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成为猫妖之前》 第1章 铲屎官有难(1) 夜色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整个城市,过往的行人渐渐稀疏。黑暗的巷道里,微弱的路灯洒下昏黄的光,空无一人的街道显得过于安静,只能听见双足踏在地面的脚步声。 沈庭知细耳捕捉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轻飘飘地像是冬雪落在树枝上。他不动声色地向前走了几步,悄无声息地转过拐角,身影便极好地隐匿了起来,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来者一不留神失去了目标,顿时有些茫然地急赶几步,四下张望无果后,不知所措地在原地转了几圈,很是委屈地低低叫了一声:“喵~” 沈庭知从黑暗中踱步出来,蹲下身好整以暇地望着眼前的小东西:“跟踪好玩吗?” 小猫咪也不知有没有听懂,只睁着一双大大的蓝眼睛望着他,又乖巧地蹭了蹭对方放在自己头上的手,动作带点讨好的意味。 沈庭知视而不见,只一径愣神,眼神放空地不知落在何处。 过了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手轻轻地在小猫柔顺的毛上揉了两下,低道:“诶~回去吧!”温柔的拒绝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他双手撑着膝盖站起身来,喃喃的低声在无人的巷子里生出几分空寂来。他绕过小猫继续往前走,小家伙仰着毛茸茸的脑袋,目光随着他缓缓移动。 黑夜是罪恶最好的掩饰。 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浓重的黑暗在扩散开来的僻静中悄无声息地过滤掉了深处的冤号。 沈庭知本可以早点下班,但负责值夜班的那位同事临时有急事,便找了沈庭知来替他。 回来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困倦交加本应尽快赶回去休息的沈庭知却突然来了兴致,绕道走了更远的那条路。 路的不远处有个不算太大的湖,因为附近一些房子正在拆迁,湖边环境受到影响,渐渐地也就无人问津了。 夜风还有点凉,沈庭知一路慢慢晃过去,内心充满了宁静。 待行到湖边,连满身的疲倦似乎都消弭了些许。沈庭知踱行几步,打算绕个半圈,从另一头回去。 岸边种了些柳树,可能太久无人修剪打理,周边生了有些不知名的植物,簇拥着那一株株柳枝向湖面垂去。 这样的景色本就稀松平常,在如墨的夜色中更是无甚可看的,然而沈庭知的目光却奇异地被吸引了过去,落在漆黑一片的湖面上。 他凑近了些许,发现湖面上垂着的柳条有一些凑在了一处,一根不算粗的绳子一头绑着这些柳条,另一头笔直地垂入水中。 借着不远处的灯光,沈庭知凝神细看,却见那绳子还在上下抖动,似乎底下有什么东西在拉扯。 沈庭知从出生以来,少有怯意。此时心中也并无多少害怕,那绳子就垂在不远处,他用树枝稍稍一勾,便将那个微有重量的东西给带了过来。 ——确是个布袋子。 里面似乎装了个活物,还在微微的挣扎,但是气力微弱,已是强弩之末。 过往只在新闻中听说过的“虐猫事件”,亲身遇见却是平生头一次。也不知小东西在水里浸了多久,沈庭知对于它能活下来这件事着实有些许惊讶。 他打了个电话,将小家伙送去了一个朋友那。那位朋友是个动物爱好者,收养了一些流浪的动物。沈庭知没有养宠物的经历,工作又忙碌经常不在家,是以没有没办法留下这个可怜的小东西。 稀奇的是,每天晚上沈庭知下班回来步行的这段路,这只小猫都会跟着他,任沈庭知怎么赶都不走,直到护送他到家。 沈庭知打开门,将手上的小东西放在沙发上,然后径直去了阳台。 给朋友打完电话交待了一通,又问了一些特别要注意的事项。沈庭知手里攥着手机,走到沙发前,低下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某个“罪魁祸首”。 某只的粘人神功实在是厉害,耐不住它这样每天都跟着,又担心它遇到什么不测,沈庭知还是妥协般地将小东西带了回来。 小东西还乖巧地保持着被沈庭知放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趴在沙发上。只有在看到沈庭知走开的时候会转动小脑袋,眼神追随着他的脚步。 沈庭知蹲下身来,将手上端着的牛奶放在地上,小家伙“自以为”隐秘地偷瞄了他几眼,似乎是见他心情还算不错,这才大着胆子从沙发上跳下来。 它这幅有些心虚的模样惹得沈庭知一阵轻笑,他手肘撑着膝盖,叹道:“先将就着吧,明天去给你买口粮。” “非要跟着我,以后有你苦头可吃的。”小家伙却径直埋头吃得欢快,似是全然不在意他的话。 沈庭知也没指望对方有什么回应,无奈地摇摇头,他站起身来准备去浴室洗个澡就去休息。谁知本来正认真进食的小猫立刻像是得了指令似的抬起头,作势就要跟上。 “做什么?”沈庭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抱着手臂挑了挑眉,他相貌盛极,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就像是被施了魔法般,眉目间充满了魅力,一时间满室生辉:“睡觉也要跟着?” 他语气淡淡,对方却像是听懂了它的不快,弱弱地缩回已经伸出一半的爪子,缓慢而迟疑的动作透着几分委屈的意味。 “少给我装可怜。”沈庭知干脆地将它抱回沙发,正要转身,想了想还是掀起了毯子的一角。小家伙本来正委屈地趴在上面,见了沈庭知的动作,乖巧地往一旁挪了挪。 “……”沈庭知不语,僵着手臂定定地瞅着它。小家伙抬头瞧了他好几眼,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随即慢吞吞地从那一角钻进去然后乖巧趴在里面。 沈庭知很满意它的识相,小心地将毛毯又裹了一层并且将两边压好,最后大发慈悲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感受到对方的好心情,小家伙也欢快地蹭了蹭他的掌心,软软地“喵”了一声。沈庭知拍了拍它的脑袋,眯着眼睛去了浴室。 第2章 铲屎官有难(2) 与以往每个早晨一样,沈庭知天不亮就起床了。收拾好个人卫生问题,他便一如既往地打算出门跑步。 他一脚还未踏出家门,就被半路截胡了,沈庭知无奈。自从家里来了一位新成员,他就像是买了条尾巴回家,吃饭有喵跟着,刷牙有喵跟着,连洗澡它都要守在门口。 花了一会儿功夫,沈庭知终于打发掉某个跟屁虫,径直出了门。 赵柯闲是个十足的夜猫子,常常凌晨一二点的时候他都还没睡。沈庭知早先就是把小猫送去了他那里,这家伙作息向来与人不同。 但无论如何早上五六点左右他却还是在睡梦中,沈庭知一通电话过去对方顿时就炸了。 “大清早的叫魂呐?!妈的老子刚睡!” 沈庭知默默地把手机放远了一些,待对方吼完了才凑过去淡淡道:“最近脾气见长。” 电话里的赵柯闲似乎是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回话,语气顿时弱了半截:“阿玉是你啊,我这不是还没睡醒嘛。” 话落又觉得不够,遂低声地嘟囔:“再说谁让你这么早…呸呸呸我瞎说什么呢。”天知道他打电话过来自己有多欢喜。 沈庭知没听清他的碎碎念,但也知道大清早扰人清梦不太好,只是他素来冷清,便是道歉也是淡淡的,听起来无甚诚意:“抱歉,是我的错。” “没,我不是,不是说你不该。”赵柯闲有些手足无措,他认识这人许久,向来觉得他合该是有理的,只是这一想法来得荒谬,他也不知如何说明,最后只得转移话题:“我是说你怎么了?有事找我?” “嗯,我现在在你家楼下。”赵柯闲住得不远,沈庭知跑完步直接就过来了。 “什么?!你站那别动啊,我现在就下来。” 另一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的急切隔着电话都能听得出来。沈庭知无奈道:“你急什么?我又跑不了,还有你就不能把手机挂了放一边么?” 赵柯闲住在三楼,一听沈庭知就在楼下,急急忙忙穿好衣服的他甚至来不及等电梯,掉头就往楼梯口冲。 他平时虽然也有运动,却到底耐不住每日宅在家里,加上晚上没怎么休息,到了楼下的时候,便有些气喘。他一抬头,就见沈庭知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身形挺拔,一身简单的运动服,愣是给他穿出几分干净出尘的气质。 或许是刚才因为跑得太急,赵柯闲突然觉得心跳有些不稳。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沈庭知面前停住,他定定地看了对方一会儿,偷偷地虚握了一下手掌,然后径直拉着他往里走去。 “在外面站了多久了?要来怎么不提前打个电话?你这一身的汗也不怕感冒,像你这种人也能做医生真是见了鬼了。” 沈庭知才跑完步,又在楼下站了一会儿,微凉的体温透过手掌传到赵柯闲的心里,让他的耳根不禁有些发烫。 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沈庭知早就习惯了他这幅一惊一乍的模样,也深知对方是出于关心,故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赵柯闲把他推进浴室,又将换洗的衣服拿了过来。做完这些以后,他对着浴室门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去客厅搬了张椅子隔着门跟沈庭知聊了起来。 他本来是有些意外的,以往每年的这天沈庭知都会去墓地看望父母,有时一待就是一整天,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沈庭知来找他,也不是为了什么正事,还是因着那只前阵子被他收留的那只猫。 之前那个小东西被沈庭知送到赵柯闲这里,常常跑出去找他,赵柯闲也搞不明白它是怎么出去的。 他不只一次地劝沈庭知收养它,但都被拒绝了,这次也不知是为何,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留下了那个小家伙。 尽管如此,沈庭知今天势必没有办法回去给小猫喂食,又担心它没来多久没人陪会害怕,所以只有过来拜托赵柯闲。 两人相互把事情交待了一番,沈庭知就洗得差不多了,他本还想再问他一些事情,却听得外面没有了动静。他擦着头发把门打开,却见赵柯闲将头抵在一旁的墙壁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沈庭知只好无奈地弯下腰将赵柯闲扶起来带到沙发,赵柯闲似有所感,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又坐了起来。 沈庭知:“钥匙放这,我先走了。” “你头发还没擦干呢,再坐一会儿吧。”赵柯闲道。这人似乎总是这个样子,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见他生出什么留恋的心情,让他…连挽留都没什么底气。 “我……”沈庭知话还没说完,就被不远处房间里的吵闹给打断了。 他无奈地耸耸肩:“你看……” “喵呜!”赵柯闲一听这叫声,顿时脸都垮了。他急急忙忙去推沈庭知:“哎你快走,小祖宗要来了。” 沈庭知任由他推着自己,哭笑不得地出了门。他后脚刚踏出去,门就“啪嗒”一声关上了。 赵柯闲家养了三只猫和一条狗,其中三条猫通通是沈庭知送过来的。这人也不知是什么运气,总是会遇到些落难的小猫,偏生他特别招小动物的喜欢,每次来到他家都会被小家伙们缠着不放。 赵柯闲背靠着门,脸上难掩失落。 一只小短腿迈着小步子欢快地从沙发后面跑了出来,这只猫并非正宗的短腿猫,它天生发育不良,可能正因为如此才被主人抛弃。沈庭知当初捡到它时,它正缩在垃圾桶旁边,四肢瘦弱,毛发灰扑扑的一点光泽都没有,乍一看去就像块不规则的小石头。 来到赵柯闲家被照顾了一段时间,营养跟上去了,如今生得是圆润可爱。赵柯闲养宠物没什么秘诀,就是“投喂,投喂,投喂”,因此小短腿别的没有,一身肉肉那是实实在在的。 赵柯闲刚走到客厅,就看到一颗小圆球在客厅里来来回回,摇头晃脑,鼻头还一耸一耸的,显然是在找什么,一看到赵柯闲进来,它顿时猛地窜到他脚下,自以为凶猛地朝他“喵”了一声,呦呵,真是一副十足的质问模样。 第3章 铲屎官有难(3) 赵柯闲照顾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哪里不明白它的意思,但他偏就装模作样:“啊?庭知啊?他今天没来啊!” 这只是他家最难糊弄的猫,赵柯闲试图转移话题,他也不蹲下来,就着这个一高一低的诡异对峙姿势东拉西扯,明知故问:“球球你醒啦?晚上睡的怎么样?昨儿个外卖味道如何?” 球球不理他,三下两下爬到沙发上,仰着头瞪大眼睛:“喵!” 赵柯闲继续装傻充愣:“不好吃啊,那今天换一家好了。”他才说完就见球球的爪子开始在沙发上来回刨动,嘴里还发出“嘶嘶”的声音,分明是有些生气了,只好改口:“庭知他真没来,你不是都找过了嘛!”心下却暗骂,这年头动物都成精了。 球球:“喵!” 赵柯闲:“你肯定是闻错了”。喵,喵你个大头鬼! 球球朝他龇了龇牙,从沙发跳了下来,转身朝一旁走去,小模样神气十足。赵柯闲无奈,只得跟在小祖宗后面,小心伺候着。 直到走到浴室门口,他猛然反应过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抓起沈庭知的衣服就往身后藏。球球当然不吃他这一套,它用力的甩了甩尾巴,那样子像是随时会给他一爪。 赵柯闲只好投降:“好吧,我承认,他是来过了,让我帮他洗衣服呢,他人都已经走了啊,嘿嘿嘿。” 他话说的心虚,笑得也挺尴尬。哪知球球竟然真的没有追究下去,颠着它的小身板就这样走了,意思显然就是“老大让你洗衣服,你快好好干”。 沈庭知很小就父母双亡,将他抚养长大的爷爷也在前年就去世了。便是他从小坚强独立惯了,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孤独,这一天尤甚。 墓园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祭拜,沈庭知给父母献了花,便靠着墓碑叨叨着自己的生活。他父母虽去世得早,但生前对这个唯一的儿子甚是宠爱,几乎到了事事依从的地步,彼此之间感情很是深厚。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沈庭知对他们的思念也不曾消减。 沈庭知待了大半天,便起身去了另一处。他父母本是葬在一起,爷爷的墓地却还要绕些路程。 他还未走到,便远远地瞧见一个高个子的男人站在前面。沈庭知走近了些,才发现对方正好站在他爷爷的坟前,手上还拿着一束花,分明是来祭拜的。 沈庭知只瞧了个侧影,觉得这人有些陌生,自己应是不识的。但待他走到对方面前,却又觉得有几分眼熟,但仍想不起来是谁。沈庭知平时记忆力不错,但他见过的人不少,认不出来也在情理之中。 对方恭敬地把花放下,见沈庭知走近,收回手有些局促地笑道:“你好!” 沈庭知也回以一笑,礼貌地回道:“你好,谢谢你来看望我爷爷。”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是卫罄(qing),我知道你,你是老师的孙子。”卫罄说完就有些尴尬,他平时为人沉着稳重,偏偏这个时候嘴笨得很,想要说些什么来活跃气氛,然而脑袋就像生了锈,如何也转不动。 “嗯,我是沈庭知。”沈庭知礼貌地回道,他自然也不是什么话多的人,但从不愿给人难堪,也就善解人意地提起了话头:“你来了很久吗?” “没有,就刚才来的。”卫罄微微地撇开眼,看似随意地答道。 “噢这样啊…”沈庭知见状看了他一眼,但没有接下这个话题,只是随意地在地上找了一处坐下来:“赶时间么?如果不,就和我一起陪会儿爷爷吧!” 卫罄欣然同意,他看了看沈庭知,最后选择坐在他的旁边,两人之间只有双拳的距离。 沈庭知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视线落在远方,漫不经心地问:“你以前是爷爷的学生?我以前见过你么?” 沈庭知的爷爷沈宿是江南毓林大学的文学系教授,沈庭知是医学专业的学生,除了大二选修过一门文学课以外,平时并没有什么机会见到沈宿的学生。 他其实也不太关心这些,只是随口问问罢了。谁知卫罄却没有立即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为哪个问题而为难。 沈庭知正要揭过这个话题,卫罄却道:“我大学修的汉语言文学。” 爷爷的直系学生?沈庭知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沈庭知气质清冷,平时不常与人往来,待人接物也颇为寡淡,少有热情。但他处事极为妥帖,从不给人高高在上之感,只要与之相熟,很难不对他不生出好感。 沈宿怕他过于内敛,而旁人以貌窥人,恐生怯意,从而对他敬而远之,因此私底下常常邀请一些学生到家中来做客,好为他提供一些交朋友的机会,用心之苦可见一斑。 毓林大学虽然是综合类的院校,但是因为文化底蕴深厚,尤以文学和医学著称,所以每年文学院的人数不少。即便如此,沈宿门下的男生也不是很多,沈宿执教多年,在学校里面就有套房子,来往颇为方便。 家中来人次数多了,一来二去,沈庭知便将沈宿门下的那些男生认了个全,便是没什么交情的,也能混个脸熟。但是卫罄,他却着实没什么印象。 沈庭知之前就有注意到,他问了两个问题,卫罄只回答了一个。 眼下看来,分明内有隐情。但对方不愿意回答,他也不便追问。只是如此一来,他却不知要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 卫罄察觉他的沉默,顿了一会儿,又有些局促地接着道:“你现在住在哪里?离这里远么?等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他说话的速度有些快,但是语气却有些沉闷,像是急于把话说完但又竭力控制着。 沈庭知觉得这人有些怪怪的,但具体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摇了摇头:“不了,我等下还要去个地方。” 他说完转过头就见卫罄低着头,微微垂着眼,让他有种对方似乎有些低落的错觉。他之前没有细看,此时才突然发现,卫罄的长相很是出色,五官深邃,鼻梁很高,整张脸棱角分明,他的瞳孔很深,不笑的时候有些冷厉。 沈庭知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笑。他想笑,于是他便笑了。 他天生生就一副精致面孔,每一寸线条都像是大自然的艺术,缓缓勾勒出最动人的模样。他笑起来的时候,只给人一种春风拂面之感。 第4章 铲屎官有难(4) 卫罄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如此开心,抬起头愣愣地看着他。任何人对着这样一张笑容,恐怕都很难再板着一张脸,卫罄看着这样的沈庭知,情不自禁地牵了牵嘴角,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尴尬的气氛一时之间便得到了缓解,两个人这才渐渐开始攀谈起来。卫罄出生商业世家,但他自小性格叛逆,及至成年时期尤甚。其父为人霸道,向来说一不二,两人之间常常一言不合就冷脸,关系闹得很僵。他从不反感从商,对于继承家业一事也并不排斥,但或许是少年的意气,亦或是青春期的叛逆,似乎只要是父亲的话,总会激起他的反骨。因此高中毕业不顾对方的强烈反对,拒绝了出国的安排,毅然地选择了留在国内的大学学习中文。 这样的选择固然有很大一部分赌气的成分,但卫罄对于自己所学,却也是真心喜爱。卫父初时大为光火,后来实在拗不过他的脾气也就随他去了。只是大四的时候,有天卫罄突然回到家表示愿意接受他的安排,出国学习商业,这让卫父十分不解,他唯恐自己管教过于严厉,又加上卫罄逐渐稳重,是以也就渐渐地放手让他自己去拼了。 这些卫罄自然不会与沈庭知细说,但两人也算是相谈甚欢。不知不觉天色便已经晚了,回程的时候沈庭知依然拒绝了卫罄表示要护送的提议,倒不是他矫情,只是他这两天总是心神不定,便想借由独处来平复一下状态。 沈庭知没有去赵柯闲那里,而是直接回了自己家。一进门,就见两个身影依偎在沙发上睡着了,画面温馨而美好,正是赵柯闲和那个新来的小家伙。 但沈庭知走近了些,却发现赵柯闲睡得并不好,他的拳头攥得很紧,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还有些发白,不像是生病,反而在隐忍什么,似乎是做了恶梦。 沈庭知凑过去,想要把他摇醒,却听见赵柯闲嘴里不住地喃喃着。声音极低,若非凝神细听,根本无法听清。 沈庭知靠的近,只听他嘴里不住地念着“阿玉”“阿玉”,话语中满是绝望和痛苦,一时之间只觉得心头有些异样,只是这感觉来得太快,他尚不及细究,心头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正要将赵柯闲叫醒,却见对方已经缓缓地睁开了双眼,眸中尚有余悸,呆呆地看着沈庭知无意识地喊道:“阿玉。” 沈庭知见他这般,那股异样的感觉又开始作祟,似乎他就要窥探见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但见赵柯闲醒来,又觉得放心了些许,朝赵柯闲递过几张纸巾,沈庭知道:“你做恶梦了?” “嗯…”赵柯闲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说话也有些不得劲,似乎之前的梦魇耗费了他太多心力。 他顿了顿,动作也跟着慢了下来。 “我梦见,你…你死了。”半晌他才道。 他后半句说的极为艰难,但他仍是说出口了。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勉力去承担这个过于沉重的梦境。 原来如此。沈庭知恍然,心头方才涌现的不安这才略有消减。 他回身给赵柯闲倒了杯水,拍了拍他肩道:“只是一场梦而已,不要放在心上。” 赵柯闲就着杯口,闭了闭眼睛,缓缓地出了一口气,没有应声。 沈庭知只当他还没有缓过神来,并不在意。刚才一番动静,沙发上的小猫也被闹醒了,乖巧地趴在毯子上看着他们两个。 沈庭知摸了摸它的头,想起来一个问题:“你养它也有一段时间了,有没有取名字?” 赵柯闲此时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靠着沙发上打趣道:“我已经被这个小家伙抛弃了,现在你才是他的主人。”他说着,脸上还适时地做出一副被遗弃的可怜模样。 沈庭知对他这幅模样早就习以为常:“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起名字这方面,实在没什么天分。” 他本来想让赵柯闲给取一个,但见他眼珠子转个不停,就知道大事不好,只得无奈截住他:“算了,既然没有,就随便叫一个,皮皮怎么样?”像个牛皮糖似的。 “贵妃”两个字在赵柯闲嘴里绕了一圈,最后只能生生地被他给吞了回去:“可是它一点都不调皮啊!” 他双手各握住皮皮的一只爪子,又是捏又是揉。小家伙也由着他,丝毫没有任何的挣扎和抵触,乖巧地不行:“你看你这只,多乖啊,跟球球完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家养的那只球球简直就是个混世大魔王,全家它最大。 “那就希望它调皮点。”沈庭知用他那修长白皙的手指拨了拨小家伙的耳朵尖,惹的它抖了抖,但是却没有避开。 “啊~我要把球球送你这里来。”赵柯闲撒泼耍赖,试图引起沈庭知的注意:“阿玉,要不然我们换吧,你看你这只这么乖,我把它带走然后…啊!”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手腕一阵刺痛,刚才还乖乖任他蹂|躏的皮皮突然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用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抓了他一道。 “哇!你有没有良心啊?”赵柯闲瞪大眼睛,一副惊讶万分的模样,他也不管手上的伤口,指着皮皮的鼻子就开始跟它讲道理:“好歹我也是你的前主人吧,今天还陪了你一天,我对你做什么了,你要这样报复我?” 沈庭知见此不禁失笑,拿了毛巾,水和酒精给他消毒,还好伤口并不深,不然就要去医院了。赵柯闲也没少被家里的猫抓,他平日里吊儿郎当,总喜欢去招惹这些小家伙。 只是眼下这只,脾气实在来得没有预兆,方才明明还好好的。 沈庭知也有些奇怪,想了想方才的情况,忽然明白了什么,但内心却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荒谬,只好摇了摇头。 赵柯闲却管不了那么多,他正恼火着呢,一手由着沈庭知给他处理伤口,另一只手还指着皮皮,嘴里噼里啪啦道:“你是不是气我说要把你带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从阿玉家赶出去?你还瞪我?还龇牙?我…” “好了。”沈庭知及时地打断了他的话,又轻轻地摸了摸皮皮的头。刚才小家伙浑身的毛都炸开了,嘴里也不住地发出“嘶嘶”的威胁声,眼神更是凶猛,似乎想把面前的人撕成碎片,跟平时温顺乖巧的它全然不同。 赵柯闲摸了摸贴了创口贴的手,又看了看受到安抚后平静下来的皮皮,眼神若有所思。 第5章 铲屎官有难(5) 沈庭知从家里拿了几件衣服和一些必需的物品,又给赵柯闲打了个电话,这才匆匆地出了门。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了,初夏的夜晚还有些闷热,偶尔吹来的微风都透着咸腻。但沈庭知已经没有心情去顾及这许多了,皮皮病了,现在正在宠物医院接受治疗。沈庭知今天临时做了个手术,连送皮皮去医院,都是托赵柯闲帮的忙。 其实沈庭知一直觉得自己不适合养宠物,因为工作原因,他根本没什么时间来照顾它。可是这只猫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每次他只要表现出一点点要把它送走的想法,它就会耷拉着脑袋,缩在一边,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 更让他无奈的是,有一段时间他工作实在太忙了,想要暂时把它送到赵柯闲那里去,结果还没有把猫给送出门,对方就已经扯着嗓子叫了起来,叫声之凄厉,直接穿透墙壁,惊动了他楼上楼下的邻居,直让别人以为他在虐猫,险些报了警。 从那以后,沈庭知再也不敢打这个主意了。 沈庭知出了小区,没走多久,便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对方动作十分隐蔽,若非沈庭知早就有所察觉,特意留了个心眼,他根本无法发现。 这不是第一次了,沈庭知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似乎从某一天起,只要他晚上十点半之后还在外面停留,就会莫名其妙地被人跟踪。 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神色不变,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继续往前走。像是完全不担心身后的人,更不关心对方的目的。 直到他进了一家宠物医院,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才消失。沈庭知找到赵柯闲,对方像是等得久了,神情有些焦躁。 其实皮皮也没生什么大病,就是持续低烧,体温一直降不下来。最近总是没精神,长时间趴着,然后嘴里一直弱弱地叫着。 沈庭知把衣服递给赵柯闲,他一直忙着照顾皮皮,加上天气又热,所以倒是出了不少的汗。 给皮皮看诊的是个年纪偏大的中年女人,见沈庭知匆匆赶来,白皙的脸上都渗出了细汗,满腔的怒火如何也发不出来,只好沉声道:“既然养了宠物就要好好照顾它,多抽出点时间陪它,小猫咪没什么大事,就是缺乏陪伴,有些抑郁。” 像是回应医生的话,趴在一旁的皮皮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软糯,透着几分委屈的意味。 沈庭知转头看了它一眼,点了点头应下医生的话。 赵柯闲却怒了:“嘿,你还来劲儿了是吧?阿玉这段时间除了工作就是陪你,连出门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你抑郁老子还抑郁呢!” 小猫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沈庭知,又低低地叫了一声:“喵!”小耳朵耷拉着,看起来好不可怜。 赵柯闲:“……”卧槽,心机喵! 沈庭知只得走过去,将某只内心受伤正处于抑郁期的小可怜抱起来,又打发赵柯闲去收拾东西,然后两人一猫便出了医院。 “等等——”才走出街口不久,沈庭知突然停了下来,把猫送到赵柯闲的怀里,然后在他的目光下转身往后走了几步。 沈庭知来到转角处,突然从一旁走出一个人,此人正是卫罄。 沈庭知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果然跟之前每次一样,他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似乎还在睡梦中,但他的脚步却没有停下,他走得很慢,孤寂的身影在深夜的街道上显得有些诡异。 他正从沈庭知面前晃过,沈庭知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他的动作一顿,然后停了下来。 赵柯闲见状凑过来:“梦游?谁啊?你认识的?” 沈庭知闻言撇了卫罄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赵柯闲不明白他什么意思,但他百分之百确定,沈庭知认识这个怪人,因为他将他带了回去。 或许阿玉只是把这个病人当作研究对象?赵柯闲天马行空地想。 卫罄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回来的路上,沈庭知一直拉着他,除了闭着眼睛,他表现得很正常,乖乖地跟着沈庭知走了一路,倒是像足了一个梦游症患者。 ——如果忽略掉这段时间,一直以来的跟踪。 他到底想做什么?沈庭知看着对方宁静的睡脸,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赵柯闲从客房出来,见沈庭知还没有去休息,蹙起了眉头:“还不去睡觉?嫌命太长是吧?” “我明天休息。”沈庭知揉了揉太阳穴,最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你今晚不赶稿了?” “不差这一个晚上。”赵柯闲在他身边坐下,有意无意地看了眼沙发上的人,觉得对方怎么看怎么碍眼,语气都带了几分嫌弃:“你不会要收留他吧?平时捡些阿猫阿狗就算了,这可是个大活人!” “没,等他醒过来再说。”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好歹也是认识的。” 赵柯闲有些稀奇:“你认识他?” “嗯,算是吧!”沈庭知轻道:“我爷爷的学生。” “啧!”赵柯闲发出一声怪叫,不知是因为不满还是惊讶。方才在路上沈庭知没有直接回答,他还以为有什么秘密呢。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庭知有些困了,便打算去休息。他打了个哈欠,正要起身,赵柯闲却突然叫住了他:“阿玉。” 沈庭知闻言偏了偏头,额前的碎发也随之微微拂动,他的发型一向简单而利落,正如他的人一样既清朗又明媚,因此他做起这个动作来十分帅气迷人。 赵柯闲忍不住心中一动,疼痛又开始泛滥,这感觉更增添了他的勇气:“你真的不能放弃做医生么?” 沈庭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眼中尽是疑惑:“好好的为什么这么问?” 赵柯闲垂下眼,避开了他的问话:“你先回答我。” 沈庭知皱着眉思考了一会儿,认真道:“除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不然我不会放弃我的工作。” 就知道会是这样。赵柯闲心下叹了口气,不知道是失落还是不安,他直视沈庭知忧虑的目光,抿了抿唇:“没事,只是觉得你的工作太忙了,不忍心看你这么辛苦。” 第6章 铲屎官有难(6) 卫罄在沈庭知家住了下来,以“家里没人,担心自己睡着以后会做什么危险的事”为理由。 沈庭知本可以拒绝,但他发现卫罄对于他家猫的态度很奇怪,其实更确切地说,卫罄整个人给他的感觉都很奇怪,出于好奇,最终他还是留下了对方。 卫罄刚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对上一双湛蓝的眼睛,顿时心中一凛,他撑着双臂坐了起来,待看清楚身边的访客,当即脸色大变。 沈庭知不知道怎么形容他当时的脸色:震惊?懊悔?痛苦还是害怕?总之复杂难言。但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情绪只是沈庭知的错觉。 然而从那以后,卫罄却表现得似乎特别喜爱皮皮,把它照顾得无微不至,连沈庭知都自愧不如。然而皮皮却并不喜欢他,它甚至十分反感卫罄的接近,每次卫罄试图触碰它的时候,它全身的毛都会竖起来。 家里来了个免费的劳动力,沈庭知岂有不用之理?所以大部分时候,皮皮都会在反抗无效之后,由着卫罄给他洗澡喂食,偶尔时不时地给他一爪,这也让沈庭知家里多了一些活力。 皮皮对卫罄的厌恶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即便是常常赖在沈庭知家里,时不时逗弄它的赵柯闲,皮皮也很少冲他发脾气,除非赵柯闲跟它说要把它赶出沈庭知的家。 但皮皮如今的表现,就像是有人侵犯了它的领地,让它有了威胁感,因此它要时不时地恐吓挑衅对方,想要将对方吓退。 另外,“梦游症”一事,卫罄从未主动提起过,沈庭知也就故作不知。其实他不是第一天晚上碰到这样的卫罄,似乎每次沈庭知走向那个转角,他都会这样子走出来,而如果他不走回去,一切便会相安无事。 他一直没有办法想通,卫罄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难道只是为了找个借口留下来?他就不担心自己看穿他的伎俩? 脑中思索着,沈庭知的眼神有些放空,突然一声尖叫将他惊醒。沈庭知回神,有些无奈地抱起皮皮,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皮皮想要往自己身上蹭,卫罄都会阻止他,然后皮皮就会各种反抗挣扎,直到沈庭知出面解救。 “庭知,你太纵容它了。”卫罄蹙眉,有些不太赞同。 “没关系,它就是小孩子心性。”沈庭知轻轻抚摸皮皮的毛发,小家伙早就躲进他怀里,正一个劲地撒娇。 他抬眼看向卫罄:“你今天没有事情要处理么?” 卫罄已经接管了家族的企业,虽然有父亲的心腹还有其它兄弟帮衬着,但每天仍有很多文件要看,沈庭知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能每天待在自己家里。 他就像是特意来他家照顾皮皮的,但这显然不可能。从他第一眼看到皮皮的反应,沈庭知可以断定,卫罄在来他家之前根本不知道皮皮的存在,或者说,根本不知道他养了皮皮。 “今天的事都处理得差不多了。”卫罄看着他抚摸皮皮的手,皮肤白皙嫩滑,五指青葱如同上好的玉雕,透着动人的色泽,晃得人移不开目光。 流畅的线条延伸至手腕,这双纤细的手曾执握手术刀,将无数人从死神的手下拯救,它看似柔弱,却蕴含惊人的力量。他的目光忍不住跟着这完美的手型一路往上,却不期然对上一双澄然的眼睛。 沈庭知偏了偏头,示意他看旁边,一双美眸似笑非笑。 卫罄被他看得脸热,有些慌乱地移开目光,待看清他指的方向,更是窘得不行。 正是桌上他放手机的地方,只不过眼下他的手机正振动个不停,偌大的“韩助理”三个字十分瞩目。 卫罄想起自己刚才的回答,当即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手脚慌乱地接了电话,语气也不由地重了几分。 “什么事?”什么时候不好偏偏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 他平日里在下属面前不苟言笑,说话自带一分威严,此时心中窝火,口气自然不好,整个人更是显得严肃,气势非凡。 电话那头的人被他中气十足的一吼唬得一愣,顿时说话都少了几分底气:“裁员的名单整理好了,还有,卫先生问您什么时候回去?” 打电话之前打的满腹草稿被卫罄一吓,生生得由两段话压缩成两句话,韩助理唯恐拖拖拉拉再把他惹恼,直接捡了重点说。 沈庭知睡眠不好,卫罄来了以后怕吵到他,就关了手机铃声,有什么要事都是直接在电脑上就处理了,卫父耐心不好,没打通他的电话就直接打到公司去了。 卫罄闻言下意识地看了看沈庭知,见他蹲在厨房门口逗弄皮皮,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遂小心地压低了声音:“过段时间再说。” 他顿了顿,又道:“那份名单卫先不是已经看过了?你拿过来我签个字就行。” 他说完,心里却有些不安,最后还是改变主意道:“等一下,你还是先把名单发过来给我看看吧!” 卫氏最近收购了一家小公司,那家公司因为经营不善面临破产,如今归到卫氏门下,公司决定大规模裁员。这种事本不需要卫罄亲自过问,报告给他也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但不知为何,卫罄总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沈庭知抱着皮皮走回客厅,见他还拿着手机发愣,挑眉问道:“有急事?” 卫罄听出他未尽之意,连忙辩解:“当然没有,有什么事能比生命安全重要啊?” 他这样说,颇有几分耍赖不走的意思。虽然心中惴惴,担心沈庭知对他心生厌恶,眼下却也别无它法。 沈庭知又岂会不知?他嗤笑一声,不可置否:“我可不看精神科。” 便是这般不雅的表情,由他做来,也是极为动人的。卫罄见他并未生气,心下安定,便开玩笑道:“你要是愿意将皮皮借我几天,我就搬出去。” 沈庭知把皮皮往他怀里一塞,呛道:“你问它去。” 皮皮刚才已经听见了卫罄的话,正在火头上,他出这一手简直就是把他往火坑里推。 皮皮当即就趁势给了他一爪子,它没用力,但正好给划他脸上去了,卫罄顿时就疼得脸皱成了一团。 其实伤口不深,他这副模样多有几分夸张的成分在。沈庭知一回头,见他这作怪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开心得笑了起来,笑容明朗,格外开怀。 卫罄看着他转身去拿酒精的背影,脑中不断回放刚才那一抹笑容,暗暗地握紧了拳头。 第7章 铲屎官有难(7) “喵!喵!”卫罄紧紧地抓住皮皮的两只前爪,试图将猫绳套在它头上。 沈庭知见状想要凑过来帮个忙,谁知他一靠近,皮皮反而更加激动地叫了起来。 卫罄当即催促他:“你快去上班啊,你在这里它安静不下来。” 沈庭知有些不太放心,这几天都是这样,皮皮越来越粘他。以往他出门的时候,只要哄一哄,它还是会听话地待在家里,但是这几天,他只要一出门,皮皮就会变得特别激动,就像……就像刻意要阻止他出门一样。 而卫罄则变得更加细心了,几乎每天都陪着皮皮,他以前的态度像是在刻意讨好它,现在却更像是在监视它,唯恐它乱跑。 最近的一切都太不寻常了,不仅他们,似乎连柯闲,都有些不安。 “要不然你请个假吧。”卫罄突然抬头说道。不知为何,沈庭知觉得他应该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以后,皮皮竟然奇异地安静下来了,一双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里是不容忽视的期待。 可沈庭知终究还是在这一人一猫的目光下,淡淡地摇了摇头:“不行,我今天有场手术。” 他转身出门,背后尖细的叫声透过门墙传来,凄厉地如同深夜谁人的号哭。沈庭知生平第一次心头生出了犹豫,脚下的步伐更加沉重。 卫罄帮皮皮绑好猫绳,又将绳子紧紧地系在桌脚上。 他蹲在地上,深邃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它,目光充满了探究:“你听得懂我说话对不对?” 可能是喊累了,皮皮也再不叫,它并不理会卫罄,一心与脖子上的绳子较劲,它一直在试图挣脱脖子上的束缚,即便将自己勒得有些气喘仍然没有放弃。 卫罄双手掰过它的小脑袋,逼迫它与自己对视,声音沉沉:“我跟你说,你今天哪里也不许去。” 他本来一直尽力在冷静地和它商量,但见对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突然有些控制不住大声吼道:“你是不是想害死他,啊?!!” 他的面色有些可怖,神情也有些癫狂,像是压抑着什么,就如同一锅正在烧开的水,虽然看似平静,但内里早已蓄积了高温,只待一个引子,顷刻便会沸腾炸裂开来。 但他激动,皮皮却比他更激动。它的爪子已经张开,在它面前疯狂地舞动,像是恨不得把他撕裂。它的头也晃个不停,一直在往前冲,尖锐的牙齿露出来随时都可能咬到他。 它就像要反驳卫罄的话,又像是恨极了他,但同时又带着急于挣脱束缚的渴望,一连串的动作使得它脖子上的绳子整个都崩紧了。 卫罄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感觉他们两个都像个疯子。一旁的手机还振动个不停,卫罄恨恨地丢下一句“你给我好好待着”就接起了电话。 是韩助理打来的,他已经在楼下了,正等着卫罄把昨天送来的文件拿给他。 卫罄从书房出来,路过皮皮身边的时候,不知怎么地,还是蹲了下来,看着似乎已经认命的皮皮,他有些心软:“忍忍吧,晚点庭知就回来了。” 他话音刚落,方才还乖乖趴在地上的皮皮却突然一下子撺起,直接扑向他。 卫罄一个不妨,竟然被它扑个正着。本以为这次肯定要挨上好几爪子,哪知皮皮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它一口咬住卫罄手上的文件,牙齿和爪子并用,没一会儿那纸张就被咬破了好几处。 “你——”卫罄从它口中夺回文件,看着它一副死不悔改还打算故技重施的样子,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感觉说了也是白说,卫罄收好文件,拍了拍它的脑袋站起身,将它还盯在文件上的目光抛在身后。 一边整理刚才被皮皮弄乱的纸张,卫罄一边下了楼。这份文件是关于最新收购公司的发展企划案,除了对于公司的展望,还有一些公司之前的情况介绍,那份已经签字的裁员名单自然也附上了。 卫罄的手指停在纸上被抓坏的一处地方,那里本来是一位被裁职员的名字,现在只剩下姓和名字的部首:“江”“木”。 江松。 脑子里直接跳出这个名字,卫罄心下不由得一震。 这并不是一个很少见的名字,也不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卫罄每日要看的文件不少,见过的名字更是不计其数。 他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在第一时间就记起这个名字。 江松……卫罄咀嚼着这两个字,总觉得有种莫名地熟悉感,似乎以前有人曾在他耳边念叨过这个人。 江松……裁员…… 对了,他突然想起来,这个人前几天曾因为裁员的事情闹自杀,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处理了,他最近因为沈庭知的事有些分神,只依稀记得韩助理在电话里说起过,但似乎是被江先处理好了。 貌似这个人最后还是死掉了。 卫罄一愣,这个人死掉的消息不是韩助理告诉他的,是…是他早就知道的。 对,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后来,这个人的家人还去医院大闹了一场。 ……医院。 卫罄的手有些抖得厉害,医院…… 韩易文等在楼下,本来还在奇怪卫罄怎么下来地这么慢,结果一转头却见对方就站在自己身后。 他顿时吓了一大跳,原因无它,卫罄的脸色太难看了,白得像鬼一样。 “老板…”他才开口,卫罄却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车钥匙,他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却已经开着他的车疾驰而去,韩易文想起他刚才那双发红的眼睛,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走到路边,正准备打个车回去。却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像是猫的叫声,却比之更加凄厉艰涩。 他下意识地回头,却被眼前的场景吓蒙了。 好多的猫。 只见街头巷口,屋顶房檐,一只只猫从不为人知的角落里钻出来,它们像是受到刚才那一个叫声的召唤,时不时地叫唤一声,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一会儿,那些猫又一个个地散去,像是解决了什么事情,但韩易文刚才明明看见有几只猫顺着一栋楼的墙角阳台爬了上去,正是卫罄刚才出来的那栋楼。 正巧此时出租车已经停在了他面前,韩易文迷迷糊糊地上了车,恍惚中想到,老板最近似乎一直在照顾一只猫。 他偏了偏头,正巧看见街角有几只猫飞快地略过,为首的那只一身长毛黑得发亮…… 不对,那分明就是一只灰色的猫啊。自己真是昏了头了… 第8章 铲屎官有难(8) 还没有到动手术的时间,沈庭知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池旁鞠了一捧水到脸上,顿时觉得神智清醒了许多。他早上赶得急,还没有吃早饭,只觉得脑子有些晕乎乎的。好在上午那场手术不大,很快就可以结束。 刚才路过一间诊疗室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住院医师正在给一个小姑娘做一个小手术,小姑娘手上大概长了个什么东西需要切除,即使打了麻醉,她依然怕得不行,谁知看到沈庭知,本来害怕的双眼顿时放出光来,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手术中。 沈庭知想到那个场景,低头好脾气地笑了笑。感觉自己状态好了一些,沈庭知按原路返回,却发现住院部的走廊里不知怎么站了很多人,叽叽喳喳地像是在争吵什么,场面乱成一片,隐隐约约还能听到一些“重伤”“没救”“赔偿”一类的字眼。 医院也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了,医生和病人的关系就像一个死结,越缠越乱,沈庭知不想看到这种场景,正打算绕路回去。 谁知却一眼撇到刚才那件诊疗室的门不知被谁打开了,而此时医院的护士医生正被前来闹事的家属推搡着,节节败退,有的甚至撞到了墙上,眼看就人群就快挤到诊疗室了,沈庭知急忙快步走过去将门关上。 “还我儿子的命你们这群庸医!”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有人一时不妨被用力推了一下,顿时摔到在地。 沈庭知下意识地一转头,就见眼前黑影一闪,一阵天旋地转,后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然后便是嘈杂的声音如潮般汹涌而来。 他只觉一阵呼吸困难,脑中像是压了一座大山,又是沉重又是疼痛,完全不能思考。渐渐地,随着意识的远去,周围的声音也模糊不清了,原本刺耳的声音变得越来越缥缈,似乎有人在喊“救人”,又似乎有人在呼喊他的名字,然而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无法回应了。 完全昏迷的那一刻,沈庭知的意识深处传来了猫叫声,像是一只猫在叫,又像是千万只猫在叫,然而他却完全不觉得吵闹,听到这声音的那一刻,疼痛似乎离他远去了,最后只剩下无尽的空茫。 赵柯闲正在他家客厅来来回回打转,步伐急促而又凌乱,如同一只挣扎的困兽。他家的那几只小家伙同样躁动不安,冲着他叫了不知道多少次,叫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催促着什么,直喊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不行!”他放下捶打额头的手,握着拳头道:“我得去医院看看。” 不是第一次打不通沈庭知的电话,对于一个时常给人动手术的医生,这实在是很正常,但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心神不宁。 拿起钥匙和手机,赵柯闲当即就要出门。几只小家伙紧跟其后,他将手放在门把上,正准备叫它们回去待着,手机却突然响了。 赵柯闲心头的不安渐渐扩大,一瞬间几乎想要挂断电话。 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很是急切:“赵先生么?沈医生出事了,请您来医院一趟。” “啪嗒!”“喵!” “…喂喂…赵先生你听得见吗?喂…” 门口早已空无一人,还在保持通话的手机孤独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几只猫和一条小狗正围着它打转,像是要回应电话那头的人。 沈庭知的头重重地磕到了墙角,医院诊断,当场死亡。 赵柯闲失落落魄地晃到病房时,内心充满了不真实感,怎么可能呢?他是医生啊,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 他不敢相信,明明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今天就这样没了,就像一场梦,让他徒然生出了一种逃离的冲动。 他转身就要走,这一切一定是错觉,他要回去,等到阿玉下班的时候,他便可以像往常一样拉着他一起吃饭遛猫了。 但他终究没能成功离开,一个姑娘朝这边冲来的时候撞到了他,两个人一起跌进了病房。 病房里除了那个躺着的人,还有一个男人。男人背对着他们,赵柯闲看不见他的脸,但是只是一个背影,他就看出了对方的身份。 卫罄正紧紧地抱着沈庭知的上半身,他的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脖颈间,肩头微微地颤抖着,似乎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他搂着沈庭知的那双手臂肌肉绷紧到鼓胀,像是随时都会炸裂。 赵柯闲想去把他拉开,他觉得阿玉肯定被他弄疼了,可他还没靠近,就被对方癫狂的眼神吓了一跳,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人肯定已经疯了。 卫罄显然没有在看他,但他的目光那么可怖,他只是定定地看着一个地方,仿佛要将在空气中盯出一个洞来,仿佛那个位置有他恨之入骨的东西,他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嗜血食肉的狠厉。 然而赵柯闲心中悲伤欲绝,尚且自顾不暇,根本无力去探究他的情绪。他试着去掰卫罄的手,他力气不小,却根本挪不动分毫,赵柯闲脑中本就乱成一团,此时更急于做些什么来发泄自己的情绪,烦躁之下他脱口吼道:“你放开他!你想掐死他是不是?!” 话才出口,两人俱是一僵。卫罄的手没再使力,但他的情绪却更加混乱。 赵柯闲也有些六神无主,却突然被人扯了下袖子。 是刚才撞他的那个姑娘,她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卫罄,低声道:“他嘴里在说些什么啊?” 赵柯闲哪里还有心情理会,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跌跌撞撞地出了病房,脚步凌乱如同一个醉酒的人。 那小姑娘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叹了口气又悄悄地走近卫罄,对方没有任何反应,像是毫无所觉,她竖起耳朵,听到他嘴里机械地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什么这样那样的?小姑娘暗暗嘀咕,心下也有几分难过。好好的一个帅哥,年纪轻轻就这样没了,好可怜啊! 她摇了摇头,朝房间里四下张望了一番,又蹲下身子看了看床底,就差将床上人的被子掀开,但一想到卫罄的脸色还有那躺在床上毫无声息的人,心中很是不忍,只好作罢。 她若有所思地向外走去,临出门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最后嘀咕了一声就出去了。 “奇怪,刚才明明看到有只猫钻进来了。” 第9章 桃花幻梦(1) 像是吸尽了天地间所有的日月精华,一丛丛娇艳的花朵尽情地绽放自己的美丽,她们簇拥着,嬉闹着,夺目而绚烂,乱花渐欲迷人眼,只让人不知身在何处。 这是一片花的天堂,而有人擅闯了她们的领地。 一个高大的少年正站在花丛前,一身华丽的锦衣勾勒出他精壮的身形,一条束在腰间的黑色锦带更为他添了几分利落。 此时他似乎是迷失在这片乱花之中,寻不到方向。 到处都是花,五颜六色,没有半分阴霾,云雾缭绕间,阳光丝丝撒下,如梦似幻,让人如坠仙境,不知身在何处。 九霄有些失神,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便是他久居仙界,也不免惊叹。 他拨开垂在眼前的一束花,眼神顿了顿,心道这树生得未免也太过茂盛,枝条都伸到自己眼前了,也不知是谁在打理,怎地不修剪一二? 走过眼前这株花开红似火的树,只见一条幽静的小道呈现在九霄面前。 两边排列的尽是长得一人高的树木,枝叶繁茂,鲜脆欲滴,时而有零星小花点缀其中,如同深夜空中的繁星,美不胜收。 九霄一脚踏入,枝叶沙沙,在风中摇摆,合着缥缈轻纱般的风声,宛若在同他打招呼。 九霄只觉得自己如同喝了一杯醇香的美酒,一股醉意涌上心头,五脏内腑都透着舒爽,就连脚步也变得轻松起来。 他来此本是为了找寻一味“百味屏”,然而他既不知这东西生得什么模样,也不知它究竟具体在何处,心中本来颇有几分烦躁,如今不知为何却平静了许多。 他一路边欣赏美景,边找寻那物事,竟也得了几分乐趣。很快便迎来了一片新的景色,一株株含苞待放的桃树,清秀迷人,惹人怜爱。 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又像是经历了一场沉沉的酒醉,沈庭知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如同洗尽了铅华,脱胎换骨。 记忆还停留在昏迷之前的他,恍恍惚惚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但鼻尖传来的花香的味道如此真实,真实地触手可及。 你有没有见过一夕之间,满树桃花盛开的模样? 如同约好了一般,从最前面的那棵桃树开始,从离九霄最近的那朵桃花开始,一朵接着一朵,接连盛放,像一个个舞动的美人,又似一朵朵绽放的烟火,但这万千风华,又岂是这些可以媲美一二的? 不由自主地随着那一株株依次绽放的桃树移动着步伐,九霄的目光已然沉醉在这片盛景之中。 愈是往后,桃花愈盛愈大,桃树也愈加粗壮,甚至连树顶都无法一眼望见,九霄渐渐发现这是一片圆形的桃花林,越是往里走,越是进到了桃林的深处。 行至最后,九霄的步伐开始慢了下来,最终他停在一株参天大树前,它的外围绕了一圈桃树,万千桃花灼灼开放,但是都比不上这株树上一朵花苞的鲜艳美丽。 这株树实在太大了,九霄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到最低的那朵桃花。 他施了个仙法,凌空而起,绕着整个树飞了一圈,最后停在了一截树枝上。 说是树枝,便是在上面躺两个人也不为过。不过仙界之大,无奇不有,九霄也没有太惊讶。 他之所以选了这截树枝,是因为上面的桃花最为鲜艳美丽,只凭一个花苞,便可想见其绽放的风华。 九霄今日难得兴致来了,坐在树上等着这朵桃花盛开。谁知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它有什么反应。不仅如此,整株树没有一朵桃花开了。 他有些郁闷,难道这些家伙不喜欢他待在上面么?想到这里,九霄纵身一跃,便要从树上下去。 但不知为何,他突然对这朵被他近距离观察了许久的桃花生出了一些不舍。 他转身飞了回去,凌空站在了那朵桃花面前,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慢慢地伸出手,碰了碰花苞的小尖儿。 指尖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抖动,那抹粉红竟渐渐舒展开来,初时只是比较大的一朵花苞,随着花瓣的伸展,竟然越赖越大,伴着满树的桃花,新红初放,娇艳欲灼,春风弄柔。 九霄几乎一瞬间就被夺去了所有的心神,只见那朵向上开放的桃花花心中蜷缩着一位仙人,仙人初醒,分明少年模样,眉心一朵桃花红纹若隐若现,肤若凝脂,生就一副惑人相貌。只见他纤长的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一双清澈美眸,眸光流转,衬着雾气迷蒙的无辜眼神,精致秀雅的眉目,比之身下的桃花,尤胜几分。 沈庭知顺着意识模糊之时闻到的那抹花香睁开眼睛,只见入眼之处,皆是一片梦幻景象,一时有些发愣。 他起身坐起,才发现自己躺了一处奇怪的地方,一抬眼,就见一个气势非凡的俊美少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看起来有些呆愣。 他并不知自己此时的境况,想要开口问询,又不知从何说起,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窘状,沈庭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对方笑了笑,垂低的眼睑透着几分羞涩的意味。 然后沈庭知就见刚才还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突然极快地掉了下去,他甚至来不及惊讶对方原来是悬空的,就听见“碰”地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沈庭知吓了一大跳,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处境,小心翼翼地扶着身下这张粉红色的床翘起的边沿往下看,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棵非常高的树上。 九霄方方正正躺在地上,仰面朝上,脸上还挂着一抹傻傻的笑容,身上看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伤。 想起这个少年可以飞这么高,还能悬在空中,估计没有受什么伤,沈庭知顿时放下心来,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为什么隔着这么高的地方,却可以轻易看清楚地上的人。 沈庭知本想开口关心一下,却正好看清对方呆呆傻傻的表情,他这个样子好像一只蠢猫啊,沈庭知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额上花纹光华流转,上扬的唇角动人心弦。 九霄愣愣地看着顶上人的笑容,脑中轰然,只剩下他愉悦的笑声回荡,依稀中想到: 绯桃一树,几醉花溪。 兮有美人,乱我情思。 第10章 桃花幻梦(2) “哎!等……”沈庭知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想到他方才涨红了双脸,眼神四下飘忽,愣是不肯看他。 “仙、仙君,打、打扰了。”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这几个字,转身便就跑了。 沈庭知无奈地摇头,心下暗叹这孩子脸皮真是薄。 只是,他方才称自己……仙君?又是怎么回事? 沈庭知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不太寻常。 能够凌空飞行的少年,这棵高耸如天的大树,眼下如梦如幻的仙境,还有自己身下这粉红色的……不是什么大床。 分明就是一朵巨型的桃花。 难不成撞个头给撞出幻觉了?只是这幻觉未免太过真实了。 想不通的事情太多,沈庭知只得暂且把这些疑问都抛诸脑后,当前重要的是解燃眉之急—— 他该怎么下去啊? “叮——宿主可使用仙法。” “啊!”沈庭知正小心翼翼地尝试从桃花上爬到树枝上,一时不妨被脑中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到,手下一个不稳,顿时从空中摔了下去。 慌乱之下,他混乱伸手想要抓住什么东西想要稳住自己,却觉身躯一轻,竟定在了空中。 沈庭知愣住,谨慎地迈出一只脚,身形却也跟着移动,端的是无比神奇。 最后他终于在一步一步尝试下,安稳地回到了地面,顺便感受了一下腾云驾雾和心惊肉跳的新体验。 奇怪的是,他全程明明很紧张,身上却一点汗也没有,连额头上都是清爽干净的。好在今天的惊讶已经够多了,他的接受度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冷静下来以后,沈庭知这才有心情去探寻刚才那道从他意识深处传来的声音,他尝试在心里呼喊:“喂,你是谁?” 作为一个医生,这种疑神疑鬼的经历还真是有几分新奇。 他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是不是幻觉,但没想到那道声音很快就给了他答复。 “我是妖灵,宿主可以叫我系统,我是来协助你完成任务的。” 妖灵?系统?沈庭知的疑问有太多了,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问了两个最重要的问题:“什么任务?你会一直跟着我?” “在你回到原世界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至于任务,你有很多需要完成,这也是你回到原世界的条件。” 系统的声音很是机械,但不知为何,沈庭知从一个“陪”字读出了几分温柔。他问:“原世界?” 他没有把话说完,系统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是的,原世界的你已经死亡。但是任务完成后,你能以另一种方式活下来。” 沈庭知似懂非懂,但就像系统懂他的未尽之意一样,沈庭知似乎知道,它没有说清楚的,便是它不能说的。 比如,所谓的另一种方式。 沈庭知拍了拍自己的长袍,暗道自己身上的这件衣服似乎价值不菲。 他道:“我还活着。” 他的意思是,他眼下正以另一种方式活着,即使他不用完成任务。 “这不一样,这具身体的结局已定,即使你什么也不做。” 沈庭知一顿。 如此,那确实不一样,一个人的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中,那才能算是真正的活着。 “我要做什么?扮演这个人么?” “不算是,你只要在每个世界完成既定的主线任务和随机的支线任务,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 听着系统一本正经地解释,又似乎对自己的问题来者不拒,沈庭知生了几分玩意,遂跟它开了个玩笑:“毁灭世界也可以?”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我以为只有中二少年才会问这种问题。” 原来这家伙还有自己的意识。沈庭知道:“开个玩笑。” “这么说来,我还算赚了咯!”话虽如此,沈庭知却知道,他根本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 不知是换了环境的原因,还是这个身体本来的影响,他感觉自己的心性发生了一些变化,似乎爽朗了一些。 “言归正传,先说说主线任务吧。”来日方长,其它的事情可以等以后再问。 “宿主的主线任务一,扶持新一任的天帝登位。主线任务二,救下一只九命猫妖。” 沈庭知:“……”刚才还说要毁灭世界,现在随便一个任务拎出来都是在拯救世界。 “那如果我没完成主线任务会怎么样?” “抹掉记忆,重新来过。” 那还是一次性完成比较好,第一次可以当体验人生,多了就没意思了。 “那支线任务没完成呢?”毕竟就算是玩游戏也不可能每次都一次完美通关吧。 “那宿主下个世界就会受到影响,可能是身体状况,也可能是出生环境,但不会对主线任务产生太大的妨碍。另外,宿主还会出现一些不知名的变化。” 不知名?沈庭知理解为,暂时还不能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通过系统的说明,沈庭知了解到,这具身体名为长宁,虽然被称为长宁仙君,但他其实并不属于仙界。严格来说,他不属于三界之中任意一个。 这里的三界并不是道家所说的天、地、人,而是指的仙、妖、人三界。在这个世界,三者可以相互转化。人、妖可以修炼成仙,仙也可能堕入妖道或成为凡人。当然,也有生来便是仙的,比如,沈庭知刚才见过的那个少年。 除此之外,据说他便是下一任的天帝候选人。至于上一任天帝,已经被打下人界,需经历九世轮回方可重返天庭。 沈庭知初闻之时,不免唏嘘。原因无它,那个敢把天帝打下凡间的人就是他自己。当然,这话是系统说的。 沈庭知每每说到,都只称呼“那个人”“这具身体”“他”或者“长宁仙君”,但系统再三强调,长宁仙君就是他,他就是长宁仙君。即便如此,沈庭知始终无法代入自己。 长宁仙君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他有点像是天道。 当然没有那么玄乎,他其实是伴随着天下万物而生的,象征着一个字“欲”。 第11章 桃花幻梦(3) 从天地初辟,万物诞生,到三界混战,四海平定,它始终存在,或化为幻境,或以梦承载。 当然一开始它并不是一个实体,天道循环,万物生长,从来就有其本身的规律,本不需要这样一个人来掌管什么。 但万事万物始终在不断变化着,世事无常,便是天道,也存在变数。 沈庭知曾问系统,为什么长宁仙君不属于仙界?仙不是无欲无求吗? 然则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无欲无求?所谓六根清净,无欲无求,不过是所求甚少,己所不知罢了。便是真能做到心下无物,谁又能说,无欲不是一种欲呢? 变数便是由此而来。仙界为三界之首,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想成为仙。万物以仙为上,尤以天帝为甚。 作为天帝,更要做到心无偏私,刚正不阿,方可作为万仙表率。然而上一届天帝嵇(ji)和,突生异心,为一己之欲,妄图一统三界。 妖有妖王,人有人皇。嵇和的野心引起了人妖二界的震怒,三界长久以来的平衡被打破,为了自身的安定,人妖结成联盟以对抗仙界的进犯。 上行下效,天帝的行为也引起了众仙家的躁动,不少仙人心生私欲,大失仙德。帝无帝威,仙无仙姿。一时之间,天下大乱。 九州之内,四海之中,天帝乃是天道所选,众仙之首,实力非凡,仙法高强,可与日月同寿。众仙家便是有心,也奈他不得。更何况如今众心不齐,不少仙人心怀鬼胎,深藏在内心深处的阴私被挖掘出来,竟欲与嵇和狼狈为奸! 长宁便是在此时横空出世,他是天下大欲汇集而成,欲愈盛,他则愈加强大。 奇怪的是,虽然与欲共为一体,长宁本人却生得一副仙人之姿,但凡见过他的,莫不赞叹不已,这也正是他被称为“长宁仙君”的原因所在。 言归正传,长宁代表万物不为人知的一面,是人性的弱点所在,更是极易抓住软肋。于是他合众仙家之力,最终将嵇和的力量封印。 然而*无法消除,只能将他送往人间,经历万世轮回,借此消除野心。 每九万年会有一位能担天帝之位的御子诞生,然新一代御子三万年以后方能出世,且无法立即登位。 众仙无首,群心散乱。长宁倾尽全力平定仙心,并请出不世仙师灵瞾(zhao)坐镇天庭方了结此事。他本人也因心力枯竭,陷入沉睡,只待时机成熟,方可醒来。 “按理说,事情发展到这里,只要九霄顺利登上天帝之位,统治众仙,就皆大欢喜了。”沈庭知说道,他此时却已经完全忘记,自己不久前还在跟系统争论他不是长宁仙君这个问题了。 “而如今长宁却从长眠中醒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上一任天帝还会继续作妖?” “宿主果然聪明。”系统的声音透着微微地赞赏,又接着道:“培养一位新任天帝需要很多的精力,九霄殿下虽然天赋异禀,机智无双,但年纪尚轻,未经历过挫折,魄力不足。” “嵇和曾征战四海八荒,才能卓越,虽有失帝德,但只要这万世轮回,他有心悔过,诚心向善,洗净污垢,重获仙身,依旧有资格重登帝位。” 不用它接着说,沈庭知已经明白了结果:“然其心险恶,已无法根除,嵇和每一世轮回都做尽了坏事。大奸大恶之人,不配为仙。” 他喃喃地说道,却突然一愣:“嵇和的封印是不是要解开了?” “……是的。” 沈庭知闻言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最后他问:“妖界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下轮到系统沉默了。 沈庭知,似乎被它的态度给愉悦了,他轻声笑道:“妖性贪嗔,万年以前便已经积怨,时下大好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宿主角色融入的不错。”话里却不知是夸奖还是感慨。 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沈庭知逐渐对于自己所处的世界有了更深的了解,及至后来,他所寄居的这具身体也开始接受他。 有了记忆,沈庭知做起事来也更加游刃有余。 话说回来,他平日无事可做,一般情况下,也没人会来打扰他。他既没仙位,也无洞府,他所居之地名为“云境”,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山峰高耸入云,可通天径。 云境与人、妖、仙三界相连,处处皆入口,处处皆出口,并无任何结界,然一经踏入,便如入幻境。 其实这幻境不过只是长宁的障眼法,甚至无需破解便可进入,云境乃长宁领地,但凡有人进入,不管在哪个角落,他都能知晓。但似乎三界之中有既定的准则,竟也没有什么人擅闯过这里。 沈庭知这厢才说到自己这地盘无人问津,另一边却已经感觉到有人不请自来了。 “长宁,万年不见,你是生了什么三头六臂么?”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来人声音清朗动人,料是个爽利的女子,她哈哈一笑,大声道:“竟将我们英勇无比的殿下都给吓跑了去!” “几万年不来看我,好不容易来一次,竟是为他人出头。” 沈庭知从一株火树后走出,那本横在路中间的枝桠竟颤颤巍巍主动让了路,叫人难怪这里的植物无人打理了。 他走到那一身青衣,相貌英气的女子面前,调笑道:“锁阳,你让我好是心伤啊!” 锁阳以手握拳,轻轻地抵了抵他的肩头,骂道:“你还有理了?谁让你睡那么久的,我可都把你忘到静水湖了。” 静水湖乃锁阳亲手所造,引天山温泉水,四周植满草药,添以灵丹神药,可蕴养仙身,乃稀有的药用湖,就位于锁阳洞府内。 沈庭知知她这话是在打趣自个儿,并不介怀。领着她寻了一个好去处,两人一番畅谈。 锁阳身为医仙,并不常待在仙庭,她去过不少仙山灵湖,见闻颇广。加上她口才无伦,常常妙语连珠,逗得长宁频频露出笑颜。 两人聊得痛快,浑然不知时间飞逝,待走至一处草木丛生,不见花卉的园子,锁阳才猛然一拍脑袋,惊诧道:“糟糕,聊得太尽兴,我把正事给忘了!” “哎,”她拽着沈庭知的衣袖,急冲冲地道:“你且速速去取一味百味屏,晚了殿下可要捣了我那昭阳殿不成。” 沈庭知瞧她这幅蚂蚁急在热锅上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失笑。 “哎,你快去啊!”锁阳推着他的后背,急急地催道。见他远走,又忍不住嘟囔句: “笑那么好看作甚?难怪殿下吓跑了,再待下去可不得被迷晕了。” 第12章 桃花幻梦(4) 百味屏乃是一味乱心神的药,锁阳既是医仙,这种功效的药自然也有。但百味屏不同,它适用的对象仅限于猛兽,且无需内服,可直接运功打入对方体内。食用后,用者会立即陷入混乱,不辩是非,不分敌友,极易露出破绽。 此物药性猛烈,多用于驯服猛兽,既是九霄需要,沈庭知心知,他应是要驯服一头坐骑。 天帝坐骑多为神兽,嵇和的坐骑便是一只麒麟,不过当初他驯服那个家伙的时候是直接生擒了来,然后用武力压制,所以在他力量被封印后,那麒麟便自行回了昆仑山。 不知九霄此次要驯服的,究竟是何物?他倒是想去见上一见。这样想着,沈庭知很快便拿着药草赶了回来。 锁阳见了,很是欢喜,当即便要伸手去拿。 谁知沈庭知手腕轻转,药草便转移到另一只手,躲开了她。 “锁阳,”他微微拉长了音调喊道:“不劳而获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哇!”锁阳大叫:“几万年不见,你怎地还是如此抠门?”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笑意盈盈,分明早已习惯他这副模样。她双手背负,粲然道:“说吧,这次你又想要什么了。” 语气端的是自信满满,仿若这世间没有什么她拿不出来的。 沈庭知很是欣赏她这干脆个性,也不藏着掖着,坦然道:“我要一瓶回元丹。” “就知你要狮子大开口。”回元丹乃起死回生,救命还神的圣药,一颗已是世间难求,他竟开口就是一瓶,可见确实是所求不少。 然而锁阳却是半点犹豫也无,从袖中随意抛出一个玉瓶,也不顾他是否接的住,一个旋身从他手里夺过草药,身形便消失在他面前。 “谢啦!”沈庭知冲虚空喊道。 不一会儿空中便传来一句人声:“再客气我就拆了你的宝贝大床!” 她口中的大床便是沈庭知醒来时躺的那朵桃花,长宁生性潇洒,随遇而安,不喜建什么洞府造什么宫阁。见那桃花开的盛大,正好可住一人,便作栖居之地。 锁阳每每说起都要笑他像个姑娘家,还贪恋什么梦幻情怀。也常常打趣要拆了他的宝贝,确是一次也没有实行过。沈庭知思来,颇觉好笑。 而那厢,九霄正坐在昭阳殿大厅里,手上一盏茶端了已是有大半个时辰。他虽极力压制,但时不时投向殿门口的视线却已经泄露了他的急切。 一见那抹青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匆忙放下杯盏,连茶水溅到了桌上也毫不自知。 “如何?你可见着他了?”九霄两手互握,谨慎地开口问道。 锁阳不知他心中急切,偏要调笑道:“他又不是宝贝,有何见不得的?” 九霄不善言辞,又似被说中心思,抿了抿唇半晌说不出话来。 调笑归调笑,锁阳心中拿捏分寸,不敢再逾矩,将东西递与九霄,她正了正脸色,严肃道:“此物药性极猛,需警慎使用,若是激怒蛟龙,恐对您不利,殿下切记。” “嗯!”九霄接过那草药,沉声应了。他张了张嘴,还想要问询什么,最后却只说了句告辞的话。 “殿下慢走!”锁阳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颇感疑惑。 沈庭知着了一袭青衫,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四周皆是店铺商贩,行人往来,川流不息,时不时有马车哒哒而过,更添几分喧嚣。 住惯了静谧安逸的高山,初来到人间的街道,他却无丝毫不适。 “妖妖灵,人间这么大,我上哪儿去找嵇和?”沈庭知嫌喊系统怪异,早先便改了口,如今喊着新称呼,倒觉有几分向警察叔叔求救的感觉。 “嵇和久居高位,且每一世的身份都非富即贵,其人自是威严无比。除此之外,他生得相貌堂堂,剑眉星目,宿主若是遇到,一眼便可认出。” 系统早先便给沈庭知发布了支线任务,要他找到转世后的嵇和,拖延他的死亡时间,以便为九霄争取更多的准备时间。 沈庭知一路走街串巷,或看看热闹,或把玩路摊上的小玩意儿,端的是好不惬意。那些个小商贩本还对他只看不买有些不满,但见眼前人眉目如画,雪肌玉肤,生得似个玉人,顿时心气儿全无。更因他引来了不少围观人群,生意越加好起来,甚至巴不得他多呆一会儿。 沈庭知手上拿着个发簪,忽听前方一阵喧闹,他出了店铺打眼望去,只见前方转角处乌压压一片,围着一群人。他正要放下簪子前去看看,但垂眼思索了一会儿,终是握着那簪子,从衣袖里掏出一块银锭道了声“多谢”,方才离去。 他尚未走到那里,就见从一侧街道窜出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做侍卫打扮的男子。 拉车的高头大马气势汹汹,马蹄踏得飞快,转瞬之间便要到了那街角,围观人群纷纷避让,只有那还坐在墙角下的小姑娘,不知是何缘故,没有跑开,她紧紧地趴在地上,看情况,似乎身下护着一个人。 驾车的侍卫见到前方情况,急急地扯住缰绳,大马一阵嘶鸣,车驾微微调了个头,马蹄险险地与那姑娘擦身而过。 车方停,那侍卫纵身跃下,手握马鞭,大声呼道:“大胆刁民,当街之上,竟敢拦秦王车驾,你该当何罪?” 这话说的可着实无礼,分明是他在闹市之内,纵马狂奔,险些伤人,如今却恶人先告状,拿人问罪。 然而沈庭知却见众人莫不低头,神色惴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莫非这秦王...... 沈庭知凑近了些许,他站得有些偏,正巧见那女子微抬起眼角,眸光透着几分恨意,眼神很是锐利。但她很快便掩饰了神色,低下头,肩膀轻微抖动,一副怯懦害怕的模样。 “大人,大人赎罪。奴婢...奴婢...”她声音哽咽,话更是不成语调。 侍卫大怒,扬手便要挥下鞭子。沈庭知手指微动,正要阻止,谁知马车里传来一道威严的男声:“雷霆。” 第13章 桃花幻梦(5) 声音不大,但侍卫却立马停手,退后两步,恭谨地立在一旁。 沈庭知先前便有几分猜想,待亲眼见到那个从马车上下来的人,便更加确定他就是嵇和的转世。 倒是长得人模狗样,沈庭知暗道。 只见那长得人模狗样的秦王下了马车,缓缓地走到哪姑娘面前。他步子不大,但偏给人一种压力,仿佛那步子就踏在自己心上。 他绕着那还跪在地上的姑娘走了一圈,目光落在她身前的牌子上。 “卖身葬父......”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是葬父啊还是葬夫啊?” 他说着,突然一脚踏在那盖着破席子的人身上。沈庭知注意到,那躺在地上的人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露在外面的几寸皮肤分明不似老人般褶皱。 那女子猛然抬起头,眼里充满了泪水,她膝盖在地上挪动几步,扑倒在地上哭道:“大人饶命,饶命啊。” 她也不解释,只一径求饶,看得旁人唏嘘不已。众人不明真相,有几个已经有些不忍,只是摄于那人威势,不敢出来说情。 秦王蹲下身,伸出一根手指,挑起那女子下巴,言语轻浮:“长得倒有几分姿色,这身,本王买了。” 他说完便放开那女子,站起身来:“帮人帮到底,这老父,本王也一并叫人帮你葬了吧!” 立在一旁的侍卫见此,当即便要将那躺在地上的人拖走。 “且慢!”沈庭知一脚踏出人群,行至秦王面前:“不过是些穷苦人家的把戏,王爷拆穿便罢,又何苦断人生路呢?” 秦王平时为人狠辣,杀人如麻,性格又最是多变。加之他好美色,男女不忌,已是众人皆知,此时见这样一位翩翩美少年出来不平,旁人只当他从外地而来,不明真相,心中很是不忍他遭毒手,有的甚至已忍不住扯住他衣袖想要阻止。 沈庭知朝那人微微一笑,谢过对方的好意。他抬头看向秦王,直视对方锐利深邃的目光,不闪不躲。 姬和打量他半晌,神色沉沉,似是发怒的前兆。 众人屏气凝神,唯恐他一个不顺,就让这个冰清玉润的少年血溅当场。 谁知姬和突然朗声大笑,他凑到沈庭知面前,灼热的呼吸几乎灌进了他的耳廓:“饶了她们也可,拿你来换,如何?” 众人当即一阵骚动,而那本来安静立在一旁的女子竟突然上前几步。沈庭知走到姬和身侧,一把抓住那女子手腕,笑意盈盈道:“姑娘生得如此标致,何苦做此等勾当。这簪子且送与姑娘,可当了日后好谋生计。” 他说罢,便将那发簪放与那女子手中,又轻轻握了握那女子的手,感受到掌心传来一抹冰凉,他毅然转身对秦王垂首道:“如此,王爷先请吧。” 秦王看了他一眼,又是一笑,衣摆一撩便上了马车,沈庭知紧随其后。 待马车远去,众人还是云里雾里。却见刚才那姑娘还愣在原地,而那本躺在地上的“尸体”却突然坐了起来。 众人吓了一跳,又见那男子撕下了嘴上的胡子,当即明白这原是一场骗局。众人大怒,纷纷指责这对“良心狗肺”的男女。 那两人视而不闻,收拾东西径直离去了,只留下众人哀叹不已,却听不见那无人巷道里的低声细语: “为什么不动手?” 沈庭知跟着秦王姬和回到了王府,他之前通过系统得知,姬和抢掳了一位女子,而那女子正是刚才那位姑娘的妹妹。 那姑娘耍的把戏本就是虚晃一招,她压根没打算用“卖身葬父”骗过秦王,便是刺杀也不过是个幌子,目的就是吸引他的注意。秦王为人倨傲,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但那女子既是为报仇而来,自然不会不做任何准备,对于秦王的性情也打听得一清二楚,所以才有此一举。 姬和善于玩弄权术,势力庞大,当今天子也奈他不得。他好色|欲,死在他床上的男女更是不计其数,他本死不足惜,但系统要求必须保证他三年内不死,否则沈庭知会因为任务失败受到惩罚。 所谓的”将会出现不知名的变化”,这种说辞让沈庭知内心空落落的,毕竟未知的东西总是给人莫名的恐惧感。因此他只得跟了过来,便于行事。 秦王的府邸自是极尽奢华,玉宇琼楼,雕梁画栋,地面以白玉铺成,房梁用檀木造就,高大的巨柱熠熠生光,其上赫然盘旋着两条长龙! 沈庭知心中暗忖,这人也太高调了,唯恐皇帝不知道他的野心大。 姬和带他参观正殿本就有几分炫耀的意味在,如今见他波澜不惊,半分赞叹惊讶也无。心下有几分不悦,又有几分挫败,但却也不由得对他高看几分。 他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少年第一眼起,就有些移不开目光。对方固然长相绝色,但自己也并非见识短浅,为色所迷之人,如此异常,让他忍不住暗暗生疑,故而便将对方带了回来。 事实证明,眼前这个少年确实有让人侧目的地方,至少这份气定神闲的气度已是少有人及。因此他将少年安排在西苑,想要看看对方能不能给他更多的惊喜。 西苑其实就是姬和的后宫,里面住的全是他的娈宠。姬和对待床事从不温柔,有些个体质差的不出一月便会被他折腾致死,所以西苑的人虽然不少,但却从未住满过。 秦王对沈庭知倒是几分优待的意思,任他随意在西苑挑选住处。被当成娈宠,沈庭知也不恼,挑了个院子便住了下来,他生来随性,此地清幽,又有人伺候,他只当出来旅游了。 至于秦王那厮的态度,他是毫不在意,反正他也没几年好活了。 谁知他这厢才送走侍卫,这凳子还没做热,便有人登门拜访了。 “听闻王爷带了位姓沈的绝世美人回来,心缘斗胆,倒是想瞧一瞧究竟是什么样的美人,竟将王爷的魂儿都给勾去了。” 沈庭知素闻深宅后院消息最是灵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他这前脚才到,对方后脚便跟了过来,且连自己姓甚名谁都给弄得清清楚楚,真是了不得啊了不得! 第14章 桃花幻梦(6) 沈庭知回身,就见一个身穿大红衣裳的女子款款而来,眉眼弯弯,水眸荡漾,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她长长的衣摆随着步伐轻摇,在地面上荡出一圈圈水纹来,使她的腰身看上去更加纤细了。 那女子看清沈庭知模样,丝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她缓步行至沈庭知面前,微微俯身垂首道:“公子有礼。”姿态随意,只是稍稍做了个样子。 两人之间并无高低之分,身份上也尚无太大区别,她这般只作礼节性的问候,虽然她表现得有些傲慢,但沈庭知却被没有轻视的感觉,反倒是对这位女子有了几分好感,他亦是朝对方作了个揖。 那姑娘偏了偏头,绕着打量了沈庭知一圈:“啧啧啧,这长得可真是没得挑。”她说着,猛得将头凑到沈庭知面前,夸张道:“这皮肤嫩的,都可以掐出水来了。” 沈庭知听她这菜场上挑豆腐的口气,当即哭笑不得。谁知那姑娘却连忙捂住一双眼睛,连连道:“别笑别笑,我可不是王爷,会吃你那勾魂的一套。” 她虽话里极尽嘲讽,但语气俏皮,丝毫不会让人不适。在这王府后院还能保留几分真性情的,若非是受尽宠爱,便是心思玲珑之人。 而眼前这位,怕是二者皆有,她便是方才那位姑娘的妹妹。 沈庭知进府之前心中便已有计较,他势必要将这女子送出去。只是因事先不知她境况,他还待徐徐图之,没想到对方却已经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其实并未搞清对方是来做什么的,说是挑衅吧,她那几句话说的不痛不痒的,倒有点开玩笑的意思;说示好吧,那更谈不上。 总不会是来找他聊天的吧,难不成是来跟他探讨宫斗技巧?沈庭知被自己的冷笑话惊到,忍不住抖了抖身子。 “公子可是冷了?”那女子突然欺身过来,近在咫尺的脸几乎贴到了沈庭知的下巴:“这偌大的后院,空荡的房子,的确让人倍觉寒冷,公子以为呢?” 女子别有深意的话终于引起了沈庭知的侧目,他抬眼朝女子看去,眉头微皱,眼里是淡淡的疑惑。 沈庭知以为那女子还有其他话要说,谁知对方却朝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暧昧的笑,然后转身离去,动作赶紧利落,毫不犹豫。 从那天起,沈庭知连续好几天没有再见过秦王姬和了,他像是已经忘了沈庭知这号人,但是那隐藏在暗处的侍卫却一刻都没有消失过。 反倒是那个名为姜心缘的女子,三天两头来找他。虽然她每次都是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没待多久就走。 但是沈庭知能感觉到她似乎在策划什么,或许她从没打算放弃复仇的计划。 由于沈庭知的介入,秦王这一世的命运开始发生改变,这些与他密切相关的人也开始走上不同的路,接下来的事情,系统就不再给沈庭知提供更加详细的信息。 直到有一天,姬和突然来访。这是自那天他将沈庭知带回来以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沈庭知对他当然无话可说,在他心里,姬和只要暂时不死,发生任何事都与他无关。反正三年时间一到,他自会离去。 但姬和显然不这样认为,他没想到,沈庭知竟然如此沉得住气。 倘若对方不怀好意,故意接近他,这都半月过去了,为何没有动作?若是迫于权势,为了救人而来,如此被轻慢,为何不设法逃脱?王府虽然守卫森严,但未必不能一试,问题是,他像是连试一试的想法都没有。 姬和觉得自己真的越来越看不懂这个人了,他莫不是觉得自己可以待在西苑,一辈子相安无事吧。风华无双如他,真的会甘心? 所以姬和最终没有忍住过来探个究竟,他不想承认,更深层的原因,还是那双日夜在他脑海里徘徊不去的清澈眸子。 谁知他才进门,最先看到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少年,而是自己不久前才收的姬妾。而那位姬妾此时正躺在大厅的中央,一副人事不知的模样。 沈庭知正随意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吃点心,看着很是悠闲,他见到姬和,也不行礼,拍了拍没有灰尘的袖子,随口喊了句“王爷”。 姬和无语半晌,最后清了清嗓子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平日里脾气算不得好,发怒是常有的事。今日沈庭知这般无礼,他不知为何,竟丝毫不觉得生气,反而满心都是好奇。 沈庭知没有急着回答,反而往嘴里扔了块点心,细嚼慢咽吞了下去后才闲闲地回话: “没怎么,她想强‖奸我,我就把她打晕了。” 姬和顿时一呛:“......” “庭知真爱开玩笑。”名字自然是沈庭知告诉姬和的,他初来人间,不可能将长宁的真名透露,但是随便取一个又怕一时反应不过来,故而就用了上一世的名字。 “王爷偏要问,我说了又不信。”他语气平淡,加之声音清冷,不免带点不近人情的味道,换作别人,早就火冒三丈了。 沈庭知不是那种嘻嘻哈哈的人,之所以这样,就是为了气他。换句话说,他就是瞧他不顺眼。 姬和久居高位,平日里根本不敢有人忤逆他,如今沈庭知三番五次挑衅,他心里自然也生了几分火气。 “你倒是说说,好好的她为何要强‖奸你?”姬和声音暗含威势,他紧紧地盯着沈庭知,眼神锐利如刀,仿佛他就是那块待宰的鱼肉。 沈庭知没料到他竟会接下这个话题,但既然开了这个头,就没有办法中途喊停了。 刚才姬和已经示意让人将姜心缘抬了下去,如今屋内只有他们两人,沈庭知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危险。不过眼前的姬和不过是一介凡人,他倒是没有什么可怕的。 “这我如何得知?王爷若真想知道,那可得去问她本人。”沈庭知毕竟做不到这位爷那般无耻,此时也没了继续气他的心思,只想速速结束这个话题。 然而姬和却不想如了他的意,他大踏步走到沈庭知面前,前躯几乎贴上他的身子,危险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庭知不知?本王倒是知道为何,庭知可想听一听?” 第15章 桃花幻梦(7) 他靠的太近,沈庭知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抬起眼看着姬和,道:“王爷不必凑得这么近,我耳力尚未差到如此地步。” 姬和低低地笑了,他不仅没有回应他的话,反而更加凑近他的耳朵,两人看起来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沈庭知动了动身子,正想要离他远些,谁知姬和却忽然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他的腰,贴着他的耳朵暧昧道:“想来是庭知生得太过惑人,连女子也忍不住动了歪心思。” 沈庭知被他这番动作惊得头皮发麻,正待使力将他推开,姬和却已经先行放手了。沈庭知当下懒得再与他虚与委蛇了,直接袖袍一甩,转身就待往里间走去。 身后突然一阵劲风袭来,他心中微动,身形往旁边侧去,脑后却传来一股疼痛感,瞬间就失去了意识。 姬和伸展了手臂,一把接住不省人事的沈庭知,将他打横抱起。沈庭知寄居的这副身体虽然骨架纤细,但是体形修长,看起来并不弱小。姬和却能轻而易举地将抱起来,可见乃是习武之人。 姬和将沈庭知放置在床里侧,然后倾身躺在他旁边,就再无其他动作了。 少顷,沈庭知缓缓醒转。他一偏头,便看见了躺在身旁的姬和。他淡定将头重新转回去,眼神定定地望着床顶:“堂堂王府,竟无王爷安睡之地了么?” “若我说是呢?庭知可愿意收留本王?”他嘴上虽是问询,动作却毫不客气,他的手竟已伸到沈庭知脸上轻柔地抚摸着,游离的手指与不时的揉捏显得分外暧昧。 沈庭知已听出他未尽之意,强忍住将那只作弄的手狠狠拍下的冲动,斜睨了他一眼,嘲讽道:“我能说不么?” 他望过来的那一眼因为情绪染上几许光芒,本就清澈的双眸光华流转,动人心魂。姬和本就不是禁得起诱惑的人,被他这样一看,也就不免生出了一些别样心思。 他一翻身,将沈庭知压在身下,就着这个姿势低了低头。几根头发垂了下来,衬着这个姿势与距离,气氛更是多了几分暧昧。沈庭知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目光幽深,看不出什么情绪。 姬和凑到他耳边,充满磁性的声音伴着温热的气息传来:“恐怕不行。” 他的唇一寸寸靠近,沈庭知白皙的脸颊近在咫尺,仿佛一个呼吸间的距离他便可以一亲芳泽。然而他却在最后一刻偏开了头,姬和转而将脸埋在他颈项间,手却伸到他的脑后准确无误地将他的发带解开来。 柔顺的青丝如清泉般流泻下来,丝丝缕缕铺陈在玉枕之上,鲜明的色泽对比,给人的眼球极大的冲击感。 头发突然散开,沈庭知有些不习惯,他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丝,经过精心打理的头发触感极好。他的手顺着发丝一路往下,最后来到颈边。 他摸到姬和的肩头,微微使力便将他推到了一边。而姬和不知是何原因,竟丝毫没有反应。他保持着沈庭知将他推倒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沈庭知连看都不看他,径直起身,随意地理了理自己的头发,索性也不扎了,他尝试在意识里呼唤系统:“妖妖灵?” 对方没有应声,但他知道他已经听到了。 “这家伙的确有够讨厌,我都想宰了他。” 系统的声音听起来还是一如既往地机械,但是它却没有反驳,而是道:“宿主可以等三年后再宰了他。” 沈庭知:...... “那现在怎么办?我总不可能用美色去勾引他吧?”他嗤道,虽然进王府之前就知道姬和不安好心,但他也没料到这家伙真的想把他那个了。 可是...... “就这么把他打晕了放在这里也不是个事,明天他醒过来的时候肯定还会追究此事。最重要的是,治标不治本。下一次他再对我动手动脚怎么办?” 其实沈庭知说这话也没真打算系统能给他出什么主意,毕竟要做任务的是他自己,系统充其量也只能给他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说到底它也不过只是个监督和通知的角色罢了。 但系统显然不这么想,它竟是很认真地在帮长宁思考这个问题。 “要不然宿主暂时先离开姬和,等过一段时间再换个身份接近他?” “不行,”沈庭知道,“姬和这个人心气太高,要是知道我耍了他一顿还跑掉了,肯定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我当然不担心他找到我。但是在风头过去之前,我暂时就不能接近他了。哎......不如我就隐在他身边,暗中保护他?” 对啊,一早怎么没有想到这个方法。这样既方便又简单,轻轻松松就可以完成任务。 可惜他的办法很快就被系统给驳回了:“不行,这个属于作弊,宿主的任务是以凡人的身份保护姬和,让他的死期延迟三年,若宿主利用其它条件来达到目的,是要受到严重惩罚的。” “更何况,这也违反了天规,若是为仙之人皆利用仙法和身份之便,随意篡改凡人的命运,那这世间岂不早就乱套了?仙人是万万不能用仙法和仙药随意更改凡人寿命的,宿主虽不属于仙界,但法术同出一源,依然要遵守这一规定,妖依然。宿主以凡人的身份接近姬和本就打了擦边球,所以这个办法行不通。” 在系统解释的过程中,沈庭知一直在沉思,也不知有没有将它话听进去。 待系统说完,他依然处于沉默之中。过了半晌,他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吟道:“只是不能用仙药改变凡人的寿命么?” 系统虽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依言答道:“是的,只是不能改变凡人的寿命。” 听着他的话,沈庭知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抹笑容,似乎已是有了主意。他披了件披风,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门外月色清凉如水,皎洁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从背后看去,他整个人就像镀上了一层银霜,如雾似纱般飘然若仙,几欲乘风而去。 房间内,姬和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浅浅,伴着微微的风声,似乎早已熟睡...... 第16章 桃花幻梦(8) 一地银霜,夜色静谧,府里的众人都早已沉浸在美梦之中。而此处却还有一处居所在黑暗中闪烁着,淡淡的灯光从内室洒了出来,依稀可见其中轻纱帷幔在随风轻轻摆动。 姜心缘正侧卧在一张雕花睡榻之上,长长的青丝迤地,衬着身下的金黄木色温润而内敛,她凝眉沉思,思绪不知落在了何处。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足靴踏在地板上,温柔而沉稳,在寂静的深夜并不显得突兀。 人常说,相由心生。 一个人的脚步又如何不能体现他的性情呢?来人必定是个淡定而从容的人。 沈庭知已经来到了姜心缘面前,而后者像是已经知道他会来,她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径直问道:“公子是何用意?” “我希望姑娘先行出府。”沈庭知道,“我自有办法离去。” 他先前所说自然不是真话,但真要说起来,其实也算不得假话。 姜心缘入夜来找他,沈庭知并没有觉察出什么异常之处。当时两人本来好好说着话,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来人气息雄浑,无疑是个男人。而这个时辰还能在后院随意走动的男人,除了姬和不作他想。 沈庭知尚且来不及惊讶姬和怎地突然到来,眼前就闪过一道黑影,原是姜心缘扑了过来。沈庭知一时不防,竟直接被她扑倒在地。 坚硬的地板咯着后背,沈庭知感到十分不适,反射性地就想起身,耳边却传来姜心缘的话语:“公子莫怪,姬和那人向来不喜别人碰过的东西,心缘此番便可救你出去。” 她说着便凑近沈庭知,竟是要倾身吻上他。沈庭知大惊,本想直接推开她,却听得姬和脚步声渐近,却是到了门前。沈庭知唯恐这女人再坏事,一狠心便直接将她打昏了去。 姜心缘早知那日在街上发生的事,对于沈庭知搅黄了她姐姐进府一事,不仅没有任何怨念,反而心存感激。姜心缘父母皆因姬和而死,她姐妹二人也因他被迫分离,姬和害得她家破人亡,这仇她不能不报。 理智上,她知道姐姐作为家庭的一份子,有权利与她共同承担一切。但在情感上,她却希望对方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不被仇恨所累。姬和并不知道姜心缘还有个姐姐,所以她可以不用涉险,但姜心缘不能也没有办法阻止她。 因此知道那天的事情以后,姜心缘就一直在想办法救沈庭知出去。无奈姬和对沈庭知兴趣正浓,他本人虽然没有出现,但院外的守卫却没有停过。 沈庭知本以为她已经放弃了,毕竟在这个戒备森严的王府,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谁知...... 初时他并不明白姜心缘这么做的用意,直到姬和对他下手。 显然姜心缘也并没有自信可以报仇成功,即便她已经谋划了很多年。按照原本的走向,姜心缘和她姐姐利用几年来收集的情况,使劲浑身解数讨得姬和欢心。 这两人也非池中之物,胆子大能隐忍不说,最能对自己狠下心。姬和武功高强,为人机警,杀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们两人一个长期服用慢性药物,一个在皮肤上涂抹毒汁,终于让姬和死在她们手下。 然而代价也是庞大的,且不论付出了二人的性命,承受的痛苦也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如今没有了一方的协助,姜心缘如果贸然动手,成功的几率一定不大。 但如今她的做法固然能消减姬和对沈庭知的兴趣,利用她在府中的势力将沈庭知摘出去。姬和却一定不会放过她,所以沈庭知料定,一旦姜心缘今晚得逞了,她就会立即动手。 毫无疑问这是丝毫没有胜算的,沈庭知甚至不明白她为什么宁愿冒这么大的危险,也要将他救出去。虽然他的确算是救了她姐姐,但她有很多方式可以报答他啊。 沈庭知忘了,姜心缘并不知道他有能力自己逃离姬和的魔爪。在她看来,沈庭知只是个空有一腔热血,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这样一个人落到姬和手上,下场肯定不会多好,因此她才要在他被迫害之前救他出来。 可惜,她很快就知道她错了,姜心缘看着眼前人,视线在他身上探究。 一个能够在重重护卫的监视下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的人又怎么可能普通呢?他若真的是个做事不计后果的人,方才姬和才进了他的房间,他又是怎么将他打发的? 只是,这样一个人,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敌还是友?姜心缘不禁疑窦丛生。 尽管他身上疑点重重,但好歹也算是自己的恩人,姜心缘始终无法对他产生恶感。她道:“我为何要出府?” “因为即便你待在府中,你也无法达到目的。”沈庭知背负双手,淡淡道。 他的话并不客气,但却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姜心缘微微瞪大了双眼,她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姑娘,朝气蓬勃,有时候还是会露出孩子的一面,此时便忍不住露出了些微讶异。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表情。 按照沈庭知的态度和话语,他似乎是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这一点大大出乎姜心缘的意料。 “若我偏要呢?”她本以为对方是对姬和有所求,原来竟是想要保护他么? “那自然随你,”沈庭知道,“只是姑娘羽翼未丰,贸然行事终归不妥。若是担心我,那大可不必,我既然来了,便自有应对之策。” 其实沈庭知更希望姜心缘能够放下仇恨,远离王府,不是为了自己的任务,而是他觉得她与她姐姐二人大好青春,不应该荒废在此地。但话说回来,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他也无权置喙。 再者说,这三年内姬和必定是要留着这条命的。而三年后,即便姬和不死,沈庭知也会亲手了结他。 姜心缘沉默了许久,终究忍不住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你到底意欲何为?” 初听他所言,她本以为他来保护姬和的,但如今看来,对方对于姬和并无维护之意,反倒是似乎更向着自己。 “这你便无须知晓了,你只要记着,这三年我是如何也不会让你杀了他的。” “你......”姜心缘顿时哑口,她虽然猜测对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目的,但亲耳听到他说出口,无疑更加震撼。 她也不是怕了这人,但是正如他所说,她的确没有完全的准备,若是又有这人横加阻拦,她的复仇之路必定更加艰难。虽然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但除非走投无路,她不愿意铤而走险。更何况,她不知沈庭知深浅,甚至连他如何知道自己的计划都无从得知。 若是不仅没有杀死姬和,反而搭送了自己的性命,她怎么能甘心? 说到底,自己还是贪生,既想要报仇,又想要全身而退罢了...... 第17章 桃花幻梦(9) 林间疏影,山风过境,时而有“簌簌”的声音传来,几片落叶缓缓坠地。 寂静的山间突然响起一阵鸣啸,栖息的鸟儿顿时四下飞散,林间很快重新恢复了宁静。倏尔,有人脚踩在落叶之上,“吱呀”一声,在空旷的天地间显得尤为清晰。若凝神细听,还有断断续续的滴水声隐约可闻。 眼前的景致渐渐模糊不清,脚上却似有千斤重。青谷跌跌撞撞向前扑去,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她才从妖宫偷跑出来,谁料没赶巧就遇上了个臭道士。臭道士脑袋不好使,收妖之术却自有一套。 青谷此前从未出过妖宫,空有一身法力,却无对付道士的经验。一时不敌,便受了重伤。 慌乱中找了个地方躲避,那臭道士却穷追不舍,让人,不,让妖好生厌恶。 体力渐渐流逝,身上力气全无。青谷只觉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轻飘飘地却堵得慌。 她摇了摇头,却更加晕眩了。恍惚间似乎看见一袭人影迎面走来,影影绰绰,她无法看清那人面目,但见他衣袂微漾,脚步轻闲,在绿树掩映下,在幽深林间,飘然若世外仙人。 青谷再次醒来之时,只觉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浑身上下全无疼痛,只剩酣然。 她睁开眼睛四下张望,只见一位身穿白袍的公子坐在不远处的树下,他手中正把玩着一个造型精致的玉瓶,白皙修长的手指贴着瓶身,温润透亮的色泽比起那玉瓶,竟是毫不逊色。 青谷见那公子气质斐然,风华无双,心中猜测他定然不是妖。她颇有些惴惴,便掂量着道:“多谢公子搭救,但......小女子仇家甚是厉害,未免惹上麻烦,公子还......”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还是道:“公子还是尽早离去吧。” 长宁本来正在脑中与系统对话,闻言便微微一笑,柔声道:“姑娘不必担忧,我既救下了你,便会尽力护你周全。” 长宁才从姜心缘那里出来,便被告知主线任务目标已经出现,因此只得按照指示赶了过来,而眼前这位女子便是主线任务要求救下的猫妖。 “可是......”青谷很是为难,她本就不是担心长宁无法保下她。她只是唯恐对方知道她妖的身份后会冷眼相对。 在这个世界,人们普遍还对妖存在偏见。这种偏见来源于他们内心对于未知生物的恐惧,但同时也因为妖生性贪婪,骨子里还存在着生物的天性——对于力量和*无意识的追逐。 长宁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似乎还有话要说,便疑惑地转过头去想要询问,谁知便听得一声大喝:“妖怪,哪里逃?” 长宁一听这中气十足的吼声,便有些想笑,心道这人八成是个新手,哪有抓人前还要大叫一声提醒对方的,这是生怕对方不知道他来了,好有机会可以逃掉么? 当然,青谷眼下是决计不会逃跑了。一来,她身上的伤虽然似乎是被什么药物治好了,但法力尚未恢复,便是暂时逃了,很快也会被抓住。二来,长宁还在场,她青谷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妖,绝对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来。 这些思绪不过转瞬之间,那个青谷口中的“臭道士”很快便来到了两人面前。 只见那蓝布衣衫的少年,手持一柄桃木长剑,左肩上跨着个灰布包裹,他长相清俊,脸上尤带稚气。 此时他正半蹲在两人面前,双腿微张,挑起长剑,这造型颇为怪异,再配上他那张脸,整个人看上去不仅不像个捉妖除怪的道士,反倒像个偷偷跑出来混迹江湖的富家少年。 长宁暗暗咋舌,除妖还要摆造型,倒真是新鲜。 当然更让他惊讶的还在后面,那道士本是冲着他身旁的猫妖而来,待见到他,顿时瞪大双眼,喊了句:“哪里来的狐狸精?!” 长宁:“......”你究竟那只眼睛看到我是狐狸精了? 青谷也被他这番话弄得云里雾里,待反应过来,顿时火冒三丈:“臭道士,你少在那乱放屁!信不信我撕了你那张臭嘴?!” 那道士被她这番不堪入耳的脏话呛得面颊通红,想要反击,却又苦于词汇匮乏,半晌说不出话来。 情急之下,他便提剑刺来,青谷见状急忙侧身,那剑便险险地擦着她的衣袖而过。长宁在一旁看着,大为吃惊,那剑身闪烁着青光,一簇簇火焰叫嚣着在上面跃动,显然威力非凡。 青谷作为修炼多年的妖精,法力不小,一闪一避间,动作迅速,落影无痕,若是凡胎肉眼,必定无法看清她的身影,有时她甚至直接使了个隐身法,整个人都隐了去。 但那道士,却次次都能找准她的位置,青谷好几次都只是险险避过,完全没有进攻的余地,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长宁见势不妙,趁着那道士变招的空隙,一个身影急闪,将青谷拦在了身后。 那道士见此,挥剑便要向长宁斩去,长宁不动如山,根本连避都不避。青谷在他身后急得跳脚,想要将他扯开,谁知长宁却是纹丝不动,眼看那剑就要劈头斩下,电光火石之间,长宁淡淡地说了一句话,那剑当即便如同定格了般,险险地停在他额头上方两寸之地。 他道:“斩妖除魔之道,竟是滥杀无辜么?” 那小道士死死地握着长剑,也不拿开,因为情绪手指微微颤动,那剑也跟着颤颤巍巍的,让人很是惊心。青谷气急,三下两下冲上前去,将那悬在长宁头顶上空的长剑一把挥开。 道士的手臂随着那剑的方向歪到了一边,竟一时没有握住,长剑哐然落地,发出一声清响。 那道士这才如梦初醒,微喘着气对长宁道:“你胡说什么?!”他一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却只一副虚张声势的模样。 长宁双手抱臂,一派悠然自得,他道:“事实便是如此,你见妖便杀,不分是非,颠倒黑白,助纣为虐,实在可恨。” 他连续说了一长串,尽在指责那道士的不是,边说还边摇头,一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悲叹模样,直叫那道士想要辩解又无从出口,只恨不得上前捂住他的嘴才好。 他那副模样倒有些滑稽,沈庭知瞟了他一眼,挑了挑眉,轻笑了一声,衬得眉目如画,一时之间竟是生动无比。 他道:“如何?你不服?” “妖怪为祸人间,我杀你们有何错?”萧文清气急,这人一口伶牙俐齿,让人恨急,枉费他还生得那么...那么好看,真是毁煞一张脸。 “哎,说你错你还不信,首先,我不是妖,你还说没有乱杀无辜?” 沈庭知并不管萧文清听到这句话如何惊讶,又接着道:“其次,你说妖怪为祸人间,这姑娘虽是妖,但可没有为祸人间。噢,对了姑娘,你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 青谷本来听他们两人斗嘴听的是津津有味,突然被问话,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当即只知道愣愣地摇头,她生平第一次出宫,哪有作恶过? 萧文清简直要被这人气死了,你之前都不认识人家,你还一副底气十足的模样,你说你哪里来的自信。 “你说你不是妖?可你也不是人啊!”萧文清皱了皱眉头,他法力不低,大部分妖怪都逃不出他的法眼,他方才急着抓那猫妖,只注意到沈庭知气息飘忽,并非人类,又见他与那猫妖混在一起,便自动将他归为妖类,如今冷静下来方觉出不对劲。 这人也不是妖。 “我不是人,就非得是妖么?”沈庭知不喜说谎,但打个马虎眼,糊弄一下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子还是绰绰有余的,他这般说法,自是要引导他往仙人那方面想去。 萧文清有些犹豫,只因仙人多半待在仙庭,遇到的几率十分之低。但他的确看不出来沈庭知是什么妖,且他看起来的确与那猫妖不识,沈庭知所指倒也不无可能。 如此想来,他的确有些误会对方了,故而心中也有些心虚,他纠结半晌,最终结结巴巴地道:“抱...抱歉,是我误会了,刚才多有得罪。”声音虽轻,倒也能够听清。 谁知沈庭知却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其实他此时正在跟系统交流:“我感觉自己的性格变了一些,是不是这个人的身体对我产生影响了?” “宿主,我已经说过了,你就这个人,这个人就是你,你只需要把他当成你的另一面就行了。” 沈庭知:“......” ——总感觉自己会精神分裂。 其实沈庭知也不知道具体是哪里变了,但是他就是莫名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有被别人控制的感觉,而是出于一种直觉,仿佛真的如系统所说,只是他本身自然的表现而已。 第18章 桃花幻梦(10) 沈庭知跟系统对话的时候眼睛还是看着萧文清的,后者被他一动不动的“锐利”目光看得全身发毛,忍不住虚张声势地冲他大叫:“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沈庭知哪里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他只好道:“没有,不好意思你能在说一遍么?” 淡淡的口气透着几分无辜,萧文清顿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全身充满了无力感,他叹了口气道:“我说抱歉,误会你了。” 沈庭知倒是无甚所谓,他随意地挥了挥手:“哎没事,你跟这个姑娘说就行!” “与她何干?!她乃妖物,我待替天行道,必将收了她去。”萧文清哪里肯听,一听沈庭知这话,顿时又激动起来了。 他向来以除妖为己任,虽然因为误会沈庭知觉得抱歉,但青谷可是实打实的妖,收她那是绝无二话。 沈庭知见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感觉自己之前那番话都白讲了,声音也不免更冷了些:“你替的什么天行的什么道?这这位姑娘虽是妖,却既未杀人放火,亦不曾破人家财,你就因为人家是妖便要收了去,可知生而为妖又非她能选择的。” “她现在没作恶,不代表以后不作恶!”萧文清不善言辞,但又急于辩解,情急之下更是乱了方寸,只能憋出这样一句话来。 沈庭知自觉跟这样的直肠子讲不通道理,也不跟他扯嘴皮子了,直接就地捡了根树枝,“气势汹汹”地朝萧文清走过去。 长宁这副壳子生得好,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柔无害。但沈庭知本人气质却十分清冷,板着脸面无表情的时候自带几分凛冽,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手中还握着那根树枝,一眼瞧去就是来者不善。萧文清摸不清他的底,他那些除妖的手段又对沈庭知毫无作用,他以往大大咧咧,无所畏惧。此时看着沈庭知目光锐利的眼睛,倒是少有地生出几分害怕来:“你要做什么?” 沈庭知笑了笑,随意道:“我要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乱杀无辜的贼人。”我要教育熊孩子。 萧文清一听这话,头脑发热,顿时把刚才的害怕不知忘到哪里去了,张嘴就回:“我什么时候乱杀无辜了?!” 沈庭知此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听见他的话动作也没有任何停顿,提起树枝就向他刺去。 柔软的树枝在那一瞬间就像是上了寒光,闪耀着刀剑般的锋利,直冲萧文清而去。 萧文清哪里知道他这般不按常理出牌,说打就杀,他下意识地就想避开,但那树枝竟如利剑一般闪耀,剑身铮铮作响,锐不可当,一时间萧文清眼前竟似有万剑齐发,无孔不入。他欲避之却不知从何避起,最后不知为何竟生生地愣在了当场。 眼看那剑就要刺入胸膛,萧文清心中大呼“吾命休矣”,却只听到“嘶拉”一声,左肩上一轻,胸膛却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灰布包裹被挑开,里面的东西顿时散落一地,几本书册赫然在目,上书几个大字“修仙法”“除妖道”,沈庭知嗤笑一声,扔下手中树枝,却是直接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谷看了看萧文清愣在那里的身影,暗自摇头,随即毅然地朝沈庭知走的方向跟了上去。 微风拂过,轻轻吹起萧文清的衣袂,送来几分清爽,他却恍若未觉,身体如同僵硬了一般,一动不动。地上的书册不知何时被掀起了一角,露出的一角字迹清晰:“妖者,恶也。除恶扬善,是为天道。” 寥寥数语,却仿佛针般刺痛他的眼睛。沈庭知方才的话犹在耳畔,惊雷般哄响。 “你现在没乱杀无辜,不代表日后不乱杀无辜。” 是啊,以后的事情本来就是未知的,用假设的理由作为前提,本来就是不成立的,又有何道理可言? 萧文清呆立半晌,突然醒悟过来猛得追上前去,他高声喊道:“喂,那只猫妖哪里无辜了?” 沈庭知径直往前走,青谷紧跟在他后面,不远处还跟了萧文清这个大尾巴。 三个人一路没停,穿过一片树林又经过一处草地,直到再次路过一片花园的时候,萧文清实在忍不住了。 他停下来冲最前面的人吼道:“喂,你到底要去哪里啊?”他也不知走了多久,总感觉那人准备一直走下去。 青谷本来就挺烦他,闻言一下子回过头来,也吼了回去:“我们又没让你跟着。” “你......”萧文清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就这么走了又不太甘心,只好闷着头一声不吭地继续跟着,小模样可怜得像只流浪的小狗。 沈庭知走到一处藤蔓茂密,植被相互攀附的洞口,就不再往前走了,他回过头,看着跟上来的两个人,瞥了一眼萧文清空荡荡的左肩,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青谷和萧文清看着他,云里雾里的,不懂他此番是何用意。 沈庭知见状朝那洞口偏了偏头,轻道:“走吧,哪来的回哪去,妖宫也好,人间也罢,别待着就行。” 他说罢,便不再管他们两个,转身便走。 “哎,别走。”青谷见他要离开,下意识地就伸手抓住他的衣袖:“带上我一起。” 不知道为何,虽然这个人看起来清清冷冷的,但是她莫名地就是觉得他很温柔。 她刚出妖宫不久,也无处可去,再加上方才又遇到危险险些丧命,沈庭知是她出来认识的第一个人,她很想先跟着他一阵子。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庭知,湛蓝的眸子清澈见底,让人难以狠下心肠。 沈庭知莫名地觉得这双眼睛有些熟悉,但不知为何,一时竟想不起来了。 他这样一晃神,青谷便无视了他的沉默,自动认为他同意了,顿时眯着眼睛开心得凑近了些,一副小跟班的模样。 沈庭知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她的请求。 青谷见此,更是开心,就差没有露出自己的尾巴摇上两下了。她得意地向身后的萧文清扬了扬下巴,仿佛她已经是沈庭知那边的,而萧文清则是对立阵营的。 萧文清拿她没辙,他看了看那洞口,深吸了一口气才对沈庭知问道:“狐狸......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本不欲喊沈庭知“狐狸精”,但不知为何,对着他那张脸又鬼使神差地喊了出来,幸而他还算识相,在最后一个字出口前及时地又咽了下去。 沈庭知当然还不至于跟他计较,他道: “你这样问,已是明白了我的意思。世间万物,皆有共性,人有善恶,妖也分好坏。若仅仅因为没有见过,而便言其没有,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那你所谓的道又在何处?”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木雕,拉过萧文清的手,然后将木雕放在了他的掌心。那木雕材质平平无奇,但却作桃花模样,雕工精细,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你将这个带在脖颈上,遇妖前便在心里问问它,这妖是否作恶,罪可至死。待有一天,你无须再问它便能判断之时,可再来找我。” 说罢,他又从拿出一粒回元丹递与萧文清:“生命垂危之时,它可救你一命。” 萧文清握着那朵木桃花与那丹药,嘴唇嗫嚅两下,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沈庭知却不再管它,径直向山中走去。他身后跟着青谷,身影最终消失在远方。 处理好青谷的事情,并且将她安置好以后,沈庭知便匆匆赶回了人间。 人间与仙界没有什么时间差,人间的一夜在云境同样也是一夜,有时人们说“天上一日,人间一年”,不过是因为仙人寿命漫长,凡人的一年在他们无尽的岁月里不过是一粒沙尘,转眼便如云烟。 沈庭知在天亮之前赶到了王府,此时正好传来系统的提示,说明他已经完成了主线任务二,沈庭知这才稍稍安心下来。 姬和还没有醒来,内室隐隐传来男人带着情·欲的呻·吟,沈庭知不由皱了皱眉头。 他不可能真的由着姬和乱来,却又必须留在王府,沈庭知别无他法,只能给他用药。 以长宁的身份,找个能让人做春梦的药那是轻而易举,他那云境山里没有一株草是单纯长着好看的,好在沈庭知继承了他的记忆,不然在偌大的山里找这么一棵小东西实在不容易。 姬和本就是真的生了*,梦中的场景便是根据真实的欲念再现,在他的意识里一切就会像发生过一样,生动而惑人,即便他醒过来,也绝不会怀疑这是一场梦。 沈庭知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他的内心并非全无芥蒂。他上一世虽然被不少人追求过,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接受过一个人。更何况,那些都是女孩子,男人之间的这些事他是一窍不通。 谈不上排斥,但被一个男人意淫,终归还是有些别扭的。尤其是,等姬和醒来,他还要装作一副真的发生过什么事情的样子。 但沈庭知却不觉得有什么好埋怨的,能够获得重活一世的机会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他的内心只有感激。 第19章 桃花幻梦(11) 温柔的光洒在地板上,晕开一地昏黄,晨曦渐渐穿破薄雾,鸟儿在枝头欢快地歌唱着。 一切的一切,都昭示着,天已破晓。 姬和是被照在脸上的阳光给刺醒的,他紧紧地闭了闭眼睛,条件反射般地伸出臂膀放在脸上,正要发怒责怪守夜的丫鬟怎么没有将帘子拉好。 突然觉得胸口传来一阵火热,他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长长的头发被压在一侧,冰凉的触感传来,与那人皮肤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昨夜的旖旎蓦地就在脑中炸开,姬和当即立刻清醒过来。他低下头,看到夜间被他压在身下的少年正紧紧地闭着眼睛,眉头微皱,脸色不寻常地发红,衬得那张精致的脸越加艳丽。 不过,这可不是好兆头。 姬和小心翼翼地起身,唯恐将少年吵醒。不过他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直到他将对方扶到一旁调整好姿势,并且将他安置在枕头上,他都没有丝毫的动静。眼前的他,耷拉着脑袋,嘴唇苍白如雪,无声无息地,与平日里那个冷静自持却又牙尖嘴利直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样子截然不同。 姬和的心,却开始有了微微的疼痛。 大夫被请过来的时候,沈庭知已经醒过来了。 他当然得醒过来,不然的话,那不就装过了么?他不过是发烧,可不是重伤昏迷。 沈庭知倒是不怕被看出来什么,毕竟姬和请的大夫虽然医术高明,但到底是*凡胎,再有能耐也不可能识破他的把戏。 话说回来,如果有选择的话,沈庭知当然还是宁愿选择装昏。 总好过面对大夫那同情怜悯的目光,以及他对姬和那“房事要节制”的暗示性话语。 尤其是方才,那大夫给他把脉的时候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他的脖子,姬和当即直接过来就把他的领子给拉上了。 即便沈庭知向来淡定,此时也有些难以招架。 好在那大夫很快便交代完了,留下一句“好生休息”便告退了。 倒是姬和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沈庭知经过刚才一遭,也算是被锻炼出来了,眼下面对姬和的目光,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面不改色。 姬和神情古怪,颇有些不自在地咳嗽几声,随口嘱托了几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沈庭知看着他有些仓皇的背影,心中暗道,姬和的样子看起来倒像是不自在,但是他也经历过不少这种事了,怎么还会有这样的表现?理论上来说,不好意思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忽而又觉得好笑,自己怎地想些有的没的,果然是太·安逸了么? 中途姜心缘来看望过沈庭知一次,两人头天晚上没有谈妥,她死活不肯离府,沈庭知不喜强人所难,便也由她。 其间姜心缘曾问:“若是眼下我便离去,公子能护我无忧?” 沈庭知还道她松口了,便应了。其实以他如今在王府的地位,肯定是不能左右姬和的。怪就怪在,系统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发布了一项支线任务,内容竟然是让他去攻略姬和?! 沈庭知自然不同意,首先他觉得这个任务完成的可能性太小了;其次便是,他根本没有任何头绪。 系统从不干涉他的选择,它说只要他愿意承担支线任务失败的惩罚,能不能完成其实无所谓。 但倘若想要姬和不追究姜心缘出逃一事,沈庭知只得去攻略他。他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谁知姜心缘有此一问并非出于妥协。 她仍旧选择了留在王府,之所以有此一问,或许不过是试探。 沈庭知不知这是幸运还是不幸,尽管他可以因此选择不攻略姬和。 然而即便沈庭知无意攻略姬和,系统依旧很负责任地提醒他,经过昨晚的“一度*”,姬和对他的好感度已经从30%变成了50%。 “只要好感度达到100,就算我攻略成功对么?”送走了姜心缘,沈庭知就开始跟系统聊了起来。 “其实话说回来,支线任务失败我有惩罚,那任务成功有奖励么?” 其实他以前就想问这个问题,如果说主线任务是为了拯救他的生命,但支线任务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支线任务成功,宿主可以获得相应的心愿值。” 系统有问必答,沈庭知却颇觉意外,因为支线任务的惩罚是什么,它至今没有说。 沈庭知兴致来了,也不管惩罚的事情,追问道:“心愿值是什么,做什么用的?” 系统道:“心愿值达到一定的数值时,可以帮宿主完成愿望。” 沈庭知闻言,不禁暗暗咋舌,心下决定支线任务也要好好完成,说不定哪天就用得上。 沈庭知本没有打算一整天都待在房间里,但没想到经过各种折腾,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转眼便到了夜间。 料想姬和应该不会再过来了,沈庭知便跟守夜的丫鬟交代了一番,大意就是他身体不适,想早点休息,不见任何人。 他早先装病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每天都应付姬和那过剩的*,如今也好趁机落个清净。 果然连续好几天,姬和都没有来过。 沈庭知也有些奇怪,姬和并非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娈宠被他折腾至死。 虽然他确实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装病,但他从没觉得真的能够借此拦住他,能撑过第一天便不错了。 不过他后院人数众多,沈庭知猜想他八成是去别人那里了。这倒真和他意,一如既往地跟丫鬟交代完,沈庭知使了个脱魂术,留下一副皮囊在床上以防万一,人便早早地往云境赶去了。 这次倒不是有什么任务要完成,而是沈庭知听闻九霄要用那百味屏对付蛟龙一事。 九霄一早便开始驯那蛟龙,但那龙性子极烈,耗费了这么多时日,仍旧没有任何服软的迹象,反倒是九霄的耐性,却快要被它给磨完了。 不过这也并非全无好处,一来,那龙生猛有力,日后必定可以成为九霄的一大助力。二来,它性情刚烈,一旦臣服,则不易易主。 九霄不愿将那龙打伤,不得已只能使用百味屏。但那龙却没有那么多顾忌,用药过后必定更加暴烈,就算一时将它压制住了,也未必不会反弹。所以这一次的驯龙,一定极为艰难。 当然,沈庭知不会不自量力地觉得自己能帮什么忙,他只是单纯地好奇,想去看看热闹罢了。 其间他去了一趟云境,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何时,云境中竟多了很多猫。他一时间有些恍惚地还以为自己走错了,直到他看见一抹黑色的身影。 是青谷。 青谷一身黑色纱裙,或许是因为本体是只黑猫的原因,她总爱着一身黑衣。 那姑娘自然也看到了沈庭知,顿时欢喜地跑到他身边,肩膀蹭了蹭他的手臂,脸上的表情极为乖巧,姿态分明就是一只猫。 沈庭知这段时间回来过一两次,对她这副模样倒是有些习惯了。其实他看起来难以接近,实则对人对事格外包容,青谷也正是知道他这个性子,才敢这般胆大妄为。 给某只猫性不改的家伙顺完毛,沈庭知便开始“兴师问罪”:“你是把我这里当窝了是吧?这是什么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女儿都给带过来了?” 青谷虽然胆子大,但是在沈庭知面前却是极为乖巧的。一听他问起,唯恐他会生气,急忙解释道:“青谷没有,我保证,我只带了十只过来,是为了给你看园子的。她们很乖很乖,绝对不会惹事,也不会到处乱跑,更不会掉毛,弄得到处都是。” 她一边说还一边点头,仿佛在认同自己的观点。小巧可爱的脸上满是认真,灵动的大眼睛格外有神。 沈庭知一开始还认真地听着,到后面已经有些板不住脸了。 那个不会到处掉毛是咋回事?合着这个也能管? 沈庭知有些哭笑不得,见她还在保证这个保证那个,就差没有把人家小猫“三急”一起保证了,遂急忙打断她:“打住。我这园子又没什么好东西,有什么好看守的?” “怎么会?这里到处都是奇花异草,不知多少人想来呢。”青谷伸出手,掰着手指道:“几天前我逮住了那个臭道士在外面鬼鬼祟祟,前天有个长得挺漂亮的姐姐进来了,还有还有,有个看起来很严肃的公子天天来这里溜达,我一过去他又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在躲什么,奇奇怪怪的。” 沈庭知只当这小姑娘孩子气,便也由她去了。反正他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人来,料她也翻不出天来。 她口中的“漂亮姐姐”应该是指锁阳,那姑娘嫌弃自己的仙府人太多,没事总到他这里来躲清静。只是那个严肃的公子又是谁? 难道是九霄? 他来又是为了什么?还天天来?难道是有事找自己?沈庭知摇摇头,暗道自己多心。 第20章 桃花幻梦(12) 空气有些沉闷,黑压压的乌云齐聚在低空处,周围尽是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逼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道道尖锐的闪电时不时刺破云层,本就压抑的环境就像悬在弓上的箭矢,一触即发。 正在此时,伴着一声清吟长啸,一条银色的巨龙穿破天幕飞跃而来,它长长的龙须霸气凛然,粗壮的龙身孔猛有力,龙鳞紧密地铺陈在龙背之上,泛着灼目的银光。 银龙飞行的路径十分凌乱,它不停地在云层里翻转扭曲,巨大的龙尾拍打着空气,劲风几乎凝成实质,它就像在绝望中费力挣扎的野兽,狂躁而暴怒。 九霄与一众仙友站在不远处,沉沉的目光定定地望着银龙,他的下巴绷得很紧,表情专注而严肃。他手中攥着一条闪着金色光芒的绳索,绳索的另一头飘在空中,时不时晃动一番,身形灵动,竟像是有意识一般。 那银龙越加暴躁,它飞得更低,喉间的吟啸几乎穿破耳膜,直震得人头脑发晕。九霄握了握拳头,正要迈步上前。 一只搭在他肩上的手止住了他的步伐,九霄回头,就见那个他从初见便惦记上,并且从此便念念不忘的人,淡淡地站在自己面前,如同朗月一般,清辉不减。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突然就不知该如何开口。他想问“你怎么来了”,他想说“这里很危险”,还想知道他最近去哪里了。 但在出口的那一瞬间,他却不由得怯懦了。 害怕唐突。 一切的一切,都不及这样一个念头。 于是他便愣了在当场,只是傻傻地看着对面。想要躲开他清澈的眼神,却又舍不得挪开目光。 沈庭知倒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他顿了一下方道:“殿下还请带上这个,蛟龙即便被缚,仍有余威。此物有凝神之效,可助殿下一二。” 他说罢,微微一笑:“为君之道,当恩威并施,殿下以为呢?” 九霄呆呆接过那珠子,点了点头,眼睛却还是一刻不眨地盯着他。沈庭知只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不过他们向来谈不上相熟,心中只以为他或许性情本是如此。这样想着,他伸出手拍了拍九霄的肩:“殿下快去吧。” 收回看着九霄背影的目光,沈庭知一转头,便对上了一双眸子。那眼睛生的很是出色,长长的眼尾吊起,线条微弯,按说,这样一双眼睛总免不了带着几分风流意气。但这人偏不,他眸色暗沉,目光直直地瞧过来,非但不让人觉得轻佻,反而透着分明的正气。 那人见九霄看过来,嘴角微扬,露出淡淡的笑意道:“长宁,好久不见。” 沈庭知颔首:“灵曌。” 灵曌刚才分明也注意到了他和九霄的互动,他看着沈庭知的眼神意味深长,带着些微探究。 他踱步到沈庭知身边,语气带着淡淡的调侃;“风采更胜从前啊。” 沈庭知眉梢微挑,轻笑道:“怎比得上你灵曌仙师气度非凡?” 长宁与灵曌相识已久,两人之间却不像其他老朋友那般,嬉笑怒骂亲密无间,每每相见,只得几句问候,或是一番短暂的清谈,正正应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其实沈庭知一直心有疑惑,他虽一直觉得自己受到了长宁本人的影响,并且也在努力模仿长宁的为人处事,但说到底,他和长宁终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即便再怎么相似,也终会露出马脚,但为何他身边的人却丝毫没有任何察觉? 别人也便罢了,难道锁阳和灵曌也没有看出什么端倪来么? 沈庭知暗自思索,面上却丝毫不显,这是自上次长宁请灵曌回仙庭以来,两个人第一次碰面。沈庭知融合了长宁的记忆,与灵曌交谈是倒也不至于鸡同鸭讲。 两人的话题主要还是围绕着三界如今的事态以及九霄的情况,仙界虽然不至于跟人界一样要为民生,政绩,天灾或者*而担忧,作为帝王,也无须日日朝会,体察民情,平定朝臣。 然而要成为一个合格的天帝,要了解和掌握的东西却多不胜数。毕竟众仙家虽然严格自律,各司其职,然而一旦出现丁点的错误,危害便会无限扩大,涉及的是万物苍生,责任也因此更加重大。 九霄既然是天定的继位之人,天赋和悟性自然是无人能及的。他对于政务的掌握以及对仙法的运用早已游刃有余,但他的弱势却也是极为致命的,他年轻气盛,再怎么优秀,终归不过只有几万岁,甚至对于很多老辈的神仙来说,他还不过是个孩子。 这使得他不可避免地会犯一些年轻人常出现的错误,容易冲动,心气过高还有......容易被*所惑。 灵曌说这话的时候不可避免地看了沈庭知一眼,沈庭知倒是不怎么在意。说实话,他倒是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可能是因为他身上还没有那种纯粹的仙意。 而沈庭知不过是......本性所致。 想到这,沈庭知不由得抬头看了空中一眼,方才一心与灵曌交谈无神观察这边,此时沈庭知才发现,上面一龙一人的斗争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 空中乌云不断地翻腾着,此时已有闪电轰鸣。蛟龙大力晃动着身子,刚劲有力的龙尾一遍遍拍打着天空,伴随着一声声巨大的龙吟,顿时形成了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 而蛟龙之所以如此焦灼,正是因为沈庭知与灵曌谈论的中心人物——九霄。 九霄手腕上紧紧地缠着一根金光乍现的绳索,在他不断挥动的时候,那光芒愈盛,直让人不敢逼视。而那缚龙索此时竟然正套在蛟龙的头上,被九霄绕了一圈半,赫然卡在蛟龙的嘴边。 随着蛟龙的不断挣扎,悬在绳索另一头的九霄也随之晃动着,让人看得心焦不已。 九霄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他一手挽紧绳索,在龙头上一蹬,翻身跃到龙背上,他十指成爪,直朝其上龙鳞而去。 众仙家齐齐色变,不由得为九霄担心起来。 龙有逆鳞。九霄要拔的虽然不是蛟龙的逆鳞,但此举无异于在老虎头上拔毛,并非明智的选择。 果然那蛟龙像是背后生了眼睛,能够觉察出九霄的意图,当即一阵仰天长啸,啸声震天,让人犯怵。 蛟龙怒极,身躯用力一甩,九霄顿时血气上涌,脚步一错,他稳住身形,便再次直冲那龙鳞而去,那蛟龙当即一个翻身,掉转龙头便朝九霄而去。 幸好九霄本就无意拔那龙鳞,见时机到了,立刻飞身而下,脚踏龙身,越过龙爪,手中绳索不停,几个回合间,已将那龙绑得密不透风。 他手握绳索,高坐在龙背之上,狂风猎猎,将他的袖袍掀起,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威武不凡。 沈庭知在下面看着,只觉得心中也不由得的生起了几分意动,徒然涌上一股豪情。 男儿都是血性的,如这般,驯猛龙,骑烈兽,一展雄心,威震八方,又有谁人不羡慕呢? 九霄并不恋战,见那蛟龙已是强弩之末,便不再纠缠。他使了个法术,那绳索便自动打了个连环结,任那龙如何挣扎,也不松动分毫。 九霄早就被那龙缠得烦了,如今见它动弹不得,心中大快。当即转身便要离开,留那巨龙在身后嚎叫不停。 但他身形未动,便想起沈庭知交代的话来,叹了口气又飞身至那龙面前。 蛟龙此时已经因为方才的缠斗和挣扎耗尽了力气,如今看到九霄来了,心中仍有郁气,但奈何全身被缚,只能勉强动了动身子,以示威吓。 九霄视而不见,其实他心里也不太愿意做讨好这条臭龙那档子,但他想了想,终究只是沉默着将那珠子扔进了蛟龙的嘴里,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飞身下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无奈眼神。 他的眼神在众仙之间来回逡巡,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牵挂的影子,心中有些失落,连征服蛟龙的欢喜都被冲淡了些许。 一旁的灵曌见此,缓步走了过去,淡淡道:“他刚走不久。” 他话里没什么情绪,但眼睛却是直直地盯着九霄的。看着刚才他一瞬间的失落以及听完他的话后眼里升起的光芒,一时之间不知是感慨还是忧虑。 沈庭知在九霄驯服蛟龙之时便离去了,一来是因为秦王的事,他无法逗留太久。二来,则是因为他发现青谷不见了。 青谷在听说沈庭知要上仙庭之时,便软磨硬泡非要跟着他一起去。沈庭知一开始不同意,但架不住这姑娘的缠功,最后只好妥协。 那姑娘原身是只通体深黑的小猫,沈庭知来时便将它藏在衣袖里,倒也不会叫旁人发现了去。更何况,不少仙家都有坐骑小宠,是以仙庭之中,动物并不少见。 沈庭知事先曾再三叮嘱青谷莫要到处乱跑,以免闯祸,谁知这姑娘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见了。 第21章 桃花幻梦(13) 沈庭知倒不是很担心她会闹出什么大事来,只因她性子乖巧,从不主动招惹他人。 殊不知,那家伙只有在他面前才会收起自己的利爪,收敛性子,一副乖顺的模样。 不过沈庭知料得倒也没错,青谷的确没有乱跑,她只不过偷偷提前回了云境。 因此当沈庭知在仙庭晃了一圈无果,重新回到云境之时,就见一只黑色的小猫从一处茂密的草丛中钻了出来,样子有些狼狈,头顶的毛上还沾了几片叶子。 沈庭知哭笑不得地将她抱起来,温柔地将她头上的叶子摘掉,低笑道:“去哪里瞎胡闹了。” 青谷很少在他面前现出原形,如今看它这副模样,沈庭知不由得想起他穿越前养得那只灰色的猫,似乎也是这般乖巧。 这样想着,沈庭知突然想起,他先前总觉得青谷的眼睛很是熟悉。如今看来,可不正是像他养得那只猫么? 如此一来,沈庭知心下便对青谷更多了几分喜爱,动作也更加轻柔起来。 青谷如今不是人形,早先他还有几分不适应,现下一举一动都颇为自然。 这可苦了青谷了。 她本来就因为做了亏心事而觉得虚心,如今沈庭知这般宠溺的语气加上爱护的动作,简直让她有种做梦的不真实感,一时之间只觉得幸福得不能自已。 她甚至都有些舍不得变回原形了,可惜她做了错事在先,如今若是不坦白承认,惹得沈庭知不开心那就惨了。 因此沈庭知便看见刚才还乖乖伏在自己手臂上的小猫微微垂下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它轻轻从沈庭知的手臂上跳下来,然后摇身一变,便恢复了人类的样子,但依旧还是垂着眼睑。 沈庭知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了,他背负双手,歪着脑袋偏要去看青谷躲避的眼睛,有点小调皮的样子看起来简直比猫形的青谷还要可爱几分。 “哟,这是怎么了?”他调侃道。 青谷本来还有几分低落,被他这么一搅合,心里的不安也少了些许。 她用右脚脚尖蹭了蹭左脚后跟,声音细细地道:“那个,仙君,我也想要一株百味屏和那个珠子好么?” 百味屏的事,青谷自然是从方才那些仙家嘴里听来的。 沈庭知并不稀奇她知道此事,他关注的是,青谷要这些东西做什么? 谁知他将事情问出来以后,青谷却有些支支吾吾了。 “我那个......我想回宫,因为......嗯......” 沈庭知之前从未问过青谷的来历,乍然听她这样说,顿时有些沉默。他不是喜欢窥探别人*的人,青谷不愿意说,他也不便追问。 他沉吟半晌,便要转身去拿那两样东西。青谷见他一言不发就要离开,顿时慌了,一把抓住他衣袖,说话顿时顺溜了。 “我是因为被逼嫁给虎王才跑出来的我想要这两个东西是因为我刚才看到九霄殿下用这个驯龙了我也要用它们去对付虎王!”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不带任何停顿,中间根本没敢抬头看沈庭知,待将话说完,她的脸颊已经红透了。 沈庭知没料到真相竟然是这样,他有些惊讶道:“你不想嫁给虎王,便是有了这两样物事又能如何?” 青谷仍然垂着头,她呐呐地道:“我们猫妖一族势力日渐微弱,只能通过联姻来提高地位,我......我没有其它的选择。” “这样不行,虎王并非寻常猛兽,根本行不通。”沈庭知摇头,他并非不想帮助青谷,只是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且不论虎王是妖界之主,难以控制。便是青谷本人,势力也远在虎王之下,与九霄驯龙一事不能相提并论。 青谷闻言,神色更加低落。她当然知道这很冒险,但妖界向来如此,一只势力弱小的妖嫁给一只强大的妖,若是没有强大的背景做支撑,又无法得到对方的宠爱,日子必定十分难过。 “我觉得你不必如此悲观,虎与猫本属一族,或许能够和平相处也不一定。况且,作为妖王,虎王必定十分尊重自己的妻子。重要的是,你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将自己看得低贱。你先是自己,然后才是虎王的妻子。” 沈庭知无法干涉妖界的事情,更别说是妖王的婚姻大事。他看的出来,青谷对于妖王本人没有反感,她不过是对未知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惧。 青谷比谁都明白,她代表着她的族人,她最终还是会回去接受这段婚姻,这是她无法推卸的责任。 马蹄声渐消,车夫一声呼喊,马车便停了下来。姬和一手撩起衣摆,一手挥开车帘,动作利落地下了马车。 沈庭知看着他笑意盈盈地站在车驾旁边,伸出手迎接自己的模样,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头。 虽然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但他始终没有办法适应。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姬和就有些不对劲了,不仅几乎每天都来找他,而且脑子里也不再老想着那档子事儿了。 无怪乎沈庭知将姬和看得不堪,实在是对方在他心中就是这么个形象。 关键是,姬和如今三天两头来找他谈星星谈月亮也就罢了,他只有打起精神来应付。但他白天竟然也不得空,姬和还要找他出去逛街游玩。 而像今天这样的情况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沈庭知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究竟哪根筋不对。 实在看不下去他这副情深不悔的模样,沈庭知故作不耐地挥开姬和的手,便径直跳下了车。 殊不知他这番作为在姬和眼里,只会觉得他就像耍脾气的孩子一样调皮可爱。 天知道,他不过是因为姬和的手挡着他的路了。 姬和先前对沈庭知的说辞是要带他来游湖,所以看到迎面驶来一艘豪华的巨大画舫之时,沈庭知毫不意外。 姬和对于场面和气派总是有着特别的执着,这一点沈庭知早有体会。 只是,看着船柱上雕刻精致的唯美图案,沈庭知顿时觉得无心欣赏再去这辆极尽奢华,耗资巨大堪称浪费的画舫了。 为什么会是两只鸳在交颈,两条龙在互缠?姬和到底在想什么啊? 沈庭知不忍再看,一偏头就见姬和走了进来,一身紫衣绣着精致的暗纹,袖口处镶着银边,头带银冠,腰间配了一块美玉,整个人看起来华贵又不失威严,比之平时更耀眼了几分。 他今日似乎精心装扮了一番...... 沈庭知想到这里,下意识地抬头,正好撞上一双黑沉的双眼。 沈庭知此时正坐着,位置的强势让姬和专注到灼热的目光看起来更加热烈。 沈庭知一怔,他在意识里呼唤系统:“姬和对我的好感度现在有多少了?” 由于姬和来找他的次数太频繁了,为了专心应付他,沈庭知便不让系统主动告知好感度。 及至今日,沈庭知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查询姬和的好感度了。 看如今这情况,想来姬和的好感度应该不会很低。 果然,很快系统就给了他答案。 “姬和如今对宿主的好感度为85%,请宿主继续努力,该支线任务即将完成。” 这个数据的确很高,毕竟沈庭知来到王府也不过才一年多。 只是不知道好感度太高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姬和见沈庭知偏过头默不作声,并没有介意他的无视。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对方的沉默,也只当他性格使然。 然而即便如此,有时候他还是会忍不住和他交谈,哄得他多说几句话。虽然他牙尖嘴利,总是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气得他恨不得对着那张可恶的利嘴狠狠地啃上几口。 不过想归想,姬和却一次行动也没有付诸过。 个中原因,连他也不甚明了。 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他顺着沈庭知的目光向窗外看去,只见他定定地看着湖面,神色莫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面湖特别深,奇怪的是,水却难得十分清澈,湖底生了一些水草,但并不影响视野,甚至连底下不规则的石块都能看得清,还有一些鱼儿间或在其中穿梭。 湖的四面环树,只有一处入口,绿荫环绕间,树的倒影在湖底挣扎扭动。阳光照在湖面上,波光粼粼,那光影绰绰,一时辨不明晰。 姬和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是为眼前的奇景而惊诧,故解释道:“这片湖乃皇室御用,寻常百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加上专门有人打理,所以便自成一处观赏之地。” 沈庭知的心神却全然不在这里,他凝神看着湖中,那一团团影子肆意纠缠,本是淡淡地一片,渐渐地却凝成了一团,并不断扩大,与清澈的湖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竟如同鬼魅一般。 大概是觉察出沈庭知的神色有些异常,姬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丝毫没有反应便喊了他一声。 这一声分散了沈庭知的注意力,他不过是分神一瞬,再回头去看时,那漆黑可怖的一团已经消失了。 第22章 桃花幻梦(14) “怎么了,你刚才怎么......”姬和询问的话尚未说完,船身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 这艘画舫是姬和专程命人打造的,用的是最上好的木头,请的是最精巧的木匠,经过了精心的测量与设计,稳定性自是不必说。 然而这船身的震动却如此剧烈,若非两人都非常人,怕是早就站不稳了。 当然,纵然沈庭知有千般武艺,此时姬和在侧,他也是决计不能使出来的。 因此,在船身不知因何原因,随着一阵抖动突然朝一侧翻去之时,为了不引起姬和的怀疑,沈庭知便使了个心眼,假装没有稳住便朝一旁倒去。 刚转身准备出去询问缘由的姬和似乎若有所感,恰巧回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毫不犹豫地飞身过来,想要扶住他。 谁知,身下的画舫似乎被什么外力推了一下,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而姬和一时不防,只来得及抱住沈庭知,两人遂一同栽倒在地。 尽管如此,姬和的双臂还是紧紧地垫在沈庭知的背后,连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都下意识地控制了些许。 一时之间,两人的姿势竟是无比地暧昧。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却不适时宜地打断了时下旖旎的气氛:“妖怪休要逃走!” 还是熟悉的语气,还是熟悉的说辞。 沈庭知立即便知道了来人是谁,他推了推身上的姬和示意他快起来。哪知,姬和还没有其它动作,那大喊的人便已只身闯了进来:“大胆河......” 萧文清未完的话梗在了喉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地上抱成一团的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 他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沈庭知的身上,这让姬和十分地不悦,他侧了侧身子,挡住萧文清有些复杂的眼神,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你是何人,竟敢擅闯本王的画舫?来......” 姬和尚未来得及叫侍卫抓住这个胆大包天的贼人,沈庭知便将手放在他手背上制止了他,他摇了摇头,却也没有来得及开口,只因那向来大大咧咧的小道士已经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他丢下一句“抱歉”,离去的背影分外地仓皇。 经过这一遭,姬和也没了游湖的兴致,只好打道回府。 他没有询问沈庭知刚才为什么要放过萧文清,但是沈庭知知道他定会去调查,姬和这人精明的很,然而这件事,料他也查不出什么来。 于是两个人一直维持着这样奇奇怪怪的状态,当然这只是沈庭知个人的想法,而在姬和看来,两人的感情则是日渐升温。 且不论两人的感情究竟如何,三年的时间却是很快就过去了。 这段时间,沈庭知依旧是在人间,仙界和云境来回奔波。不过他待得最久的,还算是秦王府。 一则,是姬和着实不好糊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沈庭知的态度也越加暧昧,已经到了每日必见,一见便是大半天的地步。二来,自从青谷离开以后,云境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沈庭知待在那里也无事可做,还不如尽快完成任务来的干脆。 而九霄那边,无论是政务还是法术,亦或是为人处世,他都已经不再青涩。 据灵曌所说,九霄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的武者,进步神速。他本就天赋奇高,如今更是一日千里,想来不日便可以接任帝位了。 自从那日以后,沈庭知便再也没有见过萧文清。其实那天沈庭知便已发现湖里盘旋的是河妖,并且从中推测出妖界恐怕已经不安宁了。 以往虽然也不乏有妖物作乱,但很少有妖会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扰乱凡间秩序,更别说是在真龙脚下了。 仙妖交战,天下大乱。 朝代更替时期的动荡并不仅仅存在于凡间,连仙界也无法免俗。 萧文清比之初见,也更加多了几分沉稳,虽然依旧是那副傻样,但于除妖一事,早已不再是一知半解,他的目光蕴含着决心和毅力。 只是不知,他是否还需要那枚木桃花呢? 其实萧文清并不是没有再找过沈庭知,只是他每一次来到秦王府都被姬和派人挡了回去。 萧文清身怀法术,若是真想绕过姬和的阻挠见沈庭知一面并不是全无可能。 他不过是顺势而为,为自己不去验证事情的真相而找的托辞罢了。 他不愿相信那天看见的人就是当初那个对自己拔剑相向,又送自己雕木桃花的人。 他怎么可能是那个色王爷的娈宠呢?萧文清一遍遍询问自己,他想知道答案,却又害怕真的知道答案。 一排排穿着华丽衣裳的侍女端着精心装点的玉盘,小巧玲珑的点心,盛着美酒佳酿的银壶,衣袂翩翩,在迷离的灯光下,影影绰绰,晃花席上宾客的双眼。 沈庭知端坐在姬和旁边,冷淡的目光俯视着底下的众人,他的脸上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悦。 姬和倒是心情不错,一边畅快饮酒,一边与下面的臣子欢声交谈,时不时还微笑着凑近沈庭知耳语几句。 沈庭知对于他这种当众耍流氓的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他如果躲的话,姬和只会更加得意,对付他这种人只能以不变应万变。 姬和自讨了没趣,也不觉得尴尬,照样和旁人谈笑风生,倒是底下的来宾,强颜欢笑唯恐惹怒姬和的表情很是滑稽。 即便心中再怎么觉得秦王所作所为过于不堪,面上却是分毫不露,秦王在朝中已是一手遮天,私生活再如何糜烂也不过是作为他人私底下的谈资,明面上,群臣依旧不得不毕恭毕敬。 更何况,如今的姬和比三年前可是收敛多了,于娈宠姬妾一道,他更没有什么好让人置喙的,那是比普通的官员还要来得洁身自好一些。 沈庭知可不管底下的明嘲暗涌,他只顾一人坐在旁边吃吃喝喝,一边百无聊赖地欣赏歌舞。 这宴席上的舞姬自然是精挑细选出来的,舞艺自不必说,万里挑一也不算夸张。 只是这一个个地,为什么都蒙着脸,像是见不得人似的。 沈庭知并非好色之徒,他也不在乎什么长相不长相的。 但这衣裳鬓影,灯彩光炫间,只能看得见轻纱曼衣,加上人影交错,他又无事可做,眼睛看久了,多少也有些无趣。 不过在这盛宴之上,能决定这种事情的,除了姬和本人,也不做第二人想了。 沈庭知正欲饮下杯中美酒,却被姬和临时截住了。 他招来侍女为沈庭知重新拿来一个杯子,又帮他满上一杯酒,递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说:“那酒太烈了,不适合你。当然我并不介意庭知醉酒,顺便也能一饱眼福,看看你醉意熏然的情状,但只怕你明日头痛可要受罪了。” 他话说的暧昧,颇有几分调戏的意味,但语中的关怀却是真切。 沈庭知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喝下那杯酒。 姬和顿时笑得更加灿烂,他瞥了一眼刚才那杯酒:“来人,将这杯酒撤下去。” 他说完,又为沈庭知添了一些小菜,端的是十足贴心。 酒至正酣,不少宾客都纷纷告辞,这些臣子平日断不敢如此,但今日姬和从头到尾心情都十分愉悦,连带着说话也添了几分亲切。 在朝中混的,早已经察言观色练成了人精,知道姬和请他们来不过是过过场,到了时候便该离席了,更何况,这秦王的宴席,也不是旁人能够承受的啊。 众人的请辞并没有影响到宴席的热闹,留下的人继续嬉笑畅谈。 姬和自然不可能只请臣子,如今这宴会上留下的,除了他的亲信,便是门下了。 朝臣一走,他们本来应该更加轻松自在,但不知为何,这席间的气氛一时之间,竟有些凝滞。 歌舞还在继续,乐声也依旧动人心弦,不绝于耳。 姬和端着酒杯,却并不饮下杯中的酒,眼神静静地盯着门厅外,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既是有人等待,自然有人赴约。 巧的是,这前来之人竟是熟人。 姜心缘一身黑色劲装,头发高高地扎起,全身上下无一处女儿家的装饰,她从黑暗中踏出,整个人如同暗夜的蝙蝠,神秘莫测。 随着她一脚迈入殿中,那扇梨花木质的厚重大门“碰”地一声自动合上了。 带起的风扬起姜心缘的衣袂,竟是凌厉非常。她嘴角扬起,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王爷真是好兴致。” “过奖。”姬和不动如山,看起来没有丝毫惊讶,甚至不再看她。 他端起杯子朝沈庭知扬了扬,便一饮而尽。 “你不在后院待着,跑来这里做什么?平白扫我的兴。” 沈庭知忍不住皱了皱眉头,转头朝姜心缘看去。她看起来倒是没有因为姬和的话生气,反而随手拿了个琉璃盏把玩,姿态很是悠闲。 这三年来,姬和陆陆续续将后院那些姬宠都给打发了,唯独留下了姜心缘。 虽然沈庭知并不明白他这么做,有何用意。但不得不说,这是他做的少有的好事。况且就连姜心缘,他也很少过问了。 沈庭知一度怀疑姬和之所以留下她,是为了更好地监视她。如今看来,他倒像是没有把对方放在眼里。 倒是姜心缘,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虽然当初她并未答应沈庭知找机会出府,但这几年她并没有任何刺杀姬和的行动。 他甚至以为姜心缘会等这三年过了再行动,毕竟她一直都很忌惮自己。而眼下…… 三年之约,只差这最后一天。 第23章 桃花幻梦(15) 沈庭知心道,他终究还是小看了姜心缘,这姑娘不仅有胆量,能隐忍,还极富主见,不会轻易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倒是他狭隘了,换做是他,恐怕也不会这般铤而走险。 沈庭知并不担心姬和会死在姜心缘手下,就目前的形势看来,姬和早有准备,尽管姜心缘似乎也是胸有成竹。 关键在于,沈庭知的支线任务二也尚未完成。姬和的好感度涨得不算慢,但系统通知还差1%才能刷满。 沈庭知先前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眼下看来,倒也不是全无办法。 不知是姬和早有吩咐还是如何,殿内的舞姬在姜心缘进来之时便及时地退了下去,气氛便陷入了宁静,落针可闻。 姬和不说话,姜心缘也沉默着。 很快殿外便传来了一阵喧闹,姜心缘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她修长的手指绕了一圈,最终戳了戳桌上摆着的一个杯盏。 “啪嗒”杯子顿时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刀剑出窍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姬和扫了一眼站起来的那几个亲卫,眉目沉沉,他并没有太大的表情,但也不会太高兴就是了。 “怎么?意外么?”姜心缘朝着姬和走去,眸中是深深的恨意。 她以往或妩媚,或精怪,都不曾泄露一丝丝阴霾,唯有此时,满腔怨恨才得以显现。 “秦王殿下亏欠的可不只有我姜心缘一家,你莫不是真的以为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吧?” 姬和一早就知道自己身边有奸细,也清楚姜心缘用心不良,私下勾结了不少他的政敌和仇家。一直没有拆穿,就是想要一举拔除。 为了降低她的戒心,引出她真正的势力,姬和只安排了府兵和暗卫,他手上握有兵权,真正的兵力就在城外。 这一点,姜心缘也明白。但她的目的不是篡位,她只要在援兵到来之前杀掉姬和就行,其它的就是那些谋臣的事了。殿外交战声响,殿内姬和的手下也在与那些被姜心缘离间的侍卫厮杀。 姬和看着一步步朝他走来的姜心缘,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颇有些轻松地让沈庭知离远点,以免被误伤。 他现在的心情也的确十分愉悦,其实一直以来他的心中并非没有怀疑,疑心沈庭知与姜心缘之间有瓜葛。 沈庭知向来不忌讳与姜心缘的接触,在这偌大的王府中,他似乎只对姜心缘比较特别。这不仅让姬和心生疑窦,也让他有些吃味。 虽然眼下并没有任何证据足以显示沈庭知的清白,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姬和就是确定对方没有背叛他。 这般被无视,本就对姬和心有怨怼的姜心缘顿时被挑起来几分火气,当即手一扬,便从锦靴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在明亮的灯火之下闪烁着凛凛寒光。 她举着匕首朝姬和当胸刺去,她懂得扬长避短,心知自己在内功一道远不及姬和,便率先下手抢占先机,唯有这样,她才有胜算。 姬和,一偏头身子便向一侧仰去,同时一条腿急伸,径直踢向姜心缘紧握着的匕首。 姜心缘手腕轻转,便躲开了他的攻击,她没有顺势收手,却就着这个姿势手指齐动,匕首竟然在她的手掌几下急转,如同翻飞的落花,随着她再次挥下,直击姬和腰侧。 两人一来二去,连过数招。姬和竟然也没有吃到什么好处,反被姜心缘逼得无处施展。 当然,姬和若是实力仅限于此,也不可能平安地活到现在了。 姜心缘用的是近身攻击,拼的是技巧与速度,也正好是姬和的弱项,速战速战是最上乘的决胜办法,拖得越久越没有好处,所以姬和不可能一直处于下风。 果然,姬和再一次闪身避过迎面而来的匕首,身躯与匕刃就在咫尺之间,他却猛然伸出手,右臂贴着姜心缘的手臂,手背狠狠地拍在她的背上。 姬和内功深厚,这一拍非同凡响,姜心缘只觉后背火辣辣的疼痛,自伤处蔓延开,胸中血气上涌,如同撕裂一般。 身上一阵脱力,甚至都无法稳住站立的姿势,顿时倾身向前倒去。 姬和一掌使了十成十的功力,姜心缘被击中便是不死也受了重伤,他收回手转身,却见姜心缘迅速撑着爬了起来,当即大惊失色。 原因无它,她方才正好倒在沈庭知脚下,现下便直接将目标对准了他,将匕首架在了沈庭知脖子上。 姜心缘的嘴角还沾着血液,她胸前的衣襟已经被浸得湿透,然而她却浑然未觉,眼神狠狠地盯着姬和,像是恨不得对他扒皮嗜血。 姬和来不及去想沈庭知为什么不躲开,他的眼里只有那把锋利的匕首,匕刃已经刺破了沈庭知颈间的皮肤,鲜红的血液渗了出来,深深地刺痛他的双眼。 “你先放开他。”姬和阴鸷着双眼,试图和姜心缘协商。 “你要杀的人是我,与他无关。” 姜心缘闻言大笑,笑声有嘲讽有悲凉。 “王爷你真可笑,我要能杀得了你我还用挟持他么?”她笑了几声,却又不笑了,看起来有些疯疯癫癫:“要不然这样,你自绝吧如何?” 她说着,随手将那把匕首扔在姬和的面前,像是等着他自杀。 姬和的脸色顿时又黑了几分,他沉默着没有作声。他不怕死,但他还没到非死不可的地步。 “怎么?不行么?”她每说一个字,手上便用力一分。 沈庭知只觉得脖子上尖锐地疼痛,他虽然不至于被刺几下就死掉,但还是会感觉到疼痛。 姜心缘现在有些不太正常,姬和倒还不想惹怒她,只好慢慢捡起地上的匕首,眼睛却仍然盯着她。 “这样才对嘛,我也不想乱杀无辜,可是你姬和造的孽太多了,不去地狱怎么向我父母还有姐姐道歉呢?” 姜心缘的姐姐死了? 沈庭知猛地转头看向姬和,对方却只是握着匕首,阴沉地看着姜心缘。 难怪姜心缘报仇的心那么强烈,他明明记得那天晚上对方有动摇过,他甚至一度以为她会放弃仇恨,毕竟她曾那么向往平静的生活。 恐怕是姬和发现了姜心缘的用心,他为人狠辣,从来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肯放过一百。 沈庭知内心复杂难明,他今天势必不能让姬和死掉,至少子时以前不行,但他又不禁觉得,这样未免对姜心缘不公,一时之间,他竟难以抉择。 而他尚未得出结论,却见姬和一把将那匕首猛然插入了左胸上,一时惊醒,这才发现脖子上的伤口已是血流如注,格外严重。 姬和的行动显然愉悦了姜心缘,她手上钳制沈庭知的动作松了松,但同一时刻,姬和手上的匕首突然脱手,直接打中了姜心缘的手臂。 姜心缘本就身受重伤,刚才也是靠着沈庭知才站稳,如今失了倚仗顿时摔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 姬和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刚才那一刀虽然偏了一些,但仍是重创了自己。 他急急忙忙地扑到沈庭知身上,上上下下查看了好几遍,口中胡乱地询问:“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了?” 沈庭知看着他,眼中有百般情绪,半晌才道:“我没事,有事的是你自己。” “小伤。”姬和像是一下子放下心来,蓦然轻松了些许,他将肩头靠在沈庭知的身上,轻声地笑了笑,苍白的脸色为他平添了几分少见的柔和。 沈庭知承受着他身体的一部分重量,明显感觉到他体力不支,他这模样又哪里像是仅仅受了小伤而已,他正要帮他查看一下,却见他身后银光一闪,沈庭知来不及多想,直接一个错身挡在了他的身后。 “噗嗤”一声,利器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听在耳中,竟是分外地清晰。 “叮!姬和好感度已达上限,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二,并获得十点心愿值作为奖励,请宿主继续努力。” 系统的提示声突然传来,沈庭知下意识地转头,就见姬和正扶着他的肩,自己侧边半个身子几乎都被搂在他的怀里,沈庭知无法看清他的神情,但他握着自己一边肩头的手就在眼前,此时正颤抖地厉害。 沈庭知确实有想过通过从姜心缘手中救下姬和来赢得转机,但他没想过要为他死啊。 然而眼下他不死也不行了,因为那把短刀正深深地插在他的腹部,鲜血如同开了闸的水一般大量涌出。 沈庭知其实一直没什么死的觉悟,因为他上辈子丢掉性命有些莫名其妙。但此时不一样,若非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并不是人,他恐怕也要忍不住畏惧死亡了,毕竟他的血流失地那么快。 然而姬和脸上的血色退得更快,他的神色看起来分外地惶恐不安,姜心缘此时就站在他不远处,可是他像是完全不在意。 他惶急地想要将沈庭知抱起来,嘴角却突然渗出血来,他一个不稳险些栽倒在地。 他将沈庭知抱得更紧了,脸色却白得像血,不一会儿又吐出一大口血。 第24章 桃花幻梦(16) 而方才一直愣在旁边的姜心缘却像是被一遭惊醒了过来,她看着姬和狼狈的样子,脸上漠无表情:“王爷饮食向来讲究,一粥一饭皆经过了严格的监察,我千方百计想给你下毒都没有成功,哈,没想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你到底还是栽了,竟为了一个男人放下重重戒备,放下身段去斟一杯清酒。” 她如今竟冷静得可怕,像是一下子放下心头大患:“王爷可莫发怒,当心毒气攻心啊。我突然不希望你那么见阎王了呢,亲眼看到自己所爱的人慢慢死去,滋味岂非更加美好?”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神转到沈庭知身上,心中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她本没有打算牵连沈庭知,但奈何世事弄人,一切由不得她做主。她看着沈庭知虚弱地躺在姬和怀里,他似乎是撑不了多久了,眼睑已经有了微微阖上的趋势,姬和激动而悲痛的低吼在殿内回荡,她的心头掠上一抹悲凉,突然觉得十分疲累。 沈庭知其实确实非常虚弱,他虽不会被捅了一刀立刻死掉,但随着血液的流失,仍然会感到不适。 视线所到之处有些朦胧,沈庭知迷迷糊糊看到姜心缘的背影渐渐远去,他一时也有些想睡过去。 意识却传来了系统的警告:“紧急提醒宿主,任务对象姬和毒发严重,生命受到威胁,请宿主及时挽救。” 沈庭知顿时惊醒,与此同时,脖子上也传来一滴冰凉。 沈庭知有些不适地微微动了动,姬和顿时察觉,惊喜地抬头:“你醒了?你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了。” 其实今天本就是三年之期的最后一天,子时一过,沈庭知也没有留下的意义。因此正好,他也就准备趁此机会回仙庭了。 姬和这一世多出来的寿命本就是沈庭知勉强而来,没有他从中作梗,姬和也就时日不多了,这也意味着,仙界即将又有一场浩劫。 思及此,沈庭知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他这样子倒也不是全然作假,因此看起来确有几分大限将至的模样。 他伸出手,姬和见此急忙握住他的手指,却被他在掌心塞了个东西,低低地道:“解......”后面几个字已经轻不可闻。 “庭......知。”冰凉的手指缓缓地从掌心滑落,少年的半张脸已经无力地埋在他怀中,姬和想要喊他的名字,叫他醒一醒,嗓子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胸间传来尖锐的刺痛,姬和一时分不清究竟是毒在作祟还是心脏还发疼,他紧了紧手掌,掌心方才还留着那人的余温,最终却被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取而代之。 心头突然涌上一抹火气,姬和狠狠地扬起手,那颗救命的解药眼看就要脱手而去。 “解......”那人低弱的声音就如同扎根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断地来回盘旋,那手掌却如何也无法张开了。没有预兆地,姬和趴在那人颈边情难自禁地痛哭出声。 ———— 长宁本来就非实体,沈庭知也就乐得不用去处理自己的“尸体”。 然而有句话说的好:乐极生悲。 他这厢才从云境睁开眼睛,系统那边却发布了一个让听完以后便沉默了很久的消息。 ——宿主支线任务一失败,已开启随机惩罚,请宿主做好心理准备。 沈庭知想了很久,仍旧没有想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他给姬和的药是上次向锁阳要的仙丹,一瓶就三颗,他把最后一颗给了姬和。别说解毒了,他就是一脚踏入了鬼门关也能把人救回来。 况且当时已经临近子时了,没道理就那么短短一段时间,他就被人给刺杀了吧? 于是他就将疑问说了出来。 系统:“姬和不是被毒死的,也不是被刺杀的,他是自绝身亡,在最后一刻。” 沈庭知:...... 那么一点时间也算进去了?沈庭知不由得地感慨,好严格的任务,好负责的系统。 其实话说回来,姬和内功深厚,即使不服解药,也不至于连一个时辰都撑不过,况且他中的并非立刻致命的毒。至于被刺杀,那就更不至于了,那城外的援兵再慢也该赶到了。 只是,沈庭知万万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至于姬和因他而死一事,沈庭知更是心绪复杂。 只能感慨一句,世事难料,半点不由人呐。 得知姬和已经死亡,沈庭知不敢再耽搁。这已经是姬和的最后一世,他将不会再入轮回,只待在地府走一遭,便会恢复记忆,重返仙庭。 姬和的仙籍还在,只是没有任何仙位,相当于一个散仙。 若他果真如系统所说,真的立即向九霄发难,那九霄只有迎战。 沈庭知匆匆启程赶往天庭,一路上便见妖气迷漫,不似往日清明,连空气中都散布着丝丝黑烟。 他暗道不好,脚程不由得加快,果然见南天门口妖物猖獗,群妖堵在那处,竟与守门的天兵天将缠斗了起来,欲破门而入。 沈庭知离得不远,转眼便到了,有几只小妖见了他,二话不说便挥着爪子向他攻来,劲风扑面烈烈作响。 沈庭知袖袍一挥,直接穿过妖群向里走去,全然不顾妖怪们的攻击。 妖界的进攻有些异常,且不说时间的问题,光是这阵势,就丝毫没有组织,仿佛只是临时起意一般,更不用说,这妖怪的数量虽多,但却只是一些小妖,没有大将。 无论从哪一点看,都不像是妖王的作风。 而仙庭,似乎也没有全力应对,他方才看到几个小妖窜了进去,便跟了进来。 入眼却是一片宁静,与以往并无不同。 仙庭众仙家各有自己的府邸和管辖的领域,除非发生了大事,不然绝不会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但仙妖大战在三界绝对算不上小事,还不至于一点水花都激不起来,怎么大家却像什么事也没有? 要说一切正常倒还不至于,南天门的天兵天毕竟还在外作战呢。但奈何妖数量众多,仍然有些漏网之鱼趁乱跑了进来。 沈庭知见四下无人,正要抓个小妖来盘问一二,却听外面一阵马鸣长嘶。 不少仙家有自己的坐骑,但将把马当座驾的却是不多。沈庭知不由得向外望去,却见一女子端坐在马背之上,脊背挺直,头上竖着高高的马尾,一身红衣在风中烈烈。 她骑着一匹纯黑的宝马,纯粹的红与黑交织,成了众人目中最亮丽的风景。 一人一马就这样直接冲入了战局,女子一拉缰绳,马便犹如绷紧的弦,马蹄高扬,身躯几乎直立起来,而女子却稳坐在马背之上,一身英姿,器宇不凡。 那女子一挥手中长剑,那软剑便如长蛇一般,缠绕着离她最近的小妖,然后又猛地放开将他摔了出去。 “王令在此,众妖听令,今日擅自起乱者,念你们受蛇妖蛊惑,即可与我回妖宫,可免于一死。若有违者,杀无赦!”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云间,女子回头,正好与沈庭知望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沈庭知一愣,昔日乖巧可爱的小姑娘,如今竟变得如此耀眼夺目。 他不过一个出神,再回首时,女子已驾着高头大马转身离去,远去的模糊身影渐渐与往日的形象重合。 不同的是,她身后跟着千万小妖,浩浩荡荡而去,当年青涩不再,唯余凛冽。 沈庭知不知究竟具体发生了何事,但显然,仙妖之战,青谷一定与妖王达成了什么协议,才会造成如今的局面。 随着众妖的离去,方才还混乱不堪的南天门片刻便恢复了宁静。只有黑压压的妖气仍然盘旋在半空中,成为刚才那一场战争的痕迹,也为天庭增添了一丝阴霾。 突然一抹金黄色的光透了出来,穿过层层云雾,如同云霞晕染了整片天空。 沈庭知若有所感,当即便追随着那光亮的源头而去。 他一路疾行,很快便到了。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那光亮竟是从昆仑山上发出来的。他如今靠的近,那光芒比之方才还要耀眼千万倍,便是沈庭知,第一眼望去之时,也觉得眼睛十分不适。 待他才适应眼前的环境,突然一道巨大的黑色身影就朝他扑来,沈庭知下意识地朝一旁闪避。 只听见“碰”地一声,那巨物便砸在一旁的山岩上,撞出了一个大坑,灰尘四散飞扬。 那巨物也非池中之物,没一会儿竟像是没事一般立刻钻了出来。 沈庭知此时才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这一瞧可不得了。 第25章 桃花幻梦(17) 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不正是九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驯服的那条蛟龙吗? 蛟龙在侧,九霄想必就在不远处。所为何事,沈庭知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 他转身就要去寻九霄,谁知那蛟龙一见沈庭知,竟像是认识他一般,一摆龙尾便飞到了沈庭知面前。 看着身体弯成半圆形,挡在自己面前的神兽,沈庭知一头雾水,但眼下他赶着去协助九霄,没有时间思考太多。 他绕过蛟龙,便要继续往前走。 那大家伙尾巴一挥,整条龙又趴在了沈庭知面前。 沈庭知:...... 蛟龙见他半天没动作,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尾巴,轻轻地碰了碰沈庭知的长靴。 “你的意思是,......要载我?”沈庭知不确定地问,内心颇觉得它这番动作有点讨好的意味。 蛟龙轻展龙身,高跃至空中,一个回旋便重新低飞到沈庭知的面前。 这一番动作便是像是默认了沈庭知的话,它如此通识人性,沈庭知不好拒绝,纵身跃上龙背。 只见袖袍一阵翻飞,身下的地面顷刻间便被掩盖在一片云雾之下。 巨龙腾飞,一跃千里。本该是转瞬就到的,但待沈庭知看清眼前的情形之时,他便忍不住有些恼怒了。 昆仑山在视线中渐渐远去,一片浮云遮眼,万物苍生皆成蝼蚁,更别说九霄了。 沈庭知哪知蛟龙根本没打算送他去找九霄,他并不知嵇和的真实实力,但是能担天帝之位,并让仙界忌惮,显然是不容小觑,因此当下也不由得有些焦急。 “送我回去!立刻!” 他声音本就清冽,此时因为情绪语气更带上了命令的意思,更显得威严。 蛟龙却似毫无所觉,依旧固执地朝着原来的轨迹飞行,大有将沈庭知放得越远越好的意思。 这家伙什么破脾气,跟个石头似的,又臭又硬。 眼看离昆仑山越来越远,而他屡劝蛟龙无效,沈庭知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他手撑着龙背,身躯便落入了无边无际的祥云之中。蛟龙若有所感,调头便向沈庭知直追而去。 沈庭知之所以这么急着赶去昆仑山,一方面是担心九霄应付不来。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收到了系统的警告。 方才,他正与蛟龙处在焦灼之际。 系统突然出声,语速极快地不停在他脑海重复:“警告警告,嵇和情绪失控,九霄命迹即将发生改变,请宿主尽快封印他!” 系统这么严厉地说话还是头一次,沈庭知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幸好那条龙并没有再出什么幺蛾子,最终沈庭知如愿重新赶到了昆仑山,而此时地面却传来剧烈的抖动。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惊天巨响,眼前的路面一寸寸裂开,石头纷纷砸落。 沈庭知暗道不好,他朝声源地看去,当下大骇。 九霄正握着一柄凌厉的长剑,剑身闪耀,夺日月之光华,聚天地之灵气,剑刃在空中铮鸣,叫人不敢试其锋芒。 而他的剑此时正挡着一把大刀,那刀霸气非常,与长剑交戈,竟然没有丝毫的逊色,沈庭知遥遥地便能感觉刀身散发出的煞气。 煞气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飞禽走兽皆是避之不及。 而这把刀的主人,此时长发散乱,在风中飒飒飞舞。他神色狂乱,眉宇间隐隐黑色萦绕。 不仅如此,他身上气势暴涨,连衣袍都臌胀起来,竟是欲与九霄同归于尽。 嵇和虽仙心不纯,但到底身为仙身,怎么会有此入魔的征兆?沈庭知心中惊疑不定。 不仅如此,按理来说,嵇和只要将九霄打败,便可将他打下神坛,他也就不再具备继承帝位的资格,实在不至于将他置之死地。 而反观九霄,亦是寸土不让,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沈庭知哪里知道,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 他此时已无心多想,再耽搁下去,只怕事情就糟糕了。他二话不说,闪身便加入了两人的战局。 九霄事先便猜到蛟龙根本拦不住沈庭知,已有心理准备,此时眼角余光撇到他的身影,下手便有些迟疑。 嵇和此时正处于失控中,眼前闪过人影也不管不顾,一心只想置九霄于死地。 沈庭知倒没想过让这两个人因为他而停手,他心里想的是,只要将嵇和封印,他这次的主线任务就算完成,估计也没有多少时间留在这个世界了,所以能不能活下来也就不在他思考的范围内。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便直直地向着嵇和而去,这个动作让本欲挡在前面九霄惊骇不已,他欲去拉沈庭知,嵇和的刀却直朝他而来。 他下意识地躲闪,那刀身却岿然不动了。 嵇和其实没有将刚才那个人影放在眼里,他生来傲慢,能够让他放在眼里的对手屈指可数,他也只当这人在是九霄请来的帮手。 他心有轻视,自然不屑去提防。因此当沈庭知的脸映入眼帘之时,他当即大脑一片空白,直接愣在了原地,左手凝聚于掌心的光芒也随之渐渐消散。 沈庭知本就存了两败俱伤的心思,嵇和眼下这般正中他下怀,趁着他愣神之际,沈庭知聚力于指尖,轻轻点上他的眉心。 乱自己心神,让自己陷入癫狂的人此时正站在面前,嵇和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好确定这并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这个动作并无任何恶意,然而不远处的九霄却先入为主,以为他要向沈庭知动手,一时也顾不上许多,提剑便朝他刺去,心中却暗暗焦急,想要将沈庭知拉到自己身边。 耀耀寒光一闪而过,嵇和眼角余光撇到,看出九霄意图,心中大怒。 新仇加上旧恨,那股因沈庭知出现平息的杀意再次翻腾,隐隐有失控的趋势。 沈庭知感觉到自己的力量受到抵抗,心知这样下去很快就会功亏一篑,就此放弃他却心有不甘。 他一咬牙,直接伸手截住嵇和才挥起的刀,反手将他的手腕钳在身前,嵇和唯恐伤了他下意识地松了松手,却见九霄的剑迎面而来。 他虽已存了心思甘愿败在沈庭知手下,但现在见他此番,宁愿自伤也要维护九霄,只觉心中一股郁气四处冲撞,叫他心火直冒,急欲挣开沈庭知的钳制。 而此时,九霄举剑就在咫尺之间,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前进分毫了。 他抬眼望去,当即目眦欲裂。只见沈庭知与嵇和被环绕在重重光圈之下,黑色的煞气与白色的光芒交错,竟透着丝丝诡异来。 九霄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浑身像是浸透在冬日的冰水之中,连骨子里都透着寒凉。 他不会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长宁要自己为代价,将嵇和永久封印。 他甚至能够理解他这么做的理由,嵇和已经快要入魔,并且实力也今非昔比,如果这次放过他,后果将不堪设想。 无论从哪方面看,这都是最好的选择。因为一开始,他也没有为自己做活下来的打算。 然而,然而...... 他无法接受。 他突然不顾一切地向那团光晕冲去,黑白色的光不断地从两人的身体中发散出来,人影开始模糊不清,只留光团不断地缩小。 然而即便如此,不管九霄怎么努力,都无法靠近那光团一分一毫,它就像一个钢罩,隔开外界的一切,自成一方天地。 然而这小小的天地很快便与那浩大天地融为一体了,九霄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环抱少年的光团渐渐消散在空气中,连带着那个牵挂他所有心神的身影,他却无能无力,什么也做不了。 是否存在两全的办法沈庭知不知道,但当他看到九霄那急慌到通红的眼睛之时,他想起了驯龙那日灵曌对他说的那句话,突然就明白了,为何系统说,这具身体的命运早已注定。 “心有所求,就不可能真正做到心无偏私。殿下无法担当大任,并非因为他资质不够,更因他犯了仙家大忌,他比姬和碰的东西还要危险啊......” 天地间很快便恢复了一片宁静,微风拂过,卷起地面被摧残过的落叶,扫平凌乱,一切安然地仿佛方才的激烈狂战只是一场梦。 —————————— 一片绯色悄然飘落,轻轻地打着旋儿,进入九霄的眼帘,在他死寂的内心中荡漾出一圈圈涟漪。 他的眼神忍不住随着这粉色桃瓣飘飞的轨迹而移动,一如当初,他如同被蛊惑一般,情不自禁地将目光停留在那绯桃之上,从此再也无法离开。 花瓣如同一只翻飞的蝴蝶,在风中跌宕旋转着向前飘去,九霄在后面紧紧相随,穿过花圃又越过绿林。 九霄心中止不住地激动,他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的希冀一刻也不曾熄灭过,固然...... 固然他心知,一切早已成定局。 花瓣最终还是翩然落地,它停在一处洞口,躲入了一袭蓝衫的掩映。 九霄的嘴角尚不及扬起,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那一袭蓝衫的少年面上还有些许青涩,他左右张望无果后,低垂着眼眸询问:“请问你有见过一个长得非常非常......嗯,非常好看的仙人么?” “他曾说,若我有朝一日懂得真正的除妖之道,便可来寻他授我成仙之法。” 此人自然是萧文清,听说□□的事情之后,他多次找寻沈庭知的尸体无果,心中暗自思量他或许是因着什么任务才去往凡间。 如今他已经于除妖一道颇有建树,也知晓自己过去认知上的错误,所以此番前来,自是为了实现与沈庭知的约定,也顺便探寻当日在舟上一事。 萧文清此前已经来过不只一次,只是并未见到过他,甚至连旁人也未遇见一个。 好在这次总算碰到了一个,不过,眼前这个人,怎么...... ——看起来怪异的很,怎么眼神这般奇怪?表情像是哭又像是笑。 “喂,你都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萧文清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手,心中发毛,忍不住缩了缩手,想要将手中的东西收回来。 九霄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朵木雕桃花,眸中微光闪烁,眼眶似是红了一片,他开口,声音沙哑:“列晋元灵君,掌缚魔司。” 随着他一字一句吐出,方才还安静绽放着木桃花转眼间竟如飞烟一般,向上空晕开去,让人想要伸手却无法握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寸寸消散直至消失。 “喂,你做了什么手脚?你还我的东西。” 耳边咋咋呼呼的声音像是山间遥远的空茫,在九霄脑海中模糊不清,他仰头看着雕花的余灰,面前似乎又出现了那人笑意盈盈的面孔。 “我忽悠了一个笨蛋,届时可要有劳殿下帮我应付他,这小子脑子不好使,除妖却是有一套,你不亏的。” 是啊,的确是个笨蛋,竟然会相信一个木雕能判断妖的好坏,挂在胸口处,问它不是在问自己的心吗? 真是笨蛋啊。 笨蛋。 我不要帮手。 我只要你。 第26章 末世余温(1) 夜晚降临,黑暗悄悄地将它的魔爪伸向了城市,本应繁华喧闹的市中心此时却只有几许微弱的光芒,在苦苦硬撑着。 白日里看起来豪华奢靡的高楼大厦,商户楼宇在黑暗中影影绰绰,黑色的剪影在死寂的夜晚更加显得阴森,一切的一切,都透着不寻常。 在这样的黑夜里,一群人影悄无声息地潜入月色,他们脚步不停,径直朝着这附近最大的一处超市行去。 超市占地的面积很广,装修亦是极尽奢华,可想而知它营业之时该是一番多么繁华热闹的景象。 然而在这个并不算晚的时辰,超市的门竟然紧紧地闭着,连门前的道路上也空无一人,只因为门前的路灯沾染了一点光线,除此之外,这家让人惊叹的超市只能让人觉得一阵凄凉。 甚至因为里面时不时地传来一些奇怪的声响,而显得有几分可怖。 那伙人在超市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为首的那人不知做了个什么手势,众人便如同商量好般四处分散开来,各自行动。 超市门前很快又恢复了宁静,只有街口路灯时不时闪烁的灯光诉说着今夜的不寻常。 听着身后僵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方晋聆悄悄地从货架后探出身子,他放轻了步子快速穿过了几个食品区,手上却毫不停歇,不过片刻背上的包就已经鼓鼓囊囊了。 他检查了一下东西,又回去拿了几样必需品,见时间快到了,便毫不犹豫地回头奔至与同伴约定好的地方。 队友们随后都陆陆续续地到了,方晋聆点了点人数准备撤退,却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突然出现拖整个团队后腿的人,他的心情有些不愉:“可沛呢?你们谁跟她一组?” 他的问话很快就得到了回应,但显然答案也不是多么乐观。 “队长,可沛在......在三区。” 方晋聆的眉头忍不住皱得更深了,三区都是一些水果和乳制品,出发前他已经再三强调了,这些东西时效性不强且负载沉重,三区完全没有必要冒险一去。 但他不可能就这样抛弃队员,眼下时间还来得及,方晋聆匆匆安排好剩下的队友,带着两个身手不错的伙伴即可动身去找徐可沛。 才走过柜台,就见徐可沛气喘吁吁地往这边跑过来,三个人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 因为她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没有引来丧尸,但是此时三人恐怕宁愿她带来的是一只丧尸,好歹可以杀完就跑路。 只见徐可沛怀里竟然抱着一个一岁大的婴孩,那孩子被她用外套紧紧地裹着,只余半张小脸露在外面,她像是生怕那孩子被人瞧见了,连头顶都用外套上的帽子盖住了。而小家伙此时正窝在衣服里安静地睡觉,小巧的鼻子随着呼吸微不可查地动着,白白嫩嫩的小脸看起来就像只刚出炉的小包子。 这样一个孩子,实在很难让人不生出恻隐之心,然而再有说服力的理由,都无法成为拖累队友的说辞,徐可沛心知有愧,低着头一声不吭,但抱着孩子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她这个态度,方晋聆岂非不明白她的打算? 他沉着脸,语气严肃道:“徐可沛,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他们是并肩作战的队友,很少有见外的时候,如今方晋聆连她的全名都喊上了,可见问题多么严重。 “我,”徐可沛更加心虚,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住裹着孩子的外套,语气却分外地坚定:“我知道带着他会成为整个队伍的负担,可是队长,如果我们不管他,这个孩子就......就......” 她声音愈见低下,已不忍心再说下去。 方晋聆眉皱得更深,开口打断她:“那是她父母的事。” “他父母不会管他了!”徐可沛大声吼道,她垂着眼睑目光柔和地看着怀中的婴儿,小家伙乖巧地睡着,全然不知外界的风雨:“你知不知道,我是在冰柜里发现他的,如果不是发现得早,他肯定,肯定......老大,我们留下他吧,好不好?” 她话到最后已经忍不住带上了请求的语气,徐可沛知道,在这乱世浮生里,她能够活下来,靠的就是与集体共存,一旦离开队伍,她根本无法活下来,更遑论带着一个孩子了。 她唯有,唯有祈求眼前这个人,只有他在这件事情上有一定的话语权,而队员们也会愿意听他的。更何况...... “基地不是也收留了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吗?为什么就不能留下他呢?” 方晋聆沉默了一会儿,然而这并非因为他动了恻隐之心。 其实在这件事上,他觉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基地虽然收留了很多孤寡老人,但那些人都是自己找上来,并非他们同情心发作去救的,在他们自己的领地中,他还能勉强提供庇护。 而眼下情况不同,他们是简装出行,如今更是穿梭在丧尸密集,危险重重的地方。带着一个小孩对他们无疑是个很大的负担,更不用不说他们都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 单单是小孩子本身,对于丧尸来说就是一个极大的诱惑。孩子体质纯净,丧尸对于他们的气息极为敏感,一旦带上这个孩子,就如同在自己身上安装了一个定位仪,无论走到哪里,随时都有可能被周围的丧尸盯上,他们此行的危险也会大大提高。 如果他们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障,又何谈庇佑他人呢? 方晋聆之所以没有再次直接拒绝也有他的考量,一来,徐可沛不可能会这么轻易放弃,一直纠缠下去没有任何好处,此地也并非安全之地;二来,若是徐可沛因此单独行动,对于整个队伍的民心也不利,队员一旦因此产生嫌隙,离分道扬镳也就相差不远了。 方晋聆经过多方思量,最后选择先拖着,待与队伍集合寻一处隐秘安全的地方,全体在场一起决定。 其实话虽如此,但最后的结果如何,他心里有数,无非是由一个人拒绝变成了一群人拒绝,到时候即便徐可沛想要坚持,恐怕也是胳膊拗不过大腿。 这样轻易放弃一条生命也无怪方晋聆绝情,在这浮尸遍野,朝不保夕的时代之下,能够活下来已经实属不易,又哪来那么多过剩的同情心可以挥霍呢? 况且,他们能护着这个孩子多久呢?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亦或是十年? 如此想着,方晋聆将头转向走在身边的徐可沛,目光忍不住移到那孩子身上。 说是一岁多,其实看起来还要更小,他整个人可怜兮兮地缩在徐可沛的怀里,像是要汲取一些温暖。 小小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伸了出来,没有寻常婴儿那般肥满,手指又细又白,柔嫩地仿佛一掐就断,让方晋聆不由得联想到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毛绒绒的小白爪子。 再可爱的小萌宠,也不过如此了吧,方晋聆天马行空地想着,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了那只小爪子,将它塞回了衣服里。 一回神,便对上了徐可沛有些惊讶的眼神。 方晋聆略微尴尬地收回手,为自己这来得莫名其妙的柔情而格外懊恼。 经过这么一茬,方晋聆再也无心胡思乱想,步子迈得飞快,很快便到达了与队友约定的地点。 这是一个加油厂,四周早已四下无人,自从末世来临,这一带留下的除了丧尸便是死人。 他们的车子就停在这附近,约在这里既方便又实际,若是遇上大规模的丧尸还可以用火攻,或许不那么见效,但好歹可以拖延一下时间。 方晋聆等人一到,隐在周围的人便从各个地方钻了出来。 他们分头行动本就是因为徐可沛,如今人到了自然最先注意到了她。 几人一见她手中还抱着孩子,都相继沉默了,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方晋聆,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解释。 “她捡到了一个被丢弃的孩子,想要留下他,就这么简单。”方晋聆双手交叉抱胸,随意地往身旁的墙壁上一靠,耸了耸肩轻描淡写地道:“你们商量一下,给个意见吧。” 几人看了看他的脸色,又朝徐可沛瞟了几眼,面面相觑。 众人都不说话,徐可沛被晾在一边,她本就心里惴惴,此时更是紧张不安,头也不敢抬,只是看着怀里的孩子,手指止不住地扒着衣服的领口。 他们是一个八人小队,三个女性,五个男性。其中有一个长相玲珑可爱的姑娘,性格最是活泼,也最耐不住性子。 这年轻的姑娘名唐辛,她第一眼看到徐可沛手中的小娃娃便有些意动,碍于众人的态度才犹豫不决,目光却频频往徐可沛那边瞧,包裹着孩子的衣服被拨开了一些,露出孩子粉嫩嫩的脸蛋,小巧的嘴唇微嘟,鼻翼一动一动的,看着着实讨喜极了。 唐辛一个没忍住,撒腿便跑到徐可沛身边,还伸出手指蹭小家伙的脸蛋,嘴里不住地低声惊呼着:“呀,他长得好可爱啊,这么小一只......啊,他的脸怎么这么冰啊。” 第27章 末世余温(2) “怎么会?我在冰柜发现他的时候还不是很严重的。”徐可沛这厢才因为她主动打破僵局而暗生欣喜,只道事情还有转机,那厢却被她后面一句话惊到,她急急忙忙去摸孩子的脸。 “怎么这么冰,之前还好好的啊,他是不是发烧了啊,怎么办?”她向队员投去救助的目光,清秀可人的脸上满是焦急。 众人虽打定主意不管这孩子,但真要眼睁睁看着一条小生命在自己眼前陨落,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 人总是这样,事情没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总是可以自欺欺人地当做一切没有发生。 然而一旦他们松口了,便是默认留下他了,一时之间,众人都有些犹豫。 气氛正在尴尬之际,徐可沛手上的小家伙却动了。可能是身体难受,又或是被外界的吵闹打扰了,他撇了撇嘴,小胳膊也不安分地伸了出来,双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了几下。 众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落在这个小孩子身上,生怕他大吵大闹。要知道,小孩子虽然可爱讨喜,但真闹起来也是非常可怕的,即便是再乖巧的孩子也不例外。 果不其然,那小家伙下一刻就把眼睛睁开了,似乎是睡得不好,他皱着小小的鼻头,但是却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吵闹。 亮晶晶的大眼睛灵活地转动着,他一点也不怕生,好奇地打探着四周,乌黑的眸子透着初入世事的单纯。对上他直白的眼神,再硬的心只怕都要软上三分。 徐可沛握着小孩冰凉的小手,脸上的焦急没有任何消减,她调整了一下手臂,以防小家伙因为不安分的动作而掉下去。 小家伙从徐可沛怀里探出身来,伸出两只白嫩的小胳膊,在众目睽睽之下,冲着方晋聆脆生生地喊了句:“哥哥,抱!” 他这句一出,众人心头齐齐飘上一句话:“这小子,好胆识!” 这支小队的队长方晋聆,行事利落,为人端正严肃,常年以一副冷面阎罗的形象示人。虽然尚不至于止小儿夜啼,但其杀伐果断的作风,长期的战斗经历以及冷硬的性格,却给人一种刻板严苛的印象。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个心慈手软,温柔贴心的奶爸。 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不是别人,正是刚刚结束上一个世界任务的沈庭知。 环境转变得太快,沈庭知甚至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再睁开眼睛,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第一时间他便接收到系统的消息,得知这次的背景是末世,而他的身份则是一名小丧尸。 小丧尸的身世有些复杂,总的来说,他就是个小可怜。 他的母亲在末世之初感染了轻微的丧尸病毒,那时人们并没有感知到末世的来临,就连医院也只将这些感染了病毒的人当作普通的病人,甚至当一些病人莫名其妙地发狂而无法得到控制之时,他们便被轻易地判定为精神病患者,这些可能是末世来临的唯一征兆,却没有得到人类的关注。 只除了一个人。 这个人名殷时,是一家顶级医院的医学专家,医术精湛,感官敏锐,见过的病人不计其数,一包括早期那些感染丧尸病毒的人。 然而这些都不是他察觉出异常的主要原因,他之所以注意到这些病人,是因为,他的妻子也感染了丧尸病毒。 殷时的妻子因为病毒逐渐失去理智,他用尽了办法,却于事无补。他开始发现这种病毒的不同寻常,它无迹可寻,任凭他怎么检查,都找不到源头。 殷时能成为一名专家,自然不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为了深爱的妻子,他开始配制新药,他有广博的人脉和深厚的知识,又敢于尝试,因此研制出了多种新药,然而这些药他决计不敢也不舍得用在自己妻子身上。 于是他便将打起了其它病人的注意,他本是一位济世救人的好医生,但人心总是偏的,一旦真要做出取舍,其实害人也不过是“一咬牙,一跺脚”的事,尤其是他还有“牺牲一个人可以拯救更多人”如此自欺欺人的想法可以粉饰。 一念之差,便注定了他无法回头。 小丧尸的母亲便是他定下的对象,无论从性别还是年龄,以及身体状况,她都与殷时的妻子相差无几,因此她无辜地成为了理想的试药人。 因为身份的原因,殷时很容易便接近了小丧尸的母亲,她之前被注射了镇静剂,正好在睡觉,殷时轻而易举地便将药物注射到她的体内。 巧的是,小丧尸的父亲此时正好推门而入。 他心有疑惑,但到底没有想到眼前这个身穿白色大褂的人居心不良,因此只是礼貌地询问他在做什么。 事关重大,殷时不可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对方对他并没有太大的防备,所以他很容易就将他打晕并给他注射了药剂,但他还未来得及做什么,便有护士来查房。 殷时没办法凭空将一个大男人运走,所以他只好将他放在床边,造成他趴在病床旁睡着的假象,便找了个借口溜了出去。 他很清楚药性,知道没有感染病毒的普通人被注射药剂以后,至少要昏迷五六个小时,在这个时间内,他完全有机会再做些手脚,可惜他漏算了小丧尸的母亲。 一个感染丧尸病毒的人注射药剂以后会有什么反应是殷时没有办法预料的,小丧尸的母亲因这剂药迅速异变,速度极快,她在短时间内便完成了丧尸完全体的进化,成为了高级丧尸。 在此期间,她经历了几次狂化,并咬了还在昏迷中的丈夫,致使他也感染了丧尸病毒。 本来按理说,一个正常人变成丧尸的过程并不长,但一定会发烧,体热,期间极为痛苦,甚至可能在还未变成丧尸的时候便因为体质等问题而死去。 而孕妇更是高危人群,她们几乎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即使最终变成了丧尸,腹中的胎儿也会因为母体生机的流逝而立即死亡。 奇怪的是,殷时的药不知起了哪方面的作用,竟使得小丧尸的母亲在异变的过程中保留了活人的体质,她不仅没有因为异变而皮肤溃烂,她体内的能量也奇异地保留了下来。 小丧尸就在这种情况下得以幸存,他在母体待了很久,久到人类开始大规模地感染丧尸病毒,而那些最初感染病毒的人则由内里的异变延伸到皮肤,骨骼,这样明显的异常终于让人类有了危机感。 而此时,末世已经无可避免。 小丧尸的母亲虽然属于特别的高级丧尸,但是仍然具有所有丧尸的共性,那就是没有理智,对于人类有着特有的敌意。 所以医护人员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异常,并准备将她扭送至研究所。 可惜天不遂人愿,小丧尸的母亲在体力和速度方面都远高于其它丧尸,人类对于应对丧尸还没有完全地准备,因此她很容易便在途中逃脱了。 或许是天生的母性使然,她虽然已经失去了情感,但是却依然将肚子里的小丧尸保护得很好。 小丧尸的母亲用极为粗暴的剖腹取子的方式将小丧尸生了出来,而小丧尸能不能通过这种方式活下来,自己肚子上的缺口会不会愈合则完全不在她思考的范围内。 好在一切都是朝着及其乐观方向发展,高级丧尸的自我修复能力非常强大,而小丧尸作为或许是第一个由丧尸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异常惊人。 小丧尸的母亲将它生出来是出于本能,但她并不会真的去照顾抚养它,于是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从出生开始便一直待在那个超市。 沈庭知穿来的时候,正碰上方晋聆等人闯入超市。他要完成任务便不能一直待在原地,了解清楚自身处境的沈庭知便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决定—— 他必须跟着这些人。 后来自然是爬进冰柜,通过博取女孩子的同情心而争取到了眼下的机会。 他之前是一时情急,而后更是抓紧时间在意识中与系统交流以便更好地了解自己的任务和面临的世界,待反应过来,便是眼前这一幕。 直到此时,他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与这位女生接触太过亲密了。 他没什么龌龊心思,但即便对方不知情,沈庭知仍觉得有义务尊重对方。 所以他很自然地......要求换个怀抱。 毕竟眼下他这副小身板,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他方才仔细观察了一下,注意到方晋聆便是这个小队的领导者,又是个男性,所以毫不犹豫地便选了他,毕竟如果能打好关系,对于以后的任务必定大有好处。 只是他却不知,他这番动作可是惊掉了一众人的下巴。 就连方晋聆本人,脸色也是颇为怪异,甚至嘴角都不经意地抽了抽。 沈庭知可管不了这么多,他用力地挥了挥小胳膊,又重复了一遍:“哥哥,抱。” 初时他还有些别扭,一来二去,竟也没有了心理负担,尤其是想到自己眼下的情况,估计以后还有得折腾,他也就不再扭扭捏捏。 被眼巴巴地瞧着,那清澈的黑眸中,除了期待便是信赖,方晋聆觉得自己的心脏正在承受极大的考验,甚至隐隐有些撑不住了。 终究没忍住向前挪动了步子,僵硬地伸出手...... 第28章 末世余温(3) 银色的汽车在宽阔的道路中疾驰,流畅的身形如同暗夜中的一道闪电,迷人而又神秘。它匆匆而过,让人甚至来不及看清楚真实面目。 然而此时车里的气氛却截然相反,凌薇转头瞥了一眼正大眼瞪小眼的两个家伙,嗤笑了一声:“方晋聆,你年龄都这么大了,能不怂吗?” 她嘴里说,手中的方向盘却毫不含糊,车子在一个狭窄的巷子里打了个转,向着另一条道飞奔而去。 凌薇是小队中三个女性之一,不同于唐辛与徐可沛,她平时很少说话,但作风犀利,不输男儿。 方晋聆浑身僵硬得不行,他姿势怪异地抱着手里的孩子,内心惴惴不安。他从来没有与小孩子亲近过,更别说上手抱一抱了。 手上的小身体那么娇嫩,那么脆弱而小巧,他唯恐自己手劲儿大了给捏疼了,但他又不能张口问一问,只好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的脸,以期从中看出点什么来。 而作为一个丧尸新手的沈庭知内心其实也是万分紧张的,毕竟他现在是个丧尸,比起正常的孩子,多少还是有些不同的。更何况他对于扮小孩子也没有任何经验,仍有些担心被方晋聆看出什么端倪来。 但是他瞅了半天,总觉得对方的眼神不像是怀疑探究。 直到凌薇开腔,他才反应过来,原来这个男人是因为没有与小孩相处的经验才会表现得这么怪异啊! 沈庭知悬着的心终于微微落地,忽而又觉得好笑,他找的靠山还真有几分可爱。 不管怎样,因为方晋聆的退让,众人便默认沈庭知已经被接纳了。因此,沈庭知看方晋聆那是顺眼的很。 被凌薇这么一说,方晋聆也终于发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了。 他不自在地低咳了几声,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眼神,动了动僵硬到麻木的手臂。 一行人中多出了一个孩子,终究添了许多不方便,徐可沛将沈庭知从冰柜中抱出来的时候,他才爬进去没多久,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 但他终归不是活人,体温天生便十分低。 方晋聆他们不知内情,以为他是受了寒,火急火燎地想要找到开水为他热热身子。 车子一路从繁华的商业街开到狭窄的居民区,在一处空寂的小区面前停了下来。 这里几乎已经是城市的边缘地区,相对来说比较偏僻,有利于隐藏身形,又便于寻找生活用品。 几个人忙活了大半天,刚才也没有好好休息,如今来到相对安全的地区,心中一放松,疲惫便汹涌而来。 他们选了一栋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楼房,一路往上爬,大部分的房间都已经被翻乱得不成样子,最终决定在四楼落脚打算歇息一下。 这是一处两室一厅的居所,里面干净整洁得仿佛上一秒还有人居住。 但是在如今这个丧尸横行的时代,哪里真的有人敢明目张胆地住在这样一个危险重重的地方呢 徐可沛去厨房寻找可以用的电器,身后还跟着刚捡到不久的小家伙,小家伙走路一步三摇,让她心惊胆战的,频频回头,恨不得把眼睛挂在背后。 她也想抱着他,但不知道为什么,这小家伙死活就是不让,要是将他惹急了,他便哭着喊着要队长。 徐可沛如何也想不通,她长得又不凶,这孩子怎么这么排斥自己?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心中很是郁闷,但是一想到方晋聆那鬼神都要退避三舍的严肃脸色,还有小家伙在他面前毫无所觉的样子,突然感觉问题一定不是出在自己身上。 徐可沛从厨房拿了杯子和水壶,转身冲小不点挥了挥手,没好气地说:“回去吧,你说你都不要我抱,还跟我这么紧做什么?” 她说着话音渐小,目光完全被厨房外的人影吸引,那人坐在阳台边的栏杆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倾身跳下去。 徐可沛的心不由得绷紧了,她随手将东西放下,冲着沈庭知喊了一句“站在这里别动”,便往阳台快步走去。 沈庭知倒是想什么也不做,他这副小身板实在给了他太多限制。 可惜他正想蹲下来,坐在台阶上休息一下,脑海中就传来了系统的提示声: “支线任务一开启,请宿主阻止徐可沛救下跳楼女子。” 就自己现在这个小身板? 沈庭知打眼朝阳台望过去,脑子飞快地转动。 徐可沛此时已经停在那个女子的不远处,她不敢再轻举妄动,毕竟一旦刺激到对方,极有可能会将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沈庭知不可能直接叫她见死不救,且不论他找不到任何借口,就他现在这副样子,估计徐可沛也不会当回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尚且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 他看着徐可沛一步一步接近那个女子,嘴里还不住地劝说,对方却像是全然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沈庭知知道不能再耽误,他二话不说,迈起小短腿就往阳台上跑,别看他现在身材短小,走路一摇一摆,但是速度还是十分可观的,加上阳台也不远,没一会儿他就走到了边沿。 阳台边缘其实是有围栏的,雕花的石柱看起来十分美观,但为了平衡比例,柱子之间并没有排得很密集,沈庭知侧着身子,堪堪可以穿过,也是他这副身板瘦小,换了个小胖墩,估计就够呛。 此时徐可沛离那女子已经很近了,她只要趁对方不注意,快步过去拉住她,就可以避免一场悲剧的发生。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惊心动魄的一幕,不久前还好好待在厨房的小不点此时正趴在阳台边缘,像是对外界感到稀奇一般,他半个身子还攀着柱子,头正拼命地往外探。 徐可沛只觉得一颗心都快要蹦出来了。 一个人的心可以多偏?没有人能够衡量。 徐可沛只知道,在她的思维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在她的理智还未做出合理的选择之时,在她甚至还未来得及两难之时,她的身体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放弃了触手可及的救人希望,毫不犹豫地冲向了某个似乎对危险还一无所知的孩子。 沈庭知当然不可能真的去找死,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的心稍稍落定。随后就任由徐可沛将他抱了起来,这个时候若还去计较男女之防,就未免有些矫枉过正了。 徐可沛心绪复杂地抱着小孩转身,却见不知从哪里突然冲出来一只丧尸,腐烂的皮肉,翻露在外的骨肉,只那一瞬间映入眼中的样子就足够骇人。 而他冲向的方向正是那名女子所在之处,徐可沛本以为那女子早已殒身,没想到她不仅仍然安稳地坐在围栏上,且在那丧尸冲过去之际双手撑着石柱,一个翻身从丧尸头顶上跃了过去。 丧尸一下子撞上栏杆,不仅没有任何地退缩,反而更加恼怒,转身对那女子穷追不舍。 眼前这只丧尸显然不是普通的丧尸,它行动迅速,反应敏捷,攻击也十分狠厉,反观那女子,不似刚才那翻身一跃般惊艳,却像是有所顾忌,处处掣肘,渐渐地竟隐隐落在下风。 徐可沛在一旁看得着急,但她手上抱着沈庭知,无法上前去帮忙,情急之下,便脱口而出喊了声“阿薇”。 凌薇本来在隔壁房间巡视情况,听得这一声,心头微紧,她寻声赶到阳台,见到眼前情形,二话不说便抽出腰间长鞭,随着一声“啪嗒”,鞭子便如长龙一般,呼啸着直朝那丧尸而去。 这一鞭气势汹汹,直取那丧尸头颅,却被它灵巧一闪给躲了过去。凌薇并不气恼,鞭子挥舞不停,手腕翻转间,鞭子像是被注入了灵气一般,有意识地朝着丧尸四肢的重要关节而去。 鞭子击打着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凌薇头扎高马尾,潇洒而强势的气场使她整个人看起来英气逼人,鞭子与*碰撞的声音传来,她斜斜地昵眼看去,锐利的目光满是探究。 猛力挥出一鞭后,她毫不犹豫地将鞭柄咬住,干脆地从腰间取出两把匕首。 末世后枪支弹药之类的现代化武器更显珍贵,在单独对战中很少用到,反而这种小巧锋利的兵刃更得战士的青睐。 凌薇此时已经离丧尸很近了,趁着丧尸闪避鞭子的空档,匕首直接刺向丧尸手肘,见它侧身闪避便借势扣住对方肩头,左手手握匕首直接向它头顶插去。 然而,丧尸并没有因为死去。一只手握住了凌薇的匕首,正是方才那位女子。 鲜红的血从匕首上缓缓低落,本就狂躁的丧尸更加癫狂,急切地想要挣脱凌薇的束缚。 而此时,凌薇却缓缓地翘起嘴角笑了。她毫不犹豫地放开手,向里面走去,那滴着鲜血的匕首哐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来是我们多管闲事了呢。”微微上扬的语调,语气中淡淡的冷笑让她的声音听起来多了几分嘲讽。 徐可沛看了看那女人,丧尸因为凌薇的放手再次暴起,却被那女人制服了。 她不敢再管这件事,抱着沈庭知跟上凌薇,她的脚步很缓慢,时不时会回一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女子制住丧尸的双手,竟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下——下来。”她这一耽搁,那可就不得了了,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儿的小不点又不肯让她抱了,挣扎着非要从她身上下来。 第29章 末世余温(4) 徐可沛哪里肯?这旁边还有个移动炸药在哪里杵着呢,放他下去不等于羊入虎口么? 沈庭知可管不了那么多,他之前一直没有跟丧尸正面接触过,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又怎么能轻易放过呢。而且眼下又有这么多人,那只丧尸还是被制住的,可以说是接近的最好时机了。 倒不是沈庭知对丧尸有多么好奇,实际上他是半点也不想看到这玩意儿,须知他一个在和平年代生活的人,面对这样变异的尸体,需要相当大的勇气。 但是他别无选择,婴儿对于丧尸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身为小丧尸,却不知道自己与其它丧尸有着什么样的关系,是高级对低级的压迫,还是同类之间的亲近,这对于他以后的任务都可能有关键性的影响。 他想要离丧尸近一点,但是徐可沛却不肯让。沈庭知别无他法,只好使出他的杀手锏—— “哇呜呜呜!哥——哥哥!” 他平时为了获得众人的好感,可谓是费尽心思,装乖卖巧,乖宝宝的样子学了个十成十,除了在徐可沛抱他一事上极为不配合,其它时候简直听话极了,因此在这个八人小队中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不仅如此,众人还给他想了个名字,就叫余温。 因此只要他一哭闹,大家都知道: 得,可沛非要抱人家娃,小孩子叫着要队长了。 这也造成了一种诡异的现象——只要他一喊,方晋聆就会准时出现。 这不,那个黑着脸出现在徐可沛身后的不是方晋聆,又是谁呢? 可惜这次沈庭知并不想让方晋聆抱他,于是他就瘪着个小嘴,可怜兮兮地冒着眼泪:“要下去,下去。” 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方晋聆了,然而方晋聆向来拿这个鬼机灵没办法。 于是徐可沛只能在方晋聆的威压下,不情不愿地将沈庭知放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步三摇地朝那只危险的丧尸走去。 三个人浑身绷得紧紧地,眼神也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小小的背影。 方晋聆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他比任何人都要担心。他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让那个小不点靠近任何有危险的地方,但是只要看着他那眼巴巴的眼神,他就愣是说不出来一个“不”字。 其实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为什么从遇到起,就一直在妥协呢? 在场只有一个人,她没有因为沈庭知的接近而紧张,因为她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心神,她定定地看着那个孩子朝自己走来,仿佛看到了自己未出世的孩子,他笨拙地挪着步子,嘴里生涩地喊着自己“妈妈”,张开怀抱向自己走来,那一刻她满心地欢喜与激动,甚至忍不住张开双手去回应他...... 可是下一刻,耳边就传来大声的尖叫。女人从幻觉中清醒过来,手中制住的丧尸已经挣脱了束缚,挥舞着双臂向那幼小的孩子扑过去。 那一刻,她所有的不舍,犹豫还有留恋一瞬间像是全部远去了,她毫不犹豫地拾起地上的匕首,猛地冲过去,一阵寒光闪过,锋利的匕首瞬间便割断了丧尸的脖子,它就在沈庭知眼前缓缓地倒下。 沈庭知忽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然后身体便被人抱了起来。 方晋聆捂住沈庭知的眼睛,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胸口,他目光沉沉地盯着面前的女人,胸中翻涌着怒意。 沈庭知扒拉着眼前的手,从方晋聆的指缝中瞧着那个女人。 他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虽然他不明白她和丧尸之间有什么渊源,但她明显不想杀死它。 然而阴差阳错,没想到事情还是走到了这个地步。 其实徐可沛也是一番好意,本也没什么可以苛责的地方。 有些人总是尽力设身处地为他人考虑,可哪里又有人能够真正地对他人的经历感同身受? 他不禁想到方才女子看他的眼神,那种闪烁母性光辉的目光,那柔和而慈爱的表情,隐藏着深深的悲痛。 那一瞬间,他甚至不知自己靠近丧尸的决定是否正确。 大概是察觉到沈庭知情绪低落,方晋聆向凌薇和徐可沛使了个眼色,几个人很快便离开了。 方晋聆本打算和队友去其它地方找寻线索,但如今带着沈庭知有诸多不便,他只好打道回府,折返回大本营。 这个大本营其实一开始只有方晋聆和他的队友,初时只有几十人,他们个个身手非凡,在末世中幸存下来以后并没有消极逃避,反而努力提升自己的势力,心理素质也十分好。 方晋聆本人很有领导才能,他带领着手下一批人在城郊安置下来后,并不安居一隅,一边稳定局势,一边广招贤能。 方晋聆一早就明白,在这乱世之中,朝不保夕,生命随时受到威胁,一个人的力量终究薄弱,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渡过难关。 末世之中,丧尸遍地,病毒肆意。幸存的人大多四处流窜,慌乱求生。每个人都想寻得庇佑,但是灾难来临之时,也往往是人性体现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候。 背信弃义,众叛亲离,背后伤人的事层出不穷,人人自危,自保成了奢求,因此方晋聆这个团队无疑引起了极大的关注。 强大便意味着希望,不少人莫名而来,但也有人用恶意去揣测,但是这些都不是方晋聆和他的队友所考虑的事,他们忙着平定人心,分工合作。 因为他们不仅收留了拥有好身手的人,同样也收留了普通人,甚至是那些老弱病残,他们也不会拒之门外。 方晋聆并非目光短浅的人,他们需要身怀异能,能够抵抗丧尸的人,但是他们也需要能够处理食宿,解决衣食问题的人。 退一万步讲,人人都会老。并不会因为是末世而有任何改变,他就是想让那些为大本营打拼的人知道,这里并不是只有利益的交互,还有人情,就算有时他们为了生存放弃了多余的同情和爱心,但也要最大程度地保留它。 当然,有两种人他绝对不会容忍:一种是好吃懒做,只会坐等享受别人成果的,一种则是损人利己的。 刚开始的时候,这个基地过得十分艰难,尤其是方晋聆的队友,有些已经开始动摇了。 因为要负担这么多人的食物是十分难的,尤其当其中还有一些人无法出去自己寻觅物资。 就在这个时候,基地来了一个特别的人,这个名林别意,林别意的出现可以说促使这个基地的情形发生了巨大的转折。 他是个商人,末世前成功的商人不少,但末世到来之时,能保住性命已是不易,更别说带着大笔的财富了。很多商人甚至一掷千金,倾家荡产只为请人保下自己一条命。 但是林别意却不同,他不仅保住了自己的命,他还保住了自己的商机。 这话并不是说,林别意就嗜钱如命了。事实上,正好相反。林别意来大本营找到方晋聆的时候,他身无分文。 除此之外,他还带来了一批穷得叮当响的同伴。 林别意之前是做食品行业的,他并不是只懂得阳春白雪的人,他来的时候想尽办法,找了一批行业的精英。 不仅是管理上的,还有生产制造上的。 如果只是依靠搜寻物资,坐吃山空,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只有掌握不断循环再生的办法,才能生生不息,永无后患。 他之所以来找方晋聆,不过是各取所需。希望他能为自己提供良好的生产环境,而林别意则负责对方的食粮问题。 沈庭知来的时候,两人皆遇到了瓶颈。 丧尸病毒不断扩散,丧尸数量越来越多,而如今仍然没有很好的办法来控制,人的数量却是有限的,尤其是生存率和出生率都如此低下的当下,方晋聆手下的能人再厉害,也无法以一当十,与此同时丧尸却进化得越来越难对付。 林别意那边更是,且不论越来越多投靠的人,粮食需求的日益增长以及人手的短缺,光是粮食本身的生长都是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它们对土地和天气季节的严格要求就够林别意和他的手下喝一壶的了。 因此,方晋聆这次出来本意虽是寻找物资,但其实还打了其它的主意。 这个主意与沈庭知在这个世界的主线任务可以说是联系十分紧密,那便是寻找殷时。 不仅如此,主线任务还要求沈庭知必须助方晋聆拿到抑制丧尸病毒的药。 殷时初时研究治疗丧尸病毒,并非没有任何成就。毕竟他终究是第一个发现丧尸病毒并着手研究对策的人。 只是,不知是何原因。丧尸病毒大规模爆发以后,殷时本人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人们一直无法找到关于他的消息。 可以说,在人们所知的消息中,殷时是抑制丧尸病毒唯一的希望,尽管他所造的罪孽也是最大的。 第30章 末世余温(5) 方晋聆抱着沈庭知回到大本营的时候,林别意正好从外面回来,他似乎是刚处理完什么事情,脸上看起来有些疲惫。 方晋聆此时的样子其实是有些滑稽的,他抱着沈庭知的姿势一如既往地僵硬,像是完全不知道四肢该怎么放,但他的表情却十分严肃,好像正在做一件生死大事,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诡异的不和谐感。 然而,林别意的表情之严肃比起方晋聆有过之无不及,他投向方晋聆的目光甚至可以称得上锐利。 林别意本人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皮肤白皙,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乍一看去,丝毫没有商场上的杀伐果断。 方晋聆直视他的双眼,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侧过身子避开了林别意落在沈庭知身上的目光。 林别意见此,嗤笑一声坐了下来:“方晋聆,你真是越来越没有下限了。” “你什么意思?”方晋聆倒是毫不在意林别意对他的侮辱,从手下那里接过拨浪鼓,摇来摇去地逗沈庭知,却换来后者以后脑勺相对。 沈庭知靠在方晋聆肩头,神色僵硬。 那个拨浪鼓是徐可沛塞给方晋聆的,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这么个玩意儿,总之方晋聆一开始的时候死活不肯接,而今拿它来逗沈庭知却半点负担也没有,让他不得不感叹,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这也便罢了,只是方晋聆这抱小孩的姿势为什么到现在一点长进也没有? 沈庭知闲来无事,脑子里东想西想,他想得出神没有注意,突然一张放大的脸出现他眼前,顿时将他吓了一大跳。 他下意识地向后仰去,一双大手温柔地扶住了他的后背,方晋聆低沉悦耳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小心点?” 柔和而不失关心,沉稳的声音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沈庭知心中一跳,不知为何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涌来,但转瞬之间却又消失不见,仿佛那只是他的错觉。 这样一来,他的表情就不由得有点呆愣。方晋聆却以为他是被吓到了,故而对于林别意刚才的靠近十分不悦。 他沉着脸,冷声说道:“你离他远一点。” “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林别意双手环抱胸前,话说的轻佻,表情却是与口气极为不符的冷凝:“连碰一下都舍不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爸呢。” “总之你少打他的主意。”方晋聆无意与他做口舌之争,丢下话头就抱着沈庭知转身而去。 沈庭知趴在他的肩头,看着林别意越来越远的身影,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对方投过来的视线,心中暗暗皱眉。 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人看着他的目光这么奇怪呢?莫非他想拐卖小孩? 出于心中对林别意的忌惮,沈庭知暗暗下定决心,绝对不能轻易离方晋聆太远,再不济,也要待在徐可沛身边。 他现在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至少表面上是,一个不小心,可能真会出什么事。 可惜很快,他就违背了自己做下的决定。在方晋聆夜间过来与他同睡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大吵大闹将对方“赶”了出去。 严格来说,他拒绝了所有人的靠近。 万般无奈之下,方晋聆只好将其它人都驱走,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站在房间门口,与某个在床上紧紧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瞪着自己的小家伙对峙。 方晋聆的表情非常严肃,但说实在的,他快要绷不住了。 毕竟,小家伙气鼓鼓的样子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 小余温生的十分弱小,但脸上却还是免不了有些婴儿肥,圆鼓鼓的乌黑大眼睛,配上红润可爱的脸蛋,整个人说不出的灵动有神,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变异,他整个人看起来比普通的孩子还要水灵,也无怪乎一开始就征服了徐可沛,让她忍不住把他带了回来。 更不用说,他此时正瞪着眼睛,生气十足,偏还要努力装作很严肃的样子,实在是萌煞了。 虽然沈庭知自认为是在努力表达自己对于拒绝方晋聆靠近的坚决态度,但奈何这具小身板实在撑不住他强势的气质,反而是弄巧成拙,整个人显得更加没有杀伤力,又软又萌,只教方晋聆恨不得立即凑上去揉一把。 可惜,他只能想想,看小不点的架势,他要真上去了,保不准就要吵翻天。 方晋聆不动如山地站在门口,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再向沈庭知保证,自己绝对不会靠近他,丝毫没有想过对方究竟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沈庭知盯了他半晌,心中丝毫没有放松,天知道,他其实比方晋聆还要紧张百倍。 目光仍然黏在方晋聆身上,沈庭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大腿旁边那条毛绒绒的东西,第一次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长出一条尾巴来。 尤其是他还没来得及接受自己长了一条尾巴,就要面对随时会被人发现长了条尾巴的风险,这刺激未免有点大,他甚至已经分不出心神来思考此时自己的处境了。 一个小萌娃的眼神能不能震住这个大煞神已经不是他所要考虑的问题了,沈庭知目前最想要做的就是将系统叫出来把事情问清楚。 他的声音在意识中响起,语气甚至都有些气急败坏: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会突然多出一条尾巴?!” “宿主不用担心,这是猫妖系统所起的作用,您会长出一条尾巴,说明您已经开始通过完成任务获得能量了,而能量则是你复生的关键。” 系统平淡地陈述着,语气中是难以察觉的安抚。 一切发生地突然,又加上事情匪夷所思,沈庭知方才一时之间难免有些气恼,此时稍稍冷静下来,才渐渐地开始思考问题。 “猫妖系统?”他初时忙着适应,如今才想起这一遭。 “你的意思不会是说,随着我做的任务越来越多,我不仅会长出尾巴,还会生出耳朵,最后变成一只猫妖吧?” 系统:...... 虽然很想反驳,但事情似乎就是这样没错。 系统的默认无疑让沈庭知心中有了答案,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但其实如果他将现在的一切当做自己的人生,成为一只猫妖再怎么也比一个丧尸要强......吧?! 沈庭知迟迟没有说话,系统却以为他是被突然得知的真相打击到了,它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 “要是你,你不愿意,其实...其实......” 它并不想提出这样的建议,但假如沈庭知不愿意,它也无法勉强。 “你也可以......” “不用了,我不打算放弃。”沈庭知果断地道,他之前就有猜测,这世上不可能有完全的好事,要想得到,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而且,他也想知道,这样的机会,又是以什么为代价得到的? “这个尾巴能不能收回去,既然是猫妖,不可能连自己的形体都......等一下,这该不会是上个世界支线任务失败的惩罚吧?” 他话说的很肯定,显然心中已经确定。系统也无意瞒他,只好诚实地回答:“的确如此,支线任务的失败导致宿主身上的能量不稳定,无法控制形体,所以会突然露出尾巴。” 沈庭知表示这个设定实在是太让他措手不及了,因为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他不得不承认,每一个世界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极大的挑战,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淡定还远远不够,尽管这在一定程度上因为是身体对他的影响。 “那什么时候这个尾巴会消失不见?被别人看见了会有影响么?” “作为惩罚,尾巴的出现和消失都是随机的,所以无从得知它什么时候会消失。但是只要不影响任务,被别人看见了也没关系。尽管如此,我还是要提醒宿主,如果宿主因此被别人怀疑身份,或多或少,还是会对任务的完成造成阻碍的,所以最好还是不要让人知道。” 沈庭知表示,即便不会影响任务,他也不想让人看见他长了条毛绒绒的尾巴,然而这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思及此,他忍不住往门口瞧了瞧,却发现方晋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将门关了,他在靠近门口的地方临时铺了张简易的床,正坐在被子上对着他笑。 他笑起来有些青涩,不像他板着脸那样严肃,沈庭知觉得他这样看起来很舒服。 他刚才一心跟系统聊天没有意识到,此时回过神来才觉得有些困倦,他打了哈欠,突然很想睡觉。他这副身体还小,虽然是个小丧尸,但在这一点上跟普通孩子没什么不一样。 虽然脑中还保持警觉,小脑袋却已经忍不住耷拉着,见方晋聆已经躺下准备睡觉了,沈庭知这才裹着被子,半眯着眼睛趴在床上,看起来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小小的一团着实可爱得紧。 第31章 末世余温(6) 见沈庭知躺下似乎已经熟睡了,方晋聆这才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他知道自己要是不睡觉的话,这个小机灵鬼是绝对不会放心睡觉的。看着小家伙昏昏欲睡还强撑着“监视”自己的模样,他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虽然他并不知道小不点为什么突然性情大变,这么排斥他的靠近,却也乐得纵容他的任性,总归不是什么大事,他凑合着在地上睡一晚也就过了。 只是,这小不点就这样睡着了,也不怕崴了脖子,被子也没有盖好,保不准第二天就着凉了,他实在放心不下,只好起身。 谁知他才走到床边,对方就像只浑身长满了刺的小刺猬,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只是那眼中满是茫然,没睡醒的模样实在招人喜欢。 方晋聆只得好声好气地道:“我就帮你盖个被子。” 他说着,一边举起双手以增强这句话的可信度。 方晋聆见他不说话,只睁着半眯着眼睛瞧着自己,像是困极了。他心中喜爱之极,一面轻轻伸出手帮他将被子盖好,一面小心翼翼地观察他的脸色。 见他又闭上眼睛,小鼻子耸了耸,似是睡得很香甜,便动作轻柔地扶起他的上半身,帮他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这才收回手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他暗自思忖道:当父母真是不容易,心中却又甘之如饴。 沈庭知虽然睡着了,但潜意识里还保持着警觉,因此当有人尝试靠近的时候,他还是第一时间就清醒过来了。 一开始,他以为是方晋聆。 但等到那人走近,他就知道自己错了。 他能感觉到对方蹲了下来,然后便是一阵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接着便听得一个熟悉的男声低呼。 “好可爱啊――” 竟然是林别意。 沈庭知突然很庆幸自己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因为他完全猜不透这家伙到底想要干嘛。 林别意就蹲在他的床前,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沈庭知甚至觉得那视线简直要化为实质,若非他心理素质还过得去,甚至要忍不住出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林别意一直都没有再发声,正当沈庭知以为他要走了的时候,对方突然说了一句让他险些大惊失色的话。 他的声音满是惊叹,语气甚至是夸张的,他低声自言自语道:“好想抱一抱啊!方晋聆那家伙运气怎么就那么好呢?” 他这番话一出口,沈庭知几乎不能把他跟白天那个精明而谨慎如同狐狸一般的林别意联系起来。 这个人是不是精神分裂啊? 感觉到林别意的接近,沈庭知心中警铃大作,若换作平时,被一个陌生人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眼下,他还有一条尾巴呢! 沈庭知这边还在急着想办法,林别意的手却已经碰到了他的胳膊。 沈庭知情急之下,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他一个翻身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林别意的手上,还装作在梦中一般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将脸贴在上面。 这一套动作下来,他心中竟孩子气地有了报复的快感。 谁知林别意竟仍由他压着自己的手,不仅没有生气也没有挣开他,反而很享受似的左右晃了晃手臂,在沈庭知下意识抱得更紧的时候还低声地笑出声来。 沈庭知心中暗骂他变态,恨不得在他手上咬上几口。然而他虽然已经适应了做小孩的日子,但这种事到底还是做不出来的。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沈庭知就发现小丧尸其实与普通的孩子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至少在感官上已经是超出常人的敏锐。 他已经听到从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急促而有力。 林别意显然也听到了,他低咒了一句,最后只能不依不舍地抽出自己的手,心中默默遗憾没有成功地将小孩给抱一抱。 来日方长,林别意心道。 在方晋聆踏进门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表情,挑着眉看向来人。 “怎么,还怕我把你的小宝贝给拐了不成?” 方晋聆夜间接到电话,说是调查到殷时的藏身之处。 之前殷时的行踪一直没有确切的消息,他曾经给所有离开大本营外出的人下过口令,一旦有任何消息,都要第一时间通知他。 毕竟错过这次,谁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再找到他。事情紧急,他只好临时起身召集手下开会。 其实留小孩一个人在房间他无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的,所以去之前还喊了徐可沛过来照料。谁知他开完会准备就在回去的路上碰上了刚从门外进来的徐可沛,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还没来得及去照看小家伙就被林别意支走了。 至于林别意让徐可沛去做什么了,他完全不关心,他只知道这家伙肯定没安好心。 他以前只是看林别意这人不顺眼,现在则是对他讨厌之极。尤其是现下看到他那愉悦的笑容,心中更是反感。 他抽空撇了沈庭知一眼,见他还安稳地睡着,并没有因为林别意的打扰而惊醒,只是换了个姿势,心下稍定,这才给他使了眼色示意出来说话。 沈庭知听见身后传来关门的声音,慢慢地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方晋聆之前出门具体是为了什么,但是能猜出个大概。方晋聆这次回来一方面是为了运送物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顿他。 他本就没打算待多久,这一点沈庭知再清楚不过。 但倘若他要完成任务,就必须得跟着方晋聆。至于愿不愿意带着他,这可就由不得方晋聆了。 沈庭知脑中思索着对策,想到方才林别意收回手时,还在他脸上很是揉了一把,不免觉得有些头痛。 这个家伙真是个□□烦。 次日沈庭知很早就醒过来了,他心中惦记着事情,意识迷糊之时便忘不了自己的尾巴,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手伸到背后。 幸好那条磨人的尾巴已经不见了,不然他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要怎么进行下去了。 方晋聆已经将东西收拾妥当,人员也已经聚齐了,只待他一声令下。 手下的人站在车前严阵以待,可是这个主心骨偏偏还站在门口磨磨蹭蹭地跟另一个人唠叨。 徐可沛一面心不在焉地听着自己队长在那里喋喋不休要注意什么,要小心什么,一面给凌薇和林别意使眼色。 你们快点催队长走人啊,这样下去得耽误到什么时候? 可惜他们两个一个不动如山,对她的求救视而不见,一个则幸灾乐祸,巴不得多留一会儿。 最后徐可沛实在憋不住了,她目不斜视,看似义正言辞地对方晋聆道:“队长,你快点出发吧,天色不早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小不点的,您就不用担心了。” 天哪,究竟是谁当初死活不肯收留小家伙的,现在怎么一副忧天忧地,怎么都放心不下的好奶爸形象?队长您的偶像包袱呢? 可惜方晋聆丝毫听不到她的心声,他习惯性地向大厅看去——不得不出发了。 但不看还好,这一看可不得了了。 那抱着小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大厅中央看着他的人,不是小不点是谁? 小家伙还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握着小拳头揉眼睛,茫然地看着外面一众人,俨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可沛见方晋聆眼神愣愣地落在一个地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顿时心里大叫不妙。 见小不点连鞋子都没穿,小白脚丫子就那样愣愣地踩在地上,连徐可沛就都忍不住皱眉了。她推了一把方晋聆催促道:“队长你快走吧,我来处理。” 说着便打算向大厅走去,谁知她才转身,就听见某个人唯恐天下不乱地冲小不点喊道:“这个家伙要丢下你了哟。”徐可沛一时只觉得头上青筋直跳。 方晋聆此时已没有心情跟林别意计较,他只是看着孤零零站在那里的小家伙。小余温显然也听到了林别意的话,下意识地看了林别意一眼,又慢慢地把头转回来,呆呆地看着自己。 那样子,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又像是在询问自己。 被他直白的目光看着,方晋聆莫名地觉得心虚,他目光游离,就是不敢与他对视。小家伙还是平时那副小大人的模样,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感觉到他的委屈。 此时徐可沛已经走到小不点的面前了,方晋聆虽然没有直视他,但是眼角余光还是时刻关注着的。 于是,他就见那个以往死活不肯让徐可沛抱,不如意就吵着要他的小可怜默不作声地被徐可沛抱了起来,中途半点反抗也没有,眼睛还死死地盯着自己。 一瞬间,方晋聆只觉得心脏疼得厉害。 凌薇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便直接出言道:“你别跟没断奶似的行不?照这样下去,殷时就是个龟也爬远了。” 她说话向来如此,众人早已习惯。 方晋聆并不介意她的嘲讽,但她的话却说中了关键。方晋聆狠了狠心,转身挥手示意队伍出发,将徐可沛二人抛在了身后。 第32章 末世余温(7) 见这些人终于离开了,徐可沛这才松了一口气抱着沈庭知往房间里走去,帮小不点穿好鞋子衣服,又将他一直抱着的枕头拿下来。 从头到尾也没见小家伙吭声,徐可沛有些心疼,摸摸他的头,抱着他向外走去,想要出去散散心。 结果才出房间,一抬头,徐可沛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面前的人,结结巴巴地一句话也说不清楚:“队......队长......你......” 方晋聆“嗯”了一声,动作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沈庭知抱在怀里,见他还是直盯着自己的脸,明明已经看不到了,还倔强地向后仰着脖子,终于绷不住表情,轻声笑了出来。 “好了,别看了”他捏了捏沈庭知的鼻子,又将他的身体扶正:“带你一起去还不成么?”末了,还无奈地加上一句:“真是败给你了。” 听到他这句话,沈庭知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其实方晋聆刚才离开的时候,他没对于他会回来这件事并没有完全的自信。毕竟带着一个孩子有太多的不便,尽管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尽力刷方晋聆的好感度,但是装可怜一事实在不是他所擅长。 沈庭知心道,幸好这个家伙很心软。 而此时,安抚好小孩的方晋聆终于看向徐可沛。徐可沛从震惊中回神,半天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问:“队长,你回来了,阿薇和别意他们呢?” 方晋聆提步走在前面,边答道:“我让他们先走了。” 徐可沛:...... 队长你真特么做的出来。 “老大。”方晋聆带着徐可沛和沈庭知才赶到约定的地点,江淮就急急忙忙地凑上来,他原本是与方晋聆一起的,属于八人小队的成员。但上次从那处居民区出来后,他就被方晋聆派去跟踪上次碰到的那个女子了,与他同去的还有一人名邱方,不过他先去附近打探消息了。 “怎么了?”方晋聆一见他脸色,便知不会是个好消息。 上次他便觉得那名女子有些怪异,她看小不点的眼神十分复杂,开始他以为或许是因为她也曾为人母,对于小孩子总是有着与生俱来的疼宠怜爱,所以会忍不住将对于自己孩子的感情倾注在他的身上。 但他在临走时回头的一眼,发现她望向小不点的目光多了一些东西,似乎不仅仅是慈爱,还有夹杂着深深的愧疚。 她与小不点相识么?还是她知道小不点的身世? 方晋聆断定其中必有隐情,并且还与小不点密切相关,所以决定调查清楚,即便他并不想将小不点交给他那对不负责任的父母,但他还是想要找出对方,毕竟尽管小不点还小,这始终是他的人生,他有权知道事情的真相。 “抱歉老大,”江淮肃着脸色,认真道:“我们跟丢了,就在这附近。” “在这附近?”方晋聆没有追问他们的过错,而是直接抓住了重点。 “是的,就是在那里。”江淮伸手朝右后方指了指,那里坐落了一栋栋高楼,但因为道路开阔,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什么阻挡,实在很难想象他们是怎样将人跟丢的。 “走过那个拐角之后我们就找不到人了。”话落,他又加了一句:“我们刚到这边不久,就碰上了矣林。” 之前就是钟矣林给方晋聆消息,通知他们这边有殷时的踪迹。 “她对这个地区应该很熟悉。算了,这件事就先放一放。” 方晋聆皱了皱眉:“矣林呢?” 他才说完,身后就窜出来一个矮个子男生,男生生了一张娃娃脸,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乐呵呵地冲着方晋聆喊:“老大!你们来的太慢了,姓林的讨厌鬼都到......哎,哪里来的小娃娃?” 他那双小小的眼睛一见到方晋聆怀里的沈庭知,瞬间像是被点亮一般,抬手就要去摸他的脸。方晋聆毫不犹豫地一把拍开他的爪子,护着沈庭知道:“你不要吓到他。” 钟矣林摸了摸鼻子,小小地嘀咕了句“真小气”。不过他很快便忘记了这件事,冲方晋聆招呼道:“老大,你跟我来,这地方原本不知道有多热闹,现在简直不能待人,到处都是丧尸。” 他一路上叨叨个不停,沈庭知被他的大嗓门吼得一阵眼花,待见到林别意那帮人,简直觉得亲切得不得了。方晋聆显然也很能理解他的感受,默默地坐远了些,钟矣林不死心又围了上来。 他生性好动,倒是没什么恶意。方晋聆赶不走这只扰人的苍蝇,只好一边捂住沈庭知的耳朵,一边转头与林别意他们商量事情。沈庭知坐在方晋聆腿上,僵着一张脸,时不时还有挥动着小胳膊小腿以抵挡钟矣林的骚扰。 他这人也是神奇,他一蹲在方晋聆身边,那些本有些好奇想凑过来的人顿时都打消了心思,连一向宠爱沈庭知的徐可沛都忍住没有过来,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频频向他望去。 钟矣林倒是兴致盎然,甚至还趁方晋聆不注意将他抱了过来,一开始沈庭知挣扎个不停。 不过很快他就安静下来了。 他敏感地察觉到周围有些不寻常,不知是不是出于同类的直觉,他有预感有丧尸正在向他们靠近。 不是一只两只,而是有一大批。 沈庭知这具身体的五感非常敏锐,他感觉到有东西靠近,那对方的距离应该还比较远。 但是丧尸在进化一段时间后,行动的速度会提高很多。也就是说,它们或许现在还离得很远,但很快便会到达。 沈庭知无心再与钟矣林纠缠,但他眼下纵然有千般计谋,拖着这样一幅身体,也毫无施展的机会。于是,他只好使出惯用的伎俩—— 大吵大闹。 而另一边,方晋聆刚与同伴们商量好要兵分两路,一方去往西街查探消息,一方则赶去东街。 之所以选在这两个地方,是因为这两个地方很有地理优势,而且最利于殷时接触到先进的资源并且最好藏身。 众人正打算更加详细地筹谋一番,就听见了一声嚎啕大哭。一转头,就见先前本来还很乖巧地坐在方晋聆腿上的孩子被钟矣林手足无措地抱在怀里,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方晋聆,谁知原地哪里还有他的身影?方晋聆早已冲到钟矣林面前,接过正兀自哭得伤心的小可怜,手上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好声好气地哄着。 钟矣林顶着自家老大阴测测地眼神,只觉得后背出了一声冷汗,他结结巴巴地解释:“老......老老老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他刚才还好好的,不知怎么就...就.......”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 可不是,人家小孩本来好好的,又乖又听话,怎么到他手上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呢?说他啥也没干,谁信啊? 方晋聆见他这个样子,低声哼了一句,转头又哄孩子去了。 但任是他好话说尽,小家伙还是哭个不停,看他眼眶里含着一汪泪水,小鼻子红通通地,还上下打个嗝儿,方晋聆心疼得不行。 见他挥舞着小手,像是想要做什么事的样子,方晋聆急忙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前走,便走便问:“别哭了,你想去哪,我带你去啊。” 方晋聆一路来到停车的地方,见小不点已经不哭了,小手还执着地指着眼前的车子,顿时有些好笑地道:“我们的小余温想要坐车?” 沈庭知不说话,使劲地敲打车门。方晋聆急忙握住他撞得通红的小手,边揉便道:“行了行了,听你的就是。”他转头便冲钟矣林喊道:“林子,过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说罢,他偏了偏头:“过来开车。” 众人本来抱着看好戏的态度,此时见方晋聆来真的,顿时站了起来。其中一人喊道:“老大,这可不是小孩子过家家,附近危险重重,你要把车子开到哪里去?” 方晋聆将沈庭知放在副驾驶,站在车旁:“你们将东西收拾好,现在就出发吧,就按刚才的计划行事。” 这么快就出发,众人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愿意,毕竟他们为了不耽搁时间,已经赶了很长时间的路,本想借此机会多休息一下,谁知却被沈庭知搞得这一出给打乱了,因此有些人不免便心有怨怼。 其实方晋聆并非一时兴起,他们现在待的地方乃是市区中心,是以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也是如今丧尸最多的地方。待在这里,随时都可能遭遇危险,更何况他们人数众多,聚在一起人气极重,很快便会引来丧尸,所以他做的打算便是分散队伍,降低丧尸的注意,速战速决。 反正一旦找到殷时,他们就可以离开。 虽然有些不能理解方晋聆的决定,但纵然心里再不满,他们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公然违背他。因此经过一阵磨蹭,众人终于还是准备上车出发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所有人都上车,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脚步声,那是一种极为机械而僵硬的声音,厚重而深沉,在此时听起来极为地诡异而可怖。 第33章 末世余温(8) “叮!支线任务二开启,请宿主保护好方晋聆的安全,任务成功可获得十点心愿值,任务失败将开启随机惩罚。” 丧尸的速度很快,转眼就到了众人面前,此时沈庭知正好收到系统的提醒。 钟矣林驱车撞开一只丧尸,对还站在外面与丧尸搏斗的同伴喊道:“快上车!” 方晋聆这一行人比较多,加上钟矣林的同伴,共有二十来人。大伙事先已经商量好了路线,只要避过这群丧尸事情就好办很多了。 但显然这群丧尸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放过这好不容易逮住的食物,车子还没开出多远,就已经有丧尸开始往上爬,皮开肉绽眼眶还渗着鲜血的面孔映在车窗上看起来格外的骇人。 方晋聆一手掰断从窗口伸过来的白骨,一手捂住沈庭知的眼睛,趁着缓气的空隙将车窗摇起来,方晋聆举着沈庭知就将他往坐在后座的凌薇手中送。 凌薇坐在位子中间,旁边都是方晋聆手下一等一的好手,她本人身手也是极好,将沈庭知交给她,方晋聆要放心很多。 谁知方晋聆这边才伸手要将他递过去,却见这个小不点攀着自己的手臂,蹬着两只小短腿一副要爬回来的模样。 因为还要顾着钟矣林,所以方晋聆此时几乎是一只手撑着他的,沈庭知这么一折腾,整个身体除了方晋聆的手臂抵着,差不多可以算得上悬空了。 方晋聆:...... 你胆子挺大的啊?!! 凌薇意会到方晋聆的意思,急忙探身去接。而此时钟矣林为了避开一只爬到车盖上的丧尸,一个急打方向盘,车子顿时一阵猛烈地晃动。 方晋聆来不及思考,顿时一把将险些摔下来的沈庭知抱了个满怀,他正想查看他有没有受伤,却觉脖子上一紧,却是沈庭知抱住了他的颈项。 方晋聆一时愣住了。 沈庭知紧紧地抱住方晋聆的脖子,任他怎么扯都不肯下来。 其实他的内心也非常地纠结,发布什么任务不好,让他去救方晋聆是怎么回事啊?他现在这副小身板,连自己都顾不好,再扒着方晋聆那不是添乱么? 但是他再不情愿也没有办法,上次突然长出了个尾巴已经够他受的了,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 他正想着怎样才能救方晋聆,突然听到一声巨响,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转眼自己就被压在了方晋聆身下,方晋聆离得这么近,沈庭知第一时间就听到了他的闷哼声。 接着就是系统的提示声:“叮,支线任务失败,任务失败惩罚随机开启。” 沈庭知额头青筋直跳,这样就失败了? 他还不如不做这个任务呢!说不定这样方晋聆就不会为了救他而受伤。不过他若是不救的话,估计系统就会直接判定他任务失败。不管怎么想,好像这个任务都会失败。 方晋聆将伤了自己的丧尸解决,直起身子就见小不点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副吓坏了的模样,他安抚性地笑笑,又将他抱起来拍了拍背。 却见小不点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右肩,脸上的心疼很是明显。方晋聆有意镇镇他,就把他往右肩送了送。 ——看,这就是你不听话的结果。 沈庭知一看眼前的伤口,就想起自己失败的任务,心中郁闷之极,正好见一只丧尸趁方晋聆不注意爬了进来,他不知怎么回事,头脑一热,直接攀着方晋聆的肩一脚踹了过去,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生着两条小短腿。 他本是丧尸,自然不担心被伤,可方晋聆不同,感觉到沈庭知的动作顿时大惊失色,他急急地转过头去,却见那丧尸直接从窗口飞了出去,砸到外面的丧尸还撞出了好几米远。 车里的人都有些愣神,方晋聆反应过来,严肃着脸色,不由分说地将沈庭知塞到凌薇的怀里,一张脸黑得吓人。 沈庭知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此等神力,但是想到末世变异的人不少,又有些释怀。 他直视着方晋聆的目光,大大方方很是坦然。然而这在方晋聆眼里,却是小孩见自己把他送走,正委屈地看着自己。他毅然地转回头,不再看他。 没了顾忌,加上心中憋闷,方晋聆放开了手脚,大杀四方,加上钟矣林虽然别的事情上不走心,但是车技却是极好,很快一行人就甩开了丧尸。 “老大,你没事吧?”钟矣林有些担忧看着方晋聆,他伤在右肩,伤口不是很大,但是丧尸病毒终归是个□□。 “没事。”方晋聆随手包扎了一下,就从凌薇手中抱过沈庭知。 可是小家伙到了他手上不仅变得很沉默,还一直往他的外套里钻,一副不愿意见人的模样。 躲过了一次险情,大家伙心情也变得轻松了很多,见方晋聆一脸无奈地向小余温讨饶,想将他哄出来,而某个似乎在赌气的家伙不仅不买账,反而蹬着个小短腿,想要将方晋聆抱他的手踹开。 钟矣林唯恐天下不乱地笑话道:“老大,你可小心了,小家伙这腿劲儿,被他给踹一脚,你这手可得骨折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其中有个胆大的家伙也跟着起哄:“老大你以后可别得罪了小不点,不然他朝你脸上踹一脚,你下半生就不用找老婆了。” “哈哈哈哈哈哈......”钟矣林笑得前俯后仰,见方晋聆脸色不好看,又上气不接下气地补充:“这话可不是......不是我说的啊,老大,小赵一定是嫉妒你长得帅,回去你可以怂恿小不点多踹他几脚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方晋聆不想理这群癫狂的同伴,又专心地耐着性子去哄小家伙了,见他钻进自己的外套里,趴在腰窝旁不肯动,怕他闷着,又不想惹他不高兴。 他琢磨了半天,从徐可沛那里拿了件小毯子从背后递到小家伙面前,身子又往一旁挪了挪,果然就见他毫不犹豫地钻进毯子里,过了一会儿他坐了起来,脑袋顶着毯子,面对着椅子靠背,只给方晋聆留了个背影,俨然一副“我不想看见你,我现在很生气”的模样。 方晋聆心中本有些愧疚,眼下一时却又觉得好笑起来。 果然还是个孩子呢,有什么情绪都会表现出来。 其实沈庭知很冤,他真的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支线任务失败的惩罚会这么快开启?上一次不是过了一个世界么? 所谓的“随机”就能这么任性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偷偷地伸手到毯子,果然在头顶上摸到了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 换作平时,换作他人,他说不定还会夸奖一句,毛茸茸的小耳朵很可爱。 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有满满的危机感。 第一次长出尾巴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的感觉,因为那个时候他还在睡觉。而这一次,他亲身感受到了这种简直变态的惩罚,也不知该如何形容,他只是感觉到自己头顶那两处地方的神经突然开始微微地颤动,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中钻出来。 幸好这个过程很慢,他在第一时间感觉到的时候,心里就有猜测了。不然要这么多人亲眼看到他头上冒出两只耳朵,那个场景他简直不敢想象。 小心翼翼地压着自己耳朵,沈庭知的心神却完全聚集在身后人的身上,暗暗思索自己有没有引起方晋聆的怀疑,他敏感地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头上有些异动,沈庭知急忙在方晋聆触碰上的那一刻将头避开,心中暗自捏了一把汗。 头顶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息,不一会儿沈庭知听见背后一阵响动,方晋聆竟然下车了?! 还没等他惊讶完,他便发现身旁身后的人陆陆续续也都下车了,沈庭知才反应过来,方晋聆他们这是要去找殷时,而他们把车子停在相对隐秘安全的地方,将徐可沛和凌薇留下来照看。 沈庭知心中暗自焦急,不让他跟着他怎么完成主线任务啊?更何况,没有他他们也找不到殷时啊。 这倒不是沈庭知小瞧他们,而是经过上一个世界,他发现自己似乎是主线任务中最关键的一环,假如他现在经历的是一本书的话,那他就是剧情发展的主线。 东街非常大,有嫌疑的地方也很多,如果方晋聆他们每个都去探查一遍,不仅会耗费大量的时间,遇到危险的概率也会大大增加。尽管殷时的确就在这附近,但如果没人指点,他们或许还是会功亏一篑。 然而,如今即便沈庭知知道线索,他也束手无策,且不说凌薇和徐可沛会不会相信他,就连说服她们带自己离开这里,都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实现的任务。毕竟,除了方晋聆,没有人真的会陪一个孩子胡闹。 沈庭知看着认真守着他的凌薇和徐可沛,后者还拿着玩具想要逗他开心,他一时只觉得很是头痛。 用力地紧了紧身上的毯子,沈庭知暗自庆幸,幸亏这天不是很热,不然可要受罪了。 他不理身旁的人,兀自蹲坐在车椅上,双手抱着膝头,眼睛定定地望着窗外。 天色已深,外面是沉沉的黑,只有一座座高楼林立在不远处,为这个城市更添了几分沉寂。夜色悄悄,一抹人影快速闪过,转眼便消失在街角。 沈庭知目光落在那已无人的地方,眼神若有所思。 第34章 末世余温(9) “阿薇,小余温不见了。” 凌薇站在车门口,见徐可沛一个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心中便有了不详的预感,如今听她这句话,丝毫不觉得意外。 她皱了皱眉,不知为何,她一直觉得这个孩子不同寻常,虽然有时候他很孩子气,但大部分时候都太过安静了。而且他似乎对于队长格外地依赖,她们中这些人,他谁都不粘,就是特别爱跟着队长。 方才小余温说“要去尿尿”,徐可沛本打算要凌薇去跟着,毕竟她的身手更好,但是小家伙死活不让。 凌薇本来以为他是害羞,而小沛是第一个对他伸出援手的,比起他人,对他来说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谁知一转眼,就出了意外。 “我刚才......刚才就在小余温不远处看着他,突然一个黑影闪过,我习惯性地转头,再回头小不点就不见了。” 徐可沛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想把事情说清楚。却见凌薇垂着眼睛沉思了一会儿,便突然转身爬上车。 “走,我们直接去找老大。” 现在再去追究人怎么丢的已经无济于事,最重要的还是要将人找回来。 听徐可沛叙述,这件事显然并非丧尸所为。而小余温也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凌薇猜测对方之所以抓走小余温,要么是冲着方晋聆而来,要么就是跟殷时有关。 无论是这其中哪种,只要等找到殷时,事情便会真相大白。 徐可沛没理解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见凌薇表现得如此沉着冷静,她的心也微微安定下来了。 虽然阿薇外表看起来冷冷清清,但她并非是个无情无义的人。既然她说去找队长,那她一定有了打算。 徐可沛思维转得不够快,身手也不够好,所以大部分时候会选择听从合理的意见,但好在她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优点——她会识人。 而另一边,谢一宁正蹲着身子跟面前小不点大眼瞪小眼。 沈庭知头顶着毯子,只露出一张尚不及巴掌大的小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严肃的模样与他那稚嫩十足的面孔十分不搭,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滑稽。 沈庭知早先就通过系统知道,上次在居民区遇到的那个女人——谢一宁,就是当初在医院时给小丧尸母亲值班的女护士。 彼时谢一宁因为怀了身孕,在换班的时候偷偷地休息了会儿,待她回到病房时,小丧尸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只有小丧尸的父亲躺在病床旁,早已人事不知。 而后没多久,末世就伴随着大规模的丧尸而出现,小丧尸的母亲消失一事也就无人再追究了。所有人都认为她变成了丧尸,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真相却与人们所想象的相去甚远。 只有谢一宁,她一直在寻找小丧尸的母亲。她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若非实在是累极,她绝不会耽误自己的工作。因此对于小丧尸母亲失踪一事,她一直心怀愧疚,并且认为自己要为小丧尸父亲被咬一事承担一定的责任。 所以她一直豢养着已经变成丧尸的小余温父亲,也就是当初方晋聆他们在她家遇到的那只丧尸。 末世来临后,不少人的体质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谢一宁就是其中之一。经历一次发烧后,她感觉自己的反应和行动能力变快了许多,这也是她能够制住小丧尸父亲最重要的原因。 然而,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打斗的过程中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多次想要杀死凶手,无奈心中的愧疚以及对方的悲惨经历让她一直下不了手,正当她在被仇恨与愧疚不断折磨之时,她便遇到了方晋聆一行人。 沈庭知与她母亲生得过于相似,谢一宁在看到他第一眼几乎就有了猜测。 可以说,当初如果不是为了救沈庭知,她或许依旧下不了手结束那个凶手的生命,尽管他已经不能算是活着。 她本想留下沈庭知,一则为了弥补她心中的愧疚,另一方面更是为了寄托她心中未来得及付出的母爱。 然而她明白,方晋聆绝对不会轻易放手。因此在发现自己被方晋聆的人跟踪以后,她不仅没有甩开他们,反而故意透露行踪。 这一切就是为了将方晋聆引来,她知道方晋聆一直在找殷时,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只要能够跟方晋聆谈条件,她并不介意将殷时的踪迹告诉他,毕竟作为医院仅剩的幸存者,没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了。 她本来已经打算好,等方晋聆现身就找机会与他谈判,以殷时的下落为条件,让他将沈庭知交给自己。谁知,她发现方晋聆竟然将沈庭知也给带了过来。 谢一宁完全不明白方晋聆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她必须把孩子从他手上夺过来,跟着他真是一件太危险的事了。 沈庭知不说话,谢一宁也不知该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谢一宁先败下阵来,她斟酌了半天,略带犹豫地对沈庭知道:“你......你很冷么?” 沈庭知一愣,他方才一心想着怎么摆脱凌薇和徐可沛,倒是将耳朵一事给忘了,眼下回过神来,才想起自己此时的模样可能有些怪异。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却发现那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已经消失了。 真是任性。沈庭知内心嘀咕了一句,这才抬头看着谢一宁。 谢一宁却突然想起他还是一来岁的孩子,未必听得懂自己的话,又见他没有见毯子拿下来,便以为他是怕冷。 她尝试着去拉沈庭知身上的毯子,见他没有什么抵抗的情绪,忍不住温柔地笑了笑。 她将毯子取了下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沈庭知套上,又将他抱了起来,心中暗道这孩子乖巧。 “妈妈——” 清脆而稚嫩的声音传来,谢一宁一愣,垂眼去看沈庭知,却见他眼神直直地望向一个方向,一眨也不眨。 谢一宁身子顿时一僵,脸上的笑意也变得勉强起来:“宝宝乖,那里很危险,我们不去。” 谁知小家伙听到这句话,瞬间一反常态,身子扭动个不停,手还试图掰开她的手腕,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谢一宁紧了紧手臂,只有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背,艰难地迈开步伐。 这附近丧尸密集,危险重重。她本不该就这样顺了这孩子的意,她是了无牵挂不怕死。但孩子还小,他什么也不懂,自己这样的纵容不过是能让自己好受一点。 她自欺欺人地自我安慰,是孩子自己要去的,与她无关。她不愿承认,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些邪恶的想法—— 有个人陪着自己一起死,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反正她也没什么生存的*。 沈庭知并不知她内心的想法,见她朝着医院的方向走去,遂不再挣扎。 谢一宁对小丧尸本就心怀愧疚,他此举或许是在她伤口上撒盐,但眼下为了完成任务,也唯有出此下策。 沈庭知并非一个冷血的人,他不愿伤害任何人,即便他有再多的理由。然而人心总是自私的,沈庭知无法否认自己也是,他既然走上这条路,就不会也没打算回头,他能做的,无非是尽量降低伤害的广度与深度。 有谢一宁领路,沈庭知则可以省下许多功夫,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方晋聆带着钟矣林以及几个同伴从一家购物中心出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们为了搜索这个地方,费了不少时力,不仅如此,还遇上了好几波丧尸。 凌薇和徐可沛找到他们时天色已经黑透了,若非这个地区还未完全断电,他们恐怕连人脸都看不清了。 方晋聆在看到她们的时候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在听说沈庭知失踪以后,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他心中挣扎不停,几欲不顾一切丢下同伴去找人。 但是他不能。 他现在做的,是与所有人性命息息相关的事情。错过这一次,或许就没有下次的机会。 他站在原地,神色变幻不定。 正当他准备艰难地做出决定之时,一股强烈的危险感袭来。 他急忙朝同伴打了手势,几人立刻闪到角落掩护了自己。 此时,正好有三两丧尸从他们身边不远处经过,方晋聆皱眉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另一个方向也晃出来一群丧尸。 这些丧尸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竟不约而同地朝同一个方向走去。 “那边是哪里?”方晋聆压低声音问道。 钟矣林是这边的负责人,方晋聆对这一带并不是很熟悉。 “市医院。”钟矣林回道,末了他又加上一句:“那里可能性不大吧,殷时原来就在那里工作,他哪里会留在那里等人来抓?” “这可不一定。”方晋聆道,他凝眉沉思了一会儿,又朝丧尸消失的方向看了看。 过了一会儿,突然站起身,低低地对同伴说了一句话。 “走吧,去市医院。” 第35章 末世余温(10) 经过之前遇到丧尸一事,以及上次在谢一宁家的观察,沈庭知发现自己料得没错,小丧尸果然对于丧尸有着莫名的吸引力和召唤力。 这可能是因为他是个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或许是因为他身份的特殊性,但无论是哪种,对于沈庭知的任务都是好事。 随着谢一宁的走动,沈庭知能够感受到四周丧尸的异动,他们不会主动攻击他,但会不自主地接近他。 沈庭知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谢一宁并不知道沈庭知究竟想要做什么,当初小丧尸的母亲消失,所有人都已经默认她母亲已经死了或是变成了丧尸。 其实一开始她也不敢肯定沈庭知就是那个孩子,就连小丧尸的父亲朝他扑过去的那一刻,她都认为他是想要攻击他。 而如今,伴随着慢慢深入医院,谢一宁渐渐能够肯定自己的猜测了。 孩子的母亲还在世么?还是已经变成丧尸了?她又是怎么把孩子生下来的? 谢一宁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走着,心中充满了疑惑。 路上好几次都遇见了丧尸,谢一宁反应敏捷,没有引起大动静,但是心中却暗暗警惕,因为这一路走来,遇到丧尸的频率太高了。 即便脚步已经放得很轻,在寂静的空间里,谢一宁还是听见自己脚踏在地面的声音,轻微地,但又是沉重的。 医院里的灯只有几盏发出零星的光,时不时地还闪动几下,本就漆黑和阴森的走廊也因此更加可怖。 这条路真是又深又长啊。 谢一宁心道,远远地,她就能看到当初小丧尸母亲疗养时住的那间病房。 谢一宁停下脚步,沉默地看着那间房,沈庭知也静静地望着那里,并不开口打扰。 长期没有人来往,医院的空气并不流通,气味堵在里面,味道让人难以忍受。或许是因为在这里丧生的人太多了,又或许是常年不见阳光,走廊里阴风阵阵。 谢一宁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帮沈庭知将外套裹了裹。 出于内心深处的某些原因,她并不想进去。如今见沈庭知只是看着那个地方,并没有闹着过去,她心中稍定,略带犹豫地询问:“已经看过妈妈了,我们回去好不好?” 沈庭知用力地摇了摇小脑袋,连带着整个人都晃了晃,看起来颇有几分憨态。他伸手朝一旁指了指,谢一宁无奈,只好转身继续往前走。 与此同时,她耳尖地听见了一些响动,似乎是有谁在敲门,不,更确切地来说,是有人在砸门。 谢一宁眼中若有所思,她抱着沈庭知朝他指的那个方向走去,却发现她们竟是在朝声源地走近,她不由得放慢了步子。 待走过一个拐角处时,谢一宁远远地便看见从各个方向涌来了大批大批的丧尸,他们的动作很慢也很僵硬,应该是后期异变的丧尸。 看着丧尸望着自己无神而木然的双眼,谢一宁心脏狂跳,抱着沈庭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拔腿便跑,她对医院很是熟悉,一路左拐右拐,最终来到一处楼梯口。这个地方像是废弃了一般,堆满了杂物,离刚才那个地方有很长一段距离。 这里腐尸味很重,像是从丧尸身上发出来的味道,可想而知,这附近曾死过多少人。但是也正因为如此,这个地方比其它地方要安全得多,因为丧尸闻不出生人的味道。 谢一宁将沈庭知放下来,将他藏在角落里,又拿了纸箱子和一些纸壳将他遮住,然后对他说:“宝宝先待在这里,不要出来也不要说话,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她眼睛死死地盯着孩子,这一刻,她如此地希望对方能听懂她的话。 她后悔了,她不要这个孩子陪她一起死。 她希望他好好活着。 见沈庭知乖巧地点了点头,谢一宁朝她展颜一笑,毫不犹豫地朝着丧尸跟来的方向跑去。 沈庭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渐渐消失,慢慢地从角落爬出来,毅然向另一处走去。 方晋聆皱眉看着面前的女人,她正专心地用身体撞门,他们离得那么近,那个人不知是不在意还是未发现,竟然没有丝毫的反应。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眼前这个女人与方晋聆前阵子带回来的孩子眉眼极其相似,她们几乎就像是一对母子。 这一点,与沈庭知相处最久的方晋聆感触最为深刻,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心中有很多疑惑,却不知该如何问起。 她也不理方晋聆,一个人自顾自地撞门,大力地,一下一下地撞击,“咚咚”的声音传来,听得人心头直跳,而她却全然不在意,仿佛她的皮肤,她的骨肉不知疼痛。 这门中究竟有什么东西让她如此执着? 方晋聆眯了眯眼睛,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忽然有了一个极为大胆的猜测,心中也有了计较。而女人这种麻木的行径也让方晋聆对于她的身份有了怀疑——或许,她本就不是人。 他招呼凌薇和徐可沛等人去寻找工具,而他和钟矣林则留在原地想办法将门打开。 这里原来应该是一间手术室,但是不知是被谁改造了,整间房如同铜墙铁壁,任方晋聆用尽了方法也没有将它打开。 他正一筹莫展,一阵打斗声吸引了他的注意。 谢一宁有意将丧尸引开,对于自己的安全早已置之度外。她看着一圈圈涌上来的丧尸,手上的动作渐渐微弱,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层汗水,但仍是没有任何地退让。 她不安心。 即使那个地方足够安全,她还是没有办法放心。 倘若——倘若她不在了,那孩子该怎么办?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也没有人陪伴他,他会不会害怕,会不会饿?甚至,万一,万一他被丧尸找到了呢? 谢一宁手上的动作更加狠厉,她扭断一个丧尸的脖子,猛然回头,两个丧尸便朝她扑了上来。 她一脚踹翻一个,闪身避开另一个,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豆大的汗珠从她的眉间低落,衬着她苍白的唇,别有一股倔强。 劲风声传来,谢一宁惊讶抬头。便见一人身姿矫健,用强劲的力道消灭一只又一只丧尸,气势如狂风扫落叶。 谢一宁认得他,他就是那个将孩子带过来的人——方晋聆。 直到被对方救出来,谢一宁才意识到,她现在所处的地方正是之前那个砸门声的声源处。 而那个砸门的人—— ——不正是孩子的母亲吗? 谢一宁万万没有想到,孩子的母亲竟然真的还活着?!而且看样子,并没有变成丧尸。 既然如此,孩子的父亲是因为什么变成丧尸的? 谢一宁脑中闪过千万种猜测,却没有任何人可以给她答案,那一瞬间,她的头脑乱得一塌糊涂。 但眼前她已顾不上这许多,她急忙对方晋聆说:“我带你去找他。” “是你带走了他!”方晋聆顿时激动起来,他一把抓住谢一宁的手腕,力度大得让她忍不住皱眉。 “我带你去找他。”谢一宁说罢,转身的动作一顿,目光略带犹豫地看向还在一心砸门的女人。 方晋聆见状,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啊。” 谢一宁抿了抿唇:“跟我来。” 废弃的角落已经空无一人,堆积的杂物略显凌乱却没有打斗的痕迹,谢一宁朝四周看了看,无视方晋聆黑沉如水的脸色,径直向外走去。 幽深而黑暗的长廊,阴冷而沉闷的密室,人站在其中,几乎感受不到空气的流通。 刚才方晋聆他们找的地方是殷时的藏身之处,里面有他所有的研究成果,而为了它们自身的安全,殷时早已将它打造得固若金汤,但是他不可能将自己在这里闷死。 这条地道可以直通那个手术室,然而出口在哪里,除了殷时本人,只有一个人知道。 这个人就是谢一宁。 而谢一宁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曾经来过。 她来这里的原因正是导致她腹中胎儿流掉最根本的原因——她是被殷时抓来的。 彼时末世刚刚来临,医院中已到处都是感染丧尸病毒发狂的人,医护人员能逃的则逃,只有极少一部分还顾忌着那些无辜的病人,谢一宁便是其中之一。 在异变的过程中,她发烧了。这个消息意外被殷时得知,殷时的手中染了太多杀孽。 人在第一次做坏事的时候总是心虚而害怕,然而一旦踏出第一步,就很难再回头。 为了制药,为了挽救自己的妻子,他迷失了自己的心性,最终将主意打到了谢一宁头上,他比谁都明白这个时候发烧意味着什么。 好在谢一宁幸运,可能是体内能量与药性相排斥的原因,所以即便被打了麻醉,她还是在中途醒来了,而这显然出乎了殷时的意外,因此谢一宁侥幸逃脱了。 在那之后,她便带着小丧尸的父亲逃得远远的。但也是因为那次的原因,她不慎在制住小丧尸父亲的过程中出了意外。 殷时不知太狂妄还是不在意,竟也没有找寻他的下落。不过,时处乱世,一个逃脱的猎物又怎能让他放在心上呢? 第36章 末世余温(11) 方晋聆没想到花坛底下竟然还埋藏着这样一个隧道,严格来说,他完全想不到,在这样一个偌大的医院里,竟然有人能够在所有人的眼目之下偷偷进行如此大的工程。 隧道的墙壁上都安装了简易的电灯装置,显然有人经常出入这里。在当前这个电力极度缺乏,资源紧缺的时期,这样的用度简直堪称奢侈。 这个地方离刚才那处非常近,但是却非常隐蔽,小余温如果在这里,那那个带他来的人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思及此,方晋聆的脚步不由得更加急切。然而行至尽头,他却在门前犹豫了。 殷时现在的状态谁也不知道,他带走小余温到底所为何事方晋聆也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小余温在他那里绝不会好过,因此方晋聆怯懦了。 他怕看到什么超出他承受能力之外的事情。 “你发什么愣啊?”谢一宁气不打一处来,她刚才研究了这扇门半天却无法打开,本就烦躁,没想到方晋聆竟还有时间走神。 方晋聆回过神来,急忙从背包中拿出工具,比起刚才那扇门,显然眼前这道阻碍已经算不得什么了。方晋聆经历丰富,在末世中为了寻找物资已经积累了不少开门撬锁的经验。 方晋聆一边动手一边暗自自嘲,如果有生之年有幸可以重新迎来光明,走投无路之时,倒是可以做一做梁上君子。 但是他心中非常清楚,这是一件太过遥不可及的事情,有此一想,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待方晋聆收回工具,谢一宁已经迫不及待地推了推门,却发现并没有什么动静。 一旁的方晋聆皱了皱眉,握住门把手,往外拉了一下,果然松动不少。 他再一用力,随着一声沉重的“碰”,大门轰然开启。 一个青面獠牙,披头散发,面目狰狞的女子忽地出现在眼前,她手臂上皮肉翻起,有些地方已经完全腐烂了,一阵阵恶臭从她身上传来。 没想到第一眼见到的竟是如此情景,即便事先已经做了一些心理准备,见到如此情形,方晋聆还是忍不住微一愣神。 就这一瞬间,那女子便直接张着大口,露出血淋淋的牙齿直朝他直扑过来。 幸而谢一宁机警,她脚踢女丧尸小腿,一个手刀便劈了过去,丧尸受激,立刻转移目标向她扑去。 方晋聆见势便要冲上前去帮忙,谁知谢一宁却一把将他推进了里间,“碰”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 身后是闷闷的打斗声,方晋聆紧紧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镇定。 他看着里面的人。 殷时就站在不远处,手术室的面貌早已被他改造,俨然成了一间实验室。 他正站在一个狭小的台子旁边,手中握着一个细长的针管,尖锐的针头正对着台子上的孩子,像是随时要往他的脖子扎去。 听着门后断断续续传来尖锐的声音,像是指甲在墙壁上划出来一样刺耳,方晋聆目不斜视,竭力保持从容,平淡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你想要什么?” 这可以说两人第一次正式的见面,之前方晋聆只是通过照片看过殷时,而殷时对于方晋聆的了解也仅次于道听途说。 殷时并非传统意义上那种的老古板,他看起来非常清秀,个子小小的,就像古代的小书童,他的长相十分减龄,因此此时穿着白色制服的他看起来完全不像医生。 他的目光实在过于阴骘,本应清澈的眸子染上了混浊,让人一眼看去,就如同身在阴沟暗渠之中,不自觉地便想退缩。 “不想要什么。”殷时轻柔地抚摸手下的肌肤,声音温柔得近乎间的呢喃:“我想让这个小家伙帮我一个忙,小家伙,你愿意么?”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贴着沈庭知的耳朵说的,沈庭知浑身的汗毛都快要竖起来了,可他面上却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天真模样。 他此时四肢被缚在试验台上,几乎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倒不是他存心要拖方晋聆的后腿,实在是这次系统发布的主线任务太难了。如果他是个成人倒也罢了,现在这个样子做什么事都要拿命去拼。 这话倒不是夸张,来到这个世界之时系统就给沈庭知发布了三个主线任务。除了帮助方晋聆找到殷时并且拿到抑制丧尸病毒的药水之外,还有一个隐藏的任务,这个任务就是必须解决林别意遇到的难题。 也就是粮食问题。 殷时这个人到了后期基本上就是个怪物,他除了偶尔做一下地下交易换取自己日常所需之外,平时完全如同疯魔一般沉浸在自己的实验中。他其实精神早就出了问题,也完全忘记了自己当初的目的,只是日夜不停地制药试药,像是非常享受这种过程。他做事也渐渐地完全失去了科学依据,什么样的配方他都敢尝试,以至于他竟然配制出了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药,他用在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生物上,连自己曾经深爱的妻子都不放过。 本来他完全有希望治好自己的妻子,但是因为尝试了太多次,这些药相互融合或者相互排斥,效用早就变质,也就导致了她变成了刚才那副模样。而她之所以不攻击殷时,正是因为那些殷时在他身上下的药。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殷时在不断尝试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神奇的现象,他胡乱混合的一种液体,竟然可以加速植物的生长! 这个发现让他那因为实验得不到新突破的心得到了病态的快感,他甚至萌生了一种诡异的想法:假如他使用了足够分量的药剂,是否也可以催化人的生长?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开始急切地想要找到试药的对象,而这个对象必须是个孩子。 原因无它,如同所有生物一样,人在到了一定年龄后,生长空间就会不断缩小。而孩子却存在着无限的潜力,任何事物在他们身上见效也是最为明显的。 然而末世之中,成人的存活率尚且低下,更别说孩子了,况且,生存的负担和疾病的高发已经让婴儿的出生率无限接近于零,殷时想要找到一个孩子,是何其困难的一件事?! 因此当看到沈庭知出现在附近的时候,殷时脸上的笑容简直堪称扭曲,他当时的心情恐怕只有一句“天助我也”可以形容。 沈庭知别无选择,殷时这种药才新研制出来,方晋聆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便是沈庭知通过系统得知了它的问世,且不论方晋聆他们会不会信,除了殷时自己,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把药放在哪里。 沈庭知甚至觉得,自从他做任务以来,前面的路都仿佛已经为他铺好了,只等他踏上去,就像...... 就像是去完成一个仪式一般。 不管如何,如今他想要的东西已经亮相,接下来的事情便都交给林别意了。再不济,他们也可以拿着他的尸体去研究。 方晋聆显然不会这么想,面对殷时的咄咄逼人,他一再退让:“他不过是个孩子,能帮你什么?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殷时没有说话,只是朝他诡异一笑,手上便要下针。 “碰”地一声,门突然被撞开。 殷时被这意外的变故惊了一下,这一个愣神间,方晋聆便倾身扑了上去,一手挥过他手中针管,殷时下意识躲避,顿时被逼退了几步。 他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针管,不怒反笑:“对付你这种人,就是要多留几手,这个才是好宝贝噢。”他不知从哪里又拿出了一个针管,不同于刚才那个,这枚针管中充满了蓝色的液体,看着分外渗人。 方晋聆闻言,眼眉倒竖,心中狠极,随手抄起一个东西就要向他砸去。 谁知殷时却对他攻击的动作视若无睹,他一派胸有成竹,阴沉的双眼甚至都不看他,只是冷笑道:“扔了这个你这趟就白来了。” 方晋聆一惊,急忙收回手,却见被自己用作暗器的赫然是一瓶药水,正是他一直在找寻的。他紧握着那瓶药水,不敢轻易再下手。 殷时仿佛很是享受他的两难,故意放慢了下针的动作像是故意逼他做出选择。 而刚才撞开门的丧尸却已经朝方晋聆扑来,后者匆忙躲避。 殷时却似乎已经厌倦了眼前的戏码,手上的动作猛然加快,针头直朝沈庭知的脖子而去。 第37章 末世余温(12) “快救孩子!”一道女声惊醒了方晋聆,一个身影突然窜出来撞上了面前的丧尸,两具身体一同倒向了墙壁。 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墙壁忽然一阵抖动,那扇被小丧尸母亲撞了许久的门竟然就这样缓缓开启,方晋聆也得以看清外面的人,而此时徐可沛的衣襟渐渐露出一角。 方晋聆冲徐可沛喊了一句,便将药水扔了过去,然后迅速朝殷时径直撞了过去,此时殷时的针头已经刺破了沈庭知的皮肤,幽蓝的液体一点一滴正注入他的体内。 殷时不妨被撞到在地,针管也随之掉落,可是里面的液体却已失去了一半。 方晋聆急急地查看沈庭知的状况,但沈庭知仿佛没有感觉到身体的疼痛,他的目光落在谢一宁的身上。 她的身体甚至不能算得上是完整的,脸上如同被野兽啃过一般,皮肉不全,森森白骨已经露了出来。伤口蔓延至眼角,已经无法分出哪里是肉哪里是血。 而那女丧尸此时还趴在她的肩头,一寸寸地啃食着。 这一刻,沈庭知恨不得死去。 他在意识里不断呼唤着系统,他想要问它可不可以选择放弃,有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救她,他无法...... 无法再自欺欺人地说,这只是一场任务。 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没有换来系统丝毫的反应。 沈庭知睁大眼睛,看着视线中的人微微朝自己一笑,她靠着墙壁的身体渐渐滑落。 他突然觉得很累,身体也很冷,眼皮不受控地耷下来,意识g更是渐渐远去。 门完全打开了,外面的人也被放了进来。 小丧尸的母亲一见到殷时就直接冲他扑了上去,她的潜意识还残留着对他的仇恨,这仇恨释放了她体内所有的凶性。 殷时养的那只女丧尸却像是有灵性一般,竟然护着他,和攻击他的丧尸缠斗了起来。 而此时,沈庭知正被方晋聆半抱在怀里,他口中急促地喘气,身体几乎缩成一团。 方晋聆完全乱了分寸,一会儿想要解开他手腕上的,一会儿急慌地去摸他的额头,只觉触手像冰一样寒凉。 小丧尸这副身体本就是比寻常人的体温要低上很多,如今在药力的作用下更是如同身处冰天雪地,摸上去就与尸体无二。 眼看着小家伙脸上原本的红润也一寸一寸褪去,方晋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匆匆脱下自己的外套想要套在他身上,却无奈地发现他完全不知如何下手。 正当他准备就这样盖在他身上的时候,怀里的人却突然一阵抽搐,小余温的身体不知为何竟开始抽长,方晋聆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的绷紧,就像一块布匹在不断被迫向外撕扯。 而他显然非常痛苦,嘴唇煞白不说,口中还不断地溢出痛苦的□□,他分明在极力压制,但孩子稚嫩的低喊,纯粹的泣声却让听者都忍不住心酸。 这一切让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连殷时都忍不住愣在当场。林别意更是忍不住冲到方晋聆面前,抖着嘴唇话都说不清楚。 沈庭知的脚还被圈在锁环上,婴儿的脚腕原本很细小,却仍旧无法挣脱,如今随着身体的不断生长,那锁环渐渐束缚了他的脚腕。 殷时显然早有准备,这锁环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很柔软,但弹性却很小。方晋聆用尽了力气却只能将它扩张一点点,而这一点显然不能让孩子的脚腕得以挣脱。身体还在不断地生长,脚腕也被挤压出一圈圈红痕,锁环甚至有嵌进去的趋势,看起来非常惊心,方晋聆只能用尽全力试图让它松动一点。 林别意看着眼前的一切,完全愣住了。 “这......这......天哪。”满腔的话语最终只汇成了一句句低声地感叹,他慢慢伸出手想要去触碰眼前的人,却被方晋聆一把推向殷时,他顿时反应过来,猛地冲到还处在震惊中的殷时面前,一把扯住他的衣领,睁着通红的双眼:“你快点救他,有没有药?止痛的?解药?你不是医生吗?啊?!”他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着说出来的。 见殷时一直沉默着也不说话,林别意抖着手去搜他的身,又反反复复地在房间里翻找,他几乎将整个房间都翻遍了,最后不知在哪里翻出了一把钥匙。 这一找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别意回过神只觉得空气寂静地可怕,他最先看到殷时,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方晋聆的方向,眼中除了惊讶,得意,还有一种**的快感。 林别意一愣,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只见方晋聆低着头,抱着怀里的人静静地坐在那里。 精致可爱的少年,细碎柔顺的发丝。 黑色的衣襟,雪色的肌肤。 不过须臾之间,却像大梦一场,转眼时光就被偷走了十几年。 林别意看不清方晋聆的神色,他觉得他有些话想说,但是胸口却像被塞住了一般。 他的目光忍不住移到沈庭知的脚腕,十根手指垫在锁环下,在手指上勒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痕迹,鲜血已经浸透了少年的脚。 他无法打开锁环,他竟然...... 林别意几乎拿不住手中的钥匙,他踉跄几步,颤颤巍巍地解开锁环,垂眼去方晋聆。 他看着他微微弯着腰,轻柔地抱起已无声无息的少年,鲜血直流的手指贴着少年的背后,无法自控地颤抖着。 一抹苍白从面前晃过,林别意不知为何,竟忍不住握住了那只纤细而修长的手。 方晋聆回头,视线落在那只垂下的手上,眼角尽是悲哀。 林别意手指微动,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方晋聆的背影渐渐远去,却微微晃了晃,众人急忙冲上去扶住他,却见他已经晕倒了,眼睛正死死地闭着,唇色青白。 凌薇试图从他手中接过沈庭知,却发现他双手环着他,握得死紧,她没办法只好放弃。 略带犹豫地回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女人,女人死气沉沉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表情,她的眼神与凌薇之前对付过的死物并没有任何不同,甚至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杀死那只女丧尸时的暴虐,但不知为何,她却从中读出了悲伤。 方晋聆的脸色很异常,林别意跨步上前,一把扯开他的衣领。 在他的肩上,一道道爪印格外瞩目,伤口泛着青黑,正向周围的皮肤蔓延,显然已经感染了很深的病毒。 林别意盯着那伤口,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正一筹莫展之际,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瓶药水。 林别意抬头看了眼徐可沛,后者转头看向殷时。 他和那个死去的女丧尸被绑在一起,徐可沛之前听说殷时是为了救他染了丧尸病毒的妻子才变成这副模样,如今看着那个倒在地上呕吐个不停地男人,忽然觉得很恶心。 林别意心中也是恨极了这个人,简直一眼也不想见到。 他的目光落在方晋聆的手指上,那双手如今已是伤痕累累,然而又怎么及心上万分之一—— 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意的人体温在自己手中一寸一寸变凉...... 林别意轻柔地抚摸着少年冰凉的肌肤,视线落在不远处。 一支针管正静静地躺着,半管液体在灯光下渗着幽蓝的光。 ———————————————————————————————————————— 梁上君子(1)上 微风轻轻拂过,柔软的枝条在空中悠悠地荡着,一曲悠扬的琴声依稀飘向远方。 一袭白衣的少年,嘴里叼着根柳枝,翘着二郎腿,仰躺在别致优雅的八角亭上,风带起他的发丝,衣袂,和着悦耳的琴声,春意的舒缓便荡漾出来。 少年半眯着双眼,手背轻轻搭在额上,细碎的阳光透过羽睫揉碎在他眼中,那双清澈美眸便如同黑夜落满了繁星,美不胜收。 少年似睡非睡,迷离的眼神朦胧地望向广阔的天空。 天是澄澈的蓝,少年是如玉的美。 琴声婉转间,渐渐进入尾声,那仿佛有些昏昏欲睡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坐直了身子。他并不理底下的人,轻撩衣摆,足蹬亭沿,身姿便如同飞燕一般轻掠出去。 他身影消失之间,亭旁树木上的鸟儿依旧欢快地唱着歌儿,竟然没有受到丝毫干扰,可见轻功之高。 琴声渐渐消失,空气一时陷入了宁静,仿佛方才的春意都被少年带走了。 不知过了多久,齐銮终于将手从琴弦上收了回来,他背转身,负手在后。 他身形清俊,然而周身的气质沉敛,霸道气韵浑然天成,只一个背影远远看去,便给人一种压迫之感。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良久终于低喃出声:“序影啊......” 口中溢出的声音像是一阵轻烟,转眼便消散在风中。(.. ) 第38章 梁上君子(1) 他口中的人此时正潜伏在城西平南侯府外,这位少年正是沈庭知。 平南候手中虽然并无实权,但过往随先帝征战,素有从龙之功,在朝中影响非凡,故此侯府守备也是极为森严。 沈庭知自然不可能贸贸然潜进去,他先在外面溜达了一圈,见天色渐晚,才悄悄跃上墙头。 他这具身体名庄序影,轻功卓绝,足以独步天下。沈庭知经历了这几个世界,已经能够很快地进入角色,不知为何,每当他进入一个世界,他都能极好地与身体相容,连原主本来会的技能都能够极为熟练地运用,仿佛那些随之而来的能力都是他自己与生俱来的。 沈庭知悄悄躲过沿路的守卫,身形在黑暗中掠过,落影无痕,在黑夜中如同一阵风吹过。夜色沉沉,给了他极好的掩护。 为了不引起身边人的怀疑,沈庭知没有改变穿衣服的习惯,庄序影喜白衣,沈庭知本人也偏爱这种纯粹的颜色,但夜间行事,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换了一身夜行衣,外罩一件暗红披风。 看着底下的侍卫走远,沈庭知收回撑在梁柱上的双手,从回廊上轻飘飘地落下来,他向四周张望了几眼,手按在门上试探几下,然后看似随意地动了动手腕,那门就像是被风吹过一般,轻轻地开出了一道缝隙。 沈庭知踏着悠闲的步子,背负着手,闲庭信步一般行至内室。 红色的帷幔,纯白的纱帐,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花香,这显然是一个女子的闺房。 一个女子正坐在妆奁前,长长的青丝如瀑布般流泻在身后,勾勒出修长的身段,腰间的玉佩蕴泽着光芒,为白色的里衣添了几分**。她的手中正拿着一支朱钗,看样子,是准备入寝了。 沈庭知见此,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那名女子像是完全不知道有人已经进来了,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 头的纱帐微微撩起一角,女子突然动了。 她向一旁猛地撤出一步,一掌击出,正欲靠近她的沈庭知像是早有所料,轻而易举地便躲开了她的进攻。 他站在女子前方不远处,随手将手中玉佩向上抛出,却又在对方凑上来抢夺之际一把收回。 他一手拿着玉佩,一手抓住女子手腕,微微贴近对方。 那人生得极高,比沈庭知竟然还要高上几分。 意识到这一点,沈庭知脸上的笑意更深,他注视着那人的眼睛,缓缓道:“姑娘果真体贴,便是入寝也要环佩,莫不是怕在下找不到?” 被刻意压低的语调,随着他沙哑别致的声音念出,满满的都是**意气。 女子闻言也笑:“公子既知小女子等候多时,缘何来得如此之晚?” 她那精心描摹的眼眸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如同着了墨色一般,在莹润的灯光下如同蒙了一层纱,更显得迷离旖旎,透着几分魅惑。 她凝视着眼前之人,目光是如此地多情。 女子看着对方,那人情不自禁地渐渐靠过来,与她离得如此之近,近到她可以看见对方那细腻到没有任何瑕疵,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白皙肌肤。 高挺的鼻梁在侧脸上打出一道阴影,流畅的线条精致地如同被世上最好的丹青手精心描摹过一般。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顺着这美好的弧度向上移动,落在他如画的眉眼之上。 那双流光溢彩的眼里凝聚着深深的黑,如同广袤无垠的海,干净的,纯粹的,仿佛被水洗过一般;他此时正专注地看着自己,微微的失神又使得这让人目眩神迷的美景更加夺目。 眉如远山,目若星河,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一时之间,她竟无法将目光移开,本来悄悄伸到对方背后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 她愣愣地看着对方对自己露出笑颜,一时只觉得春风拂过,万千花朵次第开放。 直到对方将手**地从自己领口伸了进去,她仍旧没有反应过来。 甚至在对方凑近自己耳边之时,她竟有些忍不住想要扬起嘴角,可惜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他说出的话而破碎了。 “偷龙换凤的美色,在下可无福消受。” 沈庭知就站在她的面前。脸上挂着戏谑的笑意,眼神还将她从上到下地扫了扫。 林之羡不知为何,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个透。他手脚无措地站在那里,半晌说不出来话。 沈庭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找个女扮男装的来抓贼实在不是个什么明智的选择。还有......” 他转身,不再看愣在当场的林之羡:“下次可要找个手艺好点的裁缝。” 他说罢,却已忍不住轻笑出声。 人已远走,笑声却仿佛还在空气中回荡。林之羡呆呆地站在原地,待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脸上还未来得及退下的红晕一下子又浮了上来。 他扯了扯绷得有些紧的衣服,手在衣领处顿住,他从怀里掏出玉佩,目光停在上面,久久地无法移开。 ———— 沈庭知趁着月色赶回了府邸,齐銮房间里还亮着灯,沈庭知也不管他在里面做什么,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房门,脚步轻快地走了进去:“师兄!” 齐銮合上书,有些无奈地道:“怎么总是莽莽撞撞的?都多大的人了。” 话里是淡淡的责备,然而他嘴角噙着笑意,语气更是纵容,半点也看不出是在训人。 “是,小弟失礼了。”沈庭知装模作样地作了作揖,惹得齐銮一阵轻笑。 “得了,少贫。” “师兄~~”沈庭知凑上前,趴着书桌,拉长了声音喊道。 他的目光在桌上流连了一周,扫过丝毫没有动过的砚台,又毫不在意地收回眼神,没有露出任何的异样。 “喏,快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一枚雕刻精致的玉佩吊在空中微微晃荡,玉质上乘,那润泽的颜色,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齐銮对他得意洋洋的样子视而不见,力度极轻地拍开他讨好的脸,嘴里毫不客气地道:“别跟我耍滑头,我们赌的可不是这块玉佩,你少随手顺个宝贝来糊弄我。” “随手?师兄你知不知道,这可是镇南王府世子的贴身玉佩!”沈庭知一下子窜起来,气呼呼地喊道:“不知道比那什么劳什子侯府千金的破玩意儿金贵多少,哪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 他说罢,还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说的那么简单,小爷我可是牺牲美色才拿到的。” 齐銮初时还津津有味听着,任由他强词夺理,待听到最后一句话,却是忍不住黑了脸色。 “愿赌服输,分明是你自己见到宝贝就走不动道,觊觎林之羡那块暖玉,现在还反倒怪我不识货。” “什么觊觎?说的那么难听,我就借来玩玩,回头还他就是。”沈庭知低声嘟囔,见齐銮脸色不好看,只好悻悻地住了口。 齐銮见他垂着头,一副恹恹的丧气模样,有些哭笑不得:“行了行了,师兄又没把你怎么着,做出这副受气包的模样给谁看呢?” “给我爹看。”沈庭知不怕死地顶嘴。 庄序影的父亲庄严,在齐銮很小的时候就收养了他,庄严只有庄序影有一个独子,按理来说,为了避免养子心生芥蒂,作为师傅,他本应该公正对待两个孩子,尽量避免厚此薄彼。 然而庄严却不,他简直将庄序影得无法无天,不仅纵容他的一切要求,还再三告诫齐銮,绝对不能欺负师弟,要好好待他。 也正是因为如此,明明有一个武功奇高,内功深厚的爹,庄序影却一点功夫也不会。 也得亏齐銮人品端正,性子温和,换作是其他人,只怕早已嫉妒成狂,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好在齐銮一直以来,都对这唯一的师弟爱护有加,即便庄严去世多年,也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见沈庭知一言不合就把靠山搬出来,这脾性完全还是一个孩子,齐銮被之前那句话挑起的火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好好,算你赢,我投降,行了吧。” 晚上睡得迟,次日沈庭知睡到日上三竿,养足了精神才起。与齐銮的赌注虽然是对方妥协,但沈庭知自然不可能真的顺着他的话来。 庄序影从小与齐銮一同长大,与这位师兄的感情非同一般,可以说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他虽然有时候任性了些,但为人却十分讲信用,既然敢与齐銮打赌,自然不是输不起的人。 另外,齐銮虽然很自己的师弟,然而他本性却不是一个玩闹的人,打赌这种事,他平日里是极少做的,他性格沉稳,并不像庄序影这般游戏人间。 因此,沈庭知猜测他此番一定是有所求。 自从上个世界谢一宁死亡开始,系统就一直没有出现。沈庭知经历了上一个世界有些身心俱疲,也就没有精力去管它去了哪里,后来足足睡了三天才开始打起精神应对新世界。 好在他初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庄序影才因为一件绝世宝物远走塞外,为了赶回来连续好几天没睡觉,因此他的异常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齐銮每天派人准时给他送食物,命大夫给他例行检查,知道他只是因为疲劳过度急需补充睡眠,这才由着他。 沈庭知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既然知道眼下的状况无法改变,系统暂时又无法出来给他答案,他唯有调整好心态,走一步看一步。 他如今不知道主线任务是什么,所以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 看着茶馆里人来人往,气氛热闹之极,坐在角落的沈庭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感觉末世给自己带来的阴影终于散去了一些。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沈庭知暗暗静下心来。 他昨夜潜入侯府之前,本来并不知侯府千金已经被掉包了,但他事先曾了解过,唐思敏平日里偏爱莲香,但入夜之后却喜用茉莉。 但他在开门之时,闻到的却是淡淡的莲香。他无法凭这一点做出任何判断,内心却升起了警觉。 待进门看到那人的背影之后,他心中便有了猜测。唐思敏本人的确很高,坐在凳子上也很难看出差别,但男女终究不同,即便林之羡身形清瘦,与女子仍旧相去甚远。 沈庭知听闻林之羡与刑部的总捕头宁回遇是至交好友,那究竟是什么人犯了什么事,竟然能让身为王府世子的林之羡女扮男装也要将其抓到呢? 无论是谁,沈庭知敢担保,那人绝对不会是他自己。但显然,这件事八成跟他有关,或许,还跟齐銮有关。 茶馆每日都有先生讲话本,然而沈庭知此行并不是来听故事的。此时说书还未开始,坐在位置上的众人闲来无事,便开始说起了近来的新鲜事儿。 一个背对着沈庭知的大汉凑近一旁的同伴,低声道:“哎,最近有女子遇害的事你听说了吗?” 话里是难掩的兴奋,全然一副旁观者的模样。 “怎么会不知道,每天都发生的事,听说是贼呢,这几天我那口子天天守着我那闺女,哪里都不肯去,可怜那些姑娘家。” 他那桌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引得旁边的人也频频侧目,不一会儿便有人也忍不住过来交流自己得到的消息。 “听说那贼人昨晚进了平南侯府......”那人似乎很为自己消息灵通而感到得意,说话只留一半,刻意吊足了旁人的胃口,见大家都满含希冀地看着自己,这才炫耀一般地将事情道来:“我那大舅子不是在侯府当值吗?昨晚他腹中饥饿,半夜准备偷溜到厨房找些吃食,谁知突然听到一阵怪声。” 众人听他说半天都没叫到重点,已经有人忍不住插话道:“你快说那贼人如何?得手了吗?” “怎么可能?侯府戒备森严,要不是那贼人运气好逃得快,早就被抓了。” “啧——”众人一阵唏嘘,不知是为没有抓到贼人可惜还是为没有看到一场热闹感到无趣。 ...... 沈庭知见他们越说越离谱,知道不能再得到什么消息,遂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转身离去。 市井小民口中知道的消息除了坊间流传的真相外,还掺杂了夸大的成分,更有甚者,其中很大一部分是经过官府的二次之后,刻意被放出去的。 但结合这几天的风声,沈庭知得出了几点结论。 首先是近段时间频繁有女子被害事件发生,贼人并不夺取她们的性命,真正的目的为何还尚不可知;其次林之羡昨晚想抓的人并不是自己,或者说,是他将自己当成了贼人。 这不禁让沈庭知想到了齐銮——这具身体的师兄。他为什么要拿唐思敏的玉佩跟自己打赌? 侯府虽然戒备森严,但对于庄序影来说还不是小菜一碟?他既然有所求,岂非更应该寻一个更难的事来作为赌注? 还是他早就知道庄序影绝对会放弃唾手可得的玉佩和赢面? 毫无疑问,齐銮非常了解自己这个师弟。庄序影本人平日里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唯独对一件事情有独钟。 那就是看到珍奇异宝,他就忍不住拿到手来玩一玩,等到玩腻了,他很快便又会给人送回去。而林之羡那块祥龙玉,庄序影虽然没有见过,但早有耳闻。 倘若齐銮事先就知道林之羡会假扮唐思敏,那他的赢面显然就大了很多。 但假如事情真是这样的话,那他显然就将庄序影的安全和清誉置之度外了,毕竟林之羡是受宁回遇所托,设计来抓所谓的“贼”。 沈庭知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甚至以他对齐銮的了解,齐銮绝不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他隐隐有种感觉,即使最后他将唐思敏的玉佩拿了回来,对于齐銮来说,也已经有所获益了。 没有系统这个外挂,沈庭知对于很多事情都一无所知,因此他不敢铤而走险,摸了摸手中的玉佩,最终沈庭知还是决定去镇南王府走一遭。 庄序影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看似对什么事也不上心,认路的本事却是极好,沈庭知循着记忆找到镇南王府,他本欲直接翻墙进去,谁知才走到门口便见一人站在门口,看模样是个年轻的男子。 那人站在门口与侍卫说了几句话,便提步进了府中。 沈庭知并不知林之羡现在在哪里,这人看着与林之羡一般大,十有*是来找他的,沈庭知略加思索,便纵身跃上墙头——无论如何,先跟上去瞧一瞧。 跟着那人一路穿行,走过假山,越过庭院,沈庭知心中的疑惑也越来越重:他觉得这个人的背影莫名的熟悉。 因为怕被发现,所以沈庭知不敢跟得太紧,等那人转过回廊之时,沈庭知远远地看到了他的侧影。 这人竟是宁回遇?! 也对,传闻宁回遇与林之羡是至交好友,出现在这里并不稀奇,况且昨夜两个人用计抓贼事情未了,恐怕还有一番合计。 此举正中沈庭知下怀,他跃上房顶,微微压低了身子,听着房间里的动静。 他现在在屋顶的外侧,此处正对一面湖,风景很是怡人,镇南王府的守卫极为森严,沈庭知一路行来也耗费了不少力气,如今处在这一视觉的盲点,虽然不至于完全放松,但也可以借机喘口气。 底下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沈庭知不敢揭开瓦片,怕惊动了底下的人,只能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而此时,镇南王府的书房里,不仅宁回遇和林之羡在场,镇南王爷林潜竟然也在。 林潜之前对于两人谋划用计抓贼一事早就知情,甚至没有反对林之羡女扮男装,他很少干涉儿子的事情,一直都放开手让他自己去尝试。 但是听说林之羡没有抓到贼人林潜还是颇感意外,对于那个从自己儿子手上逃脱的人也有了几分兴趣。 “之羡,你昨夜可见到了那名贼?”宁回遇作为刑部总捕头,说起话来自带一股刚硬之气,脸上却并无盛气凌人之相。 他昨夜临时得到消息,说有人看到有可疑人物出现在城南张员外府外鬼鬼祟祟,为了防止贼人虚晃一招,宁回遇还是派人赶了过去,林之羡的本事他是一万个放心。 只是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逃了,所以今天他一将衙门里的事处理完就匆匆赶过来了。 林之羡一愣,一时竟有些语塞。 从昨夜起,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问起这件事,然而林之羡却完全不知该如何说起。 “见......见到了。” 林潜见状,若有所察地瞥了他一眼。 宁回遇却以为林之羡是因为没有抓到犯人,心有愧对才闪烁其词。 “那贼人生的是何模样?”宁回遇道。 “他生的......”林之羡吞吞吐吐,一面回味着昨夜见到的美景,一面却忍不住觉得羞愧难当,无颜面对好友,他如此心神恍惚,竟不自觉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生的很美。” “什么?!”宁回遇乍闻此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之羡回过神来,顿时窘迫之极,却又不知如何解释,只能闭嘴不言。 第39章 梁上君子(2) 林潜还从未见过自己儿子这般模样,倒是颇感稀奇。 林之羡虽然生得清秀俊朗,却丝毫无损男儿气概,他从小跟着父亲征战沙场,也是小有战名,平日里做事雷厉风行,不见丝毫地心慈手软,哪里有这种时候? 看他如今这副窘迫模样,连耳根竟然都红了个透。 本是让他男扮女装去引诱贼人,怎么如今看来反倒像他才是被的那个? 如此想着,林潜试探着道:“羡儿既然看到了贼人的模样,不防画出来,这样官府也好照着画像拿人。” “是啊,之羡你便将他的相貌画出来吧。”宁回遇回过神来,匆忙应和。 谁知林之羡却一下子站了起来,急道:“不行!你们不能拿他!” 他此话一出,林潜和宁回遇的目光一下子都望向了他。宁回遇就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不对劲了:我不过是拿个罪犯,你这么激动做甚? 宁回遇皱着眉头,沉声道:“之羡,这贼人可害了不少纯良女子,你万万不可包庇他。” 林之羡也发现自己情绪有些激动,稍稍冷静下来才才道:“我没有,我昨晚见到的那个并不是贼。”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书桌上,这是块环形玉佩,上面还雕着精致的花纹,分明是给女子佩戴的。 “你说贼每每残害一名女子,便会拿走她的贴身之物,但昨晚那个人并没有拿走唐姑娘的贴身之物。”他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微微顿了顿,但因为时间太短,并没有人发现异常。 宁回遇接过那枚玉佩反复地看了看,收回手道:“或许是因为他并没有得手。” 沈庭知听着下面的对话,他来的时候谈话已经进行到一半了,所以他只听到林之羡为他辩白的那一部分。 想来宁回遇应该是接到了什么消息,得知昨夜贼的目标是唐思敏,而他恰好要去盗唐思敏的玉佩,如此一来,一旦他被抓住就很难摆脱干系。 沈庭知皱了皱眉,见天色不早了,正准备离开,谁知却听到门口有人匆匆赶来,有皇帝有急事召见林潜。 沈庭知起身的动作一顿,便听到林潜与林之羡的对话。 “皇上这么晚召见父亲,莫非有什么急事?” “这几日礼部那帮子老匹夫闹得很凶,你们这件事还是尽快调查清楚吧,不然我看皇上也快没有耐性了。” 目送林潜渐渐远去,沈庭知这才出了王府。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沈庭知摸了摸肚子,竟然觉得有些饿了。 西街有家不错的酒楼,庄序影平日里特别喜欢去哪里。 也不知道酒楼有没有打烊,沈庭知从镇南王府出来,正准备往那边去瞧一瞧,谁知还没走出几步,一个黑影就迎面撞了上来。 此时天色已晚,沈庭知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看清,只是条件反射地向一旁闪去。那人没了支撑,眼看就要直直地栽倒在地,沈庭知急忙伸手,一把扶住了对方,却听到她一阵惊呼:“是你!” 沈庭知打眼看去,这才发现竟然是相识之人,他双手环胸,戏谑地笑道:“仲小姐。” “公子请帮帮我!”仲淳飞快地瞥了眼身后,眼神慌乱道。 她紧紧地握住沈庭知的手腕,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块浮木,她看着沈庭知,用力地请求道:“求公子帮我甩掉身后的人,求你了。” 沈庭知瞥了她身后一眼,低声念叨了句“麻烦”,手上却毫不含糊地一把揽住仲淳的腰,脚下微一使力便纵身跃出几米外,几个起落间两人便消失在街角,而此时正好有一队人马从她们刚才所在之地匆匆而过。 沈庭知看了眼他们远去的方向,带着仲淳急速地相反的方向行去。 庄序影不懂武功,但有父亲传给他深厚内功护体,即使带着一个人也丝毫不觉得吃力。 他本来打算为仲淳在客栈开一间房落脚,但却被她拒绝了。 仲淳执意要直接出城,沈庭知无法,只能一路护送她到城门口。 “公子――不问我因何事引来追捕么?”末了,仲淳忍不住率先开口。 沈庭知本不欲探询她的私事,但见她主动问起,只得作出一副毫无在意的模样:“你少试探小爷,小爷什么也不知道。” 仲淳见此,轻笑道:“公子怎会看不出来,刚才那队人马乃是尚书府的府兵。” 沈庭知皱了皱鼻头,嫌弃道:“干小爷何事?” “多谢公子体贴,”仲淳朝沈庭知微微福身,惹来后者不自在地转了转头:“虽然上次遇见公子并不愉快,但小女子知公子并非大奸大恶之人。” “那是自然。”沈庭知得意地扬了扬下巴,俨然一副傲娇的小样。 仲淳回头看了看身后,再过一段时间城门就要关了,她犹豫再三还是对沈庭知道:“虽然可能会惹公子不快,但小女子还是想提醒公子一事,那日公子才从我府中夺宝,小女子就遭遇不幸之事,未必真的是巧合,近日贼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公子恐怕已经惹上嫌隙,即使是亲近之人,公子也当提防一二。” 她见沈庭知眼中明明惊讶之极,却又极力遮掩假装不在意的模样,颇有些好笑:“怎么?公子很介意小女子清誉被毁一事?” 沈庭知当然很讶异,要知道,即使在思想极为开放的现代,一个被□□过的女子都很难这么快从阴影中走出来,而眼前的这位姑娘却像是完全不在乎。 但细细想来,本该就是如此不是吗?受害者凭什么要为别人犯下的错而一辈子活在悲痛和阴影之中? 见她眼中带着几分调笑,分明还有挑衅之意,沈庭知梗着脖子“哼哼”两句,不悦道:“小爷是这种人么?不就是被咬了一口,你等着,待小爷找到黑手非打得他哭爹喊娘不可。” 仲淳见状抿着嘴角,眉眼弯弯。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声叹了口气:“若我双亲也如公子这般开明......” 她深吸了一口气,复抬起头,看着沈庭知:“那公子我们今日就此别过吧。” “等……等一下。” 仲淳回头,却见沈庭知极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堆银票,又从袖中拿出几个瓶子,眼神如何也不与她对视,表情极为别扭。 “你自己小心!”他语速极快地说完这句话,就直接把头转了过去。 仲淳看着手上的东西,全是一些疗伤的圣药。 “公子……”仲淳声音干涩地喊出两个字,却被沈庭知打断。 “哎呀你婆婆妈妈的,要走就别废话那么多了,小爷还要回去睡觉呢!” 他说罢便不再看她,径直向城门走去。而仲淳回头望了一眼快要合上的城门,也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流言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平息,反而愈演愈烈。尽管已经连续几天没有人遇害,但百姓对于这件事的讨论却仿佛上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方向甚至隐隐发生了改变。 一些前尘旧事开始被私底下反复提及,其中竟涉及到了当朝的太妃娘娘。 然而这一切都不是沈庭知所关心的了,因为他此时正在天下最危险也最尊贵的地方――皇宫。 轻轻掩上殿门,沈庭知透过门缝看着外面的情形,禁军统领正带着手下迈着整齐的步伐从宫廷的另一头赶来,有太监打着灯笼快速地走过,显然一排戒严的场面。 与齐銮打赌一事,沈庭知甘愿认罚。两人事先并未说明赌注是何,是故当齐銮要求沈庭知去皇宫盗玺的时候,沈庭知非常意外。然而即便如此,他既然愿赌服输,便只有履行诺言。 借着外面照进来的光,沈庭知飞快地将宫殿扫视了一遍。 只见御书房内陈列着不少书格,其上尽是书籍卷宗。 沈庭知只匆匆一瞥便打消了探究的念头,他的目光移到书格后巨大的墙壁之上。沈庭知凑过去敲了敲墙面,是实心的,不像是别有洞天的样子。 墙壁上挂着几副书法,字画,沈庭知对这些没有研究,倒是在字画的卷轴里发现了一些秘密。 沈庭知对于这些皇家密室并无多大兴趣,正准备将东西归回原处,无意中却碰倒了一副画。 这一声动静很快就引来外面人的注意,只听见一名禁军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句“这里”,随之便是大队人马向这边行来的脚步声。 沈庭知无心再去管这些,一跃而上房梁静待片刻,趁着门被打开的瞬间直接飞身出去。 他的身影如一把离弦的剑,掠出的瞬间只留下一道残影。禁军统领梁君越见此,毫不犹豫地急追出去,他轻功不错,倒也没有被甩掉。 贼人看起来似乎年纪尚轻,没想到轻功倒是不错,只是可惜没用在正途上。 梁君越暗道,他紧紧地跟着前面的人,夜色深沉,但并不影响他的视力。因此梁君越很快便发现了一个问题—— 这个人哪里是在逃跑?他分明是在带着自己兜圈子呢! 看他飞过宫殿,又绕过御花园,专挑没有去过的地方,但就是不往宫外跑。梁君越突然有种被耍弄的憋闷之感,他敢担保,这人的轻功远不止如此。 第40章 梁上君子(3) 两人这样满皇宫地一追一赶,虽然没有闹出太大的动静,但各个宫殿值班的守卫基本上都注意到了异常,纷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沈庭知见自己想要的效果已经达到,遂不再纠缠,暗暗凝聚功力,身影一闪便消失在夜色中。 随后,他找了个隐蔽之处便藏了起来。 论轻功,庄序影无人能及。但要是正面对上,可能还没开打,别人一招就能让他趴下。 皇宫戒备森严,沈庭知刚才也是讨巧趁乱搅浑水,待侍卫回过神来,恐怕抓他就如同瓮中捉鳖一般。 不过经此一役,各个宫门前的人数一下子增加了许多,搜查的力度也加大了不少,每隔几分钟就会有一队人马路过,每个人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沈庭知不敢轻举妄动,他沉下心来暗暗等待时机,终于在后半夜逮住了一个落单的公公。 时间紧急,沈庭知只好直接套上对方的衣服,并将人偷偷拖到隐蔽的草丛里。 辗转了几个世界,沈庭知别的没学会,一身演戏的本事倒是学的像模像样,故而一路上倒没有引起别人的怀疑。 中途还遇上轮班的侍卫,巧的是,正好是给皇帝的寝宫潜龙殿值班的,成功地混了进去,沈庭知简直要感叹自己有如神助。 “兄弟,你新来的?”一同站岗的侍卫问。 “是啊是啊,”沈庭知睁眼说瞎话,“今晚轮班的那家伙你知道吧?德性。” 那侍卫也是耿直,听沈庭知这幅熟稔的口气,三下两下就把话给抖出来了。 “可不是,他是不是让你给代班,回家陪媳妇儿去了?这混蛋儿就没少干这事儿。” “嘿嘿嘿嘿,哥们儿,不容易吧?”沈庭知一副“我懂你”的模样,立即让那傻大个儿有了同病相怜之情:“我可跟你说,上回……” 两人一番畅谈,再加上沈庭知连哄带骗,虽然还不至于让对方放下心防,但却也赢得了几分好感。 才给几位来送沐浴用品的侍女放行,沈庭知突然捂着肚子说要去解决一下,那侍卫当下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当然,这倒也不是说那侍卫将沈庭知当做生死之交了,而是假如真的出了什么事,他顶多算是失职,擅离职守的还是沈庭知。 不远处传来异样的动静,侍卫谨慎地回头,却发现只是虚惊一场。 侍卫暗暗咒骂夜间来袭的人,惹得他草木皆兵。耳边一阵风刮过,再回头,就发现刚才那个家伙已经不在了。 他走过去将被风吹开的门关上,又抖了抖肩,想让自己打起精神来。 而此时,成功溜进宫殿的沈庭知已经悄无声息地躲在房梁之上了。 因为方位的原因,沈庭知可惜将殿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沈庭知紧紧地盯着下面的动静,便看到沐浴完出来准备就寝的皇帝。 他今天搞这么大阵仗,就是想要看看这皇帝的反应。 皇宫里可能藏玉玺的地方他几乎都找过了,当然他认为有可能的地方自然也与平常人想的不太一样。 总之,从一个专业的眼光来看,沈庭知认为,那玉玺最有可能藏的地方就是这皇帝的寝宫了。 偏偏这也是最难下手的,不仅守卫森严,还有皇帝本人在场。 这一任新帝景韶据说武功出奇得高,几次遭遇刺杀都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全身而退,仿佛侍卫们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这也是沈庭知郁闷的地方,除此之外,更棘手的是,这位皇帝竟然每晚都在这间寝宫留宿。 沈庭知既然要前来皇宫盗宝,便不可能全无准备,要知道,他做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 景韶勤政爱民,关心民生,在位之事所颁布的政策可以说是全心全意为百姓考虑。不仅如此,他在生活上也不过度追求奢华享受,几乎每天都要处理政事到深夜,所以十分得民心。 而这样一个皇帝,竟然连一个子嗣也没有,要知道,他已经二十又四了。因此大臣们纷纷急着给他的后宫塞人,毕竟如今他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位贵妃。当然除了为皇室考虑,其更深的目的早已不言而喻。 思及此,沈庭知不由得想到刚才无意中看到的那副画。 画中人乃是太皇太后,也就是皇帝的母亲。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给沈庭知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原因无它,画中人与一个人太像了。 而那个人,就是庄序影的师兄——齐銮。 寝宫里灯火通明,沈庭知选了个优良的方位,加上他眼力不错,可以清楚地看清景韶的一举一动。 然而比起景韶的动作,沈庭知更在意他的眼神。 沈庭知飞身下来之时,景韶显然察觉到了异动,锐利的眼神顿时就扫了过去,然而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蓝色的残影,再凝神细看的时候,眼前只有一直随时在旁,目不斜视的贴身太监。 景韶近段时间精神不佳,偶尔也会出现幻觉,但他并没有因此就放下警惕。 沈庭知伺机看了他几眼,却发现这个皇帝半点异样也没有。 对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来说,这玉玺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也正因为如此,想在这偌大的皇宫找到它无疑难上加难。沈庭知故意弄出动静,就是想让对方引起警觉。按理来说,这个时候,对方多半会更加小心,甚至会不自觉地用眼神确认东西是否还在,当然,除非他有足够的自信没有任何人能够盗走这件东西。 而现在,景韶显然没有把夜间出现的异样当做威胁。 沈庭知朝四周扫视了一眼,目光不敢过多地在景韶身上停留,怕他察觉。 此时已经是深夜,守夜的丫鬟熄了灯,景韶已经准备就寝了。 在他准备躺下去的那一刻,沈庭知突然灵机一动—— 他想到一种可能性。 一种极大的可能性。 夜已经深了,室内寂静无声。 窗柩上突然发出轻微的颤动,景韶向来睡眠很浅,几乎一瞬间他就睁开了眼睛。 他冷静地起身站起来,外间守夜的太监听到声音,低声询问道:“陛下?” “刚才什么声音?”景韶站在黑暗中,声音在空气中响起,有种闷闷的感觉。 “回陛下,是风声。”太监恭敬地回道。 “嗯!”景韶的话里听不出情绪,夜色沉沉,甚至让人无法看清他的表情。他回过身,一阵风吹过,小腿感觉到微凉,景韶几步行到床边,又重新躺下。 帷幔飘荡几下,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时间一点点流逝,丑时刚过,方才还熟睡的景韶突然从床上爬起来,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床底下探去,果然摸到了异样之物。 只不过…… 这毛绒绒的触感。 景韶抬手用指风将灯点亮,然后毫无形象地趴在地上往里看,只见自己手上抓着这个凶手—— 一只毛色纯净的灰黑小猫正坐在一堆乱糟糟的衣服中间,蓝色的眼睛晶莹剔透地如同最耀眼的水晶。 而这个可爱至极的小东西此时怀里正抱着一个明黄的玉玺,一只爪子还紧紧地护着它。 它呆呆看着景韶,下意识地缩了缩被景韶抓在手里的爪子,可能是他太过用力了,小猫还低低弱弱地叫了一声。 这一脸懵逼的小模样可算是把景韶逗乐了,他没想到自己床底下还藏了只小猫,看这情况,安窝不少时日了,也不知道到哪里叼的这些衣服。 景韶看着这小东西呆萌的样子,不仅没有松开抓着它爪子的手,还有意逗弄它似得将它往外拽了拽。 不过考虑到刚才的力道可能伤了这个小家伙,景韶这次没有再使劲,反而还伸出另一只手托着它的后背,将这只小猫给抱了出来。 见它小心翼翼地蹬了蹬两条腿想要向后退,景韶不知怎么就楞了一下,他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整个过程中小家伙都紧紧地护着怀里的玉玺,所以景韶只能连那个大家伙一起带出来。 他左右张望,发现并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以安置这只小猫,最后竟然将他放在了龙床上。 外面守夜的人听见动静想要询问,却被景韶支出去派人去找御医。 景韶轻轻地查看了小家伙的爪子,他碰到的那一刻因为察觉出异样,所以临时收了力道,因此倒也没有伤到它什么。 宫里没有人养宠物,但让御医开个止疼的外用药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待御医收拾药箱离开寝宫,景韶将人挥退,倾身坐在床沿。 小猫睁着大大的眼睛,小小地往一旁挪了挪。 它刚才一直抱着玉玺不放,惹得御医频频侧目,直到现在,也还是像个护食的小崽子一般分毫不离。 景韶试探性地伸手过去,还没碰到玉玺,小家伙顿时全身戒备,就差将毛给竖起来了,全然没有刚才乖巧的模样。 “嘿,忘恩负义的小东西。”景韶戳了戳它的额头,觉得手感不错,遂又揉了揉。 第41章 梁上君子(4) “你知不知道,你抱着谁的东西?嗯?”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鼻子里哼出来的,景韶久居高位,说起话来自然气势甚极。 小家伙却一点都不怕他,对着他在自己额头作怪的手龇牙咧嘴,偶尔还凑上去咬一口,得亏景韶手缩得快,不然可有苦头吃。 “啧,这脾气。”景韶叹道,语气却没有丝毫的不悦,嘴角似乎还挂着笑意。 “行了,”他爬到床铺里侧,掀起被子:“你想要就给你玩了,别一副瞧贼的模样看朕。” 见小猫又呆呆地看着自己,仿佛因为他的话而诧异一般,景韶将小家伙放倒在枕边,又给它微微盖上被子,侧着脸朝它笑道:“好了,朕不拿你的宝贝,小贼猫。” 他说罢,便缓缓闭上眼睛。 心中暗暗为刚才的想法而感到荒谬,他竟然认为一只猫能听懂自己的话,而且还对它说了一大堆,果然是因为寂寞太久了么? 耳边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此时正躺在龙床上的某只猫——沈庭知,却全无睡意。 它摸了摸怀里的玉玺,呼唤消失已久的系统:“说说吧,又出了什么意外?” “抱歉宿主,”系统满含歉意道,“这次实在是意外,您在原世界的身体已经毁坏,所以导致整个世界能量都受到了影响,再加上前几次您支线任务失败,对于身体的控制力本就不强,所以会发现提前变成原形的情况。” 沈庭知一凛,急忙问道:“身体已经损坏是什么意思?” 系统道:“就是您在原世界的……额……尸体,已经被火化了,所以,所以——” “这不是很正常吗?”沈庭知理所当然道,“既然我已经……那个了,肯定要处理的,不可能一直放着啊!这个情况你们没有考虑到吗?” “并非如此,理论上来说——”系统似乎有难言之隐,正准备出口的话临时刹车。 “总之,宿主你要知道,如今你的尸体已经毁坏,所以不可能再回去了。” 沈庭知没有说话,其实他明白所谓回去的代价。他在原来的世界里早就死亡,虽然他死的很冤,但这却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丧尸那个世界都已经熬过来了,他不可能让过去经历的那些白白遭受。 只是他在想系统刚才的停顿,为什么原本他的尸体会被保留?是有什么人会想法设法留下他的尸体么?是柯闲,亦或者是其它什么人? 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沉思,竟然是景韶,他还在睡梦中,但嘴里还在低低地呢喃着什么。 沈庭知凑近了些,想要听得更清楚。他如今这个模样,根本不用担心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小家伙——小不点——” 沈庭知听见景韶这样念叨着,他神色有些不安,但看起来却不像是生病的模样。 沈庭知开始以为他喊的是自己,毕竟刚才景韶就是这样叫他的。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事情恐怕远不止这么简单,只因为景韶接下来又喊了一句。 而这一句称呼,让沈庭知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如今正在经历的一切。 景韶闭着双眼,他的面色比之刚才更加慌乱焦急,他喊着:“仙君。” ——仙君。 翌日景韶是被热醒的,脖子旁边热乎乎的一团,惹得他不自在地睁开眼睛。 正准备朝颈项摸去,意识逐渐清醒的他猛地想起前夜的事。 景韶只好轻轻将头移开,斜睨着眼睛去看某只胆大包天的家伙。 一看之下顿时哭笑不得,这怎么还抱着玉玺呢?! 景韶暗暗嘀咕,就说夜间怎么总觉得硌得慌。 他伸手微微地戳了戳小家伙的额头,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小家伙不安分地动了动,景韶急忙住手不敢再闹它。 可能是离开了热源觉得冷了,小家伙挪了挪身子,又往景韶那边挤了挤。 你还真是够享福的—— 景韶心中好笑,手上却认命地给它往上拉了拉被子。 他起身蹑手蹑脚走到外间去更衣,吩咐下人不用进来收拾,临了上朝还不忘回头看一眼。 怎么如同丈夫早上起床惦记着妻子一样?景韶暗暗好笑。 听见外面动静渐渐远去,沈庭知这才睁开眼睛。他看着床上明黄的玉玺,陷入沉思。 昨晚他在趁景韶不注意溜到床底下,果然在那里找到了暗格,好不容易将玉玺偷了出来,却在最关键的时候变成了原形。 不仅如此,意识中也传来了系统接二连三的提示声。 “叮——主线任务一开启,请宿主制止齐銮夺位。” “叮——支线任务一开启,请宿主帮助仲淳逃离追捕。” “叮——支线任务一达成,恭喜宿主获得10点心愿值。” 经过这一系列的变化,沈庭知再看这玉玺,心境已然不同。 其实拿到它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枚玉玺是假的。 若是没有发生那一系列事故,他本打算再另找机会寻找真正的玉玺。 但知道主线任务之后…… 他已不可能再让齐銮拿到玉玺。 沈庭知在龙床上踩着悠闲的步子,轻轻松松地跳下来,开始仔细打量皇帝的寝宫。 现在这个样子他也不敢胡乱跑,要是出门很有可能被当做野猫给处理掉,留在寝宫里说不定还会有意外的发现。 因此当景韶下朝后急匆匆赶回来之时,便看到自己寝宫里一团乱麻,各种东西倾倒在地,乱七八糟地简直难以下脚。 而某个闯祸的元凶正扒在床边的珠帘上,看见他进来,下意识地转过脑袋,爪子不小心松了松,“啪叽”一下从珠子上滑了下来。 景韶看它爪子在空中挥舞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改变掉下去的命运,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庄序影·猫·庭知:…… ——我觉得我可以解释。 景韶走过去,将它提溜起来,本来想将它重新放在床上,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给抱在怀里了。 “脏死了。”他嘴上嫌弃道,但脸上的笑意怎么都盖不住。 沈庭知脾气上来了,直接一爪子就挥了过去,接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呲——” “你这小没良心的。”景韶将吃食放在地上,又戳了戳它额头。 沈庭知退后两步,朝他耀武扬威。不知道为何,自从昨夜听到景韶的梦话,他便觉得离他近了许多,连带着行为也变得放肆起来。 但话说回来,庄序影本人就性情娇纵,耍性子简直是家常便饭,倒与傲娇的猫如出一辙。 沈庭知知道分寸,见景韶也没有再捉弄他,遂小心翼翼地凑到他身边,蹭了蹭他被抓伤的手,却被他逮了个正着。 景韶将他抱起来,十分温柔地给它喂食。他其实并不是一个多么仁慈的人,也不是很喜爱动物,但是不知为何,从第一眼起,他就很喜欢这只小猫。 他给沈庭知准备的是熟鱼,虽然口味很清淡,但好在能下口。今天在寝宫里面玩一天,他也着实有点饿了。 或许是猫本性如此,即使没有一个人,沈庭知也玩的很开心,最重要的是,皇帝的寝宫里宝贝不少,或许是因为受到身体的影响亦或是其它什么原因,沈庭知总觉得这些奇珍异宝对于他有非凡的诱惑力。 景韶显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看着一地的夜明珠还洒得到处都是的玉佩古玩,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好脾气地叫人进来收拾。 景韶不太想承认,其实他心中还有几分欢喜——欢喜这只小家伙并没有偷偷溜走,虽然景韶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希望它留下来。 或许是一种缘分吧,他心道。 夜间景韶去处理政务,怕沈庭知独自待在寝宫无聊将它也一同带了去。他将沈庭知安置在软塌上,还给它塞了不少稀奇的好玩意儿。 看着小家伙乖乖地趴在那里,一边还自以为隐秘地偷瞄自己,景韶心里暗暗好笑。 虽然不用再急着找真正的玉玺了,但沈庭知还是有些心痒痒想要瞧一瞧它的真面目。这倒也不能全怪他,实在是这具身体与生俱来的本能。 四处张望无果后,沈庭知又转而观察起景韶来。他并不希望被景韶看出异样,所以连打量也显得小心翼翼。 他试图从景韶的行为表情找到蛛丝马迹,然而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将景韶与方晋聆还有九霄联系起来。 如果真要说,他们之间有什么共同点的话——无非都是身份不凡,才能卓越的人上人。 除此之外,便是都与自己的任务有关。 他这样想着渐渐地开始感到有些困倦,闭上眼睛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将自己托起来,然后身躯就落入了一片温暖之中。 沈庭知在意识朦胧之时,恍惚想到:其实他还漏了一点——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待自己不薄。 就这样景韶和沈庭知一人一猫和谐地相处了几天,而那些伺候皇帝的下人虽然心有诧异,却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家英明神武的陛下已经在成为猫奴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 第42章 梁上君子(5) 这些天与景韶“同床共枕”,沈庭知发现,景韶每晚都会在梦中重复着那些称呼。偏偏他自己却像是毫无所觉一般,在他清醒的时候,对于这些则是只字不提。 不,确切的说,或许在他的记忆中,完全没有这些内容,那些让他在梦中念念不忘的,只是存在于他潜意识的深处。 这天一如往常,景韶又开始持续不断地在梦中噫语,然而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不再仅仅只是不安。 景韶的表情似乎很痛苦,连脸庞也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沈庭知悄悄地伸出爪子碰了碰他的皮肤,温度很高,脸颊也很烫,似乎是发烧了。 他现在的反应很大,沈庭知想把他弄醒,不仅是因为他现在生病了,另一方面,沈庭知也在想,他意识不清楚之时,会不会透露点什么。 所以沈庭知“啪”地一下就把爪子给拍景韶脸上了,然而景韶不知是烧得太厉害了还是怎么地,一向谨慎的他竟然没有立即醒过来。 景韶睡梦之中只觉得浑身热得厉害,脑袋也一阵阵地疼,整个人泛着闷闷的沉重感,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乱,只想要睡得更深。 突然脸上传来软软的触感,似乎有一团柔和而温暖的热源贴在了他的脸上,一瞬间就驱散了他心头的烦乱。 然而他还不及细细去体会,那软软的一团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一条黏腻腻的,湿哒哒的东西,那物事在他的脸上来回抚过,景韶一激灵,顿时忍不住睁开了眼,然而他还来不及看清刚才是什么东西,眼前却闪过一道白光,耳边还传来了几声奇怪的动静。 那白光太过刺眼,景韶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 他本就在病中,一闭上眼睛便又忍不住想要睡去,却在意识消失之前及时地醒了过来,半睁开了昏沉的双眼。 一个全身□□的精致少年正坐在他的床里侧,白皙嫩滑的肌肤如同最上好的羊脂白玉,一路延伸到半盖在他腰腹间的锦被之中,半遮半掩间,有种纯真和妖异混合的诱惑美感。 少年睁着澄净的美眸定定地瞧着他,两只小巧可爱的毛绒耳朵从乌黑如墨的发丝中探出来,其中一只还乖巧地半搭在他的小脑袋上,看起来简直呆萌地让人恨不得将他抱走好好地养起来。 景韶本就昏沉的脑袋更加晕了,他摇了摇头,意识清醒了些许,他正要开口与那少年说话,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景韶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阵慌乱,他急忙转头呵斥来人:“不许进来!”他才出口,就发现自己声音竟然沙哑得可怕。 来人显然很是犹豫,斟酌着开口:“陛下......” 景韶却不再搭理他,他转过头正欲安抚身边的少年,却发现身边哪里还有什么少年? 眼前空荡荡的,目光所及之处,除了帷幔纱帐,便只有夜明珠在夜色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景韶揉了揉额头,正欲重新躺回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低头,却见某只傲娇任性的小猫正半窝在自己身边的被中睡得格外香甜。 景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到它小巧玲珑的耳朵上,小耳朵服帖地搭在它的小脑袋上,看起来乖得不得了。 景韶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真是入了魔了。 ———— 沈庭知躲在书桌底下,他挪了挪脑袋,避开景韶伸过来的手。 这家伙正在跟林潜谈事情,面上一本正经,暗地里却在偷偷地逗弄它,也不知道伟大的镇南王爷有没有发现。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天他意外变回人以后,景韶越来越不避讳了,无论做什么都喜欢带着他,但是沈庭知看他样子,却又不像怀疑他是妖怪的感觉。 那天的事情太出人意料了,便是沈庭知自己也吓了一大跳,虽然系统解释说是因为能量在恢复不太稳定,但沈庭知还是有些担心自己哪天又变成半人半猫的模样。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就这件事情本身来说,他不仅没有任何的反感,反而还有些期待。只是景韶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沈庭知一早就发现,他每个世界的身体长相与他本来的长相有些相似,倘若景韶真的与上个世界的方晋聆或者九霄有关系,那见到他的模样,总会有些反应吧。 然而没有,景韶全然一副陌生的样子,除了惊讶便是好奇。 “皇上,近来京中流言四起,甚至有人开始拿当年丞相府一事大做文章,这背后推手显然居心不良,您看需不需要......” 林潜的声音传来,沈庭知察觉到景韶抚摸他的手一顿,但很快他的反应又恢复正常。 “无事,且由他去吧,他现在的目的还未达到,肯定还有后续动作,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景韶道。 沈庭知耳朵抖了抖,当年的丞相便是如今陈太妃的父亲,听说陈太妃尚待字闺中之时,曾有个采花贼在夜间潜入丞相府,虽然据说最后贼人已经落网,相府千金除了受到惊吓之外,并没有遇害,但民间仍然有不少人诟病。 只是后来随着陈太妃入宫,这件事也就渐渐平息,毕竟既然皇家都已经接受了她,也就说明她还是完璧之身。 而如今这件事竟然又被重新翻出来,若是有人有意为之,那就不再是一场简单的犯罪事件了。只因陈太妃便是当今陛下的生母,指责太妃不洁显然就是在暗示当今圣上并非真龙天子。 一想到这,沈庭知就有些不淡定了。按照他主线任务的内容来看,这次的事件十有*就是齐銮主导的。 景韶感觉手下小东西的躁动,想到他可能有些待不住了,便以“累了”为借口结束了谈话。 左右事情也已经谈得差不多了,林潜起身打算告辞,只是在站起身准备离开之前,他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书桌,意有所指地说:“最近宫中难免会有异动,陛下可要小心。” 景韶状似沉稳地应了,眼见林潜一走,他立刻将桌底的小凳子移出来,将某只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跑走的小东西逮住抱起来。 “想要到哪里去啊?”景韶有些坏笑地道,现在的他,与刚才那个一本正经谈论事情的英明帝王相去甚远。 沈庭知在他怀里挣扎个不停,不知为何,再看到景韶,一想到昨晚的事情,他心中便有些气恼,这气恼来源于所期待之事落空的失望,但还隐隐夹杂着一种委屈。 心气很不平的沈庭知抬起爪子状似凶狠地抓了景韶一下,然后一下子挣脱了他的怀抱,从他身下跳下来钻到角落里不见了。 景韶没想到他今天脾气竟然这般大,一个不防便让它给跑掉了。 他没来由地就感到不安,他虽然养了这小家伙一段时间,但是仍然没有信心这个没良心的小家伙会留恋他,虽然到现在为止他一次也没有跑掉过,就算是生气也不过是不痛不痒地挠自己几下。 但也正因为如此,沈庭知刚才的异样才让景韶更加不安。他在御书房里找了几圈,又回到寝宫里看了看,连以往它待过的床底下也没有放过,却依然没有看到它的影子。 而此时景韶心心念念的某只小猫正悠闲自在地坐在京城最繁华的酒楼里吃着饭菜喝着小酒,沈庭知当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不要命地顶着一副猫的体形到处乱跑。 一早系统就提醒他很快他就可以恢复人形,只是恢复之后暂时不能变成猫了,沈庭知对于保持猫的体形并没有任何兴趣,所以方才在感觉到自己身体不对劲之时就急忙跑了出来,不仅如此,他还顺便从景韶的寝宫里顺走了一样东西。 这件东西便是齐銮要沈庭知去盗的——玉玺,沈庭知不可能将真的玉玺拿给他,因此他便将假玉玺带回来了。 当沈庭知吃饱喝足赶到齐府之时,见看见齐銮背负着双手在堂前来回地跺着步子。 在沈庭知的记忆中,齐銮总是沉稳而又淡定,从未如此地急躁而混乱,他皱着眉头,脸色也不太好看,沈庭知甚至可以看到,他的步子都乱了。 可能是听到了脚步声,齐銮急切地回头,在看到沈庭知的那一刻,眉头顿时舒展了,嘴角的笑意甚至遮不住,可是很快他又重新板起脸,严肃地训斥沈庭知道:“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传信回来,难道不知道师兄会担心吗?” 沈庭知顿时耷拉着脑袋,俨然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 他面上这般,心中却在暗暗思量。 他当时跟齐銮约好的时间是一周,但如今已经超过三天了。刚才齐銮看到他的时候,眼中除了惊喜还有着微微地惊讶。沈庭知猜测他事先并不知道自己会回来,他或许在等手下传的消息。 他究竟担心的是玉玺还是自己的师弟? 沈庭知不知道。 但是当他将假玉玺交给齐銮的时候,对方的脸色显然不太好看。 齐銮抬头看着他,目光中除了有深深的失望,还有淡淡的探究和戒备。 第43章 梁上君子(6) 沈庭知知道,他对自己有所怀疑了。 然而他心中早有准备,齐銮不会认不出这枚玉玺是假的,他也知道庄序影对于宝物的鉴定水平。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绝对不会拿到赝品,那这个人一定是庄序影。 而如今,庄序影不仅将赝品交给他了,还是专门去宫中盗的假玉玺,这怎么能让齐銮不心生疑窦呢? 沈庭知直视齐銮的目光,不闪不避。他的眼神坚定而有力,他就是要让齐銮知道——他已经发现了他的野心,他绝不会助纣为虐,他想让齐銮收手。 齐銮凝视他半晌,而后淡淡地收回目光,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你也累了,快点回房休息吧。” “知道了,师兄也是。”沈庭知低声道,他失落地转过身,假装不想再看他。 他也没打算通过亲情打消齐銮的野心,只是齐銮从小与庄序影一起长大,沈庭知总觉得他对于庄序影的感情要比一般人要深得多,所以还是想赌一把。 毕竟如果齐銮愿意自己放弃,总好过兄弟反目,刀剑相向。 在跨出门槛的那一瞬间,沈庭知听见齐銮轻声地叹息了一句,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回头。 而后几天沈庭知都很少能够见到齐銮,倒是有几次差点跟宁回遇撞了个正着。 这捕快跟小偷的关系向来势同水火,宁回遇虽然没有亲自追捕过沈庭知,沈庭知还是果断地看见他便绕道走以免打照面。 只是恰巧有一会听见宁回遇跟手下说起刑部尚书出门会客的事,沈庭知顿时留了个心眼,原因无它,这尚书大人见面的对象名叫齐慎。 齐慎是齐銮行走江湖用的名字,被宁回遇这么一提醒,沈庭知不免又想到了齐銮那张跟先后极为相似的脸还有京中四起的谣言。 当今圣上当年是寄养在先后膝下的,先后无子,最终由养子继承皇位。但是,假如先后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呢? 沈庭知顿时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系统,假如,假如齐銮死了,算不算任务成功?” “宿主不能杀死任务对象。” “不,不是,”沈庭知解释道,“我不是说我亲手杀死他,我是说,假如,假如他因我而死呢?” 其实话说回来,齐銮从小跟着庄序影的父亲学武,又有天分,早就尽得他的真传,沈庭知就算有心,也不一定能够杀死他。 系统自然不会考虑那么多,他毫不犹豫地告诉沈庭知,只要任务对象死亡,任务便会自动默认为失败。 也就是说,要么想办法让齐銮打消这个想法;要么,就是让齐銮没有东山再起的实力。 ———— 林之羡伸展双臂,任由丫鬟为自己着装,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自言自语:“今日这冠颜色似乎不太合适。” 守在一旁的小厮察言观色,偷偷瞄了他一眼,谨慎地回道:“少爷肤色白皙,戴玉冠是极好的。少爷若是不喜欢,换成玉簪也不错。” 他的话显然取悦了林之羡,后者心情顿时好极,推开正在系腰带的丫鬟,自己动手把腰带系好,林之羡拿了把扇子,脚步欢快地出了门。 早上守门的侍卫给他传信的时候,林之羡本还有些心不在焉,待听到对方说要邀美人一聚,他顿时急急地追问事情经过,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侍卫看着自己的怪异眼神。 林之羡赶到约定的酒楼,看着来往稀疏的人群,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得太早了。 他定了定神,调整好表情,若无其事地进了包厢。沈庭知果然还没有到,林之羡叫了一壶酒,端坐在位置上,开始他还能耐心地自饮自酌,到后面已经有些按耐不住,眼神频频向外张望,时而还将小二喊过来询问一二,急切的样子任谁都看得出来。 等到天色渐黑,沈庭知才姗姗来迟。见林之羡似乎来了很久的样子,他挑起眉戏谑地说:“没想到大名鼎鼎的镇南王世子竟有闲情等我这个小人物。” 两人约在戌时,是以并非沈庭知来得迟,却是林之羡到得过早了。 许是因为太久没见,看到沈庭知的那一刻,林之羡只觉得像是吃了定心丸,一直以来的忐忑也都消失了。 他笑了笑,没有回应沈庭知的话。倒是沈庭知,见他这副好脾气的模样忍不住想要欺负一二。 他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就递到林之羡面前,坏笑道:“诶,世子你来得太早了,让我这个小老百姓忍不住有了负罪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来来来,自罚三杯!” 这是什么逻辑? 林之羡闻言顿时哑然,但看着沈庭知笑意盈盈的眸子,在灯光下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不由得又想起那个晚上的意乱情迷,林之羡忍不住晃了晃神,这一愣,竟情不自禁地接过了沈庭知手上的酒杯。 沈庭知笑眯眯地看他喝完,毫不犹豫地又给斟满一杯。他舌灿莲花,林之羡在他面前本就有些招架不住,沈庭知有意灌醉他,林之羡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坦诚直白的态度让后者心情大好,简直有些飘飘然了,喝酒也更加干脆起来。 酒过三巡,林之羡便有些晕乎乎的,他一边往嘴里倒酒,一边醉眼朦胧地看着沈庭知傻乎乎地笑。 沈庭知转着手中的酒杯,眼神落在白玉的杯壁上,他蹭过去冲着林之羡说道:“嘿,大少爷,最近有什么安排吗?” “嗯?”林之羡眯着眼睛瞧他,眼里又是茫然又是疑惑。 “我是说,”沈庭知一手搂着他的肩,一边跟他碰杯:“有没有什么差事啊,比如进宫什么的。” “进宫?”林之羡醉眼朦胧地伸出一只手指:“不进宫——要出——咳——陛下。” “什么?”沈庭知把耳朵凑近:“陛下怎么了?” 许是他靠得太近了,林之羡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酒香,又似乎不是,他心跳有些加快,竟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面前人的脸蛋。 “好软。”林之羡嘟囔了一句,脑袋一歪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起来。 被戳脸蛋的沈庭知:...... 虽然没有得到更详细的消息,但目的已经到达。沈庭知从袖中掏出玉佩,塞到林之羡手中,然后站起身向外走去,路过门口的时候跟掌柜的交代了一下,又吩咐小二去通知镇南王府,沈庭知这才离开。 而在他走后不久,方才趴在酒桌上的人突然微微动了动,他黑色的眸子在阴影中让人无法看清,只有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两下,很快又重新阖上了眼睛。 细雨如丝,缠缠绵绵地在云雾中游走。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如同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一个撑着水青油纸伞的少年在雨中缓步而行,白色的衣摆随着步伐的移动荡漾出一圈圈水纹,却没有被地上溅起的水渍沾湿。 少年行至长阶,抬眼望去,一块块青石板铺成的阶梯绵延不绝地向着山顶延伸,在雾霭似有所无的遮映下,仿佛看不到尽头。 少年看了眼无穷无尽的阶梯,轻声叹了口气,然后放下油伞,随意地提起衣摆,他足下微抬,便开始拾阶而上。 湿过后的青石板还有些滑,沈庭知一边小心地稳着身形,一边跟系统对话。 “不知道林之羡会不会把昨晚的事情告诉景韶,但至少能够引起他的警觉吧。等到雩祭那日,希望景韶会多带点人手。” 可能是太久没有交流了,之前又经历了景韶一事,系统这次回来,沈庭知只觉得它亲切了许多,不知不觉话也就多了起来。 “宿主怎么知道齐銮什么时候会动手?” “你竟然还有不知道的事情?”沈庭知颇感意外,毕竟之前来到新世界,都是系统告知他一切背景信息。 “我总觉得齐銮对这个师弟的感觉很复杂,他虽然有很多事情都避开了我,但是却又做的不够□□无缝,实在不像他行事的风格。” “比如,他每次都会在我回来之前结束谈话,做出一副在看书的样子。上一次我回去的时候,却发现砚台是全干的,他每次看书都有写字标注的习惯,以他一丝不苟的性格,怎么会露出这么大的马脚?我甚至觉得他是在试探我。” 系统:“那倒未必,真亦假时假亦真。他这样做或许正是想混淆你的视线。” “说的也是,”沈庭知望了望没有尽头的阶梯,拍了拍有些酸痛的腿:“不过行刺一事只是我的猜测。” “我上次偷听到景韶与林潜的对话,想必整件事情的主谋就是齐銮了。他跟已故的太皇太后容貌极为相似,两人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系统:“宿主怀疑齐銮是皇后的嫡子?” “没错,”沈庭知道:“这样一来,一切假设就成立了。为什么齐銮要篡位?为什么他要散布流言损坏太妃的名誉?” 系统:“如果事情是这样的话,那宿主你......” 第44章 梁上君子(7) 沈庭知这次没有再说话,他蹙着眉头专心地向山顶走去,春雨丝丝密密地落在他的眉间耳际,如同坠了一颗颗细小而又晶莹的珍珠,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飘飘欲仙,却又不免添了几分脆弱之感。 他咬着唇,颇有几分倔强。 沈庭知知道,如今他就像眼下这般,漫长的路已经走到一半,已经没有回头的可能,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克制自己去考虑是非对错。 如果真的是太妃为了让自己儿子登上皇位而害得齐銮流落在外,如果皇位本来就是齐銮的,对于他来说,夺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又有什么不对?谁能要求他以德报怨? 但是从另一方面说,景韶勤政爱民,在位之际又做出了不少利于民生的业绩,确实是一位不可多得的明君;而齐銮为了登上皇位陷害无辜女子,却是不择手段....... 可是争王之路又怎么可能是全然干净的--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沈庭知用力地锤了锤自己的脑袋。 即便他有再多的理由,他也无法掩盖一个真相,那就是为了任务,为了活下去,他没有别的选择。 也不知走了多久,沈庭知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腿开始渐渐麻木了,身体上也传来一阵阵疲劳,脚更是如同灌了铅一般,连抬起来也成了困难。 这种感觉就像是用轻功连续狂奔了一天一夜,体内的功力全部耗尽,整个人仿佛虚脱了一般,沉甸甸地只想往后栽。 到最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在往上爬,甚至连脚下的路都没有看清,当一脚踏上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沈庭知摇晃着向前走了两步,迷迷糊糊便一头向前栽倒在地。 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一道红衣倩影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沈庭知的心头一瞬间闪过莫名的熟悉感--似乎这个场景似曾相识,然而他尚且来不及深思,意识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再次醒来之时,沈庭知只觉得浑身酸痛地厉害,整个人像是被巨石压过一般,他动了动手指,便听到门“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沈庭知看见来人,脸上竟掩饰不住惊讶,他瞪大眼睛情不自禁地叫喊出声:“是你!” 久别重逢,仲淳的心情显然非常好。她见沈庭知眼下这般直白的模样,虽然与先前那个傲娇的少年有些不同,但是这孩子气却是如出一辙,她忍不住掩唇笑道:“正是小女子,公子别来无恙啊。” 她说着,上下打量了沈庭知一眼。 想起自己此时的狼狈,沈庭知耳尖微红,不自在地转移话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仲淳拉长了语调,她斜着眼睛硬要与沈庭知躲闪的眼神对视:“你能在这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庭知气得脸红脖子粗,对着她大吼了一句,看了她半晌又梗着脖子将脸给转回去了,鼻子里还示威性地“哼”了一声。 “是是是,”仲淳竭力忍住笑,不答反问:“那你先说说你为什么在这里,说不定我还能帮上你的忙呢!” “真的--”沈庭知眼睛亮晶晶地正要向她求证,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把话给咽了回去,他抱着双臂,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本公子才不要你帮。” “真不要?”仲淳存心逗弄她,凉凉地反问。 “不要!”沈庭知回答地非常坚定。 “哎~~那真是太可惜了。”仲淳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话说的遗憾,语气却是十足地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我师父这次会怎么整上山的人呢。” 沈庭知虽然面上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暗地里却竖起了耳朵,如今乍听此言,一下子就把刚才的傲娇给忘到脑后去了,迫不及待地凑到仲淳身边好奇地追问:“师父?什么师父?” 仲淳见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沈庭知顿时坐直身子,恼怒地说了句:“不说就算了。” 仲淳好脾气地笑了笑,这才娓娓道来:“我一个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上次一别我便来此想求江湖圣手易非凡前辈为我易容,谁知机缘巧合之下,竟被他收为徒弟,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沈庭知虽然面上假装不在意,其实暗地里竖直了耳朵听着。见仲淳说完,他有些不自在地咳了咳,耳根微红道:“你......你知道怎么说服他?” “他啊——”仲淳有些感慨,她的眼神如水般温柔,面色也很平静,轻声地说了句。 “不过也是个怕孤单的人罢了。” 易非凡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年轻时在江湖上颇有威望。然而虽然已经白发苍苍,脸上也免不了布满了皱纹,他的身体却依旧健硕,精神看起来也非常好,整个人仍然散发出一种生命的活力。 性格更是—— 用沈庭知的话来说,就是一言难尽。 易非凡听说有人上山了,整个人兴奋非常,看着沈庭知的眼神简直就像饿了许久的狼见到突然送上门来的猎物。 易非凡隐退江湖许久,前来拜访的人多半都是有求于他,因此他便立了个规定,上山之人必须攀着楼梯一步步走上来,不许使用轻功,这山上一级级台阶被称为“云梯”,顾名思义,这青山板铺就的阶梯足有千级,高可入云。 上山难,下山更难,鲜有人坚持下来的。 无怪乎易非凡见到沈庭知时会这么兴奋了,他甚至连他的来意都不问,直接道:“我想要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哼!”沈庭知双手环胸,很是不屑:“如果你是说我的轻功,那就免谈。” “嘿~”这态度,易非凡顿时就乐了:“你这男娃,你这是求人的样子吗?” 沈庭知气鼓鼓地嘟囔:“那你也不能打我轻功的主意,这可是吃饭保命的家伙。” 仲淳在一旁看着两个“小孩”较真斗嘴,心中只觉得很是温暖,虽然易非凡一直在逗沈庭知,但是她看起出来,这个老古董其实还是很喜欢这个别扭少年的。 易非凡一大把年纪,当然不可能真的想要沈庭知那一身的轻功,但他孩子心性,沈庭知越是这样说,他就越来劲。 眼见沈庭知快要真的恼怒了,易非凡连忙见好就收,打着哈哈便把这件事情揭过了。 “这样吧,臭小子你要是肯陪我下盘棋,我可以考虑听一下你的来意。”易非凡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一副‘我大人有大量’的样子。 沈庭知转了转乌黑的眼睛,愉快地应了。 “好啊。” 易非凡倒是很惊讶他答应地如此之快,但是却没有任何犹豫,唤来仲淳摆放好棋盘。 沈庭知的爷爷对于传统国学艺术十分有研究,沈庭知从小跟着爷爷,对于象棋一道,也算是颇有建树。 他性情沉稳,落子大气有度,一看就是个中行家。 易非凡见他这架势,本来玩笑的心情也渐渐有所收敛,开始认真对待起来。 他本以为以沈庭知那傲娇的小性子,就算会下棋也不过是耍着玩。 哪知沈庭知不仅会下,而且还下得有模有样。 易非凡谨慎地移动棋子,一边暗暗观察着对方。与他跳脱外放的性格不同,沈庭知下棋进退有度,进攻不是凌厉,下手干脆,从不畏首畏尾;防守更是滴水不露,几乎不给敌人丝毫的机会。 易非凡年龄摆在那里,下棋的年岁不少,两人竟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直看得易非凡心中啧啧称奇。 他这厢还在吃惊,却因为一个分神走错了一步,直接将自己的“馬”送到了对方的口中。 高手过招,分毫便可决定胜负,易非凡本以为这回肯定要落入下风。谁知沈庭知却像是没有看见般,直接略过了他这个差错,奔着他的“帥”而去。 易非凡心中疑惑,然而这下棋沉稳虽好,一旦遇上实力相当的对手,就很难取得重大突破,所以也不乏有人剑走偏锋,夺取险胜。 故而他便以为这是沈庭知的战术,然而接下来的走向却让他很快就否定了这种猜测。 沈庭知在而后的对局中频频出错,接二连三损兵折将,如果这是战术的话,要想在最后关头力挽狂澜简直难如登天。 易非凡拿下沈庭知最后一个“炮”,将棋子往棋盒里用力一砸,棋盒受力直接被撞翻在地。 “你这个臭小子,你耍老头我是吧?”易非凡气得大吼了一句,长长的白胡子一抖一抖地,简直要飘起来了。 这都兵临城下了,沈庭知的“将”早就无路可逃,易非凡就是再傻也看出来了—— 这小子分明就是故意的,一开始卯足了劲跟他对局,等到他兴致来了突然就转变态度,草草地就结束了对战,存心要吊他胃口! 易非凡一口气吊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简直要被这个奸诈的混小子气死了。 本来吧,沈庭知有求于他,他占据主动位置,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 眼下...... 易非凡简直想立刻将这个臭小子赶下山去,要不然就把他关起来用尽各种酷刑,教他哭爹喊娘各种求饶。 可是—— 易非凡深吸了一口气,憋了半天终于冷静了一点。 “说吧,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第45章 梁上君子(8) 虽然成功地忽悠到易非凡帮自己做事,但是付出的代价也是非常惨痛的,沈庭知被迫在山上待足了五天,日日陪某个童心未泯的小老头玩游戏。 本来易非凡还想要他待得更久,但是沈庭知有事在身,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听他的,易非凡见他心意已决,知道强留无用,只好不情不愿地放人。 临行前易非凡对沈庭知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他道:“三思而行。” 因为这句话,沈庭知觉得,或许易非凡留下自己,并非只是为了好玩。 金碧辉煌的宫殿在阳光下熠熠生光,碧瓦琉璃,在晴好的天气下更显得五彩缤纷,分外迷人。 御花园中,各种奇花异草争奇斗艳,一个个争相探出头来,仿佛在炫耀着自己的美丽,绿得脆嫩,红得炫目。 一个身穿深蓝色太监服的小个子急匆匆地从御花园穿过,很快在一处凉亭面前停了下来。 凉亭修建得格外雅致,一个身穿紫色锦袍的人正端坐其中,远远望去,就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魄人气势。 小个子太监隔了些距离,恭谨地俯身跪下,姿态谦卑,神色惶恐。 “陛下。”景韶的贴身太监福禄微微低头,恭敬地道:“这位便是您要找的人。” “喔?”景韶从思绪中醒来,抬头淡淡地看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 “宫中并没有人丢失衣物,倒是小李子他......” 福禄正准备向景韶解释那日的情形,却被景韶抬手制止了。 景韶扬了扬下巴,淡淡地道:“你来说。” “是,陛下。”小个子太监身形一顿,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紧张。 他稳了稳自己的声音,慢慢道:“那日宫中来了贼人,小人不敢到处乱走,但贵妃娘娘身体抱恙,命小人去御医那抓几服药,小人才走出宫门不久就觉得后脑被人打了棍,之后就不省人事了。” “是侍卫副队长刘大人叫人将小的泼醒的,中间发生了什么,小人也不清楚,衣服醒来的时候衣服就不在身上了。” 他虽然声音有些微微发抖,但表述还算清晰流畅,可见事先已经有人给他打过招呼了。 小太监说完,战战兢兢地抬头想要看一眼景韶的反应,余光才瞥到对方,却被圣上锐利的目光吓得一抖,他急忙俯身趴在地上,不敢造次。 他神色惶恐,内心惴惴不安唯恐刚才的行径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于是乎更加谨慎地暗暗猜测景韶的反应。 然而却没有听到头顶前方传来任何动静,对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是那探究的眼神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不曾离去,这让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殊不知景韶根本没有在看他,他只是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而已,思绪却不知早就跑到哪里去了。 “陛下——”福禄见他半天不出声,试探着喊他。 “没事了,你们先下去吧。”景韶淡淡对福禄以及侍奉在两旁的人道。 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人,挥了挥手:“你也下去!” 那小太监本以为这次免不了要受罚,却没想到圣上这般容易就放过了他,他如蒙大赦,忙不迭谢恩,随即躬身退下。 这人一走,周围顿时就安静下来了,景韶垂着眼睑,不知不觉竟然又失神了。 察觉到这个问题,景韶不自觉地叹了口气,从思绪中清醒过来,他轻轻地抚摸着桌上的画卷。 只见一只毛发纯净的灰黑小猫蹲坐在洁白的纸上,它露出尖尖的牙齿,龇着嘴巴,一只前爪抬起,锋利的爪子已经伸出来,仿佛下一刻就要给它面前的人一爪,扬武扬威的小模样生动的呈现在画上,活灵活现。 然而这样一只看似凶狠的小家伙却丝毫不惹人讨厌,这般动作由它做来,反而带着几分憨厚可爱,只要看着他那湛蓝而纯净的双眼,便会让人忍不住从心底感到一阵愉悦,仿佛这世间已经不存在任何的污垢与不堪。 景韶看着画上明亮的眼眸,有片刻的失神。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收回目光,手握着卷轴便要将那画卷收起来。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景韶抬眸,却见刚才被他支走的福禄不知因为何事又突然折返回来了。 福禄三步并做两步行至景韶面前,不待景韶问话便恭顺地道:“陛下,镇南王世子林之羡求见。” 景韶偏了偏头,示意他将人带上来。 林之羡上前两步,正要向他行礼,却被景韶制止了。 “不用多礼。“ 林之羡不是第一次面圣,知道景韶的性子向来不喜欢别人行事拖泥带水,也不说废话,直接挑明来意。 “微臣斗胆,请皇上明日改道而行。” “噢?”景韶端着杯盏的手一顿,斜视着林之羡道:“为何?” 他语气淡淡,虽是问话,话里却似乎没有任何疑惑,仿佛他只是单纯地陈述一件事而已。 “陛下的行踪已经泄露,微臣恐怕——恐怕明日之行,危险重重。”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景韶放下杯子站起来,他身形高大,比起林之羡来不遑多让,然而他气势威严,林之羡站在他身边,此时已经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尽管如此,他的脊背依旧挺直,态度恭敬而不失坦然。 “祭天事宜早已详备,现在再改也已经来不及了。” “这.......”林之羡闻言匆匆抬头,他不过费了些时日去查证一二,谁料圣上竟以此为由执意不肯改道。 “朕自有打算,之羡不必担忧。” 他还待继续劝说,但见景韶神情严厉,只好讪讪地住了口。 景韶不再说话,林之羡知他无意再谈,正欲告退,余光却瞥见桌上的画卷,画上那双蓝色的眸子一瞬间就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这一瞬间的愣神顿时就被景韶捕捉到了,锐利的目光顿时朝林之羡扫了过去。 “怎么?之羡认识这画上的小东西?”他语气透着危险的气息,话里却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急切。 林之羡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回过神来,反应有些慢半拍:“不.......不认识。” “不认识?”景韶的声音冷了三分,威势顿时直逼林之羡。 林之羡显然也知道自己可能惹了圣怒,他抬头看了景韶一眼,袖袍一撩,曲身跪下:“陛下明察,微臣的确不认识画上的这只小猫。” ——他只是觉得那双眼睛格外的熟悉罢了。 他语气沉稳,没有任何的心虚。 景韶却看也不看他,从容地转身,没说治他的罪,也不叫他起来。 他说不出是失望还是了然,这段时间他派了不少人在宫内宫外寻找这个小家伙,猫是抓到不少,然而景韶只要一眼,就知道这些都不是他要找的那只。 它多半不会跑出宫去,景韶心里清楚的很。 他也知道,一开始就很明白,这小家伙不太寻常。 细细盘查一番后,事情也更加匪夷所思。 丢失衣服的小太监和侍卫;根本不存在的换班;还有跟守门侍卫攀谈的新侍卫…… 一切一切的不寻常,都指向一个讯息——小猫出现的那天,有刺客潜入宫中却又莫名其妙地消失。 景韶不由得想起那个神智模糊的夜晚,生着两只耳朵的美丽少年,还有睡梦之中脸上被舔舐的感觉。 那晚潜入宫中的刺客跟那只小猫有什么关系? 景韶不敢细想,或者说,他的人生经历,他的所见所闻,他的认知不允许他往更深层的方面思考。 似乎又陷入了死循环,景韶暗暗叹了口气—— 为什么非要执着于它的下落?为什么那么关心他的身份? 景韶有些气恼,但更多的,还是深深的失落。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有些想念那个小家伙了。 ——所以才会看到一点希望就忍不住想要试一试。 他路过林之羡的身旁,径直走下台阶。 林之羡觉得身上的压力一下子被撤去,呼吸顿时轻松起来。他知道景韶这是饶了自己,小心翼翼站起身来,林之羡垂着头静静地恭送圣上离去。 景韶本来已经走远了,然而在消失在转角的那一瞬间,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冲着林之羡问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朕的行程已经泄露了?” 林之羡一愣,私心里不想让景韶知道沈庭知的存在,斟酌了一下便道:“有人暗中传信给我。” “谁?” 林之羡低声道:“陛下赎罪,微臣没有抓到他。” 景韶不傻,当然听得出来他有所隐瞒。他嗤笑一声,却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夜色已深,天空中挂着一轮皎洁的圆月,繁星点点,与月色交相辉映,整个天际犹如一副壮丽的唯美画卷。 夜色中,一扇窗户悄然打开,一抹纤长的身影出现在窗前,他的模样在不明的光线中模模糊糊让人无法辩清。 沈庭知伫立半晌,看着对面隐隐透着灯光的窗户,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望了眼天边的明月,月已西沉,天色已经很晚了。 他转过身将窗户关上,将一片月色掩在身后,也悄悄地隐去了内心的担忧。 第46章 梁上君子(9) 翌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 阳光照在威仪万千的玉辂之上,奢华的座驾闪耀着绚丽夺目的光辉。 随侧的护卫兵队浩浩荡荡地在天际之下铺陈开来,威武之势绵延千里。众将列着整齐的队伍,随身配着整齐的装备,面色端正肃穆。 旌旗烈烈,在风中招展,仿佛在为众人助威。 景韶端坐在车驾之内,神情冷然。帷幔上绣着的五爪金龙活灵活现,仿佛要破帘而出。 林之羡骑着马行至景韶的车驾,朝着他肃道:“启禀陛下,众将士已整装待发,可以启程了。” 景韶沉声应了,林之羡驱马上前,气沉丹田,扬声道:“起驾!” 沉稳霸气的声音顿时传遍人群,众将士一震,脊背挺直,异口同声地应道:“是!” 众人浩浩荡荡而去,尘烟飞扬,气势震天。 这次雩祭时间虽然早就定下,但是具体情况只有钦天监以及几个重要的官员知道,底下的人只是按照命令来行事。 林之羡虽然对沈庭知有些不可说的心思,但还不至于全然失去理智。尽管他相信沈庭知与整个事件无关,却也明白他的身份敏感可疑。因此去赴约的时候他特意留了个心眼,而事实证明沈庭知果然别有用意。 他是怎么知道陛下最近要出行的?若说是宫中人透露的,倒也不无可能。最关键的是,他竟连自己随侍在侧这件事都知道?!!要知道,他本来是没有资格同去的。 林之羡虽然时常出入宫中,然而在朝中并无实权。而这次祭祀,按说陪同陛下应该是他的父亲镇南王林潜,若非景韶亲自下的口诏,指名要林之羡代替林潜陪同,林之羡恐怕也不知情。 一想到或许庄序影知道的只是其中一部分,而他背后的人可能了解得更加详细,林之羡就暗暗心惊。 然而皇上不肯听从他的意见,林之羡也别无他法,只能暗暗戒备,贴身保护景韶的安全。 其实林之羡也知道,或许圣上自有打算,只是这种方式,未免也太过冒险。 他这样想着,前方领路的队伍却突然停了下来。车驾行的是官道,道路宽阔好走,突然停下来这一异常让林之羡心中闪过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看了景韶一眼,却见对方面色淡然,并没有任何异样。 常言道,君威难测。林之羡可不敢按常人的思维揣测这位一国之主,他打马上前,正欲请旨上前查看,却见一名高个子将士骑马往这边而来,看装束,应该是个副将。 待到对方近了,他才看清对方,林之羡认出他是自己父亲手下的人,也是方才被派上前去清道的那个小队的队长任重。 任重在他的目光下翻身下马,朝景韶屈膝跪下,抱拳道:“启禀陛下,前方道路闭塞,无法通过。” “噢?”景韶的声音从玉辂中传来,听不清息怒:“那就清道。” 此次雩祭派他们前去本就是为了清道,任重闻言,顿时有些羞愧地低下头:“微臣,微臣有愧。” 景韶道:“说来听听。” 林之羡离得近,可以看到他嘴角微微扬起,脸上分明还有笑意,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样的他更加让人畏惧。 “前方路段突然出现了大片的牲畜家禽,它们聚集在道路中央,微臣用尽办法却无法将其驱赶。”任重越说越觉得羞愧,头也垂得更低。 皇家的车队被一群畜生给堵在官道上,还无计可施,这种事情说出去未免也太过贻笑大方了。 林之羡惊讶不已,他本想请命前去解决,转头却瞥见景韶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还不等他询问,景韶却已经出声了。 “那就改道而行。” 林之羡大惊,急忙出声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有何不可?”景韶似有若无地看了他一眼:“他不是想让朕改道么?那朕就改道!” “传令下去,改道而行。” 景韶直接下令,林之羡未完的话就这样堵在喉间,满心担忧地掉转马头。 祭祀的天坛设在西郊的青桑山上,青桑山虽然风水极佳,却因地势险峻修道艰难,这条官道是唯一一条宽敞平坦的道路,路途虽然略远,但胜在安全。景韶要改道只能退而求其次改行相对好走的另一条路。 林之羡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圣上临行前,不顾众臣的反对硬是撤下了好几为本来可以随行的官员,还大大简化这次出行的阵仗,原来他早有预料这次祭祀难以成行。 明白这一点,林之羡不仅没有任何地安心,反而更加担忧了。 计划了这么久,对方不可能没有完全地准备,陛下这样以身犯险真的对吗? 退一万步讲,若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那个人他...... 林之羡的担心并非完全没有道理,改行的这条道不仅狭窄,还有一面靠山,分明是易守难攻的地势。 众将士顿时绷紧了全身——这样的环境实在无法让人不谨慎。 林之羡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放过周围一点动静。 树叶沙沙,山风拂过林间,“簌簌”的声音仿佛传到了道路上,来回穿梭。 林之羡的视线扫过一侧的山壁,总觉得周围安静地有些诡异。 马蹄声踏在地面上,连人的喘息声也更加清晰起来。 突然“咔嚓”一声树枝的断裂声传来,就如同引爆了炸药,压抑已久的空气顿时就炸裂开来。 林之羡大喊了一声“保护陛下!”,挥剑挡开一只飞射而来的暗箭。 一时之间,空中似有万箭齐发,不断有身穿绿衣的刺客涌出来,林之羡心中大叫不好,行动却更加镇静。 涌出的刺客越来越多,林之羡这边便有些落入下风。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突然一阵破空之声传来,又一发箭雨飞射了出来,林之羡目光锐利地望去,却惊讶地发现这一波箭并不是冲着他们而来。 很快就有一对青衣人加入战局,对方的目标显然是那些刺客,林之羡见状抽空看了景韶一眼,却见对方正专心地对付刺客,面色肃穆。 林之羡不敢再分心,使出十分力气来对敌。两方人马交战,在这条小小的道路上上演了一场激烈的厮杀。 景韶一剑刺出,眼前蒙着脸的人闪身避过,飞身翻下马。 一双锐利的眸子从眼前闪过,景韶一阵闪神。 这双眼睛很像一个人,一个让他又敬又怕的人。他心中本就有猜测,这双眼睛更让他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景韶没什么愧疚的心理,他的母亲虽然对不起太后,害得她亲子流落在外,但她自己却也因此失去了儿子,最后什么也没得到。 而他面临的却是生死抉择,如果他留情,死的就是他。 思及此,景韶下手更加狠厉。对方的武功很高,容不得他有任何犹豫。 他一个直劈,双足急踏,旋身朝黑衣人凑近,对方急欲躲避,景韶却突然将手向他耳后伸去。 黑衣人不防,竟让他将面罩摘了下来。 景韶朝对方讽刺一笑,趁着对方一愣神间,就着这近距离朝他腰间刺去。 这一招猝不及防,景韶本以为对方就算险险避开也免不了受伤,谁知那黑衣人却不闪不避,直接朝他的剑撞来,只在关键时刻避开了致命部位。 “噗”的一声传来,景韶的剑深深地刺入对方的身体,他在却在那一刻看见了对方讽刺的笑容,笑容恶意,与他刚才那一笑如出一辙。 景韶心道不好,顿时耳尖地听到一阵风声,风声凛冽,带着锐利的箭意。 他正欲避开,一个黑影闪出,景韶没有防备,当即被扑倒在地,景韶离得近,几乎一瞬间就听到利器刺破皮肉的声音。 但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救他的人,那人却一个转身就消失了,景韶甚至来不及看清他的样子,只有一个侧面的残影,让他忍不住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此人轻功之高,可见一斑。 林之羡自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的战局,可是他被几个刺客缠住,根本来不及脱身,待他赶到景韶身边,那个黑衣人已经逃走了。 “陛下。”林之羡摆脱了身边的杂碎,急忙赶到景韶身边:“您没事吧?” “没事。”景韶目光沉沉,看着黑衣人逃脱的地方:“追。” 齐銮捂住腰间的伤口,他步履不稳地走着,几个手下在后面掩护他。齐銮的脸色很不好看,除了流血受伤的原因,还有很大程度是被气的。 他选在今天行刺本来有□□分的把握,他和景韶的武功不相上下,平日里他不出宫没有机会,这次拼着损失了好几个宫中探子的代价得到消息,杀掉他本来没有太大问题。 虽然被景韶摆了一道,但他事先有准备并没有什么可畏惧的,谁知道眼看胜利在望,竟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气这人还是...... 齐銮停下了脚步,看着眼前人。 第47章 梁上君子(10) 他冷笑一声:“我的好师弟,你可真是待师兄不薄啊!” 沈庭知看着他的伤口,抿了抿唇:“你没想瞒我。” “嗤!”齐銮瞥过脸,似乎不想看到他,他嘴里嗤笑道:“算我识人不清。” 齐銮只觉心中疼痛得厉害,他虽然心中明白自己这个师弟太过耿直,未必会坐视不理,但没没行动之事,总是忍不住犹疑—— 若是他知道自己被蒙在鼓里? 他会怎么看待他这个野心勃勃的师兄? 情义两难时,他会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种种犹豫让他在下手的时候不免就露出了马脚,或许其中也有试探的成分,只是他没有想到序影不仅出手阻止了他,竟还是用这般狠厉的方式。 朝中已经有不少官员被他说动,虽然齐銮并没有掌握玉玺,但只要景韶死了,再公布他的身份,一切便可以名正言顺。 可如今…… 受地形所限,齐銮根本没办法携带大批人马,若是他没有走到最后一步,尚还有脱身之力但如今他身负重伤,景韶肯定不会放过他。 齐銮心中郁卒,口气也更是不好:“你快滚,别逼我动手。” “师兄……”沈庭走近几步,轻声唤道。 他知道若非齐銮对他有所保留,他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这个地步,是以也明白是自己辜负了他。 齐銮握紧了手中的剑,垂着脸不肯看他:“我让你滚!” 沈庭知看着他身形摇摆,已经在勉力支撑,急忙凑过去想要扶住他,却被齐銮一剑挥开。 沈庭知看了看他身后的境况,突然放低了声音,语调轻柔地恳求道:“师兄,你别争了,我们回去好好生活好不好?” 他问好不好,温柔而和煦的声音里带着微微的撒娇,齐銮不由得想到他还小时,每次想要什么东西,都会弱弱地扯着他的衣袖,小可怜般地看着自己,只要他明亮的目光放在自己身上,自己就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请求。 那一瞬间,他几乎就想开口说好。 可是他还未来得及…… 眼前一闪,颈后突然传来剧烈的疼痛,齐銮最后的意识里只留下一张在脑中出现过无数次,无比熟悉的脸。 “你……”混蛋! 他话还未出口,整个人就一阵昏沉,带着满心的失望。 沈庭知扶着他倒下的身躯,侧耳听了听林间细碎的脚步声。 他抱着齐銮几个起落,转眼便消失远处。 景韶带着人沿着血迹很快就追到了山上,林之羡紧紧地跟在他左右。 他本不赞同景韶亲自追人,但对方不肯回宫,以“朕要找到救命恩人”为由驳回了他的建议。 君有令,臣哪有不从之理? 刺客身受重伤,林间的血腥味很浓,林之羡能够感觉到越来越接近对方,然而走到一条岔道时,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却突然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花香味,林之羡对这个味道有些熟悉——是茉莉花香。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深思,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动静。 “在那边,快追。”他话音刚落,便见景韶直朝刚才那个方向而去,林之羡来不及多想,急忙紧跟上前。 他轻功不及景韶,待追上之时,就见那名黑衣刺客被逼到悬崖边,他身形缓慢,的确是受了重伤的模样。 但不知为何,林之羡看着对方的脸,心中总有种不安的感觉。 他这厢还在失神,景韶却已经接过手下递来的弓箭,拉弓搭箭一气呵成,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为君者,最忌讳的就是手下留情,齐銮叛逆之名已定,诛杀他是板上钉钉的事。 不远处的黑衣人身形摇晃了几下,他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林之羡就在那一瞬间直直地对方的双眼,清晰而直白,如同擂鼓一般敲击着他的心。 这双眼睛好熟悉...... 方才在岔道上闻到的茉莉花香一瞬间闪过林之羡的心头,他像是一下子明白了什么。 他当即急声喊道:“陛下手下留情!” 然而他话还未完,那支利箭却在一瞬间离弦,带着凛冽的气势破风而去。 林之羡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抹本欲向一旁躲避的黑色身影突然顿了一下,然后那枚锐利的箭矢直接穿膛而入。 不! 林之羡一下子被消了声,他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竟愣愣地坐在了原地。 一定是他! 他留下那个线索,想让自己救他。可是他没有,没有...... 林之羡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突然毫无预兆地向前冲去。他趴在悬崖边上,转头大声吼道:“来人啊,来人啊——” 他异常的模样引起了众人的侧目,众士兵犹豫不决地望了望自家陛下,却发现对方双眼茫然,目光不知看向何方。 城外郊区的小道上,一辆低调简朴的马车飞快地行驶着,道路上人烟稀少,故而这辆看似平淡无奇的马车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驾车的是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紧紧地握住缰绳,虽然马车已经远离京城很久了,但是他却仍然没有任何让马车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连马车行驶的速度也没有任何地缓慢。 不知这样行驶了多久,车厢里突然传来细微的动静,老人急忙将车驾到隐蔽的地方,这才停了下来。 他将车帘掀开,苍老的声音分外地柔和:“少爷。” 车里的人像是刚醒来,他半撑着身子坐起来,手指在额头上揉按。 “阿伯。”齐銮皱着眉头喊了句,声音有些疲惫。 他冷静片刻,这才发现自己正在马车上。 “这是哪里?”他才问完,突然想起昏迷之前的事,便又改口问道:“序影呢?” 或许是因为刚醒来,又或许是因为累了,他的语气并没有之前的愤怒。 只是半天没有等到回答,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见眼前的老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锐利。 齐銮一头雾水,他也不管老人的反应,直接一把将车帘掀开。 “这是哪里?我们出城了?”齐銮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出不对劲来,他心中的不安渐渐扩大,慌忙追问道:“我怎么在这里?序影呢?” 老人不看他,钻出去埋头驾车。 “我问你序影呢?”齐銮并没有放弃,老人的沉默让他更加心慌,他穷追不舍,满嘴只有那一句问话。 “没了。” 问了半天没有结果,突如其来的两个字顿时将齐銮砸懵了。 “没了.......是什么意思?”齐銮的脑袋一瞬间卡住了,完全没有办法思考,他只能呆呆地反问。 老人不理他,车却被赶得飞快。 “我要回去。” 齐銮说道,突然不管不顾就要跳下车。 “吁!”老人用力一拉缰绳,马蹄顿时高高扬起。 车厢受力一阵巨震,齐銮身体有伤本就虚弱,一时不防没有站稳,顿时从马车上滚了下来。 老人利落地从车上跳下来,马鞭一扬,用力地甩在倒在地上的齐銮身上。 皮鞭发出“啪嗒”一声清响。 “这一鞭,是我替小少爷打的。”老人冷声道,话里是不易察觉的悲伤还有恨其不争的恼怒。 “你以往想试,我便让你去拼,好教你碰了壁知道回头。如今京城戒严,你若还不死心,只管回去送死。” 他说罢,便要转身。 “我问你,”齐銮趴在地上,半天起不了身,他的声音闷闷地,从手臂下传来。 “序影呢?” “当今圣上下的旨意,叛贼首领已伏诛,封锁京城围剿余孽,你说呢?” 后续 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清澈的水珠滴落在窗外的花草上,沿着柔软的叶子欢快地滑落下来。整个世界如同被水洗过一遍,鲜嫩透亮地出奇。 “陛下,”福禄站在门外低声喊道:“林世子求见。” 房间门“碰”地一声响,似乎有什么重物被砸在上面,景韶充满怒气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不见!让他滚!” 福禄急忙跪下来,垂着头不敢再说话。 他内心长叹了一口气,不明白这才短短十几天,这向来行怒不行于色的国君怎么就突然变成了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那日雩祭他并没有随行,只知道陛下途中遇刺,但见他完好无损地回来便只当虚惊一场。 哪知自从那日回来以后,除了每日处理政事,便时常待在寝宫,不仅不许任何人上前伺候,还连续惩处了几个打扫寝宫的宫女。 而对着林世子,他的火气似乎更甚,看着他的目光锐利地让人惊心。这都不算,一日林世子呈上一本奏折兼一个画轴,圣上只看了那本奏折,当即火冒三丈竟然开口要斩了林世子,幸而有镇南王爷上前求情,世子这才逃过一劫。 此后连着数日,圣上都待在寝宫不吃不喝,谁也不理。 偏生那林世子也不知怎么回事,不知死活地还要过来招惹这当今圣上,让他进退两难。 只是这次,他无论如何也得触这个霉头。 不知过了多久,里面没了声息。 福禄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道:“他留下了一样东西给奴才,还说,您想必找了许久。” 这倒是事实,林之羡知道景韶不肯见他,虽然他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自己如此恼怒,但或许是一种直觉,他知道,景韶真正恨的,气的那个人,其实是他自己。 他倒还不至于一点也不怕死,但心中的那股郁气总要做些事情来排解。他虽说是求见,但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呈上一件东西。 里面的人似乎愣了一会儿,突然张口问道:“是......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没了刚才的戾气,反而透着一丝怯懦。 福禄不说话了,他觉得陛下应该知道答案,他曾下令命人大肆找过,虽然当时另有目的。 里面的人也没有怪罪于他,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呈上来吧。”话语里带着微微的疲惫。 福禄小心翼翼地捧着手中明黄色的物事,垂着头目不斜视地踏入宫殿,殿内安静地有些诡异。随着他的深入,福禄渐渐地能听见风从窗口吹入,偶尔还有纸页翻起的声音。 景韶正闭目躺在窗边的玉塌上,脸色苍白,神情很是憔悴。 福禄慢慢走近,路过桌边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瞧了一眼,只见上面凌乱地洒满了宣纸,黑色的墨汁毫无规则地铺在上面,分不清是画的什么亦或是写的什么。 一副精美的画卷被压在底下,一双明媚的眸子露了出来,福禄看不懂画技,只是单纯觉得那双眼睛很美。 他看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停下了脚步,正在此时景韶突然出声吼道:“拿出去!朕不要看!快拿出去!” 福禄没反应过来,当即愣了片刻。 景韶突然发难,直接将桌上的东西向他挥了过去。福禄被吓了一大跳,忙不迭连爬带滚地往外跑。 陛下方才一定连眼睛都没有睁开。福禄胡思乱想道,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方才那副画已经被挥到了地上,福禄匆匆一瞥,就见那画上还有几行字: 庄序影,好珍宝,性骄纵;轻功卓绝,相貌无双。 第48章 城南旧事(1) 沈庭知千算万算没有料到林之羡竟然没有来得及阻止景韶那一箭,不过这反而更加确定了他心中的猜想——无论哪个世界,只要任务完成,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 他忍不住想到自己原来的世界,若是将人生当作一场任务,他之所以死亡,会不会也是因为完成了什么使命呢? 竟有了庄生与蝴蝶般的想法,沈庭知忍不住自嘲。他想要扬起嘴角笑一笑,才发现自己全身绵软无力,竟连微微挪动一下手指也分外费劲。 沈庭知这才想起,他已经穿越到了新的世界了。 自从中箭掉落悬崖之后,他便一直处在混沌中,若非系统提示任务完成,沈庭知恐怕要忍不住怀疑这次任失败了。毕竟“庄序影”已经死亡,没有人能阻止齐銮夺位了。 而如今看来,齐銮是已经放弃了? 也不知道昏迷了多久,沈庭知才有了些微知觉,他第一反应便是——这具身体太柔弱了,感觉似乎命不久矣。 他这边才有了一些反应,耳边就传来一阵喧闹,似乎有一个青年在叫谁,虽然他刻意地放低了声音,但沈庭知仍然听到了。 “宋伯父,清彦醒了。” 青年的声音温润和煦,如同潺潺的溪水缓缓流过,让沈庭知心头的疲惫略有舒缓,但身上那种提不力气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沈庭知听着这个声音,认出这人是原身的挚交好友辛楚。 了解了这个讯息以后,沈庭知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更加担忧了。辛楚医术精湛,神医之名远扬,而他刚才对原身父亲说的那句话里却全然没有任何喜悦,而是带着十足的沉重。 他的身体状况究竟有多差,竟然让身为知己的好友都束手无策? 沈庭知微微喘了口气,才缓缓将眼睛睁开。 入目便是一张成熟而不失俊朗的脸,与沈庭知本身的长相有几分相似,却更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 沈庭知父母早亡,穿越几个世界的身份也与父母无甚缘分。不知为何,看到这张脸,他竟觉得分外地亲切,看着对方满脸的担忧急切,沈庭知心中酸楚,竟情不自禁地脱口喊道:“父亲。” 他气力不足,说话声音也是柔柔弱弱的,如同刚出生的小猫。 宋煦宁听着这声音,见自己孩子脸色苍白的模样,心中一痛,几欲掉下泪来。 辛楚在一旁看着,唯恐他在好友面前泄露情绪,影响他的身体状况,急忙悄悄地拽了拽他的衣服。 宋煦宁偏了偏头,勉力压抑了自己的情绪,才露出一丝笑容对沈庭知温声道:“彦儿身体可还有不适?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他们这般反应,沈庭知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恐怕他已经没有几天可活的了。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怎么完成任务?这般想着,沈庭知仍旧没有忘记回应宋煦宁的问话。 他缓缓摇头,小声道:“孩儿想要喝些汤水。” 只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他不仅做得极为艰难,还引起了一阵头晕,胃中也极为恶心。直到此时,沈庭知才意识到,健康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他如今这般状况,无论提什么请求,宋煦宁都会答应。 可就这小小的要求,宋煦宁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急急忙忙地应了句:“好,好,爹爹这就让人给你炖汤去。” 说罢,便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辛楚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极为难过,他怎会不理解宋煦宁的想法? 一来,好友性子乖巧,虽然在病中,却从未提过无理取闹的要求,他此时若骄纵些,要些不健康的吃食,让伯父为难一下,或许他心中会好受些。 二来,因为生来便患有恶疾,好友从小便与药食为伴,旁人喜爱的那些他通通不能碰。如今病重则更甚,连米粒都无法进食,成日只用些汤汤水水,看着好好的一个人日渐消瘦得不成样子,便是他,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见辛楚转过头来,沈庭知淡淡一笑,唤道:“阿楚。” 辛楚轻声应了句“嗯”,为他掖了掖被子嘱咐道:“你莫要多想,好生将养着。” “你莫要驴我,我的身体我自己还不知道么?” “你是神医还是我是?”辛楚暗暗握紧了拳头,嘴上却还强硬道:“你若再这样没遮没拦地胡乱咒自己,可别怪我不客气。” “哟,”沈庭知取笑道:“世人口中温润如玉的辛公子要怎样对我不客气呢?” 他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满嘴的调笑,看起来那般无邪,让人生不出任何的恼怒。偏生那苍白没有血色的唇,没有任何气色的脸庞无一不在昭示着,这是个已经病入膏肓的人了。 辛楚看着自己一生最知心的好友这个模样,那种无力的绝望感几乎蔓延至全身,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他那苍白消瘦却精致迷人的脸。 触摸到他皮肤的那一刹那,辛楚才惊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妥,他慌乱地看对方的表情,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竟又闭着眼睛睡着了,浅浅的呼吸生机微弱却又坚强。 他轻轻地磨蹭着手下微凉的肌肤,就这样愣愣地出了神,直到躺在床上的人微微动了动,他才慌忙收回手,快步走出房间,临到门口还被凳子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沉睡中的沈庭知迷迷糊糊半睁开眼睛,朦胧中看见他失态的身影,突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知自己突然以那种方式离开,柯闲该有多难过。 而后的几天里,沈庭知都是昏昏沉沉,少有清醒的时候。 房间里时常有人进进出出,但是动作都放得很轻。 宋家乃是商业大户,宋煦宁只有宋清彦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从小就捧着护着,可终究还是不能保住。 沈庭知常常能够在沉睡中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守在他的床边,他知道,那个人乃是这具身体的父亲。 有时候沈庭知真心希望能够都留一会儿,即便是给这位可怜的父亲多一点陪伴自己孩子的时间。 然而沈庭知的到来没有改变任何事情,他在一个夜晚完全地失去了意识,那种骤然不能呼吸的感觉让他知道,这具身体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街道尽头传来一阵阵喧闹,脚步声伴着人声嘈杂而又凌乱,惊起枝头欢快歌唱的鸟儿。 沈庭知趴在墙头,百无聊赖地看着人群叫喊着从墙外的街头跑过,他探着脑袋想要看个究竟,可是视角有限,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他只能听见依稀有人喊着什么“将军还朝”之类的话。 沈庭知没有复生,他变成了一个游魂。 是的,一个游魂,还是一个行动受阻的游魂。 自从“宋清彦”死后,他便一直困在这里。 从开始时旁观别人办着自己的葬礼到目送宋煦宁带着一家子远离这个伤心地,沈庭知始终无法离开这个宅子。 “妖妖灵,你确定今天任务对象会出现?”沈庭知问,先前他因为每日处于昏睡,一直没有气力与系统交流。 如今倒是没有病痛的感觉了,只是身体轻飘飘地,即使很普通的行走,一到他身上就变成了游荡。 系统:“是的,宿主这具身体生前曾经受到过诅咒,所以死后一直无法离开主宅,待今日任务对象出现之后,宿主便可以自由了。” 沈庭知撑着下巴,随口便道:“那我猜,任务对象肯定是个将军,说不定正好是今日还朝,等下就会回来找我,再—续—前—缘。” 系统:...... “喵~” “咦。”沈庭知悄悄地躲在墙后,小声地对系统道:“那只小猫又来了诶。” 他说着,小心翼翼地偷瞧了一眼墙那边。 沈庭知不敢现身,听说猫这种动物对于灵异的东西特别敏感,他现在是个鬼魂,古代最忌讳这种东西了,保不准有人请道士来收了他。 沈庭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只猫,刚变成游魂的时候,他三天两头就会晃到墙头尝试着出去,虽然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这只猫似乎每天都会来这边,沈庭知怀疑他是不是认识这宅子里的哪个人,可惜人都搬走了,它注定等不到。 自从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沈庭知对于猫总会有种特殊的感情,看着小猫每日没有希望的等待也会有些不忍。 小猫从墙角边转到了门口,又回到原地。 以往每每这个时候,它就该离开了,然而这次不知为何,小家伙竟然还待在那里,它蹲下身来,眼睛看着远方的街道。 沈庭知顺着它的目光疑惑看去,发现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但很快他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街道尽头出现了一个身影—— 一个人骑着高头骏马正朝这边赶来。 沈庭知凝神看去,只见那人穿着银色的盔甲,剑眉星目,身材高大威猛,浑身散发着一股肃杀之气,整个人看起来英勇不凡。 想来战场上战无不胜的将军也该是这个模样,沈庭知茫无目的地想着,突然瞪大了双眼—— 不会真被自己的乌鸦嘴给说中了吧? 第49章 城南旧事(2) 那人驾马还未行至门前,便纵身跃下马背,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急切,他的身形看起来竟然有些不稳。 沈庭知看着他快步走到门前,踌躇片刻才推开门。 宋家乃是商业大户,宅子建的恢宏气派,红色的雕木大门更是奢华大气,然而如今人去楼空,宅子无人打理,连大门也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沈庭知见那人情绪似乎更加低落,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入宅院。宋家人搬走的时日不长,里面虽然有一段时间没有人打理了,却还算干净整洁。 但可能是因为前夜刚下过雨,院子里落了一地的枝叶,为这空落落的宅子平添了几丝凄凉。 那人似乎对此地并不陌生,脚步虽慢,但却并非漫无目的地游走,而是有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他边走边向四周张望,仿佛在打量周围的环境。但沈庭知看他神色,又觉不是,他脸上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怀念。 沈庭知心中疑惑,便多看了他几眼。他现在是魂体,不必担心被发现,所以便大大方方地看。 渐渐地,他便看出些异样来。 他竟然觉得这人有些熟悉,似乎他曾经在哪里见过般。 这并非他的错觉,沈庭知想,或许“宋清彦”真的见过这人,只是记忆不够深刻,所以他无法想起来。 他这才出了会神,便发现那人不知何时竟停了下来。 沈庭知疑惑地转身,却惊讶地发现这人竟然停在了他的院子里,严格来说,是“他”生前居住的地方。 莫非此人认识宋清彦? 看他神色,似乎还不陌生。 只见那人孤零零地站在院中,高大的身影在风中竟有几分脆弱感。他神色落寞,面上带着深沉的悲痛,本来显得有些严厉的眼睛分明红了一圈。 沈庭知本来作为局外人旁观着这一切,此时心中便有些不安,他尝试着向系统问道:“这人莫不是真对这宋清彦有着不可说的心思吧?” 但他等了半天也无人回答,沈庭知已经习惯了系统神出鬼没的状态,他其实也没指望对方回答自己,只是这“鬼”当久了,也着实有些孤单。 他本以为,既然那人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观他之前模样也该是已经得知了自己的死讯,如今无论如何也会进那房间瞧一瞧,全作怀念,谁知他却只是站在那里,直愣愣地看着门,思绪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 那人一直站在那里,仿佛要站到地老天荒。 突然一声猫叫惊醒了他,沈庭知这才发现方才站在墙外的那只猫竟不知何时也跟了进来。 那人转过身,脸上紧绷的神情似乎在看到那只小猫的时候放松了几许,但他的表情仍然很奇怪,像是哭又像是在笑。 沈庭知蓦地,也有些难过起来。但看着那一人一猫,沈庭知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了。 这只小猫之所以每日来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当初宋清彦有一回跟着上庙求香,在路上遇到了这只快死的小猫,于是顺手让人给救了起来。 只是因为他身体不好,这旁人都认为小猫小狗什么的不干净,唯恐会让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宋夫人便自主将那小猫给送走了。 宋清彦虽然心中不忍,但终究不愿让双亲担心,便也默许了。 只是自那以后,那小猫便时时来这附近转悠。 宋清彦看到,难免动了恻隐之心,便时时瞒着双亲带了些食物来喂他。他对小动物也是喜爱之极,有时一待便忘记了时间。 一日他又如往常一样偷偷给小猫喂吃食,为他放哨的贴身小厮突然传信过来说他母亲正往这边来,宋夫人对这猫很是面熟,又是在他家附近,宋清彦唯恐被他母亲看出异样来,情急之下便随手从路边拉了个人,将猫食塞到他手上让他帮忙。 他当时没有留意那人长相,如今沈庭知细细思来,可不正是眼前之人?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这只小猫,他蹲下身,轻柔地摸了摸它的毛发。小猫走到他脚边,亲昵地蹭了蹭他,一人一猫竟颇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他们谁也没有出声,似乎在一同怀念逝去的某个人。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来人很快就到了眼前,他作小厮打扮,看到刚才那男人急忙躬身行礼。 “将军,陛下急召您入宫。” “嗯,知道了。”男人沉声应道,他弯腰抱起那小猫,示意小厮在前方带路。 没想到他真是刚刚班师回朝的将军,沈庭知暗暗思忖,下意识地就跟上了他的步伐,等到回过神来之时,沈庭知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出了那宅子。 突然获得了自由,沈庭知反倒有些不适应了。左右也无处可去,沈庭知便一路跟着那将军去了将军府,说是去了将军府,其实那个将军并没有进门。 他跟着那小厮到了将军府,一个年龄比较大看起来像是府中管家的老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在沈庭知的印象中,如他这般建功立业的将军,回朝时阵仗应该是非常庞大的,什么万人空巷,街坊百姓夹道欢迎,府中奴仆家眷集体在门口等待之类的。 然而眼下,即使加上两个看起来功夫不错的侍卫还有几个看门的守卫,左右也不过七八个人。 不过话说回来,刚才沈庭知在墙头听到的动静说不定正是百姓在迎接大将军,只是他没有亲眼看见而已。但无论怎么说,眼前的状况总还是有些不对劲的,具体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 只见大将军将怀里的猫交给了管家,嘱咐道:“有劳周伯给他喂些食物,我先进宫面圣,去去就回。” 周伯接过猫儿,点头应下。他抿了抿唇角,似乎要说些什么,然而终究只是轻声地叹了口气。 沈庭知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打什么哑谜。见将军府邸门就要合上,他便也轻飘飘地溜了进去。 将军府没有沈庭知想象地奢华,反而处处透着简朴低调,即便一些必要的装饰,也是美感不足,庄重有余,这不免让沈庭知想到了这府邸的主人,似乎也是一副严肃死板的模样,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有情调的人。 沈庭知这般想着,不知不觉竟走到了一处院落,他闲来无事,便随意推开了一扇房门。 他一眼望去,顿时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只见房间里到处都挂满了丹青,而这些画像上面无一例外都是同一个人。 有那人站在柳树下淡淡蹙眉的模样;有那人摸着小猫微微一笑的模样;有那人坐在茶楼浅抿一口清茶的模样...... 有全身的画像,也有局部的细节。 这未免也太过疯狂了吧?沈庭知暗暗咋舌,更关键的是,这画上的人跟他本身的长相简直一模一样。 若非知道自己乃是穿越之人,沈庭知都要忍不住怀疑,这画上的人其实是他自己了? 沈庭知一愣,突然想到了“宋清彦”。 他急忙冲出房间,找到一处水井,本想打个水照照自己如今的模样,却突然想起自己根本无法抓住实物,只因魂体会从中穿过。 不仅如此,他还想到一个问题。既然旁人你无法看到他,想必水中也无法倒映出自己的模样。 想想那个场景,沈庭知还是有些背后发凉。知道自己是鬼是一回事,亲身去验证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被自己变成鬼的事情打击到,沈庭知便失去继续逛宅子的兴致,他正打算出门去街上晃几圈,还未出门,就见才离去不久的将军竟然已经打道回府了。 这么快? 沈庭知心中惊讶,不仅如此,他还发现,将军身上竟然穿着便服!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刚才进宫之前并没有脱下战甲。 他该不会是...... “纪飞寒已经将兵权交出去,请旨解甲归田了。” 系统突然出声把沈庭知吓了一跳,后者闻言急忙追问:“他干嘛放着好好的将军不做?” 系统:“这我就不清楚了。” 沈庭知便道:“那事情的经过你应该知道吧?就是纪飞寒出征之前的事。” 系统:“胡人突然大概一个月前胡人突然进犯,正巧纪飞寒当时因为受伤请旨在家休养,所以朝中对于谁领军一直争执不断。一日纪飞寒找到皇帝,主动请战,但是他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纪飞寒战功显赫,声名在外,皇帝当然乐意派他出战,对于他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只是这当今圣上是个没有远见的,自以为手中有纪飞寒想要的东西,便无所顾忌,便执意等纪飞寒得胜还朝之时方能应允他所求之物。” 沈庭知惊疑不定,追问道:“他要的东西该不会是与宋清......与我有关吧?” 系统:“纪飞寒所求之物正是传说中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还魂草。” 沈庭知作为一个现代来的医生,对于系统口中之物持一种怀疑态度。 “这种东西真的那么神奇吗?” 系统:“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不重要,皇帝只想要捷报,纪飞寒也做到了。”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拿到还魂草,宋清彦就已经命丧黄泉了。”沈庭知接道,话中不免有些唏嘘。 第50章 城南旧事(3) 一见纪飞寒回来,管家周伯立马让人赶出了一辆马车,看样子竟是要出远门。 如今纪飞寒已经不是将军了,他此番离开将军府莫不是要搬家?看起来纪飞寒早有准备,沈庭知暗暗思索。 马车停在纪飞寒身前,先前被纪飞寒抱回来的小猫若有所感,从车厢里探出头来,灰色的车帘搭在他的颈脖上,让它多了几分娇憨。 纪飞寒站在门口,对着周伯沉稳地点了点头,转身向府内走去。 沈庭知紧紧跟着他身后,他之前只顾着看府内的装饰,这时才发现偌大的将军府,竟然只有几个仆人,而且看起来似乎都无事可做的样子。 见此,沈庭知估摸着,纪飞寒或许早就传信回府吩咐过了。 早到什么时候呢?也许在他得知宋清彦死讯的那一刻,他心中便有了打算吧。 想到这里,沈庭知突然很庆幸自己有多坚持几天。他不敢想象,若是纪飞寒在驱逐胡兵最关键的时候得到噩耗,那会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场景。 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一无所知,满怀希望地在战场上厮杀。而当他最终获得胜利并欢喜地以为能够挽回心上人的性命,到头来却发现一切只是一场空之时,他又该是多么悲痛。 是的,如果沈庭知还看不出来纪飞寒喜欢“宋清彦”,那他未免也太过迟钝了。 尤其是——当沈庭知看见纪飞寒怀里抱着一堆卷轴出来。 他回头看了看空落落的马车,又看着纪飞寒来来回回,一趟趟将他之前无意中发现的画像一堆堆搬出来将马车堆满,从头到尾没有让任何人插手。 沈庭知已经不知道纪飞寒究竟跑了多少趟,显然,画像远不止沈庭知刚才看到的那些。 沈庭知一开始还疑惑,他这般爱惜这些画,连旁人碰一下都舍不得,为何不将它们用箱子装起来? 直到纪飞寒坐上车驾,拉起缰绳,他才明白,他竟然没打算带上任何人,也没打算再回来。 周伯站在一旁全程旁观,从头到尾一句话也没说。 纪飞寒收拾好一切,看着这个默默纵容自己的老人,犹豫片刻,终于道:“周伯,保重。” 他不善言辞,却也并非不知感恩的人,周伯对他有多年的陪伴之情,但他有自己的家人孩子,纪飞寒不可能带着他一起,所以他已经将能给的都留给他了。 周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府。 纪飞寒耳力好,周伯进门时叹的那口气虽然很轻,但还是被他听见了,但他只是抿了抿唇,马鞭用力一扬,马车便在街道飞快地跑了起来。 那只猫就坐在车厢门口,身后是几乎满满一车的画卷。明明被挤得没有地方可以待了,它却一点也不闹腾,反而乖巧地待在一旁,仿佛在守护那些画。 沈庭知趴在马车车顶,马车的晃荡他完全感觉不到,他盯着纪飞寒赶车的背影,明明还是那个严肃的人,沈庭知却决定收回之前的那句话——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情调的。 马车出了城,还是一路向南行去。沈庭知也不知道纪飞寒要去哪里,感觉他似乎不过是随便选了个方向而已。 不过,刚才在马车出城门的那一刻,系统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脑中响起:“主线任务一开启,请宿主保护纪飞寒的安全。” 沈庭知都快忘了,纪飞寒是他的任务对象这件事了。如今被系统提醒,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是个有任务在身的人。 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沈庭知还是不明白这次的任务要怎样完成,更何况,纪飞寒一个将军,他都搞不定的危险,自己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鬼魂能帮什么忙? 不过话虽这样说,纪飞寒有情有义,曾经又是个保家卫国的大将军,若是他真遇到什么危险,即使系统不发布这样的任务,他也会拼尽全力去救他。 马车在城南郊外的一处小庭院前停了下来,沈庭知本以为纪飞寒简装出行,应该没有带多少钱财,倒是没料到他还准备了这样一处地方。 这庭院大概类似于中国传统的四合院,以中间庭院为中心,正房,东西厢房分布在四周。庭院虽然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纪飞寒一下车,那只坐在车厢门口的小猫也跟着跳了下来,主动给纪飞寒腾出地方。 纪飞寒一愣,自从将这小家伙带回来,他便一直没有时间管它。 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小家伙这般懂人性,同病相怜的感情让纪飞寒有些荒芜的心得到了一点安慰,他蹲下身摸了摸小家伙的头。 纪飞寒小心翼翼地将画轴一堆一堆的搬到东厢房,房间分明有人打扫,干净而整洁,纪飞寒细心地将那些画卷摆放好,其中有一些他便展开挂在墙上,似乎每一张里面画的是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每打开一张画,他便要呆呆地看上好久。沈庭知在一旁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心疼。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纪飞寒突然朝他这边看过来,虽然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是那一刻沈庭知还是下意识地躲了起来。 纪飞寒疑惑地收回目光,摇摇头,自嘲般地笑了笑,脸上的失落分外明显。 “他的感官好敏锐啊。”沈庭知低声地对系统道,悄悄地跟着那一人一猫进了院子。有了前车之鉴,这一次他特意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不知不觉天便黑了,大概是白天折腾了很久,夜间纪飞寒很早就熄灯上床歇息了。沈庭知自从变成了游魂,便不怎么需要睡觉,但他心理上却不怎么习惯,为了贴身保护纪飞寒的安全,沈庭知便特意选在他房间的房梁上闭目养神。 每到夜间,沈庭知的五感便会特别敏锐,只有有一点动静他便能发觉,或许是因为城郊人比较少,沈庭知只觉得今夜似乎安静得厉害,竟然连虫鸣声都听不到,只有丝丝风声,而这淡淡的风声,竟也好像带着一股寒凉之气。 一切都有些不寻常。 沈庭知顿时就警惕起来,这种不寻常透着十足的诡异。不仅如此,沈庭知的内心隐隐还有着某种预感—— 一种对于同类的敏感嗅觉。 果不其然,一阵微风拂过,随着窗户“吱呀”两声清响,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悄无声息地飘了进来。 他从窗户飘进来的时候还没有实体,仿佛只是一团黑烟,但他一进入房间,就开始凝成实形。 一身青衣,发丝散乱地披在肩头。他长长的衣摆垂在身下,让人看不见他的脚,因为他压根就不是站在地上的,而是飘在空中。 那个身影背对着沈庭知,所以他没办法看清那个东西的长相,然而只是一个背影,那黑暗中的一袭青衣也散发出浓浓的阴森。 沈庭知正打算绕到前面去看看这东西长得什么模样,那本来躺在纪飞寒床脚下的小猫不知何时竟睁开了眼睛,它湛蓝的眼睛在夜色中分外地明亮,它就这样看着那抹站在床前的身影。 沈庭知觉得,它应该已经看见了那个人,不,应该说是那只“鬼”。 果然,那家伙还未走近纪飞寒,小猫便凄厉地尖叫一声,它竖起全身的毛,目光凶猛地落在那鬼身上,爪子还在地上前后抓挠着,仿佛一只已经蓄势待发的猛兽。 或许是它的叫声吵醒了纪飞寒,床上的人突然睁开了双眼。 纪飞寒久经沙场,身上的气势是浴血奋战练出来的,他睁开眼的时候充满了戒备,浑身的煞气也毫不遮掩,那鬼显然有所忌惮,一见纪飞寒醒来,顿时急忙转身变成一缕黑烟从门缝中遁走了。 他转身的那一刹那,沈庭知只看到对方脸上青白的皮肤以及脸上瘦到只有面皮和尤为明显的骨头,在夜色中分外可怖。 那古怪的家伙一走,小猫顿时就安静下来了,纪飞寒从床上下来,蹲身将它抱起来,摸了摸它的毛发,轻声询问:“怎么了?”话里竟然带着几分柔情。 小猫十分享受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像是完成了一件光荣的任务。 纪飞寒谨慎地环视了一圈房间,若有所思的目光停在半开的窗户上,他走过去将窗户完全打开,向外张望了一会儿。 沈庭知知道纪飞寒并非那种只会耍刀弄枪的粗武之人,看这情况还以为他有什么发现,便大胆地从房梁上飘下来想探个究竟,谁知他才探出半个身子,对方突然转过身来。 沈庭知被他这个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得浑身僵硬,待在原地愣了一瞬间,待反应过来,沈庭知急忙躲上房梁,整个人惊疑不定。 纪飞寒皱了皱眉,他最近总是觉得有人跟着自己,但他每次转身却又发现根本没有人。 自从清彦死后,他便有些心神不定,有时候做梦梦见他,醒了也分不清现实,直到现在,他还是觉得对方就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去过,一如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地在远处看着他。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猫,小家伙顿时从他怀里钻出来,讨好地蹭了蹭。 沈庭知这次不敢再露面,心中暗自庆幸刚才那只猫并没有看见自己。 第51章 城南旧事(4) 次日纪飞寒很早就出门了,沈庭知经过昨晚的惊吓,这次不敢再跟着他,他闲来无事,便晃到东厢房去瞧那些字画。 纪飞寒显然已经将这间房当作书房用了,除了那些他昨天一同带来的字画,房间里还有一些书。 沈庭知没有办法拿起那些书和画,只能看个大概,除了一些兵书外,纪飞寒还收藏了一些医书。 关于这些医书,沈庭知不用想也知道是为了谁。 他还没待多久,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只小猫探出头来。 沈庭知对于这只小猫就颇有好感,加上昨天它救了纪飞寒,沈庭知对它更是多了几分喜爱。 他有心多与它亲近亲近,但碍于自己如今的身份却有些犹豫不决。 他本来躲在书架后面,怕被发现想换个地方,谁知一抬头却大惊失色。 只见门上却趴在一个身影,他泛着黑红色气息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下方毫无所觉走着的小猫,嘴角还泛着邪气的笑容,整个人看起来嗜血又阴森。 最让沈庭知担忧的是,那只鬼手中正抱着一只易碎的花瓶。 他想做什么? “叮——支线任务一开启,请宿主从恶鬼手中救下小猫。” 系统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沈庭知甚至来不及疑惑为什么这个恶鬼可以拿着东西而自己不能,他现在只想快点让那只小猫远离那个古怪的家伙。 直到此刻,沈庭知才发现自己的身份有多么不方便—— 他既不能发出声音引起它的注意,也不能拿东西将它赶开。 情急之下,沈庭知只好赌一把,在它面前现身,他现在不远处,冲那只小猫不停地招手:“过来,快点过来~” 没想到那只小猫竟然真的可以看见沈庭知,不仅如此,它甚至似乎认出了沈庭知就是它之前等的那个人。 小猫毫不犹豫地便冲沈庭知跑过去,一边跑还一边欢快地摇着尾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待它跑到自己面前,沈庭知这才放下心来,他转头看向门上的家伙,就见他那双阴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得沈庭知背后一阵发寒。 然而奇怪的是,虽然他是看着他这个方向的,沈庭知却感觉他的目光没有落到实处,只是在他周围一小圈范围内寻找,似乎根本不知道他具体在什么地方。 他盯着沈庭知所在的地方看了好一会儿,沈庭知几乎以为他就要这样离开了,然而那只恶鬼竟然就这般明目张胆地举着花瓶又往这边过来了。 他飘在上方,小猫没有察觉到近在咫尺的危险,它刚才想往沈庭知身上爬,却直接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眼下正围着沈庭知转圈圈玩得不亦乐乎。 恶鬼很快又重新靠近了小猫,沈庭知向周围看了看,一狠心便往书架中钻,转眼便如同一阵轻烟般消失在其中。 小猫咪见他不见了,转头找了找。沈庭知从书架中探出半个头向它招呼了声,后者果然欢喜地钻到架子底下,它从另一头出来又见他出现在身后复又钻了进去。 它就这样被沈庭知哄着一直打转,恶鬼半天也没找到机会下手,然而他又不清楚沈庭知的具体位置,根本没办法知道他下一步的打算。 两鬼一人就这样一直耗着,直到院中传来一阵巨大的声响,纪飞寒的声音传来:“有劳各位大哥了。” 那恶鬼似乎很忌惮纪飞寒,听到他的声音竟然有些犹豫地放下了手中的花瓶,然后逃走了。 沈庭知这才缓缓放心下来,然而等了半天,他都没有听到系统任务完成的提示音。 看来那只恶鬼并没有放弃杀死小猫的打算,沈庭知想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他唯恐小猫泄露自己的行踪,急忙趁它没有发现之际,飘到窗外躲了起来。 此时纪飞寒正好推门进来,他似乎没想到会在书房里看到小猫,轻声地“咦”了一声道:“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你也想念他了是不是?”他弯腰抱起小家伙,低低的声音像在自言自语。 小猫躲在他的怀里,冲着一边弱弱地喊了一声:“喵~” 细嫩的声音像是在撒娇,纪飞寒自从将它抱回来,从未听它这般叫过,软软的,像孩子一般。 纪飞寒疑惑地朝它看去,却见它专注地看着窗口,没一会儿又低叫了一声。 沈庭知在窗外听着他的脚步越来越近,虽然知道他并没有发现自己,他还是忍不住紧张。 纪飞寒向窗外看去,见外面鸟语花香,一片安逸静谧,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将小猫放在窗口,小家伙探头张望了一会儿,垂着小脑袋失落地叫了一声便要望纪飞寒身上爬。 纪飞寒不知它怎么突然变了样子,关上窗便向外走去。 沈庭知其实就在院子里,所以刚才小猫在窗口看不见他,这下纪飞寒带着它来到院中,沈庭知便偷偷地躲在树后面。 那只恶鬼也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沈庭知不敢走得太远,他现在急需想办法改变自己现在的状态。 院子里摆着一堆堆木材,看样子就是纪飞寒今天一上午的成果,沈庭知看不懂他要做什么,他待在树上闲来无事,便在意识里与系统交流。 “那恶鬼到底是什么来头啊?为什么对纪飞寒那么仇恨?”沈庭知问道,显然昨天晚上那恶鬼是冲着纪飞寒来的,只是因为小猫咪一见到他反应便非常激烈,他才会将目标放在小猫身上,毕竟只要小猫在场,他就没有下手的机会。 系统:“这其实也是跟宿主你有关。” “跟我有什么关系?”沈庭知惊讶无比,难道纪飞寒是因为宋清彦得罪这只恶鬼的? 系统:“当朝礼部尚书的儿子不知道宿主记不记得?” “你说那个小恶霸?” 沈庭知对这人有点印象,因为“宋清彦”从小便体弱多病,京城的郎中无一都被他父亲请来府中过。一日他突发急病,又恰好辛楚不在京城,宋熙宁急忙亲自去请京城有名的郎中周悬来看诊,正好碰上了这个小恶霸。 那小恶霸不知得了什么病,竟要周悬长住他府中为他治疗,他一见宋熙宁来求医,二话不说便将他赶了出去。 宋熙宁深知民不与官斗,但为了亲子的性命,他只有妥协。但无论他怎么求情,那小恶霸没有丝毫的动摇,直接叫人将他哄了出去,还扬言如果他在纠缠,便要叫人把他那“病弱儿子”弄死。 若非辛楚当天连夜赶回来,恐怕宋清彦就熬不过去了。这件事“宋清彦”还是后来听辛楚说起的,他当时不过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详细经过还是“宋清彦”无意中听到下人谈论时才知道的。 系统:“就是他,他其实得了一种无法生育的病。” 沈庭知职业病发作,反射性地回了一句:“不孕不育?” 系统:“……” 大概就是这样没错。 “周悬既然是京城有名的郎中,不可能仅仅只是医术好那么简单。小恶霸虽然对他各种威逼利诱,周悬却看不惯他的做派,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后来小恶霸误信了江湖神棍的谗言,认为这种怪疾必须食用人心才可以治愈。” 沈庭知闻言暗暗咋舌,这未免也太荒谬了吧?!按照这种情况…… “他把主意打到宋清彦头上了?” 系统:“是的,他认为周悬之所以不肯跟他回府,就是因为那天宋煦宁的不识相。不仅如此,他竟然还觉得让宿主你给他做药引是你的荣幸,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他甚至还为自己放过了其他人为荣。” 系统说到这里,向来机械的声音竟然带上了十足的气愤。 “那后来是因为纪飞寒的介入,所以宋清彦才逃过一劫?”宋熙宁虽然富有,但自古以来,士农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礼部尚书在朝中影响力不低,他儿子能够那样无法无天,肯定是因为他爹在背后撑腰,他若真想把宋清彦怎么样,普通人肯定是拦不住的。 说到这里,沈庭知倒是想起一件事。 “那个时候宋清彦年龄应该还小吧?纪飞寒竟然那么早就认识他了?” 系统:“早年宋熙宁带着儿子求医之事,曾找到过纪飞寒的师傅,想来应该在那个时候有过一面之缘。” “后来纪飞寒就把这件事情奏明当今圣上,顺便把礼部尚书和他儿子的一些不良行径一同上报了。这件事引起了朝中的轰动,于是皇帝下旨彻查,最后也不知怎么就查出礼部尚书勾结外贼,通敌叛国的证据,然后恶霸一家就被诛九族了,真是大快人心。” 沈庭知听完,沉默半晌才道:“那恶鬼就是小恶霸?” 系统:“没错,小恶霸死后怨气难消,魂魄遗留在人间不肯离去,随着时间的增长,他的恨意更甚,这怨恨助他凝聚成形,化为厉鬼。先前纪飞寒不是在阳气旺盛的战场上,便是在真龙脚下,恶鬼无法接近,如今纪飞寒离开京城,他自然找上门来寻仇了。” 第52章 城南旧事(5) 而后的几天,纪飞寒都待在家里没有出去,一开始沈庭知没明白他在干什么,后来才发现,他是在做家具。 但仔细想想,如今纪飞寒一个人居住,又没有收入来源,确实要谋一份生计,只是纪飞寒还有这门手艺,倒是着实让他意外。 那只恶鬼出现过不止一次,但不只是因为忌惮沈庭知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他并没有试图靠近小猫咪,对于纪飞寒更是躲得远远的。 沈庭知总觉得他是在寻找自己的踪迹,系统曾经告诉他,他只是一抹幽魂,所以即便是恶鬼也无法看到他的身影。然而为什么小猫能够看到他,他却一直无法得到解答。 或许,猫这种生物,生来便有些灵异吧? 所以沈庭知不敢贸然现身,恶鬼虽然看不见他,却能够凭小猫的反应找到自己的位置。按照他的行事作风,估计也会想要将自己当作障碍清除掉。 然而自从那天沈庭知现身之后,小猫咪似乎爱上了这种捉迷藏的游戏,每天都会翻遍整个屋子去找他。 沈庭知不敢离得太远,有几次还真是不小心让它给撞到了。毕竟在小猫眼里,他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大活人。 平日里纪飞寒要出门倒还好,若是碰上下雨天,沈庭知便只敢待在屋顶房梁上。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差点被它在纪飞寒眼皮子底下逮了个正着。 沈庭知叫苦不迭之余,也对这只猫对于自己的喜爱有了更深的体会。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让它惨遭恶鬼的毒手。 一日,沈庭知又因为被小猫追赶而躲藏在树上。这棵树与院墙相距不远,再不济,他也可以逃到院外去。 天气有些热,那小家伙跑得久了,就凑到院中纪飞寒为它准备的木盆里喝水。 沈庭知暗中悄悄地松了一口气,然而还不待他这口气喘匀,他便看见那只许久不见的恶鬼就站在小猫咪身后,泛着青白的手指正要向它伸出。 然而他的眼睛却阴沉地盯着沈庭知所在的那棵树,嘴角斜斜地扬起,笑容极其恶意。 沈庭知总觉得他今日有些怪异,然而他根本来不及细想,便纵身跃下树枝,一下子飘到小猫咪前方不远处,挥手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小猫本来正专心地喝着水,一看见他,顿时水也不喝了,活蹦乱跳地跑到沈庭知面前,摇着尾巴围着他欢快地打圈圈,嘴里还发出喜悦的叫声。 沈庭知抬眼向那恶鬼看去,见他并没有试图向自己走来,伸出的手悬在半空中,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沈庭知的右后方——那是大门的位置。 沈庭知心中一凛,不安地转头。 纪飞寒就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方向。 他应该是看不见我的,沈庭知心想。 然而看着脚边像个孩子一样玩得极其开心的某只,沈庭知突然有些不确定,他究竟有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 “叮——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一,奖励十个心愿值,希望宿主继续努力。” 沈庭知再转身时,那只恶鬼已经消失了,但他的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 他想要借纪飞寒的手除掉沈庭知。 沈庭知一下也不敢动,他怕只要他有任何的动静,那只猫便会让一切更加可疑,虽然他觉得纪飞寒已经知道什么了。 “阿玉,是你吗?”纪飞寒竭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但他一开口,略微颤抖的声音便泄露了一切。 沈庭知身体一僵,然而这并非因为纪飞寒发现了他的存在,而是因为他的称呼。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宋清彦的小名也叫阿玉吗? 沈庭知不由得想到了赵柯闲,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 沈庭知小名便是阿玉,他爷爷沈潜在为他取名之时,便是希望他能够如同庭中的玉树般,风度潇洒,又能知微知彰,聪明睿智。 赵柯闲一直唤他“阿玉”,沈庭知以前没有意识到,如今他才想起,赵柯闲第一次唤他“阿玉”时,还未见过他的亲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小名的呢? 他之所以记得这件事,只因为他对赵柯闲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他当时还心道,这人怎么这般自来熟,一见面便喊他小名。 经过之前几个世界的巧合,沈庭知便感觉自己经历的这些并非全无联系的。 然而纪飞寒实在与赵柯闲相去甚远,若真要说沈庭知生前认识的人中,哪一个与他相似的话,沈庭知倒觉得卫罄是最合适的。 然而说来说去,一个称呼终究说明不了什么。 或许真只是巧合也说不定呢! 沈庭知自然不可能,也没法回应纪飞寒,然而他脚下的某个小东西却因纪飞寒的这句话将尾巴摇得更欢了。 “嘘!”沈庭知蹲下身,简直想将这只小东西抓起来:“你别叫了!” 可以小猫咪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它一边伸出爪子试图去碰沈庭知,一边还将目光转向纪飞寒。 那模样,就像是在叫纪飞寒过来和他一起玩抓沈庭知的游戏。 纪飞寒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沈庭知的方向,明明在他眼里,那里根本什么也没有,他的眼神却依旧专注。 仿佛除此之外,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引起他的注意了。 他情不自禁地往前迈进了几步。 沈庭知见此,竟有种落荒而逃的想法。他转身便想走,却被纪飞寒喊住。 “阿……清彦,你别走,我……我不过去就是了。” 纪飞寒自然看不到他转身的动作,然而小猫咪一见沈庭知要走,撅起屁股就跟了上去,边走还边叫,仿佛沈庭知是个遗弃孩子的大恶人。 纪飞寒知道自己刚才靠近的动作惊到了对方,也清楚对方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他心中既欣喜又酸涩,明明之前设想过无数次站在他的面前,然而真当面对面的时候,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沈庭知站在原地,安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办法狠心真的当场离去,最关键的是,明明之前从未相识,看着纪飞寒的样子,他竟有些心疼。 或许看着他这些天的样子,他终究不可能完全无动于衷吧。 “你,你一直在这里吗?”纪飞寒斟酌道,他非常想知道答案,然而无论他用哪种说法问出,似乎都有些唐突,又或者说,有些自作多情的嫌疑。 没有回答,空旷的院中只有微风拂过的声音。 “你不能说话吗?”纪飞寒有些失落,他看了眼小猫,知道沈庭知还没有离去,心中又不由得燃起一丝希望。 “这样吧,如果是,你就向右走两步;若不是,你便向左走两步。”他说完,唯恐沈庭知会不高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清彦意下如何?” 沈庭知向右走了两步,小猫的目光便转向了右边。 纪飞寒的眼睛亮了亮,他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脸上的喜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沈庭知的回应让他大感意外,他给出的答案更是让纪飞寒受宠若惊,他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竟是连说话也不利索了。 “你……你累了吗?坐,坐一会儿。”他急急忙忙从一旁搬了个椅子到前面,又默默地退回原位。 沈庭知闻言忍不住笑了出来,这人是不是发烧了?鬼哪里需要坐凳子? 不过看着纪飞寒傻愣愣的模样,沈庭知又有些心酸,这人也不知暗地里为宋清彦付出了多少。 他沉默着坐上椅子,没什么感觉,跟平时飘着差不多。 纪飞寒看了眼小猫的反应,笑容更加灿烂。 沈庭知在一旁看着,不知为何竟没来由地想起了方晋聆,他笑起来也是这样,有些傻,却又很阳光,跟他本人的性格完全不一样。 或许是为了弥补之前错过的时光,又或许是害怕沈庭知离去了便不再回来,纪飞寒一直在努力地跟沈庭知交谈,从太阳高照说到日暮西沉,从院中树下聊到室内灯下。他像是不知疲倦,从头到尾,竟然连水都没有喝一口。 尽管纪飞寒并不是一个健谈的人,但是沈庭知能够感受到他的努力—— 他会谈朝中形势,战争沙场;会说他的童年,他的人生;也会聊些民间趣事,人文风情…… 只是唯独不提他对宋清彦的感情,甚至连与他的相遇也只字不提。 仿佛这些都是无人能触碰的禁忌,也或许他害怕这些会引起沈庭知的反感。 沈庭知安静地听着,偶尔会在他询问的时候做出一些回应,而这些通通是通过小猫咪这个媒介实现的。 渐渐地,他发现,他与纪飞寒有种奇妙的默契,他们在许多方面都不谋而合,无论是对人对事的态度,还是一些见解,都有着近乎一致的契合,仿佛他们并非初次相见的陌生人,而是相识多年的朋友。 这不仅仅是他作为宋清彦带来的,更多的,却像是他与生俱来的。 这种感觉让他不需要说话,不需要动作,甚至不需要相视而笑,即使只有一个人在说,一个人在倾听,也能够感受到交流的乐趣。 也正是因为如此,沈庭知终于明白了系统之前说的那句话——你就是他,他就是你。直到此刻,沈庭知才真正感受到他与宋清彦已经融为一体了。 毕竟在这个世界,他已经没有使用任何人的躯体。他只是他,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灵魂。 纪飞寒比之沈庭知尤甚,以往沉默寡言的他在今日滔滔不绝,仿佛有说不完的要倾诉。 他喜欢与那人相处的感觉,即便看不见他的脸,触摸不到他的手,只要在他身边,他便会感到安心。 他其实还有很多很多说不完的话要说,然而却不知从何时说起。他想说自己心悦他已久,想说自己愿意一直陪着他…… 第53章 城南旧事(6) 夜色渐深,昏黄的烛火在风中轻轻摇曳。 纪飞寒无意中看了眼天色,忽然沉默了。沈庭知见此坐直身子疑惑地看向他,小猫也向他看去。 纪飞寒脸上有几分尴尬,他看着桌上的烛火,神情有些恍惚地道:“天色已经晚了,清彦你先休息吧。” 沈庭知微微侧目,不明白他怎么会这么说,他本以为以纪飞寒的兴致,今晚应该会彻夜长聊。 纪飞寒似乎明白他的想法,他垂着眼睑,低低地解释道:“你身体不好,还是早些休息为好。” 沈庭知没料到原因竟是这个,闻言顿时五味杂陈,百般情绪在心中翻涌。 纪飞寒唯恐他有所误解,又补充道:“若是清彦愿意,我随时……随时陪你。” 最后几个字虽然声音极小,但他仍旧勇敢地说了出口。 他虽有诸多不舍,但过去之事终究给他留下深深的阴影,若是,若是…… “清彦若是睡不着,我可以,可以给你讲……”他话还未说完,本来蹲坐在凳子上的小猫突然纵身跃下凳子,它没跑几步便身姿轻盈地跳上了床。 它从床上转过身来,看着还呆呆地愣在原地的纪飞寒。 那一瞬间,纪飞寒脑袋中一片空白。他觉得他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又觉得一切像是一场梦。 小猫向身后看了一眼,又冲纪飞寒叫了一声,仿佛在催促什么。 纪飞寒连连摆手,坑坑巴巴道:“不是……不……我……不好……”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沈庭知坐在床上,觉得他这个样子正是网络上那句“我是谁?我在哪里?”的真实写照。 这一刻,他突然很希望自己能够现身,好问一问眼下的纪飞寒,可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不过取笑归取笑,纪飞寒一直站在那里也不是个事。沈庭知在小猫的目光中指了指某个站在桌子旁的傻大个,示意它去催促纪飞寒。 小猫聪明的不得了,瞬间就明白了沈庭知的意思,它毫不犹豫地跳下床,便要向纪飞寒跑去。 纪飞寒看不见沈庭知的动作,看见小猫离开床,当即便会错意,以为沈庭知走了它才离开,顿时就慌乱地不知所措。 情急之下,他急忙开口道:“清彦你别……别生气,我睡觉就是。” 他说着便直接冲到床边,竟是连鞋都忘记脱便躺上了床,待反应过来,纪飞寒更是慌乱得无以复加。 他急急忙忙脱去鞋子,弄了半天才搞定,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额头竟然渗出细密的汗水,脸也涨得通红。 沈庭知见他这般紧张,心里有些好笑,不知怎地,竟起了几分逗弄他的心思。 他本坐在床里侧,见纪飞寒那么大一个人,却小心地缩在床沿那点位置,沈庭知慢悠悠地飘过去,手撑着床头,鼻尖对着纪飞寒的鼻尖,若非旁人看不见他此时的动作,两人的姿势实在太过暧昧。 沈庭知也知道他看不见自己,但是莫名地,他觉得以纪飞寒的敏锐,应该能够感觉到。 他靠近的时候,纪飞寒耳边有些微清风拂过,很细微,他下意识地撇过头去看床下的小猫:“清彦?” 小猫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纪飞寒正疑惑,鼻尖上突然传来一抹微凉,他顿时身体僵直,不敢再动。 “清……清彦,”纪飞寒声音干涩,大气也不敢喘,他很紧张,为自己荒谬的猜想而紧张不已。 “你,你在……在哪里?” 他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鼻尖,锐利的眸子几乎成了斗鸡眼。 沈庭知被他这有趣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当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哎,你怎么这么逗?”沈庭知自言自语道,他突然想到这人刚才似乎说到,自己若是睡不着,他可以讲…… 讲什么?讲睡前故事么? 他竟不知道纪飞寒还有这等好本事!沈庭知想到那个场景,顿时笑得更加厉害—— 那画面简直太滑稽了。 微风在纪飞寒的面上拂过,他一愣,有些不确定地道:“清彦,你在笑吗?” 哎? 沈庭知止住笑,好奇地看着眼前人,他伸手在纪飞寒面前晃了晃,却发现他还是不能看到自己。 全凭感觉啊...... 沈庭知失望地往他身边一趟,枕着自己的双手微微地闭上眼睛。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也跳上了床,挤在两人中间乖巧地趴好,纪飞寒似有所察,心中估计他约摸是累了,便略显拘谨地低声道:“晚安......阿玉。” 一阵风拂过,桌上的灯悄悄地灭了。 沈庭知其实并未睡着,他还有些疑问尚未得到解答,见纪飞寒已经躺下,他这才在意识中呼唤系统。 “宋清彦,庄序影,余温还有长宁,都是一个人是不是?” 系统:“宿主心中不是已经有了答案吗?” 沈庭知这次并没有就这样把事情揭过,这种不清不楚的感觉实在让他分外抗拒。 “我觉得你有必要跟我说清楚,我经历的这些世界跟我原来生存的世界有什么关系?而我重生后的这些身份又为什么与我这般契合?纪飞寒呢?我一直觉得他与景韶,方晋聆有很多共同点,他们也是同一个人?那第一个世界,他是谁?嵇和?不……不可能,嵇和与我是对立的。” 沈庭知将自己心中积蓄已久的疑问一下子倒了出来,其实除了这些,他还有很多,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比如,比如为什么他每个世界都要救至少一条命,而且救的并非他刚才说的那些人。 第一个世界的青谷,第二个世界的徐可沛,上个世界的仲淳,还有这个世界…… 对了,是那只猫。 这一切,究竟有什么联系? 系统:“我只能告诉你,你所经历的这些世界都是真实存在过的,它们都是你的人生,所以你才会觉得宋清彦他们是同一个人,因为事实本就如此。” “宿主如果想知道全部,便努力完成所有的任务吧,只要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事情便会真相大白了。若是我提前将一切告知,整个世界的能量便会失衡,眼前的一切将不复存在,宿主也无法获得重生。” “而且,我相信以宿主的智慧,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不是吗?你只要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便不会出错。” 系统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沈庭知自然不可能再咄咄逼人,其实系统说得没错,他已经隐隐有所察觉。之所以非要问个答案,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 况且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活着,还有便是,他想知道,为了重生,代价是什么? 沈庭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退而求其次问道:“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成形?你应该知道,按照我如今的境况,如果恶鬼真的想出什么计策要对纪飞寒下狠手,我根本无能为力。” 他这话倒是不假,且不说能不能救下纪飞寒,便是这两次护下小猫都是侥幸,上次是恰巧纪飞寒回来,这一次则是因为恶鬼的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了。 如今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更遑论救人了。 系统:“宿主应该还记得上次突然化成人形的事情吧?” 沈庭知一听这话,差点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当然记得,不仅记得,印象还尤为深刻。 说实话,像那种突然发生超出自己认知之外的事情的经历,他还真是不想再回忆第二次。 于是他的声音难免就带了些恼怒:“你直接说重点吧。” “还有,那根本不能算是人形。” 他虽然有些没好气,但也发现系统似乎比以前多了些人情味,不过这想法来得荒谬,他便没有细究。 系统:“这些是由于宿主体内的能量不稳所引起的,之前只能幻化耳朵,尾巴这些肢体部分,但是上个世界却几乎能够全部幻化,说明宿主体内的能量已经能够支持宿主化形,只是宿主还无法很好地控制而已。宿主在这个世界已经完成了一个任务,对于化形应该有所帮助,宿主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你说,化成那天晚上的样子?”沈庭知不确定地问道:“可是我现在是鬼啊。” 系统:“那不影响的,而且宿主体内的能量属于外来能量,虽然会受到这个世界形态的影响,效果却不是很大,所以是可以被看见的。” “那我的耳朵和尾巴呢” 沈庭知问道,虽然这样的说话听起来还是有些不靠谱,但是如今也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系统:“耳朵和尾巴也会一同出现,但具体情况还要看宿主体内的能量如何起作用。” “宿主可以尝试深呼吸一下,看看能否感受到体内的力量,对于宿主来说,一旦能量足够,其实化形就像行走起身一样简单。” 沈庭知听完系统的解说,并没有立即行动,他能够感觉到身边的人并没有睡着。 纪飞寒太过拘谨了,以至于呼吸声有些沉重,沈庭知只做不知。 “按照你的说法,我每完成一个任务,能量就会增加,对于化形也会更加自如?” 系统:“正是如此。” 第54章 城南旧事(7) 这一夜,沈庭知睡得很好,他本不需要睡眠,然而却奇异地感觉到自己睡着了。 躺在他身旁的纪飞寒却是整夜未眠,他心中雀跃不已,一切美好地就像一场梦,他生怕一觉醒来,沈庭知便会消失不见。 然而即使是睁着眼睛,他仍旧有种不真实感。更要命的是,他甚至没有办法亲眼确认这一切的真实。 身边空荡荡的没有任何人,小猫咪窝在一旁安稳地睡着,纪飞寒时不时地张望一下,生平第一次觉得夜晚是如此地漫长。 天未亮时,小猫就醒过一两次,但是它蹭了蹭枕头,很快又睡着了。以往它醒了,还会叫两声,这次似乎出奇地乖巧。 纪飞寒反而因此安心许多,然而等天大亮之时,他又忍不住心焦起来。 而这种不安,在小猫醒来四处张望之时达到了顶峰。 它的反应告诉纪飞寒——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对于小猫咪来说,这不过是日常的捉迷藏,于是它开始满屋子乱跑,四处寻找沈庭知。 纪飞寒也不死心,就这样跟在它的身后。两人才走出屋子,便见一个人匆匆向这边而来。 严格来说,他并不能完全算是一个“人”。 他的身体是半透明的,透过身躯几乎可以看到他身后的景物。 见到他的那一刻,纪飞寒惊讶地无法言语。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几乎将他淹没的欣喜。 他痴痴地注视着那个人。 他能够看到对方俊秀的脸,明媚的双眼还有微扬的唇角,这些曾是他做梦也无法企及的。 他看着看着,只觉得眼睛酸涩的厉害。 胸中只有千言万语想要吐露,然而它们一下子堵在心口,竟不知如何宣泄。情至深处,纪飞寒竟不自知地呢喃道:“阿玉......” 沈庭知一见他这反应便有种不祥的预感,如今听他呼喊自己,便知道纪飞寒是看到自己了。 昨夜听了系统的解释,他便打算找个无人的地方试一下,免得哪天突然现身将纪飞寒吓到。 那恶鬼虎视眈眈,沈庭知自然想早点化形。然而小猫在旁边,纪飞寒又没有睡着,他不敢轻举妄动。 等到了深夜,他好不容易想偷偷溜出去之时,那恶鬼又出现了。好在他只是这边晃荡了几圈,并没有做出什么伤害纪飞寒的事情。 沈庭知猜测,他一定是想看看纪飞寒发现自己这只鬼之后,有没有采取什么实际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不过尽管如此,沈庭知也不敢在夜间出去了。毕竟他化形也是为了保护纪飞寒,若是恶鬼趁他不在,吸食了纪飞寒的阳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因此,他才会趁刚才那么一会儿跑出去,但以防万一,他也没离得太远。 沈庭知按照系统说的办法,深呼吸之后,的确感到自己身体有些异样,但是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感觉。 而所谓调动体内的能量,更是虚无缥缈的事情,他只好按照自己的理解,一边运用意念,一边掌控自己的呼吸节奏。 整个过程中,沈庭知都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变化。之后他又询问了系统,尝试了不同的方法,然而都是犹如石沉海底,没有半点动静。 眼看日头高升,时间已经不早了。唯恐纪飞寒发现他不在,沈庭知只得急忙赶回去。 而如今…… 沈庭知估摸着自己一定是在回来的路上发生了变化,然而他跑得太急,根本没有发现。 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一副什么模样,沈庭知内心惴惴不安,说话的气力也小了几分。 “你……你能看得见我?” 纪飞寒专注地看着他,眼神热烈得让沈庭知几乎能够感觉到那其中的温度。 “是,看得见,”纪飞寒呆呆地道。 “很清楚很真实。” 他看起来完全没有经过思考,就像是条件反射地回道。 沈庭知被他这幅模样弄得心里七上八下的,他忍不住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别……”纪飞寒紧张地想要去阻止,却没能来得及。 “啧!”沈庭知才一碰上去,顿时急忙把手拿开,然后用力的抖了抖。 这感觉…… 他的手直接穿透了自己的脸,就像穿过了一层薄薄的屏障,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 然而一想到这场景,沈庭知还是忍不住起了一身汗毛,如果他可以的话。 纪飞寒见此,急忙上前几步,但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顿住。 他停在沈庭知面前,看着他似乎有些惊吓到的模样,想要安慰他,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有干巴巴地道:“没……没关系,你这样挺好看的。” 沈庭知倒没有什么负面的情绪,又听他这话,便好奇地歪着脑袋问道:“我现在是什么样?” 他没有见过宋清彦的模样,是以并不知道其实他如今这模样,就是自己十六七的样子,只是因为体弱多病,看起来要更加柔弱而已。 他年龄本就小,清秀的长相加上纯净无垢的眼神,歪着脑袋的样子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尤其是,此时他脑袋上还耷拉着两只可爱的小耳朵。 纪飞寒完全不觉得他的样子有什么不对劲,一看到沈庭知,他的脑子又开始卡壳了,对方问话的模样传到他的脑子里,自动就变成了昨晚的场景,他仿佛看到沈庭知正趴在他面前,鼻尖对着他的鼻尖,两只耳朵不安分地抖动着,微凉的气息喷在他脸上,低声地询问:“我这个样子怎么样?” 纪飞寒的心脏跳得飞快,舌头也开始打结:“像……像水做的,好……好看。” “是吗?”沈庭知自言自语道,忽而又惊讶起来:“你也可以听见我说话了?” 他一抬头,就见纪飞寒脸涨得通红,耳朵也红了个彻底。 “哎——你脸怎么这么红,天气很热么?” 沈庭知这话倒不是调侃他,他现在的确感觉不到气温的改变。而纪飞寒脑海中的画面他更是不知,所以自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突然变得这么红。 “不……不是。”纪飞寒顿时不敢再看他,对于他的问话更是不知该如何回答。想到自己方才的想法,纪飞寒更觉自己□□了眼前之人,心中羞愧不已。 莫非自己现在的样子不太文雅?沈庭知暗道。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半身,他以前是看不到自己的,如今能够看见半透明的蓝色衣衫,上面隐隐绣着简洁的云纹。 沈庭知没看出什么不对劲来,而随着外面日头渐烈,身上竟开始传来灼烧感。 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纪飞寒站在一旁,虽然因为刚才之事不敢与沈庭知对视,但目光还是偷偷地放在他身上,因为他一有不适,纪飞寒顿时就感觉到了。 “阿……清彦,你哪里不舒服,快点进屋吧。” 虽然不知道沈庭知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但在纪飞寒心里,能够看到他,陪在他身边,是他一直以来的愿望,如今得以实现,他早已求之不得。 避开了阳光,那种灼烧感果然很快就消失了。 沈庭知急切地想知道自己如今的模样,一进门便开始找铜镜,边找嘴里边道:“你以后想喊阿玉便喊吧,不用忌讳那么多。”反正对他来说都一样,倒是看纪飞寒改口改得甚是辛苦。 “嗯。”纪飞寒轻声应了一句,因为被对方发现自己的小心思颇有些不好意思,但得到他的允许心中又有着压抑不住的欣喜。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一个再小不过的认同都犹如恩赐。 “阿……玉,你在找什么?” 已经得到了同意,纪飞寒反而有些不习惯了,好几次张口才敢出声。 “铜镜。”沈庭知在房间里找了一圈,这才认清了‘纪飞寒一个大男人是不会有镜子这种东西的’。 看着沈庭知有些失望的神色,纪飞寒更加愧疚。 “你等等,我现在就去给你买。” 沈庭知见他转身就要出门,急忙喊住他:“哎别去!” 他一出口,纪飞寒果然停住了。 沈庭知看他一个大个子就那样堵在门口,一副想走又不敢违背他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你转身。” 纪飞寒僵硬地转过身子,却不敢看沈庭知。 沈庭知只好又道:“你过来。” 纪飞寒僵硬地朝他挪了几步。 沈庭知对他这般听话很是满意,于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你又不需要镜子,买它做什么?” 纪飞寒垂着脑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可是你想要。” 沈庭知无奈:“我也不想要。” 纪飞寒也不辩解,张口便道:“万一你哪天想要呢?” 沈庭知为他这般说辞感到好笑,便顺势问道:“我想要你便给我买?那我想要豪宅宝马美人呢?你当自己是天下第一首富啊?” 他本是开玩笑,谁知纪飞寒“噌”地一下突然抬起头来道:“地契在西郊,我的马就养在城东猎场,是正宗的汗血宝马,都给你。最后一个......” 他说着,说着声音渐小,最后已经听不清了,连神色也变得落寞起来。 沈庭知没料到他竟当真了,尤其是那句“地契在西郊”,更是让他惊讶万分。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他说的西郊应该是指宋清彦的埋骨之地。 第55章 城南旧事(8) “好了,我什么都不要,我不过是想知道自己如今长什么模样罢了。” 沈庭知一会儿摸摸桌子,一会儿碰碰茶壶,自从能够看见自己,他就充满了好奇心。他如今仍旧可以穿过物体,只不过终于有了一点落在实处的感觉。 “不然,你给我画?” 沈庭知突然想起纪飞寒那一手出神入化的丹青,便随口提议道。 纪飞寒一愣,突然想起他一直跟着自己,自己画的那满满一车画像想必也早就被他看见了。 想到这一点,纪飞寒更是不敢看沈庭知,仿佛他内心那不为人知的邪恶秘密已经□□裸地展现在对方面前。 然而心上人好不容易提一次要求,纪飞寒又哪有不答应之理? 他正要开口说好,沈庭知却已经自己开口否决了。 “算了,太麻烦了,你画完了我也不能收着。” 沈庭知展开双臂,一副孩子气的模样。 “我现在就是个孤魂野鬼~~” “你不是!” 沈庭知这厢还没感叹完,纪飞寒却直接出口打断了他。 沈庭知忍不住看了他一眼,自昨日以来,纪飞寒在他面前格外地好脾气,甚至连一个“不”字都不会说。 看着他有些执拗的眼神,沈庭知只好改口道:“好,我不是,我有家有房,还有一匹汗血宝马。” 纪飞寒闻言低声“嗯”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几分腼腆。 “哎,我现在是不是还有两只耳朵?”沈庭知说着,指了指自己的头顶。 “我是说这里。” 纪飞寒看了看他的手指,觉得他现在指着脑袋的样子可爱极了。 “嗯!”他点点头,说道:“还有一条尾巴。” “啊?”沈庭知下意识地向自己身后摸去,却什么也没摸到。他扭了扭头,才勉强看到尾巴尖。 “你不觉得这个样子有些奇怪么?”沈庭知问道,他其实更加担心纪飞寒会问他怎么会变成这个模样,因为他既不能告诉他真相,也不忍心骗他。 然而,庆幸的是,纪飞寒似乎完全不感到好奇,似乎他变成这个样子再正常不过,沈庭知问什么,他答什么;沈庭知不说的,他也不去探寻 纪飞寒:“没有,这样很可爱。” 沈庭知听他今晚重复这个词很多次了,也不当真,他绕着房间转了一圈,随手拿过一个盒子,他方才找铜镜的时候就看见了,心中很是好奇里面是什么玩意儿。 他抬头看着纪飞寒,见他垂着眼睑,轻轻抿了抿唇道:“你自己打开看看吧。” 沈庭知听他这话,更加好奇:“给我的么?” 看这盒子木质精良,上面的花纹精致繁复,沈庭知估摸着里面的东西应该挺贵重的。但是纪飞寒搬家的时候,他又从未见过这个东西,大概是最近才出现的。 他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并不是什么珠宝玉器之类的,而是一条…… 像是项链。 沈庭知看了一会儿,这觉得这东西有些眼熟。近几个世界,他似乎总是会出现这种感觉,一开始他觉得是错觉,如今沈庭知可以确定,这绝非他的错觉,也不可能是巧合,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 因此他并没有就这样算了,反而盯着那个东西看了很久。 材质看起来像玉,形状似桃花,盛开在纯黑的圆盘里。沈庭知伸手摸了摸,却发现这根本不是玉,而是一块木头雕成的。 沈庭知这才明白,为什么他会觉得这东西分外地熟悉了,只因他是长宁之时,便送过萧文清一朵木雕的桃花,而眼前这条链子竟与当初他送萧文清的那条像足了十成十,除了颜色相去甚远,雕工形状都几乎完全一致。 纪飞寒会是萧文清么?沈庭知暗自思索,目光也不自觉地转向纪飞寒,心中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实在不像,他反倒跟九霄有几分相似,虽然他看起来比九霄要年长一些。 纪飞寒见他刚才盯着那链子看了半晌,脸色看不出喜怒,本就有些不安的心更是七上八下。 “阿玉,你,你不喜欢么?”他试探着问道。 沈庭知回过神来,急忙摇头:“没有,很漂亮。” 他提着绳子,将链子拿起来细细端详。 “这到底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像玉,摸起来却像是木头,倒是别致的很。” 纪飞寒:“是木头的,上回我去购买木材,无意中得到的,说是珍稀的合木,我看着觉得很特别,寓意也好,便买回来了。” 他没有说,他之所以将这块木头买回来,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听说它能招魂。而如今他真的回来了,纪飞寒却知道并非是因为这条链子。 “确实挺特别,我还从来没见过这种木头呢。”沈庭知打量半晌,又道:“可惜你送给我,我也不能戴啊。” 纪飞寒从他手中接过绳子,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火折子,他将火点着,就要去引燃那桃花。沈庭知正欲阻止,却被纪飞寒避过。 他道:“别碰,小心烫。” 沈庭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好好的一个东西消失在火舌中,然而奇怪的是,那桃花燃尽了,绳子也烧没了,地上却连一点灰烬却无。 “这是怎么回事?”沈庭知问道,然而他话才说完,却感觉到脖子有些痒。 他本不会有感觉的,这种异样引起了他的注意,沈庭知一低头,就见那链子不知何时便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沈庭知奇道:“好神奇,你怎么知道这样可以的?” 纪飞寒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容也多了些,他道:“我不知道,我只是试试。” 沈庭知:”这东西看起来很贵重啊。“就这样随随便便烧掉真的没有问题么? “不贵。”纪飞寒不甚在意地说道:“况且要是不能送给你的话......”留着也没用。 “谁?”他话未说完,突然眼神一厉,突然追出门去,但只来得及看到一抹黑影消失在屋顶。 沈庭知站在门口,神色看起来没有丝毫的惊讶。 纪飞寒走回他面前,皱着眉问道:“你见过刚才那东西?” 他以前便时不时得感觉到房间有人,以前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度产生了错觉,直到沈庭知出现,纪飞寒才知道不是。 既然阿玉能够回来,那就代表世上真的有鬼怪之说。这也让纪飞寒比以前更多了几分警惕,因此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不对之时,便及时地做出了反应。 沈庭知看着那黑影消失的地方,淡淡地回道:“是关弄。” 纪飞寒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也回来了?” 他才说完这句,神色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是不是要对你不利?” 沈庭知摇摇头:“没有,他的目标是你。” “那就好。” 纪飞寒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沈庭知却被他这个反应气笑了。 “什么叫那就好?你知不知道,他好几次都想置你于死地?” 纪飞寒见他脸色不好,急忙改口道:“不是,阿玉你别生气,我的意思是说,比起你,我更希望他的目标是我。” 他不解释倒还好,他一解释,沈庭知的脸色更加难看。 纪飞寒见自己将事情弄得更糟,只好转移话题。 “那你们之前有没有正面对上?” 沈庭知见他有意把事情揭过,也不再追究,反正在纪飞寒的心里,他自己的命绝对没有他的命来得重要,自己再怎么说,恐怕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他道:“没有,他之前跟你一样,看不见我。” 纪飞寒:“那现在我能看见你了,他也能?”他见沈庭知点了点头,不自觉地又皱起眉头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担忧,完全忘记沈庭知刚才说的‘关弄的目标是他自己’。 沈庭知本不想增加他的忧虑,但是如果能与纪飞寒有效的沟通对于自己保护他毫无疑问是有帮助的,因此他还是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 “我觉得他对你有所忌惮,所以之前只选择在晚上对你下手,然而小猫每次一见到他反应就很激烈,所以他暂时便把目标转移了。幸而运气好,小家伙逃过了一劫。然而上次一事,他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所以昨天才会借助小家伙让我在你面前泄露行踪,目的可能是想让你引起警觉,从而请人来除掉我。” 只可惜关弄没有料到纪飞寒竟然如此机敏,竟一下子便认出了沈庭知。 “他刚才过来想必就是为了验收成果,这次没有成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计划,也有可能他会直接将目标对准你,所以你千万要小心。“ 纪飞寒根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他的最后一句话上,他完全沉浸在自责当中。 阿玉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经历了这么多危险,他却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保护,而如今他更是为了自己承担了他不应该承担的风险。 听着沈庭知的讲述,纪飞寒整颗心都绷紧了。 若沈庭知听到他的心声,只怕恨不得打醒这个人,他的重点在于——关弄的根本目标还是他自己。 拜托,纪飞寒你有点对自己生命安全的危机意识好不好? 第56章 城南旧事(9) 自从那日关弄被纪飞寒发现并且逃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但是沈庭知的内心却莫名地感到不安,他总觉得,这种平静之下,正潜藏着一种巨大的阴谋。 纪飞寒心中其实比沈庭知更加着急,如果他要对付关弄,就必须面临着会伤害到沈庭知的可能性,因为他们都是同类。 然而即便如此,两个人仍然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 而这段时间,沈庭知发现,纪飞寒真是一个绝世好男人。会做饭,会缝衣服,家务做起来毫不含糊。 沈庭知也是独居惯了的人,平时什么事情都是自己来,但是偶尔也会犯懒。所以看了纪飞寒之后,他更是感叹不已。 这日,纪飞寒一如既往地在院中处理他那些木材,沈庭知就坐在一旁一边看,一边跟他闲聊。 为了不让沈庭知被阳光伤到,纪飞寒特意做了张凳子,凳子背后留了专门的地方可以固定伞柄。 小猫咪就窝在沈庭知的脚边睡觉,时不时地还会蹭一下,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沈庭知和纪飞寒不约而同地向大门看去,两人对视一眼,眼中俱是严肃。 纪飞寒起身,柔声对沈庭知道:“阿玉你先回房去吧,我担心来者不善。” 应付凡人这种事,沈庭知自然处理不来。他也不坚持,冲纪飞寒点点头,他便转身而去了。 看着沈庭知的身影被隔绝在门外,纪飞寒这才收回目光。 敲门声越来越重,声音杂而乱,还伴随着众人纷乱的议论声,叫喊声。纪飞寒无动于衷,淡淡地扫了门一眼,他冲着刚醒来正冲他不停叫喊的小猫道:“阿玉回房了,去吧,保护好他。” 小猫屁颠屁颠地转身跑开了,俨然比他还要像一个得志的大将军,雄赳赳气昂昂。 做完这一切,纪飞寒又环视了院中一眼,这才去开门。 他一把门打开,一群人便一拥而入,纪飞寒急忙退后几步,眼神凛冽地看着面前的这些人。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脊背挺直,神情自若,那种傲视沙场的气势顿时就出来了。 那群人刚进来时,还是盛气凌人的模样。他们冲进来之后本打算直接进入他的院子,如今却被纪飞寒堵在门口,一群人挤在那里,不敢再前进。 后面的人不知情,还想往前挤,却被前面的人推了回去,有几个不平的人骂骂咧咧,场面一时更加吵闹。 纪飞寒转头看了眼房间,皱着眉低吼一声。 “闭嘴!” 他这一吼,众人瞬间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也正因为如此,为首的几个人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 “我们村这几天接二连三地死人,大师算到,那个作怪的恶鬼就在你这里。你休要抵赖,快点让开让我们收了那恶鬼。” 说话的人是一个身材矮小,体形肥胖的中年男人,他看起来像是这群人的领头,但面对着纪飞寒,他明显有些瑟缩,说话也底气不足,虚到不行。 纪飞寒根本不理他话里的内容,直接问道:“哪个混账东西说的?” 那男人听到纪飞寒称他嘴里的“大师”混账东西,气氛地想要反驳,但一接触到纪飞寒的眼神,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他向后耸了下右肩,低声地对身后人道:“请大师。” 接着他身后的众人便是一阵骚动,大家向两边散去,让开了一条道。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带着道士帽的男人从后面走了出来,他左手手持一面八卦镜,右手紧握一把桃木剑,剑上还贴着几张符咒。 道士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到最前面,神情傲然,不可一世。他之前没有看到纪飞寒与众人之间的互动,如今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更是看也不看纪飞寒一眼。 他装模作样地举剑在空中挥了两下,又摆出铜镜,嘴里念念有词。他一边做着这些一边向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纪飞寒面前,道士皱着眉头,心道是哪个“不识相”挡着他作法,一转头就见纪飞寒凝着寒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道士被他这毫无感情的一眼吓得一抖,不自觉地退后两步。但一想起身后的群众,他又立刻挺直了胸膛,虚张声势道:“你是何人?莫拦着老道作法,你这里阴气太重,若没老道给你除了这阴魂,你待命不久矣。” 他每说一句,纪飞寒的脸色就沉一分。那道士心惊胆战的,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含在嘴里说出来的。 纪飞寒冷着脸道:“滚出去!” 他这话一出,道士后面的村民顿时忍不住了,一群人愤愤不平地叫喊起来。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恶鬼在我们村里到处害人,你别想包庇它。” 出于对纪飞寒的畏惧,他们一直不敢冲进来。 但随着众人的声讨,想到村里接二连三的死人,对死亡的恐惧以及以多欺少的侥幸渐渐掩盖了村民对纪飞寒的忌惮,也不知是谁往前迈了一步,众人像是一下子炸开了,纷纷往前挤,嘴里还喊着“铲除恶鬼,还村里安宁”一类的话。 眼看一群人就要全部涌进了院中,冲到纪飞寒面前。纪飞寒突然不知从哪里拿到一把斧头,手腕一用力,那把重若千钧的斧头顿时从脱手而去,擦着为首人的鼻尖,直接嵌到了门上。 一时之间,竟无一人说话。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就把在场的人全部都宰了。 尤其是那个为首之人,回过神来出了一身冷汗,想到刚才的场景眼睛不自觉地往自己的鼻子看去,唯恐自己的鼻子已经不在了,苍白的脸上只有恐慌。 纪飞寒眼神扫过安静下来的众人,浑厚的声音缓缓传来:“我这里没有什么恶鬼。就算有,凭这个坑蒙拐骗的混子也做不了什么,你们回去吧。” 他把话说完,众人还是寂静无声,静若寒蝉,没有一个人敢动。 纪飞寒淡淡地瞟了一眼门上的斧头,村民们顿时吓得屁股尿流,纷纷鸟作兽散,不敢再留下来。 转眼之间,门口便成了空荡荡的一片,只有那个道士还呆呆地站在一旁,整个人如同吓傻了一般。他方才离得最近,那斧头几乎是在他眼皮底下打了花儿。他以往只是欺骗一下那些无辜地村民,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待他回过神来,眼前只剩下纪飞寒一人,正目光凛冽地看着他。 “啊!”道士大叫一声,撒腿就跑,木剑铜镜符咒丢了一地。 纪飞寒根本没打算找他算账,见道士跑了,他踩过掉在地上的八卦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将门关上。而那被他踩过的地方,竟然只留下一堆堆粉末。 关好门,纪飞寒转身便准备往房间走去。 他一抬头,正巧却见沈庭知开门出来,纪飞寒下意识地便想扬起唇角,却见沈庭知脸色大变。 “小心!” 与此同时,背后传来一阵阴风,纪飞寒反射性地偏过身,一把悬空的斧头便劈了过去,幸而他反应及时,不然早已成为斧下亡魂。 那把斧头就像有人抓着一样,紧跟着纪飞寒,但它却毫无招式可言,只是冲着他一顿狂砍。 纪飞寒随手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用来抵挡。握着斧头的怪物虽不及他,但因为无形,又一直不依不饶,纪飞寒只好耐心与它周旋,暗暗寻找机会夺过斧头。 突然,一把木剑迎面刺来,目标却不是纪飞寒,而是斧头上方那个“无形人”。 纪飞寒看清对面的人,顿时焦急不已。手中便不自觉下了狠手,木棍一格一挡,竟用力将那斧头打飞了出去。 而此时,那个“无形人”却突然化作一阵黑烟逃了去。纪飞寒无心管它,急忙跑到沈庭知身边。 沈庭知看着掉落在地的木剑,上面的符咒已经褪去了部分黄色,留下淡淡的焦黑。那道士没什么本事,但是那符咒却不知是从哪里求来的,倒有几分作用,竟然将关弄给驱跑了。 “你有没有事?”纪飞寒将沈庭知上下打量一番,焦急地问道。 “没有。”沈庭知摇头,悄悄地将手伸到背后,那里现在还传来一阵麻痒。 纪飞寒怎么会没注意到,但他又不能贸然去抓沈庭知的手。 “把手伸出来。” “哎?”沈庭知见他板着一张脸,总觉得他在跟自己暗暗较劲。 他只好将手伸出来,只见它不知何时竟变得更加透明,在手臂的衬托下,有些分明。 纪飞寒的眉头几乎皱成了一团。 纪飞寒:“先回屋子,外面太阳太大了。” 此时经过刚才那一阵闹腾,阳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但争论这件事显然没有什么意义,尤其此时纪飞寒的心情似乎不怎么愉快。 他盯着沈庭知的手已经有一会儿了,他也不说话,冷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庭知知道他心中有气,有心转移他的注意力便道:“我们不能待在这里坐以待毙,恶鬼的力量显然强大了很多,行事也会更加嚣张。” 第57章 城南旧事(10) 纪飞寒是个全心全意为国为民的大将军,虽然如今他已不再朝中,但也绝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关弄一而再再而三地害死无辜之人而坐视不理。然而只要纪飞寒不死,关弄便极有可能为了提高自己的力量继续作恶。 于是,两人商量之下,最终决定前往云阑寺拜访民间威望颇高的悟尘大师。 悟尘大师乃是得道高僧,虽然他从未出山除鬼驱邪过,却为不少人解答过难题。 纪飞寒之所以没有直接请道士做法,正是因为关弄本性邪恶,若是不能一次将他除掉,报复性极强的他必定会为了提高自己的势力不惜一切代价,只怕到时候事情只会更加难办。而更为重要的是,如今关弄已经知道了沈庭知的存在,届时若是被他发现,沈庭知的处境会不会更加危险? 纪飞寒不敢赌。 更何况,关弄已经尝到了甜头。在除掉他之前,他极有可能会再次对村民下手,只有暂时将他引开,村民的安全才能得到保障。 本来纪飞寒是不同意沈庭知跟着他一起去的,但是耐不住他坚持,加上沈庭知再三向他保证,只要自己不现身,那些驱鬼的东西对他来说并无太大的作用,纪飞寒只好妥协。 出门前,纪飞寒特意去了一趟集市,买了桃木,符纸,玉器以及朱砂等物。虽然不确定这些东西是否真的对关弄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从上次的情况看,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作用的。 准备好一切,纪飞寒与沈庭知便出发了。因夜间恶鬼阴气大盛,纪飞寒早上很早便启程了。为了防止引起行人的恐慌,他特意走了少有行人的林间小道。 云阑寺并不算太远,纪飞寒没有坐马车,步行大约需要两天的脚程。一路上沈庭知不敢贸然现身,毕竟他的样子在大部分普通人看来,实在与鬼怪无异。除此之外,他体内的能量并不稳定,加上上次被符咒影响,并不能太长时间保持形体。 然而即便如此,纪飞寒丝毫不觉得旅途无趣。 时至晌午,太阳极为热烈。纪飞寒在路过一处小溪的时候停了下来,赶了大半天的路,他也有些累了,便找了一处阴凉之地稍作休息。 沈庭知见四下无人,也悄悄现了原形。 纪飞寒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轻声道:“这一路上可觉得乏闷?” 沈庭知摇摇头,有些疑惑地向四周张望:“就是有些奇怪,我们离开的时候特意弄出了比较大的阵仗,如今走了这么久,关弄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纪飞寒失笑,冲他招了招手:“或许是因为白天太阳太烈了,他等到晚上才会出来吧?你就别操心了,坐下来歇会儿,我去打些水来。” 他说罢,从行李中拿出水囊,便向河边走去。 “哎——”沈庭知急忙喊住他,一边就要去翻行李。 “别动。”纪飞寒几步跨上前来,阻止了他的动作,俨然一副生怕沈庭知受伤的模样。 “这里面全是一些对付关弄的东西,你当心伤着自己,你要拿什么?我来拿。” 沈庭知便道:“你还是拿着几张符咒以往万一吧?别忘了洒些朱砂。” 纪飞寒一边听着一边按照沈庭知的话给符纸洒上朱砂,又拿了些玉器,直到沈庭知满意了才起身往河边去。 沈庭知不放心,还是悄悄地跟在了身后。 纪飞寒哪里不知道他的小心思,心中为他关心自己感到欣喜,面上却故作不知。左右他不现身,想来是没什么危险的。 他提着水囊走到河边,蹲下身来伸手便去舀水。 而不远处的水中,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正悄无声息地接近。它从靠近岸边的地方一点点游弋过来,并没有引起丝毫的动静。 此时纪飞寒已经打好水,他正要站起身来离开,那黑影突然暴起,伸出阴森的五指,锐利的指尖冲着他的手臂而去。 就在他要碰到纪飞寒的那一刻,手上一阵刺痛传来,接着便是无数道明亮的黄光打过来,关弄始料未及,反射性地将手挡在面前,一张黄色的符咒就被贴上了他的手臂。 关弄大叫一声,直接落入水中。 “快走!”纪飞寒冲身后喊道,提起不远处的行李便跑。那符咒并不会对关弄产生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不过是吓一吓他让他有痛的感觉罢了,若是等他回过神来,迎来的恐怕就是更加疯狂的报复。 “系统系统,快想办法。”沈庭知在意识中喊道。 若是正面对上,以纪飞寒的本事,倒也不惧关弄。然而关弄毕竟不是凡人,它神出鬼没,一旦对上,纪飞寒无法判断他在什么地方不说,光是普通的兵器,根本无法对他造成伤害。 系统:“没有办法。” 沈庭知:......要你何用? 系统:“宿主不用着急,纪飞寒虽然看不到关弄的真身,但是你可以啊。“ 他倒是把这茬忘记了,若是自己在一旁提醒纪飞寒,倒是可以防止关弄对他下黑手。只是...... “有没有趁手的武器,只靠几张符纸根本没有什么作用。” 系统:“前面五里处,有一座废弃的庙宇,庙中有一座佛像,佛像底下有一把剑,是早年一名圆寂的僧人留下的,这把剑曾长期置于佛光底下,有驱鬼辟邪之效,倒是可以拿来一用。” 沈庭知闻言,心中顿时升起希望。 “可以用这把剑斩杀关弄?”若是如此,岂不是可以免去打扰悟尘的麻烦? 系统:“不可以,关弄怨气太重,留在人间的时间又太长,阳间的许多东西对他都没有作用,就像产生了免疫一样。这把剑虽然可以伤他,但却无法灭他。“ ”而且你们要当心,不可下狠手,以免无辜之人受害。恶鬼补食阴气,害人增加亡魂是最快的一种办法,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够在短时间变得这么厉害。“ 这一点沈庭知倒是清楚地很,无论是纪飞寒还是他,都会在最大限度内,减少这件事牵连的人数。 因为系统提到的那座庙恰好在纪飞寒途经的路上,沈庭知也不用特意去提醒他,只需到时提出暂时落脚休息一下便可,也免去了解释的麻烦。 而后的途中,沈庭知打起了万分精神,小心地观察四周的情况。只要熬过庙宇之前的这段路途,纪飞寒的安全就可以得到极大的保障。 一人一“鬼”还未走出两里外,关弄果然很快就追上来了。 他显然被之前受到的打击刺激到了,一见纪飞寒就直接扑了上来,伸出泛着青白的手去掐他的脖子。纪飞寒没法抵抗,他推拒关弄的手甚至直接穿过了他的身子,根本无法触碰到他。 纪飞寒只好摸出身上的符咒,关弄果然被吓退了。 他狰狞一笑,转眼就消失在纪飞寒的面前。 纪飞寒知道他没走,也明白他那一笑的含义——符纸是有限的,总有用完的时候。 更何况,他不知道关弄在哪里,符纸也就失去了用武之地。 纪飞寒屏住呼吸,试图通过感觉找到关弄的所在。沈庭知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耳边,但是他一转头,对方却又消失不见了。 “往前走,不用管。” 纪飞寒不知他的用意,但是对于沈庭知,他有着莫名的信任,所以他毫不犹豫地转头继续赶路。 周围安静地厉害,只有风声沙沙。 “向右躲!”沈庭知突然大声喊道。 纪飞寒毫不犹豫地照做,与此同时,他福至心灵,出手如闪电,转眼便将一张符纸向左贴去。 只听一声尖叫,关弄的身形顿时显现出来。这一次纪飞寒不用沈庭知提醒,毫不犹豫地运用轻功急掠出去。 沈庭知就这样与纪飞寒默契合作,打完就跑,终于在符纸用完之前赶到了系统口中所说的废弃庙宇。沈庭知本打算不顾怀疑,直接告诉纪飞寒宝剑所在,毕竟时间紧迫,关弄就在身后紧追不放。 然而待两人赶到庙宇,一回头却发现关弄根本不在,然而他们未进来之前,关弄分明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 沈庭知心中疑惑,转头正要与纪飞寒说话,却见关弄不知何时竟出现在窗口,咧着殷红的嘴唇冲着他们阴笑,此时天色渐黑,他苍白的皮肤和渗血的唇角形成鲜明的对比,在月光下格外地渗人,饶是沈庭知心理素质强大,乍一看到这个画面也不免有些惊魂未定。 纪飞寒循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窗外的关弄,他倒是面不改色,沉稳地对沈庭知道:“不用担心,他不敢进来。” 他话音未落,手臂突然用力一挥,那扇有些老旧的窗子便如同被一阵大风刮过,“碰”地一声便关上了,关弄的脸瞬间就被隔绝在外。 纪飞寒的动作粗暴直接,就连沈庭知也有些意外,他咧了咧嘴,有些想笑,本来有些绷紧的心也有些放松,这才想起系统说的那把剑。 第58章 城南旧事(11) 这座庙也不知废弃了多久,房屋破旧不堪,地面更是脏乱,可能之前有人在这里躲过雨或者曾经在这里过夜,里面还有些看起来像是新铺不久的稻草。 沈庭知装作闲来无事,四处逛逛的样子,纪飞寒见此笑了笑,便走到一旁整理东西去了。 沈庭知找到系统所说的佛像,是在一堆破布下面,佛像上堆积了不少灰尘,沈庭知为了找到它颇是耗费了气力。 他将佛像挪开了一点,果然见地上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露出了一角。 他正想弯腰去碰,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便迟疑了。 纪飞寒在一旁生火,但是注意力却在沈庭知那边,因此一听到他喊自己的名字,第一时间便赶了过去。他习惯性地观察沈庭知的情况,却见他冲地下指了指。 纪飞寒疑惑地蹲下身,用手拨开一部分泥土,剑的样子见开始显露在他的勉强。纪飞寒与沈庭知对视一眼,直接伸手将那把剑从泥土从抽了出来。 那把剑长三尺有余,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独特之处,可能是时日已久,剑刃已经不再锋利了,只是纪飞寒拿着这把剑,觉得对于它的长度来说,这把剑的重量有些过了。 纪飞寒常年习武,这剑对于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他见沈庭知站得有些距离,心知或许这并非一把普通的宝剑,他端详片刻,便手握宝剑左右挥舞两下,意外地觉得称手。 他正要转头与沈庭知说话,后者突然大声道:“快出去。” 很快纪飞寒便闻到一股烧焦味,这座庙宇不知何时竟着起火来。好在发现及时,他们很快便一前一后地跑了出来。 关弄正站在前方不远处等着他们。 纪飞寒见此拔腿便跑,样子颇有些狼狈。 “用剑刺,右后方。” 两人出来之时,沈庭知跑在前面,纪飞寒本来正用目光四处找寻他,如今听到他声音,心下大定,毫不犹豫地就朝他所说的方向,挥剑刺去。 随着一声“嗞啦”,那本空无一人的地方竟然着起火来,很快关弄的尖叫声也传了过来。 “啊——纪飞寒我要杀了你,吃你的肉喝你的血!啊——” 沈庭知一看那剑的威力竟然真的如此巨大,心中惊讶不已,但是仍然没有忘记让纪飞寒快走。 纪飞寒也不是个恋战的人,收回剑便立即离开。 关弄这下子算是被他们气疯了,紧追着纪飞寒不放,但是他到底对那把不知名的剑有所忌惮,也不敢贸然动手,就这样一追一赶,纪飞寒和沈庭知终于到了云阑寺脚下。 佛光普照之下,关弄远远地便不敢跟上来。而沈庭知也感觉到那种强烈的排斥之意,根本不敢露出原形,他躲在纪飞寒的布包里,里面的辟邪之物早已经在来的路上用掉了七七八八。 纪飞寒带着一颗虔诚的心进了寺庙,前来上庙进香求签的人不少,纪飞寒安心地排在后面,并无丝毫不耐之意。待好不容易见到寺里的僧人,他急忙简单地说明来意。 那僧人双手合十,对纪飞寒说了句“施主,请稍等便转身离去”。 纪飞寒耐心地等待片刻,很快便有人过来领他去见悟尘大师。 沈庭知躲在布包里面,听着外面的动静暗暗称奇,他本以为像悟尘这样德高望重的大师,要见他一面势必非常艰难,然而纪飞寒一路走来,竟然意外地顺利,几乎一点阻碍也没有遇到,倒是害得沈庭知白担心一场。 领路的小和尚带着纪飞寒穿过一片翠绿的竹林,来到一处幽静的禅房面前停住脚步。 纪飞寒见他不走了,正要开口询问,房间里突然传来一道浑厚而又缥缈的声音:“进来吧。” 纪飞寒看了眼小和尚,对方朝他行了一礼,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纪飞寒见此,只好上前道声“打扰”便推开了门。 一位头发花白,留着长须的僧人正盘坐在蒲团之上,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两盏清茗,一缕缕云雾缓缓从杯盏中升起,在这翠竹环绕的禅房之中,透着远离尘世喧嚣的宁静。 “施主请坐。”僧人开口道。 “多谢大师。”纪飞寒也不拘束,谢过之后便安然落座。 “施主既然还带了其它朋友来,为何不让老衲见上一见呢?” 他此话一出,纪飞寒顿时心中一紧。 “大师......” 悟尘淡淡的看了一眼他肩上的布包,道:“施主不必担忧,老衲并无任何恶意,只是体贴宋施主罢了。” 他的话并没有让纪飞寒有丝毫的放松,不仅如此,他一语道破沈庭知的身份更是让他心中升起了警惕。并非他恶意揣度他人,而是对于沈庭知的安全,他不敢冒任何的险。 谁知,他还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沈庭知却已经跑了出来,还大胆地现身人前。然而唯一庆幸的是,他这次并没有露出自己的耳朵和尾巴。 虽然先前系统说过,尾巴和耳朵会随着他的化形而一起出现,但是事实上沈庭知却发现,只要他能够更加纯熟地运用自己体内的能量,他的尾巴和耳朵是完全可以隐藏起来的。 沈庭知围着悟尘转了一圈,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在前院的时候,他能感觉到自己是受到排斥的,然而在这里却不,他能够感受到心灵的宁静。然而即便悟尘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沈庭知也没傻到把一切都抖出来。 悟尘被他这样放肆的目光看着也不气恼,纪飞寒更是不用说,他完全没有觉得沈庭知的做法有什么问题。 “大师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此行的来意,所以我恳请大师,为我们指条明路。”纪飞寒诚心诚意道,他之前已经将来此的目的告诉了前院的僧人,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顺利地见到悟尘。 悟尘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看了眼沈庭知,问道:”纪施主的合木来自何处?“ 他竟是连沈庭知脖子上戴的合木都能看见? 纪飞寒心中惊骇不已,但也因此更加心安,这说明他们这一趟并没有白来。 “是一位木材商贩卖给我的,据说采于天都峰。大师何处此言,莫非这木头有什么问题?” 纪飞寒说到这里,心中惴惴不安,不由得为自己当初的轻率懊恼不已,若是这木头对魂灵有什么害处,他恐怕要悔恨至死。 好在事情并非他想象的那样,悟尘摇摇头,又道:“施主可听过合木的传说?” 纪飞寒疑道:“大师是指‘招魂’一说?” 他此言一出,沈庭知也好奇起来,他虽然对于这些违反科学的东西始终持一种中立的态度,听起故事来却十分感兴趣,尤其当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时候。 悟尘:“这传说是假的,但却并非没有任何原因。” “合木只生于天都峰,虽然没有所谓的‘招魂’之效,却可以宁神,也算是稀有的药材。它之所以被传得神乎其神,正是因为它的生长之地天都峰实为一个神秘之地,天都峰腹地深处有一个巫教宗族,他们时代以图腾符文为信仰,以捉鬼炼魂为乐趣,传闻在他们居住的地方,人不像人,鬼不似鬼。“ “这个传闻虽然或许有所偏差,但是天都峰深处的确有一处被符咒封印过的洞府,老衲有位至交好友,早年曾遇到过一只千年恶鬼,因其怨气太重,无法降服,最后只有求助于天都峰族人,两人合力将其驱入洞中才让人间免于一场浩劫。只是老衲这位好友如今云游四海,踪迹难寻,而天都峰宗族更是不似当年......“ 他说到此处,竟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沈庭知猜想,或许传闻是真的也说不定。 “那我要是想除掉关弄,只能自己想办法将他引到天都峰去了?”纪飞寒问道。 沈庭知顿时将目光移到纪飞寒身上,愤愤不平地纠正道:“什么叫‘我’?是‘我们’。” 纪飞寒与他对视,他抿了抿唇,一副想要反驳又不怕惹沈庭知生气的模样。 沈庭知梗起脖子,瞪着双眼迎视他的目光。这傻大个想要一个人去解决事情,没门儿! 悟尘看着两个人相处的模样,眼神若有所思。 他见纪飞寒不说话,便出声劝道:“纪施主最好还是带上宋公子,或许可以帮上不少忙。” 沈庭知闻言顿时更加得意地看了纪飞寒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看吧,叫你跟我对着干”,傲娇的小模样看得纪飞寒心中欢喜不已,恨不得上前揉揉他的小脑袋,可是一想到这个眼神背后代表的含义,他又忍不住心酸。 他已经有预感,天都峰之行,一定不可能顺利。尤其是那神秘的宗族,连悟尘都不知它如今是个什么模样,他又怎么可能将沈庭知带去那样一个或许危险重重的地方呢? 悟尘自然也看出了纪飞寒的为难,既然他已经来此向自己求助,他就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第59章 城南旧事(12) 纪飞寒和沈庭知从云阑寺出来之后,便直接往悟尘所说的天都峰行去。 他们在寺里待的时间不长,但不知为何,出来的时候关弄并不在外面,沈庭知一开始还在担心他是不是去残害寺里的僧人了。 好在没过多久,关弄就跟了上来。 纪飞寒能感觉到身后不远处传来的恶意目光,他暗暗握紧了手中的佛珠。 纪飞寒此去天都峰,第一关就是要从关弄手中活下来,但同时他又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只要不能将关弄一举斩杀,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枉然,须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悟尘给纪飞寒的佛珠颇有灵气,其作用自然不是平常之物所能比的,它看似平平无奇,带在身上恶鬼也无法察觉,但是只要靠近他的魂灵心生恶意,便会感觉到一阵剧烈的刺痛感,因此只要关弄没有威胁到纪飞寒的生命,他就不会知道有佛珠的存在。 关弄如今已经被纪飞寒惹怒了,对他的恨意更是深刻,加上他心中好奇,更不甘心纪飞寒就这样“逃走”,便一路跟随。 纪飞寒只要一路上不表现出任何异样,以后者自大狂妄的性格,无须再做什么,它自然会上当。 那柄被沈庭知发现的剑经悟尘之手,也变得与众不同。据说天都峰宗族内如今已经是一群群魔乱舞的现象,有不少冤魂恶鬼盘踞在深处。宝剑虽然不能斩杀关弄,但是对付普通的冤魂倒是绰绰有余。 关弄显然也很好奇纪飞寒要去哪,但他一直对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宝剑忌惮不已,只能一直暗中跟着,伺机下手。 没了后顾之忧,纪飞寒便可以安心地以自己充当诱饵,骗关弄入局。 天都峰就在云阑寺不远处,纪飞寒之前购置木材的时候多有耳闻,后来有一次更是随一个相熟的木匠来过这附近,只是当时只在山脚下停留过一阵,并未上山,更不用说进入山峰的深处。不过他之前征战沙场,艰难的环境经历过不少,这天都峰自然不在话下。 天都峰地理环境优越,阳光雨水充足,因此山上的树木生得茂密而高大,各种荆棘丛生,越是深入,山路就变得越加难走。 沈庭知身姿轻盈,根本无须担心这些,碰到障碍物就直接穿过,在山间行走犹如无人之境,加上林间湿气重,阴气盛,他更是觉得轻松自如,自发地就在前方为纪飞寒探路。 纪飞寒就跟在后面,觉得这样的他分外孩子气,却是甘之如饴,若不是两人都是带着目的而来,他只会更加地享受这次旅程。 两个人大概走了大半天,本来透过林间缝隙洒落的点点阳光已经渐渐消失了,天色更加黑暗,光线不好,山路也变得崎岖难走,因为树木太过繁盛,纪飞寒不敢轻易点火,只能借着仅有的一点光线摸索着前行。 待挤出一片丛林,他扶着一棵树开始呼唤沈庭知。 “阿玉?阿玉?” 没有人回答他,空荡的林间只有他的声音在回响。 纪飞寒有些不安,但是没有失去理智,他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走,脚踩在枯枝散叶上,发出“吱呀”一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尤为清晰,甚至几乎有些诡异。 风声过境,发出淡淡的响声,纪飞寒试探性地又喊了一遍:“阿玉?” 仍旧没有任何人回答,这次纪飞寒不复之前的镇静,心中也忍不住开始担忧起沈庭知的处境来,他甚至顾不上会不会引发大火,直接将火折子就点着了。 然而他还来不及看清眼前的状况,突然一阵大风刮过,将他手中的火折子一下子吹灭了,与此同时,纪飞寒只感觉耳后传来一阵寒凉。 一道尖叫声突然传来,纪飞寒听出,这是关弄的声音。 纪飞寒急忙抽出宝剑,然而他还没有任何动作,却听到一道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那声音对他道:“笨蛋,快到这边来。” 纪飞寒无需辨认,就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他毫不犹豫地丢下身后的关弄,朝沈庭知的方向走去,夜色深深,在漆黑不见手指的丛林中,他走得磕磕绊绊,但是还是义无反顾地走到了沈庭知的面前。 “哼哼。”沈庭知轻哼两声,笑意很是明显。他想要牵起纪飞寒的手,却突然想起来自己并不能,只好主动窜到他面前带路。 “这边枝桠生得很茂盛,而且比较低矮,你用手稍微挡着点,不要戳到眼睛,等一下,先低头......” 沈庭知一边小心地穿过树丛,一边耐心地为纪飞寒指路,他虽然担心会被树枝挡住,但是为了更好地告诉纪飞寒怎么走,他仍旧像普通人一样避开一路的障碍。 纪飞寒按照他的话,弯腰钻过一个个由树木,枝桠团团纠结在一起组成的山洞,虽然走得分外辛苦,心中却充满的喜悦与甜蜜,这种与心上人患难与共的经历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渐渐有了光亮,但是那种明亮却并非自然光穿过,更像是火把照亮的一种温黄。 纪飞寒穿过最后一丛树木,站起身来,眼前便是一副别有洞天的模样。 入眼皆是树木,挡住了前方的视野,无数的树叶和枝桠仿佛围成了一处宫殿,而宫殿里是令人向往的神秘领地。 在叶与叶之间的缝隙间,有丝丝光线透出来,更让人有想进去一探究竟的*。不仅如此,纪飞寒还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了人声,然而尽管耳力惊人纪飞寒仍然无法听清他们在说什么。 “你刚才就是到这里来了?”纪飞寒压低声音对一旁的沈庭知道,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之后,他就觉得有种怪怪的感觉,总觉得这里透着十分诡异的气息。 “是的。”沈庭知道,他看了看身后,发现关弄并没有跟过来。“我猜这里就是悟尘大师说的天都峰神秘宗族,我绕了大半天才找到地方。” 他说着,扬起小脸,一副骄傲的小模样。 纪飞寒看着他这个得意的样子,一句责备半晌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闷闷地道:“你下次别乱跑了,太危险了。” 沈庭知心说我这是为了谁,但是一想到纪飞寒只是个局外人,又怎么知道自己只是为了任务,一时也觉得有些愧疚,最后只有乖乖地点头。 纪飞寒小心翼翼地拨开几片叶子,却见里面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却都穿着奇装异服,有的甚至还戴了面具。 “哎——”沈庭知低声地叫他,纪飞寒回过头来,见他给自己拼命地使眼色,急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关弄不知何时已经跟上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纪飞寒与沈庭知,眼神像是淬了毒一样,那上扬的唇角仿佛在嘲笑他们:“走啊,看你们还往哪里跑。” “等一下我们从右边钻进去,那里人多,也有一些像我们一样不戴面具的,到时候你七拐八拐,到处乱走,故意混淆关弄的视线,不要让他知道你是故意引他去目的地的。”沈庭知伏在纪飞寒的耳边悄悄地说道,微凉的气息扑在后者的脖颈上,让他的耳尖不经意地红了。 “不过你切记,要将悟尘大师送你的佛珠放回乾坤袋里面,不要拿出来的,这里阴魂不少,若是一靠近你就出事,肯定会引起族人的注意,到时候就不好办了。我观察过了,这里虽然是人鬼共处,但普通的阴魂对族人来说,只是娱乐。对于高级的鬼魂,只要他们不试图挑战族人的底线,便可以在这里过得很好。” “这里的人对于别有目的的外来人非常排斥,你要小心点,要是能弄个面具就更好了,没有也不要紧,要是有阴魂也找你麻烦,不要顾忌,用剑斩了就是。” 沈庭知一下子交代了许多,纪飞寒只是听着,一直没有说话,见他快说完了,这才出声。 “那你呢?”他拧着眉头问道。 “我?”沈庭知挥了挥手,往前走。“我先随便逛逛,你不用担心,等你遛得关弄没有了耐心的时候,你就随便拉个人......鬼也行,问他红台怎么走,我就在那里等你。” 纪飞寒:“红台就是悟尘大师说的那个山洞?” “不是。”沈庭知从树枝间穿了过去,站在里面等纪飞寒钻进来。“只是去山洞的必经过程,之后我就不知道要怎么走了,因为据说进去需要通行证,所以我得先过去探探情况,之前我急着回来找你。” “不行。”纪飞寒听他说这么多,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只因事情进行得太顺利了,他很担心接下来沈庭知会遇到什么不测。 “探查情况这件事应该我去做,你去太危险了。”他现在有些后悔刚才没有与阿玉在一起,他没想到才短短那么一点时间,他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要是他在此期间遭遇了什么不测,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 第60章 城南旧事(13) “我倒是想让你去啊,可是关弄的目标又不是我。”沈庭知说着,自顾自地往前走。 纪飞寒看了一眼身后,急忙跟上。 “那我们两个一起。” “嘿,老兄。”沈庭知随意地往前一站,挡住一个人的去路,暧昧地挑了挑眉。“面具借我朋友用用呗。” 那人脸上带着面具,面具上绘着半株松树,看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清韵,站在人群一种显得遗世独立,他手中还拿着一副面具,沈庭知指的就是他手中的面具。 纪飞寒见那人似乎有些清傲,而沈庭知的语气又并不怎么客气,反倒像个耍赖的孩子,他本以为对方一定会拒绝沈庭知的要求,谁知那人愣了一下,竟然痛快地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沈庭知。 从纪飞寒这个角度看去,那人露出的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似乎心情很是不错,纪飞寒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皱眉。 沈庭知接过面具,眼神与那人对视,轻道:“谢了。” “不客气。”那人声音中似乎也带了一丝笑意,深深地看了沈庭知一眼,微微颔首告辞,离去前眼神看似毫不经意地撇过纪飞寒,惹得后者暗生疑窦。 这人莫非与他们相识? 沈庭知转身将面具往纪飞寒胸前一拍,拉回他的神智。 “别看了,我们要是一起,就争取不到更多的时间。”他这话是在回答纪飞寒先前的问话,见他将面具带上,沈庭知朝他扬了扬下巴:“它已经来了。” 纪飞寒回头,见关弄正穿过人群往这边走来,长长的袖袍遮住了他的下半身,他虽然是飘着的,但是在此时却不显得异样,只因这里有太多和它一样的生物。 “那也......”纪飞寒收回眼神,却发现沈庭知已不再眼前,他放眼望去,只来得及看到他朝自己微微一笑,转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纪飞寒一慌,急忙追上去。人群涌动,一张张或丑陋或美丽,或带面具或□□在外的脸在面前晃过,唯独找不见那人情之所钟的人。 ———— 沈庭知双手抱胸,看着面前将面具摘下的人。 这人正是刚才那个面具人,若纪飞寒在此,一定能够认出这张面具下的脸。 “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沈庭知对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说道,话里是不易察觉的警告。 没错,这个人正是辛楚,“宋清彦”生前最好的朋友。他曾经陪沈庭知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更是在他死后毅然离去,从此不知所踪。 从祖宅出来之后,沈庭知不是没有想过出去找“宋清彦”的亲人朋友,但是一想到自己是已死之身,便打消了这个打算。毕竟在他们心中,“宋清彦”已经离世了,他再去打扰他们,不仅对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给他们带来困扰。 沈庭知怎么也没有料到,他竟然会在这里碰到辛楚。 而且看他这个样子,应该待在这里时日已久。他不是神医么?离开宋宅以后,不说浪迹江湖,济世救人,也该是找一处村落,过他自己该过的生活吧? 辛楚为何要来这里?他有什么目的? “我知道。”辛楚还是那个温柔如水的模样,与沈庭知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淡淡的微笑:“所以我要你跟我走。” “走?”沈庭知勾起唇角,道:“去哪里?你想做什么?借尸还魂?” 他的语气带着浓浓的嘲讽,甚至可以说非常不客气,然而辛楚却没有生气,他目光柔和地看着沈庭知,声音缱绻:“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呢?笨一点不好么?” “你疯了?!”沈庭知低声吼道:“你放弃大好前程,来到这个龙蛇混杂的鬼地方来作践自己?!” 他上前几步,目光愤怒地盯着辛楚,手指抖得不成样子:“你看看这些人,你要和他们一样,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在他指的方向,一群人围着一团悬空的火焰又喊又跳,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念的是什么咒语还是符文。他们脸上用黑色和红色的颜料绘着奇怪的文字,像是古老的图腾,他们时而手舞足蹈,时而大笑出声。火焰的上方飘着一团黑色的人影,人影时不时发出一声嚎叫,在人群的笑声中显得极其地诡异。 那群人像是极为享受这种过程,沉醉在仪式中不知疲倦,这副场景,颇有中糜烂之感。 辛楚看了眼那个方向,终于不再笑了。 他专注地看着沈庭知,轻声问道:“阿彦以为大好前程是什么?我的余生又该怎么度过?” “我怎么知道?总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样子。”沈庭知抓狂,他的心中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这种感觉就像赵柯闲在他面前醉生梦死,荒废人生一般,他有着作为朋友,无可退卸的责任。 辛楚就是他的朋友,无论是作为宋清彦的,还是作为他自己的。 “阿彦,”辛楚喊道,他走近几步,离沈庭知极近:“你现在回来了,听我的吧,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这么一天,你看我不是等到了么?这样我的余生才有意义啊。” “不。”沈庭知忍不住后退两步,他摇摇头:“你别傻了,哪有什么招魂之术?”他先前在这里遇到辛楚,看到他与这里的人攀谈,交流什么‘还魂术’,就隐隐有了预感,他万万没有想到,辛楚之所以不知所踪,竟是为了找寻所谓的‘死而复生’之法。 辛楚道:“你看你不是回来了吗?” “我那是——”沈庭知语塞,他怎么能告诉辛楚他能回来是因为系统,甚至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又如何能跟辛楚解释呢? 辛楚危险地眯起眼睛,声音也低沉了些许:“你是为了纪飞寒而回来的?” 沈庭知下意识地摇头,但是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确是为了保护纪飞寒才留下来的,从这一点上讲,辛楚又实实在在并没有猜错。 沈庭知被他探究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不知道为何他总觉得这次见面辛楚变了许多,给人的感觉不像之前那般平和亲近,反倒是透着一股阴沉。 大概是察觉到沈庭知的疏离,辛楚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笑容,但是他说出的话仍然让沈庭知非常地不适。 “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立即跟我走,我有办法让你像以前一样正常的生活;要么就是我带你走,这样恐怕就要惹你不高兴了。” 沈庭知闻言,微微瞪大眼睛,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你在威胁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向后退,面上是十足的防备与警惕,他已经做好准备,如果辛楚要强行带走他,他就恢复原来的魂灵状态,只是不知道已经在这边待了很久的辛楚,会不会有什么秘法能够发现他。 辛楚也发现自己的做法引起了沈庭知的反感,这并不是一个好现象,也绝非他的初衷。 他伸出双手,放柔声音,试图挽回形势。 “阿彦,你别害怕,我刚才只是吓你的,你要是不愿意,我暂时不会勉强你。”他看见沈庭知身体微微放松,神色也不像之前那样严肃,心中稍安,急忙再接再厉:“你别离我这么远好不好?你知道我多久没见到你了吗?我很想念你,你回来了也不来找我,我们明明认识了那么久,我们明明才是最好的朋友......” 他开始倾诉时,还是一副委屈可怜博同情的模样,说到后面声音愈见低下,语气也愈加愤恨。 沈庭知忍不住皱眉,他总觉得辛楚的怨恨并不是针对他的,但是他话里的恨意又分外地明显,让他想忽视也不能,明明他之前来探查碰到辛楚的时候,他还没有这么奇怪,怎么和纪飞寒来到这里再碰到他的时候,他就变得这般诡异了? “好了,”沈庭知忍不住打断他,“我们这不是见面了吗?再说之前我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怎么来找你?” “是吗?”辛楚欣喜不已:“你想不想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一起吟诗作对,泛舟游湖?” 沈庭知这下已经冷静下来了,他发现辛楚对于让他复生一事极其地执着,但是希望自己的好朋友活过来这件事本身并没有什么不对,沈庭知也并没有什么责怪他的理由。 “那你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沈庭知心中还惦记着纪飞寒一事,因此只能尽量稳住辛楚,他现在的状态不太对劲,这个时候惹急了他对沈庭知并没有什么好处。 辛楚见他松口了,顿时眉开眼笑,他甚至凑过去想要拥抱他,然而他的指尖只能堪堪穿过沈庭知的肩头。 辛楚愣愣地伸出手,顺着他的手臂来到他的手腕,最后却只能狠狠地攥紧拳头。 “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好的?”他低声地自言自语,很快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收回脸上的失落。 “我们只要找到一个可以提供身体的人,就可以施法让你生还。” 第61章 城南旧事(14) 纪飞寒在人群中没有找到沈庭知,而关弄很快就跟了上来,纪飞寒无法,只能按照沈庭知说的行事。 他心中急切,走路的速度也快了许多,附近有些阴魂看他是副生面孔,倒真如沈庭知所说,有不长眼的凑上来刁难他。纪飞寒不愿浪费时间与他们周旋,都是能避则避,实在遇上难缠的,也不客气。 他一边带着关弄兜圈子,一边暗中观察周围的人。 来来往往的人非常多,去的方向不尽相同。纪飞寒发现这里就像一个驿站,人与鬼在这里交汇,然后去往不同的地方。 有的人就站在旁边攀谈,而有的人则在观赏路边的杂耍,甚至还有人在路边贩卖东西。 纪飞寒抽空看了一眼,发现说话的人中也有鬼魂,而玩杂耍的则是鬼在表演,人在招揽客人,甚至小贩卖的东西也都绘着古怪的图案,是他在山上从未见过的。 纪飞寒心中暗道,这地方真是奇怪。 甚至他斩杀前来挑衅的阴魂时,周围的人也都是一副漠然的神色,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倒是有几个人,对他投来夸赞的目光。 若是自己在这里杀了人不知道会怎样,纪飞寒暗暗道。 但是他不可能真的去尝试,甚至他发现,这里有的鬼魂其实已经强大到外貌与人形无异了。 而从外形上看,纪飞寒所杀的那些阴魂恐怕只是一些比较低下的魂魄。 纪飞寒无心去探究更多,他见时机已经差不多论文,便随便找了个人询问沈庭知所说的红台所在。 那人显然已经见识过纪飞寒之前的利落作风,但看他的眼神却没有发生改变,里面既没有惊讶,也没有畏惧,仿佛在这里斩杀低级阴魂在这里不过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朝纪飞寒指了指自己的右后方,在他向身后看去的时候探究地望了纪飞寒一眼,纪飞寒这才想起沈庭知说的“这里的人非常排斥别有目的的人”—— 莫非所谓的‘别有目的’就是利用这个地方消灭恶鬼?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纪飞寒已经看出来,这个地方尊重强大的鬼魂,而对于其它低级的阴魂,这里的人并不排斥,甚至是欢迎的,尽管这种欢迎带有一定的娱乐性质,他们不插手人与鬼魂的相处模式。但纪飞寒可以肯定,如果他来这里真正的目的被发现,他一定会被群起而攻之的。 想到这里纪飞寒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此时关弄还没有跟过来,纪飞寒猜想他应该是被其它阴魂给缠住了。那人没有看出什么异样,又不好意思地朝纪飞寒笑了笑。 纪飞寒朝他颔首,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前走。不管那个人有没有打消怀疑,他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赶到红台。 沈庭知所说的‘红台’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纪飞寒一路沿着刚才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去,最终看到了一块刻着两个潦草大字的石碑。 纪飞寒沿途遇到过不少人与鬼,一路上都不曾冷清过,而如今到了这里,竟没看到几个人,只有一个身穿藏青色袍子的人伫立在石碑前,不知在做什么。 纪飞寒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沈庭知的身影,他暗自焦急,正准备过去向那人询问。 突然感觉到一道熟悉的目光,纪飞寒急忙转头,就见沈庭知正站在不远处朝他招手。 纪飞寒走过去,还没开口说话,沈庭知便交给他一张符纸,又道:“你等下走到那石碑面前,直接将符纸展开,不用与那人多说什么。进去之后你会看到一棵大树,树叶颜色不一,你要朝着颜色浅的那一边直走,一直走下去,路的尽头便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沈庭知说话的速度有些快,声音有些急,纪飞寒根本来不及插话,沈庭知话音刚落,他便急忙问道:“那你呢?” “我这回偷个懒不行啊?” 他语气颇有些耍赖的意思,但这话听在纪飞寒耳里,却如同在撒娇一般,搅得他心里酥酥麻麻的,他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沈庭知话中的意思,便有种想要不顾一切答应的欲-望。 “真的?”纪飞寒不太相信地问道,被沈庭知糊弄的次数多了,他也多留了个心眼,然而最重要的是,他很担心沈庭知的安危,唯恐他像之前那样,独自一人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然而当他问出这句话,其实已经在无形中做出了让步。 沈庭知道:“当然。你不相信我么?” 纪飞寒语塞,不知该如何反驳。事实上,即便他不同意,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因为跟着他,只会更加危险。 沈庭知正是吃准了他这一点,他颇为嫌弃地挥了挥手,道:“哎,你快走吧,关弄已经跟上来了,你自己小心点啊。” 纪飞寒不放心地扭头:“你就在这里等我啊,哪里也不许去。” 沈庭知:“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他目送纪飞寒的身影消失在石碑前,又站了一会儿,便看到关弄也跟了上来,他像是没有发现沈庭知的存在,直接停在不远处便化为一团黑烟钻了进去,那站在石碑前的人竟然也没有发现它。 沈庭知暗暗皱眉,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然觉得关弄又强大了许多,难道它还能通过吞噬同类获得力量么? “为什么关弄进去不需要通行证?” 辛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沈庭知的身后,他顺着沈庭知的目光看去,淡淡地解释道:“结界对于任何强大的生物都是如同虚设,强者总是有些特权的,不是吗?” 沈庭知勾起唇角:“那你呢?你是吗?” “阿彦觉得我是,那我就是了。”辛楚笑道。 沈庭知转过身来,探究地看着他。 “你知道我们要对付的是关弄。”他肯定地说道。 辛楚耸耸肩,突然凑近他说道:“本来不知道,现在不是知道了么?” 沈庭知:“你不惊讶?” “哼,”他呼出的鼻息有着淡淡的嘲讽,目光也有些不屑:“他早该死了,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沈庭知微微偏头,有些不喜两人之间如此近的距离,靠得这么近,辛楚所有的细微表情都落入了他的眼底,也正因为如此,他带给沈庭知的那种阴郁暗沉的感觉更为明显了。 “你插手了?”沈庭知问道,当初关弄全家被斩,他就觉得有些奇怪,礼部尚书就一个独子,对他简直百依百顺,宠到无法无天,怎么忍心让家中独苗就这样死了?他在朝中还有些势力,要真想做手脚也并非一件难事。 再不济,顶多逃出去又被抓回来罢了,怎么关弄死得如此轻易? “真聪明,你这么聪明我怎么舍得放开你呢?”辛楚微笑着伸手,缓缓在沈庭知的脸上描摹他的轮廓,见他躲开,他也不恼。 “只是略施小计而已,纪飞寒才是真人不露相。” “什么?!”沈庭知大惊,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纪飞寒的手笔。 “呵,”辛楚嗤道:“没想到吧,那些通敌叛国的证据,可都是他设计送到御前的呢。谁能猜到,保家卫国,忠义不二的纪大将军竟然也会在朝中搅弄风月?” 他的表情神色无一不在嘲讽纪飞寒,沈庭知也看出他似乎对于纪飞寒有很大的意见,然而奇怪的是,他们两个之前并无太多交集。 沈庭知倒是没有因为辛楚的话而改变对纪飞寒的看法,且不论辛楚本就对纪飞寒有偏见,便是沈庭知,也从不认为纪飞寒是个只会打仗没有头脑的鲁莽武夫。 毕竟能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的,绝没有一个人是简单货色,纪飞寒一定也有自己的人脉手段,这并非诡谲,而是一种计谋。 因此这件事虽然在沈庭知意料之外,但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关弄的死,更让他吃惊。 “关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说起这个,辛楚更加得意。 “那个蠢货,弄死他不是动动手指的事么?要发现也轮不到他啊,只有像我的阿彦这么聪明的人,才能看穿我的小伎俩,阿彦你说呢?” “是啊,你真厉害。”沈庭知冷眼看着他,连声音也多了几分冷意。“所以除掉他对你来说其实轻而易举咯?” 他此时才看出,辛楚对于纪飞寒已经远远不止偏见了。 “你生气了?”辛楚眯起眼睛,他的目光透着一丝阴毒,他已经看出沈庭知在恼怒什么,正是因为如此,他的心情更加糟糕,因为他的阿彦正在因为另外一个男人跟他翻脸。 “我没有。”沈庭知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他明白辛楚绝对不会管纪飞寒的死活,这也不是他的义务。如果自己因为这个就迁怒辛楚,那实在有些无理取闹。 他只是为纪飞寒不平,明明他不该遭受这一切,如今却因为他身处险境。 “你刚才不是说要带我进去么?走吧。” 沈庭知走了两步,回头却发现辛楚还站在原地。 “你怎么不走?” 辛楚道:“你要去找纪飞寒?” “是。” “我不同意。”辛楚冷冷地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要离开。 沈庭知没有追上去,他看着辛楚的背影。 “如果我说,我答应你之前的要求呢?” 第62章 城南旧事(15) 纪飞寒按照沈庭知所说的,首先找到了那棵枝叶十分特别的大树,他不敢耽搁,看准了方向便一路加快脚步。为了顺利来到这里,他之前就将玉佩放进了乾坤袋,所以他现在的处境可以说是极其地危险。 纪飞寒还没走出多远,关弄便追了上来。或许是被逼急了,不同于之前鬼鬼祟祟,畏首畏尾的作风,关弄一上来,便面目狰狞地朝纪飞寒扑了过去。纪飞寒早有察觉,急忙避开,他躲过关弄的一击后,继续往前跑,甚至用上了轻功。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办法甩掉对方。 纪飞寒一边抽出剑与关弄周旋,一边暗暗思索对策。关弄曾经吃过这把剑的亏,自然不会没有防备。不仅如此,纪飞寒的行为反倒激怒了他。 怒极之下,关弄一掌击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顿时卷起排山倒海之势,强劲地向纪飞寒袭去,而关弄青白的指尖不知何时竟生出了长长的指甲,上面隐隐有黑气萦绕。 纪飞寒暗道不好,他想要避开,但那股力量猛如疾风,迅如闪电,他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地反应,整个人就被掀翻再地。与此同时,关弄更是准备趁势扑过来。 纪飞寒甚至来不及惊讶关弄何时竟变得如此厉害,他翻身打了个滚,猛地站起身向前跑去。他想起悟尘给的佛珠,心中游移不定,它固然能够帮自己抵挡关弄的攻击,但是也会带来后患。 然而他显然已经没有更多思考的机会了,脖子上突然一紧,纪飞寒觉得呼吸一下子变得极为艰难,纪飞寒捂住自己的脖子,想要将始作俑者抓出来,然而除了自己的皮肤,他的手根本不能触摸到更多的东西。 胸腔中的空气不断地流失,连头也开始变得晕眩,纪飞寒挣扎着,突然毫无预兆地挥剑向自己砍去。 空气中一下子传来接二连三的响声,先是一声略大的‘嗤啦’,然后便是一声锐利的尖叫,那叫声极其刺耳,本就微乎其微的利器入体的声音瞬间就被掩盖了。 而纪飞寒也因为身上的伤一下子栽倒在地,他的肩头被划开了一个两寸有余的口子,伤口处此时正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 纪飞寒唇色微白,他看也不看那不知何时现出身形的关弄,踉跄着起身又继续往前跑。 吃了大亏的关弄气急攻心,哪里肯放过他?他已经打定主意要置纪飞寒于死地,如今虽然伤了元气,倒还不至于致命。 纪飞寒本就身受重伤,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看着眼前一片明艳的火光,听着身后愈加接近的风声,他的身形突然摇晃几下,竟突然栽倒在地。 而紧跟在他身后的关弄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他不自觉地放慢速度,正要凑过去探查,纪飞寒却突然窜起,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他身后,极快地从袖中掏出佛珠,往关弄的方向拍去。 关弄只觉背后传来一阵强烈的灼烧感,比之刚才那一剑带给他的刺痛更甚,他不自觉地向前一步,想要躲开,可是纪飞寒却丝毫不给他机会,到了最后,他甚至直接将整个佛珠捏碎,佛珠的粉末一下子炸裂开来,如影随形的攻击便铺天盖地而来。 关弄大惊,急忙往前冲去,他以手遮面,一心只想要避开这带着佛光的粉末。等到他发现不对劲之时,一切已经为时已晚。 只见四目之下,皆是一片极为强烈的金光,关弄身在那团团火焰之中,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他刚才进来之前,只看见面前似乎有一团火焰,火焰的另一端便是漆黑的山洞,他并非怕火怕光的普通鬼魅,然而如今站在这里,身体中却传来一股极强的排斥感。 关弄心道不好,自己恐怕中了纪飞寒的计。他急忙想要转身离开,然而他还未走出一步,那火焰就如同加了干柴一般,一下子旺盛许多。不仅如此,本来没有什么感觉的身体在碰到火焰的一刹那,竟然开始发烫,而那灼烫的感觉还伴随着一股钻心的疼痛,让关弄整个身体瞬间就像要被撕裂一般不断地被拉扯着。 这过程太过折磨,关弄急切地想要做些什么来缓解,他试图撞击四周,既想要逃出去,又想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这样无异于饮鸩止渴,他更加接近火焰,那种逃不脱避不开的痛苦让他忍不住嘶喊出声,本就尖细的嗓音顿时传开,凄惨的叫声引起了极大的注意。 纪飞寒捂着自己的左肩,听着里面传来的惨叫,一动不动。他不能确定关弄会不会就这样消失,所以他还不能离开。 人群骚动不已,已经有不少人向这边赶来。 这里有既定的法则,弑魂洞只用于本宗族人解决宗族内部野性难驯,肆意破坏人鬼平衡的高级魂魄,为了防止高级魂魄出逃造成更大的不幸,但凡进行噬魂仪式,宗族长老都会在场,而普通宗族人则会被要求回避。 纪飞寒的行为不仅违背了这一法则,更为糟糕的是,他引起的动静已经让宗族人有所察觉,这也就是为什么沈庭知会感到愤怒。 辛楚明知道纪飞寒如果借此除掉关弄会发生什么却袖手旁观,而且以沈庭知不许跟去为条件,这才答应为他提供通行证。他的所作所为,分明就是要置纪飞寒于死地。 这虽然只是他与纪飞寒的恩怨,沈庭知却不能眼睁睁看着纪飞寒送死而坐视不理,因此当他急匆匆赶到弑魂洞却看到纪飞寒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候,简直怒火冲天。 他猛地冲到纪飞寒的面前,直接破口大骂:“你是笨蛋么?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赶紧离开是在等死么?!” 纪飞寒被他吼得一愣,待反应过来眼前人是谁,顿时五味杂陈,既喜且忧中还带着淡淡的疑惑。 “你怎么......” 他话还没说话,沈庭知就直接打断了他。 “怎么个屁啊,还不快跑。” 沈庭知气得口不择言,说完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纪飞寒见此也管不了许多了,急忙跑过去跟上沈庭知的步伐。 他们才走出没多远,一阵激烈的脚步声紧接着便传了过来。 沈庭知脚步极快,整个身子都是飘在空中的,他也不管身后的纪飞寒能不能跟得上,一路左绕右拐,甚至都来不及看清楚方向,完全按照记忆中辛楚给他描述的路线走。 而纪飞寒也察觉到形势的紧急,他几乎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身后的人紧追不放,他们的怒气有如实质,即便隔着一定的距离,纪飞寒也能够感觉得到。 天都峰宗族人认为他们的威严受到了外人的蔑视,更为重要的是,对于如今保守排外的宗族人,他们无法忍受长期以来维持的平衡被打破。 随着沈庭知和纪飞寒不断深入天都峰内部,里面的诡异也越加显现出来,纪飞寒发现,这里竟然禁锢了不少阴魂。 阴魂似乎也受到了情势的影响,情绪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整个地面甚至都开始抖动。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前方一直拼命赶路的沈庭知突然停了下来。 纪飞寒的脚步也不知不觉地慢了下来,直到停在沈庭知身后。沈庭知转过身来,面色严肃的看着他,道:“从这里出去。” 纪飞寒不知觉的皱眉:“什么意思?你不跟我一起走?” “我,”沈庭知还没来得及解释,身后的人不知何时竟跟了上来,沈庭知一咬牙,率先进入山洞,大声道:“一起走!” 纪飞寒一喜,急忙跟上。 这个山洞不同于之前的弑魂洞,洞里没有一丝光亮,黑乎乎地伸手不见五指,更别说看人了。 纪飞寒看不到沈庭知,只能凭直觉往前走。 “阿玉,你在吗?” 沈庭知就在他旁边,黑暗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阻碍,他感觉到后面的人没有跟上来,心中没有丝毫的安定,反而隐藏着深深的忧虑,他听到纪飞寒的喊声,没好气地回道:“不在刚才是鬼带你进来的?” 他的回答让纪飞寒的心获得了奇异的平静,在这样安静而又黑暗的环境下,他突然想要牵着身边人的手。 他悄悄伸出右手,即便不能碰触到对方,只是这样的一个动作,也能让他由衷地感觉到幸福。 但是纪飞寒也意识到当下的不对劲,尤其是沈庭知的异常,更是让他心生忧虑。 “阿玉,你在想什么?我们并没有脱离危险是不是?” 纪飞寒问道,他的声音有了微微的强硬,他心中充满了无力,他明白,沈庭知一定背着他一个人承受了一切。 他话音刚落,突然耳尖地听到一些怪声。而此时,沈庭知的回答也传入他的耳朵。 “我在想,我们会不会被这里的冤魂给撕了。” 纪飞寒感觉到他的声音诡异地停顿了一会儿,突然一下子拉近,仿佛他就在自己耳边说话。 “向前跑,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第63章 城南旧事(16) 耳边话音刚落,山洞两边突然传来无数的哭嚎哀泣声,因刚才说话的是沈庭知,纪飞寒料想他应该是知道什么,他没有更多时间询问,山洞里开始出现光亮。 那并非是从外面穿过的光线,而是一团团蓝色的,绿色的幽光,在黑暗中越来越亮,就像一只只人眼一般。 纪飞寒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他想要拉着沈庭知一起跑,但又忽然想到他根本不能。 他大喊了一声:“阿玉你快走……” 心中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又再次升起,纪飞寒施展轻功向前奔去,那一抹抹摄人的光亮堪堪照亮了前面的路,但是纪飞寒仍然没有办法看清沈庭知在何方。 黑暗中的怨灵已渐渐显露出身形,纪飞寒没有更多的心力去观察,他狂奔着,周围的景物飞快地略过,除了黑暗就是那些渗着怨气的鬼魂,纪飞寒几乎感觉自己下一刻就要撞到墙壁上。 他一边跑着,一边试图呼唤沈庭知。 这山洞十分狭窄,纪飞寒的声音撞到岩壁之后反弹回来,很快洞中就回荡着他的呼唤,不知是不是纪飞寒的错觉,他总觉得听到了沈庭知的回答。 “我在呢,我们快点跑出去。” 他的声音忽近忽远,一会儿像是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一会儿又像是在他耳边轻声地呢喃,纪飞寒一下子只觉得脑海中全是他的声音。 尽管如此,纪飞寒并没有安心下来,他的直觉告诉他沈庭知离他很远,而且正越来越远。但是在这漆黑的洞里,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刻,他根本没有办法找到他。 纪飞寒的脚步越来越慢,后面不停追赶的冤魂也渐渐近了。 纪飞寒没有停下来,但是他的心中已经有些犹豫,他想回头去找沈庭知,但是脑海中又情不自禁地想起沈庭知先前对他的嘱咐:“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 从那以后,他听到的所有回答都是那么不真实。 纪飞寒一时之间陷入了两难——回头,还是不回头? 他还在失神间,一缕冤魂突然冲他扑过来,纪飞寒躲闪不及,眼看就要被击中,一个身影不知何时朝这边直愣愣地撞过来,两团影子撞到一起,那缕冤魂顿时如一缕青烟散开,随后消失不见。 纪飞寒一喜,正欲开口喊那人名字,可是他话还没出口,那抹身影就消失了。 纪飞寒一急,就要转身去追。 “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沈庭知之前的交代再次出现在纪飞寒的脑海中,阻止他转身的动作。 对沈庭知的信任最终胜过了一切,纪飞寒一咬牙,突然足底用力一蹬,猛地向前冲去,呼呼的风声灌进纪飞寒的耳朵里,让他本就混乱的思绪有片刻的清明。 纪飞寒的内功深厚,一旦施展全身的力气,轻功运用到了极致,那速度自然不同凡响,方才还在身后不远处叫嚣的哭嚎也被甩到身后不少。 这山洞里的冤魂虽然多,但是力量终究比不上关弄,纪飞寒心道。 也不知跑了多久,纪飞寒隐隐有种预感,这个山洞似乎快要到了尽头。 纪飞寒仍旧很担心沈庭知,但是他更明白,他对环境对敌人毫无所知,武功在这里也丝毫排不上用场,盲目地停下来让自己陷于险境中不仅帮不了沈庭知,反而会拖累他。 如今他只有暗暗祈祷,沈庭知能够好好保护好自己,等他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再想办法去救他。 他的设想十分合理,也是最好的办法。 然而就在纪飞寒看到出口的光亮之时,他突然听到一声痛呼,真是这一声痛呼,让他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打算。 这个声音是阿玉的,纪飞寒无比地确定,他怎么了?他遇到了危险?他受了伤? 任何一个可能的猜想都让纪飞寒几乎无法保持理智,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往里走去,一边喊道:“阿玉,你在哪里?你怎么......” 之前还在远处漂浮着的鬼魂随着他的转身,瞬间如同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一般,原来还只是幽绿的眼睛颜色更加深邃,如同要吸人魂魄一般,不仅如此,它们与纪飞寒本还隔着些距离,一瞬间就近在眼前了。 纪飞寒忍不住倒退一步,然而并非因为他害怕了,而是他突然发现,即使他转身了,他也不知道沈庭知在哪个方向,四周除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便是一些虎视眈眈的冤魂,两边更是封得严严实实的石壁。 他这一犹豫,那些冤魂就跟了上来,二话不说,就往纪飞寒身上缠去。纪飞寒反射性地避开,却被撞到在地,眼看他就要被冤魂给撕碎了,突然洞外传来一阵劲风,这风力极为强劲,纪飞寒只觉得皮肉被撕扯地生痛,整个人也像是下一刻就要被吸走一般,即便纪飞寒已经极力支撑,然而他的身子还是无法控制地向后移动。 洞里的冤魂似乎已经有些经不住这样巨大的力量,纷纷凄厉地尖叫起来,有的甚至已经撑不住被吸了出去,然而它们还没出去,只是接触到洞口的烈日光芒,瞬间就如同融化了一般,一下子便消失了。 纪飞寒见此,顿时脸色大变。 他不知道沈庭知在哪里,但是他一定就在这个洞里,那阳光如此厉害,若是他...... 纪飞寒拼命地想要往里爬去,一边大声叫着他的名字:“阿玉,阿玉,你怎么样?” 或许是风声太大,纪飞寒只觉得脑袋想要炸开一般,他努力地辨认,想要从中听到沈庭知的回应。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听到了一道声音,然而却不是沈庭知的声音,而是另一个男人气急败坏地声音。 “你疯啦?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个声音意外地熟悉,纪飞寒觉得很像他们刚进来时碰到的那个男人,但是又不完全是。 纪飞寒不由得想到另外一个人,一个曾经让他非常嫉妒的人。他是阿玉最好的朋友,每次跟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用这种无奈又略微宠溺的语气,他曾经是离他最近的人,他的名字叫做——辛楚。 “阿玉!阿玉!” 想到这一点,纪飞寒已经百分之百确定,与他说话的那个人一定就是沈庭知,他焦急万分,能让辛楚这般失态,阿玉的处境一定十分危险。 然而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听到沈庭知的回应,而辛楚的话则更让纪飞寒着慌。 “阿彦,你拉住我,快——我不勉强你了,我再也不勉强你做任何事了。” 沈庭知看着眼前人慌乱无措的表情,突然释然了,无论辛楚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如何陷害纪飞寒,他始终都是那个无比在乎他的人,就像......就像赵柯闲一样。 沈庭知在进洞前就知道,这个洞里封印了无数低级冤魂,他们被长期束缚在这里,以供天都峰族人练术所用,对于任何冤魂来说,吸食人的阳气都是强大的最好办法,而这里的冤魂更是□□,只等着不知情的人上来送死。 这里的封印之术让冤魂的反应和思维都迟钝了很多,但是人的阳气会渐渐唤醒他们,进来之前,辛楚告诉沈庭知,眼神能够最大程度唤醒冤魂,因此纪飞寒绝对不可以回头。 而得到这一消息的代价就是——沈庭知绝对不可以跟着进来,并且必须听从他的话配合他施展还魂术。 显然沈庭知没有遵守信用,而辛楚也料到了这一点。因此他并事先并没有告诉沈庭知,只有借助生人的躯体才可以完成还魂术。 沈庭知进来之后,很快就发现辛楚也跟了进来。但他没想到他竟然会主动唤醒冤魂,让他们攻击纪飞寒,而他只来得及提醒他一句就被辛楚下了禁制。 身体四周开渐渐开始出现一团光圈,而纪飞寒却完全看不见。感觉到身体中升腾起热量,沈庭知厉声喝道:“辛楚你出尔反尔!” “你已经答应过我了。”辛楚一边施法,一边津津有味地看着纪飞寒在山洞中挣扎。 “他还真听你的话,都上当了竟然还不回头。” 沈庭知见辛楚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计哄骗纪飞寒回头,分明就是想置他于死地,因此更加拼命地挣扎。 而此时,纪飞寒已经快要跑到洞口了,辛楚见此,脸色由开始的得意变得难看。 他面沉如水地对沈庭知温柔道:“我的好阿彦,看来要委屈你一下了。”有些缠绵的语气衬着他的脸色,有些诡异地不协调。 他说罢,突然用手指在面前的符纸上急点几下。与此同时,沈庭知胸前那一团红光大盛,心口一阵剧痛传来,让他忍不住大喊出声。 眼见纪飞寒因此中计,沈庭知更是急得不行。 “系统,有什么办法能够让纪飞寒出去?他就在洞口了。” 系统:“宿主身后有一个阵眼,启动它可以打开整个阵法,这是为了防止冤魂□□而设下的......” 系统的语速很快,然而沈庭知已经等不及让他说完了,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毫不犹豫地向那处阵眼撞去。 第64章 采莲记(1) 辛楚心中其实并不想太过强迫沈庭知,因此在下禁制的时候稍稍给了他一些喘息的空间,这倒是沈庭知意料之外的,但这也正好给了他钻空子的机会。 这个阵法本就是为了对付怨灵的,而洞外的阳光无疑是最好的武器,因此一旦阵法启动,洞外就会形成巨大的气流,将里面所有的东西席卷出去,纪飞寒也可以借此逃生。 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洞中的沈庭知也无法幸免。他本就浑身受制,刚才那一撞已经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量,又如何能抵御这么强的风力 环绕在他身前的那团光圈开始变得微弱,沈庭知靠在墙上,他们两个就在洞中,只不过辛楚用了一些隐秘的术法掩盖了两人的身形。 随着风力越来越强劲,原本罩在沈庭知身上的光圈也无法护住他,渐渐有了崩溃的痕迹,辛楚手足无措,他在这天都峰待了许久,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召回沈庭知的魂魄,助他还魂。 然而在他接触的术法中,没有任何一种教会他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只能勉力支撑自己的身形,甚至已经忘记沈庭知只是魂体,根本没有办法借助他的手稳住身形。 “阿彦,你快拉住我的手。”辛楚紧贴着墙壁,探手去拉沈庭知的手,沈庭知只是虚弱地靠在墙上,脸色苍白地抿着嘴唇不语。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风力的带动下正向外飘去,但是他却没有任何挣扎的想法。一来,系统早就通知他,任务已经完成了,因此他也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二来,只要他还“活”着,或许辛楚仍然对所谓的“借尸还魂”抱有希望,且不说能不能成功,只是光需要活人躯体这一个条件,他就不可能答应辛楚。 他微笑地看着辛楚伸过来的手,甚至还微微倾身将手伸过去给他。辛楚在那一瞬间碰到了他的手指,他情不自禁地露出的一丝笑容,却在下一刻凝固在了脸上。 他的指尖轻而易举地穿过了沈庭知的手指,就在那一刻,沈庭知的身体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气流卷了出去。 “不要!”辛楚惊恐地叫喊出声,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蓝色的声音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 纪飞寒听到他的声音,慌乱地抬头,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一阵劲风瞬间就将他卷了出去。 身体重重地砸在地上,眼睛也重见光明,纪飞寒的眼睛楞楞地看着上方,强烈的阳光刺得他的眼睛几乎就要流出眼泪来。 身旁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纪飞寒木然地转头,看见辛楚躺在自己的不远处,眼睛的刺痛感一瞬间强烈得几乎难以忍受。 终于忍不住,眼角悄无声息地落下一滴泪,却不知,究竟是谁的。 —————— 第六十四章采莲记(1) 一大片翠绿层层叠叠铺展开来,鲜嫩的叶子在阳光下闪耀着明亮的色泽,偶尔有零星的粉色小花点缀其中,挺拔的枝干撑着碧绿如盖的荷叶,一眼望去,如同无数把小伞,尤其当一小滴水珠从上面滑落到花瓣上,更显得它可爱迷人。 整片池塘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才初初冒出头的莲花昭示着这夏日才开始不久。 沉浸在这片美景之中,只教人眼睛都要看花了去。然而在如此美好的时刻,却有一道不和谐地声音闯入了。 只听得一个粗重刺耳的男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离得近了些,才分清那人似乎在教训什么人,他语气严厉,用词也十分地不客气。 只听他道:“你是死的么昨儿个那朵花还开得好好的,今日怎么就不见了?说什么是养莲的行家,连一株花都照看不好,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你想死可别连累我们这些人给你陪葬。” 段秋榕垂着脑袋,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任凭男人脏话连篇,越骂越难听,她只是沉默不语,暗自承受着。 她本是招莲村的一位再平凡不过的姑娘,过着宁静和谐的生活。招莲村以莲花出名,村里池塘连片,生长着无数莲花,它们种类繁多,颜色各异,甚至连外界极为少见的品种,在她们那里也能够找到。 村民以采莲为生,他们种植莲花,并且将莲花,莲子等果实贩卖到其它地方,以此作为收入来源。生活固然简单,但也和乐自在。 村里的每个人对于莲花都有着特别的感情,不仅是因为它们维持了他们的生活,更因为他们对于这种植物有着与生俱来的喜爱。 蜗居在这偏僻山村的人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平静的生活也有被打破的一天。一日,村里突然来了一大批官兵,他们穿着整齐的服装,携带武器,仿佛他们来到这里是为了抓什么罪无可赦的犯人。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犯错的不是人,他们是为了村里的莲花而来。当今圣上沉迷于长生不老之术,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是有一种莲花,结出的莲子能够延年益寿,永葆青春。 这种说法毫无根据,简直是无稽之谈,然而更可笑的是,皇帝信了。不仅信了,为了找到这种不知名的莲花,他派出了大量的人马去民间搜寻,并将这些莲花移植到皇宫中培养,因为据说只有最早盛开的那株莲花,才是最有效的药引。 众所周知,不同种类的植物适应不同的环境,对于莲花来说更是如此,有的莲花甚至一离开水,便立刻就会枯死。因此被移植到皇宫中的莲花中,只有少部分存活了下来。而皇帝为了培植这些莲花,不惜劳民伤财,在郊外开挖荷塘,并请来最好的花匠精心照看。 就这样,他尝试了一种又一种莲花,食用了无数莲子,仍然没有取得理想的效果,而各个州县稍有些名声的莲花品种都无一幸免。 就在当今圣上气火攻心,几乎整个朝廷都被迁怒之时,不知是哪名官员突然将招莲村提了出来。之前圣上派人到民间搜寻莲花都是以郡县为单位,招莲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村落自然不会有这么大的荣幸被查到,更何况这种立功的大好机会,底下的官员自然都会积极提名自己手下直属的州县,又哪里轮得到招莲村? 可惜,对于追求长生之术心切的皇帝来说,任何机会都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因此他派了大批人员进入招莲村,只为搜寻到最好,品种最为优秀的莲花。 其实招莲村大部分品种的莲花在别的郡县都能找到,但是以采莲为生的招莲村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皇帝仿佛就认定了那能够助他寿命长青的莲花就在招莲村,故而对前来办差的官员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搜寻仔细,绝不能放过任何一种珍稀的莲花。 在这种压力之下,官差哪里敢有丝毫的松懈,硬是将整个招莲村都洗劫了一遍,无论是哪一片荷塘,都没有避免毒手,虽然他们只是在搜寻不同种类的莲花,但是来的人数太多,已经远不是这个小村庄能够承受的了,那盛开着无数莲花的池塘,可想而知,在这群毫无爱惜之情的官兵走后,是何等的惨状? 甚至在他们还没有离去之时,已经有不少村民忍不住当场嚎哭起来。这是他们的家园,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支柱,顷刻之间,便毁于一旦。 他们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在绝对权利的压迫下,在武力的震慑下,在丧失人命的威胁下,一群弱小的村民又能做什么呢? 段秋榕闭上眼睛,仿佛还能想起官兵离去后,村里人悲戚的哭声,让她忍不住从心里恨起那个高坐在皇位上,不知民间疾苦的昏君来。 段秋榕是自愿跟来的,在招莲村所有养植莲花的人家中,她家算是做的不错的。不仅是因为她的家人在培植莲花上技术成熟熟练,更是因为她们家种植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莲花品种。 这种莲花是他们祖上就流传下来的,也不知是哪位祖先培育出来的,无论在花的色泽,还是在花苞的大小上,都远胜于其它种类的莲花,段家人便唤它“招莲”。 更为奇怪的是,这莲花,只有在段家人的手下才能存活下来。村里的其它人也曾从她们家移植过几株,想要尝试培养,但无一例外都失败了,因此也有流言说是因为她们家有祖传的培植技巧,但只有段家人才知道,根本没有所谓的祖传秘方。 但如此一来,再也没有人再试图养植这种莲花了。毕竟莲花的种类繁多,美丽的莲花比比皆是,根本没有必要在这一种上面浪费多余的精力。 而在这一次搜寻中,因为品种的特殊性,官差几乎将段家所有招莲都给带走了,无论是幼苗还是成熟后的莲花植株,段秋榕对于这些自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宝贝有着极为深刻的感情,更为重要的是,她非常担心,这些招莲一旦离开她们村,离开段家,就会立即死去,因此她义无反顾地跟着这些莲花来到了京都。 第65章 采莲记(2) 招莲并没有像其它品种的莲花一样被种植在郊外新开挖出的池塘中,而是全部被带到了庆王府中。 庆王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子,圣上并没有立储,朝□□有四个皇子,只有三皇子云迹被封了爵位,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无缘帝位了,宁国皇室没有所谓“传嫡传长”的传统,向来以能力作为传位的依据,更何况,当今圣上还正值壮年,离禅位一事还远得很。 提到庆王就不得不说到他的生母洪淑妃,洪淑妃是御前最受宠的妃嫔,可以说,这后宫之内,除了皇后,洪淑妃的权利是最大的,而云迹作为洪淑妃唯一的儿子,自然也是受尽帝宠,年纪轻轻便被封王,足以见得皇帝对他有多么满意。 段秋榕并不知道为什么招莲会被种在庆王府,因为据说庆王云迹对于皇帝寻求长生之术一事其实还是颇有微词的。但庆王府上下,无论谁都非常看重这批莲花,虽然或许有一部分是皇帝的原因,但若真要说庆王没有下过什么命令,倒也不太可能。 这本是段秋榕的猜想,很快却得到了验证。 初夏来临,这正是莲花肆意绽放的季节。辛苦了几个月的段秋榕心中也开始有了期待,无论庆王府的生活有多么艰辛,亲眼看到自己的付出即将有了成果,总归是一件让人欣喜的事。但是段秋榕没有想到,这成果来得这样快。 在初夏的一个早晨,庆王府里的荷塘迎来了第一朵招莲,它开在茂盛的荷叶正中间,虽然不显眼,但是仍然被段秋榕一眼就发现了。清晨的露珠贴在淡粉色的花苞上,更显得那小小的一团粉嫩可爱,就如同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一般。 按照以往的情况,即使在莲花最好的时节,段秋榕家种植的招莲也从未这么早绽放过,虽然只是一朵小小的花苞,也足以令段秋榕兴奋地整夜无法入睡了。 整个荷塘只有这一株莲花生了花苞,它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待腻味了,因此趁人不注意,偷偷地跑了出来。也正因为如此,段秋榕对这朵特别的莲花更加关爱有加,一天要看上很多次。她常常撑着小舟,小心翼翼地划到荷塘中央,在一大片荷叶中细细地观察这个“小家伙”的长势。 在她的日夜期待和悉心地照看下,这朵初生的莲花终于在一个夜晚悄悄地绽放了,而这个过程足足耗费了将近一个月,比普通的荷花足足迟了将近半个月,而在此期间,其它莲花也姗姗来迟。 尽管如此,这朵最早出现的招莲仍旧引起了庆王府以及整个朝廷的注意,毫无疑问,它是特别的,但是这种特别除了为它引来更多的关注以外没有任何额外的好处,而段秋榕更是忧心忡忡。 她本来以为,如同其它所有莲花一样,它结出的莲子会被带进皇宫,成为皇帝的腹中之物,这种结局并没有什么悲剧可言。 然而,谁知,今天早上她再来到荷塘边之时,却发现昨日还明艳盛放的莲花不知何时竟然就枯萎了?! 段秋榕心痛之余,更多的还是不解疑惑,招莲的花期不短,但是这朵花甚至还没有开多久,怎么会这么快就枯萎了。更何况昨夜天气也很正常,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雨,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呢? 男人还在面前骂骂咧咧,但是段秋榕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即便她再担心,如今也是无济于事,这朵被寄予厚望的莲花已经枯萎,或许她很快便会被打入天牢,而她们所有人,可能都会死。 段秋榕当初决定自愿跟到京城之时,心中就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即便要死,她也想死个明白,想要弄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她垂着头,兀自思索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来人的脚步稳健,气息雄浑,段秋榕不会武功,但是她也能猜到来人一定是个体质健康,身材高大的男人。 刚才还骂骂咧咧的侍卫瞬间就噤声了,他在府中本就没什么地位,只能仗着那点武力欺负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了。 云迹眼神淡淡地瞟过去,刚才还盛气凌人的侍卫浑身一抖,情不自禁地就跪了下来。他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这眼前的女花匠才是真正犯了大罪的人,他心中暗暗祈祷王爷行事能够公正一点,莫要牵连他们这些“无辜之人”。 然而这些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眼前这主儿的脾气府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样子已经让无数人胆寒,更别说他那阴晴不定的性格了,稍有不慎,那可不是简简单单挨板子就能解决的事情。 因此,这府里的人,在庆王面前,是绝对不敢乱嚼舌根的。 “怎么回事?”云迹看了一眼跪着的人,并不叫她起来。 他本是随意来后院逛逛,倒是没想到会撞到这样一出戏码。 底下的人见云迹没有离开的打算,极为眼力见地搬来椅子供他就坐。 侍卫不敢看坐在首位的人,垂着头小心翼翼地回话:“回禀王爷,是荷塘的那朵莲花,它枯死了。” 他极为简洁地便将事情说了清楚,除此之外,不敢多言。 云迹转头瞥了眼荷塘,凝眉道:“哪朵莲花?” 侍卫回道:“就是王爷您前阵子吩咐要好生照看的那朵。” 云迹思索片刻,终于想起这回事。前阵子王府的管家前来禀报说府里的有一株莲花开了,他当时在处理公务,顺口便回了句好生照看,之后便再没有过问,如今被提醒,才想起来这一茬。 云迹本来并不打算接手这件事情,甚至可以说心中是有些排斥的。他认为父皇是昏了头才会听信谗言去追求什么长生不老,这世上若真有长生不老之术,那岂不是乱了套?所以他极力劝阻皇帝,希望他能够及时回头,然而这不仅没有起到任何地作用,反而引起了当今陛下对他的不满,幸而有云迹的亲生母亲在皇帝身边说好话,这才让皇帝的情绪稍稍平息了些。 然而即便如此,类似‘佞臣误国’‘谗言不可信’的话也让父子两人产生了隔阂。洪淑妃为了缓解两人的关系,再三嘱咐云迹不可再逆着皇帝的意思,在‘练长生药’一事上更是要尽力让他满意。 云迹自然不愿意,但是奈何拧不过自己的母亲,只好不情不愿地上奏了一份请愿,说是为了更好地助父皇早日练就长生之术,他愿意将自己的后花园贡献出来用作培植莲花。 皇帝虽然不相信自己的老三会这么快就转了性子,但是十分满意儿子孝顺的行径,特意顾全了云迹的喜好,由他自己去挑选莲花的品种。 云迹向来对这些花花草草不感兴趣,面上却还要做足,因此在新的一批莲花进京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 他本来只打算随便挑一个品种带回去,但不知为何,看到招莲的那一刻,心中却有股强烈的*在叫嚣着,似乎如果他不把这些莲花植株带回去,他便会悔恨终生一般。 云迹不喜欢这种情绪脱离掌控的感觉,然而他却很好奇,这些莲花究竟有什么神奇之处,足以吸引他如此大的注意,让他犹如中了魔障一般。 可惜的是,虽然他将那些莲花带回了府中,并且派人日日查看,甚至时不时地也会亲自去瞧一瞧,云迹仍旧没有发现这些莲花与其它有什么不同。 招莲被带回京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最好的时节,因此皇宫中的那位等的是来年的花季,而这一年,庆王府的莲花还处在静心培养的时候,但云迹却没有这么好的耐心,在发现招莲没什么特别之处以后,他就渐渐把自己府中的莲花交给管家和下人们打理了。 即使皇帝下令要他及时呈上第一批的莲子,云迹也不过是嘴上应了,心里却全然没有当作一回事。 今天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兴致,又想起前阵子管家说,今年的招莲已经开了,云迹这才想要到后院逛逛,谁知就撞到了这样一出戏码。 这挨骂的女子,云迹倒还有点印象,记得当初还是她主动要求进王府的,他考虑到府中并没有专门养莲的花匠,便也应了。 刚开始那段时间,管家还曾夸过她细心负责,后来估计是看云迹对这件事不太上心,便没有再提过。 想到这,云迹有些好奇,便对段秋榕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段秋榕摇了摇一直垂着的头,低声回道:“奴婢不知。” 换了旁人,在主子问罪的时候总免不了辩解两句,便是真有错,也要为自己求个饶,她倒好,一句“不知”就把掌握她生死的人给打发了,真不知该夸她一句“勇气可嘉”还是要骂一句“不知死活”。 云迹也没那么好的心肠,见她已经没有后话了,他回头看了看还跪在地上的侍卫,后者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既然失职,就该受罚,来人啊,拉出去杖刑四十。” 第66章 采莲记(3) 沈庭知生前最为遗憾的一件事情,便是他不会游泳。脱离上一个世界以后再睁开眼睛,却悲惨地发现自己竟然处在一片池塘中间,虽然周边铺满了碧绿的荷叶,但仍然无法避免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荷叶下面都是水啊。 沈庭知心中怀有一丝小小的希望,只愿他在这个世界能有庄序影那样的本事,能够踏水无痕,落地无踪,否则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离开这片一望无际的水塘。 然而当他细细观察了自己的处境以后,他这才发现自己变小了。不是像余温那样变成了一个小孩子,而是真的变“小”。沈庭知在细细地比对了一番之后,终于确定了自己整个人的......额,尺寸。 他现在简直娇小地如同一朵花,说白了,他眼下尚不及成年女子的手掌大小。 也就是说,现在普通人一只手就能捏死他。 不过这倒并不全然是坏事,沈庭知发现,变小也是有好处的—— 即便是一片荷叶,也能够轻松地托起他。 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的沈庭知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离开自己眼下待的地方。 荷塘里的莲花被养得极好,大片的荷叶连在一起,远远看去,就如同一条碧绿的毯子。沈庭知拨开搭在自己身上的花瓣,直接沿着一片荷叶滑了下去,他从一片荷叶跳到另一片荷叶,缩小版的他落在上面完全绰绰有余,荷叶只是微微抖动了几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无奈这片荷塘实在太大了,任凭沈庭知累得筋疲力尽,他也还是没有看到荷塘的边缘,反而因为力气耗尽,一个不慎失足落入水中,沈庭知不会游泳,踩空的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他这次是死定了,他拼命地在意识中呼唤系统,但是却绝望地发现,没到关键时刻,系统就会时不时地掉链子。 沈庭知体形小,落到水中几乎连水花都没激起几朵,但是对于他本人来说,那冰凉的池水简直犹如催命符一般,让他惊慌失措地开始扑腾起来。 沈庭知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思考别的,他只是如同每个溺水的人一样,胡乱挥动着手脚,以期自己下沉的速度能够变慢一点。然而直到他呼喊了半天,他才惊奇地发现,他竟然能够在水中自由地行走,不仅如此,呼吸也很顺畅,完全没有任何阻碍。 他就如同一条生长在水中的鱼一般,在水中行动如履平地。 这个意外的发现让沈庭知欣喜不已,即便池中的水并不清澈,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肮脏的,他却丝毫不介意,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始使用自己新学会的技能,在水中畅游起来。 在水中行动的速度显然要比在荷叶上跳跃的速度快上很多,然而沈庭知此时已经不急着离开荷塘,反而对这片池塘充满了喜爱,就犹如乳燕投林一般,分外地有归属感。 然而这种快乐的时光并不长久,正在水中欢快嬉戏的沈庭知很快便听到了脑海中传来系统的提示声: “叮!支线任务一开启,请宿主快快救下段秋榕。任务完成可获得十点幸运值,任务失败惩罚随机开始。” 经过上一个世界,沈庭知如今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能量了,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愿意让一切回到原点,因此支线任务一发布,他很快便恢复了状态,问了系统任务对象所在之后,便急急忙忙往目的地赶去。 好在他此时距离目的地并不算太远,因此游了一段时间之后,沈庭知便听到岸边传来的人声。 “殿下,小女子有一请求,望您能够成全。” 沈庭知心中猜测这大概就是系统所说的段秋榕,听她声音这般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处境而有所慌乱,沈庭知很是欣赏,他悄悄地游近了些,利用一片矮小的荷叶遮住自己的身子,偷偷观察岸上的情况。 微风柔柔地吹过荷塘,让夏日的燥热稍稍有所缓解。 沈庭知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云迹,他面容刚硬,气质冷峻,五官生得很是精致,但整个人给沈庭知的感觉很有侵略性,仿佛他站在哪里,他便是那里的王者。 这让沈庭知不由得想到了一个人——景韶,虽然他们两个长得并不像,但是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威严,冷静而强大,浑身上下透着王者之气。 也不知道上次一别之后,景韶怎么样了。虽然他亲手射了自己一箭,但是沈庭知心中并没有怨恨,毕竟他当时不知情,当初也对自己不薄,更为重要的是,景韶让他知道了,其实他经历的每一个世界并不是全然陌生的,或许他此刻遇到的,正是上一个世界曾经相熟的旧友。 而此时另一边,云迹没有直接驳斥段秋榕的话,反而制止了过来拉人的手下,询问道:“什么请求?” 段秋榕:“奴婢想知道招莲枯萎的真相,求殿下查明真相,好让奴婢死个明白。” “噢?”云迹并没有为她的话所动,只是淡淡地反问道:“你一个全天照看荷塘的花匠都不知道莲花是怎么凋谢的,本王又如何查起?” “你可有线索?” 段秋榕闻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但凡有一点头绪,现在也不至于哑口无言,但是她真的不甘心,她知道这位主儿肯定以为她在耍花招,想要假托这一说辞逃过一劫,毕竟如果一直查不出来真相,难道她就不用死了吗? 云迹见段秋榕低头不语,冷哼一声,大手一挥,守在一旁的护卫很快就上前来准备将段秋榕拖走。 而此时,系统已经在大声地向沈庭知发警告了。 “宿主请注意,任务对象段秋榕有难,请宿主尽快伸出援手。” 沈庭知皱眉,不是他不想上去救人啊,只是任他想破了脑袋,他也不知道如今该如何出手。这段秋榕显然是犯了大错,要想救她只能让那个人改变主意。 但是这非亲非......故的—— 沈庭知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云迹,想到当初景韶对自己毫无缘由的维护,以及他在梦中喊出的与九霄,方晋聆如出一辙的称呼,沈庭知突然觉得这件事也许并非全无把握。 眼下也只能赌一把了。 段秋榕本以为这一次自己必定难逃一劫,想到自己的遭遇终究不免心酸,又思及家中亲人,更是哀戚,一时之间,段秋榕百感交集,脑中一片混乱。 然而不知为何,段秋榕突然感觉到拖拽自己的人停下手来,她好奇地抬头,这才发现那两人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脚下。 段秋榕回神,耳边便听得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不停地叫着:“娘亲,娘亲,你们放开我娘亲。” 清脆细嫩的声音听得人的心都快化了,只是这声音太小,很容易就被忽略了。 段秋榕循着声音顺着刚才两人的目光去寻找,这才在自己的裙摆上发现了小小的一团绿色,从远处看去,她的裙子上就像是不小心沾了一片叶子。 手脚得了自由,段秋榕小心地坐起来,她看了眼云迹,发现他正神色不明地望着这边。 段秋榕压低身子,这才看出来,那并不是一片叶子,或者说,并不仅仅是一片叶子,而是一个超级袖珍的小孩。 说他袖珍,只是因为他太小了,段秋榕甚至觉得他可能还没有自己的手掌大。而她之前看到的那片叶子,确确实实是一片极小的荷叶,颜色鲜嫩欲滴,生机勃勃地长在小家伙的头顶上,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从画里走出来一般。 更让人觉得好笑的是,小家伙胸前身下分别还挂着两片和一片荷花瓣,似乎是用来遮挡关键部位的。 这么小小的一只,段秋榕稍稍比了比,竟然还知道害羞? “娘亲,娘亲。”沈庭知一看段秋榕靠近,急忙往她手上爬。 他刚从池子里面爬出来,身上还沾了不少泥,得亏段秋榕眼力好,不然就把他当泥团子给拍掉了。 沈庭知倒不是真像段秋榕说的那样怕羞,给自己弄了三片花瓣,而是从他醒过来,他就是这个模样,这有的遮总比没有好,而头顶的荷叶,沈庭知则是完全没有发现。 段秋榕也不介意沈庭知身上的泥把自己的裙子弄脏,还非常贴心地用裙摆帮他把污泥擦干净,露出底下白皙的肌肤来。 段秋榕心中暗道,这小家伙虽然不知道到哪里弄的一身泥,但是皮肤却出奇地好,光滑细腻,如同最好的绸缎,即使是淤泥,也是一擦就掉,完全不会留下什么污渍。 段秋榕将他打理干净,看着手中粉嫩可爱,如同藕娃娃一般漂亮白净的小家伙,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豪感。 虽然这小家伙不是自己的儿子,但要是真能够收养一个这么可爱灵动的孩子,段秋榕打心眼里是一千一万个愿意。 但是想到自己眼下的处境,段秋榕也忍不住失落。 第67章 采莲记(4) 沈庭知却管不了许多,他攀着段秋榕的手爬到她的掌心。后者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云迹的反应,在看到他走过来的时候,段秋榕忍不住后退了一步,但是她很快看了一眼身后的侍卫便停了下来。 “殿......殿下。” 面对死亡都面不该色的段秋榕此时却忍不住有些担忧,她微微地缩回手想要保护沈庭知。 可是这不怕死的小家伙却大义凛然地站在最前面,怒气冲冲地大声喊道:“你不许动我娘亲。” 段秋榕一听,顿时忍不住动了动膝盖,改坐着的姿势为跪着,低声地哀求道:“殿下,求殿下......” 但是她求饶的话还没说完,却被云迹给制止了。 云迹蹲下身,他本就身材高大,即使是这个姿势,也要比站在段秋榕掌心的沈庭知高出一大截。云迹见此,忍不住皱了皱眉,对段秋榕道:“你把手抬高一点。” 段秋榕很担心沈庭知,但是她更怕不照做会惹怒云迹,只能谨慎地将手抬高了几分。 这样一来,沈庭知就离云迹更近了,也正因为如此,那种熟悉感更加强烈,沈庭知甚至可以确定,如果景韶在这个世界有转世的话,那那个人一定就是云迹。 这种感觉让沈庭知更有了几分底气,或许这样直接对上有些鲁莽,但是此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云迹看着眼前的小不点不仅不害怕自己,反而还走上前更加凑近他,心中对他喜爱更甚。 其实刚开始沈庭知跑出来的时候,云迹早就发现了,只是他以为是哪个不知名的小动物误打误撞闯了进来,所以并没有注意。 后来看他与段秋榕互动,一口一个娘亲,小模样生动而又活泼,胆子还大得离谱,连带着蹭衣服的小动作都可爱地让人怜,总之就是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任凭他做出的事情如何忤逆,云迹都生不出半点反感来。 眼下见他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因为位置偏低,还卯足了劲踮起脚来,云迹心中的欢喜简直就要溢出来了。 皱着眉头瞪他的样子也好可爱,云迹心道。 沈庭知喊了他大半天,什么‘混蛋’‘恶魔’‘臭屁虫’‘聋子’都给骂出来了,就差吼他‘智障’了,云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但看他样子也不像是生气,沈庭知觉得无趣,壮气势的动作也懒得摆了,直接转过身留了个后脑勺给他。 “娘亲娘亲你快把我放下去,这个大块头是聋子。” 沈庭知冲段秋榕大声喊道,他的称呼吓得段秋榕一抖,差点没稳住。实际上,刚才沈庭知一大段大逆不道的话已经把她吓得够呛了,唯恐云迹一个不悦就把他给掐死了。 眼看沈庭知就要从段秋榕的手上爬下去了,云迹一急,不管不顾地就伸手去把沈庭知抓了回来。不过他有分寸,下手的时候并没有用太大力气。 “哇,你干嘛?你放开我——”沈庭知经过这么一遭,已经完全确定了云迹和景韶就是一个人,两个人简直一样地恶趣味。 新仇加上旧恨,沈庭知就没那么多忌讳了,直接趴在云迹的手上就开咬,完全不担心云迹把他给扔下来。 事实证明,云迹不敢,也不舍得。 他任由沈庭知在自己手上胡闹,转身就要带着他离开。 沈庭知一看,急了,这免死金牌还没到手呢。 云迹还没走出两步,手上的小不点“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边抽噎嘴里还大声喊着“娘亲——”,简直就是一副生离死别的悲惨模样,可把云迹可心疼坏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个小家伙就应该被自己宠着哄着,半点委屈也不能受着,他只要有一点点不开心,自己的心中也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来。 云迹别无他法,换作以前,他一定会觉得这种不受自己控制的感情非常麻烦,也很反感,但眼下,顺从心意却做的如此自然,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因此他只能认命地道:“你娘亲不是在这呢嘛。” 段秋榕不傻,见他对自己使眼色,知道她是逃过一劫了,急忙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云迹身边,还对沈庭知安抚性地笑了笑。 这时,沈庭知正好接收到系统的提示:“恭喜宿主完成支线任务一,奖励十个心愿值,望宿主继续努力。” 如愿的沈庭知顿时眉开眼笑地冲段秋榕伸手要抱抱,但是见云迹黑着脸色,沈庭知只好见好就收,不跟这个幼稚的男人计较。 云迹也发现自己的行为过于幼稚,他不自在地咳了咳,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他带着沈庭知与段秋榕离开了后院,并没有管余下的几人,但是庆王府治下甚严,护卫们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完全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没走到房间门口,云迹就将段秋榕打发走了,不过考虑到沈庭知的情绪,他很有眼力见地叫来管家给她安排了新的住处。沈庭知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段秋榕被带走,他倒不是又多舍不得段秋榕,只是为了免去后顾之忧,让云迹知道他很看重她。 这个行为倒是确实起到了作用,但也让云迹心中很是吃味,暗暗打起了小算盘,只恨不得让段秋榕永远不要出现在这个小家伙面前。 其实直到现在,无论是段秋榕还是云迹都十分有默契地没有询问沈庭知的身份,他的外貌长相已经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沈庭知知道段秋榕心中或许已经有了猜测,而云迹...... 他掌心托着沈庭知,淡定自若地进了房间。 沈庭知被放在柔软的枕头上,小小的一团压在上面,甚至连凹陷下去的痕迹都不怎么明显。 云迹刚才出了门,但很快便回来了。 沈庭知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望着他,表情看起来非常无辜。 云迹酝酿了半天,一堆逗他的话堵在喉间,愣是一句也说不出来。 怎么办?顶着小荷叶的漂亮宝贝看起来好可爱好粉嫩,他好想揉一揉。 “咳——”云迹搬了个矮小的凳子,努力让两个人的位置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从哪里来的?” 沈庭知盘着腿,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从天上来。” 云迹被噎住了,半晌没说话。 沈庭知便问:“这是哪里?” 云迹清了清嗓子,道:“我家。” 沈庭知忍住想要翻白眼的*,反驳道:“这是我家。” 云迹倒是听出点问题来,他又问:“哪里是你家?” 沈庭知指了指荷塘的方向,也问:“哪里是你家?” “庆王府。”云迹眼神带了点深思,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连桐。”沈庭知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没有名字,于是他便胡诌了一个。 “莲童......”云迹暗暗咀嚼着两个字,更加确定心中的猜测。 沈庭知不知道自己随口取的名字已经暴露了他的身份,只是接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迹,我叫云迹。”云迹毫不犹豫地回道,完全忘记一般人并不能直呼他名讳这件事,或许他只是不在意而已。 “噢。”沈庭知不咸不淡地回道,他正准备询问其它事情,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云迹没有回头,直接让那人进来。 沈庭知想要看看那人的样子,但他才从枕头上爬下来,还什么都没看见呢,云迹就挡在了他的面前,沈庭知正打算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却发现他站起来实在太高了,眼神根本甩不过去。 等他好不容易越过云迹这座大山,对方已经关门离开了,沈庭知觉得依云迹的德性,那人肯定根本不知道房间里还有个他。 沈庭知气鼓鼓地爬回枕头上,整个人成大字趴着,只给云迹留了个后脑勺。 过了一会儿,沈庭知突然觉得有人在戳他的背,他想也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沈庭知动了动上半身,不理他。 云迹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你真的不想穿衣服?那我没有意见,反正你长得白白嫩嫩的,我也不吃亏。” 臭流氓,沈庭知暗骂一句。 他不情不愿地转身,就见云迹拿着一个小小的东西就坐在床边一脸戏谑地看着他,之所以说小,那只是对于云迹来说,实际上他所谓的‘衣服’,给沈庭知穿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庭知虽然已经习惯了如今的状态,但他内里却还是一个实打实的成年人,有衣服穿自然不会拒绝,于是他很霸气地对云迹道:“衣服留下,人出去。” 俨然一副‘山大王’的得志模样,可是配上他那巴掌大的小身板,实在是滑稽得很。云迹向来不动如山的脸色有点绷不住了,为了避免自己当场破功,他很干脆地把衣服放在床上,转身淡定地出了门。 沈庭知疑惑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非常稀奇他竟然这般好说话,手上却毫不含糊地将衣服穿好。 第68章 采莲记(5) 云迹送来的衣服倒是意外地合适,只不过可能由于尺寸太小,加上时间比较急,所以在款式上没有做什么设计,只是简简单单的里衣样式,颜色布料上比较用心,材质是上好的绸缎,穿在身上十分舒适。而颜色则是偏清雅一点的绿色,或许是考虑到沈庭知头上那片荷叶——这还是沈庭知在换衣服的时候意外发现的。 反而沈庭知之前担心的那几片花瓣,很轻松地就让他给剥了下来,而且剥下来的过程完全没有什么感觉,仿佛只是沾在上面而已。 换完衣服后的沈庭知自然没有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左右系统那里还没有发布主线任务,沈庭知就打算偷偷溜出去玩一圈再回来,然而他走到门口才发现—— 他根本没办法把门打开。 跳过荷叶,爬过床帘,好不容易从床上滑下来的沈庭知表示,该死的云迹,你为什么要把门关上? 说曹操曹操到,沈庭知这厢才骂完云迹,门外就传来了他的声音:“童童,你好了吗?” 还桐桐?好肉麻,沈庭知忍不住抖了抖胳膊。却不知道这样好声好气,态度亲切的云迹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沈庭知冷静下来,往后退远了一点,这才大声道:“好了。” 云迹轻轻推开门,眼神在房间里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沈庭知的影子。 “童童,你在哪里?” 云迹边往里走边道。 “你脚边。” 沈庭知的声音幽幽地响起,云迹一惊,急忙低头,就看见一片绿绿的叶子,而沈庭知正一只手撑着他的靴子。 云迹急忙蹲下身,怕沈庭知跌倒,他那只脚一动也不敢动。 他将沈庭知捧起来,担心地问道:“有没有哪里受伤?” 沈庭知摇摇头,没好气道:“谁让你站在那里的?!” 云迹完全没有觉得他的说辞有什么不对,连连点头:“是,是我的错,绝对不会有下次了。” 沈庭知又想起他那个肉麻的称呼,又肃着小脸道:“不许那样叫我!” 云迹为难道:“不那样叫应该怎样叫?” 其实现在的沈庭知在云迹眼里完全是个孩子,他觉得这个名字并不难听,也很适合小孩子,所以喊的时候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对于灵魂已经是个成年男性的沈庭知来说,终究还是有些别扭。 “就叫,”沈庭知在脑海中思索着,终于斟酌着道:“就叫......阿玉吧。”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睛牢牢地盯着云迹的表情,以期能从中看出什么。 云迹本来非常认真地听着他说话,但是‘阿玉’两个字从他嘴里出口的一瞬间,他心中突然一震,仿佛有鼓声在他耳边敲击,让他有一瞬间的耳鸣,周围的一切都离他而去,但很快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平静。 “阿玉......”云迹喃喃道,面前突然闪过无数的画面,但是转瞬即逝,只留下淡淡的残影。 云迹觉得自己脑海中多了一些东西,他低头看向沈庭知,忽然对他说:“我觉得你长得很像一个人,不是,是他很像......”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觉,最后只有不了了之了。 沈庭知知道他可能是对于以前的事情有了一些模糊的印象,但既然猜想已经得到了验证,沈庭知也无意去揭穿一切,这对于他的任务没有好处,可能还会影响到云迹的生活。 因此沈庭知只好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云迹这才发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不妥,他无奈地摇摇头。 “我饿了。”沈庭知适时地转移话题,以免他过多地将心思放在这上面。 在云迹看来,沈庭知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他果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给丢到一边去了。 “你想吃什么?” 沈庭知其实根本没有空腹的感觉,但是话都说出口了,就不得不接下去。 “水果。” 云迹皱眉:“你这么小,应该多吃一点肉。” 沈庭知想说他这么小跟他吃不吃肉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不想吃肉。” 沈庭知并没有说谎,可能是体质问题,他完全不想碰任何荤腥,一想到就很反感。 云迹可能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勉强沈庭知,然而等他叫人把水果端过来的时候,云迹非常不厚道地笑了—— 即使最小的葡萄,也比沈庭知的头要大。 然而他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沈庭知一脸黑线命令云迹把果肉给切小。 沈庭知的胃口非常小,他连半个葡萄都没吃完便已经撑到不行。然而事实上,被沈庭知使唤还乐在其中的云迹却切了一大盘果肉。 最后云迹只能无奈地将这些对于他来说,几乎跟肉末没什么差别的水果全部吃完,一旁肚子被撑得鼓鼓的沈庭知倒在桌上笑得前俯后仰。 他并不知道,云迹究竟有多么享受这一刻。 两人一起享受了一顿甜点,云迹主动提出要出去散步消食,吃饱了的沈庭知果断地拒绝,然而事实证明,人变小了,人权也变小了。 沈庭知眼尖,就知道云迹又要来提溜他,急忙打了个滚躲开他的魔爪,他仗着自己个子小,在桌子上翻来滚去,完全不怕自己会掉下去,却把一旁的云迹吓得心惊胆战,急忙讨饶。 “行行行,不去就不去,那你小心点别掉下去了。” 云迹手忙脚乱地想要挡住桌沿,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就滚出了界。 “扣扣。”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很快便有人在门外对云迹说道:“王爷,宫中派人来了。” 云迹伸出的手一顿,偏头道:“知道了。” 他转头,见沈庭知正好奇地看着他,云迹安抚地笑笑。 “我要去见客,阿玉要不要一起?” 沈庭知正想摇头拒绝,系统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出现。 “主线任务开启,请宿主设法让云诏放弃长生之术。” 沈庭知略一思索,就猜出系统口中的‘云诏’应该是当今皇上,只是该怎么让当今皇上放弃长生之术,这可让沈庭知伤透了脑筋,连云迹这个皇帝的亲生儿子都没办法的事,沈庭知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云迹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在害怕,虽然他看到沈庭知的时候,觉得这小家伙胆子大得很,但是在云迹眼里,他终归还是个孩子。 “你不用怕,他们不敢把你怎么样的,有我在呢。” “那你能把我藏起来么?不要被别人看见了。” 沈庭知凑过去拉了拉他的袖子,这个动作由小小的他做来,简直萌煞了。 云迹完全没有任何抵抗力,想也不想,连连点头。 他本有些为难该把沈庭知放在哪里才好,放在袖中怕闷到他,云迹想到可以随身带个透气的荷包,却又担心挂在腰间会晃,一时之间,竟然想不到十全十美的好办法。 沈庭知却不管那么多,顺着他的手臂就往上爬。 云迹正要开口询问,突然脑中一阵轰然,眼前一瞬间闪过许多画面,有小孩趴在他手臂上的画面,有小孩抱着他脖子不放的画面,还有一个半裸少年躺在他怀里的画面,一幕幕,在云迹意识中一闪而过。 他忍不住一抖,沈庭知一不小心没稳住,从他手臂上滑了下来。 “哎呀。” 云迹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急忙将沈庭知重新托起来。 沈庭知瞪着他:“你干什么啊?” “抱......抱歉。”云迹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不确定地看着沈庭知。 “你......你有没有......” 他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难道要问这个小家伙,你有没有上辈子的记忆?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认识过? 这太荒谬了。 “有什么玩意儿?你把话说完行不?”沈庭知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又小心翼翼地扶正自己头上的荷叶,小模样可爱得紧。 “小家伙......?”云迹试探着喊道。 沈庭知反射性地就回了句“干嘛啊?” 等他说完,他才意识到,这并不是云迹的称呼,他之前都喊自己“桐桐”,被纠正之后也只是喊“阿玉”,‘小家伙’,只有方晋聆才会这么叫。 沈庭知心中一跳,他知道云迹一定是想起了什么,现在是在试探他。 他面色不变,假装不耐烦地继续冲云迹吼道:“婆婆妈妈,你烦死了,你过来一点。” 云迹没有发现沈庭知的不对劲,以为他根本不记得自己,云迹心中有些失落,他凑到桌边,见沈庭知皱着眉头一副不满意的样子,他又靠近了一点,整个人几乎贴着桌沿。 “弯下腰,再低一点,好,就这样,维持好这个姿势,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沈庭知凶巴巴地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这个小身板根本没有任何的震慑力。当然,沈庭知并不介意,他很自信即使云迹恢复记忆,也绝对想不到他也知道以前的事情,所以他现在只要扮演好调皮捣蛋鬼的角色,其它的就任凭云迹瞎猜了。 第69章 采莲记(6) 沈庭知的猜测没有错,云迹的确没有怀疑他,即使是那仅有的一点探究,也不过是源于他内心那些微弱的期待。 云迹按照沈庭知的话压低身子,他正要开口询问,却见沈庭知抓着他的腰带沿着衣襟斜开的口子往里爬。 云迹恢复了记忆,心态也发生了改变,见沈庭知做出这般动作,顿时忍不住心跳加快,之前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再度浮现在眼前,不是这般小小的模样,而是躺在他怀里时的少年模样。 这种不堪的想法让云迹羞愧难当,顿时觉得无颜再面对沈庭知。云迹心中分明,知道自己对沈庭知感情非同一般,但无论如何,他面对的还是一个孩子。 他失神间,沈庭知不知何时已经爬到他的衣襟里,小小的一团鼓了出来,他稍稍一动,云迹就能感受到。 沈庭知调整了一下姿势,从云迹斜开的衣领处探出头来,见他半天没有动作,便催促道:“我们不走么?” 云迹回过神来,耳根微红,眼神丝毫不敢往下瞟,他故作镇定地回道:“好好,现在就走。” 然而他路过门口的时候,却不小心差点被门槛给绊到。 “小心点。” 沈庭知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得如此奇怪,还特意从衣服里面钻出来看了一眼,他头顶上的小荷叶一抖一抖的,显得憨态可掬。 皇帝派来的贴身太监喜明正在前厅候着,他向来在御前有几分薄面,靠的是过人的眼力,虽然已经等了将近一柱香时间,他的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始终保持着安静低调的作风,静静地坐着一旁。 三皇子云迹前段时间虽然因为忤逆皇上而遭到了冷落,却是朝中最有智慧与谋略的皇子,另外几个皇子虽然能力也很出众,但是与三皇子相比,就如同寥寥星辰,远不能与烈日争辉。 在喜明看来,云迹才是最有希望继承大统,最有能力治理江山的王储,不过这种话,他只能放在心里想一想,万万不能说出来,毕竟,只要传位一事没有尘埃落定,那一切都还是未知之数。 他这样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喜明抬头,就见云迹正大跨步地朝这边走来。 他急忙起身行礼,云迹挥了挥手,他心中惦记着怀里的沈庭知,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不知公公今天前来,所为何事?” 喜明笑盈盈道:“陛下命奴才替他前来殿下府上探望一二,顺便也看一下招莲的情况,不知老奴可否有幸一睹招莲的风采?” 他有什么好看的?云迹心中冷哼,知道他后面一句话才是重点,皇帝虽然叮嘱过云迹,但他知道他这个儿子,向来不是那种言听计从的人,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不见云迹这边传来动静,自然是急得不行,只能亲自派人前来。 “自然。”云迹面不改色,直接示意下人在前面给他带路。 云迹的脾气朝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喜明先前还担心这位主儿没那么好说话,事情恐怕不会顺利,如今云迹这般干脆,倒是让他大为意外。 他哪里知道,如今云迹心中一心只想着快点打发他,好让他有时间跟他惦记的小宝贝好好温存一番。 他想着,眼神便情不自禁地往自己胸口看去,正巧沈庭知在他衣服里面待闷了,准备钻出来透透气,他头还没伸出来,头顶上的叶子就已经悄悄地冒出来了,碧绿的一团挂在云迹的胸前,一眼看去,分外地醒目。 暗中偷瞄云迹的喜明顿时就注意到了那片荷叶,一触及到云迹锐利的眼神,他急忙把眼睛转过去,假装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心里却暗自奇怪,殿下胸前那拱起的一团是什么东西?莫非殿下养了什么小宠物?但是为什么要在衣服里塞一片叶子?这个动物躲在殿下的怀里进食么? 他脑中胡思乱想,很快便到了荷塘边,时至盛夏,荷塘里的莲花开得分外娇艳,喜明常住宫中,也见过不少世面,仍然忍不住为眼前的美景而赞叹。 只是...... “殿下,”他疑惑地问道:“听说这荷塘中,有一朵开得最早,花期也比其它莲花长,恕奴才愚钝,不知是这其中哪一朵莲花呢?” “你说最早开的那一朵啊,”云迹睁着眼睛说瞎话,随手就往荷塘最中央指去。 “就那一朵,看见没?” 喜明睁大眼睛顺着他指的方向卯足劲瞅了瞅,愣是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朵。 云迹把手指又抬高了些,哪里远就往哪里指。 “就是那一朵啊,那个开得最大的。” 喜明在宫中多年,年纪也不小了,这荷塘一望无际,更远的地方他也看不清楚,只依稀看见池塘中央似乎有一朵莲花开得比其它好,他又不能主动提出要乘小舟进去看一下,只能姑且当那朵莲花便是云迹指的那朵。 虽然云迹整个过程中都表现得比较亲切,似乎没有丝毫不满,但是喜明还是从他的眉宇中察觉出他的不耐,他其实也有些畏惧云迹,他与生俱来便带着一种威严冷厉的气势,因此在他面前,喜明总是如履薄冰,不敢太过放肆。 左右陛下交给的任务也已经完成了,因此喜明简单地向云迹传达了皇帝对于莲子期待的急切心情,也希望他能够莲子成熟的第一时间便及时地送到宫中。 云迹随口应了,毫不掩饰他那已经迫不及待赶人的心情。 喜明见此,非常有眼力见地开口请辞。 待他走后,沈庭知一下子就从云迹怀里钻了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 “你衣服包得太紧了,可把我闷死了。” 沈庭知没遮没拦地道,他直白的话让云迹耳根微热,扶着他的手也微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沈庭知没有任何察觉,他道:“你刚才干嘛骗那个老爷爷?明明我才是最早开花的。” 老爷爷? 原来喜明那个年龄的人在他看来已经算是老爷爷了么?那他呢?这小混蛋岂不是要叫他叔叔?! 云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虽然之前他把沈庭知当小孩子看待,但眼下他完全不想承认两个人存在这么大的差距。 但是这不是重点,云迹左右张望了一瞬,伸出手指抵在唇边,示意他不要乱说话。 “什么开不开花的?你以后不许说自己会开花,最早开花,开的花最大。” “不仅最大,还是最好看的。” 沈庭知一本正经地纠正他的说话,云迹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都不许说。”云迹道,虽然这是在他府上,但是难保不会隔墙有耳,让话传到宫中去。便是之前知情的几个护卫,也都已经被云迹偷偷处理掉了,这种涉及到沈庭知安全的问题,云迹丝毫不敢马虎。 见云迹面容严肃,沈庭知忍不住小声地嘀咕:“本来就是事实,为什么不许说?” 他说罢,又补充道:“凶巴巴的老男人。” 该死的! 这句话简直戳中了云迹的痛处,让他一肚子气简直无地可发,直恨不得逮住沈庭知痛打一顿他的屁股,可是想是这么想,云迹却如何也舍不得下手,对于沈庭知,他现在是真正的‘一根汗毛也舍不得碰’。 更何况,这小混蛋刚才还说他凶呢。 云迹没法子,只能深吸几口气,缓和一下自己激动的心情,才对沈庭知露出一个笑容,好声好气道:“可是你的花现在已经谢了啊,我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 “但是我还可以再开啊。” 沈庭知才刚说完,云迹就眼睁睁地看着他头顶慢慢伸出一根茎来,然后那茎上‘哗啦’一下竟然真的开出了一朵莲花。 云迹:...... 是在下输了。 沈庭知得意地晃了晃头顶的花,眨着大大的眼睛冲云迹嘚瑟。 “怎么样?厉害吧厉害吧?” 他刚才躲在云迹的衣服里听‘墙角’觉得很是无聊,就兀自玩起了自己头上的荷叶,玩到一半的时候,沈庭知突然想起自己的两只耳朵和这荷叶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就寻思着可以让耳朵也长出来看看,谁知正要调动能量的时候,他就被外面两人说话的内容吸引了注意力,等再回过神,沈庭知就发现自己眼前耷拉了一朵花。 这个技能虽然有些鸡肋,但是用来逗一逗云迹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沈庭知没心没肺地想。 而云迹已经被手上这个小混蛋折磨地没脾气了,只能无力地道:“厉害,厉害,阿玉太厉害了,所以一定要小心被人抓去煮了,莲花可全身都是宝呢。” 他本随口一说,谁知道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混蛋听话竟然一哆嗦,手脚并用地往他手臂上爬,分明一副怕急了想要钻回他衣襟里的模样。 看他因为够不着腰带而快急哭的模样,云迹急忙捧着他各种安抚,他心疼不已,暗骂自己说什么不好,偏要说这个,这小家伙不知道多少同类是这样的下场,如今听到这样的恐吓能不害怕么? 第70章 采莲记(7) 那天之后,云迹对着沈庭知好一番嘱托,连哄带骗地唬得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在外面说出‘我会开花’之类的话。 沈庭知自然知道云迹这么做的目的,只是他很好奇,就算他不说出这样奇怪的话,凭他的外表,也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云迹怎么对外解释他的身份,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尤其是,他的生长速度也快地有些诡异。 早上云迹将他从水缸里捞起来的时候,简直被沈庭知吓了一跳,只因他竟然比昨日体形长大了将近一倍。原本云迹只用一只手就能提起他,仅仅过了几天,他已经有云迹两只手掌一般长了,虽然离普通孩子的体形还有些距离,但这生长速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云迹却是欢喜不已,他本以为永远等不到沈庭知变成普通少年,没想到他竟然给了自己这么大的惊喜,他急忙吩咐下人去订做一个更大的水缸。 这水缸自然是给沈庭知用的,他虽然变成了人,但是原形却还是莲花,根本无法彻底离开水,他那日白天在云迹那里玩得尽兴,压根忘记了这茬,直到夜幕降临,他才觉得身体非常不适,浑身上下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完全使不上来任何力气,头也直发晕。 云迹见他耷拉着脑袋,小巧的嘴唇一片惨白,顿时急得不知所措。偏偏沈庭知还挣扎着非要从他身上爬下来,云迹不知道他的情况,拦也不是放也不是,弄了老半天才搞明白他是想回荷塘。 沈庭知一钻入水里,精神恢复得特别快,小脸上渐渐恢复了红晕,气色也好了很多,跟先前那个如同霜打的茄子的样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云迹自然不可能就这样让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在他看来极其“危险”的地方,因此命人打造了一个透明的水缸供他使用。 系统之前就提醒过沈庭知,他的生长速度异于常人,是因为他只有一个花期的存活时间,也就是说,虽然沈庭知能够变成人形,但是他与所有的莲花一样,到了时间就会凋落。 沈庭知必须在他离开之前完成任务,然而他却毫无头绪。 他想要让皇帝放弃“长生之术”,然而他却连接近皇帝的机会都没有。 在云迹看来,这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皇宫了,无论沈庭知怎么软磨硬泡,他都不肯答应沈庭知带他去皇宫。早上更是以沈庭知‘体形变大’为借口,严厉地拒绝了沈庭知的要求。 虽然某只小不点眼泪汪汪撒娇的小模样让云迹十分的受用,但是只要一想到龙椅上的那个人,云迹便深知自己不能妥协。 从皇宫里传来的催促日益紧迫,云迹不可能将沈庭知交上去,因此他便派人时刻紧盯着荷塘,只等着莲花结出莲子便往宫中送去。 这种欺上瞒下的事情,得亏云迹胆子大,才能做得出来。 这日云迹如同往常一般,对沈庭知百般嘱托之后,才安心地换上朝服赶去上朝。 沈庭知窝在水缸里,头上顶着荷叶,百无聊赖地跟系统聊天。 “我觉得这样下去,我的任务可能会失败。不能再等下去了,趁我现在的体形还不是非常引人注目,我今天就偷偷溜进皇宫。”反正有系统指路,他不至于找不到地方。 系统:“可是就算宿主溜进了皇宫,也不太可能有接近皇上的机会。” 沈庭知蹙眉:“那总好过一直待在这里坐以待毙啊。” 他才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只听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道: “我可是父皇派来的,管家你要是再拦着我,待我说与父皇,可有你好受的。” 她虽说着任性刁蛮的话,语气却并不让人讨厌。 管家似乎有些为难,他到底忌惮公主的身份,却又不敢违背云迹的指令,一时之间,只能杵在原地。 云姚瞅了瞅他身后,一把将他推开,然后钻进了房间。 管家见她把门关得紧紧的,又不好进去拉她出来,只能叹息地摇摇头,转身派人去通知云迹。 “也不知皇兄藏了什么好东西在房间里,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待在王府里,我看这里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云姚是云迹嫡亲的妹妹,云迹向来待这个妹妹不错,因此她这才有胆子敢擅闯王府。 不过她倒也没说谎,的确是皇帝让她来的。 传到皇宫的消息是,庆王府的莲花早就开了。而如今这个时候,就算是寻常的莲花,也该结莲子了。而庆王府那个早了大半个月的莲花却依旧没动静,皇帝自然忍不住有所怀疑。 这世人都想长生不老,云迹想必也不例外,皇帝以己度人,便萌生了这样的想法。 云姚自然不懂皇帝的心思,她只知父皇神神秘秘地跟自己打了个赌,说是三皇兄府上有好东西,不信就来瞧瞧。 云姚也觉得最近皇兄确实有些可疑,每日缩在府中,几乎都不出门了。 她一进门第一眼就看见了云迹房间里的透明水缸,只是这水缸里什么也没有让她觉得有些奇怪。 云姚注意到水缸一旁的地上有些水渍,她沿着水渍的方向一路看过去,不一会儿就到了床底下。 可惜床底下根本什么东西也没有,云姚“切”地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觉得自己真是白忙活了一场,还以为会发现皇兄的什么大秘密呢。 她环视了房间一圈,又来回走了几步,实在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她拍了拍自己的裙摆,正准备走人,突然注意到案台上的盒子。 这其实也没什么稀奇的,但是云姚却觉得这个盒子莫名地有些古怪,但仔细一看,又觉得没什么不同,除了过于精致了一些。 反正来都来了,看一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有父皇顶着,皇兄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云姚想着,便满心惴惴地打开了盒子。 咦? 没想到竟是满满一盒的莲子,一颗颗硕大而饱满的莲子躺在黄棕色的盒中,一个莹白如玉的莲子在一众黄白莲子中分外明显,云姚忍不住将手伸过去拿起来。 竟然还是冰凉的?她这才注意到这盒子地下有夹层,里面似乎储藏了一些冰块。 这应该就是皇兄要交给父皇的招莲的莲子吧?父皇还真是错怪他了,看这情况,皇兄八成是忘记了。 云姚坐着马车行至宫门的时候,听见一个男人在对旁人说着什么。 她一听这清润男声,马车也不坐了,直接抱着锦盒下了车。 “俞子秋!” 俞子秋心道不好,怎地又跟这倒霉公主碰上了? 云姚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娇俏的脸上几分不愉还带着撒娇。 “你怎么不回头瞧我?” 俞子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俯身行礼道:“臣不敢。” 他一举一动温文有礼却是十足地疏离,云姚哪里看不出来?但是这位新科状元的脾气她早已知晓,心中虽然有些失落,但她很快便打起精神。 “你是要去见父皇?” 俞子秋道:“下臣的确是要进宫面圣。” 云姚顿时扬起笑脸,开心地说:“正好我也是,我们一起走吧?” 俞子秋有心拒绝,无奈却找不到借口。 “如此,公主先请吧?”他侧身让了让位置,无意中撇到她手中的盒子,眼中不由地露出一丝疑惑。 云姚有心在意中人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见他好奇,也不藏着掖着,顿时一股脑将事情都给说了出来。 当今皇帝沉迷长生之术也不是个秘密了,俞子秋并不奇怪,只是他疑惑的是,三皇子虽然对于这件事一直很反对,但是近来已经有所收敛,这次为何又再三推脱? 他倒不会真的相信云姚所说,云迹会把这件事情忘记,只怕其中定有隐情。 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云姚手中的盒子,总觉得事情与这里面的东西脱不开干系。 “殿下!殿下!” 云迹正在回王府的路上,听到有人喊他,声音还有些熟悉,急忙叫手下停车。 他掀开车帘,便见段秋榕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 云迹心中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去给小少爷送吃食,却发现房间根本没有人。” 段秋榕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急忙说道。 “这个臭丫头。”云迹直接抢过马鞭,调转马头便往皇宫赶去。他之前就接到消息,知道云姚那丫头闯进他府中,这才急急忙忙赶回来,谁知道她手脚那么快。 他若是从皇宫直接出来,也许能跟她碰个正着,可偏偏他去了趟铺子,正好错开了两个人。 云迹一路紧赶快赶,一到皇宫随便抓了个人问到云姚刚才跟新科状元俞子秋去了御书房的方向,急忙施展轻功跟了上去。 好不容易赶到御书房,迎面便看到皇帝的贴身太监喜明,云迹来不及等他行礼,直接推开他进了御书房。 他一进门就听见云姚的声音:“不信父皇你自己打开看看。” 第71章 采莲记(8) 云迹来不及思考更多,他大踏步走进去,制止道:“住手!” 云姚打开盒子的动作一顿,她还未反应过来,云迹就一把夺过她手中盒子,满脸不愉地看着她。 坐在一旁的云廷看见他的动作,脸色非常地不好看,他对着云迹沉声喊道:“老三。” 云迹转过身,恭谨地行礼:“父皇。” 他的态度十分恭敬,但是手中却还是护着锦盒并没有丝毫地放松,他知道眼下这样的动作更加让云廷起疑,但是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一样不利于眼下的局面。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云廷眼神锐利地看着他,淡淡的话中是明显的质问。 “儿臣......”云迹话还没出口,锦盒里的东西却似乎已经感应到他的存在,盒身竟然开始不安分地动起来了,若仔细听,还能听到有人在里面非常小声地说话。 “出来,老男人你快放我出来。” 云迹一听这话,额上青筋又开始直跳。 他说话的声音虽然小,但是却让一直关注云迹的两个人瞬间就注意到了。云廷和云姚的眼神顿时齐刷刷地向他看去,一方面是因为这盒子里传来的称呼,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好奇这里面究竟是何方生物。 云迹这回是有心也藏不住了,更何况这臭小子的抗议如此强烈,隔着盒子他都能感觉到这家伙在里面蹦跶。 他不情不愿地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手才刚刚碰到盒盖,‘哐’地一声传来,云迹急忙将手移开,只见沈庭知身上套着个圆滚滚的莲子就这样从锦盒里蹦了出来。 他跳到桌上,一个没站稳,顿时咕噜噜滚了一圈,云迹急忙将他给扶起来摆正。 沈庭知挥开他的手,低头一看。 得,还没恢复“正常大小”。 云迹甚至还没来得及询问沈庭知他体形的问题,就接受到他严厉控诉的眼神,他还正想制止他,沈庭知却没遮没拦地直接把话说出来了。 “你这个大坏蛋!你竟然想把我送给别人吃掉!” 云迹急忙将他提起来,用一根手指捂着他的小嘴。天地良心,难道不是这个小鬼自己非要偷偷跑出来的么?他可没有把他放在那个锦盒里。 然而事实证明,跟无理取闹存心找茬的家伙讲道理是没有用的,沈庭知毫不犹豫地咬了云迹一口,在意识到不能对他造成任何实际性的伤害后,他又死死地瞪了云迹一眼。 云姚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倒是云廷,看着被云迹制住的沈庭知若有所思。 “老三,这是?” 云迹下意识地就想将沈庭知护住,却被沈庭知逮住了空子,一缩身子,就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他跳到桌子上,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到地上,全然不顾及会不会受伤。 待云迹反应过来去找寻,沈庭知已经仗着体形小的优势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沈庭知跑出御书房,见身后似乎没有人跟过来才大大地喘了口气。 “终于摆脱云迹了,要是他一直看着我,我真不知道这次的任务该怎么完成。” 系统:“那现在宿主可有头绪了?” “有还没,但是好歹有些线索了。”沈庭知道:“你听见刚才那对父女的谈话没?” 系统知道沈庭知指的是云廷和云姚,便问道:“你是说任道仙?” “就是他。” 云姚闯进来的时候,沈庭知就知道时机到了,他本来只是打算想办法哄骗云姚带他去皇宫,谁知系统突然出声告诉他可以变成莲子,藏在云迹用来糊弄皇帝的一堆莲子中间。这样自是再好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沈庭知才有机会听到一些“秘密”。 任道仙就是那个给当今皇帝云廷传输‘长生之术’的人,除了鼓吹有一种莲子可以驻颜养生的思想外,他还教导云廷炼药炼丹,平日更是捣腾出一堆乱七八糟的功法供云廷修炼。 皇帝不仅对他说的一切深信不疑,更是将他封为国师,赐予他无尽的荣华与财富。 其实任道仙原本不过是个普通的富家子弟,平日生活待遇便不错,后来家逢巨变,所有亲人都在灾难中去世,而他却十分幸运地被父亲旧时好友也就是任道仙后来的师父救下。 任道仙跟随师父云游四海,修习驻颜养生之术,他那师父的确一些本事,因此任道仙的外貌看起来比同龄人要年轻很多,这也是皇帝听信他所谓长生之术的原因之一。 任道仙早年就是个纨绔子弟,虽然跟着他师父收敛不少,但其实不学无术,连他师父的一成都没学到。 偏生他又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主,他师父死后没多久,他便身无分文,开始打起了小主意。 凭着他仅有的那点本事以及他师父留下的一本精心撰写的书,任道仙在一群富贵人家中混得风生水起,知道直到他偶然遇到正微服出巡的当朝陛下。 撒谎骗人这件事,就像雪球,只会越滚越大。一旦撒下一个谎,就得用无数的谎言去圆。 任道仙就这样一步步走到今天,虽然与他的小聪明分不开,最重要的还是,这皇帝本身就是个糊涂虫。 云廷和云姚的对话自然不能扯出这么多,但若非沈庭知问起,系统也绝不会主动提起。 系统:“宿主刚才动静闹得那么大,就是想把任道仙给搅和进来?” “他不是叫皇帝去找什么莲子吗?如今好好的莲子变成了一个小妖怪,我倒要看看,这家伙怎么收场。” 沈庭知一边往系统指的方向走,一边说道。他想去任道仙住的地方瞧瞧,顺便找一找那本连皇帝也不知道的“神书”。 系统:“宿主不怕惹来杀身之祸?” 万一任道仙一口咬定他就是那个莲子,皇帝可不是真要把他给炖了,更何况,皇帝也不可能容忍天子脚下存在他这样一个异类。 沈庭知摇摇头:“这跟算命的唬人是一个道理,什么也不能明说,半真半假才显得神秘,任道仙肯定要弄出''天机不可泄露''之类的话来搪塞,不然皇帝按照他所说的做了之后回头找他要效果,他怎么收场呢?” “再说了,云廷真要把我怎么样,那不是还有......”云迹顶着。 沈庭知的话没有来得及出口,只因他看见了俞子秋。在这个世界,沈庭知并没有见过俞子秋,但是自从他的猜想在云迹那里得到验证之后,沈庭知就知道,这个世界也一定有一个人是辛楚。 而当他看到俞子秋,他的心中便有了答案。 理智告诉他,他的身份敏感,并不应该出现在俞子秋的视线里。但沈庭知却又忍不住自我安慰,他已经看到自己了,现在躲起来反而更加可疑。 其实说到底,他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太像他儿时的伙伴—赵柯闲了。 俞子秋自然也看见他了,只不过他第一眼还以为沈庭知是个小玩偶。直到走近了,才惊讶地发现,他竟是个卡在莲子里的小人。 俞子秋不像云迹,但是他年少时辗转过不少地方,人生经历丰富,因此虽然吃惊于沈庭知的体形,但也不至于失态。 恰巧那小人也到了自己脚边,俞子秋索性就蹲下来将他捧起来,两人四目相对,沈庭知更觉得他与赵柯闲相似。 难道不仅他现在所经历的这些世界是互相联系的,他生前的世界也脱不开干系么? “哎呀?你别动。” 俞子秋正打算帮沈庭知把卡在身上的莲子剥下来,却被制止了。 “你卡在里面不难受吗?” 沈庭知护着自己身上的莲子,没好气地回道:“扒光了不就走光了?!” 俞子秋脸一红,不敢再看沈庭知,他本来只把他当孩子,听完这句话,不知为何,心中竟几分羞怯。 “宿主宿主,云迹往这边来啦!” 沈庭知听到系统提示,急忙往俞子秋手臂上爬。 “快,快把我藏起来,有坏蛋来了。” 俞子秋才将沈庭知藏进衣袖,“坏蛋”云迹就大踏步走了过来。 “殿下。” 云迹探究地看了他两眼,沉声应了。 “嗯。” 他从俞子秋身边走过,须臾又折返回来。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俞子秋道:“什么东西?” “没什么。” 云迹摇摇头,转身离开。 “你才是东西,不,你真不是个东西。” 沈庭知从俞子秋的袖口中出来,冲云迹离开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你跟殿下是怎么回事?” 俞子秋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显得有点咄咄逼人。 “没怎么,他想把我吃......”沈庭知打住,一屁股坐在他的手掌心。 “好了,不胡说了,反正我就是不想跟他回去。你把我放下来吧,我要走了。” 沈庭知说完,却发现俞子秋没有动作,他疑惑地向他看去。 俞子秋没说话,他说不出自己内心的不舍从何而来,但是他知道他不愿就这样放手。 “你想要去哪里?我可以带你去。” 第72章 采莲记(9) 有俞子秋这个熟门熟路的人带,沈庭知自然求之不得,毕竟就算有系统在,但是在这偌大的皇宫,凭他那双小短腿,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更何况,宫廷之内并不算安全。因此沈庭知并没有拒绝俞子秋的好意,反而欣然接受了。 任道仙在太医院当职,当然他只是个挂名,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实事,因此沈庭知也只对俞子秋说要去太医院。 俞子秋来到太医院,有几个认识他的太医与他寒暄了几句。任道仙应该是被皇帝召走了,沈庭知并没有看到他。 俞子秋在太医院转了一圈,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沈庭知放下来。 “你来太医院做什么?” 沈庭知揉了揉鼻头,话说得没边。 “治侏儒症。” 俞子秋低咳了一声,摆明了不信。 “好了,就知道你不信。”沈庭知摆了摆手,躲在墙角四处张望了一会儿,拔腿就要走。 “你就别管那么多了,我自有打算。” 俞子秋看出他不想多说,也不勉强,只是他怎么也不放心把沈庭知一个人留在这里。 “你要做什么?我可以......” “得了,”沈庭知打断他的话,“你不是要去面圣么?在皇宫内到处乱走,当心皇帝砍你的头。” 他这般一本正经地恐吓自己,教俞子秋哭笑不得,心中被拒绝的失落也少了几许。 “那好吧,你自己千万要小心点。” 待沈庭知小小的身板消失在视线中,俞子秋这才往回走。他本是受召入宫,只是刚才陛下看到云姚手中的东西,让她先进去罢了。 不知道那盒中到底装了什么。俞子秋暗自思索,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刚才那个小不点怎么知道他是要入宫面圣而非出宫去呢? 而另一边,沈庭知则在系统的提示下找到了任道仙的药房。任道仙在宫外是有府邸的,但因为他经常受皇帝召见,平时又要炼丹炼药,因此他在太医院有一处独立的药房。 他先是观察了一会儿,确定任道仙的确不在,沈庭知才小心地溜进了房间。 任道仙的药房内到处都摆满了瓶瓶罐罐,沈庭知一进去就闻到一股各种药味混合的怪味道,熏得他简直想夺路而逃。 这种虚张声势,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修仙炼药的排场也忒浮夸了,换作别人,要相信他会长生之法,还真是不容易。 不过话说回来,君心难测,保不准云廷就吃这“真亦假时假亦真”的一套呢! 沈庭知在药房里找了一圈,愣是没有找到系统说的那本任道仙师父留下来的那本书。 庄序影对于找东西一道向来颇有研究,沈庭知自那以后也算有所感悟,但任他翻遍整间屋子仍旧一无所获。 系统:“或许是被任道仙带走了。” “不会吧?”沈庭知坐在桌子上喘气,对现在的他来说,找东西是一件万分困难的事情。 “我还是觉得是我自己没有翻彻底,毕竟以我如今的体形,也不可能真的把房间翻遍。” “而且,你想想,随身带着一本大字典模样的东西也不方便啊,万一被皇帝发现他那些神乎其神的东西都是从书上偷来的,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也正因为如此,沈庭知排除了府邸这一个可能性,因为来回太不方便了,一旦他有什么要查阅的地方,根本就来不及。 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沈庭知急忙从桌上跳下来,躲进角落里。一双锦靴踏进来,沈庭知看不到来人的上半身,他只觉得这个人的脚步格外得虚浮,一看就是平时生活放纵的主。 看他这个随意自在的模样,沈庭知就知道这人一定是房间的主人——任道仙。 任道仙一关上门,就直接大跨步走到床边,仰身倒在床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今天皇上一下子问了我这么多问题?” “我应该没有露出马脚,还是有人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对我产生了怀疑? 沈庭知在床底听着他翻来覆去,自言自语,半晌得出了一个结论——看来云廷也不是那么盲目地相信任道仙,好歹还有些最起码的判断力。 上面忽然没了动静,沈庭知还以为任道仙睡着了,他走出来一些,凝神细听之后,才听到极其细微的声响。 似乎是翻书的声音? 沈庭知内心有些小小的激动,他隐隐觉得或许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 试问如果他将这本书交给云廷,让他知道自己所信仰的一切只不过是从乡野中胡编乱造的;抑或是,他将这本书烧掉,让任道仙再无继续骗人的资本,那任务是不是就可以完成了? 究竟怎样才能拿到那本书?这是沈庭知目前最为头疼的问题。 同时他也很好奇,任道仙是怎么做到随身携带它却不引起别人的怀疑? 其实沈庭知也有些着急,此时时辰已经有些晚了,而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任何进展。 他并不能维持体形太久,过了今天他便会恢复原来的样子,到时行动肯定就没有现在方便。而且他已经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开始缺水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沈庭知渐渐觉得浑身的力气开始流失,他告诉自己现在应该立刻离开,毕竟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有种强烈的预感,仿佛他这次放弃,他就很难完成这次的任务。 最终,沈庭知还是决定赌一把。 就在系统按捺不住开始发出预警的时候,沈庭知终于等到了机会。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突然响起来,敲门的人力气大得近乎是在砸门,说话的语气也十分地粗鲁。 “开门,快开门!” 任道仙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蹭”地一声站了起来,沈庭知甚至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他几乎下意识地就准备跑过去开门,但走了两步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了下来。沈庭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却看出他动作的急切,然后‘啪’地一声一个东西掉在了地上。 第73章 采莲记(10) 任道仙正要弯腰去捡,门却被人一下子踹开,他一时情急,直接一脚将那东西踢入床底。 “干什么?你们是谁?”他挡在来人的面前,怒气冲冲地质问道。 任道仙自进宫以来,便一直受到礼遇,哪里受过这种对待。他虽心中有鬼,但毕竟是在御前待过的,说起话来多少有几分底气。 为首的人对他还算客气,他微微拱手道:“任大人......” “任-大-人—”云姚从人群后走来,侍卫们纷纷让开路。她朝两边人使了个眼色,手下的人便在房间中四散开来。 任道仙想要阻止却不敢,他微微皱起眉头:“公主......” “不好意思啦大人。”云姚笑眯眯地说道,“我宫中丢了一样宝贝,是母妃在我生辰的时候送的,有人说亲眼看到贼人往这边来了,我只好急匆匆地赶来,以免你也受害。” 她这话纯属在扯淡,这里并非任道仙的私人府邸,他完全无须担心遭窃。但也正因为如此,云姚乱闯一事就变得简单了—她不过是在自己家里找东西而已。 “公主客气了。”任道仙有苦难言,他看着一众人在房间里四处翻找,心中难得有些慌乱,见一人往床边走去,他急忙走到面前。 忽而发现这样显得更加心虚,他便若无其事地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躺。 “公主你们随意,在下先休息一二。”他说罢,便闭上了眼睛。 云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吩咐手下继续找。经任道仙这么一打岔,刚才那名侍卫也不好继续在床边待着了,只能翻找其他地方。 倒是云姚,围着床边走了几圈。轻飘飘的步子如鼓点般落在任道仙的心上,让他整个人都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里的动静终于结束了。 “回禀公主,没有发现异常。”侍卫严肃的声音传来,一旁装睡的任道仙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云姚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似乎颇为烦恼地叹了口气,便道:“那我们去其它地方找找吧。” “让任大人好好休息。”临出门时,她又说道。 房门轻轻地关上了,任道仙缓缓呼出一口气。 似乎是碍于他在场,经过刚才那一茬,整个过程中都没有人再靠近床边,连带着床底也被忽略掉了。 任道仙暗自庆幸,急忙起身下床寻找那本被人遗落并踢打床底下的“宝书”。 然而他找遍了整个床底,却完全没有发现一丝踪迹。 怎么可能?任道仙不可置信,他明明清楚地记得自己将东西踢到了床底,而且他也十分确定刚才那些侍卫根本没有到这边来。 他心中不安,不死心地又找寻了一遍,但是任他将整个房间翻遍,那本书连个影子都没有看到。 最终确定那件与自己身家性命紧密相关的东西真的不见了,任道仙一下子坐倒在地,目光无神,整个人跟失掉了魂魄一般。 而另一边,云姚打发掉手下的侍卫。开始顺着屋子的外沿慢慢行走,她的脚步很慢,宛如闲庭信步。 屋子的后墙角生了些杂草,鞋底踩在上面发出轻微的声响,云姚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四周,曲起一条腿蹲了下来。 她轻轻拨开杂草,一个婴儿大小的孩子就出现在眼前。他微微拱着腰趴在地上,脸色苍白,唇上一点血色也无,干涩得仿佛下一刻就会裂开似的,皮肤上也泛着死气。 尽管如此,这些狼狈也无法掩饰孩子外貌的讨喜。 云姚微微皱眉,若非孩子头顶上耷拉着毫无生气的荷叶,她几乎不敢确定这就是皇兄要自己找的人,云姚伸出手欲将它抱起来,却发现孩子的身下竟然压着一本小书。 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云姚只匆匆将书往怀里一塞,又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披风将孩子裹严实,便急急忙忙往自己的寝宫而去。 上面有个宠冠后宫的母妃,皇兄又是最有前途的皇位继承人,这后宫之中自然少有人敢招惹云姚。 回去的路上难免碰到宫妃,云姚怪异的行径引来了一些自以为隐秘的注意,她心知这件事一定会引起父皇的注意,但是想到皇兄开出的条件,又觉得没有什么可以畏惧,再不济还有他挡着。 云姚一赶回皇宫,急忙按照云迹的吩咐,将手中的孩子放入事先命人放好水的浴池中。 虽然云迹已经说过,可以完全放手。但是云姚还是有些犹豫,几次想要放开扶着孩子的手,却始终狠不下心。 正在徘徊之际,她却惊讶地发现,孩子刚才还苍白的脸色竟奇异地变红润起来。头顶的荷叶也随之舒展开来,颜色一瞬间变得青翠欲滴。 这诡异的场景看得云姚一抖,未完全放开的手一时没有抓稳,手中的孩子瞬间就滑入水中。 云姚正要挽回,眼前一道人影闪过,她就感觉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到了出去。 “哎—皇兄!” 云迹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明显的怒火:“出去!” 云姚以为他是因为自己刚才的不小心而生气,心中觉得怪异,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触他霉头,但嘀咕着走了出去。 才没走两步,便有宫跑进来禀告说,俞大人求见。 云姚先是一喜,忽而又想到眼下天色不早,俞子秋本不该出现在后宫,更何况殿内此时还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你去回话,就说本公主今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她这般吩咐完,却发现自己的丫鬟面露难色。 “怎么?” 宫女低着头道:“回公主,俞大人还说......还说......” 云姚不耐烦地打断:“还说了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的.” “俞大人说,说他知道公主好好的,希望您不要找借口搪塞他。” 她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云姚一眼,却发现她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眉眼微微带着笑意,似乎心情还不错。 云姚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裙裾和头发,脚步轻快地向外走去。 显然她比任何人都更愿见到俞子秋,尤其她刚才还完成了一场关于他的交易,她已经迫不及待让云迹兑现他的诺言了。 俞子秋是急匆匆赶过来的,宫里几乎没有藏不住的消息,事情才刚发生不久,便有人在暗地里谈论。 这事本与他无关,但是一想到那个去太医院不知道干什么的小家伙,他就忍不住揪心。加上他下午离开之后一直有些心神不定,所以一听到宫人们的窃窃私语,他的脚就仿佛不受控制一样,不由自主地就过来了。 “公主。” 虽然心中焦急,俞子秋表面上还是十足沉稳。 云姚知道他对待自己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所以并不想过早地拆穿他,结束这短暂的美好时光。 “我与俞大人真是有缘,今日已见过两回了。” “哪里,是臣有幸,得见公主两次。” 俞子秋不知该如何说明自己的来意,他本就是一时冲动为之,全然没有想过后果。因此此次面对云姚时,也不复之前的敷衍,反而认真地与她周旋,以期从她的话中窥探到蛛丝马迹。 云姚好不容易得到心上人的好脸色,攒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有机会倾吐。俞子秋虽然问出了一些消息,但终究有限。 俞子秋见她有所隐瞒,知道多留无意,他正欲起身告辞。眼角余光却瞥见一个高大的人影,俞子秋''蹭''地一下站起来,大步走到那人面前。 “让开。” 云迹唇角抿成一条线,眉宇间萦绕着戾气。 “殿下抱着的是何人?”俞子秋盯着他手上被披风遮住的人影,目光闪烁不定。 “俞子秋,你逾矩了。” 云迹不想与他动手,他急着赶回去,脚步一转便要绕开俞子秋。 俞子秋看着他与自己擦身而过,心头突然涌上一种强烈的预感。 —只要掀开云迹手上的披风,他就能找出心神不定的缘由。 他毫无预兆的伸出手,却被早有准备的云迹闪身避开,披风被风带起一角,俞子秋看到一个黑色的脑袋掩在云迹胸前。 不是那个孩子。 与他看到那人身形时的想法一样,俞子秋却没有失望。 “殿下—” 俞子秋喊住云迹远去的身影,缓缓说道:“您不想知道他去太医院做什么么?” 他已经猜出这个人是谁了。 “我若想知道,自然会亲口问他。” 他说罢,并没有转身,只是偏头对站在一旁的云姚道:“管好你的人,否则就算我向父皇请旨也是枉然。” “你什么意思?” 俞子秋快步追上去问道,云迹却视若罔闻,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第74章 采莲记(11) 云迹马不停蹄地回到府中,立马派人去喊段秋榕,自己则抱着沈庭知快速赶到荷塘边。 沈庭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四天上午了,他一睁开眼睛,脑海中便传来系统的提示声: “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 不过是睡了一觉,任务竟然莫名其妙地就完成了,这实在让沈庭知感到意外。 一问系统,沈庭知才知道,原来云姚已经将那本用作任道仙装神弄鬼凭据的小书交给了皇帝。 云迹暗地里其实一直在搜查任道仙坑蒙拐骗的线索,只是没有充足的证据,如今有了这本书,加上一些受害者的证词,终于让云廷认清了任道仙这个人。 沈庭知不知道为何,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身上绵软无力,沈庭知抬了抬手臂,觉得肌肉酸痛得厉害,准备下床,浑身一阵脱力,竟一下子栽倒在床上。 “系统,我睡了多久?” 沈庭知闭着眼睛在意识中问道,这久违的成人的手臂承认成人的腿脚,他虽然最近长得很快,却也不至于一夜之间变化就这么大。 系统:“宿主睡了四天,上次宿主不顾身体状况,过度透支体力对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提前了这具身体枯萎的时间,请宿主好好把握。” 沈庭知倒是没有感到很意外,他本来还以为自己撑不过来,如今还能睁开眼睛已经是大幸。 说来也是幸运,他那日本打算寻机会看一眼那本“天机书”,然后再另行想办法带走它,没想到一本包罗世间万象,囊括无数玄机的书体积那么小,也无怪乎他找不到,换作是他,只怕也要随身携带了。 沈庭知漫无边际地想着,一声“吱呀”的开门声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是云迹。 似乎很久没有看到他了,不知为何,沈庭知心头突然浮现出这句话。 云迹比起初见之时多了几分憔悴,不知是因为最近忙着处理宫中的事,还是因为担心沈庭知,他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是很好。 看到沈庭知的一瞬间,他顿时愣住了,但很快他的眼睛就像是突然被点亮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恢复了生机。 他似乎很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再见到云迹,沈庭知感到久违地亲切,他并不掩饰自己的欢喜,咧开嘴朝云迹笑了笑。 哪成想,云迹却忽然变了脸色,转身跑了出去。 沈庭知一头雾水,好奇地看着门外,他双脚落地,翻身下床。 身上还是没有一丝气力,但是能够恢复正常人的体态,沈庭知觉得很是轻松。 他在房间里才走了几圈,云迹很快就回来了。 “怎么不回去躺着?” 云迹见他站在桌边,急忙走过去几步将他扶到床上。 沈庭知没有拒绝,挑来挑眉道:“你刚才干嘛去了?” 恢复成人体态以后的沈庭知并非全然是云迹记忆中的样子,但面对这样的沈庭知,云迹却更加心动不已,只是看着他,听他说话,就已经让他的心忍不住欢呼雀跃。 “我......”云迹想说没什么,却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我吩咐下人去给你准备行李。” 沈庭知沉默着没有说话,他知道以云迹的脾性,如果没有非常紧急的意外,他是绝对不会将自己送走。而当下,他只能想到宫里的那位。 莫非皇帝还没有打消修炼“长生之术”的念头。 云迹见他不做声,唯恐他生气,急忙解释道:“只是暂时出去避一避,很快我就接你回来。虽然父皇已经处置了任道仙,但他却以''你并非凡人,不宜留在宫外为由''要将你接入宫中。” 说到这里,云迹就气恼非常,若非自己无能,也不会连自己心爱之人都无法保护周全。 他也不愿沈庭知远离自己的视线,可宫中水深,他若是真进去了,只怕自己会日日不得安眠。 “我不要走。” “啊?”云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惊讶地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沈庭知推开他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面色端正地看着他:“我说我不走。” “不行。”云迹果断地回绝,发现自己语气太过生硬,又急忙补救道:“你不知道宫中的情况,那里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沈庭知想了想道:“那我可以暂时不去皇宫么?” 他着重强调了''暂时''二字,希望云迹能让他留下来。 经历了这么多世界,沈庭知不会不明白云迹对他的感情,也不是没有动容。其实即便云迹没有回忆起过去的一切,眼前的他还是让沈庭知忍不住心软。 离开也好,任务也罢。 尽管他并不能确定自己对云迹是不是爱,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想在此时离开。 他眼中分明闪烁期待,澄澈的眸子让云迹心中既是甜蜜又是酸涩,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却又别无他法。 他面色黯淡地摇了摇头,竟无法出口。 放手舍不得,留下又无法保护你。这一刻,云迹恨透了自己。 沈庭住看着他颓废低落的样子,心中也有些刺痛。 “那我就去宫中待着,你经常来看我好不好?” 他这话说的极为乖巧,云迹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就见他歪着脑袋看着自己,一副等待回答的模样。 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地答应,可是理智阻止了他。 “不行,皇宫太危险了。”云迹坚决地说道,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在他眼里,沈庭知还只是个孩子,这与他的体形无关。 沈庭知握住他的双手,专注地看着他说道:“可是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啊。” 他将手心翻转过来,在云迹面前摊开手掌。只见从掌心到手臂,一条条青绿色的纹路绵延而上,宛如荷叶上清晰分明的脉络。 云迹一把抓住沈庭知的手腕,他看着手臂上那骇人的纹路,出口的话语竟有几分颤抖。 “这是.......是怎么一回事?” 他这样问着,心中却极其害怕听到答案,或者说,他害怕他已有的猜测得到证实。 “就是绽放的花提前到了凋谢的时候呗。” 沈庭知天真地说道,他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手腕被云迹抓得死紧,他完全无法挣开。 沈庭知泄气了,只能任由他抓着。 云迹缓缓低头,将脸埋在他手中,两人的体温相接,他的心中却一片冰凉。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特别,或许是因为那些美好却又不幸的记忆,一开始他就觉得不安,常常忧心自己无法留下眼前这个人。 然而这样的预感并没有让一切变得容易接受,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击中了他,让他无法思考的东西心头又涌起巨大的悲凉。 “不行,一定有办法的。”云迹突然抬起头来,起身就要向外跑去:“我去找任道仙,肯定还来得及。” “喂,你疯了吗?!”沈庭知一把拽住他,简直想要将他骂醒:“那个人是个骗子啊!” 云迹一下子愣住了,他想到了什么,忽然转身在房间里疯狂地翻找起来,他翻出一本纸张泛黄的书本。 那本书十分袖珍,基本只有他手掌的三分之二大小,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地如同蚂蚁挤在上面,寻常人几乎无法看清。 而云迹却铁了心要从中找出什么一般,一点点地细细查看上面的东西。 沈庭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本,对云迹怒目而视:“你冷静点!” 一个本来淡定强大的人为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甚至寄希望于自己曾经嗤之以鼻的东西,沈庭知鼻尖酸涩,一句指责也说不出口。 他扔掉手中的东西,一把抱住僵硬在原地的男人,把脸埋在他的肩头。 “你说不去皇宫那就不去了,你别这样。” 云迹蹭了蹭他的侧脸,犹不死心地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御医呢?” 沈庭知并不想回答,也没有抬头:“我不要看大夫。” 他的声音因为不透气显得闷闷的,又因为压低了嗓音而显得柔弱,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他与云迹相处并不久,但有些事情这般做来,竟分外地自然。 云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听着耳边呢喃的话语,只觉得胸中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说,如果说,如今这样美好的时光却偏要拿这人的命来换,他宁可不要。 但半晌,他终究只能回应一个字。 “好。” 窗外阳光明媚,树枝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凝聚在室内湿热的空气却并不沉闷,炎炎夏日已走进尾声。 也不知云迹是怎么应付皇帝的,沈庭知竟也没有被送入宫中,而是留在了云迹府上。 而云迹自己,更是推去所有的事情,只是安心地陪伴沈庭知。后者虽然并不太赞成,却并没有说什么。 任道仙被处以死刑那是必然的,好在皇帝虽然糊涂,这件事却没有累及他人。 自从知道云迹与另外的世界有联系之后,沈庭知总想通过这个世界找出一些蛛丝马迹,因此行刑那日,沈庭知本想去刑场看一看,却被云迹阻止了。 左右他对观摩杀人也没有什么兴趣,沈庭知便也没有坚持。 更为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身体日渐虚弱。就如同一个垂垂老矣的年迈之人,身体的精力和气息常常十分匮乏。 沈庭知问过系统,但后者表示他离开的具体时间要看他的身体状况。 第75章 采莲记(12) 这种慢慢等待死亡的感觉其实很恐怖。 此前沈庭知都是一完成任务便被迫脱离原世界,这样的体验还是第一次。但显然,云迹比他本人更加惶恐。 他一日比一日更加焦躁,仿佛那个要面对死亡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沈庭知看着细心在自己手上倒腾的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也不知去哪里弄来的药水,看上去透明纯净的液体,轻轻地在皮肤上揉开,颜色便会与肤色融为一体,连同沈庭知手臂上那些青色的脉络。 即便沈庭知不说,云迹相想必也明白。 这些纹路就如同沈庭知的生机,每向上蜿蜒一寸,他的心爱之人便会离死亡更近一步。 云迹几乎要被这样的认知逼疯,他总是不自觉会把眼神转到那里,勾住沈庭知的手腕,在他反对的眼神一点点撩开宽大的衣袖。 白皙的手臂上爬满了长长的青纹,颜色很淡,但绝对称不上美观,云迹的目光在上面逡巡,有时眼神几乎渗出血来。 不过如今那些骇人的痕迹已经全部被云迹用药水给隐藏了,只有在胳膊七八分处还微微露出个头。 这是云迹特意留下的,他知道总有一日,这东西会攀到肩上,他很恐惧,却又不能忍受自己对一切一无所知。 他被这种矛盾的心态折磨着,更为即将到来的日子痛苦不堪。 “好了。”沈庭知笑着要将袖子挽下来,他如今已经变成二十来岁的模样,头上那可笑的荷叶早已消失,眉目隽秀,一举一动皆可入画。笑起来的时候,常常让云迹不知如何是好。 “你干嘛老是去掀我伤疤?很过分诶。” 云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半晌,也不说话。沈庭知撇着嘴去挤他的脸蛋,嘴上也不忘数落他。 “好了,不要总是摆出一副棺材脸。” 他见云迹脸色没有缓和,只好闭着眼睛假装痛苦地哀嚎。 “哎呦喂,你闷得我快喘不过气了。”他微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很是浮夸。 云迹却很是着急,急忙凑过去抱住他,查看他的情况。 沈庭知微微掀开眼皮,趁他靠近突然凑到他脸上“啾”了一口。罢离,便把下巴搁在云迹肩上笑嘻嘻地道:“哎—好了哟,真神奇。” 云迹顿时脑子一片空白,愣在当场一动不动。 半晌之后,他反应过来,只觉耳后微热。 自从那日将沈庭知从宫中救回来之后,云迹就觉得对方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也不怎么耍小孩子脾气了,虽然耍脾气在他看来也是一种亲昵的表现。 然而如今的沈庭知更让他心动,只是他一直觉得沈庭知还小,至少在他看来,他的人生经历只有十几天,还什么都不懂。 虽然他这几日对于沈庭知时不时的亲昵行径十分纵容,内心也很是欢喜,但他并不会就因此自作多情地认为对方是爱上他了。 他有时甚至心中还会有罪恶感,不管怎样,如果沈庭知走了歪路,就是他的错,然而他却完全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也能喜爱自己,这是他日思夜想的事啊。 无论这种感情是什么,都让他无比激动。 然而现在,沈庭知吻了他。 这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并不全然是,孩子对亲人的依赖? 狂喜让云迹用力抱紧了沈庭知,连他的逗弄也完全没有觉察到,他只知道,若是他此时不竭尽全力控制自己,他怕自己会忍不住亲吻怀中的人。 “扣扣!” “王爷,俞大人求见。” 云迹正沉浸在这巨大的惊喜中,被人突然打断他非常不悦。 “不见!” 沈庭知见状,推了他一下。 云迹脑子失灵,自然沈庭知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不情不愿地起身,去前厅见客。 上次沈庭知临时跑走,云迹遍寻他不到。便找来云姚问了问当时的情况,得知沈庭知听到她与皇帝谈论“任道仙传给后者的长生之术是服用一种特别的莲子”一事,云迹就猜测他可能去找任道仙算账去了。 云迹深知皇帝向来觉得他对任道仙有偏见,他直接出面找任道仙可能会引起皇帝的不满,因此就找了云姚帮忙,而作为条件,云迹则答应替她向皇帝求旨,促成她与俞子秋的婚事。 俞子秋好歹也是少见的才俊,云迹把这事跟皇帝一提,后者自然也没有反对。只是谁知俞子秋却是个有骨气的,竟敢抗旨不尊。皇帝一怒之下,险些将他斩首,幸而云姚再三求情,并且表示不再强求,这才将他保下。 皇帝虽然爱惜俞子秋的才能,这次也着实被他惹怒,罢了他的官,让他在家中好好反思。 云迹自恢复记忆以后,怎么看都觉得俞子秋与辛楚很像,虽然这样的想法很荒谬,但上一次的交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他就是觉得对方十分碍眼 尤其是,他出现得这么不是时候。 “俞大人有何贵干?”不好好地在家思过,在外面晃什么晃? 云迹对着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语气也十分不客气,简直巴不得快点将他打发走。 俞子秋仿佛没有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欢迎,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云迹衣摆上的水渍,眼眸闪了闪,脸上挂着温文尔雅的笑容道: “草民来此,是希望殿下能让我见他一面。” 他没有说''他''是谁,但云迹已然明白得很。他并不确定俞子秋有没有记忆,但是对方难缠的态度让他非常烦躁。 “你们素不相识,你找阿玉做甚?” 他说这话有几分试探的意味,沈庭知平日都待在府中,根本没有机会认识俞子秋,除了那次进宫。然而他观俞子秋神色,却对沈庭知一副熟稔的模样。 原来他名唤“阿玉”— 俞子秋并没有因为云迹的身份和态度而产生半分的退却,反而低笑一声,颇有点与他对着来的架势。 “殿下怎知我与他素不相识?又为何不问一问他愿不愿意见我?” 云迹心中有一瞬间的犹豫,然而他面上却不动声色。 “阿玉身体不适,不便见客。” 俞子秋道:“殿下就这般轻率地替他做决定,未免太过霸道,就不怕惹他不快?” 云迹毫不示弱道:“你怎知这不是阿玉的意思?” 他说罢,转身不再看他。 “来人,送客。” 候在一旁的下人见此,伸手朝俞子秋有礼却坚决地道:“俞大人,请吧。” 俞子秋知道今日必定见不到沈庭知,他轻挥衣袖,一撩衣摆转身离去。 “告辞。” 待俞子秋的脚步声远去,过了好一会儿,云迹才转过身来。 他走出前厅,正欲回房去寻沈庭知,一转头却见沈庭知从回廊转角处缓步走出来。 云迹语塞:“阿玉......” “嗯。”沈庭知温声应道,并没有提起刚才之事。 “身体不好怎么不回去休息?”云迹心中本就惴惴不安,唯恐他追究刚才之事。如今见沈庭知并不计较,自是求之不得,急忙把事情揭过。 “待得闷了,出来走走。”沈庭知假装不知道他的小心思,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行。 “带我去看看秋榕姐吧,最近都没有见到她。” “好啊。” 说到这件事,云迹有些心虚,急忙率先转身,不敢直视沈庭知的双眼。 “她家中事情比较多,知道你......之后,也向我提出要离开,所以最近一直比较忙。” 沈庭知这其中有他的手笔,也不拆穿他,一路上安静地听着。路过假山转角处时,他回了个头。 虽说俞子秋是云迹打发走的,但其实他自己也没打算见他,毕竟都要离开了,见得多了,反而徒添悲伤,就好比段秋榕。 凉风轻轻地在树梢间晕开来,叫了一夏的知了悄无声息地做了告别,倦怠也开始变得清晰。 沈庭知懒洋洋地靠在云迹的怀里,他已经停止生长,仍是二十岁的少年模样,分明比云迹小不了多少,个子却还是差了一大截。 怀里的人分明不重,但云迹的心中却犹如坠了千斤的巨石,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接连几日沈庭知都是昏昏沉沉的,不想吃东风,也不想说话。今日他突然清醒过来,说想去荷塘里沾沾水,虽然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庭知能够脱离水的时间渐渐变长,但是云迹从来没有忽视过这一点。 浴池里每日都放满了水,沈庭知随时都可以使用,他也从没有要求去过其它地方,只因大部分时候,这样已经足够。 唯一例外的一次,便是上回他在云姚宫中看到沈庭知之时,尽管池水淹没了他整个身躯,他的脸色也有好转,他却始终无法睁开眼睛,整个人了无生气,就如同沉睡的精致雕像。 云迹走得很慢,很稳。慢到躺在他怀里的沈庭知几乎感觉不到他们的位置有发生改变,好像这条路可以一直走下去;稳到他感觉不到任何行走间的颠簸,他只能听见离的极近的云迹的胸膛里,蓬勃有力的心脏在沉沉的跳动,让他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第76章 猫灵(1) “我是不是很重?”沈庭知问。 云迹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不会,是我太弱了。”才会无法护你周全。 沈庭知把脸埋在他怀里,故意笑话道:“因为你老了吗?” 云迹回答:“是啊,我老了。”不只身体,还有心。“ 沈庭知闻言,仰着脖子将他左右大量一番,突然一口咬上他的下巴,又啃了两下。 他摇头晃脑的:“不老不老,肉很鲜嫩。” 云迹失笑:“没你年轻。” 沈庭知含着他的下巴,含含糊糊地道:“这倒是事实。”语气里的得意倒是分明。 下巴上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牙齿磕在上面,没有丝毫的疼痛,反而有几分麻痒蔓延开来。 云迹任由他咬着,笑骂:“一只小狗。” 沈庭知反唇相讥:“一根骨头。” “骨头要—” 云迹的声音嘎然而止,沈庭知疑惑地转头。 到了。 他挣扎着要从云迹身上下来,却被他阻止了。云迹的动作是从未有过地坚决,他抱着沈庭知走到池边,蹲下。 “就算真的变成老头子,也还不至于抱不动你。” 他曲膝,小心翼翼地将沈庭知放入水中,动作轻柔,就像在放生一条美丽而脆弱的美人鱼。 沈庭知浸在水中,手抓着云迹的手臂。他其实已经很累了,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但他还是执拗地看着云迹,脸上一如既往地平静而纯真,他仰着头问:“你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么?” 云迹愕然,抖着唇无法成言。 沈庭知游到他身边,乖巧地等待回答。 “我爱你。” 他听见云迹这般说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沈庭知挑了挑眉,他点点下巴,微微垂下的眼帘无损他满脸的傲娇。 “我知道啊。” 云迹只是笑着看着他。 不,你不知道,我爱你,很久......很久了。 沈庭知撇了撇嘴,觉得眼皮有些重,身体也开始下坠。 云迹看着他一点点沉入水中,上扬的嘴角仍然挂着微笑,眼神却越来越黯淡。 他应该是没有遗憾的,那个人知道他的心意,但是悲痛却如潮水般涌来,钻心的疼痛几乎禁锢了他的呼吸,他半跪在地上,身体弯曲,蜷缩成一团。 “哗啦~”一道水声响起,云迹下意识地抬头,还来不及反应,便觉唇上一阵冰凉,一抹柔软贴了上来。 灵巧的舌尖趁他呆愣间调皮地钻了进来,一顿胡乱翻搅。云迹反应过来,毫不犹豫地环着沈庭知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两人唇齿相接,周围瞬间充满暧昧的氛围。 云迹初时还十分温柔,后面却是近乎凶狠地进攻,沈庭知甚至能感觉到唇角一阵火辣。 体内的气力如同被抽干,本就强弩之末的身体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沈庭知的视线已经有些模糊,他轻轻推了推云迹的胸膛。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沈庭知便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对方心有所感,竟极为配合的闭上了眼,睫毛扫在他的掌心,痒痒的,伴随着一股冰凉的液体流出。 沈庭知只来得及留下一句话,便伴随几不可闻的叹息,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良久— 云迹睁开眼睛,久违的阳光刺得他生疼,眼眶却干涩得连眨动都成问题。 “我回我的世界咯。” 他脑海中反复翻滚着沈庭知留下的这句话,半晌呆呆地笑出来。 荷塘的莲花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凋谢,满池的荷叶竟也有了枯败的迹象,炎漫长而又短暂的炎炎夏日终于落幕。 猫灵(1) 夜色深沉如墨,月光淡淡地洒在林间,光影斑驳来回晃动,隐约可见有几个人影在树丛之间摸索,仔细凝听,可以辨别他们模模糊糊地,低沉地,被刻意掩盖的说话声。 “海子,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都被蚊子咬死了。” 说话的是个略显年轻的嗓音,大概是为了藏身,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如同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空洞而暗哑,几乎让人无法听出他的年龄。 一时没有人回应,黑暗中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对方似乎在忙着做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便有人回了他的话,却是答非所问诶。” “你看这天色,月亮很快就要圆了。” 正如他所说,那挂在高空之上的皎月分明不似以往疏淡,而是饱满圆润,宛如一块莹泽的玉盘,初时尚有乌云遮蔽,但随着它光芒愈盛,那一团皎洁很快便要挣脱阴蔽,露出它的全部面目。 月光大肆洒下,照得这一方天地宛如白昼。 这样疏朗的月夜实在是少见,也给这个静谧的夜晚增添了一丝神秘与不同寻常。 先前那个说话的人似乎还有疑问,但终究没有再次开口,空气一时变得宁静。 林中显然不止他们两个人,但大家似乎都默契十足,没有再发出声音。 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盯着周围,时不时地分出一些心神察看头顶的月亮,仿佛它代表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含义。 当最后一丝乌黑的浓云被挣脱,月亮终于露出它全部的面孔,以往淡淡的光芒一时之间竟达到了极致,虽然仍旧温柔,却不知为何,竟让人不敢直视。 秦海坤屏住呼吸,耳朵认真地辨别四周的情况,他的心脏飞快地跳着,昭示着他激动的心情。 “海子海子,你快看。”最先说话的那个男人程俊拉着他不停地喊着,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最茂密的一丛树间,神情激动。 秦海坤只来得及打了他一拳,示意他小声一点,便极快地转过头去。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这片丛林的最深处,四周都是茂密而高大的树木,但右侧却有一处空旷的草坪。 秦海坤选在两者交接处,既能很好的隐身,又有绝佳的视线。 只见程俊视线所及之处,一只毛发光亮,品色极佳的小猫正灵活地在一棵树上穿过,它的身躯并不算太大,尚不及成年猫的大小,但身姿轻灵,纵身跃树极为轻松。 他在一棵棵树间穿梭,飞快地往两人的方向而来。月光透过丛丛枝叶打下来,照在它身上,它整个身体似乎也染上了润泽的光芒。 即使隔了一点距离,秦海坤仍然觉得,这只猫简直漂亮得惊人。 眼看对方越来越近,方向似乎也很明确。秦海坤看了看四周,果断地下达了命令。 “阿俊,你留在这里。彭大你跟我去那边,就在三点钟方向,对,杂草最为密集的那棵树下。” 他回头看了看那只猫的行踪,月色更浓,对方的身姿更加清晰,秦海坤的内心更加激动— 这简直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 “大家按照计划行事,谁要是搞砸了,我剁了他。” 他说完,很好地接着树木的遮蔽快速地穿过,后面的人紧跟着他,两个人轻车熟路,动作快速,转眼便赶到了目的地,显然是经验十足,对这个地方也十分熟悉。 他们刚蹲下,隐藏好身形,便见那只猫正巧从一株树上落地,它的脚尖踩在地上,轻飘飘地没有发出一点响声。 秦海坤心里一紧— 它就落在离程俊他们藏身之处不远的地方。 秦海坤死死地盯住对方的反应,唯恐被它发现踪迹。 但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那只猫没有察觉程俊他们,反而朝他这边看来。 秦海坤急忙垂下眼睛,不敢再看它。心中却不由得想起刚才看到的那双眼睛,是透彻的,纯净的蓝色,像美丽的蓝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辉,引得人无法移开目光。 就在他失神间,那只猫已经离开刚才那个地方,朝中间那块空地缓步而来。 它没有发现程俊他们,却是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个认知让秦海坤既激动,又紧张,全身的细胞仿佛都活跃起来。 对方敏感地朝四周望了望,虽然浑身警惕,澄澈的双眼里却满是纯真。 这是一只在丛林中生活地无忧无虑的小家伙,秦海坤如是想到。 地上长满了杂草,角落里有一处水池,不大,似乎是年久的旧坑经过长年下雨累积而成。 似乎是确认了没有危险,小猫在草丛中愉快地钻来钻去,自娱自乐得非常带劲。它蹭到池边,小心翼翼地伸出爪子,轻轻点了点池水,又极快地缩回来,像是有点被吓到了,宛如一只爱缩头的怕生的小乌龟。 秦海坤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小家伙可爱得不行。他几乎要忘了时间,直到一道极为明亮的光线打在那只猫的身上,他才回过神来。 月光分外眷顾这只小东西,旁人看来有些刺眼的光线,身在其中的小猫却仿佛觉得非常舒服,它抖了抖身上的毛,好奇地伸出爪子碰了碰,看着自己的小爪穿过光线,它目光的疑惑尽数落在旁观者眼中。 就在这一瞬间,变故突然发生了。 第77章 猫灵(2) 在月光的银辉中,小猫伸出的爪子竟一点点幻化成白皙的手掌,柔软的绒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莹润光滑的皮肤,就如同这微凉的月光一般。 一头银灰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很快从肩头滑落,衬得少年发丝间露出的肌肤莹白如玉,小小的猫耳从银发中探出来,月光如同暗夜神秘的魔法,刚才还调皮玩闹的小猫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位揉合纯真和魅惑的美少年。 上秒还极为生动的小猫模样瞬息之间化为幻影,在月光中与美少年重合,极快地交错着,明灭不定的精致侧脸晃得人眼晕。 “天哪—好美.......” 一声低低的感叹将秦海坤从梦中惊醒,他条件反射地用力抓紧了手中的铁环。 机关顿时被启动,一道锁链“嗖”地一声从草地中迅速钻出,直朝少年而去。 对方受惊低头,尚来不及躲避,铁锁一下子便锁住了少年的脚腕。 “喵~”少年发出一声惊叫,抖了抖脚腕,想要挣脱。 树林间却传来一阵极大的动静,一道阴影打下,从天空中罩一一张巨网,铺天盖地冲少年而来。 少年下意识地伸手去挡,惊慌失措地奔逃,却因视线受阻,脚腕又被锁链缠住,一下子没有看清方向,竟“噗通”一声坠入池水之中。 ——— 湛蓝的眸子微微地闪烁,如同宝石浸透了寒泉一般,明亮中透着水润,流泻出一抹楚楚可怜的动人意味。 少年银色的发丝已经湿透,水滴一点点从发尾低落,打在细腻的肌肤上,很快便轻巧地滑落,没有一丝阻碍。 对方似是被程俊灼热的目光惊吓到,眼神瑟缩了一下,小幅度地挪了挪身体,却被身后的铁笼阻止,只能微微缩成一团。 脚下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而被惊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腿上白皙的肌肤被勒出几道明显的红痕,与冰凉的铁索一同交织出一种禁忌的美感。 程俊不易察觉地咽了咽口水,艰难地收回眼神,对着秦海坤道:“海子,不然我们把他脚上的铁链解开吧,他貌似受伤了,看着怪可怜的。” 后者闻言撇了笼中人一眼,冷漠地转过头回绝了他。 “不行,灵猫一向狡猾,解开锁链它很容易会逃走。” 程俊不死心,试图劝说他:“他跑不掉的,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被我们抓到。” 秦海坤知道他说的没错,他们这次的捕猎太过于顺利了,灵猫价值连城,要是这么容易被抓到,早就灭绝了。 “不行。”但即便如此,秦海坤仍然没有松口。 “我们已经跟东家签了协议,这次我们必须把灵猫交给他,不然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 程俊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说的没错,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那我把笼子打开,帮他擦一下身上的水总可以吧?不然一直这样下去,他肯定会生病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对我们也没好处。” 秦海坤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程俊打开笼子,一行另外五个人都紧张兮兮地盯着笼子里面的人,唯恐他跑了。 灵猫的行动非常敏锐且快速,他们将它从池水中抓出来的时候,担心出了什么变故,就急急忙忙将它关进了笼子。 所以少年浑身上下还湿漉漉地滴着水,程俊是真的担心他被风吹出病来。 虽然笼子已经打开了,但是少年却完全没有跑出去的打算,反而极为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几乎要将自己团成一个球。 长长的银丝耷拉着,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却丝毫无损他惊人的美貌,甚至因为落水让他更多了几分可怜。 他的脸色有些微的苍白,唇瓣却更加润泽而艳丽,精致的五官模糊了性别,整张脸看起来雌雄难辨。 少年缩在笼子的最深处,程俊无法,只能将他哄出来。 “嗨,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没有回答。 “你多大了?” 或许是因为注视他的目光太强烈了,少年抵在膝盖的下巴收了收,将脸埋了起来。 程俊一看情况更加糟糕,脾气上来了,冲着队员一顿狂吼。 “看什么看?没看过男人啊?!收收你们的眼神!你们看看他脚上的链子,怎么逃啊你们告诉我怎么逃?” 众人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讪讪,个别已经心虚地低下了头。就算有些不死心的,也都收敛了眼神。 程俊满意地转过头,立马换了脸色,柔声细语地对笼中的少年道:“不用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呸,程俊你这个魂淡,你还真敢说?真好意思说? 他内心狠狠地唾弃着自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的话竟然起了作用,本来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听不进去任何的话的少年微微抬起了头,脸庞掩在发丝和膝盖后面,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嗷嗷嗷,好可爱好漂亮~ 程俊心里激动得冒泡,拿着毯子和衣服的手都在发抖,但是他还是极力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一副温柔可亲的大哥哥模样。 “你不冷么?身上都是水很容易感冒会很难受噢。” 少年偏了偏头,趴在膝盖上,有些警惕地看着他。 程俊一看有戏,顿时更加受到鼓励,把手试探性地往前伸了伸,眼神也更加温和。 一阵风吹过,少年微低着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红红的鼻头看起来可爱极了。 大约是感觉到冷了,少年自以为隐蔽地偷瞄了一眼程俊手中的绒毯,极细微地挪了一下位置,小心翼翼的模样极其惹人怜爱。 程俊假装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心中却开心极了。但同时他也有些担心,怕时间拖久了,他就真的感冒了。 好在跨出第一步以后,后面就容易多了。 看着少年无师自通地用衣服蹭干自己身上的水,窝在绒毯里舒服地眯着眼睛的模样,程俊只觉得从未有过地开心。 可惜这样幸福的时光很快就被打断了,因为森林中危险重重,所以稍作休息,秦海坤便下令立刻撤退。 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善意,少年对程俊没有对着其它人那般恐惧,后者问话时也不再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了。 只是...... 程俊:“我叫程俊,你有名字么?” 灵猫:“喵呜~” 这还是目前为止,少年第一次开口,清脆的声音犹如雨滴轻轻打在玉盘上,让人心尖为之一颤。 程俊挠挠头:“你叫喵呜?” 灵猫:“喵~” 程俊:“......”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啊?”程俊问,再次收获一枚“喵呜”后,他转而去问秦海坤。 “海子,不是说,灵猫成年以后就会说话了么?他怎么不会?” 秦海坤皱眉:“这只灵猫应该还没有成年。” “没成年?!”程俊大惊:“没成年怎么化形?” 秦海俊一边谨慎地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回道:“不清楚,这只灵猫看起来还小,最起码再过半年才到幻化期。” “可能是血统问题吧,也有血统高贵的灵猫会提前化形。” “难怪,”程俊自言自语道:“这小家伙长得这般漂亮,一看就不像普通品种的灵猫。” 车轱辘压过枯叶树枝,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在寂静的林间显得阴郁而响亮。 “哎,小家伙我叫你说话吧?”程俊没有灰心,反而对笼中的少年更多了几分怜爱,想要哄她说话的想法更加强烈。 不等笼中的少年回答,他便拍着手掌引导他念道:“程—俊—” “来吧,跟着我念。程—俊—” 众人心道:这个臭不要脸的,教别人念自己的名字,脸皮堪比城墙。 少年好奇地瞅着他,目光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真:“喵~呜~” “不是喵呜,”程俊急忙纠正道:“是程—俊—” “ch—eng—” “喵~” “不......”他正要说话,突然觉得气氛出奇地安静,一转头,就见队友们面容肃穆,目光谨慎地盯着前方,其中还带着一丝恐惧。 黑暗的深处,淡淡的月光下,一双绿油油的眼睛正看着他们的方向,宛如这片幽静的丛林增添了一丝野性。 程俊脑中轰然,原因无他——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匹在丛林中称霸的野狼。 夜色浓重,程俊几乎看不清这匹狼的全貌,他之所以能这么快确认它的身份,除了那双锐利而野性的绿眸,更因为对方的叫声。 野狼在黑夜中引颈长嚎了一声。 第78章 猫灵(3) 在场的一行人莫不背后发凉,毛骨悚然。 就在这时,笼中的少年突然也叫了一声。 “喵呜~” 程俊抽空回头看了他一眼,后退几步走到他身边。 “不用害怕,我们会保护你的。” 他这般说着,其实心里虚得很。一只狼固然可怕,但若是他们几人拼死一搏,倒也不是全然没有机会。 怕就怕,它会召唤其它同伴。 但人生的悲惨就在于,怕什么就来什么。 少年叫了一声后,那只狼不知怎么地,似乎一下子变得更加兴奋,不仅没有停止嚎叫,反而叫得更加欢实。 秦海坤一看形势不对,正要抽出刀与那匹狼殊死一搏。但已经来不及了,附近的狼很快便闻声赶来,一双双骇人的眸子幽幽地盯着他们一行七个人,程俊背上的寒毛都忍不住竖了起来。 一匹匹饿狼将他们团团围住,程俊心有戚戚地想着,这下子骨头都不够分了。 只是奇怪的是,尽管狼的数量已经很多了,它们却一直没有其它的动作。 为首的那匹狼还在嚎叫着,叫声却不似刚才那般阴森。 秦海坤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异常冷静,正当程俊以为他有什么破解办法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来朝笼中的少年走来。 程俊脑子一热,毫不犹豫地抱住铁笼,他疾言厉色地低吼道:“你要做什么?我不准你动他!” 秦海坤上前一步:“你让开。” “我不让。”程俊顿时将笼子抱得更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他大声喊道:“明明是我们把他抓来的,你现在又丧心病狂地要把他喂狼,秦海坤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秦海坤一把掰开他的手,也怒了。 “你想死嘛!不把他交出去我们就要被狼分尸了!” 可是他一靠近笼子,笼中的少年就受惊地后退一步,俨然一副害怕的模样。 “喵呜~” 他可怜兮兮的叫声喊得程俊内心刺痛,本来没有轻举妄动的狼群仿佛也被影响了,竟一步步靠近向他们走来,幽幽的目光仇恨地盯着秦海坤,像是被他给激怒了。 秦海坤一直密切注视着狼群的举动,如今看形势不妙,他急忙放开笼子,举起双手,手掌向外作出投降的姿势。 狼群似乎平息了一些,但是仍然虎视眈眈地盯着秦海坤,仿佛他一个动作不对就会群起而攻之。 程俊注意到这奇怪的现象,若有所思地看了笼子一眼。 气氛一时焦灼起来。 “你现在知道了吧?”秦海坤注视着狼群,对程俊道:“狼群八成就是他引来的,你再不下去我们都会没命。” 意思是说,这些狼不会伤害这个小家伙么? 程俊不敢相信,狼天性就是食肉动物,灵猫与他们又不是同类,没道理留情。 “你没看出来狼群在保护他么?他们不会让我们把灵猫带走的。” 秦海坤肯定地说道,他想把灵猫放出去也是无奈之举,甚至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这次就能获得一线生机。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狼群突然动了。 秦海坤谨慎地朝队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后。程俊不情不愿地挪了几个步子,停在马车的最后,不管怎么样,他还是放心不下笼中的人。 就在他们快要彻底离开马车的时候,笼中的少年又叫了一声。 “喵呜~” 这次他的叫声不似之前那样微弱,小心,而是叫得很大声,甚至还能听出一丝严厉,仿佛是对着为首的狼王。 我滴个乖乖,你怎么火气这那么大啊~ 程俊被他吓得心尖一颤,唯恐他对着狼王这般嚣张会惹怒对方,正要小声地开口劝导他,却被狼王的反应惊呆了。 只见那只对着他们各种凶狠霸气的狼王在少年的叫声下,低落地垂下了脑袋,耳朵向后贴紧了脖子。他也喊了一声,但更像是不甘地示弱。 程俊看着它们一来二去地互动,总觉得场面有些诡异。 他怎么觉得这两只非常相熟,狼王还有点讨好笼里的小家伙呢?! 狼王与少年僵持了一会儿,终于在众人紧张的屏息下转身离去,它分明是被迫的,虽然有些不情不愿,背影却仍然高傲不羁,它来时气势汹汹,转身却连一个眼神也没甩给秦海坤他们。 而对待笼中的少年,却从头到尾极为和善,完全没有对待旁人的凶猛,宛如对待自己的孩子爱人般好声好气。 程俊见狼群离开,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此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双腿也有些发软。 经过遭遇狼群一事之后,秦海坤一行人不敢再耽搁,这片森林除了野狼其实还存在着许多潜在的危险。 好在几人已经到了森林的边沿,路上倒是遇到一些打猎的武者,对秦海坤这一行奇怪的组合投去了异样的目光。 程俊见此,急忙提醒秦海俊。 “我们应该将笼子盖起来,灵猫化形后的样子太惹人注意了。” 他们几个人都是由于走投无路,迫于生计才与东家签下生死协议,之前虽然有跟随其它武者打猎的经历,却从来没有捕捉过化形后的灵猫,毕竟灵猫生性狡猾,行动迅速,反应也极为敏捷,化形后的灵猫更是厉害。 而如今天这样,遇到一个单纯到有点傻气,还未成年的灵猫,并且把他抓住,这样的好运并不是人人都有的。 刚从狼群中捡回一条命,秦海坤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庆幸中,倒是忘记了这一点,如今被程俊提起,他才突然想起这一茬。 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秦海坤急急忙忙让人从随行带的行李中拿出布匹被子,他本来以为得在林中待上好几天,所以特意准备了这些东西,以便夜间休息,没想到竟在这时派上用场。 他将笼子蒙上的时候,窝在里面的少年就睁着那双美到让人窒息的眼眸定定地瞧着他,被他这样望着,秦海坤不由自主地感到心虚,仿佛所有阴晦,邪恶在他的目光下通通无法遁形。 秦海坤拿着被子的手顿住,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不想被盖住么?” 本以为对方不会理他,或者会像之前那样,回应他一句“喵呜”。 谁知少年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秦海坤有点后悔问了刚才那句话。 因为他发现,在少年拒绝的动作下,他完全不愿意违逆他的意愿。无奈之下,秦海坤只能将布匹拉了拉,留出一个缝隙来。 做完这一切,他才僵硬着身体走到最前面,继续赶路。 一路上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秦海坤与程俊连夜赶到了目的地——玉回城。 沈庭知坐在马车中,透过仅有的缝隙看着外面的景象。 他所在的这个世界是由无数城池组成的,玉回城是其中数一数二的大城。这里的居民又以武者为多,只因这里的人十分崇尚武力,主要以打猎为生。 但不是所有人都具有很高的武力值,也有一些人天生体弱,不能修习高强的武术。他们有些会选择跟随强大的武者或者队伍,有些则会选择从事农业生产。 刚才捕捉沈庭知的秦海坤一行人正是这样的人,他们武力值不高,只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术。 他们之前分别依附着不同的队伍,但后来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被遗留了下来,有的是从队伍中幸存下来的,有的则是被队伍抛弃。 为了生存,他们只能被迫与琼华楼签了协议。 琼华楼是玉回城中最大的交易中心,其中聚集了无数的武者和商家。这个世界多以猎物换取财务,愈是珍贵的猎物愈是值钱。 一般情况下,武者将自己猎取的兽类交给琼华楼,由琼华楼进行拍卖,拍卖后的主要财物由武者本人所得,琼华楼只抽取一定比例的交易费。 但是一年一度的竞拍则不一样,拍卖时的宝物都是琼华楼自己出钱请人捕捉的。不仅如此,琼华楼每年广泛收集来自各方的意见,集合众人最想获得的宝物,然后广招天下武士,与他们签下生死协定。 签订协议的武士只需按照协议带回指定的猎物,便可以获得大量的财物奖励。但同时,如果他们没有遵守约定,在期限内履行自己的义务,便会收到琼华楼的追杀。 这种方式几乎算得上残忍,但仍然有许多人趋之若鹜,原因无他,琼华楼开出的价位实在太过诱人。也正因为如此,很多在外界很难得到的猎物都可能会出现在琼华楼,每年的竞拍更是有数不清的人慕名而来。 秦海坤一行人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既然已经到了玉回城,琼华楼也就不远了。为了掩人耳目,秦海坤找了间客栈休息,准备等到晚上再交货。 沈庭知倒是没什么感觉,他本来就是故意让这群人给抓到的。 倒是程俊,依依不舍得很。除此之外,他心中还十分得愧疚,总觉得自己是在把沈庭知往火坑里推。毕竟在他看来,有钱人中是不乏变态的,尤其是来竞拍这种“物品”的。 为此,程俊还特意出去为沈庭知买了一套衣物。唯恐他当时倒是被东家展出的时候,被不法分子肖想。 考虑到沈庭知外形的特殊性,普通的衣服他穿不了,程俊特意去了趟猎物市场,最后买回一套动物皮毛制成的短款衣物。 想到沈庭知的尾巴,程俊红着脸让老板将裤子稍稍改了点,惹来对方怪异的目光。 穿上衣服后的沈庭知,棕色的短裤底下伸出修长而笔直的大腿,白皙的肤色更加明显,看得程俊面红耳赤。 沈庭知倒是很满意,觉得比没穿衣服时自在很多,因此还对程俊善意地笑了笑。 “没......没什么,你.......好看好看......好好休息。”程俊心跳得飞快,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压根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些什么。 他眼神闪烁地看了沈庭知一眼,转身离开的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程俊同手同脚地走出门,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却被迎面而来的秦海坤捕捉了个正着。 后者走到他面前,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地盯着他:“你给我收敛点,这个关头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 程俊的脸色顿时沉下来,不服气地反驳:“难道要像你一样么?关心一个人也要偷偷摸摸的,你别以为我没有看到,你趁大家休息的时候给小东西上药。” “你——”秦海坤被他堵得说不出来话,半晌才憋出一句。 “做再多有什么用?左右要送走。” 程俊看着他的背影,半晌无奈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