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反派他逼着我抱他金大腿!》 第一章 穿书拿了个人间至惨悲剧剧本 “少在这里装死,沈非念你给我起来!” 小腹骤然吃痛,沈非念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让她从沉沉昏迷中醒转。 庞杂的信息如镜子碎片般纷沓而至,涌入沈非念脑海,扎得她头痛欲裂,耳边的聒噪之声尤显吵闹。 “沈非念,你好说也是我们沈家的七小姐,私下里竟然写这些淫言艳句,当真是恬不知耻!” “你一个女子如此不知自爱,若是传出去了,咱们沈家的面子可要往哪里搁?” “臣妇教女无方,万般惭愧,请太后娘娘恕罪。” …… 在这些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中,沈非念迅速整理了一下思路,脑海清明过来。 她穿书了,穿进了之前看的那本《白月光她娇且软》里,成为了书中的炮灰女配,没活过半章,死得惨烈冤枉又卑微如尘。 而此刻,正是决定她会不会成为炮灰的重要时刻。 今日宫里太后娘娘设宴,宴请京中二品以上大臣的家眷来宫中唱诗赏花。 本来沈非念这种爹不疼娘早死主母欺家姐辱的可怜瓜蛋子,是没有机会被沈家带进宫来的。 但正好宰相府沈家需要一个替死鬼嫁给早已心有所属的赵华安,所以沈非念就恰到好处地出现在了这里。 沈非念的三姐沈之杏在给她斟酒时,“不小心”地捡到了沈非念掉落在地上的“情诗”。 情诗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对骁骑大将军赵华安的爱慕,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太后见状十分乐意成全一对年轻人的姻缘,当即作主将沈非念指婚给了明明心有所爱的赵华安。 然后,沈非念就被赵华安活生生打死在新婚夜了。 沈非念将剧情回忆到这里,不禁感叹: 苍了个天的,她这是造了什么孽,拿到这么个人间至惨的悲剧剧本! “行了,你们也安静些。”高座上那位保养得当仍显年轻的太后开口,止住喧哗的吵闹声,只看向沈非念:“沈家七丫头。” 沈非念调整好情绪,在心底迅速给自己盘了一个穿书自救指南。 第一步,打死也不能嫁给赵华安那个狗男人! 打定主意后,她抬起一双婆娑泪眼,楚楚可怜地望了太后娘娘一眼,又赶紧垂下眼睫,乖巧地答话:“太后娘娘,臣女在。” 只这一眼,太后看得就很是惊讶,暗暗心想:好个标致可人的小丫头,雪肤乌发,丹唇星眸,比起旁边那个沈家老三不知貌美好看了多少去。 沈家也当真舍得,竟让这么个水灵灵的小姑娘去送死。 太后一时心软,放柔了些声音问她:“这诗,可是你写的?” 沈非念摇摇头,伏身行礼:“回太后娘娘话,不是臣女写的。” “你胡说!这就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插话的人是沈非念的三姐沈之杏,她今日被父亲委派了这重要的任务,别提多兴奋多得意了,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父亲嘱托! 太后身边的嬷嬷低喝一声:“放肆!太后问话你岂敢插嘴!” 沈之杏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跪下请罪:“太后娘娘恕罪,只这是沈非念平日里就惯会装可怜,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蒙骗了!” 太后瞧了她一眼,又望向沈非念:“你继续说。” 沈非念先是怯怯地看了一眼跪在她旁边的三姐姐沈之杏,又轻声开口:“臣女可否斗胆,求太后娘娘容许臣女问三姐几个问题?” 太后摆出宽厚容人的架势,笑说:“自然,你且问。” 相对于粗鲁急燥的沈之杏,她更喜欢眼前这个知事懂礼的沈非念。 “谢太后娘娘。”沈非念谢恩,转头看向沈之杏,真诚动人地说:“三姐姐,太后娘娘贤明圣德,慧眼如炬,旁人凡有半句谎话,她一眼便能看出来。” “那是自然,所以你休想骗过太后娘娘。”沈之杏以为胜券在握,昂起了下巴像只斗鸡。 沈非念缓缓抬眼,幽谧如潭的双眸,深深看进沈之杏的眼底,慢声问道—— “所以,当着太后娘娘的面,三姐请如实说来,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 “是我写的。”沈之杏脱口而出。 满座哗然。 沈之杏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刚刚一瞬间她看见沈非念的眼睛变成竖瞳,就像猫眼一样。 然后她就听到一阵清脆悦耳的风铃声,悠然清越。 接着,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但旁人并不会看见沈非念的眼睛变成竖瞳,也不会听到风铃声,他们只看到沈之杏无端端地就改了口风。 就连太后的脸色都变了下,稍稍坐直身子,疑惑不解地看着沈之杏。 而一直充当木桩的沈家大夫人只在暗地里紧了一下手里的佛珠。 沈非念还是那副乖巧懂事的样子,继续问沈之杏:“那信怎么会出现在我身上呢?” 沈之杏:“是我放的。” 沈非念在心底骂了句国粹,却也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问下去,不然就要把太后牵扯进来了。 毕竟催眠术会尽让人说大实话,而沈家和宫里作局,把自己塞给赵华安这恶心事儿,太后也是知情的。 她这会儿还不能正面跟太后硬刚。 所以沈非念换了个问法:“三姐姐的意思是说,我是清白的,对吗?” 沈之杏答道:“是的,沈非念你连赵将军是谁都不知道,自然是清白的。” 沈非念差点要笑出声,还好忍住了,开始反杀:“谢谢三姐还我清誉,那三姐你认识赵将军吗?” 沈之杏答道:“认识。” 沈非念:“你们认识很久了?” “当年赵将军凯旋时,我去城门看过他。” “哦~~~我知道了。” 沈非念心满意足地转身,向太后行大礼叩拜,一字一句情真意切,发自肺腑般—— “太后娘娘慈心普照,尊贵无方,在您面前无人敢妄言,三姐姐沐泽圣恩,得遇感化,道出实情,原是我家三姐爱慕赵大将军已久,却不敢明言,才有了今日这阴差阳错。还望太后娘娘您开恩,莫要怪罪三姐,全了她一片心意才好。” 她给太后戴了一顶高得不再高的高帽子,太后就算想把方才之事草草掩过去也不能了,否则怎么对得起她这片“诚心诚意”地溢美之词? 至于沈之杏……你不是要把我嫁去赵华安那儿送死吗? 你自己去就好了啦,这种好事,我才不跟你抢。 第二章 当我遇上反派并怼了他同时技能失灵 沈之杏这话锋变得如此之快,竟令太后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太后狐疑地看着沈非念,但沈非念这一脸纯洁天真的表情简直毫无破绽,她实在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于是太后又看向沈之杏,问道:“沈非念方才所言,可当真?” 沈非念微微敛了下瞳仁,收了催眠术,不然太后问的这话,以沈之杏的真实答案来说,肯定是不能当真。 沈之杏猛然惊醒,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傻傻地看着太后,目光呆滞,宛如智障。 “臣女……臣女不知,太后娘娘,您问臣女什么?”沈之杏完全不明状况,脸上的表情又蠢又懵。 太后看着她这副蠢相不由得心生厌烦,眉头都有些皱起。 沈非念暗暗心想,到这关头,那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沈家夫人要坐不住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旁边的沈府大夫人眼见太后不悦,连忙上前行礼道:“启禀太后,若真如七丫头所言,臣妇会看着安排的。” 反正都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才不心疼。 太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沈夫人的意思就是,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不如将这沈三丫头嫁过去也一样。 但沈之杏不明白情况呀,她蠢兮兮地问沈夫人:“大娘,七妹和赵将军的婚事是定了吗?” 沈夫人一个自持修身养性的人都要让她气得动怒了,在她看来,沈之杏这就是装疯卖傻故意使坏,在太后面前更是殿前失仪,冒犯圣尊! 沈夫人微冷了脸色,说:“你与赵将军的婚事,太后娘娘自会为你做主。” “什么!”沈之杏震惊得尖声大叫,全忘了礼仪家教,直喊道:“我不嫁!不是说好了让沈非念嫁给赵将军吗,怎么变成我了!太后,我不嫁,我不嫁!” 沈非念只垂眸,默默不作声,殿前喧哗,沈之杏这是要丢尽沈府的脸。 沈之杏看着沈非念这副模样恨不得上前掐死她,红了脸骂道:“沈非念你个贱蹄子!明明是你不知羞耻有悖女子贞德!” 沈非念受惊般地往后退一步,委委屈屈地看向太后,“太后娘娘恕罪,三姐一定只是太激动了,才有所失言。” “简直荒谬!”太后也不知多久没看过如此无礼又莽撞的人了,忍不住拍了下案几。 “太后娘娘宽宥!”沈夫人吓得赶紧深深磕头,并狠狠剜了沈之杏一眼。 沈之杏却实在不明原由,只能怔怔地呆跪在地上,像个傻子一样。 太后不想看沈之杏这副蠢样了,抬了下手:“你们下去,此事我自有安排。”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沈之杏跪行了几步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后身边的下人架着赶了出去。 沈非念行礼后,也退了出去。 出门时沈夫人深看了她一眼,她自然知道今日沈之杏事出反常必有妖,但她拿不到沈非念的把柄,便只能作罢。 沈非念没理她,这个吃斋念佛的女人可没修出什么佛心,相反,她才是沈府里头最恶毒的那个。 在原主的记忆里,那些棍棒加身的折辱都还只是身体上的疼痛,大夫人精神上的打压和暗中的挤兑,才是让她变得懦弱卑怯不自信的主要原因。 至于沈之杏,她当然不想嫁给赵华安,因为她喜欢的人是这本书里的另一个角色,全书绝对的大魔王级反派,渊王爷。 可惜人家大魔王瞧不上她,连个眼神都不带给她的。 沈非念想着这些事情,这才发现自己迷了路,正想找个宫人问下路时,却听得一声:“大胆,谁在那里鬼鬼祟祟!” 沈非念站定,正要说话,却看到从林间走出一个男子。 藏青深衣,高挑秀雅,入鬓长眉下好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勾魂摄魄,只是望着你时,便能叫人失神。 他往那处一站,便是风华潋滟,惊世无双。 沈非念正疑惑这哥们儿生得这般好看,又能在宫内行走,莫不是太后豢养的美男时,他旁边的小厮说道:“你是谁家的女眷,见着王爷竟还不拜?” 王爷? 整个乾朝也就一个王爷。 权倾朝野,书里最大的反派,顾执渊,渊王爷。 这可真是冤家路窄,想什么来什么,他不是太后的面首,是太后的小叔子。 沈非念稳住心神福了一礼:“沈府沈非念,见过渊王爷。” “嗯。”顾执渊浅笑看着沈非念,只是那笑容很是稀薄,透着凉色。 “王爷若无他事,臣女就先告退了。”沈非念说完就转身,不想跟这人多说话,这人太危险了。 “你放肆,我们爷叫你走了吗?你急什么?”那小厮又道。 “无妨,跟个将死之人计较什么?”顾执渊淡声道。 将死之人? 沈非念疑惑地回头。 顾执渊也看着她,他一早就知道今日太后会替皇帝作局,将一名沈家的女子指给赵华安,以试赵华安是否足够忠诚,未生反叛之心,只是不知会是哪一位罢了。 却不曾料到,竟会在这儿遇上。 她从太后宫殿的方向出来,只能是她。 顾执渊端详了沈非念一会儿,身量相较寻常女子要高挑修长些,模样儿也生得很是出挑。 十四五岁的脸庞还未完全长开便已初显惊艳之色,待日后定能出落成个大美人。 沈昌德那个老匹夫也真够狠心的,为了陪自己的皇帝侄子做局,竟要用这么好的饵。 “要让王爷失望了,我不会死的。”沈非念笑道,一上来就咒人死,你这个反派懂不懂礼貌的? “哦?”顾执渊挑了下长眉。 “嗯,我非但不会死,我还会活得很好,相反,顾执渊你再这么得瑟下去,你离死不远了。”沈非念说完就眸色一动! 逞完口舌之快,她立刻对他和他的小厮用催眠术,想催眠这位大反派忘掉自己刚刚的大胆发言。 反正她爽到了就行了。 “忘记我刚才说的话,你也没见过我。”沈之念用完催眠术就准备走,“再您母亲的见!” “可本王明明见过你,也听见你说我离死不远。” …… …… …… 为什么?失灵了? 第三章 大型社死现场 沈非念咽咽口水,眨了下眼睛,又用了一次催眠术。 沈非念问:“你刚刚见过我吗?” 小厮答道:“我没有见过你,也没有听过你说的话。” 顾执渊讶然地看了一眼小跟班寒川,又看向沈非念。 沈非念也看着他。 四目相对,天地俱籁。 沈非念感觉自己在经历大型社死现场,而且是真的会死那种。 为什么她从不失手的催眠术会对这个人没用啊! “你会蛊术?”顾执渊紧锁眉心,这事儿非同小可。 “这是个误会。”沈非念欲哭无泪,“我要说,这是一种医术,你信吗?” “看来我们得好好聊聊。”顾执渊步步逼近,沈非念步步后退,退到一块假石上退无可退。 “太……太后还在宴席上等……等着我呢。”沈非念哆哆嗦嗦地说,并偷偷摸摸地又用了一次催眠术,还是不行! “寒川,去跟太后回话,说沈家七小姐身子不爽,本王先送她回府了。” “好的,爷。”清醒过来的寒川一脸懵逼,刚刚是发生了啥? 沈非念看着寒川远去的背影,绝望地说:“我身子很爽,爽得很,没有不爽!救命啊!” “呵。” 顾执渊拎小鸡崽子似地拎着沈非念的后衣领,拎着她飞出了皇宫。 沈非念刚刚穿到这具身体上,本就虚弱,又连用了好几次催眠术,精神力消耗过度,再加之高度紧张之下被凌空提起,一下子……昏迷了过去。 顾执渊支着额头,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沈非念,眼中神色闪烁不定。 “端盆水过来,泼醒她。”顾执渊出声道。 “我醒了。”沈非念赶紧坐起来。 顾执渊有些好笑,这人连装睡都不会,眼珠子到处乱动。 “王爷有何吩咐?”沈非念起身,心里直叫苦。 “你刚刚说我离死不远?” “我胡说八道的嘛,小女子信口雌黄,王爷您切莫见怪。” “本王见怪。” “……” “听说你在太后那里演了一出好戏?”顾执渊不紧不慢地啜着一杯茶,悠悠哉哉地问。 沈非念心想,果然是大反派啊,这内奸都安插到太后身边了。 “我那也只是为了自保嘛。”沈非念上演苦情戏,“我在沈家度日艰难,个个都欺负我,我今日若是认了那信是我写的,我的清誉就毁了,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呀。” “嗯。”顾执渊点点头,“关本王何事?” “……” 沈非念咬牙,这人有没有同情心的,算了,也不能指望反派有同情心,她问,“王爷想知道什么?” “若本王没有料错,你让沈之杏改口的办法,应该就是刚刚对寒川用的招数?” “我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沈非念,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顾执渊放下茶盏,掀眸看她:“除非你对我有用,否则……” 沈非念看着顾执渊眼中的凉薄冷色,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 该认怂时就认怂,活下去才是王道。 沈非念模样乖巧:“王爷你知道吗?我父亲和赵将军想弄死你!” 顾执渊噎了一下:“……说点我不知道的。” 沈非念眼珠轻转:“但他们两个同时也想弄死我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四舍五入一下,我与王爷您简直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啊!” 顾执渊沉默一晌。 寒川在旁边听了半天,问:“沈姑娘,你这意思是……你要弑父?” 沈非念心想,沈昌德那个王八蛋不算我的父亲,反正我也不是原来的沈非念了。 但她只说:“我是正义的小伙伴,打击罪恶义不容辞,王爷就是正义的化身。” 顾执渊道:“沈非念,你觉得本王很好戏弄吗?” 沈非念一本正经:“王爷误会了,我是认真的!王爷您把我拘到这儿来,无非是看上了我会些小小伎俩,只要不触犯我的底线,我愿意为王爷赴汤蹈火!” 顾执渊不咸不淡:“若本王爷非要触犯你的底线呢?” 沈非念理直气壮:“那我就换个底线!” 顾执渊:“……” 他身形前探,深邃的目光凝在沈非念身上,那样锐利的眼神似能把一个人的灵魂看穿,看碎。 这些年顾执渊见过不少阴奉阳违的伪君子,比如沈昌德。 也见过挺多视他为洪水猛兽的鼠辈,比如他的皇帝侄子。 可像沈非念这样怂得坦坦荡荡的人倒是少见。 沈非念让他瞧得背脊发寒,默默退一步。 顾执渊凌空一挥,沈非念就被他拘了过去,吓得沈非念惊声。 他那张好看得离谱的脸陡然放大在沈非念眼前,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扑面而来。 沈非念屏息噤声,大气也不敢出,可顾执渊身上清冽的墨香还是钻进了她的鼻子里。 怪好闻的…… 顾执渊长眸微眯,瞧着这张和故人有九成相似的脸,慢声道:“听闻沈府的七姑娘胆小怕事,懦弱卑怯,今日本王一看,似与传闻不符。” 沈非念求生欲强到突破天际:“那世人还说王爷你生性残忍冷血,嗜血暴戾,我相信,王爷你就一定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你看,传闻不可信!” “你怎知我不是?”顾执渊好笑反问。 沈非念腹诽:咋滴,我告诉你我看过书呗! “俗话说相由心生,王爷你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可能是那样的人呢?”沈非念悄眯眯地挣扎了一下,想从他的魔爪里挣脱出来。 顾执渊手指一紧,扣着沈非念的肩膀拉近自己,沈非念瞬间打消了逃命的念头。 他忽生恶作趣的念头,笑问道:“所以你百般讨好本王,是因为本王的皮相?” 这人咋这么自恋? 沈非念:“……王爷您可真是慧眼如炬!没错,我就是觊觎王爷您的美色!” 顾执渊闻言放声大笑,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有位故人说过,小阿渊,待你长大后必是世间难寻的俊儿郎。 他松开沈非念,“你回,但有一点,日后本王若有事召你,你必须前来,不然……” 沈非念立刻道:“我一定来!” 寒川不明白,怎么就这么轻易放沈非念走了呢? 顾执渊望着沈非念的背影,眼色复杂,只低声道:“她是赵楚的女儿。” 赵楚,沈非念的生母。 第四章 一家子吃人的怪物 回到沈府时已是夜色渐起时分,大夫人和其他几位姑娘都早已从宫宴上回来了,正在正厅里坐着。 主位上坐着她的便宜老爹沈昌德,满脸都写着怒意,这架势是要三堂会审。 她刚进门,沈昌德就摔了茶盏直冲她面门,斥声喝骂:“孽障,你还敢回来!” 沈非念脚下错步,避开茶盏,看茶水落地时的热气,还是杯滚烫的热茶。 她冷眼回眸,突然之间她觉着,跟沈昌德相比,顾执渊都算得上和善可亲了。 沈之杏红着一双眼,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跳出来就喷:“你个小贱蹄子,你给太后使了什么妖术!又是怎么勾搭的渊王爷!” 沈非念撇了下唇,蠢货,我那若真叫妖术,也是使在你身上的,好吗? “老爷,老爷,你可一定要替我的三丫头作主啊!”哭哭啼啼的妇人是沈之杏的母亲李氏,她原是歌姬,入府作妾很是风光了两年,之后便不得沈昌德喜欢了。 但沈昌德像是没听见这对母女的哭诉一般,拍着桌案骂人,却只问:“说!你何时与渊王爷勾搭上的!” 他果然一点也不在乎是哪个女儿嫁给赵华安去送死,他在乎的只是自己和顾执渊的关系。 毕竟在朝堂上,他与顾执渊可谓是水火不容,而顾执渊又始终将他压得死死的。 沈非念甚至有些怜悯地看了沈之杏母女一眼,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就看到大夫人重新端了茶水给沈昌德,一副贤妻良母的柔婉作派。 她柔声劝道:“老爷,您消消火,七丫头她毕竟年纪轻,很多事不知利害,与渊王爷来往也是一时糊涂,绝不会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这话劝了还不如不劝呢,说得是我主动招惹顾执渊一样,不就是想把我推入火坑么? “她不是故意的?”沈昌德果然骂开来:“若没有顾执渊为她撑腰,她今日敢在太后跟前那般说话?!这个孽畜,我今日非要打断你一双腿,让你长长记性,也绝了你这孟浪作派,省得败坏我沈家门风!” 他说着就要起身找木棍,而大夫人一边嘴里说着“老爷万万不可”,一边故意跑到放木棍的墙角给沈昌德指路,生怕他找不到。 沈非念的心彻底冷下去,下定决心以后就抱紧顾执渊的大腿了,这一家子吃人的怪物! 沈昌德的木棍就要砸下来,沈非念不慌不忙地拿了盒茶叶放在桌上,定声道:“三日后王爷会来府上找父亲你吃茶。” 沈昌德打人的动作戛然而止,定在半空。 沈非念瞧了那手臂粗的木棍一眼,慢声轻语:“我与王爷到底是如何相识,又是何关系,到时候父亲好生问问王爷便是了。” “你!”沈昌德举着木棍,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沈非念持续输出:“父亲切莫气坏了身子,到时候王爷问话你若答不上,可是不礼。至于我嘛,父亲你要打要杀,我这个做女儿的自是不敢,也不能反抗,只是三日后侍侯王爷茶水的人,父亲可要另找了。” “你!你个混账!”沈昌德往前一步,又动了一下木棍,但到底没敢砸下来。 沈非念点到为止见好就收,现在她势单力薄,还没有到可以和沈昌德这个老匹夫撕破脸皮的时候。 至于其他人嘛,她挨个收拾。 “三姐你既然这么不肯嫁给赵将军,怎么就偏要让我去呢?啊我忘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三姐你爱慕渊王爷嘛,是不是?” 沈之杏顿时变了脸色,连忙道:“我没有,父亲,我没有!沈非念她血口喷人!” 沈非念笑道:“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三姐你心里有数,但我劝你别多想了,你看,父亲大人要打断我的腿呢,你的腿也不想要了么?这旁人岂不是要恭喜父亲大人喜提两个断腿的女儿?” 她说着眼角余光暗中瞥了一眼大姑娘沈之楹,沈昌德的嫡长女。 沈之楹握帕子的手稍稍用力,像是在克制隐忍什么,垂下眼睫微抿唇瓣。 而沈昌德真的要被沈非念的话气得浑身发抖了。 最气的莫过于沈之杏喜欢顾执渊这事儿,还是个真事儿。 沈之杏可是干过堵顾执渊马车送荷包的壮举的,结果被顾执渊的小厮寒川一阵奚落,闹得整个京中沸沸扬扬,丢尽了沈昌德的老脸。 如今要把这样一个名声尽毁的女儿嫁去给赵华安,也不知是打赵华安的脸,还是鞭沈昌德他自己的尸。 他高举了半天的木棍,终于转了个弯,重重地砸在了沈之杏背上! “啊——爹爹!”沈之杏疼得翻滚在地,鬼哭狼嚎地求饶。 三夫人李氏连忙抱住她护在怀里,哭得极凶,却不敢作声。 这还不算完,沈非念又冲那位转动着佛钏的大夫人笑声道:“对了大夫人,当时太后并未决定将三姐指婚给赵将军,还是得多谢你提了一嘴,才成全了这桩姻缘。三夫人,三姐,你们都该谢谢大夫人才是,大夫人可真是菩萨心肠呀,为了保住三姐的腿,好生努力。” 三夫人看大夫人的眼神震惊又怨恨,一腔委屈和恨意找到了宣泄处,扑上去就扯起了头花:“是你这个毒妇!你要害死我的女儿!” 他们终于打起来啦! 沈非念笑得乐不可支,趁乱溜了。 沈昌德看着也不再有力气拦,毕竟顾执渊执掌权柄呢,沈昌德这个保皇党就算要跟他作对,也得掂量掂量现在是不是够资格。 至于茶叶嘛,是她在半路上顺手买的便宜货,防的就是她们今日还要找自己麻烦。 反正她如今和顾执渊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拉大旗扯虎皮当然要往大了扯。 至于三日后王爷来不了,那有什么要紧的,沈昌德敢跑去质问顾执渊为何爽约不成? 顾执渊听完寒川回话,轻挑眉锋。 寒川摸着下巴咋舌:“爷,这小姑娘胆儿挺肥啊。” 顾执渊眼色玩味,低语道:“三日后,沈府,是么?” …… 这边厢沈非念回阁,望着原主住的这寒酸破落小屋,感叹自己实在命苦。 好在她身边的丫鬟织巧是个贴心的大宝贝,生得清秀水灵,做事伶俐机警,最重要的是她是沈非念母亲的家生子,忠心耿耿。 织巧早早就候在院子门口侯着沈非念,等她到了连忙查看一番,确认沈非念没少胳膊没缺腿才放下心来。 “姑娘没事就好,我听府里人说你今日遇上渊王爷了,可急死我了。” 沈非念牵起她的手坐下:“我没事呀,你不要担心了。” 两人就着烛光说了会子话,沈非念彻底摸清了这个沈府的情况后,倦意也袭来,睡了好觉。 织巧看着睡梦中的沈非念,心里叹息道:“姑娘啊,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靠自己走到那个人跟前呢,我不能帮你啊。” 次日清早,沈非念刚同织巧用过简单的早点,就听到外面有人声喧哗。 第五章 王爷也爱听墙角 来的人是京中几间有名铺子的掌柜,那些铺子都是沈非念娘亲赵氏的陪嫁,按例是要每月交帐本和银钱过来的。 但自打沈非念母亲去世后,这些人就彻底变成恶奴,反来欺主,私底下大有将赵家铺子占了去的打算。 沈非念拔弄着他们交上来的几点碎银子,以及一看就漏洞百出的帐册,心想这些人是连糊弄都懒得糊弄了。 合上帐册,沈非念笑道:“照几位的话说,这些铺子连维持运转都十分艰难,我听着也深有感触,既然几位心力不济,不如我换个人来掌事。” 一个蓄着八字胡须的掌柜分腿仰面而坐,态度极是傲慢轻视,吊着眼角拉长音调说道:“沈七姑娘,咱可都是赵家的老人,您这是要……” 他的重音落在“沈”和“赵”这两个字上,意指沈非念是沈家的女儿,是外人,不配对赵家的产业指手划脚。 沈非念面带浅浅微笑:“我这是要大换血,也就是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后面的织巧轻咳两声,提醒沈非念成语不是这么用的。 沈非念却只道:“在其位谋其职,我娘当年把铺子放给你们,是让你们赚钱的,既然你们赚不了钱,那就滚蛋,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相信各位一定懂的哦?就算我找不到接手的人,我还可以把铺子盘出去,又或者租出去,也好过现在这样半死不活?” “几位欺负我是姑娘家,不好抛头露面,口出恶言,更欺负我在沈家不得势,要保住这些铺面都极为不易,姥爷家又离得远,无人为我撑腰,所以肆无忌惮了这么些年岁,不知从中污了多少银钱去?” “往日的我便不追究了,但从今日起,几位若再把我当个软柿子捏,可要问问渊王爷同不同意哦。” 大反派的名号可太好用了,就喜欢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 那几位掌柜显然没料到今日的沈非念一改往日里的软弱,先前傲慢轻视的态度收敛了许多,几人面面相觑,久未作声。 鼻子上有颗大肉痣的掌柜迟疑许久后,才问道:“沈七姑娘,您刚才说……渊王爷?” 沈非念满脸天真地点头:“嗯呢,当朝天子的叔叔,顾执渊,渊王爷。” “您和他……” “我和他有一些小秘密。”沈非念微微前倾了身子,清澈如水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王掌柜,想听么?” “不,不不不。您言重了。”王掌柜连连摆手后退,没人想探听大魔王顾执渊的秘密,那是自找死路的行径。 八字胡掌柜不服气地冷哼一声:“谁知道真的假的。” 沈非念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昨日与渊王爷一同出宫之事,京中权贵多有知晓,李掌柜你的布庄客人多是京中贵女,想来消息应是极为灵通才对,而你对此事竟丝毫不知,看来,你果然不适合做生意。” 八字胡李掌柜脸色终于变了。 可沈非念不想给他机会,只道:“王掌柜,李掌柜那边的布庄暂由你接手,反正你是开绣坊的,也不算是隔行。” 王掌柜擦擦额头冷汗,连连点头:“是,是,姑娘的吩咐,小的记下了。” 沈非念握起小粉拳,比在身前:“加油哦,我看好你!” 挂在墙头听八卦的寒川有样学样:“加油哦,我看好你!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顾执渊给他背上来了一脚。 他本是来这附近办事,结果一不留神,寒川就跑到沈非念院子墙头上了。 还招呼他上来看热闹,说是沈非念又在借他的名号吓唬人了。 顾执渊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边揍寒川,一边鬼使神差地上了墙头。 寒川摇摇晃晃好不容易站稳,还在乐个不停:“爷,这沈姑娘可太有意思了。” 顾执渊没搭他的话茬,只是抬眼望向那个坐在亭子里单薄窈窕的身影,暗自思忖,是有点儿意思。 就没见过谁敢这么仗着他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 明明是她的小命被自己捏在掌心里,怎么突然感觉自己反倒被她利用了? 收拾了那几个心术不正的掌柜,沈非念的心情大好。 大概明后日,他们就会重新送银子和帐册过来了。 到时候她要好好修缮一下现在这破屋子,再买好多漂亮衣服给自己和织巧! 据昨夜织巧说,她娘亲当年可是个超级大富婆,只是如今钱财都被人霸占了去,以后她得想法子收回来,便宜谁也不能便宜了那些黑心的混帐东西! 到时候,她也要做个大富婆! “姑娘,这渊王爷……”织巧瞧着沈非念,眼神都亮了些。 “他是个大王八蛋!”沈非念哼唧唧骂一声——顾执渊听了险些一脚滑下去捶爆她的头! 刚刚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沈非念! 织巧却笑道:“不管他是什么样的人,今日之事,总归是要感谢他的。不然那几个掌柜狡猾多端,姑娘你总是要吃亏。” 沈非念一想也是,改口道:“好,那他是个小王八蛋好了。” 顾执渊:“……” 寒川:“哈哈哈哈哈!” 顾执渊拂袖而去! 沈非念背着小手步履轻快地往回走,路过了几个下人。 她们大抵都听说了昨夜里沈非念大杀八方的“英武壮举”,一改平日见着她就要欺辱几句的作派,规矩行礼后才退下。 “这帮人倒是识趣,知道姑娘如今不好惹,都乖觉了。”织巧笑道。 沈非念却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织巧,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味?” 织巧道:“闻着了,估计是哪个丫头使了香粉,也太浓了些。姑娘不喜?” “刚才那下人是谁屋里的?” “三夫人屋里头伺候的,叫春月,怎么了姑娘?” 沈非念心中疑惑,这香粉味道很是古怪,柔媚腻人,不像大户里头女儿家平日里用的脂粉气味,反倒是有些像……勾栏里的媚药香。 药香?三夫人? “不好!”沈非念低呼一声,拉起织巧就跑! 第六章 书里的疯批美人是个小孩儿脾气 织巧起初不明就理,渐渐地只觉气血翻涌,浑身燥热,便觉出那香粉的歹毒用意。 她忍不住急声道:“三夫人好恶毒的心肠,姑娘,她这是要毁了你啊!” 沈非念知道时间不等人,与织巧一路避开人群往沈府后院处跑去,半路看见下人正引着赵华安往里走,刹那间她就懂了今日下毒之人的意图。 是要让自己与赵华安发生点什么“好事”。 好生恶毒! 她一路跑到了一间和她屋子破落得不相上下的院子外,猛地撞门进去,里面是一片绿意葱翠的竹林。 竹林下背对着她,坐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竹枝挽发,麻衣布衫。 手执一卷棋谱,身前石桌上是两色鹅卵石做的棋子,纵横交错。 相府五公子,或者说,相府私生子,约摸是七年前进的府,进府后便被扔到这角落里,无人问津。 再度为人所知时,却是他圣手魔心,一瓶药毒死了上万人。 “沈澜弦。” 沈澜弦回身看她。 竹林风起。 无论过去多少年,沈非念都无法忘记这一日她初见沈澜弦时的画面。 徐徐清风里,眉目如画的沈澜弦面带温和笑意,立身在挺拔翠竹间,出尘不染得如世外之人,与书中所写的那个疯批相去甚远。 他只是远远地看了沈非念一眼,便又低头下棋,只说:“七姑娘何事造访?” 沈非念额头渗着细汗,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这种状态下她没有把握可以催眠沈澜弦。 毕竟她已经在顾执渊失灵过好几次了,再在沈澜弦这里失手,真的要出人命。 “请你替我解毒。”沈非念竭力克制着身体的不适,又一手刀放倒意志力比她薄弱许多的织巧,以免出乱子。 “七姑娘高看我了,我只会下棋读书,不识岐黄之术,七姑娘还是另找高明。”沈澜弦闲声笑语。 沈非念眼前一片昏花,咬了下唇角保持清醒:“我知道,半瞬寒丝在哪里。” 沈澜弦握着石子的手停在半空,慢声道:“我听不懂七姑娘在说什么。” “你听得懂,因为你需要它。” 沈澜弦迟疑片刻,缓缓回身,澄澈如琉璃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她,轻声说:“你若骗我……” “你医术这么好,毒死我就是了。” 沈澜弦瞧了沈非念一会儿,沈非念与他对视,哪怕胸口急欲逼得她眼中都已经起了血丝,但她就是不退分毫。 她知道沈澜弦需要半瞬寒丝救人,书里写过他大开杀戒,屠戮无数,为的就是这味药。 沈澜弦一贯讨厌被人威胁,心里有不甘,可他苦寻半瞬寒丝多年未果,眼下他只能赌沈非念所言非虚。 “哼!”他气得哼了一声,倒把沈非念哼得怔了下。 沈澜弦大步回屋取了瓶药,站在门口远远地扔给沈非念。 沈非念连忙倒出先给织巧服了一颗,再喂给自己。 不多时她便觉得胸口发闷,一口黑血吐出,她赶紧用帕子掩住嘴,接住了带着毒的黑血。 “说,半瞬寒丝在哪里?”沈澜弦气得两腮鼓起,咬牙切齿地说:“你要是说不上来,或者胡说八道,我现在就毒死你!” 沈非念拭尽唇边黑血,诧异地看着沈澜弦,这人怎么还有点小孩儿脾气呢? “半瞬寒丝在宫中,但它此刻并没有开花。”沈非念说道,“半瞬寒丝一生只开花一次,开花时间极短,采下后需立刻以极寒之物保存,否则便会枯萎,而我知道它会在何时开花,又该用何物存放。” 沈澜弦抿唇,狐疑地打量着沈非念:“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是如何得知我需要此药?” 沈非念偏头,眸子忽闪忽闪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这个嘛……我以后再告诉你。” “你!”沈澜弦气得上前一步。 “我还有事,改日再来拜访你,五哥哥。”沈非念笑眯眯地说完,在织巧耳边低语了几句,不等沈澜弦再问什么,两人便先行离开了。 今日这事儿还没完呢! 徒留沈澜弦愣在原地,在沈府这么多年,从未有谁拿他当人看,他也从不在意。 可今日沈非念这一声“五哥哥”唤得,竟让他莫名心酸。 …… 沈府花房里,花团锦簇,芬芳袭人。 这是沈府非正式待客,与友人小坐闲酌的地方,这地方大夫人安排的,说赵将军怎能算是客,以后可是要成为一家人的。 赵华安并不喜欢这样的待遇。 在他看来,他不是沈府的友人,他今日上门,是来让沈家绝了那些歪心思的。 他不会娶沈家任何女子,他心爱的姑娘还在等自己八抬大轿迎她进门。 所以气宇轩昂,英武高大的赵将军满脸都是阴翳之色,茶水更是半点未动。 他与沈昌德相谈不快,沈昌德说:“此事并非老夫一人能决断,一切要听陛下的旨意,莫非赵将军是想让我抗旨不成?” 赵华安:“难道沈大人就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不爱她的男人?我与你一同向陛下进言,此事便可作罢,沈大人为何不肯?” “沈家满门忠国敬君,但凡是陛下的旨意,无论是何人,都势必会遵旨照办,绝无将军这般二心!” “你!” 赵华安毕竟年轻,不似沈昌德这样的老匹夫狡猾诡诈,三两句话便要给赵华安扣上一个欺君罪名。 “老爷,将军,以后都是一家人,你们又何必闹得这般不愉快呢?”大夫人适时进来,给两人换了新茶,也算是缓和了僵持的气氛。 她又说:“老爷,前门似有拜帖,您去看看,也让赵将军好生赏赏花。” 这明显是个给台阶的话,沈昌德没理由不顺着台阶下,他鼻音“嗯”了下,便出了花房。 大夫人又对赵华安道:“赵将军勿怪,老爷也只是忠君之事,并非存心与将军过不去。我听说将军喜好剑器,正好前些日子我们府上得了一柄好剑,宝剑配英雄,我这便去取来赠给将军,将军切莫要嫌弃才好。” 她句句话都很周到,周到到让人无法拒绝,赵华安也是。 所以当大夫人将他一人留在花房里时,他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久坐无趣,他起身赏花,沈府的花草都有专人料理,长势喜人,颜色缤纷。 看着这些花花草草,他郁郁的心情都颇有缓解。 直到,有人急步闯进来。 直扑他怀中。 撕扯他衣衫。 第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 沈之杏带着两个家丁在沈非念的院子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个圈,这小小的院子都让他翻了个底儿朝天了,他们也没找到沈非念和织巧。 她那张本就长得显老气的脸气得更是扭曲变形:“这个贱人到底躲到哪里去了!” 家丁猥琐笑说:“怕不是去外面找野男人泄火去了。” 另一个接话:“干嘛找外面的啊,咱哥两不就行了么哈哈哈……” 沈之杏一边觉得家丁这些话听着恶心,一边又觉得这样侮辱沈非念很是解恨。 所以她一时克制不住怨毒,一边又装模作样地说:“你们倒是想得美,她可是要送去给赵将军的。” 家丁道:“赵将军瞧得上她吗?干巴巴的,我看无妄亭的窑姐儿都比她有货。” 在墙头上躲着听了半天的沈非念:??? 说我别的我忍了,凭什么说我没货! 我才十五岁我没发育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们这些狗东西! 旁边一个声音乐呵呵地传来:“姑娘别气,我觉得他们说得不对,姑娘可比无妄亭的姐儿好看多了。” 沈非念:???寒川你到底站哪边儿的?不是,你啥时候来的? 寒川笑得直不起腰来,赶紧道:“是这样的,小的听说姓赵的今天要来你们府上,我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你看我对你好?” 沈非念嫌弃脸:“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这话说得,哪儿能啊?”打死寒川他也不会说,爷提点过自己,多留意着沈府这边的动向。 其实就是留意沈非念嘛,爷这棵老铁树要开花了? 沈非念一边注意着屋子里的动向,一边问:“你们王爷呢?” “爷……最近挺热衷茶道的,在吃茶。”寒川意味深长地看了沈非念一眼。 沈非念没空细思他的话,只说:“等下你把那两家丁敲晕了,切了小勾勾送去无妄亭。” 寒川脐下三寸一疼:“……” 姑娘够狠,和爷绝配! 寒川问:“那沈之杏呢?”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 “你怎么还?他们人多势众,今日若是我没来,你岂不是要落入虎口了?” 沈非念横了他一眼:“你也太小看我了。” 寒川抬眉,不大相信沈非念真有逆转此般劣势的本事。 忽然墙角下方有敲打声,是织巧:“姑娘,按你的吩咐准备好了。” 沈非念点点头,冲寒川道:“捂紧口鼻,你可看好了。” 她跳下墙头,从正门进屋,笑眯眯地看着沈之杏:“三姐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寒舍呀?” “沈非念!”沈之杏刚要跳起来骂骂咧咧,忽然耳边又响过风铃声。 连同她身后的两个家丁也是。 三人如同木桩般地站在那里,神情呆滞,眼神发直。 织巧赶紧拿出烛盏点燃,将沈非念先前接黑血的帕子放在火焰上烘烤。 狐尾冷香混合着血腥味便弥漫开来。 不多时沈之杏呆直的目光里就有了独特的欲望之色,面颊也发红起来,而沈非念和织巧刚刚才吃过解药,又有防备摒住了呼吸,并不会再次中毒。 沈非念待时机差不多,凑近了沈之杏,轻声说:“去找赵将军。” 沈之杏点点头,“好的。” 她带着满目满脸的欲/色,往赵华安小歇的花房走去。 沈非念并不担心后续,沈之杏她既然会在这里堵自己,就必然已经安排好了赵华安那边。 这样的大礼,请她自作自受,千万别客气。 寒川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明白了王爷为什么说沈非念会蛊术。 这不是妖蛊之术是啥!!! 这个妖女!!! 沈非念等寒川敲晕了两个下人后,笑问道:“不想看看好戏吗?” 寒川结结巴巴:“想,但是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千万不要对我用这种妖……不对,蛊……不对,仙术,好吗?” 沈非念露出核善的危笑。 小傻瓜,我用了你也不知道呀。 这就跟孟婆不想当孟婆了,被阎王忽悠着喝了孟婆汤忘记不想当孟婆的事,继续当孟婆一个道理嘛。 寒川让沈非念笑得头皮发麻,但双腿还是不听使唤地跟了上去——是他自己想看热闹,沈非念没给他“下蛊”。 沈非念沿路折了几束开得正好的花枝,带着织巧状似不经意般地经过花房。 便听到赵华安暴怒的高喝声:“沈三姑娘,请你自重!!!” 那声音响彻整个沈府,甚至隔两条街都能听见。 沈非念掩了掩耳朵,心说这赵将军不愧是习武之人,中气就是足啊,喊大声点,再大声点,最好喊得全天下的人都听见。 这声怒吼惊了许多人,包括但不限于大夫人,三夫人,沈昌德,还有各色下人旁人。 当初大夫人特意将赵华安请至花房里,就是看中此处为了养花,修得四面通风,阳光充足。 此刻这安排却用在了沈之杏身上…… 众人纷纷急步跑来将花房全方位地围了个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生怕来晚了占不到好位置,看不成热闹,沈非念拉着织巧慢悠悠地跟在后边。 他们一进花房便看到沈之杏罗衫半解,香肩半露地往赵华安身上扑,两只手还着急地解着赵华安的腰带,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我要……给我……给我……” 而赵华安,堂堂一个武将,硬生生被她逼得无处着手,只能黑着脸反复横跳躲开她的魔掌,生怕贞操丢在此地,愧对了他的白月光。 沈昌德不理解,但他大为震撼:“你在干什么!” 三夫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脱口而出:“杏儿,杏儿怎么是你!” 大夫人眼见事有异样临场发挥,演技满分:“唉呀,这是怎么回事,三房你是如何教养女儿的,竟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沈非念:“吃瓜。” 三夫人拼命拉扯着沈之杏,不让她往赵华安身上扑,但此时的沈之杏早已经没有了沈非念的催眠操控,而是纯粹因药效发作,急需……泻火。 扑不着赵华安,沈之杏便往旁边其他下人,男丁身上扑去,甚至往沈昌德怀里扑去。 家丁们猥琐下流的目光一直盯在她坦露的肩头,手臂,后背——沈府千金的娇躯可不常见,他们岂能放过? 沈府三姑娘的名声,今日彻底毁了个干净。 可笑那三夫人只消闻一闻就知道沈之杏中的是什么毒,知道这毒发作会有怎样的可怕后果。 而她之前只以为这毒会发作在沈非念身上,故意不带解药傍身,想看沈非念身败名裂。 所以她此刻也就不能及时救下她自己的亲女儿,她才更加绝望。 自作孽,不可活。 第八章 大夫人你快支楞起来和叶氏撕啊! 花房里充斥着三夫人的哭闹声,叫骂声;下人的窃语声,低笑声。 还有沈之杏的低吟声,喘息声。 间或混杂着赵华安的怒喝声,质问声,大夫人故作慈悲的叹息声,佛颂声。 可谓是,声声入耳。 沈非念站在人群中,转了转手里的花枝,作壁上观。 谁敢相信这还只是她穿进这本书里的第二天呢? 这小日子过得,可太刺激了。 三夫人连滚带爬地跑过去搂住沈之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给她裹着衣衫,可沈之杏毒性已发根本不知人事,一个劲儿地挣扎着要赵华安。 她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在人群中搜寻,找到了沈非念,她冲沈非念面目狰狞地骂道:“是你这个贱货!是你害了我的杏儿!” 沈非念都要听笑了,晃了下手中的花枝:“与我何干?我不过是想过来采些花回去,哪能料到竟遇上这么热闹一场大戏呢?” “是你!就是你!那药……那药……”三夫人结巴了半天,却不敢把话说完。 沈非念就站在那儿,笑吟吟地看着三夫人,眸子清亮,风铃声起:“那药怎么了?” 三夫人毫无征兆破口大骂:“那药应该是用在你这贱货身上的!我明明是让春月给你下毒!如果不是你害的,这毒怎么会发作在我女儿身上!” 沈非念心中好笑,你的女儿你当作宝,别人的女儿你就可以随便糟蹋是? 当真是没妈的孩子是根草呗? 沈非念只问道:“三夫人你入府已久,怎么还有会这种下三滥的药呢?” 三夫人:“是大夫人给我的!我早就不用狐尾冷香了,是大夫人说,只要你和赵华安有了肌肤之亲,这门婚事就只能嫁过去,我,我是为了杏儿,我是为了我的杏儿!” 大夫人失声:“你胡说什么!你自己做下这等丑事,竟还敢污蔑在我头上?!” “怎么不是你!就是你昨天夜里来找我说的这事儿,那药还是你给我的,呵,堂堂相府夫人,竟也藏这些龌龊东西,我呸!你个不要脸的老女人!” 大夫人面色刷白,气得手都在发抖,转头就向沈昌德跪去,直喊着“老爷我冤枉”。 沈非念抬眼,果然如此么? 她就说明明之前三夫人和大夫人还在扯头花,怎么今日就开始联手打配合,要将自己致于万劫不复之地了。 沈昌德已被今日这出闹剧气得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死死咬着牙关,怒气值攒满。 “来人,将这个疯妇拖下去打死!”他沉声道,眼中尽是狠毒。 “呵?打死?”三夫人被沈非念催眠过后,一切按她本心说话,做事,此刻对沈昌德也敢直接顶撞,“沈昌德你又是算得什么父亲?你可为杏儿的将来谋划过半分!” 沈昌德都被她的无礼混账震惊到了。 “真是胡闹!” 这位说话的人倒是让沈非念意外,她是沈府二夫人,叶氏,为沈昌德生了两个儿子,母族来头更是不小。 叶氏父亲乃是当朝太傅,虽本朝太傅只是个虚衔,但叶太傅却是实打实的帝师,权力不大,威望极重。 叶氏生得清丽纤瘦,周身书卷气,进来后,微蹙眉头吩咐道:“三夫人忧挂女儿,急火攻心,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方才的话都作不得数,来人,将三夫人和三姑娘送回房中静养。” 她和得一手好稀泥,将方才三夫人所说种种用一句“失心疯”,便尽数掩过去。 待下人送走三夫人和沈之杏后,她又对沈昌德恭声说道:“老爷,今日之事过于荒诞,实不宜外传。” 她说着望了一眼赵华安,明显这话是说给赵华安听的。 沈昌德气怒道:“这个疯妇你又何必护着!” “不论怎么说,她都伺候过老爷,情份总是在的,哪里就用得着打杀了呢?”二夫人叶氏温声劝说,“至于七姑娘……” 她说着望向沈非念,笑意慈和:“近两日七姑娘在府上风头正盛,遭了些旁人嫉妒,被人诬陷了几句,定是委屈的。但还望七姑娘念着三夫人毕竟是你长辈的份上,莫要往心里去才好。” 沈非念清楚,她遇上这府里的第一个强敌了。 叶氏在这府上虽不是正房主母,但相较大夫人,沈昌德更加信任和倚重她,暗里让她执掌家门。 所以这位看上去慈爱温和的二夫人叶氏,如今掌着她母亲赵楚的绝大部分钱财。 想来今日早上她与那几位掌柜见面不愉快之事,叶氏也已然得到风声,不然她今日出现的时机怎会如此巧合? 沈非念抿起浅浅笑色,说:“二夫人都说三夫人是失心疯了,我怎好与一个病人计较?” 叶氏点头笑道:“七姑娘宽厚,与你娘亲一样,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但是。” 沈非念截住她漂亮的场面话,只道,“这毒总归是有人下的,事情也总归是有人做下,我倒是不介意三夫人泼了我一身脏水,但三姐姐如今清誉受损,是不是得有人为此负责?” 叶氏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她点点头,道:“确如七姑娘所说,应该有人为此负责。” 说着她便微沉了脸:“春月!” 名叫春月的下人脸色惨白地跪出来:“二夫人,二夫人,我……我……” “说说,怎么回事?” 春月哆嗦着看向二夫人,又看看沈非念,最后瘫坐在地,喃声道:“那药是我的,我气不过七姑娘欺负我们三姑娘,所以想给她下药,不想阴错阳差害到了三姑娘,都是我的错,是我做的!” 她说到最后已是痛哭流涕地大声呼喊,将一切过错罪责揽了下来。 沈非念却只想知道,叶氏拿住了春月什么命脉,让她甘心顶罪? 叶氏叹惋一声,“唉,糊涂啊。”又对沈非念道:“七姑娘,这下满意了?” 沈非念却望向大夫人这个真正的罪魁祸首,似笑非笑地问:“大夫人觉得呢?” 自打叶氏出面后,大夫人这个正房都要成透明隐形人,被人忘记了,沈非念得帮她记起来。 大夫人你快支楞起来和叶氏撕啊!你们不撕我哪有戏看! 大夫人突然被沈非念唤及,强压着对叶氏越俎代庖的不满,拿起腔调说道:“辱主欺上,罪不可赎!将春月家法伺候,再送去京兆尹问罪下狱!” 叶氏好一招以柔克刚:“姐姐明断。” 沈非念心想,好人都让叶氏做了,恶事全让大夫人干了,大夫人你这不行啊。 第九章 有没有什么名医可以治蠢病 叶氏说罢又向赵华安行了一礼,和和气气地说:“赵将军,今日让你见笑了,赵府与沈家的婚事的确不由我们说了算,赵将军若执意不肯迎娶沈家女儿,您去向陛下递道折子便是,我们绝不拦着,沈家的女儿还愁嫁不成?” 赵华安本想借今天这场烂事正好解了婚事的,但叶氏这么一说,他反而有些迟疑了。 为了他的心中白月光,他顶破天去也就跟沈昌德好生过几招,再拉扯上一个太傅帝师,他心里也要仔细掂量。 赵华安拱手行礼后,不再多话,大步离开。 “大家也都散了,今天的事情,谁若往外多传半个字,沈家必是容不下他的。”叶氏笑声说完,转头向大夫人:“对吗,姐姐?” 大夫人一肚子火气,她才是这府上的主母,方才叶氏对赵华安所言所为,都应该是她出面才对。 她怨念丛生,却又无处驳了叶氏的话,只能补了几句震慑众人的言辞。 最后她再向沈昌德说话时,沈昌德冷哼一声,“看看你是怎么管的家!管不了就别管了!” 大夫人被骂得一鼻子灰,沈昌德甩袖而去。 叶氏冲大夫人行了一礼,又深看了沈非念许久,这才离去。 等众人散去后,寒川自挂着的屋檐上跳下来,摸着下巴直叹:“沈姑娘,你在这府上的日子不好过啊。” “可不咋滴,你让你们家王爷多帮帮我呗?”沈非念故作可怜状。 “我家爷从不轻易出手帮人,你得凭本事。”寒川笑道,“不过我看姑娘你,一身的好本事。我先走了,姑娘以后若真有事要找我帮忙,就来王府找我,能帮的我一定帮!” “那可说定了?”沈非念笑弯一对月牙眼,“到时候你可别赖账。” 寒川笑着瞧了沈非念一会儿,不知为何,他隐约觉得,沈非念即便真遇到了什么事,也不会轻易去王府寻他相助。 总感觉她是那种凭本事和敌人正面硬刚,大不了鱼死网破的刚烈性子。 织巧望着寒川飞走的身影,叹道:“我要是会武功就好了。” 沈非念打趣她:“怎么了?想当女侠?” “不是,我若是会些拳脚,就不怕别人欺负姑娘了。今日那二夫人我看她笑里藏刀,不像好人。” “说得可太对了。”沈非念笑起来,“所以你猜,今日二夫人为什么要救三夫人?” “姑娘的意思是……” “一来,大夫人和三夫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明争暗斗,二夫人才有机会掌家,白捡便宜。二来,没了三夫人这种蠢货当棋子,一直找我麻烦,二夫人她该用什么拦着我收回我娘的陪嫁呢?” 沈非念若不猜错,二夫人这会儿已经在谋划怎么尽早把那些铺子抢过去了。 毕竟废物转身变强势,二夫人她会担心自己是不是要跟她抢银子。 二夫人的担心是对的,沈非念绝不会放过能到手的一钱一厘! 恰如沈非念所猜测,叶氏跟自己的贴身嬷嬷正慢步而行,一主一仆低声说话。 “夫人,那药倒的确是大夫人让三夫人去给沈非念下的,按说也应该得手了,就是不知沈非念是怎么解的,又怎么用在了沈之杏身上。” “嗯,狐尾冷香不好解,若不是她自己懂医理,那便是有人助她。莫非真是渊王爷?” “不见得,渊王爷什么人物,一时兴起和沈非念逗个趣儿也就罢了,哪里会事事关心?” “不管怎么说,这沈非念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往日里我从不把她当回事,今日看来她平时倒是藏拙了。” “夫人你今日去见了那位人物,他可是说了什么?” “正是,此事说来颇为蹊跷,沈非念娘亲的陪嫁数不胜数,但我拿到的说到底了也只是金银器物,真正能钱生钱的还是她在京中的十八间铺子,至于京城以外的就暂且不论了。本来我已经和那位谈得差不多了,过段时间这些铺子我就能拿到手,可今日……” “今日怎么了?” “据他推测,沈非念要掌事了。” “她?一个小丫头片子,能镇得住那十八铺的掌柜,更别提还有那位?” “话虽如此,但不得不防啊。” “夫人心思缜密顾虑周全,不过我倒是可惜春月那丫头,她跟在三房那里有些日子了,深得三房信任,这么好的棋子说没就没了。” “是啊,可惜了。” 叶氏幽幽的语气不是在可惜一条人命要没了,只是可惜一粒棋子没了。 …… 寒川回府后,将今日所见所闻一点不落地报给顾执渊听。 顾执渊正看着书,忽然问到:“她身上的毒是如何解的?” 寒川懵逼:“啊这,这,我不知道哇。” “看来沈府卧虎藏龙啊。” “我看是藏污纳垢还差不多,那都是些什么人啊!”寒川愤愤不平:“我跟你说,爷,我看沈家那几房夫人一个个的,都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沈姑娘!多大仇啊,跟一小姑娘这么过不去。” “若这小姑娘将来可掌万千银钱,他们坐不住想吃人也是常理。” “她看着挺穷的啊。” 顾执渊放下书,瞧着寒川,面无表情:“你看着挺蠢的。” “……”寒川吃瘪,小声问:“爷,以后这沈姑娘真遇上什么事儿了,您会帮她吗?” “那得看她值不值得我帮。” “她不是赵……赵赵赵仙女的女儿么?” “嗯,所以呢?” “您跟赵仙女不是……旧识么?” “嗯,然后呢?” “故人遗子,帮下好像也没啥哈?” “寒川,有没有什么名医可以治蠢病?” “爷您聪明就够了,嘿嘿。” 顾执渊懒得再搭理寒川,继续看书。 可他脑海中总是浮现幼时赵楚牵着他的手,教他读书认字,骑马射箭的画面。 他一直不明白,那样一个仙女般的人物,为何会嫁给沈昌德这等庸夫俗子,还落得个英年早逝的结局。 顾执渊将书盖在脸上,轻叹声气。 次日晌午,他着寒川备了马车,往沈府去。 是时候赴沈非念的“三日后吃茶”之约了。 第十二章 沈之楹在借刀杀人。 沈非念猛地睁眼用尽全部的精神力看向眼前的变态! “放下鞭子!” “解开绳子!” “自宫去势!” 她一套三连招放完,甚至来不及管他,就立刻出门要找织巧! 结果她刚打开房门就看到织巧猛地扑过来,手里提着一把短刀,红着眼大叫着:“放开我家姑娘!” “织巧!”沈非念接住她。 织巧脸上手上身上全是血,衣衫也被扯破了些,露出肩头来,她抓住沈非念颤抖又急切地说:“姑娘,姑娘没事了,我会救你的,我会救你的!” “我没事,织巧我没事,你怎么了?” “我……我杀人了,我杀人了!不过姑娘你没事就好了,你没事就好!” “没事了,织巧,我们先离开这里。” “不,外面好多人,姑娘,外面全是人,你先走,你快走,我留在这里拦住他们!你快走啊!” 她说着往外推了沈非念一把,又握紧了手里的小刀,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 沈非念眼眶发热,这是她来这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感动与心酸。 以前她只觉得织巧是原主的丫头,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是因为原主,现在她觉得,织巧对自己是真挺好的。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外面看守的人,人群越逼越近,围了过来,逃无可逃。 这里的管事是中年女人,穿得妖艳性感,看到眼前场景,当即骂道:“将她们两个拿下!” 沈非念一把拽过织巧拦在身后,咬牙看着眼前的十几号人。 前一世她死,就是因为她身体虚弱时试图同时催眠十五人,然后力量不支,直接暴毙。 现在又是这样。 “好姐妹,给我找个风水好点的地方。”沈非念轻声笑道。 “姑娘!”织巧抓紧了沈非念的衣袖。 沈非念冲织巧嫣然一笑,然后回头正在用尽全部力量催眠眼前所有人时,忽听得一声:“我倒要看看,今日谁敢动渊王爷的人!” 沈非念急刹车,收住催眠术! 她见着寒川大步而入,握剑的手指骨都泛着青白,看上去他很生气。 寒川身边跟着的是沈澜弦,沈非念有点意外,这两人怎么搅和到一起去了? 沈澜弦奇怪地看了寒川一眼,这人说的是“渊王爷的人”,而不是“沈府的人”。 寒川急步走到沈非念跟前,看她一脸的伤,还有织巧身上的血,又气又急:“沈姑娘你没事?” 捡回一条狗命的沈非念腿有些发软,问他:“你怎么在这儿?” “说来话长,我们先离开这儿。” 路上寒川将种种情况说给沈非念听,又顺手脱了外衫罩在沈非念身上,再顺手扯下沈澜弦的外袍递给织巧。 “所以,我当时只是用王爷会来喝茶诳人而已,王爷是怎么知道的?”沈非念敏锐地抓住重点。 寒川:“啊这,这,这你怎么跟爷一样,想事情的角度都这么刁钻呢?” “他在沈府有探子?”沈非念问。 “有那么一两个。”寒川说完又瞅了沈澜弦一眼:“这话你刚才没听见啊。” 沈澜弦:“……我又没聋。” 寒川认真脸:“你可以聋。” 沈澜弦懒得搭理他,只是深看了沈非念一眼。 方才离开时,他望了一眼房内,里面倒着的人,看上去是他自己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的。 沈非念是怎么做的? 沈非念却在思考着,回去了怎么向顾执渊解释,自己仗着他的名号扯大旗的事儿,干坏事被人抓住小尾巴了。 …… 顾执渊在沈府听完了一首琴曲,茶点还是分毫未动。 一曲了事后,沈之杏起身,羞涩地说:“让王爷见笑了。” “的确见笑。”顾执渊眼都不睁:“呕哑嘲哳也不过如此了。” 沈之杏浑身僵冷,满面通红地望着顾执渊,喃喃道:“王爷……” 顾执渊以手支额,微蹙了下眉头。 沈昌德以为他是厌烦了沈之杏的媚宠姿态,却不知顾执渊微有些烦闷的是寒川怎么去了那么久,沈非念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不快下去!”沈昌德低声斥喝沈之杏。 沈之杏眼眶蓄满泪水,强忍着哭意刚要退下时,却见到沈非念回来了。 沈非念已换了一身崭新干净的衣裳,进来后行礼:“见过渊王爷,见过父亲。” 顾执渊一开始只是懒懒掀眸,还想问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来,但看到沈非念脸上的伤口时,瞳仁微微放大。 他下意识地问:“怎么回事?” 沈非念笑道:“贪玩嘛,骑马的时候摔了。” 顾执渊当然知道这只是一句骗人的话,但眼下他也不好细问,只能等回去问寒川。 他鬼使神差地接了句:“人没事就好。” 沈非念笑笑,这笑是真心的,顾执渊就算是个反派恶人,也这府上其他人好得多。 “我给王爷煮茶。”沈非念走过去坐下,为顾执渊煮了一壶好茶汤。 她素手倾茶汤的样了很宁和,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顾执渊打量着她脸上的伤口,却想着她细皮嫩肉的,当时应该很疼。 然后顾执渊便终于饮了今日来沈府后的,第一口茶。 “手艺不错,看来本王以后要常来沈大人府上叨扰了。”顾执渊捏着茶盏慢声说道,看向沈昌德。 意思就是,本王会常来,沈非念若是出了事,你们看着办。 沈昌德点头称是,心里却恨意难平,当年赵楚也是这般护着顾执渊这个逆贼的,如今换了成他护着赵楚的女儿。 可即便如此,沈非念没有莽撞到在此刻向顾执渊告状,让他替自己主持公道。 一来,她并不知顾执渊对她到底是何态度,虽然寒川跟自己挺聊得来的,但寒川是寒川,顾执渊是顾执渊。 二来,告诉别人她是从变态享乐的勾栏地里脱身出来,会给有心人多少造谣生事的空间?他们可以编排出无数中伤自己的话来。 她不说,就没人敢提,否则就是自曝。 三来,她敢保证,今日阖府上下所有人,都会统一口径说亲眼看到沈非念自己走出的府门,而不是被绑出去的。 因为从一开始,这所有人,全部人,就都没想过让沈非念活着回来。 他们要让她,以最屈辱,最惨烈的方式死去。 若无意外,在自己死后,他们甚至还可能把自己扔去大街上供人观赏,点评,又或者嘲笑。 她还知道,今日这事就算深查下去也只会查到沈之身上,但这不是沈之杏一人的主意,她没这么大本事。 是沈之楹。 沈之楹在借刀杀人。 只可惜沈之杏这个蠢货被人当刀还一无所知。 第十三章 本国家一级保护废物就乐意当个躺批 明暗交织的屋子里,顾执渊坐在明处饮茶,沈非念在暗处静坐,两人倒也没有说话,只是一并坐在那里,画面便奇异的和谐舒适。 沈昌德望着这一幕,莫名地又想到了当年。 当年赵楚常这样与顾执渊闲坐说话,那时顾执渊虽还小,但谈吐已然不凡,时有惊人语。 一股难言的不安自沈昌德心底涌起。 但沈非念只觉得顾执渊可太能喝了! 这人是属牛的吗?肚子这么能装! 顾执渊每喝完一小盅茶水,沈非念就不敢耽误赶紧给他续上。 沈非念一给他续上,顾执渊就想着今天得给足沈非念面子,她倒的茶须得喝完。 他一喝完,沈非念就续。 她一续上,顾执渊就喝。 如此循环往复,不停歇。 两人跟比赛似的,大有一种看谁先熬死谁的架势。 沈非念心想:“这人差不多可以了?我手都要酸了,能不能体谅我是个伤患?” 顾执渊心想:“你是不是差不多可以了,你是准备灌死本王还是醉茶醉死本王?” 场面一度很胶着,最后沈非念沉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慢慢抬头,狗狗祟祟地瞧了顾执渊一眼。 好俊俏哦…… 不是! 好能喝哦…… 恰好顾执渊也看过来,两人对视,心照不宣。 一个放下了手中的茶壶,一个放下了唇边的杯盏。 宣告停战。 “一直听闻沈府的园林堪称绝景,不如你陪本王走走,顺道送我出府?”顾执渊说道。 “好,王爷请。”沈非念点头。 沈昌德怕沈非念乱说话,忙道:“老臣再派两个下人跟着王爷,她毕竟年轻,不懂规矩怕是要招呼不周。” 顾执渊起身:“不必了,就她。至于这个嘛……” 他看向仍杵在那儿的沈之杏,冷笑道:“琴弹得这么差,污了本王的耳朵,在这儿跪够两个时辰。” 沈之杏身子一抖,颤着嘴唇却不再敢再多话。 沈非念陪顾执渊在园子里闲逛,竟发现他比自己对这沈府更熟悉。 好多幽静小道她都没去过,顾执渊闲庭信步得像在自家后花园。 而且他不但能喝,他还特能走,这么大个园子他就一直走一直走,给他配个《平凡之路》就能直接当公路片儿了。 沈非念心里叫苦连天,咱们随便走走走个过场糊弄下沈昌德不就完事儿了吗? 我腿好酸,脚也好痛,我好想回去躺着! 寒川拼命给顾执渊使眼色,示意他看看后面,沈姑娘走不动道了! 但根本不用寒川的提醒,顾执渊只需听身后人的沉重拖沓缓慢脚步声,就知道她现在肯定在心里骂自己。 许是为了报沈非念拼命给他灌茶之仇,顾执渊偏不停下,走得一时快一时慢。 沈非念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这快快慢慢的速度搞得她很慌乱,果然一个没刹住车,整个人都撞到了顾执渊宽阔的后背上。 诡计得逞,顾执渊低头忍笑。 “王爷你别忍了,你肩膀都在抖你知道吗?!”沈非念又气又恼又不敢骂还催眠不了他,她好憋屈! 顾执渊压住笑意,换上素日里的无情杀手脸:“沈非念,我给你一个月时间,你若能凭自己的本事,收回你京中那十八间铺子,本王以后做你的护身符。” “……我要收不回呢?” “那你就自生自灭,我不喜欢废物。” 沈非念心说,本国家一级保护废物就乐意当个躺批好吗?要不是有那么多钱钱,我才不拼命呢。 但她冲顾执渊笑道:“王爷这是主动让我抱大腿?” “得看你抱不抱得住。”顾执渊让她的形容逗笑了,不觉眉眼间的戾气都去了几分。 他看着沈非念脸上的伤口,又看看她发间简单的素银簪子,不知思量了些什么,让她不必再送,回去歇息,他自己出府。 寒川在出府路上狠狠告状,骂人骂得花样百出不带重样。 “爷,您说,那些人是不是该死!沈姑娘多可怜啊,都不敢跟您说被掳去那种地方了。” 顾执渊坐上马车,靠在软枕上阖眼,掩去眼中的沉沉阴郁戾气,云淡风轻地说—— “全杀了。” “好的,爷。” 如此残暴的话语他说得轻描淡写,寒川听了也丝毫不觉惊异,仿佛这才是他们平日里的样子,平日里的作派。 沈非念回到自己屋子,织巧正坐在院子里发呆。 沈非念叹气,笑着唤她:“织巧?” 织巧慌忙回神,“姑娘回来了?我去给姑娘备水净手。” “织巧,你是不是很惶恐啊?” “没有呀,姑娘没事就好,我惶恐什么?” 织巧虽这么说,可是她的背明显僵了一下。 沈非念便说:“织巧,杀人这种事虽然不好,但是若杀的是坏人,恶人,就不必自责愧疚。转念想,死在他们手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无辜?你就当是替那些枉死的人报仇了。” 织巧背对着沈非念,肩头轻颤。 沈非念走过去,看到她正咬着唇压抑着哭声。 “好啦,没事了。”沈非念抱抱她,也不怪她。 说到底了,织巧也还不到十七岁呢,往日里被迫成熟地保护着原主,可她内心到底还是个孩子。 杀了人,不管是什么原因和情况下杀了人,会惊慌害怕才是正常的。 两人正说话间,门口传来一个戏谑的声音:“哟,在这儿主仆情深呢?” 沈非念望去,是沈澜弦。 “今日多谢五哥哥了,五哥哥有事?”沈非念也调侃道。 沈澜弦听着这声故意亲密的“五哥哥”直翻白眼,只扔了瓶药过来,“一日三次,不出三日你脸上的伤口就会愈合如初。” 沈非念抬手接住,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沈澜弦双臂抱胸倚着门口笑得不怀好意:“怕我下毒毒死你啊?” 沈非念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真不是自己狗咬吕洞宾,而是鉴于这位沈五哥的前科,她实在有那么一丢丢担心。 “我要毒死你也会用比这高明的手段,放心。”沈澜弦乐得不行,又补了句:“而且绝不会让你发现。” 沈非念苦笑:“那就多谢五哥了。毒杀我之前,给我报个信儿呗,让我当个明白鬼。” “你嘴倒是贫。”沈澜弦偏头看她:“你是不是会……蛊术?” 那叫催眠术,催眠术,催!眠!术! 请尊重一下科学,谢谢。 第十四章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对钱不感兴趣?! 先前沈澜弦看到被沈非念催眠三连击的变态时,一眼就瞧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这与他在古医书上看到某种征状很是相似,书上将那种秘术称作“摄念”,用好可了其作用可称恐怖。 他试过许多回都不得其法,沈非念……真的会吗?还是说只是个误会? 沈非念一派懵懂的样子:“五哥在说什么?” 沈澜弦看不出真假,只是抬抬眉头,也不追问:“没什么,别忘了你欠我两个人情。” “那我现在还你一个怎么样?” “哦?” “五哥有兴趣经营医馆吗?” “没有。” “悬壶济世,救死扶伤,五哥都没兴趣?” “没有。” “功成名就,流芳千古,五哥也没兴趣?” “没有。” “赚钱发财,黄金万两,五哥还没兴趣?” “没有。” 难以置信,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对钱不感兴趣?! 沈非念锲而不舍:“是这样的五哥,你要是在民间当个神医,名声响亮了,说不定就被要进宫里了呢?是不是就离半瞬寒丝又近了一步?” 沈澜弦面色松动,露出迟疑。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非念趁火打劫……不是,乘胜追击,成功地把沈澜弦拉上自己的贼船。 沈澜弦乐了,环视了一圈沈非念的屋子:“你有医馆给我吗?你这儿比我那儿强不了多少?” 沈非念笑眯眯的:“马上就有了,梦想嘛,总得先有了才能实现不是?” 沈澜弦只当她是在胡说八道,没有当回事,挑了下眉头就走了。 他刚走没多久,沈非念就看到一长溜儿的人呼啦拉地走了进来。 每人手中托着玉盘,最前面那个玉盘上面是一个白净的玉瓶。 院子门口挤满了来看热闹的沈府下人,即便是在沈府,也难得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好事物,珠光宝气璀璨夺目闪瞎人眼。 为首的人对沈非念毕恭毕敬地行礼:“小的们问沈七姑娘安,小的们都是王府的下人,这些都是王爷让小的来送给您的。” 沈非念拿起那个玉瓶,疑惑地问:“这是什么?” 下人回话时声音很大,确保旁边看热闹的沈府之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此乃治伤口的良药,名唤‘醒容’。王爷特意嘱咐了,让姑娘每日用着,有养伤驻颜的奇效。王爷还说了,姑娘若是在府上短了什么,尽可向王府那边说,王府都会替姑娘置办妥当。” 沈非念望了望那后面玉盘里摆着的珠钗华服,金银玉器,恍惚间有一种自己……被包养了的感觉。 这感觉……可真好啊! 瞬间不想努力了,开什么医馆,当个米虫不好么? 可是不行啊,金大腿他不喜欢废物。 沈非念从一个檀木盒子里抓了把金瓜子递给领头的人,笑说:“辛苦各位跑一趟,这些请各位喝茶。” 那人微讶,似是没有料到这么贫穷的沈非念,居然不是个小家子气的,还挺会做人。 他只接了一半,还是很恭敬:“喝茶这点儿就够了,多谢姑娘,小的们便先行告退。” 他们行完礼放下东西便退下,沈非念瞅着这一大堆的事物,还是不太理解,这大反派想做什么呢,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关照?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美貌……不是,因为自己怂得有特色? “姑娘,我,我理个单子,把这些收起来。”织巧震惊得都有些结巴了。 “好呀,辛苦你了。”沈非念挑了个颜色温润的金镶玉平安锁式样的坠子,给织巧带上:“这个好看,你戴着,平平安安的。” “不可,姑娘这是王爷给您的……”织巧慌忙推辞。 “以后跟着我,可是要经历大风大浪的,咱们织巧得平平安安的,才能照顾好我呀。”沈非念按住她要退回来的小手,“戴着,你都为我带刀了不是吗?” 织巧眼眶红红的,握着玉坠子重重点头,珍而又珍地将玉坠收进衣服里面,贴身佩戴着。 沈非念在沈澜弦和顾执渊之间的药犯了难,该用哪个呢,大有今晚临幸哪个美男的难以取舍之感。 最后她做出了成年人的选择,全都要! 两个一起用,分开不同的伤口试药,正好看看沈澜弦的医术是不是真有传说中那么好。 结论:沈澜弦胜出。 顾执渊这番送药送衣送钱送温暖的举动,成功让沈府的人惊掉下巴,一时间沈非念屋子里头侍候的下人都多了起来,再也不是那个孤苦伶仃的倒霉蛋了。 但沈非念不许她们进里屋,只让他们负责些洗洒的粗活,也让织巧轻松些。 同样震惊的人还有沈之楹。 她自知此生注定要进宫,无法成为顾执渊的人,但是她也受不了别的女人嫁给顾执渊——我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 大概就是这么个心理。 而且她不能理解,为什么顾执渊那样傲慢清高的人,会对如同草芥般的沈非念有诸多不同,明明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 当日听说顾执渊从宫里带走沈非念,她就觉得不太对,后来种种,更是让她如蚁噬心,百般煎熬。 原想着就让沈非念这种草芥蝼蚁也如蝼蚁一般死去好了,可没想到,她竟逃了出来! 她的贴身丫鬟怡儿神色慌张地走进闺房,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之楹的绣花针扎破了手指,一点殷红血珠落在白色绣布上:“什么?” 怡儿担心地说道:“是的,遇春阁的人全被杀了,皆是一刀毙命。” “谁做的?” “不知道,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和活口人证。”怡儿说,“姑娘,你说会不会是……渊王爷?” “怎么可能?”沈之楹当即否定,“他怎会知道沈非念被绑去了遇春阁?我就不信沈非念会自己告诉他,她不要清白名声了吗?” “但当时寒川的确有离开许久,沈非念能脱身也极为蹊跷……” “别说了,反正此事,是沈之杏做下的。不管是谁去查,我们只要一口咬定,我们不知情便是。” “那需要知会夫人一声么?” 沈之楹苦笑:“告诉她做什么?她但凡聪明一点,也不至于被二房压了这么些年。怡儿,我们是指望不上我娘了。” 第十五章 沈昌德在想屁吃! 沈非念并不知道遇春阁里血流成河,她信奉冤有头,债有主,有仇当场报。 所以她稍做整理后,便立刻动身去了一个地方。 她走进赵华安的府上时,正好看到他在与一个女子于树荫花影里题诗作画。 沈非念不认识那女子,但沈非念知道,那女子名唤宋姝,性情温良,善解人意,又知书达理,与赵华安情投意合,本该是他的良配。 可惜她父亲遭人诬陷,流放边疆,她也成了罪臣之女。 这般不清白的身世背景,便再难入将军府。 可赵华安这样的朝中新贵,手握重兵又正得圣宠,京中多的是踏破赵府门槛的媒婆来说亲,小情侣之间的那比金坚比海深的爱情没少被考验。 这般情境下,那年轻的陛下为了打压他的势头,在明知他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故意让他迎娶沈家女。 今日自己这个沈家女上门,却恰好看到他与宋姝郎情妾意的画面。 ——这显然是赵华安故意让自己看到的,也是在给宋姝吃定心丸。 赵华安只是淡淡地看了沈非念一眼,又低头专心地握着宋姝的手作画,不冷不热地问:“沈七姑娘有事?” 沈非念笑说:“赵将军与宋姑娘情深意切,令人感动,但是,圣命难违。想来赵将军这些日子为了你的婚事,四处斡旋颇为不易?” 赵华安冷笑道:“你沈家少添点乱,我也不至于周旋许久。” 他对沈家没好印象,尤其是经历了花房沈之杏扑他之事后,就更没有好印象了,所以对沈非念的语气也绝不算客气。 沈非念也不恼,赵华安对沈家有好感那才麻烦呢。 她从容说道:“沈家有四个女儿,长女沈之楹,三女沈之杏,我沈非念,以及和四夫人一起住在老宅的六姑娘沈之榕。若陛下执意要下婚旨,我们四个人当中你总得要娶一个。” “你想说什么?” “与其苦苦应付,将军不如反客为主,化被动为主动?” “你是说让我主动提出求娶沈家之女?” “对啊。” 宋姝听了这话不安地抓了下赵华安的衣角,紧张可怜地望着他。 赵华安低头安抚她片刻后,对沈非念说:“你莫不是疯了?” 沈非念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哪里不对劲,只说:“而且,赵将军要娶就娶最好的。毕竟你可是年轻有为战功煊赫的骁骑大将军,娶妻自然要娶京中最好的女子。” 赵华安隐约明白了什么,接着说道:“可沈昌德却未必答应。” 沈非念点头:“不错,沈昌德明知这只是一场试探和交易,绝不会舍得将他最好的女儿嫁给你,那么,他就一定会想办法阻止这场婚事。” “他若要强塞一个差强人意的女子给我呢,比如……”赵华安瞅了沈非念一眼。 沈非念心说,你看谁呢,你才差强人意呢! 赵华安看她愠怒的眼神,好笑道:“比如沈之杏。” 沈非念心道这还差不多,她一脸惋惜地叹气:“那沈大人可真是在折辱将军,满朝文武天下百姓都要看不过去的,这参他的折子不得递得跟雪花一样了?” 赵华安好奇地打量着沈非念,问道:“你为何这么大费周章?” “我这个人比较善良嘛。”沈非念笑眯眯的,“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赵将军和宋姑娘的爱情历经磨难如此不易,我不忍见有情人受苦呀。” 赵华安嗤笑,沈非念胡说八道的时候连掩都不掩饰一下的。 堂而皇之胡说八道,明目张胆瞎编乱造。 “那我们就说定了?”沈非念负起小手。 “我还是很好奇你到底要做什么。”赵华安目光探究地看着沈非念。 “总之此事对你有益不是吗?至于我要做什么,赵将军且看着就是。” “好,那我就等着。”赵华安点点头,突然问道:“我听说你与渊王爷来往密切,若你真遇到什么事,只要他张口一句话,便能迎刃而解,你为何不去找他?” 沈非念偏头想了想,认真地说:“女人当自强。” 赵华安:“……” 沈非念笑着向他和宋姝告辞,走了两步又被他叫住:“那日在沈府花房,沈之杏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准确来说,是她先给我下毒,被我识破后,我反手就用在她身上了。”沈非念坦荡地承认:“我这个人小鸡肚肠,报复心可重了。” 她步履轻快地穿过花丛,浅杏色的衣裙扬起翩跹如流云,指尖还拂过开得正好的姹紫嫣红,顺手就捻了朵别在自己发间,看上去心情极为明媚的样子。 赵华安看她偷花的样子不禁失笑。 不远处的宋姝眼中忽然浸漫担忧,她缓步走过来,靠进赵华安的怀里,看着沈非念的背影,小手攥紧,眼神不安。 接下来两天沈非念就未再出府了,沈之杏和三夫人也都被沈昌德禁了足,她难得有了几天清净日子,赶紧养精蓄锐,准备大干一场。 顾执渊让她一个月之内收回京中十八铺,她要理清的杂事还很多。 直到第三日,沈昌德一下朝回来就怒气冲冲直奔后院,砸了不少事物,沈非念隔着老远都能听到他的咆哮声。 织巧听得心惊肉跳,站在门口守着,生怕波及到自家姑娘这边。 沈非念让她坐下,有这功夫还不如来帮她多看几页帐册呢。 “姑娘,老爷这是怎么了?”织巧担心地问。 “养了这么多年的肥鱼有人要提前煮了吃掉,他肯定生气啦。”沈非念提笔蘸墨,语气清淡。 沈昌德如今可以说是位极人臣,进无可进,但他是个欲壑难填之人,总想再上一层楼,这满门的富贵荣华再泼天一些。 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是沈家出一个皇后。 以后再出一个太子。 最后太子坐上皇位。 他沈昌德就圆满了。 他沈昌德在想屁吃! 他今日这么大火气,无非是因为赵华安肯定向陛下进言了,如果真要让他娶沈家女,那就娶声名在外,端庄贤淑的沈府嫡女沈之楹。 战无不胜的年轻英勇大将军,迎娶出身高贵的相府名门嫡女,怎么听都是个般配得不能再般配的好婚事。 沈昌德心里苦,沈昌德说不出。 他要如何向陛下明说,他精心教养沈之楹这么多年,是准备送进宫给陛下的? 事情发展到这里,一切都按着沈非念告诉赵华安的方向在推进。 沈非念没有告诉赵华安的是,事情会比他所知道的更有意思。 沈非念合上一本刚刚看完的帐薄,伸了个懒腰,看外边儿日头这么毒,想着她那位正在生气的父亲一定更为怒火攻心? 自己这么孝顺,当然要去火上浇油才对。 第十六章 王者女儿带不动青铜娘亲 书房里,沈昌德阴沉着脸不说话。 大夫人正在小意温柔地侍候着他,毕竟赵华安上书求娶的是沈之楹,这事儿也合该是大夫人在这里商议。 “我还以为,有了之前三姑娘的事,赵华安绝不愿再与我府上的女子有往来,没成想……”大夫人暗戳戳地拉沈之杏出来挨骂。 沈昌德看穿她的小伎俩,斥责道:“你若治家有方,又岂会出那等有辱家门的丑事?” 大夫人被训斥,面色讪讪,不敢再提其他,只说:“今年秋后就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次选秀,如今后宫中宫空置,妃嫔不多,更无皇嗣。楹儿无论才情人品都是京中一等一的出挑,只待秋后入了宫定能出彩。我们要送楹儿入宫的消息一直捂得紧,防的就是有心之人暗里作祟,这赵华安也真敢乱来。” “楹儿出色是她自己争气,跟你这当娘的可没什么关系。”沈昌德毫不留情地揭着大夫人的伤口,“若不是楹儿,你以为我会让你这么个不知分寸的掌家?” 大夫人低下头去,闭紧了嘴不敢再说话。 外面却传来清脆的少女笑声,银铃般动听:“左边点左边点,王爷上次说府上这里的枣儿最好,我们打些给他送去。” “好好好,这些够了么?” “再打些,给寒川也带点,对了你知道吗,上次寒川跟我说,长姐好像喜欢王爷呢。” “真的吗?大姑娘居然喜欢渊王爷?” “嗯,像渊王爷那样的男子,长姐会动心也是常理嘛,左边左边,左边的枣子瞧着更好些……” …… 大夫人猛地抬头,脸色雪白。 沈昌德神情越发阴沉如水,牙关咬得面颊都凹下去,阴冷骇人的目光狠狠地盯着大夫人。 “你就是这么教女儿的?”沈昌德狠声问道。 “老爷,这绝不可能!楹儿绝不会有这种心思!沈非念这是污蔑,她一定是嫉妒楹儿!” “叫楹儿过来见我!” 沈之楹跪在书房里,面对震怒中的沈昌德,她却犟着不肯说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 大夫人急声劝道:“楹儿你快说那都些谣言啊,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渊王爷?你可是……你可是……” 沈之楹还是不出声。 沈昌德气极,四下找了半天,找到一方戒尺,狠狠抽在沈之楹背上,发出闷响。 沈之楹痛得摇晃了一下,眼泪涌在眼眶里。 自小到大,沈之楹都是这府上的掌上明珠,生得貌美肤白,又冰雪聪明,学什么都又快又好,一直是大夫人和沈昌德的骄傲。 京中其他候门里教养自家千金时,都是拿沈之楹当范例模版,她就是标准的名门闺秀,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这样的她,别说打了,在府上连骂都没挨过。 沈昌德若不是气极了,也不会舍得拿戒尺抽她。 “说,你到底有没有存不该有的心思!”沈昌德压低了声音逼问。 沈之楹抬起含泪的双眸,皎好的面容上全是不甘心:“我便是存了,你又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你!”沈昌德让她气得胡子都要竖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骂,“你不知廉耻!” “我只是有了喜欢的人,怎就是不知廉耻了?”沈之楹苦笑,“父亲你从小就将我当作棋子在培养,我可有过半句怨言?我只是,我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喜欢他,这也有错?” “待字闺中,尚未婚嫁,便敢擅提喜不喜欢。这样的话语,竟是出自我沈昌德最器重的女儿口中!”沈昌德不知是恨铁不成钢,还是担心失去这粒好棋,至少他的表情是真的痛心的。 所以他的戒尺反复地抽在沈之楹身上,以此发泄他满腔的怒火。 直到打得沈之楹后背皮开肉绽,血迹浸透了她夏日里的薄衫,连戒尺都被打断,他还重重踹了沈之楹一脚,将她踢翻在地。 大夫人跪在旁边掩面忍哭,却不敢求情——在这一点上,她甚至不如三夫人为了沈之杏豁得出去。 沈非念靠在墙上听着里面的动静,并不意外沈之楹的默认。 她深知沈之楹有多喜欢顾执渊,那是一种近乎魔怔的狂恋,可她的狂恋即便如惊天骇浪般席卷心房,她也必须拼命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 大夫人娘家已经倒台了,整个大房那边就指望着她出人头地进宫当个皇后,最差也要混个贵妃出来,她根本没有选择未来的权力。 她一直在苦苦压抑。 这种人,你让她否认自己的感情,根本不可能。 可让她清晰地认知到,她这一辈子也够不着心中狂热爱恋着的那个人,同样也是最残忍,最强烈,最锥心的痛苦。 沈非念就是要让她这样痛苦。 并打乱她一直以来维持的风平浪静。 被沈昌德打得奄奄一息的沈之楹伏地在上,“父亲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以告诉我,是谁透露的此事吗?” 沈之楹想不明白,知道她爱慕顾执渊的人除了自己,便只有贴身丫鬟怜儿,就连她母亲也不知情。 父亲是如何知晓的? “顾执渊告诉我的。”沈昌德残忍地说,“他让我叫你早些断了妄想,他即便喜欢沈非念那种出身低贱的贱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你可满意了?” 沈之楹低头,满心苦楚无处说,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划落下来。 还藏在书房墙后听动静的沈非念听到这话,掀唇冷笑。 好个出身低贱的贱种! 里面沈昌德又说道:“今日赵华安求旨娶你,楹儿,你若收不起这些心思,不能安心进宫,为父便趁早将你嫁出去,也免得你心神不宁,不安于室!” “不!”沈之楹霍然睁眼,失声惊呼,“不要啊父亲,不要将我嫁给赵华安,我不要嫁给他!” “那你对顾执渊还敢再有妄念吗?” “我……”沈之楹满眼都是绝望,求救般地看向她母亲,可她母亲只是冲她使眼色,让赶紧认错,不要再触怒沈昌德。 沈之楹悲然合眼,似哭似笑地悲泣:“我不会再有妄想了。” “你最好说到做到!”沈昌德坐回椅子里,摆出一家之主的威严作派看着沈之楹。 沈之楹摇晃着身体站起来,收好脸上的悲痛神色,冲沈昌德行了一礼,“女儿命人算过了,我与赵将军八字相克,无福成为他的将军夫人,倒是七妹与他命理相合,若能成就姻缘,定是一段佳话。” 大夫人却问:“你几时算的?你怎么提前知道这事儿还去算了命了?” 沈昌德用力吸气,他实在要被大夫人张氏蠢到胸闷头疼了。 沈非念听着挑眉,起承转我? 第十七章 沈昌德提起裤子不认人 沈之楹此话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她这辈子也无法触及的人,也绝不允许沈非念这样出身卑贱的人去玷污。 不如就将沈非念嫁去给赵华安,一举两得。 可她忽略了一件事。 沈昌德冷冷地看着沈之楹,看着这个方才他还赞不绝口的聪慧女儿,语气颇为嘲讽:“我明知渊王爷与沈非念来往密切,还要将沈非念许配给赵华安,你是想让为父一下子得罪两个朝臣?” 沈之楹连忙低头:“是女儿思虑不周,请父亲原谅。” “你不是思虑不周,你是见不得沈非念可以肆意接近顾执渊,是?你还不死心!” “女儿知错!”沈之楹又赶紧跪下认错,放作平日,她绝不会如此犯下如此明显的错误,今日是她心神大乱,屡屡犯蠢了。 “念在你往日安份守已,为父便不与你计较,下次再有这种蠢钝之语,便自去祠堂跪着!” “是,女儿知道了,可赵华安那里……” “我已向陛下请罪,沈家与将军府的婚事不再提起,中间诸多朝政之事与你说也说不明白,你们下去。”沈昌德摆摆手,示意她们退出去。 沈非念也悄悄溜走,一边抛着枣儿,一边想着果然只要打破了沈之楹的平静,她就会自乱阵脚。 而且有什么朝政说不明白的?搞得神神叨叨的,还真以为有多高深不成? 无非是—— 这婚事若是陛下强押着赵华安同意,就是君恩浩荡,天子之命,昭显的是皇帝陛下他的权力与威慑,让赵华安知道,他再如何能征善战,也只是个臣子,要听命于君。 可若这婚事换成了赵华安主动请求,就变成了权臣之间的强强联合,大有结党营私之嫌。沈昌德已是文官之首,再结一门武将的婚事,他便是染指军中,在朝堂上文武通吃。 当朝唯一一个能做到文武官员皆不敢不服的,还只有顾执渊。 皇帝想再给自己找一个“顾执渊”一般的祖宗供起来吗?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不可能。 沈昌德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儿,能不懂这点道理? 所以他自然会主动请求陛下收回成命,主动避嫌,以免圣上猜忌起疑。 作臣子的,若是引得皇帝猜疑提防,那还怎么在朝堂上混?又不是个个都如顾执渊那般是个法外狂徒,敢对皇帝骑脸输出。 沈家与赵华安的婚事,彻底作罢。 “姑娘,我不明白,若姑娘你只是要让大姑娘被老爷教训一顿的话,你又何必跑一趟将军府呢?没有将军的婚事,老爷只要知道大姑娘有了异心,也会生气的。”织巧将枣擦干净了递给沈非念。 沈非念勾住织巧的肩膀,咬着枣子说:“问得好,所以咱还得再跑一个地方。” “哪里呀?” “枣子晒干了也很好吃的,咱们府上哪里的阳光最好?” “三夫人院子旁边倒是一块小草坪,那里的太阳最好不过了。” 沈非念点点织巧的鼻子,帮织巧提着柳条筐去晒枣子。 顺道将赵华安主动请陛下赐婚沈家女的消息,不经意间地让三夫人听见。 “姑娘,三夫人真的会那么做吗?”织巧小声问。 “你就瞧好了。” 弦月如勾挂在屋檐,悬着的清辉如纱般柔软倾泄披落,给这个静谧的夏夜带来朦胧的神秘感。 每晚这个时候,沈昌德都会在书房里看书,谁也不会在旁打扰。 许是晚风来得急,吹开了他书房的窗,沈昌德起身去关窗时,看到银光月色下,一个翩然起舞的身影。 舞姿曼妙,腰身轻软,面上系着的白纱随风摆动却不滑落,好一个尤抱琵琶半遮面。 沈昌德看了一会儿,隐约已猜到那起舞的人是谁。 他笑了声,放下书卷走向夜色里的人影。 大手揽人入怀,怀中人微微垂眸,似娇似嗔地唤了声:“老爷,奴家想你了。” 沈昌德大笑,解开她脸上的面纱,的确是三夫人,或者说,是当年的青楼歌姬云烟。 能被沈昌德娶进门当妾的歌姬绝不会难看到哪里去,相反她当年极有姿色。 只是入府后,她便不再如当年那般装扮,沈昌德喜欢外面的野花够浪够香,但绝不会愿意看到自家宅邸里处处野花,这有伤他宰相府的清誉和名声。 所以云烟收起了那套魅惑男人的本事,循规蹈矩地做起了三夫人——毫不意外,沈昌德又不爱这样的三夫人了。 大多数男人都是一种不知足的生物,不是吗? 今日的三夫人重描眉,再点唇,不过三十余岁的她徐娘半老,风韵尤存,更有一番别样的风情,更为诱人。 她在沈昌德怀里转了一圈,带着软香的丝带拂过沈昌德的脸,销魂蚀骨的动人。 沈昌德就吃这套,他可太喜欢这些女人为了讨好她,费尽心思谄媚邀宠的样子了。 这足以证明他的魅力,他的地位,满足他的尊严,成就他的男子气概。 他一把年纪了还逞能,打横抱起三夫人往书房去。 “姑娘,你干什么?”织巧悄悄地拽住了要跟上去的沈非念。 沈非念恋恋不舍:“可下面才是正戏呢……” “姑娘你一个女儿家!” 沈非念心想,人不搞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但织巧生拉硬拽地还是把沈非念按在当场,并严厉地告诉她,这种想法是不对的! 沈非念深感可惜。 书房里云雨将歇,暧昧甜腻的气味仍未散去,老当益壮的沈昌德在三夫人的一通吹捧下也仿佛真的年轻了几十岁,又是那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了。 三夫人云烟哼着小曲儿偎在沈昌德的大腹便便上,哄得沈昌德身心舒畅,跟着小曲儿闭目摇头。 直到三夫人提起沈之杏的婚事。 直到她说到赵将军看过了沈之杏的身子就该负责。 直到她求老爷怜悯给沈之杏一个好归宿,也能解了沈之楹的困扰。 她被沈昌德一巴掌扇下贵妃榻。 三夫人错愕地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上面的男人。 “娼妇就是娼妇,竟这般不知廉耻!” 沈昌德提起裤子就不认人,刚刚对三夫人的温存好似只是一场幻梦。 他尤不解恨,下得榻来又狠狠推搡了三夫人一把! 第十八章 柿子要挑软的捏 三夫人实在想不明白,沈昌德大动肝火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她听得真真切切,赵华安求娶沈之楹。 可她也清楚知道,沈昌德绝不舍得沈之楹去赵家当棋。 她自觉找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若能将沈之杏嫁去将军府,既可以解了沈昌德的困扰,又能给沈之杏找到一个好归宿。 这明明是于沈昌德有益的事,他为何这般生气? 因为沈非念什么都告诉三夫人了,唯独没有告诉她,沈昌德已经回绝了这门婚事。 所以她这是将沈昌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挑拔了起来。 沈昌德不怒不恼才奇怪。 书房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大夫人和二夫人,沈非念也悄咪咪地跟在人群里看。 当大夫人和二夫人看到三夫人一身轻薄打扮,瘫坐在地上时,眼中均露出嫌弃——她们自诩出身高贵,最见不得三夫人这种风流孟浪的作派。 “云烟,你明明已被禁足,怎会来老爷书房?而且还穿得这样不得体,你这是不把家法规矩放在眼里了吗?”大夫人语气不善。 “老爷,今日之事走都是我一时的贪恋和糊涂,与杏儿无关,你不要怪她,她也是你的女儿。”三夫人自知今日之事已无转圜之机,绝望之下,只求沈昌德不要牵连到沈之杏。 “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这当娘的自轻自贱不顾颜面,怎还能教养好女儿?”二夫人虚情假意地叹气。 “是啊老爷。”大夫人帮腔道,“这实在是太荒唐了,堂堂沈府怎能容得下这样的事情?” 早年间三夫人凭着媚色得沈昌德宠爱时,大夫人和二夫人就没少眼红生恨,如今寻到机会,可不是要将她活活整死才肯罢休? 三夫人抹净脸上的泪痕,泪水花了她精致妆容,让她看上去滑稽可笑如个小丑。 她理好衣衫端正地跪在地上,赔着笑脸:“两位姐姐说得对,是我这个当娘不好,听信他人谗言,才犯下此等荒谬之事,惹怒了老爷,也惊动了两位姐姐,实在怪我耳根子软。” 大夫人和二夫人对视一眼,都在想这个“他人”是谁。 “你听谁说了这些话?”沈昌德喝声问道。 “七姑娘。” 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了沈非念身上。 沈非念神色安然,眉眼宁和。 “七姑娘,你为何这般害我!”三夫人清楚地知道,今日她想逃过此劫,唯一的办法就是拉另一个人出来祭刀。 沈非念却只是笑,笑意里透着了然。 先前她和织巧打了个赌,哪怕她用催眠术让三夫人忘了此事是自己给她透露的风声,她最后也会将自己拉扯进来,用自己去换她的平安脱身,如今不是果然应验了? 她可真是太了解这些人了。 还未等沈非念开口说什么,沈昌德便怒目而视:“又是你这个孽种?!你从何处得知此事!” 沈非念眼色漠然地看着沈昌德,语气轻缓,不急不徐:“是赵将军跟我说的,我与织巧闲聊说起此事,谁知三夫人会动这歪心思呢?” “赵华安?!”沈昌德明显不信,“你竟敢胡绉!” 沈非念拿了朵花出来,是从赵华安府上顺的那一朵,“此花名叫玉容草,京中不多见,也不易养活,但是宋姑娘喜欢,赵将军便在府上多种此花,父亲若不相信,去看看便知了。” “你去过赵华安府上?” “是呀,莫非我去不得?” “你想做什么?沈非念,你与渊王爷不清不楚便罢,如今竟还敢勾搭上赵华安!” “父亲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倒是没什么,让赵将军听去了怕是不好?父亲你也知道,他可有心上人的。” 沈非念眸子轻转,看向三夫人,“所以,三夫人,你的意思是说,赵将军不该告诉我这些事,他不说我就不会知道,也不会闲聊谈起叫你听去,你便不会蒙蔽心智,犯下今日错事,是吗?这般说来,千怪万怨的,是要怨赵将军了?” 说到此处,沈非念长叹一声:“若是这样,明日我便去和赵将军说一声,叫他以后可切不能再和我说这些事了,免得三夫人你怪罪。” 沈非念一手偷换概念,直接把三夫人说傻了眼,她何时怪过赵华安? 即使沈昌德再憎厌沈非念,他也不得不承认,赵华安府上的确有玉容草,这是他向陛下从宫里求的种籽。 而且如果真是赵华安告之沈非念此事,那她也的确不能得知自己已经拒了婚事,这才让三房动了歪心思,要钻这空子。 最重要的是,柿子要挑软的捏。 显然,赵华安不是颗软柿子。 所以沈昌德反手又给了三夫人一记耳光。 “恶妇,你自己作死,还敢诬赖旁人!” 三夫人被扇得匍匐在地,唇角血丝暗红。 “老爷……”她捂着脸,满是惊惧,哆嗦着嘴唇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昌德仍觉气不顺,扯起三夫人的头发,又打又骂,吓得众人噤声,不敢言语。 沈非念轻轻弯着的眼中尽是冷漠。 诚然她与三夫人绝对算不上朋友,但她更看不上冲女人撒气的男人。 忽然查觉到有谁的眼光落在她身上,抬眼看去,却是二夫人。 沈非念与她对视,你瞅啥? 等沈昌德打骂停歇,二夫人温温柔柔地扶着他坐下,眼神却看着沈非念。 她似是很为难般地说道:“说到底了,三房也是为了三丫头,如今三丫头是不能让三房再教养着了,可她毕竟是老爷血脉,多加苛待我们也不忍心,往日里她性情跋扈飞扬,也没少给七姑娘苦头吃,今日七姑娘可有什么想法?” 这是在抛橄榄枝么? 不,这是在借刀呢。 二夫人叶氏想让沈非念做恶人,对沈之杏痛下杀手。 毕竟在二夫人看来,沈非念和沈之杏之间可是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的。 只要沈非念对沈之杏下死手,二夫人她再保一手三夫人,沈非念这不就多了个有血海深仇的仇人? 啧,算盘打得好啊。 沈非念飞快地想明白二夫人的借刀杀人离间计,轻步走出,看了看三夫人,说:“府上诸多纷扰,不如将三姐姐送去庵里修行一段时间,也为父亲祈福。至于三夫人嘛,毕竟是我的长辈,我也不敢妄言。”? 第十九章 开始搞钱 三夫人本已被沈昌德打得麻木了,听到此话立时神色慌乱,挣扎着爬过来拽住了沈非念的裙角:“庵里?杏儿还这样年轻,你竟让她去伴青灯古佛,孤苦一生?你怎么这么狠毒!” 沈非念心想,你女儿可比我狠毒多了,我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她低身擦了下三夫人唇边的血迹,在她耳边轻声道:“难道你想让我说,杀了她?” 三夫人身子一颤,惊恐地看着沈非念,不敢再多话。 二夫人没有得到沈非念这把刀,颇为遗憾,却不表露,只说:“老爷认为呢?” 沈昌德冷声哼道:“找个姑子修行的地方,把沈之杏送过去,跟着这样的母亲,不知学了多少歪门邪道,正好佛门清静,让她好好反思。” 二夫人躬身:“是,老爷,那三房这边……” 沈昌德低头看着三夫人,此时的三夫人云鬓散乱,衣衫不整,反倒是透出股被蹂/躏后的媚态来,沈昌德竟觉腹下邪火又起。 他略作思忖后,说:“让她回房呆着,也好好闭门思过。” 大夫人的失望一闪而过,只有二夫人依然禀持着温柔包容姿态,不见半分异色。 可沈非念总有种感觉,沈之杏在庵里待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被“病死”。 这场纷扰直到下半夜才停当,整个后半夜,都能听到沈之杏的哭嚎声。 她喊着她不要去庵里当姑子,骂着她娘没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怨着她娘出身卑贱,才让她被所有人踩在脚底。 可真是个大孝女。 次日清早她出门时,正好遇到了送沈之杏去庵里的马车,沈之杏还在哭闹挣扎,对下人又打又骂。 这样的性子的确该去庵里好好修身养性才是。 沈非念没有搭理沈之杏那处,金大腿顾执渊只给她一个月的时间收回铺子,她现在必须全力以赴在赚钱大业上。 这几天她忙着收拾沈之楹和沈之杏,铺子的事也没闲下来,一直在翻帐册理头绪,对她母亲留下来的那十八间铺子已经摸清了大概。 她去的第一家铺子就是成衣铺语裳楼,下巴上有颗肉痣的王掌柜见到沈非念时没有先前的轻慢,老老实实上前问好。 王掌柜给沈非念上了香茗,叹气道:“姑娘,其实语裳楼生意不如往常,真不是我胡绉骗您,京中前些时间开了不少新店,我们这边出个什么样式,那边就照抄过去,卖得还便宜,许多旧客都去了那边。” “我知道,我已经去看过了。”沈非念点头,“所以我的想法是,自今日起,霓袖台改名柒裳楼,所有的新款衣衫价格全部翻数倍。” “姑娘?”李掌柜不解。 “而且限量限时出售,绝不再贩。” “您这是……” “极为难得的衣服用邀请制,只邀请在店铺中购买过至少五万金的客人前来选购。” “您等等……” “同时将柒裳楼翻修一番,务必高雅隐秘,服务周到,备上上好的茶水和点心,以及留出几间隔间来,放上铜镜点好熏香,招待客人。” “我先记下来。” 沈非念的这些法子并没有多么高明,只是她以前那个世界里奢侈品最常见的饥饿营销罢了。 有钱人买的不是衣服,是服务和逼格。 沈非念给足他们这种逼格。 接着沈非念又去了酒楼,茶庄,钱庄,当铺,客栈,米行,珍宝行等等地方。 她不得不感概,她老娘可太能开店了,她跑了整整三天才跑完! 但她并没有将先前那些法子全部套在这些铺子上,而是各有针对,不同对策。 比如钱庄,就一定要抢先一步疯狂开分店,开到全世界都是柒宝钱庄! 当然她也没少遇到阻拦,比如珠宝店柒珍阁的掌柜,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本店生意挺好的,不必沈七姑娘指点江山,也绝不会改名,赵掌事的铺子,凭什么你沈家的人来改名字?”柒珍阁肖掌柜身形清瘦,面颊凹陷,语气生硬。 “我母亲的铺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如何就没有掌事之权?”沈非念累了几天,心性儿也就没那么好了,直接顶回去。 “而且我娘在世时,这铺子里的一个月的银钱往来起码是上百万两,到你这儿是越做越不如当年了,现如今只剩二十几万,这二十几万外人听着是挺多,可跟之前比起来,你不觉得寒碜么?” “我知道柒珍阁来往的都是达官显贵,你肖掌柜见多了贵人便不把我放在眼里,但是……” 肖掌柜冷笑:“但是怎么着?你可莫要拿渊王爷压我,渊王爷再如何,也不会帮着你管家事。” 沈非念眼色沉凝,轻抿唇瓣,“但是,你也不过是个杂役!” 肖掌柜和有权有势的人多说了几句话,就以为自己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了,忘了他本身也不过是个替人打理铺子的伙计。 他多年不曾受过这等羞辱,怒视着沈非念:“你说什么!” “我说,你见过再多的贵人,你也什么都不是,你不过是个想借光的小人罢了。今日我沈非念便是以家法将你活活杖毙在此处,也不会有一个人因为你而苛罪于我!” 沈非念本不想说这么难听的话,是这肖掌柜逼她的。 她起身微微昂首,冷厉的眼神看着肖掌柜:“生意人一定要搞清楚自己的定位,你不必低人一等,但也别想着高人一头,附炎趋势小人得志的事情,最好也不要在我面前做。” 肖掌柜“噌”地站起来,逼近沈非念:“这店里的人脉都是我一手积攒的!我走了,谁来掌事?你以为我是飞羽坊的李掌柜那么好任你拿捏吗!” “那就闭店。”沈非念说得清清淡淡,毫不在乎的样子,“少了一间铺子我亏不了什么,但多一个碍眼的人我吃不下饭。” “你!”肖掌柜气极! “想动手?试试看?”沈非念冷眼看着他,没有用催眠术,只是眼神尖锐地逼视着他。 这是个刺儿头,能收服就收服,不能收服就赶走,给他惯得这一身臭毛病! “那你敢不敢与我打赌?”肖掌柜咬牙切齿地问。 “赌什么?”? 第二十章 从小做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肖掌柜伸出一根手指:“若交由你打理,这铺子一个月之内进帐不如我平时多,你此后便再不能插手!” “好啊。”沈非念笑道,“相反,若我赢了,你得跪下来,叫我一声掌事。以后事事听从于我,不得违令。” “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 沈非念拂袖大步离去! 织巧在一侧听得大气也不敢出,这会儿出来了,她赶紧问:“姑娘你有把握吗?” “当然没有。”沈非念理不直气很壮。 “那你……” “输人不输阵啊!气死我了这个狗东西!就算我真的赢不了他,我还能骂不过他不成?” “我得赶紧想法子,姑娘你不能输,那肖掌柜太气人了!” “没事儿,我还不信了,我会输给那个肖王八蛋!” 她与织巧走远后,肖掌柜仍是怒意难消,一拳重重砸在桌上,险些碎了一个上好的玉雕摆件。 “去告诉段先生,我已按他的吩咐和沈非念立下赌约。” “是,掌柜,小的这便去。”下人小跑着去送信。 最后的最后,沈非念发现,她娘亲啥生意都做了,单单没有开医馆。 这可是真是……绝了啊! 沈非念请沈澜弦吃了一碗豆花儿,很尴尬地把“没有医馆”之事告诉他。 沈澜弦笑得差点被豆花儿呛死。 “你别笑啊,要不,我在路边给你支个棚?”沈非念也自觉这个是个馊主意,所以声音小小的。 “那叫医馆吗?那叫摊儿。”沈澜弦毫不留情地打击她。 “咱从小做起,做大做强,再创辉煌嘛。” “我不。我才不吃这苦头,我就要摘桃子,捡现成的。” “……” 沈非念瞅着他,怎么你都穷得叮当响了,我带你赚钱你谱儿还这么大呢? 信不信我不带你玩了? “你为什么想开医馆?”沈澜弦忽然问她。 “积德。” “什么?” “这个做生意,有时候总是少不得要昧良心的,无奸不商嘛,所以我想开个医馆救人,给自己积德。” 沈澜弦目瞪狗呆地看着她,不敢置信。 他以为沈非念会说出什么救死扶伤,不忍见病患疾苦之类的话,再不济也该是“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不生病,不进趟医馆看郎中?这生意稳赚”之类的。 结果沈非念这直接给他整不会了。 “沈非念我发现你是一朵奇葩,你要积德,去庙里捐香油钱不是更快?”沈澜弦合上张了半天的嘴,这才说道。 “不一样的,菩萨是泥像,医馆救的却是活生生的人,比起泥像,我更相信有血有肉的人。”沈非念说。 “这沈府里的人也有血有肉,你信他们吗?” “他们不是人。” “……” “医馆的事我会想法子的。”沈非念埋头苦吃。 其实让沈非念盘个铺子也不是什么难事,顾执渊送了她那么多金银珠宝呢,怎么都够了。 但她有点不想动那笔钱。 她还和顾执渊打着赌呢,老觉得要是擅自作主用了他给的钱,以后在他面前就撑不起腰杆子来了,虽然她现在的腰杆子也没多硬…… 纠结的沈非念决定给自己放空一下头脑,于是去了茶楼小坐听曲儿,这点零钱她现在还是有的。 可不巧了,她刚一落座,便看到顾执渊从不远处走过。 他去的是雅间,沈非念本想上去打个招呼,但想想还是算了,太巴结大腿了,大腿会反感的。 没成想小二却来传话:“沈姑娘,王爷请您过去坐。” “……好的,多谢。”这大腿主动伸过来了。 顾执渊坐在窗边看着楼下,楼下台上唱曲儿的小姑娘生得可灵可灵了,穿了一身绿衣,唱的曲儿也婉转动听。 沈非念进去后行礼:“见过王爷。” “坐。” “哦。” “听说你这几天跑完了所有的铺子?” “嗯。” “怎么样?” “挺好的。” “嗯。” 天就这么被聊死了,直接冷场,沈非念尬在原地。 过了半天顾执渊才回头:“你觉得她唱的曲儿好听吗?” “好听的呀。”沈非念点头。 “再过半个时辰,她指甲就要被拔了。” “……” “一个时辰后,应该会少一条胳膊,接着是腿被折断。” “……” “一般到这个时候,犯人都会扛不住,开始招供,并不是求生,而是求死。” “……” 你倒也不必和我说这么详细,我不是很感兴趣啦…… 顾执渊看着沈非念越绷越紧的小脸,忍着笑意,“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王爷说笑了。”我觉得你残忍我敢说吗我! 顾执渊啜了一口酒,没有再说什么。 沈非念迟疑许久,才小声说:“王爷,其实,或许,让我问她的话,就不用上刑逼供了。” “我朝探子落到敌国手里时,也是这种遭遇,大家礼尚往来罢了。”顾执渊看向她,眼中是漠漠冷色,瞧得人背脊发冷,谈论人命如同儿戏般不放在眼中:“敌国可没有你这种人,能让他们善待俘虏。” ……行。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说,生意场上来往的人鱼龙混杂,无所不有,而大乾被诸国虎视耽耽,京中不知潜藏着多少别国细作,你若不能加以甄别,她就是你的下场。” 沈非念牢牢记住,认真点头:“我记住了。” 顾执渊突然提及:“听说你想开医馆?” 你才是最大的细作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非念点点头:“嗯。” “为什么想开医馆?” “悬壶济世。” “再给你一次机会。” “为了积德。” “嗯,回。” 沈非念下楼时看着那个可灵可灵的唱曲儿小姑娘,沉沉叹气。 干啥不好,干什么细作呢? 她一口气尚未叹完,就看到对面雅间里走出柒珍阁肖掌柜和柒羽坊前掌柜,李掌柜。 还有一个身着白衣的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约摸四十来岁,人至中年仍是俊朗,气度不凡,颇显雍容。 两位掌柜对他有十二万分的恭敬,俯首帖耳,频频点头,与对自己时的态度完全不一样,好像这才是他们的掌事人。 接着那雅间里又走出一个人,是个女人。 二夫人,叶氏。? 第二十一章 要活下去,比他们活得更好 叶氏同样对那中年男人颇为有礼,几次点头欠身。 这人到底是谁? 顾执渊枕着双臂靠在窗柩上,顺着沈非念的目光望去,眼神深邃。 沈非念回头望向顾执渊的方向,发现顾执渊也在看她,唇边似有笑意。 他是故意让自己过来这边看见这些人的吗? 他刚才那些关于鱼龙混杂细作潜藏的话,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 如果是,那他这已经不是把大腿伸过来了,而是把大腿硬塞进自己手里。 沈非念冲他点头,以示感激。 顾执渊轻挑眉梢,还行,不算太笨。 也没有太多圣母心,没有跑去告诉那个唱曲儿的女子赶紧逃命。 顾执渊靠进软枕里,他还挺期待,沈非念接下来会如何接那些人的招的。 那可不是些什么好对付的角色。 寒川进来说道:“爷,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咱真不帮帮沈姑娘?” “不帮。”顾执渊轻声道。 “可他们人数众多……” “那又如何?智者当一力敌千。” 寒川心想,爷您对她要真有这么硬的心肠,今日又何必特意提点她? 沈非念很清楚自己接下来将面临一场急风骤雨,她只是没料到会来得这么快。 她从茶楼回府时,是暮色四起时分,天边残阳低沉入土,映得红云似火,烧如赤绸。 织巧正在屋里翻看着李掌柜送来的七袖楼的新衣样式,沈非念陪着她一起琢磨。 怎么说以前她也算半个汉服爱好者,对这些衫裙刺绣还是有一丢丢理解的。 “织巧,你说在腰身这个地方打个省道,会不会更修身好看些?” “省道?” “啊就是,捏个褶子出来,收一点面料,让衣服没那么平,看上去更立体些,也适合人体曲线比例。” “姑娘好有巧思呀。” “唔……我也是拾人牙慧罢了。” “这会儿姑娘倒是妄自菲薄上了。” 两人正有说有笑,一股烧焦的气味钻进沈非念鼻子里。 她疑惑间打开窗子看了一眼,滚烫的热浪直袭她面门,她本能地往后退。 却看到外面浓烟滚滚,火焰赤红。 像极了她回府时看过的,天边的火烧云颜色,红如赤绸。 而火势已然烧得这样大,她外院侍候的人,竟无一人通报,也无一人喊“走水”。 就好像除了她和织巧,她屋子里的人全都一夜蒸发了般。 这场大火突如其来,像是从四面八方齐齐点燃般,再加之夏日里温度本就高,万物干燥,瞬间就将她这小小院落吞噬席卷进去。 而且若这火是慢慢烧起来的,她必能有所查觉,可这场火起得太快了,快到像是加了催燃之物,生怕被沈非念查觉到苗头能逃出生天。 沈非念抓起桌的新衣料子,摁进水盆里打湿了捂住两人口鼻。 可此时火势已蔓延到房门口,窗子都烧了起来,屋内气温骤升,已有火舌舔舐到沈非念的裙角。 “姑娘!”织巧端起水盆,将里面的清水全泼在沈非念身上,打湿了她的衣裙,这样逃命生机会也大些。 两人往门口跑去,一股火浪直接将她们逼退回来,沈非念赶紧闭上房门,虽作用不大,但聊胜于无。 织巧又连忙查看了一番其他方位窗子,甚至偏门,全都被火焰堵死。 这且不说,在沈非念视野死角,一根房梁倒塌下来,重重地砸向沈非念的方向,织巧猛地扑过去抱着沈非念滚倒在一边,才堪堪避开! 两人抱坐在地上,被彻底围在火海中央,连院子里的树都快要被烧成焦炭。 二人相互对视,这仿佛是走到了绝路,很快她们就会变成两具焦尸。 …… 西厢这边的大火早已烧红了半边天,在这暗沉的夜色里格外刺眼。 但不论沈府哪个屋子里的人,都没有半分动静。 沈之楹在刺绣,绣的是一朵红莲,针线细密,栩栩如生,她神色安宁至极,任谁见了都说一声不愧是相府嫡女,端庄娴雅,无人可出其右。 大夫人在颂经,佛前她也持不住庄重,面带愉悦笑色地颂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往生咒,在替沈非念超度,并在心中默念,菩萨显灵了。 二夫人在陪沈昌德闲话,两人并肩而坐,她会假假地问一句要不要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而沈昌德则会如她所愿地说一句,莫要耽误了良辰美景。 三夫人的脸被火光映得通红,她的眼中有着无比的快意和解气,她女儿的一切苦难都是从沈非念这里开始的,现在沈非念终于要下地狱了! 下人们都得了禁令,各自回屋,不许外出。 全府缄默,无声狂欢。 这是一场,集体谋杀。 …… 沈非念非常清楚,这场火不是无故而起,这府里也没几个人会来救她。 这些天他们对自己态度缓和许多,也只是看在顾执渊的面子上。 只有自己死了,那些人才痛快。 就算有个沈澜弦勉强算得上朋友,但他一个人又能做什么?他在这府上都自身难保了。 可他们越是这样,沈非念越不想让他们得逞! 她忽然生出无比强烈的执念,她偏要活下去! 不止活下去,她还要活得比这里的任何人都好! 好到可以将这些试图致她于死地的人,屠戮殆尽,斩尽杀绝! 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找到出路! 生死一线间,沈非念忽然记起这处房间后面就是一方池塘——是的,池塘离得这么近,火却得烧得这么旺! 那么火势一定无法蔓延到后面去,那里是天然的隔绝带。 是她唯一的生路。 可中间有一墙相隔,无窗无门。 她狠了狠眼色:“织巧,砸墙!” “好!” 沈非念将湿料子撕成布条作面纱系在脸上,跟织巧抓起身边一切可以用来打砸的东西,拼命地砸着那堵承载她活下去希望的墙。 浓烟滚滚里,两人就算挨得再近,也几乎都要看不清对方的脸。 空气也越来越稀薄,沈非念感觉呼吸极为困难不畅,力气比平时都小了许多。 …… 沈澜弦看到沈非念院子方向处的火光时,心中大惊。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他在这府上孤身一人了这么多年,对谁也不在乎,可忽然之间他不想沈非念死在他眼皮底下。 她那样的人,不该死得如此潦草荒谬。 于是他立时扔了手里的棋谱,往这处跑来,可火势逼人,他也根本进不去,短暂思虑好,便绕到后面池塘边。 可到那处一看,他神色震惊。 第二十二章 不见血光,誓不罢休! 在沈非念看来,也许是上天垂怜,也许是这府上安排她住的院子本就破旧失修,那堵看上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被破开的,隔绝了她生的希望的厚墙,竟被她和织巧生生砸倒! 墙上破洞轰然出现时,新鲜的空气一涌而入,她和织巧用力呼吸,解救着快要爆炸的心肺,然后往外爬去。 外面一双手稳稳地接住她,将她拉入怀中圈住,她眼前昏花看不清那人是谁,只记得那双手坚实有力,怀抱宽厚可靠。 浓烟里,未等她看清那人是谁,那双手就收了回去,她也来不及再多看,转身接织巧出来。 两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后,瘫坐在地大口喘气。 “快喝点水!”一方荷叶盛着水,递到沈非念唇边。 沈非念喝了口递给织巧,抬头看去,是沈澜弦紧皱着眉。 原来是他啊…… “救命之恩,我就不说谢谢了。”沈非念百感交集,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干脆开玩笑好了。 沈澜弦让她逗笑,看了一眼那边的火势:“看来这些人,很讨厌你活着啊。” “无妨,我也不喜欢他们活着!” 沈非念撑着身子站起来,今天晚上,不见血光,她誓不罢休! 她问:“织巧,你还可以吗?” 织巧重重点头:“姑娘吩咐便是。” …… 大火将熄时,府中众人才姗姗来迟,喊着“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人”的屁话。 是了,他们还得在顾执渊面前扮一扮慈父仁母,还得在世人面前撑一撑道貌岸然,不然相府落得见死不救的骂名,可怎么对得起沈昌德扮了这许多年的仁义名声?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闯进已成废墟焦土的院子里,有些人在假哭,有些人在假急,有些人在装模作样地吃惊这场大火怎么起得这么快。 在大火熄灭,他们认定沈非念已成焦骨的时候,他们便披好了伪善的人皮,假仁假义。 只可惜未如他们所愿,废墟焦土里,什么也没有。 没有沈非念,没有织巧,没有尸体。 于是他们脸上的悲痛神色便石化住,疑惑,震惊,痛恨,懊恼的表情在他们脸上,表现得精彩纷呈。 此刻的他们,不知该露出为沈非念死里逃生感到高兴的表情好,还是他们害死沈非念的计划再度流产而难过的神色好。 或许,他们更想放声怒骂,沈非念这个贱种命怎么这么硬,这都烧不死她! 还是二夫人叶氏最先反应过来,忙说道:“既寻不到七姑娘,那想来她一定是没事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沈之楹听着二夫人的话,暗地里推了下她娘亲的腰身。 大夫人这才回过味来,赶紧说:“是呀,人没事就好,房子没了就没了,再修便是。” 大夫人赶紧装模作样地让下人四散开来,找找沈非念可是藏身在哪里,有没有出事,可要找郎中过来。 二夫人趁机给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会意,趁着人群骚乱悄然离开。 一片混乱间,忽听得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七姑娘!” 听着是正厅那边传来的。 众人大惊,忙往正厅方向赶去。 匆匆赶到正厅时,他们竟发现沈非念完好无损地坐在椅子上喝茶。 而在她前面,跪着的人正是三夫人。 二夫人的脸色迅速地沉了下,但只一瞬又恢复了常态,可惜哪怕只是这一瞬,也没有逃过沈非念的眼睛。 沈非念也懒得起身问礼,只一边斟茶一边笑吟吟地说:“这么多人,好热闹呀,诸位可是找我有事?” 大夫人问怕二夫人又抢了她的正房风头,抢先问:“你之前去了哪里?你的院子……” “哦,失火了嘛。”沈非念瞧着她:“大夫人,是不是很遗憾我没有被烧死?” 二夫人忙道:“你在胡说什么?你……你没事自然是最好的。” “我瞧着今晚月色极好,便与织巧出来池边赏月,不曾想屋子竟然起火了,我赶紧回去看,你们猜怎么着?” 她说到此处停下,仔细地瞧着他们每个人脸上的表情,直到他们看得心里发虚,不敢与自己四目相对。 “我却发现,纵火之人竟是……” 沈非念又停下,继续盯着他们看,叶氏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沈非念冷笑,瞧向跪在地上的人:“竟是三夫人。” 三夫人被反绑了手,脸颊红肿,鬓发散乱。 沈非念托着腮,瞧着这位三夫人,不言不语,柔软浅笑。 只是头一回她笑得如此凉薄冷情,笑意丝毫不达眼底。 她不是善男信女,她只是轻易不动杀机。 只可惜,有人将她这份好不容易珍藏的小小善良,践踏如泥。 她给了沈之杏生机,只是将她送离府上给自己寻个安生,可三夫人却要置自己于死地。 三夫人离得沈非念最近,所以最能轻易感受到沈非念平静面容下,汹涌奔腾的凛冽杀机,她不由得身子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一想到此时此刻,她的女儿沈之杏还在沈非念的手里,她就更为心慌不安起来。 沈非念看上去,是敢杀人的。 “是,是我做的。”三夫人颤着牙关,“今日有人给我递了张纸条,说杏儿在庵里吃不下睡不好,已经病倒了,只要我除掉沈非念,就有人救杏儿回来。傍晚时,果然有人从外面打开了房门,放了我出去。” 沈非念点点头,一脸好奇地问:“然后呢?” 三夫人说:“屋外有一包硝石粉和火折子,我趁着夜色,放了火。” “所以是谁帮的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放了杏儿,求求你放了杏儿,都是我做下的,我只是为了救杏儿,我只是为了我的女儿!” 沈非念毫无怜悯,今儿就算三夫人为了沈之杏,在她脚底下磕头磕破脑袋,也休想让沈非念动半点恻隐之心。 她要杀自己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心软,不是吗? 沈非念理也不理她的哀嚎,只看向众人:“所以,是谁呢?”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作声。? 第二十三章 死了就死了呗 再傻的人也看得出,沈非念今天不报此仇绝不罢休,谁会在此时站出来当出头鸟? 换作往日沈非念就直接用催眠术让造事者认罪了,可恨的是今日这场大火熏伤了她的眼睛,要完全恢复起码得等个十来日。 她忍不了那么久。 所以沈非念决定,今日蛇打七寸。 “听说京兆尹府的邓大人秉公执法,刚正不阿,更是断案如神,今夜我们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险些害了两条人命,父亲觉得,可要去报官?” 沈昌德眉头皱起,京兆尹邓石文是陛下心腹,是个孤臣。 他不与任何京中权贵亲密来往,又掌京中大小事物,他这样的人若真的彻查纵火之事,沈家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腌臢事怕是要一点不剩地抖露出去,沈昌德的面子里子也要一起丢尽。 而且说不得还会被人心之人利用,在朝上参他一本。 沈昌德思及此处当即说道:“不过是家事,何需劳烦邓大人,既然三房已经认了罪,再查出幕后主使之人便是。” “也对,既然父亲这么说,我也不好深夜惊扰邓大人。”沈非念并非真的要报官,她只是用京兆尹的名号压住沈昌德,迫使他不能阻止自己做接下来的事。 沈非念缓慢踱步,停在二夫人跟前:“那主使之人不止要让三夫人放火,还给了她硝石粉,可谓是不将我埋身火海绝不罢休,我实在疑惑到底是谁这么恨我。” 二夫人暗里握了下拳,笑说道:“那七姑娘可有什么眉目了?” “有呀。”沈非念笑。 “什么?”二夫人惊。 “带上来。”沈非念唤了一声。 织巧押着个婆子进来,推搡着她跪下。 “二夫人,认得她么?”沈非念一把抬起那婆子的下巴,冲着二夫人。 二夫人牙关阖紧,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难看:“七姑娘这是何意?” “方才我路过您房间时,见着这位李嬷嬷急匆匆赶来,在您房间呆了小片刻,又慌慌张张地离开,我想着,这位李嬷嬷一直是您身边伺候的,怎能做出这等趁乱偷您房中财物的事情来呢?您知道了得多伤心呀?便将她扣下了,好交给您发落,结果,您猜怎么着?” 二夫人乱了方寸,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了:“怎……怎么了?” “我竟从她身上搜出了硝石粉诶!”沈非念满脸都是夸张惊奇的神色,好像她发现了多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二夫人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沈非念眼中涌动着疯狂的杀意,嗜血地笑看着二夫人:“二夫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要放火烧死我的人,是你吗?” “怎么会!”二夫人矢口否认,“我怎么做这种杀人放火的事?” “那可不好说,李嬷嬷,你来说说,是二夫人指使你的吗?”沈非念单刀直入不带半点拐弯的。 李嬷嬷死咬牙关低着头,不看沈非念也不看二夫人。 “看来李嬷嬷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我今日用用家法,父亲不会介意?”沈非念问道。 沈昌德还没说什么,沈非念已经着人拿了长凳和木板过来。 没过多久,屋子里就响起了李嬷嬷不堪受痛的惨烈呼叫声,不多时便是绽皮滴血,地上积了一滩。 她一把老骨头,眼看着就要折在沈非念手里。 二夫人越看越不忍心,忍了又忍,到底忍不住还是求情:“七姑娘,李嬷嬷年纪大了,这般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的。” “那就打死好了,残害主上的下人,放到京兆尹也是被判斩首之刑的。”沈非念满不在乎地摆弄着指甲。 二夫人委实没料到沈非念这么狠的心肠,这么毒的手段,眼见着李嬷嬷就要被活活打死,她冲上去拦住下人:“住手!” 沈非念抬眉:“二夫人这是在做什么?袒护肇事者?” “七姑娘,你有话问便是,何必要伤人性命!”二夫人抱住被打得血肉模糊的李嬷嬷,压低了声音说道。 好一个主仆情深。 如果沈非念没有看到二夫人在身后给李嬷嬷说耳语,她险些都要信了。 果然李嬷嬷靠在二夫人怀里,断断续续地说道:“与夫人无关,是老奴看你这个贱种不顺眼,所以想杀了你,都是老奴做的!” 二夫人赶紧痛心疾首:“李嬷嬷,你糊涂啊!” 沈非念冷眼看她们这一唱一和地作戏,掀唇冷笑,李嬷嬷的鬼话谁都知道是假的。 单凭支开她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只准备烧死自己和织巧这一点,就是李嬷嬷一个婆子做不到的。 李嬷嬷是二夫人身边的老人,自娘家起就跟在她身边照顾她的起居,叶氏嫁到沈府后,她也跟了过来。 她是二夫人最贴身,最信任,最看重的得力臂膀。 她知道二夫人无数的丑事。 同样,这样的人也是最忠心的,她未必会供出二夫人,沈非念非常清楚这一点。 她只是走个过场般地问:“李嬷嬷你是二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你今日所行之事,二夫人当真毫不知情?” 二夫人哭天抢地:“老爷,老爷,方才我还和你在一起,我哪里会做下这种恶事,老爷你要为我作主啊!” 沈非念扭头看向沈昌德,她眼中决绝的狠色和残忍的笑意,都让沈昌德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让他至今提起都会心有余悸,从梦中惊醒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昌德在一瞬间憎恨沈非念没有死在今晚的大火里。 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说道:“不错,叶氏刚才的确与我在房中,你虽险遭不测,却也不要血口喷人。主谋既已伏罪,此事便了结了。” 沈非念居然一点也不意外,沈昌德这个老匹夫会这么说呢。 沈非念笑说道:“既然二夫人不知情,硝石粉又怎会在她房中?难不成,是李嬷嬷你要陷害二夫人?唉呀,好个恶仆。” “你胡说——!”李嬷嬷像是被沈非念气到了一般,话说一半,竟活生生被她气死,彻底咽了气,死在了二夫人怀里。 这下好了,死无对证了。 二夫人摇了几下李嬷嬷的身子,哭得撕心裂肺宛如死了亲妈——这伤心大概有八分是真的。 沈非念,面不改色,无动于衷。 甚至有点儿痛快。 死了就死了呗,反正她今晚是做好了准备要杀人的。 她不理会二夫人此刻嚎得有多惨绝人寰,哭得有多伤心欲绝,只漠然说道:“李嬷嬷虽死了,但二夫人你管教下人不善,也是事实?” 二夫人抬起涕泪满面的脸,狠声道:“你还要怎么样?也要逼死我你才如意吗!” “连个下人都管教不好,想来管理这么大一家子的家产更是一塌糊涂。”沈非念说。 “你想做什么?”二夫人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按大乾律,女子陪嫁财物在其过世后,由其子女继承,夫家无论是谁,均无资格过问……”沈非念转眸看向沈昌德,“哪怕是她的夫君。” 二夫人滞住,连哭丧都忘了。 “两天之内,我希望二夫人你整理好我母亲的全部陪嫁事物,交还给我。” “这……这……”二夫人慌了神,看向沈昌德。? 第二十四章 手握达摩克利斯之剑要捅人 沈昌德清楚地知道,那是一笔何其可观的财富。 也清楚地知道,这些年他已经挥霍了多少,那是根本填不上的窟窿。 而侵占女方陪嫁,真要论起来,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罪名,最重要的是说起来难听,大有吃软饭之嫌——虽然沈昌德本身就是个软饭凤凰男。 沈非念如果死揪着这点不放,对沈昌德官位不会有多大影响,但颜面扫地是跑不了了。 若换作平时,沈非念还真不一定能让二夫人和沈昌德松手,但此刻不一样,此刻的沈非念手握达摩克利斯之剑,撕破脸皮了她随时能一剑捅死这一屋子的人。 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了不得沈非念她豁出去了,今儿晚上大家谁都别想活! 这种情况下,二夫人和沈昌德他们不敢,也不能不松手。 “你母亲过世多年,事物繁杂早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哪里还分得清什么是你的我的。”沈昌德说道。 “父亲放心,母亲的陪嫁单子,这些年我一直收在身边。所以,二夫人算不清的帐,我来算,保管算得明明白白,不是我的,我一文不取,是我的,也一分别少。” 沈昌德被沈非念气得胸口起伏不定,被这一家子的女人气得头脑发昏。 他原本以为今天这场大火是大房那边放的,都作好了随便他们去闹腾的准备。 让他没料到的是,居然是二房。 在他的印象里,二房始终是温柔体贴,宽容敦厚的,被大房欺负也从不向他诉苦抱怨,只默默承受。 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却不恃宠而娇,相反对府上其他子女也照料周到,甚至连他在府外生的私生子都愿意接入府中照看着。 明知接手沈非念母亲的财产会背负骂名,可她为了自己,也愿意做个恶人,为他精心打理,谨慎保管。 二房叶氏似乎有着一个大户人家女儿的全部美好品质。 可今天晚上,这些美好品质分崩离析了。 他理想中能撑起一方侯户的名门贤妻,也不复存在。 这些家宅丑事闹得他不得安宁,让他烦不胜烦。 于是最后他一挥手,全部交他们自己处理,他眼不见为净。 说到大夫人,她大概是今晚最高兴的人了,她被二房暗着压了许些年,今日可算看到叶氏吃瘪,大夫人别提多痛快了。 沈非念懒得搭理她,只看向仍然瘫坐在地上的三夫人,这把被人反复利用的刀。 “沈之杏若真病了,我可以救她,但三夫人你准备怎么报答我呢?” “我的命,你要便拿去。”三夫人绝望地说。 “我要你一条烂命做什么。”沈非念微笑,“不如,我给你个仁慈,你去庵里陪沈之杏好不好?” “什么?”三夫人不敢相信沈非念的好心。 “但是呢,得换个庵了,你也对原本的地方不放心,对不对?” “你要去换去哪里?” “莲花庵。” 沈之楹听到这个地名,惊诧地抬了下眼皮,又迅速垂下去。 到这里,沈之楹才真正感受到沈非念真正动杀心时的狠毒手段,有多骇人。 得益于这几天沈非念为了看铺子满城跑,跑得多见识广,也就听说了莲花庵这个好地方。 那不是普通的尼姑庵,是花庵。 许多有特殊癖好的人为了找刺激和寻新鲜,便会去这种地方。 当然你要在那里清心寡欲静修坐禅,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吃得了干活的苦头,啃得了冰冷的馒头,睡得了潮湿的炕头。 可只要你稍微熬不住,看着那些花红柳绿动一丁点歪心思,就是半只脚迈进了地狱里。 三夫人用尽多少力气才从风月场所爬出来,成为沈府的三夫人? 沈非念偏要一棍子将她打回原型。 不要跟她说什么各有难处不难处的,她也挺难的,没人把她当人看,就别怪她不做人。 这场大火里的始作俑者也好,被迫当刀的也好,无故被加害的人总是自己,她反击得再狠,也是他们活该承受的。 李嬷嬷的尸体被拖了出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暗红的血迹。 二夫人呆坐在地,望着李嬷嬷哭得声音喑哑,又握紧拳头,对沈非念恨之入骨。 三夫人踉跄着往外跑,要去找她的女儿沈之杏,以为真的是母女团圆大结局。 大夫人得意地看着这一切,自认为她是最大的获利者。 沈非念冷眼看这些披着人皮的怪物,与织巧大步离开。 一直靠在门外听动静的沈澜弦,望着天上月,想着沈非念是什么魔鬼。 难怪会跟顾执渊那样的人搅和在一起。 当时他绕到沈非念房子后面想救人时,正好看到顾执渊踏月而来,一掌拍在滚烫如红铁的泥墙上,轰倒了那面厚厚的墙。 就像天生有默契一般,里面真的掉出来沈非念。 他伸手接住沈非念抱在怀里,那时他眼中的担忧和紧张,沈澜弦看得真真切切。 然后他就飞走了。 飞走前对沈澜弦说:“你今日没有见过我。” 沈澜弦:“我刚刚正好瞎了。” “唉。”沈澜弦叹口气,恰好沈非念走出来:“你这是在望月兴叹什么呢?” “叹七姑娘好个蛇蝎美人。” “这个人设不错,以后我就走这路线了。” “……” 沈澜弦嫌弃地“切“了一声,又说:“对了,方才李嬷嬷被拖出来时我看了一眼,她是被毒死的。” “毒?” “嗯,这府上有个精通用毒的人。” “你觉得是谁?” “不知道,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之前你所中的狐尾冷香,和此次夺去李嬷嬷性命的毒药,是出自一人调配。” “看来这府上,的确卧虎藏龙。” “你……或许可以去找渊王爷问问。” “不好事事叨扰他的,毕竟我给他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沈非念笑道,望着暗沉沉的夜色:“我要去个地方,今儿晚上,还不能睡呢。” 沈澜弦不解:“怎么了?” 沈非念苦笑:“你以为二夫人在这里拖着我,是为了什么?” 沈澜弦面露疑惑,织巧解释道:“七公子你有所不知,几位掌柜已经等了姑娘多时了。” 沈非念笑问他:“你这个将来的医馆掌柜要一起去吗?” “我闲得慌?”沈澜弦翻了个白眼,又从怀中掏出两瓶药扔给沈非念,“治烫伤的。” “用不了这么多,我和织巧都没受太重的伤。” “带着,有你用得着的时候。”沈澜弦话里有话。 “有你这么咒人的吗?你才天天被烧伤呢。”沈非念极会误解。 “……” 沈澜弦:带不动。? 第二十五章 牛头马面长你这样 沈非念与顾执渊在茶楼说完话后,看到叶氏与几位掌柜在一起,她当下便有不好的猜想,总觉得要出事。 于是她在回府前,先去了一趟柒裳楼王掌柜那儿。 柒裳楼最近暂时闭店,正在装修整改,准备新衣样式,柒羽坊在备新料子,其他几处也差不多。 她又刚刚接手这些生意,根基不稳,人心不齐,这种时候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换作她是二夫人,她也会在这种时候搞事情。 然后便果然出事了。 大乾虽无宵禁,但到了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多数人早已歇下了。 沈非念的马车轧过青石板路,披着夜色行在这无人街道上时,偶然听见远处传来丝竹弦乐声。 她揭开一点马车帘子望去,是隔岸一处灯火辉煌的所在传来的,那是一座足以五层楼高的屋子,悬彩挂灯,热闹非凡。 临街走廊上倚着各式女子正在招被看,莺莺燕燕的笑声不绝于耳。 她往日路过此处都是白日里,此处并未开门,她只觉得这建筑修得好看,却不知到了夜间再瞧,更为非凡。 隔着粼粼水波望去,像个人间极乐之地。 “姑娘别看了,那就是无妄亭。”织巧放下帘子,“京中最大的青楼。” “可知唱曲的人是谁?这歌喉属实动人。” “应说是无妄亭里最有名的歌姬,好像叫姬颜卿。” “名字也好听。” 两人说话间,马车到了到了茶楼前,这个点儿早已无人来饮茶,茶楼里极为清净。 茶楼掌柜难得一见的是个女人,约摸三十七八岁,是极有知性高雅气质的一位妇人,名叫林婉,大家平日里称呼她为婉掌柜。 她在雅间里熏了香,抬手引沈非念坐下,还给织巧备了椅子和茶盏,是个十分周到细致的人。 王掌柜给沈非念倾了杯茶,心有余悸地说,“确如姑娘所说的那般,今日夜里的确人前来寻衅惹事,好在我们早有防备,未出大祸。” “没出事就好,不过你交给织巧的那几匹料子和衣裳图样,怕是不能完璧归赵了。”沈非念抱歉地说。 “姑娘言重了,府上的我也大致猜到了,姑娘人没事就比什么都强,料子衣裳什么的,不打紧的。”王掌柜赶紧说。 “王掌柜,婉掌柜,我有个人想向你们打听一下。”沈非念将今日远远见着的那个白衣男子描说给两人听。 两位掌柜对视一眼,林婉说:“照姑娘这般形容,那人莫不是……段先生?” “段先生?”沈非念疑惑。 林婉点头:“嗯,姑娘有所不知,赵掌事仙去时你还在襁褓之中,可我们这些铺子总归要有人照应着。段先生原是您母亲的挚交好友,更是十八铺的二把手,后来这看顾十八铺的重任,自然也就落在了他肩上。” 沈非念却问:“他既是我母亲的好友,也就是我的世叔,可我这些年竟从未见过他。” “姑娘,人心是会变的。” 林婉摇头叹笑,“这么多年过去,十八铺的银子流水是一笔多么庞大的财富,能有几个人瞧着不动心呢?不瞒姑娘说,这十八铺啊,他快要占去大半部分了,你方才所说的李掌柜肖掌柜,更是唯他是从。” 王掌柜接着说:“不错,段先生此人的确颇有手段,就比如柒珍阁,你母亲去世后生意一直不济,眼见着都要闭店关张了,在段先生的运作之下,竟起死回生,生意虽不如往年却也能有所盈余,所以肖掌柜服他。” 沈非念轻轻点头,照他们这般说的话,那段先生就是想抢铺子了?所以跟二夫人联手了? “那两位呢?为何不与他亲近?”沈非念问两人。 林婉笑说:“姑娘可知,我是如何当上这里的掌柜的?” “愿闻其详。” “说来姑娘不信,这茶楼本就是我的,只是我一个女子想要经营一座茶楼何其不易?我处处碰壁屡屡受挫,更被奸人设下圈套,茶楼眼看就要易主,心灰意冷之时,你娘亲花重金将这里买下,又交给了我打理。” 林婉低头看着杯子里的茶汤,神色动容哀戚:“你娘说,不必灰心,女子自有女子的本事,千万别叫人小瞧了去。” “所以在我心里,段先生再如何好,他也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贼子。” 沈非念不知还有这么一重往事,握了握林婉的手,林婉反握住她的小手笑起来。 她眉眼极温柔,温柔得像个长辈,又像个大姐姐。 林婉又瞧了王掌柜一眼,打趣道:“至于他就简单了,以前是在铺子里打杂的,你娘见他勤快老实,脑子灵光学东西又快,就顺手教他,一不小心教出了个掌柜呗。” 王掌柜低头憨笑:“若无赵掌事当年提携,我如今还不知在哪里混饭吃呢。” 沈非念与他们说着话,心里越发的疑惑,当年的赵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为什么自己听得越多,她的形象却越模糊? 几人一直聊到东方吐白时分,林婉送她到门口,拉起她的手,殷切地说:“姑娘,千万别叫人小瞧了去。” 她用自己娘亲当年的话来叮嘱自己。 沈非念心里一热,用力点头。 在经历了被人害得死里逃生的劫难后,沈非念可太珍惜这些待自己真心实意的人了。 林婉和王掌柜目送着沈非念的马车走远,王掌柜问:“你说,她是段先生的对手吗?” 林婉目光悠远,语气轻轻却很坚定:“她可是赵掌事的女儿。” 回府路上,沈非念的马车和另一辆马车在半道上遇上了。 对面的那位乐呵呵地打招呼:“哟,沈姑娘,大清早的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呀?” 沈非念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探出毛茸茸的小脑袋,笑得明艳动人:“打鬼门关回来呀。” 寒川乐道:“见着牛头马面了吗?” “见着了呀。” “长什么样呀?” “长你这样呀。” “你这就没意思了啊!” 他话音没落,就被马车里的人嫌弃屁话太多,一脚把他踹下车辕,沈非念瞧着笑得直不起腰。 她下了马车行礼:“见过渊王爷。”? 第二十六章 原来王爷喜欢玩蜡烛什么的啊 一把折扇挑开马车窗帘,顾执渊那双好看得离谱的桃花眼望向她,倒是少见顾执渊用折扇这类事物,他冲沈非念点点头,算是问好。 “正巧遇上了,我请王爷吃个早点?”沈非念想感谢顾执渊的提醒,让自己的店铺早作防备没白受损失。 “不必了。”顾执渊放下帘子,挡住了视线。 沈非念抿唇,今天的顾执渊不是金大腿,是大反派,好高冷哦。 两架马车这般横在路中间,挡了早上出摊的小商贩,挤不过去的商贩操着一口方言在后边喊道:“搞么事哦,挡到了噻,让一哈子!” “不好意思,我这就让路,祝您今天发大财啊!”沈非念捧着脸,笑嘻嘻地冲那人也喊回去,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矜持也没有,活泼娇俏得可可爱爱。 寒川被沈非念可爱得满地打滚,摸到马车边小声说:“爷,要不,我陪沈姑娘用早点呗,这……您,您先回?” 顾执渊用扇子敲了寒川一脑门的包。 然后四个人坐下用早点。 织巧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毕竟这是顾执渊,恶名在外凶名传四海的顾执渊。 寒川一个劲儿地安慰她不要怕,拼命解释他家爷真不吃人,最多杀人,顶破天去了也就是活剥人。 织巧看上去都要吓哭了。 沈非念越听越好笑,在饭桌上笑出声,可谓是极为不雅,但好在顾执渊也不怪罪。 她拿了个水煮鸡蛋放在顾执渊手边的玉碟里,顺嘴问道:“我瞧着王爷是回府的方向,你们昨晚忙了一宿吗?” “我们打无妄亭回来呢。”寒川嘴快,一个没把门,说错了话。 他吓得屁也不敢放了,紧张兮兮地看着顾执渊,又担心沈非念误会什么。 好在沈非念心大得很,非但没误会,反倒是好奇地问:“无妄亭?他们那个姬颜卿唱曲儿好好听呀,我昨天晚上隔着河岸都听入迷了,她是不是很漂亮?” 寒川见她不介意,也就放下心来,大胆发言:“沈姑娘要是感兴趣,下次我带你去找她,咱们爷跟她挺熟的。” “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 “咚!” 顾执渊手握鸡蛋,重拳出击砸在寒川脑门儿的包上,寒川一声惨叫。 沈非念:“王爷您这……敲鸡蛋的方式挺特别啊。” 顾执渊气定神闲,一点也不生气地说:“食不言,寝不语。” 沈非念无语,这人好无趣哦。 顾执渊心想,这女的有毛病。 听到自己在胭脂地里呆了一晚上,她居然一点也不生气。 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生气? 不对,自己又为什么觉得她应该生气? 可她凭什么不生气? 她居然不生气! 顾执渊就这么跟自己杠上了。 他内心波涛汹涌,他面色不起涟漪,真可谓是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当拜上将军。 可不知是不是沈非念眼花,她翻白眼的时候好像瞅见顾执渊的手受伤了。 于是她盯着顾执渊的手一直看——他手还怪好看的——她发现顾执渊无论做什么动作,都是掌心朝下,似乎是在藏着什么。 “王爷,我准备了个小礼物送给您,劳您伸手。”沈非念握个小拳拳,举在顾执渊面前。 顾执渊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要。” “女孩子送礼物被拒绝会很丢人诶。” “那京中丢人的女子可太多了。”顾执渊如秋风扫落叶无情般:“又是荷包?” “……” 要不是打不过他,沈非念非要弄死他!这个自恋狂混蛋王八蛋狗屎蛋! 你当我是沈之杏会拦你马车塞荷包给你啊! 我塞你一脸荷包蛋还差不多! 眼见沈非念气得脸都涨红了,顾执渊在心底叹气,有些无奈地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非念恼得一把抓过顾执渊的大猪蹄子,将烫伤药塞进他掌心。 顾执渊若要躲开她的动作,那简直不要太容易,他单手就可以把沈非念拎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沈非念握住他手指的时候,那温凉柔软的触感让他一时走了神,忘了收手。 沈非念果然看到他的掌心有伤,瞧着是烫伤,已经上过药了,但瞧着依旧让人心惊。 沈非念的心绪忽然慌乱了下。 她莫名其妙地愣了半天,才说了句—— “多谢王爷昨夜救命之恩。” 顾执渊收回手,搅了搅碗里的粥,淡声道:“自作多情,我何时救你了?手中的伤是昨夜在无妄亭被烛火灼到了。” “原来王爷喜欢玩滴蜡什么的啊,好有情趣哦。”沈非念一个猛男娇羞捂脸。 顾执渊险些被一口粥呛死,看精怪似地看着沈非念。 寒川忍笑忍到脸都憋成了紫色,看上去马上要缺氧脑死亡了。 只有织巧,她对她家姑娘的这些离谱操作,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非念娇羞完淡定喝粥。 沈澜弦昨日夜里一定是在后墙处看见顾执渊了,否则他不会给自己两瓶药膏。 可顾执渊不愿意承认,那就算啦,大佬的心思你莫猜。 这救命之恩,自己记得就好。 用过早点几人分开,沈非念回府,顾执渊靠在马车里盯着手里的药出神。 他明明说过一切要靠沈非念她自己的本事,他绝不会过多插手去帮她,可昨晚大概是被鬼迷了心窍,到底没忍住。 那场火烧起来的时候,他一怒之下差点将整个沈府都点燃了泄恨。 “寒川,你以后再自作主张,就去司恶楼里干活。” “别介啊爷……我,这……我就是觉得,沈姑娘昨天晚上受了那么大委屈,肯定想找个人依靠一下,您说这京中,除了您她还能依靠谁啊?这才自己拿了主意,改了车道跟她在这儿遇上的。” “你似乎挺喜欢她?” “爷您不觉得,沈姑娘是个特有意思的人吗?” “还行。” 寒川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后边儿去了,他们家爷瞧谁都瞧不上眼,上至天子下至囚犯,在他眼里,众生皆傻逼。 他能给沈姑娘这么个高评价,已是极为不易了。 “对了爷,方才您干嘛不承认,昨夜是您救了她呀?您这伤得也不轻,在无妄亭泡了大半夜的药水呢,沈姑娘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感动的。” “你舌头要是真这么闲不住,就拔了。”顾执渊语气凉凉。 寒川闭嘴,闭得紧紧的。 沈,非,念。 顾执渊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思绪飘渺。 怕她恃宠而骄,怕她仗着有自己在就不分轻重,怕她不知这世间险恶就莽撞往前冲。 怕她真觉得自己是好人。 更怕自己对她心生怜意,不忍欺哄。 所以,告诉她做什么?? 第二十七章 跟沈家过不去的都是朋友 沈非念正预备从府上搬出去住,远离这群妖魔鬼怪时,大夫人已经为她备好了新的院子。 是个比先前那破院子好太多太多的西厢房,据说是她娘亲以前住的地方。 沈非念清楚,大夫人这是想让自己和二夫人一斗到底,她好继续捡便宜呢,想得可真美。 既然如此,沈非念也就大大方方住下,反正在外边儿置办宅子也要时间,而她这段日子又会忙得不可开交,正好省事了。 织巧从昨夜烧过的废墟里找回了顾执渊送沈非念的东西,好在她藏得严实,除了衣服烧没了,其他的倒没什么损坏。 两天后,二夫人送来了沈非念母亲的陪嫁财物,少了不止一半。 沈非念翻着她给的帐薄,差点乐出声,这错漏百出的帐本,连墨都没完全干呢。 而且最搞笑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支出,比如有一项是她娘亲的葬仪,花了足了二十七万两白银。 “我娘的灵位连沈家祠堂都没进,葬仪花销却要赶超宫中贵人们仙逝的用度了,二夫人可真是用心啊。”沈非念语气嘲弄。 二夫人这两天除了整理这些帐本外,还要料理李嬷嬷的后事,此刻难掩疲累和憔悴,面对沈非念的冷嘲热讽也提不起力气争辩:“七姑娘若不信,自可去查证。” “嗯,把我娘从地里请出来,问问她在地底收到了多少钱么?再顺便请她去你梦里一趟,和你叙叙旧?” 沈非念口中无遮无拦,什么话都敢说,“那二夫人可要多问问自己有没有干过亏心事了,别被我娘吓着。听说,大夫人屋子里供了不少菩萨呢,你不如去借几尊?” 饶是二夫人再能忍,也要被沈非念气得不轻。 “姑娘说话大可不必如此夹枪带棒,我说了,你若不信,自己去查便是了。”二夫人用力吸气平复情绪,“我还有其他事,就先走了。” “等等。”沈非念叫住她,“二夫人,我看你这帐上写着,有不少东西放在江城老宅里,一时送不过来,折成白银也不是什么小数目呢。” “不错,几年前老爷回江城任职,带了不少东西过去放着。” “从江城到京中大概也就半个月的脚程,我记得,四夫人和六姐姐在老宅别院里住着,是?” “你想说什么?” “三夫人和三姐去了庵里清修后,府上都寂寞了不少。四夫人和六姐姐又久居别院,不如将她们接回来?正好请她们帮个忙,将我母亲的那些东西一起带进京中?” “你荒唐!”二夫人低喝道:“不得老爷许可,谁敢擅自接四房和六姑娘进京?” “这么麻烦呀,那我自己跑一趟江城好了。” “你!”二夫人气结,“我,我会去跟老爷说四房的事。” 沈非念笑得温柔可爱:“辛苦二夫人了。” 二夫人气得甩袖而去。 江城有个锤子的东西,是二夫人她实在编不出来条目来了,瞎掰扯的,她以为自己不会追问到底么? 不过也无妨,沈非念会让她把吞掉的银子一点点吐出来的。 动她的钱? 还不如动她的命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非念早出晚归,天天泡在铺子里,尤其是柒珍阁。 既然已经知道了有“段先生”这么号人物,她的危机感也愈发地重了起来。 柒珍阁里一共有三位师傅,都是铺子里的老人了,而这种老人又最喜欢仗着自己资历深,不把新来的上级放在眼中。 所以沈非念几次去铺子里和他们说话,他们对这位年轻的小姑娘都爱搭不理的。 沈非念见状,干脆上外边儿找了个金匠,给了他一张图,让他先替自己做个样。 铺子里之前的老人见此,冷嗤道:“姑娘这是瞧不上我们的手艺,要上外边儿找人干活了?” 沈非念也不恼,笑说道:“几位说这话可就伤人了,我让外人做这活计,是因为这活儿简单,师傅们这么忙我不好打扰,就让外边的人先做了。更何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们呢。” 她进退有度,说话客客气气的,反倒是让店中老人不好继续刁难了。 “姑娘有何吩咐?” 沈非念递了图纸给几人:“几位师傅瞧瞧,这东西你们可能做出来?” “这瞧着……好像是发簪?” “差不多,不过我的要求是这青鸟要做得逼真,虽是金子做底,颜色却也要丰富,斑斓多姿,所以可多缀宝石……” “这发簪做来做去也就那么大,若是多缀宝石,便只能缀碎石头,不值钱的。” “值不值钱,得看我定什么价。我定什么价,得看各位师傅的手艺。” 沈非念看着这三个不太服管的老人,“诸位应该都听说了我与肖掌柜打赌之事,我不想输,所以我会竭尽全力,也会信重仰赖各位。我向各位保证,以后这柒珍阁之物,只要卖出,经手雕琢的师傅,就有提成。” “所以,价格越高,你们提成越多,而想要价格卖得高,东西就得好。” “三位师傅都是老手艺人了,想必不会让我失望。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好吗?” 几人相视,提成这种事情并不稀奇,但柒珍阁没有,听着倒是让人心动。 而且柒珍阁出的东西固然都好,但几乎毫无新意,款式都还是在以前赵楚掌事时出的花样上,稍加改动制成。 这跟经营能力无关,与设计能力创新能力相关,看来,无论是肖掌柜还是段先生,设计能力都较为平庸。 客人见多了便审美疲劳,生意也就逐渐下滑了。 这是沈非念首先要解决的困境。 巧就巧在,刚好沈非念收到了一张帖子。 五日后尚书府的千金孙听月姑娘有个诗会,请京中诸位名门闺秀一同前去。 孙听月的姐姐是宫中陛下的妃子,两人青梅竹马,眼下极为得宠。而且孙家不似沈家这种暴发户,是真正的显赫世族,几代人皆在朝中为官,颇有威望。 孙听月这个实实在在的侯门贵女,又为人善良真诚,天性率直,人缘是极好的,她组的局一般都热闹非凡,能来一趟皆算面上有光。 最重要的是,孙家和沈家因为一些旧事,不算和睦。 所有跟沈家过不去的,都是她沈非念的好朋友!? 第二十八章 把死对头逼得结盟 深宅侯门里的故事最是为人津津乐道,好八卦是人之天性。 沈非念在相府搞风搞雨搞出这么多事来,世上又没有不透风的墙,早就在京中贵女圈子里传开了。 不少人都想见见沈非念真容,看看这个闹出诸多风波还能安然无恙的沈府庶女,到底是何方神圣。 孙听月就是抱着这样吃瓜看八卦的心理邀请的沈非念。 沈非念捏着帖子,知晓这些人是想看自己笑话或热闹,但她不介意把这名利场转化为自己的资源。 于是她提笔回信,谢过孙听月的邀请,又主动提出由她的柒南茶楼来办这次诗会,茶水只收三成费用,场地任用。 柒南茶楼在京中也是颇有名气的,都知道那里清幽雅致,林婉掌柜更是写得一笔好字,不少文人骚客都喜欢去那里闲坐会友,吃茶装逼。 孙听月见有这等好事,自然是愿意的。 沈之楹坐在亭子里,看着请帖上的“柒南茶楼”四个字,不屑地笑了下,料定这是沈非念想挤进京中贵女圈的把戏。 在她心底,她是十分看不起行商之人的,更不要提这个商人还是沈非念。 像沈非念那样上不得台面的人,便是去了诗会也是丢人现眼。 “大姑娘。”亭子外边走来二夫人,她笑着冲沈之楹点头。 沈之楹起身行了个晚辈礼。 “过几日大姑娘是否要去柒南茶楼会友?” “不错,二夫人有事么?” “大姑娘平日里总是沉稳自持,身上也穿得素净简单,去了那种群芳斗艳的地方,不知情的人怕是要看轻了姑娘。” 二夫人又摆出了她的慈母作派,拉着沈之楹坐下,满脸都写着贤德宽厚:“更莫要提,那柒南茶楼还是你七妹的地方。” 沈之楹暗自有些好笑,这叶氏不会以为自己是沈之杏,听了她几句漂亮话就昏头? 但她不露半分,只问:“那二夫人您的意思是?” 二夫人从袖中取一个精致的盒子,递到沈之楹跟前。 沈之楹问:“这是何物?” “大姑娘先瞧瞧。” 沈之楹揭开盒子一看,里面放着一只青鸟发簪,青鸟振翅欲飞,脚掌抓在一段树枝上,树枝用碧玉雕刻当作簪杆,羽毛根根分明,上面又缀着极碎极小的白玉,如露水凝在羽毛上。 整只青鸟栩栩如生,精致可爱,的确是件极好看的首饰。 二夫人见她看得出了神,拿起簪子斜刺入她发间,笑说道:“青鸟是吉祥鸟儿,会给大姑娘你带来好消息。” 她一边替沈之楹摆弄着发簪,一边说:“听说七姑娘那日也会去诗会,她见着这簪子,必定很是惊喜的。” 这话几乎已经挑明了,沈之楹自然听得懂是什么意思。 二夫人来找她联手。 能把沈府上死不对付的两个人逼得结盟,也算是沈非念的本事了。 诗会那日,沈之楹戴着那枚青鸟发簪步入柒南茶楼时,果然备受瞩目,这种场合,诸位千金比的拼的就不是派头么?沈之楹今日的派头和风头都是足足的。 与她相熟的几位千金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她的发簪是在哪一家铺子定的。 “是在康宝楼订的,姐姐喜欢的话,也可以去问问。”沈之楹笑容柔美动人,不动声色地推荐起了二夫人开办的首饰铺子。 孙听月瞧了瞧那发簪,笑道:“康宝楼?听说是前些日子新开的铺面,没想到东西倒是出得极好看,反倒是那藏珍阁……哦,现在改名叫柒珍阁了,那里头的物什儿真是一点新意也没有,看着老气死了,我娘都不乐意戴。” “诶,我怎么记着,那柒珍阁也是沈大人家的铺子来着?对吗沈姑娘?” “我平日深居简出,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沈之楹面露难色。 “是啦,谁不知沈家大姑娘是个只爱看书绣花的妙人儿呢,哪像我们,天天被娘亲揪着耳朵骂,好好跟沈家姑娘学学!” 众人笑闹成一团,各位千金们美得各有特色,远看着倒是个人比花娇的好景儿。 人群里最活泼俏皮的就是孙家的千金孙听月,是个闹腾性子,说是办诗会,其实是找个借口将人聚在一起玩闹罢了。 一群女孩子讨论着眼下京中时兴的料子,胭脂唇膏,又有人提议投壶玩,好生热闹。 沈之楹被人簇拥着坐在中间,时不时地应和几句,眼睛却一直瞟着别处。 按说,沈非念应该要来了。 沈非念姗姗来迟,着一身浅青色的衣裙,低调但不简单,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到沈之楹替她道歉:“我七妹素日鲜少出门,不似各种姐妹见惯了这些场面,所以不懂事来得晚了,实在不好意思。” 她温和地说着替沈非念抱歉的话,无形地要让众人低看沈非念一眼。 可沈非念根本不接她的话茬,只看了一眼她发间别着的青鸟发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果然被抄了。 “不碍事,想来沈七姑娘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孙听月好心给沈非念解围。 沈非念浅浅笑道,“多谢孙姑娘海涵,的确是有些事来得迟了,来人。” 下人走上前来,手中托着一方精致的木匣。 孙听月不解:“这是?” 沈非念:“得孙姑娘相邀,备觉荣幸,又在我这小小心的茶楼与诸位把酒言谈,更是欢喜,所以备下了些薄礼送给孙姑娘,孙姑娘切莫嫌弃才好。” 孙听月故意挑了下眉头,“我的眼光可是很刁钻的哦。” “那就希望能入得了孙姑娘的眼了。” 孙听月打量着沈非念,瞧着她和沈之楹之间,果然如传闻那般,沈之楹和沈非念之间相当不睦啊。 那她就很有兴趣帮沈非念一把,好好怄一下沈之楹——正如沈非念所预料。 木匣打开,孙听月只瞧了一眼,便惊奇地失声:“这是什么,好漂亮呀,你们快过来看!” 她招呼人群围过来,瞧着沈非念送给她首饰,瞬间将沈之楹冷落下去。 那是一枚蝴蝶别针,轻盈灵动,蝴蝶翅膀隐约还透着光,色彩斑斓,洒着许多种颜色的宝石粉末,华贵但丝毫不显艳俗。 在阳光下一照,光彩照人,璀璨夺目。 最妙的是那蝴蝶翅膀还会随人行走间一颤一颤地摆动,浑似活物,马上就要翩跹飞舞。 不过手掌三分之一大小的一枚胸针上,极尽巧思。? 第二十九章 扮什么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沈非念仔细观察过,京中什么样花式的首饰都有,发钗镯子戒指项链之类的遍地都是,一时之间很难做出引人瞩目的款式来,倒是胸针没见有人做。 沈非念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机会,并牢牢抓住了。 她在外面找的那个金匠就是做改良别针的,别针这玩意儿虽然简单小巧,但从来没人做过,她要找个手工精巧的人才放心——并毫不介意让柒珍阁和二夫人知道。 反正这种东西一旦面世,她抄起来也极快,就干脆懒得费心掩藏了。 至于蝴蝶嘛,是她另找人做的,以别针为幌子,瞒过了所有人。 沈非念将胸针取出来,给孙听月别上:“孙姑娘喜欢,便是这胸针的福气了。” “喜欢喜欢,这也太精巧了!”孙听月原来想着,只要沈非念送的东西不是过份的丑,她都会闭眼吹一波打压沈之楹的气势,但眼下却是真心实意地被惊艳到了,每句夸奖都发自肺腑。 “那就多谢孙姑娘喜爱了。”沈非念说着理了一下鬓边的头发,露出耳朵。 她只戴了一边耳环,金子将珍珠包了一半,小金珠贴在耳垂,下面垂着长长的银丝耳线,正好落在她修长莹润的颈脖处,这样的佩戴之法别出心栽,又低调温柔,让孙听月大感新奇。 无论是蝴蝶胸针,还是金珠耳线,都比沈之楹那发簪精巧灵动得太多太多了。 孙听月越看越心动,忙问道:“这个你在哪里买的呀?我怎么从来没在京中见过这种东西?” 沈非念笑道:“是柒珍阁要新出的小玩意儿,若是入得孙姑娘的眼,往后您多去看看,还有别的样式。” 孙听月听着吐了下舌头,她刚刚还吐槽过柒珍阁的东西没新意,转头就被打脸了。 她不好意思地向沈非念地道歉,沈非念却丝毫不在意,孙听月这种性子可太招人喜欢了。 “听说如今沈七姑娘是柒珍阁的掌事,是?”人群里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沈非念知道该来的总会来,今天没人找她的茬才奇怪呢。 她抬眼看去,是户部侍郎家的女子,元品纯。 户部侍郎是沈昌德的走狗,元品纯是沈之楹的打手。 她对元品纯说:“不错,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铺子,如今自是由我接管。” 元品纯语气不善:“沈七姑娘往日里从不露面,今日一出手,便是送这么好看的事物。我看,这是有备而来呀,莫不是寻好了机会巴结孙姑娘?” 沈非念往前一步,上下打量了一番元品纯:“元姑娘穿这一身月绡纱倒是好看的,不过可惜是我柒裳楼好几个月前出的样式了,此刻瞧着,颜色和款式倒是有些不衬这夏日的节气。元姑娘若是得空,过几天倒是可以去柒裳楼再看看。” “你莫不是瞎了眼?”元品纯轻蔑嘲讽:“我这身衣衫是前两日在逢喜楼买的,谁看得上你什么柒裳楼八裳楼的衣服?庶出就是庶出,目光短浅,不识泰山。” 沈非念低头,一副受伤神色,委委屈屈地站在一侧不出声。 心里却在说:骂得好!继续骂! 孙听月的母亲就是续弦,认真计较起来,孙听月也是半个庶出,可她极得她父亲宠爱,她能受得了这个气才奇怪。 孙听月刚得了沈非念一枚胸针,自然替她说话,只见孙听月冷笑道,“好一个庶出嫡出,我都不知道元姑娘这么看重出身呢?照你这说法,咱们这儿可是有一半的人,都目光短浅,不识得你这身衣裳是赝品了?衣服不合适就是不合适,还不许人说了?” 果然许多人向她投去白眼和不满。 眼见要坏事,沈之楹赶紧圆场:“元姐姐没有这个意思,孙姑娘切莫误会,只是我家妹妹言语不慎,惹得她生气了才说错了话,我替七妹向诸位道歉了。” 沈之楹说罢盈盈一拜,姿态万千。 沈非念却要听笑了,我做错什么了你替我道歉?你搁这儿扮什么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又把我比作恶人呢? 她还没说话,孙听月先开口了:“你少来,我看你家七妹眼光好得很,难道她自家铺子里出的东西她都不认识了?那逢喜楼不就是柒裳楼出什么它就跟什么吗,真当咱们这些人眼瞎看不出来呢?再说了,我倒觉得今日所有人里,你七妹这身衣服最好看。” “对呀对呀,我方才也发现了。”一个穿浅杏色裙子的女子跑来,拉起沈非念的袖子:“你瞧,这颜色多好看,衬人肤色白不说,还清清爽爽的,看着就凉快。” 她们倒也不是真心实意要夸沈非念的衣衫好看,而是这些京中贵女们也各自成圈,朝中诸多势力分得清清楚楚,她们抱团也抱得明明白白。 有人巴着沈之楹讨好,也自然就有人看沈之楹不顺眼。 孙听月抱住沈非念手臂:“这也是你铺子里出的?” “是呀。”沈非念点头。 “赶明儿我去你那里看看,到时候你带我好好逛逛?” “那我们可说定了,到时候,我给你折扣。” “嘿嘿,好呀。”孙听月笑得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对了,你会不会玩投壶,我们一起玩呀。” 沈非念陪她玩了几局投壶,发现孙听月对沈之楹针对得极厉害,处处明嘲暗讽,阴阳怪气。 她便问道:“孙姑娘,你和我长姐过往有什么嫌隙吗?” 孙听月瞧了瞧四周,在沈非念耳边小声说:“我父亲说,你爹想把你长姐送进宫当皇后。” “居然有此事?”沈非念故作惊讶。 “对啊,我姐姐在宫里和陛下好着呢,两人不知多恩爱,等你长姐进宫了,我看她肯定要害我姐姐。而且她那个人,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假惺惺地虚伪劲儿,我瞧着恶心。” “既是如此,你今日为何还要请她过来?” “本是为了看你和她打架的。”孙听月老老实实地说。 “好呀你,原是存这个坏心思!” “好啦好啦,我下次不这样了哈哈哈。” “那你帮我个忙,我就不怪你了。” “你说!”? 第三十章 论求生欲的重要性 沈非念反复斟酌用词,总感觉怎么说都有些唐突,但又不想放过这样的机会。 思来想去,她试探着说:“我新制了一身衣裳,但总觉得无论谁穿着都有些撑不起,便想到了宫中的淑嫔娘娘。听闻娘娘仙人之姿,若我的衣服能为娘娘增添半分光彩,亦是我的福份。” 孙听月一听就笑了:“你让我帮忙,就是让我给我姐送东西啊?早说啊,小事一桩!” “可你还不知道我要送给娘娘的是什么样式的衣裳。”沈非念说道,“便不担心么?” “你拿来了我自然会先过目看一看,而且,我看你为人谨慎,不像个会出错的人,所以你就放心。” 她这么赤诚,沈非念都不忍心再搞弯弯绕绕了。 便坦白说道:“其实是因为淑嫔娘娘貌美,又深得陛下喜欢,我想着,如果娘娘都穿过我铺子里的衣服了,以后会有更多的人来买。” “对哦,那我更得送了。”孙听月却说,“这样,正好呢,过几日是我姐的生辰,陛下要给她办个宴席,我也要进宫给她贺寿去,若是衣裳合适,我就在那天给她带去,你再给配一套首饰,首饰的钱我来出。我看宫里的那些行头,我姐姐也早就腻了,你就再给她弄一个像你这蝴蝶一样的玩意儿,她肯定喜欢。” 沈非念听着她好心安排的这一切,眨了下眼睛,诧异地问:“你不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气的,你生气的点好奇怪哦。” 沈非念内心大呼:这是什么小天使! 两个小姑娘笑闹成一团,不远处的沈之楹看得心头窝火。 她与叶氏本是作好打算,今日她将青鸟发簪带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康宝楼出的首饰,沈非念以后就别想再卖了。 而且这青鸟发簪极是好看,二夫人很有信心可以风靡京城。 不成想,沈非念居然还留了一手? 沈非念也回头望去,正好与沈之楹对视。 她和叶氏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不知道她们会收卖柒珍阁的师傅当奸细? 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要出的是那个青鸟发簪? 不会真的以为,自己被他们坑了那么多次,还毫无准备? 听说叶氏笃定了这青鸟发簪会大卖,所以备了不少货,等着赚大钱呢。 到时候可千万别哭死哦。 沈非念在这场诗会里游刃有余,不管是哪家的千金,她遇上了总是能聊几句,聊的话头也能恰如其分地正中她们的喜好。 她来之前做过不少功课,这些人都是她以后的潜在客户,她自然要提前维护好关系。 诗会散场后,孙听月约沈非念过几天再聚,沈非念自是应好。 等人群散尽,沈非念转身就去了渊王府,找寒川出来喝酒。 两人找个巷子里安静的小摊上,要了一瓶酒一碟花生米,寒川要嫌弃死了:“你现在好说也是个掌柜的,就请我吃这啊?” “我被闹了一天了,脑瓜子嗡嗡的,就想找个清静点儿的地方坐坐,你就凑合着。”沈非念抿了一小口酒。 “找我啥事啊?”寒川往嘴里扔着花生。 “吏部尚书孙府孙听月,此人可信么?”沈非念总觉得,今日孙听月太热情了。 “如果你是真正的沈家人,那她不可信,但你是沈非念,她便是十分可信的。” 寒川乐道,“你们府上那位大夫人的父亲,曾经就是吏部尚书,沈昌德当年娶你们大夫人的时候,他还不是宰相呢,只是个侍郎,这娶了吏部尚书的女儿作夫人,他官位又升了几级,大夫人可谓是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就跟你娘一样。” “沈昌德,一个将吃软饭进行到底的狗东西。”沈非念鄙视,“然后呢?” “然后孙家在朝中的嫡系弹劾了大夫人的父亲,陛下将他罢了官,一度险些牵连到沈昌德,接着又升任了如今的孙听月的父亲为吏部尚书,所以你说,沈家的人,或者说大夫人一脉是不是跟孙家挺过不去的?” “难怪沈昌德如今对大夫人爱搭不理百般瞧不起的样子,原是大夫人的娘家已经不能帮到他什么了。他自己也混出了头,所以看不上大夫人这糟糠之妻了。” “是的咯,你们大夫人原也不是张家嫡女,只是个偏房所出。想想也是,以当初吏部尚书的权势,怎么可能将嫡长女嫁给当时只是侍郎的沈昌德?不过即便是偏房所出的女儿,也帮了沈昌德不少。” 沈非念想起平日里大夫人时常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性,以前还不是很能理解,今日倒是全都解惑了。 大概也正是因为大夫人娘家倒台,所以沈之楹才要削尖了脑袋进宫?不然以沈昌德那等薄情寡恩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多看重沈之楹。 沈非念又抿了一口酒:“这般说来,孙听月还真有可能故意帮我,她的目的是挑拔沈家内斗?” “有这可能,但我觉得,孙听月估计没想那么多,她就是单纯地跟沈之楹过不去。”寒川笑道,“孙听月没那脑子,她姐姐淑嫔还差不多。” 沈非念拍了寒川胳膊一下,不许他这么笑话人家。 “诶我说,沈姑娘,你怎么找我不找我们家爷啊,这些事儿我们爷比我清楚多了。” “你们爷是贵人,我哪儿敢芝麻绿豆大点事儿都去烦这位祖宗啊?你是不知道他拉着个脸的时候有多可怕。” “多可怕?” “比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可怕,呵,人牛头马面只是索命,你们爷不一样,你们爷连魂儿都能给勾走,明明冷着一张脸,但偏生那张脸生得颠倒众生的,我要是一个没把持住动了色心犯了色戒,对你们爷有了不轨之举怎么办……唉呀王爷你怎么在这儿?” 顾执渊听着她半段话的时候,垮起个批脸,想看看她这没良心的要如何骂自己。 然后听到后半段话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眉心都拧紧,满头的问号。 寒川笑到疯狂捶桌子。 沈非念:你笑个屁啦你笑,有事没事就给我下套你是想害死我吗你? 要不是我机智察觉到顾执渊来了,果断改了口风,我今儿就横尸当场暴毙街头了! 还有顾执渊,你假假也是个大反派,高冷,高贵,高不可攀,你能不能不要老是偷偷摸摸听墙角!? 第三十一章 对不起,下次还敢 顾执渊轻飘飘地瞧了寒川一眼,寒川屁股着火一般,飞快跑远。 沈非念瞬间绷直了后背,像个小学生般规规矩矩地坐在顾执渊跟前。 顾执渊掀袍坐在方才寒川的位置,他一个周身贵气的人坐在如此简陋的酒棚里,竟丝毫不觉冲突,反倒有种落拓不羁之感。 “淑嫔喜鸢尾。”顾执渊给他自己拿了个杯子。 沈非念极有眼力见,十分狗腿地给他斟酒,“然后呢,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颜色?” “……”顾执渊捏着酒杯,看沈非念一脸真诚地从自己这里套取情报。 “紫色。”顾执渊不知不觉地说出口。 “那王爷喜欢什么动物或者植物?可有什么中意的颜色?” “……沈非念?” “啊,王爷你深受京中女子喜欢,你所佩戴过的饰物一定会引发追捧热潮的,所以……” “沈非念你是不是活腻了?” “对不起。”下次还敢。 “跟我来。” 顾执渊带着沈非念上了马车,沈非念默默地缩在角落里,总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 果然马车七弯八拐地不知道拐进了一条什么巷子里,里面静无人烟,萧索破败,沈非念都不敢相信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寒川推开一扇院子木门前,对沈非念叮嘱了一句:“待会儿姑娘无论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出来后就全部忘掉,知道吗?” “知道了。”但如果忘不掉的话,你也不能赖我啊! 沈非念一进院子就闻到扑鼻而来的血腥铁锈味,还有尖锐得能刺穿耳膜的惨叫声,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别过头去。 “王爷,这是……”有个人走过来,对顾执渊行礼,又皱眉看向沈非念。 显然,一身浅青色柔软衣裙,穿得像个小仙女儿一般的沈非念,与这个肃冷残暴的杀戮场是十分不协调的,和这些穿着干净利落的黑衣人也万分冲突。 顾执渊只淡淡看了那人一眼,对沈非念低声说:“过来。” 沈非念强忍着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和全身立起的鸡皮疙瘩,尽量镇定地跟在顾执渊身后。 她又不是傻子,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传说中的司恶楼。 司恶楼出,天下鬼尽。 这里的人杀红了眼,连鬼都不放过,令人闻风丧胆。 最恐怖的战绩是司恶楼一百七十二人,一夜间屠尽敌军三万八千将士,血流成海,尸骨如山,刀剑生钝,遍野孤魂。 落到这种地方,比死还可怕。 那个和顾执渊说话的人,就是司恶楼楼主聂泽君。 顾执渊他没事儿带自己上这里干嘛!这是要干嘛呀! 大不了以后不调侃他,不开他玩笑就是了嘛! 沈非念悄悄地深呼吸,跟着顾执渊走进屋子,又进了密道,密道里阴暗潮湿,还有腥臭味扑鼻。 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把抓紧了顾执渊的衣角。 顾执渊偏首,看到她紧张得指骨都泛白的小手,稍微放慢了步子,着人将墙壁上的油灯全部点燃。 有光了,便没那么怕了。 通过长长的甬道后,最后走进地下暗室。 暗室里吊着一个人,蓬头垢面,两条铁链穿过他的琵琶骨,将他悬吊在半空,血水顺着他的身体滴在地上,脸上更已血肉模糊看不清相貌。 “去看看他是谁。”顾执渊示意沈非念上前去。 沈非念眨了下眼睛,告诉自己冷静淡定莫要慌,缓步上前盯着那面目全非的人看了许久,最后终于辨认出来,惊声道:“是你!” 这是柒珍阁的刘师傅,而且是资历最老的那个! 他在柒珍阁做了至少有十年之久了! 刘师傅眼睛眨开一道缝,轻蔑地看了眼沈非念,就又偏过头去。 沈非念转头看顾执渊:“他犯什么事了吗?” “还记得先前在茶楼里,我与你说过的那个唱曲的女子吗?” “记得。” “是她供出来的。”顾执渊指了指被吊着的刘师傅:“大盛朝在京中的密探,刘辛河。” 沈非念直呼不妙,暗自握紧拳头。 顾执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单手支额,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睛如看死人般地看着刘辛河,“这位倒是个硬骨头,撑了许久也不曾吐露半个字。” 他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沈非念清楚,人,是在自己的铺子里被抓的。 她当然是无辜被牵连,可司恶楼的人从来信奉斩草除根。 顾执渊将自己带过来问刘辛河的话,已经是最好的替自己洗脱嫌疑的办法了。 想明白这些,沈非念稳下心神,镇定说道:“不知王爷可否让我斗胆一试?” 顾执渊转眸看她,点头:“好。” 沈非念走到刘辛河面前,他因为疼痛和疲累,已闭紧了双眼。 “劳驾您帮忙,将他放下来,我想看看他的样子。”沈非念对站立在一侧的聂泽君说。 聂泽君先看了一眼顾执渊,得到顾执渊的允许后,才将刘辛河放落在地。 沈非念走过去,像是要检查伤口般佯装查看了一番他脸上的伤口,又自然而然地撑开刘辛河紧闭的眼皮。 刘辛河登时失神。 “谁派你来的?” “许娇娇。” 第一个问题答完,沈非念回头看顾执渊。 顾执渊点头,示意她继续,一侧的聂泽君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 为了撬开刘辛河的嘴,他们用尽所有的酷刑,也试过利用他的家人威胁他,可刘辛河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无妻无子,连朋友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沈非念是什么来头?只是随口一问,他就招供了? “许娇娇是谁,藏身何处?” “不知,每次都是她将任务送到我常去的茶馆,我与她从未见过面。” “知道她的身份吗?” “不知。” …… 问完顾执渊想知道的情报,沈非念面露难色地瞧着顾执渊,小声地问:“王爷,我可以多问他几个问题么?” “你问。” 沈非念谢过他,问刘辛河:“将青鸟发簪图纸出卖给沈府二夫人的,是不是你?” “是我,也是我替她做的簪子,那簪子有问题,她还不知道。” “&&()”沈非念悄声叽哩咕噜地骂骂咧咧,“他们还想对我做什么” “柒珍阁的师傅已全被他们收卖了,无论你做什么,你都做不成。” “……死去,混蛋!” 那刘辛河还真就一头往墙上撞去!? 第三十二章 这是个误会,你听我狡辩 好在聂泽君眼疾手快身法好,一把按住了刘辛河,才保住他一条小命。 聂泽君难以理解地看沈非念,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沈非念很难解释,刚刚那句话她真的只是生气了骂人,不是存心要杀掉重要人质。 “王爷,这是个误会,你听我狡辩。” 沈非念欲哭无泪,举着双手投降,模样要多冤枉有多冤枉。 顾执渊压住险些扬起来的唇角,沈非念这人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而且眼下看来,沈非念可以在特定情况下,让对手听从她的吩咐做任何事,包括自取灭亡。 那她岂不是可以轻易掌生杀予夺? 瞧着倒是个了不得的本事。 他对聂泽君说道:“叫大夫过来,别让刘辛河死了,此人还有用处。” “是,王爷。”聂泽君警告般地瞪了沈非念一眼,瞧见没,这人还有用的,你居然敢杀他! 沈非念:别瞪了!我特么真的不是故意的! 出了暗室后,沈非念仍是心虚,虽然她什么也没做,但被司恶楼这样的地方盯上,任谁都不会舒服。 这地儿就是东宫锦衣卫,而且还是皇帝都管不着的那种,顾执渊就是这里的山大王。 她想了又想,还是老老实实地跟顾执渊说:“我知道,柒珍阁以前来往的客人都是京中显贵,不乏朝臣甚至皇亲国戚,这样的地方出了敌国细作,的确危害极大,刘辛河也确实有可能从客人身上打探出什么情报传回了大盛朝。” “嗯。”马车里,靠着软枕上的顾执渊闭目听她小嘴叭叭,也不表态。 “但是,我真的不知情。以前柒珍阁是肖掌柜和段先生看管着的,我这段时间才刚开始接手,所以王爷若真的要查,也该是查他们。” “你是想让我替你铲除异己吗?” “……”沈非念大无语,“我呢,是喜欢耍小聪明,但是我没有不自量力到在王爷您面前使这些小手段。” “哦?” “王爷若实在放心不下,我过两日便将刘辛河过往接触过的客人名单都交给你。” “此事若传出去,你柒珍阁名声可就尽毁了,以后谁还敢来你铺子里买东西?不怕背上个叛臣贼子的罪名么?”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赚钱发财和苟住小命之间孰轻孰重,我还是分得清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她的心好痛,她已经投入好多银钱了!都要打水漂了啊啊啊! 顾执渊这才睁眼,眸色深深地瞧了沈非念好一会儿。 就在沈非念这番话之前,他的确做好了关掉柒珍阁,彻查此事的准备——就如同他先前提醒过沈非念的那样,细作在京中四处潜藏,沈非念若不能加以甄别,总要付出代价。 但现在嘛,他看沈非念一副肉痛得不得了的神色…… “好好开你的铺子,这些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小小的姑娘家操心。” 沈非念愣住,“王爷这是……饶我狗命了吗?” 顾执渊一个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非念看直了眼,这人笑起来可真好看,似夏雨初霁时的灿阳穿云,夺目耀眼。 他应该多笑的。 沈非念也忽然就明白了,为何他明明恶名在外,仍有那么多女子为他倾心着迷,像沈之楹那般对他痴恋成魔。 他好看得跟个妖孽似的,能不让人魔怔了么? 送沈非念回府后,顾执渊对寒川吩咐道:“让无妄亭派几个人,将沈非念那十八间铺子里所有人的底细摸个透,有问题的直接带回司恶楼,不必惊扰旁人。” “好的嘞,爷。”寒川应声,“我觉着问题最大的就是那段先生了,那人我们都查了多少年了,始终没查出他身份。” 顾执渊没说话,段斯予,段先生。 寒川满脸都写着高兴,兴高采烈地问:“爷,您都让沈姑娘去司恶楼了,是不是说明您特别信任她啊?” “今儿晚上吃卤猪舌。” 寒川闭紧嘴巴藏好自己的舌头。 …… 沈非念在司恶楼受惊不小,回到自己房中还在后怕,这幸好自己提前抱紧了顾执渊的大腿,不然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姑娘,你在想什么呢?”织巧晃了晃沈非念的胳膊。 “没啥,就觉得,人心叵测啊。”沈非念长吁短叹,抬头看织巧时,看到了她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小丫头直接升级国宝了。 “织巧,你这是几个晚上没睡了?” “也没有,就是这些天睡得晚些。”织巧揉揉满是倦意的脸,举了下手中的衣裳,“马上就好了。” “我只是让你给王掌柜提建议,你怎么大包大揽全都自己做了?” “这衣裳是要送进宫里给淑嫔娘娘的,我不放心别人做,正好我娘以前教过我不少宫里的规矩和讲究,所以呀,我自己上手反而还快些。” “你睡会儿,你看你这脸熬得,都要成黄脸婆了。” “姑娘你就别念叨我了,你要操心的事情还少么?”织巧笑道。 织巧说得也对,沈非念这些天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十个用。 很多事大家都不理解,比如沈非念所有的生意行当里又没有家具铺子,干嘛请木匠过来。 沈非念也不解释,她总有她的道理,之后他们会懂的。 有了刘辛河这么一遭,沈非念是再不敢用柒珍阁里的任何老人了,干脆自己另找了师傅伙计。 所有人在被她正式请用之前,全都享受了一次催眠服务,沈非念务必确保这些人身家清白,来历干净。 福祸相依,刘辛河这里出事后不久,宫中就传来了好消息。 沈非念为孙听月姐姐淑嫔送的衣裳惊艳了陛下,艳压了后宫,让淑嫔娘娘大放光彩,为之搭配的首饰也在宫中受到追捧。 皇帝与淑嫔之间的帝妃故事本就在民间为人津津乐道,陛下在淑嫔寿宴上赞不绝口的溢美之词更是在京中掀起热浪,引得众人纷纷猜测,到底是什么样的衣服能让陛下那般喜欢。 这波活体广告名人效应,让沈非念的“柒裳楼”和“柒珍阁”一战成名。? 第三十三章 嘴上说着不帮,身体却很诚实呢 人们对那两间仍在闭业修整的铺子充满了好奇。 但沈非念没有着急正式营业,而是开始四处传播一个消息——淑嫔娘娘那件衣服,价格昂贵,高达百万两白银。 众人啧啧称奇的同时,愈发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衣服才能卖这么贵。 织巧理着手中线问沈非念:“姑娘,那身衣裳是我经手的,我算了下,成本一百五十两白银便是顶了天去了,你怎么说那么贵呀?会不会有人吓得不敢来我们这儿买衣服了?” 沈非念一边瞧着新出的几套裙子,口中应道:“不会,我本身的定位就是冲着京中权贵豪绅们去的,他们口袋富庶着呢,而且有的时候他们买的不是衣服,买的是身份的标榜和圈层的认可,淑嫔可是天子的女人,谁不想拥有她的同款呢? ” 织巧皱眉:“姑娘,你这些话我听不懂。” 沈非念笑着捏了下她的鼻子:“那就不要琢磨了。” “可若是有人骂淑嫔娘娘怎么办?说她奢侈无度什么的,那我们不就适得其反了吗?” “有人骂就自然有人捧,那些个朝堂博弈,你来我往的明刀暗箭,还轮不着我们操心,他们吵得越大声,我铺子的名气就越大,我倒是要多谢他们了。” 沈非念转着手里的一个半成品的木头人,叹气道:“与其担心那些远在天边的事情,我还是我操心操心这人台到底找谁才能做出来。我说话有那么难懂吗,怎么那木匠就是听不明白呢。” …… 同日夜间京中某处宅子,书房里灯火通明,年过花甲的太傅叶老正提笔沉思,斟酌用词。 他是沈府二夫人叶氏的父亲,当朝太傅,帝王恩师,今日他收到已出嫁女儿叶氏的信,请他从旁侧击,向陛下进言几句—— 淑嫔骄奢淫逸,挥霍无度,拿着上百万两白银购置区区一件衣服,实难令人置信,如今边关吃紧,宫中妃嫔却如此奢靡,天下百姓莫不怨言,望陛下重责。 这样的话谁说都会触怒天子,唯有天子的老师去说,或许能让天子听信进去。 老太傅刚写好奏折,忽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迎来一看,却是渊王爷身边的亲信——寒川。 “不知寒川公子深夜造访,可是有要紧事?” 叶老太傅警惕得满头的白发都要竖起来,毕竟顾执渊狠辣残忍的作风扬名四海,也只有沈非念没吃过苦头不知其中厉害,敢和寒川甚至顾执渊胡闹嬉笑。 寒川亦收起平日里对沈非念的好脸色和亲切笑容,眼中幽幽转着冷光:“听闻叶太傅前日收了个不错的外室?” “这……这……”叶太傅震惊,此事他做得隐秘,那外室豢养在外面的宅子里,连府上之人都不知晓,渊王爷如果知道的? “那外室是内阁侍读陈则源送的?陈则源前些日子因私收贿赂被贬了官,幸得太傅大人您从中周旋,他才能留在京中供职未发去边疆,所以,他送你一个外室,外室再带些金银珠宝一同入府,也算那陈则源知恩图报哦?” 叶太傅大惊失色,苍老面容上满布惊恐,噗通跪下:“渊王爷饶命!” 寒种冷笑,走到书桌前瞧了那奏折一眼,放在烛火上烧了。 “狗屁不通的东西。”寒川轻蔑地看了叶太傅一眼,“照我说,明明大乾民生富足,陛下英武贤德,才有了淑嫔娘娘这等雍容华贵的盛世美人,太傅你觉得呢?” 叶太傅也是在官场上混久了的人精,听了寒川的话便知是什么意思,立马跟上拍马屁:“寒川公子说得对,是我老糊涂了,我这就另起一封折子。” “我看这天儿也快亮了,马上就要早朝,叶太傅可别耽搁了。” “好好好,我这就写,这就写,待天一亮便带去宫中。” “如此最好。” “寒川公子!”叶太傅叫住寒川,“求您,在王爷面前为我美言几句,我,我愿为王爷,当牛作马!” 寒川上上下下打量了叶太傅一眼:“就你?” 好色贪财又要假装文人清高的老匹夫,王爷瞧得上你吗? 寒川凌着月色而去,在府上没找着顾执渊,暗自一琢磨,麻溜儿地往沈府去了。 他们家爷果然在沈非念院子墙头挂着呢。 “沈姑娘手里那是什么玩意儿?”寒川巴上来,挨着顾执渊,也瞧着屋子时仍挑灯夜战的沈非念,对她手中半截似人又不似人的木头桩子好奇。 顾执渊嫌弃地扒开他:“事情办好了?” “好了。”寒川点头,“我还以为我得费一番力气呢,没成想老东西跪得可快了,真没骨气。” “你明日将司恶楼里的成老三叫出来,让他去见沈非念。” “成老三?那个鬼手成老三?”寒川乐道,“爷,你是想沈姑娘一把?我瞧您这挺上心的嘛,不像您先前说的万事靠她自己啊。” 顾执渊回头看寒川。 寒川顺着墙根溜了。 次日沈非念就见到了一个自称是前来找份活计做的工匠,这位工匠背驼得如个骆驼一般且不说了,还瞎了一只眼睛,只是他那双手颇为神奇,沈非念没见过那么大的手。 他说是听闻柒珍阁正在招工匠,所以毛遂自荐来了,自荐作品也毫不含糊,是一只铁丝做的小鸟,那小鸟摇一摇翅膀,还能飞起来绕着屋子转一圈。 这么厉害的人沈非念自是想留下的,于是暗里用催眠术问话,是谁派他来的。 毫无意外,成老三自报家门是顾执渊派过来的。 沈非念:“……王爷嘴上说着不帮,身体却很诚实呢,这是要把饭嚼烂了喂我嘴里吗?” 顾执渊得知此事,暗恼大意了,又觉得沈非念的比喻太恶心了。 好好的一姑娘家,总是说些奇怪的比方。 鬼手成老三,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做出了沈非念愁了半个月的人台,并将其上漆晾晒做好了防潮防虫,只等用沈非念用的那一日。 沈非念当场拍板,这位成老三以后就是柒珍阁的技术总监了!? 第三十四章 富婆快乐屋 老黄历说九月初八这天是个好日子,这一日沈非念的柒裳楼和柒珍阁迎来贵客。 沈非念前几日就写了十几封帖子一一送出,约了不少人提前入店。 那帖子也十分讲究,藏青色的底,金箔烫字,还坠了一方雕刻成“柒”字的玉饰,拿在手里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便是用作收藏也无甚不可的。 在“过度包装”这一块,沈非念颇有心得。 “快让我瞧瞧,能让咱们眼光挑剔的淑嫔娘娘都赞不绝口的衣裙,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 “就是说呀,这弄得神神秘秘的,我倒要看看,沈七姑娘这葫芦里要卖的是什么药。” “弄这么大阵仗,若是衣裳不好看,咱们的荷包可是要不买帐的哦。” “……” 孙听月一行人调侃着逗乐儿,沈非念领着她们进门,边走边说,“那可得祈祷我这点雕虫小技能入得了各位的眼了,诸位,里面请。” 众人踏进店中,眼光发亮,满目惊奇。 沈非念改了以前铺子的陈设,大厅里错落有致地陈列着新款衣衫,每一套都巧夺天工,精致华丽,优雅舒展地穿在人台上,上身效果一览便知。 光线更是重中之重,重要到她都拿出了她老娘陪嫁里的夜明珠出来悬在半空,又在四周精心布置了不少镜子用以反光,整个大厅敞亮开阔。 柒珍阁的首饰皆陈列在黑色绒布上,更显质地和色泽,旁边更是备有精美的小册子,详细地解释着每一套首饰的涵义和工艺。 更有贵宾雅间,雅间里的贵妃榻柔软舒适,茶水正温,熏香迷人,隔帘而坐的琴女素手拂曲,意境悠远。 衣服被人买下后,会仔细地用特制木盒包装起来,那木盒镂空雕花,缀以宝石,就连锁扣都是定制的。 除此之外,所有迎客的伙计都是年轻娇俏的女子和男子,穿着一样的衣裳,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是特意培训过的,会给人以谦卑但不谄媚之感。 所有这一切能多讲究就多讲究,尊贵感沈非念给得足足的。 便是什么都不买,只来这里坐一坐,都是极好的享受,一般的茶楼雅座远不能与此处媲美。 这里的一切都是按沈非念想要的样子布置安排的。 她私下将这里取名——富婆快乐屋。 同样,这所有的一切也让沈非念差点累嗝屁,她已经连续熬了四五个大夜没睡好觉了。 就连最基本的沟通都费劲劳神,毕竟对于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些事物都太陌生了,一切都要从零开始,沈非念不得不一人承包了所有事务,事无巨细都要她来把关掌控。 这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打死她她也不能受这份罪。 好在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孙听月等人在惊奇过后,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衣裳,问沈非念:“这么多衣服,你怎么只请我们这些人过来看?” 沈非念笑道,“你们是贵客,这些新款自然要让你们第一个来挑选才是,以后每次上新衣,都是如此。” “哇,这话说得,我今日不带个套回去,都不好意思了呀。” 她口中是这般说着,但神色却掩不住骄傲和高兴。 沈非念很清楚——特殊性,是让一个人感到满足甚至得意的,最简单的方式。 也是让富婆们敞开了口袋花钱的方式。 只这一日,孙听月她们就直接在沈非念的富婆快乐屋里,花了近三百万两的银子——这还只算了当日实打实的进帐,没算小富婆们额外定制下的定金。 倒不是她们买得多,而是沈非念的衣服定价就贵得离谱。 若是放在普通店铺里,这般定价自然不会有买帐,可在沈非念这个整体装潢都透着金钱味道的快乐屋,再加之淑嫔娘娘带货的名人效应,多离谱的价格都显得合理了起来。 稀缺性和独特性,就决定了沈非念无论定出多昂贵的价格,只要合人眼缘,就会有人为其买单。 这一日的战果颇丰,更让沈非念惊喜的柒珍阁的“蜻蜓”系列胸针首饰极受人青睐,当日便定出了八套,她的这次试水成功证明了她的决定是正确的。 她与来客笑语晏晏,进度有度,半点生意人的卑微和谄媚也没有,从容得像个在名利场里周旋多年的老手。 而她的态度表明了一件事:买卖平等,我不会惯着任何一个客人,无论是谁。 “一开始的姿态摆得够平等,以后才能占据话语权,而不是唯客人是从。她这是铁了心的不做下等商户,而是要凌驾在世俗规则之上。”顾执渊在对面的茶楼里看着这边的动静,低声对寒川说。 寒川给他续茶:“仕农工商,商户本就为人瞧不起,沈姑娘若存了这么大的愿景,以后怕是诸多不易。” “也没什么不易的,足够有钱,有钱到可以撼动一个朝庭,推翻一座王朝的时候,她就是制定规则的神。到时候她要仕农工商,还是要商工仕农,都是一句话的事。” “那得……多有钱啊?” 顾执渊没说话,只是靠着窗子望着沈非念,眼中晦暗难明。 虽这只是沈非念的提前试营业,但暗中盯着她这里动向的人并不少,沈非念为防有人作乱,早已安排了人手在四周盯着,好在并未出太大乱子。 毕竟二夫人安排人手准备往铺子里扔死老鼠这种事,实在是太容易被察觉了。 沈非念也没跟他们客气,听说扔死老鼠的人被抓住了,她让人套了麻袋,打了个半死再扔出去。 夜间收铺子下钥的时候,肖掌柜的马车在她旁边停住,“沈姑娘好本事。” 沈非念却还记得和他的赌约:“肖掌柜这是来给我下跪了吗?” 肖掌柜气得脸色涨红,死死地握着拳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他跪不下去。 沈非念压根就没想过他会履约,所以笑得轻蔑,“肖掌柜这是要食言而肥啊?” “有人想见你。”肖掌柜咬牙切齿。 “段先生,是吗?”沈非念淡声道,“听说他是我母亲以前的旧友,也是十八铺的二把手,如今我执掌十八铺,按说,应是他来见我,而不是我去见他。” “沈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肖掌柜冷笑,他总觉得沈非念是在取巧,生意这种做法,做不长久。 “我脾气惯来不好,我还以为肖掌柜早就知道了。” “你!” 肖掌柜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去了马车边不知对里面的人低语了些什么。 马车里的段先生轻笑:“性子倒是和她母亲如出一辙,就是不知本事是不是也和她一样。”? 第三十五章 青鸟发簪计划 马车里走下来一个人,身形挺拔,气质不凡,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出身高贵,底蕴不俗”八个大字。 如果沈昌德是草根出生强装世族的暴发户,那这位就是真正的簪缨世族之感。 他步履从容地走到沈非念面前,点头问好:“沈姑娘。” “段先生。”沈非念回身,瞧着来人,她再次感叹,她娘看男人的眼光属实不太行。 丈夫沈昌德是个白眼狼儿,伙伴段斯予也不是什么善茬,一个两个的都打着她遗产的主意。 段斯予看了一眼沈非念身后的柒裳楼,面带温和笑意:“沈姑娘劳累了一日,不如我请姑娘喝杯茶?” “好啊。” “柒南茶楼如何?” “正有此意。” “姑娘请。” 两人在柒南茶楼落坐,林婉给沈非念上了提神醒脑的参茶后,便退在雅间外边侯着了,沈非念若有什么事,只需唤一声她就能立刻进去。 段斯予就坐在沈非念对面,他看上去温文尔雅,说话时也不急不徐:“沈姑娘这段时间累着了?” “段先生有话不妨直说。”沈非念直视着段斯予的眼睛,暗戳戳地想着要不要给他来一发催眠术,让他直接滚蛋得了,省得在这里给自己添堵。 段斯予微微垂首,言语间依旧是和和气气的样子:“想来姑娘已经知道,贵府二夫人在京中有康宝楼,逢喜楼等铺面。” “不错。” “实不相瞒,这些都是我帮着贵府二夫人经营起来的。” “猜到了,段先生意欲何为呢?” “赚钱呀。” 他说这三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三个字时,竟不带一丝丝的烟火气。 “看来我娘留下的铺子收入已不能满足段先生,段先生要另寻门道了。”沈非念笑说道,“那不如请段先生将十八铺交还于我?” “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自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段斯予双手交握放在桌上,他的食指上戴了一极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环戒,色泽漆黑,雕有图腾,“但你若是看管不住,便不能怪其他人抢夺了,对不对?” 沈非念抬眼。 段斯予继续说道:“我会将十八铺尽数让你自行打理,绝不插手,但是,若我与二夫人所营店铺比你的强上许多,你也不可怨我吞并了你的铺子。生意场上,总是如此,我相信你也应该有此觉悟才是。” 沈非念听乐了,笑问:“所以,你是来下战书的吗?” 段斯予摇摇头,笑意温和得不能再温和,不知情的人看去,只会以为这是一个慈爱的长辈在和小辈促膝长谈聊人生。 他和气无比地跟沈非念说:“我长你许多岁,总不好欺负你一个小小的女儿家,故尔,告知你一声也应该的。” “这话听着,我似乎该感谢你?”沈非念往前靠了靠,“那么,在段先生你将所有的铺子交还给我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下,段先生你是否知道,柒珍阁藏有敌国细作之事?” “知道呀。” “……” 这一下属实给沈非念干懵逼了。 “但那又怎么样呢?”段斯予似是不解地看着沈非念:“刘辛河是一个手艺非常好的匠人,像他那样好的金匠,便是在宫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我只是需要他帮我赚钱而已,他的身份目的,与我何干呢?能赚钱,就可以了。” “所以你的理念是,只要能赚钱,便可罔顾律法?”沈非念不解,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并非大乾之人,大乾的律法于我并不适用。” “既然如此,你就该去贩卖私盐,私铁。”沈非念嘲讽,“那才是真正不顾律法又能赚大钱的行当,你没有,证明你也有所顾忌,不是吗?” “你很聪明。”他笑看着沈非念,“看上去你的确很适合经商,虽然目前来说……仍显稚嫩。” “初生牛犊不怕虎,乱拳打死老师傅。段先生你可要当心了。”沈非念也笑看他。 “我拭目以待。”段斯予起身,在离开之际又说了句:“那个青鸟发簪的计划很不错。” 沈非念双眸微沉。 没过几天,沈非念听说对面康宝楼似乎出了事,门口堵满了人。 二夫人的康宝楼所卖的青鸟发簪的确火爆,不少人都见之心喜,爽快地掏了银子带回家。 但她们带了不过次,那青鸟便从簪杆上脱落了。 花重金买的头饰带不了几回就坏掉了,客人不生气才奇怪。 “活该,哼!”织巧看着好生解气,小声骂道。 沈非念却一点也不意外,那样式设计出来本来就不是用来做发簪的,而是胸针。 二夫人不识其中奥妙,只抄了点皮毛过去,做成发簪自然要出事。 青鸟以金子做托底,上面又缀了宝石,自是很有重量的,这样的装饰之物自不能做成单棍簪,更莫要提是玉石打磨出的光滑至极的单棍簪。非要做,也应该是做成发钗才是。 大乾有个说法,青鸟倒转,喜害两变。 有点儿迷信,但谁乐意触这霉头呢? 簪子在发间别不住,时不时地就会打滑翻转,翻转了就需要用手去扶,可青鸟与簪杆的连接处只是鸟爪,细细的一段。 扶多几次,自然就断了。 这个问题沈之楹只带了一回是发现不了的,所以那天沈非念看见她发间簪着青鸟簪时,一点也不紧张。 反正沈之楹被沈非念抢了风头之后,那青鸟发簪她肯定不会愿意再带第二回。 唯一让沈非念疑惑的地方在于,段先生明明已经知道青鸟发簪有问题了,怎么没有告诉二夫人? 康宝楼的退货潮刚起,沈非念这边的柒珍阁和柒裳楼就热热闹闹地正式开张了。 这两间铺子离得近,走几步就能到,热闹也热闹到了一处去。 来贺喜的人不少,孙听月她们作为首批试营业的客户,回去后没少帮着说好话,一时间京中名流都好奇不已,今日齐聚柒裳楼和柒珍阁,都以能在此处购得一两样事物作为闲谈资本。 令沈非念最意外的是,她在如云宾客中看到赵华安。 她都快把这位老哥忘记了。? 第三十七章 骄傲恣意的大美人是个钱蒙子 沈非念到底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笑起来的样子娇媚明艳,不是那种小家碧玉的清秀可人,而是艳光四射摄人心魂的骄傲恣意。 她不是清冷的月光,她是炽热的灿阳。 顾执渊看着,有一瞬的失神。 唇角也跟着不自觉地牵了下,挽出个微笑的弧度。 沈非念没察觉到顾执渊的异样神色,只是赶紧压住笑意,说道:“说笑了,我会思量着来的,请王爷放心,以及,请王爷付个定金,不贵,八百八十八两就好。” “……”顾执渊无语,什么骄傲恣意的大美人,就是个钱蒙子! “……”寒川无语,你有没有搞错的啊沈姑娘,王爷来给你撑场子,你居然还收王爷的票子,你这个女人有没有良心的! “……”沈非念无语,生意场上无兄弟,该付的钱一分也不能少,谢谢。 “寒川。”顾执渊瞧了寒川一眼。 寒川冲沈非念皱了下鼻子,“啪”地拍下一沓银票:“喏,定金,算上我那份。” “好嘞!” “爷还有事,就先走了,祝沈姑娘你发大财啊!”寒川拱手笑贺,无语归无语,他还是打心底里替沈非念高兴的。 “王爷慢走,东西做好之后,我会亲自送到您府上的。” 顾执渊点了下头,便是目不斜视大步流星地走了。 他走远后,沈非念回身看着店中客人,感觉自己成了动物园里的猴子,正在被人围观。 “沈七姑娘,你是怎么跟渊王爷认识的?” “这可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沈七姑娘,你是怎么不声不响地就和渊王爷这么亲近了?” “那可是渊王爷诶,杀人不眨眼的渊王爷!沈七姑娘你莫不是会下蛊?” “老天爷啊,你居然敢收王爷的钱?原来渊王爷也有这么好脾气的时候?他居然没对你发怒?” …… 沈非念觉得,他们口中所说的渊王爷,和自己认识的顾执渊不是一个人。 但沈非念看不少女子在谈论顾执渊的可怕骇人时,眼中依旧难掩倾慕之色,便又知道,他们所说与自己所识的是同一个人了。 可怕但又有着致命吸引力的反派大魔王,顾执渊。 感谢顾执渊的这一波救场,沈非念在这些京中名流眼中的地位一下子变得高不可攀起来,以后怕是谁也不敢拿她是相府庶女的身份说事,也不敢在店中随意生事。 至少三日内,她会是京中酒肆茶楼里的热门话题。 沈非念没恭维的话被冲昏头脑,立了字据让元品纯三日内送钱来,不然就去她府上讨,只要她不怕丢人,沈非念一个讨债的怕什么? 至于沈之楹,她仍紧握着手心情,微垂双目,那只不过是为了掩住她满目涨溢的恨意和怨毒。 她虽知沈非念与顾执渊相识,却不知他们早已熟识到这般地步,他们甚至可以随意地开玩笑,顾执渊甚至都许她不用行礼。 甚至顾执渊那等连早朝都懒得去的人,会为了她特意过来贺她开业之喜! 沈之楹感觉自己,从来没有如此钻心剜骨地恨过一个人,她恨不得活生生吃了沈非念,扒她的皮,拆她的骨,饮她的血,啃她的肉! 沈非念一边应付着客人,一边瞧沈之楹,她十分清楚此刻沈之楹在想法子要弄死自己。 有种你就来。 当心我让你连皇后梦都做不成。 沈之楹愤然离去。 沈非念没管她,只是告诉店中伙计,以后沈之楹和元品纯就是店里的黑名单了,见着她两不必放她们进门,省得晦气。 “就这对耳珠了,劳烦帮我装起来。” 沈非念听到一个极悦耳的声音,抬头看去,是一个中年妇人和一个年轻女子,应是一对母女,只是看打扮不像京城中人。 巧在那两人也望过来。 “娘,你说我们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不用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 那对母女点头问好过后,便离开了。 沈非念在柒珍阁又盯了一会儿,没再见有什么异样,生意也挺好的,便想先回去。 刚出铺子,寒川就颠颠儿地跑过来,让她上了马车,沈非念不解,这前脚才在铺子里见过呢,现下又是要去哪里? 寒川也不多说,只将她带到一处酒楼,顾执渊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她刚想问好,顾执渊比了根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 又指指后面,让她靠过去听。 后面正在说话的人是二夫人和段先生。 二夫人似是气极:“段先生,我头回做生意没看出端倪来是我的不是,但段先生你难道也没有察觉出异样?那青鸟发簪你眼看着我做了那么多,为何半句提醒也没有?” “我瞧二夫人你做得很是欢喜,自不好搅了你的兴致。” “你!” “眼下看来二夫人你只是手有余钱,能盘几间铺子张罗些人手,行商门道却多有不通。那么,我们先前说好的七三分成,不知二夫人意下如何呢?” “你什么也不给,仅仅当个掌柜,便想占七成分红,这样的好事你也敢想!” “康宝楼和逢喜楼能做起来,靠的是抄柒珍阁和柒裳楼的衣服首饰样式,然后低价售出抢占市场,这一点二夫人不会不承认?” “你想说什么?” “如今柒珍阁与柒裳楼的新样式出来后,售价都极为昂贵,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抄过来,再卖便宜点,一样能卖得好?” “不然呢,就凭她定的那些天价,有几个人会舍得花钱买?” “有的,而且花钱的人,都是你不愿意得罪的人。”段先生轻笑,“若二夫人你花高价买了一件衣裳,说好了这衣裳全天下统共就件,结果你出门后,看到满大街都穿着和你衣服花色样式相近,东施效颦的人,你会不会生气?买得起这些衣裳的人若是生气,你还要不要做他们的生意?买不起那些衣裳退而求其次去你店中买赝品的人,他们又穿不穿得出去?” “这……” “关于分成之事,二夫人再思量些时日,我不着急。”? 第四十章 有钱了不起啊?了不起! 沈澜弦也还未歇下,正自个儿跟自个儿下棋玩。 见到沈非念急急忙忙跑来,他阴阳怪气:“哟,这不是沈大掌柜吗?” “少来。”沈非念放下马灯,坐在他对面:“你在府上,有遇到什么懂药理的人吗?” “没有。” “……再想想。” “我。” “沈澜弦!” “在。”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有没有病,我比你清楚,毕竟我才是会医术那个。” “你闹什么脾气呢?” “我的医馆呢?” “……”沈非念哭笑不得,“原来是这啊,我已经选好铺子了,正在装修,过段时间就能开张。” “你选铺子你都不带我去!” “那是我的钱!我花钱盘的铺子我花钱搞的装修我花钱请的人!沈澜弦你要点儿脸!” “哼,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 “这话好听,再来几句。” “……你神经病你!” 沈非念大笑,她生平就喜欢被人骂两句话——长得好看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 沈澜弦收了棋子放进棋盒,问沈非念:“会下棋吗?” 沈非念为难:“只会一点点,所以你得让着我。” “下一局。”沈澜弦让沈非念执白棋,一边落子他一边叨叨:“我的确没有遇到懂医理的人,毕竟懂的人也不会把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沈非念放下棋子:“我希望你接下来有一句但是。” 沈澜弦点头,“但是,我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什么呀?” “沈府后院有一片园子,里面种着各种看似寻常的花草,但仔细辨认之下,我发现寻常花草间藏有不少草药。” “多吗?会不会是野生的?” “沈府的园林打理得有多仔细你不会不知道?你觉得可能会有那么多野生草药吗?” “那些草药是毒性的还是……” “你能不能好好下棋,这棋也下得太臭了。”沈澜弦一脸嫌弃地看着沈非念。 沈非念默念清心咒,我忍! 沈澜弦鄙视完沈非念的棋技后,继续说道:“多是有毒的。哦,你猜我还找到了什么?” “什么?” “医馆里得有几个帮我打杂的,我最讨厌舂药碾药了。” “……好!” “嗯,发现了调配狐尾冷香的草药。” “什么?” “啊还有,医馆里最好有活水,活水煎药效果更好。” “我他妈给你在护城河旁边架个水车,天天给你打水呗!” “也不是不行。” “……沈澜弦你适可而止!” “没有的话至少也得有井水,差是差了点,凑和能用。” “好的,沈大夫。” “进药材的时候你得带上我去,你什么都不懂,别给我弄一堆垃圾回来只能当柴烧。什么灵芝啊,人参啊,鹿茸啊都得弄点,哦,我吃,不是拿来卖的,拿来卖的另算。” “沈澜弦老娘跟你拼了!” 沈非念掀桌而起! 沈澜弦捏着棋子收起脚脚,躲到一侧,“你肝火好旺啊,来,我给你把把脉,抓几副药。” 沈非念上手就要掐死他! 沈澜弦上蹿下跳躲着沈非念的魔爪,嘴里还不带歇的:“都说你肝火旺了,你这样不行啊,不能讳疾忌医,快让我好生给你把个脉看看。” “沈澜弦,你不帮我找出是谁种的那些草药,医馆的大门你进都别想进!” 沈澜弦得得瑟瑟:“说得除了我,你还能请到别的坐堂大夫似的。” “老娘关门不干了!这德老娘不积了!” “……这倒大可不必,我去找就是了。” 沈非念带着一肚子的气气冲冲地回到自己院子,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织巧问她怎么了,她气得说不出话,趴在床上蒙起被子倒头就睡,气得睡不着。 更气了。 气得睡不着的她干脆起来看月亮看星星,和织巧从诗词歌赋聊到哈欠连天,最后在满是花草香的深夜里再也不想风花雪月,只想回去睡觉了。 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和她过不去,她折腾了大半夜好不容易将要入睡时,又听得四夫人院子里传来喊声:“救命啊,来人啊,救命啊!” 沈非念瞬间清醒,织巧也跑了进来:“姑娘?” “走,去看看!”沈非念披上外衣,和织巧往四夫人院子跑去。 刚进院子,四夫人就扑过来抓住沈非念的手:“七姑娘,七姑娘,救救榕儿!” 沈非念看去,沈之榕面色发白,嘴唇青紫,看上去是中毒了。 而今日只有自己给四夫人这院子里额外送过吃的。 沈非念心思急转,在织巧耳边低语了两句,织巧便连忙跑了出去。 未出她所料,果然立刻便有人跟上了织巧。 沈非念眼色微沉,坐在榻边细看沈之榕,饶是她不懂医术,也看得出这是中毒了。 可如果她没有猜错,下毒之人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想除掉沈之榕。 还有一点,她们肯定不明白当初自己是怎么解的狐尾冷香,此番看自己和四夫人六姑娘走得近,便想利用沈之榕中毒之事,让自己自乱阵脚,暴露沈澜弦。 既然如此,沈非念就不能让他们如意。 沈澜弦精通医理之事,府上尚无其他人知晓。 这是沈非念手里藏得最深,也最有用的一张牌,她至少要等到揪出这府上用毒之人后,才会让人知道沈澜弦懂医术。 所以,织巧此去,并不是找沈澜弦,而是从府外请郎中。 好在郎中来得及时,沈之榕并无大碍,沈非念在一众故作唏嘘的人群里扫过,她们每一个人的眼中都写着暗藏祸心。 而沈昌德根本来都没来,似乎沈之榕不是他的女儿一般。 虚情假意的人走完后,四夫人对着沈非念千恩万谢。 沈非念喝了口茶,摇摇头:“他们要害的不仅是你和六姑娘,也还有我,所以我救你们也是在救自己。六姑娘是吃了哪道菜中的毒?” “是喝乳鸽汤才这样的,我不爱吃这些东西,所以没动,不曾想……”四夫人掩面而泣。 “那汤还在吗?” “在的。” “好,拿过来,我带回去看看。” 沈非念又陪了四夫人和沈之榕一会儿,才回自己院子,走到一半发现有人跟踪自己。 沉沉夜色如墨,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令人背脊发寒。 沈非念放慢了步子暗自提起精神,随时准备应对身后人的突袭。 那沙沙声越来越近,近得似乎要逼到她后颈边。 沈非念警觉地转身喝问:“是谁!”? 第四十一章 他只是我的哥哥 黑暗里走出一个身影,沈非念想也没想抓起地上的石头就砸过去! 那石头被对面稳稳接住。 借着如银月色,沈非念看清来人。 是一个英气飒爽的女子,黑发扎成高高的马尾,用段红色的绸布束紧,身上的衣服更是利落的短打。 “见过沈七姑娘。”她出声道。 “你是谁?” “属下黄雯。” “……” 很不礼貌,但沈非念实在憋不住笑。 这名儿咋起得这么让人浮想联翩呢? 黄雯让她笑得莫名其妙,入鬓长眉皱到一起去。 她是顾执渊给沈非念的名单上的一员,据名单上所写,黄雯性情耿直,但武功高强,在司恶楼那等高手如云的地方,也排得上前三。 不出意外,她以后就跟在沈非念身边贴身保护了。 恰好沈澜弦又半夜来找自己,他也不讲什么礼节,沈非念还没回屋,他就先在屋子里等着了。 见着沈非念他就说,“沈之榕的毒我看过了。” 沈非念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又瞧见黄雯,他问:“这谁啊?” “贴身侍卫。”沈非念简短地答完,又将从四夫人那里带回的乳鸽汤递过去,“看看这个,这毒怎么样?” 沈澜弦多看了黄雯两眼,才闻了闻乳鸽汤:“毒肯定是之前那个人配的,而且我大概知道是谁了。” 沈非念看他说话留一半,就知道他又要提条件了,干脆说:“你所有的条件我全部答应,所以你直接说。” 沈澜弦乐得笑出声:“沈之楹。” “什么?”沈非念诧异。 “你今天不是被我气得不睡着,跑去各房各屋外面洒了薄泠香吗?那香味平时是闻不着的,但若沾上后,便会惹得肌肤发红瘙痒,症状看似与虫蚁咬过一般,若不能对症下药,没个日好不了。今日沈之榕中毒后,我在外面细看过去,只有沈之楹没有这些症状。” “深藏不露啊这位长姐。”沈非念着实没想到是沈之楹,她最初怀疑的是二夫人。 “她与沈之榕无仇无怨,何必费这心思毒害她们?”沈澜弦不解。 “全府上的人都知道二夫人和四夫人有龃龉,我又与四夫人他们关系亲近,所以她这不过是想一石二鸟罢了。”沈非念托起腮,叹口气:“你觉得沈之榕那毒厉害吗?” “厉害,你找的大夫只能解其一,明天你把这个药给她们送过去。”沈澜弦从怀里掏出个瓶子。 沈非念觉得,沈澜弦都成了自己的药草仓库了。 “多谢啦。” “关于医馆你之前给我开的月例,我觉得……” “滚。” “好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好个贪得无厌的混帐!” “哼!” “哼个锤子你哼!” 两人你来我往胡绉海侃,黄雯的表情却越发不自然起来,沈非念怕她误会,便说,“他是我五哥,你别多想。” “五公子深谙医道?”黄雯问。 “嗯,会点儿,怎么了?” “沈姑娘先前并未将此事告之王爷。” “……我需要上报吗?” “姑娘不该对王爷有所隐瞒。” “……不是,我没想瞒他啊,他也没问呐!而且我也没有事无巨细都向他报告的义务?” “我会将此事禀告王爷。” “去呗,谁拦着你了?”沈非念好笑道,“你要是在这儿呆得不痛快,我也可以跟王爷说一句,让你回司恶楼去,没有你之前我也活得好好的。” “姑娘言重了,属下并无此意。”黄雯躬身行礼。 沈非念却觉着,黄雯这不是来保护自己的,是来监视自己的? 黄雯也察觉到自己失言,窘迫地立在那里半晌不知如何是好。 沈澜弦托着下巴,跟沈非念双双撑腮靠在桌上,看着黄雯:“就是说啊,黄姑娘若是待得不舒坦,不如早些回无妄亭。” “无妄亭?”沈非念一怔,她不是司恶楼的人吗? 黄雯也抬眼:“沈五公子?” “你身上有一股香粉味,那味儿是无妄亭里姬颜卿爱用的,而且整个京城就她一个人用,我是怎么知道的呢,因为那香粉是我调的。” “你?”沈非念更加意外了。 “对啊,我在这府上没钱吃饭,当然只能自己找零用,所以时不时就帮着外面的脂粉铺子调点胭脂香粉之类的了,好巧不巧,黄姑娘身上这香粉味儿,让姬颜卿一人买去了,不许卖给旁人。”沈澜弦笑:“所以,黄姑娘,你要怎么解释呢?” 黄雯震惊地看着沈澜弦,半天合不拢嘴巴。 “我的确去无妄亭见过姬姑娘,但我不是无妄亭的人,我也只听令于王爷。”黄雯坦白道:“是姬姑娘知道王爷派我来沈七姑娘这里,叫我过去问问情况。” “一个青楼女子向你打听渊王爷的动向?而且你居然真的去了?不出意外,你一定告诉了她不少事?”沈非念疑惑,这姬颜卿是什么人? “她不是青楼女子!”黄雯急声辩解。 “她是贞洁烈女咯?”沈非念笑起来。 “姬姑娘与王爷亲密无间,默契相随,由不得你这般诋毁!” “亲密无间,默契相随?你更想说的是他们情比金坚,心意相通,我最好不要多生非份之想,觊觎渊王爷,是?” “我……我并无此意,我只是……” “你只是代人传话,或者说,你只是将其他人想说的话不小心说出来了而已。” “请姑娘降罪!”黄雯不知该如何解释,干脆跪地请罪。 沈非念却往后靠了下,冷眼瞧着黄雯,这可真是什么人都能跑过来警示自己了,个个都把她当好拿捏的软柿子了? 他顾执渊固然是京中贵女们眼里的香饽饽,但于自己而言,也不过是条金大腿而已,有得抱就抱,没得抱就拉倒呗。 沈澜弦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幸灾乐祸:“你看男人的眼光,和你娘不相上下啊。” 沈非念死亡凝视:“滚呐。” 沈澜弦拍了沈非念后脑勺一把,笑声道:“早点睡,既然已经知道这府上精于用毒的人是谁了,你就不怕她一把毒药毒死你?还不赶紧着睡觉养好精神。” 他说得对,沈非念并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多时间顾及无妄亭那边的想法。 眼下哪一件事不够她操心的? 同夜。 顾执渊在无妄亭的暗室里,翻看着姬颜卿整理上来的情报,不时眉头紧皱。 “爷,喝口热茶,你都看了大半宿了。”递茶的女子媚眼如丝,婀娜摇曳,生得风情万种。 顾执渊敲了下桌子,示意她将茶水放下,头也不抬地问道:“你跟黄雯说了什么?”? 第四十二章 “空欢喜” 姬颜卿微惊,却不露慌张,只笑说:“我不过是叮嘱她不要太过粗鲁,沈姑娘毕竟是相府千金,她要知礼些才好。” 顾执渊抿了口茶,又皱眉:“茶凉了,重新上一盏。” “是,王爷。”姬颜卿低眸,眼神乱了下。 再上茶时,她规规矩矩地放在了桌上。 “方子巷的人手用得了这么多吗?刘辛河被抓后,大盛朝难道没有半分动静?朝中主和派的人难道没有给陛下施压,逼迫他不得与大盛朝起战事?再有几个月就是诸国会谈,大盛与大襄可有什么准备?” 顾执渊合上手中的纸张,抬眼看着姬颜卿:“还是说,你力不从心,已不再能为本王做事?” 顾执渊神色清冷,不带半丝温和,姬颜卿吓得跪倒在地:“属下知错,这些情报正在整理,明日便可以递呈王爷。” “这些情报早在三日前,你就该送上来了。” “属下……属下……” “自去领罚。” 顾执渊拿过外袍披在身上,突然记起,他常穿的那件给沈非念披着,她倒是一直还没回来。 “王爷,方才黄雯着人传话回来了。”眼见顾执渊要走,姬颜卿又连忙说道,“她说,相府里有位沈五公子,精通医术。” “嗯。” “可他不过是个不得势的私生子,从何处习得一身岐黄之术?” 顾执渊沉眸,冰冷的眼神冻得姬颜卿骨血发寒,周身不怒自威的迫人气势压得人要喘不过来气:“需要本王替你查清了,再来告诉你吗?” “王爷恕罪,但他毕竟是沈姑娘身边的人,王爷交代过,不可动她的人,所以属下不得不请示王爷。” “你是想暗示本王,沈非念有事瞒着我,而且她身边的人有可疑之处?” “属下不敢!” “姬颜卿,本王不介意再告诉你一遍,若沈非念在你们这些人的看顾下出了意外,你们就提头来见。” “属下领命!” 候在一侧的寒川看着这幕,在心底暗暗地想:何苦来哉?没瞧见王爷对沈姑娘就是百般照拂,捧在心尖,由不得旁人伤及半点么?非得这么没眼色地往枪口上撞,那王爷不骂死你才奇怪。 希望那黄雯没说错什么话才好啊,不然小命难保哦。 黄雯绝未想到,她的失职来得如此之快。 沈非念在沈之榕中毒后的第二天就病倒了,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她吐得昏天暗地,翻江倒海,苦胆水都要吐出来了。 “你看出什么蹊跷没有?”沈非念半躺在榻上,说话都有气无力。 “等等。”沈澜弦在她腕上搭了帕子,反复诊脉,眉头皱了又皱。 “大兄弟,再等下去,我五脏六肺都要被……哕……吐出来了……哕!”沈非念真的难受极了,吐得眼泪哗哗的。 “你脉象很是古怪,像喜脉。” “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出去给你开个方子,你让织巧去抓药。”沈澜弦收了手指,但心下仍是免不了疑惑。 这方子并非多么奇绝难寻,但知道的人的确不多,这是深宫里的女子互相戕害之时常用的药,名叫“空欢喜”。 服用后会令人有怀孕之象,寻常大夫便是诊脉也诊不出异样来,不知情的人若是真当自己有了身孕,便免不了落得一个欺君之罪。 但也有反其道而行的,不能有孕的女子服下欺蒙君上骗取圣宠,再适机造个流产之象,也能全身而退。 沈澜弦不明白,这等流传于深宫禁苑里的药方,是如何传到宫外,又被沈之楹得到的? 沈澜弦和织巧刚从后门离开,前门处就吵闹了起来,各位夫人姑娘齐聚一堂。 大夫人最是“热心肠”,好心说道:“七姑娘你病得这么严重,看着实在让人心疼,我特意请了郎中过来给你瞧瞧。” 沈非念虽吐得浑身发软,但脑子还没有糊涂掉,拒了大夫人的“好意”,“多谢大夫人关怀,但我已经瞧过大夫了,就不劳这位郎中辛苦了。” “这郎中来都来了,还是看看,多一个郎中瞧瞧也多一分安心。”大夫人还在劝。 “不必。”沈非念闭眼,她现在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实在不想跟这些人虚与委蛇。 大夫人不甘心,又要说话,沈非念刚想让她出去,就看到黄雯大步上前! 但见她步子横跨,掌剑而立,横在当场,寒眸冷面,煞气汹汹,挡住所有人! “姑娘有令,诸位,退!” 她开口铿锵有力,振耳发聋,宛如一尊战神伫立当场,闲杂肖小不得进犯半分! 沈非念看傻眼了,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好个女将军! 大夫人她一帮老娘们儿哪见过这阵仗啊?忙不迭地往后退,活怕黄雯利剑出鞘就要斩了她的脑袋。 “这位瞧着倒是面生,不知是哪房的人?”大夫人皱眉。 “她……”沈非念刚想说,她是自己从外面找进来的,结果黄雯这个直性子,丝毫不避讳,坦坦荡荡承认:“我是渊王爷派给姑娘的护卫,今后姑娘此处的周全由我负责,凡有犯者,皆斩不赦!” 听到“渊王爷”时,沈非念立时感觉有把眼做的刀扎在了自己身上。 抬头看去,果然沈之楹的双目灌满仇恨如毒箭,掩都掩不住。 沈非念正与她对视,眼前却被一个纤长高挑的身影挡住,正是黄雯。 沈非念眨巴了两下眼睛,她觉得,之前是她错怪黄雯了。 黄雯还真未必是替谁传话,又或者是替谁来监视自己,她就是这么个不会拐弯的直肠子。 “诸位,慢走不送。”黄雯抬手送客。 大夫人一行人满腔怒火却不敢发作,只能狠狠地看了沈非念一眼,又悻悻而去。 “黄雯。”沈非念撑着身子坐起来。 “姑娘请吩咐。”黄雯转身拱手。 “多谢了。” “姑娘言重,这是属下该做的,姑娘不怪我保护不利之罪已是大恩。” “你也别站着了,坐。” “属下……” “坐着。” 就在当日下午,满城流言。 沈府七姑娘与人苟合,珠胎暗结。? 第四十三章 我没有王爷想的那么柔弱 流言传得比台风还快,茶楼酒肆里,沈非念转眼就成了茶余饭后最热门的话题。 相府姑娘如此不自尊自爱,不洁身自好,不恪守女德,实在是丢人现眼,恬不知耻,合该一脖子吊死,也省得活在这世上让相府蒙羞。 沈非念这方出事后,紧跟着被影响的就是她的生意,当日便有不少人上门退货,说是沈非念这等寡廉鲜耻之人卖的东西,他们用了嫌恶心。 沈非念一勺一勺地往嘴里送着药,木然着神色不说话。 “姑娘,你要是难受便骂出来。”织巧看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沈非念还是不出声,只沉默着喝药。 “七妹,你还好吗?你不要难过,这些谣言总有不攻自破那天的。”沈之榕也跟着着急。 沈非念还是一言不发。 “你要死要活说句话,憋着不出声算怎么回事?当王八呢?”沈澜弦也急了。 沈非念偏头看他:“沈澜弦,你特么是不是故意的,这药苦死人了!我正在全神贯注让自己想别的事,尽全力忽略掉这药的苦味,你非让我回神,你是不是故意想苦死我!” 真的太苦了,苦得她舌头又麻又涩又木,泪花儿在眼眶里直打转,这比黄莲芯还苦! 众人:……误会了。 沈非念捏着鼻子,深呼吸,一口气把半碗黑乎乎的药汤吞进去,刚吞进去又差点吐出来,好容易忍住了。 “就……就这一碗,喝完就不用喝了。”沈澜弦看得又想笑又同情她,但到底还是想笑多一点,满脸都是憋不住的笑色。 黄雯看沈非念如此难受,愈发自责,思虑了半天,还是问:“姑娘可否能确定,下毒之人是沈府长女沈之楹?” “干嘛呀?”沈非念抹着泪花儿问她。 “毒害姑娘,她该当死罪。”黄雯拱手:“属下去去就回。” “等等!”沈非念叫住她,“你就这么过去杀她?你起码等个夜黑风高的晚上?不然别人看见你是凶手,不得抓了你报官?” “姑娘的意思让我晚上去?” “……”沈非念起先无语,然后失笑:“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冲动。此刻你杀了她也无济于事,这毒事小,外面的流言蜚语才事大,难不成你要将外面每个人都杀光?” “若是姑娘有吩咐,也不是不可。” “我不会吩咐你干这种丧心病狂的事的。” 黄雯不解,这有什么丧心病狂的? 一碗苦汤下肚,沈非念也缓过来不少,起码先前那一直恶心想吐的症状是没有了。 “织巧,给我换身衣裳,咱们去找个人。”沈非念起身,黄雯连忙上手去扶。 沈非念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她自责嘛,沈非念懂的,所以也不推开她。 出门时她只带了织巧和黄雯两人,沈之榕母女本来放心不下,也想跟去,但沈非念没让。 一来不宜将她们卷入这场漩涡中,二来,沈非念也还没有那么信任她们,凡事留个心眼总不会有错。 她的轿子停在了一家医馆门前,正值傍晚时分,这里却早早地闭了门。 沈非念正欲推门进去,黄雯拦住她,神情戒备:“有血腥味,姑娘后退些。” 沈非念往后退一步,黄雯一脚踹开大门,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这么快就被人灭口了? 沈非念想着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她动作已经够快了,还是让沈之楹先下手为强杀人灭口了? 可当她走进去,却看到顾执渊正端端地坐在那儿。 之前大夫人带来要给自己瞧病的郎中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黄雯见到顾执渊立时单膝跪地行礼,顾执渊只看了她一眼,没让她起身。 “见过渊王爷。”沈非念屈膝行礼。 “空欢喜不是他下的,他只是帮沈之楹四处传话。”顾执渊也不啰嗦,单刀直入。 “我知道。”沈非念的答案令他意外。 见他面有疑色,沈非念走过去细看了一番那被折磨得半死的郎中,眼中倒也没有怜悯,只是淡淡漠色—— “空欢喜的毒是下在四夫人房中的,沈之榕中毒后我去看她,喝了一杯四夫人屋里的茶,便中了招,沈之楹心思机巧,环环相扣,我的确防范不周,疏忽大意了。” “至于这个郎中,不论他到底有没有给我把脉,甚至有没有见到我的面,只要他进了我的院子,出府后他便可以说,为我诊脉,确认我有喜。” “这些风流艳事的小道消息最是为人津津乐道,更莫要提我相府千金的身份,更是给这些捕风捉影的故事添了许多颜色,足够好事者嚼许久的舌根了。” 她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像是在说别人的事,甚至眼角还带着几分讥诮讽色。 “此事你不必多虑,我会解决。”顾执渊却不愿看她这副满不在乎的神色,事关她的清白名声,她怎能如此风轻云淡,当作儿戏? “不必。”沈非念抬眸看他,笑得客气有礼:“我没有渊王爷您想象中的那么柔弱。” 顾执渊蹙眉,这是沈非念第一次如此直截了当地拒绝自己,以前哪怕是她不情愿的事,也会跟自己迂回周旋,甚至耍赖。 所以顾执渊明确地感受得到,沈非念在与他保持距离。 这个念头一起,他莫名燥郁,眼中腾起浓浓杀机,看向眼仍跪在地上的黄雯。 沈非念心中一悸,连忙放软了语气,笑说:“不过还是很感谢王爷将黄雯送来,她很好。” “她可有说错什么话?” “没有。” “当真?” “当真。” “好,她的命是你的,你若有不满之处,叫她自裁便是。” 沈非念听得心头发颤,看向跪在地上不动如山的黄雯,她听到顾执渊这话时,竟没有一丝丝的情绪波澜。 顾执渊提步而出,没有多留。 寒川笑眯眯地凑上前来,“姑娘,咱可不带这么过河拆桥的啊,你别忘了,我和爷还在你那儿定了两样东西呢。” “我没有过河拆桥,忘恩负义,渊王爷厚待我之情,我铭记于心,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赴汤蹈火,绝不皱眉。”沈非念笑道。 寒川偏头笑了笑,话说得这么漂亮,还不就是吃醋了,啧,这人这么口是心非的么? 他打黄雯身边路过时,低身说了句话,寒意森森:“你记好了,今儿你这条命,是沈姑娘保下来的。” 黄雯这才抿紧了微有些厚的双唇。? 第四十四章 来啊,互相伤害啊! 沈非念拍拍黄雯的肩,又指向地上快要断气的郎中:“起来,把这玩意儿扛回去,我还有用。” 黄雯沉默起身,犹豫许久,还是说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 “嗯,以后记得要还哦。”沈非念冲她软糯糯地开玩笑。 “一定!”黄雯说得斩钉截铁。 沈非念笑眼弯弯,她这人怎么别人说什么都当真。 可一行人刚回府,就收到坏消息。 柒裳楼王掌柜火急火燎地跑来报信儿:“方才孙家姑娘来过来了,说姑娘的事怕是瞒不住宫里,望姑娘赶紧拿个主意,如若不然,淑嫔娘娘怕是要动怒了,到时候姑娘怕有危险啊。” 沈非念并不意外,她这个品牌方找大明星带货,现在品牌方出了问题,大明星可不得赶紧和自己联系了解情况,实在不行了还得和品牌解除合约? 接着他们还会有声泪俱下的道歉呢。 常规套路。 沈非念略作思忖,说:“你先回去给在咱们店里买过东西的人,各备一份礼物送过去,并告诉他们,三日之内,必有结果。” 听得沈非念这么说,王掌柜顿时来了信心和底气,目光炯炯:“好,那姑娘当心,若有要用人的时候,姑娘吩咐一声便是。” “不出意外,逢喜楼和康宝楼这几日动作会不少,你们提防着点。”沈非念又叮嘱道。 “是,我们会小心应付的,姑娘放心。”王掌柜下定决心不能给沈非念拖后腿。 送走王掌柜,沈非念让沈澜弦不论用何种办法,都要让郎中这个谣言制造者醒过来,并且是精力充沛地醒过来。 沈澜弦一口应下。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当天半夜,明明还全身是伤的郎中,忽然就精神抖擞,腰不酸了腿不痛了,一口气儿都能上四层楼了! 沈非念疑惑:“你莫不是给他灌了十斤浓茶?” 沈澜弦鄙视:“瞧不起人是?我就是给他扎了几针。” 沈非念不信,几针下去能有这效果?那你不仅是华佗再世,你干脆是活佛在世了。 但沈非念也没时间细究,只问那吓得瑟瑟发抖的郎中:“沈之楹给了你多少钱?” “三,三百两纹银。” “你就值这点钱啊?” “她告诉我,沈七姑娘你要在我对面开医馆,以后势力会影响到我的生意,只要我帮她,你的医馆就开不起来。” “原来如此。”沈非念挑眉,原来长姐还关心自己的小生意,看来二夫人也没少掺和哦? “姑娘饶命,姑娘饶命啊!”那郎中早已被顾执渊吓得肝胆俱裂,这会儿看到沈非念这慈眉善目的柔弱女子,便像看到了救星,赶紧求饶。 沈非念也的确慈眉善目,心地纯良,她一点也不想弄死这个郎中。 她只是想请这郎中帮个小忙。 郎中听完她的话,一屁股跌坐在地,感觉还不如直接死在渊王爷手里。 次日,各大酒楼茶肆再出劲爆消息。 相府嫡长女沈之楹已孕有两子,生父不详。 你说我暗结珠胎,我就说你早生了双胞胎。 你说我不知廉耻,我就说你比我更不清白。 来啊,互相伤害啊! 比一比谁编的谣言更离谱啊! 大不了就是个无人生还嘛,谁怕谁啊?! 那谣言如风长,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一开始据说是郎中在她屋里瞧见了小孩子的衣物。 没多会儿就成了沈之楹房里有两个小孩儿。 再没多会儿,变成了有人亲耳听见那两孩子管沈之楹叫娘。 据隔壁酒楼小二的大姨的邻居的儿子的在沈府做事的媳妇儿说:这是真的,比金子还真! 沈之楹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砸了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那些瓶瓶罐罐里都装着她精心调配的各式“好药”。 跟沈之楹不同的是,沈非念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不起了拼个鱼死网破谁也别好过。 但沈之楹不一样,沈之楹将来可是要进宫的,若是背上这么个污名,那她别说进宫了,她连宫门门槛都别想再摸着。 所以,沈之楹一定要为自己证明清白。 于是她就会发现,这谣言的源头正是那个郎中。 为破除谣言,她唯一的办法就是将那郎中打成庸医,为了沽名钓誉骗钱骗财就满口胡话,误人害已。 而且一定要声势浩大,动静最好大到整个京城的人都知晓,不然压不住这满城的流言蜚语。 然后,沈非念便作为围观群众在京兆尹看戏——相府嫡女状告江湖骗子郎中,污人清誉。 京兆尹府是个公正地方,这里断下的案子,几无冤情。 而此次堂审更是非比寻常,宰相沈昌德也在旁听审。 在许多人看来倒也可以理解,毕竟事关他的女儿,他大怒之下要听个明白也合常理。 只见那状师在堂上慷慨陈词,舌灿莲花,将那郎中骂得要多狠就有多狠,反复说他心术不正,庸医害人,听得众人群情激奋,义愤填膺。 沈非念看时机差不多了,在人群中用一种刚好够人听见,又不会过于夸张地声音说:“那这般说来,之前他说沈府七姑娘有孕之事,也是胡说八道了?唉呀,这人好生恶毒,尽逮着一只羊薅羊毛了。” 她起了个头,立时有人接话,啧啧直叹—— “可不是说,可怜那相府七姑娘老实本份,以前默默无闻,而今做点生意竟遭人眼红嫉妒,使了这些个阴毒手段要害她。” “前些日子我还去过她的铺子呢,虽说我买不起,但我进去后也没人赶我走,还给我递茶水呢,店子能开得这么好,七姑娘人品必是差不到哪里去。” “就是说嘛,我看那七姑娘似乎与渊王爷关系匪浅,遇上了渊王爷那般人物,她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如此不自爱?” 沈非念心说:打住,渊王爷什么的,就大可不必了…… 如此这般下来,沈非念身上背负的谣言不攻自破,还白赚了一波同情分。 沈之楹查到那个郎中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孕有两子”的谣言是沈非念放出去的风声,但她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这叫什么,这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且,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好戏还在后头呢。? 第四十六章 父女连心,齐力弑母 没有人比沈昌德更清楚“空欢喜”的害处,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此事若是传开,沈府将会陷入多大的危机。 他此刻之所以如此被动,全因他对沈非念的漠不关心,置之不理。 当初沈非念中毒时,他但凡去看一眼,都能看出异样来,也能早作防备,不至于像此刻这般陷入被动。 所以他的拳头握了又紧,紧了又握,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却不能当着京兆尹的面发作。 正当场面胶着僵持之际,沈之楹忽然掩面而泣:“娘,你那日说要去药房给我抓些温补的药回来,竟是……竟是叫人去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吗?” 大夫人神色一怔,没有反应过来,“楹儿?” 沈之楹好一副悲痛欲绝的神色:“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娘,您怎能如此糊涂,犯下这等罪孽,你让我这个作女儿有何颜面再活于世!” 她哭着就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好在沈昌德一把拦住她。 大夫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事,沈昌德却已经了然了。 此事已然闹到了京兆尹府,空欢喜亦不是寻常药物,不是随便找个下人顶罪便能掩过去的,若不能拿出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出来平了此事,便是真要闹进宫中。 那后果便是不可设想。 若是大夫人认了罪,沈昌德还可以卖一卖老脸,让京兆尹看在自己家宅不安又痛失爱妻的份上,了结此事,不再深究。 理清头绪的沈昌德瞬间反应过来,他抱着沈之楹怒斥大夫人:“张氏,你简直丢尽了我沈昌德的脸!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今日起,我沈昌德便与你恩断义绝,你不再是我孩儿的母亲,更不是我沈昌德的妻子,我沈家,容不下你这等犯下滔天罪孽之人!” 父女两个上演了一出精彩纷呈的大戏。 是沈非念看了都要惊讶的程度。 她是万万没想到,沈之楹的绝境反击居然是把所有的罪过都推脱给大夫人,甩给她的亲生母亲,让亲娘替她去死? 这是生她养她的生身母亲诶! 更没有想到的是,沈昌德在明知这是沈之楹的歹毒用心之后,还能帮着搭台作戏? 真不愧是父女连心,齐力弑母啊! 大夫人张口结舌,呐呐失语,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未想到她的亲生女儿为了自保,要置自己于死地。 二未料到她的丈夫为了荣华富贵,不惜与自己割席。 她踉跄着倒退了两步,忽然仰天长笑,笑得泪流满面,身形摇晃不止。 那眼中痛心之苦,分明可见。 而沈之楹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转过身深深低着头。 “肃静,不得喧哗!”京兆尹再拍惊堂木。 这一下像是拍醒了大夫人一般。 她摇晃的身子定住,然后直挺挺地跪下,认罪。 “一切错事都是罪妇犯下,与他人无关,我恨沈非念不尊我这个长辈,也眼红她日进斗金,所以想害死她,这一切,都是我做的!!!” 她说,那空欢喜是她从出宫老太监那里求来的方子,跟别人都没有关系,全是她做的。 她说,是她找郎中给沈非念下的毒,她不恨沈非念揭发她,只恨没有下烈毒毒死沈非念。 她说,为了她女儿,她什么都可以做,下毒造谣算什么,杀人放火她都敢做。 她喊得声嘶力竭,肝胆俱碎。 仿似拼尽了一生的勇气和力量,脸上的肉都在颤动。 沈非念不知道她做了怎样痛苦的决定,才能决绝地说出这些话,但至少在这一刻,她算是为沈之楹豁出去所有,连命都搭进去了。 可同时沈非念又觉得荒唐可笑,她甚至觉得在此之前,她没见过比这更荒诞无稽的事。 要怎样的母亲,才能教出像沈之楹这样残忍恶毒的女儿来? 果真是照着皇后的模版培养的么? 培养出了一身的好宫斗本领。 沈之楹这样的女子,入了宫闱不得大杀四方,直登凤座? 而沈非念更不明白的是,大夫人也好,三夫人也罢,她们都是说是为了她们的女儿。 那么,自己是不是真的就因为没有母亲,所以活该被她们如此践踏,戕害? 太离谱,太可笑了。 沈之楹猩红着双目死死地看着沈非念,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在咀嚼沈非念的血肉。 这是沈非念头一回在她脸上看到如此丑陋狰狞的一面。 也对,她自小事事顺心如意,被人千娇万宠,所过之处皆是赞美,从未有过如此绝境时刻,却在沈非念这里栽了一次又一次。 而且她再怎么狠毒心肠,大夫人也是她的亲娘,如今她被沈非念逼到如此地步,竟不得不出卖血亲来寻求自保,说出去都叫人难以置信。 经此种种,她如何能不恨沈非念入骨髓?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恨沈非念? 从头到尾,若不是她招惹到沈非念头上,沈非念会搭理她半分吗? “我与你,不死不休!”她从牙缝里挤出来声音,字字带恨。 “巧了,我也是这么打算的。”沈非念笑靥如花,明艳动人,摆出十足十的反派坏女人姿态,字字扎她心窝,“下一次,你准备出卖谁?” 她们二人这处的话音还未落,忽听得人群惊呼一声。 二夫人撞墙身亡了。 她死之前没有看一眼沈之楹,没有留只言片语,该是失望透顶,绝望至极了,才会选择一了百了,再无牵挂? 沈之楹尖叫失声,扑过去抱住她娘亲,哭得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沈非念却知道,好了,这下大夫人不在了,此事便已定性,再无任何扭转可能。 沈之楹悲愤之下,想找罪魁祸首的郎中泄恨,可她刚碰到那郎中,郎中就突然口吐黑血,倒地而亡命了。 这可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之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沈非念,觉得这又沈非念的阴谋。 可沈非念发誓,这个事情她不知情。 她回头在人群里看了看,果然看到沈澜弦,他的眼神清冷,平静无涟漪地看着郎中的尸身。 果然,重伤到血肉模糊的人,突然精神焕发是有缘故的。? 第四十七章 请王爷不要爹味发言 柒南茶楼在一个十字路口的位置,这里人流密集,热闹非凡。 临街的座位虽不如雅间那般清静,但胜在可以看到极好的街景。 沈非念支着额头靠在窗柩上,看下面打着布幡而过的江湖游医,正卖力地吆喝着他的大力丸。 她不由得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沈澜弦。 沈澜弦神情自在,好生悠哉。 “你不想解释解释么?”沈非念问他。 “解释什么?”沈澜弦一脸无辜,“作为郎中,要么毒人要么医人,靠编排一些瞎话诽谤人,实在是丢我们医者的脸,所以我送他归西了。”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你把他带回来,让我治好他的时候。他忽然之间精力充沛,是因为我压榨了他的生命,那叫回光返照。”沈澜弦笑说道,“他也是习医之人,居然没觉出异样,看来他果然是个庸医。” 沈非念:“……” 沈澜弦嫌弃:“干嘛,你不要告诉我说,这么做是不对的,我身为医者当有仁德之心,普渡众生啊。” 沈非念倒也没有这个想法,更没想说这些话,她只是险些忘记了,原本的沈澜弦可是干出过投毒戮城的惊天凶事的。 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杀个把人根本不在话下,所以他在看着郎中死去时,神情平静得像捏死一只蚂蚁。 怎么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呢? 就剩个织巧小天使了。 她稍稍偏了下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沈澜弦,“沈澜弦,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不?” “不能。” “我准备把医馆送给你,既然你不要,那就算了。” “你重新问一遍。” “能答应我个事儿不?” “可以。” “好,以后你杀人的话,不要杀无辜之人。” “你这不是耍赖吗?” “那我们就约定好了。”沈非念冲他伸出小手指,“拉勾。” “你幼不幼稚?”沈澜弦更加嫌弃了。 但沈非念固执地伸着手指,等着他与自己拉勾——虽然他毒舌嘴贱还喜欢骂人揭短,时不时地跟自己唱反调闹脾气,还妄图坑自己的小钱钱,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沈非念觉得沈澜弦仍然是个正常的好人。 她希望沈澜弦不要变成原书里那个罪孽滔天的穷凶极恶之徒。 她的眼神真挚而诚恳,不似平日里那般嬉笑胡闹,又正好是午后时分,光线折入她眼中,显得她的双眸格外明亮,澄澈,还有融融暖意。 这样一双清亮的眸子定定地看着沈澜弦时,沈澜弦的心弦忽然颤动,似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迎风纳雨,正在疯长。 但他最终也只是撇了下嘴角,极不情愿地伸出小手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沈非念笑眯眯。 “你多大了?” “再过几天满十五岁,哇,我可承受了太多我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事情了。”搁现代,我还只是个孩子呢! “嗯,可以嫁人了,要不你也去选秀,把沈之楹比下去,气死她!” “你好恶毒的心肠,居然让我去做白头宫女!” “听说当朝陛下生得挺周正的,你进宫也不亏,我这当哥哥的是在给你谋个好出路呢。” “嫁人才有出路?我年轻貌美又有钱,就不能自己择婿,选他十七八个美男天天陪着我不好么?非得跟一大帮女人抢一个男人?我有毛病?” 沈澜弦微笑。 并抬头。 看向沈非念后面。 沈非念回头。 嘿,这不巧了吗? “渊王爷你也过来喝茶啊?”沈非念想弄死沈澜弦! “你还挺有雄心壮志的。”顾执渊语气凉凉。 “说说而已嘛,不要当真。”沈非念很心虚,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但就是虚得不行。 “满口胡言乱语,不知轻重。” “请王爷不要爹味发言。” “……” 顾执渊被她噎住。 沈非念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脑抽,总之她听到顾执渊训自己时,第一反应就是这个,然后一时嘴快就说了出来。 “我的意思是,王爷您还如此年轻,又生得风流倜傥,何必说话这么老气横秋呢,是,哈哈哈……”她疯狂找补,笑得极苦。 始作俑者的沈澜弦已经憋笑憋得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沈非念一记飞踹踢过去,直接把他踢走了。 徒留沈非念与顾执渊两两相对,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沈非念可能要成为桥下的冤魂水鬼。 “空欢喜是宫中禁药之事,也是沈澜弦告诉你的?”顾执渊率先打破沉默,只是他找的这个话题实在糟糕。 “嗯。”沈非念点头,“我先前没有跟你说沈澜弦懂医术,是因为你没问,不是故意瞒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嘴有点不听使唤。 “瞒着也无妨。”却没想到顾执渊并不介意这个,他说,“留自保之力,是理所应当的。” “你不生气?” “为何生气?” “啊,我以为你生气。” “不要自以为是。” “……” 这人说话好让人生气啊! 沈非念低头喝茶,不想理他了。 但顾执渊又说:“知道空欢喜的人不多,沈澜弦不知从何得来。” “我不知道,可能什么杂书上?” “此物涉及到十数条人命,乃宫中绝密,绝无流落民间记在杂书上的可能。” “说到底你还是怀疑他嘛。” “我若是怀疑他,此刻他已经在司恶楼了。”顾执渊看着沈非念叹气,“你当知道,司恶楼拿人,不分官阶,不论地位,甚至不求证据,凡有疑者,皆可下狱。” 沈非念抠着手指头,知道顾执渊说的是实话,也知道按顾执渊以前的行事风格,此刻沈澜弦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无论如何,他是因为自己才放沈澜弦一马的。 自己再跟他犟下去,多少是有点不知好歹了,可她又根本不是无理取闹的人。 “多谢王爷,高抬贵手。”她在自我纠结了老半天后,小声地说。 顾执渊长叹一口气,“我要的是你的感谢的吗?” 这话说得,除了感谢我还能给你什么? 给你人?我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给你钱?那我选择给你人!? 第四十八章 王爷想给她头打烂 顾执渊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无奈过了。 世人眼中的他,无论大小事都可以极快地做出论断和决定,再棘手的麻烦他也能寻到解决之法。 可他此刻面对沈非念这么个小小的女子,竟有万般力气使不上的无奈之感。 他要的从来不是沈非念的感谢,要的是她的信任。 只有她足够地信任自己,自己才能为她保驾护航,而她始终不明白。 罢了,也不能怪她。 而且至少至少,此刻她与自己说话,不似前些日子那般客气疏离,保持距离了不是? 破天荒地,强势如顾执渊,也会有退让的时刻。 他选择自我释怀,不跟沈非念强求。 可以往的他明明连皇帝也不放在眼中,诸国任意君主的面子都不给的人。 这若传出去,怕是要惊掉世人眼球。 可顾执渊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是如此的强势不可摧折,所以在沈非念的眼中看来,他便是不可直视的太阳,不可攀越的高山,不可触底的深渊。 他是如此的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光芒耀眼,沈非念在他面前就像只小小的蚂蚁,她哪里敢肖想其他? 她更不愿意想其他。 她嬉皮笑脸之下的骄傲,不允许她在他面前卑微如尘,渺茫如粟。 除非她只把这个人当作金大腿。 沈非念正眨着眼睛看着他,眼神懵懂茫然。 心里暗暗想着,你可千万别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我这人命薄福浅接不住你的滔天恩德。 顾执渊摇头叹笑,“我可是在你那里下了定金,定了两样东西的,我要这个。” “这个啊!”沈非念松了好大一口气,“您早说啊,已经做好了放在铺子里,本是准备这两日送去王府的,王爷若得空,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假使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你也可以说,我可以改。” 我不满意你对我满心警备,不肯交代真心,你改不改啊? 顾执渊点头:“好,一起去看看。” “这顿茶我请了,以后王爷在我旗下任何铺子里的花费,只要不超过三百两,我都请了!” “怎么还有限额呢?” “太贵了,我就亏本了呀。” “你就这么在乎钱?” “王爷你不在乎吗?” “没你在乎。” “那是因为王爷你不差钱嘛,我不一样,我以前可穷了!穷鬼乍富,可不得是个守财奴?” 顾执渊不跟她贫嘴,起身下楼,沈非念跟在他后面。 下楼梯的时候她脚滑了一下,顾执渊眼疾手快地单手勾住她腰身,沈非念在他臂湾间呈一个大鹏展翅的俯冲姿势,脸庞朝下。 这姿势一点也不唯美,一点也不言情。 为什么别人都是抱着转圈圈,各种花瓣爱心音乐起的,自己就整得跟个喜剧一样呢? 顾执渊却笑得不行。 提溜着沈非念站好,他负手下楼:“多吃点。” 太瘦了,腰枝不盈一握。 沈非念却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前,啧,是个太平光景。 但这事儿不赖自己呀,之前不是因为穷,所以营养跟不上嘛。 两人到柒珍阁时,沈非念意外发现沈之榕正在这里帮忙。 “六姐,你怎么来了?”沈非念疑惑。 “七妹妹,我在府上闲着也是闲着,想着无事便来你这里搭把手,别的我帮不上忙,扫洒端水我还是可以的。”沈之榕笑得甜甜的,像是江南的米酒,醉人得很。 “可你毕竟是府上的千金小姐,这些事自有伙计们忙活的。” “什么千金小姐,若没有七妹你,我还在山里摘野菜呢。”沈之榕倒也不矫情,她又对顾执渊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便再无多余的动作。 顾执渊一如既往地不理人。 他这个人真是,脸臭得不行。 沈之榕却也不见怪,只说:“你们先聊,我后面煮着茶,这会儿应该好了,我去看看。” 沈非念便拿出两个盒子,一个是寒川的,一个是顾执渊的。 寒川的是一只白猫,灵动可爱,抱成一团。 顾执渊的是一只豹子,优雅危险,作势欲扑。 “怎么样,王爷满意吗?” “是成老三的手艺。” “当然了,王爷您这种定制物件儿,当然得是铺子里手艺最好的人来制作了。”沈非念笑嘻嘻地伸出手:“您是贵客,所以享八五折优惠,尾款一共一千七百两,谢谢惠顾,下次再来。” 顾执渊指了指桌上两个小物件:“一千七?” “嗯嗯!” “……” 他倒也不差这两钱,他就是觉得,沈非念怎么不去抢呢? “你这铺子里平日有生意吗?” “还行,昨日单柒珍阁的流水是十三万九千八百五十六两。” “什么?!” “王爷你可不知道,咱们大乾子民老有钱了!尤其是京城,那简直遍地是富绅!” “嗯,你还挺讲道德的,只抢有钱人的钱,不打平头百姓的主意。” “王爷谬赞。” 王爷想给她头打烂! 沈非念正得意间,忽听得外面一个尖细的嗓音,“哪位是沈掌柜啊?” “我是,请问您是?”沈非念走上前。 那太监鼻孔朝天傲慢无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沈非念的店面,正准备挑点儿什么毛病时,他长在头顶上的眼睛可算瞧见了顾执渊。 于是他朝天的鼻孔立刻朝地,高昂的脑袋也放低,连声赔罪:“奴才该死,竟不知王爷在此,奴才见过王爷!” 顾执渊不紧不慢地把玩着那只豹子别针,晾了太监一会儿,才问话:“起,林公公此来何事?” 林公公起身,却不敢完全直起腰身,仍是半躬着,他毕恭毕敬地说:“回王爷话,贞嫔娘娘听闻柒珍阁出的东西巧夺天工,特让奴才过来挑拣着一些带回去瞧瞧。” 顾执渊坐下,不准备走了,“那你就挑着买。” 林公公这下傻了眼。 淑嫔那一身好看的衣裳首饰为她争得了好一番圣宠,贞嫔瞧了眼红,这才派林公公出宫来找沈非念。 又听说淑嫔那一身行头都是沈非念白送的,所以林公公也没准备花钱购置,不然显得贞嫔多跌份啊? 于是这趟出宫,林公公并未带多少银钱在身上。 千算万算没算到会在这里遇上顾执渊这个魔鬼王爷,原本想白嫖的东西这下要付费了。 若是空手而返,一样不拿,那就更丢人了。 沈非念看那林公公挑来拣去,心绪恍惚不定的样子,便猜到了些苗头。 想白嫖我的东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第四十九章 请反派心里有点逼数 林公公左瞧瞧右看看,看得他眼中馋光四溢,东西都是好东西,样样他看着都爱不释手。 沈非念也不催他,由着他看个遍。 过了好一阵子,他看得没东西再可看了,才摇头叹息:“都挺好的,就是怪可惜了。” “公公此话何意?”沈非念笑问。 “没几个和咱们贞嫔娘娘相衬的。” 嗯,我往日去商场买东西,遇到买不起的也是说这话呢。 沈非念也不因他几句话动气,神色不卑不亢,“小店货品不全,未能让娘娘满意,实为遗憾。” “咱家听闻沈掌柜似乎往淑嫔娘娘宫里头送了些不错的?” “公公说得是,本来我也想孝敬贞嫔娘娘的,无奈不知贞嫔娘娘喜好,生怕弄巧成拙,便一直耽搁了下来,不过说来也是巧,没曾想贞嫔娘娘那里还没去成,倒是先给咱们渊王爷的置办妥当了。” 沈非念不动声色地把顾执渊拖出来抗伤害。 “公公您瞧,渊王爷手上拿的那只别针名叫猎杀时刻,是不是很适合咱们王爷?”名字是她即兴瞎编的,目的是用来吓人。 果然林公公一听这名字就晃了下神,听着是很符合顾执渊的作派,他讪笑道:“是,是很适合王爷。” “是?王爷还说我这小店经营不易,也就混个糊口度日,所以照着市价买去的,都不让我送给他呢,您看,这是他刚刚付的银票。他还训告我说,以后做生意不能不计成本,盲目送人。我头回当掌柜,真是跟王爷学到了许多。” 顾执渊沉默。 林公公更加沉默。 沈非念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白嫖是不可能被白嫖的,一辈子都不可能被你们白嫖的。 而且是渊王爷不准我被人白嫖的,你要不服你找渊王爷说理去。 顾执渊就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沈非念满嘴胡说八道,扯谈胡绉,瞎编大话,骗死人不眨眼! 她说这些连篇鬼话的时候,甚至一点也不心虚,她说得无比的真诚,真诚到自己都险些要信了! 顾执渊他现在深刻地觉得,沈非念给他三百两纹银以内的花费全免单,当真是极为难得的大方了。 林公公面露尴尬笑容,“咱们渊王爷贯来体恤下人。” “可不是说?”沈非念一副柔和神色:“就连寒川公子的这枚猫儿胸针,也是王爷一并买下的呢。” 林公公眼神微动,忽然想到了什么,满是惋惜地说道:“这可真是不巧,咱们娘娘就爱狸奴儿,原是想在沈掌柜你这里定这个样式,如今既然别人已有了一样的,便不大适合了。” 嗯嗯,你肯定不是因为不想花钱啦。 沈非念也跟着惋惜:“唉,这真是太可惜了,希望下次有机会再为娘娘尽心。” 又东拉西扯了几句,沈非念十分周到地顾及了林公公的体面,虽是什么也没卖出去,但她也没折损了林公公和贞嫔嫔半点颜面。 “幸好今日王爷在这里。”送走林公公后,沈非念拍拍胸口,一副后怕模样。 “哦?”顾执渊摆好姿势等沈非念夸自己配合得好。 “王爷今日若是不在,我真不知自己会说出什么样的混帐话。” “……你方才所言,还不够混账吗?” “这哪里混账了,这就是场面客套话呀。王爷你要是没在这儿,我说得就要比这离谱多了,到时候,怕是要让王爷清誉受损。” “意思是本王在这儿,你才能有所收敛?” “嗯!”看我夸你夸得多么真诚用心! “那本王以后常来。”那你就多收敛着,不然指不定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那也太麻烦王爷了。”我就客气客气,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无妨,本王近来正好得空。”没空我也挤出空来! 沈非念大无语。 你这么尊杀神天天杵这儿,我还怎么做生意啊? 客人见了你的面,哪个不被吓跑? 你能不能对你自己头号反派大魔王的称号有点逼数? “行。”沈非念闹心,但她也不能真的强行赶顾执渊走,只能憋憋屈屈地应下来——她在顾执渊跟前总是很憋屈。 顾执渊就她气得两腮鼓鼓还不敢发作的样子,又好笑又忍不住就是要故意逗她。 “你为何不肯给贞嫔也送些首饰衣裳,不怕开罪于她?”顾执渊问。 “我早就打听过了,贞嫔和淑嫔两人在宫里斗得死去活来的,我若是真给贞嫔送东西才是自找麻烦。这送得太好了,淑嫔不痛快,送得不好,贞嫔不高兴,送得一样,她们两都该不乐意了。” 沈非念说着自己都笑了,“所以我何苦来哉?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搭上贞嫔这条线。” “继续说。”顾执渊听得津津有味,她说话时用词稀奇古怪的,听着可有趣了。 “我一开始找淑嫔,只是为了让她帮我出名,借她的光让更多的人来我这里买东西,大家互惠互利,如今我名气有了,淑嫔娘娘那里的关系我也会继续维护着,自然不再需要额外再找贞嫔。我有主动挑选客人的权力,虽说进门都是客,但是林公公这种不想花钱只想拿东西的,我一律称之为——乞丐。” “好大的胆子,敢说贞嫔是乞丐。” “反正只是说给王爷你听就无所谓了,王爷你也没把宫里的人多放在眼里,对?” “你又知道?” “我就知道!” 沈非念扬起下巴,娇娇儿的骄傲,看得顾执渊心底如春水般柔软。 顾执渊也真是说到做到,说在这儿呆着就在这儿呆着,一下午哪儿也没去,就坐在旁边陪着沈非念。 一开始沈非念还挺紧张,慢慢地也就习惯了,时不时地还和他调侃几句。 偶尔见沈非念眉头紧锁似有什么地方为难,顾执渊还会上前给她出出主意,有些主意出得蛮好的,有些主意……不听也罢。 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实在是一点也不伟光正,审核都不能过审的! 沈非念发现,顾执渊其实挺好说话的,只要顺着他的毛就行。? 第五十章 谁还没死过妈啊! 顾执渊在一侧看她站在众人之间,身上有不可掩去的光华神采,忽然感觉,或许沈非念以后会是比赵楚更出色的人。 她没有赵楚那么多理想和抱负,就不会有那么多道德的枷锁套在她身上。 于是他看沈非念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隐隐觉得欣慰。 他送沈非念回府的时候,意外地没有在相府门口看到缟素白孝。 相府正房夫人自戕于京兆尹府,虽死得不光彩,但此刻应该也满门披孝了才是。 “大概是嫌大夫人丢了他的人,辱没了他沈宅的门楣,所以草草掩埋,不会风光大葬了。”沈非念说着有点想笑,什么是薄情寡义,她在沈昌德身上可算见识了个彻彻底底。 “你可知,你母亲去世时,和此刻是一般的光景。”顾执渊抬头看了看沈府的牌匾和墙院,兀自失笑,只是笑得极为讽刺,“那时我还小,站在此处等着送你母亲最后一程,却只等到一句,人已从后门抬了出去,埋在乱葬岗了,若要祭拜,上那里去。” “我娘这么惨吗?”沈非念真的太替赵楚不值了。 “可怜一代女枭雄落得个抛尸乱葬岗的下场,当年这大夫人张氏强抢了你娘的正房夫人之位,如今也算是轮回报应了。”顾执渊说。 “唉。”沈非念再叹气,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身瞪着顾执渊:“不对,你认识我娘亲?” “嗯,认识。”顾执渊点头,“彼时我不过六七岁,有幸识得你母亲那样一个睿智又可爱的长辈,她教会了我很多。” “你认识我娘,我娘对你还很好,然后你就让我一个人在府上孤苦伶仃了这么多年?哇,顾执渊你这个人好没薄情啊!” 沈非念好气,气得想打人啊! 顾执渊转身看她,认真地说:“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不喜欢废物。以前的你,可不是现在这模样。” “你也太势利眼了?起码是故人遗子,你照顾一下会死啊!” 会。 包括此刻一样,会。 顾执渊在心里答她。 但他只是笑,没有多作解释。 他一笑,沈非念就没那么生气了。 没办法,顾执渊这张脸他实在是……就,太好看了嘛。 有些生气但没那么生气的沈非念转过头去,不看顾执渊的脸,说,“以后你有空和我多说说我娘的事情,可以吗?” “我忘得差不多了,等我记起来再说。” “你果然薄情寡义没良心。” “你大概是全天下,唯一一个认为我应该有良心的人。” “对哦,我在说什么胡话?”沈非念恍然大悟,自己在扯什么犊子,“我先进去了。” “如果黄雯和你提起过姬颜卿,你不必放在心上。”顾执渊忽然提起别事。 沈非念提步上台阶的动作顿住,“王爷的话,我不明白。” 顾执渊也不多说,只道,“不明白就算了,沈非念你记住一件事,而且要永远记住——这天下所有的人,于我而言,都是棋子。” 沈非念回头看他,本来想问“那我呢”,但话到嘴边,转了一圈,又生生咽回去了。 这问题问来似乎不应该,且不说自己有没有资格成为他的手中棋子,只说他就算把自己当棋子,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好不满的。 拜托,他可是顾执渊诶! 皱一皱眉头,整个朝堂都要抖三抖的顾执渊。 他对自己已经够宽容了,把自己当棋子就当棋子呗,做人要有觉悟。 “你想问什么?”顾执渊看她欲言又止,不似她的风格。 “想问,既然王爷以天下人为棋,那你的棋局是什么呢?” “天下。”好个标准反派发言。 “依我看,王爷要夺得皇位易如反掌。” “不错,一句话的事。”顾执渊也真是半点不谦虚,“但我说的天下,是指四海寰宇,苍穹之下。” 沈非念忽起了恶作剧念头,很想给他补习一下地理知识,告诉他地球是圆的,你这个宏伟的目标可能有点难以完成。 她忍着笑:“祝王爷早日成功。” 与沈非念前后脚回府的人是沈之榕,她方才其实一直跟在沈非念和顾执渊身后,见他们二人在说话,便没有上前打搅,离得稍远,自然也没有听见沈非念和顾执渊聊了什么。 此时回府,又遇白事,她不免害怕,几步跑过来跟紧了沈非念挨着她。 倒是让人一时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了。 沈府内,大夫人的尸身停在偏厅里,已经入了殓,只是还未封棺,依大乾风俗,有停尸五日的说法。 扶灵恸哭,悲痛欲绝的是沈之楹,她披麻戴孝,头簪白花,哀泣得不能成声。 沈之榕行完跪拜之礼后退到一侧,站在她母亲四夫人身后,沈非念想了想,上了柱香,没有叩头。 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对大夫人这已故之人最大的尊重了。 再多,就绝无可能。 “你逼死我了母亲,竟然连个头都不磕。”沈之楹满是泪水的双眼,仇视着沈非念:“你就不怕她半夜找你来索命吗!” “活人我都不怕,我还怕个死人么?”她非要找不痛快,沈非念也不跟她客气。 谁还没死过妈啊! 搁这儿上什么道德制高点,扮什么弱势群体呢! 沈非念甩袖就走了,反正她做人的礼数尽到了,至于其他的,爱咋咋滴。 站在一边的沈之榕发出一声浅浅的鼻息,是笑声,只有她母亲四夫人听见了。 四夫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慎言谨行,莫要犯错。 回去路上,沈之榕搀着四夫人慢慢走,低声说话:“娘,我觉得七妹妹是个很有趣的人,她心性儿可坚韧了,上午才在京兆尹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可她下午就跟个没事儿人一般,有条不紊在铺子里忙着,头脑一点也没被影响呢。” “这是自然,否则她怎么在这府上活下来的?”四夫人点头。 “今日宫里贞嫔娘娘身边的太监去找她了。”沈之榕将今日在柒珍阁所闻一一说给四夫人听。 “是个有勇有谋的孩子,不输她娘亲当年。” “依女儿看,渊王爷似乎对她有意。” “那你就离渊王爷远些。” “女儿知道。” 母女两互相依靠,渐行渐远。? 第五十一章 这是要火葬啊 下半夜,沈之楹仍跪在灵堂里烧着纸钱,沉默着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纸钱烧起的火光。 火光映在她眼里,像是仇恨的烈焰在焚烧。 丫鬟哽咽着劝慰了她几句,扶她回房歇息,明日府上会有宾客前来吊唁,到时候还有得忙。 她的房间奢华非凡,堆金砌玉,自小在金屋长大的她,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什么叫落魄,往日里她甚至不屑和府里府外任何人相争,在她看来,无人配与她争。 她也不是不知道沈之杏她们几个对沈非念的百般欺凌,她虽未曾掺和,却也觉得像沈非念那样的草芥,即便是死了也无伤大雅。 沈之杏她们对沈非念的所作所为,于她而言,就像是在看两只蚂蚁在打架。 自从沈非念石破天惊般地出现。 心高气傲眼高于顶的沈之楹,在她手中吃尽苦头,百般计算都拿她无法。 沈之楹终于明白过来,往日里在这府上,蛰伏着一头狼。 这头狼,今日吞噬了她的娘亲。 ——直到此时此刻,沈之楹仍不觉得,大夫人的死,真正的罪魁祸首并非沈非念,而是她们自己的恶欲。 轻缓的叩门声惊醒了沉浸在悲痛和仇恨里的沈之楹,她拭掉脸上的泪痕,示意丫头去开门。 二夫人一身素服,端了碗莲子羹进来,看到沈之榕憔悴不堪的面容,轻叹声气。 “大丫头,吃点东西。”她语气极是慈爱。 “二夫人。”沈之楹福了一礼,接过莲子羹放在桌上,“二夫人深夜来此,所为何事?” “你刚没了母亲,我看着心里难受,所以过来看看你。”二夫人伸手要给沈之楹理一理鬓角头发,但沈之楹偏头让了开来,二夫人也不觉尴尬,收回手后,叹气道:“若你娘在天有灵,也肯定希望看到你开开心心的。” “二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沈之楹绝不相信二夫人叶氏是真心来关心她的。 “你年纪还小,以后还有许多事要操持,总得有个长辈看顾着,不然就会跟沈七丫头一样,成了个笑话。而且,在这府上你无依无靠的,多可怜呀?以后你若有什么事,尽可来找我,我定会尽心照看你的。” 沈之楹听明白了,二夫人这是趁虚而入,来拉拢她了。 可她娘亲在世时,作为大夫人,明里暗里不知被这二夫人坑害过多少次,大夫人不受沈昌德待见,一是她母家失势不假,二来若没有二夫人从中挑拔,沈昌德何至于看见大夫人就烦? 更不要提掌家之权,治下之利,都被二夫人夺了去,大夫人就是个空有名号的虚壳子,每次拿个月例都看二夫人脸色。 现如今大夫人刚走,二夫人就来找沈之楹说这些话,当真是荒唐可笑。 沈之楹满脸讽色,正欲说话。 但二夫人不给她机会,侃侃而谈:“如今宫中淑嫔与贞嫔二人最得圣宠,但淑嫔善妒又霸道,唯贞嫔贤惠宽容,愿意举荐新人,共同服侍陛下。” 沈之楹脸上的讽色去了些,露出疑色。 二夫人继续道:“不瞒大姑娘说,我在外面做着些小生意,结识了一个颇有手段的人物,他明日便会送不少东西进贞嫔娘娘宫里,若是他能托话在贞嫔娘娘面前为你美言几句……” 沈之楹坐下,似在思索。 二夫人见劝说有了成效,便不再停下,一口气说道:“过不了多少时日便是秋选,以大姑娘你的容貌才情要入选自不是难事,可圣宠却不好说,不知有多少女子入宫后熬成白头老妪,都未能见得天子一面。但若有人指路引线,以姑娘之慧,要得陛下欢心难道还不容易?” “大姑娘你进宫后就会明白,圣宠这种东西,陛下青睐占三成,家世渊源占七成,淑嫔之所以敢恃宠而娇,也是因为她父亲是朝中尚书。而我父亲乃是陛下帝师,门生众多,遍布朝堂,说句不好听的,比起你娘亲来说,我的母族才能给你更多支持。” “最多明后日,沈栋和沈棋二人就要回来为你娘亲送灵,他们在外历练多年,回来便是要入仕的。他们是你的弟弟,日后不多帮着你这个姐姐,还会帮谁呢?” 二夫人说得丝丝入扣,字字在理,循循善诱着沈之楹。 沈之楹从起初的满是讽色,渐渐地变成了仔细思索,心动不言而喻。 在足够大的利益面前,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深仇大恨也能一利蔽之。 两人都不用说话,只需要在沉默中互相对视一眼,这盟约便算结成。 如二夫人所言,没两日,沈府老二沈栋,老四沈棋便风尘仆仆归家了。 三年前二人分别去了外地游历,一个入伍,一个跟着外派大臣作文书,资历都很漂亮,不多时日,便会在沈昌德的安排下入朝为官。 沈非念头回见到这二人,便是在大夫人的灵堂上。 大夫人的丧仪没有大办,沈昌德也未大肆铺张,以宰相夫人的身份来说,这个规格可谓潦草,但即便如此,她娘家的人还是会过来吊唁的。 当大夫人娘家的人正想拉着沈之楹好好说一会儿话时,他们却看到沈之楹与二夫人同进同出,沈之楹也接待外公家的人时,也并未显出多少热情。 沈非念将一切默默地看在眼里,忽然想起,不足一月后就是宫中的选秀,便明白沈之楹这是已经另寻了枝头。 沈之楹可真是个人才,数祖忘典,认贼作母她是第一名。 下葬那日,沈非念从前厅路过正要出门,二哥沈栋大步上前,“你身为晚辈,竟不向已故长辈行跪拜之礼,可知礼节二字怎写!” 他个子很高,在军中磨砺了几年,肤色也黝黑,整个人显得魁梧壮实。 沈非念抬头看他,疑惑地问:“死的是你娘吗,你这么上心?” “放肆!”沈栋抬手,眼看着一巴掌就要打下来。 沈非念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她身后的黄雯一记断子绝孙脚,就把沈栋踹倒在地,撞翻了棺材前的香烛桐油,引起了一场小小的火势。 沈非念瞧着那火,悠悠地来了句:“哟,这是要火葬啊。”? 第五十二章 有个医馆名叫柒伤泉 这一句话是要把沈府一大半的人都得罪完,但谁在乎呢,这府上有几个看她顺眼的? 她先前来祭拜过一次,就已经是足够有礼节了。 诸位可瞧瞧那沈澜弦,打从大夫人去世,他的影子都没在这儿出现过,真乃大孝子是也。 结果这些人还在这儿跟她吆三喝四的,真是给脸不要脸。 一群人忙着灭火的时候,沈栋气得直接跳起来。 沈栋本是想借着此次机会,给沈非念一个下马威,好好立一立他作为兄长的威严。 却没料到还有黄雯这等高手,下马威没立成,反倒是他自己当着众人折了面子,他脸上很是挂不住,闷吼一声又往沈非念这边挥拳。 一声轻鸣,黄雯长剑出鞘,他拳头还没伸直,黄雯的剑尖已抵在他喉间。 “友情提示,黄雯的剑,见血封喉。”沈非念笑说,“二哥可要当心了。” 沈栋往拳头握紧,瞪得铜铃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沈非念。 看呗,看了我能少块肉还是怎么的?不怕死的你就再冲上来试试。 “二哥,灵堂乃肃穆之地,不得胡闹。”是一个很轻的声音说话,但奇怪的是,他说得明明很轻声,沈栋却听话地收了手,退了回去。 沈非念看去,是一个身形削瘦面容略白的男子,个子也不如沈栋高,风一吹就倒的病弱模样,正是她的沈府老四,沈棋。 他有一双阴鸷的眼睛,望向沈非念时,像条毒蛇锁定了猎物。 这才像二夫人生出来的儿子。 “七妹妹,好久不见。”他冲沈非念微微点头。 沈非念心想,我就从来没见过你,却也只说,“见过四哥。” “七妹有事要出府,便先忙去。”沈棋说。 他说完便转身对着灵柩,垂眸半低首,不再言语。 但他一开口,府上之人便不再多话。 看来这沈棋在府上很有话语权。 今日医馆要落成,只等择日开张,与其在这里跟这些瞎耗时间,她还不如去赚钱。 沈澜弦负手立在医馆外,看着“柒伤泉”的牌匾缓缓挂上去,很是满意的样子。 沈非念与他并肩站,不死心地最后一次问:“沈大夫,你真的确认咱们医馆要叫这名儿吗?” “嗯,我觉得甚好。”沈澜弦肯定确定以及笃定地点头。 沈非念的心情一言难尽,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拍拍沈澜弦的肩:“行,你开心就好。” “对了,今天大夫人下葬?” “嗯,这时候应该差不多出殡了。” “那就说明今天是个好日子,择日不如撞日,咱们就今天开张!” “我觉得我们可以再考虑下。” “来来来,咱们开张了啊!鞭炮给我挂起来,开业大酬宾给我送起来,再去请几个舞狮子的玩花戏的给我跳过来,好好热闹热闹!” 沈非念心情很复杂,她觉得这医馆,大概率要凉了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黄雯扯了下织巧的衣角,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沈五公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织巧掩嘴轻笑,在黄雯耳边小说:“五公子就这样,性子虽是古怪,但也挺可爱的。” 黄雯觉得织巧脑子也有问题。 开业的第一天果然没有生意,沈非念居然一点也不意外呢。 “医馆无人上门,证明世人无疾无灾,无痛无难,这是好事,你当高兴。”沈澜弦老神在在地坐在柜台后,翘着腿,喝着茶,养着神。 沈非念露出苦涩的笑容,“你说得都对,我出去透透气。” 织巧在医馆里帮着整理杂物,黄雯跟在她身边。 两人走到街上时,正好看到沈栋长街纵马而过,看方向,是去赵华安赵将军府上。 “黄雯,沈栋先前从伍的地方,是赵将军麾下吗?”沈非念问。 “属下不清楚,这些事情向来是别处负责,不过我可以替姑娘打听,大概晚上就能知道。”黄雯老老实实地说。 “那就晚上……”沈非念话没说完,就听到一个笑着的声音,“不用等晚上了,我告诉你呀。” 寒川笑嘻嘻地凑过来,胸口还别着那枚猫儿胸针,挺好看,也挺适合他的。 他从街边小摊上拿了串糖葫芦咬在嘴里,又抛眼神示意沈非念付钱。 沈非念无语地掏了铜板给老板。 寒川咬着糖葫芦含含糊糊地说:“沈栋先前的确是赵华安麾下,说起来他还立了不少功,这人蠢是蠢了点,但有一身蛮力,文将嘛他是不行了,武将没什么问题。” “沈棋呢?” “嚯,说起他来可就有得聊了,但我长话短说,你能不招惹他就别招惹他,那就是一条毒蛇,阴狠狡诈,极其歹毒。” “看出来了。” “他曾因为一个孩子在端茶时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将那孩子活活折磨了三日,直到凌虐至死,手段之狠毒仅次于司恶楼,但是,司恶楼的人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对普通人下如此毒手。对,黄雯?” 黄雯点头:“不错,司恶楼有一条规矩是不得滥杀无辜,更不得仗着司恶楼之人的身份四处行凶。” 沈非念听乐了:“这听上去,司恶楼像什么正义组织一样。” 寒川说道:“司恶楼当然不正义了,但他也不邪恶呀。” 沈非念不跟他说这个了,再聊下去又要涉及到危险话题,她问:“你怎么在这儿,不用伺候王爷?” “爷进宫去了,怎么着也还得一个时辰,就吩咐我过来跟你说说沈家二子的情况,让你有个准备。”寒川撞了一下沈非念的肩膀:“怎么样,我们爷是不是很体贴周到?” “……”沈非念不接他这话茬,只说:“王爷进宫有事么?” “有啊,事儿可多了。” “是因为选秀的事吗?又不是给他选,他有什么可忙的?” 寒川愣了下,哈哈大笑出声,“沈姑娘你莫不是吃醋了?爷才不关心选秀的事呢,小皇帝要找哪个女人进宫当倒霉蛋都无所谓,不是姑娘你就行。” “……”沈非念一时语塞。 寒川却歪头笑笑:“姑娘可莫要不以为意,此次沈昌德上报的秀女名单中,真有你的名字。”? 第五十三章 这不活脱脱一鳌拜吗 沈非念将信将疑地看着寒川:“你方才还说王爷并非是因为选秀的事情入宫,现在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 寒川却理直气壮,“王爷的确不关心选秀之事啊,王爷关心姑娘你的事罢了。” 沈非念轻轻吐了口气,“可我是府上年纪最小的,如果他要送我入宫选秀,必然也要将六姐沈之榕一同送进去才说得过去,不然哪里有姐姐还待字闺中,做妹妹的却先行入宫的道理?” “这有何难?”寒川笑,“于堂堂宰相而言,这不就是给内务府递一句话的事么?哦对了,此次主理选秀之事的陈大人,就是你父亲的门生。” 沈非念却听笑了,“所以,为了利用我激起陛下和王爷的矛盾,为了除掉我这个碍事之人,我的父亲,不惜牺牲他另一个女儿的人生,也要将我送入宫中。” 寒川点头:“沈姑娘很聪明嘛,知道沈昌德此举并非只针对你一人,最大的目的是让王爷和陛下起嫌隙。毕竟,如今整个京城都知道,王爷对姑娘颇有偏爱哦。” 沈非念都懒得吐槽他了,一天到晚就知道瞎曲解顾执渊的心思,顾执渊他是闲的吗?一天天地只想着自己这点事? 她只问:“最近朝中可有什么大事,是让王爷和沈昌德意见相左的?” “有啊,南边儿军情危急,与大乾相邻的大盛朝在边境囤兵二十万,大有进犯之嫌。王爷觉得盛朝有狼子野心,沈昌德觉得他们只是装腔作势不足为惧,朝中也随之分为两派,天天打得头破血流呢。” 沈非念听罢暗暗点头,难怪这些天沈昌德鲜少出现在后院里,每日回来得也很晚,连恶心自己的事都少做了许多,原是因为这个。 相比于家宅之事,事关他仕途和朝堂话语权的天下大事,自然更为重要些。 沈非念又问:“陛下更偏向谁?” “那必然是王爷了。虽然都说赵华安是本朝第一将军,但真正手握百万重兵的人可是咱们王爷,用兵如神奇谋百出的人也是咱们王爷,三年前打退了大盛朝来犯之敌,守卫我大乾疆土百姓的人,更是咱们王爷。只要王爷一句话,小皇帝屁都不敢放一个。” 沈非念听着暗暗心惊,这样一个悬剑于君王之颈的权臣,不就是一活脱脱的鳌拜吗? 搁哪个皇帝能忍啊? 小皇帝一天到晚想弄死他,也是情有可原的? 沈非念神色认真地问,“请问,王爷准备什么时候篡位啊?”我好提前预备着跑路。 寒川听罢愣了下,又大笑出声:“咱们爷才不稀罕那破皇位,谁爱坐坐去呗。”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在聊什么,如此开怀?”一辆马车停在旁边,顾执渊掀开帘子问道。 “沈姑娘问我,爷您准备什么时候篡位。”寒川好一个大嘴巴。 沈非念跳起来要捂住他的嘴,也没堵住他的话。 “我就是开玩笑的,哈哈哈。”沈非念于事无济地瞎找补,顺手狠狠给了寒川脑门一个爆炒板栗,痛得寒川嗷嗷叫唤。 顾执渊看他们打打闹闹的却也觉得好笑,寒川其实不怎么愿意和谁嬉闹,跟着自己久了,他也养出一身看谁都带三分戒备的臭毛病。 但他跟沈非念倒是挺能玩到一起去。 推开马车门,顾执渊对沈非念道:“上来,我正好有事跟你说。” 沈非念料想他是要跟自己说选秀之事,叹了口气,上了马车,第一句话便是:“选秀的事,我自己想主意也行的,不就是奔着落选去嘛,中选不易,落选我有一万种办法。” 顾执渊却皱眉:“本王在你眼中,就如此不中用?” 沈非念无语,我不是怕你麻烦,怕你跟小皇帝的关系直接恶化嘛!我一番好心你居然狗咬吕洞宾!你个狗! 忽然沈非念想到了什么,脑袋偏了偏,陷入沉思里。 原书里,顾执渊和小皇帝的关系恶化,是因为长姐沈之楹入宫后,被皇帝发现她心中所爱的是他皇叔顾执渊。 普通男人都忍不了的事,作为皇帝这种生物,就更加忍不了了,加之他常年活在顾执渊的恐怖阴影之下,一时走了极端,跟顾执渊彻底决裂。 所以沈之楹才是诱因。 这会儿怎么变成自己了? 如果自己不进宫,那诱因会不会依旧是沈之楹? 眼下看来,顾执渊和小皇帝的关系虽然微妙,但至少还是过得去的,没有到要喊打喊杀的地步,那么,一切是不是有扭转之机? 只要沈之楹落选就行了。 “在想什么?”顾执渊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沈非念抬头,正好撞进顾执渊一双带着疑问的桃花眼中。 他那样温和的眼神,险些都让沈非念误会了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情。 但她悄悄在心底给了自己一巴掌,将自己扇清醒过来。 桃花眼,天生风流,看谁不带情? 看坨狗屎都是深情种模样。 “在想,辛苦王爷了。” 顾执渊往后靠去,明显不相信沈非念的瞎话,但也不深究。 他说,“你的名字我让人划掉了,就连画像都不会送到皇帝跟前,所以你大可安心。” “多谢王爷,想跟您打听个事儿,我六姐是不是……” “我不关心其他人的死活,她若不想进宫,她自己想办法。” 铁面无情渊王爷! “好的嘛~” 她悄悄地撅了下嘴巴,只不过是想问问你此事能不能确定嘛,干嘛就这么武断地就认为我要找你帮她了?我是那么不分轻重的人么? 她带着小小怨念的语气拖着长长的尾音,几拐几弯的婉转腔调,听得顾执渊心里一阵发酥,立时后悔方才的话说得太过生硬,似乎让她受了委屈。 相对于自己,沈非念似乎在寒川跟前更活泼,更放得开一些。 与自己相处时她总是有些拘着,偶尔一现的古灵精怪也能很快收回,像是……怕自己。 思及这许多,顾执渊怪异地想挽回点什么,没话找话地说,“送你去选秀的事,沈昌德做得极隐蔽,并不是按规矩上呈的秀女名单,而是宫中有人直接举荐。” 可沈非念对着手指头努力收起自己的小小怨念,眨了下眼睛,问,“贞嫔娘娘,是?” “聪明。” “看来她和二夫人他们已经达成合作了,不出意外,是那位段先生从中牵线的。” “不错。” 顾执渊赞许地点点头,有种老父亲般的欣慰神色,仿佛是他一手奶大的孩子终于有出息了一般。 沈非念却在想,这段先生可是真能折腾啊,手伸这么长,不怕被人砍了吗? “你现在是要去铺子里吗?”顾执渊问她。 “不,我要回府。”沈非念得去找沈之榕说说选秀的事。 “你……不忙着赚钱了?”顾执渊还以为沈非念会去铺子里呢,他还挺想去蹭杯茶的。 “钱是要赚的,人也很重要,六姐是我叫进京的,若她本意不想进宫,我一定要想办法帮她才是,我总不能误了别人一生。” “这话听着像个男人说的。” “担当这种东西,也并非男子才有。” 顾执渊唇角微勾:“说得好。” 马车掉头,往沈府去。 但沈之榕和四夫人的态度,却让沈非念大感意外。? 第五十四章 想尽办法要进宫的沈之榕 四夫人和沈之榕刚给大夫人送完灵回来,头上的白花都还未取下,这会儿正坐在屋子里喝茶。 她们住的院子不大,但胜在清静,四夫人又种了些花草,装点得倒也别致。 见到沈非念过来,沈之榕忙起身给她倒茶,打趣道:“七妹妹怎么不去忙着赚钱,倒是有空来我这里闲坐了?” 沈非念抱歉地笑笑,给沈之榕说清了选秀之事的来龙去脉,但隐去了顾执渊这一关键因素。 沈之榕听完,与四夫人对视一眼,良久不说话。 沈非念无法从她的表情上判断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愿意,还是不愿意。 “此事实在是……太过离谱了。”四夫人蹙着眉心。 沈非念隐隐觉出些不对劲来,但还是说道:“六姐若是不愿意进宫,我可以帮忙想想办法。” “照七妹的说法,此刻画像应该已经快呈到陛下跟前了,再想去拦怕也是来不及,更有违抗圣旨之嫌。我不似七妹有王爷在后撑腰,不敢如此冒险,不如顺其自然。此番选秀,秀女听闻足有百人之多,说不尽的娇娥佳人,我相貌平平,又无才德,未必就能中选。” 沈之榕握住沈非念的手,柔婉地笑说,“七妹你也不要自责,此事与你无关,非要论个对错,错在父亲罢了。” 四夫人将两人的手都捧在掌心里,她的手掌里有薄薄的茧,是往年劳作留下的,但是很温暖。 她笑得和蔼温柔,“自家姐妹,就该像你们这样互相关照,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个伴儿,千万莫要离了心才好。” 沈非念听她们这么说,便不好再多话,只留了句如果需要自己帮忙,一定要开口,无需客气。 待沈非念走后,四夫人和沈之榕相视而笑,不再言语,继续默然饮茶。 沈非念回到自己房间闷坐了许久,一直没动过,直到日头西斜,织巧回来看沈非念呆坐着出神,问黄雯这是怎么了。 黄雯摇摇头,“姑娘回府后,去了沈之榕那里一趟,回来就这样了。” “哪样呀,是不是想说我痴傻了?”沈非念回头笑着她两。 “姑娘,你怎么啦?”织巧坐在沈非念旁边,关切地问。 “你们知道吗?”沈非念看着织巧和黄雯,“我觉得,沈之榕是想进宫的。” “不会,我看六姑娘挺清心寡欲的样子,前些日子姑娘送了她几匹好料子,她都没拿出来用呢,说是平日里用不着那么好的衣料。”织巧诧异。 沈非念托着腮,挤得脸上的肉肉嘟起,失神地说:“如果她真的不想进宫,那她的反应未免也太过隐忍了。四夫人说她们过够了清贫生活,所以要留在相府过好日子,哪怕这里危机重重。比相府更好的日子,那就只能在宫里了,入宫后若能成为宠妃,便是翻身为主,从此沈昌德都要看她三分脸色,她们母女,也就真正地扬眉吐气了。” “就算果真如此,听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对的。”黄雯又开始了她的直言不讳,“想过好日子,成为人上人,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 “这当然没什么不对,更不可耻呀,我只是有点惊讶。”沈非念冲黄雯皱鼻子。 “惊讶什么?” “她好像早就知道,沈昌德会送她入宫选秀一样。” “姑娘此话可当真?” “我也只是猜测,也许是我多心了。” 沈非念放下托腮的手,自我宽解地笑了笑,“罢了,我这也只是瞎想,她若真不想进宫,自会来找我的。” 使沈非念彻底确定沈之榕想进宫的事情,发生在当月十五。 每月十五,太后都会出宫礼佛,为大乾祈福,也为陛下祝祷。 这月十五太后在国寺拜佛时,忽听得一阵低低的呜咽声,着人一看,是沈之榕在佛像身后为一只掉落下来,不幸摔伤的雏鸟哭泣。 她先是叩头请罪冲撞了太后,再是陈情说明不忍见佛前有生灵消逝,所以未能在太后进殿时离开,又怕太后生气,更担心雏鸟死掉,所以一时紧张不安诸多情绪复杂,便忍不住抽泣出声。 最要紧的,是她说了一句,这鸟儿必是知道有太后娘娘在的地方,便有万般福运,才选择落在了这里。 太后是什么身份? 是上一届后宫里的宫斗冠军。 沈之榕的话便已是在择枝而栖,愿意靠紧太后这株大树了。 太后着她抬头,好瞧瞧她的模样。 一瞧便是与京中女子截然不同的江南风韵,无辜双眸盈泪欲滴,楚楚动人乖巧温驯,一看就很好拿捏的样子。 是个男人瞧了都会心动。 于是沈之榕赌成功了,太后那日留沈之榕在寺里用了斋饭,相谈甚欢。 接下来她只用安安心心地等到选秀之日,中选便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沈非念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描绣花花样图。 “姑娘,还真叫你料中了,那六姑娘,唉,所求甚大呢。”织巧在旁边绣着新花样,忍不住停针叹气,“宫里有什么好呢,叫姑娘你去咱还不乐意呢。” 沈非念却只说,“前几日铺子里是不是有一套新制好的衣裙,叫月泊烟?” “嗯,挺好看的,不少人问价呢。” “拿去送给沈之榕。”沈非念扶着腰站直,弯着身子勾了半天图,她腰都要断了,“祝她圣眷优渥,宠冠后宫。” 沈非念并不怨怪沈之榕瞒着自己这件事,毕竟人心隔肚皮嘛,自己也有不少瞒着她的事,自然不能指望她对自己敞开心扉。 对于这一点,沈非念还是有逼数的。 但沈之榕可能没有想过一点,她这么做,会给她自己带去多大的危险。 至少沈之楹绝不想有这么一号强敌。 大乾朝立朝许久,极少出一府二女同时入宫的情况,在沈之榕不讲武德,率先抢跑的情况下,沈之楹此刻的情况就变得极为不利了。 她自小就为入宫做准备,更搭进了她亲生母亲的性命,想要让她在最后这关头认输? 绝无可能。 更莫要提如今沈之楹进宫与否,早已不是她自己的事情了,那是事关多方利益的一场博弈,没有人会允许沈之楹在这个时候输掉。 沈之榕根本不知道,她惹到的是一群什么样的贪婪怪物。? 第五十五章 做了好事当然要说啊 当日,沈非念忙活了一天,早早就歇下了。 后半夜的时候听到急促的敲门声,黄雯在外面喊道,“姑娘,姑娘你快醒醒。” 织巧与沈非念睡在一个屋里,她听到响动后忙拿了外衣给沈非念披上,这才去开门:“怎么了?” 沈非念睡意朦胧,坐在床上缓了会儿神,系好外衣后走到外间,便看到黄雯带着四夫人和沈之榕跌入屋中。 两人身上皆有伤口,像是被什么咬的。 沈之榕更是脸色惨白,被吓得花容失色。 “七姑娘,求你救救榕儿!”四夫人说着就要跪下,急切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沈非念忙抬手扶起她:“四夫人你怎么说也是我的长辈,我岂能受你这一拜?” 织巧极有眼力见,扶着二人坐下后,又给她们倒了茶水,“四夫人,六姑娘,喝杯茶压压惊。” 据两人说,是屋子里半夜进了蛇,不是一条,是一窝,一窝毒蛇,她们拼了老命才逃出来。 沈非念看了一眼黄雯,黄雯点点头。 “两人怕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单凭你们自己,是逃不出来的。”沈非念抱着茶杯笑看着她们。 “七姑娘这是何意?”四夫人问。 “黄雯。” 黄雯将一包雄黄粉放在桌上。 四夫人面色一变,又问,“七姑娘如何就知道,他们会用蛇?” “不知道啊,但从黄雯发现他们放蛇,到她去取完雄黄再回到你们院子里,用不了太多时间而已。”沈非念开了个小玩笑,“她会飞嘛。” “姑娘,那叫轻功。”黄雯特别好心地解释。 “我知道啦!”讨不讨厌了,开玩笑嘛,黄雯你什么时候能有点幽默细菌在身上? 沈非念瞪了黄雯一眼,黄雯一脸的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了,干脆站在一边不再搭话。 “四夫人和六姐姐都不是笨人,想来应该料到会有这种情况。”沈非念看着她们母女,“而且,这不会是最后一次。” 沈之榕的眼泪簌簌而下,她哭起来的样子可真是太好看了,梨花带雨,茉莉含露,难怪太后看了都要心软。 她哭着说,“对不起,七妹,我不该瞒着你的。” “也没事,我可以理解你们的担心。”沈非念笑,“想来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你们也不会深夜来找我。” “七姑娘不问问我们为何瞒着你么?”四夫人倒是主动提起。 “你们愿意说就说,不愿意说我也不强求。” 四夫人满是后悔,字字泣泪,“不瞒姑娘,我们是怕被你笑话,你聪慧果敢,一个小小的女子却掌着那么大的家业,在群狼环饲的情况下仍游刃有余,但我们却只能用这种攀龙附凤的办法翻身。相比你而言,我们的所作所为显得那般不入流,甚至不知廉耻,所以我们才瞒着你的。” 沈非念料到会是这个原因,就像自尊心强的穷人很难低头向富亲戚开口借钱,这是一个道理。 “四夫人说过,自家姐妹,互相守望是应该的。”沈非念轻叹口气,“四夫人你太看轻我,也太看轻你们自己了。” “姑娘仁义。”两行泪自四夫人脸上一滑而下。 沈非念笑笑,“让你们进京入府的人是我,那么至少在府上,我要保得你们平安无事,至于进宫以后,我也帮不了太多,只能祝六姐万事胜意。” “多谢七妹今日救命之恩!”沈之榕目光定定地看着沈非念,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倘若将来有机会,我一定会报恩!” “别了,要报这救命之恩,就证明我有性命之忧,我还挺想活得顺风顺水的。”沈非念打趣了句,“睡,往后你们就都住在我院子里好了,我院子里安全。” 当然安全了,鬼知道顾执渊在这里安插了多少人手,自己每天都活在人形监视器下。 安顿两人歇下,又找了些擦伤口的膏药给她们送去后,沈非念也被搅得彻底没了睡意,干脆起来坐在院子里纳凉赏月。 织巧陪在她旁边打着扇子,“早些时候姑娘只让黄雯过去看着情况,我还以为姑娘不会告诉她们,今日是你救了她们呢。” “干嘛不说,做了好事当然要说啊,不说的话不就只有天知道了?”沈非念说得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跟你讲哦,老天爷是最不公平的,你看看沈昌德这种恶心人的杂碎都能过这么富贵逍遥的日子,就知道上天有多眼瞎了。” 沈非念接过织巧的扇子,轻轻地摇着,微眯了眼睛,在脑子里盘着许许多多的事。 铺子现在运转正常了,不少产业都可以开始准备分号之事,就得想一套可以复制的运作方法。 普通衣衫可以做起来了,但是人力是个问题,大概可以开个加工作坊,进行流水线作业,出货效率可以提高数倍。 现下要准备秋冬衣裳的图样了,早早做出样衣来,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也会让织巧忙得没法睡觉。 医馆…… 算了,医馆就让他自生自灭,头疼。 过了会儿,微微睁开了眼睛,正好天边露出第一缕霞光,灿烂的橘色映得云霞如染火。 那灼灼的旭日像是告诉她,大胆去做,人生在世谁都是活一回,你这白捡来的第二命若是还活得畏畏缩缩,不是糟蹋了么,去活得痛快些。 “织巧你看,日出诶。” 沈非念唤了声,没听到声音,转头才发现织巧倚着椅子扶手睡着了,自己给她那枚玉雕的平安锁从她衣衫领口滑了出来。 沈非念解开外衫给她盖上,拿起扇子摇着去园子里逛了逛。 她一路走到池塘边,这个点儿只有早起的下人在打扫庭院,准备早膳。 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她摘了些花儿往水里抛去,逗着鱼儿玩。 “昨日放蛇之人的确沈之楹,但此事是沈相默许的。”扫地的家仆从她身边经过时,低语了这么句话。 沈非念微微低了下眼睫,又笑着将手里的花瓣全抛进水里。 “沈昌德这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第五十六章 沈棋对沈之楹的贪欲 扫地小哥给了沈非念一封信,“王爷给您的。” 沈非念接过,闻到了一股女子的脂粉香味,挺好闻的。 打开一看,字迹也是极娟秀的。 信中详细地写明了四夫人与沈昌德之间,那爱恨情仇的往事。 归纳一下便是,当年沈昌德去江南公干,偶遇了当时还待字闺中的四夫人许氏,可谓是一见倾心。 可当时的许氏已经有了婚约,她与那家的公子也青梅竹马,两情相悦。 沈昌德这个老畜生干了个什么事儿呢? 他把那家公子绑了,说若不肯解了婚约,他就要杀了那位公子,并将公子全家驱逐出城,流放边境苦寒之地。 许氏去府衙申冤,可当时的沈昌德仕途正旺,是朝中红人,地方官吏见了他都要恭敬行礼,谁敢惹他?谁愿帮许氏? 那公子怕了,解了婚约写了绝笔信。 许氏的爱情夭折,她也心死,被迫嫁给沈昌德,随他回京,成为相府四夫人。 可得到许氏后,他又没那么珍惜了,他大概是喜欢这种使他人屈服于他淫威之下的征/服快/感? 沈昌德将权力带来的好处用到极致,为非作歹之事,謦竹难书。 朝庭得腐败无能成什么样儿啊,才能让这种蛆虫官居宰相? 合上信纸,沈非念大概明白了四夫人和沈之榕为何那么想进宫的原因。 也许在她们看来,唯一能帮四夫人报仇的人,只有陛下了? 赌上女儿一世的宿命,去报一场往年的仇恨。 沈非念难以想象四夫人这是恨到了什么地步,但说到底了,终归也是个可怜人。 她将信带去给沈澜弦,并在他那时蹭了顿滋补的早膳,“闻闻。” “你当我是狗呢?”沈澜弦看着她递过来的信封,满脸都写着高兴呢。 “旺财,闻闻。” “粥里有毒。” “沈大夫,请你看一下这信是谁写的。” 沈澜弦这才满意,接过信封随便问了下,“你昨儿晚上去无妄亭了?玩得还挺花的啊,怎么不带上我?” “……”沈非念差点没被噎死。 “别没毒死你,先呛死你。” “所以是姬颜卿常用的脂粉香,是?” “嗯,点她一晚上多少钱?” “就你现在的月例,先攒个十年。” “你不有钱嘛,你借我点儿,我去开开眼界。” “请人嫖要倒霉三年的。” “那你逼着我去,逼着我去就不算请了。” “我叫黄雯过来一趟。” “干嘛?” “砍死你。”她说得轻飘飘且杀气腾腾。 “怎么唠个嗑还唠急眼了呢?” “能动手的事就尽量不要动嘴了。” “无妄亭,不去也罢。” 沈非念心满意足地喝完最后一口粥,收起信封,末了还叮嘱了沈澜弦一句,莫要误了开工的时辰,早点滚去上班给我赚钱! 沈澜弦冲着沈非念的背影直骂她是黑心掌柜,回头喝粥时,目光却微凝,直到凝成一点寒芒。 他眼神逐渐幽深,诡谲莫测,全不是平日里疏朗悠闲的公子模样。 沈非念从沈澜弦的院子里出来时,恰好在游廊转角处遇见了沈之楹和沈棋二人。 是沈非念先看见的他们二人,那时沈棋正从后面痴痴地望着沈之楹,那样的眼神,绝不是姐弟之情,带着太多贪婪和欲/望。 沈非念眉头轻蹙,觉出异样来,正准备再看看情况,他们二人却也瞧见了自己。 三人六目相对。 “七妹,这么早?”沈棋那对阴鸷得让人不舒服的眼睛,看向她身后沈澜弦的院子方向。 “四哥早,我早起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她随口应了句。 “原是如此,我还以为昨夜宿在五弟那里,这会儿才回去呢。”沈棋说得下流无比,引得沈之楹掩嘴娇笑。 沈非念抬眼,反唇相讥,“四哥这话却是叫人好笑,长姐不日就要进宫,勉强已算是陛下的半个女人,此刻与你这外男在四下无人处亲近非常,才是不合规矩?还是说,长姐已不准备入宫了,所以不在乎这些?那大夫人若是泉下有知,想必一定会很欣慰的哦?” 沈非念深谙一个道理,跟这些人说话,就要专挑他们的痛处戳,用力戳,往死里戳,最好戳得他们下次不敢再前来犯贱! 所以沈之楹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好看了。 “七妹总是这般亵渎亡者,便不怕冤魂索命?”沈棋阴冷的目光落在沈非念身上。 “我倒是不怕的,毕竟,她又不是为了我死的。”沈非念笑看着沈之楹。 这几日的确总是有人说,府里闹鬼,大夫人的房间大半夜的总有响动,还有影子飘来飘去的,吓得挺多下人都不敢经过那里。 “四弟,何必与这种人多话,我们走。”沈之楹不忍再听沈非念百般戏说她亡母,拉起沈棋就走开了。 沈非念翻了个白眼,大早上的真是没得晦气,大家互相装作没看见,擦肩而过不就完事了? 两人有病非得上前恶心自己两句,自己不恶心回去都对不住自己。 晌午时分,沈非念正与织巧黄雯用午膳,忽见医馆柒伤泉里打杂的小役急匆匆跑来:“沈姑娘,沈姑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沈大夫医死人了!” “怎么可能?” 沈非念不信,这世上顶多有沈澜弦医不好的病,绝没有他医死人的可能。 她对沈澜弦的医术简直有种盲目的自信。 几人赶到医馆时,医馆前已聚了许多人,远远地便听见一个妇人的哭喊声:“你们赔我大郎性命!他昨天只是来你铺子里买了一碗下火的凉茶,今天早上命就没了,你们害人性命,不得好死!” 黄雯拔开人群,用身体小心地护着沈非念和织巧两人走进去。 沈非念看了一眼那地上死去的男人,约三十来岁,身形壮实,但肌肤有溃烂之症,她当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进了医馆,黄雯立在门口,与一众小役堵着门,不让人群涌进来。 “说说情况。”沈非念说,这才开业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沈澜弦眉头一抬:“你想先听好消息,还是先听坏消息?” “好的。” “好的就是,他不是我医死的。” “好一句废话,坏的呢?” “坏的嘛,外面那具尸体现在就是一具毒物,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得一种叫离儿苦的毒,这种毒起先不会有任何症状,但过一个时辰后,肌肤会开始瘙痒,然后两个时辰后出现斑点,斑点变大化作脓疮,到这时候,便是无药可救了,也就是说,从中毒到身亡,只需短短的四个时辰。而且,不是只有尸体会传播,活人也可以。” 他每说一句,沈非念恐慌加一层。 听到最后,沈非念已经猩红了眼睛,愤怒几乎要占据她全部的理智和清醒,她不得不用指甲死死地掐着掌心,来保持冷静。 她连忙跑出去一看,那哭喊的妇人脸上,已经有了红斑。 “救人啊!”沈非念气得冲沈澜弦喊道。 “还有一个坏消息,这种毒不易配,更不易解,就算是我,估计也要两天时间才能配出解药来。” 两天的时间,足足二十四个时辰,会传染多少人?会死多少人? 沈非念看着波澜不惊神色如常的沈澜弦,死死压着脾气:“沈澜弦,你知道这种病是传染病吗?你知道一旦在京中这种天子脚下传播开来会有多恐怖的后果吗?你知道现在接触过那具尸体的人可能已经不止十人,二十人了吗?你知道这种传播速度和死亡概率一旦失控,会是一场多大的灾难吗?!” “知道啊。”沈澜弦却并没有多着急的样子。 “你少在这里给我嬉皮笑脸!!!” 沈非念失声嘶吼,吓得沈澜弦一惊,错愕地听她说道,“我现在去找解药,你,在这里给我把人控制住!我要你把传播范围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如果你做不到,沈澜弦,你活不成!” “我只是个大夫,这种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沈澜弦终于意识到此时沈非念的滔天怒火,正经了脸色。 “我会给你人。”沈非念指着他的鼻子,额头青筋都跳起,她一字一句:“但是,这些人,一个,都不能死!否则,你死无葬身之地!” “我尽力。” “你必须做到!” “……好。”? 第五十七章 人,不是这么做的! 沈非念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清醒过来,她现在一点错也不能犯下,而且必须跟沈之楹抢时间—— 毫无疑问,这是沈之楹做下的,她甚至不用去求证就能得出真相。 “黄雯!” “属下在!” “去找王爷,说我找他借人,至少上百个。然后听沈澜弦安排,控制人群。” “是!” “告诉他,这个人情我会还的。” “姑娘言重了,此事司恶楼义不容辞!” 黄雯说罢便走,不再逗留,直奔王府去。 “织巧,去找各大掌柜,今日店铺闭门不再营业,尤其是酒楼,茶庄这些客人聚集最多的地方,客人如果不满,全场免单。将所有伙计人手全部叫到这里帮忙,每人今日工薪翻五倍。” “好,我这就去!”织巧见沈非念神色如此冷峻,也半点不敢耽搁,立马跑了起来。 “沈澜弦,控制人群,延缓传播,直到我带着解药回来。” “你要怎么拿到解药?” “那是我的事。” 沈非念跑到药柜后面翻箱倒柜,找到一个瓶子抓在手心里,赶回相府。 沈澜弦看着沈非念如此紧张的样子,忽然觉得烦燥,他其实一点也不在乎会死多少人,这京中的人死光了都与他无关,反倒落个清净。 可见到沈非念这么努力地,拼命地,用尽一切办法地想要救人,他突然就无法心安理得地做到袖手旁观。 沈澜弦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都变得不像他了,但到底他还是开始动手配药,这些药至少可以延缓毒性发作,给她争取一些时间。 而沈非念从未觉得回相府的路,这么长过。 仿佛她用了最快的速度,还是有漫长的路途。 终于她回到府上,往沈之楹闺房跑去。 但她扑了个空,沈之楹并不在这里。 沈非念扶着柱子站稳,心思电转。 “冷静,沈非念,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她制造这么大的传染病,一定需要囤积大量的解药,这些东西需要隐蔽保存,不被人发现,那么就肯定是放在普通人平时不会去的地方,这府上普通人不会去的地方……” “她母亲的房间,大夫人房间!” 这些天府上总说大夫人房间闹鬼,所以鲜少有人打那边经过,看来都是沈之楹搞出的“鬼”,她是真的早有准备! 想明白这些,沈非念立刻往二夫人房间跑去。 一个藏在角落的身影看着沈非念跑去的方向,冷笑一声。 …… 沈之楹等人在大夫人房中等了许久,一直在等沈非念过来,今日只要她来,就休想活着出去! 到时候他们会做成大夫人冤魂索命的假象,即便是顾执渊怪罪下来,也无处可查。 “你不是说她朝这边过来了么,怎么还不见她到?”沈之楹轻声问了句。 “急什么,她要找解药,便总是要过来的。”沈棋坐在椅子上,不急不慌。 “二弟,到时候她就交给你了,你切莫让我失望。”沈之楹对沈栋交代道。 沈栋站在门后,拽了拽手里的草绳,重重点头:“放心,她今天活不了!看我勒死她!” 可他们左等右等,没等来沈非念。 无人发觉的地方,一只细细的竹筒戳破窗纸穿进来,吐出阵阵白烟。 那烟无味,极易消散,很快里面三人便倒了地。 沈非念又不是莽夫,早就猜到他们会设伏,才从医馆里带了迷烟过来。 这是沈澜弦调的,据他说,一管下去可以放倒十头牛。 破门而入,沈非念找到一个花瓶,扔掉花枝后,将里面的水尽数泼在沈之楹面门上,劈头盖脸地直接泼醒了她。 “啊——沈非念,是你!”沈之楹醒转后尖叫。 沈非念一记耳光扇在她脸上,扇出五个鲜红的指印,沈之楹的脸立刻浮肿起来。她满是愤怒的双目泛起赤色,死死地盯着沈之楹的眼睛! 催眠术,开! “说,解药在哪里!” “在后面箱子里。” “备了多少?” “足够千人之用。” “你准备做什么!沈之楹我问你准备做什么!” “当满城都是流疫时,只有我能救人,当我立下不世奇功后,入宫获宠便是易如反掌之事。” “谁教给你这么恶毒的计谋!” “二夫人和她的朋友。” 沈非念气得嘴唇发颤,那么,不出意外,此刻的段先生,应该囤了足够多进价便宜但于病疫疗效不过杯水车薪的草药! 他们先利用这些草药赚到足够多的银钱,然后再让沈之楹以救世主的姿态拿出真正的解药,在他们的计划里,多方获利,各取所需。 可是! 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人,不是这么做的! 荣华富贵更不是这么得的! 出离愤怒的沈非念双手死死地掐着沈之楹脖子,连指骨都青白,她没有哪一刻,这么想活生生掐死一个人! 能做出这种丧尽天良,荼害无辜百姓之事,只为谋一人之利的恶妇,死有余辜! 濒临死亡的沈之楹胡乱蹬腿,拼命挣扎,但沈非念死死地按着她,死咬牙关,不肯松开分毫! 忽然她脑后被人重击,疼得她手上力气一松,被沈之楹推倒在地。 她翻身倒地,看到沈栋摇摇晃晃地冲自己撞过来。 能放倒十头牛的迷烟,放不到这个莽夫,他居然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但好在药效尚存,他脚下不稳动作并不敏捷,好几次要抓住沈非念的时候,都被她躲开,沈栋直接撞倒桌椅。 沈非念忍着脑后剧痛左右腾挪闪转,往后面放药的地方跑。 她要去拿解药,要去救人! “你休想!” 沈之楹也清醒过来,看到沈非念,抓起地上的花瓶冲沈非念砸过来。 沈非念低身堪堪避开,顺势冲过去推了沈之楹一把,将她推倒在地。 “去,抓住她!给我抓住她!”沈之楹声嘶力竭地冲沈栋喊着,这是她杀死沈非念最好的机会,她绝不能错过! 沈栋听了沈之楹的话,大吼了一声,像头见了红布的蛮牛一样,快步向沈非念冲过来! 沈非念无法在他这么快的移动速度下将他催眠,再也躲避不及,小腹上重重挨了他一脚,翻滚在地。 她五脏六肺似被踢得都移了位,一口红血吐在地上,口中立时充满了腥甜的血味,痛得她在地上如虾米一般蜷缩起身子。 绝望感瞬间侵袭了她。 “去死!” 沈之楹见机,捡起地上的碎瓷片,紧紧地握在手中,好像这数月来所有的仇恨和怨憎,她都要在此刻跟沈非念做个了结! 她直奔沈非念脸上划来!? 第五十八章 他如天神降世 “贱妇尔敢!” 一个金刚怒目般的声音凌空惊响,黑影如风般掠卷而来! 这道黑影以疾风之势掀翻沈之楹,将她如破布般砸摔在地,又一拳重击在沈栋面门,打落他两颗门牙。 他如天神降世,将沈非念从地上抱起,抖开外袍罩在她身上,将人护在怀中。 做完这一切,他只用了短短不过两息的时间。 他看着怀中口溢鲜血,面色发白的人,忍不住怒问:“为什么不等我!” 沈非念被他凶得肩膀一颤,委屈情绪陡然爆发,紧绷的心弦也一瞬间断裂崩溃,忍不住冲他大喊道:“我又不知道你会来!” 眼泪也应声而下。 说句好听的是会死吗! 会死吗! 她不害怕吗? 她怕得要死,可她有什么办法! 她怎么知道顾执渊会赶过来!她怎么知道顾执渊其实一直值得自己信任!她怎么知道这条金大腿会在什么时候抽身而退! 她哪里敢百般依赖!!! 顾执渊看她哭得止不住眼泪的样子,反而愣住。 在自己面前,沈非念会示弱,但从来没有真正的柔弱过,她好像永远在硬刚,什么都不怕的样子。 此时这般模样,倒叫他心底细密发疼。 于是他开始问自己,是不是真的将她逼得太狠了? 她是赵楚的女儿不假,可她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 自责情绪一瞬间侵占在了顾执渊的心里,破碎凌乱的疼惜如瓷片裂纹蔓延,占据了他的心脏。 “别哭。”他轻声哄。 “不哭就不哭!放我下去,我要去拿解药!”沈非念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觉得丢死人了,但又不想低头,所以冲他直嚷嚷。 又在顾执渊怀里挣扎了一下,示意他放自己下地。 但顾执渊手臂一紧,将沈非念箍在怀中,低沉地声音辨不出是何情绪:“别动,我会让人将解药送过去。” “那我要去医馆,我得盯着沈澜弦,你去不行。” “好。” “你放我下去啊,我自己能走!” “你不能。” 顾执渊是习武之人,所以知道沈非念挨沈栋那一脚,受了多重的内伤,再乱走乱动,伤势只怕会更严重。 可沈非念不知道啊,她只觉得顾执渊这人有毛病!什么霸总发言! “别乱动,听话。”顾执渊稍稍松开些力气,让沈非念没那么难受,语气也放得极轻柔,像哄一个摔疼了的小孩儿。 这话似乎有魔力,沈非念真的就不再乱动了。 安静下来,沈非念才感觉到内脏真的疼得不行,像是被捣烂了一般,痛得她哼哼出声。 顾执渊抱好沈非念,听到她吃痛轻哼的声音,眉心紧蹙,阴冷酷厉的眸子如刀一般剜过往后退缩着的沈之楹,还有沈栋沈棋。 这笔债,他记下了。 而且,他一定会讨! “等等,将他们关在这里,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要让他们出去,尤其是二夫人。”沈非念拽了下顾执渊的衣襟,疼得直冒冷汗。 “好,我会安排人手。”顾执渊不问这么做的缘由,只帮她办成。 然后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抱着沈非念,一路轻功掠风踏空,从相府直接飞向柒伤泉医馆。 急扑而来的风刮在沈非念脸上,有些发疼。 “把头转过来,靠着我。”顾执渊难得地细心,发现了沈非念的不舒服。 沈非念不想这么矫情,可问题是脸疼,只能矫情。 他怀里有极好闻的味道,是那场险些烧死自己的大火里,她曾经闻过的味道。 于是她没出息地鼻子一酸,险些又掉下泪来。 其实你好好说话,我也就不怕你了,你干嘛非得冷着一张脸凶我嘛? 顾执渊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低笑道:“要是鼻涕蹭我衣服上了,记得帮我洗干净。” “……”这个人真的好烦! “沈非念,我是不是对你太严苛了?” 沈非念点点头,又摇摇头,小声说,“你不喜欢废物嘛,我记得的。” “如果你喜欢,以后就当个废物。” “……”你才废物,你全家都废物,你会不会说话,会不会哄女孩子! “还有,多吃一点,真的太瘦了,全是骨头。” 沈非念觉得,她快要厥过去了。 一般这种时候,男主不都是觉得怀里的女孩子轻盈柔软,如片飞羽,抱重了怕她疼着,抱轻了怕她飞走,眼底满是怜惜什么的吗? 顾执渊,你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铁直男? 但奇异的是,她心底涌过暖流。 这让她终于安静乖巧地伏在了顾执渊胸口,小脸贴着他身前,纤长眼睫扫过他衣衫,都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怀中人安静,顾执渊便低头看了看,看得他眼底攀起笑意,唇角扬起,有沈非念想要的眼底满是怜惜。 罢了,他认栽。 无法将她彻底当颗棋子,便将她放在心上。 两人落在医馆门前,此刻这里如战场般。 得益于顾执渊的恶名昭着,凶名在外,他的人手一过来,任谁也不敢多问半句,更不敢随意走动,由着司恶楼的人安排。 沈澜弦看到沈非念是被顾执渊抱着过来的,心里一阵不痛快,刚想出声嘲讽,就看到沈非念衣上的血迹。 “你怎么了?” “先说这里的情况,我的事之后再说。”沈非念摆了下手,扶着椅子坐下来。 沈澜弦莫名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都一副要死的样子了,还想着先看别的事,你死了你就痛快了。 他不想跟沈非念说话了。 顾执渊见状,也不惯着他,直接抬手叫了黄雯过来。 黄雯语速极快,且简明扼要,是司恶楼里上报情况的态度。 “回王爷,回姑娘,司恶楼共计前来一百二十人。分列四组,一组五十人寻人,二组四十人安置,三组二十人送药,四组十人预备轮换。” “先前第一个中毒身故的人已拉去城外火化,与他接触最亲密的妇人也单独关在房中,从她口中问出的其他接触之人也已尽数找到,当时围在此处看热闹的人,全部在旁边静待情况。” “另,沈大夫配了延缓毒性发作的药,目前已经全部给他们喂了下去。” “此次影响范围甚大,不能尽数传唤前来,但我已经着人密切留意,若有情况,便会立刻通知司恶楼。” “属下说完了。” 沈非念听完点点头,“这都是谁拿的主意?” “是属下看情况紧急,自行定下的,若有不足之处,请姑娘责罚。” “你做得很好呀,你真的不考虑做个女将军吗?”沈非念眼中发亮,真诚地夸奖她。 “姑……姑娘抬爱了。” 黄雯被沈非念夸得面上一红,说话都结巴起来,又小心地看了一眼顾执渊,生怕顾执渊有不满之色。 他们王爷,对他们的要求那可真是极高。 顾执渊没夸她也没贬她,只说,“解药到了,让人发放下去,另留一份给沈大夫,让他照着配药,以防不时之需。” “是,王爷!”黄雯果然还是习惯顾执渊的铁血作风。 “等等。”沈非念叫住黄雯:“先别让人知道这就是解药,然后辛苦帮我打听一下,二夫人的悬壶斋最近大量进了什么药材。” 黄雯面露不解,但还是点头:“是,属下这就去办。” 顾执渊问她:“怎么了吗?” 沈非念抬面看着他,小脸上全是愤然,“我要让二夫人和段先生赔得裤衩都不剩!”? 第六十章 恶人自有恶人磨,好人就该有好报 段斯予犯疑之时,下人来报:“段先生,沈姑娘他们的人联系到了外面一个药商,他手中有不少货,以十五两的价格卖给了沈姑娘三万斤。” “三万?”段斯予皱眉,“这京中还有哪个药商手里能有这么多存货?” “行善坊。” “我说当时我们的人去找他收药材时,他为何不肯卖我,原是猜到风头了。” 那下人担心道,“此人做药材生意数十年,与各地药材商均有往来,人脉远不是这小小的悬壶斋可比,他货源极为充足,若按先生所说,他早已料到风头,怕是囤了不少。现在我们不知道他手里还有多少,若是存量够大,我们恐怕……” 段斯予略作思考,说道:“去找他谈价格,二十两以内,看能不能将他手中的存货全部收过来。” 行善坊掌柜手中有多少货,无人知晓,但是他报给段斯予的价格,让人肉疼。 三十两,愿意出给段斯予三万斤。 照他的原话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像段先生这种唯利是图之人,自有我这种小人来折磨他。三十两,爱买不买,不买我就继续十五两出给沈姑娘,她是个好人,好人就该有好报。” 段斯予对于这个报价处理得十分谨慎,甚至让人去查了他的仓库,里面还真就堆满了清雪草,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若他不猜错,就算他购得三万斤后,行善坊那边还有余量,可以出给沈非念。 段斯予亲自跑了一趟,问那行善坊的掌柜,“掌柜不如交个底,你一共有多少货。” “你是要一口气全吃下?” “不错。” “现银?” “现银。” “你有那么多钱吗?” “这您无需担心。” “你们四处收草药的时候,我就觉出不对味儿,干这行久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所以不瞒你说,我这里只是一半的量,城外的仓库里头还有一半,两处相加,现下手中存余……” 他比了个“十”字。 段斯予不解:“若你猜错了风向,你囤这么多,便不怕亏损?” “怕什么?我大不了销出去,我朋友大江南北,不愁销路。”那掌柜喝了口茶,悠悠哉哉地说,“当然我也可以做一回好人,立一番功德,白给了沈姑娘又如何?我能在渊王爷面前搏一个好脸,不比赚那几十万来得划算?” “掌柜好长远的眼光,在下佩服。”段斯予点头轻笑,“好,十万斤,我全要了。” “晚了点儿,和你聊完之后我发现我卖便宜了,现下涨价了,五十两一斤。” “原来这就是坐地起价么?” “段先生可以不要啊。” “我要了,但有个条件。” “什么。” “两个时辰后,我再来付银取货,在这之前,你不得向沈非念卖出一斤清雪草。”段斯予笑道,“这么大笔钱,你总得让我先去筹集一番。” “两个时辰后你若不来怎么办?说不定你这一时辰里把你的药都卖出去了,手中无积压,心中自不慌,你大可不必再来我这处,我不是被你耍了吗?” “掌柜的担心言之有理,不如我付下十万两银的定金在此,如何?” 掌柜摇头,“不如何,这等时机每一刻都是金钱,我岂会等你两个时辰?说不好两个时辰后风向就变了呢?这清雪草就变回平平无奇了,你亏个十万的定金也不是什么承受不住的大损失。” 段斯予的确是这样打算的,两个时辰后他直接反悔,半斤清雪草也不要了,顶多亏个十万的定金,可这掌柜不肯合作,他便难得地皱眉:“掌柜意下如何?” “倒是段先生不如直说,你现在吃得下多少。” “以五十两的价格来说,我眼下能吃下你手中七成。” “那就七成。”掌柜笑道,“我可以答应你,剩下的三万,我给你留着中,绝不外售。” “方才您还说,区区几十万两远比不上在渊王爷面前得脸。” “对啊,几十万比不上,几百万……还是比得上的。” 段斯予大笑不止。 他可太喜欢这些人了,一身贪欲,却满口仁义,真是叫他爱之不及。 可他旁边的二夫人已经要吓得双腿发软,苦胆破裂了。 她怕了,想叫段斯予收手。 但此刻叫他收手,无疑是让他认输。 恰好又遇上林婉过来行善坊,两人见面,眼都要红了。 “掌柜,草药还有吗?”林婉紧张地看着行善坊掌柜。 那掌柜看向段斯予。 林婉急了:“掌柜的,你明明答应过我,绝不卖与他!怎可出尔反尔!” 行善坊掌柜笑说,“做生意嘛,价高者得,如今的清雪草是有市无价,我当然能赚多一点是一点了。婉掌柜也不是第一天当老板,怎还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婉咬牙,“他出多少,要买多少?” “还没谈妥呢。” 段斯予出声:“谁说没谈妥,五十两,十万斤,我全吃了。” “什么!”林婉大惊失色:“你疯了!” “欢迎婉掌柜来悬壶斋进货。” 段斯予不是没有怀疑过这其中有诈,一切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但他又觉得,以沈非念那么轻的年纪,应该玩不出这么深的套路。 而且他已经叫人去探行善坊的虚实,确认了清雪草的库存。 更重要的是,留给他操纵此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在两个时辰过后,就该到了沈之楹上场的时间——施药救人。 在没有造成大量百姓死亡之前,将此事平息,此事可成为沈之楹的盖世之功,铺平她入宫获宠之路。 但一旦造成真正的瘟疫蔓延,死亡人数过多,就一定会惊动宫中,而且即便是顾执渊,也不会再看在沈非念的面子,轻轻放过此事。 ——两个时辰内,清雪草之事,必须完结。 ——而且他坚定不移地相信,沈非念不会阻止沈之楹的“救世”形象,因为她……是个好人嘛,好人是不会忍心见百姓无辜死去的。 此刻,加上他手中还有不足五万的库存,以及刚从行善坊购得的十万斤,共计约十五万斤货,全卖出去后,哪怕每斤只赚一两,他也是赢家。 只有沈非念是最大输家。 这一番辛苦的最大意义,便是在此。 但令人意外的是,他与行善坊刚刚交付了银钱,解药就横空出世了。? 第六十一章 不叨叨逼的反派人生是不完整的! 柒伤泉。 沈非念面色发白,额头渗着细密汗珠,轻抵在额心处的拳头都在细微发颤。 沈栋那一脚着实给她伤得不轻,就算吃了沈澜弦的药丸,疼痛也未能缓和太多。 但她现在又不能躺下歇息,只能强撑着。 她的房中不时有人进进出出,来往者众多,都些是生面孔,全是顾执渊的人,高级情报探子。 这期间她下达的第一道命令是——“制造一个信息茧房,让段斯予相信,百姓真的在哄抢清雪草。” 她因为腹中绞痛,说话极简洁,但好在顾执渊立刻便能明白她的意图。 所以他调动人手,制作了一个哄抢假象,让段斯予确信无疑。 第二道命令是——“林婉前去与段斯予交易,让他相信我走投无路。” 林婉用其精湛的演技完成了这场配合。 第三道命令是——“行善坊掌柜经商多年,一定有什么致命的死穴?” 这就是精准地踩在了顾执渊的本行上,拿人短处这种事他太擅长了,行善坊掌柜贿赂朝中官员,拿下了往宫中送药的生意,但药材却不咋滴。 于是行善坊掌柜被迫配合沈非念,造了个天大的局,诓得段斯予跳进去。 第四道命令是——“将林婉买回来的清雪草分包拆装,制造出行善坊有大量库存的假象。” 这便是段斯予去查看后,没能发现破绽的原因。 第五道命令是——“林婉去一趟行善坊,当个托儿。” 这已是最最寻常的激将法了,但在当时那般情况下,最简单的办法,往往最有效。 当林婉拿着段斯予付的那五百万两银票回来时,她激动得手都在抖:“姑娘,成了!” 沈非念瞬间觉得自己身子也不疼了,气也顺了,人也舒坦了,忍不住大喊一声:“爽!” “姑娘,行善坊的掌柜让我问问你,怎么交十万斤的货给段先生。” 行善坊根本没有任何清雪草的库存,段斯予看到的都是假象,是沈非念从他那里买来后,再经重新打包放入行善坊仓库的。 清雪草下面压着的都是废草料废布料,这从头到尾,都是只是一个局。 沈非念歪头笑笑,“交什么货,不交。” “啊?” “我有我的办法,你让行善坊的掌柜收拾收拾,赶紧跑路去。行贿朝堂官员,中饱私囊,以次充好,往大了说这可是欺君之罪,他还想在京中混不成?” “……” 但顾执渊却铁青着脸:“一切尘埃落定,你现在可以躺下休息了吗?” 要不是她脾气太倔,顾执渊早把她敲晕让她睡下了。 自己身体都成什么样儿了,还要在这里死撑! 一个段斯予而已,自己前去逼他把清雪草交出来不就好了? 或者直接一把火把他仓库烧了,让他什么也做不了,不就行了? 目的不就是让他亏钱吗? 这些法子哪个不行? 她就一定要跟他这么斗智斗勇地累死累活? 但沈非念却跟摸老虎屁股似地摇摇头:“不行,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得亲自去办。” “你还要做什么?” “我得去见他。” “什么?” “不当面奚落一番他这个手下败将,我怎么出这口恶气!”沈非念说得理所当然,一本正经,“反派最爱叨叨逼了,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不走这个流程的反派人生是不完整的!” 顾执渊让她说晕头了,“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东西?” “咱姑娘的意思是,她要去找段斯予,痛打落水狗。”黄雯友情翻译,说话依旧是那么直接,直接得好! 顾执渊不是很能理解沈非念这种无聊的行为,但是看她那么兴奋,跃跃欲试的样子,又实不忍心搅了她的兴致。 于是他像个无奈的老父亲般叹气,让沈澜弦拿了些缓解疼痛的药让她吃下去后,才许她去找段斯予。 怕吃苦药的沈非念一口干掉了一把药丸,冲顾执渊抛媚眼:“王爷么么哒!” 王爷气得头都大。 然后沈非念拉起黄雯和织巧,飞快地就去找段斯予了。 段斯予早已想明白了,这从头到尾都是沈非念的一个局。 一个看上去并不如何高明,甚至有些生涩,但每一步都稳稳抓住他心理的局。 她似乎,很擅长捉弄人心。 所以当他看着坐在对面的沈非念时,觉得十分疑惑,年纪这么轻的小姑娘,是如何学会玩转人心的。 甚至她娘亲赵楚在她这么大时,都还没有这般老练。 “不出意外,在这一切开始之前,你就已经拿到了解药,是?”段斯予问道。 “自然,否则我怎么敢拿着京中上百万人的性命开玩笑,你以为,我是你吗?” “姑娘说话诛心了,我并有未害这百万人性命的打算。” 沈非念看着他,想说你懂个屁。 你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疫情爆发是什么样子,根本不知道人力在灾难面前有多么无助,根本不知道会让多少人付出生命的代价,来阻止苦难的蔓延。 但沈非念不想跟他说这些,这些痛苦他这种人是感受不到的。 “所以,前来与我商谈的人是林婉,而不是你自己本人前来。”段斯予慢声说道,“因为你料定,我会猜测你去找沈之楹,一旦你现身了,便证明你已从沈之楹找到解药,否则你不会有闲心与我做生意,定是在全力搜寻解药。” “自然如此。”沈非念说。 “你们把沈家三姐弟控制得很好,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出来。” “要给你做局,怎能露出破绽呢?” 段斯予面带笑意地点头,沈非念说得不错,一旦他发现异样,便会立刻有所反应,只有造成这种绝对的盲区,他才会上当。 段斯予转而问道:“不过我还是很奇,沈姑娘你是如何知道这些操纵之法的。” 沈非念只笑,“段先生你囤居积奇,投机倒把,从中牟取暴利,枉顾人命,这般操纵之法,我是万万学不会的。我所做的,不过是反你之道而行之。” 段斯予却道,“五百万于我而言,并非是什么天文数字,我还是亏得起的。” “我当然知道这笔钱对于你来说,并非不可承受,但这五百万扇在你脸上的耳光,却比什么都响。” 沈非念微微前倾了身子看着他,“你虽未曾说过,但我知道你一贯看不起我,因为在你看来,我远不如我母亲那般天资聪慧,更没有资格掌十八铺,也没有资格与你这般说话。如今能坐在这里与你侃侃而谈,也不过是借着我母亲的余荫。” 段斯予的脸色微变,沈非念说中了他的心思。 “你以过来人,长者,甚至强者的身份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你觉得你有足够的资历给我一个历练,让我吃到惨痛的教训,好好长长记性,然后我会学乖,学聪明,学懂事,学着怎么做生意,怎么做商人。你将会认为这一切都将是你的功劳,是你设下的陷阱迫使我在痛苦中成长,蜕变,好像这样,你就能成为我的恩人,能完成我娘对你的嘱托。” “是这样吗,段先生?”? 第六十二章 败者的怨愤有何威胁可言 沈非念的话似乎触到了段斯予的经年之痛,让他神情微微松动。 他的手指死死的扣着椅子扶手,从来雍容的面孔上也露出凝霜般的寒意。 “你什么都不懂,竟敢在此大放厥词!”他压低的声音夹杂着愤怒。 “你敢说我有一个字讲错了吗?”沈非念却笑看着他,知道已经攻破他心防了。 “你以为你取巧赢了我一次,便真的是有多么厉害吗?狂妄自大!” “我能赢你一次,就能赢你无数次,狂妄自大的人不是我,是你。比如此刻,你不就在无能狂怒而不自知吗?” “你!” 段斯予拍着桌子站起来! 黄雯当即上前一步,作势拔剑,织巧和林婉分别往两侧站,三人呈鼎足之势,护着沈非念在中间。 沈非念岿然不动。 只轻轻掀眸。 纤长浓密的眼睫下覆着漠漠冷色,因身体不适而微微泛红的眼眶里,竟无端透出几分妖孽般的狠色。 衬着她那张本就生得明艳动人的绝色面容,她似个妖姬般有着致命的迷人危险。 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谁都可以上来踩几脚,骂几句的可怜蛋了,她在这世上有一方立足之地。 更莫要说,她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 “你若是好好与我说,我或许能听得进去,并对你心生感激。可你偏生认为你比我多吃了两碗饭,便能倚老卖老地对我提点敲打,摆足了好大的谱,我偏偏不吃这套。” “我娘当年看重你,让你当二把手,你必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我从不怀疑。她临终前希望我能凭自己的力量走到你跟前,我也相信定是有什么缘由,但就目前而言,我没有从你这个心术不正的人身上看到任何可取之处。” “如果你要教会我的是,如何为了自己的利益,去伤天害理,去残忍恶毒,去制造苦难贩卖希望,以获取不义之财。那么显然,你的课堂,我一步也不会踏入。” 沈非念说罢,站起身来,平静清澈的眸子看着段斯予:“你这个人,我也看不起。” …… “世间银钱终有定量,贪欲却无穷无尽,以有尽之财填无穷之欲,便是心术不正。” 赵楚生前这句话,忽然就响起在段斯予耳边。 如今她的女儿又说了差不多的话,他恍惚间感觉时空交错,过往与现实令他分不清。 他望着那个已走到门口的身影,眼见便要消失在夜色中,突然失声喊道:“小楚!” 那身影闻言回头,与故人八分相似的面容,却能让人一眼就看出她不是那个人。 她眼中没有赵楚的悲天悯人,更没有那如高岭之花般的清冷孤傲。 沈非念眉心微蹙,看着失魂落魄的段斯予:“你叫我什么?” 段斯予清醒过来,失神的双眸逐渐聚焦,望着沈非念的眼神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憎恨和厌恶。 他突如其来的狰狞凶狠让沈非念更为不解。 段斯予再未开口说一个字,死咬的牙关像是在死守着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痛苦。 沈非念越发疑惑,却也只能带着满腹疑惑转身离开。 在悬壶斋外间大堂里,她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怒容满面的二夫人。 二夫人恨得牙根发痒。 五百万两对段斯予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二夫人来说,却是个天文数字。 沈府一年进帐的银子拢共也不过百来万两,这还没有扣除府中日常开销。 整整五百万两,二夫人这算是掏空了沈府的家底。 “沈非念,你不得好死!”二夫人恶毒的诅咒,能将平日里总是知书达理模样的叶氏逼得说出这种话,可见她心痛如绞到了什么地步。 可败者的怨愤有何威胁可言? 沈非念抬手,轻抚了下鬓发,“死就是死,还分什么好歹。不过二夫人,我原本还想着将你手中的清雪草收过来,眼下看来……你似乎并不需要?” 二夫人不解,疑惑又震惊,同时还按捺不住恨,多种神情在她脸上格外精彩。 沈非念笑意盈盈,“行善坊的那十万斤清雪草,加你们囤的数量,五钱一斤,我全收了,如何?” “你荒谬!”二夫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不说行坊善的一斤就值五十两,单说我当初囤积的便是九钱一斤,你如今想五钱收去,你做梦!” “不卖就不卖嘛,这么激动做什么?”沈非念笑说,“只要你不怕放着发霉长虫,也不怕要耗费人力财力看管打理,我有什么不乐意的。” “我便是拿去喂猪,也不会贱卖给你!” “父亲下个月便是五十大寿的生辰,想来是要大办的,宫里宫外的也要四处打点,你的铺子也需要现银运转……”沈非念故作叹惜,“那你就拿去喂猪好了呀,反正,十几万斤的清雪草,我实不知除了我,谁能吃得下,谁又敢吃下。” 沈非念说罢,作势欲走。 二夫人慌忙叫住她:“等等!” 沈非念回头,“怎么,二夫人改主意了?” “三两,三两一斤!” “五钱,你爱卖不卖,我可不是在求着你卖给我。” 二夫人的心都在滴血,五钱的价格跟白送没有区别,可是她不卖又能怎么办呢? 清雪草平日里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顶多过个天的,这京中各大药坊便能补齐货,她拿着这么多草药难不成真的去烧掉,或者去喂猪吗? 放在那里慢慢处理更不现实,就如沈非念所言,这需要花费太多人力物力,无论怎么算,都是一笔极不划算的买卖。 沈非念将二夫人逼得要哭出来,眼中都有了泪意,最后也不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咬碎了一口银牙,恨声道:“好!” 沈非念唇角上扬,勾出一个坏笑的弧度,冲林婉抛了个眼神——瞧见没,行善坊的掌柜根本不用向段斯予交货。 林婉掩唇轻笑,姑娘好筹谋。 只是那二夫人已经气得心绞痛发作,扶着胸口跌坐进椅子里,半天起不来。 她悔啊。 就不该听段斯予的,不该赌这一场。 这一趟下来一分钱没挣着不说,还不知要搭进去多少。 她心痛得抽噎出声。 但她也恨,恨沈非念没让她诡计得逞。 气死她得了,让段斯予知道她把清雪草贱卖给了自己,段斯予肯定要指着她鼻子骂她大傻逼。 因为以段斯予的能力,必是能有法子挽回不少损失,而不是像二夫人这般跳楼价亏本大甩卖——所以沈非念才会找二夫人做买卖,而不是段斯予。 他们花五百万买了个寂寞。? 第六十三章 谢谢王爷,王爷真好 出了悬壶斋,顾执渊的马车正停在路边,只是没有看到寒川。 远远着就闻到马车里传出一股很香的味道,沈非念开玩笑说:“王爷这还藏娇了呢?我没误了你的好事?” 顾执渊想拎起她把她塞进来,让她好好看看自己藏了什么娇! 一天到晚嘴里没遮没拦的。 钻进马车,沈非念又随口问道:“寒川呢?他怎么没跟着你?” “我有事让他去办。”顾执渊心想,她和寒川关系也太好了,自己不在时,怎么不见他问寒川自己去了哪里? 马车里很宽敞,坐下四五个人都绰绰有余,里面还摆了小桌。 小桌上有一些清淡的吃食,模样也很精致,一看就让人很有食欲。 沈非念这才想起来,她已经很久没有进食了。 午饭没用完,柒伤泉医馆里就出了事,着急忙慌一路忙到大半夜这个时辰,别说饭了,她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肚子早就饿得空瘪瘪。 这会儿看到这桌吃的,馋虫便活络过来。 “我……可以吃吗?”沈非念眼巴巴地看着顾执渊,指了指桌上的饭菜。 “不可以,你看着我吃。”顾执渊拿起筷子。 “……”人干事?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执渊细嚼慢咽的,狂咽口水,她感觉自己在受刑。 顾执渊被她的模样逗得装不下去了,放下筷子说道:“我吃不下了,不如撤……” “别浪费嘛,我吃!”沈非念抓起桌上的另一双筷子,大快朵颐。 桌上两只碗,两双筷子,沈非念又不傻,当然知道这是给自己准备的,只是顾执渊不开口,她就不敢瞎动。 “吃慢点。”顾执渊看她吃得急,倒了杯水给她。 “我得赶紧吃完,回府后还得去沈之楹那儿一趟呢。” “不着急,他们反正也跑不了。”顾执渊的眸色沉了沉,但没多说什么。 “其实说实话,段斯予这次的事情做得挺高明的,环环相扣,多方受益。”沈非念喝了口茶,叹笑道,“只可惜他撞上了我。” “但最大的受益方是沈之楹无疑。”顾执渊拍松了一个软枕,塞在沈非念身后,“毕竟这一切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她铺平进宫之路。” 沈非念点头:“我觉得很奇怪,像段斯予那样的人,不会做无意义的事,他帮沈之楹定是有所图,图什么呢?” 顾执渊没有接话,只是等沈非念说下去。 “段斯予之前接触的第一个宫中之人,是贞嫔。如果沈之楹真的进了宫,想来她会和贞嫔结为一派。” “极有可能,宫中无有独善其身之人。”顾执渊点头。 “我想,段斯予的目的,是做皇商,贞嫔只是一个开始。” “很好。” “王爷听过一句话吗,不要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怎么说?” “如果我猜测正确,段斯予他绝不会只赌贞嫔这一条线,而是多处撒网,一个被他一手送入宫中,并有致命死穴捏在他手中的宠妃,无疑是另一条更好的线,或者说棋。” 顾执渊眸中晦涩难明,深深地看着沈非念。 沈非念轻轻地皱了下眉心,摇头道,“王爷,若国库命脉掌于一个来历不明的商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你太看得起他了。”顾执渊笑了下,虽他然这么说,却也很高兴沈非念能想到这一层,“我会做防范的。” 沈非念一想也是,谁的小动作能逃过顾执渊的火眼金睛呢?是自己在瞎操心了。 “你有没有兴趣做皇商?”顾执渊突然问。 “……” 沈非念怔住,忽然她有一种感觉,顾执渊是在询问她的意见,而是一早,顾执渊就想让自己走这条路。 之前种种,都是在为走上这条路做铺垫和准备。 这种人生轨迹被他人规划的感觉,让沈非念深感不适。 即便她想做皇商,想做到天下第一商,也该是她自己想去做才对,而不是别人设定好了道路,让她去这么做。 但是她面对的是顾执渊,她似乎连反抗的念头都不该,也不能有。 从很久以前沈非念就有这种被他操控,掌握的感觉了,这种感觉糟糕透顶,令她如被绳索捆缚。 自己真的要做被他安排好的棋子吗? 沈非念放下手中的筷子,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顾执渊,说话声音轻轻的,但极为笃定,是绝不妥协的笃定。 “王爷,我不喜欢做提线木偶。” 顾执渊错愕地看着她。 猛然间他意识到,他在做一件何其愚蠢的事。 他不喜欢自己一生被人定死,可他无路可逃,此生注定只能与绝望对峙,与深渊相临。 他怎么能让沈非念走上和自己一样的道路? ——可这样的念头若是放在几个月前,他一定会觉得自己疯了。 顾执渊抬起一条腿踩在软垫上,往后靠了靠,手臂闲闲地搭在膝盖上,以一种他自己都从未想到过的洒脱和宠溺姿态,笑着对沈非念说:“那便做你自己。” 沈非念不知道让顾执渊说出这句话,是何其的不易,哪怕是天子来了求他放过自己,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生杀予夺,剥夺他人的人生,于他而言,从来都是一句话的事,他也向来不在乎他人的痛苦或绝望——反正不会有人比他更绝望。 沈非念不知道,所以她能轻轻松松,高高兴兴地冲顾执渊绽开明朗又天真的笑颜,甜滋滋地说一句:“谢谢王爷,王爷真好!” 那样的笑容太过明媚,似乎都能照亮顾执渊荒芜数年的心间坟场。 心墙一旦有了裂缝,被摧枯拉朽之势推倒便只在一瞬之间。 马车慢悠悠地晃到了相府门口,织巧轻叩马车门扉唤沈非念下车。 可开门的人却是顾执渊。 “王爷……” 顾执渊摇了下头,示意她小声。 沈非念睡着了。 而且是扒拉着顾执渊的手臂睡着的。 顾执渊抱起沈非念,送她入府中。 织巧张了张嘴,操碎了一颗老母亲心的她,想提醒顾执渊注意一下男女授受不亲,她家姑娘还未出阁呢。 但是……如今的姑娘又哪里是在意这些俗世教条的人? 倒是黄雯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反复确认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织巧,刚才王爷他……” “怎么了?” “没怎么,一定是我看错了。” 黄雯用力地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累了,都累出幻觉来了。 王爷,怎么可能跟“温柔”这种词搭上边? 府上的人都没睡,包括沈家几姐弟,各个都严阵以待,只等沈非念一回来,就将她拿下。 但他们谁也没想到,沈非念是躺在顾执渊怀里回来的。? 第六十三章 王爷之下,皆是蝼蚁 顾执渊瞥了他们一眼,眼底翻涌着阴冷,只抱着沈非念径直朝她院中走去。 安顿沈非念躺下后,他握住沈非念纤细的手腕,过了些内力给她。 沈栋那一脚让她伤得不轻,今日是服了药应急,勉强看不出太严重的伤势来,想要好全,得有好生将养不少时日才行。 一想到这个,顾执渊便怒不可遏。 待沈非念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沉入甜美梦乡,顾执渊才收回手,让织巧留在此处照顾沈非念。 并叮嘱她今夜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只留在这里守着沈非念好眠。 织巧虽不解,但大抵猜到怕是有不好的事,便用力点头应下:“是,王爷,我会看顾好姑娘的。” 顾执渊点头,又带了黄雯来前厅。 黄雯搬了把椅子摆在前院正中间,顾执渊坐下后,一言不发。 他不说话,远比说话的时候吓人多了。 着了一身黑衣,坐在黑夜里,浑身都似冒着煞气,活似一尊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神。 寒川率人入府,银刀玄衣。 蛱蝶收翅默立,寒鸦栖枝不鸣。 如墨般浓稠的黑夜忽然变得如同沼泽,沉默又令人窒息,整个王府都被笼罩着无形的威压中。 顾执渊右手把玩着沈非念给他做的那个猎豹胸针,她管这个叫“猎杀时刻”。 倒是个好名字。 沈昌德踌躇许久,还是走上前来,拱手说道:“王爷深夜到访,可有要事?” 顾执渊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依旧低头看着那枚胸针,冷冽如霜刀般的声音在夜色里,幽幽而起:“本王说过,沈非念若在你们的看顾下出事,是何后果?” 被他这般无视的沈昌德只觉颜面尽失,不由得拔高了声音,“渊王爷,这里是相府,不是你渊王府!” 他话未说完,胸口便被重重一击,打得他倒退数步,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来。 黄雯掌剑抵在他颈间:“王爷问你话了吗?” 从顾执渊往这儿一坐,黄雯便知道,今天这里一切,按司恶楼的规矩来。 而司恶楼的规矩是,一切以王爷的意志为最高命令。 王爷之下,众生皆蝼蚁。 沈昌德在京中混了这么些年,应该要明白这个道理。 仆人中走出几个人,他们是顾执渊放在相府里的暗子,本应保护沈非念周全,却害得她被重伤,险遭毁容。 几人跪地请罪:“属下该死!”” “那就去死。” 顾执渊没有感情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件平常无奇的事,不像是在断人生死。 那几人眨眼间便自尽在当场。 没有半丝犹豫和求饶,死得干净利落。 从来对沈非念有说有笑闹哄哄的寒川,此刻脸上不见半点笑色,只肃然着脸色,冲身后的人抬了下下巴,立刻有人上前来将尸体抬走。 这番血腥场景着实吓人,便是老奸巨滑的沈昌德都骇得面色发白,说话也结巴了:“王……王爷!” “嗯?”顾执渊抬头看他,示意他说下去。 “臣,臣是奉贞嫔娘娘之旨,放楹儿他们出来的,但也,也被你的人拦下,未能出府,更,更未往外送出半点消息,王爷勿怪才好。”沈昌德磕磕绊绊地说道。 顾执渊听着冷笑,单手支额地靠在太师椅扶手上,长腿交叠搭起,姿态闲散慵懒,说话恐怖吓人,“贞嫔么?本王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沈昌德,你这救兵,是不是找错了?” 沈昌德双膝瘫软,“噗通”一声膝盖着地,跪行至顾执渊脚边:“王爷恕罪!” 顾执渊嫌弃地皱眉。 黄雯上前逼退沈昌德。 顾执渊抬起眼皮,阴冷骇人地目光看向后面的人,沈棋,沈栋,沈之楹。 这才是他今天要找的人。 沈之楹先前倒也不是不知道顾执渊的残忍狠毒,只是她从未真正见识过,更未像此刻这般亲身感受过。 诡异的是她虽害怕至极,可仍觉得像顾执渊这种一手遮天,甚至无法无天的男人,才是真正的强者,才值得她倾心爱慕。 所以,在这种生死攸关时刻,她对顾执渊的狂热崇拜和炽热爱恋竟攀升至顶峰,连眼神都开始失神痴迷。 甚至都要忘了顾执渊先前是如何践踏她如泥,也忘了她此刻处境危急。 顾执渊的目光锁死在沈栋身上,沈栋再如何是个莽夫,也知道害怕,本能地就要逃跑。 顾执渊轻轻地抬了下手指。 黄雯将他押住跪在地上,沈栋满脸都是不服和愤懑,如同蛮牛般挣扎着嘶吼:“顾执渊,你想怎么样!” “右腿,慢刀。”顾执渊开口,他是用这条腿踢伤的沈非念。 黄雯领命,将剑抛给旁边的人,又接了把刀在手里,落在沈栋右腿大腿根处,却不一刀斩下,反是慢慢往下来回划动,一点一点地割入他腿中。 慢刀杀人最痛。 “啊——” 沈栋挣扎逃生不能,眼见右腿要被慢慢割断,他痛得失声哀嚎,惨烈无比。 顾执渊听着他可称凄厉的哭嚎声,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这才哪儿到哪儿,司恶楼里酷刑一百零八,慢刀割肉不过是最常见的一种。 沈非念她不会知道,无论是段斯予也好,清雪草也罢,又或者任何其他乱七八糟的事,顾执渊都不甚在意,因为在他眼里,这些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这整整一天,他唯一想做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这个。 沈非念也不会知道,相比起一场险些在京中蔓延开来的瘟疫,当时沈非念差点丧命在这三人手中,更为令他震怒,让他心弦绷紧。 在那一刻,顾执渊的杀意是滔天汹涌的的。 若当时不是有沈非念在场,他甚至不介意血洗了沈府。 强忍了整整一天,此刻的骤然释放,便注定了这里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沈栋整条腿被斩断,他的哀嚎声惊飞了立于枝头的群鸦。 喻意不祥的鸟儿四处飞散。 顾执渊嫌他吵,不满地看了黄雯一眼,黄雯立时会意,直接上手捂死了沈栋的嘴,让他抬起头,看着顾执渊。 沈栋发出求饶的呜咽声,他是真没料到顾执渊敢下如此狠手,毕竟他可是相府的长子啊! 第六十四章 杀人最残忍的,是诛心。 顾执渊就像猜到了他心中所想一般,牵起唇角,看似在笑然而毫无温度,甚至毫无人性:“你应该多问问你父亲,本王有没有将他当回事,本王哪天不高兴了,连你们这相府一并端了,杀个干干净净,你信也不信?” 沈栋拼命地点头,奈何无法挣脱黄雯的手,眼里的恐惧和着泪水一并流出。 倏然间顾执渊身后的寒川凌空跃起,直奔后方,擒住沈棋臂膀将他扣跪压在地,“想逃?!” 沈棋扭动着身子挣扎了几下,挣脱不能,只能抬起脸来愤恨地盯着顾执渊。 他面色本就苍白,此刻激愤之下,脸上浮起涨红的颜色。 “王爷!王爷,棋儿尚还年幼,说话不知轻重,望王爷高抬贵手!” 此番求情的人是沈昌德,他连连拱手,想求顾执渊放了沈棋,毕竟他比沈棋多吃了几碗饭,知道这是位不能轻易得罪的主。 而且他就两个儿子,一个已经被顾执渊断了腿,自此是废人,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另一个也丧命在顾执渊之手? 但他的求饶竟让沈棋愤而怒骂:“父亲!你乃堂堂宰相,官居一品,群臣之首,何需向他这个肖小恶徒跪地求饶!” 顾执渊闻言不怒反笑,甚至开口叫好:“有骨气。” 他十指相交,抵在下颌,慢声说道:“本王就看看,你是不是能一直这么有骨气。” “顾执渊,你这以下犯上,作恶多端的贼子,早晚不得好死!”也不知是沈棋不知者无畏,还是真这么大义凛然,他丝毫不惧地冲撞着顾执渊。 寒川抬腿下劈,重重劈在沈棋肩上,将他劈倒在地:“出言不逊,找死!” “我呸!”沈棋啐了口唾沫。 “好,好得很!”顾执渊大笑,“既然你真的这么不怕死,寒川,成全他。” “是!”寒川说着就抽刀,玄刀清啸出鞘! “不要——”沈昌德发出声嘶力竭地嘶吼。 寒光闪过,一声轻鸣! 寒川的刀刃停在沈棋颈边,那吹毛断发的利刃再进一分,就能轻松割开沈棋的咽喉。 顾执渊叹笑:“寒川久不杀人,竟都生疏了。沈公子莫要着急,我这让他再杀你一次。” “属下这便动手,这回绝不会出错了,沈公子请引颈受死。”寒川抬臂扬刀,眼看第二刀又要落下去。 “王爷我错了,我错了,对不起,我知错了,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 “王爷我以后就是您的狗,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求您饶我一命,饶我一命!” 沈棋不停地叩头,叩得额前都破了皮,砂子糅进他破皮处的血肉里也不敢停,拼命地求饶。 刚刚还一身不屈演着正义凛然戏码的沈棋,此刻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身下裤裆更是湿透了,还冒着热气,竟是吓得失禁了! 丑态百出,狼狈不堪,与方才那个痛骂顾执渊的人沈四公子,判若两人。 ——直面过死亡的人,往往更怕死。 杀人最残忍的,是诛心。 诛尽他一身傲气和自尊。 顾执渊往后靠进椅子里,神情冷冽,眼含憎恹,戾气满身—— 沈棋之前哪里是什么悍勇无畏,他不过是仗着今日有靠山,想好生表演一番什么是忠君爱主,大义诛奸罢了。 然后发现即使死到临头,那靠山也不曾出面保他,没有为他说半句话,便丑态毕现,露出原形。 顾执渊稍稍抬了下眼皮,看向后面紧闭的屋子。 而沈昌德看到这一幕,便已经知晓,他的小儿子虽保住了命,但也彻底成了废人。 他颓唐地瘫坐在地,欲哭无泪,求饶无门。 顾执渊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你让沈栋去军中,是为了让他历练吗?不是,你想染指兵权。沈昌德,本王说得对不对?” “王爷……臣,臣不敢!” “你又让沈棋多处游历,是为了让他增长见识吗?不是,你是让他四处笼络地方官员,你好织一张遍布天下的门生网,是不是?” “臣……” “原本这些本王可以当作不知道,反正你这点微末伎俩本王也看不上眼。”顾执渊想来都好笑,“但你没有教好你的子女,让他们动了不该动的人。” 沈昌德已经吓得说不出话,脸皮发僵。 “本王不止一次地说过,沈非念于本王而言,非常重要!你三番五次与我作对,可是觉得本王待你太仁慈了?你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 他眼神凶残狠戾,每一句话都带着无边的杀意。 他显露出一个把持朝野,无恶不作的叛臣贼子,应有的狠辣残忍。 他此刻是一个真正人人得而诛之的——绝对反派。 沈昌德当然知道顾执渊有心要保沈非念,大抵是看在赵楚的缘故上,但他绝未想到过顾执渊会为沈非念做到这般地步! 想想这么多年来,顾执渊都不曾追究过赵楚之死,又怎会为了一个故人遗子真的大动干戈? 无论怎么说,他沈昌德也是百官之首,更深得天子器重,顾执渊再无法无天也不会随意伤他颜面。 可今日! 今日已是清脆响亮的耳光直接掴在了他脸上! 暗害沈非念的三人中已有两人吃到了惨痛地教训,还余下一个沈之楹。 顾执渊没有不打女人的这种好品德。 毕竟不能指望一个反派有多么高尚的情操。 他抬脚在地上踢起一把剑,那剑就像长了眼睛般,直直奔着沈之楹飞去,沈之楹瞳孔瞬间放大。 她一头乌黑的秀发斩断,发丝落了一地。 沈之楹颤抖着手接住头发,先是惊愕,然后叫喊出声。 头发之于女子何其重要? 但她喊得太早了,因为她的脸上出现一道裂痕。 那剑飞过去时,是先划破了沈之楹的脸,然后再斩断她的发,只是顾执渊的剑太快,快到沈之楹一开始未察觉。 那是一道自左及右的伤口,将她的脸泾渭分明地分成了上下两截。 一开始只是一条细细的血线,然后血线变成血滴,流成血柱,爬过沈之楹皎好的面容。 血水滴答落地,沈之楹捂着脸惨叫哀嚎。 这一剑,彻底断了沈之楹的皇后梦。 可对于顾执渊来说,这只是最轻松的报复,沈之楹当时要毁了沈非念的脸,那么现在,他来毁了沈之楹的。 做完这一切后,顾执渊起身,轻禅衣袍,长身而立。 不知是对谁说了一句:“替本王向陛下问好。” ——藏身在房中的,皇帝身边的太监张公公,骇得魂都要丢了,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 第六十五章 哪个神,会屠杀世人? 沈棋今日那番欲图舍身取义的表演,自然是演给那老太监看的,为的是向皇帝表忠心。 沈昌德一开始那么有底气,也是因为有陛下的人在此。 作为忠实的保皇党,他们当然要在陛下跟前出示足够多的忠诚,才能对抗顾执渊这个搅弄风云祸害朝野的反贼。 这也是顾执渊送沈非念回来的原因。 如果今日是沈非念一人回府,他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这些人会想尽办法让沈非念死无葬身之地。 而且他们一定罗列好了伪证,要将今日城中这一场险些爆发的瘟疫,推到沈非念的头上——毕竟第一个病人死在沈非念的医馆门口,她又从此次事件中赚足了银钱。 正常来说,一场阴谋里最大的受益者,往往就是策划者。 像沈非念这种半路截糊的情况,少而又少。 所以将这一切栽赃给沈非念,简直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顾执渊也相信,以沈非念的机灵劲儿,当然能破局脱身,可他就是不想再让沈非念一个人拼命了。 他也必须让那三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至于皇帝身边的亲信怎么会出现在沈府…… 很简单,皇帝不是真的傻子,多少知道些事情,所以他不会让自己血洗宰相府,试图前来保人。 顾执渊走时,在沈府门口遇到了沈澜弦。 沈澜弦手里提着一包药负在身后,笑看着顾执渊,“王爷为何不让沈非念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一切?” “与你何干?”顾执渊反问。 “是不敢让她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吗?” 顾执渊蹙眉。 沈澜弦却不见丝毫惊慌,继续道:“王爷之前着人从我的医馆里拿了不少安神药,方才我经过王爷马车时,闻到了药味,想来是混在饭菜中让沈非念服下了,那她此刻应该睡得很不错。” “她在睡梦中,又如何能知道王爷在此为她大杀四方的雷霆手段呢?” “抑或是王爷担心她知道后,反而害怕?毕竟似王爷这般魔头一样的人物,谁能不怕呢?” 顾执渊的眼神逐渐危险。 而沈澜弦沐在如水月色里,干净得像个浑身镀了银辉,不染纤尘的清贵公子,衬得顾执渊如同暗渊里的魔物,暴戾可怖。 他冲顾执渊笑,“王爷觉得,她会不会怕你?” 顾执渊往前一步,“沈澜弦,本王是看在她的面子放你一条活路的,你不要不知好歹。” “我只是想告诉王爷,王爷若是真心喜欢她,就应该让她试着接受你的全部,不然等到她自己发现时,王爷可是要后悔莫及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希望我的七妹妹,有枝可栖,有人可依。” 沈澜弦说这话时,面上是带着笑的,心脏却瞬间被撕扯成了碎片,突然袭来的痛,让他险些都要稳不住眼神,哀色藏了又藏。 他自己也没想到,说出这番话,会让他痛到这番地步。 他以为,他根本不在意。 …… 沈非念坐在房中,捧着一杯茶,那是杯热茶,她捧的时间太长,茶水已经凉了下去。 她静静地坐在这里已经许久了。 也是怪事,她明明应该睡得很沉才对。 可不知为何,沈栋的惨叫声响彻府中时,她就醒了。 尔后不管织巧怎么劝,她都还是执意前去看看。 于是她就看到了顾执渊是如何折磨沈栋,羞辱沈棋,摧毁沈之楹的。 也看到了顾执渊残忍至极的一面。 说实话,她觉得……这很爽,爽爆了。 只是她的表情却并不十分明媚。 “姑娘,王爷也只是因为你的事生气。”织巧以为她是被顾执渊吓着了,好心劝哄着。 “我知道。”沈非念点头,“我不是在害怕,织巧,我是在想,我为什么不害怕?” “姑娘?” “是因为我觉得他现在做的事情是对的,因为那些人罪有应得,因为我和他站在同一阵营,所以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害怕,我都觉得这是应该的。那么……那么会不会有一天,他真的,真的做了什么特别不对的事情,我还是觉得他没错呢?” “姑娘你怎么了呀,你在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感觉到我脑子好像出了点问题。” “姑娘你太累了。”织巧心疼地看着无措的沈非念,她已经许久不曾在自家姑娘脸上看到这般失魂落魄的神色了。 扶起沈非念,织巧搀着她躺下,“睡一会儿,别想太多了。” 沈非念抱着被子朝里躺好,眼睛却大大地睁着。 她有信心拉住沈澜弦不误入歧途,大不了给他拿到半瞬寒丝就行了,他也就不会为了一株草药毒死一城的人。 可是她没有把握能改变顾执渊的轨迹。 在原书里,顾执渊都做过哪些事呢? 他曾虐杀忠臣,无数的忠义之士惨死在他的司恶楼,他的探子暗哨如同幽灵般的监视着每一个他觉得可疑的人。 他曾屠戮无辜,所害之人根本只是些平民百姓,与他无仇无怨,他的屠刀落下时甚至不给一个死得明白的理由。 他曾攻打他国,行焦土之计,涂炭生灵,诸多小国尸骨遍野,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所到之处皆是亡灵的哀嚎。 他曾叛出大乾,率兵造反,兵临城下地逼大乾皇帝交出玉玺,让出王座,为此他的铁蹄践踏过了无数城池和人命。 他独断专行,滥杀无辜,嗜血成性,残忍狠毒,凡有不如他意处便是血流成河。 他身上贴着一切反派应有的负面标签。 可他对自己太好了,好到自己快要忘了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人。 好到自己说他是,仰世而来的神。 哪个神,会屠杀世人? 沈非念,你可真是疯得不轻。 …… 京中有一条名叫后巷的无人小巷,那里聚集了三教九流,混杂着最多的邪恶和欲望,腐烂的腥臭充斥着这里。 沿着小巷往深处走,会看到一间大门是红色的房子,那红漆早已斑驳掉落,遍布裂痕,摸上去粗糙硌人。 一双手推开那扇破旧的门,那双手保养得当,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 手的主人深吸一口气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才步入门内。 里面有一个笼罩在黑夜里的人,黑衣黑袍,面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面具。 油灯亮起,进门的人面容便呈现出来,是段斯予。? 第六十六章 鸦隐大人 段斯予跪倒在这黑衣人身前,“见过鸦隐大人。” 被唤作鸦隐大人的黑衣人缓缓回身,难分喜怒,只是沉默。 这份沉默让段斯予额头渗出汗珠,滴滴落在地面上。 “请鸦隐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段斯予以额触地,声音都在发颤,极为恐惧害怕的样子,“小人知错,小人真的知错了!” 鸦隐缓步上前,脚背勾起段斯予的下巴,说话时声音也听不出性别年龄,但凛凛杀意让人不寒而栗,“曾经的金算盘,如今连一个小小的黄毛丫头也对付不了了?” 段斯予被迫抬头,直面那张恐怖的面具,他脸色已变得极其难看,惨白如纸,“此次是小人失误,不该掉以轻心。” “是吗?” “小人……小人该死!” “你当然该死,留你性命不过是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她若在你的手里出事,你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小人知道,小人不过贱命一条,不敢与沈姑娘相提并论,但请鸦隐大人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小人定不负大人希望。” “族中对她之事颇为看重,你做得好了,自然能回去,做得不好,便死在这里。” “是,小人感念万分!” 一阵风过,鸦隐消失在黑夜里。 段斯予瘫坐在地,绝望地看着满天星辰,眼神由悲转恨,握紧了拳头——沈!非!念! …… 次日清早,沈澜弦来给沈非念送治内伤的药,看到她眼下乌青,开口便是:“哟嗬,你这是被人揍了?” 沈非念白了他一眼,捏着鼻子喝药,声音也闷闷的:“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 “什么意思?” “王爷昨日是从你那里拿的安神药?他觉得你不会害我,会给我配上好的药,你却减轻了药的份量,让我受惊便醒。” 沈澜弦默然不语,她真的好聪明,什么都猜得到。 上次自己多给了她一瓶治烧伤的膏药,她后来也猜到了,是自己当时见过顾执渊,却没有对她明说。 沈非念喝完最后一口药,苦得她眼睛鼻子都要皱到一起去了,她强烈建议医馆旁边再开家糖品店,生意绝对红火。 她苦得舌头发麻,缓了半天才问,“你怕我错过好戏?” 见沈非念点破,沈澜弦便也不瞒着了,“不错,我觉得渊王爷为了你这般煞费苦心,你若是不知道,那就太可惜了。” 沈非念往嘴里塞了块糖,含糊着说:“那可真是谢谢五哥这一番苦心了,七妹我一定不敢忘。” “少在这里阴阳怪气。”沈澜弦嗤声,“你昨晚瞧了渊王爷的手段,觉得如何?” “王爷的手段,挺有手段的。” “……” “你这什么表情,我能觉得如何?难不成我还能提出点什么改进意见?你可真看得起我。” “沈非念你脑子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玩意儿的?我是问你怕不怕!” “怕倒不怕,就是太提神了,后劲儿大得我一宿没睡着。” “……” 沈澜弦是万万没想到,沈非念就这反应,她不害怕吗?不觉得顾执渊恐怖吗?不会对顾执渊避之不及吗? 但他也懒得再说什么,给她把了脉后,提起袍子便去医馆了。 沈非念眨眨眼,问织巧:“他怎么了?” “不知道呀。” “来大姨夫了。” “那是什么?” “……没什么。” 沈非念低头喝粥,沈之榕在外面敲了敲门,手里还端着一碗清淡的小粥和几碟小菜。 她笑吟吟地说:“我娘做了些早点,虽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清淡爽口,不知道七妹喜不喜欢。” “喜欢喜欢,快进来坐。”沈非念冲她招手。 两人一起喝着小米粥,随口闲谈,“昨日夜里府上好大的动静,想来大姐是入不了宫了。” 沈非念却摇头:“没那么简单。” “难道她还有别的法子?” “说不好,再看。”沈非念笑道,“对了,你昨日在医馆里忙坏了?” 昨日那场全员大作战,沈之榕和四夫人并未置身事外,而是去了医馆帮手,倒是半点娇贵的架子也没拿,十分肯卖力气。 这倒挺让沈非念刮目相看的。 沈之榕笑着摇摇头:“本就是因我而起的一场祸事,我尽心尽力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实未想到,沈之楹为了入宫,能下得了如此毒手,残害无辜。现在她面容尽毁,也只能说是罪有应得。” “不说她了,你不日就要入宫进选,可还缺什么?”沈非念换了个话题。 “什么也不缺,七妹你不怪我,便是我得到的最好的礼物了。” “这话就太客气了,我让织巧包了点碎银子给你,你入宫后少不得要四处打点,都是要花钱的,别拒绝,等你以后获宠了,多来关照我的生意,就能还上了。” “你的生意,可不是几点碎银子就能做得成的。七妹,你这是在讹我呀。” “那是当然了,做生意嘛,当然是投入越小回报越大,我越高兴呀。” “啧啧啧,好个奸商。” 两人说说笑笑,不查门外来了人。 来的人脸上系着面纱,披头散发,身上还穿着睡衣,是沈之楹,看样子是昏迷后刚刚苏醒,醒了立刻来找沈非念。 她本就恨毒了沈非念,此刻又看到沈非念和沈之榕这个将要取代她入宫的人有说有笑,恨意加倍,翻了数番,眼中似要喷火般地剜着沈非念。 对了,她手里还提了刀。 黄雯上前一步,警惕地看着这个疯女人,冷声问道,“昨夜的教训你未吃够吗?” 沈之楹被恨意灌顶的脑子清醒了点,心底怵了一怵,咬牙切齿地喊道:“沈非念,你出来!” 沈非念一乐:“有本事你进来啊。” “你出来!” “你进来啊。” “你!” 沈非念乐得不行,笑得肩膀发抖,差点没把沈之楹气得厥过去。 沈之榕也被她逗得忍不住掩唇低笑。 “沈之榕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在这里笑话我?”沈之楹拿沈非念无法,便找沈之榕出气。 沈之榕尴尬地收住笑意,低下了头。 毕竟不管怎么说,能在这府上肆无忌惮横着走的人是沈非念,不是沈之榕。 沈非念见状,干脆朝沈之楹走去:“我过来了,你想如何?”? 第八十五章 第一回合的交锋 在城门处迎接诸国使团的官员身着朝服,看上去,个个都是好生收拾过一番的,胡子修得漂亮精致,衣裳也熨得妥帖平整。 势必要以最好的面貌代表大乾的门面。 为首的人是礼部尚书,是个年约六十的小老头,瘦归瘦,但精神矍铄,风采奕奕。 随行左侧的正是鸿胪寺卿傅鸿儒,那是个很有儒士气质的老人家,身形高大,微微发福,但眼神清明,极具风仪。 在大乾,鸿胪寺直受礼部之令。 于是,站在礼部尚书小老头儿右侧的人,是沈非念。 顾执渊是不能让沈非念抢了傅鸿儒的官职了,但可以让沈非念当个礼部特授使。 本该由沈棋站的位置,便硬生生让沈非念占了去。 居于后方的沈棋看着沈非念,暗自咬牙。 第一个进京的是大盛朝使团,最前方的马车洁白如玉,为象牙所造,又缀宝镶玉,在阳光下光彩流转,极为奢华。 礼部尚书拱手行礼:“大乾礼部尚书张书秋,恭迎盛朝文华公主。” 沈非念在心里迅速地过了一遍这位文华公主的资料,年二十,盛朝陛下爱女,貌美,聪慧,心计深,擅弄权。 然后随着众人行礼。 马车里的文华公主孟芽隔着纱帘多瞧了几眼沈非念,夜莺般清丽的嗓音说道:“本宫未曾听闻盛朝有女子为官之说,不知这位姑娘是何身份,竟立于此处?” 张书秋转了下眼睛瞥了沈非念一眼,他就知道,顾执渊强行把沈非念安插进来,会落人口实,让其他诸国看笑话。 这不,果然就来了。 沈棋暗暗冷笑,等着看戏,全不顾此刻若是对答不当,丢的是大乾的脸面,而不仅仅是沈非念一人的面子。 不等张大人说话,沈非念抢答:“臣乃礼部特授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我大乾人才济济,天子任人唯贤,不必有高贵的出身,亦可入朝为陛下解忧惑,为百姓谋福祉。” 意思就是,你是公主你才能代表大盛,所以没什么了不起的,咱们这儿有才华就往高处坐,有能力就往上面顶,不必看出身,比你们那儿强多了。 文华公主掩唇轻笑,“你乃相府千金,出身……倒也是高贵的。” 意思就是,你搁这儿装什么呢,你出身就差了吗?还笑话我是公主才能出使你国,你还不是借了你父辈的光才能站在这里? 沈非念不卑不亢,进退有度,“公主抬爱,区区庶女身份,焉有资格提及高贵二字?莫非在盛朝,庶女与嫡女地位相同,故而公主殿下有些误会?” 意思就是,嫡庶分明,那叫规矩严明,嫡庶平等,那叫包容开化,正反话我都说了,台阶我可给你了啊,你再不顺着下可就尴尬了。 文华公主果然就顺着台阶下了,“在我大盛,并无这些嫡庶之分的规矩,倒是本宫误会了。” “两国之间多有不同,望之后这些时日能多作交流,共同领略两国风貌。” “这是自然。” “公主远道而来,陛下已着臣等备下行宫,请公主移驾歇息,以解跋涉之乏。” “带路。” 第一回合的交锋,至此告一段落。 张书秋大人暗自松了口气,给了沈非念一个欣慰鼓舞的眼神,沈非念轻轻点头——不论这位张大人平时站在哪方阵营,此刻,他代表的是大乾。 而那位傅鸿儒大人,搂了搂花白的胡子,颌首微笑,老怀甚慰。 文华公主手掌托腮,手指轻轻地弹着脸颊,眼神在沈非念身上又转了一圈。 看来,顾执渊也不全是个好色之徒嘛,这沈非念,小嘴挺厉害呀。 之后迎到的是大襄朝国师迟恕,还有九部的各位部长,倒是平平和和的,没再出什么岔子。 接完远客之后的其他事宜自有礼部和鸿胪寺其他人等去安排,沈非念向张书秋和傅鸿儒告了假,她还有些事情要处理。 “去,晚上有接风的宫宴,莫要误了时辰。”傅鸿儒慈祥地拍了拍沈非念的肩。 “下臣知道,大人放心。” 送走顾执渊后,沈非念去了一趟柒南茶楼,和林婉说了许久的话,过不了几日她就要住进鸿胪寺里头去了,所有使团在谈判正式开始后,都会住在那里,轻易不能外出。 而眼下正是生意扩张,四处开分店的时候,所以她要将这些事安排妥当,交给林婉她是最放心的。 临别前,她问了林婉一句:“林姐,我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林婉失笑,“姑娘你自己有多少家底,自己都不清楚了么?” “也不是完全不清楚,只是不知道可以支配的现银有多少。” “待会儿我去钱庄一趟,好好拢个数,再告诉姑娘。” 沈非念听着点点头,“待会儿我会安排个人来你这边,时常跟着你,方便你我之间传递消息。” “姑娘可是有什么打算?” “我估摸着,咱两可能要打配合,钱庄的现银不论多少都暂时不要动,我觉得,我应该有用处。” “好,我替姑娘预备着。” “那这些日子就辛苦你了。” 林婉笑起来,笑得慈爱极了,“姑娘这叫什么话,能为姑娘分忧,才是我的福气。” 那老母亲一般的眼神,看得沈非念心里暖洋洋的。 她没有母亲,林婉给了她类似母爱的感情。 她殷切叮咛,“姑娘此去凶险万分,无论何时都顾着自身周全才好,身边切莫离了人,以免遭小人暗害。另外,若真有什么事儿,姑娘你要记着,咱们这十八铺是你的后盾,无论何时,我们都会站在姑娘这边的。” 沈非念心里又感动又酸涩,勾住林婉的脖子挂在她身上,软乎乎地撒娇:“林姐,你真好。” 林婉疼爱地拍了拍她的肩,心中却难免忧虑。 她陪着赵楚也经历过一次类似这样的谈判,那一次,也是险象环生,步步杀机。 如今的沈非念还这样年轻,不知能不能扛得住。 宫宴前,沈非念掏出了压箱底的衣裳换上。 她就是再怎么随性自在惯了,也不能在这种场合自由发挥。 不知不觉间,她感觉自己被什么道德感绑架住了。 当所有人都在齐心协力,不顾一切地为某一件事情而拼命奋斗时,她不要求自己是力挽狂澜那个,但至少,不要做拖后腿的人。 那样的话,也太不是人了。? 第六十七章 她与顾执渊有相似的残忍 “我想如何?” 沈之楹怨憎满目,阴冷恶毒地冲沈非念说道—— “沈非念你有什么可得意的?你以为你是谁?离了渊王爷你算得了什么?你不过是一个仰他人鼻息而活,乖巧献媚才能换得他人一丝怜悯的虫子,却在这里耀武扬威得意自鸣!” “你跟你娘一样,即便再如何,也不过是个低贱的商户,听明白了,你们是贱籍商户!你们这样的人甚至连踏进相府大门的资格都没有,可你竟然!竟然敢肆无忌惮欺辱官家女子!你罪该当诛!死有余辜!” “若是哪天渊王爷玩够了你,不再庇佑于你,你以为你还能掀起多大的浪来?这府上哪一个人不能轻易将你置于死地?你不过一只蝼蚁,不小心苟活便罢,居然还仗着有人庇护敢欺到主子头上!” 沈非念静静听她说完,没有打断。 不愧是沈之楹啊,这骂街的功夫可比沈之杏之流的强多了,知道怎么戳人软肋,更知道怎么让人难堪,字字句句都扎心。 这若换个人,还真要让她骂得毫无反口之力了。 直到她说痛快了,沈非念才反问,“我是仰王爷鼻息而活的虫子,那你是什么?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肖想王爷而不能的可怜虫?” 沈之楹错愕地看着沈非念,然后惊讶失声:“是你!是你告诉父亲我的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王爷告诉我的呢?”沈非念又开始毫无心理负担地拉顾执渊背黑锅,扯大旗,胡说八道气死人。 “王……王爷?”沈之楹顿觉心如刀绞,真正的痛彻心扉。 若渊王爷真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他是如何下得了那般狠手,毁了自己的面容的? 沈之楹心痛得踉跄着倒退了一步,捂着胸口微微弓起了腰身,张了张嘴,她甚至痛到无法发声。 就在刚刚之前,哪怕顾执渊毁了她的脸,她仍无法彻底死心。 可这一刻,锥心钻骨的痛遍布她全身,正一寸一寸地碾碎她的身心。 而沈非念,太知道如何让一个人坠入绝望的深渊。 ——在折磨人这方面,她与顾执渊有着高度相似的新意和残忍。 她往外看了看,对跟着沈之楹过来的丫鬟笑说:“你们家姑娘好像要不行了,人别死我门口,赶紧抬走。” 沈之楹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看着沈非念。 她至今仍不明白,像沈非念这样的人,顾执渊到底看上了她哪一点。 粗鄙,无礼,贪财奸诈,出身卑贱,在沈之楹看来,沈非念周身上下,无一可取之处。 假如最后与顾执渊并肩而立的人,是一个真正的温婉贤良女子,她倒也认了,只当是自己福薄与他无缘,可偏偏是沈非念! 沈之楹始终记得,她初见顾执渊时,那一瞬间的惊心动魄,灵魂激荡。 那一年春天,顾执渊击退边关来敌,班师回朝,先帝在宫中设宴,为他庆功。 在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宫殿里,他一袭藏蓝色的长袍,傲然而立,没有人可以将目光从他身上挪开,在那时,无数的女子为他倾心折腰,神魂颠倒。 那时的顾执渊不像如今,他还经常笑,笑得意气风发,恣意潇洒。 先帝赞誉他,少年将军,国士无双。 他朗声回道:“愿天佑皇兄,天佑大乾,臣弟百战无憾。” 所有人都围在他身边祝贺他,恭维他,说尽谄媚话,可即便是在那样的时刻,他依旧疏朗清爽,不沾半分污浊,仿佛他天生高洁,不染尘俗。 自己实在忍不住想凑近了看看他的模样,所以大着胆子走过去,却被人撞了下,险些摔倒在地。 是顾执渊拉住了她的手腕,笑着说了句:“姑娘当心。” 从此以后,顾执渊再未用那样的语气,那样的笑容对她说过话了。 可那一刹那间的心动,沈之楹留恋至今,从未能忘。 哪怕她明知她日后要进宫,也割舍不下这份眷恋。 直到这份眷恋成了她的心魔,日日夜夜啃噬着她的骨髓,叫她痛不欲生。 直到沈非念出现,将这份心魔彻底点燃,让她如浴业火,遍体鳞伤。 直到顾执渊亲手划破了她的脸,她便再分不清鞭笞她灵魂的人到底是爱,还是爱而不得的恨。 “沈非念,我即便是不能入宫,即便身败名裂,白骨成灰,我也不会让你好过!”沈之楹的声音里挟裹着无尽的恨意。 沈非念却好笑:“你先前就让我好过了?” “沈非念!” 关于沈之楹对自己的恨,沈非念觉得十分可笑,从头到尾,不是她沈之楹自己非要找死找上自己的么? 她一点也不在乎沈之楹有多喜欢顾执渊,喜欢到发了疯也好,着了魔也罢,那都是她自己的事,与自己何干? 有能耐她嫁给顾执渊就是了。 可她怪天怪地非要怪自己,这何止是莫名其妙,简直是无妄之灾! “杀死二夫人身边李婆子的人是你?那日你怕她再说出更多不利于你们的话,所以你暗中下毒杀了她,这一点二夫人还不知情,你说若我告诉她,她会如何?” 沈非念细数她过往所犯种种罪事,“当初给我下迷/情药,欲图让我与赵华安发生点什么的人也是你,三夫人说是大夫人给她的药,其实那药却是你配的,主意也是你出的,不然以你娘亲大夫人的脑子哪里想得这种又借刀杀人,栽赃陷害的主意来?那时的我可曾开罪过你?” “打算将我送去遇春阁那种地方,想让我清白尽毁,死于非命的人也是你?你当然知道那日我不会随你外出,但有沈之杏在,自会将我绑出去,你也就干干净净,再次有人做你的刀。” “沈之楹,你做下的这桩桩件件,哪一处是想让我好过了?”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你不会觉得,我会眼看着你进宫,成全你的皇后美梦?” “沈之楹,且不论渊王爷心中的人是不是我,但绝不会是你。他也绝不会看得上你这种女人,你连害人的手段都如此低劣,上不得台面,岂有资格与他并肩?” 沈非念每说一句,沈之楹眼中的恨便多一分,将她本是很好看的一对眼睛扭曲得不成形状,宛如两个灌满了仇恨的窟窿。? 第六十八章 并不简单的沈之榕 被沈非念当面戳破这些事,沈之楹未觉半分羞愧,她是觉得挺后悔的,不过是悔在没有将事做得更绝。 “我只恨,没能早早杀了你,让你活到今日!”沈之楹咬牙切齿,歇斯底里。 “你没这本事。”沈非念轻飘飘地话,更为嘲弄,“能杀我沈非念的人很多,但你沈之楹,绝不会是其中一个。” 沈之楹当真是恨极气极,怄得她吐出一口血,染红了洁白的面纱。 下人见了,忙跑过去搀扶住她,连拉带拽地将她送了回去。 她走时,正好二夫人站在院子门口,怨毒地看着沈非念。 她当然怨了,她在府上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为沈昌德生了两个儿子,还都挺争气的,就指着他两在朝堂上做出一番功绩,好好延续这沈府荣耀呢。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残,沈栋少了一条腿,以后军中是别想干出什么名堂来了,沈棋也估计也好不到那里去,有了昨日那一遭,心理不扭曲才奇怪。 两儿子都因沈非念落得这么个下场,她自然恨不得生吞了沈非念。却全然不想,若不是她这个作母亲的非要拉着两个儿子害人,沈非念岂会主动去招惹沈栋沈棋? 沈非念微微昂首,清冷的目光睨着二夫人——放马过来。 那眼神看得二夫人心里一怵,她清楚地知道,如今的沈非念根本不是她能轻易搓圆捏扁的,所以她到底没有上前来,只接过沈之楹,两人一同离开。 院子终于又清净下来,沈非念收回眼神,回了屋。 黄雯在她身边来回兜了两圈,还是忍不住问,“姑娘,我们王爷,真跟你说过沈之楹爱慕他?” “没有啊,我骗她的。”沈非念一脸无辜,“谁知道她这么好骗?” “……” 沈非念又说,“但我还是要去找王爷问一问的。” “姑娘要问王爷什么?” 沈非念小脸一皱,眼角耷拉下来,活脱脱一副受气小媳妇儿的可怜模样,跟刚才怼天怼地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她说人家是仰王爷鼻息而活的虫子,人家要去问问王爷是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黄雯看沈非念这样,立马不能忍了,火速为顾执渊澄清:“我从未见王爷待谁像待姑娘这般好过!姑娘万不可听她胡说八道!” 沈非念歪头,瞅着黄雯:“你也好好骗哦。” 黄雯:“……姑娘我们正经点。” 几人哄堂大笑。 笑闹完了之后大家各忙各,目送沈非念出府后,沈之榕淡扫蛾眉轻描妆,敲开了沈昌德的书房门。 谁也不知道她在里面和沈昌德聊了什么,但是他们应该聊得很愉快,因为没有听到沈昌德的怒喝声和斥责声。 而四夫人坐在屋中,静静地绣着花,品着茶,容貌神色宁和得像一副恬静的画。 只是当沈非念她们的笑闹声传来时,会抬一抬眼睛,露出奇异的微笑。 …… 同日,宫中。 大乾朝年轻的皇帝陛下登基已有六年,朝中根基不算稳,有个太上皇顾执渊把持朝政;后台也不算太平,至今未立中宫。 嫔妃也不多,一个淑嫔,一个贞嫔,另有两位才人,实在算得上是一位颇为珍惜身子骨的好皇帝。 珍惜到至今膝下无子无女,太后催了数次也未能催出个皇嗣来。 因此淑嫔和贞嫔也暗中较着劲,都想早些诞下皇子,来争一争太子之位,再母凭子贵,升职加薪直奔凤位。 所以,即将到来的选秀秀女成为了她们共同的敌对目标。 尤其是沈之楹。 这个出身高贵,又风评极佳的京中贵女,似乎是天生的皇后人选。 与泼辣善妒的淑嫔不同的是,贞嫔更懂得意假意谦和,笼络人心,比如她和后宫里另外两位才人妹妹的关系就很不错,常常小聚闲坐,不带淑嫔玩儿。 也比如她觉得段斯予的建议很不错,将沈之楹这个最大的威胁拉入自己阵营中,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强。 而且沈之楹父亲沈昌德是当朝宰相,他若真要送她女儿成为中宫之主,这朝堂里头没几个斗得过他的——顾执渊倒是斗得过,但顾执渊又不会跟他斗。 若有朝一日,沈之楹真成了皇后,自己这个早早和她结交的人,也能跟着有好日子过。 打得一手好算盘的贞嫔正准备大干一场,早起梳头时,就收到了消息,贴身嬷嬷说:“宫外来的消息,沈府的大姑娘算是废了,不能再作指望。” “怎么回事?”贞嫔抬起她那张好看精致的脸庞,惊讶地问。 “听说是渊王爷震怒之下,去沈府大闹了一场,沈家两子一女,个个都吃尽了苦头,沈府大姑娘更是连容貌都毁了去。”嬷嬷叹气,“老奴这是听伺候张公公的小圆子说的,张公公昨日奉旨去沈家,结果吓了个半死回来,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 “这渊王爷可真是……欺人太甚!”贞嫔气得摔下梳子,“沈大人好说也是堂堂宰相,他这般胡作非为,是根本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么!” “娘娘!”嬷嬷赶紧使眼色,让贞嫔打住,不要再信口胡说,谁知道是否隔墙有耳。 贞嫔虽还有气,但也只能压住,不再多说什么。 “娘娘您得另作打算了。” “你是想说什么?” “沈府还有一个女儿,听说极得太后青眼,是他们府上的六姑娘,也要来选秀。” “人还可靠么?” “庶出的女儿,总比他们家嫡出的千金好拿捏的。” “可这出身不高的女子,入了宫后怕也无甚用处。” “在宫里,陛下的宠爱比什么都管用,如今宰相府没了沈之楹,自会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她身上,她但凡不是个傻子,都能在这后宫里有一席之地。” 贞嫔听了叹口气,是呀,母家权势如何可太重要了,她娘家要是能在陛下跟前得脸,她也不至于这般细细打算,大可像淑嫔那样,娇纵跋扈,肆意快哉。 贞嫔重新执起梳子,梳理着一头乌黑的长发,无奈又心酸地说道:“打听打听,看看她品貌如何。” “是,老奴遵旨。娘娘您知道吗,今次选秀还有一个人,是咱们都没想到的。” ……? 第六十九章 绿到灵魂深处去 沈非念照例巡店,她的加工作坊已初具雏形,只待日后慢慢摸索走上正轨,便能流水线批量生产,以后的产能会提高很多。 铺子里很多老师傅对她的许多作法不甚理解,但以沈非念如今的威信,已经没什么人敢随意挑事了,所以一切倒是推进很顺利。 钱庄的分号也火速地开了起来,已经准备往京城以外的城池拓展。 她窝在柒南茶楼里,一心琢磨分店的事,得挑个好地界儿才行。 不论是段斯予和二夫人,还是沈棋沈之楹他们,有了这次的敲打都会安分上好些日子,沈非念正好趁机,抓紧赚钱。 柒南茶楼的三楼少有人来,几个雅间除了沈非念自留了一个外,其余几个都有人常年包下,平日不对开放。 但今日隔壁的雅间却传来动人歌声。 声音并不高,像是随意哼唱般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但那小曲儿经她唱出格外好听,婉转清丽。 沈非念执笔的手顿住,抬头看向黄雯。 黄雯面色尴尬,“是,是姬姑娘。” 沈非念让她窘迫的样子逗得笑起来:“你过去找个招呼,没事的。” “可是,可是属下是王爷派来保护姑娘的,不能轻易离身。” “就几步路,真有什么事儿,你要赶过来还不容易呀?” “姑娘不怪罪么?” “有什么可怪罪的,快去。” “多谢姑娘!” 黄雯快步而去,想着速去速回。 沈非念搁了笔,靠在窗边坐下,织巧端了茶过来,又给她捏着肩:“姑娘累着了?” 沈非念摇摇头,“没有,就是在想,这位姬姑娘每次出现的时机都好巧呀。” “无非是倾慕渊王爷,来给姑娘你示威了呗。”织巧不服气地瘪嘴,“亏我以前还觉得她曲儿唱得不错,竟是个这般胡来的人。她什么身份,姑娘什么身份,由得她这般张狂?” 沈非念闻言只是笑,却也没说什么,姬颜卿的身份,怕没那么简单。 也罢了,顾执渊那样的人,若没有人对他死心塌地的喜欢,那叫怪事。 她纤长白皙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扒拉着茶宠,眼神散漫,神游太虚。 那时的阳光正值明媚,映着她的面庞,将她本就嫩白的肌肤照得通透,像块无暇美玉般。 也许是财气养人,也许是她这些日子将身子调理得越好的发,相较于几个月前的她,此刻的沈非念那摄人心魂的明艳更为动人。 无论她身处何地,周遭又有多少人,当她在那里,她总会是最夺人眼球的那个。 赵华安,就是如此看她的。 他站在街上,一抬头,便正好看到了倚窗出神的沈非念。 这一看便忘了收回眼神,久久地抬着头。 沈非念在发呆没看见,织巧却瞧见了他的异样,忙放下了窗帘挡住,啐了一口:“呸,登徒子!” 沈非念回神,“怎么了,谁惹你这么大火气?” 织巧冲街上呶了呶嘴:“喏,赵将军跟个痴傻一般,直直地盯着姑娘你看,不是个登徒子是什么?” 沈非念听了,隔着帘子往下一瞧,正好看到宋姝在拉他的衣角,面色急切地说着什么,赵华安甩开她的手,大步离去,留得宋姝站在原地泫然欲泣,捏着帕子抹眼泪。 小两口这是拌嘴了? 没事儿,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嘛。 可宋姝却回头看向自己这处。 看得沈非念莫名其妙。 说巧也是真巧,沈非念刚刚才见过这二人,转眼黄雯回来,就带回了个爆炸性地消息:“宋姝也在秀女名单上。” 沈非念当时正在修剪花草,听到这消息时,执着剪子半天没绞下去,满头的问号。 “你确定没听错?”她问黄雯。 “绝不会有错。”黄雯对自己的情报十分自信,“就是宋姝,她父亲宋章成早年因贪污流放去了边疆,但陛下没有罪及他的家人,所以宋姝仍留在京中,此次选秀,她就在名单上。” “罪臣之女,去选秀,当皇帝的女人?”沈非念捋着这些信息,一时间有点不知从何下手,“这得多硬的后台,才能把她安排上去?连身份都没有重新做一个!皇帝就是再无能,知道这事儿,他都不能忍?” 黄雯解释道,“据说,她父亲是被冤枉的,前段日子刚刚平反,只是京中暂无空缺,官职还空着,过不了多少时日,大概就能回京了。” “行,我就当她已然清白无疑,那赵华安呢?”沈非念都被这事儿逗笑了,“他们二人两情相悦这事儿,京中知道的人,不少?” “这我就不清楚了。”黄雯挠挠后脑勺。 沈非念完全不能理解这件事。 宋姝现在还在赵华安府上住着呢! 赵华安还在自己这里买了不少衣服给宋姝呢! 想一想这个场景:宋姝穿着赵华安给她买的锦衣华服,去宫里伺候皇帝。 真是想想都刺激到头皮发麻,这绿帽子真可谓是绿到灵魂深处去了。 所以刚刚,赵华安甩开宋姝的手,是因为此事在生气? 沈非念记得清清楚楚,原书可是以他们之间那死去活来的爱情为主线写的,自己绝不会记错剧情,原书里绝没有这么一出。 而且那书到了快大结局的时候,宋姝父亲的罪名才彻底洗清,两人也才名正言顺地结为夫妻,白首到老——当然了,同时也弄死了顾执渊这个大反派。 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必要的时刻,沈非念就再也没有搭理过赵华安这位原书男主角的剧情线,毕竟作为炮灰路人甲,远离主角才能保命。 可眼下看来,剧情早就朝一个不可名状的方向,以野马脱缰之势狂奔而去了。 “诶!你们也在这里?好巧哦,沈姑娘我们真有缘!”门口传来寒川笑嘻嘻的声音。 要不是昨天夜里沈非念才见过寒川的铁面杀手时刻,她真的要以为寒川就是这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了。 也不等沈非念说什么,寒川就跳了进来:“沈姑娘,既然你在,请我和爷喝茶呗。” “请请请,喝什么?” “喝你们这儿最好的。” “头给你拧下来!” “你又打不过我。” “黄雯,上!” 黄雯:“我也打不过他。” 沈非念:“……”? 第七十章 做个沉迷美色的庸人 午后,黄雯,寒川,织巧三人围在一边吃茶点,笑笑闹闹,吵吵哄哄。 顾执渊和沈非念坐在窗边,他抬起眼,看着沈非念,阳光将他的瞳仁映成了温柔的琥珀色,衬着他那双看什么都深情的桃花眼,足以让任何人溺毙其中,不求解救。 沈非念看得心跳停了一拍,赶紧暗暗掐自己大腿,提醒自己不要被他的美色所迷惑。 但他居然冲沈非念笑! 沈非念只好缴械投降,做个沉迷美色的庸人。 “宋姝的事你已经知道了?”顾执渊的语气很轻松,闲聊一般说起。 “知道呀,你不是让姬颜卿来送消息了吗?”沈非念点头。 “姬颜卿?” “隔壁雅间是一位叫赵大人的常年包下的,姬姑娘应是与那位赵大人相熟,才能在那里闲坐。黄雯不过是过去和她打了个招呼,回来便告诉我,宋姝要入宫的事,显然是姬颜卿告诉她的嘛,想必是王爷让她来送消息的。” 沈非念又不是傻子,这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她连猜都不用猜。 顾执渊轻抬眉头,沈非念说得一半对,一半不对。 他的确让姬颜卿将消息传给黄雯,告诉沈非念,但没让姬颜卿来这里。 “宋姝为什么会去选秀呀?”沈非念不解地问。 “是沈昌德安排的。”顾执渊说道,“也是他帮宋章成平反,前提是宋姝必须进宫。” “他图什么呢?”沈非念不理解。 “挑拔皇帝与赵华安的关系。” “君臣离心,可是为官大忌。沈昌德这么做,是闲得有病吗?一个文官一个武官,他们井水不犯河水的,他非给人添堵找不痛快?” “朝中之人行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更不要提沈昌德这个相爷了。” “他是为了沈栋?”沈非念好笑道,“就在昨晚之前,沈栋还是朝中最有希望成为大将军的人选,所以沈昌德在为他扫清障碍,铺平青云大道。只可惜,王爷你昨夜一剑斩断了沈栋的腿,也斩断了他的痴心妄想。” “昨夜……”顾执渊眸光轻凝。 “嗯,昨夜我醒了,所以我都看到了。”沈非念笑说,“王爷不要想太多,此刻我仍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便说明我不害怕。” “你不怕我?” “不怕呀。” “嗯?”顾执渊意外。 “你是为了帮我出气才做那些事,我如果还怕你,我不是没良心了吗?我这个人,很讲义气的好不好!” 而且,我又不是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做过的事我比你自己都清楚好不啦。 顾执渊闻言笑出声,很是奇怪,像是一块压在他心底的石头,轻轻地就被沈非念一句话抬走了。 沈非念偏头,若有所思:“我记得沈栋回来后,去过一趟赵华安府上,虽不知他找赵华安说了什么,但大体是与军中之事有关,可赵华安与沈府的关系向来恶劣,估计不会抬沈栋一手,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昌德才会行此阴招?” 顾执渊点头:“不错,赵华安虽得皇帝器重,但他到底年轻,不知京中水深,与沈府闹僵于他毫无益处。” 沈非念却想,人家好说是个原书男主,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向沈府低头?置男主那必须拥有的龙傲天精神于何地? “宋姝之事是沈棋出的主意,沈昌德觉得此事可行,便同意了下来,沈棋此人极为阴毒。”顾执渊说道,“赵华安是目前大乾少有的几个能带兵打仗的将军之材,眼下大盛朝有来犯之嫌,赵华安若在此时与皇帝离心,沈栋便正好上位。可沈栋此人,即便没有少一条腿,也不是领兵之材。他们父子此举,是将大乾置于危机之中。” 就像怕沈非念听不懂一般,顾执渊娓娓道来,说清这其中利害。 沈非念却不明白了,“你既然早就知道了,怎么还会让宋姝入宫呢?王爷你都能将我的名字从选秀名单中划掉,要抹掉她的名字也不难?” “不难。” “所以?” “我自有我的用意,以后你会知道的。” “那王爷的用意,应该是比与大盛朝这场战事更为重要的,不然你不会这么犯险,对不对?” “聪明。” “居然还有比两国交战之事,更为重要的。” “有一些战争,并非仅仅在两军交锋的战场。” “好了可以了,再说就过了,我不想听不下去了。”沈非念赶紧截住他的话头,感觉这话题再聊下去,自己大概率要听到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而她向来觉得,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顾执渊却笑,“你不都已经猜到无妄亭是我的情报据点了吗?还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沈非念:“……” 我猜到归猜到,但你也别戳穿啊。 她悄悄撅嘴的小动作被顾执渊捕捉到,他看得好笑,自己也根本没想过要瞒她,这些事情,她早晚都会知道的。 “我听说你最近准备开分店?”顾执渊见她不愿再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便换了话题。 “嗯,王爷你见多识广,可有什么好建议?” “你知道滨州吗?” “知道,三江会聚之地,有水城之称。” “可以试试去那里。” “我考虑过的,那里的确富庶,行商氛围也极好,但多是漕运商户,而且本地商人极为团结排外,我若要在那里开钱庄,怕是不易。” 顾执渊却说:“有我这条金大腿在,不是吗?” 他语气里甚至有点得意,表情还有点傲骄,好像成为沈非念金大腿这事儿,多值得他自豪似的。 这跟他少年老成,残忍暴戾的大魔王人设太不相符了。 沈非念看得迷糊了,眨了眨眼,又寻思着这软饭都喂到自己嘴边了,要是不吃的话,多少是有点不识抬举了哈?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好像也没恭敬过。” “……王爷,咱说话不要这么直接嘛,我也是要面子的。” “我倒是很好奇,你如今到底有多少家底?” “这不能告诉你!财不露白啊!” 顾执渊报复性地伸手捏了一把她脸上的肉肉,嗯,手感极佳。? 第七十一章 你当我们王爷是死的啊! 离秀女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从外地来的秀女也都纷纷在京中住下,京城的街道上多了许些亮眼的风景。 那些秀女都是极好看的,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沈非念不知这其中有多少人是盼着被选上,好光耀门楣的,又有多少人恨不得落选,逃离那牢笼般的深宫禁苑。 不过,她也不是很关心这些微妙的动人情绪,各人有命,她哪里操心得完? 比起担心这些秀女的将来,她更喜欢她们掏出的大笔银子。 几乎所有的秀女都选择了在柒裳楼和柒珍阁挑选衣服首饰,作为入宫时的行头装扮。 毕竟如今除了宫里,京中没有比她这处出的衣服首饰更为有名,也更为出彩了。 宋姝也不例外。 当宋姝走进沈非念的店子时,沈非念正准备出去,问好后,她径直往外走。 宋姝却叫住她:“沈姑娘。” “宋姑娘。”沈非念点头。 宋姝笑说,“听说沈姑娘眼光独到,不知可愿为我挑几件衣服?” 沈非念心底叹气,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我给你挑你进宫选妃的衣服? 赵华安知道了不得活活气死? 宋姝身上有一种精致的脆弱感,像一尊易碎的琉璃,碰一碰都能让她粉身碎骨,这样的人合该是要被人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上的。 沈非念挑了套月牙色的长裙,裙身用金线绣了条条细丝,无序地散落在衣身上,粗略一看看不出什么,但映着阳光一照,便是金光流转其中,若隐若现,很有妙意。 宋姝试穿后,对着镜子照了照,沈非念问道,“宋姑娘可还中意?” “沈姑娘这里出的衣裳,果然都是极好的,我很喜欢。”宋姝浅浅地笑,转瞬又落寞万分,连声音都低下去,“穿着它进宫,想来可以入得了陛下的眼。” 沈非念回以微笑。 她能说什么? 提前恭喜她? 那倒也不必。 “沈姑娘是不是很看不起我?”宋姝忽然问道。 “你怎会这么想?”沈非念不解,“进门是客,我哪有看不起客人的道理?” “如今能入得你这店铺里的,可都不是寻常客人。像我这种背信弃义之人,沈姑娘看不起也属常事。”宋姝眸中满是哀伤。 “我对客人的私事不感兴趣,宋姑娘你想太多了。” 宋姝冲她笑了笑,笑得如朝花带露,晶莹美好,“沈姑娘觉得,赵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 “路人甲,跟我没关系的人。” “……” 她一句话把宋姝堵得不知该怎么接着说下去了。 略作思忖后,宋姝才说,“赵将军年少有为,虽是军中出身,但心思细腻,体贴温柔,嫁与他的女子,一定会很幸福。” “是吗哈哈哈……”沈非念干笑两声,“所以宋姑娘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沈姑娘或许不知道,赵将军极爱丹青,但甚少画人,可前些日子,他画了一幅沈姑娘你的画像。” 宋姝拿出一副画卷,展开来一看,好家伙,眼是眼,鼻是鼻的。 只要沈非念没瞎,她都能认得出来这是她自己。 但沈非念决定在此刻瞎掉。 她睁眼说瞎话,“这画的不是我,我哪儿有这么好看?” “沈姑娘何必因为怕伤了我的心,就故意胡说?”宋姝将画卷放在桌上,凄然一笑,“姑娘冰雪聪明,想来不需我再多说什么。” 她这副受害者的弱者姿态搞得沈非念很烦。 就算她真的是受害者,那关自己锤子事?自己又不是加害方! 所以沈非念也懒得演了。 “宋姝。” 沈非念直唤她的名字:“你是因为快要进宫了,所以想给赵华安找个接盘的吗?你是看不起赵华安呢,还是看不起我?又或者你觉得,这样做能减轻你心底的愧疚,让你能心安理得地去当陛下的妃子?再或者,你觉得只要你确定了赵华安已经移情别恋,你就能名正言顺地入宫选秀,你们之间便是互不相欠?” 她的这一连串问题让宋姝白了脸色,这个精致易碎的女人,显然很少被人如此毫不留情地当面拼击过。 所以她连眼睫都在轻轻抖动,像是受惊了的蝴蝶在扇动翅膀。 语气也急切起来,都带着委屈的颤音:“我并非爱慕虚荣,一心贪图富贵,我是为了救我父亲,沈姑娘,你不要误会我。” 沈非念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收!” 宋姝抬眼,慌乱无措地看着她。 “我说收起你这副受伤的表情,我不是男人,更不是赵华安,你不用跟我来这些把戏。”沈非念笑看着她,“你是为了什么进宫,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同样,你也休想让我扯上关系。” “沈姑娘……” “我想,你应该听说了,我府上那位想入宫的长姐,在我手里落得了个什么下场?你一定,不想步她后尘的哦?” 她说得可爱俏皮极了,尾音都是微微上扬着的,带着残忍的天真。 在宋姝听来,只觉得背脊发凉。 她果然收起了脸上楚楚可怜的神情,脸色逐渐沉凝下来,“我的确有我的苦衷,此事并非骗你,但我也是真心希望华安可以得一良人,假使他如今心中有你,我很愿意成全你们。” 在旁边听了老半天的黄雯终于憋不住了,冲宋姝暴躁地怒吼了一句:“你当我们王爷是死的啊!” “你什么玩意儿,赵华安什么玩意儿,问过我们王爷了吗,就在这儿想把沈姑娘拐去别处,你们配吗!” “沈姑娘,咱们走,跟她费这老鼻子的话,听得我犯恶心!” “呸!” 沈非念是被黄雯一把薅走的。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王府跟王爷告状,让他看看宋姝的嘴脸,也让他看看赵华安的居心不良! 这帮人个个都来觊觎沈姑娘! 他们王爷长这么大动次心容易吗,这些人就不能懂点事?! 但沈非念按下她:“黄雯,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你会甘心把自己爱的人拱手相让,甚至把他推入另外一个人怀里吗?” 黄雯冥思苦想许久,得出结论:“我没有喜欢的人。” 沈非念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只拍了拍黄雯的肩。 行叭。? 第七十二章 变态沈棋 沈非念走后,宋姝抬头望了一会儿天。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画像后,从后门走进了一家不起眼的青楼。 青楼楼上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糜乱后的气味,贵妃榻上仰面躺着一个看上去神经兮兮的男人。 他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旁边倒着好几个衣不敝体的女子,身上青红斑驳,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地伏着。 宋姝咽了咽口水,强忍着惧意,走进去行礼:“沈公子。” 沈公子,沈棋。 沈棋拔开挡在眼前的乱糟糟的头发,看清是宋姝后,发出怪笑声:“你去找过沈非念了?” “是的。” “她怎么说?” “她说,她对赵将军并无情意。” “她当然对赵华安没有情意,她可是顾执渊的人,顾执渊诶!顾!执!渊!换作是你,你选赵华安还是选顾执渊?哈哈哈哈!” 沈棋说话疯疯癫癫,颠三倒四。 自打那晚顾执渊把他吓尿后,他就像得了失心疯一般。 但残忍恶毒,不输以往,犹有过之。 他赤着脚带着一身酒气走近宋姝,吓得宋姝步步后退,靠在墙壁上连大气也不敢出,别过脸去不敢面对沈棋那张惨白如鬼面的面孔。 沈棋扣着她下巴转过来,“过两天就要入宫了,宋姝,你最好中选,不然我就把你爹大卸八块,我正好养了几条狗,到时候,就拿你爹去喂狗,哈哈哈哈!” “我知道,我会听话的,也一定会中选,沈公子,求求你放了我爹,求你了!”宋姝苦苦哀求。 但这样的哀求非但不会让沈棋心软,反而会让他愈发兴奋。 被剥夺了尊严的人,需要践踏其他人的尊严才能找回存在感,才能发泄他的恐惧和不安。 沈棋的手从宋姝的衣下伸入,冰冷的手贴着她的肌肤一路往上,连掐带揉,用尽力气,在宋姝娇/嫩的皮肤上留下刺眼的红痕。 疼痛和羞耻让宋姝颤抖着哭泣,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反抗,紧绷的身体僵硬在原地。 她除了接受沈棋无耻下作的羞辱,并无他法。 沈棋的脸要埋进宋姝的脖子时,宋姝终于忍不住抗拒了一下,别开了脸。 沈棋拿出一枚玉佩。 那是宋姝父亲的贴身之物。 宋姝惊喜地要接过来,但沈棋却收回去。 他将玉佩塞进宋姝嘴里,让她咬着,极尽能事地凌/辱着她。 对于沈棋来说,宋姝将来是皇帝的女人,他现在正在羞辱的,是一个将来身份极为尊贵的帝妃。 有朝一日他进宫赴宴,宋姝坐在皇帝身边,在众人眼中看来她高高在上,可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曾在他身下被迫承/辱,他曾抚/摸过这个高贵女人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皇帝用的也不过是他的二手货。 这种僭越禁忌的事情只要想想,都能让他膨胀起强烈的满足感,刺激得他手中的力气越来越大。 虽不能越雷池最后一步,但其他能施加在宋姝身上的,他一个也没放过。 宋姝牙关死死咬着玉佩,沉默着不再说一句话,也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任由沈棋为所欲为,肆意作贱。 可埋首在宋姝身上的沈棋不会看到,宋姝眼底爆发出的,如死志一般的强大恨意。 同样的事情,他对沈之楹,他的亲姐姐也做了一遍。 沈之楹从未受过种羞辱,她比宋姝更觉不堪和屈辱,咬得嘴唇都渗出了血,眼泪决堤般淌过面颊,也滑过她脸中间那道丑陋的剑痕。 “长姐,你身上好香啊。”伏在她身上的沈棋迷离地喃喃说道,“长姐你知道吗,自小我就喜欢你身上的香味,只要远远地闻到,我都不能自已。” 沈棋如痴如醉地嗅着沈之楹肌肤上的味道,他知道,这是沈之楹特意调制的香粉,是精心准备多年,留给皇帝闻的。 现在,他先享受了。 在他还小的时候,就垂涎沈之楹了,他当然知道这是禁忌,所以他原先倒也可以隐藏得很好,但现在他藏不住了,他的内心似有一头野兽已然出笼,横冲直撞地让他完全失控。 “沈棋,你若是敢骗我,我定叫你不得好死!”沈之楹咬牙切齿,恨意盈天。 “我怎么会舍得骗长姐,我最喜欢长姐了。”沈棋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沈之楹的腰身,疼得沈之楹弓起了身子。 沈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压制住,横坐在她身上,手指又划过她脸上的疤痕:“我会让长姐,漂漂亮亮的进宫,将从我这里学会的,拿去伺候皇帝,真是便宜他了。” “沈棋!”不堪这般凌/辱的沈之楹愤声喝喊。 “嘘——长姐小声一点,长姐的声音这么动听,我听多了,会控制不住我自己的。”他果然一副隐忍神色。 沈之楹也感受到他的异样,不敢再出声。 “这才乖。”沈棋满足地叹息。 他低下身去,一点点挑开沈之楹仅剩不多的衣物,沈之楹全身颤栗,却不反抗。 沈之楹忍受了一场长达足足两个时辰的折磨。 她衣衫凌乱,青丝散开地躺在榻上,眼神死寂,泪已流干,双眼直直地望着天花板。 垂在床榻边沿的手里,松松地捏着一张薄薄的纸。 写着可以让她的命运起死回生的的方法。 她捡起散落在地的衣服,一件件穿好,遮去身上的淤痕,对着镜子梳妆,看着铜镜里那张让人害怕的脸。 自从她的脸毁了以后,沈昌德对她不闻不问,二夫人也不再理会自己,府上的下人甚至都避着自己走,好像一夜之间,她从千骄万宠的相府闺秀,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落水狗。 而沈非念呢? 她活得多姿多彩,风生水起,听说和渊王爷越发亲密。 真是可笑啊,数月之前,沈非念还只是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小庶女,生死都随她心意,如今反倒是自己落得了个凄惨下场。 但无妨,是她的东西,她早晚会夺回来的! 这样想着,沈之楹冲镜子里的自己咧出一个笑脸,却牵动了脸上的疤痕。 像一条肉色的虫子在她脸上蠕动着。 她恨极,抓起桌上的胭脂盒砸碎了铜镜。 碎片照映里,她的表情狰狞扭曲。? 第七十三章 入宫之日 十月初三,老黄历说是个黄道吉日,诸事皆宜。 这一天的宫中颇为热闹,秀女们要进宫了。 前些天宫里的教习嬷嬷便来过府上了,沈之榕样样都学得好,嘴又甜,出手还大方,哄得嬷嬷们很是高兴,说了许多吉祥话儿。 沈非念瞅着,是个大吉大利的好兆头。 她大清早便起来,帮着给沈之榕梳头更衣,拾掇一番后的沈之榕更为光彩照人,便是放在美人堆里,她也是出挑的。 “七妹,我记得我说过的话,日后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不会推辞。”她这话说得,是对自己中选极为自信。 沈非念也不再去深究这些了,只笑道:“祝六姐在宫中事事顺遂,千万要顾全自己。” “我会的。”沈之榕握紧沈非念的手。 好像天大的事,在这等离别时刻,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虽然平日里她对沈之榕没办法那么亲密,但在这一瞬间,沈非念是真心实意盼着沈之榕在宫里一切安好的。 毕竟被宫斗电视剧荼毒得不轻的她,实在很难觉后宫是什么好地方。 临出府时,沈非念没想到沈昌德也前来相送,看其还穿着朝服,应是刚刚下朝回府不久。 沈之榕一一拜别,又细声安抚了垂泪不止的四夫人后,才上了入宫的轿子。 沈非念回身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系着面纱的沈之楹。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恨,有怨,有不甘。 但她再多的仇视也无甚用处,沈之榕这都要入宫了。 沈非念唯一疑惑的地方在于,在沈之楹毁容,沈之榕等着入宫的这段时日里,沈之楹居然什么都没有做,她居然没有来害沈之榕,这实在太不符合她的作派了。 亏得自己还每日警惕着呢。 “你来这里做什么?还不回房待着!”沈昌德也看到了沈之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和当初那个疼爱沈之楹的慈父形成了鲜明对比,真不愧是顶级凤凰男沈昌德。 沈非念忽然就明白了沈之楹没有搞事的原因。 不出意外,是沈昌德警告过她。 而沈昌德之所以会警告她,是因为沈之榕跟沈昌德求过“护身符”。 如今沈府想在皇帝后宫里头闯出一番荣华富贵,唯一的指望就是沈之榕了,只要沈之榕向沈昌德表个忠心,沈昌德就会保得沈之榕在府上的平安。 想明白这些,沈非念回头看向沈之榕远去的轿子,轻笑出声。 曾经沈昌德为沈之楹所做的种种努力和布局,如今都要被沈之榕摘挑子,捡便宜了。 看来她的六姐,会在后宫里过得如鱼得水。 今日沈非念难得得闲,送走沈之榕后,她便回院子里小坐了。 她院子里有一株极高极大的银杏树,据说这是当年她娘亲从别处移来的,树龄怕有上百岁。 近了入了秋,满树金黄的银杏叶铺得整个院子都是,她也不让人去扫,就让叶子如洒金一般的铺着,煞为好看。 又在树下支了张躺椅,沈非念拉躺在树下,眯着眼睛透过叶子看湛蓝的天,洁白的云,手边再煮一壶花茶,放几碟点心。 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她不知不觉小眠过去。 “什么人!”黄雯的喝问声惊醒了她,只见黄雯纵身一跃,就要往外追去。 沈非念眼睫一垂,一把拉住黄雯,摇了摇头。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调虎离山之计。 彼时风疾,吹得银杏叶簌簌而下,打着旋儿地绕在沈非念身边,拂动她柔软的青丝。 不过眨眼的时间,银杏树下再没有了人。? 第七十四章 沈非念,你的漂亮脸蛋,我笑纳了 “滴答——滴答——” 重复而单调的滴水声回响在沈非念耳边,将她从沉沉昏迷中唤醒,察觉到自己正躺在地上,碎石硌得她肌肤生疼。 用力睁眼,她努力看清这里是一个山洞。 石壁上点着昏黄的灯,水从洞顶滴下来,积在一个石盆里,石盆边沿处搭着块白色的帕子。 再往旁边看去,不远处有一个梳妆台,铜镜被一块布遮了去,桌上摆放的也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各式瓶瓶罐罐,大大小小形状各异,散发着奇异的药香味。 看来这是沈之楹的地方。 想明白这一点后,沈非念试着动了下身体,却发现自己全身瘫软,使不上半分力气来。 一阵轻烟飘过,她眼前陷入黑暗,张嘴也发不出声音,但耳力却还在,能听,头脑也清醒,能想。 “这叫闭识雾,可以封人六识,闭人五感,我稍作了调整,让你能听得见我说话。”沈之楹的声音传来。 沈非念听着脚步声,确认她走到了自己跟前,听得她说:“我实不明白你身上到底有什么邪处,能让人迷失神智,但既然我已经着过一回道了,便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 沈之楹蹲下身子,手指掐着沈非念的下巴抬起来,看着她这张愈发好看的脸庞,越看越恨,指甲狠狠地嵌进她肌肤里。 “沈非念,我说过,你只是一只仰渊王爷鼻息而活的虫子,没了王爷,你什么也不是。如今可不就落到我手里,任我宰割?” 沈非念不再多作任何动作,积攒着力气,将注意力全部放在咬紧牙关。 今日顾执渊出城出去了,这是黄雯告诉她的,说是城外有事王爷要去处理,沈之楹应该是提前知晓了风声,才挑了今天这个日子动手。 而且今天的确是好日子,沈之榕也进宫去了,她院子里只剩下自己。她被沈昌德勒令不得动沈之榕,所以一定要避开她。今日沈之楹动手时,便不会惊动到沈之榕。 但最令沈非念挂念的是黄雯和织巧。 以沈之楹这般狠毒的手段,她绝不会轻易放过黄雯和织巧二人。 像是猜到了沈非念所思,沈之楹拍了下沈非念的脸:“在等黄雯来救你吗?我劝你不要白作妄想了。” 沈非念抬了一下手指。 沈之楹看到后,笑说:“不出意外,此刻的黄雯一身功力散尽,正被七八人围攻。至于织巧嘛,织巧这个贱人,身为奴才却屡次对我不敬,这样的奴才沈府可容不下,所以我把她卖给人牙子了,卖了个不错的价钱,你可以放心。” 心口的绞痛让沈非念险些晕过去。 耳边又响起锐器相碰的声音,叮叮铛铛,像是刀具。 “你放心,死之前我也会让你做个明白鬼的,省得你去了阴曹地府见到我娘,无话可说。”沈之楹摆弄着桌上的小刀和剪子,怡然自得地说:“宋姝是不是给你看过一副画?” 那副画像? 画像有问题? “那画像的确是赵华安画的不假,但宋姝拿给你之前,我先在上面洒了些药粉,无色无味你不会察觉,你更不会提防宋姝。那药的药性不会在当时发作,我算好了时间的,要等到今日才会起效。” “话说回来,沈非念,你对于抢别人心上人这种事,好像情有独钟嘛。一个渊王爷尚且不够,连赵将军你也勾引了去,这般水性扬花的下贱性子,真对得起你的贱籍。” “我沈之楹自小到大,千人宠万人捧,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的落魄时刻,这一切都拜你所赐,所以沈非念你觉得,我会怎么报复你?” “你以为我会杀了你那么简单吗?不,这世上有比死更难受的事情,我会让你一一品尝的。” “至于我嘛,我虽然恨极了你,但我不得不承认,你这张脸,十分好看,渊王爷是因为你的这张脸,才对你格外不同的吗?” 锋利的刀口比在了沈非念的脸上,但她感受不到。 沈非念的嘴里漫开一丝苦意,但还远远不够。 刀子自左向右,在沈非念脸上划过,沈之楹眼底扭曲的恨意越发明显。 在她的脸上,就有一道这样疤痕。 顾执渊为了给沈非念报仇,在自己脸上留下的。 他为了这样一个贱人,毁了自己的脸! “沈非念,你凭什么得王爷厚爱!” 刀子抵在了沈非念修长莹白的颈脖上,沈之楹太恨,恨得手指发颤,在沈非念脖子上拉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那道血痕越拉越深,眼见就要割断沈非念的血管,沈之楹的声音也越来越扭曲,甚至几近癫狂。 “我可以不进宫,我本来就不想进宫,我也从来没有真正地想去当什么皇后,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娘亲母家日落西山,我又只是一个女子,不能入朝为官光耀门楣,我若不进宫争宠,就会落得跟你,跟沈之杏一样的下场!我会成为父亲的弃子,会被他草草地塞给一个权臣,成为为他巩固权柄的牺牲品!那人或许是个草包,更或许是个年过六旬的鳏夫!” “我都已经认命了,沈非念,你为什么非要出现,为什么非要毁了这一切?你知道我这些年劝了自己多少次,流了多少眼泪,才说服自己认命,说服自己听话,说服自己当个父亲夺权的傀儡吗?你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毁灭掉我的人生,你连让我当个傀儡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之榕她算什么东西啊?原本属于我的一切,她接得住吗?你真以为她就是那么单纯的人?你以为她接近就没有半分其他目的?沈非念你真是天真啊,养一条毒蛇在身边,以为是在对付我,殊不知,你养虎为患!” “但我不会就这么认输的,沈非念。” “当不成皇后,当个王妃不是更好?” “反正渊王爷可是凌驾于天子头上的,父亲见了他也卑躬屈膝,成为他的女人,不比成为皇后来得痛快?” “沈非念,你这张漂亮的脸蛋,我笑纳了。”? 第七十五章 老娘的脸,你配不上! 沈之楹向来心高气傲,能让她忍受沈棋那般折辱所换取的,必是足够令她心动的条件。 于此刻的沈之楹来说,最令她心动的,莫过于——她的脸。 有几个在如花年纪的女子,能不在乎自己的容颜呢? 有了沈非念的脸,沈之楹就可以顶替她的身份活下去,并接近顾执渊。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该如何报复顾执渊——不可能有人在自己的脸被深爱的人划花之后,仍对那个人抱有殷切的爱意。 因爱生恨,爱恨交织,求而不得故而毁灭,沈之楹已然决定走上这条路。 她甚至抱着孤注一掷的决然,自我感动得飘飘然。 进入微醺状态的她,转了一下手中的刀,对准了沈非念的下颌。 沈棋为她带来了一张换脸的方子,据说,是大盛朝的秘术,大乾朝鲜有人知。 只是方法极为残忍,要将活人面皮生生割下来,换到自己脸上。 不过这份残忍若是用在沈非念身上,沈之楹便不觉得是残忍。 沈非念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沈之楹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已经不想跟一个疯子去理论,争辩什么是对错,什么是黑白。 她也不想再去笑话沈之楹错漏百出的逻辑。 与这些相比,她更在意她该怎么脱身,然后去救黄雯和织巧。 当鲜血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滑过后颈时,她终于感受到了湿热的触感。 这令她精神一振! 沈之楹的刀子割开她下颌处的肌肤时,冰凉的刀锋,尖锐的疼痛,她都清晰地感受到了。 等了许久的她终于伺机而动,豁然睁眼,猝然抬手扣住沈之楹的手腕,夺过她手里的刀子! “老娘的脸,你配不上!” 沈非念翻身而起,将猝不及防的沈之楹按在地上,刀子对准了她的咽喉。 “你怎么会!”沈之楹错愕不已,想不明白沈非念怎么会有反手之力。 当宋姝来找沈非念的时候,沈非念就觉得不太对劲,她与宋姝仅仅一面之交,话都没说过几句,宋姝凭什么就来对自己诉衷肠,托良人? 而且宋姝与赵华安相恋多年,赵华安为了她这么个罪臣之女,甚至不惜冒着违抗圣旨的风险,也绝不愿娶其他的女人,这是京中人人皆知的事情。 所以,即便赵华安有移情之嫌,宋姝又必须入宫,沈非念也不相信,宋姝就能这么轻易放下,跑来跟自己说—— 不如你和赵华安在一起,我诚心诚意地祝福你们。 宋姝她是什么圣母转世,在世活佛,火化后能立得一把舍利子吗? 但沈非念确实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那副画像上动手脚。 她只觉得事情太过古怪,所以找沈澜弦要了粒百解丹傍身,不曾想还真的用上了。 这可真是防不胜防,想来黄雯和织巧也是在那时候中的招。 百解丹藏在她臼齿下,这是她前世的经验。 所以她积攒的所有力气都用在紧咬牙关。 沈之楹被沈非念手中的刀子抵着咽喉,不敢随意动弹,瞳仁放大。 死亡逼近在眼前,恐惧才会真实。 “黄雯在哪里?”沈非念问她。 沈之楹咬了下牙关,不说话。 “不说吗?没关系。”沈非念心平气和,并在她脸上划了一道从左脸眉尾到右脸下颌,深及白骨的口子。 “啊——”沈之楹痛得失声尖叫,捂着脸在地上打滚。 沈非念把她提回来,刀子继续比在她脸上,和颜悦色地问:“在哪里?” “我不会告诉你的,反正今日我逃不过一死,有两个人给我陪葬岂不快哉!沈非念,也让你感受一下什么切肤之痛!” “有骨气,我喜欢!”沈非念心平气和,不急不燥,抓了一把地上的沙子,糅进她脸上的伤口里,“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心肠比较歹毒。” 沈之楹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脸上粗砺的沙石让她痛不欲生,嘶喊着大叫。 沈非念没有半分怜悯,在她脸上又一刀,还是深及白骨,“黄雯在城外西郊五里的乱石场,织巧被卖给了木头巷的瞎子李买,对不对?” “你怎么会知道?”沈之楹大为不解。 沈非念认真端详着她脸上的叉形刀口,加上之前顾执渊那一剑,再来一下就可以凑个“米”字了耶! 于是沈非念好心地给她补齐了“米”字。 至于她是怎么知道黄雯和织巧下落的,自然是因为她第一时间就用了催眠术了。 近来她感觉自己渐渐回到了精神力巅峰期,在他人不察间,催眠术就能直接生效。 她当然在得知二人下落后就立刻离开,但她就是不想让沈之楹这么舒服。 凭什么让她这么舒服?! 沈非念提着沈之楹的头发,来到桌前,掀开盖在铜镜上的白布,将沈之楹的脸怼在铜镜前,“快看,喜欢吗?” 铜镜里的沈之楹,血痕在她脸上纵横交错,分城划地,沙土染得她的伤口污浊发黑,混了泥灰的鲜血狰狞地蜿蜒在她脸上。 沈非念靠在她的脸旁边,陪她一起照镜子。 一个容貌倾城,明艳大气,一个丑陋不堪,恐怖骇人。 沈非念还冲镜子里展颜一笑,笑得张扬肆意,宛似芙蓉初绽,更衬得沈之楹如厉鬼在世。 对比惨烈。 沈之楹终于崩溃,推开镜子捂着脸,蜷缩在了角落里,放声嚎哭。 沈非念走到她跟前,抓住沈之楹的手腕,语气轻缓细柔,像是在与谁说情话般:“我一点也不关心你的苦衷和你的身不由已,我也不关心你为了达到沈昌德的期望付出了多少努力,更不关心你有多喜欢王爷,因为这一切……关我屁事?” 她抬起沈之楹的脸,逼迫她直视自己,笑得人畜无害,天真可爱,这样的沈非念在沈之楹看来,更为可怕,堪称可怖。 沈非念甜美柔软的嗓音,说:“我关心的是,怎么让你死得痛苦一些。” 于是沈非念挑断了沈之楹两手的手筋。 再刺瞎了她一只眼睛。 她实在不明白一件事,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觉得她,柔弱可欺?? 第七十六章 大家各凭本事,逃出生天。 沈非念走出山洞看了一眼,这是一个偏僻所在,离城中颇有距离,不远处停着马车,是沈之楹来时用的。 她折返回山洞里,将已经神智不清的沈之楹拖出来,也不理她的哭喊挣扎,绑住手脚后,生拉硬拽地塞进了马车里。 入城后,沈非念径直往去往上次去过的司恶楼。 虽然那次她是坐在顾执渊马车里,并未完全看清路,但那时她就留了心眼,大概在什么地方转弯,走几柱香的路,都记得了个大概。 没费多大功夫,她就找到了上次那扇门。 踢门进去后,里面的人警惕地看着她。 “我找聂泽君。”沈非念冷声。 “沈姑娘?”聂泽君走出来,看她衣衫带血,脸上有伤,不由大惊:“沈姑娘这是遇上什么事了?” 沈非念让开身形,露出后面的沈之楹:“她有大盛朝的秘方,不知从何处得来,我想,司恶楼应该会很有兴趣。” 沈之楹的惨状看得聂泽君抬了下眉头,王爷相中的这位沈姑娘,手段可不温柔啊。 “这是哪里,沈非念你要做什么!”沈之楹不知身在何处,但也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善地,失声喊了起来。 沈非念倾身看她,笑得温婉清新,甚至甜美迷人,“你再吵,我就在你脸上刻多一个‘共’字,凑个吉祥话儿,怎么样?” 她这样的笑容无异于魔鬼的微笑,足以把沈之楹吓疯。 沈之楹嘴唇哆嗦,再说不出话,恐惧和不安占据了她全部的情绪。 聂泽君见此,对沈非念另有了认识,仿佛上次那个来司恶楼吓得要拽着王爷衣角走的人,不是真的沈非念一般。 他疑声问道,“沈姑娘,你这是……” “我不想看到她活着从这里走出来,也不想看到她死得太快。”沈非念淡漠的语气,反而更令人害怕,“我相信,这对司恶楼来说,不难。” “的确不难,但沈姑娘,司恶楼只听令于王爷。”聂泽君笑道。 “你最好依我说的,毕竟,对于你们王爷来说,我好像很有用处,是一颗非常重要的棋子,你若是搅了他的棋局,他一定不会高兴的哦。” 聂泽君张嘴刚要说什么,沈非念又道,“城外西郊五里乱石场,你即刻派人去救黄雯,她有危险。” “黄雯有危险?”聂泽君这是真的不解了,“沈姑娘可知,黄雯的身手便是放在整个司恶楼,也排得上前三?王爷并非随意派遣人手去你身边的。” “你废话真多。”沈非念眼色狠厉起来,“我看上去,像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聂泽君哑然,随即点头,示意让人立刻去西郊看情况。 可他的人刚到门口,就看到黄雯撞门进来。 她浑身是血。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别人的。 她进门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聂楼主,即刻去派人找沈姑娘,她有危险!” 几乎是与沈非念说了一样的话,然后她便看到沈非念站在那里。 “你没事?沈姑娘你没事?”她冲过来,抓住沈非念的肩膀,紧张得脸色都发白,又看到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口,“你受伤了?是属下保护姑娘不力,请姑娘重罚!” 沈非念一把抬住要跪下请罪的她,屏了好一会儿的呼吸,克制住翻涌的情绪,才说:“我没事,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姑娘,我中毒了,我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毒,我……” “我知道,以后再说这个,我要去找织巧。” “我陪你一起去!” 两人相扶着往外走,聂泽君见了大为惊奇。 黄雯性子耿直,先前让她去保护沈非念时,她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十分的不愿意,她觉得她一身本事,不是用来保护一个千金小姐的。 眼下看来,她却与沈非念感情颇深,十分记挂对方的周全。 聂泽君抬了下眉头,对身后人说道:“去打听一下,织巧是怎么回事,帮着找人。另外,将沈姑娘今日之事通知王爷。” “是,楼主。”下人领命,又问,“那沈之楹……” “先送她个涮肉火锅,沈姑娘不是说了吗,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咱们依她便是。” 涮肉火锅是司恶楼的黑话,这是一种刑罚。 将滚烫的开水泼在人身上,烫得血肉七成熟,再用铁丝做成的梳子梳肉。 这将成为沈之楹在临死前最惨痛黑暗的回忆。 木头巷,瞎子李买不是真的瞎子,相反他眼力极好,作为人牙子,他挑中的姑娘个个都能卖出高价。 只不过他的买家都不是什么心善人家,大多数被他卖掉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不然沈之楹也不会找上他。 织巧就是他新收的货物。 但这次他失手了,他被织巧刺成了真瞎子。 伶俐聪慧的织巧,可是杀过人的。 刺瞎个把人,有什么下不去手的? 只是她逃得极辛苦,一路被围追堵截。 支撑她绝不能被抓回去的念头是,她还要去救沈非念,她不能让她的姑娘一个人等死。 她跌跌撞撞逃了一路,满身都是泥,直到撞进一个怀里,她举起手里的刀子就要跟人拼命。 “织巧,是我!”黄雯眼疾手快抓住她胳膊,大声喊道,“是我,是我和沈姑娘,织巧!” 织巧怔了下,直直地盯着黄雯看,像是在确认这是不是幻觉。 直到她确认了眼前的人,又看到了旁边一脸焦急之色的沈非念,手里的刀子落地,她放声大哭,“我以为你们都不在了,姑娘,我以为你不在了!沈之楹说你们都死了!” 沈非念抱住织巧,拍着她后背柔声安抚:“好了好了,不哭了,我没事,我们都没事。” 天知道这一路,沈非念有多愧疚。 虽然她也给了织巧和黄雯百解丹以备不时之需,可她若再谨慎一些,心胸再狭隘一些,把人想得再坏一些,那么,她就不会着了宋姝的道。 就不会害得黄雯和织巧也遇险。 现在大家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大家都各凭本事,逃出了生天。 她们不需要等任何人来救。 沈非念心中死死紧绷了许久的弦骤然一松,死死压抑住的情绪此刻翻涌而起,只觉天旋地转,眼前昏花,直接晕死过去。? 第七十七章 敬恶毒,敬你我 一弯弦月挂在屋檐,尖尖的角儿藏在云间。 月色温柔,星子璀璨。 尽数落在一双风华潋滟的眼。 顾执渊坐在窗柩上,望着院子里那株高大的银杏树,手里提了个酒壶。 清酒经月辉一照,如白练般入他喉。 聂泽君的消息传来时,他正与人商议三月后其他诸国来京会晤之事。 眼下的大乾看似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实则早已内忧外患,八面楚歌。 可大乾的人不这么觉得,他们沉浸在大乾是个强盛之国,诸方来朝的美梦中,不曾清醒。 年轻的陛下虽有所查觉,但年轻的人啊,总是不信邪,总觉得靠他们的力量就能改变世界,不必听信老人,不必仰赖前辈。 年轻的人,甚至还想将阻碍他发光发热大展拳脚的苦心人踢出局外。 但顾执渊并不在意这些,有时候他觉得,大乾朝就算真的亡了,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 他也不知道,于他而言,什么才是大事。 他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东西值得珍惜,反正都是一团腐朽的乱麻,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 他厌恶这个世界真的很久了,从赵楚将一切交给他开始,他就变得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每日都活在恹恹憎意中。 可当他撇下诸国会晤之事,不管不顾,直奔回京,只为确认沈非念的安全时,那一刻,他知道了什么是重要,什么值得他珍惜。 可惜的是,沈非念知道她是棋。 他竟无从反驳。 这太可笑了。 他以为,沈非念不会知道。他抱着这样侥幸的心理,像个潜逃的通缉犯一样,恳求着上天让自己能逃过一劫,能从没有指望的黑暗里偷得一点点欢愉和希望。 但他早该想到的,沈非念是装糊涂的高手,她聪明得像只狡黠的狐狸,哪里会猜不透? 他不能辩白,因为一开始,他的确只把沈非念当棋,帮她也好,救她也罢,主动当她的金大腿等等这些,都是因为她,有,用。 但一开始,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动心啊。 怎么轮到他动心的时候,又无法回到最初,让一切干干净净的开始呢? 最离谱的是,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是何时动的心,哪刻失的控。 “王爷?” 沈非念醒转,坐起来便看到顾执渊正坐在她卧房的窗子上喝酒,月色勾勒出他的侧颜,饮酒时喉结上下滑动,清贵又风流,这人真是……好看得不像话啊。 只不过,感觉他很落寞的样子? 啧,最讨厌这种矫情时分了。 顾执渊带了三分醉意的眼神看向她,笑得温温柔柔的,“你醒了?” “王爷喝这么多酒,是有心事吗?”沈非念拿过外衣披上,走到窗边。 “沈非念,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虚伪?明明是在利用你,却多做许多无谓的事?”顾执渊偏头看她,看着这个精灵古怪,又心似玲珑的小姑娘。 沈非念靠在窗子上,双手撑腮,想了想说:“还好,我也在利用王爷你啊,大家互相利用,也就等于是互不相欠嘛。” 这个说法出乎顾执渊的预料,他没想到,沈非念似乎对这件事不以为意。 他问,“你利用我什么了?” “我利用王爷你的威名四处逞凶,我还仗着王爷你对我好,所以肆无忌惮地要求这要求那,虽然我不知道王爷你利用我是在图谋什么,但我利用王爷你,所图的那可就太简单了。” “什么?” “钱嘛!” “……” 顾执渊放声大笑。 笑得爽朗豁达,不像个背负甚多所以终日厌世的王爷,更像个侠客,又像个风流雅士。 笑罢后他叹声道:“沈非念啊沈非念,我发现,不论多沉重的话题,只要和你聊上一聊,都能偏到十万八千里开外。” “没办法,众所周知,我这个人喜欢鬼扯嘛。”沈非念无奈地摊手,“而且人活着为什么要沉重呢,做个快乐的疯子不好吗?” “这就是你隐藏本性的原因吗?” 顾执渊听聂泽君详细地描述了当时沈非念闯进司恶楼的状态,也看了沈之楹脸上的伤口,那可不像平日里跟自己嘻嘻哈哈笑笑闹闹的沈非念下得了的狠手。 据说,她在威胁沈之楹时,是带着笑的。 笑得极为甜美,像个美丽的魔鬼。 常年与魔鬼共舞的顾执渊清楚地知道,没有一番腥风血雨的过往,和绝地求生的厮杀,是无法练就这样的魔鬼的。 沈非念转头,歪着小脑袋看顾执渊,许是喝多了酒的原因,顾执渊的眼睛在月下像浸了水,柔情多得要溢出来。 虽然沈非念总是赞叹顾执渊俊美得过份的皮囊,说自己是个沉迷美色的庸人,但她从来不曾,色令智昏。 单纯地欣赏美色,和认真地谨记靠近顾执渊,就是在靠近危险这两件事,她一向分得很清。 不过如她所说,人生苦短,何必沉重?不如做个快乐的糊涂蛋。 只不过今日,顾执渊似乎不准备让她继续装疯卖傻。 她拿过顾执渊手里的酒瓶,仰头喝了一口,修长苗条的身段倚在窗上,慵懒优雅得像一只猫儿,半垂的眸子里含几丝媚态,语气更是洋洋洒洒不以为意,“抱歉哦,让你失望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嗯,正好本王也不是什么善类。” “咱两这属于狼狈为奸?” “沆瀣一气。” “蛇鼠一窝。” “难听了点,还是……” 他想的是天生一对,他说的是:“臭味相投。” 沈非念听得好笑,转了个身,背靠着窗柩,晃了晃手里拎着的酒壶,问道:“沈之楹怎么样了?” “没在聂泽君手里撑过一个回合,就开始求死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呢?” “说得是,所以我叫聂泽君大发慈悲,让她多活几个回合。” “嗯,聂楼主一定会好好款待她的,对?” “这是自然,来了都是客嘛。” “她人不见了,沈府没去找?” “京中这么大,偶尔不见几个人也是很常见的。” “也是,说不定她迷路了呢?” “最好没有迷到大盛朝那边去,不然通敌叛国的罪名,可是要诛连九族的。” “我连夜把我的名字从沈家族谱上划掉。” “听上去你迫不及待想让沈家满门抄斩。” “日思夜想。” “何其恶毒。” 沈非念抬了下手里的酒壶:“敬恶毒。” 顾执渊接过酒壶同举:“敬你我。”? 第七十九章 轻如羽毛的一个吻 沈非念这个人,酒量不行。 酒没喝几口,人就先醉了。 但幸好她酒品不错,醉了不吵也不闹,更没有吐得昏天暗地,只是倒在顾执渊肩上,指着天上的星星说胡话。 说胡话时的声音软软的,带着醉酒的娇憨:“你说,天上哪一颗星是地球啊?” “星象之说里,似乎没有这颗星。” “那是你们技术不行,观测不到那颗蓝色的星球,我跟你说哦,那颗星星可漂亮了,像一颗美丽的蓝宝石。” 她葱尖般的手指指着天空,然后又软软垂下,耷拉在顾执渊膝盖上。 脑袋也顺势枕了过去。 以前哦,因为天赋异禀,沈非念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替人审问重大犯人,或者操控他人,当然了,比这更离谱的事情她也做过,还做过不少,她没得选嘛。 正因如此,她见过各式各样的丑陋,这种东西见多了,很难不心理变态的嘛。 她没有进化成一个疯狂杀人魔,已经很不容易了,她对自己很宽容的,从不多做过于苛刻的要求。 “你今天晚上一直没提到宋姝,为什么?”顾执渊问道。 如果是以前,如果不是今晚月色太美,如果不是沈非念喝得晕乎乎的,那么她的回答应该是:先让她蹦跶几天,待我秋后找她算帐。 可今晚月色这么美,美得似乎不应该有谎言的存在。 所以沈非念说,“因为你肯定不会对她动手的嘛,而且也未必会让我动手,你都能为了另外的事,放纵沈昌德送她入宫了,想来她有更大的价值,我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小小的促狭过后,她就已经回到了原本的身份。 她这人没什么别的长处,但有一点,那就是非常有逼数,在顾执渊这里能占几分便宜算得极为清楚,绝不做不知分寸的事,挑战顾执渊的底线。 但这样的分寸感反而让顾执渊难过,其实她大可再肆意妄为一些的,别离自己那么远,就像刚才那样,自己其实……挺喜欢的。 顾执渊无声地叹气,耐心地说,“她的确有价值,但她的价值远不及你的安危,所以,你可以对我说,杀了她。” 沈非念动了下脑袋:“真的吗?” “真的。” “那也不要杀她。” “为什么?” “她现在是皇帝的妃子,你非要去杀一个天子枕边的人,还师出无名,势必要跟皇帝闹得水火不容的,何必呢?” “你在为我考虑?” “算是,谁叫你是我的金大腿呢,你要是出事了,我这腿部挂件也得摔个稀碎啊。”沈非念说着自己都笑了,还顺手拍了下顾执渊的大腿。 顾执渊望天笑了下,笑她想得太多,但内心却抑不住欢喜。 不急,宋姝的命,早晚会给你取来的。 “顾执渊,你这么厉害,沈昌德在你面前连头都抬不起来,皇帝的妃子你也敢动手,那你为什么不干脆把沈家直接灭了?”沈非念嘟囔着问。 顾执渊的大手抚过她香软的发,轻声说:“有一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处。” “这样啊,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弄死他们?” “虽然他活着很有用,但你若真能将他们逼上死路,我倒也不反对。” “你这个人好矛盾啊。” “只不过是有一些事,我不方便做而已。” “嚯,又拿我当枪呗?” “没有,只是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尽可去做。” “我要是说,我想当皇商了呢?” “帝位?也不是不行。”他将“皇商”听成了“皇上”。 “……” 沈非念一下子吓醒了,坐直了身子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顾执渊你是不是疯了?” “我疯的时候挺多,但此刻是清醒的。” 顾执渊笑看着她,她面颊绯红,丹唇水润,睁大的眼睛圆溜溜的,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看上去怪可爱的,想一口吃掉。 只是她脖子和脸上的伤口过于刺眼。 虽然上了药,但伤口没那么快完全愈合,仍然泛着红色。 顾执渊伸手抚过她颈上的伤口,想象着当时的沈非念该有多绝望,也想象着她当时是如何凭着机智和勇敢,杀出生路。 他为这样聪慧勇敢的沈非念骄傲,也为自己的思虑不周万分歉疚。 他掌心的温度微凉,抚上沈非念的肌肤有种怪异的舒适感,指尖划过伤口时,反复摩挲。 然后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她细长的颈,俯身而下,极轻的一个吻,轻得像羽毛般,落在她脸上,吻过她侧脸的红痕。 温凉柔软的触感,让她怔住半晌不能动弹,甚至忘了呼吸。 也不是什么情窦初开的怀春少女,但心中老鹿仍然险些撞死了去。 看来经不起美人计的也不只是顾执渊,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 “沈之楹说的那个换脸的方子,的确是真的。”沈非念院子里,沈澜弦大咧咧地躺在银杏树下,占了沈非念平时葛优瘫的位置。 “也的确是大盛朝的秘方?”沈非念虽眼馋自己的躺椅,但有求于沈澜弦,她忍了! “嗯,这方子便是在大盛朝也没几个人知道,沈棋能找到这玩意儿给沈之楹,啧,必有蹊跷啊。”沈澜弦昂着脑袋看沈非念:“你让渊王爷去查了吗?” “应该在查了。”提到顾执渊,沈非念忽然心虚,但她又想到了什么,“既然是大盛朝的秘术,知道的人不多,你又是如何晓得的,上次空欢喜你也知道。” “切,就猜到你会问这个,沈非念你说你这人,我帮你你还怀疑我,你有没有良心?” “我觉得我的疑惑挺正常的,这跟良不良心的有什么关系?” 沈澜弦撇了下嘴角,扔了本破破烂烂的书给沈非念:“我还没被接进宰相府之前,我娘送我去一个医馆当学徒,那医馆的老师傅给了我这册子,上面记载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方子,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江湖游方骗钱的,没成想居然还真有。” 沈非念将信将疑地翻了两页看,果然翻到了换脸的那张方子,叫窃颜术。 这名儿……倒是取得既好听又贴切,就是这换脸之术,残忍至极,要在对方意识清醒时,生剥人皮。? 第八十章 太医最好不要与嫔妃发生感情纠纷 沈非念将册子扔回给沈澜弦,“你进相府之前所在的医馆,是在大盛朝,还是在大乾朝?” “你还真怀疑我啊!”沈澜弦跳起来就骂:“沈非念你这人有意思没意思!” “我不是怀疑你,我是要弄清楚,沈棋有没有通敌叛国的嫌疑。”沈非念觉得这个男人暴躁得宛如自己来大姨妈的第一天,“他若是从大盛朝拿到的这方子,那事情可就大发了,你懂吗?” “哦,不关我事啊。”沈澜弦又躺下去,“医馆在大盛朝,我那会儿在邺都讨生活呢。” 沈非念认真地说:“看来,我得找个日子,赶紧把咱们的名字从族谱上划掉了。”诛九族也别带上我啊! “我才不呢,咱们宰相老爹可说了,要让我进宫当太医呢。” “恭喜你啊。” “你就知道我答应了?” “那不然呢?” “我他妈……我在你心里就这么没义气?” “对啊。” “沈非念,我就没见过比你更薄情寡义的女人。” “不是,沈澜弦,沈五哥,你说这话之前能不能先摸摸你的胸口?你一心求药,那么想要半瞬寒丝,当然是进宫之后机会更大啊,那你答应进宫当太医也再正常不过了,这怎么就又骂上我了呢?”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可以对我多一点信任,稍微挽留一下我啊!说不定我这人重情重义,为了咱们的医馆,我就不进宫去了呢?” “好啊那我问你,你答应沈昌德了吗?” “这个嘛,这个,我还在考虑。” 沈非念露出“我就知道你给我在这里装什么犊子”的假笑,并凭借着自己多年观看后宫宫斗剧各种传的经验,对他送上极为有效实用的建设性意见—— “进宫以后,尽量不要和后宫嫔妃发生什么感情纠纷,下场容易不好。” 孙白杨被火烧死了。 温实初被一刀切了。 好惨的。 沈澜弦直直地盯着沈非念看,心里发堵发酸,赌气般地打翻了她手边的茶杯。 看着桌上凄凄惨惨晃悠悠倒着的杯子,沈非念心想,多少是有点有毛病这人? “五公子这是怎么了?”织巧端着碗碟过来,笑吟吟的,她张罗了一桌火锅,说是要好好压压惊。 沈澜弦看在火锅的面子没有甩袖离去,哼哼唧唧地坐过来。 织巧厨艺好,熬的是大骨汤底,香得让人食指大动。 黄雯帮着她摆碗拿筷子,坐下时低声说了句:“姑娘,沈棋刚刚在外面。” 沈非念夹了一筷子黄喉沾了酱,美美地送进嘴里:“嗯,他可能是被火锅的香味引来的,织巧手艺可真不错。” “放屁,他明明就是想来问你沈之楹的下落。”沈澜弦出口成脏,“不过你到底把沈之楹弄哪儿去了?” “不知道呀,可能是去吃火锅了。”沈非念笑说。 “切。”沈澜弦嗤了一声,大快朵颐也不再多问。 沈棋但凡长了脑子,都不会进来质问沈非念。 他以什么理由来问? 问了就是不打自招,承认沈之楹绑了沈非念要换脸之事与他有关。 沈非念专心地等着锅里的牛肉煮熟,眼神都盯得直勾勾地,根本不关心沈棋。 “你出事之后,为什么第一时间不是来找我?”沈澜弦忽然问。 “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找你干嘛?”沈非念满心都是可口嫩滑的牛肉,一不小心就瞎说了大实话。 “沈棋?”沈澜弦望向沈非念身后。 沈非念转头去看。 没人。 再回头。 牛肉没了。 没了! 被沈澜弦这个杀千刀的一筷子全夹走了! 他一口塞进嘴里,也不怕烫死,含糊不清且非常贱格地说:“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但我嘴能吃啊。” “沈澜弦我跟你不共戴天!” 黄雯叼着筷子,一手端起碗,一手扶住织巧肩膀,拉着她双双身形后仰,免得战场波及到她两。 院子外墙下,沈棋听着里面传出的欢声笑语,本就阴冷的眼神更为阴翳,脸色苍白得如纸般,身子更是形销骨立,这样脆弱的小身板,黄雯一拳就能揍死。 他给沈之楹那个方子,当然不是出于好心,而是为了占有得到她,为了看曾经高不可攀,傲慢如孔雀的沈之楹在身下卑微求饶,屈辱承欢。 他以为沈之楹这种长了脑子的人,至少应该清楚如今的沈非念根本不是他们能招惹的,所以沈之楹应该是去物色一个生得不错的平头百姓,给她自己换张漂亮的脸,再被父亲送进宫。 如此一来,她渴求许久的荣华富贵,依旧是唾手可得。 结果,沈之楹要谁的脸不好,非要挑中沈非念。 她若做成了倒也罢,如今她人不知去向,而沈非念好端端地在这里,便证明事情已经败露,那方子…… 沈棋手掌撑在假山石上,恐惧和不安,仇恨和忐忑,几乎要吞噬了他。 二夫人从山石后走出来,看着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儿子,打从心底里感到疲累。 沈栋断腿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天天关在房间里喝酒,喝多了就打骂下人。 她唯有沈棋这一个儿子可以指望了,结果沈棋天天不知在鬼混些什么,憔悴不堪,尽是病态。 “事情既已到了这个地步,你再懊悔又有什么用?”二夫人语气里有些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忧,她抻了抻沈棋的衣衫:“当时我就跟你说了,沈之楹已经是个废人,你不必为她劳心,你偏不肯听。” “母亲若是来与我说这些的,便趁早罢了。”沈棋冷冷地拔开二夫人的手,转身就要走。 “你父亲给你在鸿胪寺安排了个官职,过几日你便上任去。”二夫人叫住他,“没多少时日诸国的使团就要进京了,鸿胪寺司掌此事,你若是做得漂亮,自不会有人多疑什么。” “顾执渊在京中,他岂会让我插手?” “你父亲自有让他离京的法子。”二夫人叹声气:“三年一次的诸国会晤不是小事,此次事关重大,棋儿,你能否平步青云全在此遭,你父亲能否一举扳倒顾执渊,也看此次,你莫要再让人失望了。” “你想说什么?” “你父亲有意让沈澜弦那个贱畜生养的私生子进宫当太医,虽不是什么实权官职,但太医与后宫,与陛下更为亲近,说话也方便许多,加之他与沈非念关系密切,得顾执渊扶一把也不是不可能,你总不会希望自己被个私生子比下去?” 不知沈棋想了什么,他直起身子,问:“我何时上任?”? 第八十一章 京中秘闻果然惊悚 深宫。 年轻的皇帝陛下顾雁礼晨起去早朝前,逗了下仍在酣睡中的淑嫔孙知雪,昨夜她受累不轻。 淑嫔让他闹得皱鼻子,伸出藕节似的雪白小臂缠住皇帝的脖子,呢喃着撒娇,“陛下再闹臣妾,臣妾就不让你去早朝了。” “那你父亲可又要忠言逆耳了。”顾雁礼笑着捏了下淑嫔身前的柔软,“你接着睡,待孤下了朝就去你那儿用膳。” “嗯,那臣妾给陛下备些小菜,陛下可不许嫌弃。” “只要是你做的,孤都喜欢。” 好一番腻歪后,皇帝才从美人温柔窝里出来,换了朝服。 淑嫔抱着被子坐起来,洁白似玉的肩头上披着乌黑的长发,眼角眉梢都是得意和骄傲。 昨日秀女入宫,个个都在猜陛下第一个临幸的秀女会是谁时,陛下召了她。 由着宫里的人嫉妒得红了眼,也管他新进宫的秀女生得多水灵好看,又如何? 她与皇帝自小相伴,青梅竹马的情份,岂是这些外人比得上的? 她怀着这样的娇矜和得意,仔细地备下了一桌精致可口的小菜,都是依着皇帝喜欢的口味做的。 但她左等等不到,右望望不见,皇帝迟迟未来。 着了丫头去问话,皇帝的随侍太监说,陛下早就下朝了,这会儿在姝才人宫里说话儿呢。 姝才人,宋姝。 淑嫔使性子,砸了一桌好饭菜,可这次她使性子也没能把皇帝叫过来。 皇帝在宋姝那儿说话,这一说,就是整整一天一夜。 从下早朝起,到夜暮时分,不曾离开过宋姝那儿一步,这架势看上去,是要留在那里就寝了。 皇帝宠幸了宋姝,这一宠,就是连着整整三日。 听说宋姝去给太后行礼问安时,都是一路被搀着走的,脚步虚浮得不成样子,眼下青色脂粉也盖不住。 沈非念听闻此事时,由衷感慨:“年轻就是好啊,皇帝这腰子是真不错!” 顾执渊听罢,沉默一晌,她这语气听上去挺羡慕的是怎么回事? 自己的腰也还行的…… “皇帝必然是知道,宋姝是赵华安心上人这事儿的?”沈非念忽闪着眼睛,问顾执渊。 顾执渊点头:“这是自然。” 沈非念啧舌:“我一时之间分不出,皇帝和赵华安,到底谁才是被绿的那一个。” 顾执渊弹了个脑瓜蹦在她额头上,让她胡说八道不着调。 然后又说道:“宋姝入宫后的第一天,赵华安便称病未去早朝,皇帝在给他下马威罢了。” 沈非念却觉得,“天下女子那么多,想入宫当妃子的也那么多,皇帝要谁不好,非要宋姝,摆明了就是在恶心赵华安,他不是蠢就是坏。” 诚然宋姝是沈昌德他们使计送进宫的,但若没有皇帝默许,此事如何能成? 难道他们还能强迫皇帝跟宋姝睡一块儿不成? 顾执渊低头笑笑,没多说什么,他的皇帝大侄儿,蠢倒是不蠢的,坏嘛,也坏得不够彻底。 沈非念却问道:“赵华安最近怎么样?” “你关心他干嘛?”顾执渊警觉地问。 “我关心他干嘛!”沈非念回得也是巧妙,“他是大乾的将军,我关心的是大乾的安危,好吗?” “你还有这份爱国情操呢?”顾执渊难得地调侃了句。 “你这就想太多了,我只是觉得这国难财虽然赚钱快,但毕竟是不义之财,我还是比较喜欢在太平盛世里赚小钱钱。”沈非念下一句就打破了顾执渊的幻想。 但,也的确不是沈非念的大乾啊。 她算哪根葱? 顾执渊摇摇头,“对了,你六姐在宫中一切都好,虽未侍寝,但很得太后喜欢,常去陪太后说话。” “嗯,我记得太后年纪好像不大?” “今年二十七,她不是皇帝的生母。” “皇帝的亲娘呢?” “死了。” “怎么死的?” “诬害当年的德妃如今的太后,事发后,被先帝赐死了。” “……所以皇帝这会儿算是认仇人作母亲?” “算是。” “宫廷秘闻果然惊悚,皇帝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啊。” “这点委屈都受不了,他不如趁早交出帝位,滚去受死。” “你这当叔叔的,能不能有点同情心了?” “我才不稀罕这大侄子。”顾执渊满脸都写着不屑和傲慢,“其实他母亲当年并没有诬害太后,我跟你说啊,沈非念,你之前险些闯下大祸。” “我闯的祸可不少,你说哪个?” “你也知道你闯的祸不少吗?”顾执渊都乐了,“当年呢,传出太后有孕,先帝大喜,传言说若是她生出来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便立为太子,日后继承大德。 但是后来发现,太后其实并未怀有身孕,而是服用了空欢喜。 先帝震怒,太后被发落冷宫。然后有个太医查明,太后是被人陷害下药的,这下药之人正是皇帝的生母。 先帝备觉愤怒,下令赐死皇帝生母,祸及她的母族,朝中与其相关之人,尽数流放,这些流放之人多在半途病死,新帝登基后,也无能为力,郑氏一族,自此不兴。” 沈非念咽了咽口水:“我果然险些闯下大祸。” “嗯,你现在知道怕了?”顾执渊看她一脸后怕的样子笑个不停,“皇帝生母因空欢喜而死,你当时大大咧咧地拿着空欢喜的事儿捅上京兆尹府,若京兆尹府将此事报与皇帝,那牵涉进来的人可不止一两个,你沈府算得了什么,宫里都要好好闹上一番。” 顾执渊在吓唬她,当时若真闹进宫里了,他也会绝不会让沈非念出事,相反,真闹大了,他陪着沈非念一起发疯就是。 大不了闹得所有人都下不来台,收不了场,反正他又不在乎那些人。 只不过他不会将这些话说给沈非念听罢了。 “这后宫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沈非念摸了摸脖子,好险哦,险些让自己的脖子经历了一次出游记。 “你说得对,因为当年,空欢喜其实是太后自己服用的。” 顾执渊慢悠悠地一句话,让沈非念瞪大了眼睛,这怎么还计中计中计了呢?搁这儿套娃呢? 沈非念眉心紧锁,认真得像在做数学题,“我捋一下这个逻辑,就是,太后为了陷害皇帝的生母,以己身为饵,自己服了空欢喜?” “没错。而给太后空欢喜,帮她完成此计的人,正是当朝宰相,沈昌德。” “他这么做的原因,必然与前朝权柄有关。” “嗯,翦尽皇帝身边的得力臂膀,他将成为新帝唯一可靠的权臣。”? 第八十二章 皇权倾轧之下,人如草芥 照顾执渊的说法,太后如今虽然看上去尊贵无方,但实际只是个小门小户的出身,当年凭着极其出色的美貌才格外得先帝偏爱,却也一直未有子嗣。 这样的人,在沈昌德看来,无疑是最好的傀儡。 而如今的陛下顾雁礼,失去了母族的支持后,除了倚重沈昌德以外,几乎别无他法——否则他就要独自面对顾执渊这种魔头。 可这个故事里,最大的逻辑漏洞是——当年小门小户出身,又无皇嗣的德妃,是怎么成为太后的。 首先,她一定要成为先帝的皇后,然后,才能成为如今的太后。 沈非念想到了什么,垂下眼睫,遮住微闪的眸光。 但顾执渊何许人也? “你想说什么?”顾执渊低头瞧她,“不必有顾虑。” “沈昌德能做成此事,是因为先帝也存了留子去母的念头?”沈非念轻声道,“外戚干政,不是什么好事。一个出身轻微的女人,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了。” 这是顾执渊都没有想过的角度,或者说,因为先帝是他血亲的兄长,所以他不愿意深想。 此番被沈非念点破,他讷然无言。 沈非念轻声问:“在皇权倾轧里,人,究竟算什么呢?” “权利至上,人如草芥。”顾执渊似笑非笑。 “远离皇权,全家平安。”沈非念拿起茶杯和他碰了一下。 顾执渊可喜欢看她胡咧咧说浑话的样子了。 碰杯后他刚要喝茶,看到楼下有匹快马纵街而过,撞翻了小贩的摊子,撞倒了手艺人的糖人,还险些踩到了几个当街玩耍的孩童。 差役扬声高喊:“边关急报,诸行避让!边关急报,诸行避让!” 他将茶杯缓缓放下,眸色沉下去。 来了。 “顾执渊?”沈非念见他出神,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要出去一趟。” “万事当心。”不知为何,沈非念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顾执渊点点头,起身将走时,又停住,“沈非念,远离皇权,也未必能保得平安,宫中一草一水,天下一山一湖,宫中溅血,天下大战。” “出什么事了?”沈非念的心忽然就提到了嗓子眼。 顾执渊回头看她,好看的桃花眼微微弯起,唇角勾着极浅的笑容,清雅从容,泰然自若,“要打仗了,你可以考虑一下,国难财该怎么发。” 沈非念生出一种感觉,顾执渊早就预料到这场战事。 他像是在等着这场战事一样。 又或者说,他主导了这场战事。 在这一刻,沈非念清晰地感受到,顾执渊才是真正的庄家,所有玩家要出的牌,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包括沈昌德,包括自己。 是啊,自己在跟他说些什么东西,顾执渊不就是……皇权的最中心吗? 顾执渊已经走了,沈非念猛地起身,往赵华安府上跑去。 赵华安一身酒气,胡子拉碴,看到沈非念时,醉醺醺地打了个招呼:“沈姑娘,你怎么来了?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沈非念于是心死。 这样的人,是不可能上得了战场的。 宋姝进宫的意义,便在这里。 那顾执渊是为什么,他明明知道宋姝进宫会导致赵华安无力迎战,他为什么还要放任? 沈非念转身就走,不想跟赵华安再多说什么。 但赵华安叫住她:“我听到街上的声音了,边关有急报,是吗?” “是,你能上战场迎战杀敌吗?” “我……” “算了,即便你可以,我想皇帝也不会放心派你去的,毕竟你现在对他充满了仇恨,不是吗?” “家国大事与儿女情长,我还是分得清的。” “我知道你分得清,但是晚了,从你称病不去早朝那天起,就晚了。” 赵华安的酒也醒了,走上前严肃地看着沈非念:“我即刻进宫,请旨出兵。” 沈非念看着一扫颓色的赵华安,心说,至少赵华安的脑子还是清醒的,没有被绿帽子扣得头脑昏馈,不分轻重。 但可惜的是,即便他此刻进宫请旨迎战,皇帝也不会相信他。 谁叫皇帝那个傻逼睡了人家心上人? 还连睡三天! 生怕气不死赵华安一样! 哦,皇帝不是傻逼,沈非念想到了。 只要赵华安无法出兵,那就只有让顾执渊去了。 去到战场,那可就有太多太多的“意外”了。 就算没有那些“意外”,顾执渊此去最少一两个月,马上就是诸国会晤之事,狗逼皇帝正好与诸国结盟,趁机夺权,不再受顾执渊钳制。 狗皇帝就不怕顾执渊直接来个反水,叛国通敌吗? 也不用怕,狗皇帝吃定了顾执渊不会这么做,就像他吃定了赵华安无力迎敌,顾执渊就一定会扛枪上阵,不会放任敌国铁蹄践踏大乾疆土一样。 从皇帝的角度来说,他这手棋下得漂亮,步步为营,彻底将顾执渊逼入他想要的境地。 但从沈非念这个决心将反派人设走到底的角度来讲,她觉得,顾执渊想弄死这些人一点毛病也没有! 顾执渊要真想夺他的皇位,早就下手夺走了!他犯得着受这气? 还是狗皇帝觉得身为天子处处不如顾执渊,很是跌份丢面子,所以非要找回来? 狗皇帝脑子里全是排泄物被堵塞得还不轻,信沈昌德这么个大奸臣也要跟顾执渊对着干! 赵华安看沈非念神色变幻,不由得问道:“你在思量什么?” 沈非念抬头,眸子异常清亮坚定:“我在思量,怎么弄死狗皇帝。” “沈姑娘!” 沈非念大步离去。 半路上她又看到沈棋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官服地自街上而过,一问才知,他刚从鸿胪寺回来,已在那里任少卿之职。 沈非念站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只觉有张织了许久的网正在笼罩下来,这街上的每一个人,包括自己,都在这张网中。 没人知道这张网收拢之时,他们会面临什么,但若不能脱局而出,他们终将无路可逃,成为—— 皇权倾轧下的,草芥。 织巧看得担心,问了句,“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沈非念问她:“织巧,你喜欢大乾吗?” “当然喜欢呀,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如何能不喜欢?姑娘怎么这么问?” “那我,帮你守一守大乾。” “姑娘?” “也帮他守一守。” 沈非念掀眸望去,正好沈棋也回头看她,二人目光相汇,如短兵相接。? 第八十三章 她,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女朋友 据说,赵华安进了三趟宫,请旨求见皇帝。 皇帝每一回都在宋姝宫里,无暇见他,只让太监传话,他既病了,就好生休养。 太监传话时,一定会带上那句,陛下正与姝才人喝茶,陛下正陪姝才人赏菊,陛下正与姝才人作画。 陛下正与姝才人成双成对,举案齐眉。 这番精神攻击无耻却有效,赵华安再宽宏的气量也要被皇帝这番骚操作气到闭门不出,再不见客。 沈非念第一次主动来到渊王府,敲门时,门口的小厮满是惊讶,赶紧过来行礼:“见过沈姑娘,见过黄姑娘。” “王爷可在府上?”黄雯问。 “在,不过……”小厮面色有些尴尬:“不过,王爷此刻在忙。” 黄雯再一次爽快耿直直言不讳:“是姬姑娘也在府上?” “黄姑娘……咱,咱不用说这么明白嘛。” “在就在呗,这又不是她的王府,见不见咱们姑娘不得王爷说了算吗,你进去通传一声。”黄雯全然不觉得有什么。 沈非念在旁边忍不住笑,黄雯这性子啊,深得我心! 下人领着沈非念进府,她第一次来,也就是第一次看这府上景色。 挺雅致的,没有堆金砌玉,但处处透着讲究。 绕过了九曲回廊,又走过了小桥流水,沈非念在书房里看到了顾执渊,他书案上还凌乱地摆放着各式信件,看上去刚刚是在处理情报。 此刻也没有收走,倒是一点也不避着沈非念。 “你倒是第一次来我这里,可有什么急事?”顾执渊推开桌上的文卷起身,又给她递了杯茶,自己靠着书案笑看着她。 “你在鸿胪寺里安排的人是谁?”沈非念不跟他绕圈子,单刀直入。 顾执渊并不意外沈非念会料预到这个,他早就知道沈非念有一颗玲珑心了。 “傅鸿儒,鸿胪寺卿,也算我的半个恩师,是个极为可靠之人。”顾执渊说。 “除他以外呢?” “你想说什么?” “我要进鸿胪寺。” “什么?” “我不管你是帮我做个男子身份也好,还是用强权暴力把我加塞进去,反正我要进鸿胪寺。” 她这样子像极了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女朋友。 但顾执渊挺享受她在自己跟前蛮不讲理的。 “不是不行,但你能先告诉我原因吗?” “我准备发国难财。” “哈哈哈……沈非念啊沈非念。”顾执渊大笑不止。 方才被密集的情报压得有些许暴躁的心情瞬间就被平复了下来,甚至觉得还挺愉快。 他冲沈非念招手:“过来。” 沈非念走过去,他抱着沈非念轻盈的身子坐在书案上,双手轻扶在她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身上,笑眼直直地看进沈非念眼底:“说实话,为什么?” 沈非念抬起胳膊搭在他肩上,半环着他的脖子,“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天你就要领兵出征了?” “嗯,后日启程,我本是打算今日忙完了就去找你说这件事的。” “你不在京中,沈昌德就会趁虚而入,沈棋不是已经进了鸿胪寺,做了少卿吗?” “这是自然。” “我相信你不阻扰沈棋和沈昌德,肯定有你的原因,你也一定有足够的把握掌控这件事的走向,但是……” “但是什么?” “我挺生气的。” “嗯?” “他们这么对你,我挺生气的。” 顾执渊微微偏了下头,久久地看着沈非念,眼中不止有温柔,还有很多其他情绪,复杂难辩。 也许沈非念很难想象,有她这句话,顾执渊他就算真的为国战死,也觉得无憾了——哪怕他真的,一点也不在乎这个国家的存亡,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为背负了太多使命,不得不做。 所以顾执渊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才能平缓地呼吸,一直等到心头温柔的钝痛漫过去了,才用额头抵着沈非念额头,柔声问:“你想在鸿胪寺当个什么官?” “比沈棋大就行。”俗话说官大一阶压死人,她就要压死沈棋这个王八羔子。 “嗯,好。”顾执渊笑得肩膀都在发抖。 鸿胪寺设卿一人,少卿二人,她要比沈棋官大,是要让自己把傅鸿儒罢了官,让她当鸿胪寺卿吗? 他敲了两下桌子上的墨砚,后面的书架从中分开,露出里面的密室来。 里面还有两个人,姬颜卿和聂泽君。 沈非念有些尴尬,刚刚自己都胡说八道了些什么东西?顾执渊怎么能这么坑自己呢? 她此刻这姿势不雅,想要跳下书案,却被顾执渊按住,只让她稳稳当当地坐着。 姬颜卿和聂泽君走到前面来,顾执渊单手环着沈非念的腰,姿态闲适地对二人说:“从今日起,沈非念住在王府,与此次诸国会晤之事相关的情报,你们悉数报于她听。” 姬颜卿惊讶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非念。 就在刚刚,他们还在讨论王爷出征后,这些情报由谁汇总分析确定行动方案拿主意,按说,应该是由姬颜卿定下后,再交由傅鸿儒的。 怎么这么轻易就决定交给沈非念了? 顾执渊微冷的眼神扫过姬颜卿:“听不见?” 姬颜卿连忙行礼,“是,属下遵命!” “聂泽君,你此次负责她的安危,若她出事……” “小人知道,小人自己提头来见。” “你倒是乖觉。” 聂泽君咧着嘴笑,上次他可是见识过沈非念的凶悍的,不会再自找苦吃。 “至于你……”顾执渊环在沈非念腰身上的手掐了一把,嗯,手感极好,看着瘦瘦的,腰却软软的,“此事非同小可,往小了说,是几方利益之争,往大了说,关乎天下苍生,往后三年咱们大乾的老百姓日子能不能好过,全看你这次你谈判能谈赢几成,所以……” 沈非念暗暗地掐了他后背一把,报复他捏自己腰上的软肉,“所以什么?” 顾执渊背一挺,笑道,“所以,你不可儿戏。” 沈非念想的却是,怕个卵哦,天塌下来还有傅鸿儒顶着,自己主要是去看住沈棋这个狗杂碎,不能让他趁机捣乱的。 她笑眯眯地说:“绝不敢负王爷重托。” “那就好。”顾执渊托着沈非念腰身抱着她下来,“过来,这里是此次谈判的相关事宜,我说你听,你的时间不多,要尽快记住,并且分清。” 沈非念这才看清,刚刚自己一屁股坐着的,就是至关重要的谈判情报。 难怪姬颜卿方才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对劲呢。? 第八十四章 鹰都能被你熬死 当沈非念遨游在情报和条款的汪洋里时,她觉得…… 嗐,顾执渊委屈就委屈,大老爷们儿的受点委屈又能怎么样呢?主要是她能不能现在申请退出啊? 这也太多了,救命啊! 而且为什么这么难? 每个字她都认识,凑在一块儿后她就愣是看不懂了! “想什么呢?”顾执渊敲了下她脑门,“这是大盛朝前年兵败后该赔给我们的款项,缺口还有三千七百万两,此次他们过来大抵是想赖掉的,你得追回来。” “堂堂一个王朝,这点儿钱他们都拿不出来吗?”沈非念吐槽。 “拿不拿得出来是一回事,拿得出来却不拿,这才是他们的本事。” “就老赖呗?” “什么?” “赖皮狗,欠钱不还。” “你哪儿那么多骂人的花样?” 顾执渊与沈非念相对而坐,中间烛灯摇曳,晃动着模糊的影子。 这对沈非念来说很不容易,顾执渊也很清楚,要在这么短的时间来接收这么庞大的信息,极其耗费心力,还要求她必须有过人的记忆力。 但好在沈非念虽然骂骂咧咧疯狂打退堂鼓,但完成得却很不错,按这个速度下去,在自己离开前,她能掌握个七八成的样子。 只不过她实在是累极了,累得直接趴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手指还抓着毛笔。 顾执渊拿过笔搁在笔架上,又解了外衣给她披好,已经入秋了,夜里的天格外凉。 等沈非念睡着了,顾执渊才会开始处理其他的事务,压在案下厚厚的卷宗还等着他批注。 多是与边关战报相关的事宜,与其说这是大盛朝发起的一场战争,不如说,是一次赤裸裸的威胁和试探。 不施压,他们如何能在谈判桌上拿到足够多的筹码? 所以沈非念此次谈判,的确不会很轻松。 灯花爆了声细微的响,顾执渊捏了捏鼻梁,眼睛有些酸涩。 进来换灯的姬颜卿就着浅黄的灯下,从后望着顾执渊,而顾执渊的目光久久地停在沈非念的身上。 她苦涩地笑了下,放下手里的灯盏,悄然退出去。 “姬姑娘,爷有话让我交代你。”门口,寒川叫住她。 “王爷要交代我什么?” “我与爷离京之后,姬姑娘你必须对沈姑娘全力相助,不得挟带任何私心,若有碍她行事,她有权将你处死。” 姬颜卿愤然转身,怒视着寒川:“我跟着王爷这么多年,何时因为自己的私心妨碍过正事?王爷对我连这点信任也没有吗!” 寒川眼色凉凉地看着她:“三番两次让黄雯给沈姑娘带话的人是你?你以为你的那些小伎量爷不知道吗?认清楚你自己的位置,你会好过很多。姬颜卿,你应该要知道,对于爷而言,你我皆是刀,刀不中用了,换一把就是。” 姬颜卿哑口无言。 她从十一岁起就跟在顾执渊身边,十一岁,从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女到如今的媚态横生的无妄亭亭主,她一直按顾执渊需要的样子成长着。 可这么多年下来,于王爷而言,她依然是一把随时可以被丢弃的刀而已。 她甚至怀疑过顾执渊是不是根本不懂得爱是什么东西,根本不存在生为人应有的温度和感情,他凉薄狠心地不会爱上任何人。 但不是的,你看他,对沈非念多好呀。 可她却又不甘心,指着里面的沈非念,问,“那她呢?她是什么?她算什么!” 寒川讽笑,“这样愚蠢的问题,希望你不会再问第二次。” 沈非念缓慢睁眼,眸子半阖。 果然啊,姬颜卿是喜欢顾执渊的。 “醒了?醒了就起来继续看。”顾执渊说。 非要在这种我可以听八卦的时候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吗! 沈非念气得把头埋进胳膊里。 顾执渊拎着她的小辫子,将她提起来,一点情面也不给,当真是不循私不舞弊,公私分明,公事公办,公正不阿的渊王爷! 沈非念气声:“鹰都能被你熬死!” 顾执渊好笑道,“你的生命力可比鹰顽强多了。” 意思就是你准备往死里熬我了呗? 什么人啊! 他出城那日,正好是使团进京的日子。 他骑马与使团车队错身而过,使团里有张轿子的帘子,被一只细嫩小手轻轻掀开,里面传出轻轻地娇笑:“他不在,这趟来得还有什么意思?” “公主殿下,顾执渊此人阴险狡诈,难保不是计,您要当心。” “计?除非他边疆三城不想要了。”那被唤作公主的女子语气微讶,“咦,他怎么停下了?” 顾执渊一身玄衣,骑在高头大马上,看到来人时,勒住缰绳,低身问道:“不是叫你多睡会儿,不用送吗?” “你走你的,我送我的,你别停呀,这多尴尬!”沈非念再厚的脸皮也遭不住这么多人的围观,你说你走就走嘛,我就看看,你不用特意停下来和我说话的呀! 她脸红得像个桃子。 顾执渊越看越觉得这桃子可口,忍不住伸手捏了下,嗯,手感真不错,软糯糯的,“万事当心,实在有什么急事,便让聂泽君送消息给我。” “嗯,你也是,刀箭无眼,别伤着了。” 顾执渊点头,随他出征的寒川笑声说:“沈姑娘你放心,咱们爷的安危就交给我了,咱们大乾的安危,就交给你了哈,咱们各司其职。” 沈非念笑容发僵,你可真看得起我。 两人抖动缰绳,绝尘而去。 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列黑压压的队伍,那不是军队,是顾执渊带走的一列司恶楼轻骑。 当他们经过时,都能闻到鲜血的铁锈味,杀戮的气机浓重到看不清他们的面目。 这一幕落在那位公主眼里,她大为惊诧:“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沈非念了?” “回公主话,按画像来看,正是她。” “可以呀这小姑娘,生得是真不错,比画像还好看呢,难怪郎心似铁的渊王爷也会动心,无戈,你觉得她好看吗?” “她好不好看,与臣何干?” “听说她开了不少铺子,赶明儿咱们去逛逛,瞧瞧有什么新鲜物什儿,我瞧着顾执渊身上佩戴的那豹子就挺好看的,不知是不是她店中所出?” ……? 第八十六章 突然把她架上道德制高点 宫宴前,沈非念被一个人拉进小树林。 沈之榕神神秘秘地拉着她到了无人角落,小声地说:“我听说你此次是要接见使团,真的吗,七妹?” “嗯,不然我进宫来干嘛?”沈非念笑道。 “太好了!” “怎么了吗?” “不怎么,就觉得骄傲呀!你可太争气了,我想一想都觉得面上有光,你可是我的妹妹,这么大的喜事,我当然要跟着沾沾喜气了。” 沈非念失笑,“这也不算什么喜事,一招不慎,可能是祸事哦,你小心被我牵连。” 沈之榕连忙拍她的嘴,“不许胡说,哪能有意外?我是听太后说起的,太后和陛下听闻了你在宫外与盛朝公主的那番话,颇为赞赏呢,直夸你脑子聪明,我就想着,我七妹的脑子若是都不聪明,这世上可没有聪明人了。” 她太过热情了,沈非念真的很难不怀疑她是有所求,但她眼神又无比真挚,那是与有荣焉的激动和兴奋。 沈非念一时难以分清,沈之榕到底有没有目的。 “七妹,你要当心沈棋。”沈之榕贴在她耳边小声说。 “你听说什么了?” “有一回我去父亲书房,在门外听到父亲和他起了争执,好像是与大盛朝有关,还提及了什么公主之类的,应该就是此时到来的文华公主了。” 沈非念闻言,抬了下眉头。 “好,我会留心的,多谢你,六姐。” 沈之榕连连摇头,“不必谢我,你此次若是能把差事办得漂漂亮亮,我也跟着开心,说句不应该的,以后在宫里,我腰杆子都硬一些。” 沈非念当下心想,有沈昌德给你撑腰,你腰杆子已经够硬了,咱不能贪太多啊六姐。 但无论怎么说,沈之榕此番是好意,哪怕她掺了私心,可大的出发点,总归还是好的。 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嘛,沈非念也不去计较了。 宫宴时,沈非念坐在傅鸿儒左侧,他右手边坐的是沈棋。 沈棋近段日子保养得不错,脸色不再惨白如纸,眼下不再乌青堆积,认真捯饬一番后,还挺人模人样的。 宫宴极热闹,入席官员均可携带家眷,沈非念放眼望去,家眷里十个有八个穿的是她柒字号里出的衣裳和珠宝。 风格太强烈了,华丽精美,用料讲究,配色得当,裁剪贴身,想不认出都难。 忽然有一个平和的声音从她身后悄然传来,“沈姑娘,我等妇人今日穿着你柒字号的衣服和首饰,一来嘛,你的东西确实是好看,穿着不会在使团面前跌份,二来,我等是想告诉你,我们都支持你,以女子,以大乾之人的身份站在你身后。” 沈非念回头看,那是傅鸿儒的夫人,一个气质周正,如玉般温润宁静的妇人。 她正含着笑意看着沈非念。 “多谢傅夫人抬爱,臣……臣愧不敢当。” “哪里话,是巾帼不让须眉,还是女子天生弱于男子,这回可就看你了。”傅夫人抬了下酒杯。 沈非念怔住,咋给她压这么重一副担子呢?她也妹想当这打破封建禁锢的铁拳战士啊!更妹想成为女子之光啊! 她只是因为气不过,才来的啊! 怎么就突然把她架上道德制高点了呢? 咋回事儿啊这! “你呀,少说这些话,她还年轻,哪里懂你说的这些。”傅鸿儒拍了拍他夫人的手背,眼中带笑,又对沈非念说,“拙荆胡言乱语,沈姑娘不必挂心。” “说说怎么了,你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得了几时,以后可不就得靠这些年轻人?”傅夫人嗔了他一眼,这般年纪,还能娇嗔得如此动人,着实令人眼羡。 好一对恩爱夫妻,琴瑟相和。 沈非念静静地看着,莫名都有点儿羡慕。 丝竹声起,舞姬飞旋,满殿都是流光溢彩,笑语欢言,恍若置身梦幻之境,从无纷争,从无纠葛,不见鲜血,未有战祸。 沈非念抬眼看去,皇帝身边坐着的是太后,并无其他女子。 随他赴宴的妃子都坐在侧下方,有淑嫔,贤嫔,姝才人宋姝和沈才人沈之榕。 四人美得各有风彩,狗皇帝真是好艳福。 但沈非念觉得,宋姝其实没那么开心,至少她的笑容有些僵硬。 大概是因为,赵华安坐在底下。 在这等家国大事跟前,他们之间那点情缘纠葛,显得微不足道,甚至不该提上台面。 酒过三巡,宾主皆欢,便也放开了大声笑谈。 一个身形魁梧,穿着异族服饰的男子走到正中间,单膝跪地,右手搭在左肩上,“喀斯汗族哈扎,见过尊贵的大乾陛下!” 狗皇帝抬手:“爱卿免礼。” 哈扎起身,耳朵上垂着的玛瑙和绿松石撞出清脆的声音,他嗓音极为粗犷浑厚,在这高穹顶的宫殿里几乎要发出回响:“听闻大乾女子个个都漂亮可人,冰雪聪慧,我喀斯汗族一向能歌善舞,不知可有机会与之同台竞艺?” 这本不是什么难事儿,接着奏乐接着舞嘛,找几个歌姬来唱来跳就完事了。 但这王八犊子直接亮了刀是怎么回事! 他的人直接要给皇帝来一套武! 这哪个舞姬顶得住? 咱们的歌姬个个都娇娇弱弱身似柳条的讲究个柔美,这上去不就是送死吗? “怎么,大乾无人敢应战吗?”哈扎得意地抬着下巴,傲慢不知死地看着在场的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沈非念身上:“这个女子我倒是在城门处见过,想来应该有过人之处,才能前来迎我?” 他神色里对沈非念女子身份的下流羞辱简直不言而喻。 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时空,在公众场所堂而皇之开女子玩笑的人总是数不胜数,你若是跟他辩白争论,还要被扣一个开不起玩笑的罪名。 眼下沈非念就被哈扎逼到这么副处境。 他羞辱的不仅仅是沈非念这个女子,还有大乾。 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沈非念身上,不少人为她捏了一把汗。 沈之榕暗自捏紧了帕子,眼色焦急不安,悄悄地看了一眼皇帝,希望他不会让沈非念上去送死。 傅夫人握紧了傅大人的手,实未想到会有这一出,那人是怎么带刀入宫的? 只有沈棋悠哉悠哉地靠在椅子上,并与沈昌德交换了一下眼神。 宫宴可不能带下人进宫,沈非念现在手边并无可用之人。 他怎么会让沈非念这个碍眼之人坏了他的事? 今晚最差的结果,也会让沈非念被逐出会晤之事的行列。? 第八十七章 不讲武德,干他丫的! 沈非念不慌不忙地喝了口酒,提溜着酒杯笑看着哈扎。 她的笑容锋利又尖锐,如刀一般。 “区区舞姬,岂配让本官下场?”沈非念抬手,“黄雯!” “在!” 黄雯一跃而出! 单掌向前,“请指教!” 本来,这宫宴是不可以带下人进宫的。 但是,沈非念深谙一个道理,但凡是宫宴,必出妖娥子。 而且,沈非念这个人怕死。 所以,黄雯成了她的家眷,进了宫。 来啊,干死他丫的!!! 宫宴不得配带任何兵器入场,哪怕是小到一根针,也要上报甚至上交。 哈扎他的人能带刀赴宫宴,本身就是在打大乾的脸了。 天晓得他是怎么藏刀入宫的,想来今晚负责宫宴安危的人脑袋不保。 若还在宫宴上输给了他,那大乾这个脸,可是要被他打得噼啪响了。 好在狗皇帝这会儿倒是脑子清醒,见黄雯赤手空拳,便笑声道:“来人,给她一把好剑!” 太监很懂事,呈上的是尚方宝剑。 这一剑下去,就算把哈扎的人捅死了,问题都不大。 黄雯不负重望,前面较量,长剑甚至都未出鞘,身形矫健灵活如游龙惊鸿,飘渺诡谲,对方一身蛮力连她衣角都摸不到,反而被她戏耍得团团转,跟只猴儿一样。 最后一声剑吟清啸,剑尖抵在对方咽喉处。 她回头看沈非念,等沈非念的示下。 “无论是比舞,还是比武,都讲究个点到为止,此乃君子胸怀,男儿风范。”沈非念朗声笑道,“所以……” 哈扎松了口气,此番上场的人是他极为器重的侍卫,若是折在这里…… 然后他就听到沈非念说:“一剑封喉。” 她不讲武德! 黄雯手腕一抖,血溅当场。 哈扎刚刚松的一口气还没松好,险些惊掉了眼珠子,愤怒难当地冲沈非念大吼:“你卑鄙!” 沈非念笑吟吟地对哈扎说:“是你说的,我是个女子,自不用讲究君子之道。” 哈扎被她的话堵得气短胸闷,只差憋死。 但其他的人听了这话却只觉得俏皮好笑,尤其是大乾之人听了更觉解气痛快,本来宫宴溅血这种事颇为不吉利,但眼下情况特殊。 像哈扎这种德行极差的烂人,就得沈非念这种小女子狠狠治他! 给他治得一点脾气也没有了,他就知道泱泱大乾可不是他能随意羞辱的! 场上传出轻慢地拍手声,文华公主笑说:“好精彩呀,乾朝果然人才济济,文昌武盛,今日可要多谢哈扎酋长,我才有幸得见。” 狗皇帝虽然对沈非念与顾执渊过于亲密之事有些芥蒂,但此刻也觉扬眉吐气,别提心里多痛快,举杯说道:“文华公主看得高兴,便不算是孤待客不周。” “陛下客气了。”文华公主也举杯,掩袖饮酒,眼神却幽幽。 黄雯走到沈非念身后,将剑交给沈非念。 沈非念握着剑,花拳绣腿地比划了两下,拿出帕子拭尽剑刃上的血渍,毫无怯色。 她起身双手平托着剑,走到殿中:“多谢陛下的宝剑。” “平身。”顾雁礼眸光凝紧。 这是他第一次见沈非念。 哪怕在这之前,他已经听说了无数遍这个名字。 在顾执渊将她强行塞进谈判官员行列中时,他甚至感到怒不可遏过,因为一个女子,一个阴险卑劣的女子,有何资格代表大乾与诸国使团交手? 他觉得,那是顾执渊羞辱他的手段。 但此际他看着沈非念,忽然明白,他那位狠毒又残忍的皇叔,识人从不出错。 眼前的女子与他后宫中的任何一个都不一样,她明媚,大气,落落大方,眉眼之中尽是骄矜和恣意,是一只困不住的不死鸟,斑斓的羽翼上每一根羽毛都闪耀着璀璨的光芒。 顾雁礼冲沈非念扬眉一笑,“你就是沈非念?” “回陛下,正是。” “很好。”顾雁礼看向旁边的沈之榕:“沈才人有个好妹妹。” 沈之榕起身行礼:“谢陛下夸赞,七妹能为陛下分忧,是她的福分,也是她身为大乾子民的义务和责任。” 这话说得漂亮,说得极合顾雁礼心意,所以狗皇帝眉眼又开了几分,笑得极为开怀。 沈非念退下时,多看了沈棋一眼,沈棋眼中满是阴冷之色。 席宴散场,沈非念的马车被人在甬道窄巷处拦下。 “沈姑娘。”对面马车里,文华公主笑眯眯地看着沈非念。 “殿下。”沈非念点头问好。 “今日沈姑娘可是为我们女子好好长了脸面。” “公主殿下何其尊贵,臣不敢僭越。” “抛却两国身份,我们同为女子,我很清楚当时哈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既回击得漂亮,我夸夸你也是理所当然。” “谢公主赏识。” “你好冷漠哦,你讨厌我吗?” “君臣有别,臣自当谨记身份。” 文华公主脸上的笑容淡下去,嗤笑了声,“无趣。” 她的马车先行,沈非念待她的马车出了宫门,才慢悠悠地出宫。 “姑娘,你好像对她十分警惕?”黄雯给沈非念倒了杯醒酒的茶汤。 “嗯,因为哈扎是她的人。”沈非念捧着温热的茶汤屈着腿坐在马车软榻上,这副模样可跟之前在殿中飒然嚣张的她相去甚远。 沈非念记得,在顾执渊给自己的情报中,喀斯汗一族因为不满大乾每年收的贡税过多,所以暗中与盛朝来往,试图摆脱大乾的控制。 以哈扎的人脉绝不可能避开宫中盘查,带刀入宫,好给自己,也给大乾一个下马威,打一打大乾的脸皮。 这其中必有盛朝文华公主的相助。 她当时说那句“有幸得见”的话,也不过是为了撇清和哈扎的关系。 “等会儿你让姬颜卿过来一趟,我想知道,宫里谁能做她的内应。”沈非念呷了口茶,又拍了拍黄雯的肩,“对了,你今天干得漂亮,太给我长脸了!” “聂楼主吩咐过,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姑娘之前。” “什么死不死的,你们司恶楼的人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晦气,呸呸呸!” 文华公主的马车里。 她把玩着一把珍珠——她极爱奢华之物,若有所思地问:“无戈,你觉得今日那个舞剑的女子,武功如何?” 名叫无戈的少年想了想,答道:“很不错。” “与她对上,你有几成把握?” “九一开,我九她一。” “啧,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也不谦虚呢?”? 第八十八章 我现在跟顾执渊割席还来得及吗 离正儿八经的诸国会晤之日,还有两天时间。 这两天里,各大使团的人可以在京中尽情闲逛,好好感受一番大乾风俗,因此街上随处可见身着异族服装的男男女女,倒也是一道别样的风景。 沈非念的铺子里也常有惊诧之声。 他们觉得,一件衣服卖几十万两甚至上百万两白银,要么是他们疯了才会买,要么是遇上黑店了,专门坑骗他们这些外地人。 这种时候,属于大乾子民的自豪情绪就直接拉满。 “咱们这儿的价格一惯如此,您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啊,您觉着贵,但咱大乾百姓觉得……还行。” 这属于激将型销售,不买就是你们那地儿穷,你个土逼没见过世面! 可怜了这帮外地人,为了自己那故土的颜面,咬牙含泪吃草挤奶地买下巨额奢侈品。 他们哪儿知道,即便是在大乾,这些东西也只是少数人在买买买的呀? 但也不乏阔气的,比如文华公主就很舍得花钱,那银票给的,眼都不带眨的。几百万几百万的下单,切切实实地演绎了一把什么叫豪掷千金。 “殿下,我提不下了。”无戈手里大包小包地拎着,沈非念柒字号出的东西都过度包装得厉害,可难拎了。 这个时候,店员非常热情地说:“这位公子,其实我们有送上门的服务,您只需将住处告之我等,我们会将您所购衣物送上府去,以免您辛劳。” 无戈:“……” 我不过是想委婉地提醒一下公主,她今天买得太多了,严重超支。 文华公主也不想这么花钱如流水,但谁让这里的东西都太好看了呢? 每一件衣服她都想要,每一套珠宝她都想收齐。 “唉,你说这沈非念,是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呀,她怎么这么清楚我的喜好?” 沈非念听说此事时,是店中掌柜来问她要不要给文华公主打个折,毕竟人家这算是大金主了。 “打折就不必了,看看有什么小物件儿地送一两个。”沈非念随口说道,这种人要的就是疯狂购物的快感,打折那是对她财力的质疑。 “你可真抠。”吐槽的人是姬颜卿。 “那是,我这万贯家财就是这么抠出来的,你信不?”沈非念乐道,“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姬颜卿没好气地推了下桌上的卷宗:“昨夜宫中当值的人都在这里,我挨个细查下去,并未发现可疑之人。” “嗯,那就是宫里的人给他递的刀了。”沈非念咬着香喷喷的烤红薯,“宫里的人谁有这个可能?” “那可太多了。” “嗯?” “宫里想你死的人,一直很多。” “哇,我怎么不知道?” “最想你死的人就是皇帝了。” “不会,我也没招他惹他啊。” “你活着就挺碍事的。” “我怎么感觉你在说你的心里话呢?” “又让你看穿了呢。” 姬颜卿摆出一副恶人嘴脸,凶巴巴地看着沈非念。 沈非念大无语,“你说,顾执渊不喜欢你,这事儿也赖不着我啊,你赖他去,凶他去。” 姬颜卿:“哼!” 甩头就走。 沈非念又咬了一口烤红薯,说实话,她觉得姬颜卿挺可爱的。 虽然有时候因爱生蠢她老干些莫名其妙的事儿,但心眼真不坏,能力也是真的强。 就凭她一晚上能调查完昨夜宫中所有当值之人的背景这一件事,沈非念就佩服她的效率和手段。 而且她虽然挺讨厌自己的,但正事上一点也没耽误,自己要的东西总是及时送来。 公私分明,仅这一点,就强过太多人。 在这两天里,沈非念经历了四次暗杀,三次下毒,两次碰瓷,一次当面唾骂。 可谓是,好戏连连。 聂泽君说:“姑娘你什么时候住进行宫里去,这外边儿太危险了。” “我觉得,行宫里头也挺危险的。” “那咱咋整啊?” “此次负责行宫安全的人是谁?” “是谁都不好使,这帮人是可着劲儿地要弄死你啊!” “我仇恨值为什么这么高?” “谁让你是咱王爷的人呢?” “怎么说?” “九部里王爷踏平过七部,大盛是咱王爷打退的,大襄当年被王爷薅了几千万两黄金回来,你觉着,他们能不恨吗?” “听上去,顾执渊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他们打不过王爷,打你嘛,绰绰有余。” “我现在跟顾执渊割席还来得及吗?” “……” 沈非念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凭借着顽强的精神活了下来,并随傅老一同住进行宫里。 之后为期至少二十天的会谈,诸国使团与他们,都将住在这里。 若无重大意外,都不会轻易踏出此地,这是历年来定下的不成文的规矩。 傅老是此次会晤的主心骨,他现在这地位俨然形同外长,随他同往的人除了沈非念外,还有不少官员,看上去个个都挺精明能干,挺会吵架的。 沈非念此行也带了不少人,除去必要的下人随从外,还包括,黄雯,织巧,聂泽君。 以及沈澜弦。 沈澜弦到底没有进宫当太监……不是,当太医。 他说,他不喜欢宫里的繁文缛节,而且依他这性子,肯定处处得罪人,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非念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咱犯不着为了一株药,把命搭上。 行宫在京城以北的位置,又名北辰宫。 距离皇宫骑马大概要半个时辰,站在行宫的最高处,遥遥可见皇宫的琉璃瓦顶,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中间是连绵起伏的山丘,遍布枫叶,层林尽染。 北辰宫里则是难得一见的绿意葱笼,这里种着常青树,在这秋日里也盎然。 沈非念一行作为东道主,住在东殿,是北辰宫主殿。 聂泽君四处查看打点了一番,确认没什么纰漏。 收拾完已是傍晚时分,头天的晚膳大家自然是要坐下一起用的,如此才算礼数周全。 今日的晚膳不似宫宴那般奢侈,多是大乾特色菜式,色香味俱全,风味极佳。 傅老与盛朝文华公主,襄朝迟恕国师,还有九部中三支较大的部族族长同桌。 沈非念这等随行官员,则另有桌子。 在这张桌子上,沈非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最特别的一个人。? 第八十九章 尉迟无戈 这个人生得颇为清俊白净,但一双手却很大,掌心有厚厚的老茧,看上去是习武之人。 身形极为挺拔,如松如柏。 年纪嘛,却不大,看上去不过十七八的样子。 如果沈非念没有猜错,这位白净的年轻人,用那双很大的手,垒起过白骨城墙,灌满过鲜血池塘。 盛朝的天之骄子,传说中的天生将材,用兵如神勇猛无双的,尉迟无戈。 沈非念原本以为,尉迟无戈会是一个杀气腾腾的黑面将军。 不曾想,竟是个如此年轻俊秀的少年人。 感受到沈非念的目光,尉迟无戈抬眼向她看来,微微偏了下头,像是在问,你瞅啥? 沈非念迎着他的眼神,瞅你咋滴? 旁边的沈棋似乎是想向沈非念炫耀他见多识广一般,向他敬酒:“尉迟将军。” 但尉迟无戈没有举杯,“我不擅饮酒,抱歉。” “那尉迟将军饮茶就好。” “我也不爱喝茶。” “……” 沈棋满脸都是尴尬,端着杯子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沈非念忍笑,这脸打得,啪啪响啊。 “沈少卿可莫要逗他,我这个弟弟是真的不会喝酒,也不喜饮茶,他喜欢喝白水。”说话间文华公主走过来,手里还拎着酒杯,“我代他向你赔罪了。” 沈棋忙道不敢,与她碰杯。 沈非念瞧着这幕,心中却在想,尉迟无戈果然是个大宝贝,竟值得文华公主亲自出面给他解围。 可是,他既然是天生神将,竟不在战场,而是在这里? 边关战事可是一触即发,盛朝如此自信么? “沈姑娘,不如你过来和我们一起坐,这一桌子的人都好生无趣,我喝闷酒都快喝醉了。”文华公主忽然说。 “其实我也不擅饮酒……”沈非念刚要推脱。 但文华公主拉起沈非念的手,也不管她乐意不乐意的,就把她拉上桌了。 席间的文华公主真可谓是娇而不媚,左右逢源,妙语连珠,时常逗得众人开怀大笑,天生的好手腕。 半点也看不出她喝了闷酒。 但沈非念不行,沈非念的酒量相当不行。 再这么喝下去,很快就要醉了。 侍宴的侍从倒是好眼力,给席上换碟时,悄悄给沈非念递了碗醒酒汤。 沈非念打量了他一眼,顺手取了发间一只珍珠发钗递给他,当是谢他这好眼力见。 侍从点头谢恩,也不多话,继续默默地站在一旁。 文华公主笑得满是真诚,“沈姑娘,你店中的事物好极,可若我回了大盛就再也买不着了,你可有兴趣在我盛朝邺都也开些分店,解解我的馋?” “承公主厚爱,将来若有机会,可要请公主多多关照了。”沈非念说着客气话。 “我可当真了哦,你不要骗我,千万别学你们那渊王爷,我以前可让他骗惨了。” “他骗你什么了?” “女孩子还能让臭男人骗什么呀?” 她语气里是千娇万嗔,听得沈非念头皮发麻。 侍从又上来给沈非念倒了些醒酒汤。 来得好,她感觉自己是有点醉了,居然有些恼意? “公主殿下,傅大人,沈姑娘已有醉意,可否容小人先送沈姑娘回去歇息,以免误了明日正事。”侍从说话不卑不亢。 “这便是大乾的规矩吗?客人还在桌上,下人倒是等不及要将主人先请走了?”文华公主似怒非怒。 “大乾的规矩是,客随主便,我身子的确不爽,就不能久陪了,失礼。” 沈非念有点不痛快,这侍从可懂事了,而且是为了自己好,她就是护短之人,由不得文华公主对侍从这般吆来喝去的。 再说了,咱大乾的人轮得着你这么指指点点吗? 向傅老行了一礼,得到许可后,沈非念转身就走。 隐约间听到傅老笑呵呵地说了句:“公主莫怪,王爷一向宠着她,所以沈姑娘也骄矜惯了。” 傅老这是杀人诛心啊。 文华公主的笑容立刻就淡了不少。 回到寝殿,织巧拧了个帕子给她擦脸,沈非念将帕子盖在脸上,闷声问:“黄雯,顾执渊跟文华公主有什么故事吗?” “啊这……”难得啊,一向心直口快地黄雯都吞吞吐吐了,那就是必然有故事咯? 顾执渊给了自己那么多情报,偏偏没有给这个呢! 这个不守男德的狗男人! 揭开帕子,沈非念气声道:“不说就不说,我还不乐意听呢,谁要知道他那些腌臢事!” “不是,姑娘,这不腌臢啊!” “你出去,我不要理你,我要睡觉!” “姑娘,我这……你听我解释!咱王爷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听!” 沈非念拉过被子蒙住头,气呼呼地睡了过去。 黄雯与织巧无奈对视,咱姑娘这小性子上来了,怎么谁的话都不听呢? 睡得迷迷糊糊间,沈非念感觉有人在摸自己的脸,动作很轻柔,像薄纱抚过她面颊。 她以为是织巧,就抱着这只手臂枕在脑下,含糊不清地呢喃,“织巧你陪我睡觉嘛,你可软和了。” 像是在梦中,也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语,说着些奇奇怪怪的话,什么要当心文华公主攻心之策,还有什么我和她真没什么之类的。 沈非念记不清了。 但她一觉醒睡就没事了,既不跟人使小性子,也不气恼什么了。 晨起更衣时嘟囔了句:“织巧你怎么没那么软和了,昨天抱着你睡觉你硬梆梆的。” “姑娘你在说什么,昨日夜里我和黄雯宿在隔壁的。”织巧给她系着腰带,满是不解。 沈非念眨眨眼,“难道我醉糊涂了?” “也不是不可能,姑娘你以后可少喝点儿,自己那二两酒的量,还上酒桌,也不知谁是借你的胆。”织巧操碎了老母亲般的心,絮絮叨叨地念,念得沈非念冲黄雯吐舌头耍宝,最后听得织巧说,“走,我们先去前厅,同傅大人一起用早膳。” “嗯,多备点清淡的小菜,傅老年纪大了。” 傅老是个务实派,不讲究那些花里胡哨的排场,早膳七八个人围着桌子吃个饭就行。 席间他们在谈论明日要议的第一项事务,这种事儿他们才是核心人物,早就不知钻研了多久,想了多少对策,沈非念这种半道杀出来的并不是佼佼者,所以她埋头苦吃并不多话。 “沈姑娘意下如何?”但突然有人找上她。 沈非念忙咽下嘴里的一口乌龟王八汤,抬头望去,是傅老笑看着她。 她拭了下嘴角,想了想,才说道,“休养生息当然是好的,但盛朝国主穷兵黩武,蓄师百万,明显是想攻陷诸国,独大称霸,在此番谈判之际,又在我朝边疆骚乱生事,所以显然,想要说服文华公主同意罢战之事,并不容易。” 盛朝气势汹汹而来,哪里会轻易罢休?? 第九十章 钩鱼型外交 “不错,但近两年起战事,对我朝并不利。” 傅老点点头,说道,“沈姑娘往日不在朝中,或许不知,我朝这些年来一直在养精蓄锐,改善民生,百姓体魄强健,才有好苗子能应征入伍,而且战事极耗银钱,可我朝这些年的税银多用在大兴水利之事上。” 沈非念心想,我知道啊,我咋不知道,我知道得可清楚了,我还知道有哪些人污了多少钱呢,沈昌德就是首当其冲的大贪官! 但沈非念只笑着说,“多谢傅老提点。” 傅老又说,“要说服文华公主同意不兴战事,需得有她不得不同意的理由,这一点至关重要。” 沈棋冷哼一声:“盛朝也没那么可怕,早些年不也被我们打退过么,连赔款都还未付清,他们又兴战事,怕不是找死?” 闻言,沈非念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细细地品。 所以沈棋是主战的。 那她就不主战了,她来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任务,就一点,恶心沈棋。 他想干嘛,自己就偏不让他干成。 所以她慢声道,“沈少卿这话说得,打仗难免劳民伤财,天下百姓苦兵祸久矣,有太平日子过何必非要弄得民不聊生呢?” 沈棋却冷笑,“妇人之仁,他盛朝若是已大兵压境,我们还唯唯诺诺地跟他们谈和平,岂不是更有辱国体?不知情的还以为我大乾怕他们,如此一来,还如何震慑九部?更莫要提另一个襄朝也在虎视耽耽。” “不战而屈人之兵,难道不是上上策?”沈非念听见这个“妇人之仁”就不乐意了,看不起谁呢? “当然是上上策,可如今谁能使他们屈从大乾?你不会真以为渊王爷强势到连他国也敬畏万分,不敢开罪?”沈棋嘲讽道。 他话里话外的都看不起沈非念,觉得他一个女人在这种国政大事上不过是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妇人,甚至若不是靠着顾执渊,她根本没资格与他们这些“国之栋梁”坐在一处。 要不是沈非念怕破坏内部团结,就冲他这煽风点火的劲儿,她当场就一大巴子给他呼上去了。 饭桌上议论纷纷,分成主战派与主和派,双方各执一词,不肯退让。 正事儿还没开始呢,自己人先内讧上了。 这种时候若不能统一对外,齐心御敌,还谈个锤子。 傅老不表态,只由着他们吵吵闹闹,他老神在在地喝着小粥,吃着小菜,智慧的双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有一个想法,傅老可愿听听?”沈非念轻声对傅老说。 “但说无妨。” “不如我们将此事放至最后再作商议,先和他们谈别的。” “缓兵之计么?” “有何不可?反正,时间还多着呢。” “也行。”傅老点头,坐直了身子,“先问他们,几时还钱。” “这可是我的老本行了,我这个人别的肯定是不如在座诸位,但算钱嘛,少一分一厘我都不肯的。” 众人哄笑,她这番玩笑话缓和了桌上僵硬的气氛。 谁都知道如今的沈非念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红人,在座官员哪家哪户还没几样柒字号出的东西? 吃好喝足,众人散去后,沈非念立马唤来了聂泽君。 “姑娘有事?” “顾执渊到边关战场需要多少时日?” “王爷带的是司恶楼轻骑队,日行千里,此去星夜兼程的话,大概也就十来日。” “那也就是说,一个来回需要二十余日,正好是此次有的人时间周期。这样,你帮我送个信儿。” “给王爷么?” “不,给另外的人。” “行,姑娘吩咐便是。” “另外,我记得,户部侍郎元威是沈昌德的门生,你让姬姑娘帮我查一下他,事无巨细,我都要知道,尤其我要知道,他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 “是。” “还有就是,我听姬姑娘以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无妄亭在宫里也有眼线,帮我盯着宫中动向。” “这活儿有点多啊,姬颜卿估计又要骂骂咧咧了。” “没办法,她能者多劳嘛,你就说,等顾执渊回来了,我把顾执渊分他一晚上。” 聂泽君闭嘴,沉默。 沈非念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话让王爷听去了,不得弄死你啊? 聂泽君拱手,大步离去,沈非念也起身,她还得随傅老去正殿,今日是诸国使节正式交手的第一天。 但她刚走两步,就险些摔了一个跟头。 “唉呀!”沈非念身子往后仰,摇晃了好几下才稳住身形,打眼一看,是昨夜那个递醒酒汤的小侍从,不小心踩着了自己的裙摆。 “小人失误,姑娘恕罪。”侍从低头请罪。 沈非念扁了扁嘴,寻思着倒也不能全怪他,这裙摆是有点大,都拖到地上了。 “当心点呀,可不能让我在外面也这么丢人。”沈非念提醒他。 “是,小人谨记。”侍从点头。 就是感觉他低头的时候,在忍笑是怎么回事? 正殿里,上午两个时辰。 乾朝准备向盛朝讨债,盛朝一招太极,说此事容后再议,我们先问问九部去年上交的牛为什么少了几千头,羊为什么少了一万只,珍贵的皮毛为什么又破了洞。 乾朝觉得可。 襄朝说你们随意。 于是九部族长被按在地上摩擦。 下午两个时辰,继续摩擦九部。 九部有句粗鄙之语,不知当讲不当讲。 摩擦够了九部,大家瞅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说,饿了,今天就到这里,先吃晚饭。 九部吃不下,九部比吃了死苍蝇还难受。 沈非念在旁边看着憋笑差点憋得内出血,既觉得好笑,又心疼弱国无国权,实在太惨了。 全程她没有说什么话,反正这种事儿也轮不着她开口,她吃瓜看戏就行。 吃瓜过程中,她发现傅老才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儒雅温和呢,他下手可刁可毒了,不动声色间将九部族长耍得团团转,简直是被卖了还要替大乾数钱那种。 比如他表面上和文华公主持反对意见,同意甚至支持九族壮大他们的军队,但暗地里却做好了准备,估计九族的人刚把队伍拉起来,就要被大乾一巴掌拍死。 这可比让大乾人自己去找出他们的有生力量方便多了,属实是等着人家把菜品准备齐全,刚要做道大餐,他就直接一锅端。 钩鱼型外交。? 第九十一章 小侍从气性儿还挺大 晚上织巧给沈非念开了小灶,烧了些她爱吃的小菜摆在矮桌上,又烫了壶不容易醉人的好酒,拉上黄雯和沈澜弦,陪沈非念一起吃饭。 她这里规矩小,从来没有主仆分桌的习惯,几人吃吃喝喝的倒是挺开心。 说及九部的惨烈故事时,织巧哭笑不得:“这些人也太可怜了,这哪里是来谈判的呀,明明是来挨宰的。” “你是不知道,九部中有一个叫蛮族的,他们族长叫……叫……叫什么来着?”沈非念一下子想不起来了。 “蒙格。”旁边的小侍从温声提醒。 “哟,你怎么记住的?”沈非念抓着酒杯问他。 “小人要在行宫里接待各位使节,自然要将他们的名字和特征牢记于心,以免出错,有失大乾国体。”小侍从恭恭敬敬地说。 “所以你是个万事通了?” “小人不敢。”侍从好心提醒,“沈姑娘,你的酒要洒了。” “哦。”沈非念稳了下酒杯,继续说道,“就是这个蒙格,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看着极有力气,魁梧得不得了,可是在谈判桌上,他险些被逼得哭出来。”沈非念有样学样地学给他们看。 “是不是以锻造兵器闻名的蛮族?”黄雯问道。 “你知道呀?” “当然了,蛮族出的兵器是天下一等一的好,他们那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有一把好力气,铸锻之术举世闻名。” “铸锻之术可不单是有力气就够的。”沈非念补充道,“其间力道,火候,淬炼时机等等工序都极有讲究,算是蛮族的不传之秘了。” “他们似乎与盛朝关系更亲密些。”黄雯思索着说,“我记得,前几年好像文华公主亲自去过一趟蛮族?” “当然了。”沈非念像只豚鼠般咬着青瓜条,咔嚓咔嚓,“盛朝囤那么多兵,需要的武器也就多,与蛮族自然来往得多了。” “你这又是想了什么歪点子?”沈澜弦对打铁一窍不通,但一瞧着沈非念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猜到她有骚操作。 “你才歪点子,我这可是正经事。”沈非念挑挑眉头,冲几人勾勾手指,“沈澜弦,你知道玉月族有一种满地都是,泛滥成灾的虫子吗?” 沈澜弦夹了一筷子菜,想了会儿,才说:“你是说,蜜儿虫?” “对对对,就是这个。”沈非念连连点头。 “那虫子吃粮食,害药材,玉月族多年来治虫害也没治出个什么名堂来,啧,他们那里的药材顶好的,可惜了,有机会你弄点给我呗。” “滚犊子!我听说玉月族气候潮湿,多蛇虫鼠蚁,他们几乎成日与这些东西为伴,都拿蜜儿虫无法,说明这玩意儿,的确难治。” “嗯,不过那玩意儿除了祸害粮食和药材外,倒没什么别的毒性。”沈澜弦点点头。 “所以是吃不死人的,对不对?”沈非念问。 沈澜弦不解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这虫子,有什么药用吗?” “没有,纯废物,除了恶心人以外,就再无用处了。” “怎么跟沈棋一样呢?” “噗!”沈澜弦正好在喝汤,给他烫得连连拍嘴:“烫死我了!” “烫死你得了。”沈非念幸灾乐祸。 当夜,沈非念像个昏庸好色的女霸王一样,将那个小侍从留在了殿中。 小侍从表示很紧张,人生巅峰来得如此突然么? 但沈非念抓着他写了半宿的人名,地名和地方特色。 小侍从觉得这人生巅峰不要也罢。 也不怪沈非念,当时顾执渊让她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没办法事无巨细全部烂熟于心,只能挑着紧要的先记了个滚瓜烂熟。 这九部,多多少少有点不紧要。 现在好不容易遇到个万事通,自然要拉过来给自己补课了。 小侍从很委屈,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小人知道的就这些了,沈姑娘您看看?” 沈非念一边看着他写的,一边乐呵呵地说,“唉呀你不要这么委屈巴巴的嘛,等这事儿结束了我就给你找个好亲事,让你娶个贤惠貌美又有权有势的女子,省掉你三十年的奋斗。” 小侍从夺过她手里的纸张,扔进炉子里,烧了。 他颇是气恼地瞪着沈非念。 “你怎么还发脾气了呢,我是认真的,你看我父亲,当朝宰相沈昌德,就是靠着一路迎娶各位有钱有权有地位的女子,比如我母亲,他才爬到如今的地位,你以为我骗你不成?” “我又不是他!”小侍从真生气了。 “好嘛好嘛,不是就不是嘛,那我谢谢你,到时候请你吃饭,行不行?” “这还差不多!” “啧啧,这行宫里侍侯的人就是不一样,小小侍从也这么大气性呢?” 小侍从不理她,重新写满了纸。 这回沈非念不逗他了,认真地看了起来。 九部依由强至弱依次为,蛮族,喀斯汗族,玉月族,南水域,陀平邦,莱山,高河族,密甸族,和黎牧——这些名字可太难记了。 小侍从很给力,从各族风土人情,分布区域,到地方特产都写得明明白白。 沈非念坐在台阶上,埋头苦记。 “临时抱佛脚。”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人在说她。 可一抬头,只有小侍从在。 “你刚刚是不是嘀咕着骂我了?”沈非念问。 “小人并未说话,沈姑娘想来是累出幻听了。”小侍从一本正经。 “你先下去休息,明日随我去正殿议事,我若是有没记住的地方,你在旁边给我开小差。”沈非念说得极其坦荡,一点不也羞耻。 小侍从无语地看着沈非念,大概是在想,堂堂大乾的命运交到这样的人手里,实在太可悲了! 但他转身离去,脸上浮起奇怪的笑。 次日的谈判桌上,小侍从站在沈非念身后,看他们众人打得依旧很激烈。 大家道貌岸然,卑鄙下流,极其无耻地说着一些完全不平等的条约,条条都要把各族逼入死不了也活不好的境地。 边落部族本就不似中原人这般狡猾多智,再面对这世上最聪明的那一拔人时,他们根本毫无反手之力。 当然,其中最根本的原因是,弱国无外交。 但沈非念不一样,沈非念像个在世活菩萨一般,周身都散发着圣母的光辉。 她和善可亲地看着玉月族的族长,一个年约三十,颈间挂着蝎子形状的玉石,手臂上纹了条大花蟒的男人,巴图尔。 “我愿以五两一斤的价格购入玉月族的蜜儿虫,不知图巴尔族长意下如何?”? 第九十二章 你盛朝百姓也饿得吃不起饭了吗 这话不止让巴图尔惊讶,连其他众人都觉不可思议。 沈非念花钱买个害虫干嘛? 钱多烧的? “沈姑娘,你在戏弄我吗?”巴图尔有些怒意。 “非也。”沈非念笑得诚恳极了,“我知道玉月族前两年因为虫害,粮食锐减,说好进贡的许多药材也无法送来,实在让人惋惜,眼下除了要补交先前的贡品,还要再想办法上交后几年的朝贡之物,实在雪上加霜。” “你们乾朝人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苦苦相逼,非要让我们活不下去你们才满意吗!”巴图尔气得脸色都涨红,拍着桌子站起来。 “巴图尔族长。”沈非念轻声说话,但吐字有力,字字都能落进他耳里,“我在与你谈生意,你却和我说些不相关的,是真觉得我钱多得无处可用了吗?” 巴图尔憋着气,重重坐下,“你想从我们这里买蜜儿虫?” “嗯,巴图尔族长莫要误会,我并不是觉得蜜儿虫多么珍贵,也不是钱多得没地方用所以撒着玩,只不过是因为,我怜惜玉月族的不易,想施以援手。” “你会这么好心?” “当然不会。”沈非念一脸认真。 “……” “只不过我深知杀鸡取卵并非良策的道理,你玉月族真的被逼入绝境,对于我大乾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沈非念眸子含笑。 她今日特意挑了一身藕粉色的裙装,更衬得她柔美娇嫩,不带半分杀机,更没有丁点盛气凌人的意思,整个人柔和极了,像个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看上去格外好欺哄。 她扬起唇角,笑容刚好,不甜不腻,但亲切温柔,“所以,我个人愿意帮玉月族缓一口气,这也是我作为大乾子民,能为我朝做的,小小贡献。” “傅大人的意思呢?”巴图尔看向傅老,他仍不太相信沈非念。 沈非念进门前与傅老交过底,说是要和各族做些小生意,无伤大雅也无碍正事,望傅老给个方便。 傅老却深知,沈非念要做的估摸着不会是小生意,但眼下这笔交易在他看来,的确无伤大雅。 那这个方便,给了也不是不行。 “沈姑娘有心为国,而且不过商人常见的买卖行当,本官焉有阻扰之理?”傅鸿儒端起茶杯细品慢呷,显然是不准备再多作过问,由着沈非念去把握。 “巴图尔族长,现在可是信我了?”沈非念笑问。 “你要买多少?” “你们有多少,我买多少。” “呵!”巴图尔冷笑,“你既然知道玉月族为蜜儿虫所害,又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数量何其庞大!你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我说我吃得下,就一定吃得下。” “你买这么多虫子回来,准备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我烧着玩儿也与你无关呀。” 巴图尔沉默下来,像是在权衡这件事的可靠性。 毕竟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常常会被馅饼砸死。 “我只有一个条件。”沈非念看着他,开始了她的小九九。 巴图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不屑问道:“你想从我们族中得到什么好处?” “不不不,我什么也不要,我柒字号有一个钱庄,想要开到你们那边去,因为这么大宗的交易,我总不能带着一堆金银千里迢迢地跑过去?被人打劫了怎么办?没人打劫运输起来也极为不易呀。但若在你们那里有个钱庄分号,便能用银票交易,两地之间的钱币兑换,也能在我的钱庄里完成,大家都省时省力更省事,实在是个双全之法,你觉得如何?” 巴图尔不说话,他没太明白沈非念的意思。 沈非念继续解释,“同样的,以后你们玉月族的人与我大乾做生意,也可以去我钱庄里兑换银钱,不必再以物易物,又或者跑去极远的地方进行兑换,这样一来,无论于谁来说,这都是极为方便的,是?” 眼看巴图尔神色动摇,就要答应,察觉不对的文华公主笑着出声:“这样的好事,怎么没有轮到我大盛朝呀?” 沈非念眸子轻转,转向文华公主。 “我大盛朝也许多无用之物,与愿意与沈姑娘互通有无,沈姑娘可愿买一买我们那儿的草呀,土啊,石头沙子什么的?” 沈非念双手捧心往后仰,很是担忧关怀,惊讶诧异:“天啦,原来盛朝的百姓也饿得吃不起饭了,要靠我们大乾接济么?公主怎么不早说,我这个人,很愿意做慈善的。” “嗯哼!”旁边的傅鸿儒没憋住,闷笑一声,又看了沈非念一眼,示意她玩笑也要适度,莫要让文华公主下不来台。 沈非念暗自点头,她有分寸的,只不过谁叫这文华公主先前在酒桌上故意提起顾执渊,非要刺她一句?她不报复回去,就不叫沈非念了。 文华公主脸色微变,但仍保持着体面,“只不过是见沈姑娘这番慈悲心肠,欲图普度众生,怎好漏了大盛呢?” 沈非念作如释重负状,“原来是这样呀,我还以为盛朝百姓也要饿死了呢。不过公主误会了,我不是慈悲心肠,玉月族要给我们大乾交贡的呀,原来盛朝也要交吗?对了,你们是不是还有几千万两白银的赔款未付清啊?” “那是之后要议的话题,沈姑娘莫不是太忙,连这都记错了。”文华公主仍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和姿态,只不过话语里已经明显在退步了。 沈非念也不会非要在这种时候得寸进尺,便故作懊恼:“瞧臣这记性,果不似公主这般好用。” 文华公主笑笑,低头抿了口茶,不再多说什么。 就耍嘴皮子这事儿,还真没几个人能在沈非念这里占到便宜,文华公主也不例外。 沈非念转而看向巴图尔:“巴图尔族长考虑得如何?” “这样的好事我族当然没有理由拒绝,但是……”巴图尔还有些挣扎犹豫之色,踌躇许久后才说,“但是,你们大乾人向来狡猾。” 看来是往日吃了不少亏,所以对大乾防范极深。 沈非念微笑,“大乾人,向来守信。”? 第九十三章 人傻钱多速来的的大傻子 沈非念拿出一个匣子,里面装满了银票:“这里是一百万两白银的定金,以及契书,你我签定,便是到了我朝陛下跟前,这契书也是作数的。” “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先试试水,也让您对我建立信任。以后我若是在玉月族发现了什么其他珍贵药材,还会继续大批购入,毕竟,我有一个悬壶济世,不求营利,只求积德的神医朋友。” 沈非念想骂死沈澜弦,他那破医馆一直入不敷出。 这是她所有生意行当里面,唯一一个亏损状态的,同时这也是她唯一一个不是继承自她母亲,靠她自己开起来的铺子。 简直岂有此理! 她与巴图尔当场签订契书,巴图尔抱着那一百万两的银票时,仍有些不真实感。 真有人花钱买那些没用的虫子? 这笔生意对沈非念也好,对其他人也罢,不算什么大钱,但是对于玉月族这样急需解燃之急的部族来说,却是能续命的。 钱不是重点,重点是能激起玉月族人捕虫的动力。 这笔交易来得实在突然,也实在快速,几乎没有任何推拉周旋和讨价还价,在几句话间就谈成了,沈非念是实打实地给出了白花花的银子,不掺半点水份。 于是沈非念在外族人眼里,瞬间变成了一个人傻钱多速来的的大傻子。 谁不想从这种徒有美貌却无城府的大傻子身上薅羊毛呢? 所以沈非念乐呵呵地,又和其他几部聊了聊他们那里有什么特产可以采购,大家有钱一起赚嘛! 有记不住的或者怕自己记错的,她就给小侍从使眼色,小侍从点头,那就是对的,小侍从摇头,那就是对方在坑自己。 但总的来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氛,和金钱的味道。 好好的高级谈判桌,硬生生让沈非念拉低成了谈生意聊金钱的庸俗市场。 只不过沈非念也不会再买无用的害虫就是了,而无一例外的是,她与这些人做生意的首要条件是——她的钱庄要开到他们各族各地去。 最后坐不住的就是,蛮族。 沈非念的目的,也是蛮族。 玉月族不过是个跳板,让蛮族看看自己是如何人傻钱多。 蛮族盛产铁矿,而且他们那里的铁矿比别处的都要优质,铸造的兵器也自然要比别处的更耐用,要知道,战场上,兵器的耗损可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如果沈非念是蛮族人,她就会故意把兵器造得没那么经久耐用,让他们不得不一直回购,那就是源源不断的银子呀。 所以说啊,这蛮族人还是实心眼儿,一把铁刀用上几年,捶捶打打还能接着用,他们怎么赚钱嘛? 实心眼的蛮族人急了,“沈姑娘,我蛮族铁矿所有人都知道是最好的,你有没有兴趣?” 沈非念一脸为难:“蒙格族长,我大乾不得私营铁器,这可是死罪。” “那,那,我们那里还有别的,沈姑娘想要什么?” “族长莫急,我可以去向陛下求旨问一问,看我大乾是否需要购入兵器,如果陛下点头,我自然是乐意为您和大乾牵线搭桥的。” “那就辛苦沈姑娘了!” 这下,文华公主彻底坐不住了。 蛮族兵器十中有七,是被盛朝买走的,这尚且还不够他们用,如果乾朝在这种时候加大购买量,他们就更缺了。 文华公主冷声问道,“蒙族长莫非是忘了,你还欠我大盛三十万柄长戈未交?” “盛朝兵器,我族会按时交付。”蒙格说道,“但,之后的价格,可能就要再议了。” 毕竟,沈非念好像挺舍得出价的。 文华公主挑了下眉,如今蛮族兵器低廉的价格是乾朝和盛朝两国合力压下来的,沈非念在这里哄抬价格,若被他们的皇帝知道了,不知会不会治她的罪? 而且,乾朝有钱买吗? 沈非念毕竟个女子,入朝时日不长,不会不知道他们大乾国库要见底了? 沈非念退了半个身位,与傅老轻声交谈:“傅大人,辛苦您到时候和陛下说一说此事,盛朝囤这么多兵器,除了咱们,他们还能打谁呀?我们若不早做防范,怕是被动。” “话虽如此。”傅老也轻声,“但沈姑娘你怕是不知道,国库亏空成什么样子了。” “这您不用担心,我自有法子为陛下找来银钱。” “那这价格你要如何说?明显这蒙格是把你当傻子了,想高价卖你呢。” “也就这么一遭,之后我自有办法让价格回到正常价位,我们先把盛朝的气焰压下去再说。”沈非念说着,认真地看着傅老,“傅老,我别的没有,但我有钱啊。” 傅老闻言笑着偏头,看着一脸正经的沈非念,这只狡猾的小狐狸,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顾执渊。 他们眼中的狡黠如出一辙。 傅老问,“你是为了陛下,为了大乾?” 沈非念想了想,在这样智慧的长者面前说谎,恐怕一眼就要被看穿,所以她坦白从宽:“暂且没有这么高尚,我是为了王爷,也是为了我自己。” 傅老笑笑,轻轻地拍了下沈非念的胳膊,像个慈蔼的长者怜爱着出色的晚辈。 他不在乎沈非念为了谁,他在乎的是,沈非念所行之事,于大乾是否有益。 他不是迂腐的老头儿,也从不要求所有人必须无脑为大乾牺牲一切,农夫种好地,绣娘裁好衣,孩子读好书,臣子尽好职,陛下治好国,都是在为大乾好。 所以,他不介意沈非念的小小私心。 可沈非念是说认真的,她真的是准备趁机发一笔横财! 没骗人呀! 在座众人中,只有一个人看穿了沈非念的小算盘。 这个人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即便是沈非念看似傻缺一样买蜜儿虫的时候,他也没有半分惊讶或者鄙夷。 他知道,一个狡猾的商人,有足够多的办法变废为宝,而沈非念一定是想好了怎么做,才敢这么买。 他也知道,沈非念做这些买卖付加的条件——开钱庄,并不仅仅是为了方便交易,钱庄的重要性,别人不懂,他懂。 他还知道,蒙格完了。他彻底掉入了沈非念的陷阱,以后蛮族能不能生存,全看沈非念想不想给他们生路,蛮族最好祈祷,沈非念是一个心有善念的人。 否则,沈非念足能把蛮族逼到灭绝。 他更知道,沈非念才是这次谈判中,最难对付的人。 因为她不按套路出牌。 她另辟蹊径,且狡诈如狐。 这个人缓缓抬眼,眸中并无过多情绪。 他是襄朝的大国师,迟恕。? 第九十四章 一双蓝灰色眸子的迟恕国师 沈非念与他眸光相接时,他神色未有分毫变化,始终宁静如玉佛般。 像是什么情绪也没有,也像是将所有的情绪都藏起,外人看不出分毫。 但沈非念生出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位襄朝的国师,似乎看穿了自己的小把戏。 “沈姑娘,用点热茶。”小侍从适时地打断了沈非念的思绪,递上一杯温热的茶水。 沈非念接过茶盏,轻轻拔着茶杯盖子,看到对面的迟恕冲她露出一个笑容。 那笑容让沈非念极不舒服,像是洞悉一切后,了然于心的笑。 后半日,迟恕未再出席谈判。 像是这场闹剧,在他眼里,不值得多看。 可沈非念不知道的是,不再谈判桌上的迟恕,正在房中听人细说沈非念诸般过往。 也是事无巨细,极致详尽。 “她太危险了,国师,我等是不是……”随行的侍女担忧地问道。 “她是个有趣的姑娘,赵楚的女儿理应如此,你又何必这么早就动杀心?”迟恕温和地笑说道。 “我只是担心,她会发现什么。” “若她真的能发现端倪,我便去会一会她,若她不能,则证明她还很青涩,不足为惧。” “没有顾执渊在,估计凭她自己的,是很难察觉的。” “这便要多谢文华公主将渊王爷调离京中,玉成此事了。” 迟恕笑看迎向窗外的夕阳,双手交握,眼眸在夕阳光照下,泛出淡淡的蓝灰色。 …… 当夜,一匹快马急驰出北辰宫。 带着密报急驶向那位年轻的狗皇帝。 皇帝看着密报,浓眉紧蹙,手边的芙蓉糕都不香了。 “陛下。”沈昌德拱手行礼,“臣斗胆进言,那蛮族所出兵器固然好,但我大乾所造神兵就差了么?何必劳民伤财上他们那儿花高价买?” “说得好!”皇帝合掌,“孤也觉得,何必要向外族之人买这些东西?我朝的就差了么?外族之人若是在兵器上动动手脚,我朝战场上的大好男儿极有可能白白送命!” “陛下圣明!”沈昌德满脸都写着忠君爱国的正义感,“提出这等想法的人,才真是罪该万死,置陛下,置大乾于危机之中!” “没错,提出此想法的人,正是你沈相的千金,沈非念!” “她一个小小女子,目光短浅便罢,还要祸害大乾,臣宁可没有这个女儿!” 皇帝抚掌大笑,“倒也不至于此。” 沈昌德悲叹一口气,“家门不幸啊!” “但此事,她话已经放出去了,若是临时反悔,未免会让外族之人小瞧了我大乾。” “所以臣才说这是家门不幸,她搅得臣家室不宁便罢,竟给陛下添此忧愁,实在该死。” 皇帝笑看着他,忽然提及别事,“前年北方大旱,去年南边又经涝灾,今年秋收也不过平平,连着三年流年不利,百姓凄苦,国库税银都拿去赈灾救命和兴修水利了,军晌支出更是重中之重,这般盘算下来,孤还能有几个银子呢?这购置军器之事,的确有些为难。” 沈昌德趁机说,“国库税银之事本是户部司掌,照理说,臣不该多话,但户部尚书实在是……唉。” 皇帝喻意不明地看了沈昌德一眼:“李尚书为人胆小,但胜在谨慎,户部司掌天下银钱,交给旁人孤也不放心。” 沈昌德便知道将李尚书赶走的可能性暂时没有了。 所以他换了对策,说道,“李大人的确谨慎,这么年来户部从未出错,但银钱之事无非是开源节流二法,既眼下无法节流,不若开源?” “沈相是想说?” “眼下大乾商户越发兴旺,比之前几年翻了数番去,商户营生利滚利,轻取千万家产,着锦衣华服,食山珍海味,农户必然不满生妒,长此以往,有伤国本,这可是大忌,看看那襄朝就知道了。陛下何不多收商户税银,一来可以打压我朝商户猖狂视金银至上不遵礼法常纲之徒,二来,也能丰盈国库。” 皇帝的眼神玩味起来,笑问,“孤记得,沈非念,便是京中有名的商户?沈相这是要……大义灭亲啊?” 沈昌德一身的浩然正气,“国法之下,何来亲眷之说?她得陛下器重,才有幸随傅大人接见各国使节,却图谋私利,擅自与各部互通有无,这正应了臣先前所说的,商户尽是些狡诈之辈,无有大义,满心想的都是些金银之事!依臣看,这事儿既是她惹出来的,不若叫她掏了这笔银钱便罢!” 皇帝瞥了一眼桌上的密报,还真如傅老所预料的一模一样,沈昌德果然是打算让沈非念掏这笔军费。 ——或者不如说,沈非念料到了沈昌德会这么说。 ——她可太了解自己的这位父亲大人了。 ——当国库没钱,而沈昌德又怕皇帝深查时,给皇帝钱,让皇帝闭嘴,满足皇帝所需,他的危机就能安然度过。 皇帝靠坐在椅子上,看着满脸都写着义愤填膺的沈昌德,笑说,“沈非念与各族做生意的事,孤也听说了,不算什么大事,她虽有私心,可于大乾总是有利的,诸国之间来往最多的,不就是商户么?有她牵头,日后想来我朝与诸国边贸也会繁盛起来,沈相也不必过于气愤。” “陛下宽厚仁爱。” “若真的多征商户税银,沈相觉得,此事交由谁去主理为好?” “户部侍郎元威,做事可靠,又雷厉风行,倒是个合适的人选。” “嗯,孤知道了,此事孤会再作思量,有了万全之策后,再与沈相细说。” “是,陛下。”沈昌德有点疑惑,今日的陛下有点不对劲,处处留话口,不将话说尽。 沈昌德退下后,皇帝咬了口芙蓉糕,“出来,孙大人。” 吏部尚书孙大人自里间走出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都听见了?”皇帝笑得眼睛都眯起,手指头点点外面,“是不是如孤所料,他果然要用元威。” “简直荒谬!”孙大人气骂,“臣昨夜才收到密报,元威不知贪污了多少银钱,沈相与他私交颇密,焉能不知!此刻竟然还敢给他谋这么大的差事!”? 第九十五章 我管他喜不喜欢,我喜欢就行 “呵,沈昌德这个老东西,贼着呢。” 皇帝抬起腿,架在御案上,看上去很没有皇帝相,语气也有点飘忽,“傅老给了孤一个主意,咱们从蛮族那买兵器不是缺银子么,那就从这元威下手。” “他贪污数目,有如此巨大么?” “他没有,沈昌德有啊。”皇帝乐呵呵的,“但你不要动到沈昌德,他还有用。” “是,臣遵旨。” “孙大人,不知怎么回事,孤总有一种感觉,这从元威身上掏钱的主意,不是傅老出的,这不像傅老的作风。” “陛下的意思是……” “这么恶心人又刁钻古怪的想法,挺像沈非念的手笔。” “她……一个女子,能有这般思量?” “谁知道呢?对了,孤的那位皇叔,这会儿应该快到边关了?” “按照时日来说,再有几日就该到了。” “你说,孤让他一直戍边如何?” “陛下英明。” “呵,英明?孤若是英明,他哪能骑在孤的脸上肆无忌惮?”皇帝收起腿,“孙大人也出宫,此事尽快办妥,且不要惊动各方,诸国使节还在京中呢,这种丑事别给孤丢脸。” “臣知道了。” 孙大人躬身退下,皇帝挑了个果子抛在手心,对太监说,“咱们去看看榕才人。” 太监满脸都是为难:“陛下,淑嫔娘娘在殿外侯着呢。” “糊涂东西,这么冷的天,她站在外面冻着了怎么办?赶紧让她回去。” “……是,奴才这就去回话。” 狗皇帝咬了口沁甜的果子,眼神望着天花板,莫名念叨了一句:“沈非念。” 同夜,北辰宫。 沈非念围着炉子,眼睛盯得直直的,眨也不眨。 “姑娘,你这么盯着,栗子也不能一下子就熟了呀。”织巧哭笑不得。 “不行,我必须看着,上一炉就让沈澜弦那个王八蛋全薅走了!”沈非念要气死了,沈澜弦他简直不是人! “我帮你盯着,保证他不让他抢你的。” “你不行,你肯定会让给他的,织巧我可太了解你了,心肠软得要命,他说句好话你就心软了。” “那让黄雯来。” “黄雯一失手把他打死了怎么办?我医馆还没回本呢。” “……” 门口传来一声轻笑。 “谁!”沈非念警惕地问。 “小人是来给姑娘送宵夜的。” “进来。” 来人是那个小侍从,小伙子相貌平平,但身形挺拔,看着很有精神气儿。 而且这一来二去的,跟沈非念也算是混熟了,神色颇为泰然。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沈非念随口问道。 “小人古缘。” “嚯,你父母是信佛的,给你取了个这么有禅意的名字?” 古缘笑笑,没有接话。 “熟了熟了,好香!”沈非念放下手里的桂花羹,拿起钳子慌忙去夹火里的板栗。 这板栗是她在行宫里捡来的,捡了老半天统共一小把,她宝贝得不得了,结果还让沈澜弦抢了一半去。 但她技术属实不行,夹了半天也没夹起来几粒。 “小人来。”古缘接过她手里的火钳,将火灰中的板栗一颗颗取出来,又拿了方洁白的帕子包好。 再仔细地将板栗肉取出来,装进玉碟里。 金黄的板栗呈在浅碧色的碟子里头,极是好看。 沈非念吃得满嘴都是板栗香,美滋滋地回味,忽然又说:“不知道边关有没有板栗吃?” “什么?”织巧瞧她。 “这么美味,不知道顾执渊吃不吃得着?” “王爷什么好东西没用过,哪会馋这几颗板栗呀?” “也对哦,瞎操心。”沈非念一想也是。 立在一侧的古缘想了想,说,“边关苦寒,并无此物。” 沈非念乐道,“你这个万事通又知道了?” “小人故里在边疆,所以知道。” 不多时,聂泽君便来了。 “沈姑娘,孙大人估计要对元威下手了,沈昌德会被波及,但不会一下子倒台。” 沈非念还在美滋滋地吃板栗,“嗯,你们暗中多帮着点,尽快让孙大人在咱们狗皇帝面前立个大功。” “行,我会让姬颜卿尽快的,姑娘那板栗好吃不?” “好吃。” “我试试?” “不给!” 聂泽君无语,不给就不给呗,连板栗带盘子的都藏到身后去算怎么回事?自己要抢你拦得住吗? “对了,姑娘之前的另一封信我们也送到了,他今日已经动身出发了。” “嗯,有说什么吗?” “没说啥,就看着挺风萧萧兮易水寒的。” “我也没让他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呀。” “毕竟这事儿,容易被杀头。” “现在他就过得好了吗?真是好笑。” “都好说,这板栗……” “不给嘛!你要吃自己买去!我出不去行宫你还出不去么?” “我是想说,咱王爷不爱吃板栗,他嫌吃多了放屁,姑娘你悠着点儿啊。” “……那我还爱吃烤红薯呢。” “连环屁。” “……” 沈非念拿起一颗板栗放进嘴里,看着聂泽君,“我管他喜不喜欢呢,我喜欢就行。” “就是说,谁会不喜欢板栗的甜香可口?”旁边的古缘小声来了句。 “这谁啊?”聂泽君诧异,怎么回事,现在一个下人都敢暗戳戳地给王爷埋雷了? “他叫古缘,挺机灵一小伙儿,这些日子我准备让他一直跟着我。”沈非念吃完板栗,将碟子递给古缘。 聂泽君觉得这个事情非常严重! 他必须立刻写信通知王爷,有人在撬你墙角! 古缘截住聂泽君写好的信,丢进了炭火里。 后来几天,行宫里风平浪静。 大家互相阴阳怪气,夹枪带棒,你刺我一句我捅你一语,但又不至于彻底撕破脸皮,努力地维持着虚假和平。 但在行宫外却是另一副光景。 南市菜市场的李二狗这两天吓出病来了,他的瓜果菜蔬都是最新鲜水灵的,给元大人府上已经送了三年的菜,但前两日去他府上的时候,敲了半天后门,也没人应。 他疑惑地推门进去一看,好家伙,空无一人,但见鲜血涂墙,又闻阴风阵阵,冻彻骨寒。 李二狗当场就吓疯了。? 第九十六章 又见面了,宋姝。 这种情况在这几日的京中,时有发生。 许多人在一夜之间消失,不知去向。 有一些与沈昌德有关,有一些没有,有一些是皇帝做的,有一些是沈非念做的。 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消亡都是无声无息的。 清晨微蓝的薄雾散开,鲜血被冲进了护城河里,不知疼痛地撞上几块顽石后,便不见了踪迹。 多情的男女在河边放灯,船灯摇曳在粼粼河面上,承载着他们祈祷的姻缘美满,又或者平步青云,早起浆洗衣物的妇人捣衣泼水,嬉闹玩笑。 他们不知这水中藏着多少生死与阴谋。 他们不必知道,百姓不必知道,百姓只需要在王朝的庇护下,过得快乐和富足就好。 于是沈非念坐在墙下感概,所谓权贵门庭,也不过是一场过眼云烟罢了,富贵在天命,生死不由他,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就是灭顶之灾。 除非真正地站到了权力巅峰处,成为权力的执宰者,否则寻常王谢家,也难留自家檐下燕。 她正难得地抒发着这些细腻情绪时,一个黑影自墙上一跃而下。 “堂堂尉迟将军,为何要作梁上君子?”沈非念坐在椅子里,笑看着他。 尉迟无戈摸了下脸上的蒙面黑巾,亮着短匕。 “怎么,你还准备将我就地格杀不成?”沈非念放下茶盏,支颐看他,“这里可是大乾,不是你盛朝。” 尉迟无戈低了下眼神,足尖一点,就要凌空跃走。 树上的聂泽君一只穿云箭,断尽他的退路。 尉迟无戈无法,只能停下步子,看着沈非念:“你想怎么样?” “我想看看这行宫里有没有缺什么东西,别是被你顺走了。” “你!”尉迟无戈恼声,他会瞧得上那些身外之物? 沈非念抬手要揭下尉迟无戈脸上的面巾,尉迟无戈偏头躲开。 嘿?你还敢躲? 沈非念一爪子把他的脸薅过来,扯掉黑布。 好一个俊俏的少年郎,就是这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 不远处文华公主带着一列下人掌灯而来,对着尉迟无戈连嗔带怨,“你说说你,我说我想吃糖葫芦,你就非得大半夜地去帮我买,这下让人起疑了?” 沈非念对她的鬼话抱以绝对的相信,“原来是文华公主馋我大乾美食了?” “可不是说?”文华公主莲步款款而来,“让沈姑娘受惊了,实在抱歉。无戈,快过来给沈姑娘赔罪。” 尉迟无戈气哼哼地看着沈非念,拱了下手,却不肯开口。 这个人好臭的脾气呀。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你做贼被我抓现形了! 文华公主掩唇,“沈姑娘勿怪,无戈脾气拗得很,我也是拿他没办法呢。” 沈非念笑道,“无妨,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文华公主和尉迟将军就早些回去休息,天色已晚,莫要在行宫里迷了路。” 文华公主冲沈非念点了下头,带着尉迟无戈离去。 “尉迟无戈去的都是我们抄的那几家。”聂泽君跳下大树,停在沈非念身边。 “嗯,他一定轻车熟路,对京中布局了若指掌,对?”沈非念瞅着聂泽君。 “是,也不知他们何时弄到的京中布局图。” “他们何须布局图?”沈非念起身,望着墙头:“你是不是忘了,在住进这行宫之前,文华公主可是带着尉迟无戈四处闲逛,没少花钱。” “姑娘既然早已看穿,为何不拦着?”聂泽君大为不解。 沈非念十分为难地看着他,“因为,她真的在我铺子里买了好多东西,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聂泽君:“……奸商!” 沈非念失笑,聂泽君也真是的,她哪里能拦得住文华公主嘛,难不成把一国公主捆起来不许她出门? 顶破天去也就是记下她的行动路线,勾勾画画的,不就能推测出她的意图了? 尉迟无戈去过哪里,做过什么,并不重要,文华公主要做什么,才重要。 一只鸟儿扑腾着翅膀飞起来,沈非念看着鸟儿,抬起手心,雪白的小鸟落在她掌中,灵巧可爱,一对圆溜溜地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沈非念。 抓了把鸟食放在手心里,白鸟的喙轻轻啄,倒是一点也不疼,只觉得痒痒的,小东西真有灵性。 聂泽君取了鸟腿上绑着的信,递给沈非念。 沈非念展来一看,文华公主今晚好忙哦,可真是辛苦她了。 “聂泽君,司恶楼在京中可用的人手,到底有多少呀?”沈非念忽然问。 “眼下即刻可以调动的,约有一千余人。” “够用了,去准备。”沈非念将鸟儿带来的信递给聂泽君,“待会儿可别漏了谁,会不礼貌的。” 聂泽君脸皮抽抽,这是不礼貌吗?人家巴不得自己被漏掉好? “走,我们再去看看那位美人,希望她不要再寻死觅活的了,年纪轻轻的这么想不开何必呢,可让人省点儿心。”沈非念摸了摸鸟儿的羽翼,手掌一抖,放它飞走。 聂泽君觉得沈非念这样说话时,可怕极了。 明明是一件极为让人恐惧的事情,她偏生说得云淡风轻像是在唠闲嗑,像个变态。 “姑娘,你有没有觉得,从皇宫里头掳人出来这事儿,他有点不太合适?”聂泽君小心地问,即便是王爷,也没这么干过。 沈非念却十分认真地看着他说:“你们王爷,就是这么把我宫里掳出去的,跟拎小鸡崽子一样。”沈非念可记仇了。 “这,似乎没有可比性。” “我觉得是一样的,都是人嘛。” “姑娘说什么是什么!” 黄雯推开小黑屋的门,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呜咽声,听着是嘴巴让人堵住了。 沈非念纤细小手执着一盏精致华贵的烛灯,举到眼前,照亮了自己的面容,温柔暖黄的烛光下她展颜一笑,笑得可甜了。 被捆住了手脚的女子穿得极为华贵,锦缎绣金线,在烛灯下都映出微弱的光泽,云鬓花颜,珠翠奢华。 可她见到沈非念时,却像见了鬼地一样往后缩去,拼命摇头,疯狂挣扎。 “又见面了,宋姝。”? 第九十七章 少年人,哪个不想逞风流 沈非念跟宋姝挑灯夜战三百回合。 次日清晨困得眼皮都抬不起来,扶着腰耷眉拉眼地坐在大树下的石凳上。 凛冽肃杀的空气里有着泥土的淡淡土腥味,昨日后半夜下了场秋雨,一阵秋雨一阵愁,天气越发冷起来了。 秋蝉挣扎着发出最后一声哀鸣,便要等来年的新蝉发声。 一片尚未完全枯萎的叶子落下来,落进沈非念的手掌里,她看着还带了绿色的树叶,想着很多人死去时也如这叶子一般,正值青春。 又或者,不知秋冬已到,不知大限将至。 黄雯匆匆过来报信:“姑娘,到今日凌晨前,聂楼主已将事情全部办妥。” 沈非念转着叶柄轻轻点头,抬头看着东边升起的旭日,红得像个熟透了橘子,又像颗火红的柿子。 很多人都看不到今天的日出了,真可惜,这么美呢。 “沈小友似乎有心思?”私底下,傅老唤沈非念作小友,他坐在沈非念对面的石桌上,捡了粒黑子,问,“会下棋吗?” “会一点点,不算精通。”沈非念执了白子。 傅老笑着落子,“要学会下棋才好,棋道里蕴含了千变万化,行一步望三步,甚至十步。仔细布局,小心落子,一来一去间皆是博弈,待大局落定时,你的棋局,应在你掌握之中。” “我听闻,擅棋者,皆是深谋远虑之辈。”沈非念说道。 “不错,擅棋者,胸中有千般丘壑。”傅老说着,抬眼看了看沈非念:“渊王爷,就深谙棋道。” 沈非念觉得他意有所指,但不知具体是在说什么。 她放了粒白子下去,马上就被傅老围死了一大片。 “可以悔棋吗?”沈非念小声问。 “那可不行,落子无悔。”傅老毫不客气地吃掉沈非念的白子,“元威已经伏法,听说,陛下不准备将他斩首示众,而是关进了大牢里,老朽想,他一辈子也走不出那间牢房了?” “走不出那间牢房的人有很多。” “嗯,陛下动了手,自不会让他们再出来,不过,他应该再小心一些,不该留下痕迹。” “傅老?” “京中擅长生杀之事的人有很多,除了他的御林军,渊王爷的司恶楼。还有劫匪,仇家,一念之间误入歧途的妓,行窃不成被人发现的贼,甚至,他们自相的残杀,或者干脆是,膳食相克,中毒身亡。” 傅老眼睛看着棋盘,口中悠悠缓缓而出的话,让沈非念慢慢挺直了后背,这位看上去和和气气的老者,手段可一点也不和气。 最后老者笑眯眯地望着沈非念,“你说,皇帝他何必亲自动手呢?” “作为帝王,他难得有一次行使至高无上皇权,断人生死富贵的机会,大概是不想放过。”沈非念笑说道。 “说得好,皇帝还年轻,压不住性子想耍耍威风,感受下春风得意的少年快哉气,本无过错。少年人嘛,哪个不想逞风流?但是,他作为帝王,此举荒唐至极。” 傅老眼睛看着棋盘,伸手放着棋子,还是缓而悠的笑说声,“可你我是做臣子的,天子从不犯错,就算有不当之处,也是你我臣子不够敏锐,未曾进言提醒,错在你我这等臣子身上。所以此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该想想,如何转劣为优。” “盛朝要动手了吗?”沈非念立刻问。 “如果我是他们,我昨日就动手了,文华公主还是年轻了一点啊,若换作她的那位父亲,咳咳……”傅老说着咳嗽了两声。 沈非念忙搀着他起身:“傅老,秋意凉,外面风又大,我送您回去休息。” “无妨,年纪大了就这样,一会儿一个毛病的。”他拍了拍沈非念的手背,“我自己回去,你留下来,好好看看这局棋,看能不能破。” 沈非念让黄雯送傅老回房休息,回头又看棋局。 他留了个残局,白子被逼到绝境。 沈非念琢磨了好一会儿,不查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再有两柱香的功夫就该去谈判的正殿里。 她便将棋局先放下,回屋梳洗换衣去。 古缘自大树后慢步而出,瞧了会儿棋局,捡了粒白子,落在棋盘上。 不止盘活了棋局,还反杀了黑子。 他抬眼望着沈非念离开的方向,笑了下,“傅大人可真看得起你的棋艺,给你留了个天残局。” 十月二十八,会晤第十二天。 沈非念刚换完衣裳,喝了口豆浆准备去正殿,在门口迎面就撞上了怒气冲冲的沈棋。 他气急败坏,几步上前,看动作是想提起沈非念的衣领,结果被黄雯一巴掌拍了回去。 “元家的事是不是你派人去做的!”他喝声问道。 傻逼,沈非念在心里暗骂。 白了他一眼,沈非念问他,“元家的事,你一个姓沈的这么着急上火是做什么?难不成你要入赘进元家改姓元了?” “沈非念!”沈棋指着沈非念的鼻子,“你竟敢拿朝政之事报你的私仇!” 沈非念一把抓住他手指,险些给他撅断了,“沈棋,现在是谁有私心?” 沈棋的食指被沈非念折得都要成一个反形弧线了,疼得他身子也跟着蹲下去,“你放开我!” 可沈非念偏要用力地再折一下,痛到沈棋险些跟着力道跪下,沈非念这才满意地松开了他的手指头。 她觉得这人太可笑了, “沈棋,不就是元家替沈昌德收受贿赂,你们将银钱都放在他名下,以免被陛下看出端倪来,现如今元家被连根拔起,那些脏银自然也充入国库,沈昌德这么多年来积攒的贿赂脏钱眼看着就要飞走了,所以你们才着急,对不对?” 沈棋张了下嘴,没有说话。 沈非念上前两步,盯着沈棋那张气极败坏的脸,“想来,一定是笔很大的钱哦,不然你不会气成这样,沈昌德也不会让你来找我对质。” “好,好,好!”沈棋连说三个“好”字,边走边退,“沈非念,你不要后悔!” “这话应该我送给你,沈棋,你最好不要为你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第九十八章 不会说人话就不要做人了! 沈棋拂袖而去,动作仓皇,神态失措。 沈非念冷眼地看着,嗤笑一声,他可真对得起他身上那一袭大乾官服! 得沈棋这么一耽搁,沈非念到正殿时比其他人晚了些,还未坐下,便明显感觉到今日大乾这边的气压低到令人窒息,似乎有什么极度糟糕的噩耗传来。 旁边的人将今早送达的急报递给沈非念,沈非念接过时,看到信封上有褐色的斑斑血迹。 展开来一看,果然是个糟糕透顶的坏消息。 而且很快沈非念就知道了沈棋那句“你不要后悔”是什么意思。 沈棋这种人,就像是恶犬。 主人牵着绳子时,他吠得最欢,狗仗人势的东西。 文华公主今日姗姗来迟,坐下后瞧了一圈大乾众人难看的脸色,她笑声问:“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都耷拉着脸,可是乾朝出什么事了?” 沈非念与傅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沈棋冲沈非念冷笑,拍着桌子质问,“文华公主又何必明知故问?” 文华公主一声娇笑,“沈少卿这话说得,本宫如何就是明知故问了?我怎么知道你们朝庭出了什么事呀?我又没有人在你们朝中为官不是?” 沈棋在这个时候倒是一派燃烧灵魂热爱家国的豪情万丈,直接问道:“在座众人,哪个不知喀斯汗族早已投靠了你盛朝,如今他们突然犯我北疆边城,难道公主毫不知情?何必在这里装模作样!” 实际上,沈棋是在故意把这个话题挑破,明面看着他是在责问文华公主,其实是在与她一唱一和。 可真是条好狗。 文华公主满是惊讶的神情,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喀斯汗族长哈扎,“竟有此事么,哈扎族长,你是何时投靠的我大盛?我竟不知情?” “呵!”哈扎大步而出,双手撑在桌子,正对着沈非念,一脸大仇得报的得意之色:“难道你们乾朝人觉得,只有盛朝才敢攻打你们的城池吗?我喀斯汗族一样可以!” 他拍得胸口“嘭嘭”作响,像只大猩猩:“你们大乾的奉城,三天之内,必将被我族被攻破,之后就是春城,甾城,喀斯汗的铁骑,将在这个冬天结束之前,踏碎你们北方的冰雪,在春天里继续前进,直到我们的族旗插在你们的皇宫金殿上!” 哈扎双手握拳,高举双臂,喷得唾沫星子满天飞。 沈非念伸手在鼻下扇了扇:“好大的口气。” 哈扎听不懂沈非念的双关之语,猖狂大笑:“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顾执渊已经去南疆了,北方你们根本没有进行太多防守,沈非念,你如果现在向我投降,我可以将你赐给我族最勇敢的骑士们,他们有三百个人,你会很舒服的!哈哈哈!” 文华公主闻言瞥了哈扎一眼,暗自蹙眉,却没说什么,只低头抿了口茶,然后看向沈非念。 沈非念心里莫名有股恶火直往上蹿,轻呼一口气,她肩膀都微微沉下去,眼神也越来越不善,幽幽地盯着哈扎的眼睛。 她真的很是憎恶,这种没品的人。 就是不会说人话,非要往下三路去,是吗? 那你他妈就不要做人了! 猝不及防间,沈非念反手抽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跳上桌子,单膝半跪在桌上,抬起短刀就比在了哈扎脖子下方!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擒贼先擒王?” 沈非念逼视着哈扎的眼睛。 哈扎像是中了邪一样,不知道动也不知道反抗,任由沈非念的刀子一点点割断他脖子上的项链,割进他的肌肤。 沈非念本来已经做好了打算,绝不在谈判桌上有催眠术。 但她实在是忍不了这个恶心的东西了! 这番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聚齐了斯文败类道貌岸然之辈的使节谈判桌上,会杀出沈非念这么个直接动武的人。 就算是以往,大家也顶破天去也只是吵得面红耳赤,砸砚台,摔桌子,踩椅子而已,更多的时候都会保持着各自的体面和风度,搏个礼仪之邦的雅名,绝不会真的动刀动枪。 毕竟,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沈非念这是公然挑衅大家保持了多年的默契。 眼见沈非念真要割开哈扎的喉咙,场面马上要变得不可收拾,那看似普通平凡的古缘却极有胆量,静静上前,小心地收起沈非念手里的刀子,又扶着她下来,“沈姑娘当心,别摔着了。” 沈非念也清楚,自己不可能真的在这里宰了哈扎,便也顺着古缘给的台阶下来。 哈扎甩了甩昏昏沉沉的脑袋,又觉得脖子下面有些温热,摸了一把,摸到了血,立时红了眼睛,杀气腾腾地瞪着沈非念! 沈非念甩了下手里的狼牙项链,丢到哈扎跟前:“在我大乾的地盘上,哈扎族长最好注意着点说话,别北方奉城你还没打下来,就先死在我手上。” “你这个邪恶的女人!”哈扎抓起项链,上前一步。 黄雯长剑一出,抵在他眼前,怒目而视,高声喝道:“尔敢!” 哈扎顿时止步,却不甘后退,两人对峙起来。 殿中剑拔驽张,一滴水响,都有可能激发一场血战。 文华公主身后的尉迟无戈也暗自将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跨上前一步,高度戒备警惕,将文华公主护住。 “咳咳……”傅老咳嗽两声,像是刚刚在昏睡,这才醒转过来一般,疑惑道,“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事,大家不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呢?” 于是沈非念抬起手指,轻轻地扶了下黄雯的手臂。 黄雯收剑,尉迟松手,哈扎后退。 那凝重得如同铅云一般的压抑氛围,也逐渐消缓,只是每个人的戒备并不曾减少。 文华公主笑看着傅鸿儒和沈非念二人,他们两个,一老一少,倒是默契。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面子给大乾挣足了,威慑也给够了,场面也圆得漂亮极了。 不过,他们要如何应对北境兵灾呢? 如今的大乾,恐怕来不及布防迎战了? 第一百章 她可太了解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了 当沈非念这样笑时,文华公主忽然有不好的预感。 但她认为那是自己的错觉,已是必胜之势,沈非念有多大的能耐,能翻了天去不成?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沈棋愤而起身:“我泱泱泱大乾岂容你们这些鼠蚁之辈小觑?你们又何必欺着一个女子不撒手!要战便战,我大乾岂会怕你!” “好!”文华公主为他的激情演讲抚掌,“这位沈少卿倒是很有魄力,请问你能代表大乾的意志吗?” 沈棋痛心疾首地嘶喊:“今日在座诸位,谁敢签下这些条款,便是数祖忘典,卖国求荣!一辈子别想挺直腰杆做人,子子孙孙都要被人骂得抬不起头来!大乾的未来更是要被诸位毁于一旦!诸位,你们真的要答应这般荒谬的条件吗!” “谁能答应!谁敢答应!”热血男儿经不得激,立刻起身附和。 群情激愤。 他们要用群体意志将沈非念绑上他们的船,逼迫沈非念答应起战。 文华公主冷眼看他们表演。 反正无论是战是和,对她来说,都是得利方,她才不在乎乾朝这些跳梁小丑闹哄哄地吵什么。 沈非念也清楚文华公主所想,这局棋,对文华公主来说,是必赢的局面。 无论大乾怎么选,最后都会如她所愿。 战,大乾顶多只有三成胜算,这还是赌上大乾所有财力人力的结果。 和,大乾让利能让得连祖宗积攒下的老本都搭进去,形同割地让城。 沈非念拿到了一局死棋。 所以这大概就是文华公主之前放纵自己和九部谈生意的原因,因为在她看来,无论前面沈非念为大乾争取到多少利益,到最后,这些利益都是要吐出来的。 她等于是在做无用功。 而且当文华公主提出这些条件,大乾陷入被动手,九族族长的脸色明显变了。 就连一直当背景板的襄朝国师迟恕,都难得地抬起了头,认真观望。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沈非念输了,大乾基本上就完了。 往后至少数年,大乾在这片大陆上休息再抬起头来做人,只能任人欺凌。 顾执渊辛苦打下的江山,积累的优势,都要被沈非念一手葬送。 站在她身后的古缘,忧色忡忡,背在身后的手几次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望着沈非念的背影,数次欲言又止。 “沈非念,你今日若是敢签订这些条款,我就敢让你血溅当场!”沈棋还在慷慨陈词,昂首高喊,“我身为大乾臣子,绝不会允许有这等丧权辱国之事发生!” 沈非念对他的怒吼咆哮充耳不闻,只定定地看着对面的文华公主。 她在严肃地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此时她使用超能力外挂催眠术,化解眼下危机,诱导盛朝,襄朝和九部签下另外的不平等条约,给大乾捞尽各种好处,会不会成为名垂千古的不世功臣? 听上去好像挺爽的样子,是个爽文打开的正确方式。 但答案是否定的。 大乾会一边为她歌功颂德,一边为她竖起绞刑架。 巫女,邪术,妖怪,这些字眼会烙在她的脸上。 她可太了解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物了。 对于未知的恐惧足以让他们将这未知扼杀,美其名曰宁错杀不放过。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作这种死。 而眼下,并没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 于是沈非念坐直了身子,双手枕在桌案上,手指交握。 她开口,问文华公主,“你怎么就知道,我朝无人呢?” 这是一个重复的问题,文华公主觉得不太对劲,她疑惑地看着沈非念。 沈非念缓慢地说,“骁骑大将军赵华安在我等会晤开始后的第二日,就已经前往北境奉城了,此刻应该抵达已有数日,早已布防完全,你喀斯汗族的铁骑,终将被他斩断马蹄,埋在冬雪里,化作肥料,滋润来年的北境之花。” 文华公主皱眉,“赵华安?” “你疑惑你为何没有收到消息是吗?明明宋姝替你盯着他的,哦对了,宋姝是你大盛朝的细作,那日宫宴给哈扎的侍从准备刀具的人,也是她,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赵华安,对?赵华安怎么会离京呢,他离京宋姝怎么会不知道呢?” “因为,有一些人清楚地知道,家国天下,重于儿女情长。我大乾,永远有这样的好儿郎。” “这个人不是我,是赵华安。” “每日对宋姝能风报信的人说赵华安如何如何,那只是谎话,让宋姝,让你相信赵华安还在京中,那是我安排在他府上的替身,真正的赵华安,早就走了。” 当初哈扎在宫宴上对沈非念发难时,沈非念就觉得有异,他好像很有底气,一点也不怕大乾报复的样子。 那时候等查了北境再做决定已经来不及了,时间比命还值钱,她便赌。 一边写了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让赵华安请旨离京去北境看看情况,另一边让姬颜卿联系北境的探子,还让傅老给皇帝写了密折,这场无聊的游戏该结束了。 作为皇帝,作为天子,他该睁开眼睛看看,他的天下马上要被人踩踏得分崩离析,他该收起他那些幼稚可笑的把戏了! 还好她赌对了,也还好年轻的狗皇帝分得清轻重缓急,更还好赵华安是个通情达理,知晓大义的人。 而宋姝,真正的宋姝早就死了。 沈非念笑看着文华公主,“是你让沈棋送宋姝入宫的?当然了,你不会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你只用对我们的沈少卿说一句,若能让赵将军困于情事,不能应战便好,沈棋自然会替你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你是不是这么说的?” “对了沈棋,窃颜术的方子,是宋姝给你,然后你再给沈之楹的?毕竟,宋姝可是能接触到文华公主这等宫廷贵人的高级细作,知道一两个绝密的方子也不是什么难事。也许,她就是用这样的方法,给她自己换上了宋姝的脸呢?” “沈棋,你不会真的以为,我有这么宽宏大量,在你们动了我身边的人之后,我还放你和宋姝一马?”? 第一百零一章 她也可以为了他们拼上一拼 文华公主眉头越皱越紧,心下剧震,手指稍稍用力地抓住了了椅子扶手,不发一言。 沈非念说的,字字句句都对,这才是最恐怖的。 将时间的针脚拔回到昨夜。 宋姝看到沈非念时,那一瞬间的恐惧和震惊,并非是担心沈非念对她进行什么报复。 而是她害怕,沈非念从她这里问出她绝不能说的东西。 那一刻,宋姝做好了即便被严刑拷打折磨至死,也绝不背叛故国的准备,哪怕她深知司恶楼的手段何等恐怖残忍。 沈非念将烛灯放在桌上,仔细地看着宋姝这张面孔,心下有种微妙的荒唐感。 曾经原书里的女主角,柔弱善良却又坚强不屈的小白花,摇身一变,成了他国细作。 宋姝身份有问题,并不是顾执渊告诉沈非念的。 她尚且没有无能到这等地步,什么都要等顾执渊送到她手上,饭都要嚼烂了喂进她嘴里,她才能明白其中关窍。 顾执渊明知沈昌德送宋姝进宫,是为了离间皇帝和赵华安的君臣关系,但他依然放纵沈昌德这么做,不作阻扰,本就是怪事了。 紧接而来的是边关战事,赵华安因不得陛下信重被留京中,顾执渊被迫临时接过重任前往南疆御敌。 马上跟着的就是使团入京,诸国会晤,作为大乾定海神针的顾执渊却不在此处,沈棋进入鸿胪寺。 这些事件一个接一个,看似关联不大,实在从一开始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精巧布局。 沈非念又不傻,她岂会完全看不出端倪? 顾执渊不愿说,她也就不去问。 因为她猜到了这些,所以在宋姝与沈棋合谋,利用沈之楹残害自己,妄图用窃颜术夺取自己容颜时,她也能愿意忍住不发作,不向顾执渊搏一份同情,对宋姝和沈棋当场赶尽杀绝。 ——哪怕她清楚地知道,只要她向顾执渊开了口,顾执渊就一定会当场取了宋姝性命来给她报仇。 这可是相当不易的,毕竟当时,织巧和黄雯都险些中了招,被他们害死,而沈非念又实在是个记仇之人。 可沈非念知道,顾执渊一定有一个布了很久的局,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毁掉他的苦心经营。 眼下,差不多到了要收局的时候了。 虽然顾执渊不在京中,但沈非念觉得,这个局,她也可以来收一收。 沈非念收拢思绪,让黄雯解开宋姝手脚上的麻绳,甚至递了杯水给她,“我该怎么称呼你呢?真正的宋姝,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沈姑娘,我乃陛下妃嫔,你这样是欺君犯上!”宋姝孱弱地身躯瑟瑟发抖,眼神里满是惊恐和不安。 “你怎知,我将你绑来,陛下他不知情呢?”沈非念笑看着她,“宋姑娘,你必须相信一件事,对于有些男人来说,别说你是他的妃子,哪怕你为他生儿育女,又或者征战沙场,他在抛弃你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迟疑。” “男人,就是一种这样薄情的生物,是不是?” 宋姝眼中含了泪,清清亮亮的水光,极为让人怜惜,“我要见华安。” “我刚刚才说了,男人,是一种薄情的生物。他已经离京了,你不知道吗?”沈非念虽语气含嘲,但心下却为宋姝这样的女子感到悲哀。 不会有任何男人来救她。 唯一会救她的,将是女人。 宋姝陷入沉默,微垂着头不肯再说话。 沈非念一点也不意外,毕竟,她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了。 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经快要忘了,她本不该对这样的人,抱有任何同情。 怎么有种穿越时空了也还要重操旧业的荒诞感? “宋姝,当日给我下毒的事,是你的主意,还是沈棋的?” “沈姑娘,你在京中树敌众多,想你死的人,又何止我一个?” “可我树敌再多,也从未对你有过敌意,你为何要害我?” “你是真不知道吗?那副画像是真的,的的确确是华安画的。” 沈非念闻言失笑,“原来,魅力太大也会招至杀祸。” “呵!”宋姝冷笑,那是属于女子的满腔妒意。 同时也就证明,她对赵华安是真有感情。 这真是太可悲了。 外面忽而狂风起,吹得树枝打墙摔瓦,更夹电闪雷鸣。 闪电劈过,照得沈非念的脸泛起雪白颜色。 宋姝便在这一瞬间之间,失去了自我。 站在旁边的黄雯瞳孔地震,难以理解,不敢置信。 她觉得她一定是见到鬼了。 雨歇云收,外面安静下来。 沈非念笑问,“宋姝,京中还有多少盛朝细作,藏身何处,用何身份?” 宋姝满脸不解,“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细作?我是陛下的妃子,你竟敢私下囚我,该当何罪!” 沈非念挑眉,“不说拉倒。” 她将宋姝又捆好,确保她无法自戕后,便与黄雯离开了。 接着,她在大树下的石凳上,接住了一片尚未完全枯萎的树叶,感叹生命无常。 然后,她和傅老下了半局棋,傅老说了许多有意思的话,还留了个残局给她。 最后,她坐在这里,代表大乾,和文华公主,不见血光地厮杀。 且将继续厮杀。 沈非念绝不是一个对大乾这个国家有着多不渝的忠贞,对这片土地有着多热泪盈眶的热爱的人。 开什么玩笑,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又不是大乾人! 她没有那么强烈的归宿感和荣誉感。 但是,既然顾执渊对她全心信任不作疑,既然傅老把这一切交到她手中,既然她的织巧喜欢这里,既然她的黄雯为了这里可以随时付出生命在所不惜。 那么,她也可以为了这些人,拼上一拼。 文华公主绞了下手指,她身后的尉迟无戈将她这个动作看在眼中,有些担忧。 公主只有在极度不安和紧张的情况下,才会下意识地做这个动作。 文华公主本能地想问,宋姝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但理智让她保持缄默。 沈非念偏要打破她的缄默。 她声调上扬,带着笑意,“既然今日这么热闹,何不请姝才人同来?” 文华公主修剪得极为好看的指甲,便一下子嵌进了肉里。? 第一百零二章 心里的脏话含妈量极高。 眼看沈非念马上要就要把宋姝带过来,沈棋彻底坐不住了,他必须立刻撇清和宋姝,和文华公主,以及和盛朝的关系。 他大步向沈非念走来,嘶吼着:“沈非念你这个疯妇,你胆敢污蔑本官!” 他不是气怒攻心,他是心虚胆怯。 沈非念笑,“沈少卿急什么呀?假使我说得不对,自有陛下还你清白,不是吗?” 黄雯点住沈棋穴道,将他放倒在地上。 宋姝被带上来时,鬓发有些散乱,脸色也苍白,精致的妆容在一夜的焦虑和不安后,显得狼狈不堪。 但沈非念偏偏给她体面,甚至向她行礼:“见过姝才人。” 宋姝看了一圈这殿中之人,最后看到文华公主,眼神飘忽了一下,勉强回神,“沈姑娘不必多礼。” “本宫听闻,乾朝后宫不得干政。”文华公主的眼神锐利起来,不再似平常那般总是带着笑意,“沈姑娘这是何意?” “我朝的确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但姝才人乃是陛下妃嫔,她能来此,自是有陛下允准。”沈非念看向文华公主,“但本朝还有另一个说法,文华公主莫非没有听说过,他国不得干涉我朝内政。” 眼下情况极为微妙。 宋姝坚信,她只字未说,守住了大盛利益。 可文华公主却并不确定,宋姝到底有没有供出什么重要情报。 而沈非念,沈非念什么也不做,她就把宋姝供在那儿,让她当一个漂亮的摆设。 给文华公主造成心理威慑。 宋姝身子僵硬地坐在椅子里,飞快地想着办法,她必须将信息传递给文华公主,让文华公主相信,她一个字没有说,不要中了沈非念的计。 安置好宋姝后,沈非念看向喀斯汗族的哈扎,“哈扎,你放心,北境,你破不了,奉城,你攻不下!” 她的神色陡然凌厉,如出鞘的刀,寒光凛凛,“而你喀斯汗族,将被我朝夷为平地,寸草不生!” “哈扎,请你务必相信,我大乾绝不会对觊觎我国土之人有半分手软迟疑,你终将成为你族罪人,带领你的族人走向灭亡!” 她说得太过铿锵有力,仿佛马上就要覆灭喀斯汗族。 哈扎心慌地避开沈非仿尖锐的眼神,不安地看了看文华公主。 文华公主仍不知沈非念的下一手棋是什么,只能按捺不动。 沈非念起身,缓步而行,凛然孤傲的气势一泄而出,那根本不该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该有的,她像是从无数鲜血淋漓的战场里厮杀出来的狠辣谋权者,桀骜不可驯。 “文华公主你布局良久,南疆也好,北境也罢,你都已放下棋子,为何偏偏要等到今日才发难?难道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能助你万事顺遂吗?” “当然不是,是因为你们在京中的耳目眼线,折损不少,你知道我动手了,你不能再等下去。” “这些年,你盛朝在我大乾安插了多少细作?似宋姝这样的人,又有多少个?” “似沈棋这样的败类,你又收买了多少?” “你允诺了沈棋多少好处,他才会这么努力地帮你推动这场战事?他将从这场战事里赚取多少利益?” “你又以为,我一直按兵不动,放纵沈棋和沈昌德肆无忌惮的原因是什么?” “是我动不了他们,又或是我怕他们吗?文华公主如此聪明,想来不会这么天真。” 文华公主抬起眼帘,看着对面气势强到逼人的沈非念,突然明白了,她找蛮族买兵器是假,逼得沈昌德断臂自保也是假,故意打草惊蛇,才是真。 可沈非念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人藏身何处的,她不得不开始怀疑宋姝。 沈昌德出事后,文华公主查觉不对,让尉迟无戈深夜离开行宫去查看情况。 可以尉迟无戈的身手,他离开行宫时,怎么会让沈非念发现? 尉迟无戈的行踪,只不过是在掩盖文华公主在做的另一件事——她在联系她放在大乾的其他细作,打探朝中风声。 她联系的人,正是宋姝。 在当时,有了沈非念那一手打草惊蛇四处剿杀,盛朝其他的细作都已经进入蛰伏状态,文华公主再去寻觅他们,只会增加他们暴露的风险,身份最安全的人,只有宋姝了。 可那一晚,皇帝宿在宋姝宫里,和“宋姝”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这种时候岂能有外人打扰? ——真正的宋姝,早被沈非念绑到小黑屋了。 文华公主久等无果,只能另寻他法,小心起见,她去找了沈昌德。 所以沈非念那时才说,文华公主这一晚上,可是忙坏了。 她以为她做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却不知沈非念早已先发制人,布好陷阱,只等她往里面跳。 “他们怎么样了?”文华公主暗暗咬了下牙。 “司恶楼会好生款待他们,公主不必担心。” 文华公主深吸一口气,换上笑容,只是此刻她的笑容显得僵硬,“何必如此大动干戈的呢,沈姑娘将这些人交还给我,我也愿意在今日的条款上做出些让步。” “我不需要你让步。”沈非念笑看着她,微微抬起下颌,“我要你把今天说的这些话,一字一句地吃回去!” “沈姑娘也不必这般盛气凌人,大盛朝,从未有过这些人。”文华公主这话的意思就是,她要舍掉这些人了。 沈非念笑弯了眼,文华公主是真急了,不然不会昏招频出。 “这怎么可以呢,盛朝忠魂埋骨他乡,却连个名字都不能出现在你盛朝的功勋薄上,可不是要令人心寒?我这样的好心人,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悲惨的事情发生。” 事情来到了沈非念的舒适区。 比缺德,她可以把文华公主气到活活暴毙。 “我一定会,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地替他们歌功颂德,让整个天下的人都知道,有这么一群人,忠君爱国却死在了我大乾,却不被你盛朝,不被你文华公主承认。” 文华公主气得咬碎了后槽牙。 心里的脏话含妈量极高。? 第一百零三章 宋姝,你是许娇娇 场上一片死寂,这番你来我往的交锋,局势瞬息万变,不能说此刻的沈非念已稳操胜券,但至少不被文华公主完全钳制。 如何让一个细作舍生忘死地为一个看不到光明的未来卖命? 让他具有无与伦比的信念感。 也就是传说中的,信仰。 对使命的信仰,对国家的信仰,对君王的信仰,或者,对一株草,一朵花,一首乡谣,一碗茶汤的信仰。 沈非念在威胁文华公主,你敢胡来,我就敢击溃你盛朝情报系统里,细作的全部信仰。 一个优秀的细作,往往要经数年的培养,再有多年的潜伏经历,才能接近利益集团的核心人物,拿到最重要的情报,比如宋姝。 相反的,这些人也知道太多本国的秘密,手里掌握着太多人的名单。 一旦这些人信仰崩塌,背叛盛朝,说出一些大的小的有的没的重要的不重要的秘密,沈非念足以将盛朝的整个情报系统连根拔起。 文华公主她最好考虑清楚,这样的风险,她承不承担得起。 沈非念笑看着文华公主微有些青白的脸色,拿肩膀轻轻地撞了下旁边的人:“怎么样,我厉不厉害?” “厉害,沈姑娘心思缜密,运筹帷幄,一切皆在你的掌控之中。”旁边的古缘笑着答话,语气莫名有点宠。 沈非念愣了下,她以为旁边站的是黄雯才这么开玩笑的。 但是古缘也可以,她就是想小小的得瑟一下。 “沈姑娘。”古缘轻声在沈非念耳边说了些什么。 “真的假的?”沈非念诧异地看着他。 “试试不就知道了?”古缘比她高些,所以看沈非念时,是低着头看的。 沈非念悄悄地戳了一下他的腰,“小伙子,是个人才啊!” 古缘别扭地挪了下腰身,甚至有些红了耳根,“姑娘请自重。” 沈非念好笑地看着他,表示十分理解为什么皇帝们都喜欢开三宫设六院了。 她……也有点想。 不过,顾执渊会弄死她? 哪个成功的女人背后没有五六七八个男人,他就不能大方贤惠一点吗? 就在她想着这些乱七芭蕉的事情时,宋姝忽然暴起! “沈非念,你信口胡绉,污蔑于我,你不得好死!我身为陛下妃嫔,岂可任你百般羞辱!我族之人永不背叛,我辈义士绝不投降!” 她喊得声嘶力竭,眼泪流得肆意不止,神色是决绝。 她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她要以死明志,告知文华公主,她没有出卖大盛。 大盛之人仍然安全,公主千万不要被沈非念蒙蔽欺骗。 她百死无憾。 就在她要一头撞死在梁柱上的时候,文华公主用力握拳,眼泪一涌而上,却用力地忍住不让其掉落,死死地定在椅子上不动弹。 最后那句“我族之人,我辈义士”已是宋姝能说的最后遗言了,她不能在宋姝以死殉国的时候,做出过激之事,让她功亏一篑。 但宋姝没有死成,黄雯将她拦了下来。 文华公主猛地松了口气,端起茶杯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宋姝原名许娇娇,是与她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她们自小就形影不离,共睡一张床,共用一碗羹,她们情同姐妹。 她是文华公主在那座由铁血和权力筑成的冰冷王宫里,最柔软的部分。 有一瞬间,沈非念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太残忍了。 但立场决定了一切。 沈非念低头,摊开一张纸。 “游善,巩兴言,温永贞,符慈,池静之,魏建正,孙乐池……” 她每报一个人名,宋姝,或者说是许娇娇的恐惧便增多一分,文华公主的心防崩一分。 最后沈非念说:“许娇娇,你冒名顶替了宋姝这么多年,可还记得你原名许娇娇?” 文华公主手里的茶盏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仓惶失色。 而沈棋,沈棋早已脸色如死灰。 他根本不知道,他被文华公主利用得有多惨。 在很久很久以前,沈非念刚刚接手柒珍阁的时候,铺子里就被揪出过一个细作,叫刘辛河。 顾执渊百般酷刑审讯,未能从他口中问出什么消息,是沈非念用催眠术问出了“许娇娇”这个人名。 自此后,顾执渊就一直在查“许娇娇”是谁,多方查探,纵横对比之后,目标锁定在宋姝身上。 容她活这么久,是因为要靠她钓出更多的鱼,而不是因为动不了她。 沈棋和沈昌德以为是他们操纵了宋姝进宫,其实,是许娇娇设计让沈家父子将她送进宫,一个安插在皇帝身边,居于深宫的细作,远比在赵华安府上有用多了。 沈棋以为他能凌辱宋姝,是因为宋姝有求于他,不得不顺从,其实,是许娇娇为了掩藏身份忍辱负重,她所为的盛朝,她的国家,沈棋为的不过是一时私欲,他们之间的差距,云泥之别。 沈棋以为他得文华公主两句话,便是与盛朝核心人物有了联系,足以布下天罗地网置顾执渊于死地,其实,许娇娇才是整个计划的核心,他沈棋连个马前卒都算不上。 沈棋以为,他只是和盛朝做了场交易,孰不知,他的行径与通敌叛国无异,早已是大乾的叛徒,是逆贼! “你们策划了江都粮草纵火案,去年的春试舞弊案你们也首当其功,诸如这般,数不胜数,赵华安的将军府,为宋姝提供了最好的庇护所,他对宋姝的宠爱和信任,也让你有了足够的空间去操纵这些事,你们试图从内部瓦解大乾,从根基上毁掉大乾,因此,你们有一个长达数年的春蜇计划,宋姝是这个计划的首领。” “我说得对吗,宋姝?”沈非念摇了下头,“不对,许娇娇。” “真正的宋姝,在宋家被流放后不久,就已经死在你手里了,你用窃颜术换了她的脸,化身赵华安的心上人。对了,窃颜术,也是你给沈棋的,然后沈棋交给了沈之楹,沈之楹又妄图用这种恶毒的方子得到我的脸。” “你成为我大乾风头正劲,深得陛下器重的,将军心上人。” “许娇娇,你所有的事情都做得很好,唯一的破绽,是你选择了沈棋这么个废物陪你作局。” 沈非念推了桌上的新茶给已经惊愕得呆住的文华公主:“公主,他们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第一百零四章 说话当然要扎心窝子了 许娇娇不明白。 她真的,什么也没有说啊! 她从未背叛过大盛,更不曾背叛过公主! 可这是怎么回事? 她要如何向公主证明,她从来不曾背叛? “公主,你相信我,我什么也没有说,我真的没有说!”她哭着向文华公主反复地解释,不停地辩白。 她可以死,但不能背负着这一身的污名死。 可文华公主眼里的痛惜和遗憾,深深地刺痛了许娇娇。 黄雯擒着身子已经瘫软,连寻死都没了力气的许娇娇,心底叹气,她就说,沈姑娘真的会点邪术的! 昨日她只是看了这许娇娇一眼,她就什么话都招了,自己准备的刑具一个也没用上。 然后沈姑娘又问了最开头的那一句,盛朝有多少细作在京中,许娇娇却诡异地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不是中了邪是什么? 沈非念故意这般迂回,要的是一个推拉的过程。 这个过程极其煎熬,也极其诛心,给人希望又破灭希望,才能折磨得文华公主理智崩溃,心防失守。 果然,文华公主忽然出声,咬着牙根一般地说话:“沈姑娘过于自信了!” 沈非念勾勾唇角,“愿闻其详。” “只要我大盛攻破乾朝,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不是吗?” “是,但问题在于……”沈非念挑眉看她,“你攻得破吗?” “这有何难?” 文华公主昂首,“我朝兵力强盛,武器精良,更有无数好男儿随时待命,只等挥军北上攻陷你乾朝,你真以为,靠乾朝那纸糊着一般的防备,挡得住我百万雄狮?” 沈非念好奇地看着她,“既然如此,尉迟无戈为何还在这里?” “都要打仗了,你朝第一武将尉迟无戈为什么坐在这儿?是看不起大乾,觉得杀鸡焉用牛刀,这种小小战事用不到尉迟无戈出手吗?” 文华公主猛然起身,怒视着沈非念:“沈非念!” 沈非念却丝毫无惧,反是看向尉迟无戈:“因为,尉迟无戈出身草根,来历不明,虽天生神勇,却非望族,你盛朝朝堂对他极为排挤,觉得他一介贱民岂有资格统率三军。你朝也没那么团结和睦,内斗得厉害,多方争执不下,一来二去间,这战事,竟不好打了。” “沈非念,你说话当注意分寸!”文华公主是真的生气了,脸色阴沉如要滴水。 但是,两国交锋,我特么不住你心窝子里扎,我给你挠痒痒不成? 你刚才仗着兵强马壮逼迫我大乾签那些不平等条款的时候,我也没见你注意分寸啊! 沈非念抬眼看向尉迟无戈,尉迟无戈握紧着双拳,勾着头,站在文华公主身后。 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还怪可怜的。 但这并不妨碍沈非念这个没良心的坏女人继续扎心,“既然文华公主对尉迟将军这般重信,不如来局沙盘推演,试试看谁才是兵中王者?也让你看看,我大乾是否真的没有良将之才。” 文华公主气极反笑,“自取其辱!” “话别说太早,容易被打脸。” “上沙盘!”文华公主喝声道,“无戈,让他们见识见识,盛朝的兵法。” “我才不跟他来,这种事,我大乾随便一个下人都能赢他。”沈非念环顾四周,挑挑拣拣,指着古缘,“就你了,假和尚,你来陪他们玩一局。” 古缘心里在骂娘,沈非念你给我等着! 但他表面笑得很谦卑,“是,小人遵命。” 文华公主真的气笑了,沈非念这可真是狂妄自大到没了边。 乾朝的官员也多有不满,沈非念先前那一手以细作之事转守为攻的做法极为亮眼,可莽撞地跟尉迟无戈沙盘推演却是失了智,更不要提还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侍从上去对战。 这一下,大乾好不容易捡起来的脸面,又要让沈非念丢出去了。 沈非念却只是跟那古缘小声说:“你要是输了……” “姑娘欲待我如何?”古缘低头笑看着她,语气莫名其妙还挺宠的。 “就赶紧换个身份去别处生活,千万别说我认识你。” “……好个无情无义的沈姑娘。” 沈非念摊手,那,人要学会明哲保身的嘛。 “听闻尉迟将军擅鬼兵奇道,兵法可谓一绝,请指教。”古缘跪坐在沙盘前,抬手示意。 尉迟无戈倒没有像文华公主那般生气,也没有趾高气扬,相反,他好像挺冷静的,更没有看不起古缘的意思。 他冲古缘微微点头,问过好后,在沙盘上与他缠斗。 黄雯摸过来,牵了下沈非念的衣角:“沈姑娘,你认真的吗?” 沈非念其实也没底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是古缘主动提出的要跟尉迟无戈沙盘对弈。” “这人太奇怪了,可前两天聂楼主查过他,没查出什么异样。” “那就先用着呗,反正我看他挺顺眼的。” 黄雯警铃大响,“姑娘,王爷很快就要回来了。” “嗯,能不能让他晚点回来?” “……姑娘!” “开玩笑的嘛。” 沙盘推演这种东西,完全在沈非念的知识盲区,靠着黄雯的小声讲解,她才能看懂三四成。 但尉迟无戈的脸色越来越凝重,而古缘却能始终面色宁和,不急不燥,由此她可以推断出,这个古缘小哥她必须收入房中……麾下。 尉迟无戈几次皱眉,疑惑地看向对面波澜不惊的古缘,很是不解,乾朝何时出了这样的高手?他竟丝毫不知情。 最后沙盘上双方的小旗子纠缠于一处,二人双双停手,看向对方。 很简单,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如果这是真的战场,他们打成这样,必是两败俱伤的结果,便宜的只会是别人。 尉迟无戈起身,向古缘拱手行了一礼:“你很厉害!” 古缘绽出个笑容,“多谢尉迟将军手下留情。” “我没有留情,你确实厉害。至少我不敢说,我一定能赢你。” 尉迟无戈这坦坦荡荡的直率性子,倒是让沈非念刮目相看。 满座哗然。 谁也没想到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小下人,真的可以赢过盛朝最富传奇经历的天才少年将军。? 第一百零五章 见好绝不收,落井必下石 沈非念看着众人惊奇得难以置信的神色,倍感痛快,只差大声说,看到没,这就是我的外室,厉害! 一时之间,大乾之人只觉得脸上满是光彩,扬眉吐气,胸心万丈,顿生豪情:我大乾人才济济,岂会惧怕盛朝那等蛮夷之地! 只是文华公主大为不解,这怎么可能? 尉迟无戈若非深谙兵法之道,凭他的出身,岂能在这般年纪就能在朝堂占得一席之地? 他是不世的奇才,天生的将军,怎么可能随便一个下人都能与他打得有来有回,不相上下? 尉迟无戈单膝跪在文华公主身前,“师傅曾说过,山外有山,人上有人,殿下,臣让您失望了。” 文华公主气归气,却也没有气昏头脑,而且她对尉迟无戈的确偏爱,私下里甚至将他当成弟弟来看,所以只是叹声气,扶着他的手臂让他起身,说:“罢了,终归只是纸上谈兵。” 这边的古缘倒是很臭不要脸,走过来跟沈非念说:“小人不辱使命。” 沈非念一乐,“这话听着像是在讨赏?” “沈姑娘还欠小人一顿饭,不如,到时候由小人来挑地方?”古缘笑着说。 “可以呀。”你还能把我吃破产了不成? 古缘笑笑,走到沈非念身后站着。 黄雯往他这边挪了挪,把他挤开,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别挨着姑娘那么近,当心你的脑袋! 古缘神色自若,往前一步,挨沈非念更近了些。 黄雯恼怒地瞪他,但碍着当下这场合,不能更发作更多,只能暗暗生气,并恼火王爷怎么还不回来,沈姑娘真要被人撬走了! 沈姑娘太花心了,这样不好! 经此沙盘一战,沈非念底气更足,笑看着文华公主:“怎么样,文华公主,我大乾可是无人?” 文华公主深看了古缘几眼,古缘神色静静,任由她上下打量,宠辱不惊,波澜不兴。 “两国休战之事,我会再作考虑。”文华公主不得不退让。 但沈非念就喜欢得寸进尺,见好绝不收,落井必下石,“你没有考虑太久的时间,文华公主,我沈非念今日既然亮明了底牌,就没打算跟你和和气气地谈,我要的,不止是你盛朝的退兵,还有你们的赔礼道歉。” “绝不可能!”文华公主神色严肃,“沈非念,你以为你们乾前在我大盛的内应就少了吗?细究下去,大家两败俱伤!” “我既然把事情做到了这个地步,你不会以为,我没有让我们的人多加防范甚至直接回来?”沈非念好心劝她, “相信我,文华公主,别做赌徒。” 文华公主咬紧牙关,细作暴露是很可怕,却也没那么可怕,她大可以将这些细作当成弃子。 可怕的是,沈非念要拿此事大做文章,动摇整个盛朝的军心,撼动盛朝其他细作的信仰,这足以让盛朝多年来的努力功亏一篑,数代人的辛苦付诸东流。 而文华公主相信,沈非念这个疯女人绝对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 她已经领教过了。 “容我想想此事。”文华公主不得不放低姿态,又指向指向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的泪人许娇娇,“将她交还给我。” “可以呀,有个条件。”沈非念倒是很大方的样子。 “什么?” “你们盛朝欠我们的赔款,请付清,区区几千万两白银,对文华公主来说,不是什么大钱?” “她不值这么多,她甚至一文不值。” “那你就别要她了。” “你!” 沈非念笑,六千多万两白银不是什么惊天的数额,但这笔钱的说法很值钱,她就是要拿这笔钱打盛朝的脸! “好,我给你,但除了她以外,其他的人你也需还给我。” “不可能。” “沈非念,你不要得寸进尺!” “文华公主,你搞搞清楚,现在主动权在我手上。” “将她还给我,你另提一个条件!” “暂时想不到别的,而且,文华公主你应该要明白,我这个人生平别无所好,就是喜欢钱,我真的好喜欢钱!”沈非念说得极其诚恳。 文华公主气得鼻翼翕合,恨不得上去打沈非念两耳光解解恨。 沈非念却不准备退让分毫,文华公主无非是知道,许娇娇再留在大乾,只有死路一条。 沈非念能放过她,皇帝也不会放过,可文华公主不想让许娇娇死。 只不过,文华公主能认下赔款之事,来换许娇娇一条生路吗? 她们的感情深厚至此,不惜损害盛朝颜面,也要相救? 未必。 其实当沈非念提出让赔款换许娇娇的时候,文华公主便知道了,沈非念压根就没准备把许娇娇交还给她。 她不明白的是,沈非念拿着一个已经毫无用处的许娇娇还要做什么呢? 文华公主满目都是迟疑神色,沈非念却凑近了在许娇娇耳边说:“瞧见没,你不值钱,文华公主不会救你的,没有人会来救你。” 许娇娇满目绝望,她不怕死,但她真的不想死得如此冤枉。 “公主,你信我……”她低声哀求。 可叫文华公主怎么信她? 她背叛了,但又没完全背叛,她自己都不知道她已经是个叛徒。 不等文华公主做出决定,沈非念转身看向殿中其他人,朗声道:“我大乾不愿欺凌弱小,但也不意味着软弱无能。诸位,可要看清楚喀斯汗族的下场,千万不要学他。” 哈扎早就已经被今日这番连续反转吓破了胆,此刻不知是该去求文华公主,还是来求沈非念。 但无论怎么样,沈非念今日凭着一腔悍勇和多日筹谋,化解了一场卖国求存的危机,甚至让大乾占据了上风,捞尽了便宜,是无可更改的事实。 相反,沈棋的骨头上,恐怕都刻满了卖国贼这三个字。 而这只是开始,关于沈棋,沈非念有太多话可说。 沈棋虽然不能动弹,但他尽量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今日沈非念与文华公主这一战,让他看到了沈非念的谋定而后动。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必死的结局。 就在此时,忽闻一声急呼:“国师大人?你怎么了?”? 第一百零六章 姑娘请自重 沈非念望去,襄朝迟恕国师口溢鲜血,殷红的血珠滴落在他素白的长衫上。 像是白雪溅红梅,他眉心处的红色朱痕和血一样艳红。 沈非念当下便要传御医过来,迟恕可别是中毒了,就算中毒了也千万别死在这儿,不然这就是严重的外交事故了。 好在迟恕国师只轻轻摇了摇头,柔和地说道:“不碍事,陈年旧疾,无需紧张。” 那侍女翻找出药丸给他喂下去,见迟恕国师神色缓和了不少,才转身对沈非念说道:“沈姑娘,迟国师身体不适,今日商议之事,可否容后?” “这是自然,迟国师身体要紧,今日便到此为止。”沈非念点头,派人送迟恕回房歇息。 文华公主恨恨地看了沈非念一眼,也甩袖离去。 沈非念着人将沈棋押下去关在房中,自己走出正殿外面时,才发现,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秋日里天就本黑得早,她又在里面耗了多个时辰,这会儿都快半夜了。 加之昨晚她又熬了一宿,这会儿忽然力气一松,只觉满身疲惫,脚步都有些虚浮,抬手想扶下门框。 却一下子撑进了一只温暖的手掌里。 “沈姑娘当心。”古缘扶着她,低声说。 沈非念歪头瞅着这个今日立了大功的小侍从,伸了胳膊挂在他脖子上,够不着。 嫌弃他生得太高,沈非念便使唤他:“蹲下来。” 古缘:“……” 他半低了身子,让沈非念勾得着自己的肩膀。 沈非念满意地搂着他的脖子,豪情万丈地拍拍他的肩:“小伙子今天干得不错,明天我就去给你讨赏,这怎么着也得给你个……七品官?” 古缘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咬牙切齿地谢恩:“多谢沈姑娘。” 沈非念听得好笑,又伸手扞了捏他的下巴,活似个浪荡子,对他肆意轻薄调戏,甚至发出感概:“小伙子皮肤不错呀,手感好极了。” 古缘抬起脸别到一边去:“……沈姑娘,请你自重!” “怎么了?” “听闻沈姑娘与渊王爷时常出双入对,若让渊王爷知道沈姑娘你对我……你,你,你轻薄于我,怕是会生气。” “那就要委屈你了。” “沈姑娘此话何意?” “以后,你就当我的外室,虽然见不得人,更没有名份,但我会对你好的,我的心里只有你。” 古缘气怒交加,一把推开沈非念,“你!你无耻!” 看着他快步离去的样子,沈非念笑得前俯后仰,笑声清脆如夜莺啼啭。 一侧的黄雯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也低声说了句:“姑娘,你可悠着点儿,真让王爷知道了,古缘十条命都不够他灭的。” “他这么残暴吗?我喜欢谁他就杀了谁吗?” “你这是欺着王爷不在,胡作非为!” “可是男人不都这样吗?他们可以三妻四妾,美人环绕,还对每个人都说只爱她一个,我就不可以了?好不公平哦。” “这……这不一样,王爷又没有三妻四妾。” 沈非念皱鼻子:“哼!” 她才不信呢。 难不成要让她相信,顾执渊在二十五岁高龄,还是个雏儿? 那他技术一定很烂! 沈非念揉着发酸的脖子,她是真的累极了,哈欠连天,眼皮开始打架,站着都能睡过去。 黄雯于是又不忍心了,上去扶住沈非念:“我送你回去歇息,都累成什么样儿了?” “累成狗了呗。”沈非念打趣一句,心想着这差事不是人干的,要么被人坑死,要么活活熬死。 她回房时,目光往迟恕住的南殿瞥了一眼,那里烛火正明。 沈非念睡得很沉,后半夜时却慢慢醒了过来。 翻了个身,正好对着窗子,窗外有星星点点似流萤一般的光亮,她大感惊奇。 这个季节,可难见流萤了。 穿好外衣,又套了暖和的斗篷,她秉烛外出,寻着那流萤找去。 得流萤指路,在松柏树林间,她看到一个气质出尘如仙,眉心有红痣的男人。 “迟国师。” 关于这位襄朝的国师,有许多的传闻和说法。 据说,他擅蛊惑人心,将大襄帝王玩弄于鼓掌之中,事事依他。 也据说,他擅衍星象,洞察天机,有着极为奇异的秘术。 还据说,他是妖邪转世,为大襄百年难遇的大劫天灾。 这个有着诸多传说的男人,在夜雾缭绕的秘林深处沐着月色,似要马上踏月而去,羽化飞仙一般。 他见到沈非念时,并不意外,轻轻点头,“沈姑娘。” 沈非念掌着灯,站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问:“迟国师将我引至此处,可是有事相商?” 那不是流萤,而是磷粉,他衣角下摆有沾上,此刻正微微发光。 这位迟国师会不会秘术不好说,但他化学学不得错。 迟恕被她点破倒也不恼,坦然笑道:“沈姑娘好通透的心思,不错,迟某的确有事想与姑娘商议。” 沈非念却道,“迟国师白日里一出苦肉计,打乱我的节奏,便是为了此刻与我夜话?” 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沈非念正要一鼓作气地连带着沈棋也收拾了,恰好迟恕就旧疾复发吐了口血? 当时她就察觉不对,只是她没有那时说破罢了。 迟恕弯起眉眼笑,他也知道,那小小的把戏骗不过沈非念。 “多谢沈姑娘成全,没有当场揭穿我。” “你要找我说什么,说来听听。” “天下三国,乾,盛,襄,唯我襄朝国小力弱,既不似大乾这般地域辽阔,幅员万里,也不似盛朝兵力强壮,雄狮百万,夹存你们两国之间,实为不易。” 迟恕一上来倒是把姿态放得很低,不过这也是实话,在三国之中,襄朝在国力上来说,的确是最弱的。 但,比这更惨的是——襄朝不仅弱,他还富。 襄朝商贸极其发达,有着极为丰富的金矿,铁矿和盐矿。 他们的土地随便扔一把种子下去,都能结出丰硕的果实。 更有沿海港口,海产也丰富得令人咂舌。 尤其是襄朝国都沧京,有天下财脉之称。 在那里,才是真的遍地黄金,每日吞吐的银钱难以计数。 可这样一个国家,地不广,人不多,兵不强,马不壮。 “怀璧其罪”这四个字,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不要脸一点来说,襄朝几乎靠着每年给乾朝和盛朝送保护费,才能一直平安无事地存在到今日。 但这种处境,任何一个有尊严的国主都无法长期忍受。 眼下看来,迟恕是来找突破口的。? 第一百零七章 无法成为完美圣人的沈非念 “迟国师心怀故土,忧国思民,我很佩服,但我乃大乾之人,又能帮你什么呢?”沈非念问道。 “每三年我襄朝向大乾和大盛所缴纳税银分别为五千万两黄金,这是一笔极大的支出,即便是以富庶闻名的襄朝,也颇为吃力,若是遇上哪上收成不好,或商户营收不佳,这笔钱更难拿出来,所以我有一个想法。” “洗耳恭听。” “我朝愿向大乾缴银八千万两黄金,但有一点,大乾需庇佑我朝不为外敌入侵。” 沈非念明白他的意思了。 八千万两买大乾当打手,打大盛,他们原本要付的十万万两,也就变成了八千万两。 大乾多赚三千万,他们少出两千万,听着是笔划算的买卖。 但沈非念却并未觉得有多兴奋。 她只是笑笑不说话。 迟恕见她不出声,笑声道,“我知道沈姑娘必有诸多顾虑,比如大盛朝不满此事必然要向贵国与我国开战,也比如我朝随时可能背叛大乾,还比如我已经先找过盛朝谈论此事,要做个双面人。” 沈非念点头,“迟国师见谅,我的确有这些想法。” “所以,我有一种更好的让你信任我的方式。” “哦?” “听闻沈姑娘极擅商道营生,不知可有兴趣,在大襄广开分号,与我朝皇商多做往来?我可为姑娘免除赋税,多作引荐。如此一来,我朝的动向,姑娘也就一清二楚了。” 嚯,这是赤裸裸的贿赂啊! 沈非念疯狂心动! “之前我看过姑娘的生意,极有新意,便是在大襄也少见,只不过乾朝轻商,且赋税沉重,沈姑娘应该很难大展拳脚,但若在襄朝,在沧京,以姑娘的气魄和眼力,将现有的规模扩大十倍,只是时间问题。” 更心动了怎么办? 好多钱啊! 沈非念提灯不说话,她怕自己开口就是“好啊好啊,我们什么时候去沧京”。 “今日沈姑娘的手腕之强横铁血,令在下敬佩万分,那局沙盘扮演更是精彩,实难想象乾朝竟有这般卧虎藏龙。沈姑娘若是信我,与我襄朝携手,襄朝可以解决乾国的后顾之忧,更能提供不少协助,让乾朝有足够的实力与盛朝一战。” 他说话时,一直看着沈非念的眼睛。 沈非念很清楚这位迟国师必还另有所图,又想着眼下四处无人,那她悄眯眯地用一下催眠术套个话,也好像不是不可以哦? 于是她用了。 然后没成功。 这世上居然还有人能跟顾执渊一样抵御住她的催眠!!! 接着,沈非念就发现问题所在了。 这国师,他是个瞎子! 他盲的,他看不见! 虽然他装得一副能看见的样子,但他的的确确是个瞎的! “我淦!”沈非念低骂了一句。 “沈姑娘说什么?”迟恕笑问。 “我说,迟国师开的条件的确诱人,但我细听下来,却没发现对襄朝有利的地方,难道迟国师是慈悲圣人?” 迟恕摇头,笑道:“当然不是,我朝唯一的条件是,请沈姑娘说服你朝陛下,广开乾朝与襄朝的港口贸易,我们并不会要求赋税减免,但能与你朝商户一致便可,如此一来,大利两国商贸之事。 “同时,我朝也会竭力游说你乾国陛下,将两国商贸往来的诸多事项,交由沈姑娘你来全权负责。” 沈非念轻轻地抚了下斗篷,笑看着迟恕,许久没有说话。 迟恕这已经不是在贿赂自己了。 他是在用金山银矿白玉堆往自己脑门儿上砸,誓要把自己砸晕不可。 这等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沈非念怕自己命薄,接下了也无福消受。 可沈非念不知道的是,所有这些迟恕开给她的条件,于襄朝而言,不过是小钱。 襄朝的财富,早已积累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但襄朝的苦衷,也被深深藏起,外人不能得知。 迟恕急需寻找一个突破口,将襄朝无边的财富转化为实质的力量。 只有如此,他们才算真正屹立于诸国之巅。 才能不被任何人钳制威胁。 沈非念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但是,她不是唯一的人选。 迟恕在此刻,真诚地希望沈非念是个识趣之人,这样,许多事情都会轻松很多。 她要吃的苦头,也会少很多。 迟恕并不觉得,沈非念是一个将乾朝利益看得高于一切的人。 换一个心志坚定,意志顽强的人,或许在察觉到这等危险气机时,早已立刻就驳了迟恕的话。 可她是沈非念,一个有着各种顽劣性子,从来无法成为完美圣人的沈非念。 所以,她需要做好大一番思想斗争,脑海里的两个小人打上好久的架,才能艰难地说出一句:“迟国师给的条件实在诱人,容我仔细想想。” “静侯沈姑娘佳音。” “夜已经深了,迟国师既然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睡下。” 迟恕温和地笑了笑,顺着来时的小径往回走,经过躲在树后的沈非念时,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 他是看不见,但他感知能力极强,强到几乎能捕捉对方一次不正常的呼吸,一次不规律的心跳,或者一个抬手的动作。 所以一般的人,几乎无法察觉他有眼疾这件事,毕竟他表现得实在不像个瞎子。 沈非念倒是好眼力。 再回到房中时,她刚进门,屋内的灯便亮起。 古缘站在她对面,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沈姑娘深夜出门,不带个随从么?” “我不过是在外面坐了坐,何必把他们叫起来?”沈非念解开斗篷,扔给古缘,“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不过是在外面坐了坐,看到沈姑娘你房间的门开着,便过来瞧瞧,是不是有什么事。” 沈非念眼珠子一转,作娇羞扭捏状:“你是不是看见了?” “沈姑娘觉得我看见了什么?” “那没办法嘛,人家迟国师生得也很好看的。” “……”古缘满头问号。 “所以他约我出去谈谈心,我怎么忍心拒绝呢?” “谈心?”古缘努力压着脏话。 “嗯,今晚月色这么美,最适合月下小酌,谈情……谈心了。” “沈非念,你简直荒唐!”古缘咬牙切齿,一股邪火从他心底里一蹿而起! “做我外室的第一条准则,就是不能乱吃飞醋,你要时刻记得我的正宫是渊王爷。” “沈非念!” 古缘踏上前一大步,神色可以说是气极败坏。 他顾执渊! 他顾执渊是正宫? 好一个正宫?!? 第一百零八章 调情呢,严肃点! 顾执渊担心她出事,不管不顾地赶回来易容化作小厮陪在她身边,千般小心万般谨慎,处处关照生怕出事,她就是这么对自己的? 背着自己花天酒地找外室? 她好大的本事啊! 自己是不是还要感激她,给自己留了个正宫的名份? 简直岂有此理! 古缘,哦,或者说顾执渊,气得胸口起伏不定,马上都要炸开了。 但沈非念仍是不知死活地可劲儿拱火,她小手一勾,勾着古缘腰带,稍稍用力便将他带了过来:“不过你放心,就算渊王爷是正宫,我最心疼的,还是你。” 顾执渊额头青筋直跳,连易容的面具都掩不下去,他气笑道:“姑娘喜欢我什么?” “我就喜欢你处处都不如渊王爷。” “……” 沈非念忽闪着眼睛含情脉脉直勾勾地盯着古缘看,手指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 千万不能笑场啊! 调情呢,严肃点! 顾执渊受不了沈非念这样的眼神,可一想到这样的眼睛她是给“古缘”的,又火冒三丈。 他纠结坏了,吃了自己一整缸百年老陈醋。 沈非念却偏生往前一靠,与他不过咫尺的距离:“我要睡了,你还不走,是想侍寝么?不妨大胆些,我不会拒绝你的。” “你走开!”顾执渊一把推开沈非念,气得大步匆匆。 沈非念一头钻进被子。 被子抖得厉害。 这一夜,另一个地方有一场血战。 但那场战事沈非念插不上手,去了也是帮倒忙,不如安安静静地等结果。 天凉后,聂泽君衣襟带血地进来回话时,沈非念才将将睡醒。 “不出姑娘所料,昨夜尉迟无戈果然试图救走那盛朝细作,许娇娇。” 沈非念递了早早预备下的药给他,笑声说:“救走了吗?” “不曾,按姑娘吩咐的,我们早就将许娇娇送去司恶楼看着了,不在行宫里。” “嗯,看好了,别让她死,也别让她逃走。”沈非念点点头,她是答应过赵华安的,无论如何,会替他保住许娇娇一条命,直到他回来为止。 在赵华安看来,无论那个人是许娇娇,还是宋姝,都是他曾深爱过的女子。 他要问一问,这个女子,可曾真心爱过他。 而对沈非念来说,一个已经失去了身份的细作,便与废人无异,只要顾执渊点头,沈非念愿意给赵华安这个问话的机会。 前提是,那位文华公主不要再作死。 聂泽君对沈非念的这个安排持反对意见,细作不该有这样好的待遇,这是铁律,但他也不好直接点明,只能等王爷回来再作定夺。 紧接着,黄雯也进来了,“如姑娘所料,昨夜相府灯火通明,沈昌德书房至少聚了六七人,其中包括二夫人的父亲,当朝陛下的帝师,叶太傅。” 沈非念想了想,问,“段斯予也在?” 黄雯点头,“在。” “聊了什么?” “段斯予与二夫人做了切割,而且不知道他是怎么弄的,二夫人的铺子和银钱,都落到他手里了,二夫人震怒,但段斯予武功不俗,从容脱身。” “嗯,早料到会这样了,二夫人那种脑子怎么可能是段斯予的对手?不过他倒是跑得快,看来他收到风声了,而且他应该是料定这一次沈家难逃大劫。” “除了他以外,还有叶太傅与沈昌德商议,如何保下沈棋,今早便要递折子。” “折子截下了吗?” “截下了。” “我看看。” 沈非念接过黄雯截下的折子,翻来一看,上面痛骂沈非念牝鸡司晨,惟家之索,满口胡言乱语,公报私仇,置鸿胪寺少卿于不仁不义之境,又骂沈非念巧舌如簧,颠倒黑白,专横弄权,污蔑良臣。 同时上书的人有很多,其中包括好几个昨日在谈判桌上的同僚们。 沈非念一时觉得很可笑,昨天自己力挽狂澜的时候,他们屁都不放一个,到了结党营私的时刻,倒是个个都能说会道了。 难怪顾执渊看不上这帮玩意儿,自己都瞧不上他们。 “折子送回去。”沈非念递回给黄雯。 “姑娘这是何意?” “拦得了这一次,难道还能次次都拦着么?而且这些都是虚的,到底要不要治沈棋的罪,还得看皇帝。” 沈非念看看窗外的景色,心想着迟恕可真是帮了沈家一个大忙,给了他们一晚的时间,让他们细想对策,还能游说皇帝。 这也是迟恕的目的之一? “对了,怎么不见,那个谁?”黄雯望了一圈,没望见王爷的情敌。 沈非念抿笑,“你说古缘?” “就他。” “大概,是害羞了。”沈非念捧脸,“我昨天晚上太热情,把他吓着了。” “沈姑娘!”黄雯痛心疾首! 沈非念笑得直不起腰,做顾执渊的手下可太不容易了,不止要卖命干活,还要操心他会不会被人撬墙角。 三人正说着话,御召便来了。 来得既在沈非念意料之中,又在预想之外。 这御召会来,但不该在这个时候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皇帝都没有道理在这么关键的时候把她叫进宫去——今日可是和文华公主的终极对决。 年轻的狗皇帝见沈非念的地方是御花园,他正执着根竿钓池子里养的锦锂,属实是有点毛病。 他穿了便服,是一身绛紫色的翻领袍,领口用金线圈了一圈牙边,翻领处缀着些零散的玉石,贵气又低调,袍子里衬用的是最上等的青色的彩织缎,贴身又舒适。 这身衣裳名叫绛玉藏水。 沈非念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 因为这是她铺子里出的。 皇帝是有备而来,并给足了沈非念面子。 “见过陛下,陛下万岁。”沈非念弯身行礼。 “免礼,坐。”皇帝指了指旁边的软椅,很是随意自在的样子。 沈非念坐下,正对着他的侧面。 他与顾执渊生得有一点像,摸着胸说,有一副不错的好皮囊。 放在后宫文里,有这样风流好看的皇帝,你就完全能理解为什么一后宫的女人为他斗得死活来。 第一百零九章 年轻的是她沈非念。 这位年轻好看的狗皇帝不时回头看沈非念一眼,眼中带着笑意。 他放下鱼竿,转身向沈非念,“沈姑娘昨日立了大功,想让孤怎么赏赐你?” 沈非念只道,“陛下言重,此乃臣女本份,不敢讨赏。” 狗皇帝摆摆手,朗声笑道,“你不必如此拘谨,孤听闻你在我皇叔面跟前也娇纵恣意得很,莫非我比我皇叔更可怕?” 沈非念表面笑嘻嘻,内心i。 你跟顾执渊有个锤子的可比性,可要点儿脸,你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皇帝的语气听上去极为愉悦,“宋姝之事,你做得很好,但孤希望,到此为止。她毕竟是孤的后妃,出了这样的丑闻,实在难堪,若再任由其扩散,只会让大乾蒙羞。所以,孤希望你将宋姝交给刑部。” 潜台词就是,人用完了你就把她还给我,别再从她嘴里问出更多其他的事情来,我会很没面子,而且,你休想再用她做别的事。 沈非念看似恭敬地半低着头,内心却开始了疯狂地骂娘,用尽国粹,将草语言和妈文化发挥到了极致。 她万分遗憾地抬头,请罪,“可是陛下,臣女还有诸多细节未曾问清,不若等臣女问过之后,再将她交由您处置?” “你是要抗旨吗?”他的语气并不严厉,甚至带着笑意,只是他的用词,满是威胁。 “臣女不敢,只是臣女份内之事若未很好地完成,渊王爷会怪罪的。”沈非念不疾不徐,缓缓抬眼,看着皇帝,“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忌惮顾执渊,倒也不好再直接抢人,只笑着说,“你与我皇叔不是很亲近吗?他岂会怪你?” “渊王爷一向公私分明。” 皇帝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便也不能再继续说下去,只换了种方式说道,“你与你二哥同在行宫为孤分忧,孤心中甚慰。” “多谢陛下抬爱。”沈非念就是不接他的话茬,憋死他! “……”皇帝不知道沈非念是在装傻还是故作糊涂,再次说道,“你父亲沈相在朝中多年,鞠躬尽瘁,于国于孤,都有大功,想来虎父无犬子,沈棋将来也会成为朝中栋梁之材。” “可臣女听说,他和宋姝的关系,很是亲密!”皇帝你的头顶好像有点绿中绿呢! “沈非念?”皇帝微微眯了下眼睛。 “陛下,怎么了?”沈非念装得一手好糊涂。 “孤让你,不得深查沈棋之事。” 这就是挑明了来呗? 早这样多好,粉饰太平装模作样的,不嫌累么? 皇帝要保的不是沈棋,而是沈昌德。 沈昌德是他用来对付顾执渊的刀子,如果沈非念这会儿把他的刀子折了,等顾执渊回来后,他拿谁去混淆顾执渊的视线? 但是,沈非念怎么可能答应呢? 君不知,沈非念最开始跟顾执渊胡搅蛮缠地非要进鸿胪寺,就是因为气不过皇帝和沈昌德他们作局设计顾执渊。 眼下到了最好的时机,可以把沈昌德弄倒台,她凭什么放过这个机会? 而且即便不因为自己的私心,沈昌德这种蛀虫,又凭什么一直待在朝堂,侵害顾执渊保护的山河? 沈非念起身,向皇帝行了一礼,再抬头时,带着客气疏离的笑。 “臣女吏属司恶楼,为渊王爷门下,一切听王爷吩咐。” 司恶楼,只听令于顾执渊一人。 不属皇帝管辖。 “可鸿胪寺和礼部,由孤管辖,谁主诸国会晤,由孤决定。”皇帝敛了眸光,神色微沉。 他大可将沈非念排斥在外,反正这会儿顾执渊也不在京中,无人可以为她撑腰。 沈非念也着实没想到皇帝会这么无耻,自己把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文华公主眼下再不能对大乾有威胁,傅老又正好病倒,那这白捡胜利果实的人,只会是沈棋。 到时候沈棋有着这等光勋加身,人们只会记得他为大乾带来的利益和荣光,不会再有人敢提起他险些卖国之耻,甚至还可以为他编造出一个卧薪尝胆的英雄故事。 而且错过了这次的机会,她所掌握的那些证据,也就再无用处。 什么叫过河拆桥,什么鸟尽弓藏,这不就是了? 沈家是给狗皇帝挡个箭?狗皇帝才这么拼命地要保住沈棋。 可即便如此,沈非念还是低估了皇帝的无耻程度。 年轻的不是狗皇帝,是她沈非念。 “听说你与九部谈成了不少生意,但这些事,利益毕竟相关朝堂,你一个女子,又涉世未深,更不懂权益博弈之术,怕是多有青涩之处,孤认为,此事交由大司农和户部更为妥当,你觉得呢?” 皇帝眼角带笑地看着沈非念,他知道此刻的沈非念在忍,他只是忽然好奇,沈非念能忍到几时,又能忍几分。 听说,她向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烈性子。 秋风卷起起了几片落叶,打着旋儿地落在了池塘碧波上。 沈非念轻轻抿唇,这可比过河拆桥狠多了,皇帝这是来明抢。 也就是在此刻,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为何迟恕会在昨日夜间来找自己密谈,是因为他料到了今日自己会有此一劫。 同时,迟恕为沈家争取的一晚上时间,也是狗皇帝时间,让他可以从容安排人手,取代自己。 与其说迟恕给沈非念抛出的是橄榄枝,不如说,他在逼沈非念答应他的条件。好个兵不血刃的迟国师,不动声色地就给自己制造了这么大的困局。 眼下的沈非念若不能得到襄朝的扶持,是极难从皇帝手里抢生意的。 甚至,皇帝可以直接断了她的财路,毕竟,皇权之下,人如草芥。 年轻的狗皇帝,要用他绝对的至高皇权,强横狂妄地从沈非念的脸上碾压过去。 他要让沈非念清楚地认识到,在这座王宫里,在这片土地上,他顾雁礼仍然是唯一的王。 她沈非念,必须对他俯首,认命。 可就算是顾执渊,也从来没有这么逼过沈非念,更没有用皇权这种东西倾轧过她的尊严和人格! 沈非念轻合牙关。 暗自盘算,杀了狗皇帝从皇宫里逃生的几率是几成。? 第一百一十章 顾执渊大号上线 当她这般幽幽静静地盯着皇帝看时,四周的风声似乎都停了下来。 有一瞬间,顾雁礼看着这对眼睛,这张面孔,忽觉心绪大乱,那对眼似漩涡,他久看便沉溺。 “陛下,多日未见。” 就在沈非念琢磨着到底要不要用催眠术时,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非念霍然回身看,顾执渊自不远处缓步走来。 一如初见时模样,风华临世,潋滟无双。 顾雁礼猛然起身,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顾执渊这会儿不应该是在边关吗?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顾执渊闲适着步子走到沈非念身边,执起她的手,轻声责备:“手怎么这么凉,秋日天寒,竟也不知道添衣?” 他的掌心温暖有力,牵着沈非念的小手时,能整个包进去。 “来得匆忙,忘了。”沈非念小声说。 他拉着沈非念的手,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皇帝:“陛下方才在与非念说什么?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沈姑娘今日立了大功,孤在想如何赏赐她。” “是么?那陛下准备赏她点什么?” “前些日子孤收了一对上好的玉如意,便给沈姑娘。” “还不谢恩?”顾执渊摇了下沈非念的手。 沈非念极其敷衍地屈了下膝盖,没好气地说,“谢陛下。” 顾执渊看得想笑,平时你不是挺会演戏的么,在皇帝跟前连装都懒得装一下了? “皇叔,你是何时回的京,孤竟毫不知情。” “怎么,不得你召,我不能回京了?” “哈哈哈,皇叔玩笑话了,只是皇叔突然出现,着实吓了孤一跳,边关可是无恙?” “陛下年纪也不小了,跟着师傅们也学过骑射,或许可以试试御驾亲征,好好体恤民情,看看这大乾山河景色,也去看看边关大漠风情,自然就知道,边关是否无恙了。” 顾雁礼低头,“皇叔教诲得是。” 顾执渊收了眼神,将沈非念的手揣进怀里暖着,“你在宫里还有事吗?” “没了。”沈非念摇摇头。 “那咱们出宫?” “嗯。” 沈非念怔怔地看着顾执渊的侧脸。 一段时日不见,他更好看了呢。 “听说,你最近新收一个小跟班啊。” “啊,他叫古缘,可机灵了,就是没你好看。” “你很喜欢他?” “特别喜欢,我想把他留在身边。” “哦?是吗?” “对啊,所以不知王爷你答不答应呢?” “你说呢?” “我说,你肯定是答应的呀!我跟他说好了,以后王爷你是正宫,他是我的外室。” “沈非念!” 沈非念“噗嗤”笑出声。 顾执渊忽然就懂了,“你早知那就是我?” “对呀。” “你知道是我你还敢那般……”他忽然语塞,只恼火地瞪着沈非念。 “哪般?” “那般言行不敬!” “你是说想我调戏你么?” “你!”他气恼得很,又问,“你何时发现的?” “你跟我说九部风貌的时候。” “我怎么暴露的?” “你骂我临时抱佛脚,我听见了,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你说的我是累出幻听了吗?顾执渊你骂我!” 顾执渊忍笑,不好意思笑得太大声,抬头看天。 “长得高了不起啊,你把头我给我低下来!”沈非念勾着他脖子让他低头,“然后我就悄悄用了催眠术,你没反应!这世上就只有一个人可以对抗得了我的催眠术,顾执渊,就是你!” 顾执渊于是低头,看她气得跳脚的样子,越看越好笑。 又见她仰着脖子实在辛苦,干脆搂了她腰身,让她脚尖踮在自己脚背上,倒是能省点力气,又说,“原来那叫催眠术。” 沈非念怕自己掉下去,两只小手抓紧他身前的衣服,冲他吼道,“你什么重点,现在的问题是你骂我!你居然暗戳戳地骂我!” “临时抱佛脚哪里算骂了?” “你嘴上都这么说了,你心里肯定说得更厉害,所以你心里骂了!” “……” 他是有什么毛病,试图跟沈非念讲道理? 所以他俯身下去,轻轻地啄了一下沈非念的鼻尖,“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那我要回行宫继续会晤之事。” “你跟我闹了半天,原来就是为了这个?” “我才没有闹呢,只是凭什么我努力了这么久的事情,眼看就要成功了,现在却要便宜给别人?” “说得在理,走,我们回去,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还有一件事!” “什么?” “你跟文华公主之间有什么过往?” 顾执渊无语问苍天,她怎么还记着这事儿呢?也太记仇了? “我顾执渊对天起誓,我与她毫无交集。” “真的?” “真的!” “可你骗我我也不知道呀,我又不能让你对我完全说真话。” 顾执渊突然懂了她这般胡搅蛮缠的原因,环着她腰身的双手紧了紧,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你的安全感,不应该来自于催眠术,应该是源自你自己本身。沈非念,你本身就很迷人。” 好听的情话永不过时。 沈非念的气便消了。 “你没有去边关,那边关真的无恙吗?”沈非念问他。 “既然知道是一场打不起来的战事,我去与不去便不重要了,只要让他们以为我去了就行。”顾执渊笑说道,“这些天我看你在鸿胪寺的种种,你做得很好,真的,沈非念,你做得特别好。即使是我,也只能到这等地步了。” “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在谈判桌上跟他们骂街的。” “这倒是。” “喂!” 顾执渊大笑,搂着沈非念肩往宫外走,“这张网我布了很久,你收得极其漂亮,如今只差沈昌德了。” “皇帝不想让我动他。” “你想,就够了。” 沈非念偏首瞧他,总感觉此刻的顾执渊纵着自己有点纵过头了。 是不是被“古缘”这个情敌刺激得有危机感了? 沈非念心里隐隐有点可惜,她还挺喜欢跟顾执渊玩这种角色扮演的,主要是可以假装不知道是他,肆无忌惮地调戏他,欺负他。 现在他大号上线,就不太好明目张胆地骑到他头上了,啧,太可惜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扫地僧一般的傅老 回行宫后,顾执渊先去了趟傅鸿儒那儿。 傅老精神气好了不少,只是仍有些倦色,见到顾执渊欲起身行礼,顾执渊扶着老人家躺下,笑道:“傅老不必如此,沈非念没给您添麻烦?” “哪里话,你这小子看中的人,岂会泛泛之辈?”傅老摆手笑道,“你此番金蝉脱壳,可能确保边关无恙?” “傅老放心,我有分寸。” “嗯,如此便好。”傅老点点头,“你预备何时娶那沈家女子进门?” “傅老……” “你呢,自小就心高气傲,鲜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你师娘往日也没少替你张罗,你倒好,一个也瞧不上。如今难得有中意之人,你可以得把握住,那沈姑娘我瞧着可不是个柔弱之流,这样的女子,骄傲张扬,你便不怕她被人抢走了?” 顾执渊听着一笑,“您也说了,她骄傲张扬,能不能看得上我,还两说呢。” “你倒挺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知道不是什么好种。” “哈哈哈,傅老莫要再打趣我了。” 傅老提了提身上盖着的薄毯,又让顾执渊给他倒了茶,忽然说道:“其实我中毒之前,便知道那砚台有异样,可若我不倒下,他们怎会掉以轻心?毕竟在他们看来,沈姑娘可比我容易对付多了。” 顾执渊沉默一晌,“您受累了。” 傅老摇头,“这倒无妨,我敢这般犯险,是因为我相信沈姑娘不会让我失望,她虽年轻,但心智坚韧,只是不入歧途,往后不可估量。小渊啊,你与赵楚之间,很难说是谁欠谁,但是沈姑娘……沈姑娘她也许,是唯一可以破局的人了。” “老师,我不想让她作棋。” “天下众生,谁不是棋呢?你也是。所以你这想法,很是幼稚。” “可我不想利用她。”顾执渊满心都是挣扎,他甚至开始想,若一开始他不去接近沈非念…… “时势造英雄,难道,是时势利用了英雄吗?”傅老靠下榻去,笑着说,“她有她的路要走,你又能瞒到几时?你去。” …… 顾执渊突然地出现在诸国会晤的行宫里,令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尤其是沈棋。 就在不久前,他才收到沈府传来的消息,让他不必惊慌,陛下定会保他无恙。 有了这份保障后,昨日还吓得屁滚尿流甚至想着逃跑的沈棋,今日又神采奕奕,觉得自己行了。 他甚至做好了沈非念今日回不来行宫打算。 他将主理会晤之事,一展拳脚,他所图谋的那些东西,也将一一得到,他甚至想好了怎么报复临阵脱逃的段斯予。 直到他看到沈非念与顾执渊双双走来,整个人愣在原地,不能动弹。 顾执渊给他的阴影近乎血脉压制一般的恐怖,他几乎无法在顾执渊这个人面前利落地说句话,连腿肚子都开始打转。 “王……王爷,您何时回来的?”沈棋磕磕绊绊地问。 顾执渊连眼神都没给他一个,与沈非念并肩而过。 沈棋跌坐在地,知道自己完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当日,沈昌德来到行宫,他要赶在事情变得不可收拾之前,求顾执渊手下留情。 顾执渊坐在榻上,认真地盯着沈非念手里的板栗。 谁说他不爱吃板栗了?聂泽君出来受死! 沈非念剥着板栗,给了他一个眼神,您这把沈昌德都晾了快大半个时辰了,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顾执渊这才转眼,瞧了一眼不远处的沈昌德和沈棋父子,以及天子帝师,二夫人之父叶太傅,以及,其他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员。 这个阵势,你说此处是皇帝的御书房,说是早朝的金殿,怕也不会有人生疑。 顾执渊接过沈非念递来的板栗,放入口中,清甜软糯,她倒是个会吃的。 只是再香甜可口的板栗,也甜不了他口中的辞句如刀。 “沈大人此番携众前来,是意图逼本王放下屠刀?” 沈昌德忙道,“渊王爷您言重,我等只是想来与王爷商议此事,眼下会晤之事尚未完结,若我朝朝中根基不稳,局势动荡,怕是会给人可趁之机。” “本王倒觉得,正好杀鸡儆猴。”顾执渊拂袖笑道,“连我朝重臣本王杀起来都不眨眼,何况区区外贼?” “王爷……”沈昌德膝盖一软,惊慌地抬头,“王爷,棋儿只是一时糊涂,绝未有叛国之心,望您明查!” 顾执渊一声冷笑。 蠢,有时候比坏可恨多了。 沈棋就是蠢,而且是蠢而不自知。 “那不如请沈棋解释下,他先前为何那般急着激起两国战事?”沈非念好奇地问道。 “自是为了扬我大乾国威!”沈昌德说得义正辞严。 “好一个扬我大乾国威。”沈非念捏着帕子拭了拭指尖,嘲弄地笑道,“你以为你们四处囤积大米和私盐,又让府上二夫人叶氏新开米行,等着战事起后物价飞涨,赚百姓血泪钱的事,没人知道吗?你以为你沈昌德暗自囤了一山洞的兵器,准备卖给朝廷,当国之蛀虫的事,我不清楚吗?” 沈昌德面色大骇。 沈非念淡声道,“沈昌德,我知道的事情远远比你想象的多。我一向不反对行商者抓住风口积累财富,国难财也可以发,但不是这么发的,不是敲髓吸血,踩着累累白骨,祸害天下百姓,来积累你们的财富。” “当然了,这等丧尽天良,灭绝人性的事情你们不好做在明面,需有人暗中替你们操纵,段先生当然是一个极好的合作伙伴,甚至,替你们出了不少主意?” “不过他就比较聪明了,早早脱身。” 这些事情他们做得极为隐秘,也得了段斯予的不少指点,甚至都瞒过了顾执渊,可沈非念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沈非念这个人,喜欢钱嘛。 所以她知道同样喜欢钱的二夫人肯定也等着发财,发财的路子就那几条,她去找一找看一看,问一问瞧一瞧,不就能知道了? 再加之沈棋之衣那么努力地推动两国起战事,那不就明摆着他们准备好了趁战事发横财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雁过,还留痕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些关于赵楚的往事 沈非念眸子含笑,不急不徐地娓娓道来。 沈昌德父子做的这些事她一直都有数,这些天林婉一直在替她收集证据,早就到了可以尘埃落定的时刻。 她之所以等到此时,无非是想看沈棋和文华公主他们的牵扯到底有多深。 而眼下看来,沈棋在文华公主眼中,不过是个小喽喽。 他甚至都不知道宋姝的真实身份。 “不管你怎么说,我绝未有过背叛大乾的想法!”沈棋死死地咬着牙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这句话,“我承认我所作之事并不光彩,但你休想给我扣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我喜欢一句话。”沈非念看着他,“叫论迹不论心。我不在乎你的本意是什么,也不在乎你的出发点在哪里,我只在乎,我看到的,以及事情所呈现的结果。” 沈棋喊道,“但此事并未发生!你拿未曾发生的事给我定罪,简直荒谬!” “事情并未发生,是因为我阻止了战事。”沈非念觉得此人当真可笑,“沈棋,我好奇的是,文华公主承诺了你什么?” “她说,她会杀了顾执渊。” “原来如此。”沈非念瞧向一侧的顾执渊,“你的旧情人要杀你哦。” “我与她当真没有瓜葛!”顾执渊无奈道。 “笑话!”沈棋冷笑道,“当年边关战事,文华公主与你在帐中整整一夜,你说你与她毫无瓜葛?” “有瓜葛又关你什么事?”这话是沈非念说的,就算要兴师问罪也该是自己,几时轮到他沈棋了? 顾执渊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该感动还是该无奈。 沈非念嗤笑,“你们今日做出这等逼宫的架势,也未免滑稽,诚然陛下念着沈昌德你劳苦功高,但是,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你难道又能逃脱惩罚?” 沈昌德缓缓站直了身子,望着顾执渊:“王爷这般偏爱小女,可有告诉她,当年她母亲到底死于何人之手?又可有告诉她,赵楚因何而死?” 顾执渊轻抬眼皮,危险地看着沈昌德。 “沈非念,渊王爷可有跟你说,如今国库一半的银钱来自于你娘亲?可有告诉你,当年真正要杀你娘亲的人,从来不是我,而是先帝?他可有说,他的皇兄,我朝先帝觊觎臣妻?” “而渊王爷明知此事,却未出手相救。那时候,你娘待他亲若胞弟,处处关爱,为他寻最好的师傅教他文韬武略,他如今所成,皆是赵楚之功。” “你可知,世上皆惧的渊王爷,不过是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若没有赵楚,他如今不过是一条狗!可他呢,他做了什么?他在赵楚出事时,选择了沉默。” 沈昌德放声大笑,似在笑沈非念愚昧可笑,也似在笑顾执渊薄情寡恩。 他笑得痛快极了。 沈非念只觉得心脏在寸寸缩紧,尖锐的疼痛如针般穿透了她的骨髓,自四肢百骇袭来。 “沈非念,老夫只恨,没有早些杀了你。我当年就不该留着你这条贱命,就该让你和你娘一起去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去你妈的 沈昌德清楚,他今日难逃一死。 可死之前若能拉上几个垫背,便也不算亏。 沈非念看着状若癫狂的沈昌德,他仿佛回光返照般,满面红光,眼中精亮。 他挥动宽大的袖子,指着顾执渊,“顾执渊,老夫只是陛下的一条狗,我早就知道我会有今日,我只是不认命所以挣扎,你们顾家,你们顾家个个皆是狼心狗肺之辈,个个皆是心狠手辣之徒!沈非念!” “沈非念,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到哪里去,等到你没有了利用价值,就会跟我一样,被他们弃如敝屣!我被陛下当作弃子抛却,你也会被顾执渊当成垃圾扔掉!” “哈哈哈,来啊,杀了老夫!顾执渊,杀了我,还会有下一个沈昌德,只要你不死,陛下就永远会扶持他人来钳制于你!你身为臣子,却驾于天子之上,本就该死!” “老夫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们!” 沈非念静静地听他呐喊嘶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临死之前的反扑精准又狠毒,直击沈非念命门。 一个身居高位,又无底蕴的宰相,的确是一枚最好用的棋,风光时利用起来得心应手,落魄时抛弃掉也易如反掌,不用担心他根深叶茂,动了会让朝庭伤筋动骨。 自始至终,年轻的狗皇帝都是做的这个打算,沈昌德清楚,顾执渊清楚,所有人都清楚。沈昌德只是不甘心,所以在这个必死的局里反复挣扎。 而他的这些挣扎,落在外人眼中,不过是跳梁小丑般。 如今他这颗棋要被弃,自然会发疯。 沈非念回头看了看顾执渊,顾执渊保持着原本的坐姿,连手指都没抬一下,只是他眼中阴鸷的神色叫人胆寒生惧。 那铺面而来的肃杀邪佞之气,让人不敢直视。 “带下去,仔细查明,凡涉事之人人头悬于街市口,三年不许拿下。” 他以极平淡的语气说道。 屋内顿时哀嚎成一片,纷纷跪地求饶,沈棋更是转身就要逃。 可是他能逃到哪里去呢? 他们早该死了。 顾执渊让他们活到现在,大概是因为……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呢? 沈非念忽然觉得,好没意思。 喧嚣散尽后,沈非念一个人倚在亭子的美人靠上,望着湖里游来游去的鱼儿发呆。 她感觉她和那些鱼一样,看似拥有一番广阔天地,其实,来回不过半亩之内。 “沈姑娘在发什么呆?”来人让沈非念意外,是迟恕。 他坐在沈非念对面的长椅上,拣了桌上的鱼食抛入水中,引得锦鲤相逐,涌出斑斓色彩。 “看,逐利而往,便是精彩纷呈。有相争之处,才有活色生香。”迟恕笑道,“沈姑娘似有心思?” “迟国师想说什么?”沈非念努力打起精神应付他。 “先前我与你说的约定,仍然有效,沈姑娘想好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乾朝的人这么多,为何独独挑中我?也是因为我的母亲,赵楚?” “沈姑娘你当明白,你是你,而且,只是你。你是何人之后,并不能决定你要成为什么人。”迟恕轻声细语的样子,温柔得像一阵春风,可以抚平世间任何伤口,连他眉心的红痣都透着慈悲怜悯,“就好比,你父亲是沈大人,难道,你就要成为沈大人那样的人吗?” 沈非念却说,“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迟恕远“眺”,似看着天边悠悠浮云,“如果有机会,欢迎沈姑娘踏足襄朝,也许很多事,在襄朝会有答案。比如,你的母亲,真的叫赵楚吗?” 沈非念缓缓坐直,“你在说什么?” “还是那句话,沈姑娘可以相信我,我对你绝无恶意。” 天上忽然下起了雨,雨水打在湖面上滴成圈,一圈接一圈,便成涟漪。 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大雨,倾盆如注。 迟恕伸手出亭外,接了些雨水,笑着说,“她该来寻我了。” 果然没多久便听到一声呼唤:“国师?” 来人是他身边的侍女,听说叫阿川。 阿川执了油伞过来,与迟恕并肩离去。 二人相依,靠得很近。 沈非念看到迟恕接过伞后,将雨伞偏向了阿川那边,他自己大半个肩头淋在雨中。 迟恕走后,沈非念又看到顾执渊立在雨中。 一时之间沈非念竟不知该与他说点什么。 其实沈昌德的反扑并不让人意外,让人意外的是,顾执渊由着他反扑,他甚至没有让沈非念避开。 如果他要瞒着沈非念这一切,轻而易举。 他是真有这么相信沈非念不会被轻易动摇,还是觉得沈非念不会相信沈昌德的话呢? “王爷可想,解释什么?”沈非念隔着雨帘问他。 “没有。” “所以,我娘亲的死,的确如沈昌德所说的那般,满是冤屈,与先帝有关?” “不错。” “王爷你知道先帝要杀她吗?” “知道。” “但你没有阻止,也没有告知她。” “是的。” “哪怕她曾待你亲厚,疼爱有加。” “没错。” “王爷,想解释一下吗?” “我无从解释。” “我相信你一定有苦衷,但是顾执渊,你这个态度让我很难理解你。我自认为我心智足够成熟,没有幼稚到要跟你闹到天翻地覆的地步,你好好说,好好给我个理由,也许我可以释怀,但现在……” 沈非念酸涩地笑了下,神情漠然如霜——“去你妈的。” 就像沈澜弦说的,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和赵楚一样烂。 油伞跌落在地,顾执渊站在雨中,抬头看了看沉如灌铅的天空,满目绝望。 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他不知道来的这日他会这么痛。 即便今日沈昌德不说,也会有其他人告诉沈非念真相。 段斯予,迟恕,或者其他人,总会有人把这一切说出来的。 他跟做贼似的瞒了这么久,已经足够对不起沈非念了。 可他能怎么办呢? 当年那些事,岂是一句对错能定论? “楚姨,当年你把这一切交给我的时候,可有算到过你的女儿,会被牵涉其中?还是你算到了,但你并不在乎?”?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没有背叛 沈家颓倒之势如大厦倾覆,以摧枯拉朽之势轰然坍塌。 昨日仍是朱门高户,今日已成满纸荒唐。 以沈昌德为首的朋党或流放,或贬官,或不再得重用,多少都有被牵连其中。 沈家三父子及二夫人叶氏被斩于菜市口。 听说,这一切都是皇帝下的旨。 他下旨时,手不抖,气不喘,色不变,好像沈昌德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块石头头,或一株草木。 所以,残忍薄情这一特性,是传承在顾家血脉之中的。 沈非念那日与顾执渊雨中话毕,便离了行宫。 至后,她便未再与顾执渊见过面。 “沈姑娘。”沈非念正在看新出的一批珠宝,忽听得有人唤她。 这会儿已是天黑时分,铺子早关了,来的人却是文华公主。 “公主有事?”沈非念也没行礼,只淡淡应了一声。 “听说你和渊王爷吵架啦?” “没有,我那叫单方面骂他,不叫吵架。” “哈哈哈。”文华公主笑得花枝乱颤,也不怪罪沈非念无礼,凑过去靠在桌子上,瞧着沈非念的眼睛,好奇地问,“你用什么办法,让迟恕那般帮你的?” “他帮我什么了?” “你后几日不在行宫,想来不知道,迟恕国师与渊王爷相谈……不甚欢,他说,若没有你沈非念,襄朝很难与乾朝达成合作,会转而考虑与我盛朝签订盟约。” 沈非念眼色微凝,抬起眸子看向文华公主。 文华公主冲她微微偏头,笑得明亮。 “结果呢?”沈非念问。 “结果自然是……”文华公主扬眉道,“乾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肥肉了呗,你难道还没有收到消息?按说,你应该要进宫向你朝陛下谢恩了。” 沈非念放下手中事物,“所以公主来此,是想与我说?” “是想跟你说,你可是答应过我,要在我们邺都开分店的,莫要忘了。” “好啊。到时候,望公主多多帮衬才好。” 文华公主瞧了沈非念好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她无法阻止乾襄两国的商贸之事,但她可以横插一手啊,有钱大家一起赚嘛。 她以为劝说沈非念同意会是一个很难的过程,没想到,沈非念答应得如此痛快爽利。 “沈非念,若你我非两国之人,我真想和你做朋友。”文华公主笑道,“你是个很有趣的人。” “公主不恨我抓了许娇娇了?”沈非念好笑道。 “恨的呀,怎么不恨了!”文华公主气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她还给我?” 沈非念本想说,你去找顾执渊要人,她如今被关在司恶楼。 但转念一想,她答应过赵华安,会替他保着许娇娇直到他回来,做人,还是得言而有信。 所以沈非念说道,“你不用担心,她现在没事,不论她的身份是真是假,赵华安对她的感情是真的。” “可我也是啊。”文华公主忽然有些委屈,“我自小到大都没有什么朋友,小时候宫里的人可瞧不上我了,只有她一直陪着我,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我父皇自小培养的死士,来乾朝时,她甚至没有和我说一声,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她没有背叛你。”沈非念轻声说。 “什么?” “我说,她没有背叛你,更没有背叛盛朝。” 文华公主望着沈非念,眼中慢慢盈出泪光。 她骄傲地抬起头,高声说:“我就知道她不会背叛!”?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来自深夜宫里的传召 文华公主在沈非念这处待了很久,难以置信地,她们二人相谈甚欢。 后来在回廊处闲坐,相谈甚欢,至支了小桌,红通通地炉火上温着好酒。 沈非念自知酒量不佳,所以喝得很少,多是看文华公主一杯接一杯地下肚。 她喝醉了就晃着酒盏胡言乱语:“我跟渊王爷没什么的,我之前骗你的,不过呢,我的确很倾慕他。” “嗯。”沈非念点头。 “你怎么听着一点也不生气呀?” “你喜欢他,我为什么要生气?难不成,我还能不让世上其他人对他心生爱慕?” “可是我觉得,他对你是真心的。” 沈非念抿了一小口酒,没有接话。 文华公主站起来,摇摇晃晃着身子,“几年前,边关大战,都说是赵华安英勇无双打退了我大盛雄狮,可是呢,只有我们自己清楚,是渊王爷率他的死卫孤身深入,绕于后方屠戮了我军精锐,他们就跟鬼一样,从地底下钻出来,从天下掉下来。” “沈非念你知道吗,那只精锐以强悍无畏着称,可那天晚上,他们几乎被打得毫无反手之力,待回过神来时,已是一地死尸,残肢断骸,血流成河。” “我恨极了,我发誓不取顾执渊项上人头誓不为人,这才有了春蛰计划。” “可奇怪的是,我收到的有关顾执渊的情报越多,我越看不懂这个人,他好像一心为乾朝,可他也好像根本不在乎乾朝,他像个残忍暴戾的刽子手,可有时候,他又莫名的悲天悯人。” “直到你出现。” 沈非念枕着脑袋靠在回廊扶手上,“我怎么了?” “情报说,顾执渊对你着了魔,更改了许多决定,你也许不相信,以顾执渊的安排,沈昌德没那么快死掉。” “为什么?” “乾朝维持虚假的明争暗斗不好吗?沈昌德一旦倒下,朝中势力变更,必有一番动荡,你朝皇帝需要另扶他人来维持与顾执渊相争的场面,这可是很耗费时日和精力的。” “原来如此么?” 文华公主不解地看着沈非念,凑了过去,很近地看着沈非念的眼睛,“你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的确不在意。”沈非念笑了笑,“我又不是公主,何必关心庙堂之争?” “我以为,你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让你失望了。” “确实有点,你天生适合玩弄权术,心肠够狠,脸皮够厚,手段够多,最重要性的是,足够薄情。”文华公主拔了下垂在沈非念额前的碎发,“你是比顾执渊更薄情的人,你可以在一段看似如胶似漆的感情里,随时抽身而退。” 沈非念长睫轻颤,笑声道,“抬爱了。” 文华公主歪了歪头,抿唇一笑,“怕是命不由你。” 她彻底喝醉了,醉得在回廊里一会儿唱诗,一会儿吟曲,好几次还险些掀翻了桌子。 尉迟无戈扶住她,将她背在身上:“公主,你醉了。” “小无戈啊,快让姐姐捏捏脸,给姐姐笑一个。” 尉迟无戈满是尴尬地看着沈非念,道了个歉,便扶着文华公主先回去了。 沈非念仰面躺在长椅上,看着天上星子眨眼,斜伸出来的一段枯枝上刺破了月亮的脸。 与顾执渊争执过后,她再未提过这个人,也不见有多伤心,只如寻常般地回到了往常的生活轨迹和节奏。 旁人都觉得,沈非念心硬如石,冷血薄情。 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口有个窟窿,正呼啸着破败的风。 可做出那副柔弱悲惨的受伤模样有什么用呢?作为把戏和手段,她想示弱随时可以柔弱如蒲柳,可对于顾执渊,她已经失去了玩这种把戏的意义。 “姑娘,天寒露重,我们回去睡?”织巧大概是唯一一个能感受她内心痛楚的人,看沈非念越是强装无佯,她越是担心害怕。 “也好。”沈非念起身,忽听得有人敲门。 来的人是个老太监,“陛下召沈姑娘。” 织巧一听便觉事不对劲,皱眉道:“陛下何故深夜召见我家姑娘?” “这话,您该问么?”老太监抬起惨白的脸,冷冷地瞥着织巧,天子之令,她一个小小的丫鬟也敢置喙? “我需更衣面圣,劳公公稍等。”沈非念按住织巧,转身回屋。 “姑娘?”织巧一边给沈非念换着衣物,一边紧张地问,“要不,我去一趟王府?” “不用了。”沈非念往耳上挂了一对耳饰,满是疲惫的声音说道:“去找迟恕。” “襄朝迟国师?” “嗯。” “找到他后,我该说些什么?” “什么也不必说,他会知道的。对了,我记得前两天是不是新制了一条祖母绿的项链?” “嗯,就在后边儿放着呢,还没拿出来估价。” “拿去送给文华公主。” “好,我会立刻去办的。” “黄雯呢?” “在外边等着呢,她见姑娘这几日子心情不好,怕说错话冲撞了你,所以不怎么敢进屋里来。” “让她睡一觉,我没回来之前,就不要醒了。” 织巧神色一滞,骤然握紧了手中的梳子,看着铜镜里云鬓花颜的沈非念,忽生不安与惶恐。 “姑娘,你此去,万事小心啊。” 沈非念展颜一笑,容色倾城,明艳娇憨,“我真出什么事儿了,你就让黄雯带着你跑路,顺便带上沈澜弦。” “不会有事儿的。”织巧小手轻轻按在沈非念肩上,“我们姑娘这么聪明,哪里能出事?” 入宫的路并不长,沈非念看着两侧高耸巍峨的石墙,夜色下更添沉重,被夹在中间的人渺小如蝼蚁,几乎要压迫得人喘不上来气。 顾雁礼见她的地方是御书房,这规格给得还挺高。 御书房内并无其他外臣,一身便服的顾雁礼正在批折子,见到沈非念时,脸上有柔和的笑容:“沈姑娘,坐,孤这儿还有两本折子,看完了就与你说话。” 他又让人给沈非念上了茶,御书房里龙涎香的味道飘渺不定,极是好闻。 沈非念微微抬头,看到御书房正中间房梁上挂的匾:恪慎善忍。? 第一百一十八章 皇权骑脸?不可能。 顾雁礼匪夷所思。 在他的设想里,沈非念顶多抗旨不遵,忤逆圣御,顶多不过是个不服软的叛逆性子。 他没想到沈非念是个会发疯的叛国疯子。 “你可知,你刚刚说的话,足够你死一百次了?” “我不说这些话,陛下就会让我好好活着吗?”沈非念好笑道。 “若我今日将你毙命于掖庭,你所说的这一切,都无法成行,你可知道?” “天子雷霆手段,生杀予夺不过瞬息之念,我当然相信陛下你要杀我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不过我这个人向来不爱被皇权骑脸,更是痛恨他人以我的生死相逼,所以此刻……” 沈非念往前凑了凑身子,直视着顾雁礼的眼睛,“陛下,你舍得杀我吗?” 顾雁礼往后仰身,久久地凝视着沈非念。 片刻,忽然大笑不止。 笑得极为潇洒不羁,都不像个帝王了,像个正值意气风发的少年。 “沈非念啊沈非念,我可算知道,为何我皇叔对你万般着迷了。”顾雁礼抚掌赞叹,笑看着沈非念,“我不舍得。我,不舍得杀你。” 沈非念美目里细光流转,衬着她耳珠上坠着的红色宝石,她似个祸国妖姬般魅惑。 可顾雁礼的“不舍得”,并非出她这颠倒众生的嚣艳明媚。 而是因为,顾雁礼需要她解决眼下的困境。 段斯予尾大不掉之势,朝中能看出端倪的人甚少,他们就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但沈非念,她可以。 顾雁礼都已经能够想象得到,让朝中老臣知道他犯下如此致命的错误后,他会接到多少言官诘问的折子。 又会让盛朝与襄朝的人如何狂欢大喜。 在这场漫长地沉默拉扯里,沈非念似乎听到了顾雁礼震耳欲聋地咆哮。 并不奇怪,作为皇帝,他此刻的确有点没面子。 而沈非念是何时安排这一切的呢,大概……大概是从很久以前那次,顾执渊问她,要不要做皇商开始。 那时候,她并没有那么全心相信顾执渊,她觉得,如果她无法摆脱顾执渊的安排,那么,就该给自己留条后路。 若有朝一日,她真的被朝庭觊觎,被天子忌惮,被顾执渊视若弃子了呢? 她是不会束手就擒的,她要给自己找出生路,哪怕这极为不易。 好在,她找到了。 这一切,本在那场垂钓会面时,沈非念就想跟皇帝挑明了,只是那时候,顾执渊恰巧好出现,她也就顺势藏起。 所以其实,她不必依靠任何人,也能从欲图碾压自己的皇权里,寻到生机。 “说说看,在你眼中,我是否十分愚蠢?”顾雁礼支着额头笑问沈非念。 “倒也没有,陛下从来都不是蠢人。只不过有一位老者教过我,下棋之道,需得下一步看三步,甚至看十步。” “那一定是位睿智的老者。” “没错。” “此刻,还有另一个夜不能寐,正在等你的消息。” “我知道,我六姐,沈之榕。” “你刚才说,她的生死于你而言没那么重要?” “骗你的嘛。” “哈哈哈,欺君啊?” “我都快踩到你脸上了,欺君这种小罪就不用提了?” “也对。” 顾雁礼笑笑不说话,诚然,他是被沈非念逼到没办法了,才能如此心平和气地与她谈天说地,但他内心深处却承认,沈非念可比沈昌德有意思多了。 “所以,你是从何时开始着手准备这一切的?”顾雁礼问道。 “很早啊,你们看见的沈非念一直忙着在赚衣裳首饰钱,但我若不这么做,你们怎么会忽略掉我的钱庄呢?我也知道,似段斯予的人,一旦察觉我的异样,就必然会即刻与我针锋相对,我一直在等他,我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人这么坏,竟然用如此伤国本的法子,更没想到,陛下您竟然会同意。” “是我大意了,未曾算到此间凶险。” “你不是大意,你是急着要除掉顾执渊。” “你替他不平?” “言重了,堂堂渊王爷何需我为他鸣不平?”沈非念轻抬眉梢,“所以陛下,我现在可以出宫了吗?” “大司农卿,你有兴趣吗?” “有呀,为何没有?” “好,孤就给你这个职位!”顾雁礼起身,摆动宽大的袖袍,写了御诏,盖了玉玺,抛给沈非念,“但是沈非念你要记着,你若对不住大乾,天涯海角,孤也会取你项上人头。” 沈非念接住圣旨,“我不爱辜负人,除非这个人,先对不起我。” “比如我皇叔?” “他没有对不起我,我也没有辜负他,我们只是,彼此误会了。” “哦?” “臣告退。” 顾雁礼看上去很想听一听沈非念与顾执渊之间,是怎么个误会法,但沈非念却不想说了。 做人何必要把自己弄个像个怨妇般,见人就絮絮叨叨地念几句情郎负心有愧于谁之类的话? 那些嚼碎了碾烂了的车轱辘话,谁爱反反复复地听? 她又有何放不下? 出宫时,她果然遇到了沈之榕。 沈之榕长吁了一口气:“七妹你无恙就好。” 沈非念与她并肩走在深夜的宫墙下,轻声说:“你母亲我送回江南了,在那里给她安置了一处宅院,还有几个得力的仆人,你尽可放心。” “多谢七妹的细致周到,我娘这一世的大仇,也算是报了。” “你在这宫里待得开心吗?” “七妹的话,是何意?” “都说深宫禁处添人怨,不知你过得如何?” “七妹,我入宫并非全为了我娘,也是我自己想进宫。” 沈非念顿步。 沈之榕握住她的手,笑声说,“我想知道,凤座坐上去,是什么滋味。” 沈非念细细地揉着沈之榕的手指,轻轻柔柔地说,“所以,当初你才给沈昌德出主意,将我送入宫中,以挑拔陛下与渊王爷。而想送我入宫,你这个姐姐也要来选秀才合规矩。你知道渊王爷一定会抹去我的名字,也知道我一定会阻止沈之楹,沈家唯一的秀女,便只能是你了。” “沈之楹容貌尽毁后,你成了府上唯一的希望,所以你找沈昌德细说许多,明着是放下父女隔阂,暗地里不过是要借沈昌德的势,进入宫闱。” “你还知道,沈昌德远不是渊王爷的对手,与其依靠沈府,不如靠着我,靠着顾执渊,在宫里站稳根基。” “如今我与顾执渊形同陌路,你猜顾执渊不会舍得伤我,皇帝也会拉拢我,所以只要对我好,便既能得到天子欢心,又不会开罪渊王爷。” “六姐,好盘算啊,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无一错处。”? 第一百二十章 掌握了欲望,就是执棋人 间或有兵器相撞的金戈之声传来,又夹杂着些人声惨叫,于空旷无人的巷道里久久回响。 而那辆孤独的马车始终平缓地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车轮碾过的地砖细缝里,很快就浸满暗红的颜色。 忽有什么重物撞到了马车上,车内的沈非念身形一晃,抬手掀开帘子,看到漫天飞雪里,如夜魅般神出鬼没的身形,挟裹着一身的鲜血来回纵跃。 “不好看。” 黄雯放下她的帘子,将沾血的长剑藏于身后,却没来得及抹去她脸上的血痕。 沈非念递出洁白的帕子,“活着回来。” “是。” 马车继续前行,沈非念没有问,原本应该驾车的黄雯去杀人了,那此刻是谁坐在车辕上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厮杀的声音终于渐渐消止,马车也停了下来。 雪却未停。 沈非念撑伞走下马车,往后看去。 长长的街道,满满的尸体,滚滚的热血,茫茫的白雪。 似乎除了她,这条街上再无活物。 血漫过来,爬到她洁净的绣花鞋下。 她想了想,抬步,踩在那血流上。 自不远处的黑暗里,有人撑着黑伞而来,一身漆黑的玄袍。 皎洁的月光照亮他的脸,好几日未见的顾执渊面容平静地看着她。 他的下巴处生出了青色的胡茬,脸色有些憔悴,似多日未曾好眠过。 “见过王爷。”沈非念微微点头。 “你好像猜到我一定会来。” “当然。” “为何?” “也许是因为,我的命很值钱。” “的确。” 沈非念笑了下,转动伞柄,扬落伞面上的积雪,她望着倒在地上的死人,这不是一拔人,或者说,这不是一个人派来的。 有大乾朝中的臣子门客,有盛朝埋下的铁血死士,有沈昌德留下的余孽,有很多人。 很多很多想沈非念死的人,很多很多,不愿看沈非念接过天下商权的贵族们,很多很多,在这次诸国会晤的谈判中,因沈非念的横插一手而血本无归的亡命徒。 沈非念不死,他们不甘心。 现如今他们都知道沈非念与顾执渊几近决裂,眼下自然是杀了沈非念的最好时机。 她以前不担心这些人,是她知道顾执渊定会为她扫清后顾之忧。 如今她不担心这些人,是她感觉,没什么好怕的。 无非一死尔嘛,谁还没死过? “不会有下一次了。”顾执渊忽然说。 “嗯,渊王爷都将司恶楼的人尽数派出,为我清道,谁会这么不开眼,继续自寻死路呢?” “天下皇商的担子并不轻,你可考虑好了?” “没有。” “……” 沈非念将伞柄搁在肩上,抬手接住落雪,“最初,王爷不就是想我让成为皇商,掌天下财权吗?如今我正在逐步实现王爷最初的布局,我倒是很想知道,作为棋子,我会在何时被用掉,当我掌了天下财权,王爷又准备让我做什么。也许做完这些,我就还清了王爷的人情了。” 她回眸笑看顾执渊,亭亭而立,像一株在初雪中静静绽开的绒花,“这样一来,我们便两不相欠。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人情的。” 某种刺痛钻过顾执渊的心脏,他一时痛到难以自抑。 眼前的人离他不过两步之遥,却又似隔了千重山万重水那么远。 “若这一切不是你想要的,便不用了。”顾执渊缓过胸口锥痛,轻声劝她。 “你宁可毁了你的棋局,也不肯告诉我真相。”沈非念只觉得好笑,“在你心里,我有这么脆弱不堪吗?” “你娘,是襄朝皇室。” 沈非念心中一悸,她猜想过许多种有关赵楚身份的可能性,却没敢想,渊源来头如此之大。 顾执渊继续道,“或者说,她是襄朝叛徒,她是襄朝先皇的妹妹,如今襄帝的亲姑姑,但襄朝皇室玉碟上,她早已被除名,她被视为大襄皇室之耻。” 沈非念不解,“为什么?因为她嫁给了沈昌德?” “不是,沈昌德于她而言,也是棋子罢了,她想证明一件事,证明这世上,总还有人不因欲望而堕落,不因财富而迷惘,不因贪婪而坠入无底深渊,曾经的沈昌德是她选中的试验对象,她赌输了。” “我不明白,她既是大襄之人,为何要拿乾朝的人做试验?” 顾执渊忽然大笑,笑声惊动了满天的飞雪,纷纷卷起,如白沙。 他在大雪里,落寞如孤魂。 “沈非念,这世上之人,无论哪一国,大抵都是一样的。乾,盛,襄,所谓大国,说不定,也只是别人的棋子呢?” “执棋人是谁?” “是欲望。”顾执渊笑看着她,“谁掌握了欲望,谁就掌握了棋局。” “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在逐渐成为掌握欲望的人,沈非念,你不知道你踏进了一个圈套,也不知道你将会面临多大的危险。你娘的死,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而是当时,没有人可以阻止她的死亡,想杀的人不止沈昌德,也不止先帝,还有她自己。” “你的出生是一个意外,而显然,你母亲没有来得及为你做好周全的准备,只能祈祷你庸碌一世,却也平安一世。又假如你真的惊才绝艳,我是她为你安排好的马前卒,段斯予是她为你留下的磨刀石。” “沈非念,你可能会得到这天下人所羡慕的一切,名望,地位,财富,权力,但这一切,都将成为逼你挥刀的铁链,你的双手,会沾上无数人的鲜血,今日不过是开始。” “所以沈非念,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眼前的顾执渊是陌生的,沈非念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冷冽逼人的渊王爷。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逼视着沈非念的双目,那句“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不似询问,而是质问。 他要确保沈非念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有一个残忍狠毒的灵魂,有一双不怕染血的手。 那远不是京城这些小打小闹可以比拟的,要死的人也绝不止这条长街上的数目。 将有千军万马为她赴死,将有无数亡魂为她效忠,将有天下黎民因她或福或祸。 她若只是一时赌气,便不如,趁早作罢。 第一百二十一章 杀一个人 眼前的顾执渊是陌生的,沈非念似乎从未见过如此冷冽逼人的渊王爷。 他眼神锐利如鹰隼,逼视着沈非念的双目,那句“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不似询问,而是质问。 他要确保沈非念有一颗坚硬如铁的心,有一个残忍狠毒的灵魂,有一双不怕染血的手。 那远不是京城这些小打小闹可以比拟的,要死的人也绝不止这条长街上的数目。 将有千军万马为她赴死,将有无数亡魂为她效忠,将有天下黎民因她或福或祸。 她若只是一时赌气,便不如,趁早作罢。 沈非念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直到雪白头。 她隐约能感觉得到,顾执渊是在让给自己做选择,而他的内心,是希望自己回头。 可她有一件事,想问一问。 “所以,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或者说,为了这件事?” “对。” “你不是在利用我,而是在保护我?” “是的。” “哪怕这件事,让你痛苦万分,变得暴戾残忍,你也没有想过放弃?” “我不能放弃。” “那我考虑好了,我要走下去。” 顾执渊阖眼,敛藏起全部的无奈和心酸。 他点头,“很好,既然如此,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杀了宋姝,顺便,她已有身孕。” 沈非念往后倒退一步,错愕地看着顾执渊。 顾执渊却只说,“下令。” “能不能等她,等她生下孩子再……” “不能,斩草除根。” “可……” “可什么?” “可我答应过赵华安,会保她性命,而且已然暴露的暗子便再无作用,让她隐姓埋名地活着,似乎……” 沈非念的声音小下去,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在说一些荒唐的话。 而顾执渊只是看着她,看她自己都不相信她自己说的话。 “她怀孕了。”沈非念低声,“即便是战俘,是不是也不会绞杀?” “你说得没错,即使是战俘,也不该杀有孕的女子,因为她肚子里的生命是无辜的。”顾执渊缓声说道,“可你知道,我大乾有多少忠义之士,死在她的手里吗?” 沈非念抿了下唇。 “至少六十人,皆是从我无妄亭和司恶楼出去的,他们个个都年轻,个个都有抱负,个个都为大乾而活,可是他们一样死了,这其中也有孕妇,也有老人。更不要提她腹中所怀的,还是我朝皇帝的血脉,你觉得,能留吗?” 沈非念握伞的手有些颤抖,她不是不忍杀宋姝,她是不忍心杀一个母亲。 “很难对不对?这样难的决定,以后你会经常做,早些习惯。” 不知过了多久,沈非念似是终于下定了决心:“等赵华安回来,见她最后一面,再……再将她处死。” “好。” 顾执渊点头。 “你是不是故意留着宋姝给我的?”沈非念问他。 “是的。” “你……” “没错,我在逼你当一个刽子手。” “要杀多少人,才能变成你这样?” “很多,多到你自己都麻木以后,你就不会对这个世界抱有什么美好的期许和愿景了。” 沈非念迈动有些发僵的双腿,踉跄着往马车走去。 没走几步,又险些摔倒。 顾执渊接住她抱起,两人都沉默着不说话。 第一百二十三章 宋姝之死 当所有的剑拔驽张都消散在醇香的美酒里,针锋相对化作笑语欢言,尖锐对立变成携手同欢,世人共沐一片白雪。 那美好得如同梦境一般的画面,让沈非念沉溺其中,久久不肯醒来。 “姑娘,姑娘醒醒。”黄雯摇了摇醉睡的沈非念,将她唤醒。 “唔……”额头有些痛,她昨天贪杯饮多了些。 “赵华安今日到京了。” 醉意便彻底醒了。 抱着被子坐在床上,沈非念半晌没动,目光直直地看着炉子里的火烧得正旺,腾起泛蓝的火苗,窗外是一片皑皑纯白,她的心底一片茫然。 “姑娘,要不我去和王爷说,说姑娘你宿醉未醒?”难得一见的,向来耿直不会拐弯抹角的黄雯,想要替她争取些时间。 “不了,帮我更衣。” 司恶楼的地牢依旧阴暗潮湿,在这寒冬里更为阴冷,宋姝,或者说许娇娇蜷缩在牢房墙根下,早先的华服已经满是污垢。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 “你来做什么?” 沈非念递了热乎乎的汤圆给她:“今日冬至,吃点汤圆。” “临刑前最后一顿饭,就一碗汤圆?你未免也寒碜了。” 沈非念将汤圆递进牢房里,对身后道:“让他过来。” 赵华安缓缓而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显得憔悴苍白,以前合身的衣物此刻穿着有些空荡荡的。 许娇娇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表现终于崩裂,缓缓站起身来,赵华安靠近一步,她往后瑟缩一分,直到退无可退,逼入墙角。 两人相对无言,许娇娇清泪满面,数次张口想说什么,却字成不句。 沈非念见此,带人退了出去,留了时间给他们二人。 整个司恶楼地牢只有一处通风口,在最顶上,从下看去,如处井底。 那小小一道隘口透进来的白日清晖里,纷飞着落雪,沈非念便站在那道光柱抬头看,雪落在她发间。 “姑娘,这般站着容易受寒,我带你去暖和些的地方?”黄雯说道。 “你们家王爷呢?” “在宫中。” “嗯。” “姑娘不好奇王爷去做什么了吗?” “许娇娇是盛朝细作之事,民间虽无人知道,但朝中总是瞒不住的,她是从赵华安府上出去的,赵华安难逃干系,多少人盯着他的位置呢,这会儿自然要落井下石才对。所以,文华公主挺聪明的,无论许娇娇暴露与否,她都能断去赵华安的生路。顾执渊此刻进宫,不出意外是要保赵华安。” “是,王爷正是为此事进宫的。” “此刻使团的车队应该快要离京了?” “其他各部落都已先行离开,文华公主和迟恕国师,还在等。” “在哪里等的?” “城门处。” 正说话间,沈非念忽听到一声痛苦的悲喊。 跑进去一看,看到赵华安抱着许娇娇坐在地上仰天悲啸。 而许娇娇已没了生机。 她倒在赵华安怀里,唇边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闭紧的眼角处有泪痕。 沈非念始终不能得知,到底是赵华安杀了许娇娇,还是许娇娇自戕以保赵华安周全。 她也没有问过赵华安。 可当她看到,赵华安亲手斩落许娇娇的头颅,提着去了城门处,扔到文华公主脚下时,她心里便有了答案。 文华公主,一个在外人面前向来自持端庄,淑雅有礼的一国公主,跑着跌跪在地,接住许娇娇的首级,抱着怀中失声恸哭。 “我孟芽在此指天发誓,此生不杀你赵华安,我必被天诛地灭,万箭穿心!” 那声间直穿云宵,如惊雷作响。 沈非念看着这一幕,忽然悲从中来。 文华公主缓缓起身,抱着首级一步步走到沈非念跟前,泪光里盈着恨:“我以为,你至少会给她留个全尸,是我看错你了。” 沈非念无从辩解,是不是她杀的,是不是砍掉的许娇娇的头,有区别吗? 没有。 是她做梦了,昨日那场酒喝得太快乐,快乐到她都要忘了,早晚,自己都会与这些人走上对立面。 文华公主的车队离去后,阿川上前来,递给她一串手钏,“国师说,有朝一日沈姑娘你若无处可去了,自可来襄朝寻他。” 沈非念接过那串手钏套在腕上,屈膝行礼,“多谢荣臻长公主。” 阿川神色一愣,“你……” “襄朝皇室荣臻长公主,严绍川,世间赫赫有名的马上公主,巾帼女将。” “他们都说你其智近妖,一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严绍川扬眉笑道。 “恭送长公主。” 严绍川翻身上马:“顾执渊应该说了你的身世?按辈份来说,我们是堂姐妹,你母亲是我皇姑姑。” “她已被皇室逐出宗庙,不在玉碟上了。” “我皇兄曾说,你母亲是这世上最惊才绝艳的女子,只可惜……罢了,再会。” 她策马离去,身姿矫健,潇洒落拓。 人都走了,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之前种种喧嚣一霎间全都散去。 赵华安往回走时,经过沈非念身边,说了一句:“不能让他们知道,宋姝已有身孕。” “赵将军做得没错,此举可以彻底洗净你身上的嫌疑,你与盛朝旗帜鲜明地敌对,结下血海深仇,才能让你不被朝中臣子质疑诋毁,也才能保全大乾颜面,更能稳定军心。”沈非念麻木地说道,“你没有错,我知道。” “但你依然觉得我卑劣。” “对,不过无妨,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杀许娇娇,我也会杀的,我不杀她,顾执渊也会杀,横竖她是逃不过一死的。” “在你写信让我离京北上的时候,是不是就想到会有此朝?” “是的。” “所以你只答应我,会保她性命直到我回来,却没有说,会一直让她活着。” “那个时候,我不知道她有身孕了。” “我和她说了,我对你并非男女之情,我只是觉得女子也可以像你这般,活出自己的天地,我原本是想着,让她也如你一样,骄傲恣意一些。” “她比我骄傲多了,她可是,盛朝的功臣。”? 第一百二十四章 男人尊严与蜜儿虫 沈非念在京中另外置办了宅子,不算奢华,但胜在幽静舒适,她在新宅子里过了新年,又过了十五。 顾执渊偶尔会过来坐坐,大多数时候两人聊的都是朝中局势和开春后的计划。 开春后有两件大事,一件是春闱,另一件是沈非念花冤枉钱买的那些废物要送到了,其中就有蜜儿虫。 沈澜弦不止一次地嘲讽她:“我倒要看看你准备怎么卖这些玩意儿,你可别想让我帮你琢磨那些虫子到底有没有什么药用,我告诉你,没有!” “谁让琢磨了,你只用帮我传个话。” “什么?” 沈非念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沈澜弦先是惊愕,然后笑到捶桌。 他眼泪都笑出来了,“沈非念啊沈非念,你真的是一朵奇葩!” “谢谢夸奖。” “你在买之前,就想好这招了?” “嗯,不然我怎么会花这些钱?” “行,行行行,你厉害!你太厉害了,你这个奸商!” 没过多久,坊间就传出,蜜儿虫对男子雄风之事极有益处的消息。 众所周知,男人对于自己雄风振不振这事儿,格外看重,这事关他们的男子尊严。 但凡是能有助雄风高振之物,别说蜜儿虫了,苍蝇他们都能吃到绝种。 所以烧烤摊上卖得好的菜肴总有韭菜和各种腰子各种鞭。 蚂蚁泡酒他们都相信能有用呢,更何况这来自于异域的神奇物种蜜儿虫? 进口的呢,这可是镀了金的好东西! 吃! 对于此事表示出极大嫌弃的是姬颜卿,毕竟蜜儿虫进货最多的地方就是红粉胭脂地,她的无妄亭更是大客户了。 “这帮男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的呀?吃虫子能……这种事他们也信?是不是离谱啊?天天过来问哦,你们这里蜜儿虫有货吗?外面抢不到,给我多来点。” 她骂骂咧咧,气呼呼地跟聂泽君告状。 聂泽君听罢,问:“所有有货吗?” 姬颜卿:“……我弄死你啊!” 聂泽君憋笑,见到顾执渊走进来,赶紧严肃了脸色:“王爷。” “不用忍了,我都听见了。”顾执渊接过茶啜了一口,“那东西,当真好卖?” 他也觉得匪夷所思。 姬颜卿绞着帕子,不情不愿地说:“好卖是好卖的,就是说出去丢死人了,这种侮辱智商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信?” “既然好卖,你有什么可恼的?”顾执渊道。 聂泽君笑道,“不过,沈姑娘一个女子,想出这种谣言和主意,实在是……挺……” “挺什么!”姬颜卿听懂了他的欲言又止,挺胸叉腰骂道,“要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成天的脑子里只有床上那点事儿,她能卖得这么好吗?有买才有卖,是你们这些狗男人信,她才能卖得出去,蠢也是你们蠢,她那叫聪明!” 被骂得一鼻子灰的聂泽君呐呐无语,指了指顾执渊:“王……王爷也是臭男人。” 姬颜卿神色一慌:“王爷,我不是说您!您跟他们不一样,您不用蜜儿虫……不是,您不蠢!” 聂泽君憋笑憋到脸部肌肉抽筋。 不过顾执渊倒也没有生气,他只是觉得,自打姬颜卿和沈非念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似乎对沈非念多有维护。 也问过原因,姬颜卿说,她就喜欢看沈非念把一帮自以为是的臭老爷们儿耍得团团转,别提多带劲儿了。 当然,这并不妨碍姬颜卿时不时地刺挠沈非念两句。 女人嘛,就是这么矛盾又可爱的生物。 蜜儿虫并非全部运进京中,从出发地到京城的这一路上,她让运送的车队走一段路,卸一些货。 到了京城,已经只剩下极小一部分了。 也是这些人一路走,一路散播蜜儿虫有助男子雄风的消息。 谣言说得多了,听的人就以为是真的了。 沈非念赚了个盆满钵满,消息传回玉月族时,他们大为震惊,他们不能理解,他们表示离谱。 “姑娘,照这个速度下去,您之前进的蜜儿虫很快就要售罄了,咱们还进货吗?”林婉如今是柒字号的总管,所有帐薄都从她这儿过手,所以这些事也是她来找沈非念拿主意。 沈非念还没开口呢,沈澜弦先说了:“进啊,为什么不进?傻子这么多,我医馆赚得多开心!” “不进货了。”沈非念一帐册扔沈澜弦脸上。 “为什么啊?” “我们是抢了先机才能卖这个价,如今都知道了,肯定多的是人去进货,到时候价格会卖得比我们低,利润空间压缩了,就没必要再做这种大力丸的生意了。” 沈澜弦却说,“那我们卖得比他们更低不就完了,你家大业大的,咱打价格战,打死他们!” 沈非念无语,“何必呢,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我们本身就不靠这个,也总得要留点财路给别人呀。” 林婉听罢笑道,“姑娘仁善。” “也不是仁善,就是有钱大家一起赚嘛,独食难肥。” “嗯,姑娘之前说筹建商会的事儿,已经差不多了,但是他们对你这会长可能不太服气。” “因为我是女子嘛,我懂的。”沈非念笑道,“你告诉他们,本官牵头的事儿,本官这会长坐得就当仁不让,有不满者,退出去就行了。” “是哦,如今咱们姑娘可是大司农,有皇命在身的。” “好,我知道分寸了。但我听说,段先生似乎对副会长一职感兴趣。” “这咱们就管不着了,副会长本来就是大家推举,我若蛮横地赶段斯予走,怕是不能服众,由他去。” 林婉点头,又递过来另外一本册子:“这是今年春闱咱们定下的几家接收学子的客栈馆驿,房间整洁,备有书墨,而且离考场也不远,价格嘛,我们柒字号出钱补贴了一部分,朝庭补贴了一部分,学子们要掏的银钱已经极少了,很是实惠的。” “你还替这些斯文败类操心呢?”沈澜弦没好气道。 “春闱三年才一回,上次春闱因为许娇娇……总之上次没弄好,天下学子都将希望放在此次,重视点当然是应该的。”沈非念接过林婉递的来的册子一一过目,确认事无遗漏。 “我可告诉你啊,沈非念,这世上最薄情之人,莫过于读书人,他们未必会领你的情。”? 第一百二十五章 她喜欢她的,关我什么事? 春雪消融时,学子们陆续进京,街上也愈发地热闹起来,不少人摆摊卖字画,也有人临街讲书。 沈非念的马车从街上路过时,常常能听到朗朗读书声,或于河边青柳下,或在临街窗子处。 “姑娘,我去买些青果子来,你爱吃那个。”织巧叫黄雯停下马车,进了一家点心铺子,沈非念是这家铺子的常客,他们家出的点心甜而不腻,样式又好看,百吃不厌。 织巧欢欢喜喜地去,回来时却耷拉着脸,写满了不高兴。 “怎么了这是?”沈非念接过油纸包问她。 “没怎么,就是排了许久的队,腿有点乏。”织巧撑起个笑容。 沈非念也不多问,织巧这丫头,她不想说的事情,怎么问都不会说的。 这一行是去踏青的,黄雯说城外有处地方景致极好,但知道的人不多,清静又漂亮,沈非念便兴致勃勃地拉上二人出发了。 那的确是处景致绝佳的好地方,左手边是陡峭如刀劈的高崖,崖上顽强地生着几枝山桃花,青石作幕,山桃开得娇艳又倔强。 不远处还有个破败的亭子,亭子里只有两张石凳,一张石桌。 悬崖底下则是漫山漫野的不知名小野花,黄蓝白红诸色争艳,小小的一朵朵,连成了看不到尽头的花海。 黄雯和织巧寻了个不易被人打扰的山坡下,铺好靛蓝的布,又摆好点心水果和酒水,酒水是特意挑过的,不易醉人,喝下去跟果汤一样清甜可口。 沈非念当起了甩手掌柜,躺在山花丛中,眯着眼睛晒太阳。 好久没有晒到这么暖和又澄澈的阳光了,一整个冬季都闷闷的,阴郁得让人心情不好。 “依愚兄看,这朝中最大的害群之马莫过于渊王爷和沈非念这二人!一个把持朝野不将圣上放在眼中,一个身为女子却恬不知耻地抛头露面,还染指朝政,这两人,其罪当诛!” “李兄说得是,只可惜如今朝中渊王爷势大,他与沈非念更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一对奸夫淫妇祸乱朝纲,陛下也是无奈。” “只盼我等进朝入仕后,能一改今日局面,力挽狂澜,将这二人诛于刀下!” “来来来,喝酒,祝李兄高中状元!” “张贤弟客气,张贤弟大才,天下何人不知?” …… 黄雯听到第一句的时候,就已经拔刀了。 沈非念按住她,就趴在斜坡下面听,听他两花样百出地痛骂自己和顾执渊。 听到后面,她甚至煞有介事地点头,骂得好,骂得妙,骂得人头哐哐掉。 “这两人太可恨了,姑娘你别拦我,我去宰了他们!”黄雯实在气不过,作势上前。 “不用。”沈非念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像他们这样的人,如今京中怕是十中有七,你哪里杀得完?” “可他们!” “好啦,别气了,他们两个听口音像是南方人?” “那姓李的是滨州李家的独子,姓张的倒像是个穷酸秀才,出身不如何。” “滨州李家?哦我知道了,漕运总督李显思的儿子。” “正是。” “难怪这么恨我呢,我在滨州开了钱庄后,慢慢地也做了些漕运生意,但一直没去孝敬这位李总督。我身后是王爷,他又不敢对我怎么样,所以,我在滨州的风评相当不好,他儿子对我恨之入骨也是常事。” 黄雯气呼呼地骂道,“这位李总督最是虚伪不过,说着是个清官,两袖清风,衣裳还打补丁呢,可暗地里贪得最多的就是他!滨州那么好的位置,民生一直不如何,全拜他所赐!” 沈非念点点头,“滨州重水利,更有水师二十五万,驻守江南,是威慑襄朝的重要隘口,李显思官居总督,这般作派,倒是有些过了,显得朝庭苛待他们似的。” “你倒是知道得很清楚。”忽然响起顾执渊的声音。 沈非念坐直身子,不知他何时来到的身后,“你怎么来了?” “我在上边儿。”顾执渊指了指旁边的高崖,“闻着酒香就过来了。” “讨酒来了?” “赏吗?” “赏,只要你不嫌弃这酒水寡淡没酒味。” 顾执渊掀袍坐下,寒川巴巴儿地跟在旁边,可怜兮兮地望着沈非念。 “干嘛呀?”沈非念扔了个果子给他。 “姑娘,打从你和爷上次吵架以后,你都好久没跟我一块儿玩了。” “……” “你现在只喜欢黄雯了,你都不喜欢我了。” “……” “要不爷你把黄雯调回来,把我送沈姑娘那边儿去。” “……” 沈非念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姑娘你铺子里新出的那套圆领袍好好看哦,特别适合我呢。” “滚!你都上我这儿薅了多少东西了!上个月四身衣服,这个月两个坠子,过年的时候你还拿了顶嵌了红玛瑙的冠说是喜庆吉利,还有之前的各种物件儿,你还想要!你想得美!”沈非念骂得气势如宏! “姑娘你果然不喜欢我了。”寒川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儿。 顾执渊实在看不下去寒川这丢人现眼的样子了,踢了他一脚:“明日你自去买了便是。” 寒川一抹眼泪:“爷我没钱。” “记我帐上。” “好诶,谢谢爷!” 沈非念小声地问黄雯:“黄雯,寒川是不是……不太行啊?看上去没点高手的样子。” “比我能打。王爷之下,便是他了。”黄雯也小声:“咱们司恶楼有句话,若非寒川死,王爷不动枪。” “这么厉害?” “司恶楼第一高手。” 可沈非念左看右看,寒川也没有第一高手的风范。 第一能吃还差不多,一篮果子快让他霍霍完了。 顾执渊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也没那么厉害,就是跟尉迟无戈打个平手罢了。” “交过手?”沈非念问。 “嗯,打过一架。” “什么时候?” “你们在船舫上喝酒那天没叫我,寒川知道了,远远看见你和尉迟无戈相谈甚欢便气不过,等你醉了之后,就跑过去和尉迟无戈过了几招。” “那会儿我两正赌气呢,我当然不会叫你了,而且是文华公主攒的局,你去了不尴尬吗?” “我有什么好尴尬的?” “她喜欢你呀。” “她喜欢她的,关我什么事?” 好像……也是这么个理。? 第一百二十六章 她娘死得不冤 春风和沐,薄阳暖人。 沈非念远远看着一群学子结伴而来,看上去都是来应李总督的儿子李纲之约的。 “咱回?”沈非念说道。 “你怕了他们不成?”顾执渊好笑,“论起骂人,他们未必是你的对手。” “……这听上去似乎不是什么夸我的话。” “反正他们应该是骂不出‘去你妈的’这种话的。” “你也太记仇了?你怎么不说你当时那么气我呢?” 顾执渊好笑,抬头看看旁边的高崖:“带你去上面看看,当是赔罪。” “上面有什么?” “去了不就知道了?” 织巧等人先回去,顾执渊单手环住沈非念的细腰,足尖点地,纵身一跃,揽着沈非念跃上崖壁,落在那几树生得倔强的山桃边,摘了两枝桃花,再借力而上。 上面是一望无际的野蔷薇。 暗红的花枝蔓延无边,朵朵蔷薇妖冶又美艳。 “怎会有这么多蔷薇花?”沈非念被眼看景象震惊到了。 “傅老种的,傅夫人很喜欢蔷薇,所以他就在此地种下了这十数里的蔷薇花海,每年花开时,他都会带夫人来此观花海。” “你怎么知道这里的呢?” “此地隐蔽,适合藏东西。” 牵起沈非念,顾执渊带着东拐西绕的,来到一座坟茔前,那坟前有新摆的果盘和酒水,香还未燃完。 “你娘的墓。”顾执渊说。 沈非念诧异地看他。 “当时我知道她被抛尸乱葬岗后,便去将她寻了回来,幸好,还未被野狼伤到身子,傅老听说了之后,便带我来到此处,将她葬在这里。”顾执渊将新摘的桃花放在她的墓碑前,“你娘生前爱桃花,曾说要种万顷桃林纵马驰骋,可惜了。” 墓碑上并无多余的文字,只有一行“赵楚之墓”。 沈非念心情复杂地叩了几个头,蹲坐在地上直直地望着那坟茔。 她仍然很难理解,作为襄朝的皇室之女,她是怎么沦落到惨死于乾朝的。 沈昌德所说的那一切大概只是错误信息,他似乎并不知道赵楚所图之事到底是什么。 “你每年都来祭拜吗?”沈非念问。 “嗯,每年都会来。” “她生前一定对你很好。”莫名其妙的,沈非念居然有点嫉妒顾执渊。 “对呀,她对我很好,好到想让我做皇帝。” “……” 顾执渊环着沈非念,轻声说:“当年呢,你娘很看重我,希望我继承帝位,她看不上顾雁礼,是怎么说来着?她说他看着聪明其实是自作聪明,更无破釜沉舟的勇气和魄力,外强中干,不堪大用。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个人,坏可以坏得很彻底,狠也能狠得让天下人惧怕。” “只不过,沈昌德更倾向于顾雁礼,因为作为权臣来说,顾雁礼可比我好控制多了。先帝……先帝我皇兄,也想把位置传给他,当时我皇兄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在顾雁礼继承大统之前,他必须保证他儿子的帝王路顺坦无阻碍,你娘这样的人,必是不能留了。” “那段时间,宫中出了很多事,死了很多人,京城上空的天都是红色的。” 沈非念想了想,那她娘死得不冤。 一个襄朝人,妄图插手甚至决定乾朝的至尊之主,搁谁也忍不了啊。 “既然如此,先帝为何没有对你怎么样?”沈非念抬面问身后的顾执渊。 “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抢儿子的帝位,我对帝位从来不感兴趣。也因为,我是他弟弟,说来惭愧,我这位皇兄待我,一直很好。” “我母妃出身低微,我自小在宫中不得宠,我父皇更是视我而不见,只有我这位皇兄,处处关照着我。我被太监欺负了,他带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帮我打回去,我不能入国子监读书,他就把他白日学来的东西晚上一一说给我听。我喜欢骑马但没有马,他就拉着我偷偷跑到猎场,让我骑了个痛快,不过呢,后来被父皇知道了,那一顿好揍啊。” 沈非念静静地听着他这些往事,轻声问:“所以,哪怕如今的顾雁礼这么混蛋,你还是很包容他,是因为看在你皇兄的情份上,对吗?” “肯定的啊,不然我早把他掀下来换个听话的人上去了。” 沈非念听得想笑。 “所以,这就是先帝要除掉你母亲的原因,我一直没有开口,是因为我不知从何说起。” “明白了,先帝连顾雁礼的生母都可以设局杀掉,对我母亲更不会留情了,我也没法儿恨谁,人都死光了。” 叩拜了赵楚,两人往回走,沈非念望着满目的蔷薇花,忽然问道:“傅老和我娘亲也是旧识?” “嗯,当时京中之人,你娘就看得上他。也是得你娘的引荐,我才能入傅老门下,成了他半个弟子。” 沈非念点点头,“也因为如此,傅老在朝中自此便不受重用了,是?” “对,但他也不在乎这些。” “看出来了。” 两人一路闲聊,回到城中,见人群往一个方向挤,那处似乎有什么激烈的争吵。 沈非念伸着脖子望,个子矮,望不着。 顾执渊掐着她的腰,往上了托了托,望着了,织巧正在跟人吵架。 这可不得了,织巧那么好的性子居然能跟人吵起来? “快快快,我们快过去,织巧吵不赢的,我要去帮忙!” “……” 顾执渊无语,但还是护着沈非念挤开人群来到前面。 吵架地点在一个名叫悦来客栈的门前。 吵架双方是织巧和一众学子。 吵架焦点是…… 不对,怎么吵着吵着骂到自己身上了? “你们这帮狼心狗肺忘恩负义之徒,枉读圣贤书!如今你们住的这悦来客栈便是我家姑娘谈下来的价格,你们才能便宜入住,不然,你们就掏空银袋子去住那些肆意涨价的黑店去!你们居然还在这里骂她!” “笑话,朝庭补贴与她一个妇人何干?有其主便有其仆,看你这般泼辣作派,便能知道那沈非念是何等猖狂之辈!若不是卖身于渊王爷,她焉有资格立足于朝堂?” “没错,朝堂之上哪个不是饱读诗书熟知圣贤之道的有识之士?与这等娼妇为伍,实为我辈读书人之耻!” 织巧气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结结巴巴地反驳:“你们……你们不知好歹!”?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不是君子,我就动手 大约有五六个人围着织巧指指点点,骂骂咧咧,满嘴的仁义道德,张口便是礼义廉耻,个个都慷慨激昂,句句都义正辞严。 织巧气得身子都开始发抖,深深地为沈非念鸣不平,喊不值。 沈非念走上前去,将织巧拦在身后,笑吟吟地看着这些人。 “姑娘……”织巧哽咽着要哭出来。 “不许哭。”为这种渣滓掉金豆豆可不值得。 “唔!”织巧瘪着嘴点头。 “你便是沈非念?”甲学子白眼冷嗤。 “果然一副妖媚模样,难怪祸乱朝纲!”乙学子愤而拂袖。 “牝鸡司晨,道德败坏,你如何对得起大乾这朗朗乾坤!”丙学子当街痛骂。 “听闻沈相之死与你关系菲浅,残害家人,以换富贵,这等恶毒妇人令人胆寒!”丁学子翻起旧帐。 …… 沈非念往前一站:“我既然这么可恨,现下我就在这儿,你们个个都这么为大乾鸣不平,为陛下喊不公,为朝堂叫不屈,别站着了,来,来杀了我。” 甲乙丙丁,面面相觑。 甲说,“大乾律法严明,自有刑部收押你这等卑劣之辈,岂能脏了我等的手!” 乙说,“就是,你当我们似你这般不知礼法不成?” “不敢就是不敢,扯什么犊子呢?你们在这儿骂街,一天能收几文钱啊?我给你们双倍,不,三倍,不,十倍!”沈非念两根食指比成“十”,笑道:“我给你们十倍的银钱,骂回去!” “你这种女人,天下人人得而诛之,这是人心所向,何需有人差使?你莫不是以为我们跟你一样,只知铜臭不知廉耻!” 沈非念鼓掌:“说得好,各位不愧是饱学之士,今年前三甲没你们的名字我都不服气!但今天,我得先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所向。” 沈非念解开钱袋子,举在手中:“各位父老乡亲,这几个人,你们打一拳,我给五文,踢一脚,给十文,打到吐血了,一两银,打到他们求饶,十两!但咱说好了,可不能把人打死,打个半死就行。” 围观群众先是对视,有些不敢相信。 丙慌了,退了一步,说,“君子动口不动手,这般粗鲁果真是小人为所为!” “你也说了,动口不动手的那是君子,我又不是,我是你们口中的,司晨牝鸡,小人女子。” 沈非念扔了一把碎银子在地上,“兄弟们,上啊!” 吃瓜群众捡了银子便蜂拥而上,对那几个学子拳打脚踢,手下绝不留情,多揍一下,就多五文钱呢,这等于是天上掉的馅饼,不捡白不捡啊。 人心所向? 他们知道个屁的人心。 什么风流倜傥的文人雅士,饱学秀才,在铁拳之下不一样抱头鼠蹿? 沈非念一边吆喝着“打,给我使劲儿打,本姑娘重重有赏!”一边拉着织巧躲躲闪闪地往战圈外面退。 织巧抓过沈非念的钱袋子,往前面扔钱,气呼呼地骂:“给我打他们,打,用力打!” “这是真气坏了。”沈非念小声叨叨。 “难得一见啊。”顾执渊附和着点头,织巧这小丫鬟他也算熟,没见过她这么生气的样子。 “早上出来买青果子的时候,这帮人估计就惹到了她,这会儿骂到她脸上来了,她肯定咽不下这口气。”沈非念拉着织巧往后退几步,省得被误伤,又问她:“黄雯呢?” 织巧委屈地小声,“我……我怕她气不过伤人性命,就让她先走了,没成想……” “没成想你骂不过他们。” “他们太可恨了!满嘴文绉绉的,说的话可难听!” 那可不,读书人的嘴若真个刻薄起来,能骂上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跟他们吵架可太不划算了,吵不吵得赢的且另说,主要是费口水。 像沈非念这样,直接动粗多好啊,能动手的就绝对不要逼逼。 热闹也看够了,沈非念将钱袋子里的钱都洒了出去,拍拍手,满意地走了。 “你就这么放过他们?”顾执渊问。 “我放不放过他们不打紧,反正你不会放过嘛。” “你倒是会想。” “这些学子骂我,那是正常的。可这几人明显是冲着咱两来的,我们打个赌呗?” “赌什么?” “就赌这幕后之人,我猜是李纲。” “好,那赌注呢?” “请王爷早些结帐,你在我那儿挂了不少帐了。” “……” “真的,小本买卖,你别老是赊帐不给,大不了,我送你点蜜儿虫呗。” “沈非念!”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拜拜~~~” 沈非念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回了住处“望春风”,织巧还在愤愤不平。 “每回春闱,那些客栈哪个不是可了劲儿地涨价,宰的就是这帮外地来的学子,今年若不是有姑娘在,他们照样住不起酒楼客栈,多少人只能挤在偏远破烂的马驿中,这帮不知好歹的混帐!” “嗯,混帐!” “姑娘,你怎么回事啊!” “啊,我帮你骂他们啊。” “你糊弄我!” “我没有。” “你就有!” 沈非念好笑地按着织巧的肩膀让她坐下,好脾气地给她捏肩,“骂几句就骂几句呗,又少不了我一块肉。而且秀才学子这些人,绝大多数都是只知读书并无城府的,极易被煽动,也最是容易热血,他们不过是被人蒙蔽了,我与一帮被蒙在鼓里的人置气,那不是有毛病么?” “那,那姑娘你解释给他们听呀。”织巧说道。 “人一旦陷入了认知误区,你怎么解释他们也不会信的,所以不必要。”沈非念拍拍织巧的肩,“别气了哈,我凉着了,想喝点姜汤。” “出门的时候叫你多披件斗篷了,你偏不听,这会儿凉着了?赶紧躺着,我去给你煮姜茶,再叫沈五公子过来瞧瞧。” 只要一听沈非念身子不舒服,织巧就是有天大的火气,海深的委屈都可以忘记。 在她的世界里,万事以沈非念为先。 沈非念清楚,此次主理春闱之事的人,是内阁大学士古如石,他人如其名,古板如石,刚正不阿。 是个为朝庭选拔人才的好人选。 同样,他对沈非念这个败坏朝纲,颠倒阴阳的大司农女卿痛恨入骨。 天下学子,自然会讨他欢心,沽名钓誉的,跟着他骂一起自己了。 但也有那么一些,反其道而行的。 第一百三十章 我不老!我哪里老了! 朝堂上一片沉默,悬于金殿穹顶的五爪金龙都替他们尴尬得抠起了爪子。 顾雁礼眼神是放在罪证上,心思却在别处。 “沈大人用心良苦,只不过此事到底是你一面之词,具体如何,恐怕还是要查明后再做论断。” “陛下圣明。”沈非念拱手,“李显思毕竟是水师总督,手握重兵,不比寻常之辈,此事的确需得陛下仔细斟酌再作决定,臣斗胆建议,不如传李总督进京述职,当面细问。” “臣附议。”顾执渊难得地开了个金口。 顾雁礼看这两人是铁了心要把李显思弄进京来,便知道今日是糊弄不过去了。 便是装模作样地问问了其他人:“众爱卿觉得呢?” 众爱卿和得一手好稀泥,互相扯皮彼此推诿,都不愿做出头鸟给皇帝拿主意。 漂亮话说了一箩筐,仔细一琢磨,皆是跟放屁一般无二。 沈非念与顾执渊对视一眼,顾执渊冲她摊手,小小地耸了下肩,她可算是知道为什么顾执渊不乐意来上朝了。 这样的早朝,是没什么意思,纯属浪费时间。 她又看了看顾雁礼,顾雁礼托着腮靠在御案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众卿家假惺惺的表演。 然后他眼珠子转了转,又瞧向沈非念和顾执渊。 这两人倒是闲适自在得很,甚至交头接耳说起了悄悄话,不知顾执渊说了什么,逗得沈非念低头抿笑。 顾雁礼觉得,看老臣和稀泥,哪儿有看沈非念有意思? 她低头浅笑的样子当真是娇憨极了,全然不像跟自己说话时的剑拔驽张,一言不合就要跟自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呢。 有时候顾雁礼会想,他的皇叔叔处处都是优秀出众的,连心爱的女子都世间罕见,撒得了泼扯得了皮,也稳得住大局定得住人心。 而他的后宫……淑嫔是越发的刁蛮了,听说前两天还掌捆了榕才人,整日里想的都是那点争宠的事,她们或许也可以有点爱好? 最后顾雁礼说道,“既然如此,便召李显思进京,孤也好有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 早朝结束,天光已大亮。 沈非念饿得前胸贴后背,跟顾执渊去了老馆子吃馄饨。 “二位又来了,还是老样子?”老板娘热情地打招呼。 “嗯,麻烦您了。” “您客气,稍等啊,马上就来。”老板娘麻利地擦了下小桌子,冲里面喊道:“大碗馄饨一个,小碗馄饨一个,茶叶蛋两个!” 馄饨上桌,顾执渊熟练地往她碗里加了些醋,然后挑出她汤里绿油油的小葱,她不爱吃葱:“你让李显思进京,不是为了对他怎么样?” 沈非念剥完一个茶叶蛋放进他身前的小碟里,开始剥第二个:“嗯,他的死活轮不着我操心,你会看着办的。我是想把他调离滨州一段时间,将海港码头整合一下。” “和迟恕谈好了?” “差不多,先试试。我不是弄了个商会吗,第一次出海的生意,滨州的人肯定少不了要参与,但京中也得有人跟着去,才能知道情况,所以我准备从商会里挑几个人,来吃这第一只螃蟹。” “这样两国之间的贸易利润应该不小,你怎么不自己去?” “我才在盛朝邺都开了几家分店呢,又去襄朝,难免会被人说闲话,什么钱都让我一个人赚了之类的,所以,公平起见,还是让别人先。” “准备让谁去?” “段斯予。” 顾执渊吃馄饨的动作顿了下,笑道:“你认真的?” “是他自己找上我的。他说他和襄朝的海务署封大人是旧友,我想着,既然如此,那他就去呗。”沈非念喝了口馄饨汤,热滚滚的汤汁顺着喉咙滑进肚子里,整个身子都暖起来了。 “你不怕他另生事端?”顾执渊提起袖子给她擦了下嘴角,沈非念把嘴凑过去,让他擦得干净些。 “他不敢。”沈非念笑道,“他钱在我这儿呢。” “你上次扣了他的银子还没给他?” “没给啊,我以大司农卿的名义扣的,哈哈哈,当官真爽。” “也许他不在乎这些钱呢?” “他不在乎钱不要紧,但是他得在乎性命啊,皇帝若是逼问起来,他交不出钱,可是死罪。”说到此处,沈非念疑惑道:“说来也奇怪哦,皇帝明明知道段斯予钱庄之前干的那些事儿有害民生,但也没见皇帝对他怎么样。” “皇帝需要一个能在生意场上制衡你的人,段斯予是个不错的人选。”顾执渊替她解惑。 “他年纪轻轻的,怎么那么喜欢玩制衡驭人之术?玩还玩不明白,尽是些昏招。” “你也说了,他年轻嘛。” “也对,不像你这么老奸巨滑。” “我不老。” “你都是他叔了,你还不老啊?” “我哪里老了!” “好好好,不老不老,吃馄饨吃馄饨。” 你不老就不老嘛,你把葱又扔回我碗里是几个意思! 用完早点,沈非念又去了林婉那儿。 林婉叹口气:“诚如姑娘所料,滨州那几个掌柜,怕是不能用了。” “怎么了,说说具体情况。”沈非念抱着暖炉盘起腿,缩在暖和的贵妃榻上。 林婉看着满是怜爱,递了热乎乎的桂花红枣羹和小点心放在矮几上,又拿了张暖和的绒毛毯子盖在沈非念腿上,“他们在滨州与李显思的弟弟走得很近,从中拿了不少好处,钱庄帐目表面上看着倒是没看出问题,但李显思弟弟着人分不同的批次,以不同的身份,立不同的名目从钱庄以极低的利息借了少钱出去,这些钱一直没还上。” “大概有多少?”沈非念皱眉。 “我昨夜理了下帐薄,林林总总加起来,怕是有好几百万呢。” “……” 沈非念的心在滴血。 林婉看得好笑又心疼,“姑娘,我们要换人过去吗?” “不能直接派人过去,这会儿估计已经和当地乡绅结党成派了,要连根拔起不容易。” 沈非念托着小脑袋,想到一个好主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段斯予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沈非念会主动来找他。 他更没想到,沈非念还敢使唤自己干活。 沈非念她就不害怕,自己会反手坑她一把吗? “怎么样呀段先生,你觉得我这个主意如何?”沈非念一脸认真地问。 段斯予轻吸一口气:“你就不担心,我从中作梗,让你得不偿失?” “当然担心了,所以段先生,你觉得,将你的通宝钱庄暂时交给我来打理如何?” “你想吞并通宝钱庄?” “有这想法。” “我若不答应呢?” “由不得你哦,通宝钱庄入不敷出,亏损严重,现银流转更是困难,前几日还发生了挤兑潮。钱庄立足根本是信用,如今通宝钱庄的信用已然破产,你强行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段斯予听着这些话也不恼,只是笑:“你早做好了吞掉通宝钱庄的打算?” “不错,说起来有点无耻,但是,能赚的钱,我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不算无耻,换作是我,也会这么做。” “不要拿我和你相提嘛,你可比我无耻多了。” 段斯予听着这话竟大笑出声。 很奇怪,他笑得挺酣畅淋漓的。 当初那个在柒珍楼前对自己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小姑娘,如今是越发的从容自若,行云流水了。 她正在逐渐成为生意场上的老手。 段斯予饶有兴致地问,“是不是如果我不答应,你也就不会让我出海去襄朝了?” “没错,讲实话,你的信誉挺低的,让你去我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段先生,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做出什么有损乾朝利益的事,我敢保证,普天之下,无你容身之处。” 段斯予点头:“往日你说这话,我倒不会当回事,如今嘛,你的确有底气放此豪言。” 沈非念笑得和善可笑:“段先生是识时务之人。” 段斯予点头,“我知道了,滨州的事,我会帮你处理好的。” “多谢。” 段斯予看着沈非念离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你真要帮她?”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段斯予连忙回身,对笼罩在一身黑袍里的人弓身行礼:“鸦隐大人,是,滨州柒宝钱庄之事并不复杂,我会去处理。” “可有想过她为何让你这个外人前去?” “对外,正因为我是外人,得罪了滨州各大派系,也不会影响到她的柒字号。对内,我一个外人不在乎他们各分店掌柜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情份,下起手来狠准快。滨州能瞒着沈非念这许久,想必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她需要拿滨州祭刀,震慑其他各地掌柜,所以,我这样的人,最是合适不过。” “还有呢?” 段斯予笑起来,“她大概已经知道了我是她的磨刀石,磨刀石永远不会对执刀之主有危害,所以她肆无忌惮,所谓吞并通宝钱庄之类的,也只是做给外人看。” 鸦隐沉默片刻,不知在想什么,半晌才说,“依你所言,她似乎很快就能回去了。” 段斯予略有思忖,才谨慎地说道,“待诸国贸易正式流通起来,这片大陆上的财富将膨胀到一个可怕的数字,到时候她就会知道,急剧积累的财富,需要一种急剧消耗的方式,如果她能过得了那一关,才有资格说回去二字。” “看来这一关,你已经想好如何安排了?” “鸦隐大人请放心,一切棋子,早已待命。她是不是天命所归,便看她有没有逆天改命的本领。” “顾执渊那处呢?” “他一直是沈非念最尖锐的刀锋,也是严楚留给沈非念最后的保障,依目前来看,他绝不会弃沈非念而去,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沈非念被欲望吞噬。” “这可难说。” 鸦隐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罕见的笑色,像是在期待着什么有趣的故事。 段斯予大概能明白他笑的原因,因为,真的很少有人能抗拒得了欲望的诱惑,沈非念还没见识到真正的权力是什么样子。 皇帝,天子,君王,算什么? …… 转眼便是春闱大考。 寒窗苦读数年的学子们能否功成名就,位列三甲便看这一遭了。 那日沈非念的“京都商会”出资,请了醒狮前来助威喝彩,预祝各学子高中,讨个吉祥彩头。 沈非念也在人群里跟着看热闹,瞧见了那赵行建。 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起毛的学子长衫,跟旁边穿着光鲜的李显思儿子李延对比鲜明。 赵行建望见沈非念,冲她拱手问好,朝庭宣李显思进京的消息,已经传出来了,他对沈非念颇为感激。 沈非念却有点受之有愧,毕竟,她是拿着这事儿,图谋别的利益。 “这下不把李显思弄死,都有点难不住赵行建了。”沈非念小声嘀咕。 “姑娘已经弹劾了他,治不治他的罪得看陛下的意思,您足够对得起那赵秀才了。”织巧却说。 沈非念摇摇头,“不是,你想啊,若这赵秀才高中,入仕为官之前就已经开罪了滨州王李显思,他在朝堂里还有好日子过吗?他若没中举,就更惨了,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参加春闱了。” “赵秀才有想过这些后果么?” “谁知道呢?大概是抱着粉身碎骨拼死一搏的念头来的。” “若果真如此,说不定他以后会成为一个好官呢,是,姑娘?” 沈非念转头看看织巧,笑着没说话,只勾着织巧的肩头,笑望着街上的学子们。 这里面这么多人,有几个敢说,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的? 有几个敢说,他们读书科考,是为了给百姓谋福祉,为天下立太平的? 又有几个敢说,往后几十年的青云路,他们一步也不会踏错? 赵行建,他敢这么说吗? 沈非念是一个悲观的乐观主义者,她对人性,从来不抱太大期望。 春闱一共三天,今次有顾执渊暗中插手,倒是能确保最大的公平公正,徇私舞弊的就不要想了,没有人能躲过得被骂作鹰犬的司恶楼审视。 考场门口查出小抄直接取消会考资格的人也不少,被查出后直接吊死撞死在大门前。 司恶楼的人无动于衷,熟视无睹,就让他们这么死着,算是给后面有歪心思的人警个醒。 等到殿试时,顾执渊答应带沈非念去看热闹。 第一百三十二章 考题——《论女官》 殿试的考题也不知是谁出的,缺了大德了——《论女官》 沈非念往那儿一坐,就是本朝第一位女官。 这就是照着她的样子写答卷了。 此次入选殿试的学子足有两百余人,他们望着那位高坐在上头的女官,一时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下笔。 “这题是不是你出的?”沈非念小声问顾执渊。 “不是,是古如石出的,我不过是提前知道了,所以我把你带过来瞧热闹。” “这可太为难他们了,骂我,我就坐在这儿,搞不好我下去转一圈就看见他们骂我的字句了。不骂我,封卷后古如石一审卷,见骂得不够狠,直接就淘汰了,这帮秀才可太难了。” 顾执渊听得好笑,“那你觉着,这下面会有多少人骂你,又有多少人夸你?” “这不重要。”沈非念摇摇头,“卷面上夸我的,指不定心里骂我,心里夸我的,又说不定在卷面上骂我,他们是为了及第高中,金榜题名,所以骂我也好夸我也罢,都只是逢场作戏。” 顾执渊笑道,“选拔良臣的难处便在这里,做臣子既要能圆滑处世,长袖善舞,又要能固守本心,不忘初衷,极少有人能平衡得好。” “我看那古如石就挺不会长袖善舞的。”沈非念撇了下嘴:“他可以悄悄地骂我嘛,我就当不知道好了,居然还写策论骂,简直离谱!” “你倒是难得的有气量,没和他当街对骂。”顾执渊笑声道,“不过呢,此次终卷会审之人里,还有一位。” “谁?” “傅老。” “你安排的?” “嗯,傅老本就广才多学,见识渊博,审个卷又什么不行的?” 沈非念看了看日头,说,“日暮时分才会收卷?” “嗯,坐不住了?” “是有点儿,反正我这题干已经亮过相了,他们看也看够了,我再坐在这里,只会让他们更加紧张,笔下怕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那我可真是造了大孽了,不如我们走?” 两人从旁边的侧道里离开,走之前沈非念倒是瞧见了赵行建,他正低头奋笔疾书,也不知他是骂自己还是夸自己? 沈非念提前离开,还有一个原因是今日商会的人也要启程,去往滨州,她作为商会会长,头一次的出海生意,总得去送送行。 待京中诸人和那里的商户官员会合后,再一同携货出海。 此次乾朝带去的货物中有不少茶叶和珠宝,这都是乾朝的盛产之物,另外的便是几十套沈非念铺子里出的华服,这些华服是迟恕点名要的。 他说,其实襄朝什么都不少,但那么好看的衣裳,却极为难见。 沈非念觉得不是的。 迟恕大概是想让自己也能捞些利润和名气。 这位大国师对自己似乎格外上心,让沈非念怀疑,他小时候是不是也受过自己娘亲的恩惠。 送完商会的人后,沈非念望见了不远处的李延。 他没有参加殿试,不是他没考上,而是他被取缔了会考资格。 其父李显思的事情终归还是影响到了他的仕途,朝庭说的是今年情况特殊他便无需再参加科考,待明年再看看情况。 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李显思若是不能过这一关,李家这一门便再也别想踏上仕途了,所以他对沈非念的恨,是显而易见的。 许是为了报复,他当场临街讲书,讲的就是沈非念如何祸乱朝纲,又如何陷害忠良。 只是他的摊子刚刚支起来,就被人一脚踹倒了。 “我可去你妈的,骂了两天了你他妈没完了是?”打架骂人的是沈澜弦,他手里还提着一包药。 “你,你是何人!竟如此粗鄙!”李延从地上爬起来,一身的泥灰,对着沈澜弦哆嗦着手指头。 “我是你爹!”沈澜弦啐一口。 沈非念“噗”地笑出声,“那我岂不是李延他姑了?” “还笑,走了!”沈澜弦冲沈非念白了一眼,属实是有一肚子的火气,以前沈非念脾气多冲,能忍得了这孙子?现在怂得跟个龟儿子似的,看着就来火。 “走走走,咱们去医馆坐坐。”沈非念赶紧跟上。 “这孙子怎么回事儿啊?” “他在向朝中的人表忠心呢,我若是上去和他又吵又骂的,不正好帮他造势了吗?”沈非念解释道。 “什么意思?” “皇帝与我的关系本就微妙,他可算不上有多信赖我,若是有人能替他除掉我,他求之不得。所以呢,李家和我关系越恶劣,矛盾越尖锐,皇帝看着就越高兴,李延聪明着呢。从他入京开始,他就在煽动学子做这些事了。” “那你就别干了呗,大司农卿能有几个俸禄啊?” 沈非念笑着不说话。 走到医馆,沈非念便看见织巧站在梯子上,在整理药架。 她是一得空儿就往这里跑,成日的泡在医馆里,都快成半个小大夫了。 “姑娘,你来啦?” “你今儿又是在忙什么呀?”沈非念笑问。 “今天晒完的药材,我刚放好呢。” 沈澜弦放下手里的油纸包,扶着梯子:“你先下来,都跟你说了这些活儿让其他人做,当心摔着。” “摔不着,摔着了不还有你这个神医吗?”织巧笑眯眯的。 “我可不敢摔着你,你摔着了,沈非念不得跟我拼命?”沈澜弦说。 “嗯,是的,我会跟你拼命。”沈非念点头。 说起这柒伤泉医馆啊,开得依旧是要死不活的。 倒也不是没生意上门,沈澜弦医术精湛,来求药看医的人不会少,主要是沈澜弦特别会慷他人之慨。 拿着沈非念花钱买来的药材可劲儿送! 但凡有穷人买不起药,他就送,不要命地送! 活脱脱一在世活佛,头顶都要发光那种。 但沈非念也懒得多说了,赚钱的地方够多了,这一亩三分地儿的,就由着沈澜弦他随便折腾,顶多时不时的补贴补贴他就是了。 可是! 医馆亏钱沈非念能忍! 沈澜弦这头猪明目张胆要拱织巧这颗水嫩嫩的大白菜,她就不能忍了!!! “沈澜弦你蹄子放哪里!!!”? 第一百三十三章 第二个沈昌德? 沈澜弦正牵着织巧的手扶着她从梯子上下来。 被沈非念这么一吼,吓得赶紧甩开织巧的小手,力道大得带着织巧从梯子上摔了下来。 眼见织巧就要跌倒在地,沈澜弦倒是很仗义地当了回肉垫,接住了织巧。 沈非念大步跑过去,拽着织巧在身后,冲沈澜弦吼道:“男女授受不亲你不知道啊!” “我那是怕她摔着!”沈澜弦气得从地上蹦跶起来,也冲沈非念吼回去! “黄雯还在这儿呢,你摔死了织巧都摔不着!” “沈非念我发现你这个女人真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我今天就咬死你!” 沈非念凶巴巴地瞪着沈澜弦,又回头安抚织巧,意外地看到织巧微红了面颊,低着头有些羞答答。 她意识到了什么,觉得很尴尬。 “黄雯啊,我,我这个,你陪我去趟婉姐那儿,我想起有点事儿。” “今天林婉那里你没啥事儿啊,姑娘你是不是记错了?”要不怎么说黄雯的耿直是把双刃剑呢? “现在有了。”沈非念这是硬尬也要把自己弄走。 沈澜弦看她拙劣的表演冷笑,“我干脆给你一碗药,你回去躺着歇个四五天得了。” 织巧却早就害羞得跑到药房后面躲起来了。 沈非念寻思着,小姑娘这是春心萌动了呀,自己是不是该给她做个媒什么的?沈澜弦这人虽然有时候嘴贱,但人还是挺靠谱的嘛。 寻思着寻思着,听个熟悉的声音,“请问可有治腹绞的药,便宜些的。” 是赵行建,他捂着肚子扶着门框走进来,见到沈非念时,还勉力行礼:“不知沈姑娘在此,冲突姑娘了。” “无妨,你这是怎么了?”沈非念给了沈澜弦一个眼色,让他上去瞧瞧。 沈澜弦抬手把脉,“没什么大毛病,就是太紧张了,一个殿试而已,赵秀才你怕成这样?” 赵行建苦笑:“大夫您有所不知,今次赵某若再不能中举,此生就再无机会了。” “怎么说?”沈澜弦一边给他找药一边闲问。 “实在家中清贫,远来京城,路上的盘缠还是卖了家里的牛换的银钱,虽说男儿志在报国,可若连家中生计都无法维持,又如何对得起家中老母?” “这药你拿回去,一日两粒,剩余的以后备着用。” “多谢大夫,不知是多少钱……” “不用了,那边沈姑娘请了。” 沈非念:? 沈非念:“拿着,没事儿,你身子要紧。” 这破医馆是一天也开不下去了! “我瞧着这赵行建还行啊,你不帮一帮?”沈澜弦问沈非念。 “怎么帮?滥用私权给他加塞,送他个官儿当当?” “对啊。” “……” “反正大家都这么干。” “滚你。” 殿试的结果第二日就出来了,放榜的时候,榜前人头攒动,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在那密密麻麻的名单里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沈非念在傅鸿儒的家里喝茶,听他细说这些学子的考卷和名次。 傅老说,“你刚刚说的那赵行建啊,才学是有些,字也写得漂亮,但他最大的问题是,有跑题之嫌。” “嗯?怎么个跑法?”沈非念喝着傅夫人沏的茶,好奇地问。 “考题是论女官嘛,那就是讲女子为官之道,又或是如何看待女子为官之事,他写的内容却是,论官之道。这是取巧的做法,表面看着,他是将男子女子视为一体,不分性别,认为不论男女,只为当官为百姓,为天下,为民生便可,但实际上,他规避了最棘手的辩题,问的就是女子为官,他答非所问,只是想两头都不得罪。” 沈非念点点头,大概明白了傅老的话,“那他的名次是?” “古如石挺喜欢他那些长篇大论的,力保他进了前三,第三名。” “哇,恭喜他啊!” “不见得是喜事哦,小朋友。”傅老怜爱地笑看着沈非念,“尚未踏足朝堂便如此圆滑,此人以后,不是大善,便是大奸。怎么,你很看好他?” “不,我不喜欢他。”沈非念却说。 “哦?我听说你与他走得很近啊。” “他来找我状告李显思之事时,我就知道,此人并非仅仅是为了伸张正义,申诉冤情,还有一个目的,是想将李延拉下马,给自己减少一个竞争对手。” 傅老来了兴趣,眼神鼓励沈非念继续说下去。 “李延此人的确讨厌,天天搁街上骂我呢,但是不可否认,这等家学深厚的门第里教出来的人,所见所闻所学,通常要胜过寒窗苦读的穷人家孩子,李延是有些才识在身上的,也是之前三甲的大热人选。” 傅鸿儒点点头,“嗯,我看过李延一些诗句文章,写得的确还行,略胜赵行建。” “所以嘛,赵行建大义可能是有些,但私心也不少,我不反对他这么做,但我自己不喜欢这种人。” 傅老拍拍沈非念的脑袋,“世上少有非黑即白的事,你看透之后还能包容,已经极为不易了。” “得亏你两看得透,不然我都不知要如何开口了。”忽然傅夫人端着些点心笑吟吟地走进来打趣一声。 “怎么啦怎么啦?”沈非念双眼放光等八卦。 “前两日我与几位夫人一同饮茶,便说到了这赵行建,这小子可不得了,进京才没几日呢,便与陈侍郎家的千金相熟了。你们猜,他送了那陈家千金何物?” 沈非念抢答:“画,我猜是画,是他自己画的对不对?” “可不巧了嘛,还真是。”傅夫人忙拉起沈非念的手,兴致勃勃地说起叨了起来了,说那赵行建是如何与陈家千金巧遇了一二三次,又如何赠了一副亲手画的百合图,题了些酸不溜啾的诗。 傅老见她们二人说得热火朝天的,不免摇头好笑。 “我瞧着那陈家千金一颗芳心是给出去了,不过好歹赵行建也中了探花,倒也是配得上的。” “怎么那陈千金就不能配状元了?人当然得望高处瞧呀。” “你有所不知,陈家千金面上有块黑记,容貌有损,若非如此,哪里会在十九的年纪还未出阁呢?不过好在她父母倒是视她若宝,捧在手心心里疼着的。” “赵行建,挑了个好人家啊。” 沈非念隐隐觉得,这位赵秀才,很有沈昌德当年的风范呢。? 第一百三十四章 请做我悬颈之剑 沈非念和傅夫人聊到兴起时,干脆携手同游,上街逛去了。 傅老说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换了衣裳也跟在后边儿,说是指不定他家夫人又会瞧上什么新奇物件儿要买下来,他能帮忙拎着。 真是一对琴瑟合鸣的恩爱夫妻。 走到半道儿,又遇上了顾执渊,这下可就热闹了。 沈非念同傅夫人在前边儿买买买,傅老和顾执渊在后面拎包付银子。 “你说,女人怎么就这么喜欢买东西呢?”傅老不理解,傅老活了几十年了依然很疑惑。 “所以,沈非念她才专门做女人的生意啊,你瞧瞧她卖的衣裳,首饰,胭脂,哪样不是个顶个儿的贵,还不是大把女子心甘情愿地掏银子?”顾执渊接过傅老手里的大包小包,笑着说道。 “说起这个啊,我夫人可没少在她那里花钱,不过呢,沈丫头倒是挺良心的,我夫人买东西可以打四折呢。” “那可比我强多了,我都得照原价付。” “你赶紧把她娶了,娶了你就不用掏钱了。” “冲着这个娶她,不好?” “也对,哈哈哈。”傅老大笑,“那赵行建你摸过底细了吗?” “摸过了,挺干净的,除了穷以外,倒是没什么别的毛病了。” “他让我想起了沈昌德。” “就看那陈家千金的命好不好。”顾执渊说着抬了下下巴:“说什么来什么,傅老您看。” 前面不远处便走来赵行建和一个面上系着丝巾的女子,那便是陈家的千金了。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她望向赵行建的眼中,满满都是爱意。 好几次她想悄悄牵赵行建的手,赵行建都将手负在身后,握成拳头攥得紧紧的。 沈非念瞧那陈家千金年纪轻,不小心碰到路人了还会低头道歉,没半点架子,实在是个乖巧的小姑娘。 一时间,她动管管闲事的心。 “赵秀才。”沈非念上前问好。 赵行建赶忙行礼:“沈姑娘好。” “这位是……” “回沈姑娘话,这是陈家姑娘。” “你们这是……” “她要买几副字画,叫我前来陪同看看。” 陈千金看赵行建拘谨不安的样子,有些心疼,忙说道:“是我叫他出来的,我不是很懂字画,所以请他帮忙把把关。” “原来如此。”沈非念笑着点头,“赵行建!” 赵行建听到她唤自己大名,连忙抬头,正好望见了沈非念的眼睛。 “你喜欢这位陈姑娘吗?”沈非念笑声问,陈姑娘脸上立时发红,要拦住沈非念。 沈非念牵起陈家姑娘的手,小声问:“你就不想知道吗?” 陈姑娘语塞,含怯带羞地瞧了一眼赵行建,又赶紧低头,声若蚊呐:“想知道的。” 赵行建目光微直地看着沈非念,口中说,“心向往之,但赵某出身卑微,不敢高攀。” 沈非念眉头一皱,“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别整这些酸溜溜的。” 赵行建说,“喜欢!” 陈姑娘听到这话,欢喜得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沈非念又问,“可存了什么其他的心思?” “不曾。” “是不是故意偶遇她的?” “怎会?实属巧合。” 沈非念眨了下眼睛,收了催眠术,心里寻思着,这还是个……真爱剧本? 自己误会他了? 可陈姑娘已经羞得不行了,一路小跑离开。 赵行建见状,忙向沈非念请辞,急急追上去。 “你刚刚这是在做什么?”傅夫人不解。 “真心话大冒险。”沈非念信口胡绉。 后面的顾执渊听得“噗哧”笑出声。 沈非念嗔了他一眼。 傅老拈着胡须笑:“不怪你小子喜欢她啊,古灵精怪的。” 没几日,赵行建便双喜临门了,高中三甲在朝中任了职,又成了陈侍郎家的新贵女婿。 听说一开始,陈侍郎家并不中意赵行建,毕竟门不当户不对,他们舍不得视若珍宝的独女嫁去寒门吃苦受累,但架不住陈家千金梨花带雨的哀求,做父母的终究是软了心肠。 沈非念带了极丰厚的贺礼前去庆贺,并诚心祈祷赵行建不要变心,便一直做个圆滑又世俗的好人。 喜宴上,赵行建特意来找沈非念,深深鞠躬行礼。 “沈姑娘,若有朝一日,我背离初心,与贼人同流合污,贪脏枉法,有愧苍生,请你,务必取我首级,切莫迟疑。” 沈非念心中震撼不已:“赵公子胡说什么呢,大喜的日子怎可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赵行建抬起头,头一回对沈非念笑着说话,“我不是很相信我自己,所以,烦请沈姑娘做我悬颈之剑。” 说罢后,他又鞠了一躬,便去与宾客把酒言欢了。 前些日子还是粗布麻衣一身潦倒的穷酸秀才,如今摇身一变已能与京中权贵侃侃而谈,穿梭于名利场之间。 沈非念便想着,是的,这样急剧变化的人生,是容易迷失,也容易堕落的? 所以他才对自己没有信心,如此声色犬马的世界,几人能做到本色不改呢? “他好像很信任你?”前来说的人是赵华安,倒是很有些日子没有见他了。 “说不上信任,大概是知道,我与他是同样的人。”沈非念抬了下酒杯,“赵将军近日如何?” “一切都好,过几日我就要去军中了,此去应该会有数年不再回京。” “守哪一方?” “南边儿,盯盛朝。” “万事顺利。” “你也是。”赵华安迟疑片刻,还是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递给沈非念:“这是宋姝临死前交给我的,我以为只是寻常纪念之物便没有多作他想,前几日不小心沾了酒,上面显了字出来,我觉得,你拿着应该比我收着有用。” 沈非念诧异地看着赵华安。 “我没有杀她,她是自尽的,头,也是她让我砍下来的。”赵华安眼眶微湿。 “赵,赵将军……” “但,并没有什么区别,我知道的。”赵华安深吸一口气,“沈姑娘,将军最好的宿命是什么?” 沈非念知道答案,但她不想说。 于是沈非念只道,“所有人最好的宿命,都是寿终正寝。” “那便,借你吉言。”?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一条毒蛇 许娇娇留下的手帕浸了酒水后,浮出几行字来。 是一些人名,其余的沈非念认得不全,但“沈澜弦”这三个字,却深深地刺入她眼中。 她相信,作为宋姝身份的许娇娇,在临死之前交给她心爱之人的东西,不会是一个局,所以绝无作假可能。 所以沈非念很难理解,这份明显是襄朝细作单的列表上,怎么会有自己那位沈五哥的名字。 “姑娘,姑娘?”织巧唤了她两声,她才回神,“姑娘你在想什么,发这么久的呆?” 沈非念不动声色地收好帕子,笑着摇头:“没什么,在想新样式呢,这不是要准备夏衣了吗?” 织巧笑道,“早都备下了,只等姑娘过目呢,我瞧了瞧,还是挺不错的。有两身我觉得,特别适合五公了呢。” “嗯。”沈非念一时间五味杂陈。 敛起心思,沈非念将其他的名字拓了下来,准备拿去给顾执渊。 说来也是巧得很,其中一个叫楚大玮的人正是滨州水师副督统,此人更是李显思的左膀右臂。 更巧的是,沈非念和顾执渊还什么都没做,朝堂上已经有人提交了弹劾楚大玮的折子。 提交之人,正是赵行建。 当日沈非念难得地去了趟早朝,赵行建弹劾楚大玮时,引起群情激愤。 “楚大玮当年力退海寇,险些葬身鱼腹时,你还不知在哪里抱着几本破书在读,若没有他的血战,岂有你如今的太平!” “正是!楚大玮此人虽出身草莽,但忠耿不二,在军中多年从未有过任何徇私之事,怎容得你如此污蔑!” “我看你是见有些人欲对滨州水师总督李显思不利,便巴巴儿地跑上来献殷勤,栽赃陷害李显思身边的人,来给你自己谋个好前程?” “不愧是一进京中,便替自己物色好了老丈人家的新科探花啊,这份力争上游,想要出人头地的心思,旁人当真是比不得。” …… 诸如种种,不绝于耳。 在他们的口中,赵行建是个吃软饭的窝囊之辈,之所以弹劾楚大玮,也是向沈非念和顾执渊献宠邀媚。 而那位楚大玮,则是一个一步步从最底层爬起来,靠着累累战功方有如今地位的栋梁之才。 沈非念看了赵行建一眼。 他跪在地上,双手高过头顶,手中还托着那本他弹劾楚大玮的折子。 他所弹劾之事,是楚大玮私贩海盐。 这事儿说来不小,朝庭对盐铁向来管制严格,民间商户不得允许绝不能私营贩售。 若此事为真,那赵行建上奏弹劾并无可指摘之处。 但沈非念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挑这个时候? 在他刚刚入朝为官,又正新婚燕尔的时候,来碰一块硬石头? 此举一招不慎,就有可能葬送他的前程,他辛辛苦苦得来的这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带着这样的疑惑,沈非念转眸看向顾执渊。 顾执渊面上带着淡淡笑色,但眼中,却是清寒一片。 “沈非念,我们这位赵公子,是条毒蛇。”? 第一百三十六章 被赵行建摆了一道 在皇帝顾雁礼的长时间沉默后,朝堂上的如沸议论声逐渐停歇,人们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太对。 顾雁礼抬手,着太监将赵行建的折子呈上去。 他一页页翻看的动作很慢,似是那奏折写的东西,需要他仔细思索一般。 于是偌大的奉天殿里只听得见皇帝翻页的声音。 沈非念眸子半垂,缓缓交握了双手,她大概明白顾执渊所说的“毒蛇”,是什么意思了。 许久过后,顾雁礼看似愤然般地说道:“竟有这等荒唐之事!盐矿乃是民生基石,我朝历来不许民间私贩,楚大玮若真敢知法犯法,中饱私囊,其罪当诛!” 有臣子惶恐跪下:“陛下,臣斗胆进言,此事仍未查明,还望陛下三思啊!” 顾雁礼重重地拍了一下御案,冷笑一声:“好,此事便交由赵行建查清真相,赵行建,此事因你而起,你若是诬害构陷楚大玮,孤一样也轻饶不了你!” “臣,遵旨。”赵行建叩首行礼。 沈非念在一侧看着,暗暗冷笑。 真是演得一出好戏。 下朝后,沈非念站在台阶上望着赵行建渐走渐远的背影,他背影倒是挺直得很。 “怎么样?”顾执渊笑问她。 “不怎么样,被他摆了一道。”沈非念皱鼻子,“我在京城混了这么久,居然被一个刚刚来京中的人摆了一道,简直离离原上谱!” “人外有人嘛。”顾执渊还有点幸灾乐祸,“你也是时候跌个跟头了,不然一直这么顺下去,你以后要吃大苦头。” “你帮哪边的?” “我谁也不帮,我觉得,赵行建这招棋,下得很漂亮,你嘛,轻敌了。” “我就没把他当敌人,我当然不会防着他了。” “那你就输得更不冤了,怎么能没有防人之心呢?” “顾执渊,你真的好烦啊,走开!” “做人要讲道理。” “我就是不讲道理,你这么爱讲道理就找跟你讲道理的人去好了!” 沈非念气得甩袖就走,顾执渊摇头好笑,小跑了两步跟过来,哄着她一起去吃馄饨。 其实这事儿说穿了,并不复杂,赵行建高明是高明在,他赌定沈非念不会报复他。 从他走进沈非念的“望春风”,细说李显思的罪状开始,他就在等今天了。 他知道沈非念与襄朝的生意必须要走滨洲港口,沈非念又与滨州不睦,所以找沈非念状告李显思,是最合适的。 果然,沈非念弹劾了滨州总督李显思,可无论是沈非念顾执渊,还是顾雁礼,他们都有一个心照不宣的默契,那就是,大家都知道,李显思没那么容易被沈非念拉下来。 开玩笑,那可是二十五万水师的总把头,谁能轻易动得了? 要的不过是借此机会,让沈非念能夺得港贸漕运生意的掌控权。 既然不是真的要杀李显思,那么在这种时候,他们这些大人物,就需要一个和解的契机,也就是台阶。 赵行建站出来了,他带出了一个不大不小,可以让大人物们和解的楚大玮——楚大玮必死,无论他有没有罪过,他都得死,因为,天子要他死。 当楚大玮伏罪,李显思就能将所有的事情都推到楚大玮身上,换李显思清清白白。 到时候,就算李显思痛失臂膀,也不会对赵行建怎么样,毕竟认真细究起来,赵行建这是给了李显思一个脱身的办法。 刚入朝堂,赵行建就立下如此功绩,对他以后青云路的助力有多大,不言而喻——而且他这么做,表面上还是与沈非念他们有了嫌隙,就更得顾雁礼这个天子青睐了。 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局。 大家都没有亏什么,甚至都得到了点好处,唯一倒霉的就是楚大玮了。 顾执渊抬手给沈非念擦了下嘴角,“既然大家都有好处,你也就不必生气了。” “赵行建如此心机手段,完全不像一个初入朝堂的人。”沈非念扁嘴,“难道这世上,真有天生适合做官的人?” “怎么就没有呢?赵行建不就在这儿?”顾执渊笑。 “你看上去很欣赏他。” “谈不上欣赏,但这等心智手段,的确可以一看,朝堂上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有趣的人了。” 沈非念叹口气,“傅老说,这样的人不是大奸就是大善,我有点看不透他。” “你不是会催眠术吗?催他去啊。” “催过了,试过的,感觉又像个好人,可是,这世上多的是由好人变作的恶人。” “罢了,不说他了,以后再看便是。”顾执渊揉了一把她的头发,“楚大玮若真是襄朝的人,那襄朝的细作藏得比我知道的还要深。” 沈非念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动声色地问:“他若真的是,你会怎么做?” 顾执渊笑说,“死是最轻松的。” “那如果,他们并没有做有害于乾朝的事呢?” “这话说得,无害于乾朝不等无益于襄朝啊,不然襄朝要他们做什么?你怎么会这么问?” “好奇而已。” “赶紧吃,吃东西老是磨磨蹭蹭的,馄饨都凉了,对胃不好。” “你怎么跟个大夫似的?” “我可不敢自称大夫,你那儿可是有个神医的。” 沈非念心虚,便不再说话了,默默地低头吃馄饨,今日这馄饨,实在是有点咽不下去。 于是她折身转头又进了宫。 顾雁礼瞧她来,问有何事? 沈非念说,“臣可不可以向陛下讨一样东西?” “什么?” “半瞬寒丝。” 顾雁礼抬了下眼,“你要这个做什么?” 沈非念说道,“有个朋友生病了,需要这味药作药引,臣也可以买下来的。” “不是不肯给你,半瞬寒丝虽然罕见,我却也没那么小气,只不过呢,很不凑巧。”顾雁礼翻到一本折子递给沈非念:“你自己看。” 说是折子,不如说是密信。 襄朝君主的一位妃子病了,需要半瞬寒丝救命,特来向顾雁礼求药。 “那药……”沈非念一怔,这事儿,也太巧合了? 顾雁礼摊手道:“前些日子不是有去襄朝的商队吗,我让人顺路带过去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本王惯的 在那一刻,沈非念似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跳得很急很快,她既害怕从沈澜弦口中听到肯定答案,但又同时想好了若得到肯定答案后,自己该怎么做。 她这个人,素来薄情,除了对自己身边至亲之人格外宽容外,对外人从来堪称冷血。 而要命的是,她已经真的将沈澜弦当作了真正的兄长,真正的家人,当作了自己人。 若沈澜弦真的是细作,自己该怎么做呢? 她想好了,去求顾执渊,不要脸不要皮地去求。 求顾执渊给沈澜弦一个痛快的死法,不要折磨他。 明明只过了一息的时间,沈非念却感觉过了一个轮回那么久。 她听得沈澜弦平静地说:“不是。” 沈非念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可有做过,有害乾朝利益之事?” “没有。” “你要用半瞬寒丝救谁?” “一个故友,早年他因救我而昏迷不醒,已有多年。” 沈非念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缓缓地坐回椅子里,心中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了地,她兀自笑了下。 真好。 他不是襄朝的人,真好啊。 她都有些想哭了,欣喜落泪。 “那,你喜欢织巧吗?”她又问了句。 “不喜欢。” “……” 她就不该多嘴问这一句。 撇了下嘴,沈非念收起催眠术,没好气地白了沈澜弦一眼。 “你这什么眼神?我招你惹你了?”沈澜弦不轻不重地踢了沈非念一脚:“躲远点儿,我要拿药。” “这是我的铺子,你给我放尊重些!” “切,你的铺子,你一个月能来几天啊?算帐的时候你倒是积极得很。” 沈澜弦又开始了念念叨叨,说的无非都是些奚落沈非念掉进钱眼里爬不出来的闲话,就跟平常一样。 沈非念嘴里应和着,心下却在想,如果沈澜弦不是,那宋姝给的情报是不是有误? 楚大玮又会真的是襄朝细作吗? 宋姝不至于临到死前,还要骗赵华安一次? 她想不明白。 不过很快就有了答案。 楚大玮和李显思前后脚进京,李显思被顾雁礼留在宫中,楚大玮进京就被顾执渊拿去了司恶楼。 在经历了一番水淹火烧碳烤等各种刑罚后,他吐了个干干净净。 顾执渊接过寒川递来的帕子,仔细地擦掉楚大玮溅到他靴子上的血迹,低声嘟囔了句:“她可是个讲究人,怕是不喜欢我弄得脏兮兮的。” “爷,这人供了些名字出来,我这就让无妄亭去查。”寒川说道。 “去。” “诶,还有,沈姑娘还在外边儿等着呢,要她进来吗?” “也好。” 沈非念捂着鼻子走进牢房,味儿实在太冲了。 楚大玮被折磨得失了禁,整个牢房都弥漫着难闻的味道,更混杂了鲜血的腥味。 “招了?”沈非念问。 “嗯,你要不要再问问?”顾执渊递了个小瓶子给她,是香露,放在鼻子可掩恶臭。 “不必了,你这一轮下来,神仙来了也扛不住。” 顾执渊支额:“他说了一个挺有趣的信息,私贩海盐这事儿,不是他自己的主意,是襄朝那边叫他做的。” “这是要动摇我朝民生根基,襄朝其心可诛啊。楚大玮被押进京之事,难以掩人耳目,不出意外,这会儿襄朝应该得到消息了。”沈非念轻轻蹙眉,“我们的人,也在襄朝。” “你想说什么?” “你说,襄朝会不会要求我们放楚大玮回去?” “有你上次诸国会晤时,要挟文华公主的那一出,我估摸着,他们极大可能会让我们送还楚大玮。” “那我就得,捞点儿好处了。” 顾执渊笑看着沈非念,他可太喜欢沈非念这副狡黠又灵动的模样了。 像只小狐狸。 …… 楚大玮伏罪后,李显思也受了些牵连,毕竟是治下不力,用人不善,竟叫他国细作混入军中,不知泄漏了多少绝密情报。 于朝堂而言,这种事可比他公报私仇淹死百姓要严重得多。 高居庙堂的人出于所谓的“高瞻远瞩”和“宏观格局”,总是会在乎一些又大又空的事情。 所以顾雁礼给了他一个不算小的惩罚——勒令军中之人,再不许碰商贸之事,以免重蹈覆辙。 李显思在早朝上谢恩时,咬牙切齿,目光狠狠地剜着沈非念。 沈非念神色如常,面带笑意。 在李显思启程进京后,她就已经在清理滨州的商圈了。 他的弟弟早就被沈非念彻底赶出了滨州,他以前拉拢的那些漕户也被沈非念收的收,赶的赶,彻底接手了过来。 而出了问题的柒宝钱庄,也全都换了人手——在这一点上,沈非念十分相信段斯予的能力。 如今的滨州可谓是焕然一新,李显思回去后便是想东山再起,也绝无可能。 他的摇钱树,被沈非念彻底连根拔起,他恨沈非念,理所当然。 “陛下,滨州港口向来是重中之重,往后我朝与襄朝来往繁多,更是紧要至极,老臣以为,不若将滨州之事交由户部主理。沈女官毕竟年轻,又有私产要经营,一来容易落人口实招人非议,二来也怕她精力不济。” 说这话的人是古如石,天地良心,他并无私心,一片忠君爱国之心,日月可鉴。 可就是因为他没有私心,沈非念才恼火得很。 沈非念轻轻地撅了下嘴,这老头儿真的让人头痛,自己辛辛苦苦盘下来的滨州,你这会儿跑出来抢成果,是不是有点过份,有点太欺负人了? 顾雁礼瞧见了她恼火的小表情,很是想笑。 但碍着帝王威严,只能忍住。 “沈爱卿觉得如何?”他饮茶掩笑。 “我觉得,不如何。”沈非念没好气道。 “哧……嗯哼。”顾雁礼险些笑出声。 “放肆,天子跟前,岂敢无礼!”古老头儿气得就是一声斥喝! 顾执渊拉长音调懒声—— “本王惯的。” 第一百四十章 姑娘,咱要点儿脸 未过太长时日,襄朝那边传来了好消息。 初次合作,极为顺利。 此次商队随行里,林婉就在其列——沈非念总是会安排一两个自己人跟着商队看情况的——据她说,此次合作之所以能如此顺利,几乎不受阻扰也毫无波折,与襄朝国师迟恕分不开。 “我们此次并未见着襄朝国主,全程由迟恕国师出面主理此事,他倒是万事好商量的和气模样,可是……”林婉说着停了下来。 “可是怎么了?”沈非念问。 “可是襄朝百姓对他似乎,颇有微词。” “具体呢?” “说他把持朝政,蛊惑襄朝国主,挟天子而令诸候,有篡位之嫌。” 沈非念听着一乐:“哟,这不是在说顾执渊吗?” “姑娘尽说笑了,还是有区别的,按着他们的说法,这迟恕国师是将襄朝国主当作傀儡了。” “他国内政咱们听听就得了,到底是不能掺和的。”沈非念笑道,“段斯予此行可有什么异样?” “他在襄朝人脉非常广,襄朝海运署也有他的人。我依姑娘吩咐,一直派人盯着他,倒也没看出什么别的异样来,倒是他到了襄朝后,总显得郁郁寡欢,似有心事。” 沈非念想了想,说,“他和我娘是旧识,我娘假假也算个襄朝皇族中人,他大概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姑娘娘亲的事我也打听了,襄朝早年间的确有一个被逐出皇室的长公主,听闻与襄朝当今国主的关系还极为亲密呢,后来是犯了事,才被赶出皇族的。” “她犯了什么事儿啊?” “殿前陈情三千字,字字怒斥君王,也就是她的父王。” “……女中豪杰!”沈非念大感震惊,她娘这是什么女侠风范?“有说是因何事吗?” “这个倒是有说头,说是她父皇给她指了一门婚事,她不肯嫁,她父皇逼她,她就怒闯金殿,当着满朝文武骂了个痛快。 ” 沈非念想象着那个画面,越想越觉得好笑,说道,“想来,襄朝先国主也是很疼爱我娘亲的?不然就她犯下这滔天大罪,都够赐死一百回了,也仅仅只是将她逐出皇室,这样一来,倒也不用再委身不愿婚嫁之人了。” “谁说不是呢?对了,姑娘。”林婉拿过一个精致的盒子,揭开一看,里面是一管浅碧色的玉簪,“这是襄朝国主托我带回来给你的,说这是你娘生前留在襄朝王宫里,为数不多的几样事物之一,他让我交给你,说是让你有个念想。” 沈非念执起那玉簪在指间,对着天空看了看,是块好玉。 这位据说是国师傀儡的襄朝国主,似乎对自己这个侄女,爱乌及乌了。 与林婉又说了会儿话,她便让林婉先歇着了,这一路的舟车劳顿,林婉估计也累得不轻。 刚离了这处,沈非念便遇见了李显思。 他这是在等沈非念。 今日是他离京的日子,离开滨州这么久,他也到回去的时候了。 李显思个子不高,但壮硕魁伟,一看便知是将门出身。 “沈女官,过来喝一杯?”他喊道。 沈非念自知躲不过,便也坦然坐下,“李总督。” “沈女官是不是很遗憾,没能让老夫死在京中?” “李总督这话可是折煞我也,我岂敢有这般想法?” “今日之仇,老夫记下了,总有一日会来跟你讨的。”李显思拉长了音调说道,“我李家祖上乃是军中小卒,一步步走到今日,个个都说我李家一门皆是草莽,不通礼数,所以我让我儿子来京赴考,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李家能出秀才,也能有文人雅士,可你沈非念,你断了他的路。” “以李大人如今的官职和地位,要为令郎谋一份前程,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我如何会断了他的路?”沈非念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当然知道李显思恨的是什么。 不是自己夺了滨州的生意,也不是害得他险些吃了牢房,他最恨的,是自己让李延未能参与科考。 滨州地处江南,那里人杰地灵,遍地儒生,可酸儒生们自视清高,更看重门弟出身,最看不起的就是李显思这等莽夫。 李显思好不容易得了个饱读诗书颇有才华的儿子,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扬眉吐气,狠狠地打江南儒士一个耳光,结果…… 经此一遭,李延便是再次赴考,也要三年之后的春闱了。 三年后,赵行建估计都混成朝中三品官员了,李延能不能来赴考,还两说呢。 李显思倒了一碗酒,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沈非念:“你以为,顾执渊能一辈子护着你吗?” “李大人玩笑话了,护着我沈非念的,是这天理昭昭,王法明朗。”沈非念笑意微深,“若李大人早年不犯下过错,我岂能寻到机会让大人进京?又怎会有后来的事?害了人,总归是要偿还代价的,这便是天理昭昭。” “在滨州,老夫就是天理!”李显思满脸蛮横之气,“你往后与襄朝生意往来,必经之地便是滨州,沈非念,咱们来日方长。” “我等着。”沈非念抿了一小口酒。 可织巧不理解,但黄雯不明白。 自家姑娘以后与滨州要打的交道不会少,关系处好了才能方便行事,以姑娘的圆滑和智慧,只要愿意,她绝对能处理好和李显思的关系,至少不会像此刻这般僵硬。 但她不这么做,是为何呢? 沈非念听罢她二人的疑惑,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地说:“我为那些冤死的百姓叫屈不服,绝不与这等人渣为伍!” 织巧和黄雯齐皱眉:“姑娘,咱要点儿脸成吗?” “我在你们心目中到底是个什么形象?”沈非念无语,她人品有那么糟糕吗? “快说实话!”织巧笑道。 “我跟顾执渊那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跟赵华安关系也还算得过去,一条人命的交情,我再跟李显思把关系搞好,姐妹们,这朝中第一个要除的奸臣就不是咱们渊王爷了,而该是我了。”沈非念乐道。 织巧恍然大悟,“这样一说,好像也是哦。” 沈非念又道,“而且呢,我现在又是大司农卿,又是柒字号掌事,更主理与他国的贸易事宜,民间常传我是乾朝摇钱树,聚宝盆,所拥财富远胜国库——虽然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啦——滨州作为唯一能扼制我的咽喉之地,你觉得,皇帝希望看到我和滨州相亲相爱一家人吗?” 织巧又有不解:“可姑娘你也没把皇帝放在眼里啊。” “与其说皇帝,不如说,是以皇帝为首的天下民心,这乾朝百姓终归还是向着帝座的,我何必给自己找这么大一个敌人呢?” “姑娘睿智。所以姑娘,今日咱们能不能不要吃火锅了?连着吃了三天了,我嘴都要长泡了。” “那咱们吃烤羊腿?” “……”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点不正常的迟恕 据不完全统计,沈非念目前的财富无法统计。 自打她办起了所谓的“加工厂流水线作业”,这种模式在乾朝便极快地推广了开来,极大地提高了产能,所产之物的质量也能得到及时的品质把控,当然成本也能压缩到极致,利润空间大大提升。 正是因为这种模式的盛行,沈非念如今最大的利润来源,不再是柒字号里卖的贵得滴血的锦衣华服,而是更多寻常百姓都买得起来的普通衣衫。 她的“岂曰无衣”成衣店那是开遍了大江南北,连盛朝和襄朝的分店都办得红红火火。 因为需要“国际型管理人才”,她甚至跑去无妄亭借人。 姬颜卿对此表示极度不满,叉着腰骂骂咧咧,沈非念你这是掉进钱眼里去了,无妄亭的人你也敢借,你是不是疯球了? 沈非念柔弱无助像只小鹌鹑般地对着顾执渊软软一瞧。 顾执渊:“人手给她。” 姬颜卿气得头顶冒烟:“沈非念你少在这里给我装可怜,狗男人吃你那套,老娘可不吃!” 沈非念楚楚可怜跟只小白兔似地往后顾执渊背后一缩。 顾执渊:“你骂谁?” 姬颜卿气得要哭出来,一肚子的委屈和怒火无从宣泄,恨不得撕烂沈非念这假惺惺的虚伪模样。 她扑腾着就要上来跟沈非念拼命。 聂泽君地把她架走:“咱不跟她一般见识,走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顾执渊转身低头看沈非念:“开心了?” “我刚才那样子是不是特别让人讨厌?”沈非念乐得不行。 “你自己也知道啊?” “这就叫走绿茶的路让绿茶无路可走!” “在说些什么东西?” “我逗她的嘛,等会儿我就去跟她赔罪。”沈非念笑嘻嘻地,“多谢王爷借我人手。” “是我该谢你才对。”顾执渊无奈又好笑,“你不是想借此机会,让无妄亭的人手渗入各地,而且还有一个极好的掩藏身份,不被人起疑吗?” “我可没说要帮你。”沈非念傲娇地挑了下眉头。 顾执渊捏了下她的鼻尖,笑说道:“之前诸国会晤的时候,我们对盛朝安排在京中的细作来了一次大起底,为了保证自己人的安全,我的确提前让他们转入隐蔽,或者干脆回来,现在过了这么久,也的确是时候让他们重新活跃起来了。” 沈非念把玩着他当作吊坠挂在腰间的“猎杀时刻”豹子头,“咱们想得是挺好的,但实际安排起来估计不容易,不论是文华公主,还是迟恕国师,那都不是省油的灯啊。” 她把玩顾执渊的豹子,顾执渊就揉搓她的手指,低声自语般,“文华公主好说,迟恕这个人倒真的让人琢磨不透,他行事看似稳妥,但……又透着疯癫。” “什么?”沈非念不理解这个“疯癫”的意思。 “他血洗襄朝王宫的事,你不知道吗?” “什么!” “大概就是有一天他掐指一算,说王宫有污秽之物附着众人身上,一夜屠杀百余人,血染禁宫。” “什么?!” “你也有这般惊讶的时候?” “他看上去,不像能干这种事儿的人啊!” “那什么样的人看上去,像是能做这种事的?” “你这样的呗。” “……” 顾执渊眼神危险,想捶烂沈非念的头。 沈非念赶紧说,“还有我这样的,咱两绝配,天仙配!” 顾执渊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翘了翘,又赶紧压下去,不能让沈非念太得意了! “也不知道楚大玮他们回去后,会是什么样的结局。”沈非念见他的小表情,就知道他不恼了,大着狗胆又开始玩他的豹子。 顾执渊下把抵在沈非念头顶上,眼中是一片了然的神色,口中却只说,“谁知道呢。” …… 襄朝国都沧京。 与乾朝的恢弘大气相较,沧京更显华美精致,房屋建筑多见白色和海蓝色,放眼望去,一片清新之气。 人们说,沧京的风里带着淡淡的海水气息,是微微的咸味。 人们也说,沧京的风里带着重重的金钱气息,是浓浓的香甜。 在这个遍地都是黄金的富庶之都,财富是最不值得炫耀的东西。 有着金色穹顶的国师府里,光洁得能映出人脸的地砖一尘不染,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金色手杖静静地立在象牙书案边,硕大而闪耀的宝石镶嵌在手杖杖头上。 迟恕坐在靠窗的位置,吹拂着晚风。 阿川常说,沧京的夕阳和晚霞是世上最好看的景色,他一直想看看,可他看不见。 下人进来禀报,说从乾朝赎回来的那些细作已经安排妥当了,体面的褒奖,荣誉的勋章都已一一落实。 迟恕面带慈悲悯色:“楚大玮伤得很重?” “遍体鳞伤,无一好处。”下人道。 “嗯,毕竟是在司恶楼里走了一遭,和去了一趟地狱也无甚分别。”迟恕轻轻叹气,说不尽的悲天悯人,“怕是,救不活了?” 下人在短暂的震惊过后,立时会意,拱手道:“重伤难治。” “当真遗憾。”迟恕又望向窗外,晚风拂过他垂落在身前的墨发。 静立在旁边许久的荣臻长公主严绍川实难理解,“国师,他们为襄朝隐姓埋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好不容易归来,你为何……” 迟恕没有回头看她,只说:“这其中,你又怎知哪些已被顾执渊策反?” “国师……” “有些人,死了比活着让人安心。” “他们熬过了敌人的酷刑,却要死在自己人手里,这实在太可笑了。” 迟恕没有接话,他一惯是知道的,阿川总是热血,总是喜欢那些忠诚勇敢的人,这很好,他不想改变。 可严绍川仍觉不忍,“既然你没想让他们活着,又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代价,把他们从沈非念手里赎回来?何必给了他们希望,再将他们推入深渊?” 迟恕薄如刀锋的唇瓣微微扬起,是一个极度愉悦的笑容,“当然是因为,她是沈非念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艘可以乘风破浪的好船 沧京有着三国之中最大的港口,名叫衔海津。 衔海津每日的吞吐量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作为天下钱脉之都。 沧京有着遍布天下各地的商人,他们往来穿梭于襄朝与诸地,将无法计量的财富源源不断经衔海津输回送母国。 无数大的小的各色各样的船舶停靠在这座庞然巨物般的港口,纤夫和苦力多是外地人,沧京人自己不做这等苦力活。 如此繁茂的海上贸易,孕育了沧京这颗如同珍珠一般明亮闪耀的都城。 唯一诡异之处在于,这个拥有着天下银钱十之六七的国家,这个繁华富油得让天下人心弛神往的国都,却难以培养出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更难锻造出一支纵横天下的军队。 他富有且脆弱。 站在衔海津港口的了望塔上,远处的海水泛着粼粼波光,几只海鸟扇着洁白的羽翼掠过碧海蓝天,在银色的浪花里甚至偶尔能看见一跃而起的海中巨兽。 迟恕就站在了望塔上,他天生目不能视,但上天同时赋予了他强大的感知能力,这些波澜壮阔的美景他虽不得亲眼得见,但多少可以感受得到。 于是他露出欣喜的神色,叹道:“好美。” 严绍川说道,“今日海上有鲸,体型快赶上号了。” “这么大么?” “嗯,是只巨鲸。” “我听闻,滨州李显思与沈非念不睦。” “沈非念都险些把人家弄进大牢了,他们关系恶劣才正常。” “也听闻,乾朝朝堂有个后起之秀非常出色。” “叫赵行建,是个很聪明的人。” “我喜欢聪明人。” “国师?” “号,是艘好船,滨州港口,或者说整个乾朝,都没有这样的大船?” “自然没有,号在我朝也算是巨船了。” “送给沈非念。” “国师!” 严绍川不能理解,她觉得,自从去了一趟乾朝后,迟恕对沈非念似乎就格外关照,这种关照完全超乎常理。 她想了又想,还是问道:“国师,你是要接她回襄朝皇室吗?” 迟恕讶异地看着她:“你怎会这么想?” 严绍川低着头,“我听皇兄说,当年明珠公主严楚对你颇为关照,她是沈非念的生母,你若是要报恩……” 迟恕自顾自地截断她的话,仍是讶异,“你怎会觉得,沈非念看得上区区一个公主身份?” 严绍川震惊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满是错愕地看着迟恕。 可迟恕只是面带着微微笑意,那双虽不能视,但眼型却极好看的眼睛都有些弯起的弧度,纤长的睫毛下带着灰色的眼球映着海天红日,红得像他眉心的印记。 “我送她船,是因为她需要一船好船。”他声线向上扬起,似是带着愉快的笑意,“一艘,可以乘风破浪的好船。” 严绍川满心不解,甚至有些生气,但她终究别无他法,只能咬牙应下。 在襄朝,迟恕的话是比圣旨更权威的存在,说他是襄朝的顾执渊也并无夸张,只是他不似顾执渊那般凶残罢了。 号送到了滨州海口,这庞然巨物在港湾里,格外的抢眼,它实在是太大了。 沈非念枕着胳膊躺在花树下,旁边放着迟恕的信,信上并没有说太多话,只是几行字。 大意是两国生意往来,少不得货物运送,沈非念自己暂时没有什么好的船只,他先送一条过来,让沈非念先用着,别客气。 一只脚踹了沈非念的腿一下,“搁这儿摊尸呢?” 沈非念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对啊,把自己风干了当药引子,毒死你!” 沈澜弦啧啧直叹:“最毒妇人心啊。” 他坐在沈非念旁边,捡起迟恕的信看了一眼:“这狗东西不会是喜欢你?不是我说啊沈非念,就你这副尊容,还能迷倒这么多男人,他们得有多瞎啊?” “唉没办法,天生丽姿难自弃,媚骨天成又销魂,不服你吊死去。” 沈澜弦的嫌弃之色简直要满溢,“论不要脸,你沈非念天下第一。” 沈非念斜了他一眼,不跟他计较了,“找我什么事儿?” “我想去趟襄朝。” “不准。” “我还没说我要去干嘛呢。” “干嘛都不准。” “为什么?” “沈澜弦,做人要有良心。你可看看你柒伤泉医馆的帐,啊,那他娘的是人能做到的吗?开了这么久了,我都不指望你给我赚钱,你至少别再亏了?你倒好,今日送药送温暖,明日闭店要休养,后日没睡好不接诊,你这不是来开医馆的,你这是来养老的啊!” 沈澜弦摸了摸鼻子,其实,是有点儿说不太过去了。 但反正沈非念都已经这么有钱了,他糟蹋几个银子,又有多大点事儿啊,她至于这么锱铢必较吗? “那,怎么样你才能让我去一趟。”自知理亏的他小声问。 “起码,先把医馆亏的钱给我赚回来,你真当我做慈善的啊?” “不是你说开医馆是为了积德的吗?” 沈非念瞪他,“积德跟赚钱之间冲突吗?” “……” 于是沈澜弦化身社畜,天天勤勤恳恳点卯上钟,日日认认真真把脉开药。 沈非念瞧在眼里,乐在脸上。 反手就找林婉做假帐,反正柒伤泉这医馆,帐面上是别想有盈余的。 林婉不解,好笑地问,“姑娘为何这么做,我瞧着沈大夫最近勤勉了好多呢。” 沈非念趴在桌子上玩着粒棋子,“不能让他去襄朝。” “怎么啦?” 沈非念不说话,眼神里有些哀伤神色。 楚大玮已经确认了襄朝细作,宋姝帕子上的其他人也都被证实了有问题,唯独沈澜弦。 虽然自己用催眠术问过他,他也看似清白无辜,并非襄朝潜伏者,但是,不知为何,沈非念总是有些不安心。 她不怕沈澜弦是细作,人活着嘛,总是要随时做好面对最坏结果的打算,说不定明日出门她就被发了疯的牛和马撞死呢? 她只是想弄明白,如果沈澜弦是,他的目的是什么。 毕竟与他相处这么久,她实在看不出沈澜弦做过什么。 “他曾投毒,屠一城之人。” 沈非念埋首在臂间。 那城,叫滨州。 第一百四十三章 摔死丫! 逐浪号便停在了热闹喧哗的滨州港口。 虽是货船,不似战船那般坚固威武,但逐浪号的体型实在是大得惊人,光是停在那里就足够骇人。 朝中不少臣子借题发挥,说沈非念与他国臣子来往如此密切,收的礼也这般恐怖,实为不妥,长此以往,怕是要出异端来。 这次沈非念没有跟他们对骂,因为沈非念自己也这么觉得。 “你既然知道他们会借此事攻击谩骂于你,为何不拒了迟恕?”顾执渊躺在树桠上,深绿色的衣袍垂下去,在半空中随风摇摆。 沈非念坐在树杈上,双腿吊在下面晃来晃去,“我做什么他们都会骂的,我吃口饭他们要说我浪费粮食,我买件衣服他们会骂我奢侈无度,我举荐官员他们就说我任人唯亲,我怒斥不公在他们看来是滥用私权。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万恶之源,做什么都是错,所以,我也懒得在意他们会说什么了。” 沈非念也觉得离谱,她做人有那么差劲吗,居然成了满朝文武的公敌? 听着她这自嘲无奈的语气,顾执渊想了想,轻声道:“其实似你这般聪明,你很清楚如何和他们相处,也知道如何化解眼前这局面,只要你愿意,你甚至可以和他们成为朋友——至少表面上是朋友。但你似乎不愿意。” “对啊,我不愿意。”沈非念笑着抬头,阳光穿过树叶,斑驳的光圈正好落在她眼里,明亮灿烂。 “为什么?”顾执渊问。 沈非念偏头望向他,笑了笑,没回答。 为了顾执渊?看他这么可怜一直是一个人,所以自己决定和他狼狈为奸做一对大恶人吗? 不是的。 在沈非念心底,她一直没有忘记顾执渊跟她说过的话。 如果有一天,真的到了她不得不与天下为敌的时候,她还是希望,这世上能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勇敢地反抗自己这个大魔头,不畏生死无惧鲜血地和自己厮杀到底。 这世上,总是要有这样的人的。 毕竟沈非念对自己……那可是相当的没有信心啊。 她从来就没觉得过自己能在欲望的漩涡中坚守本心。 她这个人,喜欢闪亮璀璨的珠宝,堆积如山的财富,漂亮华丽的衣服,精致可口的吃食,舒适雅致的房间,在自己能负担得起的范围内,她要让自己过最好的生活,从来不要那些高洁淡泊的虚名。 她这样的人,实在不是个多么坚定不屈的人。 若有朝一日,她向欲望低头,对贪婪臣服,还得希望今日骂她的这些人,继续骂,继续喊,继续做扞卫正义的正派才好。 “迟恕这船,我收下了。之后我应该会经常用,既然有这么艘好船,当然不能暴殄天物才是。”沈非念笑声道。 “猜到你会收下了。”顾执渊闭上眼睛,唇角微微扬着,“不过,你不是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吗?” “这不算人情,他送这船来,必有所图,他的所图就是我的回报,我给得起就给,给不起,那他就自认倒霉,反正又不是我问他要的。” “嗯,很符合你的风格。” “什么风格?” “不要脸的风格。” 沈非念伸手,推了他一把。 试图把他推落树枝。 摔死丫! 顾执渊身形一翻,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腾挪闪转的,反正沈非念连他的衣角都没碰着,反倒是自己没了着力点,整个人扑腾着就往下掉。 “你啊你。”顾执渊无奈又好笑,哪有她这样害人不成反倒是要把她自己摔死的蠢女人? 沈非念尖叫着摔落在地,倒是不疼。 顾执渊在她身上当肉垫垫着。 趴在他胸口,沈非念也懒得起来了,扭头就问:“一般来说,这种时候应该是你抱着我转圈圈转下来,再配点慢动作啊,花瓣啊什么的,我们两能对视一万年那么久,又或者我们应该接吻,当然是那种无意间的嘴唇相碰。可咱两为什么是现在这种情况?一点也不唯美。” 顾执渊稍稍抬头看了一眼趴在胸口的沈非念,满头问号:“你打哪儿看来的这些?” “啊,话本里写的。” “少看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顾执渊重新躺回去,“我不抱着你下来,是故意吓你,让你推我。” “你这男人太小心眼了。” “那可不?我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迟恕送你的那艘船,当初他还在京中的时候,我就该杀了他的。” “暴力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请这位反派收起你的残暴作风。” 顾执渊哼哼两声,没再说话,只是一只手按在沈非念的后脑勺上,将小小的人儿揉在怀中。 但他的眼神却很幽深,瞳仁里倒映着的蓝天白云,很像迟恕那日临海的风景。 “小心迟恕。”顾执渊轻声叮嘱。 “我知道。”沈非念手指沿着他身上衣衫的刺绣纹样画着玩。 她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那般自如轻松,相反,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要警惕,甚至紧张。 总感觉,有一场暴风雨要来了。 而该死的是,她看不到这到底是一场什么局,所以她无从下手提前准备。 …… 夜深时分,那条破败的巷子破败的木门后,段斯予站着等了许久,才等到久未出现的黑衣人——鸦隐。 “鸦隐大人。”段斯予拱手,“许久不见了。” “听说你最近在与襄朝商户往来?” “是,目前乾朝和襄朝来往密切,我亦参与其中。” “沈非念居然没有防着你,实在奇怪,若换作是我,早将你杀了。” “大概是因为如今她已知道,我并非她的敌人。” “找我何事?” “找到那位的下落了。” “在何处?” “盛朝,邺都。” “怎会在盛朝那边?” “既然是鸦隐大人都未料到的,也就证明,他们藏得很对。”段斯予脸上有着难以自抑的激动神色:“如今沈姑娘已不是当初那个无能懦弱的相府庶女,鸦隐大人,我们要为她,去找那位了。” 鸦隐沉默片刻,似在思量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会处理此事。”?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朝失势的文华公主 五月的天气总是明媚,晚春与初夏交接之时,万物生长,蓬勃向上,是个充满了希望与生机的好时机。 在五月初九这日,顾雁礼一如往常地在御书房里批折子,作为皇帝,而且是一个年轻的皇帝,他足以称得上勤勉二字。 其他的折子倒是如常,无非是些鸡毛蒜皮,大事小事总是不停地有事,这样才显得各位朝臣没有白拿朝庭俸禄,是在为君分忧的。 但有一本折子顾雁礼暂搁在了一侧,需要仔细考量。 是与他皇叔顾执渊有关的。 盛朝的文华公主孟芽,乃是盛朝国主的掌上明珠,今已二十,仍未出嫁,有意与乾朝渊王爷结成姻亲,以成两国秦晋之好,百年邦交。 这事儿听上去就像个笑话,毕竟文华公主上次来京城,就已经见过沈非念了,也知道她和顾执渊的感情。 可偏偏这事儿,还是盛朝的国君提出来的,而文华公主也答应了,实在离谱。 “皇叔,这事儿,你怎么看啊?” 此时此刻,不得不说,顾雁礼有点儿幸灾乐祸的心理。 他就想知道,假如让沈非念知道了此事,沈非念会不会气得揪顾执渊头发。 那场面,想想就刺激。 所以顾雁礼是强忍着笑意的,他尽量严肃着表情跟顾执渊说话。 “你回绝了便是,这等小事何需问我?”顾执渊满脸都写着高兴。 “可这是盛朝国君亲笔所书,我就这么直接回绝了,是不是有点儿不体面?” “你也亲笔写信回绝不就可以了?” “……”顾雁礼感觉顾执渊就在暴走的边缘,也不敢作大死了,就将信递给顾执渊,“要不,皇叔您先看看?” 顾执渊接过来扫了一眼,眉头微微蹙起。 信的确是盛朝国君亲笔所书,与其说要联姻,不如说,盛朝坐不住了。 乾朝与襄朝的商贸往来渐成规模,银钱往来虽说重要,但更让盛朝担心的是,乾襄两朝邦交密切,关系亲近,于他盛朝不利。 三足鼎立之势有渐渐被打破的趋向,要成南北对峙之态,而盛朝明显属于弱势方。 顾执渊将信合起,抬眸看了一眼顾雁礼:“你后宫女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顾雁礼起先是愣了下,然后才反应过来顾执渊的话是什么意思,他好气又好笑:“皇叔,我是没意见,但得他们答应才行啊!盛朝又不是什么小城小邦,由着咱们搓圆捏扁的。” “我去一趟盛朝,将此事定下。” “……”顾雁礼见他是认真的,不免有些慌了,“皇叔,文华公主……我,我这不想强人所难。” 顾执渊捏了捏信,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便起身要离开。 “皇叔,此事,要告之沈姑娘吗?”顾雁礼喊了声。 顾执渊回身看他,眸中寒光微闪,杀机难藏,“你在期待什么?” “不敢,皇叔言重了。”顾雁礼立时低身拱手。 …… 沈非念听顾执渊说起此事,大笑不止,“王爷你这是要远嫁和亲了啊!” 顾执渊捏住她的下巴:“你笑得很开心嘛?” “对不起,但是真的忍不住哈哈哈哈……” “不如我把她娶了?” “你说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还搞冥婚那套呢?” “……” “此事若成定局,以你的性子,你不得半路就把她杀了?” “哼!” 沈非念伸出双手想搓一下顾执渊的脸,但突然意识这个动作似乎太过僭越唐突,一时停住。 顾执渊往前凑了凑,脸颊贴上她掌心。 沈非念一通好搓! “不气了不气了啊。”沈非念跟哄小孩儿似的软声哄劝,“其实这事儿有点说不过去。” “当然说不过去了!” “虽然如今咱们和襄朝的贸易往来的确渐成规模,以后两国之民互通有无也会更为方便,但是盛朝……我也有在盛朝做营生啊,规模不如襄朝是必然的,盛朝本就重武轻商,如何能与襄朝相比?”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猜想,并不确定。”沈非念歪头想了想,“文华公主,如今应该过得很是艰难?” 顾执渊抬眉,点头,“不错。” …… 盛朝国都邺都,公主府。 公主府雕梁画栋,堆金砌玉,奢华浮夸。 只是门庭稍显清冷,似许久未有人登门拜访了。 文华公主着了一身雪白的柔软轻纱长裙,如云黑发松松挽就未簪饰物,躺在小船上,在府中湖心泛舟。 多饮了几杯,她面颊发红微醺。 一个身影掠水而来,落在舟头,看着又喝醉了的文华公主,怜惜叹气:“殿下,您又喝多了。” “无戈啊,过来,陪我喝一盅。”文华公主软软地抬手,招呼尉迟无戈坐过来。 “末将……” “过来嘛。”文华公主娇嗔。 尉迟无戈犹豫片刻,坐了过去,离着文华公主大概有一臂的距离。 可文华公主却直接靠过来,头枕在他腿上,手里还拎着一盅酒:“现在也只有你会来看我了。”她抬手拍了拍尉迟无戈的脸颊,“姐姐没白疼你。” “殿下,朝中之事,会有转机的。”尉迟无戈心绪复杂,从来高傲的公主殿下,已被逼得潦倒成如今模样了。 自打他们从乾朝回来后,文华公主便在朝中失势了,毕竟出发时,怎么看盛朝都是一个必赢的局面,却不想被沈非念设局,文华公主惨败,盛朝更是颜面扫地。 文华公主一边承受着许娇娇死去的痛苦,一边还要承担朝堂臣子的怒火和逼问,那些往年与她不和的人此时纷纷出来落井下石,她在朝堂彻底失势。 现如今,已沦落到要被送去联姻了。 文华公主眼神失焦地看着天,喃喃自语:“无戈,我其实不在乎嫁给谁,嫁给顾执渊也好,嫁给旁人也罢,都无所谓。我难过的是,此事是我父王提起的。我的父王,我心中最英勇最睿智最值得敬仰的人,要把她的女儿送出去,像扔垃圾一样,把我扔掉。” 尉迟无戈不知所措,“殿下……” “我记得我小时候在他怀里撒娇,我说,父王,我以后不要像别的公主那样只在宫里刺绣赏花,我要上朝,我要帮你。父王说,好啊,我们小芽儿有志气,以后你就做父王的左膀右臂,我们一起治国安天下。” 文华公主呢喃着呢喃着,眼角清泪蜿蜒而下,“我上面有三个哥哥,个个都英武不凡,对我这个妹妹百般疼爱,自小娇纵。我以为,我们盛朝的宫廷和其他诸国的是不一样的,我们有人情味,我们,我们兄友弟恭,亲昵无间,我,我以为……” “罢了,只是我以为罢了。” “无戈,我困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愿为殿下献首 尉迟无戈轻手轻脚地抱起文华公主送回房中,叫了女官过来伺候文华公主睡下。 他坐在床榻旁边的地上,静静地看着熟睡过去的公主殿下,她的眼角仍然湿润,泪渍未干。 他记起遇见文华公主那天,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他立了军功进宫领赏,朝中之人对他看似恭贺道喜,但暗地里都瞧不上他这个出身卑微的草芥。 盛朝兴武,最不缺的就是将领之才,几 代为将的世家不知几数,传承深远,军中积威甚重,多是天子嫡系,普通人难有出头之日。 他那时锋芒初露,并无人看好他的将来能走多远。 无依无靠穷苦人家出身的平凡人,是无法触及顶峰的。 下朝出宫后,无人与他同行,他又未曾带伞,更没有下人等候,便淋着雨往前。 然后文华公主的轿子就出现了,停在他旁边。 那时候的殿下满脸都是明媚骄傲,倚在轿子小窗上的她慵懒富贵,话音带笑,“尉迟无戈?” 她让自己上了她的轿子,递了干净的帕子让他擦干净雨水,不嫌弃他靴子上的泥水弄脏她洁白柔软的毯子。 后来,她就一直这样照看着自己。 她说,出身低微不要紧,有志气有本事就谁也不能小瞧你。哪个不开眼的东西敢在背后嚼舌根,本公主替你打回去! 若没有文华公主,哪有他尉迟无戈的今日? 思绪回拢,尉迟无戈伸手,极轻极轻地抚去文华公主腮边的泪痕,“殿下,有末将在。” 他转身,进宫,面圣。 求一道出战的圣旨。 只要立下军功,只要攻下城池,只要打败乾朝,就能为文华公主一雪前耻,他就能成为殿下重回当日荣光的台阶和筹码。 他甘为殿下献首,生死不论。 老态龙钟的盛朝国主久久地看着他,久久地未说话。 久到尉迟无戈下跪的地方,汗水积出一滩水渍。 老国君才开口道:“为何求战?” “君上,末将斗胆,求您不要将公主远嫁。” “你喜欢她?” “君上恕罪,末将绝不敢有此妄念!只是末将受公主之恩,愿粉身碎骨相报!” “知道了,你退下。” 老国君双手抚过稀疏的白发撑着额头,耷拉着的眼皮下,双目浑浊,低声喃喃:“好一个尉迟无戈。” 和他一样老的老太监为他递上提神的参茶,轻声说:“君上,乾朝那边儿回信了,说是渊王爷将至邺都。” “来得好!”老国君那对浑浊的双目,陡然精明! …… 顾执渊此行去盛朝,并未带太多兵马人手,除了寒川外,就只有几个下人随行,皆是司恶楼之人。 走得也稍显匆忙,那日和沈非念聊完后,次日就出发了。 沈非念开玩笑说:“就这么急着去见新媳妇儿?” 顾执渊难得一见地同她胡侃:“我媳妇儿我不是天天见着吗?” 沈非念便破天荒地红了脸,轻“呸”了一声。 “早去早回。” “快马加鞭,来回一个月足矣,你在京中万事当心。” “嗯,替我向文公公主还有尉迟无戈问好。” 马鞭扬起脆响,沙尘飞腾,顾执渊的快马很快就消失在了眼前。 沈非念站在城墙上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忧色。 “这王爷也走得太急了。”织巧扶着沈非念下城头,轻声说,“不过,王爷不是说一个月就回来了吗,姑娘别太挂心了。” “我哪儿是挂心他啊,我是担心我自己。” “姑娘,怎么了吗?” 沈非念胳膊搭在织巧肩上,有气无力地说道:“顾执渊不在京中,那帮老东西不得赶紧逮着机会整我啊?”?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有太多钱,不是太好的事情 就像是为了避开朝中那些满口大义的儒士大夫,顾执渊启程去盛朝后的第二天,沈非念便连大司农衙门点卯都不再去了。 实实在在是个不务正业,尸位素餐的腐朽败类。 沿街而过遇到的官员见着她了,都要冷眼啐一声,食君之禄,却不尽忠之事,有何资格颜面腆着脸担着大司农卿一职? 骂得实在是太难听了,难听到连姬颜卿都听不下去。 “沈非念你坐拥泼天富贵,无边银钱,便是放在襄朝那等富庶之地,你的富有都能称得上顶尖那一批人,这帮所谓的忠臣骂你什么不好,居然骂你贪朝庭那几个铜板的俸禄银饷,骂人都骂不到点子上,当真可笑至极!” “姬姑娘骂得好,再骂两句听听?”沈非念乐道。 “滚,我骂他们可也不代表我有多认可你,明知会遭人闲话,你还这么不当回事,你以为你是王爷?” “这怎么连我一块儿骂了呢?”沈非念摸摸鼻子,女孩子的心思真的好难懂哦,尤其是姬颜卿这种性情捉摸不定的女孩子。 “你到底还要不要理帐了?”姬颜卿没好气道。 “要的要的。”沈非念不跟她置气,姬颜卿这人虽然脾气不好,古里古怪的,但确实是个可靠性子,办事极稳妥。 此次负责大盘点的人是林婉和织巧。 别看织巧平日里乖乖顺顺的,但于整个柒字号来说,她如今已算得是二把手,许多琐碎之事,沈非念都是交给她拿主意,她也愈发的沉稳持重,极少出错。 至于这次盘点为何要找无妄亭的人手,左不过是……家大业大,人也多事也杂,怕有心之人从中动手脚,找外边儿的人来能图个清明干净罢了。 这有点儿像第三方监察。 这等大规模的盘点要耗费极大的心力和时间,沈非念估了下,就算是无妄亭的人,日夜不歇连轴转,也得用上五六日的时间。 沈非念撑着脸,听着满院子的“哗哗”翻帐册声,不知在想什么,连姬颜卿走到跟前儿了都没察觉。 “听说,大司农那边也在核帐?” “嗯,也在盘呢。” “那你不去盯着?” “我得避嫌啊,那边负责的人是……赵行建。” “他在朝中担刑部侍郎之职,刑部与户部吏部均无太过亲密的往来,与你们大司农就是鲜有瓜葛了,倒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只不过他才任职多久,能担得起这么大的事吗?” “有古如石举荐作保,他便担得起了。” “古如石此人素来孤僻怪戾,最是看不惯朝中结党之事,也最看你不顺眼,赵行建与你也算是有交情,他怎会推荐赵行建?” “大概是因为,古如石虽看我不顺眼,但也惜才,赵行建是可造之材。无论怎么说,古如石是一心为了朝庭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真恶心。” “啊?” “这样的人连杀都不好杀。” “哈哈哈,说得对,这样的人,恨也恨不起,怪也怪不得。但,我挺庆幸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的。” “你可真虚伪,我就不信你不讨厌他。” 沈非念歪头笑笑。 她还真不讨厌古如石。 两边查帐差不多是同步进行的,但柒字号的帐率先盘完,毕竟无妄亭的人办事效率可远比朝中官员高多了。 没什么太大问题,顶多有些烂帐要去查一查,这些事儿林婉会负责。 沈非念主要是想知道,如今她的家底到底丰厚到了个什么地步。平日里虽然也时不时地理帐,但没有系统完整地清点,总归没底。 数目出来后,她估了估,咬咬后槽牙,可以买下半个乾朝。 林婉和织巧都很激动,就连姬颜卿也啧啧称奇,玩笑话地让沈非念拿个几十万两的出来赏无妄亭的人。 只有沈非念笑不太出来。 有钱,是好事情。有很多钱,是很好的事情。有太多钱,就没那么好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御书房内。 龙涎香在九龙拱珠宝鼎里升起袅袅青烟,年轻陛下的几个得力臣子分坐左右,默然饮茶,等着御案后翻看奏折的顾雁礼开口问话。 臣子都是与沈非念不和的,是能在早朝上不顾颜面指着沈非念鼻子骂的那些人。 瞧着今日是个鸿门宴。 沈非念坐得久了,腰有点酸,轻轻地挪了下身子。 “坐累了?”顾雁礼笑问道。 “回陛下,是有点儿。” “那就不耽误了。”顾雁礼合上折子,“沈爱卿可知,今日孤找你何事?” “臣愚昧,请陛下明示。” “前些日子皇商清点,户部也自查,沈爱卿如今可谓是我朝得力干将,柒字号上缴税银足以数千万之多,皇商获利也不可计量,与襄朝往来打开后,更是用日进斗金来形容,都不为过。” 顾雁礼眼里满是赞许,那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兴奋和激动。 “臣份内之事。”沈非念回道。 “所以,孤要给你封赏!” “陛下!”古如石第一个站出来抗议。 但顾雁礼抬手止住他,只笑望着沈非念:“只不过孤一直想不到赏你什么,金银财宝你早已堆积如山不会在乎,豪宅府邸修得再好怕也不及你的望春风,那便只有加官晋爵了。” 沈非念这才抬眼,不解地看着顾雁礼。 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她一个女子在朝中为官已经足够让朝臣和百姓不痛快了,他现在还要给自己加官晋爵? 沈非念疑惑地说,“陛下,臣……不明白。” “孤,欲封你为靖安候。以褒奖你为乾朝做出的贡献和成就。” “臣一无战功在身,二无社稷功德,何以有资格封王拜候?陛下,请收回成命。” “天子一言九鼎,况且孤已拟好圣旨,等会儿便会召告天下。沈非念,这是你应得的。” 古如石扑通跪下:“陛下,请三思啊!” 其余臣子跟着跪下。 只有赵行建坐在椅子上,握了握拳心,没有说话。 沈非念望着顾雁礼的眼睛,直视天子,可为大不敬。 但她就这样看了。 泼天富贵滔天权势就摆在她手边,她低头谢恩就能成为这乾朝前无古人后也怕无来者的第一人。 她曾设想的,顾执渊离京后,这帮人会想尽办法将自己赶尽杀绝的场面并未出现,相反,他们似乎准备让自己成为这天下商人的领袖,榜样。 顾雁礼更是要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地把自己推上巅峰。 “还不领旨谢恩?”顾雁礼笑声说话,语气竟算得上温柔。 可沈非念知道,她领不领旨已经不重要了。 这件事,已经成了定局。 所以她笑笑,走上前去,抬手握住圣旨,大步离开。 “等等。”顾雁礼叫住她:“留下来用午膳。” 沈非念回头看他。 “榕嫔临产在际,你们姐妹说说话,她会安心些。” 用膳的地方是榕嫔的殿里,殿中有清雅的花香,顾雁礼交没有来,沈之榕早早地在门口等着他们,见到沈非念时,露出欣喜的笑容。 她越发的雍容富贵,渐渐没了当初江南女儿家的柔婉含怯,像个真正的后宫娘娘那样华丽端庄。 “你找我有事?”沈非念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地问。 沈之榕的笑容微滞,拉过沈非念的手:“先进来坐会儿,我备了些小菜,是你以前在府上爱吃的。” 沈非念心绪复杂,她实在搞不懂沈之榕到底是个什么心理。 “七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想与我亲近,但我的确想见见你。我听宫里的老人说,以前宫中妃嫔有孕后,娘家都是有人进宫来看望的,可我娘已回了江南,京中只有你一个亲人,我是真想和你说说话。”沈之榕给沈非念布菜,语气温和。 “你既有孕,便不宜忧思过多。”沈非念到底无法对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口出恶言。 “这孩子我保得很辛苦,他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很多人都不想他出生,不过就像你说的,我在后宫,如鱼得水,我好像天生就适合这里。”沈之榕苦笑,“不过这些琐事我也不想拿来烦你。我这次跟陛下求恩典见你,是想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 “前几日我去给陛下送宵夜,被太监拦在门外了,一般来说,我要见陛下,无论何时,他在做什么,在见什么人,我都能进去,他并不会让我避嫌。那次实在奇怪,我便留了心。”沈之榕微微皱着眉头,“我等在外面,一直过了很久,才看到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 “谁?” “段斯予。” “你确定?”沈非念有些讶异。 “确定的,虽然他戴着斗篷,行色匆匆,可毕竟他和咱们有过过结,我绝不会认错人。” “你可知他们谈了什么?” “不知,但是七妹,我没有骗你,也绝不会骗你。我以前是没办法,如今,我只想你好好的。”沈之榕轻叹口气,笑中泛苦,“哪怕并非是七妹你故意为之,可这后宫中,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你的存在,而对我有所忌惮,不敢明目张胆地欺到我头上。我得了你这些荫蔽护佑,自然是盼着你好,为我自己,也为我腹中孩儿。” 沈非念倒了杯酒,慢慢送入口中。 “有没有一种可能,陛下是故意让你看见的?” 沈之榕不解:“可那日我是偷偷躲在外面的,陛下并不知情呀。”她紧张起来,连忙握住了沈非念的手:“七妹,我真的没有要骗你,更不是替陛下传话做事,你信我。” 沈非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信的,六姐,说来这世上我的亲人倒是好像有很多,可我并不打算认祖归宗。若你我能摒弃前嫌,互相扶持,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之榕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七妹,能得你这句话,我便知足了。现如今我才知道,荣华富贵固然是好,可只有一个人守着这些东西的时候,当真寂寥。七妹,以后若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一定要开口。” “有呀。” “什么?” 沈非念轻轻地摸了一下沈之榕隆起的小腹,“好好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也想知道,当小姨是什么滋味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情势直转急下 判断一个女人在宫里过得好不好,是很难的。 就像此刻的沈之榕在外人眼中应该是过得很好的,虽然沈昌德被问罪,但她这个做女儿的丝毫未受牵连,甚至还颇得圣宠,孕有龙种,可谓是天恩浩荡,羡煞后宫。 但在沈非念看来,沈之榕眼底的疲惫和倦累,却是她过得并不如意的证明。 沈之榕说:“我不后悔,也不怪谁,这是我自己选的路,再怎么难,遭再多罪,也是我该受的。” 她言下之意,便是不想跟沈非念絮叨后宫那些尔虞我诈的宫闱闺杀,沈非念便也不再多问,只跟太医院她信任的太医要了记录,拿回去让沈澜弦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 沈澜弦翻看着册子,不解地问:“你跟她不是合不来吗?怎么还替她操上心了?” “人会变的嘛,再说了,假假的,她也算是你的妹妹。” “嘁,我可没觉得我是沈家的人。” 说是这么说,沈澜弦还是很用心地给沈之榕开了些养胎的方子和建议,也许没有人会对一个怀着孩子的女人充满恶意? 至于沈非念封侯之事,果然在民间激起滔天水花。 百姓说,大乾要完。 君王昏聩,佞臣专权,女子封侯,开天辟地以来都没有这等荒唐事! 但百姓再多的不满也只敢在私下里说,如今的沈非念风头正盛,更有陛下君恩在身,谁敢不要命地跑到她跟前指着她的鼻子骂街? 只是每次沈非念出外吃东西,那些人都会像躲瘟神似地避开她,生怕沾了晦气一般,也像是不敢招惹她这种恶人。 织巧气极了,“这些人当真可笑,如今乾朝国力日益强盛,难道没有姑娘你的一分功劳?你在为乾朝搏命的时候,他们在做什么?更不要提姑娘你隔三差五的就放粮施粥送药,柒伤泉里头穷苦人家来看病几乎分文不取,这些人不感激便罢,怎还好意思骂姑娘你?” “的确离谱,难道这些人都没有良心吗?”黄雯也看不下去了。 沈非念却不以为意,只专心地品着送上来的菜肴,味道真不错。 “姑娘,你就不生气吗?”织巧恼道。 “气呀,气也没办法,我总不能把天下人的嘴都堵上?”沈非念笑说道,“更何况,我若是生气,不正如了那些人的意?” “可是!” “好啦好啦,别恼了,吃东西。” 坐在她身后不远处那桌的赵行建缓缓放下酒盅,半低着头。 他不知道沈非念是真的宽宏大量,不放在心上,还是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夫人摇了摇他的手臂,问他怎么了。 赵行建给他夫人夹了些菜,“没事,这个你爱的,多吃些。” 披着这一身无上恩宠的沈非念,在暗自蓄力,静静等待。 事情发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下午,街上有一个卖身葬父的小丫头,她披麻戴孝,哭着向来往过路的行人嗑头,求求善心施舍几分银钱,能让她安葬亡父。 这种事在街上十分常见,有卖身葬父的,有求钱治病的,有被骗后求几两银子回家的,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真假难辩。 沈非念经过时,顺手放了几文铜钱。 不大不小,顺手为之的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若不是后来她被人钉上“为富不仁,残忍寡恩,恶毒心肠”这些骂名,她甚至都要记不起这件小事。 一夜之间,天桥上说书的,茶馆里打快板的,酒摊上聊八卦的,无一例外,都在说沈非念坐拥泼天巨富,贵为侯爵,却吝啬得只肯对可怜之人掏三文铜钱。 三文铜钱,沈非念她喝的一杯茶,用的一枚果,甚至随意丢掉的一块手帕,都不止这个数。 这件小事点燃了长久以来众人对沈非念的不满,就像一个巨大的炸药被点燃了引线。 舆论铺天盖地,责骂滔滔不绝,她俨然已经成了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传闻说,当初滨州水灾,官民合作,出钱的出钱,出力的出力,齐渡难关。 唯有沈非念的柒字号,分文未出。 而她在滨州的钱庄却开得遍地都是。 如今她更是掌控着滨州港口,擒扼着两国贸易的咽喉。 紧接着这个传闻后的,是她身为大司农卿,却为柒字号私下谋利,致使天子皇商营收竟比不上她的柒字号,帐面银钱远不如柒字号。 堂堂皇商,还没有她一个小小女子经营的私户赚钱,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 这已经不是吝啬了,这是狠毒,贪婪,忘恩负义,有负天恩,有负苍生。 不过短短几日,沈非念的名声跌到谷底,生意也一落千丈。 甚至引发了钱庄的挤兑潮。 风雨飘摇之际,沈非念坐在茶庄里一个人喝茶。 赵行建径自上前,坐在她对面。 沈非念笑,“赵大人好手段啊。” “沈姑娘,你很清楚,接下来你怎么做,才能渡过这一劫。” “我想想看啊,从你让我去弹劾滨州总督李显思开始,你就在为今天做准备了?” “是,一切都是为了今日。” “深谋远虑,赵大人你果然是天生当官的好材料。” “沈姑娘,如今一切,还来得及。” “你可能不太了解我这个人。”沈非念转了转茶杯,笑道,“一,我吃软不吃硬,二,我爱财如命。” 赵行建愕然。 “我宁可将这如山如岳的财富泼进海里,也不会让你们如意。”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一己之力,对抗乾朝 滨州的海风吹起白浪,拍打在坚硬黝黑的礁石上,击起雪一样颜色的浪花。 浪花汇入海水中后,又几经辗转轻涌慢推,化作涟漪,舔舐着船舶。 以鱼类为生的水鸟停歇在高高的桅杆上,歪着头啾啾鸣叫,看着船只下方奇怪的人群。 人群拥挤在甲板上,震惊地看着远处海面上那团熊熊燃烧的烈焰。 碧海蓝天,白浪里接天红焰。 是个好景儿。 这样的好景儿是无法被静静欣赏的,人们惊恐不安,大声呼喊着去救火。 那燃烧得正痛快的船并不珍贵,是在军队里退下来的老船了,平日里用来运输——粮草。 滨州粮草较为特别,三月一送,从离着滨州最近的粮仓发出,走水路,由人一路护送直抵滨州港口。 这些年一直是这么送的,路线诡变,常人摸不到规律,所以也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可今日,这一船粮草,无端端起火了。 李显思铁青着脸色,看着海面上仅剩的残骸,拳心紧握,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恨声:“沈——非——念!” 沈非念在哼着小曲儿挑胭脂,近来可是多了好多新式样,她眼都要挑花了。 “沈……沈姑娘!”站在她旁边的户部尚书李慎满头是汗,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非念。 “尚书大人,我说过了,如今我的银钱我是一分也动不了,我想帮您,也帮不上呀。”沈非念笑吟吟说道:“再说了,户部什么地方,那可是司掌乾朝银脉之所在,往日里我见了您也是要规规距距行礼的,滨州水师粮草被烧,您一边让人先填上,一边彻查此事,不就好了?您又不是拿不出来,对?” 李慎咬了咬牙根,现在的问题是,他确实拿不出来啊! 往滨州送粮草的粮仓,早就没了。 往日里往滨州送粮草的,根本不是他们,是沈非念的柒字号。 一开始,他们是往外私贩皇粮,本来他们想把这皇粮卖给柒字号,可柒字号不接这生意,只说,他们绝不会对外说起此事。 等到要往滨州送粮草的时候,柒字号甚至会主动拿出足数的量,盖上皇粮粮仓的章,白送给他们,让他们能对滨州交差。 柒字号为何愿做这天下头一号的冤大头? 在当时他们的说法是,户部掌天下税收,柒字号不盼着户部减税,只要他们不再额外增收其他税种便好,托这些粮仓负责人多向尚书大人美言。 如今沈非念的柒字号全部停摆,再没有冤大头愿意掏这些粮草给他们,让他们交差。 他们自己又掏空了粮仓,他们能怎么办? 他们只能制造失火的假象。 不止海上的船烧了。 连粮仓都烧了。 烧得干干净净,一点不剩,什么证据都没了。 所以此刻李慎言才着急,能在短时间内拿出这笔粮草立刻送往滨州的人,只有沈非念,就算是从其他粮仓调粮,也至少要用上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 滨州等不起。 但关沈非念球事。 这火又不是她放的。 她顶多……是知道这火肯定会烧起来而已。 大乾内里是什么逼样儿,她可比顾雁礼清楚多了。 李慎忽然猛地给沈非念跪下,“沈姑娘!此事是我的疏忽,治下不严,犯此大错,我会一力承担,绝不会让人将此事污蔑在你身上!滨州水师震慑襄朝,至关重要,水师总督李显思更是跋扈之人,此事若不能及早平息,将酿成大祸!” “沈姑娘,求您看在乾朝百姓的份上,施以援手!” 沈非念拣起一盒绯色的胭脂比着太阳看了看,这颜色挺适合织巧的,随口说道:“我置身于水深火热时,怎不见李大人你去求乾朝百姓,擦亮眼睛,勿寒我心?” 李慎讷讷:“沈姑娘……” 沈非念轻笑,“李尚书你人如其名,行事向来谨慎,极少出错,这个极少出错指的是极少在皇帝眼前犯错。皇帝对你极为信任,对你的户部也很是放心,正因如此,他所以才敢设局于我。他认为即便没了我,李尚书你也能挑起大梁。眼下看来,尚书大人你似乎要让皇帝失望了。” “姑娘有话,不妨直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你不必如此心急。”沈非念笑眼轻弯,明艳娇媚,“往后你求我的日子,还多着呢。” 沈非念是有点疯批精神在身上的。 不让她好过,那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她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不出几日,该送往乾朝的蛮族兵器也没音信儿了。 当初诸国会晤时,沈非念凭一己之力谈下了与诸邦部落的合作盟约,其他就包括和蛮族签订的兵器购入。 那时的沈非念是真的为乾朝着想的,她是真的想给乾朝购置足数足量也足够好的兵器盔甲,以后两国交战,乾朝也有底气。 谁知道皇帝不领情呢? 在与蛮族长期的交易中,所有的银钱往来都是通过沈非念设立在那里的柒宝钱庄,如今柒宝钱庄暂停营业,生意还怎么做? 他们还怎么把兵器交付给乾朝? 而且蛮族的人虽然憨憨的,但心思却不复杂,如今蛮族日子越过越好,这份功劳源自于谁,他们心里清楚得很,他们不会轻易背弃沈非念。 可巧不巧了,这批滞后不能交付的兵器盔甲,又是要往滨州送的。 这,才是沈非念刻意为之的。 顾雁礼气得肺都要炸了,狠狠地掀了桌上的折子,指着户部尚书李慎的鼻子骂:“兵器盔甲,铁器之事,如此重要!你竟全部交由沈非念一人打理?李慎,你该当死罪!” 李慎扑通一声跪下,涕泪横流:“陛下,当时沈非念愿出三万银钱贴补国库,而且整个蛮族,只有她的钱庄愿意在那里扎根经营,旁人连去都不愿意去,再加上蛮族之人对她极为尊敬,认为是她为蛮族带去了财富……” “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孤,你没错吗?” “臣有罪!臣罪该万死!” 顾雁礼咬得牙关咯吱作响。 站在一边的赵行建,轻轻叹气。 他深刻地意识到,这仅仅只是沈非念随手丢出来的一个小插曲,算作警告。 如果陛下再不收手,滨州,将土崩瓦解。 她要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乾朝。 第一百五十三章 几个菜啊,喝成这样? 正好如今柒字号所有生意全部停摆,沈非念也乐得清闲下来,三不五时地就上街闲逛,全然没有落魄潦倒的颓态。 但这几日街上明显不太平,只要路过米行,都能看到哄抢的人群,米价飞涨,连带着盐油价格也飙升,安逸久了未有防备的百姓眼看着要买不起粮食了。 “到底还是走到这一步了。”黄雯挡在她身前护着,叹息着说道,前几日她就听姬颜卿说过也许会有这种情况出现,让司恶楼的人提防着点,必要时可以暴力压制。 沈非念清冷透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这些,并未多作感叹。 正常来说,按照她的节奏,还没有这么快进入到物价飞涨的环节,她一直很谨慎地控制着事态的发展。 可眼下的情况显然是有人打乱了她的节奏。 于是她暗里去查,原本她以为会是段斯予,但怪异的是,此事竟与他无关。 是襄朝的势力。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最擅抓商机的襄朝商人怎会放过这等暴富的机会? 可时至此刻,沈非念仍未想过要将乾朝拖入万劫不复中。 于是她便想着,顾雁礼,你但凡长了颗人脑子,就收手,你我两败俱伤,便宜的不过是别人罢了。 而顾雁礼靠坐在沈之榕宫里。 沈之榕小心翼翼地为他端了杯茶,就这几日,她便要生了,肚子圆滚滚的。 “孩子还听话?”顾雁礼摸了摸她的肚子,眼中带上笑意,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他怎会不喜欢? 哪怕他对沈之榕的确毫无爱意。 沈之榕温婉地笑道:“孩儿很乖,谢陛下挂念。” 顾雁礼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想了想,问道:“你与沈非念是姐妹,你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沈之榕玲珑心思,清楚地知道,顾雁礼问的这个“怎样的人”,实则是在问,沈非念会不会真的与乾朝,与他为敌,甚至叛出乾朝。 这问题极不好回答。 说太多好话,顾雁礼非但不会信,相反他还会怀疑沈之榕是不是在替沈非念开脱。 说沈非念不好,她更不能这么做。 但沈之榕只是轻轻偏了下头,抿着唇思忖着什么事情一般,柔然道:“陛下,臣妾同您讲个故事。” “好啊。”顾雁礼点头。 “在臣妾进宫之间,京中险些爆发过一场瘟疫。” “险些?” “嗯,当时可真是惊险极了,臣妾如今思来,仍觉心惊……”沈之榕讲的是她入宫前,她的长姐沈之楹和段斯予联手,欲图在京中散播毒疫,后被沈非念强悍阻止的往事。 现在想想,沈非念是什么样的人,在那时候便可窥一二了。 “竟还有这样的事?”顾雁礼听罢诧异不已。 沈之榕浅浅笑着,“臣妾觉得,臣妾这个妹妹聪明绝顶,她诚然是有仇必报,但绝不会累及无辜,相反,她为了救无辜之人的性命,可以倾尽全力。倒也不是说她菩萨心肠,见不得众生之苦,她只是不愿有人因她而落入苦难中,她这种人,不愿欠人人情,同样的,他人也万不能负她,她会记仇的。” 顾雁礼听着沈之榕轻轻柔柔的话音,拧起眉头,最后说道:“听你这般说,她是个睚眦必报的好人。” 沈之榕掩唇娇笑:“还是陛下厉害,臣妾说了这许多,皆不如陛下一言以蔽之。” 顾雁礼轻声笑,揽过沈之榕在怀中,“那你再说说,孤可有负她?” 他的怀中自是温暖的,可沈之榕却感受到难以言说的寒意,她低眉顺眼,不动声色:“陛下乃是天子,雷霆雨露,皆是恩泽。” 顾雁礼的大手抚过沈之榕的背脊,“说得好。” 于是顾雁礼想给沈非念一个恩泽。 这般纠缠试探他也有些累了,若沈非念点头答应,万事可迎刃而解。 他问沈非念,可愿做他的妃子,甚至,皇后。 沈非念看傻逼似地看着顾雁礼:“几个菜啊,你喝成这样?” 顾雁礼非但不恼,反而笑出声来。 他摒退左右,只留了沈非念在御书房。 “小的时候,就在这间书房里,我坐在旁边的位置听我父皇和顾执渊二人商议朝政,顾执渊虽是我皇叔,但比我大不了几岁,可就是这几岁之差,像道天堑一般横隔当中。我无论怎么努力,怎么上进,在太傅们的眼中,我永远也不如惊才绝艳的顾执渊。” “就连我父皇也常常说,他这个皇弟,惊世之才,我若能有他一半,我父皇也就能安心将大乾交给我了。” “我不服气,处处与他暗里较劲,我想着,我以后可是天下之主,他只是我的臣子,他凭什么得尽所有人的夸赞,凭什么压我一头?” “但越比,我越自知比不上。我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呢?学什么都快,没人教也能无师自通,这样的人谁不提防,偏偏我父皇对他信赖有加,我赌气时甚至跟父皇说,你既然这么看重顾执渊,不若将帝位交给他。” “你猜怎么着?我父皇给了我一耳光,他说我,鼠目寸光,不堪大用,如今能继承大统。” “我便是那个时候恨上了顾执渊,说恨,不如说是嫉妒。” 他细细碎碎地说着这些,手里把玩着一个孩童的玩具,是个拨浪鼓。 沈非念不知道他抽什么风,但知道,今日不听他叨叨完,这事儿是善罢不了了。 “世人都以为,我对顾执渊是忌惮,是痛恨,是帝王对权臣的不满和提防,其实不是的。我很清楚他不会夺我帝位,他要夺,我早就被赶下宝座了。可我恨的,正是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态度。我拼命守着的东西,是他不要的,这不可笑吗?” “在他眼里,我无论怎么做,都像跳梁小丑一样。可我,是一国之君啊。” “但你的出现改变了很多,沈非念,我看得出来,顾执渊喜欢你,胜过你喜欢他。” 隐约间,沈非念知道他想做什么了。 顾雁礼撑着下颌,笑望沈非念,离谱的是那笑容还挺温柔。 第一百五十四章 你不应该太过信任顾执渊 年轻的皇帝顾雁礼,他有一副称得上英俊的皮囊,金革玉带,红缨玉冠,自有风流。 若只是图富贵荣华的女子,嫁给这样一位年轻好看的帝王,是幸运的,比方沈之榕。 但若是真心爱恋着他,嫁于这样一位帝王,将是孤独又可怜的,比方淑嫔。 他后宫的妃子们不曾有幸看过他这样的温柔模样,就连曾经盛宠的淑嫔也不例外。 在顾雁礼的心里,男女之情远不如天下和权力迷人。 而要真正拥有这天下和至高的权力,他不可绕过的高山,就是顾执渊。 他对着沈非念娓娓道来:“当我知道顾执渊对你动情时,我觉得不可思议,他那样的人,居然会有钟情的女子,简直可笑。我便一直盯着你,打听你,试图了解你是如何做到的,但我始终不得其解。” “直到我自己也渐渐有些不对劲,我才知道原因所在。” “顾执渊也好,我也罢,我都是困在牢笼中的人,顾执渊且不说,而我,诚如你所见,我这一生,都将困在这座王宫里,坐拥江山,孤寡至高。可你恣意骄傲,炽热如烈阳,快哉如清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左右你,你太自由了,自由得不像我们见过的任何一个人。” “这份自由,是我们永不能企及的。” “所以我懂了,我们总是对自己无法得到的事物,充满欲\/望和渴求。” 沈非念听着他对自己这无比华丽的赞美词,如同颂诗般浮夸又迷人,不由得扬眉笑道:“好可笑,因为你一生不得自由,所以连同我的羽翼也要折断,陪你一同囚在这座枯牢里?” 顾雁礼微微偏首:“我认为,你会喜欢上这里的,你喜欢财富与权力,而王宫,正是这两样东西的中心。” “不要说得这么漂亮。”沈非念却截断他的话,“能从顾执渊手里抢走我,将是你对顾执渊最大的羞辱和报复,这足以让你将多年积累的怨恨和不满尽数宣泄出来,这才是你想纳我入后宫的主要原因,其他的,不过都是笑话。” “你看人总是很准。”听她这样说,顾雁礼仍是不恼。 “顾执渊是不是回不来了?” “不,他不是回不来,他是不想回来。” “他有不得已的事情必须留在盛朝,所以你趁此机会纳我入宫,等他回过头来,事成定局,也再无他法。” “可以这样理解,你不好奇他为什么回不来吗?” “与文华公主有关。” “是,若顾执渊不娶文华公主,文华公主将嫁与乾朝国师,迟恕,我想你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这是你和盛朝国主暗自结下的约定。” “君王,有时候比人们想象中的要无耻得多。” “若我今日不答应你,无法活着走出王宫,这是你一直在此处与我闲闲对话的原因。” “嗯,我不想你死。沈非念,我真的想让你好好活着,你这样的人若是早早离世,会是我极大的遗憾。” “想必你此刻也控制了我身边的人。” “嗯,暗卫们已经去你的望春风了,我下过令,不得我诏,不可伤人。” “你不怕司恶楼?” “他们不会来救你的。” “哦?” “沈非念,你不应该太过信任顾执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文华公主她不是棋 空气静得落针可闻,光柱里翻滚着的细尘久久不能落地。 时间迁移,光停在沈非念脚边,她望着足下的的光斑望了许久,足尖轻轻地点了下,往后退去。 她没有走进光里,站在了阴影中。 然后她抬头,望了望东边,那是盛朝的方向,在那个强大的国度里,有一位美丽智慧的公主。 人们往往不愿意相信,女孩子之间,除了嫉妒和仇视以外,还可以守望相助。 文华公主对于收到沈非念的信,并未感到讶异,毕竟自己这婚事,是要指给顾执渊的。 她讶异的是,在顾执渊还未抵达邺都时,沈非念的信就已经先送到了。 而且,送信的人是柒裳楼的小厮,那小厮并非顾执渊门下之人。 也就是说,沈非念如今已有了一套独属她自己的信息门路,不必依靠任何人,她的情报也能精准迅速地送达。 信里说,若不想沦为棋盘上的棋子,就只能反客为主,成为执棋之人。 所以,文华公主既不会嫁给顾执渊,也不会被送去给迟恕。 沈非念微微叹息,“陛下,你知道整件事最大的漏洞是哪里吗?” 顾雁礼不惊不慌地看着她:“说说看。” “不过一个荒诞可笑的婚约而已,一封信回绝了便是,哪里就值得顾执渊亲自前去邺都了呢?”沈非念轻笑,“你是不是觉得你特别聪明,设下此局将顾执渊调离京中,方便对我下手?你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可能是顾执渊故意为之呢?有没有可能是顾执渊本来就要去邺都,而你刚好给了他一个理由?有没有可能……连你自作聪明设下的局,也是他暗中引导的?” 顾雁礼愣神,闲散的坐姿渐渐僵硬起来,“你在,说些什么?” “太过信任顾执渊的人不是我,是你,顾雁礼。”沈非念的笑容里透着凉色,“我不知道他去邺都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但我知道,绝不是你想要的。在他离开京城后,我便知道我会有一劫,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这些人对我的恨意和嫉妒。于是我早做准备,且不指望他。” 顾雁礼紧了紧手心,微眯眼睛:“所以你做了什么?” “顾雁礼,此刻文华公主与尉迟无戈率军十三万逼近瀚城,战事一触即发,你们打不过的。” “沈非念!” “我不想走到这一步的,但你真的……让人恶心,又让人失望。” “你欲引起国战?” “不止呢,还有襄朝。我听说盛朝国君有意与我朝联手瓜分襄朝财富,可襄朝毕竟待我不薄,又是我母亲旧族,所以我通知襄朝早做准备。顾雁礼,你觉得,在盛朝大军压阵与我军对峙之时,盛朝是与我朝联手更容易,还是与襄朝合作更轻松?换作是你,你会怎么选?” 顾雁礼拍案而起,“所以,你要以文华公主这手棋,搅乱所有人的安排和布局。” “不,她不是我的棋,我们是合作互惠的关系。” “凭仅一个文华公主,你当真能反转局面吗?顾执渊会任由你这么做吗?就像你问我的,你不担心司恶楼?”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动声色布下的杀局 沈非念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 她的确有信给文华公主,也的确是与文华公主守望相助,但真正促成此事的人,却不是文华公主,而是尉迟无戈。 一国公主,无论她对她的父王有多少不满,也不会轻易起战事,只为平了她心中的不快和郁郁。 但尉迟无戈不一样。 那位忠诚的贱民将军,一直想报文华公主的知遇之恩,他绝对无法坐视文华公主沦为棋子,被迫嫁人,而他却做不了任何事。 说沈非念卑鄙也好,说她无耻也罢,怎么样都行,反正她没有走入光里,她在游说尉迟无戈的信中,毫不迟疑地利用了他对文华公主的忠心。 “如若因你的迟疑,迫使文华公主不得不嫁于顾执渊若是其他人,你觉得她可会幸福一生?” “这是一场无法真正开战的战事,你只需让盛朝国君和我朝陛下知道,若是婚事起,便是战事起,即可。以两朝国主之睿智,岂会让此等祸事发生?” “你将赌上你的前程和命运,往年血战功勋将付之一炬,而我唯一可以许诺于你的是,文华公主从此自由,再无枷锁。” …… 这不是什么阴谋,她明明白白地将目的剖开了给尉迟无戈看,堂堂正正地告诉他你这么做将会付出什么代价,又分分明明地告诉他,自己能给他什么。 这是一笔明码标价的生意。 而尉迟无戈选择与她合作。 他给沈非念的回信里只有一句话:希望有机会,能与沈姑娘等人,在船上再饮一次酒。 沈非念看得险些泪流。 世人精于算计,满目荒唐,而唯一恪纯赤诚的尉迟无戈,竟还是别国之人。 尉迟无戈的异动毫不意外地被无妄亭捕捉到风声,无妄亭的姬颜卿毫不意外地派使聂泽君率司恶楼之人前去查看,而沈非念从旁提议,将剩余人手派入盛朝,因为一旦两国开战,孤身深入的顾执渊无异于身处危境之中。 于是,这便解了顾雁礼的问题——沈非念她就不担心司恶楼吗? 她不担心。 司恶楼的人已经让她派出去了。 哪怕她没有派出去,她调遣不动这些人,沈非念也不担心。 因为她足够确信,顾执渊不会这些人伤自己分毫。 顾执渊说过,他是自己的骑士,将为自己冲锋陷阵。连他自己都是如此,区区司恶楼,算什么? 沈非念之所以将司恶楼的人调出,只不过是因为,以保万全罢了。 至此,乾朝滨州人心涣散,盛朝瀚城大军压境,襄朝迟恕随时倒戈,而乾朝内部更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这是沈非念不动声色布下的杀局,是她一点一点铺好的绝路,每走一步,她都给过顾雁礼一次收手的机会,可他没有。 “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乾朝输得很难看。”沈非念低声道,“由里至外的溃烂,足以腐蚀掉一座看似风光的王朝。” 顾雁礼身子一软,往后靠去,忽然放声大笑。 “可是只要杀了你,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不是吗?你所有的一切,我都能接手过来,你与尉迟无戈达成的合作,我也能接手过来。一国君王,应该比你的话更有说服力。” 第一百五十七章 救命之恩,舍身相报 沈非念的眼神几乎是带着怜悯地看着顾雁礼。 顾雁礼深深藏匿在眼底的无奈和痛苦,撕裂了他作为一国之君全部的骄傲和尊严。 他们都知道,方才那句话,不过是顾雁礼穷途末路的垂死挣扎。 杀了沈非念,真的可以结束这一切吗? 如今这一切的关键,真的在沈非念一人之身吗? 沈非念捅下这天大的蒌子,惹下这滔天的祸事,就是笃定顾雁礼无人可用,朝中无人可平。 他必须让沈非念和顾执渊出面解决此事,可整个事件上最开始,顾雁礼的目的明明是——证明他不比顾执渊差,除掉顾执渊让皇权归正。 这种自信满满谋划许久,到头来却是场笑话一场的挫败感足以让一个人崩溃疯狂。 顾雁礼此刻还能保持清醒地和沈非念说话,已是不易。 就在此时,殿外太监忽然急声道:“陛下,陛下!老奴有要事禀报!” “何事喧哗!”顾雁礼怒喝一声。 “陛下!榕嫔娘娘要生了!”老太监快步跑进来,“噗嗵”跪下,同时说道。 顾雁礼震怒的脸色一滞,连忙站起来,往外跑了两步又回头,抓起那个放在御案上的拔浪鼓快步往外走。 走到门口处,他回头看了沈非念一眼:“你知道吗,沈之榕与你有三分相似。” 沈非念咬了咬牙关,没有应话,但手心却不由自主地握紧。 太过巧合了。 可即使再巧合有异,她也想去看看沈之榕。 生孩子,向来是女人的生死难关。 只是她刚走到门边,就被人拦下,沈非念定睛一看,这人她认得,是沈之榕身上的宫女,她上回见过。 这种时候她不陪在沈之榕身边,来这里做什么? “沈七姑娘,我家娘娘让婢子传话给您,陛下今日怕是要对你不利,你即刻出宫离开,这是娘娘的令牌,有此令牌,宫门侍卫不会拦您!”那宫女神色匆匆地说完,塞了块令牌给沈非念。 “她怎么样?” “不好,娘娘是喝了药催生的。七姑娘,你快走,别枉费了我们娘娘一片苦心!”宫女红着眼睛推了沈非念一把。 沈非念忽然想起来,沈之榕进宫前,曾对她说过,她一定会报自己救她性命之恩。 自己还曾玩笑,若要她报性命之恩,那自己必是有性命之忧,这恩不报也罢。 未曾想以,如今成真。 沈非念突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堵得她要喘不上气来,她抓住要离开的小宫女:“你叫什么名字?” “春兰。” “春兰,你照顾好你们娘娘,必要之时,你用这个贿赂太医,先保大人。我向你保证,只要她此番无恙,我保你一世富贵!”沈非念摘下手腕上一只帝王绿的玉镯子,价值连城。 “姑娘言重,这是婢子应该的。”春兰迟疑片刻,还是收下了镯子。 沈非念握着沈之榕的令牌,站在幽幽深宫里,她想哭又想笑。 她今日做了万全的准备,确保自己可以活着离开这座王宫,却不曾料到,沈之榕为了她竟能拼命到这份上。 若换作平时,她大可让沈澜弦进宫救人,她也能放心许多。 可今日…… 沈澜弦已不在京中。 所有的人都已不在京中。 她不会留半分软肋和破绽给顾雁礼,所以早在几日前,就借着货物往来的由头,陆续送人出城。 沈澜弦,织巧,林婉等人早就走了。 如今整座京城,只有她沈非念了。 哦,还有一个黄雯。 黄雯说,真有什么事儿了,她杀出一条血路来,保护沈非念离京,所以她怎么也不肯先走。 黄雯在宫门口来回踱步,紧紧握着手中的长剑,眉头一直深锁。 “你是不是忘了,你是司恶楼的人,不是她的人?”姬颜卿在旁边嗑着瓜子儿笑道。 “你想说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把人都送出京了,就证明一定有什么事要发生,可是王爷那边,她一点风声也没给。” “她不给,你也会给的。” “你倒是了解我。”姬颜卿乐道:“王爷有令,如果她要离开京城,甚至离开大乾,就护送她去盛朝沧京。” “为什么是盛朝?” “迟恕不是给了她一条船吗?去那里方便。” “可是去沧京的必经之路便是滨州,如今她去滨州,李显思怕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这不有你吗?” “我只能护住她一个。” “够了呀。” “织巧呢?” “……黄雯,我再提醒你一次,你是司恶楼的人,不是她的人。” 黄雯低下头,握剑的手指骨青白,久久不说话。 她这副模样,便很多话都不用再多说,姬颜卿扭着水蛇腰走过去,手指滑过黄雯的脸颊,有温软的触感,但黄雯却绷紧了后背。 无妄亭亭主,从来不只是徒有相貌。 “听话,嗯?”姬颜卿亲昵地捏了捏黄雯的脸,笑得温柔似水。 可黄雯,仍然紧闭双唇。 姬颜卿的笑容淡下去,手指在黄雯脸上拍了两下,莫名地叹了口气。 宫门打开,沈非念从禁宫深处缓缓走出来。 那厚重的宫门如同巨兽的深口,要吞噬掉她单薄的身形。 黄雯心石落地,长吁了一口气,几步跑上前迎上:“姑娘。” 沈非念牵住黄雯的手,“我没事,我说过我一定能出宫的嘛。” “我一直在等姑娘的信号,怎么不见……” “没用上。” “没用上也是好事,按姑娘吩咐的,沈五公子和织巧他们这会儿已经在城外会合了,姑娘,咱们之后往哪边走?” “姬颜卿想让我往哪儿走?” 黄雯怔住:“姑……姑娘你瞧见她了?” 沈非念摇摇头,“我没看见她,我猜她会来而已,说,没关系。” “往……往盛朝邺都去。”黄雯忙声解释,“不过姑娘,我没有答应她,我觉得,你想上哪儿就上哪儿,他们,他们不能对你指手画脚的。” 沈非念心底漫过酸涩,却笑声道,“黄雯,我自己出城,你留在京中。” “为什么?你嫌我不够厉害?” “……”沈非念无语又好笑,“司恶楼之人如若违令,立斩无赦,对?” “没事,他们打不过我。” “聂泽君,寒川哪个打不过你?” “可我不在,谁来保护你啊?” “我有钱啊,我有钱还怕找不到人替我卖命吗?”沈非念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肩,宽慰她道:“放心,我可是很惜命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傅鸿儒要赶她走 向来心直口快不会绕弯子的黄雯却张口讷讷许久。 最后她紧了紧手里的剑,拉着沈非念往回走,沉默得一句话也不说。 沈非念被她拽得踉踉跄跄的,不住地唤她,黄雯你这是怎么了? 黄雯还是什么话都不说。 沈非念叹气,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寒川跟着顾执渊学了一身的多疑,黄雯随着自己学了满腹的不服。 劝不动她,沈非念便由着她去。 马车是早就备下了的,京中之人多数都识得那是沈非念的车,毕竟这般阔气奢华的车辇饶是京中也不多见——还是那句话,沈非念喜欢用好东西,她又不是用不起。 马车堂而皇之地碾过了地砖,从京中最热闹的街道缓慢穿行,两侧不时有人低声窃语,似是不懂如今的沈非念还有何资格这般招摇过市,当真猖狂。 而往日里人声颇是鼎沸的那些铺子,却都大门紧闭着,那原是沈非念的产业。 沈非念坐在马车里,神色宁和。 她说过,就算她要离开盛京,离开乾朝,她也要风风光光地走,而不是像过街老鼠一般,被人赶走。 城门关了。 来拦车的人是赵行建。 “沈姑娘,回去。” 沈非念唇角弯弯,他来拦自己,倒是不意外的。 “赵大人有事?” “沈姑娘,臣,不会放您离开乾朝的。” “赵大人自认为,拦得下我,是吗?” “京中戍卫军,随时待命。” 京中戍卫,非皇令不得调动。 沈非念轻轻笑着,只是那笑容里有太多的酸涩。 他们不是要留下沈非念这个人,要留下的,是她名下的所有财富。 赵行建绝非贪财之人,他只是不能容许,如此之多的银钱流向他国,更不能容许,沈非念这样的人,成为乾朝未来的敌人。 从头到尾,他们给沈非念安排的路只有一条。 死。 这般讲来,顾雁礼留着自己在宫中说要娶自己为妃的那些话,倒像是在给自己一条活路了。 可真是难为他这番“深情”了啊。 “赵行建,一个时辰内,我若不能出城,我沈非念名下所有商铺,庄子,作坊,银钱,甚至部分货物,都将转入地下,无人可知。除非是有人持我沈非念的刻章前去调动,否则,一年后,这笔无边无际的财富,将送给我的一个故友。” “谁?” “尉迟无戈。” “沈姑娘!” “你是不是在想,我会将那章子放在哪里?” “你……” “你找不到的,这天下,没有人找得到。” “若是如此,这刻章便只有你知道在哪里了?” “是的。” “沈姑娘,你是聪明人。” “想对我用刑?”沈非念低垂了眼睫,掩着酸楚的笑意,“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这个人怕疼胜过怕死,最是吃不了皮肉之苦,你若对我用刑,我会先行自尽,而我若要自尽,你们是防不住的。” “沈姑娘,我不想与你走到今日这般地步!”赵行建的语气急切起来,带着无奈。 沈非念知道。 “赵行建,今日你若是没有来拦我,我反而看不起你,你也会殒命于今夜。你还记得吗,在你大婚之日,你曾说过,让我做你悬颈之剑。你想做辅佐明君的忠臣,立下还这天地清朗的不世之功,就该与我对立,如此方能制衡朝堂,不使一方独大,我并不怪你。 只可惜我还是高估了皇帝的能力,也低估了人心的贪婪,更未算到许多我意料之外的事,才有了今日这局面。赵行建,你很有才干,但你相信我,今日之事,已不是你的能力能破局的了。 抱歉,赵大人。” 赵行建不明白沈非念那句抱歉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他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他一抬眼,就看到不远处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个个身着官服,这么多朝中大员,便是早朝也难见得如此之齐。 为首之人却是……傅鸿儒。 他率人而来,行至赵行建跟前,只说了一句话:“开城门,让她走。” 安坐在轿子里的沈非念扬了扬眉梢,按住全神戒备的黄雯随时要拔剑的手。 傅鸿儒出现在这里她更不意外,因为就是自己让他来的。 本来,他应该是去宫中率众臣死谏,逼天子放人的。 可自己平安地出了宫,他就来此处了。 赵行建犟着不肯,但傅鸿儒面色严肃,厉声喝道:“本官命令你,开城门!所有后果,由本官一力承担!” 难得见这位和蔼的老者如此凶悍地训话,赵行建不得不退了两步,着人打开城门。 揭开帘子,沈非念靠在马车窗子上,笑望着傅鸿儒。 傅鸿儒却半点也笑不出来。 他的眸子明灭不定,这位睿智的老人终于教会了沈非念下棋,可自己却走到了死局。 “沈丫头,一路好走啊。”像是突然释怀,傅鸿儒笑意温和地送别。 “我会的。” 傅鸿儒嘴唇翕合,迟疑许久,还是说:“你别怪他。” 沈非念便不说话了,只放下帘子,轻闭双目。 马车轮子缓缓转动,张扬且招摇地出了城门。 在百姓眼中看来,这是朝中百官着服相送,是极大的恩荣。 那些想看沈非念一身狼狈满目绝望的人大为失望,暗中愤恨,低声啐骂。 恨去,我沈非念永远会比你们这些躲阴沟里见不得的人臭老鼠过得好风光漂亮。 “姑娘?”黄雯震惊地看着沈非念,她是何时联系的傅鸿儒?无妄亭怎么会一点风声也未收到?又是如何让傅老帮她的?是因为王爷吗? 知道她在疑惑什么,沈非念倒也不瞒着,“不必大惊小怪,傅鸿……傅老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想我死,傅老却只是想我离开大乾而已,相比起来,傅老可仁慈多了。” 黄雯不懂,“他为何要让姑娘离开?我见他平日里待姑娘很是和善。” 沈非念抬眼看她,眼中却一瞬间噙满了清泪,眼尾泛着浅浅的红。 “是啊,待我那么和善的人,为何要绞尽脑汁地赶我离开呢?我也不明白。” 可事实,就是如此。 第一百五十九章 去襄朝? 宫里。 沈之榕生下了一个皇子,这是顾雁礼的第一个孩子,又是个皇子,他自是欢喜。 欢喜得都要暂时忘记沈非念的事了,只是收到她已出了京城的消息时,眼神微微滞了下,几不可查地叹声气,抱着孩子说道:“将傅鸿儒一干人等下狱,择日再审。赵行建办事不利,罚俸两月。” 这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圣意让人摸不着头脑,众人只能理解为,陛下喜得皇子,龙心大悦,才饶了傅鸿儒等人的死罪。 而沈之榕也出人意料地晋了位份,有了封号,成了贤妃。 阖宫上下都觉得古怪,沈非念如今都这副田地了,沈之榕是她胞姐,怎么也要受些牵连才是,哪怕沈之榕诞下了皇嗣,也不该晋这么高的位份,更何况她刚刚有孕时就晋过一次嫔位了。 大概,陛下是真的喜欢贤妃。大家只能这么想。 这般想着,嫉妒便找到了温床,在深宫禁苑里肆意生长,交织成了要吃掉沈之榕的网。 她们假惺惺地来道贺,贤妃却只推脱身子疲累,一个不见。 她靠在床上握着那个成色绝佳的玉镯子,看了许久。 入宫后她得了不少赏赐,宫里的东西都是极好的,但没有哪一样比得上手中的这只手镯。 她便好笑,也实在怨不得陛下要除掉沈非念。 “娘娘,您坐了好一会儿了,歇会。”春兰眼眶还红肿着,她家主子这是真正的死里逃生,难产了整整五个时辰,好几次命悬一线,如今能母子平安,当真是上天庇护。 沈之榕将镯子压在枕头下面收着,近段日子陛下不会来她这里就寝,倒也不怕他瞧见了去。 “娘娘,您的七妹在您怀有身孕时,只来看过您一次,她在外面势头正盛的日子,也不见得对您有多关照,反倒是因着她,陛下对您一直多有防范,您怎还这般拼命?您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叫婢子怎么活呀?”春兰说着,又要落下泪来。 沈之榕知道这丫头是真心为自己好,便也不恼,只是笑着说道:“你不懂,我那个七妹啊,伤她一回,她能记一世。无论如何,她都是我娘家人,也是我的恩人,我欠她一个恩情,理当还她。而且我的孩子,以后也总要有个依靠。” “可她如今……” “春兰,像她那样的人,是不会轻易倒下的。”沈之榕话未说完,她的七妹背后还有一个顾执渊呢,那可是真正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春兰便不再多说什么了,只静静地守着沈之榕,她家娘娘眼光总是很毒辣的,院儿里不安份的人,娘娘扫一眼就能揪出来。 …… 一处不起眼的小屋里。 烛火跳动,映着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手边的桌上放着密信,信封上有特殊的标记,那是独属无妄亭的记号。 顾执渊仰面靠在椅背上,半闭的眸子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一字一句地回想着信中所写。 信里详细地说尽了他离京后,沈非念经历的所有事,关于许多人对她的诋毁和谩骂,关于她小心翼翼地不伤百姓又重创朝野,关于她被百官接连弹劾施压,关于顾雁礼想纳她为妃,关于她不知何时说动傅鸿儒为她拼死开城门…… 他想着想着,眼中凌厉的冷光便越来越亮。 难以克制的杀戮冲动几乎让他直接杀回京城,将那些人斩个干净,也还她一个清净。 可他的心口也越来越疼,疼得像万箭穿心,又似蚁噬蛇咬,在他的心脏上布满鲜血淋漓的细密窟窿,每一滴血落的声音都在狂妄地嘲讽着他的虚伪和残忍。 那些咒骂他有什么脸在这里假惺惺悲痛的声音要击穿他的脑海,他头痛欲裂。 他真的太痛了,痛到坐起来勾着身子,紧绷的后背弯得像一张弓,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 要离得很近很近,才能听到他死死压在唇舌之下的反复低语:“对不起,非念,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在门外等了许久的寒川见里面一直没有动响,敲了敲门:“爷,京中还等着您回信儿拿主意呢。” 不多时,便听到开门声,一如寻常的顾执渊脸上满是平静和从容,仿佛刚刚悲痛欲绝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将写好的信递给寒川:“连夜送去滨州。” “滨州?”寒川不懂,怎么会是送去滨州呢?那地儿如今豺狼环饲,沈姑娘那般聪慧的人,断然不会自投罗网才对。 顾执渊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身入了黑夜。 …… 襄朝沧京。 迟恕赤着双足踩着洁白柔软的沙滩上,足下沙子细碎的颗粒感让他心间极为踏实,海风吹拂着他的衣衫,翻卷着温柔的弧度。 他的信鸟说,沈非念已经出盛京城了,而且是声势浩大地离京。 果如他所料。 他就知道,似沈非念那般骄傲恣意的人,怎会容许自己落魄如丧家之犬?顾雁礼还是太年轻了,他若是知道,摧毁一个人真正的方式是击碎他在意的所有,他就不会如此鲁莽和草率。 不过,这样也挺好。 只是啊,沈非念她不知道,她越是如此骄傲,越难回头。 也许她是知道的?她只是不愿意委屈求全。 她是个不肯受委屈的人。 她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到达邺都呢?再过不了多少时日,沧京城中的桑月花就要开了。 那是一树又一树蓝紫色的小花,开得细细碎碎又成团成簇,自己虽未曾亲眼见过,但听周边之人的惊叹声,想来是极美的。 她应该赶得上花开的时节。 迟恕迎着海天一线的方向,如玉的面容上映上了金色的夕阳,他静静地站立着,等待着。 小厮疾步过来密声传话:“国师大人,晏子书死在了盛朝邺都。” “何人动的手?” “尚未查明,盛朝似乎还不知消息。” “嗯,真是个好时节啊。” 迟恕展开双臂,拥抱着温柔的海风和天边的落日,叹出发自肺腑的由衷赞美,那音调好听极了,像是信徒在唱着一首颂歌。 可他眉心的红痣却泛出异样的猩红。 如妖似孽。 第一百六十章 入滨州 滨州城门外。 海风常年的吹拂侵蚀了厚重的城墙,深嵌在城门高处的“滨州”二字略显斑驳,透出古拙沧桑。 富丽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阔气的车队不时引得旁人侧目。 马车在城门外停下,黄雯迟疑了许久,还是转身进了马车里问话。 “姑娘,咱们到滨州城外了。” 沈非念窝在软榻上懒懒地翻了个身:“那就进城。” 黄雯僵住。 姬颜卿让自己把沈非念带来滨州,那滨州必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沈非念她知道吗? “怎么了?”沈非念见她没动静,便懒声问道。 “姑娘,要不,要不咱们别进滨州了,那里的人都对你……” “这不有你在吗?他们又伤不到我。”沈非念开着玩笑。 “姑娘……” “早些进城,城中有我早先时候置办的宅子,咱们去那儿,我要睡个安稳觉,这马车可真是坐得我腰酸背痛。” 黄雯摇头苦笑,沈非念可真是个娇气的,这马车已经足够软和舒适了,她还是嫌弃。 见黄雯出来,同坐在车辕上的织巧把玩着一只崭新的素银簪子,小声问:“姑娘还是睡着呢?” “嗯,都躺好几天了。”黄雯驱了马儿跑起来,和织巧闲话:“她也太能睡了。” “不是的,我觉得姑娘是心里有事,压着不痛快,才闷头大睡的。”织巧叹气,“咱姑娘以前可从来不这样的。” 黄雯问:“你说,咱们姑娘进了滨州,之后会去哪儿呀?” “不知道,也许是襄朝邺都,那里适合姑娘的性子,而且迟国师对姑娘也很是关照。” “那……还回来吗?” “谁知道呢,这大乾可真是叫姑娘伤透了心。” 黄雯抿紧了唇,不再说话。 马车进城,沈澜弦骑马跟在后面,他望着沈非念的车辇莫名地叹了声气。 然后又抬头看了看滨州城城门,眼神无端复杂起来。 她……真的要去襄朝吗? 一行人刚到住处,却见门外早已等了许多人,织巧说:“姑娘,很多人等着见你。” 沈非念点点头,她知道那是些什么人,自己是一定要见一见的。 “王冬雷携柒字号三十八名掌柜,见过沈掌事。”站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王冬雷是沈非念的老熟人了。 沈非 念最先接手的柒裳楼掌柜便是这位王掌柜,后来滨州这边出了事,事平后,沈非念便将这王掌柜派来了滨州此处,让他坐镇此处。 算起来,也有好些日子未见了。 如今他身上倒是添了许些从容姿态,很是有一方掌事人的风采。 “好久不见啊,王叔。”沈非念笑着扶他起来,王冬雷叹惜地望着沈非念:“沈掌事,你受苦了。” “哪里话,你们在滨州日子才不好过?”沈非念看着削瘦了许多的王掌柜,滨州是个水深火热之地,他们在此处腹背受敌,怕是度日如年。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王冬雷笑着坐下,试探着问了问:“不知婉掌柜现在何处?” 林婉本是与沈非念一道从京城出发的,如今到了滨州,却不见她的身影。 沈非念递了杯茶给他:“她另有要事,先我一步去了别处,五叔莫要担心,她很好。” “那就好,现如今京中,怕是容不下咱们这些人了。” “容不容得下,他们不也容了这么久么?”沈非念却笑得不以为意,“先前让王叔准备的东西准备得如何了?” “已安置妥当,只待掌事一声令下。” “那就别耽误了,两日后启程。” “掌事,此去,怕是凶险啊。” “却也无妨。”沈非念呷了口茶,“王叔,此行你随我去么?” “不,我在此处,替掌事你守着。” “我若再也回不来呢?” “只要掌事愿意,掌事就一定能回来,除非是您不愿意。” 沈非念心间微微动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半分。 她知道王冬雷这话是什么意思。 在这些人心中,他们对自己的忠诚是无可质疑的,若有必要,王冬雷甚至可以为自己赴死而不皱眉。 但这一切有一个大前提——沈非念是大乾之人。 若沈非念叛出大乾,王冬雷的忠心便很难说了。 沈非念并不生气,相反,她非常理解王冬雷的忠国之情。 故土故国,从来都是深植于血脉骨髓中的烙印,永远滚烫鲜明。 与王冬雷又闲聊了片刻,聊的无非是如今柒字号的情况。 明面上来说柒字号似乎遭受重创,但实际未伤到根骨,生意停摆带来的损失并不足以让沈非念感到痛心。 相反,因为柒字号停摆造成的其他人的损失,哪一个都比柒字号更难熬。 太多人仰赖着柒字号讨生活,如今柒字号一歇业,这些人都断了营生,度日都难。 朝庭有出手试图挽救和缓解,但柒字号的体量是大乾目前任何商号都无法匹敌的,这样天大的窟窿,一时半刻根本别想补齐。 沈非念听说,京中商会,已经在敲登闻鼓,告御状,讨说法了。 一番细聊下来,已是暮色四起时分,王冬雷担心沈非念初到滨州打点还未周全,倒是提前着人做好了饭菜送到府上。 晚膳上配的酒沈非念从未见过,闻之有极雅的玫瑰香气,王冬雷替她解惑:“此酒名唤美人笑,传闻是当年有一位皇帝来滨州,遇见一位美人,穷尽心思不能使美人开怀,后民间有人奉上此酒,美人饮之展颜,故而得名。此酒倒是滨州名品,入口柔滑且不易醉人,我特意寻来,掌事可以试试。” 沈非念听着这些野史八卦当个乐子,执了杯盏却未饮落,只往旁边一放,织巧便摘了发间的素银簪子往酒中一放。 簪子黑了。 织巧又将簪子递给沈澜弦,沈澜弦瞧了瞧闻了闻,老怀开慰地感叹,“嗯,这回长进了,这毒你喝下去,三息之内毙命,比上次那个强多了。” 沈非念听得直翻白眼,沈澜弦这一副欣慰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这!这是怎么回事!掌事,王某绝无害姑娘之心啊!”王冬雷大骇。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因为我傻逼啊顾执渊! 姬颜卿瞳孔骤然一缩,但极高的专业素养让她没有再露出其他的神色。 可沈非念的笑意中带着对一切了然于胸的嘲弄和凉薄。 万物俱籁,只有浪涛拍岸的撞击声,时而呢喃如情人间的耳语蜜言,时而怒吼似怨偶间的雷霆暴喝。 所有人都望向那一艘不起眼的小船。 小船的苇帘缓缓抬起,从里面走出顾执渊。 他一如继往的好看,这个男人从皮相上来说,总是无可挑剔的。 只是他不如往常那般冷冽可怖,相反,他眼中透出悲然神色。 沈非念瞧着他这模样,只觉好笑,然后问问,做出这副悲情样子,给谁看呐? “王爷。”姬颜卿退后半步行礼。 顾执渊目光凝在沈非念身上,看她嘲弄讽笑的神色,心如刀绞。 他纵身而来,站在沈非念跟前,细看他日思夜想的佳人眉眼,却惊觉那眉眼中再无半分温存和体贴,只有凉凉的讽色,锥痛几欲刺穿他灵台。 许久之后,他才说:“诛,李显思。” 姬颜卿便不再有任何质疑,吹了个口哨,藏匿于四周的司恶楼众人,在聂泽君的带领下,如幽灵鬼魅一般潜入,无声无息地取走了李显思的首级,又卸了弓箭手的兵器。 叮叮哐哐的兵器掉了一地,沈非念背起小手在身后,仰面看着这一幕,看李显思的血洒下一蓬落在黄雯那把立在柱子里的刀口上,她觉得讽刺至极,不由得想笑。 你看,在顾执渊眼中,一个李显思算得了什么? 哪怕他坐镇滨州。 哪怕他手握水师。 哪怕他是土皇帝。 顾执渊要杀他,也就一句话的事。 在海边有个好处,那就是抛尸方便。 堂堂滨州总督李显思,最后落了个葬身鱼腹的结局,全尸都没留下。 沈非念遥遥地望着顾执渊,他腰间的宽带上还别着自己很久以前卖给他的那枚豹子胸针,叫什么来着?哦,猎杀时刻。 这人不爱佩戴饰物,京中公子时兴坠玉佩香囊,他却什么也不爱,唯独这胸针,他倒是时刻别着,从不离身。 不知过了多久,沈非念听到顾执渊说:“去襄朝沧京,好吗?” 那语气里竟带着卑微的恳求。 沈非念的鼻头酸涩,嘴上却不肯饶人:“凭什么?” “为了你能活着。” “我偏不。” “不要赌气,你也清楚,去沧京是最好的。” “我知道啊,但我这个人的脾气你也清楚,好好说话有商有量,我便什么都可以谈,但若非要逼我,我便逆反给你看。”沈非念半垂了眸子,说道,“你借故离开京中,前往邺都,不就是想看我被逼入绝境,对大乾失望透顶,转而去往襄朝沧京吗?” 顾执渊嘴唇微动,不能辩驳。 “在那种时候,我孤立无援,腹背受敌的时候,迟恕曾对我伸以援手,给出过最大的善意,号就停在这里,仿佛在对我说,去襄朝,去找迟恕,乾朝不值得我留恋,而襄朝有对我抱着最多善意的人。换作任何一个人,第一念头都是去找迟恕,去襄朝,去最适合我的地方。顾执渊,你是这么想的,对?” 顾执渊仍不出声,只是双拳紧握。 “他们都说我叛出大乾,有愧圣恩,辜负百姓,可谁知道,真正叛变大乾的人,其实是你呢?” 不知过了多久,顾执渊才颤声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察觉这一切的?” “我若说,从你离京那日开始,我就觉出不对,你信么?” “既然如此,你完全可以早做打算,不必落入如此境地,为何……” “因为我他妈傻逼啊。”沈非念骂了句粗口,笑着说,“我赌你不会这么做,赌我只是疑心病作祟,赌你不会真的忍心看我陷入绝境被迫离开,赌我在你手里,不止是一粒棋。我是傻逼所以我赌输了,现在落成这样,我活该嘛。” 她说的话很难听,可是个人都能听得明白她话语中的哀凉。 她几乎是拿着她的全部在做一个赌,而顾执渊让她输得彻彻底底。 从头到尾,皇帝也好,赵行建也罢,又或是李显思,等等所有这些人,不过是沈非念与顾执渊一场对赌里的棋子。 顾执渊薄唇翕合,眼睫发颤,甚至不敢看沈非念的眼睛,只说,“所以,你让傅老给你送行。” “对啊。” “一来,你要让我付出代价,京中我信任之人只有傅老,如今傅老因你下狱,而这一切是我之过错。二来,你在给我传递一个消息,你已经知道这所有的事是我在背后谋划,逼我现身。因为我离开京中,总要有一个人替我看着京中之事,注视着你的行动,你清楚,傅老就是那个人,他知晓我的全部计划,你便干脆将计就计。” “没错。” “文华公主与尉迟无戈在边境生事,也是你在牵制,你不会让大乾与盛朝结盟,对襄朝出兵。一旦乾朝与盛朝两国关系恶化,你作大乾罪人,身处盛朝,便得安全。” “是的。” “这艘船上并无太多辎重,你早已将一切银钱转移,不出意外,是转移去了盛朝,而非襄朝。我们所有人都盯着襄朝,正好给了你机会。” “王爷睿智。” “你对赵行建说,有一方印章可调动你所有的银钱,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 “你给了谁?” “王爷你猜猜看。” “你曾经送给文华公主一条项链。” 沈非念背在身后的手指指甲嵌入掌心嫩肉里,掐出青紫色的印子,面上却只笑而不语。 但顾执渊摇摇头,兀自笑道,“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就算你把所有的财富都赠予他国,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希望你活着。” 可沈非念语气仍旧嘲讽,“依王爷所言,我若想活着,便只能去襄朝,对吗?” “不要与我赌气,你若是要恨我,尽管恨,但不要拿性命开玩笑。” “可我落得如今地步,不正是拜你所赐吗?”沈非念怆然失笑,“顾执渊,渊王爷,我是真的看不透你,你费尽心机要将我赶出乾朝,不惜让我身败名裂,险些沦为丧家之犬,如今却又摆出这副‘为我好’的姿态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可顾执渊有千般难言之隐,无法宣之于口,他只能近乎哀求:“我不敢奢求你谅解我,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所做一切,绝非害你。” 他说着捧起沈非念的手,沈非念这才惊觉,他手指颤抖得厉害。 像是害怕,像是担忧,也像是痛苦。 而他面容上从来清贵的神色也寸寸碎裂,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渊王爷,在可怜地乞求沈非念一点点的信任。 多可笑啊,他将沈非念的后路斩尽,逼得她一个人艰难求存,却说这一切绝非害她。 本就天性凉薄难以信人的沈非念,一旦冷了心肠,又哪里那么容易再信他? 沈非念缓缓抽出双手,轻轻摇头:“来不及了。” 真的来不及了。 她所有的安排,全都放在了盛朝邺都。 此去沧京,一无所有。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顾执渊身有重伤 海风仍然在吹。 它不知人间情苦,无情无欲地吹拂千百年,挟带而来的潮湿能腐朽顽石,也带来过许多动人传说,更见证了太多生离死别。 今日这场撕心裂肺的诘问和生离,于它而言,不过是万簇浪花中的一朵,转瞬便能消散于大海中。 沈非念最后仍是登了船。 起锚后,如同巨鲸般的大船驶向远方,粼粼的海面掠过几只白色的海鸟,最后落在高高的桅杆上。 顾执渊站在岸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号,脸色紧绷,眼底是一片荒凉。 他知道会有今日的。 他也知道,沈非念一旦发现,就绝不会原谅。 可他仍然用了如此拙劣的手段。 有时候,他祈求着上天,不要让沈非念得知真相,就让他如同作贼一般地侥幸逃过。 有时候,他又恨不得沈非念早些看穿自己的伎俩,以早早结束这场荒诞的圈套。 如今一切被剖开得鲜血淋漓地摆在眼前,他却从未料到过他会痛到难以自抑,只想毁了所有的布局,换沈非念回来。 胸口闷痛一忍再忍,直到再也忍不下去时,他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爷!”寒川急忙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顾执渊,赶紧拿出药丸要给他喂下去。 顾执渊推开他,远望着那艘渐渐化为小点的大船。 “爷……”寒川担忧不已,他知道不该怨沈非念说话太重,可仍忍不住心疼自家爷累死累活险些搭进命去,却不能得到沈非念半点谅解。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给无妄亭邺都所有据点送信,保她周全。”顾执渊却只吩咐道。 姬颜卿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拼尽全力才压下满腔的怒意和火气,咬牙切齿地应话:“是,属下遵命!” 往日里也就罢了,只当她福薄,与顾执渊无缘,可今日她视若神明的无上信仰,在沈非念面前几近卑躬屈膝,却仍被沈非念踩在脚底看也不看一眼,如今顾执渊却还要倾尽所有地护着她,这让姬颜卿几欲生恨。 寒川察觉到她语气中的不忿,寒声道:“此事若办得不利,姬姑娘怕是要让让位置了。” 姬颜卿低下头,狠声道:“属下必全力以赴!” 寒川收回眼神,试图扶着顾执渊回去。 可顾执渊却往前走了两步,已到了码头边缘,再往前就要掉入海水中。 往日里合身的衣衫在他身上晃晃荡荡,他消瘦了很多,狂风疾,吹得他摇摇欲坠,他向前伸了伸手,似在请求这风将他带走,带去沈非念身边。 号,甲板上。 沈非念靠在船舷上,望着无边无垠地海面,久久出神未有动弹。 不远处站着黄闻,就在刚刚,她被逐出司恶楼了。 顾执渊的说辞是司恶楼不收不忠之人。 可谁都知道,顾执渊意在让黄雯跟着沈非念走,护她安全。 能为沈非念做到这份上的人,到底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残忍呢? 谁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但好像,再深究下去也没有了意义。 沈澜弦提着一串葡萄走过来,靠在沈非念旁边,朝大海吐着葡萄籽,随口问道:“你真要去盛朝?” “我知道你想去襄朝沧京,到了下个港口补给时,你便下船。”沈非念说道。 “再看。”沈澜弦咬了粒葡萄,眯着眼睛望着白晃晃的日头,在琢磨着,要不要要告诉沈非念一件事。 顾执渊现身时,他就看出顾执渊身上有伤。 而且,是重伤。 他在邺都应该经历了一番苦战,能将他伤到这般地步的人,世上寥寥无几。 谁伤的他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不要告诉沈非念。 “噗。”他吐了粒葡萄籽,没说。 不想说,不乐意说。 “你喜欢织巧吗?”沈非念想起这个重要的事情,赶紧问道。 沈澜弦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沈非念:“你有病?” “……”沈非念无语,“她钟情于你,你应该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啊,所以?” “你不喜欢她你要跟她说啊,这么吊着她算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啊。” “几时说的?” “很久以前我就跟她说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是个好姑娘,但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类。” “你喜欢哪一类啊?织巧哪里不好了!你是不是瞎了狗眼?” 沈澜弦无语地看着她:“你心里有火有我理解,但你别撒我身上行不行?” “滚!” “吃葡萄不?” “不吃!” “人是铁饭是钢,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不饿!” “要不,还是吃点儿,到下一个港口还老远呢。你说你要去盛朝,走陆路多快啊,这水路得绕得一大圈。” “我不去滨州,怎么让他们都出来。” “你兜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干掉李显思?” “嗯。” “你怎么知道顾执渊会杀了他?那可是乾朝水师总督,他这一死,滨州必然大乱,不是给了襄朝机会吗?” “他要的就是滨州大乱,乾朝不能对襄朝出兵。而襄朝,是不会主动挑衅乾朝的。” “不懂。” “蠢。” “沈非念,你信不信我把你毒哑了。” 沈非念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几时见过襄朝主动出兵了?他们都是被动挨打好吗?襄朝无将才。” “这么有钱,居然培养不出一个将领之才,也是可笑。”沈澜弦吃完了葡萄,自然地牵起沈非念的衣袖,擦了擦手指。 沈非念想把他扔下海喂鲨鱼。 沈澜弦却自顾自地说道,“干掉李显思,你的人在滨州就再无仇敌了。沈非念,说到底了,你还是为了你自己嘛。” “不然我为了爱与和平吗?” “……”沈澜弦失笑。 沈非念心情不好时,说话就带着刻薄的幽默,这一点沈澜弦早就知道了。 他只是歪头笑看着沈非念。 与最初在竹林见到她时相较,如今的沈非念变了很多。 眉眼长开了,愈见妍态,气度也越发从容,唯独不变的,是她始终骄傲。 容不下半点背叛的骄傲。 这可真是不得了。 顾执渊欺她至此,这辈子怕是都别想得到沈非念的原谅了。 真好。 沈澜弦俯身靠在船舷上,望着海天一线的地方,唇角微微扬着。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她会来襄朝的 襄朝,沧京。 沈非念的船并未如迟恕所设想的那般朝沧京驶来。 严绍川看着静坐在窗边的迟恕,歪了歪头:“国师?” “嗯。”迟恕的语气里没有半分不悦,甚至还笑了笑。 “国师笑什么?”严绍川不明白,坐在他对面,好奇地问。 迟恕泛着灰色的眸子“望”着严绍川,语调仍然透着微微的愉悦:“她和以前的公主真的很像。” “什么意思?” “别人越是逼她做什么,她越不肯。叛逆得很,也傲气得很。” “国师你不生气吗?你送了号给她,如今她却要驾着号去邺都了。” “不气。”迟恕摇摇头,“她会来的。” “什么嘛,她都往盛朝去了。” 迟恕仔细地叠起密信,叠得工工整整地放好,“不,她会来的。” 轻轻的话音,笃定的语气。 严绍川不能理解。 她甚至不能理解,迟恕是如何断定沈非念必然会离开乾朝,又一定会去滨州走水路,所以早早地送了一艘方便她离开的大船。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迟恕的算计之中,无论沈非念如何挣扎,最终都会登上那艘船。 也无论沈非念下了多大的决心要去盛朝,最终也会如迟恕所愿的,在襄朝沧京登岸。 但严绍川信任迟恕。 一如这么多年来,无论迟恕的决定有多荒唐,她都会无理由无条件的信任那样。 “我听说,她与乾朝的渊王爷不欢而散,很是难堪。”严绍川叹了一声,“我还记得之前去乾朝盛京时,他们二人很是恩爱,默契无间。” “是吗?”迟恕看似关心地问了一句,但神色看上去,却并非真的在意。 严绍川察觉到他的态度,便不再多提此事,换了个话头,“城中的桑月花马上就要开了,我找了一处位置很好的宅子,种了许多桑月花,她应该会喜欢的。” “阿川有心了。” “假假说来,她也是我堂妹,她若是来了,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要关照她一些。” “若能不让她见你兄长,便最好不要见了。” “为何?不是说,我兄长待她母亲一向亲厚吗?” “是很亲厚,我是怕你兄长忆起往事,徒增伤怀。” “原来如此,我会看着办的,国师你放心。” 迟恕微微颌首,依在了窗边,风拂动他柔顺的墨发。 似乎连风都对他格外温柔,不愿惊扰他宁静安好的眉眼。 …… 号在海上行驶了十来天,天气很好,风平浪静。 只是织巧晕船晕得厉害,从登船的第一天起便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偶尔遇上些风浪,便吐得不成人样。 沈澜弦给她熬了不少止晕的汤药喝下去也无济于事,喝多少吐多少,整个人难受得不成样子。 沈非念每日照顾着她,只盼着船赶紧到下一个港口靠岸,然后便改走陆路,不想再让织巧遭这份罪了。 织巧偎在矮榻上,脸色发白,还发了烧,捂着胸口紧皱着眉头,咳得止不住,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般。 沈非念坐在旁边温声问她要不要喝点白粥垫垫肚子,她这都两日未进食了,再这么熬下去,怕是要出事。 “我实在是咽不下去,姑娘,我拖累你了。”织巧摇摇头,愧疚不已,本该是她来照顾着沈非念才是,如今却累着沈非念为她操劳。 沈非念却嗔了一声:“你若真觉得对不住我,便好生歇着,赶紧好起来才是正事。” 织巧强打起精神笑了笑,又靠着枕头浅睡了过去。 她病情日渐恶化,沈非念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日夜担忧睡不好,祈求上天不要那般残忍。 可那日沈澜弦还是带来了不好的消息,织巧患了血症。 沈非念清楚地知晓,这病还有一个名字,叫败血病。 她一时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哗”地掉下来。 沈澜弦叹气,与顾执渊闹成那样,不见她掉半滴泪水,如今却为了织巧哭成这般模样,这个女人真是让人搞不懂。 “怎么救她?”沈非念泪眼婆娑地问沈澜弦。 沈澜弦盯着她默然片刻。 “说,无论怎么样,我都可以去做!”沈非念催声道。 “这海上来往得最多的,便是襄朝之人,他们对这种病多有经验。我可以续着她的性命,但不能保证一定可以医好,若去到襄朝,或许……” 沈非念不假思索,立刻道:“改道,襄朝沧京!” “你不再多考虑片刻?”沈澜弦大为不解,沈非念为了不去襄朝和所有人都闹翻了,摆明了是要跟那些人对抗到底,甚至跟顾执渊也撕破了脸皮,如今却这么轻易就换了决心么? “考虑什么?织巧的性命,比什么都要紧。”沈非念给织巧掖了掖被子,又拔开她额前被冷汗打湿的头发,心疼不已,若不是自己,织巧哪里会遭这份罪?她坚定地说道,“就去襄朝。” 沈澜弦一时语塞,怔然许久。 夜风里,沈非念抱着双膝坐在甲板上,迎面吹来的海风吹乱她的头发,又包裹紧她纤瘦的身躯。头顶是无垠的星空,繁星璀璨不知人间忧愁。 天高海阔,月朗星明,一人独坐。 这般看去,沈澜弦才惊觉,其实沈非念也不过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小姑娘。 在别的小姑娘待字闺中憧憬着大好的人生时,她在一片狼籍的光景里艰难独行,浮浮沉沉。 那些换作大人也未必能挑得住的重担,她一个人担住了不说,还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此刻的夜色寂寥,披了她满身。 所以她才那么在意织巧,在意那个从始至终一直跟在她身边,陪着她,守着她,无条件信任着她的小丫头。 “夜间风大,你这般吹着容易着凉。”沈澜弦解了外袍披在沈非念身上,像是想掩去她一身的落寞。 “多谢。”沈非念紧了下外袍,仍自望着海面,“我记得,你在襄朝有旧人,此去你倒也正好去见见。” “我是不是没有告诉过你,那位旧人,是我母亲。” “……” 第一百六十五章 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 沈澜弦笑开来,模样生得极为出挑的公子长身玉立,倚在船舷上笑看着坐在甲板上的小姑娘,闲闲说话,如讲他人之事一般。 “她没有过世,只不过病得很重,我求半瞬寒丝,也是为了救她。” “那她独自在襄朝,有谁照看吗?” “有,我的朋友。” “你这种人还有朋友呢?” “我哪种人了?” “刻薄刁钻,嘴毒心狠的王八蛋。” “你这样的人都有朋友,我这种王八蛋就不能有一两知己了?” “说得也是。”沈非念沉重的心情舒缓了不少,牵起唇角笑了笑。 “你真不打算再回大朝了?” “没想好。” “有没有可能,顾执渊的确有苦衷?” 沈非念诧异地看着沈澜弦,惊奇不已:“这是我第一次听你替顾执渊说话诶。” “我只是知道,你根本放不下他罢了。”沈澜弦笑意柔软,眼中有微微的亮光,“从京城到滨州这一路,你一直躲在马车里睡觉,真的睡着了吗?” 沈非念埋首在膝间,不说话。 “是在那一路,流干了所有的眼泪?”沈澜弦叹气,“何必呢,我们都不是外人,你大可不必将所有的痛苦都藏起来一个人硬捱着。大乾朝堂对你的忌惮也好,百姓对你的仇视也罢,你受着未必真的有多伤心,因为你清楚,这是你早晚要面对的局面。顾执渊弃你而去,甚至设局驱逐,才是真正让你痛苦不堪的事情。” “可这些天你一直不曾提起,连顾执渊这个名字,你都刻意避着。” 沈非念将头埋得更低。 像只鸵鸟般地想将自己藏起。 只有滴滴落在甲板上的清泪昭示着沈澜弦说中了她的心思。 她并非真的没有心,也不是真的无情无义,更不是情绪迟钝久不能察觉心痛的感觉。 她只是刻意地逃避,躲闪着那些几欲要腐烂她心脏的痛苦和不甘。 因为不想成为,可笑的情中痴儿。 她以前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她以前才不在乎谁背叛谁离开。 她肩上挑的是柒字号数万人的生计。 她哪有资格在人前哭哭啼啼。 可夜深人静时,那些喧闹不休的哀伤情绪如附骨之蛆般剜痛着她,让她痛不欲生。 最可笑之处在于,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竟对顾执渊用情至此,明明他们之间,好像也没发生什么太过值得说道的故事。 沈澜弦走上前去,抬手想摸摸沈非念的头发,手却停在了半空,最后只拍了拍她的肩头,“我给你的舱房中去点一柱安生香,好生睡一觉。” 他仍然没有告诉沈非念,顾执渊身受重伤的事。 也许在他心里,依旧不愿意看到沈非念回大乾,回顾执渊身边。 就在沈非念他们改道襄朝的第三天,海上迎面来了一艘小得多的船,但那是一艘很漂亮的船。 船头站头一个少年,正奋力地挥着手臂,冲这头大喊:“沈姑娘,沈姑娘!” “尉迟无戈?”黄雯诧异道。 沈非念点头微笑,“嗯,文华公主。” “他们怎么来了?难道他们知道你要去襄朝就过来劫人了?要不要脸!” 沈非念无语,“人家好说是一国公主,身份尊贵,你能不能不要把人家想得这么龌龊?” “那她再尊贵能尊贵得过咱们大乾皇帝吗?我看狗皇帝就挺龌龊的!”黄雯不屑道。 沈非念:…… 她说得也挺有道理的。 小船靠过来,文华公主满是矜贵地施施然地上了号,那姿态仿佛她上的不是船,而是漫步于花团锦簇的宫廷。 “瞧她这矫情样儿。”黄雯小声吐槽。 “你怎么对她这么大意见?”沈非念和她咬耳朵。 “谁让她没事儿要跟咱王爷……”黄雯察觉失言,改口道:“没事儿搞什么联姻的。” 黄雯仍未能理解,怎么顾执渊去一趟邺都后,一切都变了。 她只知道,这一切的起始,是与文华公主的联姻之说。 沈非念手搭黄雯肩上,小声道:“与她无关的,你看她是愿意和其他女子抢男人的样子么?” “这倒也是。”黄雯小声嘀咕。 那边文华公主阴阳怪气:“哟,嘀咕什么呢,不是你飞鸽传书,本公主才懒得上你这破船呢。” 沈非念望天。 “是是是,殿下一路辛苦了。”沈非念知晓文华公主的脾性,嘴硬心软,也就不和她犟嘴。 “哼。”文华公主傲娇地哼哼两声,搭着尉迟无戈的手臂优雅地走过。 几人坐定后,倒也没有太多的客套,便直切正题。 “我接到林婉了,已在邺都安排她住下,不过,你怎么突然改道去襄朝呀?” 沈非念笑道:“织巧病了,我要带她去求医。” “你不是有沈澜弦吗?” “他也不是什么病都能治。” “那好,病得严重吗?缺不缺什么药材,我回去了让人带点给你。” “严不严重的,得看过大夫再说,至于药材倒是不缺的,多谢公主美意了。” 文华公主扬起唇角,“你信上说,你虽人去了襄朝,但生意还是留在盛朝是什么意思?你若是不在盛朝,谁来替你坐镇?那个林婉么?她行吗?” 她一连串地问了这许多,沈非念不得不给她再添了杯茶,一一答来。 “柒字号收缩停摆的地方只在乾朝,盛朝与襄朝以及其他诸部的生意依然运转,这些以前林婉就经常替我打理,所以我并不担心她的能力,你也可以放心。” 文华公主把玩着茶盏,小嘴一撅:“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知公主如今可是回到朝堂上了?”沈非念笑道。 “算是,他们求我回去的,不然我才不去呢。” 她身后的尉迟无戈看了看天花板,像是在忍笑。 文华公主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锤在他小腹上,锤得尉迟无戈假假地退了一步。 闲闲说话间,沈非念得知,当初尉迟无戈率军逼近大乾边境后,盛朝皇帝连下三道圣旨让尉迟无戈撤兵回去,但尉迟无戈始终未接旨。 第一百六十七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 后来盛朝国主不得不演了一出大戏,请顾执渊进宫说话,更左右分列诸多大臣,所议之事不过是问顾执渊大乾可有什么好儿郎,能否为公主寻一门好亲事,顾执渊何其聪慧之人,自然是说公主天人之姿,他岂敢莽撞为公主说亲? 盛朝国主便说,公主天姿卓绝,非她所愿,皆不如意。 如此这般下来,文华公主亲自去了趟边境,与尉迟无戈一同回朝。 回朝后尉迟无戈自不能再在朝中担职,更不能为将,这等不听君王之令的将军,谁人敢用,敢信? 但尉迟无戈倒也全不在意,如今安安生生地在公主府里当个门客,陪在公主身边,他也觉得自在,更觉得值得。 他达成了所愿——护文华公主安好。 其他的代价他全然不理。 至于盛朝国主那时为何急着要召尉迟无戈回去,理由却也简单,他是打定了主意和要顾执渊联手攻打襄朝的,可尉迟无戈之举,无异于当着顾执渊的面行背信弃义之事,顾执渊极有可能转头就和襄朝结下盟约,到那时,对盛朝才是大为不利。 顾执渊在回大乾之前,还是去了一趟公主府,照文华公主所说,他进府后,什么话也未说,只是枯坐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便出了府。 只这一个举动,就足以让文华公主再度被盛朝器理。 至于他们盛朝朝堂上更多的弯弯绕绕,沈非念却也懒得细究了。 “你说,顾执渊他为什么要帮我?”文华公主不解地问沈非念。 沈非念笑说:“我哪里知道?” “少来了,你与他最是心灵相通不过,他这般举动旁人不能理解,但你却是一定知晓的。” 沈非念慢慢斟茶,茶水溢出了杯子她都未发现。 “你曾经送给文华公主一条项链。”当时顾执渊说的这句话,无端就响起在了沈非念脑海。 想来,顾执渊是觉得,文华公主是她给自己提前备下的退路,所以他才帮文华公主一把,让自己的这条退路更坦荡些。 可他不是想让自己去襄朝吗? 又或是,他早就担心过自己生来叛逆,不肯服软,偏不如他所愿地去襄朝,故而留着盛朝的关系? 沈非念想不明白,茶水却洒了一桌子。 “好了好了,我不问了便是,你怎还想得如此出神?”文华公主唤回沈非念的思绪。 沈非念收拾了下桌子上的水渍,“抱歉。” “你有什么好跟我说抱歉的呀,你们的事儿我也听说了,真是荒唐得很。”文华公主叹了口气。 “盛朝诸多事宜,便期望公主你多多关照了。”沈非念打起精神来,正事要紧。 “我会的,这于我盛朝亦是好事,我可不像你们大乾的皇帝那般愚钝,非得将财神爷赶出门外,但我话说在前头啊,沈非念,生意归生意,你若是借着生意之名,行暗探之事,可莫要怪我无情。我此间可以替你关照着林婉,来日,她也可以成为我的人质。” 沈非念扬眉一笑:“公主放心,我还是对钱比较感兴趣。” 文华公主以茶代酒与她碰了下杯,面上如常,心下却是有些不信的。 毕竟沈非念都可以绕过顾执渊给她送消息了。 那可是顾执渊诶,无妄亭暗探何其强大,沈非念连这都能绕得过去,如何叫人不防? 文华公主带了一封沈非念亲笔写的信又乘了小船离去,她得有这封信,才能让林婉放心。 她的船离开时,沈非念远远地似看到了一艘船驶向襄朝沧京方向。 那是一艘通体漆黑的大船,船体大小不输号,远远而过来,如巨物在海面沉默着滑行而过,迫人窒息。 ”他们的旗帜上,似乎有字,是个‘晏‘字。”黄雯眼力好,瞧见了字号说与沈非念听。 “许是襄朝的商户,襄朝果然财力雄厚。” “你也不差。”黄雯打趣道。 文华公主登上号的消息并未有多久,便传到了顾执渊这里。 顾执渊越发削瘦了,面颊微陷,不减贵气,平添阴鸷,更见暴戾。 他自滨州回京后,用雷霆手段切切实实地给京中众臣上了一 课,教会他们,什么叫真正的残暴狠毒,什么是权臣暴怒,什么又被称作人鬼灭尽,神佛皆弃。 他自滨州回京后,用雷霆手段切切实实地给京中众臣上了一 课,教会他们,什么叫真正的残暴狠毒,什么是权臣暴怒,什么又被称作人鬼灭尽,神佛皆弃。 太久不杀人,他们都要忘了曾经的顾执渊是何等可怖的存在。 司恶楼屠人,整整三天。 血流成河,遍地残躯。 一时之间,京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不少人直接告病不出门,就怕触了顾执渊的霉头,平白丢了性命。 大家都说,顾执渊这是在替沈非念报仇泄恨。 因为在所有人看来,沈非念是被这些人逼走的,他们趁着顾执渊不在京中,对她极尽羞辱逼迫之能事,恨不得要逼得她投江自尽了才好。 如今沈非念走了,顾执渊自邺都回来,如何能不盛怒? 甚至有人在猜测,这般盛怒之下的顾执渊,会不会干脆夺了皇位。 可顾执渊回京后,一直还未进过宫,不曾见过皇帝。 有人回忆说,那些天,绕城河岸是不能浆洗衣物的,河中所过,尽是血水浮尸。 还有人记起,倒也不是没有人反抗,护城卫试图攻入王府,绞杀顾执渊,但不论闯进去多少人,都不见出来的,好像那王府就是个吃人的无底洞。 顾执渊坐在府中湖心小亭里,静静地摩挲着那枚豹子胸针。 这湖心小亭是沈非念最喜欢的地方,其实后来,沈非念常来他府上的,时不时地还会提些好吃的点心过来,就坐在这小亭里与他一起就着花茶,一坐便是一下午,消磨着大好的时光。 偶尔坐得倦了,就靠在美人靠上小憩,他常常将她抱入怀中让她枕着自己胸口好梦。 那时倒不觉得这些细细碎碎的时光有何值得珍惜,如今思来,却是再也求不回。 当时只道是寻常。 寒川倒提着一把滴血的刀走到亭子外站定,拱手道:“爷,我回来了。” 顾执渊未出声,只将胸针压在密信上。 寒川想了想,拿袖子擦尽刀口上的血后,才走进亭子——这亭子自家爷宝贝得很,万万是不能沾血的。 “爷,那个,傅……傅大人在外边儿。” “这次又是何事?” “没说,就说要见您。爷,要不您见见?傅大人都来好多次了,一把年纪了,又刚从天牢出来,也经不起来回折腾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抵达沧京 号靠岸的日子是个阳光极好的大晴天,对面雪白碧蓝相交的房屋建筑越靠越近,渐渐在她眼前清晰。 这么明快的海滨之国的风情,只是看着,便觉得心情舒畅爽利。 衔海津不愧为天下第一的港口,此处的繁盛热闹比沈非念想象中的更为夸张,船只川流不息,港口每日吞吐的货物不知几数,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接踵,挥手成荫,吆喝声更是不绝于耳。 大多数好事物甚至等不及上岸,刚靠港便被等候在此的商户订购完毕。 这里的商人和大乾的商户很不一样,那种积极,热忱和进取的精气神,是其他地方远不能比的。 颇有狼性。 也对,毕竟,这里的人不会以从商为耻。 与沈非念同时靠岸的还有那艘有过一面之缘的大船,离得近了看,才觉出那船的大小竟丝毫不输号。 只不过没等沈非念细看,便听到有人唤她:“沈姑娘,别来无恙。” 沈非念下了船,走向久等多时的迟恕和严绍川:“见过迟国师,荣臻长公主。” “客气了,一路辛苦。”严绍川笑道,“我接到你的信便已提前找好了大夫,此刻正在你府上等着,织巧姑娘若真是身患血症,那位大夫是看治此病的圣手,织巧必能安然无恙。” “实在是麻烦了,多谢长公主如此费心。”沈非念颇是感慨,就算襄朝对自己另有图谋,他们能把戏做到这份上,假意都可作真心看了。 “你不必如此客套,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喝过酒的情意。”严绍川抬手,“走,先去你府上看看,若不喜欢,我再给你换个地方。” 到了往处后,沈非念心想,她怕是再也无法在沧京城找出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 不说有多堆金砌玉奢华铺张,但这假山流水亭台楼阁的布局,雕梁画栋的描金绘彩,可能仅次于襄朝皇宫和国师府了。 更莫提这满院的花树,开满了蓝紫色的小花,泛着淡雅清悠的香气,实在雅极。 “这是桑月花,乃我朝国花,国师说,你应该会喜欢的,所以我就多种了些,怎么样,你喜欢吗?”严绍川似乎心情很好,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 “实在是难为长公主这般费心了,我很喜欢,花的名字也好听。” “此花喻意不屈之志。” “喻意更好。” 大夫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先生,一把花白的胡子垂到了胸口,他捋着胡子给织巧把了脉,良久才说:“的确是海上血症,在我朝倒也不罕见,罕见的是能撑这么些时日,替这位小姑娘续着性命的,也是位高人啊。” “先生过誉了,那当如何诊治?”沈非念连忙问道。 “需得细细调养,少则半月,多则两月。她拖得实在是太久了,老夫也要酌情处理,不敢贸然。” “无妨,能治好就行,那这些日子就辛苦您了,我必有重酬。” “姑娘言重了,您既是国师好友,这便是老夫份内之事。” 老大夫交代了些注意事项,饮食忌口后,便下去写方子抓药了,沈非念这也才长长地出一口气。 织巧都已经昏迷了好些时日了,若不是有沈澜弦一而再再而三的保证,她都要怀疑织巧是不是还能救回来。 安顿好织巧后,迟恕和严绍川为沈非念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接风宴。 宴上严绍川极为细致地介绍着襄朝的种种风俗,各色美食,顺带嘲讽了一波沈非念不堪一提的酒量,说她要与襄朝的美酒无缘了。 那明快而欢乐的气氛,实在令人沉醉。 在经过了长达二十来天的海上漂泊后,沈非念竟破天荒地从严绍川这里找到了踏实和宁静。 她想,也许这就是缘自于血脉的亲近。 “国师说,你一点也不稀罕所谓襄朝公主的身份,但无论你在不在意,你都是我的妹妹,别处我不敢说,但在襄朝,我定能护得你安好。”严绍川端着一杯酒,笑着说完这些话,一饮而尽。 她是有资格说这句话的,她可是……巾帼红颜。 实实在在握着兵权的将军,谁见了不得称她一句女中豪杰? 推杯换盏间,沈非念偶然瞥见迟恕的眼神。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瞎子的眼中,也是可以满溢温柔的。 他“望”着严绍川时,柔软的爱意几乎要醉死人去。 可当严绍川与他说话时,他却总是微微低下头,藏起那些满满当当的深情。 酒宴散场后,沈非念与黄雯一同又去看了看昏睡的织巧,坐在房中说话。 她不无感慨地说道:“我觉得,你来襄朝挺好的。” “为什么?” “你看他们对你多好?而且在襄朝,原来女子为官为将是一件这么平常的事,我见众人对严绍川极为恭敬,并未因她是女子就有半点瞧不起,更不会肆意诋毁侮蔑。再想想咱们在大乾的时候,你不过是朝中担了小职,竟惹得那些人恨不能将你生吞活剥了去。” 沈非念笑了笑,“两国风俗的确多有不同。” “盛朝也挺好的呀,文华公主不是都可以参政么?虽然也被人说,但至少没有咱们大乾那么离谱。” “这才出来几天呀,你这心就叛变啦?” “不是,我是觉得,果然还是得多出来看看,以前哪里知道,外边儿是这样呀,不能做井底之蛙了。” 沈非念却认真地对她说道:“女子上战场,固然值得赞扬,但你不要忽略一件事,一个国家如果到了需要女子着戎装逐外敌时,便证明,这个国家的男子无人可用。” 黄雯愣了愣神,反应过来,“你是说,这大襄上下,寻不出几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来,严绍川才不得不挑起大梁?” “至少我以前收到的情报是这样的。” “开玩笑,襄朝虽然不能和盛朝大乾相比,便也有这么多人,竟找不到几个……啧。” 沈非念揉了揉因为酒水有些发烫的脸颊,打开窗子,正好一轮明月挂在窗边,硕大如银盆。 毫无缘由的,她就想起了顾执渊。 第一百七十章 襄朝君主是个疯子 与段斯予只是匆匆一面,两人在高塔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个下午。 虽然他这个人好为人师,总是喜欢强加给沈非念许多她不喜欢的“观念”,也时常自作主张地给她“上课”,擅自作主地要教会她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商人,但回头细想,段斯予是没有对她造成过什么实质伤害的。 两人说话间,聊起了她在京中起的那个商会,如今已极具规模。 段斯予叹惜着说道,“都说商人重利轻义,但这世上也不乏仁商,当时的柒字商号名震天下,慕名而来想要加入的人很多,好在你设立的门槛极高,倒也没什么不义之徒。你离京后,我这个副会长请他们聚过一次,席间我看他们,倒很是痛恨朝庭对你如此刻薄。” 沈非念闻言笑笑,“倒也不必太过为我说话,当时朝中官员罢朝不去,已是惹怒天子,只不过人数众多皇帝不能怎么样而已,如今我已离京,他们再多做些事情,皇帝怕是又要想尽法子整治他们了。我一个人倒霉就够了,不必要带上所有人。” “话虽如此,明哲保身大家也都会,但哪里有不寒心的?大乾商户赋税是天下最重之处,国库一半的银钱都是商户所缴,饶是如此,他们仍看不起经商之人。” “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你突然提起商会,可是有什么要告诉我的?” “写封信回去,让他们知道,你仍然在。” “你是让我和他们保持着联系?” “这般逆天的人脉,何必轻易弃掉?你当时将这些人聚拢起来,不也是为了商户之间可以守望相助吗?他们受你荫庇良多,来日你要用到他们,他们必不会推辞。” “看来你们除了笃定我一定会来沧京外,还笃定我一定会回大乾去。” “换作旁人,或许不会回去,但若是你,是的,你一定会回去。” “为何?” “你不够心狠。”段斯予拍拍沈非念的肩,笑道,“我若是你,得大乾如此苛待,早已亏空他的国库了,然后远走他国,管他洪水滔天呢。” 沈非念挑了下眉梢,没有接话。 是的,以当时沈非念的财力人力物力,真要狠心作恶,她至少能让大乾三年喘不过气来。 但还是那句话,百姓何辜呢? “说来你可能不信,为世人所仇本是我为你准备的最后一堂课,不曾想,大乾的皇帝倒是先给你上了。”段斯予笑道。 “这堂课不必任何人给我上,我自己心里一直有数。” “你向来通透。” 与段斯予见完面的那个傍晚,沈非念就收到了襄朝王宫的旨意。 襄朝的君王设宴,请沈非念前去。 严绍川记起迟恕,若能不让沈非念与她的皇兄相见,是最好的。 于是她说道:“若你不想去,我可以替你回绝了皇兄,他必不会怪罪于你的。” “不,我要去。”沈非念接下谕旨。 严绍川便不好再说什么。 按辈份来说,沈非念当唤襄朝皇帝一声皇兄。 自己娘亲是他的皇姑母。 但他看上去,比自己年长许多,外貌看上去与自己母亲才是一辈人。 沈非念若未记错,他今年四十有余。 不过皇宫嘛,辈份从来无关年龄,六十岁的老皇帝老来得子亦是常事,沈非念倒也没有太多惊讶。 宴上并没有太多人,甚至可以说,人少得不正常,宫女侍卫加起来都不够一只手,宾客更是只有沈非念和严绍川。 宴席上,沈非念离得这位襄朝君主不远,倒是可以看清他容貌,是个很俊朗的君王,就是面色过份苍白,眼下还有红痕,身形也过于削瘦。 “你上前来,让我好好看看。”襄朝君主向沈非念招手,语气很是温和。 沈非念依旨上前,半低着头。 “抬起头来。”襄朝君主又说。 沈非念微微昂首,半垂眸子地对着襄朝君主。 他一直沉默,许久后才低喃:“与姑母生得真像啊。” 他拍了拍高座,“你过来,再过来些,坐这儿,陪我坐着。” 沈非念心下大骇! 即便这位君王再怎么念旧情,也不该对自己如此……亲昵。 “皇兄!”严绍川上前一步,拦在沈非念跟前:“皇兄,你醉了。” “哦,我醉了吗?阿川啊,你看,她真的与姑母太像了,你还记得姑母吗?你不记得了,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我告诉你呀阿川,姑母她是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我一生中,再未见过她那样的人。沈非念?你叫沈非念,不不不,你不姓沈,你该姓严,严非念!你当回到皇族玉碟,你是我的妹妹呀,我姑母的女儿,可姑母说过,她一生都不会为任何人生儿育女……沈非念!是你害死了她是不是!她生你那日难产而死,是你害死了她!你还她命来!” 这位襄朝君主,疯疯癫癫。 一时对沈非念百般柔情,温言细语,一时又如雷霆轰顶,暴怒狂喝。 阴晴不定,状若疯子。 沈非念被他颠三倒四的话语弄得一头雾水,眉心紧锁。 “你不要皱眉,姑母不喜欢皱眉,皱眉就不好看了,我是不是吓着你了?别怕,别怕,你过来,让我好好瞧瞧。” 他步履踉跄,摇摇晃晃地冲沈非念走来,抬起双手要摸沈非念的脸。 沈非念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紧紧地绷着心弦,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襄朝的国主,是个疯子。 难怪今日这宴席上侍候左右的人如此之少,国君是个疯子这种事若是传出去,怕是要天下大乱? 他们瞒得也是辛苦,如此大事,不论是无妄亭还是自己,竟都丝毫不知情。 只知这位君主身体抱恙,不爱上朝,大小事物皆交由迟恕处理,所以襄朝民间盛传迟恕蛊惑君上,把持朝政,只手遮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哪里是迟恕要要把持朝政,是他不背下这一身污名,襄朝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那些即将浮出水面的真相 殿中的宫女内侍似乎早有默契,背过身去不发一言,隐约还可见他们的身子颤抖如筛。 是了,见到帝王如此失态模样,他们怕是要活不长。 沈非念缓了一口气,定下神来,对严绍川道:“陛下似乎龙体抱恙。” 严绍川感激沈非念编织出来的明晃晃的借口,点头谢过后,忍住心酸,用力吸了吸鼻子,接住国主的手,轻轻地拍着他后背,软声哄着:“皇兄,沈非念今日刚刚进宫,你莫要吓着她,改日我们再和她一起吃茶喝酒好不好?” “可是,我好久没见她了。”那身材高大的襄朝国主,竟委屈得有了哭腔。 “她来了又不会只住一两日,以后多的是机会,皇兄你累了,先回去歇息,好吗?” “那你明日带她来看我,阿川,你一定要带她来看我,我准备好多好多礼物,全部给她!” “好,全都给她。” 严绍川半哄半推地送襄朝国主回寝宫歇息,沈非念恍然回神,只觉今日这一切,荒诞到她想发笑。 她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等着,照那位国主的病情来看,严绍川可得好一会儿才能安抚得住。 回想着襄朝国主看向自己的眼神,她总觉得,国主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别人。 而他的话虽然颠三倒四不成章法,但大体听得分明,他对自己母亲很是怀念,念叨之词多是围绕着她。 这是什么皇室秘辛她还未能探得分明? 她坐了好一晌,严绍川才安顿好襄朝国主,然后回来。 “这宴席是吃不下去了,不如我陪你在宫中走走?”严绍川叹气道。 “也好。”沈非念并不排斥。 襄朝的王宫与乾朝的很不一样,多用金白之色,少了些厚重,但颇为圣洁。 宫殿穹顶极高,多呈弧形,墙面上有极高极大的窗户,窗柩皆用象牙雕成,月光透进来,穿过轻纱,清辉如水银,倾泻在洁白的地砖上。 虽不如乾朝皇宫那般庄严,却也不输半分奢华,毕竟这里可是天下财脉之都,再如何奢靡挥霍都在常理之中。 他们没有用黄金铺作地砖,已经是克制了。 “带你去上面看看。”严绍川搂着沈非念的腰,抱着她就飞上高高的屋顶。 在这高处往下看去,整个襄朝王宫尽收眼底。 她这也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 哪个国家的皇宫地图不是绝密,生怕被人知晓了去。 她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让自己看了个干净。 严绍川坐在屋脊上,抱歉地说道,“让你见笑了,其实皇兄这几年病情已经稳定了很多,很少再犯了,不然我也不敢让你来见他,不成想还是吓着你了。” 沈非念靠着她小心地坐好,这地儿也太高了,脚下又是琉璃瓦,稍一脚滑她能摔成渣渣…… “倒也没太吓着,只是有些震惊罢了,他这是……什么病呀?” “说是癔症,很多年了,一直没能治好。” “你和国师辛苦了,撑着这么大个襄朝,怕是不易。” “我倒还好,反正也不太懂那些权术博弈,只是国师的确辛苦,若没有他,这大襄早就不复存在了。” “阿川,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当然可以,这样反倒亲近。” “其实我今日进宫来,是想向你皇兄……来讨一样东西的。” “什么?” “半瞬寒丝。” “那是什么?” 沈非念一愣,严绍川不知道吗? “是一种药材,原是种在大乾皇宫里的,后来襄朝说襄朝国主有一位宠妃病重,需要半瞬寒丝续命,便求了来,我想知道那药是否还有剩余,若是方便,又能否给我。我买下,或者拿其他事物交换都可以。” 严绍川却越听越迷糊,眉头都拧起来,“不对呀,我皇兄后宫虽有几位妃子,但他已经几年不曾去过后宫了,实在没有哪一个称得上是宠妃,而且也没有哪个妃子生病,需要这等药材,你是不是弄错了呀?” 沈非念微微直起身子,心下了然。 哀伤的情绪几乎是一瞬间染上她的眉眼,铺天盖地地侵占了她的心脏,几乎将她绞得要透不过气来。 果然么? 果然啊。 她扬起长眉笑起来,灿然的笑容在月下如皎皎而开的橙花,又经了风吹雨打,摇摇欲坠,悬于枝头,却倔强地绽放着。 严绍川看着这样的沈非念,忽然觉得,她脆弱似冰雪,碰一碰便要消散。 “你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什么让你不痛快了?”严绍川担心地问道。 沈非念歪头,笑意温柔,软声道,“没有,是我记错了。” 严绍川却上了心,“你既是求药,可是有什么人病重?可需要我帮忙找些大夫瞧瞧?” 沈非念摇摇头,“不用啦。” “你若有难言之隐,可莫要瞒着我,在这沧京,我若不能为你作主,还有谁呢?”严绍川拉起沈非念的小手,惊觉她手心冰冷,“手怎么这么凉?” “许是夜间风大,吹着了。” “那便回去,若是再着了凉,我可就太对不住你了。” 出宫一路,严绍川都在挡在风口上,不时还替沈非念紧一紧身上的外衫。 平心而论,她对沈非念真的好极了。 十足十的好姐姐。 而这一路上的宫人都对她恭敬有加,未有半分怠慢僭越,想来她这个长公主,在襄朝是极受尊重的。 宫处有马车在等,是迟恕,他担心君上犯病,会吓到沈非念,所以早早在此侯着,若是沈非念问起,他也可以为之解惑。 但沈非念并未上车,也没有问襄朝君主的病因,只是走向一直守在这里的黄雯。 黄雯跟着沈非念这么长时间,只一眼就看出沈非念的不对劲,伸了手过去。 沈非念用力地撑在黄雯的掌心里,给自己借了些力气,缓过劲儿来后,才转身对着迟恕她福了一礼:“见过迟国师。” 迟恕抬手,“迟恕不敢受此大礼,沈姑娘快快请起。” 沈非念起身,正正地对着迟恕,眼神清亮如星子,笑声道:“迟国师若是方便,明日还请将半瞬寒丝送来,或者我去取也行。我五哥沈澜弦急需此药救人,而我人已在沧京,你也该兑现承诺了,对吗?” 第一百七十二章 沈澜弦踩的是她的底线 迟恕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自然。 他笑着向沈非念点点头:“明日我便将半瞬寒丝奉上。” 沈非念轻轻颌首,“那我的织巧,也该醒过来了,对不对?” “自然,委屈织巧姑娘了。” “是很委屈,她病好之后安然无恙便罢,若留下积疴沉疾,可莫要怪我……报复。” 迟恕薄唇轻抿,点了下头,“好。” 黄雯挽上黄雯的胳膊往回走,徒留严绍川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这座海岛之国总是四季如春的,温暖的海洋季风日夜吹拂,只有在这深夜了,才稍觉凉意。 沈非念迎着这习习凉风,不知不觉,清泪满面。 她哭无声无息,连呼吸都不曾有半分急促,以至于黄雯很久以后才发现沈非念在泪流不止。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黄雯拽紧沈非念,神色紧张:“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沈非念摇摇头,摇得滴滴泪珠甩飞出来,“黄雯,以后若是有人逼你对我做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即便我帮不了你,也要让我知情,好不好?” 黄雯不知道沈非念为什么说这样的话,但看她如此伤心的样子,便指天起誓:“好,我答应你!” 沈非念弯弯唇角,是个笑的模样,却比哭还难看。 …… 沈澜弦刚给织巧施完针,看到沈非念回来,他笑着调侃一句:“这有气没力的样子,怎么着,宫宴你还吃不饱啊?” 沈非念靠着椅子坐下,望着他笑问:“你娘怎么样了?” “好多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一直没有去看望她,总觉得不妥。” “不用,她也不爱见生人。我和她说过你了,也替你问了她好。” “病了这么多年来,一定很难受?”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说话怪里怪气的。” “明日半瞬寒丝,就会送过来了。” 沈澜弦手中的金针落地。 真正的落针可闻。 他僵硬着身子半晌不能转过来,不敢看沈非念的眼睛。 然后他强忍着内心巨大的恐慌和不安,用力地眨着眼睛,竭尽全力地让声音平常自若:“你进宫向襄朝国主求了药来?” “不是,我问迟恕要的。” “迟……迟恕?” “他将药送来后,你便将解药给织巧,日日这么作戏,也挺辛苦的。” “我没有!”沈澜弦霍然转身,呼声喊道。 “没有什么?”沈非念却问。 沈澜弦动了动嘴唇,说不出话。 沈非念继续问,“是没有给织巧下毒,逼我来襄朝沧京,还是没有与迟恕里通外应,操纵于我?又或是没有把我当成傻子一般戏弄?” 她语气不重,说话很轻,似乎不带半分责备,更没有一丝怨恨。 平淡如常地说着那些明明足以让她承受剜心之痛的话。 也没有再掉一滴眼泪,她的泪,已经在回来的路上流干了。 可沈澜弦多了解她。 若是她激动,愤怒,甚至质问,那一切还有挽回之机,证明她还在意。 如今她这般平静,却是心死如灰了。 颓败一瞬间爬满了沈澜弦的面容,他哀然地看着沈非念:“我是说,我没有作戏。” 沈非念只道,“不重要了,明日之后,你便离去。” “沈非念,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骗你害你。” “上一个对我这么说的,是顾执渊。” “我真的没有!”沈澜弦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他现在仿佛能明白当时顾执渊的心情了。 满腔苦衷,不知从何说起。 可他真的没有。 “是,我承认,我的确答应过迟恕,你离京后一旦发生变故别去他处,我会确保你最终一定会抵达沧京!所以我的确是利用了织巧,我知道你不会放任织巧的生死不理,只要织巧身子不适,你就会听从我的建议来沧京为她寻医!” “在此事上,是我不对,是我做错,可是沈非念,我绝未存过害你之心!迟恕他们也绝没有要对你不利,你来沧京许久,难道不曾感觉到吗?” “你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呢?” 沈非念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澜弦,她匪夷所思。 “沈澜弦,你还记不记得,织巧喜欢你呀?” 沈澜弦哑然无语。 “她喜欢你啊!沈澜弦!沈五哥!沈五公子!我不求你回应她这份痴念,可你怎么能害她?你怎么能对她用毒就为了逼我来沧京?你要救你母亲,你被逼无奈我会怪你吗!你大可对我直说啊!我照样会来沧京,照样会替你向迟恕求药,我几时亏待过我身边的人?你我相识这么久,你不清楚吗!” “明明你可以直说,明明不用这么做,但你偏偏做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没有把织巧当回事,你不在乎织巧病倒在榻会有多难受,你也不相信我的为人。” “说到底了,是你自私。所以你觉得,我也会如你一般自私,不顾你的处境。” “我不怪你骗我,不怪你费尽心机让我来沧京,我甚至不怪你是襄朝细作,我只怪你,对织巧如此狠心。” “你明明知道,我有多看重织巧,你明明知道……” “就算是顾执渊,他也不曾对我身边的人下手,他比你狠多了,沈澜弦,他比你狠多了!可他都没有这么做,因为他知道什么是我的底线,他至少在乎我的底线,他不忍伤害我真正在乎的人!包括你在内!” “可你不在乎。” “你一点也不在乎。” 是啊,就因为沈非念在乎身边的人,在乎织巧,在乎曾经的沈澜弦,所以在沈澜弦明明有那么多疑点的时候,她还是强硬地护着沈澜弦。 一而再再而三地袒护着他,不让顾执渊的司恶楼将他带走调查,明明他的名字与那些襄朝细作出现在同一名单上,自己还是要遮着拦着不让人知道。 宁可相信那只是一场误会,也生怕沈澜弦去受皮肉之苦甚至葬送性命。 可如今,他呢? 他呢!!! 这简直像一场天大的笑话! “你是怎么瞒过我的催眠术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他竟厚颜无耻至此! 接二连三的变故,无休无止的背叛,没完没了的利用,漫无边际的折磨,沈非念在最后一根稻草压下来时,终于濒临崩溃。 她一直觉得,人活一世,别的不重要,重要的姿态一定要好看,一定要活得漂亮自在,旁人如何说她都不放在心上,她自是快活逍遥爽了就好。 所以无论她面对多大的变故,多少的意外,都能保持优雅,冷静应对。 可现实是,她终于快要被无止无境的压力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其实还在海上,织巧刚确认得了血症时,沈非念就起过疑心,怎么就那么巧呢,怎么就只有沧京的大夫可以治好她,怎么沈澜弦就那么笃定到了沧京织巧就会好起为? 可那时的情况如此危急,沈非念只要能救活织巧,便什么都不愿多想。 那可是败血症啊,便是放在现代,也不是什么容易治好的恶疾。 她又怎敢拿织巧的性命作赌? 可是沈澜弦啊。 沈澜弦,到底没让她“失望”。 事已至此,沈澜弦再作隐瞒也毫无意义。 “你还记不记得,很久以前,沈之楹和沈之杏两姐妹设计将你送去勾栏之地,欲图毁你清白的事?那时候我与寒川去救你,可推门进去,倒在地上的却是那个猥琐之徒,我那时便觉出不对劲,我问你,是不是会蛊术,其实,那叫摄念。” “我曾在一本古医书上看过此等秘术,我以为那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直到后来,我暗中发现你多次使用此术,便断定了,你会摄念之术。” “被摄念之人心中所想万般秘密无处遁形,而我身负多重隐秘,不得不防,所以苦寻破解之法。你对我用摄念秘术那天,便正好派上了用场。你问我是不是襄朝细作,可有做过损害大乾利益之事,还问我喜不喜欢织巧。我说我不是,未曾,不喜欢。” 沈澜弦拖着沉重的步子上前,眼中破碎的泪点如裂开的星光,“如今我再答你一次,我是,做过,不喜欢。” 沉闷的钝痛碾过沈非念的心脏,痛得她要窒息般,“你做过什么?” “比如说,当时诸国会晤,傅老病重,就是我做下的。那毒根本不在砚台上,是我下在他房中的花蕊里,迟恕跟我说,使傅老不能会谈,让你主掌大权,于是我就去做了。” “还比如说,我通过你知道无妄亭就是顾执渊细作的潜藏之地,姬颜卿便是无妄亭亭主,将此事告之了迟恕,他才能绕过无妄亭安插诸多细作进入大乾。” “又比如说,我将你在大乾盛京所经历的种种事情,还有你的态度告之迟恕,他推演之下,知晓你总会被逼离京,才会送出逐浪号给你。” “沈非念,我罪该万死,不作辩驳。” “但我从未将你会摄念之术的秘密告诉旁人,你也不要告诉别人,他们会杀了你的,就算是迟恕,他也会杀了你。” 沈澜弦说了许多,却没有说,当时他有机会进宫当太医时,他再三思量后还是回绝了此事。 若他真是一心想做个好的细作,为迟恕提供更多的情报,宫中才是朝庭一切机密的核心,他身为太医更是方便行走宫廷,但是他没有。 他更没有说,他亦无路可走。 这些解释在沈非念面前,实在是太过苍白无力。 沈澜弦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开了,沈非念只觉得浑身疲惫,无由来的酸痛让她提不起半分力气。 可黄雯的惊呼声让她回神:“织巧!” 沈非念猛然抬头看去,才发现织巧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 她坐在床榻上,抱着被子,怔怔地流着泪,直直地看着沈非念,一张小脸惨白无人色。 她听到了吗?听到了多少?知道她病了这么久其实是沈澜弦给她下的毒吗? 她该有多难过? 沈非念脑子里瞬间充满了这些问题,以至于让她忘了发声。 可织巧,乖巧懂事的织巧,伶俐忠心的织巧,只是揭开被子走过来,病瘦的身子靠住沈非念,纤细的胳膊轻轻地抱住她:“不难过了,姑娘,咱为了这样的人难过,不值得。” 沈非念忍了许久的眼泪在一瞬间决堤,哽咽失声。 就连黄雯亦忍不住别过头去,酸了眼眶。 次日,迟恕亲自上门。 沈非念一宿没睡好,却不肯失了风度和仪态,精心描了一番妆容又挑了衣物,才出来迎他。 她年岁长开后,模样本就明艳,精心打扮后,更是嚣艳逼人,锋芒之盛令人不可直视。 与迟恕同来的严绍川见此,心下叹息,沈非念这姿态已摆明了态度:她生来桀骜,绝不任人摆布。 可今日迟恕此来……就是来摆布她的呀! “半瞬寒丝呢?”沈非念开门见山地问。 迟恕唇角生扬,含起笑意,十分温和体贴模样:“在无水岛,我此来,是送沈姑娘前去取药的。” “所以沧京并不是你们这些人的最终目的,你们要让我上无水岛,是吗?” “是的,沈姑娘爽快人。” “我若是不呢?” “沈姑娘有所不知,那日来替织巧姑娘看病的大夫,在织巧姑娘体内种了些不太好的事物。” 沈非念难以置信地看着迟恕。 “你已经安排了沈澜弦,竟还要多此一举?” “沈澜弦固然是很好,但是,不够好。沈姑娘经历诸多事项,想来也能理解,凡事留后手,总不会有错的道理。” “我若不答应去无水岛,不光沈澜弦拿不到半瞬寒丝,织巧也活不下来。因为到了让你亮出这手底牌的时候,也就是我和沈澜弦决裂之时,我必不会去求她救织巧,对吗?” “是的。” “迟国师,好缜密的心思。” “过奖了,沈姑娘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你算错了一件事,沈澜弦会救织巧的。我是不是聪明人不好说,但我绝对算不得一个好人,我必然会利用他的愧疚心理,道德绑架他,让他来赎罪,这是他欠我和织巧的,理当还债。” 迟恕眉眼一动,嘴唇微张,“沈姑娘说得在理,所以,我只好先请沈澜弦稍作歇息,待几日后再让他来向沈姑娘赎罪。” 他竟厚颜无耻至此!!!? 第一百七十四章 顾执渊如山岳般可靠 就像料到沈非念接下来会说什么一样,迟恕用他那一贯温和柔软的语气,说着最诛心剜骨的话。 “沈姑娘还是勿作他想了,沈公子医术精湛,他的确看出我给织巧姑娘种毒之事,只是,不得我开口,他是不敢给织巧姑娘解毒的。你也莫要怪他,一命换一命这种事,他岂敢轻易拿主意?” 沈非念暗自咬牙,“一命换一命?你的意思是说,沈澜弦的娘亲在你手里?” 迟恕眉目间满是慈悲怜悯,“他去大乾多年,总得有个人照顾着他母亲,更何况她母亲常年昏迷不能动弹,若无人照应,岂不要丧命?沈姑娘深晓大义,必是能够理解的。” 有那么一瞬间,沈非念不明白,迟恕说这些话,到底是在威胁自己,还是在替沈澜弦向自己解释。 也许兼而有之。 从始至终,迟恕这个人,都让人难以看透。 迟恕似是记起了什么,不能视物的眼睛轻轻转了转,似是看向了织巧的方向:“对了,织巧姑娘,我劝你放下手中的匕首,即便你不愿意拖累你家姑娘,自戕于此,也改变不了什么的,你还如此年轻,实在不必白白送了性命。” 沈非念猛然转头看向织巧,织巧的手果然藏在袖间,她一把拽出,织巧手中握着短匕,眼中含泪:“姑娘,我……” “你疯了!”沈非念低声气骂一句。 织巧眼色决绝,“我不能成为姑娘的负累!更不能成为姑娘被人钳制的筹码!” 沈非念无暇训她太多,只好给了黄雯一个眼神,让黄雯看紧织巧。 这边的动静瞒不过迟恕,迟恕却也没有得胜者的傲慢和居高临下,语调依旧和和气气如同谈论今日桑月花开得很是美丽。 “沈姑娘你放心,只要你去无水岛,我既可以救沈澜弦的母亲,也会信守承诺给织巧姑娘解毒。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任何人付出性命的代价,我只是希望,事情不要偏离我的设想太多,出了差池稍稍扶正即可,不必见血光。我相信沈姑娘和我的想法是一样的。” 沈非念偏头,“但我若不依,你也不介意用一用雷霆手段。” 迟恕稍稍勾首,“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如此一来,沈非念几乎无路可选。 她只能去无水岛。 哪怕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也不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更不知道,此去能不能活着回来。 可她能怎么样呢? 她再怨沈澜弦骗她诓她不信任她,也做不到不理会他的绝望和无奈,放任他娘亲的死活不管。 更何况,还有织巧。 这是头一次,沈非念觉得如此无力。 就在她要松口答应时,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长身玉立,俊美无俦。 “王爷?”黄雯率先失声喊道。 顾执渊从容迈步而来,立身于沈非念跟前,挡去了迟恕,也似挡去了他带来的全部压迫。 这般高大的身形站在沈非念面前,就像一座坚实可靠的大山,她尽可仰望,依赖。 只要她勾勾手,这座大山便愿意为她化去山巅积雪,迎春风万里,甘俯首称臣。 顾执渊朗声开口,明明带着淡淡笑色,却让人感觉寒意凛凛:“迟国师,好久不见。” 迟恕的脸色几度变幻,但仍自镇定,拱手道:“原是渊王爷,不知渊王爷来我沧京,未能远迎实在失礼,渊王爷此来可有要事?” “无甚大事,不过是来闲逛罢了,然后,来给她赔礼道歉,告诉她无论何事,只要她不愿意,本王就顺着,无人可以胁迫于她,包括本王自己。”顾执渊说这话时,眼神望向沈非念。 那一眼里的缠绵柔情,竟叫沈非念心间泛起万般涟漪,酸涩复杂。 可明明之前,自己还恼他怨他。 而顾执渊这话一出,便是断尽了迟恕的一切妄想。 即便此处是沧京,即便顾执渊是乾朝的王爷,迟恕也不会觉得,强龙难压地头蛇。 他敢来,便有足够的底气能走。 若他真的要带走沈非念,迟恕拦不住,留不下。 那一切努力就前功尽弃。 迟恕说道,“渊王爷初到沧京,又遇旧人,想来还有许多风景未曾一同看过。日后闲逛若有用得着迟某的地方,一定要让迟恕略尽地主之谊。” 眼见他有离去之意,沈非念立时说道,“风景倒是另说,还望迟国师将半瞬寒丝和解药留下。我既然在沧京,就不会轻易离去,你大可放心。” 迟恕脸色微暗,将一瓶药递过来,“这是织巧姑娘的解药,但半瞬寒丝我当真没有骗你,的确在无水岛。” 沈非念要接过药来时,顾执渊先伸了手,将药接下递给黄雯,还是用半个身子挡着沈非念:“如此,就多谢迟国师了。” “愿两位在沧京住得习惯,迟某今日还有他事,便先告辞了。”迟恕点点头,手搭在严绍川肩上,转身离去。 迟恕走之后,顾执渊收了脸上笑色,转头看沈非念。 他像是有很多话要说,可在沈非念低下眼睫的那一刻,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她还是怨自己。 尴尬的沉默让人窒息,顾执渊不得不打破寂静,“我就住在你隔壁,若是有事,让黄雯来招呼一声便可。” “王爷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沈非念问他。 “没有。” “那你擅离京中,只为了过来我旁边住下?” “对啊。” “……” 顾执渊笑着弯起眉眼,来之前,他想过很多很多种与沈非念重逢的画面,自己该说什么话,该如何赔罪,该怎么求她原谅。 又要如何面对她的横眉冷目,满腔怨恨。 可真到了她跟前,顾执渊却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她好好儿地在这里,就胜过一切。 沈非念眨了两下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那寒川呢?” “哦,他啊。”顾执渊笑着拍了拍手。 寒川不知从何处蹿出来,笑得一脸灿烂:“沈姑娘!沈姑娘我来找你玩啦!那个迟恕太他娘的离谱了,他居然在旁边埋伏了好多人手,今儿要不是我和爷及时赶到,那狗东西怕是要强行把你带走呢!不过有我们爷在,沈姑娘你就不用担心了,我们爷一个打十个!”?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最强助攻:寒川 寒川笑得一脸灿烂,嘴角都咧到耳根后面去,卜灵卜灵的大眼睛闪闪发光地瞧着沈非念,活像条摇着尾巴的小狗。 沈非念都不知道,他为啥这么高兴。 但他的笑容太具感染力,沈非念不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是今日刚到沧京吗?”沈非念问道。 寒川嚷嚷开来,“对啊,我们紧赶慢赶今日赶到的,幸好赶上了,真是万幸呢!不过沈姑娘,你可要替我作主啊,我跟你说哦,我们爷简直丧心病狂,从京中出发,便是日夜兼程地骑快马,一日千里那种,赶到滨州后,那船又是没日没夜地开,都不让人休息的!你看看,我都瘦了!” 沈非念知道,寒川在替顾执渊说话,告诉自己这一路上顾执渊的心情有多急切。 她低了下眼神,没有接他的话中话,“既然这么辛苦,就先好生歇两天。” “好啊,那我要住你这里!你这里漂亮又宽敞,我还能蹭饭吃。” “没问题,反正房间多得是,我再叫厨房做些大乾风味的小吃给你。” “可是我住你这里,就没人照顾爷了。”寒川一脸犯难,哀怨地瞅着沈非念:“但是,我又舍不得沈姑娘你这里。” 沈非念简直想拿拳头朝他脸上招呼过去,这小混蛋满肚肠的鬼点子。 她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寒川急急地跟在她后边儿:“沈姑娘,你别光哼哼啊,你说嘛,这可怎么办嘛,沈姑娘沈姑娘沈姑娘……” 属实是魔音贯耳了。 黄雯一把拽住他:“你是不是傻,姑娘不说话,就是答应了呀!你再多问,当心姑娘恼怒之下连你也赶出门去!” 寒川笑开了花。 巴巴儿地贴到顾执渊旁边:“爷,怎么样,小的这事儿办得漂亮?” 顾执渊瞥了他一眼,“找个好点的房间。” 黄雯这会儿倒是机灵得要命,一下子就听懂了顾执渊的弦外之音:“咱姑娘旁边那间空房,就是最好的!” 顾执渊就这么住了下来。 沈非念突然觉得浑身都不自在了。 她还挺喜欢那一树一树的桑月花的,没事儿就去树下闲坐,顾执渊这么一来,她也不想出房门了,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 结果她一抬头,就看到顾执渊站在自己房门口,手里还提着个食盒。 “听黄雯说,你没用晚饭。”他笑着说。 “不饿。” “不饿也要吃点,本来就挺瘦了。” 他提了下袍子,正欲抬脚进来,又停下,眼神询问沈非念。 “进来。”沈非念很不适应,以前的顾执渊哪里会有这般小心翼翼的时候?他这般谨慎克制自己看了反倒难受。 顾执渊摆好菜点,“吃点,吃了我和你说说沈澜弦的事。” 沈非念抬眼:“你早就知道了?” “不,刚知道不久,所以才急急赶来你这里。” “你……” “先吃东西,吃完了我详细说与你听,好吗?”顾执渊这语气,跟哄小孩儿似的。 沈非念眨了眨眼:“你别这样,我瘆得慌。” 第一百七十六章 沈澜弦不是真的沈澜弦 他摆出来一碗馄饨,还有几样小菜,一小罐醋。 沈非念愣了下。 他说,“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之前京中那家店的味道,试试。” 沈非念心底叹了一口悠长的气,他都做到这份儿上了,自己再给他甩脸子,好像是十分的不知好歹。 馄饨的滋味还不错,但不是之前吃的那味道。 迎着顾执渊期许的眼神,沈非念拭了下唇角:“好吃的,多谢了。” “你吃得下就好。” “沈澜弦怎么回事?” 顾执渊将桌上的碗筷收好,又递了杯清茶给她,坐在她对面,细细道来。 故事该从哪里说起呢? 沈澜弦并不是沈家之人。 他身上没有流着沈家的血脉。 他不是沈非念的五哥。 真正的沈澜弦,沈非念的五哥,那个可怜的私生子,早在七岁便已夭折了。 而此刻的沈澜弦是那个可怜女人捡来的孩子,据说,他与真正的沈澜弦生得有七分相似。 这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母子相依为命,虽是日子清苦,但也度过了相对安好的五年。 直到那可怜女人突然病倒。 沈澜弦视她为生母,四处求医,到处寻药,用尽所有的办法只想救活她。 就在这时候,他遇到了迟恕。 于那般境况下的沈澜弦来说,迟恕的出现就像绝境里的一束光,唯一的一根救命稻。 无论迟恕让他做什么,他都会答应。 所以设法入了沈府,以沈府私生子的身份生活在大乾——试问,还有什么身份比相府私生子更安全呢?谁会怀疑相府之子竟是他国细作呢? 但迟恕并没有让他做太多事,甚至对他的要求极为宽松,偶尔送点消息便可。 只不过,一旦迟恕让他行事,他就必须做到。 比如给傅老下毒。 比如让沈非念靠岸沧京。 信息量太大,冲击得沈非念半晌回不过神来。 她怔在那里许久,嗫嚅几声,却始终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怎么会,不是自己的五哥呢? 顾执渊给她添了些茶水,“其实,他并没有做太多伤天害理的事,甚至可以说是被迫如此。对于一个细作来说,他是不合格的,至少我无妄亭的人,若只能做到这份上,我绝不会轻饶。” 沈非念接过茶盏捧在手里,轻声道:“他一直想要半瞬寒丝,想要来襄朝,他,他……顾执渊,我说了很多伤人的话,我说得特别难听,我……我觉得他背叛了我,欺骗了我,虽然事实好像的确如此,但我,但我真的不知道背后竟有这么多隐情,我……我应该早一点帮他去拿半瞬寒丝的,是我耽误了,他一定很挣扎……” 她语不成调,说得支离破碎。 顾执渊轻轻地拍了下她的肩膀,让她平复下来,“没事了,现在知道了就好。” “你……”她抬起眼睛看着顾执渊,想问不敢问。 可顾执渊却与她心有灵犀,知道她想问什么。 “我的确怀疑过他,但是之前有你替他做保,我便相信你。是我听说你突然改道来沧京,我才决定彻查。因为织巧病得太突然了,沈澜弦在船上却无法为她医治,就更离奇,我不得不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无水岛抵十个沧京还有余 沈非念却越发地感到悲哀。 她这个人脾性不好,向来帮亲不帮理,特别护犊子,所以当初是她向顾执渊替沈澜弦做了担保,这才一步步演变至今日局面。 “是不是,如果我一开始我就不拦着你,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展成这样,会有转圜之机?” “未曾发生的事,做再好的设想都没有意义,那时候的我未必会放过他,有可能他已经不在了。” 沈非念抵着额头靠在桌上,半晌未能缓过劲来。 “其实,我也希望我去无水岛,对吗?”她突然说道,“我有一种感觉,你与迟恕的目的是殊途同归的,都是希望我去那个我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的无水岛。” 顾执渊叹一口气,“若换作以前,是的,我希望你去无水岛。但是现在,不,我不想你去。” 沈非念不信。 顾执渊耐心解释,“我做了很多事,我不会说那些事有错,虽然那些事情让你不愉快,让你觉得痛苦,可我至今仍不后悔我做过。但是,但是在你离开滨州的那天,我忽然觉得,这些事情都没有意义了。” 沈非念却说,“半瞬寒丝在无水岛。” 顾执渊抚过下她的长发,“我会去拿来,你只要相信我就好。” 不知为何,明明是对他有怨的,可当他这般说话时,沈非念却感觉自己回到了最初与他相识那般时刻。 那种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有顾执渊顶着的可靠安全感。 不论沈非念承认与否,只要顾执渊在身边,她就想偷懒,想做个懦夫,想依赖着顾执渊。 她问道,“无水岛到底是什么地方?” 顾执渊眼神微黯:“黄金之岛。” “什么意思?” “你看这沧京已是遍地黄体,有天下财脉之称,可无水岛,才是真正的金山银矿,富可敌国。那里的富饶,可抵十个沧京,甚至更多。” 沈非念难以置信。 如果世上真的有如此富庶之地,她怎会从未听说过?怎么坊间毫无传闻? 顾执渊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不信,便也笑笑,“普通人没有资格知道此地,这里的普通人,甚至包括皇室天子,至少我们大乾那位年轻的小皇帝,是不知道的。”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娘去过无水岛,她告诉我的。” “我娘?” “嗯。” “我越来越不明白了。” “非念,若你决意不去无水岛,知道的就越少越好,那不是什么好地方。我曾经很希望你去,但是,如今觉得,不去也无妨。” 沈非念默然着不说话,在她心底,仿乎有什么声音在呼喊着她,那个神秘的无水岛,对她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若不能前去一探究竟,似乎便是遗憾。 就在此时,织巧忽然敲门:“姑娘,沈五公子走了。” “走了是什么意思?” “我刚刚给他去送晚饭,他房中已没有人了,今日一天都不曾见到他,想来是昨夜离开的。” 织巧眼中有悲伤神色,毕竟痴念过一个人,转头却被那人利用甚至下毒,织巧难过,亦是常事。 沈非念无法开解她,只能等她自己一点点放下。 而沈澜弦的离开倒是在沈非念的意料之中的。 其实经过一夜,沈非念已经想明白了很多的事。 比如原本的沈澜弦曾为了半瞬寒丝投毒滨州,害了一城之人的性命的事,之前她怎么也想不明白沈澜弦为何这么做,可眼下知道了他的身份和苦衷,便能明白其中原由了。 “他应该是去无水岛了。”沈非念叹声道,“他去求半瞬寒丝这味药,可那地方若真如你说的那般,这药怕是不好求。”?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错哪儿了? 听到沈非念这么说,顾执渊便已知道,她的决定是什么了。 “你要去无水岛?”他问。 “既然大家都这么想我去,那我去看看又何妨?” “是一时意气,还是做好了准备?我这么说可能很残忍,但是在相对于你去无水岛以身涉险来说,区区一个沈澜弦,不值一提,即便是我,也不值一提。就算是我或者他死在那里,也好过你将要面对的事情。” “那里到底有什么,连你都这样不安?”沈非念真的匪夷所思。 “我很难用一两句话说明白,这么形容,无水岛可以轻易覆灭这片大陆上任何一个国家,襄朝这百年来一直被他控制,所谓的沧京之富,其实是得无水岛所施舍,那样的地方,沈非念,你真的要去吗?你去了之后,你能保证,不会在那里滋生欲望和贪婪吗?你敢说你能坚守本心誓不动摇吗?” 沈非念听得目瞪口呆。 答案非常明显,她不能。 她又不是什么圣人,甚至都不是什么好人。 她俗不可耐。 她哪里能抵抗得了欲望的诱惑? 顾执渊语重心长,“在你想明白这些问题之前,我不建设你轻易犯险。但你若执意要去,我会陪你一起。” 沈非念眼色坚定,语气决然,“去,越是如此,我越要看看那里到底有什么魔力。” 顾执渊低下来头失笑出声,“那好,我会将我所知道的,有关无水岛的一切都告诉你,让你有个准备。” “你知道得多吗?”沈非念问。 “不多,我也从你娘亲那里听来的。” “也许迟恕知道很多关于无水岛的事。” “你想找他问问?” “我怎么觉得,他会随我一起上岛呢?” 这倒是令顾执渊愕然,沈非念怎会有这般想法? 沈非念笑笑,“不论怎么样,先找他问问。” 这方做下决定,气氛却突然尴尬起来。 沈非念猛然记起,哦,她和顾执渊还没和好呢,两人大闹那一场后,还没有个正式和解的仪式呢。 所以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然后直直地盯着顾执渊。 顾执渊这个人向来不爱解释她是知道的,这个臭毛病沈非念已经领教过许多次。 那这次顾执渊他还是不打算好好解释下吗? 总不能一直是自己给他台阶? 凭什么啊! 顾执渊忽然就心虚起来,大男人的扭捏了半天,手心握紧了又松,松了再握紧,才说道:“先前是我不对,我一厢情愿做了很多事,却没有好好向你交代清楚。但我去盛朝是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并非是仅仅是故意离京好让他们对你趁虚而入。” “什么事儿啊?” “去杀一个人。” “什么人值得你亲自跑过去动手?不是有司恶楼吗,再不济还有寒川呢。” “他们杀不了。” “那你成功了吗?” “当然。” “行叭……” 持续尴尬。 顾执渊又捏了捏手心,“我,真的知道错了。” “你错哪儿了?”沈非念蛮不讲理刁蛮属性上线。 “我哪儿都错了。” “那就是不知道错在哪儿了呗?” “你说我哪里错了,我就哪里错了。” “呵,自己错哪儿还要我给你指出来,那就是不知错。” “……” 第一百七十九章 襄朝国主是个真疯批 在任性胡闹不讲理这方面,大多数的女人都是大师。 沈非念亦是如此。 但当她开始如此胡搅蛮缠瞎闹个不停,顾执渊反而放下心来。 他不怕沈非念跟他闹,他怕只怕沈非念连闹都不想跟他闹。 那才是真正的绝望。 他们休整了一夜后,便去找迟恕。 去时的路上,顾执渊好几次想偷偷牵沈非念的手,可刚碰触到她手指,沈非念就把手挪开,翘起小嘴不让他牵。 让她吃了那么多苦头,如今恨是不恨了,可怨气还在呢。 她可不是三两句甜言蜜语就能哄好的大度性子,她心眼儿小着呢,比针眼还小。 顾执渊无奈,却也只能依着顺着。 迟恕的国师府并不难找,整个沧京城中,这里是仅次于王宫的奢华阔绰,远远地都能看到那高高的金顶,在日光下闪耀着夺目的光华。 只是他府上的下人却不多,据说他是喜欢清静,不爱嘈杂人声。 而那城中随处可见的桑月花树,在他府上竟一株也寻不见。 递了拜帖进得府门后,沈非念瞧见了不少宫中之人,他们身上所着的服饰,当时沈非念在宫中见过。 正讶异间,沈非念看到了那位坐在高座上的人,并不是迟恕。 而是襄朝的国主。 他有一个很是简约的名字,严之川。 今日的国主严之川不似那日在宫中时,神色虽然依旧颓败,眸中也密布血丝,脸色更是苍白得过份,但至少眼神清明,神智清醒。 他坐得不是十分端正,背微微勾着,斜倚在扶手上,似是无力撑起这具身体一般。 沈非念正欲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住,“不必拘这些繁文缛节,沈非念是?” “正是民女,见过君上。”沈非念点头。 “上次我是不是吓着你了?”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没有,陛下言重了。” “你过来,离近点儿,我好好看看你。” 沈非念心里提起一口气,望了顾执渊一眼后,才挪着步子走过去。 严之川久久地凝视着沈非念,还是那种感觉,沈非念总觉得他是在透过自己看另外的人。 许多之后他才叹笑道:“真像啊,你和你娘亲生得真像。” 沈非念稍稍低头,不作言语。 “你们来找迟恕,可是想问他无水岛之事?”他笑道。 “君上圣明,民女想前往无水岛,所以来找迟恕国师问问无水岛的情况。” 迟恕听到沈非念这话时,并不惊讶。 他知道沈非念会去的。 因为沈澜弦知道半瞬寒丝在无水岛之后,他就一定会去。 而当沈非念知道沈澜弦的苦衷后,她也一定会去找沈澜弦。 所以迟恕从来不担心,沈非念会与无水岛错身而过。 换句话说,一切还是在他的掌握之中。 迟恕正要开口说话时,被严之川抬手止住。 “不准去。”他对沈非念说。 沈非念一怔,“君上?” “那个地方,已经吞噬了我的姑母,我不会再让你也去送死,不准去,不要去。” 他伸出手来,轻轻握住沈非念的手指,语气有些发颤。 沈非念觉得,严之川的手可真凉啊,凉得像一块冰砖。 可现下明明是七八月的天气。 这冰砖一样的手紧紧地攥紧着沈非念,话音几近恳求:“听话,不要去无水岛,好不好?” “可是我五哥在那里,我若不去,如何找他?” “沈澜弦是不是?他不是你五哥,他是个假的,你不用救他。” 沈非念心下微惊,沈澜弦的身份,严之川也知道? 所以迟恕所作种种,这位看似昏庸到不堪一用的皇帝,他是知道的。 也许,襄朝这看似荒唐的国师掌权,君王无能,从头到尾都只是迟恕和严之川的一场用以掩人耳目的大戏。 “你留下来,留在宫中,我会给你最好的一切,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严之川还在说着这些话。 沈非念用力地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往后退了几步,站在顾执渊身前,语气坚定:“不行。” “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严之川的眼神迷茫起来,“跟你娘一样不听话,叫她不要去,她非要去,可她有无水岛晏家当事人作保,所以能平安出岛,你有什么呢?沈非念,你什么也没有。” 晏家? 沈非念忽然就想到了在海上遇到的那艘不输逐浪号的大船。 上面的旗帜上也有“晏”字。 但眼下多说无用,正当沈非念要离开时,严之川忽然眼色一变,狠声道:“将她关起来!” 沈非念神色微凛,软的不行,这是要来硬的了。 “沈非念乃是我乾朝之人,你襄朝以何理由将她囚禁?”顾执渊从容出声,拉过沈非念挡在身后,长身玉立的渊王爷他面容含笑,眼中藏刀,“襄朝国主如此是非不分,迟国师也不拦着些?” 迟恕神色安然,“君上,请收回成命。” “你大胆!!!”严之川怒拍扶手,高声斥喝。 他话音刚落,四周气氛陡然生变。 各自涌来的暗卫无声无息,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顾执渊低声:“不尘者。” “那是什么?”沈非念问。 “传说中襄朝皇室数代相传的暗卫,极少露面,一度只存在于故事里,知道这些人的都没几个,不曾想今日有幸得见。”顾执渊一边说着这些,目光一边梭巡四周,同时还将沈非念牢牢地护在身后。 “你既知道是不尘者,就该清楚,朕有多大的决心不让她去无水岛!”严之川眼中的赤色越发骇人,几近血红,“今日便是血流成河,朕也不会让你们离开半步!” 顾执渊冷笑,“君上不惜冒着引起两国交战的危险,也要阻挠我等去无水岛,可是因为你已经丧失了与无水岛对抗的勇气?在这多年来的潜藏和妥协中,你已经浑然忘了,作为君王的傲骨?你襄朝国花桑月花喻意不屈之志,可你似乎早已没了不屈之心!” “你闭嘴!!!”严之川像是被戳破了遮羞布,咆哮着猛着站起来,狠狠一挥手:“杀了他,留下沈非念!” 四周不尘者,蜂拥而上! 第一百八十章 柔弱女子,挑起整个王朝 顾执渊一手拉过沈非念护在身后,一边单掌直劈打退最先冲上来的一人! 外面等着的黄雯和寒川听到响动立时冲进来,背对而立,将沈非念和顾执渊夹在中间,抽刀拔剑,眉眼凛冽,杀气四溢。 顾执渊旋身站定后,冷笑嘲讽:“看来今日,不血洗此处,是走不出去了。” “够了!”忽然间,迟恕怒喝一声。 倒是很少在他身上看到如此激烈的情绪。 他一身白衣翩然而出,站在严之川面前,微微昂首,语气里尽是嘲意:“君上,你闹够了没有!” 严之川抓着椅子扶手的指骨泛起青色,惨白的脸是扭曲的瘆人怨毒。 迟恕满是痛惜,“你要留下沈非念,做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把她留在宫里吗?就算她不去无水岛,就会和你在宫中常住吗?就会时刻陪在你身边吗?君上,十多年过去了,你蜗藏于在深宫之中,念着往日那些旧事不肯松手,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和她相似的人出现,所以你就要想尽办法将这人囚住,是吗?” 严之川紧绷的脸有些崩溃,嘴唇也轻颤着。 可严绍川听不明白,她上前问到:“国师,你在说什么?” “我在说什么?我在说一些皇室旧闻,天子仇事,说你的皇兄,是如何不知廉耻罔顾伦常,痴恋自己的姑母的!”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怔在当场。 一时间,殿中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沈非念设想过许多种严之川与自己母亲的感情,独独没有想过会是这种。 顾执渊揽在沈非念肩头的手紧了紧,让她可以牢牢地靠在自己胸膛。 这个地方,永远坚实可靠。 就算她觉得这世间再恶心,感到再崩溃,事实再难以置信,都可以靠着这里。 严之川陡然颓唐。 像是一具有着千万道裂痕的石像轰然倒地,碎成无数片。 迟恕继续道,“君上,当年你求先皇给楚公主指婚,指的是一个半身不遂之人,你想暗渡陈仓将楚公主占为己有,这才逼走了她。后来你又将她从皇室玉碟中除名,你以为只要这般,她就不再是你的姑母,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可这些掩耳盗铃的作法,你骗得过谁呢?” “那是楚公主,是天之骄女,是不将皇室与名份放在眼中的不世之才,她会受你钳制吗?她宁可远走他国,甚至死在异乡,都不会愿意向你低头。” “如今她的女儿在此,流着她的血脉,与她脾性一脉相承,你为何觉得,你又能控制呢?” “你为何要重蹈覆辙?” 严绍川忽然想起,在沈非念她抵达沧京之前,迟恕曾提醒她,若是能不让沈非念与皇兄见面,便最好不要见面。 那时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懂了。 在所有人的静默中,严绍川上前扶起严之川,细心地为他整理好有些散乱的鬓发,温声安抚:“皇兄,听话,我们不强留沈非念,好不好?她也是你的妹妹呀。” 严之川像是受到了什么刺,身子一颤,“妹……妹妹?” “对啊,她与我一样,也是你妹妹。”严绍川扶着他坐好,挡在她皇兄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 “沈非念,你想去哪里便去,从今以后,不得传召你不能再入我朝王宫一步。” “国师迟恕,以下犯下,僭越君主,乃不赦之罪,念在你往日于大襄有功,即日起逐出沧京,不得再入。” “顾执渊,你身为乾朝王爷,在朝如此嚣张跋扈,大动干戈,实为不妥,念两国交情不予计较,切勿再犯。” “此番闹剧就此作罢,众人各自散去。” 她站在那里,柔弱的女子,似乎挑起了整个王朝。 第一百八十一章 启程无水岛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严绍川的话虽然来听着严厉苛责,实际上却是在放沈非念一行人离开。 这位豁达通透,又极具担当的荣臻长公主,保住了襄朝皇室最后的颜面和尊严。 她看着沈非念的眼神很复杂,如果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皇兄的这番往事,或许她不会带沈非念进宫。 也明白了带沈非念进宫面圣那日,迟恕为什么会等在宫外——他以防不测。 但这样有损天家颜面的丑事,在今日如此难堪地被人揭开,血淋淋地摆在她眼前时,她除了忍下恶心咽下屈辱,摆出天家威严姿态外,亦再无他法。 可即便如此,那脆弱得如张薄纸一般,轻轻一戳就破的遮羞布,仍然像一场笑话。 沈非念轻轻地拍了一下顾执渊的手臂,让他松开些,自己也没那么柔弱。 她走上前来,带着万般复杂的心绪向严绍川拱手一礼,“谨遵殿下旨意。” 她敬佩严绍川,无论何时,沈非念永远钦佩那些勇敢的女子,永远为那些傲骨红颜感到骄傲和自豪,所以她愿意成全这位长公主的担当和勇气,尽上最周全的礼数。 严绍川咬了咬牙关,忍住发热眼眶里险些溢出的泪光,“退下。” 可她身后的严之川无力地拉了下她的衣摆,几乎乞怜般地哑声恳求:“小妹,别让他们去,我不留沈非念在宫里就是了,你别让他们离开。” 严绍川垂下浓密的眼睫,握紧拳头,狠心喝声:“尔等还不速速离开!是在等本将军取尔等项上首级吗!” 严之川那只牵着严绍川衣角的手,软软地跌落,他整个人也跌进无尽地灰暗和绝望里。 沈非念与一行人走出国师府外。 她看着这座沐浴在明媚阳光下的蓝色城池,一切都那么光明灿烂。 但谁又想得到,这光明灿烂的底下,根基早已腐烂黑暗。 关于严之川对自己母亲的那份畸恋,对自己的贪婪,沈非念并没有深想太久,她只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团理不清扯不断的乱麻包裹着,所有的事情都透着诡异和离奇,她身在其中,却看不清整个事件的本质。 好像出现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和自己娘亲有关系。 都和那个叫无水岛的地方有关系。 她忽然有一种宿命般的感觉,似乎她这一生,已被一双无形的手,安排好了轨迹。 每一次她的挣扎不甘,也只是那双手的故意摆弄。 与她一同离开的人还有迟恕。 沈非念终于在迟恕那张总是悲天悯人的脸上看到了悲痛难抑。 真正令严绍川痛苦的,或许是她不得不下令驱逐她敬仰,依赖,并深深爱慕的迟恕国师?即便所有的人都知道,那是无奈之举。 同样的痛苦也在迟恕心底煎熬。 可转瞬迟恕就回到了寻常模样,淡声道:“不知沈姑娘,准备何时启程无水岛?” “随时。” “那便此刻。” 迟恕说,无水岛是座黄金之岛,那里有传承了数百年之久的晏族之人。 他们的人手遍布各处,无所不在,你几乎难以分辨哪些是晏族人,甚至不知道,自己无形中已经成为他们的人。 那处恐怖所在拥有这天下最多的财富,最强的人脉,杀不尽,斩不绝。 迟恕知道这一切,是当年沈非念的母亲,曾经的楚公主告诉他的。 那时候的楚公主天姿卓绝,天下难有人能出其左右,所以深得晏族族长喜欢,特意为她破例,将她带去无水岛悉心教导。 只可惜,她后来背叛了晏族。 自此后,她的命运滑入了不处归处的深渊。 “你娘亲的死,看似是一场皇室的迫害,但你怎知,那不是晏族之人暗中操控的结果?”迟恕难得的讽笑。 “他们的手能伸到这么长,能如此精准地控制事情走向?”沈非念难以置信。 “沈姑娘,你要相信,这世上总有一些人,真正的只手遮天。” 逐浪号乘风破浪地前进,行驶了整整三日,这三日里顾执渊很少露面,他说他有点晕船,所以总是歇息的时候多。 沈非念也不作他疑,只叫寒川好生照看着他。 最后一处岛屿,远远地出现在她视野中。 “那便是无水岛了。”迟恕说。 船在离无水岛很远的地方便停下,迟恕说,不得无水岛的人邀请,轻易靠近,只会落得船毁人亡的结果。 于是沈非念耐下性子等着,等了有小半个时辰,一艘白色的小船急驶而来,立在船头的是一个面带白纱的女子。 她声音清脆,中气十足,高声问道:“来人可是沈家女子,沈非念?” “正是!”沈非念回道。 “族长有请,众位且随我来。” 他们看上去,像是等了沈非念许久了。 逐浪号再次启动后,那女子又说了一句:“不尘者止步于此,不得再靠近半分。” 沈非念微惊,不尘者? 他们一直跟着自己? 那方女子的话音刚落,便看到自水中跳出十数人来,立在逐浪号上船舷上。 “此艘小船赠予诸位,无水岛无意大开杀戒,请诸位及时回头。”面纱女子挥手,后方驶出来另一条小船,停在了逐浪号旁边。 为首的不尘者却说,“我等奉命保护沈非念,绝无半路返回之理。” 这便是拒绝离开了。 那面纱女子倒也不恼,语气中甚至带着温和的笑意,“甚好,斩之。” “不要!”沈非念失声喊道,想阻止这场杀戮。 但还没等她话音落地,突然暴射而出来的利箭干脆利落地带走了十数位不尘者的性命! 那速度之快,令沈非念措手不及! 鲜血瞬间洒在了她面颊之上! 她怔立在当场。 不尘者的身手她是见识过的,竟,如此轻易就殒命于此? 他们甚至做不出任何反抗和躲闪? 她甚至都没看清对方是怎么动的手! 沈非念伸着双手在身前,手上被溅到的血滴仍然温热,可她的心却已经凉到了极点。 顾执渊悄然地将她挡在身后,与迟恕一左一右地站在前方。 那边小舟舟头上的女子盈然笑道:“渊王爷大驾光临,小岛蓬荜生辉,几位,且随我来。” 第一百八十二章 老农与族长 靠近了无水岛,沈非念才发现这座岛屿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甚至有两个沧京城那般大的面积。 港口很是热闹,但井然有序,来往船只礼让和谐。 登岛之后才发现这里鸟语花香,奇石嶙峋,珍兽遍地,如世外之境。 直到喧哗的人声扑而来,惊醒沈非念这里不是与世隔绝的孤岛,而是一处和寻常地方无异的烟火人间。 只有离得近了,看得清了,沈非念才感到深深的震憾和难以置信。 最简单的比方大概是,从前在乾朝盛京中,她柒羽坊所出只有贵族才能财力购置得来的华服锦衣,在这里,随处可见普通百姓穿着在身,且毫不在意衣衫拖地损坏。 仿佛于他们而言,这些动辄花费几十万甚至上百万两才能买的衣物,只是一件寻常粗布麻衣,不值一提。 “沈姑娘想来发现了,你柒字号出的衣物,在我们这里很受欢迎。”带路的女子名叫晏翘,她笑声说道。 “这般受欢迎的程度,确实是我所未料到的。”沈非念心下苦笑,她这是来到了一个什么销金窟? 晏翘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解释道,“于无水岛的人而言,金钱只是个数字罢了,沈姑娘不必觉得诧异。” 沈非念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在她一心一意想要发大财搞大钱的时候,无水岛的人已经不把钱当钱了。 未走太久,晏翘将沈非念带到一处梅林前,便止了步:“族长在等你,我并无资格进入此地,就请沈姑娘自行前去。” 沈非念看着这片梅林,心底发麻。 海岛,七月,无论哪一个条件,都断绝了此刻梅花盛开的可能。 但眼前,却是一片红梅园,开得灼灼烈烈。 这是人力能做到的事吗? 她刚要踏入梅林时,晏翘抬手止住迟恕和顾执渊:“我等已备下休憩之处,请两位随我来。” 这意思就是,顾执渊和迟恕都不能进入梅林。 顾执渊眉头皱起。 “没事的,既然他让我上岛,就应该不会对我不利,至少暂时不会对我不利。”沈非念让顾执渊放心。 “万事小心。”顾执渊叮嘱一声。 沈非念点点头,“我会的。” 梅香扑鼻,曲径通幽,沈非念顺着一条石子路在梅林里穿行片刻,沾了满身的梅香和花瓣,直到行至小径的尽头,出现一畦整齐的菜地,种着的有小白菜,蒜叶,小葱,油绿的菜叶子生机勃勃。 “把旁边那桶水提过来。”菜地里一个戴着斗笠,正弯腰打理蔬菜的老农出声喊道。 沈非念以为这人把自己当成了下人,倒也没有扭捏矫情,提了手边的水桶过去递给他。 老农细心地浇着菜地,偶尔拔掉两根杂草,又随口问道:“这里的,你喜欢吃哪样?” “都还行。” “啧,说样喜欢的,都还行的话,难不成我都给你弄点?” “那就小白菜。” 老农拔了几颗小白菜,满意地看了看颜色,提起水桶往旁边的茅屋走去,走了几步发现沈非念没跟上,又喊道:“过来啊,打打下手,光等着吃不成?” 沈非念这是彻底懵了。 实在搞不清眼前这是什么情况。 她挽起袖子帮着洗净了小白菜叶上的泥和尘,又摘了根,码在竹筐里沥干水摆在灶台上。 老农生了火,又使唤沈非念坐在灶前给他看火。 大火烧油,拍了几个蒜头爆出香,一把小白菜扔进来,猛地翻炒了几下就出锅,盛在瓦碗里。 然后他又切了块腊肉,切成薄薄的片,扔进油锅里炒香后盛出来,那香味儿,把本来不觉得饿的沈非念,活生生勾出了馋虫,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老农笑问道:“香?” “香。” “香就等下多吃碗饭,瞧你这瘦得。” “老人家您怎么称呼呀?” “我?你叫我老晏就行。” “您也是晏族的人?” “嚯,这岛上晏族的人可多了去了,外门内门的加起来,怕是有上千人呢。” “我叫沈非念。” “嗯,这名儿……起得不太好啊。” “怎么说?” “是非之念,看来当初给你起名儿的这人,心情很是复杂。” 沈非念低头,往灶里添了把柴,当时她娘生下自己的时候,心情的确是复杂的? “准备吃饭,去洗洗手。”最后一道蒸腊肠出锅,老晏说道。 饭菜很香,说实话,沈非念好像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么香的饭菜了,不知不觉间一大碗饭见了底。 老晏倒了杯酒给她,她说她酒量不好。 老晏挥挥手,“不碍事儿,这酒不醉人,就喝个香。” 入口是梅香,看来是梅花酿。 的确不醉人,像在喝花汁,清甜可口,余味绵长。 老晏滋了口酒,翘起二郎腿,笑眯眯地问沈非念:“要不要再添碗饭?” “我倒是想呢,可实在吃不下了。” “哈哈哈哈这倒无妨,以后你常来这儿,跟着我蹭饭就行,但是说好了,不能白吃,你得替我下地干活。” “没问题,除个草浇个水什么的,我还是会的。” “行,不怕吃苦就行。” “外面那些梅花也是您在照料吗?”沈非念实在想知道,这等七月海岛梅花盛天的奇景,是怎么做到的。 “那些不是,那些有其他人打理,我没那本事。”老晏摇头。 “的确很有本事。” 老晏又满了些酒,忽然问道,“你觉得,这无水岛如何?” “壕无人性。”沈非念笑道。 “哈哈哈,除了这个呢?” 沈非念歪头想了想,说,“我今日刚到,还没好好看过呢,也说不出什么来。” “不用看,你在外边儿听到的,都是真的。” “您怎么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顾执渊和迟恕还能和你说什么,那两小子,无非是和你说,此处有多吓人,多恐怖,多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救。”老晏说到此处,眼神看向沈非念,笑得神神秘秘的,“他们说的都对。” “……您是?” “晏族族长,晏宗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商之大者,念及天下 沈非念闻言抬眼。 又兀自笑了下。 然后端起矮桌上的梅花酿又抿了一口。 有些意外,但也没那么意外。 “那我还是唤您晏老更合适。”沈非念抬了下酒杯。 “都行,一个称呼而已。”晏宗文有些满意沈非念的定力,但又有些好奇,“你不想问我点什么?” 沈非念点头,“倒是真的有。” “来,尽管问。”晏宗文做好了准备,今日不论沈非念问晏族任何事,他都不瞒着,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 “沈澜弦在哪儿?” 可是,沈非念的第一个问题,就出乎了晏宗文的预料。 他有些失望。 一个充满了野心的人,是不该问这种无关紧要的问题的。 “他此刻在地牢中,擅闯无水岛的人,没有取他性命,已经是仁慈了。” “难道不是因为你需要留着他胁迫我上岛吗?”沈非念的用词很不客气,但语气并不尖锐。 “胁迫?不不不,你总会来无水岛的,不是今日就是明天,不是此刻就是来日,他不过是催化了这个事实而已。”晏老摇头笑道,“除此之外,你还想问点什么吗?” “您希望我问您什么?” “你问出的问题代表着你内心想求证的事情,如果你连求知的方向都是迷茫的,那你,很令人失望。” “我也没想让您满意呀。”沈非念觉得好笑,这老头儿未免太自信了,“您想让我问的,是无水岛的秘密,是如何驾驭一片如此富庶的土壤却不被世人所晓,是这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如何积累而来,是这片大陆上有多少你们的商号和人脉,是这惊天富贵之下你们还能延绵数百年的传承手段和智慧。” 沈非念笑看着晏宗文,“可这一切,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晏宗文这才饶有兴致地看着沈非念,“我记得你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商人。” “我有野心,但我从不苛求不属于我的事物。” “你对无水岛没兴趣?” “没有,我来这里,是为了带沈澜弦回去。” “幼稚。” 晏宗文并未动气,在他看来,哪怕是经历了这么多的沈非念依旧只是一块璞玉,仍待雕琢,所以他对这块璞玉抱以极大的宽容。 他收了桌上的碗筷,说道:“先在岛上住段日子,好好感受下,真正的天下第一商贾。” 据说,无水岛是有很多禁地的,那些地方不得允许不容通行,但这些禁制似乎对沈非念不起作用。 她去到任何地方,都是畅行无阻。 有一次她走进了一处满是机关的大房子,房子里的齿轮正在默契无间地咬合,发出铁器相撞的声音,牛皮制成的传送带上是标准统一的瓷器,一边说笑一边检查瓷器的妇人们手脚麻利。 那些瓷器沈非念识得,曾经是乾朝皇宫里的贡品。 就在那一瞬间,沈非念以为自己回到了现代。 无水岛的工业进化到如此高度,实在是出乎她的想象。 “你应该不会感到诧异?”不知何时晏宗文走到她旁边,笑声道,“你之前办过制衣作坊,和这里差不多,也是这般分解流程,各司其职,提高产量和效率。不过你那个作坊有一个最大的问题,按件计费固然是好,但很多工人为了多赚钱,便做工毛燥,容易出次品,反而耽误事。” 沈非念对他知晓自己的事情并不意外,只是觉得,自己的那些小手段在他眼里看来,或许就像场闹剧。 他拿起一个丢弃在旁边微有些瑕疵的酒杯看了看,笑声道:“不论是任何事物,只要制定了统一的标准,就不再稀奇,可以大量复制。所以,于我而言,最珍贵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天马行空的想法。” 他说罢将微有瑕疵的酒杯扔进废弃竹筐里摔碎,发出清脆的响,那里面有许多的碎瓷片。 沈非念却说,“我记得大概是去年,我柒宝阁的掌柜同我说,云城挖出一块罕见的鸡冠红红翡,亮丽鲜艳,百年难遇,若是能拿下,往后数十年柒宝阁的红翡原料都不用再担心了,我告诉他无论出价多少都可以拿下,但后来,这块红翡还被人捷足先登了。我们去打听过此人是谁,出原石的老板只说,卖给了一个朋友,做的不仅是买卖,更是交情。” “不出意外,那块红翡,是被晏族拿下了?” 晏宗文却说,“不清楚,应该是,这种小事我一般不甚关心。不过你想说的应该不是这块石头,而是想说无水岛垄断原石,掌控玉石市场行情之事?” “不错。” “你不也想这么干吗?” “……” “你不能因为我们财大气粗拿下了,就怨我们干了呀,对不对?” “我没怨你们,我只是想说,在碾压式的财力面前,果然再多的想法和谋划都无甚用处。” “话呢,是这么说,但反过来讲,若是没有足够的智慧和脑子,再多的财富也会被坐吃山空的。” “就无水岛这底蕴,足够三代人混吃等死了。” “嗯,这些钱晏族三代人光吃喝玩乐也花不完,但是呢,会有很多人因为他们的荒诞无用,一代人都活不下去。商之大者,不能光想着自己,你不是很明白这个道理吗?” 沈非念抬头看他。 他今日倒不是一身老农装扮,穿了身像模像样的长袍,鸦青色,质地极佳,做工考究。 深邃的双眸中透着智慧的光亮,唇边有只属于老者的宽仁笑色。 他拍了拍沈非念的肩,“不着急,无水岛大着呢,你慢慢逛,南边儿有片不错的沙滩,沙子是白色的,夕阳一照,会泛出粉色细光来,瑰丽至极,很多人称那里为玫瑰海岸,你这种小姑娘应该会喜欢的。” 说罢他便转身,忽又似想起了什么:“哦,你可以叫上顾执渊一同去,那里不是什么禁地。” “你便不怕我把这里的一切都偷师带走吗?”沈非念忍不住问。 晏宗文豪爽大笑,“尽管偷师,惠泽天下,我等福份。怕只怕,你没这本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我希望你,掌控无水岛 置身于街市中,路上行人并不熙攘拥挤,来往间也轻步缓行,不急不忙,摇着扇子站在铺子柜台后说笑闲谈的妇人比比皆是,也见有指挥着工人搬运货物的老板娘泼辣爽利。 并不会有任何人因为她们的性别而露出异样的眼光,又或者高看一眼的尊敬。 在这个地方,女子从商似乎是一件寻常至极的事情,不值一提,更没有拎出来细说的必要。 沈非念走在这样的地方,生出一种强烈的割裂之感。 若是这里的人换一身衣裳,便与现代无异了。 而且这将是一个高度发达先进的城市,因为这里不存在最基本的民生问题——温饱。 夕阳下的玫瑰海岸果然透着淡淡的粉色,细光微闪间,美得恍若人间天堂。 赤着双足踩着柔软的白色沙滩上,温柔的海水呢喃着亲吻着她雪白的脚丫子,海滩上偶尔有被浪潮带来的海星和贝壳,四处散落着。 “来这里也有三日了,你觉得如何?”顾执渊跟在沈非念身后,跟着她留下的脚印子,踩着细碎的步伐。 “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又有些一样,这里工业化的高度发达的确让人诧异,我很难想象,在这个世界,还有这样先进的文明存在。” 这些是顾执渊从未听说过的词语,但他聪慧,很快就能揣摩透沈非念的意思。 于是问:“你是觉得,这里比大乾,盛朝,襄朝都要更好,是吗?” “如果以发展的眼光来看的话,是的,这里比你们三国都要好。”沈非念无奈道,“我以为一个闭塞的小岛会是落后原始的,实在没料到,他们并非闭门造车,而是不屑下凡。” “那我看到的,或许与你不一样。”顾执渊拉着沈非念坐在礁石上,听着海浪轻鸣。 沈非念在他怀里窝了个舒服的姿势,“对哦,你在岛上也好几天了,跟迟恕去了哪些地方,看得怎么样?” “你知道为什么这座岛上的禁制之地允许你畅行无阻,却不让我与迟恕踏足吗?” “不知道。” “因为他们知道,很多时候,我们能看到的东西,你看不到。并非你不够聪明,而是你没在权力的浸淫下成长。” “听上去并不是在说我蠢,但怎么感觉就是在说我蠢呢?” 顾执渊乐出声,好笑地拿下巴摩挲过她发顶,“不同于你所关心的方向,你去作坊……” 沈非念打断他,“按那个规模来说的话,不能再被称作坊了,是工厂。” “好,工厂。”顾执渊顺着她,“你去工厂,而我更关心的是这座无水岛是如何运转的,又是如何培养出能一击毙杀不尘者的高手,还想知道,他们是如何积累这些财富,又如何利用这些财富的。” “这些问题,似乎要触碰到无水岛的核心。” “对,所以他们不会轻易让外人碰到这些秘密,至于你……我有一种感觉,他们没把你当外人。” “你最初不是挺想我来这里的吗?你也不知道原因。” “沈非念,我最初,是希望你掌控无水岛。” 第一百八十五章 小生求饶,娘子恕罪。 沈非念一下就抓住了顾执渊的逻辑漏洞,或者说,顾执渊也根本没想瞒着沈非念。 所以沈非念问他:“你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他们会对我做什么,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希望我掌控这里?顾执渊,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有。”顾执渊笑着点了点下巴,“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你放心,我永远会站在你身边。” 沈非念从他怀里抬起头,仰面看着他,“我其实没有怀疑过你会对我不利,即便是当时你离开乾朝,我深陷囹囫的时候,我也没有怀疑过你,我讨厌的只是你自以为是地对我好,我希望我们参坦诚相待。” “那说到这个,你可没有告诉我,当时你拿到襄朝细作的名单上,有沈澜弦的名字这件事。”顾执渊低头,含笑的眸子深深地看着沈非念,那眼中满溢的温柔和爱意,如此刻的海水般能将沈非念溺毙。 沈非念一时心虚,飞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梗着脖子,“好你个顾执渊,你监视我呢!” “恼羞成怒,又要开始蛮不讲理了啊。” “你有没有求生欲!” “有有有,小生求饶 ,娘子恕罪。” “谁是你娘子,臭不要脸!” “此娘子非彼娘子,不过你要这么认,我倒也是万般愿意的,娘子。” “顾执渊!” “哈哈哈……” 顾执渊大笑,勾首低头,薄唇覆在沈非念气得微微嘟起的红唇上。 她的身子忽然就一软,酥麻的感觉自脊髓直窜脑海,本是因为生气紧紧攥着的拳头软软松开,不自主地伸出细长双臂绕在了顾执渊脖子上,轻轻地环着。 顾执渊的揽着沈非念细腰逐渐收紧,修长手指将她轻薄的纱衣揉捏成了缱绻的形状,自他掌心传来的灼热烫得沈非念肌肤发热。 当两人的呼吸都渐渐沉重,沈非念喉间下意识地发出一声嘤咛。 她又羞又恼,竟然发出这么羞耻的声音,赶紧退开别过头去,抿紧着唇不肯再发出一点点声音。 顾执渊轻声低笑,将她拥在怀里不再有其他的动作——主要是再有什么其他动作,他也怕自己忍不住。 现如今的沈非念已经彻底长开了,身段曼妙,模样娇俏,是块瑰宝。 叫他如何不想采撷? 湿润的海风带着潮意,沈非念的心情也一片微澜,靠在顾执渊宽厚的胸膛上,把玩着他腰间坠着的豹子胸针,消磨了好一会的时光。 过了不知多久,夕阳将要沉入海平面,墨色开始晕染天地间。 “晏宗文对很多事都不插手管理,却知道沈澜弦,而且知道他被关在何处,所以我觉得,诱使沈澜弦上岛之事,他是知情的,甚至可以说是一手策划,那么也就是说,他与迟恕应该是认识的,或者说,迟恕与他达成了什么协议。” 顾执渊听着她轻轻的声音,点点头,“当然,若要认真算起来,无水岛也是襄朝国土,他们有往来自是正常。不过你放心,他们既然是利用沈澜弦逼你上岛,那眼下他们就不会对沈澜弦不利。” “嗯,这也是我并不焦急着去寻找沈澜弦下落的原因,偌大的岛上处处都透着危机,要找人就更为不易。” “我会尽快帮你找到的。” “你要当心。他们能一击毙杀不尘者,恐怕岛上高手如云。” “我知道,放心,我有办法。” 顾执渊的目光望向远处彻底模糊的海平面,暗夜里的海水涟漪看似温柔,又暗藏汹涌。 第一百八十六章 赵楚,严楚,晏楚。 海上月升起时,沈非念感受到了凉意,窝在顾执渊温热的胸口不想动弹。 大抵是太过安心,而她这段时日又许久不曾这么放松过,靠着他不知不觉便熟睡过去。 顾执渊抱着她往回走,熟睡中的沈非念不似平日般,没有那么张牙舞爪凶得不得了,也不会全身上下都写满了防备。 睡在自己怀中的这个小姑娘,恬静美好极了,呼吸轻轻浅浅,眼睫长长卷卷,像一尊精雕玉琢的瓷娃娃,粉嫩柔美得让人瞧不够,爱不够。 心底一片发软的顾执渊只觉得,若在此刻沈非念向他开口索命,他大概也会甘作裙下臣的奉上灵魂和生命。 “睡,沈非念,我敢让你来这座岛上,就一定能保你平安无恙,如果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一定有办法带你离开。睡,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找到沈澜弦解你心结,也会找到半瞬寒丝让你不被人牵制。” 他喃喃自语着这些,明知沈非念听不见,还是细细地说给她听。 或者说,正是因为沈非念听不见,他才说这些话。 平日里的他,似乎很难开口说情话,总觉得话到嘴边都会被自己咽下去,平白添了好多的误会。 似有所应般的,沈非念嗯嗯哼哼地在他怀中拱了拱脑袋,在他胸膛里钻得更深了些,像只贪睡的小兽,乖得不得了。 回到落脚的住处,寒川和织巧他们正在院子里围着看什么东西,见到两人回来刚要说话打招呼,又被顾执渊摇头止住,低头看了看怀中正酣睡的沈非念,示意他们不要扰佳人好梦。 寒川一脸姨母笑,连连点头表示懂了懂了。 安放沈非念睡好又坐在床榻边看了好一会儿后,顾执渊才起身离开轻轻合上房门,冲寒川道:“方才你们在看什么?” 寒川答道:“地形图,这些天我,织巧,黄雯,咱们三分头行动,去了这无水岛上不少地方,将去过的各处都画了下来,这主城的分布是摸了大概了。” “织巧?”顾执渊眉头轻蹙,寒川和黄雯有功夫在身,四处打探被人怀疑了也不碍事,可以脱身,织巧她一个弱女子怎好做这种事? 寒川也是无奈:“这真不赖我啊,爷,这织巧,她喜欢沈澜弦,沈澜弦就被关在这岛上,她平日里怕沈姑娘担心,不敢表露半点焦急之心,可她怎么不煎熬呢?所以这四处打探的事儿啊,还真不是我叫上她一起去的,是她非要跟着去!” 顾执渊闻言望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的织巧,如今的他大概是被沈非念同化了,勉强着也能以己度人,有了那么一点共情能力,便只道,“照看好她,非念极为看重织巧,莫要让她出了什么事。” “这个您放心,我把我自己丢了也不敢让她丢了的。”寒川笑嘻嘻地说道,“对了爷,之前您让我打听的事情,我打听到了。” “说。” “二十年前这岛上的确有一个很是惹眼的女子,但不是白楚,也不是严楚,而是晏楚。” 顾执渊皱眉,“什么?” “我一开始也觉得奇怪,怎么这仙女儿有这么多名字,但我仔细比对过了,晏楚,就是襄朝皇室的楚公主,严楚。据这岛上的老人回忆,当年晏楚极得晏族族长器重,那是真把她当亲生女儿一般疼爱教养。” 寒川说到这里,停了下,似乎有些犹豫。 “继续说。”顾执渊示意道。 “不知真假,据说,当年晏宗文是将晏楚当作下一任族长在培养的,而且当时很多人都已经默认了这个事情。但是,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晏楚被逐出无水岛了。” 顾执渊听到此处,眉头紧锁起来。 当年那个待他亲厚的女子,到底还有着怎样的谜团? 她又为何被逐出无水岛? 她身为襄朝皇室公主,又怎么会在无水岛生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 顾执渊问道:“先不想这个,可有沈澜弦的消息?” 寒川回话,“还真有,我听人说,沈澜弦闯岛那日险些被一箭射死,是有人下令救了他,他上岛后就被晏翘带走了,具体关在何处无人知晓,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还活着。” “怎么确定的?” “这便是诡异之处了,他写了不少医书,送给各处医馆,现如今岛上还真有不少人知道这位沈神医。” 顾执渊一听便了然,不禁扬眉笑道,“这岛上之人行事,果然有趣。” “爷,俺不懂。”寒川很果断地承认了自己是个傻子的事实。 “编写医书是假,让沈非念知道他还活着是真,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医书送出来,就证明他还活着,哪日这医书断了,沈澜弦便危险了。他们知道沈非念一定会四处打探沈澜弦的下落,便故意留这么个口子让沈非念闻到风声罢了。” 寒川不由得啧舌,“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直接放风声不就行了,还非让人写医书,闲的呗?” 顾执渊却道,“风声口口相传难免有错漏差池,而医书是实实在的实物,这便是区别了。医书有带回来吗?” “有啊,我瞧过了,但是实在看不出什么蹊跷来,想必看守他的人不会让他在书中夹带消息,一点儿信息也没有!沈澜弦这个不中用的!” “也许不是他不中用,而是他不想让沈非念知道他在哪里。” “爷,俺不懂。” “……”有时候顾执渊也会想,他留着寒川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来,到底是不是个错误。 他耐着性子压着恼火解释:“他喜欢沈非念,自然不希望沈非念为他涉险。” 寒川先是恍然大悟地点头,“哦,原来是这样啊——”然后又猛地鬼喊鬼叫,“卧槽!什么!这不对啊!他算哪根葱!这小王八瘪犊子凭什么喜欢沈姑娘!他把爷你当摆件儿呢?还有织巧咋办!卧了个大槽啊!” 顾执渊一记眼刀劈过去! 寒川的大嗓门戛然而止! 寒川压低声音悄悄使坏:“要不,爷,咱别救他了,就让他死去!” 第一百八十八章 请往长老阁 清晨几人围坐在桌前用早点,沈非念昨夜睡得饱睡得好,精神头很足,气色红润,眼睛都亮晶晶的。 早点又很是合她味口,一碗小米粥下肚后,她自然而然地将空碗递给顾执渊。 顾执渊顺理成章地接过来,给她又添了些,顺便还问道:“给你剥个鸡蛋?” “好啊,不过我不爱吃蛋黄,你吃,。” “挑食。” 嘴上他是这么说的,手上却是把蛋黄留在自己碗里,将蛋清递给她。 坐在对面的黄雯和织巧滴溜溜着眼珠子,对视一眼,想说点什么,又不敢说。 怎么感觉上岛以后,这渊王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以前的渊王爷全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近,很不好惹,现在却是一副居家贤夫的体贴模样。 这可太叫人难以适应了。 乐坏了的人是寒川,他巴巴儿地替自家王爷邀功,一脸献媚地样子,“沈姑娘,你不爱吃蛋黄啊?可太巧了,咱们爷最爱吃蛋黄!你下半辈子的蛋黄我们爷都包了!” “……”顾执渊,其实我也没有那么爱吃。 “那敢情好啊,浪费粮食可耻,以后蛋黄就交给你了哈!”沈非念豪爽地拍了拍顾执渊的肩。 “交给他交给他,下下辈子的都可以交给他!”不等顾执渊说话,寒川先急急忙忙应下。 他可太清楚自家爷是个怎样的闷葫芦了,就怕他不说,自己得赶在沈澜弦回来之前,好好地将他们二人的感情牢牢巩固起来。 那必须是坚不可摧,万物不可使其移的巩固! 顾执渊难得地没有揍寒川让他闭嘴,毕竟这听上去,沈非念似乎是答应了她的下半辈子和下下辈子都交给自己。 “对了,你们这些天都没有见过迟恕吗?”沈非念忽然想起这茬。 “没见过,打从咱们上岛以后,他就没跟咱们在一块儿了,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寒川见缝插针地卖乖,“哪儿像咱们爷啊,生怕沈姑娘你离开他视线十步以内,这岛上咱们人生地不熟的,沈姑娘你若是有什么急事找不着人可怎么办哦,咱们爷可担心,可关心,可忧心你了!” “……”沈非念无语地看着他,“寒川,你今天莫不是有什么大病?” “那沈姑娘你赶紧嫁给我们爷好不好啦?今天就拜堂!” 顾执渊“啪”地一巴掌扇在他后脑勺上,险些把寒川的脸直接拍进碗里,沉声道,“吃你的饭!”然后又瞪了沈非念一眼,“你也好好吃。” 沈非念冲他呶了下嘴,小声逼逼,“又不是我先说的,凶个锤子。” 黄雯和织巧再对视一眼,嗯,回来了,这才是他们熟悉的渊王爷,贼吓人! 一片祥和间,却听得外面有人敲门:“敢问沈姑娘是住在此处吗?” 沈非念闻声看去,来人是一个身形清瘦,容貌不俗的男子。 “我便是沈非念,敢问阁下是?”沈非念抬起头来,望向那男子。 男子神色微怔,既是未料到沈非念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更未想到她的容貌如此脱俗绝尘,清艳惊人。 他的失态落在沈非念和顾执渊眼中。 沈非念往顾执渊肩头轻轻靠过去,红唇微勾但一双明眸中却不带半分笑色地看着晏行之。 晏行之立时回神,低下了眼睛,“在下晏行之,今日特来叨扰沈姑娘,是想请沈姑娘前往长老阁一叙,若有唐突之处,还望见谅。” 他这会儿倒是礼数周全了,就是这个姓,姓晏……这就有点儿意思了啊。 沈非念下巴靠在顾执渊肩上,手中闲闲地捏着勺子,轻搅着碗里的小半碗米粥,笑声道:“不唐突,不过可以等我用完早点吗?” “自然,是晏某来得太早了,我便在外面的马车里等着姑娘。”他说罢拱手一礼,点头离开。 只是他这话说得,摆明了是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请”过去的呀。 顾执渊拿过帕子递给沈非念,“晏族分支众多,主家晏宗文一脉并无太多后人,晏行之已是晏宗文三代之外,他还有一个哥哥,名叫晏敬之,晏敬之雄才大略,有经天纬地之才,但他为人低调,鲜少露面。长老阁共有五位长老,身份神秘,地位崇高,是这座岛上最有权力的几人。” 沈非念拭了拭唇角:“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说了嘛,我看的和你看的东西不一样,你看生意,我看权术。”顾执渊又递给她一杯香茶,“这五位长老共同决定无水岛的重大事宜,平日里基本不会出面,更不会轻易见人,此番见你,五人齐聚算是隆重了。但是晏宗文作为最高掌权人,一言九鼎如同圣旨,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其他五人必须服从。” 沈非念星星眼托腮,满是崇拜地望着顾执渊,“那你说,他们为何要见我?” “试探你。” “试我什么?” “试探你对无水岛的态度。”顾执渊认真地看着沈非念,“非念,你记好,你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嗯?” “不要让他们知道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就是扯胡话,瞎说呗。”沈非念嘿嘿一笑:“放心,这个我很在行。” 顾执渊勾唇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别担心,没事的。” “嗯,我信你。”沈非念坐直身子,对织巧道:“来,帮我更衣,看来是个大场面,不能落了气势。” “好嘞!”织巧麻利起身。 织巧心灵手巧,动作又干脆利落,很快便为沈非念挽好了发,别上了簪——那枚她娘亲留下的发簪。 走到外面时,果然便见到晏行之负手背对而立,正等着自己。 听到声响晏行之回过身来,精心梳妆打扮过后的沈非念更如玫瑰着露,娇艳欲滴,摄人心魂。 晏行之内心再次感叹,无水岛不乏美人,或柔情或妩媚,竟无一人似她这般,美得如此嚣张跋扈,张扬骄狂。 灼烈得似一轮骄阳。 “久等了,还要辛苦晏公子带路。” “份内之事,沈姑娘,请。” 他抬手,请沈非念上了马车。? 第一百八十九章 五长老,鸦隐 马车越走四周越安静,直到彻底驶向一片清静之地,将繁华热闹的街市渐渐留在了后方,倒是有海浪声入耳。 沈非念有些好奇,便问晏行之,自己可否能看看马车外面。 晏行礼说:“族长有吩咐,凡无水岛各处,沈姑娘尽可前往。所以这一段路程又有何不可看呢,沈姑娘尽可随意。” 听他这么说,沈非念便也放心地挑开了马车帘子。 这一看,着实令她惊诧。 他们已经到了海岸边,但自此处岸边码头处,有一道长长的白桥,如同一道白练般,直直地伸入海中,连接起了一处与无水岛相距约摸千米的独立岛屿。 他们的马车正驶在这座白桥上。 七月海岛梅花开已是离谱,海上架桥足千米更加离奇。 “此桥唤作不思廊。”晏行之颇有兴致地给她解说:“站在不思廊上,便应该什么都不想,尽情欣赏置身海面的风景,饱览大好风光。” 沈非念哑然失笑,是啊,在这样的奇迹面前,啥也别想了,这都是正经八经的真金白银砸出来的产物。 无水岛,当真是壕无人性啊。 “无水岛处处皆有神迹,晏公子习以为常,我瞧着却是大为惊叹,倒是显得我未曾见过什么大世面了。”沈非念笑声道。 “沈姑娘妄自菲薄了,不少人第一次见到不思廊可比沈姑娘的反应大得多,他们惊诧到难以理解,沈姑娘已是足够沉稳淡定。”晏行之却道。 沈非念想着,倒也不是她足够沉稳淡定,只是她也曾见过这样的大桥罢了。 那小小的岛屿却也没有什么太出其不意的别名,就唤作长老岛,岛并不大,在原有的岩石地貌上,就着地形修筑了亭台楼阁,组成了整个长老阁。 其中最为气派的那座阁楼,比起襄朝的王宫也不遑多让,那雄伟高耸的华表,飞翘雕兽的屋檐,金堆玉砌,璀璨得像一颗海上明珠,熠熠夺目。 岛下的人并不多,倒显得这里宁静幽远,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声格外清脆婉转。 拾阶而上,一直走到那座最气派的阁楼前,沈非念看见牌匾上三个金色大字——慎思楼。 步入慎思楼,里面极为空旷,目测之下穹顶足有十余米高,人站在其中,显得极其渺小。 拱形穹顶由彩色琉璃制成,纹制了各式纹样,颜色丰富,阳光穿透穹顶透进来,照得大殿内一片光明透通。 沈非念不由得想到了襄朝王宫的风格,倒是与这里有些相似。 大殿中置放着五张高座,正好沐在光中,沈非念进去时,高座上已经坐了人。 其中四位倒是可以看清容貌,两位中年人,其中一个是位妇人,两位老者,还有一位坐在右侧的人却带着银色面具,不知其貌,也不知其年龄。 “见过长老,我奉命将沈非念请过来了。”晏行之拱手行礼。 “沈非念见过几位长辈。”沈非念微微躬身。 “长辈?哈哈哈。”其中一个胖胖的中年人大笑道,“鸦隐,你怕是担不起这声长辈啊。” 他说话时,看向的是那个带着面具的人,想来那就是鸦隐。 “称谓而已,无关紧要。”鸦隐开口,听声音倒的确是年轻人。 “沈姑娘莫要害怕,这位鸦隐长老脾性向来古怪,我们都习惯了,你来岛上住得可还习惯?”胖胖的长老笑呵呵地问,倒挺像拉家常的。 沈非念回道:“一切都好,多谢晏长老关心。” 来时路上,沈非念问过晏行之这几位长老的称呼。 胖胖的晏长老是晏族旁支,也是晏行之的爷爷,但在长老阁中并不是最有地位的,说话最有份量的人,反而是那位年轻的面具人,鸦隐。 听说,他是晏宗文亲自提拔进长老阁的。 “你倒是一副热心肠模样。”阴阳怪气说话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儿,姓段。 段长老冷冷嗤笑,“莫不是你看族长待这小女子颇为亲厚,想早些打点好关系,为你们那旁支小户谋益处?” 晏长老仍然笑呵呵:“段兄说话何必如此刻薄,这沈姑娘初来岛上,听到你这般说话,还以为咱们两个之间不睦呢。” 段长老轻哼一声,表情虽仍有不屑,但嘴上到底没说什么了。 看着这一幕的沈非念神色安然,眉眼不动,心下却在笑。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她就知道,无水岛绝不可能是什么乌托邦,勾心斗角利益拉扯之事,必不会少! 她低眸暗思间,察觉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看。 稍稍抬头望去后,发现视线源自那位鸦隐长老。 可未等她看明白那眼神的含义,她又听到那位女长老开口说话,“沈姑娘,你此番上岛,所为何事?” 这便是要进入正题了,沈非念抬眸望向那位身段丰膄的妇人,岁月在她面容上留下了痕迹,但仍可以看出她当年的美貌。 “并非我要上岛,是这岛上有人,想我来此。”沈非念说道,“若这位温长老将我五哥沈澜弦此刻下落告诉我,再卖我一株半瞬寒丝,我即可便能离去。” “沈姑娘此话谬矣。”温长老笑意柔婉,“无水岛若是能来去自如,还何以立足?至于你所说的沈澜弦,并非是我等将他掳来,而是他自己闯上岛的,未将他斩杀已是我等仁至义尽,至于何时放了他,需得族长手令。至于半瞬寒丝……这等寻常之物,你若是想要,自去取便是,我何需卖你?” 沈非念便笑,“晏族长鲜少插手岛上事物,却对一个小小的沈澜弦如此上心,温长老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来这岛上,是你们晏族长想让我来。所以,我是走是留,也当由他来决定,诸位又何必在这里绕弯子,不如开门见山——你们不想我留在岛上,是吗?” 温长老目光微斜,看了一眼瘦瘦的段长老。 段长老三白眼,阴冷地盯着沈非念:“世人贪婪,觊觎无水岛财富之人更是狠毒,沈姑娘,你在乾朝的名声,可不算好。” 第一百八十九 我们不是要驱逐你,是要杀你 温长老的话可谓难听,但沈非念听闻后却不见半丝不喜。 这一路走来,讨厌她嫉妒她憎恨她的人从未少过,来这无水岛后许久不曾被人敌视针对,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她没有回答温长老的问题,只是说道:“我有些事想与众位长老密谈,不知可否,摒退下人?” 温长老神色微动,看了看其他几位长老,众长老皆无异议,便着晏行之带着下人退出殿外,并合上了厚重的大门。 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沈非念往后退步,一步,两步,三步。 瞳仁微缩,暗自蓄力,集中,精准,迅速。 一片光芒璀璨间,五位长老似失魂般。 “沈澜弦此刻现在何处?” “西坊井子巷黑色大门那户。” “半瞬寒丝种于何处?” “城中有一处名叫万草枯的药圃,那里种着半瞬寒丝。” “如何取得?” “半瞬寒丝并不难求,平日尽可随意购置,只是十日前族长下令岛上禁售半瞬寒丝,且在你等在岛上这段日子,不得提及此物,故而尔等不知情。” “你们族长处心积虑将我诱来无水岛,是何目的?” “你乃晏楚之女,族长待晏楚视若血脉,曾有意传族长之位于她,此番着你上岛,是为考察你的品性和本事。若能得他青眼,你极有可能成为下任晏族族长,掌无水岛。” “所以你等将我叫来此处,是想逼我离开?” “你这外岛之人,焉有资格染指无水岛?!” “呵。”沈非念冷笑,我有没有资格且另说,老娘还不稀罕呢。 那位段长老最为气愤,被催眠时亦激愤不已,“尔等外岛之人,欲望满身,贪婪如饕餮,无水岛数百年基业岂能交给你们这些人?当年你娘便是如此,贪不知足,狠不足慧,你却连你娘也比不上,无水岛,你也配!” 看来这些人对自己的不满和厌恶,是有根源的啊。 “所以你们准备怎么对付我?将我逐出岛去?就像当年对我娘那样?” “哼,我等当年对她抱有质疑,可从未驱逐过她,是她自己恩将仇报自离岛去,她离岛便罢,竟还带走了我的儿子,她死有余辜!” 儿子?段? 段斯予? 所以段斯予说,他与自己会在该相遇的地方再相遇,是指无水岛? 他在无水岛? 他竟是段长老的儿子? 当年到底还发生了什么? 沈非念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可是她时间不够。 在这里问得太久太多,外面守着的人势必要起疑,她不能暴露。 所以她只能压下这些疑惑,再次问道:“若我要离岛,最安全的方法是什么?” “岛上每日都有船舶出海前往各处行商,你若能乔装上岛,自可离开。只不过我无水岛外出行商之人皆是可靠之辈,口风严谨且绝不会被任何人收卖,更有暗哨严密监视,你所过之处皆有眼线。你想擅自离岛,除非死。” “若被你们驱逐离开呢?” “我等从未想过将你驱逐,我等要的是你的性命!” “不怕晏族长怪罪?” “呵呵,无水岛上祥和宁静,但总有些不听劝的人溺毙海中,你似乎很喜欢玫瑰海岸。” 好恶毒的心思啊,自己还什么都没做呢,他们就已经动杀机了。 “真的仅仅只因为我是岛外之人,所以你们就容不下我?” “无水岛,只能由岛上之人掌执!” 沈非念轻挑眉头,“你们希望谁接任族长之位?” “我的孙儿,晏行之!”一直没开过口的胖胖晏长老,终于冒出来了第一句话。 只是他话音还未落,就听得段长老冷嗤连连,“就凭他?若是你的长孙晏敬之还可一看,晏行之算什么东西?” 晏长老反唇相讥,“我的孙儿不配,难道你就配了?残躯朽骨,你又能熬得过族长寿命再说!” 温长老不甘落后,“无水岛从未有过女岛主,既然当年晏楚有望,我又如何不能一争?” 赵长老迎头赶上,“族长继任乃是要事,自然得是德高望重之人才好。” 眼见着他们四个快要打起来了,沈非念不免失笑。 丑陋。 但她也发现,那位鸦隐长老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就坐在那里,一直缄默。 可不知为何,沈非念就是对这个人很好奇。 如此年轻就坐上长老之位,而且还是晏宗文亲点的,他有何过人之处? 而且这番下任族长之争,他一言不发,似乎是毫无兴趣? 团团疑云在她脑海,她忽然就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看看面具下面这张脸。 于是她谨慎抬步,慢慢走上前去,又走上了三阶台阶,站在那把高椅前,和鸦隐长老几乎贴面而立。 离得这样近了,才发现这的确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只是很深邃,漆黑的瞳孔里似乎藏着深渊。 她抬手,就要揭下他的面具看一看。 那鸦隐长老直直地看着沈非念朝他走来,与沈非念长久对视,却忽然出声:“依我看来,这族长之位与其看你们在这里像跳梁小丑般争来斗去,丑相毕现,倒不如给了沈非念,还省了许多事。” 他突然开口说话吓了沈非念一跳,吓得她赶紧缩回手往后退了两步,又险些摔下台阶。 鸦隐伸手,及时抓住她手腕,眼中似有笑意,语气却听不分明:“沈姑娘觉得呢?” 沈非念用力甩开他的手连连后退,站回原处,心里突突跳个不停,眼神都险些慌乱起来。 当真奇怪,这殿中其他四人都不曾给过她这种心慌的感觉,独独这位年轻的鸦隐长老却让她分外不安。 经得这么一闹,她精神力不太稳定,便不敢再催眠这些人。 定了定神后,她收起催眠秘术,一如先前般地笑望着几位长老。 回过神来的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说,“你有什么密事与我等相商?” 沈非念面色从容,“我只是想向各位请教,无水岛并非微小之地,人口也众多,更有往来船只行商,总要与外界接触,你们是如何做到,外人对这里,丝毫不知的?” 第一百九十章 傲慢自大的长老们 几位长老恢复了常态,又是那副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傲慢姿态,听到沈非念的问题后,嗤然一笑。 那段长老说:“你摒退众人,就为了问这个?” “不错,我实在好奇。”沈非念倒也懒得介意他不屑的态度,反正自己真正想知道的大部分都问到了答案。 “岛上之人从小便知道一个道理,无水岛不容背信之人。凡能出海之辈,都是经过多次考验,口风严谨之人,对外,他们只会自称是襄朝商户。若是有人不惧泄露无水岛,那下场……” 段长老说到这里时,莫名地笑了下,低头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沈姑娘还是不知道为好。” “沈姑娘何等胸襟胆魄?有什么不能说的。”接过话头的人是晏长老,晏长老笑呵呵地说道:“会被诛戮殆尽,无论是泄密之人,还是无心听者。咱们段长老专司此事,手段最是高明不过了。” 这明褒暗讽锦里藏针的话,让沈非念忽地背脊一凉。 也就是说,岛外之人只要知晓这个地方的存在,就会被抹杀? 哪怕他们是无意间听到,对此处毫无念想,也难逃一死? 如何残暴狠绝的守密之法,难怪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听谁提起过无水岛。 沈非念还想到一个问题,如果真如段长老所说,那么,他们需要有极其强大的暗网,才能时刻知晓风声。 蓦然间,沈非念觉得无水岛远比她看到的更为可怖。 她心思电转,却只笑道:“原来如此,都说最能守住秘密的人是死人,看来段长老深谙此道。” 段长老慢悠悠地说道,“长老阁众长老各司其职,这不过是我的份内之事,无水岛从来无需为外人所知晓,这不仅是大家默认的事实,更是铁律。” 沈非念忍了又忍,终究没有忍住,还是问道,“可那些外人,或许只是无意间听到的呢?他们便该死么?” 段长老却很是不以为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范于未然永远不会有错,你也是行商之人,难道不懂规避风险之说吗?” 他的语气实在是太过轻描淡写了,漠然至极,仿乎这是天经地义! 沈非念的手心轻轻握紧,太阳穴突突直跳,紧紧地咬着牙关,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涌,一股郁气滞在胸口,快要让她透不过气来。 就在她要开口质问时,鸦隐长老却缓声开口道:“若沈姑娘你只是想问这个,如今你已知晓答案了。无水岛行事,向来不需对外人多作解释。” 沈非念转眸望去,眼底的怒意克制不住,可鸦隐看她的眼神却平静得如一汪古井,莫名地,沈非念便泄气。 她在这里生气,愤怒,痛恨又有什么用? 她能改变什么? 她不过是良心尚存,人性未泯,所以看不过眼这残暴作派罢了。 可到底,她能做的也只有看不过眼。 “鸦隐长老说得是,今日正事倒是还未说。”温长老笑着打了个圆场,她对沈非念说道,“沈姑娘,我等并非不欢迎你,只是想知道,你对无水岛究竟是何看法。” 她的话问得已经很是巧妙了,拐弯抹角地打探着沈非念对无水岛的态度,以求证沈非念以后会否接手无水岛。 但沈非念内心已然清楚这些人对自己的态度。 他们只想自己死。 以免和他们争夺族长之位。 她又经得方才段长老那一遭,内心涌起强烈的厌恶和反感,无论这地方有多好,都无法掩盖他们犯下的血腥罪孽。 此刻的沈非念只想尽快离开无水岛,不愿和这里再拉扯上任何关系。 所以沈非念回话道:“无水岛很好,只不过不太适合我。我想,我会向晏族长求一个方便,请他放我离开。” 众长老对视一眼,似乎都未想到沈非念会是这般回答。 他们甚至怀疑,沈非念是不是不知道晏族族长意味着什么。 不过,她不知道也好,正好不会成为他们的绊脚石。 “我今日还有事,恕不能陪几位前辈再聊下去了。”沈非念拱手请辞。 几人倒也没有为难沈非念,她说要走,便让她离开了。 马车再度经过不思廊时,沈非念没了看景致的心情,倚在马车车窗边上望着蔚蓝海面,心绪万千。 “沈姑娘与几位长老聊得不是很愉快吗?”晏行之见沈非念情绪不高,主动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罢了。”沈非念打起精神笑说道。 “原是如此。”晏行之道,“不知道沈姑娘稍后可有其他要紧事?” “怎么了?” “其实无水岛上有诸多妙地,沈姑娘上岛后一直无个熟人引路,怕是不曾去过。沈姑娘若是得空,我可以陪你去看看。” 沈非念心底警铃大响。 晏行之他爷爷,胖胖的晏族长在为他争取族长之位,而晏行之居然对自己这个最大的竞争对手示以如此之大的好感? 他爷爷不得打断他三条腿啊? 见沈非念不说话,晏行之看上去有些紧张,忙道:“你不要误会,我并无恶意,无水岛上有一家风味绝佳的烧鹅店,我想请你去尝尝罢了。你若是不得闲,那便是我唐突了。” 沈非念抿了点笑意,说,“不唐突,只是我今日有些乏了,怕是要辜负了晏公子你一片热忱。” “无妨,下次再去也一样。”晏行之说,“既然沈姑娘你乏了,便好生歇息。” 晏行之悄然地长出了一口气,手放在膝盖上,偶尔紧张得抓了抓衣摆,将衣服上绣着的祥云文案抓成了一团,一如他纷乱的心绪。 马车帘子掀了起来,今日并不如何猛烈的海风吹进来,撩动着沈非念衣衫,领子微微被吹开一点点。 顺着修长优雅的颈脖往下,露出一小段如玉似瓷的销骨,映着日光,通透粉嫩。 像是一段上好的骨玉。 无端就生起万种旖旎。 晏行之一时看怔,久久不能回神。 渐渐的,眼中显露出奇怪的神色。 沈非念倚窗看窗外,未曾发觉。 第一百九十一章 亲亲你,嘴里有烧鹅味 回到别馆的沈非念蔫蔫地趴在桌子上打不起精神来,织巧以为她遇上了什么不好的事,担心了半晌。 沈非念都只是摇头,说她只是有些乏,犯会儿懒睡一觉就好了。 “睡着可就吃不着刚烧出炉的烧鹅了。”顾执渊含笑的声音传来,后面跟着的寒川手里还提着个食盒,献宝似地嚷嚷:“沈姑娘,这可是我们爷特意打听过的,这破岛上也就这烧鹅能吃了,哪儿像咱们盛京遍地美食。” 沈非念“噌”地坐起来,气哼哼地,“就是说,而且谁要晏行之带我去吃烧鹅了,又不是没人给我买!” 顾执渊笑出声,“怄什么气?” 一边吃着烧鹅,沈非念一边狠狠地骂了一遍长老阁,将今日在长老阁所见所闻都说给了顾执渊听,大有一种打小报告的味道。 顾执渊看她撸着袖子大口啃肉,嘴里还愤愤不平地骂骂咧咧,可算是给她忙坏了。 给她倒了杯去腻的茶,也说,“确实荒唐。” 沈非念一拍桌子,将在长老阁憋着的满腔怒意和愤慨全都一股脑发泄了出来。 “就是说啊!他有什么资格轻易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谁赋予于他的权力随意处置一个人的性命!在这片岛上他作威作福占山为王,便以为这整个天下他都能宰执不成?!” 顾执渊:“就是,他有什么资格?” “就算是狗皇帝杀平头百姓也还要师出有名,除非那人真犯了死罪,不然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随意取人性命,生杀予夺这是什么好词儿吗?他姓段的就这么爱居高临下视众生为蝼蚁的优越感?我呸!” 顾执渊:“没错,他哪来的优越感?” “气死我了,真的气死我了,你是不知道他当时说这个话的时候有多理所当然!呵,真是搞笑,这无水岛是有多金贵,多了不起,听一听名字就要丢了性命,滚他丫的,妈的我要是能出岛,我非得给他闹得天下皆知不可!我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能将天下之人悉数杀尽!” 顾执渊:“好的,咱就这么干!” 沈非念骂了半天气也顺了,火也消了,猛地灌了一口茶,觉出不对劲来,鼓着腮气囔囔地瞪着顾执渊:“你敷衍我呢?别以为我气上头了就听不出来。” 顾执渊瞧着她鼓起来的小脸肉嘟嘟的,倒是很难得一见,沈非念向来削瘦,若不是生气,靠她自己是别想长这么圆润了。 嘴唇上还有微微的光泽,是喝茶太急沾留上的茶水。 顾执渊一个低头就凑了过去了,吻上沈非念。 沈非念一下子就僵直了身子,呆呆地坐得笔直。 这人最近什么情况啊? 这这这,动不动就动嘴是要干什么嘛? 有本事你再做点进一步动作啊!光动嘴算怎么回事? 但这次的顾执渊一点也不着急,反复辗转在她唇舌间,流连忘返。 亲着亲着顾执渊莫名其妙就闷笑出声了,低着头笑个不停。 沈非念被笑得一脸不解。 “烧鹅,挺香的。” “……” 沈非念大无语。 甚至有点想踹死顾执渊。 笑个屁啦。 她气得拿起拳头就往顾执渊身上招呼。 顾执渊被她捶得假假地往后倒了下,又伸臂揽过沈非念靠进怀里,下巴摩挲着她的发顶,语气含笑,“他们没有过份刁难你,大概是因为晏宗文。” “我才懒得管他们怎么想呢,我想尽快去找沈澜弦。”沈非念在他怀里抬起头,仰着面亮晶晶的眼睛巴巴儿地看着他,“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可以,去找沈澜弦之前,先去拿到半瞬寒丝,到时候带上沈澜弦直接离开。” “我也知道为什么我们找不到半瞬寒丝了,晏宗文封锁了此物,故意拦着我呢。” “老东西这么鸡贼?” “你今天说话很跳呀,一点也不像你平时的样子。” “因为心情好。”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烧鹅好吃。” “我杀了你啊!” 沈非念跳起来追着顾执渊揍! 追着追着就摔倒了扑进了顾执渊怀里,两人干脆就躺在了地上,沈非念伏在他胸口犯懒不动弹。 “你有没有觉得,襄朝和这里有很多相似之处啊。”她指尖摩挲着顾执渊衣襟上的刺绣纹样。 “不知真假,但是我从一些书上看到过,最初的襄朝是片贫脊之地,百姓食不裹腹,后来慢慢经商才有了如何这天下财都的称号。而带领他们走上行商致富这条路的,却是一些来自海上的贩子。现在想来,这些所谓的贩子,应该就是无水岛的人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整个襄朝都是在无水岛的扶持下建立起来的?” “也许,反正我知道,襄朝历朝历代都有设国师一职,而国师人选不由君王决定,是听从神迹。”顾执渊笑了下,“你在这无水岛上看了这么多的异事,觉得他们再造一个虚假的神迹,内定一个国师人选,会很难吗?” 沈非念小脸贴上顾执渊胸口,听着他缓慢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 她的心情也跟着一下,一下的沉重。 “如果真是这样,顾执渊,我感觉我若与他们作对,便是在蚍蜉撼树。” “若因力量微小而放弃坚持,因希望渺茫而选择逃避,也就不是你沈非念了。” 沈非念唇角绽笑,闭上眼睛伏在他身上睡着了。 她喧闹不安了一天的心,终于因顾执渊的这句话而平静下来。 自始至终,她从未怀疑过自己,她只是有些不确定了,但顾执渊永远会给她力量,会让她无畏勇敢。 她对顾执渊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和依赖。 顾执渊轻轻抚着她单薄的后背,指尖顺着她的脊柱上下摩挲,她漂亮的蝴蝶骨乖顺地伏下去,呼吸轻浅,睡得安然。 而顾执渊望着天空飘来白云浮于蓝天,眼中是一片幽暗。 他今日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迟恕。 自上岛后,这还是他头一回再遇到迟恕。 而且看样子他是主动来寻自己。?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这做国师怎么跟当和尚一样呢 迟恕仍是那身白衣,神态也依旧从容悲悯,他站在路当中偶遇顾执渊时,更像是在那处等着他。 “渊王爷。”他笑着打招呼。 “迟国师,多日不见了。” 迟恕说,“不知可否请王爷一叙?” 顾执渊看了看寒川手里提着的烧鹅,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沈非念又是个挑剔的小家伙,所以他说,“迟国师还是长话短说,我还有事。” “也好,那便不多耽误王爷的时间。”迟恕说道,“暂时不要去救沈澜弦,也不要找寻半瞬寒丝,这些事情你们可以交给我,也请务必相信我,时机一到,我自会救沈澜弦出来。” “哦?”顾执渊挑眉。 “沈澜弦这条线,当年是我牵上的,我自然要对其负责,王爷不必怀疑我的居心。”迟恕解释道,“王爷与沈姑娘在岛上应做之事,是思量如何夺取无水岛的族长之位。” 顾执渊却笑,“迟国师要操心的事情还挺多啊。” “我不想再做襄朝国师了。”迟恕突然说道。 顾执渊不解,他话题跳得是不是太快了? “襄朝国师,终身不得娶妻生子。”迟恕眉眼微低,声音也轻下去,“可我想娶阿川。” 顾执渊扬眉笑道,“所以你必须要摆脱无水岛的控制。” “对,所以,我希望沈姑娘成为无水岛族长。” “这便是你处心积虑让她来无水岛的原因?明面上看着,你是在替晏宗文行事,顺从他的意思将沈非念逼来这座岛上,实际上,你是在为自己谋划。” “情势所逼,我亦无奈。当时除了此策,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我不这么做,晏族长会用更残忍的方式让她上岛,后果不堪设想。我承认此事是我卑劣,沈姑娘若要怪罪,我以后任她处置,绝无怨言。” 顾执渊的眉眼未有松动,说到底了,顾执渊不是什么温软之人,除了对沈非念有百般好的耐心和万种多的包容外,迟恕这番锥心的苦衷并不会让他有所动容。 “此刻你们若是去找沈澜弦,必是有去无回。”迟恕见顾执渊不说话,又说道,“因为那就证明了沈姑娘她对无水岛毫无兴趣,无意族长之位,晏宗文便不会再留着沈姑娘,恕我直言,即便渊王爷你武功盖世,也无法带着沈姑娘活着走出无水岛,这座岛的恐怖之处,你们远未真正见识过,海上那一场对无尘者的屠杀,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顾执渊却说道,“若沈非念她不想要这族长之位,我绝不会强迫她,便是拼到我死,我也会让她离开,这一点,就不劳迟国师你操心了。” 闻言,迟恕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悲凉。 他转身没入人流中,只身离去,孤独万分。 顾执渊却担心着烧鹅别凉了,加快步伐往回赶。 此刻的沈非念就眠在他胸膛上。 “你在想什么呢?”沈非念睡得发懵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没什么。”顾执渊听得心里发软,不觉笑起来,低头亲了亲她的头发,“今日我遇到迟恕了。” 他将迟恕的事情说给了沈非念听。 沈非念在他怀里拱了拱脑袋,哼声说,“这国师怎么当得跟和尚似的,还不能娶妻生子得戒色?” 顾执渊没防备,“扑哧”笑出声,小臂搭在额头上笑得停不下来,胸膛都一震一震的。 她怎么总能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 “明天我去见晏宗文。”沈非念翻了个身,从他身上滚下来,枕在他手臂上。 “去见他干嘛?” “问问他,当无水岛的族长有什么要求。” “……你还真准备试试啊?” “干嘛不试?我不喜欢这个地方,所以我要得到这里再毁掉这里,如果晏宗文真有这么看重我的话,那就让他把位置传给我好了。” “你……有没有觉得,你想得过于简单了点?” “有,但我想烦了,不乐意动脑子了。” 顾执渊紧了紧手臂,又转过身子正对着沈非念,说道:“你不乐意想,那我认真给你分析一下,一个皇帝要传位给太子时,就算所有人都认定了太子就是未来新帝,老皇帝也要让太子磨历多年,这其中包括征战边疆,处理政务,收拢人心等等,这些事情一来是为了磨练本领,也是要做出一番功绩来,以后登基方能服众。” 沈非念问,“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就算当上了族长,也是个空有名号的花枪头,不能服众?” “至少长老阁你就压不住。” “这帮老东西!” “你不是说有个年轻的吗?” “这帮狗东西!” “……” “可是我不想在这里浪费上年的时间嘛!” “那你先跟我说说,为什么突然之间又想当族长了?” “女人就是很善变的呀。” “理由充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一些话题很要紧,一些故事当消遣,就这般消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光。 到了夜间,午觉睡得好的沈非念毫无倦意,便干脆起身去夜市闲逛。 无水岛从无宵禁,便是到了子时街上也有摊点夜宵,热闹得很。 沈非念买了点小零食边走边吃,有意无意地往西坊井子巷那边靠近,打眼一瞧,巷子里的确有一户黑色大门的人家,只是大门紧闭。 她只远远地瞥了一眼,确认了地方便继续向前了。 长老阁的人说一直有人盯着自己,她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贸然行事。 “你也睡不着出来闲逛?”有人跟她打招呼。 “晏族长。”沈非念点头问好。 “来。”晏宗文将手里吃着的麻饼分了一个给沈非念,招呼她过去和他一起坐下,“你去过长老阁了?” “嗯,去过了。” “怎么样?” “他们不喜欢我。” “你用不着让他们喜欢,他们还不喜欢我呢。”晏宗文笑道,“他们不喜欢你,却得服从于你,这才是你的本事。” “我可没这本事。”沈非念掰了一点麻饼试了试,味道还成,“我听说,晏族长你有意立我为下一任族长?” 晏宗文转头身子后倾地看着她,“谁说的?” 第一百九十三章 无水岛集大成之所在 沈非念倒是一点也不慌,“长老阁的长老们说的。” 晏宗文又问:“你信了?” “我信不信的不要紧,关键是他们信了。”沈非念说,“他们不止信了,他们还要弄死我。” “他们弄不死你。”晏宗文乐道,“他们也不敢弄死你。” “那您跟我说说,您这般费心把我弄上岛来,到底是何原因呢?” “看看你。” “?” “我想看看你。”晏宗文不像说假话的样子,“从你在乾朝盛京初露锋芒那时起,我就知道你,并一直在观察你,你有的决策不算高明,但更多的时候,你的鬼点子都极其精妙高效,这世上会有做生意的人很多,推陈出新的人也很多,但是能把力气用到正确地方的人不多。” “谢谢你夸我啊。”沈非念笑道,“你都知道我干了些什么事儿?” “你将钱庄开遍各处,这一点是最为聪明的。钱庄所在之处,你的钱路便通向那处,而且你还能精准掌握当地的处境,朝堂变动也好,银钱流向也罢,百姓民生亦是,你这是有了最完美的暗子据点,光明正大地打探着各处消息。”晏宗文捏着块饼,轻轻虚点空中,“而消息,及时灵通的消息,是生意人最需要的东西。” 沈非念往嘴里送了点麻饼,“看来晏族长的钱庄也开遍了各处啊。” “晚了。”晏宗文摇头叹惋,“我看到你的钱庄想明白其中关窍后,便有人建议无水岛如法炮制,可是你的柒宝钱庄已极具规模,声誉极盛,而钱庄这东西,最重要的就是声誉,我此刻进入,需要花费数十倍的精力才能将你的柒宝钱庄打下去,不划算。” 沈非念却说,“那么我猜测,一定也有人建议即便花上数十倍的精力也要做钱庄,将我打下去,等到你们占据了市场之后,再提高货贷利息,很快就能把前期投入的银钱赚回来。” “当然有人这般提议,但是没必要啊。”晏宗文却道,“这天下的生意是做不完的,你得做一些,留一些,给别人一些,才能有来有往,久盛不衰。” “不,你没有说最关键的一点。”沈非念不同意他这番看似伟光正的言辞,“钱庄做大是需要朝庭背书的,有朝庭的公信力才能做大做开,我的柒宝钱庄也是在诸国会谈时抓住机会,利用乾朝的影响力才能在各处推展开来,而无水岛如果要这么做,就需要由襄朝来做担保,可据我观察,你们近年来似乎不太愿意再给襄朝更多的机会了。” “说得对,如果要促成此事,的确需要靠襄朝的协力,据长老阁那帮人近几年来的动作来看,他们对如今的襄朝颇有不喜。”晏宗文倒也没有动气,而是赞同沈非念的说法。 同时隐约点出,他对长老阁并不甚在意,也不甚满意。 “我从长老阁还得知了一件事情。”沈非念低眸,看着手中的半块麻饼。 “什么?” “这么多年来,世人一直不知无水岛这个地方存在的原因。” “哦,你说这个啊。”晏宗文呵呵一笑,“很多很多年前,无水岛不叫无水岛,叫黄金岛,此地金矿丰富,是真正的遍地黄金。我们的祖先因此发迹,那时候的他们还不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引来了许多贪婪豺狼,一时间黄金岛上浮尸遍地,血流成河,族人也被屠戮得所剩无几。” 晏宗文叹笑道,“但好在,我们保住了最后一丝血脉,也将来犯之人斩杀殆尽。自那以后,黄金岛改名无水岛,不得现世这条规矩,就成了铁律。多年来岛上之人祖祖辈辈守着这条铁律,自孩提时代起,就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我们的祖先经历怎样惨绝人寰的代价,才保住如今的无水岛。所以呢,这大概就是深埋在岛民血脉里的记忆和痛处。” 沈非念一时间有点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依旧无法苟同无水岛滥杀无辜的作派。 可扪心自问,这样一座富饶的岛屿,若是被世人知晓,又真的能逃过灭顶之灾吗? 君不见,世上战乱何其多,皆因利字起。 这似乎成了一个无解的命题。 晏宗文拍了拍沈非念的肩膀,“来,我带你走走。” 沈非念跟着他穿街而过,同样的风景,在他的解说下就变得不一样了起来。 他会告诉沈非念,那华丽的锦缎是在何地进的蚕丝,哪处寻的染料织,经纬线使的又是什么工艺才能织就,并指出沈非念以前出的某一件衣裳若是换作哪种面料,质地会更好,更能体现出设计的精妙。 又说那似平凡的角楼是从哪处地方习来的筑建之法,经了怎样的改造才能抵御得了海风长年累月的侵蚀依旧坚固,长长久久地屹立于此,守望着这座岛屿。 再说街上卖的一包包茶叶要在什么样的天气里收下最好,制茶时大火烘烤火候是几分,时辰是多长,揉茶手法要经验丰富的老婆子才能拿捏得好力道…… 那所有看似寻常的事物里,都蕴含着多年来积攒的经验,更有一个个奇趣惊险的故事。 以微见着,窥一斑而知全豹,自此处的每一处微小里,都能见识到外面世界的一角繁华。 “集世间大成之法,得岛上寻常事物。无水岛能有今日之繁盛,理有应当。”沈非念对此处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深深折服于岛上这些商人的智慧和勤劳。 是的,勤劳。 一定是他们足够的努力和勤奋,不舍昼夜不辞辛劳的耕耘深种,衔泥筑巢,才有今日的无水岛。 那个在沈非念印象里模样割裂片面的无水岛,在此刻形象立体丰盈起来。 这座岛上,并非全是无一可取之处。 “看,月亮。”晏宗文忽然指了指天上。 沈非念抬头看去,一轮如盘满月悬于半空。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天下,不过是同一个天下罢了。”晏宗文颇有深意地说了一句。 第一百九十四章 动我可以,别动我身边的人 晏宗文走在热闹的街市上时,并没有太大的阵仗,也没有多少人对他顶礼膜拜,叩首行礼。 顶多只有路人向他微微躬身致意,他也会回以淡淡的笑容,偶尔会摸摸小孩子的头,问他有没有听师傅的话,好好读书。 据说,这岛上之人,无论男女,皆可入学,没有任何门槛,不用交半纹银子,所以无水岛几乎人人识字,个个识理。 沈非念看着这位老者,他极具智慧,胸有乾坤,深受岛民敬爱。 若将无水岛比作一个国家,他便是这个国度里得万民敬仰的王。 他的低调温和,与长老阁的傲慢自大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对比。 可长老阁的长老们似乎很是忌惮他。 “跟上啊。”老者回头,挥挥手示意沈非念跟过去。 沈非念快行两步跟上。 走啊走啊,走到一座泛着药香气的园子里。 守园人见到晏宗文,连忙行礼问好。 晏宗文只是抬抬手,笑呵呵地让他把园子门打开,领了沈非念进去。 园子门一开,那药香味便更重了,闻着便令人神清气爽,灵台清明,当真是一块宝地。 里面极为宽广,种着各式药草,许多草药沈非念都叫不上名字来,若是沈澜弦在这里,他看到这么多宝贝肯定要高兴坏了。 行了一段路,晏宗文笑说,“这里便是万草枯了,眼前这一片,便是半瞬寒丝。“ 沈非念望着眼前这成片成片的银色草药,在月光处它们细长的叶子泛着银辉,轻轻摇曳,雪白的小花朵朵绽开,泛着清冷的香气。 她仍然有些难以想象。 她和沈澜弦绞尽脑汁用尽办法想求得的一味草药,据说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神奇之物,在这里,数以千万计的成片绽放。 几乎是不值一提。 她忽然又生出了那种深深的挫败感。 无水岛的底蕴,恐怕不是她能想象的。 她的努力和挣扎,不甘与抗拒,看起来像极了一个笑话。 “不用懊恼。”晏宗文像是看透了沈非念的情绪,温声宽慰道,“半瞬寒丝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稀罕之物,无水岛有这么些,也是花费了极大的心血培育而成,并非生来就有这么多株。” 他随手摘了一朵,取了旁边一个白玉做的盒子装上,递给沈非念:“你不是想要吗?” “不是我要,是沈澜弦想要。” 晏宗文点点头,“那你带去给他。” 沈非念的脑海里瞬间就想起了迟恕的话。 一旦晏宗文确认沈非念还是想离开无水岛,对这里毫无眷恋,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下杀手除掉自己。 到时候,别说让沈澜弦带着半瞬寒丝离岛了,自己这一行人,连能否活着都是未知。 哪怕晏宗文的神态再慈爱不过,对自己再温和不过,言语再亲切不过,沈非念也从未忘记,他是无水岛的族长,是凌驾于长老阁之上的存在。 他绝对不止表面这般温和有爱。 沈非念的寒毛一瞬间就倒立,全身上下都警觉了起来。 她没有伸手接半瞬寒丝,而是说道,“我会留在岛上,但是沈澜弦急着救人,晏族长若真的有心帮我,不如将此物带去给他,让他尽快离岛。” 晏宗文饶有兴致地瞧着沈非念,眼中尽是玩味之色,“聪明。” 他这话一出,沈非念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在试自己。 沈非念说道,“无水岛上有很多事物让我觉得不解,更令人新奇,我并没有那么快离开的打算。” 晏宗文却摇头笑,“小丫头片子,不要对我说谎,你是怕死所以暂时妥协。” “不,我不怕死,我怕的是连累身边的人。”沈非念反驳他,“晏族长,请你一定要记住一件事情,你可以百般折磨我,我顶多向你一个人发起报复,但你千万不要动我身边的人,我会灭你的族。” 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放出这等狠话时,竟没有半丝荒诞玩笑之感。 晏宗文莫明觉得,她是真干得出这种事来。 挺好,他还蛮喜欢这种性子的人。 和她母亲不一样,她母亲终归太过善良了些,想事情总是理想化。 晏宗文偏头含笑,打量了沈非念好一会儿,最后拿起那个装了半瞬寒丝的玉盒子负手在身后,“好,我记着了。” 一老一少各怀鬼胎地并肩离开,同行时还时不时地能说上几句俏皮话,任谁见了都是一副尊老怜幼的好画面。 跟了两人一路的段长老眼神阴鸷,拳心紧握。 “这瞧着,族长是真挺中意她的。”胖胖的晏长老乐呵呵地说。 “哼,可不是说,这万草枯药圃你我都轻易不得入,他却带着沈非念来了,不止来了,还进了去!”段长老咬牙切齿,“下一步,莫不是要带她进问鼎楼了?” “进了就进了嘛,哈哈哈,这以后若真是沈非念当族长,问鼎楼早晚是她的。”晏长老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你可少在这里装大度。”段长老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难受得像蚁噬蛇咬?怪只能怪你家那个是个短命鬼,让沈非念钻了这空子捡了便宜!” 晏长老的脸色终于阴了阴,笑得也没那么和气了,“有你段长老在,这空子她能不能钻成功,还两说呢。” 明知晏长老是在把他往明面上推,但段长老就是爱听这些谄媚讨巧的话,他冷哼了两声,再度跟上了晏宗文和沈非念的步子。 “我娘当时怎么会来无水岛?又为什么会离开?”沈非念问晏宗文。 “她啊,她是个很聪明的小姑娘,我当时遇见她时,她也才像你这般大,但帮着她父皇打点朝务有模有样,好好培养着,成为一代女帝也不是不可。我问她,想不想当皇帝啊,她说,想啊,为什么不想?哈哈哈,你可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有多傲娇。”晏宗文说起往事时,眼中浮现出温柔的神色。 沈非念听了也跟着一笑,“可是这片大陆上,似乎还没有出过女帝。” “嗯,即便她天纵奇才,可世人容不下一个女皇帝。”晏宗文轻叹气,“但是,她可以做一些皇帝也做不到的事,所以我又问她,要不要跟我走,我可以教她如何成为太上皇。” 说着说着,晏宗文的声音低下去,“她跟我上了岛,为了服众,我将她收为义女,改名晏楚。她很好学,也很勤奋,很快就明白了无水岛上的这一切是如何运作的,但是她告诉我,她不喜欢这里。” “我一生无子无女,在我看来,她就是我的女儿,所以我将一身所学尽数传授给她。她也从不让我失望,只是她怎么会,不喜欢这里呢?” 沈非念问,“你放她离开了吗?” “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心软,大概就是放她活着离开了无水岛。临走前她和我打了个赌,她输了。” “什么赌?” 晏宗文看了看沈非念,放声大笑起来,“你就是那个赌约的产物。” 沈非念愕然。 第一百九十五章 她的娘亲,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晏宗文抬眼看向纸醉金迷的远处,高楼悬灯,飞檐挂彩,轻歌曼语,一片奢迷景象,繁华气派。 “她赌这世间总有人不会为物质所改变,不会沉溺于贪婪欲望,不会因权利泯灭良心忘却初衷,她和我说,金钱绝非万能,财富可以腐蚀一切,唯独不会让人性丧失尊严。”晏宗文似悲似笑地问沈非念,“你说她可不可笑?” 可沈非念的内心只余悲凉。 这哪里可笑? 这是至高无上的理想。 这是完美无暇的愿景。 这是难以实现的奢望。 她的娘亲,是一个完美的理想主义者。 可这个世界,容不下这样的人罢了。 她选择了沈仲德,一个初见时干干净净,后来满身污秽的龌龊之辈。 她输得彻彻底底。 她的死亡可能是由万种外力促成,但真正让她死去的,是她的理想之花彻底枯萎,再无求生欲望。 但这样的理想,这样的愿景不该被玷污。 这个已经足够靡乱的世界总要有一些清高不可污的人存在,方显得这个世界有黑有白。 而自己呢? 自己大概和她是两个极端。 她是理想主义者,自己则是个现实得不得了的务实派,从来很少相信人心,更没有像她那要豪赌一场的勇气和魄力。 也绝不会轻易考验人性。 万分可悲,自己和晏宗文是同一类人。 但是沈非念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不能因为自己是个恶劣之辈,就污蔑高尚之人,嘲讽凌云之志。 “若您是想将我当作她来培养,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沈非念站定,看着晏宗文的背影说道。 “你当然不是她。”晏宗文笑出来,“我有时候甚至怀疑,你是不是她的女儿。” “那你还让我上岛?” “是不是她的女儿有何干系,你是你,是沈非念,我看中的是你的行事风格和手段本领,假若你是个废物庸才,就算是她把你送来岛上,我也不会多看一眼。说起来,你前十三年都平平无奇,你看我找过你吗?” 沈非念失笑,是啊,真正的沈非念早就死了。 在那时候,可没有人在乎过她的死活。 这个利益至上,人心凉薄的世界啊,容不下一个废人。 “所以我在岛外所做的一切你都很清楚,包括段斯予的存在。”沈非念问。 “当然,你什么都好,就是经常在不该心软的时候迟疑不决。” “比如说?” “比如说乾朝皇帝他们设局要将你逐出国门,你大可奋起反扑,以你当时的能力足以让乾朝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到那时候,所谓皇帝也会求你收手回头,可你呢?”晏宗文笑了下,“你因为担心百姓会因此受罪,而选择了最艰难的法子。” “所以你的建议是置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 “人是很奇怪的生物,你一直对他好,他反而不知感恩,你给一个巴掌再给一个甜枣,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所以哪怕你给乾朝带去了那么多的好处和利益,乾朝的百姓依旧因为一点点不如意和小事就对你唾骂有加。你完全有机会将自己塑造成救世之主的形象,但你没有,你错失良机。” “踩在别人的骨血上塑造自己的光辉形象,这种事你经常做?” “你要说得如此直白也不是不可,但我还是那句话,大多数人是不会记得你的好的,总要吃点苦头,他们才会长记性。本质上来说,人也是动物,你养猫养狗,难道不会驯他们吗?” “你把你自己放在了主人的位置上,将众生当作你圈养的宠物?”沈非念难以置信地看着晏宗文。 “这话便不对了,我在制定规则而已。如同皇帝修订律例,家主定下家规,所有当权者,都会制定一套用以管辖约束众人的法则,否则秩序便会混乱。天道如此,人亦如此。” 沈非念用力地想了想他这些话,这些话并不难理解。 但其间包含的庞大信息量,让人细思极恐。 恐怕,这些所谓法则早已化作了约定俗成,在各处生根发芽行之有度,但世人却不知晓,在无形中遵从着晏宗文所谓的规则,潜移默化地被影响着。 包括自己亦如是。 这是比权力更可怕的东西。 稳下心神,沈非念说,“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我知道我娘的死,第一个凶手是我的父亲,第二个凶手是乾朝皇室,第三个凶手,是不是你?” 晏宗文的眼神恍惚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沈非念的问题,只说,“做人,要愿赌服输。” 于是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沈非念轻轻地抿了下唇,有些难以接受,“你说,你视她若亲生女儿。” “但我更是,无水岛上的族长。无水岛的利益,高于一切。” 晏宗文的话无意间透露了一个信息。 当年她娘亲做了一些事,触犯到了无水岛的利益。 会是什么? 能触及到无水岛利益的事,能是什么? 她目光闪烁时,晏宗文摸了摸她的脑袋,“行了,今夜便到这里,你若是得空,可常来我那里坐坐,梅花开得极好,我也缺个帮我浇水除草的小帮手。” 沈非念觉得,他是故意将这些事情说给自己听的。 从她登岛开始,晏宗文就在有意无意地向自己透露着这岛上的事情。 由小至大,循序渐进。 说的不全是无水岛的好话与光彩,这座岛屿之下覆盖的罪恶和血腥他半点也不藏着掖着,更不会美化洗白。 更像是如实地平铺直述着这座岛的故事,沈非念她听了,会怎么想,是沈非念的事,他没有从旁做更多影响。 而自己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他唯一不知道的,或许是自己在长老阁里那一通催眠问话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呢? 或许始终不曾改变的,是如果沈非念此刻有离岛的念头,他会毫不犹豫地将沈非念一行人永远地留在岛上。 夜风习习间,沈非念思绪翻飞,干脆就着树下的石凳坐了下来。 晏行之轻笑的声音唤回了沈非念的思绪:“沈姑娘怎么一人在这里?” “睡不着便起来走走,都说无水岛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我出来逛逛想来也是无事的。”沈非念笑道。 “话虽如此,但你毕竟是一个姑娘家,还是小心为上,不如我陪着沈姑娘?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不必劳烦晏公子了,我看了这许久也有些倦意,便回去歇下了。”沈非念不准备接下晏行之这番示好。 “那真是可惜,城中有一处景致极有妙意,我还想带姑娘去看看。” “改日。” “今日错过了,怕是再难遇上。” 沈非念回头,这人想干嘛?? 第一百九十六章 揍得他五谷不分六亲不认 晏行之目光诚恳真切,还带了几分拘谨期盼,像是很怕沈非念会拒绝他。 “沈五。”他突然靠近,极其小声地说。 沈非念明了,他说的是沈澜弦。 这是明晃晃的饵,沈非念却直勾勾地咬上。 晏行之带着沈非念走了几圈,并未去到西坊井子巷,沈非念暗自提起警惕,她倒要看看这晏行之搞什么鬼。 走进一处不起眼的医馆后,晏行之带着沈非念藏在竹帘后。 不多时,沈非念看到沈澜弦走了进来。 他看上去沉寂了很多,身形单薄得不成样子,整个人形销骨立,眼中暗淡无光。 他递了一本薄薄的册子给医馆掌柜,又要几样药材包好。 看他与医馆掌柜说话时的神态,他们应该是不相识的,看上去颇为陌生。 他要药材做什么?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甚至傲慢嘴贱的沈澜弦呢? 沈非念眼眶一热,就要冲出去唤住他。 晏行之却一把拽住了沈非念的手臂:“沈姑娘,我带你来见他一面,已是冒着被长老阁严惩的风险了,请切勿冲动行事。” 沈非念不得不停下,眼看着沈澜弦走出医馆,削瘦的身影消失在人流里。 待他离开,沈非念急步走出帘子后方,连声问掌柜:“你给刚才那人拿了什么药,他可是身子抱恙?” “哦,这位姑娘莫急,不过是些治风寒的寻常草药罢了。”掌柜的倒是好脾气,笑声解释道。 沈非念轻出了一口气,那应该无妨,风寒而已。 眼见她神色萧索,晏行之小意安慰:“沈姑娘,长老阁的人并未苛待沈五公子,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知道,长老们位高德重,也做不出这等下三滥的事,不会轻易苛薄了谁。”沈非念勉力笑笑,“今日多谢晏公子了。” “不必如此,我只是想着,沈姑娘一直很担心沈五公子,所以若能让你见上他一面,你一定会放心许多。”晏行之颇是腼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晏公子有心了,我感激不尽。” “嗯……”他欲言又止,踌躇半晌后才道,“那,不知,姑娘可否赏脸,小酌一杯?” 沈非念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这都快到后半夜了,小酌一杯? “小酌一杯未免不够正式,不如我明日设宴,请晏公子务必赏光才好。” “真的吗?我一定来!”他满是雀跃欣喜的样子。 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沈非念便回了住处。 顾执渊还未睡下,坐在院子里等她:“去哪里了,这么晚才回来?” “去会野男人了。”沈非念坐在他对面,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今天这一趟走下来,快把无水岛主城绕了个遍。 “哪个野男人?”顾执渊抬起她小腿搁在自己大腿上,又自然而然地给她除了鞋袜,揉着她双足和腿肚子。 “晏宗文,晏行之,还有沈澜弦。” “那你这一晚可有够忙活的。” “主要是沈澜弦。” “是吗?”顾执渊手上的力道重了重,疼得沈非念“嗷呜”叫出声,可疼过之后又是莫名的酸爽感。 这复杂的感觉让她有那么点欲罢不能。 于是她意犹未尽地瞧着顾执渊。 顾执渊失笑,一边给她按着足底一边听她碎碎念。 “风寒诶,这种天气要得风寒可不太容易?而且那可是沈澜弦,一个娇气得要死的男人,他会轻易染上风寒这种病?”沈非念明显不信,“而且就这么巧吗,正好我出门闲逛,今日沈澜弦就出来了。” “所以你是想说?”顾执渊搭话。 “所以我是想说,这是晏行之安排的一出好戏。也许平日里,沈澜弦根本不可能出得门,不然他们两人之间怎么会是一副陌生神态?后来我问掌柜沈澜弦拿了什么药,他想也没想就告诉我是治风寒的药物。笑话,医馆掌柜这么轻易就将病人的情况告之外人吗?那这岛上的民风可不止是淳朴了,甚至还有点愚蠢。” 沈非念在他怀里翘了翘脚趾,“所以,综上所述,今日晏行之是为了在我这里卖人情搏好感,才特意将他放出来,演了这出戏给我看。” “这人是处心积虑呀。”顾执渊眸色微深。 “他还叫我出去喝酒呢,这狗东西一看就没安好心,大半夜的叫女孩子出去喝酒,还是一个人去,能有什么好事儿吗?当我傻呢!” “……” “他还装出一副不谙世事,单纯无害的样子来,骗鬼呢,看着就想作呕。” “……” “反正我明日约了他吃饭,你得陪我一起去。” “为何?” “你不怕他把我灌醉了呀?” “我以为你是让我去打他呢。” “你要揍他我也不拦着,反正我看长老阁的人也不敢真对我怎么样,大不了,我带你跑去晏宗文那儿躲着!” 她一本正经地给顾执渊想着后路,看样子是打了主意要揍晏行之一顿才肯罢休。 顾执渊忍着笑,认真点头,严肃说道:“好!” 于是第二日的饭桌上,顾执渊真个就横刀立马打杀进来,一言不合二话不说地拎着晏行之揍了个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七荤八素。 被揍得头晕眼花的晏行之暴起拍桌:“你们放肆!顾执渊,你以为这是你们乾朝吗!” “不是啊,这是无水岛。”顾执渊揉揉手腕:“但打你,还得分地方不成?” 晏行之气极,额头青筋直跳,死咬牙关,两腮处高高鼓起,阴冷地剜目而视:“沈非念,你今日故意设局羞辱于我!” “对啊,你要去找你爸告状吗?”沈非念托着下巴笑眯眯地问。 “你!” “没有晏长老默许,你怎敢擅自行事带沈澜弦出来见我?可据我所知,看管沈澜弦这事儿是段长老负责的?不知段长老是否知情呢?若是他知情,你们便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若他不知情,你爷爷晏长老暗中越权行事,又该当何罪?” 晏行之脸色微变,嘴上却说,“我不过是一片好心,沈非念,你当真是非不分,恩将仇报!” “不,你只是在我身上下注罢了。”沈非念笑道,“我能当上族长,你晏行之与我关系亲密对你以后是好事,我不能当上族长,你与我交情不匪背刺起来也更为容易,怎么样你都是不亏的。” “你疑心深重至此,实在可笑。长老们说得没错,你不适合无水岛。” 到了此刻,他还要嘴硬。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打了就打了呗,又没打死 顾执渊低头看着沈非念,寻常女子这般被男子抱着,要么娇羞面红得不知如何自处,要么垂首含情偎在自己肩头享受一刻的温情如水。 她倒好。 她大方坦荡得如吃饭饮水般自然。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和她已有了多亲密的事。 想着这些,顾执渊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也只能微微紧了下双臂将她抱牢些,口中说道:“不是我在替你谋划把这族长之位薅过来,是你自己有这想法。” 沈非念撅了下嘴,什么都瞒不过顾执渊,都不知到底是他有读心术还是自己有催眠法。 沈非念携手顾执渊暴揍晏行之的事当日就传开了。 在岛上,晏行之也算是有点身份的人物,岛民多多少少也还是颇为敬畏长老阁的,毕竟这地方,相当于是岛上的朝庭,是个行政机关部门。 类比下来晏行之也是个权贵之后,世家公子身份。 这下挨了一顿狠揍,大家自然会猜测,沈非念是何人物,一个外来之人竟敢如此蛮横无礼。 也有人暗自在想,估摸着很快沈非念就要被带去长老阁问罪了。 可他们左等右等,前顾后盼,沈非念和顾执渊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逛,也没人上来带走他们。 晏长老看着咬牙忍痛上药的晏行之,肥胖的身子堆在极宽的椅子上,面上瞧不出什么,甚至仍带着一丝笑意,但眼中已是阴云密布。 他只有一个独子,可是英年早逝,好在留下两个孙儿,将原本要断绝的香火又续上了。 结果两个孙儿里大的那个晏敬之突然暴毙,如今已只剩下晏行之这一根独苗苗,要说他不捧在手心心里地宝贝着,是不可能的。 如今这宝贝疙瘩被人打成这样,他火气早就蹿上了头顶,现下不过是强忍着。 “爷爷,沈非念这个贱妇未免太不知好歹了!”没有外人在,晏行之也懒得披那张腼腆公子的皮了。 “我让你接近她,是想探探她的底,你们年轻人在一起,终归是有放下心防说漏嘴的时候,不曾想这个女人心思如此恶毒。”晏长老心疼地看着晏行之脸上的伤,却不得不说,“只是眼下,还不能对她如何。” 晏行之拍桌而起,“为什么?晏宗文膝下无子,我们这支旁系已是他最亲密的人了,他难不成真看准了沈非念,让她一个外人接下无水岛?” “你总是容易冲动!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凡事先忍,谋定而后动,不可轻举妄为!昨日我就跟你说,沈澜弦你最好先不要带去给沈非念看,可你不信,非说这是与沈非念亲近关系的最好法子,现在好了?!”晏长老斥喝一声。 晏行之越是如此不争气,他越是怀念晏敬之,那才是真正的好苗子,比晏行之强上千百倍。 可如今他再怀念也无用了。 “你且稍安勿躁,此事我自有安排。”晏长老长叹一声气。 “难道我就白白挨了一顿打吗!他顾执渊和沈非念如此猖狂,爷爷你就这么忍了?!”晏行之跳起来不愤。 “闭嘴!”晏长老阴冷的眼神扫过去,那看似喜气的身体里,陡然爆发出的阴狠,瞬间骇得晏行之再不敢吱声。 晏长老拖着这具肥硕的身子坐在一处安静的湖边,没多会儿段长老打这儿经过,便正好看见了他。 “哟,这不晏长老吗?怎么独自坐在此处发愁啊?”段长老听说了晏行之的事儿,这会儿上前问好大有奚落之意。 晏长老苦笑一声:“段老弟你又何必明知故问看我笑话?她如今便已胆敢骑到我等头上作威作福了,真不知日后,我们这长老阁是不是要不复存焉啊。” 段长老眼神微暗,坐了过去,“何必如此悲观?” 晏长老叹气,“早先我觉着,她一个姑娘家能翻起多大的浪来,由着她去好了,到底是我小看了她,她这架势,是要将我等五位长老位挨个踩一遍方肯罢休,她这是做给族长看呢。” “那鸦隐她踩得动?” “鸦隐本就是族长的人,她无需踩啊,她做给鸦隐看就行了,说不定,鸦隐暗中还会帮她呢。以后她成了族长,必然另起长老阁,这鸦隐的长老之位,将是岿然不动,倒霉的是我们几个老东西罢咯。” 他的话让段长老陷入沉思,凝视着湖面水波久久未语。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段长老感受到了深深的危机。 晏长老眼底的精光一闪而光。 这日夜里,在那片生机盎然的菜地旁边,晏宗文支了小桌喝起了小酒,眯着眼睛看着月光下的菜地,心情似乎大好。 坐在桌子另一侧的人几欲隐入黑暗中,若不是皎洁月光照在他银色面具上映出寒芒,猛一看去几乎都要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你试试这酒,不错的。”晏宗文抬了下酒杯,让鸦隐尝尝。 “不用了,多谢族长。”鸦隐摇头。 “你就是活得太严肃了,放松点儿。” “我只是在想,她此刻出手是不是太快了点。” “是有点莽撞了,不过呢,也无妨,她赌我一定会给她收拾残局嘛。”晏宗文滋了口酒,美美地说道:“明日你去长老阁说一声,这事儿就这么过了,晏行之也没多金贵,打了就打了呗,又没打死。” “晏长老怕是咽不下这口气。” “有什么咽不下的?他撺掇你们几个私下会见沈非念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也咽不下这口气啊?明知她是我点名要的人,长老阁私下见她有何目的?敲打我的人啊?他晏胖子也配?呵,你们五人当中,属他最为恶毒,那段渲被他耍得团团转还浑然不觉。” “您真有意沈非念继任无水岛?” “谁跟你说的?” “……” “鸦隐啊,你是少见的聪明人,你应该看得出来,这岛上表面风光,内里早已一片糜烂,满是陈旧的腐朽味道,闻着我都想吐!”晏宗文难得的说了句重话,轻哼一声后,又道,“沈非念是搅局之人,搅动这池死水,至于她会不会淹死在这池子里,就看她自己的本事够不够。她若真能全身而退,就足以证明她有能力接下这无水岛,若是不能……我也不亏。” 他又倒了一杯酒,酒水清亮,“我不怕沈非念知道我的心思,或者说,她已经看穿了我的打算,换作别人,或许会怒火中烧拂袖质问,但是她嘛……” 鸦隐转头看晏宗文,等他说下去。 晏宗文抿了口酒,翘起二郎腿慢慢地说:“她不会。” “为何?” “因为她不相信人性,她坚信,一切都可以被交易,万物在暗中早已标明了价格。她不会觉得她在无水岛得到的一切优待都是理所当然,所以,她早就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晏宗文举杯敬明月,扬眉大笑,“而我恰好,最喜欢她这一点。” 第一百九十九章 贵公子与私生子 相对其他长老的住处,段长老所在的宅子格外清静些,这与他的性格有关,凡是见客,总在外面,他不喜欢外人来他的院子里。 也不是没人猜测,看上去一身清正的段长老说不定金屋藏娇,所以不爱外人去他府上。 有无藏娇,外人无从得知,但他后院里倒的确是藏了个人。 与晏长老一席交谈后,他在反复迟疑间,还是推开了后院的一处门扉。 里面的人正在看书,听到响动手转头来看,起身行礼:“见过家主。” “你回来后,住得可还习惯?”段长老走进院子,坐了下来。 “一切都好,有劳家主挂心。” “段斯予,当年你选择与晏楚离岛,背弃家族,可有想过还有回来这一日?” 段斯予合上手上的书页,从容说道:“我从未后悔过随她离开,至于我是否背弃了段家……小弟,旁人我不知,但你应该是很庆幸我离开的?” “你在说些什么?” “若我不离开,这长老之位,你如何能得到呢?当年我可是晏族长替晏楚姑娘选的下一任长老之一,即便晏楚离开,我也能入长老阁,只不过辅佐的人换个对象而已。” “够了!”段斯予的话明显戳中了段渲的痛处。 他不是段家嫡出,乃外室所生,当年若不是段斯予这天之骄子犯浑,舍了一身荣光选择和晏楚共离无水岛,段家这满门荣耀,与段渲没有半点关系。 只不过时光一晃便是十余年,现如今已没什么人提起这些旧事罢了。 而潜伏在段渲内心深处的痛楚和自卑,在面对段斯予这个真正的段家长子时,总会被唤醒,提醒他的出身有多不堪。 段斯予笑了笑,翻开书页继续看起来。 打从他回岛以后,就一直被段渲软禁在此,不得出门。 他知道,段渲怕别人看见他,在背后议论纷纷。 但他又是鸦隐长老亲自带回来的人,段渲自不敢杀他,怕不好跟鸦隐交代。 便只能把他这般囚着。 今日他来找自己,大概率是有事要让自己去办。 “晏族长有意培养沈非念为下一任族长,昨日沈非念将晏长老的孙儿晏行之打了,我猜,她下一个要动手就是我段家了。”段渲边说边观察着段斯予的神色。 段斯予却疑惑:“她性子虽然有点恶劣,但绝对没有无缘无故动手打人的毛病,晏行之做了什么?” “带她见了沈澜弦。” “哦,那活该。” “……什么?” “你可能不太了解,这位沈非念姑娘对沈澜弦的感情。”段斯予回忆起当年京中旧事,面上不由得浮起笑意,“万事万物在她这里都可以明码标价,唯她珍视的感情不能。她是真把沈澜弦当兄长,晏行之利用她兄长想博得她好感,她不恼怒才奇怪。” “话虽如此,但他毕竟是晏胖子唯一的孙子了。沈非念这般,怕是要惹出大事来。” 段斯予一语道破他的虚伪,“你会担心她的安危?你巴不得她死。” “不,我希望她活着,而且是好好活着。” “然后看她替你斗倒其他几位长老,你坐收渔翁之利?” “有何不可?” “无甚不可,想法是好的。” “你觉得我的想法很可笑,难以实现?” “不难,我出面就好。这便是你来找我的目的,不是吗?” “你也说了,她很看重感情。” “我与她之间,感情似乎没有那么深厚。” “我会让她知道,当年你为了她母亲,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看来你已经想好了对策。” “你可以拒绝。”段渲理了理袍子,一副十拿九稳的姿态,“但你一辈子也别想走出这座院子了,千辛万苦地回来,你不会是为了在此处了却残生?” 段斯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怎么觉得,我出去后会帮你做事呢?天高任鸟飞啊。” “呵呵。”段渲笑了笑,拿出个精致的玉瓶放在桌上。 段斯予的脸色微微沉下来。 段家当年凭什么在岛上立足,入主长老阁? 凭的就是手段狠毒,擅毒擅药,杀人无形,由此掌控着这座岛上所有的监管之事,形同刑部。 没曾想有朝一日,这些手段竟用到了自己人身上。 段斯予放下书册,拿起瓶子揭开木塞,放在鼻下闻了闻,“你这是下了血本啊,族中秘药附骨散都拿出来了。” “大哥你身份高贵,当然得是此等秘药,才衬得上你。”段渲笑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不急着……” 段渲话还未说完,段斯予轻轻地抬了下眉,仰头咽下附骨散,未有半分迟疑。 这倒是让段渲颇为吃惊。 生死之事,段斯予看得就这般淡然吗? “反正你会给我解药的嘛。”段斯予不以为然地笑说。 “自……自然。”段渲仍未回过神来,满是怔然。 附骨散可不是什么简单的毒药,一月发作一次,若不能及时服下解药,一个时辰内全身化脓而死,尸骨无存,只剩一滩血水。 而每一瓶附骨散的配方都有所不同,解药并无定式,只有下毒之人知道如何针对性地配出解药来。 也就是说,饶是华佗在世,段斯予的解药也只有段渲能给。 他的性命就系在段渲一念之间了。 在段斯予咽下附骨散那一瞬间,段渲诡异地想起来了一些往事。 因为出身卑微,他幼时受尽欺凌辱骂,府中下人都敢苛待于他,倒只有段斯予对他极为关照,时常偷拿厨房的饭菜点心来看他,还送了不少书本给他,说岛上之人皆会识字读书,他不应该是例外。 那时候的段斯予,一身清贵,满心悲悯,是真正的世族贵公子风采。 后来段渲无论多么努力,都不能及段斯予万一。 所以当他把段斯予囚起来的时候,有种变态般的报复快\/感,他终于将云端之上的人踩进了泥里。 而在此刻,这份快\/感,荡然无存。 贵公子仍然是那个贵公子,他仍然是那条在臭水沟里见不得光的蛆虫。? 第二百章 带你看些不一样的 段渲走到门口时,仍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段斯予。 段斯予眉目安然地坐在原处,手中仍执着那卷书,仿佛刚刚他咽下的不是致命毒物,只是一盅清茶。 “家主放心,我身为段家之人,自会为段家尽心谋划,鞠躬尽瘁。”段斯予翻了页书,朗声说道。 段渲兀自笑了下。 都快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又不是些毛头小子,还有这些愁肠情绪,当真不该。 反正段斯予是自愿的,自己可没逼他。 段渲走远了,段斯予才放下书,面色微沉,手掌按在胸口的位置。 他知道,附骨散发作时,是心脏处最先开始绞痛难耐,然后自心脏起痛及四肢百骸,周身血脉,最后痛到灵魂都似要被碎裂成块。 毕竟这药,当年可是他亲自看着他父亲配出来的。 极端的恶毒,极端的残忍。 …… 次日,沈非念便见着了段斯予。 当初沈非念第一次见段斯予时,便觉得他身上有种雍容气度,清贵不凡,那时她还想过,若段斯予只是自己娘亲的一个跟班,何以修得这一身不俗物华? 如今到了这岛上,沈非念便是恍然明了,出身无水岛底蕴深厚的段家,他自当雍容清贵。 论起年龄来,沈非念都当唤他一声“叔伯”了,可他极显年轻的容貌实在难以让沈非念叫出这个辈份,便还是唤了声“段先生”。 “我说过,我们会在该相见的地方相见。”段斯予笑着走过,“又见面了,沈姑娘。” “从上岛那日起,我便在想,会不会在无水岛上遇见你,可你失踪许久,没有音讯。” “我有些家事要处理,所以耽搁了些日子。” 段斯予望了望她身后的院子,说,“这么久不见,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沈非念失笑,抬手请他入内院,又沏了壶茶,“段先生出自段家,想来家事也不小?” “还好,我不在段家多年,早已是物是人非了。” “那段先生此番突然找上门来,可是有事?” “这岛上诸般事物想来你也看得差不多了,我想带你看点不一样的。” “比如?” “比如你们来时,诛杀无尘者的那些人。” 沈非念眉头轻蹙。 “若将无水岛比作一个国家,那晏族长便是这里的皇帝,至高无上,一言九鼎。长老阁嘛,形同朝堂,只不起比起臃肿的官僚结构来说,长老阁行事更为高效简洁,其中我段家,司掌杀职。” 沈非念抿了点儿清香的茶水,“所以可以理解为,段长老手中握有大量的杀手和兵器,是吗?” “嗯,你也知道司恶楼,司恶楼的雏形就是你娘亲提出来的,而这个雏形就脱胎于我段家的织命楼。” “如此看来,你段家倒是这岛上最恐怖的存在了。” “非也,段家手段再如何铁血恐怖,若没有困蚕坊的情报,也是有力无处使的无头苍蝇,困蚕坊司掌情报,负责人是晏长老,但是,直属族长所辖,晏长老只是个听令行事的人罢了。” “这就是无妄亭的原型?” “对的。”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 “也许你在动段家之前,先去看看另外的长老会更好。” 第二百零一章 去看看温长老如何治岛 在段斯予的说法里,长老阁五位长老各司其职,互为倚靠,也互为掣肘。 段长老段家司掌杀职,这岛上生杀之事皆交于织命楼处理,岛外追杀围围剿也是他来负责,手中人命不知几数。 晏长老替晏族长打理着困蚕坊,但他似乎只接触到了最表面的一些情报,真正的核心一直只有晏宗文知道,毕竟是错综复杂的棋局,晏宗文并未放手他人。 温长老是位女子,心思细腻,主理岛上百姓的大小事物,形同京兆尹。 赵长老则是管辖着无水岛和外面世界的生意来往,看似是个肥差,但有晏长老压制着,却也捞不着半点好处。 至于最为神秘的鸦隐,段斯予毫不避讳地告诉沈非念:“我是鸦隐长老带回岛上的,他不负责岛上任何事,常年遣派至外地为族长行事,此番他回来,大概也是族长的意思,而我猜,是因为你。” 沈非念抬眉,“我觉得,我没有那么重要。” “你最好是不要这样想。”段斯予笑道,“无水岛并非完美之地,此处的权力倾轧比外面更为恐怖,毕竟,谁会面对着如此庞大的财富和权力而不动心呢?所以,你最好变得重要,拥有足够大的话语权,你后面的路才好走。” “听上去,你并不喜欢这里。” “早先倒也没觉得这里不好,毕竟自小在此处长大,耳闻目染的都是这些事,已然习以为常,后来……” “后来遇到我娘亲。” “嗯,遇到了她,就变了。” 他只说了寥寥几个字,沈非念却在想着,要多少事才能摧毁一个人自小形成的信仰。 “你和鸦隐怎么认识的?”沈非念问他,“按说鸦隐成为长老,是你离岛之后的事,你们如何识得?” “我们是在乾朝盛京遇到的,他主动找上的我。” “这样吗?”沈非念莫名笑了下,那晏宗文这局棋,可布得太久,太深了。 她忽然有种感觉,从她接触她娘亲在京中留下的那些铺子开始,她就在晏宗文的棋局了,也许在无形中,不知情地被他操纵着做过一些事。 而她,向来讨厌被人操控。 所以厌恶不喜欢的情绪立时在她心底蔓延开来。 “你刚才说的这些,是你最近知道的,还是无水岛上一贯如此?”沈非念问。 “一贯如此,我离开数年,再次回来,这里变化并不大。” “那我就懂了。” “懂什么?” 沈非念靠进椅子里,唇角噙了丝若有似无的笑。 晏宗文这老东西拿自己当枪呢。 她对晏行之的拳打脚踢就是打响的第一枪。 无论沈非念有多少感想和不满,她也必须承认从外人的角度看去,无水岛是一片熠熠发光的璀璨之地。 不止于这里难以想象的财富,还因为这里各种工艺的超前发达,人文的高度先进,艺术的极高成就等等一切,无水岛理应如钻石般闪耀着夺目的光芒,成为世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但这极致盛景之下守旧腐朽,正在一点点吞噬这些美好之处——有什么地方,会几十年如一的守旧运行,规章制度思想理念一成不变呢? 它像极了一个穿着华袍的老者,再奢华艳丽的颜色也压不住垂垂老矣的死亡气息。 晏宗文想改变这种现状,而自己是他挑中的搅局人。 就如晏宗文所料想的那样,思考明白这一切的沈非念并不恼怒,本身她也没对这里抱有多大期待,现在这情况反倒是在她的意料之中。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沈非念手指轻轻相交,笑说,“这岛上真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绝无盗窃之事吗?” 段斯予笑着摇头,“怎么可能?顺手牵羊,不问自取之人哪里都有,这是源自骨子里的恶劣,不是某个地方的人就能额外清高,独善其身的。只不过,温长老处理得比较妥善罢了。” “如何处理的?” “你感兴趣?” “我只是对这位温长老的处理手法,表示好奇。毕竟能打造出一片极乐净土,使邻里和睦相亲,她应是极有智慧之人,我想学习。” 段斯予还真分不出沈非念这话的真假来。 据他对沈非念的了解,这是一个可以从死敌身上学习本领汲取经验以强大自己的女人。 她真要跟温长老学点儿什么,也并不出奇。 “明日倒正好有桩事,应该热闹,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我需要掩藏身份吗?” “这倒不用。”段斯予想了想,还是说,“但你,就算是要对温长老如何,也勿要在当场发作,你可以不喜欢这里,但是不要轻易摧毁长老阁多年来的威信和地位。我倒不是要护着几位长老,而是护着岛上百姓心底的……信仰。” “好,我答应。况且,我本来也没想去惹事,我真的只是去看看。”沈非念理解段斯予的担心,大抵是他的信仰坍塌过,所以感同身受地不愿岛上无辜之人也经此痛苦。 沈非念低头转着手里的茶盏,眸色微深,不再说话。 临海便多风,风吹进来拂动她额前的发,露出她沉凝的一双眸子,在薄薄金阳下映出琥珀般的颜色。 于是便似时光交错又重叠,段斯予仿似看到了当年的晏楚。 她也喜欢这般静坐,一双沉静的眸子含笑带嗔时都自有风韵。 沈非念不是晏楚,她也永远不可能成为晏楚,这一点,段斯予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可沈非念这张肖似的脸,时时让他想到晏楚,尤其是沈非念长开之后,便更像她了。 “晏族长看着你时,也应该时常想起那段日子。”段斯予轻声说道,“无论他对你做过什么,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当年对你娘亲,当真疼爱至极,我从未见他那般用心地关心过一个人。” “那又怎么样,他一样是杀害我娘亲的凶手之一。”沈非念放下茶盏,语气波澜不惊。 段斯予面色一暗,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久久不语。 第二百零二章 是正义,还是恶欲 沈非念的话让段斯予的眼神一下子就暗淡下来,明明是披着一袭霞光,他却似久处黑暗的一身枯槁。 看来他是知情的,所以他的眼中只有悲伤,没有震惊。 沈非念向来不喜欢那些形而上的空洞大道理,也不喜欢漫天漫地扯些伟大论调,她喜欢踏踏实实真真切切的东西,所以于她而言,无水岛纵有千好万好,对这个世界的影响再大再深,也抵不过,这座岛的主人是杀母仇人这一件事。 简单点,让一切都简单点,少说些漂亮的大话空话。 次日段斯予带沈非念去了一处叫执正阁的地方,执正阁便是温长老日常处理岛上杂事的所在,大门前有一个很大的广场,中间光秃秃地立着一根石柱上,看底色似是白色,只是布满褐色污渍,却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来了,也不知是做什么的。 里间才是断案审判的地方,沈非念随着众人挤在人堆里,背后是顾执渊宽厚的胸膛,在一片熙攘里也独得一份舒适自在。 “段斯予说,今日好似是要判一个通\/奸的案子呢。”沈非念抬手半掩唇,在顾执渊耳边小声说道。 “你这满眼的期待,要不要解释下?”顾执渊好生无语。 “干嘛啦,那我就是爱吃瓜爱看热闹怎么啦?” “唉。”顾执渊无奈地叹口气,扶着她细软的腰肢往上抬了抬。 又爱看热闹,又不肯长个头儿,真是难为她为了看个西洋景儿努力踮脚了。 那边已经开始了,说这执正处啊,共设三把椅子,温长老当仁不让地居于正中间,两侧分别是一男一女,三人都着黑色长袍,颇有威压的样子。 而这案子说来也不复杂,张三状告隔壁老王与自己妻子苟且偷情。 绿帽案。 物证嘛,很是充分,抓的现行。 人证嘛,邻里皆在,具可作证。 这就是个铁案,没有太多可疑之处。 以温长老为首的三人在高案上翻了翻卷宗,又照例问了堂下之人几句话,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据说,是这三人一同审案,若有分歧便是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倒没有温长老一言堂的说法。”沈非念胳膊肘顶了顶顾执渊的胸口,“这倒是挺开明的哦?” “有何开明之处,这旁边两人想来都是温长老的亲信,她若有心要保一个人,她的亲信自会听令行事。罪犯便是十恶不赦犯下滔天大罪,他们也能保下来。”顾执渊下巴枕在沈非念头顶上,“这世上不存在完美的规则,总会有漏洞的。” “说是这么说,但至少表面上的公正他们做到了嘛。”沈非念不满地转了转脖子,无奈顾执渊个头高她一大截,她甩不开顾执渊的下巴。 两人正闲话,那边也进入到了审判环节——这效率倒是挺高的。 但令沈非念疑惑的是,温长老问那绿帽侠张三:“张三,你是要使众刑之法还是律刑之法?” 律刑之法沈非念勉强能理解,就是依律治罪,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那众刑之法是什么? 张三满目仇恨——也是,无论哪个时空哪个地点,被戴绿帽子都是一个男人最难忍受的耻辱,所以他的恨意几乎有如实质——他咬牙切齿紧握双拳,挤出四个字:“众刑之法!” 瘫坐在地的张妻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张郎,张郎,看在你我夫妻一场的份上,求求你饶我一命,张郎!” 老王也跪了下来,“张三,是我对不住你,你给我个痛快!” 他们听上去,更希望张三直接杀了他们。 但张三只恨恨地看着他们这对奸\/夫\/淫\/妇,没有答应。 高座之上的温长老一片公正凛然,仿佛是正义的化身,充满了权威,她点点头,宣判道,“如此,便将张妻与老王,交由岛上百姓一同审判,共治二人之罪,无论是何结果,都是民心所向,将二人缚于净耻柱之上,即刻行刑!” 看热闹的百姓一片欢呼沸腾,似是陷入某种集体狂欢。 而原本还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沈非念,却觉得浑身上下血液冰凉,寒意瞬间侵占了她的心脏,笑容直接僵硬凝固在了她的脸上。 她从未想到过,有朝一日,她会在这个地方,看到民\/粹\/主\/义的萌芽。 汹涌挤动的人群中,脚下发软的沈非念险些被推倒在地,幸好顾执渊察觉她不对劲,伸手将她翻过身来摁在胸口,轻轻地抚着她后背,满是担心,“怎么了?” “你觉得,像这样让百姓来伸张正义,审判罪人,用刑责罚,可取吗?”沈非念紧紧地拽着顾执渊胸前的衣襟,睁大了眼睛问他。 顾执渊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回答,“自然不可取,让张三这等受害人自选行刑之法已是大谬,交由百姓处置罪犯更是荒唐,若都如此,要律法有何用?张三这般做法不就是形同复仇吗?除了制造一代又一代的仇杀,我想不出如此判罚的好处。温长老看似选择了一个最公正的处罚,实际上她在把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变成凶手。” “是啊,所以这座岛上的规章制度形同虚设吗?我被人伤害了我也想报复回去呀,我也想亲手报仇,我不能这么做的原因是有律法在上,而不是我的道德约束着我,我愤怒之时没有道德,我被人伤害了我就要杀回去!可是律法严明它戒令我不可以做!这是保证我不沦为野兽保持人性的底线!可温长老呢,她无异于解开了道德枷锁,抛却了律法底线,放出人性中最凶残的欲 \/望,让他们以公正之名,行残暴之事。” 沈非念环视四周,无分男女老少皆是面色激动,高声呼喊着推搡着将张妻和老王绑上所谓的洁耻柱——原来那广场前的柱子,是做这个用的。 那上面的褐色污渍,想必是以前的犯人留下的血渍? 他们狂欢得像是要赴一场盛大的篝火晚会,去分食烤熟的全羊和乳猪,痛饮葡萄美酒,高唱豪放山歌。 他们不觉得,他们在杀人。 他们个个都在行正义之事,要替张三报仇泄恨。 他们个个都在成为刽子手,满足内心残忍恶欲。 甚少感到害怕的沈非念,在这些满脸都写着兴奋和雀跃的人群之中,真正的怕了。 她怕得紧紧贴进顾执渊怀里,死咬牙关,不愿抬头。? 第二百零三章 集体作恶,不算是恶 执正阁前的广场上,张妻和老王被捆缚净耻柱上,两人怕得瑟瑟发抖,凄惶恐惧,但无人能救。 忽听得一声高喊的“行刑”。 围在四周的人捡起地上的石头,抓起菜篮子里的烂菜叶臭鸡蛋,纷纷向两人投掷而去。 很快他们就头破血流,满身污秽。 很快他们就凄厉尖叫,哀声求饶。 可这些都熄灭不了“正义使者”内心熊熊燃烧的“公道”火焰,受刑人的哭喊声逐渐被他们的唾骂声淹没。 直到群情激愤时,他们蜂拥挤上,撕裂着张妻和老王的衣服。 因为他们不知廉耻,暗通款曲,他们私下媾\/合,道德败坏,所以他们活该受此羞辱,经此酷刑。 广场上的每一个人都化身正义卫士,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而那张三眼看着他曾经的结发妻子被凌辱至此,许是多年的情份让他忽然醒悟,冲上去呼喊着“我不告了,不告了!你们放开她,放开她!” 但没有人听见他的话,也许是听到了,也当作没听到。 他想挤进人群去救下他曾经的妻子,结束这噩梦般的一切,可他被淹没在人群中,绝望的嘶吼声无人在意。 你看,最想报仇的人都放弃了,那些释放了恶欲,没有了心理负担的侠义之士却仍要伸张正义。 集体作恶,就不算恶。 沈非念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神情有些恍惚。 这其中有不少人她竟还是识得的,前些日子她时常上街闲逛看看这瞧瞧那,遇见不少人,他们素日里都是温和善良的,会笑吟吟地同她说话,又或是成群地聚在一起闲闲读诗赏花。 可此刻他们一个个,形同魔鬼! 沈非念转过身去不忍再看,“给他们一个痛快。” 顾执渊抬手掩住她的眼睛,随手摘了两片树叶,灌了内力直刺出去,结束了他们的性命,也结束了这场漫长的苦难。 但他远远地望见了段斯予。 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看着沈非念。 “段斯予似乎料到了你会是这般反应。”顾执渊在沈非念耳边轻声说。 “我当然知道他是故意让我来看的,他清楚地明白我是什么样的性子,所以他断定我一定无法忍受苟同温长老这种做法,他的目的,大概是想挑起我和温长老的矛盾,段家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沈非念从顾执渊怀中抬起脸,“甚至,可能今日这场通\/奸之罪的审判,都是他安排好的。” “为什么这么觉得?”顾执渊看她发白的脸色,心底泛起怜惜,伸手抚过她面颊。 “因为这种风流艳\/事,最易传播开来,也最容易引起众怒,人们对于贞洁二字看得极其重,若女子有损名节,死亦不为过,而且还不能让她死得太舒坦,要让她历经折磨之后再死,所以你看这些人,多疯狂?” 沈非念握住顾执渊的大手,贴在自己侧脸上:“顾执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相信人性,我也不试图去考验人性,今日这一切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如果我真的成为无水岛的族长,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废除这种令人作呕的行刑方式。” 顾执渊叹气,揽着她靠进怀中。 怕是不易啊? 温长老并非失智之人,她当然清楚这般行事多有不妥,她依旧这么做了。 无非是因为她在纵容这种恶,在纵容的过程中,便能得到更多的民心和支持。 第二百零四章 天理何昭,律理何明? 段斯予转身离去之前,多看了那边净耻柱一眼。 与当年一模一样呢,未有丝毫变化。 当年也是这样一桩案子,晏楚也是亲眼目睹了这样一场处刑,她奋力去救被罚之人,她说便是犯了滔天大罪,也自有律法在,何以动用私刑? 如此荒唐,天理何昭,律理何明? 结果呢? 就因为她说了这几句公道话,险些被打成同伙,一起被绑上净耻柱。 然后,晏楚就下定了决心离开这里。 段斯予一直在想,沈非念面对同样的情况,她会怎么做?是无动于衷漠视这一切,还是像她娘亲一样坚持正理,上前阻止。 结果有些出乎他的预料,沈非念选择了第三条路。 狠,且正确。 “也许你比你娘亲,更适合无水岛。”段斯予自言自语地喃喃。 “大哥果然不让人失望。”他的喃喃声被段长老听了去,他笑着上前。 段斯予看了他一眼,莫名地笑了笑,“如你所愿,沈非念恐怕对这位温长老厌恶至极了。” 段长老负手而立,望着段斯予缓步离开的背影,眼色慢慢沉下来。 “盯紧他,无论有何动向,都要报给我。”他对手下说道。 下人领命,跟上段斯予。 这一日,还有一个人也满目震惊又悲伤满盈地看着这一切。 迟恕。 他原是路过,见这里人群哄闹便上前想知晓发生了什么,起初因为他目不能视所以还不明所以,慢慢听着人群里的叫骂声,逐渐明白过来,他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反复确认,到后面的诧异万分被迫接受,心情沉重如坠千斤石。 他并非自幼生活在无水岛,他只是个孤儿,像他这样的孤儿,那时候有很多很多个,因着他最为聪慧,学什么都又快又好,终于脱颖而出,成为国师人选。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些自小照顾他们的大人们来自无水岛,但无一例外,所有的孩子都对他们充满了感激和信任。 若非是他们收养,自己可能早已饿死街头。 直到真正成为国师那日,他才知道所谓神迹所谓天选都是无水岛的操纵罢了,但他也不曾恨过,甚至他理解无水岛的做法。 毕竟没有什么方法比天选之人这类神迹更容易令人信服。 他作为国师桥接着无水岛与襄朝,让襄朝成为合格的无水岛傀儡,又促进着襄朝的贸易繁荣,还做着很多很多见不得人的事。 他都不介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该抱怨。 只是慢慢地,他想摆脱国师身份,他想娶那个对自己总是信任的女子。 可自始至终,他从来没有对无水岛有过半分不满和怨念。 因为,这里的人养育了他,给了他完全不一样的人生和境遇,他总是感激的。 可此时此刻,他的内心龟裂开来。 一只大手拍了拍他的肩,“若是觉得难受,大可痛骂一场。” 迟恕转身低头拱手:“族长。” “我亦不喜,所以你不必觉得尴尬。”晏宗文慢声道,“不过,这是无水岛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就这么一代代传下来也有很多年了,想一夕更改,绝非易事。” 迟恕不说话,只是紧紧咬牙。 晏宗文平稳得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你有眼疾,看不见,我来告诉你,温长老此刻正向沈非念走去,你猜她要跟沈非念说什么?” “恕迟某无能,猜不中温长老的心思。” “她会跟沈非念说,这便是无水岛的规则,沈非念若是不满,大可向百姓宣扬她觉得对的道理,温长老会用激将法,毕竟此刻的沈非念正值盛怒之中。”晏宗文缓缓道来。 迟恕皱眉,轻握掌心。 正如晏宗文所说的那般,温长老对沈非念说道:“沈姑娘莫要讶异,无水岛与外界不一样,我循旧制规矩行事而已,沈姑娘若有心改变,让岛上众人放弃众刑之法,我亦不会拦着。无水岛上,最是公正不过。” 沈非念轻抬眼皮,眸中泛起冷光。 温长老能来对自己说这句话,就证明她也知道此等做法并不明智。 要改变这种情况她温长老的执正阁长老之职是最方便行事的。 可她没有。 她不是无力改变,她是不想改变。 她在欺蒙这座岛上的人,不使他们启蒙开智,愚民政\/策,利于控制。 “沈姑娘何故这般看我?”温长老端着温婉笑意,一副极为宽厚仁慈的样子,极有风仪地向沈非念摊开双臂,“只要你想做,我绝不阻拦。” 她周身上下都写满了和气宽仁,笑得眼角细纹都皱起,不知真相的人会觉得,她的细纹里藏着的都是智慧。 能伪善到这种地步,沈非念是服气的。 沈非念实在厌极了这位温长老的虚伪作派,或者说,她对长老阁几位长老都毫无好感,内心充斥着厌恶,所以她话都不想跟温长老说,别过脸去。 “沈姑娘?”温长老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锲而不舍地絮絮叨叨:“我方才见沈姑娘你眼中尽是憎恶,难道是我看错了吗?沈姑娘其实也觉得,这等群体正义并无过错?若真如此,可就太好了,我还怕沈姑娘来自岛外,不曾见过这等行刑之法,看不惯我们这闭塞小岛的作法呢。” “温长老好一张三寸不烂之舌。”顾执渊冷眸如刀,一手揽着沈非念的细腰,一手负于身后,长身玉立威压迫人,“你既也说了我们是岛外之人,那你们这岛上的事与我等何干?你们要如何处置罪人,关我们什么事?死的又不是我们的亲戚邻里,世仇相报的也不是我们的后世子孙。” 他冷笑一声,勾着沈非念柳细的手微紧,“被报复的恶吏愚官,更不会是我们。温长老最好一世不要犯错,不然的话,我看等着将你绑上净耻柱的人,怕不止今日的张三。” 温长老脸色沉下去,顾执渊说得没错。 上一个执正阁的长老,死于净耻柱。 沈非念往顾执渊怀里轻轻一靠,勾起唇角,绯色的唇瓣轻启,吐字如刀:“温长老若是担心的话,照我说,这岛上的人就该全都杀了。” 第二百零五章 做圣人不如做小人 沈非念笑得柔媚极了,眼角眉梢都是春水般的柔软。 说话时眼神微微往下看,低眉顺眼般的下目线,语气里更不带半分愠怒和恼色,如同说笑般。 “温长老,这人活一世,哪能半点过错也没有,对不对?想来无水岛上众生平等,长老犯事亦与普通人同罪同罚,若是叫温长老也绑在了这净耻柱上,那多难堪呀?今日这两人的家人,往日死去之人的眷属,那不得拿唾沫活生生淹死你么?” 沈非念弯唇浅笑,“所以,照我说呀,为避免这等惨剧发生,温长老不妨将这岛上之人杀个干净,多省事儿呀?” 她这样子,有些恐怖。 温声细语地说着最骇人的话。 温长老往后仰了仰身子,嘴唇翕合,半晌才说:“沈姑娘未免太过极端了。” 沈非念却笑,“是我极端么?上一位执正阁的长老,不就是死在这净耻柱上吗?这前车之鉴就在眼前,温长老可切莫要步了后尘才是呢。” 温长老皱起眉头,深看了沈非念一眼,告辞离去。 沈非念便也收起了那副做作姿态,冷眼瞧着。 “想激我动怒,为今日之事振臂高呼,然后引起民愤,让我成为岛上公敌。”沈非念冷声,“她想得倒美。” 顾执渊闷笑一声,以拳抵唇,“你方才那模样,倒是挺有趣的。” “有趣?呵,吓死温长老那种有趣么?” “知道她是什么打算就好,想让你如她的意,她的算盘可是打错了。” “我想去见晏宗文。” “他就在那儿呢。” 顾执渊抬了下下巴,沈非念顺着望过去,果然看见晏宗文站在不远处。 好家伙,合着今日这事儿,所有人都知道是针对自己做的一个局呗? 这破岛上都是些什么破毛病? 晏宗文算起来都七十好几了,还有几年活头啊?不能干点儿正事? “若你真当了族长,这种情况,你就可以杜绝了。”晏宗文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你干嘛不作出改变,为什么非要等着我啊?” 晏宗文却道,“这算是功德,新任族长上位,正是立威存信的好时机,我干嘛抢你这风头?” 沈非念翻了好大的一个白眼,“我可谢谢你啊,可依我看来,你身子骨硬朗得很,还能活很多个年头,而眼下这等愚昧之事却是一刻也等不起了,越早解决越好。” “你若是想,又合我心意,我这族长之位立刻传给你也无甚不可。” “你就是想让我当这岛上的众矢之的,直说呗。” “哈哈哈……”晏宗文发出爽朗的大笑声,“成为众矢之的有什么不好的,成为所有人心目中的信仰,被人神化,才是悲剧呢。这意味着,你不能有丝毫过错,不能对不起任何人,不能随心所欲恣意妄为,要活一道又一道的枷锁里,做个圣人。” 晏宗文的大手拍了拍沈非念的脑袋,“而做个小人,就轻松多了。” 沈非念眼神上抬,瞟到了晏宗文的手臂。 这话听上去,怎么带着些悲凉呢? 第二百零六章 明儿就去把那净耻柱拆了! 沈非念心里很清楚,从长老阁找上自己那天起,晏宗文就在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他以长老阁众长老作为题目,在考验自己的能力,心性,手腕。 沈非念并不屑于要得到晏宗文的认可,他谁啊,得到他的肯定是会变漂亮十倍,还是会长寿十年呀?还是他是众神之神,得他青眼后可以被他抚顶受长生? 她也不想改变这座岛上的风俗习惯,她谁啊?她是什么圣心菩萨见不得人间苦难,哪怕舍身赴死也要改变不公,匡扶正义吗?还是她有一颗不屈之心,越是压迫她就越要反抗? 直到此刻,她仍然只有一个目的。 自己这些人是好好儿地来的这岛上,也就要好好儿地回去。 她一定要把所有人都活着带出无水岛。 就为着这么个简单到甚至有点儿自私的目的,她可以做很多很多努力——她只为自己愿意的人和事付出,甚至拼命。 如果达成这一目的唯一的办法是成为族长,那她就成为族长。 如果成为族长需要她和长老阁的人斗个你死我活,那她就去斗。 “你说什么?”顾执渊诧异地问道。 沈非念赖在软榻上,不以为然:“我说,我明儿就去把那净耻柱拆了。” “你这是要打温长老的脸啊?” “哪里会?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沈非念坐起来,顾执渊这话儿她可就不答应了,“我这明明是要打长老阁的脸,好吗?” “……”顾执渊哑然失笑,“我不反对,但是我要提醒你,执正阁前的那根净耻柱立了不止百年了,这岛上众人早已习惯了众刑之法,这是他们的约定俗成,习以为常。你这么做,是在犯众怒。” 这可比当年晏楚的做法更为夸张,那时候晏楚倍受晏宗文疼爱呵护,亦难息众人愤怒气焰,如今的沈非念本就四面楚歌了,真出了事,她要如何应对? 顾执渊并不阻止沈非念想做的事,他只希望这常常不按套路出牌的小姑娘想周全,办妥帖。 “你又胡说!”沈非念气得轻拍软榻,一本正经一脸严肃地胡说八道,“谁说那柱子是我拆的呀?你哪只眼睛看见,哪只耳朵听见了?” 顾执渊无语地看着她,看着看着就忍不住笑了,一开始是小声闷笑,然后逐渐克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他抱住沈非念跟抱着个稀罕宝贝似的,“你啊你。” “我啊我。”沈非念缩在他怀里,“怎么了?” “古灵精怪。” “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好人,我这个人,很坏的。” “嗯,是挺坏的。”顾执渊啄了下她鼻尖,“小魔女。” 两人相视着笑,笑完了就一起蹲墙角里画圈圈。 关于这净耻柱拆除大计,就在你怼我一句,我呛你一声里逐渐完善起来。 第二日一大早,经过执正阁的百姓感觉哪里不太对劲。 定睛一看,不禁骇然。 那矗立了不知多少年月的净耻柱,成为了无数碎块,堆在地上。 第二百零七章 不止一个,是很多个 碎石凌乱,堆了一地,那叠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有两人环抱之粗,高达四五米的净耻柱,再不复存在。 要再立起这么根柱子来并不难,以无水岛的人力财力,不过一两日的功夫罢了。 难的是,怎么把倒了一地的尊严和信仰拼凑起来。 温长老站在碎石前,面上是沉痛凝重,心里是乐开了花。 她笃定此事是沈非念所为,这恰好正中她下怀。 但拿人也得师出有名,她总不空口白牙地找上沈非念门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将沈非念捉来下狱,如此行事不能服众,更会遭晏族长问罪。 所以她首先得装模作样一番,在一片震怒中,着人立刻彻查此事,誓必要将犯事之人找出。 这一彻查,便查出来犯事之人—— 不止一个。 是很多个。 凡死于这根净耻柱之上的人,他们的家人,皆有参与其中,足足竟有百八十人之多。 其中便包括张三。 他们一人一斧头,一锤子,一柴刀的,将那腐朽的净耻柱化为了真正的腐朽。 而沈非念——昨夜的沈非念和顾执渊在小酒馆里喝酒,喝得兴起时,还叫上了酒馆里其他人唱曲应诗,一片祥和欢乐,欢欢笑笑地闹腾到了快天亮才醉醺醺地睡在顾执渊背上,让他背了回去。 有整个小酒馆的人为他们作证。 此事与他们毫无关系。 温长老她面上是公事公办,心里是努力找茬。 这事儿怎么可能和沈非念没关系呢?明明这个事儿是针对着沈非念做出来的,她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她昨日明明是气极了才说出那些夹枪带棒的话。 此刻她正坐在堂上,堂下密密麻麻地挤满今日犯事之人,外面看热闹的人更是将这里围堵得水泄不通。 执正阁从未有过如此奇景。 温长老问堂下之人,“何故毁了这净耻柱?” 站在最前面的张三眼中尽是愠怒:“净耻不止夺去了我爱妻的生命,更剥夺了她的尊严!我毁了它又有何不可!” 温长老冷笑,“可明明是你要求的众刑之法,怎地就怪在一根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的柱上了?” “是,是我请求的!可温长老你也同意了,不是吗?害得我妻子受尽折磨屈辱而死的人,不止是我,还有你温长老,有这里所有的人!” “荒谬,那是你自己的决定,后果你无法承担,就要怪在别人头上,简直黑白颠倒,曲直不分!” “温长老你说得对,所以,我自甘受罚,绝无怨言。那温长老你呢,你作为执正阁长老,为图一时便利将刑罚生死之事交由普罗百姓来定夺,我们要你这长老又有何用?以后这岛上之人犯了错,所有人聚在一起自发给他治罪不就好了?要你何用啊!!!” 张三声嘶力竭的嘶吼,手指用力地指向温长老,带着血与泪的怒喝质问。 围观百姓面面相觑,偶有窃窃私语,看向温长老的眼神也多了几分不自然。 再不阻止,很快就要沸反盈天。 第二百零八章 自食恶果 众刑之法有一个孪生双胞胎,法不责众。 眼下这百八十余人,温长老她罚谁?如何罚?这百八十余人与岛上百姓总归是要沾亲带故,罚了算不算惹众怒? 温长老她脸色越来越沉凝,手心也握紧,眼中泛出阴冷寒意。 四下梭巡,她在人群中找到了抱着个烤地瓜吃得正香的沈非念。 见她望过来,沈非念挥了挥手里的地瓜,笑嘻嘻地和她打招呼,气得温长老的拳心握得更紧,额头青筋直跳。 温长老不明白,沈非念是怎么做到,一夜之间鼓动这么多人前来“寻衅滋事”,捣毁净耻柱的。 “你说她是不是要气死了?”沈非念背靠在顾执渊怀里,幸灾乐祸地问。 “你呀,就这种时候最开心了。”顾执渊大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又是无奈又是宠溺。 “那可不?我就喜欢看这种高高在上的人吃瘪。”沈非念傲娇地扬了下眉头,又举起地瓜:“你尝一下嘛,真的很甜的!” 顾执渊不爱吃这些小零食,也不爱吃甜口,但还是低下头,咬了口地瓜,点点头,“是很甜,等会儿你吃完了喝点茶,当心齁着了。” “嗯呢,好的诶。”心情好时的沈非念,说话便又甜又软,还糯叽叽的,撒起娇来就像她手里的地瓜似的。 可偏偏顾执渊就吃这套,每次沈非念这么糯叽叽说话时,都能叫他心软得一塌糊涂,如同春风拂春水。 这让他觉得,再多的辛苦操持都是值得的。 这一切是如何做到的呢? 首先,寒川和黄雯一家一户地跑,跑的都是近几个月来,有家人亲故因净耻柱众刑之法,屈辱死去的人家。 去了之后,倒也不是用金钱收买,在这个地方,钱是不能使鬼推磨的,他们的物质并不匮乏。 而是和他们说,当年他们所犯之事,若是在依律行事,以法治国的地方,当是如何处置。 这对寒川与黄雯来说并不难,他们出身司恶楼,没有人比他们更懂得大乾的律令。 这般下来,绝大多数人都发现,若是依律问罪,他们的家人亲故是不用死的,更不用被羞辱成那般惨烈模样。 到了这一步后,就轮到沈非念出场了。 沈非念的活儿就很简单了,见人就上一套催眠术。 走,兄弟,上执正阁闹去! 拆他的柱子,砸他的案堂,骂他的街! 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鼓动这么多人一起来闹事,单靠沈非念他们几个人是不够的,当他们集结了一定人手后,就让这些人再去找人。 因为其实,所有人心里都隐隐着明白一个道理——人越多,温长老越不敢拿他们怎么样。 他们既是同仇敌忾,也是在互找靠山。 等到他们去拆柱子的时候,沈非念已经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趴在酒馆里看顾执渊喝酒,正好假装是自己喝醉了。 温长老他们自然会查到自己去找过这些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又没有证据。 沈非念怎么会不让张三他们忘记,自己曾经去找过他们这件事呢? 温长老这叫自食恶果。 第二百零九章 摘果子的人 但见堂上温长老重拍桌案,将底下喧哗众人喝止无声。 “我再问你一次,到底是谁唆使你犯下此事的!”温长老不相信,这其中没有沈非念的手笔。 若沈非念参与了此事,又怎么可能不留下蛛丝蚂迹? 可张三他们一口咬定了不曾见过沈非念,甚至出言嘲讽,温长老是不是要找替罪羔羊,污蔑无辜之人。 温长老恼恨交加,又无可奈何,只得狠声道:“既然你是因不满众刑之法,推倒净耻柱,又聚众犯事,公然挑衅执正阁威严,那本长老便以无水岛律法收你收押在监,处斩首极刑!其他人等本长老念尔等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心智,冲动犯错,各罚银钱,再去石场服三十日苦刑。若再有犯事者,张三就是你等下场!” 这番杀鸡儆猴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要奏效的。 她无法将这所有人都判处死刑,但杀一个人就够了。 杀一个人,就足以将其他人吓退,此事也就能顺利平息。 可沈非念怎么会没有想到这种可能性? 她又怎么会真让张三因为自己而丧命在温长老手里? 她可从来做不出,牺牲他人成全自我的这种事。 所以当温长老的狠话放完,其了的人便一反常态的大声说道:“事情是我们一起做的,后果也该我们一起承担!温长老,有本事,你将我们全都杀了!” “对,有本事你把我们全杀了!” “明明是你自己贪图便利,处事不公,我们骂你哪里骂错了!无水岛什么时候起变成了这等蛮不讲理之地!” “执正阁历位长老向来公正严明,即使犯错也与我等一样受罚认罪,你温长老凭什么不能被指责丝毫!” …… 一时间,众人情绪极端激昂。 言语之间皆是指责温长老德不配位,就该滚蛋。 顾执渊抬眼看了下四周,轻声说:“应该要来了。” 沈非念点点头,“嗯,可不得出场捡便宜,摘果子了?” “你觉得来的人会是谁?” “赌一个晏胖子。” “那我猜一个段长老。” “赌注是今日的晚饭,输了的人请客。” “好,就赌今日的晚饭。” 两人小小声地话音刚落,自不远处果然慢步走来了一行人。 那架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皇帝出街呢,只差叫上两排人在前边儿给他们清道了。 晏长老和段长老一左一右,齐头并进,大步走来。 沈非念和顾执渊对视一眼,得,这赌白打了。 温长老这人品不行啊,出了点事儿,全都来落井下石了。 从无水岛百姓的反应来看,晏长老明显比段长老更受欢迎些。 晏长老胖得像个球的身体穿过人群时,百姓多数与他笑着问好,他也笑得跟个弥勒佛似地回应,一看就是很和气的样子。 而段长老明显是个阴冷小人,沉着张脸,周身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也对,谁让他成天干的就是打打杀杀的活儿呢? 这两人步入执正阁中,冲着高案后边儿的温长老一拱手:“温长老。” 温长老脸色瞬间惨白。 第二百一十章 女人就要永远干净漂亮 几乎没有费太多时间和功夫,温长老身上暗紫色的袍子便被人扒了下来。 她本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子,但此刻鬓发散乱,气度全无。 长老长袍自她身上剥离的那一刻,她颤抖的双手仍留恋不舍,拽着一点衣角死活不肯松开。 她留恋的当然不是这件衣服,留恋的是权势罢了。 而晏长老和段长老他们来得这般的巧,想来是约好了只等给温长老这最后一击。 长老阁之间从来不是同气连枝的,暗中戕害才是他们的常态。 喧哗散去,温长老一身颓唐地瘫坐在自己府中,寂寥有如实质般将这里充盈填满,曾经宾客如云的门庭不过转瞬便能罗雀。 沈非念提着裙角走进这里时,前院地上甚至有未来得及扫去的落叶积尘。 “温长老。”沈非念打了声招呼。 潜在角落里的温长老抬起头,失去了光泽的头发花白杂乱地披散着。 她望见沈非念时,那双枯寂的眼里泛出精光般的夺目神采,“沈非念!你还敢来!” “我为何不敢?”沈非念抬步走进去,甚至伸手搀扶着身体虚弱的温长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温长老往日保养得当,如今依旧很长的指甲狠狠地嵌进沈非念手背肌肤里,声音恶毒恨极,“你不得好死!” “如果我被人暗害算计了,要诅咒对方的话,绝不会用‘不得好死’这四个字。”沈非念笑,“死就是死,分什么好坏?” 温长老紧咬牙关,但她这几日都未进食,身子实在大虚,想骂沈非念都提不起力气来。 好在沈非念实在是个体贴人,给身后的织巧使了个眼色,说道:“我料着温长老这几日都未吃好喝好,所以特意带了些点心过来,温长老若是不嫌弃,不妨用点。吃饱了喝足了,你才有力气向我报仇不是?” 温长老打翻了食盒,冷哼一声,“想毒死我么?” “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不值得我浪费一瓶毒药。”沈非念话音带笑,字字诛心,“温长老聪明人,所以我从未想过要瞒着你,这事儿,的确是我安排出来的,我也的确算准了晏长老和段长老不会放过这等好机会,顺水推舟地将你置于死地。在族长之位竞争如此激烈的时刻,能早些除掉一个对手是一个,晏长老和段长老与我之间,等同于形成了无言的默契,谁让温长老你也有野心呢?” 温长老眼眶微湿,咬牙切齿,“就你也妄想族长之位?” “想一想又不碍事。”沈非念细细地抚着手背上的掐痕,这人下手也太狠了,都泛出青紫色了,“我知道温长老你心有不甘,无妨啊,我帮你报复回去,如何?” 温长老这才稍稍坐直了身子,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沈非念:“你利用完了晏胖子和段渲,又想来利用我对付他们?” “我把这称之为,各取所需。”沈非念掀眸,“当然温长老你也可以不答应,我绝不强求。” “沈非念,你与你母亲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她突然说起别事。 沈非念有点来火,现在是个人,都能拿她娘亲说事儿了,是吗? “当然我虽然不愿看到你娘亲继任族长,也只是因为她是外族之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温长老说道,“但我从来不曾否定过她的人格和能力,哪怕她做的很多事看上去可笑幼稚,但那种荒唐是带着正义和良知的,只是不适用于无水岛而已。” 她手指指向沈非念,“而你,你沈非念,简直比我更像无水岛的人,狡诈,贪婪,自私,狠毒!” 沈非念不怒反笑,“你对你自己,倒是有很清晰的自我认知嘛。但你看错我了,我这个人,只要你不惹到我,我是懒得管别人的事情的。温长老你配合段长老在我面前演一出好戏,以张三之事意图激怒我,使我做出不理智之事,让我步上我娘亲的后尘,被逐出岛去,这你不能否认?” 温长老冷笑,“离岛不正如你意吗?你口口声声说你对无水岛族长之位不感兴趣,我不过是顺你心眼帮你离岛,你有何不满?莫不是你口是心非?” “我当然想离岛,可怎么离岛,这其中大有嚼头,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在这里跟我装糊涂?”沈非念笑,“温长老,我也打听过一些你的旧事,你一介女流能在长老阁争得一席之位不容易,掌执正阁之权更为艰难,所以你拼命地想要拉拢 人心,巩固地位,我并不觉得有错,错是错在方法。我也绝对没有因为你是女子而瞧不起来,相反,我觉得女子有这份能力和野心,很是让人敬佩。” 温长老不知沈非念到底要说什么,抬起头来。 沈非念莞尔一笑,“我可以让你重回长老阁,再掌执正阁。” “你要让我做什么?”温长老不信有这种从天而降的好事,她知道,她一定要付出足够的代价。 沈非念单手托腮,反倒是不急了,“首先,你得洗把脸,泡个澡,再梳个头,换身干净的衣裳。哪怕是落败,我们也要体面些,不必狼狈落魄如丧家犬,不是吗?” 说到后面,她又补了句:“女人嘛,永远都要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她身后的织巧低笑了一声,沈非念说这话的时候,倒是和当初在沈府一般。 她上前一步,对温长老道:“温长老若是不嫌弃,我来帮你梳洗换衣?” 温长老望着织巧,“你娘……是不是叫清然?” 织巧一怔,“温长老如何晓得家母的闺名?” “呵,当真是孽缘。”温长老笑叹一声,又含了无尽悲楚般,“当年你娘陪着晏楚上岛,两人形影不离,宛如姐妹,她老实本份,性子恬静,但又极为聪颖。无论外人说什么,她都只是笑笑。除非有人敢说晏楚半句不好,她便能跟人当街争执起来……” 沈非念听着听着觉出些不对味。 温长老这语气听上去,怎么像是,怀念故人啊? 第二百一十一章 无水岛主宰天下? 温长老去梳洗换衣,沈非念坐在她的院子里出神。 难得一见的是,她院子里种着几株桑月花树,花开得不如当初在襄朝看到的那般繁茂,但也勉强够看。 在来之前,沈非念认真地做过功课,了解过关于温长老的过去。 无水岛长老阁虽不是继承制,但当选长老也是极为不易的事,只有两个途径。 一是晏宗文直接指派,如同鸦隐长老那般空降长老阁。 二是长老阁内部举荐人选,再由这岛上几大家庭门阀投票表决,得票高者入长老阁。 这就意味着,由第二种途径进入长老阁的人,都代表着一方或者几方豪门的利益。 其间拉扯斡旋的残酷程度不难想象。 温长老当年不过是温家小女,资历最为一般,没有任何人看好她,但她就是凭着一身本事杀出重围,脱颖而出。 据说,当年备选长老阁的几个人,全都离奇死去,除她之外。 若说她没有被人怀疑过,那是不可能的,可当时的她已经拉拢到了足够多的利益方作为靠山,对她有疑的人想要动她,也不能了。 她经历了多少残酷厮杀,暗黑交易,沈非念可以想象得到。 所以当她被迫脱下那身暗紫色的长老服时,她有多不甘,沈非念也能理解——这是温长老付出了太多拼来的东西,她要死死地抓紧在手里,无可厚非。 岛上之人对她的评价是,贪慕权势,沉溺欲\/望,蛇蝎妇人,以及,下不出蛋的老母鸡,大抵是因为她一生未嫁。 啧,怎么会有人拐着弯地夸人呢? 这么些赞美之词,足以证明温长老是个才能出众,手腕不凡的女人。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让她的思绪回拢,她指着庭中的桑月花树,笑道:“温长老知道这桑月花树的花语是什么吗?” “什么?” “不屈之志。”沈非念回头,梳洗一新的温长老长发绾起,一身简约的青色长裙,淡雅又不失庄重。 她是个风韵尤存的女人,从她眉眼间,依旧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 温长老走到树下,抬手抚过粗糙的树杆,神色追忆,“是吗?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树是谁送给你的?” “故人罢了。” “反正不会是我娘,那就是织巧的娘亲,清然姑姑了?”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温长老显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打断了沈非念的猜测。 “女子之间,当然要携手相助了,不能将这个世界全部让给臭男人嘛。”沈非念走到她身边,笑道,“所以,温长老,我能向您打听一下,鸦隐吗?” 温长老笑了笑,“将我打落云端,踩地泥泞,然后再来拉拢我。沈非念,这种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做法,是不会得到我的认可和感激的。” “这也是无奈之举,当时的温长老你多高贵不可攀?我若是来找你,你必然不会搭理我,我说得天花乱坠也毫无益处。现在就不同了,现在,温长老你没得选嘛。” “好生无耻。” “那么,我们好好聊聊?” 温长老刚要开口说什么,门口走进来顾执渊,他手里还提了食盒,边走边说,“黄雯说你来这边了,我看这日头晌午都要过了,料想你还没进食,便拿了些吃的过来。” “好啊,正好你一起来听听温长老的话。”沈非念左手挽住顾执渊,右手拉起温长老就往里走。 温长老眉头轻皱,明明是不喜的,但也没收回手去。 席间温长老用餐细嚼慢咽,十分之优雅,“你打听鸦隐做什么?” “他是晏族长亲自指派的长老,想来和晏族长关系匪浅,我这是想提前了解了解,要不然我哪天冒犯了他,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我呀。”沈非念一边说,一边使唤顾执渊给她剥虾。 虾是好吃的,就是剥起来太麻烦了。 “他不负责岛上任何事,所以你不用担心你在岛上行事,会惹得他不痛快。”温长老缓声道,“他常年在岛外,具体做些什么,我们也不知道。” “这么神秘的吗?可那天我去长老阁见你们,他也在呀。” “你上岛之前他便回来了,回来后我们只见过他一面,然后他便一直住在族长的梅林里。那日长老阁见你,也是我等通知了他,他才过来的。” 沈非念想起晏宗文那片离谱的梅林,当日她和晏宗文说话时,倒是没见着他。 “你与其担心鸦隐,倒不如多想想晏长老和段长老二人。”温长老抿了口酒,冷笑一声,“这二人才是真正的毒蛇。” “一个个来,我们先说说晏长老。”沈非念一脸期待地问,“他佛口蛇心我是知道的,我更好奇的是,他的探子到底有多少。” “无人可知。”温长老抬眼,“就像无水岛的底蕴一般,他们深耕细作多年,无水岛在外的人手难以计算。就像若不是迟恕自爆身份,你想得到襄朝的国师竟是无水岛的棋子一样吗?这样的人,他们不知安排了多少,我劝你不要动这张网,或者说,没有人可以动这张网,哪怕是族长。” “因为这是无水岛多年来的渗透,很多人或许已经功成名就,远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那么简单,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灾难,是吗?”沈非念问。 “很多事情哪怕是我,也不得其中真义。长老与长老之间,也不是无话不主无所不谈,我只是在跟晏长老几次喝酒时,听他放过狂言,无水岛主宰天下。” 这话说得是真大。 沈非念夹着顾执渊给她剥好的虾肉,滞了片刻,才去蘸酱料。 “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顾执渊手里给沈非念剥着虾肉,忍不住嗤笑。 他不屑是理所当然,怎么说,人家也是乾朝掌实权的王爷呢。 晏长老这话等同于响亮亮地打顾执渊的脸。 温长老看了顾执渊一眼,只道,“他自有吹嘘的成份在,但渊王爷你也别全不当回事,没有七成把握,不敢吹十分的牛。” 顾执渊掀眸,“无水岛主宰天下?我看你们几个长老连这小小孤岛都主宰不了,也敢放此妄言,我说他是吹牛都算抬举他,完全是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第二百一十二章 闯困蚕坊 眼见着这两人要吵起来,沈非念赶紧伸手止住,当起了和事佬。 她今日是来找温长老结盟套情报来的,不是来干架的。 顾执渊他能不能少添乱? 瞪了顾执渊一眼,沈非念凶声道:“你不许说话了!” “那她也不许大放厥词!”顾执渊较上劲儿了。 “人家说说,你也就听听,是真是假你自己在心里分辨不就好了?” “开什么玩笑?她这话说得仿似我们几国在他们弹指间就要灰飞烟灭了,我还能装作没听见?”顾执渊冷哼,“我看这无水岛别的不行,说大话倒是一个比一个在行。” “你混账!”撇开温长老身份不谈,单说她年纪就比顾执渊大几轮,被一个后辈如此轻视,她自然恼怒,所以一拍桌子喝声骂道:“我是不是在大放厥词信口胡说,你去困蚕坊一查卷宗便知,何需在此对我百般羞辱!” “去就去,若困蚕坊的卷宗所记与你所言不符,你又准备如何道歉!”顾执渊也拍着桌子站起来。 “好啊!”温长老气极反笑,冷声道,“困蚕坊就在长老阁地下,那里机关重重,我只盼你有去无回,死在那处最好不过!” 顾执渊与沈非念对视一眼,双双拱手:“多谢温长老指点。” 温长老:“……” 两个龟孙!!! 然后沈非念抓起顾执渊的手跑得飞快。 再不跑,怕是要被温长老指着鼻子破口大骂。 沈非念跑得气喘吁吁,实在跑不动了,扶着河边柳树捂着肚子大笑,“你太可恶了,我还准备迂回一下套套话呢,你直接上激将法了。” “你配合得也挺好。”顾执渊抬袖给她擦了擦薄汗。 “你真要去一探困蚕坊呀?” “总得去看看到底有什么蹊跷,才能让晏长老说出那等狂悖之语。” “但那里一定是重兵把守,你一个人去也太危险了,带上黄雯和寒川。” “他们两个留下来保护你,若是我都不敌,他们两个去了也无用,白送性命而已。” 方才还满心畅快的沈非念,心情一下子便紧张起来,不知为何,她就是很忧心。 也许是因为自始至终,她也没有彻底看清无水岛的底牌,也许是如今越发的依恋顾执渊,便越发地小女儿矫情姿态了。 “那你要当心呀。”沈非念轻轻拽着顾执渊衣襟,“要实在不行,咱就撤,不跟他们硬来,把自己搭进去,受了伤可不划算。” 顾执渊伸臂环住沈非念在怀里,眸子深深地看进沈非念眼底,柔情缱绻,“放心,我还没娶你呢,舍不得死。” “你也就这点儿出息了。”沈非念失笑。 “这出息可大了,想娶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顾执渊下巴抵在她发端,望着夕阳下金光细碎的水面,“等一切结束,我们回乾朝好不好?让傅老来替我们主婚,你喜欢小孩儿吗?喜欢的话,我们生一个,不喜欢的话,就不要了。” “我又没说我一定要嫁给你。”沈非念小声嘟囔,心底却不自觉地泛起着甜蜜,老鹿乱撞险些撞死。 顾执渊听着她这话,倒也没有反驳之类,只是低头吻过她发顶,极目远眺,望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时间一滑而过,夜幕四合。 顾执渊是个行动派,决定了的事情便立刻去做,所以当晚他就摸黑杀向困蚕坊。 沈非念坐在院子里望着月亮,等他回来。 寒川在旁边陪着她等,难得一见地,他没有嬉嬉闹闹,而是神色严肃,满目担忧。 “你怎么紧张成这样?”沈非念问他。 “啊,沈姑娘你有所不知,这无水岛上高手如云,爷这一去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照应,我自然担心。”寒川心里直叫苦,自家爷旧疾未愈,心脉有损这事儿,始终是瞒着沈姑娘的。 爷不开口,他哪儿敢说? 这会儿爷孤身犯险,独闯困蚕坊,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寒川如何能不忧心忡忡? 听他这么一说,沈非念本就不安的情绪越发强烈起来,一时坐立难安。 总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群星在黑夜里闪烁,海边的天空不知为何总是格外清透,星星的银辉也就极为明亮。 可一直到东边逐渐泛起了鱼肚白,群星暗淡将歇时分,顾执渊还没有回来。 熬了一宿的沈非念猛地站起来,“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沈姑娘?”寒川急得都快要哭出来了。 “你去长老阁附近打探下情况,我要去个地方。” “我陪你去,现在你一人行动太过危险了。” “不,黄雯陪我去就行了。” 沈非念拿定主意,叫上黄雯就往梅林晏宗文那里去。 如果顾执渊真的暴露了行踪被长老阁的人所擒,能救他的,也就只有晏宗文了。 她刚走出门口,迎面就见到一人朝她走来。 这人是最初上岛时,给他们引路的那女子,晏翘。 晏翘笑着向沈非念说道:“族长有令,让沈姑娘原地待命,不得外出。”她笑眼弯弯,又看向了沈非念身侧的寒川:“其他人等也是。” “你要软禁我们?”寒川一下子就听出了这话中意图。 “我只是依族长之令行事罢了,沈姑娘也别让我为难。”晏翘抱歉地点了点头。 寒川抬掌而出! 晏翘拂袖,后退三步,负手于后,“寒川小公子,请三思。” “滚开!”救人心切的寒川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拳风凌厉。 晏翘轻轻叹息,抬手轻绕,如风缠柳,几乎未花什么力气就化去了寒川的杀招,且有空闲说话:“我不愿伤人,寒川小公子,莫要逼我。” 沈非念心下大骇! 寒川什么身手?仅次于顾执渊。 他的杀招晏翘竟然轻松就能化去? 寒川要再上时,沈非念叫住他,“寒川,停下!” 寒川的动作戛然而止。 沈非念问晏翘,“顾执渊现在何处?” “在族长那处。” “可有受伤?” 晏翘迟疑了一下,才说,“是受了些伤,但族长无意伤他性命,所以沈姑娘不必担心,已有大夫前去为他看诊。” 沈非念稳住心神,当即说道,“我可以提个请求吗?” “什么?” “让我五哥沈澜弦替他疗伤。” 第二百一十三章 年轻人的情情爱爱 沈澜弦被困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他快要忘记了时间,毕竟这座岛四季如春,不见春花凋,也不见落叶黄,时间在他这里停住了。 他感觉他困在此处已有千万年那么久。 期间他被带出去过一次,去的是一个医馆,带他出去的人说是让他自己去取些常用药材。 他总觉得那是借口,必定是要利用他做什么事,可他有所怀疑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顺从。 直到今日,似乎是被焊死了的院子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女子走进来,声音轻快地说:“沈公子,族长有请。” 沈澜弦知道那所谓的族长,只是从来不曾见过。 他不知道这个族长找自己做什么,是要处死自己了吗? 有些不甘,但也觉得是解脱。 他实在是太累了。 可当他穿过那片诡异离谱的梅林,看到躺在床榻上的顾执渊时,他的第一反应是——顾执渊怎么会在这里?沈非念呢? 顾执渊都伤得这么重,沈非念会好吗?她有危险吗?她在岛上吗?她为什么会上岛? 旁边喝茶的老者笑得和蔼可亲,“治好他,治好了,你想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 沈澜弦动了动嘴唇,想说话,但发现自己已经太久不曾与人交流,连发音都需要适应调整许久,才能成字成句。 他问,“你便是无水岛族长?” “正是老朽。” “你们答应我的,半,半瞬……” “半瞬寒丝。”晏宗文宽厚仁慈地说道,“会给你的,无水岛承诺之事,绝不违约。” 沈澜弦点了下头,查看起顾执渊的伤势来。 新伤加旧伤,他伤得极重,命悬一线。 下金针时,沈澜弦的手没有抖,但他的心的确颤了一下。 假如他说,顾执渊已金石难医,无药可救,世人大概也是会信的? 毕竟他现在这副样子,的确很难救活。 如果顾执渊真的就这么死了,那沈非念……沈非念…… 他的挣扎落在晏宗文眼里,看多了人间百态的老族长,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沈澜弦。 沈澜弦会怎么选呢? 救活顾执渊,他可就一辈子也够不着沈非念了。 不救顾执渊,他还有那么一线机会。 有的时候,晏宗文会有那么一丝恶癖,爱看人们做善恶是非的人性选择题。 沈澜弦手里的金针稳稳落下。 顾执渊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了些。 晏宗文挑眉,抿茶,沈澜弦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他拎着茶盏走出屋外,晏翘单膝跪地行礼,“见过族长。” 晏宗文抬了下手让她起来,“昨夜到底是何情况,说说。” 晏翘回话,“昨夜顾执渊夜闯困蚕坊,翻看卷宗时不小心打翻了烛台,惊动了守卫,一场酣战过后,他不敌我等,负伤离开,我带人一路追踪,于不思廊堵住了他,将他重伤。念其身份特殊,又因沈姑娘之故,不敢交给晏长老,故而带来了此处,待族长发落。” 晏宗文回头望了眼躺在里面的顾执渊,莫名笑了下。 又对晏翘道,“做得好,另外,你这几日多盯着沈非念那处,他们估计是要坐不住了。” “是,属下遵命。” “这两人啊,没一个省心的。”晏宗文端着茶杯,走进了自己的菜地里,低身薅了几根杂草拔掉,自言自语般,“不过,还是闹腾好,不闹腾的话,怎么引蛇出洞呢,你说是,顾执渊?” 沈澜弦守着顾执渊足足一日一夜,施针喂药累到自己虚脱,直到第二日的早上,顾执渊的情况稳定下来,他才缓了口气。 “他怎么样?”晏宗文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已无大碍,但他……”沈澜弦本想说顾执渊心脉旧疾之事,但话到嘴边还是改了,“但他伤得太重,怕是要休养许多时日。” “嗯,这倒无妨,他想躺多久躺多久。”晏宗文坐在田埂上,“沈澜弦你知道吗,顾执渊闯的这地儿啊,算是无水岛上守备最森严的地方了,岛上精锐皆在那处,他还能活着杀出来,挺不容易的。” “你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他本来该死的。” “但我救活了他。” “所以,一命抵一命。” “你要我的命?” “你看上去并不害怕。” “因为你不会杀我的。” “何以见得?” “呵,你给我的那些毒药,我还没有完全配出解药来。你让我配的毒,我也还没有配齐,我于你还有用处。” “我可以等到你没有用处了,再杀你呀。” “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离开无水岛了,你杀不了我。” “哦?” “沈非念。” “哈哈哈——”晏宗文放声大笑,“我发现啊,我发现你们这些人,对沈非念有着迷信般的信任啊。” 沈澜弦坐下,缓慢地缓了口气,说道,“能配出那么多毒药来,说明无水岛上有不少医术高超的大夫,你大可找他们来替顾执渊疗伤,但偏偏寻上我。这不是你的意思,是沈非念的安排。而她让我来给顾执渊治伤,就是在告诉我,她在岛上。她来岛上会有很多个原因,其中一个必然是我。” 晏宗文好奇地看着他,“你这么自信?据我所知,她喜欢的人又不是你,是里头躺着的那个,半死不活的。” “你根本不了解她。” 晏宗文只是笑笑,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他这把年纪,年轻人的情情爱爱他已经不是很在意了。 他摆了摆手,“屋内桌子上,那个玉盒里装的,便是半瞬寒丝,你拿去。” 沈澜弦不理解,半瞬寒丝,就这么交给自己了?他便不怕自己拿了这药就跑吗? 眼见沈澜弦站在那里半晌不动,晏宗文大笑道,“想来,在沈非念没有下岛之前,你也是不会走的,你们年轻人总是喜欢搞生死皆在一处那套嘛,所以这半瞬寒丝,早些给你,迟些给你,有何分别?哦对了,这草药还是沈非念同我一起去摘的。” 人性这块儿,属实是让晏宗文拿捏得死死的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道理嘛,横竖是听不进去的 晏翘带来的消息有二。 沈澜弦已给顾执渊看诊用针,顾执渊眼下无大碍。 她将在此处住下来,保护沈非念。 沈非念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险些都要断裂开来,此刻突然放松,她步子都晃了晃,还是织巧扶住她,她才站稳。 “有劳晏翘姑娘了。”沈非念声音虚弱。 “您客气,我也是奉命行事。”晏翘脸上总是带着笑,是个和和气气的小姑娘。 “敢问晏翘姑娘,岛上似姑娘这般身手的人,有多少?” “沈姑娘莫要多想,与我身手一般的人并不多,无水岛上的高手也不似你们想象中的那般层出不穷。寒川小公子的拳脚功夫放在无水岛,也是极为可观的。” 沈非念点点头,暗想着还好是这样,不然个个如晏翘这般能打,那他们可真是什么也别想干成了。 “你姓晏?”沈非念问道。 “我是孤儿,是晏族长收养的死士,赐姓晏而已,并非晏家血脉。”晏翘解释道。 “所以你算是晏族长的近侍?” “对。” 沈非念忽然抓住了什么线索,一道灵光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但她未露声色,只让织巧给晏翘找了个房间收拾出来住下,自己坐回了椅子里。 困蚕坊是晏长老的地盘,看守之人撑破天去也就是段长老的人手。 照晏翘所说,岛上之人并非个个都如她一般武艺高强,那么段长老的人显然是不能将顾执渊重伤的。 昨夜看守困蚕坊的人是晏翘。 她作为族长近侍,就这么不凑巧地,正好在昨夜出现在了困蚕坊。 沈非念抬起头,轻轻地合上了眼皮,掩去了满目的疲惫。 “姑娘,起风了,咱去屋里坐?”黄雯说道。 “没事儿,也不冷。”沈非念笑着摇头,又对寒川道,“晏翘只是不让我出门,但没说你们也不能自由行动。” “沈姑娘是想让我做什么?”寒川脑瓜机灵,一下子就品出了沈非念话中之意。 “你应该知道迟恕在哪里?” “你知道段府在哪里?” “知道。” “帮我请段斯予过来。” “段斯予?” “对。”沈非念蜷缩进椅子里,身子团成了一小团,“我有事要问他。” “好,我这就去。” 段斯予来时,沈非念正在小憩,她一夜未睡,这会儿困意袭来正在浅眠。 见她睡得正酣,段斯予便也不吵她,只坐在旁边看书,恰好晏翘出来。 “见过段大公子。” “你是?” “晏翘。” “原来是你,多年不见,你也长成大姑娘了。” “当年段大公子救命之恩,晏翘一直铭记于心。” “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怎么样,如今跟在晏族长身边,一切可好?” “一切都好,能再将见到段大公子,我很高兴。” “我已不再是段家大公子了,你不必如此。” “在晏翘心目中,段家唯一的公子,便是您。” “这话让段渲听了去,怕是要不高兴的。” 说来不过是桩旧事,当年尚是孤儿的晏翘与人在街头打街斗殴险些被揍死,段斯予路过看见了,便将她捡了回来,替她治好了伤。 后来府中武师说她根骨不凡,天赋异禀,是天生习武的好材料,可惜段家位置特殊,家风严谨,从不收来历不明之人。 正愁不知如何是好时,晏楚说她身边缺个小丫头端茶倒水,就收了过去。 跟了晏楚没多久,晏楚就离岛了,彼时还叫阿翘的小丫头再度辗转,留在了晏宗文身边,赐姓晏,成了晏族长的近侍。 两人一番叙旧,沈非念正好也醒了,她慵懒地翻了个身,以手支额,笑看着二人闲谈忆往昔,“这岛上的人与人之间,可真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想不到二位竟是旧识。” “岛再大,也就这么大,人也就这么多,祖祖辈辈的下来,彼此哪能毫无牵绊?”段斯予递了杯茶给她醒神,“你找我何事?” 沈非念接过茶水呷了一口,轻轻皱眉,放在桌上,“晏翘,茶水凉了,可以辛苦你烧一壶热茶吗?” 晏翘心知沈非念这是在故意将自己支开,但她也不恼。 毕竟族长之令只是过来保护沈非念,并看好她别让她离府,却不是过来监视她的一言一行。 待晏翘走远,沈非念才说,“我看晏翘对你的态度,想来当年你这位段大公子在无水岛上很得人心?” “我年轻时,也算玉树临风。”段斯予开了个玩笑。 “嗯,看得出来,如今的段先生依旧雍容清贵,气质不俗。”这一点,从沈非念第一眼看到他就没有否定过,哪怕以前自己再讨厌他,也不曾否定过他的容貌气质。 “你倒是难得说句我好听的话,看来,是有事要让我办呀。”段斯予交握双手放在石桌上,眼中带笑,“说,到底是什么事。” 沈非念瞪着段斯予,赌气一般,“昨天晚上,他们把顾执渊打伤了。” 段斯予张了张嘴,想了又想,还是说道,“那是他自己要闯困蚕坊,那地方是外人能去的吗?只是被打伤未取他性命,已经算他走运了,你不要蛮不讲理。” 沈非念腰板一挺,这“我就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粗鲁野蛮。” “……” “打伤顾执渊的人是段家的人,也就是段渲的手下。” “他们尽忠职守而已。” “我不管!” “……” “我这个人,就是见不得身边人被欺负,受委屈。” 她这样子活像个刁蛮任性的小魔女。 道理嘛,横竖是听不进去的,性子嘛,是刁钻古怪不按常理的。 段斯予无奈地笑笑,又轻叹口气,“所以,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沈非念歪头,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滴溜溜地瞧着段斯予。 段斯予从这双眸子里看到了明晃晃的狡黠和不怀好意。 沈非念往前靠了靠,说悄悄话般地,对段斯予耳语细声:“段先生,要不,我让你来当段家的掌事人?”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困蚕坊问罪 段斯予身子后仰,一脸狐疑地看着沈非念。 沈非念满脸都写着天真可爱善良纯洁。 而每当她露出这副无辜纯良神色,就都有人要倒大霉了。 段斯予怎么说也是被沈非念坑过无数次的人,他立刻明白过来,沈非念这是要找段渲的麻烦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咱们说好的,先从别的长老下手。” “我下手了呀,温长老这不是先倒下了么?” “还有晏长老,赵长老,和鸦隐长老呢?” “赵长老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他压根就没对我做过任何事,我何必主动惹他给自己招来仇恨?晏长老我已经揍过他孙子了,鸦隐嘛,说实话,我暂时打不过他,而且他是晏族长的人,我就更不会随便和他过不去了。这算来算去,只有一个段长老可以让我出气了。” “……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段斯予哭笑不得,“那你有没有想过,段长老他其实是我的弟弟,你这么光明正大地和我商量,要坑我的弟弟,是不是有点不太合适?” “你教我的,利益面前,一切情感都是虚无。更何况,你这个弟弟,可不是什么好弟弟,我都打听过了。” 段斯予摇头失笑,“我还以为,我跟你说的话,你一句也听不进去呢。” “不是的,我是分情况听你的话,比如眼下这种情况,我就很愿意用你那套逻辑来说服你。” “狡猾。” “你太客气了,温长老说我狡诈贪婪自私恶毒,我觉得她说得没什么毛病。”沈非念啧叹一声,“比如此刻,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段渲死得惨一点。” “我再重申一次,是顾执渊他先私闯困蚕坊,段渲才反击的,错在顾执渊。” “那我再重申一次,我不讲道理。” “……” 段斯予心底察觉出一些异样。 沈非念如此胡搅蛮缠一般的姿态,非要揪着段渲泄愤不肯撒手,并非仅仅是因为顾执渊受伤之事。 她在借顾执渊负伤的理由,找段渲的茬。 “你想怎么做?”段斯予笑问。 沈非念弯起唇角,甜甜一笑。 段斯予离了小院后,沈非念倚在椅靠上发了很久的呆,寒川小心地靠过来,小心地问,“沈姑娘,段斯予再怎么说也是段长老的兄长,你将计划和盘托出,就不担心他背叛你,将这计划提前告知段长老吗?” 沈非念收回有些发直的眼神,笑看着寒川,“不担心。” “为什么?” “因为我巴不得他泄密呢,他也清楚,我叫他来就是为了这个。” 寒川想不透这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也不再多问,反正相信沈非念便是了。 “也不知爷这会儿怎么样了。” “有沈澜弦在,不会有什么事的。” “有他在我才不放心呢。”寒川小声嘀咕,沈姑娘自己不觉得,他们这些外人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沈澜弦对沈姑娘明明白白的就是有不轨之念! 谁知道他会不会趁人之危什么的,对爷下毒手。 当天下午,城中就传开了一个消息——昨夜值守困蚕坊的暗卫玩忽职守,致使不明身份之人闯入,盗走了一份极为重要的卷宗,危及全岛。 是何卷宗,众说纷纭,没个准头,反正极为重要就是了。 风言风语越演越烈,无论什么地方,小道消息八卦传闻总是传播得最快的,而且编得越离谱,传得就越快越广。 为这份流言蜚语添油加醋的人少不了温长老。 假假说,她也在长老阁干了这么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更有不少途径,要传个流言放个消息,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她帮沈非念做这事儿,可以说是自愿的,也可以说是被沈非念逼的,总的来说,自愿的成份大些。 谁让段长老扒她的长老袍时,扒得那么起劲儿呢? “哼,你年纪不大,心思却多,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传这话头?”温长老吊着眼角睨着沈非念。 沈非念笑眯眯,“当然啦,毕竟困蚕坊的位置可是温长老你告诉我的,我要是不小心把这事儿说出去了,你猜,大家会不会怀疑,是你唆使我和顾执渊去闯困蚕坊的呀?毕竟晏长老和段长老将你拉下长老之位,你心中有愤,想要报复,也理所当然呀。” 温长老:“……哼!” 沈非念倒是不生气的,温长老就是嘴硬。 她这会儿心里不知道多高兴,还有什么事比看仇人倒霉更痛快呢? “此刻晏长老怕是正在见族长,沈非念,到底有没有卷宗丢失?若这真的只是一场流言,你动不了他。”温长老提醒沈非念。 沈非念往嘴里送了一口甜米羹,随口道:“到底有没有卷宗丢失,这重要吗?” 温长老眉头一拧,不明白沈非念的话是什么意思。 沈非念冲她笑笑。 “族长,我已彻查过困蚕坊所有卷宗,并未丢失任何资料!外界所说皆是谣传,族长,请务必信任手下!”困蚕坊里,晏长老匍匐在地,肥硕的身躯瑟瑟发抖,像一块颤动着的肥肉。 晏族长在满地凌乱的困蚕坊里走了几步,又抬头看看。 困蚕坊的屋顶足足有七八米高,陈列着高高的木架,直抵屋顶,环形摆放,正中间一根铜铸的烛台,如同树枝一般散开的分枝上点着常年不灭的油灯。 架子上依序摆放着各种密卷,设有可活动的楼梯方便取阅。 原本应该整整齐齐码放的卷宗此刻散落满地,不少已经被翻开扔在地上。 晏宗文轻笑一声:“有没有丢失卷宗,重要吗?” 晏长老不明白,惊恐抬头。 “明显来人已将想知道的资料看了个遍,记在脑海里,你们又还没有抓住此人,所以,这与丢失卷宗,有何区别?”晏宗文提了下袍子下摆,坐在太师椅上,面上带笑,眼中含煞地望向晏长老。 晏长老惊恐抬头,对上晏宗文眼中森然冰冷的杀机,只觉周身血液一时被冻住。 他必须自救。 这是闯入他脑海里,最急切的想法。 …… 沈非念扶了一下瓶子里插的花,有一两片叶子不太好,她执起剪子修了修。 放下叶子后,她细看着插花,“该轮到段家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最不该利用的,是恩情 晏长老想要自救,就必须将这事儿甩出去,找个人背锅。 而段长老段渲,无疑是眼下最合适的人选。 晏长老艰难而笨拙地磕头,额头上的油脂在深褐色的地板上留下一滩痕迹:“族长明鉴,困蚕坊是由手下打理不假,但是,值守困蚕坊的人却是段长老的织命楼暗卫,多年来一直如此,昨夜也不例外!” 晏长老竭尽全力地为自己辩解:“织命楼暗卫武艺高强,天下无双,哪会有人可以自由来去,毫不受阻?族长,此事有异,手下恳请族长明查!” 晏宗文挑眉,问,“你的意思是,织命楼的人,监守自盗,诬害于你?” “是不是他们的人贼喊捉贼,陷害手下,着段长老前来一问便知!” “好,传段渲。” 这一刻的晏宗文好说话得不得了,立刻便应了晏长老的请求,让段长老过来。 段长老早就等在了外面,很快入内。 就如沈非念她料想的那样,段斯予会将这个计划说给段渲听。 段渲非常清楚,晏长老会拉他下水,让他承担后果。 所以段渲在面对晏宗文的追问时,毫不讶异,甚至一点也不惊慌,显得从容镇定,不卑不亢,和晏长老比起来,他更具大将之风。 而这份“大将之风”落在晏宗文眼里,是死罪。 ——这便沈非念为什么叫段斯予过来说话的原因,也是沈非念为什么不担心段斯予出卖整个计划给段渲的原因。 “你好生镇定啊,段长老。”晏宗文笑了声。 “手下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无所畏惧!” “你凭什么无所畏惧!”晏宗文抬手拍案! 满室书飞纸翻! 如雷霆厉风挟卷而起! 段渲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颤巍巍,“族长……手下,手下……” “你,你段家看守困蚕坊,岂不知困蚕坊之机要?!在你眼皮底下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你不思己过,还无所畏惧?!”晏宗文喝声道,“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坦荡正直,无愧于心啊?我是不是还要夸你一句你行得正坐得直,不惧他人栽赃?” 一通喝骂之下,段长老终于明白过来,他错在何在。 他错在,怎敢无所畏惧,怎敢坦然从容? 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以为掌握了先机,所以不怕晏长老泼脏水,以为只要自己一身正气地拿出证据来,不止可以脱身甚至还能反咬晏长老一口,除掉这个眼中钉。 但在晏宗文眼里看来,晏长老和段长老不过是两个维持织命楼和困蚕坊运作的工具人。 他要求的,是这两个工具人同心合力,管理好织命楼和困蚕坊,使这两处亲密合作,默契无间。 可这两工具人,却在互相倾轧,彼此戕害。 尤其是段长老,明明错在他身,他却一脸坦然,不知错。 段长老冷汗涔涔,本是挺得笔直的腰杆瞬间塌软下来,跪坐在地上,惨白着脸色半晌不能出声。 而跪在他旁边的晏长老悄悄地拭了下汗,暗中庆幸逃过一劫。 …… 沈非念修剪摆弄好那一瓶插花时,正好段斯予也到了。 “怎么样,好不好看?”她举着花问段斯予。 段斯予欣赏片刻,点头笑说,“好看。” 花好看,手段更好看。 “段先生可是给我带来了好消息?”沈非念问。 “如你所愿。” “什么叫如我所愿,难道这不是段先生所愿?” “我对段家家主之位,并无太大兴趣。我若是想要,当年就不会离开了。” 沈非念摆了下手,“陈年旧事就不要再反复提了,段长老被夺去长老之位了吗?” “是的,此刻被幽禁在府中。”段斯予好奇地看着沈非念:“你这个计划并不算缜密高明,我亦可以看穿,你便不怕我提醒段渲莫要中了你的计吗?” “提醒了也没事啊。”沈非念在窗边坐下,“无论他今日做什么,怎么做,晏族长都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他的反应和表现,一点也不重要。因为从始至终,要对他下手的人都不是我,是晏族长。” 段斯予听着一愣,不明白沈非念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我也不过是摸准了晏宗文的心思,替他做了回刀而已。”沈非念笑道,“你且安心等着,不出意外,他很快就要封你做长老了,新的段长老。” “我已离岛多年……” “那又怎么样?长老嘛,不就是晏宗文一声令下,想让谁上,谁就可以上的吗?” 段斯予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他没有告诉沈非念,再过两日,他就应该要服解药了。 而解药,在段渲手里。 他会给一个夺去了他长老之位的人解药吗? 想也不用想。 段斯予问道,“晏长老呢,他在此次事件中,虽被族长耳提面令地呵斥,但似乎并未受到什么实质的影响,你准备如何做?” “什么也不用做。”沈非念笑说,“他不会成为族长,他孙子晏行之,更不会。他是明明白白的弃子,我不必为一颗弃子费心思。” 段斯予便了然。 沈非念应该是看透了什么事情,才能得出这些结论。 他便不再多问,转身离开。 待他走后,温长老才从里间里走出来,“我想不到,他竟愿意替你做事。” “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你不知道段家控制人的手段吗?我不觉得,段渲会轻易放任段斯予与你密切往来,更别提,他们二人之间,本就有旧仇。” 沈非念听温长老讲起那些过去的故事,了解着段渲与段斯予之间天差地别的身份悬殊,暗自叹了口气。 “他这般帮你,必然是因为你母亲晏楚的缘故,但沈非念,别怪我这个老太婆没有提醒过你,这世上最不该利用的,就是恩情。”温长老说道,“会遭天谴的。” 这是好话,沈非念还没有混帐到好赖不分的程度。 她点点头,虚心受教,“我知道,多谢。” 待到温长老也离去后,晏翘走了进来 她说,“沈姑娘,族长要见你,请随我来。” 第二百一十八章 顾执渊,鸦隐长老 顾执渊与晏宗文双双沉默。 大眼瞪小眼地不出声。 实在是尴尬得不行了,顾执渊还闷哼了两声假装自己伤口疼,恨不得沈澜弦再给自己一针,让自己彻底昏睡过去,也好过被沈非念当场处刑。 晏宗文还没有彻底领教过沈非念的厉害,这会儿还在死撑嘴硬:“什么鸦隐长老?鸦隐又不在此处,你在胡绉些什么?” 沈非念冷哼轻笑:“呵。” “你!”晏宗文气极。 “族长,让我与她细聊。”还是顾执渊了解沈非念,没有十足的把握,沈非念是不会轻易笃定什么事情的,尤其是这么重要的事。 他应该猜到,这一切再怎么瞒,也瞒不了沈非念太久的。 屋子里只剩下沈非念与顾执渊四目相对,空气里没有半分甜蜜,有的只是沉默,沉默到令人窒息。 顾执渊很清楚,若不是因为自己受了伤,沈非念才不会收敛着脾气。 她虽然没有大吵大闹喧哗嚷嚷,但她如同缄默的安静更令人不安。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执渊再不敢做谜语人。 他决定坦白从宽。 “我,的确就是鸦隐。” “要不要说点我不知道的呢?” 顾执渊苦笑,“不是我想瞒你,是晏宗文不让我说。” “你是这么顺从的人吗?” “我不是,但鸦隐是。”顾执渊叹了口气,又拍拍床榻边沿,示意沈非念坐过来,“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在我向你一一道来之前,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怎么猜到我长老身份的?” 但沈非念没有靠过去,而是慢声细语,有理有据地说道:“平日里值守困蚕坊的人手,都是段渲织命楼的死士,好巧不巧,你去的那天晚上,晏翘就出现了。她作为晏宗文的近侍,若不是晏宗文安排,她怎会去困蚕坊替人看门?那么,晏宗文又是如何知道,你当夜会去困蚕坊?” 顾执渊却说,“有没有可能,是温长老泄密呢?” “对啊,你们就是希望我这么想嘛,让我怀疑到温长老身上。可惜的是你们算错了一个地方,温长老并不知你我去大闹困蚕坊的真实目的,她只会以为我们真的是去困蚕坊偷卷宗,这等可以报复晏长老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提前泄露给族长?你要说她一心为无水岛好,不愿无水岛利益受损,也该是去通知段长老,顺便还可以和段长老合计一番如何设计晏长老。” 沈非念没有坐到顾执渊的床榻边去,而是倚在窗边,外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菜地,桌上是一盏凉透了的粗茶,她的眼神和声音都飘渺得不可捉。 最后,她轻轻的声音说,“所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你们在自导自演。” 是啊,所以顾执渊以前才会说:顾执渊这个名字,放诸天下,皆是霸道。 无水岛以外,渊王爷的身份足够金贵,无人敢轻易冒犯。 无水岛以内,鸦隐长老更是高高在上,何人能得罪得起? 哪怕是长老阁其他几位长老,又有谁敢对“鸦隐”指手画脚,半点不敬? 他“顾执渊”的名字,放诸天下,可不皆是霸道? 可悲的是,以前的沈非念竟丝毫未曾往这方面想。 她若早留心一些,或许早就猜出来了。 那日长老阁初见时,顾执渊他也未中自己的催眠术,才在自己要靠近他时突然开口说话,吓得自己退下。 在那时,他银色面具下会是什么表情呢? 真是不能想,沈非念越想越气! 顾执渊默然不语,其实整件事最大的漏洞就是晏翘。 他也没有料到晏翘会出现在困蚕坊。 而这漏洞,是晏宗文故意留下的。 否则,以晏宗文那般老奸巨滑的缜密心思,怎么可能想不到,沈非念会由晏翘推演出全部? 只是此刻顾执渊再怎么解释,也是苍白无用了。 未令他料到的是,沈非念却主动说,“晏宗文故意留下晏翘这么个破绽,是因为他知道我曾经和你决裂过一次,那一次就是因为你瞒着我许多事,他清楚地晓得,我最恨别人把我当傻子。他想故计重施,再度离间你我。” “你能这么想,就实在太好了。”顾执渊长出一口气。 有时候,他觉得沈非念的冷静清醒让他头疼,她实在是一个从不自乱阵脚的人,也从不因自己而乱了心扉,再浓情的时刻她也留三分理智。 但也有时候,他万分感激沈非念有一颗冷静的头脑,让她在面对任何错综复杂的局面时,都能及时厘清曲直关系,不被情绪左右。 沈非念偏着看顾执渊,“这不代表我能原谅你再一次欺瞒我。” 顾执渊却笑得释然,“我早知会有这一天的,所以没有想过要求得你谅解。沈非念,鸦隐这个身份,重要过渊王爷。” “我能理解为,在你心目中,无水岛的地位,重要过乾朝吗?” “并非如此类比,我是指鸦隐能做的事,要比渊王爷这个身份多得多。而且我以为你对乾朝已毫无感情,毕竟他们……” “乾朝是有很多人让我觉得恶心,甚至一辈子也不想再看到他们,但是,也有一些人让我很怀念。” 顾执渊知道她说的是谁,比如她的六姐沈之榕,以及她的孩子,还比如傅老,又比如柒字号的林婉和那些伙计。 他撑着身子挪了挪,靠在床头的软枕上,牵动了伤口,撕裂的疼痛让他皱了下眉。 说实话,他伤得的确不轻。 不是他不敌晏翘,是他没有料到,晏翘下手会那般狠。 缓了口气,顾执渊才说,“晏宗文清楚地知道,只有我伤得够重,才能限制我的行动,让我成为筹码。如此,你才会如他所愿地对段长老他们出手,这是一场无声的交易,你心有不忿,是你讨厌被人胁迫,但如他所说,这是一个共赢的局面。” 沈非念反问,语气嘲讽,眼神凉薄,“你是要教我感恩戴德吗?鸦隐长老不愧是晏族长最忠实的打手。” 顾执渊哑然失语。 第二百一十九章 疯狂又易碎的顾执渊 人们总是习惯对自己最亲密的人口出恶言。 这可真是个糟糕的习性。 沈非念话说出口就懊恼后悔了,但又抹不开面子低头道歉,一时间闭紧了双唇犟着看窗外。 顾执渊心底叹气,她这小性子啊。 起身下榻,顾执渊走到窗边从后环住她,侧脸贴在她颈边,轻声说:“我成为鸦隐长老,是七年前的事,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果如顾执渊说的那样,那真的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曾经的晏楚,后来的白楚,沈非念的母亲,在抱着顾执渊骑马射猎,读书写字的同时,也告诉了他,这世上有一个叫无水岛的地方。 那里至黑至暗至邪恶,你长大后,要做个勇敢的大人,将那里摧毁殆尽,不能让无水岛再存于世,荼毒世人。 有时候顾执渊恨过晏楚,假如她不曾让自己看过这个世界的真相,他也可以像其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浑浑噩噩度日,做个快活潇洒的逍遥王爷。 仇敌来犯时跨马提枪,征战沙场,世事太平时饮酒作乐,云游四海。 那是何等恣意快哉的痛快人生? 他本可以拥有这样的人生,如果不是晏楚。 在沈非念没有横空出世之前,顾执渊自己一个人一点点往前,摸爬滚打,艰难地接近着无水岛。 他以乾朝王爷的身份向晏宗文递了投名状,没有人知道他们当初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晏宗文给了他一个长老之位。 “你怎么说服他的?”沈非念忍不住问。 “只要你付出的代价足够大,就能够说服一个不可能的人。”顾执渊漆黑的瞳仁里染进痛苦的绝望,“你还记得,乾朝曾经大败于盛朝吗?” “难道?” “嗯,这就是代价。” “顾执渊,你拿乾朝国运,将士生死换一个长老之位?”沈非念诧异转眼,难以置信地盯着顾执渊的双眼。 顾执渊唇角勾起,笑得极温柔,抬手理着她鬓边的碎发,指腹摩挲过她肌肤时,有微凉的触感。 只是他眼底沉沉的黯然,厚重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般的悲凉,衬着他苍白失血的脸色,使他整个人看上去支离破碎,摇摇欲坠。 这是沈非念从未见过的顾执渊。 脆弱,易碎,又癫狂,混乱。 他的拇指抚过沈非念的红唇,轻轻地揉了下,梦呓般的声音说,“对啊,所以你要说我顾执渊是乾朝最大的叛徒,我并不反驳。”顾执渊自嘲一笑,“我也认真地想过,乾朝也好,诸国也罢,毁灭了算了,我穷尽心力,付诸一切,也可能无法将无水岛推倒,那我如此拼命图什么呢?” “于是,我活得极为分裂,一时我会竭尽所能地护住乾朝妄图改天逆命,一时我又恨不得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尽归尘土,所以你最初认识的我,阴冷又残暴,因为我实在是,看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希望。越接近无水岛,便越能知道它的可怕,它远比你娘亲形容的可怕多了。” “沈非念,沈非念,非念,直到你的出现。” “你让我看到了希望,拯救了我。” 很是诡异,沈非念被他环在臂湾间,意外地感受到顾执渊的身子在轻颤。 她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他说:“沈非念,这世上之人,无论哪一国,大抵都是一样的。乾,盛,襄,所谓大国,说不定,也只是别人的棋子呢?” 他说:“谁掌握了欲望,谁就掌握了棋局。” 他说:“你在逐渐成为掌握欲望的人,沈非念,你不知道你踏进了一个圈套,也不知道你将会面临多大的危险。如果你真的惊才绝艳,我是她为你安排好的马前卒,段斯予是她为你留下的磨刀石。” 他说:“沈非念,你可能会得到这天下人所羡慕的一切,名望,地位,财富,权力,但这一切,都将成为逼你挥刀的铁链,你的双手,会沾上无数人的鲜血。” 那时候的她,只知道这些话极具份量,如果自己没有做好准备,就不要单刀赴会,去瞧一瞧这世界的真相。 如今的她终于明白,顾执渊当时盯着自己的眼神为何那般尖锐,如鹰如隼,冷冽逼人。 她应该早点想明白的。 顾执渊那么早就给过她暗示。 她伸出双手,抱住顾执渊的劲腰,“到底是什么,居然让你都这般恐惧?” 顾执渊低语,“像迟恕那样的人,不止襄朝有,乾朝,盛朝,以及周边各族各部,都有。他们是无水岛种下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早已不知控制了多少人和事。迟恕可以掌控一个王朝,其他人呢?但这仍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始终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我们的敌人在暗处,在黑夜里,我找不到他们。” 沈非念喉头发紧,“所以你闯困蚕坊,一是为了配合我做局,二也是真的想找到那些人名。晏宗文也知道你的目的,所以派了晏翘前去阻止,将你重伤。” “对。” “你找到了吗?” “没有。”顾执渊几乎是呢喃一般,“不过没关系,晏宗文后继无人,只能将族长之位传给你,到时候,一切便都能暴露于日光之下了。” 沈非念猛然想到什么,拽紧他衣襟,抬头问:“你曾经说,你去盛朝杀了一个人。” “嗯。”顾执渊桃花眼一弯,带起笑意,轻轻点头。 “你杀的是……” “晏长老的长孙,晏敬之。” “顾执渊?” “对不起,那时候,我仍然在犹豫着要不要让你来无水岛成为族长,所以我不能让任何人成为你的阻碍,他必须死。” “他……” “他天纵之材,心思缜密又极具气魄,是这岛上难得一见的后起之秀,比他那个弟弟晏行之可不知要强上几百倍,晏宗文也有意将他当作下一任族长培养。也是为了避人眼红,掩其锋芒,所以对外宣称他孱弱多病,其实他身子骨好着呢——你说,这样的人,怎么能活着?”? 第二百二十一章 困蚕坊一览 去困蚕坊之前,沈非念在顾执渊身边坐了一会儿。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我有预感,这是他最后一次对我的考验了。你放心,我一定能闯过去,我也一定会拿到你想要的名单。你要好起来,然后我们一起离开无水岛,回乾朝。” “我们找一处有山有水的地方,修一栋漂亮的房子,要带个小院子,小院子里种满桑月花树,我很喜欢桑月花树的花语,不屈之志。” “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一起开开心心心地变成满头白发的糟老头和老太婆,儿孙满堂,百年后,一起走。” 她伏在顾执渊的胸口,碎碎念着这些话语,也不知顾执渊听见了没。 就当他听见了。 在海上之桥不思廊的尽头,按动机关,石阶下沉,沿着石阶往下,慢慢变得干燥起来。 可容三人并肩而过的甬道两侧点着火把,映出漆黑光滑的石墙。 一直走上小半柱香的时间,经过一道白石拱门,前眼便豁然开朗。 高达七八米的空间里,充斥着墨香和烛香,四周墙体上有着换气的小孔,所以哪怕这里深处地底,待久了也不会觉得头晕胸闷。 今日倒是要比寻常热闹些,顾执渊大闹一场后,卷宗复位不是个轻松的活计,所以今日这里有不少伙计,在整理着书卷,一一摆放归位。 他们见到晏宗文,停下手里忙碌着的事情,单膝跪地行礼:“见过族长!” 晏宗文一手负于身后,一手随意地挥了挥:“起来,忙你们的去。” 晏宗文引着沈非念来到一处矮几前,摊开一卷竹简:“来,我教你看。” 沈非念将信将疑。 “啧,你过来。”晏宗文抬手抓住沈非念的细腕,按着她坐下,将竹简推到她面前,“这是目录,你看啊,这里记载着,东西南北等八方位,甲乙丙丁等十天干,纵横定位后你便能大致找到你想要的内容,瞅瞅。” 沈非念看着竹简上的蝇头小楷,按着他说的方法,找到了乾朝盛京的内容。 对照着上面的提示,又在茫茫书海里找到了那一堆堆卷宗。 她站在木梯上,伸着胳膊想取一卷书,却怎么也勾不着。 正恼火之际,有人将书卷递了过来。 沈非念抬头一看,却是迟恕。 他?怎会在此处? “我这些天一直在这里。”迟恕笑道。 “你怎么……可是你又看不见。” “正因为我看不见,所以我才适合藏身在这里。” 沈非念看向坐在下面的晏宗文,晏宗文笑道:“背弃国师之职的人,可是要判处死刑的,织命楼和困蚕坊都不会放过他,所以藏身之处便极为重要,这里,挺适合的。” “晏长老他不知道吗?”沈非念接过迟恕手中的书,扶着木梯慢慢地往下。 “知道,但晏胖子这人有个长处,就是嘴严,不该说的,打死他他也不会说。”晏宗文笑声说道。 手中约有一指来厚的书卷,沈非念翻来细看。 看之前她仍然满是狐疑地观察着晏宗文的神色,晏宗文老神在在,闭目小憩。 沈非念往下看去,越看,心越似沉入谷底。 第二百二十二章 古老的法则早已定下 天光暗下来时,沈非念手里执着一卷书,蹒跚着步伐走出困蚕坊。 神色颓唐,眼神无光。 满天繁星都落在她双眸中,可她双眸中泛不起半点光亮来,银色的月辉映在宁静的海面上,鱼鳞一般地碎碎点点发亮。 是个满月之夜。 不知何处来了一阵风,轻轻地吹,也吹得她手中的书本跌落,翻卷着掉进海里。 她本就纤瘦的身段似乎在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又轻减了许多,迎着风都站不稳,摇摇欲坠着。 将要倒下时,一把扶住了不思廊桥的栏杆。 一头长发落下,遮住了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失血的薄唇紧抿,眼泪落下,滴入海中。 她终于明白,晏宗文何以敢带她来困蚕坊,任由她看遍这里所有的密卷。 也终于明白,无水岛屹立于世,真的可以呼风唤雨,温长老说这里可以主宰天下,绝非妄言。 还终于明白,她所做的这些所谓反抗,何其可笑,如蚍蜉撼树,螳臂挡车,在晏宗文眼里看来,一定十分可笑。 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彻底击碎了她。 如钢如铁的意志遇到了极寒极冻的天气,淬裂开来。 “姑娘!”织巧他们都等在此处,见到沈非念如此落魄模样,心下大惊,连忙围了过来。 沈非念抓住织巧的手臂,勉力站直身子,“我,我困了。” “那我们回去歇息,姑娘,你没事?”织巧几乎从来没有在沈非念眼中看到过如此无助的绝望之色,担忧不已。 “嗯,回去。” “姑娘要去梅林那边吗?渊王爷他……” “不!”沈非念失声道:“不了,我,我想一个人静静。” 她要怎么面对顾执渊? 告诉他,自己要放弃了吗? 那他往年所遭受的那些苦难,承受的煎熬,算什么? 目送着沈非念走远的晏宗文负手而立,莫名地笑了笑,“你说,她这又何苦?” 迟恕不知沈非念看到了什么,但方才在困蚕坊里时,沈非念时而大笑,时而大哭,显然精神备受摧残。 此刻晏宗文这话,他一时不知该怎么接才好。 晏宗文恍然了下,“哦,你看不见,我告诉你是这样的,沈非念她无非是发现,原来众生,不过幻梦一场。她若要毁掉无水岛,但是要毁掉这场梦,那么沉醉在这场梦里的众生,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迟恕不理解,眉头皱起。 可晏宗文也没有解释更多,他想,这些年轻人总有一日会明白,这世上,并非所有事都是按他们的意志在运转的。 古老的法则早已定下,轻易改动的人必将付出死亡的代价。 晏楚就是最鲜明的例子,他们最好不要步前人后尘。 晏宗文说道,“你来岛上也有些日子了,准备回襄朝沧京。好好当你的国师,不要总想着逆天改命,你的命都是我给的,你能改什么?荣臻公主固然是好,你想娶她也无可厚非,但是,人不能什么都要。” 迟恕暗自握紧拳心,微微低头,“是,我知道了,族长大人。” 晏宗文点点头,“明日下午有启程去沧京的商船,你应该想和沈非念告个别,去。”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谁会拒绝成为众王之王 沈非念像是大病了一场,哪怕盖着厚厚的被子,仍然冷得颤栗不休,蜷缩成一团的身子怎么也舒展不开。 迟恕一直等到中午,眼见着马上要离开了,沈非念才一脸病容地起来。 “迟国师,久等了。” “想来沈姑娘是经历了一场很残酷的噩梦。” 沈非念苦笑,“我不过是为自己的幼稚和狂妄,付出了该有的代价。” 迟恕默然。 “姑娘应该知道,襄朝国花乃是桑月,定下此国花之人,却是你的母亲。无论她有多少个名字,晏楚也好,白楚也罢,在襄朝她永远都是严楚,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公主,身体力行地践行着‘不屈之志’这四个字。” 沈非念哀然阖眼,“不要劝我坚强,也不要劝我别向恐怖投降,迟国师,我很抱歉未能帮你完成所愿,但我真的看不到希望。” “我的所愿,该我自己完成,不该寄托于你,所以沈姑娘不必觉得抱歉。”迟恕仍是那副平和宁静的模样,唇边有淡淡的笑,眉眼里尽是安然,额间红痣艳而不妖,他出尘得永不似这世间之人。 他递了个木匣给沈非念,“我马上要离开了,这是我在无水岛这么久,存下的一些事物,沈姑娘想来是用得着的,便留给你。” “你和荣臻长公主……” “若今生无缘,便来世再见。” 沈非念紧紧地握着那方木匣,低头时的泪珠砸在盒子上。 她送迟恕到码头,海港里挂着“晏”字旗的商船来往如织,川流不息。 以前她只觉得这些商船来往运送的是如山如海的金银财富,此刻再看,感受却大不相同了。 除了财富,这些商船还运送着情报,生命,国运,以及,该死的文明。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渺小。 就像她的身体与这大船相较时一样,小得像只蝼蚁。 “就此别过,姑娘珍重。”迟恕拱手。 沈非念迟疑片刻,还是上前轻轻地抱了下迟恕,以友人的身份与他相拥。 迟恕笑着拍拍她的后背。 大船启航,沈非念目送着迟恕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 而他留下的木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火折子。 段斯予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他带着不甘而去,是不会轻易放手的。迟恕此人,看似温和,实则执拗无比。” “你是来替晏族长传话的吗?”沈非念不再多谈迟恕。 “不是。” 沈非念转头看他。 “听闻你昨夜入了困蚕坊,我实在意外,所以过来看看。” “你没有进过困蚕坊吗?” “这岛上有几大禁地,在你看来或许寻常,但是旁人轻易入不得,一为问鼎楼,那是族长处理公务之地,二是困蚕坊,放着诸多秘密,三是枯草园,种着世间奇珍,四嘛,便是族长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了,也就是那处梅林菜地。你除了问鼎楼尚未去过以外,另处三处,算是都光顾过了。” 沈非念倒不知自己去过的这些地方,原来这般金贵。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你说过,你以前就见过鸦隐长老,是他带你回岛上的,是?” “对,怎么突然问起他?” “杀害晏敬之的事,你也参与其中了?” 段斯予面色微变,“你怎会知道这个人?” “所以,你参与其中了。” 段斯予警惕地看看四周,低声说,“他不能活着。” “他活着,我就没资格上岛。” “不止于此。”段斯予眉头拧起,似乎很难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他太出色了,天纵奇才,有在他无水岛只会更进一层,而我与鸦隐长老都不希望看到这种局面,所以我们四处打探他的下落,趁他外出游历时,将其……” 他仍不知,沈非念已知晓鸦隐的真实身份就是顾执渊。 或者说,段斯予仍不知道鸦隐就是顾执渊。 所以他此刻所说的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与鸦隐同盟的基础上。 如果让他知道鸦隐和顾执渊是同一个人,他未必能如此心安理得。 外人终归是外人,无水岛出去的人,对这个地方永远有着难以斩断的牵绊。 “你们不希望无水岛更好吗?” “我希望这里更好,但不是用目前这种方式。无水岛不该凌驾于众生之上,无水岛的族长也不该是神明般的存在,操纵一切。” 沈非念了然。 但她突然有个问题,“你就不怕,我成为无水岛族长之后,难以抵挡权力带来的诱惑,享受操纵一切的快\/感?” “若真如此,只能怪我识人不明。”段斯予笑道,“你会吗?” 沈非念极目远眺,望着海天一线的方向,“难说啊,谁会拒绝,成为众王之王呢?” …… “众王之王?”晏宗文念叨着这个词,笑了一下,“她倒是挺会形容的。” 晏翘拱手道,“族长,段斯予此人太不稳定了,是否需要……” “不用,我要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晏宗文摆手,“就是可惜了敬之那孩子,我一直想不明白谁会杀他,这岛上没人敢,就算是段家段渲,也不敢动他。我倒是怀疑过顾执渊,却苦于没有证据。” “那现在既然已经确认了,族长的意思是?” “算了。”很罕见地,晏宗文眼中露出些疲色,“事已至此,我此刻若是对顾执渊下手,沈非念怕是……哈哈哈,以她的性子,能掀了无水岛。” “她,应该做不到。”晏翘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功夫,觉得擒住沈非念他们几个,还是可以的。 “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愤怒。”晏宗文笑道,“尤其这个女人是沈非念。” 晏翘点头受教。 晏宗文打了些井水浇菜,他的身形略显佝偻。 要在此刻,才能让人记起,他其实已经是一个年逾七十的古稀老人,不再是年轻力壮的青年人。 也就能明白,他为何费尽心力地寻找下一个继承者,并对很多真相选择视而不见,包容原谅。 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所有的算计不过都是在替无水岛的未来谋划。 第二百二十四章 欲望满身的沈非念 在经过了短暂的消沉后,沈非念便逐渐恢复了神采。 她开始频繁地出入长老阁,频繁地和晏宗文对坐闲谈,频繁地沉浸在无水岛庞大繁杂的事务中。 这一反常态的状态让所有人都疑惑不解,哪怕是与她最为亲密的织巧。 “沈非念又去问鼎楼了?”沈澜弦问道。 织巧正煎着药,药是给顾执渊的,他仍在昏迷中,听到沈澜弦的问话,点点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这一天十二个时辰,她有八个时辰耗在里面,也不知里头是有什么魔力。”沈澜弦看了看药汤,叹气说道。 “姑娘必是有她自己的打算。”虽不理解,织巧仍然选择相信沈非念,站在她这一边。 沈澜弦瞅了她一眼,“这是自然,不过顾执渊都伤成这样了,她都再没来看一眼,你觉得,这合理吗?” “姑娘……姑娘一定是太忙了!”织巧慌乱着替沈非念辩解。 “行,那等到她不忙的时候,希望还赶得上给顾执渊送葬。”沈澜弦嘴贱程度不减当年。 织巧恼得扔下扇子跑出去。 她当然也知道沈非念这么些日子都不来看顾执渊一眼,实在怪异。 但眼下所有人都觉得姑娘做得不对,尤其是寒川简直是每天都在生气,她就更加不能不替姑娘说话了。 而沈非念在做什么呢? 问鼎楼里,宽大的桌案上凌乱地摆放着诸多帐册,沈非念一边记着数,一边对着帐册看,嘴里还在默念着什么。 而晏宗文就坐在她对面喝茶。 他一开始觉得,沈非念是在做样子给他看,毕竟以沈非念之前对无水岛的抵触,她不可能这么快就改变态度,对接下族长之位这般热忱。 这种装模作样的小伎俩骗不过自己这种老奸巨滑的老不死。 但渐渐的,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沈非念可以装一日,十日,甚至一年十年,但眼底的狂热欲\/望,是装不出来的。 那需要有极强的渴求和执着,才能有的灼热如烈焰般狂热的欲\/望。 甚至贪婪。 “晌午了,该吃点东西了。”晏宗文说道。 沈非念头也不抬:“我还不饿,你要是饿了便先去,我这里还有点问题没理清头绪。” “是什么?” “抚月绸庄上半年出了一批提花料子,经沧京分散发往各地,可我算了下最后的总数目,与发出时的对不上。” “多了还是少了?” “少了。” “海上运货,总归会有损耗的。” “我当然知道会有损耗,但他们这批料子的损耗占比也太大了,几近一成。” 晏宗文放下茶盏,起身走到桌案前,合上沈非念正在看的帐册,和颜悦色地笑道:“水至清,则无鱼。” 沈非念便明白过来,“你知道这其中有猫腻?” “你能发现问题,这很好,但是怎么处理这些问题,才是关键。”晏宗文拍了拍沈非念的肩,“先来吃饭,我跟你慢慢细说。” 其实不过是最简单一些潜规则罢了。 总会有偷油的老鼠,这些老鼠不必一网打尽,留着有留着的好处,将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沈非念捧着小碗喝了口汤,“那我便知道了,其实我不是不懂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只是好奇,这些帐册送到问鼎楼的时候,已经经过了很多人的手,每一处都有可能是动手脚的人,你知道是哪个环节出的问题么?” “知道啊,困蚕坊可不止对外,对内也有监察作用。”晏宗文给她夹了块红烧肉,“多吃点儿。” 用完午饭的沈非念又埋头在了那堆成小山一般的帐册里。 这倒是真让晏宗文不理解了,沈非念,是怎么就突然似变了个人一样呢? “你……这是怎么了?”他问道。 “我喜欢赚钱。”沈非念的回答实诚到让人不知如何挑刺。 晏宗文摸了两下胡子,“啊,这个我知道,你爱好行商。所以你是觉得,你想赚钱想行商的诸多想法,能在无水岛得以大放光彩,所以就想开了?” “不全是。”沈非念提笔蘸墨,抄抄写写,口中应道,“无水岛有很多我不喜欢的地方,比如为了不让世人知晓此处的存在,就要肆意杀戮,但也有很多可取之处,发扬好了,可以造福一方。” “假使你成为族长,这些你不喜欢的地方,你会如何做?” “我一定会改。”沈非念想也没想就说,“何必要瞒着世人无水岛的存在?只要有足够自保的能力,就不会有人前来轻易进犯。而且得到和平的方式有很多种,权利交易是最不见血的战争,而我喜欢这种战争,远远胜过真刀实枪的杀伐。” 晏宗文支着额头听她说,既不反驳,也不同意。 “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你在困蚕坊看到了那些事情后,突然发现,无水岛真的已经凌驾于诸国之上,有着极端恐怖的权力,所以你心动了。” 他的问话终于让沈非念停下了忙碌。 她搁下毛笔,慢慢抬起头来。 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的光线折入她眸中,将她本是澄澈清亮的眸子映出斑斓的色彩——一如纷杂的欲念。 她用这不再纯粹清亮的双眸看着晏宗文,紧闭的双唇微启,声音很轻,“是。” 晏宗文轻笑一声。 是啊,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不贪婪的人? 沈非念曾经在乾朝经历过的那些事,足以让她渴求更强大的力量改变现状,改变商人的地位。 而无水岛,可以给她这种力量。 他说不清内心是何感受。 也许一方面,他在为沈非念失了初心感到遗憾,他还是挺喜欢原来那个有着倔强臭脾气,但又会满嘴胡说八道掩饰纯良内心的小姑娘的。 但是另一方面,他深刻地知晓,这才是他带沈非念进困蚕坊的真正目的,这也才是他想要的无水岛族长,一个野心勃勃,欲望满身的恶人。 到了他这把年纪,他已经很少会有如此复杂难辩的情绪了。 但无论怎么样,如今这种结局都是最好的。 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一个继承人。 第二百二十六章 非念非念,一时错念 顺理成章地,沈非念成为了新的晏族族长。 虽然她姓沈,但这不要紧,族长只要代表着无水岛的利益即可。 只不过晏宗文也没有彻底放权,将有一段过渡期,这个过渡期里,晏宗文随时可以抹杀沈非念的存在,收回给她的一切。 沈非念组建了自己的长老阁,段斯予果然得到了一席之位,鸦隐与赵长老,晏长老不变,曾经的温长老被沈非念重新叫了回来。 百姓服不服,没那么重要。 时间会让他们忘记很多事。 而沈非念上任族长后的第一道命令,便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她下令驱逐顾执渊,沈澜弦,织巧,黄雯,寒川。 所有这些当初与她旧相识的人,都被她赶出无水岛去。 织巧死死地抱着沈非念不肯撒手,哭得撕心裂肺:“我不走,姑娘,我不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不会离开你的,姑娘,姑娘你别赶我走!” “我已不是曾经的沈非念,你倒也不必如此依旧,走。”沈非念生生掰开她抱着自己的手指,不理织巧哭得多伤心,喊得多痛心,眼皮也不曾多抬一分。 “姑娘,你身边,总得留个人呀。”黄雯扶住哭得要站不直的织巧,忍不住说道。 “不用了,你们都走。”沈非念笑道,“我唯一可以给你们的保障是,不会有人追杀你们。但出岛之后,你们也尽量不要对外人提起无水岛,否则,我也不能保证织命楼的人会不会对你们痛下杀手。” “沈姑娘如今说话,倒真是极具族长风范!我等闲人,岂敢有违族长之命?”寒川阴阳怪气地说了句。 沈非念听着这夹枪带棒的话,咬了下牙根。 顾执渊却喝声止住:“寒川!” 寒川愤愤不平地哼了一声,甩袖往船上大步走去。 他才不在乎沈非念是不是族长,也不在乎她到底发生什么了。 他只是愤怒,在自家爷病得要死,梦里都在唤着“沈非念”这三个字的时候,沈非念正醉心于如何获得晏宗文的认可,成为无水岛的新族长。 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薄情寡义至此? 他替自家爷不平罢了。 沈澜弦过来拍拍沈非念的肩,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 也许他同样不解,但他向来不指责沈非念任何事。 沈非念在这个码头上送走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直到此刻,她终于将所有人都送走了。 不止送走了,沈澜弦还如愿地带走了半瞬寒丝。 她坐在码头处的木板上,海风吹开了她的发,露出她光洁如玉的皎好面容。 是个天清气朗的好日子,她忽觉一身轻松。 她有些,想看桑月花了。 不屈之志。 像个笑话。 “把他们都送走以后,你准备做什么呢?”段斯予坐在她旁边,与她一同看着海面。 “你知道玫瑰海岸吗?” “知道。” “我想去走走。” 白色沙滩依旧柔软,脱了鞋袜的沈非念在海滩上踩着白色浪花,远处的礁石仍在,她曾在那里与顾执渊深深拥\/吻。 段斯予沉默地跟在沈非念身后,她不说话,自己也就不出声。 于是只剩下哗哗的海浪声。 她的裙角又湿透了,之前顾执渊会说,当心凉着。 如今思来,嗯,真是怀念啊。 怀念得想哭。 于是她抬起双眼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掠空而过的海鸟飞过不留影。 “你为什么不肯离开无水岛呢,如果你愿意走,今天是可以和他们一起离开的。”沈非念问段斯予。 “这里是我的家。” “你家,挺让人恶心的。” “你即将成为这个恶心的家的主人,所以我劝你,还是早些接受为好。” “是啊,还是早些接受为好。段先生,我觉得,我好像理解当年我娘亲的心情了。” “怎么说?” “她离开无水岛,并不是反抗,而是逃避。” “你在诋毁一个勇敢多智的女人。” “我没有,我在陈述事实。如果她真的有你们所说的那么受晏宗文喜欢疼爱,那么她一定进过困蚕坊,我看过的东西她也看过。她改变不了什么,就像我现在一样,所以她选择了逃避,所谓净耻柱之事只是个契机,她借此离开罢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而后来她所做的种种,你也好,顾执渊也罢,都是在为她当时那一刻的逃避赎罪,补救。真是可怜啊顾执渊,因为我娘亲的一念之思,害得他半辈子活在阴暗里,做尽违心之事。” 沈非念哽咽着声音,却笑着说话,“但这一切,该结束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吗?”段斯予问。 “嗯?” “因为你的意图太明显了,连我都骗不过,你觉得,你能骗过晏族长吗?” “我没想过要让你们相信,我只要把他们送走就可以了。” “这天下都是晏族的,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那片海,都是问题。” “不,他们一定能活着离开。”沈非念偏头看他,眼神坚定,“我说的!” “你……” “走,我们去见晏族长,他应该等我很久了。” 段斯予拦下她,再三思考,还是说道,“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得到整个无水岛,你大可不必非要在此时惹怒他。” “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这个破岛!!!”沈非念咬牙切齿恨声道,“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当晏族族长!!!” “沈非念?” “我恨毒了这里!我恨不得一把火把这里烧光!!!” “那就继续瞒下去啊,瞒到你能把这里烧毁为止,瞒到你真的只手遮天,哪怕晏宗文也拿你无法为止!你为什么要在这一刻自毁长城?” “因为我一刻也忍受不了了。” 段斯予看着这眼眶赤红的孩子,心底有连绵悠长的叹息。 他怜爱地伸手抚过她面上的泪痕,“你知道吗,你娘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她一刻也忍受不了了,想要立刻离开。沈非念啊,你可知,你的名字由何而来?” 沈非念望着他,不知其意。 “非念非念,非者,过也,一时错念。你娘的后半生也许,一直是在自责和不安中度过。”段斯予抱了抱这个可怜的孩子,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怕。”? 第二百二十七章 她看到的,是无数的战争 沈非念再度穿过了那片梅林。 她也终于知道了为何在这常年湿热的海岛上,会有梅花常年盛放。 外面千金难求的寒石在这里被铺张浪费地埋在地底,再覆上泥土,种上梅树。 晏宗文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他并不奢靡铺张,另一方面他时常暴殄天物,将无数珍奇用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 穿过梅林,便看到晏宗文又在侍弄着他的菜地。 沈非念过去时,他还是叫沈非念帮忙提些水。 一如初见时。 一如初见时,沈非念的双眼明亮而澄澈,不带半分欲望贪婪。 忙活到一半,他就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当时你的状态绝对不是能装出来的,那欲望满身的样子,是怎么做到的?” 沈非念笑了下,也懒得瞎编理由了,“催眠术,我催眠了我自己。” “催眠术?我倒是知道这世上有种秘术叫摄念,想不到你竟精通此道。” 沈非念坐在田埂上,手里把玩着一根野草,“段斯予没有告诉过你,我会这个么?” “他知道?” “在我知晓顾执渊就是鸦隐之前,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晓得,但当鸦隐的真实身份揭开,很多迷团就变得很清晰了。我曾经用催眠术问过段斯予一些问题,他避重就轻地回答了我,完美地避开了无水岛这个关键信息。想来就是顾执渊,也就是鸦隐提醒过他,让他早作预防。” 晏宗文点点头,理解了沈非念的话。 他笑道,“你这一点很好,一旦打通了一个关窍,以前的许多事情你都能串连起来。” 沈非念拿着野草编了个小小的环,别了些不知名的细小野花进去。 远远看去,这可真是一副祖孙和谐,田园享乐的美丽画面。 从困蚕坊出来的沈非念万念俱灰,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逆转劣势。 她也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能符合晏宗文心里的要求,就绝不可能成为接手无水岛的新任族长。 无法成为族长,自己这一行人,便难以逃出生天。 她没有办法装出晏宗文想要的样子来,哪怕她再擅长作戏,在晏宗文这样的人面前,也形同儿戏。 唯一的办法,就是催眠她自己。 于是她对镜催眠,下了场豪赌。 一个被欲望支配,贪慕权力的沈非念诞生了。 这个沈非念令人恶心不耻,对顾执渊恶言相向,一心只想成为“众王之王”。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样做的风险有多大,一旦她醒不过来,就没有人可以将她唤醒,她将一直是个连她自己都憎恶厌嫌的无水岛族长沈非念。 但她没有别的法子了,被逼上绝路,她除了拿自己作赌,再也搏不到另外的生机。 而她给自己设置地苏醒契机,是将顾执渊等人送离无水岛的那一刻——只有他们都安全地离开,自己才敢拼死一搏,自己爱着的那些人啊,永远是她的软肋。 所以她当时看着顾执渊他们离开,才会觉得一身轻松。 那么,她在困蚕坊到底看到了什么呢? 是无数的战争。 困蚕坊里并没有记录人名,只是记载着,由无水岛挑拨而起的战争。 细看下去,沈非念才明白,那么多人所谓的保家卫国,所谓的驱逐蛮夷,所谓的开疆拓土,都不过源自无水岛偶尔兴起的一次恶作剧。 那些令人落泪的抛头颅洒热血,忠肝义胆,舍身报国都成了一场又一场天大的笑话。 那些怀揣着报国之志死于战场的少年郎们,他们的鲜血淋漓累累白骨,成就了无水岛源源不断的财富。 英明的君主们自以为是正义的戍边卫民,葬送了无数银钱和性命的浴血奋战,只是无水岛为了消耗囤积过多的原料而故意挑起。 沈非念啊,她从那些一字一句里,看到的是无数亡魂的悲鸣呐喊,震耳欲聋。 她撕心裂肺,不敢直视。 她悲痛的是这人世间最伟大的情操,沦为了无水岛用以敛财的工具。 她震惊于制造了一场又一场浩劫巨灾的无水岛,竟能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宁静繁华。 她越看越心惊,越绝望,越悲痛。 多少次的瘟疫是他们投下的毒药,为的是销售他们早已准备好的药材聚敛财富,再塑造一个救世主成为以后的神只,招摇撞骗——难怪段斯予曾经在京城教过沈之楹此招呢,原来在无水岛上,这是稀松平常。 多少个被传为海上巨兽的厄运传说,只是他们制造的一场场海难死亡,为的是垄断最便利的那条海路,不使外人知晓,独占天时地利。 多少如今被奉为圭臬的约成俗成,是无水岛的人一代代潜移默化地改变影响着人们的想法和观念,以利于他们巩固地位,行商牟利,保证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他们的确凌驾于众生之上。 他们从不将众生放在眼里。 这才是他们自大傲慢的原因。 而沈非念,永远无法对这些表示认同,并安心接受。 晏宗文手里扶着锄头,问道:“你为什么,不能接受?” 他问得没头没尾,沈非念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她怒极反笑,“我为什么要接受,一个发战难财的地方?我为什么要理解,一个一直鼓动发起战事的你?” “任何财富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的,我觉得旁人难以理解,但你不该理解不了。”晏宗文皱眉疑惑。 “最啊,你觉得我应该理解,所以你带我去困蚕坊,你想让我见识真正的力量和强大,你觉得像我这么慕强的人,没道理不被这种力量蛊惑,自然应该眼热,理所应当想要拥有。主宰一切,成为众王之王,成为这片世间至高的法则制定者,谁会拒绝这样的权力?”沈非念冷笑,“可你不是对我以前的事很了解吗?” “我不明白。”晏宗文眉头不展。 他实在是不太明白沈非念愤怒的地方在哪里? 因为战争吗? 可她也是从战争中获取过财富的。 何必要扮作清高呢?? 第二百二十八章 凌驾战争,凌驾众生 沈非念说道—— “还在乾朝盛京的时候,我的长姐为了对付我,于城中下药,就像你们一样,妄图暴敛横财并塑造一个挽救百姓于危机的圣人形象,好事占尽。我识破后,怒不可遏,我愤怒的是他们对付我吗?我愤怒的,是他们拿无辜之人的性命当儿戏,草菅人命。后来我被迫离开乾朝,如你所言,我有太多机会对乾朝痛下狠手,酣畅报复,但我没有,是我没想到办法吗?是我知道当时的柒字号承载了太多黎民百姓的生活,我再恨乾朝帝王和愚臣,也不会让这些被蒙在鼓里的平头百姓饿死街头。” “晏宗文,从一开始,我和你就不是一类人,和无水岛就不相契合。我沈非念,狡诈,贪婪,自私,但我绝不会牺牲无辜人的生命,换取自己的富贵。这样带血的泼天富贵,我命薄福浅,消受不起。” 晏宗文想了想,将锄头放在旁边,坐了下来,说—— “你知道让两头凶兽舍命相搏的方法是什么吗?很简单,只给它们一块肉。而让两个国家打起来就更简单了,肉都不需要,三言两语足矣。 人是一种自大又狂妄的动物,尤其是高位者,他们格外看重面子,也就是所谓的大国尊严。为着此,一句挑衅之语,便能引发一场连天战火。 我泱泱大乾岂可受此奇辱,战!我襄朝百姓岂能任人鱼肉,战!我盛朝领土不让分毫,战! 为了使命,为了天下,为了百姓,为了开疆拓土,为了戍卫城池,为了一切崇高而响亮的口号,人们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并将这称之为……荣耀。 你以为没有我们,他们便不会打仗吗?他们一样打,而且会打得更多。 你不愿意牺牲无辜之人的性命,去换财富,地位,权力等等,但是,没有你,就不会有无辜之人死去吗?不会死得更多吗?你敢说,一个蛮荒无序的世界,夺走人们性命的只有洪水猛兽,没有混乱野蛮吗? 我将战争秩序化,有规律,有条理地去打,有休养生息的时候,也有驱羊攻虎的时候,这总比他们乱打一气要强得多。 而我们晏族,我们只是看透了这些事情的本质,所以从中获利。没有晏家,也有张家,有李家,陈家,总会有人发现,战争,可以带来巨大的财富。 凌驾于战争之上,便能获得这么财富,同时,获得这些财富之后,便能,凌驾战争,凌驾众生。” 晏族长,如是说。 他说得,头头是道,正气凛然。 仿佛他发动了一场又一场战争,是为了这个世间变得更为美好。 沈非念说道—— “有一些战争,是不得不打,为了守家卫国奋起反抗,永远没有错。可有一些战争,完全没有开战的必要,仅仅是因为你们的挑唆,就要上万的人付出性命的代价,上万个家庭支离破碎。” 我记得书中有一卷记载,盛朝攻打蛮族那一回,世人所知,是蛮族盛产铁矿,而盛朝穷兵黩武,需要大量兵器又不愿花重金购买,所以发动了战事。可事实上,你晏族早就想控制那几处产量最丰富的铁矿,只是蛮族之人不答应,所以你才在盛朝散播谣言,说蛮族将先前谈好的铁矿价格临时上涨,惹得盛朝大怒,这才发动战事,你晏族趁乱接手了那处矿源。 晏宗文,你告诉我,这样的战争,有必要吗? 我承认,无水岛掌握了这个世界最容易控制一个国家的方法,那就是战争,可这并不值得赞颂。我不想跟你说这会害得多少人白送性命,也不会想说会有多少妻子失去丈夫,多少母亲失去儿子,多少孩子失去父亲,因为你但凡想过这些,都不会说出方才那一堆屁话! 而你所说的制定秩序更是荒谬,文明从来不是由一个人,一个种族制定的,他是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历史中逐渐演变而成。 晏宗文,你只不过个战争贩子罢了。 你这样的人,百死不足惜。 无水岛,的确不该被世人知晓,它就该永沉海底!”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 不过好在,谁也没想说服谁。 这不是什么论点的碰撞,智慧的火花,这是彻彻底底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晏宗文极是惋惜地看着沈非念:“真可惜,原本你可以成为了一个很好的领袖,有这份见识和眼光,你本可以带着无水岛走得更远,更广。” “现在也不错,我将成为覆灭这里的第一人。”沈非念轻笑。 “你做不到的。” “何不试试?” “你做得如此明显,难道我不会派人跟着那艘船吗?你真的以为,我会让他们平安地离开无水岛海域?你知道沈澜弦被关在那间院子里时,在做什么吗?你知道,无水岛存世这么多年,扎根于这片大陆的种子,或许已经三代往上了吗?” 晏宗文无奈地笑了下,“我一点也不想劝你收手,因为我知道我劝不住,但看着你自取灭亡,的确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 沈非念抓取到最关键的信息,“你让沈澜弦做了什么?” 晏宗文低腰拔弄着脚边的小白菜,“你上岛后没多久,我就告诉了他你来找他了。我很喜欢做生意,所以和他做了一笔交易,让他帮我改进一下段家的那些毒药,在这方面,他的确是天才,他做得很棒。而我能给他的是,保证你在这片岛上的安全,我也做到了,你至今活得好好的。” 沈非念心弦收紧,“你让沈澜弦替你配毒?” “无水岛上奇花异草这么多,又不仅仅只有半瞬寒丝,何必浪费呢?” “你想干什么?” 晏宗文笑声道,“你也知道,段家的人掌杀职,而杀人有很多种方法,风火雨雷,都可以成为他们杀人的工具。过不了多少时日,乾朝的滨州会迎来秋天,另提一句,我很喜欢秋天,有道是一阵秋雨一阵凉,很多人会在这个乍然降温的季节里,猝不及防地患上风寒,他们不会觉得,他们前几日匆匆躲避的那场秋雨里,有着致命的毒物。” 滨州? 毒? 瘟疫? 一切都对上了。 命运的齿轮终于转到了他原本的轨迹。 沈澜弦最终还是要成为那个投毒亡城,千夫所指的罪人。 晏宗文从容平缓的声音说,“无水岛其实很包容,但也不意味着,可以包容一切背叛。”? 第二百二十九章 等我,带你回去 沈非念半垂的眸子缓缓抬起。 她忽然问:“无水岛,是不是很少下雨啊?” 那般飘渺的声音像是幽幽的叹息,而她的眼神是空无一物的寂然湮灭。 “无妨的,既然是沈澜弦配的毒,他就一定知道怎么解,你不会得逞的。”沈非念低语。 “我说过了,他们不会活着离开这片海域。” “他们会。”沈非念冲晏宗文露出孩子般稚气天真的笑容,“不信你等着瞧。” …… 那艘离港的船,是他们来时坐的船,逐浪号。 逐浪号行驶在风平浪静的海面,深蓝如宝石的海水拥抱着大船,将那座如同梦魇般的孤岛远远地留在了身后。 想起来时的踌躇满志,信心十足,再对比此刻的落魄潦倒,铩羽而归,实在是可笑至极。 沉默如同阴影一般笼罩在船上,所有人都一言不发。 仍在落泪的织巧极目远望着,她不明白沈非念为什么突然就抛下了自己。 而顾执渊双手抱胸,背靠在船舷上,面色沉然肃穆,凝重如铅云,自从上船后,他再未说过半句话。 沈澜弦走到他身边,双手搭在船舷上,想了又想,还是说:“我以为,哪怕全天下的人不理解不原谅她,但你不会。” 顾执渊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出声。 “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顾执渊,如果她真的深陷无水岛,唯一能救她出来的只有你了,你不能放弃她。”沈澜弦说这些话时,声音有些发颤,几乎是哀求。 他也不想把救沈非念的唯一指望放在别人身上,他希望是自己,他多想做沈非念的英雄? 可他知道,他做不到。 听着他这些话的织巧默默地偏过头去,望着海面,咬住下唇不出声。 可顾执渊仍然不出声,宛似与沉默伴生。 沈澜弦还要说什么时,顾执渊忽然抬头用力抓住他肩膀往自己身后一送,伸出手指夹住一根来势极快的利箭。 “你与织巧进船舱,寒川黄雯,迎战!” 他的声音凶狠冷厉,带着铁血肃杀,与方才沉默不语的顾执渊判若两人。 沈澜弦怔了下。 顾执渊提起他的衣领,冷声说:“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她,更不会放弃她,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他沉默,是感受到了杀机,正蓄势等待,而不是心如死灰地怨恨沈非念。 他自始至终,不怨沈非念。 他只心疼她。 织命楼的人攻势凌厉快速,飞箭袭来如劲雨直下。 寒川远远地抛来一杆长枪:“爷!” 顾执渊抬手接住,枪出如龙,横扫八方。 海面忽然激起浪涛,水花溅得有数米之高,泼下来时如瀑布般倾在了船板之上,淋透了顾执渊的衣衫和黑发。 他一跃而起,立在了桅杆之上,笔芯枪如蛟龙出海卷起利箭扫入水中。 寒川与黄雯背对而立,互为依靠,架打得激烈嘴里也没闲着,“我说,咱两有些日子没一块儿干架了?” 黄雯踹飞眼前的杀手,“好意思说,你天天跟着爷,还让爷受了伤。” “那不能怨我,爷不让我去,他说我打不过。” “没用的臭男人!” “……”寒川无语,黄雯跟着沈非念久了,嘴巴也变毒了,“小心!” 他抬手替黄雯挡住了左边的冷箭:“你看,我还是有用的?” 黄雯不搭理他,神情专注住地守住船舱入口,织巧可还在里面呢。 大战正酣,对方的攻势缓了下来。 一叶小舟悠悠荡了过来,立在船头的女子面容带笑。 “各位还是不要挣扎了。”晏翘仍然是那副极好说话的样子,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模样。 然后她眨眼间就取走了无尘者的性命。 此刻她也要眨眼间夺走顾执渊他们的性命吗? 顾执渊收枪在后,枪尖点地,挺拔的身躯立在船头上,与晏翘遥遥对立。 他又是那个自具风流,傲然不羁的渊王爷了。 任这世间风雨飘摇,他自岿然不动。 “与晏翘识得许久,也不曾痛快交手,不如就在今日,一较高下?” “我怎会是鸦隐长老的对手?族长说过,长老武艺深不可测,天下无人出其左右,晏翘自不会自取其辱。” “那便滚开!” “鸦隐长老可听说过,蚂蚁吃大象?” 晏翘轻缓抬手,自水下骤然蹿出无数黑衣人,持剑拿刀向顾执渊他们直奔而来。 他们只有三个人。 再厉害,也只有三个人。 车轮战之下,他们总会有力竭之时。 而晏宗文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不惜代价,也要将顾执渊他们诛杀在此,不留活口。 顾执渊见此,反倒不慌,只是冷笑一声,提枪而出,黄雯与寒川二人紧随其后,眼中不见半分畏惧。 开玩笑,司恶楼里头出来的人,还没怕过谁。 就让这织命楼的人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死士! 三人并肩而立。 一场血战,天昏地暗。 鲜血覆盖了顾执渊的面颊,他已经分不清这些血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握枪的手虎口崩裂,他撕了截衣服缠在手上,与长枪紧紧地绑在一起。 远远地望了一眼无水岛的方向,他竟在一片血海里笑了出来。 “没事的沈非念,等我,我会带你回去的。” 转眸便是狠决的凛冽杀机,悍然无畏,神挡杀神佛挡弑佛的无双战神在这一战中,给晏翘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影响。 她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人,不怕死,固然可以爆发出极强的战斗力。 毕竟连死不怕,还怕什么呢? 可是一个人,不想死,才会真正地压榨出生命最后的潜能。 因为有执念,不想死,便会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顾执渊现在就是有执念,不想死。 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活着,活下去,活着带沈非念离开。 他早就明白了,他的小姑娘,他的沈非念,为了把自己这些人送走,对她自己下了怎样的狠手。 他明白了所以他必须成全,他不能让沈非念的努力和牺牲功亏一篑。? 第二百三十章 她什么都算好了 那场战斗漫长无边,寒川和黄雯已经杀到麻木了,感觉身体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挥砍的动作全靠肌肉记忆和身体本能。 藏身在船舱里的织巧手里握紧了短刀,眼神惊恐不安地紧盯着舱门,一旦寒川他们失防,她便会立刻自尽于此,绝不沦为人质或俘虏。 顾执渊在一片尸山血海里痛苦地直起身来,向远处眺望。 该来了。 然后便在一片血光中,整齐的,黑压压的,极具压迫感的战船来了。 他们鸣响着号角,乘风破浪,如离弦之箭,急速驰来。 是襄朝的战船。 站在最前方的人,是一身白衣的迟恕。 那时他被晏宗文逐出无水岛,沈非念以友人的身份与他相拥告别。 并在他耳边轻声说,带上襄朝的战船,来接顾执渊,来为无水岛收尸。 迟恕在那时便明白了,沈非念从未想过放弃,她自有她的安排。 倔强倨傲如沈非念,绝不会轻易放弃。 沈非念是精心计算过的,迟恕回到襄朝要几日,调集战船要几日,行至海上正好能接到顾执渊他们的船又要几日。 她仔细反复地推算过,确定他们会在今日,于海面相逢。 所以聪明隐忍如她,终于在选在了今日爆发,将一切撕毁。 所以她对段斯予,对晏宗文坚定地说:他们一定会活着离开,谁也阻止不了。 顾执渊让寒川和黄雯接上织巧沈澜弦,纵身一跃,掠空而过,登上了迟恕的大船。 站在他身边的人是严绍川。 一身戎装,英姿飒爽。 “其余人等,格杀勿论,驾弩,放箭!”她干脆利落地下令,气势如虹。 晏翘眉头皱起,翩然后退,避开攻势。 她带来的人手不足以应对整支军队,眼见不敌,晏翘足尖点船头,便离开了此地。 她得去向族长报信,岛外异常,无水岛必须立刻防范。 迟恕的出现是在顾执渊的意料之中的。 那日沈非念对他说完那些足以令他心肠绞碎的话之后,顾执渊就明白了,能让沈非念一夕之间换副灵魂的,只有催眠术。 所以,当时他真正心痛的,不是沈非念的那些话。 而是他不敢想象,沈非念到底有多绝望无助,才会用那么极端的法子,要孤注一掷地和晏宗文殊死一搏。 从头到尾,顾执渊不曾疑过沈非念半点。 哪怕他清楚地知道,沈非念眼下这一局,不止让襄朝彻底与无水岛对立,也让自己因为乾朝渊王爷的身份,使乾朝和无水岛走上了生死对面。 自此之后,他们再无退路,与无水岛,只能背水一战。 他丝毫不排斥沈非念的局,也半点不犹豫地踏入这个局里。 他只是难受到不能平静呼吸,沈非念做下这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是被迫如此。 这样一来,哪怕日后襄朝乾朝败了,世人骂,也只会骂沈非念是个红颜祸水,触怒无水岛构陷两国,殃国害民,然后褒奖在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中,自己这个渊王爷的英勇顽强。 她什么都算好了。 她不要她自己了。 “渊王爷。”迟恕点头问好。 “去无水岛。”顾执渊没有半句废话。 晏翘已经回去通风报信了,沈非念的处境更加危险,他必须立刻赶回去。 船只全速航行,顾执渊换洗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迟恕递给他一些酒,“王爷明知沈姑娘是在作局,为何还要离开,放她一人在岛上呢?不怕她有危险吗?” “我不走,晏翘就不会跟来。”顾执渊喝了口酒,“段斯予现在是段家长老,可以调令织命楼人手。可如果晏翘在,他行事就不便了。” 两人正说话间,织巧快步闯进来,手里握着一份信,脸色惨白:“王爷,我刚刚发现,我身上不知何时多了这么一封信,是姑娘留给我的。” 顾执渊心下骤然一紧,接过那封信来。 信是写给织巧的。 详尽地告诉织巧,出岛后第一个要去找的人是林婉,她在上岛之前叮嘱过林婉一些事,此时应该已经办妥当了,以后柒字号就交给林婉打理,让织巧尽心帮她,不必太过牵挂自己。 信的末尾,写了一个秘密。 曾经沈非念说,有一方信物可以调动柒字号所有的银钱,任何人也不能阻挠,她曾经说,那方信物是她送给盛朝文华公主的玉石项链。 其实不是的。 是顾执渊常年贴身佩戴的那枚胸针,豹子胸针。 猎杀时刻。 很久以前,沈非念悄悄地把这东西放在顾执渊身边,是她觉得,谁敢从顾执渊身上抢东西啊?放在他身上最是保险妥当不过了。 到了后来,沈非念觉得,真的给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顾执渊一定会善待她的旧人,一定会合理地运用这笔财富造福于民。 钱嘛,她很喜欢的,可这东西毕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她留下那些丰富的宝藏,若无一个有足够实力的人拥有,只怕会引发灾难。 还是那句话,沈非念不太相信人性。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好了,这封信,宛如遗言。 顾执渊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前的位置,那枚早些时候如同玩笑一般得来的胸针,他始终珍藏着,此刻灼得他肌肤发烫,骨中生疼。 迟恕轻轻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惊失色:“不好!” 他跑出舱外,失声喊道:“船再快一些,快!” 顾执渊一把拽住他:“发生了什么?” 迟恕面色惨白,“王爷,完了!” …… 无水岛上。 沈非念向晏宗文提的最后一个请求是,能不能让她再去一次困蚕坊。 “你痛恨那处地方,难道,却要选择那里作为你的葬身之地?”晏宗文问她。 “是啊,哪怕到了黄泉路上,我也要记得,我因何而死。”沈非念似悲似笑,“到了阎罗殿里,我也要向阎王告你一状,问一问这人间可有公道,竟叫无水岛这样的毒瘤恶孽存世数百余年。” 晏宗文静静地看了她许久,最后挥挥手,算是允了她这个请求。 第二百三十一章 同归于烬 去往困蚕坊的路上,沈非念经过了几株桑月花树。 朵朵小花开满了树头,生机勃勃地绽放着,地上铺满了落下来的花瓣。 她捡了一朵,别在发间。 “女子簪白花,可是不吉。”说这话的人是晏行之。 要不怎么说,晏宗文会用人呢? 这岛上任何人都有可能偷偷放跑沈非念,唯独晏行之不会。 沈非念拉着顾执渊痛打晏行之的往事还历历在目呢,此仇未报,晏行之岂能释怀?又怎会放过沈非念? 沈非念已经无所畏惧了,干脆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和表相,坦坦荡荡露出她本来的真实面目。 她甩了甩手里的桑月花树枝条,笑吟吟地说:“女子簪白花当然不吉了,谁家有了白事,才会簪白,晏公子,我这会儿在为你戴孝呢。” 晏行之震怒! “沈非念,你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 沈非念抿着唇,浅浅地笑,笑得灵动娇俏极了。 “人嘛,终有一死,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就算我今日亡命于此,也不意味着你能长命百岁呀,我提前给你戴孝,算是我这个作族长的,对你这刁民的一番仁爱,你是不是很感动?” 晏行之他气得就要动手! 沈非念慢悠悠的话语打断他的动作,“眼瞧着我以后是当不了族长了,但无水岛总得有后继之人才行呀,这岛上的青年才俊我放眼望去,竟只有你这平庸之辈稍稍能看,晏公子,你不想你的人生里有一个欺辱女子的污点,成为以后他人攻击你的把柄?” 她眨了眨眼睛,“我可是会大喊大叫的,这岛上到底都是晏族长的人,你说,那些人会不会把我喊的话说给晏族长听呢?” 晏行之心虚地看了看四周,不得不承认沈非念的话很有道理,便也不敢再有其他动作,憋着一肚子气地将沈非念送到不思廊的尽头。 “晏族长说的可是让你把我送到困蚕坊,晏公子这一趟,还没有走完呢。”沈非念笑道。 “到了此处,你还能逃不成?” “那倒不是,只是没想到,原来晏公子是这般阴奉阳违的人,族长的命令,都敢敷衍了事呢。” 晏行之气得鼻孔都张开了,狠狠地剜了沈非念一眼,又推搡了她一把,将她推进狭长的地道里。 沈非念回眸望了望,入口处的光亮。 粲然一笑,风华绝代。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于很多人而言,只是无水岛上普通平凡的一天。 白色高塔问鼎楼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远远可见,金色的琉璃瓦在阳光泛起炫目的光,那是岛上人们心目中的圣地,他们都知道,护佑着这座岛屿的族长大人,在白色巨塔里殚精竭虑。 长老阁依旧悬于海上孤岛,那里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小桥流水,都巧妙地掩在礁石绿植之间,与天地浑为一体,是园景中堪绝的妙处,经历诸多飘摇的晏长老坐在空旷的大殿里,透过巨大的彩色窗户望着外面,久久沉思。 枯草园里的老花还是很用心地照料着这些世间珍奇,那生得很好的半瞬寒丝逐渐不再是宝贝,他已经掌握了养育的方法,很快就能大批量的种植了,到时候不知是哪个商户可以争得这草药的出售权,想来又会在遥远的国度里引起腥风血雨。 繁忙的港口船只依旧川流不息,巨大的船只相互礼让地保持着距离,停泊在宁静的港湾里,等着出海的水手和商户在码头的茶棚里喝上一碗无水岛特有的茶汤,浑身舒畅,盼一个满载而归。 这真是平凡又普通的一天。 如果没有接天而起的火光。 问鼎楼,长老阁,枯草园,港口处。 同一时间,火光冲天。 地动山摇里,晏行之看着自头顶掉落下来的石块,拔腿就要往外跑。 沈非念死死抓住他,笑得声音清脆:“去哪儿呀?我这白花都为你戴了,你不死一死,未免不合适?” “沈非念你这个疯子!”晏行之眼中满是惊恐,挣扎着就要往外跑。 沈非念步子一错,让开了路,“你且试试能不能出去?” 出去什么呀?来时那条狭窄的甬道此刻早已被乱石堵死,根本无路可逃。 一起等死。 沈非念拿出怀中的火折子——迟恕留给她的那个火折子。 天地良心,迟恕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沈非念用这个火折子自焚于此。 他只是告诉沈非念,在他被困在困蚕坊的那些日子里,他悄悄在这里埋了不少火药。 既然这个地方如此罪恶,不如一把火烧了。 他只是想让沈非念烧掉困蚕坊。 却未料到给沈非念提供了一个绝妙的灵感——烧了无水岛。 “你要干什么!拦住她!”晏行之惊惧大喊。 沈非念回眸看他,轻启薄唇:“定。” 晏行之便立在当场,再不动弹。 她没有对晏宗文用催眠术,是她要让晏宗文清醒地看着他的心血付诸一炬,让他明明白白地感受一番什么叫彻骨悲痛。 她要让晏宗文,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化为灰烬,归于虚无。 无水岛既从不为世人知晓,那就——永远也不必再被世人知晓了。 可晏行之这种小小蝼蚁,她随便就能控制住。 火折子在空上划了个漂亮的弧度,像是唱出一首动人的挽歌,在沈非念的温柔注视下—— 烈焰四起。 岛上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时,向来从容镇定的晏宗文眼里,终于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他急掠而去,站在高处四下观望,岛上各处一片狼籍,港口船只被砸毁了十之八九,而爆炸却并未停息,此起彼伏防不胜防。 地动山摇里处处硝烟,百姓尖叫着四处逃窜,却仍有人不幸被高处坠落的沙石活活砸死。 晏宗文的眼中终于浸入了浓浓的狠毒,咬牙切齿:“沈非念!” 可当他刚想去找沈非念时,就听到长老阁,或者说,困蚕坊的方向传来轰鸣。 那里没有见到火光,却肉眼可见,那一座孤悬于海面上的精致小岛,修筑了长老阁亭台楼阁的小岛,轰然倒塌,沉入海底。 “无水岛,就该永沉海底!” 沈非念的话突然响起在了晏宗文耳边。 第二百三十二章 如果不能救,那便同葬 当顾执渊他们全速逼近无水岛时,他们甚至看到了晏翘的背影。 可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座火光四起的岛。 连绵不绝的火焰照红了半边海,隔着很远,都能听见凄厉的惨叫声。 顾执渊提袍展臂,足尖点水,急掠而去。 他与晏翘擦肩而过。 可谁都没心思管对方要做什么。 他赶到长老阁时,正好是小岛坍塌陷入海底的那一刻。 顾执渊觉得,他几乎在那一刻死去。 废墟里,有一个声音在哭喊着:“救命啊,救命啊!” 是晏长老。 他肥硕的身躯被房梁压住了,动弹不得。 见到顾执渊时,他顾不上对方是敌是友,苦苦求救,“救救我,顾执渊救命啊!” 生死面前,立场算什么?尊严算什么? 他们终于也体会到了死亡迫近时的绝望,一如这么多年来他们加诸在岛外那些无辜之人身上的一样。 顾执渊对他的求救声充耳不闻,四下搜巡,找着与困蚕坊正正相对的上方。 大致确定了方位后,顾执渊找准了一个有裂缝的地方,握掌成拳,蓄尽内力,高高举起,重重砸下,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在一片摇晃中,他不清楚自己砸了多少拳,也不清楚手上的森森白骨何时露出,他甚至像是不知疼痛没有知觉一般。 可是在晏长老的眼中看来,顾执渊这是疯了。 他的悲嚎,他的血泪,他以肉拳碎坚石的癫狂,让他活脱脱像一个失去了理智的疯子。 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内力,皮开肉绽的指骨即将粉碎时,地砖轰然裂开,露出一个缺口来,热浪直袭面门,火焰舔舐了他的脸庞。 他迎着火光纵身跳了下去,没有半分迟疑,哪怕下面是一片熊熊烈焰。 他曾经,于火海里救出过一次沈非念。 他就能,再救她一次。 如果不能,那便同葬此处。 地面持续坍塌,晏长老在一片惊恐里,连着身上的房梁一同坠入火海。 落地之前,他好像看见了一具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从腰间佩玉来看,是他唯一的孙子,晏行之。 …… 无水岛的陷落,远不在晏宗文的预料之中。 那时候沈非念说得多正气凛然啊,她不愿牺牲任何无辜之人的鲜血和生命,来换取自己的利益。 可转头,她就葬送一岛之人的鲜血和生命,来点燃她复仇的烈焰。 晏宗文阴沉的脸色让他看上去格外恐怖。 段斯予和段渲被压着,跪在他脚下。 这一对同父异母的兄弟,在今日,终于成了命运共同体。 点火的人,自然是段斯予。 安排他点火的人,必然是沈非念。 晏宗文想不明白,段斯予哪怕离岛多年,也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何以能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 段斯予不改清贵斯文,依旧雍容贵气,面上带着解脱的释然笑容,“我拯救不了这里,也改变不了这里,便同这里,一起覆灭。” 他说着,口中溢出一些污血。 旁边的段渲见了,手心一紧,下意识地摸去腰间。 段斯予却冲他摇摇头,笑声道:“服下附骨散那一日,我就没再想过再服下解药。晏族长深知我段家手段,清楚地晓得,你一定会用这些东西来控制我,所以他丝毫不担心我成为长老,他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贪生怕死的段家小辈。” “族长,这些年我学到一件事,那就是……那就是有时候,活着未必有多重要。这些年啊,我看着沈非念一点点成长,她最初让我失望极了,愚钝,懦弱,胆小,一点也不像她母亲,我便想着让她自生自灭好了,这样的人,不值得我出手相助。可是后来,她不同了,她和她母亲还是不一样,没有她母亲的仁爱,宽厚,以及几近愚蠢的善良天真。但是,但是这样的沈非念,真的好可爱。” 段斯予一边吐着黑血,一边说得断断续续:“族长你不也是这样觉得的吗?她真的好可爱啊,像个小魔女。可你居然妄想控制这样的她,你妄想将当年未在晏楚身上做到的一切,在她身上得以实现!我绝不允许!” “因为,晏楚,绝不会想看到她的女儿,沦为无水岛傀儡!” “我带她回无水岛,就是抱着无论她做什么,我都替她卖命的打算!” “我回来,就没有想过活下去。” “我段家……我段家当了你这么多年的爪牙,替你杀戮无数,残害无辜,今日,是我段家的报应,也是你的报应!” 他的皮肤开始溃烂,大块大块的血肉掉落在地,发出腥腐的恶臭味道。 段渲递着药,颤抖的声音说:“大哥,大哥,这是解药,你现在吃下去还来得及!” 段斯予摇摇头,“拖累你了,是大哥的不是。” 段渲悲然恸哭。 段斯予摸了摸这个自卑又自大的弟弟的头,喃喃自语:“小楚,人间事了,我来找你了。” 段斯予死去,带着他这一生都不曾更改过的,对晏楚的深情。 年少时的心动,成了他一辈子的无悔执念。 可他爱的是神女,神女无谓情爱,他的心动,注定得不到回应。 在苦苦挣扎沉沦了一生之后,他惟愿,死后有颜面,得见故人。 站在晏宗文身后的晏翘悄悄地握紧了手心,强迫自己不要露出半分悲痛来。 她眼睁睁看着曾经的恩人死在眼前,却不能出手相救。 她亲耳听着段斯予与晏楚之间的恩怨纠葛,却不能显露丁点同情。 她只能眨眨眼,将已然到了眼眶的泪水硬生生逼回去。 可她也不明白,这一切,值得吗? 付出生命的代价,成全沈非念的疯狂,真的值得吗? 这座岛,真的有他们说的那么不堪吗? 可明明她记得小时候,他们所有人都还在岛上的时候,大家也是有过欢笑和快乐的。 晏楚姐姐也曾抱着她在沙滩上嬉过水,捡过贝壳,围着篝火讲过动人的传说。 那些都是假的吗? 没有意义吗? 不值得留恋吗? 要一把火烧成灰吗? 第二百三十三章 生不能同衾死同椁 如当初段渲所说的那样,段斯予化成了一滩血水,尸骨无存。 可段渲,从未真的想要杀死段斯予。 他对段斯予的情感,从来复杂,但绝没有真正想致他于死地的念头。 否则他执掌段家那么多年,有暗子杀手无数,怎么会留段斯予活到今日? 否则他怎么会随身带着解药? 段渲跌坐在地,目光痴直。 他拼命了大半辈子,可心里一直有一道过不去的坎,那就是他拼命地想要赶上,甚至超越他的兄长,那个曾经在岛上风头无两,清贵无双的段大公子。 这一辈子他都活着段斯予的阴影之下,不论他怎么努力,似乎都不及他万分之一。 他也暗暗地祈祷过,让段斯予堕落,撕下他虚伪的清贵皮囊,看清楚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庸俗之辈。 可直到段斯予真的蜕去皮囊血肉,死在他眼前,段斯予仍是那个清贵无双的段大公子。 他至死,都是压在段渲头上的一座大山,无法跨越。 晏宗文冷冷地看着这两兄弟,“我若要治你死罪,你似乎也不该有意见?” “不劳族长费心。”段渲拔刀自刎,未有半分迟疑。 段渲的自戕没有引起晏宗文半丝波澜,他对身后的晏翘说道:“着令岛上将士备战迎敌,安排一小部分人手引导百姓灭火自救,今日是场血战。” “是!”晏翘敛起全部的情绪,神色凝重地应下。 …… 无水岛并没有那么容易攻下。 严绍川站在甲板上,沉着冷静地排兵布阵,可依旧难以让船队登陆上岛。 双方陷入了焦灼的拉扯中。 那一方看似孤悬于世外的小岛上,有着最先进的兵器,和最精锐的战士。 而这种战事,沈澜弦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便在后方充当军医,替受了伤的士兵包扎清创。 寒川和黄雯凭借着一副好身手,哪怕身上带着伤,也偷偷潜伏着上了岛,他们得去找顾执渊和沈非念。 天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迟恕跟他们说,去困蚕坊那边找。 可他们看到的困蚕坊,已经彻底沉入海底了,这要如何找? 海面上飘浮着断木残骸,都有被大火烧过后的焦黑痕迹,两人对视一眼,心沉到了谷底,深感不妙。 “沈姑娘,王爷!”黄雯站在断了一截的不思廊长桥上,对着海面大声呼喊,带着哭腔,“你们在哪里啊?” 寒川听得鼻头一酸,险些跟着落下泪来。 “妈的!”寒川骂了一声,扔掉手里的长剑,一头扎进海水里。 黄雯紧随其后。 海水浮浮沉沉,他们游得精疲力竭,搜寻了一大圈,也没有找到两人。 黄雯抓住一块浮木喘了口气,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海水。 “沈姑娘,你在哪里呀?”她哭着问。 以前她说,她是挡在沈非念身前的一把刀,除非她先死,否则沈非念就绝不会死。 可如今呢? 她开始憎恨自己,当时沈非念让她走的时候,她怎么就那么听话呢?怎么就真的走了呢? 怎么能放任她一个人在岛上? 沈非念半点拳脚功夫也没有啊,被人挟持之后一点自救的可能也没有。 当时,她就应该和这岛上的人拼个你死我活,也要留在这里才对。 可此刻她再多的懊恼悔恨也无济于事了。 谁又能想得到,当时的沈非念,抱着赴死之志呢? 他们从白天寻到黑夜,没有半点痕迹。 夜间的海风吹得他们发冷,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让他们从身冷到心。 这片大海的浪头,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希望越来越渺茫。 就算,就算他们已经,已经没了生机,想找回他们的尸骨,是不是都没有可能了? 海水会把他们带向哪里呢? 像沈非念和顾执渊这样的人,怎么会无声无息地,葬身鱼腹呢? 他们就算是死,也该轰轰烈烈,撼天动地,而不是这样,悄无声息。 颓废地坐在沙滩上的寒川真的很难死心,他始终觉得,像爷那般智慧卓绝的人,怎么可能寻不到一丝生机? 更何况沈姑娘还在。 就算爷他自个儿不想活了,他也不会让沈姑娘死去才对啊。 “我他妈还不信这个邪了!”寒川发了狠,带着不服和怒意再次潜进水里。 黄雯一身疲惫地站起来,心想着,是不是多一些人来找,就多一些希望?也不知道这会儿严绍川和迟恕他们攻岛的攻得怎么样了。 应该打下来了? 可以分一些人手过来了吗? 能帮他们找找王爷和沈姑娘吗? 她真的快要被绝望压抑到崩溃了。 她刚想起身去找人,就听到远处寒川的大喊声:“黄雯!黄雯快过来!!!” 黄雯急忙泅过去,看到寒川正拖着一个木箱子拼命地向自己划来。 两人千辛万苦地将箱子拖上岸,却不敢打开来看。 “我,我,挂在箱子外边这一角衣服,我,我认得是爷的袍子,但,我……”寒川结巴着不敢说完下面的话。 黄雯看那角袍子,已经被烧焦了。 不知道里面是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还活没活着。 黄雯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揭开了盖子。 这原本是个装书的箱子,里面还散落着几本残卷。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沈非念和顾执渊蜷缩着相拥,躺在里面,沈非念额头抵在顾执渊的胸口处——就好像,这是他们合葬的棺木,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甚至有着满足的神色。 顾执渊的大手扶在沈非念脑后,便正好看到,他手指关节皮开肉绽,白骨森然。 而沈非念,后背的衣衫破烂,半个背的肌肤被大火燎烧得血肉模糊,伤痕累累,破烂的衣服料子和她的血肉沾粘在了一起。 她那么娇气的人,那么怕疼的人…… 黄雯捂紧嘴,眼泪一泄而下,背过身去不忍细看。 寒川颤抖个不停的手指慢慢伸过去,他第一次如此诚心地哀求着诸天神佛,虔诚地祈求着上天给他一个奇迹。 他探了一下两人的鼻息。 很微弱,但还有。 他们都还活着! 大喜过望! 上天听到了他的恳求,给了他一个奇迹。 “黄雯,黄雯,叫人过来,叫沈澜弦过来!!!快,叫他过来!!!” 第二百三十四章 半个月后 半个月后,沧京城。 距离无水岛陷落日已经过去不少日子了,但那天末日灾难般的梦魇依旧萦绕在众人脑海里,挥之不去。 没人能明白,一场火,怎么可以烧得那么大,将那座富饶的岛屿烧毁了足足八成。 也没有人能知道,举一国之力去攻打一座孤岛,怎么会要付出那么沉重的代价,死伤无数,仍未能攻克。 那都是他们不愿再轻易提起的话题。 今日的沧京城难得的下了一场雨,幽静别致的院子里,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落下来,像一面雨帘。 顾执渊推开了小窗,窗外的芭蕉叶经雨水一淋,更是青翠欲滴。 “下雨了。”他轻声说。 但无人回应她。 不过,他好像习惯了。 坐到床榻边,他将沈非念翻过身去,轻轻揭开她的衣衫,仔细地看了看她背上的烧伤,说道:“好一些了,但还要上一段日子的药才行,沈澜弦说,若是想要不留疤,得每日擦药三回,整整两个月。你可别嫌我烦,你那么爱漂亮,衣衫要穿好看的,首饰要戴精致的,吃个东西都要讲究摆盘,肯定不愿意留下这些疤痕的。” “不过呢,若实在袪不掉,落了痕迹,你就当是刺青了好不好?反正在背上嘛,你自己也看不见,眼不见心就不烦。” “你当时是不是很疼,我去晚了,让你受罪了。我还是后悔,当时就不该顺着你假意离岛的,你说你啊,我都讲过多少回了,有什么事,先跟我商量,我又不会劝阻你。” 顾执渊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这些,拿起旁边小几上的药膏,用羽毛沾了药,抹在她后背的灼伤处。 动作很轻很轻,温柔得小心翼翼,生怕弄疼她。 而他自己手上还缠着厚厚的白布,他的伤口也还没养好,当时都见白骨了呢,哪儿那么快好? 一屋子的伤员。 累惨了沈澜弦。 他几次发脾气说要撂担子不干了,最后还是老实巴交地挨个开方子熬药。 “对了,迟恕跟我说,桑月花的花期快要过了,你再不醒来,可就要看不到了。”顾执渊握着沈非念的手,笑着打趣,“难不成,你要等明年花开的时候再醒来?也不是不行,等花开的时候,我抱你去花树下面坐着,你一睁眼,便能看到满树繁花,那景色应是极美的。” “过段日子,等你伤情稳定下来,我们就要回乾朝了,你愿意回去吗?我保证,这次回去,再没有人敢对你说三道四了,哪怕小皇帝,他再惹你生气,我就真把他废了。” “林婉前些日子来了信,说已经彻底打通了乾朝和盛朝的贸易往来,现在那边文华公主极为得势,尉迟无戈也重新掌了兵权,文华公主如今是有钱有兵有权,林婉暗中对她支持很多,总的来说,眼下局面对林婉很是有利。我都不知道原来你去无水岛之前,还留了这么一手棋。” “你是不是还有很多事没有来得及告诉我,要不要醒来跟我说一说?” “你睡了半个月了,该醒了。” 顾执渊吻过沈非念的手背,眉心因为痛苦紧紧地蹙在一起。 当时,他找到沈非念的时候,沈非念已经昏迷过去了,侧躺在地上,大火舔舐着她的后背。 他那时候以为,沈非念已经死了。 他万念俱灰,甚至有抱着她一起死在那片火海里的念头。 但她痛苦地轻哼一声,便让他燃起生志。 找到那个木箱子,扔掉里面所有的书,他把沈非念抱进去放好,正好墙倒,海水汹涌灌入。 他跳进木箱合上盖子,随波潮将他们带去任何地方。 无谓生死,他们在一起就好。 就当那箱子,是他们合葬的棺木。 生未来及得同衾,死至少同椁,此生便也算无憾。 现在他们死里逃生,都好好地活了下来,沈非念怎么却不肯醒了呢? 沈澜弦说,当时大火里,沈非念难以呼吸,应该是那时伤了大脑才陷入昏迷,何时能醒过来,他也说不准。 外面有人敲门,寒川小心地说:“爷,无妄亭来信儿了。” “嗯,我这便来。”顾执渊说道,又俯身亲了下沈非念的额心,“真这么贪睡也不是不可以,记得梦见我就好。” 门外寒川望着如断线珠帘的水幕,一个劲儿地叹气。 他当时跟老天爷许愿的时候,应该想周全些的。 怎么能只求他们活下来呢?应该求他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下来才是。 这下好了,怪自己粗心,沈姑娘一睡不醒,爷日夜煎熬。 “说。”顾执渊出门来。 “哦,无妄亭查到,晏宗文在滨州出现过,但很快又失去了踪迹。”寒川回话。 “滨州?” “嗯。”寒川点头,“他知道我们肯定会在沧京休整,所以选择在滨州靠岸倒也是情理之中,我已经通知滨州那边儿紧盯着了,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会传消息过来。” 顾执渊低头沉吟片刻,“不,我们回滨州。” “是,那我这就去准备。”寒川一点也不磨叽,得了令就安排下去。 启程回乾朝之前,顾执渊还有些旧人要见。 他对站在不远处的织巧说:“照顾好她,我去去便回。” “是,王爷当心。”织巧乖顺地点头。 自从无水岛一役后,见识了真正的战争,残肢断臂在她眼前到处乱飞的织巧,变得沉寂了很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天真活泼。 唯一不变的,是她对沈非念一如往昔地体贴入微,忠心耿耿。 顾执渊不在的时候,都是她在陪着沈非念说话。 她想,如果姑娘听得见呢?自己跟她说说话,她就不会闷了。 她会说近日见闻,也会说些听来的笑话故事,都是些轻松解闷儿的话。 但她的心情始终沉重。 因为她听沈澜弦说,沈非念可能一辈子就这样了,再也醒不过来。 这可怎么办? 于是织巧会悄悄地哭,暗暗地流泪,然后再笑眯眯地给沈非念讲故事。 第二百三十六章 回滨州 回滨州的船上,顾执渊在船头支了把椅子,抱着沈非念坐在船头。 他想起沈非念离开滨州那日,流着泪对自己撕心裂肺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把她一个人丢在盛京,为什么要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些,为什么要对她作局骗她。 那时的他万千苦衷说不出口,可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在那时候,就和沈非念把一切都说明。 也许,她就不会像此刻一般昏迷不醒。 沈澜弦端着煎好的两碗药走过来,一碗是顾执渊的,一碗是沈非念的。 这对苦命鸳鸯也真是人间惨剧,竟没有一个是健健康康的。 顾执渊喝完自己的药后,拿着小勺一点点地喂着沈非念。 沈澜弦见状,忽然笑道:“她很怕喝药的,以前她说,在医馆旁边开家点心铺子,生意一点很好,谁让药汤苦得难以下咽,舌头都麻了。” 顾执渊听了也觉得好笑,有时候啊,沈非念是什么苦都能咽得下,可有时候,她一点苦也吃不得。 提起袖子给她擦了擦嘴角,顾执渊温声哄劝,“等下就喂你吃糖,不许嫌苦啊。” 沈澜弦心底叹气,说,“你心疾未愈,身上又还有烧伤,照看着她的时候,自己也注意着点,不要过份劳心。” 顾执渊的烧伤在右臂,当时他跳下去后,正好火舌卷来,他抱住沈非念拿身子挡了火,整个胳膊连着肩膀被烧得惨不忍睹,比沈非念背后的灼伤还要严重。 但他不甚在意。 喂完沈非念喝完药后,又剥了粒糖果放入她口中让她含着。 糖果是软软的那种,含着没一小会儿就能化成糖水,硬糖顾执渊怕她不小心咽下去噎着。 忽然之间顾执渊变成了一个极为细心的人,有关沈非念的事方方面面事无巨细他都想得极为周全,未有半点疏漏。 就似恍如隔世,当时他们这一行人来时,都不曾设想过,回去的时候会是这番光景。 船只抵达滨州那日,已经是深秋将冬了。 满地萧索。 以前就跟着沈非念的王掌柜他们早早就等在了船头,马车里备下了柔软暖和的毯子,生了炉火,煨了汤婆子,还熏了以前沈非念喜欢的香。 什么都是最好的,最精致的,最讲究的。 等顾执渊一抱着沈非念下船,就立刻接进了马车里,生怕她一时适应不了寒冷的气节染了风寒。 马车摇摇晃晃,顾执渊拥着沈非念,笑问:“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魔力,竟叫这么多人为你死心塌地,不离不弃。” 可沈非念只枕在他胸口沉沉入睡,无知无觉。 之前一些较为轻微的伤口已经愈合了,养了这么多日子她气色甚至比以前更好,肌肤柔软光滑,唇瓣饱满红润,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前。 真的只像是美人浅眠,仿乎轻轻唤她一声,她就能从梦里醒来,嗔笑一句何人这么讨厌,搅了她的好梦。 可她陷入的,似乎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酣睡。 夜间,顾执渊一手握着沈非念的手臂轻轻地揉搓着活络血脉,一手拿着寒川刚刚递来的信皱眉细看。 现在谁也不知道晏宗文这个图穷匕见的疯子,最先发难的地方会是哪里,无论是乾朝,盛朝还是襄朝,都只能尽全力地先做好准备,以防万一。 看得额头发疼的顾执渊合衣躺下,躺在沈非念身边跟她说话:“盛朝邺都那边死了一个将军,说是喝多了花酒死于马上风,襄朝呢不出我所料的,文武百官联名上书弹劾迟恕和严绍川,咱们乾朝也没好到哪里去,你六姐沈之榕的孩子染了天花,这会儿奄奄一息,非念,你看这些事,是不是都很寻常?就好像,是一个又一个普通的意外。” “而我们呢,很难从中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意外,哪些是晏宗文的手笔,我们现在就像惊弓之鸟。” “这几日我会很忙,可能不能时时陪着你,但我会抽时间来看你的,你要是趁我不在醒了过来,那就太好了,你会给我这个惊喜吗?” 顾执渊这些天说了好多好多的话,像是要把以前没对沈非念说过的话通通说个遍。 而所有人都明白,顾执渊只是仍未接受,沈非念有可能会一直醒不过来的事实。 ——如果沈非念醒过来就好了,她就可以告诉顾执渊,滨州,滨州! 最先发现滨州异样的是沈澜弦——理应是他。 他去城中药铺里给沈非念和顾执渊抓药时,遇到了几个来看大夫的病人,初看并无什么特别的,感染了风寒,咳嗽个不停,时冷时热地一阵阵冒冷汗。 沈澜弦一开始也没放心上,那两位祖宗就足够他操心的了,实在是没什么闲心管别人。 可当他提着药刚刚走出药铺,铺子里忽然传出惊慌的哭喊声,“大夫,大夫你快过来看看,我夫君他咳血了!” 风寒,不该咳血的。 沈澜弦猛然回头,冲上去把了下那病人的脉搏,脸色变得雪白。 “将他关在独立的房间里,不要和其他人接触,所以和他接触过的人全部关起来!” “你谁啊你!”胡子花白的大夫不满地推开沈澜弦,“哪来的毛头小子胡说八道,简直荒唐!” 沈澜弦被赶出了药铺,跌坐在地上。 短暂地失神过后,他连滚带爬地跑回眼下住的别苑,抓住顾执渊:“瘟疫,瘟疫要来了!” 顾执渊眉头轻皱:“怎么回事,说详细点。” 沈澜弦在配出那些毒药的时候,还不知道无水岛犯下的种种罪恶,也不会知道,无水岛的人会把那些药用在滨州,用在无辜的百姓身上。 那时候的他,只是像在完成任务,和晏宗文作笔交易。 他不想沈非念死,晏宗文可以保她平安,于是,对于没什么太多同情心和怜悯大义的沈澜弦来说,配一些毒药,并不什么太过考验他良心的事情。 而且最令他难以启齿的是,在那时候,他甚至有些沉醉其中。? 第二百三十七章 疫情起 对于醉心于药理的人来说,有什么地方会比无水岛更像天堂呢? 那里可是有着天底下所有千金难求的珍奇草药,随他取用,任他挥霍。 所有平日里踏遍山河也寻不着宝贝药草,沈澜弦当时随意采摘,尽情使用,他很难不沉醉。 他不知不觉间就配出了一些,足以引发灾难性后果的无解毒药。 顾执渊听他说完,瞳孔收缩,推开他立刻叫来寒川去滨州水师调遣人手,如果真如沈澜弦所说,一场灭世的瘟疫正在降临,他必须立刻做出反应和预防。 但是寒川却急色匆匆跑进来,对顾执渊喊道:“爷,不好了,滨州水师那边传来了消息,军中有瘟疫蔓延!” 顾执渊眼中迸出寒芒。 …… 如今的滨州水师总督是赵行建。 这位赵总督的晋升之路已经不是平步青云可以形容的了,短短半年的时间,他从名不见经传的穷酸秀才,直登一品大员之位,又娶娇妻,更是锦绣还乡,回了他的故土滨州掌一方水师。 就如沈非念曾经说过的那样,赵行建,是个天生当官的好材料,多少人要在宦海沉浮一辈子才能学到的手段和智慧,他无师自通,且精于此道。<> 也是这位赵大人,曾请求沈非念做他的悬颈之剑,若他有异心,变贪腐,成恶贼,务必斩之。 还是这位赵大人,与皇帝顾雁礼齐心合力设局,将沈非念逐出盛京,逐出乾朝,因为饱读圣贤书的他不能容易有人凌驾于皇权之上,亵渎天家威严——而那会儿,沈非念正把天家威严踩在脚底下呢。 说他是沈非念的死敌不太合适,虽然他设计了沈非念不少,但沈非念从始自终都觉得,这世上需要有这样的人存在,需要有一些,哪怕她权势滔天,财可覆国,但仍不畏生死与她针锋相对的人存在。 这是这个世界的平衡之道。 所以不论沈非念曾经处于多么糟糕的境地,又陷入了怎样艰难困苦的绝境里,她也从未动过杀了赵行建的念头 ——大概,这就是她和晏宗文最本质的区别了,晏宗文的无水岛自大傲慢到不能容忍任何人威胁到他们,而沈非念真诚感激仍有人不惧死亡地成为她的死对头。 后来,顾执渊把他放到了滨州,任水师总督。 他不是没有生过疑,也不是没有害怕过,但他自认俯仰无愧,一片忠心,所以大大方方地接下了这差事,坦坦荡荡地做到了今日。 他知道顾执渊他们回到了滨州,也知道沈非念一睡不醒陷入昏迷。 在他们回来那日,曾有人建议,要不要阻止他们的船只靠近,他们这样的人,回到大乾,不是什么好事。 但赵行建摇头,他站在高塔上看着那一行回来的人,看着睡在顾执渊怀中万事不知的沈非念,内心生出无数感概,那样一个骄傲恣意,神采飞扬的人,怎会落得这般下场? 她是经历了什么? 赵行建说:“君子不趁人之危。” 当顾执渊他们踢翻了守卫闯进他府里时,他正在焦头烂额。 “赵大人,别来无恙。”顾执渊带着一身寒气大步跨入,径直走到屋中火盆前,伸出双手烘了烘。 原本暖和舒适的屋子里瞬间就冷了几分,顾执渊强大的气场带来的压迫感,足以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行建抬手止住要上前的下人,走出桌案后弯身行礼:“臣,见过渊王爷。” “免礼。”顾执渊冷声道,“军中瘟疫是何情况?” 赵行建没有太意外顾执渊的问题,从军中瘟疫发生起,他就猜到此事不可能瞒得过顾执渊,他也没想过要瞒。 “回王爷,五日前军中陆续有士兵感染风寒,军医看诊熬药给他们服下后,却不见好转,两日后感染风寒的人越来越多,最先感染的那批突发咳血症状,直到今日……” 他说着顿了下。 顾执渊抬眼:“如何?” 赵行建再度弯腰行礼,“军中有半数人病倒,此症绝非风寒,臣怀疑,是疫情。” 顾执渊看了他一眼,“你倒是老实,不做隐瞒。” “臣已经拟了折子,正准备送往京中,此事非同小可,臣不敢隐瞒不报。” “折子拿过来我看看。” 赵行建从桌上拿起刚刚拟好的折子,双手托着递给顾执渊。 顾执渊瞧了一眼,扔进火炉里,烧了。 “王爷……这是何意?”赵行建不解。 “重新写,就说此事已确定是疫情,即日起滨州封城,只进不出,海港停工不得出船,让京中调集粮食和药物即时送来,太医院派一队人手过来,平日里养尊处优,他们也该干点事儿了。” “是,王爷,可是王爷,你如何确定此事一定是疫情?” “我自有我的道理。”顾执渊说道,“另外,你将军中已感染了疫情的士兵安置在一处,除大夫外禁止任何人接触,其余人手准备好城中防疫之事。还有最重要一点,赵大人你接任水师总督一职时间不长,还未经历过……营啸之事?” 赵行建连忙说道:“臣接任总督一职时间的确不长,但处处谨慎用心,绝未有过营啸哗变,王爷可以彻查!” “我没怀疑你的能力,但赵大人,你要明白一个道理,生死当前,军令有时候会变得没那么好用,你可能要付出一些代价,做出一些非常规手段,肃整军心。” 赵行建是个通透之人,顾执渊的话虽不是直接明了,但他也听懂了。 所以他默然片刻,说:“臣知道了,臣会处理的。” 顾执渊点头,“我会派沈澜弦过来,治疫之事,你听他安排,而治人之事,你且全权处理。” “臣明白,王爷,既然马上要封城,你与沈姑娘可要先行一步,立刻出城?” “笑话,本王堂堂一朝王爷,不与百姓同在,却贪生怕死做个逃兵?” “臣绝无此意,只是沈姑娘她……”她昏迷着呢,真有什么事儿,她这样的人最先被感染上。 顾执渊摆手,“你且忙你的去,本王就不用你操心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可惜他不是帝王 赵行建是个很拎得清的人。 先前在京中时,他可以说是头号和顾执渊沈非念“过不去”的人,一个把持朝政权倾天下,一个富可敌国危及皇权,对于一心匡扶皇室威严的赵行建来说,他与这两人针尖对麦芒,实属正常。 可眼下不一样,无论他与这两人先前有多少纠葛不睦,眼下事关一城百姓生死,他深刻地知道,顾执渊也好,沈非念也罢,他们都不会置百姓安危于不顾,他们此刻站出来,是挑起了大梁,担起了责任。 若此番治疫不利,以后遭人问罪,他们也是首当其冲被讨伐的人。 单是这番魄力和担当,就足以让赵行建放下以前的隔阂,依令行事了。 他送顾执渊到门口,有些话想问,斟酌许久后,才谨慎地遣词用句:“王爷,恕臣冒昧,臣听闻,海外有一处叫无水岛的地方,可是真的?” 顾执渊转身看他,襄朝水师攻打无水岛之事闹得极大,整片大陆敏锐的人怕是都收到了风声,赵行建有所耳闻亦是理所当然。 所以顾执渊也不瞒着他,说道:“是有这么一处地方,现下这疫情,就是这无水岛的人作下的罪孽。” “他们不是被襄朝水师打下来了吗?”赵行建惊讶道。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此地竟如此恐怖?王爷,臣以前多有得罪,望你海涵,此番治疫之事,臣必竭尽全力,不叫恶人得逞!”他深深鞠躬。 顾执渊莫名了笑了下,“非念若是听到你这话,怕是很欣慰。” “臣……”赵行建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以前,他对沈非念可没留情。 “都过去了。” 赵行建又行了一礼,恭送顾执渊离开。 他望着顾执渊的背景久久未动,直到府上下人来唤他,他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声:“可惜啊,这等胸襟气魄,他竟不是帝王。” 下人面色大变,“大人,这话……” 赵行建笑了笑,“罢了,你权当没听过。” 说罢他想起了什么,吩咐道:“你去跟夫人说一声,叫厨房做几个地道的京中小菜,给王爷和沈姑娘送去,他们离京这么久,怕是也有些怀念了。” 他的小菜送到别苑里时,顾执渊望着这些色香味俱全的地道京中小菜,逗起了沈非念:“非念,这可是你以前最爱吃的糖醋里脊,闻着可香了,你不想起来尝尝吗?” “这鱼汤也炖得不错,色泽如奶,你不是喝鱼汤吗?” “算了算了,知道你贪睡,我喂你一些汤?” 他圈着沈非念自说自话,门外站着的寒川听得直揉眼睛。 他跟着顾执渊这么多年,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家王爷。 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王爷快要走火入魔了。 以前王爷不论遇到多大的事,都不会像现在这副模样,他总是沉着冷静,处变不惊,他还讨厌旁人一惊一乍的没个定力。 可现在的王爷…… 寒川双手合十地乞求着老天爷,快让沈姑娘醒过来,就当是可怜可怜他们爷。 爷这辈子,够苦了啊。 老天爷你就开开眼,别再把沈姑娘带走了。? 第二百四十章 应急基金 滨州封城之事,赵千建办得极快,他这个水师总督是实权官职,地方知府向来也不敢违逆他的命令,但不要提上头还有一个渊王爷镇着。 换作平日里官员或许还会有怠政的可能,眼下却是绝不可能了,毕竟顾执渊恶名在外,一个不小心说不得就要掉脑袋。 封城之事自然引发了城中恐慌,但好在赵行建早已安排了人手稳定人心。 疫情这事儿,是挺大的,但只要城中上下一心,齐心协力,便没有过不去的鬼门关。 有着丰富治疫经验的沈澜弦不用顾执渊安排,第一时间上了最前线,他深知此事因他而起,他冲在最前面,也是理所当然。 而有些悲哀的是,沈澜弦发现,他依然对外人的生死不甚关心。 他此刻的焦急愧悔,是因为他知道,若是沈非念醒过来,知晓这是他犯下的过错,他会无地自容,不敢再面对她。 因为沈非念向来将普通人的生死安危看得重,以前她就是这样。 沈澜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得来这样一副残忍心肠的,但是,万幸有沈非念,他不至于成为魔鬼。 毒是他配出来的,他最清楚解药怎么求,眼下的问题不是没有解药方子,而是药材不够。 “毒不仅仅是能过接触传开的,此毒可以打开之后,会化作一团气体,腾入空中,遇到雨水后,再降落下来,碰到的人都会中毒,而雨水残留之地,也具有毒性,而滨州前些日子刚下过雨,也就说,如今滨州的大部分地方,都是毒源。”沈澜弦向顾执渊解释道。 “既然是腾入空中混入雨水里,是不是有何能会随着河流传到其他地方?” “对,但好在滨州是海滨之城,万江入海,入了海,毒性就被大大削弱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如此便好,可既然是雨,有没有可能周边城镇也有危险?” “不会,它化作气体后飘不了那么远,即便是晏宗文财力通天,也不可能配出那么多瓶来四处播散,因为其中一味药便是将天下搜刮殆尽也只有那么多。他打的主意应该是让滨州之人感染之上,再传到其他地方。我只是不明白,他怎会选择在滨州,这里临海,并不是最佳投毒所在。” “因为这里有滨州水师。”顾执渊冷笑,“如今的无水岛苟延残喘,襄朝虽无力再去攻打,但大乾有,所以他选择了这里。” “若是如此我便明白了,难怪水师将士最先感染,甚至不是因为雨天的缘故,而是在他们的饮水源头处发现了毒药。”沈澜弦眉头皱起,“军中人数众多而且密集,是最容易传播开来的。” “赵行建已将军营改成了隔离地带,所有的病患都会送到那边集中管理,你……真要前去?”顾执渊问道。 “我若不去,她醒来以后会骂死我的。”沈澜弦笑笑,“我会需要大量的药材,食物,和新的衣服被褥,一时之间要拿出这么东西是极为庞大的一笔开销,王爷与其担心我,不如想想怎么帮我找这些东西,毕竟,我们的大财主现在睡着呢。” “城中糖仓应该备有不少物资,但如果是半城以上的人都需要的话,恐怕是杯水车薪。”顾执渊皱眉,“赵行建已给京中去信,支援估计也没那么快到,我会想办法的,你且放心。” 顾执渊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外有人急声喊道:“王爷,王爷草民有急事要跟您说!” 抬眼望去,是王掌柜。 细问之下,王掌柜才说,以前沈非念在柒字号旗下设立了一个单独的帐目,平日只进不出。 她给这个帐目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应急基金”。 有钱,有粮食,有衣服,甚至有常用药。 “听闻封城,草民料想应是出了大事,所以赶紧来和您说一声,这个‘应急基金’正是为此预备的,如今沈常事昏迷,我可以作主,我想如果沈掌事清醒着,也会同意的,王爷,我已着人去搬运,不知这些东西该送往何处?” 顾执渊与沈澜弦对视一眼,不免失笑。 笑过之后又是无尽心酸。 沈非念啊沈非念。 他们永远不知道,沈非念会藏多少东西。 第二百四十一章 治疫 封城第一日,滨州陷入了一片混乱中。 这并未出乎顾执渊的意料,粮油菜肉以及药材的哄抢也是常态,但好在他提前和王掌柜他们打过招呼,也叫官府的人早做了预备,倒没有发生踩踏之事。 虽然混乱,但也算是乱中有序。 而后便是较为常见的紧张焦虑气氛。 大疫当前,生死难料,谁也不知道下一个倒霉的人会是谁。 沈澜弦已经搬去了军营那边住,跟着他一起去的人还有柒字号的药铺掌柜,带上了全部的家当。 他夜以继日地煎药看诊,熬得双眼通红,成宿不寐。 “沈公子,您给我说个实话,这药真的能解毒吗?”短短几日,赵行建已经瘦了一圈,他要操心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能,但见效慢,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这句话赵大人你应该听说过。我也不是什么 神仙,做不到立竿见影,药到病除。”沈澜弦看着锅里熬着的药汤,如实说道。 “能治好就行。”赵行建安慰他,也安慰自己。 沈澜弦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但他心里清楚,怕是有很多人等不及解药起效,就要先病死了。 他当时配这毒的时候,就没想过解药这回事,现在临时配药,才惊觉有多不容易。 正当他们两人在这边说话时,远处突然喧哗吵闹起来,声音越来越大。 赵行建跟沈澜弦拱了下手,立刻快步跑过去看情况,心底隐约有极为不妙的预感。 “放我们出去,你们凭什么把老子关在这里,老子在外面上阵杀敌的时候,你们还是些新兵蛋子,给老子滚开!” “对,滚开!我们没病,一个风寒而已你们是准备把我们关到死吗?” “老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窝囊气?你们是把我们当成囚犯了不成?那我们是犯了什么罪,你们倒是说说!” “赵行建他算个屁?老子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 吵闹声越来越大,被关了几日的人怨气冲天,愈发不满,只觉自己被当了犯人囚禁在此。 眼看就要演变成兵变,赵行建走到众人跟前:“诸位有不满,我可以理解,但你们身为士兵,当知令行禁止四字。如今城中病情蔓延,若诸位不能做个表率,又要如何叫百姓信服?” “此刻若不能同心协力共度难过,滨州便危在旦夕,继而会危及周边城镇,最后累及整个大乾!” “战时,各位上阵杀敌是为大乾立功,守天下平安。此刻,各位留在此地配合治疫,亦是功在千秋,造福社稷!” “我赵行建,恳请各位,全力配合!” 赵行建真挚地说完,又拱起双手,深深鞠躬。 众人沉默片刻,面面相觑。 赵行建能放低身段,如此诚恳地向他们请求,的确很难不让人感动。 可也就在这个时候,人群里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尖锐地高喊起来—— “既然如此,你赵行建的夫人也病了,凭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被关起来?” 第二百四十二章 陈灵俏 赵行建的发妻陈灵俏,京中兵部侍郎陈家之女,面有胎记,容貌有损,于十九岁那年遇见了赵行建,一见倾心。 那是个温婉善良的女子,虽面容微瑕但一直被陈家捧在手心心里的疼爱娇养着。 当年她执意要嫁给赵行建,陈侍郎虽百般看不上当时功不成名不就的赵行建,但因为心疼女儿,还是准备好丰厚的嫁妆同意了这门婚事。 有人说赵行建是吃软饭,娶陈灵俏必是图陈家在朝中的权势,想要背靠大树好升官,日后待他发达了,定是要嫌弃糟糠之妻的。 但二人成婚后,赵行建已官至水师总督,一品大臣,待陈灵俏始终温柔怜爱,两人伉俪情深,琴瑟调和,一度传为佳话。 而此刻,他手下的将士叫嚣着,要让他深爱的妻子也送进这生死难料之地。 从来公正廉明的赵行建,第一次有了私心和迟疑。 他的夫人,没有感染瘟疫。 她只是这些天一直为自己上下操持,劳累过度,所以显得疲倦了些。 可他也深刻地知道,就算他解释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他。 沈澜弦远远地看着为难的赵行建,轻叹了声气,陈灵俏有没有感染,自己是最清楚的,也许他上前解释,可以替赵行建解围? 正当他要上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看到陈灵俏安静地站在了赵行建身边。 她挽着妇人发髻,面上系了丝巾,语气温温柔柔的:“众位将士莫恼,赵总督绝无袒护偏颇之心,我只是一介妇人,不通大事,却也知道滨州此待危急时刻,当上下一心。既然诸位觉得,我与各位同在方能安心,那我便与诸位同在。我百无一用,若能让各位安心,也是功德一件。” “夫人!”赵行建一把抓住陈灵俏的手臂,神色紧张。 她没有感染,可一旦真的和这些人关了一处了,便极有可能感染上。 他不敢拿陈灵俏的生命作赌。 陈灵俏拍了拍赵行建的手背,“相公莫要担心,有你在,他们不会有事,我也不会有事的,我相信你。” 她又将带来的包袱递给赵行建:“我知道你这些日子怕是不能回府了,所以带了些换洗衣物给你。” “夫人!”赵行建紧紧地抓住陈灵俏的手,眼神发狠,语气坚定:“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 “我相信你。”陈灵俏眼中含笑,柔软得似一池春水。 陈灵俏又笑望向沈澜弦,“沈大夫,辛苦你了。” “赵夫人言重。”沈澜弦拱手,“赵夫人若不介意,可否让我给您把个脉,我心里有个数,以后真有什么事儿,也方便我给你看诊。” 陈灵俏却将手往后一收,摇摇头,“不了,您已经够辛苦了,我就不再劳烦你了。” “好。”沈澜弦也不强求。 赵行建满是担忧地目送着陈灵俏走进单独隔离开的管辖区域,忧色忡忡。 反倒是陈灵俏冲他摆手轻笑。 如此一来,这番喧哗吵闹便算是平息了。 第二百四十三章 出逃的奶娘 夜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天上看不见一颗星子,暗淡得如这愁云惨淡的滨州城。 那座饱经海风吹拂侵蚀的城门紧紧闭着,黝黑如深渊巨口,吞噬着希望和生命。 绕着城墙走上两柱香的时间,有一片棕榈林。 一片昏暗中,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若隐若现,猫着腰前行。 就在他们快要穿过棕榈林的时候,火光突然亮起,官兵围堵住了几人:“什么人!” 背着包袱准备出逃的几人大惊失色,转身就要逃,但哪里逃得掉? 几人被扭送至官府,府尹大人忙得焦头烂额,看到这几个要私自出城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拍惊堂木:“大疫当前,尔等私自出逃,该当何罪!” 堂下之人是个妇人,此刻她战战兢兢,旁边还放着出逃时的包袱,实实在在是罪证确凿。 但师爷忽然急急上前,在府尹耳边低语了句什么,府尹面色一变。 着令将这几人先行押至大牢,立刻派人去给赵行建通气儿。 出逃的这几人,不是什么普通百姓,而是赵行建夫人,陈灵俏的奶娘。 这奶娘自小照顾陈灵俏,说是她半个生母也不为过,陈灵俏随赵行建来滨州时,她也一路跟着过来照顾。 若是旁的人反倒好办,可偏生是这么个身份,府尹一时也不敢轻易拿主意。 赵行建得知此事时,正好在与顾执渊说话,听闻后拍着桌子怒骂这老婆子不争气,他夫人此刻还在军营中隔离,这老婆子却畏死要逃。 顾执渊食指敲了敲桌子,示意赵行建坐下说话,也不是什么大事,实在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赵行建着实为难,这婆子按眼下这般情况,是必然不能轻易放过的,否则城中之人势必个个效仿,那可就真是要翻了天去了。 但是,她又是陈灵俏的奶娘…… 顾执渊知道他为难,所以也不让他做决定,直接对府尹说:“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不必有所顾虑。” 府尹一愣,看了看赵行建。 顾执渊掀眸:“本王的话,不管用?” “王爷恕罪,下臣知道了,下臣这就去办!”府尹忙不迭磕头。 顾执渊将手中书信闲闲抛至一边,倨傲地看着府尹:“本王脾气不好,别说此人是赵行建夫人的奶娘,就算她是赵行建的亲娘,本王也是这个意思。” “是!”府尹以额触地,重重叩头,吓得魂飞魄散。 不是说渊王爷和赵大人关系密切吗,这看上去怎么不像啊? 只有赵行建心里明白,顾执渊表现得越强势,以后他夫人回来了,才越不会怪罪自己,只会怨顾执渊不近人情。 他是一番好意。 而对于渊王爷能这般替人着想,是赵行建万万不曾想到的。 顾执渊起身,掸了下衣袍,“本王还有事,就先走一步了。” “王爷慢走。”赵行建拱手行礼。 顾执渊并不是去别的地方,而是去见那位逃跑的奶娘。 他隐约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她的手指动了一下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顾执渊就从那奶娘的口中问出了话——毕竟谁不怕凶神恶煞的冷血渊王爷呢? 婆子疯狂磕头求饶,“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实在是我听这病没得治,染上了就是个死,我害怕啊!” 顾执渊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喝着茶,“谁跟你说的?” “我去给夫人送换洗衣物的时候,听军中的一个副将他们聊天,王爷,王爷不止我要逃,很多人都想跑,都想离开滨州,王爷,您大人大量,求您给我条生路!” 顾执渊抬了下眼皮,军中副将? 看来前几日军中闹事的事情,也是他们策划的了。 揪出那位副将,细查来历,来历居然一清二白,干干净净。 但他有个贤内助,贤内助娘家做点小本生意,这几年生意做得很是不错,红红火火。 而“此病无药可医”,正是这位贤内助的娘家人听生意伙伴说的。 再往下摸,那传话的人已经收拾好了行囊,正准备搭船逃往盛朝,好在顾执渊动作快,在港口及时将人逮了回来。 顾执渊当真佩服晏宗文他们这埋线的本事。 所有看上去毫无关联的人和事,之间都可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谁也不知道下一个惹出祸端的人会藏在哪里,也许是街边卖油的老大爷,也许是深闺里绣花摇扇的大小姐。 而这位副将远远不是最大的祸首。 也幸得顾执渊发现得及时,副将更多的动作没来得及展开,据他交代,只要那婆子逃了,下一步他就会在军中散播谣言,说是赵行建故意放他们走的,以此动摇人心。 处理完这些事后,已经是深夜了,顾执渊回到别苑,躺在沈非念旁边捏着鼻根,又开始了自言自语:“你睡着了也好,这些事有够让人烦心的,你要是醒着,就有操不完的心。” “非念,你说,这些事儿完了之后,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怎么样?我是真的厌倦了这些勾心斗角。” 不醒人事的沈非念一动不动,眉目安然地沉睡。 可她并非无知无觉,她听得见顾执渊的话,她知道滨州城出事了,她焦急万分,却醒不过来。 她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团迷雾里,无论她朝哪个方向走,走多久,也走不出去。 只有顾执渊的声音一直上空萦绕,有时候说的是点点滴滴的日常,有时候聊的是滨州城中越来越糟糕的情况。 她急得抓心挠肺,想要醒过来帮一帮顾执渊,可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直挺挺地躺着。 也许是她太着急太不安了,手指头突然动了一下。 闭目躺在床上的顾执渊猛然坐起来,看着自己牵着的那只小手,紧张地问:“非念?非念你能听到我说话是吗?你刚才是动了吗?” 可那就像是一个幻觉,沈非念再无反应。 顾执渊怔怔地坐着,自嘲苦笑:“我大概真的疯了。” 门外忽然传来急切的声音,“爷,不好了,城里出事了!” 第二百四十五章 药材被抢 虽然顾雁礼这个小皇帝和顾执渊沈非念各种过不去,但总的来说,他算个好皇帝,只是能力平庸了些。 所以当滨州城的消息传到京中后,他连夜召了大臣进宫,通宵达旦商议滨州治疫之事,次日便着人准备药草粮食以及最重要的人手。 这些人手物资以最快的速度赶赴了滨州。 但他们还没进城,路上便被人洗劫一空。 从来养尊处优的太医们一个个的衣衫不整,脸上带伤,显然是跟城中刁民狠狠干了一仗。 “王爷,王爷!”太医们看到顾执渊时,像是看到了天神,涕泪交加,以前他们又恨又怕的顾执渊,是眼下唯一能替他们主持公道的人了。 “各位一路不易,先下去休息,眼下城中情况危急,沈澜弦大夫一人已支撑许久,实在累极,怕是明日各位就要着手治疫之事了。”顾执渊平声道。 “王爷,我们的药材被抢了,那都是救命的药啊!那些刁民,那些……那些贼子他们这是在杀人啊!”太医还是有一颗颗治病救人之心的,现在最担心的仍然是药材不足的问题。 “此事本王会处理,诸位放心。”顾执渊忍着心疾发作的尖锐刺痛,平声静气。 黄雯他们这些天一直跟着顾执渊,帮他处理各种杂事,眼下便带着太医去了别苑住下,那里已经收拾了几间客房。 顾执渊轻轻按了一下胸口,那里漫过的痛感越来越强烈,眉头蹙起。 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被晏宗文牵着鼻子走,一直被动反击。 “爷,你还好吗?”寒川担心地问道。 “明日叫府尹下个通告。” “什么?” “将这疫情来龙去脉告知百姓,城中若有异动者,皆当作晏宗文同党处理,严惩不殆,务必要求城中百姓上下一心,不受外人挑唆。” “好,我这便去找府尹说,爷,你身子若是不爽利,就回去歇着,这都后半夜了。” 寒川看着月色下顾执渊发白的脸色,越发的担心。 以前还能找沈澜弦问问,可现在沈澜弦整个身心都扑在了疫病上,他哪里还敢去打扰? 顾执渊摆了下手,示意他不必担心,正事要紧。 寒川走了几步又回头,“对了爷,姬颜卿那边儿来信了,说是有了晏宗文的消息,正在核实,等确定了就会传过来。” 顾执渊点头,“盯紧一点,他的目的不止于滨州这场瘟疫。” 顾执渊清楚地知道,晏宗文必有后手,滨州之事只是一个开始。 可他到底要做什么,顾执渊目前也无从得知。 或者说,顾执渊有隐约的猜想,但事关重大,仍待证实。 与此同时,一个不知名的小村庄里,晏宗文坐在大树下,望着弯弯的月牙儿,喝着一茶粗茶。 晏翘轻盈落下,单膝跪地:“族长,已经安排下去了。” “嗯,滨州此时如何了?” “焦头烂额,但沈澜弦还活着,他们控制住瘟疫也只是时间问题。” “我要的只是这点时间罢了,谁在乎他们是死是活?”晏宗文握着茶壶放在膝盖上,“快到冬天了。” “我自幼长在无水岛,不曾见过冬日。” “马上就能见着了,你没看过下雪?大乾的雪景很有名,我们一路可以多看看。” “是,族长。” 第二百四十六章 上天不会薄待她 一阵秋雨一阵凉,天气愈发的寒冷起来,阴沉沉的乌云似乎在滨州城的上空生了根,常年不去。 不过是短短的十来日,沈澜弦瘦了整整一大圈,前几日还合身的衣服此刻已经是空荡荡地挂在身上了。 眼底也布满了血丝,眼下的乌青重到像被人打了两拳似的。 他成日成日地奔波在最前线,总感觉他会累死在这里。 很是不幸,陈灵俏染上了瘟疫,他给陈灵俏瞧病时,意外发现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赵夫人?”沈澜弦惊诧地看着她,难怪她进军营隔离那天,不让自己给她把脉。 “劳烦沈大夫,莫要将此事告诉我相公,眼下这般情况他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实在不想再让他操心担忧。”陈灵俏眉眼温柔地说。 “可是你怀有身孕再待这里,极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我给你单独找一个住处?” “不了,若是如此的话,怕是又要有人闲话,我实在不想给相公添任何麻烦。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沈大夫你放心。” “可有什么人能过来照顾你吗?” “以前倒是有个奶娘的,前两日相公跟我说,她被人挑唆私逃出城被抓了,便也就……” “此事……” “我不怨相公,虽然渊王爷是一片好意想替相公拿了主意,想着我要怪也只会怪他渊王爷,但是,我了解我相公,便是没有渊王爷他也会这么做的。沈大夫,我知道我相公以前和你们多有嫌隙,但是你相信我,他真的是个好人。” 沈澜弦递了杯温水给她,淡声道,“他是不是好人我并不在乎,这世上没有那么多黑白分明,论迹不论心罢了。” 陈灵俏看了看沈澜弦,笑着没说话。 以前赵行建常常和她说起沈非念,很奇怪,她的夫君在她面前提另一个女人时,她一点也不生气不吃醋。 赵行建说,她若是个男儿就好了。 但陈灵俏不同意,她是女子又怎么了? 赵行建不知道,那时候的京中,大家虽然表面上骂沈非念张扬跋扈,但暗地里有几个女子不羡慕她呢?活得那样潇洒骄傲,随性自在,活得那么漂亮。 “沈姑娘不会有事的,她那么好的人,上天不会薄待她。”陈灵俏轻轻地拍了下沈澜弦的胳膊,温声开解。 她只知道沈澜弦是沈非念的五哥,自家妹子一病不起久不醒转,她想,沈澜弦这个做哥哥的一定很是难过。 沈澜弦心底的痛楚忽然就苏醒,疼得他脸色发白。 匆匆别过陈灵俏,他走到外面捂着胸口压抑许久不能出声。 他既盼着沈非念快点醒过来,又盼着她不要那么快醒过来,最好是等自己把这些烂摊子处理完了,她再醒来。 这样,也许她不会太过怨怪自己了。 黑夜里一个急掠而过的身影让他猛然惊醒,立刻喊出声:“是谁!” 那黑影蹿得更快,直奔陈灵俏的方向。 他是冲着陈灵俏去的! 他要干什么! 沈澜弦心下直道不好,反身急跑,一边跑一边喊,“抓贼!!” 第二百四十八章 异动的盛朝 滨州的一切并未好转,这座曾经繁华热闹的海滨之城像是陷入了泥沼中一般,正在艰难挣扎。 当一个国度最重要的海防之城陷入危机时,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灾难性的后果。 比如,战争。 最有可能攻打大乾的必然不是以海战着称的襄朝,襄朝迟恕与严绍川同顾执渊沈非念曾并肩作战,他们深知晏宗文给这个世界带来了多么可怖的阴影,而且襄朝国君就更不会对沈非念不利了。 于是,在这种时刻,盛朝的出兵就成了意料之中。 盛朝的君王已经很有些岁数了,相对于乾朝和襄朝两位年轻的国主,他的治国经验显得极为丰富,以君王角度来说,他怎么看都更为可靠些。 人们常常会对老者抱有更多的敬意,觉得他们在人世间行走的年岁多些,见识广些,智慧也就更足些,尤其这位老者还是一国之君。 这位年长足智的老者,在得知乾朝陷入了一场即将蔓延全国的疫情时,敏锐地嗅到了机会,于是在早朝上,提出了趁此机会攻下大乾的想法。 能征善战,穷兵黩武的盛朝,绝不肯放过这样的天赐良机。 朝臣们议论纷纷,个个摩拳擦掌,每一位将军都充满激情,请战出兵。 在一片群情高涨中,尉迟无戈没有出声。 他静静地看向文华公主。 文华公主也静静地立在那儿,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眼带嘲色地扫视着那些群情激动的臣子。 她的安静引起了老皇帝的注意,他伸出手指点了点文华公主:“芽儿,你怎么看?” ——他总是喜欢当着众人的面唤她的乳名,好像这样就能显得他有多偏爱这个出色的女儿,而老皇帝他骨子里的凉薄冷血文华公主她早有见识。 文华公主拢了拢身上华丽的衣裙,拱手回话:“儿臣但听父皇吩咐。” 老皇帝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脸上也散落着褐色的老人斑,但他的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他用这双锐利的眼睛盯着文华公主,“芽儿可愿为国出战?” 文华公主微微咬牙,但面色不改,仍是拱手,“儿臣愿为大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老皇帝往后仰了仰身子,笑着端详了文华公主一会儿,摆摆手退了朝。 回府的路上,尉迟无戈骑着马跟在文华公主的轿辇旁边,眉头紧皱不展,看上去心事重重。 文华公主挑开帘子看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得好笑:“得了,这副表情做什么?” “此时攻打大乾,并非仁义之举,更不是好时机。”尉迟无戈说道,“殿下,陛下是不是糊涂了?” “你当心掉脑袋。”文华公主嗔了他一眼,又靠在小窗上同他说道,“昨日那林婉不还来过吗?果如渊王爷所料,咱们这位父皇大人立刻就坐不住了。” “那殿下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能左右什么?父皇今日那话听着是在询问我的意见,可他早有决断,这场仗是躲不掉的。”文华公主牵了下衣袖,“可惜了,沈非念还昏迷着,不然我真听听她怎么说。” “朝中猛将如云,陛下怎么就便要殿下与我出战呢?”尉迟无戈实在不理解。 “因为我们与乾朝的关系最为密切呀。”文华公主冷笑一声,“此战我们若是胜了,便是与乾朝彻底决裂,视为死仇,从此这朝中再无亲近乾朝之人,不论我的那些哥哥们以后谁登上帝位,我都不再是威胁。此战我若是败了,那就更好说了,我与你能逃过一死谢罪?无戈啊,我的父皇可是这天底下最会算计的老东西了。” 尉迟无戈默了默,“殿下,那是您父亲。” “天家可不存在父女亲情这种东西,有的只是赤/裸/裸的利用,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文华公主嗤笑道,“别想了,这事儿落不到别人头上,只能是咱们两。” “那殿下,是想赢是想还输?” “这话说得,谁打仗奔着输去的呀?”文华公主支着身子伸了胳膊戳了下尉迟无戈的脑袋,“当然要赢,还得赢得漂亮,如此一来,我倒要看看,这朝中谁还敢对咱两说指手划脚。” 尉迟无戈抿着唇角笑了笑,可不知为何,眼前却浮现出当初在乾朝时,沈非念带他们去船上嬉笑玩闹的光景。 这世上要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两人回到公主府时,林婉已经在她府上等了许久了。 如今的林婉已然是公主府常客,自打她来了盛朝后,便与文华公主颇为交好,诚然文华公主有看在沈非念面子上的原因,但林婉本身为人处事极得她心也是关键。 见林婉手边的茶盏已经空了,文华公主便知道她等了不少时间,进门便笑道:“可是让你等不耐烦了?” “殿下哪里话,我正好在想事情。”林婉笑着起身,行了一礼。 文华公主托住她的胳膊让她坐下,“怎么了?” “自我来盛朝已有四个月之久,如今乾朝风波也已然平息,沈姑娘和渊王爷也回去了,所以,我是来向您辞行的。”林婉笑声说道。 这倒是让文华公主有些意外,她以为,林婉会来探她的口风,问问朝中的局势。 文华公主呷了口茶水,“怎么这么突然?” “沈姑娘一睡不醒,我放心不下,总想回去看看。” “有渊王爷照看着她,不会有什么事儿的。” “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沈姑娘母女于我皆有大恩,我恩情还未报完,她又出了这样的事,我实在放心不下。” “准备何时启程?” “就在明日。” “这么快?” “心急如焚,自然是越快越好。” 文华公主默默地看了林婉许久,她知道,林婉大概已经知晓战事将起,所以要提前离开盛朝邺都,以免日后沦为人质。 但林婉就算成了人质,也没有那么重要,她这样的身份地位,不足以影响一场国战的局面。 她这么快走,是为什么? 又为什么要特意来告诉自己? 第二百四十九章 故国再不好,也是故国 林婉走出公主府时,脸上是带着笑容的,眼神却坚定刚毅。 当初滨洲一别,她与沈非念已有小半年不曾见面了。 这段时间里她没有沈非念的音讯,更不知道她经历了那么多惨烈的故事。 无水岛一切她仅仅只是听着就觉得惊心动魄,而沈非念那么娇滴滴的小姑娘,是怎么扛过来的呢? 她能扛过那如深渊般的罪恶,自己也就能不畏一死地走过这趟火海。 “掌柜的,咱真不走吗?”下人小声地问,其实他们早就收到了风声,无妄亭的人也打点好了一切,只要林婉点头,他们立刻就能离开邺都回乾朝。 在那里,没有人再能伤害到他们。 可林婉摇摇头,目光坚定地看着这片异国的土地,“不走,他们会来求我的。” “可是掌柜的,那文华公主并非善类,往日再多交情在这等事关家国利益的局面前,怕是什么也不剩下了。” “就是因为事关家国利益,她才会来求我。”林婉轻轻笑,“沈姑娘早就料到会到今日了,所以,她吩咐我的事,我从来办得仔细谨慎,如今正是用上的时候。你说,这等关头,我岂会离开?“ 林婉似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想走的人你已经送走了?” “昨夜就送走了,再过些时日,他们就能回到大乾,一路上都有人接应,掌柜的放心。” “如此便好,总不能拖着所有人陪我一起犯险,你呢,要走吗?” “我不走,掌柜的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说话的下人其实不完全是下人,是个憨厚可靠的中年男人,叫许肃,跟了林婉许多年了。 就如林婉所料的那般,次日是她收拾好行李刚做出一副要离开的样子,文华公主便来了,还带了不少人来,显然是来堵人的。 “林掌柜在我邺都住了这么些时日,怕是早就住习惯了?不妨多住些日子。” 林婉故作讶异地问她:“昨日我便与殿下说好了,也已辞行,今日殿下怎会突然上门来拦我?” “昨夜我反复地想了想,似我这般喜好华衣美裳,又爱慕奢靡的人最是讲究不过了,林掌柜若是离开了邺都,我上哪儿再找裁制那么些合我心意的衣裙啊?”文华公主压着心头的怒火,笑眯眯地说道。 林婉也不动声色,“若只是衣裙,店中还有许多新式花样不曾面世的,殿下尽可拿去便是,我思乡心切,望殿下开恩,行个方便。” “林婉!”文华公主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低喝一声,“你我便不必在此惺惺作态了,我为何来找你,你心知肚明!” “殿下此话,我听不明白。” “你!” 能把文华公主气成这样儿的事,必然是不小的。 滨州分别的时候,沈非念在林婉耳边说了些悄悄话。 于是自林婉来到盛朝邺都后,便大有一副投诚盛朝的姿态,献尽殷勤。 盛朝的水利运河开拓经费不够,林婉大方解囊。 盛朝的饥灾旱涝闹得民不聊生,林婉带头垦荒。 盛朝的养桑育蚕织布技艺落后,林婉倾囊相授。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盛朝缺什么,只要林婉有的,都尽力尽力竭城相助。 她摆出了一副要在盛朝落地扎根的态度,不计代价地帮助这个国家补齐各种短板,为盛朝带来源源不断的资源和金钱,大大地缓和了盛朝国力势微的趋势。 毕竟,谁会怀疑一个被自己故国抛弃背叛的可怜人呢? 当初的沈非念一行人是如何被大乾驱逐,如何被百姓唾骂,如何被朝臣迫害的,世人皆有耳闻。 那么以沈非念为首的林婉等人,她们与沈非念一般痛恨着那个背叛了她们的国家,有什么稀奇呢? 当他们想在另一个国家生根的时候,拿出一些诚意和态度来,为他们搏个好名声好前程,又有什么奇怪呢? 他们不会想到,这就是所谓的“腐化蚕食”。 所以,当林婉说她要离开盛朝回到大乾去时,这些所有正在进行中的种种事件,都会因此而突然中断。 这番中断带来的巨大损失,不是此刻的盛朝能承受得起的。 这番损失一旦造成,盛朝再难有能力出兵乾朝。 文华公主怎能不怒? “我不明白,明明当初你们是被大乾赶出来的,为什么还要这么做?”文华公主不解地问林婉。 林婉见她如此提问,便知晓她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只笑道:“故国再不好,也是故国。” 文华公主嗤鼻一笑:“即便逼得你们流离失所,忙于疲命,甚至将你们逼得生死一线,危在旦夕?” “是。” “我盛朝可有半点对不住你?” 林婉莞尔一笑,“殿下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你盛朝待我处处优渥,殿下对我更是颇多通融,这一切难道不是建立在我能为盛朝带来利益的前提上吗?试问我若是个一无是处的废人,钱无一分能力没有,盛朝还会如此厚待于我吗?” 文华公主不出声。 “沈姑娘说得没错,这世上的一切都可以用作交易,唯有源自骨血里的情感不能。” “沈非念安排你做一切的时候,不怕你被打作叛国贼吗?你此刻即使是回到大乾,就凭你在盛朝做的这些事,他们也不会善待你。” “总要有一些人,做出牺牲。” 文华公主当真不能理解了,沈非念到底是给林婉下了什么蛊,才能让她这么死心塌地地卖命,连一生的名誉搭进去都在所不惜。 林婉最后语重心长地说道,“殿下你身在高位,想来比我更早听说有关无水岛的事。那里发生的一切有多恐怖骇人,不是我等能想象的,如果连沈姑娘都要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才能勉强与他们同归于尽,那么逃窜出来的晏宗文必然不是善类。我以为,以殿下之智,此刻会与乾朝襄朝同心协力,而不是内讧起战。” “无水岛擅水事,擅商贸,而这两项皆不是我盛朝看重之物,他们能在盛朝动什么手脚?我盛朝焉有不收渔翁之利的道理?” 第二百五十一章 别活得这样自责 两朝元老的傅鸿儒看上去越发的年迈了,满头银发,身形微微佝偻。 一位如此德高望重的老臣,在朝中却并无几个门生,偶尔有看中的后起之秀,也只是稍加点拔,并不过多扶持,更从未想过培植党羽。 他也没有后人,他的妻子年轻时便身子羸弱,不宜有孕,爱妻如命的傅鸿儒自然不肯让她受苦历难。 但他却非孤臣。 仅仅是与顾执渊交好,顾执渊叫他一声“傅老”,朝中便无人敢动妄念,对这位老人家不利了。 滨州疫灾之事,朝中最为尽心尽力的人便是傅鸿儒。 很多人说这是因为顾执渊在滨州,傅老也从不多作解释。 依他的话说便是,跟这些庸庸之辈解释什么呢?当官当得太久了,他们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往上爬,早把当官为民四个字抛却九宵云外了。 唯一能理解他的人却是与他针锋相对了一辈子的石如海那个老顽固。 这事儿说也当真是可笑得很。 此刻这御书房内静得落针可闻,个个都晓得与盛朝一战召顾执渊回京领命才是仅有的办法,但谁也不敢说这话,怕的就是触了皇帝的霉头,惹得陛下龙颜大怒,丢了乌纱帽。 还得是傅鸿儒。 毕竟,皇帝也是需要台阶的嘛,没个人提这么一嘴,皇帝他怎么拉得下脸面来主动去找顾执渊? 顾雁礼望着傅鸿儒笑了笑,着太监给他搬了把椅子,“傅大人年岁大了,站久了怕是体乏,坐着。” “谢陛下。”傅鸿儒也不跟他客气,他的确站得腿有点难受。 “傅大人的提议固然是好,但皇叔他刚刚处理完滨州疫灾之事,也不知此刻能否分身。”总得迂回客套一下。 “为国之事,能不能分身,都当冲锋陷阵。陛下且放宽心,渊王爷是个知轻重的人。” “那便依傅老所言。” “陛下英明。” “这道圣旨傅老觉得,谁送去最好?” “飞鸽传书即可。” “如此,倒显得朝廷怠慢了皇叔。” “战事当前,陛下,这些无用的形式便免了。”一语双关,别迂回了。 顾雁礼低头失笑,难怪傅老和顾执渊合得来,这两人脾性果然如出一辙。 他提笔蘸墨,写了诏书,正要着人送去滨州时,忽然想到了什么,跟旁边的太监耳语了几句。 太监接过诏书,拿着直奔后宫去。 一直到了沈之榕的宫里,问沈之榕要了件小皇子的事物,随着诏书一并八百里加急地给滨州顾执渊送去。 滨州城内。 正在逐渐复苏过来的古城,在经历了一番彻骨之痛后,更为团结齐心。 沈澜弦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浩劫,整个人累得如同蜕了一层血肉,面颊凹陷,鬓角都生出了几根白发。 他陪沈非念并肩坐在别苑的走廊里,伸手给她掖了掖盖在腿上的薄毯,看着院子里正凌霜而开的白梅,兀自好笑,“顾执渊可真够搞笑的,想在院子里种些冬日里的花,便只有梅是最好的,又觉得你会讨厌红梅,所以便种了白梅哄你高兴,你又看不见,他这番心思怕是要白费了。” “我终于把这该死的病疫治住了,真难啊沈非念,你天天躺这儿眼一闭的,倒是享福了,你是不知道有多难啊,我半条命都搭进去了。看在我这么拼命的份上,你不会怪我了?” “我知道你最讨厌伤及无辜,祸害百姓的人,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更不曾料到晏宗文他会带着这毒出岛,你别恨我行不行。虽然我害死不少人,我也救了一些人,能不能功过相抵啊?” “然后,挺对不住的一件事情是,我没能保住陈灵俏的孩子,头三个月孕像不稳,她又经历了那么多事……算了,都是我医术不精,怨我。她哭得挺伤心的,赵行建也很难过,你知道了的话,也会跟着难受?毕竟,你连沈之榕的孩子都很上心,不忍幼子受难。” “我真怀念当年在京中那会儿啊,其实你可能不知道,无妄亭是顾执渊手下的情报点,姬颜卿是最高负责人这事儿,我曾经泄露过给迟恕。对不起啊,我其实做过挺多不是人的事儿的。但我不觉得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着,你可能不会高兴。” “说出来舒服多了,你要是生气呢,就赶紧醒过来,让我听听你怎么骂我。” 沈非念不动不闹不出声,静静地坐着。 沈澜弦难过得不知该如何自处,低头缓了许久的情绪也未能缓过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哑声低喃:“醒过来,哪怕你醒来了要杀我,我也认了,醒过来,求你了。” 然后他在眼眶酸胀落泪前,快步离开。 明知沈非念看不见,不能看他笑话,他还是落荒而逃。 而坐在椅子上的沈非念,被呵护照料得很好的沈非念,柔润细白的面颊上,悄然滑落一行清泪,浸湿眼睫,没入唇角。 何必要反复地道歉认错啊,沈澜弦? 你做得已经足够好了,没有人可以比你做得更好,你哪里有什么错? 别活得这样自责歉疚,你没有错。 …… 朝庭的诏书比林婉的密信晚到了两天。 收到林婉的信时,顾执渊就知道,朝庭的诏书会来。 寒川愤愤不平破口大骂:“这帮狗东西,平日里是怎么对爷的,哟,这会儿想起咱们爷了?这尉迟无戈他们打不过了,就记起咱们爷的英勇善战了?我呸,什么玩意儿啊,气死老子了!” 几个老太医听着寒川持续输出的脏话,吓得瑟瑟发抖,这简直是比疫病还要吓人。 他们是来向顾执渊辞行的,此间事了,他们得回京述职了。 顾执渊将诏书随手一叠,随手一扔,扔在了旁边的桌子上,笑看着几位老太医:“诸位此番辛苦了,我已写了奏折向陛下陈明各位在滨州的付出和不易,想来回京后,陛下会有厚赏。” 他不写这奏折还好,一写,老太医们就知道完犊子了。 就陛下跟王爷这关系,王爷替他们求赏,那陛下能答应才有鬼呢,不弄死他们都算好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要打仗了,非念 猜到他们心中所想,顾执渊也觉得好笑,便说:“几位放心,我马上要出征,朝庭还用得着我,陛下也还得指望我力挫盛朝大军,所以他不会因为我的奏折对几位不利的,相反,他会厚待诸位。” 这番自我调侃的话,在旁人耳中听来便是心酸不平了。 以前老太医们有多惧怕顾执渊,现下就有多敬服顾执渊。 滨州之事换个人过来,真不一定能扛得下来。 单不说别的,就滨州水师那群刺儿头几次要生事,都是渊王爷恩威并施压下去的,只靠赵行建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书生,绝不可能镇得住那群悍兵。 也算是因祸得福,如今滨州水师那帮人倒是对顾执渊颇为服气,这会儿顾执渊要是动动歪心思,直接将滨州水师接过来,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他从未有过如此念头。 但朝庭怕是不会这样想。 眼下朝庭要用人,就可着顾执渊往死里用,平日却是对他并句好话也没有。 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忍不下这份委屈。 但渊王爷就能不在乎,不计较。 此番胸襟,岂是凡人能有? 送走了几位太医后,顾执渊转身看着寒川,教训了他一句,“以后要骂人,也背着外人再骂,把人吓死了怎么办?” 寒川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是训自己不该出口成脏,还是夸自己骂得好骂妙,就是时机不太好呢? 不过这不紧要了,他骂痛快了比什么都重要。 寒川问,“爷,你真要领兵打盛朝啊?” “嗯。” “啧。” “啧什么?” “啧这乾朝无人呗,要有半个能顶事儿的,也不至于这么折腾您。” “一天天的话这么多,要不你去?” “我……我,也不是不行,主要是我单挑能打过得尉迟无戈,兵法嘛,可能略逊一筹。” “略逊一筹?你还真不自谦。” 寒川屁颠屁颠地跟在顾执渊身后,又问道:“那爷您要回京中谢恩吗?” “不去。” “哦,那爷您行军打仗,沈姑娘怎么办?” “带着。” “哦,那爷……” “你话怎么这么多?” “我是想问问,什么时候启程嘛,我好准备准备,沈姑娘不醒人事,那要准备的事物可多了。” “后日。” “欸,好嘞!我这就去找织巧收拾沈姑娘的行李,要入冬了,这衣服被子暖炉还有最重要的药物,都得赶紧备齐了,爷您别担心,我都会准备好的。” 顾执渊走进小庭院时,正好是沈澜弦离开不久的片刻间,沈非念仍坐在走廊里,安静乖巧得像个瓷娃娃。 忽然下起了雪,这是滨州的初雪。 由小至大,从细细碎碎下到了遮天蔽日,地上很快就积起了白。 顾执渊就坐在旁边陪沈非念看雪,看得两人白雪满头,如同百岁。 “要打仗了,非念,你最讨厌战事,但这一战,势不可避。” …… 这场雪连下了好几天,顾执渊出了滨州之后,一路仍可见白雪霏霏,山河着银装,天地皆素裹。 他们出城时,并未大肆声张,只与赵行建等人简单道别后,便出城而去。 赵行建原本设想的,百姓夹道欢送这番情景也未出现。 顾执渊不需要这些热闹场面,甚至有些厌了人山人海的喧哗。 如果可以,他宁可找一个清静的所在,和沈非念安安静静地相守着。 他骑在马上,见沈澜弦一脸病色裹了厚厚的披风还咳嗽个不停,便道:“你去马车上,马车上暖和舒服些。” 沈澜弦咳了两声,摇头,“不去,看见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 “你跟我说个实话,她还会醒过来吗?”顾执渊问道。 “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生气了。”沈澜弦气的不是沈非念半死不活,气的是他自己穷尽所学也唤不醒她,气的是他自己的无能。 顾执渊闻言倒也没什么表情,一张越显坚毅的面庞在风雪里更添肃然清冷。 天地间风雪交加,而他似与风雪相融,眉眼里尽是凛凛的冷色。 沈澜弦不明白顾执渊何以如此。 沈非念……又没死。 他这副丧妻一般的鳏夫作派是干嘛呢? 越向南走,路越艰险,风雪也越大,渐渐地都要迷了人眼,隔着几米开外,便不能再视物了。 再耽误下去,怕是要贻误军机。 于是顾执渊着令黄雯留下,陪沈非念慢慢来,他自己和寒川先行一步,快马赶去军营。 走前他吻了下沈非念的额头,温柔笑说:“沈澜弦说你半死不活,你争口气,醒过来骂他几句。” 然后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风雪里。 织巧摸了摸暖炉的温度,觉得合适了才往沈非念怀里送去,又盖紧了她身上的厚毛毯子,这样的天气,实在是要冻死人了。 沈澜弦靠在旁边忽然说:“你知道吗,军中是不允许有女眷的。” 织巧看了他一眼:“沈公子此话何意?”她如今已放下了对沈澜弦的那些念想,得不到的人,便算了,不强求。 “顾执渊向来御兵严谨,军规苛刻,他带头违反军中禁令,于他不是好事。” “沈公子?” “我知道一个地方,没人找得到。” “你让我带着姑娘和你走?” “我是为了她好,军中那种地方,不适合她静养,顾执渊这么做是放心不下沈非念我可以理解,但是,这并非最好的选择。” 织巧忽然就来了火气,冲沈澜弦高声道,“沈公子,我想你要明白一件事,渊王爷带着我家姑娘在身边去军中,不仅仅是因为他放心不下姑娘,更因为姑娘也一定想陪在他身边。” 沈澜弦自讨了个没趣儿,摸了摸鼻尖:“当我没说。” 他真没有私心,他也是真的觉得,军营那种地方,不适合沈非念静养。 于是风雪里,官道上,一辆迎风乘雪的马车踽踽独行。 慢慢的,他们遇到的人多了起来。 多是从南边儿逃难北上的,马上要打仗了,城中妇孺幼童留下来也帮不上多大的忙,不如趁早撤离,以免遭战火涂炭。? 第二百五十四章 好人未必有好报 一间勉强可以遮风蔽雪的小客栈里,织巧收拾干净了一间客房,又铺上了带来的被褥后,才让黄雯扶着沈非念躺下去歇息。 客栈下面有吵吵闹闹的人声,多是逃难的难民挤在一楼的大堂里过夜。 织巧往下看了一眼,说:“黄雯,你在这里照看着姑娘,我下楼弄点吃的上来。” “人多手杂,你当心点儿。”黄雯叮嘱道。 织巧点了点头,下了楼往后厨走。 在一众蓬头垢面的难民里,织巧干净清爽的穿着打扮就显得格外扎眼了。 她在厨房里就地取材地做了两个小菜,又给了客栈掌柜一些碎银子,让他蒸几锅馒头分给外面的难民。 客栈掌柜夸她小姑娘人美心善,必有福报。 ——如果沈非念醒着,以她对人性的通透知悉,她必会提醒织巧,连楼都不要下,更不要给他们分馒头。 就算不得已要抛头露面,也得让沈澜弦这个男人去。 就在织巧他们在房中吃着简陋的饭菜时,外面突然吵嚷起来,间或能听到掌柜的声音。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你们放开我!”“我这只是一个小店,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了!”“救命啊!” 黄雯放下筷子,走到窗边,揭开一丝细缝儿,看到下面的难民正拥挤着往楼上来。 “不好!”黄雯低呼一声,连忙托了房中的衣柜等重物抵在门口。 凭什么我们饿得饥肠辘辘,你们却能饭足菜饱,还吝啬得只打发我们几个白面馒头? 凭什么我们冻得瑟瑟发抖,你们却能被暖衣厚,竟然敢不下来和我们一起挤在大堂? 凭什么我们穷得一贫如洗,你们却能光鲜亮丽,酒肉臭和冻死骨我们怎不能换身份? 好心未必有好报。 沈澜弦表现出一个男人该有的勇气和胆量,伸开双臂将织巧和沈非念挡在身后,目光死死地盯着门口那已经摇摇欲坠的衣柜。 黄雯冷了眉眼,抽出长剑,剑尖指地,全神戒备。 她跟着沈非念久了,也不愿意伤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可若是他们先动的手,那就怨不得自己大开杀戒了。 房门被撞开,难民一涌而入。 叫嚣着扒了他们暖和的衣服,夺了他们富庶的银钱,抢了他们多余的口粮——这叫劫富济贫,叫正义之举,叫反抗不公。 黄雯浓眉一压,眉目之间尽是狠色,提剑而上! 久不在司恶楼,久不曾开杀戒,久不挥剑染血,她都快忘了,自己曾经是一个下手多狠辣绝情的死士。 都怪沈非念。 竟教会了她怎么做个人。 她的剑寒光凛凛,杀得血光四起,哪怕她竭力避开他们的致命处,也很难做到每一剑都刚好只使人失去行动能力。 难民太多太拥挤,黄雯一边护着沈非念他们,一边又要应对来之不尽的人流,渐渐露出破绽。 沈澜弦见状,回头看了沈非念一眼,轻声道:“你是不是又要怪我了?随便,反正也没指望你能原谅我。” 他咬咬牙,从袖子里拿出一瓶药,往屋顶上扔去。 瓶子撞碎后,里面白色的粉末纷纷扬扬撒下来。 众人一片诧异间,他迅速给沈非念喂了一粒药丸,又递了织巧和黄雯各一颗让她们服下。 “这是?”黄雯皱眉道。 沈澜弦神色自若地耸耸肩,“一点致死的毒药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可谓是,云淡风轻。 很快拥挤进来的难民就倒地哀嚎惨叫起来,他们只觉五脏六肺像是被什么人拿棍子捣碎了一般绞痛,要活生生疼死去。 沈澜弦扶好翻倒在地的桌椅子,施施然坐下,单手支颌冷眼看着这一地惨叫的人,眼底的漠然叫人心惊。 黄雯自认跟沈澜弦认识也有些日子了,竟从来不知,他的本性如此薄情狠绝。 “大人,大人饶命啊,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求大人高抬贵手饶了我们!” 一开始带头闹事的人,也是头一个求饶的。 沈澜弦冷笑了下,半点给解药的意思也没有。 死了活该啊,这些人。 可这其中还有孩子,有老人。 织巧心知自己不该同情心犯滥,不该对这些先施恶的人抱以怜悯,毕竟他们真的不知感恩,相反还恩将仇报。 可是当着沈非念的面,再造杀孽,是不是会有损阴德? 姑娘是不是就更难醒过来了? 就当是为了姑娘积德。 “沈公子……”她上前一步,想劝劝沈澜弦给他们解药。 但沈澜弦一副油盐不进谁说也不听的架势,冷着脸冷着眼,漠然地看着地上翻滚求饶的人。 沈澜弦一字一句地说道,“晏宗文我知道你此刻在看,你想让这些难民死在黄雯手里,这样逃出去的人就可以对外说,顾执渊和沈非念滥杀无辜,残害百姓,最好传到宁城去动摇军心,但老子偏不让你如意。我把他们全杀干净了,不就没人可以对外传话了?” 黄雯和织巧神色一怔。 唯有暗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 “人啊,被逼急了,是什么事儿都可以做得出来的,我还真不怕背个杀人犯的罪名,更罪大恶极的事儿我都干得出来,你可千万别真把我逼成一条疯狗。” 沈澜弦嘲弄地说道,“我现在唯一后悔的事儿,就是没在你无水岛投一把毒。但没关系,只要沈非念出了什么事儿,而还我活着,我就一定会再回无水岛,我保证会让无水岛剩下的孽畜们,死得没那么利落干脆,我一定会让他们历尽绝望,受尽折磨后,再痛苦地死去。” “晏宗文,不信你试试?” 暗处那双眼睛里瞬间灌满了仇恨和杀意。 黄雯步步后退拦在沈非念跟前,握紧了手里的剑,目光搜巡着四方找着可疑的人。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哀嚎声渐止,地上的人躺着一动不动,像是死去了一般。 沈澜弦才看向黄雯和织巧,“收拾一下,我们启程。” 织巧问,“那这些人?” “死不了,一个时辰后就会醒过来。” 织巧暗自出了一口气,死不了就好,这么多条人命呢。 好个嘴硬的沈澜弦。 不过刚才,沈澜弦倒是挺有男子气概的,有点可以依靠信赖的那意思。 第二百五十五章 司恶楼清雪开道 之后一路,便是太平无事了。 除了天气不好,道路难行外,再没有什么难处要过。 沈澜弦一路都在骂骂咧咧,骂顾执渊实在是脑子有毛病,非得把沈非念带去军中,去就算了,还不派人来接应。 这破路是人能走的吗? 但很快顾执渊就用他的实际行动打了沈澜弦的脸。 真到了马车难行的时候,聂泽君出现了。 随他一并出现的还有司恶楼的人。 这帮平日里让人闻风丧胆的杀伐果断之辈,默默地清起了雪,开起了道,还不带有半句怨言的。 黄雯难以置信。 司恶楼的人,都是有点傲气在身上的,叫他们干这活事儿还心甘情愿,哪怕是顾执渊下的令也有点不太可能。 “什么情况啊这是?”黄雯私下里问聂泽君。 聂泽君瞅了她一眼,“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里边儿躺着的那位,人虽然是昏睡不醒,但事儿可一件没少干。” “怎么着,她给你托梦了?” “我呸!跟谁学的这贫嘴的毛病?”聂泽君没好气道,“现如今的盛朝啊,内政乱成了一锅粥,林婉在盛朝的那些手段是真厉害,冬日作战,盛朝国库连像样的冬衣都拿不出来,你敢信吗?” “这么夸张?那他们还打什么仗,疯了不成?”黄雯震惊不已。 “箭在弦上了呗,这会儿就算他们不想打,也由不得他们了,咱们大军集结边疆,可以是应战,也可以是出战啊。”聂泽君啧啧直叹,“沈姑娘,奇人啊。” “所以你们心甘情愿为她清雪开道了。”黄雯可算明白了。 “那可不?诶对了,其实那日客栈难民闹事的时候,我们就在外边儿。”聂泽君忽然提起。 “什么?!”黄雯就要破口大骂,那日那般凶险的情况,他们居然按兵不动? “别激动,我不是不进去帮你,外边儿也在盯呢,你可不知道那天外边儿有多少人在等着动手,我们不盯着外面的人,你以为就只有那几个难民冲进去?” 黄雯恍然,“原来那天晏宗文的人真的来了。” “嗯,沈澜弦那几句话确实挺吓人的,他说完外边的人就撤了。”聂泽君笑道,“你想啊,王爷把沈姑娘看得比命还要紧,怎么可能放心让你们一行人单独上路?必然留了后手呀,我们之前一直在暗处跟着,是不想暴露得太早,这会儿不是马车实在不好走了吗,就干脆出来开道了。” 黄雯一想也是,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问:“姬颜卿呢?她没跟你们一块儿来?” “哟,亏你还记得她。她没和我一道,她有她的事要办。” 黄雯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身边的马车,心底叹气。 聂泽君像以前那样,拍拍黄雯的肩,用老友的口吻安慰她:“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里,是前方的战场。黄雯,此战开始后,我等怕是都要冲锋陷阵,上阵杀敌,所以,做好准备。” “听你的语气,是场苦战。” “尉迟无戈带了他最精锐的部下过来,他们输不起,所以会拼尽全力。” 黄雯皱了下眉头,如果连聂泽君都这么说,那此战,必定惨烈。 在捱过了最难行的一段山路后,马车终于驶入了宁城。 此刻的宁城已几乎是座空城,能撤离的百姓都已经撤离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空荡荡的城里难见活人。 顾执渊出城迎了沈非念,也在城中安排好了住处,总不能真让沈非念住在军营中的。 宁城不比滨州繁华,更找不出当时住的那种别苑,所以…… 他把宁城知府的府邸征用了。 知府表示没意见。 甚至还多派了几个下人照顾沈非念的起居。 而前方的战事也打响。 两军交锋处一片战火连天,打得天昏地暗,但谁也没讨得便宜。 顾执渊每每要到深夜才能回到沈非念身边,每次见她前都要先漱洗一番,将身上的铁锈血腥气洗干净。 这日他刚漱洗完准备回去歇下,沈澜弦拦住他。 “这个,给你。”他递了瓶药。 “什么东西?” “顾执渊我们就直说,你的心疾好不了了,心脉受损后即便是仔细调养多年也未必能恢复如初,你又经历了这么多事,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但是这个药,能暂时缓和你的心绞之痛。”沈澜弦的话可谓无情残忍,“至少你上阵杀敌的时候,不会因数突如其来的绞痛而失去战斗力,死在战场上。” “那我可真是多谢你了。”顾执渊接下药,没什么表情。 “你不想知道你还能活多久吗?” 顾执渊沉默。 沈澜弦说,“情况好的话,一年。不好的话,三个月。” 顾执渊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是不是在你心里,隐隐有些期盼,沈非念干脆不要再醒过来了?这样她就不必面对你的离世之痛?” “我没那么自私,不要拿我和你比。”顾执渊偏头看他,“如果你有办法让她醒过来,我绝不会拦着。” “我最近的确寻到个法子。” “那就去试。”顾执渊淡声道,“只要她能平安无事地醒过来,你想带她离开,我不会阻挠。” “黄雯跟你说了?” “呵。” 顾执渊冷笑,他沈澜弦凭什么觉得,他那点小心思还需要别人告密? “晏宗文在附近,我觉得他会在战场上动手。”眼见顾执渊要走,沈澜弦赶紧把话说完,“你不要误会我是想帮你什么,我只是觉得,沈非念会让我这么做。” “那就有劳沈公子多作提防,晏宗文此人阴狠恶毒,怕是少不得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顾执渊是真的有些倦了。 说完这些,他穿过庭院里的风雪,停在沈非念的房门前,拍拍肩头落雪,眉梢眼角都带起温柔的笑意。 沈澜弦说的那些事儿,他能不清楚吗? 他自己心脉有损难以痊愈的事儿,他能不知道吗? 他懒得在意罢了。 在意了又怎么样? 他如今只想让沈非念好好地醒过来,如果这需要用他的命去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献首。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只身赴约的文华公主 前方战事胶着,每日里都是战火连天,输输赢赢的,谁也奈何不了谁。 一个深夜,寂静无人 的宁城街道上突然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前来造访的马车里走下一位身着斗篷遮去了面容的人。 她径直走进了如今住着沈非念的府邸。 府上灯火通明,她揭下斗篷,明艳照人的容貌在雪月之里更显贵气逼人。 寒川上前打招呼:“见过文华公主,我们家爷这会儿正陪沈姑娘说话,要辛苦您稍侯片刻了。” 文华公主面露不解:“沈非念醒了?” 寒川笑道:“没有,但我们家爷,正在和她说话。” 他的话不算客气,文华公主也就不再多问。 “我先带公主殿下去暖阁小坐。”寒川在前引路。 约摸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顾执渊才出现在暖阁。 “渊王爷好大的架子啊。”等得有些烦躁的文华公主语气嘲讽,她深更半夜只身前来赴约,已经足够给他面子了,居然还敢这么怠慢自己,顾执渊他是不是太狂妄自大了! 顾执渊却懒得理她的公主脾气,坐在她对面的椅子接过寒川递来的热茶,拔着茶水吹了口气,问,“殿下想好了吗?” 文华公主眸子微低,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道,“沈非念……她现在还好吗?” “很好,不劳殿下挂心。” “我想去看看她。” 顾执渊掀眸,清冷尖锐的眼神钉在文华公主身上。 那眼神看得文华公主极不舒服,她忍不住挪了挪身子,小声嘟囔:“我是真的想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你什么眼神啊?” 顾执渊放下茶盏,淡声道:“她很好。” 沈非念快变成了顾执渊的逆鳞和心魔,旁人触之即死。 他知道文华公主是念在当初和沈非念相识相交的情谊,如今问起也是真心在意她的状况,但文华公主毕竟是盛朝的人,沈非念又在盛朝布了那么多后手。所以哪怕文华公主只要有一丝一毫想伤害沈非念的念头,也能让顾执渊提起十二万分的戒备。 文华公主自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多问什么,转而聊起正事。 战场上的厮杀看似凶狠异常,但实际上两方大军都没有对对方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两边都收着力气,你来我往之间多以试探为主。 这是顾执渊和尉迟无戈合力催成的局面。 如果这是一场誓不可避的战争,那至少要让这场仗打得明明白白,而不是付出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后,还沦为他人棋盘上的棋子。 而文华公主此番前来,就是和顾执渊商量后续之事。 说起正事,文华公主便从容了许多,“我不带随从,只身前来,态度已然摆明,渊王爷,你是不是也拿出点诚意了?” “我说的是带林婉过来,我没有看见她。”顾执渊却说。 “笑话,我若是将林婉这般轻易就交给了你,以后还拿什么跟你谈条件?” “林婉不会成为谈判桌上的筹码。” “哦?” “任何人都不会,任何阻碍我成事的人,都只会成为死人。” 第五百五十七章 杀人不一定要见血 文华公主后背一僵,明明是在暖阁里,地龙也开得足,寒意却一寸寸地爬上了她的脊椎,直达天灵盖。 顾执渊的话轻飘飘的,没有一个重音。 但她丝毫不怀疑,如果今日她再说错话,顾执渊就会将她的人头留在此地。 以前顾执渊也不是什么善茬,但绝不像现在这样看似平静实则癫狂。 文华公主只能将这归咎为,沈非念的常年卧病在榻,让顾执渊的情绪彻底失控了。 “如果想让我们退兵,势必要有一场大败之战。可败者回到盛朝是会被群臣抨击,百姓唾骂的,更遑论我父皇对此战抱着必胜之心,所以,我觉得我要点补偿,并不过份。”文华公主给自己鼓足了勇气,才能把这些话完整连贯地说完。 “当然,所以我先前的信中便已说了,早先乾朝在盛朝的各项事务会继续推进下去,保证你朝的百姓饿不死,冻不着,运河可通,商贸可兴,边境安宁。”顾执渊淡声说道。 “呵,笑话!”文华公主气笑了,“凭这些你就想让我当个叛国贼?渊王爷,你今日与我协商是假,妄图羞辱我羞辱盛朝才是真!” 文华公主也顾不得怕不怕了,怒声斥问。 “难道殿下想让本王答应你让出宁城一事?”顾执渊轻嗤一声。 “是让出宁城,还是被我军攻下宁城,王爷自可做一个选择。” “好生自信,宁城自古便是乾朝的边陲重城,关隘之地,殿下你凭什么觉得,你能轻易攻下?” “那就是没得谈了。”文华公主挺直脊梁,满面寒霜,“此遭我只当是渊王爷你闲来无事戏弄于我,也怨我太过天真竟真以为王爷诚心相商。” 毕竟事关盛朝,她再怎么对顾执渊胆寒,也不能退让一寸一毫。 “殿下可要想清楚了,若不出意外,你盛朝将士的粮草马上就要用尽了?补给的冬衣也未必送得过来,难道殿下准备让你的士兵饥肠辘辘,衣不御寒地作战?” 文华公主收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握紧,“王爷莫不是在说笑,此战我军筹备许久,装备精良,粮草充足,倒是王爷你,向来不为乾朝皇帝所喜,若是趁着这等战事里取了你的性命,才是他巴不得的好事?” 顾执渊抬眉,“你尽管试试。” 文华公主暗自咬了下牙根,起身拂袖而去。 马车又消失在了风雪深夜里,车辙在新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向着遥遥的远方驶去。 顾执渊没有将文华公主扣下的意思,随她离去,未作阻拦。 寒川小声说:“王爷,她回去这一路,挺不好走的。”暗示得很明显了,司恶楼的人正随时待命呢,只要王爷一声令下,文华公主就回不去盛朝了。 顾执渊看了他一眼,只笑道:“杀人这回事,不一定要见血。” 寒川眨巴了两下眼睛,不是很懂。 顾执渊单手支额,望向外面的漫天风雪,幽声道:“诛心亦可。” 第五百五十八章 夜袭之战 顾执渊什么也没有做,文华公主私通外敌的流言蜚语便传遍了盛朝大营。 此战事关重大,盛朝皇帝虽然派了尉迟无戈和文华公主二人统领大局,却也派了其他人暗中敦促此事。 说是敦促,实为监视。 毕竟文华公主这些年来和乾朝来往亲密,她但凡稍有不轨之心,后果都不堪设想。 文华公主深夜离营的动静做得再怎么隐蔽,也逃不过有心之人的眼睛。 更何况她去的还是乾城宁城,见的是乾朝渊王爷。 面对着众将士的质疑愤怒,文华公主惶然失笑,“我的父皇,就这么急着让我死啊?” 尉迟无戈说道:“殿下放心,军中也只是被人蒙蔽了而已,只要赢下战事,这些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了。” 文华公主拍拍他宽厚可靠的肩膀,摇头笑道:“你不懂,无戈,我对我父皇的了解,竟不及顾执渊,当真可笑。” 她就说嘛,昨夜她明明和顾执渊聊得不愉快,怎么顾执渊那么轻易就放她走了。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顾执渊都猜到了她父皇会在军中安插耳目,自己竟没有想到,真是太可笑了。 冷静下来,文华公主长出了一口气,“正值战时,你不要为我说话,以免动摇军心。盛朝的将士最是热血不过,眼里揉不得沙子,若愤怒实在无法平息,我会自行离开宫中,去朝中请罪。” 尉迟无戈急了,“可是殿下,因为乾朝柒字号的缘故,朝中臣子此刻对你多有不满,你若真的回去了,不是羊入虎口吗?” 是啊,哪怕那些错不是她犯下的,可就因为她和沈非念有交情,与林婉来往稍微多些,朝中臣子就将眼下盛朝的一切恶果推到自己头上。 他们倒是干干净净了。 全然忘了他们当时接过林婉漫不经心递上的银钱,宅院,美人时,他们的嘴脸有多丑陋。 多少荒唐的事情,是他们在朝中一力举荐林婉促成的? 又有多少给林婉的匪夷所思的优渥条件,是他们泡在酒池肉林,卧在美人膝榻上答应的? 眼下盛朝内部溃烂生疮,他们不想着怎么及时挽救,倒是挺会找人背锅的。 正在两人在营帐里说话时,外面传来急急的鸣金声,副将一路小跑冲进来,正要说什么,看到文华公主后,又把话憋了回去,脸上明明白白地挂着怀疑。 文华公主抬眉,“我先回营了。” 尉迟无戈想说什么,那副将已先开口:“将军,乾军夜袭!” “迎战!”尉迟无戈没有多话,眉目一凛,威武的气势便浑然而出,是英勇善战的大将之风。 白雪将夜色都映出了惨白的亮声,这一场夜袭之战厮杀惨烈。 鲜血混着翻起的泥泞将洁净的新雪染得污浊不堪,两军拼死搏杀。 顾执渊此番显然是有备而来,占尽上风,杀得盛朝将士片丢盔弃甲。 尉迟无戈眼见颓败之势,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后撤,避战不打。 再打下去,只会毫无意义的耗损更多的人手罢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乾朝节节败退 先有文华公主的深夜离营,后是乾军夜袭盛朝大败而归。 两件事情结合在一起,很难不让人想到文华公主通敌叛国。 军营里甚至有好事者说起了当年,文华公主也曾对乾朝的渊王爷倾心过,两人更险些定下婚约,如此种种,这个恶毒妇人私通外敌的罪名似乎更加言之凿凿了。 一时之间,流言满天。 文华公主即将被推上耻辱柱斩首祭旗,必得一死,方能以谢天下。 在这等危急时刻,尉迟无戈以软禁的名义将文华公主囚在帐中,不许任何人接近,变相地护她周全。 再重整大军,向乾朝发起了真正的进攻。 而且他必须速战速决,赶在盛朝内部分崩离析之前结束战事,才能保证将士们不会挨饥受冻地作战。 盛朝大军的猛烈进攻在顾执渊的意料之中,所以他早已作好了部署。 往日里那些小打小闹不复存在,真正的浴血搏杀自此刻开始。 尉迟无戈要的是速战速决,顾执渊要的则是能拖则拖,拖到盛朝先行自我溃败为止。 所以这场战事打得可谓是极限拉扯,百转千回。 尉迟无戈从来不是一个能轻易对付的对手,哪怕是顾执渊也必须谨慎应对,小心周旋。 司恶楼以聂泽君为首冲在最前锋,神出鬼没好似鬼魅,犹如一把尖刀,刺入盛朝大军的心脏。 而尉迟无戈也还以颜色,兵法诡谲,奇智巧思,时常也打得乾朝大军防不胜防。 白雪纷纷里,断肢与残臂齐飞,鲜血共泥泞混色,生命同时光共逝。 所有人都感受得到,这场战事进入了白恶化阶段,两军大有不死不休的意思。 如果这一切按眼下的情况发展,顾执渊拖垮尉迟无戈只是时间问题。 但变故往往是突如其来。 顾执渊的军防部署,不知被谁泄了密,本来形势一片大好的乾军立时陷入苦战,节节败退。 宁城失守。 背靠宁城的玉城失守。 接着是与两城接壤的卫城。 连失三座城池,对乾朝的打击达到了顶点。 军中情绪低迷,畏战恐战。 这样的乾军,甚至不用盛朝前来攻打,便会自行溃败。 顾执渊在营帐里看着布防图,他很费解,为何无论他怎么改动布防,都会被尉迟无戈知晓? 奸细到底是谁? 他查遍了所有人,始终找不出贼人来。 日头照在皑皑白雪上,折出刺目耀眼的光,顾执渊有些目眩,扶了一把旁边的门框。 “爷,歇一下,您都连续熬了一个月了,再这么熬下去,您身子骨撑不住的。”寒川担忧不已。 “她还好吗?”顾执渊问的是沈非念,最近战事吃紧,他都无暇去看她了。 “沈姑娘一切如常,但爷您这么耗下去,没等沈姑娘醒,您先扛不住了。”寒川叹气。 顾执渊望着远处的好风光,这是他守了小半辈子的大好河山。 他抬目远眺,笑了笑,“不会的,再说了,我即便是死,也要把这些人一起拉进地狱。” 第五百六十章 一盘大棋 能有如此手段,瞒得过顾执渊的眼睛,在军中安插耳目的人,天下只有一个。 晏宗文。 顾执渊并不意外晏宗文会在这次战事中动手脚,若不出他所料,晏宗文此番会用上他所有能用的手段,势必要借盛朝这股力量将乾朝置于死地。 将自己置于死地。 这是他对自己和沈非念的复仇。 …… 顾执渊连失三城,噩耗传到京中时,震惊朝野。 以宁城为首的边关三城一直是乾朝的重要门户,向来有重兵把守,与盛国对峙多年,有输有赢便从未有过连丢三城的惨败战绩。 朝中一开始以为顾执渊执掌边关后,不说把盛朝大军打得落花流水,至少也能保得边关平安。 万万不曾想到,顾执渊会输得如此彻底。 高座上的皇帝顾雁礼看着边关送来的折子,脸色极其难看,整个朝野鸦雀无声,任何响动似乎都能触动大家紧绷的心弦,引发灾难。 当初顺势举荐顾执渊的傅鸿儒静静地站在那儿,老态龙钟,神色镇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少人觉得,陛下定会治罪于他。 顾雁礼动作缓慢地将军情折子放在御案上,沉思良久才问:“傅老,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傅鸿儒拱手:“老臣,相信渊王爷。” 群臣—— “都已经到了这般时候了,傅大人你怎么还袒护着渊王爷?” “就是说啊,再这么下去,大乾一半国土都要败在他手里了,陛下当立刻更换主帅,换个人前去接手战事才是!” “此事已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陛下,切莫仁慈啊!” 顾雁礼听着这些声音就烦。 天下的臣子大抵都是一样的,出了点什么事,他们的第一念头不是想着如何挽救,而是怎么甩锅。 天下兴亡不要紧,百姓疾苦不要紧,他们的官服合不合身最要紧。 不少人提议调赵华安前往南边战线取顾执渊而代之。 顾雁礼闻言一笑,笑得臣子们心底发颤。 如今的顾雁礼已越来越像一位皇帝,笑或怒间,都叫人难以揣测他的真实心思。 君深似海。 而他笑的是,臣子提议换赵华安前去南线战事,是顾执渊早就预料到的,他的说法很明确,赵华安即便是去南线,也不是此刻。 顾雁礼摆了下袖子:“皇叔为了大乾不吝苦战,若孤临时换帅,寒的不仅仅是皇叔的心,更是朔渊军整整二十多万铁血男儿的心,此事容后再议,孤相信,皇叔不会让孤,让大乾失望。” 群臣里有人交换了下眼色。 …… 傅鸿儒下朝出宫时,被顾雁礼叫住留在了御书房。 “傅老说说心里话。” “此番前线失利,并非一人之过,陛下,大乾怕是要变天了。” “与那个无水岛有关?” “陛下,京中御林卫常年高枕无忧,多有怠倦,这些日子还是勤加练习,护卫皇城,是他们的职责所在。” 顾雁礼眉头皱紧,“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老臣相信,王爷在下一盘大棋。” 第五百六十一章 站直了,站稳了! 大乾京中已见绿意,天气也转暖了起来,杨柳抽芽,百花吐蕊,结了一冬冰棱的河水也解了冻,哗哗流淌。 而南疆的寒冬像是要亘古长存,永驻此地,寒气侵袭着每一个的骨头,冻得人手脚僵硬,血液都似要凝固起来。 在某个深夜里。 京城的春风拂过杨柳树。 南疆的篝火爆出噼啪响。 某些人在月色下眼神一交换,腰间的寒刃便闪烁出冰冷的光。 庄严厚重的王宫里,一场血腥的绞杀便拉开帷幕。 肃穆安静的军营里,铁血凶悍的反扑便吹响号角。 虽然遥遥相望的两处,但一切都在同一个深夜里发生。 顾雁礼换下龙袍着戎装,手持长剑立在王宫大殿前,率亲卫三千甲,血战叛贼,不退不让,不躲不避。 后宫嫔妃与幼子,今日可尽数战死于宫中,不可做逃命懦夫。 那日的鲜血将宫里青白的地砖染得与朱墙一样红,死去的人们倒在地上时像极了御花园里被砍倒的枯树。 直到凌晨天边泛起鱼肚白,喧哗厮杀了一夜的深宫归于平静。 浑身浴血的顾雁礼骑着高头大马,自宫门处昂首而出,缓步踏行在京中最宽阔的大道上,接受着百姓惊恐的跪拜山呼。 他昂立在城墙最高处,高举起手中染血的长剑,喝声喊道:“叛我大乾者,杀无赦!” 他话音一落,滚滚的人头自城墙上一倾而下,骨碌骨碌地爬了满地。 死一般的寂静后。 尖利的哭喊声。 悲痛的哀嚎声。 依次响起。 那些人头里,有城中妇人的夫君,有守城将士的兄弟,有卸甲老兵的儿子。 这满地流淌着的,不是外敌的血,是大乾子民的血! 煌煌日头下,顾雁礼几乎摇摇欲坠。 他一生不曾上阵杀敌,不曾金戈铁马,没有见过战场上的黄沙漫天,没有同将士共饮壮行酒此去不复返。 也却从未想到过,他着甲持剑的这一天,竟是要斩杀自己的臣民! 傅鸿儒在后面抬了下手,顶住顾雁礼的腰身。 站直了,站稳了! 站得这青天白日之下,让躲在暗处的人看好了! 你才是大乾的国君,你才是这天下的主宰! 你绝不会任人鱼肉,受人摆布沦为宵小之徒谋利的棋子! 如此,你才不负王爷这一场忍辱负重,不惜自毁的潜心筹划! 如此,你才对得起为了这一刻付出性命和鲜血的千万将士! 顾雁礼眼含热泪,脚下生根,站得笔直。 金光照铁甲,映出夺目的光辉来。 他终于明白了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明白了他此刻的万丈光芒之下是多少血泪惨痛。 他的皇叔,压了他一辈子让他抬不起头的皇叔,直到此刻仍然没有放过他。 此刻这一切都不是他自己谋划得来,而是顾执渊的信,一步步告诉他怎么做,何时做。 甚至连他现在站在城头上高喊的这一句话,也在他信中。 顾雁礼也想反抗,也想不按他的一步步安排直,可顾雁礼…… 可悲的顾雁礼,拿不出比这更好的法子。 第五百六十二章 火烧连营 南疆战场。 聂泽君率领的司恶楼众人,深夜奇袭了盛朝军营,一把火烧红了半边天。 粮草辎重营帐在熊熊火焰里,化为了飘渺的灰烬。 尉迟无戈不是没有想过顾执渊会用火攻,毕竟如果换作是他,他也会选用此策。 盛朝粮草补给本就不足,此番朝庭内乱,前线物资调遣极为不易,前几日到的军晌他接收后便严加看管。 此时军中生了如此事端,后果不堪设想。 也正是因为尉迟无戈知道,所以他早有防范,日夜巡逻,凡有异者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所以他实在想不明白,司恶楼的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他站在大火前,赤红的火焰跳跃在他瞳仁里,仿佛燃烧着的两簇仇恨。 远处一身黑衣的聂泽君看着盛朝军营里的大火,冷笑一声。 单骑而来的女子英姿飒爽,高高束起的长发在风雪夜里飘扬着。 “王爷,我回来了!”姬颜卿一脸风霜,没了往日里的千娇百媚,但神色坚毅无比。 “做得好。”顾执渊看到天边燃起来的大火,点了点头,又高举长枪:“众将士,冲!” 埋伏在四周的乾朝大军立起大旗,大举反攻! 号角吹响,铁蹄铮铮,马踏飞雪,黑压压的洪流如猛兽出笼般奔涌向前,直抵盛朝大军老巢。 盛朝了子察觉到动静后,立刻扬旗击鼓! 尉迟无戈神色一正,立时收敛情绪,整肃营中,率军迎战。 两军相遇,文华公主看到列阵在前的姬颜卿时,立时明白过来大火是怎么燃起来的。 送粮草来的人有问题。 久未露面的姬颜卿不在乾朝,一直在盛朝,她接手了林婉的所有人脉,悄无声息地人手安插进运送粮草的队伍中。 集无妄亭的细作打探,及林婉的银钱通天这两处之力,再难啃的骨头,再难过的关卡,姬颜卿也能劈出细缝来。 文华公主怒不可遏,找到林婉,执剑比在她颈间:“你是什么时候和姬颜卿联系上的!” 林婉坐在椅子上,不闪不避,从容笑道:“你以为乾朝的三城,是那么好拿的吗?” 文华公主怔愣。 “你们输定了。”林婉的笑容里尽是志在必得,“早在我随你离开邺都之前,我就已将邺都的一切部署交给了姬颜卿,沈姑娘曾经说过,若逢巨变,可寻无妄亭。” “无忘亭姬颜卿爱慕顾执渊,她怎么就确定姬颜卿会帮你!”文华公主气得快要失去理智。 “能被沈姑娘唤作巨变之事,唯有国战。若是国战,乾朝之人便无分你我,不谓亲仇。这么简单的道理,殿下你想不明白吗?” 文华公主难以置信,“所以从一开始,沈非念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做的就是国战的准备?” “你盛朝穷兵黩武,好战嗜血,与你比邻,如何能不做应战的准备?沈姑娘只是以防万一罢了。” “明明那时候,沈非念是被驱逐出乾朝的!她如何能在那般情境下为乾朝设想这许多!” 林婉却笑,“大概是因为,她身边有热爱乾朝之人。而她永远愿意为了身边的人,做足万全的准备。” 第五百五十七章 彼时沈非念之所念 那时候的沈非念是怎么想的呢? 面对着大乾臣民的口诛笔伐,天子的忌惮猜疑,顾执渊的难以琢磨,她泪流满面地质问在着顾执渊,为什么要设局将她孤身一人置于险境中,站在滨州城的港口处,在登上“逐浪”那艘大船之前,她是怎么想的呢? 她想,她此去可能再也不能回大乾了。 她对这片土地没有那么多的热爱和殷切,对这里山河湖海也没有太多的不舍和留恋。 但是…… 她看得见织巧眼中因为要与故土分离而噙满的泪。 也看得见黄雯被逐出她视为家的司恶楼时的落寞。 还看得见跟着她的掌柜不得不拿出纵死不惜之心。 那些相信着她,爱护着她,无怨无悔跟随着她的人,为了她,不得不与这片他们深爱的土地分离,不得不他们的亲朋好友决裂,也将将来还会不得不背上叛国贼子的一世骂名。 于是那时候的沈非念便在想,假如有一天,她真的不能再回大乾,至少,她得让身边的人,能放心地跟着她离开,绝无悔处。 她原本是打算自己去盛朝,将这一切部署妥当的,但阴错阳差她不得不先行去往无水岛,于是将一切交给了林婉。 而林婉,从来不会让沈非念失望。 更何况当林婉知道沈非念所做这一切都为了以防来日不测时,更愿肝脑涂地,纵死不惜。 无论如何,她身体里流淌着的,是大乾的血。 文华公主第一次有了,也许盛朝永远无法覆灭乾朝的念头。 无论盛朝的将士有多勇猛,也无法征服那片土地。 那片土地上,只要还有像是林婉这样的人,就永远有源源不断地抵抗和战斗。 林婉安然地闭上眼睛,不见半分恐惧之色:“殿下动手,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文华公主却慢慢放下了剑,“决定天下之争胜负的,从来不是一个人。林婉,我不会杀你,我会让你活着,让你睁大眼睛看着,你乾朝是如何败在我手中的。” 走出帐外的文华公主,倒提着剑,剑尖划过泥雪污杂的地面,她听了片刻远处的厮杀声。 她很难分辨出,哪些声音是乾军的,哪些又是自己人的。 “我答应你。”她忽然说了一句。 “殿下睿智。” 黑暗里走出来的晏宗文,面带志在必得的笑容。 就像是他早就料到,文华公主会同意他的条件一样。 “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运送粮草里的人有乾朝细作?”文华公主问。 “顾执渊的无妄亭与无水岛的困蚕坊相似,他又曾是无水岛的长老,他的手段,我自然能猜到一二。” “你明明知道,故意不告诉我,就是在等我陷入绝境。” “若你不能为我提供价值,我为什么向你提供情报?这一点,希望文华公主能向沈非念学习,这世上的一切,理应等价交易。” 文华公主冷笑不说话。 晏宗文望向远处交战的地方,淡声道:“殿下莫急,情势很快就会逆转了。” 第五百五十九章 鬼火 得顾执渊喝醒激励的将士们本已一往无前往前冲。 这般一股作气的凶悍勇猛作战,不过多时,便能击溃盛朝防线,直抵老巢,乘胜追击之下夺回三城甚至攻入盛朝国线都不是不可能。 尉迟无戈深知此理,不由得脸色一狠,涌生了今日即便战死在这里,也要将顾执渊大军尽歼于此的死志。 可不知怎么回事,乾军里有谁忽然大声惊喊了一句:“闹鬼了,有鬼火,是鬼火!” 无数幽幽蓝绿的点点火光在乾朝大军的身周诡异泛起。 神光兮熲熲,鬼火兮荧荧。 那场景看上去实在是太过骇人,漆黑的夜里,满目的血光里,断肢残骸里,幽幽的鬼火看着格外渗人,恐怖。 从远处看上去,像是乾朝士兵被冤魂缠了身,恶鬼要来索命。 上战场的人,谁的身上能不背几条人命? 谁的手上又不是饱沾鲜血? 谁的夜里能睡得安稳? 谁不怕被幽魂厉鬼索命? 若仅止于此倒也不算无可挽救,当先前那悦耳动听的乡音小曲忽然化作尖厉的凄厉哭喊,以及让人背脊发寒的阴恻恻地厉笑声时,便是致命一击,彻底击溃了乾朝大军的心防。 那如同恶鬼索命阎王问人般的追魂之声,配着突然燃起的鬼火,足以让人肝胆俱裂。 尤其是眼下乾朝大军已精神紧绷了许多日,随时有可能暴走的极端情况下,这番场景的刺激更是令人崩溃。 军心大乱,未战先退。 而最奇怪的是,这些鬼火只在乾朝士兵身上出现,盛朝大军身上偶有几个绿点,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全然不能跟乾朝这边的恐怖情状相比。 顾执渊想起了来时穿过的那片白雾。 应该就是在那里动的脚。 可眼下这般混乱情况,即便他跟众人解释这是晏宗文的阴谋,怕也无济于事。 寒川从前面快马而来,“爷,不少人临阵脱逃,今日这仗怕是不好打了!” 顾执渊望着已经自乱了阵脚,根本不再具备任何战力的大军,心下不禁哀然。 这些鬼神之说固然吓人,但若是换作以前,他的朔渊军绝不至到被吓破胆,连刀枪长茅都握不稳拿不住,甚至还当起了逃兵。 都是卢飞英这些年带的好兵啊! 看上去并无异样,但无时无刻不给他们提怪力乱神之事,讲因果报应的循环,给将士们种下心魔,待到今日开花结果! 晏宗文好生长远的打算,好生恶毒的手段! “你可知此刻退兵意味着什么?”顾执渊问寒川。 “爷,没事的,咱再打回来就完事了!”寒川以为顾执渊说的是失去了作战时机。 可顾执渊却说,“此刻退兵意味着,刚刚冲在最前面的司恶楼众人,要留下断后。” 寒川愣了下,旋即大笑:“嗐,爷您这就是看不起咱们司恶楼的兄弟们了,断个后而已,简单着呢!” 顾执渊拍拍他的肩,对旁边的副将说:“退兵,择日再战。” “那王爷您……”副将不解。 “本王乃是司恶楼之首,当然留下来断后。” “爷,不可啊!”寒川大惊。 “胆子不小,都忤逆上我了。”顾执渊笑了下。 …… 那是让后世每每提起,都会震撼到无以复加,难以置信的一战。 此后乾朝再没有哪一场战役,艰苦卓绝过那一场血战。 史称“白雾林血战”。 白雾林血战里,司恶楼一百七十二人,一夜间屠杀敌军三万八千将士。 血流成海,尸骨如山,刀剑生钝,遍野孤魂。 为那些被吓破了胆的乾朝将士,争取到了及时安全撤退的时间。 顾执渊柱着长枪立在尸山上,盔甲破损,满脸是血,他是比索命的恶鬼更让人胆颤的存在。 那硬生生杀出来的血路,铺地的是无数的尸骨鲜血。 他讥讽地嘲笑着尉迟无戈:“看来鬼帮你,天不帮你,我还在。” 尉迟无戈为将时,顾执渊已经回朝了,他以前只听说过顾执渊的传说,不曾亲眼见过,今日得见,他终于明白为何顾执渊一度成为很多盛朝将军心中的心魔。 他将长剑立在旁边地上,拱手行礼:“渊王爷英勇善战,天下无双,堪称战神。司恶楼悍不畏死,以一当百,世间仅有。无戈今日得见,乃一生之幸!” 尉迟无戈是真心实意佩服顾执渊,以及司恶楼。 同样也是下定决心,今日必要将顾执渊留在此处,绝不能放他活着回去。 他的杀机太明显,都不用顾执渊,连寒川都看得出来。 寒川扛着一把缺了不知道多少口子的刀在肩上,站在顾执渊身旁:“爷,反正咱今天杀了这么多了,不差他这一个。” 聂泽君靠过来:“那小子有点本事,但努努力,取他狗命也不是不可能。” 黄雯用力地扎紧手臂上的伤口,挥了下剑:“算我一个。” 姬颜卿理了理被打散的鬓发,媚眼一瞟:“可惜了,小伙子生得还挺好看的。” 算上顾执渊,司恶楼一百七十二人,仅余他们五人。 那堆成山一般的尸体里,有司恶楼的一百六十七个兄弟。 天终于亮了起来。 当橘色的朝阳照在他们五人结满血痂的脸上时,将鲜血的颜色映得更红。 他们心里清楚,今日怕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但死在黎明里,比死在黑夜里强。 司恶楼之人一辈子都活在见不得光的地方,干的都是司掌生杀之事,被无数的人骂作乱臣贼子,作奸犯科之辈,今日倒是死得堂堂正正,千古留名。 聂泽君与寒川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明白了什么。 兄弟多年,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就在他两要提剑冲出去的时候,顾执渊按住了他们的肩膀:“不得军令,你敢擅动?” “爷!”寒川急了,脸色都急切起来。 他和聂泽君打算拼着一死,也要护着爷离开,爷还要回军中主理大局,不能在此处出事。 但顾执渊的话,明显是看穿了他们的打算。 顾执渊提起枪,指着前方:“司恶楼众人,随本王,杀!” 第五百六十章 沈非念醒了 顾执渊不是要和他们共死于此处,而是要带他们同生着离开。 可人力终有尽时,刀剑总有断时,好像不管他们挥多少次刀,杀多少个人,都无法走出这里。 当重重的大军将他们包围起来时,聂泽君的独臂抱着黄雯的肩膀:“再不说好像来不及了,黄雯,下辈子你给我当媳妇儿。” “早他娘干嘛去了,这会儿才说?憋死你丫得了!”寒川抹了一把糊住了眼睛的血,没好气地地骂道。 顾执渊用力挑翻眼前冲杀过来的人,大笑着说:“黄雯你要是愿意,本王今日就给你主婚!” “愿意啊,为什么不愿意,上了阎王那儿也有个伴!”黄雯心口剧跳,但声音依旧爽朗。 “好!” 顾执渊寒川和姬颜卿错位上前,将这对新人拦在身后。 “一拜今日亡魂,黄泉路上好走!” “二拜大乾日月,江河山川不朽!” “三拜天地浩气,人间正道永存!” 也许无论过去多少年,人们都无法忘记,活到最后的司恶楼五人是如何相依相扶着,以孤绝之姿,怒目狂吼,浴血搏杀至血尽刀钝的。 也无法忘记,明明是作困兽之斗的他们,是如何在绝境里演绎血色浪漫。 顾执渊清楚地知道,如果今日他要走,以他的身手没有人能留得下他,哪怕是千军万马。 他也不是存了死志今日非要死在这里不可,他还想回去跟沈非念说说话,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问问她,睡够了吗,睡够了就起来,陪我看看冬雪夏花。 他想活着,活到实在是活不下去那日,活到可以安顿好沈非念的一切,能放心离开那一日。 但要如何叫他忍心在此刻抛下寒川他们? 心疾发作已经绞痛了许久,他一直在死撑,撑到此刻,撑无可撑。 他眼前一片血色,隐约间仿若出现了幻觉。 他看到了沈非念纵马而来。 “我是不是看花眼了,那是……沈姑娘?”黄雯坐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肯定是幻觉,完了,咱们是不是真的死了?”姬颜卿早已顾不上容貌,一脸泥泞带血。 “沈姑娘!”寒川扯着嗓子大喊:“难道你早就死了,现在是来接我们的吗?” 不顾一切拼命赶来的沈非念听着这些话,想哭又想笑。 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非人的苦难,才会绝望至此? “非念!!!” 直到那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近得已快要在耳侧,顾执渊才确定来的人真的是沈非念。 她醒了! 她为什么要来这里? 快回去! “回去,回去!!!”顾执渊目眦欲裂,失声大喊。 沈非念却一往无前。 她怎会离开? 她怎会眼睁睁看着顾执渊,看着她的好朋友们今日殒命于此? “王副将,就现在!”沈非念高喝一声。 难得可信的王副将托着沈非念纵身一跃,将她送至高处树尖。 她摇摇晃晃艰难站定,俯视着下方所有人,最后遥遥地望着顾执渊,眼底满是爱恋与心酸。 说起来她从未看过顾执渊有如此狼狈的时刻,他总是运筹帷幄,闲闲落子的潇洒模样。 她也从未想到,当她终于挣脱梦里那片迷雾走出来,与顾执渊的第一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她准备了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给顾执渊听,以前她总是太随意了些,不曾珍惜过和顾执渊相处的那些时间,总觉得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却不曾想,她险些连这些寻常普通的日子都不能再拥有。 可她不明白,为何顾执渊的眼里满是破碎的绝望? 没关系,等回去后,他们再细细说,慢慢聊。 沈非念回眸看向尉迟无戈。 “以多胜少,算什么英雄好汉!装神弄鬼,晏宗文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区区磷火,你骗得了其他人可骗不过我!”沈非念冷笑喝骂。 旁人不知道那吓破人胆的幽幽蓝绿鬼火是什么,沈非念还能不知道吗? 晏宗文也就这点上不得台面的雕虫小技了! 但不管是晏宗文还是尉迟无戈,都没有把沈非念的突然出现太放在心上。 毕竟她一个人, 能改变什么呢? 他们只当沈非念舍不下顾执渊,故而意气用事,跑来白白送命罢了。 沈非念望向下面被围困在一处角落,退无可退的顾执渊等人,万幸自己来得不算太晚,若是再迟些,他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最大的声音对下方所有的盛朝将士们说道:“诸位,想知道你们尉迟将军的心上人长什么模样吗?我这里有幅画像……” 心上人? 尉迟无戈不解,他何时有了心上人? 可她这话一出,便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大家齐刷刷抬头看向她。 晏宗文忽然明白了什么,惊呼道:“不可!” 但为时已晚。 当所有人抬头那一瞬间,沈非念双眸一定!? 第五百六十一章 相公,抱抱 顾执渊瞬间明白过来沈非念要做什么! 顾不得其他,他连忙按着寒川黄雯等人低下头去,不看沈非念的眼睛! 只听见沈非念大声说道:“拿起兵器,对准兄弟,刺!” …… 一蓬蓬的血花洒在了顾执渊他们五人身上,就像天地间忽然绽放了一朵盛大的血涌之花,而他们是花蕊。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刚刚还要杀他们的人,转眼就自相残杀起来,而且手段之残忍,他们甚至都不忍直视。 沈姑娘做了什么? 沈姑娘,到底做了什么! 他们眼中,流露出恐惧。 没有人,会不恐惧有着如此恐怖力量的沈非念。 冲天而起的血光将这个似乎永不会亮起的黎明染得血红。 自相残杀的惨剧凡历经过皇权宫斗的人多少都听说过,但大概没有人如此近距离地亲眼感受,如此真实切肤的体会。 盛朝大军临阵倒戈,劈砍刺杀的是他们刚刚还并肩作战的兄弟战友。 他们杀起自己人来毫不手软,未有半分犹豫,眼神里尽是麻木呆滞。 远处的文华公主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见到如此恐怖骇人的景象,她的大盛将士一个个似乎都失去了理智和人性,沦为了彻彻底底的杀戮机器,杀的还是自己人! 就连尉迟无戈也彻底疯了,没了半分清醒在,带头冲杀他的部下。 “不要,不要啊!”文华公主撕心裂肺的大喊着向战场跑去。 她心痛如绞,却不知该如何阻止这一切! 晏宗文给了晏翘一个眼神,晏翘立刻会意,几步上前跟着文华公主。 此刻哪怕她是文华公主,冲入战场,她的盛朝将士对她也不会有半分仁慈。 晏宗文眉头紧皱地看着仍站在高处的沈非念,用力地咬紧牙关。 沈非念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全都被抽走。 在此之前,她同时控制的人最高也就二十来个,她从未试过在同一时间同一场合对这么多的人进行催眠。 这对她的精神力是极其巨大的考验,稍有不慎,她就会死在这里。 但她已经顾不得了,她要救顾执渊,她不能让顾执渊在这里出事,哪怕让她豁出命去,她也要这么做。 她脸色惨白如纸,摇摇欲坠,却挥着手冲着顾执渊傻乐。 嘿嘿,我就知道我可以。 顾执渊用尽全力拼命向沈非念跑去,纵身一跃,将就要坠落在地的沈非念接入怀中抱紧。 双双落地,沈非念趴在他胸口,神智有些迷糊,目光也有些涣散,却直勾勾地盯着顾执渊的眼睛,软声说:“相公,抱抱。” 顾执渊心底软成了一池春水,双手不自觉地环紧了她的腰身,“抱着呢。” “不要丢下我,我们一起回家。”沈非念含含糊糊地呢喃着,抱紧了顾执渊的胳膊,将身子紧紧地贴在他冰冷带血的盔甲上。 顾执渊低头吻过她的头发,眼角莫名湿润。 万千感慨在他胸腔奔涌,可他此时,只想抱紧心尖上的人,再不松手。 第五百六十二章 吻过他眉眼 顾执渊抱着沈非念纵身上马,其余四人也依次跟上,一行人快马加鞭离开这修罗炼狱。 顾执渊圈着沈非念身前,侧坐在马背上,沈非念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顾执渊看,一瞬不瞬。 眸子清澈澄净如婴孩,不含半点杂质。 顾执渊单手御马,一手抱紧她,亲了亲她额头,问:“怎么了?” “相公好看。”她天真的语气如孩童般。 顾执渊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又对她这份痴恋模样有上瘾般的欢喜。 他以前何曾敢想象,沈非念也有这样的一面? 回到营中时,沈澜弦站在大门处脖子都伸长了,看到沈非念安然无恙的回来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甫一醒转,就奋不顾身单枪匹马地往顾执渊那里赶,沈澜弦想给她把个脉看看身体状况都不能,又不敢随意跑出去怕帮不上忙 说的反而添乱,便只能这么提心吊胆地干等着。 顾执渊抱着沈非念下来,本是想将她放在地上,但沈非念却牢牢勾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脑袋也埋在顾执渊颈间,晃着两条腿不肯离开他怀中。 顾执渊眼中尽是柔软的情意,不想下来就不下来。 “沈澜弦,寒川他们受伤不轻,辛苦你了。”顾执渊说道。 “这倒无妨,我立刻给他们看看。” “我没事我没事,我就是少了条胳膊而已!”聂泽君大声喊道,“王爷和沈姑娘今日要是不把这天地给拜,我们谁都不能答应!” 他们就没看过沈非念这么粘人的样子,更没有看过王爷宠谁宠成这副模样的,看得他们牙都要酸倒了。 顾执渊低头看看怀里的沈非念,笑了笑,抱着她进屋去。 他换洗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怕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对她不好。 等梳洗完现出来时,沈非念乖乖地坐在床榻上等着他,“相公!” “怎么突然改口了?”顾执渊将她拥入怀中。 “不是突然,我叫我相公叫了很久了。”沈非念却说。 顾执渊心口一跳,但不动声色。 “累不累?”他问。 沈非念摇头,翻坐到顾执渊腿上,双手抱着顾执渊的脖子,头一低,柔软的双唇就凑了上去。 那些在苦难和绝望里浸染了不知多少时日的欲\/念和渴望,便在一瞬间被点燃。 如同一场百年久旱后的瓢泼大雨,滋润着近乎龟裂的灵魂。 抵死的缠绵和拥吻,甘愿沉沦入地狱也要偷得的此时欢,辗转于唇齿和耳鬓的呢喃情语,将割裂成碎片般的命运重新愈合,让枯寂的生命里开出绚烂的花树。 顾执渊仔细而珍重地吻过她的面颊,巨大的欢喜快要化为疼痛冲破他的胸膛。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喑哑着嗓音问:“非念,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非念攀上他的胸口,啄着他的唇:“我很清楚,我在梦里,无数次想这样做。” 只有天晓得,昏睡中的沈非念,有多少次想清醒过来,安慰亲吻一个人苦苦支撑,苦苦挣扎的顾执渊。 抱紧她的爱人,告诉他无论天翻地覆,她陪他生死与共。 第五百六十二章 吻过他眉眼 顾执渊抱着沈非念纵身上马,其余四人也依次跟上,一行人快马加鞭离开这修罗炼狱。 顾执渊圈着沈非念身前,侧坐在马背上,沈非念眼神始终直勾勾地盯着顾执渊看,一瞬不瞬。 眸子清澈澄净如婴孩,不含半点杂质。 顾执渊单手御马,一手抱紧她,亲了亲她额头,问:“怎么了?” “相公好看。”她天真的语气如孩童般。 顾执渊心里隐有不好的预感,但又对她这份痴恋模样有上瘾般的欢喜。 他以前何曾敢想象,沈非念也有这样的一面? 回到营中时,沈澜弦站在大门处脖子都伸长了,看到沈非念安然无恙的回来才长出了一口气。 她甫一醒转,就奋不顾身单枪匹马地往顾执渊那里赶,沈澜弦想给她把个脉看看身体状况都不能,又不敢随意跑出去怕帮不上忙 说的反而添乱,便只能这么提心吊胆地干等着。 顾执渊抱着沈非念下来,本是想将她放在地上,但沈非念却牢牢勾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脑袋也埋在顾执渊颈间,晃着两条腿不肯离开他怀中。 顾执渊眼中尽是柔软的情意,不想下来就不下来。 “沈澜弦,寒川他们受伤不轻,辛苦你了。”顾执渊说道。 “这倒无妨,我立刻给他们看看。” “我没事我没事,我就是少了条胳膊而已!”聂泽君大声喊道,“王爷和沈姑娘今日要是不把这天地给拜,我们谁都不能答应!” 他们就没看过沈非念这么粘人的样子,更没有看过王爷宠谁宠成这副模样的,看得他们牙都要酸倒了。 顾执渊低头看看怀里的沈非念,笑了笑,抱着她进屋去。 他换洗了一身干净的衣衫,怕身上的血腥味太重对她不好。 等梳洗完现出来时,沈非念乖乖地坐在床榻上等着他,“相公!” “怎么突然改口了?”顾执渊将她拥入怀中。 “不是突然,我叫我相公叫了很久了。”沈非念却说。 顾执渊心口一跳,但不动声色。 “累不累?”他问。 沈非念摇头,翻坐到顾执渊腿上,双手抱着顾执渊的脖子,头一低,柔软的双唇就凑了上去。 那些在苦难和绝望里浸染了不知多少时日的欲\/念和渴望,便在一瞬间被点燃。 如同一场百年久旱后的瓢泼大雨,滋润着近乎龟裂的灵魂。 抵死的缠绵和拥吻,甘愿沉沦入地狱也要偷得的此时欢,辗转于唇齿和耳鬓的呢喃情语,将割裂成碎片般的命运重新愈合,让枯寂的生命里开出绚烂的花树。 顾执渊仔细而珍重地吻过她的面颊,巨大的欢喜快要化为疼痛冲破他的胸膛。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喑哑着嗓音问:“非念,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非念攀上他的胸口,啄着他的唇:“我很清楚,我在梦里,无数次想这样做。” 只有天晓得,昏睡中的沈非念,有多少次想清醒过来,安慰亲吻一个人苦苦支撑,苦苦挣扎的顾执渊。 抱紧她的爱人,告诉他无论天翻地覆,她陪他生死与共。 第五百六十三章 人心,最恐怖的武器 沈澜弦的手指搭在沈非念藕节一样白皙的手腕上,沈非念好奇地盯着他看。 许久后,沈澜弦才收回手指,说:“她没事,只是强用摄念之术,遭遇反噬,伤了神智,所以行为举止透着稚气。” “那何时能恢复?”织巧急忙问道,这可怎么弄的,姑娘才刚刚醒来,怎么又遇创伤? “不用太久,悉心调养就是。”沈澜弦看着一脸天真的沈非念,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她不用劳心费神想太多,活得纯粹快乐。 沈非念歪进顾执渊怀里,搂着他的腰不肯松。 顾执渊长臂揽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低语:“不用担心,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 沈非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里。 沈澜弦看着这幕,默然退了出去。 神智遭遇反噬后,被伤之人会下意识地亲近自己最依赖最相信的人,很明显,沈非念最想与之亲近的人是顾执渊。 死里逃生的寒川看着这一幕,认真地向上天还愿。 感谢老天爷听到了祈祷,终于还是将沈姑娘还给了王爷。 …… 盛朝大军营中,仍未能那场突然的自相残杀里回过神来的尉迟无戈,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那场诡异到了极致的变故,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一身所学是否还有意义。 文华公主拍了拍他的肩,“无戈,此战失利非你之过,你不要自责。” 尉迟无戈沉默不语。 晏宗文挑开帘子走进来,看着尉迟无戈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不过是巫蛊之术而已,你此番大败是因为你准备不足,她才能打你个措手不及,你何必自我怀疑,产生动摇?” 尉迟无戈看着自顾自走进来的晏宗文,问的却是:“你是何人,擅闯军营!” 晏宗文只看向文华公主。 文华公主解释道:“他是我请来的军师,以鬼火逼退乾军便是他的计谋。” 尉迟无戈说:“若按你所言,沈非念那是巫蛊之术,你这一手鬼火又何尝不是?你们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我帮盛朝,而她为乾朝。”晏宗文意味深长地望着尉迟无戈,“我若是你,便在此刻退兵,让出之前攻下的三城,甚至让出盛朝边境一城,以避乾军锋芒,保存实力。” “笑话,不战而退,岂是我大盛男儿所为!” “没人教过你,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兵者上策吗?” 尉迟无戈怔然。 他很清楚此刻的盛朝将士已经没了半点作战能力,连他都被当时的场景震惊得久不能回神,何况普通士兵呢? 退兵避战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可如果他此战败北,等待他和殿下的,将是死亡。 他纵百死亦无谓,可殿下不能死! 晏宗文合上他身前的地形图,负手笑道:“你放心,沈非念已自掘坟墓,乾朝不需要你去攻打,也会自形崩溃的。” “为什么?”尉迟无戈不理解他的话。 “因为,人心是这世上,最恐怖的武器。” 第五百六十三章 人心,最恐怖的武器 沈澜弦的手指搭在沈非念藕节一样白皙的手腕上,沈非念好奇地盯着他看。 许久后,沈澜弦才收回手指,说:“她没事,只是强用摄念之术,遭遇反噬,伤了神智,所以行为举止透着稚气。” “那何时能恢复?”织巧急忙问道,这可怎么弄的,姑娘才刚刚醒来,怎么又遇创伤? “不用太久,悉心调养就是。”沈澜弦看着一脸天真的沈非念,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的,她不用劳心费神想太多,活得纯粹快乐。 沈非念歪进顾执渊怀里,搂着他的腰不肯松。 顾执渊长臂揽着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低语:“不用担心,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 沈非念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埋首在他怀里。 沈澜弦看着这幕,默然退了出去。 神智遭遇反噬后,被伤之人会下意识地亲近自己最依赖最相信的人,很明显,沈非念最想与之亲近的人是顾执渊。 死里逃生的寒川看着这一幕,认真地向上天还愿。 感谢老天爷听到了祈祷,终于还是将沈姑娘还给了王爷。 …… 盛朝大军营中,仍未能那场突然的自相残杀里回过神来的尉迟无戈,怔怔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那场诡异到了极致的变故,让他开始怀疑自己一身所学是否还有意义。 文华公主拍了拍他的肩,“无戈,此战失利非你之过,你不要自责。” 尉迟无戈沉默不语。 晏宗文挑开帘子走进来,看着尉迟无戈魂不守舍的样子,说道:“不过是巫蛊之术而已,你此番大败是因为你准备不足,她才能打你个措手不及,你何必自我怀疑,产生动摇?” 尉迟无戈看着自顾自走进来的晏宗文,问的却是:“你是何人,擅闯军营!” 晏宗文只看向文华公主。 文华公主解释道:“他是我请来的军师,以鬼火逼退乾军便是他的计谋。” 尉迟无戈说:“若按你所言,沈非念那是巫蛊之术,你这一手鬼火又何尝不是?你们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我帮盛朝,而她为乾朝。”晏宗文意味深长地望着尉迟无戈,“我若是你,便在此刻退兵,让出之前攻下的三城,甚至让出盛朝边境一城,以避乾军锋芒,保存实力。” “笑话,不战而退,岂是我大盛男儿所为!” “没人教过你,不战而屈人之兵,方是兵者上策吗?” 尉迟无戈怔然。 他很清楚此刻的盛朝将士已经没了半点作战能力,连他都被当时的场景震惊得久不能回神,何况普通士兵呢? 退兵避战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可如果他此战败北,等待他和殿下的,将是死亡。 他纵百死亦无谓,可殿下不能死! 晏宗文合上他身前的地形图,负手笑道:“你放心,沈非念已自掘坟墓,乾朝不需要你去攻打,也会自形崩溃的。” “为什么?”尉迟无戈不理解他的话。 “因为,人心是这世上,最恐怖的武器。” 第五百六十四章 横刀立马,诛尽奸邪 乾朝大军趁胜追加,连下三城,一雪前耻,士气大振。 顾执渊率兵长驱直入,夺盛朝边境两城,力挫敌军气焰。 好消息传回乾朝时,举国沸腾,满朝盛赞,渊王爷果然盖世无双。 战局平息时,大军班师回朝。 寒川等人对他们在那日是如何杀出重围的血战闭口不谈,无论任何人问起,他们四人统一口径,都只说王爷武功惊世,所向披靡,是而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们谁也不会说起沈非念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最高缄默,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日之事当作不存在。 可当日见证了那场诡异之事的人不止他们几个。 自古大军回朝有见抬棺者,不见抬轿者。 但那一列肃杀铁血的军队里,就抬着一顶华美的软轿。 轿子里的美娇娘一跟颠簸又困又乏,伏在织巧腿上甜然酣睡。 寒川以为,他们大胜回京,不说百姓夹道相迎,至少也该是喜气洋洋的场景。 可百姓眼中的恐惧和敌意,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爷。”寒川生出些不安,驱马来到顾执渊身边轻声说,“情况不对。” 顾执渊神色泰然自若,遥遥地望着皇宫。 琉璃碧瓦朱红墙,这里的一切皆如当年模样,连龌龊阴暗的人心也未有半分更改。 站在宫门处迎他回来的人是傅鸿儒。 老人家越发的老了,白发苍苍。 他拱手一礼,起身却是闲话家常般的语气,“回来了?” “傅老。” 顾执渊正欲下马,却被傅老拦住,“坐在上面,你生来便高居高临下,俯视苍生,老朽给你牵马。” 此处离宫门约有百余米,傅鸿儒牵着顾执渊的马慢慢走。 “你给来信时,我便猜到你会以三城为引,诱他们出洞,放心,京中那些杂碎已经清理干净了。” “我已听闻京中之事,幸有傅老您坐镇朝中,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算不上,幸不辱命方是真,王爷您阵前杀敌出生入死,老朽不过是尽了恪忠职守的本份而已。如今王爷您得胜回朝,乃大乾之幸。” “就送到这里。”顾执渊拉了下缰绳。 傅鸿儒拍拍了马儿的头,抬眼笑看着顾执渊,“都陪你走了这么久了,不在乎多这几步。” 傅鸿儒牵着马往前,“执渊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来找我,跟我说你害怕的那时候?” “记得,那时我还年幼,若不是傅老护着,怕是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过誉了,那时候老朽就在想,白楚是个多么狠心的女人啊,将无水岛的一切压在你这么个孩子肩上,若你走上极端步入邪道可如何是好?我就这么一路担心一路看着你长大,我看着你过得一点也不快活,明明身居高位,却举步维艰。也看着你行事越来越狠戾,眼看着就要不可控制,好在你遇到了心爱的姑娘。” 傅鸿儒欣慰地笑起来,“沈非念可真是个好姑娘,世上能有几个人能似她那般,受尽委屈和不公后,仍能保持公正和善良,以德报怨绝不挟天下以泄私愤?你得好好对人家啊。” “小子会的。”顾执渊眼底也浮起笑意。 “你离京以后,无妄亭的消息常往我这边送,所以沈非念在盛朝安排的那些事儿,我都知道,你别怨我没有跟别人说起她这些累累战勋,说不得,你知道的,多的是想她死的人,也多的是不能理解她良苦用心的人。” “我怎会怨您?她若要向天下声张她所为之事,哪里还轮着得咱们呀?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若是要张扬,谁可掩其锋芒?” 傅鸿儒哈哈大笑,“不错,她那个性子确实。只可惜啊,她背负着世人的误解,怕是难以再解开了。” “她以前总说,她不相信人性,所以我想,也许她没那么在意。” “臭小子,她在不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觉得她不在意,再说了,谁喜欢挨骂呀?” “小子受教。” “你呀,这夫妻相处之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老朽这一生,无子无女,偶尔看着其他人家儿女满堂含饴弄孙的也确实眼馋过,却从未悔过,我夫人身体安康比什么都重要。人活在这世上,不能什么都要,他们就是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总会自食恶果的。” 顾执渊微微低首,握着缰绳的手也攥紧。 傅鸿儒拍了拍顾执渊的手臂,“小子,京城如今是干净的,不知多少年了,京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干净过。有一些人不够好,但他们仍是大乾之人,你这孩子智慧卓绝,想来是明白我的话的。” “小子明白,自有分寸。” “可以恨他们,但别恨太久,恨久了你自己会累。” 宫门近在眼前,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隐约着不祥的气息。 四周宁静得不同寻常,活似有什么野兽正在蛰伏。 顾执渊勒缰停马,低腰看着老人家,再次说道,“傅老,就送到这里!” “送佛还要送到西呢,就只有这几步路了。”傅鸿儒笑呵呵地说道,“坐好了,你小时候初回骑马,就是我给你牵的缰绳,还记得吗?” “记得,那是一匹很高大的马,我明明害怕,却死绷着脸色不肯说,你看出来我在逞强,告诉我马儿通人性,让我摸摸它,摸摸它它就踢我了。”顾执渊说。 “你记得这般清楚啊?我那时候可不喜欢你,是你师娘看你可怜,让我多关照着你。” 傅老轻轻叹气,“你师娘前些日子过世了,去的时候很安详,她说她这辈子没什么不如意的,唯独放心不下你,她让我告诉你,莫惧这世间凶险,人心丑恶,只管横刀立马,诛尽奸邪——” 随着他铿锵有力激昂顿挫的话音,宫门缓缓打开。 万千支利箭笔直射来。 牵马站在最前方的傅鸿儒身中数箭,血流如注。 他苍老的面容转向顾执渊,满眼都是慈爱:“我就送你到这了,往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啊。” 顾执渊下马接住傅鸿儒,缓缓放落在地。 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傅老,一路好走。” 第五百六十四章 横刀立马,诛尽奸邪 乾朝大军趁胜追加,连下三城,一雪前耻,士气大振。 顾执渊率兵长驱直入,夺盛朝边境两城,力挫敌军气焰。 好消息传回乾朝时,举国沸腾,满朝盛赞,渊王爷果然盖世无双。 战局平息时,大军班师回朝。 寒川等人对他们在那日是如何杀出重围的血战闭口不谈,无论任何人问起,他们四人统一口径,都只说王爷武功惊世,所向披靡,是而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们谁也不会说起沈非念那惊世骇俗的一幕,他们默契地保持着最高缄默,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日之事当作不存在。 可当日见证了那场诡异之事的人不止他们几个。 自古大军回朝有见抬棺者,不见抬轿者。 但那一列肃杀铁血的军队里,就抬着一顶华美的软轿。 轿子里的美娇娘一跟颠簸又困又乏,伏在织巧腿上甜然酣睡。 寒川以为,他们大胜回京,不说百姓夹道相迎,至少也该是喜气洋洋的场景。 可百姓眼中的恐惧和敌意,让他觉得似曾相识。 “爷。”寒川生出些不安,驱马来到顾执渊身边轻声说,“情况不对。” 顾执渊神色泰然自若,遥遥地望着皇宫。 琉璃碧瓦朱红墙,这里的一切皆如当年模样,连龌龊阴暗的人心也未有半分更改。 站在宫门处迎他回来的人是傅鸿儒。 老人家越发的老了,白发苍苍。 他拱手一礼,起身却是闲话家常般的语气,“回来了?” “傅老。” 顾执渊正欲下马,却被傅老拦住,“坐在上面,你生来便高居高临下,俯视苍生,老朽给你牵马。” 此处离宫门约有百余米,傅鸿儒牵着顾执渊的马慢慢走。 “你给来信时,我便猜到你会以三城为引,诱他们出洞,放心,京中那些杂碎已经清理干净了。” “我已听闻京中之事,幸有傅老您坐镇朝中,力挽狂澜。” “力挽狂澜算不上,幸不辱命方是真,王爷您阵前杀敌出生入死,老朽不过是尽了恪忠职守的本份而已。如今王爷您得胜回朝,乃大乾之幸。” “就送到这里。”顾执渊拉了下缰绳。 傅鸿儒拍拍了马儿的头,抬眼笑看着顾执渊,“都陪你走了这么久了,不在乎多这几步。” 傅鸿儒牵着马往前,“执渊啊,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来找我,跟我说你害怕的那时候?” “记得,那时我还年幼,若不是傅老护着,怕是不知如何是好。” “王爷过誉了,那时候老朽就在想,白楚是个多么狠心的女人啊,将无水岛的一切压在你这么个孩子肩上,若你走上极端步入邪道可如何是好?我就这么一路担心一路看着你长大,我看着你过得一点也不快活,明明身居高位,却举步维艰。也看着你行事越来越狠戾,眼看着就要不可控制,好在你遇到了心爱的姑娘。” 傅鸿儒欣慰地笑起来,“沈非念可真是个好姑娘,世上能有几个人能似她那般,受尽委屈和不公后,仍能保持公正和善良,以德报怨绝不挟天下以泄私愤?你得好好对人家啊。” “小子会的。”顾执渊眼底也浮起笑意。 “你离京以后,无妄亭的消息常往我这边送,所以沈非念在盛朝安排的那些事儿,我都知道,你别怨我没有跟别人说起她这些累累战勋,说不得,你知道的,多的是想她死的人,也多的是不能理解她良苦用心的人。” “我怎会怨您?她若要向天下声张她所为之事,哪里还轮着得咱们呀?您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她若是要张扬,谁可掩其锋芒?” 傅鸿儒哈哈大笑,“不错,她那个性子确实。只可惜啊,她背负着世人的误解,怕是难以再解开了。” “她以前总说,她不相信人性,所以我想,也许她没那么在意。” “臭小子,她在不在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能觉得她不在意,再说了,谁喜欢挨骂呀?” “小子受教。” “你呀,这夫妻相处之道你要学的还多着呢。老朽这一生,无子无女,偶尔看着其他人家儿女满堂含饴弄孙的也确实眼馋过,却从未悔过,我夫人身体安康比什么都重要。人活在这世上,不能什么都要,他们就是想要的太多了,所以总会自食恶果的。” 顾执渊微微低首,握着缰绳的手也攥紧。 傅鸿儒拍了拍顾执渊的手臂,“小子,京城如今是干净的,不知多少年了,京城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干净过。有一些人不够好,但他们仍是大乾之人,你这孩子智慧卓绝,想来是明白我的话的。” “小子明白,自有分寸。” “可以恨他们,但别恨太久,恨久了你自己会累。” 宫门近在眼前,厚重的大门紧闭着,隐约着不祥的气息。 四周宁静得不同寻常,活似有什么野兽正在蛰伏。 顾执渊勒缰停马,低腰看着老人家,再次说道,“傅老,就送到这里!” “送佛还要送到西呢,就只有这几步路了。”傅鸿儒笑呵呵地说道,“坐好了,你小时候初回骑马,就是我给你牵的缰绳,还记得吗?” “记得,那是一匹很高大的马,我明明害怕,却死绷着脸色不肯说,你看出来我在逞强,告诉我马儿通人性,让我摸摸它,摸摸它它就踢我了。”顾执渊说。 “你记得这般清楚啊?我那时候可不喜欢你,是你师娘看你可怜,让我多关照着你。” 傅老轻轻叹气,“你师娘前些日子过世了,去的时候很安详,她说她这辈子没什么不如意的,唯独放心不下你,她让我告诉你,莫惧这世间凶险,人心丑恶,只管横刀立马,诛尽奸邪——” 随着他铿锵有力激昂顿挫的话音,宫门缓缓打开。 万千支利箭笔直射来。 牵马站在最前方的傅鸿儒身中数箭,血流如注。 他苍老的面容转向顾执渊,满眼都是慈爱:“我就送你到这了,往后的路,要靠你自己了啊。” 顾执渊下马接住傅鸿儒,缓缓放落在地。 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傅老,一路好走。” 第二百七十一章 妖女沈非念,行巫蛊之术 朝中要杀顾执渊的理由有很多个。 比如狡兔死,走狗烹。 比如功高震主。 比如拥兵自重不听王命。 比如顾执渊今日出门时先迈了左腿。 每一个理由都是充分成立的。 而真正促使所有人齐心协力下定杀心的理由是—— 妖女沈非念,行巫蛊之术,怪力乱神祸害天下,渊王爷为妖女所惑,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当,诛之。 从南疆回朝的路很长,顾执渊走了很久。 在这很久的时间里,乾朝盛传着关于妖女沈非念的传说。 好事的说书人甚至编成了小故事,在天桥上茶馆里四处讲说换碎银几两。 穿街而过的孩童们结伴而行,呼朋唤友拍手掌,唱巫女当诛贼王不忠的歌谣。 艳名在外的歌姬会轻弹琵琶吟唱妖女那不存在的悲惨身世,博恩客一笑。 …… 一个人口中有一千个沈非念的模样,但在所有的传闻里,无一例外的是,她是个罪孽滔天为害人间的妖怪。 口口相传之下,甚至有人将此番盛朝来犯的战事,也算在了沈非念的头上。 都怨这个妖怪出入人间,才引得世上战祸不断。 她是不幸的源头,苦难的征兆,悲剧的始端。 若非是妖物,怎么能夺魂摄魄取人性命? 黄雯他们甚至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陷入了这场他们难以置信的口诛笔伐里。 就像是不想让沈非念太早面对这一切,他们一路都走得很慢,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那些无端的恶意隔绝起来,不被她听见。 于是朝中的傅老拖着一副残躯,在京中四处游说,试图说服那些处心积虑要置顾执渊和沈非念于死地的人,让他们睁开眼看看,看看此刻乾朝的安宁和胜利是由谁得来。 可谁会听呢? 他们早就想顾执渊死了,终于等到这样的天赐良机岂会放过? 于是风烛残年的傅鸿儒问天子顾雁礼,陛下呢,陛下是否也觉得,顾执渊当死? 顾雁礼对这个在城墙扶了自己一把,对自己说“站稳站直”的老人家,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愧疚。 民意倒逼,群臣死谏,军中哗然。 哪怕他贵为天子,如此沸反盈天的舆论,也早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傅鸿儒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这个荒诞可笑的局面,他还能做什么? 他无法改变这一切,也无法抵挡所有恶意,他已经很老了,老得连骨头都啃不动,老得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老得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最后能做的,无非是,送顾执渊一程。 傅鸿儒也算是看着顾执渊长大,如何能不知道,真将顾执渊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若他真的是个忠君之臣,他应该要提醒那位年轻得有些愚蠢的帝王。 但他没有。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隐忍了半辈子了,是时候撒野疯狂一番。 …… 宫墙以内,一身便衣常服的顾雁礼正在御花园里教小皇子蹒跚学步。 “肃儿,过来父皇这里。”他蹲在地上,伸着双手。 肉嘟嘟的奶娃娃咿咿呀呀,走得摇摇晃晃,逗得顾雁礼开怀大笑。 也许他曾经真的不爱沈之榕,但相处的时日这样长,又有孩子作羁绊,早也生出了几分情意来。 沈之榕如今是越发的雍容尊贵,腕间戴着一只她最爱的帝王绿玉镯子,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看着眼前这美好的画面,眼中满是柔情。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荷塘,这个季节荷花还只有尖尖角,她忽地就想起,以前的沈府也是有一池莲花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和沈非念坐在荷塘边的凉亭里赏莲饮茶。 如今是怎么落得,自己要把她亲手推下地狱的呢? 这一切,大概要从那个算命的说起。 当初她从老家乡下回京城时,路上遇到过一个算命的。 算命的对她说,她此去京中是大富大贵之途,切莫远离今日有心之人。 今日有心,念。 于是她有意与沈非念结交,不说多亲近,至少不互为仇敌。 后来到了京城,她又遇到了那个算命的,算命的说,前路凶险,佛佑众生,且存仁心。 于是她在当月十五去了国寺,折断了一只幼鸟的翅膀,得太后庇佑,入选秀女,踏入宫中。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遂,除了她催产那日。 苍天可鉴,彼时的她,是真心想救沈非念,不存半分功利之心。 她也从未有半分后悔那日的决定,哪怕险些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止是为了还沈非念的救命之恩,还为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姐妹亲情。 她原以为,此生她与沈非念的纠葛,随着沈非念离开乾朝便也就结束了。 不曾想,那个算命的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以乾朝钦天监正监大人的身份告诉自己,乾坤倒转,旧人变利刃,妖人必伤皇子性命。 一开始她是不信的,直到南疆大捷的消息传来当日,她的皇子肃儿突犯恶疾,口吐白沫,太医百般诊治亦不得其法。 沈之榕便已不想再去追究,到底是所谓沈非念这个妖人危及了她的孩子,还是那算命的下的毒。 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路,已经很明显了。 她早年间走过的捷径,此刻已化作了荆棘之道,就算她走得双脚满是血,也无可回头。 于是她跪倒在了顾雁礼的御案之下,哀求着皇帝,救救他们的孩子,让钦天监的人过来看看。 于是本还在犹豫权衡的顾雁礼,听罢钦天监所言后,下定了决心要将沈非念绑于高台之上,以火焚之,以敬天地。 于是唯一有可能扭转乾坤杜绝这一切流言的人,也选择了站在流言的一方,彻底将沈非念置于绝境之中。 沈之榕转动着手上的玉镯子,那镯子似有灵性一般,忽然断裂开来。 她笑了笑,笑得落下泪来。 这是当日她以催产之事护沈非念出宫时,沈非念留给她的镯子,极品的帝王绿。 如今这镯子断了,她们之间那本就微末的情义,也断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妖女沈非念,行巫蛊之术 朝中要杀顾执渊的理由有很多个。 比如狡兔死,走狗烹。 比如功高震主。 比如拥兵自重不听王命。 比如顾执渊今日出门时先迈了左腿。 每一个理由都是充分成立的。 而真正促使所有人齐心协力下定杀心的理由是—— 妖女沈非念,行巫蛊之术,怪力乱神祸害天下,渊王爷为妖女所惑,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当,诛之。 从南疆回朝的路很长,顾执渊走了很久。 在这很久的时间里,乾朝盛传着关于妖女沈非念的传说。 好事的说书人甚至编成了小故事,在天桥上茶馆里四处讲说换碎银几两。 穿街而过的孩童们结伴而行,呼朋唤友拍手掌,唱巫女当诛贼王不忠的歌谣。 艳名在外的歌姬会轻弹琵琶吟唱妖女那不存在的悲惨身世,博恩客一笑。 …… 一个人口中有一千个沈非念的模样,但在所有的传闻里,无一例外的是,她是个罪孽滔天为害人间的妖怪。 口口相传之下,甚至有人将此番盛朝来犯的战事,也算在了沈非念的头上。 都怨这个妖怪出入人间,才引得世上战祸不断。 她是不幸的源头,苦难的征兆,悲剧的始端。 若非是妖物,怎么能夺魂摄魄取人性命? 黄雯他们甚至还来不及享受胜利的喜悦,就陷入了这场他们难以置信的口诛笔伐里。 就像是不想让沈非念太早面对这一切,他们一路都走得很慢,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将那些无端的恶意隔绝起来,不被她听见。 于是朝中的傅老拖着一副残躯,在京中四处游说,试图说服那些处心积虑要置顾执渊和沈非念于死地的人,让他们睁开眼看看,看看此刻乾朝的安宁和胜利是由谁得来。 可谁会听呢? 他们早就想顾执渊死了,终于等到这样的天赐良机岂会放过? 于是风烛残年的傅鸿儒问天子顾雁礼,陛下呢,陛下是否也觉得,顾执渊当死? 顾雁礼对这个在城墙扶了自己一把,对自己说“站稳站直”的老人家,充满了敬佩,也充满了愧疚。 民意倒逼,群臣死谏,军中哗然。 哪怕他贵为天子,如此沸反盈天的舆论,也早已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傅鸿儒还能做什么呢? 面对这个荒诞可笑的局面,他还能做什么? 他无法改变这一切,也无法抵挡所有恶意,他已经很老了,老得连骨头都啃不动,老得半截身子埋进了黄土,老得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最后能做的,无非是,送顾执渊一程。 傅鸿儒也算是看着顾执渊长大,如何能不知道,真将顾执渊逼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若他真的是个忠君之臣,他应该要提醒那位年轻得有些愚蠢的帝王。 但他没有。 他看着长大的孩子隐忍了半辈子了,是时候撒野疯狂一番。 …… 宫墙以内,一身便衣常服的顾雁礼正在御花园里教小皇子蹒跚学步。 “肃儿,过来父皇这里。”他蹲在地上,伸着双手。 肉嘟嘟的奶娃娃咿咿呀呀,走得摇摇晃晃,逗得顾雁礼开怀大笑。 也许他曾经真的不爱沈之榕,但相处的时日这样长,又有孩子作羁绊,早也生出了几分情意来。 沈之榕如今是越发的雍容尊贵,腕间戴着一只她最爱的帝王绿玉镯子,坐在一侧的椅子上,看着眼前这美好的画面,眼中满是柔情。 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荷塘,这个季节荷花还只有尖尖角,她忽地就想起,以前的沈府也是有一池莲花的。 很久很久以前,她也和沈非念坐在荷塘边的凉亭里赏莲饮茶。 如今是怎么落得,自己要把她亲手推下地狱的呢? 这一切,大概要从那个算命的说起。 当初她从老家乡下回京城时,路上遇到过一个算命的。 算命的对她说,她此去京中是大富大贵之途,切莫远离今日有心之人。 今日有心,念。 于是她有意与沈非念结交,不说多亲近,至少不互为仇敌。 后来到了京城,她又遇到了那个算命的,算命的说,前路凶险,佛佑众生,且存仁心。 于是她在当月十五去了国寺,折断了一只幼鸟的翅膀,得太后庇佑,入选秀女,踏入宫中。 之后的一切都很顺遂,除了她催产那日。 苍天可鉴,彼时的她,是真心想救沈非念,不存半分功利之心。 她也从未有半分后悔那日的决定,哪怕险些让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止是为了还沈非念的救命之恩,还为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姐妹亲情。 她原以为,此生她与沈非念的纠葛,随着沈非念离开乾朝便也就结束了。 不曾想,那个算命的又出现了。 这一次,他以乾朝钦天监正监大人的身份告诉自己,乾坤倒转,旧人变利刃,妖人必伤皇子性命。 一开始她是不信的,直到南疆大捷的消息传来当日,她的皇子肃儿突犯恶疾,口吐白沫,太医百般诊治亦不得其法。 沈之榕便已不想再去追究,到底是所谓沈非念这个妖人危及了她的孩子,还是那算命的下的毒。 因为摆在她面前的路,已经很明显了。 她早年间走过的捷径,此刻已化作了荆棘之道,就算她走得双脚满是血,也无可回头。 于是她跪倒在了顾雁礼的御案之下,哀求着皇帝,救救他们的孩子,让钦天监的人过来看看。 于是本还在犹豫权衡的顾雁礼,听罢钦天监所言后,下定了决心要将沈非念绑于高台之上,以火焚之,以敬天地。 于是唯一有可能扭转乾坤杜绝这一切流言的人,也选择了站在流言的一方,彻底将沈非念置于绝境之中。 沈之榕转动着手上的玉镯子,那镯子似有灵性一般,忽然断裂开来。 她笑了笑,笑得落下泪来。 这是当日她以催产之事护沈非念出宫时,沈非念留给她的镯子,极品的帝王绿。 如今这镯子断了,她们之间那本就微末的情义,也断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逼宫 宫门外的侍卫握紧长茅,单是看着顾执渊便已吓得双腿发软,颤着声音喊道:“深宫禁苑,请王爷卸甲下马!” 顾执渊放下傅老,踢飞他手中长茅,走向后面的轿子,放柔了声音对沈非念说:“我们进宫。” “他们很讨厌我。”沈非念歪着头,说,“好奇怪的人,我救了他们,可他们却讨厌我。” 顾执渊失笑,以前的沈非念绝计不会说这样的话。 因为以前的沈非念对这个世界从来不存任何侥幸,也不对世人抱任何希望,她清楚地晓得一旦被人知晓她会催眠之术,就会被天下人当成怪物,所以她一直藏得很好。 她可以一直藏着,不被世人知晓。 可她为了救自己,选择直面人性险恶,放弃了她一贯信奉的明哲保身。 沈非念伸出小手递进顾执渊掌心,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可又没那么奇怪,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了。” 顾执渊握了握她的小手,轻声说:“你曾向你保证过,待你再回到乾朝时,绝不容许再有人欺你辱你,对你不利。” 沈非念不解地看着他。 “非念,他们说你是妖怪,要烧死你。”顾执渊像是讲笑话一般地说。 “相公?” “那我们……”顾执渊轻抚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眉眼,“就把他们烧了。” 沈非念清亮澄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执渊,眼神慢慢变得悲伤哀戚起来,不复天真无邪,“顾执渊。” 顾执渊心口骤然作痛。 她改口了。 她在这样的时刻,清醒过来了。 她要直面这铺天盖地,席卷人世的污蔑和伤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因为痛苦,顾执渊的眉心蹙成一团。 “你知道的,这就是晏宗文的目的。”沈非念手指抚过顾执渊的眉眼,“他就是在逼你造反,因为他知道,你怎么会舍得再让我受委屈呢?” 她笑了下,笑得凄然又无奈,“我永远懒得去责怪愚昧的群体,因为那是徒增烦恼,没有意义。你也不要去恨他们,用恨他们的力气来爱我。” 顾执渊将她拥进怀里,看着那座厚重的宫墙,低头吻过她的发顶,“来不及了。” 若你非要说我有逆反之心,那我逆反给你看。 若你定要说她是为害世间,那我便助纣为虐。 顾执渊按着沈非念的头在胸前,语气宠溺:“想不想做皇后?” 沈非念环紧他的腰身,痛苦几乎要彻底侵占她的心脏,她知道,这一切并非顾执渊所愿。 他根本不在意帝位,不想困于深宫,他只想等这一切结束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宁静度日。 可他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一如他这一生。 于是他索性将一切毁个彻底干净。 沈非念将下巴靠在他肩上,“皇后嘛,我没兴趣,但做你的妻子,却是很愿意的。” 顾执渊心满意足。 且破宫而入。 …… 进京的路上,顾执渊收到很多信。 滨州水师赵行建的,襄朝迟恕和严绍川的。 千军万马,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逐鹿天下。 …… 顾执渊牵着沈非念踏入皇宫时,顾雁礼有些诧异。 不知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对顾执渊提防了这么多年,但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顾执渊真的会谋反。 好像不论他对顾执渊如何不公,如何忌惮,都不担心顾执渊真的会对他,对大乾不利。 而如今当顾执渊一把长剑钉入王座时,顾雁礼恍然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 …… 不似之前那次宫变,顾雁礼一身盔甲地与御林军一道拱卫皇城。 此刻他仍是那身常服便装,站在太和殿前望着率兵而来的顾执渊。 并非他不想抵抗,而是他知道,若顾执渊执意要反,他抵抗亦无用。 倒也是古怪,他并不觉得愤怒,反而有种莫名痛快的感觉。 他这一生始终赢不了顾执渊一分半毫,哪怕顾执渊看似被自己打压利用放逐,也是顾执渊看穿了自己所有伎俩后,做出来的将计就计。 相对于自己,顾执渊似乎永远磊落光明。 可现在,顾执渊终于走下了神坛,他不再是那个完美得毫无瑕疵的渊王爷。 他叛变谋反,大逆不道,终于有了污点。 这大概便是,若我无法光明正大地赢过你,便祈祷你和我一样跌入沼泽泥泞,滚一身污秽,成一样的人。 看着拾阶而上的顾执渊,顾雁礼笑着说:“我以为皇叔,永远不会背叛王庭。” “本王说过,你的帝位,从来都是本王想不想要,而不是能不能要。”顾执渊冷睨着顾雁礼。 “皇叔……欲如何处置我?” “你说呢?” “事已至此,皇叔若要杀我我亦无话可说,只是肃儿还小,皇叔可否放他一条生路?” “你贵为天子,没有听说过斩草除根这四个字吗?” 顾雁礼的神色终于有些崩裂,至亲骨肉,他如何舍得? 于是他看向站在顾执渊身边的沈非念,“那也是你的外甥。” 沈非念望他身后望去,太和殿里挤着一屋子的妇孺,都是顾雁礼的后宫嫔妃。 但这么多的后妃,却只有沈之榕为他生了个孩子。 沈非念忽然想起来,她以前就觉得,沈之榕是天生适合后宫的好手,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关于宫廷里的那些龌龊肮脏沈非念无心去深想,她只是静静地看向抱着孩子的沈之榕。 她的神色很平静,相较于其他嫔妃的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她冷静端庄得像一个随时准备殉国的皇后。 沈非念冲她笑了笑。 “是我,是我说服陛下听信钦天监所言,将你咒为巫女妖怪,你若要恨,我并不意外。”沈之榕走出来说道。 “我不恨你,你是为了救你的孩子。” “沈非念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睚眦必报,待你不 善者你也绝不善了,但肃儿还小,他甚至不知事,你放过他,将他送去宫外寻常人家抚养,或者送去庙里也行,我求你,留他一条性命。” 沈之榕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逼宫 宫门外的侍卫握紧长茅,单是看着顾执渊便已吓得双腿发软,颤着声音喊道:“深宫禁苑,请王爷卸甲下马!” 顾执渊放下傅老,踢飞他手中长茅,走向后面的轿子,放柔了声音对沈非念说:“我们进宫。” “他们很讨厌我。”沈非念歪着头,说,“好奇怪的人,我救了他们,可他们却讨厌我。” 顾执渊失笑,以前的沈非念绝计不会说这样的话。 因为以前的沈非念对这个世界从来不存任何侥幸,也不对世人抱任何希望,她清楚地晓得一旦被人知晓她会催眠之术,就会被天下人当成怪物,所以她一直藏得很好。 她可以一直藏着,不被世人知晓。 可她为了救自己,选择直面人性险恶,放弃了她一贯信奉的明哲保身。 沈非念伸出小手递进顾执渊掌心,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可又没那么奇怪,我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了。” 顾执渊握了握她的小手,轻声说:“你曾向你保证过,待你再回到乾朝时,绝不容许再有人欺你辱你,对你不利。” 沈非念不解地看着他。 “非念,他们说你是妖怪,要烧死你。”顾执渊像是讲笑话一般地说。 “相公?” “那我们……”顾执渊轻抚过她的脸颊,吻过她的眉眼,“就把他们烧了。” 沈非念清亮澄澈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执渊,眼神慢慢变得悲伤哀戚起来,不复天真无邪,“顾执渊。” 顾执渊心口骤然作痛。 她改口了。 她在这样的时刻,清醒过来了。 她要直面这铺天盖地,席卷人世的污蔑和伤害了。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因为痛苦,顾执渊的眉心蹙成一团。 “你知道的,这就是晏宗文的目的。”沈非念手指抚过顾执渊的眉眼,“他就是在逼你造反,因为他知道,你怎么会舍得再让我受委屈呢?” 她笑了下,笑得凄然又无奈,“我永远懒得去责怪愚昧的群体,因为那是徒增烦恼,没有意义。你也不要去恨他们,用恨他们的力气来爱我。” 顾执渊将她拥进怀里,看着那座厚重的宫墙,低头吻过她的发顶,“来不及了。” 若你非要说我有逆反之心,那我逆反给你看。 若你定要说她是为害世间,那我便助纣为虐。 顾执渊按着沈非念的头在胸前,语气宠溺:“想不想做皇后?” 沈非念环紧他的腰身,痛苦几乎要彻底侵占她的心脏,她知道,这一切并非顾执渊所愿。 他根本不在意帝位,不想困于深宫,他只想等这一切结束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宁静度日。 可他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一如他这一生。 于是他索性将一切毁个彻底干净。 沈非念将下巴靠在他肩上,“皇后嘛,我没兴趣,但做你的妻子,却是很愿意的。” 顾执渊心满意足。 且破宫而入。 …… 进京的路上,顾执渊收到很多信。 滨州水师赵行建的,襄朝迟恕和严绍川的。 千军万马,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可逐鹿天下。 …… 顾执渊牵着沈非念踏入皇宫时,顾雁礼有些诧异。 不知是怎么回事,虽然他对顾执渊提防了这么多年,但似乎从来没有想过顾执渊真的会谋反。 好像不论他对顾执渊如何不公,如何忌惮,都不担心顾执渊真的会对他,对大乾不利。 而如今当顾执渊一把长剑钉入王座时,顾雁礼恍然生出了不真实的感觉。 …… 不似之前那次宫变,顾雁礼一身盔甲地与御林军一道拱卫皇城。 此刻他仍是那身常服便装,站在太和殿前望着率兵而来的顾执渊。 并非他不想抵抗,而是他知道,若顾执渊执意要反,他抵抗亦无用。 倒也是古怪,他并不觉得愤怒,反而有种莫名痛快的感觉。 他这一生始终赢不了顾执渊一分半毫,哪怕顾执渊看似被自己打压利用放逐,也是顾执渊看穿了自己所有伎俩后,做出来的将计就计。 相对于自己,顾执渊似乎永远磊落光明。 可现在,顾执渊终于走下了神坛,他不再是那个完美得毫无瑕疵的渊王爷。 他叛变谋反,大逆不道,终于有了污点。 这大概便是,若我无法光明正大地赢过你,便祈祷你和我一样跌入沼泽泥泞,滚一身污秽,成一样的人。 看着拾阶而上的顾执渊,顾雁礼笑着说:“我以为皇叔,永远不会背叛王庭。” “本王说过,你的帝位,从来都是本王想不想要,而不是能不能要。”顾执渊冷睨着顾雁礼。 “皇叔……欲如何处置我?” “你说呢?” “事已至此,皇叔若要杀我我亦无话可说,只是肃儿还小,皇叔可否放他一条生路?” “你贵为天子,没有听说过斩草除根这四个字吗?” 顾雁礼的神色终于有些崩裂,至亲骨肉,他如何舍得? 于是他看向站在顾执渊身边的沈非念,“那也是你的外甥。” 沈非念望他身后望去,太和殿里挤着一屋子的妇孺,都是顾雁礼的后宫嫔妃。 但这么多的后妃,却只有沈之榕为他生了个孩子。 沈非念忽然想起来,她以前就觉得,沈之榕是天生适合后宫的好手,如今看来,果然如此。 关于宫廷里的那些龌龊肮脏沈非念无心去深想,她只是静静地看向抱着孩子的沈之榕。 她的神色很平静,相较于其他嫔妃的哭哭啼啼悲悲切切,她冷静端庄得像一个随时准备殉国的皇后。 沈非念冲她笑了笑。 “是我,是我说服陛下听信钦天监所言,将你咒为巫女妖怪,你若要恨,我并不意外。”沈之榕走出来说道。 “我不恨你,你是为了救你的孩子。” “沈非念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睚眦必报,待你不 善者你也绝不善了,但肃儿还小,他甚至不知事,你放过他,将他送去宫外寻常人家抚养,或者送去庙里也行,我求你,留他一条性命。” 沈之榕说着说着,泪流满面。? 第二百七十三章 偶尔想做个昏君 很遗憾的是,沈非念没有扮演他们想要的圣母。 她从沈之榕手里接过孩子,却没有说会如何处置他。 顾执渊将顾雁礼和他的后妃们关进了冷宫里,包括沈之榕在内。 当日他便篡位成功,成为九五之尊。 简单得像是一场儿戏。 帝位于他如同探囊取物。 顾雁礼先前为了防备顾执渊做的种种准备,一一被顾执渊拆解得七零八落。 司恶楼是不在了,可这不代表顾执渊手里无可用之人。 也许顾雁礼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北境待得好好的赵华安,会突然在京城出现,屠尽他的御林卫,杀进他的禁宫里。 人心便是在一次次的背刺中失去的,顾雁礼身为君王,却无容人之心。 今日顾执渊之下场,便是来日赵华安之写照。 此时朔渊军之惨烈,就是未来赵家军之悲凉。 谁能不兔死狐悲? 更遑论,赵华安与沈非念也算有一番故交。 沈非念坐在这座深宫里,四周高高的朱墙让她窒息。 她依旧不喜欢这里。 生来自由的鸟,怎会愿意被困于笼中? 深夜才回来的顾执渊拥着沈非念倒在榻上,“怎么不睡?” “睡不着。” “非念,你说我做得对吗?” “天下人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 “那就不堵,我来做个暴戾昏君。” 顾执渊低头封住她的唇,反复辗转含弄,大手顺着她的腰身绕到背后一路往上,触摸到她高高凸起的美人骨时,忍不住百般怜惜。 偶尔,顾执渊也勉强能够理解,为何史上总有那么多沉迷美色的无道昏君。 若是可以,他也想做个昏庸的帝王。 倒也不用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只需要一刻不离地在沈非念身边就好。 他都不知道,那个以前自己眼中的小姑娘,是在何时养就了这样一身天成媚骨的。 足以蚀魂夺命,他纵于此处不舍起身。 他将沈非念保护得很好,宫人从不敢在沈非念跟前嚼舌根,织巧随侍在她左右,沈澜弦就住在宫里随时可以为她看脉,黄雯还是护着她的周全,聂泽君甚至都在宫中值起了班。 他恨不得给沈非念打造出一方独立于这世间的象牙塔,永远没有敌意和伤害。 但事实是,他成为新帝的第一件事不是赶制新龙袍,也不是诛杀旧臣换新人,而是下令滨州水师与襄朝水师会合,两国合力共歼盛朝。 当然会有人不满,不满也憋着,谁敢顶撞夺位的暴君? …… 文华公主和尉迟无戈在回邺都的路上,听说了顾执渊谋朝篡位的消息,相对于他们的惊讶,晏宗文显得很平静。 乾朝局势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沈非念已成乾朝人人喊打的妖怪,顾执渊想稳定局势,保住沈非念,唯一的办法只有篡位。 而且晏宗文觉得,文华公主和尉迟无戈惊讶得太早了。 他们以为,盛朝就很太平么? 盛朝的老国君某日夜里马上风,倒在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嫔妃肚皮上,死得极不体面,遗诏传位于盛朝三皇子,文华公主的三皇兄,老国君最小的儿子。 无论是立长,立嫡,立贤这三者任何一方面来说,这帝位都轮不着三皇子。 但这遗诏偏生就这么下了,满朝非议,民心不稳,无数人的野心在暗中蠢蠢欲动。 晏翘将遗诏交给晏宗文,晏宗文打开看了一眼,倒是有些诧异,原来盛朝老国主竟想将皇位传给她么? 晏宗文烧了真的遗诏,望向远处含着泪,遥遥祭拜先帝的文华公主。 可怜文华公主甚至还来不及回到国都去送她父皇最后一程,就被新帝指派迎战乾襄两国水师。 而尉迟无戈的部下从未有过水上作战的经验。 这是明明白白地在让他们去送死。 但朝中美其名曰为,戴罪立功。 文华公主和尉迟无戈刚刚输给了顾执渊,丢了两城,此去迎战,算是将功补过。 同时,那位莽撞好战的三皇子再次听从了老太监的建议,派他的皇兄们各自带上他们的亲兵攻打乾朝,夺回盛朝失去的城池。 这将是他作为新帝的功绩,是令天下百姓和朝中群臣敬服的筹码。 “晏先生出自无水岛,对于海战应是有着丰富的经验?”文华公主危险地看着晏宗文。 “勉强是,殿下有吩咐?” “随我出战。” “殿下?”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进入盛朝国都吗?我皇兄心性单纯,为人鲁莽,我岂会眼睁睁看着他沦为你的棋?” 晏宗文笑意微深,看了她身后的尉迟无戈一眼。 盛朝沦为我掌中之棋,你以为这一夕一朝之事么? 早不知道多少年前,盛朝就是我手中的一个玩物了。 但晏宗文说,“听凭殿下吩咐。” 晏宗文的目的再简单不过。 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三个国家,哪一国会赢。 也不在乎他们打得死去活来之后,那几城封地如何划分。 更不在乎边境线上的百姓将来到底会是哪一国之人,冠何人之姓。 他要的,只是这些人打起来。 打得越久越好,死伤越多越好,战事越惨烈越好。 最好莫过于这一场接一场的战争打得天下遍地都是,人们互相仇视,各国不死不休,天下哀鸿遍野,战火连绵不绝。 他要的,只是战乱罢了。 所以他帮盛朝击退乾朝,不是他单纯地想报复沈非念和顾执渊,还因为他不想看到战争那么快就形成一面倒的局面。 若没有你来我往的反复对战,哪里有尸山骨坑的血流成河? 此刻的三国大战,正合他意。 他还在担心,向来胆小怕事的襄朝会再次软弱,逃避在一隅,不参与此次“盛会”呢。 晏宗文似乎已经看到了天下大战混乱成一片的场面,那是让他忍不住愉悦的美好时刻。 晏翘不理解,问:“族长此局将天下之人皆算计进来,所图为何?” 晏宗文遗憾地看着晏翘:“你知道吗,若是沈非念在此,她便不会有此疑问。” 想来真是可悲,能懂他心思的人,竟是死仇。? 第二百七十三章 偶尔想做个昏君 很遗憾的是,沈非念没有扮演他们想要的圣母。 她从沈之榕手里接过孩子,却没有说会如何处置他。 顾执渊将顾雁礼和他的后妃们关进了冷宫里,包括沈之榕在内。 当日他便篡位成功,成为九五之尊。 简单得像是一场儿戏。 帝位于他如同探囊取物。 顾雁礼先前为了防备顾执渊做的种种准备,一一被顾执渊拆解得七零八落。 司恶楼是不在了,可这不代表顾执渊手里无可用之人。 也许顾雁礼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在北境待得好好的赵华安,会突然在京城出现,屠尽他的御林卫,杀进他的禁宫里。 人心便是在一次次的背刺中失去的,顾雁礼身为君王,却无容人之心。 今日顾执渊之下场,便是来日赵华安之写照。 此时朔渊军之惨烈,就是未来赵家军之悲凉。 谁能不兔死狐悲? 更遑论,赵华安与沈非念也算有一番故交。 沈非念坐在这座深宫里,四周高高的朱墙让她窒息。 她依旧不喜欢这里。 生来自由的鸟,怎会愿意被困于笼中? 深夜才回来的顾执渊拥着沈非念倒在榻上,“怎么不睡?” “睡不着。” “非念,你说我做得对吗?” “天下人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 “那就不堵,我来做个暴戾昏君。” 顾执渊低头封住她的唇,反复辗转含弄,大手顺着她的腰身绕到背后一路往上,触摸到她高高凸起的美人骨时,忍不住百般怜惜。 偶尔,顾执渊也勉强能够理解,为何史上总有那么多沉迷美色的无道昏君。 若是可以,他也想做个昏庸的帝王。 倒也不用夜夜笙歌酒池肉林,只需要一刻不离地在沈非念身边就好。 他都不知道,那个以前自己眼中的小姑娘,是在何时养就了这样一身天成媚骨的。 足以蚀魂夺命,他纵于此处不舍起身。 他将沈非念保护得很好,宫人从不敢在沈非念跟前嚼舌根,织巧随侍在她左右,沈澜弦就住在宫里随时可以为她看脉,黄雯还是护着她的周全,聂泽君甚至都在宫中值起了班。 他恨不得给沈非念打造出一方独立于这世间的象牙塔,永远没有敌意和伤害。 但事实是,他成为新帝的第一件事不是赶制新龙袍,也不是诛杀旧臣换新人,而是下令滨州水师与襄朝水师会合,两国合力共歼盛朝。 当然会有人不满,不满也憋着,谁敢顶撞夺位的暴君? …… 文华公主和尉迟无戈在回邺都的路上,听说了顾执渊谋朝篡位的消息,相对于他们的惊讶,晏宗文显得很平静。 乾朝局势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沈非念已成乾朝人人喊打的妖怪,顾执渊想稳定局势,保住沈非念,唯一的办法只有篡位。 而且晏宗文觉得,文华公主和尉迟无戈惊讶得太早了。 他们以为,盛朝就很太平么? 盛朝的老国君某日夜里马上风,倒在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嫔妃肚皮上,死得极不体面,遗诏传位于盛朝三皇子,文华公主的三皇兄,老国君最小的儿子。 无论是立长,立嫡,立贤这三者任何一方面来说,这帝位都轮不着三皇子。 但这遗诏偏生就这么下了,满朝非议,民心不稳,无数人的野心在暗中蠢蠢欲动。 晏翘将遗诏交给晏宗文,晏宗文打开看了一眼,倒是有些诧异,原来盛朝老国主竟想将皇位传给她么? 晏宗文烧了真的遗诏,望向远处含着泪,遥遥祭拜先帝的文华公主。 可怜文华公主甚至还来不及回到国都去送她父皇最后一程,就被新帝指派迎战乾襄两国水师。 而尉迟无戈的部下从未有过水上作战的经验。 这是明明白白地在让他们去送死。 但朝中美其名曰为,戴罪立功。 文华公主和尉迟无戈刚刚输给了顾执渊,丢了两城,此去迎战,算是将功补过。 同时,那位莽撞好战的三皇子再次听从了老太监的建议,派他的皇兄们各自带上他们的亲兵攻打乾朝,夺回盛朝失去的城池。 这将是他作为新帝的功绩,是令天下百姓和朝中群臣敬服的筹码。 “晏先生出自无水岛,对于海战应是有着丰富的经验?”文华公主危险地看着晏宗文。 “勉强是,殿下有吩咐?” “随我出战。” “殿下?”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进入盛朝国都吗?我皇兄心性单纯,为人鲁莽,我岂会眼睁睁看着他沦为你的棋?” 晏宗文笑意微深,看了她身后的尉迟无戈一眼。 盛朝沦为我掌中之棋,你以为这一夕一朝之事么? 早不知道多少年前,盛朝就是我手中的一个玩物了。 但晏宗文说,“听凭殿下吩咐。” 晏宗文的目的再简单不过。 他一点也不在乎这三个国家,哪一国会赢。 也不在乎他们打得死去活来之后,那几城封地如何划分。 更不在乎边境线上的百姓将来到底会是哪一国之人,冠何人之姓。 他要的,只是这些人打起来。 打得越久越好,死伤越多越好,战事越惨烈越好。 最好莫过于这一场接一场的战争打得天下遍地都是,人们互相仇视,各国不死不休,天下哀鸿遍野,战火连绵不绝。 他要的,只是战乱罢了。 所以他帮盛朝击退乾朝,不是他单纯地想报复沈非念和顾执渊,还因为他不想看到战争那么快就形成一面倒的局面。 若没有你来我往的反复对战,哪里有尸山骨坑的血流成河? 此刻的三国大战,正合他意。 他还在担心,向来胆小怕事的襄朝会再次软弱,逃避在一隅,不参与此次“盛会”呢。 晏宗文似乎已经看到了天下大战混乱成一片的场面,那是让他忍不住愉悦的美好时刻。 晏翘不理解,问:“族长此局将天下之人皆算计进来,所图为何?” 晏宗文遗憾地看着晏翘:“你知道吗,若是沈非念在此,她便不会有此疑问。” 想来真是可悲,能懂他心思的人,竟是死仇。? 第二百七十四章 骗一段时光 在那场关乎真正的天下苍生的战争即将打响的时候,沈非念认真地盯着摇蓝里的小家伙,发出灵魂拷问:“你爹娘虽然长得不如我和顾执渊好看,但模样也是过得去的,小东西你是怎么可以长得这么难看的?” 顾执渊正好走到门口,听得“噗嗤”一笑。 “笑什么,真的不太好看嘛,虽然肉嘟嘟软乎乎的,但是这模样……” “小孩子长开了都会变样的,会越长越好看。” “你小时候也这么丑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躺在摇篮是什么样?” “那你就没有发言权嘛。” “我两生一个,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生,生孩子可疼了。” “这倒不是,不生为好。” 沈非念将小丑娃将给织巧,在奶娃这方面,织巧可比她有耐心多了。 顾执渊揽着沈非念细腰坐进自己怀里,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活像个好色无道的昏君。 沈非念的手也不见得安份到哪里去,手指堂堂正正地在他胸口画圈,微微后仰了修长的脖颈,任由顾执渊炙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扑到她敏感娇嫩的肌肤上。 “如我们所料,晏宗文果然准备挑起天下诸国之战了。” “唔,天下不乱,晏族何以再兴?对于如何在战乱中发财谋利,他有着丰富的经验。” “累累白骨成就无边财富,这等恶毒凶残的法子,也只有他们想得出来。” 沈非念轻闭着的眸子微微睁开,“你准备如何应付?” “那是我要操心的事,你不许跟着伤脑筋。” “那我该干点什么?” “我。” “……” 沈非念觉得,顾执渊最近好女\/色有点过度了。 以前没发现他自制力这么差啊? 一折腾就是一宿,还嫌不够。 她揉着发酸的老腰坐起来,冲闭目好睡的顾执渊皱了下鼻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肚子有些饿了,她想去找点吃的。 结果刚走到前殿门口,就被黄雯拦回去,“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都说了不要叫我娘娘啦,都把我叫老了。”沈非念真的对这个称呼起一身鸡皮疙瘩,“我肚子饿了。” “我去给娘……给姑娘拿些吃的,姑娘回去歇着。” 沈非念拉住她:“黄雯,不是把我的眼睛蒙住,耳朵堵住,我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 黄雯怔了下,又向她身后行礼:“陛下。” 顾执渊一身睡袍,抬了下手指让黄雯先下去,又笑看着沈非念:“想吃什么?” “外面那群老东西的骨头。” 顾执渊失笑,拉着沈非念靠进怀里,“由他们跪去,不用在意。” “我的确不太在意,但你别真让他们跪死了。” “我有吩咐人给他们送吃的喝的,也给了软垫和薄被。” “好。” “所以你想吃什么?” “没味口了。” “我饿了,陪我吃碗馄饨。” 沈非念望了外面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 外面跪着的是石如海他们这群老臣,旧天子的忠实拥护者,对顾执渊这个篡位者口诛笔伐恨不得提刀砍了他脑袋的皇权守护人。 他们每天每天都来这里长跪不起。 并坚定地认为,是沈非念蛊惑了顾执渊,才让这个往日是虽然狠辣跋扈但并不觊觎天子之位的渊王爷,忽然篡位称帝。 他们给顾执渊提出两个解决方案。 要么杀了沈非念,为天下除害,如此一来让他们承认顾执渊这个皇帝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也是天家血脉。 要么放了旧帝顾雁礼,顾执渊归还帝位,自刎请罪,以谢天下人。 不得不说,石如海这个老迂腐古板是古板了点,但不惧一死的胆量和气魄,可比朝中的墙头草们强太多了。 顾执渊没有杀他,也没有理他,石如海就天天上奏天天跪,大有跟顾执渊死磕到底的意思。 沈非念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石如海跟前,老态龙钟的石大人艰难地睁开眼皮,看清是沈非念后,抬手就打翻了馄饨。 沈非念也不恼,只蹲在他跟前,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石大人以前就很讨厌我,现在更讨厌我了?” “妖女!”石如海恨声骂道。 “我呢,身体健康吃嘛嘛香,石大人你却是面如菜色苍老衰败,指不定明天太阳还没升起来,您就先嗝屁了。这样的话,石大人你可就看不到我被处以极刑的时刻了。” 石如海憎恨地看着沈非念这个妖女,咬牙切齿,要骂些什么的时候,沈非念不给他机会,打断他的话:”我若是石大人,就好好回去将养着身子,等着看我人头落地那一刻。” “你也知道顾执渊这皇位得来不正,你活不了太久?沈非念,天地正道,容不下你们这等邪祟!”石如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沈非念骂道。 沈非念点头,“那我等着你来收我。” 老人家憋了一口气,要活过沈非念,柱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出了宫。 顾执渊倚在走廊的柱子上问她:“你这又何必?” “死门口了我嫌晦气。”沈非念笑道。 如银月色下,沈非念极目远眺,眼神似乎穿过了花枝弄影,透过了重重宫阙,越过了千山万水,听见了嘈杂人声。 他们无一不是咒骂着沈非念这个妖怪,讨论着当以何种刑法处死她。 有说用火烧的。 有说绑了手脚扔进湍急的河流里的。 有说何必多费力气不如干脆直接活埋了的。 偶尔有一些极是细微的声音会质问,你们收受柒字号好处,得沈非念照拂的时候,怎不见你们骂她是妖怪巫女? 说她是妖怪巫女,可是她可曾害过任何无辜之人? 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为世间所容的事,要被你们憎恨至此? 可这些声音,太弱小了。 顾执渊和沈非念都清楚,宫墙无法替她挡下所有的恶意,但他们选择自欺欺人地骗取一段幸福时光。 哪怕短暂。 现在,是时候从这个美好的梦境里醒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骗一段时光 在那场关乎真正的天下苍生的战争即将打响的时候,沈非念认真地盯着摇蓝里的小家伙,发出灵魂拷问:“你爹娘虽然长得不如我和顾执渊好看,但模样也是过得去的,小东西你是怎么可以长得这么难看的?” 顾执渊正好走到门口,听得“噗嗤”一笑。 “笑什么,真的不太好看嘛,虽然肉嘟嘟软乎乎的,但是这模样……” “小孩子长开了都会变样的,会越长越好看。” “你小时候也这么丑吗?” “我怎么会知道我躺在摇篮是什么样?” “那你就没有发言权嘛。” “我两生一个,你就知道了。” “我才不生,生孩子可疼了。” “这倒不是,不生为好。” 沈非念将小丑娃将给织巧,在奶娃这方面,织巧可比她有耐心多了。 顾执渊揽着沈非念细腰坐进自己怀里,埋首在她颈间,贪婪地闻着她身上的幽幽香气,活像个好色无道的昏君。 沈非念的手也不见得安份到哪里去,手指堂堂正正地在他胸口画圈,微微后仰了修长的脖颈,任由顾执渊炙热的呼吸透过薄薄的衣料,扑到她敏感娇嫩的肌肤上。 “如我们所料,晏宗文果然准备挑起天下诸国之战了。” “唔,天下不乱,晏族何以再兴?对于如何在战乱中发财谋利,他有着丰富的经验。” “累累白骨成就无边财富,这等恶毒凶残的法子,也只有他们想得出来。” 沈非念轻闭着的眸子微微睁开,“你准备如何应付?” “那是我要操心的事,你不许跟着伤脑筋。” “那我该干点什么?” “我。” “……” 沈非念觉得,顾执渊最近好女\/色有点过度了。 以前没发现他自制力这么差啊? 一折腾就是一宿,还嫌不够。 她揉着发酸的老腰坐起来,冲闭目好睡的顾执渊皱了下鼻子,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肚子有些饿了,她想去找点吃的。 结果刚走到前殿门口,就被黄雯拦回去,“娘娘这是要去哪儿?” “都说了不要叫我娘娘啦,都把我叫老了。”沈非念真的对这个称呼起一身鸡皮疙瘩,“我肚子饿了。” “我去给娘……给姑娘拿些吃的,姑娘回去歇着。” 沈非念拉住她:“黄雯,不是把我的眼睛蒙住,耳朵堵住,我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的。” 黄雯怔了下,又向她身后行礼:“陛下。” 顾执渊一身睡袍,抬了下手指让黄雯先下去,又笑看着沈非念:“想吃什么?” “外面那群老东西的骨头。” 顾执渊失笑,拉着沈非念靠进怀里,“由他们跪去,不用在意。” “我的确不太在意,但你别真让他们跪死了。” “我有吩咐人给他们送吃的喝的,也给了软垫和薄被。” “好。” “所以你想吃什么?” “没味口了。” “我饿了,陪我吃碗馄饨。” 沈非念望了外面一眼,也不再多说什么。 外面跪着的是石如海他们这群老臣,旧天子的忠实拥护者,对顾执渊这个篡位者口诛笔伐恨不得提刀砍了他脑袋的皇权守护人。 他们每天每天都来这里长跪不起。 并坚定地认为,是沈非念蛊惑了顾执渊,才让这个往日是虽然狠辣跋扈但并不觊觎天子之位的渊王爷,忽然篡位称帝。 他们给顾执渊提出两个解决方案。 要么杀了沈非念,为天下除害,如此一来让他们承认顾执渊这个皇帝也不是不行,反正他也是天家血脉。 要么放了旧帝顾雁礼,顾执渊归还帝位,自刎请罪,以谢天下人。 不得不说,石如海这个老迂腐古板是古板了点,但不惧一死的胆量和气魄,可比朝中的墙头草们强太多了。 顾执渊没有杀他,也没有理他,石如海就天天上奏天天跪,大有跟顾执渊死磕到底的意思。 沈非念端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石如海跟前,老态龙钟的石大人艰难地睁开眼皮,看清是沈非念后,抬手就打翻了馄饨。 沈非念也不恼,只蹲在他跟前,偏头看了他一会儿:“石大人以前就很讨厌我,现在更讨厌我了?” “妖女!”石如海恨声骂道。 “我呢,身体健康吃嘛嘛香,石大人你却是面如菜色苍老衰败,指不定明天太阳还没升起来,您就先嗝屁了。这样的话,石大人你可就看不到我被处以极刑的时刻了。” 石如海憎恨地看着沈非念这个妖女,咬牙切齿,要骂些什么的时候,沈非念不给他机会,打断他的话:”我若是石大人,就好好回去将养着身子,等着看我人头落地那一刻。” “你也知道顾执渊这皇位得来不正,你活不了太久?沈非念,天地正道,容不下你们这等邪祟!”石如海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指着沈非念骂道。 沈非念点头,“那我等着你来收我。” 老人家憋了一口气,要活过沈非念,柱着拐杖一步一挪地出了宫。 顾执渊倚在走廊的柱子上问她:“你这又何必?” “死门口了我嫌晦气。”沈非念笑道。 如银月色下,沈非念极目远眺,眼神似乎穿过了花枝弄影,透过了重重宫阙,越过了千山万水,听见了嘈杂人声。 他们无一不是咒骂着沈非念这个妖怪,讨论着当以何种刑法处死她。 有说用火烧的。 有说绑了手脚扔进湍急的河流里的。 有说何必多费力气不如干脆直接活埋了的。 偶尔有一些极是细微的声音会质问,你们收受柒字号好处,得沈非念照拂的时候,怎不见你们骂她是妖怪巫女? 说她是妖怪巫女,可是她可曾害过任何无辜之人? 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不为世间所容的事,要被你们憎恨至此? 可这些声音,太弱小了。 顾执渊和沈非念都清楚,宫墙无法替她挡下所有的恶意,但他们选择自欺欺人地骗取一段幸福时光。 哪怕短暂。 现在,是时候从这个美好的梦境里醒过来,面对残酷的现实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沈非念正好是个祭品 襄朝大船中,迟恕和严绍川并肩站在甲板上吹着夜风。 凭星识路是每一个襄朝人自小就会的本事,但迟恕没有见过星星。 严绍川向他形容:“它们高悬天边,忽明忽亮,有一些指引着回家的方向,有一些会坠入大海沉入海底化作宝石。” 迟恕听着问,“是像你的眼睛一样明亮吗?” “你怎知我眼睛明亮?” “我能还得到。” 严绍川有些面红,笑着别过头,看着前方,“再过两日就能与乾朝滨州水师会师了,听闻此次是赵行建坐镇,国师你还记得他吗?” 迟恕点头,“记得,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我本以为,他不会听从顾执渊的命令的,毕竟以前的他,似乎更拥立顾雁礼这个正统的皇帝,而不是顾执渊这样的乱臣贼子。” “也许,他并没有改变呢?” “什么意思?” 严绍川不明白迟恕的话,明明此刻乾朝的皇帝是顾执渊,不对么? 迟恕修长的手搭在船舷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沈非念绝不愿意被困在深宫,作一个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国师,她真的是巫女吗?” “我曾在襄朝有过多次所谓神迹,你觉得,我是巫师吗?”迟恕笑声说道:“而且如今她到底是不是巫女根本不重要了,这天下战乱将起,所有的罪魁祸首需要一个发起战事的理由,以显此战乃是天道正义,沈非念正好是这个祭品罢了。” 一股悲凉涌上严绍川心头,“难怪我不见她出来辟谣解释,也不见她阻止流言中伤,原来她早就明白了,她不过是又一个妲己。三人尚成虎,何况天下人呢?” 严绍川下定了决心,握手成拳,“此战过后,我一定要将她接回襄朝,给她找一处安静的小院子,让她宁静快活地生活。” “为何突然这么说?”迟恕问。 “她是我的妹妹,我应该保护她,而且我有能力保护她。” 迟恕便不再说什么,悲悯沉静的面容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永远喜欢严绍川坚定果敢有担当的性子。 像一团永远在燃烧的赤热火焰。 …… 滨州水师浩浩荡荡行在海面上,与其他地方的人不同,在所有人痛骂沈非念这个妖怪的时候,滨州城里的百姓,对沈非念没那么大敌意。 当初滨州瘟病横行时,是沈非念的柒字号倾家荡产不计代价地投入,才能力挽狂澜。 他们对沈非念有别样的感激之情。 这份感激之情,甚至延续到了军中。 其实赵行建隐约感觉得出来,若顾执渊在此振臂一呼,这几十万的水师便愿随他踏平京城,拥他为帝。 他也以为,顾执渊会这么做,毕竟,沈非念是顾执渊的逆鳞,而显然朝庭将沈非念打为巫女加以残害的做法,彻底触怒了顾执渊。 但顾执渊没有,他只让赵行建做好准备,却不是往京中去。 “赵大人在想什么?”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笑声问。 “在想,我算奸臣,还是忠臣。”赵行建无奈笑道。 “很多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也没有赵大人你活得通透明白,奸臣忠臣并不要紧,陛下信你疑你也不要紧,要紧的,无论上位者是谁,你都能活着,且能活着做你想做的事。” 女子拉下斗篷,露出清丽的小脸,眼中狡黠又灵动的笑容。 赵行建拱了下手,又停住,“我该唤您皇后娘娘,还是沈姑娘?” “什么都行,称呼而已。”沈非念凭栏远眺,“我知道赵大人你心中有很多挣扎和困惑,且相信我,我若是对权力有渴望,当初你就无法活着走出京城。” 赵行建失笑, “沈姑娘这话说得倒是,当初在京城,赵某的确对姑娘多有唐突。” “岂止唐突?”沈非念好笑道,“不过算了,看在你送我小船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今夜是个好天气,风平浪静,我会让人把姑娘安全送到的。”赵行建点头。 “好,就在这里分开。” 沈非念和黄雯上了小舟,为她们撑船的人是水手中的佼佼者。 无边海面上,银色月光下,一叶扁舟轻摇慢晃,似天外来客,又似久居深海的精灵今夜跃出水面享受月华,向着盛朝海港的方向靠近。 沈非念躺在小舟里,看着满天星斗,忽然想起一首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姑娘你看!”黄雯指着远处坠落的点点火光。 “那就是盛朝的港口?”沈非念轻声道。 盛朝可没有像襄朝那样大的衔海津港口,平日这里的人流也不过寥寥,毕竟盛朝不以海事着称。 今夜这火光看上去,倒是颇显热闹。 沈非念坐起来,下巴靠在黄雯肩上,“看来文华公主他们已经到了,在做军事布防。” 黄雯还是不放心,“你真准备,单枪匹马地跟他们去谈判?” “不还有你么?” “……” “开玩笑啦,我不是去跟他们谈判的,我是来找他们叙旧的。” 黄雯搞不懂沈非念和顾执渊的打算,但想着王爷那么宝贝沈姑娘,能放心让她只身前来,想必是有把握的,便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你带我飞呗。”沈非念摇了摇黄雯的胳膊。 黄雯可算是知道为何这些天他们爷舍不得下榻了,沈姑娘撒起娇来,真的太要命了。 黄雯定定神,抱住沈非念,掠水而过,趁人不备时潜入黑暗,悄声上岸。 动静小得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只水鸟在夜空里飞过。 沈非念给黄雯比了个大拇指,少女好身手! 她这个动作倒是让黄雯想起刚认识沈非念的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黄雯轻声问,“晏宗文必然在此处,你要如何避过他的耳目,将文华公主他们约出来?” 沈非念挑眉,得意地笑道,“他们一路都带了个间谍在身边的呀。” “谁?” “林婉呀。” 沈非念拉起黄雯左绕右拐地藏起来,开始想办法给林婉打信号。? 第二百七十五章 沈非念正好是个祭品 襄朝大船中,迟恕和严绍川并肩站在甲板上吹着夜风。 凭星识路是每一个襄朝人自小就会的本事,但迟恕没有见过星星。 严绍川向他形容:“它们高悬天边,忽明忽亮,有一些指引着回家的方向,有一些会坠入大海沉入海底化作宝石。” 迟恕听着问,“是像你的眼睛一样明亮吗?” “你怎知我眼睛明亮?” “我能还得到。” 严绍川有些面红,笑着别过头,看着前方,“再过两日就能与乾朝滨州水师会师了,听闻此次是赵行建坐镇,国师你还记得他吗?” 迟恕点头,“记得,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 “我本以为,他不会听从顾执渊的命令的,毕竟以前的他,似乎更拥立顾雁礼这个正统的皇帝,而不是顾执渊这样的乱臣贼子。” “也许,他并没有改变呢?” “什么意思?” 严绍川不明白迟恕的话,明明此刻乾朝的皇帝是顾执渊,不对么? 迟恕修长的手搭在船舷上,意味深长地说道:“我只是觉得,沈非念绝不愿意被困在深宫,作一个端庄贤淑,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国师,她真的是巫女吗?” “我曾在襄朝有过多次所谓神迹,你觉得,我是巫师吗?”迟恕笑声说道:“而且如今她到底是不是巫女根本不重要了,这天下战乱将起,所有的罪魁祸首需要一个发起战事的理由,以显此战乃是天道正义,沈非念正好是这个祭品罢了。” 一股悲凉涌上严绍川心头,“难怪我不见她出来辟谣解释,也不见她阻止流言中伤,原来她早就明白了,她不过是又一个妲己。三人尚成虎,何况天下人呢?” 严绍川下定了决心,握手成拳,“此战过后,我一定要将她接回襄朝,给她找一处安静的小院子,让她宁静快活地生活。” “为何突然这么说?”迟恕问。 “她是我的妹妹,我应该保护她,而且我有能力保护她。” 迟恕便不再说什么,悲悯沉静的面容上,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 他永远喜欢严绍川坚定果敢有担当的性子。 像一团永远在燃烧的赤热火焰。 …… 滨州水师浩浩荡荡行在海面上,与其他地方的人不同,在所有人痛骂沈非念这个妖怪的时候,滨州城里的百姓,对沈非念没那么大敌意。 当初滨州瘟病横行时,是沈非念的柒字号倾家荡产不计代价地投入,才能力挽狂澜。 他们对沈非念有别样的感激之情。 这份感激之情,甚至延续到了军中。 其实赵行建隐约感觉得出来,若顾执渊在此振臂一呼,这几十万的水师便愿随他踏平京城,拥他为帝。 他也以为,顾执渊会这么做,毕竟,沈非念是顾执渊的逆鳞,而显然朝庭将沈非念打为巫女加以残害的做法,彻底触怒了顾执渊。 但顾执渊没有,他只让赵行建做好准备,却不是往京中去。 “赵大人在想什么?”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笑声问。 “在想,我算奸臣,还是忠臣。”赵行建无奈笑道。 “很多人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也没有赵大人你活得通透明白,奸臣忠臣并不要紧,陛下信你疑你也不要紧,要紧的,无论上位者是谁,你都能活着,且能活着做你想做的事。” 女子拉下斗篷,露出清丽的小脸,眼中狡黠又灵动的笑容。 赵行建拱了下手,又停住,“我该唤您皇后娘娘,还是沈姑娘?” “什么都行,称呼而已。”沈非念凭栏远眺,“我知道赵大人你心中有很多挣扎和困惑,且相信我,我若是对权力有渴望,当初你就无法活着走出京城。” 赵行建失笑, “沈姑娘这话说得倒是,当初在京城,赵某的确对姑娘多有唐突。” “岂止唐突?”沈非念好笑道,“不过算了,看在你送我小船的份上,就不跟你计较了。” “今夜是个好天气,风平浪静,我会让人把姑娘安全送到的。”赵行建点头。 “好,就在这里分开。” 沈非念和黄雯上了小舟,为她们撑船的人是水手中的佼佼者。 无边海面上,银色月光下,一叶扁舟轻摇慢晃,似天外来客,又似久居深海的精灵今夜跃出水面享受月华,向着盛朝海港的方向靠近。 沈非念躺在小舟里,看着满天星斗,忽然想起一首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姑娘你看!”黄雯指着远处坠落的点点火光。 “那就是盛朝的港口?”沈非念轻声道。 盛朝可没有像襄朝那样大的衔海津港口,平日这里的人流也不过寥寥,毕竟盛朝不以海事着称。 今夜这火光看上去,倒是颇显热闹。 沈非念坐起来,下巴靠在黄雯肩上,“看来文华公主他们已经到了,在做军事布防。” 黄雯还是不放心,“你真准备,单枪匹马地跟他们去谈判?” “不还有你么?” “……” “开玩笑啦,我不是去跟他们谈判的,我是来找他们叙旧的。” 黄雯搞不懂沈非念和顾执渊的打算,但想着王爷那么宝贝沈姑娘,能放心让她只身前来,想必是有把握的,便也就没那么担心了。 “你带我飞呗。”沈非念摇了摇黄雯的胳膊。 黄雯可算是知道为何这些天他们爷舍不得下榻了,沈姑娘撒起娇来,真的太要命了。 黄雯定定神,抱住沈非念,掠水而过,趁人不备时潜入黑暗,悄声上岸。 动静小得让人以为那只是一只水鸟在夜空里飞过。 沈非念给黄雯比了个大拇指,少女好身手! 她这个动作倒是让黄雯想起刚认识沈非念的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黄雯轻声问,“晏宗文必然在此处,你要如何避过他的耳目,将文华公主他们约出来?” 沈非念挑眉,得意地笑道,“他们一路都带了个间谍在身边的呀。” “谁?” “林婉呀。” 沈非念拉起黄雯左绕右拐地藏起来,开始想办法给林婉打信号。? 第二百七十六章 盛朝并未逃过 黄雯一脸懵逼地看着沈非念学鸟叫,叫声时短时长的。 沈非念让她别打岔,等下再给她解释。 自己在给林婉发摩斯密码呢。 说起来,这是很久以前她们两定下的暗号了。 之前诸国会谈的时候,沈非念料到会有一场苦战,她当时随诸国使节住在行宫北辰宫里,与外面来往消息多有不便,所以早早和林婉通了气,教会了她辨别摩斯密码的方法,方便和她及时互通有无。 眼下这套法子,又能用上了。 被囚在单独隔间里的林婉,一开始听到时长时短的鸟叫声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连忙在手心里轻轻跟着单调辨别,确认了是沈非念在给她传消息。 她激动泪水纵横,险些大呼出声,又赶紧捂紧了嘴巴,将沈非念传来的消息牢牢记在心里。 平复了片刻情绪后,林婉安静地坐下。 沈非念的消息是要带给文华公主的,可文华公主已经很久不曾来见过自己了,要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下,制造和文华公主的见面机会才行。 林婉咬咬牙关,狠下心来,一头撞在柱子上! …… “之前一直好好的,这会儿倒是寻死觅活上了。”文华公主嘲讽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婉。 林婉撑着身子起来给她行礼,冷着脸说:“不劳殿下费心。” “死就死痛快点,还省得本公主浪费药材救你!”文华公主骂道。 …… 文华公主在自己房中打开林婉方才塞给她的布条,上面的内容让她惊心。 沈非念是什么时候到这里? 又是怎么和林婉联系上的? 为何要单独见自己和无戈?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纵使文华公主有一万个疑惑不解,她还是带上尉迟无戈避开晏宗文,前去了沈非念指定的地方。 沈非念约她相见的地方是一个小酒馆,这座并不繁盛的港口城市唯独不缺的就是酒馆,里面多的是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 两人上了二楼,沈非念正在和黄雯划拳。 “殿下,尉迟将军。”沈非念笑着摆摆手,像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问好。 文华公主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沈非念是如何做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依然能笑得如此风淡云轻,尤似当年的? “你倒是快活。”她开口,语气竟带了几分埋怨。 沈非念招呼他两坐下。 “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殿下,此战我不想打。” “两国会师,欲图合力攻打我盛朝的,好像是你和顾执渊?” “你又怎知,我让他们过来,不是来和你们一起会师的呢?” “什么意思?” 沈非念笑看着他两,“你们此时回邺都,怕是难以活命?新帝登基,你作为曾经权势颇大更坐拥兵权的长公主,他容得下你吗?不说你能不能赢过此战,就算你赢了,你敢保证你回去后,会有好的下场?” “你想说服我叛国?沈非念你是不是疯了?”文华公主惊道。 “我干嘛要让你叛国?”沈非念却笑,“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这个故事说来倒也不复杂,只是时间线有点长。 怎么会真的有人相信,尉迟无戈纯粹是因为好运,某次受伤后被神秘的隐居高人相救,这高人还将一身兵法绝法倾囊相授呢? 怎么就不想想,这其中是否有可疑之处呢? 尉迟无戈当然是无辜的,他被人所救,得人相授,都是他的造化,只是这造化是人为制造的。 制造这一切的人自然是晏宗文,或者说,无水岛。 多少年来,无水岛暗中为盛朝培养将材,使盛朝大兴军事,穷兵黩武,榨干百姓最后一滴血汗,也要以铁血善战病而闻名于世。 而对于襄朝,他们则是使用完全相反的计谋,襄朝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名将猛士,并非是那片土地真有邪性,一个将军也生不出来,而是每每有将材冒头,必会被无水岛扼杀,使襄朝虽富饶繁盛,却毫无战力。 再便是乾朝,他们对乾朝最为残忍,使其绝后。乾朝皇室子嗣向来单薄,孩子要么是生不下来,要么是生下来了也养不活,比如顾雁礼的后宫虽然充盈,但孩子却只有沈之榕的一个独子。 多年来,无水岛一直按他们想要的方向,揉捏塑造着各国,直到这些国家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或者说,可以轻易控制的样子。 无水岛作下的恶,盛朝并未逃过。 并非不兴商贸就能避开无水岛的渗透。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办法,腐蚀一个王国。 文华公主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尉迟无戈。 尉迟无戈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狠色看着沈非念:“你胡说!”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这个妖怪巫女夺走了你手下士兵的魂灵,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你也残害不少手下的兵,你和很多人一样,觉得我使巫蛊之术,是为卑劣不耻。” 沈非念语气平和地跟尉迟无戈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我若是愿意,我可以直接去你盛朝的皇宫,以此巫蛊之术控制你朝新帝,让他下一道旨意,将你和文华公主就地斩杀。” 尉迟无戈神色动摇了一下。 “我知道这样的真相对你而言很难接受,你一直都以守护盛朝,保护殿下为己任,你怎么会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反而害了盛朝?不必讶异,也不必觉得不能接受,我也曾是无水岛的棋,顾执渊也是,这世上之人没有谁敢保证,他们不曾被无水岛利用影响过。”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恐怖,所以我才不惜代价地要和无水岛同归于尽。” “我不能忍受,我活在一个由谎言织成的世界里。” “而晏宗文,他是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他帮你不是为了你好,也不是为了盛朝,他只是看到这片大陆重归混乱,而他便能再塑王朝,凌驾众生,使无水岛死灰复燃。” “殿下,你扪心自问,你没有怀疑过你父皇的遗诏吗?盛朝的权柄忽然交到你三皇兄手里,真的合理吗?甚至他的崩逝,真的毫无疑点吗?” 第二百七十六章 盛朝并未逃过 黄雯一脸懵逼地看着沈非念学鸟叫,叫声时短时长的。 沈非念让她别打岔,等下再给她解释。 自己在给林婉发摩斯密码呢。 说起来,这是很久以前她们两定下的暗号了。 之前诸国会谈的时候,沈非念料到会有一场苦战,她当时随诸国使节住在行宫北辰宫里,与外面来往消息多有不便,所以早早和林婉通了气,教会了她辨别摩斯密码的方法,方便和她及时互通有无。 眼下这套法子,又能用上了。 被囚在单独隔间里的林婉,一开始听到时长时短的鸟叫声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连忙在手心里轻轻跟着单调辨别,确认了是沈非念在给她传消息。 她激动泪水纵横,险些大呼出声,又赶紧捂紧了嘴巴,将沈非念传来的消息牢牢记在心里。 平复了片刻情绪后,林婉安静地坐下。 沈非念的消息是要带给文华公主的,可文华公主已经很久不曾来见过自己了,要在不引起他们怀疑的情况下,制造和文华公主的见面机会才行。 林婉咬咬牙关,狠下心来,一头撞在柱子上! …… “之前一直好好的,这会儿倒是寻死觅活上了。”文华公主嘲讽地看着躺在床上的林婉。 林婉撑着身子起来给她行礼,冷着脸说:“不劳殿下费心。” “死就死痛快点,还省得本公主浪费药材救你!”文华公主骂道。 …… 文华公主在自己房中打开林婉方才塞给她的布条,上面的内容让她惊心。 沈非念是什么时候到这里? 又是怎么和林婉联系上的? 为何要单独见自己和无戈?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纵使文华公主有一万个疑惑不解,她还是带上尉迟无戈避开晏宗文,前去了沈非念指定的地方。 沈非念约她相见的地方是一个小酒馆,这座并不繁盛的港口城市唯独不缺的就是酒馆,里面多的是喝得烂醉如泥的酒鬼。 两人上了二楼,沈非念正在和黄雯划拳。 “殿下,尉迟将军。”沈非念笑着摆摆手,像和老朋友打招呼一般问好。 文华公主内心一时百感交集。 沈非念是如何做到,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依然能笑得如此风淡云轻,尤似当年的? “你倒是快活。”她开口,语气竟带了几分埋怨。 沈非念招呼他两坐下。 “我就不跟你绕圈子了,殿下,此战我不想打。” “两国会师,欲图合力攻打我盛朝的,好像是你和顾执渊?” “你又怎知,我让他们过来,不是来和你们一起会师的呢?” “什么意思?” 沈非念笑看着他两,“你们此时回邺都,怕是难以活命?新帝登基,你作为曾经权势颇大更坐拥兵权的长公主,他容得下你吗?不说你能不能赢过此战,就算你赢了,你敢保证你回去后,会有好的下场?” “你想说服我叛国?沈非念你是不是疯了?”文华公主惊道。 “我干嘛要让你叛国?”沈非念却笑,“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这个故事说来倒也不复杂,只是时间线有点长。 怎么会真的有人相信,尉迟无戈纯粹是因为好运,某次受伤后被神秘的隐居高人相救,这高人还将一身兵法绝法倾囊相授呢? 怎么就不想想,这其中是否有可疑之处呢? 尉迟无戈当然是无辜的,他被人所救,得人相授,都是他的造化,只是这造化是人为制造的。 制造这一切的人自然是晏宗文,或者说,无水岛。 多少年来,无水岛暗中为盛朝培养将材,使盛朝大兴军事,穷兵黩武,榨干百姓最后一滴血汗,也要以铁血善战病而闻名于世。 而对于襄朝,他们则是使用完全相反的计谋,襄朝这么多年来从未出过名将猛士,并非是那片土地真有邪性,一个将军也生不出来,而是每每有将材冒头,必会被无水岛扼杀,使襄朝虽富饶繁盛,却毫无战力。 再便是乾朝,他们对乾朝最为残忍,使其绝后。乾朝皇室子嗣向来单薄,孩子要么是生不下来,要么是生下来了也养不活,比如顾雁礼的后宫虽然充盈,但孩子却只有沈之榕的一个独子。 多年来,无水岛一直按他们想要的方向,揉捏塑造着各国,直到这些国家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或者说,可以轻易控制的样子。 无水岛作下的恶,盛朝并未逃过。 并非不兴商贸就能避开无水岛的渗透。 他们有各式各样的办法,腐蚀一个王国。 文华公主听得瞠目结舌,不敢置信地看着尉迟无戈。 尉迟无戈握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狠色看着沈非念:“你胡说!” “我知道你恨我,因为我这个妖怪巫女夺走了你手下士兵的魂灵,让他们自相残杀,让你也残害不少手下的兵,你和很多人一样,觉得我使巫蛊之术,是为卑劣不耻。” 沈非念语气平和地跟尉迟无戈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我若是愿意,我可以直接去你盛朝的皇宫,以此巫蛊之术控制你朝新帝,让他下一道旨意,将你和文华公主就地斩杀。” 尉迟无戈神色动摇了一下。 “我知道这样的真相对你而言很难接受,你一直都以守护盛朝,保护殿下为己任,你怎么会沦为他人手中的棋子,反而害了盛朝?不必讶异,也不必觉得不能接受,我也曾是无水岛的棋,顾执渊也是,这世上之人没有谁敢保证,他们不曾被无水岛利用影响过。”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恐怖,所以我才不惜代价地要和无水岛同归于尽。” “我不能忍受,我活在一个由谎言织成的世界里。” “而晏宗文,他是这一切灾难的始作俑者,他帮你不是为了你好,也不是为了盛朝,他只是看到这片大陆重归混乱,而他便能再塑王朝,凌驾众生,使无水岛死灰复燃。” “殿下,你扪心自问,你没有怀疑过你父皇的遗诏吗?盛朝的权柄忽然交到你三皇兄手里,真的合理吗?甚至他的崩逝,真的毫无疑点吗?” 第二百七十七章 千里走单骑,孤军摘敌首 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以来,生活在一个由巨大的谎言编织而成的世界里,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这是一场比楚门的世界更为夸张的骗局。 所以沈非念没有追着文华公主反复游说,而是让他们冷静地想一想。 黄雯问:“姑娘,你不怕他们向晏宗文告密吗?” “不会的。” “为什么?” “作为朋友,我们应该要有点信心和信任,对不对?” 黄雯笑起来,大概也只有沈非念这样的人,才有肚量继续和文华公主他们以朋友相称。 “不知道王爷那边怎么样了。”黄雯叹道。 “大胆,顾执渊如今可是陛下!” “可算了,我看他也没有一直当皇帝的想法。” “为什么这么觉得?” “咱们爷要是真想一直当皇帝,夺位成功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册封姑娘你为皇后,行婚嫁之礼。” “可以啊黄雯,现在你的小脑袋瓜这么好用了?” 黄雯得意道,“那是,也不看我一直跟的是谁。” 沈非念看着掠过夜空的黑鸟,眸色微深。 她这里只需要一场谈判,但顾执渊那边,却是需要打一场硬仗的。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 赵华安被顾执渊留在宫里,每天只有一件事,早朝的时候向诸位朝臣宣布,今日陛下龙体有恙,不能早朝,众爱卿退朝。 赵华安觉得这活儿是在侮辱他。 好说他也是一员大将,千里走单骑,孤军摘敌首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带上他? 但他打不过顾执渊,没办法,只能顶替了大太监的位置,天天给他打掩护。 顾执渊率轻骑数十人,没日没夜地翻山越岭,跑死了无数匹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里,从乾朝都城赶到了盛朝都城。 他对盛朝国都邺都并不陌生,上次来这里杀人的时候就摸清过路线,所以这一次也是轻车熟路地就混进了城。 并连夜摘掉了盛朝新帝的脑袋,挂在宫门上。 摘新帝脑袋那天晚上,寒川一边干架一边骂:“黄雯跟着沈姑娘吃香的喝辣的,我天天跟着爷刀里来火里去,这逼日是子我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爱过谁过去!” “不要用满嘴扯犊子的话,去掩饰你接连失误的事实,我家黄雯一个姑娘家,过点好日子怎么了?你有啥不服气的?”独臂大侠聂泽君护犊子。 顾执渊无语地看着他们几个,心想就应该把他们都赶去沈非念身边的。 天将亮的时候,他们几个杀出深宫重围,连滚带爬地离开凶杀现场。 次日,刚摘白孝不久的盛朝再次举国上下,披孝戴麻。 连龙椅都还没坐热的新帝,又驾崩了,这回是遇刺,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血字,兄长。 被赶去领兵攻打乾朝的盛朝王爷们,立刻调转马头回朝,还未进城中,就被人直接拿下关进大狱。 文华公主站在空旷的大殿上,代理国政。 朝臣们,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但是,多少也是有些怕尉迟无戈的剑的。 而且,更加害怕文华公主背后的那三个人,襄朝迟恕和严绍川,乾朝赵行建。 明明说好他们几方是要打仗的,也不知为何他们忽然就握手言和结盟为友,并立下三十年三国之间互不侵犯的血盟。 察觉到不对早已先走一步的晏宗文看着这一幕,罕见地阴沉下了脸色。 他什么都计划得很好,唯独没有算到沈非念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你不是要搞得诸国之间摩擦不断,战火连天吗? 那简单,我把诸国管事儿的人全换了。 换成不乐意打仗的,愿意好好说话的。 乾朝换上顾执渊。 盛朝换上文华公主。 襄朝不用换,严绍川和迟恕一直就对你无水岛恨之入骨,根本不会着你的道。 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将晏宗文全盘计划打得粉碎。 晏宗文与晏翘走出邺都城门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顾执渊负手而立:“晏族长这是要去哪儿?” “后生可畏,顾执渊,你的确厉害,可你又准备如何让沈非念在这世上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妖怪巫女的恶名,终将跟随她一生。” 顾执渊冷笑:“这便不劳你操心了,我的妻子,我自会照顾好。” “我虽不一定能杀你,但单凭你一个,却也是拦不住我的。”晏宗文眸子微眯。 “谁说只有他一个?”树林里跳出尉迟无戈,重剑横放,仇视着晏宗文。 晏宗文轻笑了下,“是你啊,岛上当初养的棋,可惜啊,还是没看到你将乾朝踏平,白费我派人用那么多心思教你了。” 这话便是坐实了尉迟无戈一生是棋,宛如个笑话般的存在。 那尉迟无戈这些年的浴血搏杀,奋勇沙场,都是在无形替无水岛办事,在他们的局里像个小丑一样,却毫不自知。 尉迟无戈一时心绪大乱。 顾执渊喝道:“当心!” 晏宗文趁尉迟无戈不备,身形急掠动如闪电,连连出手,直取尉迟无戈要害! 顾执渊长枪一挑替尉无戈挡开,“你去追晏翘,这老东西交给我。” “好!”尉迟无戈红着眼眶点头,“把他的命留给我!” 树林里的这一场恶斗打得飞沙走石,凶险无比。 寒川等人围在旁边观战,随时准备出手支援,闲来无事时,还点评了一番尉迟无戈的身手。 “是挺能打的啊,跟我也能打个五五开啊。”寒川煞以为是地点头。 “你要点脸,你跟尉迟无戈顶破天去一个七三开,他七,你三。”姬颜卿嫌弃道。 “怎么可能呢,再不济也得是个六四开!” “你能不能对你自己有点逼数?”聂泽君真是服了他了。 寒川不服气,在旁边琢磨着尉迟无戈的招式,并在心底确认,嗯,确实七三开。 他七,自己三。 以后还是和他打,这小子近来武功又精进了。 尉迟无戈一身功夫仅次顾执渊。 天知道无水岛当年还教了多少个像尉迟无戈这样的人。 不过都不要紧了,今日晏宗文一死,无水岛再难翻起浪来。? 第二百七十七章 千里走单骑,孤军摘敌首 突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直以来,生活在一个由巨大的谎言编织而成的世界里,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这是一场比楚门的世界更为夸张的骗局。 所以沈非念没有追着文华公主反复游说,而是让他们冷静地想一想。 黄雯问:“姑娘,你不怕他们向晏宗文告密吗?” “不会的。” “为什么?” “作为朋友,我们应该要有点信心和信任,对不对?” 黄雯笑起来,大概也只有沈非念这样的人,才有肚量继续和文华公主他们以朋友相称。 “不知道王爷那边怎么样了。”黄雯叹道。 “大胆,顾执渊如今可是陛下!” “可算了,我看他也没有一直当皇帝的想法。” “为什么这么觉得?” “咱们爷要是真想一直当皇帝,夺位成功后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册封姑娘你为皇后,行婚嫁之礼。” “可以啊黄雯,现在你的小脑袋瓜这么好用了?” 黄雯得意道,“那是,也不看我一直跟的是谁。” 沈非念看着掠过夜空的黑鸟,眸色微深。 她这里只需要一场谈判,但顾执渊那边,却是需要打一场硬仗的。 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 赵华安被顾执渊留在宫里,每天只有一件事,早朝的时候向诸位朝臣宣布,今日陛下龙体有恙,不能早朝,众爱卿退朝。 赵华安觉得这活儿是在侮辱他。 好说他也是一员大将,千里走单骑,孤军摘敌首这种事,怎么可以不带上他? 但他打不过顾执渊,没办法,只能顶替了大太监的位置,天天给他打掩护。 顾执渊率轻骑数十人,没日没夜地翻山越岭,跑死了无数匹马,以一个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短短不到十日的时间里,从乾朝都城赶到了盛朝都城。 他对盛朝国都邺都并不陌生,上次来这里杀人的时候就摸清过路线,所以这一次也是轻车熟路地就混进了城。 并连夜摘掉了盛朝新帝的脑袋,挂在宫门上。 摘新帝脑袋那天晚上,寒川一边干架一边骂:“黄雯跟着沈姑娘吃香的喝辣的,我天天跟着爷刀里来火里去,这逼日是子我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谁爱过谁过去!” “不要用满嘴扯犊子的话,去掩饰你接连失误的事实,我家黄雯一个姑娘家,过点好日子怎么了?你有啥不服气的?”独臂大侠聂泽君护犊子。 顾执渊无语地看着他们几个,心想就应该把他们都赶去沈非念身边的。 天将亮的时候,他们几个杀出深宫重围,连滚带爬地离开凶杀现场。 次日,刚摘白孝不久的盛朝再次举国上下,披孝戴麻。 连龙椅都还没坐热的新帝,又驾崩了,这回是遇刺,留下歪歪扭扭的两个血字,兄长。 被赶去领兵攻打乾朝的盛朝王爷们,立刻调转马头回朝,还未进城中,就被人直接拿下关进大狱。 文华公主站在空旷的大殿上,代理国政。 朝臣们,多少是有些不服的。 但是,多少也是有些怕尉迟无戈的剑的。 而且,更加害怕文华公主背后的那三个人,襄朝迟恕和严绍川,乾朝赵行建。 明明说好他们几方是要打仗的,也不知为何他们忽然就握手言和结盟为友,并立下三十年三国之间互不侵犯的血盟。 察觉到不对早已先走一步的晏宗文看着这一幕,罕见地阴沉下了脸色。 他什么都计划得很好,唯独没有算到沈非念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你不是要搞得诸国之间摩擦不断,战火连天吗? 那简单,我把诸国管事儿的人全换了。 换成不乐意打仗的,愿意好好说话的。 乾朝换上顾执渊。 盛朝换上文华公主。 襄朝不用换,严绍川和迟恕一直就对你无水岛恨之入骨,根本不会着你的道。 这一手釜底抽薪,直接将晏宗文全盘计划打得粉碎。 晏宗文与晏翘走出邺都城门没多远,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顾执渊负手而立:“晏族长这是要去哪儿?” “后生可畏,顾执渊,你的确厉害,可你又准备如何让沈非念在这世上无忧无虑地活下去?妖怪巫女的恶名,终将跟随她一生。” 顾执渊冷笑:“这便不劳你操心了,我的妻子,我自会照顾好。” “我虽不一定能杀你,但单凭你一个,却也是拦不住我的。”晏宗文眸子微眯。 “谁说只有他一个?”树林里跳出尉迟无戈,重剑横放,仇视着晏宗文。 晏宗文轻笑了下,“是你啊,岛上当初养的棋,可惜啊,还是没看到你将乾朝踏平,白费我派人用那么多心思教你了。” 这话便是坐实了尉迟无戈一生是棋,宛如个笑话般的存在。 那尉迟无戈这些年的浴血搏杀,奋勇沙场,都是在无形替无水岛办事,在他们的局里像个小丑一样,却毫不自知。 尉迟无戈一时心绪大乱。 顾执渊喝道:“当心!” 晏宗文趁尉迟无戈不备,身形急掠动如闪电,连连出手,直取尉迟无戈要害! 顾执渊长枪一挑替尉无戈挡开,“你去追晏翘,这老东西交给我。” “好!”尉迟无戈红着眼眶点头,“把他的命留给我!” 树林里的这一场恶斗打得飞沙走石,凶险无比。 寒川等人围在旁边观战,随时准备出手支援,闲来无事时,还点评了一番尉迟无戈的身手。 “是挺能打的啊,跟我也能打个五五开啊。”寒川煞以为是地点头。 “你要点脸,你跟尉迟无戈顶破天去一个七三开,他七,你三。”姬颜卿嫌弃道。 “怎么可能呢,再不济也得是个六四开!” “你能不能对你自己有点逼数?”聂泽君真是服了他了。 寒川不服气,在旁边琢磨着尉迟无戈的招式,并在心底确认,嗯,确实七三开。 他七,自己三。 以后还是和他打,这小子近来武功又精进了。 尉迟无戈一身功夫仅次顾执渊。 天知道无水岛当年还教了多少个像尉迟无戈这样的人。 不过都不要紧了,今日晏宗文一死,无水岛再难翻起浪来。?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沈非念有孕了 尉迟无戈的重剑砍断晏宗文的脖子时,晏翘绝望地大喊了一声“不—— ” 然后一头撞上重剑,随晏宗文而去。 她仍不明白晏宗文所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玩弄天下人有何乐趣可言,但晏宗文于她如主如父,她活着就是为了保护族长。 若晏宗文死去,她又还有何活着的意义? 一切尘埃落定,顾执渊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爷!”寒川等人急忙跑过来。 “不碍事,回去。”顾执渊心口绞痛发作,但面上不露声色。 …… 众人大醉了一场。 在盛朝的皇宫里,由文华公主作东,从天黑喝到天亮。 他们纵酒高歌,扬扬洒洒,嬉笑怒骂着快意恩仇。 年轻的人儿们在暗香浮动的夜里,对酒当歌,挥霍着得来不易的宁静时刻。 沈非念不胜酒力,没几杯便面颊飞红,像滩软泥般地瘫在顾执渊怀里,哼哼唧唧。 “你说什么?”顾执渊低下腰身听她念叨。 “沈澜弦~”沈非念费劲巴拉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药瓶递到顾执渊眼前,“他说把这个给你~” 顾执渊接过闻了下,是药香。 大约,是治他心脉旧疾的药。 “他刚刚说去拿酒,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迷路了呀~”沈非念醉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说话也软软的。 顾执渊抱着她坐好,让织巧照顾看好她。 在出宫的地方拦住了沈澜弦。 “你来干嘛?”沈澜弦没好气地问。 “多谢。”顾执渊举了下手里的药。 “不用谢,这药我早配好了,本来没想给你的,我巴不得你快点死。”沈澜弦冷笑了下。 “那为何现在又给了我?” “沈非念有身孕了。” “……” “我今早给她把脉的时候发现的,要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顾执渊,我才不会救你!” 沈澜弦越说越生气,气得大步往前走。 “多谢。”顾执渊又说了一遍。 “我说了我不想救你!” “若你不想救我,怎么能在一日之内配好药?沈澜弦,我会带她归隐山林,如果你此时离去,恐怕以后,再难见她了。” 沈澜弦的步子顿住,又抬头看向前方,用力地闭了下眼。 一滴泪,顺着他的面颊而下。 然后大步向前,出了宫。 从此消失不见。 不见最好,要让他后半生天天看着沈非念和顾执渊恩爱甜蜜,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从始至终,沈澜弦都不是什么大度难容的好人。 此刻他依然不是。 …… 半个月后。 据说会巫蛊之术的妖怪巫女沈非念突然暴毙,昏庸无道的暴君顾执渊以皇后之礼将她隆重下葬。 并下令举国同悲,茹素半月。 一个月后。 乾朝那位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王爷,因思念成疾,深夜误落水中,沉尸湖底,众人纷纷鼓掌,上天开眼,这就是报应,死得好! 当日,赵行建打着清君侧的口号进入京中,与赵华安里应外合,救出被软禁了足有一月余的顾雁礼。 据说,顾雁礼踏出冷宫门的时候,那位石如海大人率百官,颤颤巍巍地跪下迎驾,山呼万岁。 而顾雁礼站在那里,望着宫墙外的方向,莫名其妙掉了眼泪,却没有说一句话。 帝位归正,他立了沈之榕为皇后。 单凭她面对顾执渊逼宫时的那份沉着冷静,便是后宫其他女子不能比拟的。 而且她母族无人,不用担心外戚专权,所以她这个后位,并没有太多异议。 沈之榕从赵华安手里接过她的孩子时,跌坐在地,半晌动弹不得。 赵华安看着叹叹气,又交给了她一封信,是沈非念留给她的。 沈非念的信里说,她从未怪过沈之榕,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人本就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沈之榕当时的选择并无太多好苛责之处。只是人活一世,当存善心,即便是为她的儿子积德,也切勿再伤人命。 沈非念的话说得很含蓄,没有点破沈之榕往日在后宫里作下的那些阴暗手段。 沈之榕看着信,抱着孩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没有人知道,她是在哭她和她的孩子劫后余生,还是哭她终究亏欠了沈非念这份姐妹亲情。 只是后来,她请了最好的工匠,将那只断掉了的帝王绿镯子以金器相连,重新戴在了腕上,终身不离。 并从此修佛吃斋。 后宫之中,再无纷争。 未过几年,后宫里的孩子便多了起来,热热闹闹的。 有时候,顾雁礼看着满地跑的小孩儿,会久久地出神。 他恍惚记起,自己还小的时候,顾执渊也没多大,他们两个常常在一块儿玩。 读书,骑马,射箭,甚至斗蛐蛐儿。 顾执渊什么都比他强,学什么都比他快。 他父皇总是说,雁礼,你看你小叔叔多厉害,你再不努力,以后父皇就把皇位传给你小叔叔了。 他那时候不服气,处处跟顾执渊比。 后来一直不服气,一直跟他比。 始终没比过。 不论多少个日夜过去,顾雁礼都不能忘记,帝位归正前一晚,顾执渊对他说的话。 “你一生都在和我较劲比对,却不知于我而言,你拼命想赢的一切,都不是我在意的。我一心只想摆脱拷在我身上的枷锁,不再执宰深渊,成为深渊。而你要做个好皇帝,勤政爱民,明辩忠奸,造福苍生,才是你该为之较劲的地方。” 他是重新穿上龙袍之后,才知道他被软禁的那段日子里,天下经历了怎样的剧变。 才知道,顾执渊给他打下了多少坚实的基础。 他依然比不过顾执渊。 但他不比了。 “叔,天高海阔,你要,一世快活啊。” …… 盛朝国都邺京,出了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女皇。 文华公主感觉,当皇帝也没什么难的。 臣子们多少是有些不满,但不满也憋着,反正他们是拿文华帝君没辙的。 唯一使这位女皇头疼的事情是,自古皇帝们都有后宫,那她要不要也开个后宫呢? 这问题她不好问旁人,于是私下里问尉迟无戈。 尉迟无戈激动得只差跳起来,连称谓都叫错了,殿下你怎可如此!? 第二百七十八章 沈非念有孕了 尉迟无戈的重剑砍断晏宗文的脖子时,晏翘绝望地大喊了一声“不—— ” 然后一头撞上重剑,随晏宗文而去。 她仍不明白晏宗文所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玩弄天下人有何乐趣可言,但晏宗文于她如主如父,她活着就是为了保护族长。 若晏宗文死去,她又还有何活着的意义? 一切尘埃落定,顾执渊捂着胸口吐了一口血。 “爷!”寒川等人急忙跑过来。 “不碍事,回去。”顾执渊心口绞痛发作,但面上不露声色。 …… 众人大醉了一场。 在盛朝的皇宫里,由文华公主作东,从天黑喝到天亮。 他们纵酒高歌,扬扬洒洒,嬉笑怒骂着快意恩仇。 年轻的人儿们在暗香浮动的夜里,对酒当歌,挥霍着得来不易的宁静时刻。 沈非念不胜酒力,没几杯便面颊飞红,像滩软泥般地瘫在顾执渊怀里,哼哼唧唧。 “你说什么?”顾执渊低下腰身听她念叨。 “沈澜弦~”沈非念费劲巴拉地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药瓶递到顾执渊眼前,“他说把这个给你~” 顾执渊接过闻了下,是药香。 大约,是治他心脉旧疾的药。 “他刚刚说去拿酒,还没回来,他是不是迷路了呀~”沈非念醉得眼皮都抬不起来了,说话也软软的。 顾执渊抱着她坐好,让织巧照顾看好她。 在出宫的地方拦住了沈澜弦。 “你来干嘛?”沈澜弦没好气地问。 “多谢。”顾执渊举了下手里的药。 “不用谢,这药我早配好了,本来没想给你的,我巴不得你快点死。”沈澜弦冷笑了下。 “那为何现在又给了我?” “沈非念有身孕了。” “……” “我今早给她把脉的时候发现的,要不是看在她有身孕的份上,顾执渊,我才不会救你!” 沈澜弦越说越生气,气得大步往前走。 “多谢。”顾执渊又说了一遍。 “我说了我不想救你!” “若你不想救我,怎么能在一日之内配好药?沈澜弦,我会带她归隐山林,如果你此时离去,恐怕以后,再难见她了。” 沈澜弦的步子顿住,又抬头看向前方,用力地闭了下眼。 一滴泪,顺着他的面颊而下。 然后大步向前,出了宫。 从此消失不见。 不见最好,要让他后半生天天看着沈非念和顾执渊恩爱甜蜜,不如一刀杀了他来得痛快。 从始至终,沈澜弦都不是什么大度难容的好人。 此刻他依然不是。 …… 半个月后。 据说会巫蛊之术的妖怪巫女沈非念突然暴毙,昏庸无道的暴君顾执渊以皇后之礼将她隆重下葬。 并下令举国同悲,茹素半月。 一个月后。 乾朝那位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王爷,因思念成疾,深夜误落水中,沉尸湖底,众人纷纷鼓掌,上天开眼,这就是报应,死得好! 当日,赵行建打着清君侧的口号进入京中,与赵华安里应外合,救出被软禁了足有一月余的顾雁礼。 据说,顾雁礼踏出冷宫门的时候,那位石如海大人率百官,颤颤巍巍地跪下迎驾,山呼万岁。 而顾雁礼站在那里,望着宫墙外的方向,莫名其妙掉了眼泪,却没有说一句话。 帝位归正,他立了沈之榕为皇后。 单凭她面对顾执渊逼宫时的那份沉着冷静,便是后宫其他女子不能比拟的。 而且她母族无人,不用担心外戚专权,所以她这个后位,并没有太多异议。 沈之榕从赵华安手里接过她的孩子时,跌坐在地,半晌动弹不得。 赵华安看着叹叹气,又交给了她一封信,是沈非念留给她的。 沈非念的信里说,她从未怪过沈之榕,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人本就是趋利避害的生物,沈之榕当时的选择并无太多好苛责之处。只是人活一世,当存善心,即便是为她的儿子积德,也切勿再伤人命。 沈非念的话说得很含蓄,没有点破沈之榕往日在后宫里作下的那些阴暗手段。 沈之榕看着信,抱着孩子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泪流满面。 没有人知道,她是在哭她和她的孩子劫后余生,还是哭她终究亏欠了沈非念这份姐妹亲情。 只是后来,她请了最好的工匠,将那只断掉了的帝王绿镯子以金器相连,重新戴在了腕上,终身不离。 并从此修佛吃斋。 后宫之中,再无纷争。 未过几年,后宫里的孩子便多了起来,热热闹闹的。 有时候,顾雁礼看着满地跑的小孩儿,会久久地出神。 他恍惚记起,自己还小的时候,顾执渊也没多大,他们两个常常在一块儿玩。 读书,骑马,射箭,甚至斗蛐蛐儿。 顾执渊什么都比他强,学什么都比他快。 他父皇总是说,雁礼,你看你小叔叔多厉害,你再不努力,以后父皇就把皇位传给你小叔叔了。 他那时候不服气,处处跟顾执渊比。 后来一直不服气,一直跟他比。 始终没比过。 不论多少个日夜过去,顾雁礼都不能忘记,帝位归正前一晚,顾执渊对他说的话。 “你一生都在和我较劲比对,却不知于我而言,你拼命想赢的一切,都不是我在意的。我一心只想摆脱拷在我身上的枷锁,不再执宰深渊,成为深渊。而你要做个好皇帝,勤政爱民,明辩忠奸,造福苍生,才是你该为之较劲的地方。” 他是重新穿上龙袍之后,才知道他被软禁的那段日子里,天下经历了怎样的剧变。 才知道,顾执渊给他打下了多少坚实的基础。 他依然比不过顾执渊。 但他不比了。 “叔,天高海阔,你要,一世快活啊。” …… 盛朝国都邺京,出了数百年来的第一位女皇。 文华公主感觉,当皇帝也没什么难的。 臣子们多少是有些不满,但不满也憋着,反正他们是拿文华帝君没辙的。 唯一使这位女皇头疼的事情是,自古皇帝们都有后宫,那她要不要也开个后宫呢? 这问题她不好问旁人,于是私下里问尉迟无戈。 尉迟无戈激动得只差跳起来,连称谓都叫错了,殿下你怎可如此!?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结局 文华帝君一脸懵,我怎么啦? 这不,挺正常吗? 你们男人当皇帝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粉黛,怎么到我当皇帝的时候,就不准啦? 你这不是搞歧视是什么? 尉迟无戈本就不擅言辞,得孟芽这么一问,更是不知该如何辩驳。 但他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强烈反对。 孟芽歪着头看他:“无戈,你该不会是喜欢我?” “我!臣……末将……”尉迟无戈一连换了好几个自称,却始终开不了口。 孟芽挑眉,“那就是不喜欢咯,也对,你若是喜欢我,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早该向我说明了,怎会等到……” 一个青涩稚嫩的吻落在孟芽唇上。 当真是青涩,他停在那里,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 孟芽轻笑,抬起双臂攀上尉迟无戈的脖子,踮起脚尖,柔柔软软的唇瓣轻轻地碰着尉迟无戈的双唇,低语轻笑,“傻子。” 后来的孟芽的确没有开后宫,倒也不是她不想,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那些男人当皇帝的时候,怎么精力就那么好呢? 今天这个妃明日是那个嫔的,他们……身体不会被掏空吗? 还是尉迟无戈一个人的能耐,顶得上整个后宫? 好几次她上早朝的时候,都腰酸腿软,久坐不能,甚至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都旁敲侧击让她注意节制, 不可过度纵\/欲。 偏偏站在下面的尉迟无戈倒是一脸的神采奕奕。 简直离谱。 尉迟无戈也是没办法,他总是觉得,若他不够努力,他的殿下就要开后宫了,所以他拼命卖力。 …… 襄朝沧京,荣臻长公主和国师迟恕的婚事,办得隆重盛大,百姓满心祝福。 不再被无水岛药物毒害控制的襄朝国主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其实他是一个好皇帝,仁慈开明,怜爱百姓。 妹妹出嫁,他给了最丰盛的嫁妆,并会望一望天边,不知道那个和姑母生得很像的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应该过得很幸福? 前来贺喜的宾客阵容也强大得令人发指,乾朝盛朝国主皆派了近臣前来祝贺,送了丰厚的贺礼。 乾朝来的人是赵行建,他是携妻子陈灵俏一同前来的。 赵行建说,此行路上风光不错,想让他夫人也多看看,特向皇帝顾雁礼请的旨。 顾雁礼觉得无甚不可,便也允了。 陈灵俏感概着异域风情的美妙,对襄朝的桑月花尤其喜爱。 “此花名为桑月花,花语意为不屈之志。”赵行建向陈灵俏解释道。 “我曾在沈姑娘,不对,曾在顾夫人的衣裙上见过此花,织巧跟我说,这是顾夫人最爱之物。”陈灵俏偎进赵行建怀里,“原来,她爱的是这花语,倒也的确似她的性子。” 赵行建点点头。 陈灵俏低语道,“这世上,怕是再难有她那样的女子了。” 忽然她看见了什么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桑月花树下。 她满是惊喜,刚要出声打招呼。 沈非念冲她摇摇头,比了手指在唇边。 陈灵俏轻轻点头,向她屈膝行了一礼:别来无恙啊,沈姑娘。 沈非念对他们两口子点头回礼,牵起顾执渊的手看向不远处正在祭拜天地的新人。 顾执渊小心地护着沈非念微微隆起的小腹,“说好了,我们只道喜,不喝酒。” “知道了,不喝就不喝。”沈非念撇嘴。 她有身孕之后倒也没什么别的变化,就是变得特别馋酒,偏生酒量又不好,喝几杯就醉,没少让顾执渊头疼,四处给她找不醉人的酒解馋。 此番他们既是特意过来庆贺迟恕和严绍川的新婚之喜,也是顺道来看看曾经待过的地方,看看满城盛开的桑月花。 他们没有上前和迟恕他们打招呼,从盛朝皇宫分开的那天起,他们这些人就约好了,若非必要,无需再见。 总感觉,他们这些人若是碰面,天下就要生出些什么异样来呢。 还是不见的好。 “你准备的什么贺礼给他们呀?”沈非念问。 “前些日子寻了一幅治眼疾的方子,不知道对迟恕有没有用,但当作贺礼送过去了。” “也是,这么好看的媳妇儿要是瞧不见,多可惜呀。” 沈非念一直觉得严绍川很美,是那种充满了力量,坚毅果敢,英姿飒爽的美。 但顾执渊倒是觉得,无论严绍川是什么样子,在迟恕心里,都应该是最美的。 一个为了能娶严绍川为妻,就敢只身上无水岛,策划着炸岛的疯子,眼中怎会还看得进其他女子? 看了会热闹,寒川和织巧跑过来:“姑爷,夫人,船要开了。” “唉呀,都叫你让船夫再等等了,让爷和夫人看够了热闹再走也不迟嘛。”寒川说道。 “我看是你想看热闹,夫人你是不知道,寒川快把沧京里的胭脂买遍了,也不知道他想送给谁。”织巧皱了下鼻子。 寒川抬头望天轻咳了两声,小声嘟囔,“我看爷那治眼疾的方子也该给你用一用。” “你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织巧叉着腰问。 “说织巧姑娘,漂亮!” “居然占我便宜,我看你是皮痒了!”织巧追着寒川就跑。 沈非念肩膀撞了撞顾执渊的胸口,“你说,这两人什么时候能说破呀?” “寒川脸皮厚,估计快了。” “可织巧脸皮薄呀,要是织巧不喜欢他怎么办?” “你家织巧,前两天还给寒川做了新衣,新衣做得比我的好看多了,这能是不喜欢?” “那是当然了,我们家织巧的女红全天下她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好吗?” “……这似乎不是重点。” “怎么不是重点了,我跟你说,我们织巧可厉害了!” “……唉,一孕傻三年。” “你说谁傻呢?” “我傻。” “这还差不多,唉呀,我真的就喝一小口嘛,喝完就走。” “沈非念!” “不喝就不喝,你凶人家干嘛!” “我哪里凶你了?” “你就是在凶我,你看你又凶我!” “我!” “我要去跟我姐告状,你欺负我!” “你!” “你道歉!” “……夫人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请夫人指正。” “你看你连你错哪儿都不知道,你这就是敷衍!” “……” 顾执渊头顶在冒青烟 他觉得,打仗也不是那么难。 沈非念憋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的。 顾执渊轻轻地揪了一下她的耳朵,“等你这肚子瘪下去了你就知道错了!” 沈非念才不怕他,离娃娃落地还远着呢。 她踮脚勾住顾执渊的脖子:“走,咱们重返无水岛去看看。” 顾执渊摇头好笑。 如今的无水岛,就是个寻乐子的地方,再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倒是沈非念柒字号有几家铺子,在上面的营生做得很是不错,每日流水甚是了得,林婉的算盘每天都打得要冒火花。 夕阳下,顾执渊揽着沈非念的肩,慢慢地走在繁华热闹的长街上。 顾执渊偶尔说了什么话惹得沈非念捏着拳头,捶着他的肩膀,转眼又笑得前俯后仰。 两侧的桑月花树茂盛得连成了一片,洒下阴凉。 细碎的白色小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转转悠悠地围着两人打着旋儿。 黄雯和聂泽君跟在他们身后,笑着说:“咱们爷盼这一天,盼了有小半辈子?” “盼到了就行。”黄雯笑得眼弯弯,“你说,夫人肚子里的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啊?” “咱们爷是想要个闺女,但这事儿也不能他想要什么就来什么呀。” “也是。”黄雯挽上聂泽君的手臂,“对了,我听说姬颜卿回无妄亭了?” “嗯,她觉得还是那里适合她,唱唱曲儿喝喝酒,日子好打发。” “喜欢谁不好,喜欢爷干什么呢?”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别瞎操心了。” 光线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像他们的余生,很长很长。?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大结局 文华帝君一脸懵,我怎么啦? 这不,挺正常吗? 你们男人当皇帝可以三宫六院七十二粉黛,怎么到我当皇帝的时候,就不准啦? 你这不是搞歧视是什么? 尉迟无戈本就不擅言辞,得孟芽这么一问,更是不知该如何辩驳。 但他心里就是有个声音在强烈反对。 孟芽歪着头看他:“无戈,你该不会是喜欢我?” “我!臣……末将……”尉迟无戈一连换了好几个自称,却始终开不了口。 孟芽挑眉,“那就是不喜欢咯,也对,你若是喜欢我,我们相识这么多年,你早该向我说明了,怎会等到……” 一个青涩稚嫩的吻落在孟芽唇上。 当真是青涩,他停在那里,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甚至还有些手足无措。 孟芽轻笑,抬起双臂攀上尉迟无戈的脖子,踮起脚尖,柔柔软软的唇瓣轻轻地碰着尉迟无戈的双唇,低语轻笑,“傻子。” 后来的孟芽的确没有开后宫,倒也不是她不想,她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问题—— 那些男人当皇帝的时候,怎么精力就那么好呢? 今天这个妃明日是那个嫔的,他们……身体不会被掏空吗? 还是尉迟无戈一个人的能耐,顶得上整个后宫? 好几次她上早朝的时候,都腰酸腿软,久坐不能,甚至给她请平安脉的太医都旁敲侧击让她注意节制, 不可过度纵\/欲。 偏偏站在下面的尉迟无戈倒是一脸的神采奕奕。 简直离谱。 尉迟无戈也是没办法,他总是觉得,若他不够努力,他的殿下就要开后宫了,所以他拼命卖力。 …… 襄朝沧京,荣臻长公主和国师迟恕的婚事,办得隆重盛大,百姓满心祝福。 不再被无水岛药物毒害控制的襄朝国主也逐渐恢复了清明。 其实他是一个好皇帝,仁慈开明,怜爱百姓。 妹妹出嫁,他给了最丰盛的嫁妆,并会望一望天边,不知道那个和姑母生得很像的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应该过得很幸福? 前来贺喜的宾客阵容也强大得令人发指,乾朝盛朝国主皆派了近臣前来祝贺,送了丰厚的贺礼。 乾朝来的人是赵行建,他是携妻子陈灵俏一同前来的。 赵行建说,此行路上风光不错,想让他夫人也多看看,特向皇帝顾雁礼请的旨。 顾雁礼觉得无甚不可,便也允了。 陈灵俏感概着异域风情的美妙,对襄朝的桑月花尤其喜爱。 “此花名为桑月花,花语意为不屈之志。”赵行建向陈灵俏解释道。 “我曾在沈姑娘,不对,曾在顾夫人的衣裙上见过此花,织巧跟我说,这是顾夫人最爱之物。”陈灵俏偎进赵行建怀里,“原来,她爱的是这花语,倒也的确似她的性子。” 赵行建点点头。 陈灵俏低语道,“这世上,怕是再难有她那样的女子了。” 忽然她看见了什么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桑月花树下。 她满是惊喜,刚要出声打招呼。 沈非念冲她摇摇头,比了手指在唇边。 陈灵俏轻轻点头,向她屈膝行了一礼:别来无恙啊,沈姑娘。 沈非念对他们两口子点头回礼,牵起顾执渊的手看向不远处正在祭拜天地的新人。 顾执渊小心地护着沈非念微微隆起的小腹,“说好了,我们只道喜,不喝酒。” “知道了,不喝就不喝。”沈非念撇嘴。 她有身孕之后倒也没什么别的变化,就是变得特别馋酒,偏生酒量又不好,喝几杯就醉,没少让顾执渊头疼,四处给她找不醉人的酒解馋。 此番他们既是特意过来庆贺迟恕和严绍川的新婚之喜,也是顺道来看看曾经待过的地方,看看满城盛开的桑月花。 他们没有上前和迟恕他们打招呼,从盛朝皇宫分开的那天起,他们这些人就约好了,若非必要,无需再见。 总感觉,他们这些人若是碰面,天下就要生出些什么异样来呢。 还是不见的好。 “你准备的什么贺礼给他们呀?”沈非念问。 “前些日子寻了一幅治眼疾的方子,不知道对迟恕有没有用,但当作贺礼送过去了。” “也是,这么好看的媳妇儿要是瞧不见,多可惜呀。” 沈非念一直觉得严绍川很美,是那种充满了力量,坚毅果敢,英姿飒爽的美。 但顾执渊倒是觉得,无论严绍川是什么样子,在迟恕心里,都应该是最美的。 一个为了能娶严绍川为妻,就敢只身上无水岛,策划着炸岛的疯子,眼中怎会还看得进其他女子? 看了会热闹,寒川和织巧跑过来:“姑爷,夫人,船要开了。” “唉呀,都叫你让船夫再等等了,让爷和夫人看够了热闹再走也不迟嘛。”寒川说道。 “我看是你想看热闹,夫人你是不知道,寒川快把沧京里的胭脂买遍了,也不知道他想送给谁。”织巧皱了下鼻子。 寒川抬头望天轻咳了两声,小声嘟囔,“我看爷那治眼疾的方子也该给你用一用。” “你在叽里咕噜说些什么?”织巧叉着腰问。 “说织巧姑娘,漂亮!” “居然占我便宜,我看你是皮痒了!”织巧追着寒川就跑。 沈非念肩膀撞了撞顾执渊的胸口,“你说,这两人什么时候能说破呀?” “寒川脸皮厚,估计快了。” “可织巧脸皮薄呀,要是织巧不喜欢他怎么办?” “你家织巧,前两天还给寒川做了新衣,新衣做得比我的好看多了,这能是不喜欢?” “那是当然了,我们家织巧的女红全天下她称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好吗?” “……这似乎不是重点。” “怎么不是重点了,我跟你说,我们织巧可厉害了!” “……唉,一孕傻三年。” “你说谁傻呢?” “我傻。” “这还差不多,唉呀,我真的就喝一小口嘛,喝完就走。” “沈非念!” “不喝就不喝,你凶人家干嘛!” “我哪里凶你了?” “你就是在凶我,你看你又凶我!” “我!” “我要去跟我姐告状,你欺负我!” “你!” “你道歉!” “……夫人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请夫人指正。” “你看你连你错哪儿都不知道,你这就是敷衍!” “……” 顾执渊头顶在冒青烟 他觉得,打仗也不是那么难。 沈非念憋不住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的。 顾执渊轻轻地揪了一下她的耳朵,“等你这肚子瘪下去了你就知道错了!” 沈非念才不怕他,离娃娃落地还远着呢。 她踮脚勾住顾执渊的脖子:“走,咱们重返无水岛去看看。” 顾执渊摇头好笑。 如今的无水岛,就是个寻乐子的地方,再不复当年的模样了。 倒是沈非念柒字号有几家铺子,在上面的营生做得很是不错,每日流水甚是了得,林婉的算盘每天都打得要冒火花。 夕阳下,顾执渊揽着沈非念的肩,慢慢地走在繁华热闹的长街上。 顾执渊偶尔说了什么话惹得沈非念捏着拳头,捶着他的肩膀,转眼又笑得前俯后仰。 两侧的桑月花树茂盛得连成了一片,洒下阴凉。 细碎的白色小花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转转悠悠地围着两人打着旋儿。 黄雯和聂泽君跟在他们身后,笑着说:“咱们爷盼这一天,盼了有小半辈子?” “盼到了就行。”黄雯笑得眼弯弯,“你说,夫人肚子里的是个男娃还是个女娃啊?” “咱们爷是想要个闺女,但这事儿也不能他想要什么就来什么呀。” “也是。”黄雯挽上聂泽君的手臂,“对了,我听说姬颜卿回无妄亭了?” “嗯,她觉得还是那里适合她,唱唱曲儿喝喝酒,日子好打发。” “喜欢谁不好,喜欢爷干什么呢?”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别瞎操心了。” 光线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就像他们的余生,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