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闲适生活》 第一章 姐妹 江南,以荷花为名的小镇,时节正值夏末,大片大片的荷叶田田,不少荷花未落完花瓣,即使不起风,也是清香满池。 莲花池中,采莲的小舟偶尔便能撞见一个,那些刚农忙完人家的姑娘踏船而上,清脆的歌声也随着微风,飘来荡去。此情此景,活似那诗中所描写的“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乱入池中看不见,闻歌始觉有人来。”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一只手随着话摸上了苏碧的额头。 “没事啊,我只是觉得这里真漂亮,不过,还是没有姐姐漂亮!”露出一个娇憨的笑容回应,苏碧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怅然,这诗中的画面,没想到有一日竟能亲眼目睹,终归,是回不去了啊。她看向现在的“姐姐”,标准的鹅蛋小脸,眉目如画,精致的像是画出来的,现在娥眉微颦,担忧的看着这大病初愈的妹妹。好吧,苏碧还是有点忍不住失神,红颜祸水这四个大字再次浮现在她的脑海。 这个姐姐还有一个初次听闻,就觉得颇为悦耳的名字,“苏凝”。可惜啊,苏碧觉得,这等姿色和气质在了小户人家。如若是那高门大户,不知道又是怎样的情况了。 这方听着话就觉得孩子气,苏凝提了提手中装满莲子的篮子。失笑摇头感叹:“你呀,真是个傻丫头。” “好吧,继续露出一个傻笑,咱配合。--谁叫咱现在十四的芳龄,确实就一丫头呢。实际上却是二十岁来装嫩!”苏碧心里嘟囔。 “碧儿,天色也不早了,采莲一直会持续到秋天呢,下次再来看。我们回去吧。” 抬头看看,已经是霞光满天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苏碧再次走神了。来到这个不存在于历史中的大临朝已经一个月,这里的生活是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五光十色的现代,恣意笑骂的生活遥远得好似一个梦。渐渐的也了解了现在这个家的情况。没想到在现代是父母双亡,穿越了虽然有一个爹,却是常年卧病在床。便宜爹爹名唤苏青竹,家里一直靠早些年的积蓄支撑着,苏凝继承自母亲的刺绣手艺也为家里挣得不少,但也只能维持家境不至于窘迫,毕竟苏青竹闲时要看书,还长期吃药修养,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从她迷迷糊糊在这个异世醒来,脑子里就有了前身一些依稀的记忆,开始还不真确,慢慢的越来越清晰,前身的记忆像是嵌入了她的灵魂,为之深深的打上了苏碧的烙印,让她一度庄生晓梦似得,分不清那个是真实的自己。可是通过一个月的相处,发现姐姐对自己真的很好,接绣活之余就给自己做衣裳,也经常给自己买些小点心什么的。有了带给她温暖的家人,既是如此,如今自个已是苏碧,木已成舟,那么就作为她好好的活下去! 大临朝有着许多她颇不适应还觉得好玩的律法习俗,老百姓不得妄议朝政,避讳皇家名讳,这是最基本的。这里的人们十五岁一过就要开始相看婚事,二十岁的女子如还未出嫁除了要收赋税外,官家还会强制替其婚配,男子倒是没有特别要求,毕竟还是有那些娶不起妻的老光棍在。除此之外竟然还有衣服颜色的一些规定,粉红女子可穿,男子是禁止的,白色服丧时候穿的,平时不许上身,否则就是对天家不敬。关於这点,使她以为在古代没准可以见到白衣胜雪,翩翩君子的侠客梦破碎了。 唉,隐约可看见自家小院的轮廓时,苏碧忍不住再次叹气。早些年爹爹身体健壮时还会补补屋顶神马的,可自从他的腿也不行了的时候,家里也一直没请工人大修,偶尔花几个钱请左邻右舍的补补,屋子还是显得有些败破。每次下雨的时候就会很潮湿,偏偏夏天雷阵雨就多,让她不堪其扰。这座小院,还是当初她没有出生的时候建成的,据说那时候刚经过战乱,也找不到正经的手艺工人,苏青竹带着娇妻稚子急着安家,房子建得潦草。 苏凝打开篱笆门,回头看到发呆的苏碧,眉目之间染上一抹忧色,这丫头自从一个月前发烧好了之后就常常发呆,也不复以往的活泼,变得沉静,莫不是被吓坏了,要不要去庙里求求菩萨压压惊?转而又想到爹爹的病也亦越发沉重,难道···真是山穷水尽吗? 两姐妹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进了门将采好的莲子放好,苏凝转向去了右边的小厨房,该给爹爹熬药了。 苏凝进入厨房前顺便吩咐妹妹说:“碧儿,你去看看爹爹醒了没有?” “好的,你先去忙吧。”苏碧挥挥手,进了正中的大屋,里面有个隔间就是苏青竹的房间。 还没走近就听见闷闷的咳嗽声,苏碧心里沉了沉,进了房间却是一副没心没肺的开心样子,口中呼道:“爹爹,我们回来了。” “丫头还是没个正行,没进门就听见你的声音了。”苏青竹声音很低,常年的病痛让他整日无力,面色蜡黄,鬓边几缕白发垂着,早已不复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唉呀,爹,女儿这不是急着看你吗?”苏碧走到窗边把窗户开了个小缝让屋子通通风,回头就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就你贫。”看着女儿的笑容苏青竹枯黄的面上倒是流露几分欣慰之色。这一生,至少还有两个女儿乖巧懂事。可转眼想到大女儿的容貌气度,小女儿亦是眉清目秀,如果自己这一去,不知会生出怎样的祸端。自己的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前几日张家婆子也在说,女儿也该是出嫁的年纪了,心里便是一动,一直觉得女儿还小,时至今日方觉早早的出嫁,才省的被自己给拖累。 那边正准备倒水让爹爹润润喉的苏碧发现水壶已经空空如也,忙道:“爹爹,水壶没水了,我去给你接些来。” “去吧。”苏青竹压抑了咳嗽点点头。 两姐妹还不知道父亲动了让自己出嫁的心思,伺候父亲吃了药吃了饭,见天黑了,也就回了自己的小房间睡下了。 第二章 杂事 天还未亮,睡得迷糊的苏碧就听见了隔壁张婆子家公鸡的打鸣声。这个八婆一样的婆子养的鸡也是一样的讨厌。拿起被子捂住脑袋,恨不得把那死公鸡踩一万遍一万遍! 在这样半睡半醒间,不多时窗外透进的光已将屋子照得大亮了,夏日的白昼长,天亮得也早,这厢打算一如既往实施赖床大计的苏碧把自己裹成一个团,磨磨蹭蹭的就是不想起床。 苏凝撩了帘子进来一看妹妹的睡相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坐到床沿上对着苏碧露出来的头就是一拍,正中额头。 苏碧被拍的一吓,一看是姐姐,捂着额头在那就装起了委屈,说:“啊!姐你干嘛呢?” “好了,快起来,那还像个姑娘家?”自己根本就没用多少力,苏凝看着妹妹,眼底都是温柔的笑意。 苏碧边打哈欠边说:“知道了,姐等会我,一会就陪你去做早饭。”起床穿衣准备洗脸。 “赶紧梳洗,饭我做好了,做的莲子粥,等会吃了饭我先去给爹爹抓药,你在家剥了莲子吃可好?”苏凝边叠被子边说。 “姐,我们采的莲子不多,可经不起我吃。”她们不像别家姑娘采了莲子要拿去卖的,苏青竹虽说长期病弱,这方面却管制极严,除了让收姑娘绣品的李大娘与苏凝接触,便也不许她跟其他所谓的生意人来往。再说他们家也没有船,昨天还是借的邻居家的,当然不好多借。 “那好,姐姐今天去给爹爹抓了药再去买些核桃酥回来。”苏凝计划着家里的盐也没多少了,一起买了也少跑一趟。 “姐,少买些点心什么的了,我现在不爱吃了。”家里头的情况自己又不是像先前那样不了解,那还能心安理得的常常要姐姐去买。 “点心也值不了几个钱,乖,快去吃饭,莲子粥凉了可不好吃了。”苏凝一眼就看透了妹妹的心思。 苏碧暗想,她这个姐姐,用一句通俗的话讲,就是个控妹的!这样想着,嘴角的笑意就止不住了。 吃完早饭回屋一看,苏凝坐在梳妆台前,正对着家里那个巴掌大小铜镜在整理妆容,苏碧知道姐姐却不是为了美,反而是把自己往丑的弄,平时苏凝是不耐弄这些的。仔细看今日苏凝穿着一身窄袖高腰翠绿粗布罗裙,这是农家大多数妇女的打扮,不过那些已婚的妇人基本是些灰扑扑的颜色上身,主要是怕干活颜色浅容易脏。待字闺中的少女则极少出门干农活的,大多喜欢些粉色、蓝色的。 苏凝带好帷帽,临走前像往常那样不放心的在门前嘱咐:“碧儿,记得关好大门,没事不要出去,照顾好爹爹,我午时之前就会回来。” “姐你放心,我省得的,你快去吧,不然同村的人都走了。”在赶集的日子,虽然镇上并不远,一个村的妇女一块走也有个照应。 看着姐姐和背影消失,苏碧觉得眼睛有些酸涩,总有一天,要让姐姐过上好日子!把大门关好,苏碧看了看天色,阳光明媚的,而且还有微风。 去屋里搬了个椅子放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花树下,打算让父亲出来晒晒太阳,也免得总是闷在卧房。 “爹爹,今个天气好,女儿扶您到院子里坐坐?前个儿大夫不是交代过,觉得好些了可以走走。”苏碧边说着边扶苏青竹起身。 “好好好,碧儿帮爹爹把梳子拿来。”苏青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啊?好的。”苏碧听见要梳子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连忙应了去拿了过来。然后看着爹爹束了发,帮着穿好了外衣。扶着苏青竹往外走的苏碧暗暗想,古人还真是注重自己的仪容啊。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苏碧看苏青竹的额头微微冒汗,觉得差不多了忙扶着人到椅子坐下。 坐在树下有树荫也凉爽,又拿了薄被给盖着,觉得这样差不多了。苏碧就进了厨房去烧今日要用的热水。其实农家在这个时节没几个还去烧热水,天气热了,水缸里的水也发热。在他们家,苏老爹的身体是不能喝凉水的,所以每日都在烧。苏碧开始还好奇又没有保温瓶的,这水不放一会就冷了嘛。原来烧好了就把壶提到小炉子上面,炉子里只放些柴块,时不时加点柴,可以烧一天。 烧了水,苏碧先把苏老爹的那个水壶注满。然后打了凉水把脸洗了洗,每次一烧火她觉得一头都是灰。要是有个头罩什么的就好了,苏碧忽然眼前一亮,头罩简单,还有围裙这个时代也没有,都可以做出来,然后拿出去卖,或许能赚一笔。 “碧丫,碧丫。” 苏碧搽干净了脸上的水,就听见外面传来一个脆脆的唤声,忽地又停顿了一下,声音便弱了。 “是桂花吗?”苏碧走出厨房一看,院子外提着个篮子娇小的身影正是记忆中的一起长大的小闺蜜何家桂花。 “碧丫,苏伯伯也在啊。”桂花看见苏青竹在院子里,就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的样子可不符合苏家伯伯的标准,不像苏家大姐,比那画上的姑娘还美。 “是啊,我看天气好,就想着让爹见见日光,对身体也好。”苏碧打开院子的门,让这个见了苏青竹就有些怯的小姑娘进来。 “我就不进去了,现在家里田地的活还忙完,还要回家做饭,不然我娘又该骂我了,我是听说你好了,给你带了些野果子来,你平时就喜欢吃这些,不过这次病了,可没机会去采。”桂花把篮子往苏碧手上一放,言语里却是一派关心。 “桂花你这丫头也记着碧儿就贪吃。”苏青竹看着两个青春年华的女孩,忽然就想起了逝去的妻子,当年也是这般娇俏伶俐,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 “爹,我这不是还在长身体嘛。”苏碧看见父亲神色怅然,虽不知他是想起了什么,也做出一副被打趣了着羞的样子去撒娇。 “我家碧儿啊,都长成大姑娘了。”苏父感叹到,自己这个样子只是拖累两个女儿,心里隐约的想法却是更坚定了。 “碧丫饭能吃就多吃点,可这野果子不能贪吃多了,不然闹肚子呢。苏伯伯,我先走了,过两天再来找碧丫来玩。”桂花的脸有些圆,笑起来还隐约有个小酒窝,看起来有几分腼腆。她对着苏碧交代了又和苏父道别,这就准备走了。 “桂花你等等,我记得你上次不是也很喜欢吃那个枣泥糕吗?这次带些回去。”苏碧不论从以前还是现在的性格都喜欢礼尚往来。 “我可不是来要你的糕点的,是你姐姐买给你的,你留着慢慢吃。”桂花想到那东西小小一点就要好几文钱,那好意思要。说完不等苏碧回话就急匆匆的走了。 苏碧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想下次这丫头来了端屋里让她吃也好,免得回去多半是被她那个弟弟拿去了。 等到快午时了,院子里也再不凉爽,苏碧扶着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苏青竹回了房间。她进了厨房开始做午饭,洗了青菜准备清炒,再弄了个黄瓜凉拌,又把南瓜切成块焖饭。不得不说,苏碧原来是不会做饭的,到了这里根据记忆慢慢摸索才开始熟练。幸好现在一般都是吃些菜蔬,让她杀鸡刮鱼鳞之类她还是不敢的。 苏碧守着火灶被热出了一身汗,心里不免有些浮躁,起身走出厨房才察觉有一丝凉爽。院子里高大的桂花树郁郁葱葱,这棵树可比她和苏凝还年长呢,据说建房子之前就在这了,苏碧的娘喜欢桂花,所以苏青竹特意在这里建了房子。在丧妻之前苏青竹身体也还算康健,苏碧记得当时可谓全家和乐。 爹爹自从娘去世后几日便平白生了许多白发,人亦消瘦得不成样子,慢慢的苏家的日子也越发艰难。早年丧妻也未有儿子,一个男人能守着女儿过这么些年,在这个时代是非常稀少的。要不是有着两个女儿,大概会生成生死相随的佳话吧。 “呸呸呸。”我这都是在想些什么,苏碧摇摇头,不再胡思乱想。等饭菜都做好,时辰已经不早了,苏碧走到大门看,姐姐还没回来。她想起隔壁张婆子今早和姐姐好像是一起走的,到张婆子家敲门一看,发现人已经回来了。苏碧不免有些焦急,心里没有个主意,不禁想去找苏青竹商量商量。 苏碧一说姐姐这个时候还没回来,苏青竹也有些疑惑,他先安慰苏碧说可能是有事耽搁了,随着时间慢慢过去,便有些坐不住了,他让苏碧扶着自己起来,起身的时候因为太急还差点摔倒。 “碧儿,你去找张婆婆问清楚,同去的妇人都回来了吗?如果只有你姐姐未归,你就麻烦邻居们一起去找找。”苏青竹稳了稳身子,手拍了拍女儿,心里更是怪罪自己这破败的身子,出了事半点不顶用。 “好的,爹,你先坐院子里面,我这就去。”苏碧看着父亲吃力隐忍的样子,心里泛酸。扶着苏青竹坐下,自己又去敲隔壁的门。 “碧丫,你姐姐回来了吗?”这次应门的是张婆子的小儿子二富,他一向看见苏碧就笑吟吟的,大概是中午天太热,他回来吃饭顺便歇歇脚的。 “还没呢,二富叔,我想找张婆婆问问,同村去镇上的人都回来了吗?”苏碧只得勉强挤了个笑脸。 “碧丫,我娘今个回来得早,怕不是很清楚。”二富看着小姑娘焦急,想了想说,“要不我让狗子给你去打听打听?”狗子是二富的儿子,才八岁,但是特别机灵。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了。谢谢二富叔。”苏碧打算再去找几家问问,不行就请人帮忙找人,现在民风淳朴,在有事的时候,大家也都愿意搭把手。 第三章 嫁女 苏碧回家正准备和父亲报备,却发现苏凝已经回来了,正扶着苏青竹准备回屋。她大喜,想也没想跑上前抱住姐姐嘟囔道:“姐姐,你吓死我和爹了,怎么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苏凝有些好笑,说:“我去绣庄遇见了个富家太太,她听林大娘说我手艺好,便向我订了一副屏风,因要听她对屏风的要求,所以回来得迟了。” “姐姐你不是说,现在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绣娘吗?”苏碧记得现在这些大户,从里到外都是有自己的配置,从头到脚都能在家里弄得妥妥帖帖的。 “大户人家也要逛绣楼,不然哪知道时兴样式,时兴的料子从哪买?”苏凝觉得自己是不是把妹妹保护得太好,她就跟个小丫头似得,不过是回来了晚些,惊了自己还惊了爹爹。 一家人吃了饭。苏凝伺候苏青竹午睡,扇了会扇子却发现父亲一直睡得不安稳。额间都是汗,只得去井里打了盆水,轻柔的给父亲擦汗。不妨苏青竹还是醒了,刚醒两眼没有焦距,待看清了是女儿在给自己擦汗,摇了摇头,感叹自己真是老了。 “爹,你既然醒了,我支开窗户,拿了书给你看。”苏凝放下盆子,说了说。苏家虽处在荷花镇比较富裕的地段,家里的地却在这些年陆续卖的差不多了,就留了两亩租给了同村人,也不要租金,收成的时候分四成供自家吃饭。苏青竹因不便行走大多时候的消遣,除了看会书,平时也教教女儿识字画画。苏青竹早前身体还好的时候曾有幼童前来求学,身体差了那些父母怕过了病气渐渐就不来了。 “凝儿,先不忙,爹也没心思看书,你过来。”苏青竹作势要起来,苏凝见状忙过来扶,让父亲靠着枕头坐着,又倒了杯水放在床边,自己就坐在刚才的小凳子上。 “爹,是为今天的事情?也怪我,不管时间耽搁与否,有事就该托同村早回的人带个口信,也免得你们担心。”苏凝本就眉目如画,如今低眉认错的样子,让人看了就忍不住生出一股怜惜。 “你既知道错了,爹还能怪你?凝儿啊,爹愁的是你和碧儿的婚姻大事,你去年就及笄了,虽说这些年女子出嫁时间可以晚些,可大多数也都开始相看了,你却没有任何着落……” 说到这,苏青竹闭着眼睛叹气。 苏凝何尝没有想过找个如意郎君,把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但是如今这个家,自己如果嫁人了,爹爹怎么办?妹妹怎么办?所以她只能不去想,女子立世艰难,她深有体会,怎能让妹妹去吃和自己一样的苦。 “爹,如今只要是在十八岁之前嫁出去,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女儿还想在娘家陪着你们,嫁人了,做了人家媳妇,可没有这样的自在日子了。”苏凝仍说了推脱之词,也不忘把杯子端到苏青竹面前,知道他醒了会渴。 “凝儿,女大当嫁。”苏青竹下定了决心将两个女儿嫁出去,不愿让她们再受自己拖累。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他怕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苏凝有些愣神,父亲多久没有这样坚定的说着事情了?她把头埋在苏青竹身上,像小时候撒娇那样,没有说话。 苏青竹也像以前那样顺势摸着她的头发,面上浮现笑意说:“我家姑娘聪明伶俐,哪里会找不到好人家?爹就是想亲眼送你们上花轿,不然,我有何面目去见你们娘?” 苏凝却再也忍不住,眼圈发热,她哽咽道:“好,找个好人家,让爹爹看着上花轿。” 苏家要找女婿了!这个消息一出,荷花镇不少未婚男子都有些蠢蠢欲动。谁不知道苏家姑娘长得美,又识文断字,还做的一手好活。这样一个美人娶回家那不得让人羡慕死!一时间被苏家委托了的李媒婆被东家拉、西家扯的串了不少门子。 要说李媒婆在荷花村附近一带那都是数得着的人物,唯一一个正经的官媒,她促成的夫妻鲜少有怨偶的,因有口碑,也更爱惜自己的名声,这次对苏家更是上了心的。苏青竹委托她给两个女儿找夫家,要说大女儿那是没的说,一说出去多少人家抢着要,小女儿虽说模样不差,瞧着也可做点活,但是年纪实在小了,这娶回去还不得养一年?那些出不起聘礼的人家倒是愿意收,但这实在不匹配,最近来找她探口风的,基本都是打听苏凝,李媒婆也有些发愁,只好先放出风声,再仔细去比对花名册去了。 李媒婆愁,苏碧更愁,一个在现代还是初中生的年纪,她压根没想到父亲和姐姐这时候竟然让自己嫁人!这不是坑人吗?今一大早苏碧就被苏凝拉起来了让她做饭,再不让她睡懒觉了。开始她还迷迷糊糊,后来被苏凝所说,要嫁人了不能再混着的这个理由给彻底震醒了。 “姐,我觉得嫁人的事情,你和爹真的可以再考虑一下……”苏碧现今被拘着,正在姐姐的指导下努力做鞋。她弄了半天鞋垫子才缝好一些,苏凝做什么都要弄得精细,哪里做错了一点也让妹妹拆了重新缝,可苏碧平时做得少,手也生,看得苏凝直摇头,下定决心要好好磨练磨练妹妹。 “如今我们家这个情况,碧儿你是知道的,我和爹还会害你吗?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苏凝听这话就知道妹妹心里不乐意,但是父亲主意已定,媒婆都找了,断没有半途而废的理。 苏凝做的鞋已经有个大概样子,这时候想到妹妹心里有疙瘩,遂放下手里的活,也让苏碧停下,打算和妹妹好好聊聊。 “就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才不能啊,我和姐姐都嫁人了,那爹爹怎么办?总不能让爹跟着我们到婆家吧。”苏碧还是觉得荒唐,这个时代,早早的嫁人她是有心理准备,而且来了些时日,也不会天真的觉得能在礼教严苛的古代寻找什么爱情,时候到了找个顺眼的凑合过就是,但不是现在。 “我已经打算好,寻个富裕的人家,聘礼足够,就能买个人专门来伺候爹。”苏凝拉过妹妹的手,心下一软,语气就更显轻柔了。她不能让苏碧知道,大夫已经明言苏青竹已时日无多,如今父亲想要什么她都会竭尽所能,更何况父亲一片心思都是为两个女儿打算。 “姐,你不能这么做,父亲一心为你寻个如意郎君,你该找个合心意的,我可以不嫁人,我一直伺候着爹。”苏碧急了,说话的同时她握紧了苏凝的手。 “哎呦我的傻妹妹,谁说富裕的人家就没有合心意的?姐姐自然要找个知书明理的夫君,给咱们碧儿啊也找。”苏凝笑着说。 “额,这倒也是,不过姐姐,我真的不急,你给自己好好挑。”苏碧转了转眼珠子,也笑了。这个时代,能读书的人家,都是富裕人家,那些贫寒之家供个读书人都得砸锅卖铁,姐姐当然要去享福而不是受罪。 “碧儿,我知道你不乐意,你呀也太小,还跟个孩子似得,姐姐也不放心你。可是爹很久没有这么一心一意做某件事了。找到合适的你可以先定亲,过些时候再嫁,不许到爹爹面前去抱怨,知道吗?”苏凝正色道。 “我知道了,我不会做个忤逆子的。不过,姐姐,我哪里像个小孩子了?我明明都快和你一样高了。”苏碧暗自想自己都二十岁了,实际上比苏凝可大多了,只是她和本尊有那么点融合的意思,时间越久对这里的归属感越深,如此也心悦诚服的叫苏凝一声姐姐。 “还说,前两天我不过是回来晚些,你就慌成那样。要知道,赶车来回村子和镇上的七叔时间是有定数的,我晚了一趟,自然只能赶下一趟。”苏凝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好笑。 “我这不是去镇上去的少,一时没想起来嘛。” “姐姐也不和你争辩,平日娇宠太过,有些事情,现在我都要一点一点教会你,不然可得害了要娶你的人家了。” 苏碧听着还要学那些琐碎的事情,心里叫苦,却不能推辞,知道苏凝是为了自己好,还得用心学。 当晚苏碧撑着疲惫的身子倒头就睡,苏凝怕她见天热掀了被子晚上着凉,给她按了按被角发现盖得好好的。本该自己去睡了,却在苏碧的床边静静地看着她很久,身后蹦跶的小丫头,都这么大了,终究到了要分开的时候。 第四章 宋家 苏青竹这些时日因要考虑女儿婚事,精神好了些,见天就笑呵呵的,也能自己从床上起来到院子走走了。苏凝看父亲高兴,越发觉得自己没做错,平日里教苏碧做活,做家里的杂事都陪着父亲,一家人倒也其乐融融。 “哎哟,苏先生,您瞧瞧,不是我自夸,给你找的这几家都是方圆几百里的富实人家,我一说苏凝姑娘欲寻夫家,他们都一百个愿意呢。您中意哪个只管和我说,一准给你办得漂漂亮亮的。”李媒婆拿着手帕笑得脸都成一朵花,语气别提多热烈了。最近她可是收了不少礼,说的这几家不管是谁只要成了,都答应包厚厚的谢媒礼。 “媒人所说这几家,陈员外年岁过大,与小女实不相匹配。”苏青竹心中自有一把秤,陈员外是外地来的,置办了不少产业,家里也是奴仆成群,可他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从未成婚这点让人难以置信。 “是我考虑不周,我会代为回绝的。”李媒婆用帕子擦了擦嘴依旧是一张笑脸,这陈员外说的谢媒礼可谓最丰厚,而且一派诚恳的表明自己想娶妻,不然她也不会把他放入名单了。 “这几家都是为大姐找的,不知道我家碧儿可有合适的人家?” “这……镇上做糕点的徐记倒是有意。”李媒婆知道苏青竹对商人不太喜欢,只是除去那些不成样子的,体面点的就这么一家了。这家还是因为那日苏碧跟着苏凝一块去买糕点的时候,徐记当家的小儿子给看见了,才闹着要娶呢。 “劳烦媒人再寻寻,也不求大富大贵,和善之家是最好不过了。”苏青竹只得温言相托。虽时间仓促,但他也不愿意胡乱找个人家,误了女儿终身。 “那是自然,苏先生应该了解我的作风,绝不是胡乱与人做媒的。”李媒婆来之前就知道这事不可能一次就成了,她这次来是和苏青竹探探底。干他们这一行,俗话说是“说好一门亲,好穿一身新”她现在不愁名声,只愿财源滚滚来。她的小女儿可是没几天就要出嫁了,多为孩子置办嫁妆也让闺女底气足些,谁让她有自己这么个下九流的娘呢,平时被人招呼得再亲热,私底下还是被人瞧不起。 苏青竹让苏凝送了李媒婆出门,这项躲在后面偷听的苏碧赶紧走了出来。她看李媒婆介绍的那几家听起来都不错,那个陈员外才二十五,说大也不是特别大嘛。最好有机会让她和姐姐去亲眼见见这几个都是什么样儿的。 “爹,这些人在媒婆口中说的天花乱坠的,全听媒婆说不成睁眼瞎了,不如让我和姐姐自己去瞧瞧呗。”苏碧一心想替姐姐找个如意郎君,完全没想到自己也是待嫁之中,显得大大咧咧的。 “噗,碧儿啊。”苏青竹刚要喝茶润润喉,听见女儿这话,差点喷出来,良好的教养习惯好歹没让他出丑,“有谁家姑娘这么不害臊?再说你如何找得到人?这做亲啊,自有一番规矩在,如果双方有有意,自然会安排男女双方隐晦的见一面的。你别去瞎参合。” “好吧,我知道了,那爹你看那几家你比较中意谁?”苏碧重新为父亲添好茶,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身子侧着,一脸期待的看着父亲,恨不得马上就给姐姐找出个好男人来。 “自然是要与你姐姐相配的,这几家我都不太中意,总不是那么合适。”苏青竹以老丈人挑女婿的眼光来看,怎么挑怎么觉得有毛病。 “爹,女儿倒是中意宋家。”苏凝这时候回来了,走到父亲面前,语气温和。 苏青竹有些疑惑,这宋家公子有传言身体不太好,而且并无听说有甚本事,女儿怎么会中意宋家?要不是知道女儿素来洁身自好,他都要想歪了去。苏碧看看父亲再看看姐姐,她对宋家的印象只是个模糊的影子,现在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爹,宋家人口简单,家境殷实。虽说是地主之家,使奴唤婢的,却没有听说家里有人有功名。女儿嫁过去,便不会有齐大非偶的尴尬。”苏凝自从考虑婚事,就暗自思量,如今说来头头是道。 “这是有理,但宋家公子身体不好……”苏青竹还是有些迟疑。 “这点就请爹放心吧,平日给爹爹看病的大夫也曾为宋公子诊断,女儿打听到,宋公子不过是有些体弱,所以偶有小病,并不严重。”还有一个隐晦的心思,苏凝未言明,这宋公子因为底子弱,在女色上因被大夫警示过,所以颇为克制,至今还未有通房之流。 早在一百多年前,大临朝开国皇帝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其中对于纳妾有严格的规定,任你是官居一品还是平头百姓,除非年过三十还未有子,才可纳官府认可的良妾,生下的孩子虽比不上嫡子,也是正经的良家子,这样的孩子方能名正言顺的继承家业。现在不少大户人家多有通房,即使有称呼着的是姨娘的,不过也只是主人家给的微薄体面罢了,本质身份还是通房。当然,这样的情况也是民不举官不究的,谁让贱籍的人身份低下呢,通房即使有子,却是完全没有继承权的,养大了有些刻薄的主母贴点银子随意就打发出门了。 待到姐妹两人私下做绣活,苏凝把这隐晦的心思说与苏碧听。苏碧这才连连点头,也说着这这样看来,宋公子倒是个好人选,找男人就要找这样干净的。苏凝听妹妹这样说话实在不像样忙止住她,告诫在外人面前万不能这般口无遮拦。苏碧不当回事,她只是和姐姐才这么说话,对其他人啊,绝对会把嘴闭得紧紧的,挺多心里嘀咕。姐妹两个最后说着都笑了,闹成一团。 那边姐妹两个在笑闹,这边苏青竹正在从柜子里翻找,直到从底层翻出个蓝底白花的布包。这不起眼的布包,苏青竹拿着却十分小心,放在桌上,他慢慢打开,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物件,眼眶湿润,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念着一个名字,“梅娘~”。 这个物件便是苏青竹的妻子留下的脂粉奁,竟是珍稀的紫檀木所做,端是精美无比,在箱底几年后,再拿出来依旧是香气浮动,半点没有暗淡的样子。 轻轻抚摸着奁面上的花纹,妻子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苏青竹缓缓沉寂到回忆中,他脸上时喜时悲,整个人十分恍惚。 “一朝战乱,家产成空,亲人离散,流落他乡,当时我们以为世上最苦之事我们都已尝尽了,熟料才安稳不过十载竟生死离别……” “你胆子那般小,这几年一个人害怕了吧?是为夫对不起你!待女儿出嫁了,有了依靠,我就能放心的来陪你了,你再等等我。” “现在啊,让我们一起给女儿备嫁妆,辛苦保存下来的,攒了这么些年,就如你所说的,该有的咱一件都不能少。” 第五章 相看 李媒婆一听苏青竹有意宋公子,忙不迭就去了宋家,苏家在镇西,周围住的大多是比较富裕的庄户人家,宋家在荷花镇的镇东,离镇中心比较近。宋家主母云氏听说是苏家已经应下,竟没有再多相询的意思,十分爽快就向李媒婆约下日子相看。苏青竹身体不好,两家人就把相看的地点定在苏家小院里。 其实乡野间,家家户户的女子也是要出来帮忙做活,如果嫁得近,双方父母都是认识的,相看这点就省下了,农忙时期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稍稍空闲才会有工夫迎亲,这娶亲之事往往不像那些侯门显贵、大户人家相亲、定亲还要筹备几年方正式成婚,多有简化,毕竟肚子都填不饱了谁有心思去做其他。苏家本身不种地,与做地主的宋家平日没有接触,这才有相亲一说。 宋家父母这日俱穿着细棉布衫,身形也都略有富态,站一起很有夫妻相。正式相谈,苏青竹首先看宋家父母言语诚恳,宋子期相貌端正,言行举止无碍,瞧着并无大病在身,这才心下满意。李媒婆这类人最会看人脸色,连忙招呼,金玉良缘什么的好话都说了一通,双方这便初步达成共识了。 苏凝见过宋家父母过后就退到了一边听他们谈话,即使再早慧,这样的场景心中亦不免是忐忑的。这时候苏碧扯了扯苏凝的袖子,示意她随着自己的目光看。因是相亲的日子,苏凝今日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的是自制的青碧色齐腰儒裙,十分雅致,此时低头看向妹妹,唇角先含了几分笑意,让偷偷观察她宋家郎君宋子期瞧得心神为之一荡。正巧这时,苏凝被妹妹拉着望了过去,四目相对,双方都有些慌乱的移开视线。苏碧见姐姐耳根都发红,偷偷的笑了,她就闹不明白了,都说了是相看相看,不敢正眼只用余光哪里瞧得清楚? 将女儿私下的行为看在眼里,苏青竹心里舒了一口气,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待送走了客人,他才招招手,让女儿到身边来。 “爹,是不是累了,送你回屋歇会?”苏凝察觉父亲面色不对便忍不住忧心。 “我没事,凝儿呀,今日你也见到了宋公子,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苏青竹问的迟疑,这样的问话都是做娘的在问,可是如今只有自己这么一个长辈······刚找到宋家的时候心中高兴,这要确定将女儿嫁出去了,却又感伤起来。 “我并无什么想法啊,爹。”苏凝失笑,至于那些小女儿心思哪里能对父亲严明,羞都来不及了。 “那就好,那就好,总归是要找个你如意的。”苏青竹本有许多话想嘱咐,见到两个女儿俏生生的站在眼前,发现不如何开口了,“对了,凝儿你这婚事要定下来了,那些绣活去绣楼推了吧,节省时间该绣着嫁妆了。” “女儿省得,会推了的。”苏凝应道。苏碧在一旁听到绣嫁妆就苦了脸,现在她被勒令不许轻易出门了,和苏凝除了灶上的事就是做绣活,做完鞋子还有衣服,做完衣服还有被面,苏凝要求又高,不让她混着,说要带到婆家的东西不精细不是让人笑话,手指头都戳好几个洞了。 “等合了八字,你们请张婆婆过来吃顿饭。他们家对我们平日也多有照顾。”苏青竹揉了揉额角,起身欲回房了。这边苏凝还未开口,苏碧抢先开口了:“爹,请张婆子做什么,她天天东家长西家短的,人又抠门得紧。” “没规矩。”苏青竹脸一板,先喝止了苏碧,见她还是嘟着嘴不服气,感到额角发涨,头更晕了,“张婆婆是年长者,哪容你这样的小辈去议论?碧儿,你年岁渐长,可不能再像个小孩子,得学着人情世故。” “爹,我知道了。”苏碧还欲再辩,被苏凝一个严厉的眼神给制止了,不甘不愿的低着头回答,反正她觉得张婆子为老不尊,不值得她尊敬。 “你们姐妹将要出嫁,不少东西要筹备,你们娘去得早,又无亲近长辈在,只好请张婆婆这样的邻家长辈来帮忙。她是看着你们长大的,你说她抠门,她可曾赖过咱们家什么东西?”苏青竹以前只感小女儿活泼可爱,现在不免后悔未曾多教她处世之道。看看懂事的大女儿再看看小女儿,自己一个大男人,教导女儿果真没有做娘的周到,想到妻子的好,他怅然若失,也无兴致再开口,让苏凝好生教导妹妹,只说自己累了,先去歇息了。 苏碧被父亲这番语重心长的教训,先怯了几分,再看姐姐也一脸不赞同,开始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错了。苏凝知道妹妹心思简单,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也不责备她,只把拉她到一边,给她讲起了张婆子家的往事。 张婆子还年轻的时候,被人喊一声张大娘。那时候她有夫有子,家里种着不少田地,大儿媳嫁过来几年终于怀孕,她就等着抱孙子。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江南鱼米之乡,本就富庶,这地界的王爷有钱养了私兵竟然造反了!老百姓不管谁当皇帝,只把自家日子过得好就成,最怕的就是打仗。 打起仗朝廷就要招兵,张婆子的大儿子被召去,再也没有回来,大儿媳受了刺激,身子骨一直不好,打起仗药材再贵这时候也得给儿媳妇养身子,花了不少钱,结果还是一尸两命。本身说给小儿子的亲家眼看不对就退了亲。没几年张老爹因操劳也去了。张家就剩下了张婆子和她的小儿子二富。 “张婆婆也是个苦命人,荷花村离战场离得远,打完仗不少人家的壮丁都回来了,就她家的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苏凝说着说着就有些走神,对幼时的印象已十分模糊,只隐约记得起先有一大家子人一起逃难,渐渐的越来越少,娘一路抱着她跑,眼泪湿了她一脸。 “姐,我知道了。”苏碧在安稳平和的环境中长大,第一次直接面对这样的情况,听了心里也不好受。 苏凝回过神,点了点妹妹的额头,道:“下次可不许随便乱说话啦,有时候,即使真的是恶人,你还说要笑脸相迎,更何况这样看着我们长大的长者,知不知道?” “我知道,宁可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嘛,嘿嘿,我以后不会再对张婆婆再无礼的。”苏碧这下笑嘻嘻的坦然认错了。 “可不止是张婆婆一个人,对其他人你也多上点心,不能见谁都把心思写在脸上。”苏凝还要再教育。 “我哪儿有啊。”苏碧这下可不依了,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年,还这样被教育显得自己很傻很笨似得。 “还说没有,你上次去找桂花玩,见到她娘你是怎么说话的?什么重男轻女,说桂花娘刻薄女儿,我可记得,从这以后,人家桂花娘就不许桂花来找你了。”喜欢儿子这是自古有之,还没听说谁家喜欢女儿不喜欢儿子的。也幸好没多少人听见,不然背地里不笑话才怪了。 “这个本来就是嘛。她自己不是女子?还不喜欢自己生的女儿?”苏碧想到桂花确实来得少了,上次来找她还只是在门口说了几句话。 “亲生的娘,又不是后娘,哪有你说的那么坏啊。”苏凝忽然觉得教育妹妹是件任重而道远的事情。这傻妹妹,该给她找个什么样的夫君才好,等李媒婆来了,得催催,嫁人之前妹妹没有着落,她是如何都放不下心的。 明月高悬,宋老爹醉醺醺的进了房,一直等他归家的宋夫人云氏忙起身扶着他坐下,一边吩咐下人准备醒酒汤。 “老爷不是说出去转转就回,怎么回来得这么晚。还染了一身酒气?”云氏等了丈夫半天,结果他这个样子回来,忍不住口中责备。 “这不是子期找到了媳妇,也算放下桩心事,遇见了几个老友,就去酒楼聚了聚。”宋老爹好像没察觉到云氏的不满,回得随意。 “如今已经是夏末,子期翻了年就二十了,得今年过年前成婚才好。”云氏边挤了帕子给宋老爹擦脸边和他说话,她一直等丈夫回来就是为了商量这个事。 “今个不是和苏家谈了嘛,等忙过秋收后赶在过年前成婚。”宋老爹喝了酒人直犯迷糊,也不愿等什么醒酒汤了,倒头就要往床上躺。 “按理说,苏凝素有贤惠名声,人长得也出挑,我们找这样个媳妇对子期也尽责了。只是婚期定得匆忙,我在想着,要不要让子愈早点从书院回来,毕竟是他大哥成婚。”云氏有些犹疑,宋子愈是她和宋老爹的老来子,今年才十四,从出生起就疼爱有加,他们夫妇盼子成龙,特意请了先生从小启蒙,后来费了不少周折,送去苏州城有名的远山书院求学。 “先不说还有些时日,子愈才送去书院多久?过年书院自然会放假,不要耽误了孩子学业。”宋老爹想也没想就回绝了,他可是听说了,书院的夫子都喜欢勤勉的学生,可不能请假影响夫子对儿子的印象。 云氏径自犹豫了会,还欲再说,发现宋老爹已经闭着眼睛,迷迷糊糊了。她叹了口气,让厨房不用端醒酒汤来了,也就歇下了。 第六章 人选 这亲事男女合意了,事情就成了一大半,接下来要开始走的三媒六聘的流程。李媒婆做媒婆多年,那流程她是闭着眼睛也不会出错,匆匆忙忙拿到了一半的谢媒礼嫁了小女儿。可她还不能舒一口气,除了苏碧的事情还没什么着落,苏凝还请她找个实在人,好买下以后伺候苏青竹。 这人选可不好找啊,年纪大小要合适,要能做活的,人要老实不能是那类偷奸耍滑的。这些年因为江南这边战乱过后要休养生息,朝廷减免赋税。老天爷也垂怜,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老百姓日子好过了,买卖人的生意就不好做。 李媒婆的小女儿红梅,婚后三日回门,春光拂面,却看娘亲还在发愁,便有些心疼。她劝母亲家里人如今都有事做,自己这个老幺业已出嫁,操劳了大半辈子也该歇着享清福了。李媒婆虽也欣慰女儿贴心,但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了名声,现在她接的都是些富实人家的活,那些小打小闹的早不接了,趁着自己身子骨还硬朗,自然是多攒些棺材本才好。 红梅见娘亲固执也不好多劝,她自小跟着亦是耳濡目染,暗下决心帮着娘亲留意。还别说,还真叫她找到了合适的人。 说起来红梅刚嫁人还是热火的时候,她娘细心给她挑的夫家,做的是来钱的生意,镇上开粮油店的,小日子过得富足。她初来乍到婆婆也带她认识邻居,平日里偶尔也到店铺帮帮忙。 要说那些小媳妇老婆子的八卦是一个又一个,消息灵通得紧。跟着闲磕牙多了,人混熟了,知道得就多。谁家的媳妇偷汉子,谁祖上冒青烟发财了,西街结尾两口子吵架甩出个响都知道,更别提哪家有心娶,哪家有心嫁了。 红梅嫁的是荷花镇隔壁的西来镇。西来镇是个大镇,自古以来就是商人贸易往来之地,不少北方的、外地的进出货走得就是西来镇,这里的繁华是荷花镇比不上的,人口众多,不是赶集的日子市场也是人来人往。 有句老话说得好,“但凡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一日,几个当兵的当街打群架,闹得厉害,不少人围着去瞧稀奇,红梅见着其中有个后生,生的俊俏,一打听,发现这简直是为苏碧量身打造的! 这个后生名叫石远,他家从他爷爷辈就开始当兵,他娘生了他就难产去了,普通当兵的哪里好找婆娘,更别提带着个儿子,石远他爹也不愿意将就找个难看的,也没能给他找个后娘,就这么拖着。本来他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兵蛋子,谁知道打起仗来了,战场上他替个将军挡了一刀,当时战况紧急,他也没能得到好的救治,永远地留在了战场上。 这个将军在打完仗后,想起石远爹,觉得对他不住,听说他还有个儿子,自觉自己有责任照看。石远当时六、七岁,忽地成了孤儿,战乱期间,自己的孩子都顾不过来,那些叔叔伯伯不愿意捡这个拖油瓶,立马撇清了关系,赶他回家。他一个人吃完家里的存粮,除了邻居家的大娘看他可怜,偶尔给个红薯,再没人管他。他就跑去地里偷挖东西吃,他爹死了半个月,他就瘦得不成样子。 将军把他带回一看,这不行啊,饿死了怎么对得起死去的石远爹?将军想了想,他不可能把石远带回家,让仆人照料又怕不尽心,最后出了银两把石远送去习武院,那是军中有品级武官的儿子才能进的,专门教导下一代军中良才的地方。当然,其中也不乏混日子的纨绔子弟。石远知道自己的情况,他感激将军,学得也用心,十五、六就被将军安排到军队底层从个小兵做起,上面有人好办事,现在已经是管着几十来号人,别人见了也有个尊称,喊一声爷。 后来将军告老还乡,临走前还给他在西来镇上买了个小院子,本来想给他娶妻,奈何那时候石远年纪小也没合适的,只得托老部下在他走之后对其照看一二,这样方觉对石远的责任尽到,安心的回乡了。 按理说,有房子有差事,人也俊,这条件石远早该成婚了。可是拖过了二十,他也没能娶妻。究其根底,不过是他一心想娶个识文断字,规矩人家的女儿,相貌也不能差了。这些条件加在一起哪里容易寻得到?符合他提的条件的,人家有更好的选择走,不愿意选他,不符合的他又不愿意将就,那些上门的媒人渐渐的也不往他家去了。 李媒婆听女儿说的这个人选,也觉得合适。石远因为打架的事情闹大了,让上司打了几十军棍,正被勒令回家面壁思过。不然平日里他多半是待在军营,李媒婆说不定还找不到人。 石远年纪渐长,看着不少营里和他同岁的,早老婆孩子热炕头,孤家寡人一个心里是十分羡慕的。他也正犹豫要不要放宽条件,一听李媒婆说起苏碧,先是欢喜,可问到年龄才十四,又有些不乐意,他娶了媳妇肯定想快点有个孩子。 李媒婆看他神色不定,忙说:“不是我吹,这苏青竹别看只是个秀才,他当初教过的学生还有中了举人当大官的,他养大的女儿能差到哪里去?更别提苏凝苏碧可是我们十里八乡有名的大美人,石爷等个好媳妇等了些年,难道还在乎多个一年半载吗?” “那苏碧真有那般好?”石远听了也觉得有理,他要是错过苏碧,只得将就找个,不白蹉跎了这些年景。他一松动,李媒婆笑的更灿烂了说:“那是自然,到时候要相看,我骗了您不得自打嘴巴。俗话说爹怂怂一个,娘怂怂一窝,您长得好不给您找个好的,那也不合适啊。” 最后石远到底被说动,请李媒婆为他上苏家说道,更言要是苏碧真有那么好,他事成之后一定为媒人包个大红封。 李媒婆直觉这门婚事也要成,解决了这桩子事,她估摸着能赚不少,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她竟是一刻也不能等,回了荷花镇就要往苏家去,早点说成了,也好早点拿谢媒礼。小女儿回门时还说,喜欢首饰行新到的簪子,只是刚到婆家,不好开口,事成了,她就带着女儿去买,也给自个挑挑,过年的时候也有个新物件带着喜庆。 苏碧这些日子简直苦不堪言,不过被苏凝押着做活,手艺倒是熟练了不少,看着自己做出的成品心中也很有成就感,慢慢的体会到了乐趣,心里乐意,就静得下来了,苏凝看着也高兴。 这天天气好,两姐妹就搬着椅子到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说说笑笑的纳鞋底。苏凝边做针线边告诉苏碧,那些大件的嫁妆,她很早就开始做,已经置办好了,不用愁。只是这新嫁娘的婚服却一针一线不能让别人动手,只能自己做的,而且花色样式也有讲究,不是胡乱搭配,都是有美好的寓意在里面,弄错了可要让宾客们笑话。苏碧听得连连点头,在她看来古老的风俗都是神秘莫测、令人向往,听得尤其认真。 张婆子正巧从篱笆门外经过,听见小姐妹的话,停了下来笑道:“我说这两天苏二姑娘这么安静,感情是要嫁人了,终于知道羞啦?” 苏凝看是她,知道她是说笑,先喊了人,也笑着说:“可不是,小丫头终于有个大姑娘的样子了。”苏碧以前厌恶张婆子的时候,见了人也不会给人没脸,也喊一声张婆婆,因知道张婆子的往事,觉着她也不容易,这次喊着倒是真心实意,听见姐姐也取笑她,也不生气,先冲着张婆子做了个鬼脸,回头扯着姐姐的袖子撒娇,逗着人哭笑不得。 其实张婆子也为她们俩高兴,那日天快黑了,她瞧见村里的泼皮刘无赖在这附近转悠,她担忧是上来偷东西的,拿了锄头赶着他跑,刘无赖直喊晦气,骂骂咧咧的说我可不是来偷你这老婆子东西的,不是都说苏家姑娘水灵,要偷也偷她家。张婆子吓了一跳,转而想到这苏青竹一直病歪歪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两腿一蹬去了,留下两个小闺女来……想到这她浑身一激灵。隔日她隔着院子和苏青竹说话,直言他家姑娘大了,不少人还找她这个老婆子打听呢。没几日就传出苏家找女婿,苏青竹还客气的请她帮忙给闺女办嫁妆,方放下心来。 张婆子和她们说笑几句,苏凝请她到院子里坐坐,喝杯茶,她拒了说还要家去。张婆子虽说年纪大了,眼睛还尖,远远看见李媒婆那青衣蓝裙的身影,回头就对两姐妹说:“才说着嫁人,这媒婆就上门了,喜事将近哟。我得回去给我乖孙蒸白糖糕了,亲事定了可别忘了请我吃喜酒。” 苏凝和苏碧一看,果然是李媒婆,苏凝忙让苏碧收拾椅子针线篓,她去请苏青竹出来待客了。 第七章 不安 张婆子回了自己院子,看到苏凝迎了李媒婆进去,收了笑,摇摇头进了自己厨房,年纪大了,眼神也不好了,不然倒是可以帮着苏家两个小闺女相看相看。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平时和村里那些老婆子说闲话的时候,她没少说苏家闺女长得好、守规矩。张婆子知道,周围邻里虽说看着对苏家都是一样,其实心里是有着距离的,一家子俱读书习字,和他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不一样。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个飘零在外头?”张婆子哼着小调,小心的放着白糖,想着小孙儿也该回家了,看见喜欢的白糖糕不知道多开心。有粮有衣,种好田来吃饱饭,这年岁,得好好的过。 要说最近苏青竹也没闲着,他身体使得上劲,天气好就开始誊抄书籍,读书使人明智,也使人尊敬。用书籍做嫁妆是身份的象征,苏家买不起古籍孤本,有手抄本放进去也是好的。据说大临朝的开国皇帝曾有心举办启蒙教育,使全国孩童都能上学堂,奈何朝政百废待兴,国库犹虚,遭到不少士族大臣反对,最终不了了之。读书仍旧是有钱人的专利,普通的百姓眼中,读书是遥不可及的事情。 这段时间苏青竹已抄好几本,工工整整的定好成册。抄书抄的反而让他心境越发平和,时不时还与女儿讲讲古籍,说说自己年轻时遇见的趣事儿。甚至连以前讳莫如深的逃亡时期也有提起,感叹几句当时闹得亲人离散的悲痛,转而劝诫女儿要惜福,学会珍惜眼前人,这话让苏凝当即抹了眼泪儿,苏碧似懂非懂。 苏凝的字从小是苏青竹手把手教会的,一手簪花小楷勤练多年让苏青竹赞许。苏碧则没有定性,她大些该习字的年纪,梅娘的身体已经不好,苏青竹忙着照看妻子,一个无心教一个无心学,再加上如今苏碧用毛笔总有几分生涩感,写出来的字被苏青竹批为少儿涂鸦之作,完全不让她帮忙抄书的事情。 苏碧听了心里憋着一口气,当然,这口气不是对父亲,而是对自己。她想练好字让父亲刮目相看,苏凝取笑她,以前不练现在赶不了功,到了夫家再谈练字吧。每日做绣活学新菜式,苏碧确实没有时间了,她对父亲保证以后有闲余了定会好好习字,那时苏青竹和苏凝对视一眼,转过头来都笑着应说好。 李媒婆来的时候,苏青竹还在誊写,待他收拾妥当,那边已进了堂屋坐下了。苏青竹一走出来,李媒婆就站起身,朝着他语气热烈的说:“苏先生,大喜啊!” “噢?喜从何来啊?可是碧儿的事情有着落了?”苏青竹心里已有答案,媒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但看李媒婆这幅模样,也有些喜形于色。比起苏凝,让他难以放心的自然是苏碧。 “可不是?真真是天赐良缘,我这为苏碧姑娘正发愁呢,走在路上竟遇上了个俏郎君。”李媒婆舌灿莲花,加油添醋把石远描绘一番,在她口中,简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苏碧夫君的不二人选,错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苏青竹不会被媒婆几句好话糊弄住,他从不奢望女儿嫁个大富大贵的人家,男人在他看看来只要五官端正,俊不俊那都是其次,能做女儿依靠的才是好男人、好女婿。他问道:“这石远年过二十,怎么没有长辈为他说道?” “这……”李媒婆顿了顿才开口:“石远父母已仙去,大多时候怕是在军营,与周围邻居相处不长,怕是未能熟识。同营里交好的都是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也没这份心思。不然哪能蹉跎到如今。” “竟是个孤寡命不成。”谁不讲究个亲族亲邻,苏家这个情况,还与周围邻居互通有无,时日长了多份亲近。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有难的时候也好有人相帮。 说亲最忌讳的是亲族全无,孤零零的还不任人欺辱。李媒婆忙说:“还不是战乱惹的祸,当年死的人还少了?再说石远有个贵人相助,可是有大运道的。现在年纪这么轻就管着好几十号人,不妨有个什么情况,那些当兵的门口一站,谁还敢闹事?” 苏青竹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苏碧那样的性子,也委不下身段去讨好公婆,如果嫁给石远,马上就能当家做主,关起门过自在的小日子。到时候两姐妹嫁出去,受了委屈也能互相有个去处。这样想着,他松了口,对李媒婆点点头,让她约好人带来相看。 当晚苏碧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扰得苏凝也睡不好。打了个哈欠,她掀开自己的被子,让苏碧到她床上来,挨一处好说话。苏碧抱着姐姐的胳膊说自己害怕。苏凝笑,怕什么,这么大了还怕那些鬼啊怪的。 苏碧在姐姐怀里摇了摇头,一脸委屈的样子,撅着嘴说:“不是那个,姐不要总把我当小孩子。我是怕嫁人,想到要和一个陌生男人一起生活,我害怕。” “才说不让我当你是小孩子。傻丫头,哪有姑娘不嫁人的?再说,那不是陌生男人,是你毕生的依靠。不会弃你而去,会守着你一辈子。”苏凝轻轻拍着妹妹的背,一下一下的安抚她。 “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样儿的,会不会对我好……”苏碧还是不开心,她觉得不真实,什么都不真实。 噗嗤一声,苏凝反而笑了,她把妹妹缩着的头抬起来,对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结发夫妻,不是闹着玩过家家酒,爹给你应下的,绝不是那种不着调的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夫妻,他对你好,你要念着他的好,同等回之。即使他对你不好,你也要想法让他对你好,过日子,看谁熬得过谁。” 苏碧有些愣,她发现姐姐自从确定要嫁人未曾慌过,是一心期待良人?还是心中早有成算?结发夫妻,她低声念着这四个字,心头沉重。 苏凝想到父亲对母亲的相濡之情,握住妹妹的手,跟着应和说:“是啊,结发夫妻……是要相守一世的。” 苏碧拉着被子捂着脑袋,闷闷的说:“好烦,为什么一定要嫁人,要成亲?” “多一个人疼你,还把你愁成这样?”苏凝就着被子揉了揉妹妹的头,又好气又好笑,哪家姑娘嫁人不是羞涩期许的,只她这个妹妹,小脑袋里面不知道想的什么。 苏碧猛地翻开被子,露出脑袋,撇嘴说:“谁说他就一定疼我啦?过不顺还有离……” “理什么?怎么不说了?要我说,这还没开始过呢,你就一个劲的去想过不顺,这不是自讨罪受,我们家姑娘谁见了不是笑呵呵的,你就对自己这么没信心?”苏凝问。 苏碧忽而笑了说:“姐,我没事了。天不早了,我们睡吧。”其实苏碧也没想到别的,现代动不动就闪婚闪离的婚姻,给她造成了夫妻其实就是搭伙过日子,过不顺就分的印象。她彷徨于婚后的日子,刚刚才意识到,在这古代,离个婚那是十里八乡出名的大事情,几乎没有。大家都安心过日子的,即使是现在,那些老一辈儿的,那年头也不兴自由恋爱,相亲合适了结,不也磕磕碰碰就是一辈子的夫妻。苏凝不理解她这些胡思乱想,所以才劝她,还没开始过怎么知道后面的事情?苏碧忽然有了丝期待,认真对待,或许,那个夫君真的会成为她最亲近的人。 被苏碧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妹妹不纠结了,苏凝松了口气。两人手挽着手,亲密的裹在一个被窝里,都感到无比安心,不一会就睡实了。夜,还长着呢。 第八章 嫁妆 第二日苏碧起了个大早,反而是苏凝睡得实些,苏碧做好早饭才去叫了姐姐起床。为了挡灰,她胡乱做了个头罩,每次苏凝看了都要发笑说怪模怪样的。苏碧本想做了去卖钱的想法,在姐姐的打击下未出口就消失了。 吃了饭苏青竹没去抄书,叫了女儿到自个屋里,拿出那个蓝底白花粗布包裹,看她们她们疑惑的表情笑着说:“这都是你们娘留给你们的嫁妆,我思量是时候交给你们了。” “呀!这是紫檀木?!”苏碧在现代曾见过,据说紫檀木在古时被誉为天下第一好木材,十分珍贵难得,想不到苏家竟然有,这种东西,可是有钱也不好买。 苏青竹点点头,不无感慨的说:“的确是紫檀木。想不到碧儿能一眼认出。这个脂粉奁是梅娘从你们外祖母手中传下来的。当初逃亡,你娘别的没带就拿着它了。”说罢打开盒子,里面竟然还有几件精美的钗环玉佩。 苏凝想到那簪那佩都曾是娘亲的心爱之物,自从到了荷花镇幼时她时不时拿在手中逗着自己和妹妹玩,却不曾佩戴过了,温柔可亲的娘亲,教会她如何使用针线谋生,教会她做女子,也要不卑不亢。不知不觉,都这么多年了。 苏碧张口欲问有这东西为何不拿出去卖了换钱,也让家里过得好些。但看到苏青竹珍而重之的态度,忽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已故之人留给亲人的念想,怎么可能拿去卖钱? “这个紫檀木脂粉奁,凝儿是长姐,便留与她。碧儿,爹另存了一块羊脂白玉坠子给你。剩下的几件首饰你们两看喜欢什么,自个分了吧。”苏青竹徐徐道来,显然早已想好,“家里还剩下的两亩地都是上好的肥田,我已托里长卖掉,六两银子你们留作私房。” 羊脂白玉坠子十分小巧,葫芦状,苏碧把玩了一会,就收起来了。苏凝见状问怎么不戴着,可以做个小锦囊放在里面,也不担心弄坏。 “不怕坏了,我也怕粗心大意弄丢了,还是放着。” “嗯。”苏凝没什么说话的兴致,径自站在窗口发呆。苏碧见状也没有打扰她,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她知道苏凝大约是想起了娘,毕竟自己对梅娘的感情,及不上她深厚,穿越而来的时候,梅娘已故,从记忆里继承的感情,总浅浅隔着一层,不那么真切。 过了午时,苏凝说她要去找老木匠订陪嫁的家具,苏青竹说自己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许久没在村中行走,也并着苏凝一块去看看,留苏碧一人看家。 桂花来的时候,苏碧正在打整屋子,把苏青竹的被子拿出来晒晒太阳,所有屋子打开窗户通风除尘。 “碧丫,在吗?” 桂花提了个篮子站着,她胆子一向小,在篱笆门外喊人的声音也轻。苏碧见她来了,连忙开了门让她进屋,拿了糕点倒了水,也好坐一处说话。这些日子,她忙着都没空去找桂花玩。 “桂花怎么这个时辰有空来?”苏碧问,平日里桂花总是要帮家里做活,大多时候都是苏碧去找她。 “我……”桂花见苏青竹没在,只有苏碧一个人,她显然放开了些,不再那么拘谨,她问:“碧丫,我听我娘说,你和你姐姐都要嫁人了,是不是真的?” “你也听说啦?是啊,女大当婚嘛。”苏碧回道,“不过还是要有些时日才回出门子,到时候你也过来吃喜酒。” 桂花哦了一声,情绪低落下来,垂着头低低的说:“我真舍不得你。”她交好的朋友也就这么一个。 苏碧笑了笑,总算能在桂花这找到一种自己是大姐姐的感觉,她说:“我即使出了门,咱们就不是手帕交啦?我还是可以去看你,你也可以来看我嘛。” “恩,那你现在有中意的人家了吗?”桂花捏了捏衣角,觉着自己一个小姑娘问这样的问题实在不应该,但心里还是很好奇,碧丫长得好看性子也好,懂得也多。什么样的人,能娶到她呢? 苏碧故意叹了口气,作出一副惆怅的样子说:“没人看得上我呢,我姐姐都定完亲了,我还没什么着落。” “啊?怎么会呢?”桂花急了,这姑娘大了嫁不出去,那多丢人,现在村里都知道苏家嫁女,等苏凝嫁出去了,苏碧还没人要,不得被人笑死。偏头想了想,她把自己带来的篮子放到桌上,掀开覆在上面的帕子,竟然是一篮子鸡蛋。 “桂花你这是要去卖鸡蛋?”苏碧知道桂花娘勤快,家里养了头猪,还喂着不少鸡。但没听说她让桂花这个怯怯的小姑娘去卖过鸡蛋啊。 桂花摇摇头,咬着唇说:“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我听我娘说,你要出门了,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你拿鸡蛋敷脸,这个效果可好了。” 苏碧动容,这一篮子鸡蛋不是三两天就能攒这么多的,在乡间,这是份重礼。她感念桂花一片心,但还是说:“你娘平日把鸡蛋看得那么严,她知道你拿了送我,不得打你,你还是赶紧拿回去。” “不会的,我娘是知道的,我和她说了要来送给你。”桂花道,她家虽然不穷,可也不富裕,她常常要喂猪喂鸡,打扫院子,做饭洗衣,绣活做得不要说是苏凝,比苏碧以前的水平都是差远了。小姐妹要嫁人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送鸡蛋。 “真的是你娘同意的?”苏碧狐疑,她倒不是怀疑桂花说谎,只是桂花娘可从来不是这么大方的人啊,曾有村里的野小子偷了她家的两个鸡蛋,她追了人家半个村子,一路骂一路追,当时好多人去看热闹,让她记忆犹新呢。 桂花见苏碧不信,用力的点头,仿佛这样就能增加可信度一样。其实刚开始她说送一篮子鸡蛋给苏碧,桂花娘一口否决了,她也不闹,就默默抹眼泪儿,她娘看了她半响,骂她真是个败家娘们,骂完到底是松了口,挥挥手让她来了。 “既如此,我就收下了。桂花你等等,我也送个小东西给你。”苏碧回屋拿了绣花篓子出来,最近她做绣活做得多了,苏凝怕她捏着针时间长了扎着手,有时也教她打络子。她从绣花篓子拿出一条嫩黄色的,就如桂花开的颜色一般,苏碧按着自己的想法,在下面缀着几个小小的银铃铛。 桂花一见就喜欢上了,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精致的礼物,她笑开了脸。苏碧看她喜欢,又从篓子里拿出两条来,这两条没有坠东西,做的简单。 等桂花走得时候,苏碧与她包了两包枣泥糕,非要她带着回去,桂花推辞不过。临走嘱咐她不要忘了用鸡蛋敷脸,告诉她弄得漂亮了,肯定有人上门提亲的。苏碧看她认真的小模样,忍不住学那些登徒子调戏良家妇女一样,捏了捏桂花的脸,觉得逗着她差不多了,才告诉她,已经约好隔壁西来镇上的相看了,桂花这才放下心走了。 日头将斜,苏碧准备做晚饭了,苏青竹才和苏凝归家,他们先是去了老木匠家,苏凝看苏青竹精神头很好,扶着他,两人去荷花池边走了走。苏碧看着爹爹高兴,姐姐的兴致却一直不高,只当她是思念亡母,并没有多想。 第九章 初定 再说石远这边,他在家面壁思过,几日不去军营,人闲得发慌。李媒婆回了他苏家已经应了要相看,他想到要娶亲了,以后自己经常不在家,顺道请了泥瓦匠把把院子修葺一番,一直没用上的厨房重新砌了灶。 周围邻居听见动静,听说他要终于要娶亲了,那些胆大的,都追着问他是哪家姑娘,他就笑着说是隔壁镇上的,读书人家的女儿,只年纪还小,以后嫁过来了,还请邻里邻居多照顾。那些婆子婶子被这么个俊后生一说,都点头,说应当的应当的。等石远进屋了,年长的才扯着自家小丫头教训,以后可不能惦记这隔壁的俏郎君了,人家可看不上你,要娶那识文断字的。 到了相看的日子,石远本想穿袍子显得正式些,只是去了成衣铺子没发现合适他的尺寸,那些大体合身的他嫌穿了不好看,现做肯定是来不及了,对自己的相貌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心里盼着相看,也不愿意挪日子,只好依旧一身劲装前去了。 苏青竹看见石远时,是眼前一亮,他自己身体不好,常年病痛,就喜欢身体康健的后辈。观石远相貌清俊,倒不是想象中的粗狂样儿,且双目清亮,看着就精神,不由心生好感,比起宋子期倒更喜欢石远了。他一满意那厢李媒婆就对着苏凝说,大姑娘,还不请二姑娘出来。 今天早晨天蒙蒙亮,苏凝特意拉了苏碧起床梳妆打扮,先是让她自己擦了面脂,想着她年纪小,也不与她描眉涂粉,免得让人看了觉得小姑娘不庄重。 平日里苏碧梳头都是简单的双平髻,两根发带固定就完事。这时候苏凝才发现妹妹竟然不会梳其他发髻,只得自己为她梳妆,暗怪自己做姐姐的不尽责,一边梳一边与她讲解。 大抵是女子对这些梳妆打扮的事情都有十分兴趣,苏碧学得尤其专注,时不时提几个问题,央着苏凝以后每天教她一个发式。其实苏凝是教过苏碧的,只是以前一直当苏碧是小丫头,并没有与她细说。 “姐,你给我梳个堕马髻吧。”苏碧提议,在她印象中这个发髻挺有名的,想必是很漂亮的。苏凝闻言,拿梳子敲了下妹妹的头,嗔怪道:“不知事的丫头,才说你懂事了,又满嘴胡说。”最后与她梳了垂发分肖髻,从梅娘留下的首饰里找到两朵小珠花,给她戴上。 苏碧不依了说:“姐姐,不过是梳个发式,你不给我梳就算了,干嘛还责怪我。” “那堕马髻多是成j□j人喜爱,你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如何梳得。等你做了人家几年媳妇,再去梳。”苏凝虽是这么说,但还是讲了该如何梳堕马髻,她在梅娘生病的时候常常为娘亲梳头,颇有些心得。想到这里,苏凝手一顿,如果娘亲还在,她定会细细教女儿,碧儿也不会弄得如今这样不知事的样子,说到底,还是自己思虑不周,没有教好妹妹 。 察觉到苏凝停下来,苏碧转头问:“姐,怎么了?” 苏凝回过神,按住妹妹说:“你呀,等人来了,不要胡乱说话,只管安安静静的见礼退下,这样才显得姑娘家矜持,知道吗?” “知道啦!”苏碧点完头,站起身怪模怪样的向苏凝敬了个礼,终是把姐姐逗笑了。她见弄得差不多了,就着小镜子转了个圈,苏碧今个穿的是粉红色的半臂窄袖儒裙,苏凝细心做的,裙底上面绣着正红色一簇梅花。这身打扮符合苏碧的年纪,也不会显得人小稚嫩,把小姑娘衬得跟新生的花骨朵一样,双颊嫣红,眸子透亮,娇俏得不得了。 这厢李媒婆一说请二姑娘出来,石远就目不转睛的盯着门,他本想着是会看见一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乍一看及苏碧的身影,不由得呆住了。苏碧没像苏凝那样低着头走出来,她也一眼就看到气宇轩昂的石远,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不免小鹿乱撞,有了几分羞意,被苏凝扯了下袖子,才意识到低下头走到一边。 “咳咳~”苏青竹开始看石远一个劲盯着自家闺女瞧,心中觉得此举轻浮有些不满,待发现他是看呆了,又有些得意的想,我闺女就是这样好丽色,不过可不能让他一直看下去了。苏青竹抚了抚胡子装模作样咳嗽两声,把石远给震回神了。 面皮薄的人估计会羞得面红耳赤,石远一回神却神色如常,仿佛看呆的人不是自己。苏青竹暗自点头,这男人就不能做女儿姿态。 这门婚事啊,成了!李媒婆和石远一起出了苏家的门,两个人俱是兴高采烈。石远见到苏碧心中满意,他现在被勒令在家,才有闲暇,急着回去准备聘礼婚嫁事宜。和平年间,像他这样的军中小官俸禄不高,所幸他平日里待在营里,也不爱去花楼找那些不干净的小姐,几年下来还是攒了些银子。他打定主意,掏出家底来也要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一来,他对苏碧喜欢;二来,也让那些一直笑话他的人看看他是怎么娶妻的。他一个孤家寡人,终于要有了要相守到老的妻子,真正的家人了! 先不说石远满是干劲的筹备婚礼,宋家这边,一直跟在宋子期身边的小厮青山,他听到苏家的风声,转头就来向主子报告来了。青山原先也不叫青山,原来叫他爹叫他山子,还是管家给他改的名。他不是家生奴才,荒年日子过不下去,被他爹卖到地主家,只为让他有口饭吃不至于饿死。青山从小就机灵,不然也不会被选中伺候少主子,从进了府他就跟着宋子期,最是忠心了。知道的小道消息也多,他都捡了要紧的告诉主子。 宋子期因身子不好,常年被拘着在自家小院,青山见卧房没人,料想主子多半是去了书房。转个弯拐了过去,发现宋子期果然在,正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 青山走近一看,发现宋子期在画美人图。他们两人一同长大,私底下相处也随意,眼珠子一转就笑说:“主子可让我好找,没想到在这里思慕美人呢。” 书房平素无人,宋子期神色专注,也没发现青山进了屋,不妨被他忽然出声唬了一跳。听见青山这话,不自在的放下笔,就要去收画,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什么思慕美人,你哪里懂这些,我不过是在临摹仕女图。” “仕女图里面个个跟天仙似得,少爷让我也瞧瞧。”青山嘻皮笑脸的凑上前,宋子期对他生不起气来,只得无奈摇摇头,收了画,自去书柜里挑书看。 青山早看出来宋子期画的是苏家大姐苏凝,相看那日,他在院子外可是瞧见人了的。他心里发笑,面上一本正经的说:“少爷不让我看,以后咱们少夫人进了门,那可比仕女图上的美人好看!少爷肯定不会再来临摹什么图了,以后我更是见不着了。”说完也不去看宋子期的反应,继续道:“少爷你既对未来少夫人中意,怎地不多上点心?今个我可听说苏家二姐也找到人了,是西来镇上的一个姓石的军爷。” “你这奴才胆子越来越大了,什么都敢说。”宋子期知道青山看出他画是谁,书也看不下去了,转身就要回卧房。 青山见状忙去拉他,说:“我的好少爷,您可别气,您这身子气不得,小的给您赔礼。” “我哪有生气?只是倦了想回屋歇息罢了。” “少爷,别整日窝在小院,您不去看看老爷夫人准备聘礼嘛?苏家两位姑娘差不多时候嫁人,万一,比不上那位军爷置办的……”不得面上无光。 宋子期脚步一顿,扶着门框看向门外,书房除了他少有人来,丫鬟仆子并不天天打扫,才是初秋,地上便积着零散落叶。他怅然若失,也不回头,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青山说话,道:“爹娘置办好的聘礼,定不会有问题,我做儿子的哪好去挑剔?” 因宋子期背对着,青山看不清他神色,急道:“少爷你总是这样,老爷夫人本来就偏爱二少爷,对你远没有对他上心,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您怎么就不知道?” “二弟是老来子,身体好,读书又通透,爹娘喜欢他也是人之常情,你以后不要再拿这些话来说道。”说罢也不理会青山,提脚出了门。 青山关好了书房的门,不好再说什么,沉默的跟了上去。他就想不明白了,都是儿子,要说二少爷年少的时候身体也弱,打起仗来,老爷夫人还千方百计请了个大夫为他调养身体。二少爷越大身体越好,大少爷越大身体越差。按理说,去远山书院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先紧着长子去嘛?等以后二少爷参加了科举,当了官老爷,老爷夫人不得更偏爱啊,他这个主子,怎么就不会争上一争?! 第十章 中秋 山明水净夜来霜,数树深红出浅黄。 秋老虎的劲头减弱,天渐渐转凉,这时候,家家户户就要忙收成啦。天未亮鸡未鸣,田间几乎都是忙碌的身影,村里人感叹,收成好了,家里有粮心不慌,过个丰足年哟。 乡间人们忙个不停,城镇集市亦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店铺不论大小都修饰门面,张灯结彩,好卖瓜果新酒以庆中秋佳节。那些卖馄饨茶汤,扎灯笼的各类小贩也在节前就开始聚在一起,摆上小摊迎起客来了。 苏家小院那颗高大的桂花树已是香气浓郁,叶子间黄色小花一簇一簇的,风一起,就是一阵花瓣雨。苏凝带着苏碧收集桂花洗净,熬制糖桂花。这时候苏碧才知道,原来苏青竹不但精通诗书,还会酿酒种花,院子里还埋在几年前他亲手酿的桂花酒。苏青竹感叹女儿出嫁在即,也洗净了手教两个女儿酿酒,说以后她们回娘家,也尝尝自己亲手酿的酒。 兴头一上来,苏青竹开始讲他以前过节的情形,那时候一大家子亲戚总是在节前赶回来,屋子里乱糟糟,都是说笑声。他约上几个年龄相近的好友,每年中秋还要去观潮,那场景可谓壮观之极,去得迟了,是如何也挤不进前方的,一眼望去,人山人海。 苏家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人丁不算兴旺,但有叔伯婶子,再加上丫鬟婆子,齐聚一堂,也是热闹非凡。到了晚间,也不在屋里吃饭,院子里摆上酒席,都是亲戚,也不分男女有别,一块吃饼赏月,传花行酒令。庭外一整晚都能听到稚童的玩闹声,花灯街如昼,猜谜赢面多的年轻男人,总是吸引那些姑娘们的眼光。他年少气盛之时,曾与好友一路走一边比赛谁猜的多,谁赢得姑娘关注更多。当年,何等快哉! 中秋过节气氛之浓厚,是后世远远所不能及的。苏碧听得入迷,心之神往,双目亮晶晶的,她竟然像个小孩子一样,期待快点过节了。 中秋前几日,村里人要歇口气准备过节了。苏凝也带着苏碧逛集市,买些应节物品。这时候路上行人已经很多了,小贩的叫卖声起起伏伏。两姐妹被这样的气氛感染,手拉着手也闲逛一番。苏凝趁机说与苏碧,这些铺子,那些是老字号,不欺生客;不同的米面不同的价,大约都是什么价格;买布料首选云锦坊,衣料繁多,价格最公道。 回了村里,大家见了面都笑吟吟的,互相打招呼,说着合家团圆的吉祥话。苏凝和苏碧的婚事大伙都知道,免不了还要被打趣几句。到后面,苏碧干脆拉着苏凝一路小跑回家,迎着风吹得脸颊红扑扑的,苏凝这次没责怪妹妹不庄重,回了家两人还闹成一团,苏青竹也由着她们,只在一旁看着高兴,最后留在娘家的团圆日子,得开心地过! 中秋这日子,各地风俗有异,唯有这月饼,是必备不少的。苏凝准备了上好的油酥和砂糖,她本打算做三种口味的:桂花馅、五仁馅、豆沙馅。后来觉得都是甜的,又加了一种咸的鲜肉馅的。 做月饼说来简单,但要做的好吃那就不简单了。苏碧跟着苏凝打下手,两人忙得不亦乐乎。每当这时,苏碧就怀念起现代的冰箱了,除非大户人家有冰窖,在古代,各种吃食不能多放,一放就要坏。月饼尤其放不得,须到吃的时候现做。苏碧原先不爱吃月饼,这亲手做好了的,只觉满嘴香甜,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只感慨,管他什么冰箱冰窖,这新鲜的不加防腐剂的东西,就是好! 到了中秋,苏凝将月饼六个一份包成精致的小包裹。装了两篮子,一个自己提着,一个让苏碧提着,分别送去亲朋邻居家。路上碰上了同来送饼的,不必到家就互赠完了。人缘好的人家,提着出去一篮,没准还提回家更多。 苏碧留了个心眼,她见那贫困的就多送两包,富裕的就送一包意思到了就好。最后她才去了桂花家,远远的就发现,大过节的,桂花还穿着有补丁旧衣裳在喂鸡,苏碧登时就气了,桂花娘今早她可是看见了,一身俱是新的,穿得很是光鲜。她走到了就大声喊:“桂花,是我来了,快出来。” 桂花见是苏碧,双眼一亮,放下手上的东西,擦了擦手,就拉着苏碧要让她进屋。苏碧对桂花娘有气,也不愿见着她,在门口不肯进屋,只说还赶回家去吃团圆饭。 “那你等着,我家做了果肉馅的月饼,我拿给你。”桂花并没有多想。等她拿了月饼出来,桂花娘从堂屋出来进了厨房,分明是瞧见了苏碧也只当没看到。苏碧看着桂花娘的样子,心中更来气了,只是看见桂花一边欢快的和她说话,不忍让她难受。 苏碧说:“桂花,我姐姐做了糖桂花可好吃了,下次你来了我送你一盅,平日里泡水喝也好。” “好,我知道啦,碧丫你脸敷了鸡蛋了吗?就要嫁出去了,得好好护着脸哦。”许是过节的缘故,桂花的话里都是笑意。 “我记着呢,哪敢忘啊?”苏碧对着桂花的笑脸,忽然觉得什么气都消了,她拉近两人的距离,看了看屋,没有桂花娘的身影,才低声问道:“送了鸡蛋,你娘是不是对你不好了?” 桂花连忙摇头,也学着苏碧小声说话:“你送我那个黄色络子我还不知道是银铃铛呢,我娘看了说做这种小东西,要师傅手艺好,几个铃铛值好几篮子鸡蛋,让我感念你的好呢。” 这倒让苏碧没想到,刚才桂花娘还装作没看见她呢,她继续问:“既然不是因为那事,那怎么过节的还让你穿一身旧衣裳,普通料子便宜也好做一身出来啊。” 扑哧一声,桂花笑出声来说:“碧丫啊碧丫,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只是早上要干活所以穿这身耐脏,我娘早给我做好了一身新衣服,是鹅黄色的,还很配你送我的那个络子呢。娘说等傍晚了还一家人去镇上逛集市呢,对了,你去不去?咱们一起。” 闻言苏碧有些尴尬,她一个劲想着人家重男轻女,看见什么都有猜想。想到姐姐教育自己的话,不禁有些脸红。 “我不去了,爹爹身体不好,夜里不能上集市,我们一家人就在院子里赏月吃酒。” “那好,等过些日子我再去寻你。” 到了晚上,就在桂花树下,搬上桌子椅子,苏凝做了桂花鸭,摆上各色月饼,不少别人家赠的,有不少口味。温了酒,一家人吃饼赏月叙话,自从苏青竹病重,难得这么清闲自在了。 苏青竹许久不喝酒,喝了几杯便有些微醺,他提议不如来行酒令。苏碧忙摇摇头,说自己可不会这个,苏凝观苏青竹神色有些黯然,猜想他多半是想起了年轻时过节的热闹日子,转而提议到来唱江南小调助兴。 这个时节的歌曲除了民间那些民俗小调,诗人词人的作品,和现代就是流行歌曲是一个意思,要想知谁文采风流,颇有才名,只需去茶馆一坐,听卖唱女唱得就知道了。 苏凝想了想,中秋诗词大多是伤怀之作,却不好这时吟唱,遂唱了一曲欢快豁达的民间小调,词曲相合,苏青竹闭目倾听,连连点头。 轮到苏碧,她左右为难,要说中秋的曲子,她第一个想到了就是《水调歌头》只是此曲是感怀之作,最后她想到现代所听的古风曲,挑了首欢快调记得词的唱完。苏青竹闻所未闻也还觉得新鲜。 隔壁张婆子一家也没有去集市,同在院子里吃饼赏月,听见这边的歌声,挪了过来,也热闹些。二富的儿子狗子这阵吃了不少零食,见了苏家桌上的糖桂花还是眼睛发亮,去求苏碧挖一勺与他吃。 二富见了忙呵斥他:“狗子,不好好说话,你苏伯伯还在呢。”苏青竹看稚童单纯可爱,也不觉得他失礼,说:“小孩子,就喜欢吃些甜嘴儿,赶明让苏碧给你们送一罐去。” “这如何好意思?”二富不好意思贪人便宜,这年头,上好的糖是精贵物件,他知道苏家买的都是这类,见儿子喜欢又不忍拒绝。张婆子见状拉回孙子,递给他一块饴糖,才对苏青竹说:“苏先生素来不是那等扭捏小气的人,要说老婆子心疼孙子,也有一事想麻烦苏先生。” “哦?我家两个闺女还有劳你帮忙置办嫁妆,婆婆有事直说就是。”苏青竹回道。 张婆子叹了口气说:“狗子年岁慢慢大了,我们一家子大字不识一个,想请苏先生帮忙取个名字。” 二富媳妇也是个憨厚寡言的,平日里只知埋头干活,存在感也低。这时她听见自己婆婆的话,忙捅了捅二富的腰,让他说话,夫妻俩田地里忙个不停,狗子就跟个野小子似得只顾着玩,邻居是个秀才老爷,她老早就想要让狗子跟着苏青竹学学,即使只是认识几个字也比他们强。 现在帮忙取名可是有讲究的,不是亲族长辈就是老师才有资格为人取名,苏青竹一听迟疑了道:“我这身子不中用,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就不好了。” “哪里能啊?狗子这小子壮实着呢。”二富媳妇见丈夫还是没说话,心里埋怨他没底气,忙自个说了。 苏青竹还未答话,二富这时开口了,他是个憨实的村里汉子,也不会花言巧语,直白的说:“苏先生教了狗子一日,他就应该孝敬着您。待凝丫头和碧丫头出嫁了,就让我们照料您。” 苏碧和苏凝闻言一喜,她们也发愁,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还没找到合适人,好以后照顾苏青竹。张婆子一家多年邻居,交予他们,也是放心的。 张婆子这时也道:“二富说得就是这个理。” 狗子懵懵懂懂,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见大人们都沉默不语,也不敢闹了,往娘亲身边靠着。 第十一章 团圆 恰是风起,满树桂花飘落一地,苏青竹看张婆子一家期盼的看着他,就连两个女儿也是,忽而一笑说:“我这病,是瞒不了你们的,既然你们不介意,我就收了狗子做学生。”他低头对着狗子招了招手,让他到自己身边来,摸着他的小脑袋说,“我们对孩子最大的期望,不过是平安康健,一生顺遂,不若就叫,佑安,张佑安。” 张婆子一家闻言都喜形于色,念叨着佑安两个字,直说好。二富媳妇忙拉着狗子,一面让他给苏青竹跪下,一面教他喊先生。狗子见大人们都笑了,他跟着放松了,他一向听话,麻溜着就跪下,先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先生,然后眼珠子一转,抬头问:“那我可以吃糖桂花了吗?凝姐姐人长得美,做得东西也好,闻着就香。”大家闻言笑作一团,苏凝边笑边说:“小小年纪,就会拍马逢迎,这还得了。” 苏碧拿了一个秀气的小碗给狗子倒满,拿了勺子递给他,说:“狗子说得又没错,姐姐就是人美手巧,真是便宜了那宋家啦。” “死丫头,你也来取笑我。”苏凝提起手,作势要打,苏碧忙站起身来,躲到苏青竹后面,口中急道:“爹爹,你看,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姐姐就要打我。” “都多大的姑娘了,还跟小孩子一样。”苏青竹忽然觉得,月色再好,桂花再香,比不上这两个女儿的笑闹更让人舒心。 张婆子也觉得舒心,自从大儿子从了军,家就散了,直到小孙儿出生,她才找着主心骨一样,现在孩子能跟着苏青竹,她别提多高兴了。土里刨食怎比得上读书习字让人尊敬。狗子正小勺小勺的挖糖吃,过了节小孩子可没有这样的美食啦。张婆子把狗子拉到身边,给他擦擦嘴。叮嘱他:“狗子以后要听苏先生的话,知道吗?” 狗子似懂非懂回道:“听先生的话能一直有糖吃吗?”小孩子可不就惦记着好吃的好玩的。二富媳妇怕苏青竹听了不高兴,拉下脸对着他说:“哪里天天想着吃糖,当心粘着牙。” “别训他,狗子才多大,懂得什么?”稚子童言,苏青竹喜欢还来不及呢,二富媳妇听着只说是。 这时候苏碧蹲下来,对着狗子的眼睛说:“吃糖以后有的是,以后你叫张佑安,你要记着你的大名才是正经。”说完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你们也别喊狗子了,都叫佑安了。 ” “是是是,听苏二姑娘的话,都该改口叫佑安啦。” 苏家这边欢声笑语,过得是乐融融,宋家却是另外一番景象。要说中秋佳节,书院私塾都有假期,放学生家去让其合家团圆。只是远山书院与荷花镇着实有一段距离,宋老爹心疼儿子,不忍宋子愈来回奔波,去信说让他好好温书,闲了和同不归家的同窗聚一聚就好,不用急忙忙赶回来又要赶回去。 宋家还是摆饭在饭厅,平日里不觉得什么,今天这个日子,听见外面都是热闹的鞭炮焰火声,反观自家,偌大的圆桌只坐了三个人,整个屋子就显得空落落。 下人们摆了满桌子菜,温好酒端上桌,本想趁着喜庆日子说些凑趣的话,也好得些赏钱,只是见主子们都静默着,便不敢多言,只安静立在一边等吩咐。 发现桌上只有三人的碗筷,宋老爹当即脸一沉,对着身后的丫鬟仆子就斥道:“不长眼还不长记性,怎只添了三副碗筷?不知道摆上二少爷的吗?”即使有亲人未归,中秋切月饼也不会少一份,要按家中人数来切,就当全家还是团圆了。 小丫鬟被主子发火的样子吓到,忙乱的回道:“这就去拿这就去。”比她年长的婆子上前赔笑:“都是些没见识的,没长个心眼。这就去摆上来,大好的日子,老爷为了个小丫头发火不值当,消消气。” “现在来发什么火?还不是你使人写信不让子愈回来。”云氏埋怨,她可是想孩子想的紧,小儿子从出生起,就没离开过她这么远这么久。 宋老爹心头也想儿子,但是他不认为自己有错,转头就对云氏说:“妇人之见,书院才放几日假?子愈身子好不容易养好了,来回奔波病了如何是好?不得耽误了学业。” 云氏不敢和丈夫犟嘴,宋老爹牛脾气上来,不管不顾的。吃团圆饭夫妻两个吵嘴,传出去不羞死个人。只自己捏着帕子忍不住要掉眼泪。 “娘,这日子可不能哭,弟弟即使人在外地,心里也是挂念你们二老的,知道你们为他拌嘴,不得难过。”宋子期面上浮笑,用公筷为云氏夹了她爱吃的菜,温言相劝。 云氏用帕子抹了抹眼泪珠子,才对宋子期笑道:“还是你懂事,不像你爹,就个臭脾气。” 宋老爹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小丫鬟这时加好了碗筷,宋子期先给宋老爹倒了杯,又给自己加上,举杯向父亲敬酒:“儿子敬爹一杯,祝您身子越来越康健。”说到这顿了顿才继续道,“等明年这个时候,弟弟没准就考了秀才回来,让您高兴高兴。” 宋老爹这才放松了神色,也举起杯,一饮而尽了。刚才那个婆子见气氛好了些,上前帮着主子切月饼,这月饼按家里的人头算,整好的四份,要切得平均,不能多了少了。 “等明年呀,大少爷娶了妻,二少爷考了秀才,没准家里还要添丁,热热闹闹的,老爷夫人估计还要嫌闹呢。”婆子切好了四份,边分饼边说。 云氏和宋老爹对视一眼,云氏慢悠悠的说:“人丁兴旺是好事,我可不嫌。”宋老爹云氏年轻时一直未有孩子。眼看宋老爹要过三十了,别人家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自家还膝下荒凉。急的当时的宋老爹的娘哭坏了眼,直嚷着这是要绝户啊! 云氏只当是自己生不出孩子,心中愧甚,找人牙子买了好些个女子进府,挑的都是脸大屁股圆看着好生养的,直言谁要是生了孩子,马上就去官府上册子脱了奴籍,纳了做贵妾,生下的儿子还能继承家业。 那些个女子倒是天天刷洗打扮,一心勾着宋老爹,盼望生个儿子就熬出头。这莺莺燕燕的一屋子闹得宋老爹直头疼,后院整日乌烟瘴气,也没有哪个生下个孩子。最后夫妻两个死了心,把那些个女子打发出了府,请了大夫吃药调养,云氏竟然老蚌生珠了!宋老爹的娘年纪大了,愁坏了身子,哭坏了眼睛,硬撑到见了宋子期出生,方说不用愧对列祖列宗了,含笑而逝。 没有人比他们更盼着人丁兴旺,儿孙绕膝了,别人到他们这个岁数早做了祖父祖母,整日可以含饴弄孙。 宋老爹喝了酒,面上就泛红,开始还言语清晰,后面就含糊不清了,嘀咕着什么“中秀才”“抱孙子”,云氏见状怕他发酒疯,指使了人扶着他就要回房。 “娘,我帮你。”宋子期上前要帮着扶,云氏笑说:“有人帮忙呢,你身体不好,哪用得着你呀,今日过节,早点放了下人们假,你也跟着青山上街转转,看热闹去。” “恩,我知道了。”宋子期依旧浅笑着,天已经黑了,灯光给他的脸庞印上一层暖暖的光,也让他的面容模糊起来,他站在那里看着云氏和宋老爹回房,久久未动,月色依稀,传来他一声长叹。 中秋月夜,下人们有了假,除了少数几个留守宅子外,其他人都找家人团聚,没家的也一起相约看花灯凑热闹。宋子期回了房,也不关窗,拿了酒盏,一个人对月饮酒,一杯接一杯,直到终于醉了,神志模糊,才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第二天青山回了宋宅,打开主子的房门,才发现经过一夜,宋子期发起了烧。连忙去找了云氏,请了大夫,开了药还是硬灌着给喝下去的。宋老爹在宋子期清醒后,指责他都是要娶妻的人了还不知事,也不知道让父母少操点心。 青山见主子面色苍白,既有心责怪也不忍,他对着宋老爹说都是自己的不是,只顾贪玩没顾好主子。宋老爹一转头炮轰青山,还扣了他一个月月钱,才挥袖走了。 “都是放了假,哪里怪得到你去?你的月钱到时候我补给你。”宋子期一病,面上都没有血色,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主子,不是我念叨你,过节高兴也不能喝那么多酒啊。”青山这下不敢走了,就陪着宋子期,怕他再出什么事。 宋子期闭上眼,慢吞吞的吐字:“只怪我这身子不争气。” “好好养,肯定能养好,二少爷以前不也身子弱。”青山见主子闭目养神,只当他累了,给他弄弄被角,怕吵着他,也不说话。心里盘算着,早点娶了少夫人,有个知冷暖的照料着,主子的身子一定能养好了,到时生几个可爱的小主子,老爷夫人肯定欢喜,毕竟二少爷年纪小,娶妻还早。 第十二章 感伤 江南多雨,这天又是个阴雨天。农人也没因下雨闲着,各自在家里忙活。二富媳妇一大早就起了床,照例把狗子收拾得干净利索,怕他湿了衣裳,到时泥水滴答的弄脏苏家,短短几步路还特意打了伞送他过来。 二富咕噜噜喝着菜粥,看自己媳妇这个样子,有些瞧不上眼说:“狗子都八岁了,今儿不过下个雨,几步路你还送,让他先生看见了,万一觉得他不知事怎么办?” “我说你个大男人懂什么?”二富媳妇斜了丈夫一眼,径自送了儿子出门,一会笑呵呵的回来了,苏青竹和她说,狗子聪明着呢,读书有天分。 苏青竹教狗子一月有余,八岁在他看来启蒙已算晚了,一般启蒙五岁是正当时,好在狗子读书有几分通透劲,细细教与他《千字文》后,让他自己每日背诵,原以为小孩心性还要耐着性子管教,谁知狗子平日贪玩,读书起来却刻苦,倒让苏青竹十分喜欢。 当然,苏青竹是不知道的,张婆子全家在狗子回去之后,就要问他今日学了什么,他要是能背诵出来,齐齐夸着捧着他,才让狗子这般认真。 中午雨停了,狗子是要回自家用饭的,张婆子说本来就没交什么束修,苏家虽然没有要的意思,但心里哪里过意的去,还要等粮食收完,卖了银钱给补上,说什么也不让狗子还在苏家吃饭。苏凝看狗子蹦蹦跳跳回家去了,她会心一笑,也去喊苏青竹用饭,却发现他站在窗前,对只余苍翠的桂花树发呆,喊了好几声都没听见,直到苏凝走近了,声音也略大些,才惊醒了他。 “是凝儿啊……” “爹,你怎么了?”苏凝忧心苏青竹的身体,一见他有什么不对就紧张。 苏青竹回过神,摇摇头说:“我能有什么事,只是人老了,止不住的要想起往事。自从中秋过后,我便时常想起你娘,昨儿个梦里,忆起她刚嫁我时候的样子,倚着老家那颗桂花树,要我给她做秋千……” “我估摸着是看我和碧儿要成婚了,爹才想起自己成婚时候的事啦,哪里是老了?”苏凝早就发现自从过了中秋,苏青竹的精气神又差了许多,她暗地里去问大夫,老大夫给苏青竹看病多年了,对她家的情况知之甚深,也算是和苏家有相交之情,直言道,撑过今年冬天或许还能有一年好活,再好的药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她爹要是没有两个女儿做牵挂,哪里还会这样苦苦熬着? “或许是吧,但人不服老不行啊,我都记不清你娘做新嫁娘时的模样了,只依稀有个影子罢了。”苏青竹使劲想,也想不起妻子那时候的样子了,反倒是逃难途中,她蓬头垢面,如惊弓之鸟,背对着他垂泪,面对着他却还是笑,那个时候的样子越想越清晰。 “娘本来就好看,做新嫁娘时不用想也是美的。” “我很后悔,后悔呀。”苏青竹有些站不住,苏凝赶紧扶着他坐下,却听他说,“其实,那个时候我娶你娘是心有不甘的,我……对她也不好。让我给她做秋千,我也只是随口吩咐了下人,并不上心的,她却一直记着,说我好。” 苏凝一愣,在她记忆中父母是非常恩爱的,这是装不出来的,她喃喃道:“爹,你是不是记糊涂了?” “我年少气盛,觉得他日金榜题名,要娶得名门淑女,结果你祖母给我定了你娘……到了后来,携着你,我们一家三口逃难,我才明白,所谓的贵女也不一定及得上你娘。她对我这一片心,是千金也换不了的。” “恩。”苏凝从不是笨口拙舌之人,这一刻,她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了,于是选择做一个倾听者。 “凝儿,你长得像你娘,就连性子也像。但你们毕竟不同,是爹没用,让你小小年纪顶了门户,吃了不少苦。马上你就要嫁人了,我知你心里是有主意的,但是爹还是要嘱咐你,心思重不是好事,姑娘家也定要学着豁达。更别什么苦闷都自己担着,与夫君好好相待,毕竟他是你相伴偕老之人。” “我记着了,爹。” “这夫妻呀,哪里有天赐良缘,都得磨……无论如何,要做个有心人。” “我的身子我是知道的,指不定哪天我就去了,到时你和你妹妹也不要伤心,我是去见你们娘了,和她团圆呢,我……心里早期待着这一天的。” “还有你妹妹,我是放心不下,她嫁去西来镇,但愿我没为她挑错夫君。” 交代后事,也不过如此,苏凝忍着眼泪,低下头说:“爹,你放心,我会好好照看妹妹的。” 苏青竹笑了,冲着懂事的大女儿摇摇头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妹妹是你的亲人,可她不是你的责任!总扶着她哪行啊?你也还是个小丫头,你们的路都还长着呢……”说到这,苏青竹咳了起来,苏凝连忙给他倒水,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 门外,本来摆好饭见爹和姐姐还没来的苏碧,悄悄掩了掩门,独自回了屋。她早该想到,古代嫁娶讲究长幼有序,按理说,要嫁人也该是姐姐先嫁了,才来理自己的婚事。爹爹也没有糊涂到这个也不知道,忽然固执的要同时嫁女,除了怕自己一去,女儿无所依靠,还能是为了什么? 在现代的时候,苏碧的父母早亡,年幼的她还不懂什么是死亡,所以并没有多么痛楚,她一直以为,爸爸妈妈真的在天堂幸福的生活。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奶奶喜欢孙子,对她这个孙女很是一般,后来她长大就去了外地的大学,很少回家。那时的日子,多么孤单啊,受了苦也不会有人安慰,不会有人担心自己是开心是难过。 一朝穿越,做了苏碧,有了当她是宝的姐姐和父亲,她是感激上苍的。她是有察觉到自身的变化的,喜好的改变,性情的改变。从刚醒来的无比陌生,怀念现代便捷的生活,到现在看什么都觉得亲切。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习惯要从水缸打水,没有自来水;习惯用灶生火煮饭,没有天然气。若她还是以前那个孤僻的少女,又哪里能像现在这样去毫无负担的撒娇卖乖? 她深刻的意识到,她在变成另外一个人!不然短短的时日,怎么会这么快就适应了?这么快就改变了?开始这样的变化让她感到恐惧万分,“自我”的消失让她备受精神的折磨。 直到有一日,她意识到苏凝始终柔和的目光,苏青竹慈爱的眼神。那一刻,忽然豁然开朗,如果不是苏碧,作为一个独占别人躯壳的侵入者,她又凭什么享受这些关爱?凭什么去喊一声姐姐,一声父亲?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那顿午饭凉了才等来用餐的三人,苏青竹看到两个女儿俱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他放下筷,戏谑地说道:“怎么都苦着脸?好日子是笑着过的。” 姐妹俩对视一眼,不能让父亲担心,这日子,可不就只能笑着过? 随着秋收过去,宋家的聘礼已经送到了,除却大雁两只,还抬了几大箱子,内有钱物布料首饰乃至吃食,不出格按照规矩来置办的,苏青竹说除却糕点一类,其他全部装上了,加在苏凝的嫁妆里头,苏凝没同意,出了钱让李媒婆挑个小丫头,也不拘其他了,能干活的成,虽说张婆子家答应了要照料,但也不好事事麻烦人家,二富夫妇每日都要做农活的。 说起来石远的聘礼还要让人瞩目些,他一个军中小官,出乎意料除了钱物首饰之类办得齐全体面,他的大雁竟然还是他亲手猎的活的,要知道现在即使富裕人家送大雁,多半也是死的,乡间聘礼更是连大雁都没有,多是用两只鹅来代替。 农人们得闲了,谁家有热闹都围着来看,聚在一起说庄稼长势也免不了东家长西家短的扯闲话,他们看见石远的活雁,都夸着说苏青竹找这个女婿是武艺在身,有真本事儿的。处在人群中,石远神采飞扬,犹如鹤立鸡群,还让不少围观的少女红了脸。看热闹的吉祥话说了半箩筐,青山在人群后头有些不愤,宋子期病还没好完全,一副病恹恹的样子不好让人看了去,前几日纳征并不在场。今日青山听说石远送聘礼来了,特意溜来观看,看他出了大风头,自家主子完全被比下去了,再也看不下去,灰溜溜回了。 等他和自家主子说起这事,他还犹自不满,宋子期却完全不在意,他告诫青山,他和石远是要做连襟的,以后是正经的亲戚,比来比去有什么意思?青山看他主子云淡风轻,只点头说是,然后心里嘀咕,看他家主子才是那什么翩翩君子,风度好着呢,除了身体不太好,哪里比不上一个莽夫? 第十三章 备嫁 真到了马上要出门子的时候,苏碧从知晓要出嫁时有的那些慌乱,是一点不剩了。世事如何能尽如人愿?她现在和苏凝一个心理,爹说什么就是什么,也好……让他放下牵挂,安心的过这最后的日子。 这日苏青竹因身体不舒服,放了狗子半日假,他歇了一会,却总觉得睡不安稳。其实九月过了一半,离女儿成婚的日子越近苏青竹越睡不好,开始想早点嫁了闺女,不怕自己走了她们没个依靠,日后免受欺负,真要嫁了反而开始舍不得了,他一个大男人对婚礼嫁娶一知半解的,请了张婆子帮忙也是一百个不放心,每日要盘算是不是还差点什么。 这可不就是差了一样东西嘛,苏青竹灵光一闪,这其他什么准备妥当了,但压箱底还没备,他一个做父亲的,如何好向女儿开口说这个?离迎亲可没多少时日了,这般想着再也睡不下去,起身唤了苏凝让她去请张婆子过来叙话。 秋收后田地里也要种抗寒的庄稼的,这活计不难,二富说母亲年纪大了,也不让她再去田里帮忙,让她好生在家歇着,和邻居串串门闲磕牙也成。 苏凝去请人的时候,发现张婆子正在厨房熬什么东西,她听了苏青竹请她过去,支应着一会就来。 等张婆子来了,苏青竹觉得两个女儿在此不像样儿,他让苏凝和妹妹自去整理箱笼了。 “苏先生,今儿个特意喊我来,有什么事儿?”张婆子经历的事多,年纪大了许多事看淡了,张家里头,估计就她在苏青竹面前最随意了。 “也无甚大事,按理说,每个姑娘家出门子前,都会由娘亲教导如何为j□j为人母,我家的情况…除了继续麻烦您,也找不着合适的人了。”苏青竹些许不自在,以前他哪里想得到会这样和一个乡下婆子说这些话。他的那些个堂姐妹,哪个不是生下来就有奶嬷嬷顾着,亲娘护着的? 张婆子闻言,爽快道:“先不说你是我孙儿的先生,就看在我们两家邻居多年,还能外道了?这事交予我便是。” “那是自然。”苏青竹也乐得点头,然后他踌躇了下,没好意思开口提压箱底的事儿。张婆子观他犹豫的模样,她人老成精,想着除了教导姑娘人事,也不会有其他让苏青竹这么不好意思开这个口了。她挥挥手说:“这明个我也要到镇上去,你托我帮着姑娘置办嫁妆,也要把东西买齐全了才是。” 苏青竹见张婆子明了,他掩面咳了咳,如释重负,喝了茶润了喉才继续说:“劳烦婆婆了,我只有这么两个女儿,就盼着她们万事周全。” “可别跟老婆子提什么劳烦不劳烦,对儿女这份心,大伙都一样。”张婆子每次想到她大儿子,地里干活卖力气,人也孝顺,有啥好吃的都先紧着她这个娘,可怜见的,谁料到打起仗来被抓了壮丁,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每每想起这事,她就心肝子直疼。 “只是我为她们备的嫁妆,到底是薄了些。”苏青竹感叹,当初逃难的时候,谁还能提着大量铜钱金银跑?叛军进了城,到处烧杀抢掠的,惜命还来不及了。夫妻俩好不容易逃到比较安定的荷花镇,贴身带那点银子,建了房子买了田地就没剩下多少了。 “这嫁妆正合适着呢,先生是没见那些个穷苦的,抱着一身旧衣裳就进了婆家门了。”张婆子听见这感叹只是笑,她暗想,这苏青竹以前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不理俗物的。嫁娶要相宜,男方给的聘礼在那,这女方嫁妆过高了,不能对等,以后亲家也不好见啊。 “哦?那岂不是要被婆家看轻?”这都不能说是寒酸了,苏青竹还真没见过。 “这俗话说什么锅搭什么盖儿,俱是家里没个二两丁的,谁能瞧不起谁了?你给姑娘挑的人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没那么多规矩在。你要是能出的起十里红妆,现在定的两个后生估计还不敢娶了。”只有那眼皮子浅的,才指望抬个身价高的媳妇,也不想想,媳妇身价高了,不显得婆家底子薄,过日子男的被媳妇压着一头,可过不顺当。 两人又闲扯了会狗子的事情,张婆子发现苏青竹对这些闲话家常并无兴趣,她也不知道读书人平时聊啥,遂识趣的告辞出来,说去看看苏凝和苏碧。 苏凝和苏碧也没干别的,这不,老木匠做好了东西给送了来,要陪嫁的东西两人正分门别类的装箱。最迟抬嫁妆也不能超过亲迎的日子去。 苏凝是郑重的态度去装着,苏碧则不然,她只感觉很好玩,新衣新被这些她是有耳闻的,但看见什么剪刀水桶的她就觉得好笑了,难不成新郎家这些东西都没有? “哎呦,我的二姑娘,东西好好放,当心弄坏喽。”张婆子一来就发现苏碧举着个水桶看,只当她在玩,连忙制止她。 “咦?张婆婆和爹爹说完话啦?说什么神秘的还不让我们听?”苏碧放下手中的东西,先打了招呼。 苏凝可是听到张婆子的制止声的,她先是瞪了苏碧一眼才转过头笑着招呼人。 “还不是你爹不放心你们,一再请我照看着。”张婆子点了点苏碧的额头。 “这哪好一直劳烦您。”苏碧让了位给张婆子,让她坐下,又给她添了热茶。 张婆子听完苏凝的话,故意板下脸,说:“可别又来说这个,你爹说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三人坐到一堆,张婆子看了眼堆着的东西就问:“红枣桂圆这些都买了吗?莲子我家还有,到时候给你们送来。” “恩?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的?”苏碧问。 “这些东西都买了,莲子倒是要让您送点。”苏凝先回了张婆子才对苏碧说,“当然是放子孙桶里。” 苏碧狐疑,她看了看周围,子孙桶?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张婆子见苏碧那小模样忍不住欢喜,古灵精怪的。她对着苏碧说:“马桶,脚盆,水桶、马桶就是子孙桶。” “啊?”苏碧搞不懂了,“怎么陪嫁还要往里搁这些?” “都是有理儿的!这都多少年的规矩了。马桶是子孙宝桶,寓意生孩子聪明;脚盆那是福宝盆,不能少了去;水桶嘛,是希望小夫妻日后勤奋挣个好家业!”别说闲磕牙不管用,张婆子和谁家媳妇婆子都能聊上几句,说到这些那是信手拈来啊。 苏碧若有所思,每样东西都有它的寓意,不是胡乱加的,她觉得新鲜,又问:“那剪刀是什么意思呢?” 拿起剪刀,张婆子比着说:“两片咬合不就像着夫妻嘛。”苏凝补充道:“说雅致些就是象征着龙凤结合。” “添了衣服被子碗筷,就是丰衣足食喽。”苏碧这来了个举一反三。 “对对对,都是往好了说没错。” 地里不用忙活,离饭点也还早,张婆子是兴头一上来,眉飞色舞的从婚俗讲到了村尾村头的八卦。徐家其实家底厚平日里就装穷,今年刚嫁给里长家老二的新媳妇娇气得很,王家那寡妇原来早想改嫁了是她婆婆不许……说到后面差点止不住口,扯起和那些大媳妇老婆子们说的黄段子,好险想起是和两未出嫁的小姑娘说话。 张婆子转了话题,正色道:“你们是好姑娘,不用我嘱咐都知道,什么事儿是绝不能做的。要说做女子苦,也不全是这样。那会过日子的,到哪都过得好,不会过的,怎么也好不了……” “最主要的,心要放宽。” 因为苏青竹要同时嫁女,李媒婆先是宋家石家来回跑,好定下黄道吉日,最终选了十月初九。这个日子让新妇嫁过去也有个适应时期,然后就得过年了。问了苏家对日子没有异议,定好日期,接下来,就要准备亲迎,正式过门了。 这次李媒婆过来,也顺便带了两个卖身的小丫头来。苏凝埋怨道,这时候才送人来,几乎没时间教导,日后放苏青竹身边也不放心。李媒婆赶紧解释,大姑娘哟,不是她老婆子不记事,实在是秋收过后,嫁娶的人多了,她忙得脚不沾地。 苏凝没买人的经验,苏碧更没有了,她们两看了会,两个丫头都是低眉顺眼的样子,一时也不知道挑哪个。李媒婆就指着两丫头说道,苏凝当日要求要买断终身的,这样的才忠心,因此她找到也是那等子穷苦人家,日后不会赎回的。两人不是一处,一个是荷花镇本地的,苏家离她家就是一个山头的工夫,她爹病了她娘没法才要卖了她。另一个家里远些,她是家里老大,因为家里人口多要揭不开锅了,儿子不能卖,就商量着卖了她,还能再买上一两亩地,日子也好过些。 听到这里,苏碧扯了扯她姐的袖子,说买那个外地的,远些就不会顾着家,是家中大姐估摸着有照顾人的经验,而且面黑手粗,肯定有把子力气能干活。 苏凝听妹妹说的有理,最后挑了那个外地的。拿了卖身契,苏碧就收在苏青竹屋里。问了问那丫头叫什么,她两脚并着,扭着手指低声回答,家里就喊着大妹。 天气已经凉了,苏碧见大妹还穿着夏天的薄衣服,她看着也觉得不干净,先让她去烧水洗洗,从自己柜子里拿了旧衣服与她。 大妹拿了这一包旧衣服,愣愣的,她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呢,从小是穿着她娘的打了无数补丁旧衣服长大的。换上这一身,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怕弄脏弄坏了。 苏碧见她的样子,心里叹气。面上笑着让她随意些,只要照顾好老爷,不会饿着她冻着她。 第十四章 出嫁 日子定了,苏凝和苏碧连门也不出了,赶着在家里做剩下的绣活。苏凝每次做饭也让大妹在边上,告诉她苏青竹的口味:米饭要蒸的软,弄菜不要舍不得放油,味儿要咸淡适宜,多炖清淡的汤。还有饭菜一定一定不能放凉了,准时饭点去叫老爷吃饭。 教到最后,苏凝也对大妹有了一定了解,别看个子小,饭量大着呢。据她说一直跟着父母做地里的活,每天干的不比她兄弟少,只是她是个女儿,家里要卖人肯定是先卖她的。大概是长期不受重视,大妹人勤快,但存在感特别低,也不知道是在家就是这样,还是因为初到一个地方,每天只知道闷头干活,不问她连话就不说。 好在大妹学东西算快,也能做出苏青竹的口味了。苏凝看大妹不是个生事儿的,但更是个没主意的,最后她告诉大妹,苏青竹身体不好,发现什么不对劲别慌,赶紧找大夫去。有什么事情就去宋家找她,不远,荷花镇镇东,坐个牛车没一会就能到,如果有急事来不及找她,可以去找隔壁的张家。 大妹自从到了苏家,有好衣服穿,不用做庄稼把式,干饭还管饱,她觉得是掉进福窝里了。苏家人和她预先想的那种戏文里的主子不一样,不打骂人,说话还轻声细气的。开始大妹整夜睡不着想家,后来慢慢不想了,一门心思在苏家过了。 苏凝说什么她都认真学,这会看苏凝颦眉,不放心的一再叮嘱她,她鼓足了勇气说:“大姑娘,你放心,你说的我都记着了。我会照顾好老爷的,我有的是力气。”苏凝一笑说:“你这憨直丫头有这份心,我就知道碧儿当初没挑错人。” 日子匆匆而过,转眼到了十月初八,白天的时候,苏青竹请村里的壮丁抬嫁妆去了婆家,姐妹俩满满当当的闺房转眼就空了很多。当晚,苏凝和苏碧谁也没睡着,这是最后留在家的一晚啦。 十月初九一大早,大妹烧了两大桶热水,水里特意撒上香料,让新嫁娘从头到脚的洗净了,香喷喷的穿上一身繁复的大红婚服。等两人擦干了头发梳通,这时李媒婆也带着两个喜娘到了,整儿好分别与苏凝苏碧梳头打扮。 村里人爱凑热闹,都围着苏家小院来了,张婆子带着二富媳妇在外帮着招呼。苏青竹穿了一身新,头发束得一根头发丝不落,眉梢眼角都是喜气洋洋的。村人和他道喜,他也不管关系是亲是疏,都让身后端着盘子的大妹抓一把喜糖分出去,惹得那些小孩子跟着身后跑了一串子,大喜的日子,大人们见了也不管教,自顾自说着苏家闺女长得俊,新郎官也不差,这就是好婚事之类的闲话。今日大妹也得了两朵崭新的粉色绢花,她端盘子跟在苏青竹后头,怕人多挤着他也顺道散糖,还要时不时还摸摸头,看绢花在不在。 桂花和一些年轻姑娘溜进了闺房,陪新娘说话也沾沾喜气,盼着以后一样嫁个如意郎君。这群未嫁的小姑娘们一窝蜂进了门,不停围着新娘子说真漂亮,衣服也真好看。苏凝苏碧正由着喜娘上妆不好开口,怕妆花了,那可来不及重新画的。李媒婆回头瞧见有那年纪小的,估计是看见红艳艳的喜服羡慕,伸手要摸,忙扯着笑脸给拉住了,然后对着姑娘们说看也看过了,新郎官要来了,去外面看热闹才是正经,好不容易哄得那群小姑娘出了屋子。 李媒婆干这行多年,虽说姐妹同天嫁人的少,但她也是见过的,有前例可依,大姐迎亲的时辰要比妹妹提前。一来长幼有序,所以苏凝要比苏碧提前出门;二来,石远是隔壁镇的,距离要远些,迎亲自然也要迟些。 等新郎来人,李媒婆出去迎去了,两个喜娘守在门口,苏凝和苏碧也带着盖头,端端正正的坐好。 “姐,你害怕吗?”屋子外面闹哄哄的,苏碧捏着帕子的手拧得紧紧的,手心都是汗。 “外面是宋家来人了吧?我这第一回觉得,心噗通噗通的,要跳出来似得。”苏凝也紧张,她忧心父亲的身体,忧心妹妹的前程,心底也有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五味交杂着,一会喜一会悲,脑子乱糟糟的理不清了。 “要是女子可以不嫁人就好了。”苏碧只盼着时间慢一些,她在家呆得时间久一些。 “大喜的日子可别说孩子气的话了,你把日子过好了,爹才会高兴。碧儿,好好和夫君相处,去了西来镇,和周围邻居打好关系,以后他们也能帮衬着你。”苏凝试着笑,却发现完全笑不出来,她感觉眼泪在眼圈打转,说到后面,声音都是抖着的。 “可别光说我,姐姐也要把日子过好了,你这么贤惠,他们肯定都会喜欢你。”苏碧把声音压低,她怕开了嗓子就忍不住哭出来。她萌生一股冲动,掀了盖头,去抱着姐姐说咱不嫁了。 “都要过好了。”苏凝说完,眼泪珠子滴到她手背上,一滴两滴,她赶紧拿帕子按来了按眼睛,怕眼泪晕了妆。 姐妹俩没说几句话,李媒婆已经挥着帕子说宋子期到了,让苏凝拜别父亲上花轿了。苏碧拖着哭腔喊了一声:“姐~”苏凝脚步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方收拾了心情出了房门。新娘子出娘家门之前,照例父亲要训话。 “去了婆家要谨守礼仪,孝顺公婆,侍奉夫君,不骄不躁……”苏青竹一句一句殷殷叮嘱。 “女儿谨遵教诲,这就拜别爹爹了。”这时候喜娘放上了一个垫子,苏凝跪下,诚心叩拜。众人也避出道来,让她上了花轿,随着轿子起步,苏凝的心也起起伏伏,她自嘲,难怪有一句俗语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宋子期刚才到了苏家门,被那些聚在院子里的人打趣儿,他本就喜静,再加上身子没好完全,被七嘴八舌的闹得直头疼,面对苏青竹的时候,神色也差了些。现在他骑着马走在迎亲队伍前头,看见围在路上指指点点看热闹的农人,听着喜庆的音乐声,想着身后花轿里坐着将与他相伴一生的佳人。大病初愈的他脸颊也透出一抹红,阴郁的眉头舒展开来,平添了几分喜气。 远远的看着迎亲队伍的影儿了,守在门口的青山一下子跳了起来,他让执炮仗的的两个半大小子快快点了,新人好踩着响儿进门。 到了门口,鞭炮声起,混着宾客的说笑声,气氛一下热烈到了鼎点。宋子期下了马,队伍停了下来,苏凝被喜娘扶着下了轿,在这吵杂声中,她漂浮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了下来,已到了宋家的门,从此以后,她就是宋家媳妇了。 话分两头,这边热热闹闹的拜堂。那边桂花央着守在门口的喜娘给她让了道,她想在苏碧出嫁前都陪着她。苏凝姐先出了门,碧丫一个人呆在房里指不定怎么伤心呢。 “碧丫,我来陪你了。”今儿个这场面大,桂花怕别人发现她不守规矩又进了屋,蹑手蹑脚的走到苏碧身边坐下,跟做贼似得。 苏碧听见她的声音,捏着帕子的手伸了出来,桂花见状忙握住了,察觉到苏碧手心汗津津的,拿了自己的帕子给她细细的擦干。苏碧由着她,心里忽然有些暖。 “怎么这么多汗?”桂花给苏碧擦完汗也没放开她的手,就这么紧紧握着。 “桂花,我这时候才发现我有多舍不得这个家。”苏碧低声说到。 桂花不在意的笑了,她拍了拍苏碧的手说:“哪个新嫁娘不恋着娘家?你大喜的日子呢,说话可不能这么没个喜气儿。” “你不也没有出嫁,怎么这时候说话老气横秋来了?是不是你娘也给你找婆家了?” “说着你呢,怎么扯我身上来了。”桂花脸皮薄,她娘前阵子也说要给她相婆家了,提起这事就燥得慌。 被桂花这么一打岔,苏碧那自怨自艾的心思淡了,她怕什么怕?要是以后石远敢欺负她,她可不是那类只知忍气吞声的。 在宋子期迎亲队伍走了不久石远也到了苏家。 石远昨夜也是一宿没睡,一想到要娶媳妇了!他是可劲的高兴,怎么睡也睡不着,还半夜跑去院子里打拳,今儿个精神头还十足。他特意骑得军中的战马,显得身姿矫健威风凛凛。不得不说长得好就是占便宜,后来人们提起苏家的二女婿,莫不都竖起大拇指,说那可是个活脱脱的俏郎君。 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里,还有几个跟石远谈得来的军中同僚,他们几个见石远好不容易成婚了,都非要跟着凑热闹。进了苏家院子,大伙见这一窝子面露煞气的兵,也没敢向刚才围着宋子期那样上前调笑。 石远没在意这些,他盼着娶媳妇盼了那么多年,今日得偿所愿,心里热乎着呢,不管看见什么都觉得好,前阵子和他在街上一言不和打架的那伙人,他来的路上碰见了,也是一脸笑意,还惹得人家以为他吃错了药。 第十五章 红烛 要说苏青竹本来就更喜欢石远些,今日一对比,发现宋子期的精气神是怎么都比不上他的,倒有些后悔当时草草给苏凝订了亲,怎么没想到也给大女儿找个军队里的。 而且石远进退有据,他见着岳父,先行了一礼后郑重道:“岳父将女儿交托于我,我定不相负,诚心以待。”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苏青竹动容,他扶着石远起身,不住对他点头,口中只说着好。 苏碧没现场听到石远的话,还是桂花听见动静出来看新郎官,她见人长得俊,而且那话的意思她虽然不太懂,但看苏伯伯那反应,肯定是好话啊。桂花进了屋就和苏碧念叨,这人挺好的,我真为你高兴…… 苏碧对誓言一类并不看重,但在这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的地方,说话不算话是十分小人的行径,所以石远的话还是有几分可信度的,她的心这下完全平稳下来,见桂花说个不停,也有了开玩笑的心思,说:“你这么喜欢,以后你也找个这样的。” “明明是你成婚,怎么尽打趣我了?”桂花不依了,要不是怕弄皱了嫁衣,她非得上去挠苏碧的痒痒。 外面说的差不多了,李媒婆进来催着吉时到了该上花轿了,刚刚笑着的两人一下子沉默下来,最后桂花悄悄塞给苏碧两个小纸包,告诉她里面包的豆沙糕,她特意切成小块,吃的时候不用担心花了妆和掉渣。她去的是隔壁镇,到地方肯定是晚上了,饿了就在路上偷偷吃了。本来其中一包她是为苏凝准备的,但是那时候人太多,不好给,后来苏凝就上花轿她也没找到机会。 这时候,做新娘的哪个不是要这么饿一天的。人有三急,要是吃了东西,新娘半途下轿可不是什么好事,要跑了福气的。有那心疼女儿的母亲,便偷偷在女儿上轿前包上一包糕点,这也是妇人间心照不宣的,但这种事情还是不能让人发现了,不然新娘子要被大伙笑话是个贪吃的,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桂花一个小姑娘也没想到这茬,还是桂花娘提出来的,以全她们姐妹情谊不是。 待到说训嫁词的时候,苏青竹对新人嘱咐道,夫妻要多多体谅,苏碧不可任性胡乱耍脾气,也让石远日后多担待些。 迎亲的两队人都热热闹闹的走了,天色暗淡下去,人群慢慢散了,李媒婆也来告辞,按理说她是应该和新嫁娘一块走,但是这姐妹同嫁,她只有一个人,跟谁去了都冷落另一边,好在宋家石家又分别重新请了迎亲这天的媒婆,所以她只让喜娘跟去,自己守在苏家。 苏青竹觉得终于放心了心头大石了,他给李媒婆了两个红封,谢谢她为小女婚事尽心。一天的工夫,李媒婆那笑就没断过,她说这都是应当的。 客人走完,院子里一片狼藉,花生瓜子壳一地都是,苏青竹让大妹收拾院子,自己回了房间,一进屋,他挺直的背脊一下子松了,弯着腰剧烈的咳了起来,好不容易缓过劲儿,他面容平静的看向窗外,正是秋风飒飒落叶满地。 天已经黑透了,苏凝端坐了一天,身子骨都僵了,可她还是不敢动。拜了天地,她被喜娘扶着进了新房,宋子期一直没来掀盖头。 屋里就喜娘陪着她,喜娘也急啊,这不掀了盖头她也不好走,还要说吉祥话儿呢。这时辰再晚,出去了不得吃残羹剩饭了?喜娘守在门口,这也是防止有人胡乱闯进来,她倚着门时不时伸了脖子往外瞧,就盼着新郎的身影出现。 其实宋子期心里也急,只是宋老爹说他身体不好,也不让他掀了盖头再来一桌一桌敬酒了,除了几家亲近长辈让他正正经经的敬了,其余就走了一圈过场,外面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也不顾了,这样走完,方让他自去了新房,说等会也不用再出来了。 这杯中物是宋老爹的心头好啊,只是平常日子,云氏不许他多喝。这边让大儿子去了新房,他反倒一桌一桌的敬起酒来,口中说着,大儿子身体不好,招呼不周,诸位亲朋多多见谅。宾客们有好菜好酒吃着,见了宋老爹这个主人家笑的欢畅,见他前来赔罪,都摆摆手说,不会不会,大好的日子,难得你还有这细腻心思,果真是慈父心肠啊。宋老爹也笑着说,那是那是。 喜娘见到新郎官的身影,她暗自嘀咕终于来了,回头冲着新娘子喊:“新郎官来了。” 苏凝听见宋子期来了,她又挺了挺背,挪了挪脚,既感叹着木头人似的姿势不用继续了,心里又觉得不自在极了。 “天地配合,成双成业;夫唱妇随,万年富贵。”在喜娘照例说那贺词的时候,宋子期掀了盖头,他俩目光一碰,不敢细看,就转过眼儿了。 喜娘心里暗笑着让他们喝完交杯酒,就给他们关上门自顾出了屋子。守在门外的青山见喜娘出来了,递给她了个红封,喜娘掂了掂,那等人的火气再也不余一丝儿了,笑容满面的随着领路的小丫头去吃酒了。 随着门“吱~”一声的关上,屋里的两人都有些尴尬。宋子期喜洁,他咳了咳,对着苏凝说:“你这一天都没吃东西,我使人给你熬了粥,一会就送来,我先去洗洗一身酒气。” 苏凝空腹早饿过了头,她感念宋子期细心,低头轻轻“恩~”了一声。 酒兴上头,宋子期见苏凝低着头,红红领口映着的洁白晶莹的脖颈,他顿觉口干舌燥,心跳莫名。大步走到门口,他让青山给他烧了水送到净房,犹豫了下,才回头对苏凝说:”我去去就来。” 苏凝先拆了一头珠翠,就着水盆的水洗净了脸。她开始打量新房,屋子很大,雕着并蒂莲的朱漆大床,她瞧不出是什么木头,但摸着很硬实,应该是好木头,同一材质的衣柜梳妆台,圆桌凳子,外间靠窗的地方还有一个美人榻,高木架子上摆着青花瓷器。 最后看到床上铺着她绣的大红锦被,苏凝目光一触到床中央的摆的平整的白布上,想到张婆子神神秘秘和她说那些夫妻间的事,她双颊一下子通红了。小丫头端来的热粥并着几样小菜,她草草的吃完,嘴里吃的东西是什么味都没尝出来。 “可吃好了?”宋子期忽然出声,吓了苏凝一跳。她回过神,发现小丫头收拾了碗筷早不见了,除了龙凤双烛还点着,其他灯都被吹熄了,门窗也被关上了,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苏凝刚没听清宋子期的话,感到他的靠近,直到清晰的闻到他沐浴后皂角的香气,她才抬起头,发现宋子期站在她面前,他低着头,嘴角含笑,眼里映着她抬头看他的样子。 两人一时无话,宋子期顺势坐在苏凝身边,低哑着声音说:“天不早了,我们歇了吧。” 做妻子的要为丈夫宽衣,这是梅娘很早就教过的。苏凝侧过身,完全不敢去看宋子期的脸,放到他的扣子上的手都是抖着的。 解个外衣花了半天,宋子期不愿为难新婚妻子,他把手覆上她的,轻声道:“我自己来吧。”说完感到苏凝一下子把手缩了回去,他低笑,觉得她就跟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 苏凝脸火辣辣的,她快速给自己解了外衣,也不管丈夫了,自己掀了被子钻了进去,感觉到床微陷下去,知道是宋子期躺上来了,她赶紧闭上眼睛把被子拽得紧紧的。 扯了一下被子,宋子期愣是没扯动,他斜着身子,把头凑到苏凝耳朵边,试探道:“娘子?” 细细的气息拂过,苏凝耳朵直发烫,她松了手,微睁了眼。她这样小心翼翼的,惹得宋子期又笑出了声。相看那日,初略的见了一面,只留下了端庄灵秀的印象,在这闺房之中,佳人又是另一个样子了……想到这,宋子期只觉因沐浴而下去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他不自觉的去拉苏凝。 宋子期拉过苏凝,一翻身就伏到了她身上。看她咬着唇,他低着嗓子安抚道:“别怕,别怕。”伸手就解她的里衣。 如何能不怕,苏凝感到衣服一件件离体,即使是闭着眼睛她都能感到宋子期灼热的目光,忽然察觉到他倒到了一边,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了他是在脱衣服。刚才外衣都脱了,现在肯定是在脱那贴身的,她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真是羞极了,这下不止耳朵发烫,浑身都发烫了。 脱了衣裳,宋子期裹进苏凝的被窝,光溜溜的靠在一起。他触到苏凝的肌肤,只感软绵绵的,往她身上一摸,柔若无骨。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妨吸了满口苏凝身上散发的幽幽香气,他下腹发紧,动了动双腿去磨蹭苏凝。 苏凝“啊”地惊叫了声,强忍着才没逃离,她记着张婆子的话呢,洞房的时候,不论新郎干什么都要任由他,这样才讨夫君喜欢,夫妻日后才能过和和美美的小日子。只是,这也太羞人了! 第十六章 生香 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烛光透过红红的床幔垂帘,给苏凝的脸印上一层绯色,宋子期想到一个词——秀色可餐。两人裹在在被子里,他不禁想,是不是苏凝身上也是这样的颜色,这般想着,越发往苏凝贴近了。宋子期也是第一次这样与女子肌肤相亲,他磨蹭了一阵觉得不满足了。 他凑上去亲苏凝,呼吸相触,唇齿相依,激得苏凝一激灵,她哪里想得到人和人之间可以如此亲昵。这下她也不闭着眼了,眼前什么都看不到,那感受更清晰。刚才宋子期在她身上一阵乱摸,她就感到又羞又慌,被子厚实加上身边这样一个像火炉的男人,不大一会,还起了一身香汗。 “夫君~”她娇喘微微忍不住求饶了。 宋子期正从她脖子往下一路啃着,有些地方用力重了还留下了一道道红印子,他也喘得不成样子,一股火气烧得骨头都是滚烫的,他握住她胸前的绵软使劲地揉搓,哑着声音说:“喊我子期。” “子期。”苏凝觉得被弄得有些不舒服,她难耐的磨了磨双腿,低声喊了又道,“轻点~疼……” 宋子期微抬了头,发现苏凝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眼角还垂着一滴泪珠儿。梨花带雨,柔弱无依……他只觉腹下紧绷得厉害,再也忍不下去,宋子期压到苏凝身上,把她的双腿拨开就要往里探。 毕竟是初次,一下没进去,苏凝被撞得也痛,她主动把腿缠上他的腰,咬着唇完全不敢往下看,只祈求这羞人难堪的事情能快点结束。终于探对了地方,顶端被温暖潮湿的触感包围,宋子期舒服的叹了一声,急躁着用力一下探到了底儿。 苏凝痛得哆嗦,她痛呼一声,断断续续说:“子期~慢~慢点。”宋子期却听不见她的话了,也不知道她被撑得难受,他只觉得从没有这么舒爽过,身下用力进出,直到到了顶端,才喘着粗气伏在苏凝身上不动了。 被折腾了半宿,苏凝昨日就一夜未眠,这番更是疲惫不堪,再也坚持不下去了,等宋子期终于离了她躺在一边,她脑子混沌着没有任何精力想东想西了,闭着眼就沉沉睡去。 天才蒙蒙亮,青山就并着昨天才被安排进院的小丫头,在门外敲着喊人了。新婚第二日,新人肯定是要早起收拾妥帖了去见公婆。 宋子期对声音比较敏感,青山才唤了两声,他就醒了过来,他觉一向浅,昨夜……大约是累了,反倒睡得沉。他看了一眼天色,隐约几分光线,屋子里还十分暗沉,知道天色还早,也不急着喊苏凝起了。 他动了动,发现昨夜两人竟未着寸缕混了一夜,面上泛红,挨着苏凝的身体的肌肤的触感清晰的传来,他不自觉心头发热,便有些蠢蠢欲动。这时候苏凝嘤咛一声,睫毛颤动,想是她睡得也不安稳,听见动静人就要转醒了。宋子期不知为何忽地心虚了,他闭上眼,调整呼吸,作出还在熟睡的姿态。 苏凝刚睁眼,习惯性要起身,被子滑落一角,清晨的凉意当即让她起了鸡皮疙瘩,被冷意一激,人立刻就清醒了,发现身上光洁无物,她慌忙缩进了被窝,入目这红红的床帐,想起昨夜的种种…… 苏凝先是混乱了一阵,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她偏过头去看丈夫,经过那么亲密的事情,又这么一个被窝睡了一夜,人还是那眉眼,却感到亲近了些许。她身上酸软,还黏哒哒的,也想泡泡澡,只是衣服不在床上,隐约记得好像是洒落了一地。苏凝不知道宋子期在装睡,她一身光洁,要这样跨过他下床……不由窝着在被子里左右为难。 时间可不等人,一早要向公婆敬茶,要认识亲戚,去晚了是万万不能。苏凝鼓足了勇气,掀开了被子打算不惊醒人,慢慢绕过宋子期下床。她正要成功越过去,谁知道宋子期这时候忽然睁眼了,苏凝身上本来就没什么劲儿,被吓了一跳就要往下摔,两人结结实实抱了个满怀。 青山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屋里有动静,他松了口气,再晚起这日头就要迟了。他一心为主子,只盼着他们好,迟了要惹得老爷夫人不喜就不好了。宋子期起了身,去隔壁的净房洗浴了,他走之前吩咐青山,直接再抬了浴桶到新房让少夫人沐浴。到了浴桶里,苏凝身子骨的酸痛被热水缓解,她舒服的j□j一声,念着刚才的窘迫,脸还是红到了脖子根,惹到边上那伺候的小丫头一个劲问是不是水太热了。 这个伺候的小丫头有个好记的名,叫小小。据说是她生下来不足月,小小的一团,她娘见了就随口起的。她今年才十三,老子在外门当差,老子娘在是伺候云氏的。小小说,她是云氏给苏凝拨的丫鬟,以后就贴身伺候了。 苏凝怕宋子期回来撞见她还在沐浴,那种投怀送抱的窘迫她不想再尝第二次了。虽然舍不得这热乎乎的水,但还是不敢多泡。小小扶着她起身,依旧换了一身大红色的留仙裙。在新婚期间,要一直穿着喜庆的新衣服,这一般是新娘子自己做的,也有向人展示手艺精湛之意。 穿好衣服坐到镜子前梳头,苏凝见镜里的她,眼角眉梢都与未嫁时不一样了,面颊上妆也是红艳艳的胭脂色,眼波流转间,整个人透出一股子媚意来。 小小给她梳好头,见她连镜子都不看,年纪小也没有多想直接问:“少夫人,你看看,这样梳还中意吗?” “恩,就这样吧。”恰巧外面来了婆子在门外请安,说奉夫人之命来收元帕来了。苏凝对着那凌乱的床铺那还有心思看梳的什么头,瞄了一眼就胡乱点头了。这一天苏凝脸红的次数都快赶上以前所有日子加起来了的。 和宋子期收拾妥当后去请安的路上,苏凝收起羞涩无措,挂念起家里来:爹爹不知道有没有按时吃药用饭,碧儿那丫头也不知道是怎样一番情形?宋子期有心和她多说说话,日后夫妻也好亲近,路上扯了几句闲话,结果苏凝想着父亲妹妹,几句下来就回他个“恩~”字,他也不开口了,两人沉默地到了宋老爹云氏的院子。 宋老爹昨个喝太多,还发酒疯闹了半宿,云氏气得头疼,却拿他没办法,照顾他一夜也没合眼,好不容易安生了,正想补补觉,下人就来请示今个摆饭的时辰了。云氏是刚躺下去就起来穿衣,宋老爹则是怎么唤都唤不醒,云氏没法子,用冷水给他擦了几道脸,硬拉了宋老爹起来。 苏凝敬茶的时候宋老爹头都是一点一点的,他强撑着说两句夫妻同心、好好相处的场面话来,然后人一歪索性靠着椅子在那打起盹来了。年纪大了没睡好觉,云氏脸色也不好,这阵子忙前忙后她也操劳,但是见宋老爹那德行,这哪是一个公公长辈该有的样子?她顿觉面上无光,是恨不得钻地底下去躲羞。 “是儿子不孝,昨个让父亲代为吃酒,累着他老人家了。”宋子期站在苏凝的身后,他看宋老爹的样子,反而对云氏致歉。 云氏清了清喉咙,眉目舒展了说:“你爹就这性子,越老越回去了,浑是顽童一般。” “这人的性子可不就是如此,幼时俱是爹爹唤我和妹妹吃饭,到老到老,反而是我们劝着他了。”苏凝被苏青竹从小教导诗书礼仪,她虽觉公公无礼,但面上未露一丝不满,也附和着说笑。 “想不到亲家也有这一面。”气氛活泛过来,云氏喝了茶,让小小赶紧扶了苏凝起身。然后她拉过儿媳妇的手,直接从手腕撸下一对赤金龙凤镯,亲手给苏凝戴上。镯子做工精致,成色也好,这份见面礼不可谓不重。 “娘~”宋子期分明认出这镯子是云氏心爱之物,她素来是不离身的,有心劝阻。 云氏知道这个大儿子身体不好,心思却细腻,但这心思太细也不是什么好事,不然怎么身子怎么养都养不好呢?她心里叹气,打断儿子的话道:“这是给儿媳的,你不要插嘴。”她到底是觉得不好意思,而且心中有愧,云氏冲着苏凝抱歉的说,“这日子太急,我那小儿子在外求学没有赶回来,你只有等过年的时候再来与他见礼了。” 苏凝刚才一进屋也在奇怪,怎么大堂只有公公婆婆两人。听到是宋子愈未归家还是一愣,这大哥成婚,做弟弟的竟然如此不上心,莫不是两兄弟关系不好?她用余光去看宋子期,却见他说到弟弟时面容平静,并无愤愤之意。 这场拜见匆匆忙忙,宋老爹那个样子,云氏精神也不好,并没有多留他们,连早饭都没能一起吃,就让他们自去了。 等小两口出了院子,云氏使人扶宋老爹回房去歇着,只是看他那不着调的样子,还是觉得气闷,上前踹了他一脚才罢休。 第十七章 新妇 且不说这边苏凝初至宋家,心有疑惑,让她记挂的苏碧可比她轻松多了。石远独身汉子一个,没有操办婚事的经验,他唯恐婚事出问题,还细细请教了那些成家了的同僚。为了办好这场婚事,他是里里外外都舍得花钱,倒让不少熟识他的人吃了一惊,平日不声不响的人竟然能存下了如此家底。 军营里都是年轻气盛的兵,谁能服了谁去?近年太平盛世的,精力没处发一伙人没少到校场打架生事,那与石远有过节的见他这么大手笔,背地里就说起了酸话,大家干一样的差事,拿一样的饷银,他有本事能存下钱?怕还是那告老的将军暗地里给的。 石远听见这些闲言碎语只是笑,那些人嘴上嫌弃着心里不知怎么羡慕他呢。要说那老将军供他上了习武院,又给他买了房子已是仁至义尽,并没有再多给他什么银子。将军打了一辈子仗,战场上就没怕过敌人,脾气硬着呢,私底下教育他说,好男儿要靠自己双手吃饭。老将军是他一生的恩人,他说得那些话石远都记在心里。 迎亲路上,轿夫拿够了赏钱就不会折腾新娘子,苏碧坐在花轿上一路平平稳稳,她路上吃了桂花送的糕点,在轿里开始是满脑子不着边际的念头,到后面无聊了就开始昏昏欲睡起来,幸好花轿到了地方炮竹声大,不然她非要出糗不可。 石远请了周围邻居、军中同僚,还喊了他手底下的撑场面,统共摆了六十来桌,因地方不大,院子和堂屋都挤得满满的。趁着成亲三日无大小,那些当兵的越发不守规矩,看了拜天地就拉着新郎不让他跟着入洞房,挤眉弄眼的吵着要看新娘子。石远虽然一整天笑呵呵的,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心里头是不愿意让这些人进新房闹,他都还没仔细看过新妇呢,再说苏碧年纪小脸嫩,被吓着了怎么办?只是大喜的日子,不好沉下脸。 好在喜娘也算身经百战,颇有几分眼色,她知道石远家的情况,连个正经亲戚都没有,更别提能陪新娘子的女眷了。喜娘看见新郎官被一群人簇拥着过来,转过身就把新房的门只开了一个缝,那群人到了门前,她手脚麻利的推了新郎进屋后就把门关严实了,然后堵在那里谁也不让进了。 一群大老爷们被堵在门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里说石远请教他们的时候可没这么不厚道,看那喜娘笑着就是不挪地,到底不敢硬闯,只有灰溜溜回了前院喝酒去了。 目前石远看起来是个靠谱的夫君,两人开始又照过面,圆房的事还要等她及笄,所以苏碧并没有怎么紧张,石远掀了盖头,她抬头就冲着他笑。 一张大大方方的笑脸,比那羞涩的后脑勺更让石远喜欢,他也咧嘴回了一笑,觉得没有什么时候能比此刻更高兴了,他也成了家,是有家室的人! 喜滋滋的喝了交杯酒,石远还要去外头去招呼客人,临走前他回头说,桌上有吃的,让苏碧垫垫肚子,外面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辰去了,他要是回来得晚,让苏碧不必等着自己早点休息。 “好,我知道了,你别喝太多酒。”苏碧坐了一天早想伸伸懒腰什么的舒缓舒缓了。 “没事,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大喜的日子,不怕的,你安心歇息。”石远随口回着,外面那伙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好。”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苏碧却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萦绕心间,一辈子一次啊。 一看石远出来了,那群没能闯进新房的有意为难他,齐了心要灌了他一肚子酒。来做客的街坊邻里不明所以然,看闹得欢也跟着上前劝酒。 “郎君好酒量啊~” “谁不喝完半途怂了,可别怪兄弟以后笑话。” “喝!可劲的喝!大喜的日子,咱不醉不归。” 一圈下来,石远饶是海量也得倒,最后他喝得都吐了,众人才放过他。 天色一暗不少人告辞而去,石远同营里闹得最凶的那几个大汉已喝得东倒西歪。特意请来做饭的厨子早先就算了工钱,看人散的差不多了,收拾了桌椅也走了。这时还是没敢怎么胡闹的小兵帮着收拾那些剩菜剩饭堆到厨房。扶着他到了新房,又架着那不省人事的几个回营里了。 苏碧刚到新地方,而且是这样特殊的日子,二更天她也没睡着,小兵扶石远回房,她听见动静披了外衣去开门,人还没到跟前就闻到那浓烈的酒气。小兵进了屋不敢多看,扶了石远到床上就一溜烟的跑了,话都没跟苏碧搭上一句。苏碧本来还想问怎么喝成这样,外面的客人都走了吗?还没张嘴问,小兵人都没影了,她被弄得哭笑不得。 回头来料理烂醉的新婚丈夫,苏碧是皱着眉给石远擦了脸松散了头发,夜已经很深了,虽然味儿不对,但是石远酒后习性很好,就乖乖躺着连呼噜也不打。苏碧想到以前有个说法,酒品好的男人,人品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她掩嘴打了个哈欠,给两人盖好被子就这么凑合着睡了。 睡到了半夜,苏碧觉得冷,她的手脚冰凉,整个人就往身边的热源靠。石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小姑娘整个人窝在自己怀里,小小粉嫩的一团,别提多怜人了,他宿醉后的头疼似乎都缓解了,定定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梳洗。 苏碧一直有点赖床的小习性,没苏凝喊,她安心地睡到了自然醒。迷迷糊糊间蹭了蹭枕头发现触感不对,忽然想起她嫁人了!忙睁眼一看,天光大亮,一屋子的红彤彤的装饰十分喜庆,但她现在是无心欣赏,苏凝在她出嫁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的,到了婆家一定不能起晚了! 苏碧欲哭无泪,她用最快的速度挑了一套衣服穿上,松松挽了个髻拿一根喜鹊登枝银簪固定,顾不上其他了,慌着出了屋子。 石远正在扫院子,昨天没打扫干净,他热了昨天的剩菜胡乱填饱了肚子,就开始整理这一院子乱糟糟了。 “碧娘你醒了?锅里给你温着粥呢,你先去吃早饭。”他们的新房是这个屋子的正房在最里头,要过个短短的回廊才到院子,石远看见他娘子扶着回廊的柱子,怯生生的站那,连忙招呼她去吃东西,这昨个她就没吃个正经饭。 “哦,好的。”石远不像生气的样子,苏碧顿时放松了,也有心情环顾四周看看今后要生活的小家,她发现这个小院颇有点四合院的味道,虽然不是南方传统的天井小院子,但还是没大多少,江南人口密集,在这城镇中也起不了像北方那样的大院子。粗看似乎是有五间房,每间屋前都有台阶,粉墙黛瓦砌地平平整整,比苏家那匆忙造的房子看起来结实多了。大门和院墙和别处新旧不太相同,似乎是翻新了的。 苏碧没有多看,这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她要赶快吃了东西帮忙干活,不好她一直看着让石远一个人忙活。进了厨房,发现连灶都整的平整水滑,柴禾规矩的码在墙角,看样子石远是整理过了,苏碧更感不好意思了,她这是起得多晚,转而想到幸好不用拜公婆,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被埋汰呢。 粥是简简单单的白粥,她盛了一碗喝了,菜是一口没动。很明显的剩菜,不知道昨天被多少人唾沫星子沾过,几个碟的倒在一个大海碗里面,肉是没剩下多少,混着菜渣子油汪汪的看了倒胃口,苏青竹身体不好,苏凝一向讲究养生,这样的油腻快火弄出来的东西苏碧还真没吃过。 吃了粥,苏碧把锅刷了,那点剩菜她也不想要了,打包了打算扔出去。出了厨房她看院子已经被石远打扫干净,找了个盆拿了块抹布她打算去擦堂屋。 “这让我来,那桌子椅子还要挪回原位,你哪抬得动?”石远今早看过,他这个娘子不仅脸嫩,那手也白皙细腻没有一点茧子,一看就是没干过活的。 “我不抬,就擦擦,你看着上面的污迹不早点擦了,以后弄不掉。”新打的家具不弄干净了不好看。 “你擦完净了手就去整理你的嫁妆,剩下的我一会就弄好了。”石远也不勉强,夫妻两个一起整治小家,这不合情合理嘛。 说到嫁妆,苏碧忽然想起新婚三日穿新衣,她给石远做了好几套衣裳,就为了这个时候穿的,但是现在石远还穿着旧衣服…… 她不由懊恼了,对着石远说:“我给你做了新衣裳,就在我嫁妆箱子里头,你一会去换上吧。” “干完活我还要沐浴,不然昨晚那酒味散不掉,洗干净了就穿碧娘做的新衣服。”石远今天一起来就闻见身上有股味,他弄完了得洗洗去味。 “那我刚去厨房怎么没见着你烧热水?现在烧着一会也不用等。”苏碧问。 “这又没到冬天烧什么热水?直接井边冲冲就好。”糙汉子一个火气旺也不怕冷,在营里头他们还是直接跳到河边随便洗洗了事。 “这哪行?天已经凉了,再加上你昨晚喝成那样,今个用热水泡泡也解解乏,我这就去给你烧水。” “好,我听你的。”这有人挂念的滋味就是不一样啊。 第十八章 伊始 一个人坐在屋里,苏碧是烧红了脸,别提她现在有多窘了。刚才她和石远说着话,挽发的簪子忽然一下掉落在地,披头散发的她当即就傻了,石远憋着笑让她回房好好梳妆,告诉她梳妆之类的事情以后不用这么急躁,慢慢来,弄得妥帖了再出房门,她尴尬极了。 新婚第二天就发生了这么多疏漏,苏碧扑倒床上,把脸埋进被子默默哀嚎,现在她连出个响声都不敢了,万一引来石远呢?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着调了,起得迟了不说,忘记给夫君准备第二天穿的新衣,梳个头发还梳不好。 幸好姐姐不在,不然又要用那种又好气又好笑的神态取笑她了。 想到姐姐,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情形?那个宋子期对她好不好?唉,她肯定不会像自己这么手忙脚乱的。还有大妹有没有好好喊爹吃饭?就连那个小小年纪就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狗子,现在想来也无比亲切,苏碧一时怅然若失。 静默好一阵苏碧才起了身,重新铺好了被自个弄乱的被子,她打算好好整理自己那几箱东西了。她和苏凝赶工了那么久,做完了她还没仔细看过呢。 石远洗完澡穿了新衣,他把脏水什么都清理了,回头就来新房找苏碧了。一进屋发现东西摆了不少,靠近窗户的桌子上整整齐齐放着文房四宝,先前还空荡荡的梳妆台现在满满当当,高木架子上两个印着大红牡丹的花瓶插上了说不出名的花枝,床帐上挂上了精致的香囊,一些小装饰点缀得屋子少了些生硬,多了几许温馨。 这屋子收拾得雅致,不愧是读书人家的女儿,石远心情愉悦大步进了屋,冲还在往柜子里放衣服的苏碧问:“碧娘,收拾好了吧?” 经过一会,苏碧那尴尬心思去了几分,她关了衣橱门,回道:“好了,衣服你穿得还合身吗?可有什么不称意的地方?” “挺合身的,这绣的暗纹又精致,哪有什么不称意的?”石远对衣服不太在意,穿起来舒服就成。 “我做的不算好,我姐姐的绣活那才叫一个好呢,花绣上去跟真的一样。”苏碧有些不好意思,她做的这些衣服都是赶着做的,选的是最简单的样式,比不了苏凝的别致。 “你做的挺好的,比我以前那些衣服好多了,我一个大男人也不需要你给我衣服上绣花。”石远坐到椅子上笑着说话,从进屋起他专注的看着苏碧,她刚整理衣橱现在又去开窗,许是觉得外面的空气新鲜,还闭着眼深吸一口气。窗外阳光倾斜而进,照得她小脸越发光洁,整个人透出一股暖意来。 苏碧回头一看,石远正定定看着她,她走到石远旁边坐下,给两人倒了水,故作轻松的说:“我看你以前的衣服不少袖口磨得厉害,这阵子你先穿着新衣,我给你做了好几套,摆在衣橱最上面了,旧衣服我有空给你改改。” “我记着了,碧娘你看屋里还缺什么,只管和我说。” 苏碧摇了摇头,她看屋里东西一应俱全,厨房里还堆着一堆禁得住放的蔬菜,想必是为了办婚事买了没用完的。 石远忽然想到他还没把家里的情况告诉新婚妻子,想到这,他过去拉住苏碧的手说:“我陪你回门过后就要去营里,今天收拾屋子也没个空闲,明日我带你去周围转转认认邻居。我有一个关系好的同僚家在不远,他娘子也是外地来的,你也去认认门,以后多个去处。” 苏碧也愁这人生地不熟的,想不到石远考虑得如此周到,她反握住他的手,笑着点头。 新婚第一天两人收拾完屋子,石远就带着苏碧每个房间的走。堂屋平时就待客和吃饭,一目了然也没什么好看的;厢房有两间,里面有床有柜,只是没有铺棉被,石远还笑说以后有了孩子就能派上用场了;耳房也有两间,一间做了厨房一间被隔成了茅厕;院子不大,而且光秃秃的没种东西,石远说看苏碧喜欢什么开春了就种上。 苏碧觉得惊喜,看的出来每间屋子都是用的上好的材料,就连茅厕也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地上铺好了青砖很干净,她进去是一点异味都没闻到。水井在厨房边,以后提水也方便。院子虽然小了点,但也够她起个葡萄架子,再种个桃树什么的还有空余,苏家虽然也有院子但是篱笆院墙做什么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不像这里青砖起的院墙,关上门来就是一方自在小天地,在现代她就想要这样一个院子,春赏花,夏纳凉,秋吃果,冬观雪。 看见苏碧喜欢,双目亮晶晶的跟他比划以后这要起个架子种葡萄,那要种个桃树,大门边还要弄一簇菊花。石远觉得十分满足,苏碧年纪小,他从见过她起就想着要宠着她,这是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女子。他见她说的兴起,凑到她耳边轻轻的说:“以后生个小闺女,她长大了,就给她在院子里做个秋千,你和她一起玩。” 苏碧脸一下子就红了,经过一天,她对石远也不拘谨,仰着脸就回他:“生个小子就让他骑着你的脖子到处转。” 石远忍俊不禁,他这个娘子,还真有一副小孩子脾气,顾不上羞也要口舌上不认输,难怪岳父在她出门还要叮嘱自己多让着她。他胸腔都回荡着笑意说:“等你及笄了,咱们就努力,争取三年抱俩。” “谁……谁跟你三年抱俩啦。”这些苏碧顶不住了,过了年没多久她可就要十五了。 石远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亲昵的说:“除了你还有谁愿意给我抱孩子。” 苏碧清了清嗓子,小声的说:“那当然,那是我不嫌弃你,不然你还得打光棍呢。” 噗嗤一声,石远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恼得苏碧一个劲捶他。当然,她那点力气对石远而言就像是挠痒痒,他大手一伸就把小姑娘就抱了个满怀。 苏碧被他揽在怀里,清晰的听见他的心跳声扑通扑通的,她红着脸安静了下来,她才不是没情商呢,石远这是有意和她拉近距离,她知道呢,再说……生个一儿一女,这个想法……还……还不错啦。 到了晚上,月色朦胧,两人也不点蜡烛。窝一处说起话来,开始苏碧觉得不好意思离石远远远的。石远哪里肯?今早醒来发现苏碧睡在自己怀里他是异常满足,不顾了苏碧挣扎把她拉到怀里,手脚相触偎依在一起,他才满意了。 到了丈夫怀里苏碧是不敢乱动了,咳咳,好歹也知道这方面的知识,万一惹出什么火来,她要怎么收场?而且石远长年从军,身体非常结实,靠在他怀里,对于一到天冷就手脚冰凉的她而言,简直是个天然大暖炉。 苏碧开始讲起她在苏家的日子,儒雅深情的爹爹,善解人意的姐姐,隔壁碎嘴但很和蔼的张婆子,憨厚的二富夫妇,调皮捣蛋的狗子,还有她怯生的小闺蜜桂花……姐姐总拧着她说她孩子气,但是却最疼她了,一点苦都舍不得她吃。 慢慢说到出嫁前过中秋节她做的月饼,因父亲身体不好匆匆而过的重阳,说起她上花轿之前可舍不得娘家了,还想着拉着姐姐不嫁了,就在娘家做一辈子姑娘。石远戏谑道,还好他动作比较快,不然新娘子哭着不肯跟他走,他岂不是要闹大笑话了? 听见他说笑,苏碧使劲掐了他一下才继续说话,也不说她自己的事情了,问他,那你呢,你以前是怎么样的。 石远听见他媳妇描述的生活就觉得恬静美好,但要他说他自个,他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难道说他一出生克死了娘?几岁就没了爹跑到地里去偷吃的?习武院的生活枯燥乏味也无甚乐趣可言。 他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幼时的事情,开始讲起了对他有恩的老将军,别看人年纪大了精气神还足,石远第一次见老将军的时候害怕直往椅子后缩,被他一瞪眼拉着要站好,说男子汉不能像个娘们一样缩手缩脚的。 石远那会可不懂什么男子汉,他冲着人将军喊饿,倒把老将军噎着了。苏碧听着有些心酸,他以前也是吃了不少苦,暗下决心要做个称职的娘子,好好照顾夫君。 小夫妻两个说了半宿的话才睡,他们均觉在敞开心扉地聊天中亲近不少。这夜两人累了都睡得十分沉。 第二天清早,苏碧和石远还在睡梦之中,忽然一阵穿透性极强的尖叫声划破宁静的早晨,然后就是一个汉子骂人的声音,比起尖叫声的音量是毫不逊色。石远人警醒,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了看怀里,苏碧还闭着眼睛不肯醒,手倒是有意识的拉起被子遮住耳朵。 只是那骂声大有绵绵不绝之势,苏碧受不住了,郁闷的掀开被子,一脸迷糊的问石远:“谁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 石远凝神听了听,疑惑道:“听这声音好像是巷尾的,那日来吃过喜酒,隐约记得是个姓冯的人家。” 第十九章 认门 外面闹了一会终于安静了,但是石远和苏碧也再无睡意。石远是军营里养成的习惯,一翻身起了三两下就穿好了衣服,反观苏碧磨磨蹭蹭的,掀了被子觉得凉又缩回去了。 “碧儿快起了,今个还要去拜访朋友,去迟了可不好。”石远直接用凉水洗了脸,整个人一下子神清气爽,他这两天心情很好,未开口嘴角就先含了笑,迎着晨光,活脱脱的一个阳光大男孩,昨晚两人聊这着天,苏碧听他一口一个碧娘觉得怪怪的,就告诉他,娘家都喊她的小名碧儿,石远也随她。 “起了起了。”苏碧留恋了一会温暖的被窝,才起身穿衣打扮。 石远见她不情不愿慢吞吞的样子,说实话有些看不过眼了,这还没到冬天呢,能有多冷?从小他就没睡过懒觉赖过床,在军队里呆了几年更养成雷厉风行的习性,只是刚刚新婚,这样的小问题他也不好说苏碧的不是,因此他不吭声了。 苏碧不想让石远觉得自己娇气,也学他用凉水清洗,她被冰的打了个抖,暗想等石远走了她还是要用热水。她也不上妆,素着一张脸坐在梳妆台前梳头,这里没辐射没污染,她不仅皮肤好头发也养得顺滑,一头青丝披在身后,不戴任何首饰看着就清秀可人。 细长嫩白的手拂过发丝,这情形实在赏心悦目,石远那些许不满不知不觉就淡了,他自嘲一笑,苏碧这样一个娇养长大的小姑娘,哪里能和自己相比。再说她是自己的娘子又不是自己手底下的兵,难道还能去要求她跟着他的习惯来? 因为昨天出糗的事情,这次苏碧是认真的打扮了一番,头戴珍珠簪并着配套的珍珠耳环,脚踩一双如意绣鞋,身穿广袖留仙裙。 她满意的对着镜子转了一圈,自己美了好一阵,然后提起裙摆一路小跑到石远跟前,巧笑嫣然的问他:“好看吗?” 石远被惊艳了,他点头回道:“没有比这更好看的了。” 两人吃过早饭,装了些那卖相味道都还不错的糕点当礼物,锁了门打算先去石远同僚家。这厢石远正在锁门,苏碧提着礼物等他,一辆陈旧的青布牛车忽然从巷尾冲了出来,他们的房子在巷子头,牛车又走得急,苏碧正饶有兴味的看着外面小街上捏泥人的小贩,并没有注意到她快被撞上了,石远锁好了门见了这惊险的一幕忙拉了苏碧避到一边。 被拉得急,苏碧一个踉跄没站稳扑倒到在了石远怀里。她不明所以,嗔怪道:“忽地拉我,差点撒了糕点,这一撒不得碎了。” 石远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什么糕点,想到刚才那幕他还后怕惊了一身冷汗,他安抚的拍了拍苏碧的背,说:“刚才你没看见,巷子尾出来辆牛车差点撞到你,你呀以后警醒点。” “啊?刚才过去那辆牛车?谁赶车这么不长眼。”苏碧理了理衣裳,坐牛车的肯定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还这么横冲直撞的也不怕出事。 “像是巷尾冲出来的。”石远眯起眼,绷着脸的他显得面容特别冷硬,还好没伤着他媳妇,不然他可不会善罢甘休。 “又是巷尾?不会是今早那户扰人清梦的人家吧?”苏碧转了转眼睛,她刚才没看到自己差点被撞了,完全没有后怕的意思,扯着石远的袖子就要和他扯起八卦来了。 石远对着他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媳妇,那冷硬的样子也作不下去了,他刚想回自己只顾着拉人了压根就没看清,这时候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哎呦,这刚做了夫妻就是不一样,出个门还亲亲我我的,真显恩爱啊。” 刚才两人抱着,这一个后怕一个想着八卦还没注意到这姿势不妥,被这人一说忙分开来。石远转头一看是隔壁的大娘,提着个菜篮子估计是刚买完菜回来。 “这新夫妻哪有不恩爱的?”石远倒是一点也不害臊,还笑呵呵的承认了。苏碧有些不好意思,她可不像石远那么脸皮厚,这年头,在街上稍微亲密的举止是不能做的,要被人说不稳重轻浮。 “我家那口子在新婚也没跟我腻歪过,我们是比不了你们这些小年轻了。”大娘没有恶意,只是看了苏碧着羞,小姑娘脸嫩反倒让她有了打趣的心思。 “大娘哪里的话,你和陈叔都多少年结发夫妻了,周围谁不知道,陈叔对你是最为敬重,事事以你为先的。”石远看苏碧不好意思,他得说啊,其实这大娘家的汉子是个软骨头,怕老婆得紧,平日没少让人笑话。 “谁让他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我看得上他,跟了他早些年没少吃苦,他这人心眼实,这么多年一直记着呢。”大娘把汉子制得服服帖帖,这是她生平最得意的事情了。 “大娘这才是恩爱夫妻啊,多少年不变的。”苏碧回过味来了,她忍着笑也去恭维这可爱的大娘。 “咳咳,我还得赶着回去照顾我那小孙儿,不陪你们磕牙了,有空来我家坐。”大娘看了会天色,还是惦记着家里,她是觉得家里少了谁就是不能少了她去,不然得出乱子啊。 石远和苏碧对视一眼,都笑着回:“好,有空一定去。” 经过大娘这么一打岔苏碧也忘记问那牛车巷尾的事情了,她催着石远快点带她去拜访人,也好早点回来还有时间可以逛逛街。 地方不远,出了巷子拐过一条街几步路就到了,路上石远告诉苏碧,这个同僚算起来是他的前辈,比他年长几岁,名叫庄景生,在他刚入伍时就对他照顾有加,两人几年的交情了,她以后没事多来和庄家嫂子说话,不要生分了。 庄景生家远远都能看见了,不为别的,他家有个大院子,院里两颗石榴树一片青葱。苏碧说:“这么大的院子,真少见,我以后肯定不会找错了。” “这原来是两户人家,庄大哥买了地皮推了原先的屋子重新建的房子,他娘子喜欢大院子。” “哦,这样啊,庄大哥真大手笔。”像他们这类小门小户的,能有石远家那么个小院子就不错了。要知道城里的地皮房价和乡下不一样,有时候钱多还买不到。而且为了娘子喜欢就按照她的意愿来,这个庄大哥是个好男人啊。 “我倒愿,他还是那个住不起大房子的庄大哥。”石远叹道。 苏碧直觉这里面有故事,只是看石远提起这事就皱眉,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她张了张口到底是没问,时间长了该知道的自然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不用想。 到了地方,苏碧大约是猜到一点了,只因为,这个庄大哥竟然是个瘸腿!当兵的怎么可能找残疾,肯定是出了事故伤的。 “这么早就来啦,来,快进屋。”庄景生皮肤黝黑,他开了门见了石远就笑,人倒是很随和,也并无因为残疾而颓废的样子,至少苏碧看不出来。要知道在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想法根深蒂固的年代,身有残疾是十分残酷的事情。 庄景生喊了一声弟妹,还上下打量了一遍苏碧,他目光温和,就像个长辈对小辈的掂量一般,并无冒犯之意。苏碧也不反感更无怯场之意,一张笑脸无可挑剔,口中也脆生生的喊庄大哥。 “好好好,你小子可是得偿所愿,找了个好媳妇。”庄景生朝着石远就是一阵夸,这姑娘虽然年纪小,但是言语得体,日后兄弟在营里,不怕她小姑娘顶不起门户,而且颇有几分姿色,倒是和石远这个俊小子十分般配。 “庄大哥莫要取笑我了,怎么没看见嫂子?让碧儿和她打个招呼,日后好一块说话。”石远在这个老大哥面前难得的有了几分腼腆。 “不知道她在屋里倒腾什么东西,你们先坐,我去里屋喊她出来。”庄景生安排他们在堂屋坐下,就要进去喊人。 “好,庄大哥去吧,我们等着就是。”石远很随意,他来这里几次了也不陌生。 这个屋子又一次让苏碧惊奇了,江南的建筑讲究雅致玲珑,但这个房子细节处不讲究却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热闹劲,她进来就看见了,院子里一小块地种着时令蔬菜,两颗石榴树相映成趣。 “感觉这屋子和咱们这地界的不太一样啊。”苏碧对石远说。 “是不一样,这是按照我老家那样来布置的。”人未至声先到,庄景生身后跟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妇人,想必就是他的妻子了。 这位庄大嫂梳着一个单螺髻只用了一根木簪子固定,除此之外别无装饰,身上穿的也是家常对襟素色儒裙。她一过来石远就站起来了,苏碧也忙站起,见她打扮得随意简单,再看自己这一身细心装扮,苏碧有些不自在了。 “这就是石远找那新娘子?可真是水灵。”庄大嫂不外道,进了屋就上前拉住苏碧的手,瞅着她就是一顿赞美。 “嫂子过奖了。”和这位大嫂一比,苏碧就更显娇小了,实在庄大嫂比她快高了一个头去了,要和她说话还要仰着脸,这太有压力了。石远虽然也高但是和他说话不用管礼貌与否,他也会低着头听她说话。 “什么过奖不过奖的,我说的都是实话。”庄大嫂看苏碧被她拉着似乎有些不自在,她顺势松了手,面上笑意不减的坐回了庄景生旁边。 “听大嫂刚才说,不是这附近的人,难道是北边的?”苏碧好奇的问,这屋子的风格和江南的都不一样。 “我是茂城人,东北那地界的。”庄大嫂人爽利,一向看不上那忸怩的姑娘,这人与人之间讲究个眼缘,她是一看到苏碧就喜欢,眼睛清澈明亮又爱笑的人,很难不让人心生好感。 第二十章 琐碎 夫妇二人这上午到庄家拜访,说了一会话正要告辞,被热情的庄景生执意留下说一块吃顿饭再走。 本来也没什么事,石远不好拒绝,他答应下来,庄大嫂就说她去厨房准备,弄一桌丰盛的吃食出来。苏碧和庄景生无甚可聊,也不好一直干坐着等开饭,她说也到厨房去帮忙,打打下手也是好的。 苏碧人一走,庄景生神色就严肃起来,他问:“你那上司,不是有意招你做女婿去,你这边闷声不响的成了亲,不是得罪了他去。” 提起这事,石远也收了笑影,他不怕庄景生与他背地里使坏,直言道:“庄大哥不是没见过那疯丫头,生得跟野小子一般,绝不是个好妻子的人选。” “唐姑娘虽然是野了点,但做了娘懂了事肯定会收敛性子。都说县官不如现管,放咱们营里是一个道理,你娶了她只会对你有益无害。”庄景生摇摇头感慨道,虽说苏碧人不错,但对兄弟的前途却并无助益,他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庄大哥可别这么说,我石远可从没想过靠那裙带关系的,日后必定以后低人一头。再说这几年除了边防偶有小磨蹭,哪不是太太平平的,没仗打营里谁不是都熬在资历。”关于娶个不如意的妻子回家,石远也是考虑过的,就跟那兄弟伙扯的黄段子一样,熄了灯不都一样?只是他到底过不了心里的坎,没有人比他更渴望有个安宁的家。 “这只是我们这些底层没根基的才如此,上头有人提点的哪里一样?你是真的不怕他给使绊子?现在老将军还乡也有两年了,人走茶凉啊~谁还记得他老人家?你也没个靠山。”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他们这些底层的也只能熬。 “不怕庄大哥笑话,我刚入伍那时候一心想要出人头地,日后也能封妻荫子。年岁渐长,才明了许多事不是想当然的。我是知道自己几两重,本分的事情做好了就无愧于心。” 庄景生听着这话,一时无语,他观石远一脸认真,绝不是说那场面话,才点点头道:“你看的通透啊~我也是吃了苦头才明白这个理,前程这事有时候凭的不是真本事,每个人的运道都不一样。” “这太平日子我也不缺口饭吃,愁什么前程?打起仗来受罪的还是老百姓,我还记得那会兵荒马乱的,没人顾着我,到了夜里饿得受不了恨不得啃手指头。”小时候的事情石远很多都忘记了,唯有这事他估计是到死也忘不了,那滋味他不想再尝第二次了。 “你还是新婚,我扯起这话实在不应该,你别多心了。咱别提那些事情了,说点高兴的。”庄景生见气氛凝重起来,他暗怪自己没事找事,大好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乱搅合坏人心情。 “我知道庄大哥是为我着想。”石远也不想提那不开心的事,他顺着庄景生就转了话题,“你上次还说种墙根那什么花要开了,带我去瞅瞅?我也想在院子里种点花草,苏碧她喜欢这些。” “难怪都说年少慕艾,你对你这小媳妇倒是上心。走,我带你院里看看去,你们想种些什么只管和我说,我留了种送你们。” “那我就谢谢大哥了。” “这点东西还说什么谢。” 两人转到院外说起了不痛不痒的闲话,这时厨房已是热气腾腾,庄大嫂手脚麻利,做饭一点也不含糊,苏碧穿这一身庄大嫂说什么也不让她帮忙,说给弄脏了就不好了,只让她帮着做点轻省活计,洗洗菜添添柴火。 庄大嫂揉好了面,打算蒸馒头,回头看苏碧的模样就笑道:“我开始看你是面白手嫩,还以为是个在家不做活的娇丫头,没想到还是有模有样的嘛。” “我是家中老幺,姐姐一贯宠我,以前还真没做过多少活。临到说亲了才被姐姐好生教导了一番,如今手还生呢。”苏碧说,要让她像庄大嫂这么熟练她还是差了点火候。 “不怕手生,每个新媳妇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天做每天做自然就顺了。” 或许是每个人见了新人都会忍不住打趣,庄大嫂也不能幸免。说着说着她就问起苏碧和石远私底下相处得好不好。 房里的事情如何好明言,苏碧支支吾吾的说挺好的,说完又觉得自己的回答太敷衍,她就笑着把早上差点被撞两人抱成一团,结果被隔壁大娘撞见取笑的的事情说了,道石远护着她呢。 庄大嫂听她早上差点被撞,现在还笑嘻嘻的和她说起这事,暗道这丫头真是个心宽不记事的。只是这被车撞的事还真少见,老百姓到了城里赶车都要放慢了速度避着人,唯恐出了事故,不说赔偿,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庄大嫂随口就说:“这街上除了那纨绔子弟,谁赶个车不是小心翼翼的。那牛车横冲直撞的也不怕撞到人,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苏碧一想也是,她看灶里火小了,边添柴禾边说:“或许是吧,早晨还听见那头闹腾得慌,扰得人都没睡好,听石远说巷尾好像是一户姓冯的人家,不过具体的,他也没看清。” 姓冯?庄大嫂干活的手一顿,这附近姓冯的也只有一家,莫不是那户?想到这她对苏碧说:“你们那个巷子住的都是本分的人家,正经的良民,你以后随便串串门也不怕,只是那姓冯的,你可千万别去结交。” “这是为何?”苏碧疑惑道,难不成那巷尾姓冯的有什么不良前科? “你是初来乍到不知道,那姓冯的和他那婆娘是无媒无聘私奔到这里的。他们深居简出,开始邻居都不知道啊,后来那女的娘家人找上门来,这事才传开了。”说到这个冯家,庄大嫂眉头都是皱着的,一脸的不屑。 私奔?!这也太劲爆了吧?要知道谁家出了这类事情就要被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要是家中还有待嫁少女也要受连累,被指责家教不好无人愿娶,到时候说亲都说不着。 当事人后果更严重,被抓到了女的或许真的要沉塘,男的即使是被乱棍打死都是有的,这事官府也是不理的。 “他们为啥私奔啊?”苏碧好奇道,知道后果还做下这等事情的,难道是真爱? 庄大嫂见她跟个好奇宝宝似得,怕她年纪轻不懂事,这石远大半都在营里头,她一个漂亮姑娘被人引诱了去可就坏了,遂细细的把这事给她说了。 “据说那冯家小子也是读过几本书的,后来家道中落,他一向不事生产,便寻思着诱了一个富商家的闺女,本以为事成了,那富商家为了颜面只有捏鼻子认了。他计划着好,身无长物上门去提亲结果被人打了出来。” “这脸皮可真够厚的。”苏碧感叹。 “那知礼的也不会做下这等事了,那个闺女也是个不知羞耻的,还上赶着和男人跑了,难道不知道被抓到了即使不被打死,最好也不过当个妾。”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哪个女子不是从小被教导,说到底也是家教不好。 “或许,她是真心喜欢那个男人的呢。”苏碧想到了千古流传的卓文君和司马相如了。 庄大嫂啐了一口说:“你可别觉得她情有可原的,她这一跑,她家的丫头没准嫁都嫁不出去,父母养她这么大,到老了还要因她蒙羞。” “说到这,嫂子不是说她娘家曾经找上门来了吗”难道没找那姓冯的算账? “唉,那闺女的娘也找上门来,哭得跟个泪人似得,劝着她男人说只当没生过这个闺女,就放她一条生路吧。”庄大嫂见东西切切洗洗弄得差不多了,淘米准备蒸饭,虽说她是吃馒头就够,但是这里的人不一样,还是要吃米饭的。 “都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苏碧喃喃道。 中午又是炒菜又是炖汤摆满了一桌子,南边的北边的菜色都有,庄大嫂还特意烫了酒让两个男人喝,这趟来得尽兴,下午他们也不急着回家了,石远带着苏碧到集市上转了转,也好让她知道买菜买东西走哪条道。 在荷花镇,苏碧鲜少有机会到镇上闲逛,偶尔和桂花两个最多就跑跑后山什么的,后来苏青竹的身体每况愈下,身边离不了人,她出门的时候就更少了。 要说这女子爱逛街买东西的习性自古皆是,昨日才说着家里什么都不缺,今天苏碧兴起就买了不少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物件,她喜欢石远也依着她。他们回去的时候家家户户都燃起了炊烟,苏碧的笑声洒落了一路。 夕阳正好,宋家也到了该吃饭的时辰了,丫鬟小小推开了书房的门,来向主子请示是否摆饭了。苏凝看了看天色,她揉了眼睛放下针,对还在看书的宋子期柔声道:“夫君,该用饭了。” 宋子期头也没抬只是“嗯”了一声,苏凝这才对小小摆摆手说:“摆饭吧。” 这两日苏凝与宋子期倒也相处融洽,他们都是自幼开蒙,熟读诗书,也能说到一处去。只是苏凝发现她这个夫君脾气着实有些古怪,咋一看人似乎很温和,但实则性子冷冷清清,对她这个新婚妻子,也是时冷时热。 第二十一章 心思 正值新婚,云氏也并没有让小夫妻早起请安的意思,私底下她拉着苏凝语重心长的嘱咐,多陪陪夫君就是了。 宋家虽然是地主之家,储粮丰富,衣食无忧。但是宋老爹和云氏都不是铺张浪费之人,除开节日待客,饮食也非常简单。 这几日宋子期新婚,云氏对管家娘子早有交代,让她把大少爷房里的菜另做,给小夫妻开小灶好生养养。 这管家娘子得了吩咐,不敢怠慢,日日弄那大鱼大肉,精心烹制了端上去。做下人的善于察言观色,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现在跟着老爷的大管家多威风,因有几分脸面,还求了老爷夫人让他的小孙子赎了身,做了良民。 虽说老爷夫人一向偏爱小儿子,但是他们仙去之后,继承家业的还不是长子?这新进门的少夫人就是以后的当家主母,讨了巧还愁没有好处?因此倒越发殷勤了。 “这阵子锦绣姑姑把我们支使得团团转,她倒好,日日去少夫人那讨好,索性把功劳都推给自己了。”厨下做杂工的小丫头,看管事娘子带了那端盘子的出去了,揉了揉肩,对烧火丫头抱怨。 “谁让人家以前就是大丫头,后来又嫁了个能干的外门管事。”烧火丫头坐在灶火边一天了,浑身热乎乎的还冒汗,她舀了一瓢凉水一仰脖就喝个干干净净。 小丫头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外人在了,才嗤笑道:“她原先就是夫人房里的丫鬟,但是并不是很受倚重,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姿色才引了常管事,不然年纪到了还不是出去配小子。” “府里才多少号人?不加把劲搭上个管事,难道还想被胡乱指了嫁个庄稼汉。”烧火丫头感慨,这宋家正经主子现在也才五个,伺候的下人算上那签了短契的满打满算也才四十多个人,丫鬟到了岁数,府里要是没合适相配的,不少被拉去配了庄子里那下苦力的汉子,从此干起那苦哈哈的差事。 “每日在这灶上烟熏火燎的,我们日后是没指望了。”小丫头想到自己年龄慢慢大了,以后还不知道会嫁个什么样的,和那烧火丫头一时间长吁短叹起来。 苏凝素来是心思通透,只是她以前到底没有这样被下人围绕着过日子,所以也没察觉管家娘子的热情非常,只当她做事尽责罢了。宋子期看在眼底,他最厌烦这些阿谀奉承,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得些赏钱,那心大的更是恨不得从主子这捞尽好处。 本来以前云氏也给宋子期配了两个小厮,一个贴身大丫鬟,只是他整日不出门,又实在不喜欢身后跟着个娇声软语,却心怀鬼胎的丫鬟才撤了的。至于两个小厮只有青山合他的意,人能干又打心眼里为主子好,所以也只有他长期跟在宋子期身边。 这管家娘子锦绣叫了两个小丫头摆好了饭菜,把小小都挤了下去,亲自为苏凝布菜,一边解释今天的菜色,说每样都是她监督着厨娘做的,最是新鲜可口。 苏凝独自支撑宋家多年,不是那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被捧了几句就以为别人说的都是真的了。她夸耀了锦绣几句,也不让她在跟前伺候了,宋子期每次见了这些人奉承太过饭都吃不上几口,就要挥袖而去了,几次下来,她哪里能不明白。 经过观察苏凝发现,或许是白日里人活动得少,到了晚间都不饿,宋子期大约就早饭会多吃点,午饭和晚饭都是盘子还没怎么动过就不吃了,苏凝思忖着这人胃口如此小,光吃那养生的方子去了,难怪瞧着身影单薄,如女子一样弱不禁风。 俗话说久病成医,苏凝出嫁前一直照顾苏青竹,她没少向大夫请教该如何为父亲养身体,对养生也算颇有几分心得。本来只是底子弱,如今宋子期身体正值盛年,年轻时不养好了即使活到老了也是受罪,苏凝不想守寡更不想夫君一直病歪歪冷着个脸色。 苏凝暗自考虑,做妻子的要劝诫夫君爱惜身体,但不能让夫君觉得自己被管束了,这事得慢慢来。 吃过晚饭,苏凝笑着一张脸,目光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她对宋子期说:“夫君可否带我去院子转转?这来了两三日,我还是陌生的紧。” 美人低声哀求,相信没几个男人能抗拒,更何况这是自己的新婚妻子,宋子期要回书房的脚步一顿,对苏凝点头道:“是我疏忽了,娘也吩咐让我带你熟悉熟悉。” 苏凝走到宋子期身边说:“是我的不是,扰了夫君雅兴。”她看今天宋子期捧着那本书看了一天了,想必是极其喜欢的,但可不能再让他上书房去了,这样一坐就是一天,身体怎么好的了,“只是那些下人说是要带我熟悉,指着一处告诉我这里是院子、这里是前门、这里是后院的,我愚笨还是一头雾水弄不清楚。” “哪里是你愚笨?是他们做事不尽心罢了。”宋子期知道他这个妻子聪慧,这本应该是蜜里调油的新婚,他却看了一天书,话都没和她说上几句,冷落了她也是自己的不是才对,她一个女子刚到婆家,未必没有慌乱。 想到这里,宋子期更是放柔了嗓音说:“我先带你去园子转转,那里一年四季都开着花,你喜欢也可以取来簪花带。” “有劳夫君了。”苏凝回道。 “不是说过,喊我子期,怎么又是一口一个夫君了。”宋子期冷不丁冒出一句来话,让苏凝一愣,随即面上飘上一抹嫣红,这夫妻关系好了自然也是能互唤其名,只是那闺帷之中说的话,她哪里能当真。 将她犹豫的的神态看在眼里,宋子期有一种捉弄人成功的愉悦感,他这娘子言行端庄,脾性温和,只有在那害羞的时候才可见一丝女儿娇态。他妆模作样的咳了咳,对着苏凝道:“娘子,莫忘了以后喊我子期。” “……子期。”苏凝声若蚊蝇的唤了一声,几不可闻,这样喊着他,不免就想到那羞人的时候。 声太小了!宋子期有意再为难一下妻子,但看她耳根都泛红了,心中一动,收了那戏弄人的心思。 宋家后院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人来,宋老爹和云氏都不是那附庸风雅的人,不过是夏天来亭子歇凉罢了,宋老爹以前还嚷嚷这花草占地方,干脆拔了全种菜得了,还是云氏给制止了,家里不缺那点菜地,有花园在乡下他们宋家也是独一份,很有面子的事,拆了多不好,宋老爹才打消了念头。 所以花园并不大,但在这江南地界,小园子也是能出彩的,草木扶疏、玲珑有致,倒让苏凝眼前一亮。 宋子期见她喜欢,也耐着性子陪她慢慢逛,一边走着一边解说,虽然并没有什么名贵花草,种得花木也普通,但这院子春夏秋冬也是各有一番精致,如今已是深秋,除了秋菊,还有秋海棠与四季常开的月季,也不显萧条。 风乍起,那海棠花瓣还吹了到了苏凝的脸上,她忙用帕子拍干净,宋子期也伸手为她取下发间遗留的,一时间,两人都笑了。 “这园子我小时候最爱来玩,躲在那草木茂密的地方,爹娘并着下人满院子的找我,我躲在暗处看他慌得不成样子才自己跑出来,当时觉得自己可得意了。”宋子期放松了心情,与苏凝讲起了他小时候的事情。 “看不出夫君也有那般顽皮的时候。”苏凝见宋子期有心和她说话,也十分乐意。 “小子不顽皮怎么可能?我还偷偷往爹爹的茶里加过盐,把娘的胭脂抹在窗户上作画,后来弟弟出生了,我还是个小恶霸欺负过弟弟。”宋子期失笑,他声音越压越低,到后面都弄不清是自言自语还是和苏碧说话了。 回忆起过往满是怀念,只是说到后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那笑就淡了。 宋子期脚步停了下来,转头对苏凝说:“园子也看过了,天快黑了,我们回屋吧。” 苏凝一愣,这开始还笑容满面的和你说话,忽然就坏了心情,她这个夫君,到底藏着什么心思,让他如此古怪? 这人是自己挑的,路是自己选的,即使宋子期古怪,她也要让他心里惦记着她这个妻子。日子还长着呢,自己细心体贴照顾他,日久天长,还怕宋子期看不到她的好?怕他不和她敞开心扉说话吗? 苏凝人看起来温柔沉静,心智却坚定,她是不愿意宋子期和她离心的,这世道莫不是偏向男子的,她想要过得好,就要得到夫君打心里的尊重。 只是,这又到了晚上,但愿今晚不用做那等子羞人的事情了,那可真是不好受。 “你说,小夫妻吃过晚饭还一起去花园子转了转?”云氏靠在美人榻上,近日她觉得身上酸痛得不行,便使唤了手脚伶俐的丫鬟给她捏肩揉背。 “可不是,说了好一会话呢。”一直贴身伺候云氏的婆子,正是小小的娘亲,她得了女儿的信儿,就来给主子唠嗑了。 “这就好,好歹是出了书房门,你看子期一个大男人整日窝在屋里,哪里像他爹天天不着家,恨不得日日有人请他外出吃酒。” “所以夫人您就放心吧,你给大少爷挑这个媳妇,没错。” 第二十二章 心酸 自从两个女儿嫁人了,苏青竹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他夜里睡得越来越沉,但面色看起来却越来越差。大妹谨记着苏凝的嘱托,她除了做饭洗衣,就是扶着苏青竹在院子走一走,不让他整日躺在床上。 大妹其实有些怕苏青竹,她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丫头,见了这类读书老爷不自觉就矮了三分,加上苏青竹并不像苏凝苏碧轻言轻语的,她就更畏惧了,但她心眼实,每日该做的一样不少,闲了就拿了抹布到处擦洗,狗子每次来了,见了她就笑,她也不生气。 “大妹,两个姑娘的闺房你都打扫干净了吗?”苏青竹问,这闺女出嫁没几天,他却倍感寂寞,少了她俩的身影,院里院外到处都显得空落落的。 “老爷放心,我早打扫干净了。”大妹一会被问院子打扫好没,一会被问堂屋摆的整齐没,这会又被问,她还是耐着性子回答。 “那些东西都不要挪动乱了位置,免得她们到时候找不到。”苏青竹也觉得自己有些啰嗦了,但他就是不放心还是要说上两句。 “不会的,我收拾的时候可小心了。”大妹道,她唯恐摔坏了东西,弄得时候都是小心翼翼。 “那就好,你也要记得回门的时候不能失礼于人,见了姑爷要有礼貌。”苏青竹一心觉得自己不能一直给女儿做靠山,也只能在这些琐事上尽尽心了。 “我都记着老爷说的话呢,您是读书人,我都照您说的做,肯定不会出错了。”大妹觉得没有读书人不知道的事儿了。 苏青竹呵呵笑,并没有回答,这憨实的乡下丫头,对读书人抱持着一份敬畏,又哪里知道,书海无涯,越读书便越认识到自身浅薄,谁人能无错? “老爷,这明个两位姑娘就要回门了,我是不是还要多准备些吃食?”大妹数着姑娘出嫁第二天了,老爷心里肯定不好受,也盼着姑娘回门,不然不会这样一个劲问这问那的,她唯恐自己办事不周到,还是问了苏青竹。 “你到了养鸡的人家买只鸡炖汤,再买些鸡蛋蒸鸡蛋羹,还有腊肉也切了炒,他们两个丫头爱吃。”苏青竹想了想也觉得只有平时那些菜色不够好,一句句嘱咐了。 大妹一个劲点头表示记下了。她扶了苏青竹回屋,正要退下,忽然想到还差了酒啊,又把头伸回去问:“老爷,那要不要买些水酒回来?” 苏青竹看大妹傻里傻气还一脸认真,倒被这个丫头逗笑了,他说:“酒不用了,院里埋着桂花酒呢,就等她们自己回来挖。” “哦,我记着了,酒让姑娘回来自己挖。”大妹点点头,这才退了出去。 大妹没察觉苏青竹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她关好了里屋的门,就去隔壁找张婆子向她打听附近谁家鸡养得好了。实在是大妹每日守着苏青竹,不敢离远了,她人又安静,除了去苏家后面的一小畦菜地打整打整,连门都没怎么出,对村里的情形不熟悉。 这块菜地,苏凝她们不会种,以前都是给几个大钱托同村的农人帮着打理的,大妹觉得自己在家里的活轻省,她闲不住,也不让苏家再使钱了,自己接过手来。这样一来,张婆子对她倒很是欣赏,说她是个实在人,两人也能说上话。 张婆子一听大妹打听这事,她想也没想就说桂花家了,鸡养得好,瘟鸡都没出过,而且谁家都没她家养的多,鸡蛋去她家买准没错。 大妹又问了桂花家怎么去,然后她谢过张婆子,也没歇口气就找去了,这该做的事情没做,她一直惦记着也做不好其他的事情。 桂花是认识大妹的,去找苏碧的时候,她俩照过面还说了几句话。听她说要买鸡和鸡蛋,她让大妹进了屋,就去喊她娘了。 桂花见了她娘就扯着她娘的袖子央求道:“娘,鸡咱算钱,鸡蛋就算是送的,好不好?”上次她娘都松口了一篮子鸡蛋,这次不过几个,也会应吧? 一把把她推开,桂花娘柳眉倒竖就骂道:“说你是败家娘儿你还不服气,你当老娘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上次送了一篮子还没送够?” “我,我只是……因为碧丫她……”桂花见她娘发火,人就萎了,低头绞着衣角,嘴里吞吞吐吐的,心里别提多委屈了。 桂花娘见女儿这个样子更来气了,她自己是个厉害,村里就没怕过谁,她男人也不是个软的,谁知道生个女儿娇娇弱弱,简直上不来台面! “你个死丫头,回头再说你。”桂花娘狠狠的瞪了女儿一眼,出去卖东西了。 桂花眼巴巴的看着,桂花娘没手软,该怎么算钱怎么算的,她收了钱,大妹提着东西就告辞了,实在是桂花娘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寒碜人。 桂花本来想让大妹帮忙给苏碧递话儿,还没开口,大妹就走了,她人怯弱却还是有脾气的,当下也不理她娘了,绷着一张脸,自己拿了扫帚扫院子。 “我说你还撒气了!?你送再多鸡蛋有什么用?平时和人走得再近又怎么样?你能跟那苏家小娘们一样嫁给地主家?还是能嫁给镇上那当官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出身,和她们一个天一个地的?”桂花娘垫着钱数了一遍,回头见胆小的女儿敢给自己脸色看,她忍不住尖酸起来。 “娘你瞎说什么?我哪有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去肖想那有的没的?”桂花急道,她娘骂起人来那音量可不小,这话让别人听见了可怎么想她? 桂花娘阴阳怪气道:“那你上赶着巴结人作甚?人家嫁了个好人家,哪里还记得你?等我给你找了婆家,你也只能和我一样,做一辈子的泥腿子!” 终于被她娘激得忍不住,桂花捂着嘴跑回她屋里伤心的哭了起来,她是知道自己和苏碧不一样,但是她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她哪会有什么不堪的心思?不过是想送了东西尽尽心罢了,怎么到了她娘嘴里她就成了巴结的了。 桂花的小弟打着哈欠出了屋,他对桂花娘抱怨道:“不过是几个鸡蛋,送就送了呗,姐她这么哭着让人心烦,午觉都歇不成。” 见了儿子,桂花娘的脸终于由阴转晴,她放软了声音说:“我可不能让你姐姐她见了苏家不一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这女子,不本分,吃苦的还是她自己。” “娘你想多了吧?就姐那个样子……”桂花心思单纯,从小到大可没少被他这个当弟弟的欺负。 桂花娘沉默一阵,年轻做姑娘的时候就是好啊,以为跟那小姐妹可以一辈子那么亲密,一辈子说体己话,嫁了人才晓得做了人家媳妇和娘家都是两家人了,更何况是其他?她越来越泼辣还不是因为那些糟心事,她对儿子叹道:“她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也没有。” 苏碧不知道她的小闺蜜又被气哭了,这次还是因为她的原因。到了回门这日,她早早的起了,满心欢喜的收拾她买回来那堆小玩意的,其中有她打算送给家人亲友的礼物,爹爹的、姐姐的、桂花的、就连张婆子一家也是一样不缺的。 “这回门礼我早备好了,你这又提一大包。”石远看着他的小娘子跟偷着粮食的小耗子一样,转来转去瞎忙乎,那笑就没断过。他心里有些吃味,虽说每个女子在娘家做姑娘的时候最是轻松快活,但要回娘家也不至于高兴成这样吧? 苏碧看也没看石远,就说:“你备的是你的,我备的是我的,不一样。” 听见这话石远更不乐意了,他这送了新妇回门,明个就得回营里了,半个月才得一天假的,他是舍不得媳妇,可人家显而易见没惦记他的意思。他质问:“夫妻两个,还分个你我?敢情你没当我和你是一家人。” 苏碧总算发现这说话语气不对了,她放下手上的一堆东西,瞅见丈夫的脸都黑了,下意识吐了吐舌头,去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道:“是我说错话了,石远,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嘛~” 点了点她的鼻子,石远道:“听听,谁家的新妇会对夫君直呼其名的?你这话明显没个诚意。” “我只是觉得叫夫君难为情嘛,直接喊名字多亲切啊,就跟庄大哥他们一样老夫老妻似得。”苏碧实在喊不出夫君,她感觉这称谓别扭极了。 “刚才还有人说和我礼都要各备各的,现在就是老夫老妻了?”对于小媳妇的温言软语十分享受,石远缓和了脸色却还是端着架子。 “什么各备各的?你听错了,这些东西不是我们一起逛集市买的嘛,是我们一起备的啦。”苏碧很识相的立马改口了。 几句下来,石远那冷脸再也装不下去了,他这娘子撒起娇来让人招架不住,而且瞅着天色,也不能耽搁下去了,西来镇到荷花镇还是有一小段距离的,他还要出去雇俩车,不然误了时辰。 第二十三章 回门(元旦快乐) 这天一大早,苏青竹就穿了一身崭新青衫,束好发,带着几分喜意的脸倒显得他没有那么憔悴了。早饭他和大妹匆匆吃了,就一心盼着两个闺女回门了。 “大妹,这什么时辰了?”苏青竹也没回屋,他就在院子里坐着,也好早点看见人,过一会他就冲正在厨房忙活的大妹问一次时辰。 “老爷,巳时了,快了,人肯定在午时前到。”大妹手里忙着做菜,听见苏青竹问话她就说快了快了。 其实她心里有些泛酸,她爹娘什么时候重视过她呀?有一次她去外面捡柴禾,腿被树枝划伤了,她一瘸一拐的走回去的,那真是钻心的痛啊,眼泪花一路在眼眶里打转。到了家,她娘劈头劈脑的把她骂了一顿,说等她打柴回来烧饭结果等了那么久,她一句委屈都没法说出口,当晚,她娘饭都没给她吃。 家里田地虽说不多,壮劳力多啊,勒紧裤腰带加把劲日子以后肯定能过好了,但是她娘没犹豫就把她卖了…… 大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继续忙活,如今她卖了身是奴籍,遇上个好主子就该偷笑了,哪还能想些有的没的?她已经不是良家子了,那个地方……也不是她的家了。 厨房外,苏青竹不知道大妹一番苦楚,还时不时问上两句,翘首以盼。 宋家和苏家都在一个镇上,距离不远,苏凝要比妹妹先到,她一路望着,就盼着早点到家,老远看到自家小院,她却低下头,眼睛发酸,这离开不过短短几日,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她这不是回家,而是回娘家了。 “娘子?可是有什么不适?”宋子期一路是看见的,这妻子上了马车就一直看着窗外,这都要到了,忽然低下头,莫不是哭了? 苏凝抬头若无其事道:“这迎着风,刮得脸疼。”她要是如实相告,不有埋怨婆家对她不好的嫌疑了嘛,不然这么想娘家说不过去啊。 宋子期看了看她的脸,轻声说:“那别掀着帘子了,这不是马上就到你娘家了吗?”他分明注意到妻子的眼圈泛红,眼睛水汪水汪的,倒别有一番楚楚动人之姿。只是这想家罢了,她说出口,他也不会怪她,不过是人之常情。 “恩……” 马车到了苏家门口,等车听稳当了,青山回身掀了门帘,宋子期先下了马,他站在马车边上,扶着苏凝下来,本想两人一起进门,却不料苏凝撑着他的手一落地,就迫不及待小跑着去推自家院门了。 宋子期手还伸着,他自嘲笑了笑,收回手慢慢跟在苏凝身后。惹得青山还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好像主子有点不高兴?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应该是他看错了吧,青山摇摇头,从马车上提了回门礼让马车夫牵了马车去栓上,他才快步跟上去。 苏凝正对父亲嘘寒问暖,她进了院子见苏青竹坐在院里,也不知道坐多久了。她走过去扶他,感到一阵凉意,现在这天可不暖了,她皱着眉道:“爹你不好好在屋里坐着,到这院子里做什么?当心冻着了。” “在屋里我闷得慌才到院里坐坐,我也是刚刚坐下,谁想到这么巧你就回来了?我没事。”苏青竹见大女儿面色红润,似乎一切都好,这时宋子期也上前来给岳父行礼,夫妻两个穿了一个花样子的喜庆衣裳,站一起宛如一对璧人,苏青竹心下满意,这才点点头抚须而笑。 苏凝可不让他再坐院子里了,劝着父亲回了屋里。这都快巳时末了,妹妹肯定也快到了,不如先到堂屋等着。 宋子期在外面等了青山一会,他也是细心给父女两个留了空间说私密话。他却不知苏青竹和苏凝都不是感情外露之人,他们只有简简单单的一问一答。 “我儿可觉得自己选错了人?” “并无。” 即使知道女儿即便是受了苦也不会向自己诉,但看女儿浅笑盈盈,落音坚定,苏青竹也不得不让自己相信,她在宋家过得还好。 石远本身就会赶车,他也没请车夫,雇了车就回家去接苏碧,两人一路匆忙,好险在吃午饭前赶到地方了。 “爹,我回来了!”到了地方,苏碧欢呼一声自己跳下了车,让石远一个劲在她身后喊着让她慢点。 里面的人听见响声,知道是人回来了,她和石远两个人进屋,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两人手里都是大包小包的,苏碧进屋把东西一放,就往她爹身上扑,她的笑容把屋子都点亮了似得,整个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不得不说苏碧这欢欢喜喜的样子让苏青竹和苏凝都放下心了。 “碧儿,嫁了人还这么胡闹,还不快去坐好了。”苏青竹等小女儿扑倒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嘴里还是训了两句。 这笑着训人,哪里有什么威慑力啊?苏碧一点没受影响,笑得眼如弯月,她从父亲这里离开就跑到姐姐那里,挽着姐姐的手坐在她旁边了。 石远失笑,这到了地方就把他抛到脑后了,苏碧早晨保证那些话,估计她早忘了,这小没良心的。 “姐,姐夫对你好不好?”苏碧悄声问道,这离开时日太短,除了梳起了妇人头,她看着姐姐好像没什么变化。 “你姐夫温文尔雅,对我哪里会不好?”苏凝一顿,反问道,“妹夫呢,他对你好吗?让我猜猜,是不是被我这颠三倒四的妹妹闹得头疼了?” “姐你不要瞎说,石远对我好,我自然也对他好。” 听她这话,苏凝笑意加深,低声道:“那就好。” 苏碧对着姐姐的眼睛,认真道:“我们都嫁的好,也让爹爹安心。” “那是自然。”苏凝知道妹妹也担忧她过得好不好,但她对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宋家人口简单,宋老爹虽说有些不着调,但他并没有为难她的地方;云氏目前看起来不难相处,这婆媳关系处理好了其他都不是问题;至于丈夫……她有的是时间去磨合。 苏青竹一向主张食不语寝不言,这顿饭虽然吃的静悄悄,但是气氛却不错,你挟块菜我挟块菜的,自有一股亲密味在里头。 吃完饭,苏青竹和两个女婿在堂屋叙话,苏凝和苏碧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她们两人了也好说些体己话。 “姐,宋家大吗?你现在每天都做些什么?是不是要学什么管家了?”苏碧很好奇姐姐在宋家的生活细节。 苏凝点了点妹妹的额头,笑道:“你这么多问题,姐姐哪里回答得过来?” 苏碧不依了,她催道:“说嘛说嘛,一个一个说。” “这宋家前院后院齐全,姐姐现在每天闲呢,就逛逛院子,做做针线。” “啊,那你不学管家吗?” “哪有新媳妇一进门就让管家的?这还得后头去了。”刚进门就想掌权的可不讨婆婆喜欢。 “那姐姐每天岂不是很无聊?”苏碧担忧起来。 “不会呀,我还可以去看书练字,与你姐夫下下棋也是可以的。”苏凝摇头,“你呀,多虑了。” 苏碧凑近苏凝,屋里就他们两个人,她还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声音说:“姐姐,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被妹妹弄得摸不着头脑,苏凝疑惑道:“你想问什么?” “嘿嘿。”苏碧笑得有些猥琐,她继续用小声说:“姐姐,洞房的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苏凝大羞,她拍了妹妹一下,娇嗔道:“嫁了人还不知事,你这问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你该问的吗?” 两人闹了一阵,苏凝理了理头发衣服,也问起了苏碧说:“你在石家是个什么情形?” “挺好的,石远起的小院很精致。”苏碧是打死她,她也不说她干的那些糗事的。 苏凝问:“你怎么对夫君直呼其名?”她怕妹妹没心没肺的惹了石远不高兴。 摆了摆手,苏碧不在意道:“不就是喊个名字嘛。这夫妻之间要随意些才好。” 苏凝还是劝她:“可你也不能太随意了,做夫妻相敬如宾方是最好。” “姐姐,这点我可不敢苟同,夫妻不是要执手偕老的人吗?把对方当成客人?那哪里是一家人啊,你看爹和娘他们要是当对方是客人,就不可能如此恩爱了。”苏碧反过来教育姐姐了,那书上说什么相敬如宾,就是糊弄人的,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哪里用的上这套?又不是什么政治联姻,成亲纯粹是凑合过的。 苏凝陷入了沉思,妹妹说的话也不无道理,看她对石远言行无忌,石远的态度也十分平常,他们倒是比自己和宋子期看起来,更为亲密……或许,她真的该试着接纳宋子期,而不是把他敬着,以后最好也不过是和他相互敬重罢了。 姐妹俩说了一会话,张婆子也过来串门了,她围着苏凝苏碧看了看,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菊花褶子,点点头就说这嫁人后是不一样了,就连跳脱的苏二姑娘看起来也文静些了。苏碧轻哼一声,自得的说那当然。 第二十四章 温情 回门的新婚夫妻一般是要在晚饭前走的,虽然现在对那些风俗讲究并不如以前那般让人看重,但遵循个前例也是没错。再说就算是留下来,苏家也住不下这么多号人。 走之前苏碧把她带来那包东西拆了,里面有她送给各人的小玩意。 笔墨纸砚不消说是给苏青竹的,苏碧还特意买了市面上的武侠话本给她爹爹,她说整日看那圣贤书多累,不若看些这个轻松轻松。苏青竹也只得笑着接受她的好意了。 苏碧送了张婆子些布料,让她给自己做身新衣裳,倒让张婆子受宠若惊。狗子得了一小罐糖,他嘴甜,抱着罐子就说苏碧是最好看的姐姐了。 在未出嫁前,狗子来苏家读书,苏凝偶尔给他一小碗兑水的糖桂花,他也是这么拍马屁的。于是苏凝故意问他,不是前阵子才说凝姐姐最好看吗?狗子别的不懂,但是这女孩子没有谁不喜欢被夸好看的,他转了转小眼睛,回道,碧姐姐和凝姐姐是最好看的姐妹。逗得大伙都笑了,然后他就跟着笑,小模样可爱极了。 把东西分完,实在来不及去桂花家了,苏碧把送桂花的小盒子拿给大妹,让她帮着送去。大妹也得了一个小珠花,她心底感激苏碧还记得她,虽然她觉得桂花娘人有点奇怪,但面上还是对苏碧说,只管放心吧,得空了她就给送过去。 两辆车朝着不同的方向远去,张婆子也有些感慨,两个她看着长大的小姑娘,也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了,这岁月不留情啊,她也满头白发了。她问:“苏先生,可是舍不得啦?”今早几回经过,可是看到他在那等闺女的样子了的。 苏青竹摇摇头说:“她们找到好归属,好日子才开始,我只为她们高兴,哪有什么舍不得的。” 张婆子观他一脸的欣慰之色不似作伪,暗道这读书人的想法和他们这没读过书的人,到底不一样,她这个邻家老婆子瞧着还有几分舍不得呢。 张婆子余光瞥见小孙子抱着那个糖罐子要打开,也顾不上伤怀了,忙从孙子手里夺了下来,怕他贪吃坏了牙不说,也浪费好东西,她道:“哎呦,狗子,这糖贵着呢,你可不能这样胡乱吃了。” 耷拉着小脑袋,狗子别提多沮丧了,他奶奶抱走了罐子,以后肯定是只挖一点点糖却兑大碗的水给他喝,唉,他要快点长大,就可以去够着那个高高的柜子拿东西了。这苏碧姐姐下次来,一定要让她偷偷给他糖,不让奶奶看到。不过,碧姐姐下次什么时候才来呢?嫁人为啥要住到别人家去呢?真奇怪。 等坐在回家的马车上,苏凝不像去时那样郁郁寡欢,她似乎放下了什么负担整个人轻松了许多,她和宋子期玩笑道,这次他们考虑得不周到,没想到像她妹妹那样给每个人带份小礼物。宋子期也附和,下次回来都补上。 两人并肩坐着,沉默一阵,苏凝轻轻把头靠在宋子期肩上,试探道:“这回来的路上,我一个劲的担忧父亲和妹妹好不好,这回了家才发现是我多虑了,没了我,他们一样过日子。”说到最后,隐约有几分失落。 苏凝靠上来的时候,宋子期的身子都是微微一僵,白日里,苏凝固守礼教,还从没有这样主动与他亲近过。 “我知你是家中长女,一直把父亲和妹妹看成是你的责任,他们过得好,你也该为他们开心。如今……你已是我的妻,你该想着依靠我才是,不要什么都自己担。”说完,宋子期犹豫了下,还是伸出手把她揽入怀中,轻声劝慰。 苏凝笑道:“子期到时候可不要觉得我不懂事,事事都烦你,让你不得安宁。” “夫妻不就是该如此,相互扶持。”这温香软玉,气息相近的说话,宋子期十分喜欢,他喜欢这样相偎相依的感觉,“有时候我心情不好便懒得理人,你也不要在意。” 苏凝低声道:“恩,我记着了。”这男人果真不喜欢庄重守礼的妻子,反倒是偶然示弱,似乎更讨他喜欢……或许以前她真的是想错了,相敬如宾哪里及得上相濡以沫? 赶车的马夫听见里面的说笑声,他和坐他旁边的青山小声说,这来得路上静悄悄,回去的时候反而不一样,这里头不知道有什么弯弯道道。 青山斜了马夫一眼冷声道,这主子的心思他们做下人的哪里好猜,回府里,你可别去到处嘀咕。马夫一凛,想起这位可是大少爷的心腹,他赔笑着说那是那是。 和马夫看热闹的心态不一样,青山看着他家主子和夫人关系好,他只会在一旁高兴。娶了妻,少爷的笑容不是比以前多了点?昨天少爷还吩咐让他去书肆看看有无新到的书籍,或许,他也该买点少夫人爱看的?夫妻两个同在书房看看书、下下棋,不也是美事一桩? 想到就做,过集市铺子的时候,青山向宋子期说了声,就下了马车往书肆去了。宋子期最近颇爱看那讲风土人情的的地方志,他先看了看这类。 “这不是青山吗?又来替宋公子买书啊?”那掌柜正低头算账,瞧见青山进门了他忙放下笔,堆了满脸笑就过来招呼了。要说这宋子期爱看书,每过一段时间就要来买上几本,也是他们书肆的老熟人了。 青山寒暄道:“掌柜的最近生意不错啊,进门就看你忙算账。” 掌柜闻言回道:“这不都是托你们的福嘛,我才能在这荷花镇糊口养家。”镇子不算大,人口也不算密集,能买得起书本的人就更少了。 青山不会真信了掌柜的话,商人逐利,即使是经营着书本这样看似雅致的买卖,说到底也是商人。他自顾自挑了一本宋子期爱看的,又问:“掌柜这有没有什么新近的好书推荐推荐?” 掌柜恭维道:“我们这样的小铺子,好书不都让你们一双慧眼给挑尽了。”实在是书本成本高,他们又不是处在什么繁华地界,新书什么也是时隔一阵才去大镇上进。 “那我再看看吧。”青山皱眉,他也不好直接问掌柜女子爱看什么书,万一影响了少夫人的声誉就不好了,这次或许可以挑拣些诗词歌赋回去。 做生意的人心思转得比旁人快,掌柜的看他接不上青山的话,他心里有些焦急,荷花镇上新开了一家书肆,不少客人都被拉了过去,现在可不能让青山又不满意,去了别处书肆就不好拉回来了。他想起这宋家不是前些日子才办了喜事,或许,他还是可以为其推荐一二的。 青山把那书籍包好,也不提在手上了,万一被人看见了个封皮书页不得丢了脸去。他回去的时候,苏凝和宋子期依旧吃过晚饭了。卧房没人,只有个小丫头在院子里当值,他跑到书房,果然人在那,他鬼鬼祟祟的望了望,发现没有其他人在,掩上门才去喊他主子。 宋子期看见他就训道:“你这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天都擦黑了。” 青山没当一回事,他知道主子不是真的要怪他,他先是赔笑了几句,然后问:“主子,怎么没看见少夫人?” “吃了饭,娘喊她过去说说话。”宋子期奇怪的看了青山一眼,他打听这个做什么。 “嘿嘿,主子,今个我去书肆,除了你吩咐我的,那掌柜的听说你新婚,还半卖半送了一本。”青山笑呵呵的说完,把那装书的包裹打开,取出一本来,递给宋子期。 宋子期奇道:“这是什么书?怎么没个书名?”摸着纸张质地不错,不像粗制滥造的。他翻开一页,原来是个画册。 只是看了一眼,他神色就不对了,合上书页,他随手甩落在地,冷冷的道:“你弄这样的东西回来做什么?” “哎呦,主子,这东西做的精致,可不好买,你可别摔坏了。”青山忙去捡起来拍了拍,他说,“你和少夫人新婚,以前你身边也没个通房丫头伺候,这不是想让你多点情趣儿嘛。” “青山我看你是闲得慌,整日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是不是也该给你找个娘子才能让你收收心?”宋子期看青山那嘿嘿笑的样子腻歪得慌,好像两人合谋在干什么下作的事情一般。 青山抓了抓了后脑勺,搞不懂怎么忽然扯上自己了,不过他也的确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以前是主子没成婚,他不能越过主子去。这娶妻的事情,他也是想过的,他回道:“这个,都听少爷你的,你让我娶我就娶。” 宋子期本意是作弄一下青山,但听他这么说,不由认真考虑起来。青山比他还大一岁,也确实不能再耽误下去了,自幼两人就一块长大,还是有几分情谊的,到时告诉苏凝,让她留意留意。 想到两人多年主仆,宋子期缓和了道:“你也不该自作主张,少夫人也爱来书房,她看见了怎么想我去?”早在成婚前,宋老爹特意带了一本教导行房的画册与他看,那本画册倒确实不如这本精致,只是这等子私密的东西,如何好正儿八经的从书肆买回来? 青山依旧嘿嘿笑道:“我会收好的,少爷你就放心看吧。” “……”这什么时候变成他要看的了。 第二十五章 碎语 宋子期开先看的那本画册不过几幅图,不知道是宋老爹从哪来淘来的,简陋得很,青山带回来这本厚度不一样,而且做工的确精致。只是他虽有些好奇,但让他堂而皇之的去阅读,又觉得十分别扭。现在苏凝几乎日日要与他在书房消磨时间,研究这类东西要是被苏凝发现了,那多尴尬,所以他让青山收在那偏僻地方便抛之脑后了。 当晚,苏凝回来后,宋子期就和她说了青山的事情,让她留意府里是否有合适的,青山素来和他亲厚,在这亲事上也不能亏了他去。 “我初来乍到,统共就管管咱们这个小院,倒是没有看到有适合的。”苏凝想了想,还真没个人选,宋子期院里就两个做粗使的丫头,伺候她的小小才十三,年纪也合不上,至于其他院子的情形她更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熟悉。 宋子期皱眉说:“那些婆子管家娘子对府里的小丫头知之甚详,你明个问问。” 苏凝见不到丈夫皱眉头,她说:“子期可有询问过青山?他人机灵又为你跑前跑后的,对府里也熟悉,总要寻个他合意的。”有个大概的影子这寻起人来路子也清楚,虽然下人的婚事全依主子一句话,但凭这青山和丈夫的关系,她也要多上几分心,不好最后事办成了,促成一对怨偶还要被埋怨。 “青山人有时候不着调,但断不可能与人私相授受,不会有什么合意相好。”宋子期却误会了苏凝的意思,以为她是问青山有没有心上人。 苏凝知道丈夫想左了,她道:“我这说的不过是想知道青山想找个什么模样的?哪里是问他有什么相好?” “青山长期跟在我身边,也没听过他喜欢什么样的,大抵是要颜色好、性情不差就合适了。” 苏凝暗想,圣人说娶妻娶贤,但这男人说来说去还不都是愿意挑那好看的。她倒也把这件事记在心上,总是丈夫托付她的第一件事,怎么地也要办得漂漂亮亮。 宋家小夫妻不意外是朝夕相对,苏碧却要为石远收拾行囊了,本来回门归家当晚就该去军营里销假,这样时间安排也从容,但石远不放心苏碧,还是留了一晚打算第二天早点起了赶赶路。 苏碧也不舍,这相处也没个几日人才熟悉就要分离了。石远要走的时候天没一丝亮光,屋里屋外都是乌漆墨黑的,苏碧这次没贪恋被窝,比石远还先起床,给他下了碗面条,看着他吃了才送他出了门。 天太早了,街上最早摆摊的小贩也没出来,石远见出了大门苏碧还要送他,死活不干了,赶着让她回了屋,他才大踏步走了。等他赶回了营里,还遭了一通笑话,都挤兑说他温柔乡里爬不起来了吧?这个时辰才赶回来。 婚礼灌石远酒的那几个兵,更是把他围成一团,七嘴八舌的追问,上次不让他们看新娘子,到底是个啥样的?他也只是笑,说人挺好的,其余的就不跟多说了,见石远那个得意的样儿还整得神神秘秘的,恨得人牙痒痒的。 再说苏碧这边,她是望着石远走得没影了,才回身把门关严实了,本来打算去睡个回笼觉,但是折腾一会,被窝早就凉了,她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干脆把被子一叠,起来打扫屋子。苏碧心里憋着一股气,她一个人在家也要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但是很快,苏碧就发现,她的日子别提有滋有味,简直是无聊透顶了。除了做饭打扫屋子,她无事可做。开始两天还能静下来来练练字,到后面她就受不了了,没个人说话这日头是越过越漫长,她一个人没少想娘家,想念荷花镇,想念她的姐姐。 苏碧开始拜访邻居,一时间倒也找到闲磕牙的人了,她去布庄买了料子打算给石远做冬装,手里有活做,闲话有人说,这样日子才开始过得顺溜起来,她懊恼自己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一茬,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潜意识作祟,以为镇上和乡下不一样,城里的人都是关起们来过自己的日子。 偶尔苏碧也去庄大嫂家转转,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庄大哥不像石远要长期呆在军营,反倒是时常在家,她有次去庄大娘没在,反倒是他来开门,这古代讲究男女大防,苏碧可是被苏凝提起耳朵好好教育了一遍,她渐渐去的就少了。庄大嫂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改成她上门来找苏碧说话。 苏碧长得清清秀秀的,一贯爱笑,又是读书识字的,那些婆子媳妇少有人不喜欢她的。他们住这条巷子离衙门口不远,连带这条街也太太平平,地痞流氓少有到这块来的。那有权有势的人家都住在东街,他们这边靠近集市,附近虽没有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能住在这的都是有些家底根基的。 有一户的户主还是个捕头,在现在社会地位也不算高,可人家好歹也是官府里的人,小老百姓不敢惹。差事做得圆滑能捞不少油水,就他们家的女眷什么都不用干,还请了丫鬟回来伺候着。没少让一众妇人嘴里唠叨羡慕。 这日,几个比较清闲的媳妇婆子,聚在陈寡妇家做活,苏碧也跟着在。要说这陈寡妇也是个能耐人,她连嫁了三个丈夫,每个丈夫都对她不错。尤其是这第三任据说当年对她如珠如宝的宠着,是个让不少人羡慕的主。还有那背地里说闲话的道她是跟了不少男人,把那床帏之间的事学了个通透,不然怎么越嫁越过得好,尽勾着男人的魂儿。 按理说陈寡妇是个有手段能把日子过好的女人,但是架不住时运不济,她的第三任丈夫也如前两个出了事死了,这下子那些看不过眼的有了说头,看吧,这个女人就是个克夫命。陈寡妇沉寂了一阵,死了再嫁人的心,收起那鲜亮的衣服从此一身素净示人,她打算把女儿拉扯大嫁个好人家,自己这辈子就这么过了。 那些开始嫉妒她的人,慢慢又转了口风道她是个可怜人了。不知怎么回事,时间长了,陈寡妇家倒成了媳妇婆子聚集之地了,她得了一群妇人做盟友,谁也不管小瞧了她这户寡妇孤女。这个女人让苏碧暗自佩服,她活脱脱的就是张婆子口中,那种值得竖起拇指称赞的女人。 家里来客了,依照惯例,陈寡妇都让女儿芊芊给客人一一倒上茶水,挨个的让她一口一个大娘、婆婆的喊着。芊芊倒了茶水就低头规矩坐在母亲身后安静做针线,久而久之,那名声就传出去了。有那向陈寡妇打听她女儿婚事的,她也不热络不冷淡,说想多留女儿些日子。摆明了她这女儿不愁嫁的态度,反倒让更多人有意与她结亲了。 几人说着说着扯到女人有福气与否,还是要看嫁的人家家底厚实不,那嫁了捕头的现在不享福得紧嘛。 有那碎嘴的嚷嚷开来说:“碧丫头这模样,又识字,也该嫁到那富贵人家,让人伺候才是。” 苏碧听这话不对味忙道:“嫂子哪里的话?我现在这嫁的也不差,石远又不是买不起丫头伺候我,只是家里才多少活,再买了个人回来不得吃闲饭。”这人说起话来怎么没个规矩,传到石远耳朵里不知要起什么风波呢。 有个年长的媳妇笑呵呵的打圆场说:“石远那个俊模样,和碧丫头站一块简直就是观音坐下那金童玉女,没有比他们更相配的。”她说完引来一阵附和,哪个少女不爱俏,石远没成婚前,这附近有那待嫁的闺女没少惦记他,就算是现在,那小姑娘见了他不也偷偷脸红。 那人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干笑一声有些尴尬。这是陈寡妇开口了,她说:“这福气说不准摸不着,咱用心把日子经营了也没那么多想头。” 那年长的媳妇继续道:“这本本分分的,我跟家里头那口子吃咸菜稀饭也过得和和美美的。” 有个婆子撇了撇嘴说:“偏有那不本分的,还住到了咱这巷子,说出去都丢人。” 众人心知肚明这指的明显就是那巷尾私奔那户,一时间心照不宣起来。刚才那碎嘴的一向是个好打听,不少镇子的闲言碎语她都喜欢听上那么一耳朵,她偏偏口无遮拦,还因此曾得罪过人。她又开口道:“不知道你们前几天看到没,我可是瞧见巷尾那姓冯的男人,带着人牙子往他家领。” “这谁不知道呀,不是说卖了他们家跟着那女的一路跑来的小丫鬟嘛。” “是啊,当时那丫鬟又叫又闹的,还让那男人一顿骂呢。” 这事苏碧倒是不知道,她想起新婚的早上,此刻才恍然到原来是这么回事。那碎嘴的见大伙都清楚,她顿觉脸上有些挂不住,她假意咳了咳,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又继续说:“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听说那私奔的婆娘为此和那姓冯的吵了一架,那姓冯的嫌弃这女的不事生产,还把她贴身带来的首饰当了,拿了那金贵物件自从出去后,这都几日光景了,一直就没回来过。” 有人感叹道:“要我说呀,这私奔哪有什么好下场啊?没媒没凭的,男的玩够了扔下你,你都没个说头。” “这女的不自重,还指望男人敬着你?”那碎嘴的见说了件众人还不知道事,有些自得。 苏碧看她那得意样,有些看不过眼,她说:“大娘你从哪听来的?我们竟都不知道,你该不会是天天要到巷尾转悠,看那姓冯的有没有回来?” 那碎嘴的支吾起来,她还确实没事就去望一眼,夜里还偷听过人家院子有没有说话声。 一屋子的人看她那个样子,都乐了,她觉得这待不下去了,收拾了没做过几针的针线篓子匆匆告辞了。 第二十六章 灵犀 等人散场了,芊芊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说起来也奇怪,这相看未婚女子总喜欢找看起来文静坐得住的,但真到了婆家你还是那样又要被嫌弃不知事。 手里收拾着待客的茶盏,芊芊想起刚才那事,和陈寡妇笑道:“娘,这个碧姐姐真是有趣儿。”爱挖人家**还在大庭广众说出来的,这不是什么好事,偏巧闲话的时候也有人听。那碎嘴的每次透露了什么东西都一脸得意,还是第一次这样别人揪住错处吃瘪呢。 陈寡妇懒懒的斜着身子,面上有几分疲态,她打了个哈欠,整个人反倒透出一股妩媚之意来,显而易见年轻的时候定姿色不俗。她听见女儿说起苏碧,她抬了抬眼皮慢吞吞的道:“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只是年纪还小不太懂事。” “恩?碧姐姐没见她有什么失礼之处啊。”芊芊凝神想了想,觉得苏碧人挺好的。 陈寡妇笑道:“这宁愿得罪君子也不要得罪小人。你看以往除了被揭短的人家,其他人有给过那碎嘴的没脸吗?” 芊芊一向对她这个娘亲的话深信不疑,她迟疑道:“这倒也是啊,那碧姐姐岂不是做错了?下次她来我要不要给她提个醒?” 陈寡妇说:“你愿意去给她提醒就去,这么大了还跟个牙牙学语的孩子一样,什么事情都来问我。”不过这苏碧一看就是个没经过事的,她不栽个跟头吃了苦,给提了估计她也不会当回事。 芊芊笑眯眯的说:“我一辈子都是娘怀里的娇丫头。我挺喜欢碧姐姐的,她上次还给了我个新绣样,可漂亮了。” 陈寡妇继续说:“你好好和她处,以后也好让她给你牵线搭桥,在军营里找个壮实汉子做夫君。”她也曾有意把女儿嫁予石远,只是她这个女儿随她爹,生得相貌平常,跟了个俊的怕她栓不在男人的心,这才作罢了。但她家这个境况,要找那富足的小户人家也难,除却嫁到村里去做个村妇,嫁给当兵是最好不过了。 “娘你瞎说什么呀。”芊芊听见她娘直白的说什么壮实汉子,羞都羞死了,再也无心说刚才的事情了,端起托盘就往厨房跑。 “这丫头真是一点也不像我。”陈寡妇嘴里说着,面上的笑容却扩大了,她看了看窗外想起了那个人。 “女儿真是越大越像你……” 秋天已经过了一半多了,眼看已经是十一月初,不仅仅是早晨夜里发冷了,白日里只有那阳光灿烂的时候才感到一丝温度。人们开始穿起厚实的的衣服,储存粮食准备过冬啦。 东北的面食地道,那次庄大嫂来了,两个女子能聊些什么?无非是那衣食之类,苏碧听庄大嫂说起她家乡的吃食,觉得不错的样子,遂想和她学学烙饼和东边的小点心。庄大嫂爽快的答应了,她是个说干就干的人,当即她就拉着人到厨房里去了。 进了厨房门,庄大嫂那眉头就皱起来了,她转头对着苏碧问:“丫头,你这还没准备过冬的菜啊。” 苏碧一下被问住了,石远大概是怕她买米面什么的提回来不方便,缸里堆得满满的,她是想吃菜了就去集市转转买点回来,这独自一个人吃饭,她一时还没想到那头去。 这里的冬天可没有什么蔬菜卖啊,即使有那少少一点花大价钱培育出来的,也是往皇宫里送,和他们这样平头百姓没半点关系。 庄大嫂看她那个样子,哪还能不明白她是毫无准备,这到底是年轻刚做人媳妇的,思虑不周全。她说:“你就没发现市面上那菜少了品种?再过一阵子你再去买都买不到了。”正式到了冬天下了雪,菜贩子也几乎不出来了,天冷是一方面,他们也要手里存下足够的粮食够自己过冬是另外一方面了。 这下也别学什么点心了,庄大嫂让苏碧拿了钱就带着她去集市了。那菘菜土豆大葱萝卜之类的,看见有都买了回来,一路买庄大嫂一路嘱咐苏碧要怎么储存,没办法,看样子她是连这个都没怎么做过的,万一没存好,糟蹋东西浪费银钱。 说实话苏凝对这一方面也不是很擅长,好在村里这类东西不愁买,他们以往也能混过去。苏碧跟着姐姐学,那懂得就更少了。听着庄大嫂一句一句叮嘱,她感到十分不好意思,等庄大嫂人走了,苏碧连忙跑回屋拿笔记在纸上,不时拿出来看看,虽说以前不懂,但好歹她也是个好学的。 南方的土质不像北方,地下水位高,气候湿热根本挖不了地窖保存食物,苏碧这下有事情忙了,除却那些晒晒就可以收到屋子里,还要买了大大小小的陶罐回来,洗净沥了水该腌制的还得腌制。她索性把各种口味的泡菜也一并做了。 幸好今天是个晴天!苏碧打开窗户,舒了口气。这样的天气可以去把菜拿出去晒晒了,等入了冬还没晒好,那菜就存不下了。 再过十来天,就是冬至了。石远得了假往回赶的时候,苏碧已经忙活得差不多了,她收拾了下院子,到陈寡妇家去找人闲磕牙了。 “碧姐姐可是好一阵没来了。”芊芊给苏碧倒了茶,干脆就坐在她身边。 苏碧也喜欢这个丫头,她笑道:“这阵子有事忙。” 两人来来往往说了几句,苏碧忽然一愣,她好像听见石远的声音了,难道是他回来了? 说了话苏碧没回,芊芊见她一副愣神的样子,把手伸到她眼前晃了晃,口中喊道:“碧姐姐?碧姐姐?” 回过神把芊芊的手抓住,苏碧对她抱歉的笑了笑说:“芊芊,我想起还有事,我先回去了。” 芊芊嘟起嘴,有些不高兴,来她家的一般都是那年纪比较大的媳妇婆子居多,那些待嫁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少女,基本都被拘在家里不出来串门与人闲话。她好不容易遇见个苏碧,两人也投缘,她还想和她讨论讨论绣花样子呢。 芊芊拉住苏碧的手不放,嘟囔道:“碧姐姐你才来一会就又要走。” “下次我肯定陪你多玩会,这真的有急事。”苏碧有些焦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陈寡妇家离她家有一段距离,但是她好像真的听见石远的声音了,肯定是他回来了! “恩,那你下次可不许来了就走哦。”芊芊见苏碧急了,她不愿为难人,松了手送她出门。 真的是石远!他站在门口提了个小包裹。苏碧这时候才觉得真的很想他。 石远被他这个小媳妇吓了一跳,这两人好多天没见了,他也挺想念她的,但可想不到还站在门口,苏碧跟他一照面一下就往他怀里扑! 苏碧不管不顾的就问:“石远,你可回来了,你不是半个月一次假吗?怎么都快一个月了才回来。” 小媳妇是心里惦记着他呢,石远心软了,他摸着苏碧的头发,宽慰道:“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这次多陪你几天。”其实石远是被他上头为难了,轮到他的假不准他休,直说他前阵子成婚连请了好些天,这次的休息不由分说就给他免了。 苏碧对军营的事情毫无概念,她没有多想,只当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她笑了笑说:“那好,这段事情我又给你做了身冬天的衣服,我还没怎么做过冬衣呢,你回来正好穿穿看合身不。” 石远心头一暖,说:“好,不过现在,你先放开我,咱们进院子再说,这在门外搂搂抱抱的,不像样。” 苏碧还怎么注意到,她想起上次在门外还被一个路过的大娘取笑了,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心虚的左右看了看,还真让她看见有巷口有个人影,她脸红了红,不自在的说:“我们快进屋去吧。” 石远见她的样子,笑出了声,把手里的包裹递给她,自己去开院子门。苏碧跺了跺脚不依了,朝他嗔道:“笑什么笑?” “好、好、好,我不笑了。”石远可不想在这门口,小夫妻闹起来了。 开了门,石远先进了屋,他见院子摆了不少简陋的木架子,奇道:“这院子怎么摆成这样了?” “为了晒菜,就这还是庄大嫂帮忙搭的,你回来就交给你拆了。”苏碧随口回道,她眼睛盯着门外,刚才那在巷口的身影已经走近了,她发现那是个衣着单薄的年轻女子。真奇怪,天冷了还穿的初秋的衣服,说是家贫买不起衣服也不像啊,看着料子挺不错的,难道这古代也有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女子? 像是察觉到了苏碧打量的目光,那女子抬起头来,望向这边看了一眼。那是怎么的一张脸啊,整张脸面无表情木愣愣的,眼下乌青,眼珠子空洞洞的。苏碧一和她打了个照面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敢再看,关了门进屋去了。 那女子见苏碧急匆匆的关了门,她想到刚才看到门前相拥的那一幕,面上浮现了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一阵风吹动女子的衣袖,她似乎是觉得冷了,缩了缩身子又恢复面无表情的样子,家去了。 第二十七章 练字 本来石远进了屋子,苏碧兴冲冲的就要拿新做的冬衣给他试。但是刚才都注意他的人去了,没注意他的衣着。这进了屋坐下来才发现,这人刚从军营里回来,那身上可不干净。 “你这多久没洗洗了?”苏碧把新衣往桌子上一放,指了指石远身上穿的衣服,做出一脸嫌弃的样子。 石远不乐意了,他站起来走到苏碧身边,把她拉着和自己面对面,又点了点她的鼻子说:“刚才还扑上来跟我亲近,这才一点脏就马上翻脸了?” 石远觉得自己十分无辜,这天冷了,那河水能把人骨头都冻僵了,但是你去伙房让人给你烧洗澡水,那也不可能啊,不过是打盆水偶尔擦擦。就他这样还算是爱干净的,臭烘烘的汉子那营里一直就没少过。 苏碧一脸纠结的想到,她刚才确实结结实实和石远抱了满怀。她摸着被石远点过的鼻子,怪起他来,直说:“别天天点我鼻子,当心弄塌啦。” “小鼻子不管塌不塌我都喜欢。”石远这次去营里没少被其他人打趣,也有人和他说,这些个女子没有谁不喜欢听好听的,你要是照实说她不好看,那就等着她给你气受吧。 苏碧啧啧称奇道:“你这出去了一趟回来,说话都不一样了。知道说些好听的了?”说完还围着石远转圈看稀奇地打量他。 石远笑道:“我以前可也一直说我家碧儿是个漂亮姑娘,从没改过口风啊。” 虽然知道有些话,人家只是随口说说,但是你听见了就是觉得高兴,苏碧弯起嘴角,故作正经的说:“算你会说话,我去给你烧水去,你呀好好洗洗身上那一身脏兮兮。” 泡泡热水澡,在天冷的时候的确是一件享受的事,再说看他小媳妇的样子,要是不洗今晚估计连里屋都不让进,石远点点头说:“你去烧水,我先去把院子里那些架子收好。” 苏凝回道:“那个不急,烧热水一会就好,你刚到家也该歇歇。”她可不想丈夫一回家就支使人干活。 “搬那点东西还能累着呢?我三两下就弄好了,没准你水没烧好,我就拆完了。”石远只觉得回到家,他浑身都是干劲,撸了撸袖子就往院子里去了。 苏碧无奈只得转去厨房,她边走边小声说:“让你歇着你还偏要去忙活。”她看了看院里的石远,忽然觉得这样和他过一辈子,也是件幸事。 还真被石远说准了,他收拾完了院子,苏碧才堪堪烧好水。石远提了水调好温度,苏碧从衣橱拿了从里到外的干净衣裳放下就要出去,这时石远喊:“碧儿。” “恩?什么事?”苏碧转向他的方向,一脸疑惑。水温正合适,他不赶紧去洗,等会放凉了不白烧了,要和她说话过后有的是时间。 “要不要和我一起洗?”石远笑意盈盈一派大方的态度,仿佛问的是再正常不过的问题了。 “谁要和你一起……一起,洗了。”苏碧结结巴巴的说完,看石远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觉得自己明显气场不如他,又硬撑着道,“好好洗你的澡,别跟个小孩子一样那么多事。” 好吧,石远也只是随口一提,料想苏碧也不会答应他的,他解了衣裳,坐到盛满热水的浴桶里,舒服的吁出一口气,然后他看了看自己下面,无奈道:“还是得委屈你了,碧儿还得明年才及笄呢。” 当晚石远就知道他这小媳妇开不得玩笑了,她不由分说铺了两床棉被,各自一个被窝,怎么说也不肯到他怀里来了。而且还拿个后脑勺对着他,干脆跟防贼一样了。好吧,以后他再也不和她开这种玩笑了,当然,这个期限是她及笄前,咳咳。 等到了第二天白天的时候,苏碧也就将昨晚的事情抛之脑后了,石远的假就那么两天,还闹别扭不是给自己添堵嘛。她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的,也想把自己弄那些泡菜什么的成果和人分享,石远回来了不是刚好嘛,也可以试试他的口味。 常言道,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苏碧在厨房里盘算了下,哼着小调开始忙活,她先蒸了白饭,然后开始熬鱼汤、清炒虾仁、做红烧排骨,最后想了想,加上一道素菜大白菜,最后把泡菜捞起来切成丁,这一顿午饭也就齐了。 色香味俱全,苏碧笑眯了眼,端上桌后去喊石远吃饭。 石远叹道:“碧儿,这也太丰盛了吧?”这一顿原料就不便宜,他们家境还好,不是吃不起,但刚成了婚花费了不少,也不能大手大脚去。 苏碧偏了偏头说:“这不是你好久没回来了,给你做一顿好的啊。”平时她一个人吃的非常简单,让她天天这么麻烦的弄一桌,她也不耐烦啊。 听见是特意给他做的,石远也不说什么了,他先喝了一碗汤,对苏碧赞道:“手艺见长了。” “那是自然。”苏碧毫不客气就接受了,一副得意的小模样,在家里的时候,她可没少被姐姐教训,连个鱼鳞也不敢刮,现在好歹也是练出来了。在现代她可是十指不沾阳春水,长期在外面吃饭,挺多会泡个面罢了。 唉,以前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小小的院中,日日想的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还是这个年纪,每天却要和那些大婶大妈级的一块说闲话打发时间。 苏碧忽然低落下来,她又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她现在做的不都是在这个时代女子的本分之事。而且她还是个生手,要不是庄大嫂帮忙指点,她家冬天都要没菜下锅了。 “碧儿,怎么不吃饭,一会菜凉了。”石远见苏碧忽然坐在那碗筷动都不动,面上都是失落之色,他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他夸得不够?刚才不是很开心的吗? 苏碧挤出一个笑,回他道:“恩,你也吃。” 吃完饭,苏碧收拾碗筷,石远自己进了卧房。这娘子不高兴了,一副不愿多说的架势在那,石远心里疑惑,还是打算等会问问她。两人是要过一辈子的,有啥不开心的不相互坦诚了,多不好。 苏碧进了屋见到石远坐在书桌前,手里正拿着她的练字草稿的时候,那点自怨自艾的情绪一下子隐去了,她快步走了过去,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欲夺下那叠草稿。好吧,她写着写着有时候还爱写简笔字,在现在看来,不得满篇错误。 把手臂一扬,石远避开了苏碧来夺的手,戏谑道:“那媒婆说亲的时候,可是把碧儿夸了又夸,说你是十里八乡数得着的大美人,还说什么知书达理,结果你这手字……” 苏碧翻了白眼,死鸭子嘴硬道:“我的字怎么了?好歹也是端端正正。”她说完干脆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也不去抢了,人家长手长脚的,她也抢不过。 看她又恢复了之前有活力的样子,石远也高兴,他有了逗弄小媳妇的心思,继续说道:“没想到人是丢三落四,字也是缺胳膊少腿。” 虽说是被揭了短,苏碧也不甘示弱,她对着石远挑衅道:“你瞎说什么?字哪有胳膊和腿啊?有本事,你写几个有胳膊有腿,好看的字出来啊?” 石远凑近苏碧,爽快说道:“好哇,娘子来磨墨,为夫这就写给你看。” 苏碧怀疑的看了石远一眼,他一个当兵的,还真能写好字了?但是这个时候可不能怯场了,她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给他磨墨。 石远拿笔的姿势很规范,写起字来神情专注,苏碧有了不好的预感。俗话说见字如见人,石远的字刚劲有力,如果是在苏青竹文人的角度看来,或许只是个端正而已,一笔一划都是一板一眼的毫无风骨可言,但是在苏碧看来,这就是一手漂亮的毛笔字。 石远取笑道:“碧儿,还不来与为夫捏肩捶背,让我来教教你。”他自幼在习武院,教文的先生不管其他,至少你的字要写得能见人才行,所以石远也是练过的。 “额……”苏碧欲哭无泪,怎么到了这古代,她干啥啥不行,比啥啥都输。内外兼修比不过苏凝,家务事比不过庄大嫂,现在连石远的字也比不过!刚到异世,她自从缓过神来,还想着大干一场,带领苏家发家致富。 后来她和苏碧本尊渐渐融合,深刻的体会到,这虽然是异世,但更像是她所处世界的平行空间,这个世界也有秦始皇,也有三皇五帝,也有类似于唐宋的朝代,李白杜甫之流的文人依旧流芳百世。 这个大临朝的开国皇帝在她看来,也十分可疑,他推行了非无子不得纳妾的律法,改变了商人不得参加科举的规定,大力提高工人的地位,公布了一系列以前或被当观赏把玩其实是可以食用的植物,老百姓每每提起这位皇帝,莫不是歌功颂德。 只是这多少年来士农工商深入人心,他也的确提高了工匠们的地位,只是商人重利,历来还是被士大夫之流不耻。 第二十八章 转折 苏碧哀叹,她虽然没有大临朝开国皇帝的本事,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济吧。记得夏天的时候,她觉得天热,苏凝与她买回冰品,她还大吃一惊,古代还有冷饮?后来她才知道,在大临朝之前,人们早就会利用硝石夏天制冰了。夏天的冷食各种各样、花样百出,加糖的是最简单的,还有加各色水果的,甚至在冰中加上果浆和牛奶,简直就是冰淇淋了。 这些东西也不是什么穿越前辈制作的,是古代人们自己发明的。苏碧觉得自己超越古人见识的自信,当即就碎成渣渣了。 自从到了在古代,苏碧就不断意识到,自己所学的还有很多很多,这真是一件悲伤的事情…… 石远发现,他似乎把苏碧狠狠的打击了,她沉默一阵,绣活也不做了,拿起笔来就要开始练字。 “碧儿,这个练字不是一天两天之功,你当心累着了。”石远只有一天假,这次是因为冬至要到了,他也给提前预支了一天,满打满算也只能在家里呆两天,他还想和苏碧两人出去逛逛也好,一块说说话也好。现在倒好,字比完都成泡影了,人专心致志的,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上前打扰她了。 练了快一个时辰了,苏碧也觉得手腕发酸,她放下笔,边转着手腕边斜了石远一眼说:“我出嫁前就和爹爹保证了,一定把字练好了,本来我以为自己有进步了。”不比不知道,和人一比那落差就出来了,说到这里苏碧苦着脸哀叹,“这下次回去,爹爹问起来,我这毫无存进该如何是好?” 石远柔声道:“这也不急在一时。”练字可不是苦练两三天就能好的。 “每日至少要练习一个时辰,这必不可少。反正我闲暇时间多。”眼看就冬天了,也不知道爹爹身体如何了,她应下的事情,也一定要快点有成果,不然有个万一,岂不是……想到这里,苏碧也不转手腕了,拿起笔来,继续练! 石远索性说:“那好,我也陪你一起练。”没娶妻前,即使有假他也很少回家,多是呆在营里和一群同僚在一块打发时间,他出去拳都打完一套了,回来看苏碧是打定注意不挪窝了,还能怎么办,就陪她一起练呗。 结果那一天两人都窝在房中对着纸笔奋战,石远发现苏碧拿笔总有几分生涩,他有几分奇怪,这写字最为基本的东西,按理说那样家庭成长起来的不该如此啊。又想到苏碧跳脱的性子,大概她是静不下心来,岳父宠着她才没有多管教。 执毛笔的要点无非是:指实、掌虚、掌竖、腕平、管直。石远说了说,发现苏碧听归听,点完头该别扭还是别扭,他这次不敢笑了,干脆从苏碧身后环住她,手把手教她适应毛笔的姿势。 这握笔姿势苏青竹和苏凝都是教过的,但是他们从来没有采用这么亲密的方式。苏碧从开始的别扭到后面慢慢放开了,她回头与石远目光相触的时候,两人都会相视而笑。苏碧暗想,虽然她和石远已经成婚,但是此刻真有甜蜜蜜在谈恋爱的感觉。 苏碧那阴晴不定的情绪,在这样的练字当中缓缓稳当下来。虽说在这个时代,女子是要依附男子,而且她从开始就不断的要学新东西,日后做得再好也顶多被称赞一声贤惠。但是她也要惜福,谁知道在浮躁的现代,若她还是那个孤僻的少女,能不能遇到这样一个丈夫? “碧姐姐,你最近看起来心情不错呀。”芊芊咬断线头,一双眼睛咕骨碌碌的转,最近苏碧言语轻快,听见什么都跟听见笑话似得爱笑,搞得芊芊没事还就往她脸上盯着,是不是发生了啥好事她不知道的。 被人这么带探究的看着,苏碧很不习惯。有时候她觉得芊芊这丫头是不是因为母亲太精明了,女儿反而少根筋。好几次她被芊芊问的问题都噎着了,想当初只有她噎着别人的份,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应来了。 刚才芊芊一个劲问她,石远对她好不好,还小八卦的打听他们起床的时辰。天啊,谁说古代女子含蓄的?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芊芊就是一个含羞带怯的样子,苏碧还以为她和桂花是一个性子,谁家媳妇婆子提起来不夸一句娴静。混熟了之后这真面目可不是那样。 苏碧干笑道:“我不一直这样。”千万别又延伸出什么稀奇古怪的问题来啊。 “碧姐姐,怎么你家那口回来的时候你高兴,他走了你还是这么高兴呢?”芊芊也只是好奇,她娘最近正给她讲夫妻相处之道,她听得懵懂,有意就去观察那些媳妇们。 苏碧淡淡的说:“我不乐呵着,难道要哭丧个脸啊?这跟石远回来不回来哪里扯得上关系。”她最近放下了心中郁结,而且和石远的感情似乎又更进一步……但是要她和芊芊具体说这些,她肯定也说不出口。 “别思量着我年纪小,碧姐姐以为就能哄我。”芊芊低头看了看绣的荷包,大概的样子出来了,她满意的点点头,听见苏碧的话又嘟着嘴不干了,“我可是知道的,碧姐姐是从他回来之后才这样的。” “我可没有不实诚编话来哄你呀。”苏碧是抵死不认,她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转了,想起刚来的时候芊芊说有事情告诉她的,于是就问:“刚来那会你不是说要告诉什么事嘛?坐这都说半天了,你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要说这附近消息最灵通的,当属陈寡妇了。芊芊果然就转了注意力,她的确得了个劲爆的消息要说与苏碧听,刚才光顾着去八卦苏碧的,还忘了说这事,她往苏碧身边靠了靠,神秘兮兮的道:“碧姐姐你真不知道啊?巷尾那户可是出了大事情了。” “能出什么大事?莫不是那女的又和其他人跑了?”苏碧一听又是巷尾什么的,她就没兴趣听了,那些闲着的女人们,没少背地里把这翻来覆去的说,无例外都是贬低别人来抬抬自己。 芊芊也注意到了苏碧的神情,她干脆放下手里的活,朝巷尾了努了努嘴说:“昨个,那个私奔的女人去衙门把那姓冯的给告了。” 苏碧惊讶了,这是唱得哪一出?不是情投意合才一起跑了出来,怎么现在反目成仇了不成?私奔之女去告官可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啊,她问:“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啦~!你没看见现在还有捕头守在巷子,就等那姓冯的回来抓了他去。”芊芊听到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还是她娘镇定,只是淡淡的说,这里面怕是有什么内情。 “我还真没注意,以为是这的住家呢。”苏碧想了想,好像是有几个在巷子里晃荡的人影,但是这附近不就有一户捕头嘛,她还以为是来找人的。 两人说了一会也猜不出是个什么情况,这事苏碧是奇怪一阵听过就算了,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上次给石远试了冬衣发现她把领口缝得太紧了,她还得抓紧改改。做完石远的,她打算给父亲再做一件,这活她做的细致,见了姐姐,也让她看看自己的进步不是。 等过了两天,苏碧都快把这件事忘记了,她在院子里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开了门去看,发现周围邻居并着一些生面孔站在街边,三五个人聚成一堆望着一个方向不时指指点点的。 这很明显,一伙人在看热闹呢,苏碧也随大流往街角看去。 咦?这不是石远回来那天遇到的衣着单薄的女子嘛?苏碧愣住了,她看了看那女子一脸木然,这次她倒是披了一袭披风,但看样子还是不御寒,她被冻得唇色青白,知觉似乎已十分迟钝,对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无半分反应,一张脸就那么木然露着不躲不避。 原来她就是那巷尾深居简出私奔女……应该是才从衙门回来吧?苏碧观她神色,再看看周围只会把这个当成茶余饭后闲话的人们,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穿着绸子的妇人急冲冲的跟了上来,她与那女子面目有几分相似,一脸的焦急,想必就是女子的母亲,她听到风声这赶了过来。 妇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壮实的丫头,两人粗着嗓子开始驱赶着那看热闹的人。 “女儿啊~”妇人走到女儿身边,看她憔悴的样子,握着她的手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声。两人刚好走到苏碧家门口,这声哀戚的叫声让苏碧听个正着。 那女子对母亲的声音终于了有了反应,她向母亲的方向偏过头,忽然就两行清泪就落了下来。 两个壮实的丫头跟着母女身后,她们对苏碧挥挥手,一脸厌烦的道:“看什么看?!还不快自己家去?” 苏碧不像那被驱赶的人群一样愤愤,她本就无心再看下去了,直接关了门不再去理会外面那一片嘈杂。 张婆子说得对,这个世道,很多事女子都是不能做的,不然日后即使是后悔了,那名声坏了便无法挽回。 第二十九章 冬至 过了两日,关于巷尾私奔之事的真相才流传开来。 这桩事实在令人唏嘘。那女子林二娘乃是家中幼女,她家原先还是做小本买卖的跑商,她爹不知怎么发了财成了个大商人,买了大房子一家人搬进去,她也从小户女变成了大家闺秀。 林家老爷虽说做生意有几分精明,但像他这样忽然发了财的商人,被人称作暴发户,很是让人瞧不起。为了融入富商的圈子,林老爷自己也开始注重言行打扮,特意送了儿子去私塾读书,请了老嬷嬷来教女儿规矩。 大临朝对女子出行并无限制,小户女子也常常约了小姐妹出门玩耍,只是不能在外过夜。大户人家的女眷,带上三五仆人出行亦是常有。这女子读了几本书,知道了什么是花前月下什么是才子佳人,心中也有几分憧憬。 中秋月夜,林二娘外出赏花灯之际与姓冯的相遇,就如那话本中的情形一样,她以为是天定良缘,只是自幼被教导规矩,即使心有微澜也不会与人私定盟约,她让人上林府提亲。 作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林老爷自有几分看人的本事,他二话不说将人打了出去,姓冯的一看没戏了,如何能甘心?林家富起来不过十来年,家中仆人不过是外面买来的,并不是那么忠心。姓冯的买通了林二娘的贴身丫鬟,半夜与他开门放进自家小姐闺房。 林二娘一个未嫁女子,嚷嚷开来她也无脸见人了,被姓冯的花言巧语哄骗一番,无奈之下与他私奔。岂料事后林老爷是怎么也不认这个女婿,姓冯的眼看捞不着好处,他先是卖了一同跟来的丫鬟,到最后干脆计划卖了林二娘独自远走高飞。 时日久了即使林二娘再傻,她也知道了这男人不过是个负心薄情的骗子,但为时已晚,林家视她如污泥,大门对她闭而不开。本来她这样一日一日就备受煎熬,谁知道姓冯的竟然要卖了她! 如果被卖到那不干不净的地方,她不如一死了之。死都不怕了,她还怕什么?直接上衙门把姓冯的告了,逼良为娼乃是重罪,刑法严苛,他坐实了罪名,被世人唾弃这辈子也别想翻身了! “这林二娘虽说是被人骗了,但她这辈子也算尽毁了。”陈寡妇软软的靠着椅子,提起这事,她神色间也有几分怅然。 苏碧急道:“她娘家父母不是已经知道她是被人胁迫了吗?等过几年人们忘了这事,她嫁个鳏夫之类的也是可以的。”听了这个事,想到那张漠然的脸,她心里就十分难受。 陈寡妇嗤笑道:“这衙门过堂都几次了,如今案子都要结了,除了她那娘亲来陪着她,你还见有人来吗?” 苏碧弱弱地道:“她家不是做生意的吗?或许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陈寡妇冷冷道:“如果她家还有心为她打算,早接了她家去了,还会让她这样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那不干不净的房子?” “不是拨了个壮实丫鬟守着她嘛?”苏碧还是不愿意相信,那个女子就这样被放弃了。 “你呀看不清,那样的人家不可能再领了她回去了。”陈寡妇想起往事,心情更是低落了几分,她年少时也是父母一贯娇养,第一任丈夫死后,娘家还为她张罗再嫁,到后来,忌讳她克夫的名声,连娘家也不让她回了。 一连几天绵绵细雨,空气中满是湿气,到了夜里冻人得紧。人人都裹紧了衣裳唯恐伤风着凉,还要费钱去买那汤药。 苏碧夜里手脚冰凉半天才暖和,被天气所扰,她心情越发不好了。几日她都没出门,窝在房中练字看书,也不愿去别家听那闲话。 林二娘近日是个热门话题,三姑六婆聚在一处骂那姓冯的不是东西,提起林二娘感叹两句她是时运不济,然后又说什么她被人破了身子,又经过官府这么一闹,那名声都快传的别的县去了,妇人们笑着说,估计只有那娶不起妻的老光棍愿意娶她了。 苏碧那天忍了忍才没和那群妇人吵起来,前头还说人家可怜,后头完全就是当个笑话来说了,这怜悯也太不值钱了吧? 正好描完一篇字帖,苏碧才搁下笔就听见院子里有人敲门,她用手顺了顺头发,就去外面开门。 “谁呀?来了来了。” 开了门发现是芊芊,她穿了一身碧绿交领衫裙,人虽生得平凡,但年龄在那里,经过精心打扮还是能让人眼前一亮。 小姑娘笑着喊道:“碧姐姐。”头上的小珠花随着她轻微的动作一颤一颤的,煞是好看。 “芊芊?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来,到屋里说话。”苏碧一愣,小姑娘一副喜滋滋的样子,难道又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芊芊拖着苏碧就要把她往外拉,口中说道:“到什么屋里啊,你都窝在家中好多天了,今个是冬至,梅花都开遍了,街上可热闹着呢,咱们一块出去玩吧。” 这都冬至啦?苏碧一拍额头,竟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给忘记了,她最近混日子混得,还把这当成平常的一天了。 苏碧赶紧说:“芊芊你别拉我,我这什么都没准备,人情往来的,还要与人送礼。” 芊芊依旧去拉她说:“碧姐姐,我知道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呢,你还要准备什么呀,我娘最近精神不好,她让我找你去外面玩,咱们去街上吃汤圆吧。” 苏碧求饶道:“等等,你也得让我换身衣服啊。”她还穿着家常衣服呢。 “哦,也是,碧姐姐你赶紧去换,我等你。”芊芊打量苏碧这身确实不好出门。 这过了冬至,石远与同僚们就可以轮班排职了,过阵子就能回家和她准备过年了,到时候也能一同回家去看望父亲。苏碧想到这,她连续几日的坏心情就散了,复又雀跃起来。 要上街玩耍,穿那长裙不太利索,苏碧挑了一身海棠红的交领袄子穿上,怕芊芊等急了,只梳了简单的发髻,拿上钱袋就与芊芊出了门。 冬至是大节,皇帝也要群宴大臣,罢朝三日。这三日集市也是要歇市的,芊芊带着苏碧东拐西拐的到了一处小贩集结之地。 西来镇作为贸易往来之地,除了本镇的人,东边儿、北边的都有,这些小贩卖的食物也是各式各样,有那馄饨、饺子、汤圆、赤豆粥、黍米糕等等。 街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苏碧深吸一口气,觉得空气都是甜的,她还没有正式吃上也不由绽开了笑容,挑了那感兴趣的吃食来上一点,与芊芊这样一条街逛下来,苏碧只觉得近日的抑郁一扫而空。 芊芊显然也是被陈寡妇教导过举止的,她虽爱吃甜食,也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斯斯文文的细嚼慢咽,嘴里有东西就绝不开口说话。 “碧姐姐,你吃得真少。”一圈下来,芊芊觉得肚皮都撑圆了,苏碧不过喝了一碗甜汤,吃了几个饺子。 苏碧捏了捏芊芊的鼻子,取笑道:“你呀你,吃了那么多,当心等会走路都走不动了。” 这热腾腾的的东西吃得芊芊额角都冒汗了,她取了帕子擦了擦,蛮不在乎的说:“难得娘不管着,我当然要吃个够本啦。” 这时一个小贩笑呵呵的招呼到:“两位要不要来点红豆汤圆,吃了来年定找个如意郎君,甜甜蜜蜜。” 苏碧故意笑道:“芊芊的如意郎君还没影,你要不要吃点讨个好彩头?” 芊芊那擦汗的手一停,她娇嗔:“碧姐姐你瞎说什么呀?我娘可舍不得我,说要多留我几年呢。” 苏碧一本正经点头应是:“我估摸着你还这么贪吃爱玩,到了婆家要被人笑话。你娘也是不放心你。” 芊芊跳脚,她推了推苏碧,气道:“碧姐姐你越来越坏了,哼,不和你说了。”说完快步走向另一条街了,至于还没逛完那些小吃,她也实在是吃不下了。 苏碧终觉在芊芊身上扳回一城,把成功她噎着了。跟着她身后喊道:“你不和我说,我和你说。” 这条街都是女儿家用的东西:胭脂、钗环、丝线、香粉一类的小玩意应有尽有,苏碧奇道:“来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这边还藏着这样一个什么都卖的地方呢。” 芊芊停在一个卖丝线的小摊,在那挑挑拣拣,头也不回的说:“碧姐姐天天窝在屋子里,都没怎么出来逛逛,当然不知道啦。这条街过去就是一些饭馆茶楼,也是热闹非凡。” “这还不是托了芊芊带我,不然这大大小的巷子我不得转向?更别提找到这来了。”苏碧也跟着停下来,她摸了摸丝线,发现质量明显不然她在原先店铺买的,不过种类倒也繁多,看样子这条街都是流动商贩做做小生意的地方。 芊芊自得道:“我从小就在这西来镇长大,没有哪里我不熟悉的。碧姐姐你快看看,这个丁香色的线染得真好,我们买点回去吧。” 苏碧接过来一看,材质虽然不好,色泽的确均匀鲜亮,她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容易掉色?” 那整理丝线铺的小贩听她们有意买,忙笑着说:“都是用上好的东西染的,不然哪里会这么漂亮?只要别往水里泡着不容易掉色的,再说这点小东西值几个钱,怎么着你们也不亏啊。” 苏碧一听也是,她正与小贩算钱,那边芊芊的惊呼声传来,“哎呦,下雪了。” 洋洋洒洒的雪花还未落地便融了,在这古朴的长街,穿梭其中的人们不时传出欢声笑语,活脱脱是那画中的场景。苏碧讶然,她第一次发现,这低矮的房屋,窄小的青石板街道,如此韵味悠长。 第三十章 冬暖 江南的雪一连下了好久都没停歇的意思。 如此几天过后地上虽还未有积雪,那屋檐树梢却也薄薄积了一层。街上摆摊的小贩现在也是出来的晚,等天一擦黑就早早收了摊子回家取暖了。 青山把手放在嘴前哈了哈气,又抖落抖落身上沾上的丝丝水汽才去推了门进屋。 屋里的人惊讶道:“今个儿天这么早你就回来了?” 青山也有些吃惊,他边把门上的掀起的帘子放下边说:“少爷去找少夫人了,天冷他看我冻得慌,就打发我回来了。倒是你怎么没在少夫人跟前伺候?” 那人抿嘴一笑,上来帮他脱了满是湿气的外衣,又寻了干爽的家常衣服与他披上,这才低声说道:“这几日下雪,少夫人心慈,她让我和小小到了夜里轮流当值,今天正好轮到我早休。” 屋里这人正是青山新娶的妻子秋红,她原是庄子上的,近日才拨上来。云氏瞧着她不错,思忖着二儿子房里都有两个丫头伺候,大儿子如今都成了婚还只有一个稚嫩的小小,这不合适啊,就让她到苏凝身边跟着了。 秋红人高挑,皮肤也白皙,苏凝看到她时是眼前一亮,问了年岁正好是十六岁,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她人勤快不是个贪懒的,这不是恰到好处配给青山的人选吗? 最后问了两人意见,对此都无异议,下人成亲没那么多规矩,宋子期也说青山年纪大了不能拖,苏凝索性在冬至前就把他们婚事办了。 抖了抖青山换下的湿衣服,秋红瞟了他一眼,口中责怪道:“你跟着少爷出门去庄子上,怎么不带我给你备好的厚衣裳,这件都这么旧了,穿着透风。” 青山换了衣服又把手伸到小炭盆边取暖,这才觉得手指没那么僵硬了,他听了秋红的埋怨心里反而美了起来,笑着对她说:“那不是赶得急嘛,我随手抓了件就走了,也没想到雪连续下了好几天,越发冷了。” “冬至过了,天可不越来越冷了吗?”秋红把衣服放架子上,看青山那烤火的样子忙去给他倒了杯茶,“给,你喝杯热茶暖暖。” 青山喝着热乎乎的茶,喜滋滋的说:“还是你知道心疼我。” 秋红白了他一眼道:“我心疼你有什么用?不知道自己上点心把自己照看好了,看你这去一趟回来冻成什么德行了?这还没到深冬呢。” 青山笑着一张脸反驳道:“谁说我被冻着了?我想着家里有这么个美娇娘,心里头别提多热和了。” 秋红初为人妇,脸皮还薄着,她啐道:“整天在外给少爷跑腿,好的不学不知到哪学了满口的油花花。” 青山为自己辩解道:“秋红你可冤枉我了,少爷身体不好,我除了偶尔给他买东西的时候出府,其他时候可也是陪着少爷足不出户,比那大姑娘还守规矩呢。” “你们都说少爷身体不好,可他除了身形有些瘦弱,我看他没病没灾的呀。”秋红来得晚,观大家对宋子期小心翼翼的态度,她是一直心有疑惑。 “这你哪知道?不都是少夫人的功劳,她自进了门就细心照料着,上次大夫来了也说,少爷的身子骨有所好转。往年老爷可从没让少爷跟着办事,天凉了他准生病。”青山忆起从前,到了冬天他都是如临大敌,每日不错眼的盯着宋子期,就怕一个不注意,他又病了。 秋红说:“难怪我瞅着少爷对其他人冷冰冰的,对少夫人却很好。” “少爷人很好,等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他不是面上那冷漠样儿,他和少夫人正经的夫妻,两人处的好,我们这些下人也高兴。”青山觉得缓过气了,他也不守那炭盆子了,悄悄走到秋红身后把她抱住。 秋红被他吓了一跳,惊呼:“作死呀,这大白天的。”青山在宋子期面前得脸,被分的房子在后罩房,门前的小路平时时有人经过,她可没关窗,有人看见了,不得说她不庄重。 青山也只是捉弄下她,没真的要干啥,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他松了手去翻穿回来的那件衣服,取出了一根银簪子,递给气呼呼的秋红道:“在外我也没忘了给你啊,看看喜欢不喜欢?” 秋红赌气不去接,青山笑嘻嘻的直接给她戴上,这次她没拒绝,那冷脸也终于绷不住笑了。 这宋子期回了家坐了不大一会,天色就暗了下去,他几日在外,身子有些吃不消。饭也没吃就要去休息。 苏凝阻了他说:“子期,你这刚从外面回来,不沐浴去去寒气怎么能行。”坐在炭盆边上好一会了,摸着他的手还是没什么热气,现在一身冰凉的去了被窝也半天不暖和,不若泡泡热水暖了身子再去休息。 “那让下人烧了热水提上来吧。”宋子期觉得沐浴一下也无妨,冷天泡个热水澡很是享受。 苏凝柔声说:“你回来我就吩咐厨房烧了热水了,这会你直接去净房便是。” 宋子期快慰道:“还是你想得周到,那我这就去。”他也觉得一身寒气在骨头里似得,怎么也发不出来。 去了净房,水温调得正合适,宋子期入了水才觉得周身的疲惫去了几分,等他沐浴完,出了热气腾腾的屋子被屋外的冷空气一激,人反而精神了几分。 苏凝见宋子期精神奕奕的回房,她招呼道:“今晚我无甚食欲,就自己下厨房熬了红枣粳米粥,子期和我一起吃点吧。” 人精神了,宋子期亦觉得腹中空空,他坐到苏凝旁边,有些不悦的说:“怎么让你亲自下厨,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 “我也是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苏凝从温盅盛了一碗递给丈夫,然后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粥的温度正合适入口,宋子期尝了一口,点头赞道:“好吃。” 得到了肯定,苏凝弯起嘴角说:“你喜欢就好,以后我也做些其他样式的吃食与你尝尝。” 宋子期并无太大口腹之欲,他好像除了去书房消磨时间,对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兴趣,他劝道:“你近日不是跟母亲学着管家了吗?别太操劳了,这些小事交给下人便好。” “不过熬个粥,哪里差这点时间?还是子期觉得我做的不好,刚才说好吃其实是哄我的。”冬天正是进补的时候,苏凝老早就打算好好给丈夫养养,她可不会轻易打消念头。 宋子期失笑,他发现和妻子相处时日越长,她在他面前也越发随意了。不像初成婚之时,端庄自持,待他是半分情绪不露。他喜欢这样,这才有两人是夫妻的亲密感。 他轻声说:“我哪里敢哄骗凝儿?你做的自然是最好的,我只是不忍你辛苦。” “你要是觉得我辛苦,日后我做的东西不管难吃与否,你都乖乖吃完了,我就高兴了。”苏凝无意识地盯着桌面上的花纹想到,这还是他第一次唤她凝儿。 “好、好、好,都依你。”当你觉得一个女子可爱的时候,即使她做着你平时最讨厌的事情,你也不会觉得厌烦。宋子期说完也不用调羹了,端着那袖珍的小碗一仰脖就喝个干干净净。 苏凝见状忙去扯他的袖子说:“你慢点,当心呛着了。” “这碗就这么一点,你又把粥熬得稠,哪里那么容易呛着,来,再盛一碗来。”宋子期说得豪气,好似他喝的不是粥,而是酒一样。 见他这个样子,苏凝不知怎么就觉得笑意止不住。最后宋子期吃饱了还和苏凝去园子里转了转,折了开得正好的腊梅回来插瓶,两人才歇下了。 第二天一早宋子期与苏凝一块去向云氏请安。云氏看见大儿子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那自从他出去就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看来他的身子骨是真的有好转了。 云氏还是问道:“子期外出几日,可有觉得身子哪有不适?” 苏凝笑睇宋子期一眼,对云氏道:“娘且宽心,夫君他出去几天,回来吃东西反而比以前多了。” 云氏讶道:“哦?可是外面的吃食不好,子期回到家才觉得家中饮食香甜了?” 今早苏凝就拿宋子期昨天答应的话去堵他,这顿早膳他没糊弄,认真的吃完了。这时苏凝在云氏面前提起这事,未免没有取笑他的意思。宋子期看苏凝笑的欢畅,也不生气,对着云氏疑惑的目光,一脸实诚的说:“外面食肆自然比不上家中。” 云氏笑道:“你愿意吃就好,我让厨房给你多备些吃食。”这大儿子的食量以往比她还小,她没少愁这事。 宋子期苦笑,他娘为他备的,都是那大进补的东西,他一向对此没有什么胃口。每次厨房端上来,他不忍母亲伤心,几乎都是让青山吃了的,倒把青山养得壮实。 冬至过后,不仅是宋家与签了短契的人结了工钱,放他们回家过年,书院也放学生回家了,二儿子要回来,宋老爹和云氏都是日日数着日子,早早的让人去收拾宋子愈住的院子,务必让人回来就能舒舒服服入住。 苏凝看云氏忙前忙后,事无巨细都要亲自过问,她心里好奇,这自成婚就没见着的二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他与宋子期之间,又是个什么情形? 没成想,过了几天,宋子愈还没到,苏碧却忽然来了。 第三十一章 惊闻 小小前来禀告苏碧登门的时候,苏凝正与宋子期在书房中对弈。 苏凝一听妹妹来了哪还有什么心思下棋,她也不愿坐在屋里等人进来,向宋子期说了声,就跟着小小去门外迎客了。 这不年不节的,怎么人不声不响的就来了?苏凝心头疑惑,她那妹妹虽然不着调,但也是懂规矩的,家家户户忙着准备过年,她家也没个帮衬的,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这时候跑来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这样一想,那脚步也加快了。 秋红跟在苏凝身后,她经过门槛的时候,拧了一把在打瞌睡的青山,才急匆匆的跟着苏凝走了。秋红是个谨守本分的性子,她和小小都出去了,屋里只有一个青山,要是少爷喊起人来他还在瞌睡没听到,正是当值的时候没能及时答上话,她不把他弄醒了,难道还要等少爷来喊人吗? 青山被拧一痛,好在他没睡迷糊,忍着没叫出声来。他看了看苏凝和秋红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宋子期和苏凝在里屋下棋,他不好和丫鬟一样待在里头,就在外间等着吩咐,屋里暖和,里头半天没喊他,他往门前一靠就打起瞌睡来了。 这时里头的宋子期高声喊他:“青山,青山。” 用手抹了把脸,青山忙进了里屋问:“少爷,我来了,有什么吩咐?” 宋子期淡淡道:“你把棋盘收拾了吧,我去看会书。” 这棋明显没下完,青山边收拾边疑惑道:“少爷,少夫人这是上哪去?” 宋子期站在书架前找上次未看完的那本书,头也不回的说:“她娘家妹妹来了,等不及就去外面接人了。”他找到书转过身来,准备去书案看,结果青山那因瞌睡时被压出的一道红印子映入眼帘,偏青山自己无所察觉,样子不免有几分滑稽。 宋子期好笑道:“外面半天没个动静,我当你在干嘛,原来是去会周公了。” “得了吧少爷,你在和少夫人下起棋来专心致志,就算是分心你也是去看她。哪里还听得到我在外面的动静。”青山还不知道脸上的睡痕出卖了他,把棋子收好,回过头来反而取笑起宋子期。 宋子期又好气又好笑,他摇了摇头说:“你个滑头,成了亲那张嘴反而更利索了。还不快去打水把脸洗洗。” 青山脸皮厚,去洗了脸又若无其事回到了宋子期身边,却见他家少爷又在看那旅人杂记,不由撇撇嘴说:“少爷,你成天看这些有什么用?我上次给你买回来那本你看了没有?” 宋子期一时没想起来,随口回道:“什么书?” 青山见他老神在在的样子就知道他没看,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就是那本秘戏图啊。” 没人提起,宋子期还真忘了这么一本书,近日他和苏凝日益融洽,他觉得他完全不需要去研究那类东西,遂摆了摆手说:“你不刚成婚吗?这么惦记,你拿去看好了。” “我的好少爷,你不养通房不逛花楼,哪里知道男子不学着点,床弟之间也不能畅快。”青山和府里那些汉子私下闲聊,都是青壮年,没少说这个话题,他压根不需要再去看什么图来学了。 青山一顿嘀咕,宋子期也看不进书了,他想到夜里的时候,他觉得舒服,但是苏凝每次似有不愿……难道真是他的问题? “咳咳,那你去翻出来,我看上一看便是。额……你去门前看着,若是少夫人来了,警醒点知道吗?” 青山忍笑道:“您就放心吧。少夫人去接她妹子肯定不会到书房来。” 宋家地方不算大,苏凝出了书房没多久就迎面撞上了妹妹。一照面她就吃了一惊,只见苏碧鬓发零散,面色憔悴,眉头紧锁着似有什么烦心事,这哪还是那个爱笑的妹妹? 在外有人看着,苏凝忍着没问,她带着苏碧到她房里,让其他人都出去了,才坐到妹妹身边,拉着她的手,小心的问:“碧儿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苏碧抬起低垂的头,看着苏凝担忧的神情,她眼眶湿润,张嘴哑着声音说:“姐,我住那巷子死人了。” “这天冷了,是有那身子不好的人经不住就去了,怎么倒让你成这个模样了。”苏凝听妹妹声音都是沙哑的,心疼得不得了,她安抚了拍了拍妹妹的手,扬声让人端了一盅红枣蜜茶来。 苏碧喝了茶,人镇定了些才和苏凝讲起这几日她所遇到的事。 冬至那日苏碧和芊芊回家的时候,撞上了林二娘,她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气色似乎好了些,大概是因为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面容平静,一双眼也不再空洞洞的吓人。 本来她们也没搭话,擦身而过的时候,林二娘提着的东西掉了地,苏碧和芊芊本就对她颇为同情,也俯下身帮着她捡。 林二娘淡淡笑道:“谢谢。”她声音清脆,十分悦耳。 不过举手之劳,苏碧和芊芊摆摆手,也回道:“都是邻居不用客气。” 林二娘自嘲道:“我来了好些日子,竟没和邻里打过招呼,是我失礼。” 苏碧闻言有些尴尬,以前大家对林二娘的态度极其不屑,即使她上门招呼,人家估计也不会理会,即使是现在,大伙对她还是避之不及。苏碧看她淡然的样子,似是想开了,也为她高兴,对她说:“以后也有机会。” 林二娘却没接她的话茬,定定看了她一阵,才笑道:“我记得你,你是个有福之人,不像我命薄,要惜福啊。” 苏碧估计是那日石远回来,两个人在门前相拥的事情反倒是让林二娘记住她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带了几分羞涩对林二娘说:“你还年轻,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现在别说什么命薄,不是都说大难之后必有后福嘛。” “恩,我已经看开了。”林二娘双目清淡,看起来完全不像是二八少女,再加上一身素净打扮倒显得有些老气,和苏碧寒暄几句她便告辞而去了。 苏碧看了看她的背影,觉得她经过此事,现在还能像现在这么淡然也算是有韧性了。芊芊刚才一直没说话,等林二娘走远了,她扯着苏碧的袖子悄声说:“碧姐姐,你觉不觉得她有点奇怪,穿成那样不说,还提着香烛纸钱。” 其实苏碧也觉得林二娘有点说不出的怪异,不过人家已经这个地步了,再背后说她闲话似有不妥,她没多想就回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她现在这个境况也不可能再打扮艳丽。至于香烛纸钱,冬至不是有傍晚祭奠的习俗吗?或许她家中还遵循着这个风俗吧。” 芊芊感叹:“不过她也真是可怜,冬至天还一个人孤零零的。” 苏碧提议说:“那下次咱们出去玩的时候也喊上她如何?” 芊芊闻言纠结道:“咱们和她接触,那些婆子肯定要扯闲话,还是不要了。”在苏碧的注视下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最后小声说了句,“虽然她的确很可怜,可是也是她自己把自家的情况告知了姓冯的,不然她现在还在家中安稳待嫁呢。” “行、行、行,咱不说她的事了,天不早了,你也赶快回家吧。”苏碧知道芊芊的想法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在这个时代,男子做错了事悔改,人们会大度的说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女子一旦行差踏错可不给你挽救的机会,唾沫星子能淹死你。她也不愿多说,路是自己走的,天塌不下来,就得一步一脚印的继续走下去。 后来苏碧没再遇见过林二娘,她有心去找人说说话,但一想到那些婆子嘴里不饶人,什么闲话都能编,又打消了主意。她忙着打整屋子、做冬衣,一心盼着石远回来。 直到芊芊慌慌张张的上门告诉她,林二娘没了。苏碧才意识到,林二娘不是什么看淡了豁达了,她是早已心存死志,那日的香烛纸钱恐怕也不是什么祭奠他人,是她买给自己的。 林二娘是服毒死的,她穿着大红的嫁衣,给自己细细上了妆,手里紧紧捏着一方白手帕,躺在床上她面容安详。那个照顾她的粗使丫头开先还以为她在沉睡,直到日头渐西还没见她起来才觉得不对,一摸人都凉了。 林二娘的娘一脸惊慌的赶来,知道女儿已经凉透再无生还可能的时候,她泪流满面的冲出门,对那些还在对着巷尾窃窃私语的妇人哀嚎,她可怜的女儿啊,已经被人糟践至此,你们还要一遍一遍的往她心上捅刀子,这下你们满意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的?前几天还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苏碧从听到这个消息就觉得十分不真实,她恍惚间听见林二娘母亲的哀嚎声才有了真实感,顿觉无地自容。 她自诩和那些背后说人闲话的不一样,但她还是惧于别人嚼舌根而对林二娘敬而远之,察觉到她人有些不对也没采取任何措施,如果,她没有踌躇,是不是能挽回一条生命? 第三十二章 诉说 人死如灯灭,林二娘的爹也终于露面,他带着几个家丁到了巷子,神色严肃却不见悲痛。林二娘的母亲一看见就哭着去捶打他,说这下你满意了?不让我接了女儿回去,你要面子,面子有什么用?!现在人都没了。 他沉默的没回话,只是示意那个几个壮汉去给女儿装殓。林二娘这个情况,也不可能大办丧事,林家并没有为她设灵堂,直接火葬之后骨灰被送到寺庙中供奉,给足了香油钱,让和尚为其日夜诵经洗净罪孽,来世也好清清白白重新做人。 他们走后,巷尾的房子就被一把铜锁紧紧关住,再也没人来开启过。本就是巷子最深处,新近又死了人,挨着的住户还取了辟邪的事物挂在门前,人人忌讳,一时也无人去说林二娘的闲话了。 苏碧却连续几日没有睡过好觉,她心里想着这事,愧疚得不能安眠,夜里又总是起风,那些树枝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朦胧的月光下看过去就像是狰狞的鬼影在张牙舞爪。自林二娘被抬走后,不知是怎么回事,不少人交头接耳,不约而同的说起夜里不时听见有女人的哭声。 就连一向冷静自持的陈寡妇也买了桃木悬于门前,苏碧原先是不信这些的,但是在穿越之后,她对灵魂之说也半信半疑起来,再加上周围的人都神神叨叨,夜里风起的时候,树影婆娑,她好像也听见了四面八方都传来的呜咽之声。 如此几日过后,苏碧只觉到了晚上十分可怖,一个人再也待不下去了,她留了字给石远,说她回娘家住两天,不管不顾的就雇了车回了荷花镇。 本来她想着回苏家去,但是在路上又迟疑了,苏青竹身体本来就不好,她一身狼狈的,让他见了不得忧心,但除了娘家她哪里有别处可去?便转了道来宋家找姐姐了。 鬼神之事,人人皆是心存敬畏。苏凝听苏碧因为愧疚夜不安眠的时候还能淡定,但是听她夜里还能听见呜咽之声……苏凝也紧张起来,她怕妹妹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不然怎么短短几日就这么憔悴?要知道那林二娘死前她们才接触过。 苏凝柔声说道:“既如此,你先在我这住下来,这几日你也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我安排人为你守夜,明个一早,我们去寺里拜拜去去晦气,也为你求一道护身符。” 苏碧觉得倾诉一番心里好受了些,苏凝说话有条不紊,她本就信服这个姐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或许去护身符真的有用呢?她点头说道:“我都听姐姐的,不过……我这样忽然跑来是不是很失礼?要不要先去拜见一下宋家人?” “你还能想到这点,看来嫁了人还是有所长进。”苏凝爱怜的给妹妹理了理头发才继续说道,“不过现在你一身狼狈,还是休息好了,明天我带你去吧。” 苏碧不好意思的说:“恩,不过我来得急,忘带换洗的衣物了。”她身上这件衣服还是家常棉衣,明天去拜见再穿成这样好像不太好。 “正巧我才做了新衣,便宜你了。”苏凝想到妹妹走的时候肯定是十分慌乱的,对着她一脸疲态的样子,也兴不起责备她的心思来。 “姐姐,你说林二娘是不是因为她胆子太小才铸成今日之果,如果那日贼人闯进来她就大声呼救,是不是就不会有事了?”苏碧一脸茫然的问起她最近一直在想的问题,或许说,这才是她心中最大的恐慌。明明林二娘只是被一时蛊惑才让那姓冯的上门提亲,但是被闯闺房之前她也算谨守规矩,并没有做出什么丑事,事后不过都是被姓冯的男人所逼迫,但是为何她会落得如此下场?在这个世道,女子的名声真的那么重要? 苏碧自穿越而来就有父亲宠爱、姐姐呵护,嫁了人之后,石远对她也一直体贴有加,她遇到的都是好的,除了生活上不如以往便利,这个世道人们淳朴,大多数人都安生过自己的日子,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她自由自在,便一心觉得这个时代她没有来错。 可是林二娘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从头到尾她都亲眼目睹,给她造成的冲击太大了。人们消息闭塞,私底下传来传去到后头已经变味的八卦,流言之利,可以活生生逼死一个人。苏碧忽然没了安全感,只是被人闯进屋,明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为何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苏凝看妹妹的样子,知道她多半是以己度人了,她耐着性子说道:“碧儿,你要记着,只要自己立身端正,便不惧这些流言蜚语。如果不是林二娘先透露了自己的家门,那贼人找上门来她何至于惊慌失措?直接把人绑了送到衙门里,谁会听信一个贼人的话?” 苏碧急道:“可是……姐姐你不知道,那些碎嘴的说的可难听了。” 苏凝斩钉截铁地说:“女子爱惜名声本没有错,但是事有轻重缓急,如果林二娘聪明,她当时就该当机立断,即使事后被污蔑几句到底没有真发生什么,过不了多久人们淡忘了,找个远点的地方嫁了与她日后一样无碍。流言蜚语这些事你也不要怕,不管外人说的再难听,你是什么样的人,平时大家都看得出来,即使有人扯起你的闲话,大家也只会当笑话听,不会当真。” “恩,我知道了。”苏碧笑了笑,她需要的就是这么坚定的反驳,这样她才能说服自己是她多想了。 晚上的时候,苏碧与宋子期匆匆见了礼,她这两日都是强撑着精神,吃了饭就觉得上下眼皮打架,不停的打起哈欠来了。苏凝看她困倦的样子,忙和小小带着她去了客房,特意点起安静凝神的檀香,也不马上走,就坐在床边静静守着她。 随着檀香香味四溢开来,苏碧慢慢也放松了眉头,沉沉的睡了过去。苏凝松了一口气,习惯性地给她提了提被角,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苏凝嘱咐了小小就睡在客房外的小榻上,夜里守着苏碧就好,不用跟着她回房了。平时这个点宋子期已经睡下了,但苏凝瞧见屋里还有灯光,进屋一看,宋子期一个人倚在小榻上打着棋谱。 她奇道:“这么晚了,子期怎么还没睡?” 晕黄的灯光下,苏凝肤如凝脂,目光流转间别有一番动人之姿。宋子期注视着才回房的妻子,清了清嗓子才说:“我没什么睡意,想着下午看的棋谱就来试着破解。”其实他哪里是惦记什么棋谱,白日里看了那精装的画册,躺在床上似乎还闻见被上有苏凝身上淡淡的香气,他脑子里一通乱七八糟的念头,浑身燥热得根本睡不下。 “这都什么时辰了,别思量什么棋谱了,早些睡了吧。”苏凝劝道,她看了看外面,灯光微弱什么也看不清,想到苏碧说的事情,忽地打了个寒战。她心里有事,所以也没有察觉丈夫的异样。 宋子期对着苏凝如以往一样的柔和目光,有些心虚,他丢开棋子下了小榻,扬声喊:“小小,打了热水进来。”梳洗完了,咳咳,也好前去休息。 “小小我让她留在妹妹那了,院里不是还有两个粗使丫头吗?我喊了她们烧了热水送来。”苏凝坐到梳妆台前,卸了妆,一头青丝披在身后,她拿了梳子慢慢梳通发丝。因背对着宋子期,没发现他的目光一直追着她。 可能是因为心态不一样,宋子期此刻看苏凝,越看越觉得……秀色可餐。 只是今晚注定不能让宋子期如意了,等两人上了床榻,他却听苏凝在幽幽叹气,再细看,她面有忧色,明显还有几分心绪不宁。 “怎么了?”宋子期还是关心妻子的,他拥住她,暗自思量莫非是她妹妹出了什么事情? “我只是忧心……”苏凝轻轻往丈夫怀里靠了靠,把苏碧这阵子遇见的事情说了出来。其实她还有几分暗暗自责的心思,当初只想着妹妹嫁给石远不用侍奉公婆,也不用像那农妇一样早起操劳,依着苏碧跳脱的性子,这样的人家应当是十分合适她的。但是经过这事,她才意识到,妹妹孤身一个人,丈夫又常常不在身边,她遇到个事情连个说话安慰她的人都没有。 任谁听了这样的事情也会唏嘘不已,宋子期绮念顿消,他听出苏凝对妹妹的担忧之意,宽慰她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明日带着妹妹去怀安寺里拜拜就好,他们寺里还有佛前供奉过的桃木手链十分有名,你买上一串给你妹妹戴上,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肯定就近不了身了。” “恩,明日向母亲请安过后,我便带着妹妹前去。” 宋子期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不着边际念头:苏凝这细心周到的性子,做了娘肯定也是个温柔可亲的娘亲吧。 这一夜,苏碧睡得香甜,苏凝却在为她辗转反侧,她在想,她是不是真的给妹妹挑错了夫婿? 第三十三章 寒梅 怀安寺在荷花镇是最灵验的寺庙,历来香火鼎盛,颇负盛名。他们在寺中种有一片桃花林,春天的时候还会有不少人相约前去拜佛赏花,要说寺中主持也有几分经济头脑,除了好生养护花林,还就地取材做出桃木挂件、桃木手链之类的小东西,赠与施了香油钱的香客,慢慢也形成一项特色。即使这几日连续下雪,苏凝和苏碧去的时候,人也是络绎不绝。 来时只为求个心安,但是到了寺中宝殿,香雾缭绕,佛祖端坐在上,人人虔诚不已,苏碧也被感染,她双手合十拜了一拜。 等苏凝施了香油钱说明来意,那待客的僧人便赠了她一串桃木手链,苏凝当即让妹妹戴上,然后他们在寺中用过斋饭,又听和尚说了一会禅。从寺中出来的时候,苏凝观苏碧似是放下了心头负担,面上不再满是抑郁之色,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她舒了口气,觉得怀安寺果真名不虚传,来这拜佛求神能稳定心神。 坐在回宋家的车上,苏凝对苏碧说:“碧儿,下次有事别一个人忍着,早早的就来找姐姐,不管是什么情况,姐姐都给你担着。” “姐姐,你对我真好。”两人不过相差几岁,都道长姐如母,苏凝把她保护得好好的,真把她当女儿似得养了。 苏凝笑她:“又说傻话,我不对你好,对谁好?” 苏碧随口就应道:“这个嘛~~~肯定不是我一个人啦,除了我和爹爹不是还有姐夫和我那未出生的侄子嘛。” 像未出嫁时一样,苏凝在这个妹妹面前那端庄的样子就是坚持不下去,她轻推了一把苏碧,嗔怪道:“这才恢复了几分精神,就又开始满嘴胡说了。”什么未出生的侄子都扯出来了。 “这可不是我胡说,今早我可是看见了,姐姐和姐夫那浓情蜜意的样,可酸死我了。”苏碧不服气了,她说话可是有理有据。 “我和你姐夫不过当着你的面说了几句话,还能把你酸着了?”苏凝失笑,她和宋子期相处平常,不过是早起问安,到了妹妹眼中难不成还是另一个样子? 两人说笑几句,苏碧觉得马车里有些气闷,遂掀了帘子透透风。苏凝看着妹妹的侧脸,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她的眉宇间稚气褪去,人看着竟然成熟了不少,这才多久……昨日忧心的事情不由又浮上心头。 这个时节路边尽是些枯黄的杂草,寒风瑟瑟,高大的树木叶子落了一地,空余枝桠。江南不比北方,现下还未进入寒冬,虽几日小雪也无甚雪景可言,苏碧吸了几口凉气也没兴致看下去了,她放下帘子又转过头来找姐姐说话。 苏凝已经收起担忧的样子,她在妹妹转过头来的时候神色如常,用聊家常的语气说起了个话头,她笑着问:“刚才尽去打趣我了,还没问你和妹夫相处得如何了?你这性子和他处得融洽吗?” “他在家都没呆上几日就去了营里,姐姐你不会以为我还能和他吵起架来吧?我们挺好的,虽然没像你和姐夫一样,互相说个话都是斯文有礼的。”打趣别人苏碧不留余力,但要说起她和石远的事,她又不好意思起来。 “那就好。”苏凝勉强笑了笑,又继续问,“妹夫经常不在,你一个人怎么打发时间?” “姐姐你忘了?在出嫁前我可对父亲夸下海口要把字练好,每天都在好好练字呢,现在已经初见成效了。”有努力就有收获,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苏碧自觉自己进步了不少,至少不会再被苏青竹批为少儿涂鸦之作了吧? 苏凝拉过妹妹的手,仔细观察起来,口中说道:“在娘家的时候,怎么也没见你静下新来练字,到了婆家就不一样啦?”观察一阵发现妹妹的手还是柔软细滑,时日太短了,什么都看不出来。 苏碧也终于察觉姐姐有些不对劲了,这样子不像是聊家常,分明是有意打探她在石家的生活嘛。看来这么忽然一闹,她似乎又让人担忧起她婆家的生活了,苏碧感到姐姐在轻轻磨蹭她的手心,她心里顿感又酸又涩。 苏碧面露几分羞涩,嚅嗫着说:“其实是因为我和石远比字,结果被他比了下去,才奋发的。”她不愿姐姐再为自己不开心,也不打算隐瞒什么了,索性把和石远相处的细节什么通通说了,好让姐姐放心不是,她真的过得很好。 听她说完,苏凝虽还有疑虑,但心头大石也落了地,玩笑道:“我看你和妹夫相处虽短,可也是如胶似漆。” “有吗?我觉得和他在一起很轻松倒是真的。”苏碧俯下身子,将头靠在苏凝的双腿上,轻轻地说,“姐姐你看我多幸运,有爹爹有姐姐,还有个愿意宠着我的丈夫。”林二娘当时也对她说,她是个有福之人,的确和许多女子比起来,她何其有幸,是该惜福啦。 苏凝一愣,手无意识的顺了顺苏碧的头发,也感叹道:“这世道的女子,不论是有什么都比不上有福气。但愿我家碧儿能一直有福气下去。” “恩,肯定会的。”苏碧觉得眼眶湿润,她想她最近是不是胡思乱想多了,情绪这么容易多变,也亏得有人不管她开心失落都会陪着她。 两人的马车经过一处山坡的时候,苏碧闻见一阵香气,发现路边竟有两颗梅树,枝头红梅绽放,十分喜人。这梅树似乎是野生的并无人打理,但生得比那院中还要好看,苏碧让车夫停下,她下了马车本有意折下几枝来,却发现大多数枝头开得都是零散几朵,多半还是花骨朵。苏碧难免觉得有几分扫兴,恹恹的回了马车,苏凝笑道:“就让它们继续在枝头开着吧,再让寒气磨砺一段,到时候红梅傲雪,方成一景。” 这话似乎有所比喻,苏碧若有所思。到了宋家,仆人来来往往,十分忙乱,苏凝和苏碧对视一眼,都有几分疑惑,拉住一个过路的丫鬟问道:“怎么乱糟糟的?” 小丫鬟低垂着头答道:“少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宋子愈?他人一回来就支使得满院的下人团团转?苏凝皱眉。 这时秋红从内院急匆匆的小跑了过来,她和青山都是跟着宋子期夫妇,前程全在他们身上,所以秋红虽然来得时日最短,怕也是比年少不知事的小小还忠心。她听到苏凝回来了,就急忙来向她报信了。 秋红到了苏凝跟前就说:“少夫人,你总算回来了,二少爷回来没一会,老爷夫人就在院里发起火来,现在还闹着呢,大少爷也不知去了哪,满院子找不到着人,连个劝说的人都没有。” 苏凝疑道:“好端端的怎么发起火来了?公公婆婆不是一直盼着人回来吗?”自从过了冬至,云氏每天都要念叨上几回,等了好些天,人回来了不是该高兴吗? 秋红看了看站在苏凝身边的苏碧,压低了声音对主子说:“二少爷不止是带了小厮回来,他还带回来了一个青楼里的花姐,老爷一见可不就上火了嘛。” 这都是什么事?!宋老爹常常自得地说起这个小儿子打小聪慧,先生没少跟他夸宋子愈读书有天分,日后肯定有个好前程。但现在看来,读书先不论,这做人就有几分问题,竟把那不干不净的女人带回家里来了,而且他还没说亲,这影响更坏。苏凝也顾不上妹妹了,她转头对苏碧说,让她先跟了小小回客房,她要先到院里去看看。 苏碧见她们神神秘秘的,虽有几分好奇,但姐姐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苏凝和秋红在去的路上,她问:“你说大少爷也出去了,你们没找见人?那青山呢?”宋子期几乎都不出门,而且今早她和妹妹去上香的时候,他也没说要出门办事。 “青山在府里,但是他也不知道大少爷去哪了。”秋红也奇怪,除了跟着宋老爹出门办事,她还没看见大少爷出门过呢。 到了宋老爹和云氏的院子门口,苏凝还欲再问,却听见里面似乎摔了什么东西,一阵吵吵嚷嚷。已经闹成这样了?苏凝只得压下心中对丈夫的疑虑,提脚进了院子。 只见堂中,宋老爹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跪在地上的人骂骂咧咧,云氏也是一脸不虞正给宋老爹拍背顺气。 宋老爹虽然是一方地主,但宋家是宋爷爷那辈才发的家,他没读过几本书,骂人的话也粗俗,什么“混账东西”“破烂玩意”“孽种”之类的话翻来覆去的吼,不过他是宋子愈的爹,他那些词不把自己也套了进去,苏凝听得直皱眉,她等宋老爹骂了一阵终于歇了气,才上前说道:“刚进门就听到二弟回来了,公公婆婆盼了那么久,不高兴怎么还发了这么大的火?” 宋老爹犹不解气的说:“还不是这孽障不知道从哪带回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嚷着要娶其为妻,他嘴上毛都没几根呢,懂个屁!” 那垂着头跪着的人听见宋老爹的话,不服气地抬起头来反驳道:“爹,挽月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女人,她是个可怜人,儿子与她有缘,怜惜她心疼她才想照顾她一辈子!”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苏凝暗暗叫糟。果然宋老爹更来气了,他也不骂儿子了,对着管家就说:“去取家法来,我要教训教训这个不孝子!” 第三十四章 未归 宋老爹是气上心头,打起人来那是实打实的的,宋子愈自小娇生惯养,虽说现在读书人讲究个文武双全,他不像宋子期体弱也学得了些浅薄武艺傍身,但他什么时候被这么打过?面上羞得通红,也和他老爹置起气来,痛的受不了也不过闷哼一声。 云氏在一旁看着,开始还能端坐,到了后头见儿子忍痛满头是汗,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她心软下来,怕宋老爹下手没个轻重把人打坏了,拉了丈夫的胳膊流泪劝道:“打也打了,子愈受了教训肯定也知道错了,你停下吧。” 俗话说气大伤身,宋老爹到底是上了年纪,用足了劲打了几下,便觉力有未逮,他被云氏拉住顺势停了下来,气喘吁吁地对儿子问:“你知道错了吗?”如果宋子愈认错,他把那来历不明的女人赶出门去,这事就算揭过了。 但是宋子愈怎么可能认错,他忍痛忍得把下唇都咬破了,父亲越是反对他反而越是坚定了,他正欲说话,这时一直暗中观察他的苏凝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道:“这么一顿打下来,任谁都知道错了,不若先让人扶了二弟下去休息,也要请了大夫给他看看伤,衣服都渗血了,当心留下病根。” 自生下来就疼到骨子里的儿子,宋老爹气头一过也担忧他把儿子打重了,但是这么就放过儿子,他又觉得面子上过不去,一时在那左右为难。还是云氏见儿子面色惨白,哭喊道:“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苏凝忙上前扶住云氏,一脸为难地对宋老爹说:“公公要教育二弟也不急在这一时,今天再闹下去不白白让人看笑话吗?”经过一段时间,她也看出来宋老爹十分爱面子,这次火气这么大也是有这个因素在里头,他看好的儿子不争气不是硬生生的打他脸吗? 云氏也帮腔道:“你打他也打了,费了多大劲才给他养好身子骨,真落了病根你找谁去?子愈以前多乖巧,出了趟门定是被那狐媚子拐了,他不懂事你还不懂吗?” “娘,挽月不是狐媚子。”不妨宋子愈看不清形势,还是固执地维护心上人。他相信父母见了挽月,知道她是什么样子肯定也会接纳她的。 “我的儿呀,不是狐媚子能把你勾得魂儿都没了?!”云氏窥了丈夫一眼,怕他听了儿子的话火气上来又要打人,待发现他只冷着个脸没说话,便知晓他不是那么生气了。云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她几乎是对宋子愈求道,“子愈你就认错吧!” 对着母亲这样的眼光,宋子愈泄气了,他一脸沮丧地说:“爹,我知道错了。” 终于等到儿子认错的话,虽然听着不那么真切,但是宋老爹也不想再僵持下去了,冷声道:“你最好是知错了。”他甩了手里的棍子,也不想呆在家里对着屋里的人烦躁得慌,挥袖而去了。 他一走云氏就收了泪,知道丈夫多半又是出去喝酒,但这会也懒得管他,忙指挥着下人抬这宋子愈回房,又让人去请了大夫来给他看伤。 等大夫看过之后,说都是皮外伤没伤到骨头,只是血淋淋的看着比较吓人,其实不严重,宋子愈年轻气壮,好好在床上躺躺就是了,分别开了外敷内服的药又说了些禁忌事项就告辞了。 听大夫把宋子愈的伤情说得轻描淡写,云氏总算是放下了心,她看儿子吃了药睡下了才回了自己的院子,苏凝见婆婆脸色不好,把想问她是否知道宋子期行踪的话压了下来,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宋子期人不知道跑哪去了,万一婆婆也不知情不得让她更添一层担心,要知道门房说宋子期是没带任何人独自出府的。 到了院里婆媳坐了下来,云氏心中苦闷,她拉着苏凝向她说了一通宋子愈懂事的话,提到今天的事,才不好意思的说:“子愈以前多乖巧的孩子,谁料到出个门就学坏了,今天让你看笑话了。” “都是一家人,婆婆这么说岂不是把我看成外人了。”苏凝对宋子愈不做任何评价,婆婆能说儿子的不好,但她作为嫂子的却不好说什么。 “欢欢喜喜的等人回来,结果等回来这么大个‘惊喜’。”云氏唉声叹气,她本还打算今年过年串门子的时候给儿子相看,找个合心意的儿媳妇。 苏凝劝道:“婆婆何必如此忧心?律法明确规定——良贱不婚。既然二弟喜欢,就先留了那女子在他房中做个丫鬟,等他新鲜头过了再想法子打发出去就是了。” 云氏不自在地咳了咳,欲言又止。苏凝被弄得一头雾水,她问:“可是儿媳说错了什么?” 和儿媳妇说起这个,云氏有几分尴尬,她勉强笑着说:“你是好人家的女儿,自然不知道那些粉头花姐也要分个等级。那楼里的是被打了贱籍不能翻身的,还有一类,父母舍下女儿专找了男人梳栊养着的,虽然做着腌臜事儿,但是户籍还是良民的户籍。” 这类事情苏凝却闻所未闻,听婆婆这么一说,她也有几分尴尬了。在她看来,那些把女儿待价而沽,非聘礼丰厚否则不嫁女儿的父母已经令人不耻了,竟还有这类送着女儿让人糟践的。 苏凝嚅嗫道:“婆婆如何得知那女子……还是良民?” 说到这里,云氏想起小儿子一回家,兴高采烈得和他们说起这个“心上人”的情形,她也没个好声气了,恨恨地道:“子愈回来什么都说了,口口声声说着要娶了她去,你公公一心想给子愈找个书香门第的,日后也好扶持着他读书,听了这话能不生气吗?他去的那个书院名声那么好,怎么还有把他往那种暗巷里头带的那类人!” “再好的地方也止不住有纨绔子弟,婆婆消消气,二弟少不更事,等他略大了些,会明白你们的苦心的。”初次会面就是这么个场面,苏凝对这个二弟是没有一丝好感。俗话说物以群分,人以类聚,他要是有自制力还会被人轻易拉去吗?领这么个不干不净的女人回来,连带带累府里女眷名声。 云氏摇摇头说:“你回来的晚,没看见他维护那狐媚子的样子,也不知那狐媚子使了什么手段让他这么死心塌地,一心以为人家是被父母胁迫,连我们给他准备冬至当日给先生送礼的银子都被他用光了,只为了把那狐媚子赎回来。” 苏凝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肯定不会为宋家所容,既不可能成为她的妯娌,那便是小叔房中的事情,她不好多说。 云氏也没了说话的兴致,随口道:“算了,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我歇会。明日你也不用来请安了。” 苏凝起身道:“恩,婆婆好生休息。有事就让下人去我院里喊我。” 她临出门前,云氏忽然想到今天尽顾着小儿子去了,刚才闹成那样怎么没见着大儿子的面,遂问道:“子期呢?他还在书房?他弟弟回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见他露面。” 苏凝被她这么冷不丁一问,不由一愣,看来真没人知道丈夫出门去干什么了。云氏这话里隐隐有几分不满,她是当家主母,宋子期的行踪只要她一问就无所遁形了,也没必要扯谎说宋子期还在家中,苏凝故意说得模棱两可,“今日雪停了,我出门时子期也说要去外面走走,不巧错过了二弟回来的时间了。” 云氏累了打不起精神,听儿媳妇一说,也没再问下去,点了点头,让她回自己院子了。 秋红早候在院外,亏得她穿得厚,不然非冻坏了不可,她见主子出来了,忙跟了上去。遇到今天这样乌七八糟的一桩事,苏凝也有几分疲惫,但她还是去了厢房陪了会苏碧,和她用过晚饭,苏碧观她人有倦意,没让她像昨晚那样陪下去,催着让她回了自己的房间去休息。 夜幕降临,好不容易停了一日的小雪又飘了起来,人站在外面只感寒风阵阵冷气入骨。苏凝根本睡不着,都这个时辰了,宋子期还没回来,她昨夜就没睡好,现在已是强撑着精神在等他了。 “少夫人,天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去歇着吧。”秋红也陪着她一起等,眼看夜深了,她也暗暗焦急,这大少爷不声不响的出去了,到现在人还没回来,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苏凝淡淡地说:“我再等一会,秋红,你下去休息吧,不用陪我了。” 哪有主子还没睡下人先去的,秋红自然不肯,她见苏凝不肯睡,去炉子给她重新泡了杯热茶。 苏凝也不勉强她,她接过茶杯,握在手中当暖手了,忽然灵光一闪,她抓住秋红的手问道:“秋红,你今天问青山大少爷行踪的时候,他是个什么态度?说话的语气是很平常还是有异样?” 被猛地一问,秋红一时没答上来,她凝神想了想才答道:“青山语气很平常并没有焦急,那会还是白天,他可能也以为少爷一会就回了吧。” 苏凝捧着茶杯喃喃:“这样啊……” 手指轻轻摩擦着茶杯的杯沿,苏凝垂着眼帘沉吟片刻忽然道:“秋红你去给我打水梳洗,我们不等了。” 秋红愣了一下,怎么忽然不等了?苏凝并没有为她解惑的意思,秋红掩嘴打了个哈欠,暗想:大约是困了支撑不住了吧。 第三十五章 回家 宋子期是半夜回来的,他若无其事并没有对苏凝解释的意思,苏凝看他的样子也未追问,待他一如往常细心周到。只是她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本以为两人已十分亲近,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云氏吩咐过今天不用请安,两人就在房中摆了简单的早膳吃了,下人收拾碟碗的空当,苏凝和丈夫说起昨日发生的事情,宋子期自昨夜回来情绪就有些淡淡的,待听闻弟弟已经归家还被宋老爹打了一顿,他平静无波的神情才有了变化,宋子愈的对错先且不论,现在弟弟有伤在身,作为哥哥,于情于理他都该探望一番。 等他转身去了宋子愈的院子,苏凝定定的望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转去厢房看望妹妹。路上秋红有心问宋子期昨个去干嘛了,但看主子冷着一张脸,她也不敢多问了。先前看这对夫妻相处和谐她还暗暗羡慕,但现在看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 “姐姐,我觉得我一直呆在宋家也不是个事儿,我想回去了。”这在宋家的日子太无聊了,苏碧闲得发慌,到底是别人的地界,她唯恐自己给姐姐丢脸,每日起得早早的,除了偶尔跟苏凝到园子里转悠她厢房门都没出过。 苏凝没有答应,她问道:“你不怕了?夜里敢一个人睡了?” 说到这个苏碧更不好意思了,她才知道姐姐给她夜里点的都是上好的檀香,那可不便宜,而且点了效果也不太理想,她是能睡着了,但却做起了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常常醒来发现发了一身冷汗。 “那我回娘家去吧。正好去看看爹。”苏碧不敢一个人回去,也不想再呆在宋家,即使她没怎么出房门也觉得宋家的气氛有点怪异,早晨扫院子的两个粗使丫头窃窃私语,她听见动静开了窗,那两个丫头看了她就没再说了,步履匆匆就走了。 苏碧心想是不是她住在这让人说闲话了?越发觉得呆不住了。 “那也好,我本来还打算和你一同回去住两天,只是宋家出了点事,我怕是不能走开了。”苏凝特意问过守在这里的小小,知道苏碧整日无所事事,依着她爱热闹的性子,一直把她拘在屋里没病也要闷出病来了。 苏碧好奇道:“宋家出了什么事?” “没什么,不过是一些琐事,你别瞎打听了。”宋子愈做下的混账事,苏凝觉得告诉苏碧还怕污了她耳朵。 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妹妹呆着不开心,下午的时候苏凝就给她收拾一番,准备送她回苏家了。苏碧两手空空的来,哪里好意思带着一包东西走,她身上还穿着苏凝的新衣呢。 最后还是苏凝说:“难道嫁了人就当姐姐是外人了,一点小东西还要客气的推三阻四的,你这是伤姐姐的心啊。”她才收下了,暗自决定下次来不能这么莽撞了,要准备妥帖带了礼正正经经的拜访才是。 这边两姐妹在收拾东西,那边石远也在急忙赶来的路上。他终于轮到了假,兴冲冲的赶回家却发现大门紧锁,看了苏碧字迹潦草的留字,哪里坐得住,将东西一放就雇车往荷花镇赶了。 谁料他扑了个空,苏碧压根没回娘家,翁婿两个相对发愁,就怕苏碧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还是苏青竹想到女儿或许找她姐姐去了,让他来碰碰运气,要是没找到人再发动人去寻。 石远辗转到了宋家,总算是把小媳妇给找着了!悬着的心一放下,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苏碧年幼,两人又是要安生过一辈子的,石远对她多有迁就,但是这次他是真的生气了,明知道他就快回家还不声不响的留书出走,说回娘家也没回,竟跑到她娘家姐姐处了,惹得人为她担惊受怕。 也没说不让她回娘家啊,等上几日他带着她一块回去看望老丈人不是更好?顺道来看姐姐他也绝无二话的。 给苏碧收拾的东西也差不多了,这时云氏使了人来喊大儿媳妇前去说话,苏凝和石远寒暄几句,让秋红留下待会送他们出门,就匆匆往上房赶了。本来苏碧来做客几日,要走的话也得到主人跟前告辞,但因为小儿子的事,云氏不会有什么心思去招呼苏碧,先前收拾东西的时候也只是让人来问了一声。很明显婆婆没把妹妹看在眼里,说实话苏凝是不高兴的,但是苏碧忽然登门失礼在先,她更不能去指责长辈,婆婆说什么她只得笑着应了。 等姐姐一走,苏碧笑嘻嘻的去挽石远的胳膊,她可不怕他的冷脸。 “石远,我正要走你就来了,我们是不是很默契?” 对着小媳妇的模样,石远一肚子指责她的话硬生生堵在喉咙,什么“不懂事”、“瞎折腾”“尽会胡闹”的话也说不出口了。石远暗暗憋气,等回了家再来说她,现在还是在别人家,的确不好说。 “先去向主人家告辞,你爹还在等我消息呢。”老丈人身体不好,早早去了苏家也好让他放下心。 苏碧觉得看到石远她就安心了,她好心情的说:“不用了,他们家有事呢,刚才我要去告辞他们也没空,我东西装得差不多了,我们直接走吧。” 刚才苏凝的确是急匆匆的,如果家中出事,好歹也是亲戚可以体谅,但石远心里有气看什么都觉得不顺眼,他冷冷道:“登门是客,你姐姐的婆家竟如此无礼,亏得你还能在这呆上几天,你的东西在哪?我们提了就走。” 还是第一次听丈夫这么冷淡的语气,苏碧听了心里不好受,她慢慢松了手,指了厢房的方向,看石远大踏步就走了,没有像往常那样放慢脚步等着她,她更难受了,想她在家里忍着惧意等着他,直到坚持不下去才跑来姐姐家,他现在还这么对她!苏碧心里直泛委屈。 从宋家出来,石远雇的车还候着,他俩沉默的上了车,途中一句话也没说,苏碧有心说几句缓和一下,但对着石远那张冷峻的脸,她咬了咬唇也跟他赌起气来,心想着他都不听她解释就这么对她,好似她犯了天大的错一样,押个犯人还要审问了才定罪呢,原来在他心中,她自嫁给他之后的努力他也全然看不见吗? 大妹就守在苏家院门口,她看见石远的雇的车,大着嗓门就对里头喊:“老爷,姑爷回来了!” 苏碧提着包裹下了车,看苏家一院子的人,除了苏青竹还有张婆子一家,大妹开了院子门过来接过她包袱,嚷道:“二姑娘快进去,大伙等你半天了。” 这些人都是来等她的?苏碧顾不上面对石远她那委屈的心思了,笑着一张脸跟着石远进了院子。 苏青竹自从石远和他说了小女儿留书说要回娘家,他的心就悬着,现在看女儿全须全尾的回来了,松了口气。料想她多半是一个人在婆家呆不住,想到什么就是什么的留字就跑去找姐姐了,累得女婿来回找她,怎么也要做出个样子说她几句,板着脸训她:“你呀你,不好好呆在家中,到处乱跑做甚?” “爹~我只是~~想姐姐了。”苏碧吞吞吐吐,她不想把自己被吓的事情说了让父亲担心。 石远也在一旁冷着脸等着看苏碧怎么解释,待听到她说出这么个理由来,他眯起眼心里起疑,直觉她没说实话。 二富和二富媳妇见人回来了,他们家里还有事,告辞走了,张婆子左右无事就留了下来,她人老眼利,瞧着苏碧和石远之间不对头,心里暗叹,到底是刚成婚,小夫妻容易闹别扭不是。 张婆子打圆场道:“大冷天的,都站院子里干什么?有什么事都进了屋再说吧。” 苏碧吐了吐舌头,没理石远,扶着苏青竹准备进屋去,挨着父亲的手她一愣,苏青竹的手腕更细了,一层皮包着骨头,就如一截枯枝,仔细看他脸色,似乎又廋了。 苏碧心里紧了紧,面上还是笑道:“爹,你不知道我这阵专心练了字,还给你做了身新衣。” 女儿惦记着他,苏青竹只觉心中快慰,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女儿乖巧懂事,本来还打算训斥她给女婿做做样子也忘了,笑道:“哦?那我等会可要看看你的字,穿穿我女儿做的新衣了。” “呃~衣服我走得急没带上,下次给爹爹带来,这次爹爹先穿姐姐给你做的吧。”苏碧从宋家走的时候,苏凝除了给她装了安神茶,檀香等事物,还把给苏青竹做的冬衣装上,托她顺路带过来。 苏青竹拍了拍女儿的手,问道:“你姐姐在宋家过得如何了?这次怎么没同你一块回来?” 苏碧欢快地说:“姐姐和姐夫感情好着呢,本来姐姐是要和我一块回来看您的,只是她要帮着婆婆料理家事抽不开身,等得了空肯定会回来看您。” 苏凝不比苏碧嫁了个家无长辈的,苏青竹理解地说:“她当了人家媳妇侍奉公婆是正理。” 石远看他们父女两个在那说话,早把他忘到一边了,他端着冷脸觉得自己简直像个傻帽,还指望做爹的真能把娇宠的女儿逼问出个好歹来不成? 第三十六章 和解 见了爹爹身子越发不好,苏碧虽心里早有准备也不由情绪低落。她本就和石远闹脾气,一下午的时间就只陪着苏青竹说笑,连大妹也在一旁端个茶倒个水的偶尔凑凑趣。石远被撂在一边显得形单影只,他脸色越来越冷,最后索性一甩袖子让大妹带他到苏碧的房中去睡觉。 临近年关,营里的兵轮流休假,留下来的也不见得能得轻闲,杂事要处理干净,训练不能停,也要打起精神待命以妨有人闹事。连续一段时日,石远本就有几分疲惫,得了假马不停蹄的往家里赶,到家刚坐下没歇口气又来回奔波寻苏碧,现在精神总算能放松下来,便有些撑不住,到了苏碧的房间外衣都未脱倒下就睡熟了。 苏碧一直用余光注意到石远的动向,等大妹回来了,她撇了撇嘴问:“他喊你干嘛去了?” 大妹被问得一愣,刚才姑爷不是说了要去休息,堂屋就那么大不可能没听见啊,怎么二姑娘还问?不过她人实诚,还是回道:“姑爷喊我带路,让他到姑娘房中休息。” “咱家就几间屋子一目了然。他还让你带。”苏碧没事找事给石远挑毛病,她故意不理石远指望他来哄哄自己,没想到不大一会工夫,人家直接去睡了,哼~不要想她先服软认输。 有现成的人可以问,谁还自己去找啊。大妹觉得这次回来,二姑娘变得笨笨的。 苏青竹是过来人,他看女儿的样子,抚须笑道:“这字我也看过了,确实有长进,至少跟佑安比起来,你能胜他三分。” 佑安不就是狗子嘛,爹爹竟然把自己和八岁的小孩相提并论,苏碧嘟起嘴,扯着苏青竹的袖子不依道:“爹~你太瞧不起人了。” 苏青竹被苏碧扯得衣裳都歪了歪,他反而开怀而笑,这个小女儿呀就是个开心果。大妹看老爷笑得欢,也跟着捂嘴偷笑,苏碧燥得慌,连忙道:“说到狗子,不,佑安!怎么没看见他,他这时不是该跟着爹爹读书吗?” 苏青竹理了理衣裳,对苏碧说:“还不是因为你,女婿来说了你的事,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教书?下会可不许这么胡来了。” “呃~我知道错了,肯定不会有下次!”苏碧差点没举手起誓了。 苏青竹把刚才的一切看在眼里,他劝道:“石远马不停蹄的找你,也是把你放在心上,夫妻间相互体谅,你和他使性子得有个度,爹累了不需要你陪了,你去看看他吧。” 苏碧却不是个听劝的,她嘴硬道:“谁要去陪他?爹爹累了先回房休息,我最近学了不少北方的吃食,这就去厨房给您做,今晚让您尝尝鲜。” 苏青竹失笑,小夫妻过日子不是一两天,后头还长着呢,他也不多劝,就让他们自去磨合去吧。 大妹见苏碧要下厨,她也跟了上来,主子忙活她不可能在一边闲看着。大妹升了灶,把锅又刷了一边,回头却发现苏碧择菜把老的嫩的都放进了盆里,偏她无所觉的样子,端了盆倒水在那清洗。 大妹疑道:“姑娘?这些菜叶子你不再挑挑?” “啊?”对上大妹质疑的目光,苏碧低头一看,囧了。想着石远她心不在焉的都干了啥了?她把那老叶子挑了出来,发现嫩叶子没剩几片,而且她一番摧残都烂了,把盆一丢,她对大妹说:“我这是打算包饺子,你再洗一颗大白菜,把面和上,我去张家借点肉来。”苏家没养猪,一向是去别家买肉吃,到了冬天,腊肉什么也是等别人弄好了,买点现成的。 “哦,我知道了。”大妹恍然大悟,他们多是吃汤圆馄饨,饺子什么的倒真没怎么吃过,难怪二姑娘要把菜叶子都要先洗烂了。 张家就张婆子一人在家,她见苏碧过来了,笑着迎了她进门,待听到她是来借肉的,二话不说就给她包了肥肥的一大块,也不说是借了,道上次她送了一块料子还没还礼呢。 张婆子热情周到,苏碧只得受了,她拿了东西准备告辞,张婆子拉住她,问道:“碧丫头,你这次回来我看你气色不怎么好啊,是和郎君口角了?” 难道外人还猜测她是因为跟石远吵架才留书出走的?苏碧连忙摇头说:“婆婆怎么会想到哪去?不是那样。”但要她现在说她和石远好着呢,她又说不出口。 张婆子笑道:“不见得吧?老婆子年纪是大了,可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你俩互不理睬的模样还说不是?” 苏碧愤愤道:“那是他不分青红皂白,不明事理,可不是我要跟他闹。” 张婆子语重心长道:“男人没什么耐心,多数都是急性子,私下你和他好生说了,真有个难处他还是能体谅你的。” “张婆婆是没看见,他见了我就冷言冷语的,根本没要听我说话的意思,我才不要热脸去凑他那张冷脸。”苏碧感觉最近什么都不顺,其实她也不愿意弄成现在这样的局面。 张婆子明显看出来苏碧是面皮薄拉不下脸,她继续说:“没说怎么知道他不听?你没见你丈夫找不着你那焦急样,现在他对你有心你不把他栓牢了,以后有你哭的。我可是见多了因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离心的夫妻。” 被张婆子这么一说,苏碧也松动了,她恍惚地想起在现代看那些狗血的电视剧时,颇为不耻那些矫情的女主角,有误会不马上说开,忸怩个什么劲,纯属瞎折腾不是。 “做成夫妻不容易啊,吵吵嘴过后应当更亲热才是。”张婆子说到后头开始八卦起来,挤眉弄眼得说,碧丫头你过了年就要十五了吧,到时不要忘了去看婆婆我特意给你放的压箱底。 压箱底,不就是那个啥嘛。因为苏碧出嫁时年纪不到,张婆子没和她说什么,吓坏了姑娘可不好,只神神秘秘的包了个小布包给她放柜子里头,苏碧无聊的时候早翻开看过了,分明是两个泥塑的小人被摆成了不河蟹的动作。张婆子说起这个她哪招架得住,提了东西慌慌张张的走了。 等回了厨房和大妹一顿切切洗洗,一切弄得妥当只等火候到了起锅了,苏碧自己用温水洗了脸净了手,让大妹守着灶,她犹豫了下还是回了房间去找石远。他睡了也有会了,大概……已经醒了吧。 苏碧深吸了一口气推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石远绵长的呼吸声。她蹑手蹑脚的走到床前,发现他拧着眉头睡得正熟,下巴冒着些许胡渣,衣服灰扑扑的。又是多久没清洗过了?还睡在她床上,盖着她干净的被子。苏碧心里嘀咕,但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又觉得心软了。 她坐到床沿上,用手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这人大约是看了她的留书,马上就来寻她了吧?要到岳父家来,连换身干净衣服都没想到……真是个大笨蛋! 苏碧就这样望着丈夫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轻声喊:“石远?”本以为这么轻的声音他听不到,没想到…… “恩?” “你什么时候醒的?”苏碧忙把手从他脸上抽回来,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石远坐起身来,不咸不淡地说:“在你刚进门的时候。” 苏碧看他冷淡的样子就难受,她往前扑进他怀里,软软的说:“石远,你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本来我好好在家里等你,后来一个人实在害怕才呆不下去的。” 小媳妇细声细气的,石远也不再刻意做出一副冷脸了,他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苏碧往他怀里钻了钻,和他靠的更近,才可怜兮兮的说起自己被吓的经历。 “风起了吹着东西发出个响动而已,有什么可怕的?”什么大家都听见夜里有女人哭,石远是一个字也不信,古人迷信,他们当兵的对这些却不惧分毫。 “我就是害怕嘛,那时候我特别想你,可是你回来一见我就凶我。”敏锐的发现石远的态度变了,苏碧就开始埋怨他来了。 石远安抚的顺了顺她的头发,低声道:“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清楚了?”他还疑神疑鬼的想到了不好的方面去。 苏碧不满的嘟囔:“你有给机会说吗?见了我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说到底两人都有错,不过小媳妇先来服软了,石远也不介意认个错,他说:“是我不好,下次肯定给你解释的机会,但是你也不要留下语焉不详的话就跑个没影,让人提着心四处寻你。” 苏碧从石远怀里抬起头来,对他露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保证到:“肯定不会啦。” 石远忍不住又用手去捏了捏她的小鼻子,然后把她紧紧圈在怀里,满足的吁出一口气。 这时来喊苏碧看汤火候到了没的大妹推了门进来,见两个抱在一起的人影,她惊呼一声:“我什么都没看到!”说罢连忙退了出去,给他们掩上门,大妹是羞红了脸,大白天的他们这是在屋里干啥呢? 被忽然出声的大妹吓了一跳,石远就要放开怀里人,苏碧不肯了,抱住他的腰笑道:“哈哈哈,做坏事被人抓到了吧?” 第三十七章 亲昵 摆饭的时候大妹都没敢多看苏碧和石远,苏碧瞅着大妹那样儿,难得地反省了下,难道是她太豪放了?不就是抱在一起,他们其他的可什么都没干啊。她要害羞都羞不起来……不过都好几次了,即使两人之间气氛再好,为啥石远从来没有要吻她的意思呢?当然,不是她想让他吻,只是她从来都没试过接吻是何种滋味,心里也是有点好奇的。 石远给媳妇儿碗里添了块肉,发现她吃个饭又走神了,喊道:“碧儿,不好好吃饭,在想什么呢?”还一脸傻兮兮的笑。 “啊?没什么呀。”听见石远喊她,苏碧反射性的偏头去看他,目光落在他唇上又马上移开了,咳咳,以前她还没注意到,石远的唇形套句现代的话来说,很性感。 石远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说:“那快吃吧,天冷一会饭就凉了。” 苏碧拿起筷子看到碗里的肥肉,嘟着嘴说:“我不吃肥肉。”干净利落的就把肉挟到他碗里,笑眯了眼对他说,“你吃吧。” 石远摇了摇头说:“好东西你还不吃,我们在营里天天萝卜白菜,有肉也是肉沫子,想吃都吃不到。”在营里时间长了,嘴里都能淡出鸟味来。 苏碧闻言又给他挟了块肉,正儿八经的说:“所以回来了你就多吃点吧。”反正她是不吃的。 小两口和好了那亲密劲不自觉的就透了出来,苏青竹看他们你来我往,乐在心里,以前以为只有大女儿嫁了人也不需要他操心,没想到小女儿迷迷糊糊也能把丈夫套牢了,还真是一物降一物,恰好的姻缘。 “爹你也吃。”苏碧有了丈夫也没忘了父亲,也给苏青竹挟菜。 这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苏青竹老怀大慰,喊了大妹去拿了酒来,执意要和女婿小酌几杯。苏碧担心父亲的身体,本要阻止可看他兴致这般好,顿了顿还是没说什么扫兴的话,让大妹也不取其他的酒来,就温上一盅自家酿的桂花酒。 桂花酒醇厚柔和余味悠长,对身体大有益处,酸甜酸甜的,苏碧也很喜欢,没有比喝它更适合此情此景了。 苏青竹慢悠悠的品酒,时不时和石远闲聊几句,在甜甜的桂花清香中,他不自觉又想到了妻子,两杯黄汤入肚,恍惚间似有梅娘的身影慢慢靠近,他一下子痴了。 军队里的爷们爱喝烈性酒,这桂花酒软绵绵的没个劲道,还有股甜腻石远实在是不喜欢,不过是陪着老丈人意思一下罢了,看苏青竹似乎是醉了,他不敢怠慢,搀扶他前去休息了。等他回来一看,一盅酒竟然被苏碧喝光了! 她趴在桌上嘀嘀咕咕,很明显神智不清了。石远哭笑不得,下午歇了会他还不困,但小媳妇这个样子还是带着她回房吧。 试着拉了苏碧起来,但她软绵绵的勉强站立后就往下缩。石远看了看在那收拾东西的大妹,发现她垂着头完全不看这边。石远摇了摇头,一使劲就把苏碧抱了起来。 苏碧还有些许意识,她主动把手挽住石远的脖子,把脸凑近他的脖颈迷迷糊糊的呓语:“哇,公主抱~飞呀飞。” 声音太小了石远没听见,他大踏步抱着媳妇回了屋,正要把她放到床上,苏碧扭着身子不依道:“我还没洗漱呢,我要洗漱了才睡。” 石远无奈道:“好好好,你先坐着,我去给你打水。” 离了石远苏碧浑身无力根本坐不稳,她一歪就倒进被褥里去了。石远给她打了热水擦了脸,褪了鞋子就要给她盖上被子。 苏碧拿脚踢他,挂着傻兮兮的笑继续要求道:“洗脚,还要洗脚。” 石远妥协道:“我让大妹来给你洗。” 苏碧道:“不要,就要你洗。” 从来都是做妻子的伺候丈夫,还没听说过谁家丈夫给妻子洗脚的。石远想撂挑子不干了,对上苏碧潮红的脸又忍下了,她都喝醉了还跟她计较什么。 从小基本没干过活,苏碧的脚也是白嫩白嫩的,脚趾甲被她修得整齐圆润,石远将她一双小脚握在手中,黝黑的大手越发衬着苏碧肤色莹莹。软软的握在手中就如一团香脂,石远开始只打算过过水敷衍了事,但这样一双脚他捧着就不想放开了,真真是惹人怜爱。 “痒~好痒啊,我不洗了。”一再被石远碰到脚底心,苏碧受不了了,她笑得娇喘微微眼泪珠子都出来了,使劲要缩回脚。 石远给她盖好被子,出去洗了洗手,回来看她还在不安分的动来动去的,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没好气地说:“你呀真会折腾人,都洗干净了,好好睡吧。” 皱了皱小鼻子,苏碧像挥苍蝇那样挥了挥手,翻了个身哼哼道:“我可干净了,苍蝇别来找我,去找石远,他才是脏兮兮的。” 石远被她逗乐了,这没良心的小混蛋!简直是过河拆桥。他看了看自身衣着,哪里脏了?不过是校场尘土沾染上了些。 夜色渐浓,万籁俱寂。 石远放下手中的册子伸了个懒腰,觉得有了困意,他刚把苏碧出嫁前的闺房打量了下,在小桌上还发现了一本书,封皮上稚嫩的笔迹很明显是苏碧的,他饶有兴趣的拿起来翻开,发现这不是一本书,而是一本画册,里面绘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小动物,简单几笔勾勒得活形活现。石远觉得新鲜,从头翻到尾,这大约是苏碧以前没事打发时间的东西吧,苏家也就她有这份童心了,画得东西倒是比写的字好看多了。 酒后口干,苏碧眼皮松动,人清醒了过来,迷蒙间她先是被屋里的人影吓了一跳,待看清是石远后心跳才恢复正常,对着他说:“渴,我要喝水。” 连洗脚都给她洗过了,倒个水算什么,石远耐着性子给她取来了水,看着她喝完又把杯子递给他,甜甜笑道:“谢谢石远~” 她这样子和平时不太一样,石远放下杯子,觉得小媳妇大概酒还没醒完全。 屋里暗沉沉的只有晕黄的烛光,苏碧问:“天都黑了,石远你怎么还不睡啊?” 石远吹熄了小桌上的蜡烛回道:“正准备睡了。” 忽然一下暗了,苏碧有些不适应的眯了眯眼,她有些害怕,高声喊道:“石远,你在哪?快过来。” 把外衣挂到床边架子上,石远听到苏碧有些惊慌的声音,忙坐到床边,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道:“我在这呢,别怕。” 这就跟哄小孩子的语气一样,苏碧不好意思了,她往里挪了挪给石远腾出位置来,低声道:“咱们睡吧。” 苏碧说话并无任何歧义在里头,石远却想起了一团香脂的触感,听她这么说话不由觉得有些异样。 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苏碧靠近丈夫怀里,终于觉得安心了,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抱住他的腰就要睡去,每次害怕得不行的时候,她就特别想念石远的怀抱,很有安全感。 不大一会,苏碧就睡沉了,她呼吸间有轻轻的气息拂过石远的脖颈,气息虽轻,所过之处却激起一阵鸡皮疙瘩。石远刚才还有的一丝困意不翼而飞,只觉得另一种渴望升起,让他浑身燥热起来。 他试探的喊道:“碧儿?” 苏碧已经睡熟,自然不会有所回应,石远移动了下位置,让苏碧和他脸对着脸,指尖划过她的脸颊,最后来到她的嘴唇反复磨蹭,柔软细滑…… 终于按捺不住,石远凑了上去,与她气息交融。开始他还能克制只是轻轻j□j她的嘴唇,随着心里那团火越烧越旺,抱着她的手不自觉用力,苏碧似有所感,启唇轻轻“啊”了一声。 石远的舌一下滑了进去,他愣了一下,身体的本能反应却快速许多,探入其中轻卷其舌……苏碧嘴里还残留着桂花清香,软糯湿润,此刻石远只觉得没有比这更香甜的东西了! 石远十分享受,苏碧半梦半醒之间却觉得不舒服,身子被紧紧圈住,她感到呼吸困难,忍不住挣扎起来。 咚、咚、咚,石远也有些惊讶他此刻的心跳声如此剧烈,苏碧的扭动让他从沉醉中醒了过来,他放开她后喘着粗气紧紧盯着她。 苏碧在他放松后又睡了过去,如果她此刻是清醒的,必然会被石远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吓到,她一直以为要等到及笄后的事情,丈夫却等得有些急躁了。 之前石远一直没和苏碧过分亲近,他就是怕自己忍不住。女子未及笄前不能行房,不然对其伤害很大,这是大临朝人尽皆知的。 朦胧的月光下,苏碧嘴角微弯在他怀里睡得十分安稳,石远不敢再妄动了,再来一次他怕自己就控制不住了,只是欲念一起哪里那么容易消退?他苦笑着想到,娶个年纪小的妻子在这种时候真是折磨。 石远浑身暖呼呼的,惹得怕冷的苏碧睡着睡着,手脚都往他身上挨近,有时还会动一动换个舒服的睡姿。石远抱着怀里温香软玉的小媳妇苦笑,今夜,真是格外漫长…… 第三十八章 桂花 自从林二娘的事情发生过后,苏碧在石远怀里第一次睡了个安稳觉,檀香什么都没点亦是一夜好眠,早晨醒来的时候她已经将昨晚的醉态忘了,睡饱了觉只感神清气爽的。对着镜子梳头的时候,苏碧觉得有点奇怪,她发现自己嘴唇不同以往的淡粉色,红艳艳连胭脂都可以省下了,呃~虽然她几乎不上妆,每天就用些润肤膏然后素着一张脸,难道喝了酒还能润唇? “石远,我等会打算去村里转转,你要不要跟着一起来啊?”梳好头苏碧侧过身问还在床上的石远,哈哈哈,今天她可是比他起得早。 “你从小就在这长大,有什么好转的?”手臂被苏碧枕了一宿,早就僵了。石远懒洋洋的活动着手臂,没什么兴致。 “就是因为是长大的地方,回来一趟才要到处去看看嘛。”其实她是想去看看桂花,上次回来也没见着。苏碧嘟着嘴,就不能指望石远懂点情趣,他在营里待久了就跟个木头一样不解风情,不过,他在这方面呆点也不错,至少这样的性子让他不会在外面勾勾搭搭,想到这里苏碧又乐了,她挥挥手大方的说:“算了不用你陪,我自己去吧。” 石远没空去研究苏碧的时嗔时笑,注意到她嘴角上翘,就觉得她在跟他索吻一样。他收回视线不敢再看她了,或许,在妻子没及笄之前,他该考虑和她分床睡? “石远快起来啦,大妹肯定已经做好早饭了。”苏碧催着还赖在床上的石远,她想取笑几句,但想到自己赖床的次数,咳咳,还是不要多说什么了。 “恩。”石远几乎一宿没睡,又是在那种备受折磨的情况下,他人有些倦怠。 出了房门的苏碧又在门口探回身子,对着他说:“昨个匆匆忙忙的,今天你不要忘了让大妹烧水给你洗洗。” 她还记着这事……石远无语了,昨天夜里不知道是谁把他抱得紧紧的,在他身上又磨又蹭,拉都拉不开。 初冬微寒,田野间并没有多少的行人,苏碧一路走来偶尔撞上两三个,都不是熟识的人寒暄几句就各自散了,她没再逛下去,直奔桂花家了。 “桂花,桂花在吗?” 苏碧伸着脑袋在门前喊人,桂花家院子里要养鸡,篱笆院墙虽不是很高但比苏家那种纯属观赏性的厚实多了,平时方便偶尔来买鸡蛋的人,大门都是开着的,但今天不知为何门锁上了,在江南土生土长的苏碧个子娇小,她垫着脚尖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形,半天没人回应,她加大了音量继续喊,不会那么不巧她一回来桂花就不在吧? “别喊了,吵死了。”屋里终于走出来了一个人,正是桂花的小弟,他边过来开门边打着哈欠,很明显是才从被窝里爬起来。 “怎么是你?”桂花弟开了门看见是苏碧,他显得更不耐烦了,以前苏碧就没给过他好脸,两人一直是相见相厌。 对于看不顺眼的人苏碧可不会客气,她嘲讽道:“臭小子,怎么不能是我了?太阳都晒屁股了还没起床,你羞不羞啊?” 桂花弟比她还不客气,直道:“我什么时候起与你何干?不要管的太宽了,都嫁出去的人了这个时候还来我家扰人清梦,不会是被休回来了吧?” 苏碧翻了个白眼说:“懒得跟你这个小鬼一般见识,我是来找你姐姐的不是来跟你拌嘴的。” 桂花弟冷哼:“我哪知道她干嘛去了?除了打扫屋子喂鸡喂猪,她还能干啥?”说完他当着苏碧的面直接把门关上了。 幸好站得离门口有距离,不然肯定被碰上了,苏碧恨得牙痒痒,但要她向一个泼妇那样骂街她也做不出来,最后只有灰溜溜的走了。 桂花不像大妹有一把子力气,她肯定不是帮着种田去了,难道是洗衣服去了?苏碧抬脚下意识的就往河边走去。 桂花果然在河边,她身边有一个盆,垒着一堆衣物,和那堆衣物比起来她的背影显得很瘦弱,苏碧叹了口气,觉得眼睛发酸。 她轻轻喊道:“桂花。” “碧丫?你怎么在这?”桂花听到她的声音,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惊喜得眼睛都瞪圆了,自从苏碧出嫁后他俩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苏碧笑道:“我回娘家看看爹,顺道也来看你呀。” 桂花点了点头说:“咱都好久没一块说过话了,不过我衣服还没洗完,河边冷,要不你先回去,我忙完了找你去。” 苏碧在桂花身边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直接坐下了,皱眉道:“我不冷,就在这陪你,话说你娘呢?这么多衣服她怎么让你一个人来洗?等会你怎么搬回去?”湿衣服的重量直接是干衣服的几倍,瞧着里头还有床帐子什么的,大约是因为要过年了才拆下来的,洗起来抬起来都费劲。 桂花蹲了下来继续去洗刚才拿手里的脏衣服,说:“娘走亲戚去了,她明天才能回来呢,走之前让我把东西都拆拆洗了。” 现在的气候不像后世,有些地方冬天雪都不见一滴,这里天最冷的时候一场大雪能把大树的枝桠压断,河水到了冬天也会结冰,苏碧把手伸到水里试了试水温,冰凉冰凉的她当即打了一个寒战。 苏碧没问桂花怎么不拿热水洗,柴禾也是可以卖钱的,桂花娘吝啬的性子肯定不会让女儿做这么“奢侈”的事情,挽起袖子,说道:“桂花我来帮你,早点洗完了到我家去玩,现在街上可热闹了,反正你娘不在家你栓了门咱们去镇上逛街去。” 桂花哪好意思,她摇了摇头说:“不用啦,我自己来就好了。” 苏碧没理会她的拒绝,自顾自去拿了衣服来洗上了,桂花知道苏碧固执,这时候劝她肯定也听不进去,她加快了手里的动作,她洗快点苏碧就洗得少点了。 两双手泡在河水里,一双白嫩柔滑,一双红肿粗糙,对比鲜明。桂花愣了一下才继续手里的活,她垂着头任由滚落的发丝挡住她的脸,低声问道:“碧丫,你觉得你爹爹喜欢你还是喜欢你姐姐?” 这是什么问题?苏碧奇怪的看了桂花一样,但她发丝挡住看不清神色,苏碧没多想就回道:“我爹爹两个女儿都喜欢啊。” “恩,我记得你小时候还和我说过,爹爹喜欢姐姐不喜欢你,闹着不肯回家了呢。”桂花回忆起当时她们两个幼时一块的情形,苏碧被姐姐轻言轻语的哄了家,她则是被娘亲打了一顿揪着耳朵回去的。 苏碧想了想,只有模糊的一点点印象了,她当桂花是和她聊往事,笑道:“我记得你当时也和我说,娘喜欢弟弟不喜欢你,我们俩当时还一起哭鼻子了呢。” “是啊,你记得没错。”桂花使劲搓了搓手里的衣服,黯然的想到,大家都喜欢儿子,骂女儿是赔钱货,养大了还要赔份嫁妆嫁出去,为什么他们不像苏先生一样,也喜欢女儿呢。 桂花不想麻烦苏碧,她速度比以往更快,没大一会就洗完了,等苏碧不由分说的跟她把洗好的衣服抬回家,她说什么都不再让苏碧帮忙了。 “早点弄完啦,你来我家找我,咱们一起去镇上。”苏碧不勉强了,晾衣服比较简单,她不想进屋去见到桂花的弟弟,就站在门边和桂花说话。 “我就不去了,家里还有事,我不做完不得堆到那了。”却不想桂花不好意思笑了笑,拒绝了。 苏碧故意扬声道:“不是还有你弟弟吗?他天天好吃懒做的怎么不知道帮着你干点。” 桂花一脸认真道:“家里的活计都是女人做的,男人都是干的下力气的活,再说我弟弟他还小呢。”她娘从小就这么教她的。 苏碧忽感一阵无力,以前也没发现和桂花沟通不良啊,她对桂花娇娇怯怯的样子也生不起气来,只得摸摸鼻子准备走了。 见苏碧半天没回话,桂花搅了搅手指突然说:“碧丫,我娘要给我相看了,如果合适在开春前我或许就要嫁人了,所以现在我要好好呆着家里,不能在随便跑出去了。” “不是吧?这么快?”苏碧惊到了。 桂花低声说:“恩,我娘说姑娘早点嫁出去,免得不安分。” 没有人比桂花更安分了!桂花娘这简直就是养到了岁数要打发闺女出门的节奏了,苏碧气急,她张嘴正欲说几句让桂花争点气的话来,但是一对上桂花平静无波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桂花自小就是这样的性子,连笑一笑都是抿着嘴不敢笑得太大声了,自己说让她争气的话以前也没少说啊,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苏碧最后说:“等你……订了日子,别忘了通知我来喝喜酒。” “恩,肯定会的。”说起这个话题,桂花有几分羞涩,她脸颊的酒窝时隐时现,似乎又是腼腆时一贯的模样。 苏碧却觉得桂花有些不一样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大概是自己嫁了人心理也有了变化,所以看别人的眼光不同了吧。 第三十九章 夜风 出嫁后再见桂花并不像苏碧想象中的两人拉着手有说不完的话。她们平常的打招呼,然后和平常一样道别。她原来预备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都告诉桂花,结果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苏碧回去的路上有些恹恹的,所谓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不外如是,不过她这种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她想着桂花没有时间陪她,她可以喊别人不是。 回到家的时候发现篱笆门开着,大妹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院子里低头在缝缝补补,苏碧玩心一起踮着脚尖轻手轻脚走了过去,到了人跟前才忽然出声道:“大妹~!” “二姑娘你回来了?怎么不多转转?还要好一会儿才到饭点呢。”奈何大妹神经粗,她后知后觉的抬起头,一看是苏碧就笑了。 没有成功吓到人,苏碧顿觉意兴阑珊,她坐到大妹身边的空位上,无奈地说:“没啥好看的我就回来了。” 大妹憨憨笑道:“现在是没啥好看的,等开了春就好看了。” 苏碧点了点头,没话找话地说:“大妹你刚才在绣什么呢?”那专心致志的样连她走近了都没发现。 “我拿了些碎布做个荷包。”大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她不自觉的把手里的东西往身后挪了挪。 见她躲躲闪闪的,苏碧反而好奇了,她说:“什么花样儿的?来,我看看。” 一直被父母支使做着男人的伙计,大妹的绣活完全是个初学者水平,针线都是歪歪扭扭的,苏碧一看乐了,她正欲笑又想到大妹的身世……笑不下去了,以前都是苏凝教她,现在也让她来教教别人吧。 大妹在一旁紧张的看着她,她本就面黑,面上泛红也不太看得出来,她小声说道:“我绣得不好。” 苏碧指着她做的荷花边线说:“你这个缝得太紧了,勉强做出来也不能用,拆了吧,我教你重新做。”说实话大妹在荷包上绣的花样她仔细瞧了也没认出是什么,这样做出来也太丑了,到时候更打击人。 大妹看过苏家姐妹的绣活,端是精美无比,出嫁时她们的嫁衣还是她帮着穿的,她第一次见到那么漂亮的衣服,心里早有欣羡,听苏碧要教,她喜道:“谢谢二姑娘。” 不过是教些粗浅的针法就把她乐成这样,苏碧失笑,也拿出认真的劲头准备教她,还是第一次看大妹不是那样木讷的样子,表情生动双目晶莹透亮,苏碧恍惚,忽然意识到大妹也是青春年华的女子,她不是一个在角落毫无存在感的影子,再过两年,也该给她物色丈夫之类的了…… 苏碧首先看了大妹的工具,她摇摇头,这针一看就不合格,肯定是挑了货郎那里最次的,绣针应挑选有细长尖锐的针尖,椭圆形的针鼻,针体一定要光滑。苏凝技艺高超绣花针就各色各样,苏碧还见过她有一种极细的羊毛针。 大妹篓子里的布料也是东拼西凑五颜六色的,一整块的稍微大点的碎布都没有。所幸苏凝以前刺绣的工具并没有全部拿走,苏碧挑了点出来赠与她,并嘱咐她下次货郎来了她可以自己买点绣线什么的。 苏碧没教别的,先教为针法基础的齐针,给大妹画出小花瓣小叶子的轮廓,让她自己先练习,能把这个绣得平整均匀了再谈其他。现今的绣花技艺并不像苏碧想象中的都是自家自学,乡下的姑娘先不论,镇上的小姑娘到了年岁就会被娘亲送到绣楼去学习,等略大了才会根据自身条件学些其他东西,比如学厨学琴之类的。所以绣活花样子也不是一成不变的,民间流传的也是花样百出,只不过并不像那些习得诗书的大家闺秀所构思的分外有意境罢了。 “二姑娘,你绣活那么好,怎么没见你给姑爷做个荷包香囊之类的东西啊?”大妹问道,倒把苏碧问愣住了,石远长期在军队,在那穿的都是统一发的衣服,他穿不惯繁琐的衣服,回到家也多半是一身劲装。她可想象不到在上面套个香囊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苏碧回道:“你姑爷又用不上,你怎么想到问这个?” 大妹理所当然地说:“戏文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要送郎君亲手做的信物。你给姑爷做了他肯定高兴。”从她有限的几次看的戏文里,里面都是这么演的。 “是吗?”好像是有这么个说法,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想到过呢,苏碧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难道大妹木木呆呆的其实比她懂情趣? “恩,当然啦。”大妹用力点头。 苏碧意动了,她面上不显淡淡地说:“做一个也不妨,我本来就要教你,也可以给你示范一下。” 等大妹粗略的做出了荷包的样子,也该到了做晚饭的时间,苏碧对她说,下次继续教她,她喜滋滋的应了,把东西一收,去厨房的路上还欢快的忍不住蹦跶了一下。 大妹简简单单真容易满足,苏碧看她高兴也跟着笑,这才是知足者常乐,以前她整天闲得想东想西,烦恼反而多了去。 石远这次得了假不用着急赶回去,时间相对充裕,苏青竹身体又不大好的样子,苏碧就想干脆在娘家住个十天半个月的。苏青竹听了女儿的打算笑呵呵的说,快过年了她一个出嫁女儿不能在娘家呆久了,还是住上个两三天后就和石远回去吧。 苏碧只得应了,这两天她没干别的,就陪苏青竹看看书,等他休息的时候就串串门子,教教大妹,日子很是悠哉,唯一的小烦恼就是狗子见了她就问着她要糖…… 等苏碧和石远家去的时候,估计最不舍的不是早有心理准备的苏青竹,反而是大妹了,她的绣活不过跟苏碧学了几针,私心里还想让苏碧多教教她,但是她根本没有任何立场去说什么,只好眼巴巴的看着人走了。 “这么舍不得,过段时间让你到碧儿家去伺候她去。”苏青竹看大妹的样子笑道。 她还要照顾老爷,怎么可能跟着二姑娘走?大妹只当苏青竹取笑她,低着头没说话。 回了西来镇,石远第一时间去雇车的地方还了车,他当时没说要雇几天,租得久了终归不好,且马车的租金本就比牛车贵上许多,再拖下去可不便宜,快过年了花销本就大。 苏碧先提着小包东西回了巷子,她特意左右看了看,不少人家已经把那显眼的辟邪物从门口取了下来,大约是因为快过年了整条巷子挂着这些东西不好看,也或许是风头已经过去了,人们就没那么怕了。 进门前苏碧望了望巷尾,阴天没什么光线那里幽深幽深的只隐约看得到一个轮廓,她叹了口气,如真有来生,但愿林二娘投个好人家吧。 一段时间没住人,屋里已经薄薄的积了一层灰了,苏碧先去升了炉子,把热水烧上,开始打扫,擦洗一阵,石远还没有回来,苏碧有些奇怪,还个车不至于这么久吧? 刚念着人就听见大门有响动,是石远回来了。他进门看见苏碧在忙活,也二话不说就撸起袖子帮忙了,两人合力把屋子弄得洁净,相视而笑。 苏碧把被子什么都换了新的,她笑着讨好说:“石远,你再去把浴桶刷刷吧?”那玩意儿死沉,她每次抬都非常费劲。 “你要沐浴?那你先去烧水吧,我给你刷去。”小媳妇爱洁净的小毛病石远有清晰的认知,他也没推诿,爽快的应了。 “早烧上了,等我洗完了,你再去啊。”苏碧伸了伸懒腰,好心情的环顾了下干净的屋子,不错不错,一尘不染。 到了晚上石远本有意说他去另外个房间睡,但一看到苏碧略有惊慌的眼神他就说不出口了,回到家她不更怕,为了让她睡个好觉,他也只有继续锻炼自制力了。 夜风渐起,石远凝神细听,似乎真有呜咽之声隐隐传来,苏碧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道:“你听,真的有声音。” “哪有什么声音?你安心睡。”石远还是不信,他坚信万事有因有果,那林二娘自己选择一了百了,她要作怪也不该在这,冤有头债有主她要闹也该去闹那姓冯的。好不容易把苏碧安抚住了,待她睡沉了石远怎么也睡不着,他干脆起身去了外面,找找那个声音是从哪传出来的,已是深夜了,除了房子后头有几排树木什么都没有,也无人躲在后头哭。 正好一阵风拂过,石远站在树下,终于被他找到了原因,这排树没什么人管过,有些树干还有虫洞,分明是风拂过树木发出声响,这本是平常的声音,只是最近巷尾出了事,那些在林二娘生前说过她坏话的人心虚了,传来传去就变了样,人云亦云,最终闹得人心惶惶。 第二天石远把原因讲了,苏碧是欲哭无泪啊,为啥是石远这个古人去寻找真相,而她反而是被傻傻的吓到呢?更让她不忿的是后来因为这事石远没少笑她。 第四十章 同游 “碰~!” 茶杯混着滚烫的茶水在地上摔成两半,几滴茶水溅起,苏凝的裙角也被沾上,她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忽然觉得十分倦怠,甚至不想去理会还在盛怒中的云氏。 自从宋子愈带回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宋家就没安生过。云氏先是打算趁小儿子养伤昏睡时将人赶出去,不想那名叫挽月的女子寸步不离跟在宋子愈身边,一拉她走她就惊醒宋子愈,拿话哄她也不奏效,死活不肯挪步出了院子。 云氏是恨得牙痒痒,天天思虑着怎么把人赶出去,她开始是找宋老爹说,后来宋老爹被她烦得开始早出晚归,她找不到人就拉着苏碧说。 刚才云氏甚至亲自去小儿子的小院去拿人,也未成行。气冲冲的回来后她就坐下生闷气,一直跟着她的婆子泡了热茶递给她,让她消消气,她接过茶杯就往地上摔,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六次了。 “婆婆何至于此?您将其中利害细细说与二弟,他要拧着性子这样下去,哪里还会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他?”苏凝耐着性子轻声劝到,在她看来,宋子愈纯粹是被宠坏了,拖得越久越不好,要是她是云氏,直接使人把挽月嘴堵上绑了撵出去,要是宋子愈还闹腾不争气也不拦着他,不予分文让他和那女子出门去,吃了几日苦头他便知道好歹了。 “我这说得还少了?没人愿意嫁他,没准那不知事的傻儿子还要高兴。你也不知道想想辙每日只会说这些空话。”云氏哭丧着脸,听了苏凝的建议迁怒的瞪了她一眼,怨她也想不出个实在法子,好解了自己的心头之忧。 苏凝头疼了,小儿子是云氏的心头肉,她原先提的意见云氏压根听不进去,她除了说这些还能说什么? 云氏摆了摆手说:“罢了罢了,你回你院子去吧,全家就没一个对子愈上心的,你们都自顾着自个。” 苏凝沉默的转身出去了,小小的老子娘上前给她掀了帘子,赔笑道:“老夫人最近气性大,少夫人您听了别往心里去,她也是焦急。” 苏凝没说什么对她笑了笑就领着秋红走了。待她出了门,云氏对小小的老子娘嗔怪道:“你和她说什么?近日我也算看出来了,到底不是和我一条心。我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嫁了个靠不住的夫君,年轻的时候苦于生不出儿子,好不容易熬到如今,临老了还不能享享清福。” 近日云氏看什么都不顺眼,她房里刚才给她递茶的婆子劝慰道:“夫人快别说这丧气话,二少爷人年轻,他一向聪明伶俐,现在不过是被个狐媚子暂时迷住了而已,等日后你给他说个好姑娘,定能把他拉回正途。” 小小的老子娘也跟上来附和道:“您觉得现在这个儿媳不和您同一条心,干嘛不去寻个和您一条心的二媳妇?到时婆媳两个齐心协力。教书的先生不也说二少爷会读书,不定哪日就给夫人您挣个凤冠霞帔,让你做了有品级的诰命夫人,谁能说您没有福气?好日子都是在后头呢。” 不得不说跟了云氏半辈子的两个婆子会揣摩她的心意,苏凝提起这事只会说小儿子不懂事该教训这样的话来,哪有两个婆子连吹带捧的话听得顺耳? 云氏终于镇定下来,儿子是好的,只是没遇上个合适的女子,那狐媚子就先放过,现在她要好好寻思寻思附近哪家有适龄的待嫁少女了。 苏凝心中烦闷,她径自往园子里去了。其实园子地方小,冬天开的花就那么两三株,过了新鲜劲哪还有什么看头?只是只有这里鲜有人来,苏凝一个人坐亭子里吹吹风想想心事罢了。秋红默默跟在主子身后,发生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夜里她和青山埋怨:最近云氏没少把气撒在少夫人身上,大少爷倒好,不理乱糟糟的一屋子事,自个在书房躲清静。 青山是站在宋子期这一边的,他直说大少爷不是躲闲,历来后院的事都是妇人在管,没听说谁家后院主事的是男人。在媳妇面前大义凛然,第二天青山还是把这事和宋子期略提了提。 宋子期听了青山这话,作画的手一停,想到妻子最近确实有些郁郁寡欢,她似乎也很少到书房来陪他了,或许他该带她出去散散心?念头一起宋子期越想越觉得可行,也静不下来心来作画了,他索性把笔一搁,对青山说:“你把书房收拾了,去向老夫人那里说声我要带少夫人去街上转转,有什么事都明个再说。” “哎,我知道了,少爷也带上我和秋红一块吧,好伺候你们不是。”青山笑嘻嘻的应了,老爷夫人从二少爷回来就围着他团团转,二少爷的行径他这个做下人的都看不过眼了,那些下三烂的手段,也只有二少爷这种只能在家里横的起来的娇少爷才会上当了。闷在家中好多天,下人没少说这事,青山听得腻歪,他也早想出去看看了,现在街上肯定很热闹。 宋子期调侃:“想伺候我们是假,想跟出去玩是真吧?” “我是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您的慧眼。”青山嘿嘿笑。 云氏听青山说大儿子夫妇要出门玩耍,她又暗自生了闷气,这会她把宋子期也埋怨上了,弟弟还在床上躺着,做哥哥嫂嫂的竟然还有心思玩。子期以往可不爱出门,怎么偏偏在她才说了苏凝几句之后一反常态?难道是苏凝回去挑唆了丈夫?真是两个儿子都不让她省心,临近年关杂事繁多,看来她也要给大儿媳找点事做了才是,免得她天天闲着不干点正事。 苏凝不知道婆婆起了折腾她的心思,一听丈夫说要带她出门散心,她亦是欣喜的,整日关在宅院闷得发慌。回门过后云氏就把她喊到身边说是让她学习管家,但只让她看着,一丝半点也没让她沾手,这跟出嫁前充实的生活比起来,差的太远了。 已至腊月,各家商户进足了货物,好接待办年货的客人。这时候的小贩比什么时候都多,他们在官府允许的地方集结在一起,有些不合规矩摆摊到界外的,巡视的差役在此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街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交相呼应,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既然有意好好逛街,宋子期就没喊车夫跟着,主仆四人徒步出了府。青山把秋红拉到身旁,不远不近的跟着,秋红不明所以,离得远了主子说个什么还听不清,青山笑着指了指主子的方向,冲秋红挤眉弄眼道:“咱离得远点,让他们好好说话。我们私底下也能逛逛。” 秋红娇嗔道:“就你心眼多。”她到底也放慢了步子,和青山一个频率,有空也四处望望,时不时看下主子的方向就行了。 苏凝和宋子期自然是注意到了身后的情况,宋子期笑道:“他们跟我们顺带出来,兴致却比我们高多了。” “这点,我们可不如他们。”做了妇人打扮又是跟着丈夫出来的,苏凝没带帷帽,她饶有兴致也表现得含蓄许多,并不四处张望,目光始终在正前方。 宋子期笑问:“凝儿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没有?” 能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呢?苏凝想了想,偏过头撞见丈夫含笑的脸,她试探道:“不如我带子期去去我以往常去的铺子瞧瞧,然后子期也带我去你常去的地方转转?” 宋子期一愣,复又笑道:“主要是带你散心,你想去哪都可以。” 苏凝目光柔和笑道:“那便说定了。” 云锦坊在江南这一代招牌响亮,本店位于西来镇,开在荷花镇的这一家据说和云锦坊东家沾亲带故,借了牌子名声在最繁华的集市口开了铺子,门面虽不大,却装饰精美,货物齐全。到地方一看,不管是富裕人家买料子,还是攒钱图个新年喜庆的平常人家,把不大的地方站的满满,招呼客人的伙计们忙得团团转。 那站在门口迎客的小伙计一见苏凝就笑容满面招呼道:“这不是苏姑娘吗?你可是好久没来了。老板娘可没少念叨你哟。” 苏凝笑着回道:“这不是来了嘛。” “看你今儿个这样,是来买料子的?快进来挑挑,你来买肯定给你优惠。”小伙计也有听说苏凝嫁了人,瞧着她身边跟着的多半是她的郎君了。 老板娘正给一户富家太太介绍新到的料子,她余光瞥见苏凝,跟客人告了罪就转了过来,先是对着宋子期啧啧道:“这是哪家公子?瞧着就英气不凡。”然后那笑脸就转向苏凝,等她说话。 这样的生意人的话,宋子期听了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李大娘。”苏凝知道老板娘这话是有意取笑人的,不过她还吃不准宋子期的身份,干他们这一行的最是圆滑,未得准信前绝不叫破人身份免得遭遇什么尴尬。“这是我夫君,今日有闲暇让他陪我过来看看。” 老板娘热情道:“真是郎才女貌,难怪你呀都好些日子不登门了,小夫妻两个肯定是在家黏糊,今个既然来了料子你随便挑,都算我账上,就当我迟来的新婚之礼了。” 盛情难却,苏凝本意挑个普通的料子,李大娘见她那样,不由分说让伙计拿了上好的红锦缎要赠与她。苏凝不受,李大娘就板着脸说是看不起她。 无奈之下苏凝只有让秋红接过,然后和老板娘相约下次再来,之所以没有久待,是因为她更想知道宋子期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第四十一章 倾诉 屋里一直在柜台前的老板等人走了对妻子说到:“苏凝是有好手艺,她绣出的花样也最受那些大户人家喜欢,但她嫁了人也不会再来卖新鲜花样的绣品了,你怎么还送那么重的礼?要知道那锦缎能卖不少银子。” 李大娘白了丈夫一眼,不客气的啐道:“你懂个屁,除了算算账你知道怎么做生意吗?听说苏凝可是嫁了个富裕人家,没看见今天她身后还跟着丫头小厮吗?我打好关系,日后她常来不愁没赚头。” 被自家婆娘挤兑惯了,老板也不生气,他感叹道:“来咱们这卖绣品的绣娘一跃也成了富家太太了。” 李大娘没好气的说道:“人家是秀才的女儿,识文断字长得又好,不嫁个好的还嫁个像你这样的啊?”她要是如苏凝一般也不会嫁个小商人,整日奉承别人,赚这辛苦钱了。 出了云锦坊就该去宋子期常去的地方了,苏凝拿眼偷偷看了身侧的丈夫一眼。刚才即使李大娘热情周到,他也不过淡笑以对,面上看不出他是不是不耐烦了。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苏凝发现丈夫似乎特别厌烦与人交际,家里来客他能不露面就不露面,一个人窝在书房读书作画就能打发一天的时间。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对他这阵子忽然几次外出,而且竟然一次都没有带上随从,不由分外好奇,除却那夜晚归,后面几次他倒是晚饭前就准时回来了,前几天出了一趟门他还换了一身衣服回来,破天荒地嘴角噙笑一副春风拂面的样子。有宋子愈这个做弟弟的荒唐事在先,由不得苏凝不多想了。 可是做丈夫的外出,既非远行便无需向家中交代行程,宋子期出行并不频繁,他一直未说,苏凝后来不经意的问过,宋子期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出门访友罢了。 他们一行没走多远就到了后街,这里离湖边已经不远了,极目望去隐约能看见船只来往的影子,此处繁华不输他们刚才去过的集市,不过多是茶楼酒肆之流。苏凝有些奇怪,再往前走就是镇上小户人家的居住之所,丈夫来这里做什么? 宋子期驻足,对苏凝微笑道:“到了。” 意满楼?苏凝抬头望见招牌,更奇怪了,宋子期带她来酒楼做什么? “两位客官快里面请。”候在门前的伙计已经颠颠上来招呼了,他抬眼一看发现是宋子期,立刻笑道:“恕我眼拙,竟没认出是宋公子,今儿个还是依照惯例给您安排楼上雅间?” 宋子期不假思索便道:“恩,今日我带了女眷,你给安排最僻静那间,然后上几样你们的招牌点心,再泡上一壶好茶上来。”看得出来他倒真的是常来此次。 那伙计为难道:“不巧那间已经有人了,不如给您安排临湖那间?开了窗可看看风景,也算安静。” 宋子期随意道:“也可。”然后他转向苏凝说道:“我们进去吧。” 青山和秋红也赶紧跟了上来,苏凝想他们一路欢欢喜喜的,就如出了笼子的鸟儿一样闹腾,索性让秋红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许他们在附近闲逛一阵再回来。 此刻不是吃饭的时间,但进了大堂发现,里面也是几乎坐得满满当当的,三五成群的围着一桌说笑,吵吵嚷嚷的,到了二楼进了小雅间方把吵杂声隔绝在外,只隐约听到一点。 上酒楼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宋子期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就有几分说不过去了,苏凝疑宋子期诳她,心有不虞。 等小二上了茶,苏凝走了一段也有些渴了,她端起茶杯拨了拨茶沫子,喝了一口。宋子期倒是老神在在,含笑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以往他走上这么一段路早就疲惫不堪了,今天却觉得出来走走神清气爽,十分精神。这也是多亏苏凝的悉心照料,想到这,他伸手去握住妻子的手,笑道:“你要是喜欢,以后有闲暇我便常常带你出来走走。” 苏凝似不经意抽回手,淡淡回道:“夫君有心我自然是乐意的。” 手心一下就空了,宋子期仔细瞧了瞧苏凝神色,又道:“平时我也有一两好友一同前来这意满楼,大家聊聊诗书画作,聚在一起打发时间。” 苏凝问:“哦?夫君的朋友,怎么没听你提起过?既是闲聊喝茶不去茶庄,你们反倒来着酒楼。”也不曾到家里拜访过,不然她肯定是有印象的。 宋子期自嘲道:“不过是些幼时好友,他们俱是要上书院准备科举考试,早就离家各奔前程,只有我因为身体不佳一直闲在家中,近日他们回家过年才能聚上一聚。至于不去茶庄是因为这里的饮食不错,而且很热闹,我一个人的时候也喜欢来这里。” 大临朝有明确规定,身有疾病者不能参加科举。宋子期以前病歪歪的也确实不能走仕途,苏凝柔声安慰道:“最近夫君的身体已见起色,再好好养上一段时间也能像他们一样了。” 任何读书人一心想的都是参加科举,出人头地。却不料宋子期摇了摇头认真的说:“我不想像他们一般,或许临老了还不能中举出仕,我向往的不是那样的生活。” 苏凝一愣,她问道:“那夫君心之所向是……?” 宋子期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楼下人影穿梭,远处船只来往,每人都有自己的去处,他却长期停留原处,他没回答反而问道:“娘子可是觉得我不思进取之嫌?” 宋子期的背影在苏凝看来莫名的落寞,她不知他有什么郁结在心,但作为他的妻子,一生与他荣辱与共,只要他不相负,她也一定站在他身边。苏凝站起身走到他身边,目光对着他的眼睛浅笑着说:“妾身不知夫君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怎么能先有定论?” 此处没有旁人,只有温柔体贴的妻子,冬日的阳光照在苏凝的脸上,更显得她神情平和,目光澄澈。她抬头望他,等着他开口却并不催促。宋子期第一次有了倾诉的**,他对着妻子说:“读书人都想一朝鱼跃龙门,他日权势加身,到老了还能衣锦还乡受人尊敬。不瞒你说,我初时也是这般想的,但是我身体羸弱又才疏学浅,就连爹娘也对我不抱期望,一心扶持二弟,我早已灰心。” “子期……”苏凝有心安慰,她也有所察觉。对于宋子愈即使他不着调把云氏气得不行,但一日三餐云氏还是要细细问过,知道小儿子没吃好就要责怪厨娘。年关事再多也要抽出时间去他院子探望他的伤势,对于大儿子却是放任自流,在宋子愈未归前还有关心,在他回来后对大儿子就鲜有询问了,宋子期几次外出都没见她提过,料想她到现在还是不知情的。难道如此差别对待两子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宋子期见苏凝颦眉担忧而视,他便知晓了她的心思,他摇了摇头止住她要往下说的话,带了几分无所谓笑道:“凝儿,我无甚大志向,亦不怎么出门,因为身体最弱之时,开窗吹吹风就让我一场大病,被关在屋中慢慢就习惯了。缠绵病榻之际,唯有书本相伴,到后来我已不看四书五经,就爱看些闲书,反而找到了乐趣。被书中所描绘的壮丽山河所迷,恨不能亲身前往,一睹为快。待到来日,也著一部随行杂记,供后人所读。”说到这里宋子期情绪激荡,不能自制地抓住苏碧的双手才继续说话,“当今圣上素有贤德,近几年各地也是风调雨顺。在这样的太平盛世,正是最好的出游之际。” 这时的宋子期没有平时的冷淡自持,端正的五官生动起来,有着一股以往没有的朝气。苏凝忽然觉得心跳游戏加快,面上发烧,她赶紧低下头来。 宋子期却误会了她的动作,一下从幻想中回到现实,他松开双手,苦笑道:“是我失态了,我这身子又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何况二弟如果一直打算走仕途,必定不能承欢膝下,我更应该在父母身边尽孝。” 平稳了下心跳,苏凝抬头笑道:“快别这么说,你的身子已经有起色了,我们不急慢慢养着,日后经得起路途波折了,我也期望子期能带上我一块去外地看看。我也对外面的的风光时有神往,我们可以不去远了,有生之年能把江南这地界窥其一二也是好的。”这人常被困一屋,心里却更向往外面的天地了,她何尝不能理解呢? 宋子期呆住,这样不思进取的想法,他没想到妻子会支持自己的,他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今天的丈夫格外不一样,快让她把以往没有在他脸上见过的神情看了个遍,苏凝粲然一笑,伸出手来轻轻拂过丈夫的脸,抚平他眉间的褶皱,柔声说:“快别皱着眉了。” 宋子期心中五味杂陈,他的眉头松开来,把妻子的手握住拉到唇边闭这眼睛轻轻印下了一个吻。 苏凝大羞,娇嗔道:“这开着窗呢。”她想缩回手却被宋子期紧紧握住,没能拉回来。 许多年后苏凝在想起这个阳光下的轻吻时,已没有了羞涩慌乱,只有淡淡的暖意萦绕心间,让她每每想起笑意就不自觉爬上脸庞。 第四十二章 探望 宋子期正欲说些什么,这时门外传来青山的声音,“少爷,我们回来了。”他和秋红两个也没敢离远了,就在附近闲逛一番买了点小东西就赶回来了。 趁他分神去听青山的话,苏凝赶紧缩回手,宋子期失笑。青山和秋红进了雅间后发现,少爷和少夫人站在窗前,这一会工夫儿桌上的点心一点未动,他奇道:“少爷,点心不合胃口吗?要我让小二重新再上点来吗?” 站在窗前让风吹了吹自己发红的脸,降下温度,苏凝瞥了眼宋子期,发现他坐回了位子神色自若的样子。她不自在的咳了咳没说话。 倒让秋红和青山一头雾水。这到底是换还是不换呢? 往回走的路上,秋红悄悄拉了拉青山的衣袖,眼睛还是看着前面,只偏了脑袋小声说:“你看,少爷和少夫人和来的时候不一样了。” 青山瞅了两眼,有啥不一样?没啥区别呀。就是走得比来时慢了点,倒比刚出来的时候有逛街的意思了。 看青山那样就知道他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做男人的就算再机灵,在小细节上还是粗枝大叶的,秋红笑睇了他一眼,直白的说:“你没发现他们走在一起,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吗?少爷走着走着还会低头看下少夫人。”两人很明显更亲密了,她瞅两眼就觉得不对了,看来少爷带少夫人出外散心还是很有用处的。 把怀里抱着的东西又抬了抬,青山乐道:“这不是好事吗?夫妻俩就该亲近,不只是少爷他们,咱俩也是一样的。” “谁跟你亲近?不害臊。”秋红白了丈夫一眼,加快脚步就要往前追上主子去,青山见状忙拉住她,说道:“可别去扰了少爷他们说话,跟你说正经的,刚才在酒肆那里,我好像看见老爷了。” “这有啥稀奇?不是都说老爷爱喝酒吗?”秋红来的时日不长,但下人们闲话的时候,她也跟着听上那么一耳朵,对于府里几个主子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 青山撇了撇嘴说:“现在夫人也不管了,以前要是老爷大白天出来喝酒,她肯定要念叨的。” 秋红说:“主子的事,哪里是我们做下人的议论的?别说是大白天喝酒,就是老爷时时刻刻抱个酒坛子,咱也管不着。” “我也就和你说说。”想象着宋老爹时刻抱着个酒坛子的样子,青山失笑。他也不是喜欢背后议论人,只是对宋老爹云氏偏疼小儿子有些不满,他心里一直暗暗替自家主子不平。 后头青山和秋红说得热络,前面宋子期和苏凝也谈兴甚浓。宋子期给苏凝讲了他看到书中所讲的各地怪异风俗,每每看到他都会惊讶费解。比如西南有的地方,男女并不像他们正正经经的办婚事,看合了眼男子就会夜间敲开女子的窗户与其幽会,白天却在各自家劳作,如果感情深厚要住在一起,大多也是住到女方家中,甚少是女方搬到男方家中居住,有了孩子也不会留给父亲,双方不愿维系这段感情随时就可以断绝这种关系。 苏凝也和宋子期刚知晓这些与他们迥异的风俗时一样,觉得简直是匪夷所思,她听着新鲜好玩,到后来干脆催着丈夫说下去。宋子期见她有兴趣,也有了兴头继续往下说,他所涉猎杂书甚广,等他说完一段,注意了下四周才发现这最热闹的街道他们都走过了,光顾着说话连看都没看上一眼。 抬头看了看天色,离吃午饭还有一段时间,宋子期温声问道:“娘子可还有想去的地方?或者我们去找个地方歇歇脚如何?”既然左右无事,出来玩干脆晚点回去,他盘算着在外面吃了午饭,再带苏凝去书斋看看,可惜现在不是游湖的好季节,不然定要携上娇妻一同登船赏景。 苏凝此时却有些欲言又止:“我……”她怕说出来扰了宋子期兴致。 宋子期鼓励道:“娘子不必如此吞吞吐吐的,但说无妨。” “夫君可否同我回娘家看看,本来上次妹妹来了我就打算和她一道前去,结果家中二弟出了那样的事……以致拖延了不少时日,我实在是不放心父亲。”虽说过了年初二就能正大光明地回娘家,但她惦记着大夫的嘱托,父亲能否再有一年寿命,端看能不能撑得过这一年寒冬,没有回去看上一眼她如何能放心呢?只是回娘家这事要向云氏报备,现在云氏对她颇有成见,怕是不会应允,正好这次出游是个好机会。 宋子期只是微微一愣便笑道:“好,我们先去前面糕点铺买点礼品带上。” “啊?我爹爹不喜欢吃糕点的。”苏凝松了口气,宋子期愿意为她遮掩,回宋家也不用担心被婆婆说道了。 宋子期边带着苏凝往糕点铺走去边说:“回门那日不是和娘子约定过,下次回去要带足了礼物,只是现在赶回去未免有些匆忙,事急从权买点糕点赠与大家也是好的。” 原来当时的玩笑话他都记着……苏凝心头一暖,嫣然一笑道:“好。” 买了各色的小点心之后,宋子期直接让青山和秋红提着上午买的东西先回宋家了,并嘱咐如果云氏问及此事,就说今天他们在日落之前归家。 本来苏凝拐了弯去了医馆,想让一直给苏青竹治病的老大夫为其出诊,但是不巧的是他们扑了个空,药房的学徒说老大夫已经出诊了,归期未定。 耽搁一阵离吃午饭的时间已经很近了,再晚就赶不上牛车了,苏凝只能作罢,这一路上宋子期跟着她东奔西跑的,无半句怨言,她也感念在心。 当能清晰看见苏家小院的轮廓时,苏凝捏了捏手中的帕子心下忐忑,脚下略有迟疑,她有些害怕见到父亲已经不好的情况,长年累月的照料,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青竹的身体每况愈下,早已坏了生机。宋子期看见妻子不自觉咬着下唇,娥眉微颦时,他心里叹气,面上故作不解道:“已经到了地方,娘子怎么还不快快上进去?” 出乎意料的,苏青竹身体似乎还不错。苏凝到屋里的时候,他正准备用饭。看到大女儿不声不响的在这个时辰忽然回来,他被唬了一跳,还以为她是在婆家受了什么委屈,待看到女婿提着一包东西跟在身后时,他才略显放松。 问及他们还没吃过饭,他嗔怪的看了女儿一眼,怎么嫁了人没更稳重反而学得跟碧儿一样了,他连忙让大妹再去炒几个菜来,他吃得简单清淡,量也不多,实在不适合待客。 苏凝有些不好意思,她坐到父亲身边,仔细看他脸色,发现他瘦归瘦,精神状态却很好的样子,她喜道:“我还忧心爹的身体,想让大夫来看看是否需要更改药方,没想到爹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要好上许多。” 宋子期也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平时在家不觉得饿,今天走了不少路他也有些饥肠辘辘了,听了苏凝的话他说道:“岳父的身子有起色,娘子也该宽宽心了。” 苏青竹直言道:“这自从你和碧儿出嫁,为父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身子也越发轻盈了。大夫前两日才来过,他说为父的身体还是老样子,却并无大碍。” 苏凝闻言道:“那就好,那就好。”或许开始大夫的诊断有误,其实父亲的病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地步?她观察一阵发现他竟比她和碧儿出嫁时的样子还要好点,只是略廋了些。 苏青竹淡淡笑道:“你呀,嫁了人倒冒失起来,怎么这时候还带着夫君跑回娘家?初见了你为父还唬了一跳。”这趟出行明显是临时起意的,要是早有预备肯定不是这样的时辰,也幸好是娘家,到其他人家里去拜访,不得让主人家措手不及,端是失礼之举。 宋子期赔罪道:“这个时候前来,倒是我们冒昧了,还望岳父不要见怪。” 苏凝忧心父亲身体她早不在意这些小节,此刻心里大石落地,她笑道:“就不兴女儿也冒失一回?” 苏青竹一想也笑了,大女儿一贯谨守礼教,从不出错。在小节上出错一回,确实没必要揪着,以往他不也忧心她的性子,把什么都揣在心里从不诉说一丝苦楚,未免太累了。 还是第一次见到苏凝的小女儿之态,宋子期忽然有那么一种初见苏凝时候的惊艳感,她此刻的笑容真实自然、清新恬淡,让他有当即作画将其描绘下来的冲动。 “夫君,想什么这么入神?该去吃饭了。” “啊?……好。” 他们没有逗留太久,吃了饭一块说了会话,苏青竹就有些昏昏欲睡,他不管春夏秋冬都有午憩的习惯,苏凝和宋子期也顺势告辞了,他们不能久留。 苏青竹目送他俩的身影远去,方苦笑着揉了揉额角,感叹自己不中用了。 大妹弱弱地问:“老爷要去休息吗?”等苏青竹点了点头,她扶着他回房之后就进了厨房收拾一番,把用废了的药渣清理了,拆开了新的药包。大妹对着炉子暖洋洋的也有些瞌睡,这包药的味甚浓,熬了好几天她才习惯了。不过这帖药虽苦但吃了确实比以前的有效,她想想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她冥思苦想一阵终于想起来了,老爷曾经和她说过的——良药苦口,读书人说的肯定没错。 第四十三章 闹剧 云氏慢条斯理的拨开茶沫子,喝了一口茶又理了理衣裳才开口问管家娘子,“我让你整理的东西都弄好了?明儿就给少夫人送去,让她好生理理。” 管家娘子为难道:“累年的旧账已经整理出来了,只是这些书册自清算过后就放在那没有动过,有些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了,少夫人怕是不能看清楚。” 云氏淡淡道:“我也只是让她学学,又没让她真理出个子丑寅卯来,你只管送去就是了。” 管家娘子谄笑道:“是,赶明儿我就送去,少夫人也定能理解您良苦用心的,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云氏说:“年礼单子我也一并给你了,这事你上点心不要出错。如果有什么不能断定的事情再来问我。” “好嘞,夫人您就放心吧。”以往都是管家来料理年礼的事情,今年竟然交给了她!感觉自个受了倚重,管家娘子那笑容更灿烂了。她在苏凝那巴结半天没得个好,现在当家夫人对她有栽培的意思,无论如何也要卖个好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的。 苏凝收到这一沓旧账本的时候哭笑不得,这样的旧账即使理出个什么不对劲出来也不管用,但是婆婆布置的任务不得不做,至少那样子是要做出来的。 她没去书房,就在卧房外的小间看上几本,这东西让宋子期看到了不好,很明显云氏要折腾她,宋子期是个孝顺儿子又心思敏感,怕他多想了去。 只挑出了那字迹清晰理出来,看不清的苏凝直接丢到了一边,她也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性子。随意看了几本旧账,苏凝倒也看出了些许不对,宋家爷爷当时还只是个小地主,虽有一些良田但还称不上大户,买得起几个仆人伺候着罢了,但宋老爹和云氏不像有精明头脑懂得经营的,怎么会短短时日之内一跃成为荷花镇的大地主? 苏凝觉得奇怪,可她翻了翻没有找到什么线索,也只能作罢了,或许是忽发横财之类的也说不定吧。说实话她也没有精力去仔细翻查,自从探望苏青竹回来,她犹如放下心中重担,和丈夫相处也越发融洽,到了夜里他反而有了兴头翻来覆去的折腾她,也不知道他是从哪找来的法子,尤爱弄些羞死人的姿势。她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情还能做出那么多花样…… 这段日子云氏让苏凝天天早起请安,有时候还会让她一盏茶凉透了坐个半天才见她,而且亲友相邀赴宴也从不带着她,就连料理家事的时候也不让她在跟前看着了,只让她回去看旧账本。 是个人都知道这是有意为难人了,更何况是苏凝。不过苏凝也不急,按理说宋子期是长子,日后继承家业的肯定是他,到时候她再上手也是一样的。云氏和宋老爹的年纪放在别家早已是颐养天年的年纪了,迟早得放权。 云氏看苏凝跟个没事人似得,她更看其不顺眼了,在那些伺候她的婆子建议之下开始变着法子来了。宋老爹整日不着家,小儿子怎么劝怎么听不进去,她心中有气得找个地方发出来,除了大儿媳她也找不到别人了。 所幸苏凝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云氏很快就没有工夫来理会她了,宋老爹天天喝酒终于出了事。 本来就年纪大了,大夫也嘱咐过宋老爹要少饮酒,但他觉得自己没病没灾的,说话还中气十足,根本就没把嘱咐当回事,连续一阵子由着性子胡来,一天直接让人给抬回来了。 云氏见丈夫不省人事,吓得魂儿都快没了,扑倒在丈夫身上就开始哭天抹泪儿。下人们面面相觑还以为他们要开始准备办后事了。宋老爹虽然时有不着调,但他还是宋家的主心骨,宋子期体弱,宋子愈年幼,这两个儿子怎么撑起门户来? 苏凝和宋子期第一时间赶来了。就连宋子愈也让下人扶着快步过来了,养了一段日子他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他怕见着父亲还来逼他,索性装起病来让云氏以为他还不能起床,直到这次宋老爹出了事他才爬了起来。 儿子儿媳劝她的话,云氏完全听不进去,自顾自的抹眼泪,整个人沉浸到自怨自艾的氛围里。 老大夫姗姗来迟,他见这么一个场面心里咯噔一声,就怕遇到垂危的病人,如果没救回来,不止是要被病人的亲人责备,如果事后传来传去还怕坏了名声,尤其是大过年的,死了人多晦气。 搭手一诊脉,老大夫松了口气,面上还是一派严肃的说:“胡来,真是胡来,这么大的岁数了怎么还让他喝这么多酒?我开了方子你们赶紧抓了药给他灌下去,以后不能这么喝下去了,最好禁酒。” 听了大夫的话,云氏终于止住了眼泪,她拿帕子擦了擦,小心翼翼的问:“大夫,他这是……没有大碍?”不会就这么去了? 老大夫一瞪眼说:“怎么会没有大碍?他再喝下去就是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云氏又惊又喜,她顺着老大夫的话说:“我知道了,以后一定盯着不让他喝了。” 老大夫这才满意道:“光是不喝酒还不行,他这样的情况肯定是要卧床好生休养一阵,别给他吃大鱼大肉了,让他吃一阵子清淡的东西,比如熬得粘稠的白粥之类的。” “好,我都记着了。”云氏让下人给了丰厚的诊费送走了大夫。下人紧接着去抓药了,既然宋老爹没事,云氏也不让两个儿子守在着了,让他们自己回屋去,闹腾了半天,天都黑了他们估摸着晚饭还没吃。药熬好了云氏亲自给丈夫灌了下去,守着直到他慢慢稳定下来才歇了口气,睡下了。 结果宋老爹酒醉的风波还没完,他在外应酬,醉了和别人闲聊把小儿子弄了个花姐的事说了,本来男子有个风流韵事不稀奇,人们当成笑话听过就算,但是宋子愈嚷嚷着要娶这么个东西为妻就让人不齿了。 等云氏忙完家里的事再出去赴宴的时候,外面都传遍了宋子愈的事情,而且还分成了几个不同的版本。什么宋子愈根本不是上书院读书去了,在外面其实是逛花楼去了;最离谱的还有说,宋子愈为了那个女子和宋老爹杠上了,险些弑父。过年本就是串门凑热闹的时候,流言蜚语比平时传得更快,到了后来人人提起宋子愈就撇嘴说其简直是不忠不孝,谁家有待嫁的闺女千万不能嫁给这种人。 宋子愈成了一个反面题材,云氏提出儿子成婚这个话头无人再接过去,原先有意和宋家结亲的人家也远远的就撇清关系。云氏开始还莫名其妙,后来和她交好半辈子的老姐妹见她真的不知情,才把外面传的都一一告知,劝着她暂时别想给小儿子定亲了,等风头过了再说吧。 云氏气得肝疼,想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想到他们前面客气寒暄,背后不知道怎么对她指指点点,她也没有脸面再出待下去了。急匆匆的叫了车往家去,回了自己宅子哪里还忍得住,跑到宋老爹面前就噼里啪啦一顿埋怨。 宋老爹还在养病,最近只吃了些流食,他气弱得很,对着盛气凌人的妻子他是不怕的,老夫老妻了,他还不知道云氏即使气急发火,在他面前也是个纸老虎。不过听到外面把小儿子传成这样,他面上挂不住。这可是从他嘴里传出去的! 不过再怎么也不能在老妻面前露了怯,宋老爹反倒怪起云氏来,他等云氏说完赶紧为自己辩白道:“都说慈母多败儿,以往我要教训他你都拦着。要不是这个孽障真带回个不干净的小娘们回来,没有由头哪能传得这么有鼻子有眼的?现在好了,即使这事风头过了,也没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这不争气的东西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倒是出个主意啊?”云氏哭丧着脸,她是又急又气,眼泪都险些掉下来了,她恨恨地道,“我现在就去把那狐媚子赶出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子愈沉迷下去了。” 儿子的事,宋老爹细细琢磨过,他说:“早干嘛去了?现在即使你把人赶出去又有什么用?男人被迷了心窍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你赶走了,子愈还不能去追啊?不如放在院里咱们看着比较牢靠。” 云氏泄气的坐下来,没言语了。 宋老爹见她那样,到底不忍心,说:“反正子愈还小,咱耗得起,等他读书得了功名,咱也不找荷花镇这些小门小户的了,找个大家闺秀才配得上他。” 和宋老爹一样,云氏也是坚信儿子能鱼跃龙门,她也觉丈夫说的可行,“但是那个狐媚子……”一直放在身边,以后子愈还闹着为她不肯娶妻怎么办? “等子愈过了新鲜劲,再长些年岁见了世面,他还能把那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当回事?你就安心吧。” 宋家为了躲羞,吃酒的邀请全推了。虽然应节东西和往年一样置办齐全,但宋老爹这个当家的一直卧床养病,下人们笑闹都不敢大声,没有一丝热闹劲,这个年过的冷冷清清。 第四十四章 年前 宋家一大波人过年过得无甚趣味,石远和苏碧只有两个人却热热闹闹,每日逛逛集市都能买回一大包东西,吃的、用的、玩的件件都不少。 石远没成婚的时候孤家寡人一个,得了年假回到巷子,别家都欢声笑语闹腾不休,只他形单影只,后来他回来的就少了,干脆在军营里和一群单身汉喝酒聊天,还凑合过个节。 所以今年对他格外不同,苏碧对这些习俗有些迷糊,她听那小贩说这是必备的应节物品也不能分辨,待去问石远,他大手一挥,直接说全买了!即使用不上也是图个好兆头,看着喜庆不是。 每次回来的路上碰见周围邻居,大伙眉开眼笑的相互道好,都盼着一年更比一年好,即使路上遇到平日里有嫌隙的人也要给对方个笑脸。这时候不能板着脸,要乐呵。人情往来,相互赠礼,欠别人的债也要在年底前还清了,拖到年后要被人说闲话。 住得近的小孩子也聚在一起,从大人那要几个铜板,蹦跶着到货郎处买几块糖或者几个炮仗,玩闹得不亦乐乎。这时候没有快餐,小孩子吃零嘴也只能是逢年过节,镇上的孩子按时一日三餐,一个个长得粉嫩健壮能跑能跳,大冬天小脸蛋也跑的红嘟嘟的,别提多可爱了。有时苏碧遇上了,兜里有糖就分出几块散出去。 惹得那些小孩子后来看见苏碧就围上来,一口一个“碧姐姐”的叫唤。让石远觉得不爽的是,这些个幼童喊苏碧“姐姐”,对着他却喊“叔叔”有个特别调皮的还加了个前缀,直接对着他叫“黑脸叔叔”。苏碧在一旁瞅着丈夫的黑脸,笑得欢实。 按照习俗,过年前家里就要大扫除,苏碧以为平时她就爱整理,屋里应该不脏,没想到还是从那些角角落落里扫出不少脏东西,弄完几间屋子,夫妻两个都被弄得灰头土脸的。石远还好,这点活累不着他,苏碧就有些吃不消了。 但这还不算完,大件的东西也要拆下来清洗了,不抓紧弄完,节前就来不及了,谁让江南潮湿,晾晒东西也不方便。苏碧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正月里一个月都是不能洗床帐单子,据说这样要招贼。虽然她没把这两点的逻辑关系连接起来,但你不照做人家要笑话小媳妇不懂事不会当家了。 经了林二娘的事情,苏碧是怕了那些爱絮叨的老婆子了。没坏心的爱碎嘴的还好说,比如张婆子,她爱钻人堆里听些小道消息,但苏碧后来想想,除了村里一些人干的糗事她拿出来当闲话传过,就没听她嘴里说过哪家的**。 除夕前几天,苏碧调好了浆糊,石远搬个凳子去门口贴春联、换门神。这些东西他们是从集市直接买的普通的,之所以没买那装裱精美是觉得不好和周围邻居相差太大,倒显得格格不入。贴好之后,他还要在大门上贴一红纸袋,上写『接福』。这主要是为了拜年时各家各户都要四处串门,如果上门的时候不巧主人不在家,为了不浪费时间,便在纸袋内留下名片表示自己来过了,即使人未见,心意在。 还有一类是离得远的亲友路途遥远不方便拜访,也可亲自写了拜年贺词,请了闲汉或者顺路的人带上,帮忙投帖。交流广济之人用此法用得最多,不怕年末事务繁忙,不能及时道贺失礼与人。据说这个习俗是因为很久之前,皇帝在过年时用赤金箔做成帖子,御书“普天同庆”,赐与大臣。民间听闻纷纷效仿,引一时风尚,流传至今。 集市上的卖字画的穷酸书生,这个时节是最忙的。他们不仅可以写春联,画年画,代写家信,还承接写这类名片。一般来找书生买此类东西的,都是有些家底的人家,他们不愿意买商人那一个模子出产的,书生可以根据顾客要求写符合你期望的喜庆对子,年画也根据你的喜好来,名片根据纸张笔墨优劣不同收费也是不等的。 石远跟苏碧自然不需要请书生来写,这种东西讲究一个脸面,他们自己买了红纸拆好,自个来写。开始苏碧抢着要她来,奈何她的字虽然有进步,但她一写快就习惯性写简体字……最后还要被石远似笑非笑的一阵打趣,她才消停了,乖乖的给石远磨墨,看着他工整的写了一小叠。 在过节前夕,石远让苏碧准备了祭品,带上东西去了趟老宅,这个时候理应拜祭下父母先祖。说是老宅,其实就是一排破房子而已,不少人家有了能力已经搬走了,只余下那些贫困的还在里头住着。 苏碧本来以为石远会带上她回那残破的屋子转转,缅怀一番。谁料石远在屋子前的小路上望着的看了一小会儿,没言语就掉头走了,苏碧没问,紧紧的跟在他身后。 石远拐了几拐,上了一个小山坡才停了下来,回头对苏碧说:“东西放下摆上吧,就在这里拜祭了。” 光秃秃的小山头,连个碑都没有,怎么在这里拜祭?苏碧暗自奇怪,但她看石远不太高兴的样子,就没说什么,默默摆盘,怕提起来让他又想到什么伤心事。 几大碗有荤有素的菜先摆上,然后石远插上香烛,取了火小心地点上,就地画了一个带小缺口的圈,拿出纸钱元宝放在里头慢慢点燃。 磕了头等纸钱燃尽,石远才拉着苏碧走了。回家的路上,苏碧问他:“怎么上香的时候你一句话也没说?” “该说的我都在心里头说了。”石远淡淡地说。 其实父亲去的时候石远还小,如今的记忆里也只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了,只记得他似乎力气很大,可以把自己举起来架在脖子上四处晃悠,幼时他最常见到的是父亲远去的背影,高大厚重,每次父亲去营里,小石远就会托着两腮一直等他的身影都看不见了,才会回屋,父亲死后,他就失了最后一个亲人,孤零零的直到娶妻。 石远看了看一直安静跟在身边的苏碧,他伸出手握住她的。苏碧为之一愣,虽然这里还是荒郊野外,没有什么行人,但还是在外面。以前逛个街石远都不许她挨得太近,在这方面十分注意的。 再往前就要有人烟了,苏碧尝试着把手抽回来,石远握得紧紧的,她那点力气压根不够看,抽不动…… 丈夫今天情绪不大对,作为一个好妻子,这时候应该想想法子,苏碧想了想,动手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了两人紧握的手,她对石远笑道:“这样就可以了,咱们就这么手拉着手回家吧。” 伴着苏碧的笑脸,石远脑海中翻腾着的不愉快的画面淡去,他犹如从低谷爬出,心神一松,看见有行人经过,下意识就要松手。这次苏碧不让他如意了,反握住丈夫的手就是不肯放。她喜欢这样亲密的牵在一起,交换手心温度的感觉。简直比吃了糖还要甜蜜。 她嘟着嘴说:“袖子遮着呢,别人看不见的。” 石远想到一句俗话“百炼钢成绕指柔”,说得是不是就是他和苏碧这样的情况?虽然这个小妻子小毛病一堆,还丢三落四,但他还是觉得自己何其有幸才得了她。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夫妻相处,处得好相互敬重,处得不好的相看两厌。营里的几个大老爷们一块说话的时候,没少说自家婆娘给自己找罪受,要不是他们营里这类的低阶小官不好娶妻,连休妻的心思都有。 石远听得多了,才下定决心找个读过书的。在他心里面,识字一定懂礼节,这样的女子才不会无缘无故的和自己男人闹别扭甩脸子,一味胡搅蛮缠。 月老的姻缘谱也不知道是怎么写的,他预想的妻子等了好些年没影儿,等来一个古灵精怪的苏碧。 后来苏碧才从庄大嫂才打听到,石远的爷爷年轻的时候,多地都有战乱,他的籍贯已不详,只含糊的留下了一个名字,石远的奶奶统共和丈夫相处才几个月,她几乎是独自把儿子拉扯成了半大小子,石远的爷爷无声息的死在了战场上。石奶奶得了信到底没守住,把官府补贴的银子留给儿子就改嫁了,开先几年还偶尔回来看看,到后头就失了音信。 石爷爷死在战场上,尸骨无存,石远的爹也走了他的老路,石远当时还小,他也记不清母亲的坟墓在什么地方,父亲又是这样的情况,他根本没处上坟,每逢清明中元,他都是到那个小山坡上,朝着父亲战死的方向上一炷香磕几个头。 他当时不愿意把原因告诉妻子,也是因为像他这样的情况是要被人瞧不起的,他连自己祖宗是谁都不知道。 也是因为打起仗来,当兵的朝不保夕,不少人家根本不愿意把女儿嫁给军营里的汉子,这个观点一直到现在还有影响,要不是近几年四海升平,眼看着太平日子到了,苏青竹也不会把小女儿嫁给石远的。 第四十五章 烟火 到了除夕这天,不少人家抹黑就起来了。甭管平时多节省,今天这一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省的。春节自古就有庆祝丰收之意,几千的时光流转,也没有哪个节日能超越它的重要性.人人都舍得下了本钱办年货,妇人更是要使出浑身解数,做出的菜肴能摆满整张桌子。全家一块吃顿丰盛的团圆饭,也为将要过去的一年画上圆满的句号,期盼来年福寿安康、财源广进。 鱼肉菜蔬都是紧俏货,不仅价格比平时高好几倍,量还不大,商人小贩卖完东西也要准备回家吃团圆饭,去晚了你就什么都买不到了。 早市的街口,人来人往,要是苏碧自己前来估计挤都挤不进去,所幸石远人高马大,他动作干净利落冲进人堆,没一会他们要买的东西就买好了,望着那还在苦苦往里挤的人们,苏碧不期然地想起了在现代读书的时候,下课铃响,一大波学生冲进食堂的场景了。 在荷花镇的时候,因为住在乡下,所有东西提前就准备好了,这样的盛况苏碧也是没有见过的。 往回走的路上,苏碧注意到已经有人出来闲逛了,大伙俱装束一新喜笑颜开。路过有一户人家的时候,正好听见里面哄堂大笑,苏碧和石远往里一看,不大的小院围坐着男男女女二十来号人,他们亲热的坐成一堆,那热乎劲看了让人忍不住会心一笑。虽然在大家族中这点人数还不够看,但是在小康之家能这样也是十分难得了,古代孩子早夭者众,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有个天灾**的。比如石远这种其实在底层并不少见。 这户人家的门前,蹦跶着的几个小孩子吵吵嚷嚷地点炮仗,见石远苏碧驻足,有一个坏心的起了的恶作剧的心思,他丢了一个炮仗扔到了苏碧的脚下,把她吓了一跳,待她怒目瞪过去,那个小孩也不害怕,笑嘻嘻的冲她做了一个鬼脸。 苏碧又好气又好笑,石远笑道:“这孩子精神,我看着不错。”营里和他同岁成婚早的,孩子也差不多这么大了,他看着就觉得十分喜欢。 “这个岁数的小孩子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就别人家的看着可爱,自己家的指不定有多烦呢。”苏碧抖了抖裙角沾上的污泥,发现那淡淡的黑印子是弄不掉了,这件裙子可是她新做好最喜欢的!上身还没一会儿呢,她叹了口气,也不能真的去跟个小孩置气,拉着石远头也不回地走了,别人家再热闹那也是别人家的。 石远没注意到苏碧懊恼的神情,他想着刚才看见的场景,带着几分憧憬对妻子道:“你说以后咱们老了,是不是也能像那家人一样儿孙满堂,每逢团圆之时也如那般其乐融融。” “这种事情谁知道啊?”苏碧倒不在意子孙多不多,看她家就两姐妹,感情还比别人家的人更好呢。要她说孩子多了要费精力照看不说,等一个个拉扯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没准更烦人。 “等你及笄了,我们抓紧生孩子吧。”石远冷不丁的冒出这麽一句话来,苏碧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听得一愣才反应过来。她心里嘀咕,孩子哪是你想生就能生出来的,而且接连生孩子太伤身体了,她可不愿意过那样的日子。她正欲反驳几句,却见石远认真的样子,看着她一脸期盼,目光柔和。 这个样子的石远,让人如何拒绝?苏碧轻轻的点了点头,想着以后的事情就顺其自然吧,现在来为这个发愁也太早了。她和石远连圆房都没有,孩子的影儿都不知道在哪呢。 不过苏碧没想到的是,这时的算法是过了年就长了一岁,她已经可以算作十五岁了。再说她的生日就在二月初,即使要等她过完生日也没多久了。 忙活一天,重头戏都是在年夜饭上,虽然他们家只有两个人,但是该有的一样也不能少不是。汤圆是早上吃的,那东西不能放,苏碧只做了两个人够吃的,晚上这一顿她也纠结了下,就她和石远两个人,菜做多了肯定吃不完,减少一些也不对,本来人就不多,菜还少了,哪里像团圆饭啊?最后考虑到要守夜,多备点零嘴之类的也好,摆出来一样满满当当的。 花生、瓜子、糖果先摆上几大盘子,还有代表福气的橘子、寓意平安的苹果也不能少。再加上大肉丸、全鱼、腊肉炒白菜、切成两半的咸鸡蛋,还有必备的青菜、黄豆芽、芹菜,最后再热上一壶美酒,这才算齐全了。 不过要注意的是鱼今晚只能看不能吃的,必须要留到初一才能享用,这种行为名为“看余”,管它放在明天味儿还好不好,年年有余的意思好就行了。 诸多讲究,苏碧却觉得甚有趣味,这才是正宗的有年味的除夕夜。石远一上桌子就要倒酒,苏碧给阻止了,先垫垫肚子才是正经,空腹喝酒易醉还伤胃。 先给丈夫挟了一筷子黄豆芽,苏碧笑眯了眼看着他吃,豆芽菜今晚有个雅名叫如意菜。 石远也礼尚往来的给妻子挟了一筷子菜。 “石远今晚吃饭咱别安安静静了,说说话啊。”苏碧推他,食不语,寝不言的规矩这时候肯定要破例嘛。 “说什么?”石远问,他营里养成的习惯,吃饭速度很快。苏碧还没怎么吃呢,他已经快吃了一半了。 苏碧每次看到一大块东西入口他没咀嚼两下就下肚了,都得担心他的胃。说上几句,他点头应了下次该怎么吃还是怎么吃,他这毛病也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石远吃饭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不挑食了,媳妇做什么他就吃什么,苏碧后来也不劝了,直接把食物做得软绵些,又时常与他熬粥吃。 “你吃慢点,咱们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嘛。”苏碧笑道。 “今年我们这年过得还是不完整。”石远放下碗,一本正经道。 “恩?我漏了什么吗?”苏碧拧着眉头想了想,大体的东西她都置办全了啊,应该没什么疏漏了吧。 “没个小孩子闹着要发压岁钱,除夕夜不算完整。”石远憋着笑继续严肃地说。 他怎么还惦记着这事啊?苏碧白了丈夫一眼,不能指望他说点什么知情趣的话来了,他明显不懂什么是二人世界,就盼着他的孩子呢。 两人一顿饭还没吃完,外面就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响,紧接着就是小孩女人的欢呼声。 “石远,快点,外面肯定要放烟花了,我们收拾完了出去看热闹去。”苏碧催促道,她早盼着去见识见识古代的烟花了,即使现代烟花样式层出不穷,可大城市里几乎都不许市民私自燃放,电视里看到的再绚丽,哪有亲眼所见的有趣味啊。 看她迫不及待的样子,石远摇头,刚才闹着要聊天,现在又闹着要看烟花,他到底是在养娘子还是在养女儿哟。石远突然觉得,苏碧小孩心性,她这个样子能照顾好孩子吗?这时候要孩子或许是早了一点,他应该再给她一点时间…… 放鞭炮在自家门前或者院内放上一些无碍,但烟花是专门到空地上去放的,毕竟现在的房子还多是木质,且街坊邻里房屋连成一片,沾上火星子起了火灾可就不妙了。 虽然除夕之夜宵禁会推迟,但商铺大多关了门,只有一些卖应节物品的小贩还在营业,人们出来一块逛逛,看看烟花,到了时辰,还是会回屋,一家人围炉而坐,吃些瓜果香茗,也不显乏味。 苏碧的脸被烟花时隐时现的光亮映照着一会明亮一会暗淡,她出来时兴致高昂,看了一会却觉得光看着太单调了,但要让她买来烟花棒像小孩子一样挥舞着玩,她也做不出来。 察觉到身边人的静默,石远取笑道:“你呀真是一会风一会雨的,觉得没意思了?夜里风大,我们回去吧。” “不要,我要看完才回去。”苏碧不肯就这么走了,精彩的还在后头呢。 “好、好、好,都依你。”石远对这些东西真的是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愿意宠着媳妇,没二话就陪着她坐下来吹冷风看烟花。他还特意坐着能替她挡挡风的位置。 “谢谢你,石远。”苏碧眼眶发酸,她仰着头看着空中,连绵不绝的烟火争先恐后的升空,却只绽开了一瞬就湮灭坠落,眼前的一幕和记忆里的影像重合起来,周围人的喧闹一下子似乎隔得很远,她悄悄的握住丈夫的手,感觉他一动,到底没甩开,甚至学着她上次一样把袖子放下来遮住。她一笑,眼泪毫无征兆的掉落下来。 “这点事你和我道什么谢?”石远随口回道,他转过头看向妻子,却发现她满脸是泪,他一惊,想也没想举起袖子给她擦脸,柔声问她,“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苏碧的眼泪却止不住,她哽咽道:“我只是觉得,遇上你我真是太幸运,太幸运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家的支持~!╭(╯3╰)╮ 第四十六章 同心 在她还不是苏碧的时候,她总是乖乖听话,乖乖读书,从来不调皮捣蛋。小小的她多企盼奶奶也像对其他孙儿一样对待她,会细心牵着她上街买糖,会在她得了好成绩时抚摸她的头发称赞…… 她企盼的东西一直没有,每当除夕的时候,几个堂兄弟被父母抱在怀里点烟花爆竹,只有她一个人扒着窗户在屋里看,奶奶总说小孩子该睡了。她指着外头问,为什么其他小孩子没有睡,这个问题从未得到过答案。 直到她慢慢长大才明白,他们是不一样的。那样的成长环境让她养成了孤僻木讷的性子,不善交际,常常独来独往。 到了这里,她与本尊日渐融合,她越来越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女,且随着时间推移,现代的记忆日益模糊,在姐姐和父亲面前,她不自觉总是以本尊的面目去面对他们,她本能的害怕如果他们发现她不是原来的她了,会收回关切而用一种看怪物眼神来看她。 那些不愉快随风而逝,到了后来她以为她都忘了,极少的时候她才会想到现代的事情,但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那过往被冷落的感受不期然却涌上心头,让她不能自抑。 到此刻苏碧才明悟,在石远面前的孩子气,不过源于现代那个孤僻少女的过往。她下意识的把缺失的东西,在他面前找回来。或许石远对她的并不是爱情,但他把她当成亲人就足够了。 不同于周围的人都笑着闹着,石远觉得头都大了。他这小媳妇看烟花看的好好的,莫名其妙哭了起来,且一发不可收拾。他不管怎么擦那眼泪就是擦不干,到了后来,有人注意到这里的情况,开始指指点点了。还有几个巡逻的差役发现异常也往这边靠了过来。 即使脾气再好,石远也心里窝火了,可是苏碧哭得毫无声息,那样发自内心的伤心是装不出来的。他看了又觉得心疼,索性拉起人回家了,到了屋里她有啥委屈只管说出来,憋着流眼泪算个什么事?有个什么难处不是还有他吗?天塌了他也给她扛着! 回到家,苏碧泪眼模糊的看着石远升起的取暖的火盆子,又给她倒了水,晕黄的烛光明灭不定,却透出一股淡淡的暖意来。她恍若如梦初醒,和哭时一样,毫无征兆的就收了泪。 一直注视着她的石远如释重负,他把水直接递到她的唇边,“快喝点热水,流了那么多泪水,咱得补回去。喝完说说为啥哭?”这一哭可把他打得措手不及。 苏碧沉默了一会才抬眸对着他认真问道:“石远,你是不是只喜欢可以传宗接代的儿子,要是以后我生了女儿,你就不会喜欢?”在这里,重男轻女的思想更甚未来,她见过的除了苏青竹,就没有一户人家是喜欢女儿的。 “好端端的,瞎想什么呢?”石远被问得一头雾水,她该不是因为这个才哭吧?这也太荒谬了。 “你回答我呀。”苏碧也有些讨厌此刻执拗的自己,但是她脱口而出的问题,何尝不是她平日所想? “都是我亲生的,你生下来我不好好宠着,难道还能虐待了去?”石远真想扳开苏碧的小脑袋看看,她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是只有她一人这样,还是所有女人的心思都这么多变? “恩,那我就放心了。”哭了一阵,苏碧的眼圈发红,此刻却又笑盈盈的和石远说话了。经过这样一场发泄,她只觉得心中隐藏的阴云烟消云散了,那些幽怨愁思此刻她才是真正放下了。 石远还欲再问,却发现苏碧取了热水在那擦脸。她洗干净了之后抬起头来,冲着他就是一个大大的笑容,“石远,守夜真的要守一晚上吗?我觉得有点困了。”她从来觉得这么放松过,放松之后却觉得很是疲乏。 “你累了就去歇着吧。”好吧,看样子他也不用问了,苏碧这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除了眼睛发红,哪还有刚才伤心欲绝的影子?刚才是在哭什么,看样子她也不愿说下去了,石远体贴的没有追根问底。他只希望,她以后不要再那么哭就好了。 “石远,你把眼睛闭上。今晚还有一样东西我忘了给你了。”苏碧没有马上去卧房休息,她走到石远站着,视线正好与坐着的他持平。 石远发现苏碧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的水漫金山,这时显得特别的水润柔和。他有一刹那的失神,回过神后他掩饰道:“闭什么眼睛?有什么东西你直接给我便是。” “哎呦,你就闭上嘛。”苏碧带着浓浓的鼻音娇嗔道。 石远无可奈何的闭上眼,他想到自从娶了妻,他的脾气似乎也越发好了。营里那些家伙看见他现在的样子,估计要笑掉大牙了。这哪还是在校场和人打得鲜血直流,还不哼一声的硬汉啊? 他感到苏碧似乎轻轻拉了一下他的头发,然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紧接着,他手里被塞进了一团柔软的布料。他不耐烦的直接睁开眼,却撞见妻子放大的脸,他能清晰的看见她面上细软的绒毛,她闭着眼睫毛轻颤,看得出来有些紧张,似乎还屏住了呼吸。 柔软粉嫩的触感从嘴唇传来,石远才迟钝的意识到:媳妇这是要亲他啊!这也不能怪他,一般来说,像苏碧这样单纯环境下长大的女子,很大一部分根本不懂得什么是肌肤之亲,即使懂也不会这么大胆。 感觉到苏碧轻轻一触就要离开,石远连忙一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拉得更近,然后反客为主,将一个轻吻发展成热烈的深吻,这也是他心里早就渴望了不下千百回的事情了。 但是对于苏碧而言,还是太刺激了。她反射性的就要往后缩,奈何石远把她抱得紧紧的她退无可退,只能任他一步步攻城略地。 没亲身经历之前,苏碧一直以为和人交换口水,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一尝试才发现,对于石远的吻她并不反感。这样亲密的行为,大概是只能和喜欢的人才能体会到快感吧。 在她还有清醒意识之前,她有些纠结的想到,即使不讨厌她也喜欢不起来,石远亲得太用力了!让人呼吸困难。 石远享受着唇舌交缠的感觉,他浑身发热,渐渐不满足于此了。放在苏碧腰上的大手不自觉的开始来回抚摸她的后背,那股难耐的渴望从下腹升起,他转移阵地,开始啃咬她白皙的脖颈。 苏碧已经站不稳了,她双腿发软,整个人都靠在石远怀里,直到感觉到他已经在拉扯她的腰带,大手意图往她的衣服里探的时候,她慌了才蓄起一股力来把他的脑袋推开,挣扎着要脱离他的怀抱。 轻易就被苏碧推开了,也是石远沉迷中没有防备到。不过总算他恢复了一丝清明,满腹浴火无处发泄,他感到十分难受,低哑着声音吼道:“别乱动了,让我缓缓。” 苏碧不敢动了,她敢打包票,刚才她感觉到了那硬硬的东西,肯定就是传说中的那啥啥。她僵着坐在他怀里,感觉简直度日如年。过了好一会儿,他大手圈住她的力道还没一丝放松,苏碧讷讷道:“那个,你好了吗?” 石远没回答,只是默默的放松了手劲儿。苏碧赶紧从他怀里站了起来,然后退开一步方觉得安全了些。 简直把他当初洪水猛兽了,石远没好气地说:“你去睡吧,我去沐浴一下。”他现在火气大得很,这股火他已经压了很长时间了,今晚又被挑起,一时半会还真消不下去。 “那我去睡了,你……好了记得把厅里的炉子熄了。”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苏碧那点困意早没有了,但她得了石远的话,丝毫没有犹豫就赶紧回房了,两人现在的气氛别扭得慌。 回到卧房,苏碧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心里暗想:没事你干嘛在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的屋里,冒出念头去吻石远呢? 苏碧一溜烟跑了,石远才直起身打算去冲个冷水澡。咳,他那里半天消不下去,一站起来就要露了行迹,苏碧撞见不徒惹尴尬吗?虽然他一直蠢蠢欲动,要不是刚才苏碧挣脱,他可能真的就要提前和她有夫妻之实了。每晚他都数着日子,但苏碧明显不愿,唉,再等等吧。 站了起来,一个东西“啪”一声掉落在地。石远这才想到,刚才苏碧还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他捡起来一看,是个紫棠色的精致荷包,上绣一对并蒂莲,寓意非常明显。他把荷包拿到鼻间一嗅,发现并没有香气。 石远奇怪,难道是为了给他用,所以没有放香料吗?他摸了摸里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填充物,不是都要放些东西进去吗?他把松紧口拆开,里面的东西漏了出来,是一束头发用红线绑成的小小同心结。看得出来似乎做的很急,其实并不是那么好看,原料又是头发,他刚才一扯还有松散的迹象。 磨蹭着荷包光滑的表面,石远把不以为然的神态收了起来,他小心的把同心结重新装回袋中系好。拍了拍因为落地而沾上的点点灰尘,那股惹得他烦躁的心火倏忽褪去,他心境平和下来。 前人曾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第四十七章 元旦 正月初一,是为元旦。 人们争相庆节,见面互贺。此后人情往来,不得疏忽。 初一的早晨是不能起迟了,更不能让人唤你起床,这是规矩。苏碧心里惦记着要早起,睡得并不实。她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早。奇怪的是一睁眼她就没了往日那般的迷糊,人立刻就清醒了,侧过头一看,石远比她醒得更早,脸朝着里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昨夜的事还历历在目,苏碧有些尴尬。她在石远的注视下,白皙的面皮慢慢变成了粉红色。 “昨夜你打呼噜了。”石远忽然说。 “啊?”昨晚她到底干了多少的糗事?苏碧窘迫了,她结结巴巴的解释,“这个,可能是太累了,所以……,以前我从来没有过的。” 石远一本正经的点头道:“恩,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女人还打呼噜,的确很少见。”说完他不再盯着苏碧了,掀被子起床穿衣。 苏碧没说话,她懊恼地把脸缩回被子里,打算等石远出了房门她再起来。 “今个可不许赖床,快快起了。”石远却不放过她。 “谁要赖床了?!”一把掀开被子,苏碧恼羞成怒了,她第一次这么利落的翻身下床,披了外衣就开始叠被,被子厚实,还是被她弄出一阵响。 石远出屋子前,看媳妇鼓着腮帮子,一脸的不乐意,他才笑道:“其实,我刚才是骗你的,你昨晚睡得跟小猪一样死沉,根本就没打呼。” “好你个石远!初一的早晨就说瞎话来逗我!”苏碧气极,她跺了跺脚又忽然想到刚才石远的评语,沉下脸欲做出逼问的气势来,当然,她先天条件不足,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威势,“刚才你还说第一次听见女人打呼,你是见过几个女人在面前睡觉啊?!” 石远看苏碧就跟那炸毛了的小猫一样,他是丝毫没有被吓到的,不过听到她的问话,当即囧了。这也太会联想了吧?他随口胡诌的。 “怎么不说话了?”苏碧走到他跟前,仰着脖子瞪他,生气的女人甭管大小,都是毫无理性的。 “今日不能生气哟,快把这气呼呼的样子收起来,衣服也好生穿上了,我去开门点炮仗了。”石远哄了几句,对着苏碧仰着的脸就亲了一口,然后也不纠缠,推开门出去了。 好吧,只要不是原则问题,女子其实很好哄的,更何况苏碧这怒更多是羞演化而来的。她摸着被石远亲过的面颊,懵了。难道他们刚才不是在吵架吗?呃~好像也算不上。 哼,算他溜得快。苏碧不自觉的哼起小调,坐回镜前梳妆打扮,这时候她早把刚醒来时面对石远的尴尬忘得一干二净了。 新春开门大吉,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称为“满堂红”。听着家家户户此起彼伏的爆竹声,那热闹劲满当当的。虽然过年每年都一样的过,为了讨个好兆头所有人都不留余力,第二年也没见大伙都发财添福,但美好的期盼年年更甚,从未减少过。 早晨照例是吃汤圆,苏碧煮了一大锅,拿了两个大碗盛好。她笑嘻嘻的把碗摆好,哈哈哈,即使家里只有两个人,那也不差嘛,这不整好是成双成对嘛。 等天大亮,除了小孩子玩的小炮仗偶尔还响个两声,大人们已经不点了。石远和苏碧吃过早饭,两人就准备出去逛街看庙会去。寺庙里新年第一注香肯定是达官贵人的专利,他们这样的小老百姓反倒不急了,去早去晚都一个样。 院子里和大街上都是红纸碎屑,苏碧和石远一路踩过去,时不时还要和邻里街坊打招呼道过年好。苏碧捂嘴笑了笑,她有一种和石远走红地毯的感觉。 街道两旁大小店铺关门歇业,平时多热闹,这时就有多冷清。尤其是集市口,一丝人烟也无,只有当值的差役会上那转转,以防有贼人乘机盗窃。 两人一路走来,到了寺庙才觉得热闹起来。有那家贫的小贩不辞辛劳,围着寺庙门口就摆起摊来,卖些食物玩意儿,也多个进项。 苏碧不信佛,石远也是不信的。他们前来只是走个过场,本来想上了香也随大流卜卦问吉试试。但来上香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波一波的求卦,解卦的大和尚估计脸都要笑僵,他们见状果断退了出来。 新年首日又称为鸡日,最风行的是贴画鸡,要用红纸剪了窗花贴上去也可,寓意趋吉避凶。这日也有不杀鸡的习俗。出了寺院门石远在小贩那买了画鸡,就打算回去了。 “石远,快来,帮我拿着。”苏碧趁着他买窗花的工夫,跑到另一边,买了糖炒栗子、冰糖葫芦蹬蹬跑回来了。 栗子是刚起锅的,还热乎乎的,她提着这东西不方便吃糖葫芦,索性让石远给她拿着了。 “你呀,家里的零嘴买了不少,怎么又买了?我又不爱吃,你一个人哪能吃得完?”石远嘴里念叨,还是腾出一只手接过了。 苏碧咬了一口糖葫芦,酸酸甜甜的,滋味好极了。她满意的眯起眼,对于石远的话就当没听到。 回到家中,石远把东西一方,就开始贴画鸡了,苏碧路上光顾着吃零嘴儿,压根没注意石远买的什么样式的,待看清是那只鸡的样子,她撇了撇嘴,说:“这个也太丑了,你就贴外面,咱们睡的那屋就不要贴这个了。” “都要贴的,你要是想要个好看的,自己剪了窗花贴。”石远头也不回的说道。 最简单的‘囍’字苏碧是会剪的,可那一般都是成婚时候才贴的,其他的她可是两眼一抹黑。她眼珠子一转,想到一个招数。 东西也不吃了,净了手去拿了家里还剩下的红纸,不用墨直接用笔头在红纸上映出一个大概的形状出来,然后再用剪刀照着边缘来剪裁。她不懂什么对折画图来剪,只能画了类似现代的简笔画,然后小心翼翼的照着来剪裁了。 石远一看乐了,他把花生瓜子装盘到小桌边上,泡上一壶茶,饶有兴趣的坐在苏碧的另一边,看着她在那拧着眉头用功。 苏碧本来只是玩玩试试,看到石远在边上瞧着,她不由认真了几分,不能剪出个丑的,惹人笑话呀!今天她已经被他笑了好几回了。 坐得时间久了,石远在一旁看着就有些昏昏欲睡了。他左右无事,营里的好友不是拜访自家长辈去了,就是在当值,他也没个去处。就在家陪小媳妇,苏碧也不说话,一室静谧,偶有火盆里的火花爆一下,他倒在椅子上还真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诡异的梦。 高高的门槛,高大的身影背着他来回的跑啊跳啊,在梦里他咯咯直笑,无忧无虑。后来那个高大的身影转过身来,分明就是父亲!他摸摸自己的头,一脸慈祥。父亲似乎还说了几句话,然后才摆摆手,往外走了。石远就像以前那样,坐在门槛上望着他的背影,可是父亲并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头看看他,疾步往前很快就不见了。 石远醒来还有点发愣,他从来没有梦见过父亲,这还是第一次……梦中父亲的样子清晰无比,一醒来却又模糊了,而且他死活想不起来梦中父亲和他说的是什么,石远有些怅然若失。 “好了,石远,我剪好了,而且是两张哟。你来看看,漂亮吧?”苏碧专心致志,并没有发现石远都已经睡了一觉了,她用废了一张纸,剩下的倒摸出点门道来,把绘好的图案大体不差的剪了出来。弄好之后,她兴奋招呼人过来看她的成果了。 石远本在追思,但他不是伤春悲秋的那类人,被苏碧一打岔,那点子心思就淡了。接过苏碧的剪纸一看,他笑出声来,说道:“你剪不出个好的来,也不至于弄个如此怪模怪样的出来吧?这是什么玩意儿?” “不懂得欣赏,就不要胡乱下评语。很明显,这是两只相亲相爱的小狐狸。”苏碧不满了,她可是下了心思的。 石远仔细一看,似乎真有狐狸的大体形态,但是这很明显是加肥样的,没有一丝狐狸的狡猾神态,倒显得憨头憨脑。再一打量还有几分眼熟,似乎是那日他在苏碧房中看到的册子里面见过的,这样的剪纸,她也算有几分巧思了。 “还不错。”石远点了点头。 “那当然,这种画现在也只有我能画了。”苏碧洋洋得意。 “若说能想出如此简陋的画,也的确只有你能想得出来。别人要是只会画这种的,恐怕要羞于见人了。”石远最近又多了个兴趣,那就是逗弄媳妇,她又气又嗔的时候双颊嫣红、秀目圆瞪,模样格外娇俏。 “我就在家画画,又不拿出去。”这次苏碧没被挑拨,她有自知之明,简笔画几笔勾勒而成,不说那些擅绘的画手,就是粗略学过画画的人,看一眼就能仿造出来了,没准比她还画得更好,她压根没想和别人比较。从石远手里把自己的作品抽回来,苏碧满意的看了看,就往里屋去了,她要把这个贴在靠床的那个窗前,每天醒来就能看见。 石远回房的时候,发现那两只红纸剪出来的小狐狸,亲密的挨在一起,相偎相依。他失笑,真是小孩心性。幸好没有外人来这,不然肯定要笑话。 当然,石远是不懂的,两只小狐狸靠在一起,不止是相偎相依,还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爱心形状。 第四十八章 屠苏 无所事事的两人到了下午都有点提不起精神,除夕夜睡得不安稳,这会守在暖暖的火盆边,坐久了可不就犯困吗? 但这大好的日头,拿去睡觉不蹉跎光阴?苏碧伸了伸懒腰,她本来想去屋里翻翻有什么有趣的书籍,好消磨时间。结果除了苏青竹交予她的陪嫁书籍,只找到两本志怪小说,还是她看过的。 她不死心的又翻了翻,最后翻出一个棋盘来。这是苏青竹精神头好的时候,会摆出来玩的,上面还有苏碧幼时调皮在边角弄出的一道刻痕。没想到,苏凝把这个东西装到她的嫁妆箱里了。苏碧想起在娘家的日子,面上笑意浮动。好吧,不翻东西了,果断找石远下棋去。刚好两个人玩这个不最合适? 对阵石远,苏碧连连惨败。其实她和石远的棋艺都不算好,不过很明显,她的技术更次……这真是一个打击人的事实! 苏碧没那么容易气馁,她越挫越勇。不过她一直输,输到后来她干脆开始悔棋,在这样的耍赖之下,她终于赢了一会了。石远很无奈,跟小媳妇下棋一点乐趣也无,只是见她兴致高昂,不忍扫了她的兴吧了。 “石远,咱们来下五子棋吧?”苏碧提议道,这个世界也是有五子棋的,一般是平民们的消遣,贵族们觉得这个太简单,无法与围棋相比,上不得档次。 “这个简单,你可不许悔棋。”石远道。 “少瞧不起人了,我当然不会啦。”苏碧剥了个橘子,放入口中,甜丝丝的。她吃了一半,把另一半递到石远嘴边,让他也吃。 两人就这样说话下棋在屋里腻歪了一下午。不得不说,只有他俩的新年着实算冷清了,但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自由自在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像苏凝在宋家,除夕守夜是实打实的,第二天早起还要帮着云氏注意杂事。 过年本来是喜庆事,但因为宋老爹的病和外头疯传的流言。云氏脸上的笑让人看了就觉得假,偏偏是团圆的日子,都要在一屋说话。 到了夜间家宴的时候,宋老爹被下人扶着坐在首位,宋子期和苏凝坐在一边说点闲杂趣事,席间的气氛勉强还算乐呵。直到宋子愈过来了,在这样的日子,他竟然还和那个叫挽月的女子形影不离,把人带到这里来了。 瞅着小儿子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女子,宋老爹和云氏虽然早有打算,心里还是很不舒服。因此,室内明显静了一刻。 “子愈啊,快坐到娘身边来,你哥哥嫂嫂早就到了,偏你来得迟。咱屋里丫鬟尽够,你怎么还带着个小丫头。咱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屋子窄,人多了不挤得慌。”云氏招呼儿子,但是余光都没有给挽月一点,完全无视她了。 宋子愈也有几分尴尬,他本以为母亲不再来找挽月的不是,是因为准备接纳她了。现在看来,明显不是那么回事。 年年岁末饮屠苏,防病防瘟疫。宋子愈最小,按照习俗该由他开始,他喝完之后,犹豫的瞥了眼挽月,她已经被屋里原来的下人挤到角落了,但看到他看过来,还是给了他一个柔柔的笑脸,示意自己无事。 宋子愈心头一暖,挽月如此善解人意,对他更是体贴周到。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怎么能辜负她呢?!今天特意带她过来家宴,可不是让她站在角落里被埋汰的!宋子愈头脑一发热,他不假思索便道:“爹娘,挽月只比我大一岁,我饮酒之后就该轮到她了,再然后才该是嫂嫂。” 屠苏酒是年节必备,据传可强健身体,防治百病。合家团聚时,都是年少者最先,年长者最末,有“幼者贺岁,长者祝寿”的意思。但这是按一家人来排顺序。宋子愈这话分明是想把挽月算进自家。 苏凝本来正欲饮酒,但听了宋子愈的话,她顿时感觉就跟吞了一个苍蝇一样恶心,这酒哪里还喝得下去?竟然把她和那种女人排在一起!这个小叔子未免太不着调了!他是否真的学过孔孟之道,君子之仪? “咱家又不是什么苛责的主家,等会得闲了,下人们在一块喝喝酒取取暖,我们也不会有二话,等会让她跟你屋里的婆子丫鬟一块喝吧。”云氏搁下筷子,面上不咸不淡,语气却让人感觉凉飕飕的。 这顿家宴不欢而散。苏凝回到房中,还觉得气闷。初嫁进宋家的就知晓公公粗野无礼,但是那是长辈她不能私下非议,可是小叔子今天的行为却是活生生的羞辱了!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对待?! “凝儿快别气了,喝杯茶消消火。”宋子期开始也有些懵,他记忆中的弟弟聪明伶俐,深受父母喜爱,从小被宋老爹云氏如珠如宝的捧在手心里长大,出去一趟回来,却跟完全变了个人似得。虽说他以前就没有多谦逊,可也不会说出如此无礼的话来。 苏凝沉默的接过茶杯,没说话。她不至于迁怒宋子期,但也没有开口的兴致。她开始深思,她嫁入宋家,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婚后的生活和她预期得相差太远。 “还是第一次看见凝儿生气。”宋子期坐到妻子身边,将她揽进怀里,“我代二弟向你道歉可好?大好的日子紧锁眉头,多不吉利。”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到了夜里甚至是四肢交缠,亲密无间。苏凝对于丈夫偶有的亲昵之举也慢慢习惯,她顺势将头靠在宋子期的肩,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怎么还是不说话?”宋子期闻着苏凝发间的香气,盼着能马上把她哄好了。 “你这个弟弟呀……”还不如一直关在院里养伤。苏凝也从秋红那听来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她唯恐传到父亲耳中,惹他担心。要知道一个人做错了事,一家子都要为他蒙羞。 “我们不提他了,想想开心的事,马上就是正月初二,要去你的娘家,还要准备些什么礼才合适?”宋子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抚苏凝,又不想让她低落下去,遂干巴巴的转了个话题,其实回门礼苏凝早已备置妥当了。 “回门礼的事情,哪里还用你来操心?”苏凝闭上眼,暗自想到,丈夫她没有选错。但婚嫁之事,不是只算他们两人,整个宋家都与之息息相关。如果宋子愈风评日益败坏,先不提她自身出外交际要受影响,日后她以后有了孩子,有这么一个臭名昭著的叔叔,估计说亲都不好说,真真是愁人。 一样的父母,怎么养出了两个样子的孩子?但愿宋子愈只是年少无知,长了年岁能迷途知返。 苏凝的愁绪待回到娘家,见了妹妹才消散。苏碧一直有逗人开心的本事,她此次回来,兴致甚高,连带感染了苏凝。事事岂能尽如人意?所有的事情不可能都按照她所设想的轨迹而行。 这一天,姐妹俩巧笑嫣然的围坐在苏青竹两边,陪他说话,父女三人时不时传出笑声。大妹在厨房忙碌,也是乐呵呵的,这次两个姑娘回娘家,都给她带了东西,她呀也第一次穿上新衣服了! 隔壁张婆子家,狗子追着他家的鸡满院子乱跑,闹腾极了,他答应了同村的小姑娘,拔了那最好看的鸡毛与她做毽子。先生教过,言出必行,元旦日大人们不许他去折腾鸡,到了初二却管不住他了。 二富在屋里喝茶,时不时喊上一嗓子让儿子别弄那么大的动静。张婆子和二富媳妇则在厨房忙活,两人哼着一个调子的小曲,悠哉悠哉的。 三五成群的同村人不时经过,到了院门口都会停下着说声新年好。宋子期和石远不约而同的觉得,这才有过年样子。要不是不合规矩,他们都想在这多住几天了。 狗子折腾了半天,终于拔了足够的鸡毛。他欢呼一声,雀跃极了。乡下的房子材质都不怎么好,隔音效果很差。苏碧听到动静,她笑着说:“佑安和爹爹学了几个月,怎么还跟个野小子一样?” “我问过他家长辈,并没有供他读书,日后考取功名的打算。既如此,拘着他的性子也无用,不如让他保留这份质朴活泼。”苏青竹想起刚和他学文之时,狗子期期艾艾的来问他,为什么自他开始念书,其他孩子都不和他玩耍了呢? 当时苏青竹才意识到,以往那些启蒙的旧俗规矩,到狗子这都不适用。除非忽发横财,不然狗子家根本没有能力供起一个参加科举的书生。张婆子看得明白,所以和苏青竹直言只是学些基础,认得几个字,略大了就能有本钱到镇上寻个机遇。 张婆子一个乡下的粗野婆子,看事能这般通透,也实属难得。要知道,一个屡考不中的书生,可以活生生的拖垮一个并不富裕的家。现今还是世家大族有本钱有底蕴,能教出文武双全眼界高的子弟。即使类似石远读过的习武院,也是非武官之子不能进。商人有钱砸了进去,那些老师也不会真的去教你什么。 这便是底层人不懂,高层人心照不宣的东西。苏青竹以往想到这些,还会心生感慨,恨生不逢时,如果不是家破人亡,他没了依仗,或许也能金榜题名,一朝看尽洛阳花。随着时光流逝,他险些起不来身的时候,才算完全看开了。 有两个知心的女儿相伴,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罢了,罢了,已是风烛残年,浮生痴念,早该消弭。 临走的时候,苏碧拉过姐姐,问出了盘旋心底的疑惑:“姐姐,世人皆重男轻女,为何爹爹有些守旧的性子,对我们却是半分不差呢?” 第四十九章 往事 不远处宋子期已在马车边上等着了,只是见姐妹俩站一块说话,耐性等着并未催促。 听见妹妹的问话,苏凝没有马上回答。她往丈夫那边看了一眼,心下宽慰,待回过头给苏碧理了理散落的发丝,才笑道:“世人有重男轻女,也有爱屋及乌。” “姐姐是说,都是因为娘亲的缘故?”苏碧还是不能肯定。 “娘亲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作为嫁妆里的一点首饰,她留给我们的财富无法计清。”苏凝想到母亲,不由柔肠百结。她嫁了人才深切感受到,做了人家的妻子有诸多不易,如果不是母亲的教导在先,她估计早就慌乱不堪,面对婆婆的不喜,不知如何是好了。 梅娘身体羸弱,心志却坚,她没有教女儿太多的琴棋书画,更多的是把她悟了半辈子的处世之道,一点一滴灌输给了苏凝。 “恩,我知道了。”苏碧应道。梅娘把一个男人对她的爱,在她死后,分与了两个女儿。 “碧儿,有件事,姐姐也不再瞒你。”苏凝把手放在妹妹的肩膀上,发现两人差不多已经是一样高了。苏碧再也不是仰着头闹着姐姐的小丫头了,有些事,还是要告知与她,“娘的身体子产下你就不太好了,大夫说她经过逃难就伤了底子,怀孕时亦没有调养好。” 难道母亲早逝是因为她吗?苏碧欲言,苏凝摇了摇头止住了她,继续道:“你不要多想,娘亲不是因你的缘故早丧。那时大夫说过,即使她已伤了身子,不再折腾下去,好好调养也能支撑到颐养天年的岁数。只不过是后来她执意要再孕,一心给爹生下个儿子,胡乱吃了些药,最终孩子没能保住,她的身子也彻底垮了。” “我怎么不知道,当初娘亲卧病在床是因为……流产?”苏碧问,她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既然父亲对只有两个女儿并无不满,娘亲又何必去想着一定要去生个儿子? “你那时还小,告诉你了怕吓着你。”苏凝似乎是知道妹妹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淡淡笑了笑,低喃道:“当时爹爹也是赞同娘的行为的,他们以为已经调养了几年,要个孩子只要小心点会没事的。谁知道……” 苏碧叹道:“谁知道变成了天人永隔,不知道爹爹可否后悔?为什么都要去偏心儿子呢?” 苏凝感慨道:“谁不偏心啊?即使你我以后,恐怕也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这个世道,男子才能继承家业,逼得人人如此。 “我肯定不会的,女儿娇弱还要更疼爱她才是。”苏碧想也不想就说。 “傻丫头。即使你是这样想,石远他能吗?好端端的日子,我本不该和你说这些,就是看你对石远大大咧咧的,怕你失了分寸。”苏凝语重心长道,她总是害怕妹妹性子单纯会吃亏。虽然知道总是提点着她这样不好,不让她自己摔跟头吃了苦头,自己明白事理,她永远不会长大。但她如何忍得住,端坐一旁看着妹妹疼? “这点姐姐你不用担心,我问过石远,他不会的。”苏碧肯定的说,石远当时应了她就愿意相信他!她也有自己的想法,觉得姐姐有时候想事太细,这样劳心劳神同样不是好事呀,不是常言慧极必伤嘛,她反过头来劝着道:“姐姐,我观姐夫对你也是温柔体贴,有什么事你多和他商量,不要一个人憋在心里,自己憋屈。” 苏凝没有马上说话,她看了看妹妹,欣慰道:“碧儿,这次回来,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和以往不大一样了。” “啊?有吗?”苏碧干笑,她心里却一惊。自从那日在石远面前痛快淋漓的哭了一场,她郁结尽消,不再压抑原来不开心的回忆。那时她才感到,和本尊真真切切的融合,就连看以往的记忆,也再无一丝生涩之感,即使是她从未亲身经历的,也感同身受。 到底是朝夕相处的亲姐妹,苏凝似有所感也是正常的,她轻笑:“这是什么表情?我不是贬低你,是觉得你此次回来似是有所长进,不再是一味儿的小孩心性了。” “是人都会长大的。”苏碧心下一松,她就怕是苏凝看出什么异常来。 “不过你刚才说的话,还是天真了些,石远嘴上应了你,心里却不一定哦。”苏凝也不是挑拨小夫妻关系,只是更愿让妹妹多留一份心,万事妥当才好。 “我的好姐姐呀,你是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喜欢去质疑别人,这点,大大的不好。我和石远虽然相处不久,但是他对我真的很好,他当日应了我,我就愿意相信他。我和他要过一辈子,如果他说一句话我就要在暗里地想一想是不是真的,那多累呀。而且,这是以后的事情,等到将来他若真食言了,我再去怪他好了。”苏碧侃侃而谈,一通话说下来,倒让苏凝哑然了。 很明显,苏碧的自信,是石远给她的。夫妻之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或许真的是她多虑了,苏凝觉得,反倒是妹妹的言论让她耳目一新。 坐在回程的马车上,苏凝还在沉思。她能感觉得到,宋子期还是有事瞒着她,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开诚布公,她也绝对不会有所保留。 他们已经比开始有进步了不是吗?比起刚进门时的一头雾水,到现今已经初见端倪。苏凝看着帘子外,依旧有嫩绿的草芽在雪地里生机勃勃,形成点点翠色。她勾起唇角,慢慢来吧,有一生的时间,让他们走到相互坦诚的那一步。 “凝儿在想什么?一直掀着帘子不动,迎着风当心着凉了。”宋子期见苏凝愣愣的径自出神,她一会揪着帕子,一会迎风浅笑,他不由好奇出声询问了。 放下帘子,苏凝才觉得手指冻得慌。她对着手呵了呵热气,以期褪去寒意。宋子期见状连忙把她的手拉到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暖手。 一丝丝暖意从手心散发开来,苏凝将目光移向丈夫的脸,发现他目光温润,琥珀色的眼里映着她的样子。 苏凝莞尔一笑,嫣然无方。宋子期虽然习惯了苏凝的笑容,但此时还是看得一呆,手上给妻子暖手的动作都细微的停顿了一下。 苏凝没有察觉,就这样保持着醉人的笑意说:“刚才我是想到了妹妹的话,她嫁了人终于成熟了一些,其实也没什么。” 宋子期摆出一副恼了的神情,略有不快地说:“再这样下去,我可就不愿意陪凝儿再回娘家来了。” “这是为何?”苏凝奇道,她素来才思敏捷,对宋子期没头没脑的话却理不出头绪了,难道是刚才苏碧面对他时有什么失礼之处吗? “每次凝儿到了娘家,就巧笑嫣然,跟我回到了宋家,却波澜不惊起来,即使发笑也是淡淡的。”说完这句,宋子期低头凑近苏凝耳边低语道,“我要忍不住吃你娘家人的醋了。” “子期怎地跟个孩子一样,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呀?”宋子期低低的语调和亲密的举止,让苏凝联想到了夜间的时候,他好像也是这样的。她觉得不自在,忍不住要往后靠,想离他远一点。 奈何马车空间不大,苏凝退一寸,宋子期就跟进一寸。直到她背靠着马车壁退无可退之时,宋子期才轻笑道:“凝儿怎么不动了?” 大白天的又是在外头,宋子期挨得这么近,几乎是贴在她身上了,苏凝又羞又慌。她面上绯红,想伸出手来推开他,却忘了她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根本抽不回来。苏凝恼了,她已经听到了外面有吵杂的人声了。 寻思坐车的时辰,肯定是快到宋家了。马车夫要是掀了门帘,见了他们这个场景……那她真是无脸见人了。 苏凝低喝道:“子期,你快放开。”她也不敢大声,怕车夫听见动静,产生什么不好的联想。 “咦?我没有拘着凝儿啊。怎么放开?”宋子期变本加厉了,他又挪了挪,与苏凝之间再不留一丝间隙,说话的时候,唇还几次擦过了她的耳珠。 “那你退开一些。”苏凝偏过头,避开宋子期的唇,她想到以往和宋子期坐在马车上,两人相对而坐,从不逾界。再到现在这样,她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该笑了。 宋子期耳朵灵敏,他已经听到马车外头有青山的声音了。估计已经到了宋家,马车也快停下了,他见好就收,果真退开了些,给苏凝留出空间。 他一退开,马车就开始减速了,苏凝轻吐一口气,理了理裙子的褶皱,庆幸不已。好好说着话,谁知道宋子期会忽然有此举动,让她尴尬极了。 等马车停稳当了,车夫在外喊道:“到了,少爷。”宋子期应了一声,他对准苏凝的耳珠轻轻咬了一口,把他刚才就想做的事情做了,然后也不去管她的反应,掀开门帘就下车去了。 苏凝措手不及,耳根红透,却拿他没有办法。直到听见外头的说话声,她才收拾了心情,掀帘子下去。 宋家门前,果然青山在,他皱着眉正和一个粉衣少女说话,两人之间还在拉拉扯扯。那少女似是有些急,扯着青山的袖子不肯放。 “少爷,你可回来了,这丫头纠缠我半天了,非要见你。”青山瞥见宋子期的身影,连忙高声道。 那少女听见青山的话,忙松开他的袖子转过身来,看清了是她要找的人,惊喜得瞪圆了眼睛,小跑过来,乐道:“少爷,我等你半天了。” 第五十章 奶娘 傍晚时分,雪花有一朵没一朵的飘了起来,在廊外当值的粗使婆子被冻得直跺脚,她来来回回的走,期望能保留住浑身不断散发的热意。 主人家不高兴了,下人不得遭殃?想着往年这个时候早坐在暖暖的屋里,和几个婆子喝茶嗑瓜子了。就是当值也有新棉衣穿,不至于被冻成这样。粗使婆子心里也腹诽起了主子,二少爷不懂事恼了主母,他没吃半点苦,罪过全让她们这些下人来受了。 一个提着小篮子的婢女经过,她看着老婆子的样子,停下来招呼道:“戚婆子你怎么还在这候着?咱们院子少夫人发了话,这几晚大伙不用当值了,早点锁了院门各自歇息去。” 粗使婆子僵着一张脸强笑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想是管事姑姑吩咐的时候,我没听清,倒让秋红姑娘看笑话了,你这是上哪去?” “我还能上哪去?自然是给少夫人办差。”秋红比了比手里的篮子,但具体是办什么差事,她却没吐露半点。 “那你快去,可别为了我这老婆子耽误了。”粗使婆子识趣地说。 “你快回屋去,年纪大了别冻坏了。”秋红说着提脚欲走。 “哎!谢谢秋红姑娘了,你和少夫人都一样,心善着呢。”婆子哆哆嗦嗦谄笑道,她选择性的忘了云氏当家,以往她们还对苏凝阳奉阴违的事情。能让她得了实惠就是好主子,有了吩咐她就照办。 “我可不能跟少夫人相比。”秋红笑着摇了摇头,她来了些时日已将苏凝的脾性摸透,知道只要做好份内事,偶尔偷个小懒苏凝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譬如小小这样爱耍小聪明的婢子,苏凝却不喜欢,有个啥事小小这个耳报神就要通知老子娘,然后直接传到的云氏的耳中。渐渐的苏凝把事情都交给了秋红,不再让小小沾手了。秋红受了倚重,丈夫也是一直跟在宋子期身边的,她的日子过得非常滋润。 看到廊外的粗使婆子她却心有戚戚然。宋家这样的地主家,说白了还是乡下人的思维,做下人的可不管给你养老,做活要做到再也干不动的那一天。一辈子为奴为婢下去,子孙生了下来就是家生子,过得好不好,全凭主子一句话。 秋红深吸了一口气,湿冷的空气让她浑身一激灵,人立刻就清醒了。她失笑,好好跟着少夫人,以后也做个管事娘子,即使临老了,也能在主子面前有份微薄的体面。少夫人是个好主子,她运道差不多哪里去,自己瞎想这些又有啥用?贫苦的良家子,有个天灾**,还不是要自卖自身以期活口吗? 疾步穿过走廊到了厨房,秋红给守在灶火边上的烧火丫头两个大钱,让她帮衬着做份暖身的汤来。 宋子期到了家门口被人截了,他们交谈几句就跟人走了,只和苏凝说他出去一会再回来。苏凝见又飘雪了,怕丈夫夜归冻着,就让秋红到厨房做一份热汤,做好后放房里小炉子煨上,等宋子期到了屋就让他暖身子。 和烧火丫头一样看着火,秋红也坐到灶火边上,没大一会儿,浑身就暖洋洋的了。看汤的香味已经飘了出来,小火再熬一会就可以起锅了。秋红用手支撑着下颚,默记着苏凝交代的熬汤步骤,一一对照,待觉得一步不差才安心了。秋红和烧火丫头你来我往的闲扯几句,可惜两人说来说去不到一个点上。 也怪云氏多事,她听了苏凝常常亲自给宋子期洗手作羹汤,阴阳怪气的把苏凝训了一顿,说她是好好的少夫人不做,竟想着做厨娘去了。让她以后收敛点,不要把小门小户的脾性带到宋家来。 听了这话苏凝就再也没上过厨房,她也对婆婆冷了心,云氏如何刁难,她都能一笑而过,但暗指她的双亲,她就不能忍受了。苏凝不再费心想着重新去讨婆婆喜欢,免得丈夫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云氏再寻她的错处,她就微笑着点头应是,弄到最后云氏自己觉得没意思。 一段时日下来,婆媳两人也只能算维持面上的平和。秋红看在眼里,恐怕也只有大少爷还以为两人是和和睦睦的,男人粗心起来,真是马虎得可怕。 好好的和少夫人回娘家,到了家门口却不明不白的跟个小丫头走了。话里也没交代清楚,听说那小丫头还和青山在门口拉扯了一阵,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少夫人把青山喊过去问话,不知是否问出什么没有? “少夫人,那小丫头名叫莺儿,是少爷奶娘的女儿,以前在和她娘在少爷院里当差。他们离了宋家也有几年光景了,今天她忽然找上门来,我也觉着奇怪。”青山苦着脸,把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少夫人平时温柔和气,但收了笑容严肃起来,整个人的气质却完全不一样,骤然一转变,让人不禁从心里发怵。 “既然是夫君的奶娘,怎么会离了宋家?”苏凝继续问道。 “这……”青山迟疑,“说出来不太好听,好像是奶娘的男人犯了事,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把他们一家都赶了出去。” 既然是犯了事,也该把人交到牙行打发了才是,怎会单单赶出去就了事了?苏凝沉吟片刻,说:“可是今天我看夫君和那莺儿熟稔的样子,不像是几年没见。你可知当时她家是犯了什么事才被赶出去的?” 这少夫人的观察力还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她才看了几眼宋子期和莺儿说话呀。青山暗暗捏了一把冷汗,琢磨了下才说:“当时我还是个不知事的半大小子,对莺儿一家被赶出去的缘由真不清楚。”或者说,基本没人清楚,云氏是忽然发难,等这事大家知晓的时候,人都被赶走没影儿了。 屋子里静了下来,青山悄悄的抬眸去看苏凝的脸色,希望看出点什么来,但苏凝面无表情,只是握着茶杯磨蹭杯沿。 不会是想歪了吧?看着主子俩感情越发好,青山也是高兴的,今儿这事不好说,少夫人不要误会才好。 青山打了腹稿,小心翼翼地说:“少夫人,莺儿那丫头断然不会和少爷有什么牵扯,您别多心。”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并没有多心。”苏凝好笑,即使隐秘的有过猜测,但瞅着宋子期看她的样子,稍显平淡,两人不像是有首尾。她不愿自己暗自疑心,自找罪受,她疑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这个奶娘或许能解开她心中的谜团。 “我就说,少夫人不是秋红那类的女子。您大度着呢。是我瞎扯了。”青山见苏凝笑了,觉得隐隐的压力一松,他亮出招牌似的嘿笑恭维苏凝。 苏凝一哂,问道:“哦?我观秋红大大方方,难道在你面前,她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恰好此时秋红提着东西进了屋,她先是瞟了青山一眼,然后对苏凝说:“少夫人别听他胡扯,他自己不检点和人拉拉扯扯,反怪到我头上了。” “这可冤枉我了。”青山小声嘀咕,在苏凝面前他远远没有在宋子期面前随意。 “这屋里坐了一会就觉得冷,我回里屋坐着去。”苏凝看着秋红与青山之间,即使两人站得远远的,不经意一个眼神却能显现出两人亲密非常。在私底下,他们或许也会拌嘴什么的吧? 她和宋子期成婚在先,却也比不上这对儿后来的。苏凝此时觉得有些低落,她站起身用随意的语气说:“眼看天快黑了,青山你也别窝在家中,出了门去接你家少爷吧。” “哎,小的这就去。”青山想也没想就应下了,出了宋家大门他才反应过来不对。开始他都说了自己毫不知情,肯定也不该知道宋子期去了哪了,但他毫不犹豫的应承去接人,和前言不搭啊。 这分明是少夫人给他下了个套子!青山在苏凝跟前站了半天,开始她冷着,他反而绷紧了弦,后来屋里的气氛活泛了,他那根弦一下子就松了,苏凝吩咐的时候,他半点没觉着异常。 青山苦笑:“哎呦,少爷,我可给你兜不住了。” 天将将擦黑,宋子期带着青山回来了。他一身寒气的进了屋,对于秋红端上来的热汤习以为常,不用碰他也知道汤是正好适宜入口的温度,喝完一碗,热意四散,他吁出一口气,觉得身心都暖洋洋的。 秋红还要再给他盛一碗,他摆了摆手道:“不喝了,这汤啊,还是你家少夫人炖得地道,你这火候没把握好。” “少爷我去给你打盆热水,你洗洗脸。”秋红脸一红,收了碗筷就要出去。 “等等,少夫人呢?”宋子期问。以往他回了屋,苏凝是第一个迎上来的,今儿怎么没看到人。 “少夫人在隔壁小间,看账本呢。”秋红说。 过年是要清账,不过这不是应该在年前就清算完毕的吗?宋子期疑惑。直到看到苏凝埋首在一堆破旧的账薄里,才知道,以往苏凝的说的帮云氏料理家事是做什么。 宋子期如鲠在喉,他柔声对妻子说:“别看了,赶明儿我把这些旧账都给娘送回去。” 苏凝似乎是在他出声后才发现他,把旧账本一合,她云淡风轻地笑道:“可别送回去,娘就是觉得我年轻,让我翻翻这些理理头绪。”到这她话头一转,“子期今儿是去了奶娘家吗?” 第五十一章 私语 有些事,宋子期早就想告诉妻子,但以往在仓促间,他却不知从何说起。 回家的路上,青山已经把苏凝的态度说了,这厢苏凝问起,他也不犹豫,回了内室,让秋红点了灯,泡了一壶红枣生姜茶,屏退左右,摆出秉烛夜谈的架势。 这事还要从宋子期儿时说起,云氏多年未孕,即使有了头胎之后,也以为再孕希望渺茫,对宋子期当年也是如珠如宝的宠爱着,什么事都自己一手料理,下人们都不许多碰她的宝贝儿子,就怕孩子养大和别人亲近,和自己生分了。可惜云氏大约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不说,她也没有一点奶水,还是得找奶娘,总不能儿子和寻常人家一样,就吃些米糊糊吧。 奶娘一家并不是家生子,他们是宋老爹送外面带进来的。自进了府一直就在宋子期身边伺候着,并且大有一辈子伺候下去的意思。 奶娘的男人叫洪兴,据说有几分拳脚功夫,被分在外院看家护院。奶娘被大家称呼一声惠娘,她大多数时间基本都耗在宋子期身边,云氏还要料理家事,外出应酬,而且似乎那几年她特别忙乱,等她腾出手的时候,宋子期已经和惠娘亲密非常了。 小孩子的心思敏感,他也不懂亲疏远近,比起云氏他更喜欢哄着他、陪着他、疼惜他的惠娘。云氏怒不可遏,当时就闹了一场赶人的风波,最后没能成行,不过是因为她忽然有孕罢了。 云氏老蚌生珠,不说云氏自己呆了,就连宋老爹也呆了。整个怀宋子愈的过程都跟踩棉花上的,恍恍惚惚的觉得不真实。大伙也说着,早年苦求未果,现在他们的诚心感动了送子娘娘,不接连有了两子?他们是后福到了!据说还有个云游的道士替宋子愈看相,称其是有好运道的。 在怀孕期间,云氏听大夫的话,好生调养了一番,可能是吸取大儿子的“教训”,她没为小儿子请奶娘,外面应酬能推就推了,处理家事也抱着孩子。 此后,宋子愈果然亲近云氏,几岁了还要让云氏亲自喂饭,不然吃都不肯吃。在宋子期的印象中,弟弟常常软糯着童音对母亲使小性儿,母亲乐得哄他。面对自己的孩子气,母亲却换了一副语气,说他是哥哥,是大孩子了,不能调皮闹腾了,要懂事。 宋子期说了半天也未说到重点,反而扯出了许多他和奶娘相处间的琐碎事,他说着说着似是沉浸到了过去,渐渐声音弱下来直至无声。苏凝起身从小炉子上取下热水,重新给两人的杯子添满热茶。她绝对是个安静的倾听者,一如她的性格,温柔含蓄、从不咄咄逼人。 从两人有限的几次谈心中,苏凝也深切的感受到,宋子期一点也不擅长与人交心。他的叙事方式干巴巴的,丝毫不显动听,别人估计早听得不耐烦了。 “奶娘被娘亲赶出府,至今我也不知道是为何。自他们离了宋家,过得也并不好。我两年前意外撞见他们,就安排他们在外管着铺子了。”宋子期发现自己又走神了,他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再追忆往事,开始言简意赅起来。 “铺子?”苏凝奇道,云氏既然赶了人出去,怎么还会让他们回来看铺子? “瞧我,又忘了。”宋子期去角落的柜子里层,取出了一个小木盒,他把东西递给苏凝,解释到,“这是祖母留给我的铺子,娘没有管过。” 小木盒里一打开,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张地契,苏凝拿起来一看,吃了一惊,其中一张这竟然是荷花镇最繁华的街口的商铺地契。还有一张是西来镇上不算小的两进宅院,只是她对西来镇不熟,记得住的也只有妹妹住的街金巷,看不出这上所属的青吟巷是什么地段,但可以推断,即使是在偏僻的地方,在西来镇这样的大镇里,也不会便宜。 “难怪夫君天天有闲钱去买些闲书。”苏凝小心把东西收回盒中,微笑道。她倒不是见了这地契高兴,她高兴的是,宋子期愿意把这样的东西给她看。云氏不管的,肯定不是算在公账里的,他不说出来,她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按常理而言,父母俱在,一般不会分家分产,或许是宋家情况特殊,这些东西是祖母的私房?以为只有宋子期这么一个根苗,所以毫不犹豫的就全给了他吗?手里有钱,他的日子该比弟弟更滋润才是。 谁知宋子期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原先我甚至不知道有这些,是后来奶娘告诉我,我才知道我房中藏着这等东西。两间铺子,以前都是租了出去,只管收租子,已有许多年了,他们定期将银钱存入钱庄。后来我将铺子收了回来,让奶娘他们开了粮食铺,得了银钱我未动一分。” “这是为何?”苏凝一愣,照这样说,累年下来,应该已经积累了不少了,既然知道有这笔钱应取了回来,放在家中才是。存入钱庄可没有利息,相反,钱庄为你保管银钱,反要向你收利。要不是开国皇帝曾大力扶持钱庄,使之流通方便,而且安全可靠,前朝除了大商人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存进去,最好的方法不过是在自家挖个坑埋着罢了。 “祖母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她并不知晓还有子愈。我长期病弱,子愈却不一样,或许日后她真能光耀门楣。我……”宋子期神色复杂,眼色晦暗不明,“我只觉……受之有愧。” 苏凝心里有个隐约的念头一闪而过,她顿了顿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迟疑地问:“那这地契?” “你先收着吧,日后分家之时,拿出来。”宋子期说。他不是没把这东西给宋老爹过,但宋老爹看了他半响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说既然是祖母给予他的,他就留着吧。他只得拿了回来,一直收到现在。 “恩。”苏凝看丈夫认真的样子,心下感慨,秋红还在她面前提过大少爷性子冷清的话,可谁知他脆弱、善良的一面呢?她试图让气氛轻松起来,遂轻笑问:“那几日夜归,夫君是去见奶娘了吧?还哄我是去访友了。这话一想都漏洞百出。”哪有上酒楼还顺带换新衣服的?而且青山对于他的外出毫不焦急,更明显是惯例了。她相信那天宋子期在酒楼说得皆是肺腑之言,也坚信,他瞒下了什么。几次纠结下来,都快成了她一个心结了,但此刻不知为何,她却决定用玩笑的语气说出来。 “啊?凝儿可误会我了,的确是去访友,开始不告诉你,是因为见了几个意气风发的故友,再反思自己,实在羞于启齿。”宋子期下意识的解释,“至于奶娘之事,娘对她厌恶得紧,一直避而不谈,我照看他们的事情也是瞒着家里的,不好宣之于口,节外生枝。”说到这,宋子期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奶娘一事,他对家里一直未吐露分毫,早已成了习惯,到了新婚妻子这,依旧遵循此例。但这话直白的说出来,不是明摆着说他不信任苏凝吗? 果然苏凝笑意一敛,有些不虞。虽然她也知晓,说是相守的夫妻,刚开始还是陌生人,有所隐瞒也是常理,但听丈夫这么说,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 她幽幽地问:“夫君是觉得我有口舌之嫌,得了消息会随处宣扬吗?” 宋子期这下急了,苏凝待他细心体贴,就是他铁石心肠也要给化了。自从两人感情加深,私底下都是互唤姓名,在外人面前才唤‘夫君’、‘娘子’之类的称呼。在内室之中,苏凝忽然改口又冷着脸,宋子期觉得慌乱了,抓住她的手,他急急地道:“我并不是这样想的,凝儿。” 苏凝斜了他一眼,道:“你可还有什么瞒着我的?”如果宋子期稳坐如山,她可能真的会生闷气。但看他焦急的模样,心,一下子就软了。 宋子期想也没想就回道:“没有了。”一些胡乱的猜测,没必要说出来扰人。 苏凝难得使小性儿,父亲病弱,不能让她撒娇胡闹。在妹妹面前,她是姐姐就更不能了。这样的感觉,似乎还不错,关键是有人乐意哄着她。她忍不住笑着继续问:“真的没有了?” 见她神色有了变化,宋子期很快也放松下来,他干脆坐到苏凝旁边,说:“若说有,还真有一个。” “恩?” “我不止一次的想到,凝儿做了娘,是个什么样子。”宋子期柔声说,“应该是特别温柔细心,慈母心肠。每每想到,我都快要忍不住嫉妒咱们的孩子了。” 话题怎么会忽然转到这!苏凝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脸立马就红了,她现在可不是什么懵懂的少女,这要做娘,不得有个必经过程。偏偏这时,宋子期还在她耳边说道,“为夫为了早日见到凝儿做娘的样子,必应努力才是。” 苏凝坐不下去了,她推了丈夫一把,又气又羞。 宋子期言出必行,到了晚上果然很努力。第二天依旧是个下雪天,穿得不厚实到屋外转上一转,脸都能给你冻白了,苏凝却满面春风,面带桃红,她揽镜自照,又被秋红暧昧不明的笑打趣,一天都没好意思出房门。 作者有话要说:每次一写甜蜜的小情节,特别有灵感,一写争斗什么的,特别艰难o(╯□╰)o大概再过一两章,就是苏碧的情节了。 第五十二章 苦乐 一间不大的厨房,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在其间忙活。灶上的一口锅里发出“噗噜、噗噜”的声音,掀开锅盖,腾腾的热气迎面而来,扑了那年轻丫头一脸。她喜笑颜开道:“汤快好了,闻着真香,还是娘的手艺好。” “我可没藏私,半点不落的都教给你了。要是你多用点心,早和娘一样了。”那年纪大的妇人笑吟吟的说。似是站了一会有些站立不稳,她挪到灶前的小凳子边坐了下来,歇口气顺道看着火候。 “娘你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回屋去躺着,收尾的事就交给我了。”小丫头注意到灶前的情形,忙问。 “都躺了两天了,我没事,坐一会儿就好。因为我的病,咱家年夜饭都没好好吃,这顿得补上。”妇人往灶膛里添了一根柴禾,不在意的说。 “哎!”小丫头舀了热水清洗碗碟,准备等会盛饭菜。 “莺儿啊,昨个你不该去找少爷,我不过是吃了药觉得困顿,才昏睡了一天。大过年的,你火急火燎的把少爷找来,像什么话?”原来年长的妇人就是宋子期的奶娘——惠娘。 “就是因为大过年的,娘的病却一直不见好。肯定是因为想少爷了,这不昨天少爷来了,今天娘就是能起身了嘛。”莺儿嘟着嘴,坚持已见,末了还加上一句,“爹也同意了的。” “你爹一个大老粗,他哪懂这些弯弯道道?”惠娘看了看女儿,到底没忍心真的责怪她,知女莫若母。莺儿真正知事那几年,早没在府里过着伺候人的日子了,她想着过年要把宋子期请到家里来看母亲,从根本上来说算是尊卑不分了。她呀,没看清自己的身份。 “娘不常说,爹走过不少地方,见识大着呢。”其实莺儿心里也有个模糊的界限,少爷是主子,她是仆子。 但是少爷每次见了他们一家,从来不摆架子,笑得温文尔雅,在市井之中,她什么时候见过这样干净温和的男人?随着她慢慢长大,甚至还生出过一股妄想来,如果……她能做少爷的妻子就好了。 “娘,我昨天还见着少夫人了,她可真漂亮。和少爷站在一起,就跟那神仙似的人物一样,别提多般配了。”莺儿低着嗓音说。她一见到那样娇美的女子,私藏的那点心思一下子就褪得干干净净了。自己这样的粗丫头,站在少爷跟前,永远就是个丫头样儿,哪里比得上呢? “我听少爷提过呢,他说少夫人不仅人长得好,性子也好。”惠娘欣慰的说。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惠娘有时候也分不清,她是把其当成主子,还是当成了儿子。她在宋子期出生前,育有一子,可惜儿子稚龄就被天杀的拐子拐走,自此生死不知。面对宋子期,虽然尊卑有别的思想刻在她骨子里,但她还是难免有些移情。 “说到这,莺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上次你爹说隔壁镖局里有个年轻后生,很是老实可靠,有意把他说给你。”惠娘看了看女儿的样子,想到要把她嫁出去,怎么看怎么舍不得。对于女儿的小心思,她也有所察觉,但这一个天一个地的,搭不到一块。不如趁早断了念想才是。 “娘,你们就我一个女儿,我才不要嫁出去,除非他愿意做个上门女婿。”莺儿没有羞涩,她木着脸淡淡的说话,推拒之意不自觉就流露出来了。 “什么上门不上门,再实诚的孩子也不愿做人家上门女婿。难道你愿意招个二流子回来不成?那后生也应了,娶了你会照看我和你爹。我们看着,整好合适呢。”惠娘语重心长。 “你们竟然都去和人家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我不依!”莺儿气急,想甩了门回自个屋里,但脚下一转,就想到娘亲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着,不能让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活,万一起身急了头晕怎么办?她跺了跺脚,还是坐了回去,继续洗碗碟。 惠娘看她这小女儿做派,心里暗笑。嫁了人她就知道,父母为她挑的这个汉子,没错!找女婿可不是看长相,更多是看品行。至于他们老两口,再过几年,就回少爷身边去,不愁老无所依。惠娘的思绪一下子飘远了,那时候,少爷他约莫已经当家做主了吧…… 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宋家终于又热闹了起来。无他,过年亲戚间相互拜年,你总不能关了门把所有人拒之门外吧?而且毕竟关系亲近些,那些不好听的流言,到了场面上大伙都有眼色的没有提及。 宋老爹和云氏在一众亲戚里头,辈分算比较大了。除了一位老叔公需要亲自前去拜访,其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不用理会,可以端坐家中,等人来拜年。 热热闹闹的一屋子,女人小孩的笑闹声传得到处都是,云氏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心情终于由阴转晴,脸上也透露出了笑意。别人夸她大儿媳长得好,瞧着性子也端庄。她也能笑着点头,然后再自谦几句。 再加上宋子愈没再她面前提起挽月,几度陪着她逗趣。云氏的心情就更好了,即使有人私下问起她流言的事情,她也有底气说那都是别人胡扯的东西。别人看她信誓旦旦,倒也半信半疑,一来二去,出乎意料的还消弭一些传得十分离谱的话。 这段时间,云氏就连对苏凝也是和颜悦色。婆媳关系似乎又回到了苏凝刚嫁进来的样子,总算有所缓和。 一日,云氏受邀出去吃酒回来,刚进门还没喘口气,她就急急的对正扫地的婆子说:“去把少夫人给我请过来,我有话和她说。” 除了和她一同出门的两个小丫鬟,别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了主母这样子,还以为又出了什么大事,脚下没停,直到把苏凝送进了上房。那个递话的婆子得了空隙,和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八卦起来,问她知道点什么不。 小丫鬟和云氏一块出去,她自然是清楚事情经过,但这事虽然她年纪小也知道,云氏最恨人提起这个话头,她眼观鼻鼻观心,一句也没吐露。那婆子自讨了个没趣,讪讪的走了。 屋里传来瓷器摔地上的声音,很明显,云氏又发火了。小丫鬟缩了缩脖子,暗暗嘀咕:主子这性情,真是越来越差了,哪还有早前和乐的模样啊。 苏凝被匆忙喊来,一进门就见云氏定定的看着她,目光从她脸上转了转就移到她的肚子上,语气迫切地问她,“你嫁进来也好几个月了,可有消息了?” 这是什么问题?!苏凝一头雾水,她问:“婆婆所谓的消息……是指?” 被儿媳一问,云氏才意识到自己说话没头没尾。云氏揉了揉额角,她觉得自己开心日子没过上几天,糟心事却一桩接桩。刚才出去吃酒,她们这一桌都是年龄差不多的老姐妹,开始大家说说年轻时候的趣事,笑成一团,倒也松快。 关键是后来,主家的小孙子被抱了过来,奶声奶气的,小模样别提多耐人了。云氏没多想,她笑道:“这是你的小孙子?是老大家的还是老二家的?我记得你大孙子都快说亲了吧?两兄弟岁数相差真是大……” 听了她的话,几个跟主家亲近的人家捂嘴直笑,其中一个边笑边说:“这小子就是她家大孙子去年新得的儿子,分明是两父子,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兄弟了?” 云氏闻言当即有些尴尬,主人家打圆场道:“我那大孙子成婚的时候没有大办,许多人都不知道呢。谁曾想孙媳妇肚皮如此争气,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让老婆子抱了曾孙,也混了个四代同堂。” “这是你有福气。”云氏佯笑道,她看了看对方不过虚长她几岁,竟然连曾孙都抱上了,心里不禁酸涩,她要不是蹉跎了好些年,此时,也该轻松惬意地含饴弄孙了。 有一个和云氏一向有些不对付,她瞟了云氏一眼,不客气的说:“也不怪宋夫人,她不比我们年纪轻轻就得带孩子,享了好些年清福才老蚌生珠,如今小儿子还没说亲吧?不曾想到阿华你曾孙都有了,也是正常。” 其他人见其含沙射影的,说得云氏脸色青白交加,为了不使场面更难看,都当没听到,扯起其他话题来。女人聚在一起,说得无非是首饰衣料、男人孩子。她们这个年纪,再学小姑娘说衣着打扮,不免有老不羞之嫌,最后你来我往的,都说起了自家孙子。 云氏插不上话,又有一个人专门给她添堵,不时刺上她几句,简直坐立难安,她积了一肚子火气。回到家也不管心里如何不喜欢苏凝了。一心指着,她能给自己生个孙子出来,让自己脱了这困境才好。 苏凝当然不可能给她什么消息,先不说才进门几个月,哪能那么快有好消息?退一步讲,如果真有了身孕,她也不可能瞒着婆婆,肯定第一时间就告知了。 到了晚上,云氏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以前没儿子,儿子是她的心病,现在没孙子,又添愁绪。 宋老爹没发现老妻夜不能眠,他沾了枕头没一会儿就打起了呼噜。就着微弱的月光,云氏看了看丈夫满头灰白夹杂的头发。他以前还算微胖的圆脸,经过一场大病,清减不少,不知不觉间脸上的纹路深了,俨然成了一个瘦干瘦干的小老头了。云氏深深的叹气,儿子还没长大,他们已经老了,但愿她能等到抱孙子的那一天。 唉……子愈啊子愈,早点考了功名,让娘入土之前,也能摆摆威风,在那些笑话娘的人前,扬眉吐气。 第五十三章 初七 正月初七,“人胜节”。 苏碧头戴自己用彩线、碎布做的人胜,再贴上传统的梅花形花钿,换上一身桃红装束。在百花凋零的季节,一出现就给人眼前一亮之感。 自从剪了窗花,苏碧闲来无事,又开始画她记忆中的各种俏皮小动物,兴起的时候,还会用彩布做了出来,摆在房中。 她最得意的作品,大概就是一双仿人型布偶了,完全比照着她和石远的样子做的,别说,神韵形态还挺像的。 石远瞅着据说是按照他做的小人,对着那包子脸大眼睛,却欣赏不能。但在苏碧欣喜期待的表情之下,他面上还是点了点头,表示接受。 所谓人胜,即汉族女子用彩纸、丝帛、软金银等材料制成小人的形状的首饰,多是剪彩金箔制成。苏碧本就娇俏活泼,头戴的样式也十分新巧别致,她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她倒觉得没什么,古往今来,见着漂亮新奇的东西,人们都会多注意一点。但是石远就不爽了,那些女子注目也就算了,竟然还有不少男人目光也在苏碧身上流连。 路过一个卖首饰的小摊时,苏碧停了下来。她所做的人胜虽然对现在来说甚为新巧,但也不得不承认,传统工艺的剪彩金箔制成的亦十分精致华美。 一位少女站在苏碧旁边,她翻动着摊上的东西撇了撇嘴说:“年年都是这些样式。”她指着苏碧对小贩问,“你可有她头上的那种卖?” 小贩的目光在苏碧头上打了个转儿,然后摇了摇头笑道:“小的做的都是小本买卖,进的货不甚齐全。姑娘或许可以去金玉轩之类的首饰铺子看看,他们那新鲜样式多。” 那少女觉得扫兴,也没兴头再挑选,拉着身边的小姐妹就走了,她要是买得起金玉轩的东西,也不至于来这小摊了。 苏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少女就挤进人群不见了,苏碧对小贩道:“我头上戴的是我自己做的,料想别处是没有的,你可又要让她白跑一趟了。” “姑娘放心,她即使找不到你头上的样式,大点的首饰铺子别的样式尽有,她不会白跑的。”小贩呵呵笑,像他这样街口讨生活的生意人,早练就了一双利眼,什么人买得起什么东西,一眼就看的出来。 苏碧转了转眼珠,以前被压制的赚钱念头不期然又冒了出来,她把头上的人胜取了下来,递给小贩道:“小哥你看,如果我把这样的样式卖给你,你要吗?” 小贩刚才已经大概看清了,他直言:“姑娘做得新巧,但这东西别人看上一眼就能仿造出来,卖也卖不了几个钱。”新巧的东西,不是没有人做出来,但很少有流传开来的。还是传统的更好卖,也不占风险,他这样的小商人,图个糊口,自然不愿担任何风险。 “我又不是只有这一个样式,我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新的出来。”苏碧知道古代没有什么专利之类的东西,像她手中这种没有半分技术含量的东西,或许能让人新鲜几天,过后却极可能无人问津,但她能不断出新的话,又不一样了。 小贩听她这么一说,也有意动,他笑道:“姑娘多做出点样式,拿来我看看。我们或可商议。” 苏碧一听小贩答应,还没影儿的事,她却开始计划起来,她问:“那你说,如果合适的话,我这东西一个能卖几钱呢?” “约莫十文钱左右一个。”小贩歪头一算,干脆道。 “这也太便宜了吧。”苏碧不信。 “这不是金、不是银的,一小块布料扎成,定价贵了……”肯定没有来买。 “呃,如果我用上好的料子来做呢,然后一般的料子卖给普通人,锦缎之类做的可以卖给大户人家。”苏碧又道。 “先不说已有各类绢花在前,大户人家也更愿意戴珍宝质地的头花以显身份。”小贩摊手。说实话,要不是苏碧人长得好,男人总会有几分宽待,小贩肯定不会这么耐着性子。 苏碧有些泄气,不过她想到薄利多销,慢慢积累总是会有成绩的,她不死心还欲再言。那边黑着脸的石远把她拉住,说:“该回家去了。”他转头又对小贩道,“内子顽皮,刚才说的玩笑话,小哥不要当真。” 过了正月初七,不少陪老人过年的人陆续归家。石远这时带着苏碧到庄景生家拜年,他们到时,庄家已经有人提前先到了,都是几个军中同僚,见此情形就知道,庄景生人缘极好。 石远就留在堂屋和几个大男人说话,苏碧则被庄大嫂拉到里面,一伙娘子军聚在一块嗑瓜子吃糖,说说闲话。 除了庄大嫂,苏碧对几个女人而言都是生面孔,但女人之间就氛围就是那么奇怪,找到了共同话题,一会下来,已算混熟了。 几个女人开始埋怨自己丈夫的缺点:什么不着家啊、睡觉打鼾、气急打人之类的。就连庄大嫂也说,她家那口子,脾气倔不听劝,两人没少拌嘴。 她们说完,一致的看向苏碧,问:“你成婚也有些时日了,石远看着齐整,私底下待你如何?” 除了在营里的日子,石远回到家就陪着她,睡觉也不打鼾,对她也好,生气也就摆摆冷脸,从来没要动手打人。苏碧被问懵了,她听着其他的女人的埋怨,越来越觉得石远不可多得,现在让她违心说什么缺点,她也说不上来啊。 但大家都说了不顺心的事,甭管掺杂了多少水分,你不合群的说你过得顺遂,不是赤果果的炫耀嘛。 苏碧想了想,就把初七那天的事说了,她有意赚点小钱也不是什么坏事,就连芊芊有时也会做了绣品卖了,赚点零花。石远当时却黑着脸,好似她犯了什么大错一样。她和小贩话都没说完,就被他硬生生拽回家了。 一屋子女人听完她的话,俱笑得前俯后仰。倒把苏碧臊得慌,她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庄大嫂先收了笑,她拉过苏碧,安抚的拍了拍,说:“好个当家的小媳妇,没事琢磨着给家里挣钱。但你家石远又不是养不起你,你还嚷着要赚钱,不是让他面上难看嘛。” 苏碧哑然,她释放了压抑许久的东西,在现代受到的思想又跑出来作祟了。如有可能,她是真的有赚钱的念头和详细的计划。 庄大嫂继续说:“自古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你嫁的又不是个撑不起家的男人,日后只管安心过日子就是。” “恩。”苏碧颔首。她要把“不合时宜”的东西,重新统统装回去!这灵魂真是个玄妙的东西,别人没有察觉到她有任何不妥,但她自己却有些恍惚。 比如别人问起她幼时的事情时,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两种不同的记忆,相互交缠。如果不是她早已下定决心,只做苏碧,可能早就精神混乱了吧。 苏碧径自出了神,此时一声叹息把她拉回了回来。 只见坐在墙角的女人叹道:“想我当姑娘时,常常熬着做绣活,累死累活才能赚几个铜子。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了人我才算过了几年吃穿不愁的好日子,即使我男人爱挑毛病,难伺候得紧,我也忍了。” 这话说得未免悲观了,庄大嫂粉饰道:“话可不能这么说,在家当闺女时,卖点绣活主要是为了练练手艺,顺道才是赚点零花钱。”她回忆起在娘家时的日子,也是苦多过甜,但离乡背井,每当合家团圆的日子,她却要怀念那时候了。 在庄家吃了顿饭,众人也没有久待,看日头差不多了就陆续告辞了。苏碧和石远是最后走的。席间难免喝酒,石远喝得微醺,他和苏碧走了一会儿才想起一事,他拍了拍自己脑袋,转头对苏碧说:“我落下了个东西,你先回去,我等会再回来。” “除了礼品,我们没带东西呀,你能落下什么?”苏碧不解。 “你别问了,等会我带了回来你就知道了。”石远看了看天色,怕等会真来不及了,他急匆匆的就走了。 苏碧看着他的背影,发现他走的也不是往庄家的方向,不由琢磨他是要带什么到家里来,弄得神神秘秘的。 “碧姐姐,你一个人站在巷口发什么呆呀?”一个声音从左边传来,苏碧转身一看,果然是芊芊,除了她,也没别人喊她‘碧姐姐’了。她招呼道:“芊芊,你和你娘走亲戚回来了?” “是啊,在亲戚家住着,始终不方便,娘也不放心家里,我们过了初七就回来了。碧姐姐,我可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看你喜气洋洋的,莫不是好事近了?要不到我家去,咱坐下来细说。”苏碧隐约记得有人提过,好像是陈寡妇给女儿找了一门亲,据说过了年就要正式下定了。 “过年谁不是沾满喜气的?碧姐姐你就会打趣人。我不去你家了,家里还要忙活呢。”芊芊举了举手里的东西,示意不能多说了。 “好,下次我去你家找你。”苏碧点了点头,她自个进了屋子,烧了热水泡好茶,捧着话本等石远回来。 第五十四章 莫名 “咚咚咚……” 敲门声断断续续,苏碧正看到话本剧情跌宕起伏的精彩之处,她不舍的再瞄了几眼,才放下书跑去开门。 唉,以前得费心研读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已浏览无碍了。现在反而是曾经熟悉无比的白话文,再回忆却有了生疏感。 苏碧以为是石远回来了,她打算开了门就跑回去继续看书。谁知道门外站着的不是归来的石远,而是一个衣着朴素陌生的妇人。 妇人很明显是上了年纪,在市井底层打滚的人,她见门开了,讨好的笑了笑,口中热络地说道:“你是远哥媳妇吧?长得可真标致。” 苏碧短暂的愣神之后,忙收起随意的样子,端正身姿。她不着痕迹的打量妇人,迟疑的问道:“这位大娘,你是……?” “你是新进门的,不知道我也正常,我是远哥的婶子,他小时候可没少带过他的。”那妇人一双手生得粗大,很明显不是养在家中的娇妇人,她说话语序极快,张嘴甚至还喷出了几点唾沫。介绍完自己,她自来熟的就要去拉苏碧的手臂,被苏碧反射性的避开了。妇人也不觉尴尬,她把手收回来,垫起脚尖往院里看,自顾自说着,“这城里的房子可真好看,院里就有水井也方便,真是比我们乡下强多了!丫头,大过年的,婶子特意过来,不请我进去坐坐?” “大娘说笑了,我们家可没您这么一门亲,您是不是走错门了?”苏碧干笑,这哪来的极品婶子?她可没听石远提起过家里还有长辈亲戚,要知道从石远爷爷那辈起,他们家就是一脉单传。 “不会错!别看我年纪大了可我记性好着呢。”妇人摆摆手就要往里闯,苏碧见状连忙堵住她,这来历不明的人她肯定不能放进去。真是的,石远怎么还没有回来?不管是真婶子还是假婶子,他在家一切都好说了。 “丫头,你这是做什么?让婶子进去好说话呀!”妇人一派自然的说,那语气倒像个长辈嗔怪不懂事的晚辈了。 苏碧来这里以后,见过最惹人厌的也就那碎嘴的婆娘了。青天白日就这样理直气壮的要往别人家里闯的,她还真是闻所未闻。苏碧的火气也上来了,她不客气的把那妇人往外推,打算推人出去,直接关上门,也不与她废话了。 妇人来之前就打听过了,石远娶得是秀才家的女儿,以往她见过的这样人家养出了来的,莫不是秀秀气气,没料到这苏碧冷不丁就动手推人。妇人被一推,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她见大门马上要被关上了,忙上前制止苏碧,手脚卡住她关门的动作,然后偏着脑袋冲来时的巷口喊:“当家的,你快过来,远哥媳妇不认我,你来和她好好说说。” 呵!还有帮手!刚才因为妇人的手脚横在门缝中,苏碧怕给人弄出个好歹来,没真敢下死劲。现在就她一人在家,周围邻里大半未归家,她喊人都不好喊。要真被这不要脸的妇人破门而入,天知道她要干啥。 苏碧手上一松,让正使劲的妇人力气没个着落点,趁着这个空档,提脚踢其下盘,妇人被结结实实的踢了中腿弯,她人一痛,嘴里忍不住哀嚎:“哎呦,你这小娘们,下手怎么这么狠!” 一直在巷尾探头探脑的男人,听见这声嚎叫,终于不再犹豫,提脚过来了。他看着两个女人的架势,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还傻站着干啥?过来搭把手,咱们进了屋好和远哥媳妇说话。”妇人恨恨的说。 苏碧那男人要过来了,她制止个妇人就够费劲了,来两个人她可招架不住。她忙喊:“来人呀!抓贼呀!”期望周围邻里听见个动静,过来帮忙。 男人被她忽来的一嗓子吓了一跳,他要推门的手又收了回来,很明显的做贼心虚。苏碧见这个情形,双目一亮。她用整个身子抵住门,抬手拔下发髻上的簪子,不管不顾地往妇人手上扎。 等妇人条件反射的缩回手,她麻利的把门一合,栓上。 妇人手被扎破了皮,再加上腿上也被苏碧踢了一脚,她如何忍得下这口气!对着闭合的大门死命的敲,口中还骂骂咧咧。 真是稳坐家中,祸从天降。苏碧翻了个白眼,不急不缓地说:“这位大娘,不管是你打哪来的,为何跑到我家来闹,劝你速速离去,这附近就是衙门。惹急了我,让你们免费吃牢饭去。” 外面敲门声一顿,渐渐没了动静。苏碧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确定人走了,才松了口气,她拍了拍胸口,有些后怕。但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行径,她又乐了,自己怎么就那么机智果敢呢!即使一个人也能搞定两个坏人,哈哈哈。 苏碧一边提着发软的双腿往屋里走,一边想着,等石远回来了,得向他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临危不乱。 与此同时,刚来闹事的一男一女,却在相互埋怨。 十指连心,虽然是几个小伤口,但终归见了血。妇人还是痛得龇牙咧嘴,她吐了口唾沫,嚷道:“真是晦气!报信的还说石远娶的是个生嫩丫头,让我这老婆子吃了大亏了。” 男人左右看了看,小声说:“你别说了,走快点,一会石远回来撞见着我们,那就糟了,他可是个野性子!发起狠来六亲不认的。好歹闹也闹过来,咱也算能交差了。” “刚才要是你没在一边躲着,我早闯进去了,也不会弄得灰头土脸。”妇人走路的姿势有些不自然,一用劲腿就疼,她估摸着苏碧那一脚肯定踢得腿上淤青了。她瞧不上眼男人怕事的样子,“我们是得了大小姐的吩咐,老爷可是石远的长官,他就是发现我们了,也不敢把我们怎么样。” 男人一脸愁苦地说:“你这性子怎么比以前还要横?我们不过是下人,贱籍而已。石远大大小小也是个官,他还能料理不了我们?” “不是还有老爷嘛。”妇人自觉有靠山,底气十足。 “老爷压根不知道这件事!大小姐马上要嫁出去了,传出个蜚短流长搅合了婚事,他第一个饶不了我们!”男人提醒道,他怕自家婆娘回到府中,还闲不住嘴到处嚷嚷。 妇人这才没言语了,忍着腿痛,和男人加快脚步家去了。 石远不知道家中发生的事情,他心情甚好,提着个篮子,脚步轻快。回到家,他和苏碧一照面,发现其挽发的步摇不翼而飞,几缕头发披垂着,发髻将落未落,他取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头发又散了?”想到新婚时苏碧冒冒失失,也是这样,嘴角的笑意不由加深。 “我要好端端的也不至于弄成这样了。”苏碧看见石远就觉得安心了,但看他一副好心情的样子,又感到分外碍眼,她随手把头发理了理,嘟囔道:“刚来了个女人,非说是你婶子,不由分说的就要往咱们家里闯,我和她推捺间弄成这样的。都怪你,出去那么久,不早点回来。” “我哪来的婶子?”石远一惊,他忙让苏碧把刚才的情形详细说了。 因临近县衙,这一带一向很太平,没有任何的地痞敢到这块来闹事,周围的住户也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所以石远没担心过苏碧一人住着有何不妥,但现在看来,家里长期只她一个人,到底不好。 听了苏碧描绘的两个人,石远心里已有谱了。跋扈的女人,怕事的男人,又叫他远哥的。除了幼时曾毗邻而居的那户人,还有谁?他可是知道那一家子在战乱的时候,日子过不下去,早自卖自身了,买他们的,恰好就是唐家…… 想不到唐家人心胸如此狭窄!自从拒了他们家的婚事,在营里就一直明里暗里的为难他,现在竟然还支使下人来自己家里闹! “是我回来迟了,让你受惊了。本来是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让你独自遇上这事。早知道该让你和我一块去。”石远轻叹。他已经不再是个率性而为的少年了,他很清楚,失了老将军的照拂,无权无势的他根本无法对唐家做什么。 苏碧见石远垂眸而叹,颇为失落。她心头一软,坐到他身边,挽着他的手臂,又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轻声说:“没事啊,我一点都不害怕的。” 石远自嘲:“嫁了我你可曾后悔?出了事我也不能陪着你,让你一个人守着屋子担惊受怕,受不住了也只能惶惶的跑到姐姐家。” 难道男人也会多愁善感吗?苏碧觉得石远和以往的样子不符呀。她安安稳稳的在这呢,又不是真出了什么事。呸呸呸,不能自己咒自己。 “石远呀石远,我没出事呢,你可别这样自责了。”苏碧软软的靠在他肩上,放松的闭上眼睛,觉得丈夫身上轻微的汗味都是好闻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嫁给了你。” “原来碧儿这么喜爱我呀。”石远一哂。他又何尝不是庆幸,娶了她呢。 “你说要给我惊喜,是要送我什么东西?”苏碧脸红,怎么弄得好像她在表白一样?她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目光游移,就是不去看他。 石远轻笑出声,指了指提回来的那个篮子,笑道:“就在这了,你掀开看看。” 第五十五章 煮酒 一条土黄色的小奶狗,在篮子里睡得正香。苏碧抽了抽嘴角,这……也太丑了点吧……这算什么惊喜? “恰巧朋友家的狗产崽,我让他给我预留了一条,前阵子忙活,今儿才有空带了回来,日后看家护院也是把好手。”石远说。 “是年前你就和人家定好的?”苏碧问。 “恩,他家的狗品相好,我要没提前招呼,这会儿早没了。自从那次接你回来,我就和人定下了。”他想着苏碧一人在家,养个狗儿又能看家又能陪陪她。 接她回来的时候?是她被吓到跑回娘家的那次吧?苏碧嘴角弯了弯,但面上还是嫌弃道:“你就不会挑个好看点的嘛。” “没事别整天看话本,你也看点有用的东西。《相狗经》知道吗?好看顶什么用?养狗主要是为了能安家宅。” “好吧,那我去拿旧布毯子什么的给它做个窝。”苏碧一想也是,在粮食不充裕的年代,养个精致好看的宠物,那是大户人家才养得起的。她提起那个篮子往外走,以后就是自家的狗,她也不嫌弃它丑了。 “碧儿,今日,你真的不害怕吗?”身后石远突然问道。 苏碧侧过身子,门外的光亮把她的脸庞的轮廓清晰的映了出来,就连眼角眉梢的弧度都十分清晰,她面上带笑,眼如弯月,煞是好看。她轻笑着道:“姐姐说过,做贼的人才心虚。小人多半色厉内荏,我既无恶行,我怕什么?” 乍闻苏碧所言,石远一时反应过来,被几声风吹林响就能吓成那般的小娇妻,似乎……没他想象中的那么娇弱? “碧儿,等牙行正式开了市,我得了假就陪你去转转,买个人回来。”石远看着在给小狗喂食的苏碧说到。之所以现在不行,是因为过年前后,几乎没有卖儿卖女的。 “我们家统共没多少事情,买个人回来吃闲饭呀?”苏碧心头一暖,知道丈夫是担忧她,但真没到那个地步。石远的俸禄不高,成婚时又花了大半的积蓄,再使钱买了人,真正到了急需用钱的时候,家里就要捉襟见肘了。要知道太平盛世,不比乱世人命不值钱。 “来个丫头帮你做事,你也轻省。”石远走到苏碧身边,蹲了下来,和她一起逗弄小狗。 “怎么你胆子比我还小,不要草木皆兵嘛。你不也说了,今天来的那两人真的是你认识的,他们可能只是来讨便宜的。”苏碧看小狗醒来,似乎是因为到了陌生地方,有些不适应,一双小眼睛湿漉漉,倒也显出几分可爱来,苏碧觉得好玩,她玩笑道,“等小狗长大了,再有人敢来咱家闹,就关门放狗,让他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刚觉得你有所不同,眨眼又恢复成顽童样了。”石远失笑。 “乐呵不好吗?非要苦大仇深?”可能是以前愁得太多,现今她反而看开了很多。小狗奶声奶气的叫了几声,眼皮又耸拉下来,一副没精神的样子,憨头憨脑的。 苏碧提议:“给狗儿取个名字吧?叫来福怎么样?” “这个不合适,还是换个吧。”石远却一口否决了,看到苏碧传来疑惑的目光,他忍住笑说,“我有个同僚,大名就是来福。” “来福兄的父母对他期望很高啊。”苏碧一本正经的点头道,然后她清了清嗓子,“还是你来取名吧。” “狗还用想什么名?就叫旺财吧。”石远随口说,他和苏碧逗弄一阵,觉得无甚趣味,干脆站起身来,决定回屋去。 “哎呦,那可不行!荷花镇有位德高望重的大叔就叫旺财,也不能和他重名了呀。”苏碧挥挥手,一脸认真的反驳道。 “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石远奇道。 苏碧笑眯了眼,说:“那是因为……我是骗你的,哈哈……好了,它以后就叫旺财。” 石远:“……”他是真的有个叫来福的同僚,不是逗着她玩。 日头渐西,已临近傍晚时分。最近几日天气渐好,小巷外,不少勤快的货郎小贩早已做起了生意,待到天黑才关门收摊。从早到晚,都能隐约听见各色吆喝声,在石远一脸无奈的注视下,苏碧伸了伸懒腰,觉得这日子怎么过怎么惬意。 第二日,没让石远催促,苏碧自己就早起了。石远去庄家拜访时,就和几个好友相约去酒楼聚一聚,说好都不带家眷。 等他走了,苏碧收拾了下家里,在小狗的食盒里放了点剩饭,便带着针线篓子往芊芊家去了。 芊芊家并不像以往那样热闹,在合家团圆的时间段,他们家只有母女两人,反显得比平时冷清许多。 没个外人在,苏碧直接被芊芊迎进了内室,里面陈寡妇半倚在美人榻上,见苏碧进了屋,她淡淡的点头招呼:“来了?随意坐。” 在苏碧的记忆中,没人的时候,陈寡妇好像都是这样懒懒的,永远是半躺半倚的姿势,怎么舒服怎么来,眯着狭长的眼睛,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却又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媚意。虽然都是女子,但苏碧偶尔还会看呆了去。她暗叹,这样一个经过岁月沉淀的美丽女人,却只能套上灰扑扑的衣服,被关在院中,着实可惜。 矮几上摆着一个小炉子,走近了还能看见沸腾的水汽,想必刚才母女两人颇有闲情逸致,在烹茶聊天。 “你来得巧,酒刚温好。”陈寡妇支起身子,伸手拿起酒杯,她放在鼻尖一闻,似是有些陶醉,“芊芊,给你碧姐姐也斟上一杯。酒这东西,还是有人陪着喝才够味。” 原来不是茶,是酒啊。苏碧吐了吐舌头,摇头道:“我酒量不好,还是不饮了。”在别人家喝醉了做出什么失礼之举,那多糗。 “碧姐姐不要扫兴嘛,喝一点也好呀。”芊芊坐在苏碧旁边,她不由分说的把酒杯往苏碧面前一递,笑着劝道。 盛情难却,苏碧只得接过,酒香清冽,一看就是上好的佳酿。她沾唇一点,只觉一股酒劲直冲鼻头,辣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芊芊母女两个温的竟然是烈酒! 苏碧捂住嘴,含糊道:“芊芊,你还是给我倒杯茶来吧。” “碧姐姐你也太不济事了吧?这么一小杯你还喝不完啊,你看我……”芊芊给自己斟满一杯,豪气的一仰脖就干了。喝完她还跟个没事人似得,面如常人,好像刚才喝得不是烈酒,而且普通的白水一样。她把杯底朝苏碧一亮,复又给自己斟满了,同样不犹豫的喝尽了。 苏碧咽了咽口水,这芊芊也太出人意表了吧,敢情外面说她娴静温和,就没一样是真的。 “女子也可学着饮酒,没个坏处的。”陈寡妇看着女儿的模样,面上浮现欣慰的笑容,她回忆往事说,“我做姑娘的那会,可没你们这么无趣,整日只做些针线杂物。” “那娘以前是怎么过的?也教教我们。”芊芊脸泛薄红,双目亮晶晶的,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娘,期望能多听点好玩的事情。 苏碧也竖起耳朵,陈寡妇的过往她偶也听个只言片语,她这样的女人,该是有什么样的经历,才经过时光演变成了如今这等模样呢? 陈寡妇把酒杯一放,撑起身子,一双白皙的莲足从裙底露了出来,苏碧这才发现,她竟然随性得连袜子都没穿。屋里虽有炭盆,但窗大开着,时有几缕冷风透进屋子,带来几分寒意,苏碧缩了缩手,觉得陈寡妇真真是不怕冷。 外面寒风小雪,陈寡妇似是完全感受不到了,她沉寂在年轻时候的温馨时光,在她的叙述下:有姐妹春日出游赏景、夏日采红蓝花做胭脂、秋日天高气爽温书品茶、冬日相聚吃酒叙话。做针线只是她闲暇之余的消遣,根本郑重的没当回事。 “就算是嫁了人,我从未做个埋首琐碎的妇人。”陈寡妇一段话毕,她神智一清,那不同以往的朝气徒然一收,她靠回塌上,双目半合,又是冷凝的模样。 “我娘当时可是远近闻名的大美人,多少人家求娶呢。”芊芊与有荣焉的说道。 听这过往,陈寡妇娘家家境应该极好才是,不然如何让她有轻松欢快的少女生涯,可再好的家世,也抵不过时运不济,她连连死了三任丈夫,如今也只能守着女儿过活。 苏碧为她可惜,她注意这陈寡妇眼角的纹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不妨陈寡妇听见了,她抬起眼皮,对苏碧一笑,说:“怎么?觉得我以前风光,如今却是很可怜?” “我绝无此意,我只是觉得……你很可惜。”苏碧摆了摆手,实诚的道。 “我可惜什么?这一辈子,我把我想做的事情,几乎都做了。好日子坏日子也都过了一遭,也算不枉此生了。”陈寡妇喟叹。 “娘还有我这么个乖女儿,不亏啦。”芊芊不知不觉喝了许多酒,现在后劲上来,她潮红着脸趴在桌上咯咯直笑。 “去去去,我这一辈子,最大的败笔就是你这个女儿了,一点也不像我。”陈寡妇故作嫌弃的说。 “我虽然不像娘,可是我像爹呀。娘不是说,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嘛。”芊芊皱了皱小鼻子,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苏碧看他们母女你来我往的,她完全插不上话,遂决定告辞,才起了个话头,芊芊却拉住她的手不让她走了,非要与她共饮酒。陈寡妇在一旁看着,也不劝阻,苏碧推脱不了,无奈之下,只好陪她喝了几杯。她没有芊芊的好肚量,喝到后面,看东西都重影了,她勉力保持清醒,说什么不肯再喝要回家去了。 芊芊虽然喝得比苏碧多得多,脸上也红得厉害,但她行动无碍,见苏碧走得东倒西歪的,她干脆扶着送她回去了。 陈寡妇望着窗外那两个青春年华的小姑娘,想到当年的自己,每日早起梳妆,日日沐浴香汤,学最时兴的妆容,戴最美丽的绢花,她把自己打扮得无懈可击。 但是在她的第三任丈夫死后,她感到无比的疲倦,再兴不起整理脂粉奁的念头了。谁说她现在过得不好呢?不用费心维持保养自个,什么都不做睡到日上三竿。即使,她一日一日的老去,也不会有任何恐慌感,不需要迎合男人,陈寡妇掩嘴打了个哈欠,轻轻的阖上眼皮。她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她现在过得,才是恣意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嗷,预计让石远吃肉了- - 第五十六章 点灯 一被小二迎进楼上的雅间,石远的眉头当即就皱上了。只见屋里除了几个男人,还坐着几个扮相艳冶的女子,或弹或唱。更有甚者,有那直接偎依在男人怀里的,与之打情骂俏,好不闹腾。这哪里是酒楼,活脱脱的是风月之所了! 石远大踏步进了屋,找个没人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捅了捅旁边正听得如痴如醉的徐大郎,问:“这怎么一回事?说好的不带女眷,屋里这几个女人打哪来的?” “说的不带女眷,指的是家里的黄脸婆。屋里这几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可不在此列。”徐大郎还未回话,坐在另一边的杨泉就抢先说道。 他说完,把身边的女人往怀里一搂,露出个猥琐的笑容,向石远使了使眼色,示意男人都懂得。杨泉怀里的女人也向石远看了过来,待发现石远相貌俊俏,还不着痕迹的冲他抛了个媚眼。 石远自然不可能给她任何回应,她也不以为意,转头继续和杨泉说话。 这一场聚会,说好的大伙凑份子,但杨泉却摆出了主人的气场,无他,只因为是他出钱请来了几个楼里的花姐,有意让兄弟们多点乐趣。杨泉乃是花场老手,他觉得大家在营里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俱十分熟悉,聚在一块只喝酒,干巴巴能有什么滋味?遂自作主张从相熟的花楼里挑了几个好货色来,要不是他和老鸨算有点交情,还不好请出来。 徐大郎生的高壮粗犷,标准的武夫样。但在审美标准偏好文质彬彬的江南,他却一点都不受欢迎,那几个花姐宁愿去弹琵琶唱曲,也不愿意坐到他身边与他说话,好得他的赏钱。他剥了几颗花生扔进嘴里,瞥向石远道:“你可别坐我旁边了,去挨着那美人坐去,我们这一伙人当中,估计就你有本事去左拥右抱了。” “为啥呀?”年纪最小的虎头,从进屋起就一脸兴奋的看这看那,听见徐大郎的话,他恋恋不舍的收回在女人身段上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石远,心里奇怪着,难道石大哥有什么能讨女人欢心的诀窍不成? 虎头是个小兵蛋子,按理说没资格参加石远他们的聚会,但他有个好爹,平时底气也足,大家这才邀了他来,就当凑个人数。虎头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嘴上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那几个女人一瞅他的青涩模样,也不愿意坐到他身边。他到底脸嫩也不好意思上前去主动勾搭,只能和徐大郎一样眼巴巴的看着。虎头问话,徐大郎不得不回答,他酸溜溜的说:“还能为啥,不就是因为石远长了一张俊脸。你没看见那几个女人,眼光都从他身上打了好几个转儿了。” 石远瞪了徐大郎一眼,然后好声好气的对虎头说:“别听你徐大哥瞎扯,这些女人不干不净,你年纪小更不能沾。” 虎头看了看依翠偎红的几人,见他们笑得别提多欢畅了。疑心石远因他没经过事哄他,带有几分气性的偏过头去,道:“我看挺好的,比家里的丫头还娇柔,那手腕子又细又白。”他专注的看向场中弹琵琶那个,见随着她手腕的动作,轻薄的袖子滑落下来,露出的肌肤衬着桃红的衫子越显动人,在家里他哪见过女人的手腕子?不由看痴了。 徐大郎是孩子都会打酱油的人了,他摆出一副老大哥的语气,劝石远道:“大家兴头正高,别说扰人的话了,你也别真当回事了。不就几个玩物,回了家谁还记得?”他朝场中努了努嘴,“那穿缃色裙子的那位,可一直眉目含情的看着你,瞧她眉目稚嫩,没准还是个清倌,你不把她唤过来玩玩?” “没兴趣。”石远厌恶的皱了皱眉,微微侧过身子,避开那几个欢场女子的目光。所谓的清倌说到底不还是要卖身,不过是之前抬抬身价,叫着好听罢了。 徐大郎讨了个没趣,他摇摇头,也不和石远说话了。那边虎头惊呼道:“你们看,她露脚了,好娇小的脚尖,难道是传说中的三寸金莲?”他还只从书上看到过呢,前朝人对之十分推崇,留下不少赞美莲足的诗句,但到了他们大临朝,皇帝却连连压制,导致现今良家女子都是一双天足,大概只有花楼女伎歌姬,为了跳舞好看才会被楼里的妈妈从小缠足。 “应该是楼里善舞的伎子,腰身确实细软,不知道摸起来是个什么滋味。杨泉好本事啊,这一屋子的几个,吹拉弹唱都齐了。”徐大郎浮想联翩道。 “徐大哥,听说你有个女儿,不若也让她缠足?以后嫁了人也讨夫君喜欢。”虎头看着女人的小脚,目不转睛。他回想起看过的赞小脚的诗句,吸了吸口水,没多想就对徐大郎说道。 他觉得自己是一番好意,却不见徐大郎闻言瞬间沉下来的脸色。贱籍的女子没人管她们死活,为了侍奉男人,什么苦头都得吃。好人家的女儿,有谁会缠足以期色事他人?甭管男人心里怎么想的,他们心里再喜欢风骚的女人,但对自己的妻子,却要求端庄贤惠。 石远没有插话只是笑。徐大郎想到虎头的爹,到底没对他说什么,暗暗把这口气咽下去,他看见石远的笑,带有几分迁怒道:“在营里没见你这么不合群,大家都在看女人,就你端坐一旁装清高。” 没人说正经事,都聊些不着边际的话,石远兴趣缺缺,他看了看窗外,估算着天色,计划着时辰差不多了就告辞家去。听了徐大郎的嗔怪,他亦心无波澜,只搁下筷子淡淡道:“你还记得柳三胜吗?我亲眼见过他犯病的样子。” 徐大郎一愣,提起柳三胜,再看着一屋子的活色生香,他竟硬生生打了个寒战。柳三胜家境殷实,少年时的他生得唇红齿白,很是俊俏。按理说这样一个人应该一生顺遂才是,奈何他生性风流,放着家中娇妻不顾,就爱流连花街柳巷,时日一长,哪还能有好下场? 败了家底不说,身子还活生生的被掏空,染了不光彩的脏病,年纪轻轻就去了,也没留个子息,死后连个摔盆的人都没有。 “……他得了那种病,亏你还记得去看他。”徐大郎沉默半响,说道。 “他和我在习武院的时候,就是同窗,到底相识一场,他临死托付我身后之事,我怎么也要应下。”石远想到柳三胜少年时风采翩然的样子,不由为他一叹。 “早先我没想到你还是新婚燕尔,该是和小媳妇蜜里调油的时候,我方才胡扯一通,你别往心里去。”徐大郎认真的说,“你既然心里有谱,就好生过日子,我等着喝你家孩子的满月酒。” 石远启唇淡笑,颔首道:“到时候一定请徐大哥。” 不知不觉已至酉时,掌灯时分了。石远第一个站起来告辞而去,他走出酒楼大门的时候,见天飘着洋洋洒洒的雪花,寒风阵阵中行人纷纷疾步归家,路旁的小贩有的已经开始收摊,空气中浮动着食物的香气,他心神一动,给苏碧买了一份红豆甜汤。 到了家门口石远发现大门竟然没栓,他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黑灯瞎火,没有一丝光亮。他吓了一跳,还当苏碧出事情了。 直到找到内室,发现床上隆起的一团时,他才松了口气。他出门时还说着要等着他回来,没想到这丫头睡得比平时还早。 既然苏碧已经睡了,也没人陪他说话,石远索性也洗漱了脱衣就寝。自从那次险些擦枪走火之后,他到了夜里下意识的和小媳妇保持距离,两人心照不宣的再也没在同一个被窝里睡了。身子背对着苏碧将将躺下,石远还没来得及酝酿睡意,就听身后悉悉索索的声音。 “好热呀。”含糊的呢喃声传来,接着是几件衣物被扔出了床外,甚至有一件搭在了石远的脸上。他抓起来一触,轻薄的一片布料,分明是苏碧的肚兜! 石远举着那块料子呆住了,这难道是苏碧暗示性的举动?他没想到这还不算完,紧接着一只光洁的手臂伸了过来,还在他身上蹭了蹭。 石远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他往里挪了挪,试探道:“碧儿?” “恩~石远,你回来了?”苏碧嘤咛一声,睁开眼睛,不甚清醒的说道,她茫然的环顾四周,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但屋里早熄了灯,窗外也没有月光,一片漆黑她压根看不清什么。 “怎么什么也看不见,点灯……快点灯啦。”她推石远。 两人距离近了,鼻息相触间,石远闻到苏碧身上淡淡的酒香,他有几分失望,原来是喝了酒……她是醉了,而不是想与他发生什么。 石远抓住苏碧的手,准备像上次那样哄她睡觉,但在他不慎的碰到她手臂上的肌肤后,又鬼使神差的起了个念头,离碧儿及笄不过个把月的时间了……别看他在酒楼对那些欢场女子不假辞色,对自己一看就鲜嫩可口的小娇妻,他却根本没什么自制力。 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好,我这就点灯。”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错误,咳咳,下章正式开吃,我会尽量(正直脸)满足大家的。 第五十七章 朦胧 昏黄的光线,照得一室朦胧,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只有床前一角显得透亮些。 坐在内侧的苏碧揉了揉眼睛,痴笑道:“原来天黑了,该睡觉了。”她歪歪的往后一倒,只听“嘭”的一声,她的后脑勺直接撞上床架子。她痛呼出声,人一动就要歪下床来,石远见状忙上前扶住她,他惊出一声冷汗,心里那点绮念一下就褪得干干净净,别小媳妇没吃着,反倒让她磕出个好歹来,还是让她好好睡吧。 可是他有意让两人继续盖棉被纯睡觉,苏碧却不配合了。 她醉酒后身娇无力,被石远一扶,顺势就倒在了他怀里,后脑勺的痛意一消,苏碧忍不住哼哼起来:“天黑了,睡觉,睡觉。”刚才她觉得浑身发热,现在双臂晾在外面一会,又感到一阵凉意,凭着直觉往温暖的地方靠近,她抱住石远,脑袋往他肩上一放,这才觉得舒服了,闭上眼不肯动了。 敢情把他当成床架子了!石远想笑,但他此时此刻又怎么笑得出来?苏碧未着寸缕,亲密的偎依在他怀里,他亦只穿了寝衣,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肌肤相亲的触感清晰无比。 目光下移,不经意间,似乎还看见了她胸前的隆起,随着她呼吸起伏,那粉色的红果,一颤一颤的,端是诱人……石远受到蛊惑一般,手不自觉的就抚了上去,轻轻一捏,只听苏碧似有所感的轻哼了一声,把胸脯贴合他的胸膛上,手臂缠着他缠得更紧了。 石远再也没心思想其他了,理智什么的也扔到一边,他果断把怀里的人一搂,掀开被子让两人滚进一个被窝里。 他压在她身上,目的性很强的挤入她的双腿间。苏碧觉得沉,身上的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明眸半睁,呓语道:“好重。” 石远俯□,舌尖在她唇边轻轻舔舐,等她嘴唇微张,不客气的就逮着机会入侵,勾住她的丁香小舌,交缠不休。 他结束这个吻移开时,还牵出一条暧昧的银线。石远气喘如牛,但他没停歇的顺着她的小嘴往下啃食,从纤细脆弱的脖颈到白嫩圆润的肩膀,再到那隆起的胸前,留下一串湿润的红印子。 被这么一顿折腾,别说只是半昏半醒,就算是睡得跟死猪一样,也不可能毫无感觉。苏碧神智清醒了几分,就着模糊的光线,她看到埋首在自己胸前的人时,迷迷糊糊间,混沌的脑子开始琢磨着他在干嘛。 正巧这时,石远含住了她左胸上的小果,不住的吮吸,苏碧敏感的“呀”出声,电光火石之间,她一下子意识到——石远这是在吃她。 苏碧慌了,她开始挣扎,“石远,不要,我怕。” 如果是刚刚开始,石远听见她惊慌失措的声音,可能还会踌躇一番,但此刻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态,再加上苏碧毫无章法的扭动,两人下面贴合的更加紧密,他感到一阵快意,不自觉的腰间发力,用坚硬撞击她柔嫩之处,他哪里还停得下来? 苏碧咬着唇才能忍住呻/吟之声。石远根本不理她的推挤,擒住她乱动的双手,自顾自上下动作。没一会儿,她就软了下来,身下流出涓涓细流,湿成一片。 石远也觉忍到了极限,要不是疼惜苏碧,他早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了。刚才苏碧自己脱了肚兜,但亵裤还穿在身上,石远先把她脱个干净,然后才撑起身子把自己身上的衣料除尽了。 当两人毫无阻隔的相贴在一起,苏碧一个瑟缩,昏沉的脑子立即又清醒了过来,她又羞又怕,感到石远在扳开她的双腿,连忙使力不让他得逞。 “好碧儿,你松松。”石远俯□来哄她,不住的亲吻她的脸颊和耳垂,沉沉的呼吸打在她肌肤上,让她更觉窘迫。 他简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又硬又烫。苏碧紧紧抿着嘴唇,带有几分惊惧的摇头,这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此刻怕得要命,根本听不进他的轻哄。 石远又耐着性子哄了她几句,见软的行不通,他急不可耐,便决定来硬的了,真较劲起来,苏碧那点力气怎么可能比得过石远?他用蛮力一扳,轻易就把她紧闭的腿扳开了。他对准位置,蓄势待发。 苏碧压根不敢看下面,事已至此,反抗也无济于事。再说他们本来就是夫妻,早晚也要做这档子事。她现在只能闭上眼睛,双手攥着被子,极力克制自己的慌乱。 看着她一副似要去英勇就义的模样,石远即使此刻火气不减,也忍不住笑场了。他到底心疼小媳妇,忍着饥渴爱怜的拂过她轻颤的嘴唇,柔声道:“别怕。” 那个疼她的石远似乎又回来了,苏碧睁开眼睛,一脸的委屈,她嗫嚅道:“那你轻点。” 石远只觉得心头要化成水了,他轻轻点头:“好,我轻点,你别怕。” 苏碧失神的想着,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据说第一次都是很痛的…… 小径湿滑,石远几番试探才找准地方,当前端被那温热柔嫩的软肉包裹住的时候,本打算慢慢来的决定立刻被他抛之脑后了,他只凭着本能,一鼓作气的往里钻,恨不得一下钻到底才好。 待进了里边,感受到被挤压的舒爽感,他憋了许久的火气,一下就爆发了,他忘了要看身下苏碧的反应,用力的来回进去。 一阵撕裂的痛,苏碧被刺激得差点咬到石头,她觉得石远这一下一下的,就跟那钝刀子割肉一样,别提多难受了。她眼泪哗啦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哭道:“呜呜,石远,你不是说了要轻点嘛,你骗我!我不做了,你快停下来。”骗子,石远是大骗子!做这种事压根没有什么j□j的感觉,她要痛死了。 “乖,一会就好,一会就好。”石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扣紧了苏碧不盈一握的腰肢,只感到她下面紧致的小径紧紧绞着他,让他进出都有些困难了,这反而更激得他青筋虬张,不能自抑,攒着劲入得更深了。 “嗯……”苏碧被他带的一颠一颠的,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发出支离破碎的呻/吟。经过一阵儿,她不知道是因为下面麻木了还是适应了,终于不再那么痛了。被子早被踢到边角上去了,但苏碧一点也不觉得冷,她感觉自己就跟躺在沙漠里一样被烘烤,全身的水分都要蒸发掉了。 苏碧软成一滩泥摊在床上,攥着被子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没劲了,直到感到下腹一股热流袭来,石远终于不动了,她感叹总算完事了,才蓄起一股力,把他从自己身上推下去。 两人都是大汗淋漓,也分不清是谁身上的汗珠儿更多些,即使分开后,他俩还是不住的喘气,就跟爬了好几座山头一样,从骨头芯里发烫。 “我要喝水。”苏碧平复一会儿,哑着嗓子指使石远道。 这时候妻子的要求石远没有不应的,他闻言也不披衣服不擦汗,就这么下床给苏碧接了杯水来。 “我没力气了。”苏碧嘟嘴,“你喂我。” 石远好脾气的把她扶了起来,把杯沿直接递到她唇边喂她。苏碧觉得这简简单单的白水,简直和甘露一样甘甜可口,她喝完一杯,舔了舔嘴角,对着石院撒娇道:“不够,我还要,你再去给我接一杯来。” 舔着嘴角的小舌看起来十分诱人,石远回想刚才的滋味,泄了一次的他又蠢蠢欲动起来,现在他的自制力几乎为零,心念一动便有动作,他把杯子一扔,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道:“好,这就给你。” 等着他去倒水的苏碧见他在床边不动,正欲催促,却见一片阴影压了下来,嫣红的小嘴被堵个正着。 不是结束了吗?怎么还要来?“呜呜~”她要的不是这个,她明明很纯洁的只要喝水而已啊!苏碧欲哭无泪,她真心不想再来了…… 察觉到她的不愿,石远果断的制住她的双腿,熟门熟路的分开,就着刚才的湿润,开始动作。其实石远真心不太懂什么床帏间技巧,不然也不会让苏碧一点良好的感受都没有,更多的时候他是凭着本能在行动。 他刚尝到甜头,兴致高昂,做完一次怎么可能够呢?苏碧到了后面,恍惚间听见外面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咚!——咚!咚!”她模糊的想到,大约是三更天了吧。 石家内室的蜡烛明灭,时至深夜,屋里才没了动静。石远把小媳妇搂得紧紧的,合眼睡去了。 “碧儿,来,快醒醒。” 苏碧不耐烦的翻了个身,把被子罩过脑袋,挡住扰人清梦的喊声,困意浓浓的想继续睡。 喊的人似乎很无奈,见她不肯动,只得把她的被子掀开。光溜溜的苏碧只感到一阵寒意袭来,她打了个寒颤,人立刻清醒了。 “干嘛?”苏碧不忿道,她觉得好累,浑身酸软,只想好好补个觉。 石远把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手无意识的摩挲她j□j在外的肌肤。 昨夜的记忆如潮水涌来,苏碧一下子燥红了脸,她拍打石远,羞愤道:“快放我下来,你……至少让我穿上衣服吧,这样……你要抱我去哪呀?” 苏碧动作间,感到一股热流从双腿间流出,她一僵,不用想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石远也感觉到了,他心情甚好的笑了笑,说:“我烧好了热水,你泡泡也舒服些。” 被放进盛满热水的大桶里,苏碧满足的吁出一口气,愉悦的想着,石远还算细心,为了她省事,直接搬了浴桶到卧室来了。但看他立在浴桶边不走,她又尴尬了,让她在他眼皮底下洗澡,她还干不出来。 “你……你出去。” “这是咱们的房间,我为何不能呆在这?”石远眉一挑,不放过逗弄人的机会。 她错了!石远不是个木头,他的本质是个色狼! 第五十八章 月下 昨晚跟饿狼一样把她翻来覆去的折腾不休,今天却一本正经的说要给她擦背,这是闹哪样呀!以为她会信吗?她肯定不信! 好不容易把碍眼的人赶出去,苏碧觉得还没怎么洗呢,浴桶的水就渐渐凉了……最后她犹豫了下,还是扬声喊了石远进来抱她起来。 她也不想再让他占便宜,是实在是她浑身酸软,双腿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努力了半天也没从桶里爬起来,无奈之下,只能让罪魁祸首来帮忙了。 石远进来的时候似笑非笑,触及苏碧白嫩肌肤上的道道红痕,他目光灼灼,又是心疼又是满足。干净利落的把人从水里捞了起来,他还乖觉的拿了干净衣裳出来,要给小媳妇穿上。 但苏碧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帮忙,毕竟穿衣服什么的,还是太考验人的控制力了,经过昨晚,她是一点也不相信他的忍耐性了。 这一天早上注定苏碧不会太顺,等她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吃了早饭,日头已高。瞥了精神头十足的石远一眼,她愤愤的回了内室拆被子,红的白的乌七八糟的东西昨夜流了一床,不赶紧清洗了,怕留下印子,这还是她陪嫁的新被子,上面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并蒂莲…… 拆着拆着苏碧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她的洞房花烛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了。从今往后,她就是石远名副其实的娘子,再也不是坐在家里的大姑娘了,要为他生儿育女,直到变成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也不会与他分开。 想到这些,苏碧心绪难平,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五味杂陈,一会儿忧一会儿喜的。等石远进了屋来,苏碧忙收起了泫然欲泣的神情,把眼角擦了擦,重新铺了床。她把弄脏的被子团了团,抱在怀里就要避开杵在门口的石远出去。 从今个醒来,小媳妇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石远摸摸鼻子,觉得自己很无辜,他也不想把她弄疼,更不想让她那么累,但他当时根本停不下来。 “碧儿?这抱得什么呢?”石远拦住她,狗腿的问,“你身子娇弱,有啥事让我来做就是了。” 苏碧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还不是你做的好事。”她把被子弄成一团,就是不想让人看见那团污迹,不妨石远一瞅,就看见了那团红红的印记,这分明是……他不自觉的又想到昨夜畅快淋漓的感觉来。 见他脸色不对,苏碧忙拍了他一下,喝道:“大白天的你想啥呢?快让开,别耽误我干活。”种田之门当夫不对 “好碧儿,你里头可不止是我做的好事,还有不少是你流出来的。”石远凑近她,小声揶揄道。他说完到底没忍住,在她唇边轻轻的烙了一吻才退开了。 苏碧反射性的捂住嘴,她双颊薄红,不由瞪了他一眼,说他是色狼真是一点都不为过! 石远却觉得她眼角眉梢都是娇媚之意,这一眼不像是在瞪他,反而像是要挑逗他一样,心下漏了一拍,他清清嗓子正欲说话,即使大白天不能做什么,口头上占占便宜也是不错的。 “什么声音?”苏碧听见一阵动静,止住了石远说话,往外看去。 石远满脑子都是苏碧,哪里听得见外面的声音。两人出了房门,只见小狗半立着身子,正在扒墙角,他们开了门,它耳朵一竖,颠颠的跑过来,一口就咬住苏碧的裙角,委屈的直哼哼。 “昨晚和今天,你有给旺财弄吃的吗?”苏碧问。 石远摊手,道:“……我把它给忘了。” 两人面面相觑,果断分工,一个喂狗去,一个洗东西去。 等苏碧洗好了床单被面,已经到了该做午饭的时候了,她跟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一样,锤了捶后腰,进了厨房准备做饭。石远是个好丈夫,肯为娘子烧水洗澡,忙前忙后,但他还是有着古代男人的特性,那就是对烧火做饭之类的琐事避之不及。 苏碧端着盘子上桌的时候,她随口问:“刚才我好像听见有人敲门了,是谁呀?” “是隔壁陈寡妇的女儿,她来找你的。”石远答。 “那你刚才怎么不叫我,万一她找我是有什么事呢?”苏碧埋怨他。 石远笑了,道:“你确定要见她?她可是来问你,昨个和她约好了今日上街买针线,今天怎么没去。” 苏碧想了想,好像是喝酒的时候,芊芊提到过,但她当时已经迷糊了,回到家一宿也没睡好,早把这事忘了。她皱眉问:“那你怎么和她说的?别让人以为是我不守信。” 石远坐了下来,准备开吃,不在意的道:“我说你昨个喝醉了,犯头疼呢。”末世之死神降临 她不止头疼,她是浑身头疼……算了,还是过两日再去找芊芊吧,至少,等脖子上的痕迹消退了。 苏碧打算得好,但可惜的是,她脖子上的痕迹只会越来越明显,压根消不下去。天将将擦黑,石远就二话不说,拉着她滚被窝了。他就跟没吃饱饭的饿死鬼一样,专往她脖子上肩上啃咬,她几次抗议,石远白天答应得好好的,到了夜里,依然故我。 到了后头,苏碧再也不说了,她欲哭无泪的发现,她越说,他咬得越重。经过几日,苏碧看着石远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再看自己,眼下都有淡淡淤青了。要不是两人武力值相差太大,没有可比性,她肯定奋起反抗了。 元宵前夕,石远沉着脸说他要回营里当值,苏碧这次没有不舍,她几乎是欢欣鼓舞的送他出了门,倒把石远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按理说正月十五是个大节日,只要不是守着边防的军队,像他这样有家眷的武官,无特殊情况,不会轮值,奈何有人给穿小鞋,什么不合理的安排都轮到他身上了。 他倒不是怕受累,往年没娶妻的时候,大过年他就没休过假,巡逻训练一点没落下,只是这次舍不得香香软软的小媳妇罢了。看到苏碧送他出门的样子和上次大相径庭,就差没拿着扫把赶人了,他暗自咬牙,真是没良心的小丫头,等他回来,再收拾她。 古时各个朝代,或松懈或严厉,几乎都有宵禁。战时这样的特殊时期,犯禁者一经发现,甚至要被当场击毙。全年唯有元宵节例外,可见人们对这个节日的看重。 苏碧研读史书之后,觉得大临这个开国皇帝颇有意思,他推行新法,又有雷霆手段惩治恶贪官污吏,他对不少旧俗礼法弃之如履,唾之以鼻,却对各种节俗十分推崇,每逢佳节,便予群臣放假,让他们也与亲人欢度。 赏罚有度,体恤臣民,这样一个皇帝,堪称明君,但是传说他却出身乡野……这明显对不上呀。苏碧暗想,穿越者肯定不止她一个人,看人家混得风生水起,青史留名,自己却资质平平,就连一个好点的生财之道也没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到了这天,大街小巷,莫不装饰一新、张灯结彩。这个节日虽也有团圆贺新春之意,但人们却不再窝在家中过节,反而要一家人一起,出外游玩,赏灯赏月。 未婚的男女对这天尤为期待,要知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这样的句子,描写的就是元宵节。小人物的英杰传 苏碧只有一人在家,但她对灯市盛况期待已久,不可能龟缩不去,遂约了芊芊母女,与他们同行。她只是为了去赏灯玩耍,穿得毫不打眼,只顾着干净利索去了。 芊芊则不同,她穿了新衣,化了美丽的妆容,俏生生的往那一站,苏碧都有些认不出来了,完全跟变了个人似得。 三人一路行来,各色各样的花灯目不暇接,动物样儿的,花样的,传统的圆灯笼,精致的走马灯。猜灯谜、看杂耍,品小吃,好个热闹非凡。 苏碧喟叹,她总算见识了什么叫“东风夜放花千树”。大大小小的灯笼,一眼望去,无边无际,蜡烛的光芒汇聚在一起,比起电灯也是毫不逊色,而且,更有现代所没有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节庆味儿。 不大一会儿,陈寡妇便觉得累了,她到了一处卖甜点的小摊坐了下来,挥挥手,让两个小的自己玩去,她吃点东西看看杂耍就行。 苏碧一眼就看中一家店铺正中央那个最大最精美的走马灯,但每人只有一次猜谜的机会,她都没有猜对,只得失望的走开了。后来两人到别处凑热闹的猜了几个灯谜,也未猜中,不由有些泄气,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呀。 “碧姐姐,你专挑那些难的,当然不好猜。不如和我一样,挑些简单的。”芊芊捂嘴笑,她把手里的兔子灯举了举,一脸俏皮,这是她刚才在路边小摊上得到的奖品。 苏碧翻了个白眼,人家店家都说了那是供幼童猜的,当然简单。芊芊非要凑上前,她一顿胡搅蛮缠,店家最后是不得不送了她一个。 “还是算了吧。小灯笼不值几个钱,猜中了也没什么意思。”两文钱就可以买到,也不用费神去想了。 “那你……不猜了?”芊芊转了转眼珠子,兴奋的问道。 “不猜了。”苏碧摇头,大不了等会买一个普通的小灯笼回去,应应节算了。 “走,那我们到另一边去转转吧。”芊芊笑盈盈的拉着苏碧就跑,她越跑越偏,渐渐的人潮褪去,只有零星几个卖灯的小贩了。 苏碧奇怪,到这里来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嘤嘤嘤~竟然只有一个撒花 第五十九章 花灯 快到了河边,芊芊才停了下来,她顺了顺呼吸,摆出了淑女架势,莲步轻移起来。苏碧开始还一头雾水,等看到徘徊几个男男女女之后,她恍然大悟,敢情是来月下相会的呀,谁说古人保守的? “芊芊,那个是不是你未婚夫?我看他贼眉鼠眼的往我们这看了好几眼了。”苏碧使了眼色,小声向芊芊说道。 芊芊忸怩的往那方看了一眼,含羞道:“碧姐姐,人家举止端庄,哪有贼眉鼠眼呀?我们还没正式定亲呢,他还不是我的未婚夫,你别嚷,让人听见了笑话。” “不是那也快是了呗。”苏碧挤眉弄眼,她识趣和芊芊拉开距离,让两人有机会独处。 苏碧装模作样的和卖灯的小哥搭话,眼睛却时不时的瞟向芊芊那边,发现相会的两人的开始还保持一臂的距离,到了后头越走越近,说说笑笑的好不甜蜜。 苏碧开始还边看边笑,到了后面,她却笑不出来了,看看周围出双入对的男女来来去去。她是不是显得形单影只?她有些,想石远了…… “姑娘,瞧你一个人望了半天,等人等得焦急了吧?”卖灯的小哥见苏碧就只是看着不买,笑嘻嘻的打趣她。 “我哪有在等人?”苏碧下意识就反驳道。 “那你站这是为何?”小哥可不信,他们来这里摆摊,就是为了赚些相会男女的银子,这时候为了逗女方一笑,男人往往出手大方。 “我当然是来买灯的了!”苏碧理直气壮的说,然后她随意挑了个画嫦娥奔月的图样的宫灯,“就我手上这盏灯,我买了。” 见能做成生意,小哥也不再纠缠,收了钱大方的说:“不是自夸,小店的灯笼虽然用料不算上乘,做工却细致,您可以再挑挑,我给您算个实惠价。” 苏碧:“……”要给她算实惠价,怎么不刚才就算。 提着个灯笼,一直傻站着也不像话,苏碧左右环顾,打算找个卖吃食的路边小摊,坐下来边吃边等芊芊。她才提脚走了几步,却见芊芊鼓着腮帮子气冲冲走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就走。 不是甜甜蜜蜜在约会吗?这又是唱哪出?苏碧觉得她的袖子都要被拉破了,她急道:“慢点慢点,芊芊,是不是他出言不逊,惹你生气了?” 芊芊充耳不闻,她疾步走了一段路,料想后头的人追不上自己的身影了,才停了下来。她耳根通红,对上苏碧疑惑的神情,声若蚊蝇道:“他……他忽然拉我的手了。”末世之女鬼伴身旁 “所以你就跑了?”苏碧问。 “谁让他不规矩了。”芊芊脸红红。 圆月当空,花灯如昼,是团圆的节日,也是情人的节日,对着芊芊,苏碧却莫名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碧姐姐,我这样跑掉是不是不太好?”芊芊迟疑地问。 “那你回去找他去?”苏碧摇头,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什么吾家有女,这都是错觉,错觉!她可比芊芊大不了多少。 “那多丢人呀。”芊芊讪讪的,她一跺脚,“算了,还是去找娘吧,好一会儿已经,她肯定等我们等急了。” 苏碧耸了耸肩,无所谓的点头应是,待发现芊芊是两手空空,她取笑道:“你慌不择路,把你刚才炫耀的兔子灯都弄丢了,幸好他只是拉了你的手,要是再干点什么,可要把你吓坏了。” “哎呀,碧姐姐,你别说了嘛,都丢脸死了。”芊芊羞愤不已,她推了推苏碧,不许她再说了。 少女的心思你别猜,你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苏碧笑得毫不掩饰,弄得芊芊追着她闹,两人你追我赶闹了半天,要不是后来到了人群里,不好施展,没准要一路闹回家。 元宵彻夜不眠的人有的是,但苏碧一行人到底是女子,不好一直逗留,见天色晚了,也就一块家去了。 以为石远走了就能睡好觉的苏碧,当夜却没有睡着。在街上的时候人多没有察觉,回到了家里,一个人不免觉得冷清起来。 圆月、月圆、人团圆,苏碧抱着被子,忽然很想很想石远,他要是能一直在她身边多好…… 元宵灯会场面盛大,组建非一日之功,赏灯的时间各地略有不同,多则十天,少则三天。后来几天苏碧却兴致缺缺,还是芊芊期期艾艾地说,过了元宵陈寡妇也不愿出门了,月下私会之事,她一个人不好前去…… 苏碧才与她又去了两回,那卖灯的小哥与苏碧几次照面,发现她都是独身一人,竟把她当成了被情郎抛弃的可怜人,言语之间不免表露出来。苏碧一恼,后来说什么也不肯跟芊芊去了,只窝在家中做针线。 已是一月下旬,苏碧想到桂花,记得她提过开春前家里就要为其办婚事。苏碧出嫁的时候,桂花送的一篮子鸡蛋,自小的闺蜜,情谊不必多说,礼品什么亦不能敷衍了事。她思来想去,准备亲手绣个大件的绣品当做贺礼,用的上好的丝绸做底,绣上蝶恋花的图案,绣线中还加了金线做点缀,务必要看起来上档次。傲世邪妃 桂花娘那小气样儿,多半不会花大价钱给女儿办嫁妆,用这个给桂花添妆,一来是亲手做的,心意尽到;二来,有个好东西压箱,也让她面上好看点。苏碧做自己的嫁妆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 芊芊后来上门央了苏碧几次,见她不为所动,只顾紧赶慢赶的做绣活,也渐渐不来打搅她了。 苏碧锁在家中几日,直到灯会快结束的时候,才开门出了房门。原因很简单——石远忽地回来了! 已是灯会的最后一天,苏碧见到风尘仆仆的丈夫,眼前一亮,然后二话没说,不容置疑地让去洗了澡净了面,最后还拿出一件他还没有穿过的长袍来,非要他穿上。 每次回到家,小媳妇总嫌他脏,石远已经习惯了,但他一进家门,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被要求烧水洗澡,这……也就罢了,让他囧囧有神的是,苏碧不顾他平时的穿衣习惯,非要他换上长袍。要知道他到家的时辰已经快是掌灯时分了,一番折腾,天已经暗沉下来了,不吃了饭,咳咳,准备好生歇息去,穿这种偏正式的衣服不是别扭得慌嘛。 等他无奈的换上衣服,苏碧围着他打量一圈,满意的点了点头,她家相公除了黑了点、偏壮了点,活脱脱就是一个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看苏碧用奇怪的眼神把自己周身的瞅了一遍,石远一头雾水只觉寒碜得慌,等看到苏碧没说什么就回屋了,他跟了上去,没想到门当着他的面就被关上了。 苏碧清脆的嗓音传来:“在外面等着,我一会儿就好。” 被撇在外面的石远:“……”能告诉他,到底是要干什么吗? 所幸苏碧并没有让丈夫等太久,真的是一会儿就把门打开了,只见她上身藕色半臂,下着玄色暗绣长裙,挽着的发髻倒没怎么变,想是为了赶时间,只是戴上了捻金雪柳、并一对点翠蝴蝶对簪。 她欢欢喜喜的走到石远身边,挽起他的手臂,笑道:“相公,我们出去赏花灯吧。” 石远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这长袍和苏碧身上穿的,花纹颜色,俱十分相似。瞅着身边人的笑颜,他有些昏头昏脑的被往外拉走,原先打算的回到家就亲近她的决定,被苏碧不按牌理的举动,悄然打散了。 腹黑毒宝拖油瓶 到了外面,石远没再让苏碧挽着他,人来人往的,即使是夫妻也觉得不像样。苏碧好心情的弯起嘴角,没说什么就乖乖的放手了,她那兴奋的样子,不知道还以为她是第一次来灯会玩耍。 苏碧笑眯了眼,乐道:“我早就想你这样和我一起出门玩耍了。” 石远想起元宵前夕,她开心送他出门的场景,又看了看她现在的样子,心头酥软,过节时,她一个人还是挂念他了吧?他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头,愉悦的想到:到底不是没良心,知道念着他。 最后一天,凑热闹的人只多不少,要知道过了今天,再等这场盛会,那又要等上一年了。两人吃了东西,没停歇的一家一家的闲晃,碰见杂耍的,不管好不好看,也扔几个钱,意思一下。 不知不觉夜深了,已经有商贩开始收摊了,行人也略少了些。逛了好一会儿,石远跟没事人一样,依旧闲庭信步,苏碧却没有他的好体力,她一停下来就觉得脚底开始不舒服了。看了看石远宽厚的后背,知道他不会在人来人往的街上与她亲密,更别提背她回家了,她只能眼馋。 “热闹也看够了,走吧,家去了。”石远道。 “不行,还有一个地方,我一定要去。”苏碧发现他们离河边已经很近了,想到那误会她的小哥,她怎么也得去找回场子不是? 河边稀稀拉拉的没多少人了,苏碧一眼就看见正在收拾东西的小哥,她忙拉着石远走了过去。 “姑娘,终于等到情郎了?”小哥认出苏碧,看了看她身边器宇轩昂的石远,笑道,“此时前来,是要买灯吗?小店还有几盏纱灯,如果你要就便宜卖给你。” “上次你就说优惠也没算数,送我一盏才相宜。”苏碧见小哥笑盈盈的,她觉得自己小孩心性了,有几分羞涩道,“我们不过是闲来转转,不是来买灯的。” 过了节这只供赏玩的灯笼就不好卖了,小哥看了看眼前登对的一对璧人,心神一动,从自己摊位上提了一只宫灯,递了过去,道:“我记得上次你买的是这个样式的,我再送你一个,凑成双数,图个吉利。” 小哥好心好意相送,石远却没有接受,他还是如数给了银钱,一分优惠没要,才让苏碧提着灯走了。 苏碧倒觉得没什么,她不好意思占人便宜。殊不知石远心里盘算的是:怎么能让妻子接受别的男人送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又抽了,几次没登陆后台成功o(╯□╰)o。 第六十章 噩耗 正月十五一过,年就正式过完了。天气渐渐还暖,人们也重新开始投入忙碌的生活。不知道是不是年初好日子多,喜事是一桩接一桩。 先是芊芊与夫家正式交换庚帖,商定婚期;后来又有石远的上司嫁女儿;再有就是桂花的婚事了。苏碧忙得脚不沾地,要帮芊芊置嫁妆,没办法,陈寡妇的女红太差,教不了女儿……她还要忙着把手头那件绣活做完,免得赶不及芊芊的婚礼,天天捻针看线,她觉得眼睛都花了。 到了二月中旬,不少人趁着闲暇出外踏青。苏碧手头上的事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她开始折腾自家的院子,往光秃秃的地面种花弄草。 因没种过地,她便没有买种子,怕发不了芽,直接买了好养活的花种回来,松土种下。石远赶回来陪苏碧过生日的时候,院里已经是一片青葱了,可惜大多数花种还未到开花的时候,不然也是一景。 苏碧的生辰过得简单,不过是煮了碗长寿面,多做了几个荤菜,就她和石远两个人庆祝而已。在这年头,除了富裕人家在孩子周岁要举行周岁礼之外,女子笄礼,男子冠礼也多有简化,一般只在自家举行。如想大宴宾客过生辰,就要有长寿的本事才行了,一般而言,年方五十方能开始做寿大肆庆祝。 早春时节,江南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没完。 苏碧喝了米粥,把厨房收拾了,打算回屋里练字看书,她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觉得心烦,静不下心。那次和芊芊说笑说到后来,还气急恼了,好在只是小口角,第二天芊芊就忘了。 提笔没写几个字,苏碧就听见大门被敲得直响,她皱了皱眉裹紧身上的衣服,呵斥住对着大门叫得正欢的旺财,思索大清早又下着雨,谁会这时候上门? “谁呀?”苏碧问。 听见问话,那急急的敲门声总算停了,只听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碧丫,是我,快开门,我有急事。” 门外站得竟然是二富!苏碧见他一脸焦急,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搭在脸上,腿肚子上都是污泥,很是狼狈。她连忙招呼:“二富叔快进屋坐,我给你打盆热水让你擦擦,下雨天你怎么也不打把伞?” 二富摆了摆手,苏碧是他看着长大的,这会儿他也没多想,直接抓过苏碧的手臂拉着她就要往外走,口中急道:“碧丫别说这些寒暄话了,快快锁了门和我回荷花镇去吧,你杨二叔的牛车就在巷口等着呢。” 苏碧见二富的样子,心里隐隐有了猜想,她心里一咯噔,反抓住二富的手,问道:“二富叔,是不是……是不是……我爹出什么事了?”给自家主角受找婆家神马的 二富脸上都是水珠儿,也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他抹了一把脸,叹道:“到底是父女连心,我也不瞒你,你爹……怕是不行了,我是来接你去见他最后一面的。” 苏碧喃喃:“最后一面。”反复念叨了几次,她好像才懂了这句话的意思,脸刷的就白了,她用力抓着二富,“我们马上走。” “碧丫,你还没锁门呢。”二富看她慌得不成样子,心里也十分难受。 此时芊芊正巧经过,她见门前的场景,一愣,走上前来,目光盯着苏碧抓住二富衣角的手,迟疑地问道:“碧姐姐,这男人是谁呀?” 旺财也不甘示弱,用充满敌意的眼神对着二富直吠,让他吓唬女主人! 苏碧如梦初醒,她勉强挤了个笑出来,答非所问道:“芊芊,我娘家出了点事,你帮我照看旺财几日。” 瞅着苏碧连家常衣裳都没换,锁了门就和那男人匆匆走了,芊芊疑惑的抓了抓头发,到底是什么事?她还没见过碧姐姐这么张皇失措呢。 “哎呦,石家的小媳妇守不住了?大清早的竟然跟个野男人跑了。”一声嗤笑传来,只见那日被苏碧挤兑过的碎嘴婆娘,捂着嘴笑得阴阳怪气。 “不知道别瞎嚷嚷,碧姐姐只不过是娘家有事罢了。”芊芊翻了个白眼,走过碎嘴婆娘身边的时候还不屑的哼了一声,才牵着旺财回自己家了。 这小丫头片子!跟她那妖里妖气的娘一样,不是个好东西!碎嘴婆娘恼了,她搅了搅手中的帕子,眼光一瞟石家紧闭的大门,似乎想到了什么,方转怒为喜,皮笑肉不笑地提脚走了,日后咱走着瞧。 苏碧一行人赶到苏家的时候,该来的人都来了。苏凝伏在苏青竹床边,哭得正伤心,宋子期站在她身后,也是一脸肃穆。 “爹,妹妹回来了。你……睁眼看看。”苏凝哽咽道,床上的苏青竹面如枯槁,瘦得脱了形,已是进气多出气少,明显的弥留状态了。 苏碧上前一步,也和姐姐一样,伏到在床边,她简直不敢置信,离上次见面才短短不过月余,父亲竟然就油尽灯枯了。 看清父亲的样子,苏碧眼圈一红,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回家来看看,连父亲病情加重都不知晓,她抖着声音轻道:“爹,我是碧儿,我在这呢,你听见了吗?”[Sherlock]你是我的世界 “我去……陪你们娘了,你们……要……好好过。”苏青竹眼皮微动,吃力的吐字。他坚持到现在,也不过是等着两个女儿,如今等到了,终觉心愿已了,呼吸渐渐不可闻,含笑而逝了。 “爹~!” 这一刻,苏碧悲痛莫名,哭得不能自抑。苏凝却觉得天塌地陷,她生平第一次声嘶力竭的喊出声来,要不是身后宋子期扶着她,她就要瘫倒在地了。 苏凝是苏青竹的第一个孩子,自小便得了他大半的宠爱。在她心目中,父亲永远是她最坚实的靠山,即使他后来病重,要靠自己照料一切,这一点,也未动摇半分。遇见再困难的窘境,只要想到父亲,她就能淡定从容以对。但是现在,苦苦支撑的父亲,终于,离开她远去了。 姐妹两个哭得伤心,宋子期亦不忍,等苏凝情绪稍稍稳定下来,他理了理心绪,面露哀戚的出来送老大夫。 凌晨的时候,大妹首先察觉苏青竹的不适,她找来苏凝,又马不停蹄的跑去找老大夫,苏凝本还抱持一番希望,所以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找妹妹,她是想都不敢想父亲会在今天死去。没想到殷切等来的老大夫一把脉,只叹息一声,干脆的让他们准备后事。 原来苏青竹病入膏肓,在过年前就已不太好了,但那时他尚能走动,自己吩咐了大妹请了大夫,并没有惊动两个女儿。 老大夫为他看病多年,对他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直言相告,他好生吃药,在床上细心调养,或可再支持一年。 苏青竹不怕死,他只怕自己这一倒,又要累得两个女儿担心,她们刚刚嫁出去,应该好好呆在婆家过日子,而不是为自己奔波。他沉默半响,问老大夫有没有那种,吃了能短期让他精神焕发的药物,至少让女儿回娘家的时候,不要见到他卧床不起的情形。 药物是有,但这样的药自然也是有代价的,短期的精神焕发之后,将会彻底的掏空身子,一年寿命也不可能再有。 老大夫本不肯用这种药,但被苏青竹哀求一阵,感叹他一片慈父心肠,到底给他开了方子。 那边,狗子站在母亲身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疑惑看着一屋子悲切的人,他抬头问:“娘,先生的病又不好了吗?为什么凝姐姐和碧姐姐哭得那么伤心?我把我的糖分给她们吃吧,让她们不要哭了。” 二富喝道:“这个时候,你少胡闹,安静呆着。”《他来了,请闭眼》未收录番外 “佑安年纪小,不懂这些,你吼他做什么?”二富媳妇埋怨过丈夫,才摸了摸儿子的头,柔声对他说,“你先生睡着了,你两个姐姐在送他呢。” “哦。”狗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知道什么是死,死了就是一睡不起了,但先生总是咳嗽,很难受的样子,他能睡了不是很好吗?睡着了就再也不用难受了。 这生离死别,最是摧人心肝。多少年的老邻居了,张婆子也是知天命的岁数了,她擦了擦眼角,对儿媳妇说道:“你带佑安回去换身衣服,从今儿开始,也让他和苏家两个闺女一起守灵。” “娘,这是不是不合规矩?”二富迟疑,村里都是子孙守夜,哪有邻居家的孩子帮着守夜的。 “是啊,娘~佑安还小,守夜可不是一两天,他哪受得住啊?”二富媳妇拉了拉怀里的孩子,劝道。 张婆子不是老糊涂,她严肃地说:“苏先生只有两个女儿,也没个儿子为他送终。他教佑安不少时日,束脩一分没收咱们的。就让狗子这个学生充当他的后辈,他的身后事,我们不能干看着,连个为他摔盆送终的人都没有。”苏家一家逃难至此,亲族俱无,找个族侄代替都找不到。女儿女婿是不能摔盆的,但是无人摔盆意为不得善终,尤其是在乡野间,对此更是看重。 二富被他娘说得又羞又愧,也不再言语,默许此事。二富媳妇不敢忤逆婆婆和丈夫,只得拉了狗子回家换衣服。这会夜里气温不高,她怕儿子因此着凉,素衣里头给他穿得厚实,一圈下来,显得有几分臃肿。张婆子看了看孙子的衣着,蠕动了下嘴唇,到底没说什么。 苏凝对张婆子此举十分感激,不住的谢了又谢。时至深夜,苏家一灯如豆,狗子打了个小哈欠,眼皮耷拉下来。苏凝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哄他:“佑安觉得困了,就眯一会吧。” “不行,不能睡呢,要守着先生。”狗子忙摇头。 “好孩子。”苏碧摸了摸他的头发,称赞他道。 苏凝看了看妹妹脸色十分差,她劝苏碧去休息会。苏碧不愿意,反劝苏凝去休息。两姐妹谁也说服不了谁,一起守到了天亮。 苏碧起身的时候,她脚下一个踉跄,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苏凝花容失色,父亲刚出了事,妹妹再有什么不对,她怎么受得了。 开始大家安慰苏凝,说苏碧只是身子弱,守了一夜累了睡着了而已。但后来见不管怎么喊,苏碧就是不醒,他们也急了。 第六十一章 难过 草长莺飞三月天,田边新生的草芽嫩绿喜人。斜风细雨中,一行人却无心欣赏这幅美景,步履匆忙。二富扶着老大夫,觉得十分不好意思。昨个刚送人回去。今天一早,却又将人接了过来,而且因没借到牛车,还累得老大夫走了一段泥泞的乡间小路。 到了地方,老大夫很有职业素养,没喘口气就要去看苏碧,他凝神把了脉,半响后,他道:“碧丫头需要好生调养才是,她已有一月多的身孕……” 苏凝双目红肿,面色也不好,老大夫索性也替她看了看,他劝道:“你爹不再经受病痛折磨,他去的安心,你也该节哀才是。” 在送走老大夫一会儿之后,苏碧终于醒了,苏凝忙吩咐大妹把温在灶上的米粥端来,这还是她亲手熬制的。因为老大夫说,孕时能不吃药最好就不要吃,他没也给苏碧开方子,连诊金也未收,给苏青竹上了一炷清香后,摆摆手自己走了。 一天滴米未进,苏碧早饿过了头,再加上出了父亲的事情,她哪还有什么心思吃东西?尤其看到碗内竟然是熬得粘稠的燕窝粥!她更吃不下去了,爹才刚去,按理说,她们应该只进些清粥果腹罢了。 苏凝把她有孕的事情一说,苏碧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她傻傻的张着嘴,食不知味的把一碗粥喝完了。 然后苏凝不放心,还是让她躺下再休息会。苏碧本以为睡不着,没想到一沾枕,她迷迷糊糊就又睡了过去,她太疲惫了。苏凝守在床边,见妹妹睡实了,才给她掖了掖被角,出去了。 灵堂已大概布置妥当,就连棺木也运来了,摆在堂屋正中。寿衣实在来不及现做,遂只得买了现成的。乡间并不会停灵太久,过了七天就会择吉日出殡。苏青竹的墓地是早就定好了的,就在梅娘坟墓旁边。 这两天多亏了宋子期忙前忙后,方能这么快处理完一众事宜。就连苏碧刚吃的燕窝,也是他让青山跑回宋家取来的。 “有劳夫君了。”苏凝见丈夫风尘仆仆的模样,敛眉淡淡道。 “你我既是夫妻,我所做的都是应该的。”宋子期见苏凝不似昨天泪流不止,面上神情清淡,似乎情绪已经平稳。他松了口气,“岳丈之事,凝儿也不要过于悲伤,料想所有的父母,都望着子女安康……” “子期差人去通知妹夫了吗?”苏凝侧过脸,望向父亲的牌位,并没有听进丈夫的话,她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不要赶不及父亲下葬。” 宋子期一愣,他抱歉的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这就让青山前去。” “恩。”苏凝微微颔首,依旧没有看他。 宋子期忽然觉得心里不是滋味,自两人成亲,苏凝就对他细心有加,把他照顾得十分周到。这两日他连连奔波,没睡好没吃好,嘴唇都因缺水而起皮了,但苏凝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没有过问他一句。他虽然知道她是因为刚丧父的缘故,但还是不可避免的感到了落差。 宋子期失落地问:“凝儿在想什么?” “我在想,造化弄人啊,生与死世人有谁能琢磨?爹爹昨日刚去,今日妹妹就有了消息。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爹,你要当外祖父了,你高不高兴?我知你在给我和妹妹抄写书籍的时候,各有一套幼童启蒙书籍,你定也是想过,抱孙子的事情吧? 苏凝跪倒在灵前,默默烧着纸钱,一滴眼泪划过她的脸颊,滴落在地上,谁也没有看见。 过了头七之后,村里的老者挑了个吉日吉时送苏青竹下葬,事情尘埃落定,苏家再无外人前来登门吊唁。苏凝和苏碧关紧了门户,打算在娘家为父守孝,深居简出,直至住满三个月。 石远倒觉得无所谓,得知苏碧有孕之后,他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呆在家中,不如跟着她姐姐住,还有人照料。宋子期却有些不虞,因为苏凝没和他提过此事,就径自做了决定。 一般而言,除赘婿这类的女婿需要为岳父守孝之外,正常婚嫁类的守过七天就不需要再守。可宋子期心疼妻子,他已暗自打算,虽明面上,他不能和妻子一样戴孝,但回了宋家,他也穿素净的衣服,和苏凝一同吃寡淡的饮食。 可是妻子不声不响的举动,却生生泼了他一桶冷水,他只能落寞的独自回家了。 苏凝以往的伶俐似乎不见了,她好像没有察觉到丈夫的不快,送走了人就若无其事继续和妹妹说话。 “姐姐,姐夫他……好像有些不高兴。”苏碧怀孕之后,却敏感了许多,“要不你还是先回宋家去吧,这里,有我和大妹呢。” 苏凝浑不在意的淡淡笑了笑,她倚着桂花树,环顾从小长大的地方,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即使是闭着眼睛走,她也不会磕着碰着。 尤其是这几日入夜之后,她常常梦见幼时的场景,那时桂花树还没有这么高,篱笆院墙上盛开着红色的牵牛花,小小的自己被爹牵着,踮起脚尖看被娘抱在怀中的妹妹,她好像歪头说了什么,逗得爹娘俱笑了。 “姐姐?”苏碧小心翼翼的开口,她看见苏凝脸上茫然的笑意,心下不安。 “碧儿啊。” “恩?” “爹也去了,待我们各自回了婆家,这个屋子就要空了吧?”苏凝无限怅然,低低道,“我真是,舍不得。” “大姑娘,你们都走了,还有我呢!我会守着屋子的。”大妹急急的插了进来,苏青竹猝然长逝,这个单纯的小姑娘一直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责任,照顾好老爷。后来又见两个姑娘这么伤心,她就更难受了,这一段时间,她躲在角落,都没敢往两人身边靠近,就怕看到责备的目光。 苏凝自然不会对大妹有偏见,她早就知道了苏青竹的情况,这厢听见大妹的保证,她摇了摇头,果断道:“怎么能让你一个小丫头守着屋子?” “我可以的,我从小就有力气,不比男人差呢。”大妹也有一层忧虑,她知道她被买来的用处就是照料老爷,现在老爷没了,她又去何去何从?她怕苏凝转手又把她卖了。 “这屋子我会托付给二富叔照看,至于你,到时候跟着碧儿去西来镇吧,我本就不放心她常常一人在家,更何况她现在又有了身孕。”苏凝轻柔的语气,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大妹焦急的情绪散了,她低着头,嗫嚅道:“那我去灶上守着去了,二姑娘的补汤应该快好了。” 苏凝皱眉,她有些瞧不上大妹唯唯诺诺的样子。以前也算教了大妹好些日子,现在看来,怎么还是没有丝毫长进。 “不是吧?姐姐你又给我炖了汤?”那边苏碧哀嚎,她真是怕了那汤汤水水了。以前未点明有孕的时候,她没什么明显的征兆,后来又有苏青竹的事情,她一直恹恹的。现在身体稳定下来,她就开始有妊娠反应了。 这几日她是一点胃口也无,纯粹是为了孩子强逼着自己在吃东西,奈何吃下去之后,吐得反而更多。后来苏凝发现唯有清汤她能进少许,就天天变着法给她炖汤了。 再好喝的东西也经不住天天喝啊,是以苏碧一听见又要喝汤,不由满心不愿。 “二姑娘别怕,今个这汤,是大姑娘熬了好久熬好的,闻着可香了,等会盛起来的时候,我把上面的一层浮油给你舀了,剩下的汤就一点都不腻了,你肯定能喝进去的。”大妹认真的说,说完为了增加可信度,还使劲的点了点头。 大妹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虽然憨了点,但在在妹妹的小家,她只要人够勤快就行了,太伶俐了反而不好。苏凝想到这,也不去思考大妹的问题,转而看向苏碧,数落起她来:“姐姐也不是胡乱给你进补,你年纪小又是头胎,不把身子养好了,到时生产是要受大罪的。” “恩,我知道了,我会乖乖喝干净的。”苏碧不情愿的应承下来,她总觉得自从父亲死后,姐姐就有一点奇怪,但具体是哪里奇怪,她又说不上来。苏凝只有在苏青竹刚死的时候,哭得凄然,过后却再没有哭过,而且她现在说话也四平八稳的,十分有条理。 苏碧观察了好几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她只能归咎于是自己过于敏感,以致出现了错觉。 这夜,苏碧迷迷糊糊的醒来,望见苏凝竟然只着单衣,站在窗前发呆!夜风徐徐,打在人身上直泛凉。 “姐,大晚上的,你不睡觉做什么呢?”苏碧起了身,走到苏凝身边。 苏凝赶紧关了窗,怕妹妹吹了风着凉,她转头嗔怪道:“我不过是起夜喝口水,见月色好,所以看了一会。你起来做什么?还不快躺回去,当心受寒。” 苏碧上前拉住姐姐的手,被她指尖的凉意一激,当即起了鸡皮疙瘩,明显苏凝受夜风侵袭不是一时半会了。苏碧心一紧,面上却没表露分毫,嘟哝道:“我刚梦到我们出嫁前一个被窝说话的场景了,姐姐,我要去你床上挽着你的胳膊睡。” 此后苏碧每天都缠着苏凝,为了不打扰到妹妹,苏凝果然没有再起夜,可到底有没有睡好,也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三个月下来,两姐妹都廋了一大圈,也只有大妹看在眼里。 第六十二章 当归 这次离家之前,苏凝把屋里大件的东西都收了起来,一些值钱的物件儿分成了两份,让苏碧和自己分别带走。 其实说是值钱的,也不过是苏青竹留下来的一点书籍罢了,金银之类,苏青竹在嫁女时,就尽数给了两个女儿。 “姐姐,东西都装上马车了,姐夫在外面等你良久,别磨蹭了和他早点回家吧。”苏碧倚在门上,看着苏凝坐在空荡荡的屋内,依依不舍的摩挲那个苏青竹生前惯用的物件儿,她眼圈一红,心里又酸又涩。 苏凝一身白色衣裙,发髻上也只有一朵小小的白花,素净的打扮衬着她的脸白得几近透明,她呢喃:“这里才是我的家,可是,我也终归要弃它而去了。” “姐姐你清醒点!爹已经不在了,没有了亲人,这里也只不过是一座空屋而已。”苏碧认真地说,她搞不懂苏凝为什么没把婆家当成家,就好像把自己从宋家剥离开来一样,“还记得爹去世时候的样子吗?他是带着笑走的。能和娘团聚了,他不知道有多开心呢。他肯定不会想我们一直为他难过。” “我不过是略看了会,你就哭着说了一通的道理。”苏凝放下手中的东西,掏了帕子给妹妹擦眼泪,“别哭了,姐姐不看了,这就出去,你这个样子让妹夫看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苏碧这才发现自己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流泪了,她有几分赧然,这段时间她总是容易情绪波动,她没顾上擦眼泪就抱住苏凝,轻声道:“姐姐,我只希望你开开心心的,不要什么事都憋在心里。” 苏凝心头一暖,她摸了摸苏碧的头发,掩饰道:“我真的没事,不过是看到这些旧物,只觉父亲生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一时难以自控,感怀罢了。”现在她心上最重的,估计就是这个一手带大的妹妹了,就连丈夫也是远远及不上她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她不愿让妹妹为自己担忧。 半夜不睡,对着月亮发呆,也是一时的?苏碧把问题在心里过了一边,没问出口。有些事剥开来了又如何?人要是能控制七情六欲,不为俗情所扰,就不会有那么多悲欢离合了。姐姐对父亲的依恋之情,比自己深厚多了。只有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 苏家院门外,青山无聊地揪了一把地上新生的嫩草,挑了一根最鲜嫩的含在嘴里,不时看看院子,期望出现自己少夫人的身影,他和少爷门前等半响了,怎么少夫人还没出来?青山瞅了瞅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主子,心里暗笑,这段时间少夫人不在,少爷就跟丢了魂儿似得,连最爱的书也看不进去了。 今早天没亮就催着他唤了马夫要来接少夫人,地里干活的庄稼老汉也没他们起得早。好不容易快到了吧,又担心去早了打扰到人休息,停了下来在路上呆坐到天亮,才摆出不慌不忙的样子让他去叩门。这会儿装出云淡风轻的模样,谁信呀? “少爷,你去屋里请少夫人出来?咱们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呀。”青山把嘴里叼着的草根吐了,向宋子期提议道。 宋子期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么?等得不耐烦了?” “哎哟,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呀。我这不是怕您等急了嘛。”青山把自己撇清了,对着宋子期挤眉弄眼。 不料宋子期把眉头一皱,斥道:“岳父仙去,你家少夫人心情不佳,她一会儿出来了,你可别在她面前嘻皮笑脸的,惹她心烦。” “我的好少爷,知道您心疼少夫人呢。少夫人出来了,我肯定不笑,一定哭丧着脸。”青山一本正经道。 “你这滑头,平常的样子就行了,别搞怪。”宋子期失笑摇头,知道青山是给他逗趣解闷,也不和他瞎扯了,他叹道,“我见这段时间,你家少夫人日益消瘦,只盼着她能重展欢颜,多等一会儿又算得了什么?” 大妹在守在门边,她提着两个包裹,一个是她自己的东西,一个是苏碧的。这会儿石远还没到,苏碧就让她在外面等着。她听见宋子期的话,只觉心弦一动,原来也有愿意迁就妻子的男人。不像她爹对她娘,喝了点酒就爱打人,没事还要吼老婆两嗓子。 也只有大姑娘那么美的女子,才能遇到这样的好郎君吧。大妹年纪小,心神未开,她不懂现在她这种心理,叫做羡慕。她鼓起勇气,主动和宋子期搭话:“大姑爷,姑娘喝了三个月的清粥白水了,等她和你回了宋家,你要记得提醒她要多吃点东西。” 苏凝和苏碧正巧一块出来了,她俩正好把大妹的话听个清楚。苏碧一笑,扬声道:“我说大妹,你顾着姐姐去了,把我给忘了?” 几人的目光都转了过来,大妹挪了挪脚尖,不好意思的低着头,不肯说话了。等宋子期和苏凝相携走了,她才走到苏碧跟前,小声说:“我不是不关心二姑娘,是二姑娘情况不一样呢,你是有身子的人,等过段时间不吐了,肯定能吃下饭,到时候,减下去的肉就长回来了。” 苏碧没想到大妹把她的玩笑话当真了,这会还认真的和她解释。不过她对于长肉什么的,真心不稀罕啊…… “大妹,听你好像对生孩子的事很了解似得,你一个小姑娘,从哪听得这些?”苏碧问,难道以前大妹也喜欢凑三姑六婆跟前说闲话?看着不像呀。 “不用听呀,我娘生了好几个孩子,我看得多了,自然就知道了。”大妹憨笑道。 “你娘到底生了几个呀?好像没听你提过你家的事。”苏碧也是无聊,想和大妹拉拉家常打发时间,姐夫早早的把姐姐接走了,石远却是从隔壁镇上赶过来,估摸着还要等上一等。 大妹苦笑,她家的事又有什么好提的?左右一个乡下的贫困人家,每日能吃饱饭就要谢天谢地了,跟苏家的日子一个天一地,比都无从比较,她声音低了下来:“我娘生了八个,但只有我五个弟弟一直养在身边。听说我的两个妹妹,刚生下来就被抱走了,而我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才没第一时间被送走,不过后来家里吃紧,我娘还是卖了我。” 话题忽然变得沉重,苏碧懊恼,她提大妹家里做什么?能把她卖掉的爹娘,料想也不会给她什么好的回忆。 “二姑娘,不怕你笑话,我不止一次的想着,我要是能有你和大姑娘一半的福气就好了,哦,不对,不用一半那么多,能一点点就好了。”大妹比了比自己的小指头,示意只要那么一点点。 苏碧听了不好受,她自嘲:“我和姐姐自幼丧母,如今又丧父,可真应了父母俱无的话了,我们这样的福气,你不要也罢。” “老爷虽然去了,可他生前多疼你们啊。”大妹觉得她爹要是这么疼她,她做梦都会笑醒的,她想了想,偏过头又加了一句“两位姑爷也对你们那么好。” “等你岁数到了,我就给你找个夫君,他也会对你这么好的。” 大妹没多想就问:“能找个大姑爷那样的吗?” 不是吧?大妹还对姐夫有了少女之思?苏碧一惊,这是什么时候有的事,她干笑:“大妹怎么想到找姐夫那样的?” 大妹没像其他一提到婚嫁之事就脸红忸怩的姑娘,她把刚才宋子期的话复述一边,表示自己就想找个那样的。 苏碧松了一口气,是她多虑了,大妹这傻妞,是希望有个把她放在心上,疼爱她的人罢了。 过后苏碧没再和大妹说话,她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站了一会儿就觉得疲惫,又被六月初的日光一晒,更有几分昏昏欲睡。 石远要是再来得迟些,没准苏碧真就睡着了。她边被石远扶上马车,边抱怨道:“早先说了不要你来接,我能自己回去,你又不许。姐夫都接走姐姐好半天了,我等了你好久。” “你有了身子,我能放心你去挤牛车吗?”石远让小媳妇进了马车内,回头看见提着包裹怯生生的站在马车边的大妹,脸一沉,问道:“她怎么还在这?没让她跟你姐姐走?” 苏碧掀开帘子,探出个脑袋来,说:“我忘了告诉你了,大妹以后就到咱们家住了。有她照顾我,你在营里也能放心了吧。” “她不是你花了姐姐的聘礼钱买的吗?跟我们回去,算个什么事?”石远沉声问。 苏碧被他的样子弄的一头雾水,前段时间还固执得要买人陪她,也不该为了家里多口人吃饭而不高兴啊。大妹知根知底的,照顾她不是很好嘛,他不高兴个什么劲? “大妹,快提了包裹上来,再耽搁下去,赶不上回家吃午饭了。”苏碧不理他,自顾自的喊人上车。 石远虽不愿像个吃白食的,白白受了妻子娘家姐姐的好处,但看着苏碧瘦成尖的下巴,又想到她有身子的事,到底没说什么了。 从苏碧有限的几次坐马车经历来说,她是不晕马车的,但现在身体不同以往,在半道上她没忍住呕意,急急喊石远停了车,到路边吐了个昏天黑地。 石远被唬了一跳,他当即要调转马头,带苏碧去医馆看大夫去。苏碧不肯,她不过是有些犯恶心,这种感觉她在三个月来,早就习惯了。 “我隐约记得,别的妇人怀孕,都会圆润些,就你反倒廋了不少,还是去医馆看看,让大夫开个安胎的方子。” “这三个月来,不止我廋了,姐姐消瘦得比我还厉害。”苏碧说完见石远还要再劝,她不耐烦道,“你爹爹去得早,那会你还不懂事呢,自然不能明白我的难过了。” 话一出口,苏碧就发觉自己失言了,她一看,石远果然是面沉如水。 第六十三章 口角 马车慢悠悠到了西来镇,石远不发一言的扶了苏碧下车,转身又上了马车,就要驾车而走,苏碧咬了咬唇,心一慌下意识的就喊他:“石远,你要去哪儿?” 石远撇了她一眼,不咸不淡道:“还马车去。” 好嘛,她知道自己固执的不肯去医馆,说话又口不择言提到了他的伤心事,惹得他不高兴了,但说白了不过一件极小的事情,用得着对她用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嘛? 苏碧也气上心头,不理会他提脚就准备进屋,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都好几个月了,石家的小媳妇终于舍得回来了,真是可喜可贺呀。” 这语调阴阳怪气的,不像是寒暄。苏碧定睛一看,是个穿得还算体面的婆子,略微有几分面熟,隐约记得好像是在陈寡妇家的遇到过,没说上几句话,平日素无往来的。 苏碧佯笑道:“大娘与我不相熟,竟还惦记着我几日去几日回的,真是有闲情。”这话就差明摆着说人不务正业了。 那婆子笑脸一僵,没说什么就甩袖走了。苏碧被弄得莫名其妙,她注意到自从进了巷子,擦身而过的几个邻里竟然都没和她打声招呼,装作没看见她就疾步走了,难道她离家这几月,巷子又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疑惑,又忘记了和石远赌气的事,抬头问:“这段时间,咱们这又出了什么事了?” 提前这个,石远才真是头疼了,他看着一脸疑惑无辜的妻子,没好声气道:“这还不是你惹出来的,我那日一回来就听见附近都在传,说你跟个野男人跑了。”而且是传得有鼻子有眼的,要不是他事先知道是因为岳父出了事,苏碧才慌慌张张的跑回了娘家,他也得半信半疑,“这几日,你别出家门了,免得又沾染什么流言蜚语。” “我又没真跟人跑了,干嘛要在屋里躲羞?我还要去打听打听,到底是谁那么嘴碎无聊,传这样的闲话?”苏碧气呼呼的。 “你都是要做娘的人了,不要这么不知事了,还要去瞎胡闹。”石远不愿多提这个,既然苏碧都好好的回来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没必要再去做无谓的纠缠,反而为别人徒增笑料。 “胡闹?难道你觉得我以前的所作所为都是胡闹吗?”苏碧无名火起,“我这不过是流言罢了,你以前却不知道是不是真和人牵扯不清。” 石远被这样一指控,只觉得头更疼了,他不愿意在家门口和苏碧争吵,明儿又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了,他决定息事宁人,说:“捕风捉影的闲话,我们不说了,你进屋去吧,我还车去了。” 苏碧见他不争辩,却觉得一直以来自己心里隐隐的猜测是真的,她眼圈一红,瞪着丈夫道:“你别以为我会一直被蒙在鼓里,你上司嫁女的时候为什么不让我去?我问庄大嫂她们,她们也都遮遮掩掩的……那个唐家小姐,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石远只觉百口莫辩,他能说他和唐家交恶,不想苏碧上门去受委屈吗?这事的前因却是因为他拒绝做人上门女婿。石远丢下一句“没有的事。”就甩鞭驾车走了。 两人刚刚到家门口便生了口角,可谓不欢而散。苏碧跺了跺脚,吸着鼻子喊从刚才就一直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大妹进屋。只见院子里她新种下的花,因几月无人照顾,枯死了好几株,剩下生命力顽强的几株却过了花期,只余下一片绿意。 苏碧觉得心情更坏了,她到堂屋坐了下来,趴在桌子上就开始哭。 跟在她身后的大妹手足无措,忙放下了包裹,也来不及去打量新环境,就围着苏碧迭声安慰。 大妹哄人的经验很少,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话,说了苏碧还是哭,她见不管用,急得抓耳挠腮,想到以前家里弟弟哭闹,娘都是拿吃的哄,福至心灵的说道:“姑娘快别哭了,我去给你做点心给你吃。” 苏碧终于止住眼泪,被大妹一番话给逗乐了,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道:“你当我是那几岁的小娃娃呀,拿点心哄我。” 拿了抹布打扫屋子的时候,大妹暗暗想到,虽然姑娘说她不是被点心哄住的,但也的确是听了这话才不哭的,待会做饭的时候,她还是做一份甜点出来吧。 不过,姑娘的性子也真奇怪,刚才哭得那么伤心,现在却又眉目舒展,饶有兴趣的去院里看一颗芽也发多少的桃树了。看那树下新添的土壤,很明显是移栽没多久的,别说结果子了,到了明年春天,开不开花都难说呢。光秃秃的枝桠,有啥好看的?她记得她娘有身子的时候,除了脾气大了一点,性子可没姑娘这么奇怪。 到了正午,苏碧那起起伏伏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因为石远说去车马行还车,但一直没有回来。 食不知味的吃了饭,苏碧又等了一会,就去歇午觉去了。大妹算着时间,过了半个时辰,她要喊苏碧起床,不能让她白日睡得久了,夜里睡不着。 可今天没让大妹喊,苏碧就自己起来了,她在起来之后也不呆在内室,就在院子里来回走动,时不时望望门口。 听到有人敲门,苏碧比大妹还积极,比她先挪了步子开了门。 “碧姐姐,你真的回来了呀,听她们说起的时候,我还不信呢。”芊芊牵着旺财,站在门外笑盈盈的,“你既然到了家,怎么不来把旺财牵回去,我再养下去,它要认不出家门了。” “匆匆忙忙的,一时还没有想起来。芊芊,这段时间麻烦你了。”苏碧迎了芊芊进屋,大妹很有眼色的泡了茶上来。 芊芊捂嘴笑道:“碧姐姐,你家什么时候买的人?”她仔细观察了一下苏碧,惊呼道,“碧姐姐你怎么脸变小了,身形却胖了。” 苏碧被芊芊的一惊一乍弄得有些吃不消,她抽了抽嘴角,摸着肚子轻声道:“瘦了是因为我爹过世了。” “难怪那天,你走的那么急。对不起呀,碧姐姐,我口无遮拦的,又提及你的伤心事了。”芊芊收了笑,小心翼翼地说。 苏碧失笑,继续说:“过了几个月,我已不那么难过了……再说我已经有四个多月身孕,再愁眉苦脸下去,我担心会生出个苦瓜脸的孩子。” “啊?!有身孕了?”芊芊惊讶,碧姐姐比她不过大了一岁,竟然都要做孩子的娘了,这……令人难以置信。 把晕乎乎的小姑娘送走,苏碧看了看外面,带着几分失落的掩上门。石远怎么还没有回来,是不是真的生她的气了?她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觉得一股气憋着,忍都忍不下来。 晚霞漫天,照得院子里的一株株葱绿似染上了一层金边,苏碧看了看,又没甚兴趣的继续有一针没一针的绣着红色的小衣裳,这是她打算亲手做给孩子用的。 大妹已经把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她摸了把汗,冲苏碧问:“姑娘,我是现在去做饭,还是等一等?” 苏碧懒洋洋的抬起眼皮,说道:“家里没什么菜了,晚上我们就随便吃点面食吧。” “姑娘想吃什么,只管说,我看厨房里还有一些菜,都新鲜着呢。”芊芊道,“姑爷真细心,买的都是姑娘喜欢吃的。” 石远岂止是细心,新婚时,她不过是说了一句以后要在院里种棵桃树,过了这么久,他也还记着,不声不响地就办成了。苏碧去看墙角那株桃树,直起身,对芊芊说她要出去找姑爷,晚饭等他俩回来了再做。 芊芊笑眯了眼,姑娘在院里坐了那么久等姑爷,她都看出来了。 要说找石远,苏碧也没别处可去,她出了巷子,径自就去了庄景生家。庄大嫂一看见她,就咧嘴笑了,热络得把她拉进屋,不由分说地给她捧出了一把饱满的红枣,让她当个零嘴吃。 苏碧受宠若惊,虽然以前庄大嫂对她也不错,但还没热络到这个份上,她含了一颗枣在嘴 里,只觉香甜可口。 庄大嫂见她喜欢,笑得更开心了,说以后常来,她这还有其他好吃的。 苏碧囧了,怎么一个二个在她怀孕后,都把她当成了吃货了。她可不是来吃零嘴的,眼看石远也不在庄家,她略坐了会就要告辞。 庄大嫂拉住她,留她,说:“急啥,今天既然来了,在我这吃了饭再走。石远也在,你们整好一块回去。” “石远在这吗?怎么没看到他人啊。”苏碧追问。 庄大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调侃:“石远和你庄大哥出去办事了,你不知道?我看是小两口又闹别扭了吧?上午的时候,石远绷着一张脸,问我女人孕时的事情,再三问我,你在马车上吐得厉害严不严重。我呀,还真没见过他那样呢。” 苏碧被庄大嫂一番话说得燥得慌,她低下头,越发觉得自己先前大题小做了。 庄大嫂瞅她羞得不能自抑的样子,没再取笑她,叹了口气说:“小年轻就是好呀,浓情蜜意,即使是拌拌嘴,事后感情还能好上几分。” 苏碧听出她话里若有似无的惆怅,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爽利的庄大嫂,似乎也不是万事顺遂,她看起来最多不过二十几许,眉目却隐隐透出几分老态。 “丫头啊,男人在外面打拼,回了家,咱也要多心疼他们。偶尔闹闹小脾气是情趣,常常闹就要让男人跟你离心了。” “恩,我知道了。” 庄大嫂神来一笔,忽然道:“丫头,你这孩子生下来,认我做个干娘吧?” “啊?”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预想来个大吵一架,但写着写着,就变成这样小小的口角了。。 第六十四章 雷雨 这边庄大嫂和苏碧两人在闲聊,另一边边庄景生和石远相对而坐,气氛却有些凝重。 “你想清楚了?这文书一旦上交,你以后就真的只能做个闲散武官了。”庄景生虽先前已经被石远说服,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几分踌躇。 “庄大哥不必再劝,这件事我考虑良久,在内子怀孕之后才下定决心,绝无更改之意了。”石远轻轻一笑,云淡风轻,“日后在庄大哥管辖下,还要望你多多关照了。” “真是温柔乡英雄冢,你大好的前程不要,非要来我这俗称“养老营”的地方。”庄景生摇摇头,还是不能理解以往斗志昂扬的石远,怎么忽然变得畏畏缩缩,“我自己都是闲差一个,关照不到你。” 石远依旧是一张笑脸,对庄景生明里暗里的指责,不以为意。从小他就饱受人情冷暖,以前在老将军的照拂之下,他也没养成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如今备受冷落,他反而更加清醒。 得罪了上官,升迁之路波折重重,既然不能升迁,继续做着现在这个职位,俸禄不高,名头叫着好听又有什么用?石远不想再这样混下去,连买个下人回来照顾妻子都买不起。他和苏碧不会只有一个孩子,养孩子所需不少,更别提孩子大了还要考虑聘礼嫁妆。他心里也憋着一股气,不愿让妻子要精打细算,过日子节俭。 苏碧身上的肌肤都嫩得能掐出水来,明显在家里没做过什么重活的,被娇养着长大的,嫁给了自己,难道还要让她吃苦受罪不成? “庄大哥放宽心,我不仅仅是想在军中挂着闲差混日子。”石远解释道,“我从伍几年,也带过几个兵,勉强算是有一点资历,我就是从习武院出来的,等新的任命正式下来了,我便回习武院去做个教习。” 庄景生闻言,细细一琢磨,瞬间就明白过来,他一拍大腿,朗声笑道:“好你个臭小子,你不但把自己的出路找到了,连你孩子的出路你也给铺好了。”按理说石远本身就是走后门进的习武院,依照他如今的品级,孩子长大了也是没资格进里面去读书的,但他在里头做了教习,这点就完全不成问题了。 “转营之事,还要拜托庄大哥从中周旋。”石远拱手道。 庄景生笑道:“唐云那老东西气量小,他把你给记恨上了,巴不得你没个好,这事他非但不会从中阻扰,还会暗里帮你一把呢,你安心等消息就是。” 两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说完正事就该聊聊私事了,庄景生把文书收好,发现他们耽搁半响,时辰已经不早了,他索性邀请石远到他家里吃饭。 石远摆摆手,推却道:“本就麻烦庄大哥为我办这一系列的琐碎事,哪还好意思又去你家叨扰……”苏碧还在家中等他呢。 庄景生取笑道:“你哪是怕叨扰到我们,是怕你那小妻子等急了吧?” “我这点小心思,都被庄大哥看透了,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石远爽快承认了。 “说到这,容我多句嘴,你刚才的打算,和苏碧说过了吗?” 石远摇摇头,他是传统的“男主外,女主内”的思路,觉得和苏碧说了没准她也不懂,因此没提过,他想着等事情落定,再告诉她一句就行了。 “你这样可不行,这女人啊心思细想的多。有啥事你不提前和她说了,她发现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要跟你置气。”庄景生拍了拍他的肩,说着自己的经验之谈。 想到早上和苏碧言语不和的场景,石远也颇为伤神,他把大概情况和庄景生说了一遍,让这个老大哥给自己出出主意。 却不妨庄景生听了他的话,大笑道:“不过一点子小事,你愁什么愁?女人说难缠也难缠,说好哄也好哄。像这样的情况,你软语几句,她就不和你闹了。” 石远被庄景生笑的有几分赧然。 在天黑之前,他一路上构思怎么“说软话”,急急赶回了家,却扑了空。大妹说,苏碧出门找他去了,都走了好一会儿了。石远心里先是一松,复又是一紧。 六月份的天是说变就变,刚还是霞光满头,这会却是黑云压顶,风雨欲来之势了。苏碧坐个马车都要吐,这等会下了大雨,她淋雨着凉了可怎生是好。 石远刚进屋又要出门去寻苏碧,到了巷口,远远看见一抹纤细的身影走了过来,他一喜,没多想的就迎了上去。 两人一照面,苏碧看了他一眼,没甚表情。石远顿了顿,想起要说“软话”哄人的事情,进了家门,他正要开口,却见苏碧一扫刚才冷淡的样子,喜笑颜开的拉住他的手臂,笑着说:“要不是庄大哥告诉我你已经回来了,我还在他家等你呢。” 苏碧的态度前后转变太快,石远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恩”了一声就没了下文。 “大妹,快做晚饭吧,等会天要黑了。”苏碧对大妹说了声,又回过头来,带几分不满的娇嗔道,“石远你要去办事,怎么也不回来说一声再去,我等了你好久。” 一会笑一会嗔的,石远觉得这女子的情绪多变,根本不是庄大哥那三言两语说得那么简单,他只得承诺道:“以后有事,我肯定先通知你一声,不让你白白等我了。” 苏碧闻言笑眯了眼,她拉着石远进了内室,说要给他看自己为孩子新做的小衣裳。 大妹可不管这两人,你找我我找你,别扭来别扭去。她干了一天的活,为了不让石远这个男主人觉得自己是吃闲饭的,她打扫完所有屋子,也一刻没停,趁着刚才的闲暇还把院里的花草都粗粗的理了一遍。 忙活了一天,大妹早已饿得不行了,听见苏碧说可以做饭了,她欢喜的应了一声,半刻也没耽搁的就进了厨房,一不小心还多做了两个菜出来。她端盘子上桌,小心翼翼的观察了石远的脸色,发现他并无不悦,才放下心来,去厨房吃饭了。 窗外雷电交加,大雨滂沱。在布满橘黄烛光的屋内,却分外宁静。 苏碧软软地靠在石远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石远把自己打算去做教习的事趁机与她说了。听到以后石远有更多的闲暇归家,苏碧双目一亮,开心极了,以后再也不用十天半个月也见不着丈夫的人影了。 “哦,对了,今天我去庄家找你的时候,庄大嫂还说要认我们孩子做干儿子呢。”苏碧说。 即使是口头上认了干娘,从此以后那也是正经的亲戚,有义务对其尽孝。石远正了神色低头问:“那你答应了没有?” “她只说要认儿子,只口不提要认女儿,我这孩子还没生下来,也不知是男是女,哪里敢应呀?”苏碧困意上涌,她掩嘴打了个哈欠,把脸往石远的颈窝缩了缩,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石远有些不自在,夏日的衣裳单薄,小妻子整个人窝在自己怀里,要说他没一点绮思,那是不可能的。本就许久未亲近了,这时候苏碧变本加厉的靠得更近,软软的呼吸打在他的脖子上,他刚才强压着的火气,蠢蠢欲动起来。 但这个时候,苏碧是不可能让他做什么的,先不说她有身孕的事,岳父刚去也没多久……石远轻轻咳两声,不着痕迹的把双腿往外挪了挪了,以掩饰自己刚起的反应。他心里暗叹,娶了妻,他忍耐力越来越好了。 没听见他回话,苏碧微微抬起头,唤他:“石远?” “啊?你说什么?”石远光顾着身体上的状况了,一时没想起苏碧刚才说的啥。 苏碧颦眉,抡起小拳头捶了他几下,嘟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庄大嫂要认亲的事啊。” 一把握住妻子没什么力道的拳头,石远苦笑,就连这轻飘飘的捶打他都觉得像是勾引他似得,火气没压下去,反而更重了。 “我听着呢。”张口说了几个字,发现自己嗓音都黯哑了几分,石远不自在的清了清嗓子,才继续道,“即使是个闺女,只要能喊庄大嫂一声干娘,她也没有不乐意的。庄大哥和她没有孩子,我们家与他们家亲厚,认个干亲也无妨。下次去了,你就把这事定下来吧。” 苏碧后知后觉的想到,庄大哥二十五六了,他和妻子成亲应该有些年头,家里没个孩子,也确实有问题,她想了想感慨道:“哪家没个孩子,早急得火烧火燎了,庄大哥夫妻俩却很淡定,这点真是难得。”又想到庄景生依着妻子喜好盖的大房子,“庄大哥难道是为了不给庄大嫂压力,才不提子嗣的事?他真是个好丈夫。” 哪里是因为这个?如果是庄大嫂不能生育,庄大哥即使不纳妾,也会典个妻子回来生孩子的,关键是,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 石远不愿和苏碧细说此事,他叹口气,抚了抚怀里人的头发,说:“睡了吧。” 苏碧也确实困了,她轻轻“嗯”了一声,就闭上眼睛沉入梦乡。石远听着她轻轻的呼吸声,下腹的火气慢慢平静下来,他轻轻吻了吻妻子的发丝,嘴角带笑,也闭目睡着了。 窗外大雨扰不到这对交颈鸳鸯的好眠。夜空划过一道疾行闪电,雨下得更急了,迷糊睡去宋子期被雷电声惊醒,他浑身一个激灵,站了起来。待看清来往行走的下人,他苦笑着抹了一把脸,自责自己怎么睡着了。 第六十五章 绸缪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下了一夜的大雨终于停了,院里大大小小的盆栽经过雨水润泽,显得青翠欲滴,但几日前才开的红花却被疾风狂雨打落在地,糟践得不成样子,只剩下新生的花骨朵还颤巍巍的立在枝头。 洒扫的粗使婆子叹了口气,费了半天劲才把地上的残花枯叶打扫干净,她见鞋子被积水侵湿,佝偻着腰身打算回屋换双鞋顺便偷偷懒。迎面遇上手持托盘疾步而过的大丫鬟,婆子低着头没看清差点与之撞上,那穿着体面的大丫鬟责怪的睥了她一眼,才又步履匆匆的走了。 “呸!神气什么?自己跑那么快,又不是赶着投胎,还怨我。”婆子认出丫鬟是少夫人房里的秋红,恨恨地对秋红的背影啐了一口,方觉得解气。现在府里谁不知道苏凝不讨云氏喜欢,连带这些下人私底下也有几分看轻苏凝。 秋红隐约听见了身后的声音,但她现在可没工夫跟一个婆子置气,看到托盘里的药没有洒出来,她就庆幸了。还得赶紧把药给一夜高热不止的少夫人端去,青山好不容易冒雨请来了大夫,开了方子抓了药,一盏茶的时间,少爷都催了她好几次了。 “少爷一个劲的催我,秋红姐你再不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守在门边的小小看见秋红就嘟哝道。 “你不在屋里伺候少夫人,跑门口来做什么?”秋红不满道。 “少爷不让呢,他亲自守着少夫人,亲自给她换冰枕,我插不上手才出来了。”小小咧嘴笑着说,她还没见过少爷这幅模样呢。 少夫人病成这样,亏她还笑得出来!秋红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她没再理会小小,径自端了药进屋去了。 看到守在床边的宋子期,小心翼翼的给苏凝喂药。秋红鼻头一酸,心里越发难受。少夫人那么好,诗书、女红、性情一点不差,她以前总觉得少爷待少夫人有所不足,让少夫人在婆婆跟前受尽委屈,他还整天就守着那一屋子书。 但少夫人病了,少爷一宿没合眼守着她,脸上的焦急担忧是装不出来的。他心里,约莫也是把妻子看得极重才会如此,不然他大可支使了下人照料少夫人,自己跑去书房舒舒服服的睡觉。 “秋红,怎么一碗药喝下去,凝儿身上还是这么热?没半点退烧的迹象。”宋子期惶惶地问,他把手放在苏凝的脸颊上,反复的确认她身上的温度。 “少爷,给少夫人吃得又不是灵丹妙药,不可能马上就见好,再等等,药效发作了,少夫人肯定就退烧了。”秋红勉强挤出笑容,让自己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那么愁苦。发热不止不是小病,她可是听说有人烧了几天,后来即使人侥幸保住了,醒来却成了傻子。 “瞧我,都急糊涂了。”宋子期自嘲,他揉了揉疲惫的双眼,朝秋红摆手,“你下去吧,有事我再喊你。”看见有人在眼前晃荡,他烦躁得慌。 “少爷你从昨个就没进食,还是让我守着少夫人一会儿,你去吃点东西吧。”秋红看了看宋子期发白的嘴唇,劝道。 “不用了,我没胃口。”宋子期淡淡地说。 秋红急了,说:“少爷,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少夫人想想啊。她平时最紧张你的身体,每日细心照顾你,知道你不好好吃东西,折腾自己的身子,她醒来了,也要不高兴的。” “你说的我无地自容了,凝儿坚持照顾我那么多天,我身在其中,只顾着享受,没有考虑到她为我费的苦心。现在转换过来,我不过是照顾她一天就觉得分外难熬。”宋子期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神情比哭得还难看。 秋红心头一沉,不好再劝,她提着托盘走到门边,听见宋子期的声音传来,“你随意给我端点吃的来,我就在内室用餐。” “哎!我这就去。”秋红赶紧应了。这才对嘛,不要到时一个好了,另一个又倒下了。 在门口的小小见她出来了,对她笑道:“少爷也把你赶出来了?我就说嘛,他只肯自己守着……” 秋红没听她说完就打断她道:“少夫人还病着呢,我没心情跟你说笑。把你的笑脸给收一收吧。” 这话说得委实不客气,小小讪讪的噤声,面皮羞得通红。到了晚上,她回了自家的小屋,对着她老子娘一通埋怨。既然让她到少夫人身边做一等大丫头,为什么还要插个秋红进来,弄得现在她不上不下,不像个一等的,反而像个端茶倒水的小丫头了。 小小的老子娘还不知道自己女儿的德行?她捏着小小的耳朵,斥责她自己不长点心,难怪先到的还被后来的秋红挤下去。 第二天,小小的老子娘伺候云氏起身梳洗,云氏算了算日子,今天应该是苏凝给她请安的日子,眼看天色大亮,早膳都吃完了,苏凝还没见人影,她不由一怒,问身边的人道:“少夫人呢?不声不响的在娘家住了那么多天,难道连规矩都忘干净了?回来了还不知道来给我问安。难道要我请她来不成?” 小小的娘眼珠子一转,上前一步,谄笑道:“您还不清楚嘛,少夫人身子骨弱,听说刚回来那天晚上就发了高热,少爷把他们一院子人使唤得团团转,又是请大夫又是抓药的,现在还乱着呢。” 云氏把茶盏放下,问:“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少夫人病了今天没来,那少爷呢?他怎么也没来。” “大少爷见少夫人病了,早慌了神,估摸着一时没想起来,今儿要来给您请安。” 这话简直是火上浇油,云氏更不高兴了。过了元宵之后,宋子愈不顾父母的阻拦,非要带着娇娇娆饶的挽月一同回书院去,他们担心身边跟这个狐媚子影响他读书。本是一片好心,却不想宋子愈见说服不了他们,竟悄悄的带着人跑了,他们也不能追到书院去,怕事情闹大了,影响儿子名声。 要知道荷花镇传来传去一些流言就够可怖的了,要是传到书院先生耳中,儿子的仕途就真的毁了。为这事,云氏没少暗地里垂泪,好端端的儿子,捧在手心里养大了,却为一个不三不四的女人不断忤逆她。 没想到一向孝顺的大儿子,现在也为了妻子将她抛之脑后。见云氏脸色阴晴不定,屋里的下人面面相觑,不敢说话了。 还是云氏自己稳了稳情绪,坐了下来,问新提拔上来的伶俐丫头,“你刚不是说有帖子来了吗?拿来给我看看,是做什么的?” “夫人,是城西程家给您送的帖子,邀您明儿去参加她家孙儿的满月宴。”丫头声音清脆,回主子话的时候,更是放缓了语调,听起来尤为悦耳。云氏就是喜欢她的嗓音,才特意留她在身边。 不妨云氏一听是满月宴,嫌恶的把帖子一推,气呼呼地道:“就说我身子不适,去不了了。”在那样的场合,她去了不白白被人奚落,“别人不过比我提前几个多月办的喜事,现在孩子都满月了……” 小小娘给云氏捶腿捏肩,见主子心烦,忙不迭要给主子解忧,她提议道:“少夫人身体弱,所以进门了没消息,我听说她的妹妹,都已经怀上几个月了。您想抱孙子还不简单吗?挑个面相好,瞧着好生养的去伺候大少爷,不就成了吗?” “这,不太合乎规矩吧?”云氏有些意动,但她作为婆婆,把手伸到儿子的房里,那是为老不尊了。再说苏凝进门也不算很久,只是她抱孙心切,极其渴望自己不要落于人后,继续遭老对头奚落罢了。 小小娘笑意加深,继续道:“什么规矩不规矩,咱家的事,不都是您说了算。更何况,您也是一番好意。” 云氏点点头,嘴角扬起,说:“说到面相,我看你女儿小小就不错,脸圆圆的,你不是就生了几个儿子吗?她多半随你。” 小小娘面皮一抖,忙道:“小小年纪还没到,身子骨都没长好,不合适呢。我倒是听说李生家的女儿生得好,年龄也正相宜。就是她生得黑了点,怕生下的孩子不好看。”宋子期一直病歪歪的,苏凝没动静,还指不定是谁不能生呢。她可不愿意女儿去吃那苦头,现在这年头姨娘不好当了,不如嫁个外面行商的富裕人家,做个正头娘子来得快活。 “不过是解我一番窘境,生下来好不好看,倒不要紧。”云氏脱口而出,后又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像话,咳了咳又掩饰道,“这事就交给你了,办好了,我就让你男人去做山下庄子的管事。” 山下的庄子产出不少,是个肥差,小小娘眼前一亮,立马转变了刚才还带几分敷衍的态度。笑容满面的保证道:“夫人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主仆两人算盘打得好,小小娘甚至和李生家的都说定了此事。云氏做当家主母许多年,这件事她满心以为儿子就算不喜欢,为了尽到孝心,也不会拒绝。 只是苏凝还在病中,她作为儿子的正妻,怎么也得支应她一声,云氏决定等苏凝能起身来向她请安的时候,就让苏凝把李生家的闺女领回去。连个妾也算不上的东西,即使生下儿子也是任她揉搓圆扁的,料想儿媳不会有意见。 云氏亲眼见了李生家的女儿,发现其果然是一脸福气相,她满意的点了点头,心里大石落地。她也是为了儿媳着想,不想苏凝走了她的老路……如果苏凝能自己生,那最好,如果不能生,这也算未雨绸缪了。 第六十六章 眷侣 热!怎么这么热?好难受…… 苏凝觉得自己就像身在火炉之中,要被硬生生的烤干了。一股凉意从额间传来,她舒服的喟叹一声,总算觉得燥热有所缓解。 温热的液体喂到嘴里,苦苦的滋味蔓延至整个口腔。苏凝颦眉,这是什么东西?好难喝,但她太渴了,只得费力的吞咽下去。她感到嘴角被润湿,然后又被柔软的布料轻轻擦去。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轻柔极了……是爹爹还是娘亲?肯定不是只会调皮捣蛋的妹妹。她感到那股如火烧的热度慢慢退却,下雨了吗?她又觉得好冷了,牙齿都忍不住打颤了,苏凝苦着脸。这时她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放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裹得紧紧的。 经过几天的病情反复,苏凝的体温总算恢复了正常,面色也不再潮红,唇色也由惨白变回淡粉色。一直照顾她的宋子期却有些受不住,脸色越来越差。 秋红和青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少夫人你快些醒过来吧,不然少爷也要快把自己身子折腾坏了。 夏日的傍晚,难得有几缕凉风,直吹得人昏昏欲睡。这几日为了照顾苏凝,院里的人多半只是睡个囫囵觉,在小隔间等候主人吩咐的秋红,刚坐下准备歇一会儿的她,手撑额头不慎就睡着了。 “秋红……秋红。”半梦半醒之间,听见男主人的呼唤,秋红端正了身子,人立刻就清醒过来,她短促的应了一声“来了”,胡乱把褶皱的衣裙抖了抖,就往内室走去,边走边下意识的想:难不成少夫人又有了状况,不是退热了吗?好在这会天色还不算晚,请大夫也不怕不好请。只是附近的几个医馆都跑遍了,这次是去哪家呢…… 本以为又要面对主子发愁的脸,没想到宋子期竟眉目舒展、嘴角带笑。秋红一愣,嗫嚅道:“少爷,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宋子期被问得莫名其妙,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好心情地笑道,“少夫人刚刚醒了,她好几天没吃东西了,你去给她做点吃食来。” 秋红往他身后一看,果然看见苏凝半倚在床上,见她望了过去,还对她微微颔首示意。少夫人真的醒了!秋红喜不自胜,她忙应了,就往厨房去了。 苏凝大病初愈,不适合吃油腻辛辣的食物,秋红把香蕈切成薄片,和粳米加水熬制,做出了一盅清淡的白粥。 清粥被端了上来,苏凝欲自己接过,但她还没有动作,就见宋子期自然的端起碗,拿起羹勺,然后舀了一勺喂到她的嘴边。 自苏凝懂事起,就没有谁这样对她喂食过了,她看了看笑盈盈的站在一旁的秋红,又看了看殷切望着她的丈夫,脸一下就红了。 “还是我自己来吧。”苏凝伸出手要接过碗碟。 “你刚醒来,手腕子哪有力气?还是我来喂你。”宋子期避开的她手,依然坚定的要给她喂食。 苏凝没办法,只能饭来张口喝完一碗粥。她躺了几天,发热发汗的,缓过劲来就觉得身上黏腻,她一开口说要沐浴,宋子期又主动说要帮忙。 这下苏凝说什么都不肯了,她嗔怪的看了丈夫一眼,温声道:“我还没见过夫君这等邋遢的模样,你不先去把自己打理干净,闹着要给我梳洗作甚?” 宋子期素来喜洁,每日沐浴从不间断。宋家就他的房间设有浴室。但这几天只顾着照顾妻子,他压根没想起打理自己这回事。 苏凝刚刚醒来的时候,发现胡子拉碴,发丝凌乱的宋子期,还呆了一响才认出这是自己的丈夫。 宋子期被苏凝一说,想到自己好几天没进过浴室没换过衣服,袖口上还有沾上药沫子的污迹,他也觉得周身发痒了。 “你不宜挪动,我让丫鬟把浴桶搬到内室来,让她们伺候你沐浴,我也去浴室清洗一下。”宋子期郝然,意识到自己衣裳不洁净,他在苏凝面前不自在起来,竟没再坚持下去,也没管热水是否已备好,一刻也没耽搁就往浴室去了。 苏凝想到可以逃脱一番窘境,松了口气。在一旁立着的秋红却在宋子期走后,噗嗤笑了出来,说:“少夫人,在你昏睡这几日,我可算把咱们家少爷不常见的模样,都见了个遍。” “我昏睡了几日?”苏凝茫然。她只觉得一觉醒来,腹中空空,身子软绵绵的,没想到竟然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秋红叹息一声,边收拾东西腾地方,等会好放下浴桶,边道:“是啊,都好几天了,你回家当晚就发起了高热,那晚又是雷雨阵阵,青山跑了好几家医馆,才请来了一位大夫。你这一病可把我们吓坏了,别看少爷现在没事人似得,你睡了多久,他就没合眼在你床边守了多久。” 苏凝呆愣,她模糊的记忆中……那个温柔的声音,温暖的怀抱,莫非不是出自她的臆想,而是一直守在她身边的丈夫所为吗?可怜她沉浸其中,只当是一场美梦,不愿醒来。 “少夫人?” “恩?”苏凝回过神,掩下复杂的心绪。 “不是奴婢多嘴,亲家老爷去世了,我们也知道你心里难过,但大夫说你郁结在心,这次忽发疾病,有身体受凉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心里搁着事放不下,才会这么一发不可收拾。这几日,少爷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可见真把你放在心上的,去的人是回不来了,你也要为活在世上的人想想。”秋红越说越控制不住情绪,说到后面,那语气倒添了几分埋怨在里面。苏凝没吭声,一直听她絮叨,她说完才发现自己这话逾矩,惴惴不安的窥了苏凝一眼,怕她生气。 苏凝沉默半响,抬起头对秋红笑了笑,说:“你说得对,是我……入了迷障了。”在有妹妹相陪的三个月,她是硬撑着一股气,回到了宋家,她不用再怕有人为她担忧难过了,也不再紧绷着那根弦儿了。 妹妹有了孩子,有一个让她提起来就轻松愉悦的小家。但她呢?宋家从来没有给她这样的感受,公婆面前谨守本分、丈夫面前温柔体贴、下人面前冷静自持。 苏凝低头轻笑,她回到了宋家,就要压抑着自己,又如何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呢?一分愁绪,到了婆家,也硬生生添成三分。爹爹去世,她固然伤怀,但爹爹早说过,他能陪伴娘亲,才是得偿所愿。 她真正伤心的是,再也没有一个能让她安心的家。 “子期……” “少夫人你说什么?” “……没什么,夫君这几日受累了。等我痊愈了,还要好好给他补上一补。” “我就知道,少夫人心里也是惦记着少爷的。你们就是那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神仙眷侣。” 苏凝掩嘴笑了,神仙眷侣?或可一试。 按理说几日没睡,宋子期怎么也该是困倦难当,沾枕即睡。但熄灯后,他辗转反侧,良久也没有睡着,他瞪着一双疲惫的眼,望着床顶。他怕自己一觉醒来,苏凝还是在昏迷不醒…… 守着苏凝的时候,他脑子了转了许多乱七八糟的念头,要不是她遽然病倒,他还不能知晓,她在自己心目中,早已如此重要。 “凝儿,你睡了吗?”安静的屋里响起宋子期的声音,他忍了忍,还是没控制住,把目光转向枕边人。 苏凝轻笑,答道:“可能是睡得太多,现在反而是睡不着了。” “那……我们说说话吧。”宋子期侧过身子,试探的往苏凝身边靠了靠。以往两人更亲密的事都做了,也不是没有一个被窝入睡过,但不知为何,此刻他往妻子身边靠近,莫名的却有些紧张。 “子期想说什么?”苏凝从善如流。 宋子期咳了咳,道:“夜深了,我们说话隔得太远不好,还是靠近点再说吧。”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及一臂,苏凝听他胡扯的理由正哭笑不得,忽地感到身上的被子被掀开,宋子期温热的躯体挤了进来。 这也太近了,他的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刺得脸颊痒痒的。又不是冬日,还要抱在一起取暖,苏凝往内侧挪了挪,想拉开点空隙出来。 宋子期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手臂一伸,把她揽进自己的怀里,抱得紧紧的,嘴里满足喃喃:“凝儿……” 他一连喊了几声,苏凝轻轻嗯了一声,回道:“我在这呢。” 结果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苏凝疑惑的偏过头,去看他的脸,就着微弱的月光,发现他嘴角微扬,双目紧闭,短短的工夫,竟已经熟睡过去了。 想到秋红说他守着她,几夜没有睡过好觉了,苏凝心头一软,闭上眼睛,老实的窝在他的怀中,只觉分外安心。她忽然明白,父亲留给她的话里深藏的含义了,做个……有心人吗? 经过苏凝这一病,夫妻俩的感觉反而更好了,苏凝休养这几日,宋子期也没转头有跑回书房,他和妻子两个闲话家常,甚至饶有兴致的听苏凝说起,怎样分辨绣品好坏。下人们也松了口气,主子心情好,他们也不用战战兢兢了。 把这两人的相处模式一见,私底下秋红还是暗笑不已,她和青山说:“少爷就会说些各地稀奇古怪的风俗来逗少夫人开心,他怎么就不会嘴甜点,说点甜言蜜语之类的。”她这话也暗指了青山。 青山听了不乐意,嚷道:“对待自己媳妇,说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是好?没看见少爷寸步不离的陪着少夫人,连自己心爱的书都抛之脑后了吗?我告诉你,少爷书房里有样东西,你带少夫人见了,保管比什么话都管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放心,不会出现什么正妻斗小三的情节,本文主调温馨。不过生活嘛有点波折那是肯定的。o(︶︿︶)o唉,爱潜水的妹子,偶尔也冒个泡透透气嘛。 第六十七章 执笔 青山说得信誓旦旦,但就是不肯告诉秋红书房藏得具体是啥。秋红被引起了好奇心,连番追问之下,青山也只肯告诉她东西放在书柜的第二层,少爷宝贝得跟什么似得,不许别人碰。他们做下人的再有脸面,也不敢冒冒然去翻主子的东西,秋红这才作罢了。 时至盛夏,天气愈发燥热起来,被丈夫搂着歇午觉的苏凝,没一会儿就汗津津的醒了过来。她撑起身子,掏帕子给自己擦了擦汗,忍不住小小的推了身边人一把,谁让他非要跟自己挤一个被窝,腻歪极了。 宋子期似有所觉,他皱了皱眉,手下意识的往旁边摸索,一把抓住了苏凝的手,才舒展了眉目翻身又睡过去了。 苏凝心头一软,她空余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抚上丈夫的脸庞,指尖轻轻的滑过他的眉毛、眼睛、鼻梁……还有紧抿住的嘴唇。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耐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直到秋红前来叩门,苏凝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她面色嫣红,把手轻轻抽了出来,小心的避开宋子期下了塌,才扬声喊道:“进来吧。” 秋红推开门手持托盘进来了,苏凝看着托盘里那碗漆黑的药,还是忍不住皱眉。她觉得自己身子骨已无碍了,但宋子期听信大夫的话,拘着她不许她出房门,说怕她吹了风又病情复发,虽然现在的天气想吹风受凉,委实不易。 这也就罢了,治风寒的药吃完了,他又不间断的让她吃固本培元的药。苏凝不是苏碧,虽觉不愿,但大夫开了药,熬好了端到她面前,她也不会使小性子不喝。 “少夫人,这是最后一帖药了。”秋红给苏凝倒了一杯白水,让她去去口中的苦味,“最近院里不少花都开了,特别是芍药开得极美,凤仙花也不错,捣成汁做个指甲,别提多漂亮了。你要不要去院子里转转?” “看看就罢了,我可不喜欢做什么指甲。”苏凝摇头,她喜欢手指干净的样子。 “做指甲不用,采了颜色正的花朵,做个胭脂倒也有趣。”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宋子期从帘子里走了出来说道,他也知道这段时间苏凝闷坏了,遂想方设法给她解闷。 “怎么?你终于让我到外面去走走了?”苏凝站了起来,笑吟吟的走到宋子期面前给他理了理衣襟,“而且,我竟不知道,夫君还会做女儿家用的胭脂?” “咳~这个,曾在书上看到过,还未动手做过。”宋子期尴尬的笑了,他的本意是让婢女去做着供苏凝赏玩,调胭脂什么的,他还真没这样的经验。 夏衫轻薄,宋子期给苏凝加了一件外衣,才带着她出了屋子。最后两人也没真去做胭脂,但花园就那么大,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完了一遍。苏凝不愿又回到房中无所事事,两人干脆在园中那个小小的凉亭坐了下来,秋红识趣的洗了水蜜桃端了上来,两人就边吃桃边赏花。 “这时候,镇上的荷花都开了遍了吧。”苏凝对着一院子争奇斗艳的花朵,却想到了娘家附近那个大大的荷花池,“每逢夏季,我记得整个村子都弥满着荷花若有似无的馨香味,尤其是下了雨,水气氤氲的更加好闻。” 宋家是没有荷花池的,按照宋老爹的说法,镇上的荷花池子随处可见,不算稀罕的东西,何必还要费力在自家挖池塘。 “娘子可不要厚此薄彼,身处花丛,却要去思慕荷花,你身边不就有一株香气浮动花卉吗?”宋子期笑着说。 “哦?”苏凝细闻,真闻到了一股清香,她环顾四周,发现亭外一株茉莉开得正好,洁白娇小的花朵零星点缀在绿叶之上,十分喜人,“刚才匆匆而过,竟没发现这一株茉莉花。” “少夫人喜欢?那我去折了,拿回房中插瓶。”站在一旁的秋红笑道。 茉莉花的香味闻着让人放松,苏凝笑着点了点头,让秋红去了。 经过几日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生活,苏凝的身影虽还显得单薄,但气色却明显好了许多,此时粲然一笑,端是玉面芙蓉、明眸生辉。让一直注视他的宋子期失神片刻才回过神来。 “要我说,百花再娇艳,也不及娘子一笑。”宋子期低喃。他从秋红采来的一束花中,挑了一朵最好看的,别在苏凝的鬓边。 这样亲昵的动作,他竟在园子里就做了出来,苏凝却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先不说时有零散经过的下人,他们身边,也还有个秋红呢。 宋子期重新坐了下来,他满意的看了看自己的杰作,对妻子的嗔怪不以为意。 秋红虽然不知道电灯为何物,但此时此刻,她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站在两人身边,颇有些煞风景。 “少夫人,我先回房把花插瓶了,一会再过来。”秋红找了个理由就要抽身退去,忽然想到青山和她提过的东西,她又凑到苏凝身边,悄声的向她说了几句,才捧着花转身走了。 眼看秋红说了什么,苏凝脸上的笑意加深,一双美目转到他身上,带上了几分探究。宋子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疑道:“凝儿?” “花也赏了,天色还早,不如,我们去书房看看吧。”苏凝提议道。 宋子期自然无所不从,说起来,他也好几日没去了,去了书房两人还能下下棋什么的。 却不想苏凝进了书房,走到书柜边,似做不经意的打量起来,她见书柜二层整齐对着一些画卷,一目了然,并没有秋红所说的她看了就会欢喜的东西。 难道秋红是诳她的?苏凝觉得不可能,她想了想取出一卷,欲展开看看。宋子期疾步走了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抽回她手里的画,道:“凝儿若想看画,那边架子上有我收集了一些名家仿品,虽不比真迹,却也能凑合着看看。而这边堆的俱是我涂鸦之作,难登大雅之堂,就不必看了。” “既是子期所做,我更应该看看了。”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反而让苏凝真正好奇起来,非看不可了。 宋子期窘迫难当,但也阻止不了苏凝又抽了一幅画出来。 “这……”苏凝惊讶了,她随手取出的画,画得是一副美人图。笔法细腻,画中人嘴角微扬、眼波流转,笑意盈盈的神态跃然纸上,绝不是宋子期所说的涂鸦之作,“我竟不知道我笑起来是这个样子,子期把我画的过于美丽了。” “是我笔力不及,不能描绘出你真切的模样。”宋子期面红耳赤,他有一种把自己隐晦的心思曝光,与之表白的错觉。 这些画从他见过苏凝的第一面起,就开始画了。有初见时她含羞的模样、有陪她出游是她侧面的模样、有她睡着时安然的模样……但让他懊恼的是,即使眉眼身形描绘不差,但比起苏凝本人,画中人总是少了一股灵气,显得呆板。叠在一起,也有十来幅了。这还是他稍稍满意的画作,还有大半因他觉得画得不好,而沦为废纸。 青山大约就是从扔的那些废纸中,才发现了他的秘密。 苏凝自然要看其他的,既已看过一幅,剩下的宋子期就未阻拦了,他索性抱起所有画,放于书案上,细细与苏凝讲了他的作画过程。他心里还是有几分忐忑的,毕竟他的画工委实不算好,技法粗鄙,画出的东西便有形无神。 他一直站在苏凝身后,自然不知道苏凝早已眼眶湿润。谁说他画得不好?从细腻的笔触中,她感受到了他深深的情意。那些他从未开口明说的话,都蕴含在画里了。 “我觉得,这画显得单调了些。”苏凝闷闷地说。 宋子期闻言失落不已,他即使知道自己画得不好,也渴望得到认同。他佯笑道:“这些画,我还是收起来吧。”他要将画放到柜子底层去,不再拿出来丢人现眼,至少……不再拿出来给苏凝看。 “我还没看够呢。”苏凝站起身,将丈夫推倒座位上,走在一边为他研磨,“每幅画中都只有一个我,怎么能够呢?子期还不快把自己也添上去。” 宋子期反应不及的坐了下来,他看着苏凝洁白的指尖,脑海里浮现一个略带香艳的词——红袖添香。 他执起笔来,脑海里都是苏凝的模样,哪还有心思作画?笔尖的墨点在他不经意的滴落在纸上,他才反应过来。 苏凝瞟了他一眼,嗔道:“让你作画,你倒好,来毁画了。” 宋子期看了看,也有些心疼,这是他最满意的一幅了,正是夕阳西下,苏凝坐在窗前,侧目而视的模样。墨点滴在她的额上,真是遮掩也不好遮掩。 他想了想,提笔在苏凝的发髻上添了一只步摇,那个墨点被修饰成了步摇坠子。画完仔细一看,除了墨色显得新了些,倒也看不出破绽了。 画完步摇他没有停笔,就在苏凝边上的勾勒出一个人影来。他实在想象不出具体怎么画自己,遂他画的是自己的背影。 外面阳光绚烂、花草生香,屋内一室静谧。苏凝的目光开始还在画纸上,到了后来,却只顾着注视丈夫专注的眉眼去了。 第六十八章 请安 苏凝身体康复,就理应恢复晨昏定省、早起问安,自然不能再继续窝在小院中,和宋子期说说笑笑打发时间。云氏不喜欢她,已经是有目共睹的事情。作为婆婆,可以明目张胆的把不喜欢表露出来,但作为儿媳,却不能怠慢长辈。 天色微明,苏凝对镜梳妆,难掩困意,她用冷水净了面,方觉得人清醒了些。她失笑,不过短短时日,人竟变得懒惰了许多。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宋子期见她面上微红,眼里弥漫着蒙蒙水汽,便知她还没睡醒,“娘不会这么早起,天亮了你再去不迟。” 苏凝摇头,道:“等婆婆起了我再去,那太失礼了。”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婆婆本就不喜欢我,我更应恭敬些才是。” 宋子期听了心里难受,他安慰道:“你是娘亲自挑选的儿媳,她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看你是受了我的连累。” 这话怎么说?苏凝疑惑,她刚嫁进宋家的时候,云氏待她不算亲热,但也是个和蔼的长辈,到了后来才慢慢变了样子。但她就是再聪明,也想不到云氏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态度转变得又如此明显。 但云氏不喜欢她,也不可能是因为大儿子的原因,说是因为宋子愈的事情,迁怒到她身上还有几分可靠。苏凝笑道:“子期莫要说假话来哄我。” 宋子期故意耷拉下嘴角,做出愁眉苦脸的怪样子,说:“我记得幼时,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的时候,娘亲对我也是呵护有加,但自从弟弟出生后,她又听信了不知打哪来道士说的话,认定了弟弟将来会飞黄腾达,光耀门楣。便越发不待见我了,你说说,你不是受了我的连累,还能受谁的连累?” 开始见宋子期作出怪模怪样的神态,苏凝还忍不住捂嘴偷笑,但听他说话说到后来,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不说云氏对待两个儿子有差别,就连宋老爹也是如此,“……子期,可有怨怼?” 宋子期摇了摇头,如果有怨,他也不能用玩笑的语气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了。 “那就好。”苏凝勾起嘴角,直接取了一朵瓶中的茉莉插在鬓角,就算梳妆妥当了。出嫁女儿按旧例要为父守足一年孝,虽然现今对守孝已不那么严格,过了三个月的重孝之后,也要只着素净的衣裳,不戴金银首饰,不参加宴会享乐。 云氏刚懒懒起了身,小小娘就来报,说苏凝给她请安来了。她边让丫头给她梳头,边对小小娘说:“既然少夫人已经康复了,你也该把李生家的女儿带过来了。” “那……小的这就去喊了人过来?”小小娘眼珠儿一转,请示道。这事早点办成了,她家男人也好早点去庄上做个管事。她伺候了云氏大半辈子,也是时候跟着男人去享享清福了。 云氏睥了她一眼,笑道:“你竟比我还急。”要给儿子房里塞人,也是她一时气急,又被小小娘言语挑拨才做下的决定。这会事到临头,她又有几分踌躇,要知道当年即使她多年未育,宋老爹的娘着急的不得了,也没经手给儿子找女人的事。又不是挑正经的儿媳,做娘的私下给儿子送女人,这说起来,总有几分不体面。 “夫人交给我的事,我一刻也不敢忘,总要时时记着,早点成了,夫人也好早点抱上孙子,让笑话您的人打脸才是。”小小娘了解云氏,见她现在不急不缓的模样,就知道这事恐怕要告吹。但这事成不了,她的清福也享不到,连忙想了话来激云氏。 云氏犹豫一阵,还是觉得找回面子更重要,终归是点了头让小小娘去喊人,她没耐烦让丫鬟梳繁复的发式,随意穿了家常衣裳就要去见苏凝。 她迈脚进了厅里,跟苏凝一照面,见其一身缟素,头上除了一朵白花,再无装饰。这也就罢了,就连宋子期也随她穿着浅色的衣服,云氏心下不满,亲家过世已三月有余,即便不能穿鲜亮,也不至于这身装束来见自己。 更带着儿子和她一身素净,这不有咒她之嫌嘛。 不过想到苏凝自幼丧母,新近又丧了父,还大病了一场,也确实有几分可怜,云氏只得按捺住心底那点不满,笑着坐了下来,和颜悦色的和苏凝说话。 苏凝与云氏不过是面子情,但云氏态度良好,她也愿投桃报李,一时间,屋内的气氛倒也平和起来。 趁云氏低头和身边小丫头吩咐事情的时候,宋子期偷偷凑近苏凝,小声说:“看来我说的不错,娘确实是喜欢你的。尽顾着和你说话去了,反倒把我冷落在了一边。” 和婆婆相处间的弯弯道道,苏凝一直没有和宋子期细说,此时见他高兴,不愿意扫了他的兴致,也含笑点头,表示认同他的话。 直到小小娘带着李生家的女儿上来,云氏扬言让苏凝带回去的时候,苏凝的脸色才终于冷凝下来。云氏说得隐晦,但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婆婆说笑了,我们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需要成群的丫鬟在房里伺候。”苏凝瞟了眼那低头顺眉的丫头一眼,转头就和云氏说,“我有秋红和小小就足够了,反倒是婆婆房中,只有两个年老体衰的婆子,新提拔上来的丫头年纪又小,不如就让这位留在婆婆房中吧。” “娘,我也觉得娘子说的有理,您年纪大了,身边的婆子虽然是用惯了的,但做事肯定没有年轻的丫鬟好用。知您是慈母心肠,但万万不能事事先为我们考虑,这有福相的丫鬟应该留在您房中才是。”宋子期如果此时还不知道云氏那句“贴身服侍他”是什么意思,那就真是太傻了。他看得出来,苏凝已经气急,索性装作没有听明白的样子,拒绝了此事。不把话挑明,也不会云氏面上难堪。 “既然你们一片孝心。”云氏暗暗咬牙,面上还是得笑着,“那就让她留在我这吧。时辰不早了,我一会儿还要出门,就不多留你们了。” 等他们一走,云氏再也压抑不了怒气,对小小娘喝道:“我竟鬼迷心窍听了你的,结果闹了个好生没脸!” 小小娘战战兢兢,她也没想到,苏凝不愿也就罢了,连宋子期也跟她一条心,把送上门的女人往外推。 她硬着头皮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问道:“夫人,李生家的闺女,就留在这了?” 云氏眉一挑,也开始审视屋里这两个婆子起来,她们或许真的是年纪大了,做事远没有以往伶俐,她没好气的说:“留在屋里,让我看着心烦吗?她反正年纪也到了,放出去配小厮吧。” “哎!”小小娘应了,忙拉着羞得不能自抑的丫头出去了。辛苦的忙活一阵,好处没捞着,还弄了个灰头土脸,她叹了口气,觉得憋屈极了。却不想她觉得难过,李生家的闺女比她还要难受千万倍。出了上房,小丫头眼泪夺眶而出,哽咽道:“婶子,先前你说得多轻巧,现在弄成这样,让我日后如何见人呀。” 被她哭得心烦,小小娘不客气的啐道:“我呸!你也不看看你的黑脸蛋儿,要是你长得好,少爷还会把你推开?”这李生家在府里没个靠山,她也不怕得罪了去。 把脸嫩的小姑娘挤兑跑了,小小娘稍显解气。她往回走的时候,灵光一闪地忽然想到,这次失利是她考虑不周全,要找也该找个颜色好的,见惯了少夫人那样的美人,少爷再一见这黑脸丫头,还不倒尽胃口,如何下得了手来? 她回去把理由往云氏面前一说,云氏也觉有理,但再让她当着儿子儿媳的面送丫头,她却拉不下脸来了。遂吩咐了小小娘全力办妥,重新挑了人让她过目,如果合适,不用苏凝领走,直接送到儿子院子里去。 苏凝和宋子期满心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却不想,才是刚刚开始。风平浪静不过几天后,一个圆脸丫头被小小娘送了过来。当日两人在书房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等他们回了卧房,却发现一个丫头俏生生的站在屋内,她衣衫轻薄,茜色腰带束着的腰身不盈一握,颇有几分楚楚动人之处,观其面貌,还与苏凝有几分相似。 留在屋里的小小笑容灿烂地说,这是老夫人特意为少爷花了好几两银子买来的,专门贴身伺候他的。宋子期愕然,他没想到,云氏竟然还是没有死心,而且,还找来了这么个女子。 苏凝闻言,只是定定地看着小小,直把小小看得后脊发凉,再也笑不出来,才淡淡道:“好几两银子从外面买来的,难怪我看着眼生。既然人送到了院里,那卖身契也送来了吗?” 小小吞了吞口水,回道:“一并送来了,我放到匣子里了。” “那便好。”苏凝没理会欲言又止的宋子期,对身后的秋红道,“你去喊了青山过来。” 第六十九章 争论 青山张大了嘴,吃惊道:“少夫人,这……是不是不太妥当?” “能有什么不妥当的?既然是我院里的丫头,我自然有权决定她们的去留。今儿天色晚了,明一早你再去吧。”苏凝端坐在椅子上,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显得很平静。但她的话却斩钉截铁,不容人质疑。 秋红开始还奇怪,院里来了个娇娇娆饶的丫头,当着苏凝的面就敢对宋子期献殷勤。少夫人不急,反而让她唤了青山来作甚?没想到竟然是让青山找了牙婆来,立刻要把人打发走,不愿留这个丫头一天。莫非少夫人看起来没有一丝火气,实际上已经气极了? 青山还是不敢应,他路上已经听秋红说了,这丫头是云氏使了人专门送来的。刚送来转眼就把人卖了,这样活生生的打云氏的脸,作为当家主母,她迁怒怪罪下来,别说少夫人可能都要没有好果子吃,他更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青山拿眼去瞅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宋子期,他家少爷怎么不吭个声儿,劝劝少夫人呀! 许是感到了青山的怨念,宋子期终于开口了,他看着妻子,神色莫测道:“卖就不必卖了,以免惹娘生气,把她留在院里当个粗使丫头就行。”言下之意,不拂了云氏的面子,他也不会真收个通房,双方各退一步,将此事糊弄过去。 “若今日我服了软,焉不知他日,婆婆是不是会源源不断的送人过来。”苏凝嘲讽道。 宋子期摇头,说:“这点你大可放心,咱们这等人家,怎么可能养一屋子莺莺燕燕,娘不会如此糊涂。”他略一迟疑,“除非……” “除非我不能生。”苏凝垂眼,语调低落下来,“假如日后我真的不能为夫君传宗接代,婆婆再送人我绝无二话,但如今你我成婚不到一年。夫君只想到不能伤了婆婆的脸面,那我的呢?她这样迫不及待的往你身边塞人,你让阖府的下人怎么看我?传了出去,其他人也只会说,是我身有缺陷。” 说完苏凝站了起来,甩袖而去。秋红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屋里顿时只剩下了宋子期主仆二人,青山惴惴,他看了看自苏凝走后,就一脸颓然的主子,问道:“少爷,不追上去吗?”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一贯温柔的少夫人发火的模样,要说老夫人这么做,也确实不地道。宋家虽是荷花镇数得着的大地主,但说白了,还是乡下的庄户人家,附近就没听说过哪家婆婆,给新婚儿子送通房送丫头的。小夫妻和和美美的,不挺好的。退一万步说,即使要找通房,这也该是正妻做的,而不是做娘的越俎代庖。 “那个丫头今天你先不要惊动她,明天依照少夫人的意思打发出去吧。”宋子期说道。 青山一向信服自己主子,他听了宋子期话,当即就点头应是了,“那老夫人那边?” “我这就去找娘说个明白。”宋子期面沉如水,走到门边他停下脚步,“你在院里等着,少夫人回来了,就说……我都依她了,让她不要多想。” 到了上房,守在门口的丫鬟见了宋子期,微微有些吃惊,她掀开帘子,往里头通报:“大少爷来了。” 云氏正在用饭,她听说儿子来了,忙搁下筷子,冲身边人吩咐道:“这会子期肯定还没吃晚饭,你去添份碗筷来。” “不用忙了,我只是来和娘说个事,坐一会儿就走。”宋子期进了屋刚好听到云氏的话,他淡笑着婉拒了。 云氏嗔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爹身子骨略好了些,就不耐烦整日呆在家里,天天往外窜,你来了,也不愿意陪娘一同吃个饭。” “那让下人拿了碗筷,这顿我陪娘吃吧。”宋子期在餐桌边坐了下来,其实他真心没什么胃口。 “算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就不让你陪我老婆子吃残羹剩饭了。说吧,你要和我说什么事?”云氏现在心情很好,笑得和气,一副极好说话的样子。 宋子期也没拐弯,直截了当的说,让云氏不要再给他院里送人。 云氏笑意减淡,她冷哼:“是不是苏凝在你耳边说了什么?我下午才送了人过去,现在就支使你来和我说这话。当初挑她做宋家妇,不过是看在她贤惠的名声上,原来竟是一个妒妇,连个没名没分的丫头都容不下!” “不是苏凝的意思,是我自己要来的。”宋子期不急不缓地说。 云氏观察他半响,发现他说的不像是假话,她捏帕子擦了擦眼角,声声若泣,“你当娘是老糊涂了,不知羞的硬要给你塞人?我还不是被外面那群老虔婆给气着了,他们是逮着我挤兑。儿呀,我只是不想出门就被人取笑,说我是老蚌生珠,一大把的岁数了,还膝下荒凉,连个孙儿也无。” 宋子期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说:“娘又何必跟外面的人一般见识,你想要孙儿,不用急于一时。我和苏凝缘分到了,自然会有孩子。” “娘还不是年轻时,为这吃尽了苦头,才想着未雨绸缪。”云氏回忆从前,她的心就跟泡在黄连水里一样,真就滴下泪来,比刚才情真意切多了。“你爹和你弟弟让我日夜操心,你一向最听话孝顺,就依了娘这次吧。” “生个没名没分的婢生子,就真的能让娘抬起头来?”宋子期反问。婢生子不能继承家业,不得上祠堂。规矩点的家庭,一般都不会养育这样的孩子出来,现在可不兴一百年前那一套了,不论是否是自己的骨血,正妻都要视如己出。 云氏呐呐地说:“咱们镇上,也没讲究那么多。” “呵呵,我感念爹娘抚育我二十多年,你们有嘱咐,我本不该忤逆,可此事也望娘听我一次,就此作罢,不要再生事端了。” “老话说的好,娶了媳妇忘了娘,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云氏自怨自艾,她低下头,不住的擦眼泪,仿佛更伤心了。摆出这幅姿态,是想让儿子宽慰她,然后她顺势说几句,最后还是能让他应承下来。 毕竟“孝”字当头,她无理也有三分底气在。可她等了半响,也没等到宋子期说话,屋里安静极了,只有她的啜泣声。 “娘,您费尽周折,只是为了找回面子,可曾考虑过孩儿的感受?二弟与那位挽月姑娘,或许也能满足您的愿望。但我知道您肯定不愿。”宋子期的声音很平淡,但这股平淡中似乎有着隐隐的怒气。“我真的不愿用恶意去揣度你。” 云氏心惊肉跳,“你……”这还是第一次,宋子期指责她偏心。他难道……知道了什么?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就不打扰娘休息了。”宋子期转身走了,云氏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半天说不出话来。她从小照顾长大的儿子,她没想到,有朝一日,竟能和她说出这样的话。 屋里的下人把母子交锋看在眼里,见宋子期走后云氏的样子,她们大气也不敢喘,就怕碍了主子的眼,受了牵连。小小娘尤其害怕,她千挑万选买来的丫头,那般出挑,大少爷竟还是不屑一顾。此时她总算认清,她这个差事是办不好了。 烛光明灭,映照着云氏的脸庞笼罩在阴影里,但下人不敢去换蜡烛。过了好一会儿,云氏才回过神,她环顾四周站了起来。“把灯笼点亮堂点,不要弄得跟鬼屋似得,看路都看不清楚。打水伺候我梳洗,我累了,要回房睡了。” “哎!”小小娘应道,她为了将功赎罪,不由表现得分外殷勤。云氏站定,看了看她,直把她看得冷汗淋漓,她强笑道:“夫人不是要睡了吗?等我净了手,给您捏捏肩,让你睡得更舒服些。” “不用了,你伺候我半辈子,如今年纪大了,是时候该享享清福了。从明个起,你不用到我房里来了。” 小小娘腿软了,她去庄上的事情成了梦幻泡影,竟然连体面的差事也丢了!她步履蹒跚地回了自己的小房子,一进屋坐下,她忍不住拍腿哀嚎:“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正在这时,小小也踩着月色回来了,她推开门见着老娘的身影,想也没想的扑了上去,嘟着嘴说:“娘,少夫人说以后不让我做她房里的大丫鬟了,你得给我想想辙。” 小小娘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女儿,她掐了小小胳膊一把,恨道:“养了你这么个没心眼的女儿,我也是倒了八辈子霉。” 宋子期心情沉重的回了院子,见青山独自一人,百无聊赖的坐在屋檐下。他脚步一顿,问:“少夫人呢?” “我一直在这等着,她和秋红都没回来过。”青山没精打采的,他等了半天,连晚饭也没吃,早饿得不行了。“少爷,你说少夫人是不是一赌气,回娘家了?” “少胡说。”宋子期矢口否认。苏凝不是那种一生气就回娘家的人,更何况,只余一间空屋的房子,除了触景伤情,还算什么娘家。 想到这,宋子期没耽搁,提脚就去找妻子。 第七十章 猜测 花园凉亭内,一盏石灯默默的散发着光亮,静得只有轻风拂过树叶摇动的声音。秋红悄悄跺了跺站得发麻的脚,带了几分小心问:“少夫人,已过了饭时,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你觉得累了,就坐下来吧。”苏凝将秋红的小动作看在眼底,唇畔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 秋红忙摇了摇头,亭里又没有小凳子,她哪好意思和主子平起平坐呀。扑捉到到苏凝嘴角的笑意,秋红一喜,道:“少夫人,你笑了!是不是不恼少爷了?” 苏凝顿了顿,奇怪的问:“你怎么会觉得我是恼了少爷?” 啊?不是恼了少爷要留下那丫头的话,也对,罪魁祸首是老夫人。秋红烦恼的来回走了几步,说:“少夫人,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你非要赶那丫头走,已经是拂了老夫人的面子了。不把少爷笼络住了,让他跟你离心了可怎么办?说到底,他们是母子,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就算再不满,做儿媳的也不能跟婆婆真的杠上。女人的靠山不就是丈夫吗?既然已经开罪了婆婆,更要把丈夫抓牢了。 被秋红滔滔不绝地说得有些晕,苏凝不得不出声打断她,笑道:“我不过是觉得今天月色好,所以才忍不住多看了一会儿,以致忘记了时间。并不是……”苏凝一顿,忽然发现不知该怎么接下去,并不是什么?并不是她看到那个有几分像她的丫头,所以气上心头?还是因为她想到,养好了夫君的身体,以后她有孕,不方便的时候,他可能还是会去找其他女人。 苏凝心里乱糟糟的,什么杂七杂八的想法都冒出来了,她幽幽叹气,道:“其实,我不是恼别人,我恼的是自己。”不过一个小丫头,宋子期摆明了无意染指,她大可不动声色的把人留下,以后随便寻个法子,一样打发出去。 但看到那个含羞带怯望着丈夫的女子,却觉什么理智都没有了,不愿让她再多留哪怕一刻。苏凝茫然,她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如果爹爹知道,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想用言语去挑拨丈夫和婆婆之间的关系,是不是,会对她失望? “恼自己做什么?”宋子期从小径走了过来,坐到苏凝旁边,温言笑道:“你躲在此处,可让我一顿好找。” 不知为何,看见他的笑脸,苏凝更觉心绪浮躁,但让她蛮不讲理的凭着性子怪他,她又做不出来,所以她只是低着头,去研究衣袖上的纹路。 亭内又重新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秋红看看这个、再看你那个,几次想说出点什么来缓和下,但她绞尽脑汁也没想出说啥。经过一段时间相处,秋红在苏凝面前,倒没刚到的时候那般拘谨,但她还是有些怕宋子期,她总觉得他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冷漠。她暗急在心,不禁想,要是青山在就好了,他敢在少爷跟前插科打诨,肯定能打破僵局。 似乎连院里的风也看不过去了,调皮的转了转,倏忽把石灯给吹熄了。秋红“呀”了一声,灯一灭,就着月光只能看见淡淡的轮廓,远点的草木随风而动,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园里一下子显得阴森起来。 宋子期把手伸了过去,接触到苏凝微凉的指尖,他愣了愣,想到她大病的事,他也顾不得心里的犹豫挣扎,用力握紧她的手,柔声道:“风大了,我们回屋去吧,我吩咐了青山让厨房做了你喜欢的南瓜粥,再不回去,凉了就不好吃了。” 宋子期的手热热的,掌心还有一些汗湿,苏凝侧过头去看他,他专注的看着她。她甚至能想象出他眼里的柔柔的水光,就像,他作画时细心描绘的样子。这样的丈夫,哪怕是个不入流的婢子,丝毫不能威胁到她正妻地位,她也不愿意,让别人分享一分一毫! 决意一下,苏凝忽然觉得什么纠结都没有了,虽然她为了一个婢子吃醋的事,说出去让人贻笑大方,也与她以往受的教导不符,但人生在世,不就是图个随心而为吗? 两人在朦胧的月光下,相携而行。秋红慢吞吞地跟在后头,终于可以不用在这吹冷风了,就是,前面两个主子的步子,是不是……太小了点? 吃完饭,秋红和青山都退了下去,屋里只剩下两人独处,宋子期看着梳妆台前的苏凝,她把发髻解开,用梳子一下一下梳通,看得人心里痒痒的。 “凝儿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吧?”他目光飘过那个紫檀木脂粉奁,这是有钱也买不到的玩意儿,他初时看到,还吃了一惊。 苏凝笑:“你见过谁家的千金,抛头露面的去卖绣活吗?”荷花镇就这么点大,苏家的情况稍一打听就知道了,做亲的宋家肯定也细加打听过的。以前卖绣品的事,在宋家她也从未避讳过。 “可我见的女子,没有一个及得上你。”宋子期喃喃,“我听说当时你要挑夫婿,李媒婆家的门槛都要被踩破了,其中不乏才俊,你何故选了我?” 丈夫的这语气似乎有些不太对,苏凝把梳子放下,转过身来,见他眉头紧锁,嘴唇抿抿得紧紧地。她不由一愣,吃饭时还言笑晏晏的,怎么忽然转变了情绪?除非,他刚才是佯装的。 苏凝犹豫了会儿,说道:“子期,你说你刚去找了婆婆,是不是她生气让你为难了?要不就把那丫头留下吧,依你所说,让她去做个粗使丫头。”大不了等婆婆气消了,她再动作。 看着妻子为他担忧的眉眼,宋子期忽然觉得,那难以启齿的话,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他走到苏凝身边,把她紧紧揽在怀里。 “我有一个猜测,一直想告诉你。”他把凑近她的耳边,气息不稳地呢喃道,“我或许不是爹和娘的亲生骨肉。” 什么!这太荒谬了!苏凝惊讶极了,宋子期是入了祠堂的嫡长子,怎么可能不是宋家人?难道,云氏其实一直未生育,两个孩子都是抱养的不成?也不对,云氏对待宋子愈的态度,不似作伪。 “子期怎么会有这样没头没尾的想法?”苏凝艰涩地问。 在宋子期的记忆里,弟弟未出生的时候,他可谓是家中一霸,调皮捣蛋得让人头疼,父母下人都围着他转,就怕他不小心磕着碰着了。 一切止于弟弟出生后,不管是云氏还是宋老爹,慢慢的都把重心移到小儿子身上,日久天长,他与父母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小时候他不懂,跑去问奶娘,为什么娘再也不抱着他了,哄着他了。奶娘只是哭,嘱咐他,让他不要调皮,一定要做个听父母话的好孩子。 宋子期娓娓道来,条理清晰,可见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许久了。“以前病重的时候,我常常会想,反正世上无人记挂我,就此死去也是解脱。” 苏凝听得心惊,她正欲开口相劝,宋子期却掩住了她的唇,无比失落地道:“凝儿嫁给我,是不是看在我是可以继承家业的长子的份上?如果我其实是名不正言不顺的,或许,最终会一无所有。” 一段话说完,他将两人的距离稍稍拉开,双手紧紧抓住她的双臂,紧张的等着她的宣判。 不料苏凝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一脸轻松地说:“我听了这么久,没听出子期有一点真凭实据,全是你私下的猜测。父母偏心过甚并不是独你一家,你怎么像个要不着糖吃的孩子,暗暗的怪父母偏心呢?” 不然,母亲怎么会对他和弟弟相差甚大。宋子期呆住,他不可能冒冒然的去问云氏,这些也确实是他的猜测。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吗? 苏凝把他拉到镜子前,笑问:“子期看镜中,你与爹爹眉宇之间是不是很相似?” “但我与娘并不相象。”宋子期脱口而出。 两人对视一眼,心有灵犀。难道……宋子期其实是宋老爹和别人生的?当年云氏久久未孕,的确可能抱了孩子充作嫡子。 这个夜晚,宋家的几个人都注定辗转反侧。云层遮住了圆月,屋内连朦胧的光亮也消失,苏凝困倦极了,但因为心里有事,她几次将将入睡又会惊醒过来。 黑夜似乎能把白天不能表现的情绪无限放大,苏凝轻唤:“子期?” 身边人翻了个身,也轻轻“恩”了一声。他果然也没睡着…… 苏凝向着他的方向挪了挪,夏日的亵/衣尤其轻薄,靠的近了,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体温。“我当初选你做夫婿,不过是一个很简单的原因。” 宋子期挑眉,“什么原因?”要不是苏凝提起,他还差点把这个问题给忘了。 苏凝清脆的嗓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因为呀,我想找一个干净的,没有被别的女人碰过的男人。”她借用了妹妹的形容词。 宋子期:“……” 苏凝挽住他的胳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语序轻缓,“我们睡吧!不要想那么多了,不论怎样,你我已是夫妻,今后,定当患难与共。” 良久,寂静的室内响起宋子期的声音:“好。”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感冒了,脑子有点混乱= =刚写完就发上了,如果有虫,见谅。 第七十一章 风起 第二天一早,苏凝又要去给云氏请安,她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没想到过程竟十分轻松。云氏既不热络也不冷淡,不咸不淡说了几句就让她走了。 走在路上,苏凝若有所思,宋子期究竟和云氏说了什么?让她前后转变如此之大。他们真的不是亲生母子吗?要说云氏打心眼里疼爱小儿子,但对大儿子也并非无动于衷,瞧着,还是有几分关心。 “少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吧。”秋红满脸轻松地说。青山带牙婆上门领人的时候,那圆脸丫头又哭又叫的,就连外院的人也跑来看了一会儿热闹。云氏肯定知道了他们院里的动静,但刚才没有责备儿媳一句,说明她不会追究此事了。 苏凝笑着点了点头,“是啊,可以放心了。” “我还发现小小她老子娘也没在上房伺候了。”秋红说道。昨晚她得了苏凝的吩咐,要撵走小小,她还有点担心,虽然小小不着调还爱往他娘那递消息,她也不喜欢得紧,但小小毕竟是家生子,在宋家有根基,闹到云氏面前,或许会让苏凝罪上加罪。这下,负担都可以放下了。 “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了,不用理会。”苏凝从来没有想过,让所有人喜欢自己,她以前也想要讨公婆喜爱,事情发展到如今也所料未及。现在既然连与云氏之间都是面子情,其他人,更不值得她费神。 值得她全心全意对待的——只有她的良人。“秋红,我们先不回院子了,去厨房看看今日可有什么新鲜蔬果,我做一两样冰品出来,给少爷消消暑。” “好嘞。少夫人可好久没亲手给少爷做过吃的了。”秋红乐道。 厨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两个厨娘来回穿梭,烧火丫头坐在灶边,一脸的热汗,看样子忙了不止一会儿了。 苏凝和秋红对视一眼,均觉得奇怪,按理说这个时辰,还不到做饭的时候。 见到门口站着的一主一仆,厨娘一抹汗水,上前道:“少夫人怎么亲自过来了?今儿要给老夫人做吃食,这屋内乱糟糟的,您别进来了,免得弄脏了衣裙。” “这么早就开始做吃食了?”苏凝问。 厨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老夫人说今儿要宴请客人,我们得了信就开始准备了。提前弄好了,也不至于到时手忙脚乱。” 云氏要宴请客人,竟然没通知儿媳。苏凝愣了愣,没耽误忙碌的厨娘,转身走了。 一旁的秋红难受的捂着嘴,支吾道:“这厨房的味儿真重。” 苏凝想着事情,没听清,她只是随意的“恩”了一声。却不想回了院子,秋红没忍住,吐得稀里哗啦。苏凝当她吃坏了肚子,给了她假,让她去外面看大夫去了。 秋红回来的时候,一脸喜气。她目光在屋里转了转,没发现其他人,不由问道:“少夫人,少爷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 “夫君被公公叫走了,现在还未回来。你找他?”苏凝放下手中的书,看向秋红。 秋红摆了摆手,急道:“我不是找少爷,我是想找青山。”她低着头,面上一片绯红,“大夫说,我有喜了,我想早点告诉他。” 让秋红下去休息,苏凝支起身子看着她喜不自胜的离去,心里有几分淡淡的惆怅,不管是妹妹还是秋红,都先后有喜,只有她……毫无动静,难怪婆婆要做出那副样子。 “凝儿,想什么呢?”宋子期不知何时回来了,他见到坐在美人榻上发呆的妻子,触及她手边的摊开的书,认出那是岳父的笔迹,他心里暗叹,凝儿又是思念父亲了吧。 “啊?”苏凝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 “今天父亲找我谈了一件事。”宋子期思索怎么措辞,把事情和妻子说清楚。 “等一等。青山呢?”苏凝好似没有察觉到他的犹豫,问道。 “他在外面,怎么了?”宋子期一头雾水。 “秋红有喜了,我准了她的假,你让青山回去陪她吧。” 宋子期呆了呆,随后他笑道:“青山这小子手脚还真快,比我们成婚晚……”说到这,他蓦然顿住,因为苏凝的脸色实在不好。“凝儿,你不要放在心上。” “恩。”苏凝没兴致把个话题说下去,“公公找你去,是为了什么事?去了这么久,差点赶不及饭时了。” “说分家的事。”宋子期抓住紧了妻子的手,神色分外疏淡,“爹说,虽然按理分家应该是弟弟成婚之后,但他和娘年纪大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不好了。他想趁现在把家分了,以免日后,我与二弟因此起了纠纷,伤了兄弟感情。” 虽然,他与宋子愈的感情,实际上比青山还不如。 云氏笑意浓浓的送了几个老姐们出门。她转回了屋里,对着宋老爹脸色却难看起来。她设了宴,本想请几个关系近的给宋子愈说门好亲,谁料到,竟没有一个人应下要帮衬此事。 要知道宋子愈在二月已经过了童试,是正经的童生了,虽然没能一鼓作气考上秀才,但架不住他人年轻呀,前程好着呢。这群眼皮子钱的人,只惦记年前莫名其妙的流言,不怕错过了一个好夫婿。 云氏一屁股坐在宋老爹旁边,假笑了一天没得个好,她心情败坏,看着丈夫悠哉悠哉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还有心情喝茶?!怎么不知道为儿子的事多上点心!” 宋老爹斜了云氏一眼,他砸吧砸吧嘴巴,不急不躁地说:“谁说我没操心?和子期说了大半天的话,口渴了喝口茶还不成。让你不要去请那些小门小户的妇人,她们哪看得到子愈日后的好。既然碰了一鼻子灰你也该消停了。” “就你有底气!你以为你已经是官老爷的爹了,咱家一样是小门小户!我愁分家的时候,子愈亲事没个着落,不被人说闲话!”云氏昨晚等了宋老爹半天,今天一大早又开始忙活,她揉了揉眼睛,“你和子期说清楚了怎么分吗?他是什么个态度?” 对云氏前一句话,宋老爹直接忽视了,他拿起桌上的李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说:“老子把他养这么大,又给他娶了妻。我说怎么分,他哪敢有什么意见?” 云氏叹了口气,说:“就分给子期一个庄子,几十亩地,是不是少了点?” 宋老爹瞪眼道:“你可别给我出什么幺蛾子。他有他奶奶留给他的铺子,还有一座在西来镇上的宅子。再加上我分给他的,够他衣食无忧过下半辈子了。” 云氏犹豫了下,还是说道:“要不把山脚下那个庄子也划给子期吧。” “昨个不是都说好了!你现在来磨叽个什么劲!”宋老爹看老妻哀求的样子,语气低缓下来,“咱们在荷花镇上算个地主,但到了大点的城镇根本就排不上号。不多给子愈留点家底,根本不够他以后科举的花销。” 云氏垂眸,叹道:“我知道是为了子愈,但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 “等以后子愈做了官,走上了仕途。官府免税不说,还会有人提了田产献上来。到时候,再分与子期一些就是了。怎么说也是两兄弟,一个发达了,总要扶一扶另一个。”宋老爹想象以后他威风八面的样子,一张满是褶皱的脸笑成一朵花,轻描淡写的就给老妻许了承诺。 “我们都老了,谁知道以后。”云氏笑了笑,她和宋老爹火急火燎的想分家,不就是怕以后他们去了,家里要出乱子。 “是啊,都老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一天了。”宋老爹一下子从幻想回到了现实,嘴里甘甜的果子也顿时没了滋味。 云氏见他一会笑一会失落,心里也添了几分酸涩。嘴里恨恨地道:“你要是不顾自己的身体再偷偷跑出去喝酒,那神气的日子你也不用等了,肯定等不到那一天。” 宋老爹岂是能被管住的性子,那杯中物是他的命根子,久了不尝就抓心抓肺。一边是酒一边是好日子,他思来想去也是难以取舍,最后他大声道:“有朝一日老宋家脱了这层泥巴腿,我就是死了也能笑醒过来!” 云氏失笑,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你多大的岁数了,还跟个顽童似得,尽说瞎话。” 宋老爹不以为意,把果子一扔,大踏步就要往外走。云氏急了,唤他:“你这才在家里呆一会儿,又要走哪去?” “我去理账。既然要分家,有些东西早点理清了比较好。”他回过头来,看着牵挂他的老妻,心神一动,“老婆子,嫁给我这么多年,你也吃苦了。等分完家,我不喝酒了,带你去庄子上住住,咱也去过几天清闲日子。” 闻言云氏眼圈一红,笑道:“这么多年,总算听你说了句好听的。但这一大家子,我哪走得开。” 宋老爹越想越觉得可行,斩钉截铁道:“有啥走不开的!咱府里又不是没规矩,离了你,他们一样做事。这事就这么定了!” 云氏眼泪夺眶而出,轻轻点了点头。 宋老爹有几分不好意思,他故意撇了撇嘴,不屑地说:“屁大点事还值当你哭。” 夫妻俩计划得好,却没有料到他们分家的事情刚传出去,就引起了一场风波,让他们去庄上的事情,成了泡影。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有想看谁的番外,可在文下留言哦。(╯‵□′)╯如果没有留言,就不写番外了。 第七十二章 风声 分家是大事,不可能关上门子自家人说分就分完了,需请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主持,这个人一般来说会选择“母舅”来担当,如无异议,自行分完家后还需要到官府登记,自此,才算分家完毕。 宋家特意写了书信请云氏的娘家兄长来做中人。这位云家舅舅已是五十开外,满头银发了,他最大的孙子约莫和宋子愈差不多的岁数。其实自云氏出嫁,各自有各自的家后,兄妹两人多年虽没断了来往,但感情早没有在家时深厚。 收到信后,云家舅舅想到妹妹嫁人后就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他叹息一声,止住了在一旁絮叨的妻子,让她不要再说什么这不合规矩的话来。当即写了回信,言语恳切地说,其中一个侄儿还在书院读书,需等他回来才能办妥此事。眼看快到中秋,不若过了节再着手办理。 宋老爹倒有快刀斩乱麻的心思,他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最不耐这些繁文缛节。自从上次大病之后,他时有力不从心之感,就怕自己哪天去了,留下乱糟糟的局面。但云家舅舅说得合情合理,他思考一阵,也觉得冒冒然把小儿子叫回来,耽搁学业。也就同意把分家之事放在中秋过后。 宋子愈接到让他中秋务必回家的家信时,心中恐慌,去年都没让他回去,怎么今年忽然用生硬的口吻让他回家。他本计划了中秋带着佳人去钱塘江观潮,这下都成了泡影。他也只得哀叹一声,却不敢不从。 不说惶惶的宋子愈,再来说宋家。因可能是分家前最后一个团圆的中秋节,云氏早早就开始准备了,她大手笔的买了各色料子,上上下下都各做了一套新衣。并且她终于肯把苏凝叫到身边,实打实的教她一些管家经验。 悠闲的日子一去不复返,苏凝空前的忙碌起来。虽然按照分家后的家底,苏凝充其量只用管着一个小家,许多云氏的教导她的或许压根用不上,但既然婆婆肯教,她也愿意学着。当然,她不知道云氏之所以这么做,也只是为了减轻一点自己的愧疚罢了。 宋子期比苏凝更忙,他被宋老爹带着去田间庄子巡视,一个多月下来,皮肤晒黑了不少不说,人瞧着还壮实了一点。他倒让宋老爹意外连连,本以为病弱宅居的长子,应该对外事一概不通,不料宋子期还能和种了一辈子庄稼的老庄头搭上话,说一些田间栽种的事情。收租子什么的和他一提,他也能举一反三。 “没人教过你,你如何懂得这些?”宋老爹问。 “孩儿闲时曾拜读过《齐民要术》其中都有讲解。”宋子期笑,他闲时把各类杂书都翻阅过,言之有物的更是读了个通透。 宋老爹没听明白,掏耳朵问:“什么树?” “就是讲农事方面的书籍。”宋子期想了一下,简洁的做了个说明,说复杂了,宋老爹也听不懂。 “还有讲怎么种庄稼的书?”宋老爹喜道,更觉得让小儿子读书是个好决定,他学了出来,不得什么都懂了,肯定比他老子有出息。“我看你身体还可以,也不是不能出门走动。既然懂这些,干嘛还像个娘们似得整日窝在家中?不嫌腻得慌。” 宋子期沉默了半响,才艰涩地说道:“孩儿的身子也是近期才有起色,爹忘了,以前的时候我吹个风没准就要大病一场。” 宋老爹忽然想到,是他一直没让宋子期沾手过,就连现在带他来这田地,也是分给他的那一份,留给小儿子的,自己还是不愿带他去。 两人有默契的没再提起这个话题。走了一会儿,宋老爹停了下来,他望着田里的稻子,道:“你没因病情而耽误自个儿,这是好事。分了家,好生和你媳妇过日子。你娘前段时间做的事我也知道,她人老了糊涂,你别放在心上。” “恩。孩儿记下了。”宋子期回道。 宋老爹笑了笑,摆摆手往回走。宋子期看着他佝偻的背影,心里添了几分酸涩。说到底,还是把他当外人啊,叮嘱的话,也说的分外客套。 到了中秋的前几天,宋老爹提起个小酒壶又开始出门晃荡了,云氏哭笑不得,才保证几天,老头子又故态复萌了。她担心丈夫被外人拉去喝酒没个收敛,少不得抽时间陪他。 府里的事都料理得差不多了,苏凝又恢复了无所事事的日子。这日,她请安回来,发现宋子期在房中,一寸一寸摸着屋里的家具,神色愣忪。 “子期?”苏凝轻轻的唤他,小心翼翼的。越临近中秋,宋子期的心情却越发不好了。 “凝儿回来了啊。”宋子期朝她招了招手,“中秋过后事情了结了,我打算咱们去西来镇上去住一阵子。” “这和公婆商量过了吗?”苏凝愣了一下。她心里隐约觉得,丈夫说的住一阵子,恐怕不是那么简单。 “我和爹说过了,他没意见。他也打算带娘去庄上修养一段时间。”宋子期观察着苏凝的神色,见她并无异样,松了口气,“我也不瞒你,去了西来镇,我们尽量减少来荷花镇的时间吧。” 他的意思是——要去西来镇安家!苏凝迟疑地说:“你考虑清楚了?”分家以后,儿子别处另居不是什么稀罕事,但长子这么做,却很少见。 说出思虑良久的话,宋子期觉得分外轻松,他拍了拍苏凝的手,笑道:“你妹妹不也在西来镇上吗?我们搬了过去,你也不用牵挂了,相互来往也方便。” “这自然是好,但我们这么做,岂不是把公公婆婆撇下了。二弟在外求学,理应我们照看二老才是。”苏凝虽然觉得丈夫的提议很诱人,他们单过,她不仅能当家做主,避开阴晴不定的婆婆,还能和妹妹就近往来。但他们就这么不负责的跑了,外人要怎么看待他们? 宋子期轻笑,笑里却带着别样的情绪。“你当娘这阵子为什么殷勤的教你管家,爹又为什么忽然要教我理事。” “我们走远了,他们才真正的安心。” 照此情形来看,或许宋子期的身世已经不需要再探查了。苏凝娥眉微颦,心疼他眉间的郁郁之色,她佯笑问道:“以前未曾去过西来镇,此番前往,我可要晕头转向好一段时间了。子期去过那所宅子吗?是个什么样儿的?不要到时我们两人都找不到地方。” 宋子期心头一暖,既无父母之缘,他也不该强求了。他不是别无所有,他有待他一心一意的妻子,“那所宅子一直是一老仆守着,我还真没去过。但听奶娘说,那屋子修缮得极好,不会委屈了你就是。” 苏凝疑道:“奶娘去过?”不是说宋子期的奶娘是后来入府的吗?她怎么还去过宋家祖母留给孙子的宅子。 “是啊。”宋子期没觉得奇怪,“我打算到时带着青山秋红,还有奶娘一家一起过去。凝儿以为如何?” “恩,前几天,婆婆已经将他们两人的卖身契交予我了,还让我多挑几个的下人……”苏凝忽然意识到,原来当时云氏就有让两人另居的打算了。 “替我谢过娘,但府里的其他人,我并不打算带走。”宋子期想着以后自在的日子,心里的愁绪不自觉就消减下去,他嘴角噙笑接着说道,“到了那边,你再亲自挑几个合心意的下人。”府里的人在宋家过惯了,恐怕不会情愿和他们走,不如到时花几个钱重新买。 夫妻俩说说笑笑好半天,不知不觉就到了午时。秋红端了饭食过来,见他们说的热络,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整日在屋里多闷,外面现在热闹极了,少爷和少夫人也不出去逛逛吗?” “秋红说得不错,反正现在闲来无事,吃了饭我们出去走走吧。”宋子期提议道,他以前还承诺过要常常带妻子出门玩耍,谁料到后面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累得她也只能陪着他窝在府中。“去逛逛,也顺便带你去见见奶娘,她可是念叨你好多次了。” 苏凝自然是应好,她转头笑睨秋红,说道:“我是没问题,秋红和青山却不能去了。她怀着身孕,街上人来人往,摔着碰着就不好了。” 难得可以去外面,秋红不愿错过,她拧着眉头纠结着脸说道:“少夫人,都和你说过几次了,我的身子好着呢。你先是不允许我来当差,现在干脆连门都不愿意让我出了。我娘怀我那会,干活也不含糊,几个月大的肚子摔了一下,跟没事人一样。我是揣上了娃娃,不是变成瓷人了。” 苏凝捂嘴笑,她发现秋红自从有喜之后,性子仿佛都跳脱了。有时逗弄一下她,也成了苏凝的恶趣味。“好好好,让跟着去。你这滔滔不绝的,说得我都无还口之地了。” 秋红跺脚,“少夫人!” 宋子期又带了苏凝他们以前去过的酒楼,这次却和第一次相携而来的心情完全不同了。主仆四人有说有笑的尽兴而归,唯一遗憾的是,他们去奶娘家时,不巧扑了空,只有奶娘的女儿莺儿在家。宋子期只得把他们要搬到西来镇上的事和莺儿说了,让她们一家准备收拾行李。至于店铺早些时候,宋子期已经让他们盘了出去,以后只收租金了。 等惠娘回来,莺儿把宋子期的话转达了,欢喜的挽住她娘的胳膊,乐道:“娘,既然我们要跟少爷去西来镇,是不是我不用嫁给隔壁镖局那小子了。” 惠娘脸色难看得吓人,她没听见女儿的话,只喃喃:“这怎么可能?少爷没有继承家业,而是被挤出了宋家。” 莺儿见娘没听见她的话,有些不虞,她甩开她娘的胳膊,冲她说道:“继承家业不都是宋老爷说了算嘛,孝字当头,他想让小儿子继承,少爷也没置疑的余地啊。” “好一个‘孝’字啊。” 作者有话要说:⊙﹏⊙b汗,囧囧的发现,竟然没有求番外的,额好像也确实没啥好写的,那我就省了吧。 第七十三章 风波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谁也没心思吃饭。莺儿眼珠子骨碌碌的转,一会看看她娘、一会看看她爹。听了要和宋子期去西来镇的消息,惠娘夫妇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莺儿觉得十分奇怪,她娘不是早盼着要回少爷身边去吗,这下得偿所愿,还能避开当初赶走他们的云氏,不挺好的。但两人神色莫测,莺儿只能在心里偷偷的想一想,不敢问出口。 “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得去找少爷。”惠娘搁下筷子,觉得心里那股气憋着让她难受极了。 “娘,我跟你一块去。”莺儿眼前一亮,说道。 洪兴瞪了女儿一样,低喝道:“你好生在家呆着,都要嫁人的大姑娘了,别整天瞎胡闹。” “哦。”莺儿撇了撇嘴,不情不愿的噤声了。她爹一向和和气气的,还没对她凶过呢。 洪兴叹了口气,转头对自己婆娘说:“你找少爷有什么用?那是养大他的爹娘,他能反驳了去?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惠娘急了,“你倒是想个法子出来呀。” 洪兴琢磨着他们夫妻俩肯定办不成这件事,遂道:“今儿天色不早了,赶明儿我雇辆车,咱们去隔壁镇上找老管家说这事,他定会有办法。” 翌日,车马行刚刚开门就迎来了一对行色匆匆的夫妻。男人利落的挥着鞭子,动作颇为熟练。马不停蹄的赶到西来镇上的青吟巷,他们没歇口气,下了车就去巷尾一座宅子叩门。 青吟巷处于镇上的老城区,这一带不算好地段,大多是祖祖辈辈都扎根在镇上的居民。房子虽然老旧,但占地广,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院子,不像繁华地段,房子都挤在一起,有院子也是小小的。比如石远和苏碧住的衔金巷就是后来修造的,要不是老将军动用了点关系,那有个小院的房子,石远还住不上。 青吟巷少有生人,早起散步的闲散老人看着洪兴夫妻俩,开始还暗自奇怪,但看到他们去巷尾的那一户,又了然了。那座宅子只有一个年老的管家和两个小厮,每天除了厨娘出外采买,几乎都是紧闭大门。好些年下来,周围邻居还没见过这户的主人家。 宅子并没有设门房,惠娘他们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人来开门。那小厮看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问:“你们是谁?”大早上的扰人清梦。 “让他们进来。”门内传来一个声音,只见穿着一身旧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老人走了过来,他双鬓微白,步子却极其稳当。“你们不在荷花镇给小少爷守着铺子,大清早的跑这来做什么?” 惠娘和洪兴看到老人,都觉得有了主心骨,他俩对视一眼,一五一十的将来意说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和你们走一趟。” 秋风送爽,菊黄蟹肥。临近中秋,有了一点闲暇时间,不少人家开办赏花吃酒的聚会。宋老爹也不免前去凑个热闹,他穿着云氏亲手给他做的新衣,提着小酒壶美哉美哉的。他倒没品出今天的蟹有多好吃,主要是高兴喝到了别人珍藏的佳酿,虽然只有一小口,也够他回味无穷了。 等分家的事完了,他或许也该学老陈头一样,自己酿酿酒、养个鸟儿什么的。老陈头不过是有一只会说人话的鹦鹉,瞧把他神气的,尾巴都快翘天上去了。老爹撇撇嘴,又抿了一口酒,才提脚回了自家。一进大厅,他愣了一下,只见屋里几人或坐或站,见了他,目光齐齐的转了过来。 那双鬓微白的老人微微笑道:“宋老爷总算是回来了,我们可是候你多时了。” 宋老爹觉得老人略微有几分熟悉,但他实在想不起这人是谁。看了看面色苍白的云氏,又看了看神色凝重的老族长,宋老爹不禁对此人生了几分警惕之心,他收敛了随意的样子,也假笑道:“人老了,记性不行了,你是?” “宋老爷贵人多忘事,以前应下的事情,现在也撇的干干净净。只能让鄙人前来提醒一二。”老人微微躬身,言语间却又嘲讽之意。 “老爷,这是婶子家的徐管家。”云氏走到宋老爹面前,小声提醒他,“他……是为了子期的事情来的。我们……” 认出了眼前此人,宋老爹就没耐性听妻子的小声叨叨了,挥了挥手手示意她不用再说,他盯着徐管家,心里警铃大作,直截了当地问:“你来做什么?” 徐管家一挥袖子,冷哼道:“我的来意已告知令夫人,你不顾信义,我们自然要讨个公道。”他转向宋家族长,语气缓和了些,“既然正主已经到齐,还望老族长秉公处理。如果您也不能分辨个是非曲直,我们只能去官府讨个说法了。” 老族长叹息:“都是宋家子孙,还不至于到对薄公堂的地步。都坐下来,我们好好说。” 大厅里剑拔弩张,宋子期的小院中,气氛也不见轻松。惠娘跟着徐管家到了宋家,她没一同去前厅,自个寻到了宋子期,打算把他的身世说清楚。眼看的情势多半不能善了,总不能让他一直被蒙在鼓励吧。 惠娘把放在宋子期房中的地契盒子拿了出来,她摩挲着那个不起眼的的木盒,追忆往事,无限感慨。“这个盒里的东西,我和少爷说过,是你祖母留给你的,这点确实是千真万确。以后你只管安心去钱庄提银子,那些都该是你的。” 宋老爹的娘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妇,她不可能留给孙子这样的东西,宋子期的祖母另有其人。他的确不是云氏亲生的孩子,但更不是他们猜测的那样,是宋老爹养的外室生的。 宋子期的亲生父亲名叫宋淮,和宋老爹虽出了五服,但还算沾亲带故的亲戚。至于他为什么会成为宋老爹的大儿子,这事还得从二十年前说起。宋子期可谓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他当时有在朝做高官的大伯,富甲一方的亲生父亲,温婉的娘亲。如无意外,他将一生顺遂。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春风得意的大伯不知怎么犯了事,一家都被押进了大牢,作为弟弟宋淮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使了无数的银子去打通关系,好不容易上面通了口风,愿意运作一番将人放出来。 但这事最后传来传去传到了皇帝耳中,一下子没了余地,不过几日圣旨就下来了,大伯的家被抄了个底朝天,人也被定为秋日处斩。 雪上加霜的是,宋淮也被指贿赂,一同被押进了大牢。宋子期的娘当时刚生下他没多久,她一个深宅妇人没了主意,和婆婆商量过后,回了娘家求援,她这一去却再没有回到宋家。原来她娘家听闻这事连皇帝就惊动了,就怕一不小心惹火烧身。等女儿回到家,当即捆了她,又麻利的到官府办了和离书。 焦急等消息的宋老太太没等到儿媳,却等到了宋淮在牢中染了重病的消息,她慌慌张张的去探监。宋淮只说不要再等下去了,他看得明白,事情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唯有卖了家产,速速回老家去,方能保留最后一点底子。 几天后,宋淮身死的消息传了回来,竟比他大罪加身的哥哥还先行一步。宋老太太没敢再耽搁,她贱卖了房子店铺,带着几个忠仆悄悄回了西来镇。 白发人送黑发人,经过这一串的变动,宋老太太撑着一口气到了老宅,便一病不起。但看着尚在襁褓的孙子,她又如何放心的下?已多年未回老家,她与族中亲属早已不相熟,又因为两个儿子犯的事隐约传回了老家,人人避之不及。她一时间连个可靠的托付之人都找不到。 就在宋老太太一筹莫展之际,云氏登门了。初时云氏和宋老爹的目的非常单纯,他们多年没有孩子,已经绝望了。但他们既不想过继个毫无血缘的陌生人,也不愿从族中找个父母俱在的,以后孩子养大了,谁知道亲谁呢? 云氏在几个月前身子有了孕期征兆,她欢欢喜喜告知了婆婆。去医馆一看,大夫却告诉她,她只是因为怀孕心切,造成了假孕现象,其实她根本没有怀孕。她和宋老爹如丧考妣,却不敢把真相告诉为此哭得眼都快瞎了的婆婆。 为了瞒住婆婆,云氏开始佯装怀孕,但她不可能真变出个孩子来。迫在眉睫的时候,她想到了最近的搬回来的老太太。没有比宋子期更合适做他们养子的人了。 双方一拍即合。宋老太太留了个心眼,她不同意云氏直接将孩子抱回去充作亲子。她坚持要过继,她请了族长过来,表示愿意把一半家产捐给族里,请族长为他们私下做见证。过继之事十分隐秘,并未宣扬开来。云氏和宋老爹也保证,必定将孩子视如己出。他们死后,宋家的所有,也都是宋子期继承。 族长想着几方各得实惠,以后估计也出不了问题,他答应的爽快。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几年后,宋子愈出生了。 云氏还好说,毕竟她当成亲子养了好些年,即使更心疼亲儿子,但对宋子期也还是有几分柔软心肠。但宋老爹不同,他的心是即刻就偏了。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卡得好**,分家的事不会多写了,大约下章就写完了。因为作者君马上要换新工作,怕以后没时间写文,所以才没头没尾的开始征询你们想看什么,我好先写出来。不然怕以后没时间写。呀,虽然你们都爱霸王我,但是。健匹0?~很感谢你们一直的支持。 第七十四章 风止 听完奶娘的叙述,宋子期沉默半响后,抬起头说:“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苏凝出了屋子没有走远,她去了隔壁的小间,万一房里有个动静,她也能第一时间听到。青山跟在她身后,还处于呆愣的状态,这事除了宋子期,冲击最大的就是他了。 惠娘现在已经不是府里的仆人了,一直呆着不走也名不正言不顺也无济于事,她摸了摸酸涩的眼角,向苏凝提出告辞。 “奶娘回去了不要忘了将行李收拾妥当,我们过几日还是要去西来镇的。”苏凝没有挽留,别说惠娘,就连她也不想再多留片刻了。 “啊?怎么还是要去?”惠娘惊愕,她以为闹一闹,让宋老爹服个软儿,宋子期就应该顺势留下来继承家业了。 苏凝摇头,道:“揭开了旧事,我们更不可能再留下来。” 正值中秋佳节,人们看花灯凑热闹,扎堆的说起新传出来的流言。宋子期其实是被抱养的事,没几天就传开了。 没事的时候,不少人都跑到老族长家里去打听,以期第一时间获得新消息,好出去得意炫耀一番。可怜的老族长不堪其扰,险些会气坏了身子。什么时候他家这么闹哄哄的,没有一点规矩像菜市场一样了。 外面没少传,当年其实族长和宋老爹合伙欺骗人家家财。老族长简直后悔不跌,当初就不该做这个见证人,德高望重了一辈子,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还被带累了名声。 至于你说这些人为什么不去宋老爹和云氏,很简单,宋家大门紧闭,什么外客都不接待了。 事情一直僵持不下,宋老爹死活不松口。他把宋子期养这么大,又是请先生教读书,又是长年累月的供吃药,自认为没半分亏待。多年下来田产什么的也是他在辛苦经营,忽然徐管家找上门来,要把东西全收回去,他怎么可能甘心? 宋老爹本来只是个小地主,得了宋子期的“抚养费”他才有了银子在战乱期间买了不少田地,一跃成为荷花镇的大地主。期间他没少花钱上下打点,每年还要交可观的税费。好在近几年风调雨顺,收成什么都还不错。 除了小儿子的仕途还需要他花心思,其他的他万事不愁,坐拥良田等着享清福就是了。这时候让他把一大半的家产交出来,简直是硬生生的割他的肉。 那天在厅里,他牛脾气一上来,差点没和徐管家打起来。外面传得再难听,他只当放屁。凭什么他给别人养了孩子,半点好处捞不着,他又不是什么都没分给宋子期,给他的田产庄子,再加上他祖母给留的铺子,够他衣食无忧了。 果然不是亲生的,靠不住! 宋老爹对流言蜚语丝毫不惧,把一个无赖汉的形象发挥到了极致。但他坐得住,宋家族人可坐不住了,再传下去,他们这一宗的名声基本就毁了。他们齐齐找上门来,说服宋老爹。云氏的兄长本特意过来主持分家,他没想到自己接手了个烂摊子。 他责怪妹妹几句,闹这么大,一个不好,连他都要受拖累。直把云氏说得羞愤欲/死,她本就心虚,这下再也招架不住。不管宋老爹怎么给脸色看,边抹泪儿边跟着外人一道劝他。 最后双方心平气和的坐下来协商,各退一步,商定将财产平分。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就算完了,岂料宋老爹犹自不满,哼道:“这个儿子我要不起了,分了钱,让他去做回他那死鬼老爹的儿子吧。”免得他死后,还有名义和他家子愈分产。 云氏大惊失色,“老爷,你瞎说什么呀?”过继不是过家家,你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那么简单。在古代,过继的儿子其实与亲生子并无多大差异。 “就依宋老爷所言。”徐管家笑得得体,他把事情闹这么大,可不就是为了这个,总算是得偿所愿。 老族长没要半分好处,效率极高的办妥了此事。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 所有事情处理完毕,已是九月初了。第二天就要正式启程前往西来镇,如无意外,是不好踏足这里了。苏凝清点了一遍箱笼,发现大体不差之后,让下人下去休息,她择回了内室。 宋子期最近很消沉,脸上难以见到笑影。这会他坐在窗前的榻上,任窗户大开,冷风灌进,呆呆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凝快步上前关了窗子,回过头嗔怪道:“真是离开一小会儿也不行,你穿着单衣坐在风口,着凉了可怎么办?” 宋子期淡淡地笑了笑。 苏凝想到她离开娘家时的心情,责怪的话说不下去了。“子期是不是很舍不得?如果心里难过,可以和我说说的。” 她的声音轻缓,就像以前每次安抚做了噩梦的妹妹一样的语气,柔软得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 “我没有难过。”宋子期似乎也有些疑惑,“想到明天就要离开这里,我竟然觉得有一点开心。” “那你刚才呆呆的样子,在想些什么?”苏凝给他拿了外衫披上,语气不显,面上还是流露出了几分不满。她就怕他病了、伤了,偏他自个不拿身体当一回事。 “我的身子大有起色,前段时间那么和……在田地里奔波,也没事。等在西来镇安顿下来,我或许能带你出行,去外面走一走了。”宋子期微微仰头望着妻子,目光柔和,似乎打心眼里愉悦放松。 苏凝放在他肩上的手顿了顿,是她想岔了,子期和她的情况……是有差别的。不管怎么样,他不再纠结下去,就是好事。 “好哇,我们先去叶城吧。”苏凝坐了下来,轻轻地把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脑袋不禁有些昏沉。她最近一直精神紧绷,闲杂的事处理完毕了,才发现自己已经非常疲惫。但在即将离开荷花镇的最后一晚,她却不想入睡,就想陪着他,两人说说话。 宋子期自然的伸出手臂揽住妻子的腰,把下巴靠在她的头发上,不妨被她头上的发钗刺了一下,他短促地痛呼一声,反射性的抬了抬下巴。“我们这到叶城要十天半个月,怎么想到要去那?”没听说叶城有什么好景致。 因为精神不足,苏凝的感觉都迟钝了些,她没发现宋子期轻微的动作,软软地靠在他怀里,语气都带出那么一丝慵懒来,“子期的娘亲不就在叶城吗?” “你是想陪我去找……她?”宋子期一愣,他心里隐隐是有这个念头。但接触几次的徐管家却不愿多提起他娘,摆明了不支持他去寻。“听说,她已经改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叶城,更不知道她是不是愿意见我。” “不去看看,我们永远都不会知道。”苏凝笑说。她不愿意他留下哪怕一点遗憾。 第二天风和日丽,正是出行的好天气。徐管家带了马车早早就候在大门外,等待迎接他的小主子回家了。 东西装好,苏凝和宋子期正要上马车,却见宋子愈搀扶云氏走了过来。短短一个月,她心力交瘁,活脱脱的老了十岁一样,走路都走得不稳当了。 走之前宋子期去了上房拜别,宋老爹让他吃了个闭门羹,他没说什么就默默走了。没想到云氏这时候却出现了。 一道门槛,好像一道巨大的鸿沟一样。站在大门内的云氏见宋子期平静的样子,到嘴边的嘱咐,忽然说不出口了。 她几次蠕动嘴唇还是没有说出话来。直到青山背了个包裹,走到他家少爷跟前提醒:“少爷,天儿不早了,该上路了。”徐管家都瞪了他好几眼了。 宋子期也不愿意这样尴尬的注视下去,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冲云氏笑了笑,就要转身上车。其实何止是云氏觉得哑口,他也不知道该以何种面目去面对曾经的亲人。单单是和云氏说话这一项,就让他分外为难。他要怎么喊她,还是喊“娘”吗?但他们身份上已经不是母子关系了,难道喊伯母?……他实在喊不出口。 “子期!”云氏终于出声了。 宋子期回头望向她,只见她已是老泪纵横。他的身子僵住,有心想如以往那样说两句宽慰她的话,却一时大脑空白,什么词汇都想不到了。 还是云氏抹了泪,挤出笑来对他说:“你有空,回来坐坐。”她的声音很低弱,风吹既散。 宋子期忽然想起,在他还是幼童的时候,家里也没有特意请先生,他荷花镇上的私塾上课,每次回来,云氏都在门口等他,那时候,她好像也是这么笑的。 他点了点头,心中的五味杂陈,最后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了,娘你身子不好,别在门口站着了,回去歇息吧。” “哎!”云氏愣愣的看着宋子期的马车走远,半天没回过神来。他身边的宋子愈不耐烦了,催促道:“娘,看也看了,我们回屋去吧。爹等会又要发火了。” 云氏点了点头,笑中有泪。“你哥哥他,还是喊了我一声娘。” “恩。”宋子愈闷声应道。因为怕挽月回家被责难,他把她留在了书院那边,开始他还盼着过完中秋回去和她团聚。但最近家中的变故,却让他忽然有了一丝明悟。他不再是家中被宠爱着的幼子了,而是要努力撑起门户的男子汉了,他的爹娘都已经老了。 最后再看了看宋子期远去的方向,宋子愈怅然若失。作者有话要说:总算赶上了,呼~新生活马上就要开始了。 第七十五章 九月 当马车渐渐远离荷花镇之后,宋子期的心情有所平复。苏凝掀开帘子,拉着他的手说起对以后生活的规划。 从今以后,他们就要自己当家做主了。宋子期被她的话带起了兴趣,也兴致勃□来,他和苏凝争论了半天屋里摆设的位置,两人就和赌气的孩子一般,各不相让。最后苏凝笑倒在他怀里,道:“好,依你的办,我不和你争了。” 宋子期哭笑不得,敢情说了半天,苏凝纯粹是逗着他玩儿。他将她散落的几缕头发理到耳后,掩唇咳了咳,才小声道:“谢谢你,凝儿。” “夫妻之间,何需言谢。”苏凝直起身子也为他理了理衣襟。 宋子期一把抓住她的手,情难自禁的放在唇边摩挲。“嫁给我之后,让你受了不少委屈,现在你是当家主母,不用依着我,什么按你喜欢的来就好。” 两人成婚已有不少时日,苏凝不会再因为一些亲昵的小动作而脸红了,她偏过头一哂,难得流露出几分俏皮娇态。“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不许你整日守着书房了,你可愿?” “能亲身出去走走,我自然不用拘泥于书本。”宋子期展眉,颇有几分神采飞扬。 “咳咳咳。少爷少夫人,马上要到家了。”徐管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苏凝缩回了手,嗔怪了宋子期一眼。他们没遮没掩的,刚才的情形外头岂不是看得清清楚楚。徐管家没头没尾的提醒,多半是让他俩注意举止。 马车到了街上,速度慢了下来,苏凝探头望了望。“不知道衔金巷在什么地方?”算算日子,苏碧也快到临盆的时候了,她对这个妹妹始终放心不下。 小院墙角的菊花开得正好,金黄连成一片。一条土黄色的大狗半睁着眼睛趴在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这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院内的两人或坐或站,言笑晏晏。 苏凝坐在藤木小椅上,看着苏碧扶着腰来来回回的走路,跟个老太太似得,她什么时候见过妹妹这个样子,不由忍俊不禁。 听见她的笑声,苏碧翻了个白眼,踏着慢吞吞的步子走回苏凝旁边的椅子,还一边冲在厨房忙活的大妹问:“大妹,先别管熬鱼汤了,给我端一盘橙子过来。” “哎!马上来。”大妹红彤彤的的脸蛋跟擦了胭脂一样,她用围裙擦了擦手,麻利地从厨房堆着的那一口麻袋里,特意挑出几个黄澄澄卖相好的橙子,装了盘端出来。不是她讲究,是样子不好看的,苏碧压根不吃。 这段时间大妹算是见识到了读书人家的姑娘,怀孕之后有多奇怪了。苏碧从来对她发火,说话也和气,但她就是觉得,苏碧比她娘怀孕的时候难伺候多了。 苏碧突发奇想的想吃什么东西,就跟挖心挖肺似得非要吃到,甭管那是大白天还是大晚上。想到大半夜去给苏碧弄酸枣子的石远,大妹还是止不住偷笑。那天晚上石远一个人夜里瞎跑,还差点被人当成贼人。 第二天石远果断的买了一麻袋酸枣子回来,可惜苏碧吃过一阵就吃腻了。石远不愿意糟蹋东西,但他不能强迫他媳妇继续吃,她硬吃下去了也给你吐出来。他和大妹尝试解决剩下的半袋子,被酸倒了牙,无奈只能放弃。 后来他们总算是了解到了苏碧的习性,她吃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新鲜劲一过,就没兴趣了。托苏碧的福,大妹最近也吃得了不少好东西,面色也越发红润了,大概只有石远反而是廋了些。 那一盘橙子,苏碧一口气吃了两个,苏凝看得直摇头,“我才来坐了一会,就没见你嘴停过。” “我以前可没这么吃过,这不是看姐姐来了,我心情好嘛。”苏碧怀孕初期吃什么吐什么,等能吃下东西的时候,她要不是顾虑吃多了孩子会太大,早不克制了。其实她不怎么喜欢吃橙子,但她听别人说过,吃这个生下来的孩子皮肤好,才勉强自己经常吃。饶是这样,她还是肥了好几圈。 看着妹妹圆润的样子,说话也中气十足。苏凝笑道:“看来大妹把你照顾的很好。” 就是把她照顾得太好了,苏碧摸了摸自己的双下巴,她的瓜子脸已经华丽丽的转变成了大饼脸了,呜还是不要再想这个让人伤心的事实了。苏碧看了看天色说:“姐姐你今晚也留下来吧,大妹最近学了好几个新菜式,你也尝尝她的手艺。” “你忘了她都是教会的,还用特意留下来尝鲜?我来之前就和你姐夫说好了日落之前回去,我留下来,怕他担心。”苏凝摇了摇头,看妹妹身体不错,她也就放心了。 苏碧撇了撇嘴,心里有点酸酸的,要是以前,别说是一晚了,一个月没准苏凝都毫不犹豫。现在有了姐夫,她这个妹妹也要往后排了。 “哎呦。”苏碧忽然痛呼一声,把苏凝吓了一跳,她急慌慌的站到妹妹跟前,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孩子踢我了。”苏碧笑着拉过姐姐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姐姐你看,他可有劲了。以后一定是个健康的宝宝。” 感到手下的动静,苏凝呆了呆才笑着点了点头。 傍晚时分,苏凝到了家,却撞见宋子期正好从里头出来。 “凝儿你回来了。”看到了妻子,宋子期眼前一亮,拉着她就往里屋走。“今儿我遇见了一个同好,他的藏书十分丰富,还邀了我明日到他家拜访。” 不善交际的宋子期换了个地方,出乎意料地受欢迎,他涉猎甚广,和谁都能搭上话。在外人面前又是一贯温文有礼的样子,那些年纪大的老人家格外喜欢他,他竟比苏凝还更快的融入青吟巷。 苏凝佯怒薄嗔:“子期到了这边,真是如鱼得水,整日念叨着结识了什么人,天天与人结伴出游,把我都抛之脑后了。” “凝儿你可误会我了,你当我刚才为什么要出去。还不是因为见你这么晚了还没回来,想亲自去接你。”外人再谈得来,也没有妻子重要,“在府里你呆着无聊的话,下次我不和他们前去了,只带着你一同出游。” “不用了,碧儿快生了,我打算每天都去看她。” 苏凝和宋子期在西来镇的生活,并不像他们预计的那样有许多琐碎。到了地方,他们发现自己几乎什么都不用做,老道的徐管家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帖了,不管是需要采买的下人,还是他们初来乍到需要和邻里打好关系。 虽然有些事,徐管家难免有逾矩之嫌,但面对一个忠心耿耿守了老宅二十多年的老人,苏凝和宋子期却责怪不起来,只得听之任之,以致到他们手上的事更少了。 去叶城之事,他们商议后,决定在明年开春之后再前往,那时候春暖花开,路也好走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就到了九月下旬。 这日苏凝如往常一样去了妹妹家,她到了小巷,却见妹妹家大门敞开着,院里的昨日还好端端的花草被踩得东倒西歪,院内空无一人,只有在门边的旺财对那些往里探头探脑的人行人直叫唤。 苏凝心里一咯噔,不是还有几天才到生产的日子吗?她快步进了屋,见苏碧卧房的门同样是半掩着,屋里安静得可怕。 “碧儿?”苏凝颤巍巍的踏了进去,怎么会没有声音? “姐姐,我在这呢。”透过床幔,苏碧若有似无的声音传来。她还穿着月白色的寝衣,满头大汗,发丝搭在脸颊上一缕一缕的,很是狼狈。 “是不是要生了?怎么你一个人躺在这?大妹呢?”苏凝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汗,手都是抖着的。 “大妹去请产婆了。”一阵抽痛,苏碧为了忍住不叫出声,把下唇咬得死死的。苏凝看了心疼,柔声说:“你要是疼,就喊出声来,别忍着了。” 苏碧轻笑,道:“没那么疼呢,而且没到生的时候,还不能喊呢,不然等会没力气。” 苏凝对于生孩子懂得不多,因为妹妹有孕,她才有意打探了些,但具体的她还是不太清楚,这会儿听了妹妹的话,只当是哪个嫂子婆子教她的经验之谈。 苏碧惊叫:“姐姐,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我还没洗澡呢。” “胡闹!你不好好躺着等产婆来,瞎折腾什么。”苏凝手心不知不觉也出了汗,她和苏碧丧母多年,未出嫁前不会有人和她们说怎么生孩子,嫁了人,她遇上了个不靠谱的婆婆,而苏碧,索性没有一个长辈。想到这,她语气柔和下来,“不小心点,受了寒怎么办?” 苏碧闭上了眼,微笑道:“好,都听姐姐的。” 话音未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妹终于回来了,她拽着产婆的袖子,几乎是一路带着人跑。产婆也喘得不成样子,她的衣裳被扯得歪歪斜斜。进了屋很有职业道德的先看了看产妇,发现苏碧刚发动没多久的样子,离生产还有一会,她松了口气,一屁股坐了下来。 烧热水、准备剪刀……产婆守着苏碧,时不时查探她的情况,见她人瞧着不大,却硬是没浪费力气的喊痛,不由点了点头。 苏凝稍稍离开了一下,她吩咐在外候着的马夫去喊石远回来,这么大的事,他不在场怎么能行?作者有话要说:QAQ,查了好久古代分娩的资料,好吧,不知所云。我省略了步骤瞎写的,一如果有错误多担待。 第七十六章 小宝 不知不觉到了午时,但这会儿谁也没心思吃饭。苏碧正式到了要生的时候了,开始还能忍受的痛感渐渐变得剧烈,她终于压抑不住低吟。 “姐姐……我害怕。”苏碧抓紧了苏凝的衣袖,额间细细的汗水不断,“石远呢?他回来了吗?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声音。” “他回来了,在外头等着呢。”苏凝柔声道,“别怕,别怕。我们都守着你呢。” “嗯!”苏碧扯了扯嘴角,轻轻点了点头。 产婆也在一边说:“丫头,别害怕,你身子骨好,胎位正,没事的。” 别看苏碧从来没做过什么体力活,她生在乡间,和桂花漫山遍野的疯跑着长大的。要不是后来苏青竹病重,她可能忧愁的滋味都不知道。她身体底子打得好,比吃多少补品都强。产婆也是石远事先花了心思找好的,经验老道不说,对医理还有几分了解。 按理说苏碧这一胎应该顺顺当当,她在产婆的指导下呼吸发力,没多久就隐约能看得孩子的头了,但产婆的神色却凝重起来。 孩子的头太大,卡在了产道。苏碧使了半天劲,也没让孩子顺利生下来。 产婆凑到苏凝耳边低语:“你去外头问问她男人,如果有个万一,是保大还是保小?” 保大还是保小?苏凝的脸刷的白了,她知道按俗例基本都是保孩子。她前所未有的清醒起来,不论石远的答案是什么,他是进不来产房的,代为传话的她,答案却只有一个。这是她唯一的妹妹,几乎是当成女儿一般养大,她万万是舍不下的。 “保大人。”在苏碧时不时的叫痛声中,苏凝的声音很微弱,几不可闻,只有产婆听见,产婆叹了口气,感慨道:“她男人倒是个有情的。” 阴云密布,斗大的雨珠儿一滴一滴打在石远身上,但他似无所觉,只愣愣的看着内室紧闭的房门。他身上还穿着灰扑扑的劲装,马夫找来的时候,他正在校场教那群小毛孩子。是的,小毛孩子,每个初当教习的人,都是从教幼童开始,有了资历才能慢慢升上去。 徒然从带朝气蓬勃的兵蛋子到小毛孩子的转变,石远并没有不习惯,他适应得很好。如果不说,或许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个极其喜欢孩子的人。孤单了多年,他渴望有家、有亲人、有血脉相继的孩子。苏碧这胎,不管是男孩和女孩他都会喜欢,这是他的真心话。 在闲暇的时候,他甚至亲手做了一匹小小的木马,十分有耐心地磨圆了毛边,手摸上去滑不溜丢的。苏碧捧着肚子笑话他,孩子生下来,得过好久还会玩这类东西,他急不可耐的做好了,只能在角落里喂灰尘,还不如跟她一起把旧衣裳拆了给孩子做尿布呢。 因为尿布这事,苏碧和石远还吵过一架。庄大嫂作为这孩子的干娘,自觉自己需要尽一份力,她琢磨了下,从往来的人家那里收集了不少那些健康孩子用过的尿布。据说新生孩子用了这些旧东西,都会健康长大。她一番好意,苏碧当然是笑笑的收下了。 但等庄大嫂走了,她翻开那个包裹一看,那所谓的“干净”尿布,压根就不干净,上面的污迹干成一团一团的,她看了就反胃,即使要她把自己的好衣裳都拆完了,她也不愿意给孩子用这些。她随手就丢到了放杂物的小隔间,结果大妹收拾东西的时候,当成垃圾给扔了。 要不是两人对上的时候,苏碧喊肚子疼给糊弄过去,这事还没那么容易了结。 石远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场突然而至的秋雨,不仅把他的衣服打湿,连心里浇了个透凉。雨势越来越大,旺财躲在屋檐下,它看着男主人,啊呜一声。 石远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他自嘲的笑了笑。还是想想过后怎么给苏碧调养身体吧,至于孩子……他们还年轻,以后总会有的,要怪就怪这个孩子和他们没有缘分。 事后见了苏碧一定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出一丝哀戚,惹她伤心。石远默默的给自个做好心里建设,这时却听见屋里忽然传出婴儿哇哇大哭的声音。 难道……他一个箭步冲到门边,就要推门而入。岂料端着盆子的大妹正好开了门要出来,两人险些撞上。“姑爷?你这是?”全程中最无知无觉的人大概就是大妹了,她看着石远一身湿漉漉的,颇为惊讶。 门开了,那婴儿的哭声更加清晰,石远却觉得十分不真实,他艰涩地问:“生了?母子都平安吗?” 大妹喜笑颜开,点头道:“生了生了,是个男孩呢。小少爷胳膊腿可有劲了,哭声也响亮,看起来很健康呢。姑爷高不高兴?” “是吗?那我进去看看。”石远晕乎乎的,下意识要亲眼进屋里去看看才觉得放心。 大妹堵着门,直叫:“姑爷你这一身脏兮兮的,可不能进去。” 石远这才作罢。听着屋里孩子的哭声,他的难过立刻就被抚平了,此刻简直恨不得翻上几个筋斗来发泄自己的快乐。 里头产婆的吼声传来:“还不快把门关上,风吹到产妇身上,你们是要她的命呀。” 大妹手忙脚乱的把门关上,她瞥了傻笑着的姑爷,暗自翻了个白眼。男人有了儿子,都这个德行,幸好姑娘生的不是个女儿。 其实产婆开始说的如果有个万一,还没真到只能保住一个的地步。她做产婆多年,接生了数不清的孩子,也确实遇到过不少次危急的时候,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意把喜事变成别人家的丧事。 在苏碧虚软无力的时候,苏凝的从容也褪得一干二净,只有产婆十分镇定,“丫头,你要是晕过去,你这孩子就保不住了。” 把产房清理干净,孩子不能见风就没抱出来,让苏凝先抱着。产婆出了屋子,她收了银钱也要家去了。石远没二话的给她包了个大红封,她垫了垫,疲惫的面上倒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够她接生好几个的价钱了。 “你这媳妇,人不大但还是有股拗劲。要不是她咬牙支持,你这孩子没准还真生不下来。但她人年轻,强行生了孩子到底伤了元气,恐怕几年内难以生养了。”产婆说完揣着银子撑伞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石远咧嘴笑了笑,既然孩子已经有了,苏碧几年不能生,他还真没放在心上。正好趁机给她调养好身体,免得落下病根。 苏碧睡了一天一夜才清醒过来,她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旁边睡着的小人。他裹在红色的襁褓中,脸皮皱皱的还没长开。 就像个皱巴巴的小猴子,真难看。她迷迷糊糊的想着,伸出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的面颊,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那股柔软的感觉却从指尖一下传到心里,让她心里都酥酥的,这就是她的孩子呀。 “别刚醒来就欺负儿子,当心弄醒了他。”石远走了过来,面色很憔悴,“哭了快一天了,好不容才把他哄睡着了。” 难道她睡了一天?苏碧微微吃惊,她张了张嘴想开口,却发现嗓子难受得让她说不出话来。石远一只手抬起她的头,盛满水的杯子几乎是立时递到了她嘴边。 水温温的,似乎还放了点糖,有一股清淡的甜味。苏碧连连喝了三杯,才觉得有所缓解,她委屈往丈夫的怀里缩了缩,嘟囔:“石远,我好饿。” “大妹做好了饭在灶上热着呢,她还特意给你熬了猪蹄汤,我喊她给你端上来。”石远拍了拍她的头,示意她躺回去。 等石远出去的空当,苏碧稍微挪了挪身子,下/身的伤口让她不由瑟缩了一下。呜~她想起来了,原来每次产妇分娩准备剪刀不只是剪脐带那么简单。 石远和大妹端着饭食进来的时候,只见苏碧愁眉苦脸的,又在伸出手去戳儿子脸蛋,然后震天的哭声响了起来。孩子的肺活量真好。苏碧眨巴眨巴眼睛,心虚的低下头。她拍了拍儿子的小身子,轻声絮叨:“小宝别哭哟。” 小宝是苏碧给儿子想的小名,当然,如果是女儿她也会用这个。这个时候新生儿取大名一般是在满周岁后,没办法,未长成就夭折的孩子太多了。父母怕取了大名留不住,等孩子长得壮壮了之后才给他正式冠名。乡下就更不讲究了,比如狗子,他都八岁了才由苏青竹正式取名。 “哪有你这么当娘的,小宝睡得好好的,你非要闹他。”石远以前对这个既软趴趴的,又不符合贱名好养活的小名一直不满意,但此刻他也顺着苏碧一脸自然的喊起了小宝。苏碧奇怪的看了他一眼。 大妹只想仰天长叹,她快被对不靠谱的新手父母给逼疯了。别以为苏碧昏睡的时候,是石远看孩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军爷见了小宝那软趴趴的小身子,是碰都不敢碰的,就怕自个没个轻重,把孩子弄疼了。 作为家中长姐带过一连串弟弟的大妹,这时候的作用完全凸现了出来,她从床上熟练的抱起孩子轻哄。对她家主子说:“姑娘,快吃了饭喂孩子吧。” 见孩子被大妹哄住,终于松了一口气的苏碧,一口气又提了上来,她弱弱地说:“……我好像没奶/水。” 大妹顾着怀里的孩子,相当自然地说:“没事,多吸吸就有了,不是有姑爷嘛。” 第七十七章 圆满 苏碧当然不可能让石远来做那么难为情的事情,她吃完饭后果断把石远赶了出去才给小宝喂奶。初生的孩子眼睛还没有睁开,身子就跟没骨头似得。苏碧在刚接过儿子的时候还有些紧张,但过了一会儿抱着就有模有样了。 不过她抱孩子的机会不多,甚至比不上常常来看她的苏凝。除了喂奶的时候,其他时候大妹是不许她抱的。因为刚生了孩子,她的身体还太弱,抱久了怕她手臂用力过度。 月子期间的禁忌苏碧早有耳闻,但真正让她不梳头、不洗澡、不刷牙这么坚持两个月,她觉得她非臭了不可。是的,两个月,为了让她更好的调养身体,她做的是双月子。 虽然是深秋,天气不算燥热,但长时间窝在床上,苏碧难免蓬头垢面,到后来她都不愿意见石远了,她自己都嫌弃自己身上的异味,就连小宝这几天也不喜欢挨着她了。在二十多天之后,她受不了了,央着大妹给她烧热水洗漱。结果被忽然而至的苏凝撞个正着。 “姐姐你看,我洗了澡之后,小宝又愿意亲近我了。”苏碧坐在榻上,抱着儿子直乐。 “让大妹抱着孩子,你给我坐好了。”苏凝没好气的说,“等我给你擦干了头发,好好回床上坐去,下次可不许再这么胡闹了。” 苏碧吐了吐舌头,暗呼这一关总算过了。“姐姐这几天怎么都没来?今天也来得这么晚。” 苏凝给妹妹擦头发的手没停,说道:“你姐夫的娘找来了,我这几天陪着她,委实走不开。今儿上午送了她走,下午才有闲暇来看你。” “什么?”苏碧讶异,“云氏还好意思找上门来?要我是她,早羞得不能自抑了。” 苏凝叹道:“再怎么说,那也是长辈,固然有不是的地方,也轮不到你来说。当了娘的人了,不能这么口无遮拦了。” 苏碧轻笑,道:“好久没听到姐姐这么训我了。你放心,在外人面前,我自然有分寸的。不过你这位“前婆婆”找上门来,到底所为何事?” 前婆婆?苏凝笑,妹妹的形容倒也恰当。“这你就错了,这次来的不是“前婆婆”而是你姐夫的亲生母亲。” 啊?这下苏碧是真的惊讶了,她是了解姐夫家的情况的,也知道姐姐他们打算明年开春了去叶城寻人,但还没寻呢,人竟然就自己找过来了?“是真是假?会不会是招摇撞骗的?” “府里的老人都确认过了。”苏凝也颇觉不可思议,她这位婆婆出身叶城柳家,在族中姐妹中排行第七,人称柳七娘。听说柳家祖上也曾拜相封侯,风头一时无两,但到了柳七娘这一辈,却早已没落。 她嫁给宋淮之后,夫妻恩爱,进门不到一年就有了身孕生下宋子期。如果不是宋家忽遭横祸,她也不会被强迫改嫁,过了不少辛酸日子。 柳七娘改嫁的地方离西来镇不远,她当初见父母胆小怕事,执意要让自己与宋家脱离关系,无计可施之下,选了离宋家老宅不远的镇上,打算以后也方便偷偷来看儿子。谁知她辗转找到青吟巷后,徐管家对她十分不待见,让她吃了闭门羹不说,还让下人转告她,宋老太太人没了,宋子期爹死娘弃甚是孤苦。被族中抱去之后,却已经夭折了。 柳七娘浑浑噩噩的回了现任夫家陆府,终日以泪洗面。她二嫁之身,又是仓皇间匆匆找的人家,并不是什么好地方。丈夫比她大十来岁不说,还有一个七八岁已经记事的儿子。要不是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女儿,估计早已经支撑不到现在了。 二十年来,柳七娘在陆府的地位一直很尴尬。婆婆对这个身娇体弱的儿媳不喜,丈夫与她也不甚亲近。她好不容易熬死了婆婆,本应该扬眉吐气顺利掌家,但丈夫直接以她多年无出,身子不好为由,让新进门的儿媳妇管起了府里的事。 她更加怀念在宋家的时候,夫妻琴瑟和鸣,婆婆亲善,那才是她的家。后来宋子期回了西来镇,徐管家高调的宴请了周围邻居,作为一段谈资,这事辗转传到了柳七娘耳中。她心里升起一股希翼,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终是母子相认。 “真是世事无常。”苏碧听完感叹,虽然柳七娘是宋子期的亲生娘亲,他们业已相认,但柳七娘既然已是陆家妇,却不可能搬来和儿子一块住了,不过她只是偶来小住,倒也不错。上头不会有人压着苏凝,她也不用重复媳妇熬成婆的境地了。 “等过了年,我和你姐夫还是打算出去走一走。”苏凝如是说,自从认了亲母,宋子期心中最后一个心结也解开了,他越发爱笑,再也不见以往阴郁的样子。苏凝却添了一桩心事,徐管家为子嗣之事,已明示暗示了好几次。虽然宋子期待苏凝一如既往,也从未催促过她,但她知道,宋子期心里是十分渴望孩子的。 这怎么能不让她忧愁? 十一月末,苦熬了两个月的苏碧终于解脱。其实第二个月她已经开了禁,被允许洗头擦身了,但因为天气寒凉,为了防止受凉,每次只能草草了事,而且石远也不许她出了卧房门,吃喝拉撒全在一方天地,再不让她出来,她多半要抑郁了不可。大妹整整烧了两大桶热水,才让她觉得把自己洗干净了。 要不是小宝饿了直哭,苏碧还不愿意从浴桶里起来。她的头发在之前大妹就给她洗好了擦干,见她洗完了一次还不肯起来,大妹索性用干燥的布巾把头发给她包上,任她洗个够。她匆匆擦净了身子,披上了里衣,未穿戴整齐就抱起儿子,掀了衣襟给他喂奶。 “真真是来讨债的。”苏碧的拧了拧儿子的小鼻子撒气,自从有了小宝,她算是直接跳到了黄脸婆的行列了。有一次庄大嫂来看她,喊她“小宝他娘”她当时愣是没反应过来。 石远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了苏碧的样子,皱眉说:“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只穿着单衣?” “还不是你的好儿子嘛,我瞧着他睡着了才去洗澡,我还没洗完呢,他就醒了。”屋里有炭盆,又是刚从热乎乎的水里起来,苏碧一时还没觉得冷。 石远摇了摇头,从柜子里拿了干净的衣裳给她披上。不料他站在苏碧身后,目光往下一瞧,却见她衣裳半开,可能是为了方便给孩子喂奶,也没穿肚兜,胸前的白皙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清晰可见。他咽了咽口水,声音嘶哑:“碧儿……” “嗯?”苏碧低头看着儿子,并没有发现自个春光乍泄,被身后的人完全看在了眼里。 小宝吃饱喝足,他睁着眼睛对着他娘露出了“无齿”的笑容,同时不忘把小手往嘴里塞。小模样别提多可爱了,苏碧爱得不行,亲了亲他的小脸蛋,才起身把他交给石远。 满脑子绮思的石远,被怀中傻笑的儿子一望,瞬间泄了气,“你个小讨债鬼~” 第二天,石远置办了酒席,邀请了几个亲近的人家,给儿子办满月。让苏碧惊喜的是,不仅是刚出嫁的芊芊来了,就连许久未见的桂花、张婆子也来了。她们当然不是石远请来的,他还没那么细心,这是苏凝给妹妹的小惊喜。 “谢谢你,姐姐。”苏碧靠在苏凝的怀里,甭提多高兴了。桂花笑道:“我听说碧丫当了娘,还以为她人稳重了些,没想到和以前一样,逮着凝姐姐就喜欢撒娇。” 芊芊微微吃惊,她还没见过苏碧这样呢,听了桂花的话,初为人妇的她也附和道:“看来碧姐姐也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样子啊。” 张婆子一张老脸笑得最欢,说:“瞧瞧,两小丫头,嫁人一年多,除了梳起了妇人头,样子还和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过。” 苏凝推了推妹妹,取笑道:“张婆婆说笑了,碧儿这身形,哪还有以前那娇小玲珑的样子。” “姐姐!”苏碧跺脚,她虽然没有圆润得不成样子,腰身收得也不错。但在审美一向偏好纤弱女子的江南,还是显得胖了些。 “我老婆子来这除了吃酒,可不就是为了说说笑嘛。”看着丰盈的苏碧嘟起嘴,那神态简直和她小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张婆子笑眯了眼。 芊芊起身道:“婆婆这话我可不同意,咱们是来吃满月酒的,当然是要看孩子。碧姐姐快把你儿子抱出来让我们仔细瞧瞧。” 桂花下意识摸了摸肚子,听说新媳妇抱抱男孩,容易招孩子。她娘对她这个女儿不算好,嫁妆也只是应付,但给她挑选的夫婿,却是没得挑。她男人惯会做点小生意,手头宽裕,对她也好。时常给她讲点外面的新鲜事给她解闷,有时候在外面看见觉得合适她的首饰,价钱不贵也会买回来送她。她嫁了人反而比以前开朗了些,她男人对她好,她也是记在心里的。 苏碧抱了孩子出来,见桂花喜欢,第一个让她抱了。桂花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只觉香香软软的。小宝人还小,不太会认生,换了个陌生怀抱也一点不拘谨,他自顾自着小胳膊小腿,傻笑兮兮的。 “他笑了,笑了!真好玩!”芊芊拍手惊叹,“我也要抱抱他。” 桂花不舍的把孩子让给芊芊,并嘱咐她注意托着孩子的头,见芊芊抱得有模有样才放下心来,冲苏碧感叹:“碧丫,小宝可真好看。” 苏碧笑道:“你喜欢,生个女儿,让他给你做女婿可好?” 桂花脸红了,她嗫嚅:“可是我想先生个儿子。”她会教育儿子,做个疼爱弟妹的兄长。 苏碧傻眼了,此时芊芊插嘴:“那简单,让小宝做我家的女婿,碧姐姐你再加把劲生个女儿,配桂花家的儿子。” 张婆子被这几个新媳妇逗乐了,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娃娃亲不是那么好许的,你们生儿生女那是老天定的,可由不得你们说了算。” “张婆婆不是说,我们今儿除了吃酒,就是来说笑的嘛?说说而已啦。”苏碧说。 这下轮到张婆子傻眼了,她开玩笑道:“人老了,说不过你们这群小丫头了,我认输。” 时至晚霞,满月酒才散了,张婆子和桂花要赶着回荷花镇,没多留第一时间就走了,芊芊在她们走后也告辞了。苏凝是最后走的,宋家的马车在外候着,她和宋子期还让下人帮忙收拾完残席才上了车离去。 宋子期喝了点酒,人微醺,马车晃动间,他凑到苏凝身边,抱她揽紧怀里,说:“这段时日,凝儿眉头紧锁,只有来了妹妹家才算开怀。我呀又要忍不住嫉妒了。” “主要是小宝太喜人了,见了他的笑容就觉得什么烦恼都没了。”苏凝闻着丈夫身上轻微的酒味,思绪却飘远了。 “我知道最近徐管家最近说了写琐碎话,你别放在心上。”宋子期知道徐管家一心为他着想,让人不忍责怪,但因为徐管家的话苏凝添了愁绪,作为枕边人,他不可能毫无察觉。 “等开了春,把府里的事丢开管家,我带你外出游玩散心。” 那是许久之后了,宋老爹和云氏已经故去,往事烟消云散。宋子期带着苏凝走遍了大半个江南,可能是心情舒畅,苏凝忽然身怀有孕。两人狂喜,不好再旅途奔波,遂回了西来镇安心做起了富家翁。到了春日好出游的时节,苏凝看柳树多婀娜,问宋子期:“这春光甚好,你陪我窝在这家中,可有不愿?”宋子期答:“春风十里不如卿。”两人相视一笑,均觉得岁月静好,莫过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大约到此完结。其实这个文的开头是我在11年写的,书荒的时候找不到事做,所以捡起了略做修改就发到了123言情。没想到能坚持到这一步呢,鞠躬感谢每位支持我的亲。 后面还有番外会陆续发上来哒,(/ □ \)花阴的男变女、女变男,我脑补了半天也实在想不出来。呜呜~就不写了哈,不过甜蜜的番外会大大的有。 读者挨个么么=3=求番外尽快哟,后面我会没时间写了。 新文计划写个前世今生,男主由忠犬变成黑化忠犬的过程,不过可能要过段时间才能发,大家不要大意的点作者收藏吧,开文早知道。(*^__^*) 好像话痨了。 第78章 番外 江南初春,斜风细雨。 小院的桃树的树冠上红云稍落,点点花瓣有时还打在院外行人的衣襟上,但更多的是落在小巷的青石板间。三两行人穿着木屐撑着油纸伞,无心欣赏司空见惯的景色,步履匆匆赶着家去。家家户户炊烟袅袅,这会儿,到了该吃晚饭的时辰了。 厨房热气腾腾,大妹边利索得烙着饼,边教着石远新买来的小丫头英儿。“你记得做饭放糖别放多了去,少爷不喜欢吃太甜的。” “哎!我记着了。”穿着鹅黄衫子的英儿甜甜笑着,大妹说一句,她就忙不迭的应一句。 英儿笑得好似没有忧桑,大妹却注意到了她红红的眼圈。把做好的饼装了盘,大妹语重心长地劝她:“好好伺候主子,她们和善着呢,你尽了心以后也能得了好,比在你家中强多了。” 英儿头低了下来,她搅了搅手指头,支吾:“我……没有姐姐你这么能干,你走了,我怕我会找不到主心骨。” 大妹摇了摇头,看来还是得英儿自己来,别人说再多也无用。就像自己,刚开始不也是呆呆的。大妹跟着苏碧好几个年头,从开始的唯唯诺诺到现在,她也算经了不少事,不管是外貌还是性子,都变了样儿。 她今年已经十九岁,算是个老姑娘了。卖身为奴,什么都由主子说了算,苏碧从来不打骂她,闲暇时还教她女红,甚至是认字。她想着苏碧不愿让她嫁出去,那就做个老丫头一辈子呆在石家,她也心甘情愿。 过年时,苏碧给全家做了新衣,带着她到处串门。大妹开始还没发现和往年有什么不同,直到一个月前,有一个后生到石家来提亲…… 送走了人,苏碧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把那个后生的来历交代了,问她中意不中意,大妹当时都懵了。她一个奴籍的丫头,还有人这么正式的来提亲?到了后来,苏碧把她的卖身契去官府消了籍,让她做了自己的远方亲戚,也不让她回那个毫无容身之地的家,说好了就让她从石家出嫁。 这是让她把石家当成自己的娘家了!大妹暗自哭了一场,她这时候才知道,不是苏碧把她的终身忘了,而是想给她找个体贴的夫婿、不嫌弃她曾经做过奴才的婆家。为这,苏碧没少费心,之所以不提前告诉她,不过是没着落之前,不想让她空欢喜一场罢了。 大妹感激涕零,她忽然觉得以前吃得苦都值了。在石远带回了接替她的英儿后,她比谁都上心,打定了主意在嫁出去之前,把英儿调/教出来。苏碧看着这一大一小的丫头,多次让大妹别那么费神,抽点时间绣嫁妆方是正经,大妹点了头,事后该怎么还是怎么,只趁着夜里赶嫁妆。 苏碧见状,叹了口气不再劝她。只是去首饰行给大妹打了一套头面,女人的嫁妆奁里,怎么也得有点值钱的首饰,嫁进婆家才有脸面。 这日阳光灿烂,微风阵阵,不少清闲的人家选择外出踏春。难得石远休沐在家,又是这么个好天气,父子两个喊了还在美梦中的苏碧起床。 一家人收拾妥当,小宝特意带着他爹给他新作的纸鸢,打算和小朋友去炫耀炫耀,这个样式在全镇他可是独一份!连才来没多久的英儿也跃跃欲试要跟着去,只有大妹没愿意去,她离出嫁没几天了,总不好意思出门。 一到地方,小宝就跑去撒欢了,英儿忙跟在他身后,以防他不小心摔倒。时时都要护着小少爷,大妹交代了不下十次了。 其实也不怪大妹要这么交代,实在是小宝这个年纪,正是惹猫斗狗最顽皮的时候。有一次他和小伙伴玩捉迷藏,竟然跑到了巷尾那个被紧锁的院子里去了。当天他们见天黑了孩子还没回来,可吓得够呛。 因为林二娘当时自尽在那个屋里,大家总觉得晦气,一般都远远的避开了去。过了两三年,人们渐渐把这事淡忘,也有一户人家贪便宜买了这个房子搬了进去。但没住几天他家的大人小孩莫名其妙就生了怪病,他们搬了出去,病却很快就好了。当时闹得人心惶惶,邻里街坊去庙里求了符挂上,才觉得安心了。直到如今,相邻的院子还挂着桃木。 后来苏碧从房子腐朽的窗子往里看去的时候,才发现与破旧的房子不符的,是那一院子茂盛的草木,生机勃勃一点也不显得阴森。大概只有她没随大流的去弄什么辟邪事物。 “娘,这个给你。”小宝让英儿给他放着风筝,自己却屁颠屁颠的跑回苏碧身边,递给了她一朵在草丛里发现的野花。 “哎!小宝真乖!”苏碧接过那朵因为儿子采摘方式不当,显得蔫巴巴的小红花,拿帕子给他擦了擦了小脸上的汗,“娘收着了,小宝继续去跟英儿姐姐玩吧。” 小宝点了点小脑袋,又跑开了。 “你看看呀,有的人呢……连自己儿子都及不上。这么多年,就没送过我什么东西。”苏碧睥了一眼身边悠哉悠哉坐着的丈夫,怎么看怎么觉得气不顺。别说常常带着姐姐出门游玩的姐夫了,石远就连桂花的丈夫都及不上,人家还知道时不时给妻子送点小东西,当成夫妻情趣。 “我不都把银子给你了嘛,你喜欢什么自己不就去买了,我也从无二话。”石远摊了摊手,以示无辜。他在习武院时间呆长了,皮肤比以往还白皙了一些,此时没着劲装,人又极其放松,倒像个斯文俊俏的书生。一路上没少勾着那些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 苏碧看了不虞,一个孩子都会打酱油的男人了,怎么还这么招蜂引蝶。反观她才二十出头,在街上被人招呼,却再也不是什么“丫头”“姑娘”了,前几日,她甚至被人喊了一声“婶子”。 “算了算了,我是看清了,要石远学会懂知情懂趣,简直比登天还要难。”苏碧也学着他席地而坐,看着欢乐奔跑的儿子,她心情略好了些,“还好小宝这点不像你。” “你别天天教儿子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和他讲什么给女子送花。要是长大了他还这样,别人非把他当成轻浮之人不可。”石远瞥了眼妻子手里那种的那朵小红花,想到儿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又有些忍俊不禁。 苏凝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她的性子呀,真是数十年如一日。石远对着妻子的后脑勺摇了摇头,心想:为了庆贺她的生辰,给她在金玉轩打的那套首饰,还是到时候再给她吧。 “娘,我下次还要来玩。”小宝黑葡萄似得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婴儿肥的包子脸绯红绯红的,他难掩兴奋地举了举手里的纸鸢,“今天我的纸鸢,放得最高最高了。” 那又不是你放的,几乎都是英儿在放。苏碧拉着儿子的小手,故意逗他说:“你五岁了,要上学堂了,不能天天惦记着玩了。” 小宝闻言,脸皱在一起,小小眉头拧成疙瘩,颇为苦恼地问:“上学堂是什么呀?” “就跟隔壁你的刘采哥哥一样。”苏碧心里笑得不行,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小宝的样子比较像石远,他的性子却不知道像谁,特别古灵精怪,还天不怕地不怕的,除了时不时跑到林二娘废弃的屋子里去探险,他还敢偷偷溜出门和小伙伴跑街上去乱晃。要不是临近县衙治安良好,苏碧还真要被他吓出个好歹来。 “啊?”刘采哥哥说他上私塾,有喜欢打人手板心的先生。小宝想了想才点了点头。“哦” 苏碧有些意外,刘采最怕上学堂了,还曾经因为拒去念书,被他爹追着打。没少看见他和小宝玩耍的时候,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说这事,刘采还常常把自己被打得红肿的手展示给小宝看。“小宝不怕先生吗?” 小宝一拍胸脯,这又不知道是他从哪学来的动作,“不怕!我有爹呢。先生要是敢打我,我就告诉爹,让爹打他。” 在旁边听他们娘俩说话的石远笑了,他弯□一把抱起儿子,问他:“要是爹打不过先生可怎么办?” “不会的!爹最厉害了。”小宝毫不犹豫地答道。 “哈哈不愧是我儿子,说得好!”石远乐了,赞赏地捏了捏儿子的小脸蛋。 他哪来的自信?苏碧翻了个白眼,还说自己教坏孩子呢,他还不是一样儿。 察觉到妻子没跟上,石远脚步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微微笑道:“磨磨蹭蹭的干什么?刚才不是还在说肚子饿了吗?”他怀里的小宝歪了歪头,连笑容也和他爹如出一辙,他璨笑道:“娘,快点。” 阳光下,一大一小的两人,浑身似乎都被融在明媚的光晕里。苏碧呆了呆,才笑着快步跟了上去。 英儿小碎步的跟在他们身后一天,偶尔抬头看看主子的背影,心里升起一股隐隐的羡慕,她好好干活,是不是有,她也能像大妹一样,正正经经的嫁人呢……作者有话要说:潜水的姑娘,在文完结的时候,冒个泡让我知道好不好?0健耀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