走出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被后面的人听到之后,顾担问道:“林王妃在裕王府过的怎么样?” “林王妃人可好了!” 婢女大着胆子看着顾担,脸色微红的说道:“林王妃曾在太医院学习,又是祖传的御医。对我们这些仆人和很是亲切。甚至有的时候,林王妃看我们一眼,就知道谁的身体不舒服,还会帮忙开些方子...... 其他夫人也都很喜欢林王妃,就连裕王也夸赞林王妃贤惠呢!” “哦?是吗?” 顾担故意露出一丝不岔之色,“真会讲好话。” “我可不是瞎说。” 婢女连忙道:“嬴王妃病重,别的夫人都是探望几次之后便不再过去。只有林王妃会常去看望,甚至亲自帮忙熬药,大家都说从没见过林王妃这么好的人呢! 其他夫人甚至是下人,生了什么小病,也不用去找医者,林王妃就能够帮着大家把病给治好啦!” 顾担容貌非凡,虽然曾被一枚丹药坑的老了十岁,可这些年始终在练武,还达到了武道宗师的境界,又有医术调养身躯,岁月难以从他身上带走多少东西,而岁月的沉淀却让他更显几分男人味,魅力比之最初更添数筹。 面对女子,这样的容貌和气质是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足以降低很多防备心。 只要他表现出的有兴趣,婢女便能一直滔滔不绝的讲下去。 当二人将要离去的时候,婢女面露遗憾之色,第一次觉得裕王府怎会这般小? 走到天涯海角才好呢! 二人走出裕王府,许志安目光诡异的盯着顾担看了又看。 “许叔你看啥呢?我脸上有东西?”顾担伸手在脸上搓了搓。 “你小子几個意思?” 许志安凑过来,小声道:“当初撮合的时候你跑的比谁都快,现在人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缠着人家的婢女问东问西贼心不死? 那可是裕王府啊,真不怕被人听了去禀报裕王?” 顾担先是一愣,随即哭笑不得,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只是好奇而已。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豪华的府邸,自然好奇是怎样的生活。” 许志安哼了一声,“你最好是!” 随即再懒得理会顾担,直接分道扬镳。 “伱这是诽谤啊!” 顾担有苦说不出,真的没办法解释自己的发现。 以他的人品,又岂会做那种曹贼之事?! 不爽的回到自家院子中,却见公尚过脸色颇为难看的坐在院中,还带着一杆银枪! 第六十六章 战事再起 “怎么?” 顾担注意到公尚过的不对劲,先一步问道。 “南蛮又打来了。” 公尚过没有废话,将一封书信递来。 宗明三十六年冬季刚过,大青便陈兵边境,蓄势待发! 而且今年该交的岁币也是一拖再拖,拖到此时终于露出了獠牙。 “大青?” 接过书信,顾担扫了几眼。 书信上的消息言称大青在三年前便换了一位皇帝,新皇登基,岂能再忍岁币大辱? 励精图治,蓄意改革,准备挽回颜面。 一直到今年,才终于整顿好庙堂,再度陈兵边境,甚至已经开始有了摩擦。 “墨家准备插手战事?”顾担眉头也是皱了起来。 公尚过这副行头好似要直接奔赴战场一般,可墨家三千人放在军阵之中又算得了什么? 三个游侠或许能够战胜三个士卒,三千游侠面对三千士卒就只有亡命奔逃的份儿了! 就算武道宗师也没谁傻到直冲军阵! “倒也不是,只有我准备去那边看一看。” 公尚过摇头,补充道:“既然大青敢再度掀起战事,这一次就绝对不会那么简单的善罢甘休。” “要打仗的话,万寿仙宫也该先停下来吧?”收起书信,顾担问道。 建造万寿仙宫绝对称得上是劳民伤财,没有战事便已怨声载道,再开个双线程那不得原地爆炸? “这就是我为什么来你这里。” 公尚过苦笑,“万寿仙宫......怕是不会停。” 顾担双目不自觉的瞪大几分,“不停?!” “上一次与大青的战事,或许让庙堂上的人都觉得大青只是银枪蜡像头。羽州更是有着张将军坐镇,陈兵十万众,粮草也算富足。 便想让张将军掐灭掉大青的第一波攻势,直接将其扼杀在摇篮之中,不要影响到皇上的六十大寿!” 公尚过双拳紧握,狠声道:“这些年,那些官员们越来越肥头大耳,连战事都敢如此敷衍。在此前,顾兄可曾听到过关于战事的分毫消息?若非那边有人与我书信往来,连我都不知有此事发生!” 大月很大,说一声地大物博也没什么差错。 可疆土的辽阔就必然导致消息传递的缓慢,连豫州都需要十五日的时间才能传回皇都,最远的羽州那就更不用说了,只会更慢! 消息传到皇都,那边可能已经真刀真枪的打起来了! 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不单单是抗命,还有无可奈何! 朝堂不来消息,难道就要看异族的人肆意在境内烧杀抢掠不成? 边关自古天高皇帝远,甚至有颇大的自治权,不是因为所有皇帝都是傻子,多是不得已而为之。 从书信上留的时间来看,大青挑衅边关已经过去一月有余的时间,庙堂却还没有传出半缕风声,显然不是没有收到消息,而是强行压了下去。 所有事情,都要为宗明帝的六十大寿让道,不能冲了那份喜庆。 “既然如此,过去又有何用?难道还能监督张将军不成?” 顾担微微摇头,并不赞成他的想法。 “我放心不下,总觉得这次很危险......连寻常人都知道吃一堑长一智,大青的皇帝又不是個傻子,岂会接二连三的犯错?庙堂之上如此轻视大青,实在让我寝食难安。” 公尚过手掌握住银枪,目露寒芒道:“若真事不可为,我也懂得避其锋芒。只是墨家刚刚招收不少弟子,我这个时候离去,墨兄一人怕也是难以脱身。 顾兄此处得闲,便想拜托你看着墨兄一些,我不在,此事一旦坐实,我怕墨兄会忍不住......” 忍不住什么,他没有说。 此事公尚过显然并未告知墨丘,顾担沉默片刻,问道:“那你准备怎么跟墨兄解释?” “就说回家探亲好了。” 摆了摆手,公尚过提着银枪,只身一人走向门外。 目视着他离去,顾担也不由得轻轻叹息一声。 这个国家皇帝开摆、官吏逞凶、流民四起,二百多年的时间早已将最初的底蕴消耗的一干二净。 哪怕涌现出一批愿意抛头颅撒热血的人,又怎样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不破不立,死去的大树,是不存生机的。 平定下心绪,顾担拿起许志安送来的内息之术。 无论什么时候,实力才是生存的根本。 武道进境已至当世所知的极限,再想有所进步千难万难,非一时之功。 带给他重重惊喜的内息之术,自然是最上等的选择。 一次失败不代表次次都会失败,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平心静气,将几本内息之术全都认真仔细的研读几遍之后,顾担开始了自己的实验。 一个时辰之后,越发熟练的他的成功的凝聚出一丝全新的内气,还不待他有所反应,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便第一时间扑了上去。 失败! 两个时辰之后...... 失败! 两个半时辰之后...... 失败! 一次又一次,放在手边的书越来越薄。 当月上中天,余晖遍染之后,仅剩下最后一本内息之术安静的躺在他的身旁。 目视着这一本《青冥红花引》,顾担喃喃自语道:“青木开红花,很合理吧?这次问题应该不大!” 这一本内息之术他特地放在了最后,其修行理念多多少少跟《青木化生诀》有所交集。 而最后一次,顾担还准备大胆一点。 将体内所有剩余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全部渡给苍,帮小家伙孕养身躯之后,感知着再无一丝内气残留身体,顾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任你丫再如何不爽,还凭什么灭掉我辛辛苦苦熔炼的内气? 闭目盘膝,心念合一。 又一次的尝试开始了! 时间缓缓推移,当一丝全新的,带着明显寒意的内气在体内汇聚而成的时候,本该立刻扑上来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却没有了动静。 因为顾担已提前将其消耗一空! “成了!” 顾担眼中露出喜意,大胆的想法就是有大胆的好处! 然而还不待他的笑容彻底绽开,骤然间五脏绞痛无比,似有狂龙在体内翻江倒海! 第六十七章 编撰典故 异变突生,毫无准备! 五脏绞痛间,本已消耗一空的专属于青木化生诀的内气骤然涌现,随即向着那团新生的细弱牛毫般的内气俯冲而去。 与先前一般无二,新生的内气完全不是青木化生诀内气的对手,眨眼间即被泯灭一空,所有存在的痕迹都扫了个干干净净。 顾担面容止不住的扭曲,手掌按在心口处,只觉浑身血液都近乎要逆流。 半晌之后,擦掉冷汗,顾担倒吸一口凉气。 一向表现的极富生机的青木化生诀一旦感知到体内有别的内气,就会彻底发狂,完全不听从任何掌控,甚至会自发的排除消解掉威胁! 试试就逝世! 若非他的实力已至武道宗师,更是练脏圆满,在青木化生诀自行抽调五脏本源之气的时候,他怕是要直接身死道消! “确定了,内息之术完全无法共存。” 顾担终于能够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在内息之术上他已走到了当世最前端,任何典籍都无法再继续参考,只能步步摸索。 开拓者,向来是冒极大风险的!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次尝试虽然不成功,却也打消掉了他大胆的想法,以后专心提升青木化生诀即可,不用再胡思乱想。 虽然暂时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内息之术彼此间冲突猛烈到如此程度,可这不是现在的他应该考虑的事情。 将一旁熟睡的苍抱回屋中,却见荀轲所在的小屋中仍旧亮着烛光。 “这么晚了,还不睡?” 顾担眉头微挑,今日白天禽厘胜可是将荀轲给折腾的不轻,大晚上不赶紧休息点根蜡烛干嘛呢? 轻手轻脚的推开屋门,一眼便能看到那道小小身影端坐在书案前,正在全神贯注的泼墨挥毫,奋笔疾书。 默不作声的凑过去,定睛一看。 【东市有一人,称之为禽。禽者,畜也! 其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兼以茶淫橘虐,书蠹诗魔,劳碌半生,学书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 好家伙! 顾担心中直呼好家伙。 这孩子是被憋坏了啊! 字里行间没有技巧,全是感情! 毫无所觉的荀轲并不知道有一双眼睛在背后默默注视,笔墨流转间,心头压抑的郁气似是随之瓦解,只觉万般畅快,下笔愈发有力。 【忽一日,得闻西坊有一医者,姿容绝妙,世间罕有,医术超卓,仁心爱民,有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之志,甘愿隐于院中,不求名利,不慕福贵,人皆赞言,其乃仙人耶!】 ‘哟!’ 顾担心中一动,还有我的戏份? 【禽慕称颂之言,闻之大喜,招摇而去,欲求医者为师。医者欣然,赠医书百卷,诵读百遍自知其意。 书略观,禽悔甚,难忍其苦,搁置一旁。后风寒,拾医书自诊,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哈......” 顾担终于没有忍住,笑出声来。 荀轲大惊,扭过头来见是顾担,脸色通红,支支吾吾道:“顾......顾先生?” 顾担故作严肃状,一本正经道:“起承转合短小精悍,故事发人深省,吾甚爱之。速更,夜不能寐!” “我......我只是......” 荀轲只觉得自己的脑袋都滚烫起来,自己写一写发泄一下也就算了,竟然还被人看到? 脸都丢尽了! 做人好累,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东西了...... “咦?下面还有啊?” 顾担眼尖,看到荀轲伸手遮挡时又露出压着的一角墨痕,显然这已并非是第一次如此发泄。 “让我看看!” 说话间,正要抽离纸张。 “不要!” 荀轲惊呼一声,一把将其夺过,脸色红的像是焖好的大虾。 “写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不能一睹为快,顾担颇为遗憾,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功底,年纪再长些那还了得? 抓个人编排一番,指不定故事传承下去,那人就要遗臭万年。 读书人还真就不一样! “顾先生,我要休息了。” 藏起来写的各种小故事,荀轲努力让自己显得理直气壮些。 毕竟明面上争辩不过背后写小故事编排这种事情,被人发现未免太过难堪。 虽然那个家伙确实非常气人,可他也是要脸的呀! “好吧,我还怕你想不开呢,没曾想是我多虑了。” 点了点头,顾担笑着告辞而去。 只留下荀轲在书案前脸色青红不定,迟疑良久,还是没舍得将写好的故事给烧掉。 ...... 风声自耳边呼啸而过,骏马在官道上疾驰。 夜色已深,天凉如水。 公尚过手持银枪,目中寒芒显照。 明月的余晖映衬,前方一伙人高举火把,刀剑林立。 大灾之年多有盗匪横行,可这里距离皇都仅有百里,便有山贼胆大包天,于官道行凶劫掠! 可想而知,外面究竟成了什么样子。 在庙堂上一群人想尽办法为宗明帝庆贺寿辰之前,大月还有无数的子民落入火海之中。 “留下钱财,饶你一命!” 距离大约还有百步的时候,公尚过听到那伙贼人远远的吆喝着。 马儿四蹄恍若踏风,未有半分减速。 凑得近了,便不难看出拦路的几人皆是面黄肌瘦之象,连刀剑都不知是从何处扒来,要么缺口,要么断刃,甚至还有拿一截木头绑着残片的。 乌合之众,莫过如此。 当他们见到前方马匹未曾降速分毫,马上之人更是持着银枪在手,似要不管不顾横压而来之时,人群中爆发出些许骚乱,未战先怯。 握紧银枪的手掌松动几分,公尚过放下手中银枪,猛然扯紧手中缰绳! 骏马一声嘶鸣,间不容发之际高抬双腿,在即将冲破几人身前时停了下来。 最靠近的一人已是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哆嗦。 银枪拄地,纵身下马。 他分明是一人站在那里,却像是将十几人包围其中,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谁是领头的?给我站出来!” 第六十八章 万方有罪 被吓傻那人终于回过神来,握紧手中绑着半截刀身的木棍,颤颤巍巍的说道:“站......站住!交出三两银子,不然我可就捅了!” 此话一处,众人顿时回过神来。 咱们才是来打劫的,哪里轮得到他来嚣张? “你傻啊!咱们这么多人,三两银子怎么够?这边的东西这么贵,最少得五两!”提着锄头的汉子恶狠狠的说道。 “吃的呢?先把吃的都拿出来!” 一旁饿的皮包骨肉眼都要绿了的瘦弱汉子也不甘示弱。 “马!我听人说马血也可以饱腹,让他把马给留下来就行!” 你一言我一语间,自己人都快吵起来了。 看着面前的这群乌合之众,公尚过眉头紧皱,一群地里刨食吃的农夫,这辈子都不知有没有见过人血,也敢出来打劫? 片刻之后,有二人迈步上前,唯有他们二人手中拿着正经的刀兵,而且是官府制式! 一人身材较为高大,血气雄浑,大概到筋骨大成的地步,另一人则是文气不少,唯独脸上有一道疤痕。 高大的汉子打量公尚过几眼,开口说道:“这位小兄弟,弟兄们饿极了,行个方便,留下点买路财如何?” “哈......在官道上要买路财?好大的口气!”公尚过冷声道。 “小兄弟既然敢一人走夜路,想必也是有武艺在身的。可既然要夜间赶路,必然是有急事吧?弟兄们武艺或许不高,杀一匹马总归是能做到的。这马儿如此金贵,大家和气生财如何?” 文气些的汉子柔声开口,却更加毒辣。 别的不提,单就他骑得马寻常富裕人家都养不起。 文气汉子一眼便看出此人或许很强,但杀一匹马那定然是没问题的。 “有点眼光。” 公尚过微微点头,这些人倒也不是纯粹的乌合之众,还是有两个主心骨的,当下扔出一枚银子,“聊聊?” 接过银子,高大汉子眼中露出一丝喜意,就凭公尚过这副行头和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不好惹,能不打当然最好。 可第一次劫掠便将人放跑,这队伍也就不用带了! “当然可以。” 公尚过这么给面子,高大汉子自然也不会拒绝。 “我没看错的话,这几个人还是农夫吧?你们为什么要劫掠?”公尚过看向一旁还在虚张声势的几人。 “活不下去不劫掠还怎么办?总不能让人饿死吧?” 高大汉子嗤笑一声,又瞥了眼公尚过身上的锦衣,“公子啊,能有口饭吃,谁愿意出来搏命呢?” 说着他举了举手中的制式长刀。 “我们自万水县,跟着衙役一路跋山涉水往皇都跑,要修建那劳什子的万寿仙宫。地里的活儿没人干,家里的老娘没人养,一路上鞭打不断,还有定期限制。偏偏又遇到大雷雨天,延期三日,便是到了皇都也难逃刑罚! 横竖都活不下去,不如直接砍了衙役的脑袋,自己想办法谋生路,指不定还能博得诏安,换取一场富贵!”高大汉子沉声道。 “你们还想诏安?” 公尚过扫了眼连武器都凑不齐几把的这堆人,“能占哪個山头?” “何须占山头呢?把官兵给搞的烦了,自然就有人诏安。前阵子大泽县那边便是有几百个活不下去的家伙聚在一起拦住行凶,官兵一来便往山上跑。几次之后不还是被直接诏安?连徭役都不用去了!这狗日的世道,良民才根本活不下去!”文气汉子在一旁补充。 “就是就是!弟兄们人凑的多了,总有人愿意过来说好话。那大泽县跑了一半的人做土匪都能被诏安,凭什么我们不能?” “杀人放火金腰带,那些狗官不给他们两刀,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 众人打开了话匣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各种公尚过平日并不知晓的见闻。 墨家一直忙着冬季的赈灾,好不容易忙完,诸多人又加入进来,公尚过作为墨丘的得力助手,更是忙的脚不沾地。 局势,竟已到这种程度了么? 难怪战事再起,庙堂上却不肯泄露分毫。 民间沸反盈天之下,若再有大战连绵,后果不堪设想! 以至于只能期待张将军能够拒敌于外,赢了再通传消息稳定民心。 “狗皇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哪能住那么多间房子?喊这么多人给他盖,到死也住不完啊!” “没听说吗?宗明宗明,祖宗不明!皇家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这么个不肖子孙,扔我们家早就被打死了!要我说,就得赶紧换个皇帝才行!” 这些人越说越是激动,猛然间公尚过又听到了一句大逆不道之言。 宗明宗明,祖宗不明...... 公尚过忍不住将头埋得低了些。 农夫们并不懂得多么华丽的言语,只知道谁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就算好皇帝。 正所谓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任何人有了过错,都要由君主一个人代为受过。 忍无可忍的时候,骂皇帝准没错。 当一群人为了财富而拦路劫掠的时候,是这一群人的问题;当一群人因为没有活路而不得不劫掠否则就活不下去的时候,这个国家便出现了天大的问题。 仅仅是依靠着墨家少数人的努力,真的能够改善这样的局面么? 第一次,公尚过开始真正思考起这个一直在努力逃避的问题。 目光望向前方茫茫黑暗,公尚过沉默了许久。 顾担说得对,羽州太远了,远到一来一回,稍有耽搁,战事可能都结束了,那里也不差一个他。 天下太大,个人的努力显得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你们缺人手吗?” 忽然,公尚过问道。 “什么?!” 高大汉子惊异不已,这公子哥气质沛然,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锦衣华裘,手提银枪,腰间坠玉,一看便知富贵难言。 哪根筋抽了想不开竟要跟着他们一起做这种吃了上顿没下顿,被逮到就要杀头的事情? “横竖无事,想看看伱们的买卖如何。” 公尚过平静的说道。 高大汉子与那文气汉子对视一眼,文气汉子笑道:“当然可以。这位是陈广大哥,在下吴胜。小兄弟一看便有武艺在身,有你加入便算是添了大力!” 他倒是完全不怕公尚过算计什么,他们这伙人,早已是一无所有。 “好!” 陈广听闻也是点头,“那兄弟们便一起博得一场富贵,看看这狗日的世道让不让人活!” 第六十九章 优势在我 羽州。 人嘶马沸,吼声震天。 兵戈交击之间,每时每刻都有身影倒下,生命在此时成为最微不足道的数字,鲜血迸溅,死亡如影随形,局势看似无比焦灼。 可若是懂得战事之人便不难发现,身着红色布甲的士兵显然已占据了上风,前赴后继之下,与他们交战的头插鸟毛的士兵已大面积开始溃散,乃至不成阵势。 军阵一旦散掉,战斗力便不可避免的大规模下降,这是困扰所有将领的心病。 当周遭再无熟悉的同伴,入目所及乌泱泱一片敌军,特别是在战场上这样要生死相向之地,再怎么样心志坚定的人也难免慌张与恐惧。 而慌张与恐惧,又是最容易大规模传染的,对士气的影响极大。 士气一旦崩溃,溃败便不可避免。 甚至可能出现一人便可追着上百人跑却无一人胆敢持刀反抗的奇景! 熟悉军阵身经百战的将士并不难发现这一点,战场的形式已经明朗,一场溃逃即将开场! “报!将军,敌军人马已散,士卒被我军层层分割,败势已显!” 有传令兵飞奔跑至中军大帐,高声喊道。 “好!” 坐在桌案前的,是一位年岁五十有余,却雄壮好似熊虎般的将军。 镇边将军张启瀚,曾一度打入大青,并致使大青不得不缴纳岁币赔款的军中战神! 他便好似大月的擎天白玉柱,以赫赫战功护国守疆,深受宗明帝信赖。 这次交战,宗明帝更是委派他全权负责,务必要给大青一个无比深刻的教训! 再加上已近乎板上钉钉将要成为下一任太子的裕王从名义上来说乃是他的妹夫,放在民间便是连襟! 无论是威望,能力,乃至他的未来都是一片辉煌,军中的威望已无人能及。 “将军,末将愿领兵直入大青,以彰我大月之威!” 伴随着传令兵话音落下,立刻便有一人起身请战。 “呸,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将军,让我去吧!只要让我领兵,给他们一个教训怎么能够?我保证让大青三十年内再不敢北望!”又一人起身,目光披靡,信心满满。 “你们两个都给我下来。将军,别听他们的!让我去,我必能攻破大青都城,直接提着那蛮子的脑袋过来见您!” 请战之声越发离谱,一时间哪怕是军中大帐也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就差有人说弹指间便可倾覆一国。 张启瀚不动声色的看着手下这群家伙嗷嗷叫,诉说着自己的“雄心壮志”。 军中死生之事过于常见,战事大优之时发泄些许亦无不可。 当喧闹声渐消,张启瀚方才开口说道:“大青溃败的,有些快了。” 交战尚且不足一月时间,数万大军对垒可不是那么简单直接就能分出胜负的。 这次的战斗却未免显得有些过于简单,连艰苦都算不上。 大青那边的将领像是完全不知兵事,许多但凡经验充足些的将领都不会犯的失误简直轮番出场,看的他都想编写一本《战事基础大全》出来了! 事出反常,终归让人心有疑虑。 “哈,那蛮子皇帝刚刚上任三载,据说还是弑父上位,下面的人不听话,又想证明自己,兵权更是万万不敢交给先皇将领。据咱们的探子报信称,那蛮子皇帝竟是派遣自己的侍卫统帅大军! 这还不算,那侍卫一朝得势,便立刻排斥异己,打压昔日将领,更是从军中精锐抽调出五百人,组成了自己的亲卫飞熊军,时刻伴随自己左右,生怕半夜被人给砍了脑袋! 而飞熊军的俸禄堪比军中将领不说,大战时竟还公然带着青楼女子在帐中百般玩乐,完全是一堆草包! 这样的家伙处处犯错实在是太正常不过!兵熊熊一個,将熊熊一窝,任那些老将有再大的本事,根本不听又能如何?” 立刻便有一人站起身来,话语间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鄙夷之色。 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做不出来大青皇帝的操作。 只能说德不配位,必有余殃! 如今到了大青自食恶果的时候了! 张启瀚微微点头,连军中将领都能知晓的消息,他又岂能不烂熟于心? 可常年作战的谨慎心性始终保持在这位戎马半生的老将身上。 大青的那位皇帝,太急了! 简直就是不管不顾,心血来潮之下直接陈兵边境,屡屡挑衅! 关键派来的人又完全不懂得兵事,实在让人摸不透其中路数,总不能是急着想要亡国吧? 而且交战之快,简直就是全军压上,最初还吓了他一大跳。 直到真正兵戎相见,才显现出银枪蜡像头的本质。 “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骤然响彻在战场上。 当号角声传入中军大帐,众人脸上皆是泛出喜色! 大青,撤军了! 不,不能说是撤,场中交战厮杀正在激烈之时,此时吹响撤退号角,简直就是自取灭亡! 原本还可以勉强维持,保存七八分有生力量,号角一响,能留存五六分都算不易!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绝非虚言! 如果说这是大青的诡计,付出上万将士性命的诡计未免代价也太过沉重了一些,几乎不可能。 大帐之中,众人目光火热的盯着张启瀚。 虽然一个个都恨不得能在此时身先士卒立下功勋,可张启涵的威望和能力摆在那里,他不发话,下面的人也只能自行按捺下心中战意。 看着众人好似有火焰燃烧般的双眸,张启瀚猛然起身,喝道:“传我命令,全军出击!” 军心可用,乘胜追击,无论大青究竟是真的抽风还是另有阴谋诡计,除非是传说中的仙人降世,否则万万不可能挽回这样的颓势! 无论如何,优势在我! 这样的好机会一旦错过,此生怕是都等不到第二次! “诸位儿郎,建功立业,就在今朝!随我冲杀残军败将!回去之后,必有封赏!” 张启瀚身披金色鱼鳞甲胄,虽年过五旬可那股战无不胜般的气质却仿佛烙印在了所有人的心间。 大月十万将士,伴随着一道军令,全军再次踏入大青国土! 这一次,势必要为国扫灾,立那不世之功业! 第七十章 兵败如山 张启瀚已尽量低估了大青的将领。 可他还是没有料到大青这次的将领竟然能草包到如此程度! 根据斥候汇报的消息,早在号角吹响之前,大青本次战争指挥使刘轩启便第一时间带着自己的近卫五百飞熊军撤离战场。 他们的位置本就在最后方,战争还未结束,指挥先跑了? 不仅如此,那刘轩启为了跑的快些,连帐中原本留着取乐的青楼女子都一个未曾带走......连将旗都是飞熊军折返取回的! 张启瀚从戎三十余载,征战半生有余,什么样的场面和对手没有遇到过? 狡诈如狐者,凶猛似虎者,卑劣像蛇者......可从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带来这么大的震撼。 这已经不是草包能说明的情况了,大青的指挥使刘轩启简直就是不拿士卒的命当命来看! 当然,这对大月来讲是货真价实的好事。 还有什么事情是比敌人犯蠢更令人愉快的呢? 十万将士近乎砍瓜切菜般杀入敌阵之中,所遇到的抵抗不能说是寥寥无几吧,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主帅怂包至极的表现,会极大程度的影响军心。 到了这种地步,已经不能再说大青有什么谋算了,只能说大青气数已尽,偏偏又自视甚高,竟敢派出如此奇才指挥作战! “杀啊!将士们,随我杀至大青都城,犁庭扫雪,牧马南山!” 乘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张启瀚须发皆张,老当益壮,只觉无尽雄心壮志自心中升腾而起,让他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动力,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打的并非什么名将,甚至连粗通兵事的人都算不上,可那又如何? 有生之年,他或许真的能够打成一次灭国战! 这样的功绩足以千秋流转,让听闻此事的后人立祠祭拜。 哪怕大月随风而散,也足以让后人瞻仰前辈之功绩,是真真正正的留名于万世。 兵家不止能护国,亦可名垂万古! 这样的机会,是无数人求都求不来的! 风声呼啸,张启瀚的咆哮声响彻云天,那威武有力的嘶吼像是为大月的将士们打了一针兴奋剂。 主帅亦可冲锋在前,吾等又岂能落后? 刀锋狂舞,喊杀震天。 足以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在此时也成为了最好的引诱,杀红眼的士卒根本无需额外的鼓舞,一刀下去便是人头滚落,真真如同砍瓜切菜! 苍茫辽阔的天空之上,一只雄鹰恰好飞来,于天际盘桓不休。 无数根本无需它费尽心思便唾手可得的血食遍地都是,哪怕它敞开胃口再怎么吃,都难以消耗万一之数。 若苍鹰有灵,怕是也想不明白为何有一个种族能够掀起如此规模浩大的战争,却又不去啃食满地的战利品,反而一而再的冲向那些仍在逃跑的猎物。 在它的族群之中,唯有饥饿不得满足之时才会耗费这样的体力与精神啊! 要死掉多少猎物才够饱餐一顿呢? 那些倒下的尸体,以它的目力都无法一览全貌。 难不成它们还有一位无可比拟的王要吞吃天下,才能满足那永不止息的胃口吗? 它不知道。 或许,也没有人知道。 ...... 这场追杀持续了整整三天时间。 无数将士已累的瘫倒一片,唯有精神还无比亢奋。 别的不谈,这次宰掉的大青军队,怎么说也有一半之数! 此战之后,几十年内大青将对大月再无分毫威胁! 直到下一代人成长起来之前,大月对大青将拥有无可比拟的话语权。 “将军,战士们都乏了,您看?” 有一人凑到张启瀚的身旁,盔甲都已被鲜血染成通红的色彩,眼中更是遍布血丝。 就是杀猪,连杀三天也累,更不要说是会逃跑的人了。 还好对方毫无组织与纪律,否则这场追杀也根本持续不了三天。 也差不多该收手了......大家都这么想。 灭国虽然喊的畅快,大家也多是嘴上说说,没有谁觉得真的就能一鼓作气灭了大青。 先不说大青本身也是幅员辽阔,哪怕一处处杀过去也得数年时间,期间各种粮草补给想依靠以战养战几乎是做梦。 就算大青真的全是鼠辈,见人就跑,占了大青又能如何呢? 大月的疆土已近乎到了极限,羽州的消息传回庙堂都要月余时间,占了大青领土,大月怎么管的过来? 哪怕凭借封王暂时掌控,过上一两代也不过是另一個大青而已! 这不是猜测,而是经过历朝历代的经验教训总结出来的事实,各个国家的版图几乎已经到了一个王朝所能掌控的极限,再扩张最后的下场也只是无暇兼顾,最后裂土封王,至多搞一个朝贡国,也持续不了多久就得开打。 若不是大青和大月有着羽州这个“宿怨”,也不至于不到十年间数起刀兵。 “报!” 正在此时,有斥候快马奔来,急忙说道:“那刘轩启在前方横截山脉要收拢残兵,扬言要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 “给我们一点颜色看看?” 张启瀚忍不住笑了出来。 横截山脉虽是大青国土,可他当然也知道。 其形状极似一只缺口的大碗,千山林立其间,唯有一片平谷可秣马厉兵,占住口子便是易守难攻,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势。 那刘轩启倒也不完全是个傻子,心知就这么回去哪怕暂时留下一条命来,九族也得谢谢他全家,竟还想在横截山脉再跟他战上一场,而且就这么大大咧咧的喊了出来! “具体情况如何?” 想了想,张启瀚问道。 “绝大部分还活着的残兵收到消息,都拼命往横截山脉跑!甚至有人被砍断了双腿还用手扒拉着想往那边爬呢!”斥候立刻说道。 “哈......” 张启瀚轻笑一声,眼眸骤然凌厉起来,那是自尸山血海之中熏陶出来的气势,自有大气魄,“传我命令,所有将士,向横截山脉出发!敌方已油尽灯枯,只差致命一击!我们虽然疲惫,可他们却是丧家之犬,败军之将,不能给大青反应过来的时间!百尺竿头,只差一步!” ...... 横截山脉。 刘轩启轻轻抚摸着胡须,脸上竟带着淡淡的笑意,“乌龟将军?乌龟......也不能总把头藏在壳中!” 第七十一章 灭顶之灾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春末夏初,天际的晚霞点染万里云烟,连那轮大日都呈现出似血般的鲜红。 一个个士卒体力衰竭,唯有精神与士气,还在不断的拔升着。 战场血泪甚多,难得的大胜更是求之不得,更不要说如此次般难以置信的完胜了! 据张将军所言,只要再坚持几日,一口气荡涤掉横截山脉的大青残兵,可保几十年安稳! 到了那时,他们这些终日血战的士卒也就可以衣锦还乡,享受太平盛世! 最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如果都不能把握住,岂不是还要在边境与大青拉拉扯扯好几年? 忍受边塞苦寒不说,心惊胆颤孤寂难熬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 毕其功于一役,就在今天! 云霞之下,横截山脉遥遥的便显露出庞然大物般轮廓,点点青葱映翠其间,似人间仙境。 可惜已满心欢喜期待着光明未来的士卒们并没有什么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唯有坚定不移的脚步,握紧的兵戈诉说着自己并不平稳的心绪。 正前方不远处,还有稀稀拉拉扔掉盔甲与武器的大青逃兵狼狈逃窜的身影,希翼与战友汇合,起码能给自己带来些许虚假的安全感。 大月军队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的上有几分缓慢,任由那些逃兵败将一个個涌入到山脉之中。 山脉虽大,却也近乎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只要他们堵住缺口,大青剩下的军队想要翻山越岭没有补给的返回家园? 无异于痴人说梦! 当那山岭间的缺口浮现在大军的前方之时,有斥候骑着快马赶至。 “将军,大青逃走的残兵七七八八都进去了,唯有一小部分四散奔逃,没有任何目标和方向可言。”斥候来到张启瀚身边不远处,小声汇报道。 “好!” 张启瀚微微点头,喉间鼓动,力满气盈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派人禀告将士,杀入横截山脉,再战一场,老夫亲自为诸位儿郎请功!此战之后,当大庆三日,肉食管够,好酒分额!” 他的身后将旗迎风招展,残阳投射下的光影落在上面,似天命加身,恍若战神在世。 立刻便有传令兵奔赴四方,通传命令。 阵阵欣喜的呼声自四方响起,本已颇为疲惫的将士们听到消息都不由得露出喜意,如狼似虎的杀入横截山脉。 争取在天黑之前,直接找到大青残兵汇聚之地,一战功成! 当最后一名大月的士卒也漫步走入横截山脉之时,天色越发暗沉下来,点点云霞光彩渐消,烈烈狂风吹拂而起,搅动天际彩霞。 兵马迈入山谷之中,斥候也四处出动,虽然大青的颓势已不可挽回,可必要的谨慎在老将的身上还是未曾褪去。 若逮不到那位刘轩启集合兵力之所在,大军也难免要歇息一晚,必须要找到合适些的地势才行。 群山巍峨,些许人马奔赴至内近乎见不到任何的形迹。 最前方,已经有人开始举起刀兵,与近乎不存反抗之力的大青残兵厮杀在一起。 张启瀚目光四望,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大山之中,有些过于安静了。 当然,很大可能是因为大青先一步逃窜到这里的士卒已经先一步惊扰了鸟雀猛兽所致。 ‘如此胜势,竟还在想这些有的没的?张启瀚啊张启瀚,你可真是个劳碌命!’ 心中暗暗调侃了自己一句,张启瀚心情颇佳。 此战之后,大抵也没什么能用得到他的地方了,安心告老还乡,含饴弄孙,颐养天年,亦是快哉! 厮杀声越来越远,这位征战半生的老将军任由马儿慢悠悠的向着前方踏步,收拾残兵败将已无需他再去亲自指挥冲杀什么。 顺风局做什么都是对的,这个时候任何一个人都是战神在世。 直到某一个时刻,厮杀声骤然一熄。 前方的士卒竟纷纷顿住脚步。 就连斥候都立在那里,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怎么?” 张启瀚终于驱使马匹向前走了快步奔去,“都没挥戈的力气了?” “埋伏!!!” 某一刻,一道声嘶力竭的呼和声自远处传来,声音中带着抹不去的无尽惊恐。 听到呼和声的张启瀚眉头紧皱,策马狂奔向前。 埋伏? 埋伏个屁! 大青的军队他再熟悉不过,哪里还能够抽调出多少的军队? 又不是真的灭国之战! 最多也不过是有个几千人的援军,士气大崩之下,抱薪救火而已,哪里当得起“埋伏”二字? 当他骑着骏马一路奔驰至战场前方之时,整个人不由得愣住。 大青的残兵败将的确汇聚在了一起。 可在那群残兵败将身旁,足足数万身着土色甲胄,神完气足的士卒们正虎视眈眈的盯着属于大月的军队。 “大雍的人马?!” 见到那伙不知在此等待多久的军队,张启瀚只觉头皮都要炸了起来。 大月当然不止是和大青接壤,可别的国度彼此之间冲突颇少,关系倒也还行。 大月跟大雍更是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大雍怎会插手战局?看样子还是早有准备的严阵以待,似乎笃定他定会来到这里。 而且大青竟能准许大雍的军队进入境内? 就不怕大雍借机起兵征伐? 太多的疑惑涌入脑海,张启瀚立即拉住缰绳,高声喝道:“稳住,慢慢撤退!” 大雍军队以逸待劳,早已疲惫不堪的将士们当然不可能再血战一场,无论这背后有着怎样的根由,现实都必须率先考虑。 军队缓缓后撤,可群山遍野之间,忽然无数伏地而倒的灌木和草丛被扒了起来。 一道道身影狂奔而下,披坚执锐,挡在大军后方。 张启瀚虎目四望,四方竟皆有埋伏! 仅从那些战士身上穿着的甲胄,便不难看出是谁的军队。 大雍、大越、大祈...... 未曾料想过的灭顶之灾眨眼即来,难以言喻的寒意涌入心头。 张启瀚嘴唇嗡动,却一个字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大月究竟是犯了什么天怒人怨之错,一场与大青的交战,竟能让几国联军,合势而围! 这是要......打定主意将他们歼灭啊! 天际的云霞终是消散,烈烈风声狂舞,万般狂澜汇聚在一起,俯冲而下。 群山似海,残阳如血。 张启瀚牙冠紧咬,似是要泣出血来,怒吼自胸膛处迸发,最终化作一字,声音凄厉而苍凉。 “杀!!!” 第七十二章 下民易虐 “嘿,我刚刚去寿山那边转悠了一下,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 小院中,禽厘胜面色忧愤,关上院门刚走进来便迫不及待的说道。 正举着石锁的荀轲懒得搭理他,自顾自‘嘿咻嘿咻’的扔着石锁,力气是与日俱增,原本略显瘦弱的身形都拔高了一小截。 盯着苍在铺着毯子的地上爬来爬去的顾担倒是很给面子,问道:“看到什么了?” “呵,是本朝太祖留下的一块石碑!” 禽厘胜显然已将其记了下来,自顾自的念道:“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写的很好嘛。” 顾担认同的点了点头。 大月太祖自微末之中崛起,一路打到皇都,最后荣登大宝,自然也不全是一帆风顺。 在寿山一旁留下的石碑,便是一路走来的感悟,顺带留给子孙后人警醒。 石碑仍在,可两百余年足以吹掉所有过往。 “写得好有什么用?依我看,是那石匠刻反了才是!” 禽厘胜冷哼一声,说道:“上天难欺,下民易虐;民脂民膏,尔俸尔禄!” 又来了...... 顾担暗叹一口气,每一次出门回来后,禽厘胜不骂几句宗明帝就浑身不舒服,再不济也得含沙射影,暗搓搓的鄙夷一番,主打的就是不服。 敢在皇都这么作死的能人可不好找,这样的奇才,到底是怎么加入墨家的? 公尚过敢收也就算了,墨丘不把他扫地出门,还真敢教这种人! “不会说话就不要乱说!太祖之功业何错之有?怎能如此污蔑!”荀轲却是无法容忍这种假借先贤暗讽之事,怒声开口。 ‘得嘞!又要开始咯!’ 顾担用手掌无奈的抵住额头,想都不用想便知道又要发生什么事。 这俩人好像天生就不对付,一个胆大妄为心直口快,一个谨言慎行讳莫如深。 凑在一块,但凡互相发表点意见,免不得就要迸溅出点火花来。 “太祖何错之有?错在让后人生下这么个好皇帝!” 禽厘胜完全不怂,怒视荀轲道:“寿山脚下,你怎么不敢过去看看?看看那些每日被追赶着工期,活活累死在地的农夫!看看那些满身鞭痕,摔倒在地还要被踹上两脚的可怜人!” “后人之错,前人何加焉?你身为墨师弟子,出门盗窃,难不成就是墨师教给你的?”荀轲自然更是不惧,言辞激烈。 禽厘胜闻之大怒,你骂人可以,怎么开始直接凭空泼脏水呢? “我什么时候出去盗窃过!” 荀轲一愣。 昨夜写的小作文过于入迷,竟是当了真,直接说了出来。 不过这也好狡辩,当即道:“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接受不了了?” “好小子!” 禽厘胜撸起袖子,目露寒芒,“来来来,让我看看这些时日你的进步有多大!” 石锁一扔,荀轲梗着脖子道:“来就来,谁怕谁!” “唔~” 在地上爬来爬去想要站起来的苍听到动静,一個屁蹲摔在那里,连连拍手,大眼睛看向顾担,含糊不清的喊道:“食......世......矢!” “停!” 满脸无奈的顾担连忙上前将苍抱在怀中,认真叮嘱道:“是师父,要一起念两个字,可不能念差了!” 这小家伙的年岁理应还没有到学习说话的时候,可或许是因为被灵气滋养,乃至灵气被顾担吸收完后又无缝衔接了青木化生诀的内息继续孕养,所以无论是从活力还是体格上来说,都称得上吊打同龄人。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便是说话的音节很有问题,一不小心就容易喊错,让顾担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小院子中一时间热闹非凡,牙牙学语的幼儿,还在学习的少年,已有所成的壮汉,外加好似咸鱼一条的顾担,四个人就能一起唱两出大戏。 过了好半晌,闹腾了半天苍终于昏昏欲睡,顾担连忙将这位爷请到小推车里,再盖好被子。 另一边禽厘胜以无可匹敌的优势取得了战斗胜利,趾高气昂的问道:“服不服?!” 被压在身下已完全无力反抗的荀轲脸色是憋得一片通红,骂道:“粗鄙武夫!” “哈,粗鄙武夫?伱小子怕是不知道武艺的好处!” 禽厘胜面带缅怀之色,只是说出的话多少有点问题,“当年我跟同村的俩人出门行侠仗义,遇到一伙山匪,你猜怎么着?嘿,直接死了俩,我还是跳崖没死捡回来的一条命。” 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结果出村就死俩。 放开荀轲,禽厘胜也是站直了身子,继续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江湖侠客,仗剑歌行,斩邪除恶全是扯犊子。道理再大,做的再对,打不过的时候该死还是得死!” “哦?知道力量不够还出头会有危险,你还敢动不动就骂皇上?” 好不容易将苍给哄睡的顾担瞥了过来,这跳崖了也没长记性啊! “打不了还不能骂了不成?念头不通达就得骂一骂才好!”禽厘胜冷笑,“我看他是快到头了,死的时候定要拿他一块肉嚼着吃!” 这次换顾担跟他继续杠:“你真觉得,换个皇帝所有事情都能一了百了?” 总有人觉得,只要宰了皇帝,所有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大月就能蒸蒸日上,吏治清明,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换一茬皇帝,似乎贪官污吏都会跟着殉葬,侵吞的田产会奉还给百姓,不甘而死的冤屈也将得到了结,不合理的条例会做出改变,直接快进到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好事! 禽厘胜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禽厘胜方才说道:“他赶紧死,我起码心里高兴!” 顾担先是摇了摇头,随即又点点头。 刚来那会,他也动不动就要骂一声狗皇帝。 可如今他连骂都懒得骂了。 以他曾经的知识,明白一个王朝走到末年的理由总是多种多样,看似是发生在顷刻之间,实则早就积弊甚深! 天下入泥潭,绝非一日之过! 诸如:人民困苦、私德不足、腐败无度,乃至异族逞凶。 大月前三条凑了个齐全,就差最后一个异族逞凶就可集齐顾担所认知中的所有反面案例。 只是这个世界终归不一样,虽然仙人没有见到,但仙石货真价实的拿到手中不说,民间的武艺也是超绝。 别的不谈,练脏大成的武者足以纵横披靡于百人军阵之中,仅是这一点就为造反添了不知多少的麻烦。 倾国之力供养下,真当皇帝的禁军是吃干饭的? 寻常人胆敢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第二天便可人头高挂,九族尽诛。 以顾担的眼光来看,大月已经无可救药,多年积攒下来的弊病根本就不是换个皇帝所能解决的。 只差一个契机...... 或许是席卷数州的天灾,或者是某一个能耐极大的天骄出世,谁知道呢? 天下间有眼光的人并不少,不知多少人在默默的等待着那样的契机出现。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变化龙。 可那也得先等到风云际会之时不是? 墨丘愿意在黎明到来之前稍稍照亮黑暗,可黑暗之中,仍有很多人苦苦煎熬,等待着某位英雄的振臂一呼。 只是啊,那一天,还有多久呢? 第七十三章 天下无道 书桌前,墨丘静静的坐在那里,高大魁梧的身躯好似铜墙铁壁挺的笔直,一眼看去便让人感到安心。 “巨子,这是我们调查来的各地情况......” 一人快步走来,钦佩的目光注视着墨丘,将手中其余墨者整理好的书信放到他的面前。 接过书信,墨丘以极快的速度一份份的扫过,本就颇为黝黑的脸颊变得更黑了几分,那紧皱的眉头诉说着压抑的心情。 “蝗灾、涝害、旱灾、流民......” 墨丘几度张口,难以言喻的苦涩却弥漫心间,每个字吐出来都是那样的生涩与干瘪。 这一年,大月境内灾害频频。 偏偏宗明帝的六十寿辰即将到来,万寿仙宫刻不容缓。 如今寿山脚下的劳役真的达到了三十万众——甚至可能还要再多些! 为了赶上最后的期限,不耽误良辰吉日,官吏们手段尽出,堪称无所不用其极,打定注意要赶在宗明帝寿辰之前完成万寿仙宫的收尾工作。 天灾不断,却又政令严苛! 墨家夹在百姓与官员之间,却并非要如同清风观那样只图功名利禄,而是想要切实做出些利国利民之事。 可如今他连宗明帝一面都见不到。 准确的说,是自进献仙石之后,宗明帝再也不愿见他,虽然表面上百般夸赞和给了墨者一些特权,却根本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说弃之可惜多少有些不妥,应当说百无一用才是! 墨家最多也只能惩治些土匪恶霸,打倒些宗族恶绅......就这都算是宗明帝网开一面的结果。 再往上,那便的是官家的职责,不可逾越的鸿沟。 墨家所面临的困境,墨丘再清楚不过。 目前为止,他已经做到了自己所能做的极限,哪怕连这极限看上去都是如此的杯水车薪。 “巨子,我们这段时日又救助了近万灾民,其中所杀恶霸、匪徒共七百三十二位,侵吞田产逼迫百姓者近乎半数......”弟子仍在不断的诉说着。 墨丘挥了挥手,忽然问道:“贡,你觉得,我们做的事情怎么样?” 被称作贡的弟子立刻回答道:“斩邪除恶,利国利民!” “不,我不是问这些。我是问你,你觉得一直这么做下去,会怎么样?”墨丘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便好似坚城耸立,看着这位弟子,由衷的发问。 自墨家扩张以来,三千余位弟子之中,有七十多个值得他重点关注和培养,最麻烦的那一位被他干脆的扔给了顾担。 而关注的七十多个弟子之中,贡利口巧辞,善于雄辩,且有干济才,办事通达,最为他所欣赏。 公尚过暂时离去之后,贡便一直在他的身边帮忙做事,是真正懂得道义与实干的人。 如果墨家也要来個什么大师兄之类的东西,除了公尚过,便只能是贡了。 贡想了想,极为诚恳的说道:“会救一些人,然后得到极好的名声。” “哈......” 墨丘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为了名声才做这些的吗?” “皓月绽辉,腐草万万不敢比肩,自是只能瞻仰。”贡回答道。 墨丘微微摇头,道:“在我这里,不用说这些虚言,实话实说就好。” “那好吧!” 贡指了指书案上众多墨者汇聚而来的消息,冷声道:“故一人之身,万物之理无不备焉。万物之理备于一人。故举凡天下之人,见天下之饥寒疾苦者必哀之;见天下之有冤抑沉郁不得其平者必为忿之,哀之忿之,情不得已,仕之所由来也。 当今天下,士绅,宗室,豪贾,皆为蛀蠹;蝗害,涝害,旱灾,千里赤地;昏君,阉宦,庸臣,无力回天!墨师凭一人之力聚万众之念,然处处碰壁,非无能也,实乃天下无道!” 墨师可以穿着草鞋,丈量天下,申明道义,广收门徒,乃至各个墨者都能以墨师作为榜样,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无惧生活清苦,贫寒如洗。 可就算所有墨者都做到了这种程度,又能够省下多少? 皇帝大兴土木,只需一句话便是几十万人背井离乡,百万人辞别家园;官员们夜夜笙歌,吃的是满脑肥肠,根本无心民间疾苦;商贾豪强见钱眼开,越是危难之时,愈求百倍之利...... 国已不国,天下无道,还在践行着道义的墨家在此间又岂能不步履维艰? 安安饿殍今犹在,奋臂螳螂怎可前! 一辆撒开四蹄狂奔末路的马车,纵使有一群人努力的想要勒紧缰绳,也终将不可避免的滑入深渊。 墨丘静静的听着,黝黑的脸上像是覆上了一层霜雪。 贡的意思,他当然不会听不明白。 还有一个比贡更加激进些的弟子还留在他身旁时,每天都要在他耳边念叨好些遍,耳朵都快要起茧子了。 可......他并不想做那位振臂一呼的人。 他想要的是天下安定,而非天下在自己的手中四分五裂。 墨家,要做一条准绳,而非一把利刃。 利刃常有,准绳总缺! 一旦起了另外的心思,准绳也就歪了,便不足以再丈量天下的道义。 到了那时,所有的好心都将变成更为凄厉的阴谋诡计,所能带给天下人的绝不是理想与信念,而是沁入骨子里的恶寒。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他也必须确保墨家不会成为天下之害的一部分。 世间安有双全法?不负苍生不负卿。 这份清醒的痛苦始终都在伴随在他左右,眼见世道步步崩坏,似有烈日灼心。 片刻之后,墨丘开口:“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哪一天,看到墨者为了功名利禄举起屠刀,墨者中再出现压迫百姓的富商、豪强、世家......那样的话,许多墨者的血就白流了。 墨者,要做好自己的事情,追寻道义,夜以继日,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贡吃惊的睁大双眼,看着这位老师,眼中的敬仰之意无以言表。 他分明孤身一人站在那里,却比太阳要更加明亮。 不是看不见这世道浑浊,可总该有些许清流,来滋润那漫漫亘古长河。 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 第七十四章 燕雀鸿鹄 “兄弟,你真要走?” 陈广拉着公尚过的袖子,满是不舍,“何必呢?咱们好不容易占下一块地盘,那官府也不敢随意过来招惹。只要再等坚持一段时间,等到有人过来诏安,不说荣华富贵,起码可以混个一官半职,钱途大大滴!” 吴胜也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慰,“咱这地界虽算不上繁华,可胜在清净不是?你也亲眼见到那些逃难来的流民是什么样子,那是过了今天没明天,运气但凡差一点,三天都能饿九顿! 咱们虽也吃不到什么大鱼大肉,可没有官府盘剥,活下去总是不成问题。皇都内人杰无数,兄弟何必去趟那个浑水呢?一个不小心再得罪了衙役,那地界跟咱们这可不一样,容不得这事儿!”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挡在公尚过身前,万般留恋不舍。 自从公尚过加入之后,他们这伙人也算是改头换面,成功渡过了最为窘迫的一段时间。 再加上公尚过武艺高强,至今还没有遇到哪一位拦路虎是他的对手,说左膀右臂都是对他的侮辱,如果公尚过想的话,足以成为他们的首领。 奈何自从加入进来后,公尚过就好像变成了一個哑巴,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俩商量、讨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才会活动一番筋骨。 就算如此,公尚过也发挥出了定海神针般的效用,又从不参与任何决策,只是安安静静的听着,这世上哪里还能再去找一位像这样的好手呢? 留恋是真的,不舍也是真的。 这样安安静静还武力超群的打手,谁不喜欢呢? “要走啦。” 公尚过目视着周围这片葱郁山林,并不跟他们解释什么。 自离开皇都至今,已数月有余。 与大青的战事,也该有了一个结果。 再加上这一路沿途所见所闻,经历的一切,收获比之去羽州做为一个冷眼旁观者强了无数。 只有亲自来到民间,走入这些人中,才能够明白黎民百姓吞咽下的苦累,看清楚这所谓的盛世已经走到了什么样的地步。 收获很大,这辈子最好不要再来第二趟了。 陈广和吴胜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 人家来的时候只是一时意动,走的时候自然也无需多言。 身虽在此,心在天边,这样的公子哥本就不是他们所能够接触的,若非一时巧合,怕是相逢都不会有。 “兄弟,都说皇都水深。你要是在那边过不下去了,这儿永远都给你留着位置。但凡有我一口饭吃,都不会让兄弟饿着肚子!”陈广叮嘱道。 “闪一边去!不会说话就别说!” 吴胜瞪了他一眼,哪有这么送别的?巴不得人家不好过是不! “别听他胡咧咧,这家伙书没念几年也说不出个好话来。兄弟有一身本事,在这儿厮混也的确是浪费。如今世道艰难,我们也不过是为了有一口饱饭吃,别的也万万不敢去想,也不好跟着兄弟闯一闯。” 说着,吴胜从怀里拿出一份物件,那是一个长命锁,也有称呼续命缕、延年缕、百索等名字的。 这东西通常是给小孩子戴,喻义锁住孩子的命,避免病魔疫鬼侵入危害。 通常认为小孩一旦戴上了锁,就能无灾无祸,平安长大。所以,大多把这种锁称之为长命锁。 “承蒙你喊声哥哥,咱也没什么好物件。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倒是顺手带上了这玩意儿。”吴胜举了举手中的长命锁,笑道:“怎么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辟邪挡灾的东西,送给伱先留着。等我有孩子了,兄弟可得记得还给我!” 他的长命锁当然算不得什么宝贝,祖传倒是真的,却也只是铁制,中间写着“长命富贵”四字,多多少少是个心意和念想。 “你这......” 陈广手掌在自己身上四处寻摸,两袖空空,好不容易翻出一点银子,尴尬的发现还是之前他们混的最窘迫之时公尚过送的。 这要是再当临别礼物,多多少少有点不要脸了吧? 尴尬之际,陈广心念一动,干脆的从身下捧起一堆土,面不改色的说道:“我听闻,古来有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之说。咱这深山之中也寻不得鹅毛,我就送兄弟一捧土,无论什么时候都可落叶归根。” “哈哈。” 公尚过大笑,倒也没有推辞,寻个瓶子将土装进去,又接过长命锁,不再多言,而是轻轻挥手,“有缘再见。” 话音落下,他翻身上马,唯有一杆银枪相伴在身侧,没有丝毫迟疑的纵马而去。 目视着那道渐渐离去的背影,陈广终究没有忍住,踏前一步,高声喊道:“苟富贵,勿相忘!” 声音自漫山遍野间传荡开来,群山应和,似乎整个天下都是这样的声音。 隐隐约约间,陈广听到一字自风中飘来。 “好!” 身影远去,天地无尘,山河有影。 二人站在那里良久,心中明白,这一去啊,再想相见怕是难了。 “这位好兄弟......不是一般人啊!” 良久之后,陈广站在那里,幽幽道。 “是啊。” 吴胜微微点头。 正是知道这一点,他们才没有过多的挽留。 有些人只是初见,便明白其不同寻常,能够有幸共走一段路都是难得。 目光仍旧注视着远方,似乎那人还未远离此地,吴胜感慨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燕雀鸿鹄一相逢,归期自有无定数。 “切,燕雀也有燕雀的活法!” 陈广撇了撇嘴,“走了。” 燕雀,也有燕雀的活儿要干,不能总是盯着鸿鹄想当然。 ...... 快马奔驰,一路上公尚过再未耽误半点时间,归心似箭。 这几个月的时间,他看到了太多的苦难,有太多想说的话憋在心间。 这份收获弥足珍贵,也终于让他认识到了大月究竟处在何等危难的地步。 万寿仙宫,如今差不多也要修建好了吧? 但愿此事过后,再无别事消耗民力,让这大月生活的千千万万的子民啊,休息休息吧! 皇都在望,公尚过的表情却也愈发严肃。 真正进入皇都之后,他却并未去第一时间找墨丘或者顾担,反而是来到一处客栈前。 见到他之后,掌柜连忙将他带到无人的包厢,拿出一封信件。 “公子,这是三天前就递过来的。说是十万火急,您始终不在,老奴我也不敢打开看......”掌柜的如此说道。 “十万火急?” 公尚过眉头皱了起来,十万火急,那就只能是战事。 难不成,张将军还能大输? 接过信件,擦去火漆,拿出书信,公尚过彻底僵在了那里。 第七十五章 英雄多苦 宗明帝三十七年春末,张将军谴兵十万众与羽州边境,与大青军队厮杀。 初大胜,大青指挥使刘轩启近乎丢盔弃甲而逃,张将军率兵追杀,斩敌万余人。 后大青指挥使刘轩启于横截山脉聚拢残兵败将,得到斥候汇报消息的张将军当机立断,决定一战定乾坤。 然而,当大军迈入横截山脉之后,竟被大雍、大越、大祈军队围困! 疲惫不堪的大月将士自然不是以逸待劳的联军对手,在一众亲卫拼死护送之下,张将军身中数箭,重伤垂死,勉强得以逃出生天。 可大月的十万将士,最终杀出包围圈的,仅有寥寥千余人。 公尚过的目光扫过书信。 一遍,又一遍。 手掌已不知何时捏在了一起,凶猛的力道像是要将指甲都掐入肉中,青筋暴跳,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的心绪恍然间砸入心头。 分明是站在地上,整个身子却像是不断的在向下滑落、滑落......似是要一直坠入到无底的深渊。 “大雍、大越、大祈......还有大青。” 公尚过目光茫然,“四国联军,一同征伐?” “公子,你怎么了?” 掌柜的并未看过书信,不明白是什么样的消息会让这位向来气度沉稳、泰然自若、从容淡泊的少主显露出这般茫然无措的表情。 公尚过没有理会,或者说,他好像一瞬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不知怎么走到了大街上,分明是皇都内,可街道上的人流却甚是稀疏。 偶尔有走过的人也都走在道路的两侧,低着脑袋快步而去,连头颅都不敢稍抬一下。 公尚过目光四望,身旁是千家万户用来遮风挡雨的房子。 眼泪不自觉的自眼角滑落而下,他喉间滚动,却一个字都无法说出来,连呼吸都显得无比艰难困苦,一只无形的大手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 天地悠悠,形单只影。 怅然泪下,情不自禁。 不知不觉间,不知怎么,公尚过走到一处小院门前。 意识似乎这个时候才回归到肉身,公尚过顿住,盯着那熟悉的小院大门。 这里,他当然再熟悉不过。 墨家武馆。 他与墨丘、顾担初次相识之地。 那时的他刚刚自羽州来到皇都,心中自有万丈豪情,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来,最好能够澄清玉宇,打翻方士,直接还这天下一個朗朗乾坤。 直到跟墨丘比试之后,才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至今,已有十五载! 十五载的时间,一切都变了很多。 方士无需动手,自己跑了;墨丘创建墨家,名扬江湖;大月局势动荡,危如累卵...... 可唯独这间小院,仍旧静静的立在那里,里面的人也始终都未曾变过,连看上去也像是二三十岁的模样,时移世易,里面人却始终待在那里,仿佛留住了岁月,消磨掉了刻痕,让人不自觉的静下心来。 公尚过站在那里,似是穿越了时间,又回到了第一次来此地的模样。 难怪墨兄总喜欢来这里坐一坐,这里,留下的不止是人,还有昔日的壮志雄心。 他年少时的本心啊,就藏在这间院子里。 顿了顿,公尚过整理了一番仪容,片刻之后,公尚过一如往昔般拱手长吟道:“小子公尚过,听闻此地不俗,特来拜会!” 院中,正哄着苍的顾担听到熟悉声音后先是一愣。 一时间,时间仿佛又穿越到了宗明二十二年那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 金风玉露怎相逢,人间豪杰在此中! 抬起头来,便见到一人正站在门前。 那人剑眉星目,仪表堂堂,眼眸开合之间自有悲悯之色,身着一袭白袍,上有点点泥浆杂染晕黄勾勒成片,无需多言,仆仆风尘自粘身。此时站立在那里,神态困苦难当,好似人间惊鸿客。 这副模样,顾担曾在另一位外貌上与公尚过无半点相似的人身上见到过。 像,太像了。 将怀中的苍递给荀轲,又给禽厘胜使了个眼色,顾担走上前去,问道:“你有何事?” “在下公尚过,听闻墨家武馆有位神医,有妙手回春之术,悬壶济世之能,特来拜会。”公尚过开口道。 一旁的荀轲目瞪口呆。 这俩人是干啥呢? 禽厘胜则是左看右看,恍然大悟,瞬间就明白了顾担眼神的意思。 这俩人思想出了问题,必须得找墨师来一趟了! 当即快步偷偷溜走。 “哈......” 顾担笑了起来,“算你有点眼光。” 他站起身,走向公尚过,并不吝啬的给了他一个拥抱,“欢迎回来。” 公尚过的脸上也终于添上一丝笑意,那悲悯与困苦都随之沉寂下去,说道:“好久不见。” 一触即分,公尚过打量着顾担,按住了所有烦杂思绪,闲谈般聊了起来,“看来墨兄将苍送给你照顾是对的,几个月不见,你的身上可是越来越有‘人味儿’了。” “如果有个小家伙天天在你旁边搅闹个不停,伱也会很有人味儿。”顾担耸肩,满脸无奈。 二人对视着,忽然都大笑了起来。 十五年啊,说来不过几字而已,终归不是一成不变的。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 小院门前,墨丘站在那里,盯着二人面色不虞。 “不,你来的正是时候!” 顾担抚掌道,“这里别的不多,酒肉总是管够!” 说着,回到屋中搬出已是陈年老酒的断魂烧。 此酒哪怕是武道宗师,喝多了也顶不住。 再拿出几个小菜,摆在院中石桌上。 三人坐在一起,不再谈论这天下大势,不再思考未来如何。 故友重逢,嬉闹笑骂。 酒过三巡,面红耳赤。 公尚过毫无半点形象的将脚伸到桌子上,吟道:“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墨丘推开面前已空了的大坛酒桶,接道:“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顾担站起身,摇摇晃晃的吟道:“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堆遍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三人齐声道:“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百姓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去何处暂避风寒!” 酒意渐浓,一梦黄粱。 第七十六章 一去不回 天刚蒙蒙亮。 公尚过睁开眼,只觉气满神足。 昨日三两好友,一场大醉,冲刷掉了沾染的满身泥泞。 他,已不能再睡了。 起身从床榻间下来,却见到荀轲正抱着苍,待在厅子里昏昏欲睡。 听到动静,荀轲连忙打起精神,揉着眼睛看了过来,朦朦胧胧间唤道:“不睡了吗?” “醒了。” 公尚过笑着点头,“你也快去睡吧,顾兄和墨兄不用你看着。” “啊~” 荀轲打了个哈切,却是连连摇头道:“我听说喝醉的人都很难受,不看着怎么能行?再说还有苍要照顾,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醒过来,得有人守着哄一哄才是。” “那好吧。” 公尚过也不再劝,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轻轻放到荀轲身旁,说道:“这封信等顾兄和墨兄醒来后,给他们看一看。我还有些事要去做,就先走一步。” “这就要走了?”荀轲的睡意消散几分,“刚回来不住几天吗?顾先生这里清净,只要别跟那禽厘胜说话就行。” “不了。” 公尚过摇头,“事情太多,赶着去做也总是做不完,休息一日也差不多了。” 说着,伸手揉了揉荀轲的脑袋,鼓励道:“墨家的未来,靠你们了。” 荀轲自豪的挺起胸膛,理所当然的说道:“那是当然!” 迈步走出小院,分明是刚亮的天,却已经有诸多小贩开始推着车子在路边,小心谨慎的等待着客人,只是没有什么叫卖声。 公尚过近乎漫无目的的在皇都内四处的走动着,大月立国二百余年,这座都城修修补补的岁月却远超这个数字。 无数的风风雨雨扑撒而下,城墙上留下了诸多岁月的痕迹。 临墙边细细观摩,便不难看到润水的青苔掩埋间所漏出的些许刀痕箭洞。 两百余年的国祚啊,已是数代人漫长一生都无法经历的岁月,可却连这城墙上些许的痕迹都比之不过。 有什么东西,是能够留在时间的长河中永不破灭的呢? 不知不觉间,公尚过走到了城门口。 却看到一群人抬着棺,默不作声的走出城门。 没有哭声,没有乐器送别,唯有一片素白沉默而静谧的向着远方走去。 可在那群人的身后,分明是有人持着铜锣唢呐,却没有鸣奏,而是静静的跟在人群的后方。 公尚过面露疑惑之色,也悄悄跟在人群后方。 直到远离皇都十里之外的地方,那跟随在人群中的乐师才终于吹响哀乐。 而一众家属们也终于能够放开嗓子,放声大哭。 眼中的疑惑之色越发浓烈,公尚过靠近一人,忍不住问道:“敢问老丈,为何抬棺离家之时无人痛哭,反而走到半路时才有哀乐响奏呢?” 素白的头巾下,老丈看向他,压低了声音,“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哪能在皇都里哭!” “嗯?” 公尚过一愣。 老丈却已是渐行渐远。 直到他回到皇都门前,看着城门上都挂着的鲜红绸缎所妆点而成的彩花,恍然所觉。 宗明帝,六十大寿...... 一切都有了解释。 仅仅一处万寿仙宫,还不足以彰显出皇帝的尊贵。 既然是要办寿宴,那自然是许笑不许哭,合该普天同庆才是。 区区升斗小民的死活,又怎么能够污染皇都这一片祥和美满之地呢? 皇帝心善,见不得子民落泪罢了。 公尚过目光垂了下来,快步来到一处客栈前。 “公子!” 掌柜的急忙迎上来,担忧的看着他。 昨日公子的精神状态很可能出现了问题,他昨晚还找一位神婆问了问,八成是鬼上身。 还好他的耳光比较用力,不然公子都差点要被鬼给咒死了。 “准备些热水,把我的衣服取来。”公尚过说道。 “您说的......是哪件?”掌柜小心翼翼的问道。 公尚过平静的说道:“流云追月服。” “您......” 掌柜满脸惊讶,带着些许激动的说道:“您终于要找圣上相认了?” 公尚过步入房间,声音飘荡而来,“我去见一见他!” 沐浴更衣。 大月以素白为美,其中以月白为最。 非皇亲国戚,不可着月白之色。 而月白之中,又有一种颜色最为尊崇,称之为“流云追月”。 此种材质唯有名为冰皇蚕的奇异物种才能产出,而且完全无法人工培育。 哪怕是皇室想要得到一件全靠流云追月丝编织而成的衣服,运气差一点都要等上好几年甚至几十年的时间。 因此一件流云追月服,象征的绝不仅仅只是衣物。 那是地位,是权势,是放眼大月境内近乎无可匹敌的尊崇。 公尚过换上了流云追月服,那以冰皇蚕丝编织而成的衣物轻薄而柔软,无惧寻常水火,亦可自干自净,纤尘不染。 微微摆动之际,哪怕是白日站在炽热阳光之下,都仿佛有月华流转其上,美不胜收。 这种东西,出生的时候没有,这辈子也就不用再去想了。 这件衣服家里人给他准备了十五年,这还是他第一次穿在身上。 等到公尚过走出包厢之时,掌柜的见到穿着流云追月服的公尚过也不由得呆了呆。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 公子的容貌本就世间少有,再有流云追月服映衬,那当真是任谁见到也会不由得侧目凝神。 “公子......恍若仙人耶!” 掌柜的俯跪而下,头颅叩在双掌之上,近乎虔诚的说道。 “仙人?” 公尚过微微摇头,声音像是自牙缝中挤出来的,“仙人,能出来救世吗?” 没有回答。 他走下楼,大堂中的小二和刚刚起来吃早点的人见到他后都明显愣住了,那片耀目的白啊,真像是采了天上三分月色,人间又怎容得下如此圣洁之物呢? 片刻之后众人回过神来,已是跪倒一片。 “拜见大人!” 公尚过没有说话,默默的走出了客栈,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任何见到他的人反应过来之后,都纷纷叩首俯跪而下,巡街的衙役叩的最为响亮。 当皇宫近在眼前,宫中的侍卫俯跪着向他询问之时,公尚过忍不住回过头去,回望着某一角落。 兄弟们啊,这世道如此,总不好一直一醉方休。 这一去,我就不回啦! 你们,睡个好觉。 第七十七章 直面龙颜 顾担睡醒的时候,天光已然大亮。 透过被打开的窗户,一眼便可看到澄澈蓝天恍若水镜般通透而清澈,万里无云苍穹广阔,不自觉的便会让人心情大畅。 断魂烧普通人饮用有危险,但对于已至武道宗师的他来说,只能算是一种滋身烈酒,不仅没有寻常人宿醉之后的头痛口干,睡醒之后反而是神完气足,精神饱满,所有困顿一扫而空。 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顾担起身走出房门,却见墨丘端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尊石像。 “墨兄,大早上发什么呆?” 略略活动了一番筋骨之后,顾担打了个招呼,目光四望,“公尚过人呢?” 墨丘看了过来,眼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感,那双漆黑的眸子中似是蕴藏着无底的深渊,轻声道:“他走了。” “刚回来就走?” 顾担眉头微皱,“什么事能这么急?” “是啊......这個时候,急也无用了。”墨丘将手中书信递来。 顾担接过,大略一扫之后,脸上的表情骤然僵住。 复又一字一句的仔细看了一遍。 “大青、大雍、大越、大祈,四国联军征伐大月?!” 顾担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前段时间他还在暗暗感慨,大月除了异族逞凶之外凑齐了所有亡国条件。 没想到这么快大月就将最后一个短板都给补上了,顺便送了一个主将重伤垂死,兵将大减的礼包。 忽然间顾担就有些理解为何墨丘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石像的原因了。 战争不是玩笑,它是对一个国家最为彻底的考量,从民生到经济,从发展到决策......方方面面,最终关乎的,不是胜败二字,而是生与死。 抛开边军几乎毁于一旦的事实不谈,大月如今又是什么局面? 为了一个万寿仙宫,宗明帝已经要将整个国家给折腾废了。 民生困苦,流民四起,官吏逞凶......这个时候连休养生息都好似做梦,还打仗? 拿头去打?! 一瞬间,顾担终于可以笃定。 这个国家,要完蛋了。 而一直努力想要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墨丘,才会显露出那般神色。 他的所求,已是榨干骨髓,熔尽血汗,费极心智都无法再去接近的一场幻梦。 即不能挽狂澜于既倒,又不能扶大厦之将倾。 这个国家已然糜烂至极,联军的讨伐又要接踵而至,真真是不留半缕生机。 近乎窒息般的沉默持续半晌,顾担随手将战报扔到一旁,近乎不近人情的说道:“不破不立,也省的再被折腾几年。” “不破不立?” 墨丘却没有办法像顾担这样近乎冰冷的就事论事。 所谓的不破不立之下,要死去多少人,才能够弥平一切? 身在房舍之间,他的目光却像是跨过了千万里之遥,见到那血流成河,生灵涂炭之景。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顾担也只能叹息一声,“兴亡俱是百姓苦。” 纵使学得一身医术,又要怎样才能治愈天下? “顾先生,饭来咯!” 二人叹息感慨之际,荀轲举着一笼泛着热气的肉包子走了过来,一手高高的托着蒸笼,一只手抱着伸出不安分的小手想要抓住飘散热气的苍,脸上带着明快笑容道:“隔壁大婶家的包子,我怕凉就一直放在蒸笼里,跟新出的一样,软和肉多还好吃!” “呲......吃......” 苍亦是拱着头,蹬直了腿,小手乱抓。 “哈。” 顾担笑了起来,伸手将蒸笼接过,随口道:“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事情,也不必什么事都想留给自己去解决。” “什么?”荀轲没有听明白。 顾担也不嫌烫,随手拿起一个包子啃了起来,含糊不清道:“夸你是栋梁之材。” “那当然!” 荀轲骄傲的挺起胸膛,同样是墨师弟子,同样住在这个小院,同样跟着顾先生学习,他可比那个禽厘胜强多了! ...... 养心殿外,方公公弯着身子,小声的告诫道:“您进去可千万不要乱说话,这些天陛下的心情不太好......这个时候来拜会,需要更加小心些。” 伴君如伴虎,自从羽州的战报飞来,宗明帝身边的仆人都换了一茬又一茬。 偏偏这位爷还竟赶着这个时间过来相认,这不是给圣上心里添堵么? 本来那么多年没见指不定还能落下点念想,可挑的时机也太不是时候了。 可面对他的苦口婆心,公尚过以完全无视的态度相对。 双目牢牢的盯着眼前的大殿,毫不理会跟在身旁亦步亦趋的方公公。 方公公又能怎么办呢? 龙子皇孙,他这个奴仆在宫中再怎么受敬仰,不还是得看人脸色。 花费了半晌时间诉说完各种繁琐礼节之后,方公公终于是让开了一条道,目视着公尚过走向养心殿,心中暗暗“呸”了一句。 ‘也就是出生好,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自从二皇子被贬羽州之后,至今已有整整二十三年。 二十三年,二皇子再未来过皇都,问安的书信倒是有所往来,只是圣上从未批注过。 如今二皇子的孩子都已经这么大了,终于想起来要觐见一下皇帝,未免也太晚了。 又能落的下多少恩宠? 还不如宫内勾心斗角的太监有眼色呢! 公尚过步入养心殿中。 大殿之内空荡荡一片,并无多少装饰之物。 唯有一人,独自坐在那龙椅之上,他的身躯算不上多么高大,可无与伦比的权势却始终笼罩在他身上。 公尚过的目光毫不避讳着看着宗明帝,看着这大月之主。 哪怕直视龙颜不知避让属于大不敬之罪也无妨。 常年的求仙问道,确实让宗明帝调理的极好,面庞仍旧红润而有光泽,若非双鬓已然斑白许多,还真看不出是将要六十的年纪。 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也在打量着他,眼中并没有任何关于子孙后辈的亲情可言,更像是仔细端详着一件器物。 蓦然间,宗明帝开口,冷声问道:“你说,你叫公尚过?将皇姓都给改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狠辣,不怒而自威。 帝王无情,称孤道寡;虽为谦言,实乃本相! 面对着当今圣上的诘问,公尚过毫无半分惧色,平淡道:“国已不国,家何以家。姓氏,又算得了什么?” 第七十八章 无君无父 “黄口小儿,危言耸听,大言不惭!” 宗明帝一声冷笑,“目无尊长,无君;改名更姓,无父。无君无父,禽兽之人!也敢学你的父亲,跑到朕的面前来说教?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公尚过并不辩解,注视着眼前这大月天子,眼中竟浮现出些悲悯之色,像是在可怜着什么。 说他蠢,他帝王权术厉害的很;说他智,他沉迷求仙二十余载。 最开始一副明君样,广纳谏言,励精图治;再后来一副昏君样,不顾苍生,大兴土木。 一边沉迷修仙,一边贪恋权术。 既没有成就大业,又未曾得道飞升,独独留下了朝纲独断,祸国殃民。 到了今日,竟还沉迷在过往的大梦之中不愿醒来,不肯睁开眼去看一看这世道究竟变成了何等样子。 这样的人当上了皇帝啊...... 注视着公尚过的目光,宗明帝不知为何怒火不由自主的升腾而起。 这混账东西——好像在可怜他? 可怜他这位大月共主,九五至尊?! “你给朕说话!” 宗明帝勃然大怒,“来来来,让朕听一听,你又能跟你父亲说出的有什么不同?朕不拦着你,让朕看一看,朕的好孙子有什么大道理想要告诉朕!” 他的心胸本不至于随意动怒,可那般悲悯的目光,就像是看着路边的一位乞丐一样的目光——他已太多年未曾看到。 纵使那最给脸不要脸的墨丘,在他的面前也不敢如此无视,甚至透漏出悲悯来! 再怎么出众的人杰,也不过是他座下的一条狗罢了,又岂敢用这样的目光来看着主子? “你知道,伱治下的大月是什么样子吗?” 公尚过如他所愿,甚至连敬语都懒得用了,“二十余年不上朝,美其名曰无为而治。置内阁,如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外有锦衣卫横行霸道,内有宦臣巧取逢迎。予取予夺,上奢下贪,大兴土木,耗尽民财! 天下不治,民生困苦,以一人之心,夺万民之心,无一举与民休养生息。大月治下千万百姓,虽有君而无父,虽有官而如盗!天子脚下,新年之时,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在大雪之中,皇城之下犹然如此,普天之下还有多少涂炭之生灵? 问道求仙,二十余载,不过是你的黄粱一梦!六十大寿,万寿仙宫,数十万百姓背井离乡,自备钱粮,无法春种,只为一己之私。天灾不断,流民无数,四国征伐,大战将起,亡国灭种之难近在眼前,你问我有什么大道理?” 话匣子打开,便如滔滔江水东流,公尚过接连不断的数落着,再没有半分言辞上的妆点和堆砌。 实话是不需要堆砌的,那真相就藏在皇城的脚下,就藏在千千万万大月的子民之间。 但凡还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早就能够发现这一切。 可是啊,有的人站在了最高的位置。 他的眼,却长在了天上。 整整二十余年,竟然都不肯低下头来,去看一眼芸芸众生。 算不尽芸芸众生微贱命,回头看五味杂陈奈何天! 宗明帝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红,猛然间站立而起,怒喝道:“混账东西!就凭你,读了一些高头讲章,跟着那墨丘学了些仁义气节,就敢妄谈天下大事,指点江山社稷?满口世道艰险,民生困苦,全都赖到朕的身上! 朕自继位以来敬天修身,卧不过一塌,食不过五味,服不逾八套。天灾虽频,亦可救之;边疆战乱,哪次不胜?夜降天星,仙缘赐面,这都是朕的功德之所在,连上天都因此垂怜,又岂能容你这满口胡言的小儿大放厥词? 四国征伐,利欲熏心,只因图谋仙缘之玄奇伟妙之故,此罪于朕何加焉!朕为一国之天子,自当受万民之供养。万寿仙宫,左右不过十年间,几十万人而已,又哪里来的大兴土木?大月子民万万人,朕还不能享受享受了?!” 公尚过难以置信的看着宗明帝,看着这位大月的帝王。 原来......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啊。 大月子民千千万万,分给他几十万建个宫殿怎么了? 天灾不断,子民受苦,那都是天理循环之劫灾,万不可算到他的身上。 可夜降天星,仙缘到来,却又是他头上的功德彰显。 分的可真是清楚啊! 公尚过有些庆幸,庆幸自己来时没有吃东西,否则他怕会直接吐出来。 “敬天修身,以致方士祸国二十余载;卧不过一塌,非神坛不可着之;食不过五味,非上等器具不可盛之;服不逾八套,非万民血泪不可具之。天灾不断,辰纲必达;四方受难,徭役频频;夜降仙缘,四国来战......” 说着说着,公尚过不再言语,嘲弄的目光赤裸裸的盯着宗明帝,摇了摇头道:“怪我。怪我错把你的家天下,当做一国来看,竟还想让你知道些皇宫外的事情。” 这,已是最为彻底的否定。 宗明帝——不,他甚至无法当做一位帝王来评价。 如果只论权谋,或许放眼历朝历代,他都称得上出类拔萃,纵使二十余年不上朝仍能够把控江山社稷,这份功底绝非常人所能及之。 可他手握权术,心中却装不下半分江山社稷,早就已将心藏在天上,满脑子都是一己私欲。 局势已危如累卵,还在畅谈自己的功德享受,满口推脱,这样的国家,又岂能不衰亡? 天下为私者,莫能出其右! 四处奔波的墨者或许可以救得了千人、万人,可又如何在这样的帝王手下,做出一番成就来呢? 再崇高的理想、信念与意志,也需要一个能够发挥的时局啊! 公尚过,彻底死心了。 宗明帝气得身子都在发抖,怒声道:“不为帝王,你懂什么?张口天下,闭口苍生,你在教朕做事?身为朕的孙子,觉得大月不好,不去改变,反而跑到朕的面前数落功过,这些岂是你可畅谈之事?要不要朕将位子传给你,让你来做这个皇帝?” 公尚过冷冰冰的看着他,不发一言,心如死灰。 “来人,把他给朕扔进天牢!” 袖袍舞动间,不容置疑的声音在养心殿中回荡。 第七十九章 一眼石人 禽厘胜脸色阴沉至极,快步跑到小院中。 见墨丘与顾担都在,连忙将手中刚刚收到的书信递过来。 赫然是羽州之战报。 边疆之地过于遥远,以墨家如今的人手,能够这么快有消息送回来,已算了不得。 “巨子......” 禽厘胜嘴唇嗡动,虽然他一直都巴不得宗明帝马上就死,可当看到羽州战报之时,还是忍不住一阵心颤。 死个皇帝和彻彻底底的改朝换代终归是不一样的。 前者无非是死一个人,然后再死一大片官员罢了,如果真要砍皇帝,禽厘胜愿意第一个上。 可改朝换代,哪怕没有外敌作乱,也要整整几十年的时间,历经无数场乱战才能最终安定下来。 更不要说如今兵凶战危,四国攻伐之际。 即使是始终表现的像是個反贼头子的禽厘胜,也不想掀起苍生泣血的大乱之世。 墨家在这一点上,终归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顾担开口,以笃定的口吻说道:“大乱将起......” 两百余年的国祚,也差不多的确该到头了,哪怕再来个人续上个几十年,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翻开史书一册,万年沉默,江山似火。上句撒下业果,下句摆上祭桌,不解寂寞。什么正义邪恶,骗了书生,满腔烂墨。不过是,争坐龙阁。 只见人头滚滚,百姓流落,千年求活。这里军功丰硕,那里中举疯魔,再演一折。什么英雄豪杰,只顾自己,重蹈覆辙。谈笑间,换了景色。 千钧史书金册,白纸黑字,几点浓墨?王侯将相快活,文人骚客笔墨,子孙乐得。偶有几个圣人,清醒苦酌,不得解脱。道世间,人皆是客。 道理,顾担都懂。 长生路上,天下的兴亡于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特别是在这个切实存在仙的世界中,搞不清楚其中深浅,那最好按照人家的规矩来,切莫出格。 从始至终他都表现的相当闲云野鹤,就是为了不沾染太多。 最开始的他还太过弱小,任何一点波折都可能会导致灭顶之灾,不得不攀附一下太医院,为了学身好武艺,还结交墨丘这样的英豪。 只是时移事易,他的武道进境已经来到了当世顶尖,已无需再去依托旁人的庇护,甚至还犹有余力庇护旁人。 当目光亲眼落在此世之人的身上,那种感觉终归是不一样的。 墨丘始终都在沉默着,沉默着。 那高大魁梧的身躯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凝聚、积淀,忽然间,墨丘问道:“公尚过回来了么?” 荀轲茫然的摇了摇头。 墨丘吐出一口气来,摊开禽厘胜递来的战报,又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就是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是什么意思?” 顾担察觉到不对。 “公尚过,应是当初被贬边疆的二皇子的孩子。”墨丘说道。 顾担讶异道:“龙子皇孙?!公尚过从未谈及过此事,墨兄又是如何认出来的?” “十五年前,他的枪法。” “可这跟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顾担还是不能理解。 墨丘晃了晃手中战报,“作为皇室,其实没得选。” 顾担追问的心思骤然一熄。 对于天下的百姓而言,实在是活不下去的话,还有一条豁出命的路可以走。 然而,这条路天然是不对皇室开放的——他们可以自己窝里斗,唯独不可能掀桌子。 也没有人会愿意让他们重新走到台面上,无论其心如何,是好是坏。 顾担猛然站起身来,张口欲言。 宗明帝罪该万死,公尚过何辜? 话到嘴边却又顿住,最终一言不发的向着太医院走去。 ...... 扬州。 吉水县。 吉水县坐落在吉水之南,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孕育了数州之地的吉水虽偶尔也会发一发脾气,可无数的财富仍在这条堪称大月境内母亲河的大江之中流淌,这里的百姓也总比别处要富裕许多。 县衙之中,县令面色阴沉的森冷说道:“这次的税赋,竟然只有过去的三成不到?这要让我如何向上面交代?” 下面的人对视一眼,最终主簿硬着头皮说道:“前阵子吉水略涨,吞没了不少良田,百姓家中也没什么余粮了。” “没有余粮?开什么玩笑!” 典史冷笑道:“这段日子,可是有不少人拖家带口搬着东西想跑到山上去。到底是交不起税赋,还是想要造反?” 县尉也道:“前几日有一伙流民竟手持凶器招摇过市,我们的人偷偷跟着,可发现不少村子偷偷给他们递东西呢!” 县令双掌猛然一拍桌案,怒声道:“这群刁民!税赋都收到九成了,竟然还有余力资助反贼?还敢说家中没有余粮?给我带......”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几声惨叫。 紧接着是一具尸体迎面飞了过来,好死不死的正好砸在书案之上,与县令撞了一个满怀。 当吉水县县令反应过来的时候,见到怀中满脸是血的尸体,双目大睁,惊叫一声,一股恶寒自扑心底,紧接着便是尿骚味传了出来。 一人施施然走来,手上还有挥之不去触目惊心的血痕,唯有那道看着他们的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冷酷杀意。 这般变故,让刚刚还在幻想如何惩治子民的几人都愣住了。 唯有主薄还算清醒,努力按捺下心中的恐惧,问道:“你......你是谁?你想做什么?!这里可是县衙,岂能容你放肆!” 那人冷冷的瞥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我叫黄朝。” 下一瞬风声划过,主薄见到了自己的脖子晃了晃。 鲜血迸溅! 面对一位正值巅峰的武道宗师,他们完全没有半点反抗的机会。 当黄朝自县衙内走出的时候,整个吉水县已经落入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大王,这地方咱们拿下来了!接下来您看?”一人快步赶至,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喜意。 “杀光所有富户、豪商,连带宗族一起灭,所有东西都分给流民。”黄朝随口说道。 “咱们一点也不留吗?” 手下人露出痛惜之色。 “南边富庶之地多得是,还怕轮不到你?”黄朝冷笑,“全都杀光,一个不留。” 手底下的人动作很快。 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一大群人被推了出来,或是有名的豪商,或是传承百余年的富户,或是某一地的地主......身份在此时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将一同在口诛笔伐之中被纷纷斩首。 大堆的黄金珠宝和粮食被搜了出来,黄朝毫不吝啬的将其分发下去。 拿到属于自己那一份的百姓纷纷伏地叩首,高呼“黄天在上!” “大王,吉水边上有个一眼石人颇为神异,你要不要去看看?”有手下人跑过来汇报消息。 “一眼石人?” 黄朝刚想说一眼石人有何好看,忽然顿住。 不,应该很好看。 第八十章 天牢之中 “许叔,这次真的要麻烦你了。” 太医院中,顾担小心的帮许志安捏着肩,笑呵呵的说道。 “给我起开!” 许志安试图甩开顾担献殷勤的手掌,奈何年岁终究有些大了,还是没有甩脱。 “帮个忙嘛,就这一次!”顾担死活不肯撒手。 “呵,帮个忙?探听皇上的消息......你小子还真的敢想!”许志安气急败坏,撸起袖子就想要收拾他一顿。 “不是探听皇上的消息,就是想知道我那个朋友怎么样了......您别误会啊,他可是龙子皇孙,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死吧?”顾担试探着说道。 虎毒尚且不食子,当初太子谋反,宗明帝也只是将前太子贬为庶人,顺便流放了几千里路而已。 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公尚过的性命总该是无忧的。 但不亲眼见到,终归让人放心不下。 毕竟公尚过去之前连说一声都不肯,难保没有心存死志。 奈何他从未经营过宫中的关系,这方面完全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这固然减少了很多没有来由的麻烦和烦忧,却也导致他对上面所知其实并不多,只能把主意打在太医院中最为亲近的许叔身上。 “皇孙?被扔到边疆的皇子的孩子,你当有多重要?”许志安冷哼一声,安稳那么多年,这臭小子闲的要开始没事儿找事是吧! “毕竟朋友一场,起码知道個消息才让人安心不是?” 顾担赔着笑脸,好说歹说。 半晌之后,许志安终究还是顶不住顾担软磨硬泡,黑着张老脸道:“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是,是!多谢许叔!”顾担连连点头保证。 在太医院中来回渡步,顾担罕有的显得有些急躁。 好不容易等到许志安回来,顾担连忙迎了上去,问道:“如何?” 正欲叱骂一番的许志安见到顾担脸上还未化去的担忧之色,终归是叹了一口气,道:“根据皇上身边的方公公所言,皇上雷霆震怒,将那人打入天牢。” 天牢! 不同于关押寻常百姓的监狱,亦或是关押武道强人的地牢。 天牢本身更像是皇帝彰显私人威严之所在,代表着不可容忍的冒犯和极致的惩戒之地。 寻常监狱和地牢,凭借着御医的身份随意出入问题不大,甚至很多狱卒还颇为欢迎。 可天牢不同,那地方有禁军把守,防备之森严仅次于皇宫,是由真正的铜墙铁壁铸就而成。 进去一趟,不死也要脱层皮! 也唯有天牢才有权传唤御医为犯人诊治——只是所谓的诊治,是为了之后更要命的拷打。 没有皇帝的首肯,寻常人连踏进天牢的机会都没有,想去探望更是痴人说梦。 “多谢许叔......” 顾担点了点头,默默的走出了太医院,目视着天牢的方向。 思考片刻,脚步不停的向着裕王府走去。 “顾哥?” 在仆人的传报之下,没多久林小依已脚步似慢实快的来到身前,注意到顾担颇为凝重的脸色,问道:“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 “想要麻烦你一件事。” 顾担看着林小依,极为诚恳的说道:“我想去天牢见一个人。” 两人之间,其实已有十几年的空白,直到前段时间嬴王妃病重时才又见了一面。 这还没过多久就又来找林小依帮忙,的确有些不妥。 不过事急从权,顾担也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如果林小依愿意帮忙他自是感谢,不愿意的话,大不了就说回去后找到了一个偏方,再将嬴王妃给救治好。 借助这份恩情,想去天牢探望总是不成问题的。 凡事总该有两手准备,他也没想过林小依就必须要答应,试试总是不亏的。 “天牢?” 林小依的秀美微皱,这个地方未免过于敏感,特别是裕王的身份目前过于特殊,哪怕心照不宣,可太子之位未定之下,有些地方还是不便提前触碰。 “如果不方便的话,那就算了。” 眼见林小依面色为难,顾担也并不勉强,准备回去就随便整个养身的汤药给嬴王妃送过去。 此路不通,那就再换一条,总不可能真硬生生等着公尚过在天牢死去的消息传出来吧? “顾哥想要去见谁?打入天牢的犯人......必须要皇上同意才能出来。” 林小依修眉展开,似云雨初晴,柔声道:“不过只是见一面的话,还是没有问题的。” “是吗?那太好了!” 顾担感谢的说出了名字,“我想去见一见公尚过。” 林小依的笑意僵在了脸上,目光幽幽的瞥了一眼顾担。 你是真敢说啊...... 那是二皇子的孩子,还敢来裕王府上找我帮忙? “我先去找裕王商量一下。” 留给顾担一个秀气的后脑勺,林小依还是同意了。 大约又过去了两刻钟的时间,林小依折返回来,递给他一块令牌。 “凭此物可去天牢探望。”林小依说道。 “多谢!” 接过令牌,顾担郑重的谢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小依愿意帮忙,就少了很多额外的麻烦。 这份人情嘛,就用不理会嬴王妃之事来还就好了。 即是帮他,也是帮林小依。 “顾哥......” 目视着顾担急匆匆想要离去的身影,林小依欲言又止。 “怎么?” 着急离去的顾担停下脚步,扭头看来。 “最近不怎么太平,切莫到处走动。”林小依轻声告诫道。 顾担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小依说的应该是羽州之事,只是不便明言。 “我明白,你也照顾好自己。”摆了摆手,顾担毫无留恋的快步而去。 ...... 天牢。 手持裕王府的令牌通过巡检,顾担迈入了这处历朝历代未曾更张过的人间地狱。 地面上是近乎乌黑的色泽,那是鲜血染上又干涸,冲刷不掉的泥泞,连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心气味儿,无时无刻不在挑战着一个人的神经。 顾担目不斜视,跟着前方狱卒的脚步,来到一处由精铁铸造而成的牢笼前。 牢笼之中,一人静静的仰躺在地上,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双目无神。 公子尚过。 第八十一章 怒其不争 躺在地上的公尚过再没有了往日里那股难以遮掩的贵气,他身着囚服,面色枯败,双目虽是睁着,却再无半分的光彩,像是一具等待着风干下葬的尸体。 顾担手掌不由自主的捏紧,随即松开,看向身旁的狱卒道:“小哥,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这可不合规矩!” 身旁带路的狱卒连连摇头。 能够来天牢探望都已经是凭着裕王的颜面,哪里能够随意的接触犯人呢? 万一顺手帮犯人解脱,岂不是让皇上很没面子? 顾担拿出几张银票偷偷塞到狱卒的手中,“我就看看,说两句话,绝不乱动。” “唉,他怎么说也是皇孙,要是换个人,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狱卒义正言辞的顺手接过,打开牢门,告诫道:“可不能待太久啊!” “多谢小哥。” 狱卒很是贴心的将牢门虚掩,又往边上走了十几步的距离,留下已称得上几分私密的空间。 顾担迈步走到公尚过的身旁,而公尚过却毫无半分反应,连目光都没有焦距在一起,似乎周遭的一切对他而言再无任何值得注意的事情,被关在天牢之中的,仅剩下一具躯壳。 “公尚过!” 看着地上这已无半分神采的家伙,顾担怒从心中起,猛然呼和一声。 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目光转来,好似一潭死水的眼帘终于泛起些微弱的波动,公尚过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唤道:“顾......担?” 回答他的是一计格外响亮的耳光! 顾担怒气冲冲的一掌近乎不留情面的落在那张足以使得万众垂怜的俊颜之上,眨眼间手掌落下之地便已肿胀起来。 已如死灰般的公尚过终于回过神来,虚浮而无力的声音也随之响起,“你......打我干嘛?” “打你?打你都算是轻的!” 顾担一只手抓住囚服,硬生生将公尚过从地上拽了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嗯?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为了道义尽了最后一份力?嗯?!” 怒视着那双沉寂的双目,顾担努力的压抑着声音。 这家伙已毫无半分的斗志,必须要用最激烈的方式把他骂醒。 “我......” 公尚过想要说些什么,奈何顾担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进宫面圣,当面谏言。事不成则身死,独留道义在人间。是不是还想让我夸夸你舍生忘死,取义当先啊?啊?!”将公尚过拽到面前,盯着那双眼眸,顾担的话语显得格外刻薄与冷冽。 自古以来始终都有当面谏言,君主不从或者不听就干脆利落的撞死在大殿的柱子上的刚直之士。 说好听的,那叫舍生取义,我将伱做错的事情告诉你,你能改就还是君臣,大家一起努力收拾烂摊子,你不改但我已尽了自己的力,便以死明志,告诉天下人自己不愿意同流合污,仍可留身后之名。 说不好听的,那便是愚不可及! 以顾担的眼光来看,明知君不君,自然臣不臣! 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明明知道那宗明帝是什么德行,还跑去眼巴巴的说一通大义凛然的话,又有什么用处呢?感动自己而已! “明明有那么多的办法来进行努力和尝试,你却选择了最差的一种。哪怕你跑到养心殿给他一拳,我都敬你是一条汉子,也算为大月治下无数受苦受难的子民出了一口气。可你竟然跑去想跟他讲道理?!” 顾担压低了声音,怒其不争,“道理有用的话,墨家哪里还会举步维艰?你长这么大,手只学会用来吃饭不成?” 公尚过从未见到顾担如此气愤的模样,准确的说,这位认识了十几年的朋友,连自身的情绪都极少外漏,哪怕外面都乱套了,也始终不彰不显的待在小院之中,沉默而又静谧,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 可如今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跑来天牢之中,言辞之激烈甚至比那禽厘胜还要再狠辣几分。 就差没说你就该造反了事。 “我......是皇室的人。”顿了顿,公尚过低下头,不敢直视顾担的双目,自觉脸上无光,愧疚难当。 在这个时代,血缘和宗族的观念极重。 也就是所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万不可剥离开来,否则便是大逆不道,就连寻常百姓都是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有超越时代的目光,奉行公理与道义,却并不代表能解开自身枷锁。 “皇室的人,就挥不动刀剑,举不起拳头?” 顾担咬牙切齿道:“你跟在墨丘身边学了那么久,只学到了墨兄的道义,却没有看到那敢为天下先的气魄?!”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的起点明明已经是大月境内得天独厚的顶尖待遇,却还在想着一股脑的去单打独斗,眼看事不可违,想的到却又是当面谏言,成全节义! 连死都不怕,怎么就不敢有点大胆的想法呢?! “......” 公尚过惭愧的低下头,无言以对。 “墨家已经收到了边疆的战报,消息灵通些的人都该知晓,纸是包不住火的,要不了多久,事情就会传开。就这么在天牢里待着吧,不用再去看大月的子民受苦受难了,他们自己会做出正确的选择,而你,却在这种时候想要一死了之!” 松开抓住公尚过衣领的手,顾担冷冰冰的说道。 “我......已经废了。”公尚过痛苦的摇了摇头。 落入天牢,第一件事便是以秘药废其经络,断其武艺。 虽然偶尔有些人剑走偏锋,运气好尚且保留些许真气,也尽是无根之萍,此生再难有所作为。 “废了?我可没有同意!” 顾担手掌按在公尚过的肩膀上,青芒隐没在掌间,悄无声息的涌入到他的体内。 强烈的生机之力化作源泉,本已干枯封堵的经脉竟在那股力量之下,重新焕发生机。 公尚过身体僵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顾担。 “练脏大成的武者,哪怕是死了,尸体三個月内都不会腐烂,宗师甚至还有百年不腐者,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脆弱?”当体内内气消弭一空后,顾担收回手,平静的说道。 脆弱的从来都不是躯体,而是那颗心。 当丧失掉一往无前的信念和决意之后,再如何高贵的人落入凡尘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狱卒向着这里走来,会见的时间,已经结束。 “不要让大月的悲哀,成为你的悲哀。” 顾担起身,嘴唇微张。 在近乎暗无天日的天牢中,公尚过勉强通过唇形来分辨那一句话。 “活下去。” 第八十二章 抬棺死战 回到小院的时候,墨丘已经离开了。 四国联军入侵,大月百年未有之大变故! 墨家也不能再将目光局限在这片小小的天地之间。 兵凶战危,刻不容缓,一个墨家放在整片战场上的确算不上什么,却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但这一切的连锁反应才刚刚开始! 墨家大批大批的人手被派往了羽州之地,务必要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于此同时,羽州。 厮杀震天。 鲜血、箭雨、哀嚎、惨叫,无时无刻萦绕在耳旁。 张启瀚看着城下蜂拥而至的四国联军,身上的金色甲胄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目的光,他就站在城楼上,身后是一口打开了盖子的棺材。 他的性命,都是从战场上捡回来的,如今旧伤未愈,战争却不会就此等待。 损失了十万经验丰富的边军将士,对大月而言是彻骨之痛。 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也来不及再组织出多么有效的兵源迎击敌军,更不要说对方的数量已经远远不是羽州能追赶的上的。 不是每一个能够拿起兵器的成年男子都是士卒,没有经过训练,没有见过血,硬凑在一起的只能叫做乌合之众,甚至不如没有。 可战事紧急,又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呢? 能喘气的,该上也必须上,哪怕是拿命去填! 这边能够挡住一时片刻,便能够给后方争取更多的反应时间......这是将军的责任。 “将军,火油消耗一空。” “将军,箭矢已经见底。” “将军,金汁也要用完了......” 有传令兵不断的跑来汇报着消息。 无所谓哪个坏,区别只是哪個更坏些罢了。 张启瀚默默的听着,眼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凉。 大胜仿佛还在昨日,转眼已到将要城破之时! 此关一旦失守,背后的羽州便再没有什么能够缓冲大军的关卡,到了那时,联军自可长驱直入,凭借着兵多将广之利四处征伐! 这场不对等的战争,他已坚持了一月有余,消息也该传递到庙堂了吧? 眼看着身边奋力厮杀的士卒越来越少,偶尔有敌军凭借云梯翻上城墙,张启瀚手中宝剑挥舞,眼中血丝遍布。 不能退了啊......再退,身后便是大月的千万百姓,他有何颜面去跟战死的士卒家人交代? 宝剑一次又一次的挥舞,身边熟悉的呐喊声却也越来越少。 “将军,要失守了。” 不知何时,有亲兵来到他的身旁,其声如泣。 “什么?” 被鲜血模糊了面颊的张启瀚如同愤怒的雄狮般盯着他,“我还没有死,你怎么敢说失守?!” “将军,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除了羽州,后面还有云州、扬州......朝廷也会派人来支援的!”亲兵苦苦哀求道。 “除了羽州?哈......你想让羽州丢在我的手里?!这天下虽大,身后便是国土子民,怎敢言退?” 张启瀚挥舞长剑,又一次将攀上城墙的敌军斩落下去,“那口棺材就放在那,想要我走,直接把我装进去就行了!” “将军,我们真的挡不住......”亲兵还想要劝些什么,一把利剑已是透过心肺。 张启瀚怒急,正要砍杀上去。 却见一道又一道身影走了过来,最前方的那一位,他没有见过。 可看着对方头上插着三根鸟毛,瞬间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大青指挥使,刘轩启。 “张将军,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刘轩启笑呵呵的打着招呼,又看了眼那就摆放在城楼上的棺材,“唔~抬棺死战,很高的觉悟嘛!不知我大青将士,张将军杀起来的时候,可否尽兴啊?” “你......” 张启瀚怒目圆睁,正是此人以大青数万将士性命为诱饵,硬生生将大月将士带到横截山脉,最终导致四国联军趁势包围,十万将士仅有数千人勉强逃脱。 对自己人狠,对敌人更狠! “不要生气,这才哪到哪?彼此交战那么多年,张将军也乏了吧?我这就送你去见那些战友。哦对了,那些大月的子民你也不用过多怀念,我很快就会送他们去陪你的。”刘轩启温柔的说着。 “给我死!” 张启瀚再也无法忍受,举起手中剑刃便要向着他砍去。 风声呼啸,一箭已是穿破甲胄,钻心而过。 举着宝剑满身血污的将军,终于用尽了最后的一分力,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刘轩启看着那道倒下去的身影,目光扫过不远处那口打开了盖子的棺材,嗤笑一声,道:“死了想还进棺材?哪里有这种好事。给我把他的头剁下来,挂在长矛上!” 解决了最后一个顽疾,刘轩启心中大畅,合该他名震于世! 此关之后,羽州不过待宰之羔羊罢了,再难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抗。 以有心对无心,联军近乎是大获全胜。 “告诉全军将士,攻入羽州,十日不封刀,能拿到多少,全看自己。”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的弧度,刘轩启命令道。 欢呼声自城下传来,人之兽性一旦解放,所造成的破坏将超出预料。 ......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墨家能够收到消息,旁人自然也可以。 豫州。 白莲教主手持书信,目光闪烁不定,“此消息可为真?” 属下立刻道:“乃是探子冒死打探而来,千真万确!” “好啊!” 白莲教主抚掌大笑,“合该吾教出世!” 属下迟疑道:“除此之外,那黄朝已在扬州之地造反,汇聚民众,称之为黄天军。一路所过,所有富商、豪强、世家尽斩不留,再分发钱财,丈量土地还于百姓,尽得民心,不可小觑!” “黄朝?!” 白莲教主脸色阴沉几分,他曾与黄朝交手过,的确不可小觑,只是没想到他竟比白莲教还更加积极的造反,真真是岂有此理! 一念至此,白莲教主问道:“那墨丘呢?他的身手不下于吾等,又开创墨家引数千人追随在身旁,值此乱世当有一番作为才是,可有何动作?” 下属摇头道:“墨家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抱薪救火而已。” 白莲教主微微点头,沉声道:“传我命令,所有教徒汇合,共谋大业!” 第八十三章 天下为公 夜色甚浓,一点星火摇曳。 雷雨自窗外扑打而来,声声入耳。 盛夏已至,雨水甚多,点染几许墨色,遮住漫天星河,连皓月都不见了踪迹。 唯有一缕明光,仍在黑暗的时节中绽放着微弱的光亮,亮起那让人窒息的暗。 高大魁梧恍若巨人的身影就藏在那黑暗之中,手托火烛,一字一句的看着面前的书信。 坚毅而沉稳的目光透过那些字句,注视到远方无尽的苍茫大地上那仍在苦苦挣扎的尘世众生,悲苦之色愈浓。 当一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认识程度越高,所能够听到的哭声就越发遥远。 宗明三十七年夏,张启瀚兵败横截山脉的消息终于遍传大月境内。 短短月余间,十八路反贼并起。 十八路反贼之中,以扬州起事的黄朝、黄天军,以及豫州之地白莲教教主及其白莲教信众为最。 振臂一呼,天下皆反! 面对四国联军本就捉襟见肘元气大伤的大月,又要面临内部无休无止的叛乱,怎一个乱字了得。 庙堂之上的应对之策,总结起来无非四字而已。 征兵,加税。 征兵以拒敌,加税纳钱粮。 不能说是有错,只是不给活路罢了。 以为国民爱国,就要国民为国无私奉献的,是在消耗国民对国家的忠诚。 父母尚且有对孩子失去耐心的一刻...... 千千万万的死结终究要化作缰绳,扼住这已垂垂老矣的国度。 墨丘许久都没有任何的动作。 关闭的木门被骤然推开,贡步履匆忙的走了进来,风声雨声灌入房内,小小的火烛明灭不定,投射出仿佛万仞之高的影子,不断的拉长又变短。 浑身湿透的贡焦躁的来到墨丘的身前,沉声说道:“巨子,明日宗明帝就要在万寿仙宫前举行大祭,这次宫中的人竟然传唤您去参加,其用心之险恶,不可不查!” 自去年豫州之事后,墨丘声名大振,比之那黄朝、白莲教主还要更强一些。 毕竟谁不喜欢为国为民的侠之大者呢? 外人虽受不得墨者的清苦与森严制度,却也很尊敬墨家,更是将墨丘尊称为墨子。 这份有些超然于物外的声名不同于庙堂,是真正用墨者的血和汗水打拼而来,用生命所维护的道义之所在。 携万民之心,行堂堂正正之事,挽生灵于苦海之中,这世间再没有一群人比他们更为坦荡和骄傲。 可宗明帝的传唤,显然并非是看重了墨家的道义,而是想要借助墨家的力量,去征伐那些叛乱者。 墨家创立至今已有十年,直到遍地狼烟之时,宗明帝才总算想起来还有個墨家可堪一用。 你他妈早干嘛去了? 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汹汹当朝,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如墨家之流弃之如敝履,到了国将不国之际,就想到了他们,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墨者的血可以流,却不能这么白流。 “宗明帝不过是想将我们当做一柄刀来用,您一旦过去,定会被大肆宣扬,到了那时,便是想要抽身都难!墨师纵使无意逐鹿,也不应踏入此等旋涡才是!” 贡急切的说着,得到消息后冒着大雨赶来,生怕迟了一步。 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大月已走到了尽头。 墨家何必在这种时候再去沾染污秽? 不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那倒不如等待破砖碎瓦烂个干净,再从头收拾那破碎山河,也好过待在皇都不得重用不说,还处处皆是掣肘! 那黄朝、白莲教主还能比墨师更强不成? 论仁心爱民者,千百年来谁能与墨师比肩! 看着焦躁不安的贡,墨丘说道:“太多了啊。” “什么?”贡一愣,没有听明白。 墨丘指着面前那一封又一封自各地传来的书信,重复道:“想成就一番事业的人,太多了。” 他的目光投向门外,仿佛看到了大月境内群雄并起,兵荒马乱的光景。 “有能力的人啊,就总想要做一番事业来。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比别人慢了几等。可那番事业,最终都不免落入到名利之中去。” 墨丘诉说着,黝黑的脸上格外平静。 早在十几年前他的武艺便已至当世顶尖,若真图名利,又何必吃力不讨好的创建墨家?更不要说之后拿到仙缘,宁愿送给宗明帝以平息豫州之祸了。 “当今之世,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再美好的初衷,一旦掺杂了利,便全都变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什么抱薪救火,而是薪不尽,火不灭。”墨丘看着自己的弟子,认真的说道。 “您......” 贡嘴唇嗡张,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像卡在了喉咙间,只觉面颊滚烫。 不知该说墨师的格局太大,还是自己的格局太小。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吾辈之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尽吾志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墨丘放下手中的书信,终于是下定了决心。 轰隆隆—— 惊雷自空中劈斩而下,天地纯白。 雷雨声却越发衰微渺小,这场雨终将过去。 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说起来自是豪情万丈,落入到实事之上,总会难免有各种忧虑在身。 可如今已无需再忧虑什么了......总不会更差了。 贡呼吸都不由得急促起来。 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哪怕只是听到便足以让人热心沸腾之言,却是他们始终都在做的事情。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正是最难能可贵之事。 火就在那里,自有飞蛾来投。 这世上,务实的人实在太多,多到数也数不完,根本无需再去推崇。 总该有人务虚才是。 这样的觉悟,便是知晓,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墨丘之所以是墨丘,便是知行合一之故。 “将所有墨者都派往羽州吧。” 墨丘挥了挥手,心念已定,“明日我要去万寿仙宫走一遭。” 第八十四章 殴帝一拳! 清晨。 昨日刚刚下过一阵雷雨,值得庆幸的是雷雨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否则司天监的那群家伙们一个人的脑袋都别想留了。 被雨水冲刷过的天地纤尘不染,湛蓝澄澈的天穹高悬顶上,一轮红日暂且未曾饱含多少温度的升腾而起,高高挂在远方不可触及的天边。 早早的,大批大批的禁军便已纷纷出动。 今天是个大日子。 宗明帝六十大寿,要前往万寿仙宫之地举行大祭!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祀为祭祀,戎为战事。 恰逢宗明帝甲子寿辰,又有边疆战事横生,无论是应天和人还是敬天修身,也该祭祀一番天地来祈求保佑江山社稷才是。 街道两旁,万民俯跪而下。 一眼看去,各个都是面庞白净,四肢有力之人。 下过雨的地面尚且有些湿滑,雨水落在街道上、泥土中的味道其实并不好闻,总有一种让人作呕的土腥味,唯有那万物一洁的冲刷值得一看,为这盛夏带来不少生机与活力。 某刻,测算的良辰吉时终于到了。 伴随着最后一滴水落入滴漏中,一道声音也在皇宫中远远传荡开来。 “吉时已到,起驾~” 三十二台的龙舆之上,至尊至贵的宗明帝身着流云飞月丝编织而成的龙袍,那一片皎洁的白中一头金丝勾勒而成的真龙仿若活了过来,伴随着他的一举一动,在那莹白如月的光芒之中沉浮扭动,威严无比。 正值盛夏时节,无数的奇花异草早已摆满道路两旁,顺便还可将民众分割开来,不可使其冲撞龙威。披坚执锐的甲士目光流转,务必保证无人胆敢僭越分毫。 朝天街,这一条直通皇宫内的大道上,龙舆缓缓始来。 当远远的见到那道身影之时,道路两旁的民众便已纷纷中气十足的呼和起来。 “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道道声音汇聚成洪流,冲天撼地,气势沛然。 而在人群的最后方,一道道明显要瘦小些的百姓哪怕努力抬起头来,都难以看清那条道上是何等的光景。 至于周围的房屋和酒肆、客栈,早便有兵卒把守在内,直接临时征召,不可抗拒。 皇上天颜可不是谁都有机会见的,寻常百姓哪怕在皇都中生活一辈子,怕也难以远远的瞧一眼。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别说是天下供养的九五至尊了。 龙舆巡街,视察百姓。 宗明帝的脸上也挂上了些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打量着俯跪在地上各個不敢抬头的百姓。 銮驾上,宗明帝端坐龙椅,目光四望,听着山呼海啸的恭敬之音,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目中多多少少有些冷漠。 自从锦衣卫指挥使陆安不知为何死去之后,他能收到的民间消息就不可避免的减少了一大截。 新提上来的家伙,远不如陆安用的得心应手恰合心意不说,还总是递过来一些莫名其妙的书信。 想起书信中的内容,心情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宗明帝又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头。 群众里边有坏人啊! 一群愚民竟能信那些妖言惑众的贼人之言,举起反旗? 何等可笑! 连上天都因为他的德行而降下仙缘,四国联军征伐也不过是想抢占他的功德而已。 这群愚民不知感激也就算了,竟还有人能觉得过错在他?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龙舆按照着既定的行程不慌不忙的走着,宗明帝思绪翻飞。 清晨的阳光照耀而下,天际竟有一道彩虹招展,横跨天地之间的桥梁。 祥瑞! 绝无半点差错的祥瑞! 见到天际的彩虹,宗明帝的脸上终于又掀起了一丝笑容。 愚民不知感恩,上天总该明白他的功德。 这世上还有谁能比他更崇尚天地呢? 那足以移山填海,换斗移星的力量啊,纵使是亿万民众供养,也远远不及其中万一之数。 龙舆终于巡视完了皇都,向着万寿仙宫之所在而去。 寿山脚下,无数宫阙林立其间。 有些许的薄雾升腾缭绕,宫殿藏匿其中隐约可见,似真如那人间仙境,天上宫阙! 銮驾上,宗明帝目光投射而去。 眼中是的不可言说的期待,远比万民俯首时更让他自豪和兴奋的情绪涌入到脑海之中。 以人间帝王之身,行上古仙神之事也! 如此仙境,合该为他所有。 文武百官亦步亦趋的跟随在龙舆之后,能够追随王驾左右,这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啊。 可惜唯有一个人跟在人群中显得实在过于碍眼,他的身材太过高大与壮硕,足足比周围的高出一个头都不止。 而且大家一个个穿的是光鲜亮丽,富丽堂皇,唯有那人穿着短褐布衣,神情严峻而冷冽。 知道的人明白今日是宗明帝六十大寿,不知道的人见到他怕是还以为今天是宗明帝的忌日呢! 摆着这副臭脸给谁看? 就喜欢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忧国忧民? 如此大喜的日子,什么灾劫祸患不得往边上靠一靠,轮得到你给皇上上眼药? 也不知皇上为何要让此等不知好歹之辈能够得此殊荣。 要不是他的实力已至武道宗师,百官高低得给他整两句。 万寿仙宫前方,龙舆终是停了下来。 宗明帝开始按照最高的礼仪来参拜天地,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冗长而又繁杂的仪式,足以让极有耐心的人都昏昏欲睡。 可没办法,不如此便不足以彰显皇家的威严和对天地的敬爱。 当一切繁琐的礼节一一过去之后,宗明帝趁着这个时机,突然开始申明自身政绩。 包括但不限于黎民安生、边疆常胜等等耳朵都要听出茧子的话。 早就有了经验的文武百官心知肚明他又想做什么。 不出所料。 当最后一句夸赞德行的话结束,宗明帝又道:“......朕当为九天弘教普济生灵掌阴阳功过大道思仁紫极仙翁一阳真人元虚玄应开化伏魔忠孝帝君,拥万世之基业,护千秋万代江山!” 自行册封。 第三次自行册封。 区区万寿帝君在万寿仙宫修建好之后,已经无法再让他感到满足,必须要更进一步才是。 祭台之上,宗明帝虎目开合,霸气外漏。 看着下方数千禁军乃至文武百官,不难发现其中一个一眼看去便格格不入之人。 墨丘。 这个进献仙石,却又全然不肯老老实实听话的狗。 不过......现在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宗明帝威严道:“墨丘,你且过来。” 此言一出,百官皆惊。 祭祀之后,第一个召见墨丘? 他奶奶的,方士之祸又要再来一次是吧! 方公公快步来到宗明帝的身侧,极为小心的说道:“皇上,他是武道宗师......” “呵,宗师又如何?”宗明帝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宗师总有人是,帝王才是唯一! 方公公无言以对,只能退到一旁。 得到召见的墨丘向前,在宗明帝身前五步的距离站定,既不问好,也不跪拜,沉默而无声。 唯有那双眼眸,让宗明帝分外不喜。 那目光让他想起了那个胆敢在养心殿中怒斥他的逆孙,全然不懂得帝王的道理。 连皇孙都是如此,这些有点实力的小民啊,又能强上多少呢?不识教化之人罢了! 看来墨家也是时候该敲打敲打了...... 心中这么想着,宗明帝面色不露分毫,吩咐道:“近来各地有逆贼作乱,墨家一向有匡扶天下的志向,而你又甚得朕的信赖。听说你们一直都想要兴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朕给你这个机会,可千万不要让朕失望啊!” “好。” 墨丘点头,答应,“如你所愿。” 话音落下,一拳飞来。 兴天下利,除天下害,就在今日! 第八十五章 今日屠龙 突如其来的一拳,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那一拳是如此的突然,让人完全没有任何的防备。 连仙缘都宁肯舍弃都要讨好皇上的墨丘,不应当是宗明帝手下最忠心的那一条狗么? 就连方公公都要自愧不如才是。 哪有狗会咬主人的? 拳风袭面而来,宗明帝完全没有任何的反应。 “嗡~” 当拳头即将落在宗明帝的面门之上时,一道金黄色的光幕升腾而起。 流云追月丝所编织而成的龙袍上,那道金龙在此时活了过来,发散出些许蒙蒙光亮,形成金黄色的光幕,硬生生替宗明帝抗住了那足以致命的一拳。 金黄色的光芒流转不休,蛋壳般将宗明帝包裹在内,沛然大力没入其中,便好似泥牛入海无迹可寻,隔绝开那足以致命的一拳。 龙袍之上,那道金龙蜿蜒流转,似有万千金光绽放,恍若一轮大日横生,无可匹敌的威严降临。 众人终于是反应过来,纷纷叩拜俯首叩拜,震撼不已。 仙家术法! 宗明帝当真有仙人庇佑不成?! 原本围拢而来的禁军见到那金黄罩子之后,也不由得顿住脚步,不知所措。 宗明帝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骤然间沉了下去,森冷的目光注视着墨丘,“朕乃天眷之人,尔胆敢以下犯上?” 二十余载的求仙问道,外人不知其中奥妙,莫非当真以为他一无所得不成? 延年益寿,仙家术法,这些东西才是他真正能够俯览世间的底牌! “徒有个人而无国家,只有私情而无道义。你这样的皇帝,才是天下之害!” 墨丘面色不变分毫,看着那金龙环绕之中,高贵无比恍若仙神降世般的宗明帝,轻声道:“你是否......太看不起武道宗师?” 最后一字落下,一拳落在那金黄色的光罩之上。 “嗡~” 一层金黄色的碎屑层层飘荡,像是纷飞的雪。 层层叠叠好似海潮般的真气凝聚而起,势大力沉。 又是一拳! “咔~” 一道令人牙酸的嘶鸣碎裂之音响起,金龙护佑的光罩骤然间闪烁起来,像是招摇不定的烛火飘摇,摇摇欲坠。 流云追月丝编织而成的龙袍上,那一头金龙极为痛苦的翻滚挣扎着,努力维持着金黄光幕的运转。 可光罩周围,仍不可避免的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连金龙本身金光璀璨的颜色都不免黯淡、浅薄下去。 什么天眷,什么威仪,什么金龙,不过是镜花水月,唯有那落在光幕上的拳头无比真实。 宗明帝原本还算得上镇定的脸色瞬息间僵住。 这......怎么可能! 区区凡人,怎能对抗仙法?! 下一瞬,他便反应了过来。 再也顾不得许多,宗明帝近乎扯破嗓子的呼喊道:“救驾!!!” 说来缓慢,实则从墨丘举拳再到金龙庇佑,也不过是一瞬间之事。 接二连三的变故早已让诸多人呆立当场,一会儿震撼于墨丘之大胆,一会儿震撼于宗明帝竟真觅得仙缘,留足后手。 结果眨眼间,宗明帝好像又完全落入到了下风...... 说一声目不暇接都不为过,哪里能够那么快的反应过来? 既然已下定决心,墨丘自然不会再给他半分的机会,最后一拳打出,没有任何的意外,当拳头落在那金色光罩上后,本就摇摇欲坠裂痕遍布的光罩应声而裂。 流云追月丝上,那头金龙也一同彻底泯灭,再无半分声息。 三拳屠龙! 再无任何防护的宗明帝暴露在了墨丘的面前,这一次,再无什么东西能够为他抵挡。 好似铁钳般的大手掐住宗明帝的脖子,硬生生将他举了起来,墨丘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眼眸中满是冰冷之色,手中那不断挣扎的家伙啊,就是大月的天子。 可悲,可叹! 事到如今,他已看明白。 只有敢于毁灭一切的人,才能得到生存的权利。 墨家十载沉寂,直到大月境内群雄并起,反旗成片之际,才能够想起他来。 从始至终,这位皇帝的心里都没有将子民放在心上过。 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满足个人的私欲罢了。 注视着手中不断挣扎的宗明帝,墨丘说道:“天下的弊病,就在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我花了十年的时间,与你们讲道理......” 那目中泛起悲哀,更多的是苦涩。 “天下的害与恶,不在地方,不在民间,而在庙堂之上,在你们这群尸位素餐,毫无仁德的混账身上!江山社稷,亿万苍生,可有得到你们半分垂怜?一个個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像泥塘中的乌龟一样自得其乐,对天下的苦难视而不见!” 宗明帝在手中挣扎着,墨丘目光四望。 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刚刚出师之时,欲提三尺青锋,斩天下不平之事! 那个时候,他抓住的是想要偷走猪皮的老者;而如今,握在手中的,是大月的帝王。 有区别吗? 或许有吧。 扬道十年,亲眼见闻,点滴血泪。 富者连田阡陌,贫者几无立锥之地。 达者不曾兼济天下,穷者竟无片瓦遮身。 一路走来,所遇不平之事,所知不义之举,所见不善之人......我心痛甚! 今日,一切了结! 含怒一掌落下,身躯抖了三抖。 鲜血自五官处涌出,宗明帝狰狞如同森罗恶鬼,哪里还有半分皇帝威仪? 他所仰仗乃至信赖的仙家术法,终究没能救下他的命来。 墨丘松开手掌,这位一国之天子便软趴趴的倒在了地上,鲜血落在那号称纤尘不染的流云追月丝之上,抹的了身上血迹,埋不住满目鲜红。 “嗬......嗬......” 吃了墨丘含怒一掌,宗明帝竟仍未死透,喉间发出不成字句的声音,像是自九泉之下传出的不甘呢喃。 他努力的把头颅挪向万寿仙宫所在之地,无力的双掌在地上扒动,想要靠近那片云雾缭绕的仙家宫阙,那毕生之所愿,是如此的近,近在咫尺一般。 可那又是如此之远,远到填上大月一国,都无法使其靠近分毫。 宗明帝,不动了。 第八十六章 波澜再起 宗明帝已无声息。 可周围山呼海啸般的声音才刚刚响起。 墨丘动手,着实太快。 一波三折,三言两语间全然无法赘述。 刚刚还动用仙家手段引得百官俯首的一代帝王,身死魂灭! 大月的天,终是塌了。 距离祭坛最近的四皇子裕王嘴唇开合,注视着那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又瞅了瞅看似烂泥一样倒在地上,不见半点声息的生父,一股难言寒意涌入心头。 他的身后,无数的忠臣良将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那恍若青天白日般的帝王真就这么倒了下去,瞪大的双眼在努力消化着这一切,甚至有人抬手揉了揉眼睛,还以为看到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觉。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纷纷喝道: “墨丘,你竟敢弑帝!” “这天下再也容不得你!” “墨丘狼子野心,墨家的人呢?全都杀了,诛九族!诛九族!!” “禁军干什么吃的......” 嘈杂的声音汇聚成洪流滚滚而来,事实证明文武百官纷纷开口之际,跟凡俗中的集市也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可当祭坛上那道高大的身影目光投射而来之时,张口谩骂不休的官员便会情不自禁的闭上嘴。 数千禁军就在不远处,原本是要赶来护驾,结果宗明帝死的过于快速,距离又不算近,弓弩之类的武器是万万不敢动用的,这么近的距离万一射中皇上怎么办? 分不清是谁射的,那所有持弓的人都得倒霉! 无数的思绪在此时缠了上来,他们是应该去抢皇帝的遗体,还是先抓住胆大包天的墨丘? 不需要他们做出选择了。 墨丘俯下身,一只手抓住宗明帝尸体上已无龙纹的龙袍,猛然间向着万寿仙宫所在的方向扔去! 随即化作一道离弦之箭,目标极为明确的向着某处飞驰而去。 雄关漫道真如铁,那是他的八千里路。 尸体在空中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最终狠狠的砸在地上,碎裂成块。 人群中爆发出惊喝欲绝之音,声声泣血。 “皇上!!!” “抓住墨丘,绝不能放跑!” “先救皇上再说......” 各种各样纷杂的声音接连不断的响起。 直到某一声呼和传来,“护住四皇子!” 霎时间,本已纷乱如麻的局势骤然一静。 国不可一日无主。 自太子谋反之后,宗明帝并未再立太子,却将裕王府搬到了皇都,其意思很明显。 一来表达态度,二来嘛也是警告。 可......没定就是没定。 宗明帝已死,新帝未定,大统谁来继承? 这必须是最先要考虑的问题。 裕王站在前方,先前墨丘目光撇来的那一刻,他似是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寒意涌入心头,甚至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发白。 直到有禁军围拢而来,将他护在中间。 “裕王......您看?” 有人凑到身旁问道。 裕王很快镇定下来,沉声说道:“此事大有蹊跷,必须严查!快先救父皇!” 此言一出,众人当即明白是何意。 血块还救个屁?想荣登大宝大可说的明白些! 再看看远处已快要看不到踪迹的墨丘......追杀武道宗师哪有跟随新皇来的香呢? 先皇已死,新皇当立! 这个世界上,聪明人实在太多。 最先问话那人率先喊道:“为裕王命者左坦!” 此言一出,一同围在裕王身边的几个人都不由僵住,你特么是真不要脸! 从龙之功啊,有时候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裕王的目光果然看了过来,很是满意的对他点了点头。 你小子,很懂简在帝心的含金量嘛! 那人虽是喊着,却紧紧跟在裕王的身旁,手握刀剑,有禁军凑上前来,二话不说一刀枭首,鲜血飞溅而起,染红甲胄。 随即高声呐喊道:“先皇被人谋害,定有贼寇窝藏在内,为裕王命者左坦,不可随意接近裕王!” 跪俯在地的百官目瞪口呆,这是不是太快了? 当即左坦。 ......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些许。 小院中,听着外面山呼海啸的“吾皇万岁万万岁”之声,顾担伸手替苍遮住耳朵。 免得小家伙胃口不好。 荀轲在一旁眉头深锁,小小年纪就开始愁眉苦脸。 禽厘胜则是在院中来来回回的渡步,眼中不时泛起危险的光芒,随即又隐匿下去。 越发烦躁之下,干脆拿起院中的一個石锁,扔木棍似得抛起又接住,半晌仍觉不痛快,一拳狠狠的砸在石锁之上。 好端端的一个石锁当即四分五裂。 “就算心里不痛快,也没必要破坏财物吧?” 好不容易等到此起彼伏的声音落了下去,顾担总算松开了手掌,不满的走到裂成几块的石锁旁,又踹了几脚。 他妈的,就是心里来气。 如今天下遍地狼烟,国将不国,还在庆、庆、庆,庆你妈个头啊庆! 眼睁睁的看着一国落入水深火热之中,身边的朋友各个豁出命去也想挽救一二,顾担的心中似有一把刀在磨动。 哪怕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他是长生者,这才来到这里十五年,未来要见到的事情还多着呢...... 如此安慰,怒意并没有得到消弭,反而越积越盛。 事实证明,长生者也并不是一块木头和石头,在那遥遥无期的未来抵达之前,世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 特别是成为武道宗师之后,偶尔就会出现些大胆乃至狂妄的想法。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诚不欺我! 若不是这个世界确实水深,保不齐就要做出什么事来。 顾担心中尚且有着忌惮,比如那突如其来的夜降天星,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所谋划? 一颗仙石落在豫州便引起四国征伐不止,曾经他看到的可是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一大群啊! 还有那清平子,早在仙缘降世之前便手握仙道典籍,水也是深的很! 如此种种,终究让顾担有所顾忌。 一个不属于此世之人,一旦表现的过于不同,是否会招来某些不必要的目光和风险? 看似种种杞人忧天的想法,却不得不谨慎以待,这也是长生者不得不面对的悲哀,不搞清楚一切,万不敢显现出特异之处来。 烦闷之间,忽听到院落外有人喊。 “就是这里,给我围住!一只鸡都不许放跑!” 第八十七章 十五载蝉 此时大日早已升腾而起,无量光芒普照之下,属于夏日的炽热的温度在不断的蔓延与交织,空气都略显一丝炽热,昨日落下的水汽被蒸腾而起,空气略带潮湿闷热,呼吸间难免有些发闷。 院中的另一颗柳树孤零零的立在那里,一只蝉趴在树干上,没完没了的鸣叫着。 “知了知了知了~” 听着这吵闹而激昂的声音,不由让人心烦气闷,满身不畅快。 只有苍,欢快的晃动着小步子,摇摇晃晃的跑到那颗柳树下,瞪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那新奇的生命。 观察片刻后,又悄悄伸出细嫩而白皙的小手,盯着柳树上那只喊个不停的蝉,想要将它盖住。 “啪~” 缓慢而又笨拙的小手盖在树干上,烦闷的叫声终于消弭一空,耳根清净。 苍小心翼翼的打开小手,指尖处透出一道缝隙来。 随即吃惊的睁大双眼,惊呼一声,“哇~” 手中什么都没有诶! 小院子中,有一只蝉远走高飞,它在地下困顿十余载,注定是要鸣响一夏的,又岂能中道崩殂? 天下很大,这一棵树,不待也罢! 这时有声音自院落外传来,隐约间还有铠甲晃动的声响,仅听动静便不容小觑。 “就是这里,给我围住!一只鸡都不许放跑!” 院子里的几人纷纷扭过头去,面露惊诧之色。 不知是谁在宗明帝六十大寿这天又怒触了龙颜,从外面的动静来看,怕是有不少全副武装的士卒在跑动,这样的日子要见血,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而且距离他们这里倒是还挺近的,就跟站在院子门口吆喝似得。 毫无所觉的苍晃晃悠悠的跑到顾担的面前,伸出白嫩的小手,合着,然后又打开一道缝隙,示意顾担看。 顾担俯下身,配合的瞅了一眼,很给面子的也“哇”了一声。 苍很满意他的反应,小脸上升起开心的笑容,又努力渡着小碎步凑到荀轲的身边,抬起小手,照例露出一条缝隙来。 荀轲本是沉着一张脸,心情很不好。 可见到来他面前卖乖的苍时,还是努力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干巴巴的说道:“真厉害。” “嘿!” 苍啪的一声将双手合住,高兴的笑了起来,又要去抱他的小腿。 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将苍抱在怀中,荀轲有些受不了这沉闷的气氛,目光寻着声音探去,没话找话的说道:“外面这声音......隔壁大婶家的肉包子是很好吃的。” 禽厘胜瞥了他一眼,目光像是越过了院门,悄然间已是捏紧了拳头。 顾担垂着脑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以往的镇定与从容终究消散了许多,人生于世啊——真的会被周围的环境所影响,他交的那几个朋友,狠起来都是能不要命的。 “咚!” 猛然间,小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经历了数十年风雨的木门终究只能不甘的嘎吱一声,摇摇晃晃不成样子的向着两侧奔去。 顾担猛然间抬起头来,一眼便看到那手持刀剑,全副武装的士卒站立在小院门前,手中的刀剑映衬着猛烈阳光,仿若琉璃妆点其上,那是一片耀目的金黄在致命的锋刃间流动,煞是好看。 此时的他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绪,有惊讶,有不解,有疑惑,但更多的,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丝喜意。 这可是你们自己招惹我的......他想。 顾担站起身来,走到荀轲和苍的身前,将二人挡在身后,看着那全副武装的刀剑出鞘的士卒,问道:“你要作何?” “墨家余孽,还不举起手来,乖乖跪地投降!” 那士卒站在阳光下,让人看不清楚面庞,中气十足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铿锵有力的语调,命令道。 顾担眉头皱了皱,一瞬间他想到了丁季,又想到了被他宰掉毁尸灭迹的锦衣卫指挥使陆安,随即又摇了摇头,此事外人不知,更跟墨家余孽四個字扯不上什么关系。 他自问尚算安稳,也从未曾主动搅闹过什么事端,哪怕要动手也总该有个理由才是。 顾担问道:“墨家余孽是什么意思?墨家做了什么事?” “呵,作乱贼子此时竟还敢佯装不知?” 士卒冷笑一声,“墨丘刺杀先皇,你以为你们逃脱的了干系?老老实实束手就擒,还可留你们一命。待审查清楚,未尝没有一条活路!” 那墨丘跑了也就算了,连皇都之中的墨者一个个都早就被派往了羽州。 刺杀皇帝这么大个事,主犯是武道宗师,跑了也就跑了,力所不能及嘛,尚能理解,可总得给上面个交代吧? 墨丘抓不到,墨者又一个没有,那就只能逮着曾跟墨丘亲近的人抓! 理所当然的,这间墨丘经常光顾,甚至曾经担任过好几年馆主的小武馆,立刻就落入到有心人的眼中,第一时间就要拿下。 抓不了墨丘还抓不了你?! 院子里还留着的人必是主谋,活物一个都不能放过,蚯蚓都得竖着劈,鸡蛋都给他摇散黄咯! 胆敢刺杀先皇,没伱好果子吃! “刺杀先皇?” 顾担先是一愣,“宗明帝死了?!” “大胆!竟敢冒犯先皇,果然是主谋!” 那士卒眼前一亮,懂不懂什么叫不打自招啊! “宗明帝死了?”禽厘胜也愣在原地,握紧的拳头都不由松开些许。 只觉所有烦闷一扫而空,心中无比畅快。 顾担嘴角不可抑制的流露出并不尊敬逝者的笑容。 好死! 狗皇帝总算死了! 不到一天就成了先皇,皇帝干到这个份儿上,也是没谁了。 从那士卒话中,不难判断是墨丘动的手。 干的好呀墨兄! 我就知道你能成事儿! 越来越多的身影从那被踹开的木门间涌入小院,披坚执锐的士卒们各个都是受皇家供养之辈,甲胄精良,武器锐利,身强体壮自是不必多言。 诸多人汇聚而来,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挡在小院入口处,尽显皇家威仪。 对武道宗师我唯唯诺诺,对升斗小民我重拳出击! 那本已飞走的蝉被众多人所惊扰,竟又重新飞落在柳树上。 “知了知了知了——” 重新鸣奏的叫声绵长而有力。 阳光猛烈,万物显形。 第八十八章 前途无量 人流如织,密密麻麻,很快便将半个小院堵得水泄不通,仍旧有人硬挤也想要挤进来。 宗明帝已死,功劳只有那么多,从龙之功可不好找。 先前那墨丘逃遁之际,内阁大学士,当今裕王——哦不对,应该说是新皇的老丈人嬴梁都被人乱刀砍死! 死前还是左坦的。 这说明什么? 庙堂里有坏人呐! 此事必须彻查! 而在清缴之前,宗明帝之死也必须给一个合适的交代,起码不能抚落皇室颜面。 仍旧留在小院中的这伙人就很不错! 特别是其中一位还是御医,家父更是前往天牢诊治之时被贼人杀害,那贼人乃是先帝亲判,算到先帝的头上很合理吧? 你看,动机都有了,还敢说这跟你没关系? 再加上墨丘曾在此处担任武馆馆主,时常来此地坐一坐,那不直接板上钉钉?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想来想去,只有四个字能够形容。 天衣无缝! 前途无量近在眼前,又有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不多时,本就极为拥挤的人流竟好似潮水分流般让开了一条通道,一人身着月白甲胄,自人流让开的通道中闲庭信步而来。 其甲胄上雕琢的猛兽各個栩栩如生,威武不凡,映衬着那人的身躯越发高大而威猛。 被养的极为壮硕的身躯带着天然的压制力,虎目开合之际有精光显现其中,一路走到最前方站定,上下打量着院中几人。 片刻后禁军统领吴庆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吾乃禁军统领吴庆,奉新皇之名捉拿反贼!尔等胆敢谋害先皇,罪孽深重!自知天下再无容身之地,倒也没有逃遁。老老实实束手就擒,日后未偿不可给你们一个痛快,若是试图反抗,所有亲友都要一同受罪,何苦来哉?切莫自误!” 顾担看着他,突然就笑了起来。 话一出口,就能听出水平。 此人三言两语间便站好了队,定下罪名,解释缘由,取得正当性不说,还隐含许诺与威胁,听起来就比小卒说的好听多了,水平着实不一般。 不愧是曾跟在宗明帝身边的禁军统领。 宗明帝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他手下的将领也是各个都不差嘛! 顾担伸出手,把苍安稳的放置在怀中,又不急不缓的从一旁的石桌上拿起柔顺的绸缎,打了个死结之后将苍给兜在怀里。 禽厘胜早已是跃跃欲试,不过还是有几分担忧的看了看顾担怀中的苍和一旁的荀轲。 他的实力已至练脏,在军阵之中杀几个来回自是简单,哪怕死也能换掉几个。 可兵凶战危之下,孩子就很危险了。 “我曾听墨兄说过,爱人者,人必从而爱之;利人者,人必从而利之;恶人者,人必从而恶之;害人者,人必从而害之。” 看着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禁军,顾担让荀轲呆在背上,缓缓说着,“现在看来,墨兄说的也不太对。总有些人啊,费尽千辛万苦谋财害命也要往上爬,再怎么与人为善,也会被穷追不舍。” “我早就说过,当今天下无道,奉行道义难以成事。” 禽厘胜捏紧了拳头,兴奋的说道:“大丈夫死则死矣,定要痛痛快快的杀一场才是!也好教这些奸贼知道,匹夫一怒,血溅五步!” 待在顾担背上的荀轲也肯定的说道:“天行有常,不为帝存,不为仙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今天下无道,君王祸国,宦臣作乱,官吏逞凶,人多不义。合该重整山河,荡涤寰宇,杀也该杀出个朗朗乾坤!” 一阵风吹拂而来,挟裹起纷纷扬扬的杨絮。 清风曼舞,蝉鸣有声,飞雪即来。 那轻盈而洁白,恍若飞雪般的东西,是杨树的种子。 当白絮飘落一方之后,便会落地生根,在恰当的时机成长为参天大树,带来一片余荫庇佑。 这天下,已需要一颗新的大树。 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枝叶需要细细修建一番。 “看来,尔等是想要顽抗到底了?” 禁军统领吴庆听着几人旁若无人的交谈,自顾自的贬低着大月,脸都不由得黑了下来,这未免也太不将他放在眼中了!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顾担吐出一口气来,认真的说道:“我看你们不爽已经很久了!” 此言一出,只觉神清气爽,念头通达,困扰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纷纷散落一地。 真当他是泥人捏的不成?! 吴庆冷冷的瞥了他一眼,看我们不爽的多了,你算老几? 当即挥手命令道:“擒下他们,留活口。我倒是想要看看,在天牢之中,他们的嘴是不是跟现在的一样硬!” 早已等待颇久的士卒听到此话,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飞扑而来。 大功捞不到,擒拿贼首的功劳总是要捞的! 龙精虎猛的士卒伸手就要将顾担擒拿,小小御医又能有多少斤两?不过是长了个俊颜而已,小白脸最该死了! 顾担伸出一只手,只是轻轻一拨。 不见他如何用力,最先伸手的那位士卒竟直接被抛飞而起,直挺挺的撞在靠的太近一众士卒身上,鲜血自其口中喷吐而出,眼见是没有了呼吸。 宗师之境,举重若轻。 “有点实力,难怪敢反抗。” 吴庆冷笑,“可在皇都之中,又算得了什么?便是那墨丘都不敢硬悍军阵之威,小小御医还妄想自大军从中杀出不成?” 纵使宗师也惧怕万军围困,气血枯竭,如今外面已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这院子里藏着的到底是王八还是真龙,都得老老实实的趴着盘着! 回应他的,是顾担冰冷的目光。 即使我怀抱婴孩,背负荀轲,仍可于万军从中七进七出! 他的动作看上去并不快,甚至连真正值得揣摩的招式都见不到,平凡而普通。 可任何一个冲他而去的士卒,在兵刃落下之前,都会先一步被甩飞。 看似迟缓的动作,永远比他们快上一截! 仅仅只是片刻之间,好似虎狼般扑上来的一群士卒便倒了一地,绝大部分士卒甚至是被自己人给撞飞出去的,连那御医的衣角都没有摸到。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莫过如此。 吴庆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啊! “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不知不觉间,顾担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古井无波的声音中却带着深入骨髓的寒意,“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上架感言(先别养,求首订!) 要在明天中午12点上架啦! 从主角穿越到王朝即将崩塌,再到弑帝,也算完成了一个简短的小故事。 其实本想在前面穿插几章造反剧情的,这样到上架正好弑帝——比较能拉一些首订。 可想了想,有些读者朋友看书渠道比较多,看的书也比较丰富,可能上架后就不再看了。这样的话,故事未免会显得过于遗憾,就删减了些许关于民间起义的章节,也算保留了上架前的完整性。 这本书前面的剧情,并没有很爽,所以理所当然的,成绩也不好。 当然,这谁也不能怪,只能怪作者君笔力不行,文笔也差,剧情安排不够紧凑,写的故事不够打动人,又是一个新人,成绩不好自是理所应当。 可这终归是写故事。 为了写故事,就不得不付出一些代价,这其中包括大家有些诟病的,上架前的剧情里,主角的存在感竟然没有配角强是怎么一回事?因为主角是一个长生者,而到上架前,主角才在书中世界经历十五年时光。 岁月的流逝还未曾带给他过于深厚的底蕴,难免有稍许浅薄之处,因为在这個时候,他还年轻,尚且不是推动大势的人。 沧海桑田终究不可避免,可记忆也同样重要不是?没有前期的铺垫,也不好让主角上去就大杀四方。 上架后嘛,会挺爽的,毕竟都铺了二十万字了,还不爽就对不起各位读者老爷了。 下面说说别的问题吧! 这样的文不止是前面成绩差的问题,它还很不好写,文中墨丘弑帝前的一章,作者君在电脑前坐了一夜才写出来。 以后再也不想写一位圣人的心理路程了——可能有人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纠结,可不这样的话,很难让人看出他的血肉来。 没有这样的铺垫,就无法进行接下来的剧情,我必须努力的让一切合乎逻辑。 额,扯远了。 说回正题,这本书到上架前,大概是七千多点的收藏,追读一直都在五六百间浮动。 所以上架的话,希望首订能到500吧! 这是起点规定的扑街及格线,混口饭吃都是抬举它了,大概就是扔在人堆里找不着的水平吧。 但每个首订,对作者君都同等重要。 所以大家觉得这本书可堪一看的话,麻烦上架后别忘了订阅哦,这对作者君真的很重要! 超过500首订的话,每多100首订加更一章吧。 新书上架,恰逢新年,各种琐事缠身也是无奈,所以上架这天会爆更一下,后面稳定更新,每天保底两章,新年过后就努力码字! 其余加更的话...... 一千月票加更一章! 打赏累计一万起点币加更一章!(作者君在后台可以看到打赏,会自己加更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总结~ 求首订、求订阅、求月票、求打赏(量力而行)~ 感谢一下书友:栏竹1500起点币、灰色速度500起点币、猥琐小孩90、蓝鹅豆腐100起点币的打赏。 再小声bb一下,首订对作者君真的很重要! 求首订! 拜谢诸位道友! 第八十九章 武道宗师!(求首订) 人发杀机,天地反覆! 禁军统领吴庆听闻此言,怒斥一声,“胆大包天!小小御医还敢妄言?不过跟那墨丘学了几手招式,真当禁军是吃干饭的?” 话虽是这么说着,吴庆却很是随心的连连退步,随即便撞在了人墙之上。   第九十章 人前显圣 突如其来的真气护体,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箭雨终歇,真气隐没。 可那人前显圣的一幕,终归是落入到了众人眼中。 禁军统领吴庆双目瞪的像是铜铃,嘴巴张的能塞下一个拳头,那不祥的预感终归应验。 当下颤颤巍巍不可置信的喊道:“真气外放?!” 你他妈开什么玩笑!   第九十一章 可战宗师 身披袈裟的和尚狂奔而来,可终究是晚了一步。 吴庆的身躯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无声息。 “阿弥陀佛。” 来人双手合十,注视着那倒下的尸体,目露悲悯之色,叹道:“小友若想离开,凭自己的身手足以做到,何必再造杀孽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如此杀心之下,诸事缠身,一桩一件,平添冤孽!”   第九十二章 我自如来 那虎啸声完全是自不悟禅师体内响起,无比蓬勃的气血近乎化作实质,撑起的绝不仅仅只是肌肉,还有凝聚到极致的力量! 人还未到,拳风已是袭面而来! 顾担的青袍被劲风吹拂的猎猎作响,垂在身后的三千青丝似龙蛇狂舞,眼中也不由得显出凝重之色。 同样是全力一拳,与十年前相比,大有进境!   第九十三章 一人之威 足以致命的威胁近在眼前! 先前的两拳,还可以凭借身体素质硬扛下来,那这一拳便是足以要命的一击! 顾担不由浮现出讶异之色,不悟禅师分明未到宗师,却能施展出这样的绝杀,绝对不可小觑,这是足以比肩武道宗师搏命的杀招,真正的舍命一击。 既然如此......   第九十四章 三个条件 林小依快步跑到顾担的身前,美眸上下的打量着他,见到他嘴角尚且未曾擦去的鲜血后,从香囊中拿出手帕递了过去。 顾担没有接。 严格意义上说,二人此刻应是完全敌对的关系。 一个是裕王的妃子,一个是墨丘的挚友。 一个飞上枝头变凤凰,攀附裕王;一個武道宗师出手镇禁军,水火不容。   第九十五章 郎心似铁 听到顾担提出的条件,林小依脸上的笑容当即一僵。 第一条要求就很难办! 在墨丘弑帝之前,墨家在大月民众间的风评是很好的,近乎无甚瑕疵的好。 而墨家这个组织几乎全由墨丘一手带大,三千弟子皆听命于一人,说是如臂指使也全然无错,这是人尽皆知之事。   第九十六章 你喜人妻?(祝大家新年快乐!!!) 小院之中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院门已被踹开,露出前方被硬生生溶出来的深坑,明晃晃的刀剑在阳光下林立如麻。 战斗暂时性的结束了,会不会有更激烈的厮杀,谁都说不好。 众人也终于有时间冷静下来,仔细思量。 “墨师绝不会抛下我们的!” 最先说话的,竟是荀轲。   第九十七章 活见鬼了 大月皇宫。 藏经阁。 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收拢天下各地藏书不知凡几,不论其中真假,尽数归纳于藏经阁之中。   第九十八章 宗师之秘 林小依俏脸发白,连退三步,一阵难言的心悸浮上心头。 就像是毫无反抗能力的小白兔遇到了真龙,哪怕真龙并无针对之意,只是不小心散发出的气势,就足以让小白兔僵在当场。 这个时候,她才总算感受到武道宗师是何等恐怖的存在,寻常人不要说反抗,感受到其气息便已是浑身无力!   第九十九章 收他为徒 裕王连呼吸都是一僵。 没听到那顾担昏迷四天才醒么? 但凡再稍微晚一点苏醒,怕是要被活生生饿死! 便是寻常药方,因为个人的体质不同,效用都各有不同,遑论是不知来历的丹药? 多想不开才会吃啊! 大好的皇位还在等他继承,这话真没法接。   第一百章 侠之大者 炽热的阳光普照大地,蝉鸣有声。 时而有些许微风卷起白絮吹拂而来,好似夏日之雪,却仅有热风拂面,少有几许清凉。 一架马车不疾不徐的行驶在道路之上,过于酷烈的阳光让一切都显得颓靡不振,连道路两旁高大树木的树叶似都微微卷起,蝉声倦怠。 天地为炉,万物为铜。   第一百零一章 乱世枭雄 大月之地有九州。 九州浩瀚,消息的传递总归是需要时间来慢慢推波助澜。 宗明三十七年,夏末。 两则堪称石破天惊的消息终于在大月九州这本就不平静的湖面上砸起惊天的波涛,以无可阻挡之势点起燎原大火!   第一百零二章 王莽谦恭 豫州。 白莲教议会堂。 白莲圣女端坐在主位之上,下方共有十余人林立其左右。 王莽就站在白莲圣女的一侧,端庄而肃穆的样子,持刀而立。 “人都差不多到齐了。” 白莲圣女声音柔婉,清脆而悦耳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说一说最近收到的消息吧。”   第一百零三章 一人得道 清晨。 墨家武馆。 或者说,应该是顾家小院,再或者是另一个很少有人提及的名字,养生药铺。 以往因为名气的关系,这间小院也像是被打下了某种烙印,当需要被提起的时候,总会自然而然的想到这里曾是墨丘呆过好些年,担任过馆主的武馆之所在。   第一百零四章 宗师之上 皇宫,藏经阁。 林小依轻声慢步,在她的身侧,顾担并不显得有任何的局促之意,好奇的目光不住打量着这片浩瀚书海。 以上等木料打造而成的书柜在这里好似层层叠叠的巨浪林立,而浪花却是一本又一本摆好的书籍和竹简,一眼望不到尽头。   第一百零五章 岁月无痕,山河有声 “哦?” 顾担面上不动声色,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 姬老如此言之凿凿,怕是空穴来风,必有其因! “跟我来!” 姬老带着顾担一路绕行,最终走到一处上了锁的门前。 拿出钥匙,打开铁锁,推动木门。 一切便显露在了眼中。   第一百零六章 不解之惑 那满是希冀的话语之中,姬老的赤城向道之心显而易见。 哪怕心中满是防备的顾担,都忍不住有些动容。 真诚,才是人与人之间的必杀技。 当排除掉立场和关系,只展示内心的野望和期许之时,每一个梦想都值得尊重,特别是为此付出了无数的时间和努力后,情真意切的言语,最能打动人心。   第一百零七章 烘炉造化 “你先稍等片刻。” 姬老转身,走到一处书架前,拿出一个盒子,又折返回来。 打开精心雕琢的木盒,露出藏匿其中的事物。 那是一枚黑不溜秋,麻麻赖赖,看上去好似最劣等的污泥捏成一团的事物,只有正常人大拇指的指甲盖大小。   第一百零八章 方士!方士!!! 一直以来,只要提到方士,所有人都满是偏见。 盖因其蛊惑帝王,求仙问道,不理凡俗......乃至直接或间接的导致宗明帝二十余年不上朝,甚至大兴土木去修建万寿仙宫,这份罪孽理所当然的都有一份算到了方士的头上,想甩都甩不干净。   第一百零九章 仙道典籍 绕过一个个书架,又是一间新的小屋。 推开屋门,里面摆放着的除了书籍之外,再无他物。 “这里面都是我给你准备好,日后需要各个修习的典籍,有益无害!对于冲击先天之境,合该有极大的帮助。” 指着近乎一面墙的各种典籍,姬老很是自豪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章 问仙有术 手捧仙道典籍,顾担都有些说不出自己究竟是何等心绪。 说来可笑,那宗明帝求仙问道二十余载,好不容易真有仙缘自天而降,还没有来得及高兴一下,方士就率先跑路了。 这还不算,马上便又有四国联军闻风而至,灭大月十万兵马,杀入国境。   第一百一十一章 试试定力 顾家小院。 院落之中,荀轲正在站桩。 自从那日禁军围困之下,顾担展露出武道宗师的实力之后,便对他的内心产生了极大的冲击。 他完全没有料到,那好似闲云野鹤一般的顾先生,背地里竟然还是一位武道宗师! 就连极讨人厌的禽厘胜,都已经练脏大成好几年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皇后之仪(求订阅!) 等到顾担回小院的时候,竟听到隐隐的啜泣声自院内传出。 侧耳倾听了一瞬,眨眼间又是一连串的求饶声响起。 “呜呜~我错了,娘亲,小莹下次不敢了......” 伸手推开院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为国为民 要称呼一个在位的皇帝,可以有很多种叫法。 当面称呼的话,要显示皇权与众不同,身份无比尊崇的,可以称呼陛下。 要彰显自己的敬畏之心,可以喊皇上。 若既要表达自己的敬仰,顺便再拍一拍马屁,圣上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第一百一十四章 信呈巨子,墨者速来(求订阅求月票) 羽州。 一座昔日的大月雄关。 天气阴沉而干燥,连空气都在不断翻腾。 夏日时节,雨水甚多,在这片与大青过于接壤的土地上,便会显得格外的多些。 风雨来之前是最为沉闷和燥热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口,呼吸久久难以畅怀,使人心烦意乱。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为天下先(大章求订阅) 士卒如潮水般冲杀着,数个云梯已经架好。 不断有士卒登先而上,在城墙上占据一席之地。 稀稀拉拉的箭雨偶尔自城墙内抛射而下,相比于数量庞大的军队来说,便好似被蚊子给叮了一口,无关痛痒。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他想不通 距离有些远,哪怕刘轩启的目力很好,也很难看清楚具体的细节。 只能根据大青士卒被掀飞而起的状况来判断,那人绝非是无名之辈! 身着甲胄再加上自身的重量,寻常人便是想来个过肩摔都难上加难,遑论这般如虎入羊群的姿态? 霎时间,刘轩启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孤身破城 站在城楼之上,真正的居高临下,这个时候刘轩启才真正有功夫去仔细看看这位胆大包天的武道宗师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的身材壮硕,虽是穿着粗陋短褐,却遮掩不住庞大的身形,而且生的极高,比旁人最少也要高出一个头来,怕是九尺有余!   第一百一十八章 兼爱非攻,墨家补全 “城......城破了?” 没有人回答。 他们甚至很难以言语来表述自己究竟是何等的心情。 分明他们才是人多势众的一方,那硬生生砸烂城门的家伙,不过是区区一个人而已。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一人之威势,已经彻底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砰!砰!砰!”   第一百一十九章 状若疯魔 顾家小院。 顾担身着青袍,举止之间开合有度,伴随着手中的动作,隐约间似有龙吟鹤唳之声一同响起。 院中仅剩下的一颗柳树枝条不断的摇晃着,无数枝条竟向着他所在的方向招展而去,像是有无形的力量在聚拢着一切!   第一百二十章 顾担、孤单 翠绿色的光芒带着勃勃生机,满是朝气。 当那绿芒触及禽厘胜后,以极快的速度没入他的身躯之中,完全没有半点不适之感。 原本被硬生生消磨,又凭借真气缓缓重塑的新生血肉竟在那绿芒的滋养间,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成长!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宁有种乎! 宗明三十七年,秋季,天地肃杀。 树木的叶子已经黄了,历经夏日炙烤的树叶也终于坚持不住,摇摇晃晃的在微风中飘落而下,在地面上铺就一层厚厚的绒毯。 陈广站在一处房屋门前,目光注视着眼前大片大片的麦田。 麦田广阔,一眼看去延绵无极,好似金黄色的海洋。   第一百二十二章 鼓盆而歌 豫州。 这个历经水患、旱灾,甚至被夜降天星砸过一次的地方,并不算好过。 更何况有白莲教的教众,不断的汇聚人群,攻城掠地,反旗高举,想要趁机做出一番事业。 谁都明白秋收的重要性,特别是此地平原甚多,大多是一马平川,无甚险峻之地,可粮食的产出也高居大月首位。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寒冬已至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纷纷扬扬的雪花自天际洒落而下,晶莹而洁白,万物一新,红妆素裹,又是一年年末时。 光阴悄悄从指缝间溜走,星河流转,草木历经新的枯荣。 人间又涨了一岁。 顾家小院。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还赠故人 冬日微寒,天地纯白。 一眼看去白茫茫一片,唯有一条古道上留下了许多人行走过的足迹。 昨日刚刚下过雪,脚掌踩在地面上,便会传出“沙沙”的声响。   第一百二十五章 宗师三境 宗明三十......哦,没有宗明这个年号了,宗明帝已经死了。 新皇上位,理所当然的,国号也要换。 新皇的年号在冬日刚过后,便已经敲定。 康靖! 这一年,合该是康靖元年。 每位皇帝上任的年号,大抵符合其心中的某种期许或者情绪,单纯觉得换年号好玩爷乐意的除外。   第一百二十六章 仙凡有别,细思极恐 皇宫,藏经阁。 顾担漫步走入其中,不出意外的便看到姬老正老神在在的正躺在躺椅之上。 每次来这里,他都能见到姬老躺在椅子上,眼睛半眯半睁,神游天外一般。 这位已经年逾百岁,看上去老态龙钟的老人,单从模样上来看,属实是已经看不出半点宗师身份,与寻常人无异。   第一百二十七章 特殊体质,难忍奇香 “这不合乎道理......这绝对有问题......” 姬老不断的念叨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不断在顾担的身上晃悠。 那满是探寻之意的眼眸差点看的顾担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顾担有充分的理由怀疑,现在姬老很想将他寸寸解刨来看看。 “可能是因为我的体质特殊?”顾担硬着头皮说道。   第一百二十八章 罗汉血肉,历史轮回! 奇香在这一刻满室充盈,让人口舌生津。 那股奇异的味道似乎完全无法阻挡,哪怕屏住呼吸,也会直接钻入人的心肺,极具诱惑。 刚刚还在用力闻着的顾担,当见到月华天玉藏匿的事物之后,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那股特殊的香味,竟是从一截指骨上传出的!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人做大药,武不及仙 姬老此番言语,不可谓不真心实意、循循善诱。 他曾跟林小依说大话,要让顾担拜他为师,这自是有些猖狂的玩笑话。 顾担当然未曾拜师,可他仍旧堪称面面俱到的指点着顾担。 平心而论,顾担其实和他之间的牵扯并不深厚,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连他期望的拜师都没有。   第一百三十章 当世圣人 康靖元年,康靖帝借议罪银之名大肆从官员手中强行敛财,筹集军费,耗费数月之后,朝廷大军终于开拨! 数路大军并出,兵锋所向之处,原先的十八路反贼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不剩下几个。 但,黄朝的黄天军以及白莲教主的白莲教,仍是大月的心头之患。   第一百三十一章 我也要学! 康靖二年。 此时正值夏季,天上太阳好似火炉般炙烤着大地,猛烈的阳光带着穿透一切的架势洒落人间。 这般酷热的天气,本该让人心烦气躁,懒得动弹。 可顾家小院却变得越发热闹起来。 因为苍三岁了! 此时的苍正被一只如玉般洁白纤细的小手按着脑袋,正趴在一株植物旁。   第一百三十二章 寥寥几言,醍醐灌顶! 小丫头今年才刚刚十二岁,脾气来的快,去的更快。 在亲眼见到被苍祸祸的半死不活的烈阳天菊在顾担的手中眨眼间便恢复如初,甚至还要更娇媚几分,小脸上的震惊之色完全无法掩藏,小嘴巴都合不拢了。 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更是闪烁着星星般的明光,仰慕至极! 顾叔叔真的太厉害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人性善恶,因果成环 顾家小院里,平平淡淡间,春去又秋来。 夏日的炽热似乎刚刚过去不久,萧瑟的秋风便已洒落人间。 大地之上无数人都在这样的日子忙碌起来,愈发激烈的战火每到这个时节也要稍稍减缓一些。 民以食为天,没有人能够真的辟谷,没有饭吃就会饿死。   第一百三十四章 就得狠打 “烧书取暖?” 顾担眉头再挑。 什么富贵人家啊这么豪横! 不过仔细想一想,苍的救命恩人是墨丘,养他的是人顾担,干娘是林小依......他的背后站着的是两位武道宗师和一位皇后! 这背景找遍整个大月,也完全不差谁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添麻烦 顾家小院内,昂扬顿挫的哭喊声越发响亮。 苍这个小不点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嗓门,被兜在柳树上像是风中起伏的树叶般晃悠着,小嘴巴张的都快能塞下一个包子了。 顾担的巴掌还没有落在他的小屁股上,便先行一步哭嚎了出来,悲痛欲绝的哭声可谓是闻着伤心听者落泪,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第一百三十六章 我想当狗 “来,快吃吧。” 糕点被递到了嘴边。 或许是被小莹给说动了,又或许是真的饿极了,小丫头张开口,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放在嘴边的红枣糕点。   第一百三十七章 人不知简,国自当亡 “为什么呀?囡囡。” 小莹也是分外惊讶,万万没料到小丫头的愿望竟然是当一条狗。 别的方面凭借着她的身份还可以试着去努努力,这个是真的做不到。 小丫头说:“当狗狗可以每天吃肉啊,还有鱼吃,我看街上王伯伯家里的狗狗是这样的,我也想当那样的狗狗。”   第一百三十八章 长生难渡,自问于心 顾担没有言语。 那双幽若深潭的眸子,静静注视着小丫头那张枯瘦到有些走形的枯黄瘦脸,以及那随意垂落下来的,好似野蛮生长的枯草般的头发。 他的目光放佛穿透了囡囡的血肉,看到了更深处的那些不曾言说的东西。   第一百三十九章 来了就好 过了片刻,顾担终于是开口说道:“小莹带囡囡去洗个热水澡,换上新衣服。” 没有让这个话题继续谈下去,顾担直接出言斩断。 小莹愣愣的点头,牵着小丫头的手走向了内屋,荀轲也跟了上去,帮忙准备热水。   第一百四十章 悬壶济世,当有其时 这番温馨的光景并未持续太久的时间。 当最后一句歌声落下,女子将囡囡给抱了起来,对院中的几人露出些许羞赧的笑容。 院门外传来老马嘶吟的声响。 李婶走了过去,牵起女子的手,对院中的几人挥手告别。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宗师之祸,寿有尽时 康靖五年。 顾家小院仍旧是风平浪静的模样。 但外界已是大有不同! 又过了三年,羽州早已彻底沦陷。 二皇子——也就是当今康靖帝的皇兄,曾被宗明帝剥夺王号的失败者,于羽州最后一座属于大月的城池领兵坚守,死战不退,城破而亡。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代宗师!(求订阅) 皇宫,藏经阁。 林立的书架好似浪潮翻涌,淡淡的墨香味就像无形的水汽始终充盈在这里,一切的陈设都毫无变化,外界沧海横流,这里就像是另一个顾家小院,逃离了外界的纷争与烟火气,自有一番韵味埋藏。 有脚步声落在地板上,自远及近而来,发出些许细微的声响。   第一百四十三章 更高层次 顾担目露无奈之色。 姬老并不听劝,心意已决。 从顾担认识他到现在,过去了五年的时间。 可对于姬老而言,这一次拼搏的背后,是几十年的积淀和努力。 遇到顾担,姬老也只是想留下一份传承,而晋升先天之境的理想,其实从未放在过他人的身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冲击先天! 顾担讶然。 佛门的罗汉血肉,不知作用的小铁球,大月皇室专用的流云追月丝,再加上眼前这地面上当做地砖来用的紫阳晶。 这些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不是凡俗之物!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真气凝形,身外化身! 衣袍作响,真气如虹! 刹那之间,金色的真气近乎化作实质一般环绕在姬老的身旁。 他的气息在节节攀升,源源不断的力量自骨髓、血液之中渗透而出,那被压抑到了极致的生机在此刻恍若暴动般狂涌。 正如同在冬季之时沉眠在土中的草种,在合适的时机便会迸发出所有的力量。   第一百四十六章 今朝闻道 顾担目中闪过惊骇之色,紧接着那一抹惊骇便化作了担忧。 同样是真气凝形,他当然也可以做到。 但要想利用真气凝形模拟出与自己体内几乎一样的情况,所需要的是对自身真气的把控堪称极致,是妙到毫巅的掌控力! 没有几十年如一日的打磨,绝对无法做到这种程度!   第一百四十七章 欲得道者,还道与天! 大象无形,大音希声! 那股气息突兀而来,却又仿佛始终环绕在天地之间,似乎本就如此。 当祂现身的那一刻,无与伦比的诱惑也一同降临而来,发出了无法抵御的邀请。 顾担的目中再无他物,心神在这一刻不断的放空,无形的魂灵沉浸在浩瀚莫测的玄妙之中,不可自拔!   第一百四十八章 旧屋余信 当顾担再次漫步走入藏经阁,感触已大有不同。 成千上万的书册、竹简沉静的林立在书架上,一眼望不到尽头。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吾身试法,薪火相传 “顾担,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抵已经死了。” “很抱歉一直没有和你说实话,当初在我面前试图冲击先天之境的那位武道宗师,死的其实很蹊跷。”   第一百五十章 大宗师日,出山之时 姬老的葬礼出乎意料的简单。 准确的说,应当是秘而不宣。 守护着大月皇室数十载的最后一位武道宗师就这么离开了,像是将皇室本就软趴趴的身子又硬生生的抽掉了一根脊梁骨。   第一百五十一章 时机已到 又是秋收时节。 豫州。 白莲教议会堂。 仍是白莲圣女端坐于主位之上,与以往不同的是,原本颇有几分熙熙攘攘之意的议会堂,此时仅剩下了小猫三两只。 原本的白莲教因为各种历史遗留问题,内部构成错综复杂。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莲传承!(求订阅!) 夜色正好。 两道身影趁着皎洁月光在地上飞驰,脚尖轻轻一点,便能向前飞窜一大截。 此时天际明月正圆时,恍若银盘悬满天,两道渺小的身影奔行在恍若潮水一般的皎皎月华之中,好似两叶扁舟冲向了浩瀚无垠的银色海洋。 二人自然便是王莽和白莲圣女。   第一百五十三章 八字真言,仙人传承 王莽彻底沉浸在了那无形的道蕴之中。 他的所有感触都在不断的升华,接近着那一尊不可言明的存在。 与那个存在相比,他自身渺小的好似沙硕——不,比沙硕还要更加渺小,渺小到连王莽自己都无法去形容。 而如今,那尊浩大无边的存在恩准了他的瞻仰!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要修仙!!! 灼灼烈焰透过洞开的门扉处传来,让人通体有一种火灼之感。 二人的目光注视着门内,就像是直接注视着太阳,强烈的刺痛感自眼眶处传来,让人情不自禁的移开目光,眼睛受到猛烈的刺激,泪水不由自主的滑落而下。 那扇门户内,像是藏匿着一个太阳! 还好这股热浪来的快,去的也快。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晋大宗师!(万字更新求订阅!) 顾家小院。 今日全员皆在场。 荀轲、禽厘胜、小莹,乃至已经猛蹿升到小莹腰身高的苍都在,他终于不再是一个小不点了。 此时大家排排坐在一起,目光皆是盯着正在院中盘坐的顾担。 今日,顾担要晋升大宗师!   第一百五十六章 全面提升,武道尽头! 浩荡飓风骤然而起! 围拢在顾担身上的血色大茧在第一时间破裂,顾家小院之中犹如飓风过境一般,被小莹栽种在院子里的各种奇花异草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声,纷纷折断抛飞而起。   第一百五十七章 聚散有时,顾担出山 康靖六年,秋。 顾家小院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终究有些不一样了。 因为顾担,已经做好了动身的准备。 此时顾担的面前正摆放着两本书,两本书都有着同一个名字。 《岳宗师游记》! 一本是当初王莽给他送来的,另一本,则是姬老为他留下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其犹龙邪 扬州之地。 此时大月真正的主战场,也是最彻底的血肉磨盘。 四国联军的威胁在这些年从未有一刻离开过大月,只不过被人硬生生顶在了扬州。 除了白莲教和庙堂军队厮杀的如火如荼的豫州之地外,其余几州的感触大抵是没有那么深刻的——但影响早已自方方面面传播开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还有活人 秋日颇寒。 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美景已经过去,忙碌的秋收也已经落下了帷幕。 天气略显沉闷,显得昏暗的云层遮住天穹,一眼望不到尽头。 道路两旁,原本繁茂的树叶已经变得稀稀拉拉,寒风吹过,便有不堪重负的枯黄叶子打着旋儿凋零而下。   第一百六十章 旧村遗妇 确信自己没有看错,顾担收起林小依为他们准备的干粮,拍了拍还在发呆的荀轲。 “有人。” “嗯?” 荀轲一怔,破败成这样的村落哪里还能住人? 他的目光顺着顾担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真的有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枯木逢春 絮絮叨叨的声音中,荀轲和她聊了起来。 在成婶的记忆里,大家都是为了避开前段时间的劫匪暂时离开了,只是因为她生了病,暂时没有办法走,所以还留在村子里。 至于那些荒废的良田,当然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导致的杂草丛生,她还能记得住秋日的时节,说话也算有条例和逻辑可言。   第一百六十二章 人间熔炉 自从晋升大宗师之后,顾担的感官极尽敏锐。 旁人尚且无法察觉的动静,于他而言不啻于惊雷劈斩。 红尘繁杂而混乱,大宗师用看待世界的目光再去看凡夫俗子,能够轻而易举的发现无数种会被常人下意识忽略的毛病——简单点来说,便是目光锐利之后,曾经还算可堪一看的东西,就难免露出瑕疵和缺陷。   第一百六十三章 要结束了 “也是有好事的。” 说到这里,二牛似乎也觉得再讲下去着实不妥,话音一转,“当初白莲教在这里的两年,成婶的一个侄子投奔了过来,就住在成婶的家里。那段时间大家过的都还不错......后来我们和朝廷的人马打起来,成婶的侄子还立了功,领了一头牛呢!”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来贼人啦! 三人一同行至村口处。 很快便看到两道乘骑着骏马的身影飞速赶来。 骤雨之中,一男一女连斗笠都没有穿戴,冰凉的雨水落在身上,却掩不住男子脸上的喜意。 “顾哥!” 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王莽便遥遥招手,大嗓门中独特的音调恨不得穿云裂空一般,泛着浓浓的欣喜。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世道如此 突然冲出来的成婶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而她的目标也非常明确,仅剩下的一只完好的眼睛紧紧的盯着王莽,神色显得颇有几分狰狞,举着棍子就要往他的身上招呼。 王莽:“???” 被如此针对的王莽完全摸不着头脑,不明白自己哪里就得罪了这疯婆子。   第一百六十六章 拭目以待 康靖六年,秋。 大月皇宫内张灯结彩,忙碌的宫女和太监脚步迅疾,做事麻利,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道路昨夜便已经洒扫过,洁净非常,焕然一新,喜庆的氛围自宫门处延绵至这深宫院墙之内,宫阙之上披红挂绿,好不热闹。 这一天,是康靖帝四十岁诞辰。   第一百六十七章 如假包换,好戏一出 在宫廷之中,秘密或许有很多。 但搬上台面的都算不得秘密可言。 林小依所准备的惊喜节目,早已被人审查过。 无非是一种为了迎合朝廷的胜利新编出来的戏曲而已——连名字都无比的直白,就叫国军大破白莲教。 仅是听到名字,便让人没有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   第一百六十八章 战术换家 反贼头子,白莲教主出现在了皇宫! 不,何止是出现在了皇宫,是直接出现在了康靖帝和大月文武百官的面前!!! 一瞬间冷汗近乎浸透了康靖帝的后背,脸庞上的酒红色急速的化作苍白,双目大睁! 大月......已经没有护国宗师了! “不知,这个戏法,是否玄奇?”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大月,亡了 说到做到。 白莲教主没有半点的怜惜,更不想抓住这些人一个个去慢慢拷问。 没有那个必要,肃清掉文武百官,大月剩下的一切不还都是他的? 任由黄朝和墨丘跟四国联军打去吧! 这桃子,他先摘了! 跟随着他的白莲教众根本无需多言,早已迫不及待。   第一百七十章 潜移默化,仙人之威 秋季多雨水。 暗沉的天空阴云密布,黑云透顶,水汽沉沉。 一行四人在昏沉的道路上不断前行着。 “自从白莲教主失踪后,如今白莲教几乎彻底崩散,前段时间连最后的大本营都给丢了......虽然还余下了一些人,但也难成什么大气候。”   第一百七十一章 意念之锁,意外惊喜 “我......” 王莽的表情有些痛苦,“感觉很不舒服,恨不得给顾哥一拳。” 现在显然不是开玩笑的时候,王莽说的也很是认真。 这种变化先前从未有过察觉,直到顾担干脆利落的对着无生老母开喷,才让他察觉到不妥之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再遇方士,神魂映照 清平子面色恍惚,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但并没有。 看着那张有些熟悉,又更添了俊逸和稳重了几分的面容,清平子语气极端复杂的念道:“顾......担?!” “待在水里多不好,来,上来说话。”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一人得道,举世皆哭(很重要,求订阅!) “精神烙印?那是什么?” 顾担完全发挥出了不耻下问的精神,立刻问道。 被坑了的清平子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无力的说道:“就是最简单的意思,强行将一段内容或某种东西烙印到一个人的精神之中。   第一百七十四章 仙道之危,困境重重! 顾担眉头紧蹙,如果一切真如同清平子所言,那所谓的修仙界也绝非是和和美美的无上仙境。 起码最上层绝不可能是什么你侬我侬的世外桃源。 明知道再来一个得道者,所有修行路都要断绝的情况下,顾担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事。   第一百七十五章 绝地天通,路已堵死! “又能有什么用处?告诉家禽老虎已经张开了血喷大口,就能让老虎回心转意不成?” 顾担没想明白这是什么操作。   第一百七十六章 因为乐意 “布局未来......” 顾担目光微微一凝,这是他未曾想到的。 突然而至的夜降天星,并非是巧合,而是提前商议好的信号! 难怪夜降天星之后,清平子跑的比谁都快。 “那你不去找陨星最终落下之地,一直在豫州转悠什么?”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救星来了 一片破旧的村落前。 刚刚下过雨的地面尚且显得有些泥泞,土腥气和道路上的臭味儿混在一起,发散出让人难以忍受的奇怪味道,地面上更是跟干净沾不上半点边,鞋子踩上去,就会沾染到大片不知是泥水还是污秽的东西。   第一百七十八章 终闻亡国 咆哮声直冲云霄,毫不遮掩。 来者不善。 秋野村已汇聚了众多原本就待在红阳堂的人,此时再也没有先前清冷孤寂的模样,反而显得熙熙攘攘。 伴随着这一声咆哮,众多人一同走了出来,手掌已放在了刀柄处。 “谁人胆敢呵斥王堂主?” 当下便有一人迎了上去,神色不善的说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再次遭灾! “大月自是亡了!” 罗震眼看顾担呆住,还以为是被此消息吓到,心中的警惕立刻消散了不少,连说话的声音都大了几分,“白莲教卧薪尝胆数百载,存在的时间比之大月还要更甚一筹,合该坐上龙阁,搞个皇帝当一当,此乃大势之所归,兄弟可莫要自误!”   第一百八十章 源河决堤! 世间很多事情,其实是在同一个时间发生的。 这些事情看似没有牵连,实则彼此息息相关。 此消则彼长。 时间稍稍往前推移些许。 源河渡口。 更准确地称呼,应该叫华源口。 这条孕育了数千年乃至上万年的大月母亲河,延续千万里,奔流入海,供养一方水土。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求一世,独争万世 浩浩荡荡的人流向着前面不断奔行着。 拖家带口者比比皆是,只是如此之多人,却无人声鼎沸之感,略显诡异的寂静在其中蔓延,沉默才是大多数。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当战事掀起,无论胜败兴亡,遭受苦难与折磨的,永远都是百姓。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大水潦潦,逆流而上 不远处正向着此地走来的黄朝听到其高谈阔论之声,脸色不由得一黑。 都什么时候了,还搁这儿讲道理呢? 再晚点四国联军都要打上门来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渡世木铎,墨不畏死 河水涛涛,森寒刺骨。 泥沙无穷无尽,暗石不可计数。 墨丘孤独的逆着洪水而上。 那些能够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墨者们并没有跟上来。 不是他们不想,而是自身难保。 这条路,太难啦。 难到哪怕有决心,有意志,有行动都还远远不够,还需要逆天下而行的实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墨言犹在,丘不与易(大章求订) 任谁都没有想到,墨丘竟真的敢来。 而且来了之后,第一件事竟是在质问他们? 真真是岂有此理! “好你个墨丘,在大月境内博得了些许名望,就真当自己是个不得了的人物不成?谁还不是个宗师了,你哪里来的脸质问吾等?就凭你长得比较黑不成!”   第一百八十五章 吾意难平 一座小山之上。 顾担目光凝重的注视着山下的滚滚洪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场大水来的太过于突然迅捷,完全超出了预料。 “豫州上一次的水患之灾,还要追溯到宗明二十二年......”   第一百八十六章 以身殉道 不知在那坟茔前到底站立了多久。 直到有一道接天连地的刺目雷光劈斩而下,将浑浑噩噩的世界硬生生的劈斩开来,短暂的光亮充斥在天地之间,万物染光,晦暗皆散,那振聋发聩的声音唤醒了顾担沉寂下去的魂灵。 好似大梦初醒。 那重新焦距起来的目光,静静的注视着小小坟茔前的墓碑。   第一百八十七章 血肉耗尽,神魂溺水 “嗯?” 正在山上教导徒弟的清平子茫然的抬起头来,不知自己又做了什么孽。 人在山中坐,锅从天上来! 但单看那道流星以无可比拟的速度横冲而至,当下不由得头皮发麻,不知是谁将顾担激怒到如此程度。 单凭对方那分江破海的速度,就足以让宗师自惭形愧,星罗法器诚不欺我!   第一百八十八章 时移世易,人不由己 “一定在。” 清平子立刻点头,“宗明帝下葬之处该是万寿山,历代大月皇帝陵墓所在之地,无有例外。” 国家不同,皇陵的选择也各不相同。 而大月皇室的传统是历代皇帝都葬在一块地方,大概是因为这样在地下见到了后世的不肖子孙后也能骂上两句。   第一百八十九章 离心离德,乌合之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陈广面色大变,一双虎目牢牢的盯着吴胜,满是不可思议。 “陈广大哥,咱们自己封个王玩一玩也就算了......造一点声势而已。”   第一百九十章 狭路相逢,痛下杀手 一朵圣洁的白莲在那人周身摇曳生姿,美轮美奂,遗世独立。 真气外放,武道宗师! 这是独属于宗师层次的殊荣,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彰显宗师实力最为有效的手段。 也是最容易打击别人信心的方式。 “白莲教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单方碾压(求月票!) 完成气血见障的练脏大成武者,与武道宗师最大的差距在哪里? 真气外放。 看似很简单的一个差别,其间的差距宛如鸿沟! 就如同此时,公尚过哪怕肉身并不差白莲教主太多,但根本无法与白莲教主近身搏杀,那真气凝成的白莲就足以给他造成极大的麻烦!   第一百九十二章 顾担出手(万字更新!) 来人的速度出奇的迅速,特别是在白莲教主关注到的时候,那人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里,本就如白虹贯日般的神速竟又快了数分,刹那间就将另一人甩在身后。 “嘶~” 因为这短暂的分心,白莲教主的脑袋又挨了公尚过一拳,眼前都要有金星冒了出来,心中大愤,“又来两位宗师,你跟我玩什么命!” 这万寿山不过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二章 顾担出手(万字更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凭虚御空,绝对力量! 数十只纯白色的真气大手如林般遮天蔽日,煌煌间耀人心神,好似一尊尊山岳横空。 白莲教主猖狂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开什么玩笑,哪来的这么多真气?! 武道宗师能够真气外放是不假,问题是真气自有其总量之所在,不可能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宗师难敌万人军阵之说也是由此而来,无非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三章 凭虚御空,绝对力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四章 白莲观想,时代主角 没有任何悬念。 白莲教主在那痛贯天灵的一掌之下,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至死白莲教主都不会想明白,为何顾担会在肉身与真气上双重碾压,甚至还可以肉身横渡,凭虚御空。 这位带着白莲教恶心大月数十年,历经数代传承的白莲教主,最后还是倒在了自己的野心之下。 如此硬生生打死一位宗师,放在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四章 白莲观想,时代主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五章 整装待发,重拾山河 天色已经沉了下来,傍晚的夕阳已再无任何的温度可言,橘红色的落日点缀在浩瀚长空间竟显得清冷而孤寂,不负往昔炽热。 无尽的生灵仍在这片即将昏沉下的大地上奋斗着,少有人会去看天际悬挂的落日一眼。 因为哪怕是小孩子都明白,太阳即使落下,也将会在不久之后再度升起,周而复始,循环往复,亘古如一。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五章 整装待发,重拾山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六章 舍命一击,冤头债主 光芒殆尽,夜色昏沉。 白日的光和热尽数消散,夜晚的清寒又跑来扰人清梦。 一间颇为豪华的房屋之中,上好的熏香袅袅升腾,带来温暖人心的安眠之气,馨香遍洒。 床榻之上,一位宗师大半个身子都缩在被窝之中,仅露出一个头来,额头上冷汗遍布,那足以摧石断岩的身躯正在止不住的颤抖,梦魇缠身。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六章 舍命一击,冤头债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七章 弱肉强食 音波扩散,响彻寰宇,在夜间传荡的极远,通达四方。 “何人胆敢如此嚣张?!” 回应立刻就来,眨眼间便有数道身影走了出来。 黑夜茫茫,寒风搅闹,乌云压顶,今夜无光。 夜色清凉如水,黑暗如影随形。 但以宗师的目力,便是如此黑暗的时刻仍称不上阻碍。 白寻道一眼便看到了来人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七章 弱肉强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八章 力挫宗师! 恐怖的气势攀升到极尽处,好似烈阳彰显。 称不上多么庞大的身躯间蕴藏的,却是毁天灭地般的力量! “这是?” 几位宗师面面相觑,有些无法理解。 “莫非是动用了特殊的秘法,催生气血?” 感受到那如芒在背的危机感,白寻道思索着说道。 这种幅度的气血已经远远超过了宗师一截—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八章 力挫宗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下无敌 水蓝色的光芒当真化作了海洋,笼罩一方世界! 同样是燃烧血肉,白寻道的弟子表现比之白寻道强了太多。 那道身影蕴藏在水蓝色的海洋之中,恍如游龙般向着顾担横冲而去! 将近十丈的真气之芒笼罩天上地下,躲无可躲。 如果说宗师代表着武道的极致,那燃烧血肉的宗师所展现出的,合该是这片天地允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下无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章 道友留步! 一片寂静。 寂静中,不知谁悄悄吞咽了一口口水。 难言的寂静被打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此时离顾担最近的大雍宗师近乎肝胆俱裂,双目瞪得好似铜铃一般,堂堂武道宗师,浑身竟然都在颤抖。 “你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尖锐的声音划破夜幕,他好似见到了不合常理的鬼神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章 道友留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一章 你是仙人? 那沛然大力的一掌落下,便是宗师也难以企及。 当最后的大青宗师倒在了自己的面前,顾担默不作声的站在那里,心中并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喜悦。 他只是静静的立在那里,恍如一尊雕塑。 金黄的颜色自身上褪去,赤裸上身的肌肤暴露在寒风中,寒夜微凉。 墨兄啊......这些宗师,我已经杀掉了。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一章 你是仙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二章 一条大鱼! “先前那位宗师所施展的手段,你可知道是什么?” 顾担指了指倒下的那一位大雍宗师,问道。 “该与仙道有关,但仙道之法种类繁多,手段无穷,只看其单纯的模样难以分辨出来,但毫无疑问的,大雍皇室必然知晓。” 清平子贴心的成为了顾问,立刻回答。 “那就先去大雍走一遭。” 顾担已有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二章 一条大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三章 奇术通巫! 十三位宗师! 不得不说,大雍给了顾担一个极大的“惊喜”。 你隔这儿下饺子呢?! “怎会有如此之多的宗师?” 便是清平子都满脸不可思议,什么时候宗师还可以量产了? 上一次宗师呈现出井喷之态势,还要追溯到宗师之祸的时期。 但那是战乱频频,武道之法推行天下的时节,更有岳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三章 奇术通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四章 对症下药,过犹不及 那雄浑到极致的气血仍在以超出常理的速度不断增长! 血气巨人仅凭所扩散出的气息便到了足以使宗师都心惊肉跳的程度。 紫袍老者脸上的笑意已然僵住。 这么恐怖的增幅,少说比最开始气血巨人出现时还要再强上三成不止! 问题是,代价呢? 紫袍老者脖子僵硬的扭到身后,看到了那恍如入定一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四章 对症下药,过犹不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五章 巫之血脉,身死道存 “这是什么?” 清平子身为宗师,对于气血的感知颇为敏锐。 在面对那潭水时竟然有种俯身狂饮的冲动,极为旺盛的气血自水潭中自然而然的发散出来,勾人心神。 “是一块骨头,准确的说,是一块‘仙骨’。” 秦川诚坦然道,“所谓强行突破宗师,也是借助这块仙骨的力量方才能做到。” “仙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五章 巫之血脉,身死道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六章 尽其所能 “这就是代价。” 秦川诚又用绷带将那些鳞片缠住,声音复杂。 当承受过多不属于自身的气血之后,除了勉强维持人形之外,几乎已不再是人。 难怪他会将自己全身都包裹起来,仅仅只有一双眼睛裸露在外——就连他的眼睛都变成了血红色,宛如血钻。 他的确越过了宗师的极限寿元,可现在的自己,究竟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六章 尽其所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七章 救命稻草 “可是......” 许婉容凝眉,“物资真的不够了。” 收买人心的道理她当然明白,否则也当不了白莲圣女。 可凡事都要考虑两面,总不能刚开始让人吃几天饱饭,后面直接就喝西北风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圣人哪里有那么好当,金身也不是想立就能立的。 现在以墨家和墨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七章 救命稻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八章 人力有穷 顾担找到荀轲的时候,荀轲的确正在安慰一个小姑娘。 小莹。 还有一个待在小莹身边,努力扮着鬼脸想要逗笑她的苍。 难怪偶尔会觉得格外清净,原来是熊孩子不在身边。 “别......别难过了。” 荀轲脸都憋的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 小莹不说话,只是茫然的蹲在那里,双手环抱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八章 人力有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零九章 割地求和 “这是大月的诚意,希望尊崇如神明的您能够接受。” 殿宇之中,身着月白衣衫的使者,格外卑微的说道。 这里是一处皇宫。 比之大月的万寿仙宫还要奢华几分的皇宫。 大祈的皇宫! 这个大月周围的最强国,昔年也不过是穷山恶水中的刁民,后来一连吞并了两个国度之后,庞大的疆域塞满了它的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零九章 割地求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章 大祸临头 急促而慌乱的声音在皇宫内传荡开来,连马厩处都能够听到。 本好似行尸走肉般躺在马厩之中的大月使者忽然坐起身来,已然丧失希望的眸子中多了些许的神采。 能够作为使者出使他国,不说七窍玲珑,起码也要懂得人心,善于机辩。 四国合攻一国,更是率先坑死了大月十万边关将士,可谓是占尽优势,实在没有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章 大祸临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二章 兴亡俱苦(大章求订)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康靖六年,已到尽头。 呼啸的寒风之中,鹅毛大小的雪花纷纷扬扬的洒落而下,天地间一片纯白。 而在这难耐的酷寒中,竟有两个人乘骑着骏马,向前不断奔行。 刮骨的寒风顺着衣物的缝隙拂过身躯,带走为数不多的温暖,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人的身上,又添上半缕阴冷。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二章 兴亡俱苦(大章求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祈皇庭 当顾担和荀轲来到大祈皇都之所在处,雪早已停住。 便是同一片天空之下,一方阴雨连绵雨雪阵阵,另一方亦可歌舞太平声色犬马。 踏足其中,仅是气象便有所不同。 虽是冬日时节,仍可见络绎不绝的行人来往交织,身着厚实的棉衣。 沿街上还有着不少叫卖的小贩,人头攒动,丝毫没有因为冬日的清冷也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三章 大祈皇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四章 礼下于人,诚意十足 大祈皇帝祈应龙,竟敢独自来到他的面前。 而且丝毫没有端起皇帝的架子,反而主动鞠身行礼,以前辈称之。 如此干脆的礼下于人,倒是有些出乎了顾担的意料。 看来大祈的皇帝头倒是没有那么铁。 “墨丘挚友。” 顾担还是如此介绍自己,告不告诉他自己的名字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四章 礼下于人,诚意十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五章 点拨之恩,谋划未来 大祈皇帝咬着牙说出了这番话。 说完后片刻也不肯留在此处,转身就走。 显然也是被气得够呛,生怕一个忍不住就想和顾担去碰一碰。 赢了分文不出,大月还能拿下。 但若是输了,大祈也将作为代价,皇室注定被血洗。 好处和坏处都相当明显。 相比之下,还是勒紧一下裤腰带,再苦一苦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五章 点拨之恩,谋划未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六章 含怒出手,万劫不复 “不......够?” 大祈皇帝祈应龙的脸都呈现出扭曲的模样,血丝遍布的双眼之中是深深的疲惫和愤怒。 这一份赔偿是他汇聚了户部官员,尽其所能在最大的诚意上加码所拟定下来的,其间财物足足占据了国库的八成之数有余! 国库之中仅剩下的那些财物已不可再动,否则连官员们的俸禄都无法发出来,这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六章 含怒出手,万劫不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七章 仁、义、道、德!(求订阅!!!) 全场皆寂。 原本愤怒到好似鲜血燃烧般的灼热感急速退去,冰冷而残酷的现实铺面而来! 仅是一个照面,七位宗师便已倒下了三位,两位倒戈相向! 再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有说服力的事情了。 大祈皇帝祈应龙喉咙干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茫然的眸子落在骤然反叛的两位宗师身上,气得浑身都在发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七章 仁、义、道、德!(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八章 恩威并施(万字更新,求订阅!) 祈应龙双眼圆睁,一时无言。 胜利者享受支配一切的权利,这是不争的事实。 顾担想要做的事情,无关乎他支持与否,连反对的资格都没有。 当个人伟力达到此等程度,无人能够制衡之下,的确可以随心所欲。 仁义道德,总好过豺狼成性。 大祈皇帝祈应龙几次张口,最终说道:“你大可去做你想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八章 恩威并施(万字更新,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一十九章 换了人间 冬日的严寒尚未真正结束。 寒冬腊月的时节,遍布白霜的世界,绝大多数地方都显得空旷而又安静。 这难得闲暇下来的日子,不到迫不得已的时候,极少有百姓出来走动,他们大多也会像是那些冬眠的动物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被窝之中,期待天气快点转暖,不要继续寒冷下去,耗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却也不多的木柴。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一十九章 换了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章 新国当定,王莽为皇 豫州之地,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其间甚至能够看到身着大雍、大祈等国军服的士卒奔走,帮忙运送各种物资,挖掘河道,清理淤泥。 这是此前绝对难以想象的,但他货真价实的发生了。 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努力的去弥补这场灾祸的后续。 哪怕这并不容易,也必须要去做。 严格意义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章 新国当定,王莽为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一章 粉饰到底 “......” 顾担沉默片刻,“这两个字,有些大了。单取一字便已不易,若能做到,亦可名垂千古。” “那就夏!夏朝!” 王莽眼中爆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礼仪之邦,谓之夏。 新朝当为夏朝,以墨丘之大义名分建国。 墨丘愿为道义赴死,新朝亦当通晓礼仪,教化百姓,以使四方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一章 粉饰到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寿两千载 在太医院待了一段时间,和许志安一起吃了一顿饭后,顾担带着几个人回到了自家小院。 幸运的是,扫过一遍皇都的白莲教主,并未光临顾家小院。 倒不见得是因为顾担的名号,因为此前他并不显于人前,更有可能的是,这地方之所以完好无损,是因为墨丘在这里呆过许多年。 白莲教主并不想招惹另一位宗师,略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二章 寿两千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次突破,青木液成! 顾担心念一动,呼出面板。 久违的数字浮现在面前。 【寿元:46/154(+1523)】 【青木化生诀:506/2000(+1523)渐有所悟】 依靠着青木化生诀内息的帮助,大半年时光持之以恒的治病救人之下,除了让皇都周边多了一则神仙下凡的传说之外,他也成功将寿元攒到了足够冲击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三章 再次突破,青木液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国大典,各国来朝! 夏朝立国! 虽是在去年冬日就放出了风声,但此前战局未定,很多地方虽然没有被四国联军祸祸,可也因战事之牵连的缘故,乱象丛生。 便是没有蹦出诸如白莲教、黄天军那样让人耳熟能详的造反势力,各种占山为王的反贼亦是数不胜数,所谓的世道崩坏,绝非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空话。 而大半年的时间过去,伴随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四章 开国大典,各国来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五章 至圣先师 有了祈应龙这个挑头的,剩下的大雍、大青、大越的前任皇帝一个个有样学样,纷纷表示自家皇室中也有天资聪颖之辈,想要来到夏朝进修一段时日。 说是进修,其实就是质子的意思——但和质子不太一样的是,这是单方面的。 夏朝无需送质子不说,这几国送来的质子,不出意外的话,回去后定然能够荣登大宝。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五章 至圣先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六章 宗师之哀(日万求月票!) “吾等同样如此。” 有了祈应龙挑头,剩下几国的人都站了出来。 直接将诸多刚刚被抬上来的文武百官都给看懵了。 这各国使臣到底是想要见谁,怎么连个名字都不肯说? 你不说我们怎么知道你想见谁? 藏头露尾,莫非刁难终于是要来了? 唯有寥寥少数几个人,心知肚明这群家伙要见的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六章 宗师之哀(日万求月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失信失德 伴随着朝廷的官员们不断的宣传,墨丘已陨的消息终于是彻底的传播了开来。 之前还热火朝天的欢庆场面,眨眼间已变成了菜市场,甚至还有人不顾形象的嚎啕大哭。 一些从各州之地仰慕墨丘、墨家之威名的游侠儿最为激动,哪怕明知道有锦衣卫在旁看护,还是闹出了不小的乱子。 特别是那个高声吆喝着“墨丘陨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七章 失信失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生定数 当那些怒而杀人的游侠被斩首之后,原本几乎沸腾的人潮总算是止息了不少。 见了血,总归是好说话的。 这位名不见经传,侥幸登基的夏皇,也并非是不敢杀人。 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夏朝立国,火又要烧到何处呢? 虽然暂且还没有一个切实的着落,但新的国家已经宣布建立,且已经开始切实的施行。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生定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份礼物 一处并无旁人的大殿之中。 各国使臣皆汇聚在此。 说是使臣,实则皆是各国的前任皇帝。 罪己诏后退位让贤是不假,但这并不代表权利会瞬间转移到新任皇帝的手中,无非是龙椅上换了个人,但想真正去掌控庙堂,不是坐上了龙椅便可以的。 说是换汤不换药有点过,但影响也势必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二十九章 一份礼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章 陆地神仙 “寡人连东西是什么都还没有说,诸位怎知有心了?” 王莽大笑道:“诸位不必如此紧张,寡人还能骗诸位不成?” “正是因为信得过夏皇的品行,方才笃定此物不凡,率先夸赞自然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被王莽戳破,几人一点也不感到尴尬,他们什么样的大场面没有见识过? 虽然真正的灵丹妙药这辈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章 陆地神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个要求 皇宫,藏经阁。 藏经阁之地,位重权轻,更是身处皇宫之内。 这里的官职,通常是留给一些不太方便处理,但辈分和名望颇得皇室信任的元老的后花园。 夏朝初立,暂时还没有需要那般去处理的人选,看守藏经阁的官职,最终分落在了三个人的头上。 荀轲、邹聃和庄生。 三人之中,荀轲是墨子的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一章 两个要求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可为圣人,物极必反 御书房。 王莽正在处理政务。 朝廷急缺人手,连带着皇帝都必须要勤勉起来,以好做楷模。 顾担来到这里的时候,王莽正凝眉苦思。 他正在处理的,是和豫州有关的事宜。 源河决堤将源河每年产生的无数泥沙顺着决口涌入平原,淤塞河道,淹没田野,漫溢湖泊,堵塞交通和航运。 所造成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二章 可为圣人,物极必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三章 圣人天生,不要也罢 时间转瞬即逝。 夏朝三年! 自从立国之后,夏朝几乎没有做出过太大的动作。 生活在夏朝的子民们,哪怕至今偶尔还是会有人说出‘大月’这两个字,可想而知夏朝朝廷的存在感是何等的薄弱。 但这种薄弱是值得夸耀的,因为夏皇减免了三年来平头百姓们的一应税赋,这其实才是绝大多数普通人能够对朝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三章 圣人天生,不要也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四章 盛世曙光,垂垂老矣 禾苗抽穗,夏雨连绵,草木枯荣,冬雷阵阵。 时间轮转,当昔日熟悉的一切再度绽放于眼前的时候,便会不知不觉的提醒着每一个人,新的日子,到来了。 夏朝五年! 自夏朝三年开始,沉寂了三年的夏朝朝廷,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大动作。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王莽这个夏朝最大的“官”,足足憋了三年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四章 盛世曙光,垂垂老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五章 顾得长生,再难两全 许志安的精神难得的显得有些振奋,他毫不吝啬言辞的夸赞着王莽。 在大月的那些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今是新的时代。 王莽所做的事情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国家的底层状况,对于国事,许志安懂得不算多,太医令这个身份还是林小依成为皇后时给他的。 但不懂国事,不代表不能分清楚政策的好坏。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五章 顾得长生,再难两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六章 当斩凡尘 许志安还是老去了。 生命的最后时光,未曾历经过什么灾祸,亦无病痛的折磨。 只是亦如同所有凡人都要经历的那些事情一样,无所例外。 人这一生好像只有两件大事。 一件是出生,懵懵懂懂。 一件是死亡,浑浑噩噩。 懵懵懂懂间嚎啕大哭,浑浑噩噩里欲哭无泪。 终究是尘世一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六章 当斩凡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七章 花开三瓣,神通自现 时间变得很快。 或者说,值得记忆的东西,在变少。 夏朝七年后,顾担已经很少留在顾家小院之中。 他开始出门走动,并非是拜访谁,而是沿着姬老留给他的那些大月所探查过的仙踪遗迹,前去寻觅观览。 那些曾经在岁月中掀起过波澜的遗迹,重新落入顾担的眼中。 并没有什么特别铭记的东西,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七章 花开三瓣,神通自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许天下,一世太平 暂时将这里的公务交给旁人处理,顾担直接带着荀轲回到了顾家小院。 苍如今顶替了荀轲之前在藏书阁之中的职位,时常会回到小院里住些时日。 而小莹也还留在这里,只是平日里要出去为人诊治,闲暇时便照例修剪一番院中的花花草草,倒是不缺人烟气。 眼前小莹不在,荀轲反倒是轻轻松了一口气,借口正有公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许天下,一世太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三十九章 自创功法! 时间如梭,奔涌不息。 荀轲与小莹成婚之后,升任了豫州布政使,自然不可能再留在小院之中。 荀轲以不满三十岁的年纪坐到如此高位,未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是时候发光发热,展现自身的才能了。 苍如今也在藏经阁之中任职,并不怎么回来。 顾家小院之中,仅剩下了顾担一人在此。 而顾担也有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三十九章 自创功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章 气血碰撞,以身撼巫 “这块骨头的主人,身具巫族血脉不说,自身实力还即将抵达元婴的层次。观摩其内血纹脉络,便可见一斑。” 清平子脸色红润,显得极为兴奋,“也正是因此,如果想要进行研究,可谓是千难万难。其力近乎自成一体,以往大雍的那些宗师与其说吸收其中的力量,倒不如说被其中的力量所同化! 说到底,是知其然,而不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章 气血碰撞,以身撼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一章 十年功成! 赤色的洪流如同爆发的火山般飞扑而上! 顾担赤裸上身,神情专注而严峻,伴随着他的呼吸,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浑身气血被调动到了极致。 “嘶嘶~” 空气中竟传出被腐蚀般的声响,面对着赤色洪流的冲刷,那道身影纹丝不动,好似海中礁石,屹立不倒。 半晌之后,赤色的洪流逐渐隐没。 “加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一章 十年功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二章 十年沧海,人有不同 功法名字的事情暂且不提。 历时三年苦修武学,三年研究巫之血脉的骨头,又在荒无人烟的大山密林之中,耗费四年时光,顾担总算整合出了一套自己最为满意的气血运行,乃至与人搏斗之法。 这绝对是世上最为贴合他自身实力的功法,尚且还要超过上品武学不止一筹,货真价实的量身定做。 寻常宗师想创造一门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二章 十年沧海,人有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三章 重返人间 顾担的确可以肯定百姓的生活水平有了很大程度的提高。 因为餐桌上除了白花花撒了一把葱叶的面条外,还卧了俩鸡蛋。 “吃吧吃吧,秋野村是找不着咯。等我这一辈人没了,怕是记得秋野村的人都没几个。” 老丈端着面碗,张口大口,呲溜呲溜便是两大口面条下肚,脸上露出一丝幸福的笑容,“那也不是啥好时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三章 重返人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四章 妻妾成群! 顾担曾很多次的来往小院之中。 顾家小院里也迎接过很多的客人、朋友,乃至敌人。 但从未有一次让顾担如此惊异,他甚至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然后又缓缓退后了几步,再次仔细的打量了一次。 这的确是顾家小院。 他没有来错地方。 在他正怀疑人生的时候,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四章 妻妾成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六章 岁月不饶,定天下礼 夏朝皇宫。 顾担再次踏入其中的时候,却是惊讶的发现皇宫竟显得有些破旧。 是的,没错,破旧! 原本威武庄严,颇有仙家气派的屋檐殿宇之上,许多的色彩都已经脱落,被风雨的雕琢下变得黯淡起来,虽无伤大雅,一眼扫去时却是有碍观瞻。 就连倒悬在屋檐上,用来装饰的神兽都已经有了些微弱的破损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六章 岁月不饶,定天下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七章 截然相反,枷锁加身 “天下之礼?” 顾担若有所思,但其范围有些过于宽泛,“哪一种天下之礼?” “所有。” 荀轲正色道。 天下,指的即是芸芸众生,又是通达四野之意。 “哦?比如?” 顾担眉头微微一挑。 作为如今的礼部尚书,荀轲若是想更改某些礼仪,的确不算什么事情。 可既然能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七章 截然相反,枷锁加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八章 墨者之死 顾担回到了顾家小院。 他的回归,并未给夏朝带来什么新的变化。 如今整个夏朝都在蒸蒸日上,说上一声日新月异都不为过,连豫州都能够吃到自国外带回来的物美价廉的果实,顾担已经无需对凡尘有太多的担忧。 昔日的颓丧已一去不复返了。 这一次,顾家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顾担一个人。 回想上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八章 墨者之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替天行道,寿元有报! 时间来到夏朝二十三年冬,第一场雪尚且没有过去多久。 就在顾担准备静观其变,看一看夏朝会如何抉择的时候,一件从未想过的事情发生在了他的身上。 当时的顾担正在小院中诵读道藏,煮着好茶,赏着雪景,正准备来一次修仙版的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蓦然间,丝丝缕缕,顾担曾无比熟悉的感觉蜂拥而来。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四十九章 替天行道,寿元有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章 再次突破,身内化身! 内息之术,顾担所接触到的最不可理解之物。 之前凡尘中的绝大多数说法,都是内息为人本,武道为横练,顾担也一直都是这么以为的。 直到面板能够进行显示,乃至顾担能够主动加点之后,才发觉其中的蹊跷之处。 内息之术在顾担看来,甚至比白莲传承都更加的玄奥。 因为白莲传承尚可以理解,无非是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章 再次突破,身内化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二章 圣人有错,墨家之弊 养心殿。 荀轲和小莹住的地方离皇宫并不远,很快便到了。 顾担便又对小莹提起了他准备编撰天下医书的事情,以及关于需要她帮助的真正原因。 给人接生,乃至是照顾孩子! 不要觉得这是一件小事。 皇帝为何要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这其中好色只占了一小部分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二章 圣人有错,墨家之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万民得利,墨家受挫 兼爱很好,不是现在。 这已经是很重的批评了。 如果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顾担,禽厘胜能就此与其争辩一万句。 但作为在墨家创立之前便和墨丘熟识,乃至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走到如今的顾担面前,禽厘胜几度张口,却没有一星半点的声音发出。 “兼爱,固然是最高的愿景,墨者也的确做到了这一点,了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三章 万民得利,墨家受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四章 坐而论道,一场盛会 面对禽厘胜的反问,顾担一时之间竟有些为他感到辛酸。 墨家不是做的不好,而是做的太好。 好到带给夏朝的压力太大,反而显得过于激进。 出淤泥而不染固然是一件好事,可一定要水至清,真的好么? 在战乱之时监守道义,会显得大无畏,是卫道者,可在盛世之时还如此,给人的感觉也会大不一样。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四章 坐而论道,一场盛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五章 凡尘拾遗 金创要略,如果要追溯这本医书的来源,那还是在顾担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没有多久的时候。 那时,墨家武馆和他的药铺刚刚准备创建,太医院的同僚们送来了许多礼物。 其中就有一本尚未写完的医书,是林小依的父亲,林御医的礼物。 那个时候,一切厄难还未曾发生,顾担也未有多么在意。 直到后来林御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五章 凡尘拾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六章 离经叛道,群贤争雄(求订阅)) 夏朝二十五年,秋收之后。 一年中最为清闲的日子,绝不是看似最为清冷的冬日,而是秋收之后。 这个时节的天气尚且未曾真正转寒,忙碌了一年的百姓们也将忙完地里的活计,一年的收成到手,手留余财。 每到这个时节,过往的小商小贩叫卖的声音都会格外大些,商旅也会开始频繁的走动。 百姓手中的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六章 离经叛道,群贤争雄(求订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七章 四圣论道 禽厘胜上台之后,便开始宣讲墨家之义。 真正认真听闻的人,几乎没有。 倒不是听众看不起墨家,单纯只是因为墨家存在的时间已经很久了,而墨家十义到现在为止又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哪里还需要谁去一遍一遍的重复? 便是墨家巨子亲自讲述,也讲不出新的花儿来,大家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甚至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七章 四圣论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八章 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一连三天的时间,不断有人登台宣讲自身理念。 但要说谁是这次坐而论道最为耀眼的明珠,那绝对是荀轲无疑了。 不仅是人性本恶的总结以及认知的来源,还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以及如何应对这一点的方法,都相当成熟和完善,绝非是张口就来。 相比之下,邹聃的阴阳五行之说虽迂大而闳辩,但其尽言天事,真正落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八章 虽独能任,奈天下何?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五十九章 天下甚大,何足道也? 庄生走下去后,便再没有人对墨家进行批判。 因为没有必要。 庄生已将话说尽,禽厘胜却是仍不肯改,墨家要让所有人都成为至人,这可能吗? 现在都已经是夏朝二十五年了,墨家却还活在宗明的年份之中! 无论是庙堂还是民间,都已经开始对墨家颇有微词。 伴随着夏朝越来越富庶,百姓家中的 《悬壶济世,我只是想长生不老》第二百五十九章 天下甚大,何足道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章 藏术于医,大功一件 <\/b> “万物所异者生也,所同者死也。生则有贤愚、贵贱,是所异也;死则有臭腐、消灭,是所同也。虽然,贤愚、贵贱非所能也;臭腐、消灭亦非所能也。故生非所生,死非所死;贤非所贤,愚非所愚,贵非所贵,贱非所贱。 然而万物齐生齐死,齐贤齐愚,齐贵齐贱。十年亦死,百年亦死。仁圣亦死,凶愚亦死。生则墨丘,死则腐骨;生则宗明,死则腐骨。腐骨一矣,孰知其异?且趣当生,奚遑死后?” 杨朱看着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在整个世界之中,贤愚、贵贱,都不过是生死的两端,有什么样的差异呢? 仁德如墨子那样的人逃不出,残暴如宗明帝那样的人也都一样,个人在天地万物之间,又算得了什么? 因此,姑且追求今生的快活便好,哪里能顾忌那么多呢? 这个态度,可以说是相当的消极了。 只是那双眼中,还有着不甘,强烈的不甘,他无比希望有人能够来驳斥他的观点,且能够将他说服。 说的玄乎一些,杨朱找不到人在天地之间的位置。 不知道人要去做什么,应该做什么。 当见到的足够多,经历的也足够多之后,反而觉得一个人能够过好自己的一生,让自己快活也就足够了,不要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他并非是在推崇自身的观念,而是在探讨。 每到一处地方,他都会找人去探讨。 可以说他钻到了牛角尖,也可以说他得了富贵病,闲得没事儿干,便找些没有答案的问题来为难自己。 但毫无疑问的是,寻求答案本身,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意义。 “这个问题,我怕是给不了你答案。” 思量许久,顾担诚实的说道。 或许的确有勘破生死之人,也的确有洞察世事之辈,但要给‘人’定性,谁又能够做到呢? “不同的高度,看到的事物、角度也不一样。” 沉吟片刻,顾担还是说道“当贫困交加之际,一口饱饭便是活下去的意义,便可以说人活着是为了吃;当温饱有余之时,寻求功名利禄便是良道,便可以说活着是为了扬名;当自身已达宗师之境,尘世一切再难满足之后,尘世中的追求便都显得不堪,反而要纠结其中的意义。” 顾担笑了起来,“说不定,是站的不够高,看到的风景也太少,所谓顶峰只是一座小山包,所以反而一叶障目了呢?” “有理。” 杨朱点了点头,却又耸了耸肩,道“或许只有传说中的仙人,才能够搞明白人之所以为人的意义?只是,更高处” 杨朱苦笑,“我只能就此止步了。” 宗师是尘世的顶峰,可这顶峰对整个天下而言还是显得过于渺小。 百二十岁的寿元大限,甚至都无法将天下走过一遍。 宗师眼中的世界,也不过是盲人摸象而已,只是比普通人摸的更多一些罢了。 井底之蛙,如何畅言天地?又要如何去找寻自己的位置?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简单的又聊了几句后,杨朱告辞而去,相约下次再谈。 目视着杨朱远去,一直没有插话的清平子咽了一口茶水,自嘲的说道“你看,这就是找不到前路的宗师。如果没有仙道存在,你我二人怕是也要陷入这种怪圈之中,永远都无法解脱。” 像杨朱这种人没有才学么? 不,他只是没有继续向上的机会了。 无论在人间多么惊才绝艳,只可止步于此,不得寸进。 余下的时间,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心中没有依托。 但作为知晓仙道消息的“内幕人士”,清平子就没有落到这份怪圈之中。 因为他知道宗师还远远不是极限,仅仅只是触及到了仙道那个庞然大物的最底层! 便是想要找寻意义什么的,怎么也得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再去问? 否则一个小虫子,就想要知晓世界的终极奥妙,未免也太可笑了一些。 生活在这绝灵时代的天骄们啊,是何等的幸运,又是何等的不幸。 幸运的是没有花费太多的坎坷和磨难,便抵达了巅峰,几乎无人能够再压自己一头,就算不是说一不二,也是举足轻重的人物,足以影响一国之走向。 不幸的是,这份顶峰又远不够顶,像是占据了池塘的王八,在池塘里横行霸道固然可以,可当爬出池塘,见到外面的天地之时,才会惊觉自身的渺小卑微。 问题是,即使发现了这一点又能如何呢? 还是只能让自己的内心苦闷,默默等死而已。 究竟是惊才绝艳,反倒庸人自扰更高一等;还是浑浑噩噩,然后安享天年更胜一筹? 这个答案,或许要因人而异。 但毫无疑问的是,清醒的人并不快乐。 无论是救世的墨丘,还是探寻人之一生本来意义的杨朱,积极也好,消极也罢,天地就在那里,不增不减,不喜不怒,以无言的蔑视,消磨掉一代代的人杰。 何其之可悲! 所以,他清平子,才要不惜一切的去追寻仙道。 唯有如此,才可让人内心安宁,不必去怪罪浩大而无言的天地,也不必去跟自己的内心较劲,不得解脱。 顾担同样明白问题之所在。 此世的所有宗师,都失了方向。 他和清平子虽然知道还有更高处可以去攀登,问题是山还没落下来,便是想要攀登又要去往何处? 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也只有默默等待而已。 从这一点上去看,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只是他们的心中尚且有着希望。 而顾担的希望,无疑是比任何人都要更多的。 纵使仙人一直不来,他也没有寿元的忧虑,就算仙道不归,他也大可自己摸索前路,慢一点就慢一点,他有不疾不徐的本钱。 或许,这才是为什么他的心态一直都很年轻的根本原因,阅历的增加并未让顾担的心态伴随着年龄一同衰老,只是相比之下他的心思一直都颇为沉稳,几乎没有主动搞过事。 用更合适一点的话说,便是缺乏了一份主观能动性。 特别是在此时已经找不出他的敌人,又没有新的方向的情况下。 如果不是青木化生诀和悬壶济世给他新的惊喜,顾担怕是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在他的身上,时间的流逝几近停滞一般。 只有当目光放在别人的身上,特别是熟悉的人身上后,顾担才能够察觉到那一份不知不觉间,始终在不停流逝的时间。 他大概已经沾染了一些长生者本身就会有的毛病,对时间的不敏感。 “我要回去了。” 清平子将茶水饮尽,“准备继续研究那块骨头。” 他已经自顾担这里得到了青木液来补全自身,虽然青木液本身并无真正的延年益寿之功效,但能够将自身补全到最巅峰,已算是绝世珍品,只此一家。 起码不用再担心自己在大限之前因为修行中的亏损而率先暴毙而亡。 “保重。” 顾担不冷不热的说道。 过去了这么多年,他和清平子之间昔日的恩恩怨怨早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如今也能当做朋友一般对待。 不同的是,顾担并不仰仗外力。 而如果仙人再过些年还不回来,清平子怕是不得不铤而走险,准备试一试大雍那块骨头的延寿之效了。 虽然其改造之力会让人变得不像是人,但多少能够再给自己争取几十年,万一仙人回归后,有解决的办法呢? 见到希望的人,心中也有煎熬在。 夏朝二十五年,天下学宫所举办的坐而论道的盛会几乎轰动了整个夏朝。 对于民众来说,在秋收之后,冬日之时也能找到新的乐子。 而对于那些官员来说,也看到了新的契机。 如果夏皇对墨家没有什么意见,何必要来这么一次坐而论道呢? 那定然是觉得墨家也有片面之处! 而作为这场盛会中最为出众的荀轲,也理所当然的受到了很多非议和支持。 特别是关于人性本恶这一点,引发了足够多的争论和探讨,却也恰恰使得民间也有了参与进来的机会。 便是大字不识得几个的农户,也能张口举出几个例子,来表明自己是否支持这一观点。 毕竟你也不能期待乡间村落的老农逢人便聊一聊阴阳五行和为我、贵己之说,且就此高谈阔论? 起码,荀轲的确是扬名了,而且远比很多人想的要快,要迅捷。 还有一件事,是很多人未曾想过的。 那就是墨家虽然是夏朝名义上的国教,但墨家其实一直都是非常排外的。 这里的排外不是说对外人不好,只是说不属于墨者的人,墨家的态度向来都是一视同仁。 除了朝堂和墨家,很多有才学但又做不了官,偏偏有些余财和本事的人,根本没有第二个去处。 要么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跟人抢官位,要么对自己无比苛刻,去加入墨者。 庙堂不好进,墨者更难当。 以至于只能望而却步。 但荀轲的出现,给了他们希望。 荀轲本身就是墨子的亲徒,连他都觉得墨家过于刚直、猛烈,那还能有什么错不成? 极度压抑人之私欲,便不再像是人了! 虽然荀轲提出了人性本恶,也不像是什么好相与的人,但起码很多人都有了第二个选择。 于是,已经有很多人簇拥在荀轲的身边,听他讲学。 荀轲也暂时辞去了官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这个官,暂时不当也罢。 风向的转变是循序渐进的,正在狂奔的马车也没有办法瞬间掉头。 墨家的确有问题,但还没有到必须心急火燎的将其取代的时候。 要为天下定礼,也绝非是一日之功,一人的智慧有其极限,他也要学当初的墨丘,招揽志同道合之人,共同商讨此事。 说到底,荀轲并不是要扳倒墨家,他和墨家没有仇,相反,还颇有恩惠。 只是,他认为有让百姓过得更好的方法——而墨家恰恰不愿意进行改变,因此而产生了冲突,仅此而已。 他既不是要背叛墨家,也不是要背叛墨师,只是给出自己的一份答卷,供天下人品评,供世人选择。 成功固然可惜,失败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最先表现出对荀轲支持的人,恰恰是已经成长起来的富家大族们。 如今夏朝的商业非常的繁荣,可自古以来,重农抑商之策都未曾间断过。 墨家十义之中,对商业不利的便有足足三条非乐、节用、节葬! 非乐是让人不要沉浸在享受之中,节用是不要奢靡够用就行,而节葬就更可恨了,连下葬都要简简单单,生前过不上好日子,死后也不能风光一回! 这三条无论是哪一条,真要施行开来,对商业本身都是一个打击。 更何况有墨者那群人作为典范,哪怕为了顾忌自身的风评,很多有钱人都不敢去奢靡享受——墨家倒也不是不许,但你奢靡太盛,最后墨者来查能不能顶得住,自己心里清楚。 墨家的道德标杆,立的实在太高了。 以至于很多商旅跑到异国他乡去,却又不敢买来太多只能赏玩的珍宝这本身对于最上层的商业而言,都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能挣一百的钱,因为墨家的存在和影响,最多也只能挣七十甚至是五十,这差不多都快成不共戴天之仇了。 只是以往根本没有人有资格,有能耐对墨家发起挑战。 你什么身份啊就敢说圣人留下的十义不对? 可荀轲的出现,却给了很多人希望。 他们人微言轻,自然不敢去跟圣人的光辉碰一碰那不败金身。 但圣人的徒弟,怎么也得沾上一点光? 更何况他们不是要说墨丘错了,而是说如今的墨家错了。 时移世易啊懂不懂! 夏朝二十五年了,大月都特么的亡了,墨家还是那一套老东西! 错的不是圣人,而是如今的墨家,不懂得变通的道理啊! 往前玩命推还刀耕火种呢,当初发明刀耕火种的人何尝不是圣人? 难道也适合现在的局面吗?! 天下学宫的一场盛会,犹如一颗巨大的石头,砸在这已和平安稳了许久的国度,掀起滔天的波浪。 掀起这场风暴的人是荀轲,而激荡而出的万千水花,皆是洒向了墨家。 墨家不肯自行修正,不愿演变,那就怪不得旁人与其争夺话语权了。 当初的墨家民心之所向,且看今日,又能忍你到几时? 这些争斗和方向的转变,一时之间,很难看出端倪。 可有一些显而易见的事情,的确发生了。 很多私塾与学堂,如雨后春笋般盛放在夏朝这片大地之上。 因为荀轲说人性本恶,但可以通过教化的方式,来引人向善。 用嘴去支持不算支持,只有落到实处,才是真的认同。 而且很多大户人家设立的私塾和学堂,都会明里暗里让教书的先生灌输一些对墨家不太好的方面——倒也不敢胡编乱造,无非还是老生常谈的那些问题。 在墨家倒下之前,很多人都愿意不计成本的给墨家使绊子,就算使不上,也可以多培养一些自己人,不求他们一定要坚决的反对墨家,只要别再继续将墨家,将墨者当做多么光荣的一件事就算成功。 这一场盛会所搅动的风波,影响深远。 夏朝三十年,夏皇派人请荀轲回朝任职,被推拒。 夏朝三十二年,夏皇再次请荀轲回朝中任职,再次推拒。 夏朝三十四年,顾担带领着各国医者所编撰的医书,终于完成,历时十一年。 顾担为其取名为《神农百草经要》。 十余年的努力,这本堪称汇聚了天下医书经典的巨着绝非只是简简单单的药方和治病救人的方法。 顾担趁着编撰医书的功夫,详细的梳理了一遍自身所学,对人体的认识,以及自寻常人晋升武道宗师该走的路的关窍之处,最终化作数份,留在了《神农百草经要》之中,藏术于医。 这么多年的积累,以及大宗师本身的远见卓识,顾担所留下的法门比之当初间接造成宗师之祸的《造化参玄功》更加鞭辟入里,胜了不止一筹。 若真有哪位后人悉心研读完《神农百草经要》且领会其意,便会发现一条让普通人可以攀登宗师的路,就藏在其中。 当终于忙完这件事情之后,顾担浑身轻松了不少。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悬壶济世之举,授人以渔。 便是改朝换代,只要人还在,《神农百草经要》便能够发挥出效用来。 “如此,也算大功一件了?”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一章 因循守旧,来者可追 <\/b> 天下学宫。 自夏朝二十五年后,这场为坐而论道而准备的学宫并未因为那场盛会的结束而被废弃,恰恰相反,它还在完成着自身的使命。 只是想要再找出如当初那场重量级盛会所引发的探讨,那般庞大的思潮碰撞已经不太可能了。 但荀轲还留在这里,成为了天下学宫的祭酒。 无数信奉其理念的学子不远千里、万里而来,追随在他的门下修习。 追随他的人,已经比墨者还要多了,已然成势。 而为了将其和墨者区分开来,民间给了他们一个新的称呼,儒。 荀轲的门徒,自称儒生,而其自成一派的学说,合该称之为儒家、儒学。 从夏朝二十五年到夏朝三十四年,又过去了九年的时间,儒家已可与墨家分庭抗礼,甚至在民间对其的支持者还要更多一些。 兴办私塾、学堂的好处,这些年已经彰显了出来。 源源不断的有学子投身入天下学宫,聆听荀轲的教诲,这处学宫也在不断的扩建之中,广纳天下之言。 顾担完成了《神农百草经要》之后,便是来到了这里,看一看荀轲如今走到了何等地步。 即便他一直对朝堂大事不算太过关心,可夏皇两次派人聘请荀轲,皆被荀轲推拒之事可是遍传朝野。 很多人都觉得,儒家已经能够去跟墨家碰一碰了,连夏皇都是支持的,否则也不可能接连邀请。 如今距离上一次的邀请又过去了两年,第三次,也该来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 于是顾担就来了。 又是这么多年过去,他的神魂越发壮大,白莲观想图中那朵三十六瓣的莲花,第四瓣已是蠢蠢欲动,神识外放也足以笼罩方圆十丈大小。 伴随着岁月的流逝,他的实力其实也一直都在稳步增长,到了今日,已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本就已尘世无敌的武力,继续提升也没有什么动用的机会,一些小的进境累加起来,让他的底蕴不断增加,却还没有增长到质变的时候。 如今正是韬光养晦,潜龙在渊之时。 但实力的提升,还是有显而易见的好处的。 比如顾担只需要用目光一扫,便能够感受到旁人的气血如何,便是宗师刻意隐藏也无济于事。 顾担只是在天下学宫略略转悠了一圈,感受人体内气血的浑厚程度,便找到了荀轲。 此时的荀轲,正端坐在书案之前,执笔凝神。 顾担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未曾被其察觉。 荀轲等着面前白净的宣纸,眼中似有千万道波澜涌动。 终于,那执笔的手,落了下去。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 荀轲不断的书写着。 这些年他绝不是在空耗时间。 他将自己的思绪整理,化作论着,已经写了好些篇,详细剖析了自身的理念,供天下人去品评。 与其说他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反倒不如说他是在整理着自身的所学,在那把长剑出鞘之前,打磨的更加锋利一些。 今日所书写的东西,好像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但,意义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笔若游龙。 那饱含墨痕的字迹落在宣纸上,荀轲的脸色也变得越加坚定。 顾担在一旁看着,颇有种百感交集的心绪在心中飘荡。 上一次他看到荀轲奋笔疾书的时候,荀轲还是在夜里偷偷撰写小故事来发泄心中的火气。 这一次还是相同的人所书写的东西,却已经大有不同。 这篇雄文一旦出世,将会引发何等的波涛和探讨? 最值得引人深思的,却是开头的那两句。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这固然是有来者可追,后辈不必妄自菲薄的意思,但也定会有人理解成,儒家要开始对墨家反攻,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时节。 事物的发展固然有其必经之路,但国家血液的替换同样也是重中之重。 三十四年过去,受到墨家恩惠的那一批人大多已是垂垂老矣,如今的墨丘,已经真正成为了烙印在人心中的圣贤,新的一代提起他来,已不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上天派来的仙神似得,缺了血肉,束之高阁,只能瞻仰。 而对于墨家,很多人的态度都是推崇有余,偏偏自己敬而远之的心态。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绝对是少数中的少数。 更何况时移世易,夏朝如今的生活条件哪里是之前可比? 顾担走到民间游历一番的时候,发现十天半个月寻常农户也敢吃一顿肉了——以往,那是过年的时候才有可能舍得吃的东西。 生活条件的提升,缺少了贫苦的磨砺,很多人生来都不曾真正饿过,自然也不明白墨家那严苛到‘脑子有病’的十义是怎么在今日还能维持下去的。 大家都过的挺好的,偏偏墨家还一直在那里一直嚷嚷着不要奢靡,不要享受,简直是跟天下人作对。 伴随着夏朝越来越富强,墨者的人数非但没有增多,反而开始减少,如今更是只剩下了三千之数。 其中固然有一部分墨者老去的原因,另一部分不得不面对的现实是,生活在夏朝的民众们,已不再那么喜爱墨家了。 当一个国度绝大部分人都过的比墨者要好,墨者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锄强扶弱固然很好。 可如今反而墨者显得有些“弱”了。 这份弱不是实力,而是待遇。 这是一个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夏朝初立之时,就算有四国的接济和赔偿,百姓们过的也不怎么好,墨家当时与之共患难,百姓一看,自己过的清苦,墨者比他们还清苦,那自然是尽得民心,墨者也成为了天下人的榜样,推崇之至。 然而如今夏朝富裕了起来,到了同富贵的时候,墨家还是老一套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吸引旁人加入墨家——甚至会觉得墨家多此一举,没事找事,自显清高。 一个组织的成长固然是要看个人的选择,却也不得不关注到环境的变化。 夏朝已经到了迫切需要新的理念,来替换掉守旧墨家的时候了。 如果说夏朝二十年,顾担跟禽厘胜提及此事的时候,墨家尚且有改弦更张的机会,调转自身的方向,那到了如今,儒家已经成势之后,很多人对墨家的容忍也差不多已经走到了尽头。 墨家还是那个墨家,夏朝已不再是最初的夏朝。 百姓,也不再是当初的那一批直接受到墨家恩惠,给予他们希望的百姓。 顾担将一切都看的明白,他提前十余年便忠告过禽厘胜,坐而论道的那场盛会中,庄生更是指出了最为核心的问题。 墨家过于追求大公,将私人的欲望彻底抹杀,以无比严苛的要求来对待自己,这是不合乎人性之举,就算墨者能够做到,又怎能以此来要求整个天下呢? 顾担一步步看着墨家发展,壮大,最终成为国教。 也亲眼看着墨家一步步衰落,墨家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不合适了。 墨家如果继续占据主流,反而会影响到夏朝的发展。 荀轲,应该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选择自立门户? 看着仍在奋笔疾书的荀轲,顾担心中想到。 他给过禽厘胜机会,荀轲又何尝没有给墨家机会呢? 四年前,王莽便邀请荀轲回归。 两年前,王莽又再次邀请。 荀轲尽数推拒,并非是欲拒还迎。 一方面他当时的确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希望墨家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做出些改变。 然而,没有。 禽厘胜铁了心,墨家也铁了心。 那就只能让世人去选择了。 当最后一笔落下,荀轲的脸上已尽是坚定之色。 思虑良久,他为这篇雄文写上了名字。 《劝学》。 将笔墨复归原位,荀轲正要舒展一下身子,眼角的余光终于扫到了那好似幽灵般立在桌案前的一袭青袍。 “顾先生。” 荀轲回过神来,赶忙起身行礼。 “写的真不错。” 顾担笑了起来,指了指宣纸上尚且未干的墨迹,“比之当年,功力更甚几分。” 荀轲难得的脸色微红了一瞬,几十年来的养气功夫,在回想到当初被顾担撞到自己背地偷偷写小故事诽谤来发泄心中郁气时,还是会难免有所波动。 “顾先生来寻我,可有何事相商?” 荀轲只当没有听到,硬生生的转移了话题。 “倒还真有。” 顾担说道“《神农百草经要》已经编撰完成,不过书再好,也得有人看和用才行。如今你的名头可不比禽厘胜差,还要麻烦你广而告之一番,好歹也得让人知道这件事。” “没问题,小莹都和我说了,您放心。” 荀轲没有丝毫犹豫,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他的妻子小莹,这些年都已经当上了太医院的太医令。 而且手下还管着上千号的人——那些人尽是女子,只是并不吃官员的俸禄,勉强算是挂靠在太医院下,主要负责给人接生和照顾婴儿的事宜。 类似于民间常说的“接生婆”和“奶妈”的结合体,当初顾担的一番畅想,让小莹忙碌十载有余。 除此之外,公尚过也找到了好些适合种植药草的药田,虽然想直接供养整个夏朝还不太可能,但一切都已经有了良好的开始,只待真正去施行下去。 只要让朝廷发现了这么做的好处,那就算顾担不在这里,朝廷也会自发的继续施行下去。 只是万事开头难,如果不是顾担挑头这件事,连开始都不会有。 而顾担也难得倾注了不少的心血,自然也要全力施为,争取三十年内夏朝各地皆有医馆坐镇一方,护佑各地子民的身体安康。 “行,那就交给你了。” 顾担没有在此久留,荀轲如今已非孤身一人,他的弟子那也是相当之多的,比之他这个‘闲汉’的时间要宝贵许多。 离开天下学宫之后,顾担直接来到了皇都中的一处陋室内。 不出所料的,在这里顾担见到了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公尚过。 只是,公尚过已不再是顾担记忆之中那个丰神俊朗、玉树临风、心高气傲的青年男子。 坐在书案前阅览公文的公尚过,原本乌黑到让人羡慕的三千青丝几乎已尽数变为银色,偶有些许黑色藏匿在其中,却已需要人去好好寻觅一番,那剑眉星目颇有进攻性的眸子如今也褪去了年少时的锋芒,反而一眼看上去让人感到和蔼可亲。 略显松弛了几分的肌肤让这位昔日好似谪仙人般的美男子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三分温和,仍可依稀间窥得年轻时的俊美身姿。 这些年来,很多熟悉的人都在大展宏图,扬名天下。 但昔日跟墨丘一同创建墨家的他,却有些‘籍籍无名’。 公尚过不产出问题,他只负责解决问题,做些实事。 如果说王莽有左膀右臂的话,那个人既不是后宫之主许婉容,也不是夏朝国师禽厘胜,而是眼前这位。 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公尚过又何尝不是呢? “咳。” 顾担轻咳一声,惊醒了阅览公文的公尚过。 听到声音,公尚过昂起头来,一眼便看到了顾担。 竟显得有些恍惚。 片刻后方才说道“怎有时间来寻我了?你看上去可真年轻啊!”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宗师请师 <\/b> “我一直都挺有时间的。” 顾担微微耸肩,无奈道“真正没时间的人,是你才对?” 顾家小院当初的那一批人,如今各有各的归处。 荀轲留在了天下学宫,弟子众多,讲述心中理念。 小莹担任太医院的太医令,掌管着千余女子,教导她们如何接生、照顾婴儿。 禽厘胜更不必多说了,带着墨家满夏朝跑,指不定待在哪里。 就连苍,如今都跑到了豫州,担任布政使。 公尚过更是自夏朝立国之后,就一直在为国事而忙碌着,浑然而忘我。 前面几位还会到顾家小院中去坐一坐,但眼前这位除了过年那会儿之外,根本忘却了私人这两个字。 不是顾担没有时间,而是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哈哈。” 公尚过笑了起来,不似曾经那般激烈,但更加开怀,“毕竟人只能活那么久,实在不敢肆意挥霍,只好趁着自己还能动,多做些事情。” “得了,我看你根本没想过退休。” 顾担摆手道。 “退休?” 公尚过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告老还乡?我哪里还有什么乡,夏朝便是我的家乡了。” 当年大月倾颓,四方攻伐之下,公尚过已然绝望,怒撞龙颜后根本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回去。 但此后种种之事,超出了他这个预料,作为上一个朝代幸存下来的龙子皇孙,本该被打上罪不容诛的烙印,谁曾想竟还能够在夏朝中身担要职,大展身手。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歉意,或许是要弥补大月带给这片土地的伤痛,公尚过任职之后浑然而忘我,比之墨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心扑到了国事之上,从未停歇过。 哪怕都住在皇都,经年累月不见一面,都很是寻常。 顾担若不来寻他,公尚过是必然没有空闲去找他闲聊的。 “还不还乡不要紧。” 顾担仔细盯着公尚过,看了片刻,说道“可你也不必将自己绷的太紧,要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道理。如今的夏朝不是大月,王莽也不是宗明帝,自己劳心劳神能够做到十分的事情,交给能够做出九分,甚至八分的人才,未尝不可使得他们慢慢成长起来。” “忙不了多少年了。” 公尚过笑了起来,眼角已经有皱纹浮现,那张已被岁月洗礼了一番的俊逸面容,显露出的是由内而外的温和,彻底褪去了当初的锋芒,露出了饱经世事后,仍旧热爱生活的真面孔,“趁着还能多做一些事情,便想自己多做一些。” 闻言,顾担一声叹息。 尘世有数。 凡尘一世不满百,满百者何其难以得见呢? 作为寄居在这片天地间的生灵,无论是为了功名利禄、个人荣辱,还是为了家国天下、心中道义,都必须要赶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去奋力争取。 很多事,容不得不疾不徐、不急不慢。 曾经顾担感慨国之艰难,苦于黎民。 如今盛世已至,可那些在国之艰难中成长起来的人,仍在用尽全力去发光发热,照耀着这个时代的人们。 “倒是你,医书已经编撰完了?之后准备做什么?” 公尚过三言两语间便将自己略过不谈,转而问道。 “继续修行。” 顾担说道“我之前答应过一个人,要试一试他始终未能得见的风景。” “修行啊” 这次轮到公尚过耸肩了,他的目光落在顾担的脸上,无奈道“论起这个,还真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你。” 第一次与顾担相见的时候,他尚且可以自居为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老态已显,华发披肩,哪怕身为练脏大成的武者,有时还会有抵挡不住的疲累感自身体中涌现。 可顾担呢? 看上去才不过三十出头,大概不足四十岁的容貌。 岁月似乎根本无法从他身上带走什么东西,现在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是爷孙二人,怕是都有人敢信。 便是宗师,都没有离谱到这种程度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服都不行。 提起这个,顾担只是笑了笑,并未多提及。 因为公尚过很不幸的被五行交感拦住了,无法晋升宗师,否则寿元最少还能再加二十年。 在天赋不够的人面前提资质,还是老友的面前,即使对方并不介意这一点,早已看开,顾担也会刻意回避。 岁月的确无法从他的身上带走什么,可他的身边,一直在被岁月的痕迹所充斥。 接下来,公尚过和顾担煮茶品茗,随意的闲聊着。 其实聊的其实也都是国家之事,哪里又下大雨啦,哪里出现了干旱,哪里水灾,哪里丰收,哪里的孩子生的更多,户籍增多提起这些事情,公尚过如数家珍,随口便可道来。 他和顾担一样,都未娶妻,也未和女子有染,连后代都没有留下,家长里短的事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两人随意的东拉西扯,说的也大多都是些漫无边际的话,没有什么沉重的话题。 至于灾祸——哪怕再怎么盛世,也不可能掌控的了天地,夏朝地域广阔,难免会有地方受灾,不算什么稀奇事。 大部分时间都是公尚过在说,顾担在听。 他的到来并不能帮公尚过去处理什么国事,只是为他换得一晌安息的时间。 当太阳渐渐滑落到西边,日暮淡薄后,顾担离开了这里。 想了想,又向着夏朝皇宫走去。 怎么说王莽也是夏朝的皇,医书编撰完成这件事,还得跟他也知会一声。 顾担熟门熟路的来到御书房,以往顾担每次过来,都能够见到坐在那里批阅小山般奏折的王莽。 而这次,里面却是难得的没有人在。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打在书案上,露出些许斑驳的光影。 顾担随意的在皇宫中转了转,得益于自身的感知,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王莽的所在。 他正在和许婉容手挽手于御花园中赏花,看起来温馨而美好。 他的突然出现,让王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顾担每一次来皇宫,对夏朝而言可都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好事。 “顾哥!” 王莽率先招呼。 一声招呼,原本尚在御花园中把守,突然见到有人出现紧张不已的侍卫们满心错愕。 夏皇在喊那人什么?! 很多人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那人看上去太年轻了,便是宗师都不可能看上去那么年轻,夏皇都已经六十有余,能被他喊哥的人怎么也得七十岁? 便是宗师,到了七十岁的时候,看上去也不该那般年轻。 更何况宗师们哪一个不是饱经沧桑,气质看上去就会有所不同,夏朝的那些宗师,他们也都是眼熟的。 唯独这位却是从未见过不说,连自身气质都和宗师有些不一样。 虽然仅是第一次得见,但气质这种能够目睹出来的东西,在旁人的眼中还是格外显眼的。 顾担身上自有一股子沉稳而幽静的气场,但却也不乏充沛的活力,少了宗师的那一份不知不觉间发散出来的高傲之意,或者说,久居人上的姿态。 “小两口闲逛呢?” 顾担随口说道。 “哪有什么小两口,都老夫老妻了。” 王莽满脸无奈。 许婉容更是不自觉的抽出了王莽握着的手掌,挡住半张脸。 看着顾担的目光中带着惊讶、羡慕,甚至是避让。 作为练脏大成的武者,她和王莽也都卡在宗师之前,不得寸进。 当初容光焕发的白莲圣女,成为了夏朝的皇后,三十多年来把持后宫之事,少为外人所知。 相比当初的大月皇后林小依,不着调的三天两头往外面跑,那许婉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主打的便是勤俭持家。 岁月不饶人,三十多年的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比如容貌。 她已显老态,也不再复年轻时的美艳,脸上的皱纹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已经不再年轻,原本窈窕的身材也难免显得有些臃肿,还好凤袍宽大,足以遮掩。 所幸的是,身边的人在一同老去,感情也并未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淡薄,岁月之中,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唯有在见到的顾担的时候,会让她下意识的躲避。 亲眼见到当初的长辈还是如此的‘年轻’,而自己却已经开始步入不可逆转的衰老之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尽管对方可能并不在意这一点,但自身亦是会下意识的进行比较。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的青春已是一去不复返,可长辈却仍旧是人间惊鸿客,怎不叫人黯然神伤,甚至下意识的躲避? 呆愣了片刻后,许婉容还是放下了下意识挡住脸颊的手掌,已有些许皱纹的脸对顾担露出微笑,鞠身一礼道“见过顾先生。” “没事儿,在我面前还是小两口。” 顾担宽慰道。 他对时间本身,并不足够敏感。 “来这里是和你说一下,医药大典已经编撰完成了。药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也已经积攒了不少的药材,虽然要用于夏朝全境尚且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选取一两个州率先施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顾担毕竟也不是什么喜欢压榨人的魔鬼,补充道“这些事也没那么急切,能够在未来十年见到一些成效便算不错,要彻底施行下去,三十年内应该就足够了。” 八字的一撇他已落下,剩下的,便需要等到时间的催化才能有所收获。 “顾哥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好的。” 王莽立即点头,难得有让顾担这么上心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懈怠,补充道“其余四国也会跟进,这些年他们还几次发来书信询问过。” “这是造福苍生的一件好事。”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的很多老熟人都不在了,比如当初的大祈皇帝祈应龙,两年前便已故去,王莽特地还派人将书信递到了小院里。 顾担留下的余威不知多少人心中还在铭记,但好消息是,如今的夏朝之强盛,已非是他的武力所支撑起来的。 即使不算上他,夏朝也已经毋庸置疑的成为了周边的最强国。 这其中离不开王莽的励精图治,也离不开为了这个国度所奉献一切的才俊。 顾担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度冉冉升起,有一种看着曾经的败家孩子长大成材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出手,我正想找您,没想到您就过来了。” 王莽说道。 “哦?” 顾担有些好奇。 夏朝立国已有三十四年,王莽可从未找他帮忙过。 就算去小院寻他,也不过是累了找个地方寻清净,不谈国事。 这还是王莽第一次要请他做事。 “你且说来。” 顾担说道。 “夏朝的那些宗师,您还记得么?” 王莽提醒道。 “嗯?” 顾担略略思量。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虽然公尚过、王莽、许婉容都被卡在了五行交感的壁垒前,无法迈入宗师之境,但足够的人数堆积之下,夏朝当然也有新的,土生土长的宗师诞生。 可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和平年代的宗师,并不算特别重要,很少显于人前。 跟大月时代的宗师所造成的影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局势的不同所导致的。 对于那些新宗师们,顾担并未亲近过,也没有指点,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如今宗师已不可能是他的敌人,自然不需要在意。 “薛闻剑他们” 见顾担好像真的没搞清楚,王莽立刻补充道。 “哦,你说他们啊!” 这一次顾担反应了过来,“他们找我有事?” “当初投靠夏朝的那些宗师们,如今都已百岁有余,甚至有百十岁的,已临近大限。” 王莽说道“前几日,那些宗师一起来寻我,希望您能给他们指明一条可以继续向前的路,哪怕风险极大,动辄身死也完全无所谓,绝无半分怨恨。 我寻思着这些年来,那些宗师对夏朝功劳苦劳具有,本想着再拖他们几年,既然顾哥您今日来了,便问一问您的看法。”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三章 宗师之愿 <\/b> “你说,那位存在会同意么?” 皇宫内,一处颇为奢华的院落中。 薛问剑等宗师皆汇聚在此。 护国宗师一般都居住在皇宫之中,避免有丧心病狂的宗师直接潜入刺杀皇帝。 不过他们这些自他国投靠而来的宗师们,还算不上是夏朝的护国宗师,即使王莽给的待遇一样,信任程度也不一样。 让他们也一同居住在皇宫,即是表明重视,也是一种监管,毕竟宗师在外,大可担得为所欲为几个字,而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终究要不看僧面看佛面,要点脸面。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隐形的好处,那就是如果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去做,方便第一时间告知 是的,别看顾担相当的清闲,那是因为本就没人敢使唤他,那位爷不给人找事儿,便已是天大的幸事。 可对于他们这些投靠的宗师而言,王莽就没有客气过。 当初夏朝刚刚立国,便让他们‘南征北战’,干翻了一大票仍旧做着白日梦的反贼,以及帮忙稳定各地的治安,这一忙就是好几年。 此后又施行摊丁入亩之策,人手不足,宗师便被当成了中枢的节点——别管他们懂不懂经世济民之道,只要保证完成任务就足够了,这又是好几年。 当时夏朝成立时间不算长,缺人手,他们又是刚刚投身夏朝,一个个都心甘情愿的被使唤,说一声任劳任怨也不为过。 本以为渡过夏朝最为艰难的时间后,便还可像是之前待在自己的国度一样,享受清闲而自由的日子。 万万未曾想到,王莽好像用宗师给用上瘾了。 哪里发生了天灾人祸,需要派人过去赈灾、调查的时候,竟直接开始调度宗师了! 民间有句话说的很好杀鸡焉用牛刀? 宗师,是这么用的吗?! 看看当初大月的宗师都是什么样子! 墨丘,好家伙,已被称为至圣先师,这个不比也罢。 黄朝,唔,也算是不世之豪杰,威名赫赫! 就算相对拉跨一点的白莲教主,都偷偷灭了大月皇庭,说出去那也是名震一方的造反头子,家学渊源! 这几个人哪个不是宗师? 再有天赋才情,不成宗师,也难以显现于世! 这就是宗师带给人的自信。 他们这些宗师就算比不得墨丘,还能比白莲教主差? 区别只是他们没有搞事儿而已! 皇帝都要给宗师几分面子,绝非是胡言乱语之言。 更准确一点的说,应该是宗师乐意搭理皇帝,皇帝才是皇帝,宗师不想理会皇帝,皇帝算老几? 是他们愿意给皇帝面子,而不是皇帝非要给他们面子! 正是因此,哪怕护国宗师,都有相当的自由,不可能像是臣子那样唯命是从,皇帝也没有资格去对宗师指手画脚,最多也只能是眼不见心不烦,拜拜了您嘞。 自宗师之祸到大月灭亡之前,无数宗师都是这么过来的,早已经习惯了这份超然的地位。 将宗师当牛马使唤,敢这么心大的皇帝,早就从皇位上字面意义的滚下去了。 奈何,自从顾担出现之后,就不一样了。 宗师已不再是尘世的绝对顶峰,甚至宗师最可怕的杀手锏,舍命一击都拿人家没办法,在这位没挂掉之前,所有处在他周边的宗师,都必须字面意义上的低人一等。 依靠武力取得的地位,在面对更强的武力时,理所当然的尽落下风,这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更何况他们主动投靠过来,本就是有求于人,被当做牛马使唤也是自找的,并非强迫。 那王莽每次有事相求,都是摆出一张笑脸,客客气气,礼仪周到,更是挑不出半点的毛病,要想借王莽的不尊重说事儿,也完全不成立。 而且王莽也从未让他们立过什么军令状,每次都是说尽量、尽可能、最好、不成也没事儿 宗师都动身了,岂有不成之理?! 做不成,究竟是在恶心王莽,还是在说自己无能? 宗师丢不起那个脸! 当然,他们还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直接拒绝,表明老子不干,便是夏皇也得往后稍稍。 但这都过去三十四年了,还没有一个宗师这么拒绝过。 王莽交给他们的任务,也都是尽善尽美的完成,从未刻意的拖延或使坏。 谁让他们有求于人呢? 有求于人啊 便是被无数武者视为信仰的宗师,凡尘中说书故事里神龙见首不见尾,潇洒快活一生的宗师,一旦到了有求于人的时候,也终究不负宗师的风采。 三十四年奔波,对于宗师来说,这已经占据自己作为宗师之后的半生了,委实不短! 他们就像是在栽种一颗种子,王莽的每一次委托,让他们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那一颗种子浇水施肥,只为开花结果之日。 而如今,已到时间。 因为他们的寿元,不多了。 最‘年轻’的一个,都已足足百岁出头。 而最年长的那个,再干几年怕是得死在来回奔波的路上。 三十四年的风风雨雨,无论有没有博得信任,功劳苦劳具有,说他们与国有功,与夏朝有功,绝对无错。 君子论迹不论心。 因为他们的存在,的确为夏朝节省了很多时间,将一些一团乱麻的事情直接快刀斩断,以宗师之力,助力一国的发展。 前几日,以薛闻剑为首的宗师,已经一同寻觅夏皇,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请求那位存在,告知他们可以继续攀登宗师之上的机会。 是的,机会。 宗师三十余年的努力,只是为了求得一个机会。 别小看这一个机会,就这,多少宗师想求,都无处可求呢! 哪怕在俗世之中,一门能够挣钱的手艺,想要学都得给人当牛做马的使唤,三拜九叩的行大礼,哪怕追随其左右,任劳任怨的侍奉数年,还得看‘恩师’是否愿意教,心情好了教一手,心情不好那真就是打白工。 就算最后如愿以偿的学到了手艺,师傅也很可能会留一手最关键的诀窍,只传授给自己最中意的徒弟,或是自己的孩子。 这还仅仅只是一门能够温饱的手艺而已! 这个时代,门户之见本就极为严重。 一门手艺会的人多了,指不定自己就挣不到钱了,更何况是安家立命的真本事呢? 而他们求的,却远比‘一门手艺’要更过分的多得多,是要求道! 为此,放下一些宗师的骄傲,在所难免,也是他们心甘情愿的真正原因。 就算这样,他们的心里都不踏实。 因为他们的付出,比得上一窥宗师之上的价码么? 怕是比不得的。 可惜的是,除此之外,他们根本就没有讨好那位存在的任何手段了。 凭借那位存在的实力,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自己就能去做,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宗师为其代劳呢? 师傅收徒弟,还是贪图一个打下手的,奈何顾担根本不贪图他们什么,无欲之求最为无奈,根本没有直接的办法。 百般思索之下,只好折中一番,寻觅足够与之亲近的人帮忙说好话,这才是他们听命王莽的根本原因。 只希望那位存在,能够看在他们兢兢业业这么多年的份上,给一些指点。 “应该没什么问题?” 薛闻剑深吸了一口气,也是有些忐忑的说道。 在大祈皇庭的时候,他是和顾担交过手的。 奈何最自信的一招,被简简单单的便收拾掉了。 其间差距,简直无法衡量! 也正是他率先投奔夏朝,最后引来这么多的他国宗师。 因为他的率先投诚,王莽对其也最为客气,隐隐间已经成为了这群他国而来的宗师首席。 “我记得那位存在,脾气其实并不坏来着。” 有宗师小心的说道。 他们当然知道顾担的名字,但提及顾担的时候,莫不是用‘那位存在’来代替。 倒不是顾担这两个字念不得,顾担自己也从未不许旁人直呼他的性名,但宗师历经百般世事,又岂是没有眼力见的莽夫? 只是因为他们看出了顾担不愿意显露于人前的想法,甚至宁愿将自己的功绩,全都推到墨丘的身上。 以至于明明已是当世第一,却又‘籍籍无名’,整个夏朝似乎没有这号人似得。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 不管他究竟为何想要隐姓埋名,他就是想! 所以这群宗师自然也不会犯顾担的忌讳,尽管他未曾明说,但自己要是一不小心说出来,被他听到,不小心就得罪了怎么办? 为此,无论是明面上还是私底下一群人彼此交谈的时候,提及他,莫不是用‘那位存在’来代替,反正大家心知肚明说的是谁,搞不错。 虽然一群宗师私下里交谈都如此谨慎显得有些过于小心,毕竟谁能够在一群宗师的身边,偷偷旁听?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连这些细枝末节之处,他们也要力求做到最好。 “咱们的要求,跟脾气坏不坏可没什么直接关系。” 另一位宗师叹息一声,“如果有人想学你最强的本领,仅仅是因为他帮助了你的后辈一些事情,你能愿意么?” “我” 那位宗师嘴唇微微张了张,却是没有再言语。 怕是不会的。 更何况他们求的还不仅仅是什么最强的本领,而是超越宗师的方法! 这种要求,能够付出的除了生命之外,恐怕根本没有任何值得交换的东西! 当世超越宗师的,仅有那位存在一个。 也只有他掌握着办法。 只要他不说,就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宗师也要俯首。 他们与其有什么交情,就敢探听这种事情? 于情于理,都显得有些异想天开。 不说,就可以一直是天下第一。 说出去,就算眼前这几个人都不成,安知不会再偷偷传给旁人? 法不传六耳,自然有他的道理。 传出去,就是在给自己增加竞争对手,既然如此,那理所当然是自己独断更好,高枕无忧。 换成他们任何一个人,怕都是这么想。 正是因此,才更加明白自己要求的过分之处。 这份心中的忐忑,绝无半点伪装。 “往好处想一想,咱们一个个年逾百岁,大限近在眼前,就算能够得到晋升宗师之上的方法,能不能赶上都不好说,对那位存在,几乎构不成威胁。 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那位存在的实力大抵也不会止步,哪怕咱们几个中真有人走运晋升成功,就能将其赶超不成?” 见气氛再度沉闷了起来,薛闻剑立刻宽慰道“说到底,咱们也只是为了了却心中的心愿而已,又不是一定要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是的,之所以这些宗师心中尚且还抱有一丝丝希望,便是因为他们的年龄足够大。 大到已经不可能再对顾担产生威胁的程度——尽管这些都是他们自己的心中臆想。 他们求的,只是见到前路的机会,破开宗师山巅上的迷雾,一窥更高处的风景,哪怕无法亲身抵达,见一眼也好! 无论是哪个宗师,在晋升宗师之前,都是一位求道者。 只是成为宗师后,抵达顶峰,求道者也走到了尽头,那份求道的心态也逐渐隐没。 可隐没不代表没有,只是没有见到更高处的希望。 当见到希望之时,仍有宗师怀揣着虔诚之心,捡起那份掩藏下去的求道者的信念,想要继续向前。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名和利,名利二字,宗师便足以尽数取得。 说到底,愿意如此,仅仅为了不辜负自己一颗仍未停止跳动的心。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另一位宗师叹气道,“可这都好几天了,夏皇怎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如果让旁人知道,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宗师,竟也如此急不可耐,怕是要惊掉大牙。 “此事非同小可,没有消息便已经是好消息了,你还期望那位立刻给你个答复不成?” 薛闻剑认真道。 “理是这么个理,可我现在,度日如年啊!” 须发皆白的宗师看着天边又一次沉下去的落日,感慨道。 那份不切实际的希望,便好似即将落下的太阳,在还没有落下去之前,尚且有期许的余地。 只要还未沉入黑暗之中,只要还没有隐没,便想着再度升腾而起,循环往复,足以让宗师都显得焦躁难安。 “报!” 在他们说话间,有侍卫来到这处殿宇面前,高声呐喊道“夏皇有请诸位宗师,前去一叙!”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四章 再试先天! <\/b> 会面的地点并非皇宫,而是顾家小院。 当初被当做‘礼物’送来的各国宗师,一个没少,全都来了,正好是五位。 “见过阁下,见过夏皇。” 又一次见到顾担,几位宗师都显得颇为激动。 特别是在看到顾担本身的容貌,未曾被岁月的催化下老去多少之后,眼眸间埋藏的炽热都快要遮掩不住了。 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已经足以让凡人仰望,但如今,宗师也有了需要仰望之人。 “几位都是国之柱石,不必如此客气。” 王莽笑呵呵的点头,全然没有皇帝的傲气,“这些年来,诸位功劳苦劳具有,与夏朝有大功,你们的请求,定然是不会被忽视的。” “多谢阁下,多谢夏皇!” 此言一出,几位宗师莫不是喜上眉梢。 来的路上他们便已想到顾担可能已经答应,不然何必如此麻烦的再将他们叫过去一趟?直接派个人跟他们说一声也就得了,总不能是想当面拒绝,再训斥他们一顿? 此时真切的从王莽嘴里听到肯定的答复,心中的激动之情已是溢于言表。 那可是宗师之上的路! 何止是千金不换,便是百城都得往后稍稍。 给人干三十多年的活儿就能换一次机会,都算祖坟冒青烟了。 “对于宗师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你们谈就好。” 王莽又盛赞了几人一番劳苦功高之后,便率先离去。 只余下五位宗师,眼巴巴的看着顾担,眼中尽是渴望。 “几位,可是要寻觅宗师之上的路?” 顾担问道。 “是的。” 哪怕明知道对方有些明知故问,薛闻剑也不敢有半分的怠慢,连连点头。 “宗师已至尘世之顶峰,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宗师便可尽数取得。据我所知,各位也没有什么奈何不得的仇家,需要去铤而走险。既然如此,已至宗师之身,又将至大限,何必还要去寻求那样的一条路呢?” 顾担再问道。 “宗师既不是尘世的极限,我们又怎能故步自封?如果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愿意舍弃一切去试一试!” “是极!宗师当了这么多年,尘世之中所有该享受到的东西,早已享受腻了,原本活着就是在等死而已,既然知道了有继续向上的希望,又岂有止步之理?” “朝闻道,夕死可矣。我等年岁已至大限,左右不过是一个死字,若能在临死之前一窥宗师之上的风景,便胜过了天下无数的英豪,无愧来人间一趟!” 几位宗师纷纷开口,信念极为坚定。 他们既是宗师,也是求道者。 “好!” 顾担轻轻拍了拍手掌,眼中也闪过一丝欣赏之色。 这世上总有人会去挑战高峰,因为高峰就在那里。 无论此前如何的纸醉金迷、尽享荣华,当得见希望的时候,仍愿意去搏一搏,已是难能可贵。 “诸位的心意,我都感受到了。宗师之上的路我这里也的确有一份。” 顾担认真的说道。 几位宗师的耳朵都恨不得支起来,甚至不自觉的上前几步,离顾担近一些,再近一些。 “但” 顾担又道“这条路的创始者,也没有走通那条路。我只不过是拾人牙慧,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连我自己如今都没有信心能够成功。如此,诸位还想要试一试么?” 几位宗师彼此对视一眼,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不解。 顾担只是在那条路略略前进了一点点,便可横压宗师,若真能走通,又该是何等的可怕? 这究竟是谦辞,还是一种警告? “恳请您给予我们一个机会,无论是成是败,是生是死,皆是我们自找的。” 薛闻剑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那好。” 顾担点了点头,又道“这条路,乃是曾经大月的护国宗师,姬老所探寻到的。曾带给当时还是宗师的我,很大的震撼。但诸位必须要知道,便是发现这条路的姬老,也倒在了这条路上。 如果真能够随随便便超越宗师的话,与我关系匪浅的禽厘胜、荀轲又怎会继续止步宗师呢?” 几位宗师都不是傻子,一听便明白了顾担的意思。 他在表达自己未曾藏私。 如果那条路真的稳妥,他自然会让关系更为亲近,更为信任的禽厘胜、荀轲去走。 如果连这两个顾担都不愿意分享,他们这伙人又算得了什么?根本不必理会。 正是因为这条路完全不稳,甚至有性命之忧,才会一直隐没。 “您请放心,我们已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无论发生任何的事情,皆是我们自找的。” 薛闻剑立刻说道,其余宗师也是连连保证。 真要有一条稳妥的宗师之上的路,他们得有多大的脸才敢去直接问? 正是因为那条路足够危险,他们才有机会可以尝试! “既然如此” 顾担轻轻叹了口气,从袖子中取出一本小册子,那是他刚刚书写完成不久的,姬老曾经对于先天之境所留下的笔记。 关于宗师之上的各种揣摩,尽在其间。 至于真正的笔记,已经被当初还是个熊孩子的苍给烧掉了,还好顾担的记忆力很好,完全可以一字不差的再写出来。 “这本书你们可以看看,但到底要怎么抵达那条路,具体的方法,谁也不知道。” 顾担将书给递了过去,“如果你们中有人观摩之后,做好了决定,还要继续冲击那个境界,记得告诉我一声,我会前去观摩。” “多谢阁下!” 薛闻剑用双手珍而重之的将那本书接过,那本书分明不大,在他心里却是重若千钧。 那可是关于宗师之上的道路啊! “诸位请便。” 顾担目送着得到了姬老笔记,跑的飞快的几位宗师急速离去,似是担心他反悔一般,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目光凝视向那宽广无边的苍穹,“姬老,当初你拜托我的事情,我已做到了一件。” 薪火相传,如今他已将前人的火,传递了出去。 只是,火焰灼热。 好东西,也同样会烫手。 就算是顾担,到了现在,也没有把握去冲击先天之境。 毕竟上一次亲眼旁观姬老冲击先天之境时,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了些,一朝被蛇咬,怎敢再去随意涉足? 对于薛闻剑几位宗师,他也算是仁至义尽的提醒过了,如何去选,只看他们自己。 如果他们还是想要搏一搏,顾担也可以再次旁观,从中汲取经验。 有了准备和心理预期之后,特别是实力本身已拔升了一大截之后,收获怎么也会比上一次更大? 他的时间,还有很长,不急一时。 夏朝三十五年,王莽再度下旨传唤荀轲任职。 这一次,荀轲没有拒绝。 时任礼部尚书的荀轲,这一次不再是孤军奋战,他已有了自己的拥簇,自己的弟子,甚至还有着世家大族背后的支持。 他说人无礼则不生,事无礼则不成,国家无礼则不宁。 他说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 他说凡事行,有益于理者立之,无益于理者废之。 他说善生养人者,人亲之;善班治人者,人安之;善显设人者,人乐之;善藩饰人者,人荣之。……不能生养人者,人不亲也;不能班治人者,人不安也;不能显设人者,人不乐也;不能藩饰人者,人不荣业。 礼,理也。 他要为天下定理。 首先,就必须要先扭转一些观念。 比如墨家为夏朝子民留下的观念。 这不是因为他和墨家有仇,而是道路不同,自然会有所冲突。 伴随着荀轲的动作,以及那一篇《劝学》的雄文传播四方之后,很多人都明白过来。 荀轲这是要青出于蓝了。 或者说,是要胜过如今由禽厘胜所执掌的墨家。 墨家有道义,儒家说仁义。 什么是仁呢? 仁,人也。 仁者爱人。 但爱有等差,所以仁之一字,便是在不怎么损伤自己的情况下,去爱护家人、朋友,乃至他人,这就足以称得上是仁了。 何为义呢? 义为公正。 能够公正的对待每件事,不使其偏颇,便足以称得上是义了。 在墨家大公无私的基础上,此时儒家的仁义无疑缩小了很多范围,更加注重自身的修养,对于人的要求远没有墨家那么极端。 简单点来说墨家期望人人互帮互助,而墨者更要身先士卒的去做到这一点,以至于墨者莫不是自苦以极。 而儒家的仁义,则是先管好你自己,自己过的好了,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去帮助家人。朋友,乃至陌生人,不去做不公正的事情,便称得上是仁义。 相比之墨家的兼爱,儒家的仁义无疑是简单了太多。 在明确了这两个核心观念之后,儒生的数量大增。 墨家的兼爱绝大多数人实难做到,儒家的仁义就要靠谱和简单多了。 连留恋青楼十来年的公子哥都敢夸赞自己一声仁义——嘿,他又从不欠人家钱,又没做过什么恶事,怎就算不得仁义了? 而对于这种人,荀轲的评价是照单全收。 不要忘了他的核心理念,乃是人性本恶。 因为人性本恶,才更需要礼仪教化。 恶人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之后,在荀轲的观念中,是可以去恶存善的。 不能连重新做人的机会都没有——除非是犯了必杀的大错。 除此之外,他还倡导自己的弟子能够“日行一善”。 这个善不需要是多么大的事情。 见到饥寒交迫的旅人递过去一块干粮、给一杯水;见到路面不平填一点土;甚至是见老人行走不便护送一程,都算。 便是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到也没什么,儒生们安安稳稳的生活,不做不公义的事情,不去损伤他人,就算是合格。 当然,仁义二字只是最为浅显的说法,是为了方便最底层民众的理解,让他们也能够听明白儒家在说什么。 除了仁义二字之外,荀轲还提出了更高等级也更完善的追求孝、悌、忠、恕、礼、知、勇、恭、宽、信、敏、惠 在完成了最基础的仁义之后,还有这些继续向上完善自身的路径,即是道德标准,也是人格境界。 如果有人能够尽数做到这些,便足以称得上圣人了。 荀轲给了所有人都能够参与进来的机会。 而且不是一上来就要奔着那至高的,无上的大道而去,非要和墨子一样。 而是先管好自己,然后在个人有更高追求的情况下,一点点的去完善,即使做不到,也没有任何的压力,只要守住仁义二字便已足够。 正是因此,伴随着那篇雄文的传播,儒家仁义二字也是声名远播。 无论是底层的逻辑,以及步步攀登,最终抵达圣人的本身的境界中去的过程,怎么看都更加合理和清晰。 打个并不太恰当的比方如果一辆马车只能坐下六个人,而身后有猛虎在追逐六个并不认识的陌生人,那乘坐马车的儒生可以只救五个人,这是不损伤儒家仁义的,在儒家的观念下,没有任何人可以由此去批评他,儒生自己也不必自责。 但如果是墨者,就得自己下去面对猛虎了,不去便不足以称之为墨者。 当然可以借此来说儒生没有墨者那么高尚,可当真愿意那么高尚的人又有几个呢? 嘴上的批判固然简单,落到实处哪有那么容易。 能够不见到猛虎就驾车狂奔,反而愿意尽其所能的救人便算不易之事了。 墨者降为三千之数,真是因为荀轲跑出来唱反调么? 只是因为大家嘴上喜欢,却又都不肯去做而已。 违背人性,自然要被人性教育。 人性本恶,恶中求善。 荀轲取的,便是扬善抑恶之路。 伴随着时日的推移,愿意信奉儒家的人,也越来越多。 其中也不乏一些愿意尽更多“善”之人,兴修道路,建设学堂。 也因为足够多的人参与其中,在很短的时间内,儒家的声名便开始飞速的拔高着。 夏朝在被新的理念所洗礼,更为贴合他们的理念。 时间来到夏朝三十七年。 这一天,五位宗师再次造访顾家小院。 今日,他们中有人要冲击先天之境!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五章 未曾听闻 <\/b> 夏朝三十七年,自得到笔记的三年后。 五位宗师又一次来到了顾家小院。 “阁下,我已经准备好了。” 开口说话的,还算是有过数面之缘的宗师,辛宗师。 当初顾担前往大祈,大祈内部有两位护国宗师倒戈,一位是他,另一位是谭宗师。 暴露之后,两位宗师自然是回到了大雍,然后又被大雍皇帝给送到了夏朝一生少说也转换了三次阵营。 “这么快?” 顾担略有些惊讶,这才三年的时间而已,便想直接冲击先天? 他准备了三十余年都自觉不够! “等不了了。” 辛宗师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无奈的说道“您也知道我的情况,不能以正常宗师来论。如今虽仅百岁,气血却是在飞速的衰败着,再继续拖下去,别说是冲击更高境界,能否维持宗师之力都是一个问题。” 他并非是按照世间正途迈入宗师,而是借助了大雍那块骨头的力量,强行打破了宗师的枷锁。 但真正的战力,还是要比依靠自身晋升的宗师略逊一筹的,而且他们的大限也通常会比正常宗师少个十几、二十来年! 秦川诚能活那么久,是因为自身气血与骨头交感甚深,可不是谁都能够那么契合。 换句话说,就算想借助外力,本身也得有那个先天条件和能力才行! 他已没有继续取巧的办法。 依靠自身气血衰败的速度来看,他的寿元已将近走到尽头,最多也只有两三年可以活,再不去搏一把,命都要没了。 “虽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但我还是要再重申一次。” 顾担面色肃然,认真道“那条路被贯之‘先天’,我未曾在典籍之中寻觅出半点蛛丝马迹。便是发现这条道路的姬老,也惨死在这条道路上,我就在旁亲眼目睹,至今想来,仍是心惊不已。 贸然冲击,几乎十死而无生,如果真有把握,我自己就会去尝试,何须继续磨砺己身?那是连我自己现在都暂时没有把握的路。” “您不必规劝。” 辛宗师脸上苦涩的笑意化开,变得狂放起来,那苍白的须发间满是坚毅之色,毫不动摇的说道“当初我卡在练脏大成,不得寸进!天下间有多少英豪同样如此?每一个人都找不到前路,任谁都说我们这样的人注定要抱憾终身,不得入宗师之门!” 说到这里,辛宗师豪迈的说道“世间卡在练脏大成的武者,何其之多也!夏皇、皇后、公尚过哪一个不是人中龙凤,还不是卡在宗师的壁垒前。但,我不信命!” 辛宗师的声音昂扬起来,“我才不信什么狗屁的命中注定,凭什么都是人,我就无法踏足宗师?我辛某人不服! 周游天下,遍寻险地,结交好友,求师千百之人!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方法,打破了那狗屁的五行交感,成就一代宗师!” 苍老的须发在风中摇动,却又扎根在肌肤之上,未有半点动摇,老态已显的宗师,脸上却满是豪情壮志,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那个不服输更不信命的狂徒。 便是稍逊宗师几分,那又如何? 他,也是宗师! 这世上既然有打破命运的方法,他能够打破第一次,怎就不能去打破第二次? 如果没有必然成功的决心,如果没有坚定的信念,如果没有那股披靡一切的雄心,他恐怕也会像是无数练脏大成武者那样,只能够无奈认命,终生都要卡在五行交感的壁垒之前! 上一次,让他困顿的壁垒,叫做五行交感。 而这一次,让他再度困顿的壁垒,叫做先天之境。 他要做的,还是一样的事情。 让无数说那条路涉足不得,没有办法的人,瞠目结舌! 哪怕是当世第一的顾担,也得往后稍稍! “好!” 顾担抚掌赞叹,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 宗师,莫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中龙凤,其心智毋庸置疑。 没有足够的信念,连气血见障的痛苦都不可能承受的住。 那是比自残还要更加残忍千百倍的磨砺,一点一点消磨自己的肉身,再重塑。 相当于自行替换一次身体,第二次‘自主投胎’! 虽然世间绝大多数武者,便是能够完成第二次的‘投胎’,也是胎死腹中,可总有人能够更上一层楼,成就宗师之名。 对自己都能够那么狠的人,又能有多少的惧怕? 他的路虽与这些人不同,但不代表他并不欣赏。 大宗师之境,这些人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因为大宗师需要彻底锤锻五脏。 很遗憾,便是宗师也根本无法做到。 血肉之伤尚可慢慢痊愈,便是缺胳膊断腿,人还能活,这是普通人都知道的道理。 五脏却是至关重要之物,不说半点损伤不得,但想尽数锤锻,几乎是痴人说梦! 别的不提,便是心脏的锤锻,只一下怕是就能要了他们半条命。 顾担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当初他有五百年份的青木化生诀兜底。 虽然那个时候的青木化生诀不能直接延年益寿,但其真正的效用不是增加生命的长度,而是增加生命的厚度。 利用内气温养己身,比真气更加潜移默化,最关键的是,不会损伤五脏。 也就是说,想走跟他一样的路,晋升为大宗师,最少也得先修行个一百年的青木化生诀才有一点机会。 便是真从娘胎里开始练内息之术,也要足足等一百年,一百年后还要再消耗数年的时间,以极为缓慢的方式去打磨五脏——比之气血见障所需要的时间也不差什么了! 宗师寿元才一百二十岁,这么多的时间成本累加起来,除了他,这世上谁人能做到? 顾担身为大宗师,高屋建瓴之下,逆推如何从宗师晋升大宗师,还是认为正常情况下完全没有机会。 路是有,硬件却跟不上。 只是一根小树枝,如何承受的住高山滚石? 唯有那玄之又玄的先天,连他到现在为止都是一知半解的先天之境,才有一丝丝可能继续向上的机会。 那才是宗师本该继续突破下去的正途! 大宗师,只不过是无奈之下,不得不继续钻研、强化己身的一种方式,不能算是大境界的突破,否则也不必在宗师之前,贯一个大字。 顾担说道“我会替你护法,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会尽可能的将你救下来。” 他虽与辛宗师非亲非故,但辛宗师冲击先天,在旁观摩总能够让他积累一份宝贵的经验,也算是承了一份情。 如果能够助其一臂之力,也不会含糊。 “多谢阁下!” 辛宗师并没有因为顾担话语中不太好的喻意而恼火,反而是颇为高兴。 心要大,路也可以野,但不知道准备后路,那是莽夫的行为。 倒在大雍那块骨头前的练脏大成武者不知凡几,他只是更为好运的那一个。 相信自己,不代表真就不死不休,除非退无可退。 “你们几个,离得远一点,莫要靠得太近。” 看着在院子中默默盘膝,调整自身的辛宗师,顾担提醒道。 “嗯?您有何指教?” 薛闻剑有些好奇的问道。 虽然距离宗师太近的确有危险,但要知道,他们几个可也是货真价实的宗师啊! 便是逸散的余波,也实难伤害到他们,跟寻常的吃瓜群众不可同日而语。 离得近些,才更好观察到辛宗师自身气血的运转、状态,也能够给下一次自己冲击先天的时候,提供更加宝贵的经验。 因此,几人都围在辛宗师面前一丈的地方,若不是怕影响到辛宗师,只要能够观察的更为细致,趴在他身上都不是不行。 “根据我在旁观摩冲击先天的经验,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旁观者也不能幸免于难。” 顾担提醒道“你们最好退守到院子门口,我怕到时候来不及。” 几位宗师面面相觑,又看了看顾担的脸色。 却是发现顾担脸色格外郑重,绝无半分虚假之意。 这个等级的人物,也着实没有必要骗他们。 虽然不明就里,余下的四位宗师还是老老实实的跑到院门处旁观起来,毕竟以宗师的目力来说,这个距离也不算远,至多也只是没有办法那么清晰的感受到辛宗师体内的气血运行罢了。 一时间,小院中再无人说话,只有极度轻微的呼吸声。 顾担默默的凝视着正不断调息、调动自身气血的辛宗师,全神贯注,如临大敌。 那玄之又玄,苍茫无边的道蕴,是否会再度的降临?! 时隔将近四十年时光,他的实力无论从何种角度,都飞跃似的进步了不止一筹,这次更是有了足够的准备,理应不会再被迷惑。 先天之境,呵,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清平子所言,又是否真的属实? 这一切,都需要顾担去一点一点的验证。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不会因为清平子的说法暂时符合实际情况就认为对方说的是真理,只能说那是在尘世层面相对合理的解释。 唯一的问题是,区区方士,宗师而已,连自己都没有踏足仙道修行之路,凭什么对仙道至高的奥秘知晓那么多? 这才是最大的疑点。 哪怕清平子抛出了一个仙道中有可能存在的势力背书,顾担也不会真的尽信。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某一刻,盘膝在地辛宗师身上的衣袍无风自动。 汹涌的气血好似火山爆发,撑起衣衫,鼓涨肌肤,撼动血肉! 第一步,气血共振! 转瞬间,鲜红色的真气在身躯内彻底爆发开来,鼓点般的心脏跳动声,好似庞然大物蛰伏在小院之中,宗师之威尽数展现! 第二步,真气共鸣,以气御力! 到了这时,哪怕离得颇远的几位宗师,面色都有些许凝重。 唯有离辛宗师一丈远的顾担,眉头已经开始微微皱起。 前两步,实际上任何一位宗师都能做到。 但第三步,便需要以莫大的意志力和掌控力,强行由真气把控自身,不管不顾的去冲击五脏,然后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在真气尚且能够容纳五脏前,去找寻先天之路。 何其之短暂! 顾担手中已有青芒浮现,时刻准备第一时间救援,心中亦是高度警觉,神念扩散开来,时时刻刻防护己身。 这一次的准备,不可谓是不周到。 然而紧接着的变故,却是完完全全超乎了顾担的预料。 只见那血芒升腾,弥漫全身,化作红色的丝线,争先恐后的消散于天地之间! 涌动的真气正要开始冲击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时,竟尽数逃离! 辛宗师如遭重击,刚刚升腾起来的气息像是被硬生生的掐断! 鼓涨的身形飞速的衰落下去,他昔日从那块骨头上取得的力量,在此时尽数舍他而去! 属于宗师的力量,顷刻之间坠落。 那苍老的发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衰败、灰白,他的肌肤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衰老下去,皱纹遍布。 浓郁至极的死气弥漫全身。 顾担手持青木液,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这 怎么救?! “辛宗师?!” 突然发生的变故,惊呆了院中的几位宗师,飞速的冲了上来。 正要冲关的辛宗师,好似泄了气的气球一样,无力的躺倒在地。 在他的身上,已经完全感知不到宗师级别的气血,反而比之年逾百岁的老人还要更加的不堪。 “怎么回事?” 薛闻剑惊愕不已,这种情况,任谁都没有想到过。 在辛宗师尝试冲击先天的途中,掉下了宗师之境??? 这是从未曾听闻过的事情! “真气跑了。” 仰躺在冰凉地面上的辛宗师,苍老衰败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之色,那昏黄的眼眸之中写满了不甘。 他雄心勃勃,他壮志在怀,他不惧生死! 可万万未曾想到,他竟然连冲击先天之境的机会都没有! 在准备冲击先天之境的前一刹那,自骨头中得到的力量,便如同遇到了无法与之抗衡的天敌,宁愿自行消散在天地之间,也全然不敢面对! 月末了,月票要过期啦,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拜托了!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六章 道不可传,接连不休! <\/b>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院子中最着急的人,恰恰是辛宗师昔日形影不离的同伴,谭宗师。 他和辛宗师一样,皆是借助大雍那块骨头,强行晋升到了宗师之境。 一直以来,除了正常状态的战力稍稍逊色宗师一点,寿元又比宗师少上一些之外,几乎与宗师无异。 宗师该掌握的手段,他们一个不少尽数掌握! 以至于觉得自己除了从晋升路径不同外,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异。 可今日发生在眼前的变故,却是让他大吃一惊。 命运所馈赠的礼物,原来早已在暗中标好价码。 “真气,不听从指挥,直接跑了。” 辛宗师的脸色极差,无论是从字面意义上来说还是从实情来说具是如此,浓郁至极的死气由内而外的发散出来,如同即将腐朽的行尸。 那苍白的发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干枯、衰败,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的生机。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辛宗师便狼狈的趴在地面上,像是离了水的鱼儿,只剩下胸膛微微的起伏着,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宗师之本已被抽离而去。 宗师的大限,自然也不再属于他。 百岁有余的寿命,如同泰山压顶般当头而来,避无可避! 顾担手中的青芒缓缓隐没下去。 这个,真救不了。 辛宗师的嘴唇嗡动着,可他的喉咙却毫无半点起伏,胸膛的跳动也越发的微弱,没有丝毫的声响传出。 谭宗师双目大睁,牢牢的盯着辛宗师的嘴唇。 作为相伴了大半生的伙伴,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熟悉辛宗师。 哪怕辛宗师嘴唇嗡动的程度极为衰弱,也能够依稀辨认出他到底在说什么。 辛宗师那衰老枯黄的双目已无任何的焦距可言,但双眼却又瞪的极大,恨不得挣脱眼眶,那颤抖的嘴唇也终于不再摆动,起伏的胸膛彻底停滞在了那里。 堂堂宗师,怀抱着无尽的遗憾,就此老死。 “我不甘心。” 谭宗师轻轻说道“他说,我不甘心。” 没有人应声。 小院之中,一片死寂。 就算知晓先天之境不同寻常的顾担,也根本未曾料到,竟然还会出现这样的变故。 凭借外力晋升的宗师的人,竟连攀登先天之境的资格都没有? 一切的发生都不过是瞬息之间。 但其中的险恶,这一次连其余几位宗师都感受到了。 难怪先前顾担会有那般言辞,他们本以为顾担只是在谦虚而已,定是已经达到了那个境界,谁曾想竟然真就如顾担所言! 宗师之力,在那一道关隘面前显得是如此的渺小,便被尽数泄去! 谭宗师体内与辛宗师猛然看去一般无二的鲜红色真气涌动而出,如臂指使。 他不断借助着外放的真气凝结成各种形状,全然没有一丝的瑕疵可言,对于自身真气的钻研和造诣,已至化境,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可谭宗师的目光却是无比森然,盯着属于自己的鲜红色真气,第一次感觉到陌生。 谭宗师开口说道“辛宗师是我的大哥,我的很多手段,都是他教给我的。对于真气的掌控,他只会比我更强。” 言下之意,便是在说辛宗师体内真气尽数泄去,绝非是辛宗师自己出了问题。 多年相伴之下,良师益友的老大哥以这种方式老死在自己的眼前,绝不好受。 这么多年的陪伴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毕竟他们最初的亲人早已作古,真正同时代相熟交好的同行者,其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同道之友能胜亲生兄弟,也绝非是妄言。 “你们还准备冲击先天之境么?如你们所见,我当初所见到的事情,比眼前的还要更加可怕一些,下场也不见得比会辛宗师好一点。” 顾担心绪已经平静了下来,与他当初所接触到的东西相比,发生在辛宗师身上的事,只能算是一般般了,倒也不必过于惊讶。 “我们先回去再休整一下。” 薛闻剑几位宗师对视一眼,还是说道“而且辛宗师的丧礼,总要处理一下。” 谭宗师抱着辛宗师的尸体,几人离开了顾家小院。 单看他们的背影,各个落寞而萧索。 今日辛宗师冲击先天,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 不说来一个开门红,起码这一番尝试,也能给他们这些旁观者提供一点经验。 但谁能够想到,一位宗师就如此干脆利落的交代在了那里,这对于他们冲击先天之信念的打击无疑是极为沉重的。 小院中,又只剩下了顾担一人。 他站在辛宗师之前准备冲击先天之境的位置,目光左右上下的扫视着,嘴中喃喃自语道“先天先天” 三个月后。 四位宗师又一次来到了顾家小院。 这一次已无需顾担再做什么警告,他们每个人心中已然明白,冲击先天,绝非是什么玩闹之事。 但让顾担没想到的是,这一次谭宗师竟也要冲击先天之境! “辛宗师的下场,你是亲眼看到过的,怎会想自己也来上一次?” 顾担还是忍不住问道。 谭宗师的年纪,要比辛宗师小好几年,如今也只是刚刚临近百岁而已,否则也不会是辛宗师率先冲击先天。 如果他愿意放弃这个念想,往后怎么说也能多活个六七年不成问题。 “梦到辛哥想我了。” 谭宗师飒然一笑,“再说,孤例不证。万一他之前有什么隐患,没好意思告诉我呢?总得再试一次不是?若我成了,定要狠狠的嘲笑他。若我也死了,也好沿着同样的路去找他。” “那你呢?” 顾担的目光又看向了薛闻剑。 这一次,不只是一个人要冲击先天,薛闻剑也要冲击先天! 与辛宗师和谭宗师不同的是,薛闻剑是凭借着自身本事晋升的正常宗师,理应不会出现与辛宗师一样的状况。 但这不代表他的下场就一定会好到哪里去。 对于那条道路,众人也只是知道一个理念,真正的实操根本无法言喻,唯有自己去感受才能明白。 是真正的,道不可传! “这些日子每到休憩之时,总是难免想到发生在辛宗师身上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越是深想,惊恐犹甚。” 薛闻剑无奈的摊开双手,说道“再拖下去,我怕自己连冲击先天之境的念头都不敢有了。既然如此,也不好再继续拖下去。” 说的直白一点,便是担心有了心魔,顾虑横生,最终丧失掉一往无前的决心。 “战胜恐惧的办法,就是去面对它?” 顾担问道。 “对!” 薛闻剑连连点头,觉得这句话格外贴合心意。 “该说的话都已说尽,你们请便。如果失败,能够救下来的人,我会尽力去救。” 顾担很是简单的说道。 没有什么多余的废话,谭宗师很快便走到了院子中的空地处,正是先前辛宗师选择的地方,二话不说的盘膝坐了下来。 不多时,谭宗师身上的气血恍若沸腾般升腾而起,气势比之当初的辛宗师还要更强一些。 年龄并不一定是绝对的优势,起码辛宗师到了年老体衰之时,气血的确不复往昔。 在这一点上,谭宗师已是青出于蓝。 可到底能否走的比辛宗师更远,在场没有人知道。 几位宗师尽数屏息凝神,目光湛湛,一刻也不敢放松关注。 紧接着,潮水般的鲜红色的真气充盈扩散,撑起谭宗师的衣袍,衣衫开始猎猎作响,宗师的气势,尽展无疑! 顾担这一次将全部的神念都投入到了谭宗师的身上,强行穿过他那近乎岩浆般沸腾而狂暴的血气,感知着他体内的情况。 哪怕他的实力已经超越了谭宗师一个层次,眉心处还是难免略有一丝丝刺痛之感。 他感知到那蜂拥的鲜红色真气,已经开始一同向着五脏处迸发。 竟然并未如辛宗师那样直接真气倾泻而出? 顾担脑海之中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眨眼间,便亲‘眼’看到,那些一同冲刷五脏的鲜红色真气转瞬间尽数逆流,好似遇到了不可抗拒的力量,又像是自身在逃避洪荒猛兽。 哪怕谭宗师想要以自身的意志去掌控自身的真气,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无数鲜红色的真气自谭宗师体内蜂拥而出,与辛宗师当时的情况竟一般无二! 谭宗师身上的气势,眨眼间隐没下去。 岁月的重击当头即来,丧失掉了宗师之本后,谭宗师已无力的跌倒在地,难以言喻的痛楚自五脏六腑间迸发,所有的生机在飞速的消逝着。 他感触到了辛宗师当初的感受。 倒下去的时候,谭宗师模糊的双眼之中,看到几张人脸在眼前晃悠。 谭宗师于是努力的,坚定的摇了摇头。 便闭上了双目。 堂堂宗师,就此消亡,连遗言都没有再留下。 或许也是因为,他心中的不甘心并未有那么多,只是想下去陪一陪老朋友罢了。 “谭宗师的摇头” “是在告诉我们,不属于自身凝练而成的真气,不要去试。” 顾担补充道。 凭借着神识强行内视,他能够‘看’到谭宗师所做出的努力,但仅有极少的一部分真气给予了他回应。 可那极少一部分回应他的真气,面对尽数溃散的真气洪流而言,便好似一条小溪与江海间的差距,被裹挟着直接一同消亡而去,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还要试么?” 顾担看向薛闻剑。 亲眼目睹两位宗师在冲击先天的路上就这么横死,对内心的打击定是极大的。 物伤其类。 虽然宗师看似已经超脱了尘世,可何尝又不在凡尘之中? 对于凡尘来说,宗师已经够用了,再去求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何苦来哉? 剩下十来年的时光,便是日渐消磨,也比直接横死来的好? 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怕是这辈子都没了冲击先天之境的机会。 “试!” 薛闻剑咬牙切齿,面色狰狞。 他亲手从地上抱起谭宗师的尸身,将其暂时放置在院落一旁,狠厉的说道“等会我如果也死了,你们就像我抬他一样,将我也抬走给安葬了!大丈夫生于世间,岂能明知前路而驻足?! 宗师,死也要死在向前迈步的路上!” 一时间,他已是壮怀激烈,反而愈发坚定了求道的信念。 不头铁,修什么武道,成什么宗师? 那么多被卡在五行交感前的练脏大成武者,辛辛苦苦敖练肉身那么多年,不也没成宗师么?他们不还是照样走了过来! 在薛闻剑没有练脏大成之前,他也只是其中一员而已。 或者说,每一个能够修行到练脏大成的武者,都坚信自己能够成功,是命中注定的天选之子! 没有这种信念,根本不可能熬的过气血见障本身的苦楚。 不要问我什么是答案,我只知道,答案就在那里! 只要迈步过去,我就是答案! 当下薛闻剑又直接盘膝坐到了谭、辛宗师所坐过的地方上,开始调整自身的状态。 他所花费的时间,比辛、谭两位宗师所需要的时间都还更久一些。 野心可以大,但路必须要踏实去走。 终于,当黄昏将至。 薛闻剑身上蛰伏已久的气息,终于是爆发开来,如同尚未落下的大日再度开始向上升腾。 他的衣衫狂舞,华发漫卷。 几乎黑色的真气又如同深渊般将他覆盖,化作遮掩大日的乌云笼罩,山雨欲来! 第一步,气血共振! 薛闻剑的肌肉鼓涨,哪怕是盘坐在那里,身子也好似巨人般开始缓缓扩张,衣袍被撑得高高鼓起,爆发到极致的真气在体内以极限的速度运转着,不留半分余地,心脏的跳动声好似大鼓锤击,野兽嘶吟。 第二步,真气共鸣,以气御力! “咚、咚咚、咚咚咚!” 越发激烈的鼓点逐渐延绵成片,追逐不休,似是一场盛大而恢弘的交响乐在你方唱罢我登场。 当那气息积蓄到了极致之后,薛闻剑没有丝毫的犹豫,所有真气,在同一时间,尽数向五脏迸发,冲刷而去! 在同一条道路上,卡死两位宗师的路,转瞬间又遇到了新的挑战者!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七章 先天之难,尘世有仙! <\/b> 伴随着真气一同开始涌入五脏,顾担的精神也高度集中。 一息、两息、三息 三息过去,薛闻剑的真气并未像是辛、谭两位宗师逆流而回,丧失宗师之力! 由此可以笃定,想要冲击五脏,叩关先天,最低要求也得是自身所修成的宗师,不可仰仗外物! 在这一条路上,每一点新的发现,都将消耗掉宗师的生命,不可谓没有重量。 但,薛闻剑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伴随着真气涌入五脏,他的体内不断传出各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异响声。 本就鼓胀的肌肤又被顶起一个个鼓包,肌肤表面就像是沸腾的开水,不断涌现出一个个水泡。 但那不是水泡,而是近乎无法控制的真气涌动之下,强行撑起的肉身,极端猛烈的碰撞,几乎要破开肌体一般! 便是已经被重新打磨一次的肉身,在这种真气狂涌的状态下,也好似是苍茫大海中的一页扁舟,随时可能倾覆其中。 “嗬” 薛闻剑的喉咙间不断的发出痛苦的嘶吟,好似受到重创的野兽,鲜血沿着七窍化作而下,尚且没有真正滴落在地面上,便升腾出袅袅白色的气流,蒸腾在天地之间。 在他的身边,温度骤然拔高了许久,像是突然进入到了人间的三伏天,他的体内像是有一座火炉在燃烧沸腾! “好像有机会!” 虽然薛闻剑的状态看上去很不好,但旁观的两位宗师却是大喜过望的吼道。 天可怜见,辛、谭两位宗师的下场,给了他们重重一击,几乎以为先天便是绝路,连涉足都不行。 这份心理压力,没有亲眼见过的人恐怕不会明白。 而此时,薛闻剑却是证明了,正常宗师是有机会踏足那一条路的,并不会导致真气回流,丧失宗师之本! 顾担脸上也露出一丝欣慰之色。 那条路或许荆棘遍布,但,并非不可涉足! “嗬嗬嗬” 极端苦痛的声音不住的从薛闻剑的喉咙间响起,在他的嘴角处,血沫子已经堆积在了一起。 那张已显得有些苍老的脸几乎扭曲,五官似乎都变了模样,似是来自地狱的森罗恶鬼,恐怖无比。 若有孩童在此时看他一眼,怕是能做几十年的噩梦,胜过任何乡间鬼魅的传说。 一同锤锻五脏的痛苦,是言语难以言喻的。 顾担有青木化生诀兜底,还是只能一个个来,也耗费数年的时间。 而对于想要冲击先天之境的宗师来说,通往先天的路途并不能像他那样闲庭信步、不疾不徐,唯有一鼓作气,方才有一丝丝微乎其微的机会。 其中的风险,完全是在拿自己的性命来作为赌注! 在极致的苦痛之中,丝毫的时间都耽误不得。 黑色的真气持续不断的涌入到五脏之中,可越是涌入,身上的痛苦也越发强大,历经过气血见障之磨难的宗师,此时浑身都在控制不住的无意识颤抖着,抖若筛糠! 一时间,场中竟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大约又过去了半刻钟的时间,薛闻剑肌体上层层鼓起的小鼓包竟衰落了下去,起码看上去已经像是个人样。 “成功了么?!” 余下的两位宗师已经不自觉的靠近了过来,极为紧张的问道。 唯有顾担,眼中闪过深深的忧虑。 不是成功了,而是薛闻剑的气血和真气顶不住了! 冲击五脏,不仅是对自身的考验,对于气血和真气的考验也是同样重要。 进行到一半就想停下? 哪有那样的好事! 如今尚且可以依靠着气血和真气以暴制暴,勉强维持住体内极端脆弱的平衡,一旦气血和真气供应不上,怕是会将自身给彻底的,由内而外的撕裂! 当初姬老冲击先天之境前,可是准备了足足几十年的时间。 虽然冲击之时,寿元也已经距离大限不算太远,可几十年的积累和准备,足够他完成一次谋划半生的挥霍。 而这几位宗师,本就时日无多,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也根本不够。 依靠着自身日渐衰败的气血和真气来进行一场豪赌,在那道坚固至极的壁垒面前,竟显得有些渺小。 顾担能够发现这一点,正在冲关的薛闻剑,感触无疑更加深刻。 只有真正开始冲击五脏,才明白那是怎样的苦楚,明白自身是何等的脆弱。 便是倾尽浑身解数,如果继续这么‘温和’,维持自身运转的锤锻,等到他活生生耗死,都没有一丝成功的机会。 那条路,好像根本就不是给宗师准备的一样! 但,没有退路了! “啊!!!” 一声自心肺间迸发的怒吼声响彻云霄。 薛闻剑的眸子骤然间瞪的极大,眼珠似都要挣脱开眼眶的束缚。 仅仅只是瞬息之间,他身上的真气不断的向内收缩,竟是要不管不顾,不惜一切代价的去熔炼五脏! 在他的体内,令人感到牙酸的声响接连不断的传出,像是在烧红的铁板上摞上肉片的刺啦声闻之便让人侧目。 在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薛闻剑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干瘪起来,袅袅热气近乎化作白雾升腾,他的肌肤上一片火红之色。 当白雾逐渐散去,只余下一张略有鼓起的人皮,贴合在地面上,没有了半点生机。 两位宗师,以及顾担,看着地面上那张人皮,都说不出话来。 薛闻剑没有熔炼五脏成功。 极致的疯狂,换来的并不是成功,而是五脏俱焚,连血肉都不复得见,仅有些许尚且未曾彻底被熔炼掉的骨头,略略撑起人皮。 触目惊心! 付出这样的代价,他却连先天之路的影子都没有看到,便彻底的倒了下去,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那条路真的存在么?” 余下的两位宗师中,其中一位宗师的声音都在颤抖。 这才多长的时间? 三位宗师尽数倒了下去! 他本以为谭、辛二人已经足够凄惨,可到底还留下了一个全尸。 反倒是看上去更接近、更有机会的薛闻剑,连全尸都没有留下,仅余一张人皮落在地上。 那到底先天之境,还是深渊魔窟?!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或许。” 顾担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 因为他也没有见过真正涉足先天的人。 只是姬老的身上,曾感受到过一股特殊的气息,眨眼间便又被更加苍茫的道蕴所笼罩。 他见过的冲击先天的宗师,越是接近先天之路的人,越是不幸。 姬老准备的最完全,结果别说是人皮了,连半点尸骸都没有留下。 反倒是辛、谭两位宗师,只是死在了寿元的拖累之下,勉强可以算是‘寿终正寝’,回归原本属于自身的轨迹之中。 有机会冲击先天,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这大概的确是一个需要去考虑的问题。 久久无言。 两位宗师没有再多说什么,一人捡起地上的人皮,一人抱起谭宗师的尸骸,离开了顾家小院。 一日之间,两位宗师以不同的方式,葬身在了同一道壁垒前。 他们两个是否还要再去冲击先天之境,顾担没有去问,他们也没有说。 日子,还是要日复一日的过。 夏朝三十八年。 清平子来到了顾家小院中。 他推开院门进来的那一瞬,顾担盯着他看了许久,险些有点没有认出来那是清平子。 此时距离夏朝二十五年天下学宫的那场盛会,又过去了十三年。 清平子本该临近大限,坐等死期。 可此时的清平子,看上去却是年轻了许多,甚至原本已经开始斑白的头发,大半都复归乌黑。 但,清平子的身上却是传出一股让人颇为不喜的气息。 就连昔日那张清雅俊逸,一眼看去便让人心生好感、平易近人亲切温和的脸庞,都显得有些阴森,少了那份亲和力。 哪怕他隐藏的很好,却是不足以瞒过顾担的眼睛。 “我用了那块骨头的力量。” 刚刚走进院子中,清平子便开门见山的说了出来,神色坦然,唯有眼睛显得有些阴冷,不负往日的神采。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过多评价什么。 如今的清平子,已经不算是他的敌人。 他只要别去危害夏朝,顾担并不会对他去指指点点。 纵是长生者,也不该站在漫长的高度,去对短命种的各种选择指手画脚。 若不动用那块骨头,如今的清平子,已临近大限,不剩下几年可活。 宗师,也得面对寿元将尽的问题。 哪怕他们曾经闪耀一个时代,在一个时代中登顶,也不得不隐没下去。 如果明知道前方还有路可以走,只是需要时间等待,偏偏时不待我之下,有方法可以延寿,但代价便是人不似人那,你会选择么? 答案,恐怕就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或许又向天多挣了几十年的寿元。” 清平子见顾担面色还是一如往日的平静,洒脱一笑,露出满嘴字面意义上的尖牙,“希望这个选择,不会让我后悔。” 当初大雍宗师秦川诚与那块骨头共振,活了百五十岁。 他清平子研究的更深,或许能够活得更久一些,反正怎么样都比宗师的百二十岁更长久。 “一年前你写给我的信,我收到了,但因为正在经历蜕变,就没有过来。那几个冲击先天的宗师,怎么样了?” 清平子率先问道。 在那几位宗师寻觅自己,表达自身想要冲击更高层次的想法之后,顾担便给清平子写了一封信,他要是有兴趣,可以一起过来看看。 但清平子一直没来,顾担也不以为意,没曾想他自己竟也处在了关键时刻,脱身不得。 “三位宗师进行了尝试,也死了三个。” 顾担将之前发生的事情又重新讲述了一遍,总结道“以我目前的经验来看,先天之路恐怕并不是给宗师准备,宗师本身的储备,面对那条路显得捉襟见肘,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正常。” 清平子略略耸肩,“如果随随便便就能够冲击先天,那先天岂不是遍地都是?尘世顶峰也就不会是宗师了。” “就算宗师都是万中无一的天纵之才,想要突破极限,也绝不是那么容易。恐怕只有宗师之中的佼佼者,真正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天骄,才有一点点成功的希望。” 说这番话的时候,清平子一直在盯着顾担的脸看。 意思不言而喻。 这么多年过去,他又借助了大雍那块骨头向天再借几十年,也只是看上去年轻了一些。 可顾担呢? 还是特么的那么年轻! 足以让人嫉妒到发狂的年轻! 岁月的流逝,似乎根本不能从他身上带走什么。 大宗师,真的就有那样深厚的寿命?深厚到宗师都望尘莫及的程度! 每一次见到顾担的时候,清平子都忍不住想起这个问题。 但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足够的把握,是绝对不会去不自量力挑战自己极限的,他还想活着。 活着,多么简单的两个字,便足以让宗师都倾尽浑身解数,与天争命!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顾担只是回了一句民间的谚语。 先天之路就在那里,何必非要迫不及待的一头撞上去? 他并没有寿元的忧虑,完全可以等到自身进无可进之后,再去进行尝试。 不过,足够多的了解和准备,还是必须要做的。 这一次清平子回到夏朝,对寿元本身的忧虑已经少了很多,直接在顾家小院住了下来。 在上个时代看起来还仇怨在身的两人,如今在同一个屋檐下开始共同的探讨前路,这是当初任谁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因为他的回归,邹聃和庄生也来这间院子拜会过,无论怎么说,清平子都曾是他们的师傅,有再造之恩,即使清平子对他们并没有那么上心。 岁月似乎又回到了平静之中,少许的波澜不足道也。 直到夏季来临,炽热的天穹上火炉高挂。 顾担和清平子在院子中煮茶论道,小院门却是被骤然推开。 来人竟然是身穿龙袍的王莽,神态焦急。 以前他也会来小院,但莫不是换上便服,更何况王莽如今已接近七十,是真正的老持而稳重,已经很多年未再怎么毛毛躁躁过了。 “怎么了?” 顾担站起身来,对上王莽那激动不已的双目。 “顾哥,人间有仙!”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万国商会,人间仙庭! <\/b> “嗯?!” 没头没尾的一句人间有仙,让顾担很是惊讶。 就连清平子都猛然站起身来。 如今他听不得仙这个字。 左等右等,苦熬岁月,足足熬到宗师大限将至,仙人的回归都没有看到一丝曙光,乃至不得已的借助骨头完成自己的转变。 内心的煎熬,或许只有清平子自己知道。 这才刚刚完成自己的转化没有多久,就听到有人嚷嚷人间有仙,如果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王莽,清平子绝对会一巴掌呼上去。 “细说!” 顾担倒还算是处变不惊,心中虽然有些惊讶,还不至于失了那份稳重。 王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看着他步步登临皇位,相伴的时间不算短,他并非是一个毛躁的人。 俗称不见兔子不撒鹰。 既然能够让他如此激动且迫不及待,那定是有了些许的发现。 “今日,从国外来了一支商队,自称是从仙庭而来,要与夏朝进行贸易,带队的,还是一位宗师!官员不敢怠慢,便告知与我,我与那位宗师相谈了许久,他言之凿凿的表示可以展现出仙人的手段,来证明自己所说的话。 但是仙法消耗颇大,不可能随意展示,每到一个新的国度,至多也只展露一次。所以想要观摩仙法,就让我把所有该看到的人叫上” 一口气说这么多,王莽大口的喘息着。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甚至完全可以说得上是高龄,已接近七十岁。 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到了这个年纪,也不复往昔的强大,气血衰败,不断枯竭。 从皇宫中一路疾行奔至顾家小院,这段路途对于如今的王莽而言,已经略有一丝漫长,更何况激动的心灵让他心绪起伏不定。 “万国商会?” 这个名字,显得极为陌生,之前从未听闻过。 不过单从名字上,也能够看出,这大概是一个不断奔赴各个国度的商旅——真正让人感到惊讶的是,这支商旅的领头人竟然是一位宗师! 这倒是堪称奇异了。 从商的根本是为了什么? 抛去所有粉雕玉琢,根本目的就是为了赚钱、赚钱,还特么的是赚钱! 因此,倒是的确有很多武者和商旅相伴,押镖也好,护卫也罢,来赚取银钱和资源,沾边倒是的确沾边。 可这其中绝不包含宗师! 作为尘世顶峰的战力,哪怕混的再怎么惨,也照样高人一等。 就算是辛、谭两位借助外力突破至宗师的武者,照样能够享受到宗师的待遇,荣华富贵自是不必多言。 钱财对他们来说,几乎已是无用之物。 什么样的商旅,会需要宗师来带队呢? 顾担眼中略有些许沉吟。 “宗师带队?” 清平子眉头微挑,和顾担对视一眼。 “这不会是你的同行?” 骤然听到人间有仙的消息,并未迷惑顾担的心智,反而更为谨慎。 与仙道有关的事,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应该不会,既然是有宗师来,自然也会有宗师接待。如果想拿什么民间的小把戏来哄骗宗师,纯粹是不想要命了。” 清平子显得有些迟疑。 毕竟之前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坑了宗明帝二十余载,有前科在身,难保不会有后起之秀效仿。 但他那时候能够尽得圣眷,纯粹是因为宗明帝跟姬老的关系不好,姬老懒得搭理宗明帝,宗明帝也不理会姬老。 外加上大月宗师青黄不接,清平子没有掣肘,种种原因汇聚在一起,才让方士显得有些无可匹敌。 夏朝可没有那么‘好’的条件,随便来个宗师就想蛊惑君王,是欺夏朝无人否? “无论是真是假,反正有你在,任他有什么刁钻手段,想来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咱们一看便知!” 清平子当机立断,或者说是迫不及待的说道。 虽然他也觉得这件事有些突兀,或者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可若是真的呢?! 这狗日的人间,他早就待够了,已无半分的兴致! “走!” 顾担也是点了点头。 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夏朝皇宫。 万国商会的主事者,陶述善正老神在在的同身旁的人聊天。 “这夏朝,还真不是一般的强盛。咱们走了这么多个国度,夏朝也绝对是其中不得了的佼佼者,甚至有希望争一争前二。” 陶述善颇为讶异的说道。 “您说的是。但这夏朝民间如此强盛,可这皇宫却是有些破旧,上不得多少台面了,甚至还有倒塌的宫殿没有清理” 他身旁的仆人眉头微皱,有些迟疑的说道“夏皇的皇帝,不会是个吝啬鬼?” “哈,你熟知商事,却少看大局。来皇宫之前,我可是听到了很有趣的消息,夏朝出了一位新的圣人,要取代上一位圣人的伟业来着,还真是一出大戏。” 陶述善笑意盈盈的说道“若不是时间不够,我还真想在这里多待一些时间,看看究竟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凡间之物而已,主人您不必放在心上。” 仆人立刻便说道。 “诶,你我皆是凡间出来的人,不能自视甚高,他们只不过是没有见到仙道的奥妙罢了,不可将他们视作无物。” 陶述善说道“能够让国家如此强盛,定是能人辈出,每一个都不会是泛泛之辈。” “谨记主人教诲。” 仆人俯首帖耳,又一本正经的应声。 “你啊,太过无趣。” 陶述善无奈的摇了摇头,“遍行人间,要善于发现其中的不同才更有滋味儿,凡事只看商事,就太小家子气了些。” 两人随意的交谈着,虽是身在夏朝的皇宫,却没有半分的拘束。 没有等待太久的时间,顾担一行人便来到了这里。 “见过夏皇,这两位是?” 陶述善倒也未曾怠慢,率先行礼,然后目光便看向顾担和清平子。 在顾担的身上,他的目光略略迟疑了一瞬。 顾担看上去还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这个容貌放在宗师中看上去都显得过于年轻了些,当然也不排除有的人天生就面嫩,不显老态。 反倒是清平子,一眼看上去更符合宗师的标准,龙行虎步之间,偶尔发散的一丝气势显露而出,非常年身具高位者不可能有那样的气势。 “这两位皆是夏朝的宗师。” 王莽脸上露出微笑,道“这位是顾宗师,这位是清平子宗师。” 在外人面前,他自然不会暴露出顾担这张夏朝真正的底牌,让对方将顾担当做寻常的宗师对待,再好不过。 “还有其余宗师,我已尽数派人通知,只是需要些许时间,可暂且等待。” 王莽说道。 “没有问题,自然是尽善尽美最好。” 陶述善点头,倒是不以为意。 “听说,你是从仙庭而来?老夫对仙道之事,也颇有研究,不妨先说一说那仙庭如何而来,又如何而立?” 刚刚见到陶述善,清平子便迫不及待的问道。 “不等人齐了再说么?” 陶述善笑意盈盈的回答。 “没关系,现在就可以说,是真是假,我们自会判断,无需你再讲述第二遍。” 顾担开口说道。 “那好。” 陶述善说道“四十八年前的那场流星雨,不知夏朝是否有人得见?” “夜降天星?” 一瞬间,顾担便明白陶述善在说哪件事。 “没错。” 陶述善连连点头,“我来之前,还听闻这个国度的前身就落下过一块灵石,还引发了一次各国战乱的事情。既然你们深切经历过这件事,那就好说多了。” “你们来的地方,是那群流星坠落之地?” 清平子立刻问道。 宗门三十三年的那场夜降天星,当然让人记忆犹新。 其中一枚落在了豫州,墨家就此扬名,却也导致了四国联军的攻伐不休,清平子也在其中掺和了一脚,导致宗明帝焚书坑术。 就连王莽都因为种种原因跑去了豫州,结识了白莲圣女。 完全可以说,历史的轨迹因为那一场夜降天星,而变得有所不同,这里的三人,都是其中的亲历者,甚至参与其中,想没有印象都不可能。 “的确如此。” 陶述善并不卖什么关子,立即说道“那群陨星,最后砸在了周山,周山倒塌,倾覆了好几个国度,最终化作一片横隔大地的山脉,如今被称作不周山脉。 一些胆子比较大的武者前去探查情况,从山脉之中发现了灵气的存在,最终驻扎下来。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武者发现,最终大家联合起来,在不周山脉上塑造了一处人间仙庭,要重现仙道的荣光!” 顾担和清平子对视一眼。 对方说的大体听上去,的确找不到什么太大的漏洞。 但是 “灵气是会自发而缓慢的散于外界,无论当初夜降天星之下,砸下了多少灵石,就算绝大部分都落在了不周山脉里,四十八年过去,还能有多少?也配称得上是人间仙庭?” 清平子自己就拿到过灵石,和明白灵石并非是永远恒定之物。 恰恰相反,灵气会自发的流动,滋养万物,无论是草木树石、花鸟虫鱼,对灵气来说大概都差不了太多,天地间的奇珍大多也是因此而来。 说白了,跟灵气遍布,自发循环相比,依靠从天而降的灵石,想复刻仙道盛景,无疑是痴人说梦。 就像是守着一片注定会被不断蒸腾的小水洼,幻想其中的鱼儿能够蜕变成蛟龙一样。 正是因此,清平子宁愿待在大雍去研究那块骨头,都没有去追逐那陨星留下的轨迹、最终落下的地点。 单纯只知道一个大概方位,不知距离之下,那就好似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梦,不值得去惦念。 “看来阁下是接触过灵石的。” 被清平子一语道破,陶述善也全然没有半分的惊讶或是局促之意,笑着道“但阁下又是否知道,在不周山脉中,我们发现了五处灵气源泉呢?” “灵气源泉?” 清平子眉头微皱。 这玩意儿他还真不知道,大概是对方自己造出来的词汇。 “没错,不周山脉内,有五处能够凭空诞生灵气的源泉之地!如果只依靠陨星带来的灵气,当然无法维持住仙庭的运转,但如果再加上五口灵气源泉,不知是否可以?” 陶述善极为自信的说道。 “你是说灵脉、灵矿?” 清平子推断道。 “不不不,我们也从仙道典籍中知晓了灵脉、灵矿的存在。但灵气源泉与灵脉、灵矿皆不同,是真正的凭空而生,找不到任何的伴生物和灵石,只有源源不断的灵气奔涌而出! 正是因此,我们才会为其取名为灵气源泉。” 陶述善解释道。 清平子一时无言。 什么灵气源泉? 没听说过! 但仙道的知识广博而浩瀚,何止胜过凡尘千百倍? 他对于仙道的了解,也绝不敢说什么尽知,只是比寻常人知道的更多一些。 他没有办法去否定陶述善的话,当然也不可能肯定。 对方既然如此具有信心,指不定真就有什么灵气源泉存在呢? “既然那不周山脉中建立了人间仙庭,又有五口灵气源泉生生不息,那你为何要不远千万里,跋山涉水跑到夏朝,再告知我们这样的消息?” 几乎没有怎么说话的顾担,径直问道。 直击核心! 如果陶述善所言属实,那不管怎么看,不周山脉中的人间仙庭,都远胜凡俗千百倍,可以直接接触仙道! 怎么会有宗师想不开,不呆在灵气遍布之地,反而还在凡尘之中游历、行商? 这根本说不过去。 “你有所不知。” 陶述善显得极有经验,同样的问题,他已经回答过太多次,早已经没有值得让他惊讶的地方了。 “灵气的确是修习仙道的第一个条件,但只有灵气,仙道的很多奥妙却还远远不够施展。如果慢慢等待灵气孕养,恐怕要花费成百上千年,便是能够修习仙道,能够活那么久的人,又能有几个呢?” 陶述善微微耸肩,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便诞生了万国商会。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 我们行走各国,交易各国不同的奇珍异宝,期待那些奇珍异宝在灵气的催化下,绽放出自身的光芒,最后再回到那处仙庭。焉知这样,就会比一直修行来的慢呢?” 加更一章,送给读者们的儿童节礼物~ (本章完) 。 第二百六十九章 超越宗师 交易奇珍异宝 这倒的确是一个可能。 夏朝有流云追月丝,大雍有天成水,大青有青灵果茶树,反倒是昔日最强的大祈和最菜的大越,并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稳定产出的奇珍。 那些东西的确要胜过寻常之物不止一筹,却也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放在尘世之中,仅有少数人得以享受,不能发挥出真正的价值。 说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多少有些过,但若说上一声明珠蒙尘,也并无甚差错。 可不要忘了,在绝灵时代尚且能够展现出自身神异的奇珍,如果遇到了灵气催化、孕养,安知不会展现出让人瞠目结舌的能力和效用? 只是之前落在豫州的那块灵石连人自己用都嫌少,自然不会有人如此豪奢的去赌一把这玩意儿。 但,距离夏朝不知道有多远的不周山脉中,一群已经开始修仙的家伙,目光已经锁定了各国的奇珍,甚至不远千万里之遥,派出宗师领队,前去交易。 “奇珍,怎么交易?” 心念电转间,顾担已经明白过来,如果是奇珍的话,的确需要有宗师出马才对。 “那就要看彼此的需求和眼光了。” 陶述善笑道:“同样的一件东西,在不同的人眼中,价值也是不一样的。只要尽可能的达成共识,自然也就可以交易,并没有一个稳妥的价码,只看能否达成合作的意向。” “以物易物?” 王莽问道。 这个方式可谓是相当的原始。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面对足够有价值,却又摸不清楚具体价值的东西时,也是能让双方都能达到心理预期的选择。 “是的。” 陶述善点头道:“可惜这里离不周山脉着实太远,不然完全可以用灵石来进行交易,那真是要方便许多。” “灵石?” 清平子不由自主的念叨了一句。 想要修仙,没有灵气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灵石便是储藏灵气之物! “没错。” 陶述善随手一掏,从袖子冲拿出一个略显有些珍馐的玉盒,然后轻轻打开盖子,一个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乳白色的玉石般的东西,就藏匿在其中。 “这是不周山脉中,由修士自己凝练出来的灵石,暂时作为基本的货币形式使用。只是用的太多,如今我这里也仅仅只留下了几个样品,以供诸位品鉴。” 陶述善毫不在意的将手中的玉盒递给面前几人,示意他们过目。 玉盒在顾担、清平子、王莽手中转了一圈,作为吸收和使用过灵气的顾担,自然能够辨别出这盒子中那块玉石,的确蕴含灵气,做不得假。 “你们解决了灵气逸散的问题?” 清平子却是多问了一句。 “哈,算不得什么大问题,一个特制的,简易版的掩灵阵而已。至多保存这块灵石百年,可花费却比这块灵石储藏的灵气多多了。” 陶述善无奈耸肩道:“空口无凭,总要拿出点东西给大家看看不是?” “这么一小块灵石说服力,不够。” 清平子将灵石还给了陶述善,他自己就曾是方士头子,深刻明白什么叫做扯虎皮拉大棋。 挖出个有点不一样的棺材就敢吹是仙人用过的,藏匿其中可得死而复生。 论起这个来,他也是最顶尖的那一批人。 “自然还有更能说明问题的东西。” 陶述善面对清平子接连不断的质疑,倒也不恼,“做生意嘛,总是要拿出诚意的。更何况交易的乃是各国的奇珍,等到你们该看到的人都来了之后,也有些别的东西可以给你们看,也好过一次次的解释。” “既然如此,那就请您在皇宫中暂时休憩几天,有些宗师在外地尚未回归。” 王莽适时开口,并未现在就着急忙慌的让他展示一下。 “没问题。不过,万国商会通常在一国之地,停留最多也不会超过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您若还没有准备好,万国商会就只好先行一步了。” 陶述善从善如流,却也不忘提醒道。 “没问题。” 王莽点了点头,随即挥手,自然有侍卫前来,带万国商会的人前去休息。 等到确认他们都已经走远,王莽的目光率先看向顾担,问道:“顾哥,你觉得如何?” 顾担作为被周边几个国度共同认证的天下第一,一向都是极有话语权的,宗师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眼光也超过了宗师太多。 如果顾担都没有看出破绽,发现不了什么问题,那万国商会,大概真就没什么大问题。 “灵石是真的,他说的话,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顾担的神识到了今日已是非常敏锐,如果对方是有心哄骗的话,发现端倪不算难事。 当然也不能排除对方天赋异禀,说的连自己都信了,旁人自然更看不出来。 但这种交易,大家都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上当受骗的可能性很小,因为真正的主动权其实是在夏朝这边。 夏朝若是不愿意交易,任陶述善说破天都没有用。 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突然冒出这么一号此前从未听说过的万国商会,还带来了人间有仙庭的消息,难免让人心中自觉不安。 “那就等到其余宗师回来,一同看一看他的自信从何而来?” 王莽问道。 宗师的确是尘世巅峰,可想要直接跟一国做交易,交易的还是奇珍,哪有那么简单。 别的不谈,万一碰到一个心狠手辣的国度呢? 万国商会一位宗师,带着灵石和其他国家收集的奇珍异宝满天下行走,难保不会有宗师想着干他一票大的! 陶述善说的越多,拿出的东西越好,越是会刺激人心中的贪欲——很多时候宗师会显得很大度,那是因为他根本就不在意而已,真让宗师动心,敢生死相搏者不知凡几。 宗师真正可怕的地方,在于孤身一人,无所顾忌,而非持重宝招摇过市,真觉得自己天下无敌。 “让官员调查一下万国商会的人马,最好汇聚到一起见一次,一个都不要漏过。”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 事关仙道,必须要小心谨慎一些,容不得差池。 “好。” 王莽点头应声,“我会派人通知其余四国,这样也能多留他一段时间,借此也可以将万国商会的人马汇聚在起来。” 王莽办事的速度很快。 或者应该说,宗师行动的速度很快。 在王莽的书信送去之后,收到书信的夏朝宗师莫不是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无论陶述善所言是真是假,都值得每一位宗师慎重以待。 因为他们曾见识过宗师之上的实力,一人便压服了四国! 幸运的是,那位存在怀抱善念,并未让苍生落入苦痛之中,可一人如此,不代表所有人都如此! 仙道在民间故事中,飞天遁地只是寻常,举手投足翻江覆海也算不得什么难事,何止胜过宗师一筹? 如果是假的倒还好,若陶述善所言为真,那代表着尘世间已经出现了更高层次的力量,只是因为距离和时间的缘故,还没有波及到夏朝,于情于理,大家都不能坐以待毙。 就连对求仙问道最不感兴趣的墨家,在禽厘胜收到王莽八百里加急送到他手中的书信后,都即刻赶赴到了皇都,未曾有半分耽搁。 短短十余日,夏朝的所有宗师都已经汇聚而来。 禽厘胜、荀轲、清平子、邹聃、庄生,还有两位则是他国投奔而来,已近大限的宗师,以及一位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 如果再将顾担也给算上,此时的夏朝足足有九位宗师,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除了熟人,三十八年来夏朝只有一位不被人熟识的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倒也并不出奇,就这那位宗师还是当初大月的子民呢! 真正在夏朝出生的婴孩,满打满算今年才三十八岁,而想要成就宗师,刨除掉顾担这个异类,最少也要四十余年。 国家的富裕是多方面的,但效果却不一定会立刻彰显出来。 如今的宗师之所以显得有些青黄不接,是因为下一代尚且没有真正成长起来。 可以预计的是,下个十年到二十年,夏朝的宗师数量大概可以迎来一次小小的爆发。 国富民强之下,除了修文便是习武。 修文可以封侯拜相不假,习武顶峰也是宗师,半点不差! 曾被战乱殃及的老一辈人,未曾走出战争的阴霾,多半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掌握一些武艺,基数堆积之下,只待时间到来,定然会有人崭露头角。 不得不感叹的是,清平子这家伙眼光倒是真的不赖,挑的两个徒弟,都晋升到了宗师,恐怕还掌握着一些未曾告诉过顾担的判断方法。 等这些宗师尽数回来之后,王莽也立刻再次邀请了万国商会,会面的地点,放在了一处遣散了侍卫的宫殿。 “好家伙,你看上去,可是跟墨丘越来越像了。” 陶述善还没有来之前,顾担的目光落在禽厘胜的脸上,感叹道。 禽厘胜的脸很黑,非常黑。 被晒的。 宗师可以强化自身血肉,但还没有到字面意义上脱胎换骨的程度,外部环境经年累月的影响之下,细微的叠加下来,还是会有所显现。 虽然如今禽厘胜看上去还称不上老字,可那张黝黑的脸上,比昔日的墨丘看上去还要更苦上三分。 这副姿态,除了墨家的人之外,顾担还从未在任何一位宗师身上看到过。 “这当是一种夸赞了。” 禽厘胜颇为高兴,虽然在他的带领之下,墨家呈现出‘日渐颓靡’的感觉,但墨家始终还是那个墨家,墨者还是最初的墨者,能够完全继承接任墨家巨子之位,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墨家已经很久没有宣传道义了。” 荀轲也在他们身旁,随口闲聊着,“怎不见墨者宣讲?” 夏朝初立的那段时日,墨家可是经常有墨者跑去宣扬理念。 可这些年,墨家已经没有再做这种事情了。 要说这全是因为他的影响,荀轲自问自己在禽厘胜这里可没那么大的脸。 “哪里还需要什么宣讲?夏朝可还有人不知道墨家?” 禽厘胜很是自信的说道:“墨者一直在做事,便是最好的宣讲,无需太多言语。” 诚如他所言,什么墨家十义,大家耳朵茧子都要听出来了。 这么多年,一个字都没改。 任谁都讲不出花儿来。 既然如此,哪里还有什么讲述的必要呢? 还不如墨者身体力行来的实在些。 禽厘胜掌管的墨家,极重务实,他自己也同样如此。 “那倒也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算是榆木脑袋都要开窍了,也就你能够不撞南墙不回头。” 荀轲很是有些感慨。 他当初是给墨家留了改变的时间的。 如果禽厘胜愿意修正一下,给道德本身留下一点点余地的话。 奈何禽厘胜没有,他坚决不改,旁人也不好指指点点,但墨家的衰败,却是有目共睹的。 反倒是儒家,这些年已是如日中天,大有取代墨家之势,如果单看人数,一个墨者打十个儒生都算少的。 当然,若真要论信念的坚定程度,十个儒生大概也比不得一个墨者。 有得就有失,这才是常态。 三人随意的闲聊着,在外界口中‘势同水火’的墨家巨子和儒家贤人,其实并没有那么针锋相对。 他们不合的只是理念而已,不代表平时就做不了朋友。 方向虽然不同,但他们的目的其实都是一样的,那就是让世道变得更好一些。 理念不合不一定非要打生打死,大家大可拿出来让尘世众生自己去选,胜败就藏在人心之中。 除了这里之外,更远处,清平子和邹聃、庄生凑在一起闲谈。 剩下的宗师也聚在一处,三三两两的闲谈着,并没有人提及接下来的正事。 直到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陶述善率先走了过来,见到足足九位夏朝宗师,也半点不怵,笑意盈盈的说道:“夏朝强盛,豪杰甚多,在下佩服!” “不必如此客气。” 那位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不咸不淡的说道:“有什么真本事,就拿出来看看,若是哄骗吾等一遭,后果你承受不住。” 面对如此不客气的言辞,陶述善脸上的笑意越发和善起来,开口说道:“如你所愿。” 下一刻,他的袖子轻轻一挥,一枚巴掌大小的‘商’字令牌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排山倒海般的气息便从令牌上奔涌而出,眨眼间便突破了宗师的极限! 庞大的威压,已经到了足以让宗师色变的程度! 这是超越宗师的力量!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仙道划分,五行灵根 那枚小小的商字令牌,竟在短短片刻之间,压的近十位宗师面色大变! 不同于宗师展现自身气势时蓬勃的气血熔炉极尽压迫之感,蕴藏在商字令牌中的气息并非是简单粗暴的气血压制,而是更高一等,好似直接来自神魂方向的威压。 如同荒野之中流浪的狼群骤然间遇到了猛虎,那来自于上位者天然的,对下位者所带来的强大压力。 一种全新的,不同于武道境界的压力! 在场的宗师莫不是侵淫武道几十年之久,对于武道中的一切已经再熟悉不过,可首次面对这种超脱出了武道本身的威压,脸色还是难免有所变化,不再是喜怒不形于色。 陶述善目光轻轻一扫,将几人脸上的表情尽收眼底,脸上也适时的露出温和而无害的笑容,笑着说道:“此乃是仙庭中的大人物赐予吾等商会的令牌,理当做不得假。” 在场之中,最先反应过来的人便是顾担,那枚令牌上的压力虽然庞大,但还不足以让他面色大变。 只是必要的伪装还是不可或缺的,这个时候,自然是藏身于宗师之中,不露声色最好。 听得陶述善的话语,顾担当即问道:“不止是一个商会?” “那是自然。” 陶述善面色一正,立刻说道:“天下浩大,便是宗师身处其间都显得有些微不足道。说是行走万国,可终其一生,便是宗师又能跨过多少国度呢?无非是选择一个方向,一直不停的走下去而已。 既然要交易各国的奇珍,我们没到地方之前,自然也不知晓各国有什么,完全是一场豪赌,一支商会,无论如何都是不够的。于是仙庭一共派出了十个商会一同沿着各个方向出发,争取能够接触到最多的国度,找寻到于仙道有所裨益之物。 不仅如此,每三十年,还会有第二支新的商队沿着我们的老路再次出发。不出意外的话,三十年后,夏朝还能见到第二支不同的‘万国商会’。” 陶述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很是自然的解释道。 奇珍这种东西,至今还能够留存下来的,大多都是可再生之物。 三十年,怎么说也能够再积攒一些了。 都说万事开头难,有了他们这第一次的光顾,等到第二次新的‘万国商会’再来,交易无疑会简单不少,考虑的可以说很是周到。 “那,你们这一支万国商会的使命,便是一直不停歇的继续走下去?如此一来,岂不是再也无望仙道?” 顾担却是继续问道。 就算陶述善所言的不周山脉中的人间仙庭为真,万国商会也确实是在为那仙庭做贸易,可外界并没有灵气,这是不争的事实。 作为万国商会的话事人,陶述善又有什么理由,在离开了那处修行之地那么远后,还能够忠心耿耿的服从其命令呢? 将在外尚且能够军令有所不受,何况是一位宗师? “哈。” 陶述善笑了起来,心知碰到了个难缠的家伙,但这种问题他也已经回答过不少次,自然没有半分卡壳的说道:“这就要说到万国商会自身的运行方式了。除了领头的宗师之外,其余所有仆从,皆是练脏武者。 这些练脏武者跟随着宗师增长见闻、求取经验,只要在万国商会能够待够十年,十年后若有人成功晋升宗师,上一任万国商会之主便可带着七成的各国奇珍,回到仙庭,余留三成作为新宗师交易的本钱。 若是有数位在万国商会待够十年的武者晋升宗师,也可自选一部分奇珍,再重新创造一个新的商队,选择另一个方向的国度进行贸易。 如此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大,迟早有被商会摸清楚的那一天,而宗师也可由此完成交接。” 这套商会内部的制度当然还不足以称得上是尽善尽美,比如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是,如果离开那不周山脉太远,对宗师而言都需要四五十年的路程,那怎么办? 跑到仙庭的时候,人都要没了,那还修行个屁,便是手上有再多的奇珍也只能等死! 但好消息是,此时他们还不需要去考虑这些问题,可以相信后来者的智慧。 反正此时的他们,还能够享受到这种制度的便利,那也就足够了。 很多时候,当时的人并不会想着以后,反正自己当下够用就行。 就算真到了宗师都要绝望的路程,大不了再折返回去,重走一遍来时的路嘛,谁说一定就要达成当初的既定目标呢? 人活着,总是灵活的。 “这的确是一个办法。”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了疑问。 关于内部的传承、制度,乃至物证都拿了出来。 的确不像是假的。 或者说,能够假到这种程度,和真的也无异了。 相比于顾担此时还在考量万国商会的真实性,其余的几位宗师面色都涌现出些许红润之色。 那是激动导致的。 只是他先开口,几人也不敢打断,只能眼巴巴的等到顾担问完之后,先前自他国投奔而来的两位宗师纷纷问道:“那块令牌的主人,是什么实力?” “你们找到了如何超越宗师之上的方法?”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了过来。 便是王莽都是屏息凝神。 虽然不周山脉中那处仙庭的影响力暂时还有所局限,不为外界所知,可要知道,那地方最多才四十余年。 一个庞然大物刚刚诞生不久,自然是略显虚弱的,还不足以鲸吞天下。 可再等几十年呢? 安知那处地方,不会带给尘世极大的变化,甚至直接改变格局? 王莽作为夏朝的皇帝,虽然已和武道无缘,但对于这种事情的敏感程度,是不言而喻的。 “诚如诸位所见,这块令牌内,就蕴藏有宗师之上的力量,乃是仙庭之主交给商队防身之用。” 陶述善脸上露出谦逊的笑容,他极爱笑,这份笑容掩盖了言语之下的杀伤性,“仙道自是与武道不同,力量,也在宗师之上!” 这当然没有什么好驳斥的,仙道的传说动辄便是移山填海,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比肩的力量,便是对宗师而言,仙道都显得有些高不可攀。 “借助灵气,诸位完全可以去攀登仙道之路,不必再面对尘世的极限而终生不得寸进,这对于宗师而言,可是一个天大的喜事!” 陶述善自己就是宗师,很明白一些宗师的想法。 在最初成为宗师的十几年里,或许会很满足。 但当屹立在宗师之位很久之后,没有任何新的目标的他们,就不得不开始找寻各种方式,来消耗掉自身的精力和注意力。 说是行尸走肉多少有些过了,可无疑是少了当初那份冲击宗师的心态,却是半点也做不得假! 如果有一条能够向更高处进发的道路,那绝大多数宗师,大概都是不会拒绝的,这份诱惑,宗师也抵挡不住。 “仙道的修行,没有任何的限制?你怎能笃定,吾等俱可修行仙道?” 当即便有宗师问道。 纵使是武道,想要晋升宗师还需要面临气血见障、五行交感的难关,比武道更强的仙道,还能没有任何的掣肘,是个人就能修习不成? 仙道能这么‘亲民’? “诸位有所不知。” 陶述善面色一肃,说道:“任何宗师,注定可以修习仙道。或者应该说,没办法修习仙道的人,也成不了宗师!” “哦?!” 此言一出,连王莽都是忍不住侧目,连忙说道:“请您解惑。” 他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卡在五行交感的壁垒前,终生无法寸进! 哪怕贵为夏皇,真正的万万人之上,几十年来也没有一星半点可以踏足宗师之境的机会,怎不叫人扼腕叹息。 “五行交感的壁垒,说是无形之物,可若用作仙道上的说法,应该叫做五行灵根!” 陶述善没有卖任何的关子,直言道:“五行俱全者,便可在练脏大成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抵达宗师之境,自身完满,自成一体,真气方可离体而出,显于外界。 只是俗世之中,并无能够侦测自身灵根的方法,便只能让武者自行摸索,直到气血见障之后,通过能否晋升宗师,来借此判断自己是否就是‘五行俱全’之人。” “灵根?五行俱全?细说!” 这份与自身息息相关的知识,立刻便引得宗师的好奇,连忙问道。 “正常来说,每个人都是五行俱全之体,几乎没有例外。但若是要修行,还需要更详细的划分。不同的人,对于五行本身的感知也是不同的,内在的差异甚至比人和狗都要大。” 陶述善解释道:“就算是五行俱全,五行本身也难免会有所差异,大部分人也不会绝对均衡,只要五行差异的不太大,便算俱全。而对于仙道而言,灵根本身就意味着对于灵气的亲和力,亲和力越高,越容易吸收灵气,自然也就能够更快的成长、突破。 虽然普通人也能够缓慢的吸收灵气,可那种速度实在太慢,慢到与绝路无异,跟真正具有天赋者相比,就像是吸收一滴水和吸收江河湖海的区别一般,终生无望大道,不值一提。” 灵根,或者说五行本身的亲和力,代表着吸收和炼化灵气的速度。 普通人不是真不能吸收灵气,只是吸收的太慢太慢,终其一生都没有像样的成效,不足道也。 这是一道天然的壁垒,横隔在所有人面前。 “那,五行灵根又是如何划分的呢?” 邹聃立刻问了出来。 “如果将单一灵根吸收灵气的极限速度划分为一百,那最少也要二十才算能够攀登仙道,也就是下品灵根,四十则是中品灵根,六十则是上品灵根,八十便是天灵根了。” 陶述善说道。 “那一百的极限之数呢?” “一百之数” 陶述善摇了摇头,说道:“那就是货真价实的异灵根了,但不可能出现在人的身上。人本身五行俱全,再怎么有天赋,也不可能到极值。除非是某种特殊的生灵,才有可能做到,而且极端稀少,千百年不一定出一个。” 人生来便五行俱全,全都沾点边。 哪怕在单一方面极具天赋,也不可能别的地方都不管不顾,除非本身就不是人。 “能够有下品灵根,便算是万里挑一。天灵根更是可遇而不可求,哪里有那么容易?好消息是,任何一位渡过五行交感的宗师,资质再差,各方面灵气的感知度最少也有二十之数,定是修仙的苗子。” 陶述善说道:“好高骛远可不好,能有机会修行仙道,已经领先别人太多了。” 尘世顶峰的宗师,到他口中就成了修行仙道的苗子。 足以见得武道和仙道间比之鸿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差距! “这么说来,下品灵根和天灵根,吸收灵气的速度就差了四倍?” 这一次,则是顾担发问。 “没错,就是这么残酷。” 陶述善点头,“天赋高者,数倍领先!” 顾担若有所思。 难怪会将对灵气二十的吸收速度划分为下品灵根——低于二十,那与天赋高强者差距就实在太大,大到便是有所机缘都难以追赶的程度。 下品灵根,需要花费四倍的时间和努力,才能够勉强追赶上天灵根的进度! “您这里,可有检测灵根的手段?” 诸位宗师面面相觑后,有人开口问道。 他们心中已经有了底气,反正宗师是绝对能够修仙的。 但是,谁不希望自己是天灵根呢? 直接变成宗师中的人上人! 五行俱全与五行俱全也不能一概而论! “仙庭之中,有试灵石,但块头太大,实在不好带出来。诸位宗师若是想检测自身资质,修习仙道,自可前往不周山脉。 反正俗世之中并无灵气,便是知晓自身资质也无甚用处,定是要去不周山脉走一遭的,因此商会也就没有携带。” 陶述善微微耸肩,满脸抱歉的说道。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一次邀请,一场交易 如今不能检测自身的资质,宗师们倒也算不得失望,按照陶述善的说法,就算最差,他们也是下品灵根,修仙无忧。 真正值得注意的,却是陶述善之前所言的那一句话。 “前往不周山脉?那里,欢迎外来者?” 荀轲率先发问道。 “道友机敏。” 陶述善毫不迟疑的点头说道:“不周山脉欢迎任何一位有修行天赋的人。” 听得那斩钉截铁的声音,诸位宗师面面相觑,皆是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困惑。 宗师又不是三岁小孩,便是天大的馅饼放在眼前,也不可能立刻就失了心智,人间沉浮几十载,岁月早已带给了他们太多的阅历,非常明白一些过于宽厚的条件,背后往往都有大坑在等着。 当初从天而降一块灵石,就引得多少变故? 那边一片山脉反倒是予取予求了不成? 什么时候,灵气变得这么‘廉价’,用得上的都能用了? 如果说是因为不周山脉拥有五口灵气源泉,灵气源源不绝,自己根本用不完,所以就想要布施苍生的情况 呵,扯犊子! 恐怕只有心智尚未成熟的小孩子,才会拥有那般想法! 便是民间的富商,财富多到几辈子都花不完的情况下,又有多少人愿意拿出来,真心实意的给予有需要帮助的人而不求取什么? 他们宁愿将财富烂在库房中! 更不要说,灵气可是关乎仙道的至关重要之物了。 没有灵气,再怎么有修行资质也是无用。 而借助灵气,定是有天资纵横者能够后来居上,这将直接威胁到那群占据先发优势者的地位! 这可不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你超越我、我超越你都是小事,动辄关乎到身家性命,便是在武道之中,这种后来居上,然后被人狠狠清算乃至截杀的事情都屡见不鲜。 按照尘世中的经验去揣度,这种情况想要彻底封死也不太可能,那就该由最强者挑头,建立一个组织,然后直接‘占山为王’,排斥外来者。 便是有人千辛万苦跑过去,也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徒呼奈何。 若是真有不好惹的存在,那大不了就一同拉拢进去,同流合污。 等到组织内部彻底成长起来,乃至于无人能够轻易挑战之后,再略略放宽些条件,招揽外界拥有资质之人,将其当做牛马来使唤,再安排一套繁杂苛刻的晋升条件,给后来人留下一些微乎其微,实则当要困顿终生的晋升途径。 如此,既能保证自己的地位,又拥有足够的掌控权,减少了很多被后来居上的可能性。 真要按照尘世中的发展规律来说的话,这样的选择,无疑才是最贴合实际情况的。 在场的哪个宗师不是阅历深厚,最少也亲眼见过一国的覆灭,如果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恐怕早就死好几次了。 他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一个若隐若现的庞然大物,此乃人之常情也! 天上掉馅饼,迷惑心智一般的普通人还行,想让宗师失去理智,怕是没那么简单。 场中一时间竟是骤然沉静了下来。 没有人再发问,每一位宗师都在以目光交汇,皆是看出了对方眼中的狐疑。 无他,这一句‘不周山脉欢迎任何一位有修行天赋的人’实在值得他们大大的怀疑! 别说什么灵气本就是天地所生的无主之物,全都是扯犊子。 灵气直接关乎到了最根本的力量,是比黄金、白银、珠宝乃至人世间的一切都更加珍贵的东西! 这种东西有再多,怕是都很难去和外人分享! 在那群占据先发优势的家伙还没有彻底成长起来之前,理当是极端排外,只有等到自己吃到盆满钵满之后,才会从指缝里漏一点出来才对。 怎么可能像这样,广邀同道? 除非天地灵气尽数复苏,否则以尘世中唯一能够修行之地的不周山脉,哪里有什么竞争者? “诸位是否心中有所困惑?” 陶述善眼看气氛已经显得有些冷场,倒是心知肚明为何如此,当下解释道:“你们有所不知,仙道的晦涩艰深,何止百倍于武道?武道修行,大多时候只看自己,便是有需要旁人的地方,也多是食补和药浴,纵是没有这两样,也不一定不能成就宗师。” “但是!” 陶述善话音一转,又道:“仙道却是不同!仙道之路何其多,何其之漫长!独木难支的情况,屡见不鲜。就拿近的来说,仙道之中有百艺,最为知名的理应是炼丹、画符、布阵、炼器,这四样无论是哪一样,对于修士本身的提升,都是显而易见的。 遗憾的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那样的天资,很多拥有修行资质的人,想要掌握仙道中特殊的技艺,都是得不偿失,天资不足。 周山倒塌,那场纷乱过后,不周山脉立于尘世已有四十余载,可在其中的绝大多数修士,都只能自己修行,掌握一些最基础的技艺,精进不得,修行进度颇为缓慢。 想要一览仙道的盛景,不周山脉的修士数量少了,太少了!连凑出最基础的修仙四艺都是难上加难,遑论更为繁杂的修仙百艺之术? 正是因此,我们才要广招同道,一同在人间复现出仙道的盛景,这其中少不得无数道友的一同努力,否则怎敢称之为人间仙庭? 除此之外,还希望有天资纵横的道友,能够与大家一同去探讨前路。仙道之路虽已复现在了人间,可并不代表仙道真的来了,很多境界只能够在典籍中略略窥览一二,落到实处去却是难上加难。 大家汇聚在一起,定期讲述一下修行的心得,思绪碰撞,彼此启发,欣欣向荣,岂不美哉?” 一通长篇大论,算是略略解答了夏朝宗师们心中的疑惑。 但到底有没有真的信服,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事情了。 不过好歹这一次起码没有再次冷场。 “原来如此,不周山脉的那群道友当真大度,让我辈汗颜了。” 当即便有宗师说道。 “哪里的话?仙道之路刚刚复现在人间不久,所需要的是大家的共同努力,绝非一小撮人能够独占,池塘里的王八也变不成真龙。 诸位皆是宗师,在这里吾也不说那些漂亮话了。诸位抿心自问,一国,能有多少宗师?相比于一个个拉着孩童,大海捞针般的检测,宗师才是能够直接修行的关键之人,而想拦下宗师,哪里有那么容易? 与其敝帚自珍,徒增伤亡,还不如卖宗师一个面子,大家共同促进来的好些。” 陶述善颇有种开诚布公的意思在。 仙道虽好,却也不代表低境界的修仙之人就能碾压武道。 宗师,可是尘世中顶峰的那群人,绝非蝼蚁。 对于普通人,他们可以予取予求,肆意摆弄、搓扁揉圆,可对宗师想玩这一套,真以为宗师之祸跟你开玩笑的? 说到底,三十余年间,不周山脉中还没有诞生出能够压服尘世所有宗师,让他们不敢造次的强者。 与其挑战尘世所有想要修仙的宗师,不如直接拉拢过去。 反正满打满算,宗师才有多少人? 便是富强如同此时的夏朝,满打满算也才九位——其中有两位黄土已经埋到了脖子处! 给宗师打开方便之门,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 “这份情,还是要承的。” 清平子笑呵呵的随口说道:“那不知,我们要赶往不周山脉,需要花费多少的时间?” 此言一出,每个人的耳朵都恨不得竖起来。 便是顾担也微微侧目。 不周山脉,离夏朝有多远? 知道这份消息的是,唯有万国商会。 “按照宗师的速度来说,如果路程中没有什么耽搁,全速赶路的话,大概也要十年之数。” 陶述善直接说道。 “十年?!” 两位宗师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 十年,对于宗师而言,并不算特别漫长。 但问题是,他们两个已经将要走到大限的尽头,哪里有甚么余裕花费十年用去赶路?! “没错。” 陶述善一声叹息,道:“天地浩大,便是宗师也有力不能及之处。不过日后仙庭中的布阵师若能钻研出挪移阵法出来,赶路所需要的时间,定是会大大减少的,说不定在场的诸位,便有布阵师的才能呢?” 两位宗师不再说话,面色灰白。 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便是希望出现在了面前,却已经没有时间再去伸手抓住。 明明是站立在尘世顶峰的宗师,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等死! 这条路,暮年宗师,注定要死在半途! 反倒是清平子,心中总算是舒畅了几分。 他寿元大限将至,却是借助那块骨头的力量强行蜕变,与天争寿几十载。 仙人虽然还没有回归,但人间已有仙道之路可走! 这多出的几十载,给了他以小博大的机会。 若是能够在仙道中再有所造诣,安知不能再度增长寿元? 仙人纵使不归,人亦能够自渡! “原来如此,多谢您的解惑,不如让朕来看一看,陶宗师自他国寻觅到的奇珍?” 一直没有怎么插嘴的王莽适时的打断了关于仙道的交谈,再谈下去,夏朝的两位宗师道心就要崩了,怕不是要横死当场。 “这是自然。” 陶述善从善如流,当即点头,这才是他辛辛苦苦跑了那么远所为的正事,他轻轻拍了拍手掌。 在他的身后,一众万国商会的武者们便提着箱子走了过来。 所有东西,他们都是字面意义上的‘随身携带’,毕竟他们的货物,任何一件扔到俗世里都是价值连城之物,容不得半点纰漏。 陶述善从仆从手中接过一个箱子,将其打开,露出内里的事物。 被珍而重之携带的宝箱内,竟然有大片大片黑色的土壤! 而在黑色的土壤之中,扎根着三株模样娇俏,不过寻常人大拇指大小的袖珍花朵,看上去颇为可爱。 “此乃三株盛颜花,最初有七株,但都已与人交易过,这是商队中仅有的三株了。” 陶述善说道:“此花极为神异,服食之后,可让人容貌回返青春将近三十年!一般用于年龄稍大的人。” “回返容貌近三十年?” 原本颇为失落的两位宗师听清楚后,还是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是的。” 陶述善轻轻点头,“只能回返容貌,并不是真的增长寿元,也不是真的让人回返三十年的青春。” “那要它有何用处?” 还以为见到了希望的两位宗师不以为然。 宗师又有多少关注容貌这东西的? 对实力毫无半分裨益,虽然效用的确有些惊人,但也就那样了。 陶述善不语,只是笑意盈盈的看着王莽。 这东西本来就不是给不关注自身容貌的人准备的,更准确的说,这玩意儿就是拿给皇帝看的。 有句话说得好: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虽说皇帝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但难保就不是一个痴情种呢? 前面四株盛颜花,不也找到买家了么! 就算自己用不上、不需要,也完全可以给自己在乎的人用嘛! 果不其然,王莽的目光在盛颜花上留恋了许久。 许婉容老了。 虽然她自己不说,但在御花园中见到顾担的时候,也会下意识的掩面。 青春不复,韶华易逝,故人如旧,怎不痛心? 女子,少有不在乎自身容貌者,哪怕她本身并不依靠容貌吃饭也是如此,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但,这玩意儿是奇珍。 是要以物换物的。 钱财并不能买到! 夏朝的奇珍,仅有一种,数量也不多,是否过于奢靡? “再看看其他的。” 王莽还是挪开了放在盛颜花上的目光,古井无波的说道。 “好。” 陶述善并不推销,很是老实的又接过一个箱子,露出其中的事物。 一瞬间,满室馨香,让人心旷神怡。 “这是安神香,点燃之后,效用百倍,可让人心静神宁,精神焕发,乃是不可多得的珍奇之一。”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千年奇竹,有所隐瞒 安神香大概只有婴孩的胳膊长,通体呈现出乌黑之色,但其气息却甚是清雅馨香。 这还是未曾点燃的状态,若是点燃之后,按照陶述善的说法,效用还可增幅百倍,是真正对人修行有所裨益之物。 无论是闭关,还是钻研下一个境界,有安神香相助,多多少少能带来一些额外的提升。 这件奇珍,倒也的确让几位宗师感兴趣了一些。 可也仅仅只是感兴趣而已。 无他,此时宗师便是尘世之顶峰,哪里还需要什么闭关、参悟? 除非开始修习仙道之术,安神香才有发挥价值的地方。 而他们就算想要修仙,也得先跑到不周山脉,那都要十年之久,捧着一根香跑十年不成? 不说行不行,安知不周山脉就没有比安神香更好的奇珍? 怎么说也是拥有灵气源泉之地,东西也得比俗世强上一些? 这东西有用,却不是现在有用! 眼看诸多宗师眼露好奇,偏偏又无动于衷,陶述善似乎早已习惯,半点不慌忙的从侍者手里接过第三个箱子。 那个箱子并不算大,但很长,足足有大半个成年人的长度,像是封存着一柄宝剑。 陶述善将箱子轻轻打开,露出了其内的一截竹子? 那确实是一根竹子。 清脆碧绿,竹节表面呈现出玉质一般的光泽,通体仅四节有余,极为笔直,没有一丝一毫的弯曲,更无竹叶映衬。 准确的说,这应该是一根笔直的竹竿。 “此乃碧玉竹,百年一节,两百年二节,四百年三节如你们所见,这根竹子已具千年之龄。” 陶述善将碧玉竹握在手中,猛然挥舞了一下。 一道绿色的流光在空中划过优雅的弧线,却是没有半缕破风声传出,以碧玉竹的速度而言,这是绝对不合理的。 “坚比神兵,可通真气,出手无声。” 陶述善说道:“便是神兵利器,也难以损伤其分毫,可作为武器来用。” “千年之竹,的确有点东西。” 清平子点了点头,随即不咸不淡的说道:“但对宗师来说,作用好像也没那么大。” 宗师极少有用武器的。 无他,尘世之中,宗师的肉身就是最好的武器,少有能与之媲美者。 这碧云竹虽有千年之龄,当的上奇珍二字,可对宗师本身没有什么增益,仅是多了一件兵器而已——先不说顺不顺手,拿这玩意儿当打狗棒用呢?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唯一稍稍值得称道之处,便是可通真气,但宗师肉身亦可。 不能说这东西没有价值,可对宗师而言,价值不大。 陶述善也不恼,一件一件展示着他们搜集来的奇珍,的确是让夏朝的诸位宗师大开眼界。 吃上一口便可在三日内浑身散发奇香的‘留香土’,留存在二人身边千里之内都可互相感知的‘同心虫’,甚至还有饮用之后一个月内都不用再饮水的‘恒身水’ 你要说它们不是奇珍,它们还真是。 但这效果嘛,说歪瓜裂枣多多少少有点过分,只能说非常可惜,尽是废物。 一件又一件奇珍在诸位宗师的眼前展示出来,夏朝的诸位宗师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古怪。 终于,当陶述善又拿着一份奇珍说道:“此乃凝血沙,只需涂抹在受创的肌肤上,便可以极快的速度愈合伤口。” 这一下,夏朝的宗师终于是忍无可忍了。 最开始的三样虽都有各自的问题所在,但起码也不算辜负奇珍之名,怎么越往后越拉跨呢?! “这玩意儿不就是加强些的金疮药么,也敢当奇珍?” 陶述善微微耸肩道:“但它确实是奇珍。” “奇珍也分有用和无用之物,看来,万国商会对交易奇珍的意向,并没有那么大啊。” 荀轲开口说道。 “诶,此言差矣。奇珍乃是天地孕育,自有奇异之处,但其奇异之处是否与人有大用,那是谁都不敢保证的。每一样奇珍都有价值所在,说不定是之前没有发现其特殊的效用,才导致明珠蒙尘呢?” 陶述善笑呵呵的说道。 诸位宗师面色不愉。 说得好听,不就是暗示可以捡漏么? 问题是拥有奇珍的国度那么多年都没发现它别的价值,凭什么你有本事能发现? 以奇珍换奇珍的话,这些东西还比不得夏朝的流云追月服呢! 原以为行走万国的万国商会是个多宝商人,谁知道拿出来的东西尽是些不上不下之物,对宗师的裨益都不大,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动心之物。 就这还仙庭之地出来的商旅? 多拿几块灵石都比这些歪瓜裂枣的奇珍更具有诱惑力! “不妨先看看。” 眼见气氛已经有些僵硬,还是王莽率先说好话。 陶述善将准备交易的奇珍都拿出来逛了一遍,遗憾的是,越是往后越没有惊喜可言,很多奇珍之物,凡尘中就有能够与之比肩者。 哪怕效用没有奇珍那么强力,可胜在便宜的多啊! 如果是花费金银来换取这些奇珍,怕是没有任何一位宗师会犹豫。 可奇珍换奇珍? 你什么档次的东西,也配跟我换! 到了最后,连王莽都面露难色。 将准备好的奇珍尽数展露一次后,陶述善说道:“如诸位所见,这些奇珍便是这次用来交易之物,商会会在夏朝逗留几天,若有人对其中某样感兴趣,尽可与商会联系。” 他颇为干脆,跟寻常商旅完全不一样,大有你爱要不要的架势在。 目送着万国商会的一群人率先离去,禽厘胜眉头微皱道:“万国商会,看样子对奇珍的交易,也并没有特别热切。” “不,应该说,真正好用,乃至让宗师都值得重视的奇珍,他们得到后也不会拿出来交易。” 几乎没有怎么说话的顾担补充道:“别忘了,万国商会自仙庭之中走出,就是为了搜罗各种好用的奇珍,再返回仙庭,加速修行之用。” 此言一出,诸位宗师恍然,这倒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脑子转个弯就能想明白的。 真有宗师都眼红的好东西,万国商会自己就留下了,返回仙庭自己用或者卖出去,价值只会更高! 因此,能够被万国商会拿出来交易的,都是连他们自己都看不上的东西。 虽有商会之名,但万国商会并不是见钱眼开的商旅,而是搜罗底蕴的商队,不能真将其当做奇货可居的商人来对待。 人家是来给自己找好东西的,可不是过来做慈善的。 “呵,我原以为仙庭中走出的商队,必有价值连城之物,再不济也该大有裨益。没曾想真将吾等当做了乡巴佬,拿出一堆自己都看不上的垃圾来当做交易的筹码。” 土生土长的夏朝宗师愤愤骂道。 “或许,也是因为夏朝的奇珍,同样不被对方看重。” 荀轲补充道。 夏朝的奇珍,就是当初大月的流云追月服。 流云追月服乃是以冰皇蚕丝编织而成,极为柔顺,着之如月华披身,最关键的是宗师穿上去,哪怕历经大战也不用担忧衣物损坏。 但这玩意儿的价值,那还真不好说。 如果遇到对这方面比较在乎的,或者喜爱美裳者,价值多翻几倍都很正常。 奈何宗师多为大老爷们,对这方面也并不太在乎。 虽说这世上不是没有女宗师,但女宗师的数量却要少上很多很多——武道之路艰难困苦,动辄要耗费三四十年的光阴,还不一定能够走到最后。 便是富裕的人家,也很少会让女子练武,而练武的女子数量本来就少的情况下,又有多少能够侥幸晋升宗师呢? 流云追月服对战力也没什么增幅,主要是好看和不易损坏。 当然,作为自家的奇珍,在众人的心中,流云追月服肯定是要比外面的歪瓜裂枣强的,这是毋庸置疑之事。 只能说大家谁都看不对眼。 “那他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几位宗师表示不屑。 “他带来的消息已经很有价值,交易与否,反倒是次要的。” 顾担平静的说道。 任何交易,都比不得人间可修仙来的更加实在! 一处能够修行仙道之地,究竟会搅闹出多少的风风雨雨? 目送着几位宗师散去,顾担叫住了王莽、荀轲和禽厘胜。 “顾哥可是发现了什么沧海遗珠?” 被叫住的王莽有些兴奋的问道。 他一直对顾担有一种特殊信赖,理所当然的认为他能够发现宗师也发现不了的端倪。 “” 顾担无奈道:“我倒也没厉害到那种程度,只是有一件事,需要特别关注一下。” “什么?” “万国商会中,还有两位宗师。” 顾担面色一肃,叮嘱道:“虽然对方气息隐藏的很好,似乎动用了某种特殊的秘法,但距离我太近了。” 如今他的神念已经颇为强横,宗师的伪装落在他的眼中,并不能奏效,一眼即可洞穿。 “这倒是的确值得关注一番。” 王莽立刻点头。 之前陶述善可是说过,万国商会如今仅有他一位宗师的! 当然,出门在外,偷偷藏点底牌也理所当然,就算陶述善拿出过代表着宗师之上力量的令牌,也不一定能够逼退所有贪心之人。 毕竟把持着大批量的奇珍,万一有人黑吃黑,多个宗师就是多一个战力。 “你们两个,多花费点时间盯着他们。”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 要盯梢宗师,那就只能是另一位宗师去做。 对方只要不乱来,隐瞒实力也没什么,反正耽搁不了多少时间,万国商会就会再次启程。 “没问题。” 荀轲和禽厘胜纷纷答应了下来。 等到荀轲和禽厘胜都离去后,大殿中仅剩下了王莽和顾担。 “顾哥” 头发已是花白之色的王莽,脸上竟显露出些许局促难安的样子来。 “嗯?” “你会走么?” 王莽还是问道。 他是一个机敏的人。 在陶述善说出夏朝赶往不周山脉,只要十年之久后,就知晓必然会有宗师离去。 十年,对宗师而言并非出不起的代价,换来的却是更高的路途! 于情于理来说,这选择都不能算亏。 宗师并不是皇室的笼中鸟,皇室也没能耐要求宗师必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宗师是走是留,自己说了算。 如果各国的宗师都走一部分,那就相当于各国都没什么损失。 但这其中绝不包括顾担。 虽然顾担很少管事,也从不对他命令什么,但只要顾担还在,王莽的心中便有底气。 有长辈撑腰的底气。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变成了垂垂老矣的老头子,顾担却仍旧年轻,还有着他必然看不到的未来。 以至于王莽从未想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要先和顾担离别。 如果顾担要走,一去一回毫不耽搁也要二十年。 而如今,他已将七十之龄,又未晋宗师,怕是没有下一个二十年了。 顾担若是离去,与他而言,说是永别也不为过。 在此之前,他毫无这种准备。 对于王莽的问题,顾担沉默了一会儿。 “再看看。” 想了想,顾担没有给出确切的回答。 一边是曾翘首以盼,等待许久的仙道。 一边是看着长大,已将至寿元末端的故人。 他若离去,便已注定是此生不见。 “顾哥若是想去,夏朝有我,不用担心。” 王莽拍着胸膛,那已不复年轻时雄浑的声音仍旧坚定而有力的说道:“我定不会辱没顾哥的期待。” “是吗?” 顾担笑了起来。 “那是当然!” 王莽自豪的挺起胸膛,“这么多年,我可曾让您失望过?” “那倒是没有。” 两人随口闲聊着,不再谈及仙道之事。 仙道仙道,注定和凡尘处于两端。 当距离一方越近,离另一方也就越远。 走出皇宫的时候,顾担回头望去。 当初宗明帝花费极大代价修筑的万寿仙宫,到了今日,已不复最初那般美轮美奂,到了需要重新修缮一遍的时候。 新的东西,将取代旧的事物,在时间的推波助澜之下,步步向前。 而当初的那部分人啊,也在一同老去。 同来望月人何在,风景依稀似去年。 顾担行走在这片已再熟悉不过的土地上,轻轻吟着:“乾坤容我懒,日月任他忙。虽为尘中客,偶做逍遥郎。”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三章 墨丘墓盗,胆大包天 万国商会的到来,并未给夏朝掀起太大的波澜,甚至还不如当初杨朱所搅闹出来的风波。 更准确的说,只有宗师这个层次才有所影响。 连宗师都需要花费十年的路途,对普通人而言,大概就是需要耗费一生时光的路程,哪怕在同一片天空下,距离也能让人感到绝望。 陶述善拿出来的奇物虽然不被诸位宗师认可,但其脑海之中对于不周山脉那处仙庭的了解,却是货真价实的。 因此即使没有交易的意向,剩下的那些宗师也都缠在他的身边,争取想要探听到更多的,值得关注的消息。 秉承着买卖不成仁义在的理念,虽然一桩交易都没有达成,陶述善也是和颜悦色。 看上去当真是个老好人,堪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还给了一份前往不周山脉的地图——那是万国商会一路行来,汇总而成。 这让原本还颇为怀疑他的宗师们都有些惭愧,没曾想他竟那么好说话。 王莽见陶述善这么识时务,还是与其交易了一次,选的东西却并非是曾让他移不开目光的盛颜花,而是安神香。 一件流云追月服,换了三根安神香。 一根给了顾担,一根留在皇室,还有一根则是在宗师们有需要的时候再动用,众所周知,香也不必一口气燃尽。 在陶述善拿出的那么多奇珍之中,唯有此物还算是对修行的助力稍大一些,就算现在用不上,也可以暂且当做底蕴藏匿。 顾担并未像是别的宗师那样缠在陶述善的身边询问,反正那些宗师问过的问题,必然会有人特地收录,到时候再看也是一样。 此时,顾家小院之中,顾担和清平子相对而坐。 “你怎么看?” 顾担率先问道。 “他所言,理应为真。” 清平子眼中闪过思虑之色,还是说道:“人间有仙庭哈,可怜吾等在这里蹉跎四十余年,竟不知另一地已开始修习仙道法门!” “话也不能那么说。” 顾担摇了摇头,他的得失之心没有那么重,反倒是看的更加明白些,“当初夜降天星,谁也不知道那群陨星最终究竟砸在了何处,若是落入苍茫大海之中,岂不是耗费几十年光阴白跑一趟?”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得知浪费了四十余年时光” 清平子目光已不复往昔清亮,更多的是阴沉,“还是难免让人扼腕痛惜。” 如果当初他直接追逐那群陨星之地,怕是早就开始修仙了! 但大雍的那块骨头,吸引了他的心神,又对仙人回归之事颇为期待,才留了下来。 这一留,差点就把自己给活生生的熬没了! 没有吐血,都算是他的养气功夫到位。 “四十余年那个地方,应该已经有筑基境界的修士了?” 顾担面色沉静的说道。 武道宗师大概和仙道中的练气境界相当,强于练气中期,略逊于练气后期,但宗师又多了一手同归于尽的杀招,算是打平。 但仙道往上还有路可走,武道却就此断绝。 筑基,毫无疑问远胜宗师,陶述善手中那块商字令牌中显露出来的气息,也毫无疑问胜过了宗师不止一筹。 “定是有了。” 清平子点了点头,“练气境界本来就不算多难,最为普遍,只有到了筑基之后,才算真正踏上了仙道之路。纵使有人筑基,没有百来年的时间,不借助任何天材地宝修行,想成就金丹就是痴人说梦。” 练气境界根本无法展现出仙道的威能,底层的炼气期修士施展几道法术就会灵气枯竭,只有筑基之后,方才能够展现出仙道的几分威能。 那是一条越往上,越是可怕的道路。 练气期的修士,在一些大宗门中甚至只能当记名弟子,只有成功筑基之后,才算真正加入宗门,成为最底层的弟子。 有句话说的好,练气也敢自称仙人? 回凡尘跟武道宗师玩去! 真正有能耐的人,在炼气期待不了太久。 “筑基” 呢喃着这两个字,顾担眼眸微微眯起。 宗师与练气相当,大宗师比之筑基又如何? 总该是能够碰一碰的。 起码那块商字令牌展露气息的时候,并未让顾担感受到多大的威胁。 “以你的实力而言,筑基修士应当也奈何不得。” 清平子自然明白顾担在想什么,当即说道。 顾担真正厉害的不是修为,而是那种特殊的,能够恢复自身的治愈手段! 便是筑基修士跟他打个两败俱伤,转瞬间他又生龙活虎,少了一大半灵气的筑基修士也只能徒呼奈何。 武道在持久厮杀上,无疑是爆杀仙道底层修士的。 只要没有金丹期的修士出手,按照清平子的推算,顾担已经足以横行。 武道没有那么不堪,仙道底层也不足以蔑视众生。 “更何况,咱们又不是不能修习仙道,之前的武道修行也算是立身之本,并非白费。” 清平子补充道。 武道宗师的战力是货真价实的,哪怕开始修习仙道,也不需要废除武道修为,只是没有办法再齐头并进而已。 “我知道。” 顾担轻轻点头。 正常修行的话,练气到筑基,尚且不算真正的难关,但筑基再往上,动辄要百十年的岁月。 百年之内,真正的仙人不归的话,人间尚且无人能够对他产生威胁。 当然,顾担也不可能一直抱着武道的老本坐吃山空,等着别人将他超越。 这些年他并未空耗岁月,而是一直在梳理着武道之路,钻研前人的典籍,编撰《神农百草经要》时留下的那一份武道心得,便是其中的汇总。 除此之外,白莲观想图也是日日修行,神魂有所增益,他的实力比之最初,已不可同日而语,只是一直都没有展现的机会罢了。 如今他只是正处在积攒的过程之中而已,真当他不得寸进,那就太可笑了。 便是真有筑基在眼前,顾担也很有自信将其拿下。 “我准备前往不周山脉了。” 闲话聊完,清平子又提起了正事。 “嗯。” 顾担倒也并不惊讶。 清平子对这里可没什么眷恋的地方,就连自己的两个徒弟,他都不怎么上心,主打的就是一个放任自流,能不能成材全靠自己。 也就是邹聃和庄生争气,竟都成了宗师,不知道的还以为清平子这个师父有多么厉害呢。 不过顾担的顾家小院里也出了两位宗师,且都直接得到了他的帮助,倒也完全不逊色清平子的事迹。 “你不去?” 顾担的反应过去平静,让清平子有些讶异,“那可是仙道之路,注定胜过武道!” “当然会去。” 顾担当即说道:“但,可能不是现在。” “夏朝如今已不需要你的守护,如今周边也是夏朝最为强盛,已没有了被人欺辱的可能,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清平子有些不解,“追求更高层次的力量,不是理所应得事情么?” 顾担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清平子却是又道:“凡尘一世不过百,红尘中的那些人,不成就宗师者,注定会先自己很多年便离去。更何况你比之宗师还要更强,寿元也更长,连宗师都不能算是你的同行者。继续留在凡尘之中,只能亲眼看着故人老去。 当力量达到一定层次,甚至显现出天壤之别后,只有同境界的修士,才能够做朋友,这并非是空穴来风。 筑基修士一次闭关就要一年半载,金丹修士一次闭关更是成倍提升,可能一次修行,当初呱呱坠地的孩童已经长大成人,再来一次闭关,又已垂垂老矣,说是两个世界的人都不为过,便是短暂相逢,也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 凡尘之中的人或者事,对仙道而言都太过短暂,就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样,流连其中,伤人伤己。” “我当初说过,我要护凡尘一世。” 顾担平静的说道。 他修行,主要是为了自保,对于打打杀杀这种事情,并没有多么喜欢。 仙道虽好,但他的一生过于漫长,漫长到不必去争抢时间,给自己增添遗憾。 清平子的目光在顾担显得有些年轻的脸庞上看了几眼,悻悻道:“好,对你而言,大概也不差那一二十年的时间。” 世间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多的两全其美,都是因为时间不够。 宗师虽能修习仙道,但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够赶在大限之前破境晋升,便不得不想出很多办法,乃至割舍一些东西。 如果有的选,谁不希望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呢? 夏朝皇都,墨丘之墓所在。 当初夏朝立国之后,王莽宣布了墨丘的死讯。 然后在皇都之中为墨丘设立了一处坟茔,以供世人瞻仰。 按照墨家的标准,便是巨子墨丘的坟茔也毫不奢华,甚至可以说相当简朴。 即无浮雕,也无葬器,简朴到甚至只有一处孤零零的小土包和一块墓碑,除此之外找不到任何多余的装饰。 即使是最为贫苦的人家,也不过如此了。 但这毕竟是墨丘的墓,哪怕王莽遵循墨者的理念,极尽简朴,也不可能真就放在那里不管。 所以王莽派人在坟茔之外修筑了一个小院子,安排侍卫守护。 这处地方是开放的,白日的时候,会有民众和不远万里而来,听闻过墨丘事迹的学子前来瞻仰。 每到黄昏之后,这里就会关上大门,等待第二天,怀揣着感激之情的新人再度过来拜访。 夜色不知不觉间已经笼罩这片天地,皎洁明亮的月光映衬着万物,洒下银霜,缥缈而清冷的月芒在此时竟也显得有几分温柔。 周围很是静谧,到了夜晚,便是皇都之中也不服白日的繁华,少有动静。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是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铁律,夜晚对于寻常人家而言,便意味着休憩之时。 而今日,在黑暗之中,有黑衣人一步步的走到了锁着墨丘之墓的小院门前。 门前左右两侧,写着一副对联。 【数声蛙鼓传江岸,万点萤灯绕夜台。】 那人盯着对联扫了一眼,轻轻一跃,便犹如展翅的大鹏鸟般,直接越过院墙,翻到了里面。 落到院子之中后,那人目光扫了扫,发现院中竟然还有两行字,这一次口气倒是大了不少。 【两脚踢翻尘世路,一肩担尽古今愁。】 他的目光继续往前看去,院子中并无任何多余的摆设,他一眼便看到了墨丘之墓的所在。 真就如夏朝人说的那样,他们认为的圣人、英雄,坟冢就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小土包,一个看上去也不过是普通石材的墓碑,上书【墨丘之墓】四个字。 连个生平都没有,这究竟是简朴还是寒酸,亦或是留下墓碑的人,认为墨丘的事迹已经无需再去介绍了? 摇了摇头,甩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黑衣人向前走去,直接越过墓碑,来到了小土包前。 这已经是大不敬。 但更不敬的还在后面呢。 只见黑衣人手中真气在银白色的世界中绽放,像是锋锐无比的长刀,直接将小土包尽数铲平,然后挪移到了一旁。 真气外放,他,是一位武道宗师! 黑衣人的动作很是小心,真气谨慎的继续向下挖掘,翻开土堆,又不至于造成什么不可逆的破坏,很快,他便看到了一处安静的躺在地底的石棺。 黑衣人脸上露出分明的喜意,真气小心的将尘土抖落到一旁,轻手轻脚的将石棺给拖了出来。 将石棺直接打开,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没有任何的陪葬品,那墨家倒算是言行如一。 但是黑衣人还是僵在了原地。 没有陪葬品可以理解,问题是,墨丘的肉身呢?!!! 石棺之内,仅仅只是摆放着交叠好的粗布麻衣。 享受夏朝子民叩拜,香火的,并非是真正的墨丘,这里,仅仅只是一处衣冠冢?! 再怎么追求节俭,也不至于死后连尸身都不要? 这完全违背了此时的伦常! 黑衣人眼中尽是惊愕。 “你,在做什么?” 就在他愣神之中,荀轲冰寒的声音响彻在他的身后。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四章 挖坟掘墓,罪不容诛 夜色深重,明月皎洁。 黑衣人一时间通体发寒,骤然转身,一眼便见到了荀轲。 黑暗不能阻挡他的视线,他能够清晰的看到荀轲满目冰寒。 在此之前,夏朝内怕是无人敢想,墨丘之墓也有人胆敢去盗。 一方面,墨丘的名望已经彻底竖立了起来,且不会再倒下去;另一方面,墨家就算不复开国时的繁盛,那也不是好惹的存在。 就算是如今的儒家领头人荀轲,也是墨丘的徒弟! 更何况墨家推崇节俭,墨丘更是以身作则,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当做陪葬品,盗他的墓,除了彻底激怒一些人之外,根本没有什么收获才是。 但,就是有人这么做了。 所幸,这里其实只是墨丘的一处衣冠冢而已。 纪念意义,远远大于实际意义,只是极少有人知晓这一点。 可正是因为旁人不知道这一点,还胆敢前来挖坟掘墓,才更显得尤为可恶! 就连一向好脾气的荀轲,都难得露出森然的杀意。 若非当初顾先生提醒他们,要跟着万国商会隐瞒下的宗师,恐怕还真就被对方成功了! 哪怕这里仅仅只是一处衣冠冢,也是天大的侮辱! “该死!” 黑衣人怒骂一声,在看到荀轲的一瞬间,便知道大事不妙。 能追踪宗师而不被察觉者,只能是另一位宗师。 宗师交战,极少能有快速解决的,除非上来就直接舍命一击,同归于尽。 荀轲身上真气激荡而起,浩然而充沛。 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这里是夏朝的皇都,更是墨丘之墓所在,哪怕仅是一处衣冠冢,闹出乱子来,也定会有人急速探查,到时候再想走,怕是都走不了了! 事关大局,容不得心存侥幸。 心念电转之间,黑衣人袖口一抖,黑暗之中,一张符篆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给我死!” 一道明光洞穿黑暗,以宗师都难以企及的速度,激射而出! 顾家小院。 顾担正在修习白莲观想图。 意识沉浸在那三十六瓣的莲台之中,伴随着无形之力的催动,那始终都显得千磨万击还坚韧的闭合花瓣,终于抵不住顾担持之以恒的消磨,徐徐展开。 第四瓣莲花绽开的瞬间,顾担本就凝实的神念更上一层楼,身心通明,像是承接了一场特殊的洗礼,神魂安稳而平和,再次壮大了不少。 以神念内视周围,方圆三十余丈一览无余,无需睁眼,便可知周身之事。 颇有一种民间传说中的“夜游”之感。 他修行这门来自白莲教主的观想图也已经将近四十年,最初进展迅速,越往后也就越是艰难。 这第四瓣莲花,花费了他足足三十年之久。 他在神魂方面的强度,甚至已经抵达了自身境界的极限。 舒适过后,脑海中隐隐间有一种饱涨的感觉。 顾担心有所感。 他的神魂,差不多走到了大宗师境界所能够承受的极限。 如果要用形象一些的说法,那就是软件日复一日的发展之下,开始变得太强,硬件要被灌满了。 再继续增益下去的话,肉身可能有点顶不住。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无非是主动收敛一部分的力量,不要催动全部的神魂和神念便可,不然会给肉身带来极大的负担。 “一转眼这么多年,当初镇服诸国的大宗师之境,竟都显得有些不够用了。” 顾担睁开双目,自言自语,但更多的还是开心。 黑暗的房间之中,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恍若有群星在其中闪耀,奇异的光华流转,极富神韵。 如今他杀敌甚至已经可以无需动手,眼眸注视之下,便可用神念横扫。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他这个当世唯一的大宗师,也从未停下过继续向前的脚步。 刚刚突破,神魂漫溢之下,左右是不可能睡得着的。 以他如今的状况来说,十天半个月不睡都没什么,只要神念损失不大,已经很难再感受到疲累了。 字面意义上的寒暑不侵、昼夜不困,大宗师已能做到。 闲来无事,顾担漫步至院落中,在院子中花草的陪伴之下,拿出一壶酒来,静静赏月。 然后酒水尚未入喉,体内的青木液忽然动了一下。 在几乎相同的时间里,他分发出去的青木液,竟有两处出现了颇大程度的损耗! 顾担眼中露出一丝愕然之色。 青木液,效用极佳,说是生死人、肉白骨也无错。 更关键的时,青木液因他而生,他自然会有所感知。 分出去的青木液,也就相当于一种特殊的“定位器”。 当初青木化生诀再次突破后,他曾将青木液赠予后辈,当做给他们留着防身的手段,实则是为了帮助他们温养身躯。 毕竟夏朝之内,谁敢在这里动手? 没曾想今日,竟然真的起到了作用! 借助着体内青木液的感知,顾担也能够察觉到大致的距离和方位。 没有丝毫的犹豫,身形瞬息间便腾空而起,青袍在皎月的银光中划过一道飘逸的弧线,宛若游龙般向着最近的那处急速而去,穿云破空,势不可挡。 墨丘之墓所在。 “你,是人是鬼?!” 黑衣人面色惊异至极,甚至连声音都在颤抖。 那一张符篆的效果很好。 准确的说,那玩意儿就是为了对付宗师而生的,专破真气,更是锐利无比,五金之气绞杀血肉、洞穿肺腑,本该是易如反掌才是。 凡尘哪里懂得仙道的奥妙之所在? 武道宗师在仙道手段面前,也不过是玩物罢了,更别说是从未见过仙道之威的凡尘宗师,手到擒来岂不是理所当然? 他也的确是这么想,也是这么做的。 一张符篆,换一条宗师的命,也不算太亏。 然而这一次,他失手了。 或者说,成功了一半。 在那张熔宗符绽放光辉的时候,荀轲已经有所预警。 在间不容发之际,略略挪移了些许。 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本该直接洞穿心脏的一击,成功被他闪避开来。 熔宗符绽放的光芒融化了他胸膛的血肉,宗师引以为豪的真气在那一束光芒面前竟显得不堪一击,直接被绞杀。 但就在那光芒接触到荀轲身体的一瞬间,绿色的光芒骤然在荀轲的体内升腾而起。 完全不同于他的真气,那绿芒充满了无穷的生机,任由熔宗符如何的绞杀,竟都丝毫不落下风不说,反而将熔宗符的力量尽数压制了下去! 一直以来都显得无往不利的熔宗符,转瞬间便已被那绿芒给镇压,消磨殆尽。 只余留下荀轲胸口处,破开的成年人拳头大小的血洞。 而就在黑衣人惊愕的目光中,绿芒将血洞覆盖,血肉在被编织、眨眼间便已修补完成,若非衣衫的破损仍在,几乎要让人以为先前那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 荀轲面沉似水,“当真是,好手段啊!” 这完全不合乎常理的一击,换成任何宗师过来,怕都是要阴沟里翻船了。 还好顾先生当初留给他的青木液,发挥出了自己的作用。 否则在如此一击之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局面。 “你究竟是什么人?!” 黑衣人显得比荀轲还要惊讶。 仙道手段,竟都能被对方给化解? 还有没有王法了! “要你命的人!” 荀轲懒得和他多说什么,身形一动,便是紧逼上前。 然而黑衣人见势不妙,哪里还会与他交战,宗师之间不想打,你追我逃之下,不追逐个几百里怕是难处结果的。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一处地方被逮到,换个地方不就行了? 一击未曾擒下,黑衣人毫不恋战,当即就想跑路。 然而他刚刚有所动作,甚至还没有来得及越过院墙。 空中一道青色的流光恍如蛟龙从天而降,速度快到让他望尘莫及! “砰!” 青色流光目标极为明确,落到黑衣人的身旁,势大力沉的一掌当即落在他的背上。 “噗!” 仅是一掌,堂堂宗师便是鲜血狂喷,体内真气搅闹不休,好似漏气的气球般蜂拥而散,完全不是一合之敌。 “给我看好他,去去就回。” 顾担完全没有任何停留,话音尚且在空中飘荡,转瞬间便又已经不见了踪影。 来无影,去无踪。 唯有荀轲站在原地,看了看身受重创几乎被废的黑衣人,又揉了揉自己胸口前的破洞,最终还是走上前去,像是提着一具尸体一样,将毫无半分挣扎余地的黑衣人给提了起来。 昔日的大月皇宫。 姬老的坟茔前。 “怎么可能?!” 又一个黑衣人,说出了相似的话。 禽厘胜看了一眼手臂上的破洞,比之荀轲他显得沉默很多,甚至连一句话都懒得回应,便已是欺身向前。 从被攻击到自己动手,可谓是极端的果决,处变不惊。 真气洪流在这片地域绽放开来,大开大合,宛如奔流之江海。 差点损伤性命,却未曾让禽厘胜有丝毫的动摇,大抵是因为墨者早就做好了随时身死的准备。 而突遭变故的黑衣人,却是被切实的影响到了心态,战力分明弱上些许。 一上一下,毫无疑问是被禽厘胜给压着打,这个时候便是想要逃遁,都已经不可能了。 但宗师也不是那么好杀的,哪怕身处下风,黑衣人仍旧喋喋不休道:“你我二人何必生死相搏,这处坟冢不过是一孤魂野鬼所留,与你又没什么关系,哪里需要大动干戈? 宗师交战,不过是两败俱伤之局。这样,我给你赔礼道歉,你放我离开,咱们就当没有见过,如何?” 面对他那痴心妄想的言语,禽厘胜眼中流露出讥讽之色,连回应一句都欠奉。 又过了几手,黑衣人的面色一黑,愤怒的说道:“你若再不知好歹,真当吾不敢搏命不成?” 这一次,禽厘胜总算是开口了,“窃贼而已,也敢这么跟我说话?” 当即一拳,便砸在了黑衣人的面门。 便是宗师的脸皮,在这一拳下也让人头晕眼花,口鼻溢血,嘴唇肉眼可见的肿胀起来。 “嘴倒是真挺硬的。” 禽厘胜一本正经的说道。 “你” 黑衣人大怒,自他晋升宗师后,何曾受到过此等侮辱? 便是其余宗师,在一张熔宗符之下,也不过土鸡瓦狗罢了! 谁曾想马有失蹄,熔宗符用得久了,当真是见了鬼了,竟也有不能奏效的一天。 被如此羞辱,黑衣人体内的气息骤然一敛,犹如火山爆发的前兆。 宗师如此,通常都意味着要来一次舍命一击,以命换命。 就算其余宗师,都难以抵挡。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禽厘胜怎么都该退了。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禽厘胜竟是半步不退不说,反而趁着他收敛气血的机会,又给了他脸上好几拳,脑瓜子都在嗡嗡作响。 又急又恼的黑衣人大怒,骂道:“你当真不怕死不成?!” “就你?” 禽厘胜下手极狠,根本没有被对方的佯装声势给吓到,反而趁着对方胆敢收敛气血的功夫,直接将他给揍了个痛快。 “该死的!” 黑衣人大骂一声。 今天倒霉,碰到了宗师里面的愣头青。 当下也不敢迟疑,点燃血肉,却并非是要跟禽厘胜以命换命,反而是强行破开禽厘胜的攻势,就要飞速逃遁。 风声狂舞,黑衣人的速度不可谓是不快。 可就在他逃遁的途中,一道比他点燃血肉还要更快的青色流光却是瞬息便至。 他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那究竟是什么东西,背部便好似有一座山岳撞了上去,一头砸在地面上,留下一个大坑。 顾担落下去,将昏迷不醒的第二个黑衣人提了起来,看向赶来的禽厘胜。 “他是?” “在挖大月宗师的坟。” 禽厘胜平静的说道。 “大月宗师?” 顾担想了想,“姬老?” “应该是。” 禽厘胜点头。 顾担的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两个黑衣人。 一个挖墨丘的坟,一个挖姬老的坟。 前者是他的挚友,后者对他亦是有着传道之恩。 这究竟是有多大仇,竟还要双管齐下? 他这个长生者尚且没有开始刨坟掘墓,便有人想对他的头上动土了?! “万国商会” 顾担寒彻的声音,在黑夜中飘荡开来,冰寒入骨。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五章 度量吾等?顾担之怒! 顾担自问自己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或者说,得罪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万国商会,上来就要刨墨丘和姬老的坟,这简直是老寿星吃砒霜,找死! 太岁头上动土,没你好果子吃! 这么多年没有再与人交手,真以为他是泥捏的不成? 顾担提着已经昏迷不醒的二号黑衣人,“跟我来。” 回到皇都中墨丘之墓所在,荀轲正在那里等着,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黑衣人躺倒在地。 之前一直处变不惊的禽厘胜,这个时候都变了脸色。 “墨师的墓” 禽厘胜不敢置信的问道。 “也被挖了。” 荀轲脸色颇黑的说道。 “好胆!” 禽里胜怒喝一声,已是须发皆张,宗师气息展露无疑,已然是动了真怒。 虽然这里仅仅只是墨丘的一处衣冠冢,可外人并不知道。 这是夏朝留给子民们瞻仰墨丘的地方,在实质意义上的确不是真墓,但要说重要程度和象征,与真的也无异。 挖掘此处,用其心可诛来形容,绝对不为过。 顾担看着仍旧躺在地面上,痛苦呻吟的那个黑衣人,都被气笑了,“一人挖墨兄的墓,一人挖姬老的墓,你们还挺会选啊!” 这里是一处衣冠冢,姬老的墓里又何尝不是呢? 但这种行为和有没有挖到真身没有任何关系。 自古以来,刨坟掘墓都是不共戴天的死仇。 顾担也不觉得,墨丘和姬老能够跟不周山脉有什么恩怨。 死后都不让人得享安宁,那生者可就要讨一个说法了! “给我起来!” 顾担手掌一伸,便将躺在地上仍在不住呻吟的黑衣人揪到手里,就像是捏着一个小鸡仔也似。 神念一动间,抽回对方身上残存着的,他的神念。 堂堂宗师被他一掌制服,无法反抗,自然也是动了些真格的。 以神念为凭,直接搅乱对方体内的气血与真气,是相当简单粗暴的手段。 但,好用! 没有神念作祟,那黑衣人总算恢复了身体的控制权,当即脸色一板,道:“呵,我认栽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想从我口中得知什么,绝无可能!” 被人一掌制服,其中差距已难以计量。 反抗也不过是无谓的挣扎而已。 可宗师什么磨难没有见过?连气血见障的痛苦都能顶得住,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肯全盘托出的。 “硬气。” 顾担很是欣赏的点了点头,手中一抹绿芒涌现,直接拍打到他的体内,转头看向禽厘胜道:“交给你了。” “没问题。” 禽厘胜面色阴沉的将黑衣人接了过去,声音寒彻。 真当墨家好惹的是? 一刻钟后。 “我招,我招!” 痛苦的嘶吟和求饶声在黑暗的角落中响起。 不多时禽厘胜便走了过来,浑身是血,反倒是那被审讯的黑衣人,看上去完好无损。 唯有衣衫上浓稠好似血浆般的鲜血,默默的淌落在地。 “肯招了?” 顾担走上前去,面色如常,当初在伤兵营的那段经历,早就见过了太多更加可怖的场面,心理毫无波动的问道:“为什么要挖墨丘和姬老的墓?” “不是要挖他们的墓。” 黑衣人神色惊恐至极,哪里还不明白自己这是盗墓盗到人家有关系的人身上了。 “人赃俱获,还敢嘴硬?” 顾担脸色一沉。 “真不是要针对他们,任何宗师的墓,我们都盗。” 黑衣人连忙说道。 “嗯?” 顾担一愣。 那你还挺不挑的。 一丝不靠谱的思绪转瞬而逝,顾担面色一板,问道:“你们看不惯宗师,和宗师有大仇?” “不是,不是!” 黑衣人连连摇头说道:“是不周山脉的仙访之中要用。” “仔细说来!那边还有一个昏迷的,等一会儿我们还会再审讯他一次,但凡你们两个说的有半点对不上” 顾担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相信我,你不会死的。” “仙坊之中,虽有灵气,但除了灵气之外,其余什么东西都没有,很多仙道手段,就算找到了方法,也根本无力施展,没有合适的材料。 如果要等灵气自行滋养,那恐怕要几十上百年都不见得能够用上,便是宗师也等不起那么长的时间。 后来有人突发奇想,既然宗师最低层次也拥有下品灵根,那他们的尸骨,也该是下品灵材,偷偷尝试之后,果然发现宗师的骨头也可以当做布阵的灵材来用” 黑衣人不敢有半点的怠慢,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晓的尽数都说了出来,生怕自己说慢了。 这件事倒也不难理解。 灵气的确是仙道之基石,起码对于低境界的修士而言,灵气是必需品。 可只有灵气,很多天赋普通的人仍旧进展缓慢,可能到临死前都不能破境。 所以一些人便将主意打到了能够提升境界的仙道法门上。 聚灵阵、养灵丹别管是什么,能够增加自身修行速度的东西,都是好东西! 可随即那些人便发现,方法是找到了,却根本没办法用。 仙道手段,凡尘之物哪里能够施展? 凡尘中价值连城之物,对仙道几无助益之处!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偏偏灵气刚生,尚且未能孕养出什么天材地宝,只能静静等待灵气孕养。 孕养个百八十年后,大概就会有灵物、奇珍自现。 毫无疑问,那个时候他们坟头的草都有三丈高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一方面,他们派出各种商队,收拢各国的奇珍,以期能够找到对仙道有用之物。 而另一方面,有人另辟蹊径,发现尘世之物也并非是全然无用。 起码,宗师的尸骨,就可以当做仙道中布阵的材料! 更关键的是,宗师的肉身百年不腐,就算血肉都腐朽了,骨头也足以再留个几百年。 宗师的数量一国之内留存的看似不多,可若是将几百年内的宗师全都给算上去,那当真不少了! 甚至,在仙坊的黑市之中,宗师的尸骨都成了一种暗地里的硬通货——还能分个上中下三等。 这些人还为宗师的尸骨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灵材。 等到黑衣人说完之后,顾担的脸色不是很好看。 荀轲和禽厘胜的脸色也沉了下去。 “嘴上说着仙庭,原来暗地里是吃死人骨头的魔窟而已。” 荀轲冷冰冰的说道。 “呵,你倒是光明磊落。” 黑衣人冷声道:“下品聚灵阵,可提升三成的修行速度,中品聚灵阵,可提升五成的修行速度,上品聚灵阵,足足提升了八成!别人都用,你不用?便是无人对你出手,亲眼看着别人步步攀升,自己却留在原地谁会愿意? 我们做的事,最多只能说是不道德。但人死都死了,惠及一下后来人怎么了?他们若是有活着的族人、家人,我们还会给一些补偿,若是后代中有具有修行资质者,带在身边收为弟子都不是没有。 与其将他们的骨头留在地里面腐烂、发臭,留在仙道中再绽放一次光彩,有什么不好?” “嘴上说的当真好听。” 禽厘胜说道:“恐怕,事情没你说的那么简单?既然死后的宗师尸骨有用,活着的宗师,骨头效果是否会更好一些?毕竟埋在土地几十年、几百年的骨头,怎么想都比不过新鲜、刚刚取用的骨头。 别跟我说你们挖坟掘墓之后,定会百般寻觅那些宗师的后辈,给出补偿。恐怕也只是正巧碰到,装模作样一番,扯过来一张遮羞布而已。 做恶事便做恶事,不用给自己找什么借口,真小人固然可恶,但你这种做了恶事,还一副大发善心,为别人好的架势,当真让人作呕。 堂堂宗师,死也该有个像样的死法。 被人当做货物拿尸骨去交易,甚至还要当做材料被人百般摆弄他们是不是还要谢谢你的大发善心啊?” 墨家这些年整治过无数的恶人,所以禽厘胜非常明白这些混账们的逻辑。 自己做的恶事,从来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拿着恶事的收益,做出一星半点的“馈赠”,便要大张旗鼓的狠狠宣扬,恨不得说自己便是正道的化身,人间的救星,恶心至极。 就相当于抢了百两黄金,然后拿出一两银子,便要人为了那一两银子去感恩戴德,盛赞他们的宽容、醇厚。 黑衣人脖子一梗,心知不可能再有活路,当下也不辩解,只是咬牙说道:“有本事你修仙之后,不用那些宗师们的尸骨来提升自身的修行速度!” 这已是诛心之言。 “哈。” 禽厘胜却是笑了起来,伸手拽过黑衣人的衣领,俯下身去,凝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谁,都对仙道感兴趣。 大丈夫生于世间,自该顶天立地! 我一生杀人何止千余,所行皆是堂堂正正之事,自是俯仰无愧,任谁提及,莫有不可言之处。 像你这种阴沟里的鬣狗,挖掘死人尸体的蛆虫,也配来度量吾等?” 一番话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那豪迈的声音中,是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骄傲。 禽厘胜极度自信。 他也的确有骄傲的资格。 身为墨家巨子,墨丘之后带领着墨家的那个人,他从未做过违背墨家道义之事,以和墨丘同样严格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如果说墨丘之后,想要再从道德制高点找一个代表,那绝对非他莫属。 这一点,任谁都要心服口服。 之所以如今没有他太大的事迹流传,单纯只是因为夏朝周边的世道是太平的,已经无需像墨丘那样处处兵行险着,乃至被逼无奈后做出决策。 更何况他可是宗师,杀了一些毛贼,奔赴千里斩掉贼寇什么的,还需要拿出来宣传不成?都默默隐没下去罢了。 英雄辈出听来美好,实则处处皆是苦难。 如今太平盛世,英雄不显,没有了彪炳的战绩,没有了听来便让人热血沸腾的事迹,没有了说出去就能让人心生向往的壮志豪情,剩下的唯有日复一日的坚持。 墨家就像是嫁入娘家的媳妇儿那样,刚开始日子极端贫苦,大家彼此同甘共苦,倒也相得益彰,让人喜爱。 如今夏朝发达了,不再是昔日的大月模样,顾担出去转一转,再也不会到一个地方便看一遍新的苦难,墨家却还是那副样子,人老珠黄、扣扣索索,继续说着讲了几十年的话,人们嘴上喜爱,却都并不亲近。 可那不代表墨家就自甘堕落。 想站在道德上审判墨家? 都是土鸡瓦狗罢了! 连荀轲的儒家都不敢在这方面跟墨家碰一碰,这家伙竟敢口出狂言,还真让他找错人了。 “你” 黑衣人一时无言。 墨家的风评他也听说过,但风评这种东西嘛,都是一张嘴而已,其间的龌龊事不知多少,无非是大家一起你抬我、我抬你,歌功颂德罢了,根本懒得了解。 可禽厘胜那股气势绝对做不得假,那双目中似有太阳在燃烧,让他情不自禁的闪避开自己的目光,不敢与之对视。 如同阴沟里的老鼠抬头仰望到了天边的烈日,自惭形愧,不值一提! “先看好他。” 顾担摆了摆手,又将第二个黑衣人弄醒,重新询问了一遍。 两者对照,的确没有人敢再说假话。 他们挖掘墨丘和姬老的尸骨,并不是有仇,单纯只是因为这俩在夏朝颇有名气,极为显眼,好找的很。 而宗师出手,除非是同等级的存在,否则是不可能出现纰漏的,除非被宗师抓个正找——便是抓到,他们还有杀手锏熔宗符,可以说占尽优势。 万国商会能够走到夏朝都还没有被人弄死在半路上,自然也是有原因的。 奈何,夏朝出现了顾担这个异类。 不仅仅识破了他们的精心伪装,暗中让荀轲和禽厘胜跟着,青木液还能够完全无视掉熔宗符的杀伤性,双管齐下,才最终马有失蹄,彻底翻船。 当该问的消息问完之后,顾担没有半分客气,干脆利落的送两位黑衣人上路,目光转向了夏朝皇宫的方向。 “我说万国商会怎么对交易奇珍的事情不那么热衷,原来背地里做的是此等买卖。” 顾担脸色微寒,“让他们跑掉一个人,我顾担的名字倒过来写!”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六章 狗急跳墙,筑基之力 夏朝皇宫,一处规模颇大,却并无名字的园林中,一群宗师正在饮酒赏月,漫谈天下。 其中当然也包括陶述善,或者不如说,陶述善才是宗师之间的主角。 陶述善得到了夏朝很好的款待。 哪怕关于奇物的交易进行的并不算多么顺利,双方也算得上是和气生财。 特别是陶述善自己,更是被留在了皇宫之中。 这地方可不是谁都能够住下来的,夏朝如此款待,一方面是为了彰显对他的重视,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这样才能更好的看着他。 除了顾担等寥寥几位之外,夏朝其余的宗师全都围在了陶述善的身边,基本算是和他同吃同住了。 想在这么多宗师眼皮子底下做出什么幺蛾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当然,这毕竟不是监禁,万国商会其余人等还是可以‘自由’活动。 万国商会并不算小,既然要进行漫长的路途,各种补给和交易还是必须存在的,他们也不能拿奇珍当饭吃,更不能食霞饮露。 夏朝当然不至于负担不起万国商会所需要的物资,但为了不显现出咄咄逼人的态势,这方面还是网开一面、随他去,毕竟宗师留在了这里,又能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此时夜色已深,月芒却是越发皎洁。 园林中的一处亭子里,数位宗师围坐在石桌前,周围并无任何火烛或是灯笼,以宗师的目力而言,只要不是彻彻底底的一片漆黑,便都算不得什么。 “明月皎洁,群星退散。今晚月色甚美,连群星都要避让开来。” 邹聃持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水,月芒之下,酒水荡开的涟漪也呈现出银色的波涛,一浪拍打一浪,最终碰壁而回,形成小小的漩涡。 凝视杯中之物片刻后,邹聃一饮而尽,又道:“人间仙庭的消息,又何尝不是一轮明月在人间绽放光辉呢?连宗师都将黯然失色,你我之辈身处其中,又该何去何从?” 宗师之间,基本不会再谈论年龄、辈分,除非之前便有极好的关系在身,否则皆是平辈论交,无需拘束,谁也不能压谁一头,因此说话之时,无需再顾忌什么。 “邹兄此言甚合我意。” 正所谓闻弦歌而知雅意,邹聃一开口,庄生便已知晓他的意思,当下接过邹聃的话茬,说道:“但此言,亦有不妥之处。 月芒再如何泼洒,离得近的,总能沾染更多的光辉,看的也更清楚一些。我们这些人虽也侥幸沾染些许月芒,又如何比得上自皓月之地赶赴而来的朋友呢?”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皆是看向了陶述善。 皓月是仙庭,群星即宗师。 皓月绽辉,群星便失了颜色。 也自然是想知道,皓月那里,究竟是不是一片黑暗之中的指路明灯。 “哈哈。” 陶述善轻笑两声,既然他们有雅意,他自然也是张口就来:“皓月自然是辉光遍布,然而万物蒙昧,便是侥幸被月芒照耀,仍旧昏昏沉沉、浑浑噩噩,万籁俱寂也。” 他手指向四方,除了这处亭子外,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更无鸡鸣犬吠之声——这里可是夏朝的皇宫! 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缥缈,唯有几人的话语声,在周遭传荡,也逐渐隐没在风中。 “求仙路苦,便是知晓终点,能够攀登而上者,又有几人?” 陶述善微微耸肩,满脸的孤独寂寞,“便是在同一片天空之下,看到一样的东西,每个人的感悟,都自有不同之处。我看明月,却唯独只有明月,若明月也黯淡下去,又该如何呢?” 天际有云朵飘荡而来,遮住了月芒。 皎洁的月光,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哦?” 这一次,清平子心中一动,问道:“莫非,仙庭也有问题?”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 陶述善说道:“无他,浅水养不出蛟龙。便是有五处灵气源泉,可毕竟现世时间短暂,你我之辈侥幸得见明光,却终究不可得见皓月的真正模样。 纵使有朝一日,月辉能够凝成圆月,吾等也已回归到昏沉黑暗之地,徒呼奈何!” 这句话说的倒是真心实意。 单纯只依靠灵气就想层层破境,那天资得妖孽到什么程度啊? 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过是在仙道那条路上稍稍爬了几步而已。 “能得见明光,便已是此生之幸事,能有机会沐浴明光,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怕的是见到了明光,却迈不开步子。” 一直坐在角落,自斟自饮未曾开口过的两位宗师,一齐开口,满脸酸涩。 赶到不周山脉需要十年。 十年啊! 他们的大限,已经不允许了。 虽是生活在同时代,虽同是宗师,虽此时共饮,虽一同看了希望,但,他们已经没有了未来。 行走在沙漠中的旅人,终于得知了绿洲的消息,遗憾的是,到他死之前,都注定不会达到。 相比还能够有机会去攀登的人而言,他们两个,何止是一个惨字了得。 他们二人一开口,这个话题的确不好再继续讲下去。 毕竟仙道越是美好,越是高妙,越会让他们感到遗憾。 在他们两个面前谈论这些事情,简直就是在拿着刀戳心窝子。 宗师也有无力时! 陶述善很是机敏的说道:“天下甚大,任何奇事都有可能发生。当初谁又能够想到,接天连地的周山会被天降的流星砸塌,反而成就了尘世中的仙缘呢? 只要还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这鸡汤说的倒是还算不错,奈何两位宗师根本没有提起半分的兴致。 奇迹之所以叫做奇迹,便是因为很难发生。 总不能暗暗祈祷再来一次夜降天星砸在夏朝? 怕不是立刻就要被人给活撕了。 “是啊,活着总是有机会的,奈何总有人迫不及待的去寻死。” 说话间,远处却是飘来一道声音。 乌云被风推开,那人踩在黑暗之地,每向前一步,月芒便向前铺上一寸,银月皎皎,月华漫天,竟像是为他铺就而成。 一袭青衣落人间,天边皓月竟也成了陪衬之物。 但他说的话,委实不算多么吉利。 诸位宗师的目光尽数望去,当见到顾担之后,夏朝的宗师们都选择了保持缄默。 因为顾担手中正提着两个人,一步步的向着这里走在,冷冽的目光落在陶述善的身上,冰冷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饶恕的杀意。 在顾担的身后,满身血迹的禽厘胜和胸口破了个洞的荀轲也逐步走了过来。 当见到这三人之后,陶述善哪怕隐藏的很好,嘴角也是情不自禁的抽了一下,随即故作惊讶的看向顾担手中的两个人,满是好奇的问道:“竟有小贼胆敢夜闯夏朝皇宫?” “这可不是小贼。” 顾担随手一扔,将两具尸体扔到了地上,“毕竟敢去刨墨丘和姬老坟的人,岂能是小贼呢?” “什么?!” 此言一出,亭子里原本尚且还能维持平静的夏朝宗师们纷纷跳了起来,面色大变。 若不是有多年的养气功夫在,怕是要被惊掉大牙。 是谁觉得九族过的太好,想给坟头添点土了?! 得多想不开,才会同时去挖墨丘和姬老的坟墓啊? 你挖姬老的还勉强能够理解,那里面真有陪葬品,还不少。 可墨丘的你也敢挖? 活腻歪了是! 上一次逼的四国都慌忙投诚、皇帝退位的那个人可还在这儿呢! 就算无需他出手,墨家那也不是好惹的! “竟有此事?” 陶述善满脸惊讶,全然不似作伪,似乎真的一切都和自己无关,“不知哪里的贼子如此胆大包天?” “陶宗师,都这个时候了,便不用再装了?” 顾担并没有兴趣跟他叽叽歪歪,玩过家家的把戏,干脆了当的说道:“你还有多少熔宗符,不妨拿出来让我长长见识。” 听得“熔宗符”三个字,陶述善眼瞳微缩,面色却是不变,只是大呼道:“冤枉啊!我人就在这里,此事怎能与我有关?诸位宗师尽可做证! 您若是怀疑我们万国商会,我也可以召集商会的所有人马,供您检验,但凡少了一个人,都为您是问!” 他说的干脆利落,倒也算是处变不惊。 奈何,这里是夏朝的主场。 夏朝的宗师们,无论对他是否亲近,此时都深刻的明白,将另一位得罪惨了,那仙道再好也没什么用。 他们很干脆的将陶述善给包围了起来,可以说是插翅难飞也不为过。 便是同为宗师,被这么多的宗师围住,也只有一个死字。 “诸位这是何意啊?” 陶述善此时才算变了脸色,脸上却还是写满委屈和不可置信的模样,“莫非夏朝觉得我万国商会奇珍无数,所以想要劫掠不成?吾辈从商,虽是与人为善,却也不能任打任挨!” “到了这个时候,还想给自己扯大旗呢?这么多活着的灵材,难道你都不想要么?” 顾担冷冰冰的问道。 直到灵材两个字出口,陶述善才终于肯定。 死掉的那两位万国商会的宗师,已经将底都给透漏出去了! 为了掩人耳目,万国商会背地里称呼宗师骸骨,皆是用灵材代替,便是有外人窃听到,也只会误以为寻觅奇珍而已。 这一次,陶述善终于收起了那虚假的表情,面目霎时间冷冽了下来,再无先前那笑意盈盈的和善模样,狠声道:“他们两个竟真敢说出去,就不怕家人后辈再无活路不成!”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想死都死不了。” 顾担眉头微挑,道:“阁下的嘴,看样子比他们两个还要更硬气一些,不知等会儿,是否也能如此。” “既然消息败露,那算我认栽了。” 陶述善冷声道:“给你们一人一份奇珍,外加前往不周山脉的地图,让我们离开,如何?” “哈。” 连顾担都被陶述善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 坟都刨了,事情败露之后,竟还想要买命。 真就什么好事儿给让你给占了呗! “我是该说你痴心妄想,还是该说你神志不清?亦或者,商人真觉得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易?” 顾担说道。 “哼。” 陶述善冷哼一声,袖口一抖,商字令牌便出现在了他的右手之中,左手又是一晃,足足五张熔宗符一齐拿捏住。 两样东西显露出来之后,陶述善也像是有了天大的底气,连脊背都挺得笔直,如同找到了靠山,“你们杀我万国商会两位宗师,我可以既往不咎,还愿意赔礼道歉。若是再不知好歹的话,万国商会也不是好惹的!” 或许是为了验证他说的话,那枚商字令牌上,曾被他催动过一次的气息再度升腾而起。 超越宗师的气息笼罩其上,让包围着他的宗师们的脸色都略略发白。 只因这一次,其上的气息显得极具攻击性。 如同群狼遇到了猛虎! 连他们一直信赖的宗师之力,在那份力量面前,都显得有些渺小。 那是相隔了一个大境界的力量,已非宗师可承受之重。 更何况这里还是夏朝的皇宫,的确不太适合大打出手。 但,这里轮不到这些宗师们发表自己的意见。 面对陶述善的胁迫,顾担一语不发,迈步向前。 “你,莫要不知好歹!” 陶述善的眉头紧皱起来。 非到万不得已的程度,他也不愿意催动令牌之中的力量。 奈何,顾担根本不理会他,只是简简单单、不疾不徐的向他走了过去。 “每位宗师两件奇珍,这是我的底线,莫要再咄咄逼人!” 陶述善咬牙说道。 顾担目光毫无波动的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或许正是因为死人的买卖做得多了,陶述善才会觉得一切都可以交易。 当两个人距离不过十步之后,陶述善怒骂道:“不知好歹!” 他的左手中,一张熔宗符顷刻间燃烧殆尽。 一束光以宗师都难以企及的速度,向着顾担面门袭去。 然而尚且未曾触及到顾担,一道白色中泛着青芒的护盾便将其尽数挡下。 如同沸水碰触到坚冰,刺啦声霎时间响起。 但根本没有持续多久的时间,一切便又隐没下去。 挡在顾担身前的真气护盾,看上去竟是毫发无损。 专攻破坏宗师护体真气的熔宗符,在顾担的真气面前,便好似想用小木棍翘起泰山般可笑。 五脏凝练后,又潜心修行将近四十年的顾担,已经不是寻常宗师所能够想象的了。 他只是没有再次破境,不是在原地踏步。 “怎么可能?!” 亲眼目睹熔宗符‘失效’,陶述善已是脸色大变。 甚至比之顾担揭露万国商会真面目时还要更加惊讶。 熔宗符,那可是专门用来对付宗师的利器! 万国商会行走了那么多个国度,用此物不知暗中坑杀了多少宗师,从未失手过! 便是没有当即取了宗师的性命,也会让其战力大损。 像这样好似微风拂面,没事人一样硬吃熔宗符一击的存在,陶述善从未见过。 甚至情不自禁的怀疑,自己的熔宗符是不是用了个假货、残次品。 “如果只有这种程度的话” 顾担说道:“你现在自刎到还算得了个痛快。” “给我去死!” 陶述善仍不死心,同为宗师,他的优势便是有熔宗符和商字令牌在手,熔宗符一旦失效,便意味着少了一大助力,凶多吉少。 当下又是两张熔宗符无风自燃,陶述善瞪大双眼,不肯遗漏分毫。 熟悉的五色光束绽放,一头砸在顾担身前的真气护盾上。 让人牙酸的嘶鸣声在空气中响起,如同腐蚀地面的毒液。 这一次陶述善看的很是清楚,熔宗符不是没有效果,它的确撬开了些许顾担的真气,但那一星半点的真气溃散,距离打破真气护盾还有着任重而道远的天大距离! 至于扰乱对方真气运行的特殊效果,更是无稽之谈,连防御都没破开,谈何扰乱真气运行? 这前所未见、未曾设想的一幕,彻底打破了他的心中幻想。 夜路走多了,总能撞到鬼! 转瞬间,顾担距离他,已不过区区五步之遥。 这个距离,对宗师而言,已算是触手可及。 当下陶述善右手已经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手中的商字令牌,寒声说道:“你若再敢往前一步,便让你见一见宗师之上的力量!” 面对他的威胁,顾担连半点迟疑都没有,一步踏出,向前而去。 骤然间,陶述善手中的商字令牌,气息大盛! 足以让宗师都要汗颜的威压,呼之欲出!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七章 筑基称仙?一击灭之! 商字令牌发散出蒙蒙光亮。 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顷刻间已是展露无疑! 伴随着那明光交映间,竟有一道身影自商字令牌中缓缓凝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众人皆是一惊。 对于仙道中的手段,便是宗师,也只能从话本故事的传说中有所耳闻,真正有何种威能,大多也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就算众人之间,对仙道了解最为深刻的清平子,也只是‘纸上谈兵’。 真正掌握仙道手段的修士,他们从未见过! 自商字令牌中浮现的人影显得有些缥缈,通体像是由白色的雾气凝聚而成,五官尚算清晰。 最关键的是,对方的身躯哪怕并不凝实,那股天然的,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压制,做不得假! 熔宗符失效之后,陶述善毫无疑问已经是动了真格的。 “区区凡人,也敢挑衅仙庭?” 那道身影凝现之后,像是有自我意识般,开口便呵斥道。 恍如黄钟大吕、瓦釜雷鸣般满是威严的声音扩散四方,带着极端的强势和不容置疑的味道。 诸多宗师都情不自禁的变了脸色,从令牌中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武道之中,闻所未闻的手段! 未知,才最让人恐惧。 唯有顾担,盯着那自商字令牌中浮现的身影,仔细看了两眼后,竟是笑了起来。 “原来只是一个架子。” 顾担随口说道。 宗师有真气凝形,这是每一位宗师都应当掌握的武艺。 仙道中,自然也有神念凝形。 别说夏朝距离不周山脉何止千、万里,留下这一击的主人根本不可能洞察的了这么远。 便是对方真在眼前,顾担也不觉得会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威胁。 “现在跪地求饶,尚可留尔等一条性命。若不识好歹,来日仙庭派人血腥镇压此地,尔等亲族皆要遭殃。” 现身的第一时间,令牌中浮现出的那道身影却没有动手,反而像是带着几分的自我意识,竟还敢威胁。 “临死之前能够有幸得见上仙真容,算你们走运!” 见到商字令牌没有像熔宗符失效之后,陶述善原本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去。 任你是何等惊才绝艳的宗师,在宗师之中无敌又能如何? 我上面有人! 以大境界碾压,自当该摧枯拉朽,不留余地! “上仙?” 盯着那浓雾般神念化形,顾担差点没忍住笑出了声。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筑基也敢称上仙? 感觉仙道的档次都被这家伙拉低了好几等。 “此等跳梁小丑,未见过仙人之术,毫无敬畏之心,请求坊主惩戒!” 陶述善半点不恼,笑意盈盈对着那虚幻神念一拜,真心实意的狗腿子模样。 “隔了十万八千里都不止,还如此卑微,宗师的脸都算是被你们给丢光了。” 顾担自问自己见过的宗师当真不少。 四国联军的时候,死在他手中的宗师也不少。 但无论是哪一位宗师,哪怕是敌对者,也算是有着一身傲骨在,宁死不屈实数寻常,甚至临死前还想拉一个垫背的。 形形色色的宗师他算是见多了,可像陶述善这般巧取逢迎,甚至低三下四好似摇尾乞怜般的宗师,今日还真是第一次见。 “呵,现在你倒是嘴硬。等你见识过上仙的力量之后,便会明白其间的差距何其之大,宗师又算得了什么? 在尘世是顶峰,在仙道,也不过是最底层罢了。还想自视甚高,旁若无人,无异于痴人说梦!你们这群站在泥坑里,未曾见识过高山的人,哪里懂得仙道的高妙之处?” 陶述善再度开口道:“恳请坊主出手,拿下此人!” “嗯。” 浓雾幻影微微点头,随手一挥。 一道灰风便向着顾担笼罩而去。 顾担体外的真气护盾面对那道灰风竟是全无半分的反应,灰风视若无物的将其洞穿,径直落入他的身上。 而顾担好似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竟真就被这一击结结实实的烙印在了身上。 只见他通体一僵,全然没有了任何动作。 眼眸在一瞬间也失去了神采。 就连体外的真气护盾,都彻底隐没了下去,不见了踪影。 “哈哈哈!” 一击即中,陶述善大喜,狂言道:“便是武力超群的宗师又能如何?此‘噬魂风’怕是这辈子都未曾见过一次!中之重则魂灵尽散,轻则神志散乱。任你的真气再如何浑厚,肉身再如何坚固,也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 “收拾此等小贼,竟还需要吾来出手?” 便是浓雾幻影也甚是有信心,甚至略带不满的呵斥着陶述善。 相比之他们的春风得意,夏朝的宗师们此时有些坐蜡。 “师傅” 邹聃凑到了清平子的身旁,小声开口,带着些许探寻之意。 清平子曾和顾担数次探讨前路,这他是知道的,而自夏朝立国之后,顾担再也未曾动过手,他的实力究竟如何,外人已经无从得知。 究竟是像所有宗师那样,成就宗师后只能在宗师这个境界中慢慢消磨,甚至伴随着年岁的增长开始气血衰败,亦或是能够再次给大家带来一份全新的“惊喜”? 清平子眉头微皱。 对于顾担的实力,他一直都抱着相当肯定的态度。 简单点来说就是,顾担说啥就是啥。 但,那是最为直接的武力。 哪怕顾担曾用大雍的那块骨头来验证自身的气血运行之法,可气血是气血,神魂是神魂,这完全是两个层面上的东西。 尘世顶峰的武道宗师,都还没有到接触神魂的最低下限。 也是因此,肉身无双的宗师,其实是有一个致命缺陷的,神魂没有防护之法。 只是平日里大家都没有,大家也都不会攻击神魂的术法,这个缺陷便自然而然的隐去了。 顾担的神魂强度究竟如何? 这简直比他的武力一样还更让他猜不透。 武力尚且能够对比,神魂不去碰一碰,谁能知道? “不太好说。” 纠结片刻,清平子还是开口说道。 如果是神魂方面的攻势,可以说是专门针对宗师的必杀术。 正所谓打蛇打七寸,神魂,便是宗师的七寸之所在。 大宗师,应该也逃不脱这个范畴? 毕竟这是暂时并无他人能够涉足的领域,除了顾担之外,谁也不敢给出保证。 “顾先生?!” 别说是清平子了,就连荀轲见到呆立不动的顾担时,都是猛然一惊。 先前顾担一掌便已将万国商会的宗师擒拿,不可谓是不惊人,荀轲自然是对其充满信心。 可此时却又情不自禁的担心了起来,筑基之力,那毕竟是来自仙道的攻势,而且层次明显超越了宗师! 也就是说,最好的情况,对方的实力层次,也该是和顾先生同档次的。 再有仙道之法相助,两相叠加之下,没准真有可能阴沟里翻船! 就连禽厘胜都暗中挪动脚步,盯上了商字令牌。 无论筑基有多么厉害,毕竟只是一块令牌! 顾担若是出现什么意外,当务之急是必须要将令牌拿下,否则夏朝不知会搅闹出什么乱子来。 正所谓关心则乱,越是和顾担亲近的人,越是担忧他的情况。 顾担已经在尘世无敌了太久的世间——虽然自夏朝成立后,他再未真正出过手,可他留在夏朝,便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底气之所在。 有他横压当世,无人胆敢搅闹出什么乱子,夏朝周围的国度也没一个有异心的,要说他们深受教化之恩,狗都不信。 真正的强者,出手一次便足以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百年不敢造次。 以至于众人从未想过,顾担也可能出现什么意外,甚至都没有想过会有人能够挑战顾担。 直到顾担眼眸失去光彩的那一瞬,众人才恍然间明白,这位也是人,哪怕他看上去比他们还年轻,却也并非真正的仙人,不是真正的凌驾凡尘之上,更何况面临的是仙道之术呢? 说来缓慢,但以宗师的反应速度而言,一切实则都是刹那之间。 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思量和考虑,自有不一样的想法。 事实,却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在那灰风接触到顾担身躯的刹那,便好似无数柄凌厉的寒刀刮过身躯,让宗师都要汗颜的气血在这种攻势面前,竟显得有些愚钝。 灰风的目标极为明确,横冲直撞间便要闯入顾担的头颅,硬生生将其碾碎。 然而,在其刚刚闯入到识海的一瞬间,便好似触碰到了接天连地的屏障。 如果此时有人探查顾担的神念,便能够发现他的神念竟凝成一朵白色的花瓣,自上而下好似波涛拍岸,又似苍天坠落一般,直接将那灰风彻底碾碎,没有一星半点的挣扎余地。 灰风对他造成的唯一影响,便是稍稍迟钝了那么一息。 下一刻,顾担的眼眸再度明亮起来。 顾担似笑非笑的看着那悬浮在空中的浓雾幻影,开口说道:“看来你的神念,修行的也不到家啊。” “你?!” 得见顾担竟像是没事儿人一样恢复过来,浓雾幻影那虚幻的双目都情不自禁的瞪大了几分,“怎么可能!” 噬魂风可是他在仙道典籍中千挑万选出来,特地对付宗师的手段,十拿九稳手到擒来。 更何况筑基以上伐下,说一声杀鸡用牛刀都不为过,只有用力过猛,从未出现过失手的情况。 “筑基之力,也不过如此。” 测试了一番自己的神念强度,顾担很是满意。 事实上,那一击噬魂风他自然是有足够的速度可以去躲的,只是故意没有躲而已。 无他,顾担自己对真实的仙道也没什么了解,只知道练气大概和宗师相当,可宗师之上的力量,除了他也找不出第二个,实在没有对比的余地,只能自己默默的修习。 如今好不容易撞到一个筑基——虽然只是筑基的一部分力量,也可借此管中窥豹一番进行比对。 这个时候不去试试筑基的力量,难不成要等到真刀真枪生死搏杀之际再去尝试么?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检验自身修行成果的好机会,顾担自然不会错过。 可怜陶述善信心满满的一击,不过是顾担为了拿来实验自身实力的凭证罢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武道宗师绝不可能挡得住这一击!” 浓雾幻影声音都拔高了些许,却是极为自信。 他自己就曾是宗师,自然也分外清楚宗师的短板之所在。 他就没听说过宗师能修神念的! “谁和你说,我是宗师了?” 顾担问道。 “不是宗师,还能是什么?” 浓雾幻影都愣住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点。” 顾担懒得再理会它。 这只是一部分的神念化身,根本不是本人,除非回归到主人的身旁,否则记忆也带不回去,不值得浪费口水。 在顾担话音落下的一瞬,一朵略显几分虚幻的洁白花瓣自他体内荡漾开来,以超越宗师的速度,对着那浓雾幻影便拍打而去。 先前还显得不可一世的浓雾幻影,在那洁白花瓣的横扫之下竟是连一星半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便被彻底碾碎。 刚刚还自称仙人的家伙,一击既灭。 神念的碰撞,比之肉身还要更加直接。 更何况,顾担自夏朝成立之前便开始修行白莲观想图,至今也已经将近四十年,比之不周山脉存在的时间都不遑多让了。 真论起神魂和神念的强度,筑基怕是也得往后稍一稍。 一直自诩为长生者的顾担,如今的确已经有了一丝长生者的光彩。 可能境界上还是略有些差距,但通过时间的积累,厚度已不可同日而语! 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积累也将化作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时间,站在他那边。 “还有没有什么手段?” 轻而易举的解决了筑基修士留给万国商会的底牌,顾担平静的目光转向陶述善,甚至还有些期待。 对方最好能够再用出一招筑基修士留下的货真价实的仙法,让他掂量掂量。 陶述善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片刻后,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竟是跪倒在地,毫无半分尊严的说道:“好汉饶命!我还有价值,还有价值啊!”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一场丰收 在筑基修士留下的浓雾幻影被顾担翻手灭之的一瞬间,陶述善很干脆的便投降了。 最大的底牌都已覆灭,此时不投,更待何时? 不止是他,就连深知顾担不简单的夏朝宗师们,都差点被惊掉大牙。 甚至忍不住生出一种“筑基就这”的念头。 无他,顾担覆灭那浓雾幻影的手段太过干脆,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像成年人欺负小孩子。 用以大欺小来形容多少有些不够妥帖,不如说是游刃有余更为恰当。 这是超出众人理解、更高层面的力量,未曾涉足的领域。 当然这种想法也只是内心想一想,那浓雾幻影身上的气息可是全然做不得假,连宗师都要俯首。 只能说顾担本身实在太强,导致他们的担忧完全成为了多余的。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雷霆一击! 这一次陶述善也不敢再怀疑自己的熔宗符是不是残次品的问题了,以头抢地,连连叩首,不断祈求顾担能够放他一条生路,毫无半点的宗师气度可言。 人贵知生,有人为了活了,总是能够抛掉一切,为了活得更好,更是愿意放弃除了身家性命之外的所有东西。 先前还不可一世胜券在握的家伙,转瞬间纳头便拜,实数可笑。 “将万国商会的人全都抓起来,问清楚。” 顾担挥了挥手,连再看陶述善一眼都欠奉。 这种货色,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 在场的宗师眼疾手快,特别是清平子,一步迈出便来到了陶述善的身前,直接将他给擒拿了下来。 剩下两张熔宗符和商字令牌则是落到了顾担的手中,这是他的战利品。 “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顾担问道。 被拿下的陶述善没有半分的反抗,他最大的杀手锏便是熔宗符和筑基修士留下的底牌,今日尽皆失效。 单凭自身的战力,这里随便一个宗师都足以拿捏他。 “熔宗符乃是借助宗师的血肉精华,外加一种叫做‘熔真草’的特殊奇珍绘制而成” 陶述善不敢有半分怠慢,极尽谦卑的解释道。 他们挖掘宗师的尸骨,倒也不全是为了灵材,除了灵材之外,宗师的血肉同样也有相应的价值。 如果是刚刚下葬几年的宗师骸骨,大概两三具血肉精华提取出来,便能成为炼制熔宗符的主要材料。 而几十年的宗师骸骨,便要四五具尸体的血肉精华才能够补足一张熔宗符所需。 就算是百年的宗师骸骨,用数量堆叠起来,也能够“物尽其用”。 借助宗师的力量去击溃宗师,算是被他们给玩明白了。 什么叫凡尘中没有灵材? 普通人没啥用,宗师对仙道最底层来说,浑身上下都算是好材料! 甚至就连熔宗符用的符纸,都并非是真正的纸张,而是宗师被剥下的皮肤特殊处理过后炼制而成的材料。 夏朝的诸多宗师听完之后,脸色可谓是黑的深沉。 就连顾担看着手中的两张熔宗符,都感到有些恶心。 这跟吃人又有什么区别可言? 他们图谋仙道中更高处的风景,仙道那边的人却是看上了他们本身! 荀轲说那里是吃人的魔窟倒也不算辱骂,看似是仙道给宗师带来了希望,谁曾想背地里竟在拿着宗师的肉身来当修行的材料来用! “不周山脉那边,做这种事情的人,多么?” 顾担眼神显得有些冷冽,天然不喜。 准确的说,应该是发自内心的愤恨。 宗师的尸骨他们都要物尽其用,大宗师的尸骨定是更好用些的? 更何况他还是个长生者。 这要是被人给逮到,那又该如何对待? 恐怕比这还要更加残酷百倍不止! 说不定每一滴血都能够规划好相应的用途! 物伤其类。 长生者代入其中,下场只会更加惨淡。 “不多,不多!” 陶述善心知这话一说便已将夏朝的宗师们给得罪惨了,却又不敢隐瞒——万国商会知道这种事情的人多着呢,他自己不说又有什么用? 还不如配合一些,少吃点苦头,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宗师还是很强的,这些东西也从不放在明面上。对于还活着的宗师,几乎没有人敢下手,不会招惹众怒,不然就算是筑基修士也要退避三舍,我们只对宗师坟墓出手。” 陶述善连忙解释道。 不周山脉才出现四十余年,最强的修士也刚到筑基不久。 跟宗师的距离尚且没有拉到无法抗衡的地步。 更何况现在是修仙的人少,死去的宗师更多,依靠死去的宗师骸骨,已经够用,哪里敢冒宗师之大不韪去光明正大的截杀宗师当做材料? 真让宗师人人自危,仙庭都给你掀了。 筑基打七八个宗师不在话下,那再来百十个呢? “不周山脉中,有几位筑基?” 顾担又问道。 “万国商会出发的时候,有两位,这些年也不知有没有新的筑基修士。” 陶述善主动交代道:“五处灵气源泉,并未都被筑基修士占住。筑基修士也不敢惹得众怒,占据一处灵气源泉便是极限了。” 筑基当然高宗师一等,却还没有到能够无视宗师群攻的地步,就像宗师也不能无视万人军阵一样。 万国商会暗中挖掘宗师骸骨,炼制熔宗符,未尝不是筑基修士用来防范宗师的手段。 当然,主要原因还是筑基修士太少,还没到能够无视宗师的时候。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青木化生诀兜底,全盛姿态维持不了多久,就会逐渐滑落。 等到有百八十位筑基,且意见大致统一的那一天,便是所有宗师都联合起来,也不可能在他们手底下翻出什么浪花。 到了那个时候,才可以不再去考虑宗师的意见。 如今的宗师,还能算是尘世顶峰的那一小撮人,只是有人更顶峰,却还没到不可逾越的距离。 但所有宗师都明白,这种情况维持不了太久。 伴随着修行的时间越久,出现强者的概率也就越大,筑基修士也会慢慢变多,直到出现金丹境界的强者,真正视宗师为无物的时候,宗师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宗师们唯一能够做的,便是争取在这段时间中,达到更高的境界,不至于被人甩掉一截。 因此,哪怕有宗师发现了万国商会的勾当,无非也就是给些好处费而已,毕竟熔宗符和筑基修士余留的一击可不是开玩笑的,万国商会能够一路行来,自然有其原因。 这才是陶述善被戳破后还想买命的缘由之所在,之前他们就是这么做的,已经将这件事当做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只是未曾想过,会碰到顾担这种妖孽,连筑基修士留给他们的底牌都奈何不得,只好认栽。 “关于不周山脉的事情,详细说来。若是与万国商会中其他人说的有所差池” “不敢不敢。” 陶述善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当年突然有一群陨星砸落在周山上,直接将周山砸塌” 时间的帷幕被拉开。 在当时大月这边风起云涌之际,周山那边更惨。 陨星天降,周山倒塌。 接天连地的周山倾颓之际,覆灭了好几个国度,遮天蔽日的粉尘横压天穹之上,经年不散! 周山脚下原本的生灵,全灭。 就连没有被直接砸中的国度中的子民,离周山近一些的,也是百不存一,何止一个惨字了得。 直到天际的粉尘逐渐散去,方才有艺高人胆大的宗师攀登倒下的周山,寻觅这场天降横祸的罪魁祸首。 倒塌的下的周山,也自然而然的换了称谓,不周山脉。 不周山脉之中,那些胆子甚大的先行者,发现了仙石,伴随着不断地探索,又找到了凭空自生的一处灵气源泉之所在。 而最初的那群修行者并未声张,默默在其中修习。 但周山倒塌的事情毕竟影响太大,总有探险者和各地的宗师来不周山脉一探究竟,最终还是暴露了此处可以修仙的事实。 一石激起千层浪,仙石毕竟不是恒定之物,用一点就少一点,灵气源泉才是能够持之以恒修行的关键。 一场大战,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而在战斗之中,还有一些人不肯死心,辗转寻觅仙石,最终又发现了第二处灵气源泉,如此那场宗师间的战争方才减缓些许。 最终,率先发现的两处灵气源泉之地,算是有了归属。 其中的胜利者之一,名为冯乾,也就是万国商会背后的那个人,筑基修士! 先前被顾担所灭杀的那道神念,便是他所留。 至于灵气源泉化生之地,当然不叫仙庭,应该称呼仙坊才更为合适一些。 但灵气源泉虽然源源不断,却也并非如江海那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超出一定的范围之后,灵气的浓度就会大大减弱,修行也自然是事倍而功半。 最核心之地,当然是被冯乾占据,但其余的位子,就要看对仙坊中的贡献来算。 除此之外还有一系列的问题,最核心的便是仙道传承找到了,对应的材料全部抓瞎。 将宗师骸骨当做灵材这种事情,无疑是在戳宗师的心窝子,他们能不知道? 但除了宗师骸骨和少量的奇珍之外,凡尘之中对仙道有所裨益之物哪里有那么容易找到! 所以万国商会的使命还真没说谎,他们真是出来交易奇珍的,只不过背地里再做一些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夏朝的宗师们围着陶述善,接连不断地问出自己思索的问题,陶述善也是半点不敢怠慢的一一解答,无比配合。 等到没有人再问问题之后,陶述善连忙说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说了,请不要杀我。我还可以为你们寻觅奇珍,搜索尸骨,便是在仙坊中充当内鬼都不是不行。” 他说的可谓是言辞恳切,求生之心异常坚毅。 对此,顾担的回答是:目光转向清平子,轻轻点了点头。 清平子心领神会,被巫之血脉的骨头异化过的手指,轻而易举的洞穿了毫无防备的陶述善脑壳,送他上西天。 这种为了活命什么都敢许诺,什么都敢放弃,甚至毫不犹豫出卖旁人的家伙,顾担才不会留下,不然天知道什么时候被反咬一口。 “将万国商会的人全都抓了,审讯一遍。” 顾担叮嘱道。 万国商会的人马最差也是练脏武者,还真的得让宗师再走一趟,免得生出什么乱子。 “没问题。” 诸位宗师纷纷答应,对于被人使唤这一点没有分毫不满。 等到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寒风之中裹着袍子的王莽快步跑到这处亭子里,说道:“顾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让侍卫将我唤醒?” 若非他被憋醒之后看到留守在外的护卫,怕是还不知道宫中已经发生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是我让侍卫不要惊扰你的。” 顾担看着王莽已然花白的头发,和已经显得有些消瘦的身子,说道:“一点小事而已。” 作为夏皇,国事繁重,王莽又不是一个甩手掌柜的性格,一年到头也难有什么休息的时候,既然事情已经解决,自然不用提前将他唤醒。 “我就知道,对顾哥来说,筑基也不算什么。” 在来的路上,王莽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细节,当下倒也不着急。 不周山脉距离夏朝着实太远,宗师都要十年的时间,除非筑基亲自出马,否则根本奈夏朝不得。 再说十年之后,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万国商会灭就灭了,顾担还在夏朝,王莽就没什么可担忧之处。 两人坐在亭子中,一起等待收拾万国商会的宗师们回来。 等到天色逐渐明亮起来之后,先行一步的宗师们则是掂着自万国商会拿到的战利品,回到了这里。 “琳琅满目啊,万国商会果真是藏了不少的好东西!” 清平子的速度最快,抱着一堆好似宣纸似的东西先一步赶了回来,颇为兴奋。 其余宗师手上也莫不是掂着形形色色的物件,远比当初展现在他们面前的还要多得多。 等到这些东西全部都堆在眼前的时候,顾担突然就有些明白,为什么皇帝都那么喜欢养一个大贪官再杀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九章 万国奇珍,终有别时 “此乃鎏金沙。” 抱着那一叠宣纸似的金色纸张的清平子,脸上也有着抑制不住的喜意,“用来做攻击性的符篆,是再好不过的材料。” 在这个时代,灵气刚刚涌现不久,而真正的灵材却是少之又少。 物以稀为贵,没有灵气的时候,灵气千金不换,如今尘世有了灵气,能够极大程度承载灵气的灵材,身价也是水涨船高。 修仙百艺之中,最为出名的有四种:炼丹、符篆、阵法、练器。 其中炼丹一道哪怕是不周山脉中都没有任何的进展——凡尘之物根本无法炼制仙丹,不是堆叠年限就能成功的。 外加上丹方本身的配比都是经过先辈们百般摸索而来,几乎已经精简到了极致,想要再次简化,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灵株都凑不出来的情况下,炼丹一道如今可谓是明珠蒙尘,不仅黯淡无光,而且无路可走。 想嗑药都没地方嗑。 而炼器的情况和炼丹也差不多,都是难以找出合适的灵材,不足道也。 反倒是符篆和阵法之道,在如今熠熠生辉! 符篆本身只需承托灵气的材质,对灵材的要求可谓最低,实在没有的话,白纸都不是不能用,只不过保存的时间会稍微短一些,效果削弱一些罢了。 而阵法之道,也有不需要阵眼、阵旗的法门,只是要麻烦一些,维持不了太久的时间便需要人去再次补充,可无论如何,它还能用! 如今想要在仙道中摸索的话,修仙百艺中最值得选择的,便是符篆和阵法之道。 其余旁门需求更是千奇百怪,没有正儿八经的传承,寻常修士连入门都做不到。 也难怪清平子会喜不自胜,有了这么一大堆的鎏金沙作为后盾,符篆之术想要入门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轻而易举的便领先了别人好几条街! “你管这玩意儿叫沙?” 顾担盯着他怀中那一堆泛着金色光泽的宣纸,嘴角微抽。 “这是被万国商会处理过后的鎏金沙。” 清平子抽出一张,屈指轻轻一弹。 那泛着金光的纸张竟真如波涛般上下翻腾起来,隐约能够看到万点金光在其中流转,端得是神异非常。 “为了拿到这些东西,万国商会可是暗中对一国宗师全部痛下杀手,如今算是便宜了咱们。” 清平子颇为高兴。 万国商会自己作孽,被团灭也是理所当然,那些家底却足以养肥夏国的宗师们。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万国商会积攒了数十年的奇珍,合该易手。 “倒也不错。”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顾先生,您看这个。” 荀轲掂着一根竹子来到他的身前,递给了他。 那竹子通体呈现出紫色,恍如玉制,竹节分明,笔直无叶,和陶述善之前拿出的碧玉竹除了颜色不一样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不过,接到手中之后,顾担却是发现了不同之处。 此竹入手极为温润,不,确切的说,便好似自己的肌肤延展开来一样,竟无半分的不适之感。 顾担轻轻舞动一番,可谓是得心应手,全然没有半点生涩之意,兴起之时,真气随之没入到紫竹之内,竟也毫无半分阻塞之意,像是多了一截躯体。 这是凡间的任何神兵利器,都绝对没有的效用! 否则的话,绝大多数宗师,也不必赤手空拳来对敌了。 “有点意思啊。” 这一次,顾担总算是有些感兴趣了。 紫竹在空中划过道道流光,没有任何破风声传出,所到之处如臂指使。 不仅如此,在顾担试图神识感应一番的时候,神识竟然也一同没入到了紫竹之中,甚至隐隐有所增益! 他心念一动,紫竹末端竟然诞生出了些许洁白的莲花花瓣,摇曳生姿,整体看上去分外和谐,似乎莲叶就该长在紫竹上似得。 “好家伙,真气、神念,来者不拒!” 顾担眼中浮现一丝异彩,极为满意。 他缴获到的兵器不少,但几乎从未用过。 大宗师的肉身,已经超出凡尘中的兵器太多,根本用不上,还不如拳头好使。 但这一根紫竹却是不同,对于他的力量没有半分抗拒可言,甚至还有着些许增幅的效用,整体更是笔直无暇,完全可以当做棍子来使。 顾担手掌一松,紫竹却并未坠落,反而直接悬浮了在空中。 随着他的意念指使,紫竹不断地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没有任何懈怠。 “好东西!” 顾担点了点头,这玩意儿哪怕拿出去阴人都足够好用,里面留存自己的真气和神念之后,也能算‘并肩作战’,只是需要心分二用而已。 “根据万国商会之人的说法,此竹乃是三千年之久的碧玉竹化生而成,其名该为紫玉竹,乃是不可多得的奇珍,其材质足以比肩上品灵器。特别是放在此时,整个天下怕是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用的兵器了。” 荀轲认真的说道。 根据仙道遗留的典籍中的说法,下品灵器炼气期够用,中品灵器则是刚刚晋升不久的筑基用,上品灵器就足以让筑基修士发挥全部的才能了。 更往上那就是法器,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够染指的,不提也罢。 拿着这根紫玉竹,起码在金丹期之前,都不需要再另寻他物来当做兵器,可谓是一步到位。 与人比斗厮杀,也不用再依靠肉身犯险,毕竟仙道与武道不通,阴人的地方多着呢! “看来,还得谢谢万国商会给咱们总来一份修仙大礼包啊。” 顾担没有半分负担的便将紫云竹给收下了。 万国商会的三位宗师,包括筑基一击,全被他给解决,所有战利品他率先挑选,自然也是理所应当,夏朝宗师们没有任何异议。 顾担看不上的东西,才能轮到他们自己商量着来。 将万国商会处收敛的各种宝物全都拿给顾担过目之后,倒也没有新的特别的惊喜出现——万国商会藏匿最多的东西,其实是宗师的骸骨,奇珍才是其中的少数。 贪心不足蛇吞象,尘世之中哪里有那么多的漏给人去捡? 真要遍地都是的话,万国商会也就不会不远万里到处挖坟掘墓了。 能有一个足以比肩上品灵器的紫玉竹,都算是侥幸。 除了那些乱七八糟奇形怪状的奇珍之外,顾担又要了万国商会所有的灵石,其实也不多,才区区十块,每一块都相当于婴儿拳头大小。 这玩意儿是消耗品,万国商会也没有带出来多少,毕竟他们的每一块灵石都是修士自己凝练出来的,大多时候其实都当做交易奇珍的货币给用了出去。 “其他东西,你们就看着分一分。” 拿了灵石和紫云竹之后,顾担摆手说道。 “这些东西,您都不要了?” 邹聃微怔。 万国商会怎么着也是一个商会,东西还是很多的,虽然最有价值的那个肯定是紫云竹,可其余奇珍亦可作为仙道中的助力。 “对我没有大用,你们反倒是能用得上。各取所需就好,一部分留给夏朝当做底蕴,一部分,就当做你们为夏朝效力这么多年的盘缠。” 顾担随口说道。 比如让清平子颇为欣喜的鎏金沙,炼制成符篆也很难对筑基修士造成多么大的伤害,顾担要他有何用? “多谢阁下!” 其余宗师连连抱拳感谢,顾担如此慷慨大度,倒是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唯有王莽,若有所思的看着顾担,问道:“顾哥,您不准备前往不周山脉么?” 这些东西对顾担的确没有大用,但它对别人有用啊! 自己用不上,也不妨碍拿去给别人换成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凭顾担的实力和付出的贡献来说,他便是拿走一大半都是理所应当的一件事,没谁会有意见。 除非顾担连这种需求都没有。 “我可是说过要护凡尘一世的。” 顾担笑了笑,“不周山脉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再给他们二三十年又如何?” “顾哥” 王莽有些激动,或者说感动。 以顾担的实力而言,夏朝已经对他没有了助力之处。 或者应该说,从一开始,便是夏朝需要顾担,而非顾担需要夏朝。 如今仙缘的消息终于传来,顾担却宁愿留在夏朝,这份无言的付出不可谓不重。 有他在,夏朝便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 一人可镇一国,绝非虚言。 便是夏朝的宗师们尽数离去,有顾担在这里,也完全没有任何值得忧虑之处! 荀轲看了看随意摆放在地上,足以让人眼红心跳的奇珍,也漫步走到了顾担的身旁,笑道:“我也无需这些东西。” “怎么?你还年轻,不去闯一闯?” 顾担反倒是显得有些不满。 他并不想阻碍后辈。 留在夏朝是他的选择,因为他心中有一份始终未曾言出的愧疚在。 “我的道就在尘世,仙道再好,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荀轲微微耸肩,“我会让儒家兴盛起来,教化四方,当初的那些苦难,在我活着的时候,必然不会再次发生。” “嘿。” 禽厘胜也走了过来,不过一开口就知道,老烦人精了:“墨家还在,可没儒家什么事情。” “你说的可不算。” 荀轲眉头微挑。 “你说的,也不算。” 禽厘胜平平淡淡。 两人看起来,还是那样的针锋相对,一如当初年少时。 看着面前的两人,顾担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墨兄你倒是教出了两个好徒弟啊! 仙道再如何高贵,也总有对其不屑一顾者。 但也仅有这两位了。 无论是清平子、庄生还是邹聃,包括其余夏朝的宗师们,都选了自己心仪的奇珍。 他们,将要离开夏朝,奔赴不周山脉,赶赴人间修仙之地,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这一去,与夏朝怕是再见无期。 仙道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美好,对于资源同样有着极大的需求。 何况不周山脉处,只能算是仙道的萌芽状态,筑基修士也不过小猫三两只,根本不算健全的修仙体系。 还需要不知多少年的发展,才有可能真正复现出仙道的光辉。 而宗师,不代表仙道就能够畅通无阻,更不代表能够不断破境。 宗师寿百二十岁,练气寿百五十岁,筑基寿不过三百。 四十余年来,不周山脉的筑基修士满打满算,都不足一手之数,可见仙道也没那么简单。 按照夏朝宗师们的年龄来算的话,邹聃和庄生机会比较大一些,其他人包括清平子,留给他们的时间都不多了。 几十年内不成就筑基,就算没有意外发生,左右都是一个死字。 但也正是因此,他们才要搏一搏! 宗师的生活,他们早已厌烦。 对于仙道,起码还有期待可言。 无论是挑战自己的极限,还是挑战大限的极限,都足以让人耗费一生去奋斗。 这是作为长生者,顾担较为缺失的一方面。 如果按部就班就能够达到终点,那顾担只要不出意外,是必然可以抵达的。 因此,他少了一份‘粉身碎骨’的觉悟。 但相应的,他也比所有人都多了一份从容不迫,甚至能够压下很多常人难以压制的欲念。 毕竟,他修行是为了护道,而非是和谁比划比划。 在护道的基础上,尽可能的不再让自己留下遗憾,便是顾担给自己定下的目标。 夏朝还有他在乎的人,他关于情感的依托,还未到事了拂衣去之时。 “事不宜迟。” 将东西装点好之后,清平子来到顾担的身前,看着仍旧是三四十岁模样的顾担,有些感慨的说道:“我们今日便准备离去了。” “那就不送了。” 顾担没有什么道别的话想说。 他和清平子的关系并不深厚,只能算得上曾稍稍同行过一段路。 过往的那些恩恩怨怨早已掩埋在风沙之中,如今再想起来,甚至还有一些好笑。 “我见过的人里,你是最让我惊讶的。” 清平子行了个稽首,一本正经的说道:“等你来不周山脉,记得找我喝酒。”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章 离别有时 清平子他们要离去了。 不仅是他们,就连大限将至的那两位宗师,也不准备再继续尝试冲击什么先天之境,竟也要一同离去。 “以你们二位的大限来说,纵使赶到不周山脉,大概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顾担还是提醒道。 寿元不等人。 就算他们两个赶赴不周山脉,又能剩下几年时间来继续修炼? 突破不到筑基,左右是一个死字。 “练气境界极限能活百五十岁,筑基不敢去想,若能争取到百五寿元,未尝不可一搏,不见得比冲击那玄之又玄的先天之境差。” 一位宗师苦着脸说道。 他们又何尝不知这一去便是凶多吉少,路上都得耗费十年时光。 可难不成冲击先天之境就更有机会了? 辛、谭两位宗师的遭遇也就不说了,薛闻剑的下场他们可是亲眼目睹,平日里切磋的时候,他们又不比薛闻剑强多少,没道理他们就能够成功。 仙道中起码有人的确晋升到了筑基,先天之境呢? 连一个前例都找不出来! 相比于一头撞死在先天之境上,换条同样坎坷,但更有机会的路,也无人能说他们选错。 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快离去的原因——毕竟十年路程,路上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彼此熟识的宗师结伴而行,无论不周山脉是个什么状况,彼此拧成一股绳,也合该不会受外人欺负。 “你们在此稍等我一会儿。” 顾担想了想,却并非是挽留。 只见他的身影以常人望尘莫及的速度消失了众人的眼前,看样子竟真的像是有些急事。 一时半会儿夏朝宗师们自然等得起,只是有些好奇,顾担究竟要去哪里? 一处府邸。 顾担好似狂风般没入其间,连门口的侍卫都没有反应过来。 闯进去之后,顾担一眼便看到了正在伏案审阅各地公文的公尚过。 又是几年过去,公尚过已经真正显出了老态。 他的脊背不再挺得笔直,而是微微向下驼去,昔日那张让万众倾倒的俊逸容颜上,也多了许多皱纹,连眼睛都显得有些昏黄起来。 岁月的力量不断压在他的身上,四年前他尚且精神饱满,而如今,状态已有极大的下滑。 这个国家尚且还很年轻,但当初的那一代人,已经很老了。 公尚过如今已是八旬老翁,若非有练脏大成武者的底子在,每天这么高强度的思虑,绝对早就将身体给拖垮了。 夏朝成立之后,他根本未曾再练武,一直在透支年轻时的底子,扑在国事上忙碌着。 便是王莽都会忙里偷闲,跑到顾家小院中坐一坐,休息一下。 可公尚过没有。 他总能找到需要去做的事情,然后一心扑上去。 一年到头,顾担如果不去找他,怕是根本见不到面的。 作为夏朝的丞相,公尚过绝对担得起‘百官楷模’这种夸赞,乃至让王莽都和顾担私下里吐槽过不少次,让他过来劝一劝。 毕竟丞相都这么玩命,下面办事的官吏也根本不敢休憩,便是到了沐浴休憩之日,非有要事,都少有人敢真回家休息的。 虽然公尚过并不在意这些,可总有人会风言风语,丞相都那么累,你做的又是什么工作啊就敢提休息? 甚至还有公尚过的下属在办公途中直接晕倒的事情发生,足以见得其强度的可怕。 身体是本钱,能被他“祸祸”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可有急事?” 顾担闯进来的动静并不小,公尚过抬起头来见到他,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可是从未见过顾担毛毛躁躁的样子。 “倒是的确有一件。” 顾担没有半点耽搁的说道:“如今尘世已有仙道可修,你去不去?” 作为丞相,万国商会的消息公尚过当然是知道的,但这种事情反倒无需他管,宗师们自有自己的决断。 “就这件事?” 公尚过先是一愣,随即笑了起来,道:“宗师去一趟还得十年,我过去凑什么热闹?” 他本就卡在了五行交感前不得寸进,如今又是年老体衰,气血衰败,所要花费的时间只会更久。 距离和时间,本身就是一种成本。 “夏朝的许多宗师都要过去,你可以与他们一起,我会嘱托他们照顾你。” 顾担手掌一晃,一个袋子被他拿了出来,里面装着自万国商会收缴而来的十枚灵石,“有这十枚灵石在,足以调养一番你的身体。武道不通,仙道未尝没有机会。” 八旬老翁,说来是垂垂老矣,可若换成武道宗师,还可以再活四十年! 若换成练气后期修士,还能再活七十年——八十岁还能说正值巅峰状态! 凡人的一生有数,也委实太短,一旦迈入修仙道途,哪怕只成就最浅显的境界,寿元都会有一次飞跃。 为了这个飞跃,便想要修仙的人绝不在少数。 普通人是人生七十古来稀,能过百岁者更是寥寥无几。 而只要迈入仙道中,怎么着也能活百岁无忧,剩下的多活每一天都是赚! 这种诱惑,不可谓不大。 “你认真的?” 见顾担不似说笑,公尚过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 “当然是认真的。” 顾担非常肯定的点头,目光注视着他的身体。 青木化生诀又一次突破之后,他对于旁人身体感知几乎达到了顶峰状态,以此来预测旁人的寿元,出不了什么差池。 以他对公尚过身体情况的判断,恐怕至多也只能再撑十年。 但有了这十枚灵石,好生调理一番,多续几年也不成问题,毕竟本钱虽然被公尚过给祸祸的快没有了,可底子还在。 多出来的时间,已经足够公尚过赶赴到不周山脉,再借助灵气开始修行,就算不能突破大境界晋升筑基,多延续个几十年总是好的。 这是一次相当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恐怕再无任何挽回的余地。 顾担的实力再强,终究不能帮人续命。 “仙道?我?” 公尚过笑了起来,哈哈大笑,“当初咱们怎么痛骂宗明帝的,你还记得么?” “记得。” 顾担说道。 “宗明帝不去求仙问道了,你让我去?” 顾担笃定道:“不一样。那个时候仙道根本不在凡间,宗明帝是自己找死。如今却是仙道真正临世,每个人都该有自己选择的机会。” “我选择不去。” 公尚过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便断然拒绝,“你莫要劝慰我,我的情况如何,自己再清楚不过。我们家欠这片天地所有子民的东西着实太多,其他人都死了,我还活着,总得有个人去还?” “” 顾担沉默了片刻。 公尚过身具大月皇室血脉,准确的说,他就是宗明帝的皇孙。 只是血脉虽然有所牵连,人却全然不同。 当初要不是顾担,这家伙甚至已经心有死志。 某方面来说,公尚过也是一个死心眼的。 “这么多年,该还的,也差不多了。说到底,那不是你的罪孽。” 想了想,顾担还是说道。 “不,是一回事。” 公尚过却是摇头:“我虽不是长在皇都,可平日里的吃穿用度,莫不是取之于民。便是被流放到了羽州,也未曾受过什么苦难。既然享受了身份和地位带来的好处,没道理那份冤孽就可以撇清。 那些死去的人,永远都不会再站起来。我只能尽其所能的让生者活得更好些,让那些死者有可能留在夏朝的后代,有一个好日子可以过。这是我应尽的职责,唯有死亡可以消解。” “你啊” 顾担叹了口气,却还是不肯放弃的劝慰道:“既然如此,那你更该去一趟不周山脉了。不成宗师,百岁都活不到。而你只要晋升筑基,怎么也有两百来岁可以活,那个时候再回到夏朝,能够带给百姓的帮助更多才是。 有句话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谁说修行就不算磨刀呢?” “你莫要诓我。” 公尚过眼睛一瞪,久居的官场气势便自然而然的显露了出来,不怒而自威,“境界哪里是说突破就能突破的? 真要是那么简单,陶述善何必从不周山脉离开,跑到尘世当商旅? 宗师都对自己没什么信心,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哪里来的野望不断突破?你境界虽比我高得多,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这一次,顾担终于无话可说。 公尚过不是小孩子,恰恰相反,他的思绪仍旧敏捷。 更何况他极重务实,不要忘了,墨家其实是他和墨丘一起搭建起来的。 顾担的这一套说辞,想要说服他,可就太难了。 “人寿有数,何曾有长生不老者?上一个做着长生不老春秋大梦的宗明帝,连棺材板都被掀了。” 公尚过说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着想,但这个机会,就让给年轻人。我都八十岁了,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与其苦苦挣扎,不如就老死在这片奋斗了一生的土地上。” 顾担没有再言语。 时间是他的朋友。 但众所周知,朋友的朋友,不是朋友。 在岁月为他带来更加深厚的底蕴的同时,身边的人也在不断地老去。 这一点,其实他最开始就明白的,没有任何的解决办法。 如果人生是一条漫长的路,那他的那条路上,恐怕没有任何从一而终的同行者。 只不过在一段道路上,能遇到一些意气相投的人,然后再看着他们一点点的掉队,远去,最终留下自己继续前行。 这是独属于长生者的,另一种苦果。 如今他还算不得长生,更是算不得长寿,但等到他属实的那一代都真正老去之后,尘世中所能剩下的,唯有怀念。 顾担深深的看了公尚过一眼,转身,回到了夏朝的皇宫。 “你们走,我没事儿了。” 顾担平淡的与他们道别。 除了荀轲和禽厘胜之外,夏朝没有任何一位宗师留下来。 如今的尘世,本就没有宗师发挥太大价值的地方,除非本身拥有治国安邦的才能,否则前去探寻更加高妙深邃的仙道,的确是更好的选择。 不周山脉的消息,王莽也馈赠给了大祈等国度。 不出意外的,大祈等国度的宗师们,能够喘气的都踏上了前往不周山脉的路途中,即使需要十年奔赴,也完全不能阻挡宗师们的信念。 未来便是再有宗师诞生,恐怕也会沿着前辈们的路,走向不周山脉。 自此之后,恐怕连宗师都将成为‘民间传说’,难以觅得踪迹。 因为宗师已不再是真正的巅峰,他们还有更远的路可以去走,无需在一地驻足。 禽厘胜仍旧带着墨者奔行在这片广袤的土地上,荀轲的儒家也红红火火,到处都能见到儒生的身影。 一群宗师的离开,对于这个国度而言,完全看不到任何的影响。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句话虽是用来说事情办完之后,办事的人就没有什么用了,可以被处理。但要用最浅显的字面意思来理解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错。 护国宗师,护国宗师,无需护国的时候,宗师也只是被高高供奉起来的吉祥物而已。 像曾经周游到夏朝的杨朱那样的宗师,不知有多少。 人最难的,便是给自己的存在找意义。 唯有心中充斥欲念,才有不断向上的动力。 时间,向前跃进! 夏朝四十三年,公尚过从夏朝丞相的职位上请辞了。 准确的说,应该是被请辞。 原因是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晕倒了。 这件事急坏了王莽,也惊动了顾担。 好在顾担检查过后,发现公尚过整体并无大碍,只是思虑过甚导致。 他的身体,已大不如往昔。 练脏武者,也难捱岁月苦熬。 无论是顾担还是王莽,都坚决不同意公尚过继续担任官职,哪怕公尚过百般不愿也没用,皇帝又不是他。 无奈之下,公尚过退位让贤。 夏朝新的丞相叫:荀轲。 这倒真是退位让贤了。 顾担则是找了俩驴子,催促着满脸不情愿的公尚过,“走走,忙了那么久,退休还不好?一起去看看这人间盛世。”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一章 人间盛世 两人两驴。 顾担和公尚过,骑着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驴子,一同走出了夏朝的皇都。 如今是夏朝四十三年。 他们要再去外面看一看。 顾担倒是还好,他向来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公尚过除了因为公务脚步匆忙的行迹之外,其实从未有闲暇时光,真正再去看一看自己为止努力奋斗一生的事业。 当驴子真正托着他们走出皇都之后,之前还满是不情愿的公尚过,忽然说道:“不如去羽州看一看?” “哦?” 顾担的本意是随便乱逛,驴子想去哪里都行,既然公尚过提起具体的地点,他倒也是不以为意,道:“当然可以。” 没记错的话,公尚过就是从羽州出来的人。 这么多年,想再回到家乡看一看,人之常情也。 驴子的速度并不快,慢悠悠,路上的风景,已足够让他们好好欣赏。 肉眼可见的是,夏朝多了不少的官道。 官道并非是只允许官员通行,夏朝的子民乃至商旅皆可用,只不过商旅通行官道,需要缴纳一部分税赋,而子民通行的话,只要不阻碍官员的正常行使便无碍。 正所谓要想富,先修路,官道数量的大大增加,极大的方便了各地商旅,甚至是百姓彼此之间的往来。 这些年王莽其实一直都没有放弃过对外的探索,商旅自他国那里交易过不少的好东西,带到夏朝的国内。 除此之外,每过大概十年,王莽就会在官道上巡游各地,沿途撒钱。 字面意义上的撒钱! “上一次听王莽告诉我,撒钱的官吏私底下都说民众们有钱了,撒的铜板少,甚至都不乐意去捡,扬州那里,这种情况格外严重些。” 顾担吐槽着。 “扬州之地,水路畅通,商业发达,高门大户也最多,商旅汇聚,素来繁荣。” 公尚过下意识说道。 “咱们是出来玩儿的,不要带上你的职业病。” 顾担随意的挥了挥手,“咱现在都是夏朝的升斗小民,想那么多原因干什么?” 公尚过一时无言,身担夏朝丞相几十载,很多东西都已经快要深入骨髓。 这种清闲和惬意的日子,竟都感到有些许的不适。 不过,他毕竟是练脏大成的武者,这般放松闲适的游览一段日子之后,整个人的起色都好上了不少,也已经逐渐适应。 当路过豫州的时候,能看到大片的金黄色的麦浪在翻腾。 太阳高悬,灼热的日芒照的人浑身流汗。 如此炽热的天气,对麦子而言,却是货真价实的好天气。 让顾担和公尚过略有惊异的是,在一片大树下,竟然有儒者在讲学! 讲学的内容并非是什么高深莫测的内容,他的听众也不是学堂中的学子,反而是一群农夫。 “如今日子过得好了,积攒下了钱财,很多人都不舍得花掉,这是不合情理的。麻桑编织而成的衣物,不如绸缎舒适;带有麦糠的小麦,比不过面粉美味;不去花掉的钱财,与没有无异。” 那儒生竟还是个商旅,他一本正经的讲述着自己领悟到的道,“只有将一切运转起来,钱财才有存在的意义。很多人挣钱,是为了日子过的更好,但挣到了钱,却又开始想要更多。 舒适的绸缎,少了珠宝的华美;面粉的美味,缺了山珍的点缀;堆积不下的钱财,仍在不断充盈” 顾担和公尚过凑趣过去听了起来。 那个儒生在说为商之道,他在试图解释商旅的运转,乃至为何人要挣钱,说给一群没见过大世面的寻常百姓。 默默的听了一会儿,在那儒生宣讲一段时间后,立刻便有仆人提着绿豆粥过来,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分得一碗。 天气虽热,绿豆粥却是凉丝丝的。 从井水中抽出新的井水来镇好吃食,是这个时代百姓们早已掌握的技能。 然后那个儒生便开始卖东西。 卖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皆是和农有关的各种器具。 大热的天,那儒生持着农具,自己在树下做出各种示范的动作,来彰显自己农具的好用之处。 “人的名,树的影。每年我都会来此一趟,诸位从我这里采买的农具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尽可来寻我,绝没有半点推辞。” 那儒生如此说道。 “这大概就是荀轲所说的那个儒商了?” 顾担看向一旁的公尚过。 荀轲曾提到过对于商道的看法。 虽然历来,任何王朝都是重农抑商的,但商旅当然也有重要的一份作用。 换句话说,再怎么压制,商旅也不会没有。 戴上再多的枷锁,也总有人钻空子。 既然如此,荀轲干脆提出了儒商的概念出来。 首先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必须要诚信经营,还要专注于个人的修养,拥有责任感,能够给不同人的人解释清楚自己的商品。 儒商的最终目的,必须要超越功利本身,要有救世济民的念头,明晰商道的好坏,追求达则兼济天下的理念。 立己立人,达己达人。 说人话,便是互惠互利。 做生意不能再局限于做生意,而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 “大抵是。” 公尚过轻轻点头,不予置评。 他们并未在此停留太久的时间,一碗绿豆粥喝完之后,便继续向着前方行去。 当逛荡到扬州之地的时候,他们去扬州最出名的酒楼里,喝了一顿名传夏朝的仙人醉,也尝了尝那里的桂花糕。 “仙人怕是醉不得的。” 顾担把玩着手中杯盏。 美酒如喉,清冽甘醇,暖意通达,唯独没有醉意。 “我倒是有几分醉了。” 坐在酒楼的窗前,公尚过向下看去。 络绎不绝的行人往来交织,远处的江边有客船驻足与此,又有商船远行。 繁忙,也繁华。 扬州这里,每个人好像都很忙碌,热火朝天,欣欣向荣。 便是在楼上吃酒的人,提及的也都是哪里的生意好,什么东西好卖。 甚至还有消息灵通者,故作低声,实则半点没有收敛的提及夏朝的丞相,如今已经换成了儒者们的标杆,荀轲。 上一位百官楷模,对于商道并没有多少喜欢,但也没有刻意的压制。 而荀轲,更想试图引导商道前往正路上走。 相比之下,他们自然更觉得荀轲更亲切温和一些,起码对商道之事,更为积极。 那些人讨论着庙堂之事,不多时就有一大批人都加入了进去。 顾担二人只是听着,并不参与其中的讨论。 在夏朝的这个时候,尚且还没有开始因言获罪。 便是庙堂内部,还分了儒生和墨者呢,真理不辨不明嘛,有什么不敢说的? 这个国家尚且年轻,还有很大的一份冲劲,再加上墨者和儒生的对弈已有多时,民间也多多少少被其所影响。 只是从大趋势上来看的话,儒生已经占的上风。 在乱世之时,墨家独占鳌头,独领风骚。 如今来到了盛世,大家口中纷纷夸赞墨者,却又不肯成为墨者。 口中的夸耀,是最无必要的。 或许,正是看明白了这一点,荀轲才要站出来,有别与墨家。 不顺应时代的潮流,百姓的趋向,多么光辉而美好的事迹,都会逐渐落寞。 荀轲一直努力在做的事情,便是让很多昔日未曾得到解决的问题,能够迈向正途。 无论收获的结果如何,他起码敢去做。 一顿酒吃完之后,两人走出了酒楼,继续向着羽州之地而去。 夏朝四十五年,历时两年有余,两人终于慢腾腾的挪到了目的地。 说是目的地,其实也没什么特别要见的东西。 “大变样了啊。” 刚进去羽州,顾担尚且没有什么反应,公尚过便已经感慨了起来。 那场战火,距离今日已有四十余年。 四十余年,凡间两三代人的时间。 昔日战火的痕迹已经尽皆褪去,便是昔日被大青指挥使屠掉的城池,如今也是熙熙攘攘,往来之人摩肩擦踵,比之扬州的繁华都不遑多让。 夏朝和周围的几国,尚且处在蜜月期。 特别是宗师们都离去之后,几国又降低了关税。 这也就导致哪怕是边疆之地,都一点也不缺四处跑动的商旅。 他们虽不事生产,但就如同血管可以运输血液一样,这群搬运工的存在还是有其必要之处的,只要不出现一切皆向钱看的情况,便还算可以接受。 在边疆之地,肉眼可见的是,各种‘奇装异服’的人多了起来。 “咚!” 繁华热闹的城池之中,忽有一声震耳欲聋的锣鼓敲响。 紧接着,便能看到一群身着素白之衣的人并行在被清空的街道上。 在那群人的两旁,还有套白狮子的人在舞动。 顾担牵着毛驴挪到一边,问向身旁的老者:“敢问老丈,这种作何啊?” 那老丈满脸风霜的说道:“祭奠仙人的在天之灵。” 神色很是有些萧索。 但除了他之外,很多年轻人的脸上,其实是洋溢着笑容的。 四十余年,已经足够凡尘更新换代了。 当初的亲历者,怕是所剩无几。 这种祭奠的日子,对后来人而言,似乎也就成为了一种特殊的节日,跑出来看个热闹。 顾担和公尚过跟随着众人的脚步,走出繁华热闹的城池,来到江边。 很多人开始往河里丢小纸船,还有人点起了白灯笼。 浩大的乐音,响彻在辽阔的天地之间。 顾担听到有人在感念先人的仁慈。 “不知是在感谢哪位豪杰,有何事迹可闻?” 顾担略有几分好奇。 能够有如此盛大的规格,看来祭奠的也不是一般人。 “是大月的一位皇子。” 有知情者告知。 “哦?” 顾担眉头微挑,好家伙,在夏朝祭奠大月的皇子,有点东西啊! 提及这个,记忆中的某些东西好像被唤醒了,顾担目光看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公尚过。 果不其然,公尚过目光幽幽,注视着江边灯火,心神似乎都沉浸到了回忆之中。 “二皇子?” 顾担凑了过来,提及一个人。 准确的说,那个人,应该是公尚过的父亲。 “是他。” 公尚过微微点头,“当初他死在了这里。” “听你这意思,你好像不太喜欢他?” 顾担略显诧异。 仔细想来,公尚过也从未提及过自己家的情况。 “他并不是什么好人。” 出乎意料的,公尚过开口便毫不客气,“作为二皇子,他既无让人敬佩的头脑,又无让人崇尚的品德。不管怎么看,皇位都沾不了一点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青史留名。” 提起这个,公尚过脸上露出些许不屑,“但除了青史留名的念想之外,他什么本事也没有,也就身份稍显尊贵一些。所以在谋士的谏言之下,他脑袋一热,就敢跑到养心殿中训斥宗明帝求仙问道罔顾百姓。 可你要问他该如何对待百姓,他必然也只会说出些耳朵都听出茧子的话,什么勤政爱民、励精图治、仁厚礼贤可你要问他如何去做,那是一点也不会的。 被扔到羽州后,他初时懊恼,可民间竟有人称赞起了他的贤明,说他能够体察民情,大爱苍生。 于是便将心中的懊恼全都抛去,每日里饮酒作乐,聘请各地的‘贤人’来自己的阁楼中,不断地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甚至私底下予人钱财,恳请别人为他着书立说” 公尚过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我也不知道羽州事发之后,他是为何要留下来断后的,怕是真信了自己的丰功伟绩,被架了上去,不肯丢脸?” “自古以来,论迹不论心。” 顾担想了想,说道。 论迹不论心。 无论当初二皇子的初衷为何,是不是只想留点名声,但他的存在,的确给了一些人希望,以至于到了今日,还有人感念他的事迹,为他定下了一场节日。 他的确成功了。 公尚过没有再言语。 他走到了江边,捡起一个叠好的小白船,放在了江上。 轻轻一推,小白船便荡开极为细微的波纹,向前晃晃悠悠的随波逐流着。 跟浩大的江面相比,它固然不值一提。 可也足以承载一缕怀念。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二章 浪花淘尽 小纸船向着远方荡漾而去。 那小小的涟漪,只在落下时拥有一瞬的光彩。 纸船众多,可跟浩大的江面相比,仍旧显得有些不值一提。 这一天顾担和公尚过留在这里,完整的参加了一次羽州的节日。 晚上有大型的篝火在江边燃烧,映红天际。 很多人在此载歌载舞,有富裕的人家拿出钱财采购伙食,见者有份。 据当地人的说法,这是要让先辈看到如今他们生活的好日子,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顾担在这里不仅看到了夏朝人,甚至还有大青、大祈等国的子民,他们的服饰和夏朝风格自是有所不同,很好辨认。 那些人也融入其中,似乎完全不知道这背后是怎样一个辛酸的故事。 时间啊,洗去了很多东西。 在如今这个时代,几国的百姓之间,仇怨已远没有夏朝立国时那般酷烈,越发繁荣的商业便是证据之一。 节日,对很多人来说,也仅仅只是一个节日而已。 第二天,顾担和公尚过继续骑着小毛驴,在羽州兜兜转转。 当公尚过来到一处占地颇大的殿宇前时,却是被门口的护卫给拦了下来。 “来者止步!” 身着劲装的护卫五大三粗,眼睛瞪起来的时候像是铜铃。 “嗯?” 乘骑在毛驴上的公尚过却是半点不怵,“为何?” “此地殿宇正在修缮之中,暂时不对百姓开放,您想要参观的话,还请等到修缮完成。” 护卫看起来毛糙,却还算是恭敬。 原因自然是来自于公尚过已是须发皆白,一眼看去便知乃是‘人瑞’。 得益于儒家的关系,尊老爱幼放在夏朝如今也差不多能算是一个传统了,这种上了岁数的老者,连见到皇帝都不必行礼。 “修缮?” 公尚过往侧边看了两眼,果然见到推着石板的车从小门走过,“我就进去随便看看也不行?” “上面说了,现在不对外开放。” 护卫说道。 “我不算外。” 公尚过却是有些执着。 顾担也大概看出来了,这里,大概便是公尚过昔日的家。 从皇都跑到羽州,他还是想过来看看的。 “老哥,通融一下。” 顾担取出几两银子,便要递过去。 “你这是作甚?!” 护卫吓了一跳,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我与尔等无冤无仇,为何要害我?” 单看他那张五大三粗的脸上惊恐的表情,好似真没说假话。 “哈。” 公尚过反倒是笑了出来,说道:“此地的主人,与我有些关系。年老了,便想再故地重游一番。你若是担忧我们搞破坏,不妨在后面跟着我们,你看我们这弱不禁风的样子,怎么也不可能是你的对手。 若是发现我们意图不轨,也可直接拿下,你觉得如何?” 侍卫铜铃般的目光在公尚过和顾担身上扫视着,见公尚过表情真挚,想了想后说道:“进去看看也不是不行,但你这个后辈可不老实,再敢做这种贿赂之事,是要受到重罚的!” 后辈 顾担嘴角抽了抽,在大月无往不利的一招,如今反倒是失效了。 但,这何尝不是一件好事呢? 两人将毛驴拴在门前不远处的树下,一同走进了殿宇,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就跟在他们身后,目光大多时候都留在顾担的身上。 “看来这一招如今不太好使咯。” 顾担微微耸肩。 “国富则民强,民强则知礼。” 公尚过脸上也多出了些许笑容,能看到顾担吃瘪,已经算是旅途中难得一遇的开心事了。 那侍卫并未诓骗他们,这处府邸的确正在修整之中。 远处的阁楼已经褪去了颜色,工匠们上上下下,抬着各种木石忙碌着,隐约间还算能够看到昔日此地的繁华。 “这里是园林,走到尽头是一处牧场,可以直接骑马打猎。” 公尚过手指前方,如数家珍的介绍着这里的情况。 但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当时的羽州远不如现在繁华,虽说不上地广人稀,却也相差无几。 再加上他的那位老爹并不明白什么叫做节俭,哪怕到了羽州,也极爱享受,生活这方面的作风真的算是一脉相承。 “那边的院落是用来安置美人的,他很能生,我的兄弟姐妹也很多,其实我们的关系倒也还好,只是大人们并不喜欢我们。” 公尚过平淡的说着。 一个注定和皇位无缘的皇子,对于播种血脉一事极为热衷倒也算是常见。 “宗明帝虽对下面的人毒辣,自己的子嗣倒也没有亏待啊。” 顾担倒是有些讶异。 二皇子可是被贬边疆的,竟还能在羽州过上这种人上人的生活,的确超出了他的预料。 “大概是因为他没本事,连带着宗明帝都懒得猜忌?” 公尚过并不给自己的生父什么面子,他也的确看不上那个人,甚至他将自身的血脉看做是耻辱,这辈子都未与女人亲近过。 这里的年岁也很久了,很多地方都到了不得不修缮的时候,两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处小亭子,公尚过坐在石凳上说道:“这里便是他的招贤亭。能够聘请到的‘贤人’都会被他带到这里,装模作样一番。” 对于常人来说,来到这里欣赏的是景色,而对公尚过而言,这里面却全是故事。 哪怕那些故事并不好听,可胜在真实。 说完这句话之后,公尚过便不再说话了。 那双已经显得昏黄的目光,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有的地方陌生,有的地方熟悉。 都过去了。 当天色渐晚,公尚过率先站起身来,“走。” “去哪里?” 顾担问。 “回去,这里实在没什么好看的。” 公尚过随意的说道。 “好嘞,这位爷您请。” 顾担脸上露出促狭的笑容,来为公尚过引路。 “哼。” 公尚过鼻尖喷出一股气流,瞪了顾担一眼,懒得跟他搅闹。 走出府邸大门的时候,顾担趁着公尚过牵驴子的功夫,停了下来。 跟在他们后边的护卫如临大敌道:“你还有什么事?” “前些年朝廷颁布的《神农百草经要》你看过没有?” 顾担并不回答,反而问道。 “那不是医书么?我看医书作甚?” 护卫拿不住他的意思。 那本医书他当然知道,如今医馆在各地纷纷开展,皆以《神农百草经要》作为镇馆之宝,如今的夏朝丞相荀轲亦是对其百般推崇,想不耳闻都不行。 “看看,说不定会有所收获。” 顾担笑了笑,转身离去。 护卫跟了他们不断的时间,却一直没有打扰,算是个细心的人,既然不肯收银子,顾担也不会让他白忙活一趟。 不过,究竟有没有收获,就要看他的细心程度,到底够不够了。 个人有个人的缘法。 目视着有些古怪的二人骑着毛驴远去,侍卫挠着头,又看了看自己蒲扇般的大手,“让我看医书?拿着绣花针给人治病啊?” 话是这么说,心中也不免生出些许好奇。 毕竟,对方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都远胜寻常人。 若非刚开始给他递银子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还真以为天上下来了谪仙人。 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让他这么通融一二的。 顾担和公尚过开始返程。 虽然公尚过没有说,但顾担还是能够看出来,羽州之行,算是了却了他的一份心念,久居官场的那份气势开始逐渐褪去。 年老之后,再看看自己年轻时候生活的地方,大概的确会让一个人看开很多。 夏朝四十八年,两个人骑着毛驴,来到了豫州。 “这次,去源河那边看一看?” 上次从豫州行过,源河那边是没有过去的,公尚过一生都未曾去过那里。 “好。” 顾担自无不可的点头。 “如今豫州布政使,是苍。” 公尚过倒是提起了几分的兴致,抚着花白的胡子,“你养的这个小家伙也不一般啊!养了百房妻妾,当初我还任职的时候,几乎每天都能够收到弹劾苍的文书,都是说他荒淫什么的。” “真不熟。” 顾担面色古井无波,心如止水。 苍? 是谁? 真不认识! “哈哈哈哈哈!” 公尚过大笑起来,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如果一定要给顾担找出什么劣迹的话,他最大的劣迹,似乎就是养出了这么一个家伙。 明明有他这么好的一个榜样在,怎就出了苍这种混账呢? 娶就娶,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顾担自无不许之处。 甚至荀轲和小莹,都是顾担牵线的。 可苍娶的已经不是一般的多了,连王莽都得说一声自愧不如。 还好从血脉上来说,的确没有什么牵连,不然顾担跳进源河都洗不清了。 “你啊” 笑过之后,公尚过又摇了摇头,盯着顾担那足以让人嫉妒到发狂的年轻面容上多看了几眼,“等去不周山脉的时候,再找找有没有年轻的女宗师。寻常女子,倒的确难入你眼。” 红颜易老,韶光易逝。 人间若现真豪杰,美人也难留声色。 寻常女子,还真陪伴不了他多长的时间。 以如今顾担几乎恒定的容颜来看,怕是还能活很长很长的时间,毕竟那是大宗师,找不出第二个,让凡人仰望,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闲的没事干?说这个做什么。” 顾担眉头微挑,“莫非你春心萌动了?” “萌动到土里了。” 公尚过撇了撇嘴,两人拌着嘴,一路来到了源河边上。 今日的源河畔,竟也是意外的热闹。 两旁有民众敲锣打鼓,源河面上还有人撑着船比斗。 随便找人问了问,便能够知道,他们是在祭奠一个人。 墨丘。 夏朝的至圣先师,墨家最初的巨子。 墨家推崇节俭,所以他们没有往源河里扔东西,这种规模盛大的节日,只是进行一些欢庆活动。 意义么,和在羽州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只不过规模更大,民众更多,也更加热闹一些。 很多人并不身着华美的服饰,恰恰相反,他们身着粗布麻衣,踩着最寒酸的草鞋,到处问人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问一问方才知晓,他们要在七天的时间里,当一次自发的“墨者”。 这已经不仅仅是形式上的感激了,他们在体验先辈们当初的那一份苦楚。 公尚过来到这里的时候,立刻便有‘墨者’拿出了自己的小马扎,供他坐下来休息。 公尚过也并未推辞的坐了下来,目光四望。 源河之畔,身着短褐的‘墨者’竟然也占了足足三成之数,这已是极为了不得! 若墨家真能有这么多人的话,夏朝的兴盛怕是还要再往上好几个台阶。 不过,真正的墨者和这些暂时的墨者,还是很好辨认的。 因为墨者的肌肤看上去都很黑。 风吹日晒之下,纵是武者也顶不住那份苦熬,一个个都跟乡下的老农差不多,苦哈哈的样子,想装都装不出来。 无论如何,这已经很好了。 在源河畔寻了个树荫之地,公尚过坐在小马扎上,眼睛似睁似闭,有些恍惚的说道:“上一次咱们和墨兄一起喝酒是什么时候?” 顾担的记忆力很好,立刻便想了起来,“宗明三十七年,春末。” “宗明三十七年” 此时再提及这个年份,似乎都已经变成了很遥远的过去,公尚过神情有些恍惚。 顾担吟道:“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血刃未锄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 这一次,公尚过想了起来。 他振奋起精神,脸上浮现出年少时壮志,旁若无人的大声接道:“满怀激愤问苍天!问苍天,万里关山何日返?问苍天,缺月儿何时再团圆?问苍天,何日里重挥三尺剑!” 周围的人听到声音,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顾担视若无睹的接了下去,“诛尽奸贼庙堂宽,壮怀得舒展,贼头祭龙泉,却为何天颜堆遍愁和怨?天呐天,莫非你也怕权奸,有口难言!” 两人齐声道:“风雪破屋瓦断苍天弄险,你何苦百姓头上逞威严!埋乾坤难埋英雄怨,忍孤愤去何处暂避风寒!” “好啊,好啊!” 公尚过大笑了起来,他倚着身后的大树,眼神有些迷离,“顾兄,我有些困了。” 顾担没有说话。 公尚过便倚靠着树桩,眼睛慢慢的合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 被他们声音引动的诸多墨者都围了过来,在逐渐的沉眠之中,公尚过被外界的动静惊醒了一瞬。 迷迷糊糊之间,他看到了数量繁多的墨者,在向着他靠近过来,望不到尽头。 真好啊! 公尚过的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 他睡着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三章 重返皇都 顾担站立在源河畔,凝视着水中倒影。 今日源河出人意料的平静,波澜不兴,分外清澈,好似一面镜子般映衬出他的身姿。 眉目端正,器宇轩昂,面容俊逸,最重要的是,那近乎恒定般的不老面容。 这些年,他并未再动用【悬壶济世】来让自己变得更加年轻,但他的寿命本身已经超出尘世太多太多,乃至于衰老两个字,哪怕正常情况下,都距离他还有很远的距离,远到足以让身旁之人此生不可得见。 默默的凝视了许久,顾担随手将发簪揪了出来,如瀑般的黑发便披肩而下,浓黑似最深邃的夜空,找不到一星半点的杂色。 唯有那双眼眸,似乎侵染了太多的情绪,竟难得显得有些许沧桑。 他的身旁空无一人。 再欢乐与感怀的节日也都会过去,正常的生活才是生命的主旋律,前段日子喧闹无比的源河河畔,如今仅有些许野鸟驰飞、大鱼腾跃。 一片寂寥。 现在是夏朝四十八年。 距离万国商会奔赴夏朝,已过去了十年。 算一算时间,当初夏朝的那些宗师,不出意外的话,已经赶赴到了不周山脉,开始修习仙道。 同处在一片天空之下,人间却是有所不同。 看了好一会儿后,顾担转身,孤零零的一个人,牵着两头毛驴,在这旷野间行走。 天地辽阔,形单影只。 漫步之间,顾担走到了豫州最为繁华的城池中。 他去看了苍——但并未与苍会面,只是隔着很颇远的距离,看着那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子团在椅子上办公。 书案上除了公文之外,还放着各种糕点和酥糖。 在苍的身后,还有两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为他服侍。 要论起享受生活,苍这家伙恐怕才是顾担身边最出类拔萃的那一个。 既没有沾染到墨丘的节俭、公尚过的勤奋、荀轲的道义,也没碰到禽厘胜的自持和他的恬淡。 还好的是,苍这家伙虽然个人生活比较放纵一些,违法乱纪的事情终究是没有干过的,不然哪里还能在这里好吃好喝,一遍遍被人弹劾都能无动于衷。 顾担静静的盯了许久。 直到一个二十来岁模样的年轻人走了进来,对着苍喊道:“爹,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说了多少次,在外面,喊什么?” 苍吃的白白胖胖的脸猛然一板,竟也出人意料的充满威严。 “布政使” 苍的孩子好似做错了什么事情,立刻惶恐的低下头来,凝视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说话。 苍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半晌。 旋即轻轻叹了口气。 唉,孩子不中用啊! “你回去。” 苍懒得再理会他,随意的摆了摆手,便又团回到了椅子上,又变成了那副懒散的模样。 “我” “嗯?!” 苍的鼻尖发出一声轻响。 那年轻人不敢争辩,立刻小碎步退出了房间,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敢抬。 “什么德行!” 他一走,苍愈发气愤。 他有几分恼怒对身旁的两个侍妾说道:“我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个东西?” “老爷,是不是您期望太高了?” 他的侍妾倒也不惧他,接话道。 “什么叫期望太高?” 苍愤愤的说道:“我给他请了最好的先生,最博学的师傅,最有经验的班子来带他,你看看,你看看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交给他一件事,忙活了半个月才刚刚做好,我随便派一个小吏过去,敢超过七天都得给我滚出这府邸!” 越说越气,苍挣扎着从椅子上爬了起来,抓着一把公文,又不舍得往地上摔,左看右看,只能一拳砸在书案上,骂道:“烂泥扶不上墙!” 服侍他的两个侍妾这一次没有再接话,只是都在捂着嘴笑。 老爷就是对后辈的要求太高,分明自己已经是豫州布政使,却还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超过自己,起码要表现的比他还要更强些,哪里有那么容易? 关键是老爷教训孩子也就教训,偏偏每次拿人出来比,挑谁不好,非要挑儒家的那位和墨家的巨子相比这是正常人敢往上凑的? 但她们也不好说老爷说的就不对,毕竟老爷都已经做到一州布政使了,再往上的话,没有比肩那两位的才能,几乎已经不可能了。 毕竟那两位即使不提才华,也是宗师级别的人物,想靠苦熬岁月将他们熬走,更有可能将自己给熬到土里去。 “哈。” 暗地里的顾担终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 “谁?!” 暴怒的苍反应极快,目光如电,立刻便看向了声音传出的位置。 但当看到那人之后,苍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片刻之后,苍狠狠地用手掌给了自己两巴掌,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慈眉善目,甚至可以说小心翼翼起来,“师父,您过来啦?” 师父? 听到这两个字,苍身旁的两个侍妾目光都好奇的望了过去。 她们只是听说苍有个很厉害的师父,但是苍不许她们前去拜见,每年也无需过去问安。 所以宅子里的大家都以为苍和自己的师父关系不太好,可看苍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像啊! 终于,她们看到了那人。 和她们想象的有些不一样,那人明显已经上了年纪,大半的头发呈现出灰白的态势,面容上也多了些许皱纹,不过还是能够分辨出那颇有几分俊逸的容颜,甚至暗暗叫人觉得有些可惜。 若是没有那些皱纹的话,怕不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公子! 但他的表情并不严厉,眉宇都略显松弛而和蔼,就和绝大多数上了年纪的老人差不多,却又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 最为引人瞩目的,却是那双黑色的眼眸。 像是深渊般深不见底,包容一切,似乎能将人的心神都尽数吸引过去——那是饱经世事后的一双眼睛。 “您?!” 苍也愣住了。 “怎么,不欢迎我?” 顾担问道。 “没有没有。” 苍的目光在顾担的脸上游移片刻,显得有些狐疑。 师父怎么突然就变老了这么多? 虽然这种‘老’只能算寻常人六十岁左右的样子,可放在顾担的身上,还是叫他吃惊不已。 他都快已经习惯顾担恒定般的容颜了,甚至如果和顾担并排走路的话,路上有人将他认作师父的长辈,苍都不会觉得意外。 “路过豫州,过来看看。” 顾担随口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 苍当然知道顾担和公尚过一起出去游历的事情,他的目光左右看了看,顾担的身后并没有人。 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并未提及,转而说道:“您要不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我去喊厨子为您接风洗尘!” 顾担对很多事情都不太在意,只有在吃这个字上,算是有些讲究,也算是顾担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 他倒是还记得清楚。 “不了,我就是过来看一眼,看到你还是这么胖,就知道你过的还挺不错的。” 顾担不咸不淡的说道。 “哎呀,每日里忙碌公务,没有闲暇来锻炼身体。” 苍只能尴尬的挠头。 “没有时间?” 顾担不屑的盯着他。 苍是修习了武艺的,但自从晋升练脏后,便止步不前了。 不是不能继续修习下去,只是练脏之后,还想有所进境,便要冲击气血见障。 气血见障的苦痛自然是不必多言,自从苍稍稍尝试过那么一瞬之后,打定主意,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修! 宗师的数量很少,其中绝不仅仅是因为有五行交感横隔在最后一道关隘前,其实气血见障,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没有超出常人百倍的心智和信念,拿什么来擢升血肉? 任何一个能够完成气血见障的武者,莫不是狠人——对自己都特别狠的狠人。 但在没有战乱和不得不为之的信念之下,让人继续往上修习的动力又在何方? 绝大多数人,其实并不想挑战自己的极限,甚至不是够用就行,而是活着就行。 在顾担、荀轲乃至禽厘胜的压迫下,苍咬着牙修习到了练脏,到了练脏之后,气血见障这个动辄要折磨自己十年的漫长痛苦之前,苍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动力可言。 那不是一日两日就能有所成效,也不是咬着牙坚持个把月忍一忍就过去的事情,那是十年苦功! 连续十年,自己对自己施加的酷刑! 便是每日读几页书这种事情,又有多少人能够连续不断的坚持十年之久? 最重要的是,如今的夏朝不缺顶尖战力,顾担也还没有离去。 因此众人倒也没有训斥苍“不知长进”,毕竟人自有趋吉避凶之心念,自己折磨自己这种事情,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喜欢那么做? 前人已经将该吃的苦都吃完了,后人自有余荫乘凉。 不必强行去挑战自己的极限,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并不好说。 顾担并不是那种喜欢对他人指指点点的性格,不过苍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自然也有几分不一样的感觉。 也就这家伙,能够让顾担偶尔生出一种‘要不揍他一顿’的念头来。 虽然说着随便转转,但顾担还是在苍的陪伴下,在豫州转悠了几天。 如今的豫州,已经再也见不到源河决堤时的惨状。 夏朝从未放弃过治理豫州。 王莽继位之后,先是荀轲,然后是邹聃,最后是苍,三任布政使,都很有能力,将豫州治理的井井有条。 不过,这里毕竟是产粮重地,商道的气息在这里并不浓郁,哪怕外界热火朝天,这里也被强烈的抑制着。 无论什么时候,这里的根基都是四个字。 以农为本。 “你做的很不错。” 在陪着苍看了一遍他所努力下的豫州百姓的生活之后,顾担不仅没有训斥他,反而颇为赞赏,“你是有才能的,不必去和谁去比。” “师父” 苍嘴唇微张,欲言又止,眼眶有些湿润。 他的压力其实也很大。 身边的人,一个个的都太过妖孽。 便是莹姐姐,如今都是誉满天下的太医令、当世神医,深得百姓爱戴,连他都多有听闻。 跟这些人相比,一州之地的布政使,似乎也就那样——毕竟像这样的布政使,最少还有八个。 但他心知自己不是喜欢吃苦的那种性格,这份压力一大半都分给了自己的子嗣。 奈何从来没有压力越大动力越大这种东西,压力就是压力,说出花儿来那也不是动力。 才能更不是逼迫就能有的,那只能叫压榨。 “好了,莫要女儿态势。” 顾担挥了挥手,“能安置一方百姓,便算有功于社稷。” 他没有让苍相送,牵着两头小毛驴回到了夏朝皇都,顾家小院。 院子里倒还干净,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每过去一段时间,小莹都会来院子里洒扫一遍。 小院子中的烈阳天菊又到了盛放的时节,馨香阵阵袭来,好似人间的太阳般璀璨耀眼,的确是珍品。 顾担将两头毛驴拴在了柳树旁,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走了那么久,他有些累了,想要好好的睡上一觉。 一夜安眠,再度睁眼时,看着熟悉的房间,顾担竟有种恍然如梦的错觉。 他走进院子中,直到看见柳树下栓着的两头驴子,才终于确定,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他的确回来了,而有些人,再也不会回来。 在院子中的石桌上坐下,顾担煮了茶。 这一次他没有喝,静静的凝视着手中杯盏片刻,茶水被轻轻倾泻在地。 夏日里有蝉在鸣奏,连绵成片,此起彼伏,分明是喧闹的紧,听在顾担耳中,竟显得尤为寂静了些。 可能是出去走动的太久,心也有些野了。 不过,顾担的清闲倒也未曾感怀多久。 很快便有一道声音由远及近而来,“顾哥,您回来啦?!” 一个老头子推开一点院门,探着头伸了进来,做贼也似。 “多大个人了,怎还这个样子?” 顾担脸色一板。 “嘿嘿。” 王莽这才挤进来整个身子,蓦然间注意到顾担花白了不少的头发,有些吃惊:“您这是?”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四章 离开夏朝,周游列国 “怎么?这些年没见,不认得了?” 顾担的表情不变分毫。 他的易容术堪称登峰造极,特别是医之一道,怕是当世无人能够与之比肩,对人体的了解和认识,也远超这个时代的人。 因此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看上去都极为自然。 当然,他也没有做的太过离谱,无非是脸上多了些许皱纹,头发花白一些罢了。 虽然一眼看上去不如往昔那般年轻,可要真说跟‘老’这个字混为一谈,那还真不至于。 “不是,不是。” 王莽连连摇头,目光注视着顾担的脸颊,又在他的头发上打转了好几遍,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百感交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来顾哥也是会老的么? 自从顾担晋升大宗师之后,他的容貌便已近乎恒定一般,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众人都已经渐渐习惯,甚至接受了这一点。 连宗师都不能挡住衰老,只是衰老的远比正常人慢上许多,可在顾担的身上,这份缓慢的变化从未得见。 只有在铜镜之中,看到日渐老去的自己之时,才能够恍然惊觉,时间好似未在顾担的身上流逝。 如今猛然见到顾担如此之大的变化,王莽也自然心惊不已。 他一度觉得,直到他撒手西去之前,顾担那副容颜都不会有任何更改来着。 “您自己回来了?” 不知说什么的王莽下意识的问道。 话一出口,便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委实是顾担身上经历的正常人都该有的变化让他惊异不已,才导致连说话都没有多少思量的空隙。 “嗯。”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 “丞相太累了,休息休息也好。” 王莽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悲伤是有,但不算多。 因为他也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当初每天可以只睡两个时辰,甚至连夜批阅奏折,第二天还能够神采奕奕。 而如今正常的处理公务,偶尔竟然会生出困顿的念头来。 他的年岁,也已经将至八十。 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百岁者有几何? 便是练脏大成的武者,打不破那条泾渭分明却又无形无质的界限,寿元其实也与常人无太多不同之处,无非是精神更好一些,却不代表一定能够活得久。 王莽心知,自己的大限,恐怕也不远了。 时间从不用快刀杀人,只在一点一滴的痕迹上,重重下刀。 “您离开的这些年,荀轲也干了不少事情,还有小莹,如今她负责总览夏朝医馆的事宜” 王莽坐在石桌对面,如同汇报工作一般,和顾担讲述着这些年里,他未曾得见的变化。 整体来说,便是夏朝稳中向好,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富裕,生活条件也在稳步的提高。 顾担虽未在庙堂,但从民间百姓能够有闲心和余钱去参加各种节日倒也能够看出一些端倪——在大月的时候,这种庆典可从来都只是一小部分人的玩物。 如果连饭都吃不饱的话,无论给节日赋予上什么样的意义,都没有人关心。 只有在保障自身的生活之后,大部分人才能够有闲心和情调给自己的生活找出些欢乐。 顾担默默的听着,王莽从不谈及自己,只是诉说他人的功绩。 但是民间,已经有圣王之名在传颂。 圣王,是荀轲对于皇帝最高的赞誉,并非是特指。 但能够让人自发的将这种名号给安在身上,也是了不得的一件事。 起码在顾担记忆之中,上一个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叫墨丘。 但王莽又做了什么大事呢? 没有。 夏朝至今已有四十八年,除了摊丁入亩之外,竟找不到一件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 甚至连摊丁入亩,都是顾担强烈要求的。 如果将这件事剥除出去,竟然会惊讶的发现,在夏朝,几乎找不到太多王莽这位皇帝的痕迹。 或者说,关于他的痕迹,无非是任命了谁谁谁之类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这不是皇帝本身就应该有的职能么? 可他厉害就厉害在,能够潜移默化,将人安放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上。 这么多年了,顾担从未在民间听说过王莽特别过人的事迹。 一些夸赞之词,也无非是耳朵都听出茧子来的:勤政爱民啊,励精图治啊,生活朴素啊,兴修水利啊之类的乱七八糟一大堆毫无特色的夸赞。 似乎,没有一个词汇能够给这位夏皇的功绩落下定论。 他每一样都沾一点,但每一样又是那么的不起眼,以至于常常将其忽略,乃至于忘了夏朝还有这么一位夏皇。 如果将如今夏朝的历史定格,那夏朝的前半段一定是墨丘和墨家,后半段则是墨家和儒家,这中间竟然没有皇帝的位置! 做为一个皇帝,王莽显得很没有存在感。 这是很了不得的一件事。 治大国如烹小鲜。 干柴烈火固然昂扬激烈,却难免不能持久。 细水长流温润无声,反倒是能够默默积蓄,茁壮成长。 当初大月宗明帝采取的国策叫做无为而治,只不过他的无为是只顾自己。 而王莽的方法却与宗明帝有些异曲同工,区别是,他彻底将自己放下。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在那个位子上。 一言九鼎,九五至尊! 在这个位子上,谁不想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谁不想让自己的名字留在青史之中,被后人传颂? 有些家伙,恨不得每年都整出点大事迹,顺便封个禅,昭告一下天地神灵,好让后人来念诵铭记自己的功德,最后无非是落在泥土中朽坏。 这么多年了,夏朝的确在日益强盛,甚至早一二十年便已经成为了周围的最强国,可哪怕到了今日,顾担都没有听到过任何一桩脍炙人口的祥瑞之兆出现在夏朝。 墨家说天志、明鬼。 天志是要明悟万物自然的规律,明鬼是那至高的规则变化运行中落在人间的赏与罚。 这一点,王莽贯彻的很好。 虽然他支持着儒家,但却自始至终都在以墨者的条例来要求自己,只是做的没有那么极端而已。 在这份默默的坚持之中,在将近五十载的时光将逝之中,民众们终究不是个瞎子,也不是个傻子。 皇帝不再给自己找存在感,反倒开始被人铭记和念诵。 无需繁杂的仪式,也不要规模浩大义正言辞的册封,他默默的守护着自己的子民,子民便开始感念他的恩德。 顾担看着已是老态横生的王莽,听着他夸赞别人,目光似乎穿过了重重帷幕,看到了那背后默默努力的他。 “你是个好皇帝。” 等到王莽说的差不多,端起茶来要喝的时候,顾担说道。 “什么?” 王莽一愣,手中的茶水荡漾开些许,溅落在地面上,掀滴微尘。 “你是个好皇帝。” 顾担重复道。 “啊?” 王莽显得颇为惊诧,顾哥怎么突然说这个? 但他的反应骗不了人,他的嘴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掀起,乃至脸上横生的皱纹都堆叠在一起,好似层层沟壑组成的小小山峦,此起彼伏化作浪涛,凝成笑意。 “会被百姓传颂,会成为后人楷模。” 在苍那边转了一圈之后,顾担开始给予众人肯定,“你做的很好。” “呀。” 王莽脸上几乎笑出了一朵花,眼睛眯的成了一条缝,花白的头发都在不断打颤,摇头晃脑。 这就是被大宗师吹捧的感觉么? 像是要成仙一样! 这种快乐,常人根本想象不到! “还有吗还有吗?再多说几句!” 王莽催促道。 “”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担手指门外,“滚。” “得嘞。” 王莽竟真的从石凳上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染上了满身尘土,却是毫不在意,仰天大笑,出门而去。 看着好似疯癫一样的王莽,顾担嘴角微微抽动,“这老小子!” 无奈的摇了摇头,顾担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他的目光凝视着空荡荡的院子,耳边听着那接连不断的蝉鸣。 许久都未曾再有任何动作。 王莽离开后没几天,禽厘胜造访顾家小院。 “稀客啊!” 见到肤色黝黑,比之墨丘都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禽厘胜之时,顾担微微挑眉。 公尚过是忙的脚不沾地,这位就厉害了,他是找不到人。 夏朝之地有九州,这位墨家巨子带着墨者,以脚步丈量人世间的道义,从无闲暇之日,便是王莽传唤,也只能让墨者通知。 也因为他,墨家的教条不再是单纯的教条,而是一群身体力行的人在证明着,墨家的要求,可以做到。 “顾先生,我是来向您辞行的。” 见到顾担后,禽厘胜并未寒暄,他向来如此,干脆利落,毫不遮掩。 “辞行?” 顾担微微一怔,这个他真没料到。 十年前不去不周山脉,这个时候再跑过去? 以宗师的寿元来说,也不是不行,只是显得颇为奢靡。 不过禽厘胜话一出口,顾担便知道是自己想岔了。 “对,如今的夏朝已经极为强盛,便是寻常百姓,不是灾年也能七天吃上一顿肉,便是灾年,也足以果腹。” 禽厘胜继续说道:“墨家在夏朝最基础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但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墨者的帮助。” “你要周游列国?” 顾担明白了。 这件事其实很常见,特别在宗师之中,比如当初的杨朱,便是游历到了夏朝,短暂的参与了一场论道,便又向着更远处而去。 这些人如同浮萍一样在尘世间游荡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或是在寻找自己的理由,本不该值得惊讶。 任何一个国度,只要不是翻了不可饶恕的罪过,宗师莫不是去留随意。 可问题是,禽厘胜不是寻常宗师,他还是墨家巨子。 墨家巨子,要离开夏朝! 这件事情,谁曾想过? 王莽耕耘夏朝近五十载,禽厘胜又何尝不是呢? 作为籍籍无名接替墨丘这位人间圣贤的存在,很多人对禽厘胜的要求,远比皇帝还要高出许多。 但禽厘胜以自己的能力和信念,完美的承接住了墨家。 在他的手中,没有任何人能说墨家不合格,即使是和墨丘相比也一样。 区别只是,在他的身上没有墨丘那么多的大事迹。 而且关键的是,墨丘乃是承前启后者,后来者哪怕能够做到和墨丘一样的事情,也只是继任者,太阳的追逐者总是被掩盖在光辉之中,这很正常。 这么多年下来,墨家巨子早已是实至名归,毋庸置疑的一件事。 便是跟墨家很不对路的儒家,都不敢说墨家私德有问题,只能说墨家的要求太高,不切实际。 夏朝很多人,已经将墨家的存在视作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就跟有朝廷有皇帝一样,怎能没有墨家呢? 而现在,禽厘胜要走。 或者说,他要带领墨家,散播墨家的精神。 “大差不差。” 禽厘胜点了点头,“夏朝之外有大祈,大祈之外还有别的国度,便是宗师走上十年,都还有一处不周山脉在那里。 既然如此,墨家又怎能局限于一地?明珠固然宝贵,藏匿一方却失去了它本身的价值。” 禽厘胜还是那么干脆直接,便是自己夸赞墨家的时候,都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样子,让人想质疑都找不到由头。 “我本以为,你会和儒家再论一论呢。” 顾担有些惊讶,但要说整个夏朝谁最能接受墨家离去,那个人怕也就是他了。 “哈。道理多得是,关于墨家的道义,我们已经喊了六十年了。墨家要的是身体力行,而非口舌之辩。” 禽厘胜无所谓的说道:“儒家固然有稍许值得称道之处,但莹草之辉,岂能胜于皓月?我们是要照耀四方的,而非扎根一地。” 虽然在夏朝境内,墨家面对儒家有些“节节败退”,但抛开这个事实不谈,只从名望上来说,儒家真得往后稍稍。 这位墨家巨子固执而自傲,却有着固执和自傲的本钱,让人自愧不如的本钱。 “好。” 于情于理,顾担都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离去之前,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什么?” 禽厘胜都难免有些好奇,能被顾担称作礼物的,得是什么东西。 “大宗师。”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五章 今非昔比成功晋升 大宗师! 这个称呼,对于夏朝极小一部分人来说,并不陌生。 只要成功晋升宗师,加入夏朝,便能够知晓,还有一位存在横压在所有宗师的头上。 他的境界,便谓之以大宗师之名。 但也就是他了,除了他之外,哪里还有什么人能够抵达那样的境界? 便是将方法尽数告知,也根本无用。 熔炼五脏即使是完成过气血见障的宗师们,听到这几个字脸色都要大变。 组成一个人体有很多部位,脑袋和四肢尤为显眼,但除了脑袋之外,普通人的四肢就算尽数断掉,救治及时都不是不能活下来。 正是因为有这种前提条件在,才会有气血见障这条道路实现的可能。 可五脏若是尽数焚毁,人哪里还能有半分的活路在? 便是一个供养身体血液的心脏,一旦出现问题,对宗师而言都是必死的局面,只不过死之前能够坚持的久一点。 人无心尚不可活,五脏何如? 顾担能够自行晋升大宗师,那是他的本事,其他人连这个念头都不敢有。 就连之前的薛闻剑,以及谭、辛两位宗师都只能走向冲击先天的道路,而非熔炼五脏冲击大宗师,如此可见一斑。 如果这句话不是顾担说出来的,恐怕根本没人会信。 “大宗师?我?” 禽厘胜表情变得格外精彩,他已极少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了,“境界也能当做礼物?” “之前不可以,现在可以。” 顾担微微点头。 禽厘胜盯着他看了半晌,确定顾担不是在开玩笑,“几成把握?” “说十成多少有些自大。” 顾担想了想,道:“那就九成八,再少一点都是对我的不尊重。” “如此说来,大宗师岂不是也没那么难?” 禽厘胜分外惊讶。 九成八?! 那和必成有什么区别! 能让宗师突破到大宗师,岂不是已经快要相当于仙道中的筑基了? 要知道,四十余年过去,整个不周山脉的筑基都不超过一手之数,可见仙道也不好走。 夏朝那些前往不周山脉求仙问道的宗师们,花费了十年时光跑过去,还不一定能够有所收获,他们留在了夏朝,反倒是能够更进一步? 竟有这种好事! “说难倒是也的确不难。” 顾担微笑,“不过是除我之外,无人可行而已。” 自从许志安老去之后,顾担曾百般思索过,有何办法能够帮人延寿。 但一直其实都没有太好的办法。 他也注定留不住身边的人。 但,能够多陪伴一段时间,也总归是好的。 他的感情尚且未曾淡薄,长生之路走的也不算远,如果有可能的话,他希望自己身边最初的那些人,可以活的久一点,再久一点。 只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在。 直到青木化生诀再一次的突破! 五万载的寿元灌注之下,又一次突破的青木化生诀,带给他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身内化身,还有更多隐形的好处,没有那么明显,却一直存在。 比如当初万国商会的两位宗师,用熔宗符对付荀轲和禽厘胜的时候,在青木液被大规模消耗的一瞬间,在小院中的顾担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且赶了过去。 这是一种隐形的提升,青木液所到之处,也相当于顾担的一双“眼睛”,哪怕这个眼睛有些被动。 除此之外,另一个好处则是他对于青木液的操控能力更上一层楼,如臂指使也不为过。 如今,经过这么多年的掌控和锻炼之后,顾担对青木液本身的操纵,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 他和公尚过游历的那些年里,不知道多少次暗中出手,直接将病人痊愈,连面都不需要露一下。 以至于他的一身医术,只能写到《神农百草经要》之中,没有了施展的余地。 可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按照青木化生诀对于寿元近乎无止境的要求来看,一个个去治病救人的话,海枯石烂都不一定能够将青木化生诀修炼到极尽处。 况且,顾担是早有准备的。 在夏朝二十三年冬日,顾担青木化生诀突破之后,第一时间往后辈们体内打入了几滴青木液。 如今已是夏朝四十八年,足足过去了二十五年的时间! 留在他们身体内的青木液,终于自然的将生机尽数灌注其体内,而没有造成极致‘催熟’反而衰老的不可逆后果。 如果将顾担赠予的青木液带来的生机分为一百份,王莽这种练脏大成武者,最终能够留在体内二十份;像是小莹这种普通人,只能留下十份。 只有荀轲和禽厘胜这样的宗师之体,才勉强将顾担留下的青木液所蕴含的力量尽数吸收,却也有其上限所在。 按照顾担对于修行和身体认知的感悟,最终得出的判断是:万事万物,本身就有其极限所在。 修行,则是一个不断拓展极限的过程。 如果将普通人比做小茶杯,那练脏大成武者,大概便是正常的酒碗,而宗师,则是小一些的酒缸。 凡事过犹不及,好东西也不是一口吃尽就能行的。 这份二十五年埋下的一手,也终于要到了发挥作用之日。 青木液本身的生机,其实已经融入到了禽厘胜的五脏之中,只是宗师之体魄本就无比强健,百病不侵,这种锦上添花并未有所察觉。 唯一有所察觉的人大概就是小莹了——作为一个普通人,竟然二十五年间一点小病都没有出现过,哪怕她自己就是一个神医,懂得预防和保护自己的道理,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一件事。 这些对于后辈的关照,顾担倒是未曾言说过,因此众人也不明就里,反正顾担又不会害他们,那自然是爱咋咋地。 如今,顾担已经可以自信的帮禽厘胜和荀轲晋升大宗师,这也是他要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走之前,总要给这片土地,留下些什么。 就算禽厘胜和荀轲本身并不是喜好厮杀的性格,可没有足够的实力,便是宣传再正确的道义和理念,都不过是一纸空谈,只会被人当做耳旁风。 宗师能够巡游天下,这不假,但前提是不跟其他宗师干起来。 以顾担的理念来说,不超过其他人一头,是不可能做如此有风险的事情的。 奈何荀轲和禽厘胜都不是这种性格,认定的道理,十头牛都不一定拉的回来,除非能将他们说服,否则只能依靠武力取胜。 顾担原本想的是,再等一等青木液下次突破,效果应该会更好,那个时候便能说是十成把握,碾压九成八。 反正宗师的寿命比较长,荀轲和禽厘胜应该能等得起。 但既然禽厘胜要周游列国,宣扬理念,也就不得不白白丧失掉那么多的成功率,只好提前告诉他们这个惊喜。 “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禽厘胜喜上眉梢,抱拳对顾担一礼。 他们之间再说感谢什么的,都显得太过客套。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谁不知道谁是什么德行? 感恩的话无需多言,顾担愿意助他突破宗师,那自然是赏识他的能力和本领。 更何况,顾担怎么说也是和墨丘一辈的,提携一下后辈,在这个时代其实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只是像这种力度的提携,此前大概从未有过。 “将王莽、荀轲他们都喊过来,也让他们看一看。” 顾担说道。 禽厘胜是第一个,荀轲自然是第二个。 而王莽作为夏皇,夏朝又要诞生出来两个大宗师,当然不能不过来看一看。 宗师的速度很快。 没有花费多少时间,三个人便又回到了顾家小院。 出乎顾担的意料的是,王莽竟然趴在荀轲的背上过来的。 荀轲看上去还不算老,准确的说,看上去甚至比易容之后的顾担还要稍稍年轻一些,看上去只是四十余岁的样子。 可王莽已是货真价实的老翁了,这么背着他,就像是年轻的儿子在背着年迈的父亲一样。 “过来的还挺快啊。” 顾担扫了一眼荀轲背上的王莽,面色古怪。 “顾哥,你说的可是真的?” 王莽全然没有发现顾担的胡思乱想,整个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激动的从荀轲的背上越下来,脚步矫健的跑到顾担的身旁,抓住他的手,分外激动,哪里还有一点垂垂老矣不能动弹的老人模样?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顾担将手给抽开,训斥道:“多大个人了,怎还如此毛躁?” “大宗师,那可是大宗师啊!!!” 王莽眼睛大睁,并未收敛,就给了顾担一个大大的拥抱。 大宗师有多么重要? 这个世界上,除了顾担之外,大概没有任何人比王莽更加明白。 夏朝凭什么能够成为周围最强国? 是因为他励精图治? 是因为墨家从一而终? 还是因为荀轲等后起之秀的辛勤建设? 不可否则,这的确是一部分的原因。 可要说夏朝能够强盛至此的最大原因,当然是因为夏朝有一位大宗师! 因为大宗师,夏朝从苦难中脱离苦海。 因为大宗师,夏朝得到了周边国度的赔偿。 因为大宗师,周边没有任何一个国度敢在任何事情上挑衅夏国,有礼让三分,无礼则是认打认罚! 难不成这是因为他们突然多了很多教养? 十年前,万国商会的消息被王莽送到了大祈等国度。 根据在大祈暗中潜伏的探子来报,大祈的宗师都准备走,但其中一位已经垂垂老矣,寿元至多只剩下五年。 也就是说,连赶到不周山脉的时间都没有,只能留下。 而当时,大祈并不知道夏朝还有宗师没走。 于是大祈皇帝便偷偷找那位护国宗师商量,反正您也走不了,而周围的宗师们全都走了,换句话说,您现在就是我们这里的天下第一了啊! 你看夏朝,何其之富庶! 这都是四十余年来吸咱们的血强盛起来的啊! 不周山脉有仙道可修,夏朝的宗师又一个个的那么年轻,必定不会留下,既然这样,等他们走了,还要劳烦您老 话都没有说完,那位大祈皇帝便被老宗师拿下,亲手押送到了夏朝,撇清干系。 当时顾担已经和公尚过离开了皇都,并不知道这一场闹剧。 是啊,这是一个闹剧。 因为那位老宗师害怕,他是见识过顾担实力的人。 也深知顾担是一个不可招惹的人。 那样的强者有足够的心胸,所以当时尚且可以绕他们一命。 但这绝不代表他好欺负,死在源河畔的几位宗师便是明证。 就算人家真的离开了夏朝,难不成就不能回来看看? 哪怕到时候他已经老死,后人还在呢! 这种要被挖坟掘墓挫骨扬灰的事情,那还是算了。 能有这种危险想法的皇帝,留之不得。 夏朝之外的祸患,因为顾担的余威,不知不觉间被消弭了。 可这件事也给王莽提了个醒。 宗师之祸,是有可能发生的。 在宗师很多的时候,它有可能发生;在宗师很少的时候,它更有可能发生! 万一就有宗师贪恋凡尘的权利,不想追随仙道呢? 强盛的夏朝,不就是一个最好的目标么? 鸠占鹊巢,可比自己辛辛苦苦打下江山好上一万倍不止! 毕竟累死累活与宗师血拼,哪里有宰了皇帝自己上去坐来的开心。 之前为了防备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没有用到宗师的地方,各国也莫不是将宗师奉为座上宾,只求护国。 如今宗师们远行,真正遗留在尘世中的宗师变成了小猫三两只,大不如前。 也代表着各国皇室对自身的保护,来到了空前最低! 总不能身边时刻都有万余军阵保护?先问问后宫里的娘娘们答不答应。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一国之主的位置,对于顾担这类人一文不值,可对于热衷权势地位的人而言,诱惑可太大了! 没有宗师相护,而外界仍有宗师的情况下,皇位未尝不是小儿持金! 夏朝如今有顾担相护,自然是不必担忧的。 可王莽很早就明白,顾担其实与他们已经不再是一条路上的人。 甚至他猜测顾担的变‘老’,可能都是自己易容而成,只是大家心照不宣。 这样的人物,一直留在夏朝,才是龙游浅滩。 如今是昔日的故人还在,顾担留有情感,不舍离去。 但大家都会老的。 许志安、公尚过,都已寿终正寝。 他的时间,剩下的也不多了。 当他们这一代人都已消弭的时候,顾担还有什么理由留在夏朝呢? 十年前顾担没有离去,王莽便已心有亏欠之感。 总不能自己死之前,还祈求顾担相护夏朝? 那也太不要脸了些,他说不出口。 毕竟,感情也是能够消耗的。 真正的,也正常的解决办法,自然是有人接替。 谁能接替一位大宗师? 唯有另一位大宗师! 顾担的消息,可以说是给了王莽一个天大的惊喜,甚至比真正的当事人荀轲和禽厘胜还要更加惊喜的多! 夏朝,后继有人守护! 为了快点赶到这里,他甚至让荀轲将他给背了过来,就是为了第一时间确认这个好消息。 “我又帮不了你,你再高兴也不行。” 顾担拍了拍王莽,提醒道。 青木液终究不是真正的灵丹妙药,帮人突破大宗师,那属于正好撞上了,可突破宗师要面对的五行交感之难关,青木液可帮不上忙。 “没关系,没关系,能够有人接替顾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王莽没有半点失望的说道。 “怎么,很高兴我被人取代是?” 顾担佯装温怒的模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莽连忙摆手。 “事不宜迟,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现在就开始?” 禽厘胜开口,直接打断了二人的搅闹。 他的时间很多,但要做的有意义的事情也很多,所以容不得浪费。 世道可能的确不欠缺一位宗师,甚至不欠缺一位大宗师,但有人为之努力的时候,那些受到帮助的人,自然会知晓他们的重要。 这就是墨家,乃至禽厘胜给自己找到的意义。 大宗师有更悠长的寿命,也有更强的实力,自然也能够更好的去完成这一件事。 因此,他迫不及待。 “没问题。” 顾担的脸色也郑重了起来,他毕竟只有九成八的把握,不能有半分怠慢,必须全力以赴。 熔炼五脏与气血见障不同。 气血见障可以慢慢来,日日打磨,直至一朝功成,真气自行。 可熔炼五脏不成。 心脏缺了一角,就先扔在那里不管了? 怎么可能! 要熔炼五脏,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必须要一口气完成,没有循序渐进的机会。 作为身体内部最为重要的五个器官,不敢出半分的马虎。 “你要做的事情是以真气熔炼五脏,速度不要太快,也不能太慢,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你必须要在精力耗尽之前,用真气将五脏熔炼完成,剩下的事情,交给我。” 顾担提醒道。 他能帮助别人晋升大宗师,准确一些的说法应当是:被熔炼后的五脏,他可以帮助重塑,但不能动用自身真气帮助熔炼。 真气熔炼的意义,便在于身躯与真气完美匹配,必要的时候,身体的一部分甚至可以“燃烧”,来转化为真气,也就是宗师们的绝杀,舍命一击。 这一步,只能由自己去做,其他人谁都不行。 纵使有顾担帮助,这一步也绝不能少。 “好。” 小院门被关上,院子之中,禽厘胜盘膝坐下,默默调息。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 “我准备好了。” 禽厘胜睁开眼,黝黑的脸上满是坚毅之色。 “有什么想说的没?毕竟只有九成八的把握。” 顾担问道。 “那我开始了。” 显然禽厘胜并不欣赏这个玩笑,眼睛一闭,宗师气势,骤然腾起! 顾担面色一肃,神念在这一刻尽数释放,笼罩而去。 他强行穿刺了禽厘胜本身的气血,这让他的脑海中略略感受到些许刺痛——哪怕自己的实力领先禽厘胜一个大境界,且又修行了这么多年,神念强行来到不属于自己的地盘,而且是有主的地盘上,仍会显得颇为危险。 还好,禽厘胜并未反抗,如此,他便可借助神念,来内视其体内的情况。 这是除了等待青木化生诀下一次晋升之外,最保险的方法,没有之一。 顾担不出手则以,出手,则必有万全的把握。 九成八,其实也是在给禽厘胜提醒,让他不要懈怠,虽然以禽厘胜的性格而言,也几乎用不上就是了。 在顾担神念注入体内的时候,禽厘胜已经开始冲击五脏。 真气宛如潮水,又似刀锋,不再是温和的运转,而是化作最为锐利的刀刃,砍向自身脆弱之处。 而且这种熔炼绝非是快到斩乱麻将其搅闹成一团糊糊,恰恰相反,真气需要极其之“细”,细到能够将其损坏之后,以真气强行取代其功能,然后重塑血肉,新生的血肉,自然也与真气浑然一体,不分彼此。 只有这样,才称得上熔炼二字! 在真气开始破坏乃至取代五脏的一瞬间,禽厘胜便情不自禁的闷哼一声。 在极短的时间内,一层血汗便密布在了他的毛孔周身。 顾担却没有任何动作。 一息、二息、三息。 三息之后,顾担手掌终于是挥出一道青芒,落入禽厘胜的体内,沿着真气运行的道路,逐渐密布上去。 这是一个极度枯燥,却又极端危险的过程。 枯燥在重复,危险在不得有半分的失误。 时间缓缓推移。 高悬于天穹的烈日,缓缓落下。 顾家小院的地上,多了一道蜿蜒流转的血河。 禽厘胜周身已经被尽数侵染为红色,唯有那黝黑的脸颊,竟显现出格外憔悴的苍白。 那万刃加身都不见得会抖动的眉毛,已经深深皱在了一起,五官呈现出近乎扭曲的态势,望之,触目惊心。 常人不可及之处,常在于险远。 修行,亦是如此。 当皎洁的明月逐渐攀上长空,月芒泼洒万物之际。 顾担额头已经有了几滴汗水,心神的消耗颇大。 终于,当又一道绿芒洒落在禽厘胜的身上之后,顾担收手。 顾家小院里,静谧至极。 无论是荀轲还是王莽,此时都不敢说话,生怕打扰到二人分毫,就连呼吸声都被刻意压制到了极限,只能用目光看向顾担,带着些许问询之意。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 王莽脸上露出笑容,但立刻捂住了嘴,伸手指了指仍旧盘坐在地,毫无动静的禽厘胜。 顾担只是微笑。 大约过去了足足一刻钟的时间。 禽厘胜的身上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咚。” 那声音初时轻微,若隐若现。 “咚。” 转而昂扬激烈,不可忽视。 “咚!” 好似闷鼓敲击,响彻四方。 “咚!” 似有来自远古的洪荒猛兽在逐渐苏醒,震动四方! 禽厘胜,睁开了眼。 夏朝的第二位大宗师,诞生了。 “来,过过手。” 顾担伸出手掌,笑着说道。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六章 顾担之力人间极限 “咚、咚、咚!” 刚刚突破成功的禽厘胜,心脏跳动之音恍如来自远古的洪荒猛兽,连绵不绝的激昂鼓点在心肺间奏响,强大的活力充斥全身。 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畅通的感觉,真气能够毫无阻隔的运行,不必再局限于小小的经络之中,心念一动,便可力达意之所及的任何一处。 刚刚完成了重塑的五脏并不脆弱,恰恰相反,一种前所未有的强大感觉自然而然的升腾而起,禽厘胜原本苍白的脸色在肉眼可见的变得红润起来。 卓然的气息不受控制的显露出来,如同独狼面对来自天穹高处的猛虎俯览。 纵是宗师,在这股威压下都显得有些不够看。 大宗师! 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宗师的气场。 整个天下,除了这间小院子外,别无分号。 上一次众人也曾得见过如此光景,但那已经要追溯到康靖年间顾担突破之时。 似曾相识的一幕,却是换了一个人。 王莽靠的太近,哪怕自己已是练脏大成武者,脸色还是忍不住变得有些发白,他毕竟已是老翁,气血也远不如当年,被如此威压笼罩,浑身气血都有些不畅。 还好顾担两步便挡在了他的身前,自然而然的挡住了所有的气息,顺便对着禽厘胜伸出了手,“来,过过手。” 过过手。 这是宗师间的一种把戏。 到了宗师,已经不再适合寻常的比斗了。 因为每一位宗师都有压箱底的必杀技,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一件事。 那又该如何去看自己的实力达到了何种程度呢? 宗师间,也该有个上下之分? 所以,过过手,便成了宗师间的一场游戏。 它甚至不是真正的打一架,只是两只手掌握在一起,然后彼此以真气硬悍。 谁能够将自身真气率先打入对方的体内,就算成功。 虽然看上去很是简单,但考察的却是真气的浑厚程度,乃至于自身对于真气的控制。 这,其实也代表了气血见障之后,肉身本身的完成度有多高! 什么战斗才情,什么天资璀璨,比斗的便是自身的底蕴所在。 底蕴越强,就代表实力越强,这很合理。 真到了性命相搏,点燃血肉之际,那也自然是真气更为浑厚者胜上三分! “好!” 禽厘胜没有废话,从地上站起身来,那宽大黝黑的手掌便握住了顾担的手。 相比之下,顾担的手反而显得有些纤细白皙,却也足够修长。 手掌交握的一瞬间,禽厘胜真气涌动,磅礴的真气鼓动衣衫,将几乎凝结在身上的血迹尽数震落,化作狂风暴雨,向着顾担攻伐而去。 而顾担他没有动作。 任由禽厘胜的真气如何冲刷,他都显得那般平静,身躯好似大海之中的礁石,任由那真气浪潮如何冲刷,我自岿然不动。 大宗师这个境界,顾担已经呆了差不多五十年。 没有人比他更懂大宗师。 要和禽厘胜过过手,说是以大欺小都不为过。 但他也正是有这个念头。 禽厘胜过于固执,给他晋升大宗师,当然是一件好事,可过刚易折,顾担在大宗师的背后有青木化生诀作为底牌,有所损耗自能补充,禽厘胜却是没有。 便是在不周山脉的消息没有传到夏朝之前,顾担作为当世第一的那段时间,都无比低调,从未自视甚高过,懂得养精蓄锐的道理,可不希望禽厘胜晋升大宗师后,就觉得一切不过尔尔。 所以今天他也要给禽厘胜上一课。 大宗师,亦不是举世无敌。 “嗯?” 禽厘胜脸色微变。 真气可胜神兵利器,宗师之体亦会受创,这已是共识。 可顾担仅仅凭借的肉身,便能抗下他的真气冲刷。 这代表,顾担肉身的造诣已经登峰造极,凝练到了极点。 宗师即可真气自行,不断洗涮肉身,大宗师真气自行毫无阻碍,这份冲刷更上好几层楼! 近五十年的孕养,毫不夸张的说,顾担的肉身便已是如假包换的至宝。 是比宗师百年不腐的肉身还要更强上不知多少倍的‘奇珍’。 这也是为什么顾担对于万国商会那种挖坟掘墓的行为分外厌恶的原因之一。 死去宗师的骨头你丫的都不放过,要是知道有大宗师这种存在,那不得眼都红了? 这种病态的行为,必须以最残酷的手段将其制止! 只是区区无根无源的筑基一击,尚且不足以让顾担动用真格的,未曾显露于世。 如今院子里都是自己人,顾担自然也不介意稍稍露一手。 “宗师本身不便厮杀,是因为宗师之体,本就已称得上精致的珍宝,珍宝互相碰撞,难免损坏。” 顾担开口说道。 宗师即使不生死相搏,肉身受创,就代表着实力受损。 常人缺失一块血肉,可能还不算什么。 宗师缺失一块血肉,那真气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换句话说,同样的伤势,放在宗师的身上,比正常人还要严重的多。 这就是有得必有失。 气血见障熔炼后的血肉让宗师之体比肩神兵利器,可受损之后所付出的代价,自然也远比寻常凡铁所铸造的刀刃更贵重太多太多。 茅草屋有了破洞,随便修补一下就算完事儿,金碧辉煌的宫殿坍塌,那是需要能工巧匠和各种珍宝来重新修建的。 这才是为何宗师之间,少有人比斗的真正原因。 赢了没有好处,输了自身受创,还需要经年累月的修补。 过过手,也就成为了最好的验证自身的途径,某种意义上的点到即止。 真气能够突破敌人皮囊,便代表已可造成实际性质的损伤。 禽厘胜的眼神有些凝重,他自然明白这一点,可怎么说他都已晋升到大宗师,相当于跟顾担在一个境界中了,怎么也不至于连肌肤都突破不了? “再来!” 禽厘胜目光一凝,真气竟发出尖锐的啸声,已是动了真格的。 庞大的威压,让荀轲的脸色都肃然起来。 在顾担的云淡风轻之下,是让足以都汗颜的力量。 然而,没有用。 顾担的手掌好似铁钳,反握住禽厘胜略显粗糙的大手,那相比之下略显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禽厘胜的真气冲刷下竟微微散发出莹白色的光亮,好似玉石。 这代表着,顾担已经完成了自身的‘改造’。 他的真气,已融于自身每一处。 根本无需动手,肌肤本身,就是他自身力量的象征之一。 “该我了。” 短暂的冲刷之后,顾担微微一笑。 顷刻间,莹白色中带着点滴青芒的真气,呈现出一道纤薄的屏障。 相比之禽厘胜真气的狂风暴雨而言,那屏障像是一张宣纸也似。 但在它出现的一瞬间,禽厘胜的真气却被尽数阻隔,那纤薄的真气中仿佛蕴含有千钧之力,凝练到了极点。 哪怕量上浅薄,质却是货真价实的碾压! 骤然之间,禽厘胜的真气被尽数拍打而回,在那莹白色屏障即将接触到禽厘胜的一瞬间,顾担松开了手掌。 禽厘胜眼中满是震撼之色。 虽同为大宗师,可这其中的差距,已是一个天一个地! 换句话说,他现在跟顾担打起来,如果不点燃血肉的话,怕是要被其无伤击败! 当初能够对他造成莫大伤势的熔宗符,面对顾担的护体真气时,显得不堪一击。 如今禽厘胜终于能够明白,为什么熔宗符在面对顾担时会显得驽弱不堪,实在是非战之罪! 准确的说,如今的顾担,已经不能再以尘世的标准去衡量。 他的实力已经到了让人望尘莫及的程度,起码在武道上,他就代表着人间的极限! 晋升大宗师,看似来到了跟他一个档次,可这中间的差距,拿什么弥补? 他是沉下心来,又修习了近五十年的修行狂魔。 攻防浑然天成,自成一体! 到了这种程度,便是有宗师点燃血肉,恐怕也不能对他造成损伤,宗师最大的杀手锏,在他的身上,失效了。 “晋升大宗师之后,你的实力会在短时间内飞速拔升,这种速度会持续数年,然后逐渐减缓,剩下的便需要自己再寻找别的方法突破,或者直接改换门庭修习仙道了。” 顾担松开手掌,不遗余力的提点着他们,“莫要觉得大宗师就定是当世无敌,强中自有强中手。只崇尚力量的人,难免会被更高层次的力量所击败,要懂得休养生息的道理。” 他在告诫着后辈自己的理念,不争一世,只求万世。 当然,寻常人一生毕竟有数,不可能都像他一样不疾不徐,可过刚易折的道理,也不能不明白。 “今有五锥,此其铦,铦者必先挫。有五刀,此其错,错者必先靡。是以甘井近竭,招木近伐,灵龟近灼,神蛇近暴。 这是墨兄曾告诉过我的道理,现在我将它转赠给你们。” 顾担一本正经的说道。 现在有五把锥子,其中一把最锋利,而这一把必定最先用坏。有五把刀,其中一把磨得最快,那么这一把必先损坏。所以水最甜的井将最先被吸干,高大结实的树木最容易被砍伐,神灵的宝龟最先被火灼占卦,神异的蛇最先被曝晒求雨。 越是掌控了力量,越是要有所警醒。 这就是他能够沉下心来的道理。 大宗师之上还有先天,武道之外还有仙道。 人不可自卑自贱,亦不可自视甚高。 “我会注意的。” 刚刚突破大宗师,就被顾担狠狠的上了一课,甚至搬出了墨子的话,禽厘胜想不记忆深刻都难。 “你们就先回去修整一下,过些天荀轲再过来。” 顾担摆了摆手,这些人毕竟都不是小孩子,提点一下也就够了。 他更担忧的,其实是墨家。 三天之后,荀轲来到了顾家小院。 夏朝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大宗师。 只是如今无战事,两位大宗师的消息也被隐瞒了下来,不显于世。 又过去了半年的功夫,墨家将要离去的消息,终于开始在民间流传。 更准确一点的说法,应该是墨家巨子,要带领着诸多墨者前去别的国度周游。 这一游,怕是不得归期。 这个消息,立刻就引起了夏朝的轩然大波。 墨家对于夏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哪怕如今儒家尽占上风,甚至超过墨家成为了当世显学,乃至连商人中都出现了‘儒商’这个种类,大家心中还是觉得墨家更强一点,哪怕墨家的墨者明明是越来越少。 事实证明,在安逸的环境之中,墨家并不吃香。 越是苦难临头,越能见证人性的阴暗和光辉。 在大月最绝望的时候,墨家站了起来,因为一系列的原因,一小部分人成为了墨者,抛头颅撒热血,自苦以极死不旋踵。 但在富庶的夏朝,墨家在逐渐没落。 人有趋利避害的天性。 而墨家,损己而利人。 这是不符合人性之举,哪怕当初因为特殊的条件,让墨家举世瞩目,到了如今,也是颓势渐显。 禽厘胜能让墨家还是墨家,却不能让世道还是那个世道,不同时期,不同选择,这无需批判。 如今反倒是没有那么高尚的儒家,开始遍布四野,得人推崇。 因为儒家先修己,再助人。 这一切,顾担看的明白。 但百姓不管那些。 他们自己不愿意做墨者,却也不想墨者离开。 夏朝多好啊,何必风餐露宿跑到万里之外讲学? 离开了苦难的子民们已经过上了更好的生活,昔日的一切都已经可以成为茶余饭后的笑谈,他们并不能理解禽厘胜的想法,因为此时真正经历过那段时光的老人,几乎纷纷作古。 各地都有人联名上书,请求朝廷不要让墨家走。 甚至出现了万民联名请愿的事情发生,不止一地。 面对着“汹汹民意”,朝廷默不作声。 事实上,朝廷不喜欢墨家。 毕竟墨家太能占据道德高地,在道德上想和墨家碰一碰,除非自己也是墨者。 偏偏这群人因为特殊的原因,地位也非同一般,如同悬顶之剑,时刻停留在夏朝大大小小的官员头上。 很多事情,衙门不敢管的,墨者敢。 不仅敢,他们还能喊来宗师给你讲讲道理,至于下辈子有没有机会听,就不好说了。 这样一群特权之辈,正常情况下是任何皇帝都无法容忍的。 如非特殊的原因,墨家怕是早就被走狗烹了。 现在墨家好不容易要走,还阻拦? 他们恨不得拍手称快! 当然,禽厘胜要走,不代表所有墨者都要离去。 夏朝自然还会有墨者留下,但没有了宗师的带领,没有了如此坚定的且有本事的墨家巨子作为先锋和魁首,再加上儒家这么一个‘大敌’成长起来,余留下来的墨者怕是很难在掀起什么风浪。 夏朝四十九年。 已经将事情差不多安排妥当的禽厘胜,来到了顾家小院,前来辞行。 他将带着千余墨者,周游列国,讲学述道。 夏朝如今已经强盛,可定还有沉沦在苦海中的国度,尚未得见曙光。 他要做的,便是将墨家之义,宣告于世。 不忍世间苦,敢为天下先。 墨丘如此,禽厘胜亦然。 这世上最珍贵之处,便是有人接过前人手中宝贵的经验和重担,继续传承下去。 “顾先生,我要走了。” 禽厘胜躬身对顾担行了一礼,此前他从未如此正式的拜会过顾担。 “真要走啊?现在可是有无数民众想要挽留下你们。” 顾担说道。 “有更需要墨者的地方。” 禽厘胜笑了起来。 来时不惧风雨,去时何畏人言? 墨家在夏朝的使命,已经完成。 顾担盯着禽厘胜看了许久。 墨家定义的天下之中,并不包括自己这个个体,但包括其他个体。 所以牺牲其他个体的行为都只是在牺牲天下的一部分来保全天下,不算义。 而如果是牺牲自己,就不算是牺牲天下的一部分,所以是使天下获益,算义。 所以,不管从哪种方面,他都很喜欢墨家。 但要让他做墨者顾担也只能说很遗憾。 “道德本身,其实是最大公约数,跟随时代的变化,在不断地转变,但其内涵不会有所改变。道德其实不是为了别人,而是为了自己,如果人人都拥有道德,便不再是损己利人,而是互惠互利。” 顾担想了想,还是说道:“但很多人没有道德,最大公约数便被破坏了,导致‘道德’本身似乎成为了一个崇高的词汇,是舍己为人,是吃亏,是损害自身,这是不健全的。 道德缺失的最根本原因,还是在于物质不平等、地位不平等,而非单纯的人与人之间的差异。在这两样东西无法解决之前,越是追求道德,越会发现其中的艰难。” 顾担还是决定给禽厘胜一些提点。 那都是他从历史之中总结出来的东西。 反正禽厘胜要远行了,说出去一些,应当也不影响什么。 “所以,一群人的道德崇高,并不能直接改变所有人,你要明白这一点,墨家之路,艰涩难行。” 禽厘胜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最大公约数这样的名词并非不好理解,即使是第一次听,联系一下也很容易想明白。 至于这条路的艰难,禽厘胜早有体会。 “吾辈之人,自当上下求索,百折不挠。” 禽厘胜半点无惧,作为墨家巨子,他对墨家有信心,对墨者也有信心。 这世道,总有人会发光的。 禽厘胜离去了,带着千余墨者。 他将奔赴更广袤的世界,更远的国度,传播墨家的光辉。 顾担在夏朝的朋友,又少了一个。 夏朝五十年。 王莽慌忙的推开了顾家小院的门,急促道:“顾哥!婉容、婉容她”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七章 竞相凋零 王莽满脸急切,心脏剧烈的起伏着,上气不接下气。 “别着急。” 顾担似有所料,“我们这就过去。” 他伸手抓住王莽,下一刻,连空气都发出了巨大的轰鸣声,两人近乎流光般消失在了原地。 夏朝皇宫。 一处帷幕隆起的床榻上,许婉容气息虚浮,昏昏欲睡。 作为完成过气血见障的练脏大成武者,她的气血却显得颇为驽弱,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衰败的气息。 当顾担带着王莽来到这里的时候,许婉容听到动静,略略睁开了眼,略显虚弱的说道:“见见过顾先生。” “无需客气。” 顾担掀开了帷幕,看着脸色出奇的苍白的许婉容。 当初那个风姿靓丽,身段窈窕的白莲圣女已经不得见,如今躺在床榻上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 昔日足以让明月失色的容颜,倒是还不算苍老,只是有几许皱纹遗留在了脸上,迟迟不肯散去。 当年顾担灭了万国商会,万国商会的奇珍尽数落入到了夏朝。 其中有一样名为盛颜花的奇珍,毫无疑问,许婉容曾服用过。 但盛颜花也并非是真的青春永驻,回返三十年的容貌,终究不是增长三十年的寿元。 哪怕再往前推三十年,许婉容的容貌也有五十多岁,放在这个时代来说,足以称得上是老妇人了。 青丝添白发,娇颜亦不留。 在时间面前,无论是练脏大成还是宗师,都一样。 人世间最悲惨也最公平的事,莫过于此。 这一次,许婉容没有再用袖口掩面。 她惊奇的打量着顾担,特别是顾担已有大半开始灰白的发丝,略显惊异的问道:“顾先生您,也会老么?” 顾担略略沉默片刻,点头道:“会啊,这天下有谁人不会老呢?” “原来您也会变老啊” 许婉容喃喃自语,神色莫名,不知是庆幸还是悲哀的情绪笼罩在心头,无法言说。 夏朝,这个国度尚且在日新月异的发展,甚至还很年轻。 但当初一同创建夏朝的人,终究逃不过时间的魔掌。 顾担送走了许志安,送走了公尚过,而这一次,时间的重压,则是落在了许婉容的头上。 真论起熟识的程度而言,其实他和许婉容并没有什么交情。 夏朝成立之后,许婉容被册封为了皇后,坐镇后宫,深居简出。 事实证明,不是所有皇后都能像是林小依那样肆意,夏朝也不是大月。 许婉容和顾家小院的人都没有太多的交情,再加上毕竟是女子,还有着皇后的身份在,这个时代,不宜走的过近。 而许婉容也成为了王莽的贤内助,起码后宫的事情,从未让王莽去操心过。 在床前,还有着一个人。 正握着许婉容的手,眼中满是不舍,“娘亲,顾先生来了,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是王莽和许婉容的孩子。 在夏朝成立那年便已诞生,是切切实实的五十年之太子。 只是顾担与他并不相熟,除了特别小的时候之外,甚至都没有见过面。 不仅是他,就连荀轲和小莹的孩子,乃至苍那一大堆的子嗣,顾担尽是一视同仁。 绝大部分的时间里,他其实已将自己淡薄出了夏朝之外。 大宗师也挡不住时间的洪流,此前是落在局中,身不由己,他终究不是无情无欲之人,做不到拍一拍屁股,一走了之。 如今顾担选择和下一辈人拉开界限,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正是因此,当初不周山脉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王莽才以为顾担要就此离去。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许婉容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竟反过来宽慰自己的孩子,“强大连顾先生都不能避免衰老,贤者如墨子都不能避免意外,娘亲又何德何能?” 王莽牙关紧咬,一语未发,只是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顾担,他希望,他无比希望,被他视为救星的顾担,能够再帮他一把。 就如同当初横扫了四国联军宗师时那样。 顾担未曾言语,只是手掌轻轻挥动。 一层颇为轻柔的翠绿色光芒,恍如薄纱般笼罩在了许婉容的身上。 许婉容的脸色稍稍红润了些许,眼皮眨动。 “王郎我有些困了。” 她说道。 “那就先休息,先休息。” 王莽忙不迭的说道。 “你不要在这里等着,国事要紧。” 许婉容眼睛已经闭上,只剩下些许微弱的声音传出。 “好,好。” 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而下,王莽用手掌捂着脸颊,眼眶通红。 许婉容对他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当初赶赴豫州,一穷二白的小子,侥幸救了白莲圣女一命,如此便在白莲教扎根,且因为种种机缘巧合,竟真的在一起了。 也是因为许婉容,王莽才有机会在白莲教中趁势而起,成功掌管一个堂口,有了人马和兄弟,拥有发挥出自身才能的机会。 许婉容既是他的妻子,也是他的伯乐。 这一切,像极了话本里关于主角的故事。 但,众所周知。 所有故事都要有一个相应的结局。 哪怕同为练脏大成武者,也不代表就能真的同年同月同日死。 在他尚且算得上康健的情况下,许婉容已经先一步支撑不住了。 朝夕相处大半辈子的眷侣,就这样躺倒在了床榻上,且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这份悲伤,怕是只有自己能够感悟。 “让她休息,不要吵闹。” 顾担轻声说道。 他们离开了房间。 王莽毫无半分形象的蹲坐在台阶前,以手覆面,“顾哥,真的没有办法了么?” “” 沉默,即是最好的回答。 没有办法。 顾担有青木化生诀,有当世最为顶尖的医术。 但从没有任何医术记载,要如何去治愈衰老本身。 便是不周山脉中,都未曾听说过有任何延寿的奇珍异果存在——寿元远比寻常人想的珍贵的多。 否则,仙道的至高追求,又怎会是长生不老呢? 两人静静地坐在外面,谁都不再说话。 顾担和许婉容并不算熟识,所以其实悲伤也没有那么多,但王莽今日的体会,他也曾“感同身受”过。 死亡,便意味着别离。 意味着再也不见。 意味着往昔一切只能在回忆中翻阅。 他救治不了许婉容,就如同他也救治不了许志安和公尚过一样,这世上,唯有死亡,残酷无比,冰冷无情。 他只能让他们,在死亡之前稍稍舒服一些,不必再背着沉重的身体,离开这个世界。 这是顾担唯一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 夏朝五十年,许婉容逝世。 王莽大病一场,顾担诊治。 心病,无医。 当身体的情况稍稍好些之后,王莽第一时间投身到了国事之中。 他好似又恢复了年轻时候的精力,经常通宵达旦的批阅奏折。 似乎,只有在忙碌万分的公务之间,才能够忘却掉一些不可言说的伤痛。 也或许,他只是想离她再近一些,不要让她走太远。 荀轲曾数次因为这件事找到顾担,希望顾担来开导一下王莽。 然而,就算是顾担也无能为力。 可以痊愈的伤势,医生才有机会去诊治。 再好的医术,也总有无力的时候。 夏朝五十二年。 在连续两年近乎不间断的劳累之下,王莽终于是将自己给累倒在了床榻上。 这也就是有练脏大成的底子撑着,不然怕是早就要吐血三升了。 “顾哥。” 床榻上,王莽看着脸色颇黑的顾担,竟还给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你” 顾担想要训斥,话到嘴边却又止住,只是说道:“何必呢?” 如果王莽不那么殚精竭虑的话,肯定还可以再多活上几年。 “人固有一死,几年前我就觉得身体大不如前了。” 王莽避而不答,“我已经没有了什么遗憾,人间该有的经历,我算是都差不多凑齐了,如今也想看看死亡是什么模样,是否真的有那么可怕。又是否与佛法中说的一样,死后有一处极乐世界,生前有所功德的人,会在那里相逢。” 王莽目光凝视着顾担,颇为期待的问道:“顾哥,你说,有极乐世界么?” 顾担是他认识的最强者,他也一直对顾担报以极大的信任。 如果连顾担都觉得极乐世界不存在,那大抵真是不存在的? “世间一切,玄妙非常,极乐世界” 顾担迟疑片刻,看着王莽那满是期待的目光,终究说道:“或许存在。” “那就好。” 王莽长舒了一口气,“这皇位待了那么久,我都快坐腻了。” 顾担笑了笑,王莽这话还真没说错。 如果只是想当个昏君,那自然是及时行乐,为所欲为,管天下干嘛?自己快活也就够了。 可若是想做圣君、明主,那真是压上一辈子的心血都不一定能够落下一个好名声。 好在王莽的天资还算不错,手底下也有着一群相当靠谱的人彼此帮助,日后若有人提起他来,也该是圣君明主的典范之一了。 “丧气的话,还是要少说一些。” 笑容过后,顾担还是板着脸训了他一顿。 可有些事情,不是不说就没有问题的。 夏朝五十三年。 王莽又一次倒在了床榻上。 而这一次,他甚至已经很难再起身。 顾担过去的时候,有侍女正在服侍着王莽喝水。 王莽已经很老了。 他并未服用盛颜花,苍老的容颜早已在脸上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已经没有了多少光泽的发丝倒是被打理的很好,尚且算得上有点精神。 “你出去。” 顾担挥退了侍女,看着王莽花白胡子边上沾染的些许水渍,不满道:“怎么,喝水都得漏一些?” 他伸出袖子,替王莽擦去了水渍。 “不服老不行啊。” 依靠着床榻的王莽先是叹了口气,但转瞬间也就恢复了过来。 “顾哥,我要走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王莽很是认真,没有半点说笑的模样,但他的语气很是平静,古井无波。 或许是因为武艺颇高的缘故,在这方面上,他的感知很好。 自出生时便拥有的身躯,终于也开始了抱怨。 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地发出抗议,疲惫的身躯时刻在催促着他快些安眠。 那些昔日未曾感受过的东西,在这一刻尽数降临而来。 身躯疲累、意识沉沦,不愿说话也不愿动弹。 他感知到了,那是死亡的气息。 “说什么胡话。” 顾担为他盖了盖薄毯,“我还没答应呢。” “顾哥,您也习惯了?” 王莽说道:“一个个人,一个个走其实都是差不多的,无非是名字不一样而已。这方面我比您幸运一些,不用留在最后。” 说到这里,王莽笑了起来,“我也有胜过大宗师的地方啊。” “在说什么胡话?” 顾担挑眉,“欠收拾了是。” “收拾不了啦。” 王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还好没给大家留下一个烂摊子,就算见到他们,我也能有一个交代。” 面对死亡,王莽很是平静。 在许婉容走的那天,王莽便已经明白,死亡已经悄无声息的迫近而来,就在时间那看似缓慢的流逝之中。 人生于世,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就是为了一个名字。 为了将名字烙印在子孙后代,烙印在天下苍生的心中,证明自己曾经来过,存在过。 很多人都做不到这一点,他们生前不被人熟知,死后也恍如秋草默默无闻。 他很幸运,遇到了顾担。 他很幸运,遇到了许婉容。 他很幸运,有了之后的一切。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想要做的事情,留在人间的,已没有了太多的念想。 只是想去再陪一陪自己的眷侣,再去看一看那些阔别已久的老朋友。 江山社稷,背负在身上太久,远没有想的那么轻松。 所幸,他交出了一份自觉满意的答卷。 “顾哥,当初我答应你的事情,也做到了。” 不知想起了什么,王莽忽然说道。 “嗯?”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王莽问道:“我没有让你失望?” (本章完) 第二百八十八章 凡尘一世 “没有失望。” 短暂的沉默了一瞬,顾担脸上露出缅怀的笑容。 他仍旧记得,墨丘当初坐在顾家小院的石桌前,口中说起心中的报复理想时的光景。 那个时候,他还是默默无闻的小医士,墨家更是未曾建立起来,大月已经悄悄走到了崩塌的边缘。 一切好像都近在眼前,一切又都那么远。 用了五十余年的时间,一群人的努力,改变了大月子民当初的命运。 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劳者得息。 说来自然是简单容易,不过是几个字而已,真要做到,却是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努力。 单从皇帝这个角度来说,王莽算是给他交出了这个时代近乎完美的答卷,一个不去刻意显露自己的皇帝,也终会被人所发现在他的能力。 五十余年,两代人的时光。 当初声讨他的那一部分如今已是垂垂老矣,或许有些人依稀还能想起夏朝刚刚立国时候的万众欢腾,再到知晓皇帝并非是那位众人口中的圣人,而是籍籍无名的王莽之时的愤恨和悲伤。 此时再提起来啊,似乎都成了笑谈。 “当皇帝挺累的。” 王莽也笑了起来,他的精神微微有些许振奋,外面有嘈杂的吵闹声,都被侍卫给拦下来,谁也不许再进来,王莽早有命令。 “顾哥,下一任皇帝给荀轲?” 床榻上,王莽忽然说道。 “哦?” 王莽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倒是当真让顾担感受到了几分惊诧。 在这个时代,家天下一直以来都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这一切都深入人心。 特别是在皇位上,禅让之事,已成为遥远的传说。 虽然并非没有发生过,但看一看“被”禅让的那群人,莫不是能按着皇帝打。 其中曲折,尽是笑柄。 绝大多数时候,因为这种行为,禅让本身都不是个什么好词。 但尽管如此,那毕竟是俯览天下的权利。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所能触及的最高的权利,世袭的权柄! “荀轲很有能力,有他接替夏朝,我很放心。而且他还是一位大宗师,有足够久的时间可以守护夏朝,无需您再劳累。 等到荀轲也干不动了,他也定会谋求一个足以应对局面的人来接替自己,我相信他的眼光。 如此三代人,尽数皆选贤举能的禅让,或许便可立下国本。” 王莽的脸色变得郑重起来,哪怕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说话的时候声音还是忍不住微微加重了一些,一本正经的说道。 这些话他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当初夏朝立国,王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事迹。 只是因为顾担点了头,他才好运的登上了皇位。 从这方面来说,王莽自己都能算一个被禅让的皇帝。 夏朝被他苦心经营的五十余年,却也不代表他的皇位就真是自己货真价实打下来的,不成宗师,甚至不配逐鹿天下,这是此世的共识。 在王莽看来,最稳妥的办法,自然是将皇位交给荀轲,荀轲是墨子的徒弟,但他并不拘泥于前者,有自己的理念,是一个懂得变通的人。 再加上大宗师级别的实力,不说再守护夏朝百年,几十年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如此一来,和平安稳发展足足一百年的夏朝,要强盛到何种程度呢? 就算距离大同之世还是很远,却已足以称得上人间最强盛的国度了? 大家都说他的孩子是五十年之太子,但其实他们似乎忘了,王莽从未正式册封过太子。 这份想法,也绝非是空穴来凤。 顾担目露思索之色。 当初选择王莽,是因为能够选的人不多。 王莽也的确展现了相应的才能。 既然将皇位交给他,那只要王莽没有犯下大错,顾担也就不会再去指手画脚。 但,若是王莽主动提及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行。 作为墨子的徒弟,儒家的领袖,在禽厘胜带着绝大多数墨者离开夏朝,向更远的地方传播道义之后,夏朝境内已经没有人能配跟荀轲唱对台戏了。 无论是从实力、名望的角度来看,由荀轲来接替皇位,似乎都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但是 “等他人过来再说。” 顾担想了想,没有立刻点头答应。 还好,大宗师的速度很快。 没有多久的时间,荀轲也过来了,在他的背上还有一个人,小莹。 门外有人趁着这个时间探头想要张望里面的光景,被侍卫给推到了一旁。 “顾叔叔。” 小莹和顾担打着招呼。 这些年她也算是真正的走南闯北,医馆在各地分分开设,为了相应顾担的号召,这位现任太医院太医令的女神医,可没少忙活。 药田需要人去打理,女子接生婆的事情也不能落下,各地的医馆也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出来所幸小莹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丫头,这些事情,她都处理的很好。 但不可避免的是,因为各种各样繁琐的事情,相比之年 轻时,大家很少再相聚了。 顾担轻轻的点了点头。 这么多年过去,小莹却不算显老,唯有花白了几分的头发在静静诉说着一切,面容却仍旧显得靓丽而清秀。 她也是服用过盛宴花的,这份对于女子来说不能抗拒的礼物,即使没有抚平岁月的力量,却也能够留下一份美貌。 也唯有这样,她此时和荀轲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才更像是同龄人,只是发丝白的稍稍快了些。 顾担轻轻点了点头,这里毕竟不是细聊的地方,两人都很及时的止住了话头。 另一边,王莽和荀轲正式提起了禅让的事。 荀轲脸上的惊讶也是掩盖不住的。 他当真没有料到,王莽能够做到这一步。 但仅仅是稍稍思索了片刻后,荀轲立刻摇头拒绝道:“皇位予我,无甚大用。” 皇位的确是一个好东西,可也要看身份。 他是大宗师,也是儒家的领袖。 再要个皇位,除了将自己绑在宫中,还有什么用处呢? 如果新皇不当人,想学宗明帝,他自可将其拿下,而无惧外界言语。 很多人只知道护国宗师,却不知宗师也有监国之职。 当初大月能闹成那副样子,一方面是天灾人祸,外加夜降天星实在不讲道理。 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姬老和宗明帝早有恩怨,姬老又开始谋求先天之路,对尘世已不太在乎,另一个宗师又已亡故的原因? 如果真到了需要荀轲站出来的时候,有没有禅让都一个样。 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便是如此,个人武力,的确占据一席之地,境界越高,也就越是明显。 大宗师已经到了凡尘奈何不得的程度,当需要行废立之事的时候,无需谁同意,荀轲想做便能做得。 更何况,禽厘胜有匡扶天下的志向,难不成他荀轲就没有么? 他和禽厘胜的区别是,自己已经成家。 实在是不能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程,儒家也尚且刚刚兴盛不算太久,还需要一个足够坚实的领袖坐镇。 天下天下,其实并不局限于夏朝。 只是因为他们生在于这片土地上,所以这片土地上的人,也最先得到帮助,仅此而已。 在荀轲自己所展望的未来中,也势必将要离开夏朝,将自身的道义和理念,扩充到更远的土地上。 “没成想,连皇位都给不出去了。” 王莽有些无奈,百感交集。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东西,在这几人面前,却谈不上什么不得了的诱惑。 或许唯有自身的位置足够高,实力足够强,才能够放下很多人求之不得的奢望,来遵从本心,跳脱出人云亦云的囚笼。 “放心,我虽不要皇位,你的后人若是昏君,我也不会客气的。” 提及这种事情,荀轲却也是不留情面,并未因为王莽躺倒在床上,就拐弯抹角。 “那自是应当的一件事。” 王莽也并未生气,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这些大宗师啊,一个个跳脱出了尘世的樊笼,对这个世界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可对于夏朝来说,反倒是夏朝的一个损失。 正是因为他们太过厉害,所以才会将目光纷纷看向远方。 相比于锦上添花,他们更想要雪中送炭。 这是苍生的幸运。 “顾哥,我有些困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王莽看向顾担,轻声说道。 他的目光很是平静,没有挣扎,那苍老的眼眸间,有的只是一片坦然。 这天下,我来过,我奋斗过,我已完成自己的使命。 “困了,就好好休息。” 顾担声音尽可能平静的说道。 相似却又有些不同的一幕,无论看上多少次,总能让他一次次体会到失去本身的存在。 王莽并未合眼,他在床榻上挣扎了起来,努力的坐起了身子,小莹想要搀扶,王莽却摇了摇头,他自己坐了起来。 然后从枕头下方,拿出一份早就写好的诏书,递给了顾担。 顾担伸手接过。 王莽笑了笑,依靠着床榻,目光向着前方看去。 他的脸上露出欢欣的笑容,似是看到了希望得见的人。 疲惫的身体变得轻灵,阻塞的念头被贯通,他的身体突然有了力气。 但他已没有什么想说的话,该做的事情,他已经做完了。 “顾哥,我走了。” 王莽的目光并未看向顾担,像是再简单不过的道别。 “” 顾担没有言语,唯有握住诏书的手,不知不觉间捏紧了几分。 王莽的眼睛,闭合了。 难言的寂静充斥在这里。 隔了许久,谁都没有动作。 顾担打开了手中的诏书,见到了上面熟悉的字迹。 【我听说天地万物萌发生长,死亡是天地的常理,是万物的规律,有什么值得悲哀的呢? 我德行浅薄,无法扶持百姓,现在去世了,如果还让人们致哀服丧,让他们遭受酷暑的折磨,让别人家的父子为我悲痛,使我的德行更加浅薄,我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我能执掌天下,凭借渺小的身躯被天下百姓抬举在上,已经五十余年了。仰仗天地的威灵,社稷的福祉,才使国内安宁,没有战乱。 我经常担心行为过失,害怕不能善终,现在竟然能享尽天年,我还有什么可悲哀的呢? 所以传令下去,不许天下过度服丧,大家致哀三天就恢复正常,宫中更是如此,应当致哀的人早晚各哭十五声,行礼完毕就停止,后宫中从夫人以下到少使,这些嫔妃都遣散回家,好好生活。 将我葬在豫州,周围的山川不要有所改变。】 夏朝五十三年,这位励精图治,同样执掌了夏朝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撒手人寰,驾崩于未央宫。 这份诏书,是作为夏皇的他留给夏朝的最后一个命令。 宽厚,仁德。 在位五十三年之久的夏皇,刚刚登基的那一天,便废除了非议皇帝的罪行,任何百姓都可以叱骂他而不必被惩罚。 在位之际,他始终以墨者的要求来要求自己,贵为皇帝,也并不穿华美的服饰,甚至不允许嫔妃穿着花纹繁多的衣物。 他很吝啬,宫殿破旧倒塌也不肯去修缮;他很大方,对于豫州的治理从未懈怠。 他爱民如子,废除大月严苛的刑法,调整了税赋,鼓励农耕,虚心纳谏,五十三年的执政生涯,在他治下的百姓,得到了两代人休养生息的发展机遇。 作为一个皇帝而言,他是一个很好的皇帝。 顾担将这份诏书,递给了荀轲。 荀轲看了一遍,没有言语的他,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再也不像是不久前说出‘我也不会客气’时候那样的坚不可摧。 顾担推开了宫殿的门,外面站着熙熙攘攘的人。 无数的目光汇聚向他。 顾担没有说话,他挤开人流,回头看去,那有几分熟悉的宫殿里,已经不会再有熟悉的人了。 顾担忽然觉得呼吸有些艰难。 像是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隐隐作痛。 他的后辈,如今竟仅剩下了一个。 凡尘一世,难过百年。 长生,又有多久? 他背离了身后那好似察觉到什么,嚎啕大哭的人群。 孤独而寂寥的向着前方走去,身旁空无一人。 祝大家端午安康。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章 此生无憾 顾担看着那真正意义上行将朽木的老者,眼中带着些许困惑之意。 他的记忆力很好,且越来越好,说是过目不忘也全无差错。 如果认识这个老者,哪怕是近几年,乃至近十几年见过,都不至于想不起来。 可看那老者的模样,却分明是认识他的。 这倒是奇了怪了。 竟然有人记得他,他却想不起来对方? 顾担来了几分兴趣,他走了下来,来到老者的身旁,仔细凝视着那张脸。 遍布的老人斑和皱纹充斥在老者的脸颊上,像是一层干枯的树皮,几乎不见血肉,哪怕仅仅只是轮廓,都难以辨认,更别说通过这张脸来看出是谁了。 “你认识我?” 顾担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在夏朝说是深居简出也不为过,哪怕为人治病,都是暗中出手而不见其人,真正的做好事而不留名,除了让市井之中多了些乡野传说之外,几乎没有留下过什么痕迹,这老人又是如何辨识出他的呢? “认得,认得!” 老人分外激动的连连点头,这小小的动作却让他脸颊上的皱纹好似此起彼伏的波涛般涌动起来,那嘴唇开合之际,却连牙齿都没有露出半分——已经全部掉光了,他的嘴里除了舌头,便是光秃秃一片。 哪怕他费劲心神的开口,声音也显得极端沙哑和微弱。 他的状态很不好,说风中残烛多少显得不够精确,应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才更加贴切一些。 这样一个土都埋到头顶的老人,是什么支撑着他一定要过来看看荀轲的讲道呢? 顾担悄悄在他体内打入两道青芒,这对于老人已经近乎完全干涸的身体而言显得尤为珍贵。 两道青芒入体之后,老人的脸庞果然显得红润了一些,就连苍老而昏黄,近乎要缩为一点的眼眸都微微瞪大了几分,多了些许的光彩。 “你是?” 顾担显得有些迟疑。 老人实在是太老了,老到从脸上都很难看出什么端倪,老到身体都开始萎缩,老到连声音都已全然无法分辨。 就算以顾担的记忆力,都无法从记忆中寻出他的身影。 事实证明,顾担对人体再如何精通,易容术再如何精妙,医术再如何高超,面对岁月的造化面前,都显得颇为无力。 这已经不是实力的差距,而是由内而外的全然转变,没有一丝丝的瑕疵可言,只能让人惊叹于岁月的可怖。 “大祈皇庭,我,见过您。” 身体似乎恢复了些许活力,老人说话却仍是断断续续,大概他已经习惯了这种表述的方式,一时间尚且未曾适应,但他眼中的光彩却丝毫没有减弱分毫。 “您,救了我,救了救了大月大月百姓,您还记得么?” 老人激动的伸出手,握住了顾担的手掌。 那干枯而纤瘦的手掌指节上已不带任何的血肉,宛如干枯的老树皮,冰冰凉凉,近乎感受不到温度。 而老人的言语和双目却又是那般的炽热,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在叩拜神灵。 顾担陷入思索之中。 他这辈子救过的人很多,绝大多数人都并不知情。 但能说出他救了大月百姓的人,怕是当真寥寥无几。 大祈皇庭 顾担回过神来,他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已经被遗忘到记忆深处,或者说根本未曾再想过的人。 “你是大月使者?” 顾担格外惊讶的问道。 “是,是啊!” 大月使者点着头,眼泪却不由自主的迸溅而出,完全无法控制。 记忆的洪流在已模糊的眼中流淌着。 那个时候,大月败相已显,羽州、扬州尽失,四国兵锋直指豫州,而豫州之后,便是皇都。 已经穷途末路的康靖帝,选择了最屈辱的方式,他派遣使臣,想要割地求和。 那个被派过去的倒霉蛋,就是他。 只是当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多到近乎一团乱麻的程度。 康靖帝要过大寿,然后是林小依暗中算计整个大月皇室,白莲教主偷渡皇宫;而顾担在白莲传承之地逮到清平子,得知仙道之隐秘;紧接着便是豫州水患,源河决堤,随即又是墨丘搏命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赶赴到了一起,在近乎同一时间。 跟这些大事件相比,区区一个大月使者,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很快便被顾担彻底遗忘在了脑后,当时他可是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哪里有闲心关心他? 更何况,两人也只能算是偶遇,根本不是一条道上的人,顾担和他更是称不上半点熟识,只是机缘巧合的救了他一命而已。 “是你啊。” 顾担想起来了。 如果是大月使者的话,认识他还真没什么毛病。 毕竟这位是亲眼见过他收拾大祈的,也难怪到现在还能记得他,而他却已看不出对方原本的模样。 “夏朝夏朝所有人,都要感谢您。” 大月使者牢牢的抓着他的手,那干瘪的身体不知从何处迸发出来的力量,似乎生怕一撒手顾担就会消失不见也似。 被人如此感激,顾担脸上却没有露出多少的喜色,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去的晚了。” 如果他能再早一些晋升大宗师 如果他能提前得知四国联军已至豫州 如果他能先一步解决掉大月皇室 没有如果。 已经发生的事,可以去回想一千遍、一万遍,直到回想出最优解。 但在当时,一切都是未知的,谁也没有办法预料到今后会如何。 顾担并不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当做功绩。 他只是很遗憾。 遗憾自己的一位挚友至今还在沉眠,遗憾自己曾对另一位未曾谋求过他的朋友,抛出援手。 岁月会证明一些东西,可当它证明的时候,一切都已过去。 “不晚不晚” 大月使者连连摇头,他又哭又笑,情绪显得分外激动。 年纪大到如此程度的老人,情绪本是不该如此剧烈的,可他却完全无法抑制自己。 当初前往大祈的时候,他便已经做好了遗臭万年的准备。 割地求和割地求和! 做出这个决断的人要背负千载骂名,前去议和的使者又何尝不是? 无论成功与否,此事传出去,必定是要遗臭万年的! 他何尝不知呢? 可既然当时康靖帝已经有了决断,那就注定有人要去。 那个倒霉蛋就是他。 而他也没有退路,他的妻儿就在豫州,战事不停歇,下一个遭殃的就是他自己家。 在大祈皇庭,他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 如果说在朝堂上大祈君臣的讥讽、羞辱尚且可以忍受,那被太监直接丢到马厩之中,便是真正的奇耻大辱了! 一国使臣,但凡稍稍有点骨气的,都该拔剑自刎,或者干脆砍了那个太监,来证明自己的铁血丹心。 但他没有。 他有要务在身。 哪怕要割让掉羽州、扬州这份罪责他一点也不想背,可大月不止有两州,后面还有着无数的百姓,还有着他的家人。 一死固然痛快,生者何如? 于是,他如同禽兽一样,在马厩中住了下来。 足足五天的时间,他和马去抢豆子,抢饮水,几乎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他,连他自己都说不清了。 甚至已经有了这么浑浑噩噩死去的想法,不用再去背负那如山般沉重的重量。 这本该是一出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奇迹终究发生了。 那个奇迹的名字,对他而言,叫做顾担。 他深深的铭记着那一天! 他的妻儿,他的家人已在豫州水患中死去,他回到大月,或者说回到夏朝的时候,已是孤家寡人。 可他却强撑着,不肯死去。 他承受了那样的屈辱,那样的惨剧,他要亲眼见证着这个国度强盛起来,再也没有外人胆敢欺辱。 无论这个国度是叫做大月也好,夏朝也罢,这位上一个时代的老人,始终不肯合上双目。 他宛如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哪怕已经无人记得他,甚至忘却掉了此前的苦难,他也始终铭记于心。 时隔六十年,再度见到顾担,他已经完全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也不需要去控制。 毕竟面前这位,是将他从最狼狈也被悲惨的境遇中,拯救出来的人。 顾担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两位上个时代的人,在此相逢,本就无需太多的言语。 顾担只是有些惊讶,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还在支撑着这位老人,支撑着他迟迟不肯合上双目,哪怕被人抬也要抬过来。 衰老到这种程度,已经没有任何的‘体面’可言,恐怕就连进食都是一件大问题,人世间一切属于老人的模样,都能从他的身上发现些许端倪,甚至还有着一股隐隐的臭味儿。 人到了老年,身不由己,大多如此。 但他的衣衫很洁净,并不邋遢,眼眸中也没有任何死志这种东西存在,顾担能看到其中对于生的渴求,这份渴求甚至远远超出了王莽等人。 求生的意志力,在这位大月使者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荀轲,我知道。我想过来看看他,请他代为道谢,没曾想,竟还能碰到您!” 大月使者感应到了身体的活力,说话也终于是畅快了几分,“我之前一直没有当面对您道谢,一直都很遗憾这件事。” 他抓着顾担的手,虽然看上去要比顾担苍老几十年有余,用的却是货真价实的敬语,让他身后的两个仆人脸上都不免露出惊讶之色。 “我发现,很多宗师都离开了,还以为您也离去了,毕竟您比他们都强,强的多。没想到,没想到临死前,我还能够再见您一面!此生无憾也!” 大月使者笑了出来,格外开怀。 因为自身经历的原因,他格外关注宗师的动向。 而在夏朝,众所周知,王莽一直将宗师当做牛马使唤,一点也不客气,谁让夏朝真有比宗师强的存在呢? 所以在夏朝想打探到宗师的动向,并不是一件难事。 可在三十余年前,很多宗师忽然就一同没有了消息。 而禽厘胜和荀轲尚且活跃在夏朝的境内,一个是墨家巨子,一个是儒家领袖,足以吸引到普通人绝大多数的目光,至于其余宗师,反正本就没那么亲民,神隐也就神隐。 反正往上推个几十、几百年,那才是宗师真正的作风,夏朝这里才算不正常。 但大月使者毕竟阅历深厚,他结合周围几国不约而同的各种消息,足以笃定一件事。 那就是绝大部分的宗师,都离去了。 仅有少数寥寥几位,尚且能够确定留下,除了荀轲、禽厘胜这样的异类之外,莫不是行将朽木的老宗师。 他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却也能够窥得其间的一丝波澜,只能在心中遗憾,怕是永远都错过了道谢的机会。 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 在他即将迈入坟墓之前,寻思着找不到正主,来感谢荀轲代为传达也不失为一种选择,竟在这里碰到了顾担! 这,何尝不是一件幸事呢? 能当面道谢,才能够表达自己的心意和感激啊! “我也不过是一普通人。” 顾担笑了笑,将他搀扶到一旁官员刚刚抬过来的座位上,“既然来了,就看看,看看新的世道。” “好,好。” 老人连连点头,眉开眼笑。 他期待了一生,苟活了一生,不就是为了多看看这个盛世么? 哪怕只为了多看一眼,他都舍不得死。 讲台上,荀轲倒是还在那里。 只是两人说话的功夫,荀轲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此时站在讲台上的人不止荀轲,还有一个看上去约莫二十余岁,身着粗布麻衣编织而成的短褐,肌肤黝黑,面庞坚毅的年轻人。 一眼看上去就更像是墨者而非儒生。 但他在面对荀轲时很是恭谦,并没有那种墨者看不起儒生的姿态,反而是极为客气的说道:“拜见荀先生,吾名为商,出身卑鄙,能够有幸向您讨教,实在欣喜。” 在这个时代,单字做名而无姓者极为少见,除非是孤儿,或者罪大恶极被除掉姓氏之人,否则必以单字为耻。 而且‘商’这个字,在这个时代到底是不讨喜的,起码明面上不讨喜。 但他说起自己的名字来,却是一本正经,毫无半点迟疑之意。 “请说。” 荀轲说道。 “您既要推崇礼法,何以礼在前,法在后?” 商一点也不含糊的说道:“礼为器具,器具随手可弃之;法为威严,威严不容冒犯。礼怎可居于法上?岂有以器具度量规矩的道理呢!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还请荀先生为我解惑。”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一章 语惊鬼神,轩然大波! “这算是什么问题?” “法岂能与礼并列!” “谁让他上去的?” 荀轲尚且没有回答,讲台下的听众们便不乐意了。 他们是来观瞻儒家领袖光辉的,而不是想看一个傻小子没事儿找事的。 礼是礼,法是法,不可混为一谈! 礼是什么? 礼,理也! 礼就是最大的道德。 而法呢? 法又是什么? 不过是一个下限而已。 如果一个人说自己很懂礼、知礼、守礼,那他肯定很有涵养,也很有可能是一个好人。 但若是有人说自己很懂法、知法,守法,那他极大概率是一个坏人。 道德是最高上限,法律是最低下限,此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放着更高妙和美好的道德不去追求,反而将目光对准下限,这是正常人干出来的事儿? 荀轲虽说人性本恶,但那是为了化性起伪,引导人学习,恶中求善,可不是在说因为人性本恶,所以大家都有罪,是天生的罪犯。 越是推崇律法的人,对于人本身的道德观念就越不信任,这是合乎情理的一件事,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不过,荀轲的脸色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也并未理会台下那些儒生愤怒的呼声,只是平静的回答道:“礼,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师。是礼之三本也。天下从之者治,不从之者乱;从之者暗,不从之者危;从之者存,不从之者亡。礼者,人道之极也。然而不法礼,不足礼,谓之无方之民;法礼,足礼,谓之有方之士。” 商没有半点迟疑的再次说道:“我听闻,您曾说过。人之情:食,欲有刍豢;衣,欲有文绣;行,欲有舆马;又欲夫余财蓄积之富也;然而穷年累世不知不足。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 今天下论及道德,莫有出于墨家者,然墨家巨子带门徒远行而去,夏朝遗留墨者几何? 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 连墨家都要远行,儒家的礼法比之墨家的兼爱非攻何如? 此前四国攻伐大月,大月不及,羽州、扬州沦陷,豫州决堤,百姓横死千百万计之!上古竞于道,中世逐于智谋,当今争于气力。 圣人不期修古,不法常可,论世之事,因为之备。 夫古今异俗,新故异备。如欲以宽缓之政,治急世之民,犹无辔策而御駻马,此不知之患也。今儒、墨皆称先王兼爱天下,则视民如父母。何以明其然也? 民者固服于势,寡能怀于义。墨子,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内,海内说其仁、美其义而为服役者七十人。盖贵仁者寡,能义者难也。” 人们一向就屈服于权势,很少能被仁义感化的。墨子是天下的圣人,他秉持真心,宣扬墨家,济世救民,可是天下赞赏他的仁、颂扬他的义并肯为他效劳的人才有多少?可见看重仁的人少,能行义的人实在难得。 这个时候,哪怕是围观群众都足以笃定,这家伙虽然穿的像是个墨者,肤色像是个墨者,但他绝不会是个墨者。 虽然他也在拿着墨家来攻击儒家,但是他的举例莫不是点在墨家的死穴上。 正如同上一次坐而论道时庄生所说的那样,墨子天下之好也,奈天下何? 只不过商换了一个说辞,他以墨家代指儒家,墨家的兼爱非攻不行,凭什么你儒家的仁义礼法就能行? 如果墨家追求的道德是山顶上的一览无余,那儒家怎么也有半山腰高,可山底才是最庞大的那一部分,才是真正的底层百姓。 仁义嘴上说来倒是好听,怎么墨者却越来越少了呢? 到底是因为墨家太严苛,还是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去做墨者? 这不就是说明,大家只是嘴上喜欢仁义,真让自己去做,却又根本不为所动么! “有点意思啊!” 看台下,顾担目光略显诧异的看着那侃侃而谈的商。 他本以为荀轲这次讲道已经找不出对手了,谁曾想江山代有才人出。 此人看上去虽然年轻,但无论是对儒家还是对墨家,都有相当深刻的了解和认识,更是拿出了荀轲自己说过的话来为自己平添佐证。 他是名不见经传不假,可荀轲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不认? 墨家做过的事情,此后的经历,也做不得假? 发生在大月国土中的事情,也全都是事实? 如此这般,摆事实、讲道理,一番言语下来,丝毫不逊色于生死搏杀的交锋,可谓是步步攻心,严谨而缜密。 此人绝非是空口白话,而是有备而来! 如此年纪,就能有如此之见识,实非池中之物! 不仅是顾担看出了商的才能,讲台上的承平帝眼中亦是目光眨也不眨的看着商,像是在看着千金难求的珍宝一样,满心欢喜。 窥一斑而知全豹。 讲道、讲道,这不是在玩过家家的游戏,夏朝的皇帝亲自莅临这里,就是要看看大家的真才实学。 相比于儒家内部的争锋,太淡了,淡到让人乏味。 可墨家离去之后,能跟儒家打对台戏的人已经没有了,就连理念他们都比不得荀轲之万一,还拿什么跟儒家碰一碰? 但是,眼前这个还很年轻的小伙子不一样。 他其实很认同儒家‘人性本恶’的观念,但与荀轲的化性起伪相比,他觉得“仁义”是虚假的东西,是只留在众人口头上的东西。 如果仁义真的普遍存在于每一个人身上的话,哪里还有儒家什么事情?墨家早就遍布天下了! 由此推出,仁义上比墨家弱了一筹的儒家也得往后稍稍,墨家做不到的事情,儒家凭什么可以做到? 你荀轲是厉害,你敢说自己比墨子还厉害不成? 墨子、禽厘胜办不成的事情,荀轲就可以做到? 是,一个人的确可以做到,甚至一小部分人都可以做到。 墨子和禽厘胜,乃至那些墨者都做到了。 天下人呢? 为之奈何! 你的道理放在儒家可能很对,放在天下却是不对的。 这已经是公然攻击儒家了,丝毫不亚于儒家和墨家之争。 只是商更“不要脸”,因为他根本不信什么仁义,并且直接拿到台面上去说。 如果刨除掉最核心的仁义,只看礼法二字,那礼不过是摆设罢了。 干脆点,直接讲法不就好了! 何必还要脱裤子放屁,来引申出仁义二字? 正如他所言:当今争于气力。 气力是什么? 是武力,是实力! 是宗师、是钱财、是百姓、是粮食是一个国度能够拿到最终胜利的关键之所在。 四国如今仰夏朝鼻息,是因为夏朝比四国都更加仁义么? 这倒是真的,可这背后的原因,是因为夏朝有一位大宗师坐镇,四国不得不摇尾乞怜。 什么感悟墨子的恩德,都是用来哄一哄底层百姓的。 可商并不知道这其中的隐秘,却已经洞悉了这其中的关键。 此子,了不得! 承平帝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恨不得现在就拉着商的手秉烛夜谈一番。 他这辈子,想要做出超过王莽的成就,大抵是不可能了。 你看看王莽手下的都是谁? 公尚过、荀轲、禽厘胜! 一个是夏朝几十年如一日的百官楷模,一个是儒家领袖,一个是墨家巨子! 他手底下又是什么班底? 是,荀轲的确还在夏朝,但他是上一任的老臣,哪怕如今是他继位,做出来的功绩,也根本不会算到他的头上去! 儒家是在王莽在位时兴盛的,也是一步步从无到有发展起来的,此后儒家的成就,也理所当然有王莽一份,哪里轮得到他染指? 可谁能没有野心呢。 儿子的成就,也不一定非要屈服于老爹,甚至儿子理当尽其所能的超过老爹,不然哪里来的薪火相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才是发展的常理,一代不如一代那早就灭亡了! 遗憾的是,总有些俊杰才情远超常人,堆砌出的高峰让人看上一眼便心生绝望,还怎么去超越? 那叫不世出的奇才。 年号承平,其实已经代表了他的无奈。 这种无奈是个人成就上的无奈,与憧憬先帝与否无关。 可现在,承平帝却看到了一个好苗子。 一个好好培养,可能会不下于荀轲、禽厘胜的好苗子! 不知不觉间,承平帝的脊背已经挺得笔直,极为专注,神采奕奕的盯着商看去,眸子眨都不带眨一下的。 贤主难遇,良臣亦难求也! 但他这么开心,有一些人就很不开心了。 “荒谬!人无礼义则乱,不知礼义则悖。人无师法,则偏险而不正;无礼义,则悖乱而不治。凡人之欲为善者,为性恶也!此人妖言惑众,竟视人道为牲畜,实乃天下之恶!” 一个儒生已经跳到了讲台上,拔出剑来,怒发冲冠,“如你这种漠视苍生,排斥礼仪的禽兽,留在世上也是一个天大的祸害!今日我要与你决斗,生死勿论!” 商的言论,不出意外的大大激怒了儒生。 这是极端严重的挑衅。 道义之争,比生死犹甚之! 商将仁义二字当做无物,便是将儒家当做无物,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如果连核心观点都可以舍弃,那还要儒家干嘛? 如果人连仁义都没有,那与牲畜又有何种区别? 人之所以为人,便是因为有了衣冠,有了礼数,懂得事理,有仁爱之心,恻隐之情。 不要这些,人也不过是披着人皮的野兽罢了! 商秉持的观点却忽视掉了这些,只讨论仁义本身不被绝大多数人信奉,无法做到说的和做的一样,所以仁义是虚假的,这让儒生们根本就无法接受。 别说是儒生忍不了,也就是墨家大部分已经离去,不然现在墨者也得上台跟商搏命。 大家都是来参加这场盛会的,你倒好,直接将台都给拆了,岂能容忍? “时代会发展,事物会有所改变。千、万年前第一个钻木取火的人是人中圣贤,到了今日可还有人钻木取火?众人必会嘲笑他的愚钝,难不成还会纷纷效仿? 上古的帝王统治天下的时候,亲自拿着锹锄带领人们干活,累得大腿消瘦,小腿上的汗毛都磨没了,就是奴隶们的劳役也不比这苦。这样说来,古代把天子的位置让给别人,不过是逃避看门奴仆般的供养,摆脱奴隶样的繁重苦劳罢了;所以把天下传给别人也并不值得赞美。 如今的县令,一旦死了,他的子孙世世代代总有高车大马,所以人们都很看重。因此,人们对于让位这件事,可以轻易地辞掉古代的天子,却难以舍弃今天的县官;原因即在其间实际利益的大小很不一样。” 商却是全然无惧道:“儒家既能看出墨家不可行之处,何以看不到自家的情况?此非舍近求远之举?仁、义、礼、法,取法之一字便足以,何以再增添锦绣,徒增损耗,掩名盖实,不着正理!” 好家伙! 这一次连顾担都要忍不住在心中直呼好家伙了。 此人非同一般啊! 这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想一口气将儒家都给颠覆。 还是要当着荀轲乃至无数儒家门徒的面前这么颠覆! 究竟是狂妄,还是自信? 上台的儒生已是忍无可忍,哪里还能听他继续长篇大论下去? 长剑划过弧线,便要取了商的项上人头。 但还没有触及到商的毛发,长剑便被人给拿捏住了。 商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毫无半分恐惧之意,只是表情专注的看着荀轲。 他今日的确是过来请教的,请教一下儒家为何要舍近求远。 荀轲既能看出墨家的问题,没道理想不通儒家自己的问题。 求五十步者,与求百步者,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明明荀轲也说出过“刑称罪责治,不称罪则乱”这种话,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的抬出礼这种东西? 面对商的不解,准确的说应该是锋芒毕露的紧逼之态势,荀轲简简单单的回答道:“贱礼义而贵勇力,贫则为盗,富则为贼。” 加更求票~! 第二百九十二章 栋梁之材 贱礼义而贵勇力,贫者为盗,富则为贼。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掷地有声。 国与国之间,的确如商所言,是争于气力。 强者可以决断弱者的一切,这是至理,说出花儿来也无法更改。 但问题是,面对自己的子民,难不成还能采取这样的方法? 那就又堕落成了墨子曾经说过的:强劫弱、众暴寡、诈欺愚、贵傲贱。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什么国家? 生活在这个国度的百姓,又岂会对这个国度有半分的认同感! 最终,也不过是一群强者对于一群弱者的指指点点,随意摆弄的玩物罢了。 推崇力量的人,也必将被更强的力量所击败,那就到了比拼个人伟力的时候,除了最强的那个,下面所有人都要给他做牛做马。 如果放在武道、仙道上,这或许是很有可能的一件事。 可要用来治理一个国家,怎么可能如此! 人终究不是动物,有七情六欲,有爱恨之别,喜怒之差,教导民众力量是唯一的标准,人与禽兽无异,那不就是在教导人要么为盗,要么为贼么! 法这种东西,很重要。 但从来都不是需要时刻提醒的东西——除非已经有了违法的念头。 仁、义、礼,这三者才应该是儒家价值观中的普世的东西,而法则是无可奈何之下,最后对于个人的审判。 如果一个人守仁、知义、懂礼,他还会去犯法么? 不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大抵是不会的。 可若只让人守法,人与人之间就变成了一座座孤岛。 法是最后的下限,将下限来当做对待百姓的理念,是何等之可悲? 荀轲并不认同这一观点。 “你有些过于极端了。 否定一切,只留束缚,那只是枷锁而已,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呢?我说‘圣王’,非是指具体的某个人,而是能够让天下苍生感受到幸福和快乐的人,能够让他们满足自己生活的人。” 荀轲面色不变,他将儒生的长剑夺了过去,让他回到座位上,继续说道:“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礼可定伦,法可定分,皆不可失,皆不可偏。治之经,礼与刑,君子以修百姓宁,自然国富民强。” 话谁都会说,但必须要考虑清楚后果。 商提出了问题,甚至洞悉了问题,然后呢? 他的‘法’,能否让夏朝变得更好?能否让百姓的生活水平强于儒家、墨家在的时候? 怕是不见得! 此世争于气力,所以便要将所有百姓化作淬火用的柴薪,打磨一柄利剑不成? 更何况,夏朝从未有过要鲸吞天下的念头,早在夏朝刚刚成立的时候,顾担便给过警告,夏朝永远都不要主动启用战争,更不要开疆扩土。 这个天下,不止是有一个个国度,还有更高层面的力量。 一个国度想要将其超越,完全是痴人说梦,与其想着跟人碰一碰拳头,不如想一想怎么让自己的子民过的更好些。 当然,这些事情商是不知道的,他不清楚背后另有隐情,或许自己还会奇怪,如今夏朝已经如此强盛,外加上周围四国如今已没有宗师,夏朝何不趁现在鲸吞掉他们?无论是报当初的四国联军之仇,还是开疆拓土,都是一大美事才对。 正所谓不知者无罪,他只是提出理念而已,荀轲自然也会给予中肯的解答。 事实上,如今夏朝很多臣子都已经有了这种想法,也就是这里还有荀轲压着,不然怕是早有人上书请战了。 如果考虑到方方面面,墨家所言的兼爱非攻还真没错,这是最适合如今局面的理念。 但墨家也同样过于极端,以至于荀轲不得不搞出一个儒家来中和一下。 谁曾想墨家大部分人才刚离开没多少年,就来了一个如此有进攻性的小家伙。 只能说如今的夏朝的确是强盛了,让他们能够拥有一些危险的想法。 “事在四方,要在中央;圣人执要,四方来效。” 荀轲提及到了儒家自称的圣王概念后,商立刻说道:“万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诸侯者,以其威势也。” 大概是说:国家的大权,要集中在君主、圣人一人手里,君主必须有权有势,才能治理天下。 “哈。” 荀轲笑了起来,这是想集权于君主一人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君主能治理国家便好,勿要多想。” 是的,勿要多想。 你想集权? 再怎么集权也就那样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谁说皇帝就是一国之中最尊贵的那个人了?凭什么就一定要听你的? 你问问宗师同意不? 你问问不周山脉那群尚且在潜修的修士同意不? 在这里,君主要时刻记住一件事,他并非是绝对的说一不二。 这更不是一个可以随意征伐四方的世界。 从一方面来说,商的格局很大,他想要让夏朝征伐四方;但从另一方面来看,商的格局又太小,小到只看到了夏朝一地,而忽视了真正的,浩大的天下。 这是个人眼界的问题,没什么好鄙夷的,没有站到足够的高度,收集足够多的信息,便是搞出一个自成一体,富有逻辑且缜密的理念,也根本无法施行。 因为不适配眼前这个局面。 只讨论方法是否可用,而不思考全局,是不明智的。 但能够想出‘法’这条路,商无疑还是很有才学的,而且他敢于质疑。 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才。 面对荀轲的回答,商却是面有不岔。 在他看来,荀轲无疑是避开了他真正的盘问。 但荀轲却是挥了挥手,立刻便有官员请他下去。 提问,也不是一个人占住全部的时间。 至于他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在商表现出足够的才能之后,自然也会有人告诉他,就能明白今日所言是何意。 从台上走下去的时候,商就要直接离场。 却是被人给拽住了。 是一个看样子五、六十岁,身着青袍的家伙,从那添了几分皱纹的脸上,倒还能够看出几分历经岁月打磨的俊逸和沉稳出来。 最关键的是,在他的身上,商没有感受到儒生的那种不满和愤恨。 “敢问您有何事?” 商问道。 “小伙子很有天赋,等今日散场,找荀轲拜师去。” 顾担摸着略显几分花白的胡子,像是个慈祥的老爷爷一样,叮嘱道。 “嗯?” 商面带惊异之色。 不仅是惊异眼前这个俊逸的老人让自己找荀轲拜师,更关键的是,他竟然敢直呼荀轲的名讳。 为尊者讳! 虽然荀轲看起来还很年轻,但真正的年纪已经将近耄耋之年,只是大宗师之身,并没有那么显老,寿元也不可与凡夫俗子等同。 就算是看荀轲不顺眼的墨者,也得恭恭敬敬的喊一声“荀先生”,然后才能辩驳,岂能直呼名讳? 承平帝都不敢。 “这可是天大的机缘,你要把握住!” 在顾担一旁的大月使者也是连忙告诫。 商狐疑的目光在顾担和大月使者身上来回打转。 这俩人,该不会是方士的遗害? 怎么一副跟荀先生很熟的样子,他能认识你们吗? 虽然追随荀轲的人很多,可到现在为止,都没听说过荀先生什么时候真正收过徒弟,只是大部分儒生以待师之礼来对待他而已。 一句话就让他拜师,就算他愿意,人家能愿意不成? “不着急的话,就多在这里等一会儿。” 顾担也不解释什么,只是说道。 他即将远行,临走之前还能给夏朝找到一个新的苗子,也算一件幸事。 只是如今后来人,已经无需他再去栽培。 夏朝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夏朝,熟悉的面孔也在纷纷故去,他这个守护者,已经到了可以卸任的时候。 凡尘一世,他已守护。 此后的未来,就让如商这样的后来者,添砖加瓦去。 第二百九十三章 放手一搏 商的出现,为这次讲道平添了一个小插曲。 但一切仍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几度思量之下,商并未离去。 这里毕竟是天下学宫,而儒家的领袖乃至夏朝的承平帝都在这里,绝不允许出现什么天大的乱子,他的发声反倒证明了这次讲道的公平性,任何能来到这里的人,都有资格提出质疑。 所以他倒也不担心会被那些愤怒的儒生给活撕了。 左右无非是等一会儿,就算这两人真是骗子,还能在天下学宫将他诓骗走不成? 他已不再是三岁毛孩! 心念电转间,商便也留了下来,看着那身着青袍面容俊逸却已经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问道:“敢问您是?” “夏朝普普通通一百姓。” 顾担如此回答。 商自然是不信的。 普通百姓,岂敢直呼荀先生名讳? 奈何顾担的口头太紧,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皆是被各种堵回去,根本探听不到一丝一毫有用的消息。 他的年纪虽小,却是自问识人无数,虽然对于他的那些问题,顾担约等于没有回答,可没有回答,未尝不能看出几分端倪。 比如他提及先帝的威灵之后,对方的脸上竟露出了些许缅怀之色,而寻常人多是仰慕和惋惜之情。 此人,极有可能真的见过先帝。 按照年龄推测的话,那就更有可能了。 莫非是夏朝一位不为人知的护国宗师?! 看模样,他也的确比讲道台上的荀轲要大上一些。 思来想去,商只能想到这个答案。 他隐约记得,在讲道开始之前,此人好像就坐在承平帝的身旁来着,承平帝还主动与他交谈过,但当时他正在激烈的天人交战,对于外界的关注显得有稍许疏忽,印象并非很深刻。 毕竟要挑战现在的儒家,比之当年儒家挑战墨家还离谱。 荀轲挑战墨家的时候,已经是宗师之身,还是墨子的徒弟。 他算个什么? 既无门庭在身,又无长辈依靠,就连武道都未曾修习。 全凭着过人的胆色,来此一搏。 如果能够得到宗师赏识,那真是再好不过的一件事。 顾担若是能够知晓商在想些什么,定会啼笑皆非。 在讲道台上的时候,承平帝的确曾与他对谈过几句,不过是想请他坐在主位,顾担自然是推拒了,这些事情他早已不再在意。 “您的年岁已如此之大,为何不去颐养天年,反而要来到这里呢?” 顾担这边探听不到更多的消息,商的目标便对准了大月使者。 “你说的不对。” 大月使者却是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道:“能让我颐养天年的,不是我的年龄,而是在这里的人。所以,就算我走不动路了,也要过来一趟,感谢他们。” “夏朝如今的确强盛。” 商并未明白大月使者深层次的意思,只是认同的点了点头,随即说道:“可如此强盛的夏朝,仍旧背负着几十年前的屈辱!时移世易,大有不同,为何如今的夏朝还要休养生息,而不去复仇呢? 我来的时候,见到豫州之地储藏粮食的仓库很多地方都已经开始发霉,官府仍在不住的扩建着粮仓,那些粮食怕是十几年内都用不上了,最后还是要被丢弃,何其之浪费! 墨家推崇兼爱非攻,倒还能够理解;可儒家有‘圣王’之说,为何不让夏朝成为天下人的圣王呢?” 商的语气昂扬而激烈,提起这些事情又满是不解。 夏朝富庶,粮食多到发霉的程度,只能白白丢弃。 富足到这种程度,但凡稍微有点野心的君主,都定会忍不住开疆扩土,更别说夏朝有着一个天然的理由。 四国在六十年前是如何欺负夏朝的前身大月的? 如今夏朝脱胎换骨,攻守之势易也,为何不让四国也看看,夏朝的刀剑利否? 那可是千古之功! 此时又没有了墨家的“负担”,于情于理,夏朝都已经可以发动一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来成就千古的伟业。 将士们会因此得到封赏,百姓们能够得到更多更富饶的土地,君王能够立下不世的功绩如此之多的理由汇聚在一起,商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不发动战争的理由。 正如他所言:当今争于气力。 而夏朝的气力,已经远远超过邻国。 强盛的时候不去干他们,等弱小的时候,再被兵锋扫一次? 就该先下手为强! “国虽大,好战必亡。” 顾担简简单单的说道。 这孩子,进攻性有些太强了。 不止是台上面对儒家领袖不肯嘴中留情,哪怕私下里谈论起事情来,都显得有些过于激进。 商面露不屑。 什么好战必亡? 那只是因为方法不对。 因循守旧,再强盛的国度也有衰落下去的一天。 不趁着巅峰的时候清扫六合,难不成等其余国度一起发展壮大起来,培养外敌? 无论是墨家还是儒家,在他看来,都太过‘懦弱’。 这份懦弱并未是他们本身,而是他们自身的理念。 墨家自是不必多言,兼爱非攻嘛,耳朵都要听出茧子来了。 相比之下,儒家也没好到哪里去,仁义礼法,就不肯多一点点血性。 他们教育国民成为温顺的绵羊,却忘记了昔日被豺狼蹂躏的时光,如今只是因为夏朝强盛,那些豺狼全都披上了羊皮,唯唯诺诺。 要想一绝后患,自该趁着这个时候狠狠出击,不说将他们尽数覆灭,也得搞的他们民不聊生,再没有威胁夏朝的机会。 在他的眼中,夏朝之外的百姓,不算人。 就算夏朝之内的百姓,有些人也不能算人。 没有这样激进乃至极端的念头,是不可能想到‘法’这条路的。 再三言两语的闲聊之中,荀轲终于自讲道台上走了下来,径直向着这里而来。 “顾先生。” 走到近前的时候,荀轲率先和顾担打起了招呼。 简简单单的一个问候,却是让商彻底待在了原地。 顾先生? 先生二字,在这个时代也并非是随便称呼的。 其有达者为先,师者之意,代表有自身需要学习的地方,甚至就是跟随他学习过。 就算对方真是宗师,荀先生又何尝不是? 同一个境界,对方又是儒家领袖,完全不必如此客套和谦虚。 再看顾担的反应。 他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嗯。” 这就算打过招呼了。 还真是长辈对晚辈的模样,甚至看样子还有些懒得过多理会。 商心中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紧接着顾担便说道:“这孩子是可塑之才,只是想法略有些偏激,跟随你学习再合适不过,你觉得如何?” 好家伙,一上来就如此干脆,这是在吩咐荀先生做事么? 拜师这种事情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更别说对方的身份在那里,不三拜九叩都算是不敬,但凡能够跟随在他的身旁学习一段时间,说出去都能让别人高看几眼,礼敬三分。 刚刚在台上还侃侃而谈的商此时可谓是一言不发,深受震撼。 “我也正有此意。” 荀轲点了点头,当然没有推拒。 商言辞惊人,可过于极端,纵有才能,也容易伤人伤己。 更何况他还很年轻,的确需要一番打磨后再开始真正做事。 “你可愿意随我修习?” 两人三言两语间便已经敲定了此事,荀轲便又问向商。 此时毕竟还是要他自己同意才行。 商大受震撼,立刻说道:“求之不得!” 别看他在台上对儒家丝毫不客气,那是因为儒家本就多他一个不多,不趁机宣扬自己,哪里能够体现出身价? 不能脱颖而出,他便仍是无数庸庸碌碌者得一员。 在困顿的时候,难免要剑走偏锋,兵行险道,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举。 “很好。”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轻轻挥手,“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聊。” 如今顾担对于夏朝的事情,已经越来越不关注了。 荀轲已经是夏朝新的守护者,他这个老人家,合该哪里凉快哪待着去。 告别了几位之后,顾担回到了顾家小院之中。 顾家小院中有在人。 是小莹。 “顾叔叔,你回来啦?饭快要做好了,今日的讲道怎么样?” 小莹从厨房中探出头来,有些好奇的问道。 她已经回来两年有余。 太医院中太医令的职位,也已经辞去。 用顾担的话讲,那叫光荣退休。 小莹已经不年轻了,算一算年龄,已经七十余岁。 再加上未曾练武,就算有医术在身,懂得调养,毕竟也年老体衰,不能再四处奔行,精力也大不如前。 就算服食过盛颜花,能够驻足的也仅有容貌,身体的变化,仍不可逆转。 于是干脆辞去了官位,又回到了顾家小院之中,给顾担洗衣做饭,尽一尽孝道。 顾担也多了一个聊天解闷的后人在这里,倒也不算是寂寥。 “还不错,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伙子。” 顾担简单的讲述着今日的见闻,还有偶然相逢的那位大月使者。 如今再提及几十年前的事情,能够听懂的人,都已经不多了。 到了晚上,荀轲也回来了。 小莹既然住在这里,荀轲便也住了下来,反正顾家小院其实不算小,不差几间屋子。 三人坐在那颗已经新生过一次,又重新茁壮成长起来的柳树的石桌下闲聊。 “那个商,我倒是打听了一下他的来历。” 提起这个,荀轲神色有些感慨。 商,无姓。 但他并非没有父母,恰恰相反,他的父母还是颇为富庶的一处人家。 可在四岁之时,商却被人牙子给掳走了。 最终辗转数地,卖到了羽州一处略显偏僻的小山村。 四岁的孩子已经开始记些事,自然是又哭又闹。 于是理所当然的毒打加身。 因为最初的挣扎过于厉害,买下他的那户人家甚至用绳子拴住他的脖子,另一头绑在房梁上。 这样就算是那户人家出去务农,他想跑除非将自己给活生生勒死,不然怎么都不可能解开绳子。 再后来大概只过去了一年,那户人家的主心骨去河里游泳,竟不知怎的被淹死了。 而他,则又被卖到了另一户人家。 这还没完,第二次被卖之后,商已经学的很是乖巧,起码他懂得不再当着人面上又哭又闹的事理。 他表现的很是乖巧,于是博得了第二户人家的信任。 两年之后,由于自己的乖巧表现,已经偷偷暗中积攒了些许钱财的商,偷偷跑了。 但很遗憾的是,一个七岁的孩子,实在是过于显眼,他能跑到哪里去? 努力奔行一天一夜,第二天就被同村之人找到,抓了回去,被活生生打了个半死。 其间到底有怎样的经历,恐怕唯有商自己明白。 他的运气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在第三年的时候,第二户收养他的人家,得了不治之症,又死了。 有人开始说,是他克死了人。 又是一顿毒打之后,商又被贱卖给了第三户人家。 这一次的商差不多也该彻底死心了。 但他没有。 他在逐渐长大。 他变得沉默寡言,观察着周围的一切,观察着每一个人。 这一次他发现了自己当初计划的可笑。 一个近乎于与世隔绝般的小山村,方圆几十里地,仅有少数几个村落,而且他们大多熟识。 山路对于孩子而言,跑上去与等死无异,常走的小路那就是自找没趣。 进来这里,小孩子还想跑? 痴人说梦! 这里的人挨家挨户都有所串通,若有商旅过来,还会纷纷打掩护,他们这些被买来的家伙,更是严禁出门。 是的,他并非是独一个被买过来的孩子,只是不幸中的那一个罢了。 按照这里的人的习俗,他必须结婚生子之后,才能略略放松这种看管。 唯有等到自己的孩子也长大之后,才算这个村落的一部分。 那几乎就是把命都栓在这个村落了,将被彻底同化。 如果没有外来的因素,他此生都再没有了半分的希望。 但机会,还是来了。 穷乡僻壤之地,连商旅都甚少前来。 可有人愿意过来。 墨者! 在商十一岁的时候,有墨者来到了他所在的小村落。 当时的他,正在田里务农——不干活,会被打。 有外人来此,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会被丢到房间里,不许出来。 但当时墨者来的突然,距离他不过百丈。 而在那个时候,十一岁的他已经订婚,最迟下一年就要与一个完全不认识的女子‘喜结良缘’。 机会只有一次,是生是死,仅此一次。 商握紧了农具,拍死了想要抓他回去的主人家。 愤声疾呼。 “冤屈在此,墨者可救?!”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四章 一筹莫展手足无措 商获救了。 并且被免去了杀人的刑罚。 但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又要如何去消磨呢? 夏朝如今确实很繁盛,可再繁盛的国度,都不代表阴暗处没有见不得人的东西。 大趋势的奋勇向上,不代表个人的不幸就能够避免。 很遗憾,他就是那个倒霉蛋。 获救之后,商费尽千辛万苦,回到了自己记忆中的家。 可家中已然无人,只剩下孤零零落满尘土的院子。 他的父母为了寻觅他,已经变卖了家产,游走四方,希望能够找到他。 于是获救的商加入了一队商旅,好赚取钱财,同样四处寻觅自己的亲生父母。 他的确是找到了父母的行踪,只要一直沿着父母曾经的足迹便可。 可他的父母已经死了,因为他们真的找到了当初的人牙子,那样的人,是敢搞出人命的。 哪怕后来因为杀人案的缘故,人牙子已经被端掉,可死去的人要怎么办呢? 商举目茫然。 他连自己的家都没有了。 思前想后,商本想加入墨家。 结果一打听方才知道,真正的墨家巨子已经带着大批的墨者离去了,如今是儒家的时代。 儒家? 那是什么东西? 相比之年幼时父母常常提及,当做睡前故事讲给他听的墨家而言,他对儒家,当真一无所知。 好在,他很勤奋,也很聪慧。 他用自己挣来的钱财果腹,然后淘书。 经常会有儒生讲道,他都会凑过去,运气好还能够得到施舍的粥。 夏朝富足,只要肯干活,怎么着都是饿不死的。 也因为与底层接触极多的关系,商有了一套自己的逻辑,对于底层百姓,他认识的尤为深刻。 以至于后来听到荀轲要讲道的消息之后,他变卖一切,走上了皇都之路,方才有了在天下学宫的一场质问。 “这小子也难怪如此极端。” 听完关于商的身世和经历,顾担若有所思。 年幼时的遭遇,让商对人之恶有了最深刻的了解,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受害者。 而山村里的经历,又让他饱受痛苦,当沉下心来思索这一切后,自然也就对仁、义、礼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不感兴趣。 墨家不复往昔,儒家不符合他的胃口,那就自己想出个新的理念出来。 他极端认同荀轲所言的“人性之恶”,却又对教化之事嗤之以鼻。 因为他很长的一段时间,自己就成为了货物,哪里算的了什么“人”呢? 在那个小山村里,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墨者造访,仁、义、礼,要从何处寻觅? 当时的情况下,一个十一岁的小家伙,如何要解救自己的命运? 没有办法。 他再聪慧,也注定无有解脱之时。 他将自己最绝望的经历套在了整个天下,最终笃定,化作四字:争与气力。 弱小者可怜与否,悲惨与否都是无关紧要的,力强者方能胜之。 虽然他自己就是被墨者解救出来的,可对于那处小山村的人来说,那位墨者何尝不是力强者? 强弱相击,自然是强者胜之,此后如何发落,全凭强者一念之间。 于是,他诞生了自己的理念,并且在天下学宫中,质问与荀轲。 在他看来,仁义礼都不过是遮羞布而已,那群刁民根本不配,也完全无法理解,就该狠狠用法来惩戒他们。 不懂没有关系,痛过之后就懂了,还不懂那就下辈子再找机会。 “我听闻: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 夜色之下,顾担依靠着身后的柳树,缓缓道:“商深知枳之苦涩,因此不信橘之酸甜啊。” “此言是极。” 荀轲亦是点头。 商自然是有才能的,只是这份才能有些过于极端。 发生在个人身上的不幸已经无法弥补,可若是将个人身上的不幸放之于天下,那又何尝不是天下的不幸呢? 当初豫州夜降天星之下,家在豫州的荀轲父母被杀红眼的武者所害,他也没因此憎恨全天下的武者啊! 同样是被墨者所救,同样是父母被害,荀轲仍有仁心大爱,而商,已经冷酷起来,且不再信任每个人。 法只是工具,而他却想将工具牢牢套在每个人的头上去,一切都按照工具运转。 这才是说他极端的根源之所在。 “那就交给你麻烦了。” 顾担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一饮而尽。 荀轲的能力,顾担自然是认可的。 在他的手底下,足以对商重塑一番,未来未必不能光辉万丈。 如今的商虽饱经世事,却宛如刚刚出鞘的剑锋,锋芒由甚,不见半分收敛,还需重新打磨洗礼。 但夏朝之事,顾担已是甚少关注。 夏朝还在变得强盛,在肉眼可见的未来里,荀轲也将作为夏朝的新一任守护者,带领夏朝继续强盛下去。 当初的承诺,他已做到。 如今,仅剩下身旁这寥寥几人作为陪伴。 也没多少日子了。 夜色笼罩而来,院子中也逐渐变得静谧。 顾担没有再拿起书来看,因为夏朝所以关于修行的书籍,他已尽数阅览过。 白莲观想图至今还在每日修习之中,但第五瓣莲花却迟迟没有任何的动静。 就连他的肉身在经年累月的洗礼间似乎也已经到了瓶颈,顾担近年来已经许久未曾感受过自身有所进境了。 他似乎真正意义上抵达了尘世的顶峰,无论是肉身、真气,乃至神魂,都来到了凡尘之中的极限,武道之路,似乎到此而止,再无法向前一步。 夜色深邃,精神却犹自振奋,左右是睡不着的。 思来想去之下,心念一动间,顾担呼出了面板。 【寿元:106/299(+)】 【青木化生诀:/(+)马马虎虎】 熟悉的面板展现在了他的眼前,除了数字本身的变动之外,已经无有什么变化。 稍值一提的是,他的本身寿元年龄,已经破了百岁,按照这个时代的算法,完全称得上是人瑞了。 但因为寿元上限的原因,他其实才不过刚刚走到自身生命三分之一的程度,哪怕正常走下去,将这个年纪成比例缩减,也称得上“年轻”。 特别需要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寿元上限,已经卡了整整三十七年。 在他刚刚晋升宗师的时候,寿元不过是九十五岁,远不到宗师百二十岁的大限,但伴随着实力的稳步提升,寿元上限也在不断上涨。 由此可见,寿元并非是突破瞬间,就会抵达极限,而是伴随着实力的影响,慢慢增幅,直到那个极限所在。 虽然寿元上限这种东西对顾担而言,其实只是一个数字,但通过这个数字,也足以大概评估自身的实力。 可如今,这一手好像失效了。 他的寿元上限被牢牢的卡在299这个数字上,不得寸进,比实力更先抵达极限。 哪怕三十七年来,白莲观想图有所突破,神魂增益,肉身又有所成,寿元上限还是没有任何的变动。 万事万物,大抵都有他的极限所在。 顾担揣度,他如今应当已经到了大宗师的极限,无法逾越的极限。 至于下一次突破青木化生诀的寿元扫一眼那个数字就知道,想要再单单依靠自己一个人治病救人去积攒,根本不现实。 必须是真正的悬壶济世之举,才有可能一口气给他带来天大的进展。 问题是,按照清平子的说法,仙人迟早是要归来的。 仙石都砸下那么久了,为什么到现在为止,除了一处不周山脉之外,真正的仙人还是没有任何的消息? 顾担摸不清楚。 瓷器不与瓦片撞,他更不能去犯那个险。 作为一个活着就已经达到仙道最终渴求之境界的人,顾担无需当一个赌徒。 寿元积攒,慢一点也就慢一点,活着才重要。 而且如今,夏朝之内各地的医馆已经有所成效,每年都能给他带来不少的寿元,毕竟作为编撰《神农百草经要》和直接发起这件事的领头人,顾担的贡献无疑是不小的。 有这份收益在,寿元的积攒倒也不能说是缓慢,无非是多等一些年罢了。 真正让顾担有些不舒服的,还是实力到了现在已经无所进境。 继续在大宗师待下去,没有继续成长下去的空间了。 可关于武道先天的境界,迄今为止,顾担仍旧了解的不够深刻,他没有从任何典籍中寻觅到办法。 而尘世所有的尝试,最终皆以失败告终,连宗师都死了好几位。 就算沉稳如顾担,如今也感受到了一丝丝烦躁之意。 他已至大宗师六十年之久,进无可进,为何还没有感知到‘水满自溢’的感觉? 他本是想让自己抵达当前境界的极限,顺其自然的去冲击先天之境,如今真至极限,却丝毫没有突破先天至境的半分兆头。 这跟修仙典籍中记载的完全不一样,根据典籍之中的说法,仙道的境界抵达极限,自身是会产生出一种特殊感应,催促赶快晋升。 仙道的法门,跟武道,竟不一样了。 如今继续留在夏朝,连潜心修炼都算不上了,因为已经修无可修。 对于如何成功抵达下一个境界,用毫无头绪来形容多少有些过,只能说是一筹莫展。 作为此世第一个大宗师,武道进境最高也最强的那一个人,他甚至找不到可以参照的人,他自己就已经成为了后人的丰碑,只有后人参照他的道理,没有了他去参照别人的可能。 事已至此,顾担,已有离去之意。 那一天,对他而言,怕是不远了。 夏朝六十一年,苍回到了皇都,他升职了。 他将接任荀轲曾经的职位,礼部尚书。 所以苍回到了顾家小院,含蓄的表示自己也想搬进来。 顾担很高兴,让他赶紧滚。 无奈之下,苍只能在距离顾家小院不远处的地方租了几个宅子,好安置自己的百房妻妾。 但也不能说他的到来全是给顾担的脸上抹黑,起码小莹在顾家小院中照料花草感觉无趣的时候,可以跑去苍那边和他的妻妾们聊天解闷。 有那么多的妻妾在,聊天是怎么都聊不完的,也总能找到几个脾气相投的人,勉强算是苍办了一点点微不足道的人事儿。 夏朝六十四年,儒家已经在对律法进行调整和划分了。 这件事的领头羊,自然是荀轲。 而另一个人,则是在天下学宫中崭露头角的商。 他不仅被荀轲收为了徒弟,还被承平帝赏识,据说承平帝曾抓住他的手,在皇宫中秉烛夜谈。 但这些事情,顾担已经甚少关注,他近乎淡薄出了所有人的视线。 曾经镇守夏朝的大宗师,已经换了一位。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他的年纪已逾百岁,属于他的时代,也合该过去,交给下一代承接。 夏朝六十五年,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 荀轲百忙之中,抽空回到顾家小院吃饭。 饭菜如今已经是苍的妻妾来做了,每日到了饭点,她们中手艺最好的一个都会提前过来,给几人做饭。 小莹如今只剩下照料院子中花花草草这些事——除此之外,她自己还抽空编撰了两本医书。 里面的医术并非是什么精妙绝伦巧夺天工的技法,而是最普通不过的如何接生、如何养育孩子等事情,甚至还有精细的图画,来方便后人学习领悟。 这种医书当然是传女不传男的。 小莹请顾担审阅过,顾担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此时,简单的在顾家小院吃完饭,随口闲聊几句之后,荀轲便要走。 但顾担伸出一只手,拉住了他。 “顾先生?” 荀轲疑惑。 “呆在这里,哪也别去。” 顾担凝视着他的眼睛,近乎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 荀轲想说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他正在整顿夏朝的律法。 但顾担的目光,已经看向了正端着碗盆,前去厨房清洗的小莹。 顺着他的目光,荀轲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嘴唇嗡动,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千言万语堵塞在心头,堂堂大宗师,已是手足无措。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人有悲欢月无团圆 荀轲还很‘年轻’。 他至今才八十余岁,距离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还很远,更遑论他现在可是大宗师,寿元只会比宗师更长久。 所以用年轻来形容并不为过。 他极有精力,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实力的进展,他的能量也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影响到夏朝的整个天下,成为夏朝的守护者。 他带着儒家的众人修整律法,重治礼仪,有太多太多他想要做,但才刚刚开始着手的事情要忙。 幸运的是,他还有很多时间。 富足的精力,乃至远见卓识,足以支撑着他完成对夏朝的改造。 不幸的是,他如今的确正处在风华正茂的时光,但身边的人,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人生的路很长久,但能从头到尾陪伴在身边的人,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甚至可能只是一种奢望。 在这一瞬间,荀轲忽然就明白了顾担曾经有过数次的心绪。 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折磨,骤然降临而来。 茫然无措。 儒家的领袖,夏朝的守护者,堂堂大宗师,在身上安再多的名头又如何呢? 在时间的伟力面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还很年轻,可他的伴侣,已要迈入人生的终点,且永远不再醒来。 “顾顾先生” 荀轲抓着顾担的手,眼中流露出少年时的无助和仓皇,他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准备。 或者说,他刻意让自己忘掉了这件事。 但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当它真正即将降临的时候,荀轲方才明白,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 顾担目光幽幽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荀轲明白了。 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那挺拔如同青松的脊梁忽然塌了下去,缓缓蹲下身,以手覆面,整个身子都在轻轻抽动着。 在他才刚刚抵达自己的巅峰,开始大展宏图,要做出一番伟大事业之际,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却已注定无法看到。 他的人生可能才刚刚开始一半,但这一半,已经是很多人无法追随的终点。 都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乃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安知黑发人送白发人,便不会更加苦痛?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当初在同一间小院子里捉弄他的活泼靓丽的少女,如今已为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盛颜花让她驻足了些许容貌,却终究无法挽回逝去的青春。 小莹,已经八十有余。 普通人能够活到这个岁数,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天眷了。 更何况她年老之后,无病无灾,也算是得享天年。 但人总是不知足的。 同床共枕的伴侣垂垂老矣,自己却仍旧风华正茂。 究竟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顾担没有劝慰荀轲。 就如同当初他也没有劝慰王莽一样。 总有些事情,是无法,也不能安慰的。 顾担将苍也给喊回了顾家小院。 “师父,您真的准许我住进来了?” 苍很是惊讶,也很高兴。 他就知道师父还是爱他的。 “只许你住进来。” 顾担三令五申,数次强调。 “好好好。” 苍眉开眼笑,“让我来给您尽一尽孝心。” “呵。” 顾担只是冷笑。 昔日的小胖子已经变成了大胖子,但好像天生就掌握了一种动辄让顾担想要揍他一顿的能力。 顾家小院重新热闹了起来。 苍本身并不是一个勤政的人,准确的说,他只在夏朝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公务,时间一过,那是半点也不含糊的抽身离去。 在豫州干了那么多年,如今才被重新拉回皇都,不得不说,跟苍的作风有很大的关系。 这小子,一点也不喜欢吃苦。 如今的顾家小院,顾担、荀轲、小莹和苍都回来了,除了禽厘胜远行,昔日顾家小院熟悉的人,都在这里。 “你怎么不去忙啦?” 荀轲突然开始在顾家小院扎根,不再忙碌儒家和律法的事情,让小莹分外惊讶。 她的这位夫君可不是什么闲得住的人,更有一番自己的见识和雄心,毕竟师承墨子,这么多年来简直不知道休息两个字为何物。 如今突然天天在眼前晃悠,反倒是让小莹有些不习惯。 “他的武艺有所突破,需要稳固一段时间,所以我就让他回来多住一段日子。” 顾担已经替荀轲找好了借口。 “哦哦。” 小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并未修习武艺,虽然接触的都是武道中顶尖的高手,但其中的细节自然也是不确定的,既然顾担都如此发话了,那自然无所怀疑之处,毕竟当初顾担为了给自己整出一套合适的功法,还跑出去将近十年呢! 练武,所以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很合理。 四个人都住在小院子里,却也没搅闹出过什么乱子,毕竟已经不再是小时候了,很多不靠谱的事情,如今当然已是做不出来。 每天晚上,几人都会坐在大柳树的石桌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顾担和荀轲都不是一个热切的性子,好在小莹和苍本就比较富有活力,大多数时间都在他们两个在说话。 偶尔聊起家长里短,都是和苍有关——他的妻妾实在太多了,而且这家伙的妻妾生完孩子后,苍就不再碰了。 因此小莹没少训斥过苍。 但苍也有理有据:“我又未曾对不起过她们,丰衣足食的养着,未曾排挤,未曾摆过脸色,何错之有?” 然后就挨了小莹好几拳。 至于荀轲和小莹的孩子并未过来,他们的孩子如今在豫州,接替了苍的位置,成为了豫州布政使,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 只是不能和荀轲比而已。 就好像苍也不敢跟顾担比,有个特别有能力的长辈,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日子波澜不惊的继续向前,无有大事。 一月后的一天。 柳树下的石桌旁,几人照例每天晚上过来坐坐的时候,小莹突然说道:“我昨天梦到许爷爷和娘亲啦!” 此言一出,荀轲整个人都是一僵。 顾担猛然抬起头来。 就连被蒙在鼓里的苍,这个时候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在荀轲和顾担两个人身上晃悠了一圈,捧着茶杯的手忽然就开始颤抖。 滚荡的茶水沿着茶杯流淌出来,苍手忙脚乱的将茶杯放回了石桌上,挤出苦涩的笑容道:“茶水太烫了。” 最终还是顾担率先反应过来,问道:“哦?梦到了什么?” “我梦到许爷爷问我过的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我。娘亲在许爷爷的身边,没有说话,就是拍了拍我的头,嘿嘿。” 小莹笑着揉了揉已然花白的发丝,脸上犹自带着些许小女孩时候的姿态,目光在桌前环绕了一圈,有些遗憾的说道:“这里只剩下咱们四个人,我有些想念他们了。” 是啊,他们四个是顾家小院的常驻之人。 但在往昔,久远到已经是很多年前之前,还有几个人会时常过来转一转,看一看。 如今四个人又重新聚在一起,可那些会过来串门的人,却再也过不来了,也难怪小莹会做梦梦到。 荀轲心中松了一口气,却又骤然一紧。 患得患失,无以言表。 他只是握住小莹的手,尽可能轻盈而柔和的说道:“我还在呢。” “你干嘛?” 小莹有些羞涩,在顾担这样的长辈和苍这样的后辈面前秀恩爱让她有些害羞,想要抽回荀轲握住的手掌。 但荀轲握的很紧,也没有主动放手,所以她理所当然的是抽不开的,只是脸庞上多了几许红润之意。 好在无论是顾担和苍都没有趁机调侃,苍只是抬头盯着今夜黯淡无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今天的月亮,真圆啊!” 天际有风吹拂而来,落在人的身上,略感寒凉。 秋季又要到了,浓重的乌云已横压顶上,不甘罢休。 院子里被小莹种下的各种奇花异草开始纷纷凋零,又开始了一次新的轮回。 萧瑟秋风今又是。 “我们把院子给打理一遍!” 当秋季来临之后,小莹看着满院子的落叶,有些头疼的说道。 养花养草固然好,一到秋天没的跑。 如今她已经没有那么多精力可以一个人来照顾满院子的花花草草,偶尔活动小半个时辰就会感到困倦和疲累。 终究是不再年轻了,不是当初那个精力无限自己就能玩一天的小丫头,如今就连满院子的落叶都够她头疼的。 “好啊。” 顾担轻轻点头,院子中倒也不是所有的花花草草全都败了,那株烈阳天菊仍旧好似烈阳招展在人间,香气遍布。 反倒是烈阳天菊一旁,大片的花草已经呈现出凋零、蜷缩之态势,静待轮回。 荀轲和苍去拿扫帚,小莹则是拿着一把剪刀,对着一株株花草进行修剪。 她修剪的很慢,也很认真,偶尔找到几株在秋日里也能傲立挺拔的花草时,都会高兴的摸一摸,凑上去嗅一嗅。 有这些东西在,哪怕秋日之中,顾家小院里也不会显得单调。 小莹从院子角落一路修剪过去,速度并不快,甚至显得慢腾腾的,每一个动作都缓慢且有些僵硬。 洒扫完院落的荀轲和苍想要过去帮忙,被顾担给拉住。 她就那么一路修剪着自己几十年前种下的花花草草,最后才来到了烈阳天菊旁。 略显疲惫的擦拭掉额头上的汗水,小莹打量着面前这株盛放的烈阳天菊。 其通体鲜红如火,花瓣晶莹如琉璃,盛放之时好似烈阳落人间,更有幽香逸满园。 这是娘亲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一直得到她最精心的照料和爱护,是小莹真正的心头好。 这么多年过去,这一株烈阳天菊曾被苍的魔抓摧残,又被顾担妙手回春的治愈,它都挺了过来,如今仍在盛放,从未衰败过,几乎已经烙印成为了顾家小院中最熟悉的景色。 纤瘦的手指轻轻点在那琉璃般的花瓣上,微风吹拂,连太阳都在轻轻摇曳。 “真美啊。” 小莹怔怔的看着面前盛放的奇蕊,无数回忆随之一同涌上心头。 究竟是花朵珍惜,还是回忆更加美好? 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顾叔叔。” 小莹忽然扭过头来,她问到:“你喜欢她吗?” 顾担也是一愣。 片刻后,顾担缓缓说道:“可远观。” 于是小莹便轻轻笑了起来,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她的目光在荀轲和苍的脸上划过,那笑容便也越发和煦、温柔。 “给大家添麻烦了。” 小莹说。 剪刀从她手中掉了下来。 荀轲冲了上去。 苍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师师父莹莹姐姐” 苍牢牢的抓住顾担的手掌,像是在抓着救命的稻草。 他想将顾担拉过去。 但顾担就站在那里,像是一根木桩,他怎么也拉不动。 当来到顾担的身前时,苍这才有些惊讶的发现,一直以来,几乎不去表达自己情绪的师父,眼中竟然也有些许晶莹流转。 他的呼吸都加重了几分,但步子却像是有千钧之重。 顾担将头抬了起来,深深的呼吸着。 那深邃广阔的天空啊,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在这片大地上栖息的生灵,将一次次面临永不停歇的生老病死,如同水溶于水中。 瑟瑟秋风鼓荡,大雁纷飞,成群结对,望断南天。 那尚且在天地间游荡的生灵啊,是否也能自始至终的相伴呢? 顾担没有答案。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他分明早在许久前,便已预料到会发生什么。 却找不出任何的办法。 秋风吹拂起顾担灰白的发丝,散乱了他的视线。 他听到荀轲在失声痛哭,他感受到苍放开了紧握着他的手,他感知到在顾家小院之中,一个人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顾担终于迈开了步子,他向着小屋中走去,每一步都是那般的精准与严苛,像是早已丈量好的距离。 他背对着众人,越走越远。 只有那身经年不改的青袍是如此的眼熟,像是很多年前,便曾得见过。 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小院。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六章 顾担远行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天。 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变化。 荀轲和苍都出去了,他们要办一场葬礼。 但顾担没去。 他早已不再参加任何人的葬礼,并不想再经历一次离别本身的别离。 此时的顾家小院中,仅剩下了他一个人。 顾担的目光在院子中环绕了一圈,这件小院占据了他此生绝大多数的时间,而无数熟悉的人,都在这里生活过。 最初是墨丘,那个时候,这里还叫墨家武馆;后来是荀轲、禽厘胜、苍;再往后,才是小莹。 许志安、林小依、公尚过不忙的时候也会时常过来坐坐,那个时候,小院子里其实是很热闹的。 荀轲和禽厘胜会在院子中练武,有时候还会对打切磋,说是切磋,其实分明是禽厘胜单方面在碾压。 而小莹则是带着小小的苍四处乱跑,吵吵闹闹,有时候还会惹来祸事,被听闻到的林小依和许志安收拾。 如今啊,这些能够回想起来的人,最少一半都已经见不到了,且再也不见。 即使院子如故,人要如何如旧呢? 岁月不待人。 他,也要走了。 当初的承诺,他已做到。 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不下的事情了。 站在院子中那颗大柳树下,顾担开始仔细,且认真的回想。 回想在夏朝,是否还有何要去做的事情,是否还有什么遗憾。 记忆被翻动,那过往的斑斓之中,偶有一星半点沉浮的念头便升了起来。 顾担去了一趟大月皇宫旧址,找到了一份东西。 烘炉造化丹。 这玩意儿是不知几百年前的过期丹药,曾经有两枚,如今仅剩一个。 少的那一枚被吃了,或许这才导致他过来。 但这枚丹药并非是一点用没有。 起码,顾担没有经历过气血见障,便晋升宗师。 也就是说,哪怕这枚丹药仅仅只是残丹,也足以帮人完成气血见障。 只是其过于危险,哪怕能帮人节省十余年苦功,代价却是生命,谁会乐意呢?自然是束之高阁。 可如今,这枚丹药理应可以被顾担给降服。 顾担轻轻从颗黑不溜秋麻麻赖赖的烘炉造化丹上刮下了一点,舌尖轻轻一抿。 极苦。 紧接着药力般爆发开来,开始在顾担身体内游走。 但那种游走没有任何的规律可言,像是猛然爆发的火焰,横冲直撞,完全没有目的。 药力想要洗礼他的肉身,以毫无规律的方式,但可惜的是,如今他的肉身已经进无可进,这枚丹药在顾担眼里也早就落后了。 那一点点药力连半点浪花都没有掀起,便被顾担的身体所抚平。 这玩意儿,如今已不可能对他造成伤害。 “的确可以帮人完成气血见障。” 略略感受一番之后,顾担笃定。 当然,这枚丹药只管帮人完成气血见障,完成之后能不能活,与它无关。 别问代价是什么,你就说有没有完成气血见障! 可惜这东西是货真价实的孤品,清平子也只是凑巧寻觅到,自己都不敢吃。 不然若有完整丹方和足够的药材,或许能让武道大兴。 “苍” 盯着这枚丹药看了又看,顾担已经有了使用他的意图。 苍那个混账小子,练武到了练脏便不肯继续向前了,怕疼怕痛怕折磨。 但这枚丹药的速度很快,将需要十余年的磨砺一朝融于己身,代价就是有一点点痛苦和后遗症。 后遗症没关系,顾担有能力摆平。 说不定还能给夏朝再添一个宗师呢? 走都要走了,没道理不用上。 等到苍忙碌完事情,疲惫的回到顾家小院中后,惊讶的发现顾担正坐在石桌前,前所未有的慈眉善目的看着他。 自从他长大之后,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顾担对他的喜爱了。 这让苍有些受宠若惊。 莹姐姐的逝去,竟让师父想起来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可爱徒弟么! “苍啊。” 顾担招了招手。 “诶。” 苍应了一声,格外乖巧的跑过去,站在顾担的身前,庞大宽广的身形像是一座小山,哪怕苍已经在努力的收着肚子,肥肉还是不可抑制的向前挺着,像是肚子里藏着一口锅。 “我有一份礼物要送给你。” 顾担和颜悦色的说道。 “真的?” 苍大喜。 荀轲和禽厘胜晋升大宗师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 那是顾担送给他们的礼物。 没曾想,连自己这个区区练脏的武者都能有份。 苍格外高兴,他就知道,当师父的徒弟,怎么也不会亏! “当然是真的,你且张嘴。” 顾担颇为满意苍的觉悟。 苍对顾担自然是绝对的信任,当下张开了嘴巴。 然后顾担屈指一弹,丹药便落入到了他的嘴中。 苍下意识的闭口,轻轻嚼了一下,面色大变。 “师虎,这甚么?!” 苦,太苦了! 极端的苦涩让苍的脸都扭曲在一起,说话的声调都变得有些怪异。 他本身就颇为嗜甜,连吃苦都是有多远跑多远,一点也不想经受苦楚。 “咽下去。” 顾担叮嘱道。 “好苦啊!” 苍只能含泪将烘炉造化丹吞下。 “苦?这才哪到哪。” 顾担微微耸肩。 苍:“?” 但还不待他说话,猛烈至极的剧痛便从体内传来。 好似有成千上万把刀在身体里一同刮动,偏偏又杂乱无章。 无论是血肉、经络,还是骨髓,都没有放过。 仅仅只是顷刻之间,汗水便已打湿了他的衣衫,真正意义上的汗如雨下。 “啊啊啊啊啊!” 苍口中发出杀猪般的叫嚷声,可谓是震荡云霄。 若非他有练脏的底子在,这一瞬间毫无征兆又恐怖无比的剧痛,就能让他昏过去。 但也正是因为有练脏的底子,这份痛苦中仍旧能够保持清醒,这到底是清醒还是不幸,恐怕只要苍自己知道。 他不能昏过去,这是一个极好的,感悟自身气血的机会。 苍开始满院子打滚。 顾担就跟在他的身后,时不时往苍体内打出一道青芒。 时间缓缓推移,苍那胖胖的身形,竟都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下来。 就连呻吟本身,都显得虚弱而无力。 最终,苍无力的躺倒在地上,脸色扭曲,体内的剧痛仍不停歇,他连挣扎都懒得再去做了,只是虎目含泪的看着略有几分模糊的顾担,颤抖的问道:“师父我哪里得罪您了?” “这是说的什么话!” 顾担适时的又给苍打入一道青芒,表情温和,“这是在助你修行。” “可以不修么?” 苍真的要哭了,这根本不是人能受的罪。 他还不过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孩子,哪里能遭受这样的折磨? “还有力气就用心去感受,不要说话。” 顾担说道。 当日头临近傍晚,顾担伸手,将躺在地上满身灰尘的苍给拖了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轻轻叹了口气。 苍现在的确是练脏大成武者了。 但真气并未自行。 他无法晋升宗师。 无法晋升其实才是常态,不是每个人都有五行灵根。 虽然常理上来说,每个人都是五行俱全,可难免有所参差、侧重,宗师却要自身浑然一体,方能真气自行。 不过,虽然没有晋升宗师,但苍无疑瘦了不少,已经开始比较接近正常人的体型,现在只能算是有些白胖,看上去倒是顺眼了不少。 还算不亏。 “去,别在这儿装死,自己找个地方洗澡。” 看着满身沾满尘土的苍,顾担训斥道。 “师父,我没力气了。” 苍整个人都在摇摇晃晃,好似空中浮萍一般,随时可以摔倒在地一般。 “滚一边去。” 顾担懒得跟他掰扯。 都是练脏大成武者了,没力气个屁。 他虽未经历过气血见障,但熔炼五脏的痛苦比起气血见障的疼痛而言,只多不少,还更加危险。 事实证明,只要没有被痛死,那就死不了。 “哼!” 眼看顾担如此狠心,苍也是冷哼一声,咬着牙走出了顾家小院。 这个仇我记下了,有你需要我养老的时候! 目视着苍离开,顾担脸上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许,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转身回到院子中,收拾了一下东西。 其实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既然要赶赴不周山脉,那对于宗师来说都要十年的路程,就注定不会带上太多不方便的东西。 比如大月皇宫中那块重达千斤有余的小破球,顾担当然能把他当玩具玩儿,可一路上拿着这玩意儿跑去不周山脉? 那还是算了。 要出一趟极远的远门,很多东西就都没有必要带了。 话本中随处可见的储物袋他并没有,万国商会也没有,就连能够修仙的不周山脉,储物袋也都是传说。 一切只能从简。 顾担终于脱下了他那身经年不改的青袍,换上了流云追月服。 这件服饰过于显眼,虽然王莽送了他好几套,顾担都几乎没有怎么穿过。 当然,作为奇珍编织而成的衣物,其月华也不是不能隐匿,可即使隐匿,一身鲜明华美的白衣仍颇为引人瞩目,不符合顾担的美学。 但若是要赶一段漫长的旅途,这件衣物就颇为有用,起码可以让人保持体面,不必忧心衣物的折损。 出了夏朝,他其实也名不见经传来着。 最终,顾担简单收拾好了包裹,里面仅仅只是装着几件衣物,一些黄金,还有几根安神香,手中则是握着一根紫色的竹子,直接将包裹给绑在了上面。 除此之外,凡俗之物,都没有什么携带的必要。 收拾完东西后,顾担仔细打量了小院内一眼,将所有的门窗全部闭合。 走出小院门的时候,顾担将小院门给锁上了。 七十余年来,顾家小院,又一次被锁上了。 顾担不去和任何人道别,也不准备告诉谁自己将要离去的消息。 正如同当初他来时寂静无声,走时也不必掀起波澜。 “再见。” 打量着这不知是第几次换上的小院大门,顾担笑着挥手。 然后转身,继续前行。 那身着白袍的老者,扛着一根紫色的竹竿向着前方走去。 一步,白发渐退。 一步,灰发消弭。 一步,青丝如瀑。 一步,皱纹隐去。 隐约间,有轻轻哼唱的歌谣在空中飘荡。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从。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顾担并未就此直接离去。 夏朝,一处颇为华美的墓穴中,顾担也做了一次挖坟掘墓的事情。 看着面前那具骸骨,顾担神色冰冷道:“三皇子算你走运死的早。” 真气拍打,那具骸骨连灰都没有剩下。 白莲传承之地,顾担又来到了这里。 轻轻打开那口仙棺的盖子,看着里面面色红润,却还是无所声息的墨丘,挥手间,十滴青木液便涌入到了他的体内,足以维持这具身躯数百年的生机。 “墨兄啊,我要走了。” 顾担平淡的讲述着,“夏朝如今很好,荀轲也成长了起来,也算是后继有人。我要去仙道看一看了不知那是怎样的光景。” “你要醒了,记得找我。” 顾担叮嘱道。 没有回答。 顾担默默的待了许久,仙棺再次合拢。 这次啊,真的没有再需要做的事情了。 一个平常的日子。 已经七天没有去顾家小院看一眼的苍,结束了一天繁忙的公务。 “终于可以休息了。” 苍伸着懒腰,当初刚刚合身的椅子,如今竟显得有些意外的宽大。 “要不去小院看一看?都七天了,师父应该知道错了?” 苍摩挲着下巴,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师父一个道歉的机会。 “去买点好酒好菜。” 苍对身旁新到不久的侍妾吩咐道。 不知为什么,他的精力异于常人,经常处于活力极端充沛的状态。 如今哪怕已经六十余岁,仍不失雄风。 无处发散的精力总要有宣泄的去处? 所以他娶那么多妻妾,也是合情合理的! 可惜师父那种不近女色的人完全不会懂,唉,这份苦楚苍也只能自己默默承受,不跟老头子一般见识。 轻车快马的提着酒菜赶到顾家小院门前,苍从车上跳了下来,还未见人,便率先喊道:“师父~” 声音很大。 却也不用担心扰民,这周围的房子早就被王莽给包圆了,没了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邻居。 倒不是想要监视顾担,只是担忧有不开眼的人打扰到他。 但今日的小院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苍对顾家小院可谓是再熟悉不过,为什么一眼看上去会觉得有些不一样呢? 仔细盯着看了两眼,苍这才惊觉,顾家小院的门竟然被上锁了! “哪个王八犊子敢给我家门上锁?!” 苍大怒。 在夏朝顾家小院还需要锁门? 开什么玩笑! 门就算一直开着,谁敢进去偷东西? 苍跑到小院门前,就要一把将铁锁拽开,整个人忽然怔住。 另一只手上提着的酒菜纷纷坠落在地。 师父若是在这里,普天之下谁能偷偷给小院门上锁?! “师父?” “师父?!” “师父你在哪儿?你开门啊!!!” 苍被关在了门外,堂堂练脏大成的武者,本可随手扭断的铁锁,在此时竟好似重逾万钧,比任何铜墙铁壁,都更加坚固。 没有回答。 寂静无声。 这里,已经锁上了。 三日之后,站在门外等候了三天的苍还是没有等到小院门被人打开。 荀轲和承平帝都来了。 “当初他离去近十年都未给这里上锁?” 承平帝小心的问道。 “嗯。” 荀轲只是点头。 “他” 承平帝话刚出口,便已止住。 荀轲亦是没有回答。 当日,有路过这条街道的行人,惊讶的看到身着龙袍的承平帝,竟对着一间上了锁的院子鞠了三躬,在他的身旁,还站着儒家的领袖,和一个如丧考妣的小胖子。 真是奇哉,怪也! 而在更远处,一袭白袍的身影默默凝视了那里许久。 随即转身,头也不回的向着更远处行去。 人间的路,我已走尽。 (本章完)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仙缘仙缘(大章求订求票~) 夏朝六十四年,秋天刚过。 顾担离开了守护六十余年之久的夏朝,向着不周山脉之所在而去。 他又变成了往昔的模样,执仗前行。 一路上,不再回头。 呼啸的疾风在耳边划过,他孤身一人,恍如天际的大雁,独自飞驰,山河如同河流在向着身后流淌。 万里晴空,浮光掠影。 他并未再欣赏沿途的景色,人间之事,他已看了太多太多,有些累了。 只有少数赶路到厌烦的时候,顾担才会落下人间,走到城池之中,尝一尝异国他乡的美食烈酒,却也并不久留。 偶尔遇到些重病在身的人,只是暗中出手,不显行踪。 虽是异国他乡,口音也有些许变化,但言语的差别竟并不算太大,就连文字都少有不同之处,最大的区别可能就是服饰更加标新立异一些,倒也说不上陌生。 姬老的猜测应没有错,在很久很久之前,大概的确有一个强盛到极致的势力,执掌着整片天地。 所以如今栖息在这片天地中的生灵,哪怕相隔千万里之遥,此生两个国度的人都未曾遇见过,也仍在用着同一套的语言和文字。 只是这背后的根由已少有人想要去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碌,往昔的辉煌作古而已,奈何今日? 他不过是万里惊鸿孤独客,人间一场逍遥郎,短暂的驻足其间,也注定要向更远处前行。 一路疾行,偶尔落下凡尘的国度,稍稍打听一番。 没一个比得上夏朝的。 这倒是让顾担有些自豪。 他,他的朋友,他的后辈们的努力,已经很了不起。 在近乎于马不停蹄的状态下,当顾担真正赶至不周山脉周边的国度之后,终于在很远的地方,便遥遥看到了那隆起的山脉。 即使在高空中,顾担也根本无法望到尽头。 那是何等宏伟的山脉啊! 仿佛横隔在天地尽头的庞然大物,堵塞住了大地。 含烟点翠,朝霞做衫,连太阳都仿佛只是悬挂在天际照亮一小片地方的明灯而已。 这就是夏朝传说之中的周山。 只是它已经倒塌了,变成了如今的不周山脉。 可即使倒塌,它仍旧横卧在这片天地之间,如同匍匐的足以吞天食地的巨兽,拦在那里。 当目光真正接触到不周山脉,哪怕只是遥遥一撇之后,顾担终于明白,那是何等的伟力。 宏伟和高耸都不足以用来类比它的壮观,这好似不应出现在人间之物! “这就是不周山脉么?” 顾担心神都感到有些颤动,即使是大宗师,在面对这种绝对的天地奇观面前,都是那般的渺小,恍若蜉蝣。 他自天穹上下来,既然已经能够看到不周山脉,那就真的已经很近了。 再飞过去,就很容易暴露自己,毕竟不周山脉中是有筑基修士的,顾担虽不惧,也不想跟他们打个照面。 他的装扮和刚出顾家小院时无甚异样,但下来之后,立刻改换了容貌,易容术精修之下,就算是许志安过来,也不可能认得出他。 不仅是容貌,就连身材都略略拔高了些许,肌肉鼓胀起来,一眼看去就像是个练家子。 这一次顾担让自己的容貌变得普通了不少,再不像是之前那般光彩夺目,引人心神。 出门在外,不得不防。 就连流云追月服都被他换了下来,穿上了一身普普通通的黑袍。 盯着镜子中的全新的自己,顾担摸了摸胡子,满意的评价道:“嗯,还不错。” 算一算时间,如今合该是刚到夏朝六十九年。 宗师需要十年的路程,顾担走了四年多一点点。 而距离万国商会到夏朝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十一年之久。 不过,虽然语言、文字用的是同一套,但关于年份的记载,那可就太乱了。 每一地都各有不同的年份记载,彼此还要换算,颇为麻烦。 但既然在这里就已经能看到不周山脉,不周山脉的影响力,自然也已经辐射而来。 这里的年份用的倒是相当统一。 仙临七十九年! 在大月夜降天星的那一天,在这边被当做了年份的划分时间。 那一天,也是周山倒塌,造成周围数十个国度灭亡的日子。 只是人的繁衍能力和适应力也非同一般,只是过去了七十九年,如今已是人流如织,丝毫看不出几十年前曾经发生过一场灭了数十个国度的惨祸发生在这里。 “过去了三十一年,除掉赶路的时间,清平子他们也在这里发展了二十年之久。” 顾担看着完全陌生的自己,喃喃自语道:“不知清平子是否还活着?” 在不周山脉的消息传入夏朝的时候,清平子便已经到了宗师的大限。 还是借用大雍那块骨头的力量,强行续命,但代价也很惨重,人不像人。 即使如此,这种强行续命也有其极限所在,过去了这么久,清平子如果在仙道上无所进展的话,顾担现在过来,可能刚好给他收尸。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清平子走之前,还偷偷将大雍的那块骨头也给带走了。 大雍皇室还派人来顾担这里哭诉过,奈何当时顾担已经和公尚过离开了顾家小院,大雍真是打碎了牙齿往肚子咽,有理没处说。 除了清平子,还有邹聃和庄生等较为熟悉的人,不出意外的话也在这里。 所以这里对顾担来说,也不能算是完全陌生的一片土地,这才是他要换下流云追月服的真正原因。 出门在外,人心险恶,哪有不穿马甲的? 夏朝的顾担跟我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就叫” 思量片刻,顾担想到了一个好名字,“就叫孔翟好了!” 他改换了衣衫,重整了容貌,调整了身形,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低沉而有力,与往昔绝无半分相似之处,名字再一换,任谁也认不出他来。 这才叫真正的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收拾好了一切后,顾担离开了客栈,随便找人一打听,就听到了关于人间仙庭的消息。 他来的很巧,人间仙庭正在招人。 准确的说,应该是人间仙庭的那群仙人们,每年开春之际,都会派遣使者来凡间招收孩童。 只是跟话本中不太一样的是,这群不靠谱的仙人们也没办法一眼看出谁具有灵根,能否修仙,必须要到试仙台上走一遍才行。 最简单也最直接的办法其实是拿灵石去试,谁能吸收,谁吸收的快谁就有灵根。 但这种财大气粗的方式,却不被如今的仙庭所接受。 不过真正让顾担惊讶的是,当初万国商会的消息,有些滞后了。 如今的仙庭,不止是五处,而是六处。 在三十一年的岁月中,不周山脉内又找到了一处新的灵气源泉,仙庭自然也理所当然的增加了一处。 而即使是在同一座山脉之中,最近和最远的仙庭,竟都隔着千余里山路! 不仅如此,六处仙庭也颇有特色。 最先发现的五处仙庭,对应了五种灵根。 金、木、水、火、土! 倒不是它们本身具有的属性,而是在修士们日复一日的努力之下,改造而成。 同灵根的修士,在对应灵气的仙坊内,修行自然也会略略快上一筹,竞争力也彼此错开。 就算修士不在对应的仙坊,也不影响正常的修行,只是多少会慢一些。 人间仙庭也只是凡人对其的称呼,如果按照适宜灵根修炼的程度来划分的话,那就应当是金坊、木坊、水坊以此类推。 至于第六处才诞生不过二十余年的新仙坊,并未敢和老牌前辈们争夺修士,而且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做宁坊。 不讨好任何灵根的修士,完全的中立之地,条件也最为宽松。 对于五行俱全的人而言,这六处地方去哪里都一样,距离顾担最近的便是宁坊,自然也准备趁着宁坊招人之际过去。 没有耽搁时间,顾担很快就真正赶到了不周山脉的脚下。 由下往上看去,似乎看到了接天连地的天柱一般,高耸入云,根本就看不到尽头。 正常情况下,这种山上是住不了人的。 但仙法自然有奥妙在,改天换地都不是不可能,何况区区一座死物的山? 真正让顾担有些惊讶的是,在周山的脚下,他看到了很多人。 通常是一些穿着制服的汉子,带领着几百、几千个的孩子。 那些孩子倒也不算很小,仙庭收人那也是有要求的,最小也得十二岁,最大不能超过十八岁,宗师例外。 顾担才刚刚赶赴这里没多久,一个身穿白色制服贼眉鼠眼的家伙就凑了过来,笑呵呵的问道:“你想修仙?” “你是?” 顾担眉头微挑。 贼眉鼠眼的汉子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制服,骄傲的昂起脸,“没看我这身衣服么?这都不懂?” “还请兄台解惑。” 顾担倒也不恼,相当客气的说道。 “你跟我来!” 汉子招了招手,带着顾担来到一处背对众人的树荫底下,周围人无法窥视的地方。 他轻轻咳了咳嗓子,震声道:“我乃是宁坊派遣招收仙徒的使者,你看我这身衣服就该明白。人称老王,至今帮助宁坊招收仙徒已有十八年之久!” 老王颇为自来熟,开口便道:“我看你年龄不太相符,莫不是宗师人物?还是单纯想来这里凑个热闹?” 宁坊的标准虽不能算是死线,但一般人想逾越规矩也是不可能的,顾担此时模样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样子,怎么都超过了宁坊的要求。 “的确是宗师。” 顾担倒是点头,未曾否认。 他是过来修仙的,不是过来当孙子的。 装作少年不是不行,而是过于麻烦,那不是扮猪吃虎,那叫装蚯蚓挖土,实在没有必要。 反正外来的宗师对不周山脉这处地方来说,完全不是什么新鲜货,更不算出奇,刚刚好够用。 “哦?” 老王眼前一亮,高兴道:“我就看兄台器宇轩昂,非同一般,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物,不知如何称呼?” 嘿,刚才你可不是这个态度。 顾担平淡道:“孔翟。” “既然是宗师人物,那就好说多了,我看你的样子,也是刚到不久的?” 老王问道。 “听闻这里的事迹后,便日夜兼程而来。” 顾担点头,并未否认。 “宁坊的规矩,你可知晓?” 老王再问。 “还请解惑。” “那可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 老王干咳一声,语调略显怪异的说道:“我在宁坊协助招收了十八年的仙徒,还真知道点内幕消息。” 他搓着手,却并不再开口。 顾担失笑,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一点也不吝啬的捏了一小块拇指大小的黄金递给他。 能用些许钱财换取有价值的消息,对顾担来说并不亏,反正他留着也没啥用。 “阔气!” 老王眼中泛起异彩,赚大了啊这是! 这位宗师是会做人的! “您既如此敞亮,咱必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王的态度愈发亲近,看顾担的目光都颇为火热,主动开口说道:“要说这仙坊啊,其实一个个大同小异,唯有咱这宁坊,对修士宽松不少。更何况您可是宗师,比这些人不知强了多少!” 老王的手指指向那些不安的等候在不周山脉脚下的孩童,说道。 “如何说来?” 顾担问道。 “这些人,你别看有机会从小时候就开始修习仙道,就算真有灵根,等他们的事情,那多着呢!” 收了钱,老王果然是说话算话,滔滔不绝道:“若是下品灵根,那可是要跟仙坊签订五十年的契约,替坊主等人种植灵竹、灵稻等物,每年落在自己手中的东西,寥寥无几也。 若是中品灵根,则要签订三十年的契约,条件也是大同小异。 唯有上品灵根,才能够幸免于难,可那等天才,一年到头能不能蹦出来一个都不好说,大部分人都是跑去当苦力的。” “哦?” 顾担颇为惊诧,这件事万国商会可没说,“他们能够愿意?” “嘿,不愿意又能如何?那可是仙坊,仙坊!除了这里,哪里还能够修习仙道?几个坊市皆是如此,换地方也没用,他们有的选?” 老王嗤笑,“等到好不容易能够全心修习仙道,一个个也都七老八十,哪里还能有甚么成就。” 好家伙,这不就是农奴么! 顾担大开眼界,“这跟强抢有什么区别?” “您这话说的,强抢哪里能抢走他们五十年的时间?” 老王言出无忌,“上头精明着呢!” “你连这话都敢说?” 顾担没想到一个连自己都没有修行的“仙使”,还敢吐槽自家势力。 “他们敢做,有何说不得?仙坊内每年都有修士声讨,在里面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不还是那样?咱提两嘴,不碍事。” 老王无所谓道。 “那宗师呢?” 顾担好奇的问道。 “宗师的待遇就要优厚多了,只需要十年就行。可惜您来的晚,要是再早十年来,宗师还只需签订五年的契约。 不过这个时候过来也不算倒霉,据说仙坊内已经开始商讨让宗师签十五年的契约了” 老王感叹道。 “哦?” 这倒是真的惊到顾担了,虽然宗师在他眼里也就那样,可怎么说也是凡尘顶峰。 之前万国商会提及宗师的时候,仙坊也不敢招惹众怒,如今竟然也开始让宗师做牛马了,非同一般啊! 不过,老王随口一说,顾担便已明白过来。 如今六处仙坊内的筑基修士加起来,已经足足有三十余位。 再也不是小猫三两只的时候了。 伴随着时间往后推移,能够突破的人靠着岁月苦熬,的确有机会晋升,人也自然是越来越多。 如今的筑基修士联起手来,已经不怎么怕引得宗师群情激奋。 更何况不周山脉仙道的出现,其实极大打压了凡尘的练武信念。 练武不成宗师,也就那样。 而想成宗师,最少还要四五十年的苦修,正常情况下能够在五十岁之前成就宗师,都算是天赋异禀之辈。 可问题是,想成宗师不仅有自身努力,还有个五行交感在那里拦着,能成宗师的人,就能修仙。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耗费四十五年的苦功来磨砺武道,然后修仙? 那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算来算去,有条件的人当然会先来不周山脉试一试,哪怕下品灵根需要签订五十年的契约,其间进境缓慢,却也是仙道中的积累,对日后有所帮助,不比修武更好? 反正修武也得那么多年,人家早就谋算好了。 时移世易,大有不同。 这里的仙道已不像是初生时那样驽弱,需要给宗师几分面子的时候了。 这还不足百年的时间而已,若是再往后几十年,宗师怕是也要被一视同仁。 “我来的时候,还听说这里是人间仙庭,仙庭竟是如此模样。” 顾担颇为感慨,却又不好说。 “嗨,说的是仙,可真正在里面修行的,不还是一个个人么?又能有多少不同之处?” 老王说道:“仙缘仙缘,上头的人也要缘嘛!” 大章加更求月票~月末啦,有票的书友投一下,万分感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