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虚园》 第一章 白执事 子时临近,阴阳交泰,三圣堂已是灯火阑珊。 几名巡逻的护卫,哈气连天,原本巡视的例行时间是半个时辰,被几个老油条缩减了一半有余。 这当中有一人年纪最轻,名叫小顺,今日刚到三圣堂做护卫。 “诸位大哥,堂规里清楚写得巡逻时间,咱们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小顺毕竟是新人,多少有些顾忌,自然不能和其他人比。 “小子,你是从哪里聘来的?” 领头的男人将壶里最后一口酒喝下,倚老卖老问道。他是今晚当班的班头,姓张。 小顺眼尖,不待张班头意兴索然地放下酒壶,便将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壶上等好酒递上道:“张哥,小弟从飞鹰堡那边过来,早对咱三圣堂张班头慕名已久,特来投靠,希望能跟着老大您干出一番事业!” 其他几人一副鄙夷之态,小顺仍旧面色如常,舌灿莲花,仿佛张班头当真是那美名远播的人杰,果然,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张班头笑骂了一句贼崽子,便志得意满,借着酒气溜了嘴。 “传闻啊这老堂主在世时曾遇到一位仙人,传下了修炼秘籍,靠着上面的功夫练就了刀枪不入、寒暑易节的惊天神通,纵横三郡,在咱大梁国东南部也算是个人物,于是三圣堂势力迅速扩张,尽管是三郡当中最末建立的,但十年不到的时间,先后把本郡大小十几个黑道支流收归门下,什么飞鹰堡,猛虎帮,雄狮门哪个敢掠其锋芒,哪个不退避三舍?要说以前的三圣堂,那是没话说,不过俗话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老堂主五十大寿当日,却莫名暴毙。家不可一日无主,何况这么大一个三圣堂。老堂主一死,自然就要立新堂主。问题就出现在这里……是该由大儿子宇文轩或者小儿子宇文彪接手。老堂主一生娶了一妻六妾,奇怪的是除了正室周夫人生出宇文彪这个独子,其他小妾要么生下女儿,要么干脆无所出,本来宇文轩成熟稳重,深得堂内老一辈赏识推举,理应坐上堂主之位,但有一点,宇文轩乃是老堂主庶出,而老堂主特别惧内,所以正室周夫人在家中可谓称王称霸,极力排挤宇文轩及其拥趸。正所谓赢得声誉,赢不得权力,逐渐地,宇文轩在权力核心处********。这宇文彪呢,吃喝嫖赌,一应俱全,堂里稍有姿色的侍女哪个都逃不了他的贼手,却对其他堂中事物一概不理不睬,谁也知道这厮十足酒囊饭袋大废材,但一方面畏惧周氏手段,另一方面收了周氏好处,也不好生硬掣肘。老堂主过世后,周氏更是一言九鼎,迅速排除异己,见此形势,几大长老先后带领人马自立门户,三圣堂内部分崩离析,留下的中立派也都三缄其口,直到老堂主遗训公布……” 小顺两眼闪光,可临到关键处了,张班头却戛然而止,小顺不由猴急道:“然后呢,然后呢,立了谁的堂主!” “嘿嘿,这酒不错啊……” 不用他耳提面命,小顺自然明白个中意思,许诺明天照例好酒送上,张班头这才咂咂嘴,回忆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我还记得,遗嘱一出,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继承堂主之位的既不是宇文轩也不是宇文彪,苦心经营了多年的周氏暴跳如雷,十个不服百个不忿……” “难道是其他偏房的女儿?” “也不是!” “难道……” “小子你不要乱猜了,任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一个外人,据宣布遗嘱的族老所说,这人是老堂主在外收的关门弟子,姓白,名璇玑!” 小顺切声道:“怎可能,周夫人能同意才是见鬼!” 显然,在小顺心中,此时的周夫人已然是手腕通天,对于白姓外人很是不屑。 “你忘了老子刚才说过,在老堂主年轻时曾遇仙人传下来一本秘籍,”不等小顺子插嘴,张班头哂然道,“要说这老堂主糊涂一世,却聪明一时,大概是想到自己死后,可能偌大的基业会让周氏搅得天翻地覆,所以干脆找个外人,免得祸起萧墙。任周氏再蛮横,一听这个,当时也怂了,但狡猾的周氏还是想出了对策,以老堂主的手书要白璇玑立了三誓。第一,十年后,交出堂主之权。第二,为避免旁人闲言碎语,白璇玑不能自称堂主,只以执事相称。第三,交出仙道秘籍!前两条,白璇玑爽快答应,可唯独这第三条,白璇玑拒不接受,最后由族老做中,定下十年之期,权与秘籍同交,周氏这才作罢!” 小顺不解道:“今晨我记得翻家训时,看到老堂主去世好像是五年前的事,按理说十年之期未到,现在三圣堂是白执事说了算,但我们这批护卫分明是周夫人安排奴才聘进来,难道说白执事并没有控制住实权!” “这个……” 张班头虽说喝了两壶,但能在堂中呆这么多年不是光靠鼻子之下这物事的,这物事喝了酒得了意时常会误事。白执事他可惹不起,周氏他更惹不起,其实静下想想,连他自己也纳闷,白璇玑拿着老堂主传下的秘籍可没有老堂主昔日的风采,去年,不知道飞鹰堡、猛虎帮,雄狮门谁请来的刺客,差点要了白璇玑的命。这一年,小冲突摩擦不断,在如今堂中关于白执事和周氏的矛盾如今已经升级到剑拔弩张的地步。 难道说,秘籍不行吗?要是老子参悟参悟,说不定能得到成仙呢? 张班头想入菲菲之际,见几个人给他使眼色,望向他身后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于是,连忙转身,只见一身明罗绸缎的年轻女子端着一只茶盘颤巍巍站着,神色不定。 “小莺姐,这是哪去呀,需要我派人护送吗?”张班头一躬扫地,客气询问。哪知热脸贴了冷屁股,叫小莺的女子,叱声道:“你们在这里闲散游荡,不怕执事看到了处罚么!” 张班头这才注意到再往前走,就到了白璇玑住的院落,一听小莺责骂,老脸也挂不住,但转念一想,自己别有眼无珠触了霉头,小莺可是白执事的红人,衣食住行全都伺候,搞不好枕边风一吹,说自己是周夫人的心腹,正值多事之秋敏感的时候,搞不好就会遭殃。 想到这里,张班头赶紧唯诺称是,招呼手下返身去巡视了。 看着他们一行人消没在高大松柏间的小道,小莺抚着快要爆炸的胸口长吁一口气,手心里的汗这才顺着掌纹浅壑滴落在脚下的方砖上。今晚若是行事败落,也只有销声匿迹的份了,在三郡乃至大梁国东南怕是难有立足之地。 但,女人这一生为的是什么?与其这样如行尸走肉生活觉不出半点柔情蜜意,还不如飞蛾扑火呢,想着,强压下心头的惶恐,摸了摸腰间缠着的软剑,向执事大院走去。 “璇玑,我是莺儿,你在里面吗?” 一座高大阁楼屹立在苍松阴影之中,两盏朱漆灯笼随风飘曳,将脚下的影子照的斑驳参差,很是可怖,小莺强忍着恐惧,咽了口唾沫,手指轻叩门扉。 忽然里面传来了一声冷喝:“滚开,不要烦我!” 小莺心下火起,觉得甚是委屈,曾几何时,她也是娇美如花,这三郡的富贾,哪个不想娶她为妻,她却为了英雄伉俪的梦想跟了屋子里面这个冷血的人,这几年当得牛马,那人不说怜香惜玉,就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轻则谩骂,重则动手,这样的日子她实在不愿意承受下去,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小莺推开门,见白璇玑盘膝坐在床上,因练功生出的氤氲刚刚散去,很是疲惫的样子。 “璇玑……” “贱人,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直呼我的名讳,旁人听到成何体统!”白璇玑两指衔着一页布满蝇头小字的纸条走到油灯旁引燃,小莺眼中冷芒闪闪,知道他必是将秘籍上的功法烧掉,这些年此种情景不胜枚举。同床几年,别说看一眼那被传得神乎其技的仙法,就连开口询问都会被耳光回敬,白璇玑把秘籍看得比天还重。 “……白执事,这是天山乌云草熬得补药,对元气恢复具有起效,我特意煎给你的!”小莺硬着头皮端到白璇玑面前,如她所料,白璇玑摆了摆手,“放这,出去,最近几日不要烦我,我需要你自然知会手下叫你便是!” 小莺深知所谓的“需要”不过就是泄欲罢了,心下冷笑,但表面依旧笑靥如花,挨着他坐下,只隔着薄纱的丰满胸部贴着白璇玑的手臂,呵气如兰道:“奴家知道你忙,你累,可是没有好的身子,奴家怎么能伺候得你开心呢,说真的,璇……呃……白哥哥你是不是感觉最近身体不好?” “放屁!” 白璇玑怒叱一声,可分明比刚才的蛮横软弱了几分,灯火印照之下苍白的脸上也有几分红润,小莺见状,推波助澜,“白哥哥,这天山乌云草最是滋补,生脾气,益肾精,对身体……” “好生麻烦!”白璇玑愤怒打断,他很清楚因为练功过度,元气大量逸散,导致五脏皆虚,双腿沉浮,既然能补元气,喝下便是。 白璇玑一抹嘴,将喝得干干净净的碗放在桌上…… 第二章 道十三,金戈乱流 突然。 一股莫名邪火从天灵烧起,白璇玑只觉得整个阁楼的屋顶消失了,漫天星河流转,无数身影浮光掠影般飘过,几欲将大脑炸裂,直到一尊庞大到目所不及的雕像浮现那一刻,所有星河逆向旋转,如漏斗泄水般往深渊里陨落,蹦灵陷天。 白璇玑七窍喷血,其状惨不忍睹,吓得小莺缩成一团。 下毒时,分明说的只会卸去功力,瘫软如泥,她记得真切,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 白璇玑发出了凄厉的嘶吼,整个身体肉眼可见地被黑白两色幽火烧得几近如炭,其外寒冰窸窸窣窣从脚底蔓延直至头顶,紧接着,金戈交击发出了诛心的厉声,蓝盈盈的寒冰寸寸碎裂,白璇玑整个人如陶瓷般出现了一道道裂痕,咔嚓一声…… “啊——” 小莺发出了一声惊骇之极的喊叫,那是恐惧到无以复加的呐喊,不是因为白璇玑的碎裂,而是因为就在肉眼可查身体碎裂掉落的一刻,倏地,又重新凝聚,仿佛有一种胶状物融入到缝隙中,瞬间修复,真如魑魅一般森然可怖。 远处,一道道破风声传来,白璇玑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只是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眼的眼白尽数被黑瞳吞没,小莺神志已乱,下意识地从腰间拔出软剑,元气一催,软剑寒芒簌簌,刺向白璇玑。 坐在地上的白璇玑堪堪避过心脏以及膻中大穴,软剑自肋部刺入,后背穿出,溅起一篷血雾,小莺拔剑,一抖剑花,改刺为削,直奔白璇玑脖颈。 此刻,白璇玑的灵魂与肉体正被一股神奇的力量逐渐剥离,外来阴神与自身灵魂的天人交战如火如荼,仅有分出的万分之一灵识,清楚地观察到寒芒滑行的轨迹。 如今休去便休去,如觅了时无了时! 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虽败,我不悔! 他的灵魂深处发出了这样一声英雄气短的嗟叹。 鲜血飞溅,头颅打着旋飞起。 尸身倒下的一刻,头颅上那双终于恢复神志的眼睛带着不甘和不解慢慢失去了神彩。 这一刻发生的太快,以至于被绝强气势崩裂的门窗这是才卷着碎木从半空中落下。 “璇玑,撑住!” 一声沉稳的声音却如平地焦雷,被内力送去数十丈远,覆盖了整个执事大院,“为本座护法,任何人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大院护卫以及从三圣堂各院落赶来的长老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跨院封锁的水泄不通…… 宇文轩,二十有九,昔日三圣堂堂主长子,却因庶出,而被周夫人及其党羽排挤,为人稳重谦和,在如今外有飞鹰、猛虎、雄狮三大势力重金招揽,内有周氏和堂弟宇文彪暗中倾轧之情势下,仍能恪守家父遗训,守护三圣堂,实乃兰中君子。 宇文轩本身已到凝元成灵的第六层中期境界,天资卓越,在三郡年轻一辈当属凤毛麟角,与上任堂主宇文战凝元第八层境界只有两层之隔,但就是这毫厘之隔,却如萤火与日月争辉,判若云泥。 只可惜,宇文战当年并没有将仙功道法传授于他,否则宇文轩很有可能成为三郡这百年来第一位超凡脱俗,技近乎道的高手。 武道与仙道隔着一道门,推不开,人生倥偬,生老病死,便是倏忽而过。 白璇玑感受着元气入体,伤势好了大半,肋下的贯通伤虽没有伤及要害,换做凡人可能要修养半年乃至一年,对于武修,伤在腠理,只需月余光景,大可恢复。 吸收了宇文轩颇为精纯的元气,三圣堂执事白璇玑终于张开了眼睛,见他苏醒,众人传出了一片吁声。 如果不是阴神夺舍,看着阁楼内几十双关切的眼睛,院中灯火通明层层戒备,他真的会误以为这个宿主人心向背众望所归,然而抽取了宿主的记忆才明白,原来这些人是怕他死了。 白璇玑的人缘实在不怎么好,他十八岁入主三圣堂接任执事,已让诸多资历深辈分高的长老心生嫉妒,这五年来,本该带领三圣堂步入大兴之路,扫平蛰伏已久的叛乱,大杀四方的他,却尸位素餐,导致一些中立的长老被周氏外派,排挤,抑或不明不白死去,众人早已怨声载道,若不是宇文轩这跟中流砥柱斡旋、安抚,他们大多可能已追随五年前出走三圣堂另立门户的几大长老而去。 另一方面,上任堂主宇文战曾将一部仙道功法传于白璇玑,但在宇文战遗训中半字未提那功法不得外传,可白璇玑当着众人将仙法焚毁,甚至连功法的名字都不肯示人,实在令人齿寒。 再加上颐指气使、阴鸷多疑的性子,基本定格了他这五年来众叛亲离的命运。 这些人并不关心他的死活,只是关心他死的早晚问题,如果能和周氏同归于尽当是快哉之事,可他先死的话,就是下下之策。 一眼望穿了这些人的心思,他拱了拱手,由衷道:“谢谢轩兄,谢谢诸位!” 还有一个人他道不出感谢,就算道出来又有何用? 曾经的花容月貌此时此地变成了身首异处的这般模样。 “小莺啊,若不是你放在药里的毒让宿主衰弱到了极致,我这阴神夺舍多半要失败,尽管你差点让我身死道消,但我不怪你。事到如今,我为你做的只能是收拾后事,免得曝尸荒野了。” 想着,白璇玑挥了挥沾血的衣袖,道了句,孔长老,命人将小莺厚葬吧! 孔长老正在眼观鼻,鼻观心,寻思着向来睚眦必报白执事如何大发雷霆,或许会将小莺尸首碾成肉泥浇花,要么就是剁成一块块喂了野狗,忽然闻言,两道低轩的长眉挑了挑,躬身道:“属下领命!” 不多时,臭汗淋漓的张班头带着手下一众人诚惶诚恐的跑进来,连忙收拾残局,小顺自出道以来,哪见过这阵势,捧着小莺那颗涔涔渗血腥臭之味浓郁的头颅,强忍着攀升至咽喉的污秽物,想尽快冲出阁楼吐出来,但后背突然被按了一下,强大的气劲带着喉咙里的东西喷溅而出,电光火石射向半坐半靠的白璇玑。 “白璇玑白执事,飞鹰堡二当家玉面郎君吩咐我向你带句话,黄泉路上走好,哈哈哈哈!” 宇文轩横刀在手,顺时针挥舞,元气之力膨胀四溢,将如飞刀般疾射的污秽倒卷飞出,同时身形晃了晃,追着已然破开楼顶带起一片木屑的飞鹰堡派来的细作身影而去,“众人保护执事!” 望着破开楼顶之上的星河璀璨,白璇玑百感交集。 天极之丘幽禁他不知多少岁月,无日无月无星辰,没想到在灵魂即将干枯前,悟出了“中阴即自然”,才偷得这一次夺舍的机会。 天似穹庐,月涌江流。 星垂野阔,笼盖四野。 仰头望向天顶外的辽阔世界,心旷神怡难以自持。 “我……终于……” 白璇玑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适才被软剑贯通的伤痕再度撕裂,他却全然无觉,抬头追望宇文轩潇洒身影的青年才俊们没有谁注意到他脸上墨画不开的流光溢彩。 “昔年,我器术双修,惊才绝艳,却因恃才傲物,处处掣肘,以致大道未竞前,遭人戕害,最终落得不明不白困于永恒死地——天极之丘的下场,胸中沟壑来不及泼一墨于世间便烟消云散,甚是唏嘘。” “今日,瞧这山川地貌,钟灵毓秀,天高海阔,任凭施展,若仍旧鸟落羁林,当真是活该了!” 白璇玑藏在袖中两指成刀,神魂中因术理风云汇聚的声音如雷霆激荡,又若万马奔腾。 “金之道,黄杀十三,金戈乱流,鸣过息声!” 锵——锵—— 数声刀从刀鞘里滑出的声响先后而至,如珠碎玉盘,仅是一霎便不可闻,接着听到阁楼外一声惨烈嘶吼,孔长老好奇地望着破烂的楼顶,忽然眼中精芒闪动,向后飘身而退,其他人却不如他反映迅速。 扑拉! 血雨带着肉块将楼顶这片围观的人群浇个通透,几个有些身份长老狼狈不堪。 宇文轩身影一闪,飘至阁楼中,身上很是干净,显然轻身术的火候不低,不等他一脸懵然神情在人前展露,白璇玑笑道:“轩兄这身手,已将我落下不少,有直逼老堂主的架势,真是做堂主的不二人选!” 他适才回忆过往岁月,宇文轩对这个宿主,也就是以前的白璇玑可谓仁至义尽,几年来,宿主专心修炼,妄图突破天凡之境,堂中事务放任自流,宇文轩事无巨细权权管理,却不贪一功一名,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宇文轩确实比宿主更适合做堂主,更重要的是宇文轩先后两次救他于危难之中,第一次也就罢了,今晚的事与他息息相关,他从不欠人分毫,特别换了新的身份之后,更急于了结宿主的因果缠绕,好在突破天凡之境时尽量减少无量劫,早些达到昔日巅峰. 再者,无论三圣堂、还是什么飞鹰堡之流,都还处在蒙昧的武界范畴,与漫漫天路相比,犹如沧海之一粟子,这样的世界,终究只是上穷碧落的一个驿站罢了。 如此想来,不如顺水推舟将什么劳什子堂主的职位早些交给宇文轩,摆脱这索然无味的拖累。 第三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白璇玑这么说,众人始料未及,表情各是不同。 孔长老眼皮抬了抬,又闭上,仍旧一副老僧入定不为凡尘杂事所累的样子,辈分其次的陈长老狐疑地转了转眼睛,见孔长老那般模样,也就不语。 号称执行堂三尊的赵长老、李长老、吴长老却不像那两位气定神闲,早已受够了这几年碌碌无为一直被周氏那贱人压着一筹却毫无反击之力的白璇玑,听到他有让位的意思,不管真情也好假意也罢,哪里还不明白机会难得,于是顺水推舟道:“执事说得在意,如今多事之秋,您这样袖手旁观,全凭执事一肩扛着,有些说不过去啊!” 明贬实褒,孔长老心中暗暗称赞。 其他人也附和起来,连连称是。 谁都知道宇文轩要是当上堂主,不仅安内无忧,攘外拓展势力,深入东海沿岸丰饶之地也可能不再是奢望,到时候万一被传说中赫赫有名的仙道门派或者巨擘世家看上,做个分支,那岂不是有了超脱世俗,攀登圣域的机会? 这些人如意算盘打得乒乓作响,却不料宇文轩不买账,他正了正色,道:“兹事体大,诸位都是前辈元老,莫要开玩笑,如今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这次行动的匪首和帮凶是否潜伏在我们之中,要做什么……” 说着,冰冷目光扫到小顺身上,喝道:“你面孔很生,不像是堂中护卫,说,是谁派你来的!” 小顺见几十双眼睛霎那盯在他身上,如针扎一般,心登时提到嗓子眼上,刚才一听刺客报出飞鹰堡玉面郎君的名讳,他就有种不祥预感,没想到头一次“心想事成”的居然会是这等事,好在刚才给了张班头两壶酒,又答应下以后的供奉,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张班头 ……张班头人呢! 小顺心下狂震,却只能硬着头皮答道:“小人新来的,叫明顺!” “近日有新招募的护卫吗?我怎么不知道!” “回大公子!应该是周氏那贱人昨日私招的,并没有通知我们!”执行堂的李长老瞧了瞧小顺,眼珠转了转,阴恻恻地说。 宇文轩皱了皱眉,侧目见白璇玑正被两个侍女伺候着包扎伤口,无暇他顾,沉声道:“如果是家乱,我尚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牵扯到勾结外敌谋害执事的阴谋……”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宇文轩不怒而威的眼神,配合寒若冰窖的声音,连八面玲珑的陈长老都不得不为之凛然。 “李长老,带此子下去好好核实身份,一定要……” “……仔细再仔细,请大公子放心!”李长老心中那所谓阴谋阳谋的东西滋生许久,只差这么一个萌发的机会,既然机会到手,就不能流失,是时候让这个憋屈已久的三圣堂还有那个周贱人回想起三圣堂有个叫李大仁的长老了。 李长老对手下人一使眼色,架起小顺就往外走,小顺一把抱住门口的金漆木柱,朝着坐在主位上无喜无忧沉默不语的白璇玑叫冤道:“执事大人,小人是慕你大名而来,真的不是奸细,大人雄才大略,英明神武,只需找来张班头一问定能知晓……大人饶命啊……大人……饶……” 卯时的钟声咚咚响起,这场让半个三圣堂紧张了一个时辰的夜袭进入尾声。 白璇玑住的阁楼楼顶和前门崩坏,被院落之中松油火把照得灯火通明,身影毕现,两个精通医术的侍女为白璇玑包扎完毕,原本准备侍寝,被他遣了出去,宇文轩安排了人手连夜修葺,长老们见时辰不早,纷纷告辞。 可正在这个时候,一个操着公鸭嗓的男声咋咋呼呼传来,打破了原本肃杀的夜。 “哎呦,这是怎么搞的?又被人偷袭了?真是惨啊!啧啧啧,你说说你们上百人在这里杵着还不如一条狗顶用,连主人都看不好,俗话说这打主人也得看狗,唉,这狗不行,反倒没事,主人却遭了殃,难道说主人还不如一条狗?” 陈长老脸拉得很长,对身旁的孔长老耳语道:“兔崽子宇文彪来了,咱们先走吧!” 孔长老点点头,心知宇文彪这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碍于周夫人的颜面,他们不可能动手教训,干脆眼不见心不烦走为上策,可还不等出门,硬生生被宇文彪带着一众人马堵了进来,里面还不乏几个穿着妖艳,香气馥郁的女人,没进门,香风倒先是吹了进来。 “呦,孔长老,陈长老这是着急去哪?” “老朽看时辰不早了,准备回去休息!” “稍坐片刻喝口茶水,我带你们去翠香楼潇洒潇洒!” 翠香楼是宇文彪经营的烟花翠柳之地,堂中不少人都是常客,陈长老一听这话,鼻子里哼了声,“本座从不去那藏污纳垢之所!” “不识抬举!”宇文彪今天带的人手足够,当然不惧,就算不带人手,单凭一两句言语相向这些人也不敢动手,因为这是惯例嘛!宇文彪懒得看不通人情世故的陈长老,对孔长老道:“我娘多次提到孔长老都是赞不绝口,说你胸怀宽广,乃是栋梁之材,晚辈一直没有机会与你深交,今晚天色不早,不如让我略尽地主之谊,享受享受如何!” 孔长老掺着两袖,老态龙钟道:“二公子有所不知,老朽年老力衰,早不中用了,哪像二公子龙精虎猛!” 宇文彪暗骂一句老狐狸,语锋一转道:“年轻人就该有年轻人的朝气,哪像我白贤弟,比我小两岁,却不能行男人雄风……” “二弟!” 宇文轩脸色阴沉,截断道:“天色不早了,不要打扰执事休息,速速回去吧!” “我说宇文轩,你自己的家门不看,跑来别人家看门,我是该夸你一句左右逢源呢还是该夸你一句吃里爬外呢?”宇文彪挑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下巴,阴阳怪气道,“本来以为拿着一部仙功道法会修炼成仙,没想到仙功修不成,倒修成自宫了,是吧,宝贝!” 女子逢迎地点点头,宇文轩一拍桌子,喝道:“二弟,够了,你再不回去我便要去请夫人带你回去!” “我想留还是想走,还轮不上你管!”宇文彪从进来,就见白璇玑撑着桌子支着腮平静地看着自己,不似往昔那般狐假虎威,只能捏碎个茶碗,震碎个座椅来宣泄愤怒,这种感觉相当不美妙,“我说白贤弟,本公子进来这么久了,也不给本公子看茶看座,说得过去吗!” “臭气难闻!” 白璇玑的目光径直跳过了他,望向他的身后,慵懒道,“孔长老,陈长老还有门口的人闪开,不要挡着二公子出恭!” “什么!你说……” 啪—— “哎呦我的妈!” 宇文彪突然惨呼一声,被一股大力带着撞碎了屏风,还有半扇残破的黑漆木门,飞上半空,去势不减,朝着院落东北角数丈外的茅坑坠去,片刻,只听丧家之犬一般的惨叫伴随着“扑通”沉闷声。 孔长老低垂着眼皮蓦地瞪圆,嘎巴着嘴说不出话。 陈长老机械性的扭了扭头,呆了。 赵长老、吴长老也愕然无语。 而宇文彪带的那几个女的突然“啊”地发出了尖叫! “要叫,滚外面去叫!” 白璇玑云袖一卷,几只青楼艳鸡连带着宇文彪带来的人手被气流扫出阁楼,在院里倒了一地。 这时,东北角茅坑那边传来宇文彪手下的声音。 “不好了,不好了,公子陷到屎里了,快来人帮我将公子扶上来,公子呛了!公子快……你快往我这边游啊!” “差点忘了!”白璇玑依旧斜撑着身体,手指击了一下桌案,仿佛是刚想到似的,随之大袖一挥,卷着身旁一把红木大椅“嗖”地朝那边飞去,“这是适才二公子要的座!” “啊——” 一声气若游丝前的惨哼! “咕嘟——咕嘟——” “我的天,谁他妈扔的椅子啊!公子,公子别……别嚼!完了完了!快,快去禀告夫人啊,公子喝太多,已经呛的不行了……” “哈!哈哈哈哈……” 也不知道是谁先笑了一声,紧接着满院哄然大笑! “老朽佩服!” 孔长老一躬扫地,由衷道。 几年来,恐怕这是惟一一次发自真心的称赞,来自于如今三圣堂最有权威的长老之一。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抱拳行礼。 白璇玑挥挥手,有些疲态尽显。 “时候不早了,诸位散了吧,我必须运功疗伤!” 所有人陆陆续续散去,白璇玑婉拒了宇文轩为他疗伤的建议,去了后院,只留下前院外数十名守卫。 笑过之后,几大长老冷静下来,或多或少有些忧心,接踵而至的可能将会是周氏的报复,外有虎视眈眈,内有强敌掣肘,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啊! 不过,就算天塌了又压不到他们,自有高个子撑着,当真杞人忧天了! 闲言几句后,各自散去。 第四章 八十一级术理,道 后院内,夜风吹拂着松林簌簌作响,石拱桥下,溪水潺潺,在密林深处汇聚成一泓碧波清潭,潭中青石上,白璇玑盘膝而坐,双手反复结印,口中微仅可察的声音念道:“金之道,黄杀二十二,炼金化气,炼气化形!” 肉眼可见的青石上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顷刻间仿佛被风化似的,变成了金属粉末,金属粉末并不消散,而是漂浮在半空,渐渐地形成一根没有实质,却有实形的两寸金针,星光下点点莹色斑斓,煞是绚丽,而刚才青石上的匕首以及漂浮的粉末都不存在了。 “木之道,黄禁十七,葳蕤草木,天地精华,野火烧之,轮回又生!” 一根松枝倏地被白璇玑隔空摄来,双手一搓,树皮碎落,再搓之下,一根细如毫发的纤维从掌心滑落,似有灵犀黏在半空中悬浮的金针之上,而那没有实质,却有实形金针从肋下穿过,肩胛穿出,好似穿花蝴蝶,带起了一道道荧光轨迹。 此时,若有炼器大师在场的话,必然会为之嗟叹,这一手采精萃华的手法已然登堂入室,技近乎道了,堪称大家手笔。 半刻运功,白璇玑汗水沿着鼻尖鬓角,滴滴答答淌落,他疲惫地看了看胸口细如蛛丝的纤维,并指如刀,“火道,黄禁十二,焚异不焚主,燃外不燃内!” 一股灰白火焰穿透胸口,很快便将纤维蛛丝烧成灰烬散落在双腿间,而胸口那翻着鲜红血肉的伤口居然光泽如初,只留下淡淡一道红痕。 做完这一切,白璇玑终于支撑不住,向后一仰,从青石之上翻下沉入潭中。 他睁开眼睛,望着水面之上朦胧的星光,感受着水流冲刷着每一个毛孔,若不是元气耗尽,他便可以利用五行术理中的水道来洗刷躯体里的污垢。 恒久的岁月之后,在大梁国,再一次使用五行术理,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昔年,他以天纵之姿另辟蹊径创出《器》与《术》。 器,好理解,如字面。在这个世界中,就是铸造,炼器,由低到高不同等级各式功用的器物。 而,术,在这也叫功法。只不过他将分门别类的繁杂功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化为金、木、水、火、土五行术理,每一行又分“杀道”和“禁道”,杀道即伐戮,主攻。禁道则是束缚,主守。两者组合,则妙用良多。 但因术理本就奥妙,有繁复有简单,繁复可以化为简单,简单也可以化为繁复,组合衍生,取九为极,根据难度和量级,又分天、地、玄、黄四个级别。 这便是他曾经的术! 只不过,究其一生所学,地级巅峰术理之中,只有火之道略有感悟,可惜他境界还未足够,只有其实,未有其质。至于天极术理,只不过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轮廓架构罢了。 也是因他急于求成,尚在小乘境界时,便用当年偶得的一件强悍道器瞒天过海强行接引天地之力,不成想因那道器诡异,本属天地之大凶大忌之物,寻常大乘修士只需渡过的九道雷劫,竟然几何倍增,足足降下八十一级劫数,靠着木之道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功法勉强撑过六十级就再也修复不了破损的神魂,就在灰飞烟灭万劫不复之际,天极之丘突然毫无征兆地凭空出现将其笼罩,他在其内,躲过了八十一级劫数,侥幸存活下来,却料不到这一次拯救比之毁灭不逞多让,困囿了无尽的岁月,将肉体与神魂腐蚀殆尽。 在那恒久的岁月中,他以自废绝代根基为代价抵御意志被时间抹杀,并牺牲肉身和磅礴气血转化为推衍之力,将经历过崩灵陷天、气运败亡的八十一劫逐步印拓、归纳,遂成就五行四境八十一级术、理、道。 如果按照八十一级分法,他灵魂夺舍前曾打出过最高的级数的道术大概是木之地禁道六十级,也就是在渡劫渡到极限的时候,而因为禁道本身就比杀道要减少元力损失,所以若是换成杀道的话,可能也只有五十多级的样子。 而六十级正是天、地、玄、黄四境中地境的高阶术理与神技术理之间的分界线,往上需要的就不只是境界,更需要“器术”支撑,否则就算小乘境界的肉身也会因驾驭不了神技的反噬而崩溃。这就是他为何执意在刚步入小乘时便急于强行渡劫的原因。 时过境迁,虽然换了白璇玑这身皮囊,他最核心的器与术却都随神魂夺舍保留下来,差的无非就是根基,以他现在的精神境界,从凝气起到筑基若说一天修成不免些许夸张,但若七日,丝毫不存在问题,而前世整整花费两年半的时间,两者云泥之别。 可事实上,在一个时辰前修炼时,突然五行相噬相克,却无法再相生,先后尝试了两次都是险些走火入魔的结果,聪慧如他,自然猜得透个中原因。 这个世界存在排斥! 对,就是排斥。 就像在一场殿试中,来自五湖四海的考生都会做同样的题目,至于是因文采斐然被选中还是立意独到被选中那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本事,但若无视皇帝老儿的题目独辟蹊径,那结果不言而喻。 修道亦然。 这个所处的世界就相当于这堂殿试。 皇帝的出题就是修行的法门。 至于修道者采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抑或什么不同内功心法,那是修道的自由。 而天道,就是在允许修道者自由选择的同时,又制定循序渐进的过程,这个过程毋须遵守。 通惠了这些,白璇玑从清潭中破水而出,昨晚连续使用杀、禁两道挥霍殆尽的元气已恢复了三成,此时,东方一线鱼肚翻白,天光已现,白璇玑从青石走进阁楼,运功蒸干衣服上的水气,曲指一弹,灯盏亮起。 接着,曲掌成爪,轻喃了声,木道黄禁,一只古色古香放置笔墨的架台被慢慢烟消云散,少顷,桌子上一摞略显粗糙的纸张出现。 “唉,速速渡过元气境吧,否则就算在最佳状态,二十级以上的术理也运用不了几次便元气亏空,如同废人了!” 白璇玑提笔蘸墨,循着宿主对于那本令周氏钦羡不已的仙功道法的记忆,一行蝇头小字跃然纸上: 《太上灵应卷》…… 这是一个以灵力修行为主的世界。 灵力以灵微子的形态存在于天空、大地、山川大河、草木岩石的每一个角落,无所不在,又微不可察,它为日之精月之华,沧海桑田之演化。 它重如山岳,轻若鸿毛,无形无影,包罗万千。 是为寻常手段所不取也! 久远之前,有一大能之辈叫初,悟出从元气中提炼灵气,进而以武入道,之后几千年此法门便传寰宇,后经无数惊才绝艳之辈改革图新,创出众多寻仙问道之功法,不胜枚举,但无论如何另辟蹊径独具匠心终究绕不开初开创的法门,只做锦上添花罢了,转眼万年过去,初的法门渐渐被修行者默认为这个世界修行的至高规则,其余者,只称功法,延传至今。 初认为武者和道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两点: 不受约束的寿元以及挑战规则的进化。 武道以炼肉身,淬体魄为主,小成者劈金裂石、纵身腾空,益寿延年;大成者,以气化神,克疾守颜,以蝼蚁之力敢撼巨木之威,超人杰,进宗师,寿比鹤龟。但,物终有极,武者不能长时间腾空,受重之限,无法打破简单规则,命亦所限,寿元不过三百年,身死功散。 道者,肉身不腐,顽疾不侵,吞云雾,炼神魂,遨游天际,下穷碧落,借规则,合虚道,寿比南山,命若金坚。 以此理,人人修道成仙,生命亘古永存。 然,千万登仙骨,得道仅一人。 修道须集天赋、气运、名师指点、艰苦磨砺等诸多因素,缺一不可。所以,万人中能有一人登堂入室已属难得,更别说造化天成了。 第五章 《太上灵应卷》 按大梁国史册记载,最近一位超凡入道的高人乃是三百年前大梁国的国师,因其本身就是仙宗世家派在世间匡扶社稷历练心性的弟子,仙道功法自然不会缺少,当时这位国师念于交情,也将部分功法分享给皇室宗亲,可惜自皇帝到王公贝勒,最多修到凝元境后期,却无一人能达到凝元境巅峰,破元入灵,可见道非凡人所能企及,之后国师回归世家,大梁国主曾多次派人甚至亲自备重礼问道,可惜尘俗一道门,仙凡永难见,皇帝遂憾薨。 这三百年来,世人屡访名山大川,常听得虎啸龙吟,也时见仙芒闪动,可却怎么也找不到仙家圣地,所以世人都知仙家存在,只是不愿跟凡尘来往罢了,若有机缘,才可能得道。 这样的机遇终于在几十年前,被三圣堂高手宇文战碰上,据说那日宇文战登山观日,时至卯时,远方鱼肚已白,但山顶却星辰璀璨,怎也照不透,忽然星辰急速坠落,如流星赶月,宇文战眼花之际,百丈悬崖之外凌空浮现一身影,白衣飞舞,容貌若隐若现,如水中看月,声如暮鼓晨钟,声声敲打心扉,宇文战失神片刻,回过神,旭日东升,阳光普照,一切如常,只是脚下放着一册经文,上书《太上灵应卷》。 后有卦师卜卦,曰:千年天地契机,仙门招收弟子。 从此,宇文战纵横三郡,大梁国东南无一对手,什么飞鹰堡、猛虎帮、雄狮门哪个不仰其鼻息,退避三舍。 卦师又曰:仙人是考验宇文战的天资,只是给了造化,以观后效,然而,宇文战武道虽已步入后期,但距离仙道甚远,好在龙精虎猛,年华尚好,大有机会可突破天人。 也不知是卦师嘴臭,还是天妒英才,宇文战五十那年,突然暴毙…… 白璇玑一边将宿主脑海里的《太上灵应卷》默拓出来,一边回忆者大梁国这百年风云,心中逐渐透彻。 这世道不能经炼体、筑基、结丹一途修炼,否则必遭天谴。 也幸好肉身无法超脱天极之丘,要不然刚降临就是灭顶天劫。 如今么,看来只好通过凝元成灵的法门,渡过凝元境了,要不然最多也就凭借前世创造的五行四境功法中最末流的黄境三十级以内的功法在这一亩三分天地作威作福。 至于这所谓的《太上灵应卷》么?呵呵…… 白璇玑将默录下来的底稿扔在一旁,心中冷笑道:“我虽然来这灵界不过一晚时间,对这里并不能说谙透,但就我经验来看,这《太上灵应卷》要不就是半瓶子水平的庸人所著,要么就是……被人篡改过!否则这不疏不导的功法练下去,除非天赋异禀,气海庞大到吞山纳川无以复加的地步,要么必会生生将人气海炸裂,搞不好这宇文战就是这么死掉的!要说,宿主还真是识慧过人,修炼这几年已经到了凝元境第六层圆满地步,虽比天资卓越的宇文轩小几岁,但功力上其实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想突破七层,达到宇文战第八层的境界并非什么难事,大概他也发觉了个中猫腻,所以强压着境界,以防突破后气海炸裂!可笑周氏诸人还将《太上灵应卷》视如瑰宝,什么时候惹我烦了,便提早将这好东西送你们归西吧!” 此时,风清云淡,红日满窗,白璇玑站在窗前,感受着降临后的第一个清晨,笑如春风沐浴,真是久久不能休罢,这可是数不清的岁月里第一道光。 既然《太上灵应卷》不能炼,那自己总结一套功法便是,相信那些所谓隐遁的宗门无非采取的就是以类似丹药等外力推升境界,或者按照功法刻苦修炼厚积薄发一途,前者先易后难,后者先难再易,灵魂超度前的那世,采用的就是先易后难法门,好处在于一日千里,弊端在于到后期逆水行舟,进一寸都需要诸多努力,这才导致他急于求成差点被无量劫所灭。 修炼这等事基础最重要,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还是一步一步来稳妥,但不意味着墨守成规,前世除了术理外,他另一项自诩还算超凡入圣的绝技便是器术。 器术对于修炼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更重要的是他的术理随着境界升高,级数增加,破坏力都是几何倍增,特别是地境三十六级以上的杀道术中,如果完全靠肉身打出,反噬力相当强悍,但如果借助相应等级的器物,不止能消除伤害,还能加成威力。而在高等级的禁道术中,器物是必须的,这和盖楼一个道理,要想楼盖的稳,必须要有好的基础。而这个基础就是器物,禁道术不过是表象的楼身罢了。 反正道术与器术,如同左右手,哪个都少不得。 打定了主意,白璇玑看时间尚早,决定去街坊买些东西,出了后院,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后门绕了出去。 三圣堂,位于梁国东南宁海郡之内,放眼整个东洲成百上千的大国中,梁国只能以弹丸之地形容,毕竟梁国也是楚国一个附属小国而已,但三圣堂在大梁国中可算得上颇有名望的势力之一,就算排名论辈,虽不敢说前五,但前十是一定的。 宁海郡中最繁华的宁城主要由三圣堂和一些名门望族统治,所以,三圣堂的产业也遍布宁城,白璇玑穿街入巷,行至第五街坊,便摩肩接踵,人声鼎沸,吆喝声此起彼伏,原来这里每逢月底,都有盛会,不乏各个势力家族中人进行买卖。 白璇玑此行的目的有两个,找一些探查元气的器物,找一些能大量积聚元气的器物,有盛会自然最好。 绕过了宇文彪开的翠香楼,进出了几家门店,无非就是些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入不了眼,约莫半个时辰毫无所获甚是失望,直到走到第六街坊,忽然看到有很多人向一幢四层阁楼聚集,这楼看起来颇具规模,比周围其他建筑高了一倍不止,雕梁画栋,钩心斗角,两串朱漆大灯笼悬挂接地。 左面灯笼上书:五湖四海海纳百川 右面灯笼上书:应有尽有有容乃大 楼阁中间一道黑底金漆牌匾上写四个大字:聚宝轩。 龙飞凤舞,笔锋苍劲。 楼外黑压压挤满了人,只是门口站着凶神恶煞的保镖,不敢涌进去,一层楼内只有几人,都是锦衣玉袍,显然身份不同,其中一个面色蜡黄,眼袋深重的青年吼道:“小子,你知不知道这里是三圣堂的地方?” “不知道,管你什么玩意!”一个清脆的声音回道,“你到底给不给!” “不卖不卖!这太空陨铁乃是我聚宝轩的镇店之宝,岂能说卖就卖!” “谁说要买!这是你输给我的!”清脆声音的主人有些不耐烦,“你松不松手!” “哎呀,光天化日之下胆敢抢我董家的东西,你知不知道我爹可是三圣堂首代长老!来人啊……拦住他,不要让他走!” 白璇玑站在人群外听人议论,原来是今日盛会,这聚宝轩少主人为了显摆,放出大话,谁能把太空陨铁搬动,就免费相送。这太空陨铁分量太重,放在木头桌子上,木桌粉碎,放在铁桌子上,铁桌变形,真是靠房房倒,靠墙墙踏,只能深深陷在地下,这聚宝轩其实以前不存在,是因一年前这陨铁恰好砸落在此地,聚宝轩的主人请来好几位高手也没有抬动,只好将周围的地面挖下去,然后以陨铁为中心建起这阁楼,平日里看护的很紧,有许多不明身份的人看过想买走,主人都没有应允,没想到今日败家子少主人逞能显摆,遭遇了奇人,才闹出这一出。 白璇玑一听,两眼精芒电闪,挤进人群,周围人有的见过白璇玑,赶忙拉着通行人让开道路。 他全神贯注在楼内,当然不会在意此刻已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只见这五丈见方的一层大厅中央,那明显是纵欲过度的少主人匍匐在地,身下黑漆漆一团,定是那所谓的太空陨铁。 第六章 或可得兼 旁边一身白衣青年,此时弯腰拎着陨铁一角,正欲往出拖,那少主人癞皮狗一般扒在上面死不松手,嘴里不住放狠话,白衣青年脸上云蒸霞蔚,白皙额角青筋乍现,显然已是强忍多时。 厅堂内还有几个公子哥,虽然是少主人那边的,但都衣冠楚楚,自恃身份,只是颐指气使地告诫白衣青年不要惹事,也不知道谁一眼瞥见走进来的白璇玑,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道:“哎呀,原来是白执事,不知今天哪阵香风把您吹来,这不正好,有人欺负到我们三圣堂头上来,还请白执事做主!” 说完,阴恻恻一笑。 白璇玑看他一眼,虽然记不清名字,但他爹任长老似乎是周氏那边有点份量的人物。其他几个公子哥,都保持着冷漠,毕竟不同派别,可以理解,这小子却突然来这一出,用意明显。 那边白衣青年此时见几人对白璇玑都比较恭敬,以为他是这聚宝轩主人,气道:“你说,到底给不给?你们偌大的一家门店难道就这样欺客吗?” 白璇玑没有答他,而是走到陨铁边,这陨铁长约五尺,宽约两尺,厚半尺,形状不规则,通体黝黑,触手冰凉,白璇玑手指倒扣在陨铁之旁,微微一叫劲,想将这块陨铁抬起,但是陨铁丝毫未动,白璇玑蹙眉,这次用了四层力,陨铁仍旧纹丝不动,直到用上七层力,鼻尖渗出细汗,只听脚下楼板咯吱作响,最终放弃。 他看了一眼叉腰耍横满嘴寻花问柳小调的董公子,还有白衣烈烈古荡面色煞白的青年,沉吟片刻,然后对站在旁边抱着肩膀看热闹的任公子招招手,耳语了几句,那任公子一脸将信将疑,不过还是将等待老爹赶来的董少主叫到了一边,旁观掠阵。 白璇玑信步走到白衣青年面前,淡淡道:“阁下如此大费周折,为了那一块烂铁,当真值得吗?” “无知小人,口吐狂言,你可知这陨铁精有多坚不可摧,胆敢说是烂铁,我看你是烂人才对!” 白衣青年本就在气头上,听他这么一说,怒不可遏。然而,白璇玑却不温不火,笑道:“你且过来!”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体内早已积蓄元气,默咏:“金之道,黄杀二十二,炼金化气,炼气化形!” 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黑色微粒慢慢环绕在指尖,随之,在陨铁之上划动,一撇,一竖,一提勾,再划两痕! 一个“白”字生生刻在陨铁之上。 “这……怎么……可能!”白衣青年微张着嘴,两只杏眼直愣愣盯着陨铁精,如弓一样绷紧的身体软了下来。 “你看,非我妄言,阁下口口声声称我为烂人,可我这烂人的手指却能在你说得这块坚不可摧的宝物上刻字,你说到底是我的人烂,还是你的宝物烂呢?” 白璇玑细审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神情变化,压低声音道:“年轻人,世道多艰,须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 “恕我愚钝,您的意思……” 白璇玑负手而立,一副仙风道骨,以微训的口气传音道:“出门时,你被跟踪,尚且不知有情可原,来到这里,你眼中尽是这破铁,可有想过这玩意在你眼中是猎物,你在别人眼中是什么!难道你师尊就是这般教你不成?” 白璇玑握着他的手腕突然转身,望向人群楼外人群后面,两三人见他望过来,转身便走,白衣青年顺他眼光瞧去,恰好看到几道身影凭空消失,就仿佛是因他看了一眼,那几人便蒸发了似的,不由得颤了一颤,几点汗珠沁湿额头。 “可是前辈……” “不必多说,”白璇玑冷然打断,“话到于此,若非见你心性秉直,颇合我心意,我才懒得打理你,这破铁放在这里,白天在,人多眼杂,晚上依旧在,但夜深人静……还有一点,恕我交浅言深,适才我看那几人当中有一人甚通阴阳采补之道,姑娘可要小心……” 嗬! 白衣青年诧然一怔,蹬蹬蹬向后退了三步,银牙一咬,仿佛做了颇大的决断,对着白璇玑一抱拳,传音道:“前辈字字玑珠,晚辈由衷感激。适才鲁莽冒犯,无心得罪,妄求前辈海涵,这是我派山门玉简,他日有机会赏脸驾临我派,当是我薛宁上上之宾!晚辈告辞!” 说罢,自称薛宁的白衣青年转身离去。 白璇玑看了看手掌中冰清玉洁的一块白晶,上面隐约光华流转,四字显现:雾外青山。翻过背面,阡陌纵横,像是一副地图。 众里寻他千百度,白璇玑喜上眉梢。 今趟出来,主要就是想寻觅一件容纳元气的器物,转便了第五街坊,全是些下下流货色,哪里比得了这玉简十一。在寻常人那里这玉简最多也就一件璞玉,值两钱罢了,但在他手中,却能成为横亘了几年无法突破凝元境中期瓶颈的重要利器。 “多谢白执事出手相助,请稍作片刻!来人,看茶!”聚宝轩的董少主将白璇玑让到后堂,又叫人添茶。他这人虽然好色,但也很讲义气,完全不似任公子那些只讲利益的人,本来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三圣堂白执事早有好奇之心,无奈派系不同,地位不同,没有机会结交,要说之前旁人对白璇玑非议甚多,他还随波逐流的话,经此一事,却将白璇玑当成偶像。要知道,聚宝轩这件镇店之宝重达万钧,以他爹董冰连同请来的高手都无法将陨铁移动分毫,而那白衣小子却能搬起来,但嚣张跋扈的白衣小子却称白璇玑前辈,走的时候那是相当客气,可见白执事真是深不可测。 董少主敬了白璇玑一碗茶,拍着桌子回味道:“白执事刚才真是长了我三圣堂的威风,吓得那小子缩头缩尾地滚蛋了,是吧,任少,冯少?” 任公子和冯公子对望了一眼,心中虽有蹊跷,毕竟白璇玑和那青年说了些什么,基本上没有听到,倒是白璇玑无关痛痒的教训了那小子两句听到了,不过既然事情处理了,他们也看不了什么笑话,于是赔笑点头。 殊不知,吹着盖碗里几片茶叶的白璇玑正哑然失笑。薛宁的修为,他看不出,不过试过那陨铁的重量后,以他凝元境六层圆满的境界自问是搬不动的,而薛宁很轻松便抬了起来,所以他推断薛宁的修为至少也在凝元境八层之上。 只是薛宁明明修为过人,抹杀这些纨绔公子如同儿戏,拿走那陨铁便是,何必被董少主口无遮拦数落半天,憋得面红耳赤,而且那几个大概只有一层功力的保镖拦着她,她都没有出手,只有一个原因—— 她不能出手! 那么她很有可能是受了限制,比如师门不许,抑或不能暴漏行踪之类。 他适才见薛宁对那陨铁异常认可又志在必得,才激怒薛宁,为的就是投石问路,望闻问切。薛宁话里的言外之意,让他猜的七七八八,所以以陨铁刻字震慑了对方。 至于刻字么…… 以同样坚硬的陨铁在陨铁上留下痕迹? 怎么可能! 他若有那本事,拿走陨铁也就不费气力了。 他只不过是利用金道,淬取了陨铁不足百一的精华罢了,连续用了三次二十二级杀术,体内那点可怜的元气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幸好起到了效果。 说实话,以他前世器术无双的眼界,这陨铁精只算一款材质尚可的材料,炼制出的也多半是中级法器,至于灵器、宝器就别想了,再之上的仙器,就算他有通天造化也练不出。但就目前青黄不接的情况,还是聊胜于无。所以,他才不想让薛宁过早拿走,倒不是跟这聚宝轩以及董冰父子有什么交情,毕竟一会恢复些许元气后还可以淬取一些。 至于教训薛宁被人跟踪、不辨危机,倒也不是完全恐吓她。观其言行,加之女扮男装,似乎有这种可能,当时楼外走掉的几人并不是跟踪薛宁的,而是跟踪他的,走到翠香楼的时候他就有所察觉,也懒得搭理,联想昨晚的事,无疑是宇文彪的手下在探风声,可没料到这几个狗腿子还是蛮有用的,至少让薛宁觉得有用就可以。 这薛宁虽说有点瞧不上世俗,有几分清高,但言辞来往上,却藏不住小姑娘的矜持和娇羞,难于入耳的字眼倒是没从她口中蹦出半个,大抵应还未经人事,所以白璇玑正好借着阴阳采补的采花贼吓她一吓,这点才是促使薛宁火速离开的原因。 毕竟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 这么些想法,电光火石在脑海里转了一下,自然不可能讲给董少主听,就说说出来他们也未必信,在力所不逮的时候,能物尽其用,便是“术理”,未必非要蚍蜉撼树。 若是前世能这样不恃才傲物,妄自尊大,何用受天极之丘的灭顶之灾? 但,换句话说,不经历天极之丘无数岁月的洗礼,小乘境界恐怕就是他的极限了,因为修炼到了极致,炼的不是体,不是魄,而是心魔。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当真做不了假! 第七章 自作孽不可活 聚宝轩算是宁城市坊中屈指可数的店铺,但除了太空陨铁之外,几乎没什么可称为宝的器物了。 白璇玑相信经过自己的提点,今晚过后,聚宝轩唯一镇定之宝也将不复存在,回去的路上想到这个,让他还颇为赧然。 因为他的干预劝退薛宁的举动传到了聚宝轩正主董冰那里,作为和三圣堂宇文战一起征战南北的元老,根深蒂固的保皇派情节一直左右着他,在董冰眼中宇文战老堂主的遗孀是正统,理应效忠,所以就算白璇玑出手相助保住了聚宝轩的一脉香火,他也不可能出面聊表谢意,但浸淫权谋这么多年,本身也是嗅觉灵敏的商人,自然不会做出有辱礼数的事情,最后他授权让不成器的儿子款待白执事,除了太空陨铁外,店里宝物任其采摘。 就是这点让白璇玑有点矫情,所以也没过分,仅仅挑了几颗年代久远堪称鸡肋的聚元石。 还有就是,那躺在地下令很多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太空陨铁,又被白璇玑用金之道吸取了一成的精华,如果晚上薛宁有心去量度的话,应该会发现她志在必得的陨铁精轻了一些。 要不是聚宝轩的楼板够结实,定会被他生生踩碎,白璇玑也是尽了全力,如果再给他三个时辰,也许回气后还能再施展一次颇为耗费元气的二十二级道术,可惜时间不够,尽管如此,白璇玑已感到藏在袖中的右臂重若千钧,骨骼崩碎,肌肉撕裂的感觉一阵阵传来,强撑着回到院落,已过了午时,阳光在树荫下碎成斑驳的光点。 白璇玑云袖一卷,院落东南角靠墙放置的兵器架上一柄三尺单刀落在他脚前,随之轻吟一声:“金之道,黄禁二十五,今我女弱不能得前,请寄二花以献于佛,遂还施彼身,得效以报!” 黄级金禁道中第二十五级,距离白璇玑目前能动用的最高级禁术相差不远,其实金禁道第二十五级禁术本是炼器辅法,因器物等级尊卑不同,金禁道第二十五级禁术不仅常现于黄级,也会出现在玄级,甚至地级的不同级数里。 只是被天地时所限的当下,白璇玑最多能炼制出的也仅是下品法器,可就算是下品法器,在宁城里,甚至大梁东南也应该算是兵家瑰宝,比之皇室收藏的极品利刃不逞多让。 乌黑如墨的齑粉沿着刀柄一点点没入整柄不超过四十斤的练习刀中,瞬间还反射着阳光的灰色刀身眨眼间如一片墨汁洒在地上。 白璇玑曲指成爪,隔空将刀摄入掌中,朝着南边劈去,靠着元气催发出的刀气竟在空气中产生了一道近两尺的弧形氤氲,撞在三丈外的岩石上,嘎巴——不知放置了多少年爬满了苔藓的岩石表面被犁出了一道两头尖中间宽,深约一寸的沟壑。 “这陨铁材质尚可,否则以凝元境六层催发出的元气会将刀刃震碎,宇文轩用当属合适,待这几日稍作思索,便可将自己脑海中所想的一套突破凝元境的功法拓录下来,一并送给宇文轩!” 他做人就是这样,恩怨分得明白。 当然,就算宇文轩没有救他,他大概也会帮他,一个有天赋,并且扎实的年轻人到哪里都会有好的契机,这就是天道酬勤的道理,同是兄弟,宇文彪那种等待瓜熟蒂落的纨绔子弟可就相差太远,终有一天,败家之后定是丧家之犬无疑。 人不可能决定出身,但只要生命不息,奋斗不止,卑贱也会踩着高贵被命运亲睐。 …… …… 三圣堂主殿。 高大屏风下,一袭锦罗绸缎的妇人坐在芭蕉椅上,因怒火头上的玉珠金钗瑟瑟乱颤。 台阶之下,一个年约八旬的老者手拈须髯,道:“凤媚,此事宜早不宜迟,海城那边的眼线传来消息,猛虎帮已许下天材地宝招揽小佛爷陆霸天,如今别说咱们三郡,就是整个大梁,能到七层中期的高手并不多,愿意抛头露面享受世间繁华的更是屈指可数,这陆霸天如果能为我们所用,那无论是白璇玑还是宇文轩,不都是砧板上的鱼肉?” “是啊,娘亲,九爷爷说得对……” 主殿一侧屏风后的珠帘挑起,宇文彪搂着一女子坐着藤椅被两个手下抬进来,这是宇文彪上了金创药后头一天下床,此时人未至声先到:“娘亲快快请高手来,先将白璇玑扒皮抽筋宰掉,再将宇文轩武功废了用铁链拴起来给我们做狗,然后……咯——” 宇文彪忍不住打了一声嗝,那夜被救回后虽然洗了肠胃,又吃了麝香丹,上了跌打的金创药,但是臭气还需要些时日才能散干净,他搂着那翠香楼的小妓恶心得一阵阵干呕,但慑于老板的淫威只能强颜欢笑,宇文彪甚是志得意满。 “娘亲,姓白的竟敢将孩儿扔入粪坑,羞辱娘亲之威,这下他死定了,我要,咯——把他的头……咯——” 周凤媚那双含怒凤目高挑,一巴掌将身旁红木茶桌震个粉碎,“混账,闭住你的臭嘴!” 那两个手下吓得将藤椅扔下一边,跪了下去,跌得七荤八素的宇文彪连同那小妓也吓坏了,在宇文彪印象中,娘亲似乎没有这般对他发怒过。 “贱人,立刻给我滚出去!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要你的命!” 周夫人在三圣堂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杀人不过儿戏,小妓岂能不知,听周夫人字字诛心,磕了几个头,连滚带爬冲出了主殿。 周凤媚一生要强,无奈不争气生下这么个败家子,曾几何时,她多么希望宇文轩能是自己的儿子。若不是要维持着偌大的家业,为了让人知道她周凤媚不是任人欺凌的寡妇,而是有能力和男儿争一片天地的巾帼。 宇文彪游手好闲她可以忍,只怪教子无方。 宇文彪拈花惹草她也可以忍,谁让这世道男尊女卑。 但是,宇文彪当着外人的面让自己显得像个白痴,她不能忍。宇文彪的无脑举动连累到三圣堂的基业,她更加不许。 “我且问你,白璇玑被小婢刺杀是不是你捣的鬼?” “啊?不是!” 啪—— 一声清脆耳光。 “是不是?” “不是啊,娘亲!虽然我……很想玩玩……” 啪—— “呜——娘亲,真的不是我!”宇文彪捂着半张火辣的脸,眼中充满了泪水,印象中母亲好多年没打过他了。 “你说不是你做的?除了你,三圣堂还能有谁?” “我怎么知道?我还以为是娘亲你!” “混账东西!” 周凤媚双眼含煞,宇文彪吓得躲在那八旬老者身后,哀求道:“九爷爷,救我!娘,真的不是我干的!” 被称作九爷爷的老者虽然不待见这小子,但毕竟也是周家一道血脉,于是干咳了一声,劝周凤媚消消气。 “好,这件事我暂且信你,不是你做的!” 宇文彪见她这么说,如小鸡啄米欣喜点头,却见母亲那张白皙的脸挂上了一层寒霜,左手把玩着的两颗平日里爱不释手的核桃不知何时化作了黄色粉末从指缝里滑落,换上了另一番公事公办的冰冷口吻道:“我再问你,飞鹰堡的派来的刺客是你出钱请的不是?” “不不不,孩儿万万不敢!去年那事之后,娘亲警告了孩儿,孩儿就算再莽撞也不敢!” 一年前,白璇玑在修炼时遇到刺客,差点走火入魔。宇文轩和中立派以孔长老为首的堂中好手布下天罗地网,可最终也没有将凶手找到。 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因为这凶手根本就没有出三圣堂,而且直到今天都在。因为这凶手是宇文彪花了大价钱雇佣的,周凤媚第一时间知道后就派心腹将刺客接应回来,并悄无声息杀死,埋在了夫人府宅后花园内,她若不这么做,刺客无疑会被宇文轩等人抓到,就算他口风再紧,岂能逃得过孔长老的手段。 事后,周凤媚对宇文彪禁足断食,七天的教训,痛陈利害,最后将此事瞒天过海。而类似这样的行为已然踩到了周夫人的红线上,所以受了大罪差点撒手归西的宇文彪决然不会干的。 啊—— 一声惨哼从宇文彪嘴里传出,他几乎是横着跨越了主殿议事大厅的整个走廊摔在地上,登时眼冒金星,昏死过去。 周凤媚搓手成刀,站在宇文彪身前,百感交集。 那么多年的辛苦钻营还有在这逆子身上付出的心血,一幕幕在脑海中飞快旋转,可有心摘花花不开,收获的只有满腹的不甘和委屈,可是两抹即将滑落的泪水,被她生生撑了回去。周夫人银牙一咬,催动元气朝着宇文彪的双腿斩下:“休怪为娘心狠,只因你遗祸深远,今日断你双腿,娘就算照顾你一辈子也认了,娘实在不想三圣堂在我手上危亡倾覆!” 那年迈老者瞠目结舌,万没想到事态急转而下,只来得及喊了声不要,周凤媚灌满气劲的手刀斩下。 第八章 灭口之计 锵! 一声刺耳声响,地板之上出现了一道划痕,周夫人只觉眼前一花,几缕黑中掺白的发丝被风带起,她侧目一看,有些愕然:“窦长老?” 只见一身灰色长袍,两鬓斑白,面色死灰的老者拎着宇文彪站在距她一丈的身旁,沉声道:“夫人不可意气用事,以致后悔终生!” “是啊,是啊,凤媚,窦长老说的及对!”年迈老者赶忙上来应承,见窦旬窦长老出现,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毕竟,这窦旬是宇文战堂主麾下首座长老,也是如今保皇派第一高手。以他和周夫人两人的修为,都没有察觉到窦旬什么时候进的主殿,首座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窦旬探手给宇文彪体内打入了一道元气,将他放在一边,语重心长道:“那夜事发,老夫第一时间到了现场,正巧目睹那刺客身首异处的场景,后来,二公子前去,发生了几句口角,便惹怒了白璇玑……” “窦长老也觉得此是与彪儿无关?”周夫人见窦旬点头,心里舒服一些,将他让到次座坐下,吩咐婢女上茶,然后又道:“昨日事我也有些了解,也派人细细达问过,没想到宇文轩这一年精进甚大,相形见绌,彪儿当真什么都不是,同为一父所生,却若云泥,当真是我教导无方!” “大公子虽然天赋不错,胜过我们所有人,但观那晚下手的干脆劲却不似他的功力所能做到。事发时先后听到三声刀出鞘的声音,刺客便被分尸多块!” “哦?是这样!”周夫人端起的茶杯又放下,别人要说或许她还不信,但窦旬堪称如今三圣堂境界最高的长老,她不可不信,只是若不是宇文轩所为,还有何人?难道是孔乐孔长老么? “不是老孔!”明显看出了周夫人眼中的怀疑,窦旬摇摇头:“先不说老孔是否会淌这浑水,就这么多年我对他的了解,他就算近年有所精进,怕也只到凝元七层初期。夫人可知,驭物攻击是几层修为可以做到?” “八——层!” “没错,昔年宇文战堂主晋升凝元八层时说过这类事,你我都在场!所以老夫才有此推断,要么当时有凝元八层高手暗中隐藏,要么就是……有仙道功法降世,是你我这等范畴无法知晓的,除此而外,我暂时想不出。事后,我也有心去向持刀护卫打探一二,但毕竟两方关系隔阂,另外,观几名持刀护卫脸上错愕神情,大抵问也是白问!相信老孔私下也会询问,对方众人里应该也就他看出了端倪,不认为是宇文轩所为,如果需要,过些时日,我向老孔打探一下,同僚多年,这点面子应该会给!” 周夫人一阵狐疑,看看本家的九叔,又看看窦旬,不过总算确定不是宇文彪干的,心里底气硬了三分,“彪儿这逆子很是糊涂,偏偏那个时候去掺合,幸好没有酿成大错,既然那边孔长老心如明镜,这事就能顺利渡过!” “顺利渡过?嗬,我看未必!” “窦老,何出此言?” 窦旬伸手打断了周凤媚阳春回暖的心情,有些失望道:“近日,夫人可有招录护卫?” “有!” “是否知会了白执事和执行堂?” “这……并没有!我是想……” “老夫知道你想什么,可这等小算盘最终却坏了大事!”窦旬将茶碗重重放在机案上,有些不满道:“夫人可知这几人中有一小厮乃是飞鹰堡所出?哼,夫人当然不知,也懒得知道!夫人又可知,这小厮阴错阳差被大公子抓个正着?夫人更加不会知道最后这小厮是被执行堂的李大仁带走了吧?” 周夫人摊摊手,“这有什么重要吗?还请窦老明示!” “一般情况,这些都是鸡毛小事!但如今多事之秋,一点风吹草动便可能酝酿成大风暴!夫人难道忘记了多年前和那李大仁的过节?忘了李大仁乃心胸狭隘之辈,又是好战分子?你觉得他带走那小厮,严刑逼供后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窦旬的话让周夫人后背一寒,当年先夫宇文战在世时,讨伐四邻,吞并了黑道诸多支流,诸如飞鹰堡、猛虎帮、雄狮门这些大帮派也得仰其鼻息,而那李大仁也出力不少,但此人刚愎自用,心胸狭隘,一次主殿议事中周凤媚看不惯便当众批评,随后众多二级长老发难,于是宇文战只好剥夺了他晋升一级长老的资格,李大仁怀恨在心。白璇玑入主后,三圣堂中坚势力土崩瓦解,一级长老出走大半,剩余人物划分两派,这几年,据她所知,李大仁利用执行堂三老之一的身份处处刁难主殿方面的计划安排,还不住煽动周遭同僚甚至宇文轩谋权,这等机心之辈确实不得不防。 “凤媚,这等关节,万不能妇人之仁,”一直找不到机会的九叔趁机煽风点火道,“白璇玑那贼子心怀叵测,宇文轩那黄口小儿也一直不肯归顺,万一出现了开战的契机,难保那些宵小不会大动干戈,到时候打我们个措手不及,这些年的经营白费不说,甚至你们母子都有性命之忧,依我看,如今之计,还是请小佛爷陆霸天过来,以增加我方实力,有小佛爷在,相信那边捆成团也不是对手!” “窦老怎么看?”周凤媚问道。 “这事夫人定夺即可!”窦旬事不关己,慢慢品着春茶。 九公一听窦旬没有出言反对,心中大悦,因为窦旬位高言重,这些年每一条建议周凤媚都会斟酌,他只要不反对,那凭借自己游说,这事十有八九板上钉钉。这笔买卖若成,那周家下一步掌控三圣堂便提上日程。 “九叔,虽然我没有见过小佛爷陆霸天,但据坊间传闻,此人甚是贪心,凭借强横武力不知坑了多少家族和小帮派的供奉,你的驱虎吞狼之计或可帮助我们平定三圣堂的反动势力,可之后呢?三圣堂还是三圣堂吗?鸠占鹊巢这等前车之鉴还少吗?他陆霸天是否有霸占三圣堂的野心暂且不说,三圣堂的基业是先夫宇文战打下来的,若最终毁在我手里,百年之后黄泉路上我怎有脸见他!宁城诸人又如何唾弃我!飞鹰堡之流又如何嘲笑我!自家事当关门自家解决,我周凤媚虽是女流,但这点道理还是明白的!” “凤媚……” “九叔,此事休要再提!”周夫人一拍手,两名婢女捧着两个箱子绕过主位屏风盈盈走上来,送到九公面前,周夫人说:“九叔,这是一些名贵药材还有珠宝玉石,你拿回去给祖父,就说是凤媚对周家的一点心意!” 九叔脸一阵红一阵白,很显然周凤媚下了逐客令,此行失败。无奈之下,九公嘟囔了句“冥顽不灵”,带着东西离开了主殿。 窦旬放下茶杯,很鲜有地展颜一笑,赞赏之意毫无掩饰,周夫人却愁眉不展。她跟九公说的话可以硬气,但并非有底气。 “窦老,若是那小厮被李大仁屈打成招,将矛头指向我们如何是好?哎,真是愁死我了!”周夫人揉了揉额头,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夫人不必担心,死人是开不了口的!” “……万万不可,这岂不是会令他们怀疑!” “怀疑?哼!怀疑能当证据吗?”窦长老双眼寒芒迸射,语气渐冷道:“若像夫人这般担忧,那去年二公子行刺白璇玑之事单靠怀疑,那边早就打过来了!” 周夫人思索片刻道:“……也对,不过窦老不是说对方有凝元八层高手坐镇?” “也许有,也许没有,谁知道呢!就算有,对方也未必会出手,否则就不用藏在暗处,而那边也不用如履薄冰,担心他白璇玑死掉了!老夫还有一则喜讯告诉夫人……”窦旬提起喜讯,眉梢一挑,周夫人身体微颤,绷直了身体,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喜讯”二字更振奋的了。 “还是算了,恕老夫先卖个关子,等事情三两日后敲定,夫人就会了然……正统就是正统,既然老孔等人追寻旁门左道,那本座倒真想看看那一帮乌合之众能掀起什么大浪!”窦旬长身而起,一晃已经到了主殿门口,声音悠悠传来,“五日后便是今年的春赦,想毕李大仁也会在那时候牢狱腾空时录口供,这对我们也是好事,人多难免眼杂嘴杂,人少更加方便,随后我会吩咐人去牢里将事办了,夫人大可高枕无忧!” …… …… 绛河清浅,皓月婵娟,执事堂后院林荫小路上白璇玑负手而行,经过几夜,已习惯了长空净月的风景,不过此时却无心流连。 傍晚时分,使用第三十级土禁术时发生了意外,将执事院阁楼击沉,吓得那些护卫以为刺客再度登门,前前后后将院落围的水泄不通,很是麻烦。孔长老还好应付,毕竟是两耳不闻的主,那个李大仁甚是心烦,一意说乃是周氏挟私报复,召集人马准备当面锣对面鼓干一场,好在宇文轩及时回来劝阻。宇文轩的意思也是走正式程序,从那名叫小顺的细作嘴里审出来周氏的罪证。 这些事他根本不想操心,特别是为了这什么狗屁三圣堂堂主的虚名,只是当他又一次禅让执事位置时,被宇文轩推辞。 他只好说,阁楼下沉是因为地裂造成的,跟周氏无关。 此番动用三十级的禁术为的是突破凝元境,只是执事院太不方便,稍有风吹草动一群人便涌来,迫不得已只好到后山去,那里人烟稀少,适合施展禁术。 三圣堂后山有三个岔口,左边通往菜圃,那里的仆人和劳力供给着三圣堂的日用饮食,每到白天,千亩绿色印入眼帘,中间的岔口是通往山谷,那里遍植药草,平日里宁城一些和三圣堂交好的家族被允许来山谷采药,而山谷中央高大十丈古木围拢的一座钢木结构的大殿是昔日宇文战练功之所,方圆百丈都是禁区,最适合清修,那里是白璇玑的目的所在。 至于右边的岔口,则是通往监牢。任何违反三圣堂堂归的弟子以及宁、海城一些黑道要犯都被关押在里面,由执行堂中戒律分堂管理。 行至岔口,一阵阵喊冤的声音从地牢窗口中传出—— “我要见执事大人!我要见执事大人!我不是奸细……” 白璇玑驻足了一会,旋即走进了通往山谷道场的中央岔口,不过片刻,又返身回来,向着右边岔口走去。 第九章 山谷之上,流风激荡 “谁?” 监牢门口,两名看守见一人踱步走来,厉声喝问。 “白璇玑!” 白璇玑?……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攥紧了出鞘的刀,倒不是因为二人视白璇玑为敌,他们人微言轻,论修为连凝元一层也未突破,自然不敢。主要是这白执事自入主三圣堂以来从未来过这幽怨之地,加之李大仁长老在清晨的春赦后特地吩咐过他们严加看守要犯,所以才提起一百个小心。 借着牢门前十只油松火把散发的光,两人依稀见一身浮云遮月图案黑色长衫年轻男子迈步走来,又走近几步,眉宇轮廓大致看得清楚,微微白皙脸上,双眼狭长,似醉还醒尽显慵懒之态,眉心偏左一颗痣,不是白璇玑还能是谁! “参加执事大人!”两人单膝点地,施礼道。 白璇玑抬手,示意两人免礼,简单询问两句跟着牢内应侍进了监牢。这监牢地上一层,地下两层,白璇玑进去的时候,牢头正在提审一名中年男子,那男子是市坊的一个小贩,因为没有给某位长老供奉,被打得皮开肉绽,一个劲的哭爹喊娘。 牢头过去给白璇玑行礼被那中年男人看到,于是嘴里一个劲地喊大人救命,结果被狱卒拿钩子从下颌里穿透,昏死过去。白璇玑没有什么表情,嘱咐牢头不要叫人跟来,自己办点私事。 牢头在三圣堂监狱的日子已久了,在他眼中三圣堂就是李大仁的,县官不如现管,表面上客气,心里根本没把白璇玑的话放在心里,打了个眼色,派刚才下手狠毒的酷吏悄悄跟着白璇玑看他有什么企图之后,便又让另外的狱卒泼水浇醒中年男子,准备继续使用酷刑伺候,忽然,一颗头颅毫无征兆地滚到了牢门口。 旁边泼水的狱卒撸着袖子,嚷嚷道:“老大,他还不醒,用水怕不行,用烙铁还是用钢锥?” 牢头两腿一软,早就跌坐在地,气急败坏道:“用……用你妈的头!不想死的赶紧跟老子滚外面去!” 监牢里重归黑暗,只有最里面的重刑犯牢房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间或喊冤的声音,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手腕粗的精钢牢房内溢出来。 蜡油灯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披头散发,衣衫浸血,两臂被铁链固定在牢房角落,左右两只脚则被铁锨钉在地上,疼得他瑟瑟颤抖,但每一次颤抖都会引起伤口剧痛,因剧痛他无法自控地蜷缩起身子,听到脚步声,少年猛然抬起头,两行血泪在脸上蜿蜒而过,惨不忍睹。 “李长老!李长老——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万箭穿心,求你放过我吧,我受不了了!” “我不是李长老!”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少年努力地抬起头,用仅仅能接触到的肩膀蹭了蹭模糊带血的眼睛,微微模糊的光线依稀能看到一身华服的男子站在监牢外,用那双狭长的眸子看着自己,“我从外面路过时,听到你在叫我……” “执……事?大人!” 少年忍不住嗷嗷哭起来,不过仅仅是两声后,喉咙里就发出咯咯噎住的声音,是他强忍住哭声发生的膈肌痉挛,少年嘶哑请罪道:“执事,大人,小人……小人眼睛里被,被他们灌了,灌了辣椒水,刚才没有看到大人,求……求大人原谅!” “嗯,这不怪你!”白璇玑背负双手,微微躬着身子打量着他,好整以暇道,“你叫我有什么事?” “小人叫明顺,慕执事大人威名从息风郡赶来,想在大人麾下以死效命,却不成想横遭牢狱之灾,求大人查明,救救小人!” “嗬,你的意思是想为我效忠,还是让我搭救你!?” “大人慧眼如炬,小人不远千里来到这里为的就是效忠您,但如今这步田地……再久一些,小人就会成为残废,到时,到时只怕……没有机会为大人效死!” 明顺低头看着两只渐渐麻木的脚,泪水涌了上来。 白璇玑幽幽叹了一声,道:“来到三圣堂你大概也听闻了一些事情,白某见你坦诚也便直言不讳,如今这三圣堂明里是由我主持,其实谁不知道是周夫人以及几大长老间的博弈,白某只不过是台前的傀儡,去年被刺重伤后积弱已久,日前又添新伤,已无力控制大局。你的事这两派人必会大做文章,我不放心过来看看,没想到小兄弟你杀生成仁,为了白某宁愿慷慨赴死,适才你说没有机会!非也,非也!这便是最好的机会,若没有小兄弟舍身,白某这关想安然度过乃痴人说梦,明顺,你且放心,白某也是重情重义之人,你死后,必当厚葬,放心去吧……”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白璇玑摇头感叹,似不忍再谈,转身离去。 “大人!大人!大人——” 明顺撕心裂肺的声音喊住了白璇玑,“我说谎了,我说谎了,白大人,我不甘心,我不想死!该死的是李大仁,他让我诬陷周夫人,无异于害我,我不顺意,他便百般折磨我,我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欺凌于我头上?” “……若人都知为何,要神何用?若万物平等相敬,要天何用?你若不服,你灭神崩天便可!” “我不服,我不服,我要李大仁跪在面前认错,我要所有欺我辱我伤我贱我之人悔、恨、惴惴不得安!” 寂静的监牢里铁链的声音哗哗作响,明顺脚上被铁锨贯穿的孔中小股小股的血往出迸溅,白璇玑微微发怔,云烟过往的岁月里,断魂困神锁将他肉体戳穿,根基震碎,灵魂无时无刻再消磨,这种痛苦远超这少年,而这对心志弥坚的他还不算什么,最痛苦莫过于在地老天荒永恒无尽的岁月里竟无一人听他倾诉,若身死道消,怕是连个记得他的人也没,但熬过来了…… “人生来脆弱,无异刍狗。 任天之寂,任地之弃。 若不争片刻须臾,生不如死。 大丈夫,宁为玉碎,宁立危墙,熬得过,天地与我有一无二! 熬不过,要么苟延残喘,要么尘埋土掩,喊什么冤! 所谓公平,不过是弱小者魔障! 不过是大道者食之无味的施舍,食之卑贱,宁可饿死,翻了这天!” 逼仄的监狱,腐朽的空气,无助的冤魂,每一根属于牢门被束缚的精钢都扭曲变形,粗壮的木柱木屑迸溅,木心炸裂。 山谷之上,流风激荡,一道无形无色之气以肉眼察觉之势直冲霄汉,大片大片云彩撕裂,千丈内夜空澄澈。 白璇玑重新张开眼,依旧是那副平淡无奇的慵懒,半侧着头道:“凤翔于天,龙盘于宇,蛇鼠混与一窝,你既然口口声声为我效命,那我便信你。若你有命出来,到道场寻我!出不来,只不过是一场荒诞大梦,忘了即可,把你那叫嚣的臭脸收起来,速速想法子吧,否则明年今晚怕就是你的忌日!忌日,呵呵……反正你如蝼蚁,谁又在乎!” 白璇玑身影没于黑暗,明顺噙着满嘴的猩红,怔怔无语,分明感觉执事大人刚才内心起了莫大的波澜。 片刻,听到牢头呼呼喝喝的声音传来,明顺啐了口血,怆然一笑,两眼却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第十章 凝元九层 白璇玑盘膝坐在道场之中,黑发飘扬。 这座道场是当年宇文战创立三圣堂时所建,占地广阔,原为讲武与比武所备,那些年选拔长老时,也是一时盛况空前,不只宁城的武道中人会来观摩,连大梁国边关也有不少人前来。但自宇文战死后,这里便荒废下来,鲜有人问津。 此番白璇玑选择这里,除了因为静谧的环境适合冲关之用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这里的土质,应该足够他施展土之道三十级禁术而不会很快塌陷。 这具躯体的前主人卡在凝元境六层瓶颈有近一年时间。 其实,他的天资并不如宇文轩好,但是从十七岁遇到宇文战入武道,短短五年间,竟然超过了宇文轩二十年的功力,确实是沾了《太上灵应卷》的光,按照上面所说凝元境应划为四境九层。 凝元第一层,凡人只要得到名师指点,通过不懈的努力,都可以练成,只不过是简单的炼体入门。 但,人力有穷尽,元气复又生。 意思就是人的力量总有用完的时候,无论是单臂举鼎,还是力拉强弓,都是有所限定,鼎多重,弓多沉,都有限定,鼎制千斤,过万不足;弓封十石,过之则弃就是这个道理,如果没有气的支撑,单纯用力是很容易入不敷出的。 所以,按照《太上灵应卷》所说,武者先炼体,再练气,由肉体强悍变为元气初生,这个过程称为炼精化气,也就是凝元境中的第一个大境界。 普通资质达到第三层圆满大概需要十到二十年,这个十到二十年指的是三更起舞,日日不间断,至于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之辈,永世难修。 第四层到第六层是凝元境的第二个境界,叫炼气化神。 炼精化气元气初生后,能感应到周遭元气的磅礴,也能采补入体,养筋骨,滋五脏,但此元气为死气,或者说好听点为“钝气”,在第四层的武者多半只能借由这钝气治疗身体顽疾,使气力绵延更久一些。 经过漫长时间养气,运气,周天行走法,用意识调整内气之分布和运行,以增强力量。达到凝元境第六层,渐渐将气与神合炼,使气归入神。 在此境界,便要考究修行者的天赋和悟性。资质平庸者达到第六层大致需要二十五到三十年,诸如李大仁这二线长老中的翘楚,年逾六十,也不过是六层初期,其他执行堂的两位巨头只道五层圆满的阶段。宇文轩虽年约二九,却到神气相炼小圆满阶段,不得不说天赋异禀。 六层之上的境界非常人所能达到,就算天资聪慧,也离不开高人指点,和时间的磨砺,两者缺一不可。 在这个修炼阶段,元气的采入量需有质的飞越,从粗到细,从杂到纯,从微到博,最后令容纳精气的丹田变为容纳元气的气海,气海决定了元气的存储量。此阶段如水滴石穿,耗费时间,正如《太上灵应卷》所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 若没有“气海纳川丹”抑或隐世宗门的高妙手段,强行增扩气海空间的话,那么只能通过艰苦的修炼才能达到。 无论是宇文轩还是白璇玑,要么通过雷霆手段,要么经年累月修炼,宇文轩没有他法,自然选择后者,所以这一年修为进展比较缓慢,停滞在凝元境六层中期时间不短。白璇玑稍有不同在于修炼了《太上灵应卷——气海篇》当中的“气双流”,顾名思义,双倍元气采聚法。双倍之法虽快,但气双流采聚的磅礴元气会令气海无法承受,几近炸裂边缘,多次尝试都在千钧一发的边缘时刻悬崖勒马,却不明白个中原因,直到被夺舍。 被夺舍后,白璇玑发现宿主修炼六层圆满冲击七层瓶颈时,气双流心诀中霸道蛮横,不疏不导,此乃修炼大忌,非惊才绝艳或运气绝佳之辈必爆体而亡。 好比遭受饥荒的灾民得到救济,如果为了恢复健康,一次吃太多,必然会胃爆致死;如果吃一些消化一些,再吃一些,再消化,如此翻覆,那萎缩的胃自然就会变大。 气双流问题就出在这里! 但,最稳妥的方法还是一步一脚印,慢慢积累,诸如孔长老和窦长老两位目前三圣堂实力无出其右者,都已年过八旬,从凝元六层圆满到七层,两人均用了十年之久。 到了他们这种级数,精进之慢难以想象,每跨一下都是举步维艰,毕竟由第七层臻至八层,元气已由“钝”转为“活”,便可以气驭物。 这本身涉及到“技”跟“道”的区别,一步跨出,天人迥异。 至于第九层,由有迹可循慢慢转变为羚羊挂角,便是突破第三境界——炼神还虚的标志。 大梁国立国至今,国册大志所记之中,能到此境界者屈指可数,因寿元有穷尽,诸多武道高手也只能饮恨于此。 而最后一个境界,也就是炼虚合道,是仙凡区别,能推开那扇门,仙灵之路大道通天,推不开,寿终正寝,身死道消。 《太上灵应卷》到这里,戛然而止,至于如何炼虚合道,炼虚合道怎样去突破,以及突破后进入灵境是什么样的世界,灵境之后又如何修炼提升,统统没有。仿佛提供《太上灵应卷》的那位仙人只希望凡人接触到此为止。 白璇玑张开狭长的眼睛,那里面的慵懒此时早被雷鸣电闪所取代,黑发飘扬,华服猎舞,白色的雾气盘绕在陈旧灰暗的穹顶,黑白相殊,分毫毕现。 “谁人不渴望境界提升,一本秘籍无论真假,无论糙精,都会引来渲染大波,令众人趋之若鹜。我虽还不谙熟这个世界,但万事万物都离不开积累二字,按《太上灵应卷》所言资质出众和平庸者突破第六层瓶颈大抵需要三到八年不等。 前世我目空一切,毁于自负,那好,今世就当我是资质平庸的愚鲁者! 八年?我白璇玑等不起! 那我便用十天让这里变得百倍桎梏,磨练我身! 别人一日辛苦,我百倍努力!” 白璇玑左手抱圆守缺,右手白皙纤长的中指与拇指搭扣,嘴唇微张,一种及有韵律的啸声从他口中吟唱起来,“地之阔,无穷尽,黄泉幽深不可轻,术为引,禁为凭,敢叫厚土听吾令,忘川崩流取其形,莫道?波霎之期,期不可及……” 刹那,道场风云游走,白雾急速盘旋,凝结,疯狂涌入白璇玑左手所持那薛宁赠予的白晶古玉之中,白璇玑意念搬运,气合于神,肉眼可见,一道白色匹练自右手结印处释放,涌上半空,“土之道,黄级三十禁!” 威严之声尽数回荡。 那白色匹练似有灵性,在半空划了一个近似一百八十度的翻转,折断似地砸向地面。 轰—— 一声沉闷的微响,白璇玑身下的地面微仅可察地动了一下。 而久未开启的道场上方的穹顶,灰尘簌簌扑落。 白璇玑凝坐不动,脸色绯红欲滴。 天地玄黄四境中黄境本是最末,夺舍前曾经踏入小乘期的他能动用地境高阶的道术,但如今黄境三十级已道极限,每施展一次,全身元气就被掏空,经脉百窍如万蚁狂噬,痛痒难忍,远超痉挛之苦。 白璇玑咬牙坚持,心道若不是薛宁以这灵妙白晶古玉相赠,被我发觉能采聚天地元气,恐怕一日只可使用一次三十级禁道,那这样算下去,突破瓶颈最少还要一年。但幸好有它在手,元气半个时辰便会补齐。 原来,白璇玑竟是以自身为桥梁,薛宁的白晶古玉为元气源头,三十级禁道术为宣泄口,一进一出形成循环。 趁回气,白璇玑双目闭合,内视气海,只见其内星星点点光华,沿逆时针方向盘旋,虽是极慢,但每圈盘旋完毕,气海四壁总有杂质脱落,竟是被那光华形成的磨盘刮掉,随着一层杂质脱落,气海微粟扩大。 白璇玑没有丝毫惊喜,继续气合于神采聚元气。 半刻钟之后,如法炮制,这一次地面再次颤动。 一只地面上蜿蜒爬行的毛虫猛然间停滞了前行,整个身体紧贴着地面,扁了五分之一。 白璇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从牙缝中吐出四字:“可行!再来!” 再有四次,修炼速度便可加倍! 第十一章 波霎 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些不愿提及的过往。 白璇玑也不例外,夺舍前的世界里他的名字叫琉璃灵虚,熟识之人都称其灵虚上仙,因其好强争胜,又恃才傲物,也被称为傲灵虚。 在他几千年的修行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闭门造车出门合辙,研究器与术,甚少与人交往,知心好友更是寥寥无几,以至于步入小乘期勉强渡劫时,竟无一人为其护法。最终得了个红尘梦断,天人五衰的结局。 琉璃灵虚一生眼高于顶,自诩天地命格,寻常对手绝不放在眼里,只有一人令其即艳羡又嫉妒。 那还是他刚步入小乘初期,在盘空星海修炼地境第六十级火道琉璃净火时的事情。当时盘空星海有一绝代风华之辈名为火冥真君,亦发现了纯阴净火,便与琉璃灵虚出手争夺,因当时火冥真君有帮手,遂得到净火。 琉璃灵虚下了生死战书,相约五百年后,在盘空星海的星巅峰与其决一死战。 为何是五百年? 只因那一年火冥真君将将步入小乘,而他步入小乘初期已有五百年,其实就算千年时光在修道长河中不过沧海一粟而已,但琉璃灵虚不愿盘空星海散修们腹诽他以大欺小,于是定下这君子协议。 五百年后,琉璃灵虚已小乘圆满,距离巅峰指日可待,为了以示公平他特意发了“海天邀约”,邀请盘空星海散修、各派宗门元老、以及三位大乘中期前辈观摩作证。 原本天地动,星辰碎的一战,仅仅维持了几个呼吸。 琉璃灵虚甚至连半步都未踏出,便败给了五百年内从初入小乘修到半步天劫的火冥真君。火冥真君灵压之力,碾压星辰,撕裂空间,连三位大乘前辈都不敢靠近,更论琉璃灵虚。 虽然琉璃灵虚五百年前下的是生死书,但火冥真君却没有下杀手,非但如此,火冥真君还将琉璃净火还给了琉璃灵虚,并坦然对当年靠帮手蛮横掠夺净火之事道歉,换做旁人面对这样的结局也许欣然接受,可在心比天高、恃才傲物的琉璃灵虚心中无疑成了上位者对卑贱者的嘲讽。 琉璃灵虚扔下净火,羞愤离去,隐匿在传说中的佛陀之墓——天葬山无脸见人,历经千年顿悟,磨砺,在心性上更加稳重成熟,也通透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道理。 之后,琉璃灵虚在天葬山有所斩获,发现了一件至凶至恶的无名道器,费劲艰难,将这道器带离了天葬山,以备日后为本体分担浩荡天劫余威所用。 这期间,他去过火冥真君修行之地,想为当年自己的促狭之举道歉,然而火冥真君的弟子却告诉了又一个令他自感鄙薄的事情。 原来,三百年前火冥真君已察觉天劫难渡,可修道之人追求完美的决心令他放弃做寿元悠久的伪仙,向着人人憬往的彼岸真身大道前行。 火冥真君耗费百年时光推算,感知在星宙深处有一洞天福地存在,于是寻机缘而去。 遥遥六百年终于来到推算之地的千万里外,火冥真君觑见一磅礴伟岸身躯盘坐于虚空,浑身散发出暗红色与冰蓝色相间的无上璀璨辉光,就算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仍旧灼热到衣物燃烧,肌肤发焦,火冥真君本身修炼火道,又是惊才绝艳之辈,所以利用事先求一位彼岸真身巅峰大能赐予的空间粟子跳跃到了百万里距离,骤然,骨骼爆响炸裂,肉体焚化成灰,火冥真君靠着本命精火换得须臾神魂不灭,斩出了设想中的终极战技——无业罪火。 也许只有生命到了濒死的境地,火冥真君才斩出了这一式原本不可能斩出的巅峰战技,瞬间浩荡天劫煌煌而来,几乎在万分之须臾时间,火冥真君立刻证得了彼岸真身,那是所有修道者梦寐以求的大自在大逍遥之境。 然而,火冥真君的内心可能还未来得及思索,那横亘天地的伟岸身躯似被天劫惊醒,微微吸了口气,结果将将降临到六十级的万量天劫连同他的彼岸真身全部被虚空之光吞噬,火冥真君神魂湮灭,连半丝夺舍机会也没有,断了轮回之路。 火冥真君在临行之前,那位彼岸真身巅峰大能赐予的空间粟子中的精神烙印记录下了这一切,最终被那位大能召回。 那位修为在彼岸真身巅峰停留数万年,即将达到彼岸超脱境界的大能为解心中疑窦,亲自前往一探究竟,撕开空间到达了伟岸身躯十万里外,几乎是同样的万分之须臾,巅峰大能感觉到无以复加的坍塌压缩之力,拉扯着他往那火蓝辉光撞去,巅峰大能惊惧至极,迫不得已自爆肉体,以及十万年修为,才觅得一线逃生机会。 在百万里之外,也就是火冥真君魂飞魄散处,有一块铭文界碑,上书: 十万量劫塑金身,百万量劫修不灭,万万量劫绝天地,无穷量劫成波霎!波霎之地,不得擅入。 巅峰大能回到修炼之地修复神魂,同时将这件事公之于众,警告所有超脱境之下修士千万莫入波霎之地,那恐怖威压直接会将肉体碾压成芥子,神魂崩散。 琉璃灵虚知道了这些,只感觉天似穹庐,而他连一粒沙尘也是不如,遂立志苦修。 三千年弹指即过,他不升修为,只修根基,参照当日火冥真君遭遇天劫时的情景,穷决心思研究出对抗六十级天劫的五行术理道,也得说他意志决绝,旷古罕有,大概是第一位不经过大乘这大境界,只在小乘圆满便冲击彼岸真身。 的确,神鬼莫测的五行术理道抵挡住了六十级万量天劫,然而在六十级之后居然还有六十一、六十二……直到八十一级无穷量劫,急于求成的琉璃灵虚忠实犯了这修道大忌——不留后手,要不是天极之丘凭空出现,他可能在悠远时光之前,就已神魂覆灭。 …… 时过境迁,更世替界后,这大梁国三圣堂这样一个安逸的道场里,再回忆起这过往的种种,当真百感交集。 按照当年那位彼岸真身巅峰境界的大能描述,那所谓经历无穷量劫的波霎,修为至少在超脱境巅峰之上,要知道大道之路越走到后面,修为境界之差越如天与壤、云与泥般难于跨越。 波霎的可怕之处在于无以伦比的炽热和难于数计的拉扯力,那个力量应该在八十一级无量劫之上。 也就是说,波霎之引力大概为正常感知重力的亿倍。 亿,那是人一生不停行走也走不完的步数。 可想而知,在那样严苛桎梏连人人口口传颂惧怕不已的炼狱也无法比拟的环境里,一日精进又有多少? 很是向往! 只是不知道当八十一级天极禁道修成那日,能否铸造出一座举世无双的波霎! 前世的纷合都已过去,曾经的幼稚、自傲,只因看不见横亘在头顶之上无人敢于亵渎的天,改弦更张,琉璃灵虚已成过往,但火冥真君留下的那一丝无力反抗的愿景一定要去做,宁折不弯! 白璇玑张开眼睛,其内氤氲密布,两弯神光在光影参半的道场大殿内璀璨夺目。 此时,道场外传来了第三次呼唤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