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东厂死对头恋爱了!》 第1章 你可知逾权 烛火暗沉。 莫云溪翻个身睁开眼,她清楚地听到远处传来的鞭打哀嚎声,眼里一沉,心里不由得暗骂:一群废物。 拐角最深处的牢房里,审讯狱卒将烤红的烙铁举在犯人眼前:“这烙铁瞧着就烫人,想必贴到生皮上定会是嗞啦一声——那肉便熟了”,他的语调被刻意拉长,“尚书大人,您老向来养尊处优,想必之前也从未见过这等场面~” 刑柱上被抽打的血衣满身的人一口唾沫喷向他脸,连声愤骂: “你这走狗,残害忠臣,休想屈打成招!” “本官就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于文忠赤胆忠心,苍天可鉴,你们锦衣卫这群疯——啊——” “吵死了”,莫云溪将烙铁从他脸上拿下,随手丢进一旁的水盆里,接着一脚踹翻—— 满屋的人立刻白了脸慌忙跪下,“督公大人息怒——” “阉狗……当道,天下……大乱,本官……” 莫云溪一把掐住他的下巴,“咱们尚书大人真不愧是寒门子弟出身,当真是宁折不屈,本官佩服佩服,可惜就是不会说话,没事,本官帮您” 她嫌恶一般甩开他的脸,低声吩咐:“来人啊,快去准备东西,给咱们尚书大人清清口。”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立刻出现了四个着锦红斗牛服的男子,其中一人上前:“回禀督公,东西已备好。” 所有人大惊,这四人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出现,他们到底是何人!? “既然已经备好,便给咱们尚书大人用上,想必他自己对于他那不会说人话的嘴苦闷良久了,咱们西厂的最是善良心软,于大人一代忠臣良将,咱们岂有不帮之理~” “是~” 接着所有人就见那四人中一人竟拿着跟银线走向于文忠。 也不知她那手下是怎么做的,就见他一手捏着于文忠两腮,手迅速一闪,跟着于文忠一声惨叫,那银线上竟绑着一颗血淋淋的牙。 莫云溪走过去,冲柱上的人嬉笑道:“都说牙痛堪比受刑,也不知道您有何感想?” “阉……狗……” 莫云溪眼神大亮,大笑吩咐:“拔!挨个拔!看看咱们清白正直的于大人满口空牙时,到底能不能说出好话来!” “啊——” 一声声惨叫里,地上跪着的锦衣卫众人的冷汗留了满面,虽有传闻说西厂督公莫云溪离开锦衣卫后性格大变,男生女相却狠如蛇蝎,但如今看来行为癫狂,莫不是没了那物什心理变态了? “我……我说” 莫云溪摆弄钢珠的手势一顿,扬起笑脸走过去俯下耳朵,好一会儿才阴着脸站直身子,她捏起他的口,左右晃动两下后一甩,啧啧称赞:“不亏是忠臣,足足拔了二十颗还学不乖,当真厉害。” “督公大人,是否还要继续?” 莫云溪盯他一眼,良久才吐口:“继续——” “住手!” 莫云溪随声看向门口,待看清来人后脸色陡然一黑,语气更是毫不掩饰地不满:“华厂公深夜访重刑司,可知已是逾权!” 第2章 你无权过问 华兴文表情未变,“莫督公深夜来锦衣卫重地,又是何居心。锦衣卫的事情,仿佛你们西厂无权过问。” 莫云溪随手摆弄着手心的钢珠,“圣上不久前有诏,凡所案例,锦衣卫三日无果,便由西厂接过。本官奉命接管于尚书卖官一案,借锦衣卫审讯室一用,这答案华厂公可满意?” 她转身看向刑柱上奄奄一息的人,淡淡道:“本官向来记性不差,户部尚书于文忠于三日前丑时一刻被锦衣卫缉拿收监,方才本官行刑时可是丑时二刻,已经多让锦衣卫这群废物一刻钟了呢。” “本官奉旨接管此案,还请莫督公行个方便。” 莫云溪接过他甩过来的卷轴打开,见上面果真印着圣上的龙印,随即恼怒一扣,眯眼看向他:“本官若是不行这个方便呢?” 华兴文从腰后抽出剑,“那本官定是要为圣上除乱臣,死而后己。” 莫云溪将腰间软剑抽出,立时就刺了上去。 见华兴文用剑挡住,她出声警告:“你们东厂当真要与我作对?” “你们西厂当真如此不识好歹?” 莫云溪脚下微动,瞄准他裆下位置,打算给他来个惨痛教训; 华兴文右掌蠢蠢欲动,准备将她一掌击退; 两人眼风相对,下一刻同时出手—— “督公——” “厂公——” 莫云溪一手捂胸,一手扶墙慢慢站起身子,一口鲜血吐出,满眼震惊地看向对面的华兴文:“你原来……” 华兴文在手下的搀扶下慢慢撑起身子,某处巨痛难忍,但他哪敢当众去摸,只苍白着脸满脸冷汗,哆嗦着嘴指向她:“你竟然……” 两人同时开口:“闭嘴!” 莫云溪不愿与他纠缠,立刻就道:“于文忠已经认罪交代。” 华文兴顾不得疼痛,立刻看向刑柱上的人。 于文忠一口一口吐着血,已经说不出话来,只使劲摇着头否认。 莫云溪随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去,淡淡一笑,“于大人,方才不是你亲口向本官说,买卖官职的来往记录,被你写在本上,埋在你贵婿府上的七里香树下了嘛~” 于文忠使劲摇头,他方才说的明明是:“阉狗,那账本埋在我贵婿府上那颗七里香树下,但早在昨日,就有人已经将那账本烧了,你永远也休想踩着本官升官晋爵!” 莫云溪邪笑:“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督公,圣上已下令将于文忠满门抄斩,恭喜督公,贺喜督公。” 莫云溪窝在榻上一笑:“于文忠那老狗还真以为本官拿他没办法了,当真愚不可及!” 红三奉承道:“幸好督公有远见提前部署好一切,待从于老狗嘴里套出埋账簿位置来,就让属下提前放进咱们准备好的账本,当真是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啊。” 莫云溪眯起眼,好半响才又开口:“他们这群蠢货以为我们要查的是账本,殊不知只有‘合适的账本’,才是圣上想要的,至于那账本到底是真还是假,谁在乎呢。” “这次咱们西厂力压东厂,可真是出了口恶气啊!” 莫云溪瞥他一眼,打趣她:“你们也出名了,可开心?” 红三咧嘴笑出声,得意极了:“现在外头人人都传督公您心狠手辣,身边也养了四头恶鬼呢。” 旁边墨七低下头:“恶鬼又怎样,不做亏心事,又何怕半夜恶鬼上门。”他说完便直接跪在地上,向莫云溪重重磕头行了一礼。 “当年若不是得督公相救,墨七早就被丢进乱葬岗暴尸荒野,哪里还能等到今日亲手宰了于文忠那伪君子!” 红三也跪下,默默向她磕头行礼。 莫云溪眼眶一热,伸手在两人肩上轻拍两下,眼神放远:“咱们现在才走出第一步,不急,慢慢来。” 第3章 致走狗华兴文 “是!” “你们下去,我自己待会。” 墨七关门时看莫云溪默立窗边,心里闪过一阵疼惜,他是跟在莫云溪身边最久的人,最是清楚莫云溪身上所背负的血海深仇有多重,越是清楚才越心疼这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孩子所承受的一切。 莫云溪自是不清楚墨七此时的情谊,她站在窗边,眼前却仿佛又重现了十五年前那场杀戮: “陆丞相,你当众挑衅本王,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本王不敢屠了你全家——” “管玉崖你蛊惑人心,枉先皇如此信任,将幼帝托付给你,你如今却想把持朝堂,做成你一人的一言堂,天理难容!” “杀,给本王屠杀乱臣一家,杀得越多,本王赏的越多!” 莫云溪手下紧紧抓住窗框,泪珠一滴滴落下,她的眼神越发冷冽,许久才幽幽道:“管玉崖,陆家三百二十七条人命,你且等着本官慢慢跟你算。” “厂公,西厂那边来人送了一封密信,说是莫督公专门写给您的。” 华兴文接过信,疑惑道:“专门写给本官的密信?” “是”,小太监刚被调来伺候,心里也觉得奇怪的很,谁不知道东、西两厂素来不和,两厂首领太监莫玉溪与华兴文,更是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彼此的死对头,莫督公甚至曾在众目睽睽下放下狠话,言他家厂公碰过的东西绝不会碰。现如今怎么还主动给他家厂公写起密信来了? 华兴文撕开信封展开信,一目三行读下来,脸色立刻就黑了。 伺候的小太监立刻便瑟瑟发抖,跪了下来。他家厂公可是出了名的性格莫测,不好伺候,身边伺候的人更是换的如流水一般,最关键的是,谁也不知道那些曾经伺候过的人是死是活…… 华兴文将信用力拍在桌上,气的连声直道了三声好,他不死心的将信拿起,在心中又读了一遍, 致走狗华兴文: 曾以为阉人是走狗,不曾想竟是公狗入窝,莫不是有颠倒阴阳特殊之癖好,方欣然行此!殊不知天道难容,助纣为虐者,吾当亲自屠之、杀之。 若不想狗根秘辛天下昭之,便守好狗嘴! “能耐了,当真是能耐了!” 小太监一抖,连忙磕头:“厂公息怒,厂公息怒!” 华文兴心中怒火滔天,当即就低声吩咐下去…… 不过一刻钟,西厂那边便受到了回礼。 莫玉溪指指桌上的藤盒问道:“这是华兴文那狗东西给本官送来的?” 红三给他说明:“东厂那边送东西来时,特意点明,这藤盒必须得您亲自打开,要是咱们哪个先打开了,华厂公就亲自来劈了那人。” 莫玉溪点点头,抽出腰间软剑,径直向那藤盒劈去。 红三一边躲开,一边不忘劝她:“督公,万一是什么宝贝呢,您这一剑砍下去,咱们可就亏大发了!” 莫玉溪呵呵两声,就凭她写的那封信,华兴文那狗东西不亲自来找她决一死战,都是他脾气不错了! 第4章 致魔女莫玉溪 思索间手起剑落,那藤盒立刻被劈的四分五裂,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直奔她命门而来—— 看着地上被劈成两段也还在扭动的蛇身,红三立刻大骂出声:“华兴文这狗贼好毒的心呐!” 莫玉溪从地上捡起纸条,待看清上面的字后,气的面红耳赤,只因上面写着: 致女魔莫玉溪: 蛇乃阴物,最是滋阴养颜,虽如今妄想以阴充阳,但须知万不可失了手感,且不可惜哉~ 她将纸条用力一捏,唰唰两剑将地上的两段蛇大卸八块,怒喝道:“去,把这蛇煲汤,送给华厂公补补身子!” 如此你来我往,外界便有谣言传出:东厂厂公华兴文暗使奸计,用毒蛇谋害西厂督公莫玉溪,反被打上门,两方互斗,皆负重伤。 承乾殿里,少帝李恒看看木椅上的莫玉溪,又瞧瞧一旁吊着胳膊的华兴文,好奇八卦极了:“两位爱卿,你们这是……”脑中一闪,忽的想起无意中听到的流言,又忙追问:“难道真如传言一般,华厂公你谋害莫督公不成反被打上门,你俩顺势打了一架?” 莫玉溪看向旁边人,冲他讥讽一笑后快速换上了委屈的神色,朝上首弯腰行了一礼后才回道:“圣上不知,这事臣也委屈的很呐!” “莫督公有什么委屈大可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华兴文看向她,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向她露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圣上快瞧,华厂公又在威胁臣了!” 华兴文脸色一变。 莫玉溪当即眼眶微红,含泪控诉:“圣上您也看见了,他当着您的圣颜都敢公然威胁臣,更别说私底下了,臣……臣不敢说了” 少帝在两人之间来回巡视一遍,随即一笑鼓励她:“大胆说,有朕替你做主。” 莫玉溪眼泪立刻落了下来:“您也知道,自从去年您提携信任臣,予臣设立西厂以来,华厂公瞧臣就多有不顺眼,不久前臣破了于文忠那狗官买卖官爵一案,得了您不少赏赐夸赞,华厂公想必是不高兴了,竟叫人送来一条蛇警告臣,那蛇放在藤盒里,一打开就直冲臣命门,臣当真是又惊又怕啊!” 少帝惊呼:“当真如此?” “您若不信,大可问华厂公。” 华兴文哪里想到莫玉溪这嘴黑白颠倒如此厉害,拿准了他不敢将两人的‘密信’之事说出来,当即脸色更是冷若冰霜。 莫玉溪催他:“华厂公,是不是您先威胁本官的?” 华兴文眯眼瞥她一眼,随后弯腰行礼:“臣处事不当,还请皇上责罚。” “竟还是真的!”皇帝眼睛激动道:“莫厂公别慌,朕一定为你做主!” 莫玉溪双眼一亮,不管是真罚还是假罚,但华兴文这面子是没了。只要能让华兴文不痛快,她就开心! “那便罚华厂公亲自给莫督公煲一个月的补汤,朕瞧着你这腿还怪严重。” “臣遵旨~” “臣谢恩~”,莫玉溪脸上笑着,心里却忍不住骂娘,让华兴文给她煲一个月汤,那她不得体验三十种中毒身亡的死法! 第5章 跌了身份 “这次召唤你们俩来,是为了不久前承恩候贪巨银一案,锦衣卫那边虽是找到证据让宇文朔认了罪,但他到如今都不肯交代出那些赃款的下落来,此事牵扯重大,我打算让你二人一起追查此案。” 莫玉溪心里不乐意,率先道:“圣上,臣有信心带领西厂破了此案,就不必劳烦华厂公了。” “皇上,臣下东厂众人个个野蛮惯了,一向不喜欢与别部来往,若是与西厂合作,恐怕……” “朕可没说让两厂合作?” 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不明白皇帝这话的意思是…… “比赛,就当做一个比赛,”皇帝笑的意味深长,“总有人吵着说,两厂职务重叠,让朕取消一个,朕想着,就通过这次的‘宇文朔赃款’一案来比赛,你们两个谁先找出消失的赃款来,朕就将他提为两厂督司,主管两厂。” “是!”莫玉溪对这督司之位势在必得。 直到两人退出承乾殿出了宫门,被各自手下簇拥在一起,莫玉溪都还是想不透华兴文出门时,对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案你不能查。” 他在警告自己不能跟他抢督司之位?亦或者更是在警告她别多管闲事? 想不明白莫玉溪干脆也不想了,冷呵一声后低声吩咐身边人全力搜查宇文府,势要以最快速度找到赃款下落。 直到两天后接到‘事情一无进展’的消息后,莫玉溪才不得不亲自出马。 莫玉溪的小轿刚停在宇文府门口,就见对面华兴文的马车也来了。 “晦气!”莫玉溪低声咒骂,觉得华兴文是在故意针对她,若不然三天过去没听说华兴文来宇文府走一遭,现在她一来,他立马紧随其后跟着来! “督公大人不好了,东厂的人又故意找咱们的麻烦了!” 莫玉溪一把掀开轿帘,皱眉急问道:“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就见对面一个太监急匆匆冲到华兴文马车前高呼:“厂公大人不好了,西厂的人又欺负咱们的人了!” 莫玉溪眼神与那边掀帘而出的华兴文眼神对上—— “放屁!明明是你们东厂瞧不惯我们,故意寻衅挑事!” “可恶!分明是你们西厂黑白颠倒,忒不要脸!” 两个小太监你来我往骂的激烈,到最后更是直接变成了两厂的骂战: “你们西厂这群谄媚货,嘴上功夫比能耐强!” “你们东厂就是嫉妒,见我们被皇上称赞,你们羡慕!” “血口喷人!不要脸!” “黑心黑肝,羡慕去!” 莫云溪饶有兴趣的看着对面的华兴文,想瞧他如何解决,哪知道华兴文那厮竟直接坐在了马车前,‘欣赏’起了热闹来! 两厂的人本就互相看不顺眼,骂着骂着就有人忍不住动了手,眼看局势要受不住,莫云溪不得不出声制止:“行了!” 所有人都看向小轿里坐着的人,就见她将扇子一扣:“说你们蠢还真蠢,狗咬你们一口,你们还非得咬回来?也不嫌跌了身份。” 第6章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西厂的人噗嗤笑出声:就知道他们督公护崽子,且损人最有一套! 莫云溪开始催人:“一个个没眼力价的,没瞧见你们督公腿还瘸着呢?还不赶紧把我的木椅推来。” 见西厂的人随着莫云溪进了宇文府,而他们的厂公还不说话,东厂众人忍不住委屈地看向了华兴文…… “半点痕迹都没留?”莫云溪问着地上跪着的青玄。 青玄摇头请罪:“是属下无能。” 莫云溪摆摆手,青玄是她手下最擅长机关布置的人,若是连他都找不出来,要么是真的没有,要么是这机关精密,非常人所能勘破。 “督主,您说是不是宇文朔这老贼早有所察觉,提前将赃银转移了?” 莫云溪眯起眼,“就算他老谋深算早有准备,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她看向墨七,“宇文朔现在人呢,什么情况了?” 墨七黑下脸:“那老贼好得很,如今舒舒服服地待在劳者库。” 莫云溪闻言皱眉:“怎么还在东厂,不是要你们把人带回祭死阁嘛?” “是本官不许他们把人带走的。” 莫云溪扶在木椅上的手骤然抓紧:“华兴文——” 华兴文右手撩袍坐下,接过手下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后才看向她:“人人都知莫督公的西厂审讯时心狠手辣,本官可不放心将这么的嫌犯交给你,万一最后送回来时成了一具不会开口的死尸,本官跟谁说理去。” 莫云溪眼神一暗,她嗤笑一声,转动木椅靠近他,探身凑到她耳边:“华厂公作为管玉崖最忠诚的走狗,恐怕不是怕嫌犯不开口,而是巴不得他闭嘴~” 莫云溪说完邪魅一笑,轻舔过他的耳朵,见他一阵瑟缩,手下瞬间扣住他的脖子—— “厂公!”东厂的人快速抽出刀。 “你们敢!”西厂的人执剑相对。 “把宇文朔交出来!”莫云溪手下用力。 见他答应后,莫云溪满意地点点头放开手,轻拍他脸:“这样才乖——啊!” “督公!” 莫云溪在他怀里挣扎,即是提醒又是警告:“华兴文,你这变态,咱们俩可都是太监!” 华兴文右手钳住她,脸凑了过去:“都是太监怎么了,你方才不是还舔本官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里来的道理,只需你舔不许我还口?”言罢头便低了下去—— 哐当——在场的两厂众人纷纷睁圆了眼,惊呆了脸,手里的兵器都握不住了: 他们厂公亲了死对头莫云溪了!? 他们督公被死对头华兴文亲了!? 两个太监亲嘴了!?!!! 莫云溪将他一掌拍开,眼里的怒火滔天,顾不得伤脚的剧烈疼痛,将腰间软剑抽出,就趔趄着要从地上站起跟他拼命:“找死!” 但谁想到华兴文捂着胸口起身,竟绕过她离门而出,只留下一句:“督公身下死,本官做鬼也开怀。” “华兴文,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 莫云溪撑着身子单脚坐回木椅,见众人瞧她,当即冷下脸:“你们也想试试被宰的感觉是!” 第7章 别为难她 众人一哄而散,最后只有墨七四人敢留下。 莫云溪眼神冷若寒冰,极力压下心里的恨意,先看向墨七跟白一:“去劳者库抢人,要是有人敢拦,直接杀了就是!” “是!”两人行礼应是,大步出了门。 莫云溪转动木椅,又朝身后的红三与青玄道:“砸了这宇文府,本官还不信了,就是掘地三尺,也不要放过蛛丝马迹!” “是!” 时间一晃,又是三日。 莫云溪看着又被“翻”过一遍的宇文府,第一次沉默了。 青玄愧疚道:“督公,还是没有。” 莫云溪看着前面的深坑,问他:“所有地方都找过了?” “是。所有墙面都砸开看了,虽是发现了一处密室,但里面除了几箱珠宝外并无其他;另外凡是宇文府内的所有土地,都带人翻过一遍,没有发现。” 莫云溪看向墨七:“宇文朔有吐口吗?” 墨七跪下摇摇头。 “他竟在你手上撑过了三日?” “属下无能。” “罢了,他这样的人物,什么没见过,想来知道自己在我手上吐口也是死,这是宁可舍弃自己一条贱命,为那点子血脉换条生路了。”莫云溪转着手中的钢珠,邪肆勾唇:“本宫岂能让他如愿。” “把他跟他那一大家子都给我押到这来。” 不过片刻,宇文朔便被抬了过来,紧跟着,宇文家其他人也被哭哭啼啼赶了来。 “吵得很,本官看,得缝住嘴才能安静了。” 瞬间,哭闹声戛然而止。 “老爷——您没事。”宇文朔妻子冯氏见丈夫瘫在木板上,立马哭喊着扑了过去。 看管太监想去抓人,但见莫云溪摆手,立马又退了下去。 “老爷您受苦了,是不是他们严刑逼供了!?您哪里不舒服?这……”冯氏慢慢止住话,实在是她家相公除了身上味道重点,露出的地方半点没受过刑的样子。 莫云溪瞧出她的疑惑,出声给她解疑:“是不是见他仿佛没受过刑,却又惊惑他现在这只剩半口气的模样?” 冯氏怨恨地盯住她。 莫云溪仿若无感:“我们西厂审讯从不喜欢搞血腥那一套。” 众人看她弯腰拿着冯氏的手,只轻点了下木板上的宇文朔一下,就见原本昏迷的他立刻哀嚎惨叫一声,抽搐起来。 冯氏吓得不敢一下坐在地上,不敢再动,旁边宇文家的其他人都是面无血色。 莫云溪接过身后红三递来的手绢细细擦着指头,‘安抚’她们:“别怕,他死不了,就是全身经脉断了,骨头碎了,但封住命穴,再折腾也还能剩一口气。” 冯氏眼色猩红,张牙舞爪扑向莫云溪,但一脚就被她身边的墨一踹了回去。 她不甘心地叫嚷着:“你们这些死太监,断子绝孙的玩意,不得好死!” “骂骂,本官不喜欢为难女人,这样,你骂一句,我便叫人踹他一脚,咱们看看宇文大人这半口气,靠你骂的这几句啊,是不是真能撑住。” 第8章 你不配她 话说到这,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悦,转瞬即逝,转而又换上了一副调笑的表情。 “冲……我来,别为难她……” 闻言,莫云溪讶然低呼:“呀,咱们宇文大人竟还醒过来了,不亏是出了名的护妻。” “老爷……”冯氏眼泪一滴接着一滴,伸伸手又缩了回来,还是不敢碰他。 “感人,当真是感人!”莫云溪拍手称赞,“都说宇文夫人虽胎生红痕,面丑无貌,且小产后丧失生育能力,仍得宇文大人宠爱不离不弃,是天下女子都羡慕的存在,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冯氏痛骂:“你这阉人懂什么真情,当真可笑。” 闻言,莫云溪也装模作样,附和的点点头:“本官自是不懂”,她眼神一冷:“但她想来自是懂得很。” “带上来。”她语气不耐,慢悠悠的开口。 闻言,冯氏心里忽然生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爷爷——” 那人被带上来的瞬间,孩子直接开口,而身边的美妇立刻将他的嘴捂住。 “莫云溪……你如何……咳咳。” 莫云溪身子靠上椅背,“宇文大人别急,有话慢慢说”。 她又转向旁边已经白了脸的冯氏,眼里闪过一丝挣扎:“宇文夫人知道这二人是谁吗?” “是我相公的孙儿不是吗?” 莫云溪大惊:“你竟然知道!?” 冯氏整整衣摆站起身,慢慢朝孩子走去。 见状,美妇人吓得捂着孩子慢慢倒退。 莫云溪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太监立刻扯住那妇人。 冯氏轻声道:“别怕,我只是想仔细瞧瞧他的样子。” “这孩子有四岁了。”她眼目含泪,哽咽的询问。 妇人紧紧抱住孩子,眼里的泪水打着转,冲她点点头。 冯氏蹲下,细细摸了摸孩子的眉眼,轻声说了句:“真像”。 随后向莫云溪方向跪下磕了个头,求道:“万望大人圆妾身之愿,将妾身葬回冯家”,说完不等她回答,便猛地撞向一旁的假山。 莫云溪闭上眼,内心一颤, “啊——” 冯氏的血糊了满脸,她剧烈喘着,强撑着身子看向木板上的宇文朔,“相公,你我三十四年夫妻,我便是再蠢,也会察觉到一些的。” 见他嘴角颤抖,她露出一个笑:“放心,我从未怨过你,我只盼下一世杏花雨落,不再遇见……你……” “夫人——呜呜……” 宇文朔眼角滑出一滴泪,呢喃着:“秀莲……” 莫云溪睁开眼紧盯他,良久后抽出身边墨一的剑抵住他喉咙:“说,二十万两赃银在哪!” 见他不发一语,莫云溪低声道了句:“你不配她。”随后手挥剑动,一道鲜血喷涌如出。 墨一讶然,“督公,您怎么——”,杀了他。 莫云溪将剑一丢,转动木椅向冯氏方向行去,“无妨,我已知道那赃银下落。” 莫云溪微微俯身看向地上的女人,她不懂,这女人明明知道同榻而卧的相公早有异心,明知他最后将她的生死舍弃,却还是甘愿与他同死…… 许久之后,莫云溪看向旁边低声抽泣的一群人,“你们谁是伺候她的人?” 第9章 最不怕威胁 一老妇扑通一声跪下:“老奴是,老奴自小陪夫人一起长大,呜呜……” “奴婢也是,奴婢得夫人买身解救之恩。” “奴婢也是……”跪下的人越来越多。 莫云溪招招手,示意最开始那一老一少过来,她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俩人:“给你家主子擦擦脸罢。” “督公,您没事?”红三担心的看着自家主子,从宇文府上回来后,她家督公整个人就特别不对劲。 见榻上的莫云溪冲她招手,连忙关门进屋,俯在她腿上。 莫云溪手下抚摸着她的长发,许久才开口:“杀人痛苦吗?” 红三抬首,水汪汪的杏仁眼里全是疑惑,但还是如实回她:“不痛苦,仇人该杀。” 莫云溪冲她点点头,红三是她身边唯一的女孩,十六年前被她捡到时还只是个襁褓婴孩,如今十六年过去,竟也成了‘医毒双绝’的西厂四督督首之一。 “还记得你第一次杀人时,我对你说过的话吗?” 红三点点头,“您说杀人就要一击毙命,绝不可以给自己留下隐患。” 莫云溪满意的点点头,夸她,“记得不错”说完右手一闪抽出腰间软剑,冲着软榻下一刺,随着一声惨叫,房间各个隐蔽处立刻破出七个黑衣人,举剑就向俩人冲过来。 莫云溪一圈剑花甩过,冲在最前的两个黑衣人脖间鲜血立刻如水柱般喷涌而出。 “督公,吃药!” 莫云溪张嘴咽下红三塞进来的药丸,手上软剑不停,几招下来,又有两个黑衣人倒下。 红三弯腰躲开两个黑衣人的夹击,扬手洒出一包毒粉,就见那两个黑衣人的惨叫一声捂脸倒在地上,不过几个呼吸后,那俩人脸上便化为一滩腐肉,没了声息。 这边莫云溪从黑衣人胸口抽出软剑,也解决了最后一个人。她用手在榻上一撑,飞坐上木椅。 旁边红三反应极快,立刻便上前推起木椅,往门外走去。 “吱——” 红三推门而开,哪知道外面火光冲天,密密麻麻的黑衣人举剑指向她们。 “莫督公,没有人告诉你,不该管的事情最好别管嘛?” 莫云溪突然明白了华兴文那句‘这案你不能查’。她低头看向手里的剑,眼光骤然一冷:她莫云溪最不怕的便是威胁! 她举起剑指向那黑衣首领,“没有人告诉过你,本官这人最是爱多管闲事嘛?” “王爷有令,绞杀莫云溪者重赏,给我杀——”,随着领头人的一声令下,所有黑衣人如恶狗扑食一般围了上去—— 当夜益阳城大乱,西厂遭不明组织攻击,惨叫声彻夜不断。西厂督公莫云溪在住处更是被一群黑衣人围剿,当场下落不明。 两个时辰后,锦衣卫首领齐翰带人赶到。 他看着浓烟滚滚,没了动静的现场,心里猛然一紧,抓紧上前查看。 “齐大人有礼——” “怎么还不进去救人!”说话间,齐翰将护城行礼的护城教司揪着衣领提起来,语气不耐。 第10章 剑拔弩张 “大人不知,这铁门与护墙上皆有机关布置,下官手下的卫兵因此折损好几人,不敢再轻易尝试了”护城教司小心翼翼摸了把脸上的汗,吞吞吐吐犹豫道:“有人亲眼所见,上百黑衣人翻墙而入,这能安然闯过莫督公机关的已非一般人,况且还是这么多人……”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可能……莫督公已身遭不测了……” “绝不可能!”齐翰将他一把甩到墙上,掐住他的脖子:“你敢诅咒我儿!” 护城教司大力挣扎着,心里后悔不已:不是说莫云溪背叛锦衣卫,跟齐翰这个义父反目成仇了嘛! “我儿福大命大,岂是轻易就死的”齐翰松开他脖子,颤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慢慢走向铁门。他将玉佩放进铁门上一处凹陷处,那让护城司所有人伤透脑袋的大门,‘吱呀’一声自己打开了。 “天哪!” 随着大门打开,所有人就看见院里横尸遍野,密密麻麻全是死尸,最严重的地方,尸体叠着尸体,甚至无从落脚。处处都是断臂残肢,浓重的血腥味伴随着大火过后的余烟味,直冲他们的鼻腔而来—— “呕——”有人当场就被恶心吐了。 “为什么吐呢,不觉得很美嘛?” 众人闻声看去,就见黑暗中一角处竟站了三个人影。 “阿溪!” “莫督公,您没死真是太好了!” 莫云溪将手放进莲花缸,细细清洗着手上的血迹,“巧了,本官这作品刚做好,你们就来了——” 齐翰露出一个笑容,对着身后的人说:“我就知道我儿必会安然无恙。” 闻言,莫云溪颔首,眉眼冷淡。 有胆大的人再一次伸出头看了一眼里面,断臂残垣,血沫飞溅,可谓惨不忍睹。 这样血腥的画面,众多尸首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副极致暴力美感的画,恐怕少有人可以欣赏的下去。 况且莫云溪心理素质强大,这么多人杀下去眼睛都没眨一下,恐怖如斯。 在场各位都心情复杂,神色诡异。 莫云溪可不在意他们怎么看,带着红三等人出去,准备回去包扎。 这么多人的阵仗饶是她武艺再高超,也难免受几下伤,不过都在胳膊上,她也还算是身体好的,并无大碍。 “我等要回西厂了,诸位来的倒是挺及时,不过已经不需要了。”莫云溪薄唇轻勾,微凉的目光扫过神色各异的人,随后迈出长腿朝前走去。 想起那黑衣人首领嘴里的王爷,莫云溪的神色晦暗起来,她这个人,最不耐烦的便是有人威胁。 如此,她倒是要一条路走到底了,这案子她必定要插手! “拿着。”齐翰端正的国字脸上露出一抹担忧,将一瓶金疮药丢给莫云溪。 莫云溪精准无误的接住,摸到手里金疮药的瓶身,桃花眼微眯,这质感应该是圣上赐下来的,效果一绝的金疮药。 不过她也没有多客气,她还得赶回西厂查看,略略点头,步履加快。 须臾片刻,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第11章 皇上召见 齐翰眸色微动,久久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直到身后的下属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句:“齐大人,夜深了,咱们该回去了。” 齐翰收回视线,身上的威压压得下属有些喘不过气。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齐翰很快调整好状态,轻应一声。 这边的人都散了,方才莫云溪的战场也派人清理了,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但,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 莫云溪回到西厂,里面血腥味浓郁。 三个人的脸色都差极了。 莫云溪不发一言,率先朝里面走去。 待到场景彻底展现在几个人面前,红三当即红了眼眶:“他们……” 毕竟红三女孩,就算历经血海,可现在躺在地上的都是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 旁边的墨一虽没有红眼,但表情隐忍到了极点。 “督公……”几道细弱的声音传出来,莫云溪耳尖听见。 地上的尸体并不只有西厂的,还有那些不明组织的人。 “还有气。”莫云溪伸出纤细的手指朝几个人的鼻下探去,还有气息。 红三目光一亮,衣服上全是血也来不及换。 莫云溪目光阴凉,敢动她的人简直是找死。 管玉涯。 这个名字在莫云溪心里咬牙切齿念了几遍,她狠狠地闭了闭双眸,把各种不该有的负面情绪藏进眼底。 莫云溪黑色的衣袍随风而动,清瘦的身形露出,站在尸骸里面,明明是艳丽好比女子般的长相,可身上散发出凛冽的气质让人很难注意到她的容颜,一般人都不敢直视。 “死去的那些人,给我好好安葬了。”莫云溪声音微哑,拳头紧攥。 “是。” 莫云溪以一挡百的流言像是长了腿一般传到了民间。 茶饭后的空闲之时,是下层老百姓们的黄金八卦时间。 经常可以看见这样的景象,一堆布衣百姓坐在一起讨论着最近发生的事情,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莫云溪像个神话一样,就连说书先生也拿这件事情来说。 “听说莫督公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华兴文语气玩味,摆弄着桌子上的饰品,眼睛却直直勾勾的盯着莫云溪的反应。 “不过谣传罢了,堂堂华厂公还信这些东西吗?莫不是想与在下过几招?”莫云溪毫不示弱的回眸看去,目光隐含几分挑衅,桃花眼倒映着华兴文的模样。 两人之间距离非常近,彼此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脸上,明明是缠绵暧昧的动作,两个人却仿佛下一秒就能打起来,气氛剑拔弩张。 “督公……属下什么也没有看见!”匆匆闯进来的西厂还有东厂的人,看见两人激情四溢的一幕,立刻闭住眼转身。 她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手下?!莫云溪俏脸一黑,身体立刻朝后了些许。 华兴文倒是淡定异常,轻抚了一下衣袖,朝着莫云溪勾了勾唇。 莫云溪没有搭理他,出声问道:“什么事让你这般匆忙?” 那属下立刻回话:“陛下有令,召二位大人进宫一趟。” 第13章 赃银位置 话音一落,她足尖点地,略略施了一些巧劲儿,一下子就跃过了那坑,回过头来看着华兴文,桃花眼弯成了一个月牙。 华兴文呵笑一声,也如同莫云溪那般轻松的过去,同时嘴上还不忘嘲讽:“就这么简单的东西,莫督公怎么好意思拿出来炫耀。” “简单厂公方才还不知道用,不然的话厂公想去侧门绕着皇宫走一大圈,本官可不管。”莫云溪神态慵懒回话。 华兴文没有接话,两个人并排着走出了皇宫。 东西厂马车一直在皇宫外面等着两个人。 冤家见面分外眼红,两班熟悉的人马,一同上次继续争吵起来。 “我们厂公是最厉害的。” “呸,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话,我们督公可比你们厂公厉害的多呢。” 隔着很远的距离,两个当事人都能听见的讨论。 听上去好像是西厂的人占了上风,不知怎的居然把对方怼的哑口无言。 莫云溪有些想笑,当然她也的确这样做,清脆的笑声从喉咙里发出来。 她笑起来的时候,桃花眼中的郁色就散了很多,看谁都有几分温柔。 华兴文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快步朝马车的方向走去。 “督公!”西厂的几个人眼尖的很快就看见了莫云溪。 莫云溪走上前直接翻身上了马车。 马车驱动之时,莫云溪忽地撩开帘子朝着隔壁马车上的华兴文道:“督司一职,必将是我的。”语气中透露着势在必得。 华兴文没有搭话,只是哼笑一声,态度分外的明显。 两边的马车背道而驰。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莫云溪就回到了西厂。 “去给我准备一份笔墨纸砚。”莫云溪坐在书桌前面吩咐手下。 很快一套全新的书房四宝送到莫云溪面前。 莫云溪回忆着自己套宇文朔话的每一帧场景,毛笔涂抹在雪白色的宣纸上,留下一笔笔浓重的痕迹。 这案子她一定要查清楚,其中势必和管玉涯有莫大的关系,不然他不会那么心急的杀人灭口。 心中隐隐生起的一些烦躁之情。 莫云溪深呼吸一口,告诉自己要冷静慢慢来。 她脑子里一边想着,手下的毛笔也一边动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夜幕都已经降临了,莫云溪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她把自己刚写好的宣纸拿起来看了又看。 里面的内容看似杂乱无章毫无逻辑可言,可细细想来,这些事件好像都有些联系。 可惜的就是,宇文朔早就已经死在她的剑下,不过她并不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现在看来那赃银所在的位置已经浮现出来了。 莫云溪微微低头将几个字圈了起来。 坟墓和棺材。 如果她要是想挖坟开棺材的话,难度就有些大了。 毕竟这些官员们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很有可能又揪出几个小鱼,况且挖坟这件事情对人家实在是不尊敬,很可能会有流言传出去,不过她并不怕这些东西。 莫云溪凝眉思索。 坟墓不挖不行,毕竟证据真相都在那里面。 第14章 后患无穷 她一定会将这件事情好好查出来,让这件事水落石出。 再一次想到管玉崖,思绪一下子就被带走,心中的复仇之火熊熊燃烧着。 但是她清楚的知道现在时机不成熟,自己的能力还不够,也根本扳倒不了强大的异姓王。 莫云溪把拿写上字的宣纸仔细看了几遍,最后将其折叠,随手丢到了火炉里。 熊熊火光跳动着,红色的火光倒映在莫云溪的眼里,她目光出神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东厂,华兴文回去之后,并没有立即派属下去查线索之类的事,他坐在书房,静静的翻看着古籍。 柔和的月光倾洒在他的身上,造物主好像在造人的时候给他的偏爱,脸部线条俊朗极了。 若说莫云溪的容颜是美,那么华兴文就是截然相反的那个表达。 他坐在那里像是一位不问世俗,与世隔绝的公子。 可东厂里的人都知道华兴文就是个披着羊皮的狼。 良久之后,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他并不知道宇文朔有没有松口,不过有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莫云溪办事情的能力是真的强。 “最近这些天注意着西厂人的动向。”华兴文对自己的手下吩咐。 此时脑海里突然蹦出了莫云溪弯着桃花眼大笑的样子,难得见她那么充满活力。华兴文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之后,赶紧把脑海有关莫云溪的画面给晃了出去。 “她居然活下来了?!”伴随着一声震怒的吼声,屋子里一片寂静。 管玉崖表情难看到极点,一张方正俊朗的国字脸此刻扭曲着,看上去有几分吓人。 屋子里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一眼看去,有些胆子比较小的人身子还在颤抖。 “是属下处理不当。”为首的黑衣跪在地上恭敬的低下头,语气沙哑难听,像是被一把大火烧了嗓子。 “呵,一帮废物我留着你们还有什么用?!数百个人连三个人都杀不掉,简直丢人!”管玉崖坐在凳子上,冷笑一声,愤怒的甩袖,袖子拂过桌面,一堆上好的瓷器乒乒乓乓的落在了地上。 还有几个碎瓷片飞出来,直接划到黑衣人首领的脸颊。 鲜血直接渗了出来,半个脸都是血淋淋的,可那人没吭一口气,像木头人一般保持沉默。 管玉崖目光已经阴沉极了,胸中的怒火一直翻涌不下,他随手抽出挂在墙上的剑。 一瞬间刀剑出鞘,一道白光滑过,随着这一声闷哼,一个黑衣人软软的倒在了地上,鲜血在他的身下缓缓流出。 在场没有一个人敢为死去的人鸣不平,这样的事情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作为一个死士,基本的职业素养就是学会闭嘴,全心全意的为主人服务。 一连杀了好几个人之后,管玉崖发热的头脑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他重新坐到位置上。 “你自己去领罚。”他冷声对着黑衣人首领吩咐。 “属下遵命。”黑衣人退下去。 管玉崖捏了捏眉心,目光透露出几分阴狠。 莫云溪逃出生天,完全没有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安排了那么多人,几乎是做了万全的准备,没有想到还是让他活下来了,那阉人可真是福大命大! 绝对不能再让她继续查下去。管玉崖抬手摸着虎口上的伤疤,眼里满是算计。 这一次让莫云溪逃过了这一劫,那下次呢?下下次呢?他总会有机会要他的命。 第15章 没有长进 此时,莫云溪在院子里练剑。 她穿着一袭紧身的衣袍,头发高高束起,手里拿着泛着寒光的剑,眉眼冷冽不可侵犯。 不过片刻,她身形微动,随后整个人便像影子一样窜了出去。 她手腕转动的时候,那柄剑也在手里翻飞,动作并不花哨。 莫云溪练剑,并不是求剑法花里胡哨的程度,她要的是速度与一招毙命。 汗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 莫云溪皮相极好,甚至让她雌雄难辨,面部阴柔,可身上又透露着一股阳刚之气,如果放在女子身上,可以说是英姿飒爽。可放在莫云溪身上就有些让人费解。 “督公太厉害了,这么短的时间内,技术好像又长进了不少。”站在一旁观望学习的红三眼里满是星星,毫不吝啬夸赞着莫云溪。 “是极。”一旁的墨一颔首赞同。 红三看着莫云溪,清澈的眼中满是她的身影,带着些许濡沫。 莫云溪收回剑,剑入鞘,发出一道清脆的声音。 红三立刻上前把一杯温热的茶水以及已准备好的毛巾递了过去。 莫云溪随手擦着脸上脖颈上的汗水,锁骨清晰可见,整个人透露着几分邪气。 她将茶水一口饮尽,桃花眼眼波流转落到了红三墨一两人的身上。 “你们两个过几招让我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长进。” 红三两人有些痛苦的对视一眼,无奈认命道:“是。” 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的过招,由于莫云溪在一旁盯着的缘故,谁也没有敢放水,都是几乎使出了全身的气力。 约莫过了两三个时辰,还是墨一率先抵抗不住,狼狈的放弃,后退一步。 “我赢了!”红三虽然累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很高兴,这标志着她的实力的进步。 “红三很厉害。”莫云溪走到了红色面前,看着她一脸邀功的小表情,忍不住揉了一下她的柔软头发。 红三更开心了,脸上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墨一则灰溜溜的站在树下。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得到了批评。 “墨一,你可知道你失败的原因了?”莫云溪收回脸上情绪,眉头微皱看着他。 “臣……不知。”墨一咬了咬牙,头低的更低了。 他此时灰头土脸,看着就很狼狈。 “你的问题在于速度没有跟上,灵活度不如红三,下去自己好好操练,下次我要看见你的进步,这些天是不是懈怠了你自己有分寸。” 莫云溪丢下这番话就回屋洗漱去了,留下墨一神情复杂呆在原地。 的确如督公所说,他懈怠了。 本来他和红三可谓是势均力敌,甚至还要强上她一筹,可现如今风水轮流转,墨一也明白莫云溪早就看出来自己的问题所在,让两个人比试也是一番苦心。 红三笑嘻嘻的走到他面前,挥了挥手说:“发什么呆,因为输给我了?” “下次再有机会比试,我定不会输给你。”墨一冷眉,放出这句话,随后转身快速回到自己院子练武。 第16章 你找死 红三不以为然,不过也离去了。 莫云溪回到了屋内,热水早已有人备好放在隔间。 莫云溪缓缓解掉身上的衣裳,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抬腿慢慢伸入水中。 她躺在浴桶里微微眯眼,白皙的脸颊因为热而红了起来,让她的容颜更美了几分。 空气里弥漫着氤氲的水雾,莫云溪难得的感到一阵心安。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了一些动静,脸色立刻冷了下去,迅速出水站起来,随手拉起身边的衣服将自己包住,声音如同寒冰一般:“滚出来。” 一个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出现在面前,那人缓缓从屏障之后走出来,看见莫云溪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华兴文!”莫云溪桃花眼中闪过愤怒,表面上客套的称呼都不喊了,直呼其名,同时将自己贴身携带的软剑抽了出来,握在手中指向他。 “一个太监罢了,本官又没兴趣看,再说两个大男人,你激动个什么?莫不是莫督公有什么难言的隐疾么?”华兴文语气玩味。 “我看你简直是找死!”莫云溪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成实质,薄唇紧抿,抬脚便拿着剑朝着华兴文的方向刺去。 华兴文成功把人激怒,身子转了一个圈,躲开了一剑。 莫云溪毫不手软,继续刺去,但是碍于自己的衣物,动作没能太大。 “我过来只是想提醒督公一句,树大招风。”华兴文还是一脸风轻云淡的样子。 莫云溪愣了一分,手里的剑没有刺出去。 华兴文的目光落在了莫云溪暴露在外面的肌肤上,微哂一声:“莫督公能否教教本官如何保养肌肤?瞧瞧你的手臂细的不似男子,倒像是柔弱女子。” “华厂公深夜而来就是为了和本官说这些话么?”莫云溪攥拳,她最烦有人这样说自己,于是冷冰冰的回话,手里的软剑动作不停。 华兴文灵巧的躲开,“自然不是,本官先走一步。” 话落,华兴文把屏障一撩,直接离开了西厂。 “可恶。”莫云溪现在的形象不方便出去,她咬牙切齿的看着华兴文离开的背影。 西厂的人难道都是傻子吗?这么大一个活人进来,居然没有人来汇报她一声。莫云溪心里憋着些气。 不过她还是庆幸华兴文没有发现自己的身份,否则,凭借着两场水火不容的关系,自己就算得上是欺君之罪了。 莫云溪的头发湿漉漉的,处于半干不干的状态,还在热着的水现在早就凉的不能再凉。 不过她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现在也没有心思泡澡了。 莫云溪回到了书房,此时夜已深,漆黑如墨的夜空零星的点缀着几颗不怎么亮的星星。 清风吹拂过莫云溪的发梢,她表情冷淡,侧脸弧度绝美,乌黑如鸦羽一般的睫毛扑闪,但是整个人的气质并不柔软,像是即将出鞘的沾过血的刀。 她回忆起华兴文临走前说的那句话,估计又是用来警告提醒她的,不过警告是真,提醒就有待考量。 第17章 请求 一想起刚才华兴文差一点看了她的身子,莫云溪的脸色就突然冷下去,眼里仿佛淬冰一般。 如果华兴文要是发现了她的身份,只能杀人灭口了,毕竟只有死人才能不把话说出去。 可从华兴文口中说出的话,究竟是他自己想表达的意思还是另有乾坤? 莫云溪墨眸微沉,不予多想,直接回到床榻上去。 另一边,刚回到东厂的华兴文,忽然在短暂的时间内一时间打了两三个喷嚏。 他剑眉皱着,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打起喷嚏? 转念之间,他想起来刚才看见的莫云溪,对方看上去非常恼怒。 华兴文无奈,他不是故意挑这个时间去的,他并不知道莫云溪刚好在沐浴。 思及此,他倒是觉得有些巧合。 回忆起莫云溪恼羞成怒的模样,他竟是勾了勾唇。 华兴文微微眯了眯眼,突然发觉他好像喜欢看莫云溪这般模样,没有那么冷漠,多了些烟火气。 莫云溪。 他的名字在华兴文口中转了一会,他脸上一派自若。 隔日,莫云溪觉得任务应该加快些速度,不应该在这样慢悠悠的查下去,应该尽早把赃银找出,就是不知道华兴文那边进行的怎么样了。 她先是带着的人马来到了宇文家的坟前勘测地形。 一行人顺利里的找到了宇文家的坟墓,可他们面临了一个情况,那就是该如何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挖开坟墓。 这样直接挖坟,如果里边没有东西,那些权贵必定要参她一本。 这些对于莫云溪来言不是大事,但她这人做事雷厉风行且果决,不喜欢给自己招惹麻烦。 面前的墓地荒凉凄清,上面摆设着一些蔬果与白菊。 莫云溪找到宇文家的墓,凝神看了几眼,上面的功勋密密麻麻,她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身冷哼,眼里冷光乍现。 忠臣?莫云溪眯眼,嘲讽之色尽在眼底。 她有些棘手,若是挖坟,势必要牵连其他几家的坟墓,这件事情还必须先给皇上汇报。 深深看了一会坟墓,莫云溪表情稍淡:“走。” 莫云溪一路快马加鞭入宫,此时皇上正在书房里神情晦涩,他只是一个傀儡皇帝,批改奏折的大权甚至都不在他的手里,他所能拿到的都是管玉崖想让他看见的。 待到莫云溪进书房,皇上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爱卿这么匆忙的来见朕,所谓何事?” “臣斗胆想和您请求一件事。”莫云溪神色淡漠,态度却恭敬挑不出一丝错误。 “哦?是何事,爱卿说来听听。”皇上俊美的脸上露出些玩味,天子的威压释放出来。 莫云溪却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腰板依旧挺得笔直。 “臣已经知道了赃银的下落,大致的范围就在宇文家的坟墓里,臣想挖开坟墓一探究竟,也好给宇文家的人一个交代,还以为西厂冤枉了忠臣呢~” 莫云溪笑开,为她的容貌更添了一份颜色,但她的笑意却丝毫不达眼底。 第18章 先斩后奏 “此事,朕明日早会提及。”皇上眼底闪过震惊,很快平息下来,给出答复。 那些臣子不好说话,一个个的狼子野心,他们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但赃银很可能在里面的消息却让皇上忍不住咬牙。 皇上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莫云溪颔首:“既然如此臣先告退。” “下去。”皇上语气淡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莫云溪离开,出了皇宫后,直接回到西厂。 思考片刻,她眼底掠过凉意,看来明天有一场硬仗要打,那群老臣一个个老谋深算,个个都不是好说话的东西。 她照旧练剑,闭上眼,胸中有一丝莫名的烦躁。 她抬手画了一个剑花,无端的,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莫云溪脚步不停,睁开眼,眼里黑沉沉的。 像是在和敌人过招一样,如果留心看去,莫云溪几乎招招致命直指要害。 练剑,是她发泄心里烦躁情绪的唯一途径同时也是最好的途径,只有她完完全全沉迷在这里面之后,她便不会有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 例如,某些一直在眼前蹦哒却处理不掉的人。 过了三个时辰左右,莫云溪收回剑,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心情也好上了不少。 这个时辰,天已经黑了,莫云溪没有什么胃口,推掉了红三送过来的饭,提着剑几步上了房顶,看着漆黑的夜空,深邃的眼里有众多情绪。 良久,她嘴唇勾起,脸上带了几分邪气,看来还是自己的能力太弱了,要抓紧时间强大起来! 一夜无梦,隔日早朝。 一身明黄色衣袍的皇上坐在龙椅上,底下却热闹的如同集市一般,听着便让人头疼不已。 “为了将此事彻底查清楚,诸位爱卿还是各退一步。”皇上有些头疼的捏了捏眉心,视线转向引领起这次风波的人。 莫云溪见他已经明示,内心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 “那怎么行?我们祖先世世代代的坟墓就这么被人挖了,岂不是对祖先的不尊敬吗?” “就是挖的是宇文家,也要牵连到我们,凭什么!” 一个个老臣仗着自己身高权重,吹胡子瞪眼的,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啧,若是世界有鬼神说这一论,你们这些人一个个干出来的事情足够祖先找你们几百回,现在又在畏惧什么呢?”莫云溪毫不掩饰脸上的讽刺,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你一个太监,凭什么在这里说三道四!”一个武将气的脸色发红,忍不住手指莫云溪。 莫云溪脸上的神色骤然冷下去,落在那武将身上的目光如淬冰了一般。 武将突然打了个寒噤,这太监的目光怎的这般吓人?! 华兴文倒是置身事外,像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好戏。 莫云溪和华兴文对上视线,又各自迅速移开。 “不过就算你们想反对也不可了,我已经派人去了墓地。”莫云溪玩味一笑,邪魅不已。 这话像是一滴水入了油锅,瞬间让百官乱了起来。 第19章 舌战群臣 不知何原因管玉崖没有上早朝,莫云溪扫了一周围圈大臣的脸色,发现他们的脸色都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可越是这样,莫云溪脸上的笑意便越大。 “退朝!”皇上也没有想到莫云溪动作这么快,看着那些老贼吃瘪的样子,他的确很高兴,但现在的局面已经非常乱了,不能再乱下去了,只能中断这次的早朝。 一下朝,莫云溪就径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她自然知道自己挖坟这件事情会被阻拦,所以才不得不先斩后奏,不过现在看来效果还挺不错的。 “你这样做只会让文武百官更加震愤。”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莫云溪头都不用回就知道对方是谁。 “怎么,作为管玉崖的一把手,你是要代表他来制约我么?” 莫云溪丝毫不在意文武百官的想法,她只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查出来赃银下落。 “莫督公,我是在为你着想。”华兴文目光落在莫云溪白皙如凝脂一般的皮肤上,轻笑一声。 莫云溪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转头对上华兴文似笑非笑的目光,挑眉,邪笑着捏住华兴文的下巴,一字一句的道:“那真是谢谢你了,华厂公~” 在旁的人眼里看来两人像是在做什么亲密的举动,可只有二人知道并不然。 华兴文只感觉下巴都快要碎了,忍不住怀疑莫云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看上去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人,没想到下手这么狠。 他俊朗的脸扭曲了一瞬间,笑着拍掉了莫云溪的手。 “本官不需要你的假好心。”莫云溪哼笑一声,走到华兴文的耳边低声耳语,她的表情虽然是笑着的,但是眼里却一片冷意。 说罢转身离去。 华兴文看着她的背影,拧了拧眉。 管玉崖很快知道了莫云溪挖坟的消息,忍不住摔了一个茶杯:“一帮废物,那么多人都拦不住她一个阉人!还需要本王亲自去!” 他立刻派了人去阻拦莫云溪挖坟的进度。 时间一晃而过,又是第二日的早朝。 朝廷上还在就着昨天的那个问题,与昨日不同的是,今日那些大臣们好像找到了一个主心骨——管玉崖。 作为几乎权倾朝野的异性王,管玉崖明确的表示了自己的态度:“挖坟这件事情有损皇家形象,不可。” 这一句话让那些文官武将有了底气。 “莫督公你派人挖坟不怕遭报应吗?” “这件事情万万不可,老臣反对。” “莫督公我懂得理解你想查出案子,可你也不能用这种办法啊。” 反对的声音此起彼伏。 莫云溪漠然的听着,忍不住冷呵一声。 “涉及到诸位利益的事情足以反驳的比谁都快。”莫云溪嘴角微提,琉璃一般好看的眼睛不动声色的扫过些许人。 “那诸位是否想到那些黎民百姓?本来应该发到他们手上,用来赈灾救济的公款凭空缩水大半,况且宇文朔已经不是第一回干这样的事情,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大部分都流进了他的腰包。” 第20章 老谋深算 “凭什么宇文朔能这般肆意挥霍着不属于他的钱财?”莫云溪语气铿锵有力,的确让一些官员为之动容。 “这关我们什么事情……”不知道那个官员不满的嘟囔了一声。 “那是你没有责任感。”莫云溪冷然回答,不管对方的脸色有多么难看,毕竟她我行我素惯了,得罪了不少人也不差这几个。 管玉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文武百官均是一阵沉默。 莫云溪一针见血,将官员们仅有的一张遮羞布给掀开,这些话像一记记巴掌打在了他们的脸上,堵的他们不知道如何反驳。 “呵,倒是伶牙俐齿,刨人坟墓这件事本来就有失公允,作为西厂督公,不该如此任性胡为。”管玉崖的目光阴冷像一条毒蛇一般锁住了莫云溪。 华兴文在管玉崖身侧,身子笔挺,微低着头,叫人瞧不清他的神色。 “这是深思熟虑,可不是什么任性胡为。”莫云溪一本正经道,桃花眼挑起透露出主人的不羁。 一些小官员管玉崖发话后,接连开口,却都被莫云溪毫不给面子的怼了回去。 “麻烦称称自己斤几两再同我说话。” “你莫不是因为想升官得了失心疯?” …… 皇上在龙椅上看的津津有味,难得看见这么多官员吃瘪,没想到以为只有手段狠的莫督公嘴巴也这么毒。 照例按照时间退朝,今日的早朝莫云溪可谓是舌战群臣,管玉崖在退朝之时,脸色都一直阴沉沉的,整个人像是活在阴雨连绵的梅雨季。 “将这些事情给我传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管玉崖回到自己的府邸中,像是卸下了脸上的假面,露出阴狠的表情。 他如是吩咐着自己的贴身心腹。 “属下听令。”那人说完便退了下去。 屋内只剩下管玉崖一人,他把玩着手里的玉佩,嘴角稍稍上扬自言自语道:“莫云溪这人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上回没死成算是她命好,不过想和我斗还是太嫩了些。” 他已经好久没有被人这么挑衅过了,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些年他的手上早已经不知道沾上了多少人的鲜血,一个家族从老到幼上上下下数百人死在他的面前,只要可以解除隐患和威胁,对他来说都无足轻重。 收回冗杂的思绪,管玉崖捏了捏眉心,眼底一片薄凉。 莫云溪要挖坟的事情经过了各种添油加醋传到了民间,事情发酵很大,老百姓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尤其是这件事情还特意被有心人编成了话本子,在说书人出彩的讲述之下,话本子中的挖坟者几乎成为了一个烧杀淫掠,无话不说的大坏蛋。 民风很快被鼓动起来,老百姓很快就被这种思想给引领,认为西厂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义愤填膺的自发组织决定给西厂的人一个教训。 管玉崖得知老百姓被煽动成这个样子,自然是极其满意的。 他坐在茶楼的二楼上,看着一大群百姓,愤怒地提着烂菜叶子,臭鸡蛋甚至铁锹等东西朝着西厂的方向进发,勾起了唇。 第21章 打砸西厂 他深谙群众的力量,脸上的笑容几乎化为实质,表情讥讽:“嗤,果然是些愚昧无知的下层人民,这么容易就被煽动了起来。” 有许多曾吃过莫云溪瘪的官员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这就是西厂的下场。” 去西厂为官员讨说法的百姓有很多,浩浩汤汤的结伴而行,约莫有百来多个,其中有青壮年,也有中老年及女子,都是看上去不大好惹的,估计是被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他们一路走还一路喊着口号:“西厂丧尽天良,还我正直风气!”“阉狗当道,时不我待!” 这群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了西厂前,为首的一个男人二话不说就拿起铁锤砸起西厂的门来! “做什么呢!都给我停下手来!”在门口的侍卫看见这一幕,只觉得莫名其妙,大喝一声制止道。 令他意料之外的是并没有人听,并且在有了领头羊之后,原本不太敢动作的人也放肆的砸西厂的门,一边砸一边喊,闹哄哄的。 “住手!是想跟着我们去衙门吗!”侍卫气极,走到那些跟得了失心疯的百姓面前说。 “滚开,为西厂办事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道是哪个人说了这么一句,一个又一个的烂菜叶和臭鸡蛋朝着侍卫们扔去! 侍卫们莫名被骂,脸上身上都是臭鸡蛋的味道,气极,但有明确不能对着百姓们拔刀相向的规定,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百姓抓住了侍卫们的弱点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底气更足了。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们!”一名壮汉不屑的说着,手里的铁锹朝着西厂的大门上砸,发出砰砰作响的声音,极其嚣张! “什么人敢在西厂的门口放肆?”随着一声冷喝,几道身影出现在了西厂门口。 原来是有些机灵的侍卫跑去通知了墨一青玄等人。 墨一看见门口居然有这么多人,还都是身着不一的老百姓,一个个表情不善,他立刻皱眉:“何事让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 许是因为看到了西厂人出来的缘故,门口寂静了一瞬,一时间没有人敢出声。 这种情况很快就被打破,还是那位带头打砸的男子,他表情不屑:“西厂太过分了,竟然欺压官员,挖人祖坟,这样的组织没必要留下来!” 后面立刻就有附和的声音紧跟其后。 “就是!凭什么西厂这么强硬,现在挖官员坟,以后岂不是要对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下手了?” “可恶至极!” 伴随着一道道抗议的声音,他们又拿起了锄头开始当着几个人的面破坏西厂。 “把这三个人给我捆起来。”莫云溪缓缓走了出来,一张脸冷若冰霜,表情隐隐有些不耐烦。 “督公!”青玄等人立马恭敬的道。 这件事他们本不想通知莫云溪,因为觉得小事一桩很好解决,不必让她烦心。 没想到这些人的声音这么大,把正在午休的莫云溪硬生生的给吵醒了。 第22章 杀鸡儆猴 虽是被吵醒,但莫云溪桃花眼中却一丝困意也无,反而清澈透亮。 已经有人按照她的吩咐,不顾百姓的惊怒将其中领头打砸西厂的人捆了起来。 “为什么捆我们,西厂的人就是这么做事的吗?!”其中一名壮汉一边挣扎的扭动,试图拜托坚固紧实的麻绳,一边咬牙切齿的质问,目光死死落在莫云溪身上。 另外两人也十分不甘心,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着些什么。 百姓们刚开始被莫云溪的美貌晃了眼,结果在得知她是西厂督公时,眼里先流露出不可思议的情绪,后来才是愤怒。 现场一下子变得乱哄哄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 莫云溪冷漠的扫了一眼嘈杂声极大的人群,不知为何,嘈杂声渐渐弱了下去,一双双眼睛都落莫云溪身上,似乎是在等待她说话。 只有那三个人不长眼色,嘴里不停嘀嘀咕咕。 “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否则我让你永远闭嘴。”莫云溪走到三人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眉眼淡漠,语气寻常的像是在说今日天气好不好一般,可是没有一个人敢怀疑她话中的可信度。 三人对视一眼,回忆起坊间流传的西厂曾经的事迹,都默契的闭上了嘴,只不过脸色异常难看。 “作为代表这三人给我带下去各打五十大板,这是辱骂我西厂人破坏我西厂物件的代价。”莫云溪环视了一圈后,凉凉的开口。 在场的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眼里透露出震惊。 “不行!你这是在草芥人命!” “我们是在替天行道!” “西厂有什么资格打我们板子!”威胁到自己的生命,三个人声音叫的比谁都大,表情恐慌,但还是要强装镇定斥责莫云溪的行为。 一同前来的剩下百余来人都不敢出声了,就连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没有了,一个个恨不得像鸵鸟一般把脑袋埋在沙子底下,唯恐自己被波及到,毕竟那可是五十大板,是会出人命的! “给我拖下去。” 莫云溪面无表情的说着。 立刻有几个个太监将三人弄到了后院开始行杖,不管三个人如何理论,最后还是被押着挨打。 棍子碰到皮肉的声音,三个人从一开始的愤怒叫喊,到后来的苦苦求饶,以至于最后没有声音,前面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三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在场的百姓们心里都打着鼓。 “打完了就把他们给我拖出来。”莫云溪冷漠吩咐。 很快,三个被打得皮开肉绽,整个下半身几乎全是鲜血的人被拖了出来,如同死狗一般。 随后,一个小太监为他们探了探鼻息:“督公,还有气。” “哦?那他们几个还挺抗打的~”伴随着莫云溪这句带有遗憾的话话音一落,就有几个胆子小的人吓得小声的哭出来,又被眼前血腥场面刺激哭的,也有被莫云溪这句话吓哭的。 都说西厂莫督公性子诡谲,手段很辣,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第23章 起了作用 “你们这么多人来我西厂耀武扬威,不给你们点教训怎么行?”莫云溪不再关注那三人,她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脸,对着其余的百姓道。 “不不不,大人您饶过我们,那只是一时冲动……” “对,一时冲动,就是跟着他们几个人过来的,您……您还是找他们几个……”百姓立马开始互相推卸责任。 有的人已经开始后悔了,当初就不应该过来,他们先前怕是吃了豹子胆,居然敢那般猖狂。 莫云溪似笑非笑看着人们狗咬狗,不过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没劲儿了,懒散的打了个哈欠,眼角微微沁出些泪花,眼尾不知为何透着些桃花瓣的粉,衬得她整个人温柔无害极了。 可现场哪有一个人敢这样想,都怕极了。 莫云溪本来也没打算怎么惩治这些人,方才的三个人已经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效果很是显着。 “速速离开此地,走得晚的人就留在这里和这三个人作伴。”莫云溪淡声说,面上的情绪难以察觉。 百姓们立刻如蒙大赫,走的走,跑的跑,没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远离了西厂的范围后,还有很多人惊魂未定,他们怕是再也不敢来西厂了,更别说什么闹事破坏了。 “无趣。”莫云溪看着几乎瞬间就冷清下来的门口,摸了摸脸,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表情。 “督公可真厉害,那些人在听了你的话之后都跑了。”红三笑了起来,清澈的眼望着莫云溪,满眼的真诚。 莫云溪一个没忍住,又揉了揉小姑娘的头发,对上她疑惑的眼,赶紧抽手,掩盖性的转移话题:“你们都学着点,这就是杀鸡儆猴的好处。” “学到了!”红三露出一个软软的笑容,嘴角浮现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莫云溪忍不住又是一阵手痒,但是她忍住了这种情绪,低咳了一声说:“一会儿带上些人启程去墓地。” “是!”墨一等人低头抱拳。 莫云溪嘱咐了几句后就转身离开回房,心里略略有些懊恼,自己的确要改改随便摸人头发的习惯了,这究竟是什么毛病?! 午时三刻,莫云溪率领这一行人浩浩汤汤的朝着墓地方向去。 她并没有刻意不让人知道,也不屑于隐藏,西厂发出这么大的动静,街上自然有百姓探头观望。 莫云溪身着一身简朴的黑色长袍,整个人显得极其消瘦,整个人瘦的像只有一具骨头架子,配上她病态般苍白的肌肤,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坐在马车里,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抬手掀起帘子从外边看了一眼,果不其然看见密集的人头。 莫云溪脸上喜怒不显,缓缓的放下帘子,合上双眸,假寐。 马车行驶极快,不过多时就到了地方。 莫云溪来的时候已经有好些人比她来的还要早,看见一张张熟悉的人脸,莫云溪挑挑眉,懒散的和他们打招呼:“李大使,孙丞相……怎的来的这么早?” 第24章 准备挖坟 “哼!本相倒是要看看莫督公你能翻出些什么浪花。”孙丞相瞪着铜铃般的大眼,牛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屑的对着莫云溪道。 莫云溪浑不在意丞相这样子的话,她呲牙笑了一下:“孙丞相是想看着本官挖开你先祖家的坟墓吗?” 她的牙齿在阳光下耀眼的白,以至于有些阴森森,明明是烈日当头的时候,孙丞相却打了一个寒颤,平白觉得有些冷意。 见到孙丞相闭上嘴不说话了,莫云溪勾了勾嘴角。 得到了消息前来墓地的人越来越多,莫云溪也不打算等待什么时机,直接素手一扬,声线清脆干净:“挖!” 随着她的一声令下,西厂的人立刻将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工具拿了出来,对着那一个个小坟包就开始动作。 难免波及到些许宇文朔家旁的官员的墓。 碍于莫云溪的“淫威”之下,那些官员敢怒不敢言,只是在一旁心疼又紧张地小声嘀咕:“慢着些,慢着些,哎呦喂……” 莫云溪站着看他们动作,黑色的衣袍随风而动,猎猎作响。 因为不喜热的缘故,身边有一名为自己撑伞的小太监。 莫云溪头顶上一把黑色的伞,隔绝了所有太阳光,脚下是一小片的阴影。 她倒是挺闲适的,但有的人就只能苦兮兮的看着她。 坟被一寸一寸的挖开,土块儿一铲子一铲子的往外倒着。 在场也来了不少平民百姓,不过大多数都是来看热闹的,有些人甚至都不了解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了解事情详细经过的人,无不紧张的看着那渐渐露出地下面貌的坟。 终于,那些挖坟的人的铁锹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发出了一声脆响。 “难不成真有赃银?” 听着有人疑惑的问了一嘴,大家立即纷纷勾着脑袋朝里面看去,有的人明明就看不见还要踮着脚尖非得看。 防止有闲杂人等闯入墓地阻碍施工,因此莫云溪特意派人用竹竿做了一个篱笆,简单的挡一下乌泱泱的人群。 在莫云溪的指示下,西厂的人继续挖着。 刚才碰到的东西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原来只不过是坟里必有的棺材罢了。 众人有些遗憾的发出一声叹词,但仍旧兴致勃勃的继续观望着。 莫云溪轻抿了一口手下递过来的茶水润了润嗓子,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哪处有些不对劲。 压下心里的情绪,莫云溪道:“继续往下挖,挖到底。” 片刻之后,整个坟已经被挖开,这里面除了棺材还是棺材,别无他物,就连一箱子陪葬品都没有。 莫云溪算是知道她的不好的感觉从哪里来了,旋即拧了拧眉。 人群已经开始躁动起来,不断有质疑的声音发出来。 “不是说破案吗?挖坟就算是破案了吗?” “说好的赃银为何没有呢?” “西厂办事效率也太差了些,坟都挖了还是什么也没有……” 听着这些言论,莫云溪却是风轻云淡的表情,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第25章 什么都无 她我行我素惯了,这些话也听得多了,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但是先前被她讽刺过的孙丞相,立刻像嗅到了鱼腥味的猫跳出来说:“莫督公,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别把这件事情闹得越发大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谢丞相关心,不过你大可不必,还是想想怎么修修自家的墓,都破成那个样子了,也不知道你的先祖会不会托梦与你。”莫云溪邪魅一笑,妖孽般的容颜,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但嘴上还是那么不留情,一如既往的毒舌。 “你!”孙丞相接连被嘲讽,一口郁气卡在胸头不上不下的,恨不得一口老血都喷出来。 “把那棺材的盖子给我掀开,查!” 莫云溪不在管孙丞相,冷下了眉眼,对着自己的手下吩咐。 “是!” 外面的人纷纷到抽了冷气,脑海里不约而同都出现了一个想法,这西厂的督公好生大胆!居然还敢开别人的棺材。 一时之内说什么话的都有,说风凉话的占大多数。 可莫云溪不管这些,目光落在那些棺材上看着棺材接二连三的被打开。 棺材只有那些死去的人的尸骸骨和一些陪同的藏品,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并且里面味道大的传出了数里之外。 有些人受不住,直接干呕了起来。 “督公……棺材里面什么都没有。”白一神色复杂地来到了莫云溪身边,轻声说。 “没有?”莫云溪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诧异,旋即慢慢转为凝重。 她快步走到那些棺材面前,嘴里刚刚服下红三给自己的药丸,因为棺材里面有毒气,活人不能离得太近,否则会受不了而中毒昏迷。 莫云溪掩住口鼻,低头快速扫了一眼,果真什么都没有。 “棺材里面没有赃银!”有眼尖的人看见了棺材里面的东西,立刻大声告知了周边的人。 “什么!这不是玩我们的吗?!”百姓们已经开始愤怒起来了。 “呸,什么破案,弄来弄去就给我们看这些东西!” “挖坟开棺简直太违背道德了,西厂的人真是心狠手辣,你们说他们会不会连自己祖先的棺材都开?!” 百姓觉得自己被耍了,都愤怒了起来,嘴里讨责西厂。 官员们也不甘示弱,毕竟都是嘴上功夫极强的人。 “莫督公,这下子你总该给我们这么多人一个交代。”这是李相师的声音,他语气中的不悦显而易见。 “真是可笑至极,老夫刚才都提醒你要收手了。”孙丞相摸着胡须洋洋得意,很期待接下来莫云溪下不来台的样子。 还有许多文官武将,都开始落井下石。 百姓叫骂的声音以及官员们怒斥嘲讽的声音,瞬间此起彼伏,震的人脑仁都疼了起来。 莫云溪神色不耐,思绪一直被这些人给打断,薄唇轻启,吐出两个轻飘飘但是却很有威慑力的词:“闭嘴!” 人群先是安静了一下,最后反应过来又爆发出了更激烈的声音。 第26章 群臣反对 这时,莫云溪心烦的将视线转了一周,发现后方不远处有人在修墓。 她站起身子细细看了两眼之后,才发现的确有人在这个时辰修墓。 莫云溪眯了眯眼,一双桃花眼里掠过狐疑之色。 她本想派人过去问话,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自己去较好,于是迅速忽略那些嘈杂的人声,快步走到那边,从里面随便找了一个人问话。 那工匠第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男子,愣了一下,脸色涨红,磕磕绊绊的道:“是远安王派我们这些人过来修缮旧墓。” 管玉崖?莫云溪对这个名字格外敏感,她舌头抵了抵牙尖儿,良久,扯出一个凉凉的笑。 不愧是他,真是好手段。 不过管玉崖真就料定自己不敢动管家的坟墓吗? 莫云溪眼里隐隐闪过一丝兴奋的光芒,开仇人家的坟墓,想想就让她有些激动了呢~ “你们先别修了,让本官的人先把它打开。”莫云溪命令一句,那些工匠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莫云溪身上散发出来的迫人的气势让他们不敢说拒绝的字眼。 莫云溪招了招手,西厂的人立即明白了意思,拿着东西赶过来。 一直注意着莫云溪动向的官员都惊了,那可是管家的坟,莫云溪敢强行开坟,莫不是不要命了? 和管玉崖一派的人立即像是进了油锅的蚂蚁一般焦灼。 “莫云溪!你不能动王爷家的坟!” “管家的坟岂是尔等可以乱开的?还不速速退去!” 对于这些反对的声音,莫云溪充耳不闻,反倒是对着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少年的眼中透着明媚笑意,一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 身子傲然挺立,风骨可见一斑! 在场的人无不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莫云溪的背影。 “打开。” “莫督公,这不妥!”作为站着管玉崖这一派的李将军冷下脸,开口制止莫云,目光炯炯的看着身姿挺立的莫云溪。 “本官要查案,这又有何不妥?”莫云溪轻轻的扯了扯嘴角,斜斜的挑着眼,目光中带着细微的嘲讽。 “莫督公最好还是认清自己的地位,你未免也太不把我们文武百官放在眼中了?”李武将常年带兵打仗,说话也向来直来直去。 莫云溪冷笑,“按照李将军这么说,今日这坟我还真是要开了,我倒是要看看别人能开得,为何管家不可。” “你怎的如此狂妄!” 李将军瞪着莫云溪,脸上的横肉尽显,有几分凶煞之气。 “为了破案,督公也太大动干戈了,你可真是想上位呀!”一文官语气异常嘲讽,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摇来摇去,长的还是那细皮嫩肉的模样,难免让莫云溪想到松竹馆里接待客人的小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诸位这般殷勤的为怀安王说话,难道说没有这个想法吗?” 莫云溪面色不悦,一针见血的戳破了他们的伪装,语气带着明显的犀利。 第27章 招招致命 “怎能把我们和你相提并论,臣等皆为忠君爱国之士,向来清正廉洁,怎会干出挖人祖坟这种事!”一名白发苍苍的老文官声音雄浑的说道,浑浊的老眼中透出一抹精光。 不愧是文官,真是口舌犀利,也不知他们说这些话,心中有无愧疚之情。莫云溪勾出一个嘲讽的笑,冷冷的看着众多表情愤懑的官员。 “本官挖坟也为了查案,请诸位理智对待此事。” “呸,这句话倒是冠冕堂皇,方才也没见你从那棺材里面查出什么。”一位五品官员发出质疑的声音。 “说的极是,明明什么都查不出来,还要在这里装模作样,真是令人唾弃,西厂督公可真是好样的!”孙丞相仰天大笑起来,语气中饱含着无尽的嘲讽。 莫云溪不置一词,目光落在管家的旧墓上,神情莫名。 这墓处处都透露着不对劲,管玉崖那老谋深算的狐狸必定不会这么轻易的让她查出来,宇文家坟里无赃银其她实也有些预感。 如此看来,现在目标只剩下一个,那么大的一笔赃银必定不好转移,所以能暂时掩藏从地方只有一个——管家墓。 莫云溪闭了闭眼,莫名轻笑了一声。 “本官倒是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秘密,给我打开。” 莫云溪把弄着自己修长的手指,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和不容置喙。 见莫云溪油盐不进,那些官员都快要被气死了,一个个吹胡子瞪眼的,恨不得冲上去揪住着莫云溪的衣襟和她理论。 西厂的人自然是听他们督公的话,毫不在意官员们的反对,挥舞着工具就准备铲下去。 官员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心中都暗暗的给莫云溪记了一笔,决定到时上奏要好好的参她一本,在皇帝的面前为她上上眼药。 “住手!”一道黑色身影凭空出现,同时伴随着一声清朗的喝声。 这声音怎么该死的熟悉?! 莫云溪凝神看去,在看见那人的面容之后,藏在宽大袖袍里的手指骤然收紧! 这人可真是阴魂不散!莫云溪咬牙切齿的想,面上却淡定的很。 “不知华厂公为何要阻拦本官?”莫云溪抬眼看去,恰巧落到了华兴文深邃的目光里。 “奉怀安王之命,外人不可随意开管家的墓,莫督公若是执意这样做,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华兴文一字一句的说道,手里握着他常用的剑,俊朗的脸上不见一丝情绪波动。 “可本官偏要打开。”莫云溪挑衅的看了他一眼,妖治的脸上透露着一股不羁。 华兴文的眼阴沉了几分,这家伙真是不知好歹,他扯了扯嘴角说:“望莫督公不要做多余的事情,让两厂都弄的不好看。” 莫云溪骤然冷下眼,快速欺身向前,一声招呼都没有打,便开始出手。 不过华兴文也早已预料,他淡定的转了个身躲过去,也开始出招。 两人交手了一个回合,莫云溪丝毫不手下留情。 第28章 别耽误时间 华兴文沉着冷静的回手,两个人势均力敌,谁也没有讨着半点好处。 两人打的难舍难分,让其余的看官都看傻眼了,一个个艰难的吞着口里唾液,目不转睛。 “走狗做的舒服么,亲爱的厂公大人~”莫云溪邪笑起来,语气有几分缠绵。 华兴文扫了她一眼,不发一言,两人继续过招。 终于,莫云溪抓住了华兴文的破绽,发现他明显力不从心了起来,桃花眼微眯,一道带着掌风的力打了过去。 她是带着试探的,不能完全肯定华兴文这厮是真的虚弱。 但下一刻却听见了华兴文的一声闷哼,他被打中了。 他后退了半步,身形摇晃了有些站不牢稳,修长的手指捂着胸口,脸色有些苍白,冷汗从额角渗出来,看模样极其难受。 他居然被自己打伤了? 莫云溪诧异了一瞬,一双桃花眼都圆了几分。 他只不过是气息没上来,却还真被她打中了。 华兴文的武功深厚,和她不相上下甚至在她之上,不该这般轻易就被她击退。 不过这人看上去不像是装的。 华兴文没必要硬生生的受她一掌,按照他的实力,方才完全可以躲开。 可现如今…… 莫云溪看看自己白皙的手掌,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目光复杂的看着低着头平复气息的华兴文。 难不成真是她想的那样? 莫云溪心中思绪万千,却不外露一丝情绪,毕竟现在还有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他们两个人。 “还是劳烦华厂公让让,本官要开墓了。”莫云溪看着那个虚弱的身影说。 华兴文冷冷的扫了她一眼,纵然刚才那一掌打中他,需要用内力才能调解,体力和精力都耗费极大。 可他却不显狼狈,还是笔挺的站着。 “别耽误时间了,赶紧动起来。” 莫云溪把视线从华兴文的身上移开,紧紧盯着正在被挖开的坟墓。 华兴文在旁边脸色难看,他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躲不开那一掌,他的思绪跟上了,但是身体反应动作却慢了。 活动了一下上回受伤的地方,华兴文收紧了自己的手指,伤还没有痊愈,他疼的脸色微变。 “督公,里面有东西!”一道响亮的声音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众人闻言俱是一惊。 “哦?让我瞧瞧~”莫云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官员百姓也好奇的勾着着脑袋看去。 不过须臾之时,几个太监合力将一箱箱看上去格外的沉重的箱子搬了出来。 “里面是什么东西呢?打开瞧瞧!”莫云溪让人缓慢的打开,故意吊足了外面的人的胃口。 她看见这箱子的外表时,心中便大定,因为这上面有官府的印字。 “不会真的是赃银!” “那莫督公可是做了一件好人好事啊,这案子算是破了!” “可不是吗?那岂不是说一直拖欠用来给我们赈灾救济的银子应该可以发下来了!” 在场的风向开始有了转变,老百姓都很是激动,这可是关系到他们的切身利益的! 箱子被彻底打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第29章 我不敢动你 白花花的银子成功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在阳光底下晃的人眼疼。 底下一片哗然,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是什么?”莫云溪明知故问。 “赃银!赃银!”老百姓们异口同声的喊道! 之前那些讽刺莫云溪的官员脸色阴沉的可以滴水,只觉得自己是在把脸送到人家手里让她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怀安王不是富甲一方吗?他的钱莫不是榨的我们的油水?!” “可悲可叹……” 他们都没有想到管家的墓里会出现赃银,这说明了什么,可想而知。 众说纷纭,几乎乱成一锅粥,和管玉崖统一战线的官员自觉不好,立即信鸽传书告知不远的管玉崖。 华兴文则目光微动,目光深邃里面一片漆黑,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真是出人意料啊~”莫云溪脸上带着笑,忽的凑到了华兴文的耳边。 “我比你早破这件案子,还是想想怎么和你家主子解释~”莫云溪说着,眸子紧紧的盯着华兴文脸色的变化,观察他的反应。 只听见那人轻笑了一声,俊逸出尘的脸庞唯有淡定。 “不劳烦你关心,本官自有对策。”华兴文淡淡的道,察觉到耳边那人灼热的呼吸,耳朵有几分痒意。 他略略侧身,两人面对面,呼吸几乎交织在一块,嘴唇互相轻轻的擦了过去。 莫云溪像是一只受惊了的猫,飞快地后退了好几步,向来只是半开桃花眼完全睁大。 她极力想忘掉刚才的触感,可那一瞬间的湿润却纷纷一直停留在嘴上,忍不住用力的擦了擦嘴。 好在并没有人注意到两人方才的小动作。 华兴文笑开,眸里闪过得逞的情绪。 “你找死!不要以为我不敢动你!”莫云溪狠狠咬牙,目光透着一股恨意。 华兴文挑眉,却不语。 莫云溪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堵着一口气,恶狠狠都瞪了华兴文一眼,拂袖远离他。 现场因为没有人管控乱成一锅粥,众人都在讨论管玉崖贪污之事。 莫云溪倒是挺满意这个结果的,但她心里也清楚这并不足以搬倒管玉崖,管玉崖很快会被洗清楚自己,还得从长计议。 刚才已经让人去通知皇帝了,现在莫云溪惬意的坐在马车上,等待皇上的诏令,顺便听听管玉崖的走狗们都说的什么。 “安静!怀安王肯定是被人陷害了,本臣认为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孙丞相摸着自己的胡须,语句铿锵有力。 “老臣赞同。” “这个事情必须要查清楚,不能让怀安王白白蒙屈。” 莫云溪听着他们一本正经的为管玉崖开脱,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冰冷。 这件事管玉崖做了与否,他们说不定自己还要清楚。 她弹了弹衣袖上的尘土,正准备开口,一道尖利的声音就打断了她未出口的话。 “皇帝有诏,让诸位速速回宫,有事商议——”一位老太监款款走进了,犀利的目光扫射了在场的所有人。 “臣遵旨——”大臣们纷纷应话,低着头,表情各异。 第30章 真有冤屈 莫云溪顿了顿,大致知道皇帝这么急是所为何事了,她轻轻勾了勾唇。 正当她准备把帘子放下来,吩咐马车夫开车之际,似有所感的扭头朝着某个方向看去。 她和华兴文的目光在空中相聚,电闪火花,一股硝烟的味道弥漫开。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挪开目光,不耐烦的皱着眉头。 莫云溪放下了帘子,隔绝了外界的目光,闭上眼睛,声音淡淡的说:“去皇宫。” “是。”前面传来车夫低沉的声音。 莫云溪揉了揉额角,放松了一下身体,靠在马车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因为皇帝急召的缘故,一辆辆马车快马加鞭的驶进了皇宫。 高高的殿堂之上,皇帝皇袍加身坐在了龙椅上,不怒自威。 看见大臣们陆陆续续的进来,他的表情稍有所缓和。 尤其是在看见了莫云溪之后,他的眼里都要放出精光了,手指也无意识的按紧了龙椅的扶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文武百官都到齐了,怀安王才姗姗来迟。 只见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 管玉崖则表现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情,问:“发生了何事?” 问过了之后他的目光又落在了莫云溪身上,笑的十分自然,好像是在衷心的夸赞:“对了,听说莫督公的把案子破了,真是可喜可贺。” 莫云溪皮笑肉不笑的看向管玉崖:“王爷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赃银可是从管家的墓里发现的~” 本来寂静的朝廷像是冷水里投入了一颗沸石,发出了细细碎碎的声音。 大臣们都交头接耳讨论着。 官员没有去现场看莫云溪破案,消息又被及时的封锁住了,他们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都表现出了一副震惊的神情。 “怎么可能?!”管玉崖的脸色瞬间变了,猛的后退了一步,脸上流露着震惊,好像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莫云溪目光玩味,把玩着手里的玉镯子,就这样定定的看着管玉崖。 “请皇帝明鉴,臣真的冤枉啊,臣这些日子一直在家闲赋作诗,根本就没有出门,怎么会掺合这贪污天价赃银的事件!”管玉崖满脸的气愤,脸色气得涨红,好像真的被冤枉了。 皇帝看了看似笑非笑的莫云溪,不动声色的握紧拳头:“朕相信怀安王,可谁会将赃银放到管家墓里借此污蔑怀安王呢?” 莫云溪笑道:“也是,坊间流传王爷对待百姓仁慈和善,恨不得以民为子,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过这赃银就说不清楚了,难不成这才是王爷的真面目?” 说着,视线转移到管玉崖身上,只见管玉崖表现出震怒和委屈:“臣屈啊!若是臣真正的有问题,怎么会放任督公去查?” “爱卿不要着急,这件事情尚未盖棺定论,接下来再派人查清楚就是了。”少帝赶紧安慰了一脸被冤枉了的管玉崖道。 “臣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定是有人在冤枉臣——”管玉崖一直在喊屈。 好些官员看到他这副模样,已经信了一半,都开始为他说话。 “臣相信怀安王,请务必将此事彻查。” 第31章 夜遇秽物 “怀安王德行向来端正,不知是哪个小人居然想陷害他!” 一句句肯定的话,让莫云溪不由得为之侧目,心里暗自觉得搞笑。 这些道貌岸然的臣子心里恐怕跟明镜似的,只不过是碍于怀安王位高权重不敢得罪他,怕他日后报复罢了。 底下吵吵嚷嚷的,皇帝听了也头疼不已,大手一挥,派人下去查是何人将赃银放在了管家墓里。 因为已经有了头绪,只要顺着这根线往下揪就可以了。 没过多时,几名锦衣卫压着一名管家打扮的男人走上了大殿。 “禀陛下,这人是宇文朔的手下,据交代,他还没有过世之前就已经安排人把赃银放在管家墓里了。”一名锦衣卫恭敬的说道。 管玉崖松了一口气,脸上紧张的神情不复存在,他冷笑着开口:“宇文朔也未免太过猖狂,真想把这件事情嫁祸到我的头上,真是令人可恨!” “不是爱卿做的就好,那私吞赃银的人真是暗藏祸心,让爱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皇上假笑着,眼底却一片冰冷。 宇文朔不过是个借口和幌子,那管家也是替罪羔羊而已,真正的大头还隐藏着,可这案子只能先这样草草结束。 莫云溪低眉,隐藏住眼里的恨意,藏在宽大的衣袍里的手指狠狠攥紧。 “既然如此,就将这人拖下去按照刑法处理,这赃银的案子也算是结了,华厂公,莫督公,你们二人留下。” 皇帝捏了捏眉心,吩咐了一句,随后拂袖而去,留下一众大臣面面相觑。 “呵。”莫云溪暗自冷笑了一声,她虽是有些失望这个结果,不过也是意料之中。 赃银案子已经结束,皇帝特意把两人留下到书房去,自是有话要对两人说。 方才在朝廷上,两方人马都是在演戏。 怀安王什么心思人尽皆知,只可惜少帝的势力一直被打压,太过弱小,否则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的放过管玉崖。 那人甚至没有受一点皮肉之苦,只是动了动嘴皮子罢了。 莫云溪眼里幽深,墨色在其中晕染开,黑的人喘不过气来。 书房内。 皇帝还没有过来,莫云溪和华兴文中间隔了一个过道的距离,两人谁都不正眼看对方,一看见就心烦。 两人都是一见面互看对方不顺眼的人。 “华厂公能力不行啊,还是输给了我们西厂~”莫云溪轻笑了一声,语气带着些许嘲讽。 “莫督公可不要口气这么大,小心日后西厂出什么问题丢了人。”华兴文语气饱含深意,有几分威胁的意味。 “那也比你们东厂强,华厂公最近也要谨慎行事,小心夜遇些不好的东西——” 莫云溪一双桃花眼灵动万分,里面带着些许狡黠,配着她精致无双的皮囊,像是一个风流多情的贵公子,谁也说不出来这是一个太监。 华兴文侧目,看着她的表情,不知道心里那股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 当他欲开口之时,皇上走了进来。 第32章 颠倒黑白 “臣拜见皇圣上——” “爱卿平身。”皇帝坐在了椅子上,眼带探究的看着两个人。 这两人在他没过来之前都商量什么了,表情有古怪。 “朕先前不是说把这件案子当作一个比赛,现在案子已经结束,也有了结果——”少帝故意拖长声音,想引起两个人的注意。 两个人都各自清楚,表现的非常淡定。 “朕现在宣布,督司一直由莫云溪担任~” 说完这句话后,皇帝观察华兴文和莫云溪的表情。 “臣领命,必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臣将带领这两厂的人继续为您效命。”莫云溪表衷心,华兴文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皇帝眼里透露着一股失望的情绪。 两人怎么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失败的不甘以及成功的喜悦,真没意思。 皇帝暗暗思忖,难不成这个职位不吸引人吗? 他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突然问道:“你二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总是瞒着朕?” “有!” “没有!” 莫云溪和华兴文的回答截然不同,互相瞪了对方一眼。 少帝眼睛亮了起来,身子微微前倾,有几分迫切的问莫云溪:“何事?” 华兴文目光危险,他们两个人有事情瞒着皇帝,他怎么从不知道? “每次华厂公见到臣都要威胁臣一番,刚才也是如此,还嘲讽臣能力差,臣升为督司是臣的荣幸,也代表着您的眼光,他这可是否定您的眼光啊,还不让臣告诉您!” 莫云溪快速的把刚才的事情加工了一番,在少帝看不见的地方,得意的看了一眼华兴文,对上他杀人般的视线也丝毫不惧。 华兴文脸部线条僵硬了,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萧杀的气息,他咬了咬牙。 莫云溪真是好样的,竟然在皇帝面前颠倒黑白! “华爱卿是这样的吗?”少帝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表情带着好奇。 “臣……可并没有这样威胁过莫督司!”华兴文咬牙切齿,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莫云溪看见华兴文这副模样,异常的开心,一双桃花眼弯起来,里面水光粼粼。 “圣上您可要为臣做主,华厂公动不动就是威胁臣的,方才还和臣打了一架,差点将臣给打伤呢~” 莫云溪见皇帝的视线看向自己,立马秒换脸色,原本笑嘻嘻的神情切换成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摸着心口表示后怕。 华兴文差点一口气没倒上来,这莫云溪到底要如何?!她哪里差点受伤了?明明自己才是真正受伤的那人! 他微微捂住胸口,只觉得被莫云溪打过的地方分外疼痛。 “莫督司莫担心,有朕在,华厂公肯定不敢对你怎么样。”少帝挥了挥衣袖,模样十分潇洒。 “华厂公,你竟然私下里对莫督公做出这样的事情,朕一定要罚你。”皇帝的眼珠子转了转,目光在两个人身上徘徊。 莫云溪脸上的的笑容越发的灿烂,目光里暗含挑衅。 华兴文脸色难看,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接收到莫云溪的挑衅,华兴文忽的想起来这家伙记仇的性子,看来是几刻钟前自己对她做过的事情现在被以另一种方式还了回来,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第33章 硝烟味 华兴文磨了磨后槽牙,俊逸出尘的脸上带着几分了然。 古人云,唯有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莫云溪如此瑕疵必报,可真是比女人还要小心眼。 华兴文微眯凤眼,视线落在了莫云溪那张女气十足的脸上,心中暗啧:莫云溪这幅面孔长得比女人还要好,做女人倒也挺不错的,就是可惜了这性格。 谁料莫云溪似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侧目看去,华兴文立即收回视线,面色冷淡。 莫云溪轻轻的捏了捏手指,低眉掩盖眼里的情绪。她刚才可是把华兴文的神色瞧了个正着,她就说总感觉有什么在盯着自己,果然是华兴文这厮不怀好意,估计心里指不定怎么腹诽自己呢! 少帝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底,不过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开口说:“莫爱卿觉得朕该如何罚华厂公呢?” 莫云溪也暂时想不出来什么好点子,将这件事推了回去说:“臣不敢妄自下决定,还是交给您处理。” 华兴文在忍无可忍的边缘反复横跳,这两个人就像踢皮球一样推来推去。 “要不华厂公自己说,应该如何解决?”少帝看向华兴文,清隽的脸庞流露出几分好奇。 “臣愿意每天去西厂为莫督司按摩——”华兴文特意按摩两个字加重,莫云溪哪听不出来他的意思,脸色骤然变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这要是让华兴文来给自己“按摩”,他们两个人不得打的把屋檐上的砖瓦都掀掉吗? 莫云溪脸色有几分僵硬,正欲开口拒绝,就听见少帝激动的声音:“好主意,朕刚才怎么没有想到!” “那就这么定了,一举两得,兴许还能促进你们东西两厂之间的感情,莫爱卿你认为呢?”少帝看着明显水火不相容的两人,故作不知问莫云溪的意见。 莫云溪脸不太好看,对上华兴文似笑非笑的视线,心一横:“臣没有异议。” “那这真真是好极了——”少帝拍拍掌笑起来,脸上难得的带了几分少年气。 “还有一事便是关于莫爱卿升职之事,朕一会儿将赏赐派人送到西厂去。”少帝脑中灵光一现,方才忘记将给赏赐之事说出来了。 莫云溪眼睛瞬间亮起来,整个人都美滋滋的,将不愉快的事情抛之脑后。 不知道这回又会是什么奇珍异宝?莫云溪嘴角微微上扬,毕竟皇上赏赐下来的东西,那可都不是凡品。 华兴文眯眼,不过他倒不是眼馋这些赏赐,只不过是看不惯莫云溪罢了。 “朕该说的也说完了,你们二人就先退下,华爱卿不要忘记今夜去为莫爱卿按摩啊~”少帝轻笑了一下,提醒了一句,他决定自己有必要让二人和平友好的共处。 华兴文微微弯下身子,声音清朗:“臣遵旨。” 莫云溪则俯身说:“臣先告退。” “准。” 两人出了宫门,互相斜看了对方一眼。 华兴文先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语气有些不悦。 第34章 一同处理 “莫督司能力可真不错,短短数月,竟又升职了,速度之快真是让本官羡慕不已。”华兴文语气里带着隐隐的嘲讽。 闻言,莫云溪只慵懒的撇了他一眼,勾唇:“不是我能力强,华厂公也该反省一下自己了,为何次次都被西厂碾压呢?是不是你这个厂公不行啊?” “莫督司不要以为升职了就可以为所欲为,终日打雁小心被雁啄了眼——”华兴文没有生气,语气隐晦的暗指着什么。 “本官好的很,倒是华厂公要小心你自己,别哪一天在岸边湿了鞋~”想起来华兴文是管玉崖手下的另一重身份,莫云溪也如是说着。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的味道,仿佛下一刻就能打起来。 而旁边的手下战战兢兢,唯恐两位主子一言不合就动手,殃及池鱼。 好歹两个人考虑到这是宫门,在这里动起手来,实在是有损形象。 “督司,马车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您看……”身边的小太监见情况不对,轻声对莫云溪道。 莫云溪似笑非笑的点头:“现在便走。” 话音落下,她翻身上了马车,动作利落异常。 她一上车马车便开始发动,车轱辘与地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在华兴文的视线里渐行渐远。 “我们也走。”华兴文摸着下巴,目光悠悠地盯了一会儿西厂的方向,随即上了和西厂截然相反方向的马车。 西厂的人早已知道他们的督公升职了成为了两厂的督司,做起事情也十分有精神气,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的。 红三着手为莫云溪准备了庆功宴。 面对着一大桌子的菜肴,莫云溪头疼的扶额。 与此同时前来的还有皇帝身边的大红人——祝太监。 老太监笑眯眯的吩咐人把少帝准备好的赏赐搬进来。 “这些是圣上赐给莫督司的,并嘱咐您带着两厂一同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领了赏赐且走完了一系列流程之后,莫云溪让人将一箱箱赏赐先搬到自己的私库里,等她有时间再细细去看。 “庆祝我们督公成为督司,这一杯我先敬了。”红三的手里端着一小杯果酒,仰头喝下,一饮而尽。 其余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喝了起来,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 莫云溪无奈的摇了摇头,说实在的,她并不是多么喜欢这样的场合,不过红三也是一番心意。 这么一闹,莫云溪也喝了些果酒,果酒的好处在于香醇甜美度数又不高。 莫云溪先前没怎么喝过酒,这么一喝,难免贪杯。 众人笑着闹着,时间的流逝就显得格外快。 莫云溪看了看时辰,已经子时三刻了。 她看着漆黑的夜空,忽的想起了那夜被人暗杀也是这么一个黑暗的天。 而那晚帮助了她的人…… 莫云溪朝着东厂的方向看去。 在原地伫立良久,她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 随后身形动了起来,速度快的如同一道残影,朝着东厂而去,没有叫任何手下跟着。 第35章 夜探东厂 东厂。 莫云溪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灵巧的身影像是夜里的猫儿,她穿过重重阻碍避开那些巡逻的侍卫,来到最里面的屋子。 她趴在墙头,发现华兴文这个时辰居然还没有入睡,屋内微黄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将里面人的身影映在了其上。 她徒生好奇,将窗子戳开一个小洞,观察里面的人。 结果视线通过小洞朝屋内看去时,里面空空如也,别说一个人影了,就是半个都没有。 怎么回事?莫云溪不知为何心脏跳动加快了些,总觉得要不好的事发生。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掌风自身后打来。 莫云溪察觉到,眉头紧蹙,反应极快地躲开。 对面的华兴文打空,凌厉的剑眉微微挑起。 看来这次过来的人实力颇高,自己这一掌居然没能打到她的身上。 夜黑如墨不见一丝光亮,两个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身形,便开始交手。 莫云溪打着打着就发觉到了不对劲,和自己交手的这人莫不是华兴文? 方才还见他在屋子里,现在可就不见了…… 华兴文也觉得对面的人一招一式格外的熟悉,脑海里蹦出来三个字——莫云溪,他磨了磨牙,出手越发果决。 莫云溪因为出神想事情的缘故,反应慢了些,就这一个破绽,立刻被华兴文抓住了机会,一个反手擒将人扣住。 “放开!” 莫云溪眼底似乎有火光跳动着,感受着两人奇怪的姿势…… 此时她正被男人牢牢的按在怀中,柔软也紧紧抵在男人坚硬的胸膛上。 两人的呼吸交缠,她面色微红,却很快回神。 几乎是瞬间,莫云溪出其不意的来了个下三路,出脚极快。 感受到下部的力量,华兴文脸色难看到极点,俊美的脸上浮上痛苦的表情。 两人几乎同时放开对方,互相怒视着。 之前两人便互知身份,可在如此情况下,今日这般亲密的接触…… 莫云溪微微眯眼,心中无端升起了一股杀意。 华兴文的目光游离在她脸上,下腹处还隐隐作痛。 这个女人也不知道和谁学的,这样阴损的法子不愧是西厂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两个人都心怀鬼胎,气氛一时沉默。 “厂公知道本官的秘密,还跟我如此接触,想怎么死?”莫云溪眉眼凌厉,随手抽出随身携带的软剑。 “哦?督司未免也太过强硬了,咱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你我都有把柄在各自手里不是么?” 华兴文倒没有什么杀人的心思,黑漆漆的眼盯着莫云溪,目光带着些许灼热,似乎是要将人钉穿。 莫云溪生来一副好面貌,面若敷粉,眼若桃花,一双含情脉脉的眼勾的万千少女折服于她的长靴之下,成了太监后,不知碎了多少女子的心。 华兴文脸上带了些许兴味。 “呸!谁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莫云溪脸上带着极浓的嫌弃,好看眉毛拧起来,剑锋直指华兴文,二话不说就朝着他的方向刺过去。 第36章 同一条船 只要是为管玉涯效力的人,她决不会轻轻松松的放过。 “督司和我动什么剑,不过是知道了你的秘密罢了,我若是一不小心在圣上面前漏了口风……”华兴文侧身一避躲了过去,邪气的笑了起来,有种狐狸般的感觉。 “既然如此,今晚你还是不要活下来!”莫云溪,握紧了手中的软剑,冷冷的落下这么一句,她平生素来最烦威胁自己的人。 两人又打了起来,招招致命。 在黑夜里两个身影彼此纠缠了一会儿,不到片刻又分开,清冷月光下交缠重叠的影子落在地面上,倒是有几分抵死缠绵的意味。 两人似乎都气急了,直接放弃了手里碍事的武器,用最原始的方式打起了架,最后谁也没有讨到好处,身上都落上不少伤。 “你还真不像一个姑娘家。”华兴文靠在门沿上,语气中带着隐隐的不满,嘴角处带了一丝淤青,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俊美。 莫云溪冷冷的斜了他一眼,“华厂公也不像一个男人,倒像是一个真正的太监呢~” 成功看到的华兴文黑下去的脸色,莫云溪抚掌大笑了起来。 莫云溪的确想要杀掉面前的男人,可两人势均力敌,单凭她自己的力量属实有些难。 况且他的身后还有东厂和管玉涯,暂时还不能动。 她双手抱臂,颇有几分吊儿郎当的意味。 “不如我们二人做个交易,督司这么聪明,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华兴文缓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略有所指。 莫云溪低眉沉思了一会,两个人这样也不是什么办法,华兴文提出来的这个策略倒是有几分道理。 “我不明白你在说哪件事情~”莫云溪揣着明白装糊涂,算是答应这件事情的意思。 华兴文勾唇一笑,脸部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反正大家都是聪明人。 “既然这样,以后厂公还是与我保持距离的好,今夜的接触,我不希望再发生。” 话落,莫云溪三下两下踩着墙壁,用力蹬跳了一下,轻松的跳上了房檐。 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坛子不知何时从华兴文院子中顺出来的酒,仰头喝了一口。 认出了那个熟悉的瓶子,华兴文挑了挑眉,也翻身上屋檐,坐在了她的旁边,轻哼一声嘲讽的说:“督司何时拿的酒,怎么净做些小偷小摸的事情?” “那要怪就得怪华厂公自己不长眼,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顺出来的都不知,真是让人笑掉大牙了。”莫云溪反唇相讥的同时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热辣的感觉直冲心口,不过这酒久品味甘,倒也算得上是佳酿一瓶。 “来我院子,打我人,喝我酒,督司可真有能耐。”华兴文被气笑了,嗓子里发出了一声哼声,一把夺过了莫云溪的酒坛子,轻飘飘的感觉让他怔愣了一下。 “督司可真是好酒量。”华兴文将酒坛随意搁置在一边,语气中听不出来是夸赞还是嘲讽。 第37章 真的嘲讽 莫云溪不做回应,只是微微屈膝,手肘支在腿关节上抵住额头,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督司深夜造访,究竟所谓何事?”华兴文凝视着莫云溪阴柔的侧脸,出声问道。 莫云溪扭过头和他对视,恍然想起来自己今日来的目的。 她眼底带上了几分正色,从宽大的袖袍里掏出来一只药膏丢给华兴文。 华兴文抬手接住,随意打量了两眼,发现是治疗外伤的,疗效极好的上品金疮药,约莫是皇上赐的。 “这药膏是治疗外伤的,算是我今日打伤你的补偿,回去让下人为你上药罢。” 闻言他抬眼看去,视线落入一双神情复杂的眼中。 “那夜,我被人暗杀,你为何要前来帮我?”莫云溪缓缓开口,吐字十分清晰,声音清澈,属于那雌雄莫辨的音色。 她没有问是不是他,而是直接的点出了他的身份,说明她心里都清楚。 华兴文神色不变,声音淡淡:“不是我。” “现在京城流行做好事不留名了?”莫云溪嗤笑一声,用打量的目光看着华兴文。 华兴文一时无言,抿唇不答。 “即便你乔装打扮过,但一个人的气质和出手的招式风格很难加以隐藏,难免有些许遗漏之处。”莫云溪仰头看着星空,也不在意华兴文有没有回答,自顾自的说了一番话。 那夜来刺杀她的黑衣人众多,确确实实是奔着要她的命来的,就算她武艺高超,双拳也难敌四手何况这可不仅仅是数十个人。 华兴文虽然换了一副面貌做了易容,但是莫云溪还是在当时把他认出来了。 “我说过有些事情你还是不要管的好。”华兴文朗声,他端正的坐着,有几分玉树临风之感。 而莫云溪则躺在屋檐上,颇有些放肆不羁。 华兴文说的这话也算是变相的承认了自己救过莫云溪的事。 真真是奇了怪了。莫云溪拧眉不解,这厮不是为管玉涯做事的人吗?她不信华兴文不知道是谁想要杀自己。 “你为何救我?”莫云溪忽的凑近华兴文,直直的望着他,眼底带着浓浓的疑惑。 她身上带着轻微的酒气,有几分醉人。 华兴文冷不丁的对视上她的眼,下意识的皱眉后退。 却被莫云溪一把扯住了袖子,只听见那人强硬的说:“不许动,回答本官的话!” 力气也不是很大,却奇妙的让华兴文没有离开。 只见莫云溪一副非要刨根问底的样子,华兴文察觉到一丝不对。 皱眉细细看过去,这才发现这人表面上是清醒着,眼底却带上了些迷离。 莫云溪自己也奇怪,她感觉脑子是清醒的,可身体又这般混沌,仿佛下一刻就会栽倒。 华兴文看着她:“督司你醉了。” 他现在才意识到莫云溪顺出来的酒非同寻常,不单单是烈酒,后劲也十足。 “可恶的小人,本官迟早要将你剐了!”莫云溪没有搭理华兴文,而是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自言自语呢喃的说。 第38章 微醺 活剐他?华兴文一双凤眼危险的眯起来,下巴被人掐的紧紧的,略微疼痛。 他拍开莫云溪的手。 莫云溪立刻神色大变,“大胆刁民,竟敢对西厂督司动手!” 这模样这定是醉酒了。华兴文看着面前的人只觉头疼。 若是有人知道两个人深夜独处,指不定会想成什么。 莫云溪也不算是全醉,她还是有一些自己的理智的,至少在反胃的时候没有趴在华兴文身上,否则华兴文必会先将她剐了。 她也没想那酒的后劲居然会这么大。 华兴文盯着那个在不远处抱着桃花树干呕不止的身影,计上心来。 或许这是一个自己获取情报的好机会。 莫云溪胃里污秽没有能成功吐出来,她随手拿起桌面上的茶水仰头饮下,茶水顺着她的脖颈流入胸襟,有男子豪放又有女子的娇媚,华兴文无意中瞥见这一幕,若有所思。 “督司女扮男装究竟为了什么?”华兴文轻轻的走到莫云溪身边,一双黑漆漆的眸闪过许多情绪,他倒是真的好奇这个答案。 是什么能让一介女子不惜冒着欺君的大罪,来到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 “呵,本官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女子,再砍口出妄言,仔细你的皮!”莫云溪尽管是醉酒了,但她的戒备心还是一级高。 听见女子这个词本能的反应就是回绝。 华兴文又试探性的问了几个问题都没有结果,知道这人是打死也不松口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门口就传来了打更人隐约的声音。 华兴文恍然意识到还有几个时辰就天亮了。 他听见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转头便看见莫云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墙头上。 一张精致的脸埋在了宽大的衣袍中,和黑夜对比明显。 长得这么阴柔,明显是女子的长相,自己之前怎么没有注意?且大周也不畅行阴柔之美。 华兴文有些懊悔若是自己能早察觉,也不必像现在这样被动,如果好在双方都有把柄抓在对方手里。 莫云溪也不把自己当女子,这样的日子她过了二十多载,早就习惯了每日束胸喝汤药不来月事等诸如此类的事件。 微凉的夜风吹到莫云溪身上,她忽然清醒了许多。 倒是身上还是一股浓烈的酒气。 她想要从墙头上下去,这是身体还是不听自己指挥。 一不留神便直直的朝地下栽去。 莫云溪闭眼,自己不会摔毁容?虽然是对自己面貌不大在意,可西厂督司怎么能顶着一张有缺陷的脸任职? 没有她预想中的疼痛。 莫云溪鼻尖嗅到了一股茶叶的香味,疑惑的睁眼看去。 原来自己落入了华兴文的怀抱。 华兴文也不知自己为何脑子一热上前接住了她,他本是想冷眼看着莫云溪摔下来的。 莫云溪反应过来,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焦急的推开了华兴文,表情戒备。 好奇怪,这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即使处于半清醒的状态,可莫云溪对华兴文的认知还是异常明确。 第39章 鬼魅 华兴文没想到自己会被人这么排斥,莫云溪嫌弃的目光都快要化成实质了。 他的脸色立刻黑了,早知方才就不接着她了,就应该袖手旁观看着她摔下来。 现在他反而被人家嫌弃,着实吃力不讨好。 这是本能的反应,莫云溪也没有想开口解释的意思,悠哉悠哉的蹲坐在了墙角,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里闲来的狗尾巴草,脸色忽明忽暗。 她现在不是那么晕了,想起自己刚才做的蠢事,恨不得将自己一掌拍死。 莫云溪缓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的目的,她的视线落在远处一方石桌上面随意摆着的药膏上,恍然想起来华兴文好似有内伤。 刚才从墙头跳下来那么大的冲力,也不知道这人的伤口开了没有? 莫云溪心中思绪万千,又是暗爽,又是愧疚。 华兴文受伤她的确高兴,可这伤两回都是自己带过来的…… 说出去百姓都要以为西厂已经容不下东厂了,三番五次对厂公下手。 “上药啊。”莫云溪一双桃花眼流连在华兴文身上,忽的想起来他男子的身份,眼中划过一丝趣味。 华兴文咬牙,莫云溪打的什么主意全暴露在那双桃花眼中了,他自然不会当着莫云溪的面把衣袍撩起来上药。 见莫云溪此刻已经清醒,便毫不留情的下了逐客令。 “天之将明,督司还是早日回西厂,免得你的手下担忧。” 莫云溪听出他的意思偏不走,邪气的笑了笑,向前一步,勾起华兴文的下巴,目光意味深长:“厂公还没有同我说你的目的究竟何在?” 她的一双桃花眼氤氲着万千柔情,但眼底却是一片薄凉。 两人挨得极近,华兴文甚至可以嗅到莫云溪身上清香和酒气混合的味道,捏紧她不安生的手,笑着揉捏了几下,耳语:“本官能有什么目的?不过是想日行一善罢了。” 莫云溪像是被电到了似的,瞬间抽手。 华兴文忍不住发笑,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莫云溪瞪了他一眼。 也罢,问不出来什么,自己也没有再呆的必要了。 莫云溪想了想,转身踏上了墙头,一下子翻了出去,留下一句轻飘飘的“告辞。” 正门不走喜欢翻墙?华兴文拧眉,看着她身轻如燕的落地。 莫云溪穿着一身夜行衣在屋檐行走。 天已经微亮,有勤劳的百姓已经出门做买卖,余光中瞥见这一幕,纷纷惊呼。 再看过去人已消失不见。 难不成是刚才自己眼花了?有些人揉了揉眼,屋檐上已经没有了那黑色影子。 “奇了怪了,大白天也有鬼魅么?”一名扛着锄头,正准备下地的中年男子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赶紧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莫云溪可不知道她吓到了人,她脚程不停回到了西厂,没有惊动任何人。 许是昨夜喝了些酒,脑海的记忆断断续续的,头也疼。 她让人备了水洗漱。 那小太监虽疑惑大人为何忽然早上要水,这依旧按吩咐照做了。 不过须臾,莫云溪躺在热气氤氲的木桶里,舒服的发出一声谓叹。 第40章 疑点 “最近民间可有什么传言?”莫云溪一身月牙白的长袍,袖边绣着金边的花纹,低调至极,穿在她身上难得少了几分邪气,像是陌上如玉的公子。 但她一出口就打破了这种幻象,眉峰高高上挑,凌厉极了。 “禀大人,近日来民间安静,平日里聊的不过是些琐碎话题,倒是宫里那边明日要开赏花会,需要您入幕。”红三为她整理着衣襟,轻轻的说。 “赏花会?”莫云溪将手中的折扇一合,随意的扔到了一个角落。 那不是要邀请许多世家公子小姐么,不就像是民间的相亲,媒婆牵线吗? 莫云溪倒是来了几分兴趣,她先前可不知这样的事情,她虽然身为宦官不能入场,但当个幕后宾客也不错。 猛然想到了什么,莫云溪的眼飞快的闪过一抹情绪,问“东厂那边人去吗?” “自然,东厂那边也被圣上嘱咐了一番。”红三说到,清澈透亮的眼里带上了迷惑,主子向来不喜欢提东厂那位,今日怎的这样反常。 “呵。”莫云溪发出了一声冷笑。 红三不知发生何事,不敢多嘴,低头退到了一旁。 自从那日夜探东厂之后,两边的主子就一直没有再相会。 每次有什么事都是东西厂的手下传递,奇怪的很。 莫云溪至今还不知道华兴文究竟为什么要救她? 如果那一夜她死在了乱剑之下,那么现在公众的局势就不是这样,而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两家独大。 更别提华兴文那厮还是管玉涯老贼的人。 莫云溪每每想到这个名字,心中便是一阵气血翻涌。 不是什么伤痛都能被时间抹平的。 眼里划过一抹暗色。 那夜华兴文一直在回避她的问题,说出来的话也半真半假,她自然不会全部相信。 到现在她已经有些怀疑华兴文的身份了,为何偏偏走了这条路扮成一介宦官? 宦官虽权力大,但有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不过比着那些王侯贵族的确要自由很多,就是历来大部分宦官都有些心理变态,太监当久了找不到解压的方式只能钻牛角尖了。 若是说他是管玉涯的人,为何两人交锋每次却留有余地,并且还帮助过她…… 疑点着实有些多,莫云溪自谕不是什么笨人,却罕见的在这件事上栽了个跟头。 想不通她只好暂时放下,总会有机会知道的。 摸了摸手指上的玉扳指,莫云溪侧身嘴角若有若无的带着一抹笑,心道来日方长。 相隔数里开外的东厂。 华兴文正伏案处理着事务,烛火跃然纸上。 他忽然着打了一个喷嚏,拿出手帕掩着口鼻。 旁边服侍的心腹立即叫人端了一杯热茶过来,送上前:“大人可有感觉身体不适?今日有受凉么?需要属下派人要燕窝么?” 华兴文端过热茶一饮而尽,摆了摆手:“不必那么担心,我并没觉得哪里不适,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属下这才再次退下去,隐入黑暗之中。 “怪事。”华兴文低头喃喃,转而继续把心思放在面前的信件上。 第41章 赏花会前 次日清晨,宫里面热闹起来,都在为下午的赏花会做准备。 少帝身下并无子嗣,因此皇宫里能参加赏花会的只有其他旁支王爷的子嗣,剩下的大多都是文武百官的儿女。 莫云溪早早的就到了,让手下的人注意着宫中每个人的动向,防止有居心叵测的人混进。 她此时坐在宫里的闲云亭中,惬意的喝着茶水,吃着糕点。 因为现在赏花会还没有开始,她有大把的时间。 “这酥糕味道还不错,应该让西厂的厨子过来学几手。”莫云溪嘴里嚼着东西说话略微有些含糊。 青玄点头:“等大人回去属下就安排。” 莫云溪并不太注重口腹之欲,简单的吃了几块,并感觉到无趣。 她来到宫中的假山处,正打算随意闲逛,敏锐的听见不远处的争执声。 “就凭你这副姿色还敢出现在赏花会上?”一道尖利的女声响了起来,充斥着愤怒。 “别在打我的人的算盘了!于世子不是你一介五品小官的女儿能攀上的!” “孙姑娘,我并没有这个想法,还请你不要随意污我清白……”另一道女声柔软温和,语气中就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别在这里丢人了,赶紧走。” “还敢勾引丞相之女的未婚夫婿,真是不要脸……”这是另外几道声音。 看来在场有不少女子。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莫云溪捏不准有几个人,总之叽叽喳喳的吵得她头疼。 她翻身上了假山探了个头,全当看戏了。 于是就看见一群衣着华丽繁琐的女子在一起议论着什么,他们对面的女子孤身一人,身旁只有一个小丫鬟,衣服颜色有些素净,款式普通至少不是当今最新款的锦缎。 好像是在因为一个男子吵架?莫云溪听了一会觉得没意思,对那些趾高气扬世家小姐喜欢不起来,倒是对那素衣女子挺有好感,说她柔弱但又不然,姿态拿捏到位,面对家里比自己家官阶高不少的女子也并不谄媚卑微。 “你既没有为什么要和他拉拉扯扯?”孙蓓气的娇美的面容扭曲起来,忍不住动手推了一把素衣女子。 那女子一个没站稳,朝着旁边倒去。 好巧不巧的假山旁边,刚好是供人观景的日月湖,现在这个季节虽已不冷,但落进去肯定不好受。 “啊!”温昭忍不住惊呼一声,预料到自己糟糕的下场,她绝望的闭上了双眸。 莫云溪眼尖的发现了,她本不想参与这些世家子女为了一个男子的明争暗夺,但也不想看一个女子落入冰冷的湖水里。 长袖一挥,整个人直接跃了过去,揽住女子即将掉入湖中的身体。 在踩在湖面的石头上稳住身形,以石头借力,重新回到了岸上。 那些女眷被出来的莫云溪吓了一跳,纷纷花容失色。 “你是何人?怎么出现在此地?!”孙蓓其实是故意这么做的,目的就是将人推到湖里,让其一身狼狈,没办法参加赏花会。 第42章 眼盲心黑 结果好好的计划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打乱了,这样让她如何能不气恼? 孙蓓攥紧手中的手帕,眼中的恼怒几乎要化为实质。 徐韵惊心动魄了半天,预想中的冰冷没有如期而至,反而落入了一个带着檀木清香的怀抱里。 她小心翼翼的睁开双眸,便看见莫云溪线条优美的下颚,在往上看才发现人家正在注视自己,一双桃花眼仿佛含情似的。 一抹薄红浮现在白皙的面庞上,徐韵赶紧莫云溪身上下来,对她行了个女子礼:“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无妨。”莫云溪淡声,声音清脆,像大珠小珠落玉盘。 徐韵的脸越发红了,她垂下眼帘,清楚的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她真的很感谢莫云溪,若不是她,方才自己就已经在湖水里泡着了。 “大胆,竟不回本姑娘的话!”孙蓓先是被莫云溪的美色晃了眼,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这人的确好看,可长相太阴柔了,像个女子似的,她不能接受一个男子居然长得比自己还好看。 “打扰各位女眷了,本官这就告辞。”莫云溪扫了孙蓓一眼,眼里不带一点情绪。 正当她准备离开时,孙蓓却是不依不饶了。 “你还未说你是何人?你有什么居心竟躲在此处偷听我等姐妹私语?!此等小人行径,必不是什么君子!”孙蓓特意把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嘤嘤……好可怕啊……” “孙姐姐说得有理,那咱们是不是应该将人把她抓起来?”立刻就有女眷符合孙蓓,表露出一副惊恐的样子,捂嘴提议。 莫云溪漠然,不受一点影响,身姿挺立有些许风流感。 那群女眷你一言我一语的,一直在抹黑莫云溪。 徐韵听不得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人这样诋毁,忍不住维护莫云溪反驳她们:“诸位怎能凭只言片语就判断一个人呢?况且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说着,她将话题移到孙蓓身上:“孙姑娘方才因为一些口角之争推我入湖,未免太过分,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交代。” 这番话说的让莫云溪忍不住侧目,小姑娘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副好欺负的模样,性子居然这么硬的? 方才隐隐约约听见这姑娘是五品官员的女儿,另一位则是丞相之女,两人的身份之差泾渭分明。 “就凭你一个五品小官之女的身份也配让我给你交代?”孙蓓声音尖利,脸上带着不满。 徐韵身份低微,想让自己道歉,莫不是在说笑话。 孙蓓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眼睛落在莫云溪身上,注意到她的衣服。 先前她在自家府里见过,这个标志好像是西厂特有的?! 孙蓓眼里透露出震惊,这个男子居然……是个太监? 出现在这闲游应该是没有什么要事在身,这么说这人应该不是西厂什么要紧的人物。 想起父亲叮嘱过让自己不要和西厂的人接触,因为他们手段狠辣,惹上就糟了。 尤其是西厂新上任的督司,那叫一个眼盲心黑! 第43章 气成这样 脑海中浮过父亲提到那个人时咬牙切齿的样子,孙蓓忍不住打了个冷噤。 这得是有多大的本事,才能让自己的父亲——当朝丞相,气成这副模样? 孙蓓一时间拿不准莫云溪究竟是不是西厂的大人物。 莫云溪注意到孙蓓打量的目光,施施然看向她,桃花眼似笑非笑。 孙蓓心虚扭头。 “人无贵贱之分,孙姑娘……”徐韵主要是想为莫云溪扳回一局,若是她自己,她也不会和孙蓓继续僵持下去了,这样自己实在得不到什么好处。 孙蓓柳眉倒竖,打断了她的话,“你若是不想自己的父亲在圣上面前被参一本就不要提及这件事,呵,再敢和于世子有牵扯,想想你的下场!” “你!”这话明显是威胁了,徐韵抿唇,目光倔强的盯着孙蓓,咬着唇。 “道歉。”莫云溪不想看见自己救的人这般受欺负,冷声命令。 一个宦官而已,怎么有资格命令自己?!孙蓓的眸子不敢相信的睁大了,无意识的把这句话说了出去。 在场其余几名女眷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这名宦官是西厂之人还是东厂…… 徐韵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手指攥紧。 他——是太监么? “孙福难道没有教过你,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么?”莫云溪嗤笑一声,语气轻蔑。 瞧她并不把孙丞相当回事的样子,并且还直呼她父亲的名字,孙蓓气的脸色涨红,“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直呼丞相之名,这岂是你一个宦官能说的话!” “这有何不可?”莫云溪笑了,姿态悠闲。 孙蓓觉得自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使不出力的感觉。 她发现自己好像说什么对方都不是很在意,以一种轻描淡写的态度…… 此时,离去多时青玄来到莫云溪面前:“大人,圣上召见。” 大人?!刚才还嘲讽过莫云溪的几名女眷都愣住了。 这称呼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联系到莫云溪宦官的身份。 除了徐韵以外,在场的人脸色齐刷刷的变了。 孙蓓更是脸色发白,面前的男子不会是西厂的那位传言极其恶劣的督司? 那自己要是惹上了他可不得了,这可是父亲都忌惮并再三嘱咐过自己最好不要接触的人。 “我处理点事情,一会儿就过去。”莫云溪颔首说着,视线轻飘飘的落在了孙蓓身上。 孙蓓只觉得自己顶着千斤重的大石头,她抬头和莫云溪目光对视。 这才注意到莫云溪的腰上有个令牌,但是只有西厂督司才能拿的东西。 答案显而易见。 莫云溪的身份也不言而喻。 可孙蓓不知心里哪来的火气,偏偏就是不想道歉。 凭什么她身为高官贵女要给和自己差距那么多的女子道歉,若不是徐韵勾引自己的夫婿,她才懒得搭理徐韵。 再者,要是她认错,自己身边的几名女眷说不定明天就把自己今天这件事情传出去了,那她在贵女里还要不要面子? “有些话我这人不喜欢多说一遍。” 第44章 小事一桩 莫云溪语气清浅,却透露着一股威慑力。 孙蓓如梗在喉,脸色难看极了。 但她还是有点脑子,知道自己不能和莫云溪硬刚,于是硬生生挤出一个笑脸来:“大人您有所不知,前方才救下的女子,品行不端,明知道于世子和小女子有婚约,偏偏要和他拉拉扯扯让我瞧见,我这也是一时气急……” 徐韵生怕莫云溪误会自己是那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匆忙解释:“小女没有,我们不过是在正常谈话,不想却被孙姑娘误会!” 于世子?莫云溪想起来此次参加赏花会的名单上倒是有这么一个人物。 此人仗着自己有一副好皮囊,引得不少女子神魂颠倒,算是一个风流人物,流连花丛的老手。 世子府特意隐藏了这些传言,因此在外于世子还是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不少女子爱慕之人。 这些信息还是莫云溪为了探查哪些人是为管玉崖效力之时发现的。 这些女子被猪油蒙了心么?衣冠禽兽都分不清,莫云溪暗想。 注意到孙蓓充满妒意的表情,她皱了皱眉,这女子也并不是她表现出来的那么温和,为了一个男子去加害他人,心思实在可怕。 “无论如何,本官还是相信自己亲眼见到的,孙姑娘道歉。”莫云溪思绪回转,漠然的看着孙蓓。 徐韵本还忧心莫云溪不信她,误会自己,一张芙蓉花般娇艳的脸愁云密布,听见这番话,眼里刹那间就有光芒流转,脸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为何!你莫不是不知道我是谁!”孙蓓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开始摊身份牌,手帕被她的手指绞的不成样子,双眸充满怒气。 这西厂督司怎的如此傻,自己可是丞相的女儿,对面的徐韵出身远远不及她! 从小享受着身份带来的好处的孙蓓傻眼了,她还没遇见过这样软硬不吃的人,居然无视她的身份背景。 “就凭本官是西厂督司。”莫云溪一个冷冷的眼风扫过去,纤细的手指按在腰间的软剑上,孙蓓深切的感受到了死亡威胁。 莫云溪神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过些时候还要去面圣,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了。 孙蓓还想辩解,不想这么轻易的就屈服了,可莫云溪身边的青玄一直冷着一张脸,目光像是在给她透露一个信息:再不道歉就别想完整的离开了。 她又想到,面前这人可是自己父亲都忌惮的。 “徐姑娘,对不起!”孙蓓憋红了一张脸,声音细如蚊蝇。 说完了,她立即重重地跺了一下脚,带着自己的丫鬟离开这个让她丢脸的地方。 见到主心骨都已经离开了,其余的女眷如同云雀一般散开。 “谢督司……”徐韵语气柔软,偷偷抬眼看莫云溪。 没想到西厂的督司竟长得这么好看,也并不像外界流传的那般坏到骨子里啊。 徐韵在心里想,面上却丝毫没流露出惊讶。 “无妨,举手之劳罢了。” 第45章 时间太久 莫云溪语气平常的像在说一件小事,徐韵看着她绝美的侧颜,难过的皱眉:这么好看如同谪仙一般的人,怎么偏偏是太监呢? 答案自然无从而知,莫云溪不知道因为她的身份成功扼杀了一个少女心中刚萌发出来的嫩芽。 “督司,您别忘了圣上那边还在等您呢……”青玄恰到好处的出声提醒。 莫云溪对徐韵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要离开了,徐韵还沉迷于她的美色之中,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等到她回过神来只看见假山拐角处的那一抹黑色的衣角。 回承乾殿的路上要经过一条小道,只能容下一辆马车经过。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驶过来一辆马车。 那熟悉的花纹和标识,是东厂的马车! 两家居然撞上了。 当看到对方的马车同样是朝这个方向去时,两边的马车夫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自己的速度,都想要抢在对方前面过去。 结果堵在了路口。 “怎么回事?”在车厢内的莫云溪察觉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出声问道。 “禀督司,前方是东厂的马车,现在路被堵住了。”车夫声音从前面传来。 华兴文也被召见了?莫云溪挑眉,掀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 莫云溪看到熟悉的马车,心中已有猜测。 不过里面的人却毫无动静,他实在看不出来什么。 放下了帘子,莫云溪吩咐:“不必再与他们争了,让那边先过。” 两边这样僵着才耗费时间呢,别让皇上等久了迁怒于他们,莫云溪暗有打算。 东厂这边的人听到西厂让步的消息,倒吸了一口凉气。 今儿是怎么回事?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东厂的人狐疑的打量正在将马车慢慢后退的西厂。 两边的人难得没有吵起来。 维持了好一会儿的虚情假意。 华兴文听到外面的动静,懒得探身出去,正闭目养神。 不过他也清楚发生了什么,得知莫云溪让步的消息,心中却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让步并不是什么大事,可西厂不一样,最喜欢得寸进尺。 脑海中浮现出莫云溪那双时刻充满着狡黠的桃花眼,华兴文坐着整了整衣袍,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罢了,不管怎样,先到就是了。 得到华兴文的命令,东厂的马车驰了进去。 不过也就比西厂早到片刻。 承乾殿内,一身明黄色龙袍的少帝正在大殿内来回的徘徊。 他摆弄着手里的玉佩,禁不住暗叹:这两厂的人怎来的这样慢,莫不是在路上遇见,又起了些争执? 少帝猜的八九不离十,两方的确是遇见了,不过罕见的没有起口角纷争。 “参见圣上,拜见圣上……”华兴文进了大殿,恭敬地行了礼。 “爱卿平身。”少帝方才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满意地点头开口。 华兴文刚刚起身,莫云溪便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也如同华兴文所做又来了一遍一模一样的流程。 “督司这效率未免有些低,距离朕将人把你叫过来已经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了。” 第46章 惊讶 “臣本来也不想来的这么迟,您愿不愿意听臣的解释?”莫云溪直起身子,面作苦恼之色。 “说,朕倒是要听听是什么绊住了爱卿的脚?”年轻帝王的脸上划过一丝好奇。 注意到华兴文投放到自己身上的视线,莫云溪勾了勾唇,缓缓开口:“臣方才无事,在宫内的假山附近游逛,意外发现贵女们正在争执,孙丞相的女儿差点将徐官员的女儿推到观赏湖里,若不是臣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华兴文凝视着表情愤慨的莫云溪,若有所思,莫云溪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莫云溪心狠手辣西厂督司的形象入木三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孙丞相是怎么养儿教女的?”少帝听了这件事情也是脸色难看,若是闹出了人命,那么这场赏花会还能不能开下去,皇宫的名声也会受到损害! 莫云溪低头,掩盖唇边上扬的弧度。 华兴文精准的捕捉到了莫云溪的表情,轻呵一声。 “朕要……”皇帝本来想说出一些惩罚的方法,忽的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最终带着些不甘心的,皇帝轻飘飘的说了句:“朕要好好敲打孙丞相一番。” 不甘心也毫无办法,想到孙丞相是管玉崖的人,少帝脸色愈发差了起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而莫云溪和华兴文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没有听见。 这个时候识时务是最重要的,莫云溪的目的也达到了,这样只会让皇帝更加厌恶管玉崖,因为他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皇上自己只是一个被操控的人。 “圣上此次召见我们二人是有何事要商议?”还是华心文出口打破了这沉默的气氛。 “确实有一件要事要告诉你们二人。”皇帝靠在木椅上皱眉说。 莫云溪和华兴文两人对视了一眼,知道这又是有案子要查了。 “有好几户商人来报案说自己的船在海运的时候被劫了,而且这些船只非同一般,运送的是盐!”少帝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 “盐?”华兴文凝眉,一艘船可以运送好多盐,现在盐价钱这么贵都被卖了那劫匪岂不是赚翻了? “那些商户没有在船上设人戒备么?”莫云溪开口问到。 “朕并不清楚,具体事项还要靠你们二人自行去找,这些可不是一件小数目,听那些商户说这些盐是要送到京都以外的外地去的,可现在生意都没法做了。” 皇帝偷偷的捏了捏自己的眉心,他不知究竟是什么居心之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臣一定会尽全力查出来是哪些人打劫船只。”莫云溪对这件案子有些感兴趣,如是说道。 华兴文也表态自己也会查到那幕后黑手。 看看两个人的表现,皇帝抚掌大笑说:“爱卿有此等决心,朕深感欣慰。听说这劫匪都是蒙着面的,估计是早有预谋,胆子也是极大,光天化日之下敢劫船,这次我希望你们两能够合作,早日将劫匪缉拿归案。” 第47章 你去我便去 “又是开展什么比赛吗?”因为有了先前一次的经历,莫云溪开口问。 “不,这回是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少帝笑眯眯的看着二人。 真合作?!莫云溪和华兴文互相嫌弃的对视一眼。 莫云溪哭丧着一张脸朝少帝说:“圣上,东厂小肚鸡肠,臣可不敢和他们共事呐。” “西厂人心狠手辣,做事不留一点退路,我怕他们带坏我的手下。”华兴文也明显的表现出了抗拒。 “感情都是要培养的,你俩都是朝廷重臣,朕自认为合作不但有利于促进感情还能更快的将这件事情解决,外地的百姓可需要那些物资了。” 少帝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俊秀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 “可我们两场天生就磁场不合……”这是莫云溪不情愿的声音。 “西厂……”这是华兴文的声音。 两个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皇帝一锤定音。 “朕看好你们,既然合作了,那我就给你们规定个期限,一周之内将这件事情彻查清楚,如何?” 皇上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二人还怎么拒绝,只好互相瞪了一眼,将这件事应了下来。 “臣遵旨。” “臣领命。” 皇帝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情如能查清楚,赏赐少不了,爱卿不要因为私人误了事情。” “是。” “再过一会儿赏花会就开始了,你们二人下去,要密切注意里面的动向。” 两人点头退下。 离开了承乾殿,两人翻身上了自家的马车,准备绕道去赏花会找些人加强了里面的戒备。 “对于两场合作,督司何感想?”马车夫还没有过来,华兴文撩开帘子对着距离不足一尺的莫云溪马车状似不经意地问。 莫云溪也同样撩开帘子,看到对面那张俊美的脸庞后,冷哼一声:“有何想?没想到本官有朝一日居然会和你共事。” “世间万物无奇不有,就像督司自身,您说是么?”华兴文笑的肆意。 莫云溪攥紧手指,听出华兴文语下的嘲讽,于是探身向前。 两家马车本来就挨得近,这一下像是莫云溪在对华兴文耳语一般。 “这句话也同样适合于你,望悉知~” “……” 大意了!华兴文脸色也是一黑。 不远处赶过来的两边人马,看到两人这“亲昵”的一幕,眼珠子差点没瞪下来。 他们现在已经不知两厂的关系究竟是好还是坏,发展也太诡异了些! 自己的人来后,莫云溪立刻将身子收了回去,对着前方吩咐说:“去宁园。” 华兴文也是这般吩咐。 宁园也就是这次赏花会的地点,两人快马加鞭的过去,他们身为宦官,自然是不会出现在场内。 莫云溪和华兴文还有几个锦衣卫在一处僻静的亭子里,里面的人看不见外面,外面的人却可以对里面的动向了如指掌。 听着里面莺莺燕燕的声音,以及男子爽朗的谈笑声,莫云溪朝里面看去。 “督司感兴趣么?”华兴文察言观色了一会开口问。 第48章 幽会 “厂公说笑了。”莫云溪短促的回道,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华兴文挑眉不语,视线落到里面众多青年才俊身上。 此次赏花会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各位。还没有定下婚约,但又到了年纪的公子小姐们牵线。 因此,有想法的贵女都纷纷在自己的打扮上下了好大一番功夫,光是选头饰都选了好些时辰,为的就是能找到一个好夫婿…… “世子哥哥~”一道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响了起来,莫云溪抬眼看过去。 果然正是孙丞相之女孙蓓,此时正一脸娇羞的捏着手帕在一位面目俊朗的男子身边。 莫云溪却看见于文眼里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耐烦,但语气却温柔体贴:“蓓蓓,我这边还有点事情,不能陪你了,要离开片刻。” 这人应当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莫云溪起了些兴趣,继续观察两个人的动静。 华兴文注意到了她的视线,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那世子哥哥,你要速去速回呀,我等你~”孙蓓有些失望,咬了咬嘴唇不甘心的说。 “好~”于文笑着回答,笑意不达眼底。 他在离开孙蓓的视线范围之后,脸色才沉了下去,嘴里嘲讽的道:“若不是你是孙丞相的女儿,我又怎么会和你虚以委蛇,可笑。” 于文并不喜欢孙蓓,他身为世子,生下来命运就和人有所绑定,他很早的时候就知道只有娶孙家之女才能让他这世子长长久久下去。 孙蓓身为丞相之女及千金宠爱于一身,性子骄纵蛮不讲理,最重要的是还善妒! 于文想起来自己上回因为多看了某个丫鬟一眼传到孙蓓耳里,孙蓓立即丧心病狂的将那个丫鬟捉拿回去,狠狠折磨了一通。 两个人还没有成婚,孙蓓就如此举动,实在是让于文反感。 他手里端着一杯宫里上好的桃花酿,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本打算透透气再回去,一个女子窈窕的身影逐渐走近。 “李家婉儿参见世子~”女子身穿粉色的袄裙,衬得她那一身肌肤雪白,弯腰对着于文行了一个礼,头上的坠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起身的时候露出了一段白皙美好的脖颈。 于文对此女子有些许印象,也是和孙蓓交好的人,常常见她跟在孙蓓身后。 可今日,于文才发觉李婉儿的长相竟然不逊色于孙蓓。 想到自己方才瞥见的美好风光,于文按了按眉心,道貌岸然的轻咳了一声:“李姑娘为何不去赏花却在此偏僻之处?” 李婉儿温婉的笑了笑,语气轻柔,嗓音柔和:“小女子刚才注意世子您有些闷闷不乐,担心你出什么事,故而跟上来,果然瞧见世子殿下在这里一个人喝闷酒~”说完她捂嘴轻笑一声,有几分少女的活泼俏皮。 “哦?”于文眼眸微暗,面前这个女子和他印象之中毫无存在感的跟在孙蓓身后的那个女子截然不同,他一下子对她起了兴趣。 李婉儿状似羞涩的笑了一下,抬手把滑到耳边的秀发挂耳后,借此遮挡了一下她的眼神。 第49章 好戏开场 她等这刻太久了,她一直都爱慕于文,可孙蓓那女人太善妒,她不敢轻易出手,平时也不敢表露出来,唯恐孙蓓发现异常对她下手,现在好不容易抓住这么一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这可是一个可以让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呀,就算是当个世子的妾都比她现在这样好的多。 李婉儿脑袋里飞快着想着计策,随后迈出秀气的步伐。 “啊呀~”一声,李婉儿佯装不经意踩到了石块,整个人就朝着于文倾倒过去。 “小心……”于文自然是顺手将人拦腰拉住。 一股扑面而来的女子的幽香钻入于文鼻内,于文一怔,美人在怀他怎能坐怀不乱?顿时就是一阵心猿意马。 李婉儿低垂着眼睛,表现出一副羞涩的模样,她的腰还被于文揽着。 于文嘴唇凑到了她的耳朵边低声说:“如此不小心,莫不是故意投怀送抱……” 同时手指也不安分的伸到了李婉儿的衣袍里。 两个人在这边上演着你侬我侬甜蜜蜜的戏份,却不知道这一切悉数被人收入眼底。 莫云溪的脸上带着一言难尽的神色,旁边的华兴文也是一脸诡异。 并不是莫云溪和华兴文有心偷看,而是于文两人私会的地方实在是离他们的亭子太近了,偏偏两个当事人一无所觉。 此地的确僻静,鲜少有人来,于文和李婉儿深知这一点,自然而然也就放肆了起来。 两个名义上的宦官相对而立,不远处的两人已经过分的搂抱在了一起,开始互解衣衫,一股难言的尴尬自两人周围弥漫开来。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干出这种事情,莫云溪实在受不了了,她本冷着脸想投过去一个石头,打断两人的亲密。 但忽的,她想到了此人的身份可不简单,于府世子,还是孙丞相那老贼的贵婿…… 她轻笑了一声,桃花眼里闪过狡黠:“本官有办法了。” 华兴文双手环臂,一副等着看好戏的神情。眼中划过一抹兴味,不知莫云溪这厮要如何做? “红三你去把孙蓓引过来,再多叫一些女眷及公子。”莫云溪把红三喊了过来,又低声在她耳边嘱咐了几句。 红三点头,“督司稍等片刻即可。”话落,她的身子就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在原地消失。 莫云溪弯了弯眼,坐在石凳上,随手从石桌上拿了一块糕点投入口里,语句微微有些含糊对华兴文道:“你就等着看戏。” 华兴文剑眉微挑,也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打算了。 一箭双雕,真阴险,不愧是西厂督司。华兴文失笑,暗自腹诽。 并没有让两个人等多久,不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并且越来越近。 此刻,倒在草丛里的于文及李婉儿正浓情蜜意着,草丛里发出阵阵的欢笑声、调笑声,两人一点都没有注意到危机即将来临。 “好戏要开场了呢~”莫云溪期待的抚掌,眼里仿佛跳动着光芒,意味不明。 第50章 自身难保 “真是令人期待呢~” 莫云溪抿了一口茶水感叹一声,华兴文侧目,“督司不觉得这样做有何不合适么?” “现在不是你出手之时了,净在这里说些风凉话。”莫云溪毫不吝啬的翻了一个白眼,可她的美感却丝毫没有被破坏。 华兴文正欲开口反驳,可那边好戏已经开场,不得不敛声。 “不是说此地有先前从未出现过的花种么?本郡主怎么没有见到?”平阳郡主皱眉率先走了过来,低头查看着脚下的草地,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 “该死的,那个人居然敢谎报……”其余的人也不满了,他们方才正在吟诗作赋,忽然得知这个消息匆匆赶了过来,却是一场空,怎能不气? “等等,大家先别说话,那里好像有动静……”一名拿着折扇的男子眼尖的看到前方耸动的草丛,示意人们安静下来。 “不会是蛇?”个别胆小的贵女害怕的低声说。 孙蓓也在其中,不知为何,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胆子大的男子走到了前面,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纷纷愣住了。 有些不明所以的女子上前,脸色瞬间变化。 “啊!” 于文正在兴头上,突然被李婉儿的这一声尖叫,吓得城池不保。 他脸色一黑,“好好的叫什么叫?”他此时压在李婉儿的身上,发现李婉儿惊恐的神色是朝着另一个方向看去的,忽觉不对劲。 身后传来了隐隐约约的人声,于文又抖了一下,好似预料到了一会儿难以收场的局面。 他僵硬的回过头去,这才发现自己的周围居然全都是人,人头攒动密密麻麻。 女眷都羞红了一张脸,背着身子,个个脸上都带着对李婉儿的不屑。 男子中有些则是兴趣盎然的看着李婉儿还未着衣的光着身体。 李婉儿慌乱的给自己披上衣服,失望的看着不知所措的于文。 于文此时脑袋里一片空白,根本就顾不上李婉儿毕竟他都自身难保了。 “李婉儿!我当你是手帕之交,已经背着我干出这样的勾当,真是不要脸!” 伴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李婉儿的脑袋偏到一边去,脸上多了一个五指印,手指根根分明可见下手之人力度之大。 “诸位不要误会,是她先引诱的我!”于文穿着中衣,顾不上多余的了,几乎没过脑子的将此话脱口而出。 李婉儿的心一下子凉了,她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于文,她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看上的男人居然翻脸不认人。 于文躲避她控诉般的视线,继续颠倒黑白。 孙蓓的一口银牙都要咬碎了,她的视线如刀子一般狠狠的剜了一眼地上瘫坐的李婉儿,并朝着她啐了一口唾沫。 狐媚子竟敢勾引她的男人,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孙蓓目光阴沉,已经在盘算着该如何整治李婉儿了。 “啊呀呀,没想到于世子竟是这种道貌岸然之人……” “于兄,枉我之前还向你讨论学术,你太让我失望了……” 第51章 捉奸 “没想到世子德行不一致,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有损世风!” 一些世家大族的男子很是不屑于这样的于文,其中也有许多向来看不惯他之人,开始落井下石。 李婉儿也被女眷们指指点点。 “姐姐做出这般有损家族门面之事,回府后父亲必须要严惩你~” 说此话之人是李家庶出二小姐李娟儿,她向来不喜自己这个嫡出的大姐每次见面都摆出一副冰清玉洁的样子,现在有机会见到她这般狼狈,在心里乐开了花。 李婉儿咬紧嘴唇不发一言,眼神已经失去了焦距,听见李娟儿提起李大人,预料到自己即将受到的来自父亲的震怒,审体颤抖了一下。 孙蓓将怨恨的目光从李婉儿脸上移开放到于文身上,目光忽然变得幽怨。 一定是有人在算计她!世子哥哥是最喜欢她的,怎么会背叛她呢?! 孙蓓还觉得自己的脸都要丢光了,一刻钟之前还在和其他女眷炫耀于文送她的蓝田玉镯,现在就出了这样的事情,明摆着是自己将自己的脸撕下来在地上踩! 孙蓓气不过,又不能对着于文撒气,只能在李婉儿的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 只见她揪住李婉儿的头发,就开始扇耳光。 耳光声一声接一声,连绵不断,在场的人都心惊,这样打下去也不知会不会出事? 李婉儿的脸颊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可她却不敢反抗,她说出来的话都含糊不清。 这边闹得混乱不堪,小亭子里却寂静无声。 “这女子对别人可真狠——”青玄站在莫云溪身边,看了孙蓓如何下手后,禁不住嘟囔了一句。 莫云溪嗤笑,“明知道两边都是错,偏偏揪住那弱势的一方下手,可笑。” 青玄立即敛声屏气。 “这也在督司预算之中?一箭双雕,在下远远不及您呐~”华兴文也算是看了一场戏,啧啧说着,薄唇轻张。 “厂公真是过奖了——”莫云溪丝毫没在意华兴文语气里的嘲讽,这么多日子,她好像已经习惯华兴文这种说话方式,习以为常了,无论华兴文说什么,都当肯定句去回答。 “放手。”莫云溪眼看那李婉儿就要被孙蓓打得奄奄一息了,皱眉制止。 在场的人听见突然出现的声音,朝发声的地方看去。 孙蓓看见莫云溪,想起来她给自己带来的阴影,将打人都忘了。 “见过督司。”在场有不少人识得莫云溪腰间的身份令牌,震惊片刻后,忙不迭的问候。 “不知督司为何要打断我?”孙蓓吐出一口浊气,看着被自己扇巴掌扇到面目全非的李婉儿,她还是没有解气。 “俗话说捉奸捉双,本官身为西厂督司,为朝廷民间服务,于文是不是也该惩罚呢?”莫云溪不咸不淡的问。 却直接让于文白了脸色,脸上血色尽失,恨不得自己当场遁地而走。 “督司在说什么笑话?”孙蓓不想听到捉奸这两个字,攥紧手指,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第52章 严惩 “本官并未说笑,于世子和李府大小姐在此地做出此事,传出去多少会影响各位的风评,理应将两人严惩。”莫云溪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于文,只见他将头垂得越发的低。 于文将手指攥紧,脸色难看,只觉得周围的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像是被针刺着,格外难受。 他身为世子一向顺风顺水惯了,还没有受过这么大的屈辱,心中对莫云溪的恨意几乎达到了峰值。 本来他可以顺水推舟将这件事情的过错全部推到那蠢女人身上,现在却被莫云溪这一席话拉下了水!于文眼里一片阴翳。 “明明已有婚约就做出这样败坏道德之事,真真是不得了……” “先前还以为世子是一介高风亮节的君子,现在看来还真是看走眼了!” 人群中传来了小声的嘀咕,语气都不怎么好。 于文脸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父亲花费那么多心思和钱财为自己营造一个翩翩君子的形象,如今却毁于一旦! 若是父亲那边知道此事,他这世子之位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坐稳…… 不过他很快稳住心神,脸上露出了委屈的表情:“督司,我方才已经解释这并不是我本意,蓓蓓你相信我对么?” 孙蓓面对这样子的于文心软的一塌糊涂,她是真心爱慕于文,当即就将于文的所作所为抛之脑后,开始为他说话:“世子哥哥的人品只有我最了解,用不着诸位指点。”她看向莫云溪所在的地方,深吸一口气,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道:“还请督司不要惩治世子,一切都并非他所为!” 莫云溪神情复杂,看孙蓓目光宛若在看一个智障。 “孙小姐对李小姐差点痛下杀手,现在倒是为了世子开口求情,心里怨恨否?” 孙蓓咬牙:“那是李婉儿那女人心思不正,和世子哥哥并无关系!” “蓓蓓~”于文深情的目光放在了孙蓓身上,并温柔的呼唤。 实则他心里却暗想,还好孙蓓也是个蠢的,一心都挂在自己身上,否则自己十有八九要受到严惩。 据说西厂个个都是狠角儿,他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玩笑。 华兴文饶有兴趣的看着孙蓓,孙丞相虽不精明但也不至于蠢到这般模样,他的女儿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都这样了,还在为于世子说话。 只听见莫云溪嗤笑一声,“将于世子带下去杖责十下。” 孙蓓惊呼了一声,“不要!” 于文本来还在暗自庆幸,听见消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俊逸出尘的面容仿佛裂开了一般,扭曲奇怪。 “为何!”于文不甘心的质问,十棍子下去,对于没有挨过打的世子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就算是奴才也不会打这么狠!于文愤愤的想。 “在本官这里可没有求情一说,李大小姐已被孙小姐打伤暂且免罚,但是世可没有免罚一说,你们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就应该做好事情败露后需要接受的风雨。”莫云溪语气平静。 说话之间,两个锦衣卫已经将于文架了起来,开始朝着反方向拖去。 现场瞬间寂静,每个人大气都不敢喘,唯恐自己触到这位的霉头也被杖责。 孙蓓眼睛通红通红的,盯着于文离开的方向。 片刻过后,一道道惨叫声自后方传来,声音清晰可闻,甚至于棍子触碰肉的声音都可以听得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为世子捏了一把汗。 同时心里也多又感慨,这西厂可真是大胆,连世子都敢打,竟然也不怕自己惹祸上身! 惨叫声逐渐弱了下去,不久后,满脸冷汗闭着双眸明显已经昏死过去的人被拖了上来。 “世子哥哥!”孙蓓立即梨花带雨的扑了上去,身边的丫鬟都没能拦住,结果便是将受了伤的世子压的昏迷了还闷哼一声。 孙蓓一边流泪,一边颤颤巍巍的抚摸于文的脸,心里简直恨极了莫云溪的多管闲事。 “禀督司,药已经为世子上过,不出三个时辰必好!”青玄的声音响了起来。 莫云溪点了点头,“把那位李小姐也带下去上药。” 两人的交流并没有遮掩避讳,这下听见的女眷及公子们都神色各异起来。 不知该不该说西厂周到,打完人之后还给上药,用药应该是极好的,不然也不至三个时辰就能好透。 华兴文也忍不住多看了面色平静的莫云溪一眼,这人也太损了,真是不留下一点把柄给政敌。 “耽误各位时间了,散了。”莫云溪等到那位李婉儿也上完药后对不知所措的众人说。 众人立即鸟兽般散开,不敢在这个是非之地多待上一刻钟,唯恐走的慢些就被西厂留下。 “本官很好奇,督司难不成就不担心于世子之父找上门?”华兴文看着莫云溪绝美侧颜,出声。 莫云溪微微侧头,语气漫不经心的说:“这有何好忧心的,于大人是个明白人,必定不会将此事怪罪在本官的头上,再者,我已派人为世子上了药,于大人于情于理都不该找来——” 华兴文哑口无言。 这件丑闻很快就传了出去,传到了于大人的耳朵里。 自己儿子这么不争气,赏花会上居然没能把握住自己干出这样的事情还被西厂的督司抓住现形,于大人顿时觉得颜面尽失。 他知道此事时正和几位同僚商量事宜,家里不长眼的小厮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报告大人,公子在赏花会上……” 一口气说完,于大人还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身边的同僚先震惊了。 那目光于大人现在还能记起来,那目光包含着嘲讽仿佛在说:瞧,你教出一个好儿子。 “世子不是一向不好女色?现在来看可不是这般,看来还是于大人你教子无方,既然如此,老弟就不在这里多呆了,先走一步!”说话的这位同僚急急忙忙的离开了坐席,起来丢下这一句话。 “本官想起来家里还有事,也先走一步……” “我也……” 第54章 茶楼 莫云溪愣,忽觉手下触感不对,双眸顺势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右手正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莫云溪沉默着以一种飞快的速度抽手,仿佛被碳烫烙了一般的速度。 马车内持续低气压。 华兴文手背青筋暴露,浑身萦绕着一股杀气。 他眸中隐隐跃动着火光,可此事也不能全然怪在莫云溪身上。 这种感觉就如同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莫云溪目光隐晦的瞥了一眼华兴文衣裳下摆,眸中闪过一丝尴尬。 谁知她的手竟然如此不巧的放在了那等私密之处! “也不过如此……”莫云溪轻咳了一声,小声嘟囔道,想为自己强行挽尊。 即便他现在的身份是宦官,但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男人被这般质疑,华兴文警告地瞪了莫云溪一眼,仿佛是在提醒她注意言词。 他磨了磨牙,被易容的脸透着红白之色,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莫云溪看着华兴文的表情,忽心生一念,故意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狠狠的擦了擦手,再幽怨的叹了一口气,将手帕能丢掉。 “你在挑衅我么?”华兴文危险眯了眯眼,冷笑一声。 莫云溪故作茫然的抬眼:“怎么会呢,我刚才碰到了脏东西,擦一下有何不可?” 脏东西? 华兴文舌头抵了抵牙根,既然如此,那不如让莫云溪好好感受感受这“赃东西”! 他忽的捏住莫云溪的手腕,触感让他怔愣了一瞬。 手下的手腕柔若无骨,滑腻的如同上等凝脂,细的他捏住后手里竟然还有许多空余。 这时华兴文恍然想起来,莫云溪这厮是个女子,那么刚才的想法就万万不可取。 他立刻放开了莫云溪的手,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谁人能知晓,东厂厂公,活了二十几载,竟然是第一回碰到女子的手。 莫云溪并未查觉出他的异样,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他捏的生疼,放开之后马上揉了几下,目光暗含控诉。 华兴文报复心也太强了些,她不过是揶揄他一下,下手竟然这般重! 两人一路上互怼几句,时间倒也过得挺快。 马车行驶至盛京中,莫云溪让车夫在一家茶楼附近停下。 华兴文和莫云溪两人下了马车走进茶楼,随意点两杯清茶,找了个靠窗的空位坐下来。 茶楼可是民间获取消息最快的地方。 莫云溪两人打扮寻常,就连特意易容长相也是平平无奇,又刻意收了身上上位者的气势,坐在角落静静喝茶,一时间茶楼内竟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近日又有一艘货船被劫了。”不远处一个身材圆润穿着粗布大褂的中年男子喝了一口茶后一脸神秘的开口。 尽管他声音放低,可耳力极好的莫云溪和华兴文也可以将这些话尽数收入耳中。 两人对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莫云溪也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打听,就有消息送上门来了。 “怎么回事?”对面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好奇开口问。 “哼,还不是因为那家人做了亏心事,蟾神来惩罚他们了呗。”胖子肉乎乎的脸上出现了鄙夷的神色,看上去有几分奇怪。 旁边穿着白褂,看上去有几分书生样子的男子用折扇敲了敲桌子,不以为然,“那还有什么蟾神啊?明明是被劫匪劫去了好?” 胖子不乐意自己被反驳,气呼呼的回,“兄弟,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这几次船只出事都有一个相同的点,那便是它们都是运送货物,金银或是可以和金银挂上钩的东西,蟾神最爱的便是这些了。” 莫云溪听后默不作声的皱眉,无意识的在桌上有规律的敲着。 华兴文喝茶,眸色微暗,氤氲的茶气掩盖住他的神色。 “不不不,每回船只被劫船上都会出现一个梅花图案,这不是传说中江湖上的梅花大盗的作案手法吗?”一名男子突然插口。 “依我看啊,不对,梅花大盗是一个人,而这个应该是组织的团体作案,或许是山上的流寇?” …… 老百姓们的猜测越来越离谱,莫云溪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她不是没有让手下去查,可作案的人异常小心,几乎将痕迹全部抹除,除了每次留下一朵梅花的图案之外,再别无其他的线索。 不然她也不至于和华兴文千里昭昭过来,为了亲自看案发现场。 他们二人也想过会不会是邻国派的人干出来的事情,可近期加强了海口的探查,并没有发现有嫌疑人等出入。 况且这只是船只被打劫,苹果没必要为了见小利益而和他们这么大的国起矛盾,可以直接排除掉这个可能。 两人付了银子后出了茶楼,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并不引人注目。 “诶,你说会不会如那个男子所说是山上流寇作案。”莫云溪压低了声音凑到华兴文身边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莫云溪不对比不知道,自己竟然比华兴文这厮矮了一个头之多! 可恶!莫云溪暗暗握拳。 华兴文毫不留情嗤笑了一声,漫不经心的说,“我所知道的流寇可都没有这样的实力,不过是一些游手好闲之辈,充其量上背几条命案,不至于能劫夺了防备森严的货船。” 莫云溪经过他这么一分析,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脑袋,“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糊涂了。” “不过若能找到切入点,应该也算不棘手。”莫云溪路过了一家卖糖葫芦的小摊,掏出五个铜板买了两串,拿出其中一串到了华兴文面前。 华兴文皱眉,“我不好吃甜食。” “啧,这办法做出来的糖葫芦可好吃了,你尝了便知。”莫云溪咬下一颗裹了糖皮的山楂,嘴里含糊的说道。 华兴文将信将疑的接过来,咬了一口。 酸酸甜甜的倒也不难吃。 不知不觉他就吃完了一串。 看着手里只剩一个光棍的糖葫芦,华兴文眼里罕见的闪过一抹赫然。 “哈哈哈哈……”莫云溪竟不知华兴文还有像现在这般心口不一的时候,直接乐笑了。 第55章 劫财 华兴文陷入了沉思,没想到这小东西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味道竟然还不错。 不过他心中同时也有一个疑惑,莫云溪之前到底是什么人?这般接地气的市井之物她都尝过,并且看模样还挺头头是道。 莫云溪毫不知道华兴文所想,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还以为是看上了糖葫芦,立即三口两口的吃完。 她平时在外从来没有对任何一样饭菜多表现出自己的喜好,她向来谨慎,每一份菜尝四五口就够了,点到为止,无论再喜欢都不会多动筷子。 身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朝廷,很多事情都不能随心所欲。 现在难得换一张脸,一个身份,放松一下也不为过。 “走,去港口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查到。”莫云溪丢掉手里的糖棍,拿出手帕擦了擦手。 “好。”华兴文顺从地点头。 两个人又重新坐回了马车上,马车一路颠簸,港口有些偏远,两人去到那里路上一直行驶都至少需要花费上几乎一日的时间。 中途,经过一家客栈,两人决定先暂住一晚,总不能连夜赶去,不急在这一时。 “两位客官是打算要几间房呢?”客栈里人不多也不少,有小厮打扮的人正在打扫客栈,掌柜的热情的问两人。 莫云溪收回打量客栈的视线,从口袋里掏出荷包,又从荷包里取出了一点银子,递到掌柜的面前,“两间。” “好勒!”掌柜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真心,立刻大手一挥让人去安排住宿的地方。 短短的几步路上,掌柜一直十分热情的和两人攀谈,甚至有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两位兄台今年多少岁?” “我而立过一年,他恰巧不惑。”莫云溪眉眼淡然,轻声回道。 掌柜的又打量了两人几眼,实在看不出来年龄之后换了一个话题,“你们二人可是兄弟关系?家中有几口人?” “家里人丁单薄,只有我和愚弟两人。”华兴文简单的回复,并未多言。 闻言,掌柜若有所思。 两人订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掌柜将两人送到门口后就直接离开了。 莫云溪叫了小厮送过来热水,拒绝了让小厮服务的机会。 屋子里氤氲着热气,莫云溪惬意的在红木桶里躺了好一会儿。 简单的冲洗完之后,莫云溪便打算上床休息。 闭目期间,她总觉今夜有事发生,并不是太平之日。 按着突突直跳的右眼皮,莫云溪回忆起掌柜所作所为,觉得疑点未免有些多,特意又留了个心眼。 华兴文那边也同样怀疑着掌柜,但手里却并没有一点证据。 怀着相同心思的两个人躺在了床榻上,不约而同地熄掉了房间内的烛火,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呼吸很快便悠远绵长。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莫云溪似乎早有预料,瞬间警觉起来。 门口处传来几声敲门动静和两三声小声的低呼:“李二公子?” 莫云溪佯装熟睡,全然没有听见门外的呼唤。 接下来,她发现纸糊的窗户被捅了一个小洞,一个细细小小的竹子管类的东西伸了进来,缕缕烟气飘了进来。 莫云溪掩盖着嘴巴和鼻子,事到如今如何猜不出这些人的目的,这烟气想必是为了把她弄晕。 又等了片刻,等到烟雾彻底散完了之后,从门口的地方走进来一个人,男人大摇大摆的,自以为事情成功。 随后,他一屁股坐到莫云溪所在的窗边上。 莫云溪见着烦心,不过倒是好奇,这些人到底想对他们干什么? 下一刻就听到了翻箱倒柜的声音。 莫云溪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致力于寻找财物的男子,她故意到在他身边咳嗽了一声。 “老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啊?”男子头都不抬,继续翻。 “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为何问我这样的问题?隔壁的那个男子你处理完……”男子终于回头,却和背后似笑非笑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立即惊出了一身冷汗,无他,莫云溪这张易容过后的脸不多好看,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阴森吓人。 “你……你……”那男子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话都有些结巴。 同时他心里奇怪极了,自己明明已经吹了半天的迷烟,为何这厮竟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男子很快反应过来,从地上爬了起来,抽出了靴子上的短刀,眼里闪过一抹凶光,抬手就往莫云溪身上刺去,反正这人早晚都得死,现在只不过是让她在清醒的情况下死罢了。 莫云溪却一眼看见了他招式中的破绽,毫不费力的躲过去。 她嗤笑说,“就这点本事也好意思大半夜出来害人。” 这句话成功戳到了男子的伤处,他恼羞成怒的加快了动作。 莫云溪不想再和他继续周旋下去,直接闪到了这人的身后,反手夺过他的匕首,抬起长腿朝他膝盖窝一脚踹。 “噗通”一声,是膝盖撞地的声音。 那男人几乎没有反抗的余地,三下两下就被制服在地上。 门外又闪进来了一个身影,莫云溪定睛一看发现是华兴文,他此时神色冷峻,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让他丢了进来。 两个同样被制服的人,互相对视一眼,似乎是在交流什么信号,稍稍引起莫云溪的留意。 下一刻,男人忽然暴起,却未冲着两人而去,朝窗外丢出了一个信号弹。 “他是在找同伴。”华兴文危险的眯眼。 莫云溪无聊地点头,平平无奇的脸上带着少许困意。 两个人倒是不惧怕他们找人,毕竟两人可都是从血海里杀出来的人,自然不可能会怕这些小小虾兵蟹将。 不到半炷香,一群人鱼贯而入约莫有十来个,将屋子堵的密不透风。 “劫财!”为首的男子喝了一声。 第57章 押送衙门 “之前是一家饭店,不过饭店老板家里有事就将此地出卖,被小弟买了下来。”觉得自己说的不够完整,疤脸急急忙忙又补充。 莫云溪若有所思,随后扭过头,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直视疤脸,“在我们之间你又接待过多少客人?” 疤脸冷汗大滴大滴的砸到地上,他胡乱地用衣袖抹了一把,小心谨慎的开口,“您是第十五位客人。” “之前的那十四个呢?”莫云溪抓住他话里关键词。 疤脸不说,脸色讪讪, 莫云溪知道了答案,无非就是被他们这群人杀了,思及此,她胸中似是堵了一团棉花。 华兴文在旁边听着,冷冷的盯着疤脸,“谁给你的胆子,在天子脚下草菅人命,罔顾人伦!” 疤脸嗫嚅着,像一只夹紧尾巴的老鼠,唯恐华兴文一怒之下将他杀了。 莫云溪深吸了一口气,朝着窗外看去,发现现在天边已经隐隐的露出了白色,天都快要亮了。 她捏了捏眉心,她不能放任一个杀人犯在这里继续开客栈,必须要将这人绳之以法。 “你是自己去认罪,还是我们二人叫你亲自押送到衙门?” 疤脸听完之后立刻惊恐地抬头,眼里透露着不情愿。 “我把这些日子劫来的财物都交给二位,还请二位大人宽宏大量饶了我!”疤脸咬牙,一狠心说道。 身为一个爱财如命的人,让他将自己的钱主动交送给他人实在如同要了他的命。 可莫云溪和华兴文都不是缺钱的主,想都没想就一口回绝了。 “你杀过如此多无辜百姓,实在是罪大恶极,理应交给衙门处理。”莫云溪神色冷淡,根本不为所动。 疤脸的心瞬间凉了半截,让自己去认罪,不是间接性的要了他的命吗? 他杀过那么多的人,必定是死刑! 他绝不能死,还有那么多的银子还没有花出去呢! “我不去认罪!”疤脸怒吼了一声,转身就想逃。 结果他刚迈开了一条腿,就被华兴文似拎小鸡仔一般拎了起来。 “那行,你既不去主动认罪,我们兄弟二人就日行一善,将你亲自带到衙门。”莫云溪在旁,阴测测道。 疤脸目眦欲裂,胸中异常不甘,想要反抗却毫无还手之力。 莫云溪嫌他一路上吵吵嚷嚷的,随便找了一块布将他的嘴堵住。 “善有善报,恶有报,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这是你自作自受。”莫云溪目光凉凉,不紧不慢的将这席话说出来。 疤脸眼里透着浓浓的绝望。 莫云溪两人将其押送到了附近的衙门,无论疤脸再怎么反抗,都阻挡不了他们。 将人扭转到衙门后,两人才发现这人居然是当附近杀人正在被通缉的逃犯,也算是阴差阳错让两人碰见了。 衙门的大老爷激动的想要请两个人留下来吃顿午饭,这人他们花了许多时间精力都找不到此人的踪迹,现在居然被这种方式送过来。 莫云溪和华兴文对其请客的热情表现出了感谢,但两人急着去查那件关于船只出事的案子,不可再在此地耽误时间了,于是谢绝了他的请求。 解决完这件事情后,两人又在马车上前去港口,一路上饭都顾不得吃。 少帝给他们两个规定的时间是七日之内查出来,现如今时间已经过了半日,到达那里又还有一日,时间是在太过紧迫。 坐在马车上,莫云溪静静的吃着手里用粗粮做的面饼子。 方才在路边的小摊上卖的,莫云溪现在充当干粮吃。 就着水壶中的凉茶,莫云溪艰难地咽下干涩划嗓子的粗粮馍。 她先前从来没有吃过这种东西,很是不适。 主要是方才没有时间再买其他吃食了。 华兴文也吃了那馍,粗粝的感觉直叫他皱眉。 两人就这样简单的在马车上解决了午饭。 “下次能不能看准再买?”华兴文没忍住还是说了一句,这馍实在是难吃。 “老百姓都吃这个东西,华公子务必不要搞特殊。”莫云溪翻了个白眼,桃花眼里充满不渝,先前她怎么没有发现华兴文的嘴竟然这般的挑剔。 出门在外两人都与公子互称,也是避免他人的怀疑。 华兴文默然,难得没有回嘴莫云溪。 莫云溪将没有吃完的馍放回油纸包里,她撩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在心里估算时间,约莫再有两三个时辰就可以到达的地方了。 “可算是快到了……”莫云溪整理的一番自己的衣襟,喃喃自语。 华兴文顺势朝外看去,慢悠悠点了点头。 此时腹部突然传来一阵刺痛,华兴文皱着眉,按着胃部,表情格外差。 “你怎么了?为何脸色这般差劲?”莫云溪放下帘子收回自己的视线后发现华兴文脸色苍白,额头似乎有虚汗冒出。 “……”华兴文沉默不语,挺直身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没病的正常人。 “不说就算了。”莫云溪狐疑的扫了华兴文一眼,看见他并不想说的样子,兴致缺缺的将头扭过去。 华兴文不会让自己在死对头面前表现出弱势的一面,一直强撑着自己身体。 他是因为胃部不适应莫云溪买的吃食,而导致的胃痛。 华兴文颇有些自嘲,莫云溪这厮可真是自己的克星,为何她吃没事,自己吃便有事了? 华兴文双手合于腹前,一手悄悄按揉胃部,预备等到下马车在去看医,现在也没有条件。 马车行驶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颠簸不已,华兴文本就难受,现在更是有些受不住。 他扶着马车的手背青筋毕露,照现出了主人内心的烦躁,可他面色却一片平静。 “你莫不是吃坏肚子了?”莫云溪仔细端详了华兴文须臾,坏笑着挑眉问。 第58章 抓药 华兴文脸色微黑,将头扭转到另一边去,不想正面回答。 “哈哈哈……”莫云溪顷刻发出笑声。 没想到华兴文的身子竟然娇贵,连粗粮都吃不得。 “华厂公身子稍弱呀,回去应让你的手下给你好好调理一番~”看见华兴文黑脸,莫云溪心里就异常高兴。 她哼着小曲,衣摆下的双腿大咧咧的张开,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华兴文但看了一眼就没眼看下去,莫云溪莫不是在锦衣卫里呆久了,改不掉身上带着莽气? 莫云溪不知他所想,看见他的脸仍旧有些苍白,便知他还在疼,脸上笑容越发大了。 结果高兴还不过一刻钟。 一股陌生而强烈的痛感从胃部传了上来,莫云溪脸色一变。 真当这么倒霉?! 两刻钟后。 莫云溪和华兴文齐齐腹痛。 莫云溪咬牙紧紧的抓住马车边,“我就不该买这吃食!” 好在也没有让两个人等多久,马车到了海港。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只听见前面的车夫恭敬地说:“两位公子,海港到了。” 莫云溪和华兴文一下马车先去了最近的药房。 “两位面色苍白,气虚,想必是吃了什么不适合的东西。”药房的老先生摸着自己长长的胡须,皱着眉头说。 “您快给我们兄弟开药。”莫云溪一脸冷汗,其实这点腹痛倒也不至于这般,先前也是不是没有比这更痛的。 “好好……” “当归少许,白玲……”老先生将药方写在一张纸上,又让两人去抓药。 抓完药后,两人就在小药馆里解决喝药问题。 “这老先生的医术倒也不错。”华兴文点评道,此时两人的症状已经大大减轻。 莫云溪嘴里弥漫着药的苦味,没有对此作出回应。 两个人离开药房,他们的主要目的还是探查船只被抢劫一事。 来到港口,此时正值晌午。 搬运货物的伙计都趁着这个时间去吃饭,歇息了,只有零星几人还在干活。 一个个汗流浃背,都没有注意到这两位外来之人。 此地风很大,一股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伴着潮潮的咸味。 莫云溪朝着不远处眺望过去看见几艘船只正在往前开,旁边停留了不少空船。 两人朝前走去,很顺利的来到了警戒线。 警戒线处并没有官兵把守,也许这就是一个疏漏之处。 莫云溪到了此地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自己应该和圣上上书在此地派兵把手的事情。 “请问二位公子来此地有何事?”一位穿着汗衫的青年男子忽然迎了过来,他已经在此地观察了二人一会。 他的眼中带着一些期待,刚才观察两人发现二人虽然面相普通但周身气度确是不凡,并不像此地的其他百姓。 于是便猜测二人来此地是有要事,也许自己还能得到一些贵人的打赏。 “是这样的,我们兄弟二人来此地就想了解一下此地货物的运送过程,不知小兄弟你有没有办法在运送货物的时候让我们两人上船?”莫云溪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一直开口问到眼前的年轻男子。 “哦,我在这里也有不少日子了,自是有办法的,两位公子叫我许二就好了,大家都是这样称呼的,不知二位贵姓?”许二听了她的话后,目光稍变,心中带上了些警惕。 “我名为赵迟字谦,称呼我为子谦兄就好了。”莫云溪感受到了面前人的谨慎,心中却不打怵,一派镇定。 “赵意字齐。”华兴文短促有力的接着。 赵这个姓氏在民间实在是太过普遍,许二也并未做怀疑,只不过对两人想登船一事抱有疑惑。 这么想着他也就直接问出口了:“既然如此,容我冒昧的问一句两位兄台为何要登船?” “家父生前好航海可因为种种原因不了了之,希望我们带他来海上,可我们的人竟没有一个能达到生前他的愿望,现如今想弥补一番,只不过家父已成骨灰……莫云溪语气惆怅,微微仰头看着天空,露出一副忧郁的表情。 华兴文轻咳了一声,用长长的宽袖掩住了脸。 实则是在暗自偷笑,却被许二以为是拭泪。 许二为难的挠了挠头皮,一张老实憨厚的脸上带上了不知所措的神色。 “不好意思,我嘴笨……节哀……”许二支支吾吾的说,神情充满着愧疚。 “无妨。”莫云溪拿出一方手帕假装擦泪,故意带出一个小盒子。 盒子落在地上,莫云溪神色立即大变,赶忙的将盒子捡起来,擦了又擦,一脸心疼。 小盒子恰巧是灰黑色,像极了装着骨灰,许二不敢多看,心中对两人的怀疑烟消云散。 殊不知这盒子实则是莫云溪先前在药房时从老先生那里拿过来的,里面装的就是些普通的清热解毒丸。 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这……两位不如在此地稍等片刻,我去和东家那边商量一下。”许二提议。 “好,我二人可以出船费,你就找那些运送贵重货物的货船就行了,不必要为我们二人特殊。”莫云溪适当不露声色的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财富。 许二却是将眉头皱起来,神情有几分犹豫。 他支支吾吾的开口说:“实不相瞒,二位公子最近劫匪猖狂,专门挑这些货船下手,你们二人上这样的船恐有风险……” 的确是在为他们两人着想。 莫云溪佯装不知,惊异的开口:“怎的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可清楚他们如何作案的?” 许二重重的点了几下头,叹了一口气,眼里划过一抹愤恨和痛惜之色:“那些劫匪专挑落单的货船,并且早有预谋,一进去就杀人,让许多无辜之人死在他们轻飘飘的刀下……” “我所熟悉的一个兄弟在前几日也是被这些穷凶恶极的劫匪迫害了……” 第59章 预备登船 似是勾起了悲伤的记忆,许二一介汉子竟眼眶泛红,手指紧紧握成拳,说不下去了。 “现在的货船数量大大减少,航海也是至少五个成群,那些劫匪简直是强盗,烧杀掠夺,无恶不作!”许二重重的吸了一口气,愤恨的说。 莫云溪听着心下有了些概念。 “那劳烦许二兄弟帮我们二人去和东家说清具体情况,这是给你的报酬。”莫云溪从腰包里掏出一块银子塞到了毫无防备的许二手里。 许二和两人交谈过程中并未提及钱财,但莫云溪在他刚过来交谈之时便注意到他身上浆洗的已经发白的衣衫以及略显破旧的长靴。 这样贸贸然过来明显是带有目的,莫云溪精明如斯,当即就留了个心眼。 “这……这太多了……”许二眼睛发直,后才反应过来,嗫嚅开口。 他拿着银子只觉得烫手,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块儿的银子呢!见的最多的就是些碎银和铜板。 可是他又不得不寻找一切能够赚钱的法子,家里实在太需要补贴了。 “拿着,无妨。劳烦许兄弟为我们二人跑一趟了。”华兴文手中的折扇微微晃动,语气轻浅。 许二最终还是收下了这块银子。 他心里自然是高兴的,这对他来说如同撞了天大好运,家里的老小暂时可以保证后面几年衣食无忧了。 许二替两人办事也更加卖力,这是不理解为何自己已经说了去货船上的弊端,两人去还是执意要去。 许二摇了摇头,把多余的心思晃出去,想那么多也没用,还是好好为贵人办事。 在许二的安排之下,两人找个歇脚的地方呆着。 看着工人吃完饭来此地搬运货物。 大热的艳阳天,人都被晒得黑漆漆,个个汗流浃背。 头顶上的汗流下来落入眼中,都只是随意的抬手抹一把,继续干活。 莫云溪本对此无感,一名似乎正牙牙学语的儿童闯入了她的眼帘。 那小孩并不如宫中孩童那样白嫩,反而脸色青黄,身上穿了一件堪比麻布袋子一样的衣服,将他小小的身子罩住。 他身上背着一个大大的水囊,一步一磕绊,让人看着心惊,唯恐他下一刻就跌倒。 小小的脸上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沉浸,表情执拗,目光一直盯着一个方向,步子坚定的朝那边迈过去。 莫云溪好奇的看去。 只见小小孩童终于到达目的地,来到一位正佝偻着肩背扛箱子的女子身边。 “娘亲喝水。”孩童稚嫩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女子放下背上的东西,将自己沾了灰尘的手在衣襟上随意擦了几下,又轻又小心的摸了摸孩子的头,“我们楠楠真乖,不过娘亲不是交代你不要再来了吗?” 说着她接过水囊朝嘴里灌水,动作里带着几分豪迈彪悍,并不如一般女子温婉。 “楠楠不来,娘亲……没水。”小孩艰难的将一句话说完整,黑漆漆的大眼睛一直盯着女子。 女子背过身将眼角的眼泪拭去,“楠楠回去,娘亲要干活了。” 话落,她将那箱子扛在身上,艰难的朝着另一边走去。 不知为何莫云溪心里微堵,她观察了一下身边人的神色,发觉华兴文的脸色也略有动容。 那女子的力气倒是不亚于男子,只是这样超负荷的工作对于一位应在家中管家绣花的女子而言,未免太苦。 “我们都叫那位女子为英莲嫂,她也是个可怜见的,据说才二十七八便早早没了丈夫,家里有个眼瞎的老婆婆还有一个才五岁多的幼子,苦啊……”许二赶了过来,正巧见华兴文二人在看英莲,忍不住多嘴解释道。 莫云溪眼神微动,又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交付予许二:“你过去将这个给她。” 许二一惊,却没多问,赶紧拿着银子朝那边快步走去。 华兴文忍不住瞥了一眼莫云溪,只见她妖治的面容上一片平静,好似方才送人钱财的人不是她一般。 难不成是自己错觉?华兴文总觉得莫云溪对面前的母子俩心软,可除了给了点银子之外再探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西厂督司心冷如冰,怎会心软。华兴文摇摇头暗想。 许二没一会就过来,不远处的英莲嫂放下身上背着的重担,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孩子,似是在哭泣。 “英莲嫂刚开始不肯要,我说是贵人给她的,不要她什么东西,她方才接下,说了好些感激的话……”许二摇了摇头。 “对了,东家那边说你们二位今日戌时便可上货船,只不过不能妨碍其他人,需要二位干活……”许二有些心虚的说,其实是东家那边以为莫云溪两人是要来干活的人这才满口答应了,否则是断然不会同意两个闲人上船的。 “谢了,这倒是没问题。”莫云溪笑了笑,眼尾弧度上挑,有几分勾人。 许二低低的应了一声,却不敢对视她的眼,心里只觉得怪哉。 这位公子明明长相平平无奇,就是不知那双桃花眼怎的生的那么好,像是……许二词语匮乏,不知该如何描绘,单单是觉得好看极了,因此不敢与之对视。 华兴文看了眼时辰,距离戌时还有好些时候,于是他道:“之前被打劫过的船只在这吗?” 许二愣了一刻,很快反应过来说,“在,在,子奇兄问这做什么?” “带我二人去看看。”华兴文一甩衣袍站起身,高大的个子极具压迫性,口吻淡淡。 “好,二位随我来。”许二朝前走去,满肚子疑惑却识相的没问。 莫云溪也随之起身,紧跟其后。 “这便是那被打劫过的船只,被那些个东家视为不祥,也就没再修缮使用。”许二来到三艘船前,开始为二人解释。 莫云溪眯了眯眼朝前看去,发现船桅杆折断,船内凌乱不堪,她朝前走了几步,想着里面些许有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抬脚登上了甲板。 华兴文也迈步而上。 “诶……”许二茫然的看两个人上船,不明白这破船有什么好看头? “单看不像是散匪,恐怕是有心人安排的劫取。”莫云溪简单的勘测了一番,面色沉重。 第60章 登船检查 现场应该是出了事情之后一直没有人打理,至少还保持原样。 莫云溪用食指在甲板上划了一下,灰尘顷刻染上她的手指。 她垂下眼帘,此事应该发生了一周左右。 华兴文则是在看船的破坏的程度。 他自然也看见了那帮劫匪明目张胆留下来的梅花图案,可若不是华兴文曾对梅花大道作案手法有所耳闻,也略知一些,差点就被这种障眼法骗过了。 “这帮人为何要模仿梅花大盗的行事手法?”华兴文拧眉,手指摸过那图案,喃喃自语。 “障眼法罢了。”莫云溪这时走过来嗤笑一声。 两人的视线对上,难得没有见剑拔弩张气氛。 莫云溪跨坐在船的甲板上,表情谈不上多好,她将视线转向了华兴文,“厂公可有什么发现,不妨说来听听?” 华兴文颔首,指着那梅花图案说,“这颜料用的是上好红底花木,笔触也特殊,针尖狼毫。” 听完他的分析,莫云溪没想到他居然对这行颇有了解,点头表示赞同。 “那想必这幕后之人必定是身价不菲,否则也不会干出这么大的事情了。”拿出手帕擦了擦梅花图案上的灰尘,莫云溪眯了眯眼说。 华兴文又在船上转了一圈,回来表严肃,“这些人被训练的很好,居然没有在船上留下一丝蛛丝马迹,除了现今这个图案之外,别无其他线索。” 这也是莫云溪意料之中。 这件案子要是真的那么好查,早就被当地的大老爷给破了,否则也不至于让圣上都亲自召见他们二人了。 “蛛丝马迹肯定还会有,不急,待到晚些时候再看看。”莫云溪倒是不急,随意晃动着手里的折扇。 华兴文低头瞥了她一眼,忍不住嘲讽,“莫督司还真是有闲情雅致,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这些案子你若是不想查,还是趁早和圣上报备将此事交给东厂处理。” “你单凭这就断定我不想查案子,也太过武断,要不是你们东厂没什么能力上,至于派我们西厂来帮你们吗?”莫云溪反唇相讥,两人之间刚营造起来的和平共处景象瞬间被打破。 莫云溪射手中的折扇随意一扔,站了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气氛有些白热化,僵持住。 大眼对小眼的,不知道呢还以为俩人在斗鸡呢。 “于谦兄,你二人在此地做什么呢?”许二犹豫了好半天才决定上传,跟着两人一块,这刚好看见这么一幕场景,心中疑惑便也忍不住直接开口问。 “无事,不过是提前体验一番在船上的感觉罢了。”莫云溪随意编了个理由原场。 “原来如此,你们二人还是跟随我自己下去,这几艘船已经好些日子没有用了,上面难免落了灰尘,二位小心些,灰尘太多容易迷眼。”许二没有做过多怀疑,还体贴的对着莫云溪解释。 莫云溪和华兴文于是三步并作两步跳下了船。 许二嘱咐小心的话卡在喉咙眼里不上不下的。 这两位怎么这么厉害?许二心中惊疑不定。 毕竟那船与陆地足足隔了有数米的距离,两人却这样跳了过去,实在是让人难以预料他们的身份。 许二又带着两个人来到了一处地方。 此刻已经皓月当空,弯弯的月亮挂在天上,被月光照到的地方都显得有些冷清。 “两位在这稍等片刻便可,再过一刻钟船就要开动……”许二望着两人,张了张口似乎还想嘱咐什么,最终却化为了一道长长的叹息。 “二位一路小心。”许二攥紧手指,目光真诚而恳切。 莫云溪点头,将目光放到了一片平静的大海上,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暗藏汹涌。 她背着手,秀美的眉头略微皱着,目光中涌动着浮浮沉沉的光。 华兴文站在她身侧,凝视着那艘预备出海的船,里面的人已经开始忙碌起来,等待着船只发动。 一刻钟后。 “船要开喽,没上船的动作快些!”船上传来的吆喝声。 于是一些还没有上船的人匆匆忙忙的跑来。 莫云溪和华兴文跟在队伍的最末。 “你们两个,动作快些!”站在甲板上穿着汗衫的中年男子不耐烦的对着两个人吼道。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加快了步子。 上船后,掌舵的船长在前头开船,其余的船员闲杂人等都在船上或坐或站,聚在一起。 船上嘈杂的声音让莫云溪悄然隆起眉头。 她不动声色的朝后退了几步,沿着察看几圈后又走到了船边上,闻到海风的气息,周身放松了些许。 “你说咱们会不会遇到那群劫匪啊……”大家热烈的讨论看什么时候能到达目的地之时,一道微弱的声音自人群中传出。 声音虽小,却直接让人声鼎沸的船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空气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过很快就有人打破这样的气氛。 “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有劫匪!”一名约莫三十上下的男子对刚才说此话的人怒目而视。 “之前不是有这样的情况吗……”那男子声音弱弱的,有些不敢出声了。 “大概率上讲应该不会了,他们先前才劫了一艘船,这么短时间内再劫船也该有所顾忌,况且现在到处都是在查案子的锦衣卫。”一名稍微年长的男子开口说,他的话语似乎有令人信服的力量。 本来惶恐不安,甚至有些躁动的人群安静下来,气氛也稍显放松。 这个话题于是终究归为沉寂,没有人再提到这个不愉快的事。 不过终究还是造了些影响,有些胆子小的人已经开始杞人忧天。 就这样风平浪静的过了一天,船只预定的行驶时间是两天半,距离到达目的的时间也就剩下一天半了。 船只也行到一半的路程。 莫云溪从早晨起就觉得此日似乎又有事情发生,眼皮子一直跳个不停。 就禁不住留心了些。 而就在这日夜里,等到后半夜大家都倦怠不已的时候。 “刺啦……”一道细微的声音传到莫云溪耳里。 第61章 活捉 “你听见了吗?”身侧的华兴文脸色严肃,凑到莫云溪的耳边低声询问。 “……听见了。”莫云溪压低声音,打起精神。 果然是按耐不住了吗? 随后她勾了勾唇,心里一丝紧张害怕情绪也无,有的只是兴奋感。 两人谈话之间,一个尖锐的长钩子挂在了他们的船上。 一艘小船飞快地移到了他们的大船面前。 须臾,一群身着黑衣的人动作利索的上船,动作很小。 莫云溪看着他们眯了眯眼,活动了一下自己的筋骨。 船上的人警戒心不高,等到黑衣人们上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有人惊恐的叫出了声,“劫匪来了!” “完蛋了,大家快弃船逃跑!” “保命最重要!” …… 一瞬间兵荒马乱,船上鸡飞狗跳如同一盘散沙。 这些人并没有做好面对危机的准备,以至于在劫匪到来的时候这么慌乱。 这群劫匪倒是挑了个好时候,在人们警惕心最弱之时上船。 “都是一群草包,还没等我们出手便成了这副模样,真是可笑。”一名黑衣人嗤笑一声,手里握着的剑还未出鞘,语气中带着不可忽略的嘲讽。 “阁下口气可真大。”莫云溪轻笑一声,缓缓站起来,目光炯炯。 那黑衣人一惊,看见莫云溪竟然不惧怕他们这群人,将剑拔出来指着她,语气冰冷:“看来你也是要成为我刀下的亡魂。” 华兴文好整以暇,语气淡淡:“谁是谁的亡魂还说不定呢~” 两人整的如此大胆,完全不像他们先前劫船时遇见的! 那黑衣人首领心里疑惑,仔细看了两人一眼,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些锦衣卫的面貌,长的平凡不打眼,像个普通的农耕之人。 他的心里略安定了几分,也许只是两个胆子比较大的船员罢了,但那又怎样?还不是要死在他剑下? 黑衣人首领暗自得意,先前几次成功的经验让他有充足的自信心,现在的船员听见劫匪二字便闻风丧胆,那些查案的官员什么也查不出来。 手中的剑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寒光,他不欲在这里浪费时间,主子还等他们报好消息! 于是他先吼了一声杀,后提着剑朝着两人劈来。 他以为两人绝对躲不开时,剑已经劈了下去。 没有预想之中的那般鲜血四溅,本来好好站在自己面前的人居然凭空消失了! “怎会如此!”黑衣人一惊,赶紧扭头朝身侧看去,仍然是什么也没有。 人去哪里了? 黑衣人将自己手中的剑握得越发紧,心里直打鼓。 “小心!”后面的同伙提醒一声。 黑衣人立刻头也不扭的朝旁边闪去,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他大半个身子硬生生的被斩了下来,可人却还是活着的。 黑衣人这才叫惊恐的意识到,原来莫云溪一直在自己的身后。 鲜血从伤口处喷涌而出,伤口太大已经无法挽回,黑衣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疯狂流出,他的脑袋越发清醒,面纱下的脸也扭曲着。 面对死不瞑目的黑衣人,莫云溪表现的很淡定。 她动作随意的擦拭着自己软剑上的血迹,且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似乎现在不满有人将自己的东西弄脏了一般。 其余的黑衣人虽然是失去主心骨,但并没有大乱,只是震惊的看着莫云溪,心里对她的警惕一下子提高了好几个度。 既然能将武力高超的首领一剑斩杀,是何等恐怖的武功!黑衣人们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了解意思,下一刻,一窝蜂的冲向两个人,手里都提着剑。 有一种势必要将两人刺成蜂窝的气势。 华兴文轻巧的挡过了面前朝自己刺来的一剑,用反手向着那个人刺去,动作快准狠,那人立即死亡。 而一旁的莫云溪在那人刺过来时,横空侧踢一下。 那人立即被踹的动弹不得,莫云溪揪过此人就朝着后背方向送去。 无他,只因后背有一个人正虎视眈眈的准备给莫云溪来上那么一剑。 莫云溪早有预料,后边像是长了眼睛。 那两人倒是互相刺进自己人的心脏里了。 两人协助合作,杀了几个黑衣人后,将其余的黑衣人打晕,抓了好几个活口。 由于黑衣人全部都在莫云溪和华兴文两边了,以至于那些船员们安然无恙,都目瞪口呆的盯着两人行云流水的动作。 刚才两人和黑衣人打斗时,船员们大气不敢出,有多远躲多远,生怕让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黑衣人发现。 第62章 说出真相 本来以为这艘船上的人都难逃一死,没想到事情居然有了转机。 看着莫云溪两人将黑衣人全部扫空,这些船员如同一个个好些天没喝水的人,突然得到一汪清泉,喝的酣畅淋漓。 这些劫匪破坏掉了他们许许多多的身边人性命,现在被解决,自然高兴的恨不得将两个人给举起来。 “将这五个黑衣人用绳子捆起来。”莫云溪依旧在缓慢擦拭的手里的剑,平静的如同古井。 “好~”几个人激动站出来一口答应,将昏迷过去的黑衣人全部用最粗壮的绳子捆起来,保证他们醒来动弹不得。 “去端一盆冷水。”华兴文可没有那个功夫等这些人醒来,吩咐了一句。 冷水很快被端了上来,华兴文又指使这些人将冷水浇到劫匪的头上。 随着哗啦一声,刺骨的凉水尽数浇到了劫匪身上。 几乎是瞬间,那些昏迷状态中的劫匪抖了一下身子且像死鱼一样蹦达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从地上跳起来。 他们清醒了,目光狠狠的看着莫云溪和华兴文,那眼神恨不得吃其肉,郯其血。 “既然清醒了,不妨说说是谁派你们来的?”莫云溪双手环臂,语气听不出一丝波澜。 其中一个黑人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怪笑了两声,“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我们主人的消息……” 话音刚落,他就准备闭嘴咬下去。 莫云溪神色一凛,手极快的捏住了他的下颚。 “他嘴里应该有毒药……”华兴文也皱眉,赶紧捏住其余黑衣人的下颚。 两人快速的将其下巴卸了下来。 “呜呜……”黑衣人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对着两个人怒目而视。 因没有了下巴的原因,口水顺着流了下来,透明的液体瞬间打湿了他们的衣服。 莫云溪看见这一幕,立即嫌恶的皱紧眉头。 她捏着一方手帕,用手帕包着自己的手随意查看了一个黑衣人的口腔。 果然在他们牙尖里发现了毒药。 “果然是有人安排,这毒药可都是一血封喉的~”莫云溪将药丸取出,仔细端详了片刻,轻笑一声。 那些个黑衣人不明白他的意思,愤怒的盯着她。 华兴文在莫云溪将黑衣人牙齿里的毒药尽数取出之后,重新为他们安上了下巴。 黑衣人们疼的脸色苍白,却一声不发。 “要杀要剐,你们随意!总之我们不会让你们得到一点消息的!”其中一位黑衣人十分有骨气的说着,语气肯定。 “那可不一定。”莫云溪冷笑,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黑衣人,眼底没有一点情绪,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那黑衣人气红一张脸,不再吭声。 “真是谢谢二位兄弟了!没想到你们的武艺竟如此高超!” “好在有你们啊……” 船上的人陆陆续续的向两个人来道谢。 两人却一直面无表情,对于这些人的讨好无动于衷。 大家心里都清楚,方才那么危险的时刻,这些人去哪里了?一个个如同缩头乌龟一般躲了起来。 现在危机解除了,倒是过来献殷勤,未免也太过可笑了些。 “你们不说也没事,我有的办法让你们说出来。”莫云溪笑着,那笑意透着森森寒凉。 黑衣人们只觉得脊背发凉,冷汗自身后出。 尽管他们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他们仍旧觉得面前这个看似无奇之人实则大有身份。 已经抓到了劫匪,莫云溪和华兴文也不想继续在船上耽误时间。 刚好劫匪的小船由于用钩子钩着了大船,并没有漂流而下,两人正好可以乘着小船回去。 两人将五个黑衣人押上了小船,于送货的货船就此别过,各自背道行驶。 为赶时间,他们的小船速度飞快,只用了半日就回到了港口。 押着五个个黑衣人的话实在引人注目,容易打草惊蛇。 两个人借了一个板车,将黑衣人们随意放到车上,再用一张麻布盖住,雇了一个人运送到两人住客栈中。 京城太远,回去又需要半日,带上这么多人,不仅引人注目还耽误时间。 所以莫云溪决定就在此地让人审问清楚,人就不必带回去了。 她眼里满是冷意,手指无意识的划过自己随身携带的软剑。 “审讯这件事情,莫督司较有经验,还是你来。”华兴文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抽身站在一边。 莫云溪瞪了他一眼,这厮可真是精,竟让她在这里出力,自己倒是当了一个甩手掌柜。 华兴文接到她的视线,扬眉笑起来,一声锋利感十足的俊美脸庞柔和了些许。 两人此时没有再易容,露出了原来的面貌。 那些黑衣人听见两人毫不避讳的谈话,又看见两人的容颜,心中大惊。 知道这是专门来查他们劫船案子的人,都后悔当时不应该那么冲动。 毕竟他们想破头,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易容上船! 莫督司?一个黑衣人抓住了关键的词,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心狠手辣的西厂督司! “你们五人,准备谁先开口?”莫云溪晃动的手里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不经意的问道。 “我们是不会说的!”相同的话再次响起。 莫云溪无趣的撇了撇嘴,又是这样的话。 她已经记不清这样的话在多少个人身上听到了,可下场都无一例外——全部都说出了真相。 “真是可惜了,这样的嘴不会说话,要它有何用,对吗?”莫云溪的靴子踢了踢面前人的小腿,手中的匕首在那人眼前转了个花,眼眸中似有火炬,亮的惊人。 明明是极其寻常的语气,那人却颤抖不已,身上的汗直冒。 他仍咬着牙不松口。 “真是硬骨头啊……”莫云溪捏住他的下巴,拽着他的舌头,一点一点开始往外扯。 黑衣人目呲欲裂,剧烈的疼痛让他恨不得昏死过去。 因为被捏住下巴,所以她根本没有办法闭着嘴,只能任由莫云溪将他的舌头扯断。 鲜血瞬间侵染一方洁白的地面。 好狠!其余的人心里只有这个想法! 那位被拽掉舌头的黑衣人发出了痛不欲生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身上起鸡皮疙瘩。 他已经说不出来一个完整的句子,这是痛苦的呜呜咽咽。 这,这还是人吗?手段怎么如此残忍?! 莫云溪却浑然不觉自己有多么狠,她嫌弃极了,在准备好的清水盆里洗了好几遍的手。 “你呢?有没有想说的?”莫云溪将目光投到下一个黑衣人身上。 不知什么原因,她的唇极红衬得她肤色白皙极了,加上本就生的一副好皮囊,愈发迷惑人。 华兴文看着,眼里暗色愈发浓重,莫云溪生成这个模样,先前怎的就没人怀疑呢? “我……”那黑衣人似是想说,要对上伙伴的目光,心一横,又闭住了嘴。 莫云溪见他这副模样,琥珀般清透的眼睛转了转,凑到那黑衣人的耳边,说了些什么。 声音极小,并没有让旁的人听见。 可那人的变化就是极其明显的,脸色刹那间失去血色,整个人不停的哆嗦着,瞳孔放大,里面空洞透露着惊恐。 华兴文好奇的看着两人的举动,心里琢磨着莫云溪到底在说什么。 “我……我说!”那人甚至坚持不到一刻钟,便败下阵来。 第63章 恐吓 莫云溪嗤笑一声,挑了挑眉,这男子的反应倒是在她预料之中。 “叛徒!”旁边的几个黑人都是用着仇恨的目光看着莫云溪,眼睛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密布红血丝。 那黑衣男子低下头,浑身颤抖不已。 华兴文倒是好奇是什么话让这人如此惧怕,目光玩味的看着莫云溪。 “不要再耽误时间了。”莫云溪提醒般的说了一句。 黑衣男子狠狠的咬牙,“户部侍郎李平云,是他私下里让我们这帮人抢劫船只……” 户部侍郎?莫云溪脑海里浮现一个面容端正的脸庞。 这人看上去老实忠厚,可私下里莫云溪对他并不甚了解。 她桃花源略略抬起,目光中带着若有所思。 “我如何能确定你说的话是真的呢?”莫云溪嗤笑了一声又问。 那男子一时间被问住,神情为难。 “阉狗你不如直接将都我们杀了!这件事是柳州知府指使我们的!”其中一个黑衣男子冷笑着叫道,故意随口扯出了一个人名,想要借此来迷惑莫云溪。 莫云溪冷冷勾唇,看着这个黑衣男子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件死物。 她转了个身正面对着他,单用一根手指挑起了男子的下巴,将他脸上的蒙面黑纱摘下,左右打量。 华兴文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在一旁安静的低头,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看见莫云溪这般动作,眸色渐暗。 “你……你想做什么!”男子一惊,想要将头扭开,却被莫云溪紧箍着而动弹不得。 “看你姿色还不错……”莫云溪看了一会,发现眼前的男子有几分俊秀之气,慢条斯理的说道,可话不过说到一半,就被男子气冲冲的打断,“你这狗官,我死也不会叫你得逞的!恶心的断袖,呸!” 那男子被自己脑补的画面气的面色通红,初中的几个黑衣人听见他这般回答,也对莫名其云溪投之以不屑的目光。 莫云溪眼神顿时冷下来,目光刺骨的宛如冰刃,她嗤笑一声,“本官就算是好男色,你也入不了本官的眼,既然你性子这么倔,不如就去春风楼磨磨性子~” 春风楼! 这可是大名鼎鼎风流场所,与妓院不相上下,可这里面主要接客的是那些俊美的小馆,专门接待那些好男风的贵客…… 这样的羞辱不如直接杀了他,黑衣男子面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刚张了张口,莫云溪立即便堵住了他的话,“你想死,我有是的办法让你死不成,你们这帮人若还不说出实情,那么也别想正常的活下去,听说春风来的客人性情暴虐,以施暴为乐,包间里常备着蜡烛与鞭子……” 欣赏了一会儿几个人惊惧的神色之后,莫云溪嘴角上扬,眼睛中有光芒跃动。 “的确是户部侍郎李平云……至于为什么……这就真的不知了。”几个黑衣人的口径都一样,莫云溪也找到了方向,应该把案子重心往他们所说的户部侍郎身上查。 虽然说这些人的话并不能全信,可想必他们应该没那个胆子欺瞒。到底是与不是一查便知。 莫云溪走到几个黑衣人面前,面色冷漠。 那几人心底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互相对望了一眼,似乎是猜到了什么,可惜身子动弹不得,无力反抗。 “你们刚才不是说想让我给你们的了断么,现在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莫云溪抽出自己腰侧的软剑,绝美的脸庞中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你……阉狗!你刚才不是说要饶我们一命吗?!”其中一名黑衣男子目呲欲裂,看上去十分的吓人。 莫云溪疑惑的转了转眼珠子,黑漆透亮的眼睛像一对玻璃球似的在眼里打转,透露着几分奇怪。 随后,莫云溪平静的回答说,“本官何时说过要饶你们一命,只不过是你们不说,下场更为惨烈些许……” “骗子!”黑衣人不甘心的大吼,不知是冲昏了头还是怎的,他竟朝着莫云溪的方向啐了一口唾沫。 莫云溪反应及时,赶紧抽身避开,但她长长的衣袍下摆还是沾上了一些。 她眼神瞬间变得极寒,修长的手指狠狠收紧,捏着自己的软剑,二话不说就朝着那黑衣人砍去。 那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便一阵天晕地旋,只看见自己的身子好端端的被绑在角落,血溅的满地都是,周遭人神色俱为惊恐……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身首分离了,死不瞑目般的睁大了他的眼睛,七窍缓缓渗出血渍,死了。 莫云溪面色平静,仿若刚才杀了一只蚂蚁。 她嫌弃的看了一眼刚才被男子吐过唾沫的地方,快速用软剑划一下,伴随着“刺啦”一声响,那一块布料就被她割了下来。 好狠的人!那黑衣男子的其余同伴看见这一副惨烈的画面,心脏剧烈跳动起来。 他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杀人,只是没有这般刺激眼睛,况且杀人者还如此淡然,心里的恐慌简直要将他们吞噬,一个个脸上慢慢淌下了豆大般的汗珠。 刚才死去那人的血都溅到了他们的脸上,甚至还流进了嘴里,黑衣人都干呕不已。 莫云溪浑身萦绕肃杀的气息,直接快刀斩乱麻将这几个人解决了。 房间里瞬间弥漫出一股血腥味。 “莫督司果真是好手段,就是不知这尸体你要如何处理呢?”华兴文悠悠然的开口,方才他沉默了半天,一直注意着动向。 “这难道不简单么?”莫云溪毫不在意从袖袍里拿出来一瓶化尸水。 她快速到的那些尸体身上,不过须臾之间,那些尸体变异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腐烂溶解。 等到最后连骨头都没有剩下,只不过剩下了几颗牙齿,和一滩散发着浓烈恶臭的黄水——这便是由那些死去的尸体化来的。 莫云溪和华兴文将现场简单收拾一番,又将窗子什么的打开让房间跑跑风。 “即刻启程。” 第64章 回上京城 “嗯。”华兴文声音极淡,目光落在莫云溪脸上。 这人长得的确实好看,眸若灿灿星辰,肤色白皙的比寻常女子更甚,朱唇皓齿,可她的眉眼又并不柔媚,反而有几分凌厉,倒是中和的那股柔弱之气,很矛盾,又很吸引人一探究竟。 莫云溪,你到底想做什么?华兴文将情绪藏在暗沉的眼中,无人知晓。 “厂公一直盯着本官,可是有事?”莫云溪正欲出门,却感觉到一道目光如影行随,忍不住扭头问。 华兴文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他垂眸看了一眼莫云溪,从顺如流的说,“既然让莫大人感觉到不适了,那下官便不看了。” 莫云溪脸上闪过一丝怪异的情绪,这华兴文是转了性子么,说话竟如此客气。 她没有再回话,而是快步出了房门。 两人一同下楼,离开客栈,马车就在客栈外头等待的人。 “回上京城。”莫云溪一甩衣袖,直接跃进了马车中,对着前头的马车吩咐。 华兴文也上了马车,他稳稳的坐在了莫云溪对面。 这个熟悉的场景让莫云溪想起了上回马车中的事故,她将自己的视线从华兴文身上移开,落在外边。 下雨天天气阴阴沉沉,空气气流骤然变凉,好在莫云溪及华兴文两人都是行武之人,并不多么畏惧寒冷。 天彻底的黑了,可京城也已经到了。 他们的马车驶在大路上有些许突兀,这个时辰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此时都在家中歇息,只有少数家门口的蜡烛明着。 莫云溪从马车上下来,白一为她高高举着一把油纸伞,红三这是举着一件厚重的披风,料子看上去是狐裘的。 她穿着长靴大步朝前走,身姿虽然不够厚重略微削弱些可见并没有成为可以影响她傲然挺立身姿的因素。 可身后的手下唯恐她淋一点雨,毕竟染上风寒可就不得了了,都殷勤的服侍着莫云溪。 华兴文那边也有人接应,也是如莫云溪这边一般。 两位当事人倒是有些无奈,不过也没有推迟这些就是了。 回去后,莫云溪躺在红三等人安排的床铺上,并不感到困倦,相反精神还很振奋。 她翻来覆去的辗转了好一会儿,还是睡不着。 莫云溪一溜烟的爬了起来,身着一身白色中衣出了房门,扑面而来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冷颤,又回屋取了一件褂子披上,同时带上了自己的剑。 她之前也不少失眠,失眠的时候她就在院子中练剑。 剑声伴随着风声呼啸而过,莫云溪身姿翻飞,一套动作如行云流水的下来也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随手掏出口袋里的手帕,莫云溪擦了擦脸上的薄汗,正准备继续下一个阶段。 华兴文却忽的从西边屋内出来。 他扫了一眼莫云溪,淡笑:“刚才在屋内就听见你练剑的声音,正巧我也睡不着,不如我们二人切磋一番。” “好。”莫云溪正愁没人能陪她练手呢,这不就送上来一个,立即满口答应了下来。 她挑衅般勾唇,“华大人可要小心,否则可能一会儿就打得你落花流水。” “这可说不定。”华兴文目光如炬。 话音一落,两人便开始缠斗起来。 手中的剑并没有用出太多花样,招招都是实用剑法,这样也很大程度的节省每一剑刺出的时间。 莫云溪的剑在月光下放出寒光直指华兴文的方向,只是被华兴文又巧妙的格挡了回去,这让莫云溪有一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感。 不过两人越打越起劲,一时间竟是忘了时辰了。 等到两人都打得筋疲力尽之时,还是没有分出个高低。 “休息片刻。”莫云溪走到院子里的石桌旁,随手将凳子上的未干的雨水挥去,直接坐在了那上面。 华兴文见状,又拐回自己屋内拿出手下带来的上好的京茶叶,选去最嫩的地方便冲沏两杯上好的茶水。 茶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让人闻着头脑也清醒了些,茶的颜色微黄,却异常的清透。 莫云溪抿了一口自己面前的茶水,清香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茶苦涩涩的。 她转动了一下自己方才握剑的手腕,将茶杯重新放在石桌上。 第65章 强压 昨晚后半夜的时候,又下起了雨,将暑气都冲散了,导致今早凉风习习,吹的人从心底里觉得舒畅。 莫云溪和华兴文一大早便整理好东西,进宫面圣去了。 两人难得的没有针锋相对,但也没有多融洽,不过就是容忍对方跟在自己身边罢了。 偌大的皇宫,从宫门口一直到御书房,两人那是半句话都没有说,只在御书房的门口谦让了句。 “莫大人请。” “嗯,”莫云溪拿着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扫了华兴文一眼,错着节奏率先进了门。 华兴文眸中藏着懊恼,他早该想到这个人恬不知耻的…… “两位爱卿此次前去查案查的如何啊?” 两人在门口的互动并没有逃过少帝的眼睛,他放下手上的狼毫笔,点点朱墨晕染在了纸面上。 那纸面上明晃晃的写着,两厂督司莫云溪刮脂民膏,欺压百姓,目无王法…… 粗略看去,约莫有数十项罪行,再一看这奏折是谁写的? 于志伟,于文的亲爹,这靠捐钱得来的侯位已经传了三代了。 当年于家老祖跟着始皇帝打天下时,别的事情没干,就是将所有的家产捐了出来,得了始皇帝一句承诺,这才封了个小小的侯位。 于侯爷与管玉崖那样的异性王还属不同,毕竟管玉崖的异性王是自己一点一点打下来的,而于志伟靠的不过是祖上荫蔽罢了。 前几日,莫云溪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于文给打了,落了侯府这么大的一个面子,这不就被于侯爷记恨上了。 这本奏折已经是少帝收到的第四份了。 少帝将那本奏折合上放到了一边,落在了另三本上面,随后半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开口。 “你二人皆是人杰俊才,单拎出去一个就能够帮朕稳住江山,两人合璧这案子该是迎刃而解才是啊!” 莫云溪心中嗤笑,这小皇帝想的倒是简单。 面上却是一丝一毫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泄露,她对着皇帝作了一揖,“回陛下,臣等算是幸不辱命。” “哦?怎么说?” 少帝年纪与莫云溪相仿,看起来却不及莫云溪稳重。 “为官查出来了截船一案背后的主使者,但目前还没有找到确切的证据。” “主使者是谁?” “户部侍郎李平云。” 华兴文徐徐的说道,听到了这道声音之后,少帝的神色才猛地阴沉了下来。 一方面,比起莫云溪,他还是更信任这从小一起长大的华兴文一些。 另一方面,一国户部侍郎竟然为了敛财做出这种事情,其他官员背地里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们确定?” “微臣确定。” 莫云溪和华兴文一齐应道,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 在这时候,竟然出奇的默契了起来。 “好,朕信你二人,朕命你俩接着调查此案,尽快破案将李平云缉拿归案。” “是。” 两人齐齐应上一声,转即就告退向着外面走去。 两人行至宫外,华兴文看着莫云溪率先开了口,“莫大人刚才在圣上面前答应的那么痛快,莫非是已经有了什么好的法子?” “我看华大人刚才答应的不也挺痛快的?” 莫云溪面上露出些许讥诮,“昨日审查那几个黑衣人就是我出的手,如今华大人这还要我出主意?” “那你是什么都不用做了?” 莫云溪一步上前,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进,一股子形容不出的馨香猛地涌进华兴文的鼻子,他下意识欲要后退,却在下一秒就被莫云溪扯住了领子。 莫云溪的身高只到华兴文的下巴,这般近的距离,要想直视华兴文,她只能微微仰着头,而这时候华兴文正好低头,一瞬间两人竟像是下一秒就要亲上了似的。 华兴文倏地侧过了头,耳廓莫名的有些红,禁不住的“咳”了一声,“莫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呵呵,”莫云溪玩味的看着华兴文此时的反映,笑容逐渐放大,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物件儿。 她故意的贴近,说话的气息零零散散的喷在华兴文的脸上,“我只是想要告诉你——” 转瞬间,她的笑容像是烧红的铁遇上了冰水一样,瞬间的冷淡了下来,“你不要以为和我一起办了个案子,咱俩之间的关系就亲近了,我依旧看你不顺眼,懂吗?” 话音一落,她松开了华兴文的领子,又漫不经心似的拍了拍华兴文的肩膀。 “记住,现在统辖两厂的督司是我。” 莫云溪的身上陡然间生出了一股子阴冷,“你日日说我心狠手辣,就别被一些表象迷花了眼。至于这件案子——” “你即刻带人去将李平云一家抓来西厂,记住是一家,包括李平云那个还未满周岁的小儿子。” 华兴文心头的异样一点点的冷却下去,一闪身就挡在了莫云溪的前面,面上清清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腰间绛紫色的锦带飘转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他原本见这女人在码头给那劳苦妇人施舍了少许钱财,还当这人心底里藏着些许善意。 如今一瞧,却是他瞎了眼了! “督司未免也过于自作多情了一些,卑职也只不过是本分罢了。” 他面上一丝笑意也无,眼眸宛若深潭,看不到一丁点的情绪。 华兴文微躬身子,双手抱拳,“至于缉拿李大人一家的事情,原谅属下恕难从命。” 站直,就事论事,认真的看着莫云溪的眼睛,“这么的动作,几艘船的珍宝银两,光靠李平云一人根本吃不下,他背后肯定站着别人。” “莫督司这样做只会打草惊蛇,到时候只能抓到小鱼,倒是让罪魁祸首逃脱了去。” 第66章 那本黑账 “哦?” “你这意思是已经想到别的办法了?” 莫云溪神色冷漠,手指摩挲着别在腰间的软剑,问的耐人寻味。 “都司给我三天的时间,三天内,我一定会让李平云露出马脚,找出他背后之人。” 华兴文话说的信誓旦旦,却惹得莫云溪咧嘴一笑。 “你知道这件案子牵连极广,就算是查出来幕后主使,李平云一家也都要问罪的?” “知道。” “知道就好,”莫云溪抬脚欲走,“不要让心软蒙蔽了你的双眼。” “三天的时间我尚且还等得起,你去做。” “诺——” “你听说了吗,这海船被劫掠的案子,莫云溪那厮已经查出来是谁干的了。” “这莫云溪虽然是个奸宦,到也算是有几分本事,这么短的时间竟然就查出来了。” “那么话说回来,查出来是谁干的了吗?” “还能是谁?户部侍郎李——” 莫云溪斜斜的倚靠在窗棱上,脸庞隐藏在阴影中,听着周围人三三两两的议论声,抿唇一笑,笑容里透着几分阴冷。 这一屋子的看官,竟然三分之二都在讨论这件事,这就是华兴文口里的‘好办法?’ 莫云溪心中已然有数,被捂的死紧的案子,一下子天下皆知,若是没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红三,这几日看好城门,李平云若是不管不顾的想要逃,将人抓了,直接送去西厂。” “属下领命。” “嗯,”莫云溪自顾自的给自己倒满了一杯茶,却不喝,只悠悠然的看着上面萦绕飘转的烟气。 华兴文打的小算盘,她看的清明,无外乎就是想要等李平云露出马脚罢了。 只是李平云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两人谁先坐不住,她还当真是有些好奇呢。 李府坐落在距离皇宫最近的中央大道里边,三进的大院子,里里外外看起来都颇有文人雅士的调调。 整条街,也就异性王管玉崖御赐的王府,孙丞相的祖宅,零零碎碎两三间官员府邸能够与之媲美。 近几日,这些家丁还又多了些。 “老爷今日怎生放衙的这班早?” 门口管事的,看到李平云当即问道。李平云却是半句话都没有回,面色阴沉,步履匆匆的就进了大门。 也不过就是一夕之间,整个京城都在讨论海运的事,且尽数都将罪名按在了他的身上。 众口铄金! 这跟直接给他定罪了有什么区别,而且西厂的手段他也是早有耳闻,若是被西厂捉走,酷刑加身,他宁可一头撞死在自家门口。 前两日,自家那不争气的庶出女儿,和人野合被抓了个现行,好巧不巧,这人也是莫云溪。 他这是和莫云溪那厮犯冲啊! 他进府后,径直就去了书房,在里面一直待到了亥时初,在里面干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包括一直在暗处监视着的锦衣卫。 之后几天也皆是如此,很是沉得住气。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莫云溪甚至还多给了华兴文两个时辰,但直到最后一刻,华兴文也没有给她一个交代。 她亲自领着锦衣卫,直奔户部侍郎李平云的府邸。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到了李府门口,莫云溪刚想硬闯,却瞧见一老伯向着她走了过来。 “这位大人,我家老爷还没有放衙,您若是找他有事,还需再等上半个时辰,不若先进去喝杯粗茶?” 莫云溪顿时一挑眉,一脸的诧异,她进宫这么多年,早就练就了一副万事不动声色的冷脸,但此时遇上的事情,着实是稀奇了一些。 这李平云是早就预料到她要来? “嗯,”她施施然的应上一声,想要看看这里面有什么名堂,“你们暂且现在此处等我,听红三的指令行事。” 她又转过头来叮嘱着她带来的这些锦衣卫,这才带着青玄进了府。 管家一路将她领到了书房的门口,她一推门进去,原本应该在户部的李平云,如今正端坐在里面,面上也一副等候多时的样子。 “早就闻莫大人风姿绰约,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如今这一看,才知道是谦虚了。” “李大人客气了。” 莫云溪不动声色的将整个书房的布局收入眼底,紧接着便像是回到了自己家一样,懒懒散散的坐在了李平云对面的位置。 “李大人废了这么大功夫将我引到了这里,是有什么话要对在下说?” “莫大人聪慧,应是明白本官想要说什么才是……” 李平云看着莫云溪笑的意味深长,眼神中藏着的深意让莫云溪一下子笑开了。 “李大人是想要贿赂我,让我放你一马,还是想要供出背后指使,让我从轻发落?” 莫云溪一副‘只要你敢说,我就敢应’的样子,然后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拿起了桌上顶顶好的紫砂壶,并着茶盏,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一副要听对方细细讲的样子。 “莫督司此言差矣,在下哪是会使那些小算计的人呢。” 莫云溪心中顿时一乐,这管钱的就是不一样——脸皮厚的令人发指。 “唉……” 她苦大仇深的叹了口气,“李大人还真别说,我可是受了不少罪。” “但是李大人知道吗?” 莫云溪盯着李平云额头沁出的冷汗,忽的又是一笑。 “李大人,你猜这些海盗将谁供出来了?” “呵呵,莫督司在讲什么事情,我李某人却是有些听不懂了。” 李平云强自镇定,“按照莫大人的习惯,那些海盗怕是已经都……” “死了?” 莫云溪笑容不变,心里却是一沉,老狐狸,现在还在这诈她。 李平云好整以暇的拿起茶壶,给莫云溪填茶,“莫大人来小官这若是来直接拿人的,还请拿出证据,否则的话,在下却是要闹到皇帝跟前去,请他来评评理了。” “你!” 莫云溪心头恼火,她手里确实没有拿得出的证据,就在这时,从外面传来了一道朗笑声,声音低哑而充满磁性。 “李大人要什么证据?是你小妾床底下藏着的那本黑账吗?” 第67章 死鸭子嘴硬 话音一落,华兴文脚踩霞光,浑身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手上拿着一个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本子,从门口走了进来。 “找这个东西可耗费了我不少功夫。” 为了找李平云的这本黑账,他带着人几乎不眠不休将京城所有钱庄翻了个遍,然后又顺藤摸瓜的找到了李平云小妾这里。 三天的时间到底是少了一些。 李平云瞪着华兴文手里的东西,目眦欲裂,整个人忽然就好像是斗败的公鸡一样,消沉了下来,半句话也说不出。 “来人,将罪人李平云带走!” 莫云溪的视线自始至终就没有从华兴文的身上落下来,对方有如天神降临一般出现在这里的样子,在她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 守在门外的锦衣卫,闻声直接走了进来,步履整齐,将李平云抓了起来,直接带走了。 李平云强自压抑着恐惧,“倒是小瞧了两厂的手段。” “闭嘴,带走!” 莫云溪怒喝一声,随后整个人率先向着外面走去。路过华兴文身边的时候,忽的站定,一伸手就将华兴文手里的黑账夺了过来。 放在手里随意的翻了两下,这才抬头直勾勾的望进了华兴文的眼睛里。 “干的不错,华大人辛苦了。” “莫督司客气了。” 华兴文眼眸微垂了,收敛了眼神中的颜色,毫不在乎似的,满是生疏客套。 莫云溪见华兴文和她套近乎,她不舒服。 如今见华兴文守着本分和她相处,却也是生出了些许不愉。 她压下自己的情绪,“接下来就拜托华大人收尾,带上那个小妾就可。” 不知道什么原因,莫云溪没有说出前几日那般,“把不满周岁的小孩子都包含在内”的话来。 “好。” 听华兴文很是恭敬的应上了一声,瞧他那副模样,莫云溪整个人都有些难受。 虽然她也知道华兴文也就只是嘴上客气了一些。 莫云溪带着李平云回西厂的时候,李府上上下下几百人都出现在了她们出府的路上。 往日里都看不到一眼的人也出现在了那里。 比如李平云那个已经茹素多年,待在祠堂礼佛,闭门不出的正房夫人。 对方看起来很是瘦弱,削减的很,颧骨高耸,脸颊上的肉所剩无几,一身大大的袍子挂在她的身上,空空荡荡的。 她手上捻着一串念珠,此时也在转着,嘴唇嗡动着,佛经不知道念到了哪。 手里的念珠朴朴素素的一串,与佛寺门前庙会小贩卖的没什么不同,只那一颗颗的珠子上莹润着一层,因为经年累月摩挲生出来的光泽。 就在莫云溪路过她身边时,她忽然身形一颤,整个人都有些支撑不住的往地面上跌去。 莫云溪到底不是见死不救的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人扶住了。 “夫人,莫要伤心过度。” 李平云注定是要走上刑场的,他这些家人也一定会受到他的牵连。 被流放起码还能活着,更大的可能是受到株连,陪着李平云一起死。 是以,莫云溪也不知道自己能说出什么安慰人的话。 更何况,她本身便不擅长这个。 “莫大人,能否,能否,让我同我夫君说上两句话?” 莫云溪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一会,才点了点头,往边上让了让。 “啪!” 下一秒,一道极其响亮的巴掌声炸响在所有人的耳边。 李平云的侧脸上印了一个明晃晃的掌印,根根分明,可见打人的人用了多么大的力气。 李平云的结发妻子身形又是一晃,“李平云,这一府人的性命都是你害的,你到了地狱都要给我记在心里。” 她打人的掌心通红一片,面上依旧是一股子悲天悯人的慈悲,但眼眸里却是空洞一片。 这李平云的夫人倒是通透。 这整个李府的命运已经被定下了。 包括可能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家仆,奴婢。 莫云溪在心里默默的感叹了一句,“将罪臣李平云带走,红三你带人看管好李府。” “诺。” 红三应上一声,便带着锦衣卫将李府围了个严严实实,连苍蝇都不会飞出去一只的架势。 莫云溪带着李平云回西厂的一路上,道路两旁的百姓越积越多,对着李平云好一阵指指点点,些许的谈话声涌进所有人的耳中。 “这李大人就是劫杀海船的背后主使?” “真该死,李平云,你快去死!” 劫财又将整艘船的人全都杀死,这件案子震惊了京城所有百姓,有那胆子大的甚至将手上的东西向着李平云丢了过去。 “行了,案子还没有审完,大家散了!” 莫云溪眼看场面越发失控,皱紧了眉头,在情况近一步难以收拾之前,开口说道。 她话音一落,整条街道迅速的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尽皆拿着一副震惊的合不上嘴的表情看着她,像是没料到莫云溪竟然会说话一样。 莫云溪险些被气笑,“还不赶紧滚,你们也想去西厂转一圈?” 这话一落,约莫也就一炷香的功夫,整个街道干净的像是宵禁时分的晚上,半个人都没有。 莫云溪一行人到了西厂之后,她直接命令将李平云丢在了地牢里。 地牢的样子好像千百年都不会变个样子似的,依旧是充满了血腥气和惨叫声。 这处好像是藏匿了什么猛兽的洞穴一样,让人光是看上一眼,就禁不住的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大人,要不要等华大人来了再审问?” 青玄在一边试探着开口,莫云溪却是摇了摇头,“不用,这李平云没有那么容易供出背后主使的。” 言下之意是就算她先开始审问,等华兴文回来的时候,也不一定能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来。 李平云被锦衣卫直接吊了起来,浑身上下的着力点只有被两根麻绳绑的死紧的手臂,整个身子离地约莫一寸。 他的手臂已经被勒出了青紫色,他原本也只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如今也不过是多了一句作恶多端罢了。 只这么简简单单的刑法,他就已经有些承受不住了。 第68章 自杀 李平云脸上的巴掌印子越发显眼,隐隐还有一股子发红要流血了的架势。 “李大人身为户部侍郎对律例应是有所了解的。” 莫云溪面上带着些许笑意,好像是和好朋友聊天似的。 在如此阴森的地牢里,让直面她的李平云硬生生的打了一个寒噤。 瞧到他那副样子,莫云溪顿觉好笑似的,面上的笑容又灿烂了些许。 “李大人这个时候才害怕是不是晚了些?” 她手上拿着那本黑账,翻开仔细的看了两眼,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淡,逐渐的转成了阴冷。 “这本黑账已经能定你的罪了,这本黑账涉及到的银两,将你本人杀上十次都不够抵罪的。” “你知道你为了敛财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吗?不知道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冥冥之中感没感受到有人站在你的床前,盼着你去死?” “呸!” 李平云忽的来了精神似的,身体力行的证明了即使是再高文化的人,被逼急眼了也是会骂人的。 “你个佞臣奸宦,有什么资格说我,呵呵,你背地里的那些勾当不见得比我少,这地牢里经久不衰的血腥气,不就全是你的罪孽?” “呵呵,李大人这是认罪了吗?” 莫云溪波澜不惊似的,这种咒骂的话她听的多了,李平云刚才那番话在她眼里还不够看。 莫云溪这句话一落,紧接着又施施然的说道,“李大人这般识趣,倒是省了我莫某人的不少事,但是……” “我劝李大人还是识趣一点,你莫不是当真觉得我会被你这小伎俩骗过去?” 李平云抱着什么打算,莫云溪门儿清,说到底不过就是想着自己认罪,他背后之人就不会暴露了。 虽然不知道他背后之人是谁,但能够叫李平云如此的害怕,对方的手段起码不在她之下。 “我劝李大人还是供出幕后主使为好,这黑账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记下的,你该是比我清楚。” “你个贼宦难道在写故事吗,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哪里有什么背后之人?” “真的?” 莫云溪忽的向着此处地牢的边角处走去,那里摆放着的东西隐藏在黑暗之中,李平云一直都没有看清那是个什么东西。 直到莫云溪走到那里,青玄端着个灯烛陪伴在莫云溪的身侧,些许的烛光照亮了那里之后,他才猛地觉察出来那里是个什么地方。 那一整面墙,竟然都是刑具,每个看起来都‘新鲜’的很,有的上面甚至还挂着血肉。 他整个人只觉得一股冷气从心底蔓延开来,直接冻僵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快要被冻死了。 莫云溪忽的转过头看了看李平云,那好像是挑选货物的眼神又让他禁不住的一颤。 莫云溪随即就选了一条鞭子,这鞭子浑身绛紫,鞭身上的倒刺勾扯出的血肉凝在了面子上,已经看不出本身样子了。 “啪。” 莫云溪随手打了一个鞭花,李平云顿时面色又白了三分,“莫云溪,你要屈打成招吗?” “狗屁的屈打成招——” 莫云溪嘴角的笑容愈发恶劣,“你不是都已经招了吗?” “李大人第一次来我这里怕是不知道,我这里无论什么罪过,是否真假,进来了之后,便要先脱上一层皮的。” “哦,李大人也不必害怕,反正你都要死了不是吗?” “就看你选怎么死了?” “说出背后主使我就给你几分体面,若是死咬着不松口,呵呵,让你死,不……” “生不如死的方法当真是数不胜数。” 莫云溪的一口白牙在灯火下,显得越发森冷。 话音一落,一鞭子就已经向着李平云抽了过去,这鞭子和人的皮肉接触在一起的下一秒,‘啪’的就好像是煮在锅里的饺子一样,猛地炸裂开来,露出了里面的馅料。 “啊!莫云溪你个阴险狡诈的阉人,总有一天你会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李平云死死的咬着牙,他脑海中晃过一个人的脸,视线又落到莫云溪的身上,隐隐甚至觉察出了一丝痛快解恨的意思。 莫云溪这太监已经接连破坏了那位大人几桩好事,活不过今年的! 莫云溪手下的动作不停,不一会李平云就被她抽晕了过去。 “拿盐水,将人泼醒。” 莫云溪话音一落,准备多时的人,就将一盆的盐水泼在了李平云的身上。 “啊!” 李平云猛地尖叫着清醒了过来,一股浓烈的味道在整个地牢里弥漫了开来。 定睛一瞧,李平云原来是被吓得大小便失禁了。 莫云溪瞧他那副模样越发笃定他背后定是有背后主使的,要不然一个如此窝囊的人怎么可能干的出“劫杀海运”这种大事? 这人怕只不过是背后之人挡在身前的一个挡箭牌罢了。 李平云咬牙,羞愤欲死,整张脸弥漫着死气,文人端着的那点子气节,早就已经在大小便失禁的时候没了。 “啪!” “啊!” 莫云溪直接一鞭子抽在了他的脸上,鞭子上的倒钩直接将李平云的脸颊肉撕了下来。 “还不说?” “我说,我说……” 李平云眼泪混着鼻涕凝结在那张已经面目全非的脸上,“那人是……” “咻!” 一支袖箭从暗处飞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插进了李平云的喉结处,一丝一毫的偏差也没有,可见射箭之人本事之高。 事发突然,莫云溪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再加上这里常年昏暗,只靠着烛火照明,就算她反应过来,拿着一根辫子也不一定能够拦截住只有小拇指长短,十根头发丝那般粗细的袖剑的。 等莫云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平云已经死了。 袖箭上不知道涂了什么毒,见血封喉,李平云死的连自己都觉得突兀。 莫云溪一鞭子猛地向着那袖箭来处抽了过去,鞭子宛若一只灵蛇一般,直接卷袭上了一人的脖子。 再一用力,那颗头就被莫云溪硬生生的扯了下来,喷涌出来的鲜血在天空中凝结出了一道极为显眼痕迹后,喷洒在了墙上。 血液暗红,显然人是在射出那支袖箭之后,就已经自杀死了。 第69章 抢你功劳 莫云溪坐在西厂大堂里,面色阴沉,半句话都不想多说的样子。 华兴文坐在她的下首,脸色也难看的过分。 他刚从李府回来,带来了一个噩耗。 那个小妾,在他再次去到她院落的时候就消失不见了,就在他开始整个府搜寻那个小妾的位置时—— 那个小妾在一口水井里被人发现了。 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他顿觉不对劲的往回赶时,正好就看到了那最后一幕。 李平云面目狰狞的挂在房梁上,从喉结处流出的鲜血还带着温温的热度。 而莫云溪手里的鞭子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向地上流。 事情发生的突然,两人到现在还没有回过神来似的。 “这个案子背后的人非同小可。” 华兴文话音一落,就看见莫云溪拿着一种关爱傻子的眼神看着他。 “能够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混进西厂,自然不是个一般人,还用你说?” 华兴文被呛了一下,顿时有些懒得说话了。 “线索在这里就断了,只能先这样和圣上汇报了。” “嗯,”华兴文应了一声,紧接着人就直接站了起来,“去给圣上汇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毕竟那本黑账在你的手里。” 那本黑账正摆放在莫云溪手边的桌案上。 “呵,你这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 莫云溪反唇相讥,华兴文却半句话懒得说直接抬脚就走了,临近出门才轻飘飘的扔过来了一句话。 “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吗——” “哼!” 莫云溪也懒得理她,自顾自去皇宫回话去了,却没料到这海运一案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后面产生的巨大反应,险些将她多年经营,一下击毁。 三日后—— 莫云溪独身一人,身边只跟着个面生的宫女,两人一前一后的向着储秀宫走去。 她前几日才和华兴文查出来截船案的真相,还未来得及喘口气,皇帝就又将选秀的事交给了她。 莫云溪也谈不上什么乐意不乐意,左右也不过就是差事罢了。 更何况这可当真是个美差! 选秀的初选已经结束了,留下来的都是世家大族里自小娇养长大的娇娇儿。 每天在美女堆里晃荡,弄的她好像也带上了几分胭脂气似的,面上的阴鸷都散去不少。 她此番前去储秀宫倒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事,只是明天晚上太后在慈宁宫设宴,要她去挑两个得眼的秀女参加。 她知道这是太后在给她长脸,心里感激,做起事来自然也就更尽心一些。 要不然她也不会亲自去储秀宫一趟。 “莫督司,奴婢就送您到这里了。” 那宫女垂眸顺眼,连抬头看莫云溪一眼都不敢。 她听说有个宫女痴迷于莫督司的长相,多看了两眼,就被莫督司硬生生挖去了双眼,想到这她就禁不住的打了个寒噤。 莫督司再好看也是个冷血无情的,她可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好,你回去。” 这地方距离储秀宫约莫还有一炷香的路程,她倒也不是非要人将她送到储秀宫门口。 莫云溪今天穿了一身绛紫色官服,这颜色越发衬得她那张脸贵气逼人,皮肤白的好像能够发光似的。 “那奴婢就先回去复命了。” 那宫女略福了福身,转身就离开了。 “姐姐,选秀这么件大事,皇上怎么就交给莫云溪那个奸宦了,对他也未免过于信任了一些。” “莫非皇帝真的如传言中那样,是个断袖?” 这储秀宫里位置设置的极为精妙,几步就是一处凉亭凉亭又隐没在层层假山堆叠的景色之中,叫人根本看不清假山那处说话的人是谁。 莫云溪听到说话声,当先便一个旋身飞到了假山上面,想看看到底是哪个不怕死的竟然在这宫廷之中,公然的议论皇帝是个断袖。 “珊珊,切勿多言,若是叫人听见了如何是好?”声音柔柔弱弱的,好像是六月里用荷花做的糕点,甜甜糯糯的。 “这处就我和姐姐两人,哪里就会叫别人听去了?姐姐莫要害怕!” 莫云溪俯身向下看去,当即就将那两人给认了出来。 身上穿着藕粉暗话云锦裙,腰间坠了一块粉玉,体态略显丰腴,头上梳着双丫髻,显得她整个人有些娇憨可爱。 另一个则颇有几分‘瘦削’了。 身上一袭茉绿翠叠襦裙,头上落了个坠马髻,清清白白的肌肤透着几许清冷,整个人浑然好似刚从天宫里下来似的。 这着粉衣的是管珊珊,管玉崖的小女儿。 着绿衣的是北郡十六城城主的大女儿,姓程,名秀怡。 刚才嘴巴一直不停的是管珊珊。 管珊珊这会子还要喋喋不休的说些什么似的,程秀怡面上依旧端着那副温温柔柔的笑意,却是站起了身。 “管妹妹,姐姐房里还有一副花样子没有绣完,就先回了。” 话音一落,还向着假山的方向看了一眼。 隐藏在假山之后的莫云溪,只觉得对方这一眼似乎是落在了她身上,但转即莫云溪便无语的笑了笑。 一个闺阁女子,又不是人人都像她似的有血海深仇要报—— 许是凑巧罢了。 程秀怡一离开,管珊珊也自觉没趣的从凉亭里离开了,这时候莫云溪才从假山上下来。 她面上没有什么思绪,心中确实愈发的冷,管玉崖为人机关算尽,生了个女儿却好像是没长脑袋似的—— 这皇宫里大声说话都是罪过,更遑论在背后议论皇上了! 她在原地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估算着管珊珊和程秀怡两人已经走远了,才向着前殿走去。 她刚一露面,掌事嬷嬷就眼尖的看到了她,立即便一脸堆笑的走了过来,福身作揖,“莫大人怎么有空来储秀宫了?” “太后她老人家让我挑两位贵女去参加明日宫里举办的晚宴,我这不就亲自跑一趟?” 她眉眼戏谑的将所有正装着忙自己的事情,实际上都竖起自己耳朵听她说话的秀女们挨个打量了一遍,然后才一指刚才在凉亭看到的那绿衣姑娘。 “这位绿衣姑娘甚是得我的眼缘,便选她,至于另一个——” 第70章 刀尖舔血的日子 莫云溪从一众或是嫉妒,或是期待艳羡的脸上划过,脸上的笑意又大了些。 “就选她!” 众人顺着莫云溪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面貌清秀,身材却极为婀娜多姿的姑娘。 众人从脑海里搜寻了一圈这姑娘的名字,废了好大功夫才想起来。 “莫大人选这位万小姐?” 那嬷嬷的声音好生诧异,这万小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不爱和旁人交际,每日便独独一个人待着,父亲也不过就是个小地方的父母官,也不知道是怎么入的莫大人的眼。 “对,我就选她,左右太后娘娘让我做主不是?” 莫云溪这话说的颇有几分壕横,明晃晃的就告诉所有人,她手中握着怎样大的权利。 “莫大人,这是不是有些不……” ‘不妥’的‘妥’字还没有出来,斜楞里就先横出来了一道声音。 “我不服,凭什么选她俩?” “若是选秀怡姐姐便也罢了,这万翠珊又是个什么玩意儿?” 说话的人不是别人,就是管珊珊! 她向来便仗着父亲是异性王管玉崖不讲理,本质也是刁蛮任性的很。 再加上这万翠珊的名字里又有一个‘珊’字,与她相同,她便更是厌恶了她几分。 “你质疑我的话?” 莫云溪单挑着一边眉,面上笑意不变,看起来好像是没有生气的样子,但若是此时红三在现场,看到了莫云溪这幅样子的话,一定会上前给管珊珊一巴掌,再让人将她拖出去。 被打一巴掌,也比丧命强啊! “对,我就是质疑你的选择,我爹爹可是异性王管玉崖,这晚宴别人去不去我管不着,我是一定要去的!” 管珊珊面上带着笃定和讥诮,清秀的眉眼沾染上了一丝算计与市侩,“你区区一个太监,还能压得过我爹爹?” “呵!” 莫云溪当即就被气笑了,下一秒她面上的笑意就尽数收了个干净,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她身上逐渐的渗了出来,宛若毒蛇正在析出的毒液。 在场所有人都控制不住的打了个寒噤,这时候所有人才想起来,这位西厂莫督公可是一位杀人不眨眼,甚至以杀人为乐的人物。 而直面莫云溪气场的管珊珊当即一张脸煞白,但还强撑着瞪大一双眼睛瞪着她,“你,你要干什么?” “我要干什么?” 莫云溪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的向着管珊珊走去,慢悠悠的像是正在狩猎的猛兽,“我只是想要告诉你——” 莫云溪的手捻起管珊珊鬓角的一缕碎发,手指打了个转,又帮她别回耳后,整个人向着对方迫近,欺压在她的耳侧,“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是个奴才,你爹也是个奴才!” 她站直,比管珊珊高出一个半头的身高,看上去清俊阴冷极了。 “所以我要是你的话,就在这皇宫里夹紧尾巴做人,免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 “管小姐还不赶紧谢谢莫大人!” 掌事嬷嬷赶忙走到管珊珊的面前,压着人直接给莫云溪福了一礼,“莫大人这是在教你做事,你还不赶紧谢谢他?” 这掌事嬷嬷心中苦涩中夹杂着几分暗恨—— 她就知道这管家的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这堂堂异性王府是怎么教女儿的,怎么就教出来了这么个蠢货。 “行了,这管小姐不愿意就算了,”莫云溪似笑非笑的扫了所有人一眼,“明天晚宴到时候会有人来请的。” “知道了,有劳莫大人单独跑这一趟了。” 话音一落,掌事嬷嬷向着莫云溪走了过去,背着众人极为顺手的从袖兜里拿出来了一个在皇宫里样式最普遍的荷包。 紧接着将那荷包就要给莫云溪塞过去。 莫云溪接过来直接放进了自己的腰包,顺手这么一掂量,就知道这掌事嬷嬷也是花了一番心思的。 她倒不是看上了这点银子,只是皇宫里人与人之间的心意都隔了层肚皮,看起来掌事嬷嬷是送了她一个荷包,荷包里面又恰巧装了几两银子罢了。 重要的是她要接受这份心意—— 实际上,掌事嬷嬷这银子里多少藏着点赔罪的意思。 她要是不收,这掌事嬷嬷怕是会以为她生了气,这人心眼再小点,下一步就是与她为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她背后使绊子了。 第二日宫宴—— 仲月里头,日头足了一整天,直到夜色一点点染上了天空,才感受到了丝丝的凉意。 慈宁宫已经生起了灯盏,虽是如往日一样灯火通明,但却比平日里多了一丝热闹。 太后设宴直接选在了主殿,金碧辉煌,四处都是上好的珍奇摆件。 如今少年皇帝虽是时时受异性王管玉崖掣肘,但皇宫依旧保持着先帝在时的奢华与繁荣。 太后坐在高高的上首,人虽然才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但人看起来却苍老的紧,只眼眸依旧湿润,能看出几分年少时的灵动与光彩。 她从一个县令之女,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又顶着先帝早逝的压力,独自让抚养少帝长大,所受到的磋磨非常人可想。 她是唯一一个在这坐偌大的冰冷宫殿中,莫云溪唯一佩服的人。 “莫公公选的那两位秀女还没有到吗?” 声音温柔的宛如沾上露水的玫瑰。 “回娘娘,人已经去请了,应是快到了。” 莫云溪垂眉顺眼的守在太后的身边,恭敬的丝毫不像她往常的模样。 “皇上呢?” “皇上应也快到了,奴才已经派小邓子去请了。” “好,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 太后挪了挪身子,面上带着温柔的笑,手指上的护甲长长的,上面点缀着细碎珠宝拼成的图案,光彩夺目,轻轻的敲击着身下的座椅。 莫云溪转身指示着旁边的宫女去拿个软垫来,一炷香的功夫,软垫到了之后,莫云溪才毕恭毕敬的走到太后身边。 “娘娘起身,奴才将这软垫垫在您身后,腰许是就舒服些了。” 太后配合着支起身子,莫云溪迅速的将软垫放到了她身后。 太后的眉宇瞬间舒展了不少,“有心了。” 第71章 真是好手段 莫云溪能够一路爬到如今这个地位,少不了太后的帮助。 莫云溪认这个人情,自然也会尽心尽力的服侍着。 “伺候娘娘是奴才的福气,当不得皇后娘娘这么说。” “唉,你这当了两厂督司之后,性子倒是也没有变。” 太后接过身边大宫女端过来的茶抿上一口,笑了笑,粉红色口脂留在了茶盏上,淡淡的一个红印。 “奴才进宫以来就在娘娘身边伺候着,说到底还是娘娘教得好。” “呵呵,你这小嘴倒是甜。” 太后被莫云溪逗的眉开眼笑,眉宇之间的急躁之意消散不少。 “太后娘娘,圣上来了。” 莫云溪淡淡的提醒,随后恭敬的弯了腰,向着后面退去,留着空间让这母子俩说些闲话。 还有一层原因就是,上次海运的案子,她虽然是查出了李平云,却被背后之人暗中摆了一道,没有调查出最后的结果。 这两天,小皇帝就有些不待见她…… 她索性也懒得上前去碍眼。 她转过身支应着小邓子过来,“你着人去瞧瞧储秀宫是怎么回事?” 自从她去了西厂之后,小邓子就代替她做了这慈宁宫的掌事大太监,两人之间算是半个师徒。 “莫哥,我刚才就着人去问了,到现在也没回来,不知道是出了什事儿?” “这里有我吱应着,你亲自去瞧瞧,这还没进宫呢,就敢让太后娘娘和皇上两个人等她们……” “这储秀宫的小妮子们,倒是个顶个的厉害着呢!” “得,那我就跑这一趟。” 小邓子话音一落就向着外面跑去,他刚去叫了皇上过来还没有缓口气,就又被莫云溪使唤了出去。 这也就是莫云溪,除了这一个,皇宫里的奴才哪一个不是邓公公,邓公公的叫着他? 邓公公隐去眼里的深意,脚步放缓了些,左右秀女去的晚了也不会是他的过错,用不着累着自己。 这边莫云溪使唤走了邓公公之后,就直接去了侧间,专门伺候太后她老人家的宫女们就在这里候着。 她进去之后知己就找上了罄香,罄香就是太后身边的二等宫女。 “罄香,你去请示一下娘娘要不要现在开宴,左右圣上也到了。娘娘和圣上日理万机,总不能一直等着两个小秀女!” 那罄香十八九的年纪,皮肤嫩的能掐出水来,长的也是浓眉大眼极为端正,此时眼见莫云溪进了侧间之后直奔自己走了过来,心下越发的紧张,眼神躲躲藏藏的,半点往日的爽利都瞧不见。 “莫公公,劳你稍候一阵子,我这就去问问娘娘。” 话音一落,小脸还染上了红晕。 莫公公好些日子不见,怎的好像又清俊了不少? 莫云溪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行,你且去。” 罄香走了之后,其他小宫女打量莫云溪的视线才逐渐大胆了起来。 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莫云溪身上,弄的莫云溪无奈的只能去了门外等着。 她这一走,那些小宫女顿时窃窃私语了起来。 “我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看见莫公公,莫公公长的可当真是帅气,难怪罄香姐姐喜欢……” “住嘴,你可别乱说!这里哪是能乱说的地界儿?你不要命了?” “哎呀,墨香姐姐,你别生气嘛,我也就是一时最快,在别人面前我可不是这样的。” 声音淡淡的撒着娇,这莫公公长的这样帅气,这宫里应是独一份了。 “哎,你知道什么?” 另一道声音,颇有兴致的凑了过来,“要说这皇宫里长的最帅气的可不是莫公公,而是东厂的华厂公啊。” “诶?怎么说?” “这华厂公……” 再之后的话,莫云溪就没有听了,她自知自己是个女人,跟个男人比在小宫女心中谁更帅这个话题本身就不占优势,她也不应该计较这个。 但是内心里却是禁不住的有股火气,脑海中一飘荡起那日两人深夜练剑时,对方那行云流水的剑招和飞舞不散的衣角时,心中的恼意越发升腾了起来。 细想其中原因,她却是又不得而知了。 “公公怎生在这里等我?” 莫云溪猛地回神,一回头才发现原来是罄香来了。 “屋里闷,太后娘娘怎么说?” “太后娘娘说再等一会也无妨。” “好,有劳你了。” 想起刚才屋里的议论声,莫云溪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且忙去。” 不尴不尬的说上一句,话音一落,莫云溪就有点后悔,她这语调怎么莫名就显得有些冷情? 怎么说人家也刚刚帮助了自己。 “今日好不容易不是你管差,好好休息一下。” 莫云溪找补了一句,接下来也不管罄香想些什么,转身就向着外面走去。 刚出了门,就看见一人径直向着她走了过来,再定睛一看,不是华兴文又是谁? 这人怎么在这? 还没等他问出声,华兴文就率先开了口,“莫公公怎么跑这里躲闲来了?” 莫云溪顿时就没了好脸,什么叫她跑这躲闲来了。 华兴文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会说话。 “华公公这是找我有事?”她不冷不淡的问道。 “我找公公倒是没有什么事,就是圣上差我来找你,就是不知道有什么事了。” “圣上找我?” 两人到了主殿的时候,正好就听见了里面不断传来的说笑声,偶尔夹杂着几声笑骂,看起来气氛哪是和谐的不得了。 莫云溪前脚进去一看,后脚心里就是禁不住的嗤笑了一声,火气翻腾着往上涌动。 这管珊珊还真是好手段啊! 又或者说,这管玉崖的手要比她想象的还要伸的长。 昨日被她讥讽了一圈,不准来这晚宴的管珊珊,如今正好整以暇的坐在太后的身边,正和太后亲亲热热的说些什么。 莫云溪将这整个大殿内的场景看了一圈,心中明了之后,立时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那里。 等着坐在那里的那群能够掌管她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们,想起她来。 第72章 哪有不湿鞋 莫云溪这一站就几乎站了一整个晚宴,她就这么站在门口,但所有人都好像是没有看见她一样,从她身边来来回回,却是没有多给她半个眼色。 “哎呦,倒是把莫公公给忘了。” 这最先提起她来的,竟然是管珊珊,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莫云溪掩下心里的膈应,走到大殿中央,向着所有人行了一礼,“拜见圣上,太后娘娘,傅太妃,管秀女,程秀女,万秀女。” “起来。” 少帝语气不咸不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听珊珊说就是你不让她来这晚宴的?没想到莫公公自从掌管了两厂之后,脾性变嚣张了这么多。” 说话的是傅太妃,比太后还年长五岁,也比太后早进宫两年,据说曾经救过一回太后的性命,具体情况莫云溪也并不知情,两人之间也并没有什么交集。 谁能想到,这人会在背后给她一刀。 这管珊珊就是对方领来的。 “回太妃娘娘,太后娘娘让奴才选两人来参加晚宴,奴才只是奉命行事,至于为什么没有选这位管秀女——” “奴才是担心毁了这位管秀女的名节这才没有明说。” 莫云溪依旧低垂着头,话说到这里也没有抬头看所有人一眼。 “奴才昨日去到储秀宫的时候,在假山处,听到了这位管秀女和程秀女的对话。” 莫云溪特意点明了时间,地点,人物,生怕管珊珊想不起来似的,又故意的顿了顿。 “这两人在宫里肆意议论皇……” “莫公公原来说的是这件事,”一直沉默的程秀怡猛然间开了口,吓了所有人一跳。 就连莫云溪也同样有些惊讶的看向了对方,她原本估算着打断她说话的约莫可能是管珊珊,毕竟口吐狂言的可不是这位程秀怡啊。 “那只是姐妹之间的说笑罢了,没有别的什么意思的。” 话音一落,她转过头来对着太后温温柔柔一笑,笑容里隐隐藏着坚毅,“秀怡常处北境,对京城宫里宫外的事情都不太了解,多亏珊珊妹妹说与秀怡听,珊珊妹妹说话虽是娇憨了些,但却是没有别的意思的。” 这一番话叫莫云溪瞬间没有了多嘴的机会,若她再将那天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反倒是显得有些狡辩似的。 “原来那日两位小主说的话是在说笑,这我倒是不知了,毕竟那话可不像是个闺阁女子能说的出口的。” 她暗示一句,到底是没敢多说。 “唉,也是哀家的错,莫督司公务如此繁忙,哀家还因为这些小事劳烦他跑了这一趟,”太后回护一句,随即就又笑了笑,十足的开心似的。 “按说哀家也没有点名叫谁来,莫督司倒是也没有做错,傅太妃你说是不是?” “太后娘娘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傅太妃却并不想买账似的笑了笑。 “但管王爷为陛下的江山出生入死这么多年,让他的女儿参加个太后娘娘举办的晚宴,难道不是应该的?也能够体现出皇家雍容宽厚不是?” 莫云溪听了当即心中就是嗤笑一声,还要这小皇帝表现对管家看中吗? 再表现,这皇位都是人家的了! “所以傅太妃将这管家女儿带来,哀家也没有将人给撵回去不是?” 太后的面色陡然间冷淡了不少,原本还亲亲热热的叫着“珊珊”,现在却直接称呼她为“管家女儿”了。 “哎呦,姐姐可莫要生气,先帝去的早,我这总得帮衬着点,为姐姐多出谋划策一些。” 太后的面色愈发冷了冷,她娘家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县令,她入宫之后,也没有扶持的起来。 而这傅太妃的娘家却是与管玉崖那边沾亲带故,子侄如今也有一两个在朝中身居要职。 两相比较下来,谁能够帮得上皇帝一些,还真的不太好说。 “唉,不过就是一场晚宴罢了,以后管姑娘若是进了宫,能参加的宴会还少了?”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郑公公笑着打了个圆场,这太后和太妃之间的口舌之争这才消停了下来。 郑公公是先帝身边退下来的,本来都已经出宫颐养天年了,是先帝骤然去世,他才紧赶慢赶的又回了宫。 他的年纪,足足是太妃的两倍。 这般资历,这后宫的女主人也要给他几分面子的。 “莫公公也起来,今天本是个开心日子,太妃娘娘和太后娘娘也莫要计较太多了。” 少帝这时才好像是看够了戏似的,慢悠悠的开口。 莫云溪听话的站了起来,然后和华兴文一起站到了小皇帝的身边。 紧接着就听见小皇帝又开了口,“太妃娘娘不是说傅尚书给您寻了个戏班子,候在宫外多时了,如今正是时候,就叫他们进来。” 华灯初上,确实距离入寝的时候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却也不能称之为早了。 但小皇帝发话谁又能说不是呢? 众人约莫等了半个时辰,整个戏班子十来人这才到了眼前。 有两个明显是个名角儿的人,许是知道了时间有些许的来不及,这时候已经装扮好了。 主殿稍许清了清场地,就在这不大的地方吹拉弹唱了起来。 弦曲颤颤悠悠的啼鸣着,一路十八弯的调调,听的太后和太妃尽皆笑的见牙不见眼,皇帝也颇有兴致似的。 只有莫云溪一个险些都要听睡着了。 华兴文看着莫云溪那摇摇晃晃竟是下一秒就要睡过去了的样子,皱紧了眉头,抬脚就踢了莫云溪一下。 看似很轻,实际上却是用了些力道的,这一脚险些给莫云溪直接踹扑倒在地上,出个大丑。 莫云溪瞬间一激灵,清醒了些许,转过头来瞪了华兴文一眼,咬牙切齿的念叨了一句什么,谁也没有听清。 可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莫云溪就又摇摇晃晃了起来,这下子就连莫云溪都觉察出不对劲来了。 她这明显是在不知道的情况下中招了啊! 她脑海中瞬间晃过在侧间喝过的那一杯茶水,一颗心愈发的沉了下去。 这设计的人是想要做什么? 第73章 少帝遇刺 莫云溪脑袋逐渐昏沉,脑袋像是喝醉了一样,逐渐变得话多了起来。 她只喝了一口就已经昏沉成了这样,若是一盏茶全喝了,她怕是在刚才就扛不住了。 这既然不是毒药,那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是想要她在众人面前出个大丑? 还是别有什么目的? 她伸手就死死的掐了自己一下,下了死手,疼的她一个激灵,抬脚就向着小皇帝的位置走了过去。 她中招了,就证明这里有危险,皇帝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华兴文在看到莫云溪掐自己那一下,险些直接掐掉一块肉的时候,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事情不对劲—— 他三步两步走到莫云溪的身边,一把搀扶起对方大半的身体,乍一看上去,就好像是莫云溪依偎在了他怀里似的。 莫云溪这个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借着华兴文的力量向着皇帝的方向走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原本只是用来表演的弓箭,不知怎的竟然陡然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直指小皇帝。 “咻!” 箭尾嗡动,撕裂了时空一样的直奔小皇帝而来。 莫云溪几乎不做他想,一把推开了华兴文,转而就向着小皇帝扑了过去。 “噗!” 箭矢扎进肉里的闷响让所有人从这场变故中醒过神来。 “护驾!” “保护圣上!” “保护太后娘娘!” “保护太妃!” 莫云溪扑在皇帝的身上,那支箭矢不偏不倚的扎进了她的肩膀上。 若不是她冲上前挡了一下,这支箭就会刺进皇帝的心脏。 小皇帝抱着莫云溪,忽的感觉自己这爱卿怎么这般瘦弱,这腰肢竟是他双手就能握住的—— 他还愣怔着,就听见了怀里人一声闷哼,他低头一看,赫然已经是人事不知了。 他双眸无意识的瞪大,手颤颤巍巍的放到了莫云溪的鼻尖,感受到了那一抹微弱的呼吸之后,才舒出一口气,猛然间回过了神来。 “传太医!” 谁也没有料到,那一个个戏子扮相的人,会突然间化身为刺客,并且还个个身手不错的样子。 竟然能够和锦衣卫斗了个旗鼓相当。 华兴文一个滑步上前,直接将站在他身侧的一锦衣卫的剑抢到了手里,下一秒就向着那群戏子冲去。 这进宫第一件事就是要将身上的武器摘除,除了那些锦衣卫还能拥有佩剑之外,就连莫云溪此时也是赤手空拳。 华兴文气息内敛,眼眸中似有光华闪烁,举止投足之间都透着一股大将之风,招式更是虎虎生风,一举一动都直取那些戏子的性命。 他脑海中不断的划过莫云溪被那一箭刺中时,面上呈现出的错愕夹杂着痛苦的表情,气息越发阴冷。 “抓活的!” 他倒是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诺!” 锦衣卫齐声应喝,声音好像要冲破天际一般,气势陡然凌厉了起来。 一方气势滔天,一边却宛若瓮中之鳖,谁赢谁败,几乎是一目了然。 华兴文一巴掌将面前那为首的戏子下颚骨拍碎,随即就擒住了对方的手脚,将其每个关节都卸了下来,那人直接浑身瘫软的好像一团泥一样。 这为首戏子用尽全身力气,也咬不开藏在舌头底下的毒药,顿时整个人的那股子想要同归于尽的狠劲都散了。 他宁可死,也不愿意被抓到西厂…… 这几个戏子很快就被控制住了,除了那个为首的戏子之外就还剩一个喘气的,剩下的尽皆服毒身亡了。 “回陛下,贼子尽皆被抓,”华兴文带领着锦衣卫跪在了大殿之上。 他一直负责保护皇宫和皇帝的安全,这些戏子混进来行凶,他也要付一定的责任。 好死不死,这屋里另一个需要付连带责任的人,晕死过去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醒…… 华兴文的视线落在了依旧晕在皇帝怀里的莫云溪身上,咬了咬牙,他怎么觉得这人失控故意晕的? 这人当真是碍眼的紧! 他站起身子,随即就向着小皇帝走去,“陛下,莫督司需要治疗,微臣便带她下去治疗了。” “且慢!” 两个字,小皇帝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了,他感受着手底下人柔若无骨似的身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莫爱卿受伤颇重,还是留她在这慈宁宫好好养伤。” 话音一落,这小皇帝不知道什么原因,竟然有些不敢看华兴文的眼睛,“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莫督司救驾有功,若不是他,朕此时怕是就死了,还不赶紧将太医给朕叫来!” 莫云溪受伤当真是有些重的,毕竟这群人是来刺杀皇帝的,准备的东西不可能不完备。 那支箭几乎贯穿了她的肩头,肩胛骨都险些碎了,大把大把的鲜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得亏这小皇帝也曾学习过一些些药理知识,知道给莫云溪压着,要不然…… 莫云溪怕是直接要失血过多而死了。 小皇帝双手用力将莫云溪打横抱在了怀里,抱起来之后才发现,这莫爱卿要比他想象之中还要轻一些。 对方明明比他还要大上一岁,比他矮不说,如今一看比他也是要轻的。 这莫督司怎么轻的跟个姑娘似的? 莫云溪身上的血侵染在小皇帝身上,所有人都看见了,却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只有华兴文走上前,伸出双手欲要将莫云溪给接过来。 小皇帝却是让了让,没有将人交出去,“莫督司是因为朕受的伤……” “这是她应该做的,血液污秽,圣上还是莫要任性,快将莫督司交给华厂公,让他带人下去治疗为好。” 说话的是太后娘娘,所有人都吓了个够呛,傅太妃更是差点直接吓晕过去的时候,只有太后还保持着镇定。 “这些人不知道是怎么欺骗了傅太妃的,竟然叫他们就这么混进了宫里。华厂公,莫督司受了伤,这次的事情就交在你的受伤了。” “你一定要调查出幕后之人,莫要让哀家失望。” “微臣遵命。” 第74章 更加亲密 华兴文应上一声,紧接着便一把将莫云溪从小皇帝手里接了过来。 刚才小皇帝就直接将上好的金疮药招呼在了莫云溪的伤口处,如今血已经渐渐的止住了。 “那微臣就先行告退了,莫督司的伤耽误不得。” “不要再折腾了,便在这处的偏殿里,”太后话音一落,锦衣卫便带着三两个太医,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微臣来迟,敬请恕罪。” 太医院使王震带着两位院判直接跪在了地上,看着周围的血腥场景,颤颤巍巍的也不敢说声害怕。 这院使还好些,毕竟他也算是年事已高,什么大场面都经历过一些。 只这两位院判过于的弱了些,给别人看病之前,倒像是需要先给自己弄副安神汤喝下去似的。 “容微臣给圣上请个脉。” “朕无事,先给莫督司包扎一下。” 王震看了眼小皇帝的面色,见他确实面色如常,不见惊吓过度的样子,这才向着华兴文怀里的莫云溪走了过去。 这还没等走到莫云溪的跟前,就听见一道又尖又细的声音,猛然间响了起来。 “皇上没有事,可还是有太后娘娘呢,再不济还有本太妃呢,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太监排在前面!” 刚才事发突然,傅太妃被吓得直接从椅子上仰躺了过去。得亏身边人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若不然她得连椅子带人一同摔在地上,颜面尽失! 小皇帝瞬间皱起了眉头,面露不悦,这整场受伤最重的就是莫云溪,更何况对方还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太妃说这话和盼着他死有什么区别。 “太妃娘娘说话还这般中气十足想来身体应是无碍的,既然如此就赶紧回去好好歇着。” 皇上冷淡的扫了她一眼,“张院判就跟着太妃娘娘走一趟,给太妃开付好药。” 话音一落,再也懒得理她,小皇帝率先向着偏殿走去。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妃娘娘请,奴才亲自送您回宫。” 郑公公直接站到了太妃的面前,拦住了她要说的话,支应着几个锦衣卫,堪称是将人架起来似的,不容辩驳的将人带走了。 这时小皇帝已经带着人向着偏殿走去,华兴文抱着莫云溪跟在了身后。 华兴文抱人抱的无念无想,就好像怀里是个棒槌似的。他低头瞥了一眼莫云溪那狼狈的样子,甚至还有心情在心里冷嗤一句。 哼,你也有今天! 临近要进了偏殿的门的时候,他才猛然间想起了自己好像是忘记了什么事情。 等到将莫云溪放到床上,看着王院使上手要将莫云溪的衣服解开看伤口的时候,他才猛然间想起来这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 这! 不可! 他一个箭步上前,将王震给拦了下来,即使他心里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能在心里找补,若是莫云溪女人的身份暴露出来,会给他带来麻烦。 但会带来什么麻烦,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华大人这是何意?” 华兴文强自镇定了心神,面上露出一抹难堪,“宦人污秽,圣上还是去外面等着为好,免得脏污了您的眼。” 小皇帝满不在乎,“无事,朕什么事情没有经历过。” 王震却是在这个时候也开始劝起了皇帝来,“圣上还是莫要逞一时之勇,还请给莫督司留下些颜面,其他人也都退出去,这里有我和华厂公就够了。” 小皇帝听王震这么说才猛然间回过神似的,面上露出些许为难,但最终还是选择跟着众人一起出去了。 最后屋内只留下了华兴文,老太医,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莫云溪。 “王院使也站远些,还是由我亲自动手。” 华兴文也是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将王震给指使走了,看病将大夫给撵走,这不是嫌弃自己命长吗? “无事……” 一道极其虚弱,又隐忍着痛苦的声音从床上传来。 “王爷爷是自己人。” 莫云溪强撑着睁开眼睛,肩膀上强烈的痛楚让她没说一个字都耗费了极大的心神,她冲着王震虚弱的笑了笑。 “有劳王爷爷了。” 王爷爷? 华兴文猛地一愣怔,莫云溪这语气让他不多想都不行,他早就将莫云溪从里到外调查了个干净,但是却没有挖出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早就怀疑莫云溪在宫中这么多年,女人的身份都没有暴露,一定是有贵人相助。 他原本还以为那人是太后娘娘,如今一想,换到这王院使身上似乎更合适一些。 任是谁也不可能比这个王院使做这些事情更方便了…… “华大人还请让一让,”王震受到的惊吓也并不少,他成天里听说华厂公和莫督司两人之间势同水火,意见不合,经常打架。 如今一看,哪里是那回事? 莫云溪这小狐狸竟然信任这华兴文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将自己真实身份都告诉给了对方,两人之间这关系…… 怕是比他想象的还要紧密一些。 若是莫云溪知道他心中所想,定是会不屑的冷嗤一声。 她会和华兴文这老狗关系紧密? 她不过就是握着对方致命的把柄,谅对方不敢对她怎么样罢了。 华兴文向着一边让去,看着王震动作极其熟练的将莫云溪肩头那一块位置的衣衫布料剪掉,露出了莫云溪受伤的肩膀。 小皇帝刚才用的金疮药当真是极品,莫云溪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隐隐还有一种在痊愈的迹象。 王震拿出干净棉布将莫云溪肩头的血迹擦干净,直到看到莫云溪肩头那一抹晃眼的白的时候,华兴文才好像是猛然间回过了神,‘蹭’的一下转过了身躯。 看不见了之后,那细腻的颜色也一直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那副样子,倒是惹得莫云溪禁不住一乐,疼痛都似乎减轻不少似的。 她倒是没有想到这华兴文瞧起来竟然还挺纯情的! 意外的有趣…… “忍着点,我要取箭了。” “唔……” 第75章 被免职 王震根本没有给莫云溪反应的时间,话音一落,‘咔嚓’一声,那支箭就被折断了,下一秒,箭头就从莫云溪的肩膀里取了出来。 “还好这箭没有倒钩,要不然得挖下好大一块肉来。” 莫云溪疼的出了一身的汗,但是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喊出口,甚至连声呻吟都没有。 于她而言,疼痛是一种救赎,这证明她还活着…… 比起那些已经死去的家人,这点疼痛又算得上什么? 只是别人却参不透她的想法,背过身去的华兴文听不到身后任何声音,心下莫名的有些焦虑,但若是叫他转过头去看,他又怕看到不该看的地方。 所以等到王震给莫云溪包扎好伤口,他转过头去看到莫云溪惨白的一张脸上挂着能够将一方干帕子打湿的汗水时,心里顿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这女人可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那支箭可是直接扎在了肩胛骨上,险些将骨头打碎啊,她怎么忍的住? 换做是他的话—— “华厂公能否将外袍脱与给我,我这件衣服已经不能穿了,虽没有露出不该露出的地方,但总归难以见人。” 莫云溪的语气仍是有些虚弱,尾音甚至有些颤抖。她疼的猛了,再强自忍受,也有忍不了的时候。 华兴文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他默默的将外袍脱下,扔给了莫云溪,“我出去告知圣上一声。” 他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却猛地回过头来,语气里含着幽深冷意。 “今天皇上遇刺这件事是否与你有关?” 莫云溪忽的一怔,又猛地扯着唇笑开,透出了几分凉薄,“华厂公放心,我这人再心狠手辣,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闻言,华兴文没有说话只是点了一下头,随即就丝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了。 莫云溪心中沉闷的厉害,却是转头对着王震笑了笑,“多谢王爷爷,若不是您,还不知道要惹上多大的事出来。” “那华厂公已经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 “未曾,他只不过是碰巧知道了我是个女儿身罢了。” “嗯,”王震刚才将两人之间的互动看的分明,他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感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总觉得这华厂公眼熟,尤其是眉眼之间,肖似一位故人。” 王震说着说着自己都禁不住的摇了摇头,“是我着像了,这世界上长的相像的人,何止千万。” 那位故人一家都已经逝世那么多年,如今怕是都已经投生了个好人家了。 唉……若是没有发生当年那件事,这莫家丫头,此时应是已做人妇,孩子怕是都生出一双来了。 两人没有多做停留,小皇帝还在外面等着,两人打死也不敢叫小皇帝多等。 两人出去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小皇帝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早就已经离开了,门外等着的只有郑公公和华兴文。 “莫督司今日救驾有功,圣上特地命我在这里等你。” 他扯唇笑了笑,面上露出一抹让人捉摸不定的深意,“圣上的意思是莫督司因公受伤,这次刺杀案件的调查就交个华厂公,两厂督司一职也由华厂公暂代。” 莫云溪面上显而易见的一沉,“微臣多谢圣上体贴。” 郑公公脸上的褶子全都堆在了一起,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似的,“莫督司知道是圣上体贴就好,既然如此那华督司便替咱家将莫督司送回去。” 看到华兴文点头之后,郑公公才又开口,“王院使有时间便看顾一下莫公公,有劳了。宫中事忙,莫公公又受了惊吓,赶紧回去休息,咱家这就走了。” 王震朝着郑公公一拱手,“职责所在,当不得。” 等郑公公走了之后,王震才看着莫云溪,长胡须被风吹散,“莫公公的伤少说也要将养百日,这一段时间就有劳华厂公照顾了。” “王院使客气,”华兴文冷着一张脸,“莫公公许是用不上在下的。” 莫云溪险些被对方给气笑,刚从她手里抢走了权利,如今却连一句客气话都懒得说? 未免过于不地道了些! 还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得罪这冷面阎王了? 等华兴文领命将莫云溪送回了西厂她自己住处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两人全程半句话也没说,莫云溪倒是有心骂华兴文两句,但是她肩膀实在疼痛难忍,骂人都没得力气。 两人在莫云溪那个憋屈的小院子门口站定,青玄和红三早就等候多时了,看到莫云溪的第一时间,就赶忙上来搀扶住了她。 两人视线远远相望,在空气中好像凝结了一层无形的光波,充斥着喧嚣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有劳华督司将小人送回家,若是没有别的事,华督司就回。” “华督司?” 青玄听见了莫云溪的话,当即便一下子问出了口,这都司还没捂热乎,难道就成这姓华的了? 莫云溪回头瞪了青玄一眼,直将对方瞪得不敢喘气之后,才转过头来看着华兴文,“华督司请回。” 如今这时候已经早就过了午夜,再过两个时辰,天怕是都要亮了,莫云溪累极,实在是没有那心思和华兴文纠缠,再论个是是非非。 明明她今日将皇帝给救了,甚至还险些丢了自己的性命,这两厂都司怎么就成了别人的? 又或者当真是像是郑公公嘴里说的那样,是小皇帝体贴她? 呵? 她可不信! 莫云溪接连赶了华兴文两次,华兴文依旧是没有动,他直勾勾的望着莫云溪的眸子。 “今天这场意外当真不是你做的?” “嗯?” 莫云溪迅速从这一句话里察觉出了不对劲,对方这语气,莫非是查到了什么证据? “华督司莫非跟我时间长了,也学会了西厂屈打成招的这一套?” “要是真的怀疑我,还请华督司直接拿出证据说话为好,您说是不是?” 第76章 是谁指使 华兴文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极深,在烛火下更增添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与幽抑。 他嘴角忽的牵起一抹笑,半句话没说,抬脚就离开了,临走了还意味深长的看了莫云溪一眼。 莫云溪一直等华兴文的身影消失在了黑暗中,才转过身由着红三搀扶着向院里走去。 “主子,刚才那华兴文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青玄最耐不住,率先开口。 莫云溪沉默了一瞬,“就是他说的那个意思。” “看来陛下也怀疑这次的刺杀是我弄出来的了……呵,当真是可笑。” 红三语气隐藏着担忧,“主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今日根本就没有跟在莫云溪的身边,莫云溪受了伤,还是宫里眼线传出来的。 “皇帝遇刺,莫名其妙怀疑到了我的身上,”莫云溪脚步一停,转头看着一边默不作声的墨七。 “这件事情墨七去调查一下,最迟明日正午,我要知道在我昏迷的那段时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诺,主子放心。”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华兴文独自一人离开了之后,根本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东厂的地牢。 去刺杀小皇帝的那几个人里面,有两个人没有得到机会服毒,如今已经被押送进了东厂地牢。 其中一个还因为对手是华兴文的原因,全身骨头都被卸了,一节一节的挂在皮肉上,一摊烂泥似的。 东厂的地牢与西厂,除了莫云溪特制的那些吓死人的刑具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有三两盏灯烛亮着光,一进去就能闻到的狰狞血腥气,还有常年不见阳光,清除不尽的霉郁气。 就算是个正常人在这地方也待不了几天就会被逼疯的。 男人凄惨的嘶喊声随着华兴文向着地牢深处走的步伐,越发的清晰了起来。 “华督司!” 锦衣卫指挥使王瑾看到华兴文之后,立刻抬手叫停了手里拿着惩戒鞭,正要挥下去的锦衣卫。 “华督司,怎么这个时间……” 王瑾语气极为恭敬,他也是这京城里叫的上名号的世家大族出身的高门贵子,要不然也当不上这正三品的锦衣卫指挥使。 骨子里自然也带着谁都看不顺眼的桀骜不驯。 如今对待这华兴文之所以如此的恭敬,说一千道一万,也不是什么别的原因,就是—— 单纯的在华兴文的手里吃了大亏。 他还曾经偏偏不信邪的想要找华兴文的麻烦,结果等最后这麻烦落到了他身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他才知道了华兴文的厉害。 一下子就长了记性。 如今见到华兴文就像是见到了自家祖宗一样恭敬。 真恨不得天天供着他—— 华兴文看了眼全身已经血肉模糊,却怎么都昏迷不过去的人,“审问的怎么样了?” “不肯说。” 王瑾面上的惴惴不安一闪而过,像是生怕华兴文责怪似的。 华兴文点了点头,这些人本就是死侍,早即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不开口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向着那团人肉走了过去,“不肯说?” “人人都说西厂折磨人丧心病狂,从来没有提过东厂如何,是以你便真的以为东厂的刑法就只是那样?” “来人,拿盐水来。” “呸!” 那人极为有骨气,一口吐沫恨不得直接吐在华兴文的脸上,“该死的阉贼,我宁死不说,你死了这条心。” 他们接受过专业的训练,区区盐水罢了,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他这条命早就应该在大殿之上的时候,就应该死了,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呵呵,还真是硬气。” 几乎就在华兴文话音一落的功夫,两个锦衣卫抬着一大桶的盐水进了这处地牢。 这盐水是用浴桶装的,一会要干什么不言而喻,但更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是—— 这盐水竟然还在升腾着热气,并且伴随着灼热的气息升腾而上。 若不是这两个锦衣卫戴着手套,又练武多年,约莫是拿不了这一大桶热盐水的。 两个锦衣卫将浴桶放下,华兴文挥了挥手,随即就看见两个锦衣卫上前,直接将那男人架了起来,‘砰’的一下直接丢进了那滚烫的盐水中。 “啊——” “让我死!” 那般热的温度,虽说不至于直接将人给烫个皮开肉绽,但是那温度依旧能够将人直接烫伤,更别说这里面还含有高浓度的盐水。 盐分渍进了伤口之中,那股到了极致的疼痛让那人刚才的不屑彻底成了一场笑话。 生不如死—— “你知道吗,这烫盐水的主意是我出的,还没有人能够在这滚烫的盐水中活过两个时辰的,你觉得你能够挺过多长时间?” 华兴文好整以暇的走到了浴桶边上,阴沉的话语如同他沉郁的视线一样落了下来。 “只要你说出了到底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我就不再折磨你,让你平平静静的死,怎么样?” “我,我不会说的!” 那男人身上的血迹已经将整个浴桶的水都染红了,狰狞的样子让从头看到尾的王瑾都感受到了些许不适。 可是他也不敢先走,只能在这里生生忍着那股生理反应带来的胃酸和绞痛。 “好,”华兴文说话的语调都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好像是和别人唠家常谈公务似的无惊无波。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倒是更增添了一丝诡异与吓人。 “烫盐水这直白的名字,用在这刑罚上,我总觉得不雅,但却一直想不到别新的,如今见到你,才算有了思绪。” 华兴文一半的脸隐藏在了黑暗中,另半边在忽悠来忽悠去的烛火下,显得阴森可怖。 “你觉得人肉汤这个名字可好?” 人肉汤—— 将这人整个放在热水中,就好像是要给宰杀完了的猪褪皮一样,再加上盐,叫上一声‘人肉汤’,倒是一点点都没有说错。 那人瞪圆了双眼,眼睛中充斥着红血丝,眼眸中的余光消逝的地方,还倒映这华兴文的身影,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 第77章 闭门谢客 华兴文看着他那副样子,‘啧’了一声,转过头来看着另一个还喘着气的刺客。 “刚才说话那般硬气,”华兴文一步一步向着另一个人走去,“我还以为他能抗多久,没想到现在就死了——” “来,为了公平,我也让你自己选,你是选择说出幕后主使,还是和他一样?” 华兴文说话时还特意偏转了身子,让烫盐水中那可怖的尸体模样,能够清晰明了耽误落在另一个刺客的眼里。 这刺客身上的伤也是处处都是致命伤,但是比起另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来说,已经可以说是云淡风轻了。 他全程看了那个男人受到的酷刑,现在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人已经吓傻了。 华兴文回头看了王瑾一眼,王瑾便立即领会了他的用意,抢过手下的鞭子,刚想一鞭子抽到那刺客身上,将人打回神,下一秒却又猛地顿住。 紧接着只见他转身向着那桶人肉汤走了过去,在浴桶前站定,把手中的鞭子整个浸润在了水里面,然后‘啪’的一下将鞭子从水中抽了出来,在半空中直接打了个鞭花,下一秒—— 这鞭子就直接抽在了那个刺客的身上。 剧烈的疼痛让那个刺客一下子回过了神,紧接着便宛若杀猪了似的喊叫了起来,整个人装若癫狂,似乎是已经丧失了理智。 王瑾鞭子一甩,鞭绳就宛若灵蛇一样缠在了那个刺客的脖颈之上。 他手一用力,那刺客就险些直接脑袋搬家,尸首分离。 “说,幕后主使是谁?” “是,是莫云溪,饶了我,让我,让我死个痛快!” 这人好像是回光返照似的大喊了一嗓子,紧接着便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的瘫倒在了地上,鲜见已经晕死过去了。 “这……大人?怎么办是好?” 王瑾格外嫌弃的看了地上那刺客一眼,随即一脸为难的看着华兴文。 华兴文却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情态,“找人给他治疗,保护好他。” 王瑾从华兴文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只能乖乖的按照华兴文说的做。 华兴文压下心中的异样,自从听到那刺客说幕后主使就是莫云溪后,他心里就生出了几分不对劲。 但偏生他又讲不出这不对劲的地方到底在哪。 他只能一边让人保护好这个‘证据’,一边却寻找更确实的证据证明自己内心深处的设想。 他心里清楚的很,光靠一个刺客的片面之词就想要定莫云溪的嘴,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弄不好最后遭殃的人甚至可能变成他。 他走了两步又一下子顿住,他转过头,随便的点了两个看起来很是眼熟的锦衣卫,“你们两个明早辰时初在皇宫门口等我,跟我进宫一趟。” “诺。” 被点名的那两人也不敢问个所以然来,只是听话的点了点头。 一夜悄然无声的过去,第二日辰时一到,华兴文带着两个锦衣卫准时的进了宫。 华兴文之所以带着两个锦衣卫进宫,倒不是为了别的—— 这刺客混进来的戏班子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顺着傅太妃的门道才进的宫,这里肯定有些许线索等着他发现。 他这边刚进了宫,那边刚下了早朝的小皇帝就收到了消息。 一听华兴文要去傅太妃处,忙将手里的奏折放了下来,支应了郑公公一声,带着自己的仪仗,就直奔慈宁宫。 先帝还幸存于世的妃子们除了那些个不争气的,如今全都居住在慈宁宫里。 左右那慈宁宫大得很,又有太后压着,这些斗了一辈子的女人们也折腾不出个什么花来。 但如今还活着,且能四处走动的,除了一个傅太妃,便只剩下一位徐太妃了。 这徐太妃岁数较之傅太妃还要年长十岁,她原是先皇钦点的女官,几番波折成了贵妃,如今成了徐太妃,常年食素念佛,只有大事的时候才会出来。 话说的有些远了,就在小皇帝赶往慈宁宫的时候,华兴文已经进了慈宁宫,到了傅太妃住的院殿门口。 他被直接拦在了门口,怎么也进不去了。 那守门太监来来回回就那几句话—— “太妃娘娘昨日受了惊吓,今日不面客,华都司请回!” 昨天那般大的阵仗,这些深居宫内的女人们受点惊吓也很正常,但是这傅太妃怎么瞧也不像是个受了惊吓的模样啊? 对方昨天不还中气十足的和莫云溪那厮抢王院使来给她自己诊脉的吗? “我们是奉圣上的命令来这里查案的,你当我们是来玩的吗?” 华兴文带来的那两个锦衣卫中,个子稍高一些的郎君率先耐不住了,一脸的不耐烦。 再好脾气的人被连番用同样的说辞敷衍拒绝,也会禁不住生出几分火气的。 更何况能进入锦衣卫任职的尽皆是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贵族世家的出身,本身他们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平日里受华兴文一个人的气还不够,如今连着一个守门的小太监也敢跟自己别苗头了? “赶紧让我们进去,左右不过就是找傅太妃问两句话,你们将我们就这么堵在门口是几个意思?” 另一个锦衣卫也开了口,语气里也充满了气愤。 “哎呦……”没等说些什么,这守门太监就好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几位大人这不是在为难奴才我了吗?”他好生夸张的一拍大腿,一脸的无可奈何,“奴才就是个传话的,太妃娘娘说她不面客,几位爷为难小的又有什么用呢?” “你这刁奴,你当真……” 那高个锦衣卫话还没说完,就被华兴文给打断了,华兴文从自己的袖兜里拿出了一个荷包,隐晦又光明正大的放到了那守门太监的手里。 “这位公公,还请你给太妃捎句话——” “这刺杀圣上一事非同小可,若是太妃娘娘执意不见我,也不是不行,只是若是迟迟查不出来个结果,最后闹到圣上那里,惹来圣上追责的话,到时候傅太妃又要如何?” “再闭门谢客?” 第78章 好算计 华兴文这话说的可是好生不给面子,那太监闻言面色立时变得难看了起来。 他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华公公,这话说的可就没有意思了。” 他依旧挡在门口,“太妃娘娘身体抱恙,不面客,您呐,在这里等再久也是这么一句话,不如回去好好盘算一下别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斜楞里插进来了一句话。 “那要是朕开的这个口呢?” 这小皇帝也是有趣的紧,仪仗到了慈宁宫大门口的时候,就叫他给撤了,他硬生生是带着郑公公走了将近一炷香的时辰才来到这的。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为的怕就是刚才那一句装逼到了极点的话。 他这一出现,视线范围之内的活物,尽皆跪了下去,就连角落里的两只鸟都忽然间停止了啼鸣,忽的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拜见圣上!” 齐刷刷的声音响了一片,就数刚才拦着华兴文不让进去的那个太监声音最大,心虚的要命。 那太监额头上的汗水扑棱棱的往下落,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动也不敢动。 淡淡的脚步声出现,随后他眼前就出现了一双金底龙纹靴,浅淡的声音徐徐从头顶上传来。 “你还没有回答我……” 小皇帝嘴角掀起一抹弧度,“要是朕开的口,你待如何?” “陛下饶命,奴才,奴才所言句句属实,太妃确实是身体抱恙,见不了客呀。这若是过了病气给别人,不就生出是非来了……” “郑公公,你着人去请人请王院使过来,生病了可不能忌医啊,你说是不是?” 李恒话音一落,郑公公表面立即去指使着身边的小太监去叫人了。 “都起来,这么多人站在这里也不像个事啊。陛下,您看这便先去太妃那里等着可好?” “嗯,”李恒应了一声,话音一落便率先抬脚向着宫院内部走去。 华兴文紧紧的跟在小皇帝的身后,两人亦步亦趋的走在前头,其余人才敢跟在他们身后进了这太妃的住处。 太妃住的地方虽然是没有主殿那般豪华,却无一处不显得精致。 傅太妃头上戴着个翠柳暗纹,墨蓝打底的刺绣抹额,身上着了一件半新不旧的对襟玉纱锦袍,小脸当真比昨日看到时苍白了不少。 小皇帝和华兴文进去的时候,她正蔫蔫的倚靠在贵妃榻上,手上不知道拿着哪个话本,有一页没一页的看着呢。 见到小皇帝进来之后,她才抬眸扫了他们这一群人一眼,慢慢悠悠的将手上的话本子放下,虚弱无比似的,“皇帝莫要怪罪,哀家着实是被昨日的变故惊吓住了,身上没有半点力气,就不起来给圣上行礼了。” 小皇帝李恒摆了摆手,倒是没有多在意似的,“无事,傅太妃身体不适便好好躺在那里,朕已经着人去叫了王院使。不舒服可不能拖延,若是成了大病,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小皇帝李恒坐在了傅太妃的对面,华兴文和郑公公依次一左一右站在了他的身后,其余人待在了外面。 “朕在这个时候也要来打扰倒也不是为了什么别的事,只是昨日那场刺杀有些话想要问一问傅太妃。” “皇帝这是在怀疑哀家?” 傅太妃脸色猛地阴沉了下来,气急了似的,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了两声。 “傅太妃莫要生气,”说话的是华兴文,“微臣身为两厂都司只是来例行查问一下,傅太妃若是问心无愧自然不需要担心。” “哼,”傅太妃当先便是一声冷笑,“这说一千道一万不还是怀疑到了哀家的身上?” “呵呵,”小皇帝李恒扯着嘴角不咸不淡的笑了两声,“刺杀一国之主自然是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傅太妃您说是不是?” “哼,皇帝身为一国之主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了。” 她半支起身子,一双凤眸直勾勾的看着华兴文,像是在说—— 问,我看你能问出什么来! “那微臣就得罪了,”华兴文先告了一声罪,这才一本正经的问了起来。 “昨日那些戏班子的人傅太妃是第一次见吗?” “这戏班子傅太妃昨日说是,傅大人搜寻了好久才要送进宫给自己解闷的,是也不是?” “不假,”傅太妃面上的表情淡淡的,“这确实是我那孝敬的侄儿特意找来送予我解闷的。” “但这却不能说明那些刺客就是我傅家特意送进宫来刺杀陛下的。” “我傅家对皇上忠心耿耿,可干不出这么蠢的事来。” 傅家世代忠良,皇帝死了对他们来说可是没有半点好处的。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华兴文首先怀疑的人才不是傅太妃而是莫云溪! 就在这边华兴文正在摇摆不定的时候,莫云溪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什么?” “你是说皇帝怀疑我是因为华兴文说他怀疑我?” 莫云溪脸色苍白,眼底藏着深深的黑眼圈,整个人憔悴的好像是被霜打落的柳枝,只眼神依旧光亮有神。 她的肩膀疼痛难忍,偏生她还硬生生忍着没有用上止疼的药物。 用上止疼的药物虽说可以缓解疼痛,但是却会导致肩膀伤口愈合变得缓慢。 莫云溪巴不得自己的伤口现在就好,自然不可能用那些东西的。 “回主子,是的,宫里的眼线传回来的话就是这样的。” 墨七淡淡的回到,他刚开始也觉得惊讶,但是想到主子的两厂都司的身份被剥夺,又被皇帝直接给了华兴文之后,便像是找到了所有缘由一样想通了。 最震惊的还是莫云溪,她回想了一下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条线逐渐在自己脑海中成型,她瞬间冷笑出声。 呵,好算计,当真是好算计。 难怪反复和她确认是不是她动的手,弄了半天是觉得愧疚了…… 她莫云溪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没想到竟然就这么中了招! “查,将最近出现在府里的陌生面孔全都给我抓起来,送到地牢。” 第79章 他的背叛 莫云溪居住的这个小院子,连个让人忍不住逗留的小花园都没有,实在是普通的过分。 但实际上,这小院子的内里却暗藏玄机。 这里面藏着一个地牢。 这地牢虽然是比不上东厂,西厂的两个地牢,但却也是五脏俱全。 这地牢并不完完全全的隐藏在底下,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有个一寸高的凸起。 这凸起是个铁栅栏做出来的围窗,星星点点的日光透过这围窗倾洒在地牢里,灼热了一小片的地方。 莫云溪整个人都隐藏在阴暗处,眼神看着虚空处一点,整个人好像是陷进了深渊一样,幽寂而深沉,看不到一点光亮。 地牢外忽的响起了一阵阵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马上就走到了莫云溪的身边。 “主子,这府里最近新添了一十二名家丁,尽数都在这里了。” 墨七和红三领着十二个男人加女人走到莫云溪的身前,微微垂着头凝视着面无表情的莫云溪。 看到自家主子那副样子,他就已经想到了自家主子在想些什么。 主子背负着血海深仇这件事他们都知道,险些被这血海淹死的事情他们也知道。 知道却没有办法劝解,只能拼尽全力的让主子下坠的慢一点。 又过了一刻钟,莫云溪才逐渐回了神,她之前那副漠然不语的样子,险些将这十二人里的半数都给吓尿了裤子。 这十二个人有三四人是做的厨子打扮,剩下的半数是打杂的,另一部分则是负责安全的侍卫。 同一份职责的人身上穿的衣衫尽皆是一样的。 不知道别的府邸怎么样,但在莫云溪这里就是这样的,为了方便让所有人认出来。 “就是他们几个了吗?” 莫云溪忽的开口,眼神在那些人的身上逡巡了一圈。 “回主子,是的。” 整个王朝的人都知道莫云溪本人性格阴晴不定,为了配合这些人的试探,她府里的佣人不时就要换上一轮。 是以这次,即使她府里所有的人加起来才不过三四十人左右,却有将近三分之一的人都是陌生面孔。 莫云溪忽的沉默下来,巨大的威压从她的身上层层的向外扩散开来,整个地牢都仿佛被一层死寂笼罩了起来。 所有人忽然间噤若寒蝉,喘气都不敢喘似的。 “说,自己主动承认会少受多少折磨,我不说你们心里应该也是有数的。” 一个身体稍胖,浑身带着油烟味的矮胖男人直接趴伏在了地上,双股战战。 他从刚才被带到这里时就已经极近崩溃了,“主子,主子,奴才没有做出对不起主子的事啊,奴才根本就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呀?” 他话音一落,紧跟着便稀里哗啦的跪倒了一片,嘴里说着些讨扰的话。 莫云溪向着那说话男人走了过去,在他身前站定,从红三的手中接过了一个类似于账本一样的东西。 她漫不经心似的翻开,嘴角挑着抹若有若无的阴森笑意。 “陈志,上个月刚到灶房当帮厨活计,一个月月银半两银子……” 说着,莫云溪好整以暇的看着陈志,“你说你一个月半两银子的月银是怎么在京城这么贵的地界,买下一幢院子的?” “嗯……想好了再说哦,这决定了你能不能活过今天。” “奴才,奴才……” 那陈志双眼瞳孔飘忽着,想说些什么又踌躇着不敢开口的样子,最后他一咬牙一闭眼,下了决心似的。 “是有人找奴才,求奴才将您的喜好告知给对方,给的银两再加上奴才自己祖辈三代攒下的钱,才在京城边郊买了巴掌大的一块小院子啊!” “奴才,奴才绝对没有做出危害主子的事情啊!” “都证据确凿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常跟在红三身边的一个侍从忽的开口,手指直指对方,眼神宛若带着刀子一样射向对方。 红三立时皱起了眉头,微微偏过头来斜了对方一眼,低垂着头,“主子,是红三没有教好。” 莫云溪嘴角的笑容忽的扩大,眼神却好像是下了一夜的暴雪,无人下足时的旷野,满是孤寂与心伤。 “你确实没有教好。” “红三,你跟着我几年了?” 红三心下立时一凛,手几不可查的一颤,“回主子,五年了。” “嗯……” 莫云溪应的意味深长,“五年了,这样算来,我在宫中站稳脚跟之后,就与你相识了。” “红三你是知道我这个人的,我眼睛里容不下一点点的沙子。” 话音一落,莫云溪双手化钳就一下子向着红三抓了过去。 红三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对上了一招,下一秒就整个人都被莫云溪抓在了手里。 喉咙更是直直的对着莫云溪的手掌,只需莫云溪稍稍一用力,他就会命丧黄泉。 这一出手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等墨七反应过来想要过去拦着的时候,已经晚了。 墨七立刻走了上去,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但在看到莫云溪眼神的时候却一下子没了欲望。 他太熟悉莫云溪了,他已经知道现在无论他说些什么都救不了红三的命。 红三…… 怎么就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主子,这是做什么?” 刚才说话的那个侍卫反倒是最先说话的人,他那副模样让人看了就想要哭。 眉眼耷拉着,嘴憋着,眼眶早就已经湿润了。 他想要上前抓住莫云溪抓着红三的手,却又不敢似的,只能双眼忧伤的看着两人。 最应该震惊的人——红三却是到现在都没有说话。 他只是直勾勾的看着莫云溪的眼睛,眼神中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两人相知相伴的五年时光,在他的脑海中好像是走马观花一样过转了一遍。 最后她嘴角反而带出了一抹冷笑,“莫云溪,既然你已经猜出来了,为什么还不动手?” “哦?”红三笑出声,继续开口,“莫非你心软了?” 第80章 心如死灰 “那红三还当真是荣幸啊,竟然让心狠手辣的莫督司心软了。这到了地府,说出去也是一件能够吹牛的大事。” “红三,你在说些什么?” 刚刚赶过来的青玄一脸的莫名其妙,他看了对峙的两人一眼,“主子,你和红三是在干什么呢?不是要找内奸吗……” 青玄的喉咙忽然间好像是也被人掐住了似的,声音就这样消失了。 他看了跪倒了一地的人,再将视线放到莫云溪的脸上的时候,已经要哭了。 “主子,这跪了一地的人,怎么可能就是红三呢,主子,你调查错了?” “青玄,不必说了!” 红三忽然间又开了口,他眼睛依旧专注而认真的看着莫云溪,“莫云溪,你还在等什么?” 莫云溪心里并不像她表面表现的那么平静,跟着她好几年的人里,只有红三时间最久也最为亲近,两人之间的关系绝对没有普通人眼里看到的那样简单。 她此时的心好像是被谁放到了地上踩一样,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掺杂着血腥气。 “说,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为什么背叛你?” 红三的面上露出追忆的神情,“莫云溪,你该是知道我的才是,我视财如命,之前没有背叛你,只不过是没有人出的起那个价格罢了。” “如今有人出的起,我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呢?” 莫云溪面上坚毅的看不出一丝丝的伤感和意外,整个人的精神却崩成了一根线。 “行了,红三你不要说了,主子,红三知道错了,你,你饶了他这一次好不好?” 青玄开口,带着哭腔。 红三是他们一群人中年纪最大的,甚至比莫云溪还要大上两岁,而青玄则是年纪最小的,在他眼里,红三一直都像是个亲哥哥一样照顾着他。 可是—— 如今这个像是哥哥一样的人竟然背叛了他们,并且马上就要殒命了,他还保持着理智已经超出了在场所有认识他的人的意料了。 红三眼眸深处藏着浓浓的悲切,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今天,所以一点都不怕赴死一样的神色。 “青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你不要再说了。” “听话!” 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青玄的耳朵里却好像是重若千钧,他终于忍不住了,泪水汹涌流出,双目赤红。 这是红三最经常对他说的话,他平时一听见这句话就会歇了乱七八糟的心思,如今再一次听到这句话,他却是不想再那么听话。 莫云溪感受着手掌下不断跳动的血脉,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感受到了自己掌握着一条人命,一条鲜活跳动的生命。 她一番动作与拉扯,她的另一条受了伤的肩胛骨已经再一次伤口崩裂,血迹直接阴湿了衣襟,透了出来。 她面色越发苍白,她早就受了伤,红三若是动手不一定打不过她,更甚至若是挟持了她,说不定能够直接逃出去。 莫云溪的心在滴血—— 红三,你反抗啊,你为什么不反抗? 既然选择了当个坏人,为什么不当的彻底一点? 下一秒,她面上终于带出了些许倦意,像是马上就要承受不住了似的,一抬手一个手刀直接将红三劈晕了过去。 紧接着,青玄好像是早就在等着了似的,将红三接了过去。 表情漠然,泪水却是一直在向下流淌。 “今天你们在这里看到的一切,若是有朝一日我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要死!” 莫云溪的眸子越发的幽深,她眼神一转,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 “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奴才,奴才们,听明白了,莫大人息怒,小的们绝对不说出去的。” “莫大人放心,奴才不敢的,不敢的。” 那些跪倒在地上,只需莫云溪动动手指头就会死倒一片的人们,疯狂的应着,涕泗横流,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的那一面似的。 “墨七将他们带出去!” “诺。” 墨七压抑着自己喷涌的情绪,在转过身去的一瞬间,还是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却还是没有多说一句多余的话,带着人离开了。 脚步声走远,整个地牢又回归了一片寂静,寂静的有些吓人,好像在没有人关注的角落,如今正藏着什么东西露出了嗜血了獠牙似的。 “青玄,你也离开!” 莫云溪一句话说的不容置喙,青玄却摇了摇头。 他本来就不是那么听话的人,“我要亲手送红三走。” “滚出这里,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莫云溪的声调陡然拔高,“我心情不好,不要挑战我,你是想要去领罚吗?” “你罚我,如果红三今日一定要死,我不会假手于人。” 青玄眼眶含着泪包,原本清澈的眼睛布满了红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咬人似的。 “青玄!” “啪——” 很是干脆的一声,原是墨七将人送出去之后,又折返了回来,一掌将青玄给劈晕了。 他将人劈晕之后一时之间有些沉默,眼眸深处藏着巨大的悲哀,不知道说些什么是好似的。 “将他带走。” 最后还是莫云溪先开的口。 “诺,”墨七应了一声,尽皆着就将青玄抱了起来,带出了地牢。 红三被他放在了地面上,周围一片破烂,独独这么一个人,好像将周围都给点亮了似的。 所有人都离开了之后,只剩下莫云溪一个清醒的,她看着躺在地上好像是睡着了似的人,眼角花落一抹晶莹。 “傅太妃,这刺客是顺着你的戏班子进的宫,你说你不知情,你看这里谁人能信?” 华兴文和小皇帝李恒看着傅太妃在这做戏似的哭了两嗓子之后,着实觉得无趣的打断了傅太妃。 傅太妃的哭声顿时卡在了嗓子里,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华督司这是在讽刺哀家?” “微臣只是就事论事,傅太妃有心思在这里推脱,不如就放开手让微臣好好的查一查,到时候也好证明您老人家的清白。” “您说是也不是?” 第81章 真是晦气 “哼,你要查就查,我看你能查出个什么东西来!” 傅太妃远远的看到一个人进了大殿之后,才转过头来对着华兴文扔下了这句话,忽然间像是得到了什么依仗一样。 华兴文这终于得到了许可之后,二话不多说,当先便点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劳烦这位公公去将香寒宫女叫过来。” “香寒?” 傅太妃心里倏地一惊,又看了那个太监一眼,‘砰砰砰’乱跳的心脏才逐渐平息下来。 “去,将香寒给叫来,快着点,省得这华都司再说哀家故意推脱。” 傅太妃一番话说的是好生阴阳怪气,‘故意推脱’四个字还被她刻意的押重了音调,生怕人听不出来似的。 华兴文倒是没有觉得被挤兑了,他面色如常,公事公办似的,“多谢傅太妃体谅。”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是险些将傅太妃气了个倒仰。 那公公应了一声,倒退着身子出去,找香寒去了。 约莫是一盏茶的功夫,只见这公公磕磕绊绊,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脸的慌张失措。 “香寒,香寒,她上吊死啦!” “死了?” 华兴文像是早就料到了似的,语气里没有多大意外。 反倒是傅太妃一副家里房子塌了的神情,惊讶的不得了,眉尾眼角却透着股得意。 “死了,今早给哀家上妆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个时候怎么却死啦?是不是有人加害她?” 小皇帝李恒慢悠悠的喝完了一盏茶,“是啊,怎的就死的这么巧了?” 李恒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了那个小公公的身边,“带朕去瞧瞧。” “陛下,这不好,死人地方污秽,不要污了陛下的脚……” 傅太妃从贵妃榻上仰躺起来。 皇帝到了的时候,都没有见她起身,如今听闻小皇帝要去看香寒尸体的时候,却激动的支起了身子。 “傅太妃所言有理,还是微臣前去查看。” 华兴文像是就等着小皇帝这一句话似的,话音一落,就要往外走,甚至都不需要那小太监领路。 华兴文在出宫做东厂厂主之前,也在宫中带了十多年,不说将宫中所有地方都铭记在心,但区区一个大宫女居住的地方他还是知道的。 他想到了昨晚临睡前收到的线报,脚步便越发急促了一些。 “华都司莫忙,这人都死了,怎么也跑不了不是?” 说话的是郑公公,他眉眼弯弯的挪着小步紧跟着,“莫督司走的这般着忙,可是要累坏我这双腿脚喽。” 华兴文闻言露出一丝无奈,他进宫之后一直跟在郑公公的身后,郑公公于他来说,亦师亦父。 “郑公公,您跟着干什么,您这在京北巷子住了几年,难道还学会了仵作的活计?” 华兴文知道郑公公在京北巷子有一幢院子,郑公公出宫之后一直住在那里,他不时的也会去看看他。 “哎呦,小兔崽子,咱家虽是没有学过仵作的活计,但这死人却是没少见过的呀。” 两人说话这阵子功夫,就到了香寒住的地方。 那里寂静无人,显然已经有人提前清场了。 一具二十岁左右女子的尸体,身上仅仅穿着一件麻布裳衣挂在房梁上。 她眼珠子突出,舌头长长的从嘴里吐了出来,一张脸狰狞的能让人接连做好几个噩梦。 “哎呦,这群杀千刀的,怎么就让人吊在这里。” 郑公公一打眼就瞧见了香寒那模样,吓得心脏‘砰砰砰’好一阵乱跳,将这傅太妃宫里的宫女太监尽皆骂了一遍。 华兴文一个飞身就将香寒的尸体从房梁上取了下来,平躺放在了地上。 直挺挺的尸体,已经僵硬的不像话。 “这怎么就吊死了?” 郑公公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丝绸帕子直接掩在了自己的口鼻之间,眼神之中却没有露出多少嫌弃,满满的平静。 就像是他说的那样,他在宫中这一辈子,真的见过太多的死人了。 各种死法早就在他服侍先帝的时候就见了个遍了。 “暂且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吊死了……” “这怎么可能不是吊死了?” 郑公公眯了眯眼,让自己看的更清楚一点,“双眼外翻,口舌吐出,也不见有什么挣扎的痕迹,这还能不是吊死的?” 华兴文忽的沉默了下来,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了。 “她这既然没有挣扎,那就是自己上吊寻死的,唉……” 郑公公忽的长长的叹了口气,“这次放出宫的宫女里没有她,但也不至于直接上吊寻死呀!” “嗯?” 华兴文忽的来了兴趣,他昨晚收到的线报里指明了有人看到那个戏班子首领将一个包裹亲手交给了香寒。 这个节骨眼上,无论那个东西是什么他都要查上一查,再加上…… 前一阵子,海运的线索就断在了李平云那—— 先后李平云和那个藏着黑账的小妾全都死了。 他调查那本黑账忙的脚不沾地,却发现那本黑账不像是整个海运案子的账本,更像是李平云自己做的黑账。 目的更像是用这本黑账来挟持幕后之人似的。 再好死不死的,他记得他在调查这个习戏班子的时候,得知这李平云就是这个戏班子里的常客。 他怎么可能不将这两个案子串联在一起! 这才有了来宫里这一遭的事。 要不然按照他的性子,在那个戏班子里的人说出背后之人就是莫云溪的时候,他早就去抓人了。 尽管他根本就不信莫云溪能干出这么蠢的事! 这个节骨眼上刺杀皇帝,还用自己挡箭? 莫云溪那个自私自利到了极点的小人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哎呦,咱家也是刚记起来,这放出宫的名额还是咱家亲自过得眼,这名额里原是有这香寒宫女的。谁料到,这第二次递上来的册子里,这香寒的名字却是寻不到了,也不知道是因着什子事。” 郑公公一脸的难以理解,又是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 “唉,死人晦气,咱家这看上一眼也就罢了,回去服侍陛下去了,这屋里啊,华都司若是想要查上一查,那便查,这些东西总归是都要烧了的。” 第82章 负荆请罪 话音一落,郑公公就摇头晃脑的,像着个出门遛弯的老大爷,晃晃悠悠的向着主殿走去了。 “将这屋子里所有可疑的东西拿到我面前来。” 华兴文叮嘱了一声,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两个锦衣卫,这便开始干起了活来。 他站在廊下,面色阴沉,香寒的死明显不对劲,但是偏偏肉眼看上去就像是个自杀吊死的。 也不像是个中毒的样子,具体的却是要带出宫去,请那人查上一查了。 这边屋子还没有翻完,一个小太监就紧赶慢赶的往着他的方向跑了过来。 到了近前,那太监便气喘吁吁的开口,“陛下,陛下叫莫督司去找他!” 华兴文回头给了听见动静的两个锦衣卫一个眼色,示意两人接着做自己的事情,随后便抬脚向着小太监走去。 “发生了什么事?” “莫公公负荆请罪,跪在了宫门口,圣上已经过去了。” “什么?” 正午的日头足的不像话,炽烈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灼烧着大地,照的红色宫墙都好像生出了虚影。 莫云溪跪在了宫门口的大狮子旁,面前摆着一具棺材,闭合着,看不清里面躺着人的样子。 莫云溪身穿着她正四品的官服,艳红色的飞鱼服,上面繁繁复复的绣满了花朵,艳丽的过分,越发衬托着她面色惨白难看的过分。 受伤的手臂包扎的简陋,所以看到丝丝的血迹渗出来好像也没什么稀奇。 原本守在皇宫的禁卫军颇有几分坐立难安的站在那里,频频的望着莫云溪的方向。 “陛下。” “陛下。” 一道道恭谨问安声响起,莫云溪这才微微抬头,一见着李恒的身影,就缓缓拜了下去,“罪臣叩见陛下。” 小皇帝双手负在身后,只是打眼望着莫云溪,也不叫人起身,“莫大人这是做什么?” “罪臣驭下无方,管教不力,才让贼人有机可乘,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 “故,特来请罪——” 莫云溪依旧埋着头,保持着行礼的姿势,话尾四个字咬得极重。 她说这话时,华兴文方赶到这里,看见了李恒,匆匆的脚步不得不放缓了些。 行了一礼后,站在他侧后方,目光却是落在下方的莫云溪身上,眸光不定,带着几分狐疑。 这时,小皇帝开了口,“驭下无方,管教不力?” 说着,不由得看向莫云溪身旁的那副小棺,李恒眉头微凝,眼中神色深了又深。 依她此言,看来是与此次遇刺一事有关。 “莫大人不妨细说说,是怎么个驭下无方,又是怎么个让人钻了空子。” “喏。” 莫云溪应了一声,紧接着直起了身子,语速不急不缓,刚刚好,“棺中之人,名为红三,是五年前便跟在罪臣身边的侍卫。罪臣走到今天,掌着整个西厂,平素自然要多几分防范才是,遂在红三跟前也早就安排了人,不料他竟果真为外人所收买,联合外人一起构陷罪臣……” 说到这里,莫云溪状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站在李恒身后的华兴文。 对上她的目光,华兴文不觉心下一沉。 这一眼,似乎大有深意。 “证人如今就在罪臣府中,陛下若是不信,大可传召问询。” 莫云溪话音刚落,小皇帝还没说什么,站在一旁的华兴文却先开了口,“死无对证的道理莫大人不会不清楚?” “陛下和我才到这儿,这太妃娘娘跟前儿的香寒就没了命,如今这莫大人口中的红三也死了……这世上的事当真是巧得很呐!” 他话中带了几分戏谑和不屑,显然是并不相信莫云溪的话,旁边的李恒一听这话,立时也有些动摇了。 莫云溪眉头一拧,眼底划过一抹狠厉。 算计得如此狠,这等心思缜密之人,又怎会给她辩白的机会,眼看着小皇帝也倒向了他,自己这点儿证据,怕是要被秒得渣都不剩。 略略低头,敛去眸中神情,该说的话却还是要说了的,“红三久跟在罪臣身边,罪臣实在是没想到竟然是遭他背叛,一怒之下就将人杀了,未曾来得及考虑这些。” 末了,莫云溪双手举至发顶,禀了一礼,“陛下,请陛下明鉴!” 看着下方之人眼中的忠恳和坚定,跟前的华兴文又持怀疑态度,小皇帝一时也没了主意。 眼角余光瞥见莫云溪身侧的那副小棺,小皇帝松开负在身后的双手,行至阶下,直直朝着棺材走去。 身前的郑公公见状,看他打定了主意要瞧,事关重大,也不打算阻拦,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先一步推开了棺盖,退立到了一旁。 见李恒快到小棺跟前了,莫云溪心猛地一紧,整个人也有些紧张,只是她有意遮掩,不大明显,目光始终紧紧盯着李恒,时刻留意着他的动作。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盯着李恒,却并没发觉华兴文正在身后紧紧盯着自己,是寸寸不离。 小皇帝大步上前,凑到棺材旁边往里看了一眼,入目是红三硬挺挺躺在棺板上,面上没有一丝血色的画面。 他看了几眼,又隐隐有些异样的感觉,抬脚绕到小棺侧边,打算再细瞧瞧。 一见情况不对,莫云溪想也没想就起身上前,“陛下。” 小皇帝的注意力果然被引到了她这边。 可莫云溪跪了许久,这会儿猛然起来,膝盖一瞬间疼得她差点又瘫在地上,郑公公眼尖手快忙搀了一把,一旁刚想伸手去扶的小皇帝默默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莫云溪十分警惕的样子,登时就引起了华兴文的注意——李恒要去细探,她怎么就要激动成这样? 心底存疑,华兴文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一眼莫云溪,也迈步往棺材那儿走去。 “砰——” 谁知还没走到跟前,莫云溪就一把合上了棺盖,皱着眉头,一脸的悲恸,“红三的一念之差差点害了陛下,罪臣管教不力,亦未能及时察觉身边人的背叛,自知罪孽深重,请陛下发落!” 第83章 药石罔效 莫云溪既如此,华兴文也干脆作罢,站在一旁,并没有接着查探,眼里含了抹若有似无的笑。 一阵整齐而匆匆的脚步声传来,这边几人的注意力瞬间都被吸引了过去。 “陛下,华督司,莫大人。” 是刚才前去香寒房里搜查的锦衣卫。 为首的两个行过了礼,稍微上前几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华兴文,“督司,这是我等从香寒房里搜出来的。” 华兴文接过来拿在手中细看——是一只半大不小,放在手掌中刚刚好的小匣子,材质才是紫檀所制,四面皆雕着木槿花,纹路清晰,边缘也打磨得极细,这么小一个匣子,却精致得能抵寻常人家一月的食费。 匣子打开,小皇帝和莫云溪也纷纷带着好奇凑过来了些,只见里头用丝绢盛着些淡黄色的粉末,闻着倒没什么气味,颜色也很浅。 华兴文一抬头,刚对上李恒的目光,小皇帝就朝郑公公吩咐了一声,“传太医。” “喏。” 郑公公应声而下,亲自往太医院请人去了。 瞧着他走了之后,华兴文半侧着身子,又问锦衣卫,“其他呢?” 为首两人跟着华兴文已久,自然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当即回禀道:“并无异样。” 华兴文微微颔首,视线落在深邃殿宇里,风拂过带起他腰间绛紫色的飘带,上头的绣线紧密,在日头底下泛着光芒。 “哎哟!” 乍一声响起,傅太妃被宫女搀扶着迈出了宫门,一边往这头走,一边槽道:“这、这拉了一副棺材停到慈宁宫正门口,这叫什么事儿啊……” 一见那莫云溪有些垂丧地站在那儿,傅太妃立时又横了几分,拧着眉头指责,“不像话,真是不像话!” 这红三的尸身如今看也看了,从死人嘴里也是再问不出什么话的,停放在这儿确也不好。 华兴文拦住正想解释事关重大的锦衣卫,抬了抬手,“罢了,先抬回莫大人府上。” 锦衣卫应声,几人正要上前抬棺,却被一道颇具寒意的声音制止。 “不劳烦华督司!” “督司”两字分外重些,好似十分强调华兴文眼下的身份和手中的权柄,都是从她这里夺过去的。 华兴文一时错愕,也不说话。 回过神,他秉了口气,定定望着莫云溪,看她跟个倔驴似的。 莫云溪心里头窝着一团火,是怎么看华兴文都不顺眼,更不想给他脸面,“我既抬了来,自有府里人抬回去。” 说罢,她回头朝着不远处宫道上候着的几人摆了摆手。 很快几人就过来,合力将小棺抬起,请示后便抬着小棺,出宫回府了。 莫云溪当众给他没脸,华兴文如何且先不论,跟前站着的小皇帝、郑公公、傅太妃等人可都是觉察出了这二人的剑拔弩张。 “这东西用的可是上好的紫檀,如此做工用料,只怕整个上京城也找不出几件来……她一个小小的宫女,如何能有这样的东西,可见其身后之人,非同凡响。” 华兴文将那匣子盖上,拿在手里翻覆把玩,眸子一挑,徐徐同众人说着。 这话可是更加惹恼了莫云溪,她认定了刺杀一事是他设计构陷,此时听了这话,不觉想起查海运的案子时,在甲板上,华兴文就曾有过这样的猜测。 一如今日。 合着是蓄谋已久,将一切能够牵扯到她身上的法子都用上了,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算计她! 如此想着,莫云溪心里恼火难耐,嘴上也忍不住刺他,“华督司倒真是会现学现用。” 被她这么一阴阳怪气,华兴文不禁一怔,好看的眼眸很快含了几分愠气。 “莫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气氛一度白热化起来,连方才还刻薄着挑事儿的傅太妃都噤了声,站在小皇帝跟前时不时捏着帕子压压颞颥。 东西两厂这两位可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狠角色,他俩在这慈宁宫外明里暗里着针锋相对。 跟前的这些人尚且觉得难熬,再有那宫道上来回路过的宫女太监们,无一不是颤颤地加快了脚步,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卷进了这短兵相接的漩涡里。 “王院使来了。” 随着这一声,莫云溪和华兴文的注意力都转投到了来人身上,气氛才稍缓和些,众人也都才松了一口气。 “微臣参见陛下。” 小皇帝叫起后,太医院使王震又朝华兴文和莫云溪颔首致礼,“二位大人。” 华兴文浅浅勾唇,将手里的紫檀匣子递过去,“劳王院使瞧瞧,这里头是什么。” “诶。” 王震应了一声,上前一小步,从华兴文手上接过匣子。 打开之后,先是挪到脸前细看细闻,而后并指捏起一些粉末,两指搓了搓,又小心翼翼地将沾了粉末的指尖放到嘴边,尝了一小口。 才一入口,粉末在舌尖化开,晕沉感直冲脑门,王震顿觉眼晕,伸出手就要去扶墙。 “哗——” 旁边早就准备好了的小太监一盏凉水就泼在了王震脸上,迅速递了帕子给院使大人擦脸。 “咳、咳咳……” 王震连着咳了好几声,又从跟前小太监手上端过一盏凉水吞下,拿帕子拭干了脸上的水,方转过身朝小皇帝等人回禀,“陛下,二位大人。” “这些药粉应是源自西域的一种药,与中原常见的几种有所不同,很是特殊,据说少量使之,可叫人昏沉欲睡,神志不清,但却不会直接昏倒了人,然此药剂量极为重要,若是掌控不好,稍偏差那么一点儿……” 王震一边说着,一边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捏了极小一个点儿来作阐述,“就这么点儿,啊,虽不致要人性命,却足以使人痴傻疯癫,再不能恢复如常。” 此言一出,震惊四方。 “痴傻疯癫?”华兴文此时还保持着极清晰的理智和逻辑,仍问道:“可有法子医治?” “药石罔效。” 王震说这话时声音沉沉的,众人听得也是心下一沉,感觉背后有阵阴风吹过。 第84章 下手太狠 就在众人都大为震骇之时,王震不经意间望向莫云溪,紧接着眉头深锁,眼里的惊恐显而易见。 “你、你……” 老头子激动得连称呼都忘了,瞪大了眼睛上前一把就抓起了莫云溪的手。 三指并起搭上了她的脉,双眼也不离莫云溪的整张脸,稳住自己的呼吸,数着手下脉搏的跳动。 一息五至…… 基本正常! 王震放下她的手腕,可谓是劫后余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这下他倒是安了心,众人脸上却都露出了疑惑之色,眨巴着眼盯着这位王院使。 事关自己,莫云溪第一个开了口,“王院使,是有什么问题么?” 这么一声,让王震意识到他跟前还站了不少贵人,何况圣上还在,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站直了些,才絮絮说了起来。 “方才说到西域的迷药,微臣才忽然想起,那日宫宴上,莫大人受了伤,晕过去后是微臣诊治的,当时微臣就发觉大人的脉象有异,像是中了药一般,可他当时神智清醒,微臣也就并未多想。” 话到这里,王震的意思已经表达了一半了,小皇帝,华兴文,以及傅太妃,此时都是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看着他。 就连莫云溪自己,也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只听得王震继续说道:“今日见了这些药粉,方想起来,那日莫大人的脉象,的确是中了此药才会有的表现!” “!” 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听他说出来的时候,莫云溪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震惊无比。 震惊之余,便是后怕。 “依王院使所言,若是那起子人将这迷药稍微放多一点点,我这会儿……不,是宫宴当晚就该成傻子疯子了?” 王震没说话,却是极沉重地点了点头。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华兴文,此时突然开了口,感慨得很是认真,“此人竟如此很毒。” 莫云溪却不领情,眉头上挑,语气显然有些不悦,“是啊,真是狠毒之至!” 看她一副这下药之人就是他的表情,华兴文截住要说的话,双手负于身后,板了板身子,并不理她。 莫云溪想起自己如今还是戴罪之身,李恒就算是怀疑自己,可眼下也没有确凿的证据。 她让墨七打听来的消息,是据说那日华兴文的手下在宫门口一处看见过红三,而那个时候,戏班子的班主正好入宫将一个包裹偷偷送到了香寒手上。 还有人称,看见班主离宫之后,就先与红三汇合,两人见了面,说了几句话后,才分开各自走了。 于己不利的,惟红三曾与班主见面这一条,可在明面上,红三的确死无对证,眼前的这些药粉,却正好也能从侧面证明她的清白。 打定了主意,莫云溪侧过身子,正对着小皇帝跪下,拱手道:“陛下,红三与外人勾结,刺杀圣上,意图构陷罪臣一事有人证在,这些药粉也可谓是证据确凿,罪臣管教不力,实是羞愧难当,无颜面圣。” 她这般姿态,华兴文心底冷笑一声,看热闹似的凑上前,话却是对着小皇帝李恒说的,“微臣看来,刺杀一事确与莫公公无关,毕竟这世上有谁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况且那日莫公公中了药还拼死保护陛下,看来是真的遭下属背叛。” “只是这背后之人现如今也没能查出来……” 华兴文话语一顿,上前竟直直跪在了莫云溪跟前,也自罪起来,“微臣无能,请陛下降罪。” 嘿,这小子倒真是有点意思。 莫云溪如是想到,脸微微侧过去一点,看向华兴文时是一脸鄙夷。 可真是奇了,分明是他设计构陷,布了那么大一张网等着自己钻进去,眼下计谋得逞了,反倒向着她说话了。 原来这等心思阴狠之人,还会有愧疚的时候? 想到这里,莫云溪颇为不屑地勾了勾唇角。 见两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小皇帝心里头虽拿捏不定,但也知道此事多半真的与莫云溪无关。 撇了撇嘴角,略略思忖一番,大手一挥,便有了决断,“莫云溪管教不力,监管无方,以致手下伙同逆贼刺杀王驾,罪同谋反,着削去两厂总督一职,好生反省。” 心里头一块石头落地,莫云溪骤然松了一口气,双手秉在头顶,身子又伏低了些。 “至于华大人……”小皇帝背着手,看向跪在地上的华兴文,正色道:“这几日既暂时担了这职务,便就一直干着。” “——华兴文查案有功,着升任两厂总督,兼理大小案件事务。” 尘埃落定,地上的两个人齐齐叩首谢恩,“谢陛下。” 旁边侍立的郑公公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将李恒的话一一记下,刻在心中,待会儿回了御书房就该拟旨,晓谕前朝了。 事情理得差不多了,小皇帝转身就要走,临了却忽然想起什么,扭过头又朝华兴文吩咐,“此案事关重大,幕后之人既还没查出来,便不能懈怠,你会同刑部好好查办,若是需要什么,一概便宜行事,不必立即回禀。” 一本正经地说完这些后,不待华兴文应声,小皇帝就转身走了。 跟前儿的郑公公忙快步跟了上去,手上拂尘一甩,后头的一众侍卫宫女就整整齐齐地跟着走了。 望着人远去了,莫云溪率先起身,旁边的小太监连忙上前扶了一把,她睥睨着后一步起身的华兴文,笑了一下,“华督司。今日只怕是让华督司失望了。” “本官清清白白,自然不惧人言。皇上既嘱咐了教你继续查案,那华督司便尽管查,本官倒要看看,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 莫云溪阴阳怪气地说完这话就扭头走了,走之前,还是一副“走着瞧”的表情。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华兴文的眸子深了深。 脑海里回荡着方才王震说的那些话,又想起那之后莫云溪的表现,心下生疑。 毕竟王震和莫云溪这层关系,是连他之前也未曾探查到的。 第85章 非常的猜测 回府路上,莫云溪独自穿行在市井街道里,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头往前走,目光落在脚下的路面上,遇着人也是头也不抬。 方才她离宫之后,就打发走了候在三门外的轿子,想一个人走走。 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映入一道衣摆,她往左让了让,谁知那人竟也往左一步,直直挡在了她面前。 莫云溪有些不耐烦地抬头,发现挡在她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青玄。 “主子。” 青玄轻轻唤了一声。 看清楚来人之后,莫云溪依旧往前走,也不说话。 青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刚才来寻她时,远远儿的就瞧着自家主子垂头丧气的,看起来深沉得紧。 知道莫云溪心里头藏着事,一想这是刚从宫里头出来,青玄这下也不敢多问,跟着她走了好一段路之后,才试探性地开了口。 “主子,她醒了。” 在青玄没有注意的时候,莫云溪神色募地一变。 她脚下步子不停,却要比方才更乱上几分,又往前走了几步,停下的时候,正在一家酒楼的门口。 “你先回去,趁着城门还开着,叫墨七把人送走。” 莫云溪面无表情地说着,语气不带一丝温度,命令下达。 酒楼内饭菜的香气飘过来,她是一点食欲都没有,因为心内情绪麻乱如山崩地裂,甚至闻了这饭菜香气还有些恶心。 青玄脑子里满是红三的身影,见莫云溪这么说,到底还是不肯死心,踟蹰着说道:“主子,您真的不再……” “听不懂话吗?” 话说一半,后头的字还没蹦出来,就被莫云溪挡了回去。 一抬头看着她的面色已经冷到了极点,青玄当下就噤若寒蝉起来,再不敢说上一句,悻悻应了一声,就抬脚回府了。 莫云溪站在原地,半侧过脸往酒楼里望了一眼,似乎很是嫌弃地又扫了扫高挂在那里的牌匾,上头“得月楼”三个大字郝然映入眼中。 她说不上来此刻心内是什么情绪,只觉翻江倒海一般,半点也平静不下来。 立在那里好一会儿,直到有马车徐徐驶了过来,发觉自己挡了路,才挪了步子,让出了门前的长道。 莫云溪叹了一口气,连她自己也不知是为着什么。 “粽子糖,冰糖葫芦——” 道旁的小贩高高的声音,在热闹的市井里显得分外和谐。 这一声喊出去没多久,就不知从哪跑出来几个总角小儿,一股脑儿地凑到了摊子前。 “娘亲,娘亲!我要这个!” 忽的一道奶甜奶甜的声音,将莫云溪从万千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奶娃娃一只手拽着一个妇人的衣角,另一只手指着棉桩上的糖葫芦,将人往棉桩跟前拽。 那妇人脚下半点也没挪动,站在那里同小丫头说着,“云云乖,糖葫芦吃了要坏牙,咱们不吃,不吃……” 那一声“云云”,却是叫莫云溪想起了自己,她的名字里也带了一个“云”字,从前父母亲族还在时…… 莫云溪摇了摇头,强迫自己不再想下去,不知何时眼角已经有些湿润,她自己却并没觉察到。 小丫头不为所动,吭哧吭哧就要哭开来,喉咙里还断断续续的发出声音要糖葫芦,“娘亲,我、我要嘛……” “祖母在家中烙了饼子,撒着糖吃,比糖葫芦甜……” 那妇人一身粗布衣裳,上头的绣样倒是好看也细致,这会儿哄着孩子,旁边几个小孩已经人手一个糖葫芦走了,她面上的窘迫之色更甚。 “呜呜……娘亲,我要……” 妇人见哄不住,硬拉了小姑娘就要走,谁知那小姑娘也不肯妥协,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愿离开糖葫芦摊子。 “喏,小姑娘。” 眼前忽然出现一抹红色,小姑娘骤然止了哭声,是一串糖葫芦! 瞧那小姑娘眼角的泪水还晶莹着,莫云溪伸出手准备摸摸她的头。 猛地意识到这是在大街上,自己还穿着扎眼的官服,很快就缩回了手,只是淡淡的一句,“不哭了。” 小姑娘歪着头就啃了一口糖葫芦,冰糖凝成的糖片晶莹剔透的,酥脆无比。 身旁的妇人忙按着小姑娘躬了一礼,“还不快谢谢大人。” “谢谢大人!” 小姑娘嘻嘻笑着,也顾不上脸上还有未干的泪水,只认认真真,高高兴兴地吃着糖葫芦。 在妇人的连声道谢中,莫云溪点了一下头,随即转过身,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才一进去,一个伙计就笑吟吟地迎上来,“这位大人,您是裁衣还是?” 那伙计并没认出她来。 莫云溪也不理他,在铺子里来回走了几圈,随便指了件竹青色的袍子,“就这件了。” “得嘞!” 她在铺子里换了衣裳,又吩咐伙计将官服妥当收好,待她回府后自有人来取。 完备之后,莫云溪出了成衣铺,抬脚便往出城的方向去了。 城外。 莫云溪放眼望去,只南边道旁有一个小茶摊,遂大步上前。 到了茶摊,一撩袍子落座,“来壶闽北水仙。” 她本就生得一副好皮囊,作男儿打扮是面如冠玉,衬得这一身并不算华贵的衣裳也像达官贵人定制的锦服似的。 摊主搁下手中的另一壶茶,回头看了一眼,只随意扫了一眼,就看出莫云溪绝非等闲之辈,当即笑应了,“好嘞!” 莫云溪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直勾勾地盯着城门口。 此处在南边一侧林荫之下,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形成了天然的阴凉庇护圈,即使是炎炎夏日,梧桐树亦是挡着日头的。 明暗对比,这儿正好也是最能看得清城门口的地儿,视力好些的,连守城门的兵士的脸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闽北水仙——” 莫云溪正出神,氤氲的雾气就飘到了眼前。 将茶壶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摊主尾音上扬,笑着道:“您当心~” 这个时候正是闽北水仙最好的一茬,单这一点,就印证了他方才对莫云溪绝非常人的猜测。 第86章 十分满意 莫云溪提起茶壶,慢悠悠地为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雾带着香气钻到她面前,清新的香气让她心情略好了些。 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浅啜了一口茶水,入口清香萦满,涩味很淡。 这茶倒是不差。 那摊主原也是个爱茶之人,又是一家子的营生,站在摊前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 瞧见莫云溪的神色,就安了心,还隐有几分得意——他一贯自觉阅人无数,看人是一看一个准,茶亦是对着人上。 眼前这位,一看就是贵人无疑,他这闽北水仙,可是上对了! 城门口传来几道对话声,烈日当空,城门外空旷得很,两边又都是高高的树木,因而并不很能听得清。 莫云溪端着茶碗的手停在半空中,视线紧紧落在城门口,有辆马车堵在那里,前后通过。 直觉告诉她,送人的马车,就在这里头。 她盯着那边,目光时时不离,竟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守城的兵士一个一个马车搜查着,前头几辆马车依次缓缓通过。 到了第四辆时,莫云溪瞧见那车上有人探出半个身子来,只举了一个腰牌样的东西,跟前几个小兵就齐齐躬身抱拳,很快放行,恭敬得不能再恭敬了。 她半眯了眼,因为前头还走着一辆马车,并没看清那人的脸,但瞅着这架势,又是这个时辰出城,除了是她的人,只怕满京城也再寻不着第二个了。 马车碌碌前行着,待离得近些,风卷起车上的帘子,莫云溪才看清楚。 里头坐着的,正是墨七和红三。 目光一触及红三,落在他的侧脸上,莫云溪就感到心狠狠一揪,复杂的情绪不争气的湮没了整个心间。 为什么,红三…… 为什么…… 她将这句从一开始那日就在心底里问了无数遍的话又一次次重复。 心脏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支离破碎,让人不敢直视。 她身在西厂,一路走来雷厉风行,比这狠之又狠的法子她不知使了多少次,严刑拷打过不知多少人。 可这心上虚妄的一刀,却竟叫她痛不欲生! 风过,马车上的锦帘再次垂落下来,莫云溪浑身不住地发抖,用尽了浑身力气一般阖上了双眼。 一片漆黑。 眼前的黑,让她才得以有片刻的安稳。 她慢慢的,慢慢的平静下来,心头虽不再那么疼了,可就好像缺失了一块儿似的,空落落的,让人忍不住鼻头一酸。 “嗒——” 一滴泪,落进她手中的茶碗里。 泪珠入水,空灵的一道水滴声将她心底的情绪催发开来,瞬间到了极点。 莫云溪睁开眼,颤抖着呼了一口气,呼吸旋即便有些急促起来。 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拿袖子蹭掉了眼泪,见周遭无人察觉自己的异样,最终释然般地叹了一口气。 莫云溪放下茶盏,摸出几块碎银,搁在了桌上,起身往城门口走去。 挺拔的背影落在茶摊摊主眼里,无人知道,那背影虽直挺挺的仿佛刀枪不入,可在这一刻,却已然失去了她原应有的潇洒。 …… 时间转眼即过,几日后。 那批被选中的秀女,入宫也有些日子了,储秀宫内时时刻刻都是热热闹闹,又秩序严谨的。 再过两日,便是秀女们封位赐居,正式进入这九重宫阙的时候了。 因着这一则,莫云溪身为西厂厂公,又是太后娘娘亲自指定负责此次选秀的人选,自然要勤照看着。 免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岔子,那她的差事可就不好交代了。 一进门,一声声的“莫大人”就在院子里响起,秀女们的声音个个都是又柔又悦耳的,听得莫云溪心里美滋滋的。 此时方午正,才过了午膳的点儿,也没到修习日课的时候,偌大的宫院里只零零散散站着些秀女。 还有不少秀女,在听见外头的动静后,先后都从房里走了出来,有那大胆的,更是献媚似的朝莫云溪福身行礼,眼送秋波。 莫云溪心里好笑,面上却是不显,只挑着顺眼的应一声。 正抬脚往里走着,掌事嬷嬷忽然不知从哪冒了出来,“哎哟”一声就迎了上去,整张脸都快笑成了朵菊花。 “莫大人您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示下?” 莫云溪也停了下来,想起那日之事来,面上才多出了那么几分笑意。 “倒没什么事儿,只过两日秀女们就要封位了,左右我今儿也没什么要紧事,就过来瞧瞧。” 听了这话,掌事嬷嬷在宫里头待久了,会来事儿得很,手上捏着帕子,让人把秀女们都叫过来。 “嗨呀!这些丫头们才入宫,不懂事儿,我好生教了这几日,如今看着可都乖顺多了。” 嬷嬷一边四下瞧着,一边奉承莫云溪,“莫大人您来了正好帮我验看验看,免得临了临了,到了圣上和太后娘娘面前再失了规矩……” 验看验看,掌事嬷嬷这词用得可是极巴结她的。 莫云溪故作一副受用的模样,此时储秀宫内的秀女们也都集结得差不多了,一行一行,整整齐齐地站在院子里。 掌事嬷嬷迅速瞟了一眼莫云溪的脸色,接着朝她身后那群秀女摆了摆手,“还不快见过莫大人。” “见过莫大人——” 齐刷刷的见礼声在耳边响起,回荡在宫院里。 “嗯~” 莫云溪拿捏起了姿态,下颌微扬,当真就如挑选物什一般,满意地点了点头,“都起来。” “谢莫大人。” 小心翼翼觑着人的神情,见她似乎还算满意,掌事嬷嬷心下也放松了不少。 那日这储秀宫里的冲突给她带来的担忧,也尽数消散了。 “程姓秀女和万姓秀女,可在这里头?” 莫云溪口中这两人,都是那日被选中去参加宫宴的。 此言一出,秀女们纷纷左右看了看,掌事嬷嬷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见了这二人,忙笑道:“在,在呢!” 嬷嬷招了招手,程秀怡和万翠珊就从行列的侧边绕了出来,步履款款地到了莫云溪的面前。 二人齐齐福身,又是一礼。 “莫大人。” 第87章 圣上的人 莫云溪本意是想瞧瞧万翠珊,但单独叫她又容易引起注意,这才一并叫了那程秀怡来,“免了。” 她淡淡打量二人一眼,神态悠悠,“那日在宫宴上,你们也算是提前见过了圣上和太后娘娘了。” “天子门庭,鸾舆凤驾,宫墙重仞,你们所见到的,不过其中一二。” 目光从眼前一排秀女脸上一一扫过,带着十足的威压之势,“我想了几日,决定还是在这儿嘱咐各位一句。” 看她这架势,掌事嬷嬷面色严肃起来,垂着手退让到了一旁。 莫云溪一边说着,一边小幅度踱步,说着话时人已经到了第一排的末尾,正好跟管珊珊对了个当面。 “这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凭他在外头是个什么,进了宫,便只能是圣上的人,后宫的人!就当安安分分地守着宫里头的规矩……” 她说着说着,语气渐扬起来,一个转身往回走,路过管珊珊身边之时,莫云溪周身的冷肃之气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战。 管珊珊纵然也害怕,可家里这座大靠山让她也有几分底气,一听这话登时火冒三丈: 什么劳什子在外头是什么,这话分明就是针对她的! 不知是不是莫云溪注意到了自己,管珊珊拧着眉头才一抬眼,就直直撞上了她那双含着杀气的眼睛,吓得她顿时底气尽失,小脸儿煞白。 莫云溪暗自一笑,面上却是古井无波,“更何况,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不安本分,僭越冲撞,哪日触犯了宫规……这宫里头的规矩可不是好受的!” 已入宫的秀女们日日在这储秀宫修习宫规,研习日课,宫里头的规矩此时早就明悉了的,且这能入宫的,大多数人哪个不是会察言观色的。 一听莫云溪说到这儿了,前后数排秀女几乎是齐齐地福了一礼。 “是,谨遵莫大人教诲。” 只有那一排末位站着的管珊珊,跟着众人行礼时还带着几分敷衍,不情不愿的,莫云溪看了,也懒待理会。 正如掌事嬷嬷所想,这堂堂管家,怎么教出来这么个蠢货! 莫云溪想着想着,忍不住勾唇,鼻腔里带出浅浅一声嗤笑,让一旁紧张观察着她神色的掌事嬷嬷摸不着头脑。 不待嬷嬷出声,莫云溪就自己回过了神来,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她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西厂还有些事,我就先走了。” 临了,她竟还回头又说了句话,“这几日,要辛苦嬷嬷了。” “哪里哪里……” 掌事嬷嬷连忙笑应,瞧那莫云溪的步伐看起来轻快许多,她紧攥的手才堪堪松开,随意垂在身子两侧。 人走了之后,掌事嬷嬷站在原地才觉得迷糊起来—— 方才,她看见,这在上京城叱咤风云的西厂厂公,竟然笑了? 还是在这儿,在储秀宫? 莫云溪平素跟她们说话也还算平和,偶尔也笑笑的,但谁心里头都明白,那不过是出于礼貌和交际的友好罢了。 像今日这样的,倒还是第一次见。 掌事嬷嬷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一群秀女里传出不高的谈话声,她才缓过神,“外面日头晒,诸位都回房里,这马上就要封位了,可别晒着了。” “喏。” 储秀宫的事情办的差不多了,莫云溪离了这边以后,直接就出了宫。 路上想起宫宴上那桩未了的刺杀案,好容易吓唬管珊珊换来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一半。 莫云溪沉沉叹一口气,不想回府,亦没旁的想去的去处,一抬头这太阳晒得晃人眼。 稍一思量,想到先前青玄,白一他们几个闲谈时曾说起过,这上京城中别的不论,单京城三绝——茶馆酒楼戏班子,就够人高高兴兴打发时间了。 这三绝里,戏班子她如今是半点也没兴趣了,索性往前打听打听,选了个带台子的酒楼。 沿着一位小郎君所指的路走,不消片刻,就到了酒楼门前。 这酒楼的门面倒是极大,横占了有六间铺面那么大的地儿,一二楼俱侧面开窗,雕梁画栋,窗沿上的蝴蝶翻飞,像真的似的。 心下正感慨着不错,略一抬头,“得月楼”三个字映入眼中。 莫云溪:…… “哟,客官里面请!” 店小二搭着一条白巾子,小跑到门前招呼客人,一见着莫云溪,脸上就乐开了花儿,“里面请,里面请!” 这般热情绕是让她想拒绝也无法拒绝,迈步进去,堂内的装饰布置就让她眼前一新。 楼内用的皆是苏作榉木的箭腿式桌,桌面儿四侧雕花,各不相同,干净的盘碟摆在上头,清一色的定窑器。 酒楼主人的品味倒是不俗。 莫云溪默默感慨一句,跟着店小二走到了堂内挨着窗侧的一个空桌旁。 “客官,您看这儿怎么样?这几日天儿热,依着窗户,凉快些。” 见莫云溪没答话,小二眼珠子一转,迅速又道:“客官若是嫌这儿吵闹,楼上还有单设的雅间儿……” “不必了,就坐这儿。” 莫云溪边说边走到了靠窗的椅子上落座,手才一搭上去,扶手上素漆木雕的触感就让她一阵舒心。 不仅品味不俗,倒也用心十足,难得。 就着菜单点了一道得月楼招牌的合意饼,一道烩鸭丝,一碗椰子盏,凤凰展翅并一盘炸排骨。 将菜单递过去,看着店小二热情似火,朝气十足地走了,莫云溪也被这份热乎劲儿感染了似的,眼角含笑,心情好上许多。 此处正临着街面儿,不必分说便是上好的地段,一楼堂内这一侧的桌子旁都挨个儿开了窗户,空气畅通,街上的一景一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很是怡人。 这得月楼在上京城中堪称是座无虚席,日日如此,可却并没方才店小二说的吵闹,倒还很是安静,吃着饭听着评弹唱曲,偶尔还能听上几场说书,惬意得很。 “难怪……” 莫云溪恍然大悟地歪了歪头,难怪那几个平日里都说这京中的酒楼茶馆怎么怎么好,可见是平时没少滋润。 第88章 远道而来 “咚——” “咚——” 一声声锣响,将楼内楼外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起初还没什么,直到这锣声不停,响了七声还没消停时,莫云溪骤然蹙眉。 望向窗外,大道两旁的摊贩百姓们,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地,一时间热闹的街道几乎是瞬间再没了半点儿多余的声音,只有铜锣声回荡在半个上京城里。 锣声尚远,仪仗还未到,莫云溪收回目光,一下一下地,在心里头数着锣声。 十,十一,十二,十三…… 十三声锣响! 莫云溪正诧异着,半侧过身子朝外看去,前头的仪仗已经到了酒楼门口,所到之处,两侧的百姓无不是跪在地上,埋着头不敢抬起来。 就连不远处例行公务的官差,远远儿看见仪仗要到了,也退到一旁行礼。 长长的队伍临街而过,慢悠悠的,威势十足的,似乎半点儿也不着急,更不会去考虑打扰了百姓们如何如何。 “客官,瞧您这像是还不知道啊……” 外头如何,这堂内倒是不怎么受影响,零星还有低低的谈话声。 店小二端了一盘炸排骨来,一看莫云溪的表情就知道了,很是八卦的说了开来,“听说这王府宴请宾客,四方来宾众多,不单京中有权有势的纷纷列席,外省的不少世家大族也在受邀之列,远道而来呢!” 王府? 莫云溪听得认真,生出几分疑惑。 那店小二见她没说话,搁下盘子,看了看她之后就又走了。 “咚——” 一顶帷幔高挂,抬轿者竟有十人的舆轿,在高高的鸣锣声中徐徐前行。 风过,瑟瑟般卷起舆轿两侧垂了一半的锦幔,管玉崖的侧面一下就撞入了莫云溪眼中。 原来是他。 这管玉崖出门一趟,用鸣锣开道的仪仗便罢了,这鸣锣开道,竟然还敲了十三响! 历朝以来,鸣锣开道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规制的,这十三响,意为大小文武官吏军民人等齐闪开,在上京城中如此高调甚至高调到可谓嚣张的,只怕百年来只他一人。 再论那舆轿,凡三品以上的官员,在京中许乘“四人抬”,皇室之人抬轿者虽可用十余人抬,可管玉崖乃异姓王。 无论实际权力如何,在规矩明面儿上,到底是有分别的。 “管王爷真是好大的威风啊。” 莫云溪双眼不离那舆轿后头长长的仪仗,半个身子倚着窗棂,一手端起桌上的白瓷茶盏,悠悠念叨了一句。 小二不知何时到了这边,放下两手上的盘盘碟碟,皱着眉“哎哟”了一声。 “这话可不敢说,可不敢说!要是叫外头那些官爷听见了,这管王爷一声令下,还不得把咱这得月楼夷为平地了……” 说完这话,小二仍然心有余悸似的“哎哟”着,盯什么似的盯着外头的队伍,生怕真发生了如自己所说那样的事。 夷为平地? “呵。” 莫云溪冷笑一声,转而又朝着店小二悠悠道:“你怕什么?今日有我在这儿,他管玉崖只怕把这得月楼奈何不得。” 哪里是只管玉崖一人,便是再有其他人,见了她多少面上也得礼让三分。 她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只知道躲在亲人怀里笑闹,遇事毫无办法的小姑娘了。 敢在这里出此狂言,店小二瞬时收了声,小心翼翼再次将眼前之人打量一番,这才觉得此人通身的桀骜尊贵,气魄不凡得让人不敢直视。 “得嘞,客官您稍坐,椰子盏马上就给您上。” 小二有些悻悻地笑了笑,说上这么一句打了个圆场,掩饰着自己的震惊,随即扭头往后厨去了。 此时,外头的仪仗才堪堪见尾,又好一会儿,才彻底消失在了门前百米内,街道也重新恢复了秩序。 “管玉崖……” 莫云溪在心底低低念着他的名字,思绪万千。 她面上仍然挂着笑,只是眼里的神色却是不复刚才,取而代之的,是厉如坚冰般的寒意。 与此同时,东厂。 两旁高耸的围墙越发显得这里有些阴森森的,比之重重宫宇,尊崇威严之余,多了些致命的戾气。 华兴文背着手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身后跟着七八个太监打扮的人,一行人走着,却是除了脚步声之外,半点旁的声音都听不见。 蓦地,华兴文顿住了脚步。 仍是一个太监打扮的人,自他们一行人身后绕了前来,在华兴文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紧接着,便能看见他脸色“唰”的一下冷了下来,周身的温度更是瞬间就降到了冰点。 “确认了吗?” “半分不假。” 听见肯定的回答,华兴文缓慢地点点头,右手摩挲着玉扳指,微眯了眯眼,遐迩若思。 少顷,他冷沉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吩咐着,“事关西厂,再去试探试探,若查实了,就尽快处理掉。” “喏。” 回话的太监再次应声,微垂着头,同他的主子一样,满身肃然之气,整个东厂几乎皆是如此。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东厂派去的人,已经到了储秀宫外。 轻车熟路地进了储秀宫,似乎是早就踩好点儿了一样,直直就朝着万翠珊住的那间去了。 秀女入宫待封这几日,跟前并没贴身服侍的,只宫内各处调来的宫婢太监们伺候着,因而此刻房里除了万翠珊,并无旁人。 小太监猫着腰走进去,见万翠珊万分悠然地安坐在椅子上喝茶,神情气质完全不像个所谓县令之女的出身。 “奴才见过万秀女。” 忽的瞧见有人来时,万翠珊显然是有些猝不及防,迅速稳住自己略有慌乱的情绪,站起了身来。 “这位公公,可是嬷嬷有什么事?” 小太监是华兴文的心腹亲自挑的,特地选了个面相白净,年纪不大的,为的就是与储秀宫用人相契合。 “嬷嬷没什么事,是奴才方才打水路过这儿,在门口,就是那儿,捡了一块帕子,想来应是您的。” 小太监说着,还有模有样地指了指门口,声音不算低,外头的人也能听得见。 第89章 步子带风 万翠珊听了,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她并没丢失什么帕子,眼前这人,莫不是…… 她心下正思忖着,小太监脚底有些虚浮着上前,极迅速地将一块方帕子塞到了万翠珊手上。 眼神示意之后,这才退到了刚才站的位置,声音又高了起来,“宫里头人多嘴杂,万秀女的贴身物件儿还是要好生保管,今儿幸是奴才捡了,要是被其他什么人捡了去,没的又该说闲话了。” 不待万翠珊说话,小太监自顾自地打了个千儿,说话时尾音上扬。 “师父还有旁的吩咐,奴才这就先告退了。” 语罢,小太监也不管万翠珊如何,双眼紧盯着脚下地面,不紧不慢地出了房外。 到了院中,他警惕地顾盼四周,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才安心走了。 却说那万翠珊,望着小太监走后,人都走出老远了,还有些犹豫。 手上稍一用力,就捏到这帕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 万翠珊登时一个激灵,起身往床榻边走去,这边靠里些,外头的人是看不见里面的情形的。 紧张又迅速地打开帕子,里头有一张折得四四方方,边角沁了一小片朱红的纸条。 是了。 管玉崖那边每次送来的信,都是以边角的一小截朱红为印,方便辨认,此种引信,底下的人无一不知。 看完纸条上的一行小字,万翠珊有些失神,像是陷入了沉思一般,但很快反应过来,点了根蜡烛,妥善将纸条烧了。 她的神色慢慢恢复,复又坐在椅上,仿佛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看不出一点儿异常。 立夏,上京城日里夜里多了蝉鸣阵阵,滋儿哇作响,初夏里头,并不算很热。 莫云溪才下朝回来,一进门,换了衣裳后就歪倒在了搁在院中大槐树底下的摇椅里,看着很是疲累的样子。 青玄很快就从厨房凑了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 “主子。” 人还没到跟前,莫云溪一伸手就一把将人拽到了面前,十分自然地拿起一块西瓜,吃了起来。 脑子里恍然飘过“清凉一夏”四个字,莫云溪忍不住一乐,上次那个算什么,这才是真的清凉一夏。 “今儿这瓜倒是甜,昨天不知你们谁买的,沙沙的口感不好,半点儿不甜。” 青玄被夸得喜滋滋的,又顺着话头提起昨日的那个大西瓜,“昨儿白一路过如意街那个瓜果铺子,听那掌柜一通猛夸,什么南边快马加鞭运来的,上京城里独一份儿……说得天花乱坠的,他就抱宝贝似的抱了个瓜回来。” 墨七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院中,站在花丛后头,瞧着院中的光景,听了青玄的吐槽,也是忍俊不禁,非常努力地憋笑。 “下次再瞧见那铺子,就给我砸了。” 莫云溪在摇椅上躺得舒服,侧过头吐出几粒西瓜子,随意地说着。 “得令!属下现在就带人去砸了他那破铺子……” 她不过随口一说,侃个玩笑罢了,青玄那小子竟果当了真,眼看着抬脚就要去叫人了,可是给莫云溪笑得够呛,半个身子从摇椅上弹起来。 “回来回来!” 瞧见青玄一脸摸不着头脑地回过头,站在原地过于认真的模样,莫云溪笑得捂着肚子,手上的瓜吃得剩了一口,“砸什么铺子,你快过来!” 青玄这时反倒是一脸无辜,到了她跟前,眨巴着一双大眼睛,还带着几分无奈地挠了挠头。 对上青玄看傻子般的目光,莫云溪抬手扔了瓜皮,摆摆手,说话时还带着笑,“行了行了,你下去。” 这段时间,琐事缠身,又有诸多未了之事,始终牵挂在她心里。 她已经许久都没像今日这样开心,笑得这样恣意过了。 从旁边红木矮桌上端了一盏茶,才端到面前,平水珠茶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显然,是这一季的新茶到了——宫中有进御的官茶,而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多的是本地外地茶商酒商私底下进献孝敬,东西两厂,自不必说。 轻啜一口,平水珠茶的清香就充斥整个口腔,再看一眼茶汤,透亮发着微绿,没有一丝浑浊杂色。 莫云溪一抬头,瞥见在花丛跟前站了好久却一直没有上前的墨七,张口道:“杵在那儿做什么?” 待人走过来,她微微扬了扬下巴,示意他旁边桌上盘子里有切好的西瓜,神态悠然。 莫云溪素来行事果断,驭下极严,遇见问题时更是不留情面,当断则断这个道理她比谁都能狠得下心来。 但回了这里,墨七,青玄,白一他们,从来都跟她是亦仆亦友,平时的相处,也没那么死板冷淡。 墨七亦是很自然地摇摇头,想说什么却又暗自犹豫。 他今日才打探到一些消息,刚才见莫云溪笑得那样开心,一时也不忍去打扰她的这份快乐。 相处日久,不过几秒,莫云溪就看出了他的反常,“有什么事就说。” 这人站在那里看着紧巴巴的,别扭得都要让她喝不下去茶了。 知道莫云溪的性子,墨七也不再踌躇,速度打了个腹稿,将今日底下传来的线报挑重点同她细说。 “……底下回话就是这样,其余的,属下暂时还不大清楚。” 莫云溪身子微微一僵,追问他,“你说那香寒是因着到了年纪出不了宫,在宫外的男人就混进了戏班子里头,进宫刺杀圣上?” 墨七重重点头。 “这是刑部定的案么?” “此案皇帝交由刑部会同华兴文查办,底下探到的是,他也默许了。” 墨七一气儿说完了,听得莫云溪心里头越发毛乱,这宫宴一案怎么就结案了? 就这么结案了? 就这么敷衍,敷衍到极致的结案了? 这桩案子非比寻常,此案最初可是将自己害得不浅,若非王爷爷出手,侧面帮她证明了清白,只怕她不止是让出个两厂总督的位子那么简单。 越想越不对劲,莫云溪拧着眉头,连官服也来不及换上,站起身就大步往外走,脚下的步子也带着风。 第90章 不能定案 身后墨七张了张口刚想要喊她,一声“主子”才出口,人就已经消失在了他的视线当中。 出了府门,两旁守着的门子一见到她纷纷躬身行礼,“主子。” 看莫云溪面色阴沉,大步流星地走了,两人相互对视一眼,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莫云溪连官轿也不坐,一路走过去,直奔刑部大堂。 莫府本就距刑部大堂不远,不消一刻钟,就到了刑部。 她旁若无人地迈步进去,通过前头的院子,不顾两边官兵的阻拦,直直到了刑部大堂站定,“你们大人呢,叫他出来见我。” 莫云溪一身石青色常服,仅以玉冠束发,并未穿官服,站在那里,倨傲之气满溢出来,刺得大堂内值守的几个官兵很是不满。 朝中大大小小的案子,虽有时圣上交由她来查办,与三法司共同审理案件是常有的事情,但这刑部大堂她却并没来过几次,这些小兵不识得她,也是常理之中。 为首的那人将莫云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尽管那通身的威严之势尽显无余,可这无品无级擅闯刑部大堂,怕不是活腻歪了。 “哪里来的杂碎,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给我撵出去!” 一声令下,堂内其余几名官兵扔下水火棍,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就要上手。 莫云溪满腹心事,更不耐烦同这些小兵解释什么,随便一抬手,轻轻松松就将冲她过来的一个官兵揪着领子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似是没想到此人如此强悍,其余人都不知所措,愣在了原地。 莫云溪贴近那官兵的脸,直勾勾地与他对视,双眼微微眯了眯,满是威胁和警告,“我再说一遍,叫你们大人出来见我。” “上啊,愣什么呢!” 为首的反被她激怒,急急地挥手,堂上六七个官兵一拥而上,从四个方向把莫云溪围死了。 莫云溪丝毫不把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既然这群小子这么听不懂话,她也不介意顺手替刑部的大人教训教训。 “啊!” 拳头打在肉上的声音格外突出,随着一声尖叫过后,莫云溪一个旋身,让左右两个官兵撞了个对面儿。 紧接着扫腿一招,几乎是一瞬间,周围正想拔刀的几个官兵被她一下打出去,直飞跌在了堂侧的凳子上。 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一个捂着腰,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为首的官兵这时才知道害怕了。 怕挨揍也不敢上前,手扬在半空中希望莫云溪不要再动手,怯声怯气地说着,“我、我我……我这就去请杨大人。” 莫云溪一脸嫌弃:就这? 领头的颤颤巍巍走了,绕到后堂去叫人了,剩下的不过是些没胆气的小喽啰,莫云溪稍微动了那么一下,就将他们吓得一个哆嗦。 莫云溪不屑一顾地笑笑,落在他们眼里就是笑里藏刀,阴森可怖。 隐约听着后堂有动静了,莫云溪一撩袍子落座,轻轻掸了掸衣袖上沾了的灰尘,仿佛是对刚才那场打斗颇为嫌弃。 随着脚步声渐近,那群七横八竖躺在那儿的官兵翘首以望,一见班头引着杨司直来了,喘息未定就扶着椅子再次叫嚷起来。 “大人,就是他!就是这小子!” 喊完了还不算,有一个脾气倔的,一手都扶着腰了,另一手竟还想撑着椅子站起来跟她理论。 莫云溪悠然自得地坐在那儿,低着头也不去看他们,自然得很,就好像这儿不是刑部大堂,而是她的莫府后院一般。 那被称作“杨司直”的大人,凑近了几步,这一眼可就叫他慌了神,顷刻间就出了一身冷汗,“这、这这……” 怎么今儿偏撞见这么个活阎王! “哎哟……”杨司直浑身的汗毛倒竖,脑子里乱糟糟的,脸色十足难看,“莫厂公,您怎么来了?” 说完这么一句,见莫云溪半点反应也无,杨司直暗自懊恼自己说错了话,再一抬眼,看见这满堂乌烟瘴气,真是丢死人了! “还不快滚下去!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莫厂公你们都认不出来么!” 杨司直压着嗓子一声怒斥,底下一众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来不及反应,却只能强撑着起来往外走。 那跟前站着的班头,更是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白,生怕眼前这位大爷再把自己生吞活剐了。 整个刑部大堂都安静下来,静得各人都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也让杨司直更紧张了,两股战战,试探问道:“莫厂公,您这是……” 莫云溪抬抬眼皮,露出几分倦懒之色,半天才徐徐开了口,“我道今日当值的是哪位大人呢,在后头也不肯来见,放任一群狗出来咬人,没想到是您杨司直。” 这话说得难听,可杨司直此刻哪里敢有微词,别说就这么几句难听话了,今日就是要他赔礼道歉,只要能让莫云溪气儿消了,他都要感激涕零了。 毕竟,这朝野上下,有哪个不怕开罪了这位西厂厂公,吃不了兜着走。 杨司直连连朝人作揖,不论莫云溪如何不动声色,置之不理,他面上都不敢有一丝怠慢,“是下官管教不严,管教不严……只是今日不知莫厂公大驾,有人通报这才知晓,下官哪儿能躲着您不是?” 看人这么好声好气,甚至低声下气地讨饶,莫云溪也再懒待同他计较,鹰隼的眸子直视着他,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也不为旁的,只一则。” “宫宴那晚的案子,听说已经定案了,是香寒在宫外的男人为情仇杀,这是你们刑部的意思么?” 说着这话,莫云溪不经意似的盯着杨司直,为的就是不错过他每一个细微表情。 杨司直混迹官场多年,知晓此案牵扯众多,眼前这位活阎王也牵涉其中,如今她跑来刑部大堂,无疑就是兴师问罪来了。 自觉摸到了点儿上,杨司直眼珠往右上一转,答得模棱两可,将责任一股脑儿推了出去,“事关圣上,下官这刑部哪儿能定案呢,此案是华督司陪着陛下亲自主审过的,至于这其中细节,下官就不知道了。” 第92章 并无干系 华兴文瞳孔缩了缩,很快又恢复了平淡,反笑道:“这话在最初写给我的那封信里,莫大人就已经说过了。” 那都是什么年代久远的事了,这狗贼现在还拿出来说。 莫云溪哪里还有心情听他调侃,更觉得此人简直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干出这种事还要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越想越气,气得她压着声音怒骂了出来,“华兴文你无耻!” 骂完人之后,莫云溪气呼呼地扭头就走,留下郑公公等人在一旁摸不着头脑,华兴文则是一脸莫名其妙的笑。 望着莫云溪走远了,华兴文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摇了摇头,敛了神色,大步上前,入了御书房内。 入夜渐深,丑正时分。 繁如明灯般的星星挂满了整个夜空,月亮尚未西沉,像一盏孤灯一样在上京城西北方向的敬亭山上点亮,使这茫茫夜里显得格外的幽深。 “咻!” “噌!” 莫云溪独自一人在院里练剑,晚膳也未用,她如今是一肚子气。 练剑时轻微的气喘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十分明显,莫云溪目光凝聚在剑端,剑法守恒,动作行云流水,不时在空中飞旋着。 “哗——” 软剑扫过树枝,上头的叶子簌簌落下,一片一片地在莫云溪手中的剑下打着旋儿。 每逢有心事或心内压抑不堪的时候,莫云溪都会一个人在晚上练剑,趁着月光,将所有的情绪都注诉于剑端,负面情绪也在酣畅淋漓中缓缓挥发。 一向如此。 …… 翌日,早朝毕,时方巳正。 散了朝,文武百官三三两两地出了太和殿,莫云溪走在前头,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脚下的地面上,想着今日朝上大理寺说起的几桩案子。 管玉崖那厮前些天广请宾客,大设宴席,自那日她在街上遇见了之后,又足足摆了三天三夜的宴,还请了戏班子去府上唱堂会。 这样阴狠毒辣,心思缜密的一个人,她实在是担心管玉崖接下来是不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想到这里,莫云溪不觉紧锁深眉,有些头疼。 “莫厂公!” 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让莫云溪的头疼又重了许多,看也不看他一眼,充耳不闻地继续朝前走。 “莫大人,等等!” 华兴文走在后头,从几个并行的礼部官员跟前绕过去,直追到了莫云溪面前,“这才下朝,莫大人着什么急。” 莫云溪撇撇嘴,半点都不想理他,眼角余光扫见后头还有不少官员在路上,不想跟这厮纠缠。 她加快了脚步朝前走,努力装作没事人一样,谁知华兴文也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莫云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刮了一眼华兴文,很是不满。 “你要干什么?这儿是太和殿,前前后后有这么多同僚看着,本官可不想跟你传出什么话来。” 华兴文心中暗笑,看人怄着气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头更对她多了些愧疚。 四下看了看,他抬手就拉起莫云溪的袖子,将人拽到了一处矮墙底下。 刺杀之案,后来他的确查到了些线索,也的确是与莫云溪无关,先前自己因她与王震的关系而有所猜忌,又使得她丢了两厂总督的位子。 莫云溪这小心眼子,哪能不跟自己生气? 华兴文拉长声音,安慰似的喊了句“莫大人”,一眨眼间,手上就多了一个竖着的长盒子。 他一边拿出来,一边目光扫射着莫云溪的脸,观察她的神色。 见人想看不想看地瞄了一眼,华兴文淡淡勾唇,亲自打开盒子,捧到了她面前 ——是一串儿糖葫芦,红得鲜艳,外头用一层糯米纸裹着躺在盒子里。 他这几日才听底下人说起,那日莫云溪在街上遇见一对母女,特地买了串糖葫芦去哄孩子的事情。 底下人将那日情形是添油加醋描述得有声有色的,让华兴文不禁对莫云溪的良善本性有了新的认知。 “这两厂总督的位子,我原本也没想着和你争,更别说从你手上抢过来了。” 华兴文开门见山直接就是这么一句,明明是讨饶的话被他这么一说,显得就跟来耀武扬威似的。 “谁在乎这个?” 莫云溪柳眉倒竖,顿时就没了好脸色,说起话来也是咄咄逼人,“一个破两厂总督,自始至终,在意它的人都只是你和圣上!”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我莫云溪忠的是君!这回栽到你手上,我认了,下回我定不会再心慈手软,看不清你这伪君子的真面目!” 好一个伪君子! 华兴文简直要被气笑了,他心下觉得有些愧疚,一大早趁早朝入午门前亲自跑到街上去买了这串糖葫芦,好声好气过来跟她解释,竟换来了个“伪君子”的称呼。 忍了又忍,华兴文压住心里的气,试图继续同她解释,“宫宴刺杀一案,我后来也亲自查过了,确与你并无干系……” “当然没关系了!一开始本就与我无关,是你要把罪名栽到我头上,如今也是你说此事同我并我干系,华大人一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有我解释的余地?” 华兴文话还没说完,就被莫云溪无情打断,视线落在脸上,是越看他越来气,此人真是虚伪至极,虚伪至极! 话已至此,华兴文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实在是不想与她再作争吵。 沉默片刻,转身要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将盒子塞到莫云溪手里。 才一转身,“砰”的一声,就让他心脏猛地一悸。 回过身去看,只见那盒子被扔在地上,那串儿糖葫芦亦是一颗一颗的掉了一地,四散滚开,地上还有许多晶莹的糖片,摔了个粉碎。 “谁要你的东西!” “事情既做了就别不敢承认,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算什么大丈夫!” 一地的粉碎和莫云溪的高声责斥,像一把把尖刀一样插在华兴文心上,把他前来赔礼安慰的那份心扎得满是破洞。 华兴文咽了一小口唾沫,深深地看了一眼站在对面的莫云溪,铁青着脸走了。 第93章 不敢欺瞒 望着华兴文离开的背影,莫云溪心里也猛地揪了一下,撇了撇嘴角,强装镇定。 触目所及,满地的杂乱,鲜红而圆润的糖葫芦七零八散地滚了一地,让她的心也跟着乱糟糟的。 最终,莫云溪稳了稳心神,随便寻了个小太监过来将这儿打扫了,她才离宫回了府上。 …… 储秀宫。 “诸位,明儿就是封位赐居的时候了。这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你们在这储秀宫也待了有不少时日了。” 掌事嬷嬷站在一群秀女前头,手上捏着一条浅紫色的帕子,语气比平时温和了不少,“相逢即是缘,你们将来入主后宫,成了主子,也当时刻谨记在这儿学到的东西,深宫重重,一入宫门深似海,可不是说着玩儿的。” 看似语重心长的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确有不少人已经面上露出了感激之色,对嬷嬷的这番话深以为然。 见此,掌事嬷嬷温良一笑,看着倒是慈眉善目的,“往后的路就要诸位自己去走……” 话说到一半,嬷嬷忽然神情一滞,目光迅速在一众秀女之中扫视一圈,立马有些紧张起来,“万秀女呢?她怎么不在这儿。” 这万翠珊可是西厂那位挑中的人,上次来储秀宫时单叫了万翠珊和程秀怡来,她在宫中沉浮多久了,哪能看不明白莫云溪是专门为着看她来的? 众秀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今天好像都没出来过,房门一直关着。” 人群之中,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是挨着万翠珊房间住的另一位秀女。 “什么?!” 掌事嬷嬷脸“唰”一下白了,顾不得其他,一路小跑就往万翠珊的房间去了。 莫云溪对此女如此重视,这人可不能出半点岔子——至少不能在她这儿出事。 一向沉稳的掌事嬷嬷都如此慌乱,这让后头站着的秀女们纷纷好奇起来,三三两两地跟了上去。 房门是虚掩着的,掌事嬷嬷才到跟前,稍一用力门就被推开了。 “啊!” “啊!!” 开门的一瞬间,身后顿时一片尖叫声,只见那房梁上悬了一个人,慢悠悠地左右轻转着。 万翠珊吊死在这儿了! 掌事嬷嬷什么场面没见过,死人更是见多了,可一开门冷不丁撞见这样的场景,还是让她心下一颤,后背一凉。 心颤之余,朝门外几个围观的小太监招了招手,话音也带着微颤,“还不快把人放下来……” 几个小太监哪能不害怕,硬生生是顶着害怕进去合力将人抬了下来,平放在了地上。 其中一人对上掌事嬷嬷的目光,会意之后,上前试探,最终摇了摇头。 见状,掌事嬷嬷脸色更加难看:这人都凉了,可怎么跟莫云溪交代,更何况明儿还正巧是秀女们封位赐居的日子…… “先把这里围起来,任何人不得靠近!” 掌事嬷嬷急得手都抖得厉害,眼神处于游离状态,十分飘忽,“将此事报给内务府处理,现在就去!” 吩咐完之后,又随手指了一个小太监,“你,去西厂给莫厂公报个信儿,把这儿的情况跟她细说一遍。” 那被指到的小太监一听这话,也是吓得脸色都变了,苦着一张脸想要推拒,毕竟那莫云溪可是个活阎王般的存在,谁没事儿也不想招惹着她,“嬷嬷……” “快去!” 掌事嬷嬷一声厉喝,叫他立马就闭了嘴,只好又苦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出宫往西厂送信去了。 —— “啪嚓”一声,龙泉青瓷的茶盏就摔了个粉碎。 “到底怎么回事,说!” 来报信的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伏在地上,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奴才也不清楚啊,是、是嬷嬷让奴才来给莫厂公您送个信儿,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啊!” 得知万翠珊的死讯,莫云溪心里一阵一阵冒火,这好端端的人,好容易被她安插在了这次的秀女里,怎么说没就没了?! 也不知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动她手底下的人。 莫云溪袖子一挥,又是“哗啦啦”的一阵,桌上的茶壶茶盏尽数摔成了碎片,吓得那小太监都快晕过去了。 “行了!” 听着人抑制不住的哭声,莫云溪心内烦躁,斥了他一句,语气隐有严厉,“我问你,这两日储秀宫里头可有发生什么事?” 闻人问询,小太监逼着自己止了哭声,将眼泪咽了回去,毕竟还是命更重要。 顶着莫云溪审视的目光,小太监眼珠子往右上方一转,回忆着这两天的事情,结结巴巴地说着,“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噢!昨儿奴才听当值的太监说起过,有人看见万秀女和管秀女曾在御湖边发生过争执,管秀女当时大发雷霆,万秀女好像还被她打了一巴掌……” 说到这里,小太监也没再继续往下说,稍微抬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人的神色,生怕一个不小心自己就将小命交代在这西厂了。 就说这苦差事谁敢来,嬷嬷偏指了他来,这下好了,撞上了活阎王本色。 莫云溪一手攥拳,紧紧怼在桌子上,气力之大压得桌子都有些轻微晃动起来,“管珊珊?” “正是。” 见人点头,她越发觉得此事扑朔迷离,万翠珊是自己亲自挑来的人,家世清白,不过是个小县令的女儿,平白无故的,又怎么会去招惹管珊珊那个丫头? 更何况,万翠珊一向性子稳重,是决计不会与她发生冲突的。 “她是自己吊死的?” 莫云溪忽然出声,将那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思索一下,很快点头如捣蒜,“奴才刚刚就在跟前儿,将人抬下来时匆忙看了一眼,确无挣扎痕迹,像是自己吊死的。” 听着这么一番话,莫云溪蹲下身子,一把揪起小太监的衣领,双眼紧紧盯着那小太监。 半晌,瞧人吓得颤颤巍巍这样儿,方半带无奈地将人撒开,丢到一边,“谅你也不敢有所欺瞒。” 第94章 随时奉陪 “叩叩叩——” 敲门声传来,莫云溪和小太监均是转移了注意力,朝门口看去。 墨七自门外走进来,看着房内两个人一站一跪,一脸凝重丝毫不掩,“主子。” 想是宫里头有了消息。 莫云溪斜了小太监一眼,那眼里的寒意就叫他又颤起来,忙不迭膝行往外去,连滚带爬地出了房外。 “宫里头怎么样了?” 墨七闭上门,眸色微敛,“属下方才亲自去探查过,掌事嬷嬷倒是直接封锁现场,将事情上报了内务府,可……” “说。” 冷冷的一个字,莫云溪目光锐利,连墨七也有几分不详的预感。 接下来的话说出口时他心中亦是忐忑,但面对着莫云溪,他们哪里敢瞒着什么,“属下听说,东厂的人已经赶在咱们前头入了宫,将此事压了下来……” “万秀女的尸身,也已经被他们的人带走掩埋了。” 后半句话墨七说得半点底气都没有,虽不知此事到底是何真相,但毕竟是他晚了一步,才让那群阉狗抢了先。 “华兴文!” 又是他! 她就说这万翠珊好端端的怎么偏就去招惹管珊珊,还隔日就死了。 莫云溪气得翻了个白眼,明亮的眼睛此时目露凶光,二话不说就往外走,直奔东厂而去——她要找华兴文那狗货算账! 莫云溪的官轿徐徐停落,在路边靠停之时,东厂里的人似乎早就做好了准备,敞开了大门,门口竟空无一人。 她被扶着下了轿,入眼的情景叫她眼前一蒙,这又是唱哪出? 大步迈进东厂大门内,身后墨七和白一正跟着要往里走,却被莫云溪挡了下来,“你们在这儿等我。” 主子发了话,他俩虽有所顾虑,却也并不敢忤逆莫云溪的意思。 二人齐齐秉手一礼,“喏。” 进了东厂,又长又幽深的道路跟西厂别无二致,连两道高耸出来的墙也是如出一辙,代表了上京城里头的两大势力,更是太监机构中最具权势与威严的一处。 往前不知走了有多久,直到穿过一条用镂空柱撑起四周,玻璃铺就脚下道路的长廊后,面前的视野才朗然开阔起来。 这长廊设计得巧妙,后头更是通着东厂里头的一处主院,一看便知,此处正是华兴文平日的所在。 莫云溪在心里不屑地嗤笑一声,这狗官平日里看着冷冰冰的不通人情,闲下来竟然还有心思在这些上头花心思。 将人从头到尾鄙夷了个遍,莫云溪不禁又翻了个白眼,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提醒似的轻咳,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 一抬头,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院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满了人,数十个侍卫和太监分立在两侧,皆执刀佩剑,神气凛凛。 而正中央上首摆着一张檀木嵌螺钿的翠屏太师椅,上头悠然坐着的,正是华兴文。 这样的派头,也不知摆给谁看! 莫云溪心内槽了一句,带着万分的不屑瞥了他一眼,也懒得同他废话。 她步步上前,从一干侍卫太监中间大步走向华兴文,仿佛半点也不将这两侧带着无眼刀剑的人放在眼里。 到了跟前,莫云溪眉目肃然,语气如冰,“我问你,万翠珊的事情,到底是不是和你有关?” 早料到她是来兴师问罪的,华兴文余怒未消,哪里能同她好好解释。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这种等同于直接承认了的废话让莫云溪愣在了原地,小幅度地抽了抽嘴角,心下直呼“好家伙”。 望着人一脸无语的表情,华兴文反不知所谓起来,懒懒地抬抬眼皮,反问她道:“怎么?” 莫云溪一阵无语,撇了撇嘴角,放眼望去,目光不知该停留在哪个角落里。 垂眸思量,少时,方再次相问确认,“人是你杀的?” 不论华兴文如何与自己作对,但此人心机深沉,总不可能干对他自己毫无益处的事情。 况且,这万翠珊在宫中一向小心谨慎,便是连得罪了华兴文的这个理由都不可能成立。 “不然呢?” 她正在心里头百般想着,华兴文这么一句话直接让莫云溪在一瞬间血压飙升。 杀了人还敢如此理直气壮,悠然得好像随手摘掉了树上一片叶子那样简单,这杀的还是她莫云溪的人! “你明知她是我的人。” “那又怎样?” 华兴文反问一声,气得莫云溪眼睛都红了,几乎是在一瞬间布满了血丝。 四目相对之间,剑拔弩张,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跟前的人没一个人敢出声。 一番眼神较量,两人是不相上下,谁也不服气谁,气势上谁也不差。 瞧见他这一副不知好歹又分外欠揍的模样,莫云溪就气不打一处来。 冷哼一声,微眯了眯双眼,眸子更显深邃幽幽,“我再问你最后一句,为什么?” 华兴文对她的愤怒显然不以为意,更是毫不逃避与她对视,语气竟还隐有倨傲,“不过一个小小的秀女罢了,不足为惜。何况我华兴文做事,什么时候还需要向莫大人你报备了?” 这般嘲弄,无疑是有意要欺辱她! 莫云溪一下发了狠,重重一脚踩在他坐的椅子上,盯着他的双眼,恨不得将那双眼睛挖出来似的。 “人若果真是你杀的,我跟你没完。” 她语气冷冰冰的,不带半点玩笑的意味,直叫人心中也跟着一凉。 “噌——” 刀剑出鞘声响彻整个主院,两旁站着的太监侍卫们目光聚集在了一处,对莫云溪充满了警惕和敌意,以及随时准备与之一战的凛凛杀气。 见莫云溪面上毫无惧色,不为所动,华兴文微微一抬手,院内众人这才收起了刀剑。 尔后对上她的双眼,眼眸泛起一丝兴致,“好啊~” 看玩物一般浅浅笑了一下,语气也像招猫逗狗似的,“莫大人若有什么,尽管冲着本官来。” “我东厂上下,有的是功夫随时奉陪。” 笑着说出这话,可在跟前儿的没一个人看不出来他眼底深深的寒意,其强悍与凌厉尽在不言中。 第95章 炫耀之意 莫云溪狠狠瞪了他一眼:这梁子算是结下了! “哼!” 努力压制住心中的怒火,莫云溪挪下脚,转身从众人之间大步往外走去,看也不看华兴文一眼。 就在她要步入长廊,院中一众太监侍卫放松了警惕时,“噌”的一声,武器破空而出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 “砰——” 很快,几乎是一瞬间,一把刀刃锋利的镖刀就直挺挺地插在了华兴文脚边的地缝里。 镖刀反射出来的寒光,映进他眼里,显得分外的阴冷。 众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眨眼莫云溪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长廊内。 华兴文本能地眯了眯眼,身子往后一靠,垂眸盯着地上插着的那把短短的镖刀,若有所思。 莫云溪平日使得最好,用得最顺手的便是她那把软剑。 今儿拿这么一把镖刀丢在他跟前,看来是要同自己动真格了。 想着,华兴文冷笑一声,面目严峻,旁边的人见此更是连问都不敢问上一句,生怕惹了他不悦。 莫云溪回到府中时,天色已经将晚。 厨房一直温着饭菜,她回来后勉强进了一些,也没什么胃口。 次日一早,卯时未至,青玄和墨七就早早儿候在了院外,更漏声一响,他俩方才推门而入。 一进去,入目便是满院子的落叶,两人顿时傻了眼,愣愣地站在院门口大眼瞪小眼。 青玄抬手挠挠头,眉头一低,“这……昨晚这院儿里刮大风了?” 墨七:…… 正这时,“吱呀”一声。 房门被从里面推开,莫云溪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眼下一片乌青,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挂在脸上,很是明显。 她昨儿夜里练了半晚上的剑,这一院子的落叶,就是练剑时以练剑法为由一大片一大片扫下来的。 仔细一看,还有不少叶子被从中间劈了个两半儿。 顺着门口两人的目光看去,莫云溪咂咂嘴,若无其事地自言自语道:“嗯,落叶归根,落叶归根……” 青玄和墨七同时抽抽嘴角。 匆匆用过早膳,莫云溪麻利儿地换上官服,吩咐了墨七几句,就自顾出了府。 今儿是皇上和太后给后宫那些秀女们封位赐居的日子,她作为选秀的主要负责人,定是不能不去的。 出府之后,早就备好的官轿停靠在道旁,一见莫云溪出来了,一干人有条不紊地动了起来。 压轿,挑帘,撒帘,起轿。 轿子四平八稳地往前行进,不一会儿就入了宫中,停放在了三门外。 莫云溪下轿步行,很快就到了宜和宫外。 “莫厂公。” 一道一道的问安声在宫门外响起,莫云溪一一点头应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眉眼间也不见平日的严肃。 莫云溪一边朝里走,一边问引着她进去的小太监,“陛下和太后娘娘可到了?” 小太监摇摇头,并没出声。 见人摇头,她心下有了数,跟着人进了殿内,熙熙攘攘的一片,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低声闲话着。 储秀宫的秀女们应是都到齐了。 人群中忽然有人发现了莫云溪,先一步上前行礼问安,请安声惊动了殿内的其余秀女,众人这才回过神来,先后向她请安。 莫云溪亦是不失恭敬地回了一礼,回礼时眼角余光不经意扫见右上的位置。 只见管珊珊站在那里,众人都行礼时只她一人腰杆儿挺得笔直,像没看着她似的。 管珊珊从来都自矜出身高贵,更是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此时独她与众人不同,就更滋长了她心中的优越感。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前后左右看过去的灼灼目光,却是悉数落入了莫云溪的眼底。 事主不是她,她自然不在意这些,只觉得此女实在是蠢得可以,非要自己把自己逼成众矢之的,活靶子一样杵在明面儿上被人瞄着。 等到哪天被人打中那么一下,只怕才能知道厉害。 “太后娘娘,陛下到——” 随着这一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了过去,又极迅速地垂首,恭谨行礼,“见过太后娘娘,见过陛下。” 免礼之后,皇帝赐座,众人依次落座于殿下,而那管珊珊则是坐在了莫云溪对面往下行的前几个位子上。 见状,莫云溪淡淡朝上首的太后和李恒扫了一眼,瞧着两人乐呵呵的,像是并没什么不悦。 昨日万翠珊之死,虽然已被东厂压了下来,但内务府已经有了案档,收进了卷宗内,又事关管玉崖的闺女管珊珊,此事李恒和太后不可能毫不知情。 莫云溪自己想着,想着想着就出了神,封位大典此事也已开始,凡是被点到的秀女皆须一一上前,叩谢天恩。 忽的一声,将莫云溪拉回了现实当中。 “管氏婉顺贤明,淑慧性灵,着封荣妃,赐景明宫,为一宫主位,居明絮殿——” 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宜和宫内,这样的结果虽是意料之中,可圣诏一下,底下依旧是一片哗然。 秀女入宫,无功无名却一举封妃,这属实乃惊人之举,叫人有些难以接受。 可这一份惊人之举,放在管珊珊身上,立马就显得十分自然,似乎成了众人都默认的,情理之中而又理所应当的事情罢了。 人性向来如此。 论嫉妒,跟自己离得近的,能够追赶得上,便发了狂似的嫉妒乃至憎恨;可一旦跟自己距离远了,云泥之别,怎么也追赶不上的,对其便只剩下了羡慕,哪还有嫉妒和恨一说,只管那叫做理所应当。 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论旁人如何,管珊珊此刻是欢欢喜喜地起身,拿捏着名门贵女的派头,上前款款走到阶下,盈盈一拜,随即叩首谢恩,“谢太后娘娘,谢皇上!” 小皇帝微微颔首,管珊珊起身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又回了位子上,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欢欣,还带了几分傲气。 眉眼之间,似乎都在向殿内众人宣告着她的胜利,封为荣妃,一宫主位,炫耀之意尽显无余。 第96章 她有私心 莫云溪对这样的场合从来都没什么兴趣,左不过是为了太后娘娘,坐在这里充场陪着,也不致拂了人的面子。 此刻再瞧着管珊珊这幅模样,就越发觉得没劲了。 端起桌上的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浅啜着,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欣赏着秀女们赐封受赏时的各异表情。 这一个个的……真是让人觉得“一入宫门深似海”此言不虚。 大典结束后,待太后和皇帝走了,众人才各自回居处。 新妃正式入宫,接下来的两三日宫里头都不会太冷清,同居一宫的,少不了相互走动走动,更有攀附讨好,早早儿寻求依靠庇护的,数不胜数。 不知几日过去,莫云溪从太后宫里送东西出来,阳光正好。 途径御花园时,她放缓了步子,观赏着这园里的各色花草。 宫里头的花花草草到底是外头比不得的,奇珍物种,有些平时在外头都不曾见到过,莫云溪一路看着,愉悦不少。 “快来瞧这个,颜色是真好……” “‘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古人诚不我欺!’” 她走着走着,几道谈笑声就进了耳里,又沿着青石路朝前走了几步,那几道声音的主人就到了面前。 莫云溪一抬头,竟是程秀怡和管珊珊,跟前还有其余几位不知名姓,只当日在储秀宫见过的秀女。 真是晦气。 暗自感慨一声,念及她们如今已经封妃,成了天子的女人,莫云溪依着礼节行了一礼,其余几个女子也微微福身致意。 只有管珊珊一人,站在那里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一脸戏谑地望着莫云溪,看人抬脚要走,出声叫住了她。 “莫公公这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见了本宫也不行礼,难不成是将这宫里头的规矩也不放在眼里?” 听着她的话,莫云溪抽抽嘴角,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来才朝管珊珊又揖了一礼,“怎会。” 她赶着出宫,才懒待同这种蠢货在这里浪费时间。 谁知管珊珊仍然不肯罢休,一手捏着帕子,轻轻地按按太阳穴,捏着嗓子又道:“看来莫公公这是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本宫可是皇上亲封的妃位,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太监,皇家的奴才罢了,见了本宫竟敢不行跪拜之礼!” 莫云溪没作声,看着她这样,跟前几个常在答应的脸色都有些不大好了,想出声又不敢出声。 最后竟是那程秀怡先开了口,“娘娘,这莫大人到底是西厂的厂公,按品级算,已然是四品之阶了,您多少还是……” “四品之阶?” 管珊珊打断了她的话,冷哼一声,脸上的笑意是张扬又嚣张,毫不掩饰心里的得意,“那又如何,本宫如今可是妃位,皇上亲赐的一宫主位,难不成连这点礼都当不得了?” “娘娘……” 周围还有想要规劝阻拦的,到了嘴边的话却被管珊珊瞪了回去,垂手站在那儿,再不敢吱声。 见人没反应,管珊珊自以为是她的气势压住了莫云溪,立马得意更甚,双手微微环臂,扬着脸催道:“还愣着做什么?难道要人来押着你跪下?” 莫云溪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此时方抬抬眼皮,对上管珊珊的视线,半点也不在意似的笑了一下,“娘娘言之有理,您是皇上亲封的荣妃,我只不过是皇上身边一个小小的奴才罢了。” 说着,莫云溪一撩袍子缓缓跪在了地上,依着规矩,半分不差地朝人行了一礼,“见过荣妃娘娘。” “呵!” 管珊珊冷笑一声,这笑里更多的是嘲讽和得意,什么西厂厂公,到头来还不是要跪在她面前规规矩矩的行礼? “若是本宫没记错,你还应当向本宫行叩首之礼。” 这话一出,周围一圈儿人脸色都更差了,莫云溪还没说话,程秀怡再次开了口,“娘娘,这莫大人好歹也是陛下跟前儿的得力干将,这叩首之礼,自当免了的才是。” 她在旁边打着圆场,看似是劝着管珊珊,可莫云溪却是十分不屑,此女先前她就见过一次,那时就有所怀疑,如今看来,倒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天真简单。 程秀怡又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管珊珊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竟当真不再刁难莫云溪了。 管珊珊挑了挑眉头,侧耳流苏叮当,“今儿就放你一马,莫公公以后可要认清了自己的身份地位!” “喏。” 像模像样地应了一声,见人再无别话,莫云溪自顾起身,不经意似的掸了掸衣袍上面沾上的尘灰,又半带嫌弃地扫了一眼。 “荣妃娘娘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尔后,莫云溪暗然一笑,也不去看身后的管珊珊等人,抬脚就往前继续走。 那群人见莫云溪走了,这才敢发出声音,三三两两的又说起了话来。 而那程秀怡远远地望着莫云溪走远了,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带着几分谨慎依旧同管珊珊说话。 “那莫云溪素来不是个好相与的,您何必惹了她去,这一时看着倒是爽快了,可这种心如蛇蝎的人,若是今日记恨起了娘娘您,背后里还不知要做出多少对您不利的事来呢……” 莫云溪走了之后,程秀怡才将这些话说了出来,与方才那副一力劝阻管珊珊的模样大相径庭。 管珊珊自然不以为意,满脸的不屑和无所谓,“我爹爹可是上京城最大的异姓王,她能打杀了我不成?” 见人如此,程秀怡眸色暗了暗,四下张望过后,拉着人走到了一处假山后头,待跟前儿没人了,才悄声说道:“我们如今身在后宫,自然不比原先在府里了。” “他可不一样,他是西厂的厂公,手底下管着那么多太监,保不齐你我这宫里头就有他的人,此事还是同管伯父写信说上一说较为妥当,到时也好有个照应,不至让那莫云溪钻了空子,再给你使绊子。” 这么一番好言相劝,管珊珊哪里会去细想,更不能知程秀怡的私心,当即就十分肯定地点点头,“秀怡姐姐,你说得对!” 第97章 耽误时间 见她没什么异样,程秀怡暗自松了一口气,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依旧带着浅浅笑意,瞧着温柔得很。 回了景明宫后,管珊珊就着人备了纸墨,提笔洋洋洒洒就将今日之事尽数写下,遣人送出宫去了。 另一边,莫云溪沿着宫道往前走,出了三门外,远远找见自己的轿子,昂首阔步就走了过去。 谁知她才到跟前,就直直撞上另一顶官轿落在了她那顶轿子跟前。 帘子打起来,从里头探出身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华兴文。 “真是太晦气了。” 莫云溪碎碎念了这么一句,她今儿先是遇上了管珊珊那厮,已觉晦气了,临了临了要出宫了竟还又遇见这么一位。 冤家路窄。 她声音不高,却一字不差落尽了华兴文耳里。 华兴文出了轿子,从随从手上接过一个云木锦盒,不经意似的扫了一眼莫云溪,从她跟前直直走了过去。 两人擦肩而过,就这么谁也没理会谁,心里头都暗暗较着劲儿。 这拿的什么东西,不定又是跑去皇上跟前儿讨好谄媚去了…… 莫云溪暗暗腹诽着,看他很是不顺眼。 “主子。” 轿子跟前候着的墨七上前轻唤了一句,他在这儿等候许久了。 “啊?” 莫云溪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视线从华兴文的背影上挪回来,这才看见了墨七,“你怎么在这儿?” 墨七附耳说了几句,很快,莫云溪就成了一副微微意外而神色不宁的神色。 “回府。” 莫云溪脸色沉沉的上了轿子,紧着时间回了府中,心如火焚。 一下轿,脚下步子亦是极快,进了大门直直就朝着莫府地牢去了,墨七步履匆匆的跟在她身后,神色亦是凝重不已。 “咔”的一声,地牢内的锁被打开,紧接着就是一阵锁链响动的声音。 天气渐热,阴森潮湿的地牢内更是弥漫了些许潮热难闻的气息。 “人呢?” 莫云溪一边问一边朝里走,白一早就在这儿等着了,此时引着人到了关押宋蔺双的那间牢房外头。 牢门打开,墨七和白一无不是带了几分警惕上前,护在莫云溪身边。 “主子,他就是宋蔺双。” “那万翠珊身份不假,确是县令之女,但她全家上下不知何时就已被管玉崖买通,她在宫中之时,便是通过此人与管王府那边联系,往来书信的。” 墨七的话一句句入耳,莫云溪双眼微红,手亦是微微攥了起来,走到牢房门口,上上下下将那宋蔺双打量了个遍。 只见此人被随意地丢在地上,浑身伤痕累累,不少伤还正往外滋着血,双手指节处亦是红肿不堪,显然是刚被用过刑。 一见着莫云溪,那人就忽然好像来了力气一般,恶狠狠地朝人大喊,嘴里却连半句清楚的话都吐不出来。 看着人这样发狠,莫云溪心里头平静如水,面上亦是波澜不显,这样的阶下囚她见多了,早已不足为怪了。 她微微偏过头,双眸一阖,白一会意颔首。 “吰!” 他抬手一个动作,速度极快,不知什么暗器就飞了出去,那宋蔺双呜呜了一声,嘴角就淌出了血来。 白一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割掉了他的舌头。 耳根清净了,莫云溪看了看墨七和白一,这才淡淡问道:“可有确凿证据了?” 此事若真是如此,那万翠珊之死可就有得琢磨了。 墨七郑重地点点头,眼中满是肯定和认真,“是,属下还从此人房中搜出一些万翠珊和管王府的往来书信。” 说着,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沓信笺递给了莫云溪,有的纸残缺了半页,有的纸已经皱皱巴巴显然是被人特意藏过的。 莫云溪一目十行地将这些信悉数读完,越看越觉得心惊不已,原来万翠珊是这样心思深沉的一个人,竟还被她示为自己人送进了宫里。 她谋划了这么久,好容易挑中一个人送进宫,竟然还是管玉崖的人! 越想越后怕,莫云溪只觉得后背一凉,双眸有些空洞,下意识将一沓信笺递给了白一,看着面前的宋蔺双出了神。 一阵恍惚。 见人如此,墨七眉头一紧,似是犹豫再三,忽然跪了下去,双手抱拳禀在面前,称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当初这事莫云溪是交给墨七去办的,这万翠珊亦是他选上来的人。 莫云溪被拉回现实,垂眸望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墨七,抬手就将人扶了起来,“这不是你的错。” 拍了拍他的肩,莫云溪轻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牢房里的宋蔺双,递给白一一个眼神,就径自转身走了。 出了地牢,莫云溪站在门口,头顶上的烈日照得人很觉闷热,万里无云。 着人备轿之后,回房又换了一身常服,她大步流星地出了府,身边也没带人,直奔着华府去了。 她在府上耽搁了不少时间,到华府时,已至夕食之时。 方才出宫时就遇上了华兴文,这么小半天过去,想来他早就回了府中。 小厮打起轿帘,扶着莫云溪下了轿,一抬头“华府”两个大字高挂在匾额之上,在太阳的照耀下明晃晃的耀人眼。 莫云溪上了台阶,一副回自己家的样子就要往里走,守门的侍卫并门子一见来人,竟是连拦也不敢拦一下。 大摇大摆地入了府里,院内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在中堂亦是空空的,很是冷清似的。 莫云溪眉头一皱,双手背在身后,转过身朝门口的人吩咐,“把你们主子叫出来,就说我来了。” 她一副小霸王的模样,门口的人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站在那里犹犹豫豫的不知道该作何是好。 莫云溪也不理会这些,大步进了在中堂,一撩袍子就十分自然地落座在了主位上,好像这儿真是她的莫府似的。 华府的管家闻信很快赶了过来,到了门口,方从下人手上接过一盏茶,笑呵呵地进去就奉到了莫云溪面前,“莫厂公,您喝茶,喝茶……” 第98章 脱不了干系 莫云溪慢条斯理地接过茶盏,只淡淡扫了华管家一眼,看来这华兴文是不肯相见了,打发个下人出来搪塞她。 果不其然,她脑子里还没想完,眼前之人就已经弓着腰说道:“实在是不巧,我们大人方才就进宫去了,这会儿不在府上。” 才说到这里,就被莫云溪反问,“进宫?他进宫时我是瞧见的,那都是什么时辰的事儿了。” 话锋一转,似是带有几分不愉,“你一个小小的下人,莫不是要欺瞒本官。” 莫云溪微微变化的声调让华管家心下一沉,有点畏惧起来,这莫云溪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 “不敢不敢,奴才哪有那个胆子……只是华大人的确不在府上,您若是有什么要紧事,不妨说与奴才,待我们大人回来了,奴才自会如实回禀。” 华管家连道不敢,后头一番话仍是拒绝和搪塞,只是态度倒真,半点看不出敷衍来,估计是被她吓的。 屏风后,一道淡淡的阴影忽然出现,不去细看则并不明显,华兴文乃习武之人,有意掩饰,脚步放得极轻,是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他方才听得了下人来报,一知道莫云溪来了,就将华管家遣了来,并不想与之相见。不见便罢,心下又实在是好奇,这会儿方从书房过来,自后门而入,绕到屏风后头来了,站在后头听这厮又要搞什么鬼。 莫云溪如何能察觉不到,眼神迅速朝那边扫了一下,心领神会。 她慢悠悠地拨着茶盖,神色悠然,像是一点都没生气,可手上这动作越慢,越是叫华管家心里没底儿。 半晌,见人没作声,也没有离开的意思,华管家不知该如何,只好朝外头招了招手,故意吩咐道:“去拿些糕饼果子来。” 莫云溪心下好笑,垂眸掩饰着自己的笑意,很快换了神色,抬眼看向他,“你不过是替他办事儿,本官也不难为你,今儿找你们大人的确是有要紧事,你只管将人寻了来,其余的自有本官担着。” 屏风后的华兴文坐靠在椅子上,听着外头莫云溪的一字一句,是一脸的兴趣盎然,还带了几分玩味。 华管家面上显出难色,问询似的朝屏风后看了看,他那个角度正好能瞧见后头坐着的华兴文。 见人没理会,便知道主子这是依旧不愿意见她。 华管家心中暗暗道苦,脸上却是一点儿也不敢表露出来,挎着个脸还要强撑笑意,“我们大人离宫后就被吏部的崔员外郎拉了去吃酒,眼下还不知在哪个馆子里,大人您就别难为奴才了……” 见说不出个什么结果来,莫云溪心内无趣,暗道一声“没劲”,撇了撇嘴角。 刚准备起身要走,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站在那儿目光直勾勾盯着那屏风,声音也比刚才说话时高了不少,“华管家~” 幽幽地喊了这么一声,听得华管家当即就是一个哆嗦,这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把自己抽筋剥皮了一样。 莫云溪抬手扶了扶玉冠,慢悠悠地又说道:“你可听说过一个故事,说这楚国有一个富商,做了亏心事心虚得紧,回去之后在自己家里也偷偷摸摸得好像做贼一样。” “这明明是主人,却硬生生把自己搞得像贼人一样见不得光,你说这是为着什么呀?啊?” 这像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华兴文眉头一挑,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 不待华管家说出什么来,莫云溪就背着手大步往外走去。 听见动静的华兴文忙往屏风侧边躲了躲,直到看着莫云溪走到了院里,才稍稍往外走了一小步。 谁知一抬头,似乎正巧撞上了莫云溪回头探过来的目光。 华兴文忙摇了摇头,他站的这个地方,外头定然是瞧不见的,自己还真被她那番话给唬着了。 什么贼人?她才是贼人! 华兴文冷哼一声,也背着手走了。 冷不丁这么一声,好像还跟负气似的,让站在外头的华管家一下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嘿,这俩人真是奇奇怪怪的,怪到一对儿去了。 出了华府,上轿之后,感受着轿子平平稳稳地行进,莫云溪不免疲累地靠在轿子里头,心绪恍惚。 万万没想到,自己精挑细选择出来的人,竟然会是管玉崖安排好的人,在西厂层层排查下也能让万翠珊毫无暴露,她到底还是低估了此人的实力和心思。 莫云溪不禁想起那日在地牢里审问李平云时,眼看着他就要招了,可下一秒就有人叫他丢了性命。 杀人灭口,这种事情搁在平时也就罢了,偏偏是在她的西厂,还是在西厂地牢里,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这样的好手段好算计,她实在是有些猜不透了…… 华兴文暗地里从来都跟管玉崖走得很近,这是她所探查到的,可若他真是为管玉崖做事,那又为何要设计杀了万翠珊? 层层迷雾萦上心间,莫云溪沉沉阖上眼,长出了一口气。 那边,华兴文回了书房后,才吩咐人送了碗冰粉来,就收到了一封信。 看过信上内容,华兴文面颊阴沉,眸中光彩也暗了几分,声音沉沉的,问道:“可说了是因为什么事?” 站在书房中央的小厮摇了摇头,垂着手答话,“那边没说,不过属下派咱们自己的人进宫打探了一下,据说莫云溪走后,昭嫔曾拉着管珊珊说过几句话。” “昭嫔?” “是,北郡十六城城主的大女儿——程秀怡。” 听着小厮的话,华兴文眸光一闪,微抬抬手,“下去。” “喏。” 人走之后,华兴文站在那里,双手撑着几案,定定地望着地上铺的绒锦毯子,喃喃念叨着程秀怡的名字。 此女他从前倒是没有注意过,如今看来,管玉崖忽然派人来送信,平白叫自己常入宫照看着管珊珊,说什么她与莫云溪杠上了,这事儿多半也与这位昭嫔娘娘脱不了干系。 思定之后,华兴文深吸一口气,理了理衣襟就往外走去。 第99章 没有心思 小满过后,很快就是芒种,雨水渐多,天气也愈发闷热,热得人恹恹欲睡,什么也不想做。 御花园。 莫云溪气势昂扬地走在前头,身后跟了七八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各自手上都捧着东西。 绕过雨霖亭,再往前走一小段,就到了往慈宁宫去的必经之路了,那里有个岔路口,一侧通往慈宁宫,一侧通往东西六宫的北侧门。 莫云溪才出了亭外的这条竹林小道,一抬头就遇上了从另一条路刚过来的华兴文。 打眼一看,他身后也跟着七八个人,手上也正巧拿着不少东西,就连华兴文也捧了些什么。 莫云溪心下好奇,加上上次得知万翠珊之事的真相后,心里的气也消了一些,几步上前凑了过去,“华督司。” 华兴文微微侧着头,一副有何贵干的表情看着她,又不动声色地扫了扫她身后的那群人,率先问道:“莫厂公这是要去哪儿?” “近几日天儿闷热得很,太后娘娘没什么食欲,又说内务府新进的香云纱不好用,我从得月楼带了些新鲜吃食,从民间各大绣坊又搜罗了些上好的料子。” “这不,今儿进宫一趟,赶着送去慈宁宫么。” 莫云溪说着,手上还比划着,指了指小太监们拿着的东西,如实跟他阐述。 “华大人拿的又是什么呀?” 说完之后,又好奇地踮了踮脚,朝他身后那群人手上看去,只见人人手上都捧着一个木托盘,上头却都拿缎子盖着,看不出是什么。 见人好奇,华兴文故意护宝似的把手上的东西往怀里护了护,面上一副正经万分的样子,“你只管去慈宁宫送你的东西便罢,好奇这么多做什么。” 越是不让她看,她越是想看。 莫云溪被他说得心里头痒痒,更多了几分兴趣和非看不可,目光痴愣愣地盯着华兴文身后那一片,趁人扭过头去看,抬手就要去抢。 谁知华兴文早有防备,不过是假装中计同她做戏,迅速将东西护到了身侧。 莫云溪扑了个空,颇为泄气地扁了扁嘴,嘀嘀咕咕的,“什么东西这样宝贝,还是我不能看的……” 见人有些低落,华兴文神色微凝,刚在想要怎么正经同她说,就在这时,莫云溪忽然一动抬手就抓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笑容。 不让她看,她偏要看! 华兴文习武惯了,防敌的本能让他在一瞬间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莫云溪始料未及,心下一慌,脚下步子也就乱了,又被他拉着一个旋身,控制不住一脚就绊倒了华兴文,两人啪叽一下倒在了一块儿。 华兴文手上的东西散了一地,几本装订颇为精致的书本亦是翻开来横七竖八地歪在地上,书页上头的画面一下子暴露在日头下面。 莫云溪一侧脸,那些画面落入眼里,顿时老脸一红:……怎么是春宫图! 方才往下倒时华兴文有意识地护住了莫云溪的脑袋,此刻两人自然也就成了一上一下的体位。 见人脸色一变,华兴文心下暗笑,有意使坏,毫不避讳地挑眉道:“莫大人这么好奇,难不成是也想试试看?” “你!” 莫云溪又羞又赧,咬了咬唇瞪他一眼,大力一把将人推了开来,随即自己撑着地站起来,拍着袍子上沾染的灰土。 看着华兴文起来后弯腰捡着地上的东西,他那一脸的坏笑,莫云溪就觉胸前一口气出不来。 别过脸不去看他,愤愤骂道:“阉狗!青天白日的,净说胡话!” 语罢,又咬牙切齿地瞪了一眼华兴文,莫云溪边走边骂骂咧咧的,“哼……阉狗!” 跟前路过的几个小太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听她口口声声的“阉狗阉狗”,无不是抽抽嘴角,脸上表情也都仿佛写满了四个字:你不也是? 华兴文边捡着东西,边望着莫云溪走远了,又从小太监手上接过其余几样,妥当放好之后,才望着她离开的方向,饶有兴味地一笑。 “走,时辰也不早了,荣妃娘娘该等急了。” 语罢,将东西随手递给了身后一个小太监,抬手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又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 笑着摇了摇头,方才带着人步入了另一条路,往景明宫的方向去了。 及至景明宫,一迈进宫门内,华兴文就听见里头传来几道笑声,那声音他倒从未听见过,不像是景明宫东西偏殿的两位常在。 到了明絮殿门口,华兴文拿缎子将那些东西盖好,这才带着人不紧不慢走了进去。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秀怡姐姐天生丽质,容貌在这些人里可是一等一的,皇上见了必定欢喜……” 管珊珊的声音自内室传来,一听是程秀怡,华兴文心下一顿,脚下步子也没了方才明快。 步入内室,打眼瞧见管珊珊同一个绿衣女子坐在一处吃茶,想来她就是那位北郡十六城城主的大女儿,如今的昭嫔。 “微臣见过荣妃娘娘,昭嫔娘娘。” 一见着华兴文,程秀怡径自站起了身来,不失礼貌地朝人微福了福,“华督司。” 管珊珊自然没那么多心思,更也不在乎这些,毕竟这人就是她爹爹派来的,她当是她的主子才是。 “你来了。” 随意说了一句,管珊珊起身就往他身后走去,也不避着程秀怡和其余的人,揭起缎子就一一细看起来。 这倒让华兴文和程秀怡有些无所适从了,略显尴尬的站在原地,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内务府今儿一早就来了人,说今夜陛下要本宫侍寝,嬷嬷又同本宫说了好些话,你这些东西倒是有用,搁在那儿,本宫待会儿看。” 或许是觉得这里都是她的人,管珊珊毫不遮掩地说着,随意指了指桌子,回身又坐下端起茶盏,喝起了茶。 华兴文颔首,一扬手,那些小太监就依次上前,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安放在了桌上,猫着腰退了出去。 一旁的程秀怡目光始终不离那些东西,听管珊珊的话,也猜出了个一二,垂眸若有所思。 第100章 不顾其他 管珊珊神态自若,不比华兴文,站在那儿目光始终一阵一阵落在程秀怡身上,观察着此人的一举一动。 果真如下面人所说,这程秀怡打眼一瞧是温柔婉顺,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可哪里能逃得过他的眼睛? 不出片刻,便从此人眉眼神色间看出几分端倪,程秀怡绝非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温婉纯善。 时间一晃即过,天地昏黄,万物渐渐朦胧,日晚将至。 因今日一早内务府就派人来传了话,此刻日暮初降,明絮殿里上上下下已忙活了起来。 兰汤沐浴,温泉水滑洗凝脂。 沐浴毕,换上了一身薄如蝉翼的轻纱外裳,管珊珊又被按在镜前梳妆,好一顿折腾过后,方将她从层层繁琐里拉出来。 此刻,华兴文正站在殿外等候,天上飘着毛毛细雨,微风吹着雨丝斜刮过来,他站在檐下也感受到了丝丝凉气。 脸上鼻尖沾了细密的雨水,连浓密如羽毛排扇般的睫毛上也清莹亮澈,他直挺着腰站在那里,衬得较平日多了许多清冷。 “吱——” 殿门打开,管珊珊的贴身侍婢魏书意走了出来,后头跟着出来的则是精心打扮后的管珊珊。 “本宫今日好看吗?” 她声音本就偏细,因着性子有些活泼,听着便还带了几分微微的稚嫩,若是不看她这个人,不定还真当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呢。 听见声音,华兴文半侧过身子,目光在她身上上下缓缓扫了扫,温良地笑着,“娘娘本就生得貌美,今夜更是天人之姿。” 管珊珊心下十分受用,也不管华兴文这话是真心还是假话,喜得眉梢都上扬着,“那陛下见了定会喜欢的!” 话音刚落,不待后头跟着的宫女反应过来,管珊珊就抬脚出了檐下,整个人扑进了雨里往外走,也不顾着其他。 魏书意忙撑开十八骨缀花的油纸伞,带着七八个宫女迈着细碎的步子追了上去,“娘娘慢些,下了雨地上滑……” 管珊珊是这批新入宫的秀女当中,李恒第一个召幸的妃嫔。 这封妃本就是看着管玉崖的面子,第一晚侍寝的人选无疑也是一次抉择,是向众人昭示着皇帝的选择和倚重。 在满后宫的妃嫔当中,又有谁的家世后台,能硬得过这位? 华兴文心里头想着这些,脚下步子不紧不慢,跟着景明宫的人一道护送管珊珊去承乾殿。 管玉崖可是特地派人捎信来,叫自己对他这个心肝儿闺女多加看顾,如此重要的节骨眼儿上,他可不会不在场。 到了承乾殿,华兴文站得并不近,只在殿外不远处望着。 夜里窗棂透出来的烛光灯火,殿门缓缓开合,沉重的木门开合声带出一段天家的从容与气度。 直到郑公公将管珊珊迎进了殿内,殿门才再次缓缓合上。 白日里下过雨,雨停之后,夜里比白天凉了不少,空气里丝丝点点的水汽仍弥漫着,不时让人感觉到阵阵清凉,心也沉静了。 听到殿内传来几声亲昵的笑声,华兴文略一勾唇,回头扫了一眼,径自抬脚走了,两道守着的太监纷纷向他行礼。 身后不远处的殿外,郑公公不知何时已从殿内走了出来,此时正站在高大的朱漆梁柱侧边认真地望着华兴文的背影。 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幽幽的,让人看不大真切。 翌日,小皇帝一早就去了朝中,临走之前还特特儿叮嘱了郑公公,教他们不必叫醒管珊珊。 素来到承乾殿侍寝的妃嫔,次日皇帝醒了,依着规矩便都要起来,伺候皇帝起身,送走了人之后,就要回自己的寝宫。 这显然是李恒对管珊珊的特殊恩遇,这其中的原因,自然人尽皆知,不必多言。 眼瞅着日上三竿,转眼都快到了要散朝的时间了,管珊珊才从睡梦中醒过来,略显惺忪的睡眼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昨夜并未睡好。 懒懒地伸着懒腰,管珊珊打了个哈欠,承乾殿侧耳房候着的宫女们听见动静,微微叩了几下门后便端着盥漱的用具鱼贯而入。 “娘娘醒了。” 随着这么一声,管珊珊也像是才被唤醒一般,眨了眨眼在眼前一众宫女中找寻着魏书意的身影。 却是不见。 看出人的心思,一个年纪稍长她几岁的宫女一边仔细地为她穿着衣裳,一边柔柔笑道:“历来嫔妃侍寝,贴身宫女都是不得进承乾殿的,不过陛下才提了一句,说娘娘醒了头一个必要寻书意姑娘,特地准她在殿外等候呢。” 宫女的这么几句话,将李恒对她的态度和宠爱展现无余,管珊珊脸上顿时就有了笑模样儿,“陛下当是喜欢我的。” 她此时也不以“本宫”自称,经过昨夜与今晨,管珊珊满心满眼都是李恒一个人,小女儿心思显露无疑。 见人模样,刚才说话那宫女亦是垂首低低一笑,手上为她扣着衣襟的子母扣。 被宫女们服侍着起身之后,管珊珊衣着得体,整整齐齐地出了承乾殿,才一迈出殿门,魏书意果就候在殿外。 一见着她,魏书意忙屈膝行礼,“娘娘。” 管珊珊心情极好,眼角眉梢笑意不掩,拉着她就出了承乾殿,从御花园西北角绕过去,慢悠悠地摇回了景明宫。 至景明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左一道声音,右一道声音的,好不热闹。 管珊珊侧眼看看魏书意,魏书意也看看她,主仆二人大眼瞪小眼,怀揣着满心好奇踏进了宫门内。 二人一前一后走进去,景明宫院内霎时一片哗然,纷纷将目光投到了这边来,刚才还议论着的几位也收了声。 “妾请荣妃娘娘安。” 一道道请安声在院中响起,看着满院子的姹紫嫣红齐齐朝自己福身行礼,管珊珊的下巴都要扬到天上去了。 “免礼。” 且不论管王府是何等的尊荣,单说昨夜今晨圣上对眼前这位荣妃娘娘的宠爱和恩眷,就已经要羡煞四方了! 第101章 别样的心思 “谢荣妃娘娘。” 管珊珊自小便是金尊玉贵的长大,从来都是所有人里头万众瞩目的焦点,从前在一众贵女中如此,现下在这朱红宫墙中更是如此。 她的夫君,乃天子之尊,这层万众瞩目就更加显着了起来,带给她的欢愉和骄傲,则更是如众星捧月那般了。 小皇帝李恒应天受命,出震继离,初时亦未曾立后,放眼六宫之中,她就是位份最高的那一个。 管珊珊目光扫过众女,步履盈盈径自带着人回明絮殿。 殿门洞开,里里外外两侧都立满了宫女太监,瞧着她回来,无不是跪下叩首,口中道喜以迎,“恭喜娘娘。” 这么一来,院内早就等了多时的各宫妃嫔们,也借着这话跟了上去相贺,一时明絮殿内外挤满了人。 管珊珊端坐于主位之上,先前还腰杆儿笔直端着架子,要应付的人多了,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那份喜悦好像也被这一声声不知真心还是敷衍的恭喜给冲淡了不少。 程秀怡早早儿也备了礼来,不过不同于其他贵人常在们,只是将东西交给魏书意去搁下,便陪在管珊珊身边坐着,同她一道与这些人闲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管珊珊始觉疲累,也算是明白了一点这后宫当中并非所有人都待她以真心,今日来此的,更多的不过是阿谀奉承,抑或是想要寻求倚靠的。 她便是再蠢,这点弯弯绕还是能看得明白的。 深吸一口气,管珊珊接过一盏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表面上仍在听那些妃嫔说话,实际上心思早就飘远了: 要是此时有华兴文在,自己就不必再一一应付这起子人了。 想着想着,不禁喟叹一声,引得跟前正说笑的几个人脸色都有些僵了,见管珊珊并没说什么,才稍稍松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一声声“华督司”传来时,管珊珊骤然眼前一亮,扶桌而起,华兴文就到了面前。 “荣妃娘娘,昭嫔娘娘。” “你可是来了,本宫已经等了多时了。” 随意扫了一眼他手上拎着的一个两层镂花食盒,管珊珊拉起程秀怡的手就往外走,“傅太妃说宫里头的果子不好,这些可是本宫叫华大人特意从宫外采买的。秀怡姐姐,你陪本宫一道过去。” 说完,也不顾站了一院子的莺莺燕燕,拉着程秀怡就快步出了景明宫,华兴文不急不缓地跟在后头,悠悠然的,很是松散。 走到半路上,忽有人来传,说是傅太妃此刻并不在慈宁宫,而是在雨霖亭看花,一行人遂改变路线,直直朝着雨霖亭去了。 曲径通幽,时小时大的雨整整落了几日,今儿好容易天气放晴,云层后头照射下来的太阳形成一束一束的光,如梦如幻。 御花园处处美景醉人,颤巍巍的花枝上还沾着未干的雨露,月季、茉莉、蔷薇等各色花朵争相竞艳。 到了雨霖亭,从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走过去,管珊珊一眼就瞧见了傅太妃,欢喜地上前福身,“太妃娘娘。” “我托华大人从宫外买了些点心送进来,也不知合不合您的胃口……” 管珊珊眉眼弯弯,边说边从华兴文手上接过了食盒,抽出竹档后将里头精致的糕饼果子展示给人看。 “哀家就知道,还是你这孩子有心。” “哎……” 接了管珊珊递过来的一块荷花酥,那粉粉嫩嫩的颜色伴着清甜的气味,教傅太妃笑得合不拢嘴,十分满意。 那日在宫宴上管珊珊便已经觉出来了,太后对自己并没多少喜爱。反倒是这傅太妃,原就与管家亲厚,对她更是青睐有加,她自然也更乐得在这位老人家跟前的。 吃了块荷花酥,外头刮起了微风,看傅太妃抬脚要往亭外去,管珊珊等人也慢慢跟在后头。 离了雨霖亭,一行人就在御花园中四处闲逛,这儿站站,那儿停停,说说闲话,打发着时间。 管珊珊和程秀怡一人一侧轻轻搀着傅太妃,那恭谨模样不像是扶着一位太妃,倒像是扶着画儿里的观音菩萨似的! “上京城东边栏儿里有一家酒楼,名曰得月楼,里头做的都是些时新的菜式,并不做寻常菜肴的,太妃方才说好的荷……”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管珊珊等人不禁顿住脚步,竟是迎面遇上了太后,而太后跟前儿站着的,正是莫云溪。 这边儿莫云溪扶着太后,那边儿管珊珊等人搀着傅太妃,这样的场面说起来倒也没什么,可身处其中便能感受到那股子强大的排斥力。 在这偌大的御花园内不期而遇,那边儿的神情也是一滞,很快两边儿都恢复了正常神情,带着浅淡的笑意问安。 “太后娘娘。” 程秀怡在看见太后的一瞬间,一直搀扶着傅太妃的手蓦地就松了开来,在那种情况下傅太妃等人自是未有察觉,可一旁看着的华兴文却是瞧了个一清二楚。 明明同管珊珊一道巴结着傅太妃,如今见了太后,那手又好像被烫了似的缩回去,莫不是还盘算着两边儿讨好? 华兴文微微有点意外,眸子却显得格外清明。 看着对面这和和美美的一行人,莫云溪眉心微动,勾勾一侧嘴角,“这不是华督司么,怎么我这几日总在宫里遇着你,看起来还是东厂更清闲些。” 华兴文半侧过身子,看了一圈自己这边的几人,皮笑肉不笑,回道:“不过是受荣妃娘娘所托,从宫外带些吃食进来罢了。” 莫云溪朝他身侧那几个女人身上瞧了瞧,对上管珊珊的双眼时,还遭她翻了个白眼,顿时一阵无语。 脑子里灵光一闪,她微微歪着头,认真无比地盯着华兴文,“单带些吃食怎么够呢,依我看华大人不妨把府上能带来的物件儿都带上,常住在宫里可不好么?” 她认真的样子让华兴文还听了那么前半句,可这后半句一出来,叫他刚有了点笑意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第102章 慌了心神 莫云溪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 “这就不劳莫大人费心了。” 稍微还有点冷冰冰的一句,直接将莫云溪心里头要说还没说的话给堵死了。 她虽略有不忿,碍于眼前的场面,还是没有再同他说什么。 太后和傅太妃这两位面上始终笑笑的,她俩并排往前走着,边走边说着话,扯一些有的没的。 莫云溪,华兴文,管珊珊等人则乖乖的跟在后头走着。 前面的人暂且不论,后面东西厂这俩可是气氛不大好,眼神一来一去之间,满是鄙夷和不屑。 莫云溪的眼里,还有丝丝质问在里头。 面对着她的这些情绪,华兴文也不知该说什么,想着许是万翠珊之事她有所察觉,那日他将她拒而不见,思来想去只觉得这丫头如今定然没存什么好心思。 “我刚才倒是听见荷什么……荷花酥?” 莫云溪率先开了口,重点却完全不在心中所想上,而是随便谈着华兴文刚才所说的带进宫的东西。 闻言,华兴文先是一怔,微微有些错愕,很快答道:“是,得月楼带的。” 得月楼的菜式本就新奇可口,敢为天下先的气魄在做菜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他家的糕饼果子,各色珍盘一类更是没得说。 前头的后头的就这么闲闲散散地说着话,游着这早已看腻了的园子,一晌午的时间也过去得极快。 将至酉初,到了各宫用晚膳的时候,太后最先说了要走,莫云溪便扶着将人送回了慈宁宫。 太后离开后,因着李恒应了今儿要去景明宫用晚膳,见时候差不多了,管珊珊便福身请辞,“娘娘,陛下今晨派人叮嘱了,今日要到我那儿用晚膳。这天儿也不早了,臣妾便先行告退了。” “你去。” 傅太妃眼下则是兴趣恹恹,并没什么胃口,也不想用膳,一听这话,当即就应了,叫程秀怡陪着往御湖边上观水去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 小皇帝李恒坐在几案后头,面前桌上是摞得小山高的奏折。 这几日朝中事情不多,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有人递折子进来,顺天府更是连上京城里哪处酒楼失了火都要报上来。 他抬手揉了揉颞颥,显得疲惫不堪。 事情虽不多,但其繁杂琐碎之程度,一块新启的朱墨这两日已经用下去了一半。 一本一本的折子批下来,也实在够他头疼的。 “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已酉初二刻了。” 郑公公的声音在御书房内响起,回话时十分自然地将一盏百宜汤端到了桌上放下。 “陛下先喝口汤垫垫,过会儿您还要去景明宫呢。” 小皇帝一手端起汤碗,一手拿起勺子顺时针轻搅着,乍一听这话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景明宫?” 见状,郑公公咧嘴一笑,眼尾上扬,“陛下忘了,您上朝前就说了今儿的晚膳在荣妃娘娘宫里用。” 说着话,抬头透过窗牖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然日落西沉,“这会子想必荣妃娘娘已经备下晚膳了,陛下还是快些去。” 倒也不是他催,只是从今晨小皇帝说要在景明宫陪着管珊珊用晚膳时,就已经看出了帝王的态度。 管珊珊是管玉崖的女儿,与其说是给荣妃恩宠,不如说是给管玉崖恩宠,管珊珊背后是整个管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小皇帝听没听得进去也只是自顾喝汤,他今天累极了,朝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已经够糟心了,哪还有心思再想旁的。 谁叫他今天一早就应了管珊珊呢,既已应下了,不去便是当众给她没脸,给管家没脸,到时管玉崖那厮还不得把朝上搅个天翻地覆。 喝完了汤,搁下汤碗,小皇帝轻叹一口气,像是泄尽疲乏又像是要去面对什么豺狼虎豹一般。 见人往外走,郑公公也麻利儿地跟上了,走在后头一路望着李恒匆匆的背影,思绪良多。 出了御书房,从北侧的垂花门穿过去,便是御花园的东角门。 两道栅栏内的花圃里,各色花朵竞相绽放,从花丛中过时,一阵一阵的花香十分浓郁,却并不刺鼻,不引人生腻。 昨日有雨,今儿虽没落雨,但天也阴沉着,并未出太阳。 雨后御园的空气很是清新,一两日内只要没有日头照着,便都是如此,小皇帝这才放缓了些步子,心下也没方才那般着急了。 他对管珊珊不是一点好感都没有,只是一则她的性情才情在这批新入宫的秀女里算不得什么,二则她又偏偏是管玉崖的亲女儿。 这两条叠加在一起,便将留在李恒心里那几分小任性的可爱都冲散了个大半,对她,也就只余下了表面上的恩宠。 这是李恒身为一国之君,而不得不做的事。 正想着这些事情出神时,一道飘飘渺渺,悠远又清冷的箫声传来。 小皇帝幼时便通晓音律,这样清明冷韵的箫声,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当即就被引得顿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不前不后,侧耳细听。 箫声阵阵,时远时近,唯一不变的是那箫声里所包含的情绪。 乐之一字,从来便不是简单的宫商角徵羽五音,箫声所体现出来的情绪和节奏,正是吹奏之人的心音。 明快的,忧郁的,踌躇的,欢喜的,各不相同。 郑公公站在李恒身后,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帝王的心思。 他思忖再三,想开口提醒又觉此时不该上前,只好作罢,待在那儿静候着。 小皇帝李恒却是思绪万千,他今儿在御书房忙了足足半日,好容易到了御花园透透气,早就被那幽幽咽咽的箫声给吸引了心神。 听还不够,小皇帝循声而去,穿花寻路,明黄色的袍子长长的垂在脚面上,路过花丛时还沾上了花草间积下的雨水。 “陛下……” 要素察觉,郑公公眼睛不由得睁大了些,拂尘往左胳膊上一搭,又麻溜儿跟了上去。 沿脚下的石子路走了百十步,步入一片竹林后头。 一抬头,眼前的景象登时让这一主一仆双双迷离了起来。 第103章 十分不满 半阴着的天,日光并不那么耀眼,甚至还有些阴沉沉的。 天光与水光相互映照,云意轩四下临水,乃是一座水榭,六角的亭子飞檐翘角,一处檐角还挂了银铃,随风作响。 而在那水榭中间,一个背影飘飘然站在那里,是一位女子——上半身是一件琵琶襟罗衫,穿着宫缎素雪娟裙。 箫声呜咽不断,风起之时,顾青槐的雪色裙摆微微摇曳,在空中带起一道柔美好看的弧线。 檐角的银铃更是叮铃轻响,在风里伴着箫声,二音相随,配着这如花美眷,当真是良辰美景,醉人无比。 郑公公话到嘴边停顿了一会儿,刚起势要上前,就被小皇帝一把拉住,拦了下来。 小皇帝李恒满脸温然地摇了摇头,手指抵在唇前一下,示意着他噤声。 看出人的心思,郑公公心领神会,恰到好处地往后一步,站到了李恒身后,垂首静默不语。 此时箫声已经从刚才的委婉悠远转变为凄切,小皇帝听得入神,不由得跟着那乐声眉头一皱。 离人心上秋,乃是一个“愁”字。 她到底有何愁绪呢…… 这边小皇帝正与人乐声共情,景明宫管珊珊那边可是着了急,眼看着这晚膳的时间都快要过去了,却还不见李恒露面。 好容易等到一曲毕,郑公公趁着机会上前,声音压得低低的,生怕惊扰了云意轩里头的那位姑娘。 “陛下,已近酉正了,荣妃娘娘那边儿且等着呢……” 郑公公的一声提醒,倒是将小皇帝的思绪拉了回来,可一瞬间也平增了些不满。 李恒没有应声,侧过头目光仍然落在顾青槐身上,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如今一曲既毕,也不过是继续站在那里,望着飘渺的江畔,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他盼她回头,又怕她回头,心中一股莫名的情愫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望着女子的背影,仿佛也被那似水柔情和淡淡的忧伤感染,李恒心里动乱不堪的情绪也慢慢稳下来。 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心如止水……还有一些,连他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 不待郑公公再次开口提醒,小皇帝自己从情绪中抬起头,深深地望了那水榭里的女子一眼,随即仿若断舍离一般,低着眉心,转身走了。 走出水榭四方的石子路,踏上去景明宫的道路,脚下步子极快。 小皇帝似乎才做好心理准备,将此人暂时抛诸脑后,然而身后骤然响起的箫声顿时将他的心理防线击了个溃散。 前几个音一出来,李恒脚步就是一顿,平湖秋月,烟雨江南,是一曲《醉太平》。 就这么一顿,动作幅度极小的一下,惹得跟在后头的郑公公不禁屏息静气,看向云意轩方向时的眼里充满了愕然和思索。 小皇帝这样的反应,代表着什么,其中万千深意,在此刻皆已无需言出了。 景明宫,明絮殿内。 盘盘碟碟的摆了一桌子,没有一道不是李恒爱吃的菜,管珊珊在殿内坐也坐不住,是走走站站,来回的踱步。 她在这边不乏忐忑地候着,却不知那边的诗情画意与缱绻深情。 “这眼瞧着天儿都黑了,皇上怎么还没来……” 管珊珊一边揪着帕子,一边喃喃念叨着。 魏书意从小宫女手里接过一盏茶,走到了管珊珊面前,也为主子担忧着,“要不然……要不然奴婢亲自去瞧瞧?” 看着这主仆俩走来走去在面前十分碍眼,华兴文心下生出几点烦躁,肃然道:“不能去。” “为什么不能?” 管珊珊的反问,他并未理会,也懒待同她解释,只依旧坐在侧下方的雕花椅上,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华兴文如何,她自然不在乎,见人半晌不作声,管珊珊心里头更急了,“啧”了一声,抬脚就要往外走。 “皇上驾到——” 小太监尖细而年青的嗓音响起来,回荡在景明宫的里里外外,整个宫内的人连带着东西两侧偏殿里头,无不是心情激动得站起了身往外瞧。 不必想就知道,小皇帝来这景明宫便是去荣妃那儿,可饶是如此,东西偏殿的人也还是存着一丝希望在门口翘首盼着,盼望着皇帝有一天能来他们这边。 “妾请陛下圣安。” 管珊珊率先走到门口相迎,殿门口呼呼啦啦跪了一地人,华兴文则是悠哉悠哉地起身,往侧边站了站,揖了一礼。 “起来。” 小皇帝轻轻应了一声,抬手将自己的荣妃扶起,上下扫了一眼华兴文,拉着管珊珊朝里走,随意道:“华大人也在啊。” 华兴文神色如常,只微微垂眸有几分恭谨,跟着进了殿内,站在一旁。 “六宫无主,如今属荣妃娘娘位份品级最高,微臣的东厂向来兼理宦官太监之事,这宫里头本就应常来走动,荣妃娘娘这儿微臣更是该勤来了。” 华兴文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自然,那样的心甘情愿和主动积极,仿佛当初收到管玉崖的信时脸黑得一批的人不是他。 听罢,小皇帝微微颔首,对此不置一词,于桌旁落座之后就转了话题,“坐,让你等了这么久,朕实是于心难忍。” 管珊珊被他拉着手,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叫她这么久心里积攒的怨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短暂的失神过后,她一脸执着地摇了摇头,“朝中公务繁忙,妾不怕等得久,妾只是心疼陛下。” 华兴文和郑公公不约而同地抽了抽嘴角:“……” 这不哄小姑娘么,李恒这拙劣的演技怕也就只有管珊珊一个人会信以为真了。 郑公公便罢,他是一直跟在李恒身边,目睹了方才之事的。 同为男子,华兴文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自然不免要为管珊珊惋惜。 倒不是别的,只一则。 —— 他若想来,风雨无阻便都自己会来,若是不想来,万里无云的天儿都能被算作天气不好,不便出门。 第104章 找到好去处 李恒到了之后,明絮殿内上上下下就忙活了起来,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几个样貌较好的宫女也在跟前忙着布菜。 魏书意并另一个伶俐的宫女则紧站在跟前伺候着两位主子用膳。 “陛下,您尝尝这荷花酥,今儿臣妾陪着傅太妃游园时也带了些,娘娘还说味道极好呢。” 小皇帝心里想着事,对管珊珊的话也只是时不时应一两句。 见人将什么送到了自己面前,小皇帝垂下目光,从管珊珊手上接过荷花状的点心,咬了一口,酥酥的外皮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竟还真的带了点荷香。 “嗯~”小皇帝吃得十分满足,一块荷花酥很快被吃干抹净,眼中也有了点光。 “可还有么?” 李恒忽然问上这么一句,管珊珊先是一怔,反应过来之后,忙让婢女将那盘荷花酥拿了过来。 “陛下。” 端到李恒面前,管珊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他看。 小皇帝亲手接过那一盘荷花酥,瞧着荷花状的点心稳稳地放在盘子里,扑面而来的荷花香气淡雅微甜,清新怡人。 那淡淡的气质,真是像极了她。 小皇帝神情再次迷离起来,白如玉的面颊上竟不知不觉多了一片极浅淡的绯色。 只当人对荷花酥满意得紧,管珊珊半歪着头朝李恒笑道:“陛下喜欢,臣妾让人日日从宫外买了来送进宫里。” 闻言,小皇帝回到现实当中,眸中光亮亦是暗了一暗,敛了眸子,意犹未尽地搁下了盘子。 “不必了。” 管珊珊本来满心欢喜的,见他拒绝,自然免不了有一瞬愣神,明明是喜欢的,却又为何…… 也罢,只要他喜欢就好,其余的,她才不关心。 “臣妾瞧着陛下这两日脸色都不大好,可是朝上有什么事,抑或是又别的事烦心?” 管珊珊爱慕他,也贪恋他的温柔和宠爱,更想当他的解语花,做他独一无二的宠妃,甚至是皇后。 她边说着,边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又小心地将青花瓷碗推到了李恒面前,“陛下。” 这么一声一句的,频频打断小皇帝的思绪,本就有了些不悦,一抬头望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各色菜式入眼,花花绿绿的看得人硬生生有了些厌意。 “御膳房今儿做的都是些什么,没一个叫人看着有食欲的。” 搁下筷子,动作有些重,“砰”的一下,筷子和榆木桌面相碰的声音回荡在明絮殿内,听着动静不小。 震得明絮殿上上下下又跪了一地,尤其是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恨不得将头埋到地底下去。 华兴文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来,刚才李恒和管珊珊说话,他站在跟前也不大方便,便早在耳房寻了处椅子坐下。 目光往殿内探了探,华兴文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思考了不过三秒,就朝着帘子旁跪着的一个宫女勾了勾手指。 宫女怯怯上前,始终低着头,不敢抬起来,亦不敢与他对视,听华兴文低低吩咐了几句,犹疑片刻,才点点头,一福身往殿内走去。 到了管珊珊身后,宫女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时刻瞥着李恒的神色,生怕在这个时候又惹了皇上不悦。 管珊珊摆摆手,“下去。” “喏。” 秉了一口气,将自己的手搭在了小皇帝的手上,她才慢慢说道:“陛下息怒,消消气,御膳房的饭菜不合口味,罚几两银子也便罢了。” “臣妾再叫人从得月楼带些饭菜进宫,保准陛下吃着喜欢。” 管珊珊忽然一番温言软语下来,一改方才的絮絮叨叨和无趣,小皇帝的不悦果真散去大半,声音听着也温和了不少,“罢了,都撤了。” 几个宫女应声,上前来就要收拾桌子,盘碟相触时也用手指垫着,以免发出声音惊扰了主子。 小皇帝猛地想起什么似的,一抬手就指着那盘荷花酥,“荷花酥便留着。” “喏。” 宫女齐齐福身应下。 气氛刚刚缓和一些,正这时,“轰隆”一声,紧接着外头就是哗啦啦的一阵响动,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霍嚓——” 电闪雷鸣,此时已近戌时,天色阴沉得要命,银紫色的闪电在天空中划出一道一道的裂口。 顷刻间,大雨倾盆。 雨声将外头的一切声音都掩盖住了,圆开店窗棂被吹得咯吱作响,风唰唰灌了进来,魏书意忙叫人去关了四面的窗。 小皇帝径自起身,在身旁管珊珊疑惑的目光下走到窗前,正关窗的宫女忙缩回了手,福身立在一旁。 放眼望去,雨落不过几秒,宫院内的地已经被雨水打湿,一个蚕豆大小的冰雹蹦到了面前,砸在窗框上弹了出去。 大热天儿的,竟下起冰雹了。 小皇帝转过身,淡淡扫了一眼,郑公公会意三两步到了跟前,“陛下。” 又示意郑公公再往前站些,李恒才低低开了口,吩咐着:“外头雨大了,你亲自送把伞过去,别叫人淋着了。” 他声音很低,桌旁坐着的管珊珊并没听真切,可耳房那边的华兴文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华兴文好整以暇地靠在椅子上,悠然得仿佛殿内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目光透过窗牖探过去,看着郑公公举着一把伞,手上还拿了一把青色的油纸伞匆匆走了,细想方才李恒说的话,嘴角浮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与此同时,御花园北角。 莫云溪才从慈宁宫出来,谁知出来没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后一秒就暴雨如注,当真是叫人猝不及防。 大大的雨点砸在地上,雨大得整个御花园除了雨声,再听不见别的声音。 青石路面上的积水很快已有了不薄的高度,莫云溪四下看看,努力回想着这附近哪里有可供避雨的地方。 在雨里没一会儿,就被淋成了个落汤鸡,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一个激灵,脑子里冒出一个好地儿来。 云意轩! 第105章 不知礼数 定了目标,莫云溪四下看看,辨别了方向,说走就走。 雨水打落在地上,将积水溅起带着泥水沾了她一身,衣摆全都湿了,还沾了不少泥点子。 “诶!” 走过一个岔路口时,身后蓦地有人叫住了她,是一道清婉的女声,“拿着伞。” 大雨之中,莫云溪回过身,撞进了一双清亮,闪着微光的眼睛里。 只见顾青槐的眼里闪过一瞬诧异,很快敛了神色,福身见礼,“莫大人。” 竟然是他。 她在储秀宫时多次见到过莫云溪,只是莫云溪却对她没什么印象,一时有点想不起来,连自己还站在雨里都未察觉。 一侧撑伞的宫女提醒了一下,顾青槐才发觉莫云溪还站在雨里,忙撑开另一把伞递了过去。 “我与莫大人在储秀宫见过多次的,储秀宫的秀女很多,莫大人不记得我,也在常理之中。” 莫云溪接过伞,忽然有了油纸伞的庇护,雨水顺着鬓边散下的一缕头发往下滴,她抬手擦了擦。 顾青槐的声音温温柔柔的,听在耳里也让人觉得好像雨天里的一盏热茶一样,暖乎乎的,又清香可人。 她还自顾在脑海中回想着这个人,顾青槐说完话就又朝她福了一礼,转身就带着宫女走了。 清瘦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消失在莫云溪的视线里,她的恍惚感才稍稍强上一些。 抬头看看这把油纸伞,上头不知用什么描画了一朵朵茉莉,花瓣片片分明,栩栩如生,在雨里竟也丝毫不受影响,似是并不怕水。 雨越下越大,雨水顺着伞骨流到伞沿,又一圈儿掉落在地上,啪嗒啪嗒的水声让人精神一振。 莫云溪深呼一口气,有了伞,在雨中走得便能从容些,只是宫门即将落钥,还是要快些出宫才是。 故此,她加快了脚下的步子,一路疾行,赶在宫门落钥前出了宫。 临出宫门时,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方才那位姑娘清秀的面容就仿佛在眼前一般。 宫中,却说郑公公才抱着伞赶到了云意轩,到了那儿一抬头,哪还有什么平湖秋月,幽兰佳人。 水榭里空空荡荡的,别说人了,连个鬼影儿都没有! 垂眸看了看抱在怀里的青色油纸伞,郑公公只觉头都大了,方才在这儿瞧见皇上那样儿,就知道他看上人家了。 这会儿特特儿差了他送伞来,却没见着人,就这么回去也不好交代,复又在周围走了几遭。 最后,实在是没瞧见那姑娘的身影,郑公公才无奈地回了景明宫复命。 这边,莫云溪离宫之后,匆匆回了莫府,一回去青玄他们就围了上来。 早就备好了换洗的衣袍和干燥的白巾子,并小厨房刚刚熬好的姜汤,一个不落的送到了莫云溪面前。 换好了衣裳,莫云溪浑身上下都松快了不少,抱着一碗姜汤坐在房中的摇椅里,幅度很小的前后轻晃。 今天这场大雨,说来就来,根本没人能预料到,因此上京城内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被淋成落汤鸡的不在少数。 只怕明日上朝时,又得有那几位身子骨不大好的老大人要告假了。 莫云溪想着,抱着碗就是一笑,低下头吹了吹,喝了一小口热姜汤,舒服地缓了一口气。 “今儿我才从太后宫里出来,就下了雨,这天儿也真是怪。” 她自顾自的低声说着,提到这个不由得又想起那位姑娘,听其话中之意,她应当是这次新进宫的那批秀女中的一个。 只是,她实在是半点印象都没有了。 毕竟,能像管珊珊那样蠢得人尽皆知,和能像绿衣女子那样颇有心机以至被她注意到的这种人并不多。 青玄拿了一盘果子从门外走进来,好奇地拾起地上搁着的那把油纸伞,端详着上头的绘描花样。 好看倒是好看,只是…… “您今儿出门不是没带着伞么?” 青玄的声音入耳,莫云溪想起这一桩,被触到了心底的柔软,笑意浅淡,却极为温良,不同于平时的冷淡和无谓,“是在宫里头遇着一个秀女,她给的。” 闻言,跟前几人并青玄同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对了。” 莫云溪身子稍稍坐起来了些,认真朝墨七吩咐道:“叫人去查查今日在宫里头我遇见的到底是谁,如今是什么位份。” 墨七抱拳,“喏。” …… 几日过去,未时下了点小雨,天上的雨云却是一片一片的分布着,不大的风一刮,成片的乌云被吹到皇宫上头,哗啦啦就又下起了大雨。 白日下雨,在民间被老百姓称作“白雨”,其特点自是如其名称,即在晴朗一片的白日里忽然下起了暴雨,但这种雨往往顷刻即过,下不久的。 玉堂宫,宫门外出现一抹明亮的颜色,管珊珊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迈进了院内,一进去就直奔临华殿。 “荣妃娘娘到——” 程秀怡的身份在这次一众秀女中亦算很高,和管珊珊并不相差多少,因此一入宫便被封了昭嫔,赐居玉堂宫临华殿,为一宫主位。 前日又被皇帝召幸,成为了第二位侍寝的新妃,也在情理之中。 管珊珊一路往里走,院内殿前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避在了两旁,恭敬万分地行礼。 这位不仅出身高门显贵,又深得皇上宠爱,还是后宫之中位份最高的一位,谁敢开罪? “妾请荣妃娘娘安。” “秀怡姐姐同我不必多礼。” 程秀怡笑吟吟地出来在殿门口相迎,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差,起身后就引着管珊珊往内室走,待她落座后方才挨着坐下。 “上茶。” 管珊珊吩咐了一声,宫女应声而下。 她笑意盈盈地瞧着程秀怡,想起这一路走过来听来的闲言碎语。 程秀怡自前日被皇帝召幸后,昨儿又是她侍寝,接连侍寝两日,还是在新妃初入宫的特殊时期,难免不叫人格外侧目。 想着,管珊珊就试探性地笑道:“我是来恭喜秀怡姐姐的,听他们说,陛下对姐姐可很是宠爱呢。” 第106章 快传太医 避开管珊珊打量的目光,程秀怡半带轻笑道:“旁人不知,你还不知么?” 她声音压得低了些,曼声又道:“陛下不过是依着位份来择的,前儿在承乾殿时同我说起朝中一些事情,夙夜难寐,这两日才将我叫去问些北郡十六城的事。” 前头一句管珊珊听了,想到自己是新妃中第一个侍寝的,便觉这话不假,后头的话连带着也就信了。 没了这一层忌惮,管珊珊的神情又恢复如往常一样,娇俏道:“陛下日夜辛劳,我们自是要多为他分担的。” 她对李恒的情意是真,管珊珊年纪不大,如今正是懵懂的情窦初开之时,在这个时候进了宫,做了他的妃子,便是想不爱慕都不行了。 见她对自己没了提防和敌意,程秀怡丹唇勾起一抹明丽的笑容,从宫女手上接过了茶,低头慢饮。 “内务府新进的雪顶含翠,倒是不差,妹妹尝尝。” 程秀怡咽下一口茶水,拨了拨茶盖,品着这新茶的香气。 管珊珊哪儿有喝茶的心思,此番前来不过是听说了她接连两日侍寝,又听见了那些议论,着了急才赶来看看。 试探了几句,她自觉程秀怡并无争宠的心思,便歇了一口气,如今也该告辞了。 管珊珊扶桌起身,素指捏弄着绣帕,“宫里还有些事,我就先回了。” “恭送娘娘。” 程秀怡规规矩矩地朝人福了一礼,目送着她走出殿外方才直起身子,规矩礼仪是半点不曾懈怠。 她俩自小就相识,没入宫倒也罢了,入宫后她成了荣妃,自己的位份在她之下,且又是共侍一夫,自然要比从前更多几分谨慎。 出了明絮殿,管珊珊莲步往外走,才在院中时,往东偏殿的方向扫了一眼,她这么随意一扫,门口站着的人却深福了一礼。 管珊珊神情流露出疑惑,边走出玉堂宫边随口问身边的人,“刚才那人是谁?也是新入宫的后妃么?” “嗯……”魏书意紧跟着她,脚下步子不停,想了想才回话,“东偏殿住着的该是顾郎中府上的大小姐,顾青槐。” “顾郎中?哪个顾郎中,爹爹可认得?” “是户部的顾大人。” 魏书意眨着眼睛,徐徐道来,“自然认得。不仅认得,这顾大人平素同咱们王爷走得也近,他家中两位嫡小姐这次都入了宫,咱们东偏殿的那位便是顾大人家的二小姐了。” 听到这里,管珊珊面露诧色,随即又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原来是她。” 东西偏殿那两位她是知道的,自己承宠第一日,几乎合宫上下都跑来恭喜道贺,东偏殿那个顾采薇她更是记忆深刻。 只是不知,她竟是顾郎中的女儿,那便是又多了一层亲近了。 回了景明宫,管珊珊心情大好,悠哉悠哉地坐在殿内喝茶。 “荣妃姐姐。” 人未至,声先到。 管珊珊一听,就知道又是顾采薇,遂稍直了直身子,笑笑的迎她,“顾常在来了。” 顾采薇进了殿内,盈盈几步上前,施施然福了一礼,“妾请荣妃娘娘安。” “快起来。” 叫起之后,管珊珊又叫人赐了座,殿内的宫女亦是很快出去备茶。 想起方才魏书意的话,管珊珊当即就对她半点儿也不见外了,拉扯起了家常。 “你我同在一处已然半月有余了,本宫从前却不知,顾常在竟是户部顾郎中府上的小姐,倒真是疏远了。” “哪里哪里,荣妃姐姐您待嫔妾素来都好,如今知道了族中这一层,更亲近岂不好?” 顾采薇说话时脸上都带着融融的笑,却又不是假笑,看不出半点不真诚来,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心里头舒服。 她这一口一个姐姐的,听得她也觉得好像真像那么回事儿了。 宫女沏了茶上来,奉到顾采薇面前,上首坐着的管珊珊轻声说道:“听说顾常在喜欢喝雨前龙井,本宫特地命人寻了最新的一批茶来,你尝尝看,若是喜欢,本宫就叫人包了都送到你那儿。” “多谢娘娘。” 顾采薇端起茶盏,闻香,观色,品味,茶水在口腔中盈润着,雨前龙井独有的香气萦绕在舌尖鼻腔,显然是上好的一品茶。 “荣妃姐姐这儿的果然都是好东西,这茶不仅色泽清透,入口绵润清扬,且……” 话还没说完,上首的人忽然干呕了一声,打断了顾采薇的思路。 她下意识地就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姐姐,您这是……” “快传太医!” 魏书意叫人去请太医,匆匆忙忙端了一杯温水,一手递给管珊珊,一手轻轻松松抚着她的背为其顺气,“娘娘,可是今儿饭菜有什么不妥,身子不爽了?” 管珊珊摇摇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方才一瞬忽然恶心地紧,还有些控制不住的心悸,整个人也感觉有些燥闷。 去传太医的宫女很快便带了人回来,太医院来的正好是院使王震。 “院使大人,您快瞧瞧我们娘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就干呕起来……” 魏书意眉头紧蹙,看着自家主子面色难看成这样,不免担心。 太医来了,顾采薇退立到一旁,亦是格外上心地紧盯着管珊珊,不时还要看一看王震的面色神情。 这管珊珊侍寝承宠已有些时日了,莫不是…… “恭喜娘娘。” “!” 顾采薇心里咯噔一下,情绪上头自己都险些晕过去,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微臣已经替您诊过脉,脉象所现,乃是喜脉……” 接下来王震的话她是半句都听不进去了,目光全然落在管珊珊身上,看着人脸色乍惊乍喜,顾采薇袖子下的手却紧攥了起来。 新妃才入宫不到一月,这管珊珊这么快就已经身怀六甲,旁人倒还罢了,偏偏是她! 族中有管王爷那样滔天的权势倚靠,入了宫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到底是得了皇帝的宠爱,如今竟又怀了皇嗣,这哪里还会有她们这些后妃的立足之地?! 第107章 她有孕了 直到王震叮嘱完要注意的事项,开好了药方起身告辞,顾采薇都没有缓过神来。 这样大的刺激,接二连三的撞进她脑子里,是个人都不可能那么快接受。 魏书意亲自送着王震离开,望着两人出了明絮殿,从得到消息后管珊珊就喜不自禁起来,如今人走了她才注意到顾采薇。 “顾常在?” 顾采薇回过神,生怕自己露出什么不该有的神色,忙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脸上又是一副友善讨喜的模样,“瞧我,都替姐姐高兴得忘了。” “嫔妾恭喜姐姐了。这样的恩宠和运气,后宫之中,您可是独一份儿,旁人羡慕不来的!” 谄媚的话入耳,管珊珊心下十分受用,才诊出有孕,还未显怀呢,她就已经欢喜得将手放在腹部轻抚着,面上的笑意都快要溢出来了,“妹妹姿容过人,过不了多久自然也能得见天颜,荣沐恩露的。” 这话说得真是半点都不讨喜。 得见天颜?同为后妃,好像除了她之外就没人能看见皇帝似的。 顾采薇心里头不满管珊珊待自己的态度,面上却是不显,只是讪讪地笑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皇宫之中,没有什么事情能守得住,厚厚的宫墙在这时往往也是半点阻力都没有,管珊珊有孕的消息,更是半日之内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乃至前朝。 消息很快传得是人尽皆知,不仅宫中,就连整个上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高门世族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莫府,冲天的香气在院子里萦满,夏夜里少了白日那份闷热,院角墙下的吱吱虫鸣声衬得夜里更加清凉寂静。 莫云溪蹲在花丛跟前,一手拿着缠了金线的花剪,一手捏弄着花枝草叶,极其细致认真地修理着。 这些栀子花是她叫青玄和白一跑遍了整个上京城买来的,放眼放去,上京城几乎所有的栀子都在她的莫府里了。 香气冲天,香得透透彻彻,栀子花如人酣畅淋漓般绽放着,痛痛快快的,不用去顾虑任何人的评价或喜好,不夹带一丝所谓的谦逊,更不带任何谄媚和自缚。 这是莫云溪格外喜欢栀子的原因。 她一时之间做不到的,便就叫这一整院的花来替她完成,替她绽放,傲人的绽放。 “主子。” 墨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怎么了?” 莫云溪头也不回,只是自顾自地摆弄着花枝,目光始终不曾离开那洁白如玉的栀子花。 “前几日您在宫里遇见的那位姑娘有消息了,是户部顾郎中的嫡亲女儿,入宫后被封了常在,就在玉堂宫东殿住着。” 户部顾郎中…… “顾德本?” “是。” 莫云溪手上动作骤然一顿,剪子搭着一枝花,一不注意就将花枝剪断了。 “嗒——” 花落声在空寂的院中十分明显,簌簌的一声。 洁白的栀子花掉在地上,花瓣亦是掉了一两片下来,白生生的,惹人怜惜。 户部的人一部分明面上都与管玉崖有些不清不楚的,更有不知多少人暗地里跟他也早就统一了战线。 而这个顾德本,便是前者。 这位顾郎中与管玉崖的接触从来都是摆在明面儿上的,好像根本不介意被人知道,更不惧怕朝中各方势力的猜测。 莫云溪仍然不肯接受,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她果真是顾德本的女儿?” “千真万确。” 墨七顿了顿,还是将打探到的消息悉数回禀,“不仅如此,顾家的两位嫡小姐这次全部入了宫,另一位便是顾家二小姐,名叫顾采薇的,也是封了常在,现在景明宫东殿住着。” “……” 莫云溪一阵无语,这顾德本也是真够狠的,谁都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的道理,但凡有个法子都不会将亲闺女送进宫,除非是管玉崖那样位高权重,根本不惧怕深宫里勾心斗角的。 竟一连将两个女儿都送进宫,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此人都不是个可以小觑的角色。 莫云溪方才平静的心境此刻也没了,想了又想,只是淡淡道:“知道了,你下去。” 她从前的遭遇和经历,让她本就对人自带几分提防,一路走来遇到的人和事更是数不尽,阴谋诡计,机关算尽,这些东西她见得多了,也就更没办法一时将真诚都袒露给别人,自然也就不愿意去相信别人能够做到这些了。 那日在宫中,御花园一见。 她递了一把伞过来,大雨之中对上她的那双眼睛,那样触动心弦的感觉让莫云溪至今难忘。 自己并不识得她,可顾青槐认出自己后,那一瞬间的诧异和无措,在她看来总是难以装成的。 可…… 可她到底是顾德本的女儿,是和管玉崖走得很近的顾郎中的亲生女儿。 她没有办法让自己毫无保留地去相信那日在只是一个巧合,而不是精心设计出的偶遇。 事情的经过,顾德本的那张脸,管玉崖的嚣张凌人,以及顾青槐那双清澈又充满了温柔和坚定的眼睛…… 所有相关的一切在这一刻涌进她脑子里,莫云溪不知什么时候眉头早已拧在了一起,拿着剪子的手竟还有些微颤。 “主子……” 墨七关切地上前,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他很少看见莫云溪这样的神色,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花丛上,身子却有些微微颤抖。 半晌,莫云溪深呼吸了一下,缓了缓才道:“我没事。” 说着,她慢慢站起身来,将手上的花剪随意放在一旁院墙下的石桌上,走到石凳前,一撩袍子落座。 桌上的茶盏还冒着热气儿,是下人新换上的云蒙翠茶。 莫云溪微微阖上眼,将那日从顾青槐那儿感受到的善意和帮助在心中尽量淡化,她不允许自己这样毫无保留地去相信一个人。 而且,还是和管玉崖走得很近的人。 纵然如此,她心底也不乏失落和可惜,这个世界上无端的善意本就不多,如今遇上一个,偏生还可能是早有预谋,真是叫人不爽。 莫云溪缓缓抬眸,双手握着茶盏杯壁,感受着茶水传来的温热。 “管珊珊有孕了?” 第108章 闹出幺蛾子 墨七上前几步,到了石桌跟前站着,“是,今晨传出来的消息,据说是太医院使王震诊的脉。” 一听到“王震”,莫云溪轻吸一口气,王爷爷诊的脉,那必是错不了的。 “这管珊珊倒真是个运气好的,才入宫,承宠几次就有了身孕,只怕宫里头上上下下都要羡慕嫉妒恨了。” 莫云溪随意地说着,说完之后脸色却是一冷,又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也是运气真够差的。” 此事好与不好,可不在她说了算,而在于小皇帝李恒。 女子怀孕本是喜事一桩,若换旁人也就罢了,可这头一个怀孕的竟是管珊珊。 管珊珊是谁,管玉崖的女儿。 这个用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来形容也不足为过,皇帝年幼登基,到现在也没能将管玉崖手中的权柄夺过来,又岂能容忍他的女儿生下他的第一位皇子? 不过是才有身孕,生男生女都还是未知,但李恒又如何愿意赌一个万一,又如何愿意给管珊珊一个孩子。 这便是天家之人的凉薄。 思及如此,莫云溪只感到背后一阵寒意,虽然这些是她自己心中所想,可也未必不会就是李恒心中所想。 夏夜寂寂,莫云溪撇开这些恼人的思绪,叫人搬了一把摇椅到院儿里,坐在上头轻轻摇着晃着。 望着这满院子她种养的栀子花,想起来黄巢的那句“冲天香阵透长安”,此时用在她的这些栀子身上,倒也分外合适。 一夜即过。 次日一早,莫云溪收拾妥当,换好了正四品的飞鱼服就上了官轿。 这一身红色的官服总是衬得她原本的面如冠玉又带了几分明丽。 不知哪朝的那位女驸马——冯素珍,一朝入京中了状元,打马游街时就常被人夸赞貌若潘安,后人提起时,便是那一句“原来纱帽照婵娟”。 冯素珍如此,莫云溪亦是如此。 早朝依旧如常进行,只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今日朝上管玉崖的神情可很是得意,还偏要对此事只字不提。 散朝之后,小皇帝李恒才刚从殿后离开,一众朝臣便苍蝇似的忙不迭赶了上去,三三两两地一块儿围在管玉崖身边恭喜道贺。 不论那边如何的热闹,莫云溪这边始终是古井无波,平平静静的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她无意识地在管玉崖身边那一群人中寻找着华兴文的身影,半天却也没瞧见,心里头正寻思着,那人的声音就从她身后幽幽传了出来。 “莫厂公在看什么,莫不是在找本官?” 死皮赖脸! 莫云溪抽抽嘴角,转过身睁大眼睛看着他,故意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又绕着他走了一圈,一本正经地皱着眉头,“华大人,下官只是觉得,您今日有些反常,不对劲,真是不对劲。” “哦?” 华兴文一挑眉,看着莫云溪一本正经的样子,也有点认真起来,“那莫大人说说,本官哪里不对劲?” 见状,莫云溪勾勾嘴角,又凑近了些,直直对上华兴文的双眼,“格外,格外……” “嗯?” 华兴文来了些兴趣,微微偏着头看着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格外不要脸!” 说完这话,莫云溪就自顾自大笑起来,也不管跟前路过的几个朝臣用何样眼神望着她。 华兴文:…… 看着华兴文一脸凌乱地站在那里,莫云溪只觉心里头也舒畅了不少,长出了一口气,“好了,本官还有事要忙,华大人请便。” 不管他脸色如何,莫云溪撂下这一句就走了,叫身后的华兴文站在那儿满脸的莫名其妙,心中暗戳戳已将人揉搓成了个面团似的。 离了太和殿,莫云溪便独自一人往东西六宫去了,昨儿管珊珊有孕的消息一传出来,今儿宫里头上上下下定然不大安生,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倒也不是为别的,这凑热闹的事,她可不愿意错过,就当是听戏,还不用付银子,倒比戏文还要有意思些。 景明宫内,明絮殿堆了一大片东西,大小锦盒,零零碎碎的,全部都是今儿一大早各宫妃嫔送来的贺礼。 管珊珊斜倚在上首摆的一张美人榻上,神情懒懒的,张口吃了一颗宫女剥好递到嘴边儿的葡萄。 荣妃有喜的消息昨儿一传出去,皇帝让郑公公亲自送了不少东西过来,其中就有南方刚刚上贡的各色时令瓜果。 几乎什么上好的东西,如今都聚在这儿了。 打眼瞧着宫人们清点这一屋子的东西,又一件一件地将这些搬到库里,管珊珊心里头是欢喜的。 倒不是她看得上这些物什,而是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简直是上苍给她的一份惊喜。 陛下应当也会喜欢的,否则也不会专门叫身边的郑公公送了那些东西来。 管珊珊心内如是想到。 夏日闷热,眼下入了伏,更是热得人心烦气燥,恨不得整个人都钻进冰块儿围成的屋子里去。 管珊珊四下看了看,只见几上螺钿描花盆里的冰块儿都已经快全部化成水了,难怪如此闷热。 抬抬手将魏书意招到了身旁,微蹙着眉头吩咐道:“叫人从内务府领些冰来,这大热天儿的,离了冰,热得人受得住么……” “喏。” 魏书意福身应下,转头就叫了另一个平素比较得力的二等宫女玉竹去取冰了。 玉竹一路几乎是小跑着到了内务府,如今管珊珊身怀有孕,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更要比平时上心十二分。 到了内务府,玉竹一迈进门槛里,院儿里几个常瞧见的小太监就已经迎了上来,“哟,玉竹姑娘,您怎么来了。” “荣妃娘娘要什么东西,只管叫人来说一声就是,我们内务府自然遣人专门送过去,还劳您亲自过来一趟……” 听着这些人的巴结讨好,玉竹面色平淡。 她一早就被分到了景明宫,久在管珊珊宫中,主子得势,宫里的下人出去都是要比别人高贵的,这样的讨巧话儿,她早就听腻了。 第109章 担待不起 玉竹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说着,“天儿热,我们宫里的冰用完了,荣妃娘娘嫌热,叫我过来取些冰回去。” 一听见这话,为首的那个小太监点头如捣蒜,连忙应声着,“可不么,这天儿确是一天比一天热了,玉竹姑娘且在这儿候着,咱家这就叫人给您装冰块儿去。” 入了内务府大堂,里头还站着一个宫女打扮的人,玉竹打眼一瞧就认了出来,正是之前她在宫里就见过的茯苓。 在脑海中思索一番,想起茯苓后来被分到了玉堂宫,如今当是在东偏殿当差,跟着顾家那个大小姐。 思索罢,玉竹呼吸淡淡,上前一步就十分自然地坐在了堂内摆着的那张铁梨木太师椅上。 一旁的小太监不知什么时候沏了一盏热茶,谄笑着端到了玉竹面前,“玉竹姑娘,您喝茶,喝茶……” 他这样巴巴儿地讨好自己,玉竹也不打算否了这个人情,遂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像模像样地说着。 “你从来都是个机灵的,每次我来取什么拿什么,总要跟你说上几句话才好。” 她拿捏着架子,仿佛自己不是一个宫女,而也是这宫里头的主子一般。 “我们娘娘说了,内务府的人做事一向尽心,尤其是孙公公你,如今荣妃娘娘怀了皇嗣,你们内务府可要更上心些,必然少不了好处。” “哎哟!应当的,应当的……”孙公公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也不管玉竹说的是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逢迎拍马,点头哈腰的。 “咱们本就是伺候各宫主子的,这些事儿都是应当的,更何况还是荣妃娘娘,景明宫里的事儿我们自然比其他宫要更上心的,玉竹姑娘放心就是……” 一边儿自矜着高傲,拿捏着主子气场,一边儿谄笑着逢迎,溜须拍马的配合着。 这样的场面,在这宫里头早就是常有的事了,一向不足为怪。 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方才去取冰的小太监已经抱着一个上下四层的大盒子回来了。 “玉竹姐姐,给您装好了。” 打开第一层瞧了瞧,她脸上的表情立时就有些不好,“怎么就这么点儿?大热天儿的,就这些冰哪里够用?” 闻言,小太监面上显出难色,求助似的看向旁边的孙公公。 这孙公公是内务府的二把手,内务府总管不在的时候,上上下下什么事就都是他说了算。 孙公公忙上前一步,将那小太监拉到了身后,自己才同玉竹解释,“这嫔妃宫里头的一应用度,向来都是有定例的。” 话锋一转,脸上笑意更甚,声音压低了些,“这不是玉竹姑娘您来取么,咱家特特儿让他们多装了一层,您瞧瞧,这四层里头都是装满了的。” 孙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拎了拎桌上的六角盒子,朝人展示着盒子的份量。 玉竹眉头仍然拧着,似乎还是不满意,目光落在这一盒冰块儿上,大概估计着这些冰能用多久。 正这时,外头又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手上提了一个盒子,一进门就将其交到了茯苓手上,“茯苓姑娘,您拿好。” 因着顾家两位的出身不低,都是户部顾郎中的女儿,因此内务府的人待她从来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方才听着孙公公的话,茯苓下意识打开盒子看了看,确实只装了三层的冰。 谢过人之后,她正抬脚要走,却被身后人叫住。 顿住脚步,一转过身就看着玉竹朝自己走了过来。 “孙公公,这不是还有冰么,啊?” 玉竹目光始终落在她手里提着的盒子上,扭过头又看了看桌上的那盒冰,嘴角噙着一丝笑。 此话一出,堂内众人皆明白了她的意思,孙公公脸色一僵,随即赔着笑脸道:“茯苓姑娘也是来取冰的,这些都是顾常在宫里这月的份例里的……” 玉竹铁了心要从她这里抢,哪里能听得进去孙公公的话。 上前几步又逼近了些,直勾勾地盯着茯苓,“我听说玉堂宫的顾常在打小就身子不好,平日里就格外怕冷,要这么多冰做什么。” 玉竹顿了顿,又抬手指了指桌上那盒冰,“你自己瞧瞧,这么点儿冰哪里够用,若是热着了我们娘娘,小皇子万一有什么闪失,你担待得起么?你们内务府又担待得起么?” 顾青槐平素并不爱与人说话,对外也一直很是低调,更不爱与人争些什么,一直教茯苓也是这般。 只是这茯苓生性活泼,敢爱敢恨的性子一直都是如此,一听这话见人是欺负他们主子,当即就反驳了回去,“我们常在是身子不大好,但这热的天儿里,哪个宫里还能不用冰了不成?” 见人竟有胆子反驳,玉竹嘲讽似的笑了一声,显然是很不把这个小宫女放在眼里。 “荣妃娘娘乃一宫主位,如今又身怀六甲,腹中的可是未来的皇子,要什么不能?别说是你们那位病秧子常在了,便是其他宫里的主子,也都得给我们娘娘让道!” “好没道理!” 她话音刚落,就被茯苓呛了回去,“你们娘娘要什么就要什么,没有了便要从别人宫里明抢不成?” 这话彻底激怒了玉竹,景明宫的人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顶撞?! “好你个小贱人!蹬鼻子上脸的,连我们娘娘都敢得罪,什么明抢,荣妃娘娘金枝玉叶,又深得圣上宠爱,尊荣万分,岂容你这蹄子出言不逊,无理放肆?!” 见人如此,茯苓心下恼火,却也不欲再与她纠缠,抱起盒子就要往外走。 没抢到冰块不说,又被这么顶撞一番,玉竹哪里肯放人,一把拽住茯苓,狠狠地往后拉了一下,“还敢走?” 茯苓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被她这么一拽,身子朝后一仰,脚绊在门槛上,一下子就摔躺在了地上,胳膊都擦破了皮,往外渗着血。 盒子里的冰块连带着摔了出去,坚硬的冰块哗啦啦散了一地,破碎不堪地滚在地上,盒子亦被摔得有些裂缝。 第110章 都说她凶 “啪!” 骤然一声,玉竹的半边脸上登时显现出一个绯红的巴掌印,五指分明,力度可见一斑。 “抢别人的东西,倒还有理了!” 话音刚起,一息之间,内务府大堂内一阵窸窣响动,呼呼啦啦的跪了一地。 “莫厂公。” “莫厂公。” 一声声“莫厂公”在堂内响起,语气各异,但异常统一的是畏惧和恭谨。 连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玉竹也“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莫厂公……” 莫云溪还没说什么呢,玉竹跪在那里就已经抖如筛糠了,堂内跪着的人更是深埋着头,没一个敢抬起。 还是那位孙公公稍稍抬了头,瞥见莫云溪正在看茯苓,小心翼翼上前将其扶了起来,才又站到一旁。 倒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遇见管珊珊宫里的狗,被牵扯进去,也真是够倒霉的。 莫云溪简单想着,一旁立着的孙公公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早就将管珊珊那蠢货在心里骂了个千百遍。 莫云溪脸色沉沉,眼中泛着幽冷,“无理都要争三分,本官瞧你这幅理所当然的样儿,看来是平日里抢旁人东西抢惯了的。” 玉竹被她看得心里发怵,连连叩首,口中直呼不敢,“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俗话说狗仗人势,如今她的主子可不在这里,而眼前对上的这个可是碾死她就跟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的活阎罗! 这下是为茯苓出了一口恶气,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堂内不少人都是一副看热闹甚至暗喜的表情,可见这景明宫明絮殿平日里没少得罪人。 只不过都是因为管珊珊的身份摆在那里,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莫云溪懒待同这种小喽啰计较,眼角余光瞥见茯苓的神情,见人胳膊上渗出的血鲜红鲜红的一大片,这一摔可不轻。 “把这盒给茯苓姑娘。” 莫云溪指了指桌上放的那个装满了四层冰的大盒子,又十分随意地扫了一眼孙公公,“去再给她取些冰来,定例便是定例,再没什么能多能添的。虽是小事,追究起来却也是坏了宫规,本官觉得你还不至于如此蠢笨?” 她看向孙公公的眼中冷不丁带了许多威胁,看得人心里头毛乱乱的。 陡然这么一句,让孙公公连话也不知该怎么说了,只得守着最大的恭谨和小心,连声答应着,“是、是……” 见莫云溪再无话,孙公公才稍微松了一口气,斜了一眼此时还跪在地上的玉竹,颇为不忿地出去取冰去了。 若不是她,自己堂堂内务府二把手,今日又怎会在众人面前如此没脸! 想到这里,孙公公心中对玉竹和明絮殿众人的忌惮恭维便都被这样的屈辱和不满给冲没了。 孙公公走后,莫云溪迈着方步在内务府大堂内来回走动了几圈,步子慢悠悠的,每一步都踏在玉竹的心上,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迎面遇上暴风雨,抑或是项上人头不保。 这一点她可是太清楚了,莫云溪这个魔头,什么事情做不出来?真要气急了,别说是管珊珊,就算是圣上来了都不定管用。 瞧着内务府大堂里头这乱糟糟的一片,莫云溪轻吸一口气,一撩袍子就落座在主位上,身子往后一靠,架势十足。 “登高跌重,那日的教训还不够么?” 她忽然这么一出声,堂内众人因为高度紧张都被吓得一个哆嗦,心跳加快,半晌都平复不下来。 知道她是在说什么,玉竹瑟缩着半抬起头,一双眼才对上莫云溪的眼睛,霎时又被吓得垂下了视线。 狗仗人势,色厉内荏的东西。 莫云溪冷笑一声,对眼前的人越发不屑,一手搭在扶手上,素指轻轻在上头敲打着,语气依旧悠然,仿佛只是问对方吃的什么饭一般。 “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莫要心里一得意便不管不顾,连旁人死活都不管,到时害人害己,悔之晚矣。” 这样的话不禁让人背后一凉,只觉毛骨悚然,尤其是最后一句。 一直愣愣站在一旁的茯苓此时亦是猛然抬头朝莫云溪看了过去。 玉竹被吓得两股战战,哪里还能仔细想她的这些话,想也不想地颤颤应声,“奴婢明白,奴婢明白……” 着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倒好像遭遇不公,受了委屈的人是她。 教训完了这一个,莫云溪顿觉心情大好,更加安闲悠哉起来。 几息的空档,方才出去了的孙公公也已经取冰回来,进门之后先是将食盒打开最上面的一层示意莫云溪查看,确认过后才将盒子交到了玉竹手上。 莫云溪未曾叫起,玉竹仍跪在那里不敢起身,眼下接了盒子也只得抱在怀中,都不敢有所动作将那往地上放一放。 冰块透过层层木板,因为多,冷度便慢慢渗透出来,玉竹只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被冻坏了。 堂内众人的神情表现悉数落入莫云溪眼中,对玉竹更是格外关注。 将人的恐惧难堪和不得不忍耐看在眼里,见时候差不多了,莫云溪站起身,皮笑肉不笑地开了口,“罢了,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说着话,她就抬脚往外走,后头的孙公公并内务府其他几个忙半殷勤半畏惧地跟了上去,将人送到门口才罢。 望着人出了内务府大堂,玉竹一下子松开了她抱着的盒子,这时才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里含着泪伸出双手,只见她两只手的手掌皆已被冻得发青发硬了,若是再冻上那么一会儿,大抵她的手就该废了! 稍在跟前的几个宫女太监,一见这场面纷纷几欲干呕起来,是又害怕又庆幸。 害怕莫云溪这样狠的心肠手段,庆幸她这样的心肠手段还好不是用在他们身上。 内务府大堂内一时回荡起了玉竹的哭声,她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莫云溪背影消失的地方,冲天的恨意在心头肆意滋长出来,眉间亦是毫不掩饰的疯狂的恨意。 盒子里的冰块亦是悄然慢慢化水,化成的冰水从盒子的缝隙里往外渗流着。 第111章 该上路了 莫云溪和茯苓算是前后脚出了内务府的。 等到内务府相送的几个人折回去了,莫云溪方出声叫住了茯苓,语气依然冰冰冷冷的。 “莫厂公。” 茯苓低低地应了一声,显得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不知她此时叫住自己还有什么事。 “以后小心些,宫里面不比外头。” 莫云溪随手把一个东西扔给了茯苓,丢下这么一句就径自走了,头也不回一下。 茯苓鼻翼一直在煽动,吸了吸鼻子,稍一抬手去看那东西是什么,胳膊上的疼痛就提醒着她自己还是个负伤之人。 垂眸细看,是一个天青色的圆口小瓷瓶,小小的不足两寸,瓶口用一个小木塞子盖着。 拔开塞子,“啵”的一声,一股子药味儿直冲脑门儿,茯苓缓了一下才将鼻子凑近了些又细闻起来,分辨出三七和红花的气味,便反应了过来。 ——这是治她手伤的药。 茯苓低头看看药,抬头看看莫云溪渐远的背影,又想起方才在内务府大堂里头莫云溪那一瞬救世主般的强大气场,一时竟觉恍惚起来: 不是人人都说,西厂的督公莫云溪是个心狠手辣,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么,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茯苓一手攥着莫云溪给的小瓷瓶,一手拎着莫云溪给的足足装了四层的冰,迷惑万分地往玉堂宫去了。 一晌午时间转眼过去,莫云溪离了内务府后又在东西六宫转了转,并没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便出了宫。 于得月楼稍用了些膳食,再迈出堂外时,坊间街上均已挂起了灯笼,烛火在灯笼里头窜着高高的火苗,从外头看就显得光忽闪忽闪的。 天色已晚。 莫云溪双手负在身后,如平常一样昂首阔步地走着,耳边是络绎不绝的叫卖声,夜市的小摊小贩们趁着夜幕降临之时才三三两两出来。 步入南街后,离莫府的距离便不远了。 莫云溪走着走着,却忽然变了道,从面前的岔路口一下子拐进了南街胡同里。 恰巧这儿是一处死胡同,只能进,不能出。 她垂下视线,双手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自然得放了下来,此时一手已经悄然摸上了腰间的剑柄,眸光凌厉。 又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两步,果然听到身后一阵窸窣,莫云溪半眯了眯眼,冷凝着脸是半点温度都没有。 “什么人?!” 随着“噌”的一声到了耳边,莫云溪迅速抽出腰间的软剑,一个翻身,手上软剑一侧,正好抵在了朝自己砍来的那一刀。 刀剑相碰,“铿铿”的声响响彻整个南街胡同。 此处较为偏僻,平日里都没什么人来,自然也没人发现这里的打斗。 头次交手过后,原本的一个人忽然就变成了四个人,将莫云溪团团围住。 莫云溪乱中有静仔细端详着四人手中的刀剑,不论是长刀还是短剑,剑柄最前端似乎都雕着一个如意的纹样。 这四个人的身手倒是的确不错,可这战术和意识,心理等等方面,在第一次交手时,莫云溪就已经摸了个一清二楚。 不足为惧的小混子罢了。 她心下暗暗嘲讽着,打斗时敏锐的听力让她不用看就察觉到了背后劈来的一刀。 莫云溪只微微抬了抬一个手指头,那把软剑就好像长了眼睛,通灵性一般直直朝那人而去,“唰”的一下就打掉了那把剑。 身后传来几声惊呼,隐约还听见一声“我去……” 莫云溪勾勾唇角,这倒是比单单打起来有意思得多。 起了玩心,哪里还有这些人的好日子过,莫云溪脚尖点地,俶尔飞旋起身,轻功十分了得。 莫云溪一个动作,三柄剑顿时齐刷刷地抬起来冲着她狠狠刺去。 不料原本还被包围在中间的人下一秒就不见了踪影,使得这三个人的剑猛然相碰。 剑刃擦出的细小火花亮闪闪的,在莫云溪眼里就跟看了个小型烟花似的。 “人呢?!” 为首那人才生出疑惑,胡同内就传来了一声惨叫,“啊!” 转身一看,原本他们的四个人现下只剩了三个,地上血淋淋的一片模模糊糊不知是什么东西,但也足够骇人。 心惊胆战之际,莫云溪一个旋身半声不响地落在了三个黑衣人面前,衣袂在下落时被风吹动的呼啦声把他们吓了一跳。 莫云溪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双手环臂,方才的那一番动作,对她而言不过是个游戏而已。 瞧着眼前三个人脸色儿都白了,莫云溪还偏笑着发问,“怎么样,好玩么?”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阴森可怖,满满的都是小命不保的讯息。 余下的三个黑衣人也是胆子小,一见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交汇之间就决定当场跑路。 “哗——” 一包淡黄色的粉末被人扬抛在空中,面前顿时一片迷雾,什么也看不清楚。 正当三人心下窃喜有机会逃了,却感觉脖颈处被揪住,紧接着就被莫云溪拎小鸡儿似的拎得丢在了地上。 莫云溪抽抽嘴角,反而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滋生出来。 说好的黑衣人呢,这也忒没有职业操守了…… 三人见自己被她拿捏得死死的,就连飞雾都没什么作用,顿时就开始在心里头后悔: 他们单知道莫云溪难缠,却不知竟这样难缠,早知如此,还接什么活儿,一早儿就溜去喝酒耍钱了! 他们如何且不论,莫云溪却是玩够了,不管这几个是谁派来的,但既想置她于死地,便也没什么留着的必要了。 如此便罢,莫云溪还偏要故意凑上前,几步到了三人面前,一高一低的视角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更加阴沉恐怖,“你们三个,叫什么名字?” “不说话?” 莫云溪不知怎的笑了一下,“那便罢了。” 就连莫云溪脸上的嘻笑,在他们眼里都成了催命符,接下来的话更是叫三人身子一震,吓得鼻涕眼泪都出来了。 “我也玩够了,是不是该上路了,啊?” 第112章 玩命的苦差 三人双手撑着地,胡乱往后退着,腿上的肌肉因为紧张而抽搐起来,表情更是凌乱不堪。 莫云溪嗤笑一声,在其中一人面前蹲下身子,用淡淡的声音说着,“胆子这么小,还出来接这种玩命的活儿……” “哦,不对,是送命的活儿。” 话音一转,莫云溪面上神情是十二分认真,瞧着没有一丝玩笑在里面,“她给你们多少银子,说出来我听听。” 这种雇凶杀人还能整得如此无脑的,除了管珊珊,只怕旁人也做不出来了。 她只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多少银子,才能让这几个几乎零经验的小喽啰敢接活儿…… 三人听得是一脸懵逼,其中一人愣了片刻之后,竟更加正经地接了话,“三千两银子呢!” 那人语中的惊叹格外明显,紧接着一张脸就皱巴了起来,整个人都哭丧着,“我原本就快要娶上媳妇儿了,这下好了,媳妇儿还没娶回家,人先要死了……” 没想到这样一个壮汉竟然在自己面前呜呜哭了起来,莫云溪按捺不住心里的好笑,脸上更是一点儿也不再遮掩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哭一笑的,加上旁边瑟瑟发抖的两个陪衬,画面一时变得奇怪起来。 莫云溪笑完了,站起身顺手就摸了一把软剑,举在半空中刚要细看,手上的软剑“欻”的一下就被人打落。 这毫不留情的,狠狠的一下,让莫云溪和在场的人齐齐三脸懵逼。 侧过身,一个颀长的身影在夜色中显现出来,高高大大的站在那里很是威风,莫云溪的目光自下而上慢慢上移,在看清楚那人的脸后,懵逼更甚。 “华兴文……?” 认出来人,莫云溪随即眉头一拧,嘴一撇,死死地盯着眼前的人。 她不过是顺便看看自己的剑,这人也忒不把自己当好人了,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干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呢。 华兴文一上来也不多说,开门见山道:“这些人我要带走,还请莫厂公行个方便。” 语罢,他目光稍稍往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身上扫了一下,语气听不出喜怒来。 “包括死了的那个。” 这可真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是莫名其妙的,原本她也并没想做什么,只是如今,瞧着华兴文这样子,她心里头就有点不大痛快。 “是华大人啊,我当时谁呢。” 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莫云溪故意眯了眯眼睛,一副才看清来人的样子,“难不成这几个废物,是华大人东厂的人?” 明知故问。 华兴文如此想到,看着莫云溪收起了软剑,方幽幽说道:“莫大人既然无意伤人性命,留着他们倒不如交给我,你说呢?” “华大人未免把我看得太好了。” 莫云溪干笑一声,在其余人眼里看着倒是皮笑肉不笑,尤其是那三人看来,简直狰狞得很。 “谁说我不要他们的命了?” 这话将三人心中所想再次印证,横七竖八瘫在地上,想动不敢动,腿也跟灌了铅似的,整张脸成了个苦瓜。 华兴文估摸了一下时辰,也不欲在此耽搁,以免误了事情,眸中神情又暗了几分,不愿再与她多说,“人我必须带走,莫大人见谅。” 说完之后,不待莫云溪开口,华兴文微微一抬手,胡同里就闪出几个人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那三人并一具尸体带走了。 瞧人这么正经又不可抗拒的样子,莫云溪并没阻拦,只双手环臂站在那里看着。 这几个人她瞧着也不是什么需要提防的,背后之人不管是不是管珊珊,似乎都没那么重要。 只是她不明白,若是与他毫无干系,华兴文横插一脚做什么。 看着华兴文离去的身影,这背影瞧着似乎还有些深沉,莫云溪也没了方才的玩兴,反倒对今日之事重又有了些思考。 回府之后,一夜醒醒睡睡,不得安眠。 次日一早。 莫云溪靠在榻上,锦幔低垂的窗格透进来几束暖光,始觉牖外晨光熹微。 帘外正走来几个媵侍,青玄招了招手,让人将被褥曝于院中,又命人以刷刷床,复换上一条松花色的湘绣丝被。 妥当之后,青玄从媵侍手里接过茶盏,刚要奉上去,就见莫云溪正望着玻璃窗出神,神情恻恻,叫他也跟着一瞬失神。 最近这些日子,主子常像这样一个人望着窗棂出神,说是发呆,眼里却又不空洞,只是十分恻然的凄凄之感。 花窗锦幔垂地,晨起后幔子便被束起来,因妨日头刺眼,特特儿用了黛青色的轻纱覆上去,从外头看,越发显得屋宇深邃。 莫云溪就那么微抬着头望着,不知是看那窗上的绿纱,还是看窗外院中的那树梨花。 恍惚间,她似乎听到母亲叫她来吃粽子糖,那时院中不是梨花,而是一株垂丝海棠。 每到清和月里,谷雨前后,母亲和跟前的芳嬷嬷便到海棠树上采些果子,制成蜜饯,酸甜可食。 那份酸酸甜甜,便成了她在幼时最美好而不可触及的回忆。 思绪飘得有些遥远,莫云溪望着望着,好像那情景就在眼前,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弧度。 一束暖光照过来,将她半边身子笼罩着,暖融融的。 茶水氤氲的雾气飘了过来,香气丝丝入鼻,莫云溪回了神,一抬眸只是问昨夜之事,“他去了哪儿?” “属下派人跟着,但华兴文……” 话没说完,就被莫云溪抬抬手打断,“知道了,无妨。” 既然已经知道了结果,经过是什么,她并不想过多了解。 想起今日还要上李公桥的林府一趟,吩咐了青玄去备轿,自己则在房内准备了起来。 换好衣裳,莫云溪今日并未着官服,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袍子,推开房门,墨七已然候在外头。 “送给老中堂的东西可都带了么?” “俱已备好。” 莫云溪淡淡“嗯”了一声,平了平衣裳上的褶皱,抬脚往外走去。 出了府门,上轿之后,莫云溪又抬手理了理衣襟,正了正发间的冠,直到浑身上下都妥帖了,才安了心。 第114章 新的案件 彼时,宫内。 景明宫里头一片狼藉。 “啪次——” “嘭唥——” 明絮殿噼里啪啦响了一早上,到如今将近午时了也不曾停下一刻。 华兴文迈着大步进了景明宫,今日风大,步履行动间被风吹得衣袍翻飞。 一进宫门就听见不知哪里的打砸声,华兴文眸色一暗,不用想便知道是管珊珊。 在这九重宫宇之中,除了她这种无脑又颇具权势的人,哪还有人敢这样大肆吵闹,不怕六宫皆知的。 华兴文四下随意看看,见东西两偏殿的门都紧闭着,这大白天的,想来也都是不欲沾染是非,也恐开罪了管珊珊罢。 到了主殿门口,两侧守着的宫女顿时如同看见了救世主一般,激动得连行礼也忘了,声音还有些颤抖,“华督司,您快进去瞧瞧,娘娘从昨儿玉竹回来后便一直是这样,夜里好容易消停了,今儿晨起醒了之后,连早膳也不肯用就又闹了起来。” 宫女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却很快,生怕叫里头的人听见了,连带着自己一起打杀了。 华兴文轻吸一口气,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般往殿内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迈步进去。 “华督司。” “华督司。” 门口处站着的宫人还敢说话,再往里走,殿内伺候的六七个宫女,无不是颤颤巍巍地站在那里,将头埋得低低的,大气儿不敢出。 一见来人,管珊珊眉头拧得更厉害了,抓起一个天青色的茶盏就往下抛去,“啪”的一声就碎成了粉末。 那碎渣溅起来落在华兴文脚边,引得人眉梢骤然染上一丝不悦,步子放缓了些,上前行了礼,“荣妃娘娘。” 管珊珊左右看看,顺手拾起一个白瓷杯就要砸,愤愤砸下去,却没有出现该有的破碎声。 殿内众人更是一齐抬眸看了过去,只见那雪白的瓷杯完好无损的待在华兴文手上,他一个抬手,随随便便的,轻而易举的就接住了,霎时令一众胆颤害怕的宫女们芳心大动。 这东厂的华督司不单单面若潘安,形容举止更是处处潇洒爽利,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敲在万千少女的心上。 今儿这么一下,再瞧他面上淡淡的神色,好整以暇的样子简直是芳心纵火犯无疑! “娘娘怎么这么大火气,可是宫人伺候得不好?” 华兴文语气悠悠,慢条斯理地走上前,将手上的白瓷茶杯轻轻放在桌上,瓷杯与桌面轻触的声音低沉沉的,有些闷响。 昨日内务府之事,他早已知晓,只是没想到这管珊珊昨日闹了还不够,竟一直闹到今日,现下日上三竿,他都来了,也还不见消停的。 管珊珊气得鼻孔微张,小嘴一撇,气呼呼的连话也不想说,刚抄起一个杯子,见华兴文朝自己看了过来,对上他好看又深邃的那双眼,忽然就泄了气一般,慢慢地又放下了茶杯。 转即哼了一声,“她算什么东西,一个太监头子,不过就是皇家的奴才,竟也敢打我的人!” 尖利的声音入耳,听着带了不少怨气。 华兴文眼睫轻眨,面上神情淡淡,虚怀若谷的样子与这满殿的狼藉和躁动不堪的管珊珊形成了鲜明对比。 只思忖片刻,华兴文从一名宫女手上接过一盏热茶,亲自递了过去,一边徐徐劝说,“身在宫中许多事都该收敛些,稍不注意便要被传得沸沸扬扬。” “如娘娘所说,她不过是个奴才,您为着此事雷霆大怒,闹得越大,那些看热闹的人便越起劲,再若是传到皇上耳里,只怕也不好。百害而无一利的事情,娘娘,就不必微臣再说了,您以为呢?” 他温良地说着,这份不同于平常的温良语气,加上这一番颇有道理的话,叫管珊珊也从暴躁中逐渐平静下来。 管珊珊呼吸也慢了一些,目光始终在他身上,将那些话在心内细想一番,便觉有理,信了之后就更加肯定了。 情绪刚刚稳定下来,管珊珊脸上还有点微红,接过了华兴文递到面前的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 众人见状,纷纷窃喜起来,娘娘可算是消了气。 一早上了都没人劝得了,华督司来了不过三言两语便叫她能喝了茶,果然厉害! 魏书意此时走了上前,先是朝华兴文福了福,随即才到管珊珊身旁,柔着声音问她,“已近午时了,娘娘您从昨儿便不肯用膳,这会儿想也该饿了,要不……奴婢命人传膳?” 她弱弱的问着,华兴文亦是稍稍往前倾了些,认真地望着管珊珊,眼里带着点问询。 在两人的注视下,管珊珊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魏书意紧接着就松了一口气,直了身子朝殿内几个宫女看去,轻微颔首示意他们可以去传膳了。 宫女退下之后,管珊珊喝了口茶,茶盏端在手上,握着杯壁想起莫云溪的那张脸,依旧很是不满,忿忿道:“半点尊卑也无,今儿暂且放过她,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本宫就不信还处置不了一个太监!” 华兴文:…… 方才那一番苦口婆心,算是白说了。 看起来这是明里暂时搁下了,暗里还并不打算放过莫云溪。 华兴文想着,只觉得又头疼了几分,原本在她身边时刻就要盯着看着,应付宫里头这些女人还不算,还要管莫云溪的烂摊子。 另一边,林府。 事了之后,林管家亲自将莫云溪送了出来,二人边走边说着话,脸上都带着笑,很是祥和自然。 出了府门,看着莫云溪下台阶,上了轿,林管家方转身回了府中。 轿子在道前停靠了一小会儿,莫云溪思忖再三,还是想着上宫里头走走,此事同林素武说了也不能松懈,她若是不常盯着些,不知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莫云溪长出一口气,掸了掸衣摆上的细尘,语调轻微,“去宫里。” “喏。” 跟轿的人答应了一声,一挥手,四个轿夫一齐用力,将轿子抬了起来。 “起轿——” 第115章 皇家的奴才 及至宫中,到了三门外。 “落轿——” 轿帘打起,宫门处一个小太监就紧赶着迎了上来。 莫云溪搭着他的胳膊下了轿,扫了一眼眼前的小太监,倒是个机灵的。 她先前在宫里伺候,那时候东西六宫上上下下的也见了不少宫女太监,伶俐的有,乖巧守中的有,聪明过头显得虚浮,狡黠的更是不少。 眼前这一个,瞧着倒是中规中矩,机灵但不过分摆弄小聪明,是个不错的。 “现下在哪里当差?” 莫云溪随口问道。 闻声,小太监忽然被翻牌,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欣喜,却仍极力保持着表情,端正答着话,“回莫厂公,奴才是冯答应宫里的……” “噢,就在翠微宫。” 他脸上堆满了笑,却笑得一点也不谄媚,只是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友好。 眼前之人声音很是醇厚,不似平常看见的那些太监尖声细语的,这一点让莫云溪很觉舒适。 莫云溪微微点头,接着便没了话,脑子里稍对此人有了些印象,抬脚径自走了。 “莫厂公慢走。” 小太监麻利儿站到了一旁,依着宫墙垂手立着,目送着莫云溪离开。 待人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背影了,小太监才往另一边走了。 从雨霖亭绕过去,没多远就到了东西六宫横贯的一条宫道。 这条宫道极长,两面宫墙高耸,红墙绿瓦衬得这四四方方的天也蓝净许多,殿宇千重,庄肃万分的同时,满是冰冷。 暖融融的日头照下来,照得热这厚重的宫墙,却始终也照不热宫里的人心。 这时,莫云溪脑海中不禁出现了顾青槐的身影,那双清澈透亮而带着些许疏离的眼睛,至今都存留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莫云溪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 在宫里头待久了,什么样的人她都见过,阴谋诡计,尔虞我诈,她见得并不少,从未畏惧过,亦从未真正在意过,可那样一个人的出现,太突兀了。 突兀得不真切,让莫云溪没有办法去信任。 走着走着,耳边蓦地传来几道笑声,脆生生的女音落入耳中,莫云溪一抬头,原来已经走到玉堂宫了。 再往前些,便是管珊珊所在的景明宫了。 莫云溪正心道晦气,玉堂宫宫门口就走出来两抹倩影,谈话声亦是传了过来,十分清楚。 “荣妃娘娘今儿叫我来便是专门为着给昭嫔娘娘送吃食的,只是魏姐姐说不好单送一份,便叫连带着顾常在和赵常在的一道送了。” “我们娘娘说了,若是昭嫔娘娘吃着喜欢,便叫我日日都拿了送来。” 莫云溪这时才看清楚,说话的是景明宫的二等宫女春玟,是跟在管珊珊身边儿的。 这大晌午的,净整些晦气的事儿。 春玟同程秀怡宫里的端英又寒暄了几句,步履款款往外走,手上还提着个空的食盒,样式很显精致。 她一出宫门,眼角余光瞥见这边有个人站着,打眼一看竟是莫云溪。 犹豫了一瞬,乖乖福身行礼,称了人一声,“莫厂公。” 莫云溪本没想同她说话,奈何人看见了自己,只好盯着端英的目光朝前走几步,淡淡应了一声。 视线落在她手上的食盒上,莫云溪也没作他想,侧偏过头,从玉堂宫的宫门望进去,入目便是主殿临华殿,东西两殿只能看见个侧墙。 端英行礼后停了一下,待莫云溪没别的动作,才转身回景明宫。 脚步声渐远,莫云溪这才发觉自己一瞬失神,收回目光,敛了敛神色,双手负在身后又是一副倨傲的模样。 沿着这条宫道慢悠悠走着,约莫半刻钟才走到头,从一道拱门进去,便是一处两宫接临分隔的小院子,两面开着小门,院中墙上因常年潮湿,布满了青苔。 莫云溪略感疲倦,走到石桌前随意坐下,石凳在日头下晒得已没了原有的冰凉,手摸上石桌也是温温的触感。 夏日的风拂过,穿堂风带了几分凉气儿,莫云溪正觉惬意呢,背后冷不丁就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熟悉无比。 “莫大人好兴致啊。” 猛一回头,是华兴文站在她身后。 “昨儿才打了荣妃娘娘宫里的人,今儿就敢大摇大摆地入宫,坐在这儿看风景。” 他说话时尾音上扬,眉眼上挑,显然一副凑热闹的样子,自顾自也坐在了石凳上,就依着她坐。 莫云溪斜了他一眼,身子往旁边侧了侧,故作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可不是么,这荣妃娘娘是谁啊,管王爷捧在手心儿上的嫡亲小姐,我是谁啊,依荣妃娘娘的话,一个太监头子,终归还是皇家的奴才而已~” 阴阳怪气。 华兴文极轻的笑了一声,几不可闻,“莫大人知道这是什么地儿么,再往前走可就是景明宫了,我劝大人还是及时回头比较好。” 说完这话,也不待莫云溪有所反应,起身拉着人的胳膊就往小院外走。 “干什么?” 莫云溪甩开他的手,还是跟着他走了出去,只见面前宫道上宫女太监走了一长串儿,手上都抱着不少东西。 她正疑惑着,华兴文不知何时凑到了她身侧,声音几乎是直接飘到她耳里,“景明宫昨天夜里和今儿早上可短了不少东西,莫大人觉得是为什么呢?” 语毕,华兴文忍不住笑了笑,看着一个一个宫女抱着东西从面前走过去,匆匆忙忙的样子就让人觉得此事可堪玩笑。 内务府今儿只怕又要留在大堂算账算上多时了。 “瞧瞧,瞧瞧……莫大人现下还觉得没什么不敢的吗?” 莫云溪横他一眼,眼神凌厉,这人就没有什么时候说话不欠揍过。 她双手抱臂,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临走时还故意用手肘怼了他一下,直勾勾地望着前面的路,拿捏着语气,悠悠道:“华大人还是拿张镜子自己瞧瞧,昨日夜里,怕不是一夜都没睡着?” 闻人言入耳,华兴文眉毛一拧,从路过的宫女端着的托盘里拿了把镜子,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一脸迷惑。 第116章 动了胎气 打趣完华兴文,莫云溪悠哉悠哉地在宫中四下漫步,倒真不把昨日玉竹之事放在心上。 “快着点儿,快着点儿!” 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很是杂乱,有人声也有脚步声。 莫云溪站在宫墙下头顿住脚步,听着声音越来越近,直到了跟前才看清楚。 是景明宫的几个太监,并内务府的,太医院的,着急忙慌的也不知是为着什么事。 “哎呀,荣妃娘娘还等着要呢,你们干什么吃的……” “快快快,这边……” 一行人匆匆过去,路过莫云溪身边时因匆忙也没功夫细看,故而并没认出她来,走在队伍末尾的一个小太监,多看了两眼,一见是她,竟然脸色儿都变了,好像遇见瘟神一样躲开八丈远。 见人如此神情,莫云溪稍许疑惑,眉心微动,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莫厂公。” 不待她细想,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一回头,竟是李恒身边儿的郑公公。 莫云溪抬眸看向来人,只见郑公公见了她,非但没有平时的笑脸,还隐有几分严肃,“陛下才派了人上您府上去问了,没想到竟在这儿遇见。” 听这语气,像是有什么事。 时间紧迫,郑公公上前一小步,手中拂尘轻搭,开门见山传起了话,“陛下急召您入宫觐见,还请莫厂公这就跟咱家走,陛下候着呢。” 李恒在等着自己? 莫云溪眉心更低了,心里犯嘀咕,却也没犹豫地跟上了郑公公,两人一道往御书房方向去了。 到了御书房,郑公公将人送到门口就忙不迭退了出去,好像生怕被其牵连似的。 “微臣参见陛下。” 莫云溪进去之后头也不抬,对着上首就拜了下去。 小皇帝抬抬手,待人直起身子了,复又开了口,“莫云溪,你可知罪?” 莫云溪心中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才起身又再次跪了下去,“微臣愚钝,还请陛下明示。” 话是这么说着,心里头却是一团疑惑,这李恒到底是哪根筋搭错了,好么央儿的找自己来问罪。 小皇帝高座上首,面前几上摆着一盏茶,以及一堆奏折,摞得整整齐齐的,茶盏半扣,上头冒着丝缕热气儿清晰可见。 看着她这般反应,小皇帝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敲了有七八下才冲她说道:“方才景明宫来报,说是荣妃受了委屈,生气伤着了身子,动了胎气。” “此事,你可知道?” 莫云溪心内咯噔一下,这刚才不是还派人去给程秀怡送吃食吗,才过了多大会儿就动了胎气了? 何况要说此事是因自己而起,玉竹一事也是发生在昨日,怎么她昨儿还好好的,今儿就成这样了。 属实离谱。 想是这么想,面对着李恒的质问,莫云溪很认真地秉了一礼,应道:“微臣不知,难不成是臣昨日打了荣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今儿荣妃娘娘才知道此事,也才因着此事动了胎气?” 无论态度如何恭谨认真,可这话却是半点不肯服软,更不愿认下这些与她无关的事情。 此事显然是管珊珊借题发挥,意图把自己往下拽一把罢了,莫云溪心里头明镜儿似的,想李恒也不至于看不明白。 “那莫大人的意思是说,此事与你毫无干系了?” 一个反问,让李恒话中的质问和挑刺更加明显,也让莫云溪身子一僵。 皇上这是……要拿此事磨她的脾气? 这般想着,莫云溪一时拿不定主意,思量后径自说道:“微臣明白。” 先放了这么一句在这儿,莫云溪才继续往下说。 她将自己的“罪行”一一列举细说,以此来证明管珊珊所谓的动了胎气与她脱不了干系。 毕竟这世上的事情,千丝万缕的关系,哪怕再细小再无关紧要,只要人需要,都是能够将其捆绑在一起的。 “……陛下明鉴,此事确是微臣做得有失分寸,但眼下最要紧的还当时荣妃娘娘肚子里的孩子的安危,皇嗣一事可马虎不得。” 似乎是没想到莫云溪会这么痛快地直接认下,顺着自己的话就说到了这里,小皇帝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又很快隐去。 莫云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也再不必说其他的,原本今儿不过是因为景明宫来了人,此事被捅到明面儿上,李恒想置之不理都不行了。 “知道错就好,既是事出有因,朕便将你罚俸三月,常思己过,日后可不能再那样莽撞冲动了。” 一番话说完,小皇帝自己也轻松不少,该说的他都说了,想景明宫那边也该消停了。 末了,像是又想到了什么,小皇帝语气淡淡,补充道:“你和华兴文都是朕的左膀右臂,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见人最后还要提醒这么一句,莫云溪忍不住轻笑一声,截住了原本要说的话,只是颔首应了一声,“陛下放心就是,微臣明白。” 房门洞开,里头的声音人站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 外头站着的一众宫女太监并郑公公,原以为李恒这是半点儿脸面也不打算给她留,没想到此事竟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 众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却都在心中又将莫云溪重新打量了一番,看来这位莫厂公还真是皇上太后跟前儿的红人,连事关皇嗣这样重大的事情,也能这样解决。 而众人不知道的是,李恒从一开始对管珊珊腹中的这个孩子便没有过期盼,或者说有过期盼,但那几分期盼在皇权和家国天下面前,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华督司。” 御书房外传来几道问安声,莫云溪和小皇帝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一见是华兴文,两人身子都在无意间稍稍往前倾了倾。 郑公公没有阻拦,华兴文抬脚直入御书房,请安过后,不无担忧地看向莫云溪。 他方才来的路上就听人说管珊珊动了胎气,腹痛不止,又听说莫云溪被圣上急召去了御书房。 一路赶过来,谁知一进来瞧见的是这么一副君臣有礼,无事发生的画面。 第117章 病的厉害 他这么风尘仆仆的进来,莫云溪也有点不明所以,微偏着头看他,观察着华兴文的神色。 这时,坐在上首的李恒温声问道:“华督司这么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么事吗?” 小皇帝端起茶盏,若无其事地喝起茶来,此时茶水温度适中,刚刚好能入口。 这几日才上来的新茶果然清雅绵顺,不显青涩,回甘无穷。 这两人给华兴文整得一时失语,干咳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迅速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儿,随便捡了个说得过去的事情敷衍。 “倒也没什么要紧事,只是过几日便是宫里头办消夏宴的日子,届时朝中百官都要携其妻子入宫,夜宴的相关事宜还有些要商榷的地方,微臣拟了份折子,打算先请示陛下您的意思。” 听人这般努力地找补,莫云溪嘴角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眉眼弯弯,憋笑得比他找补还更努力。 华兴文侧过脸扫了一眼身旁之人,这表情真是…… 竟还有几分可爱。 冷不丁这么一个念头窜出来,华兴文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内心又给自己找补: 这个女魔头哪里可爱,哪里可爱了?! 虽不知华兴文这是为着什么,小皇帝也还是顺势给了个台阶儿,“呈上来。” “喏。” 他今儿正好将那份奏折带在身上,原本打算明日早朝时递上去的,没想到这会儿竟派上了用场。 拿到奏折,小皇帝随意翻看了几页,又于几处仔细瞧了瞧,不时抬眸扫一眼站在莫云溪跟前的华兴文。 小皇帝一目十行地看完内容,搁下奏折,轻呼一口气。 “消夏宴年年都办,也没什么要紧。只近些天京中并不太平,这次便由你们东西两厂做好皇宫的守卫,切莫又让乱臣贼子有机可乘。” 这个“又”字听得莫云溪不大痛快,一听便知话中所指是上次宫宴之事。 二人同时朝上首之人行了一礼,“喏。” 小皇帝往后一靠,抬手揉着颞颥,“若没旁的事,你们二位便退下,朕有些乏了。” 见状,莫云溪和华兴文识趣地告退,一前一后出了御书房。 走出去有一段路,莫云溪羽睫轻眨,也不去看他,随口问着,“她真的动了胎气?” 华兴文近些天总在景明宫里头转悠,常跟在管珊珊身边,此事必然是他最清楚。 见人问及,华兴文勾勾唇角,满不在意地不答反问,“依着那位的性子,若是当真动了胎气,莫大人以为自己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同我说话?” 这倒也是。 莫云溪微微点头。 消夏宴是宫中的传统,每年夏日炎炎,进入伏天时,便会在宫中太湖边上的琉璃宫举办一场夜宴,名曰消夏宴。 宴请的对象不仅是皇亲国戚,文武百官,还有朝臣的妻子儿女,这是最重要的一则,大有犒劳众臣,恩其妻子的意思。 转眼到了消夏宴那日,酉时初刻,琉璃宫已经陆陆续续开始进人。 随着天色渐晚,夜幕星河,宫中上上下下亮起了灯笼,从上头往下看,星星点点的亮光就像一把把星火。 华灯初上。 太湖上飘着无数的莲花灯,以为祈福之举,莲花状的灯中间闪着烛火,烛火明灭,在湖上闪烁着飘远。 琉璃宫临着太湖而建,因主殿甘泉宫四面皆用琉璃所建而得名。 琉璃作墙,四面透光,殿内垂着五色锦幔,殿外墙上临半米便悬一串银铃,风过之时,泠泠作响,一如宫外太湖上的琼琼水声。 琉璃宫正门,今日来的皇亲其实并不多,朝臣携其妻子陆陆续续地来,陆陆续续地进去,为着这一场消夏宴,内务府也调了不少宫女太监过来,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莫云溪在琉璃门一侧站在,隐在门口守着的侍卫后头,一双明亮的眼眸在来人身上一一扫过,充满了警惕。 “南门的人都到齐了吗?” “回主子,都已安排妥当。” 琉璃宫的南门是离太湖最近的一处门,夜里天黑,虽四处都挂了灯笼,但总也不是完全明亮的。 何况世上很多意外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派人多盯着点儿,千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喏。” 莫云溪轻吸一口气,目光仍然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身上,生怕错漏一个。 小半个时辰过去,酉正时分,朝中百官已经来得差不多了,莫云溪便站在了琉璃宫的正门口,此时华兴文方不知从哪悠悠过来。 这么晚才来,自然遭莫云溪斜了一眼,挑眉故意道:“华大人真是大忙人,消夏宴这么大的事情,人都快到齐了才肯露面。” 华兴文无所谓地笑笑,也不接她的话,背着手同她站在一处,鹰隼的眸子四下探寻着,注视着每一个即将踏入琉璃宫的人。 宫中举办重大宴会时,向来都会在宫门口设卡搜身,以防有不轨之人或有不臣之心的人混入,引起动荡。 饶是如此,历过了那一层,却也并不保险,故而三门外又增设了一道搜检,如此两道搜查下来,才能将人真正放进宫内。 这还不算,自上次宫宴遇刺之后,东西两厂便再不得像往常那样轻松,逢着宴会便是一场大折腾,必得将皇宫上上下下都严守起来,不敢有一丝掉以轻心。 人群之中,忽然出现了几个耀眼之人,气度非凡,步履缓慢,雍容不迫地朝琉璃宫这边走着。 莫云溪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来人,定睛一看,果是林老中堂并其家人。 林素武走在前头,几个贴身侍婢搀着走的便是林夫人,后头跟着的,是林家的两位公子并一位小姐。 待一干人近前些,莫云溪方笑迎了上去,“老大人,夫人。” “诶,莫厂公……” 一见莫云溪,林素武睁大眼睛应声着,跟前的林夫人亦是朝她慈和地笑了笑,后头两男一女则微微见了一礼,并没出声。 上次她去林府时,因其卧病在榻吹不得风,并未见着林夫人,今日一见,发现这林夫人面色暗黄,瞧着好像风一吹就要倒了似的,这病果然来得厉害。 第119章 林夫人断气了 匆匆忙忙吩咐人去四处寻找,莫云溪穿过人群,先去寻林素武一行人,或是林夫人方才在殿外候着,同老中堂一道走了。 华兴文正凑上前准备打趣她,却见莫云溪神色不对,脸上表情很是凝重,也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了?” “林夫人不见了。” “林老中堂的夫人?” 莫云溪来不及答话,胡乱地点点头就径自往另一边继续找人去了。 人群之中,突然传来几声惊喊,“快来人啊,出人命了!”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一片骚动之后,华兴文循着声音来源到了跟前,已经围了一圈儿人。 见他来了,众人都识趣地避让出了一条道路。 才一进去,就看见莫云溪蹲在地上,跟前还躺了一个华服女子,正是林夫人。 站了一圈的人有慌乱的,有恐惧的,还有人呼喊着要叫太医来,莫云溪伸出手在人脖颈处试探了几秒——果然断气了。 她心下猛地一缩,身子都有些微颤,不说这夜宴又在他们手上出了事,便是这林夫人,方才入宫时还好好的,哪怕身子不大好,可到底人也没什么大事,怎的一眨眼功夫,人就没了…… “传太医。” 莫云溪稳住心神,让自己镇定下来之后,又忙补了一句,“再去找找林大人,快!” “喏。” 几个小太监低着头应了一声,慌忙就往琉璃宫外跑去。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叽叽喳喳的说什么的都有,直吵得人头疼。 莫云溪站起身,风卷起她的衣摆,凌厉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顿时鸦雀无声,半点声音都没了。 华兴文站在她身侧,眉头亦是紧锁,站了一会儿,上前又亲自查探了一番。 ——林夫人的身上并没什么伤痕,神情也一般,看着并不像被人所害怎样,可这人说没就没,无论如何都很是蹊跷。 “夫人,夫人……” 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人群散到两边,林素武从后头走了过来。 他脚下的步子很乱,整个人都像是失了魂儿一般,刚才在宴上就不见夫人回来,出了甘泉殿便四处寻找,直到听见有人说哪里出了人命,心下就觉不对,谁知过来之后,果见是她。 林素武蹲下身子,将躺在冰冷地上的林夫人抱着靠在自己怀里,一双手轻轻摸着她的脸,痴痴喃喃地叫着人。 两男一女自后头跟来,一见眼前这场景,“扑通”一下跪在跟前,忍不住就哭了起来,声声哀恸,听得四周站着的人心里头也不禁跟着难过起来。 莫云溪鼻头一酸,心下一阵酸楚,她看不得这样的画面。 “节哀。” 将眼泪硬生生憋了回去,俯下身子,手搭在林素武肩上轻抚安慰。 看着林素武抱着妻子那样失魂落魄,六十多岁的人眼泪直往下掉,莫云溪眼里满是心疼和愤懑,语气中满是坚定,“您放心,我定会查明此事,不会让夫人枉死!” 这时,一阵匆匆脚步声,小太监带着太医也已经赶到,来的是太医院的周太医。 周太医一来,被面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在莫云溪的指示下上前查看,林素武也不肯松手,因此他诊断得有些吃力。 四下寂寂,众人的目光此刻全都聚集在周太医身上,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落入众人眼中。 莫云溪更是紧张无比,心下忐忑不安,是既忧心又害怕,怕听到什么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消息。 察觉人的异样,华兴文不动声色地上前,轻轻拍了拍莫云溪的肩,以作宽慰。 诊查终于结束,周太医站起身,朝莫云溪和华兴文作了一揖,沉声说道:“下官已经看过了,林夫人原本就患有急病,近来许是又着了风,几重病症下来,身子孱弱得紧,因此急病发作,药石罔效才没了生息。” 这位周太医医术不差,深得皇上信赖,听说过不了几日就要升任院判了,他的话想来应是错不了的。 莫云溪心内想着这些,忽的回想起方才宴会上的情景,四下看了看,惊道:“人呢?林夫人出来时跟着一个丫头,那丫头人呢?!” 跟前的墨七一听这话,忙吩咐人去四下寻找,周太医此时神情微微一滞,似乎想要开口却又终究是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方才跟着林夫人的丫头就被带了回来,跟前是华兴文手下的一个太监。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冬菱。” 冬菱跪在地上,声音颤颤的,根本就不敢抬头直视莫云溪的脸。 “本官有话问你,如实回禀。” “喏……” 莫云溪将这个丫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面色一冷,目光中满是审责之意,“本官方才瞧见是你跟着林夫人一道出去的,她出事时你可在跟前?” 冬菱慌忙地摇摇头,很快却又点了点头,“当时夫人急病发作,奴婢害怕极了,跟前也没有什么人,奴婢只好赶紧跑去找人,想让人找太医来。” 莫云溪眯了眯眼,语气如冰,“也就是说,你去找人找到现在才回来?” “是……” 冬菱整个身子抖如筛糠,颤颤巍巍的,好像很是害怕。 莫云溪面色不善,刚想开口再问什么,一旁垂手站着的周太医却在这时开了口。 “从林夫人的脉象看,像是身子太过羸弱,心气已尽散,急病骤然一发作,便是半刻也撑不下去,就算那时太医来了,也回天乏术。” 这一番话入耳,坐在地上的林素武抬了头,看看周太医,又看看怀中面色苍白的夫人,痛苦得无以复加。 莫云溪轻吸一口气,若是按周太医所说,此事便半点不牵连别的,只是林夫人自己急病发作,才丧了命。 虽如此想着,可莫云溪一瞧见跪在地上颤颤巍巍的那个丫头,就觉得此事实在蹊跷,若只是如此,那她为什么会害怕成这样,到现在才过来,还是被华兴文的人找了带过来的。 思及如此,莫云溪眸光冷厉,直勾勾地盯着冬菱,看了她好一会儿,语气冰冷更甚,“先抓起来。” “喏!” 第120章 混淆视听 林素武的心情,莫云溪十分理解,一边安抚其情绪,一边示意王震上前查看。 金丝楠木的棺椁并未封闭,林夫人躺在里面,身上盖着一块儿白布。 下人端了一杯温水上来,莫云溪扫了人一眼,抬手接过来后,亲自奉到了林素武面前,“老大人,好歹喝口水,我听人说您回来后一口水也不肯喝,才刚饮了酒,这可怎么好……” 林素武没说话,愣愣地盯着棺椁了好一会儿,方信手接过她手中的茶盏,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看他这样,莫云溪知他心中不好受,也并没再多说什么旁的,跳开了视线,望着王震在那边专心验看林夫人的尸身,眼神中隐有不安。 若果真是有人恶意为之,那未免也太过恶劣,不存人道了。 在莫云溪的注视下,王震终于直起了身,转过身时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的,“依着周康仁的话,林夫人的过世该是急病发作所致,可我查看她的眼睑和脉上时,发现夫人脉象紧涩,肌肤也有些微微泛紫,倒更像是急病发作,未得到及时医治,才丢了性命。” “周康仁?他与老大人并不熟识,又何来过节可言,怎会做这样的事?” 莫云溪生出疑惑。 王震将自己作为医者的诊断和推测一口气说完,听完莫云溪的话,眉头更是蹙成一团,作认真思索状。 这么一句句下来,可是把林素武气得够呛,当即就拍着地放声哭嚎起来,无疑是在原本的丧妻之痛上又增了一层。 莫云溪纵然心疼,却也无可奈何,一心只想着尽快找出幕后真凶,为林夫人报仇雪恨,也为着给林素武一个说法,让他能有一些安心。 “此事尚不能确定,万不可打草惊蛇。” 莫云溪沉沉说着,扭过头又看向王震,眸光冷穆,“劳您明日进宫一趟,上御书房单独将此事报予皇上,以免日后再生枝节,说不清楚。” “好。” 她想得如此细致,让王震都微微有些意外。 不过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娃娃,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危机处理,这么久以来,她身上的很多东西,都是在七尺男儿身上看不到的。 林素武哭声更甚,上前“扑通”一下就趴在了棺前,他素来疼爱妻子,那样人人皆知的伉俪情深,此时再看躺在冰凉棺中的夫人,便是再也忍不住了。 “什么仇什么怨,尽管冲老夫来,何苦来作践她……她一介妇人,久居后宅本不问政事,临了临了了,还要跟着我受这样的罪,活生生送了命啊!” 他在朝中树敌众多,可一届文人又如何愿以小人之心度人,没想到祸及妻子,毫无人性的畜生竟隐匿在朝野之中,与他同朝为官! 莫云溪任人尽情发泄哭喊着,这样的事情只怕换了谁都是难以接受的。 此情此景,实在是引人揪心,王震很快就起身告辞。 王震走了之后,莫云溪又留在林府陪了会儿老爷子,待人情绪稳定些,又将林夫人之事牵扯的同他细细分析,叮嘱了一遍,才离开林府。 出了林府,莫云溪策马扬鞭,直奔西厂,一路快马加鞭,丝毫不敢耽搁。 到了正门前,翻身下马,她将手上的马鞭折起来随意丢给墨七,一边往院里走,一边问人,“人带回来了吗?” “已经在牢里关着了。” 墨七跟在她后头,看这架势是要连夜审问那冬菱,只怕今夜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夜色之中,莫云溪快步往前走,目标性极强,在宽大的袍子下笼着,整个人的背影显得有些单薄。 到了地牢,值守的侍卫一见她来,行礼之后迅速打开了牢门,低下头待人走进去后方才稍稍抬头,直挺挺地继续站守着。 莫云溪步入地牢,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见着了林夫人的尸身,这会子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和潮湿感让她竟有些不适应。 忍耐了一会儿,这扑鼻的气味才略觉淡了一些,莫云溪大步往里走,到了一个牢房前停下。 定住步子,她背着手站在牢门口,身旁的墨七上前打开了牢门上的挂锁,门“咯吱”一声开了。 听见声响,冬菱如得救般猛然回过头,眼中的光在看见莫云溪的那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沉死气。 在地牢里不过待了堪堪小半个时辰,便已耐不住了,这幅模样一看便知她并非无辜,谁看了也不能再觉得她与此事无关。 这种不打自招的她也见多了,可他们要的,从来都不是一眼能看出来的真相,而是必须从他们嘴里亲口说出来,签字画押,再经过侦查检验后的真相。 ——惟有如此,事实才能成为真相,真相也才能成为人人皆认的事实。 “你是林夫人的贴身丫鬟?” 莫云溪终于开了口,看向冬菱时,却见此女这时才换了神色,仍是在宫中时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冬菱膝行上前几步,悲咽着摇头,“莫厂公明鉴,夫人没了奴婢也很难过,但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欲盖弥彰的话,让莫云溪心里生出几分不屑,眸光更深远了些。 近来这一桩桩一件件事情,背后之人似乎都不怎么聪明。 又或者,是故意如此,想要以此来混淆视听? 思索罢,莫云溪抬抬眼皮。 墨七很快上前一步,甩手就给了冬菱一巴掌,脆生生的一下打得极重,此女还算得上清秀的小脸上顿时显现出一个鲜红的巴掌印。 冬菱被打得身子一晃,半边脸上火辣辣的疼提醒着她这里并不是在林府,更不是在宫中,而是在西厂——人间炼狱一般的,进来不脱层皮就出不去的西厂。 “问你什么,就答什么。” 墨七冷冰冰的话语出现在她耳边,不带一丝温度,也叫她整个人都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瞧人知道害怕了,莫云溪勾勾唇角,并不怎么将人放在心上地又靠近一步,站在冬菱面前,垂眸审视着她。 第121章 领头功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让人请你?” 话一出口,虽是问句,却是半点疑问之意也没有。 她自从走上这条路,身经百战,可冬菱一个丫头哪里顶得住这样的致命逼问,吓得小脸煞白,细看就会发现她嘴唇都在颤抖。 莫云溪素来没那些耐心,冬菱不说话,她一抬手,就有人搬了把椅子来,放在牢门外头,正对着牢房里面。 锁链声响起,墨七避让到一侧,很快就有四个太监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啪啦”一声打开,里头尽是些刑具,寻常见不见得到的都有。 冬菱的脸色方才还只是有些难看,此时已经血色尽失了,身子一下瘫软起来,瘫坐在地上,用手勉强撑着地。 她此时方明白过来,这是要用刑了! 还没缓过神,冬菱尚沉浸在恐惧的情绪里,一个太监已经抽出一条散鞭,在空中打了个鞭花,朝她走去。 太监的脸落入冬菱眼里,十足的阴森可怖,看着人一脸狞笑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她手脚不受控制地往后扒,不断往墙角缩去。 “你、你们这是屈打成招……!” 这话出口,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声好笑,持鞭太监更是讥笑着上前,手高高扬起,力道极狠的一记散鞭就落在了人身上。 伴随着一声尖叫,冬菱浑身都惊出一层冷汗,胸前的衣裳被鞭子划破,血后知后觉地渗出来。 不待她反应,太监抬手又是狠狠一记,鞭法极准,毒辣至极,竟交叠在方才那一鞭的伤痕上。 “屈打成招?” 持鞭太监呵笑一声,冷冷道:“姑娘还是先搞搞清楚这是什么地儿……我们,是什么人。” 太监说完话又接连打了几鞭,鞭鞭都是十成的力气,冬菱挣扎着往后瑟缩,却一下也躲不过去。 血滋滋往外冒,红红的染了一片,冬菱半点气力也无,整个人瘫在地上喘着虚气,眼泪糊了一脸。 看着人充分感受着痛苦,明明从没受过这样的苦楚,疼得几欲晕厥过去,却仍咬死不肯说出来,莫云溪眸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耐不住性子,她缓缓起身,步履悠悠地到了冬菱跟前,旁边的太监忙停了鞭,恭敬垂首立在一旁候着。 莫云溪蹲下身,貌似饶有兴味地看着地上的人儿。 一见她进来,冬菱眸光闪烁得迅速,把“极度恐惧”四个字几乎是写在了头顶。 冬菱脸被指尖端着扭了过去,直直跟莫云溪对视着,身子已经颤栗不已。 见人想要回避,莫云溪手上一用力,将人的脸扳正过来,强迫着冬菱与自己对视,语气幽幽,“比你骨头还硬的我这儿见得多了。” 明明害怕成这样,又一句话也不肯往外吐,一个小小的丫头,背后到底是有什么事…… 莫云溪稍一用力将她的脸撇到一边,款款站起身,嫌弃似的拍了拍手,迈步向外走。 一脚迈出牢门外时,她回头居高临下地淡淡扫了一眼地上的人,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压在冬菱身上却重若三尺寒冰。 “你不说,我自然有的是办法教你开口。” 出了牢房,只一个眼神,墨七立即会意,朝牢内几个太监中为首那一人打了个手势,便快步跟上了莫云溪。 这俩人一前一后走了,没过几秒,身后的地牢内便传出声声惨叫,凄厉非常,越发衬得那地牢阴森可怖,充满着血腥与阴冷。 一夜过去,上京城中似乎有什么变了,又似乎什么也没变。 西厂,前院厢房。 日方过午,莫云溪匆匆用过午膳便打算出门入宫。 她昨夜忧心忡忡,始终惦念着林夫人之事,也因着天晚了,便没回府上,直接宿在了西厂,一夜亦是辗转反侧,不得安睡。 “东西。” 莫云溪伸出一只手,墨七便将一个巴掌大小的锦盒放了上来。 拿了东西,她抬头挺胸就要往外走,谁知才迈出房门,就被外头的声音吵着了耳朵。 “这儿是西厂,不得擅闯!” “让开,谁你也敢拦?!” 几个侍卫争执着,莫云溪脚步略微一顿,随即又向前走去,那些人一见着她,立马收声止语,退立到两侧。 这时,华兴文大步流星就走进了院儿里,旁若无人,仿佛不是闯进西厂,而是回家一般自然。 瞧见来人,莫云溪几分无奈又几分好笑,撇了撇嘴角,故作谄媚状,“什么风把华大人吹来了,我这小地儿可容不下华大人这尊大佛,恐慢待了您。” “下官实在惶恐,惶恐得很~” 华兴文斜了她一眼,双手环臂,一副很是受用的样子,自矜着“嗯”了一声,被身后七八人簇拥着,倒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他视线落在莫云溪脸上,眼里兴味非常,好看的眼睛微微一弯,眉尾上扬,“不同你打趣,快看看我给你带了谁来。” 说完,华兴文右手轻轻上扬,一阵脚步声,四个三等太监打扮的人就从后头走了出来,中间还推搡着一个姑娘。 莫云溪将眼前人打量一圈,这个姑娘瞧着年纪不大,双手被绑得死死的,嘴也被帕子堵着,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并不成话。 不待她问,华兴文就走到了莫云溪身旁与她并排站着,一起对着那个姑娘,声音淡淡,“冬菱的妹妹,冬鸢。” 如此简短的一句介绍,却让莫云溪身子不禁一顿,神色也没了方才悠然,眉头皱得有棱有角。 华兴文看了她一眼,继续说道:“冬菱自小就被父母卖到了人牙子手上,后来几经波折,转卖到了林府做丫鬟,手脚勤快得了林夫人赏识,带在了身边。” 顿了顿,他瞥了一眼冬鸢,瞧着她满眼的畏惧和害怕,没有怜惜,没有其他任何情绪,只是跟莫云溪讲着。 “冬菱的父母相继过世,便只剩下了她俩相依为命,林府中都不曾有人知晓,我可是叫人查了一夜,才摸着这一层……如今人给你带来了,剩下的事情便要劳莫大人自己来了。” 这话入耳,莫云溪脑海中迅速有了一条关系线,思索罢,对上华兴文别有意味的目光,挑眉道:“若此事果真,那华大人可是要领头功啊~” 第122章 关入大牢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样理解,华兴文神情一滞,旋即笑开来,微扬着下颌,故意端着架子,“莫大人这心眼儿也忒小了,本官这次来,就是要送你大功一件。” 反常,大有反常。 莫云溪暗暗腹诽一句,这厮莫不是吃饱了撑着来凑这个热闹,摸出了线索还给自己送上门来。 她双眸微抬,将眼前站着的人上上下下又打量了一番,默然片刻,欣然而有喜色,“那下官可就在这儿多谢华大人了。” 两人一唱一和,一口一个大人的,旁边人的低气压仿佛丝毫影响不了他俩一样。 莫云溪目光移到冬鸢身上,将此女又是一番审视,瞧着满脸的纯真,倒不像是会干什么坏事的人。 只可惜她的那位好姐姐不知好歹,反叫她平白被牵扯进来,徒增伤心罢了。 见状,墨七已经候在了跟前,直待莫云溪一个眼神,便挥手命人上前从东厂的人手里把人接过来。 一个推搡,冬鸢差点被推倒在地上,又被太监粗鲁地扯了过去,莫云溪“啧”了一声,背着手,貌似随意地丢下一句,“分开关,给她点吃的喝的,别死了就成。” 外人听着冷漠的一句话,在墨七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对付这些案犯,主子向来不是会心慈手软的,别说吃喝了,常有那饿上两天两夜的,乃至活活饿死的都有,也不见莫云溪上心过半分。 眼前这个姑娘,多半是与此案并无太大干系,故而莫云溪才能如此对待。 “喏,属下明白。” 恭敬应下,墨七再次抬眸,看向冬鸢时目光十足锐利,几个太监押着她就往院子深处走,将人关入地牢。 这边莫云溪和华兴文坐在院内一角说话。 难得的能还算心平气和地坐在这里,不像平时那样剑拔弩张,气氛灼人。 莫云溪端起茶盏,浅啜一口,随意看向华兴文,含笑说着,“看来华大人消息灵通得很呢。此案陛下交由我西厂来办,一应情况都有西厂的人查探,没想到才区区一个晚上,华督司就已经查到了这么多。” 这是在暗戳戳地指他多管闲事? 华兴文扯了扯唇角,不答反问,“区区一夜的时间,莫大人不也是已经审到了冬菱头上?” “彼此彼此。” 两人说话仍旧阴阳怪气的,只是为着同一桩案子卖力,劲儿都使在了一处,瞧着当比平时更有朝中同僚,一堂和气的味道。 下人此时方又奉了一盏茶上来。 “都说莫大人断案神速,包拯在世,如今我与你想到了一处……莫大人说说,这是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呕! 这华兴文也不知犯的什么病,冷不丁这么同她说话,还真是让人不大习惯。 见人脸上一黑,华兴文面色微哂,正了神色,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上。 “那周太医的话也未必全然可信,你还是小心提防着些为好。” 闻言,莫云溪并不作声。 一手端着茶盏,一手将另一盏茶推到了他面前,示意人喝茶。 见人如此,想也是心中有数,华兴文便也不再细谈追问,只是端起茶盏,兀自喝起了茶。 下人上来添了两次茶,华兴文也不知怎的,就是坐在那里不走。 莫云溪心下无奈,倒也懒待理他,起身就带了人径自往外走,这时身后才传来华兴文略略扬高的声音,“去哪儿?” “与你无关!” 莫云溪特意高声回了一句,大步出了西厂正门。 身后华兴文还坐在石凳上,茶盏端在嘴边,笑得很是轻快。 出去之后,莫云溪上了轿子,直入皇宫。 此案发生之后,昨夜晚些时候她便遣人去问,李恒应了她可以暂居宫中,以备查案,便宜行事。 轿子仍旧停在三门外,莫云溪下轿步行,穿着一身官服大摇大摆地走在宫道上,总是故意多端出几分狂妄不羁来。 事发后,琉璃宫当晚就被墨七带人封锁,连带着周边一带的御湖,附近的宫殿也一应被锁,左右也并不住人,那就更方便了。 不急不缓地走到了琉璃宫外,莫云溪方停下步子,努力回忆着那夜的情景。 依着王爷爷所言,周太医的话并非实情,不论他是因何故隐瞒,背后都昭示着一件事——林夫人的确是病亡,可也是有人故意设计所致。 否则,她不会命丧宫中。 想定这一点,莫云溪将回忆的主体放在了昨夜林夫人的行动轨迹上。 她四下走的看看,仔细端详着整个琉璃宫以及周边的地形,宫道小路一个也不放过,就连墙角一个狗洞也凑到跟前细瞧了瞧。 不过,并没什么发现。 闻着一股子尿骚味,莫云溪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在面前扇着风,满脸嫌弃地走了。 她左右看看,甘泉殿四处皆用玻璃垂地而建,三面透光,上头缀着帘子遮阳,惟殿内东西两侧各开了一道小门。 而那夜,林夫人便是从西侧门出去的,离殿之时,她见到的最后一面,便是林夫人走出去,身边跟了一个丫头,冬菱。 除过冬菱之外,殿内的情景便再寻不出什么线索了,莫云溪特地从西侧门走出去,试图还原消夏宴上林夫人的行走轨迹。 出了西侧门,便是甘泉宫的西边,正通着一道九曲长桥。 莫云溪一路走着,一路在两侧的栏杆扶手上细细查看,想要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过了长桥,面前便有一条小路,是通往甘泉宫外的,道两旁种满了竹子,葱葱郁郁的,遮出了一片阴凉。 这样的地方,在夜里虽然旁边挂了灯,可因有大片大片的竹叶遮挡,也并不太能看得清楚。 莫云溪眉头微皱,回过头又望了望自己方才走过来的这条路,的确未见异常。 前面这段皆排除在外,可疑的点便是从这条小路过去之后了。 沿着竹林小路前行,这条路并不算长,不过三四十米,出去之后便是一片开阔的场地,莫云溪张目四望,此处离甘泉宫正门不远。 似乎…… 似乎正是那夜林夫人被人发现时的那片空地! 第123章 顾不上训人 有了这一则发现,莫云溪心绪如潮水在不断撞击一般,站在原地,举目看去,锐利的目光将这周围的一切都细细审视。 这片空地并无异常,她又沿着宫墙仔细瞧了瞧,半点异样也无。 正在心灰意懒之时,莫云溪猛地想起方才走过来的那一片竹林,整条路线的俯瞰图在她脑海中徐徐展开,画面布局感极强。 竹林小道! 从甘泉殿西侧门出来,途径九曲长桥,竹林小道,再往前走,便是这一片偌大的空地了。 这儿四壁空空,思来想去,除过那片竹林,再不能有什么别的隐匿之处了。 想到这里,她眼前一亮,抱着一丝希望快步往回走,到了那一片竹林,蹲下身一寸一寸地细查。 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叫莫云溪在小路左侧的竹林下头发现了一些痕迹。 只见那处的泥土十分紧实,可平坦的泥面上却又两道很深的划痕,像是什么被拖着过去,阻拦的力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一般。 莫云溪眯了眯眸子,当机立断,高声道:“来人!” 话音刚出,把守在附近的太监就迅速集结了过来,此处守着的有七八个人,此时已悉数在此了。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莫云溪身上,紧张着她的每一个动作,直到她又蹲下身子查看那片泥地,太监们才稍近前些,也好奇地往那看。 毕竟此案发生在百官朝至的消夏宴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又被皇上交给了西厂全权负责,有关结果之事,自然人人关心。 “把这块儿直接挖起来,不要动了上面的痕迹,再把地填平,恢复自然,莫要让人察觉出不对劲。” 莫云溪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吩咐着。 她语气淡淡,逻辑却分外严密,眸中闪过一轮精光,此案的进展并不算慢,这才第二日便有了冬鸢的线索,如今又有了这一片痕迹,当真是如有神助。 想到这里,不由得又想起林素武抱着妻子的尸身在这儿恸哭的场景,老中堂是她半个老师,又是那样一个忠直之臣…… 莫云溪不禁鼻头一酸,背过身去,强压下去了快要掉出来的眼泪,极轻地吸了吸鼻子,几不可闻。 身后太监们小心翼翼地拿铲子敲敲打打,撬着那块儿泥地。 先前下了雨,土地湿水之后本就更瓷实了,如今才算半干,又要整块撬起而不改半分,也实非易事。 叮里咣啷的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几个太监捧着那块泥地到她面前时,莫云溪才收回了目光,敛了神色。 身子稍稍往前探了探,再次确认过泥地上的那两道痕迹后,她方才开口,语气清冷,不带一丝温度。 “去请大理寺的人来,不要说是什么事,只叫他们立刻来人便是,切记。” “喏。” 太监认真应下,整个琉璃宫内外把守的人,在这个特殊时期,无一不是分外严肃,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点。 很快,大理寺便来了人,且来的人还不少。大理寺丞汪大人,主簿覃大人,并几个专门负责刑名案件查验的提刑官员,一齐儿朝着这边走来。 相互见礼之后,莫云溪也不废话,将方才的发现详细说与几人。 几个太监也将那块挖出来的泥地块儿抬出来,呈到众人面前,以备当场验看。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莫云溪站在一旁盯着,同时再寻看有无别的可用线索。 覃大人身为大理寺主簿,一手拿笔,一手拿纸,举在空中就挥笔记录,动作娴熟之至,看得一旁的莫云溪一愣一愣的。 无论处在什么官职上的人,官位或高或低不论,都必定有其擅长,过人之处。 因此,相互尊重便显得格外重要。 大理寺的人查验完毕,待提刑官拿纸笔将那痕迹照着描画出来之后,一式几份,一份递给了莫云溪,一份归纳存簿,余下的便作查案时用。 “如何?” 莫云溪率先发问。 汪大人与其余几位大理寺的人相互对视了一眼,扭头看向莫云溪,语速不快不慢,刚刚好,“确系人为,我等的结论,与方才莫厂公的猜测并无二致。” 他看看提刑官纸上描画的痕迹图样,眯着眼睛继续说道:“这样的痕迹,当是有人被从此地拖行,奋力反抗所致。” 待汪大人说完,提刑官也拿着手上的图样上前,将几人聚到了一处,围成了一个圈儿。 “诸位请看,这里,这道痕迹显然是鞋侧所抵,因用了极大的气力反抗,又被人拖行着拉离,才能在半干的泥地里留下这种不浅的拖痕……” 一听是拖痕,莫云溪印证了心中所想,眼珠迅速一转,很快就想通了一则,即地上拖痕,多半可能都在冬菱身上。 周太医和王爷爷都曾为林夫人瞧过,旁的不说,挣扎的痕迹在林夫人身上并未见过,理应不会是她。 除过她,剩下的可能便是冬菱了,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莫云溪激动得一拍手掌,将纸张叠好收入袖中,确认妥当放好之后,放才离开。 她以最快的速度出宫,也顾不得坐轿,一身官服招摇过市,徒步就走回了西厂,因步子极快,进门时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做事要仔细着些,这里是上京城,不是你的甘肃老家!” 青玄正在前院教训着小太监,听见动静,回头一看,见人火急火燎地回来,登时也顾不上训人了,三步并作两步就跟了上去。 莫云溪步子未停,还没到地牢门口,把守的侍卫就迅速拿了钥匙开门,垂首躬身待人进去。 一进地牢,里头的各种声音就灌到耳边。 尖叫声夹杂着鞭子破空的声音,在莫云溪走过去之后,所有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没一个敢妄动的,生怕惊扰了主子。 墨七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他们身后,到了关押冬菱的牢房外。 “把她的鞋脱了。” 莫云溪语速不慢,说着话就已经将画有那痕迹图样的纸递到了墨七手上,自己则站在那里候着。 第124章 所受的苦楚 有太监搬了把椅子过来,莫云溪也不坐,只是站在那儿瞧着墨七的动作,眸光深邃。 冬菱不知发生了什么,心里恐惧,见人上前起初还在挣扎着,被墨七点了穴,立时就浑身再无力气,瘫软在那里。 脱下她的鞋,上头的绣花可见的沾了泥土,且颜色颇深,沾上去显然没多久。 再看侧边,果见鞋侧有一条一条细细的泥痕,方向自前而后,很显然是拖行所致。 墨七一手拿图样,一手拿着绣花鞋,两相对比,最终万分笃定地朝莫云溪颔首,“是同一个人。” 结论入耳,莫云溪侧着睨一眼牢房里的冬菱,漠然道:“物证在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言下之意,便是再如何狡辩,也是无用的了。 冬菱的双眼睁大了些,说不震惊是不可能的,这莫云溪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这些细节,况且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 震惊之余,也在恐惧着,她瘫软在那里,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看得出来是害怕得厉害。 察觉人的异样,莫云溪上前一步,到她跟前细看,只见冬菱眼里已经带了泪,眼角红红的,将要哭了。 见人如此,莫云溪脸上没有半分表情,思索片刻,头也不回地吩咐道:“人呢,把她带过来。” 墨七应声而下,很快便与两个太监将冬鸢带了过来,稍一使力,冬鸢就被推得身子往前一晃,差点摔进牢房里。 “哗啦啦——”一阵锁链声。 一见到她,冬菱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般,哪怕被点了穴位,竟也激动得站起了身,双手扒住牢门哽咽着,“你、你怎么……” 冬鸢莫名其妙被带进来,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从先前莫云溪和华兴文的交谈中猜测到一些。 这会子在牢里见着冬菱,一霎时,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姐姐,姐姐……” 这眼泪就好像什么催命符一样,让冬菱一下子有了力气,冲出去就要去拽莫云溪。 “啊”的一声,冬菱被墨七一脚踢开,这一脚踢得极重,看着人瘫在地上几乎要动不了了,墨七眼里也还满是不悦。 莫云溪抬抬手,示意他不必理会,上前捏住了冬鸢的下颌,侧过脸,话是朝着冬菱说的,“他们说这是你唯一的妹妹,没错?” 虽是反问,莫云溪却不待她回答,自顾自又道:“你若是肯好好配合,将此事来龙去脉,你所知道的都写下来,我或可放她一命;若是不能,那便叫你看着她将西厂的刑具一个一个的试一遍……你看可好?” 最后四个字咬得极重,看着胸膛起伏明显的冬菱,目光幽冷。 听了她的话,更准确的说是威胁,冬菱恨恨地哭着,满心怒气在看见冬鸢在别人手里那一刻,悉数被恐惧冲散,更别说旁的了。 见人不语,莫云溪没耐心地“啧”了一声,作势就要叫人把冬鸢带下去。 冬菱吓得连忙爬了过去,嘴唇都在颤抖,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奋力地摇着头,“你们别动她,我招,我招……” 这话一出,连带莫云溪在内的许多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硬骨头,打了一夜都不曾开口,看来到底还是骨肉亲情抵得过样样酷刑。 莫云溪背着手,侧过身子,不再面对着这两人,已有太监拿了笔墨来,将一张熟宣铺在桌上,推着冬菱就坐到了桌前。 一左一右两个盯着她写,冬菱提笔写着,不时还抬头看一眼冬鸢,生怕一个不小心,妹妹的性命就葬送在自己手上。 自小脱离本家,后又没了父母,姐妹俩便是彼此唯一的倚靠,她当然怕,怕极了。 莫云溪这时才坐在了方才太监搬来的那把椅子上,耐心地等着,抬手接过了墨七奉上的茶盏,慢条斯理地喝起了茶。 她身子往后一靠,轻轻拨着茶盖,陶瓷轻碰声在寂静的牢内十分明显,声音亦是敲在众人的心上。 “华督司,华督司您怎……” 忽然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牢内站着坐着的都是一愣,很快抬眸目光齐齐扫了过去。 只见华兴文不知怎么进来的,竟直直走到了莫云溪面前,后头还跟了两个试图阻拦的太监。 这厮是没走还是刚来? 莫云溪无奈地抽抽嘴角,眼神示意那两个太监退下,也不起身,仍旧坐在那儿,声音冷冷的又带了几分讥诮。 “华督司,这里可是西厂,我的地儿。” 一字一顿地说出最后四字,莫云溪将人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幽幽,“华大人就这么偷偷潜进来,未免也太过小人行径了。” “小人行径?” 华兴文走到她跟前,目光往牢房里扫了一眼,含笑回道:“本官可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何来偷潜一说?” 真是有够不要脸! 莫云溪再次抽抽嘴角,这人真是让她都不知道怎么说了。 刚想好怎么呛他一句,话没出口牢房里已经有了动静,一个太监捧着冬菱写好的供词走了出来。 莫云溪和华兴文的脸色同时严肃起来,不复刚才的玩笑之意。 “怎么样?” 华兴文随口问着,凑到跟前与莫云溪一道细看,很快事情就有了新的线索。 看完冬菱的供词,莫云溪定定地望着她,眸光深邃,带着几分狐疑,“你是说宫宴那晚有人把你带走,又拿你妹妹作威胁,不许你喊人或救治林夫人?” 此时的冬菱瘫坐在地上,面前是随意扔着的笔,墨水溅出来,洒了一桌子。 她交代完这些,再没了掩饰的余地,目光空洞,机械地回答着,“是。” 冬菱答得平淡,可这短短一个字的回答,却让在场所有人都不寒而栗,直觉背后发凉,可怖得很。 这话代表着,林夫人的死因根本不只是急病发作那么简单,而是明明有药可医,却生生被人掐断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 竟是活生生被拖死的! 稍稍设身处地代入一下,便能知道那时林夫人的绝望和恐惧,而众人此刻能想象到的,不足她所受苦楚的十分之一。 第125章 有新发现 想到这里,莫云溪显见地身子僵了一下,心底有一丝苦涩开始泛滥,呼吸也逐渐缓慢沉重起来。 半天不语,缓了缓才开始着眼于案件本身,再次看向冬菱,语气依旧冷漠,只是更多了几分怀疑,“你真的不知道那人是谁?” 冬菱摇摇头。 华兴文在跟前站了许久,见莫云溪眼中蕴纳不住的怒气马上要爆发,不动声色地上前将人往外拉,嘴上说着,“她不知道,你便是再怎么问也都是不知道的,总不能胡诌一个名姓回你。” 毕竟如今已经到这份上了,冬鸢也已经在这儿了,底细调查得清清楚楚,冬菱不可能再作隐瞒。 见莫云溪再没动作,华兴文暗松一口气,一边拿了那份供词往外走,一边说道:“今儿这些可都要同皇上说说的,大理寺那边也已经派了人去,你我也得紧着入宫了。” 提起这一则,莫云溪才稍稍将心里的复杂情绪压下去。 林素武待她可谓是恩重如山,一想到林夫人竟是受这样大的罪死的,她就半点儿也没办法对眼前之人生出半分理解和同情来。 缓了一口气,莫云溪回过头又深深地望了一眼冬菱。 只见她呆呆地瘫坐在牢房里,她的妹妹冬鸢正试图安慰,面上表情既无辜又有些害怕。 莫云溪没有丝毫动容,竟意外的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这冬菱说起来,可谓是直接害死林夫人的人,可论凶手,又实在是另有其人。 而这背后之人,到底是谁呢…… 一抬眼远远瞥见华兴文已经走到了地牢的入口处,莫云溪深吸一口气,这才抬脚跟了上去。 叫人备了马车,二人一道离开西厂,上了马车,直往皇宫的方向去。 于三门外下车,步行宫中,两道高耸的宫墙衬得这天四四方方的,天儿又忽然阴沉了下来,更叫人心里头不爽,憋闷得紧。 从一道垂花门拐进御花园,抄了一条比较近的路过去,谁知没走多久,就迎面遇上了管珊珊。 莫云溪暗道不好,怕麻烦掉头就要走,却被身后人叫住。 “哟,这不是莫公公吗?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见了本宫连请安也不会,是根本不屑于么?” 这一上来就找茬的习惯,让莫云溪实在是难以忍受。 平日倒也罢了,如今她心里头存着林夫人的案子,现下入宫回禀皇帝,赶着往御书房去,哪儿还有同她在这儿饶舌的心思。 “微臣给娘娘请安,荣妃娘娘万安。” 说不上敷衍地行了一礼,莫云溪抬脚就要走,刚迈出脚身后人又有了话。 “这儿可是后宫,不是你的西厂。莫公公一个外人,见天儿的往后宫里跑,不太妥当?” 莫云溪:…… 按捺住想要痛斥出声的冲动,回过身看了一眼管珊珊,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神情还带有几分无辜似的,“荣妃娘娘说得很是。” “奴才也并不想日日入宫,旁的不说,就是车马银子都不够使,可是圣命难违,奴才暂住宫中可都是陛下的意思,奴才一个小小的太监,哪里敢违抗皇命,娘娘你要是觉得不妥,可不该同奴才讲,该到陛下面前说道说道……您说,对?” 这么一连串话说完,莫云溪只觉胸中一口气吐出,舒畅了不少。 管珊珊被气得够呛,这一口一个奴才,阴阳怪气地拿皇上来压她,还能有什么不妥?! 一时落了下风,管珊珊冷哼一声,仿佛这时候才瞧见莫云溪身后的华兴文一般,颇为愤懑道:“本宫竟没瞧见,原来华督司也在啊,华督司平日里不是能说会道么,方才怎么就哑巴了?” 她这是在怪他没有出言帮自己说话。 华兴文心下无奈,只好故作悻悻,一副拿莫云溪没办法的样子。 瞧着管珊珊那副有气出不出的狼狈样子,莫云溪心里说不出的痛快,下巴也微扬起来,乐着道了一句“奴才告退”,就径自从管珊珊跟前儿走过去。 走过去时距离小到擦着她的肩,管珊珊气呼呼地回头瞪了莫云溪一眼。 有气无处撒,咬牙切齿,愤愤地将自己的帕子丢在地上,死命踩了几脚,仿佛这样就能让她出气一样。 华兴文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朝管珊珊揖了一礼,随即才跟上莫云溪。 待出远些,他才开口。 “你何必惹她不痛快,平白在这儿论上几句,若真耽误了正事倒不好。” 话音入耳,莫云溪不以为然,脚下步子不停,双手自然地背在了身后,声音听不出情绪,好似很是不在意,“就凭她?能耽误什么正事。” 她往前走着,头也不回地吐槽,“我只是看不惯那没事找事,咄咄逼人的样子罢了。” 这一句话让华兴文再没话可说,也便随她去了,只是这管珊珊身怀有孕,到底还是应该仔细着些才是。 他倒不是担心管珊珊怎样,而是隐隐有些为莫云溪忧心。 反应过来这一条心思,华兴文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竟丝毫都没有察觉。 眼瞧着就要到御书房了,华兴文忙摇摇头,将一些胡思乱想从脑海中撇去。 及至御书房,还没进去就透过窗牖瞧见了里面正在回话的大理寺丞汪大人并覃主簿,跟前站着的,还有一位提刑官。 莫云溪和华兴文站在外头候着,等着郑公公进里头通报。 两人并肩站着,莫云溪神情有些恍惚,旁边儿站着的华兴文则是微微侧过身子,带着几分小心地看着她。 “二位大人。” 郑公公不知什么时候走出来,轻轻唤了一声他俩,“皇上传召。” 淡应一声,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御书房。 “微臣参见皇上。” 依礼请安后,莫云溪和华兴文紧挨着在中央站定,旁边大理寺的人也朝他们揖了一礼。 华兴文微微颔首致意。 紧接着,孤坐上首的小皇帝就开了口,“林夫人的案子,汪大人方才已经同朕讲过了,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是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第127章 郦国使臣 林府治丧一事,莫云溪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亲自来知会老中堂。 林素武虽然已经知道了林夫人的真正死因,可丧仪重大,她怕老中堂承受不了,也放心不过旁人来说。 彼时,宫内。 却说遇见了莫云溪,华兴文等人之后,顾青槐便从云意轩侧边的一条小道离开,途径雨霖亭,很快就步入了东六宫。 她手上拿着一只箫,心事沉沉地往前走,宫女跟在她身边,亦是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似乎与她主子共悲欢似的。 将要步入玉堂宫西侧的宫道时,迎面遇上了八个带刀侍卫走在前头开道,这阵仗,不用瞧就知道是皇帝的仪仗。 顾青槐心下一顿,携宫女跪到宫墙下面,避让着仪仗,将头垂得极低,叫人一下看不清楚她的脸。 帝辇被拥簇在中间徐徐前行,郑公公扶辇慢慢走着,神情自若,一手搭着拂尘,亦不失恭敬和威势。 仪仗自她面前缓缓而过,这短短的几分钟,对顾青槐来说却是分外难熬。 好容易等到仪仗末尾过去了,眼看着帝辇就要拐进另一条宫道了,一整个长长的仪仗却忽然原地停了下来。 顾青槐心里咯噔一下,眼下宫人众多,她未起身也并不敢走。 她心下忐忑非常,却直听见一阵衣物摩挲声,宫人侍卫们让到两旁,中间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自然是小皇帝李恒。 脚步声越来越近,顾青槐只觉呼吸都有些加快,很不自在。 明黄色的衣摆映进眼前,她只得硬着头皮行礼,将头低得更深了。 “妾参见陛下。” 这一句乍然入耳,小皇帝身子一僵,“是你……” 缓了一下之后亲自将顾青槐从地上扶了起来,目露欣喜,其心激动遮掩不住,“原来是你。” 方才过来的路上,就听郑公公说此女便是顾家的大小姐,没想到顾德本竟能教养出这样恍若仙人的女儿。 小皇帝激动地搓了搓手,面上是极热切的笑意,“那日下着大雨,朕担心淋着你,谴了郑公公去送伞,却没遇见你人,只当是宫中谁的亲眷,未曾想……” 未曾想,他心心念念的人,竟一直便待在他的身边,好巧不巧,正是他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 后半句所想,李恒自然没有说出口,只是定定望着顾青槐,眼中满含深情,都快让一旁的宫女太监惊掉下巴了。 跟着小皇帝这么久,自管珊珊起,也见过了不少嫔妃,只是像这般的深情款款和认真,顾青槐这还是独一份,他们更是头一次见。 “若朕没记错,你是叫青槐?” “是。” 顾青槐声音带着些疏离冷淡,可李恒似乎并不在意,仍旧拉过她的手,牵着人就往帝辇前走去。 见状,顾青槐站住脚步,眉心微低,亦只是淡淡的一句,“陛下,妾惶恐。” 话是这么说着,可从她的脸上倒看不出什么惶恐不敢来,只有疏离比较明显。 小皇帝仍不介意,温然一笑,道了句“无妨”,就拉着人上了帝辇,叫她坐在身旁,与自己一道乘辇前行。 “起——” 郑公公会心一笑,高唱了一句,尾音上扬。 帝辇被缓缓抬起,平平稳稳地前行,四个边都缀着彩线编成的坠子,又各悬了小香囊,下头垂着流苏,行动之时一晃一晃的,很是好看。 霎时之间,宫人之中已经向顾青槐投去了不少羡慕的目光。 宫中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帝拉着顾常在一道乘辇之事,在一个时辰之内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 外头的事如何,总碍不着宫内主子们的玩乐,日过去,转眼就又快要立秋了。 北地新上贡了一批花草,个个都是新奇的,上京城乃至整个国中都极少见的,皇帝叫内务府悉数送进了太后宫中。 慈母孝子,太后一乐便在宫中设宴,地方特地选在了紫薇宫,取紫气东来之意,也是个极好的兆头。 莫云溪自然在受邀之列,一早就入了宫,于位子上落座之后,很快华兴文也走了进来,在她旁边入座。 宫女们三三两两从殿外进来,为新到的贵人奉茶添水,等待着宴席开始。 朝野上下,宫里宫外,受邀的人不少,约莫二刻过去,人来得差不多了,太后也到了。 随着一声“太后娘娘到”,殿内众人呼呼啦啦起身,又呼呼啦啦跪了下去。 请安声整整齐齐的,回荡在整个大殿里,其场面自恢弘壮阔。 “免——” “谢太后娘娘。” 李恒忙着前朝政事并未列席,却也亲遣了郑公公过来,送了一盒子特意从得月楼买来的糕饼果子。 “皇上在御书房接见郦国使臣,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过不来了,叫奴才来同您说上一声,晚些时候再往慈宁宫请安。” 说完话后,郑公公躬身站在那里,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各样目光,等着太后的反应。 “好好好,皇帝有这个心便好。” 太后此时整个人都乐呵呵的,视线转移到殿中众人身上,慈祥地笑道:“他忙他的,咱们且乐咱们的。” 众人附和应声着,谁也知道这一副母慈子孝的场面自不会因皇帝不来而被打破。 殿中一众再度落座之后,太后高坐上首,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阶下前列空着的一个位子十分明显。 太后目光扫过时,不禁在那里停顿了一下,跟前伺候的宫女太监亦是跟着神情一滞。 “那是……” 见人问起,旁边的宫女轻声回道:“方才已经派人去请了,明絮殿那边说是荣妃娘娘怀着孕,身子略有不适,今儿怕是来不了了。” 这么一番解释,太后面上却更加不悦,不过是怀了个孩子,略有不适便要却了这宴会之请,无异于当众驳了她的面子。 不仅太后,殿内许多人也注意到管珊珊并未列席殿内,意识到了这一则,更是交头接耳对管珊珊其人低低议论起来。 莫云溪坐在那里,抬眸在殿内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定在管珊珊空着的位子上,陷入了思索之中。 第128章 脸色一变 与此同时,景明宫内。 管珊珊斜倚榻上,手上端着一盏茶,跟前跪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宫女正为她捶着腿,而魏书意捧了一盘切好的甜瓜缓缓走了过来。 内室燃起了醒神香,名曰窗前醒读,乃取木香、松针、冰片等香材碾碎,并黄酒揉至丸状,置云母片之上爇之。 此法熏香,香气袅袅,却不见半点烟气,与平日里的燃香大为不同,更叫人心神具爽,清宁静意。 只可惜外物终究只是外物,自身的清静还需靠自身。 管珊珊倚在那里,蹙着眉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连魏书意到了跟前也并不想理会,轻眨着眼睛。 “娘娘,这是内务府新进的甜瓜,一共才百十斤,皇上特特儿吩咐了叫先送来咱们这儿,说叫您先尝尝,若是娘娘喜欢,余下的除了太后宫里之外,便只供玉堂宫和咱们景明宫。” 本是一番好意,想着说这话能叫主子高兴些,谁知管珊珊一听这话,二话不说一抬手就将盘子打翻在地。 盘子掉下去“啪嚓”碎了一地,甜瓜更是摔裂开来,汁水四溅,染得地毯上都成了一片湿湿的暗暗颜色。 管珊珊接下来的话,让魏书意瞬间意识到了方才所言的不妥之处。 “又不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拿来做什么?!玉堂宫玉堂宫,说得好听,若是秀怡姐姐倒也没什么,当本宫不知道是专门给顾家那个贱人的么!” 又是“啪嚓”一声,面前桌上的杯盏连带着茶壶茶碗都被管珊珊一袖子拂落在地,碎成了一片一片的。 明絮殿门口,东偏殿的顾采薇听说这位推了太后的请儿,准备过来瞧瞧,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管珊珊那一声怒骂,加上那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吓得她刚迈进来的一只脚迅速缩了回去,掉头悻悻地又回了东偏殿。 这宫里头上上下下,谁人不知管珊珊的刁蛮任性,无赖之至,又有哪一个敢在这个时候硬往枪口上撞,那不是活腻歪了吗! 魏书意上前安抚着,又眼神示意几个宫女过来收拾这一地狼藉,语速缓慢地宽慰劝解着管珊珊,“娘娘您同她置什么气,皇上不过是在宫里头少遇见这样的女子,一时瞧着新鲜,多看两眼罢了,自是长久不了的。” 这样通用的劝慰,到管珊珊这里却是分外管用,她本身的自信和自矜自傲早就令其对旁人都不屑一顾,看不上眼。 其余人都是那样,更何况是一个出身也就那样,家里还有一个姐妹也入了后宫的顾青槐了。 看人神色略有缓和,魏书意开始发挥大宫女出谋划策的作用,禀退了众人,附在她耳边絮絮说道:“今日太后娘娘在紫薇宫设宴,奴婢派人去打听过了,顾常在此刻应当也在那边,娘娘若是实在气不过,咱们不如……” 说完之后,魏书意定定望着眼前人。 只见管珊珊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脸上现出一副肯定和志在必得的表情。 “就这么办。” 魏书意悄然应下,很快吩咐了下人按着她的话去办,旋即就跟着管珊珊出了明絮殿,不急不缓地往紫薇宫走去。 紫薇宫离景明宫并不远,俯瞰下去,处在整个皇宫的东北角,离几个主宫都很近,可谓是极好的位置,与其名称相符合,更衬得今日这宴会分外隆重。 虽皇帝未至,可天子之母却在,更不必说还有几乎整个后宫和前朝作陪,更显得这位年轻的帝王孝崇备至,以孝治天下了。 紫薇宫,殿内,舞女们刚刚散去,乐师在两侧分坐,泠泠之音从他们手里的乐器上发出,回荡在整个大殿之内。 顾青槐面前的茶盏内已没了水,不一会儿就有宫女从后头端了茶壶来,面上含笑,盈盈上前,提起茶壶就要为她添茶。 不知怎的,宫女身子一晃,哗的一下茶水就泼了顾青槐满身,温热的茶水浸透了她的衣襟。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宫女连忙跪下讨饶,顾青槐虽得圣宠,但位份不高,位子自然也在靠后些的地方,因此前面的人并不怎么能注意到这边。 顾青槐眉头轻皱,叫宫女起身,垂下视线瞧了一眼,庆幸天气不热,多穿了层外衫,得以保留一丝体面。 “常在,奴婢服侍您更衣。” 顾青槐四下看看,却正好不见了贴身宫女,遂点了点头,看向方才泼了自己一身茶水的碧色衣裳宫女,“也好。” 见她答应,那宫女眼中闪过一丝阴谋得逞的笑意,但低下头很快掩去,并未为人所察觉。 引着顾青槐从侧门出去,到了殿外之后,从里边儿便看不见了。 莫云溪眼角余光瞥见顾青槐出去,却也并没多想,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殿内,仔细着众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再出什么乱子。 近些日子,凡是遇着宫宴,就一刻也不曾得以消停,她和华兴文都快倦了。 正在心内想着,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小太监,看着眼生得很,上前就站到了莫云溪身后,小声说着,“莫厂公,外头出了点儿事,奴才们不敢惊动太后娘娘和各宫主子们,还请您出去看看,把持一下局面……” 莫云溪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小太监一脸的紧张,整个人都陷入一种害怕和着急的情绪之中,并不像作假。 略略思索过后就应了下来,起身跟着小太监抬脚就出了殿外。 旁边位子上坐着的华兴文将这一切收入眼底,自始至终都有些怀疑,保持着他一贯有的警惕和谨慎。 没一会儿,殿门忽然打开,一声“荣妃娘娘到”传了进来,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吸引了过去。 华兴文拿着杯盏的手在空中微微一顿,很快放了下来,直直望着从殿外走进来的管珊珊,眼中神情很是复杂。 方才不是还说身体不适来不了,当众驳了太后的面子,如今宴会进行到一半了,怎么又说来就来了? 不单他,上首的太后亦是脸色一沉。 第129章 出其不意 先不说管珊珊一开始就叫人递了话儿说不能赴宴,如今来便来了,这慢腾腾的步子,姗姗来迟也丝毫不见愧意。 行礼过后,只极表面地说了一句,“臣妾身子不适,略来迟了些,还望太后娘娘莫怪。” 太后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对管珊珊的这点小心思和傲气完全不放在心上,懒待同小辈计较,摆摆手就叫人坐下。 瞧着景明宫的宫女特地拿了个软垫放到了凳子上,众人心思各异,太后则高坐殿上,对这一切仿佛瞧不见似的,微阖上眼享受着乐师的演奏。 太后是懒待理会,管珊珊却不以为然。 跑到紫薇宫来了这么一下,太后也并没多说什么,她只觉是自己怀有皇嗣,连太后都要让她三分。 管珊珊下巴扬起,慢条斯理地吃着果子,就连跟前侍宴的宫女都比旁人多上几个,架子摆得足足的。 宴会如常进行,只是气氛却不如方才和乐。 约莫半刻钟过去,管珊珊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自言自语似的说着,“这殿里闷得很,不知外头怎样……” 魏书意在跟前应着声,笑吟吟的,“奴婢瞧着顾常在离席有些时候了,想来应是外头凉快,娘娘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 两人这一唱一和的,顿将华兴文的心思吸引过去。 见人面上得意地离席往外走,心内一沉,起身从另一侧殿门绕了出去。 莫云溪被小太监引着,到了地方却觉得不对,这周围人是很多,可个个都神情自然,干着自己的活儿,并不像有事发生。 小太监推开门,站在门侧急急火火道:“就是这儿,方才有人来报,说在这里头瞧见了、瞧见了……您还是自己过去看。” 瞧着人一脸的恐慌和着急,莫云溪眸子缩了缩,抬脚走了进去,一步一步往里走,并未注意到身后的小太监早已溜了。 进到内室,只见榻边斜斜躺了一个人,衣衫不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上前将人翻过来,下一刻映入眼中的那张脸让莫云溪立时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顾青槐怎么在这儿? 奋力将人摇醒,看着迷迷糊糊的顾青槐,莫云溪心里的不安越发明显,“顾常在,顾常在!” 顾青槐此时才稍恢复一点清醒,后脑勺一阵疼痛提醒着她方才的遭遇,被那个宫女带去更衣,才走进去就被人敲了一闷棍,随后便什么也不知了。 莫云溪抬手替她拢上半开的衣襟,谁知下一秒,门“砰”的一声就被人从外面踢开,呼呼啦啦进来了一堆人。 而这一堆人中间,步履优雅走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管珊珊。 “你们在干什么?” 一见这阵势,莫云溪就已经明白了过来,她和顾青槐这是被人下了套了。 听着这句明知故问,莫云溪心下一阵无语,看来这是要走流程啊。 “莫云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秽乱宫闱!” 果然,管珊珊下来就是一句怒斥出口,话中却听不出半分意外和惊讶,演技极其拙劣。 此时,门外呼呼啦啦又进来了一群人,围观的太监宫女,还有不少得了消息过来凑热闹“捉奸”的。 她早在路上时就派了人去紫薇宫内回禀,因此不过一会儿,院中就站满了人,很快太后也来了,身后跟着许多后妃。 前廷之人自然进不了后宫,一场宴席便不欢而散。 莫云溪第一反应,是这宫里头一开宴就必出事,只是没想到,这次事情竟然出到她自己头上了。 真是没天理啊! 无奈又略窝火地在心内向苍天喊了一句,莫云溪才抬起头,太后就从人群之中走了进来。 一见着这情景,神色微微意外,很快却转为平静,似乎心里已经有了猜测,太后也不轻不重地问道:“莫厂公,顾常在,你们两个在这儿做什么?” 莫云溪面色严肃起来,仍不忘尊敬,朝着太后揖了一礼,镇定自若,“回太后,微臣是听下人来报,说这附近有关于那件案子的线索,才过来看看,谁知到了这院子外头就听见有人在房中叫人,进来查看,谁知是顾常在。” 她平静地说着,随便诌了个理由,将方才的事情解释一遍,并没说事情真正经过。 莫云溪知道,那种历代皆有的说辞,即便说出来,也没人会信。 一旁的管珊珊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上前颇义正言辞地质问,“进来查看?那顾常在这衣衫不整的是怎么回事?分明就是秽乱宫闱,被发现了在这儿百般狡辩……” 说着说着,管珊珊激动得扭过头看向太后,咬牙愤愤道:“太后,这样的无耻之徒,就该立即打死才算!” 这幅模样,仿佛自己不是在构陷莫云溪,而是在替天行道,伸张正义。 这一句一句的,听得莫云溪是满脸黑线,似是想起来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顾青槐,微微颔首,随后张开双臂挡住了这一片人的视线。 顾青槐也已经明白过来事态,与她确认过眼神后,不紊不乱地将自己的衣襟拢住,系好衣带后整理了一下,只鬓角掉下来的几缕碎发还显得有些杂乱。 待她理好衣衫,莫云溪方落下双臂,正视着一脸正义的管珊珊,又朝太后禀道:“太后娘娘明鉴,顾常在为何在此微臣的确不知,但荣妃娘娘口中的秽乱宫闱一事,微臣那可是万万不敢的。” 她也不着急,只是有一句说一句,这样轻飘飘的几句解释,却是把管珊珊气得火冒三丈。 这未免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 “你与这贱人在此幽会,若是被本宫一人撞上倒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可方才这贱人衣衫不整的样子大家可都瞧见了,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管珊珊激动开口,满腔的愤怒显现无余,好像在她口中被绿的不是李恒,而是她自己一样。 一直未曾开口,始终一言不发的顾青槐这时方走上前,声音带了几许忧愁,眉头不展。 第130章 不好糊弄 “太后娘娘,荣妃娘娘。” 先是福身称呼了一句,顾青槐这才细说起来,“在紫薇宫时一个宫女不慎泼湿了妾的衣裳,引着妾过来更衣,谁知才到这儿妾就被人敲晕了,想来是有人想要设计构陷,不想却被莫厂公撞上了。” 她的话戳到了管珊珊的神经,当即暴跳如雷,怒斥道:“设计构陷?你一个小小的常在,谁会干这种事情来设计构陷你?分明是幽会被捉,狡辩不成就胡乱找理由,只当在场的都是瞎子不成?!” 话音刚落,就察觉到这话的不妥,管珊珊有些悻悻地看了一眼太后,见人脸色没什么不悦,才松了一口气。 顾青槐哪里适应宫里头这些弯弯绕,如实说了出来,果然被管珊珊怼了一气儿,当下也没了办法,站在那里说什么也不对。 见人面露愧色,莫云溪对着她微微摇摇头,眼里带了点安慰的意思。 刚要开口,对面的管珊珊却再次出声,咄咄逼人,那架势就像要当场把莫云溪生吞活剥了一般。 “莫厂公方才说查案子,试想这太后娘娘在紫薇宫设宴,谁会在这个时候查案子?推脱起码也寻个合理些的话来,别把谁都当成好糊弄的。” 管珊珊说完之后,一本得意地冷笑了一声,好像事实真如她所说,是莫云溪蠢到连理由都编不好。 太后自始至终都站在那里,也没出声,只是瞧着管珊珊一个人杵在那儿暴跳如雷,口口声声维护宫规。 莫云溪她太了解了,拿这样的事来构陷她,管珊珊真是蠢得可以。 见太后无话,管珊珊当然没觉察出人的心思,只当是自己的话震惊四座,又继续逼问着,“你说是有人提供线索,来查林夫人的案子,这空口无凭,莫厂公可有证据?” 欣赏着人一番胡搅蛮缠,莫云溪心里头好笑,只怕这房内没几个人是真的关注事情本身,无不是看猴儿似的看戏听热闹。 她好整以暇地点点头,上前一步刚打算同管珊珊说上几句,门外却忽的传来一道高朗的声音。 “证据自然有。”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华兴文背着手从殿外走了进来,步子款款显得他风度翩翩,不紧不乱的样子叫人直觉如过春风。 见他进来,莫云溪和管珊珊无一不是一脸狐疑,心思却各不相同。 华兴文走到殿中站定,见太后也在,行礼后复直了身子,正色道:“微臣便是人证。” 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莫云溪,并没注意她身后站着的顾青槐,他缓缓开口,“林夫人的案子事关重大,陛下虽叫西厂全权查办,可也特地叮嘱了微臣,要多协助莫厂公查案。” “方才的确有人来报,不仅说与了莫厂公,也报给了微臣,谁知竟闹了这么一出……有人想要节外生枝,谁也拦他不住不是?” 华兴文说完,殿内所有人都是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只有管珊珊面色越来越难看。 明明是她一手设计的,哪里有什么下人禀报案子线索? 还没反应过来,太后就悠悠开了口,语气稀松平常,仿佛只是看了场折子戏,“这东西两厂素来不睦,华公公能如此说,想来也是事实如此。” 明明是一场秽乱宫闱,不堪入目的大事,到太后这里却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揭过,将管珊珊心里最后一点期冀都给浇灭。 “既如此,那便纯粹是一场巧合,只是这有人把手伸到后宫来了,哀家以为不可。” 后面这么一句,直指顾青槐被人敲了一棍是有人要设计构陷。 太后原本对这些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偏有人要将自己也拉扯进来,把自己当那个傻子,那她便不会再置若罔闻。 末了,太后侧脸看了看莫云溪,声音略显苍然,却也意味深长。 “你也算受害其中,顾常在一事就交由你去查。” 这是点明了要追究顾青槐被设计一事。 “喏,微臣领命。” 莫云溪恭敬应下,一场闹剧就此落下帷幕,随着太后转身往外走,殿内所有人都躬身垂首,恭送人离开。 待太后走出殿外,众人方才平了身子,冷眼看着这一地鸡毛,烂摊子总要有人收拾。 管珊珊咬牙切齿地横了一眼华兴文,华兴文则是以一脸无辜的表情回以她。 气得人小脸通红,恨恨地瞪着莫云溪,半天扔下一句狠话才走,“莫云溪,你等着!” 莫云溪:…… 望着人走了,莫云溪还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这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害别人害到自己头上了。 不过也是,谁叫她千不该万不该,自个儿往太后那枪口上撞呢。 莫云溪抬脚就要往外走,被身后人叫住,一回头就看见华兴文一本正经地微抬了下巴,清了清嗓子。 “本官来得可还及时?” 莫云溪点点头。 “好歹本官也算救了你一命,莫大人难道连一句谢谢也不肯说吗?” 莫云溪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有了笑意,也跟着他一本正经起来,有模有样地朝人深揖了一礼,“下官多谢华大人出手相救。” 华兴文受用地点了点头,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要说前面这一句还让他听着心里舒坦,后面紧接着一大段就叫他再也不想听见莫云溪说话了。 “华大人可真是救苦救难活菩萨,仗义执言,救人于水火之中,这般义举实该称上一句青天大老爷,便是包拯在世,海瑞复生也比不过华大人您匡扶正义的气魄……” “够了!” 她还要继续说,却被华兴文急急打断,很快板着脸又是一本正经模样,“本官真是纳了闷了,莫大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看人别扭神色,莫云溪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听他这么说也是半点不带生气,故意又搭了一句,“是啊,就像华大人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不长眼,偏遇上了我呢?” 语罢,看着华兴文吃瘪,莫云溪强忍着笑意从他身边走了,走出去之后,就扶墙大笑起来。 笑声传到殿内,让华兴文眉毛都抽抽了几下,这皇宫的隔音真是太差了! 第131章 轻易放过 出了宫门,莫云溪一回头才注意到这处院子,是临着紫薇宫的一个小殿,通着一处水榭,地方不大,因着今日举办宫宴,附近人却不少。 不禁感慨,这管珊珊还真是打算让自己身败名裂啊。 可惜了,可惜一个傻子偏偏要把旁人当傻子糊弄,还自以为精明,天衣无缝。 “莫厂公。” 莫云溪抬头,那张清秀的脸就撞入眼中。 她还没走。 “顾常在。” 莫云溪回以一礼,只见顾青槐眉眼弯弯,神色淡然,朝她说道:“因为我的事,让莫厂公受牵连了。” 见人面含愧色,莫云溪忙摇了摇头,微微牵起嘴角,“不瞒常在,背后设计之人是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将你我二人一网打尽的。” 顾青槐的双眼睁大了些,莫云溪则将事情经过与她细细分说,“适才在宫宴上,有一个眼生的小太监引着我到这边……” 来龙去脉都明晓后,顾青槐也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背后之人真真其心可诛。 莫云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顾青槐,眼前的女子,长相清丽可人,气质与她所见过的女子都不同,十分出众,也算得上是出身高门大家,却没有沾染上一丝一毫机关算计。 从与她初遇时,派人去调查底细,到后来一次次与她相见,连带林夫人的案子也竟是她暗中提供的线索,莫云溪心中对她的好感度逐渐升高,也稍多了几分信任。 两人步子缓慢地走在宫道上,莫云溪率先挑起了话头,提及先前之事。 “那日……要多谢顾常在。” 她并不是个内向的人,可同顾青槐说话时,不知怎的偏生就有些局促,甚至是紧张。 顾青槐那双明亮清澈的眸子,让莫云溪几要不敢直视。 “小事而已,莫厂公不必放在心上。” 声音入耳,一如既往的温柔清冷。 身旁女子浑身透出来的善意和温柔,让莫云溪脑海中不禁出现了管珊珊的身影。 两厢对比,难怪近些天李恒日日往玉堂宫跑,盛宠之至,听说更是接连三日都宿在了顾青槐那里。 今日之事,她算是彻彻底底地得罪了管珊珊,这小心眼子,还不知以后要怎么处处找茬,对付自己呢。 到了一处岔路,顾青槐站住了脚步,侧过身子看她,温然道:“我先回去了,莫厂公保重。” 这一声“保重”,其中意味二人都懂。 莫云溪点点头,目送着人走远,方才长出一口气,出宫去了。 林夫人的案子还未结案,她仍然是要在宫里查上些日子的,逢上天晚少不得要宿在宫中,这跟管珊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鬼知道还要摊上多少麻烦事儿。 想到这里,莫云溪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无脑之人,竟还真能带来不小的麻烦,倒不是别的,只因着琐碎,便会更费心。 何况那管珊珊总是阴魂不散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哪里遇着她了,遇上了就免不了一通针锋相对,属实浪费时间。 自林夫人真正死因查明,皇帝传了话儿后,不出几日,林府就已经准备好了治丧之事,就近择了个日子,敛棺出殡。 不少与林家相交好的世族大户纷纷在道旁设棚打醮,沿路祭拜。 林府上上下下都挂满了白绸子,正门口站了不少小厮,门侧立着的是一位司礼,并两个账房先生。 林素武在京中威望极高,家有大丧,上京城中有名有姓的几乎都来了,只是这白事到底悲凄,整个林府都沉浸在一种走不出来的悲怆里。 莫云溪下了软轿,回头又看了一眼,墨七和青玄拿着东西稳妥跟在她身后,一道从正门进了林府。 进门时便有林府的小厮接过东西,一见来人,林管家亲自上前引着,将莫云溪带到了灵堂外,方躬身站到一旁。 灵堂内或跪或站,披麻戴孝的,前来祭拜的,总之不少人,女眷们皆是一袭白衣,头上戴着白花,一眼看过去是白纷纷的一片。 莫云溪缓缓入内,一进去只瞧见了林家的两儿一女朝她见礼,却并不见老中堂的人。 上前拈了三根香,并齐后在旁边引火燃香,点燃之后轻晃几下,待烟气飘出来,深拜后插入了香坛之中。 身后传来几道脚步声,莫云溪半回过头,就见林素武走了进来。 他一脸的憔悴,眼睛底下乌青乌青的像几天几夜不得睡眠一样,没精打采,眼皮沉沉耷拉着,恍若行尸走肉。 莫云溪看得眉头紧皱。 到底是怎样的苦楚,将一个已经花甲之年,在官场上沉浮多年,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摧残折磨成了这般模样。 咽了一口唾沫,上前搀着林素武,感受到他整个人的颤巍,心疼更甚,“老大人,节哀。” 明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无用,莫云溪还是忍不住劝慰,“眼下事物混杂之际,您千万要保重身子才是。” 旁的不论,林夫人的案子尚未了结,幕后真凶逍遥法外,既记恨成这般模样,连其老妻都不肯放过,那些人又怎会轻易放过林素武? 林素武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目光始终落在灵堂正中央的棺木上。 他沉吟了好一会儿,拍了拍莫云溪的手,嘴角下压着,神情凝重。 过了正午,于明思池旁的一处空地上摆桌设宴,林家的人不少都在这边照应着,均以林成礼这位长子为首。 前来吊唁的人数众多,既有素与老中堂交好的,也有同殿为臣数年,却私下交往不多的朝中大臣,此刻齐齐聚在这里用膳。 身穿白裳的婢女们鱼贯而入,穿行其间,布菜添茶。 阳光洒照着整个林府,湖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众人也低声交语起来,席间气氛才得以没那么沉重。 莫云溪哪有心思吃饭,草草进了些粥菜便去寻老中堂,挂念着他的情绪状态。 林府占地极大,前前后后有数间院子,莫云溪在里头绕了好一会儿,才依着来时的方向往在中堂去。 行至一处种了梨花的院落时,里头乍然传出一声尖叫,让莫云溪心下一惊。 第132章 颜面扫地 “放开!来人!呜……” 里头的声音从呼救转变成呜哇的闷喊,意识到情况紧急,莫云溪飞似的跑了进去,一脚踢开了房门。 眼前的场景让她心下一凉,只见一个蓝衣男子将一名女子压在身下,扒着人的衣裳就要往开扯。 “放开她!” 莫云溪说着就上前,使了力气一把将男人揪了起来,狠狠扔到一旁。 那名女子惊恐地睁大了眼睛,莫云溪这才看清楚她的脸,竟是老中堂唯一的女儿,林听寒。 “奶奶的,哪里来的杂碎,敢跟爷我动手……敢挡爷的好事,不怕爷将你剁成肉沫吗!” 地上的男人迅速爬起来,咬牙切齿地冲着莫云溪啐了一口,不知从哪就摸出来一把大刀。 林听寒害怕极了,一时间畏惧得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腿脚就像灌了铅一般移动不了,被莫云溪一把推向一旁。 “躲起来,别伤着你。” 莫云溪的声音冷静又平淡,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张牙舞爪的男人根本就入不了她的眼,只不过是怕打斗过程中不小心误伤到她而已。 “噌!” 刀刃反射出寒光,闪着莫云溪的眼睛,她一个侧身,那把大刀就狠狠劈在了楠木桌上,那桌面登时被劈成两半,裂了开来。 如此触目惊心的场面,让屏风后头躲着的林听寒干着急起来。 这处院子偏僻,半晌连个人影也没有,莫厂公同人在此打斗,她就是想叫人也叫不来。 男人面容还算可看,人模人样的,身上的衣裳用料亦是不凡,怎么看也是个大户人家出来的,谁知竟是个腌臜货色。 莫云溪并未用剑,一抬脚毫不费力地就将对方的剑踢飞上去,对面的男人顿时就恼了。 “奶奶的,你是什么东西,知不知道爷爷我是谁?” “哪里来的登徒子,还惯爱给人当爹当爷的,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莫云溪当场骂了回去,这种泼皮不管是哪来的,都是平白来恶心人的,半点也不值得她手下留情。 被她这句话气得半死,男人一时发了狠,呲牙咧嘴地提着刀就朝她砍了过去,“爷可是东城管府里的,你今日坏爷好事,还如此不识抬举,信不信待会儿爷就叫人来把你碾成肉泥!” “砰”的一声,男人手中的剑被击飞在地,莫云溪赤手空拳就将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一旁的林听寒看着这一切,心里头澎湃成一片,恐慌早就被对莫云溪的崇拜给冲淡了。 “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闻声,莫云溪嘴角勾起一抹冷厉的弧度。 这个人她现在方想起来是谁,乃管玉崖一族旁支兄弟家中的次子,上京城中有名的流氓无赖,管思聪。 “西厂,莫云溪。” 冷冷的回了一句,短短五个字让管思聪表情骤然一变,瞳孔缩了又缩,仍是强撑着咬牙道:“原来是你!卑鄙小人,别以为爷不能拿你怎么样!” 莫云溪神情淡淡,置若罔闻。 “小、小姐……” 门外一道虚弱的声音响起,莫云溪回过头去看,林听寒快步赶了出去。 只见外头地上趴了一个婢女打扮的人,衣衫不整,衣裙早已破碎不堪,下半身若隐若现,脸色极其难看。 “小姐……奴婢没能、没能……” 那丫头有气无力地朝林听寒说着,结果话还没说完,就一脸痛苦的咽了气,头垂了下去,身子还趴在那里,上半身抵在门槛上,拽着林听寒衣角的手也垂了下去。 “闻儿!闻儿!” 林听寒抱着她痛哭起来,哭声震天,很快就传到了院外。 莫云溪上前几步,才发现这个名叫闻儿的丫头,竟是生生被人强奸至死,而罪恶滔天的凶手,正是身后房中的管思聪! 眼前的场景,让她心下寒意陡生,冰冷彻骨,莫云溪面色沉得厉害,气得身子都在抖,试图保持着平稳冷静。 “怎么回事?” “啊!这、这……” “这是……” 一阵不同的声音传来,院外七七八八进来了不少人,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震惊和恐惧则是一致的。 莫云溪轻轻拍了拍林听寒的肩,此刻还顾不上安抚她。 方才这边的巨大动静惊扰了外头的人,加之今日林府中本来人数就多,此刻站在院里的人足足有数十个,不久后头又进来了一批。 而林素武,就被众人拥在中间,步履略显蹒跚地走了进来,早知道这里出了事,可一看眼前的场面,还是叫他眼前一黑,几乎要晕过去,“孽畜!你竟然、竟然……” “孽畜啊!” 适值林夫人的丧仪之上,而林夫人又非寿终正寝自然死亡,是被奸人所害,因此今日本就是分外沉重的日子。 且上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并皇族贵戚都来了,发生了这样的事,无疑是将林府的最后一丝体面扫尽了! “老中堂,老中堂!” 林素武气得身子往后倒去,跟前的宾客和下人忙不迭将人扶起,很快就有丫头端了一个杯盏过来,不知是茶还是药。 院中霎时乱作一团,林听寒的哭声不止,一声声凄厉得仿佛都在控诉管思聪的非人恶行。 在此林府大丧之日,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行此龌龊之事,不但是对林府众人的不尊不敬,更是对故去的林夫人天大的亵渎。 一见着林素武,管思聪方意识到事态严重,可仍死不悔改,不知天高地厚地死怼着莫云溪,“死太监,敢来管老子的闲事……不就是一个丫头……” 莫云溪一个眼神杀过去,察觉到人眸中彻骨的寒意和杀气,管思聪这才觉得不妙,也方生出几分害怕来,手脚并用就要往外跑。 “噌!” 极迅速的一下,莫云溪手腕一旋,那把大刀就倾掠而过,“啪嚓”一声掉在了地上,刀刃上沾了血。 “啊”的一声惨叫,众人的目光扫射过去,只见那管思聪的一条腿已经没了,赤红赤红的鲜血顺着断裂开边儿的衣裳往下流。 再一看,他的裆部也是一片鲜红。 第133章 分外刺目 这是被莫云溪砍了命根子,又连带着砍了他一条腿! 众人无不惊慨莫云溪的狠厉和决绝,这样的果断,连管家的人都敢得罪,而这手段更是狠绝,让整院的人都不禁瑟瑟发抖。 没了一条腿,管思聪失去了行动能力,趴在地上手扒着地奋力往前爬,好像生怕莫云溪再要了他的命一般。 这个毒宦,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管思聪陷入到莫大的恐惧之中,心里对莫云溪的恨意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全然忘了自己方才对林府中人所施暴行。 这样的节骨眼上,灵堂还未撤下,他就敢在此强奸婢女,致人丧命,又将手伸到林府小姐身上,试图玷污,此等暴行,可谓是罪不胜诛,天怒人怨。 婢女的尸体被人抬了出去,衣裙残破得连原本的样式都看不出来。 面容惨白,脸上的泪痕尚还清晰可见,身上露出来的皮肤斑痕点点,或青或紫,一一昭示着管思聪的暴行。 林府的丫头婆子们上前搀着林听寒起来,好一番安慰,将人带离此地,以免看着什么再心中大动。 “老中堂……” 林素武被气得不成样子,花白的胡子跟着身子不住地颤抖着,整个人都好像要厥过去了一样。 跟前围了不少人在安慰着,更有忠直之士对着管思聪就是一通臭骂,莫云溪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阴沉沉的,天都暗了。 早有管家的人匆匆忙忙回去报了信,很快一群官兵就破门而入,闯入林府,直直跟着管府家丁来到了院外。 步履迅速而不显杂乱,进来后就将整个院子围了起来,领头的竟不是官府的人,而是管家跟着管思聪的一个小厮。 管家也来了不少人,一挥手就齐齐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管思聪扶到担架上躺着,叫随行的大夫紧着救治。 那边管思聪痛苦地哎呦着,一口一个天杀的,这边领头的小厮一抬手,身后的一群官兵纷纷将手中长枪直直对着莫云溪,那架势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就是他!快给我把……哎哟……把他抓了!” 管思聪人都成那样了,身下滋滋冒着血,仍恨恨地指着莫云溪,恶狠狠地叫他们的人赶紧抓人。 此刻院中什么人都有,上京城中的大小官员,林家的亲戚族人,在此刻却是没一个敢出声的。 眼下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更何况对面还是管家的人,谁敢开罪? 那群官兵拿起手上长枪就要逼近莫云溪,骤然一道苍老有力的声音入耳,让他们动作一顿。 “你们难道还要在我这林府动起干戈来不成?!” 林素武压下沉痛,一出口就是护着莫云溪。 可管府手底下这群野蛮破皮仗着管玉崖的庇护,哪里顾及林老这两朝元老的分量,那小厮更是不知天高,抬手示意众人不用理会。 得了令,一群官兵便什么也不顾,提枪直对,一齐朝莫云溪涌了过去。 一把把红缨枪向她刺去,莫云溪原不想在这儿打起来,可对面这来势汹汹誓要取她人头的架势,终究是不得不应战。 莫云溪一脚扫过去,打在前头的几个官兵一瞬就被她撩倒,七横八竖地躺在地上,后头又七八个人朝她攻了过来。 “咻——” 乒乒锵锵的刀枪声充斥整个院子,院中其余人被迫退到一旁,只有林素武还直挺挺立在院子中央,面上毫无惧色,只是沉痛万分,亦是无可奈何。 才击退一波,又有六七人捏着枪朝她刺了过来,背后也有人偷袭,莫云溪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对面人多,很快就落了下风。 “噌”的一声,她迫不得已抽出腰间软剑,往左一挥,剑刃就沾上了鲜血,紧接着面前就倒下了两三个官兵。 莫云溪眉头紧蹙,撇开麻乱心思,几招剑法下力气,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一大片官兵,血流了一地,分外刺目。 对待管府的这群腌臜泼皮,管玉崖手底下的走狗,她莫云溪向来是毫不手软。 “上!快上!把他给我拿下!” 众人抬头,院外不知怎的又涌进来了二十几人,与方才那些官兵不同,这些人个个手持长剑,剑柄上均刻着同一个纹样——是管玉崖的亲兵! 一片哗然之后,院内顿时慌乱起来,众人被吓得四散开来,只有几个胆子大些的还在院中护着林素武。 “快上!把莫云溪抓回去,主子重重有赏!” “喏!” 齐铮铮的一声响彻院中,这批人完全不像刚才的官兵,训练有素,个个都是精锐,手中的长剑微微一侧,从各个方向就朝着莫云溪砍了过去。 一拳难敌四手,面对这好些人,莫云溪手持一把软剑,抵挡不了多久,一旁有人想要出手,却被跟前的人拦了下来。 刀剑相碰声格外骇人,担架上躺着的管思聪此时方像是出了一口恶气,对莫云溪是恨得牙根痒痒,“快!把她给我砍了!” 小厮惶然回头,这抓人归抓人,砍了倒不是上头的令,只好说着,“爷,您先顾好您自个儿的伤,老爷和管王爷那边还有吩咐在……” 二人的说话声淹没在院内这乱糟糟的一片里,乒乒锵锵的刀剑声将其余的声音悉数掩下。 一道暗招到了背后,莫云溪猝不及防中了招,背后的衣裳已经被划破,长长的一道口子往外渗着血。 “嘶——” 倒吸一口凉气,来不及回头,左右两侧又同时来了剑,莫云溪左脚一挑,地上的一把长剑就到了她手上。 左右手各执一剑,“噌”的一下分挥出去,两侧袭来的人都被剑抹了脖子,“哐”的一声倒地。 “呀啊……” 那些人被激发了狼性,杀红了眼一般,起势就朝着莫云溪劈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自院外箭步而来,脚尖点地,一个空翻就到了莫云溪面前。 一柄青雕长剑死死抵着朝她劈来的剑,两方剑刃相碰,擦出的细小火花迸射四溅,三两秒后,对面之人终究是败下阵来,剑连带人“砰”的一下被击飞在地! 第134章 失去兴趣 莫云溪抬头,护在自己身前,看上去仿佛圣光附体的人,竟然是华兴文。 这该死的伟大感! 同她一样,对面那些人亦是此刻才注意到华兴文。 一见是他,领头下令的小厮先是明显一愣,却只一瞬,神色很快恢复自然,“哟,这不是华督司吗,您什么时候也来管这位的闲事儿了?” 话虽说得还算轻松,可华兴文的面色却是越来越阴沉。 沉吟片刻,目光侧侧看了一眼莫云溪,语气冰冷,“带着你的人走。” 那小厮撇嘴一笑,很不屑一顾,“自古以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是天理。她莫云溪胆大妄为,伤了我们少爷,还想随随便便当作无事发生?” 他看向莫云溪和华兴文的眼神里满是高高在上,完全不像一个随从小厮该有的神情。 而这份异样,被莫云溪尽收眼底,不由得多了几分怀疑。 管思聪不过是个草包色鬼,小厮都表现得那样明显了,他也不曾察觉分毫,甚至还扯着嗓子指挥着,“对,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她抓回去!” 念及上头的吩咐,今儿这人他们可是一定要带回去的,小厮微微一抬手,院中数十人就再次朝莫云溪发起进攻。 见说话无用,华兴文一把将莫云溪拉到身后,两人背贴着背,一齐对抗围了一院子的官兵,府兵。 东西两厂的头头在一处与人打斗,竟还颇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刀光剑影更甚之前,众人更是看得一愣一愣的。 “砰!” “呲——” 剑与剑相抵,不时有兵器抵着刃滑过的声音,气氛一度白热化,这一番打斗,让在场不少人都为之一震。 他们不过区区二人,对方则是数十人,且个个都是高手,均佩了长剑。 若说原本单莫云溪一人时,因心力不足,瞻前顾后难以顾全,如今有了华兴文再侧,两人都将自己的身后交给彼此,战斗力立时提升了一个度。 没过多久,七八个来回下来,管家的人已然落了下风,剑术不存,有心无力之感十分显见。 最后冲上来的两人,被华兴文和莫云溪一左一右拿剑挑撇开来,动作如风,噌噌就将人甩了出去。 被二人击落在地上,身体重重落在地面石板上的声音分外沉闷,音量倒是不小,周遭都扬起一阵灰来。 “还不快滚!” 华兴文声音不高,话语中的寒意却足以叫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抖。 强强联手,这群高手也被打得那叫一个落花流水,管思聪躺在担架上看着局势一步步变成这样,傻愣愣的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领头的小厮眸光猛地一沉,犹疑片刻,朝着自己的人递了个眼神,迅速一摆手就快步出了院子。 后头的人抬着担架走不快,留下他们走在后头,管思聪看向莫云溪的眼神里也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多了点畏惧恐慌,无声催促着人快些走,可见是被镇住了。 管府的人走后,留下这里一院狼藉,或站或藏的众人这时才三三两两地走到院子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宽慰着林素武。 林成礼也早已到了这儿,调了好一批下人过来收拾残局,清理现场。 丧事本就叫人心情沉重,又偏遇上这么个晦气事儿,林府中的气氛极差,温度一时降到了冰点。 管思聪在林府治丧期间行此龌龊之事,奸女,亵渎亡灵,毫无人性可言,不过半日光景,此事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 风波过后,葬礼耽误不得,依旧按着原本的章程进行,只是林府中人的悲怆,无疑又添了一层。 又一日,早朝散罢。 才转身出了太和殿,莫云溪就已经瞧不见华兴文的人了。 她往外头大步走着,行动如风,在人群中搜寻着华兴文的身影。 心下不禁想到:这厮今儿下朝怎么跑得比猴儿都快。 远远儿地在石狮子侧边瞧见他,莫云溪加快步伐,快步追了上去,上手就拍了一下人的肩膀,“华大人今儿怎么这样猴急猴急的,往常下朝也不见跑这么快的,莫不是家中有什么美娇娘在等着?” 华兴文站住脚步,眸子微抬,带着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回道:“美娇娘?本官可没兴趣,不知道莫大人有没有这个兴趣。” 无趣!没劲!没意思! 莫云溪撇撇嘴。 看人再没了话,华兴文挑挑眉头,还颇带了几分得意,转身就下了丹陛。 望着人离去,在华兴文走到平路上时,莫云溪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 他这是怎么了,走路似乎有些一瘸一拐的? 莫云溪眉心微动,很快蹙起了眉头。 当即寻着候在东门外的墨七,低低吩咐道:“去查查华兴文昨晚在哪儿,见了什么人。” “喏。” 墨七应下,她摆了摆手,就叫他先行出宫了。 自己则背着手在宫里头转悠,林夫人业已下葬,历朝历代素有入土为安的说法,如今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只是案子未结,背后之人还没揪出来,她到底不安。 思前想后,脑海里忽然冒出来周太医的身影,当日宫宴过后,便是他第一个为林夫人诊治的,然据王震所言,周仁康的话并不可信。 这其中就里,只怕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莫云溪思定,调转方向就直直朝着太医院去,权只作看上一看,或许也能有什么发现。 途径内务府时,又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莫云溪不禁挑了挑眉头。 这内务府真是比外头的戏班子还要热闹,一天天鸡零狗碎的事情都快赶上南门菜市口了。 莫云溪原本抬脚就要走,路过门口时好死不死往里瞟了一眼,一看见里头的人,按捺不住就大步走了进去。 她原不爱管这些闲事,可谁叫这事主是茯苓,顾青槐宫里的丫头呢。 双手负在身后,慢悠悠地迈步进了门内,里头一院子的宫女太监,一见来人,忙不迭跪下行礼请安,“见过莫厂公。” 连带着内务府大堂里的几个管事也迎了出来,“莫厂公。” 第135章 温柔的交集 宫中的许多主子都不一定有这样的礼遇,但莫云溪不同,她是朝野上下着名的活阎罗,一个不高兴可就不是要人命那么简单了。 “这又是怎么了。” 众人四散跪着,莫云溪从中间走过去,步入内务府大堂。 待她一撩袍子坐定,众人才缓缓起身,院里院外安安静静的,半点别的声音也无。 见她问起,茯苓抢先开了口,“常在叫奴婢来取些料子,顺便把这月的月例银子领了,谁知竟足足短了五两,问起来便说是荣妃娘娘有令,裁减各宫用银……” 说到这里,茯苓小脸气得通红,半分软弱都没有,“可才刚昭嫔娘娘跟前的端英也来领月例银子,却是分毫不差。奴婢倒想问问管事,都是玉堂宫的,怎么偏就短了我们常在的?” 这言外之意,便是说内务府专门捡了他们欺凌,独独克扣他们的月例银子。 莫云溪静坐在那里看着,还没开口,内务府的陈管事就躬身凑了上来,一脸的为难。 “茯苓姑娘,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我们了,内务府不过是依着上头的意思办事,别的不说,就说如今顾常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儿,我们哪儿敢啊……” 听了这话,茯苓怒气更甚,双手叉腰,气势十足,“我们常在是个性情好的,从前缺什么少什么也从不与人计较,惯得你们如今连月例银子也敢克扣,倒是真觉得我们软弱可欺了不成?!” 她冷哼了一声,眼中的怒气不减,看得一旁坐着的莫云溪很有兴趣。 这丫头伶牙俐齿,寸步不让的,这架势哪里像是需要她来相帮的样子? 莫云溪乐得看戏,面上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欣赏着内务府几个人的复杂表情。 如他们所言,顾青槐承蒙圣恩,接连着几日侍寝,在宫中可是独一份的宠爱。 内务府是一群惯会见风使舵的,得罪谁只怕也不会想着来得罪一位宠妃,看来的确是有管珊珊施压,两边总要得罪一个,那还是管珊珊更不好开罪。 “茯苓姑娘,这也不是我们内务府能插手的事啊……荣妃娘娘那……” 管事太监话说一半,就被茯苓愤愤打断,“凭他什么荣妃娘娘,缩减各宫用度,若是合宫上下都减了,我们自没什么说的,独独裁减我们这一处的,不是蓄意克扣又是什么?” 陈管事被她呛得一时语塞,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面上显出难色,又悻悻地朝莫云溪那边看了一眼。 见状,莫云溪轻抬眼皮,红唇一张一合,就给出了准话儿。 “这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眼下中宫空缺,荣妃娘娘是位份最高的,是有掌事之权。” 顿了顿,又道:“只是裁减各宫银子一则,需禀了圣上,得了陛下旨意方可施行。” “陛下既没发话,内务府便依旧照着原先的旧例就是,莫要自作主张,到时候陛下若是问起来,你们担待得起么?” 说完最后一句,莫云溪话锋一转,眸光淡淡,颇有警告意味地扫了一眼面前卑躬屈膝的几个人。 得了莫云溪的提点,也察觉到她话中隐隐的警告之意,管事太监忙哈腰应声,“是是是,奴才明白,奴才明白。” “多谢莫厂公提点。” 一转身,就连忙吩咐人去再取五两银子来。取来之后,并着茯苓要的几尺缎子,管事太监亲自捧了上前,一脸的谄笑,“茯苓姑娘,这些您拿好了,内务府这几日还要新上些缎子,有浣花锦、散花锦和平素绡,都是上好的料子,到时咱家叫人先拿了上玉堂宫去,供常在挑选……” 后头这一番话,茯苓并不放在心上,接过荷包掂了掂,是五两没错。 又摸了摸缎子的正反面,内务府这群人一向圆滑,受宠的不受宠的可是完完全全两个待遇,她可不想又被人浑过去。 确认无误之后,茯苓拿着东西转身就往外走,临走前忽的想起莫云溪,又回身朝人福了一礼,眼中满是感激和友好。 感受到这份真诚,莫云溪回以淡淡一笑,起身也往外走去,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出了内务府。 “多谢莫厂公。” “若不是莫厂公发话,那群人还不知要同我磨到什么时候……” 到了宫门口,莫云溪站定脚步,茯苓也在她身边停下,道谢之后就兀自嘀咕着。 宫中这些人一向如此,不单内务府,旁的地儿逢着事情也都是推诿扯皮,若是不硬气点,不知要被欺负多少次。 莫云溪只是觉得好奇,顾青槐那样清清冷冷,无欲无求的性子,身边儿的丫头竟然如此热热火火,半点也不卑怯。 “你是自小就跟在顾常在身边的,还是宫里头拨过去服侍的宫女?” 听了人问,茯苓抱着手中的东西,眨了眨眼睛,认真答道:“奴婢自小就伺候小……常在,这次常在入选,一道跟着进宫的。” 说着,她扯出一抹明丽的笑容,微微偏着头,很是可爱。 莫云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瞧着这丫头天真无邪的模样,不禁暗暗希冀着,望她日后不会被这九重深宫耗得失却初心。 她的主子定也要一样。 正想着,心里头的人就已经到了面前。 “茯苓……莫厂公。” 顾青槐温软的声音传到耳边,让莫云溪不禁一怔。 茯苓见她来了,将怀中抱着的东西往前举了举,示意她看,“常在。” 莫云溪揖手回了一礼,对上顾青槐略有疑惑的目光,刚要说话,身侧的茯苓就解释了起来。 “内务府克扣咱们的月例银子,足足扣了五两呢!” “五两”两个字被茯苓咬得极重,接着又继续说道:“偏说是荣妃娘娘下令裁减各宫用度,实则只扣了咱们的,若非莫厂公路过进来,帮着奴婢说了几句,那群人还不知要怎样百般推脱呢……” 事情的前因后果入心,顾青槐淡淡看向莫云溪,再次朝人福了一礼致谢。 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清冷淡雅,低头时髻上的簪子滑落在地,碎裂开来,清脆的声音回荡在宫道上。 第136章 查不出真凶 茯苓心疼得直呼道:“这可是小姐回京那年夫人送的……” 她一时间急得连称呼也忘了,莫云溪不禁看了她一眼,茯苓也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顾青槐缓缓蹲下身去捡,将碎裂开来的簪子部件拾起来,小心翼翼地打算拿帕子包了。 瞧着她脸上压抑不住的遗憾和可惜,莫云溪把目光放在那个簪子上。 是一只碧玉滕花簪,上錾梅花式样,做工精细,看得出是花了大功夫的。 莫云溪心下一动,当即就把那簪子的纹样雕花,细致处一一刻在了脑子里。 收好东西,顾青槐貌似也没了心情,面现愁容,微福了福,转身带着茯苓回宫去了。 待她走后,莫云溪不知怎的望着方才那簪子掉落的地方看了好久,渐渐出了神。 听说顾青槐自小便生在江南,长在江南,习惯了南方的气候,风土和人情,十三岁那年才被从江南接到上京城,后来也就与顾家另一个女儿一道入了宫。 又想起刚才茯苓所言,想必这只簪子,对她应该很重要。 定了主意,莫云溪眼前一亮,回过神来就抬脚往前走,沿着宫道将出御花园,准备先往太医院去。 走到半路,就被人从后面急急追了上来,“莫厂公,莫厂公!” 莫云溪回头,一脸的迷惑。 来人是管珊珊宫里的春玟,那日她入宫路过玉堂宫时,撞见景明宫来送吃食的宫女便是她,因此留有一些印象。 到了跟前,春玟方规矩行了一礼,倒比景明宫的其他人恭敬很多。 “莫厂公,奴婢是景明宫的,荣妃娘娘有请。” 好么央儿的,管珊珊找她过去做什么,一准没好事儿。 莫云溪想也没想就直接拒绝,“不去。” 她又不是唐僧,傻到一天天的上赶着往那盘丝洞里钻。 见人拒绝得斩钉截铁,春玟眉头一皱,还是继续说着,“莫厂公,娘娘……” 莫云溪懒得与她多说,当场就拿了皇上作挡,“方才在朝上陛下就有吩咐,叫本官散朝后往太医院去一趟,为着查案看有无线索。” 春玟张了张口还想说些什么,莫云溪赶紧抢了先,“荣妃娘娘若有什么事,还是先禀了圣上,若是陛下发话,本官就跟你去,否则便叫渎职,本官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平日里最不把规矩放在眼里的人,如今一口一个担不起罪名,任谁听了都要直翻白眼。 奈何她说得一本正经,恭肃非常,叫春玟一时被堵得也没了话说,却又不甘心这么回去,张着口欲言又止,似是在重新组织着语言。 莫云溪扫了她一眼,勾勾唇角就擦着她的肩走了过去,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留下春玟站在原地,迷惑又无措。 拐进另一条宫道上,莫云溪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管珊珊未免也太难缠了,阴魂不散好像就和她杠上了一样,处处找她的麻烦。 半晌午过去,从太医院离开,出宫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 夜幕低垂,星河点点。 西北角亮着几颗星子,忽明忽暗,永恒的高挂在夜空上。 莫云溪坐在院中一角,悠哉悠哉地抬头观星,手边梨花木的小桌上摆了一壶闽北水仙,是她一贯爱喝的茶。 青玄送上一碟翠玉豆糕,瞧着自家主子今夜似乎心情不错,他跟着脸上也有了笑容。 “主子。” 墨七才从院外回来,声音有些闷闷的。 一见着他,莫云溪想起白日看见华兴文时的异样,问询道:“查出来了吗?” 墨七摇头,“东厂和华府属下都去查过了,咱们的人都说华兴文昨天回了府上后就再没出过门,前前后后都有人守着,华兴文的确没出现过。” 听着人笃定的语气,莫云溪眼光骤然一冷。 ——今儿在太和殿外头,华兴文虽尚能和自己打趣玩笑,可那神情明显不对,还有那一瘸一拐的腿,说是无事发生,她是不信的。 看来她的人早就被华兴文发现了,若非如此,不可能半点痕迹都查不到。 一想到这,莫云溪一手扶着前额,显得有些闷恼。 沉吟须臾,语气严肃,朝墨七吩咐道:“再重新安插一批人过去,务必仔细些,不要叫他再有所察觉。” “是。” 墨七应声而下。 他刚走没一会儿,外头就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厮,一边跑着一边连声高呼着,“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这么一声回荡在院子里,莫云溪冷不丁眉头一皱,身子往前坐了坐,人就到了跟前。 “厂公……不好了,李公桥林老中堂薨了!” “什么?!” 惊天噩耗,如一道惊雷一般劈得莫云溪眼前一阵眩晕。 她下意识站起身,疾步往外走去。 房内的白一听见动静也赶了出来,一见这架势,匆匆拿了件黑羽披风,就和青玄迅速追上去。 青玄坐在前头亲自驾着车马,扬鞭几记,马儿嘶鸣几声,跑得极快。 到了林府,只见整个府中灯火通明,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聚在一处,场面混沌无序。 明晃晃的灯笼在风中左右晃动,被风吹得呼啦作响,与这上京城中的暗流涌动极为相契。 莫云溪抬头看了一眼天,风起云涌,大片大片的乌云被风推了过来,天空上仅有的几颗星子也被遮住。 一片乌黑。 不时几道闪电或紫或蓝,伴着银白色在夜空中炸开来,轰隆轰隆地响着,半天却不见落雨。 “莫厂公……” 迈步进去,林管家一见着莫云溪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掉,声音颤颤。 莫云溪眉头紧蹙,眼中的光暗了下去,隐隐已闪着泪花,“老中堂是怎么走的?” 林管家泣不成声,却试图保持着最后的冷静,哽咽着回道:“老爷他、他……下人过去书房送晚膳时,老爷就已经没了,旁边放着一壶鸩酒……” 为什么! 莫云溪脑海中一道声音炸开来,她只觉得心脏一阵抽搐,目眦欲裂。 林夫人才下葬,老中堂也跟着走了,到底是她无能,时至今日也查不出背后真凶。 第137章 来了人 深呼吸几下,稳住自己的心绪,莫云溪示意林管家在前头带路,直直往书房方向去。 此时林素武的尸身自然已不在书房,但她仍要看看事发之地。 莫云溪总是不信,确切点说是不愿相信,不愿意相信老中堂那样一位一生清廉爱百姓的人到头来会落得个这样凄惨的结局。 一定是有人害他! 心里头存着这样的执念,莫云溪脚下生风,迈着急速的步子往前走。 此时天边炸开一道惊雷,几息过后,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就落了下来,为人间蒙上了一层雨帘,似是老天爷想用骤雨声遮盖着千千万万的悲凄哭嚎。 林素武从来都是刚正不阿,为官数十载,官声极好,每每百姓提起来时,都道这是一位真真正正爱民如子的父母官。 故而他的死讯一传开,虽是夜里,上京城内的皇戚贵族来了一半,寻常百姓家听到消息赶到林府门口的更是不计其数。 莫云溪来得早,那时府门外的人并不算多,此刻外头早已被百姓们堵了个水泄不通,大雨瓢泼而下,噼里啪啦的雨声伴着电闪雷鸣,十分骇人。 这样令人惊恐畏惧的夜,却始终吓不退一个人。 林管家在书房外停下脚步,到了这儿,莫云溪却忽然有些不敢进去了,像是不敢面对,又像是一种莫名的情绪。 她在怕。 自她真正踏入诡谲朝堂后,多少阴谋诡计,阴险毒辣之辈见得多了,莫云溪都没有真正怕过什么,可如今…… 直愣愣地站在书房门口,莫云溪眸光暗淡而深邃,自己做了许久心理准备,才抬手推门而入。 缓缓走进去,只见书房内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地上还有鸩酒倾洒的痕迹,和一只随意滚在地上的青瓷酒盏。 林素武自尽后,现场便被保护了起来,林管家也是个经过事儿的,将书房门锁得死死的,又派了心腹守着,此时莫云溪来了,方才支开了守卫。 他家老爷和莫云溪的交情,上京城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林管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噢”了一声上前,从几案上的一堆书纸下面取出一封信,交给莫云溪,“老爷被人发现时,手上攥了这封信,上头写着是给您的。” 他沉痛说道。 莫云溪眸光闪烁,老中堂给自己留了信? 接过信封,“莫云溪亲启”五个大字赫然入眼,上头的印信盖在纸缝上,显然并未启封。 动作利落地打开信封,信笺展开后拿到手上时,莫云溪手上动作方缓慢起来。 一个字一个字看完,面上神色则是愈发沉重,站在一旁的林管家更是一脸悲恸。 外头远远传来一阵熙攘声,莫云溪手上拿着信,痴愣愣的出神。 在林管家未曾察觉之时,她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晶莹的泪水沾湿了睫毛。 林素武临终之前最后一封信不是留给儿女,竟然是留给她的。 老中堂在信上提及甚广,但中心的话无非是围绕着林夫人之死,以及对此事背后之人的猜测怀疑。 最后,则是叫她保重自身。 “莫厂公,宫里头好像来了人。” 林管家声音还有些微颤,莫云溪从悲伤中抬头,刚将信笺折了细细收起,外头就传来了几道匆忙不一的脚步声。 莫云溪将信笺收入袖中,又拽了拽袖子,这才收拾好心情,抬起头看向门口处。 足音渐进,郑公公打头走在前面,带着十一二人到了门口,其中有宫中的太监,亦有大理寺的人。 见莫云溪也在,郑公公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消失不见,好像早已习惯了似的,称了人一声,“莫厂公。” 莫云溪颔首以应。 郑公公亲自过来,只怕是李恒的吩咐,这个节骨眼上,宫内的人半夜出宫过来林府,实叫众人纷纷侧目以望,不知是有什么事。 大理寺的人先行进了书房,依旧是那个提刑官,和那日查林夫人的案子时是同一个人。 勘验现场,顺着蛛丝马迹摸索,很快就有了结论: “方才几位太医并大理寺的仵作已经查验过了林大人的尸身,并无异常,却系自尽,喝下毒酒身亡。” 提刑官语速不紧不慢,解了众人心中的疑云。 莫云溪眉心一动,刚一抬头,王震并另几位太医就一齐从外头走了进来,只是站在门前。 她特地与王震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眼神交流,得到肯定的答案后,莫云溪心里头一块石头落了地,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块重若千斤的石头,压抑得她胸前闷得喘不过气。 庆幸老中堂的死不是他人所害,可转念一想,如今的僵局可不就是遭人所害,否则一生清正的林素武如何会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岁经此痛击,心灰意冷? 伉俪情深数十年的发妻惨死,灵堂之上,林夫人尸骨未寒接二连三的打击,看不见希望,任是谁也不愿再睁着眼。 见差不多了,郑公公方再次出声,这次语气较方才温和了许多,“皇上一听说老中堂薨了,就遣我赶紧带着人过来看看,现下已见分晓,这林府里头还要劳莫厂公照应着,咱家得紧着入宫复命去了。” 他话是朝着莫云溪说的,目光却从在场众人身上一一划过,带了几分慰劳感谢之意。 莫云溪没说话,半晌,只是点了点头。 众人平日里何曾见过莫云溪这幅落魄颓丧模样,郑公公更是也再没多话,朝着他带来的人使了个眼色,便一齐出了书房。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林府,就着头顶轰隆隆的雷声,让本来今夜动静就极大的林府更显得大厦将倾。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彻夜惊雷不断,天边不时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红紫银光闪在天边,一时一时照亮整片天空。 一夜过去,随着几户人家笼内的鸡鸣声渐次响起来,此起彼伏的将人叫醒,黎明破晓,淅淅沥沥还下着雨,上京城一整个笼罩在烟雨之中,连夜的大雨使得空中都飘着一层白雾。 第140章 带回来交差 一路上,两侧来往的宫女太监们无不是心下好奇纷纷侧目,又无不是在看见莫云溪的那一刻将头深深埋了下去。 这莫云溪带着西厂侍卫直接进宫抓人,大张旗鼓,兴师动众的这么大架势,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不是什么一般的事。 再看她那脸色,阴沉沉的跟今日的天一样,这两个因素加起来,谁还敢不退避三舍。 到了宫门口,出宫时守门的侍卫一见着莫云溪,当下连拦都不敢拦,躬身恭恭敬敬地目送着人出去。 将人带离出宫,莫云溪他们一路回了西厂,一回去就将周仁康下了地牢。 莫云溪走到院中,早有人搬了把椅子过来,下人奉上热茶,个个儿都在观察着她的神色喜怒。 她招招手,墨七就到了跟前,微倾着身子站在那里。 “周仁康不是还有个小儿子么,去,把人给我抓来。” 莫云溪话音冷冷,不带半点温度。 周仁康年过半百,家里有两房妻妾,财产也颇丰厚,却在四年前才得了一个小儿子,如今方才长到四岁,半大点儿的孩童罢了。 墨七眼中写着疑惑,此刻却也不敢多问,颔首应下,刚准备吩咐人去,就被身后一道声音叫住。 “等等。” 墨七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回过头时面色缓和了一些,上前细听莫云溪的吩咐。 “……” 叮嘱完了之后,莫云溪才摆摆手叫他下去,端起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茶盖,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一抬头,冷不丁瞧见刚从房中走出来的青玄,莫云溪立时眼前一亮,“诶”了一声,就朝着青玄招招手。 “过来。” 早就听墨七说主子今日脾气不好,青玄一出来看见人在院子里,刚想回头就已经来不及了。 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扫了一眼见莫云溪心情尚可,没有墨七说的那么阴沉,霎时轻松不少,“主子有何吩咐?” 莫云溪喝了一口茶,拿着茶盏在手上玩儿似的转了一圈,才搁在一旁矮桌上,“你平日里不是净爱跟茶楼酒肆那些地儿厮混么,可知道这上京城中有没有擅长口技的人?” “您这可是问对人了!” 青玄拍拍胸脯,骄傲得很,完全放松了下来,笑笑地说道:“要说口技啊,非得城南相声班子的老刘头不可,那可是京城一绝,别看那相声班子平日里看客不多,那是没逢着老刘头在,要是他在……” 见人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往外倒话,莫云溪一阵头疼,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摆摆手,示意他停下,“好了,什么老刘头老李头的,你今儿就把人给我找来,不要叫西厂的人去,你换身衣裳亲自去一趟,小心把人带过来就行。” “主子想听口技?” 莫云溪没说话。 没人理他,青玄兀自点点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掩饰尴尬,随后就往房中换衣裳去了。 一个时辰过去,莫云溪坐在院中也已经喝了三泡茶了,墨七很快带着人回来交差。 莫云溪身子往后一靠,盯着眼前的孩子时,一副恶人模样,讥笑一声,“别看周仁康长得不怎么样,这生出来的儿子倒是水灵水灵的,啊?” 话音刚落,跟前几人发出一阵大笑,眼前这阴森森的地方和这些人让周熠熠一阵瑟缩。 他手上拿着一串儿糖葫芦,红艳艳的上头挂着糖晶,方才那人同自己说的明明是爹爹安排他过来看戏听曲儿,可这……怎么跟想象中的不大一样? 看出孩子的恐惧,莫云溪勾唇一笑,身子前倾,抬手在他的小脸上轻轻拍了拍,悠悠说道:“别怕。” 看那孩子毫不害怕地与自己对视,莫云溪又是一笑,故意问道:“可是你爹爹让人带你来看戏的?” 周熠熠认认真真地点点头,一脸的天真。 莫云溪目光从他身上抽回,瞥了一眼地牢的方向,神态自然,语气十分轻松,“那便是了。” “哥哥给你买了糖葫芦,一会儿要带着你去看一出好戏,到时候你可要乖乖的,不要吵闹,知道吗?” 她的语气还有点像哄孩子一般,带了几分同孩子说话时的温柔在里面,惹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青玄一阵唏嘘。 “啧啧啧……” 他家主子真是转了性儿了,这也真是奇了。 莫云溪听见动静回头,见青玄回来了,便摆摆手示意墨七将孩子带下去。 待一大一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之后,方才看向青玄,“人呢?” 青玄抬抬手,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头子就走了进来,整个人颤颤巍巍的,是肉眼可见的害怕。 “他就是老刘头,城南相声班子的。” 青玄介绍着,完完全全地无视了老刘头看向他的目光。 老刘头早就在心里将青玄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此人来的时候说的好好的,说他家主人想听口技,要开大价钱请他过府上表演。 谁知道!谁知道他家府邸竟然是西厂,他家主人竟然是着名的鬼见愁——莫云溪! 老刘头心里再如何,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敢显露出来,畏畏缩缩站在那里,连头都不敢抬,生怕一不小心就没命。 “别怕啊,怕什么,我可是经常专门上你们那儿听你的口技的。” 青玄丝毫没有察觉到老刘头的心思,还在一旁认真说着。 他说得自然是认真的,老刘头此刻哪里还有这样的心情,忍不住朝他翻了个白眼: 这样的福气谁敢要?谁爱要谁要! 将这两人的表情神态尽收眼中,莫云溪忍俊不禁,却生生憋住了笑意,板着脸尽量让自己显得一本正经。 毕竟,她得要对得起“活阎王”这个称呼嘛。 目光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莫云溪身子往后一靠,端的是一副西厂厂公的强大气场,眸光也含了几分打量。 “说说,都会些什么。” 老刘头愣愣站在那里,旁边的青玄见他半天没说话,上前轻轻推了人一把,这才听见了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的话儿。 “口、口技……什、什么都行……” 第141章 从不信邪 “什么都行?” 莫云溪眯了眯眼睛,身子往前探去,骤然离老刘头更近了些,“会哭么?” 锐利的目光让面前的人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恐惧更甚。 问句入耳,莫大的疑惑在一瞬间取代了惊恐。 “哭……哭?” “对,就是哭。” “会。” 老刘头迟疑了片刻,最后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得到回答,莫云溪心下一松,一拍大腿,“成了!” 老刘头自仍不解着,迷糊间就被青玄带了下去。 望着两人的身影,莫云溪心下继续思量着,这周仁康已经在西厂地牢了,接下来就等着看一出好戏。 一想到若是那周熠熠当真被打得皮开肉绽,血沫横飞的画面,莫云溪就一阵打颤,那样小的孩子,还真是尚未见过人间险恶,她可不愿意让他看得太清。 墨七安排好了后续的事情,又回了院中,一过来就见莫云溪还在院角那颗树下坐着。 夕阳的余晖洒下来,在她周身拢上了一层晖光,愈发衬得莫云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那种沉静之感。 莫云溪直接端着茶壶喝了一口,懒懒抬眸看向墨七,问询道:“画像都准备好了吗?” “在厢房搁着,属下现在去拿。” 以为她现在便要,墨七说话间已经走出几步。 “回来。”莫云溪忙将人叫住,看他回身后语速才慢了下来,“不着急,好戏还没开场呢。” 她说这话时尾音上扬,悠悠然一副真如在戏楼看一台戏的模样。 墨七侍立在一旁,身板挺得直直的,也随着她的思绪想着。 及至晚间,酉末戌初,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西厂长廊内,空中不时飞过几只乌鸦,显得这地方有些阴森。 莫云溪手搭在周熠熠的肩上,半揽着他往前走,后头跟着的是墨七,青玄等人,还有一人颤抖着缩在人群后面,正是老刘头。 他不过一介小民,在这上京城里活了一辈子了,这样大的阵仗他在达官贵人那儿见过不少,可自己却从没成为过事主参与其中,一时五味尽尝,到最后只剩下了害怕。 原因无他,在他们相声班子说过的本子里,往往市井小民被这些恶人“请”去办事,就没有一个能活着捧着白花花的银两走出去的! 肯定着自己的心想,老刘头迈出的每一步都越发沉重,腿脚灌了铅一般,害怕得紧又不敢不跟着去。 一转来到地牢内,到了关押周仁康的地方。 听见步音,周仁康头都不抬一下,直到莫云溪等人走过来时,在牢房门口站了半天了他才堪堪扫了一眼。 这一眼可不得了,站在外头的不仅莫云溪,还有自己的小儿子! 只见周熠熠眼睛上蒙了一圈黑布,西厂的几个人站在他身后气势十足,一看就是要将人打杀了的架势。 锁链声哗啦啦一阵响动,可见他的激动,还不待人开口,莫云溪就将食指放在唇边比划了一下,叫他噤声。 旋即勾唇一笑,这一刻的那抹笑容,在周仁康心里可谓是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儿子在对方手里,周仁康不敢出声半点,身板挺得直直的体现着他最后的倔强,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莫云溪。 狰狞面目和龇牙咧嘴她见多了,莫云溪对此无感,十分随意地摆摆手,青玄就上来将周熠熠带了下去。 看着人走向了地牢里头,走远之后,莫云溪才上前一步,步子缓慢安闲,悠悠然一点也不着急。 巧妙地避开周仁康透过木门抓过来的手,莫云溪讥讽一笑,玩味十足,“本官可是听人说,周大人五十得子,府上统共就这一个小娃娃,阖府上下无不是捧在手心里疼爱,没错?” 虽是反问,语气却更是肯定,她眸中的冷厉更是让这话的警告之意俨足。 周仁康双手攥得死死的,一双眼因为愤怒和激动已经胀得血红,咬牙切齿毫不掩饰对莫云溪的憎恨和冲天怒气,“你个阉狗!杀千刀的!拿我不成,这么小的孩子你也不肯放过,恶人有恶报,做了这么多事,你就不怕阎王索命吗!” “恶人有恶报?阎王索命?” 莫云溪哼笑一声,“你们一个个不是都叫我活阎王么,怎么,周大人是觉得我这个活阎王会有哪一个胆大的敢来索命?” 在话尾最后一字落下之后,她整张脸都板了起来,一霎时的脸色转变显得她更冷漠可怖了。 被她的眼神冷僵,周仁康仿佛置身冰窖,身后直冒冷汗。 “啊!!” 下一瞬,隔了几米外的一个牢房内传来的尖叫声叫他心跟着身子一颤,嘴唇都哆嗦了起来 ——那是他儿子的声音! “你、你把他怎……” “啊!别打,别打我……” 颤抖着说的话没出口,周仁康就被那间牢房内的动静激得什么也不顾了,疯也似的抓住牢门拼死摇晃起来,“莫云溪!!你歹毒之极!!” 哭喊声在牢内一瞬间炸开来,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带着风回荡在整个地牢中,灌进耳朵里,刺耳得要命。 “爹爹……” 随着每一声落入耳中,周仁康身子都是一抖,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颤抖,手上都再没了力气。 莫云溪侧过身子,就有人打开牢门将一堆画卷扔了进去。 “本官素来没什么耐心。” “给你一刻钟时间,这些画像你都看一遍,从里头指出来本官要找的人,本官就放过你那小儿子,否则……” “莫云溪!” 周仁康又气又心痛,声音都带着血似的嘶吼出来。 莫云溪神色始终淡淡,双手松散的负在身后,偏一下头用余光瞥了一眼牢里的人,冷笑道:“周大人不必叫,本官就在这儿候着,不过……” “本官可没那样多的耐心,一刻钟之后,周大人自己决定他的死活。” 像是寻常谈笑一般说出这一番诛心的话,莫云溪眼神骤然冷下来,转身离开前还往牢里扫了一眼。 这老骨头硬得很,可她莫云溪从来都不信邪! 第142章 觉得心痛 “爹爹救我!” “呜呜……啊——” 这么一声直接是将周仁康的恐惧推上了顶端,他此刻只觉连呼吸都会心痛。 心痛得无以复加,什么前程什么金银都不算什么了,一个念头涌进脑海里,那便是他不能看着周熠熠死。 扫见人开始翻阅地上的画像了,莫云溪嘴角浮起一丝弧度,迈着极轻的步子走了。 从地牢后门出去,外头灯火的光才耀着她的眼,衣摆就被一个小人儿抓住。 “抓住咯!” 周熠熠咯咯笑着,眼睛上还蒙着那层黑布,“哥哥你被我抓到了!” 莫云溪半蹲下身子,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小孩,又忍不住拍了拍他那小肉脸,手指轻轻一划,就巧妙地解下了那条黑布。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家住哪里?” 周熠熠眨巴着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十分灵动,也歪着头看着面前这个个子高高的“大哥哥”。 莫云溪站起身,手轻轻扒着他,缓缓地同他说话:“你还没告诉哥哥,你家住在哪里呢。” “我家就……” 周熠熠话刚到嘴边,才吐出几个字,就有个人神色紧张地跑了过来,对着莫云溪就跪下禀道:“厂公,他招了!” 招了? 这周仁康从宫里到西厂一路上都张狂得很,腰杆挺得比谁都直,在牢里关了半日竟也丝毫不肯吐话,她只当是个什么百年难遇的硬骨头呢,没想到也并不是刀枪不入。 想着,莫云溪侧着睨一眼正嘻笑哈哈的周熠熠,心道这老头还真是宠爱儿子,抬头看向来报信的人,淡淡开口,“知道了。” 周仁康招了,案子得以有了头绪,她语气较方才都显见的轻松了不少,步子匆匆地跟着那人就重往地牢里去了。 牢房门口,莫云溪还没到跟前就瞧见周仁康在一堆画像面前坐得直直的。 眼睛瞪得像铜铃,神情却很是憔悴,看着比他原本的年纪还要再苍老一些。 太监打开牢门,“咯吱”一声回荡在地牢里,莫云溪探进牢房内,目光从一地的画像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定在周仁康脸上,“怎么样,想起来是谁了?” 周仁康嘴角下压,胡子一撇,虽不与她再争辩,但满脸都写着憎恶。 对他的反应,莫云溪好像看不见一般,嗤笑了一声,神情认真地夸了一句,“我就说周大人好记性,怎么会将那人忘了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随手将几卷画像卷了起来。 这里头的不少画像,都是她明知不是幕后之人的。 摆出来搁在这里,不过是为了让周仁康待会儿要给出的答案更为可信。 莫云溪的声音落进周仁康耳里,是连恼怒的心气也没了,敢怒不敢言,垂丧着头,整个人灰败落魄,不堪得很。 见人慢吞吞的,莫云溪也不着急,更不与他再提什么一刻钟的事情,只是站在牢门边上等着,这时她的耐心却好像顿时增了百倍一样。 周仁康不知想着什么,在莫云溪冷冷的注视下,不紧不慢地在那一堆散乱的画像里翻找着。 他的动作极其缓慢,看得一旁等着的莫云溪也快要没了耐心时,牢内的人忽然有了声音。 “就是他。” “咻——” 话音方落,一道暗剑就飞了过来,“噌”的一声,剑尖就刺穿了喉咙血管。 周仁康整个人往后倒去,他瞪大了眼睛,脖颈处往外股股滋着血,场面骇人无比。 莫云溪心下一慌,忙上前查看,却见他面前凌乱散开数张画像,周仁康的手还没来得及摸到画像就死了。 几乎是在一瞬间意识到这次的事情与上次审海上的案子的情况如出一辙,都是在嫌犯马上就要交代出幕后真凶时被人一剑封喉。 可恶之极! 莫云溪反应迅速,当即回身就要去追那人,谁知脚尖才点地,使剑那人就拿一把短匕首抹了脖子,立时就死得透透的。 霎时间,莫云溪眉毛皱成一团,心中一团火登时窜了上来。 她猛地将剑一丢,“哐”的一下,那剑就直直插在了牢内地面上的缝隙里,巨大的冲力使得剑立在那里晃动得颇为剧烈。 地牢内的太监侍卫们,见这动静齐刷刷跪了下去,头也不敢抬一下,很快墨七等人就从外头赶了过来。 眼前两具尸体横躺,不必说都已将事情经过展示给众人。 墨七眉眼皱得有棱有角,再次细细打量着现场,连那突然出现已经死了的黑衣人身上都细翻了一遍,竟还是一点线索都寻不见。 他没出声,莫云溪便已经知晓。 许久才平复好心情,强迫自己将愤怒和几要让她窒息,梗着的一口气咽下去,冷冷道:“叫大理寺的人来,把这些给我看清楚了。” “喏。” 从墨七身旁走过去,莫云溪大步出了地牢,脚下的步子都十分错乱。 一出地牢,莫云溪便抽出腰间软剑,手上一挥,脚尖点地旋身就往前飞走。 她柳眉倒竖,一圈剑花甩过,软剑就好似长了眼,有了气力一般,牵引着莫云溪就到了厢房院落。 天黑暗沉,万物朦胧。 戌正时分的月亮隐在层云之后,天地间黑漆漆的一片,夜色更浓。 “唰!” “咻咻!” 软剑嘶嘶破风,剑尖点地,莫云溪身子随之跃起,在空中连翻了七八个圈儿方才再次落地。 扫腿横打起落叶,软剑所及,片片枯黄落叶被从中间整齐划切开来,纷纷洒洒了一地,一道银光闪在院子里,如灵蛇一般变化莫测,难以捕捉。 莫云溪在院子里练了几乎半晚上的剑,次日也是早早醒来,睡得并不好,精神气却是出奇的好。 月落日出,第一缕阳光洒落上京城,日头打下来,院中那颗树被照着一圈,周圈散发着莹莹光芒。 推门而出,莫云溪站定在檐下,望着清晨院中的景象,昨夜的愤怒、不甘和恍惚似乎散去不少,仿佛不知不觉之中,已在她心底默默转化成了一些新的信念和执着。 脚步声渐近,莫云溪微侧过头去看,是墨七端着东西走来。 第143章 十分明显 墨七站住脚,将手中的托盘往前送了送,莫云溪就看见里头的东西——是几瓶伤药和干净的巾帕。 她也不说话,转身复又回了房中,墨七紧跟着进来,带上了门。 莫云溪走到榻边坐下,半解了衣裳,露出后背颈下那一片来,墨七已经到了榻旁。 将托盘置于几上,轻轻的碰撞响动让莫云溪将目光投了过去。 视线落在托盘里的几个瓷瓶上,这些药看着并不相同,有一瓶她昨日上药时并没瞧见过,眼中带疑。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墨七很快就察觉了人的心思,开口为她解惑道:“这是东厂那厮派人送来的。” 转念一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墨七拿起那瓶伤药抬手就要扔掉,“主子若是看着碍眼,属下拿去扔了就是。” 毕竟世人皆知东西两厂的这两位一向不睦,从来不对付。 “留着。” 莫云溪也不知怎么想的,冷不丁一个不舍得冒出来,话也就这么说了。 看着墨七动作明显一愣,莫云溪下意识偏过头想要掩饰,却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要掩饰什么。 沉吟片刻,墨七眼角上扬,偏生拿起华兴文送来的那瓶金疮药,“啵”的一声拔开塞子,倒出一些药粉就敷在了伤口上。 “嘶……” 药粉接触到伤口的一瞬间很是刺痛,莫云溪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又很不满意似的低声嗔骂道:“他这是什么破药,用着这么疼,能有效果吗……” 与此同时,远在东厂的华兴文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面上一阵青一阵白,一脸的莫名其妙。 看人喃喃自语着,墨七低眉一笑,“有用没用的,只怕都要比这几瓶药来得有用。” 莫云溪抽抽嘴角: 这墨七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冷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跟个闷葫芦似的,吐槽起她来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哈。 上好了药,莫云溪扭过头朝自己背上看了一眼。 那道长长的口子伤得不深,可偏偏伤在这里,脖颈和肩背的连接处,行动间免不了被牵得生疼。 墨七兀自收拾着东西,将瓷瓶一个个封好盖紧,重又整齐摆在了托盘里,目光掠过华兴文给的那瓶药时,眼里含笑十分明显。 莫云溪和华兴文这可真是千年铁树开了花,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心内暗槽完这两人,墨七最后将巾帕放好就端着托盘往外走。 谁知他前脚才迈出去,就遇上了也拿了个托盘往进走的青玄。 两个人擦肩而过时,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下意味已经分明,各自走去了。 莫云溪系好衣带,抬手理了理衣襟,又仔细地正正官帽,这才看向来人。 “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青玄缓步上前,带点得意地“诶”了一声,将手上的托盘在莫云溪面前微晃了晃,满脸带笑,“您上回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是属下叫人按着那张纸上的纹案样式打的,专门请的是江南的一位老师傅,里头的功夫可大了去了……” “哦?” 莫云溪挑眉,起身走上前两步,揭开了托盘上的绸布,盘内的物什一件一件落入眼中,流光溢彩,素雅不妖,精巧至极。 目光停留在那支碧玉滕花簪上头,抬手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放到眼前细瞧,连青玄都注意到了自家主子此刻的认真和小心。 不知这些东西是送给谁的,竟让莫云溪这样一个人肯花如此心思,视若珍宝。 心下虽有疑惑,青玄可是十分识相的半点没提,只是就着他费了大功夫,花了高价钱打造的这些首饰玩意介绍了开来。 他从匠人师傅谈到工艺,最后话题落在所费银两上。 “银子你自己去账房支,不必同我说这些。” 莫云溪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注意力始终在那支碧玉滕花簪上。 将簪子放在眼前细细端量,簪子上的錾的梅花式样一笔一划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摘了冬日里的一朵腊梅绑上去的一般。 莫云溪看得欢喜,沉闷和阴郁也一扫而空,心情极佳,又顺便扫了一眼托盘中其他几样物什,都是上等的佳品。 末了,她抬头将青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睛微睁大了些,“就这些?” “还有呢,在院子里头摆着。” 青玄说着,就做了个请的姿势,引着莫云溪到了房外院内,一院子的奇珍异宝让视野也变得开阔起来。 莫云溪大致看了看,瞅见几个格外出挑耀眼的又上前细细查看一番,面露满意,肯定道:“这也算是人尽其用,提倡节俭不浪费哈。” 青玄:…… 面对这样的夸赞,青玄简直比被骂了还无语,脸上冒出三条黑线。 他明明还更工于机关,奇巧之物,怎么后来到莫云溪眼里自己就成了个专爱交些狐朋狗友,没事就爱上茶楼酒肆听戏唱曲儿,不务正业的那一个? 什么人尽其用,难不成他如今就成了个三教九流闲人集结者了吗…… “行了,都收拾起来,叫人带着与我一道入宫。” “咱们见皇上去。” 最后一句话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莫云溪将那支碧玉滕花簪小心收进锦盒里,目光扫视一周,拍拍手自顾往外头走去。 青玄才从自己的思绪里抬头,吩咐几个小太监将东西收好,一并放进了马车内,不能放的便叫人小心端着,跟着车走。 出了西厂,莫云溪翻身上马,走在前头,一手拉着缰绳,今日的模样瞧起来格外的意气风发。 昨夜经历了那样的无望和愤怒,也不知她这一夜都想了些什么,酣畅淋漓地练完剑之后,大清早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东西贵重,也知道莫云溪格外重视,青玄便坐在后头的马车上亲自看顾着,一路坐在车前入了宫中,不时回头看看跟着车子走的几个小太监。 这样拉了一车子宝物的短队伍,一进宫门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两旁路过的宫女太监们刚好奇想要细看,一抬头瞧见莫云溪走在前头,都吓得低下了头,再不敢有半分好奇。 第144章 又见熟人 至三门外,辘辘的车轮声才渐渐消失,回归寂静,宫道两旁的宫人们纷纷驻足,垂首站着,等莫云溪先过。 “都拿好了。” 青玄此时方正经起来,表情隐有严肃,在宫中他素来不会展现出平常的嘻嘻哈哈之感,叫不知道的人看着倒还真觉得是西厂人该有的威严。 小太监们手上各自抱了东西,低眉敛目跟着青玄朝前走。 因着物什过多,莫云溪又随手指了旁边一列宫女,神色淡淡,并没什么不寻常,“把这些搬到承乾殿,不要磕着碰着了。” 她随口叮嘱了一句,其实自己本不很在意。说完之后,径自提步走去。 进了东西六宫,照例途径内务府,这次从门口过去,里头却是风平浪静,半点声音也没,让莫云溪一时很不习惯,走出去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当真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云溪十分笃定又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喃喃跟自己说着,“嗯,内务府今儿真是出息了。” “您说什么?” “……没什么。” 因拿着东西,一行人步履缓慢,约莫在宫里头转了有小半个时辰,才远远能瞧见承乾殿的大致轮廓。 快到跟前时,立在殿外的郑公公瞧见莫云溪,不待人到跟前就回殿内替人通传去了。 到了殿门口,莫云溪站在殿外候召,刚抬眼往里探了探,就见管珊珊宫里的春玟站在殿内一侧,正同李恒不知说些什么。 莫云溪心下大草,这内务府安生无事,合着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脑子里一阵麻乱,她掉头就要走,郑公公的声音就从背后幽幽传出来。 “莫厂公,皇上有请。” 就一瞬间,莫云溪尴尬又无语得好像头顶飞过一直乌鸦,嘎嘎嘎的直叫。 最终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转过身,脸上带笑,踏入了承乾殿的殿门。 “微臣参见陛下。” “免礼。” 小皇帝坐在几案后头,面前仍是如往常一般摞成小山高的奏折朝本。 春玟方才还说着话,莫云溪一进来,她便垂首止语,恭敬站在殿侧候着,皇上和西厂厂公说话,自然没有她一个小小宫女插话的地儿。 小皇帝抬手揉了揉额角,像很是疲惫地扫了一眼莫云溪。 “今日休沐,莫爱卿特地进宫一趟,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话音落下,小皇帝不经意地打量着人今日的不同,他总觉得今日的莫云溪有哪里不大一样,却又说不出来具体是什么。 莫云溪上前一步,恭禀道:“回陛下,倒没什么要紧事,只是微臣的一位故旧好友今日抵京,带了好些江浙一带的小玩意儿。” “微臣素闻陛下对民生之关切,这一片地域独有的物什虽不是什么稀罕物,但也独特用心。” 莫云溪说话时笑吟吟的,整个说出了一种朗朗盛世,海清河晏之盛大,“天子圣明,才使天下太平,百姓富足,也才能有这份千里迢迢仍不忘牵念旧友的闲情。” “想到这里,微臣是在府上思来想去不敢独享,这不,臣刚命人运送了好些物什进宫,献给陛下。” 将朋友之间惦念的那份闲情和安适都一并归功到了李恒身上,一通猛夸,话里话外都是他这个皇帝当得好,当得妙,当得呱呱叫。 小皇帝听得心下十分受用,脸上立时也带了笑,不似方才那样愁眉锁眼,“莫爱卿真是有心了。” 想起她的话,李恒目光不由自主往她身后探了探,还稍微有些急切地问道:“东西在哪儿?” 莫云溪拱了拱手,更加恭慕起来,“就在外头,皇上。” 站在门口的郑公公听见交谈,第一个走了出去,很快就带着青玄和一众太监宫人走进来。 一时间去,承乾殿内上至李恒,下至伺候的宫女太监们,无不是抻着脖子瞪大眼睛往这些人手上看去。 怪道众人如此,莫云溪方才那一番话实在是太勾人了,她的故旧八成也是高门大族,远赴上京,带来的必不可能只是如她所说的,不稀罕的小玩意儿。 莫云溪敏锐地察觉到有一束目光正盯着自己,直叫她背后发寒。 冷不丁一回头,却什么也没瞧见,视线所及,只有春玟站在那里。 可春玟神态自然,便是连面上的表情都是纹丝未动,叫人怎么也怀疑不到她身上去。 索性将此事抛却脑后,莫云溪上前揭开几个托盘上的绸帘,盘内的东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奇珍异宝,数不胜数,真如她所说并没什么大件儿,可这一个个小玩意也能看出来造价不菲,蕴含着江浙之地的小巧细致和精心密选。 满堂华彩之中,莫云溪随手一般拿起那方锦盒,打开之后就送到了李恒面前,说话时眼里都闪着光,“陛下您看,这江浙一带的风土人情就像这只簪子一样,精巧细致又不失典雅,这上头的梅花就和南边的人一样,傲傲清骨又芬芳自展。” 简简单单几句话,就勾起了李恒的遐思,被奏折朝务占满了的大脑兀的排空,在一瞬间只留下了顾青槐的倩影。 他曾听人说过,顾青槐自小在江南长大,这几年才被接回了京中教养,难怪身上那点令人倾心不舍的温柔丝毫不被外表的冰冷疏离之感所影响。 李恒看着那只簪子眼睛都要直了,那恍恍惚惚的神情配着那已经可以说有点痴汉了的眼神,不像一国之君,倒真像寻常百姓家的丈夫。 莫云溪不禁一怔,正思索着,忽的跟春玟对上了目光,那宫女眼里的深意和揣摩让她一下从思绪中惊醒。 眉头立皱,带着几分警惕看向春玟,似乎是在审视嫌犯一般。 莫云溪紧紧望着春玟的脸,此刻那丫头又是低下了头侍立一旁,神态自若,还带了几分宫人们惯有的敬畏和卑谨。 她不禁想起来,在这宫中一众女子之中,像春玟方才那样令人不得不提防的神情,莫云溪上一次见着,还是那日在储秀宫遇见的绿衣女子,现在的昭嫔——程秀怡。 第145章 情况不妙 “莫爱卿真是有心了。” 小皇帝一边客套着,一边直勾勾地端详着那只碧玉滕花簪,挪不开眼地夸赞着,“爱卿眼光不错,朕也瞧这簪子格外好看……” “郑公公。” “奴才在。” “把这只簪子送去玉堂宫,再捡些配她的一并送去。” 小皇帝将那只簪子重新放进锦盒里,妥善放好之后交给了郑公公,“你亲自去。” 末了这一句叮嘱,让包括郑公公在内的殿内所有人都不禁侧目。 这眼下最得圣宠的便是顾青槐,而她就住在玉堂宫东偏殿,西偏殿并主殿那两位,李恒对他们从来都只是帝王的恩宠,再比不得这位顾常在的。 李恒竟叫郑公公亲自拿了东西送过去,其恩宠优渥自大而可见。 “喏,陛下放心。” 郑公公的惊讶只是一瞬,并未表露出来多少,恭敬应了一声,接过那方锦盒如捧珍宝似的捧着,又叫了两个小太监择些旁的东西,这才退出了承乾殿。 郑公公走了之后,春玟不久也向李恒告退。 临走时有意无意地瞧了一眼莫云溪,被人看进眼里,不觉抿了抿唇。 却说郑公公到了玉堂宫,一迈进宫门就带着人直直朝着东偏殿去了。 一见是皇上跟前儿的郑公公,院内的宫女太监纷纷被吸引了注意力,主殿的帘子打起又很快放下,并没什么动静。 郑公公人还没进东偏殿呢,皇上赏了顾常在一堆奇珍异宝的事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东西六宫,玉堂宫外头很快就或明显或假装只是路过的站了不少人。 迈进殿内,郑公公看向迎出来的顾青槐,朝人微躬了躬身子,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顾常在,陛下新得了不少好玩意儿,命咱家亲自给您送来,还特特儿叮嘱了,说叫常在您千万要瞧瞧这只簪子,可是上好的做工和材料,皇上说了,这簪子正配您呢!” 郑公公将锦盒小心翼翼打开,生怕一个不当心弄坏了里头的簪子,捧宝贝似的捧到了顾青槐面前。 “哎呦,您瞧瞧,咱家也是托常在的福,跟着您开了眼了……” 乍一看,可是将顾青槐吓了一跳,这只碧玉滕花簪,和前几日自己碎了的那一只几乎是一模一样! 可,李恒又怎会知晓…… 旁边的茯苓好奇地凑上前,打眼一看,立时瞪大了眼睛,“常在,这不是……” 话没说完,就被顾青槐斜了一眼,她眼中少见的带了几分凉意,茯苓忙收了声,抿着唇站在原地再不说话。 二人的反应被郑公公瞧在眼里,眼底划过一抹异色,面上却是未显,仍笑笑的,“顾常在喜欢便好。” “这还是西厂的莫厂公送了好些东西来,说是江浙一带的玩意儿,皇上一见就喜欢,特地挑了这只簪子给您呢,还有这些,可都是顶好的东西……” 说着,郑公公一挥拂尘,两个小太监就捧着托盘从后头走上前来,将手中托盘举至齐眉给顾青槐赏看。 压下心中的疑惑和诧异,顾青槐面上淡淡,走程序似的上前扫了一眼那些东西,微微偏过头示意茯苓收下,转身朝郑公公微福道谢,“有劳郑公公,还请郑公公代我多谢陛下。” 郑公公急忙回了一礼,“顾常在客气了,客气了……东西送到了,那咱家就先告退了,还要回去复命呢。” “茯苓,送郑公公。” “喏。” “郑公公,您请——” 送走了郑公公,顾青槐方独自坐到榻边发呆,手上拿着那只碧玉滕花簪,眸光深邃又清幽。 这只簪子乃她娘亲所赠,视若珍宝,平日里都不曾戴过,只那一日心情好些,又正巧在状奁匣子里看见了,便拿出来戴了。 要说见过这碧玉滕花簪的人,除却宫里头的宫女太监,那便只有莫云溪一人。 莫非……当真是她转借皇上之手,有意所赠? 想到这儿,顾青槐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莫云溪乃堂堂西厂厂公,与自己交集也并不算多,又为何…… “常在,那只簪子……” “嘘。” 看着走进来的茯苓,顾青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隔墙有耳,在这宫里头,有些话就不要说出来了。” 茯苓虽不理解,却也还是认真地点点头。 她家主子平素从来不在意这些,怎么一跟莫厂公相关,就小心谨慎起来了。 难不成,那位莫厂公真有什么常人所不能及的魔力不成? 承乾殿那边,莫云溪送完了东西,又瞧着李恒按着自己的心意走,叫郑公公将东西送了过去,心满意足,便只又随便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就起身告辞了。 出了承乾殿,沿着宽宽的宫道往前走,步入御花园内东西六宫的接壤处,她背着手往前走,步履悠悠,不急不缓的很是悠闲。 满脑子想的都是顾青槐收到东西时的场景,她看得出来顾青槐对那只簪子的喜爱和珍视,碎了总没法再补好,莫云溪能做的,便是找人打一只一模一样的送她,以期能全她思亲之心。 想着这些,莫云溪心内很是感慨,抬头看着天空,蓝蓝净净的,天上横飘着几朵云,晴日暖风正好,这四四方方的天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堪忍受了。 迈过一道拱门,才迈过去就迎面遇上了一溜儿宫女太监,手上各自端着东西,个个神色紧张,脚步匆匆的。 在队伍的最后方,莫云溪瞧见了内务府的陈管事,不觉来了兴趣,这今儿入宫时内务府倒是难得的风平浪静,这才不到一个时辰,怎么就又慌慌忙忙起来了。 待人走到跟前,莫云溪方叫住了他,抱着凑热闹的心态问道:“陈管事,这么急急火火的是上哪儿去啊?” “莫厂公……” 说起这个,陈管事的脸顿时就成了个苦瓜,眉头都拧在一块儿,压低了声音朝莫云溪抱怨,“您是不知道,景明宫那位主儿不知道又怎么了,殿里头叮里哐啷一通动静,那魏姑娘就又来传了话,叫我们往景明宫送东西补缺儿。” 第146章 再帮一次 “您说这一次两次的倒也罢了,这位倒可好,三天两头的就来这么一出,内务府能有什么法子,人家砸就砸了,我们只能再一个一个地送过去补上……” 这宫里头的人向来说话含蓄,哪怕心里有什么,对着旁人可都是不敢说上半分的。 眼下这位陈管事,莫云溪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一万分对管珊珊的不满了,可见这内务府被管珊珊折腾得够呛。 当然,她也被这位娇纵的大小姐折腾得够呛。 看着陈管事一脸苦瓜相,莫云溪强忍着笑意,没有很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拍了拍人的肩,安慰道:“也就是多跑几步路,别难过,别难过,啊。” 这不成样的安慰登时叫陈管事心中的不情愿更甚了,哀怨地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方带着人走了。 望着一行人走了,莫云溪才忍不住笑出了声: 看来不止是她对管珊珊无奈又无语,这宫里头上上下下都不堪其扰。 且小皇帝才派人送了那么些东西给顾青槐,管珊珊就在景明宫发了一通脾气,可真是坐实了六宫着名蠢货的名号啊。 想着想着,只觉得更好笑了,扶着墙笑到静音,身子颤抖。 “哟,是莫大人啊,什么事儿这么难过,怎么还靠着墙哭起来了?” 熟悉又欠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玩味之意尽显,莫云溪回过头就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哟,是华大人啊,眼睛不好就快往前边儿走走,左拐就是太医院了。” 莫云溪故意给他指了指太医院的方向,一脸的认真,“今儿王院使当值,能给你好好瞧上一瞧。” 华兴文心下好笑,也不同她打趣,只是朝着内务府那些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方才他进宫的时候就听人说了几句,没想到这管珊珊竟然如此耐不住气。 这后宫之中哪有密不透风的墙,若是传到皇上耳里,哪儿还能对她有半分好感度,更别说她也半点都没想着藏着掖着了。 思虑片刻,华兴文几不可见地摇摇头,他并不管这些子事。 “倒是莫大人你,这见天儿的往宫里跑,干的还都是不讨好的事儿,天天得罪这位,就不怕她有意报复么?” 他说得半带玩笑半带认真,莫云溪也就那么一听,双手环臂,随意得像讨论今天吃了什么似的说道:“谁叫她天天看我不顺眼,处处找我的茬儿,本官干的坏事儿多了去了,可从来都没怕过谁人报复。” 她并没有意针对管珊珊,但眼下提起来也乐得如此说。 偏说今日之事,她送了东西给小皇帝,小皇帝因此才送给了顾青槐,东西到底没给管珊珊或其他嫔妃,在管珊珊那小心眼子看来,可不就是帮着顾青槐了吗。 想罢,莫云溪双手负在身后,端着一副朝臣的正经模样,看着华兴文饶有意味地开口,“华大人不也是日日往宫里头跑?好像十分清闲,看来这两厂总督的位子坐得不错啊~” 不知她为何忽然又提起来了两厂总督的事情,华兴文身子一僵,很快故意笑道:“这不是多亏莫大人让贤,本官才得以清闲吗。” 贱兮兮的! 莫云溪哼了一声,并没就这个话题再说什么,提步就要走,又被身后人叫住。 “这说话归说话,打趣归打趣,瞧瞧,瞧瞧,莫大人生什么气呀……” 莫云溪眼睛瞪大了几分,一脸的“谁生气了”。 她刚要回怼,就听得华兴文又道:“陇西才报上来一起官员案子,本官这才准备往御书房去,莫大人就没兴趣来一起听听?” 莫云溪:“……听听就听听!” 瞧人脸上还故作不情愿,华兴文低头一笑,随即抬脚就往御书房方向走,莫云溪也很快跟上去。 …… 听华兴文说完陇西的案子,离了御书房之后,已经将近酉时了,宫门即将落钥,莫云溪赶在落钥前出了皇宫。 回了莫府,轿子徐徐停落,轿帘被下人打起时,莫云溪打了个哈欠,方有些闷闷地出了轿子。 今日在御书房听华兴文说了不少,陇西的案子虽然不大,却复杂得紧,是从前她经手的案子都不曾有过的复杂。 牵连甚多,牵涉甚广,朝中竟然有一半官员都涉事其中,实在是不大好办,棘手得很。 难怪华兴文那厮竟主动要她一起去听,合着是打这个主意呢! 莫云溪腹诽几句,一抬头门子就迎了过来,“主子,林家来了人,正在在中堂里候着呢。” 莫云溪疑惑凝眉,“林家?” “就是李公桥林府,林老大人的长子和林小姐巳时前后便来了,等了您半日呢……” 听完门子的话,莫云溪迅速调整好状态,拔步就入了府中,脚下步子极快。 这林家先后出了不少事,如今林中堂才安葬了,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 想着,莫云溪脸色凝重起来,很快就进了在中堂。 一进去,就见林成礼和林听寒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唤了一声,“莫厂公。” 叫他们等了这么久,莫云溪心下有些愧意,示意下人沏上热茶来,叫二人入座,解释着今日的行踪,“不知你们要来,我一早就入宫去了,在宫里头同皇上和华督司说了些事,便到了现在,倒是叫你们久等了。” 二人听了,更是连忙摇头,林成礼率先开了口,眼中的真诚让莫云溪感到十分舒适。 “我和家妹前来是为着感谢莫厂公的,多事之秋,家里出了不少事,如今家严和家慈皆已安葬,入土为安,剩下的,便是我们这些生者自己了。” “莫厂公您帮了我们不少,在这种时候还能处处维护,我和家妹是既钦佩,又感激不尽。” 旁边坐着的林听寒更是不时颔首,相比她哥哥,真诚更甚,跟着说道:“是啊,那日若不是莫厂公出手相救,只怕我早已……” 剩下的话并没说出口,堂内几人却也都明白。 “莫厂公于我林家有恩,更于我林听寒有恩,日后有机会定当衔草结环以报。” 平素客套的话此时从她口中说出来,是格外的真诚与激动。 第147章 十分迅速 “老大人于我有恩,我做这些,都是应当的。” 下人奉了茶上来。 莫云溪接过茶盏端在手上,茶水的温热从盏壁传来,温温的一股暖流流进了心里。 她想起林老中堂在最后给她的那封信里写的话,提起林家的儿女,托孤之词字字入心,提起林家的世世代代,林家的以后。 话到最后,不过是一句“保重”。 林家现今只剩下两男一女,这林成礼和林听寒就在自己面前,另一位公子她还没见过,也没听说入仕步官,不知怎样。 “我听说老中堂还有一位公子,不知现下如何?可有入朝之心?” 林成礼搁下茶盏,正色道:“舍弟年纪尚小,资历不足,成日顽劣得很,怕是无心于朝政。” “且朝堂上的浮浮沉沉,这些天也见得多了,我替舍弟多谢莫厂公关切了。” 听着人委婉的拒绝了,莫云溪兀自点点头,并没再说什么。 “我记得,林公子现如今是在文华阁就任,文华阁虽然事少清闲,但林家树大根深,老中堂这么一走,朝上的人的心思,可都放在你们身上了……” 林成礼虽沉稳聪慧,但在从前一心投在文海里,并没过多接触过朝堂上的事,莫云溪免不了担忧,自然同他多说几句。 好一通分析叮嘱,又叫他们有事便来找自己,送走了林家的一儿一女,莫云溪才浑身一松。 她整个人都躺进摇椅里,手上持了一把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天儿并不算热,甚至夜里还有些凉。 “主子许久都不曾同谁有过这么多话了。” “看来对老中堂之死真的是……” 墨七拿着一叠纸笺,手上动作一顿,侧过脸横了一眼喃喃自语的青玄。 青玄立马噤了声,抿着唇有点儿心虚,不经意似的瞅了瞅摇椅上的莫云溪,见人神色如常,他倒有些紧张。 凉夜即过,风吹得树上的叶子簌簌落下,一地枯黄,秋虫吱吱鸣响,立秋后的天越发凉了,一如如今污秽不堪的朝堂。 翌日,正到了休沐结束之日。 因着心中挂念昨日华兴文所说的陇西之案,莫云溪卯时便入了宫,早朝散后,又专门往御书房去了。 迈过一道宫门时,莫云溪听见竹林后头有两个宫女正在窃窃私语。 准确的说,是在以她们自以为的小声在议论着。 “唉,你是不知道,这荣妃娘娘成日事情极多,旁的不说,单说用度,景明宫三日的用度都快抵得上别的宫里半月的用度了。” “可不是吗,这今日还在御花园设宴,就单单请了玉堂宫的几位,你说奇怪不奇怪。” “行了行了别说了,有人来了……” 莫云溪路过她们时,二人十分心虚地低下头,不知道她是否听到了自己的议论,生怕被莫厂公揪住。 两个宫女将头垂得低低的,双手垂在身子两边,直到莫云溪从她们面前走过去了好远,才敢稍稍抬起。 莫云溪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嘀咕着。 玉堂宫,玉堂宫…… 这管珊珊不是素来都与顾青槐不睦么,便是要宴请后妃,也是多请几个人才正常,就算是请玉堂宫的人,凭她那性子,也应该是要避过顾青槐的。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回头看那两个宫女,衣着打扮都像是内务府来的,这去御花园送东西,竟要从这边走。 东西六宫本可直通内务府,可但凡宫女太监要从这边走的,途径御书房承乾殿一道的,都是耗费甚多,可见管珊珊的兴师动众。 想到这里,莫云溪忽然脚步一顿: 耗费甚多若在平日里管珊珊的言行举动里并不算得什么,可今日听她们说只是单单宴请了玉堂宫的三个人,那…… 她心里咯噔一下,当即就觉得事情蹊跷,只怕这御花园之宴,是一场鸿门宴罢! 思及如此,莫云溪眸色一沉,仍打算先往御书房去,禀报了事情再说。 正四下看看,纳闷华兴文那厮今日怎么没有跟上来,一抬头却发现人已经走在了自己前头。 莫云溪加快了步子,“华大人真是积极得很呐,我说今日下了朝怎么就不见人了,合着是要到圣上面前抢头功啊~” 说话间,就走到了他跟前,二人并肩朝前走着,华兴文似乎是有意放慢了脚步,面上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绪来。 “这案子棘手得很,省部才报上来,皇上还并未说叫谁查案,莫大人这话可是说得心急了。” 华兴文说着,双手背在了身后,饶有兴味起来,“难不成在莫大人眼里,本官就是那么急不可耐,满心满眼只有争头功的人?” 莫云溪嘁了一声,并没理他,眼看着就要到御书房了,忙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后头的华兴文一笑,也走得快了些,两个人就这么争着抢着似的,一个前脚一个后脚的进了御书房。 “微臣参见皇上。” 座上的小皇帝见着二人模样,早已经都习惯了,挑了挑眉,悠哉道:“免礼,二位爱卿前来,是有何事啊?” 华兴文正要开口,就被莫云溪抢了先,“陛下,微臣昨夜回去之后,便就陇西一事调了许多资料案档出来,一一查阅之后,已经有了些可循的线索和办法,还请陛下览阅指点。” 小皇帝接过她递过来的一沓纸,上头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字,乍一看就觉得十分能唬人。 华兴文站在一旁,此时看向莫云溪的眼神带了十分的打量,昨日才说起此事,不过一晚上的时间就拿出这么多东西来,这厮还真的是拼业绩不要命啊。 看出他眼里的意味,莫云溪朝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无声的嘲讽着对方。 注意到两人的互动,小皇帝一边眉毛挑起,只是悄无声息地扫了二人一眼,注意力还是放在手上这沓纸笺上。 随后将纸扔在案上,一旁站着的郑公公忙上来拿镇尺压了,小皇帝吸了一口气,缓缓道:“莫爱卿真是神速。” 第148章 暗中较劲 “这上头的东西朕已经看了,的确有不少可用的线索,真是辛苦你了。” 得到李恒的认可,莫云溪恭敬地揖手颔首,直起身子看向华兴文时,满脸的得意自豪毫不遮掩。 华兴文双手环臂,表达着无所谓。 上首的小皇帝思虑再三,叹了一口气,身子又往前倾了倾,将桌子上的那沓纸笺拾起来是又看了看。 见人看得仔细,华兴文察言观色,目光也不时落在那些纸上,也不知道莫云溪昨夜是不是又一夜没睡,搞出这些东西来。 “方才在外头莫大人所言,如今可是有答案了,看来啊,不是本官有那个心思,是莫大人自己对此更上心些。” 也不管李恒如何,华兴文侧过脸就朝莫云溪讽刺,方才还说自己着急领头功,这看着明明是她更急不可耐一些。 莫云溪现出一抹职业化的微笑,眼里却看不出几分高兴,“彼此,彼此。” 搁下纸笺,小皇帝目光从堂前二人身上左右扫过,脸上似乎有些斟酌考量,最后才为难道:“陇西的案子复杂之至,其中牵涉甚广,你们二人也都知道的,此案由陇西省部递交国朝,大理寺又报了上来,现如今还没有人敢接这个案子,你们二位看来……” 李恒话说到这里,莫云溪就积极凑上前,满脸的志在必得,“陛下,微臣昨夜就着手去查了,已经有了这些线索,此案就交给微臣,陛下也可放心。” 小皇帝闻言,刚要开口,旁边的华兴文也上前,不急不缓道:“正如陛下所说,陇西的案子牵涉甚广,只怕单凭莫厂公的西厂,一人之力是查不出个结果的,何况我们东厂以往接手过的类似案子数不胜数,依微臣看,此次查案,东厂也该参与其中。” 一口气说完,华兴文秉了秉手,恭肃站在一边,挑眉望向莫云溪,却见人已经咬牙切齿一脸恨恨地看着自己,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又朝李恒那边使了个眼色,告诉莫云溪此事还是要看皇上的定夺。 莫云溪暗哼一声,撇了撇嘴角。 华兴文真是没有一件事不掺和的! 好似什么事他不掺和一下,就跟浑身不自在一样。 小皇帝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折扇,右手单手展开,又拿左手轻轻地合上,动作极其缓慢,眸光亦是可见的深邃。 半晌,方才有了决断,身子往后一靠,目光落在二人身上,“华爱卿言之有理,朕也是这么想的。” “此案就交由你们二人带着东西两厂一道查办,若是谁能尽早查明动向,结了案,朕重重有赏!” 前面那句让两人还都有些不满,一听见后面这句,莫云溪和华兴文皆是眼前一亮,走到中央秉了手就应下了。 “喏,微臣领命,必不负陛下所托。” 他二人从很早时候就开始针锋相对,争来夺去的,要说争的却也不是真的想要什么奖赏,不过是各自心里都闷着一口气,要跟对方比个输赢,争个高下罢了。 看着两人暗中较着劲的样子,小皇帝端起茶盏,自然乐得看戏。 脑海中忽然回荡起方才那两个宫女的对话,莫云溪心里咯噔一下,神色一下子正经起来,上前禀道:“陛下,微臣方才从太和殿过来时,听说今日荣妃娘娘在御花园设宴,好不热闹。” “微臣和华大人也正都有些想去瞧瞧,不知皇上可否赏脸,带着我们一起去开开眼?” 华兴文:……明明是你自己想去,别带上我。 莫云溪看也不看华兴文,直接就将他也定义成了想去看看,一脸期待地望着李恒,等待着他的回复。 如此简单的要求,李恒并没什么理由拒绝,更何况他们二人也并算不得外臣,没有不能进后宫之说。 因此痛快应了下来,将手中折扇随意扔在桌上,当即起身就大步出了御书房,带着二人就往御花园的方向去了。 郑公公跟在李恒身侧,在刚才李恒答应的时候就早早派了人打听宴会的地点,此时边走边指着方向,引着三人往那边去。 设宴地点并不远,走过西六宫第一个小桥就是,郑公公很快就引着人过去。 谁知还没到跟前,就有一个宫女火急火燎地跑了过来,一个不注意直接撞在了小皇帝身上。 郑公公当即就一挥拂尘,就近朝着旁边的侍卫吩咐,“不长眼的奴才!来人!给我拖下去!” 那宫女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一抬头见是小皇帝,两行泪簌簌就落了下来,“陛下,陛下救命啊,荣妃娘娘,荣妃娘娘小产了!” “什么?!” 小皇帝,莫云溪和华兴文皆是身子一震,震惊的看着眼前跪着的宫女,这时候才发现她不是别人,正是管珊珊身边的魏书意。 魏书意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就带着这几人朝那边走,口中并不停,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就在那边,荣妃娘娘今日在御花园设宴,原本宴请了玉堂宫的几位娘娘,谁知、谁知那顾常在三两句话不顺心意,一把就推倒了荣妃娘娘……” 一行人到了事发现场,只见地上有一小滩颜色暗红的血,这里乱哄哄的,站了好些人,管珊珊已经被下人抬到最近的宫殿里去医治了。 顾青槐有些痴愣愣的站在那里,神情十分恍惚,双目有些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见着李恒来了,众人连忙按捺住慌乱行礼,“参见陛下。” 小皇帝怒目圆睁,看着乱糟糟的一片,脑子也跟着有些乱了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荣妃现在人呢?” 郑公公站在一旁,手上的拂尘更是不住的乱颤,目光四下寻找着这里的管事。 半天才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回话,“回陛下,方才……荣妃娘娘小产了,已经宣了太医,这会子正在昭华殿医治。” “昭华殿?” “就在那边,陛下,奴才领您过去。” 莫云溪从过来之后,注意力就一直在顾青槐身上,看着人神色异常站在那里,心下觉得有些不对劲,此时却也来不及问。 第149章 打入冷宫 跟着那太监到了昭华殿,太监在前头走着,一路弓着身子,头都不敢往起抬,直到将小皇帝等人引到殿门口,方在边上站定。 莫云溪这时才张望打量整个昭华殿,此处临近太湖,不远的地方就是琉璃宫,但此处平时冷僻无人,殿里空着并没人居住,故而宫女太监们洒扫,也不过是逢着望日一扫。 跟在李恒身后到了内室,见管珊珊面色惨白躺在榻上,榻边围了一大群宫女太监,而太医院的人已经在旁边提笔开方了。 “陛下,我的孩子……孩子……” 一见着李恒,管珊珊眼泪“欻”的一下出来了,哭得眼睛通红,嘴里念叨的还是她的孩子。 看管珊珊悲痛欲绝,李恒心下也泛起一丝不忍,虽然这个孩子他本没有多少期盼,可无论怎么说这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管珊珊骤然流产,对他心理也是一个不小的冲击。 李恒上前坐到榻边,握着管珊珊的手安慰,“孩子以后还会有的,此事朕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此刻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仅有的几分难过哪里能冲得过理智,想起方才那几人所说,是顾青槐推了一把管珊珊,才致其流产丧子的。 半侧过身子看向赶来守在榻边的魏书意,小皇帝一张脸冷了下来,“方才到底是什么情形,你与朕细细分说,不得有半句虚言!” “喏。” 魏书意站直了身子,眼珠往右上转着,貌似认真地回忆出了当时的情景。 “……经过就是这样,顾常在早先就与我们娘娘不睦,后来得蒙圣宠,在宫里头便是横着走了,荣妃娘娘不过是说了她几句,顾常在竟直接将娘娘推了出去!” 魏书意说得很是激动,言语之间对顾青槐的不满和愤恨已经达到了顶峰,口口声声都是荣妃为顾常在所害。 莫云溪站在一旁听着,也没说话,她注意到管珊珊身下躺着的那张黄花梨双月洞杂宝榻,床榻被擦拭得干净如新,连打起来的帘子都像是才换的一般。 可…… 莫云溪手指悄然掐算了一番,这距离下一个望日还有3天,也就是说距离上一个望日已经过去了十几天! 此处非望日便无人打扫,那如何十几天过去了,这些东西还是干净如新,像刚刚打扫过的一样…… 想着,莫云溪刚伸手往床榻架子上摸了一把,小皇帝忽然怒斥一声,吓得她一惊。 “岂有此理!” “后宫之中竟有这样的事,若真如你所说,顾青槐残害皇嗣,顶撞尊位,便是罪无可恕!” 莫云溪忍不住抽抽嘴角,随后抬手在眼前细看,果真是半点灰尘都看不到。 看来管珊珊小产,这里头怕是大有玄机。 华兴文也同她一样将此处细致打量了一番,而他的重点却是在管珊珊身上,他总觉得不对劲,不对劲的点在于—— 依着管珊珊那大小姐脾性,若真是被顾青槐推得流产失了孩子,哪里还能等到他们过来,定然早就将顾青槐打杀了。 “陛下,管王爷府上来人了。” 郑公公的声音响起,殿内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这管玉崖的人来了,只怕不是好应付的。 榻上的管珊珊此时哭得更凶了,眼见着就要哭得喘不上气了,魏书意也借此忙端了一碗水过去喂她,不再与李恒答话。 莫云溪身子明显一僵,看着管家的人被小太监引着从殿外进来,一直到了榻边,朝李恒行礼。 叫起之后,那人只是看了一眼管珊珊,接下来的话都是朝着李恒的,“陛下,王爷听说荣妃娘娘小产乃是被人所害,特地命属下进宫一趟,还请皇上务必为荣妃娘娘主持公道!” 他不止一个人来的,管玉崖似乎是派了不少人来,此刻从里头便能看见,顾青槐已经被他们的人带了来,就在殿外站着。 这话说得平常,可这把人都带到昭华殿门口了,做法透出来十足的压迫,甚至是逼迫,让李恒免不了心生抵触。 小皇帝手背到身后,面色依旧冷冽,“这是朕的家事,朕过后自会处理,荣妃流产倘若真是顾常在所害,朕也一定会禀着规矩处置。” 李恒话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可那人依旧不依不饶,竟还上前一步,气场十分迫人。 “事实就摆在眼前,那么多宫女太监亲眼所见是顾青槐推了荣妃娘娘,还有什么可等的?” “放肆!后宫妃嫔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被莫云溪训斥了这么一句,那人的气势才稍败下一些,很是不服似的瞪着她。 他们到底是外臣,是皇家的奴才,而顾青槐即便真是戴罪之身,在未论处之前也还都是皇家的人,是皇帝后宫的妃嫔,自然便是他们的主子。 莫云溪也算是为他出了一口恶气,小皇帝胸前一口气得以吐出,眉目肃然,并不去看管府那人,“宫中自有宫中的规矩,此事还须再查,待查明之后自然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李恒不愿再同他揪扯,可那人竟愈发得寸进尺,一个劲的咄咄逼人,“管王爷说了,他统共就这么一个女儿,入了宫伺候陛下,如今在宫里头受尽了委屈,被人害得小产,没了孩子还要再受屈辱,陛下不看娘娘的面子,连管家也毫不顾及了吗?!” 这一番话,最后将题点在了管玉崖身上,无形的给李恒施压,即若是此时不立即处置了顾青槐,便是置整个管家于不顾,便是打他们的脸。 小皇帝眉眼皱得有棱有角,沉默了好一会儿,一抬头对上那人坚定的目光,又转过去看了看外头站着的顾青槐,在心里头做着思想斗争。 华兴文和莫云溪同侧站着,视线都落在管府那人身上,各有思量。 半晌,小皇帝侧过身子,背对着众人,让人看不清他的正脸,似乎是想通了一般,咬牙吩咐,语气如冰。 “来人,将顾青槐打入冷宫!” “且慢!” 第150章 期限已到 殿内众人,连带着闻声才跑进来的侍卫,一齐愣在了原地,纷纷将目光投向莫云溪。 管家那人更是咬牙切齿,眼看着就要目的达成,谁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这莫云溪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处处与王爷作对! “陛下容禀。” 莫云溪面朝着李恒,格外恭敬地揖了一礼,待人点头,才开口解释,“微臣到西厂任职之前便一直在宫里当差,对这宫中事务了熟于心,按说像昭华殿这样无人居住的殿宇,当是每逢望日一清扫。” 说完,莫云溪走上前,扯了一把榻上打起来的帘子,从容道:“陛下请看,不仅床榻干净得一尘不染,就是连这帐子都像是刚清洁过的……微臣刚才仔细算了算,距离上一个望日已然过了十二日,这……难道没什么问题吗?” 她在那边说着,小皇帝上前细看一番。 摸了一把床架,果真半点灰尘也不见,再看看那光洁如新的帐帘,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 管府那人更是心底略微一颤,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此时也没敢出声。 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暗沉,连抽抽搭搭的管珊珊也停止了哭声,只敢小小声地抽泣着,观察着人的神色。 “据微臣所知,顾常在平素便不喜喧闹,性子淡泊,先前微臣在宫中见过她几次,顾常在几乎是从未与人起过冲突。” “凡此种种,于微臣看来,此事蹊跷之处颇多,还须另待细查之后,方可下结论。” 莫云溪自顾说着,这些话自然衬李恒的心意。 不说别的,就是按管府那人所说,当场不问青红皂白处置了顾青槐,他舍不舍得都另讲,头一个便是帝王的面子搁不住,又不好与管玉崖直接杠上。 管府那人见他似乎有所动摇,拼命地给华兴文使眼色。 可华兴文都好像看不见一般,直接无视了他的求助,站在那里只是低着头,好像什么也不关心一样。 见李恒犹豫,莫云溪丝毫不给别人空子可钻,抢在管府那人之前又开了口。 “微臣愿以性命作担保,还请陛下准许微臣调查此案!” 她说这话时语气激昂又坚定,音量亦不低,殿内殿外听得是清清楚楚,就连门外站着的顾青槐也是讶然抬头。 一个人能拿性命作保,那说什么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了,小皇帝心里松了一口气,顺着台阶就下,“既如此,此事就交由莫厂公查办。” 末了,小皇帝侧过身子,正对着管府那人和一群宫女太监,声音高了许多,掷地有声。 “待莫云溪查明真相后,有罪罚罪,朕绝不姑息恶人,也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严厉的话语回荡在整个大殿上,殿内之人连带着管府的人无不是噤若寒蝉,再不敢言说一句。 莫云溪和李恒这一唱一和,君臣二人将话堵得死死的,便是那人想再说什么,也不能了。 管府之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再起不能,见势只好悻悻地躬了躬身子,很快就退出去了。 到了门口,愤愤然地朝他们的人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不甘心,“走!” 莫云溪可谓是将李恒从进退两难中救了出来,那些人走后,小皇帝浑身一松,眼中郁色也散了许多,“此案莫爱卿可要好好查办,尽快结案,免得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莫云溪点头应下,“喏。” 众人几乎都是这时才想起管珊珊,发觉她的哭声一直未歇,只是方才气氛太过紧张,便没人注意罢了。 “等她好些,将你们主子带回景明宫好生休养,在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就暂时不要出来走动了。” 小皇帝再开口时,语气已没了方才的温柔,更听不出什么怜惜了。 榻上躺着的管珊珊和榻边站着的魏书意俱是一愣: 这岂不是要将她禁足?! 小皇帝临走之前,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又背对着众人补了一句,“置于太医,朕自会安排人过去,你安心休养就是。” 说完之后,就再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昭华殿,留下管珊珊躺在那里,一脸的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她也是才刚刚小产,李恒竟然因为莫云溪几句话就对自己态度大变,冷漠成了这个样子。 察觉到人灼热的目光,莫云溪迅速朝那边扫了一眼,果然见这主仆俩的眼神就好像要把自己杀了一样。 莫云溪微咧着嘴打了个哆嗦,寒津津的抱着臂走了出去,光速逃离管珊珊的视线,这实在是盯得她很不自在。 出了昭华殿,莫云溪顿时没了方才的轻松,正了神色,四下走动查看着。 今日之事还有一个疑点,便是管珊珊小产之后,他们可是没等下人来报就到了这边的,那时魏书意才打算往御书房去禀报。 可这么短的时间里,管王府的人是如何知道的,又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人入宫的…… 这一重疑点,从莫云溪心中突破而出,叫她不得不怀疑今日之事只怕就是早有预谋,管珊珊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罢了。 “莫厂公。” 熟悉的声音入耳,依旧是那样的温柔。 莫云溪转过身,顾青槐就在自己面前,“多谢莫厂公仗义执言,其实今日之事……” 顾青槐似乎想说什么,抿了抿唇,最后只是解释了一句,“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了。” 看人咬紧嘴唇,莫云溪温和说道:“我信你。” 她眼中的坚定让顾青槐感受到了十二分的信任,心底的一根弦被其触动。 几秒钟之后,泪水就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两行晶莹挂在脸上,我见犹怜。 一向镇定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莫云溪此时竟然心下一慌,好一阵手足无措,才拿出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顾青槐清泪涟涟,莫云溪的温柔和善意像是触发了她心底的什么开关一样,所有的委屈一齐爆发,在人面前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 见人哭得身子都抑制不住的颤抖,莫云溪一阵心疼。 第151章 查处线索 莫云溪伸出手,想拍拍她的肩以作安慰,却终究还是缩了回去。 这一幕被不知什么时候出了殿外的华兴文尽收眼中。 他站在那里,眸中涌动着不知名的情绪,宽大衣袍下的手更是不由自主地紧了又紧。 似乎是注意到有人来了,顾青槐慢慢收敛了哭声,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并没用那块帕子。 接过她归还的帕子,莫云溪一瞬也察觉到了自己方才举动有失妥当,不禁感慨顾青槐沉着冷静,理智过人。 又不禁在心中细想起来。 这样一个人,聪慧清雅,心思细腻透彻之至,哪里会看不明白那些人的手段,顾青槐在宫中独自一人抗下的委屈和欺辱,只怕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 莫云溪对眼前的人儿更多了几分怜惜,冗长的安静之后,才回到正题上。 “此案未了,在查明真相之前,只怕还要让常在待在宫中委屈些时日。” 见顾青槐点头,莫云溪方朝着几个太监招了招手,正色吩咐道:“你们几个,送顾常在回去,这几日多派些人守着,以防有人对常在不利。” “喏。” 太监恭谨应下,揣度着自家厂公态度,对顾青槐便也是客客气气的,“顾常在,请。” 临走之前,顾青槐朝着莫云溪微福了福,鬓角一缕碎发垂下来,显得她整个人清瘦得厉害。 背影看着也凄冷起来,莫云溪无法抑制对她的共情,一种惺惺相惜之感弥漫了整个心间。 “你什么时候与她相熟了?” 问句入耳,见着华兴文,莫云溪以最快的速度收了情绪。 旋即才反应过来,他这时才出来,不知在殿里又同管珊珊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莫云溪抬脚朝前走,眼神有些飘忽,整个人不自然得厉害,“你什么时候也来关心我的事情了?” 虽是怼了这么一句,可华兴文能察觉出来她与平日不同,显然是经历过很大的情绪波动。 与方才他所看见的情景联系到一起,不免眉头一皱,染上几分忧虑。 跟着她又走了一小段路,华兴文声音沉沉的,说不上来的异常。 “你到底是太监的身份,不要害了她。” 话音刚落,莫云溪就脚步一顿,僵在了原地,像是被戳中了心思的反应。 好一会儿,她秉着最后一丝倔强,扭过头朝人喊道:“你知道什么!” 喊完之后,没看华兴文的表情如何,莫云溪自顾自就走了,步履极快,很快就消失在了宫道的尽头。 这回换华兴文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这厮也不知是怎么了,好端端的这样激动,难不成她与顾青槐还有另外一层关系……? 被自己的想法震到,华兴文连忙摇了摇头,制止了胡思乱想。 另一边,莫云溪并未回府,而是改道太医院。 自从她上次从太医院抓了周仁康之后,太医院的人见了她都绕道走,如今她一进来,一脚才迈进太医院的大门,里头的人就已经散去了大半。 莫云溪脸上三道黑线,就抓了个周仁康而已,不至于真把她当成索命的阎王,这么人人避之不及…… 步入院子,躲走的人自然没什么,没来得及跑的无一不是将头埋得深深的,浑身战栗着等着莫云溪过去。 直到她进了太医院大堂,外头的人才敢抬头,忙不迭拿着东西就也跑了。 莫云溪一阵无语,回过头再看堂内。 除却王震以外,其余的御医、医官们竟也是个个噤若寒蝉,低头假装忙着手上的事情,实际却半点心思都没有。 随着她走上前,路过每一个位子时,那人都要抖上一抖,不敢抬起头来。 莫云溪径直走到王震面前,朝人揖了一礼,恭敬十足,“王院使。” 王震回了一礼,两人面上仍是不相熟一般,“莫厂公。” “本官此次前来是为着荣妃娘娘小产一事,那日为娘娘诊出有孕的,本官若没记错,应该正是王院使。”莫云溪开门见山道。 王震捋了一把胡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正是。” “方才在昭华殿为荣妃娘娘诊治的,不知是哪位太医?” “下官宋志筠。” 莫云溪扫视一周,只见一个个子不高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面相老实,乍一看也没什么特点。 “宋太医。” 莫云溪称呼了一句,随即走到他的桌位前,将人打量一番,宋志筠也不避着她的目光,看起来倒是并不怕她。 “方才……宋太医为荣妃娘娘诊治的,本官记得您还开了方子,可否一看?” 宋志筠没说话,动作干练地从案上翻出一张抄录好的备方,双手递了上去。 接过方子,莫云溪只大略扫了一眼,这些药材倒是没错。 转身又将方子呈交给了王震,候着他的话。 王震细细看完方上内容,朝人点点头,的确并无异常。 “烦劳宋太医了。” 莫云溪将方子重又交还宋志筠,看来此人应该并没什么问题。 既然在这方子和太医上查不出什么,莫云溪干脆转换思路,“王院使,太医院是否留有荣妃娘娘自有孕以来的医案档录?” “有。” 莫云溪眼前一亮,“那便有劳王院使了,还望能找出来翻看,看能否从中查到什么线索。” 王震自然应下。 他心里头明白,事发之后莫云溪就来了这儿,又问了这么好些,只怕是对管珊珊有孕一事就存有怀疑。 细细回想起先前往景明宫为管珊珊诊脉那日,如盘走珠,一个简单的孕象,又怎会有错…… 莫云溪又观察了一会儿宋志筠,见从其身上的确查不出什么,方离了太医院。 一出太医院,西厂的人就在外头候着了。 她站在那里,回过头望了望太医署的匾额,眸光锐利。 随手招了一个太监过来,用仅彼此可闻的声音低低吩咐道:“去御膳房调景明宫这几个月的饮膳档录,叫他们不要声张,晚些时候,你亲自送到王震府上。” “喏。” 看着人应声而下,莫云溪的目光定格在“太医署”那三个大字上,思绪深远。 第152章 不能再有身孕 酉时离宫,莫云溪回到府里时,已至戌初之时,天黄日晚,修竹萧瑟。 一夜百思不得其解,亦不知王震那边查得如何了。 半梦半醒地睡了一晚上,次日莫云溪一早就入了宫,打算亲自往景明宫去瞧瞧。 古话有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途径内务府时,莫云溪不禁暗暗感慨,这管珊珊被禁足在自己宫里,内务府也真是清闲不少。 别说内务府了,就是整个宫里头的人都要念上一声阿弥陀佛,可算是暂时得以安闲无事了。 路过离景明宫十分近的玉堂宫时,莫云溪听见里头吵吵嚷嚷的,立时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我们常在病了还不让太医来诊治了不成,要是出了人命,你们担待得起吗!” “她犯了事儿,莫厂公叫我们在此看守,若是随随便便放了你出去,要是你出去干了什么事儿,厂公怪罪下来,我们更担待不起!” 走过玉堂宫正门,莫云溪一进去就看见东偏殿外头,顾青槐的宫女茯苓和守门的太监推搡在一块,吵得面红耳赤。 这边正闹得不可开交,玉堂宫其余两殿的宫人纷纷聚集在东偏殿外凑热闹,外头些站着的宫女太监们最先看见莫云溪,忙不迭跪下行礼。 随着这些人跪下,东偏殿外头的人也察觉到了莫云溪的出现,一个一个脸上看戏的笑容俶尔消失不见。 “参见莫厂公,莫厂公万福。” 莫云溪从众人让开的道上走过去,到了东偏殿门口,两旁守着的太监纷纷跪了下来,头都不敢抬一下。 “厂公。” 这些人都是她昨日派来看守东偏殿的,西厂的人向来是只认莫云溪一个,只要是她发了话,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动摇的。 “这是怎么了?” 莫云溪淡淡扫了一眼乱糟糟的院子,一抬眼对上茯苓充斥着一些不满的双眼,一时心里还有些懵。 太监跪着回话,“回厂公,这东偏殿里的人说他们主子病了,奴才说叫人去给他们请太医过来,可她也不,偏要自己出去请太医,奴才们也不敢放人……” 她发了话,这些人定然是严防死守,不会轻易放人离开的。 莫云溪的人,她自己了解,因此也并不生气,反而十分认可,点了点头就挥手示意他们起来。 转即看向了茯苓,只见这丫头一脸的不服,还有许多愤懑,都写在脸上毫不遮掩。 莫云溪想也没想就开了口,“让她去。” 这茯苓偏生要自己过去太医署,想必是在宫里头过得怕了,不敢相信外人,怕再对他们主子不利。 倒也是个难得的忠仆,又心思细腻,莫云溪很是欣赏。 “喏。” 西厂的太监说完之后,也并没再理会茯苓,一抬手,跟前把守的几个太监就收回了刀剑,将人放了出去。 茯苓走了还不算,回过头又朝着那几个太监哼了一声,视线扫到莫云溪时,也并没多少友好。 看着人急急跑出去,莫云溪刚抬脚想要入殿,可望着那紧闭的大门时,转念一想,还是决定等茯苓回来再一道进去。 才刚作罢,莫云溪站在那里心内冷不丁就是一寒。 她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个太监之身,怎么会忽然担心起这个,难道真如那日华兴文所反应出来的意思,她和顾青槐的关系其实并不简单? 想到这里,心中寒意更甚,此想真是别人无心,自己偏多心了。 茯苓急急火火地出去,很快就带着太医回来了,踏入玉堂宫时都是小跑着的,可见其心内着急似火。 是王震王院使。 莫云溪朝着来人颔首致意,随即一转身,守门的太监就会意,适时上前打开了殿门,站到一旁将人请了进去。 茯苓和王震跟着莫云溪入了殿内,一进去就瞧见顾青槐坐在桌旁,准确的说不是坐着,而是半个身子已经歪倒在了桌子上,眼看着就要摔到地上了。 “小姐!” 茯苓着急得规矩称呼也全忘了,更不顾得此时东偏殿内外还有不少外人在,上前就奋力把顾青槐搀起来,抱在自己怀里。 她不过出去了这么一会儿,她家小姐怎么就这样了,都怪西厂的人死活不让她出去! 茯苓眼眶含泪,看向走过来的莫云溪的眼里都满是愤懑和怨气。 莫云溪顾不得这些,忙招王震上前查看,顾青槐忽然病得这般严重,她心里头也定不住了。 搭着脉,又好一番望诊,王震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只是有一瞬间的惊讶,面色仅仅只是略沉了些。 他拿开手,皱着眉头朝莫云溪解释,“顾常在应是腹痛不止,身子虚弱至极,抗不了那样的疼痛,才意识不清的。” 说着,王震打开地上的药箱,从里头取出来了银针包,捏了一根极细的银针,消毒过后便上前施针。 一针扎在涌泉上,另又在足三里、百会穴并三阴交上各留了一针。 下来不过十几秒,顾青槐就从昏迷中醒来,只是脸色还苍白得厉害,表情十分痛苦,却好像并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这是在哪儿……这是……” “在咱们宫里,小姐,您刚才疼得晕过去了!” 茯苓因为激动,音量十足的高,引得外头的人不时抻长了脖子往里头看。 莫云溪忍不住出声提醒,“宫里头人多耳杂,她已经入宫为妃,便不是从前府上的小姐了。” 她的话冲进茯苓的耳里,显得冷冰冰的,却也并没说错。 茯苓没应声,只是称呼很快就改了,“常在,您刚才真是差点儿吓死奴婢了,还好没什么大碍……” 她话刚说完,王震接下来的话就像是一把刀子一样扎进了心里,“微臣探过脉象了,常在像是误食了一种药性极烈的药,又因自身中气太弱,血脉虚薄,才导致宫内受疮,腹痛不止,只怕……” “只怕什么?”莫云溪紧张起来。 “只怕日后都再不能有孕了。” 第153章 五日之前 “又因被这烈药伤了身子,要安心静养半月以上,以期恢复。” 王震叹了一口气,心底有几分医者的怜悯和同情,“而且,能否恢复得好,不留下后遗病症,还得看常在自己的命数了。” 说完这话,他并没忍心去看顾青槐,而是起身取了一张纸走到几案旁,要了纸笔就提笔开方。 那边王震在思量着药方,这边莫云溪和茯苓大受震撼,神情各异,但一样的是眼中的心疼和惊讶。 这好端端的,又不是三岁小娃了,怎么会误食什么药,况且还是针对性极强的烈药? 莫云溪心下生疑,一旁茯苓就大声将她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 “定是有人要害您!” 莫云溪一阵无语,这就算是如此,也不至于这么高声喊出来,生怕有心人听不见一样…… 从前觉得这丫头性子活泼硬直,没想到遇着事的时候,一旦顾青槐出了什么事儿,她可就情绪上头,理智全无了。 “把这个药方递交给御药房,三碗煎一碗水,膳后服下即可。” 王震已经写好了药方过来,递给茯苓之后,上前将顾青槐身上三处穴位留置的银针拔下,“这些时日要好生静养,尽量避免动气,忌食生冷,河鲜一类,以免再落下什么顽疾。” 他一边叮嘱着注意事项,一边把那些银针仔细消毒擦拭,收拾进银针包里。 王震敏锐地观察到,莫云溪不知因为什么,已经急得出了一头汗,鬓角的汗顺着头发流下来,都快能滴落在地上了。 “莫厂公,太医院事多,我先回了。” 这一声将莫云溪从重重思绪中拉了回来,见王震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要走,回过神来忙将人往外送了送,“王院使慢走。” 送走了王震,莫云溪站在殿门处长出一口气,后才转身进了殿内,看着茯苓搀扶着顾青槐往榻边走,忍不住关切道:“常在现下觉得如何,可好些了?” “不怎么疼了,想是王大人的针起了作用。” 顾青槐于榻边坐下,身体虚弱至极,语气依旧温温的,跟前的茯苓则是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 莫云溪并不在意,到了跟前,这时才仔细看顾青槐,只见她面色惨白,鬓角额头薄薄的一层汗,瞧着虚弱得可比刚刚生产完的女子。 皱了皱眉,问起了整件事情,“王太医说常在是误食了什么烈药,这几日的饮食可有什么问题,或者不寻常之处吗?” 莫云溪露出查案时独有的沉沉思索状,十分认真。 茯苓和顾青槐相互对视一眼,俱是摇了摇头。 “去御膳房调一份顾常在的饮膳档录,再叫人照着原样另超一份送王院使处,叫他仔细看看有什么问题。” “喏。” 西厂的太监应下,转身出去时,东偏殿外头围着的一圈儿人顿时纷作鸟兽散,走开了大半。 别说莫云溪了,就是西厂的人他们都惹不起,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们哪个见了不是要让上三分。 见了莫云溪,更是要当作宫中主子一样尊着敬着的。 “这几日都是御膳房送的饭菜么,可还有别的?” 茯苓认真思考一番,肯定地点点头,“是,而且也没什么不同,都是平日里吃的……常在对吃食并没什么要求,因此都是照着份例来,来来回回都是那些菜。” 话音刚落,外头就是一声高高的,拉得悠长悠长的“皇上驾到”。 众人“扑通”跪了下去,只见李恒带着郑公公已经入了殿内。 顾青槐刚要起身下拜,就被小皇帝一把搀了起来,“快坐下……” 他平日待其他嫔妃从没有这样的关切,此时李恒眼里的紧张是跟前人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这位年轻的帝王,对于她,竟从不曾想着去掩饰喜爱和关心,不会像待其他人那般需要处处谨慎,掩藏自己的心思。 他不愿意隐瞒或者不展现出对她的爱。 “怎么回事?” “回陛下,方才王院使已经来过了,顾常在是吃了一种烈药,伤了身子,腹痛不止晕了过去。且据王院使所言,顾常在日后只怕都不能再有孕了。” 莫云溪将前后经过与结果一口气说完,就瞧着李恒的脸色从稍显阴沉变得更差,眼睛里翻滚着黑色和阴郁。 “什么人如此大胆,在朕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小皇帝的怒气从声音里溢出来,殿内此刻没一个人敢稍微抬头去看他的脸色。 茯苓满心心疼,充耳不闻似的端了一碗温水,在榻边一口一口地喂着顾青槐喝下。 一阵脚步声响起,窗牖外走过一抹人影,很快西厂的太监就走了进来,手上拿着的,正是玉堂宫的饮膳档录。 似乎是没想到李恒会来,那太监闪过一瞬的诧色,捧着东西就跪下行礼,叫起后方将东西呈上去。 莫云溪接过看完,眉头一拧,“只有这些?” “是,这是三月以内玉堂宫上下所有的饮膳档录了,凡是经御膳房送到各宫的,都会有专门的详细记载。” 听完回答,莫云溪心内不太平静。 很快,眸光一闪,被太监的最后一句话点醒了,激动地朝茯苓问道:“常在近日可还吃过什么膳房外的吃食?” 末了,在李恒的注意下,又补了一句,“譬如什么人送来的,或自己做的什么?” 茯苓摇摇头。 顾青槐再受恩宠,位份也不过是常在,玉堂宫的小厨房向来是供着正殿所用,东西两偏殿虽然也可使用,但总不会有人那样没尊卑,去讨程秀怡的不喜。 正当小皇帝和莫云溪都是愁容满面,一筹莫展,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查起的时候,茯苓突然再次开了口。 “有!” “我想起来了,膳房之外,外头送来的吃食,便只有景明宫荣妃娘娘派人送来的糕点了!” 众人大惊大骇,也没人注意到她连自称都忘了。 莫云溪连忙追问,“什么时候送来的?” “嗯……景明宫隔三差五就会让春玟送些糕点过来,最近的一次正是五日前。” 小皇帝幽深的瞳孔紧了紧,浑身的怒意压抑不住。 “来人,把春玟给朕抓过来!” 第154章 一出好戏 郑公公应声,带着一众侍卫就亲往景明宫了。 顾青槐腹痛好了一些,却依旧一阵一阵的生疼,直疼出了一身冷汗。 眼睁睁看着人咬紧牙关的痛苦忍耐,李恒止不住的心疼,更是毫无克制之心的坐到榻边就将人搂在了怀中。 “没事的,没事的……” 茯苓识相地端着碗退到一旁,殿内众人想看不敢看,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不时有人鬼祟似的悄悄瞥一眼他俩。 李恒自当政以来,虽年岁尚小,可能力非凡,于朝堂风云中叱咤,于险象丛生中力挽狂澜,更是能拿捏得住华兴文和莫云溪这样的能人才人,此时却如此耐心地絮絮哄着怀中的人,帝王的温柔让所有人震惊诧异之余,都生出不少羡慕嫉妒恨来。 只有跟前的莫云溪注意到,顾青槐对李恒的这种亲密举动和过分关切是很抵触的。 可小皇帝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和一片爱慕里,始终未能注意到这一点。 她正低眉思忖着,外头已经有了动静,是郑公公将人带过来了。 推搡声和挣扎声在东偏殿门外一瞬消失,紧接着郑公公就走了进来,后头被几个侍卫摁着跪下的,正是管珊珊身边的春玟。 “跪下!” 一看服饰,便知春玟是个二等宫女,莫云溪不觉想起先前几次在玉堂宫外遇着过她的事。 包括在御书房那次,春玟眼里神情之复杂,完完全全不像一个小宫女会有的,因此莫云溪对她有不浅的印象。 春玟被按着跪在殿中,一见这架势,颤颤巍巍的头也不敢抬,貌似十分恐惧。 小皇帝安抚好顾青槐,才将人从怀里放开,微微转过身子,坐在那里冷言厉色地审视着跪着的人。 “说,那些糕点是怎么回事?” “奴婢、奴婢不知……” 见人拒不承认,小皇帝眯了眯眼,喉咙里溢出压迫性极强的一声,“嗯?不知?” 他只这么一句,春玟就被吓得魂不附体,秀丽的小脸“唰”的一下白了,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陛下明鉴,下药之事,奴婢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啊!” 殿内众人脑子里都是一道闪光划过,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下药?朕还什么都没问你,更无人同你提起过,你便知道是有人在糕点里下药了?” 小皇帝冷笑一声,下一秒就变了脸,面色阴沉得难看,“还不快从实招来!” “奴婢、奴婢真的不知……” 这时,“砰”的一声,小皇帝猛地拍了一下旁边的矮桌,震得桌面上的杯盏都摇晃起来,叮叮咣咣的。 春玟身子一颤,也跟着胆颤起来,结结巴巴地很快就又变了话。 “奴婢说,奴婢说……是、是荣妃娘娘要奴婢下的药,隔一段时间就给玉堂宫送去下了药的糕点,顾常在与娘娘是同一日入宫的,可眼下成了这次新入宫的妃嫔里最得盛宠的一个,娘娘心里头气不过,便想着万不能让顾常在有了身孕,娘娘说,她怕到时候陛下就更不会来明絮殿了……” 一气儿说完这么多,话尾音量低了许多,语气也更加弱弱的。 春玟说完之后,只抬头扫了那么一眼李恒,一看见人阴沉得要命的脸色,就吓得赶紧埋下了头。 小皇帝被气得不轻,面目严峻,看不出半点方才对顾青槐关切时的温柔,忍不住拾起一个茶盏就扔了下去,“恶妇!真乃恶妇!” “哐!” 那茶盏直直朝着春玟面门砸去,她哪里敢闪躲,厚重的瓷盏砸在她脸侧,落到肩上,最后“啪次”一声碎成了粉末。 弹起的碎瓷片划过空气,春玟的脸上登时就出现一道划痕,血粘在瓷片上又落下,溅得雪白的鹅绒地毯上都满是血污。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春玟不住地摇头,眼泪混着血珠从半边脸上滑落,整个人看上去十分骇人,殿内不少胆小的宫女已别过头去,再不敢看上一眼的。 “是、奴婢也是迫不得已,是荣妃娘娘逼奴婢的,她拿奴婢父母亲族的性命作要挟,奴婢也不敢不从啊陛下……” “!” 这话让原本已经大震惊的众人再次大跌眼镜,此事竟然还有这么一重事儿! 莫云溪站在跟前儿,虽有惊诧,却不如其余人那般剧烈,一双眼睛泛着精光,对春玟的话并没几分相信。 正在李恒气得不行的时候,春玟膝行上前,扯开自己的袖子,两胳膊上的道道伤痕就显现在众人面前。 莫云溪也身子微微前倾,探过去看了看,随后注意力便紧紧落在春玟身上,揣着万分仔细去观察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 “荣妃娘娘脾气一向不好,陛下您每次宿在别的宫里,娘娘心里头恼怒,便拿奴婢们撒气……” 似是考虑到众人不信,春玟又哭着解释道:“景明宫里其他人倒还好,魏姑娘是在管王府自小就伺候荣妃娘娘的,娘娘自然不会拿她撒气,旁的人又只是在殿外伺候,娘娘跟前伺候的不过我们几个。” “刚开始娘娘想要给顾常在下药,奴婢就觉得十分不妥,哪知不过是劝了几句,就被她拿簪子扎得满手都是血,后来便更变本加厉,稍微有一些差池,荣妃娘娘便要关起门来将奴婢一通打骂……” 说着说着,春玟就悲咽地哭起来,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叫人听不清楚。 可就是如此,这幅凄惨,迫不得已的模样便更让人同情,也慢慢的打消了怀疑。 自始至终,莫云溪都是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殿内上演的这一出戏,心里头还隐隐有几丝玩味。 这时,榻上坐靠着的顾青槐忽然极其虚弱地咳嗽了两声,可不料这么两声直接就将春玟的宿命定下了。 “来人,将宫女春玟赶去辛者库,永世为奴不得出宫!” 小皇帝突然的决定让众人都是一懵,郑公公最先反应过来,握着拂尘躬身应下。 嫌弃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不成样子的春玟,一挥手,就有人进来将她拖下去了。 第155章 如此心计 “陛下,那荣妃娘娘那边……” 这声入耳,众人纷纷抬头看过去,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管珊珊那样大的出身和背景,而顾青槐说到底不过只是个普通官员的女儿,论其家族在前朝的影响,李恒作为一个皇帝,断然是不会舍大取小的。 此时竟敢出声问及管珊珊,是活腻歪了不成?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郑公公。 一殿的人顿时更纳闷了,个个儿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好奇,却没一个敢出声的。 莫云溪反朝李恒看了过去,等待着人的回答。 此事本就涉及管珊珊,单凭春玟的一番话就默认了此事是她所为,如今她可想瞧瞧,李恒到底是什么打算。 小皇帝垂下眼眸,拿不定主意,内心挣扎了好久,沉默半晌,才张了张口。 跟前几人都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谁知李恒还是一言不发。 “陛下。” 在众人的一片意外中,顾青槐手撑着床榻努力坐直身子,用极其虚弱的声音说道:“陛下不必为难,前朝事大,嫔妾自然是明白的,罚了那宫女便也罢了。” 平常人说这话多半都是故意的,可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在场的人没一个感到不适的,便是连许多与她并无交集的宫女太监,也都在心中暗暗为她心疼。 小皇帝似是经过了一番取舍,心底是认同的,可自己又很纠结。 眸色忽明忽暗,又是一番挣扎,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有了决断,“你这般为朕着想,倒是叫朕更觉对不住你了。” 这样的话同方才一样,原本的敷衍之词,被李恒说出来也是格外的真诚,没有半推半就之感,有的只是心疼,对顾青槐的心疼。 一直沉默的郑公公,看了看顾青槐,又看了看小皇帝,上前低低道了一句。 “顾常在您心地善良,宽宏待人,陛下也有身为一国之君必须要顾及的事,且荣妃娘娘也才刚刚失去一个孩子,依奴才看,陛下和常在所言,便是对此事最好的处置了。” 此事算是有了结果,郑公公的一番话,也让小皇帝心中的愧疚和不安少了不少。 只是莫云溪偏生觉得,郑公公选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提起管珊珊流产之事,似乎并不只是字面意思那么简单。 毕竟,她着手调查此事,很容易就觉察出了管珊珊的身孕背后大有文章。 而郑公公久在宫中多年,又岂会半点都不曾察觉? 莫云溪垂下视线,望着脚下沾了血的鹅绒地毯,心中有些颤颤,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此事很快揭过,圣上对管珊珊那边不过是敲打了几句,顾青槐和管珊珊仍旧被禁足在各自宫中,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案子的线索。 不知不觉,三日已过。 西厂,地牢外。 莫云溪照旧躺在摇椅里,悠哉悠哉地捧着一壶茶,看起来并没有半分的紧张和着急。 对地牢内不时传来的叫喊声和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好像都充耳不闻似的。 似乎什么也影响不了她的悠闲自在。 里头的声音消停了一些,不过十几秒,墨七就从地牢内走了出来。 “主子。” 他站在阳光之下,莫云溪所在的位置,被一大片树叶遮挡着,造就了一片树荫,将她笼罩在这处阴凉里。 一明一暗,一站一座,一个是悠闲无比,一个是满脸紧张,两个人的对比十分明显,衬得整个院内便都没其他人的存在感了。 “招了么?” “招了。” 墨七点头。 莫云溪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好像早有预料一般,只是朝着他伸出了手。 将那人写好的供词双手递了过去,墨七上前一步,也站在了那片树荫之下,声音沉沉的,带着几分凉意,“属下已经派人调查过了,此人并没说谎,那春玟平素在管珊珊面前也算是极为得宠,同她从管王府带进宫的魏书意并没什么区别,根本不存在她说的肆意打骂,拿父母亲族逼迫一事。” 墨七话音落下,莫云溪也已经看完了那份供词,面上忽明忽暗的,心里头似乎有些奇怪的感觉。 她从摇椅上缓缓起来,站定在那片树荫之下,也不去看墨七,只是抬头望着头顶上的片片树叶,在树枝的最顶端,寻找着最上面的那一片叶子。 从莫云溪的神情中看不出喜怒来,墨七候在一旁,很快一阵脚步声入耳,是青玄自院外走了进来。 他脚步匆匆,手上还拿着一张纸,看起来神色实为紧张。 到了跟前,也并未朝莫云溪行礼,将那张纸递给她就急急说了开来,“这是王震府上刚派人送过来的,上头写的是景明宫饮膳的蹊跷之处。” “王震还派了人来同我细说,说这上头写的,尤其是螃蟹和薏米,这两样食材在孕中都算是大忌,可景明宫不但用了,还用得十分频繁……御膳房的档录上显示的,这些有孕之人当忌口的食材几乎有一大半都进了明絮殿,并不是东西偏殿所取。” 莫云溪看完纸上内容,脸上表情更加复杂了。 她只是想不明白,管珊珊就算是再蠢,既然都想到了假装怀孕一事,难不成就半点也不担心暴露,连基本的常识都不顾。 这么不注重细节的吗? 还是说,她根本想不到这些,而景明宫中,又偏偏有人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刻意留下了痕迹。 图什么? 莫云溪拧眉,一抬头刚看向青玄,脑子里一个机灵就明白了过来。 当然是为着有朝一日管珊珊假孕之事被人揭穿,她或者华兴文,又或者其余人在查案子的时候,能轻而易举地查到这一重线索。 好一招借刀杀人! 这样的一条长线,埋得如此精密,连她从一开始竟都未曾有所发觉。 莫云溪此时眸色才暗了下去,不禁感慨,此人真是好阴险的算计! 无利不起早,扳倒管珊珊,最能获利的便是同在后宫的妃嫔。 可这一批入宫的秀女,她一早在储秀宫就全都见过了,除了那绿衣女子程秀怡外,莫云溪还当真想不出第二个能有如此心计的人了。 第156章 年龄还小 “把这些送交大理寺,和我一道进宫。” 莫云溪眸中闪过一丝深意,说着就站了起来,衣裳也不换便往外走。 墨七和青玄同时应了,一个去拿了审录档案,一个拿了王震给出的结果,齐齐跟在她身后。 摇椅咯吱咯吱在原地轻晃几下,几片枯黄的叶子被风卷落枝头。 三人步伐沉稳而刚建,出府入宫,到在三门外下了马车,前后不过寥寥半个时辰,可谓极快。 莫云溪今日穿了一身玄青色的袍子,古香缎上是如意云纹暗花,袍边用金线镶滚着,领口缀以几颗散粒明珠,珠光润气衬得人都精神干练。 她一向便是雷厉风行的风格,今日这身打扮更是显得飒飒爽利,引得路过的小宫女们频频侧目,两眼放光。 墨七拿着东西去了大理寺,只青玄一人跟着她,不禁啧啧道:“不愧是咱们厂公,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这到了哪儿啊,都是要引得娘子们芳心暗许,眼送秋波的……” “就你嘴贫!” 莫云溪斜了他一眼,只顾往前走,背着手道:“看来还是西厂太清闲了,我可是听人说了你的不少事儿。” 青玄不知她要说什么,一脸等待。 莫云溪扫他一眼,眼底一抹笑划过,悠哉悠哉道:“你的那些风流账,需要本官一一细数吗……想起来了,城西的玉姑娘可是爱慕你已久,不如本官做主,把她许配给你?嗯?” “玉姑娘”三个字入耳,青玄的脸色就跟吃了苍蝇一样难看,眉毛皱得成小山似的,连忙拒绝,“不不不,属下年岁还小,年岁还小,未到成家的年纪……” 这理由找的,真是太狗急跳墙了,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敢腆着一张脸说自己年岁还小。 莫云溪瞥瞥他,邪邪地笑了一下。 青玄生怕她真将城西那奇丑无比的玉姑娘许给自己,暗戳戳的跟在后头,再不说话了。 “莫大人这是要把谁许配给谁啊?” 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莫云溪抽抽嘴角,心中暗暗骂了一句烦人精,一回身朝人挥了一拳,结果打在了空气上,扑了个空。 华兴文一个旋步走到了莫云溪同侧,拍了一下她的左肩,“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莫云溪伸手要再打他,又被人身子一闪躲了过去。 “芳心暗许,眼送秋波~” 看着这厮贱兮兮的样子,莫云溪就一阵无奈,多大的人了,也是跟青玄一样能腆着个老脸! 她的心思尽数写在脸上,华兴文不由得转过头看了一眼青玄,谁知青玄一秒回头,吹着口哨直假装看不见。 这回换华兴文抽抽嘴角,看向莫云溪,又小声笑道:“还别说,本官瞧着莫大人,也真是面如冠玉,风姿迷人,瞧瞧,这小脸儿怎么跟个女人似的?” 被点到了真实身份,莫云溪条件反射地顿住脚步。 很快双手叉腰,带着玩味望着眼前的男人,回怼道:“本官瞧着华大人也是貌若潘安,英姿飒飒,快瞧瞧,哟,怎么跟个男人似的?”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谁也不肯服输,青玄乐得在后头看热闹,一看见华兴文那狗屎般的脸色,就捂着嘴差点笑出声。 华兴文回头瞪了他一眼,青玄立马放下了手,正色一本严肃,眼睛瞪得像铜铃。 莫云溪暗笑一声,抬脚步子又快了几分,结果没走几步就跟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她一时不防,被那人撞得也是一个踉跄,华兴文及时搀了人一把,莫云溪好歹才能站稳。 “莫厂公……” 视线刚落下,面前的小宫女也不敢起身,跪伏在那就连连叩首,“莫厂公恕罪!莫厂公恕罪!” “是奴婢不长眼,莫厂公恕罪!” 青玄:……怎么还抢话呢。 莫云溪站定身子,目光自上而下将人打量一番,见她宫女神色慌张,满脸都写着两个字——恐惧。 “什么事这样着急?” 听她一问,那小宫女张着嘴吸了一口气,回忆起刚才看见的画面,一时恐惧更甚,声色俱颤,“辛、辛者库死人了,死人了……就是前几日才被罚过来的,荣妃娘娘身边的那个春玟,她死了!” 谁死了? 莫云溪眉头大皱,声音也因为激动而高了些,“春玟死了?!” 随着小宫女颤巍巍点了点头,莫云溪眼光骤然一冷,提步就急急往前走。 走了几步又猛地回身,一把揪住了华兴文的衣领,语气又凶又狠,“华兴文你想干什么!” 青玄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转方才的嬉皮笑脸,生怕华兴文和自家厂公打起来,毕竟堂堂一厂厂公,要是真打起来,到时候打不过可丢人丢大发了。 华兴文的衣襟被莫云溪抓住,拧在一起将他勒得死死的。 他额上青筋暴起,对上人的眼睛,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不……不是我。” 这话入耳,莫云溪心下竟然莫名一松,但眼中凶狠不减半分。 她松开手,一把将人放开,用了五成的力气将华兴文推得往后退了几步。 莫云溪冷哼一声。 “最好不是!” 华兴文停在原地,骨节分明的手扯了扯领子。 青玄一回头似乎还瞧见他半咬着嘴唇,双眼微眯,一脸的痞气,顿时就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神不好看错了。 这华兴文怎么跟平时不大一样呢…… 悻悻地跟上了自家主子,青玄心里头七上八下的,这一天天的,跟着莫云溪可真是大起大落,起起落落落落啊…… 莫云溪一身怒气,通身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脑门上都写着“佛挡杀佛,神挡杀神”八个字,见到的人无不是退避三舍,避瘟神一样逃开。 她心里有火,走得极快,青玄跟在后头都有些遭不住,暗槽道:这在宫里头杀气腾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前朝后人,手提长剑,要去御书房杀了狗皇帝,一举复辟江山,恢复前朝。 “嗯,就是还差把剑。” 青玄想得入神,喃喃自语一句,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第157章 假孕之实 莫云溪哪里知道青玄此刻心里想着什么,只听见他喃喃说了句什么,侧过脸扫了一眼。 青玄忙抿着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见人无话,莫云溪继续大步往前走。 从后头看,这六亲不认的步伐,还真有那味儿了! 青玄不禁暗暗啧奇,他平时看的那些话本小说,里头写的那些立志报仇雪恨,一心复国的大侠,从此以后都有脸了。 喧嚷声将青玄从他离谱的想象里拉回了现实,一抬头,是到了辛者库。 此处聚了不少人,院里院外几乎站满了人,堵得水泄不通,宫人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得十分投入,直到莫云溪从他们面前都走过去了,才发觉那是什么人,无不是一脸的恐慌。 莫云溪穿过人群,走到了案发之地,春玟所居的房间。 地上有一小滩血,血色暗黑,并不像平常血液那么鲜艳的红,旁边还撂着一根麻绳。 春玟斜着躺在地上,双眸紧闭,面色白得跟纸一样。 “莫厂公。” “莫厂公。” 里头与她同住的两个宫女出来行礼,低着头都不敢看莫云溪。 春玟被罚到辛者库后便被塞到了她们这里共住,谁知这还没几天,这儿就要成那种会闹鬼的凶宅了…… 莫云溪蹲下身,捡了那麻绳拿到手上,转了几圈细看。 只见那绳子上头挂着许多倒刺,毛毛剌剌的很是粗糙,中间那一片的毛刺更是格外杂乱,显然是大力摩擦留下的痕迹。 一手扯着绳子,一手去探春玟的脖颈,果然断了气,而且这脖间的勒痕十分明显,勒痕很乱,不像一股绳子似的。 这是奋力挣扎的痕迹。 “人抓到了么?” “回莫厂公,我们两个打水回来时,她就已经死了,人都凉透了,实在是没看见有什么人……这、这可叫我们怎么住啊……” 宫里头的人大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如今同住的死了一个,也并没人关心,担心的不过是自己该如何住而已。 莫云溪凝眉不展。 春玟的死,一切都看起来合情合理,可又处处都是疑点,刻意得让莫云溪心里不安。 那人特意赶在自己拿着管珊珊假孕的证据进宫面圣前做掉了春玟,其心思显而易见。 —— 若是假孕之事被捅开,春玟之死便更能侧面证明管珊珊确有假孕之心,且有假孕之实,更是在事情即将暴露之前,意图洗脱罪名,杀人灭口。 如此藐视天威,以皇家脸面为游戏,罔顾天理人道…… 这一条条的罪名统统安在管珊珊一人身上,饶是有管玉崖在,只怕也是真要如民间百姓们说的一样,不死也要脱层皮了。 联想起王震送来的消息和墨七逼问出的口供,前前后后整件事串联起来,让莫云溪都忍不住后背一寒。 接二连三的疑云和意外,一条条人命都消没在这宫墙之中,可连她到现在几乎也差不到多少,手上的证据和线索就好像是有人引着她一点一点查出来的一样…… 背后之人到底是谁,竟有这样近乎通天的本事。 莫云溪眼神微颤,压制着心头的紧张,嘴角下压,大步出了房外,“看好这里,叫大理寺的人速速过来。” 撂下这么沉沉一句吩咐,莫云溪独自出了辛者库,径直往御书房走。 至御书房外,郑公公客客气气地跟她客套了几句,转身进殿通传。 莫云溪站在门口候着,瞧郑公公这样子想是李恒还不知道春玟之死。 转念一想,一个因罪获罚,被贬到辛者库为奴的宫女,死就死了,又有谁会第一时间拿此等小事通报给皇上这个一国之君。 莫云溪不得不又阴谋论地想了一番,也许这层细节,也都在幕后之人的计划之中。 “莫厂公,请。” 正想着,郑公公已从殿内出来,一手搭着拂尘,将人往里带。 入了殿内,莫云溪才看见华兴文也在。 他垂着手正站在几案前侧,衣领处的料子被她方才揪得皱巴巴的,这会儿看着还极为明显。 华兴文脖间微微有些泛红,冷白的皮肤带着红竟还有点变态的好看。 “微臣参见陛下。” 莫云溪目光从他身上掠过,行礼后朝着李恒禀道:“陛下,微臣现已查明,荣妃有孕乃是假象,疑为争得陛下宠爱有意为之,证据确凿,请陛下圣裁。” 说着,将一沓证据文状双手呈到案上。 小皇帝脸色可见的一沉,眸色冷得好像数九寒冬里的冰窟,迅速翻看完面前的东西,声音都不可抑制的低沉了下去。 “太医院都是干什么吃的,连这种小把戏都看不出来,朕养着他们还有什么用!” “陛下息怒。” 莫云溪出声劝解,“太医署的人说,荣妃用了一种西域秘药,使得脉象与喜脉无异,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一样。” 当日给管珊珊诊断为有孕的正是王爷爷,可王震在信上也已写明,那时他并未多心,只当是寻常喜脉来断,脉象相合,便下了断语,没想到后头还有这样的反转。 “王院使当日也并未想到荣妃竟会假孕争宠,因此没有再作细查,也在情理之中。” 缓缓说完,莫云溪小心地瞄了一眼座上的李恒,见他脸上怒气少了一些,不似刚才那般盛怒,也替王震松了一口气。 千百年以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杵”,可不是说着玩的。 若是李恒一个禁不住,或为了所谓的皇家脸面迁怒于王爷爷,只怕她都拦不住。 李恒没说话,莫云溪这时才空出心思去看华兴文,见他站在那里瞧着竟有几分乖顺,也难得的没有同她争锋,一阵莫名的感觉涌上心间。 莫云溪咽了一口唾沫,喉间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上首的小皇帝就开了口。 “你的这些证据可都准确?” 见人质疑,莫云溪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回了一句,“微臣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小皇帝撇撇嘴角,没有说话,一旁立着的华兴文也是一怔。 “陛下……陛下不好了!大理寺的人来报,宫女春玟没了!” 第158章 内心忐忑 宫中一向是有忌讳的,“死”这个字很少有人敢直接说出来。 可饶是如此,那神色慌张的小太监跑进来时喊的这一句,也让殿内诸人心下一颤。 她才刚到御书房,同李恒说了此事,这报信儿的人就来了,落井下石得真是好生迫不及待。 莫云溪瞄了一眼上头的李恒,只见小皇帝眸光一凛,脸色差了许多,分外严厉。 “春玟是怎么死的?” 那报信的太监站在那里,因为紧张导致身子都在颤抖,手脚颤得十分明显,“是……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好、好像还服了毒……” “砰!” 小皇帝气得一拍桌子,力气之大让整个几案都跟着颤了颤,更是把那太监吓得扑通跪了下去,埋着头半点声音都不敢有。 小皇帝语气恼怒,看得出来已是气极。 毕竟皇嗣这种事情,乃是皇族最重要的事之一,这种事情更是关乎皇家的脸面,管珊珊实在是无法无天。 “宫里头的人呢,都是干什么吃的?青天白日的,出了这么一桩事还不算,竟还叫人在皇宫里头把人杀了,连个凶手都抓不住!” 这话说得恼火至极,还有几分因为面子上被落的气恼。 皇宫本应是皇城之中守卫最为森严,治安最为良好的地方,可光天化日的竟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明摆着是不把皇帝的威仪放在眼里。 一直沉默不言的华兴文忽然上前一步,身子稍稍前倾,试探地看向李恒,小心翼翼问道:“陛下,依微臣看,您是否要先去景明宫瞧瞧,也看看到底是如何……” 他话没说完,就被小皇帝厉声打断,几乎是怒喝了一声。 “看什么看?!证据确凿,还有什么可看的?” 华兴文只好退到一旁,有些悻悻,再没说话。 瞧着人的这些举动,莫云溪不由得微微偏了偏头,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华兴文。 这厮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到这份儿上了还要说这么一句来惹小皇帝的不痛快。 又或者……难不成他真的是在为管珊珊求情? 莫云溪脑子一片混沌,她从入宫之后,前后的经历便已经把她的冷静自持冲得所剩无几了。 小皇帝叫他们查案,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原以为查出来了线索,谁知马上就要到御前了,她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是自己落入了他人的圈套。 所有人,甚至是小皇帝李恒,都在那幕后之人的计划之中,被掌握,被利用,如游戏棋子一般一步一步地按着那人的意愿走。 方才她便觉细思极恐,要说刚刚的莫云溪还有一些镇定,此时便是半点都没了,思绪被复杂的现状扰乱,她已经快要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了。 坐在上首的小皇帝,袖子掩盖下的一双大手已经紧紧攥了起来,手上的力度都能体现出他此时的愤怒值。 似是思量了一番,小皇帝眼神一凉,站起身就朝郑公公吩咐,“传朕旨意,将荣妃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此话一出,不仅正听着的郑公公,就连莫云溪和华兴文都是同时一愣,无不是大惊失色。 这管珊珊代表的可是背后整个管王府,管玉崖那样的人物,若是李恒真把她贬入冷宫,他又怎么会善罢甘休,轻易的放过? “陛下,微臣以为此举不妥。” 华兴文第一个站了出来,旁边要拟旨的郑公公也在这时停下了手中动作,微微垂下头等着小皇帝的示下。 见有人反对,小皇帝面色又是一冷,这时面前几案上正好摆有一盘荷花酥,让李恒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那日顾青槐虚弱无比的样子。 一想到这里,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直气得恨不得现下就将管珊珊丢进冷宫,再也不要出现在自己面前! “后宫之事,乃是朕的家事,华爱卿莫不是东厂的事务不够繁忙,竟有心思来管朕的家事了?” 这话听着像平常玩笑一样,可众人都听得出来,小皇帝的话里没有半分调笑的意味。 华兴文一皱眉头,还想说什么时,莫云溪竟又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也以为此举不妥。” 小皇帝和华兴文都是震惊地向她看了过去,且不说这管珊珊听说在宫里头没少给莫云溪脸色看,就是但说她和管玉崖的矛盾,也不会在此时为她求情。 见人没有阻拦,莫云溪秉了秉手,继续说道:“请陛下恕微臣僭越之罪。此事虽是您的家事,可也是国事,前朝和后宫看似泾渭分明,但其实牵一发而动全身。更何况荣妃娘娘到底是管王爷唯一的女儿,视若珍宝,褫夺封号这样的惩罚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羞辱。” 后面的话,莫云溪是在心里与自己较量了好一会子,才壮着胆子,咬着牙说出来的。 “前朝后宫本为一体,相互制衡相互牵连,辱了荣妃,便是辱了整个管王府,这道理陛下不会不懂……” 小皇帝也听了进去,只是仍然不肯放过管珊珊,眸中闪着寒光,语速也比平常快了一些,“即便如此,荣妃害人之心已现,先是因为嫉妒叫人给顾常在下药致其不孕,伤了身子,后被发现,又杀人灭口,春玟才到辛者库几天,可谓是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杀害,其心可诛!” 听着他这么一番话,冠冕堂皇的好像是在控诉管珊珊,伸张正义,可莫云溪知道,他如此恼怒不过是因为顾青槐。 思绪至此,莫云溪冷着一张脸,抬头一双眼直直和他对上,毫不留情反问道:“陛下当真要为了一个女人什么也不顾么?” 忽然这么一句,听得华兴文心里咯噔一下。 “放肆!” 小皇帝大掌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充满怒意地看着莫云溪,眼里已是猩红一片。 莫云溪并不惧怕,坚持着心中所想。 再看眼前为着此事大发雷霆,打算什么也不顾了似的李恒,只暗骂他幼稚无知,罔顾家国天下,被男女之情冲昏了头脑。 第159章 无稽之谈 莫云溪站在那里一声不吭,在别的人眼中,倔得跟头驴似的。 华兴文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开了口,上前一步挡在了莫云溪身前,将李恒与她的对视隔绝了开来。 “陛下息怒,莫厂公也是牵挂国朝,一时有些激动,才说了胡话。” 听着他的求情,小皇帝的脸色才好了那么一点。 当然,也是因为被他挡着,再没瞧见莫云溪的那张脸,否则要是看见她此时一脸的不服,估计要被当场气死。 气氛才缓和一些,外头又匆匆忙忙进来一个人,这次依旧是宫里头的小太监,不同的是,他身后还跟了一个人。 此人高头大马,五官比常人更加立体,通身的气质都不像普通人,正是管玉崖身边的军师,玉子崔。 玉子崔不经通报就跟着进了御书房,御书房内外竟也没有一个人敢拦,看着人到了御前,才纷纷跪下谢罪。 一见来人,小皇帝眸子不禁一眯,颇为不悦地瞥了一眼御书房外守着的人,眼神冷得像要杀人。 玉子崔对这样的场景见怪不怪,毕竟他在管玉崖身边这么多年,这样嚣张跋扈,如入无人之地的事情干多了,早不害怕了。 他心里暗自得意了一下,若无其事地朝李恒行了一礼,礼节也是十分的敷衍,“参见陛下。” 小皇帝本就气得不说话,此时见了玉子崔这幅模样,更是不想搭理。 谁知不待他叫起,堂前的人就自己站了起来,腰板挺得笔直,半点面对天子之尊常有的惶恐也无。 “陛下,王爷听说了宫中有关荣妃娘娘假孕之事,我们王爷认为这纯属是无稽之谈,乃是有人栽赃嫁祸,想要借此扳倒荣妃娘娘。” 李恒半句话都没说,那玉子崔就自顾自说了起来,神情自然得好像在说早上吃了什么一般,“至于宫女春玟被害一事,我们王爷也说了,是有人争宠不成,气急败坏之下,铤而走险杀了春玟,企图再次嫁祸在娘娘身上。” 他的一番话,就将这些时日宫中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全部说成了有人可以为之,想要陷害管珊珊。 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这哪里单是管王爷认为此事如何,而是管玉崖要此事如何。 小皇帝目光从没离开过玉子崔,手越攥越紧,极力压制着心中的不满,可在听到最后时,脸色还是明显一凛。 见李恒身子往前倾了倾,众人都意识到了帝王的不悦,紧张观察着人的神色。 可唯独玉子崖一人,半点都不把他的恼怒不悦放在眼里,面上一副悠然的模样,好似就在等着对方答应一样。 小皇帝的眸子忽明忽暗,须臾之后,有了自己的考量,这时整个人好像忽然轻松下来了一样,语速都比刚才缓了许多。 “此案证据确凿,虽春玟被害一事尚未查出结果,可假孕之事却是事实。” “单凭这一条,朕就可以定她的死罪。”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却惹得堂前的玉子崖脸色大变。 小皇帝此刻出奇的冷静,表情平淡得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证据不足,打入冷宫确实不妥,朕便放她一马,禁足景明宫,两月为期,以儆效尤。” 看着玉子崖那无比难看的脸色,小皇帝心中大快,往后一靠,端出十分的悠然,“你回去告诉管玉崖,此事尚有许多未尽的细节待查,他若是不服,可叫人一一查明了,再由他亲自拿着证据来御书房找朕。” “到时,朕自然会给荣妃一个公道,诸位觉得呢?” 众人出奇一致地点头如捣蒜。 莫云溪想起那玉子崖刚才一口一个“我们王爷”的,就觉得十分不喜,迅速笑着上前给人戴高帽捧话。 “吾皇圣明!真乃千古之明君,圣祖在世也要刮目相待,有陛下坐镇前朝后宫,自然不会让谁平白蒙了冤屈,受了委屈,华大人,您说是?” 忽然被点到,华兴文张了张嘴,反应过来后才颔首道:“陛下自然英明盖世。” 玉子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抬眼很是不爽地瞥了瞥莫云溪,眼神就好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见人不服,莫云溪玩心更甚,饶有兴味地上前,一本正经地欺负起了人,“怎么,你这般表现,是对陛下的文治武功有什么话要说吗?” “你!” 一时落了下风,玉子崖低吼了一声,怒目圆睁瞪着莫云溪。 他本就被小皇帝噎得说不出话,现如今又被莫云溪虐成了渣。 小皇帝高座上首,好整以暇地瞧着玉子崖,想看看这人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一个眼神示意,那郑公公也是在宫里待久了的,瞬间会意,恰到好处地奉了一盏茶上去。 小皇帝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慢悠悠地拨着茶盖,装逼气息十足,却也不得不说,非常成功。 玉子崖撇开目光,结束了与莫云溪的对视,尽量平稳着自己的呼吸,压着万丈怒火朝上首揖了一礼,“陛下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回去之后定当如实禀告管王爷,还请陛下放心。” 是个人都能听出来他的咬牙切齿,小皇帝和莫云溪一样,就喜欢看他看不惯自己又干不掉自己的狼狈模样。 说完那话之后,不待李恒说什么,那玉子崖就自顾转身,脚下生风地出了御书房外,逃之夭夭。 人走了之后,莫云溪抿着嘴不出声地笑了一下,一抬头瞧见案前的李恒也是极力控制着自己不笑出声。 小皇帝板了板脸,这才看着有帝王威仪些,出声道:“莫爱卿真是名不虚传,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刚正不阿叫人可惧可畏啊。” “听见了么,陛下这是在夸你,咱们莫大人铁齿铜牙一张嘴,什么腌臜小人都能咬死。” 华兴文用最认真正经的语气说着最不正经的话,偏他自己还非常自得。 “陛下什么时候这样说了,华大人这曲解圣意的本事是越发大了,连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若说铁齿铜牙,本官可比不得你!” 莫云溪立刻回怼。 瞧着这两人又开始你来我往地怼了起来,小皇帝无奈扶额。 第160章 身不由己 “陛下,那春玟一案……” 莫云溪正色问他。 小皇帝摆摆手,“此事就此揭过,莫要再节外生枝了。” 瞧见人的态度,莫云溪心下一顿,或许在这些人眼中,春玟不过是一个宫女,死了也就死了。 况好容易才打发了管玉崖派进宫的人,管珊珊的事也有了定局,一个宫女因何而死,为何人所害,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半晌,她方应了一句,“喏。” 察觉到人的异样,华兴文深深地望了她一眼。 “朕也乏了,二位若是无事,就退下。” 小皇帝按了按太阳穴,眸子轻阖,一副疲累模样。 “喏。” 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躬身应下,退出御书房后,并着肩往前走。 没走出多远,华兴文就开了口,“陛下乃一国之君,有些事身不由己,必得有他作为帝王,自己的考量。” 话音入耳,这语重心长的感觉让莫云溪一阵不适应,微微侧过脸看向他,勾了勾唇,笑,“本官又不是三岁孩童。西厂最近可是正闹老鼠,华大人要是闲得没事,不如去把这些硕鼠一个一个揪出来,也算是为民除害~” 自讨无趣,华兴文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还能同他打趣,话里话外都是说自己多管闲事,看来是真的不需要他的关心。 他刚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一抬头莫云溪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好远。 华兴文撇了撇嘴角,目光四下看着,掩饰着自己的尴尬,见附近并没几个人,才提步走了。 却说莫云溪离了御书房一带,走过御花园东角时,遇见了一片熙攘人群。 一群服饰不同的宫女站在那里,围了一大片,不知在做些什么,似乎有个领头的正在前头说着话。 最外围的几个宫女先瞧见了莫云溪,福身见礼。 “莫厂公。” 众人闻声而动,齐齐侧过身往这边看来,一齐行礼,“莫厂公。” 莫云溪点点头,示意众人起来,她一边往前走,一边找寻着领头的人,目光落在一个瞧着有些年纪的嬷嬷身上。 “嬷嬷,这么多人围在这儿是做什么?” 那嬷嬷是储秀宫的老人儿,莫云溪一眼就认了出来,因此更加好奇。 嬷嬷面上带笑,神情自然,扫了一眼那群宫女,朝莫云溪说道:“内务府的陈管事说各宫的宫女们需要替换,这不,才挑了一批新进宫的丫头们,叫奴婢这几日调教调教,好送进各宫里伺候。” 听了她的解释,莫云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脚往前走去,“那嬷嬷您忙。” “哎,哎……” 嬷嬷笑应了两声,目送着人穿过一道窄门离去。 步入悠长的宫道,莫云溪抬头看了看,再往前走走便是景明宫了,也不知里头现下是个什么景况。 在心理反复暗示自己,她是去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的,不是去看热闹的。 “没错,真不是去看热闹的。” 肯定了一句之后,莫云溪差点都被自己逗笑了,没所谓地大步往前走,步子都快了几分。 蓦地想起方才那老嬷嬷说的话,各宫要替换宫女? 眉头一皱,想来此事一定和管珊珊假孕之事有关,这次前前后后的事都有宫女春玟掺合其中,闹成最后这样,恐怕小皇帝李恒也是心有戚戚。 思索罢,一抬头,已经到了景明宫外了。 “莫厂公。” 两侧守门的宫女一见她就福身行礼,浑身上下透露出万分恭敬,更多的是惧怕。 这位可是连背景极硬的荣妃娘娘都敢得罪的人,还是屡次得罪,即便如此依旧是皇上跟前的红人,谁能不怕? 无人敢拦,莫云溪又是大摇大摆地进了景明宫,才进院子里,就遇上了刚宣完旨出来的陈公公。 “陈公公。” “莫厂公。” 两人相互颔首见礼,面上都带着微微笑意,一句话都没说就擦肩而过。 这陈公公是承乾殿的秉笔太监,凡一应皇上旨意,只要事涉在后宫之中的,便都由郑公公和他代笔拟旨,再由他来后宫一处一处的宣读,将圣上的旨意晓谕六宫。 果不其然,陈公公前脚刚迈出景明宫的大门,后脚明絮殿就噼里啪啦一阵声响。 这样的大动静,引得东西两殿的人纷纷跑出来院里往那边细看,莫云溪也不例外。 这管珊珊一直都爱砸东西,单她在御花园遇见内务府去送东西的,都有次了。 许是从前在府里娇生惯养,被管玉崖掌上明珠似的宝贝着,从来未受过这些气,这在宫里头受了委屈,可不就没完没了了。 莫云溪忍不住暗笑,看向明絮殿的眼神里满是看好戏。 正这时,忽然一道明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见过莫厂公。” 莫云溪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藕粉色宫装的女子站在面前,身后跟了一个宫女。 景明宫除了管珊珊以外,住了两位常在,一位是顾德本的女儿,顾青槐的亲妹妹顾采薇,另一位则是华县知县的女儿宋瑄瑄。 宋瑄瑄出身并不算高,但家教极好,诗书礼节,刺绣女工都是在众人里拔尖儿的,先前众女尚在储秀宫时,莫云溪便注意过她。 “宋常在。” 莫云溪回了一礼,淡淡将人打量一二,这宋瑄瑄倒是生得娇俏明艳,通身都带着几分活泼灵气,却不像管珊珊那般看着就无知。 “啪嚓!” 明絮殿内又是一阵响动,殿内匆匆忙忙出来几个宫女,无不是低眉顺眼,满脸写着恐惧的。 “咱们快点儿,晚了娘娘只怕要更烦心。” “这叫什么事儿啊,禁足两月,还提了玉堂宫那位的位份,咱们主子哪儿能……莫厂公……” 走在前头的宫女一抬头就看见了莫云溪,忙截住了要说的话,吓了一跳,有些心虚地瞄了瞄她。 莫云溪并没理会,摆摆手就叫人走了。 在宫里头当差的都不容易,摊上管珊珊这么个主子,简直是难上加难的不容易。 几个宫女悻悻地小跑着出了景明宫,宋瑄瑄望着她们的背影,深意十足。 第161章 不似从前 “两个月,不止你们,合宫上下都能清闲两个月了。” 莫云溪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见宋瑄瑄眨眨眼有些懵懂,便再没多说什么,转身也出了景明宫。 她背着手慢悠悠走在宫道上,不远处还能瞧见刚才那几个明絮殿的宫女,看那方向应该又是往内务府去的。 想到这里,莫云溪扑哧一笑,“嗐”了一声,摇了摇头。 穿花寻路,很快就到了云意轩外的一条小径。 这边临近水榭,只这一条小路,四下布满翠竹,入秋之后,苍苍郁郁的引人遐思。 莫云溪刚要往前走,一声冷笑就传进耳里,不觉顿住脚步。 “是我杀的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的好姐姐,归根结底你我才是一家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明白么?” “管珊珊是不会有杀人之心的。” 另一道声音莫云溪十分熟悉,探出头来一看,竟是顾青槐! 再看旁边站着的,正是顾青槐的妹妹顾采薇,现住景明宫东偏殿的那位。 难怪方才在景明宫没见着她,原来是在这儿。 “不会有杀人之心?” 顾采薇冷笑一声,眸中寒意十足,“笑话!” “若她真的没有杀人之心,那日又为何要诬你推了她?” 说着,她上前一步逼近顾青槐,双眸圆睁,压迫性十足,“谋害皇嗣的罪名,安在谁身上都是死路一条!你跟我说她没有杀人之心?” 顾青槐被她这话听得愣在原地,像是细想了一会儿,仍然摇了摇头,“我是不会做的。” 莫云溪眉头一皱,这二人本是同为嫡出,同父同母的亲姐妹,怎么看这架势半点儿都不像姐妹,甚至剑拔弩张,马上就要开战似的…… 顾青槐说的不会做的事,又是什么? 抱着种种疑惑,莫云溪站在竹林一侧,在层层竹叶的掩护下打算继续往下听。 接下来顾青槐的声音很小,莫云溪并没听清楚,只隐隐约约听见“太医”、“糕点”几个字样。 “没错,是我派人做的。” 顾采薇声音依旧很高,端着一副咄咄逼人的态势,“可是那又如何……姐姐,我是在帮你全了心愿啊,你不是正好不愿意有孩子吗?” 莫云溪看见,此时顾青槐的身子在不住的颤抖,她轻咬着嘴唇,头上步摇缀下的流苏都跟着晃动。 什么她派人做的,什么不要孩子,这两个人到底在说什么,疯了不成? 莫云溪心中麻乱,盯着二人,只觉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竟然真的是你……” 顾采薇端直身子,一手轻轻捏着丝帕,眸光锐利地直视着顾青槐,“你我二人入了宫中,代表的便是整个顾家,日后你我的荣耀便是顾家的荣耀,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顾家的荣辱再重要,也不能建立在与管王府同流合污上!” 此话一出,当即就被顾采薇反驳,“姐姐,你到底为何固执至此,你可知管王爷在朝中代表着什么?” “我不需要知道。” 莫云溪惊愕非常。 顾德本在朝中一向是偏向管玉崖的,没想到这家中两个女儿入了宫,也掺合着这些事。 一向温温柔柔,少言寡语的顾青槐此刻面色通红,显见的激动不已,说话声音都比平时大了些,“踩在许许多多人性命上的荣耀,不要也罢!” “你!” 顾采薇气得不行,小脸也是一片绯红,“终有一日,我会成为皇上最亲近的枕边人,成为一国之母!” “有顾家支撑着我们一步步往上走,到时我们得了宠爱,得了权势,便能与家族相互扶持,不是么?” 顾青槐不为所动,面色冷了下来,语气更是冷淡至极,“我会写信给父亲,劝他早日回头,不要再与那人同流合污的,你走。” 见人执迷不悟,顾采薇冷哼一声,愤一甩袖就出了云意轩。 莫云溪赶忙闪躲到一旁,躲在了一片竹子后面,将自己遮了个严严实实。 顾采薇走远后,莫云溪才暗松一口气。 好家伙,这顾家两姐妹真是太复杂了,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她头都大了。 方才二人的对话信息量十足,莫云溪在脑海中回忆着,将前后的话串联起来想。 什么不要孩子,难道先前管珊珊给顾青槐下药的案子,其实跟顾采薇有关? 莫云溪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低下头看着地面十分麻乱,毕竟那药据太医所说,可是足以致命的烈药!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传来一声呜咽箫声。 莫云溪一抬头,只见云意轩中,顾青槐站在那里,面对着一片汪洋恣肆,波光粼粼的湖,吹起了那只箫。 一如那天大雨,她与顾青槐在御花园的初见的感觉。 后来她也曾听人说起过,大雨那日,顾青槐便是在云意轩吹箫,被正好路过的李恒瞧见,爱慕之心大动,自此便有了皇帝的专房之宠。 莫云溪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箫声哀怨,曲中之意一丝一丝荡进耳里,其余的一切仿佛在此刻都不那么重要了。 哀怨、凄清、婉转,忽高忽低,忽响忽轻的箫声,让莫云溪一下子明白了苏轼写的那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 音乐这种东西,只有在现场时听得最为入耳,最为入心,最能让人听其音而察其心,感同身受。 尤其是刚历了这么一番大震惊,对着水榭中站着的美人,听着箫声,连那背影都更多了许多愁意。 因近日暮,湖面上飘起一缕一缕的白雾,远远地映衬着云意轩,仙意十足。 莫云溪也望得有些痴了,像那日路过此处的李恒一样。 余音袅袅,风吹过竹林,竹叶带起一阵簌簌声响,在此时就好像那箫音的伴奏一般,带着湖水的冰泉之气袭来,回荡在整个江上。 莫云溪眸子里跟着那箫音显出愁绪来。 难怪她第一次遇上顾青槐时,便觉得此女眼中有光,蕴着无比的温柔却时常面色冷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原来,她的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复杂关系。 “你到底还有多少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莫云溪在心中想着,眼中便有了几分黯然,低落。 第162章 离谱到家 在箫声中转身,莫云溪迈着沉重的步子顺着小径走了出去。 她想起方才顾采薇所说的顾青槐不想要孩子,难怪她总瞧着顾青槐对小皇帝冷冰冰的,似乎没什么兴趣,更不用谈爱意了。 可她一想到小皇帝看顾青槐时的眼神,现在想来,只怕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了,也仍然毫不介意地爱她。 莫云溪心内摇摆不定,混乱无比,她已看不清楚这其中的弯弯绕了。 离开云意轩,没走多远就又被人打断了思绪,一个宫女与她擦肩而过,路过时不慎撞到了莫云溪。 肩上一阵疼痛,莫云溪甫一抬头,那宫女便扑通一声跪下来,连声告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莫厂公恕罪……” “你起来。” 莫云溪眉头轻皱,侧过头看见方才跟这宫女一起的几个人已经匆匆忙忙走了,好奇问道:“这么着急是去哪儿?” 她虽并没怪罪,可那宫女也不敢起身,仍跪在那里低着头回话,“回莫厂公,奴婢是太医院的,景明宫那边来了人,说是荣妃娘娘小产了。” “什么?!” 小产? 她不是假孕吗,就算是假小产,先前那次也已经装过了,这……? 莫云溪一脸懵逼地站在那里,再看那宫女已经急出了一头汗,忙摆了摆手叫人起来,“行了,你快去。” “喏,多谢莫厂公。” 宫女千恩万谢地起身,起来后就小跑着往景明宫去了。 莫云溪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亲自往景明宫瞧瞧,好看看这管珊珊到底在搞什么。 及至景明宫,院子里站满了人,莫云溪走过去时,所有人都齐齐朝她行礼。 人群之中,莫云溪一眼就看见了方才还在云意轩的顾采薇,此人面上笑吟吟的,半点都瞧不出来方才的心计和阴狠。 莫云溪心下一寒,来不及思考这些,穿过人群,大步入了明絮殿内。 殿内,呼呼啦啦地跪了一大片宫女太监,内室榻边是太医院此次出诊的太医,赵太医。 管珊珊骤然被禁足宫中,时长两月,又真的失了孩子,又气又恼,大发雷霆,将委屈一并发泄。 赵太医此刻也跪在那里,垂着头不敢说话,一见莫云溪来了,才投去了无助的目光。 “莫云溪,你来做什么!滚出去!” 管珊珊刚刚流产,本就身子虚弱,但一看见莫云溪,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莫名的气力,嘶吼着叫人滚出去。 莫云溪自然懒待和她计较,她此时更关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赵太医,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被叫到,赵太医反应了一下,随即秉了秉手,缓缓说道:“回莫厂公,荣妃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但因心情激动,过于恼怒而动了胎气,胎象本就不稳,又一直过多食用寒凉之物,这才……” 合着管珊珊的身孕是真的,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有两个月的身孕,却在三个月前喝了秘药造出有孕假象,谎称怀孕,谁知后来竟真的有了身孕…… 在脑海中捋了捋整件事情,莫云溪直呼大离谱。 都说艺术源于生活,这真是事实比那些话本子还要曲折离奇,离谱到家了! 眼角余光瞥见赵太医还跪着,莫云溪轻咳了一声,“赵太医开了方子便退下,不要扰了娘娘休息。” 赵太医眼前一亮,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喏。” 撑着站起了身,跪久了腿都麻了,起身时差点摔倒,还是被莫云溪扶了一把才得以站稳。 赵太医到底年岁大了,莫云溪看在眼里也有些心疼。 王爷爷那样厉害的人在这宫中尚且都要终日惶恐,时刻小心着,更何况这些普通的太医了。 “死阉人!你给本宫滚出去!” 闻声回头,莫云溪一阵惊诧,榻上躺着的管珊珊竟硬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这是多讨厌她啊…… 暗暗道了一句“狠人”,莫云溪仿若无感地上前一步,轻声道:“娘娘与其在这里大骂微臣,不如躺下好好休养,养好了身子来日也可亲自教训微臣,您说是不是?” 她本是有意安慰,可说完这话时就看见管珊珊身子大幅度晃动,好像恨不得起来把她掐死一样。 跟前跪着的宫女太监们更是一脸惊恐,旁边赵太医开好了方子,也是一脸复杂地看向莫云溪。 莫云溪感到一阵无语,一抬头看见管珊珊气得脸都绿了,决定还是先走为妙。 “微臣先告退了。” 跟赵太医前后脚出了明絮殿,莫云溪感觉赵太医好像在看自己,一转头就见他迅速偏头移开目光。 一时更加无语,看来自己是真的不会说话,刚才殿内那群人里指不定多少人都把她当疯子呢…… 离宫之后,莫云溪直接回了西厂。 一进院儿里,就往摇椅上一躺,直直地注视着天空,看着天色一点一点暗下来,脑海中也是遐思一片。 “主子回来了。” 青玄端着一盘切好的香瓜走过来,旁边是面色淡淡的墨七。 莫云溪扫了他一眼,伸手拿了一块瓜,吃之前槽了一句,“你说你啊,见天儿的不是往茶楼酒馆风月所里跑,就是吃吃这个吃吃那个。” 青玄暗戳戳地白了她一眼,小声嘀咕,“说的好像您不爱吃一样……” “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 墨七:…… 看孩子似的看了一眼青玄,墨七将一叠纸递给了莫云溪,“主子,这些是与陇西之案相关的一些卷宗,还有几卷陇西蔚县的卷宗是最重要的,可刑部的人偏说年代久远,卷宗已经丢失。” 莫云溪咽下一口瓜,漫不经心地反问,“丢了?” 墨七点头。 “真丢了?” 墨七没动作,也没说话。 啃完最后一口瓜,莫云溪把瓜皮随手一丢,拍了拍手就将那沓纸接了过去。 “陇西灵县、丰县、漷县……” 一张一张看下去,这些资料全都是与这次案件有关的,牵涉之广,实在是她看见这些东西之前时未曾想到的。 这是一桩大案! 第163章 陇西之案 莫云溪从摇椅里坐起,将手上东西丢给墨七,兀自起身,一个箭步到了院中空荡一角,行动间就从腰间抽出了软剑。 在空中甩了一圈圈剑花,莫云溪点地翻跳,身姿飒飒,一柄剑直指树冠。 墨七和青玄站在檐下看着,只觉莫云溪的剑法愈发精到,无论是点勾还是侧出,都比从前更为有力精准。 “咻咻”的声音回荡在院中,秋风吹过,卷起一地的枯黄树叶。 第二日。 莫云溪一早起身,洗漱毕,换好了衣裳便往外走。 走出西厂大门时,莫云溪伸了个懒腰,两侧的太监侍卫们纷纷行礼。 “压轿——” 上轿之后,莫云溪打起小窗上的帘子,时不时的朝外看一眼,晨起的空气到底最为清新,叫人心旷神怡。 哪怕,她是去找事儿的。 准确一点,是找找事儿的人的事儿。 “落轿——” 轿子停在了刑部衙门外,于道旁停靠,下人搀着她下轿,衙门外的刑部小吏们见了莫云溪,忙不迭行礼。 莫云溪转身时,就瞧见一个小吏逃也似的跑进了院里。 讥讽一笑,拾级而上,到了门前便大步往里走,也没一个人敢拦。 两道的小吏们纷纷退避一旁,猫着身子恭敬十足。 步入刑部大堂,莫云溪看着这儿熟悉的陈设,心中很是复杂,想起上次也是在这儿,好生惩治了一番那些恶吏。 故地重游,莫云溪眼里半含着笑,一撩袍子落座在了上位,才坐下就有下人奉上茶盏。 “莫厂公,您喝茶。” 莫云溪接过茶盏,也不喝,将茶盏搁在手边儿桌上,半阖着眼,一脸悠闲地等着。 几个小吏本还想上前问问她要做什么,一见这架势,便知道问无可问,无奈地往刑部大堂后去了。 少顷,刑部的堂官就被引着进了堂内,莫云溪懒懒扫了一眼,是刑部的钱侍郎。 早听说上次莫云溪在刑部大发雷霆,好一通惩治,钱侍郎进来前就十分忐忑,进来后更是小心翼翼地瞄着人的神色。 极为恭肃地揖了一礼,“莫厂公。” 莫云溪淡淡“嗯”了一声,也不起身,端起一旁的茶盏就开始了,“时间紧迫,本官就开门见山,直说了。” “昨日本官身边的墨七来过一趟,说是你们刑部的人告诉他,陇西之案,蔚县的卷宗全部丢失了。” 莫云溪眸光流转,审视的目光看向面前人,“可有此事?” “蔚县……”钱侍郎喃喃念着,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脸上很是惶恐,“这……卷宗的确已经丢失。” “丢了?” 莫云溪冷笑,勾勾唇角,钱侍郎就害怕得抖了一抖。 “堂堂刑部,六部之一,一国刑名案件之中心,竟连重要案件的卷宗都能丢了?别说是重要的案子了,便是寻常案件,凡入了刑部的就应有专人保管,以备时刻取用验看。” 钱侍郎埋下头,好声好气地回话,“实在是年代久远,都过去四五年了,这……” “年代久远?” 莫云溪冷冷的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她眸光锐利,却是一副调笑的表情,看得钱侍郎背后发凉。 “依着我朝的规矩,别说是四五年了,就是十数年前的案子,卷宗都得好好儿地存在这库里,钱大人说丢了就丢了,就不怕本官告到圣上面前,治你一个渎职之罪么?!” 钱侍郎惊恐地睁大双眼,嘴也因为惊讶半张着,莫云溪这么一番话下来,将人吓得是半点不敢扯谎了。 若换旁人说这话倒也罢了,可说这话的人是莫云溪,便是有了另一重意思了。 “啊……这、这……” 钱侍郎面现难色,秉着手依旧十足恭敬,“实在不是下官推诿,这蔚县的卷宗一早就被华督司调走了,华督司又特意吩咐了,说旁人来问一律都叫说丢了,我们这才……” 他说着说着,一张脸就皱成了个苦瓜似的,“下官们也是无可奈何啊,莫厂公,您可千万不能把这事儿禀告圣上,求您给我等一条生路!” 华兴文? 又是他! 莫云溪乍一听见“华督司”这三个字,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前倾了倾,眯着眼,疑惑不解,“他拿卷宗做什么,还非要瞒着我。” “下官不知,下官实在不知……” 莫云溪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 这起子人平日里皇上问起什么事来便是一问三不知,一套“臣不知,臣有罪,臣惶恐”就敷衍出来,李恒拿他们没办法,莫云溪听了也烦。 “本官问你,华兴文是什么时候调走的卷宗,是他亲自来的?” 钱侍郎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立刻回话,“是两日前。” 又肯定了一句,“对,两日前华兴……华督司亲自来的,并没带旁人。” 莫云溪在心中衡量许久,眼神微微颤动,半晌,才扶桌站起。 “你今日所言,若有半句虚言,本官唯你是问。” 钱侍郎惊恐地睁大眼,弯腰垂首,万分惶恐,连连摇头,“下官不敢,下官万万不敢……” 从他身边走过时,莫云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提步就出了刑部大堂。 出了堂外,莫云溪微微侧过头,眼角余光扫见那钱侍郎在她走了之后,抬起袖子不住地擦着额上的汗。 被几个小吏送出刑部,莫云溪心里没底儿,站在台阶儿上四下张望,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了决断。 “去东厂。” 说完之后,小厮打起了轿帘,扶着莫云溪上了小轿。 四人抬的轿子轻晃着前行,莫云溪就靠在轿子里,阖上眼闭目养神,思量着陇西之案相关的事。 不知不觉间,一刻钟时辰过去,拐进东厂巷中,轿子徐徐停落。 “主子,到了。” 感受到轿子停下,小厮的声音入耳,莫云溪轻吸一口气,下了轿。 站在台阶下扫了一眼东厂的大门,高耸的墙围了个四四方方。 正门大开,守卫无数,清一色都是东厂的侍卫,个个鼻挺如峰,眼睛炯炯有神,面目严峻。 莫云溪悠悠然上了台阶,眼神扫描四周,十分自然地就迈进了东厂大门内。 第164章 谈起条件 “莫厂公,我们督司不在,您还是先请回。” 莫云溪一边往里走,一边就有人从侧边跟上来,口口声声说着华兴文不在,劝她回去。 笑话!她来了不见着华兴文还能走? 毫不理会那人,径直进了东厂的大堂,十分自来熟地撩袍落座。 “把华兴文给我叫来。” “督司他真的不在……” “什么不在?都是打发那些人的说辞,我来了他华兴文还能不见?” 莫云溪抬抬眼皮,慢条斯理地说了一句。 见人一副今天不见到华兴文就不会走的无赖架势,那来回话的太监只好灰溜溜地走出去请人。 看着人如她愿出去了,莫云溪低头轻笑一下,正捧起茶盏准备喝口茶,下一秒华兴文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莫厂公好大的面子啊,你是我什么人,来了本官还一定要见的?” 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揍。 华兴文迈进堂内,一把折扇举在手中,挡在肩前,站在了莫云溪身前,看向她的眼中玩味十足,还有一丝认真在里头。 堂内还有不少太监侍卫,此时气氛盈满暧昧。 莫云溪搁下茶盏,一口没喝,抬眸将人从上到下扫了扫,一字一顿地回他的话。 “死对头,政敌,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人。” 刚营造出来的暧昧气氛顿时被打破,众人都没趣地撇了撇嘴角。 听了人的回答,华兴文颇不满意地啧了两声,看孩子似的看她。 “你我同朝为官,同殿为臣,莫大人何必这么大的戾气,要友爱,友爱……” 莫云溪无语,抽抽嘴角,懒得与他多说,索性直接切入正题道:“话不多说,我问你,蔚县的卷宗是不是在你这儿?” 见人问询,华兴文身子显见的一僵,很快释然一笑,他早就该猜到莫云溪会知道的,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 微微偏了偏头,一双明亮的眸子望着她,故意打岔地问道:“莫大人如何得知?” “你便说是与不是。” 瞧着莫云溪这样没耐心,跟吃了火药一样,华兴文心里头一阵嘀咕,终还是点点头,知道瞒她不过。 得到肯定的答案,莫云溪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语速明显缓了一些,心里也没那么着急了,“陛下可是先叫我们西厂来调查此案的,若不是你横插一脚,又怎么轮得到你们?” 华兴文喉咙一哽。 这时还不忘嘲讽一句,真是除了莫云溪之外也再没第二个了。 “什么叫本官横插一脚,陛下分明是叫东西两厂一同查案,莫大人说话可是要讲凭据的。” 听他反驳,莫云溪反笑了一下,只觉正中下怀,“原来华大人也知道陛下是叫我们两厂一同查案啊,那这与案子相关,至关重要的卷宗,怎么华大人一个人就悄么央儿的拿走了,连知会都不知会一声?” 说完,莫云溪身子往后一靠,显出一副更为悠闲的姿态,占俱上风,一本得意地看着他,等着人的反应。 华兴文暗测测一笑: 他就说莫云溪这厮怎么会在言语上落人下风,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思忖片刻,华兴文也一撩袍子落座,就挨着莫云溪的位子,上半身微微侧过去,一手撑着桌子,直勾勾地同她对视上。 “莫大人原来是为着这事儿来的,那何不一开始就说清楚,也免了你我在这儿扯了这么半天……咱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莫大人客气什么,还是害羞,不肯直说?” 他故意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莫云溪被他说得脸上一红,气鼓鼓地别开脸去,不再看他。 “你是你,我是我,有事儿就说事儿,别咱咱的!” 见人脸红到了耳朵根儿,华兴文得逞一笑,随即扫了一眼跟前站着的心腹。 他甫一抬手,那侍卫就将一本不薄的卷宗捧了上来。 速度之快,倒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一般。 耳朵听见动静,莫云溪忍不住好奇,又回过了头悄悄去看,一扫见“蔚县”两个字,抬手就去抢。 华兴文似乎又是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卷宗举到他这边,高高举着,故意逗她。 看着人气急败坏的样儿,华兴文心里头就豁朗,笑眯眯地望着她。 “这卷宗既到了本官手上,便暂且算是本官的东西,你若是当真想要,就答应本官一个条件来换。” 语罢,华兴文挑挑眉头,“怎么样?莫大人?” 谈条件,谈什么条件? 莫云溪一脸狐疑,这狗东西又要搞什么名堂。 想了半天,支吾着道了一句,“……你先说什么条件。” “承认你莫云溪的确比不过本官,本官就把卷宗给你。” 华兴文答得极快,在莫云溪眼里就是老谋深算,谋划已久要她难堪。 “狗贼,你休想!” 这一句啐骂莫云溪几乎是脱口而出,斜了他一眼,很是不愿意。 见她拒绝,华兴文也不着急,举起手上的东西左右晃了晃,志在必得,颇具玩兴地望着她。 莫云溪紧紧盯着那卷宗,华兴文晃得她心里痒痒,毕竟这蔚县的卷宗可谓是整件案子里最重要的一件。 这不行,得想一个辄…… 忽然灵光一现,莫云溪眼前一亮,一边开口,一边站起了身,朝华兴文靠近。 “我莫云溪。” 听着人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华兴文十分满足地往后一靠,半眯了眼等着她后面的话,“嗳,继续~” “承认比不过华……狗贼,痴心妄想!” 话音一转,莫云溪趁其不防,一把就夺过了他手上的卷宗,趁机怼了人这么一句,就兴冲冲地旋身往外而去。 华兴文手上骤然一空,还没反应过来,一抬眼就见莫云溪已经一个翻身到了院子里。 莫云溪站在院子里,还提防他似的站得可远,拿着手上的东西就晃了晃,洋洋得意地朝着他说着。 “多谢华大人~” 远远地瞧着她的神情动作,华兴文身子前倾,勾唇一笑,连眉眼都是弯弯的。 第165章 他去哪了 莫云溪脚尖点地,几个飞身就直接跳到了东厂大门口,十分自如地迈了出去。 上了轿,四个轿夫将轿子平平稳稳地抬起,徐徐往前行进。 东西得手,莫云溪心里松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也跟着一松,随手将卷宗扔在手边儿,靠在轿子里就微微阖上了眼休息。 一路轻微颠簸,很快就到了西厂。 随着一声“落轿——”,轿子徐徐停下,感受到重心降低的莫云溪神思骤然清明,睁开了眼。 随手拿了卷宗就下了轿,站在门前有些乏困,打了个哈欠。 这大清早的,先是去了一趟刑部大堂,跟那钱侍郎扯皮许久,到了东厂又是好一番折腾,实在累人。 不过…… 莫云溪扫见手上那本卷宗,顿觉乏困也消散不少。 若真将陇西之案查出个结果,倒也算这些心力没有白费,都值得了。 抬脚迅速进了西厂,才一进去墨七和青玄就迎了上来,跟前站着的还有许久未见的白一。 白一先前被她派去暗中调查一桩陈年往事,因此许久都不曾出现在上京城,今日回来了,想是有了线索。 莫云溪坐在树下的石凳上,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就问道:“可是查出来了?” 白一上前行了一礼,颔首恭谨道:“是,这些都是有关他的一些事,京中的都摆在明面儿上,并没什么价值。” “不过,属下从他在山西老家和河北别院的一些交往里倒是查出不少线索,请主子过目。” 白一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张卷好的纸,上头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莫云溪接过去,手指一挑就解开了绳子,一副长长的关系图卷就在面前展开,跟前几人无不是好奇地凑过来看。 看完之后,连同莫云溪在内的几人,纷纷震惊得瞪大了眼睛。 ——此人除了上京城以外,在河北和山西等地竟还有如此多的交际,十年间结交的世族乡绅,内外官员竟然多达数百人! 莫云溪不禁拧眉,“都查清楚了吗,可还有遗漏的?” “上京城的图谱另有一张,先前主子已经看过了的,除开京城以外的,具已在此。” 白一说得十分笃定。 确信之后,莫云溪深意十足地点点头,又盯着手上那张长长的图卷看了许久,目光深邃而幽怨,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青玄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就无趣地走开了。 刚走出几步,忽然又想起来什么,好奇心驱使他又走了回来,凑上前问道:“主子今儿一早不是去了刑部么,事儿可办成了?” 说到这里,墨七也关心地看向了莫云溪,只有白一痴愣愣的还什么也不知道。 莫云溪将图卷缓缓卷起,不紧不慢地将那红绳重新系上,复又交到了白一手上。 “成了。” “华兴文那狗贼下手可快,两日前就已经调走了蔚县的卷宗。” 莫云溪半自言自语地解释着,说着话就从旁边桌上把那本蔚县的卷宗摸了出来。 墨七一脸难怪,难怪他昨日去的时候,刑部那人偏要说年代久远,卷宗丢失云云,合着是叫另一个活阎王给带走了。 莫云溪翻开那本卷宗,随便瞧了瞧前头几页,张了张口刚想要跟他们说起此事,谁知翻到后面竟然全是一片空白! 她脸色一变,跟前站着的几人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众人一脸凌乱:“?!” 莫云溪又不服输地前后翻翻,一页一页地往后翻,竟然真的是一片空白! 再仔细看前头的,除了封面写着大大的“陇西蔚县卷宗”六个字之外,第一页的第一行就写着“致女魔头莫云溪”几个小字。 因为字太小,且当时她并没细看,莫云溪并未发觉,这竟然是先前华兴文那狗贼给自己写的讨伐信! 这下一看,可是顿时火冒三丈,激动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 “华兴文!!你敢耍我!!!” 她带着怒气的声音回荡在院子里,刚才特意来问此事的青玄见情势不对,吐了吐舌就悻悻溜了。 墨七和白一更是迅速闪了,一溜烟儿就没了人影。 秋风刮过,片片落叶被卷落枝头,轻飘飘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 莫云溪咬牙切齿地将那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甩在桌上,气得心火直冒。 想了片刻,又拾起那让人的恼火的东西,一个飞身就出了院外,怒气冲冲地复往东厂的方向去了。 门口不远处正在休整的轿夫,几个人坐在那边正在唠嗑,一见有人从正门出来,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道玄色身影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轿夫揉揉眼睛,睁大了眼睛细看,却还是一个人都没有瞧见,还只当是自己眼花了。 莫云溪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东厂,到了门口就见东厂的大门紧闭,与方才她来的时候大为不同。 看来这是早有预谋,早就料到她会来抢,一早儿就准备好了圈套,让她往里头钻! 华兴文,好毒啊! 莫云溪眯了眯眼,旋身上了台阶,抬手叩门,“砰砰砰——” “华兴文,你给我出来!” “砰砰砰——” 敲门声混着她的叫嚷声,里头的人不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东厂的大门开了一条缝儿,门内那太监才探出半个头来,莫云溪就一脚踹开了门。 这下正门大圆敞开,莫云溪提步就进了院子,“华兴文!” 身后那太监跟了上来,脚步颠颠地到了她跟前,“哎哟”着说道:“莫厂公,您不是才来过吗……我家督司不在,您前脚刚走,他就已经带着人出去了。” “华兴文走了?” 莫云溪眉头大皱,“他去哪儿了,什么时候走的?” 太监猫着腰一脸的为难,“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啊,华督司的行踪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哪儿能知道……” “瞎说八道!” 莫云溪心里头窝着火,出手都将人揪着领子拽起来了,想了想最后又松了手,“我也不为难你,你就跟我说说他大概往哪边儿去了。” 闻人言入耳,那太监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才悄悄往西边努了努嘴。 西边…… 果然如此! 莫云溪眼中精光一轮,箭步出了东厂,先回西厂去了。 第166章 已经出城 一进西厂,墨七就迎了上来,跟着莫云溪边往里走边禀报。 “华兴文已经出城了,咱们在城外的人来报,说是他往西边去了。” 墨七跟在她身边久了,方才溜了之后就立马派人去探查。 莫云溪步子极快,“我已经知道了。” 到了房中,莫云溪从柜中随意取了一件青色的袍子打算换上,朝身后人吩咐道:“去收拾收拾行李,带些必要的东西便可,不要多带,麻烦。” “喏。” 墨七转身就出去准备东西,收拾行李,到门口时被莫云溪叫住,“叫上青玄,你们和我一道去。” 闻言,墨七脚步一顿,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忙着的莫云溪,郑重再应,“是。” “砰。” 轻轻的一声,房门被他顺手带上。 一切准备停当,墨七和青玄已经候在了门外,外头也已经备好了马车,一应行李物品都已装车具备。 “吱呀——” 门被从里面打开,莫云溪款款走了出来,换上这一身不常穿的青色便服,越发显得她英姿焕发,精气神极好。 “都备好了吗?” “都备好了。” 墨七点头,与青玄让到一旁,做了个请的姿势,待莫云溪提步往外走,他二人方跟在了后头。 三人上了马车,才刚坐稳,车夫便扬起鞭子,“啪”的一下抽在了马身上,带着车轮碌碌前驶。 马车出了西厂巷后,哪怕是在闹市中穿行,速度也并不慢,可见莫云溪一行人的心急如焚。 车内,墨七和青玄同座一侧,与莫云溪对面而坐。 莫云溪不说话,他俩也没什么话可说,还没出城就有人耐不住无聊了。 “我出去透透气儿。” 青玄说完之后,就弓着身子出了马车,坐在了车前头,看着外头一路的景色,感觉呼吸都畅快了许多。 车内的墨七很是无语,还是替他找补道:“他这人就是闲不住而已,不过咱们这一路上有他在,倒少不了乐子。” 这一点莫云溪十分认同,笑着点了点头,“那倒是。” 随着马车停顿片刻,出了城之后,莫云溪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再没方才那般紧张了。 出了城,一路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地赶,不愁追不上华兴文。 哪怕是追不上,最多也就是华兴文前脚刚到,她后脚就进了城罢了。 莫云溪放松地呼出一口气,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瞧了瞧,城外的风景极好,又没了城中的喧闹,倒叫人也放松不少。 心头暂且无事,莫云溪也有了看景儿的心思,一路时不时就掀开帘子往外瞧,连带着同青玄和墨七闲谈打趣,好不恣意。 平日在京中,莫说是事务缠身,便是没有公务,也没有这份心情。 “出来这一遭,旁的不说,主子和咱们也能放松放松,管他什么华兴文呢!” 青玄心直口快,心里想着就说了出口,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墨七怼了一胳膊,倒也没理他。 莫云溪不语,视线又落在窗外的风景上,心绪已渐渐飘远。 他们此行一路向西,目的地自然是那桩震惊朝野的大案的发生地——陇西。 陇西虽在偏西的地界儿,却距离上京城不远,不出两日,马车就已经越过了陇西地界。 莫云溪叫停了马车,一跃下车,空中日头大得很。 她抬起手遮挡在眉前,挡着刺眼的太阳,只见“陇西界”三个大字刻在一块竖着的石碑上,细细的伫立在那里。 石碑周围是一圈杂草,跟前一大片地全都是荒地,举目四望,没一个人影。 青玄坐在车前,嘴里不知从哪拽了一根草叼着,瞧着痞里痞气的,也四下看着。 墨七下了马车,走到莫云溪跟前,轻声道:“这里便是陇西和剡县的交界处了,再往前走便是蔚县,入陇第一县,此案的关键。” “入陇第一县?” 一听墨七这话,莫云溪一下来了兴趣。 她眼前一亮,不禁感慨着,“一个小小的县城竟占了如此大的优势,不知此地风土人情如何。” 听她说到这儿,墨七也是眼前一亮,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册子,含笑递了上去,“这是蔚县的资料,属下昨儿连夜整理的,上头写有此地的风土人情,地理情况和近些年的财政、水利、税收的详细情况。” 看着人职业化的微笑,莫云溪接过册子,拍了一下他的肩,称赞道:“行啊,真是越发仔细了。” “嘁!心思都花到这些东西上了,难怪连华兴文人跑了都不知道。” 墨七原本面上带笑,听了这话顿时一耷拉,侧过头看向青玄,也槽道:“花到这些东西上怎么了,也不比你心思都在那些莺莺燕燕上强?” 被他这么一说,青玄也急了眼,将嘴里的草吐出去,一脸不服,“嘿,你说谁莺莺燕燕了……” “行了行了,你们俩就别拌嘴了,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瞧着这俩又撕了起来,时刻较劲,谁也不服谁,莫云溪出声打断,拿着手上的册子就上了马车。 墨七和青玄并肩走在后头,相互对视一眼,仍旧是谁也不服谁。 上了马车,三人坐好之后,车夫方再次扬鞭,马儿徐徐向前跑去,到一片空旷地时加快了速度。 马车疾速前行,不出半个时辰就到了蔚县的郊外。 青玄走出来坐到车前,远远儿就能瞧见城门楼子了。 远看着并没什么人出入,不禁疑惑起来。 此地不是入陇第一县吗,无论是去哪儿,只要是在陇西地界里头,从北边来的此处都是必经之地,理当人来人往,怎么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怀着疑惑的心思,马车已经到了城下。 “停车!” 马车在城门口徐徐停下,高高的城门楼子上站了不少兵士巡岗,城门口亦是设了不少守卫。 “车上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做什么的,到蔚县来做什么?” 那小兵一口气质问下来,跟前几个兵士都握紧了手中的刀剑,警惕地看着面前的马车。 第167章 案子困难 青玄坐在前头,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叫人看了就觉得不怎么正经。 “打北边儿来的。” “做什么的?” 青玄刚要开口再答,墨七已经从车内探出了身子,十分正经,像模像样地回道:“我们是从北边洛寅府来的,做些布料生意,来蔚县投奔亲戚的。” 听了他的话,为首的官兵将车前三人打量了一番,又缓缓上前,拿刀鞘挑起了马车上的帘子。 提防的目光往里头探了探,见车内只有莫云溪一人,并无其他异样时,放下了帘子。 “真是奇了怪了,这两日怎么净来些洛寅府的,你们洛寅府的是不是祖上就在这边儿,这么多亲戚在这儿……” 官兵自言自语念叨着走回了原位,示意几个兵士放行,“行了,你们走,再晚些天黑了城门可就要关了!” “好嘞,多谢军爷!” 车夫驾着马车往前走,一行人就这么顺利进了蔚县城内。 莫云溪掀起车窗帘子,回头望了一眼城门口那几个官兵,隐隐约约还听见了他们的议论。 “上头吩咐了,说是这几日京中会有人来,叫咱们小心看着,人一来就赶紧去县衙报信儿,你们都警醒着点儿!” “是是是……” 莫云溪眉头不禁一皱,看来这陇西的案子当真不好查,她现在才到蔚县,华兴文应当也是今日或昨日夜里到的。 定然是有人提前泄露了风声给这边,才叫蔚县的官员如此提防。 想到这里,莫云溪不禁松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墨七,“还好你方才说的是那个洛什么……洛寅府,否则咱们就要被盯上了。” 墨七没说话,坐在那里目光炯炯,很是精神。 “诶,不对啊……” 莫云溪忽的想起方才那官兵说的话,什么叫总有打洛寅府来的,难不成华兴文那厮也诌的是这个地方……? 马车一路进城,此时已至申正,再过两个时辰不到,天便要黑了。 外头逐渐喧闹起来,几人坐在马车里都能感受得到外面的热闹。 蔚县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城,听着像是无关紧要,可入陇第一县的名号,占据了绝佳地理位置,使其变成了陇西最大的贸易流通地,因此比起陇西府只怕还要更繁华些。 青玄又溜到了马车外头坐着,坐在车前,接过了车夫手上的马鞭,自己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兴趣盎然。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墨七先行下车,扶着莫云溪下来后,几人站在客栈大门口四下张望。 此地真是一等一的繁华,比起上京城的热闹来也丝毫不差,只是此等交通要地,大晌午的城门口竟然没什么人,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不止莫云溪想到了这一层,墨七和看着吊儿郎当的青玄也想到了,众人不禁对这座小县城更多了几分兴趣。 这处客栈占地不小,前前后后站了有小半条街,后头还带有几处院子。 一行人进了大堂,店小二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住店。” 墨七淡淡开口,目光一扫,便将整个客栈大堂的情况尽收眼中,“你们这儿有可住的独院儿么,大些的。” 一听这话,小二脸上笑开了花,热情更甚,也打量起了面前的几个人,一边介绍着一边把人往里头引,“小店有三处院子,都是独门独户的,再清静不过了,一处院子昨儿才住了人,还有两处空着的,我领几位去看看……” 墨七摆摆手,“不必了,就最大的那间便可。” 店小二笑脸一僵,解释道:“客官,实在不好意思,最大的院子就是昨儿已经住了人的,还剩下两处院子,我给您几位安排较安静的那处,您看如何?” 墨七不语,只是轻微点了点头。 “得嘞,几位这边儿请!” 小二重又扬起笑脸,引着几人就往里走,穿过客栈大堂,从一处楼梯后绕过去,眼前就开阔起来。 步入一道回廊,走了约莫有上百米,便到了一处院外。 众人停下脚步,看着小二从腰间摸出钥匙上前开门。 院门有一块小小的匾额,上头用瘦金体书了“栖梧院”三个字,旁边以兰花做点缀,很是雅致。 卡拉卡拉一阵响动,锁被打开,店小二将钥匙交到了墨七手上,将几人往院儿里带,一边热情地介绍着,“这院子啊可大着呢,在咱们这城里可找不出第二家能和我们这边比的,几位客官安心歇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 “对了,这边是院子的后门,从这儿出去便是北兴街了,是咱们蔚县的正街主街,到了晚上啊,热闹着呢!” 店小二碎碎地念叨了许多,热情得又让人无法拒绝。 莫云溪住了中间的一所房间,墨七等人则各挑了一间房。 店小二离开之后,墨七才与青玄一道去车上搬东西,将一应行李包袱都搬进了小院里。 “主子,属下方才在外头看见街上有不少巡逻的官兵,找了几个百姓打听,也都说是上头有话,京中有大官要来,这几日整个城内都安排了不少暗哨时刻盯着。” 这些是有京官要来时,地方几乎统一的做法,只是莫云溪没想到,她和华兴文也是临时起意要来,朝廷里知道消息也是他们走了之后第二日才有人报上去的,蔚县的人怎会这样快得知消息…… 莫云溪站在院中,走到一片竹林下,风吹得竹林簌簌作响,几片竹叶被吹得飘落,从她面前划过。 “青玄。” 青玄搁下手中东西,立马上前,认真起来就没了那副痞样儿,“主子有何吩咐?” 莫云溪目光深邃,抬手摘了一片竹叶,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语气略沉,看得出来是带着愁绪。 “你今夜在城内多转转,到处逛逛,看能不能再打听出点什么来。” “喏。” 青玄躬身秉手,只听得莫云溪的声音更加沉重,“务必多看看,若是东厂中也有他们的人,只怕这次的案子更不好查了。” “属下明白。” 第168章 不记得了 青玄走后,莫云溪在院中四下走了走,熟悉熟悉地方,随后叫人打了热水来。 一路舟车劳顿,风尘仆仆的,好容易赶到蔚县了,她要好好洗洗。 沐浴毕,莫云溪从氤氲的水雾里站起来,穿好衣裳,顿觉疲惫尽消,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她走到房外,抻了抻胳膊,目光四下扫了一圈,寻找着墨七的身影。 墨七很快就从房中出来,低低唤了一句,“主子。” “嗯。” 莫云溪淡淡应一声,心中想着上京城那边。 她特地命人在他们走后第二日才上报朝廷,也不知京中众人如今是何动向。 天色渐晚,客栈内外也亮起了灯,莫云溪带着墨七朝外走,廊内灯火通明,照得整个花园都亮如白昼。 到了客栈大堂,白天那个店小二一见他们,再次迎了上来,笑容依旧热情,“两位客官,在咱们这儿住得可还习惯?需要什么吩咐一声,我给您送到房里。” 莫云溪点了下头,表示出满意,紧接着便大步出了客栈,主仆二人很快就没入在人群之中。 步入南兴街,此处正对着客栈的正门,与后院所在的北兴街遥遥相对,隔了一整条长街。 蔚县面积并不算大,寻常县城大小,一南一北,一东一西四条主街并六座高桥,将蔚县划分成四四方方,规整非常的小城。 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华楼深宇栉次鳞比,临街面上的建筑个个雕梁画栋,连路边的栅栏都刻着花样。 小县的繁华尽展眼前,莫云溪和墨七两人走在街面上,感受着蔚县丰厚的人文气息以及这座小城的财政实力。 如此重中之重,难怪是整个陇西之案中最难破解的一层。 莫云溪从袖中摸出进城前墨七给的小册子,拿在手上,就着两道的灯火翻看,一行一行看完,又在上头对着找具体的点。 依着南兴街一直往前,没一会儿就瞧见一座装璜气派无比的酒楼伫立在那里,人群熙攘,可谓座无虚席。 “九、玉、楼……” 莫云溪一字一顿地念出来牌匾上的三个大字,笔锋苍髯如戟,字体挺拔,收放自如,俨然出自名家之手。 垂眸在小册子上扫了一眼,上头确有提及这家酒楼,难怪她走到这儿就觉得十分熟悉。 墨七出声为她解惑,“这九玉楼乃是蔚县最大的酒楼,据说这家酒楼的东家,是蔚县何县令的外孙。” 下来的话声音低了许多,却是让莫云溪身子一顿。 “六县的卷宗里可用的线索不多,但咱们的人查到这九玉楼里可是大有玄机,整个陇西区域,陇西府及下附州县都与九玉楼有过来往,此地于陇西的案子十分重要。” 这些话无异于一个大突破点,莫云溪不禁对此多了些兴趣。 她再次抬眸看向那高挂在正门上的匾额,大步上前进了酒楼。 一进大堂,两个搭着白巾子的伙计就迎了上来。 “二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大堂客官两位——” 长长的喊了一嗓子,笑意盈盈地将莫云溪和墨七请到窗边一处空桌。 二人才落座,就有另一个伙计双手捧了一张菜单过来,“您二位看要点什么……” 莫云溪接过单子随意翻看着,墨七则时刻关注着四下的环境,紧盯着众人的一举一动。 伙计就站在一旁,察言观色,试探性地问道:“二位客官是外地来的?” 莫云溪抬眸,神情略微一滞,很快恢复正常,扫下眸子继续看菜单,“你怎么知道。” “嗐!”伙计笑了一下,一手挠了挠头,说得十分自信,“咱这小地方,街里街坊,邻里邻居的,可不都是熟人,就是那不认识的,街上哪天掉下来一块牌子随便给砸着一个,也准是哪个亲朋的亲戚!” “是么?” 莫云溪低笑一声,随意指了几道菜叫他记下,“那你们这小地方可真是一家亲了,岂不是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儿,更不会有什么仇怨了。” 伙计一边拿了纸笔铺在桌上记着,一边自然地同她说话,“哪儿能啊!” “别看这都是亲戚邻里的,为着那一星半点的银子大打出手的不在少数,这还只是咱们老百姓间,那高门大户里啊,针锋相对,暗中敌对的可不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莫云溪和墨七近乎同时抬头,看向那伙计时,却见他跟说平常事一般毫不在意,又好像是习以为常了。 “栗子鸡、佛手金卷、金丝酥雀各一份,一道尖氽活鲤鱼,红油鸭子,一盘翠玉豆糕,并洞庭汤一煲……” 伙计记好之后,一口气念出来,快念完时抬头看了一眼,却正好撞上二人一脸深意地盯着自己,尾音都弱了下来。 “二位客官,是有什么事吗?” 莫云溪和墨七连忙撇开目光,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事没事。” “得嘞,二位稍等会儿,菜马上就好。” 伙计白巾子往肩上一搭,拿着那张记了菜名的纸就往后厨去了,一路小跑着,很是兴致高昂。 莫云溪提起茶壶,亲自斟了一盏茶,端在手里不急不缓地喝了一口,“你说这一个小小的酒楼,到底能翻出什么花儿来?” 墨七没吱声,只是仍四下打量着。 他也并未来过此地,册子上的东西也不过是他提前派人打听到的,具体如何,他并不知晓。 “诶~高兄,你这可是想错了……你道那何家姑娘是哪个何,那可是咱们何县令家里的。” “当真?” “千真万确!” 右边临窗的一张桌前坐了四五个男子,与莫云溪他们中间隔了两桌,说话声音大得都能传过来。 莫云溪有一声没一声地听着,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去岁冬里那事儿,不知几位可还记得?” “那天啊,漫天的大雪是冻死个人,方家那小子祖坟冒青烟了,叫他倒在城北一处院子外头,何家姑娘那日恰巧就在那儿与朋友吃茶,一开门,哟,不得了了!” 第169章 心里没底 “那何家姑娘一看啊,这门前躺了个人,当即吓得就是一愣,忙叫了丫鬟来把人一起抬了进去。” “抬进去还不算,又专门让丫鬟去城中请了大夫来给医治,方家那小子醒来之后,与何家姑娘相谈甚欢,两个人可谓是一见倾心,郎有情妾有意的就这么有了后话……” 听到这儿,莫云溪便再没心思往下听了。 这样寻常话本里头老套无比的小姐与后生的爱情故事,实在没什么意思。 喝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搁下,莫云溪抬眼四下张望,只见堂内环境十分别致,装璜色调统一用的是宫闱配色,与别家再不同的。 她正透过窗牖定睛去看外头街上的一个小摊,那桌人的声音就又传了过来。 “……哎哟那叫一个惨啊,方家小子被活生生打折了一条腿,血淋淋的一片,当时雪地里全都是血啊,红通通的,瘆人!” “后来呢,后来呢?” 跟前围坐的几人急忙追问,莫云溪无聊得打了个哈欠,无意朝他们那边扫了一眼,谁知接下来的话竟惊得她身子一震。 “后来那小子就再也没了踪影,有人说他是陇西府官老爷派来的人,偷了何县令书房里的东西才被打成那样的;也有人说只是因为他家世普通,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县令一怒之下打折了他一条腿,这些事么,从来都没个定说法儿……” 陇西府官老爷? 若原只是书生小姐的故事,自然没什么听头,这牵扯进去了朝中大员,一府一县之恩怨,那可就有得听了。 莫云溪刚来了兴趣,身子往那边靠了靠想继续听,无奈那几个人却不说了。 等了半天,话没听着,伙计端着菜倒是上来了。 “客官,佛手金卷,红油鸭子——” 将两盘菜放下,伙计又给二人续上了茶水,转身要走,就被莫云溪叫住,站在原地等她的话,“这位客官,您有什么吩咐?” “小二,方才我听人说你们这儿有位何家姑娘,她和那方家后生是个什么关系,方家那个后来又去了何处?” 莫云溪抱着希望问他,想看能不能从伙计身上套出几句来。 伙计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那笑容殷切得半点也不像拒绝,“您说的这个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您要是爱听戏,我倒有地儿推荐……” 见状,莫云溪一脸凌乱地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这时正有人送来余下几道菜,此一话就这么卡在了这儿,莫云溪也没再问下去。 “菜齐了,二位客官慢用。” 伙计上完菜后,也就走了。 看着伙计走远,莫云溪拿起筷子,举到半空中了又不大有胃口,想起方才那几人说了一半的话,不甘心地站了起来。 眼角余光忽的扫到一块牌子,上头“招工”两个大字,此刻在她眼里就像镀了金边一样明晃晃的。 莫云溪大喜,撂下筷子就奔着柜台而去,凑上前就直直问道:“伙计,你们这儿还招工么?” 那账房正拨弄着算盘,乍一听这话,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将人上下扫了扫,看清楚她的脸后就往后面去了。 莫云溪也不着急,就站那儿等,目光不时往堂内扫去,对上墨七那一脸的疑惑,朝他颇具深意地笑了笑。 一小会儿,账房先生就带了个人从后头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前面的那个面白唇红,眉梢细长,鼻孔饱满,穿着一身撒青罗做的袍子,长得倒是不赖。 二人走到柜台前站定,账房给她介绍着,“这是我们二东家。” 莫云溪与被称作“二东家”的人对视一眼,随后躬身道:“见过公子。” 屈宋玉淡淡“嗯”了一声。 “听说你是外地来的,可是有亲戚在此处?” “是,从洛寅府赶过来投奔亲戚的,要长住于此,便想着在此地寻个营生。” 莫云溪这时才得以细看端详。 眼前之人眸光清朗,气度卓然,手上拿着一柄折扇,扇柄是乌木做的,上头錾了一枝梅花,拿金墨染了,很是不俗。 清清雅雅的一个人,实在很难让人将其与陇西之案的瘴气乌烟联系到一起。 她打量着屈宋玉,屈宋玉也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只是目光始终收敛着,看起来不那么明显。 短暂的几息过后,那面如冠玉的男子便开了口,声音也是清朗温吞,不急不躁的,“那便留下。” 短短的几个字,就做主将莫云溪留了下来,转身离开时又不知朝谁吩咐了一句,“领他去后院熟悉熟悉,同他仔细讲讲咱们九玉楼。” “是,二东家。” 这一声落定,一个伙计打扮的人就朝她走了过来,莫云溪一瞧,是方才领着他们过去,传菜上菜的伙计。 伙计自然也认出来他,“哟”了一声,就笑了开来,“是你啊,怎么想着到这儿做工了,瞧着文文弱弱的,不怕吃苦么……” 说着话,领着莫云溪就往后面走,先是带着她参观了后厨,雅间,又到楼上几层转了转客房,一路走一路介绍,两人聊得很是投缘。 再回大堂时,莫云溪透过窗棂瞧见,外头的天已经黑透了。 华灯初上,戌初已至。 伙计将她送到方才他们那桌,墨七一见着人,身子都挺直了些。 他在这等了许久,饭也顾不上吃,见莫云溪半天也没回来,心里拿不定主意,差点儿就要带人把这家酒楼夷为平地了。 “你三叔家离这儿不远?明儿记着早些来,换了衣裳,早上可忙着呢,等闲了我再同你讲讲后厨的事儿。” “好,明日卯正,我记下了。” 伙计笑着“欸”了一声,随便瞥了一眼墨七,就往那边走去了。 莫云溪才喘了一口气儿,侧过脸就瞧见墨七一脸迷惑地望着她,眼中不乏几许担忧。 “主子,您这是……” 见人问及,她胸有成竹地笑笑,目光深远,“你不是说这九玉楼来头不小,暗藏玄机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第170章 过于老套 回了住的客栈,莫云溪换了一身宽袍大袖的衣裳,穿着松散舒坦,没那么紧张。 墨七奉了茶上来,侍立在一旁。 小半个时辰过去,往城中各处打探消息的青玄也回来了。 一回来就急匆匆地寻莫云溪,见着她和墨七早回来了,忙上前说话。 “打听到什么了吗?” 莫云溪端着茶盏,整个人都靠进椅子里,悠闲自得。 青玄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连喝了好几杯才罢,喘了一口气儿,徐徐说了起来,“主子,您是不知道,这蔚县人的嘴个个儿都严得很,也就是我上那春风楼醉柳巷转了一圈儿,才打听出来一些……” 站在一旁听着他的话,墨七一脸的鄙夷: 这小子平日里眠花宿柳的事儿没少干,净爱往这些风月场所里钻,关键时刻遇着这种事儿,他还总要扯上一句,说得平常的鬼混也都成了功劳了。 青玄一抬头就对上他的眼睛,读出人的鄙夷和不屑,也不屑一顾地回之以白眼,旋即同莫云溪说起来正事。 “听说啊,这蔚县的县令姓何,府上有一位小姐,有一天啊……” “她在城北院子外头,遇上了一个晕过去的书生,书生姓方,两人一见钟情,郎情妾意……” 墨七打断他的话,面无表情地用极快的语速说完了后面的故事,末了朝着青玄撇了撇嘴角。 青玄:…… “你怎么知道的?” 墨七摊了摊手,“你都能打听到的,我和主子早就知道了,况且这也忒老套了,都不知到底是怎么传出来的。” 看见青玄吃瘪又无语的表情,莫云溪忍不住笑出声,随即压下笑意,喝了一口茶。 好歹,给孩子留点儿面子。 笑声入耳,一抬头却又瞧见她压抑着笑意,一脸正经,青玄当即无语更甚。 “哎呀,不是,不止这些!” 青玄摇了摇头,将乱七八糟的话本一样的故事撇到脑后,语气认真起来,说起他今日探查到的要紧事,“这都是小事,既然都传得人尽皆知了,定然是没什么查头的,要紧的是这背后啊,陇西府和蔚县的恩怨。” 莫云溪动作一顿,这话倒是说到了她心坎儿上,咽了一口茶,点点头眼神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听说这蔚县的何县令年轻时是风流倜傥,文思斐然,那也是位七步可成诗,榜上高中的主儿,后来入仕做官,因为政绩绝佳,在整个陇西府都是拔尖儿的,两次被朝廷评为‘卓异’,多的是升迁的机会……” “可这位何县令却是半点升迁的心思都没有,若是换了旁人,别说朝廷给机会了,便是没有机会,也要想办法自己往上爬。这位倒好,不但半点儿不上心,更是屡次称病回了朝廷京调的请儿,固守此地,至今已有三十余年了。” 听到这里,莫云溪和墨七俱是眉头一皱。 “三十多年?” “他在蔚县待了三十多年?” 他们在九玉楼听来的也不少,有关陇西府和蔚县的恩怨传闻也有,只是却没听到这一层。 “足足三十六年。” 青玄点头,看着二人认真的样子,一拍胸脯,得意道:“这些事你总没查到?像这种风月事儿,还就得交给我来。” 墨七斜了一眼他,并没理会。 莫云溪往起坐了坐,坐直了身子后,神情都严肃了不少。 要真是如他所说,那这位何县令还真是有点儿意思。 略一思索,莫云溪很快心下就有了主意,一个激灵就打定了主意,招了招手将正在眉眼斗气的二人叫到了跟前。 她从腰间摸出一块腰牌递给墨七,在人的惊讶无措中低低说道:“打明儿起,你就是我,西厂厂公莫云溪。” 墨七和青玄:??? “那群人不是正找咱们呢么,我要是迟迟不来,只怕这蔚县县城里就别想安宁了,到时还怎么往下查。” 莫云溪笑得一脸神秘,拍了拍墨七的肩,“敌明我暗,才是最好的出路。” 言下之意,便是让墨七去冒充她,将蔚县和陇西府那起子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要西厂的厂公现了身,那伙儿人的精力就再也分不出去了,而莫云溪则正好能借此机会,在暗中详查一番。 墨七点点头,接过腰牌小心翼翼地挂在了自己腰间,表情十分郑重。 “这……这能成吗?” 青玄才问出口,就被墨七无情地打了一下,脑瓜子嗡嗡的。 莫云溪玩味一笑,手上拿着茶杯转了转,“能成。” “陇西偏远之地,见过我的人不多,基本上可以说是没有,何况只要有腰牌和印信在,假的也能成真的,由不得他们不信。” 听完这话,青玄恍然大悟般“噢”了一声,随即肯定地点点头,不禁在心中暗暗赞了一句: 主子就是主子,简直是太聪明了! 解了疑之后,青玄又忽然想起另一桩来,抬头看向莫云溪,连忙问道:“他冒充您,那我做什么?” 墨七也看向莫云溪。 “你自然还是你,做莫云溪的跟班儿——” 闻言,青玄一下子就急了,对上墨七那一脸得意的笑容就更急了,“谁要做莫云溪的跟班儿……不是,属下是说做您的跟班儿,他,他这……” 看人急得语无伦次又赶紧改口,墨七和莫云溪都在疯狂憋笑中。 莫云溪摆了摆手,故意认真道:“行了,这是命令,不许违令。” 青玄还想说什么,此刻也只得将到了嘴边儿的话咽下去。 莫云溪转身进了房中,房门一下关上,院中就剩下了青玄和墨七两人站在那里。 青玄挠了挠头,一脸的不服气,“这算什么事儿啊……” 墨七有心逗他,掏出腰间那块令牌就举到了人面前,晃了晃嘚瑟,面上偏还是一副正经严肃模样,十分气人,“青玄,明日可要早些起,随我一道往县衙去一趟。” 这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使起坏来真是蔫儿坏蔫儿坏的! 青玄朝他哼了一声,转身就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171章 皇帝面前的红人 翌日,卯时方始。 莫云溪早早起身,洗漱毕换好了衣裳便往九玉楼去了。 墨七今日则是故意穿了一身极华丽的衣裳,把那西厂的腰牌明晃晃的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 和青玄收拾好了东西,迈着方步就出了客栈,果不其然,才一走出去,就被几个人跟上了。 二人注意到,那几个人都是小贩打扮,就在客栈外头左右各支了几个摊儿,想来这起子人在每家客栈外头都放了人。 待到遇上可疑的人,便有人立马回县衙去禀报县令了。 墨七就假装没看见似的,带着青玄一前一后就那么走在大街上。 “后面有尾巴。” 青玄低低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 墨七几不可见地轻轻颔首,亦用蚊子般的声音回他,“无妨,要是没有他们,咱们要见那位何县令还难呢。” 二人相视一眼,讳莫如深地同时笑了。 没一会儿,耳边就一阵嘈杂,铜锣声叮里咣啷的就响了起来。 面前也迎过来好一群人,中间被众人簇拥着的轿子,里头坐的想必就是当地的县令——何訾清。 铜锣九响,意味着四品以下官员军民百姓人等齐闪开。 路上过路的百姓,摆摊的摊贩们纷纷跪在了地上,两列官兵也迅速跑了过来,将两道的百姓都挡在了道旁,开出了一条极宽的道来。 轿子徐徐落停,街上所有人的目光此刻都聚集在了轿子对面站着的墨七和青玄两人身上。 只见这两个人气度不凡,腰间的腰牌更是十分晃眼,浑身透出来一股贵气,一看就知道来头不小。 “县令竟然将自己的仪仗搬了出来为其用上,想来这就是前几日我二叔说的,上头吩咐了要接待的人吗?” “是啊是啊,我看着也像!” “嘘,县令出来了,出来了……” 跪着的百姓里有不少人在窃窃私语着,在轿帘被打起,何訾清被人搀扶着从里头走出来后就纷纷噤了声。 挤满了人的街道上此刻竟然鸦雀无声,安静得到了针落可闻的地步。 那何訾清出了轿子,站定后打眼瞧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 方才县衙的人来报,说是在清风楼外发现了疑似从京中来的人,他一得了消息就赶忙换了身衣裳,穿上官服戴上官帽就着急忙慌的来了。 眼前这两个人,倒真是气度非凡,绝非常人。 何訾清朝二人走过去,一路走着,七八个官兵就跟在旁边,左右各一列地护着。 青玄不禁对人多了几分打量,这上京城里出行有如此派头威仪的,数百年来只怕就管玉崖一个人。 可这蔚县里头,一个小小的县令出行就要无数官兵随身保护,夹护开道,未免也太令人费解了。 “下官蔚县县令何訾清,见过莫厂公。” 随着这一声,何訾清已经走到了二人面前,身后跟着那一众官兵,以及两道站着的官兵见状,纷纷跟着他跪了下去。 墨七和青玄相互对视一眼,看了看这架势,便知道这是认准了他是莫云溪了。 清了清嗓子,墨七抬抬手,“何大人请起。” 跟在莫云溪身边久了,他这硬要装起来,举手投足间亦是能够派头十足的。 “谢厂公。” 何訾清起身后,脸上就带了笑容,比起刚才板着脸是大不相同,连身边跟着的几个人也都是带着笑模样的。 “何大人,你是如何认出本官的?” 墨七明知故问,发问时腰间的金牌还一晃一晃的,在太阳的映照下反着金色的光。 青玄站在一旁,被那腰牌的反光晃着了眼睛,心中早就将他吐槽了千八百遍了。 “回厂公,朝廷这两日传下来了话,说是京中有官员要来小地视察政务,下官便提早安排了人在城中候着,就等着大人您一进城下官就来拜见,谁知厂公大人您行事低调,在城内已住了一晚了,我们的人竟还不知道,实在是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何訾清也并不答他的话,先是自顾自说了这么一大堆话来,将自己派暗哨盯着的事情掩了过去,随后才说道:“莫厂公您可是圣上跟前的红人,左膀右臂,绝非常人,那乍一看,通身的气度也是惊艳绝伦,一眼就能瞧出来的……” 他笑呵呵的,却让人感觉不到谄媚来,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听着人一顿吹捧,还是对着墨七发出的这一番“通身的气度”一论,青玄又腹诽了几句,面上却是不显。 何訾清四下看了看,见他身边只带了一个人,心下生疑却并没表现出来。 笑着上前,躬身向人问道:“既已接到了,莫厂公,您看是否要先随下官一道往县衙看看,又或者是下官陪着您在城中转转,您想了解本地的风土人情还是别的,下官亲自讲给您听。” 墨七微微颔首,抬脚就往前走去,也不管何訾清如何,毕竟在这个情景里,他可是皇城来的京官儿。 见人没答话,那何訾清十分懂得逢迎,三步并作两步上前,跟在了墨七身侧,始终半猫着身子同人说话,“莫厂公一路舟车劳顿,只怕是昨儿夜里才到这儿,小地并没什么好酒楼客栈,唯恐委屈了您……” “今日下官听说您到了,便着人特意在本地最大的酒楼布了一桌酒菜,来为莫厂公您接风洗尘,不知厂公可否赏脸?” 他一边说着,一边笑吟吟地陪着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脸上半点不情愿都没有。 墨七思索片刻,索性这第一日也没旁的事,莫云溪那边也还没什么吩咐,想来是尚无线索,不如就先从这位何县令开始查起。 想到这里,墨七状似无意地点头应下,“也好。” 见人答应,何訾清脸上乐开了花儿,腰弯得更下了,做了个请的动作,“莫厂公前面请。” 让墨七先走之后,他还不忘回过头去请青玄,“您请。” 宰相门前三品官,这样的道理自古皆然,便是他不识得青玄,也知道此人能跟在莫厂公身边,必是亲近,得他信任之人。 青玄表现出十分的受用,满意地“嗯”了一声,手上折扇一甩,就大步走在了前头。 第172章 不知深意 前四后八的仪仗浩浩荡荡地将人簇在中间,铜锣再次敲打起来,哐哐的声音高亢明亮,回荡在整个蔚县城中。 街上的行人跪了一路,所到之处,官兵开道,一排一排的官兵将两道的百姓挡在了道旁,寂静非常。 墨七走在头里,那县令何訾清就在跟前儿时刻伺候着,青玄走在后头,看着这架势,一路接受着众人的跪拜,直觉得这有点折寿。 何訾清亲自带着路,也不敢走到他们头里,只跟在侧边,弓着身子为人引着路。 不一会儿,就到了今日宴席所在之地。 墨七抬头一看,大骇。 ——“九玉楼”三个字映入眼中。 他微微一愣,身边儿的何訾清还有些疑惑。 青玄并不知这些,也是一脸疑惑地看向墨七,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厂公,到了。” 墨七回过神,往里头扫了一眼,只好抬脚走了进去。 目送着人走进去了,何訾清才回过头低声朝外头的官兵吩咐,“你们都在这儿候着,不许叫人扰了莫厂公。” “是!” 县令派人过来打了招呼,京城来的大官儿要来,这九玉楼早就提前清了场。 此刻楼内大堂虽然依旧是坐满了人,可实际上是一个闲杂人等也没有,不过是为了看着自然,特特儿找了一群为何訾清所信的人在此吃饭,充充样子罢了。 要是一个人也没有,叫那位莫厂公看了去,指不定还要说他大肆铺张,搞官僚那一套,罔顾百姓民生了。 叮嘱好了一切,何訾清安了一半儿的心,深吸了一口气,惴惴不安地带着心腹师爷进去了。 “莫厂公,下官叫他们在楼上留了雅间儿,您请,您请……” 何訾清凑到跟前,点头哈腰地将人往楼梯口带。 青玄悠悠瞧着,何县令这幅模样与其他地方的普通官员看着也没什么两样,真不知这样一个溜须拍马,曲意逢迎的人到底是怎么搞出那么大的动静的。 一行人到了二楼,早有四五个婢女在楼梯口候着,个个都是貌美如花,风华绝代的美人儿,可见是何訾清费了心思的。 跟着何訾清到了一处位置最好的雅间,进去之后,墨七被请到了朝门的上座上,才坐下就有婢女恭恭敬敬奉上了茶来。 将茶盏置于桌上,墨七抬眸淡淡扫了一眼何訾清,再没别的动作,“何大人,坐。” “哎哎……” 何訾清笑应了,落座之后就朝着师爷使了个眼色。 师爷会意,只微微侧过身子看了一眼外头的人,就有小厮躬身应了,下去传菜了。 “莫厂公您是昨日到的敝县,可有在这城中四处转转,要不要待会儿用完饭了,下官再陪着您去看看?” 何訾清挥退侍候的婢女,满脸带笑地问着人,生怕一个不周到让他觉着不满了。 这京城来的人从来都是有目的而来的,京官儿再小,到底也是京官儿,若是伺候不周,叫人觉得怎样了,一道奏本参上去,他们这些地方官员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何况今日面前坐着的还不是普通京官,这位可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儿,权贵中的权贵,西厂莫云溪! 青玄是挨着墨七坐着的,并未有多拘礼,落入何訾清眼里,便是二人的亲近比他想象得还要多了。 见人不语,何訾清转移话头,就同青玄搭话,“这位大人英姿气朗,想来应是常跟在厂公身边的。” 青玄对着人时眉眼弯弯的,充着红脸儿,笑着点点头,“何县令好眼力。” 平素本就跟着莫云溪那叫一个一唱一和,对付外头这些人,这么几年了,他们可比谁都懂,如今到了这蔚县,更是有机会大展身手了。 “若是这几日有什么事,只管先找我,同我说了,我再禀与我家厂公,也免去了何大人您的奔波之累。” 青玄又补了一句。 他说话时眼里始终带着几分笑,和墨七那副什么时候都板着脸的样子截然不同。 大官儿跟前,可不就得一位这样的人来应付外头人。 “是是是,下官明白,下官明白。” 何訾清连声笑应,一副他懂了的样子,讳莫如深地同他点着头。 “烧子鹅、罐煨山鸡丝燕窝、汁清杂胡鱼——” 一道熟悉的声音入耳,墨七和青玄都是心下一顿,一抬头,果然是莫云溪端着菜走了进来。 青玄一脸懵逼,他家厂公、他家厂公怎么一身伙计小厮打扮,报菜名儿念得如此自然…… 这是搞什么名堂? 看人懵逼至此,墨七压下笑意,面上仍是一本正经,并无半点不自然。 莫云溪动作放得很慢,规规矩矩的挑不出一点儿错来,搁下手中的盘盘碟碟,布好菜之后,就站在门口一侧候着。 “莫厂公,下官斗胆一问,朝廷上传了话,说是京中派了官员前来陇西,下官虽知道消息,可朝中却并没言明其事。” “盼了几日了,才把您盼来。这到底是为着个什么事儿,不知厂公您可否相告,也好安一安下官的这颗心……” 何訾清说得恳切,就差脸上都写着“诚恳”二字了,殷切切地望着墨七,似乎人真的能给他一个真话一般。 墨七首先抬头看了一眼莫云溪,见其微微点头,才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悠悠道:“西厂素来便担着监督百官,监察天下,审理诏狱的事情,蒙圣上倚重,朝中大大小小的案件不少也交由我们西厂来查。” 一番话下来,唬得何訾清是一愣一愣的,西厂的名号他早有耳闻,虽然在陇西偏远之地,可这群当官儿的人耳朵并不堵塞,朝中没什么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听着人亲口说出来,何訾清只觉得这位莫厂公带来的威压更大了。 偏这时,墨七再次开了口,语气幽幽,“这次朝廷特派了本官前来,自是为着查案来的。” 他搁下茶盏,陶瓷与木桌轻轻相触,发出的声音清脆而直敲人心。 查案?陇西之案? 第173章 有多察觉 陇西之案虽已报到了朝廷里,可明面儿上与他们蔚县并无牵扯,怎么就查到了他们这儿…… 难道这莫云溪已经有所察觉? 何訾清眉头一蹙,很快掩饰住了不安,旋即笑开来,“莫厂公辛苦,这查案固然重要,您大老远来一趟,总也可以趁此机会好好游玩游玩,权当放松放松不是……” 他呵呵笑着,墨七不为所动,面上神情始终淡淡,只不时喝一口茶。 楼梯处一阵动静,有伙计端了一坛酒上来,后头还有几个人各端了一盘菜,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莫云溪上前从那人手上接过酒坛子,抱着上前就放在了桌上,又拿了几个酒杯,开了坛子就掂起来倒酒。 酒入杯中的声音淅沥不停,清亮清亮的酒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墨七和青玄的脸色都是那么的不同平常。 “这是陇西有名的红川酒,由本地的师傅所酿,是上好的佳品,就是平素往京中进贡的,也有一大半是出自我们蔚县的。” 莫云溪一边倒着酒,何訾清一边满脸带笑地同墨七和青玄介绍着,吹夸着这酒如何如何好,可那二人此时可没这个心思听他扯。 倒好了酒,酒坛与桌面相碰的声音闷闷的,紧接着莫云溪就端了一杯酒走到了墨七面前,“大人,您请。” 墨七稳住心神,从她手上接过酒杯,手还是忍不住有些微颤。 莫云溪又递给青玄一杯,“大人。” 青玄吓得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半个身子都已经站起来了,被莫云溪凌厉的目光刮了一眼,才复又坐下去,硬着头皮将酒杯接了过来。 何訾清自然没注意到这些,莫云溪给他奉酒时,是十分自然地顺手接过,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顾着逢迎讨好,“二位尝尝看,上供皇宫的酒也是咱们这位师傅酿造的,外头的酒可比不得。” 墨七和青玄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手里的酒杯就好像烫手一样,端着还有些颤颤巍巍,二人强压了心中的惶恐,将酒喝了下去。 “凤凰展翅、珍珠鱼丸、酒醋蹄酥片生豆腐、缕金香药——” 莫云溪的声音再次响起,略微拉长了一些,一边报着菜名,一边将伙计端上来的菜一一接过,摆在了桌上。 布好菜之后,又退立到了一旁,注意力则始终都在雅间里头。 见墨七看她,莫云溪朝背对着她的何訾清使了个眼色,示意人抓紧时间赶快问正事。 得了指令,墨七搁下酒杯,这才感觉心里头的压力少了点儿,正色道:“何大人,本官有一事不明,想问问你。” “什么事?厂公您说,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何訾清忙放下酒杯,秉了秉手,眼中满是恭敬和诚恳。 “陇西之案想必你也听说了。” 墨七说着,拿起筷子随意夹了一块嫩豆腐放在面前的小瓷盘中,“本官此次领了皇命前来查案,路过蔚县,打算在此停留几日,过几日还要往陇西府去,到了那儿只怕就有得忙了。” 说到这里,那何訾清忍不住抬眸直视了一眼墨七。 路过?若当真只是路过此地,那倒也好。 若事实并非如此,那眼前这位西厂厂公可真是心思如海底之针,深不可测。 “本官来时便有所耳闻,听说何大人与陇西府的章知府认识多年,彼此原是十分熟稔,但你二人之间因一些陈年旧事心有隔阂,针锋相对,从不往来,可有此事?” 墨七一口气说完,眸光锐利地斜了一眼何訾清,复又拿起筷子,吃了一口菜。 “这、这……” 何訾清面露难色,额角已经渗出来一层薄薄的汗,脸色说不上来的难看,结结巴巴地回话,“这认识多年,十分熟稔不假,可这针锋相对,从不往来,这、这从何说起啊……没有的事,没有的事……” 见人否认,一旁站着的莫云溪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这些事儿别说在蔚县了,就是在整个陇西府,都是人尽皆知的,何訾清在这时否定,岂不是显得十分刻意? “哦?” 墨七搁下筷子,“叭”的一声,声音不大,却是将何訾清吓得一哆嗦。 “莫厂公明鉴,下官是绝无半句虚言啊,那些话都是市井小民传出来的,不足信,不足信的……” 何訾清背对着她,让莫云溪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是墨七还没说什么,何訾清就已经紧张成了这样,实在是匪夷所思,难以捉摸。 莫云溪想起来之前调查到的那些资料,蔚县年年都是政绩优异,在陇西一众州县之中都是名列前茅,领头儿的,何訾清这位县令更是屡次被评为“卓异”,那可是天大的功名。 这样一位官员,能是眼前畏畏缩缩,只会一味溜须拍马,话都说不清楚的人? 这疑惑方才墨七和青玄早已经有了,莫云溪也是这会子才见到他,心中都已是十分不解了。 墨七迅速地看了一眼莫云溪,又转向何訾清,张了张口刚想要说什么,外头就来了人。 一个官兵匆忙走了进来,手还按着刀柄,从莫云溪身前走过,直接到了何訾清跟前,“大人,县衙来了一个人,说是要见您。” 何訾清想也没想地摆摆手,甚至还有点不耐烦,“没看见莫厂公在此吗,不见不见,让他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话音刚落,那官兵就是一脸为难,迟疑片刻,还是上前附到他耳边说了几句。 这下何訾清可是吓得脸色儿都变了,音量都高了一个度,“你怎么不早说!” 他转而朝着师爷吩咐,“你先回去替我好生招待,若是问起来就如实回他,本官晚些时候就去。” 看着自家老爷一脸着急,师爷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忙躬身应下,“喏。” 师爷跟着官兵走后,何訾清才舒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回过头去看墨七,“下官失礼了,莫厂公见谅,见谅……” “无碍。” 墨七方才就将他打量一番,那样着急不知是什么人来了。 他喝了一口茶,并不敢多饮酒,又提起了话头,“本官仍有一事不解,何大人为官数载,功绩卓着,为何却一直甘愿待在这一片小地方?” 第174章 在一旁看戏 他知道即便问了,何訾清也不会有几句实话,可也不能不问。 莫云溪视线落在何訾清的背影上,想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无他,只因下官生在这蔚县城里,自小在此长大。” 一边听着何訾清开了口,莫云溪一边缓缓上前,提起酒壶给三人都添了一杯酒,怀着分寸打量着他的侧脸。 “寒窗十年,读书入仕,为的就是报效朝廷,这做了官,便要立誓成为当地的好官,把这从小养我长大的一小片地方治理好,老百姓给当官儿的叫一声父母官,咱们也要对得起这一个称呼不是吗……” 只见得何訾清说这些话时满眼都是回忆,仿佛真真一颗赤子之心在蔚县一般。 他说着说着,竟还旁若无人的笑了一下,整个人看上去真诚极了。 莫云溪退立到一旁,目光不禁有些微凉,看来这何訾清可没想象中那样好对付。 “啊,下官失态,失态了,还望莫厂公莫要介怀。” 何訾清忽的意识到自己失态一般,从回忆中抬头,连连揖手向人赔罪。 墨七抬抬手,“无妨。” 见人神色无异,何訾清迅速端起面前的酒杯,双手捧着就要敬他,“莫厂公,这一杯酒,下官敬您,从京城一路过来着实辛苦了,小地一定尽所能招待!” 墨七反应了一下,才端起酒杯敷衍起来,喝了他所敬一杯。 这忽然当起了西厂的莫厂公,还有点不大习惯,何訾清叫他时,他总不觉得是在叫他。 青玄在一边看着,心里头全是吃瓜看戏,只把他那无措和不自然看进眼里,在心中窃窃笑着。 楼下一阵动静,雅间内的众人还不知怎么了,就有一个官兵匆匆忙忙跑上了楼,上楼的脚步声又高又急。 很快,官兵就到了雅间外头,这时,脚步才肯稍微放轻些,用不高也不低的声音禀报,“大人,东厂华督司来了。” “什么?!” 何訾清一听,登时脸色儿都变了,这才招待着一个西厂莫厂公,怎么东厂那位又来了。 他急得好像忘记了墨七在旁边一样,训斥道:“我不是叫你们先敷衍着拖住吗,怎么人还给我带到这儿来了?!” 官兵抱着拳低下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回话,楼梯处就已经来了人。 众人的目光纷纷超楼梯口聚集过去,此刻雅间内惟莫云溪,墨七,青玄三人是一头的雾水,懵逼非常。 随着脚步声渐进,莫云溪三人抬头一看,竟果真是华兴文! 何訾清连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万分恭敬地拜了下去,“下官蔚县县令何訾清,拜见华督司。” “何大人有礼。” 华兴文极随意地回了一句,抬脚就进了雅间。 声音入耳,莫云溪忙低下了头,半转过身子想要藏住脸不叫他看见。 这厮这个时候过来是想搞什么名堂! “莫厂公?” 华兴文看见坐在那里的人时,脚步一顿,原本刚叫出口的称呼到了话尾语气也上扬起来。 只有莫云溪等人才听出了他的疑问之意,旁边站着的何訾清自是全然不知,连忙请人就座,“华督司,您坐,您坐……” 墨七抬眸对上华兴文的一双眼,哪怕刚才紧急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禁不住有几分心虚。 呼吸都变得急促了些,硬着头皮称了人一声,“华督司。” 华兴文一撩袍子落座,十分顺手地接过婢女奉上来的茶盏,端在手中就往后一靠,架势十足。 “本官听说莫厂公也到了蔚县,特地赶来相见……” 他眸光一转,目光从墨七身上移到了旁边坐着的青玄那边,一笑道:“却不曾想,莫厂公倒来得这样早,本官才到县衙,莫厂公就已然同何县令在这儿吃上饭了。” 他此时并未瞧见莫云溪,因此不过是同墨七说话,轻抿了一口茶,心下想着这是要闹哪一出。 “华督司驾临敝县,方才县衙的人才来禀报,下官便赶忙吩咐师爷先过去相陪,待下官陪莫厂公用完了饭,再一道往县衙去,谁知华督司您这就来了。” 墨七还没想好如何对答,那何訾清就先笑笑地开了口。 “驾临”这词儿用的,配上他那谄媚的神情和后头的话,让人觉得他要把华兴文捧上天了似的。 “来人啊——” 何訾清朝外头看了一眼,眼里已经有了愠色,“还不快些再摆一副碗筷!” 莫云溪是朝中重臣,九玉楼的人未敢打扰,因此现下雅间内外除了几个何訾清提前安排好的婢女,便只剩下了莫云溪一个人伺候着。 他骤然这么一声,莫云溪只得一声不吭地躬身应下,一抬头还对上何訾清满是怒气的眼神,心下一阵无语。 她虽没吭声,可方才何訾清嚷了那么一句,一来一回的,雅间内的华兴文目光就投了过来。 在见到莫云溪时,他眼中闪过一抹诧色。 待人下去之后,华兴文一手摸了摸下巴,侧过头看向墨七和青玄,眼神玩味,“本官很是好奇,莫厂公是何时离的京,真真是叫人出其不意啊~” 墨七脸色有些难看,青玄则是对上了华兴文的双眼。 想着墨七平素为人正经,这种不那么正人君子的场面,他见得还是太少,便替人挡道:“华督司玩笑了,据东厂的人所言,督司您可比我们厂公离京早些。” 这两个大佬之间说话,何訾清哪里敢插话。 抬手想给人倒杯酒,手都伸出去了却发现还没有多余的空酒杯,一时尴尬地收回手,坐在那儿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缓解了有些僵硬的气氛。 何訾清头也不回地就朝华兴文说话,“华督司既然来了,您又与莫厂公是老朋友老相识,不妨就在这儿略用些酒菜,您看可好?” 莫云溪微一抬头,就与华兴文的目光直直对上,察觉人眼中的玩味,才发觉他只怕刚才就已经知道了。 上前将一副新的碗筷摆到人面前,又放了一只空酒杯上去,退到了一旁站着。 第175章 赏脸 “好啊。” 华兴文悠哉悠哉地应了这么一句。 他不过是冲着莫云溪故意说的,可听在何訾清耳里便是天大的赏脸,更觉着华兴文对没什么怪罪之意了,满脸喜兴地就要给人倒酒。 何訾清才提起酒壶,华兴文就抬抬手制止其动作,随后看向门口站着的莫云溪,语气慵懒,眼尾上挑,“这不是有伺候的人在么,怎么还劳何县令亲自动手。”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何訾清却只是扫了一眼莫云溪。 “华督司,这……华督司若是不嫌弃,等到了县衙,下官再叫人在县衙内摆上一桌赔罪……” 他摸不清这位小爷的心意,只当是华兴文对自己未赶回县衙有所不满,当下就有些紧张起来。 “诶~”华兴文话音上扬,像是遣怪他想得太多一般,“赔什么罪,何县令又没做错什么,本官无需你赔罪。” 说着,他抬抬手示意莫云溪那边,“这楼内的小伙计倒是瞧着机灵。” 打量着人的确没有怪罪之意,何訾清这才松了一口气,也才顺着他的手看向莫云溪,对着她面带厉色就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给华督司倒酒。” 华兴文此时笑了一下,这一笑却是引得跟前坐着的墨七和青玄身子一颤。 他们这位主子,平日里就与华兴文不和,今日竟要给他倒酒伺候着…… 堂堂一厂厂公,这华兴文真是欺人太甚! 这俩还在为主不忿着,莫云溪就已经到了桌前,提起酒壶微微倾斜,一边倒着酒一边直勾勾地同他对视。 清酒入杯的声音淅沥而清脆,随着这声音戛然而止,莫云溪搁下酒壶,端起酒杯就给他“奉”了上去,“华督司。” 华兴文被喊得十分受用,接过酒,看向莫云溪的眼中玩味更甚。 何訾清刚打算开口说些奉承话,就见华兴文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捏着空酒杯在桌上又轻轻点了两下。 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不由得望向莫云溪,眼里含了些打量。 见人动作,察觉其意,莫云溪幽幽抬眸,就听得华兴文的声音再次响起。 “倒酒——” 他这一开口,立时就更引起了何訾清的注意,当下就对莫云溪的打量更足了。 莫云溪按捺住心底的不满,脸上撑起笑容上前又给他倒了一杯酒,故意倒得满满当当,端起来都要溢出来了。 “华督司,您喝好。” 后头三个字,莫云溪几乎是一字一顿念出来的。 连一旁的墨七和青玄都察觉到了人的心情有变,悄没声儿地坐在那儿,不敢说话。 此时华兴文端酒杯的手依旧稳稳当当的,慢条斯理地端到嘴边喝下,依旧是一饮而尽,面上带笑,“倒当真是好酒,只是不知叫作什么。” 他这么一句不带疑问的疑问句,何訾清忙不迭回应,“华督司真是好品味,这酒乃是陇西一带的名酒,名叫作红川酒的。” 华兴文方才说完之后就一直望着莫云溪。 此刻两人对视着,剑拔弩张又是各有深意,墨七和青玄在一旁看着那叫一个刺激。 何訾清哪里知道这些,献宝似的又将这红川酒的来历,酿造以及名气等等在华兴文面前又复述了一遍。 “华督司有所不知,这红川酒可是大有来头啊,由蔚县而出,每年运往全国各地,就是咱们的上京城里,皇宫禁内,御前进贡的酒也都有这红川酒……” 墨七和青玄相互对视一眼,同时抽了抽嘴角: 这何县令怕不是见了谁都要猛夸一顿红川酒,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御前进贡的酒一样。 “……华督司?” 何訾清说完之后,半晌也没见人有所反应,这才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华兴文侧过头,瞧见何訾清一脸谄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淡淡“噢”了一声,“真是好酒。” 这也太敷衍了! 在一旁坐着的何訾清忍不住抽抽嘴角,倒也不敢说什么。 华兴文回头看向墨七,眉头一挑,故意问道:“莫厂公,您尝这酒怎么样?” 怕人下一秒就要让莫云溪再给他倒酒,墨七吓得连忙拒绝,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本官这两日吃着药,实在不便多饮酒,还是华督司您自个儿尽兴。” 说完这话,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墨七心下一慌,眼神飘忽间,桌下的脚就被踩了一下。 他看向青玄,收到人眼神示意,这才稍微稳住心神,不致引起何訾清的怀疑。 将两人的细微动作看进眼里,华兴文讥讽一笑,“也罢。” “既如此,不妨何县令陪本官饮上几杯?” 虽是问句,其中气度却是命令般的口吻,何訾清自然不会拒绝,亦不敢拒绝,“哎哎”着忙不迭应了两声。 “华督司有兴致,下官自当作陪。” 何訾清说完,就看向莫云溪,见人半晌还没动作,一双眼睛就已经圆瞪起来。 莫云溪哪里干过伺候人的活儿,这时才明白过来,心内无语地上前,提起酒壶先给何訾清倒了一杯,随后才是华兴文。 嘀嗒的倒酒声回荡在寂静的雅间内,斟满一杯,莫云溪搁下酒壶,刚端起酒杯准备递给他,抬眼间就发现华兴文一脸坏笑。 狗贼! 明明来得比她早,一听说她在这儿就巴巴儿赶过来,硬生生把局搅成这样,坏她好事。 “怎么,可是本官长得过于俊美,教你瞧得走不动道了?” 厚颜无耻!此人真是厚颜无耻至极! 先前她还说户部的人脸皮比城墙还要厚,如今看来是华兴文的脸皮比那户部管钱的还要厚! 莫云溪面上现出一抹笑,嘴角上勾,笑吟吟地捧着酒杯往他面前送。 华兴文刚觉得这笑阴恻恻的,眼前的人手一晃,一杯酒“呼啦”一下就泼在他身上,从脖颈处直接淋下去,襟前湿了一大片。 “大胆!你是做什么吃的,没长眼吗!” 华兴文还没说什么,何訾清就已经怒气腾腾两三句出口了,“还不快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 第176章 不必在意细节 “罢了。” 华兴文抬抬手制止,面上莫名其妙还勾起了一抹笑。 淡淡的一声,反叫何訾清愣在了原地。 他看看华兴文,看看莫云溪,因为疑惑而半眯起了眼。 ……就这么算了? 正疑惑着,华兴文就已经站起了身,边说话边往外走,步子不急不缓,十分的从容不迫,威严自俱。 “这楼里的伙计看着倒也机灵,就是不大仔细,还需多调教调教。” “是是是……” 见人要走,何訾清忙起身让到一边,也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连声直应,应完了才琢磨起来。 因着西厂那位还在,他总不好丢下不管,便叫师爷去送,“送华督司。” “喏。” 何师爷赶忙应下,快步上前跟在了华兴文身后,点头哈腰地将人往楼下送,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打量观察着。 何訾清朝墨七秉秉手,十分尴尬地呵笑着,“您看这……叫莫厂公您见怪了,呵呵……” 墨七眨眨眼,没搭理。 一抬头看着莫云溪出去了,他和青玄当下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几乎是同时站起了身。 墨七率先提步往外走,青玄紧随其后,经过何訾清身边时,心有不忍才扔了一句话。 “何县令自便。” 说完之后,二人就一前一后下了楼梯。 可怜那何訾清站在雅间门口,看看楼下走了的那几位,又看看雅间内这满桌子几乎未动的菜,到了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惹着了这二位。 这时,下去送华兴文的何师爷也已回来,急匆匆上了楼。 方才他在底下是看着墨七等人走了,是既懵逼又心内着急,忙追问情况,“大人,这、这是怎么着?” “我也不知道啊!” 何訾清急得一拍大腿,满头的汗就已经急出来了,耳边传来何师爷的话,“华督司定是回去更衣了,可这莫厂公怎么也走了?” “谁说不是呢,嗨呀,那、这、这真是……” 何訾清那呀这呀的好一会儿,也说不出个什么来,还是师爷先冷静分析了起来。 “大人,我方才瞧着,那伙计眉清目秀的,华督司似乎对此人很有兴趣,您没瞧见么,那泼了人一身的酒,华督司可是连半句话都没说!” 何訾清想也没想就道:“那是大人不计小人过。” “哎呀!” 这回轮到何师爷急出了一头汗,环顾四周,附到他耳边才具体说了起来。 几句话过后,只见何訾清煞时脸色大变,惊诧得睁大了双眼,“这,这能行吗?我瞧着他也不像是啊……” “诶!”何师爷嗔怪一声,强调道:“大人您想想,这哪儿有什么像不像的,何况华督司是何等样人物,喜怒尚且不形于色,遑论这些事儿呢?” 师爷后头的话像一把金钥匙,一下子将他点开了。 何訾清心下也是一番思量,终还是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不过刚才那可不行,冒冒失失的,回头再莽撞得罪了督司。” “不如这样,你去……” 后头的话何訾清说得极低,低得仅他二人能听见,二人俱是一脸的神秘。 商定之后,何师爷拍拍胸脯,“大人就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 两个人站在雅间门口,俱是一脸的志在必得,成竹在胸。 那边,墨七和青玄出了酒楼,走了半条街,纵身一跃就消失在了人群里。 甩开了何訾清派来暗中盯着的几个人,墨七带着青玄拐进了一处无人的巷道里。 此处僻静无人,一墙之隔便是热热闹闹的北兴街,可偏是个死胡同,外头摆了许多小摊,正挡在巷口拐角的外面。 顶头又是间久无人居的房子,因此平常不会有人绕过几个小摊来这儿,算得上是十分隐蔽。 “主子给你倒酒,你倒也敢喝啊~” 青玄一向嘴上闲不住,这会儿站在这就开始了,也回想起方才的情景。 墨七面无表情地刮了他一眼,眸色淡淡,“我当然是不敢,但不喝能行吗,这也就是没换作你来,这苦差事……” 刚抱怨了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一道身影就伴着衣裳在空中的哗啦声落在了二人面前,背对着二人站定。 “苦差?” 这时,翻飞的衣角才平复下来,“做好了,也少不了你的好。” 墨七一看,心里又是咯噔一下,青玄则是嘿嘿一笑,幸灾乐祸。 二人齐齐跪下行礼,“主子。” 莫云溪转过身,还是一身的伙计打扮,此时站在那里,面上并没多余的表情却已经让人敬畏三分。 “去查查他住在哪里,都带了什么人,来了几日了。” “喏。” 墨七和青玄颔首而应。 这个“他”,不必说,自然指的是华兴文。 “那何訾清瞧着好像只有嘴上功夫,谄媚逢迎,可我看着他倒觉得没那么简单,你这两日代我应付着,不可掉以轻心。” 看墨七应下,莫云溪转而朝向青玄,见人仍保持着一贯有的恣意随性,满不正经,叮嘱道:“你也别闲着,他平日里去什么地方,同什么人来往,是否与其他官员还有勾结,都一一查过。” 青玄抱拳,眉眼弯弯含笑,“喏,主子放心就是。” 交代完事情,莫云溪抬头望了一眼天,她出来也有一会儿了,要是再不回去只怕这活计就要丢了。 “你们俩已经亮在了明处,何訾清不会不派人盯着,频繁出入九玉楼势必会引人生疑,若没什么紧要的事,就等我上完工回去了再说。” “走了。” 莫云溪话音刚落,身子往起一跃,人影就消失在了墙头,留下一道风刮在墨七和青玄脸上。 “你还真别说,这主子就是主子,穿上伙计的衣裳还是主子。什么伙计,那看着就半点儿不像么……” 青玄说着,转头去看墨七,目光寻求着他的肯定。 “废话。” 不带温度的两个字出口,墨七看也不看他就往巷道外走。 青玄抬脚跟上去,默默给他了个白眼,捏着嗓子故意嗔道:“你的不在意细节,毁了我好多温柔!” 墨七:“……” 第177章 晚间相遇 晚间,清风一阵一阵吹拂过来,莫云溪方下了工,一身伙计打扮走在北兴街浪潮般的人流中。 清风拂面,回清风楼。 莫云溪心下这样想着,走得就更加悠游自在,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她一路上走走瞧瞧,别看这蔚县县城并不算大,可热闹得跟京师都快有得一拼了。 听说此地五年前才重新划分过县域,将原本相毗邻的富县并了进来,才有了如今的蔚县城。 “馄饨,热乎的馄饨——” 蔚县夜市许办日久,到了酉时过后,北兴街和南兴街两条大主街便热闹起来,沿路高挂起红灯笼,照得半座蔚县城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入夜之后,街景可谓是风动鱼龙舞,亮堂又喧闹,足足的人间烟火气。 “现煮的馄饨哟——” 一股香气大肆飘进鼻子里,莫云溪忙活了半日,饥肠辘辘的,此时闻着这味道早已是按捺不住。 在街边小摊前停了下来,莫云溪的目光直直就在那锅中正煮的小馄饨上,“老板,你这馄饨是什么馅儿的?” “正宗的南方虾仁馅儿,咱们这儿平时可吃不着……客官,不是我说大话,您就是可着蔚县城找,也决计找不出第二家虾仁馅儿的来!” 莫云溪还什么都没说,那摊主就已经自己嘀咕起来了,好像半点儿也容不得别人有一丝质疑似的。 她并没多想,只是随意扫了一眼摊主,在矮桌旁坐下后,才四下看看。 蔚县城夜里的人是真真多,瞧着百姓貌似个个儿都家中富足,天一黑闲得没事便出来陪着佳人小姐,逛逛街,寻点吃食,好不快活。 莫云溪怎么瞧怎么觉得这蔚县城中的男女大防并不算严重,甚至时常看见男男女女走在一块儿,同桌吃饭,同船饮酒的,也并未见当地人有觉不可。 那日在九玉楼听说的方家小子与何家姑娘的事在脑海中重现,那人的话亦是一闪而过,莫云溪冷不丁更多了几分思量。 “客官,您的馄饨来咯——” “虾仁小馄饨,赛过活神仙!您吃好了!” 摊主笑嘻嘻地就端着一碗馄饨上来,搁下后还瞧了一眼莫云溪,眼里的自豪和自信都快溢出来了。 筷子未动,香气儿已经飘出来了,莫云溪吸吸鼻子,猛闻了一口,香得她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百姓浑说的解梦中便有“饥人遇食”一则,如今她也算是当了一回饥人了。 只是不知,是否有解梦一则那样的好运气和财运。 想罢,莫云溪拿起筷子,顺着汤碗搅了一下,香气再次迸溢出来,夹了一个小馄饨。 皮薄馅大,那馄饨皮儿亮晶晶的,透亮亮的,是用生粉所做而成,晶莹薄透,里头包着的竟是一整颗虾仁,光滑可见。 送入口中,咸鲜之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她尝出来这馄饨汤用的并不是普通的汤底,而是骨汤。 一个馄饨吃下去,唇齿留香,莫云溪心满意足,捏紧了筷子就准备大快朵颐。 “上!” 呼啦呼啦一阵大动静,不知谁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惊得莫云溪刚到嘴边的馄饨“啪叽”就掉在了桌上。 她刚懵逼回头,几个大汉就冲了过来,那架势一看就是朝着她的。 “啪”的一声,面前的桌子就被人拍裂成两半。 莫云溪条件反射闪到一旁,看着那裂开的桌子,震惊得睁大了眼,“我去……” 馄饨摊儿上的人都被吓了一跳,可又见怪不怪似的,没一个人走,手上还不停地往嘴里扒拉着饭。 “小子诶,乖乖跟我走,我留你一条小命!” 大话入耳,莫云溪脸上顿时三条黑线。 到底是这蔚县的治安是真不好,还是要搞她的人是真的刚,刚得连动手都不说挑个僻静地儿,好歹避着点人…… 刚在心里吐槽完,说话的大汉就又朝自己扑了过来,莫云溪一个侧身就躲了过去。 “呀——” 后头那一个可谓是扎足了势冲上来,“哈”的一声,才一出拳,就被莫云溪单手抓住胳膊拧着转了个圈儿,狠狠丢在了地上。 莫云溪腹诽不止:这到底是专业的吗,还是来演她的? “老子就没见过你这么难搞的!” 方才扑了个空的大汉仍不死心,喊出的话却是叫莫云溪更加无语,她不过是躲了过去,这就叫难搞了,还是“这么难搞的”……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 莫云溪刚笑着闪身躲开,一个激灵想起来什么似的,正想着怎么给他们个机会,就察觉身后有人劈了一掌过来。 她故意挨了那么一下,就势往后一倒,双眸紧闭就好像真被他那一掌给打晕了一样。 “嘿嘿……嘿……老大,你看咱这混元霹雳掌咋样!牛不牛,厉不厉害!” 莫云溪在心里头翻了无数个白眼:厉害到家了,混元霹雳掌,她真是长这么大都没听过这么好笑的笑话。 心音刚落,接下来那大汉的话就叫她差点没憋住。 “赶紧带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叫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莫云溪要是此时能睁眼,白眼都要翻上天了。 闹市伤人,您几位还顾忌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才在心里吐槽完,就感觉自己被人扛了起来,啪叽一下又被扔在了车里,撞得她生疼。 感受到马车徐徐行驶起来,渐行渐快,不时碾到几块碎石,一颠一颠的,颠得她心肝都要碎了。 “老大,这能成吗?” 刚才混元霹雳掌那位又憨憨地出了声,声音一听就是个老实人。 此刻外头还十分喧闹,莫云溪闭着眼也知道马车并未出城,她倒要看看,这些人到底要玩什么花样。 “成不成的,你管他呢!” “咱们拿咱们的银子,剩下的事儿咱操心啥?不操心!” 另一道声音附和着,笑得十分淫靡,“就是,要我说,咱爷们领了赏钱,今晚上一块儿到春风楼找姑娘去!” 一来一回的对话,更加印证了莫云溪心中所想,看来这真不是专业的。 那,绑了她来是为着什么? 第178章 将人拦下 喧闹声渐轻,莫云溪警惕起来,闭着眼仔细感受着周围的环境。 “老大,到了。” 马车随着他的话停下来,在原地前后轻晃一下。 大汉将莫云溪整个人翻过来,见其双眸紧闭,思量一番后道:“还是绑起来,这小子可不老实,不绑着当心闹起来得罪了人家。” “好嘞。” 那人一应声,麻麻利利就将莫云溪双手绑在了腰后。 莫云溪能感受到,不过是几缕不粗的麻绳,这群小子竟然天真到以为这玩意儿能缚住自己,当真好笑。 有人撩起马车上的帘子,一个挥手,车上的人就拖着莫云溪下了车,几个大汉顿时就正经了许多。 “这是九玉楼那小子,打晕了绑了,老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听声音,是为首的那个大汉。 一阵细微响动,丁里咣当的,是银两相碰发出的声音,脆生中带着点闷闷的。 “谢谢爷,谢谢爷!” 那人拿了银子,笑嘻嘻地道谢极快。 身子忽的腾空,莫云溪感到失重,听着大汉的声音逐渐远了,周遭的环境也越发安静,不由得警惕起来。 越来越安静,安静得只剩下扛着她那人的脚步声。 走了有一小段路,那人忽然停下,莫云溪听见几道惊恐而颤抖的声音。 “小爷……” “一群废物!老爷说了,若是这个再不行,就把你们全都砍了!” 被斥骂的那几个人惧怕地埋下头,跪在那里颤颤巍巍的,半点儿都不敢再出声。 “叩叩叩——” 那人一手拖着莫云溪,一手叩门,动作极轻,是能感觉得到的小心翼翼。 “叩叩叩——” 又是三声过后,里头的人才不耐烦地打开门,“回去告诉何县令,我们主子没有那种特殊的癖好!他是东厂的,东厂的,懂吗?” “这……可是小人、小人回去也不好交代啊……” 方才还趾高气扬的人气势突然就弱了下来,也变得跟跪着的那些人一样颤颤巍巍。 “听不懂话就把耳朵割了。” 这么一句下来,那人“扑通”跪了下去,莫云溪也就被丢在地上,哗啦一下着地,磕得她胳膊都疼。 心里刚骂骂咧咧了一句,就听见低低的一声惊呼,紧接着便是开门声。 “不是叫你打发了吗?” 这声音…… 莫云溪犹疑片刻,这声音……是华兴文! “不是,他、他……您还是亲自看看。” 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华兴文出了房门,轻垂眸子,淡扫一眼地上的人。 看见莫云溪那张脸时,他笑了一下,回身进了房中,轻飘飘扔下一句,“带进来。” 跪着那人猛然抬头,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侵袭了他,见华兴文的手下将人往里拖,忙又深深低下头,不敢再看。 把人拖进房中后,身着蓝衣的侍卫就走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内,只剩下了华兴文和莫云溪二人。 莫云溪心内懵逼,据方才的对话,难道是何訾清叫人把她绑来的? 正想着,缓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莫云溪选择继续装晕。 她倒要看看,看看这厮和何訾清到底想干什么。 华兴文蹲下身,端详了几秒,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捏了一支笔,充满玩味地拿笔管将她的下颌轻轻挑起。 接下来就没了动作,止于此步,半天都一动不动。 见他半天没动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云溪忍不住好奇,眼睛悄悄睁开了个缝,谁知华兴文也在看着她。 骤然撞进那双带着玩味的桃花眼里,莫云溪吓了一跳。 华兴文缓缓站起身,手上捏着那只笔,笑得清浅,“莫厂公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还不是你叫人绑我来的,这般居心不良,我倒该问问你所谓何事。” 莫云溪斜他一眼,挣了挣手上的麻绳,说得随便,“还不快给我松开。” 她说得随便,华兴文自也应得随便。 “莫大人这可是冤枉我了,本官吃朝廷的俸禄,遵朝廷的法度,随随便便将人绑了带走,这样有违法度的事,本官可不敢干。” 悠悠说完这么几句,华兴文缓步走到上首,撩袍落座,端的是十分的悠然,兴致勃勃地注视着她。 这一口一个不敢的,当真是口不应心,叫人无语。 莫云溪冷哼一声,“便不是你做的,那何訾清出此手段也全是为了讨你的欢心,如此以来,算在你头上,又有何不可?” “讨我的欢心?” 华兴文邪魅一笑,才刚坐下就又起身,含笑走到莫云溪面前,目光自上而下扫视,“这可是莫大人自己说的。” 自己说的,她能讨他的欢心。 后半句话他并没说出口,可言下之意房内二人自然心知肚明,明镜儿似的。 莫云溪刮一眼他,手不能动,抬脚就踹了过去,“自作多情。” 华兴文屈膝躲过去,貌似志得意满,坏笑着。 “是不是自作多情本官不知道,本官只知道过了今晚,你莫云溪就会成为县衙上上下下所有人眼中的权贵新宠~” “呸!” 还什么权贵新宠,呕! “权贵?”莫云溪嫌弃凝眉,“就你?” 华兴文满不在乎,充耳不闻的只依旧含着玩味看着她。 自觉这话还不够完美,华兴文又补了一句,“本官倒是忘了,西厂的莫厂公此时可是正好好地歇在清风楼里。” “你信不信,明日外头的传言,便是讲一个平平无奇的酒楼伙计如何如何俘获了京城来的大官的心。” 莫云溪胳膊肘撑地,借力站起身,跟华兴文正好站了个面对面,直勾勾地对上他的眼睛,关注点堪称是极为苛刻。 “平平无奇?这话你也能说得出口?” 她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用最正经的神色和最正经的语气,说起了最不正经的话,“论姿容,若我这叫平平无奇,那华大人只怕是要日日惶恐,不戴个斗笠便连门都不敢出了!” 看她神色正经,原以为要说什么,谁知入耳就是这么几句阴阳怪气。 “无趣。” 华兴文撇撇嘴。 第179章 阿谀奉承 见人要走,莫云溪眼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伸脚一勾,就狠狠绊了他一下。 华兴文转身时无有提防,被绊得身子往前扑去。 他下意识伸手一抓,谁知正好扯住了莫云溪的袖子,两人力道相反,啪叽摔作一团。 莫云溪摔得“哎哟”一声,华兴文也磕在了地上,抬头时脸上是大写的不满。 房外,县衙来的人没法交差,迟迟不敢离去,同那几个搜罗来的貌美男子跪在一处,细听里头的动静。 这么一声,让外头的人纷纷隔着门朝房内投去了目光。 众人无不惊异,一则是这一个小伙计竟有这等本事,二则才是震惊华兴文竟真如他们县令所说,有这等癖好。 “呀!!” “无耻之尤!” 里头一声高一声低的隐约传来几个字眼,跪着的人不由眼前发亮。 这东厂的人就是不一样,都当了太监了还能如此有活力……不一样,真不一样! 才刚带莫云溪进去的那人在心内肯定了一遍自己的想法,抿着嘴点了点头,更加确信了。 无论房外的人如何遐想连篇,房内二人却已然上演了一出大闹天宫,谁也不肯轻易作罢,在地上扭打起来。 “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遇上你这么个狗贼天天跟我作对!” 看着咬牙切齿,一脸嫌弃的莫云溪,华兴文回之以一笑,毫不在意道:“外头可都是何訾清的人,别这么夸我~” 得了提醒,莫云溪双手一用力,麻绳“噌”的一声断裂开来。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随即翻身站起,“厚颜无耻这四个字,本官已经说腻了。” 华兴文一时不防,腰窝被她怼得生疼,扶着腰站起了身,还是一脸欠揍的笑,“莫大人说腻了,我也已经听腻了。” 莫云溪对他无语,目光扫到房外的几抹人影,转念想起这一桩事来,喃喃自语道:“这何訾清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这种事都干得出来。” 她刚才可是直接被人从大街上绑来的,那叫一个光明正大,肆无忌惮,说得好听点叫坦荡,可论事情就是无视朝廷法度,犯罪行为。 “本官一开始也觉得他是装傻,可不过两日时间,就觉得或许是多想了。” 华兴文绕着她打圈儿,步履缓缓,“莫大人竟也有此猜测,看来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这样的话被他自己说出来,莫云溪只看见他整个人仿佛像是把“厚颜无耻”四个大字大书特书。 “懒得同你计较。” 莫云溪哼了一声,微微扬起下巴就往外走,一推开门,就见外头地上跪着的几人身子明显一抖。 蓝衣侍卫目光有些颤巍地看了她一眼,等她走后才迅速进了房中。 事儿成了,回去也能有个交代,跪着的那几人才从地上爬起来,纷纷松了一口气。 几个人边往外走边议论起来。 “不得不说,咱们这位两厂总督,还真是口味独特哈。” “可不是!据说九玉楼那伙计冒失莽撞,极不识抬举,不懂礼数,怎么偏生就被他给看上了呢……” “嗐,看上就看上了,不过是昙花一现,一时的尊宠恩待,等这位总督走了,在咱们这地儿能有他什么好儿?” 走在前头的人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压着声音教训道:“乱嚼什么舌根子,你当华督司是什么人,仔细你们的脑袋!” 被训斥了一番,那几个人迅速噤声,低下头就跟在人后头往外走。 早听闻东西两厂那两位恣睢无忌,性情冷戾,白天跟着县令见了西厂的莫云溪,觉着倒还好,夜里见着这位华督司,可真是如传闻中一般,令人生畏。 回了清风楼,走到后头时一阵凉风吹过,才将她刚才的沉郁心思吹断。 迈进院子,墨七和青玄听见动静,不约而同打开了房门。 开门的咯吱声响起,二人一左一右从各自房中走出来,目光齐落在莫云溪身上。 “主子今儿怎么回来这样晚,可是遇着什么事了?” 青玄先开了口,墨七也睁着眼望向她,等候着人的回答。 提起这一茬,莫云溪心里暗骂了一声晦气,摆了摆手,“何訾清那人真是疯子,净干些人干不出来的事儿。” 青玄和墨七相互对视一眼,立马更为好奇了。 从这语气就能大概得知刚才发生了多离谱的事情,能让莫云溪如此评价,一般人还真是做不到的。 可看她神色不佳,两个人谁也没有多问一句。 见莫云溪躺进了摇椅里,青玄忙从茶房端出来才刚煮好的茶,捧到人面前,“主子为何要上那楼里当伙计,苦累不说,今日还遭了那姓华的一番……” 话没说完,就被墨七斜了一眼,被他眼中的寒意冷到,不自觉噤了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墨七收回目光,垂手站在那里,给青玄使了个眼色。 莫云溪却在这个时候开了口,“我今日瞧着那何訾清并不像装的,可若果真如此,蔚县又何来这样好的政绩。” “连年上缴税银最多,大小冤案也无,平匪患清恶霸,递上来的折子每有功绩,年年如此……” 一连气儿说完这么多,一件一件的功绩说起来可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 何訾清高中举子,赴蔚县上任后,至今已逾三十六年,两次被朝廷评为“卓异”,在陇西六县之中遥遥领先。 蔚县当家做主之人,又怎会是这样一个只会阿谀谄媚,曲意逢迎之辈? “年少有诗名”,“心系百姓天下”这样的字眼人人相传,在整个陇西甚至是朝廷都是妇孺皆知的程度,可莫云溪怎么瞧怎么觉得不像。 “不像,真不像……” “主子您说什么?” 莫云溪想着想着,就喃喃念叨了起来,被青玄的声音拉回心绪,疑惑当即更甚。 细细一番思量,把这前后关系往一块儿一牵,莫云溪眼前一亮,有了头绪。 “之前你们说的何家姑娘和方家小子的事儿,那何家姑娘是谁?” 第180章 有人讹传 倒不是别的,莫云溪忽的想起先前听谁说起过,九玉楼的东家乃是县令何訾清的外孙,可那日她见的那位二东家,年岁看着都比她大一二岁。 若按这个年岁算,何家姑娘总不能是何訾清的女儿。 “属下先前派人打听过,说是何訾清的嫡亲孙女,那事出了以后,何小姐就一直待在府中,整日家郁郁寡欢,很少出门,至今已近一年了。” 青玄回话,絮絮说完这么几句,也站在那儿思索起来。 想了想,又补充道:“何訾清年过花甲,算起来今年已经六十有七,这何小姐至今未嫁,待字闺中,可何訾清却似乎半点儿心思也不在这些上面。” 听着青玄兀自说了这么多,莫云溪微微歪着头看他,带了些疑惑,“孙女?他还有儿子?怎么也没听说过。” 青玄摆摆手,替她解起了惑,“这个说起来就更惨了,何府原先有两位公子,大公子能文能武,得了一场病,缠绵病榻三年有余,最后油尽灯枯,生生病死了。” “至于二公子嘛,便是那何小姐的亲爹,身子倒是一向健朗,听说是有一年赶赴外地探友,在路上遇上大雨,又命不好遇见了泥石流,直接埋在里头了,据何府的下人说,那场大雨过后他们去找,结果连个尸骨也寻不见……” 语毕,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也是何訾清这两个儿子都死得太惨,让人提起来都觉得心生寒意。 莫云溪和墨七均是面色阴沉,也都在思量着此事,毕竟两个儿子先后离世,天下哪有这样巧的事。 “这些可都查实了,是否为有人谬传?” 莫云溪问。 青玄万分笃定地重重点头,“当年的事蔚县许多百姓都亲眼瞧见过,邻里悉知,其中的细节都有人能描绘出来,错不了。” 闻声,莫云溪一双凤眸微眯了眯,从摇椅里站起来,看似漫不经心地朝着墨七吩咐道:“你明日多试探试探他,我倒要看看这何訾清是装傻还是真傻。” “喏。” 墨七抱拳应下,一脸的恭肃。 莫云溪提步回房,路过他身边时脚步稍顿,拍了一下他的肩,“你如今当了莫云溪,在这蔚县里架子该端就要端起来。” 进了房中,回过身关门时又悠悠飘出一句。 “要对得起外头那些人口中的‘心狠手辣’四个字~”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闷响就被从里头合上。 青玄看看墨七,不知什么意味地耸了耸肩,转身也回了自己房中。 留下墨七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院中,四下张望,只有清风作伴。 心狠手辣?这装莫云溪哪里是容易的差事,单今天一天应付下来,他就觉着乏人至极了,后头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装呢…… 翌日。 卯时未到,莫云溪就换了衣裳出门。 天才刚刚大亮,两边道旁已经被小摊占满了,摊前均是热气腾腾的,各色吃食都有,一路都飘着香气。 莫云溪这瞧瞧,那看看,摸出几文钱走到一个小摊前,“来个茄子馅儿的。” 将几文钱递过去,莫云溪打了个哈欠,等着摊主给她装包子。 谁知哈欠还没打完,六七个女子一阵风似的从她面前奔过,惊得她哈欠都打不出来了。 莫云溪眼里含着晶莹,愕然地睁大眼看过去,只见后头又一群女子从街尾冲了过来,嘴上还喊着些什么。 她愣在那里,隐约才听见几个字眼,什么“二爷”,什么“占座”,听得她是一头雾水。 “拿好嘞包子,小心烫。” 身后摊主已经装好了包子递过来,莫云溪回头接过包子,此时身侧还有女子跑过。 她不明觉厉地眨眨眼,手上的包子也顾不得吃了,自言自语着,“大清早的,这些人都是干什么的,怎么比皇帝选妃还积极……” 摊主一下就乐了,“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莫云溪半侧过身子,瞧着那摊主揣着手笑得很是不屑,故意摆出一脸的正经,笃定道:“还真见过。” 摊主先是一愣,目光上上下下把她审视了个遍,也是一脸正经地回道:“你要是见过皇上选妃,那我就是皇上他爹!” 你这是大不敬! 莫云溪暗暗想到。 怎料她还没说什么,摊主又是嘿嘿一笑,“你这一给人当伙计的,跟我这儿吹什么,别是想当官儿想疯了!” “想当官儿?” 莫云溪勾唇,略偏着头看他,声音讥诮,“你要是想当官儿,我倒是可以给你在京中寻个差事~” 她说得玩味,那摊主自然不信,黢着嘴说道:“哎哟哟,那我可得多谢贵人您一番好意了!” 莫云溪一笑,也不再同他继续说,刚抬脚要走,街尾哗的又冲过来十几名女子,个个粉面含春,笑意盈盈。 吓得她站在路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旁边另一个小摊上的人见她这幅模样,往嘴里扔了个果仁,问道:“你是外乡来的?” 莫云溪略略点头。 那人打量了她一眼,随后絮絮说了起来,“九玉楼的二东家屈宋玉,也就是她们口中的‘二爷’,长得那叫一个郎艳惊绝,貌若潘安……比起你也不差啊。” 忽然这么一句,莫云溪又对自己的美貌多了一重自信。 “这位二爷说起来啊,平素也没别的爱好,独独就爱唱戏,这望日过后每五天便会在九玉楼开演一次,一次也只演半日,这不今儿正巧逢着望日么,这些人啊,都是冲着他去的。” 听他说完后,莫云溪歪着头思索起来。 屈宋玉那日她见过一面,初见时便觉此人鬓似刀裁,眉若墨画,风姿卓然,定是绝非凡辈,没想到还会唱戏。 本就龙章凤姿,相貌俊美非常,那戏袍一穿,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起来,不知得有多么的引人遐想。 身份又是县令的外孙,在这小小的蔚县城中自然算得上是高门之后,这样一个好儿郎,听说还尚未娶亲,得城中的女子们倾慕至此,也在常理之中。 第181章 心神荡漾 莫云溪想着想着,直到一道阳光打在身上,暖融融的,她才猛然发觉马上要错过上工的时辰了。 咬了一口包子,抬脚就速往九玉楼的方向去了,走在路上,不时还有女子从她身边跑过。 每个人过去时都带起一阵风,惹得莫云溪不禁抽抽嘴角。 这群人未免也太夸张了,大清早的,倒比她这个上工的还要急些。 一到九玉楼,隔着墙听见了里头的喧闹,莫云溪迈进门,目光一扫就看见整个大堂都坐满了人,酒楼上下的雅间也都已经满满当当,是座无虚席。 “我的祖宗,站那儿愣什么呀,没瞧见今儿有多忙吗,快去快去!” 店小二一见她来了,赶忙催促着,声音都比平时高,不高就得淹没在这喧闹里听不见了。 莫云溪心内大为震惊。 一边震惊着这屈宋玉竟有如此魅力,能引来几乎全城的女子大清早天刚亮就赶来,一边往柜台那去了。 她边走边看着柜台后面正拨着算盘的账房先生,“这才开门就坐满了客,蔚县城里只怕也就咱们这一家了。” “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 账房拨算盘的手不停,头也不抬地笑了一下,“待得久了就习惯了,这还算小场面,等咱们二东家上了台,大堂里头啊,就是这儿,还有上头那一片……” 说到这里,他抬手指了几个地方,语气依旧稀松平常,“这些地儿你别看坐满了,到时候也要站得满满当当的,楼里的伙计上菜都过不去。” 听罢,莫云溪四下望了望,目光从座中人身上一一扫过。 这里女子偏多,也有不少男子出入其间,的确比平时要热闹好几倍。 没作多想,莫云溪拿了一条白巾子往肩上一搭,就在楼里忙活开来。 提起茶壶,挨着桌儿添茶倒水,同坐在这里的众人一样,也多了几分期待,期待着屈宋玉的出现。 “咱们今儿可算是来早了一回,上回啊,我不过是家中有事稍晚了半刻,一进来连个座儿都没有了,生生站了一天呢!” 莫云溪走到一桌前,刚提起茶壶,就听得座中一女子开了口。 对面坐的另一名女子,听了她这话捂嘴一笑,眼波流转就看向了左手边的粉衣女子,“听她胡诌!什么家里有事,分明就是为着见二爷一面,在房里打扮了好久,涂涂抹抹的好一阵对镜,这才来晚了,我说的不是么?” 头里说话那位此刻也不言语了,对面的女子则是满心的看人被自己说中了,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哎哟哟,不是我说,人家二爷是什么门第,咱们这些人啊,也就只能趁这几日过来看看。” “这瞧一眼,也就算了……”女子端起茶盏,说话都娇柔造作得很,“可不能真把自己当二爷没过门儿的媳妇了,这话说出来啊,折寿!” 座中另外几人,听了她这话更是脸色各异,有不忿的,有认同的,也有那扁着嘴气恼的,可没一个来否认这话的。 莫云溪给每人面前的茶盏都添满了热茶,听着她们对屈宋玉如此高誉,不禁也来了兴趣,“好姐姐,你们说的那位二爷,都是什么时候来这儿开演呀?” 话音刚落,座中几名女子齐齐抬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刮了过去,让莫云溪一阵悻悻。 这花痴的女人真是惹不得。 “叫谁姐姐呢!” 女子斜着瞧了她一眼,只一眼,就瞬间态度大变,“哎哟,瞧瞧……长得真俊呐!” 转眼间就同人亲昵起来,说着话还朝莫云溪抛媚眼,“好,叫姐姐也无妨,我们是比你年岁大那么一点儿。” 跟前几人娇娇一笑,都在看这新来的小伙计是何等俊美。 “这屈二爷呀,凡逢望日,每五日便亲自登台开演一次,你没瞧今儿这十里八乡的姑娘小姐都赶来了么。” 女子说着,一手轻推了一把莫云溪,侧过脸同几个姐妹又笑起来。 这倒与路边那小摊贩说的一样,只是不知屈宋玉这是为着什么。 好好的贵公子放着不做,没事便跑来唱戏,如此乱礼之事,旁的就不说了,这何訾清不可能不知道。 可知道了却不管…… “你这小伙计,是新来的?待会儿可得多来给姐姐们添几次茶~” 一道娇柔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路,莫云溪朝几人讨好地笑笑,提起茶壶就往下一桌去了。 足足一个时辰过后,已近日禺,这时台上才有人陆续走出来。 随着那戏班子应有的家伙什儿都备齐了,人也都在后台了,鼓锣就敲打起来。 鼓点如雨点一般落下,锵锵乒乒的响彻全场,堂内的人紧跟着就屏息静气,几乎所有人都没了声音,直勾勾地盯着戏台上。 几声鼓点上上下下,铜锣一敲,锣鼓声回荡在整个九玉楼内。 那戏台上的帘子被打起,屈宋玉穿着一身粉浅紫色的戏服就叠步走出来,还真是叫人看出了诗文里那“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觉。 “二爷!!!” “屈二爷!!” 屈宋玉从那帘子后头一出来,堂上一众女子就激动得尖叫起来,他这还没唱呢,台下就已然叫好声一片了,实乃蔚县第一芳心纵火犯。 乐声响起,屈宋玉的每一步都踩在了鼓点上,每一个动作都应上了乐音。 提沉之间气韵典雅,眼波勾人,一颦一笑都引得众人心神荡漾,连站在台下正提着茶壶给人倒茶的莫云溪都差点儿要看呆了。 “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这一嗓子出来,起头一个“最”字一出,又引得台下一片哗然,一群人鼓起掌来,旋即堂内就响彻了掌声。 “少什么低就高来粉画垣。” 只见屈宋玉独自一人立于戏台上,长袖一甩,旁腰一挑,一段《寻梦·懒画眉》就唱了出来。 莫云溪并不怎么好听戏,平素跟着朝中那些人偶也听过几回,不过都是请戏班子来府上唱堂会。 在这么多人的场子里听人在台上唱戏,还是头一遭。 第182章 打赏的地儿 “原来春心无处不飞悬。” 正想着,台上的人就又唱出了这么一句来,所谓“春心”,想来便是在座众人之心。 无处不飞悬,倒真是应景。 没一会儿,九玉楼内就又涌进了一大批人,男女都有,女子居多。 莫云溪在堂内转了几圈,都倒完了茶后便打算往楼上去瞧瞧,才刚走到楼梯口,那天引自己进来的小二就出现在了面前。 “楼上人手够了,你在堂里照看着就行。” 小二说完之后,看也不看她就端着几盘菜小跑着走了,“来了,客官!” 莫云溪抬头往楼上望了一眼。 只见不单大堂坐满了人,站着的人挤得水泄不通,二楼的雅间更是早就满了,外头栏杆处也站了不少人,个个儿抻着脖子往戏台上看。 她“啧”了几声,转过身就遇上另外一个堂内伺候的伙计。 “怎么样,没见过?” 伙计同她一样,手上也提着茶壶,此时没什么活计可干,便找了个地儿站着歇会儿,找人说说话。 莫云溪点头,“的确没见过,先前在上……洛寅府时,也没见过这样大的排场。” 一个不防差点说漏嘴,莫云溪忙转了话题,看似无意道:“咱们这位二东家还真是神姿仙容,爱慕者众多啊。” “那是!” 伙计目光往台上瞟了一眼,说话时脸上的得意自豪就仿佛台上的人是他什么亲朋一样,“喜欢咱二爷的女子呐,从九玉楼门口能直接排到蔚县城门楼子那块儿!” 别说,说不定还真能排到那儿。 莫云溪暗暗想到。 抬头往戏台上看去,目光投过去,正好屈宋玉这时往这边看过来,四目遥遥相对,也不知是不是在看她。 只是那眼波盈盈,让莫云溪也是浑身一酥。 “今日人这么多,没成想咱们竟还能这样清闲。” “嗐,这你就不知道了。” 伙计侧过脸看看她,手一指堂内上下,“就因着今儿人多,所以掌柜吩咐了传菜的是传菜的,上菜的是上菜的,咱们啊,就是那添茶的。” “各不干扰,各有各的事儿,才不会乱了套,你说对?” 他自顾自一溜气儿说完了,才又看向莫云溪。 莫云溪忙敷衍地点了点头,“对。” “前几日听人说咱们酒楼的东家是何大人的外孙,这说的可是他?” 她双眼始终不离屈宋玉,状似无意地问着身边人。 伙计从后面茶水台子上抓了一把瓜子,站在那儿就磕上了,“是啊,二爷就是何县令的外孙,亲的。” 听人还强调了一下,莫云溪眨眨眼,又问道:“我听着你们都喊他二东家,二爷,那既是家中老二,咱们可还有大东家?” 那伙计也并没多想,只当她是随口一问,便也随口答道:“有倒是有,不过那位爷身子不好,很少来楼里,咱们也没见过几次……” 看到有人招手,伙计高高应了一声就跑过去了,“来咯!” 见他忙去了,莫云溪也自觉无趣,到后面台子上灌满热水,提着个茶壶就在堂内转悠起来。 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堂内倒是热热闹闹的,一切如常。 她来此原是想看看能不能借机打听出点儿什么来,可这两日除过见了那何訾清一面之外,也没什么旁的收获。 眼神再次落在台上,望着屈宋玉在戏台子上躞蹀小步,步步生莲,每一个动作都十分柔美,心内直呼专业。 都说这一行是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看来他平时也是没少练。 传闻中这屈宋玉乃是神姿美容仪,与大哥一道经营着九玉楼,年纪轻轻就自立了府门。 这样一个人,独好唱戏,闲下来就爱叫些戏班子的角儿到府上,或教他唱戏练嗓子练身段儿,或就在府里唱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儿。 莫云溪不得不在心中重新审视起了此人,她是越看越觉得此人飘飘渺渺仿佛不在人间,不沾人间烟火,可这一重身份就难叫他完全洗脱干系。 但愿,这陇西府的一团乌气,不会染了这样一位神仙人物。 思至此,莫云溪轻呼了一口气,将心中的郁结暂时舒散,又瞥了一眼台上的美儿郎,继续去巡堂添茶。 走到角落一桌时,莫云溪添了茶就要走,被一道声音叫住,“诶——” 回过身一看,是一个男人,五官还算端正,长着一双杏眼,留着几绺胡子衬得他有些年纪。 “那个,我想打听件事。” 莫云溪驻足,手上还拎着茶壶,歪着头向他眨眨眼。 见状,男人又拽着袖子将她往身边拉了拉,两人挨得非常近。 莫云溪心中刚感到不适,那人低低的声音就传了来。 “台上那位就是屈宋玉屈公子?” 莫云溪点头。 “何县令的外孙,屈公子?” 莫云溪再次点头。 “那……你是这楼里的伙计?” 就没见过有这么多问题的人! 不管心里怎么想,莫云溪轻吸了一口气,依旧点头以应。 得了准话,男人高兴得嘿嘿一笑,笑得还有些憨厚,“屈公子天人之姿,这嗓子和身段儿也是不输上京城里头的那些名角儿……嘿嘿,我呀,就是想问问,这楼里头的打赏是在什么地儿?” “打赏?” 莫云溪眯眸,迅速朝台上看了一眼。 这边离得远,又在角落,根本都看不清台上人的脸,只能瞧个大致的轮廓,身段儿……他从哪儿看出来的不输京城名角? 暗暗腹诽人几句,这就是要拍马屁,好歹也近前去拍,跟她这儿夸了一通有什么用。 “你说的可是想要打赏屈公子么?” 听了人问,男人一脸的会意,“诶,诶!就是的!我初到此地,还得劳您给指条路。” 指路? 莫云溪勾勾唇角,打赏就打赏嘛,说得跟什么人生转折点一样。 略瞧了瞧,见台上并无托盘收银子的,莫云溪玉手随便往台上一指,淡淡道:“喏,这一般要是想打赏,把银子或者东西扔台上就行了。” 她说得随便,男人可听得认真。 一听这话当即就是一脸如获至宝的表情,“我懂,我懂……多谢了啊!” 第183章 打断腿丢出去 男人道完谢,就起身往戏台子那边去了,从人群中往前挤,被不少女子都瞪了一眼。 莫云溪没所谓地耸耸肩,转身就忙别的去了。 戏台子上,屈宋玉迈着中步款款,抖袖甩出,快而准确,美得人心颤。 “恰便是花似人心向好处牵——” 《寻梦》中一出懒画眉就唱到了尾,此刻正是满堂喝彩之时。 在人群中,男人也跟着喝彩,一边叫好一边奋力往前挤,好一会儿才挤到戏台前头。 仰望了一眼戏台上的人,他脸上堆满了笑,朝屈宋玉使了好几个眼神,示意人看他手上的荷包。 当着戏台上人的面,男人又从怀中取了几张一千两的银票塞了进去,抽绳拉袋,旋即就把荷包扔向台上。 荷包砸在戏台子上,沉甸甸的银两触地,那声响引得台下又是一阵疯狂叫好。 “好——” “二爷!!二爷看这儿!” 一片喧闹之中,男人站在戏台前头,哈着腰朝台上一个劲儿地笑。 因着此刻人多,屈宋玉笑着朝他颔首致意,却并没人发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寒意。 “好了好了,您快回位子上坐着。” 很快就有九玉楼的伙计过来,拉着男人就往戏台相反的方向走。 男人扔完了银子,心满意足正觉大事已了,高兴得跟刚娶了媳妇似的,同伙计挥挥手,“没事,你自去忙,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伙计并不理会,仍旧是跟着他,将其送回了座位上,好生打量了一会儿,才走开。 离开之时,不经意地给楼梯口的一个人使了个眼色,亦是寒意深深。 没过一会儿,趁着戏台上屈宋玉刚退到后台歇息,就有两个小厮面色阴沉地走过去。 “我们二爷有请。” 男人高兴得都快疯魔了,只当这是事情成了,哪里还能注意到二人的神色,忙起身笑应,跟着人就走了。 出了九玉楼,两个小厮一前一后走着,男人就夹在他们中间。 引着人到了一处隔间,仍在这条街上,正通着九玉楼后台的侧门。 男人兴冲冲地走进去,怎料一进门,腿窝就被人踹了一脚,扑通一下趴在地上,抬头时满脸的懵逼。 “哐!” 一道清脆的响声,只见方才自己扔上台的荷包又被原样丢回到自己面前。 “下贱坯子,真是瞎了眼了,敢往台上扔钱,作贱谁呢!你只当这是什么地方!” 他睁大了眼看着眼前地上的荷包,那荷包的系绳都没拉开,显然是没有被动过。 一听这话,男人懵逼更甚,紧接着是又委屈又畏惧,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叫什么名字?” 幽幽的一道声音传来,那声音带着典型的三分不屑,四分高傲,还有五分漫不经心。 男人抬头望去,这时才注意到房内设了一道琉璃珠翠串成的帘子,密密麻麻的。 珠帘挡住了视线,仔细看方能瞧见后头摆了一张黄花梨龙头交椅,上头坐了一个人,不怒自威。 隐约看见那身未褪的戏服,男人一下就明白过来,帘子后头的人,正是屈宋玉! 才回过神来,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臀腿处就又挨了狠狠一下。 男人“哎哟”一声,声音才出喉咙,贴在地上的手就被人踩住拧转起来。 “二爷问你话呢,你聋了吗?!” “是是是……我、我叫刘子琦,山东人士!” 刘子琦疼得声音都尖了几分,手却被那人踩得死死的,他却连叫都不敢叫一声。 意识到了自己招惹上了这位二爷,刘子琦在脑海中迅速回忆着才刚的事,想着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帘子后的人微抬抬手,那人才挪开了脚,对着地上跪伏着的人冷冷哼了一声,眼神十分不屑。 刘子琦忙收回手,疼得龇牙咧嘴的,想揉又不敢揉,抬起头刚想问一句,就被人甩了一记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回荡在整个房内,这忽然的一下,吓得刘子琦都快尿裤子了,浑身颤抖无比。 “大胆!你是什么下贱东西,竟敢直视二爷!” 那一巴掌打得极狠,刘子琦却顾不得脸上的疼,冲着帘子后头的人连连叩首,“是是是,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圈内人士都道这位屈二爷手段狠厉,他也是费了不少银子才打听到屈宋玉开演之时就是官路大开之时。 每逢这个时候,有意向买官平事的人都可来此花钱办事,因此他才老远从山东赶来,就想拿攒了半辈子的银钱买个官做,谁知竟摊上了这事! 他磕头都磕得额前血淤一片了,帘后的人依旧半点动静也无。 只听见隐有人递了一盏茶上去,屈宋玉慢条斯理拨弄茶盖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十分响亮。 一下一下的声音更是击在跪着的人心上,刘子琦吓得不住地颤抖,脑子里一片麻乱,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是奉的何人之命,竟敢来羞辱我们二爷!” “快说!” 小厮里有两个暴躁的,说着话就又踹了他一脚,将人踹得直往前扑去。 “羞辱……”刘子琦跪都跪不稳,强迫着自己跪端正,悻悻回话,“我哪儿敢羞辱二爷啊,就是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我、我只是听人说,拿了银子到这里可以买官平事,这才攒够了钱,趁着望日过来,想求一个官做做……” 他说着说着,鼻涕眼泪就一起下来了,话音都是颤的,语气里满是后悔和惧怕。 即便如此,心有畏惧,还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哭声。 几个小厮看向帘后,见人没动静,当场就起了杀心,准备依例处理掉。 “罢了。” 蓦地,帘后传来一道声音,依旧是淡淡的,飘渺得仿佛不在人间。 房内众人齐齐看向屈宋玉。 “丢出去也就是了。” “喏。” 听了这话,刘子琦心下还燃起一瞬希望,只当此事就这么了了。 可叫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屈宋玉的“丢出去”,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将他丢出去,而是 ——打断了腿丢出去。 第184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啊!” 随着一声凄厉无比的叫喊,屈宋玉搁下茶盏,眼中划过一抹嫌弃,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尘灰,转身就走了。 他步子缓缓,慢条斯理的,面上神情淡淡,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 这笑在此刻看来是无比的瘆人,恐怖之至。 其手段之冷厉阴狠,实在是叫人与他这张仿若仙人的脸联想不到一块儿。 尖叫声渐渐消失在身后,屈宋玉每一个步子都沉稳重重,一呼一吸之间,从容不迫得好像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九玉楼,大堂内。 众人正磕着瓜子喝着茶,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今日的主角方才在台上那番表演如何如何精彩,如何如何仿若天仙,冠绝古今时,议论的中心就已经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 几道锣声响起,屈宋玉踏着鼓点踱进戏台子上,丝竹管弦之声一起,就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这些时——” 三字一起,玉润唱腔就响彻堂内,《寻梦》之后便是《写真》,屈宋玉此刻唱的,便是那一曲《普天带过倾杯序》。 “把少年人如花貌。” 掌声四起,叫好声混着女子的惊呼声,将屈宋玉的声音都差点掩过去,然而并没人在意这些,来这里的人,多半都是冲着他这个人来的,唱得如何,倒真是其次了。 莫云溪听着那咿咿呀呀的唱腔,倒是真觉着好。 她先前在京中随着那些官员老爷们也听过不少昆曲,那些有名的昆曲班子里的角儿,唱得都未必有他好。 “不多时憔悴了。” 听人唱着曲儿,莫云溪微微晃着脑袋,很是享受其中。 手上的茶壶更是依着那乐曲的旋律上下左右地挑来勾去,就差把茶水洒出来了。 “干什么呢,你莫不是也跟那些女人一般,瞧上咱们二爷了?” 相熟伙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莫云溪回过神看他,只见人嬉笑一脸,同她打趣。 莫云溪不经意扫了一眼台上的人,撇过头嗔怪道:“瞎说什么,管我呢,你只忙你的去!” “哟哟,瞧瞧这劲儿,还说不是,哈哈哈哈!” 被她这么一否认,伙计笑得自更得意了,拿着抹布就笑嘻嘻地走了,边走还边回头朝人挑了挑眉。 “什么是与不是的,我看你才是闲得发慌了。”莫云溪撇撇嘴,朝他翻了个白眼,远远地啐了一句,声音也湮没在了喧闹里。 这边九玉楼内热火朝天的,莫云溪忙前忙后地给人添茶,堂内巡了一遍,也就再没什么差事了。 她倚在楼梯口的台子上,眼睛往上扫去,二楼比起一楼大堂来,似乎始终寂静些,说话声倒是有,却没堂内这样高而热烈的叫好声。 倚了没一会儿,就有人走过来赶她去忙,仍旧是带她进来的那个小伙计。 “奚淼,你总在这儿杵着做什么,这楼梯年久失修,当心靠着倒了再摔着你。” 奚淼是莫云溪的化名。 她要混进这九玉楼,自然就只有做工当伙计一条路,随便拟了个化名,说得过去也就成了。 莫云溪此时也并没多想,只是随意看了看那楼梯,扶手上头的红漆都掉了不少,几处色差明显,看着的确是年久失修的模样。 “别看了别看了,再去那边转转,我都瞧着那边儿有客人招手了。” 莫云溪被他催促着提步过去,手上提着茶壶,在堂内四下巡看,刚走到角落,就被一桌人叫住。 到了跟前,莫云溪一看,正是他们的人。 一见是自己人,她心下先是一松,旋即又紧张起来,果见那人抬手间就把一张小纸条连着茶盏一起递给了她。 莫云溪眸光一动,侧过身一手提起茶壶,将视线遮得严严实实的,一手展了那纸条迅速看了一眼。 茶斟满一盏,莫云溪提起茶壶笑着就走了,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呼吸都有些不稳了。 纸上所书,是那位何小姐的动向。 她平素不爱出门,少言寡语,今日不知怎的有了心思,出府往城北的玉秋湖去了。 玉秋湖。 莫云溪在心中喃喃念了几句这个地方,四下环望,见堂内还有几个伙计负责添茶,也没人注意到她。 心下一动,将茶壶搁在台子上,趁着堂内一片叫好之时,一溜烟儿就跑了出去。 出了九玉楼,隔着门墙都还能听见里头的热闹,只怕今日这蔚县所有的人都跑到了这楼里,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暗暗感慨了一下,莫云溪随便拉了个路人,问着了路就直奔玉秋湖而去。 行至半路,莫云溪心内惴惴,总觉得这么什么也不准备就过去搭讪会很奇怪。 为免出师不利,略一思索,灵光一现就有了点子。 莫云溪打了个响指,自顾笑了一下,就近寻了个代写书信的摊子,掏出几块碎银就丢在桌上。 “借纸墨一用。” 摊主是一个小老头儿,才一起身就被莫云溪轻扯到一旁,眯着眼看她,不知道这少年人要搞什么名堂。 小老头一手扶着石头镜的框,一手撑在旁边店铺的大红柱子上,探询的目光盯着莫云溪的动作。 只见她提笔落字,挥洒笔墨,写得一手文徴明行草,不消片刻,两句诗就现于纸上。 小老头一瞧,眉毛一动,再凑近一瞧,嚯!这可不得了! ——这一手好诗,一手好字,怎会是这样一个少年人能写得出来的! “实不相瞒。” 莫云溪刚搁下笔,拿起那张诗笺缓缓吹着墨,小老头儿就神秘兮兮地开了口,“我观你剑眉星目,天质自然,这一手好字配上这文曲星转世的文采风流,实是百年一遇的大才!” 莫云溪动作不停,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他,想看看这老头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呀,不仅能代写书信,年轻时还曾跟随大师学道,对这命格玄机之事颇有研究……” 说到这儿,莫云溪就已然明了了,伸手弹了弹已经半干的诗笺,朝人嘿嘿笑着。 眼看着那小老头儿脸上也有了笑意,莫云溪嘴角骤然下压。 “不算!” 第185章 算盘落空 丢下这么一句,莫云溪拿着诗笺抬脚就走。 “哎!哎!” 算盘落空,那小老头儿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不住地招手留人,“少年人,我观你身上有卦,来算一卦,不准我不收你的钱!” 莫云溪忍不住低头一笑,心头也跟着豁朗起来。 一边迈着大步,一边将那张诗笺举起来,对着日光又看了几眼。 好诗,好诗!真是文采斐然! 她自恋地在心中赞了几声,心想连她都觉得甚好,不怕那何家姑娘见了不喜欢。 穿过一条街,拐入一道窄窄的巷子,一出巷子就到了城北宽阔的青石大道上。 眼前豁然开朗,道旁植着许多杨柳,在初秋的天儿里已经变得有些枯黄,几许枯败干瘪的柳叶挂在枝上,于空中不时被风吹起,飘飘荡荡的,满是凄离苍败之感。 莫云溪不由想起诗经中的句子。 今我来思,两相而对的,既不是落寞之极的雨雪霏霏,更不是初见之时的杨柳依依。 处于美好与消亡之间,摇摇摆摆,飘摇似湖上风波之际的小舟,余下的,惟有凄凉与萧寂,不断不散,无穷无尽。 何家姑娘的事情她听说过许多,其中来往经过也是一清二楚,因此便更能明白这事中人的忧愁心绪。 心里头想着,一阵风刮过,凉飕飕的将她拉回了现实。 莫云溪一抬头,已然到了玉秋湖外的一片旷园上。 此处四下均栽满了花,有夕颜,有山茶,还有几片成丛的木芙蓉。 鲜鲜艳艳的各色花朵,点缀着湖边的颜色,才叫这玉秋湖在秋日里显得不那么萧瑟苍白。 “何小姐,当心。” 一道晴朗如月的声音飘了过来,莫云溪却觉得分外熟悉。 这声音…… 循声望去,莫云溪面上笑意登时尽失,眉头轻皱,心里头一阵麻乱。 华兴文! 这厮怎么无时无刻不在坏她的事,阴魂不散,她上哪儿他就上哪儿,整个好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 等等,什么何小姐? 要素察觉,莫云溪目光“欻”的一下扫过去。只见他身边站着一名女子,穿着一件藕丝琵琶衿上裳,配紫绡翠纹裙,远远儿瞧着便是模样端庄,浑身散着一股子温柔清冷之美。 方才听他唤了一声“何小姐”,该不会就是何訾清的孙女,何云竹? 她正腹内暗槽着华兴文如何如何不是人,那不是人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四目相对,华兴文得意地冲人挑了挑眉,昭示着自己的先人一步,随即回过头又同何云竹说笑。 莫云溪脸一黑,气得差点没骂出口,调整好心态,拿着那张石青底色的诗笺就往那边走去。 到了湖边,沿着他们走的那条小径一直向前,很快就到了二人身后步处。 莫云溪特地将头上的木簪松了松,一缕碎发垂下来,顿时就显得她脸部线条柔和了不少。 她本就生得面容姣好,清雅出俗,此刻用勾魂摄魄来形容也不为过。 作好心理准备,莫云溪轻吸一口气,快步上前,在经过二人身边时故意将那张诗笺丢下,佯作不慎丢失。 她步子也放缓了一些,听见那张诗笺落地的声音,嘴角勾笑,等着何云竹的动作。 听见轻微的窸窣声,只当是计策成功,莫云溪刚准备自信回头,下一秒华兴文的声音就传至耳边。 “公子,你的纸笺。” 莫云溪脸拉下来,顿步回身时才勉强换成了笑脸儿,谁知一低头看见华兴文竟还把那张纸对折了交给她。 捡就捡,还给人折上,是生怕何云竹看见一个字半个字么。 何其毒也!他这就是故意的!! 心下把他骂了百来遍,莫云溪面上却只能笑着接了过来,还得再含笑谢他,“多谢这位公子。” “公子真是好心。” “好心”两个字她咬得极重,只有华兴文能察觉到她说这话时的咬牙切齿。 他一笑,一本正经地回了一句,极具谦逊温雅。 “举手之劳。” 这话差点把莫云溪气得哽住。 这人来了蔚县城,脸皮倒是比在上京城时还要厚上几分! “何小姐,咱们走。” 余光瞥见船已靠岸,华兴文叫何云竹与他一道上船,侧过脸却见她睁大眼睛望着莫云溪。 莫云溪也是一愣,这时方发觉那何云竹一直怔怔地望着她,眸光闪烁,眼里似乎含了万种情绪,其中动人之处,让她心中也是一震。 “何小姐?” 华兴文轻唤了一声。 何云竹却不理会,难掩激动地上前一步,“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看见莫云溪有些闪烁的目光,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微收下颌,朝人施了一礼,“公子莫怪,我只是第一眼见着公子,就觉得十分亲切,这才……” 话并未说尽,莫云溪连忙摆手,“无妨,无妨。” 末了,想起她方才所询,补回道:“在下洛寅人士,奚淼。” “奚淼……” 何云竹喃喃念着她的名字。 到了现下,她早就把身边的华兴文忘得干干净净了,只一心在莫云溪身上,美目流盼,声音也轻柔,“奚公子与我有缘。” 华兴文额上三条黑线。 这干什么了,怎么上来就有缘了,哪儿来的缘份他如何不知…… 莫云溪既懵逼又庆幸,庆幸之余自然不免得意地瞧了华兴文一眼。 两人正对着目光,暗自较量,何云竹就再次开了口,“不知公子可愿赏脸,一道游湖,权作交个朋友。” “?!” “?!” 莫华二人两相惊诧之余,莫云溪很快笑了开来,当即应下,“自然,自然。” 何云竹脸色微微意外,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答应,继而颔首致意,朝岸边做了个“请”的手势,回过身就步履款款地往前走。 莫云溪走在后头,一边往前走,一边朝华兴文迅速吐了吐舌,炫耀昭示着自己的得来全不费工夫。 看人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华兴文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番,却是怎么看也看不明白这何云竹到底为何对她如此上心。 第186章 顺利进行 莫云溪自己也不明白,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乎意料,让原本被华兴文打乱的计划竟然得以顺利实施。 她摇摇头不再思索,总之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只有莫云溪和华兴文彼此知道,这蔚县城内,玉秋湖边,生生是上演了一出毫无道理可言的后来者居上。 一行人到了岸旁,只见岸边停靠着一只上下二层的画舫,算不得大,却华丽非常,舟首装饰着鹢鸟纹样,船壁皆雕了龙凤纹饰,典雅之至。 早有舟子候在板上,半弓着身伸出了手,叫几人搭着上船。 “贵人当心脚下。” 何云竹头一个上了船,脚步轻点,陪侍的婢女跟在后也上了船。 华兴文与莫云溪紧随其后,另有华兴文贴身的侍卫贺凉跟上,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画舫因还挂着索,很是稳当,一行人上了船,只轻轻左右晃了那么一下,便再无波澜。 进了舫内,几人坐稳后,解了船索,前后四个舟子便拿起木桨一齐发力。 画舫离岸,水波盈盈,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波纹悠悠,水面下的鱼儿也被惊动,四散开来,很快又成阵成阵的围成一个大圈在船下追赶嬉戏。 初秋的玉秋湖上萦绕着一层白雾,淡淡的,飘在湖中心,距湖心的点莺亭很近,人站在岸边远远看着,便是点莺亭一周被白雾所围,缥缈若蓬莱仙岛。 舫内,三人绕几而坐,矮梨花木几上搭着一个小火炉,水声渐沸。 婢女跪坐在一旁软垫上,拿起茶夹,取了些新茶就投了进去。 茶叶到了水中立起来,根根分明,透过琉璃两耳茶壶,连茶叶上的细微绒毛都瞧得一清二楚,茶色初显。 煮好了茶,婢女提起茶壶,先冲洗了一遍茶盏,旋即将茶水倾置于公道杯,玉腕轻摇,复才倾茶入盏。 “次嗒嗒——” 一盏先奉于华兴文,随后才是何云竹,莫云溪。 斟好了茶,婢女起身后微福了福,退到了一旁侍立。 “方才听闻奚公子是洛寅人士,不知来蔚县所谓何事?” 何云竹的声音响起,温温软软的,一双眸子更是温良地望着莫云溪。 莫云溪才端起茶盏,反应了一秒后,回道:“洛寅府今年遭了灾,家乡也未能幸免,所幸还有亲戚在此间,这才前来投奔,方免了漂泊流离之苦。” 听她说得认认真真的,华兴文坐在一旁笑得很是不屑一顾。 这编瞎话的能耐是越发大了,可怜巴巴的,倒是真招女子喜欢。 何云竹哪里知道这二人的心思,一听她的话,眉头当即一皱,果真还就起了怜悯之心。 “洛寅府一代连年受灾,确有耳闻,只是不知竟这样严重,逼得人背井离乡,远赴他土……” 说完这一句,何云竹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色忽又好了一点儿,“那奚公子可是要在蔚县久居了?” 原来是为这个…… 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松了一口气,抬头间,彼此对视一眼,察觉对方眼中的意味,一时都有些好笑。 压下笑意,莫云溪轻呷一口茶,颔首道:“自然。” “我那亲戚也并不富裕,前来投奔不过是为了有亲人可依,不那么孤单罢了,因此一到蔚县就寻了个活计,如今在九玉楼内做工,维持生计,亦可安居。” 补充了这么几句,莫云溪话音方落,就看见何云竹神色一僵。 停顿了片刻,刚张了张口想要问她,何云竹就已反问,“九玉楼?奚公子在九玉楼做活吗?” “是。”莫云溪点头。 见人肯定,何云竹毫不掩饰,眉头大皱,“这地儿可不是什么好的,是是非非极多,蔚县城内有的是酒楼,奚公子不妨另寻主家。” 没想到她说得如此直接,莫云溪和华兴文俱是一愣。 且,不是什么好地儿是什么意思? 二人心下具有疑惑,见人神色不佳,便都未曾多问,只捧起了茶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 半晌,见人没说话,莫云溪笑了一下,不无心虚地抬眸望了一眼何云竹,“原也没什么好与不好的,在哪里都一样,不过是做些活计活人罢了。” 她这话说得有些讪讪,小心翼翼观察着人的神色。 听罢,何云竹眼中显见地划过一抹不愉,倒也没说什么。 话锋一转,眸子也跟着一亮,“方才似乎瞧见奚公子手中有一张诗笺,不知是否有幸作一观?” 华兴文:…… 他喝茶的动作一顿,茶盖就那么碰上茶盏,发出极亮的一声动静。 一抬头却见何云竹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无语地撇了撇嘴角。 将华兴文的反应尽收眼底,想到他此刻心中定然不好受,莫云溪失笑,掩着笑意回道:“自然,不过戏书两句,何小姐只当看笑话看了也就是了。” 说着,从袖中拿出那张对折了的诗笺,双手递给了何云竹。 见华兴文脸都快黑了,莫云溪心下暗喜。 明明是他先来的,巴巴儿地凑上去,眼看着就要和何云竹才子佳人相约游湖了,谁知被她这个后来的赶了巧儿。 这何小姐倒也奇怪,不知为着什么,一上来就说觉得她亲切,搞得她自己也是一头雾水。 莫云溪想着,就见华兴文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盏茶,坐在那儿喝了起来。 她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眼里意味深长,不知他喝的是茶,还是其他旁的什么东西。 “奚公子大才!” 这边两个人正对着眼神,那边何云竹已经读罢了两行诗,看向莫云溪的眼神里满是倾慕。 “哪里哪里……” 莫云溪摆摆手,脸上挂笑,虽然心里很是认可,面上还是故作谦逊,“何小姐谬赞了,不过是几句戏书,登不得台面的。” 她随口一说,何云竹却是认真,“先父尚在时酷爱诗书,我自小在他身边长大,耳濡目染也读过不少诗文,今人的诗里,像奚公子这般有自然之气的并不多。” 她一双丹凤眼水汪汪地睁着,说起这些时眼里忽的都多了几分灵气。 第187章 荣幸至极 本是意有所图的信手之作,却被何云竹这样喜欢,莫云溪一时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蒙小姐抬爱,不胜荣幸。” 何云竹低低一笑,眉眼间温柔尽显,甚至在与莫云溪对视时,还有几许娇羞之色。 华兴文与莫云溪自然都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二人心下各有思忖,又并不全然相同。 舟子在外头卖力地打着桨,带动整个画舫朝玉秋湖湖中央开去,坐在木窗边,隐隐还能听见外头的水声。 日光洒照下来,照在水面上,一片金灿灿的颜色,波光粼粼。 水波荡漾,画舫徐徐前驶,瞧着外头的景,慢悠悠喝着茶闲话,船上的人自是悠闲惬意。 三人各怀心思,相对而坐,半晌也无话。 外头远远传来声音,听不大清楚,何云竹侧过头,婢女马上出舫查看。 很快,婢女探身进来,朝三人福了福,声音有些弱弱的。 “小姐,是老爷他们。” 这话入耳,何云竹不由得往外瞟了一眼,柳眉微皱,垂下眸子不愿让人瞧见她的神色。 “知道了。” 莫云溪当即心下一顿,这意思就是马上要靠岸了。 好死不死,怎么何訾清偏偏这时候来了。 华兴文心下也是一慌,他本打算从何云竹入手看能不能查出点什么来,这才借机接近,好容易有了相处的机会,还没说几句呢莫云溪就来了。 现下更是被何訾清知晓,发觉之后再要从这着手去查可就难了。 两人心思相同,一抬头看见对方皱起的眉头,不觉都眯了眯眼睛。 船头调转,舟子们手上的桨打得更卖力了些,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画舫就已经到了岸边。 轻轻的一触,靠岸之后,船索被牢牢套住,待船停稳,婢女看向面色不怎么好看的自家小姐,出声唤了一句,“小姐……” 何云竹皱着眉头起身,面上是遮掩不住的不悦。 一行人前后出了舫外,搭着舟子的手下了船,就见到了此时正站在岸边的何訾清等人。 何訾清带着何师爷并几个县衙官差在此等了许久,跟前还有一人,却是出乎众人意料。——只见屈宋玉一袭青衫站在那里,挺拔如松,手上仍拿着他那把乌木梅花扇,眸子狭长,气质清雅。 “爷爷。” 何云竹一出来就看见了屈宋玉,面色愈发难看,看都不看人一眼,只是朝着何訾清施礼。 何訾清点头,旋即弓着身子迎后面走来的华兴文,笑着行礼道:“下官见过华督司。” 华兴文微扬着下巴,微微抬手站定,目光不由自主被何訾清旁边的人吸引,有了几分兴趣。 此人面若冠玉,剑眉星目,一派谦谦君子风度,同年逾花甲,一脸谄媚,极显油腻的何訾清站在一起,越发衬得他清雅非凡。 “这位是?” 见人问询,何訾清忙伸手向他介绍屈宋玉,“这是下官的外孙……还不快见过华督司。” 屈宋玉不紧不慢地上前,谦谦下拜一礼,很是恭敬,“在下屈宋玉,拜见华督司。” “免了。” 华兴文摆摆手,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语气随意,“贤孙一表人才,气度惊人,何大人真是好福气。” “华督司见笑了。” 何訾清干笑几声,谦就这么一句,转而看向自己的孙女,态度大变,“你在这儿做什么?这几日外头风凉,还是少出门的好。” 斜眼去瞪何云竹身边的丫头,十分严肃,“还不快带小姐回去,小姐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婢女被吓得身子一抖,求助的目光看向何云竹。 何云竹还没开口,华兴文就已经站出来为其解围,“是本官听闻您有一位孙女惊才绝艳,乃不世之材,心有好奇这才邀小姐一道游湖。” “现在想来,本官此举的确有些唐突,也不怪何大人怪罪。” 他故意说了这么一句,可把何訾清吓得不轻,张着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赶忙找补起来,“不不不,能得华督司青眼,是她的福分。” 华兴文笑得颇为温良,“何大人不怪罪就好。” 怪罪?他哪里还敢怪罪,这要是还表示出不满,那就是对华兴文不满,就是在怪罪华兴文! 何訾清暗暗腹诽,面上却还得满脸堆笑地讨好着,“是是是……” 这二人一来一回的说了这么几句,却让屈宋玉很是不满。 他站在一旁,眸光深邃地望着何云竹,本就不悦,在华兴文说出那些话后,眼中的寒意越发深了。 屈宋玉似乎才瞧见莫云溪一般,眉毛微蹙,微微意外地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是啊,她怎么在这儿呢。 莫云溪尴尬地嘿嘿一笑,面对着自己的东家,心里也在想着这个问题的答案。 本以为屈宋玉这会儿还在台上唱着戏呢,可却忘了那些人说的,他每次上台开演,一日最多只演半天。 此时正是上工的时辰,她怎么在这儿呢…… 何訾清的目光也投了过去,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莫云溪缓缓侧过身,看看何云竹,看看华兴文,一个眼神对上后,豁然答道:“是这位大人叫我来的!” 她说完之后,就低下了头不再去看华兴文,面上含笑。 华兴文额上三条黑线,不知道该说什么,没肯定也没否认,心下只觉得这厮真是惯会拿他当挡箭牌的。 “你们认识?” 一道疑问传来,是何云竹。 她此刻一脸的意外,显然是才意识到这一层,“方才……” 生怕何云竹说出什么来坏了她的事,莫云溪连忙将话头抢了过来。 “昨儿晚上才认识的,听说这位大人可是从上京城来的,难怪气度非凡。” 虽然是临时凑了这么一句话,可华兴文听了,还是无比受用。 毕竟这莫云溪嘴里什么时候吐出过好话来,想要一句赞他的更是不可能,当即就歪着头道:“昨夜本官怎么没发现,你倒是个能说会道的。” 上下扫了人一眼,佯装打量,华兴文端出一副大官的架子来。 “想要什么赏赐?不妨说来,本官无有不可的。” 第188章 掌权人 莫云溪暗暗对其种种无耻行径已是咬牙切齿,却不得不承认,若是没有他出口,屈宋玉和何訾清那边未必能瞒得过去。 因此强笑着应了话,“多谢大人,但我说的不过是事实罢了,万不敢以此讨赏。” 华兴文勾勾唇角,也再没说什么。 此时,屈宋玉眼中的怀疑方散了一些,随即看向何訾清,秉手道:“爷爷您陪华督司,孙儿先告退了。” 何訾清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往后微仰着,“好好好。” 莫云溪一抬头,对上屈宋玉的目光,见人停顿了一下,当即会意便跟了上去。 跟着他从玉秋湖岸边,沿着方才来的那条小径一路走到湖园外围,就有一顶小轿候在这里。 “二爷。” 轿旁站着的,是屈宋玉的两个小厮,其中一个莫云溪曾经在九玉楼里见过,稍有些印象。 似乎今日她溜出来时,还在街角看见过此人,当时隐约有些叫喊声,并听不太清,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下人打起轿帘,搀着屈宋玉进了轿子。 待他坐定之后,帘子一撒,一声“起轿”,前后四个轿夫一齐发力,抬着小轿就平平稳稳地往前走。 两个小厮于两侧一左一右护卫着,莫云溪在靠里那侧跟着轿子走。 不一会儿,就到了九玉楼。 轿子在正门口徐徐停落,楼内的伙计远远看着轿子就迎了出来,站在门侧躬身候着。 屈宋玉一露头,七八个人就纷纷行礼,“二爷。” 款款下轿,他一如既往的温润清雅,通身透着矜贵与高洁,眸子清澈得仿佛里头有一弯朗月。 这样的一位佳公子,叫莫云溪也看呆了好几次。 屈宋玉被七八个人迎进了楼内,莫云溪后知后觉跟上去,一路上了二楼雅间。 “砰。” 门被从外头轻轻关上,雅间内只剩下了屈宋玉,莫云溪,还有那日引她进来的伙计。 “三福。” “小的在。” 原来那伙计叫三福。 莫云溪随意瞥了一眼,将三福的脸刻进眼中,此人出场率可谓极高,比起楼里的其他人来说,算得十分熟悉,却也是如今才知道他的名姓。 半晌无声。 雅间内只他们三个人,莫云溪回过神来,不禁抬头想要看看什么情况。 谁知甫一抬眸,就直直对上了屈宋玉的目光。 他竟然一直在看着自己。 方才叫那一声三福,却又一句话也没有,难不成是一直在观察着自己? 莫云溪不免心下一顿,就听得上方传来了屈宋玉清朗如月的声音。 “你叫什么名字?” “奚淼。” “哪个奚?” 他问得急,一句一句颇有咄咄逼人之感,莫云溪差点就脱口而出“莫云溪的奚”,特意顿了一下才回道:“宫奚的奚。” 宫奚,指的是奴隶。 尤指宫廷中的奴隶,后更有世家大族,高门大户中的奴仆之意,以显其主人之地位尊崇。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回,屈宋玉身子明显一僵,旋即笑开来,轻声道:“那日他带你进来楼里,我只瞧着你机灵便叫留下了,倒是忘了问了。” 找补了这么一句,试图将有些不愉的气氛缓和。 屈宋玉垂眸,视线落在下首站着的莫云溪身上,带着不明显的打量。 彼此沉默许久,屈宋玉方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今儿原是楼里头正热闹的时候,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似是问句,却没半分疑问。 屈宋玉虽看着清清雅雅,温润如玉的,可到底是这楼里的二东家,再者她不知怎的,面对他时总是感到一阵威压。 袖下的手微微一紧,莫云溪沉吟了一会儿,朱唇轻启,“回公子,那会儿京中来的那位大人派了人来,我不敢不从,因叫得匆忙,故而未及跟他说一声。” 她这两日也已经瞧出来,这位叫三福的店小二多半是九玉楼里掌着权的下人,因此解释时朝他那边看了一眼。 对她的回答,屈宋玉未置可否。 端起茶盏,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又吹了吹浮沫,才有了话。 “你与华督司早就相识?” “非也。” 虽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莫云溪还是怀着镇定否认得极其自然。 观察着人的反应,屈宋玉手指轻敲桌面,嗒嗒的声音在安静的雅间内被显得十分明亮。 似乎是被他的沉默影响到,莫云溪呼吸不知不觉快了一些,心里也才开始泛出一丝心虚来。 “好了。” 坐着的屈宋玉却在这时又开了口,嗒嗒的敲击声骤然停下,他的声音显见的轻松随和了不少,“日后再遇着这样的情况,记得同他说一声就是。” 莫云溪吸了一口气,秉手应声,“喏。” 扶桌而起,屈宋玉迈着轻轻的步子出了雅间,莫云溪仍站在那里,待人走出去后方才垂下手。 “哗——” 折扇打开的声音自外头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听着人下了楼,莫云溪方舒了一口气,浑身一松,此刻方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薄汗。 她今日才觉着,屈宋玉其人,没那么简单。 尤其是方才在玉秋湖边上,她当时站在侧后方,清清楚楚地瞧见屈宋玉与何云竹对视时,他眼中十足的深意。 以及后来华兴文出声为那丫头解围,那时,莫云溪从他的眼里读出了很是复杂的情绪。 像爱,又像恨,还似乎隐有几分叫人看不透的嫉妒。 想着,莫云溪怔怔地站在那里,空荡荡的雅间内此刻只剩下了她一人。 楼下大堂热热闹闹的,虽屈宋玉早已唱完了戏,可余音绕梁,三日不歇,这一整日的热闹也已经注定了,今儿不到夜里,这些人只怕是消停不下来的。 跶跶的上楼声响起,越来越近,莫云溪回过神,一回头瞧见有伙计引了几个衣着华贵的男子上来,忙出了雅间,让到一旁。 “赵兄,上次在府上时嫂嫂在一旁,我等多有不便,今日就我们兄弟几人,可要好好尽兴!” “雷兄说得极是,坐,坐……” 莫云溪往雅间内扫了一眼,见有伙计招呼伺候着,便径自下了楼,往大堂去了。 第189章 龙阳之好 晚间,清风楼。 沐浴过后,莫云溪卸下一身疲惫,随意套了件素云罗作的袍子,闲庭信步,在院中松快筋骨。 “墨七——” “吱呀”一声,墨七开门走了出来,青玄也出来凑热闹。 院中站着三人,墙上竹影斑驳,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趁着月色,清风习习,意境深远。 “你们今日没见何訾清吗,午后我在玉秋湖遇上他,那屈宋玉也在。” 莫云溪发问,自顾回想着今日之事。 墨七秉手,“巳时何訾清派人来请,一道往县衙查账,他在方圆十里找了十几个账房协同,华兴文也在。” 这摆在明面上的账有什么可查的,莫云溪勾唇,并不关心账本的事,又问,“让你观察的,你看得如何?” 墨七反应了一下,依旧保持着秉手的姿势,回道:“属下今日拿话测过他几次,可这何訾清竟然没有一次说得上来的,很多《尚书》里的典故,他甚至完全不知……” 他说这话时一脸的不可置信,带着许多鄙夷,一想到来之前对何訾清其人的种种传言,什么少年英才,连中三元,传得是神乎其神,可真正见了才知道并不是那回事儿。 名不副实,腹内草莽,趋炎附势,平平无奇。 莫云溪在心中拿这四个词给他定了性,也少不了疑惑,眉头皱得有棱有角。 “既是如此,可那乡试会试殿试又是如何瞒得过去的?” 说出心中疑问,墨七没作声,旁边的青玄走了上前,笑吟吟地从袖中掏出几叠纸,一脸神秘地递了过去。 莫云溪看他一眼,抬手接过。 “一甲第三名”几个大字映入眼中,是何訾清参加科举时所答的墨卷。 墨七也好奇地凑过去看,站在莫云溪身后,两人仔细看完好几张,脸色都是相同的越来越迷惑。 “这是他三次入考的墨卷,属下特地叫人找了来,各抄录一份。” 青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墨七直起身子,充满不解地看向莫云溪,等着人的反应。 莫云溪手里捏着墨卷,薄薄的纸张却在她心里留下了千斤重的份量。 这样堪称绝佳的文章,怎会是出自何訾清之手,可科举乃历朝选材之第一要事,管控搜查甚严,很少听说有过舞弊之事。 百思不得其解,将墨卷复又递回给青玄,莫云溪背着手,身子稍稍往后拉着,站在院中思考人生。 “陇西府那边可派人去了?” 墨七点头。 莫云溪半侧过身,“有什么消息没有?” “府衙一切正常,账目也让人暗中清查了一遍,那陇西府的章知府倒是个明白的,只是……” “什么?” “咱们的人说,提起蔚县时,那位章知府总是有意回避,似乎并不想说起这些事。” 闻言,莫云溪眸子深了深。 她自打来了陇西以后,便一直潜在九玉楼,并没过多关注陇西府那边。 蔚县在陇西六县之中算是最重要的,也独独这里的卷宗被华兴文拿走了。 卷宗! 想起这一茬,莫云溪眼前一亮,背着手就往外走,全然忘了自己只穿了一件可算里衣的袍子。 快要出院子时,扭过头吩咐二人,“写信给京城,叫他们暗中到礼部把何訾清参加科考的年份及对应的主考,同考官的名录记下来。” “一个一个给我查。” 幽幽丢下这么一句,莫云溪抬脚就迈出了院外,直穿大堂,出了清风楼后,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半天才想起来华兴文住的地方在哪。 按着那日的记忆,莫云溪顺着北兴街,走了约莫有近千步,就到了地方。 此时天色已晚,她才迈步进去,一个看着很是伶俐的小二就从柜台后面摸了出来,猫着腰笑道:“客官,我们已经打烊了,客房也已经没了,您明儿再来!” 莫云溪绕过他,径直往前走,说话慢悠悠的,“华督司叫我来的,你领我过去。” 一听见“华督司”三个字,小二变得严肃起来,先是狐疑地将人打量了一番,怎么看怎么眼熟,“您是……” “噢!您就是那天晚上被华督司……” 话没说完,就被莫云溪斜了一眼,眼神中的冷厉叫他立马住嘴。 一只手迅速捂在嘴上,小二嘿嘿一笑,弓身就把人往里面引,“您请,您请……” 莫云溪想起那天的事就一阵火大。 那何訾清也不知是个什么脑回路,竟然叫人当街把他打晕绑了给华兴文那厮送去,还派人在外头听着动静。 正寻思着何訾清脑回路有多清奇,带路的小二就在一处院落前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儿了,奚公子,您请。” 小二话说得依旧客气,可莫云溪明明白白的从他眼里看出了那种意味。 奚公子,奚公子,看来这是全蔚县的人都知道那天被华兴文…… 莫云溪不由自主撇撇嘴角,怎么连她自己都这么想了,真是都快被他们带过去了。 门口把守的人见了她,没说话也没作阻拦。 莫云溪直入院中,目光四下找寻着华兴文的身影。 不在院里,只见房中还亮着灯火。 果然还没睡,莫云溪心想道。 “华督司——” 她高声叫了一句,步入房中,左右看看也没瞧见华兴文的人影。 “华督司?” 莫云溪顿了一下,往内室走去,才走过一道屏风,肩上就被人轻拍一下。 她心下一惊,骤然回首,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一晃,直接就仰了后去。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被一个臂弯拢着,眼前是华兴文的那张脸。 此时房中只点了几盏小灯,算不得明亮,昏昏黄黄的,墙上还映着闪烁的烛火,摇摇曳曳,陡生出几分暧昧气氛来。 “难得正正经经地叫我一次,再叫一声华督司,让本官听听~” 莫云溪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就直了身子,那一下自然又被华兴文躲了过去。 “砰!” 莫云溪走过去将门大力关合,斜他一眼,“想得美!” 第190章 阴阳怪气 平日不是阴阳怪气的“华大人”,就是夺命似的怒喊一声“华兴文”,这会儿听着这句“华督司”,倒显得人貌似十分乖巧。 之所以是貌似,自然是因为华兴文知道——莫云溪可不是那乖巧的主儿。 “莫大人管天管地,难不成连别人如何想都要管了?” 看着莫云溪回自己家似的寻了个位子坐了,华兴文双手环臂,一边往过走,一边悠悠打趣她。 瞅着人这千回如一的欠打样儿,莫云溪啧啧摇头,颇还有些语重心长,“圣上的秘旨都已经到了,华大人还有功夫在这儿同我打岔,这份闲情逸致,本官可真的是比不得啊~” “秘旨?” 华兴文登时认真起来,面容严肃。 见人被吓着了的反应,莫云溪抿着嘴忍笑,对上他那双瞪得老大的眼睛,忍不住就吭吭笑起来。 不知她为何忽然发笑,华兴文先是一怔,很快反应过来,无语道:“你这是假传圣旨。” “哟,别别别——” 莫云溪故作惧怕状,手伸到面前五指张开,悠悠否认,“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这杀头的事儿,我可不敢。” 顿了顿,又忽然认真地喃喃说了一句,“不过,京城的确来了人,皇上催我们尽快查清,结案返京。” 这几日东西两厂的头头都不在上京城,朝廷里还不知怎样暗流涌动,多少人心思已经冒出来了。 华兴文自也想到这点,撩袍落座,从手边的矮桌上提了茶壶,好整以暇地给自己倒茶。 茶水入杯,哗嗒嗒的声音很是悦耳。 莫云溪瞟了人一眼,试探性地开了口,“这六县之中,独蔚县最为重要,既要尽快查清,没了这关键的物件儿可不成。” 她剩下的话还没出口,华兴文就已经猜到了。 随着她一字一句说着,华兴文放下茶壶,一手支在桌上撑着头,一手端着茶杯,满眼写着“你继续说,我听不见”八个字。 莫云溪迎着他玩味的目光,继续自说自话,“你我同时把目光放在了这儿,这便是有缘,既然有缘,便该互不隐瞒,同心协力才能为陛下办好差事……你说是,华大人?” 华兴文没作声,静静看看她。 莫云溪歪着头笑眯眯的。 “华大人?” 垂下眸子,华兴文脸偏向一旁,不去看她,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别想。” 不明白他三十六度的身体是怎么说出这么冰冷的话的,莫云溪当即拉下脸,嘁嘁地槽了一句,“小气!” 华兴文也不恼,反倒笑开了。 他语气温润许多,问及另一桩事,“你叫墨七假扮,就不怕被他们察觉吗?” “何訾清那个蠢货,等他察觉了我们都该回京了!” 莫云溪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这话。 说完之后,见华兴文不予置评,只是回过头来若有深思地望着她,莫云溪心里咯噔一下。 刚要反应,华兴文就已经幽幽开口,“何訾清是蠢,可他身边的人不蠢。” “那个师爷且不论,单是我们在玉秋湖边遇着的那位,可就不简单。” 华兴文眯了眯眼,心中一片沉静,思绪也清晰,“何訾清的外孙……我是越看越不像。” 这话自也是莫云溪心中所想,因此他一提起,两个人就都认真了起来,不复方才玩笑意。 “屈宋玉在九玉楼开演唱戏,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越是表面看上去闲云野鹤的,背地里心思越深。” 莫云溪深以为然,但面上还是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随手捏了盘中的一块糕点,“你这是嫉妒人家。” “我嫉妒他什么?”华兴文挑眉笑问。 “自然是嫉妒人家女人缘好。” 她自顾吃着点心,惬意非常,也不去看他,“赶紧办完事儿回去交差,这蔚县到底比不了上京城,连个像样的糕饼果子都没有。” 华兴文仍抓住她上一句,毫不示弱地回怼,“若论女人缘,叫本官看啊,只怕你比那屈宋玉还要好些。” “奚公子大才~” 华兴文故意学着今日何云竹的样子说了这么一句,矫揉造作得十分可以。 “咳……咳咳……” 莫云溪被他说得呛住,手抚着胸口,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抬头去看华兴文,咽了口唾沫,哭笑不得,“学也学不像!人家何小姐哪有你这么矫情……” 见她笑得开心,华兴文心里不知怎的也跟着透亮起来,好像看着她笑,自己也高兴了不少。 望着莫云溪笑得眉眼弯弯,华兴文不禁嘴角上扬。 “叩叩叩。” 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不轻不重的三下,随后外头就显现出了人影。 “进。” 莫云溪嘴角的笑意止了,恢复神色,跟着华兴文的目光一起看向门口处。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蓝衣侍卫走进来,半跪行礼,刚要说话就看见旁边坐着的莫云溪,一瞬迟疑。 华兴文抬抬手示意他无妨,那人才颔首,回禀道:“督司,我们的人方才看见屈宋玉往县衙去了。” 屈宋玉? 华兴文和莫云溪眼中同时划过一抹疑惑,这深更半夜的,他往县衙去干什么? 蓝衣侍卫依旧半跪着,上半身直挺挺的,“据说屈宋玉进去时冷着一张脸,安排在县衙里头的人还听见后衙书房里一阵打砸声,最后还是何訾清亲自送他出来的。” 后头这话叫二人同时一愣,皱眉满是不可置信。 诧异之余,莫云溪眸光深邃又锐利,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早觉得此人不简单,却未曾想到竟会如此不简单,他这背后怕是大有文章。” 华兴文只觉得她在说废话,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语调轻微,听不出什么波澜来,“下去,叫人把县衙那边盯紧着些。” “喏。” 那人刚要走,就被华兴文叫住,“姬褚。” 被称作姬褚的蓝衣侍卫回过身,看向华兴文,等候着他接下来的话。 “你亲自去一趟永昌府,拿着这个,调兵。” 说话间,华兴文已经摸出来一块令牌,看似随意地丢了过去。 第191章 就你事多 听见“调兵”两个字,姬褚动作一僵,莫云溪也是一愣。 “调兵?” “现在?” 莫云溪不解。 姬褚则是看向华兴文,见人点头,便顺从地将那块令牌收好,退了出去。 待他走后,华兴文才不急不缓地同她解惑,“现在可不算早了。” “你知道么,方才东厂的人来报,陇西的章知府悄悄叫人递了信来,上头说的话,可是能撼天动地的。” 他说得郑重其事,让莫云溪也跟着紧张,紧蹙着眉头。 “喏。” 莫云溪接过华兴文递过来的信封,拿在手里端详。 铜黄色的信封皱巴巴的,显然是经过了好一番周折才到了他手里的。 从里头抽出那封信,一目十行看完,莫云溪震惊得瞳孔骤然缩了又缩,脸色大变,“他这……” 她抬头时眼里的情绪分外复杂,惊讶,错愕,还有几分后背发凉的惊惧感,“何訾清?他哪里来的这样大的本事!” 莫云溪话音儿都变了,华兴文则是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指尖轻轻敲了两下杯壁,显得很是沉着平静。 “他是没这个本事,可他背后的人能叫他这样一个草包在天圣八年间连中三甲,入仕为官,仕途一片坦荡,还有什么是做不了的?” 一句反问,倒是问住了莫云溪。 她面上的诧色渐渐平复下来,只语气依旧不同平时,“科举之事,你也知道?” 华兴文没答是与否,浅啜了一口茶水,出声提点道:“陇西府的章知府是什么样的人物,你我来之前也都查得清清楚楚,他既敢派人递信过来说多年来受何訾清所迫所压,那便错不了。” 他这是做好了鱼死网破,与之死拼的打算。 莫云溪如是想。 似乎是也想到了这一层,此时又从她的眼神里看出这句话了一般,华兴文身子坐得直了些,缓缓将茶杯搁下,“章知府乃一省父母官,这样的人,既把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了我,我岂能叫他去跟那些人拿性命相拼……” “打草惊蛇,误了时机,被咬的可就是人了。” 玄之又玄地说着,华兴文半个身子撑在矮桌上,侧着去看莫云溪,“现在派他去调兵,莫大人还觉得早吗?” 二人现下离得很近,华兴文呼出的气轻微微地扑在她耳边,并不明显的温热在此刻微不足道。 这信看得她浑身发凉,心里都带着寒意。 从这些事里抬头,莫云溪突然鄙夷地看向他。 既然华兴文早就洞察了一切,暗中做了不少事,那还藏着蔚县的卷宗做什么? 华兴文勾唇,笑得温良,起身往几案前转了一圈,从一堆堆叠得整整齐齐的书纸里抽出一个册子,丢给了莫云溪。 莫云溪抬手在空中稳稳接住,垂眸一看,正是有关陇西之案,蔚县的卷宗! 屏气凝神,莫云溪迅速翻阅起手上的卷宗,连着看了几页,也没看出什么特殊之处来。 这时,耳边再次传来华兴文的轻笑。 “你只当陇西知府是会这样容易说实话的人吗?” 莫云溪抬头看他。 言下之意,便是他这几日人虽在蔚县,可私底下也做了不少章知府的思想工作。 “啧啧啧……” 莫云溪目光复杂,对他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手指端着下巴,说:“华大人真是包拯转世,策无遗算,料事如神。” 看她说得正经,华兴文就觉得准没好事,当即就微微偏过头,眯着眼看她。 “华大人暗暗准备了这么多,看来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和我抢头功了~” 华兴文再次落座,颇为慵懒地动了动唇,“本官可没这个心思。” 这话到了莫云溪耳里,就是赤裸裸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莫云溪抿了抿唇,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身子稍稍往前倾去,直直和他对视,眼中深意十足。 两相对视了好一会儿,见华兴文终于忍不住先别开了目光,莫云溪微微扬起唇角,呵气如兰。 “真的?” 这不知是有意无意的动作,叫华兴文都有些着不住,侧过头再次对上目光,扯出了一抹融融的笑,“自然。” 话音刚落,莫云溪浑身不明显地一松,撑桌的手放下,抬脚往外走。 “既如此,那等到了圣上面前,你可不许反悔~” 语气悠悠地留下一句话,外头的人听见动静提早就打开了门。 望着莫云溪逐渐走远,华兴文低下视线,自顾一笑,随后看向一旁桌上她扔在那的蔚县卷宗,眼中笑意更深了。 时过子夜,墙角吱吱传来几声虫鸣,秋虫闹响,蜇蜇的声音愈发衬得夜里寂静。 清风楼。 莫云溪回了栖梧院,动静大得将墨七和青玄都引了出来。 只见她两个箭步就到了树下,一脚蹬上树干,以此借力,一个发力整个人就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衣袍翻飞,她动作极快,在半空中形成一道墨青色的幻影。 软剑抽出,“咻”的一声,厉音划破空气,两脚轻点落地,一扬手剑锋直指台阶上站着的青玄。 那剑锋离他不过一指的距离,也不知莫云溪今晚出去一趟回来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心里没底儿,青玄站在那一动不敢动。 墨七凝视了她几秒,看出人心情不错,笑着推了一下青玄,“瞧把你吓的。” 莫云溪也在这时放下了剑,神态轻松,长出了一口气。 “合着剑指的不是你……” 青玄松了一口气,回过神怼了一句墨七。 刚才可是吓得他浑身汗毛倒竖,寒津津的大气不敢出。 他家厂公几乎每次都是心情不顺或憋着气才会夜里练剑,刚才忽然来这么一下,实在是将他吓了一跳。 莫云溪拿起剑举到面前,左手轻轻抚过剑侧,指尖传来的冰凉之感才叫她激动的心平静下来一些。 这时才看出人的激动难掩,青玄和墨七相互对视一眼,不免好奇,“主子这出去一趟,是遇着什么好事了?” 闻言,莫云溪拿了一块帕子,缓缓擦着剑,笑眯眯地说起。 “华兴文才刚派人去永昌府了。” 第192章 有人找你 收剑入鞘,甫一抬手就将帕子随意扔出去。 “调兵。” 青玄一把抓住帕子,还拿在手上细看了看,听着她最后说的那两个字,眼尾上挑,“调兵?” “是啊!” 莫云溪笑得畅快,浑身都透出一股子敞亮劲儿,“头功?他只怕是当真觉得一切都尽在掌握了。” 一听这语气,再看这脸色,墨七和青玄立刻反应过来,主子说的这是华兴文。 “还没到收网的时候呢。” 莫云溪神秘一笑,眉眼弯弯的,双眼中的神情却不那样简单,“管他如何,礼部的事你继续查,非得给他查个水落石出再定罪,到时才能算是真的尘埃落定。” “喏。” 墨七眨了眨眼,垂首应下。 “咱们的人都到了吗?” “到了,今天午时就到了。” “嗯。” 莫云溪点点头,这一晚上进展不断,收获颇丰,实在是叫她心情大好。 转身往房中走去,边走边说道:“等这事了了,回了上京城,本官请你们吃酒。” 来了陇西这几日,难得她心情好得这样明显,墨七和青玄也被感染到,心境开阔了许多。 次日,卯时。 一到九玉楼,前脚才进门,莫云溪就被几个伙计拉过去坐下,围着她说话。 “哎哎哎,你跟何老爷的孙女是什么关系呀?” 莫云溪还没反应过来,就又有人凑到面前打趣,“是啊是啊,快跟我们说说!” “什么何老爷的孙女?” 莫云溪才问出口,一打眼从人群的空隙中看过去,就瞧见了坐在堂内楼梯下一桌的何云竹。 “她怎么来了……” 正疑惑着,跟前几个伙计又八卦起来,无一不是兴冲冲的,两眼泛着光。 “诶,别瞒着大家伙儿,何小姐可是一大早就来了,刚才三福亲自去伺候,都被人家撵了过来,说就要你去服侍呢!” “你不是才和那个京城的大官儿那个嘛,这……” 提到华兴文,莫云溪眸色骤然一冷,那几个人也识相地闭了嘴,不再提这个话题。 “奚公子。” 何云竹温软的声音传来。 围在跟前的伙计们纷纷作鸟兽散,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仿佛刚才围上来的不是他们。 莫云溪站起身,就见何云竹坐在桌前笑得柔情似水,眼中的温柔她瞧得真切,心下十分懵逼。 被旁边几个伙计眼神催促着,莫云溪提步走过去,从柜上提了一个茶壶,上前给人斟茶。 “何小姐。” 何云竹微微颔首致意,侧耳流苏叮当,眼光中满是打量,见人面有难色,问道:“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这话问的…… 莫云溪心下无奈,怕伤了姑娘的心,也不好说什么,摇摇头,“没有,没有。” 四下看了看,想找个理由走,奈何堂内除了这桌以外,其余一桌客人都没有。 只觉心下一阵麻乱,莫云溪硬着头皮,扯出一抹笑容,“何小姐您坐,我先去后厨看看。” 她说了这话,何云竹倒没阻拦的意思,轻轻点头,一言不发。 离了大堂,莫云溪才得以喘口气。 她与何云竹不过是昨日见了一面,当时说看着自己亲切,她还并没觉着有什么,今日怎么人就到这儿来了…… 堂内,几个伙计还聚在一处议论着,三福咳嗽几声提醒。 众人一回头,就瞧见屈宋玉手持梅花折扇自后头走了出来,身形翩翩,目光却很是凌厉。 伙计们四散开来,再不敢说一句。 他们旁的不知,只知道但凡是遇见何云竹有关的事情,他们这位一向温润清朗的二爷可就要变脸。 屈宋玉径直朝何云竹走过去,握着折扇的手微微紧了紧,轻唤了一声,“云竹。” 他还没到跟前,何云竹就已经站起了身,丝毫不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一见着他,婢女眼中就流露出几分惧怕来,朝屈宋玉福了一礼,忙悻悻跟着自家小姐出了九玉楼。 望着主仆二人的背影,屈宋玉眸子一紧,背对着众人,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情绪才回过身。 一直没吭声的三福这时走到堂前,高声嘱咐一众伙计,“过两日便又要开演了,都警醒着点儿!” 屈宋玉掩下眸中落寞,朝后厨的方向望了一眼,深深地又望了一眼,才带着些许不甘走了。 一日时间很快过去,转眼间,日落西山。 街上处处亮起灯火,北兴街和南兴街分外热闹,这几日哪怕到了晚间,街上仍还有杂耍班子在路边表演。 亥正方至,莫云溪刚送走一桌客人,就有个小伙计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奚淼,外头有人找你。” 小伙计笑嘻嘻的,说话时挑着眉头。 “谁?”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嘿嘿……” 看人笑成这样,莫云溪鄙夷地皱了皱眉,出了九玉楼,便见一辆马车候在外头,车前坐着的,正是何云竹的贴身婢女。 “奚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莫云溪站在原地未动,借口就要推脱,“何小姐抬爱,只是如今还没到下工的时辰。” 婢女并不管这些,一听她似要拒绝,忙道:“小姐喝得大醉,嘴里一直念叨着您,奴婢也是实在没法了……” 眼看着她说着话眼泪就要下来了,莫云溪只好答应,“好好好,我随你去就是。” 待她上了马车,婢女顿时收了哭相,神色自若,还带着点笑。 莫云溪:…… 真是变脸比变天都快! 马车一路飞快前行,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地方。 下车后,被婢女引着到了一处水榭。 水榭四面都悬着竹帘,横在一道百步长的廊桥上,四下临水,安静得很。 莫云溪跟着她往前走,远远就瞧见水榭里头坐着一个女子,脖颈长而挺拔,哪怕呈着醉态也清傲不减,十分动人。 到了水榭外,婢女轻唤了一声“小姐”,入内提起酒壶,为莫云溪倒了一杯酒,福了一礼又出去了,水榭内便只剩下莫云溪与何云竹二人。 莫云溪垂眸,扫见桌上还备了一副碗筷,显然是早就等着她来。 第193章 哪门子表亲 何云竹喝得醉醺醺的,白皙的脸颊此刻满是红晕,双眸迷离,薄薄的衣衫不少处被酒沾湿。 “你来了……” 一见着她来,何云竹娇柔一笑,一手捏着酒杯仰头又喝了一杯。 瞧人醉态酣然,声音都飘飘的,莫云溪不禁在想这是喝了多少。 出于担忧,从她手里轻而易举夺过空酒杯,劝道:“别喝了。” “时辰也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莫云溪说着,就要去搀何云竹,却被人一把推开。 “不回去,我不回去……我没醉,没醉的!” 这人虽是醉了,力气倒也不小,莫云溪不得不松开手,无可奈何地看着她。 “哪有喝醉的会承认自己醉了的……” 莫云溪自言自语嘀咕着,眼前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又把酒杯拿了过去倒了一杯酒,哗嗒嗒的溢出来淌得桌面上满是。 来不及劝阻,何云竹已经一仰而尽。 只见她美眸微眯,几缕青丝松散地坠下,比平日里的端庄优雅更多了些媚态,莫云溪一个女子也忍不住看呆了。 心下当即就明白了那传闻中的方家小子,到底为何一见倾心。 这换了谁不心动啊! “你知道么,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他屈宋玉那样的人,怎么会放过你呢!” “啊?” 莫云溪一愣,眨眨眼,这好端端一个人,怎么就以为她死了呢…… 而且,和屈宋玉有什么关系? 何云竹醉眼朦胧,手上动作忽然停下来,酒杯“哐当”落下,她深深地望着莫云溪,几秒后就哭了起来。 美人盈盈泪两行,看得莫云溪心下一慌,摸出帕子给她拭泪。 她手刚伸过去,就被何云竹拉住,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她腕上。 “孺韫哥哥,你是不是、是不是已经不爱我了?你是还怕他再来找你的麻烦对不对,一定是这样……” 方孺韫? 莫云溪不由得眯起眸子,她口中之人,正是传闻中去岁冬里那个方家小子。 “你别怕,孺韫哥哥,我和你走……你带着我走,我们走得远远的,就不用怕屈宋玉了,好不好?” 何云竹自语了好一会儿,时而颓丧,时而激动,听得莫云溪莫名其妙的。 “算起来,你和屈宋玉不是表兄妹么,什么怕不怕他的?” 一个是何訾清的外孙,一个是何訾清的孙女,怎么算都是一家人,可她那话听起来实在奇怪,好似屈宋玉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怎料她这么一句问出口,对面坐着的何云竹面色陡然一变,睁大眼睛望着她,柳眉一皱,“孺韫哥哥,你糊涂了么?” “什么表兄妹,他与我算哪门子表亲!” “若不是他一直纠缠于我,你也不会,也不会……” 她身子不住地颤着,像是被触到了心底一个什么开关一样,潸潸泪下。 何云竹呜呜哭起来,梨花带雨的样子叫人看了好不可怜。 可现下的莫云溪是半点看美人的心思也没有,现下她方明白,先前的什么一见着就觉得亲切,后头又来九玉楼看她,原来都是因为自己和那位方孺韫长相相似。 而眼下,何云竹是喝醉了酒,完完全全把自己当作方孺韫了! 前后这么一寻思,想起屈宋玉对何云竹的态度,将这些线索串联起来,莫云溪霎时心下大骇: 莫非……屈宋玉根本不是何訾清的外孙? “孺韫哥哥,你带我走,你快带我走!” “我不要再待在这里了,屈宋玉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莫云溪刚要说话,何云竹就往她怀中倒去,很是激动。 “要是他发现当年你没死,他会杀了你的!” 莫云溪感觉到她身子因为害怕而不住的颤抖,也不好推开她,一听见这话顿时僵在那里。 难不成方孺韫是屈宋玉杀的? 正震惊着,身后一道掌风劈了过来,莫云溪怀里靠着何云竹,不敢大幅度移动,一个侧身勉强躲过一劫。 旋而起身,将何云竹靠在水榭亭子的边柱,才一转身,一个蒙面黑衣人就到了面前。 “啪!” 掌风霹雳,那人一掌落空,拍在他们吃饭的桌上,只见那楠木桌啪啦一下碎裂开来,上头的裂缝十分扎眼。 莫云溪双手在空中转了几下,在那人再出招前就打了回去。 咻咻的声音在空中回荡,何云竹背靠柱子,眯着眼看面前人打斗,她还沉浸在酒醉里未醒,对眼前的凶险丝毫不察。 “你是什么人!” 莫云溪打回一掌,脚下步子飞快,假装转身,趁人一掌劈过来时侧身一脚扫了过去。 “啪叽”一声,那人就被踢倒在地。 来人气势汹汹,一招一式都是奔着要她的性命来的,莫云溪不敢放松,双目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人,一步步逼近,“谁派你来的,说出来我饶你一命。” 地上那人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在地上连连后退,一双眼更是要把她看穿一样死盯着。 “说!” 话音刚落,耳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莫云溪警惕抬头,只见五六个人从廊桥上飞旋而来,一落地就朝水榭这边奔来。 蒙面黑衣,和眼前的这个一样。 才感惊诧,莫云溪刚要动作,地上那人就忽然爬了起来。 莫云溪忙扎好守势,刚要应敌,却见那人直直朝着何云竹而去。 “啪!” 说不上重的一下打在何云竹后脖颈,那人一手挟起她就要往外走。 “放开她!” 莫云溪提步追上去,谁知才出水榭,就被五六个黑衣人围起来。 她一心都在何云竹身上,脚尖点地,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几个圈绕过几人直朝何云竹而去。 噌噌吰吰的声音一瞬而过,利剑出鞘,莫云溪察觉到身后动静,旋身而起躲过一剑,眼看着就要够到何云竹了,忽然四个人从她面前冲了过来。 个个手中提剑,前后左右都被围了起来,莫云溪一下子成了利剑相对的中心。 打晕何云竹的那人,已经带着她往廊桥上奔去,此刻近十把剑直直对着莫云溪,将她围在了中央。 “噌!” 第194章 都是死士 莫云溪抽出软剑,握在手上扫了一圈,将八九个人击退一步。 击退之后,她一个挑身,迅速往何云竹那边跑去,飞速到了跟前,抬手要去抢人,身后又奔来几个黑衣人。 七八个人就这么在廊桥上打起来,先头那人一心想着带走何云竹,而莫云溪则是死死追着他不放,终于一个用力将何云竹拽了回来。 一手拉着何云竹,莫云溪甩腿扫击一波,右手拿着软剑在空中甩着剑花,软剑灵蛇一般朝对面几个黑衣人袭去。 因注意力全在应敌上,不知什么时候后头又来了一个人,感受到一阵大力,何云竹险些就被拉走。 莫云溪忙使力将人抱在怀里,一抬眼剑光就反照过来,耀得她双目刺痛,视线被剥夺一瞬,一人持剑就刺了过来。 她来不及躲开,侧身时剑刃划过肩上,划破衣裳的声音在耳边炸开,紧接着肩头就泅开一片血红。 “嘶……” 莫云溪眉头紧皱,倒吸了一口凉气,来不及感受疼痛,抱着何云竹就打算跑。 人多势众,她受了伤不说,怀里还有个人,怎么也施展不开,若是再与他们打,不过是双双被抓罢了。 “别让她跑了!” 黑衣人里有人发了话,话音刚落,五六个人就追了上去,一群人在廊桥上动静极大。 莫云溪一个不防,差点又中了一剑。 面前两个人朝她扑上来,莫云溪甩剑挡过,刀剑相碰,“咣”的一声十分扎耳。 “咻!” 几道暗弩穿梭而来,从莫云溪身侧稳稳划过,路过她面前时将她吓了一跳。 身后传来几声痛呼,莫云溪震惊得睁大了眼睛回头去看,只见后头追击她的几个黑衣人已经中箭倒地。 莫云溪抱着何云竹的手不觉紧了紧,扭过头就见七八个人自廊桥尾飞跃而来,不知来人是敌是友,她再次紧张起来。 那几个人过来后,竟直接绕过了莫云溪,朝着她身后那些人去了。 “一个都不要留。” 冷厉的一道朗声传来,莫云溪充满警惕地回头,一见来人,顿时松一口气。 只见那人一身宽大的白袍,衣角在风中翻飞,月光倾泻下来,笼罩在他身上,白色的袍子映着月光更显仙气。 正是华兴文。 莫云溪才放松下来,华兴文就一个点地到了她面前,开口就是斥问的语气,“你怎么出来连个人也不带。” 莫云溪没作声,侧过头就见那群黑衣人在厮杀中已经被消灭干净,片甲不留。 身后这些人,个个身手了得,刀法变化莫测,莫云溪很是熟悉——这是东厂的人。 看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人,华兴文上前一步,一个眼神示意,就将何云竹从她怀中接了过来。 “我要是不来,你只怕就要死在这儿了。” 华兴文勾勾唇角,气定神闲地看向手里的何云竹,话自是朝着莫云溪的。 眼角余光忽的扫见一抹深红,华兴文抬头,看见她肩上被划的那一道口子,当即眉头大皱,“怎么受伤了?” 他语气里是听得出来的担忧,等到东厂的人将那些杂碎收拾干净了,华兴文一抬手就将何云竹随便丢给了一人。 自己则上前几步,紧张地想要查看莫云溪的伤势如何,谁知才到跟前,刚要上手就被她一把打落。 莫云溪抬眸淡淡看他一眼,四目相对,华兴文也反应过来,放了下手,只是关切地上下打量,“还有伤着哪儿吗?” 莫云溪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主子,这些人都是死士,有几个还没等我们动手就自尽而亡了,身上连个腰牌也没有,是打定了主意要莫厂公的性命。” 姬褚上前到了二人跟前,亦是眉头紧蹙。 听了这话,华兴文眸子深了深,袖子下的手已经微攥起来。 莫云溪却是没什么大的反应,方才与那些人交手时她便已经察觉到了,不过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此时,耳边忽然哗啦啦一阵声响,混着急匆匆的脚步声,动静极大。 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回头,只见一群官兵举着火把围了过来,上了廊桥。 一众官兵前头,是何訾清,县衙的何师爷,以及屈宋玉。 他们一群人来得气势汹汹,直冲着廊桥这边而来,到了跟前,几人停下脚步却是一愣。 似乎是没想到华兴文也在,那旁边的屈宋玉眸光显见地闪了又闪。 有几个官兵举着火把上前,何訾清这才看清了华兴文的面容一般,弓着身子上前,“哎哟!华督司,怎么是您呢,下官来迟了,来迟了……” 华兴文板直身子,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眸色却冷了许多,只是看向何訾清,就听得人继续说道:“方才县衙有人来报,说是这边有人作乱,打打杀杀的很是混乱,下官一听就赶紧带着人来了……” 他自顾说着事情经过,华兴文始终一言不发,何訾清看了看身边的师爷,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华督司您……您没事儿?” 华兴文将人仔细观察一番,看这何訾清倒真不像知道此事的,遂摇了摇头,“本官没什么大碍。” 屈宋玉一来,目光就落在他身后的莫云溪身上,此刻更是目光灼灼,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确认了是莫云溪,才疑道:“这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也在这儿?” 莫云溪心里摇摆不定,拿不准此事到底何人所为,一见着屈宋玉,眉头蹙得更紧了,不知该如何答话。 她在这儿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为什么华兴文也在。 明面上墨七才是西厂的厂公,而华兴文作为两厂督司,自然没理由为了她这么一个酒楼的小伙计来掺合这些事。 “我……” 莫云溪正迟疑着,身旁之人就开了口,用朗润的声音说出了令她大为无奈的话。 “她是本官的人。” 在莫云溪一脸凌乱的注视下,华兴文继续沉稳地说道:“本官也是听说有一群犯上作乱的人往这边来了,又想奚淼正好在这儿,就带着人来了。” 莫云溪尴尬地垂下视线,今晚一过,怕是整个蔚县城都要知道她是他的人了,前头那夜的事也就坐实了! 第195章 是我的人 此事无奈就无奈在,面对着要一个合理解释的众人,莫云溪连反驳都不能反驳,只能默认华兴文的说法。 否则,墨七那个西厂厂公的身份,便是假的! 华兴文说完之后,甫一抬手,底下人就将何云竹带了过去,丢给了县衙的人。 “哎呀,小姐怎么也在这儿?” 官差将人接过去,何訾清愣了一下忙上前查看。 即便他说了这么一句,可莫云溪仍然敏锐的观察到,何訾清和屈宋玉在看见何云竹时,是半点惊讶也无。 且方才那群黑衣人根本没想伤害何云竹,只是一心要将人带走,这让她不得不有所怀疑,今夜这些来杀她的人或许就是他们的人。 县衙的几个官差从水榭那边查看回来,禀报道:“大人,加上这边这个总共十人。” “有活口吗?” 官差摇头。 何訾清显见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板起了脸,严肃起来,“这些到底都是些什么人,还未查清就这么死了,恐怕有些不好上报。” 一听这话,华兴文眸光一冷,半侧过身子目光充满质询地看向他。 语速不急不缓,发问道:“本官也是圣上特派来陇西查案的钦差,他们想杀本官的人,便是冲着本官来的……” 话锋一转,华兴文先是挑眉,尔后语气都冷厉了许多,听得何訾清背后一寒。 “刺杀朝廷命官,这群人难道不当杀么?还是说何县令觉得本官没有这个权力,杀不得这些人。” 他方说完,何訾清就“扑通”跪了下去,连声否认,“不不不,下官绝没有这个意思!” “这群人当然该死,该死……是下官带人来迟了,这才不得不劳华督司您的人动手,是下官的失职,还望督司恕罪。” 一番话毕,周遭寂静一片,只有官差们手上的火把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迸溅声。 华兴文懒待理会,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拽着莫云溪的胳膊就往前走。 廊桥上,何訾清连同那些官差们纷纷退立到两侧,让出了一条道,低垂着头都不敢去看他们。 屈宋玉也往边上挪了一小步,站在何訾清身后,目光依旧落在莫云溪的侧脸上。 他站的地方正好能看见,将人脸上的细微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屈宋玉不觉微皱了眉。 看着人一前一后刚走下廊桥,何訾清刚要直起身子,华兴文的声音就又飘了过来,吓得他忙又秉手垂眸。 “小小一个县城,竟有这样多的死士,何大人恐怕要多费些功夫,好生肃清肃清衙门了。” 说完,华兴文就带着莫云溪走了,身后是一众东厂的侍卫,并几个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内官。 留下何訾清惶恐不安地站在原地,人都走了好久了他才回过神,悻悻地抬手擦了擦汗。 “华督司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啊?” 何訾清说话声音都是颤的,身子还有些弓着,好像直不起来了似的,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问着。 屈宋玉刮了他一眼,眼里带了些嫌弃和鄙夷,自也没答他的话,微微昂首,提步向前就离了此地。 却说华兴文与莫云溪。 二人走出了好远,直到回过头再看不见那些人时,华兴文才松开手。 见莫云溪立马如释重负般的呼了口气,华兴文侧过脸,挑眉看她,“有那么嫌弃吗?” 莫云溪“嘁”了一声,故意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不然呢?” 话毕,她挪开目光,又一本正经道:“华大人自打来了这蔚县后,就惯会占人便宜的,这些事要是传到京中,你我还要不要做人了……” 听了这话,华兴文忍不住嗤笑出声,“做人?” 莫云溪认真地望着他。 “本官也就罢了,你莫云溪,莫厂公什么时候也有做人的顾虑了?” 就知道这厮嘴里没一句好话! 莫云溪伸手就想去怼他,谁知胳膊才动了一下,伤口撕裂的疼痛就让她顿时没了气力,倒吸一口凉气。 “是那些人伤的你?” 看着她肩头又泅出一片鲜艳的红色,华兴文也没了打趣的心思。 半晌,见莫云溪没吭声,华兴文脚下步子不由加快了些,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今晚你得跟我回去一趟。” “?” “上药。” 对于他的回复,莫云溪很是不以为然。 “没什么大碍……况且我回去之后,自己会上药。” 后头这半句,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出来,说完之后才感觉比没说还要奇怪,低头抿了抿唇。 华兴文依旧头也不回,语速也比刚才要快,“不论是他们谁,才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却也在那儿,若是不把戏做足了,你只当真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像是硬找了个合适的理由似的,华兴文有点不自然地抬头,视线四下看了看,轻咳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姬褚跟在两人后头,将二人的对话听进耳里,看着自家主子没话找话,还要一副为了正事的样子,不禁抽了抽嘴角。 到了北兴街,东厂的人在街角拐弯处就秉手送离华兴文,看着三人进了客栈正门,一众人方才离去。 跟着二人进了院子,姬褚一脚才迈进院门,就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他眸光迅速往房上一扫,又迅速收回,只几息之间,便了然于心。 行至檐下,姬褚方唤了一声,“主子。” 华兴文停下脚步,侧过身,二人一个眼神交汇,就互通了心意。 姬褚颔首,表示会意,随后就关上了房门,守在门外,假装没有看见屋顶上的几个黑衣人。 房内,莫云溪寻了把椅子落座,放松地往后一靠,差点又撞到肩上的伤,心下不免有了点不耐烦。 疼她倒是不怕,就是这时不时的一下让人凭空烦躁罢了。 华兴文不知往哪去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手上已然多了一个精致的小瓷瓶。 两个人一站一坐,华兴文站在那比她高了半个身子,视线自也是由上至下。 将小瓷瓶搁在桌上,华兴文靠近了些,被莫云溪警惕躲开,“干什么?” 第196章 势不两立 “啵。” 华兴文一弹指,小瓷瓶的塞子就开了。 “给你上药。” 他边说边慢悠悠地往房顶上指了指,见莫云溪没再有抵触,上前拨开她肩上已经被划破的衣裳。 动作极轻极慢,生怕扯到伤口,再弄疼了她。 怎料却被莫云溪嫌弃一通,“等你上好药,伤都快自己愈合了。” 华兴文没说什么,仍旧小心翼翼的,拨开那片的层层衣布,伤口露了出来。 肩上不长不短一道口子,虽不再往外冒血了,可伤口破开的样子叫人看了还是觉得触目惊心。 拿过旁边备下的湿帕子,华兴文动作缓慢地擦拭伤口旁边的血迹。 这么一会儿下来,血迹确实已经干了,呈着红黑之色。 冰凉的触感让莫云溪心里觉得怪怪的,面前凑得这么近,细致入微给自己上药的华兴文更怪。 他轻轻颠了颠药瓶,褐色的药粉缓缓洒出泄下,在伤口上覆盖了浅浅一层。 药粉直接接触到伤口,里头的几味药十分刺激,莫云溪方才想着事情,没留神肩上忽然疼了一下,不禁皱了皱眉,“轻点儿!” 此时华兴文已经再没有动作,闻言,只是静默地望着她。 房顶上忽然一阵动静,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噤声,警惕地看向屋顶。 只听得房顶上的砖动了动,叮里咣当的动静也不小。 莫云溪忍不住仰头看去,眼睛滴溜一转,心下无语。 ——就这行事风格和这不专业的程度,用脚趾头都能想得出来肯定又是何訾清的人。 “他这好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房上还有个人。” 听她低低吐槽着,华兴文没应声。 上前再次看了看伤口,确认已经处理好后,才盖上塞子,把小瓷瓶稳妥放在了桌上,“好了。” 莫云溪不怎么在意地往自己肩上看了一眼,将几层衣裳轻轻拽平整,起身就要往外走,“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你。” “这话说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华兴文拾起小瓷瓶,一抬手就丢了过去。 稳稳从半空中接住药瓶,莫云溪随意放进袖子里,侧过身子站在那看他,“诚意,那华大人想要什么诚意?” “不如……把头功送给本官?” 对上人半带玩味的目光,莫云溪斜着看了他一眼,丢下两个字就转身往外走,“休想!” 望着她的身影,华兴文眼里带了几分笑意,右手握着左手腕,放在身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离开。 “吱呀——” 一打开房门,莫云溪就瞧见姬褚正站在檐下,歪着头往房顶上瞄,笑了一下,问道:“人呢?” “刚走。” 姬褚顿了顿,脸上一本正经的,“这兄弟心可真大,不知是哪里的……” 果然,但凡见过他们行事的,就没一个不感慨的。 莫云溪眉眼浅弯,轻喟一口气,“跟他主子一样,这可真是上有其主,下有其仆了。” 说完,她自觉好笑,回头往房内扫了一眼,方提步走了。 另一边,县衙后衙。 书房内,何訾清和屈宋玉相对而坐,两个人谁也不说话,气氛很是严肃凝重。 一串脚步声响起,房内二人同时抬眸,视线纷纷落在了门口来人身上。 “何大人,二爷。” 问完了安,那小厮仍保持着半跪的姿势,禀报道:“华兴文把人带回去了,小的在房上仔细听着,他还亲自给那人上药,两个人很是亲昵。” 小厮话才说完,何訾清就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笑模样。 他嘿嘿笑着,同身旁座位上的人说了起来,“我就说,一个小伙计怎么可能是莫云溪,那莫云溪不是在清风楼里好好待着呢吗……” 屈宋玉未置可否,也不理会他,垂下视线,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厮,追问道:“你可听仔细了?” “是,小的一直在房上,亲眼看着他们二人进去的。” 末了,还补了一句,“那华兴文还特意叫自己的侍卫在外面守着,不让人打扰呢!” 提起来刚才的情景,回话的人脸上竟然还冒出一丝迷惑的绯红。 屈宋玉眸子深了又深,自打昨日他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今日他派了人过去杀人,谁成想华兴文也在。 自看见华兴文在奚淼身边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事情不妙。 何訾清却没想这么多,在一旁仍笑呵呵的,混不知大祸将至。 “你想想,那大家都说西厂和东厂从来就是水火不相容,势不两立,据说底下的人见了面都要互相挤兑,谁也看不顺眼谁,更何况两厂的头儿呢?” “嘿嘿嘿……” 何訾清朝跪着的人挥了挥手,禀退小厮之后,十分自信地跟屈宋玉继续分析起来,“再说了,那天我可是叫人把他打晕,绑了之后给送到华兴文住处的,那天晚上咱们的人一直都在外头候着,据说里头动静极大,两个人呀情投意合的!” 他自顾说着话,全然没管屈宋玉怎样。 说完之后还狞笑着,意识到人半晌没言语,这才收了笑,正色道:“嗨呀,依我看啊,二爷您就别担心了,一个酒楼的小伙计而已,纵是得华兴文赏识喜欢,又能翻起什么浪来……” 屈宋玉不以为然,却也不屑于与这种蠢才解释。 “啪”的一道脆响,手里的梅花折扇一合,起身就朝外走。 见人话没说一句就走了,何訾清瞪着眼睛,半张着口,急忙跟上去,“诶,二爷……” 出了门外,屈宋玉朝前走了几步,深邃的瞳孔泛着幽光,出声提点一句。 “眼看着就又要开演了,叫你的人都警醒着些,别坏了我的事。” “是是是,这是自然。” 何訾清跟在人后头,卑躬屈膝的极尽讨好谄媚之能。 穿过县衙大堂,快到大门口时,屈宋玉脚步一顿,立定之后侧身看他。 何訾清只顾低着头往前走,没料到人忽然停下,差点就撞上去,忙惶恐地站直了身子,就听得人冷冷开口,语气如冰。 “好生看着,别叫她总和这些人见面,你只当哪个是待她有好心思的。” 第197章 还有几次机会 何訾清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不免神情一滞,头低得更深了,“我、我一定看好她……” 屈宋玉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何訾清紧紧跟着,亲自将人送到县衙门口才罢。 清风楼,栖梧院。 夜色已深,莫云溪房中还灯火大亮,房门洞开。 她面色严肃地端坐在主位上,左侧位子上坐着青玄,神情亦不轻松。 自莫云溪一脸不悦的回来后,二人就这么坐着已经许久了,将夜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打发了墨七去查,此刻正等着人回来。 衣物摩挲声响起,莫云溪从沉沉思绪中抬头,只见院门外守着的几个侍卫躬身行礼,墨七自外头走了进来。 进门后,墨七反手关上房门,转身就朝人行礼,“主子。” “起来说话。” 墨七直了身子,眉头皱得紧紧的,“只查到一些线索,大概指向何訾清,应该是县衙里头他们自己的人。” 听了这话,一旁坐着的青玄也站了起来,面色比刚才还不好了。 莫云溪凝眉,“可有证据?” “属下无能。” “罢了。”莫云溪摆摆手,眼神示意又跪下请罪的墨七起身,思索了片刻后方说道:“那些人可都是死士,且身手了得,绝不是寻常衙役官差可抵。” “何訾清断然能够养出这些人来,可未必就能这么快反应过来,对我下手。” 同青玄站在一处的墨七忽然开了口,“主子如何断定他们已经察觉了您的身份?” “不。”莫云溪摇头,“这倒说不准,但无论是否已经察觉,能对我下手,派的还都是死士,就说明这些人已经有所怀疑了。” 墨七和青玄若有深思地点头,对她的猜测十分认同。 莫云溪顺手端起桌上的茶盏,提了茶盖却发现茶已经尽了,一旁的青玄忙上前提起茶壶,重又给她斟了一杯茶,尔后退到了一旁。 复端起茶盏,茶水的热气飘到面前,氤氲一片迷蒙了双眼,莫云溪轻吸一口气,语气沉沉,“既出了这一桩事,那哪怕华兴文替我解了围,圆了过去,可今夜一过,只怕也是瞒不了多久了,看来咱们得提早收网了……” 啜了口茶,莫云溪眸中微微闪着光,房中烛火亦闪烁,明暗交替间,就有了决断。 “青玄。” “主子。” 青玄应了一声,身子略略前倾一些,等着她的吩咐。 又喝了一口茶,莫云溪抿了抿唇,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道:“你现在去一趟华兴文那边送一封信,再将我们这两日的部署和安排同他细说说,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打算,也好一同周全周全。” “喏。” 青玄应下,莫云溪就搁下茶盏,起身往几案后走去。 案上早备好了笔墨,莫云溪拿镇尺横压纸角,提笔蘸墨,边想边落字成书,很快就写了满满四张。 目光在几案上迅速扫了一圈,抽出一个信封,将四张纸放了进去,交给青玄仔细封好,方舒了一口气。 直到望着青玄拿着信走出去了,莫云溪才真正放松下来,身子明显一松,心里也松泛不少。 “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睡。” 朝墨七说了一句,莫云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靠进椅子里,闭上了双眼。 墨七缓缓退出门外,走时还不忘带上了门。 充满跌宕起伏的一夜,就这样在众人的沉沉睡梦中过去。 自然,也有不少人睡得并不好,甚至于彻夜难眠,也是有的。 一大清早,莫云溪就到了九玉楼,一切如常,昨夜想象中会来盘问她的屈宋玉或是其他人也没有出现,正常得仿佛没有昨天夜里那回事儿。 “何小姐。” “何小姐。” 清早的九玉楼里客人并不多,算得上十分安静,几道问安声在门口处响起,飘进大堂内便是十分的响亮。 莫云溪下意识循声望去,就瞧着何云竹带着婢女走了进来,更是直直朝着她而来。 还没来得及反应,何云竹就已到了跟前。 “奚公子。” 她屈膝福了一礼,端的是一派温雅柔婉,直起身后,就开门见山道:“昨夜我喝醉了酒,言语行为上或有不当,方才醒了才听这丫头说了几句,深感羞愧……” “今日是特来向奚公子赔罪,还望公子不要介怀。” 看何云竹说得有些羞赧,似乎是对昨夜刺杀之事毫不知情,当真是酒醉了就什么也不觉察了。 想到这里,莫云溪抬头朝人一笑,摆摆手,“无妨,无妨……” 说完,见何云竹依旧愁眉不展,似乎并未因她的话而打消愧疚,莫云溪遂又补了一句。 “酒后言事诉苦,都是人之常情罢了,我未曾放在心上,何小姐也不必在意。” 听了这话,何云竹脸上才好看了点儿,朝着身前人又是一礼,“奚公子不介意就好。” 看莫云溪笑得粲然,她才真正安了心,毕竟眼前之人同她的孺韫哥哥实在是太像了,心底若说是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何云竹四下看了看,见楼内还坐了几桌客人,便告辞道:“那我就先不打扰公子了,奚公子自己保重。” “好。” 莫云溪忙应声,笑着目送两人出了酒楼,回过头望了望,搭了一条白巾子又在堂内招呼起来。 因经过了几日前屈宋玉开演的热闹,今日整整一上午,堂内虽也即将坐满,但莫云溪依旧感觉不到有多少人。 松松散散的巡了半日的堂,在厨下用过午饭后,午后楼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喧闹之声渐起,戏台子上也有了人。 叮里咣啷一阵响动,随着帘幕缓缓卷起,帘后的人也登台亮相,侧后方坐着人,架起锣鼓来,前头站着的两个,则是说起了对口相声。 莫云溪提溜着茶壶一边慢慢走着,眼睛一边往台上瞅。 她同堂内满座的客人一样被吸引了注意力,耳朵和眼睛可谓是都粘在台上了,不时被逗得捧腹大笑。 “台下的老爷们给评评,他这是不是不够仁义,啊?” 堂内又是一阵欢笑,众人起着哄,莫云溪才给一桌添满了茶,刚要走就被人叫住。 第198章 已是深夜 “你们这儿有荷花酥吗?” 莫云溪一怔,脸色骤然严肃起来。 ——这是西厂的人在陇西之地接头所用的暗号。 她迅速往四下里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离那人近了些,紧挨着桌子,遮挡视线。 眼前寻常书生打扮的人低低开了口,声音低到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京城传来消息,礼部现已查明,确有舞弊一事,证据确凿。” 最后四个字落入耳里,可谓是铿锵有力,实实在在的安了莫云溪的心。 何訾清那样的蠢才,舞弊是必然的她早已料到,华兴文亦是早有察觉,可她却必须要整明白了,查出能将其锤死的证据来才能完全放心,没得叫人钻了空子,到时有的后悔。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这样看似浅显实则深刻的道理,莫云溪早就深谙。 莫云溪点头,只给了那人一个眼神,就听得他会意禀道:“咱们的人已经到了,现下就在蔚县城里安顿着,部署一事还请厂公示下。” 闻言,莫云溪再次警惕地四下望了望,故意提起茶壶,又招呼了下旁边几桌,才回过身继续同他说话。 “华兴文不是已经叫人调了永昌府的兵吗,既已调来了,不用白不用。” 她声音压得低低的,面上故作轻松欢愉,仿佛谈话内容不过是说酒楼里的饭菜如何。 “吩咐下去,我没放信之前按兵不动,不准冒进。” 那人微微颔首,一言不发地应下,虽心里还有些想法,却也因着莫云溪已经有了决断而并没说出口。 见他再无话,莫云溪递了个眼神给他,随即提起茶壶就往大堂里角去了。 走到楼梯口时,目光不经意往楼上扫了一眼,脑海中兀的就出现了前几日的情景。 几日前,大堂内热闹非凡,一片喧闹之声的时候,也是在此处,她想要上二楼看看,三福就出现了。 虽并没作阻拦,可到底还是拿话挡了她回去,叫只在大堂里伺候。 冷不丁想到这一桩不起眼的小事,莫云溪却忽然心下一顿,愣在了原地,就此事又细细回味起来。 正盯着那楼梯口出神,那日这里拦她的人就出现在了面前。 “嘿,发什么愣呢!” 被这一声拉回现实,一抬眼三福的脸离得她很近,“是不是昨儿夜里受了惊,没睡好哇,要不要我同掌柜的说上一说,准你一日休息?” 莫云溪回过神来,忙摇了摇头,干笑了一下,“不用,不用了,我没事儿。” 话说完,看着人都要走了,才又回想起刚才,脱口而出心中疑问,“你怎么知道的?” 昨夜她遭人刺杀时已是深夜,事后跟前除了县衙的人,就再没别人了。 三福眼珠一转,“嗐”了一声,十分自然地说道:“蔚县就这么大点儿地方,大半夜的把官府都惊动了,那看热闹的四面八方赶着来呢,今儿一早啊,街里头都传遍了!” 他说得自然又笃定,莫云溪若有深思地点了点头,也再没多问。 此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戏台子上说相声的两人亦是面带喜色。 那两人一唱一和,眉飞色舞的很是如鱼得水,将大堂内的热闹更是推上了新的高度。 堪称百无聊赖的又过去一日。 话说这几日下来,莫云溪在九玉楼也快混熟了,巡堂之余空隙,总有那么几个好玩的小伙计过来拉上她一起闲话唠嗑,也叫她听得了不少事儿来。 戌时过后,楼内的人三三两两的散去,到了戌末亥初时,楼里头最后几桌客人也走了,九玉楼的伙计们才被招呼到一处。 一个没怎么见过的伙计站在戏台上,扯着嗓子朝底下众人喊话,“明儿二东家就要开演了,你们几个,把台子上再清扫清扫,别再有灰啊尘啊的,没的再脏了东家的戏服,倘或怪罪下来,咱们可担待不起……” 听他吩咐完了,一众伙计你一句我一句的说了起来,全然不搭理他,手上却各自拿了洒扫的家伙什儿,自觉地忙开了。 莫云溪拿了个抹布,将面前的一片又擦了擦,擦得锃光瓦亮了,身子往后拉着,看了眼后,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因着明日屈宋玉开演,洒扫过后,楼里管事的又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通,才放了众人归家。 一回住处,莫云溪就叫人放了热水,舒舒服服沐浴过后,方好生歇下了。 入秋之后,白昼越发短了,天还蒙蒙亮时,莫云溪就已经收拾妥当,赶在卯时前就出了清风楼。 想起上次屈宋玉开演的时候,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一路狂奔的女子带来的震惊她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照旧在小摊前买了个茄包,莫云溪边吃边往前走。 毫无意外的,街上依旧是一阵一阵的往过跑人,各异的,鲜亮的颜色从身边一阵风似的跑过,耳边伴随的是女子们欢喜激动又充满期待的声音。 莫云溪眼里带了笑意,正靠边走着,身侧就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 “行行好,赏口吃的……” 那声音有气无力的,内容亦是悲切,在耳边女子们欢愉的阵阵吵闹声中显得格外违和。 莫云溪看了一眼蹲在街边,衣衫破烂的乞丐,从荷包里头掏出一个银锭子,就放在了他面前的地上。 “谢谢大爷,谢谢大爷……” 莫云溪直起身刚要提步往前走,衣角就被人猛地拽住。 她一个不防,被人这么一拽险些往后仰倒,一手抓着墙上的窗框才得以站稳。 回过头视线往下落去,不悦地“啧”了一声,“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落到这般田地,都是因为你!” 那乞丐声音高了许多,一下子来了劲儿似的,哪还有方才那有气无力的样子。 “好啊!真是老天爷开眼,今儿叫我在这儿遇见你……” 乞丐说着,手上就用了劲儿去抓她的腿,十成的力气叫莫云溪顿时吃痛。 她一踢腿就将人狠狠甩开,皱眉道:“你我素不相识,你发什么疯?” 第199章 我来跟你打听 她垂眸看去,这时才发现那乞丐的左腿竟然还带着伤,看上去是废了一条腿的。 莫云溪还没来得及开口,乞丐就大声“哎哟”了起来,好像被她怎么欺负了一样,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 莫云溪很是无奈,又十分迷惑,“不是,你说的我没听明白……什么我害的,我们认识吗?” “认不认识?” 那乞丐哈哈笑了几声,撩起两边的头发就把脸凑了上去,“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看清楚了吗?!” 他语气极差,目露凶光,恨不得把莫云溪生吞活剥了似的。 莫云溪盯着那张脸看了小半天,脑子里闪过另一张脸,恍然大悟般回想起来,“噢,你是那天在楼里同我打听事儿的那个,是不是?” “不然还能是哪个!” 果真是他! 看着眼前脸抹得乌漆麻黑,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莫云溪实在没办法把他和那天九玉楼里的那位联系起来。 她拧巴着一张小脸,不解道:“……你这好好儿的怎么沦落成乞丐了,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这话一出,那人顿时暴跳如雷,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来,“什么乞丐,谁是乞丐,爷我有名字,山东刘子琦!” 刘子琦说完,双手撑地,吹胡子瞪眼地往后挪了挪,靠在了墙根上,看向莫云溪的目光中还满是怨气。 刘子琦…… “行,行……” 在心底喃喃念了这个名姓,莫云溪回忆起那日九玉楼内的情景,又想到方才他口口声声说都是她害的,不禁倍感迷惑,“不过你怎么搞成这样了,这腿怎么回事?” 她指了指那条废掉的左腿,话才出口就看见刘子琦表情都痛苦了许多,皱着脸苦丧絮叨起来,“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 “我攒了半辈子的钱,好容易攒够了五万两,赶着那位爷开演前到这楼里,准备买个官做做,谁知遇上了你这个杀千刀的!” 莫云溪:…… 心下虽然不满,可他这买官之论似乎大有门道,便闷声忍了下来,只等他继续往后说。 刘子琦说着说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哭了起来,呜呜的很是引人注意。 “时至今日了,我这一条腿也废了,也不能把你怎样了,我就想问一句,想问问你为何要害我呀!” 他越说越惨,泪流满面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惹得路过的人纷纷驻足。 莫云溪撇了撇嘴角,眯着眼看他,“你先别哭,大男人家家的,是,啊……先把话说清楚,我如何害你了?” 她哄小孩似的哄着人,目光始终不离刘子琦,心下坚信方才他说的买官一事,定然能扯出大事来。 “呜呜……” 刘子琦听了这话,反倒越来越委屈,心里又懊悔又气。 腿上的伤还没好,被这么一扯又痛得要命,立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吐出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来,“是你、是你叫我……” “是你叫我往台上扔银子的,惹得那些人以为我瞧不起他们二爷,把我拽去一通打,生生打断了一条腿!” 后头这几句说得极愤愤然,好像忽然来了力气一般。 “!” 莫云溪听了,身子一个激灵,一霎时眼前大亮。 原来那天他问的“打赏”,并非是真正的打赏,而是在开演当日如何行贿! 若非如此,刘子琦依着常例打赏唱曲儿的,又怎会落到此等田地! 难怪,难怪那日她想上二楼去看看,却被三福借故拦了下来。 此时,身旁又跑过去几个激动尖叫着的女子,莫云溪眼里好像燃起一团火焰似的,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火折子样的纸筒。 动作十分利落,上手一拉,“咻”的一声,一道亮红色的烟花就顺上天空,在高空中发出极亮的光芒。 完事之后,莫云溪扭过头看了一眼地上坐着的人,面上划过一抹深意十足的笑。 “既说我害了你,理应我来负责,你就在这儿坐着别动,等我回去叫府中的人来,把你先带回去。” 丢下这么一句,莫云溪抬脚就走,步伐极快地往前直去,留下一脸懵逼的刘子琦在原地不知道她刚才是做什么。 看着人身影走出好远,刘子琦十分鄙夷又不屑地说道:“切!还什么府上府上,一个酒楼跑堂,伺候人的伙计,装什么大爷……” 信号一出,烟花在上空中炸开,整个蔚县城内提前部署好的一切也都如烟花般炸了开来。 莫云溪急匆匆往九玉楼走,快赶到时发现大街上一阵动乱,百姓们叽叽喳喳议论着什么,就知道鱼已经入网了。 心下一松,脚下也没那么着急了,到了九玉楼外,就看见青玄带兵已经将整栋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主子!” 青玄这么一声喊得是极其昂亮,充满着欣喜和激动。 莫云溪觉得这倒和那些路上赶着过来的女子还挺像的,只不过她们看的是屈宋玉,而他们看的是——撒网收网,瓮中捉鳖。 在周遭百姓们的注视下,莫云溪拍拍人的肩,慢条斯理地迈进九玉楼。 一进大堂,就看见一群官兵将这楼里上上下下都围得死死的。 “参见莫厂公——” 这些兵都是跟着青玄过来的,又看见青玄叫她“主子”,自然也就认出了莫云溪,一见她来,纷纷行礼。 一声“莫厂公”,叫楼内的人震惊不已。 大堂内来这吃饭的客人,楼里上工的伙计们,看着这群兵朝一个伙计打扮的人行礼,百思不得其解。 “莫厂公?京城西厂来的那个?” “奚淼……莫云溪!他是莫云溪!” 有几个与她相熟的伙计已然大骇,顾不得什么就大声嚷了出来。 楼内众人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各不相同。 在一群人或震惊或仰望的目光中,莫云溪极其淡然地摆了摆手,“免了。” 她一叫起,堂内的兵士们才敢起身,动作干净利落,是军营里独有的整齐划一。 永昌府的兵倒是教练得不错,动作也快,她还没到呢,他们就已经围起来了。 思索罢,她脑海中闪过刘子琦的话,什么买官卖官云云,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屈宋玉开演当日的二楼,亦即那三福阻拦她上去的地方! 今日屈宋玉开演,如那天一样,一大早的楼里上下都挤满了人,莫云溪从人群中往前走,所到之处众人皆退避让路。 第200章 内心大块 莫云溪慢条斯理地往前走,目光从堂内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心内大快。 在这楼里蛰伏多日,今儿可算是收了网了。 青玄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进来,吩咐了兵士在外头盯紧了,自己则进去跟在了莫云溪身边。 走到楼梯口时,一直隐在人群后头的三福忽然冒了出来。 “奚……大人,这上面不能,不能去啊!” 莫云溪还没说话,青玄上去就甩了人一巴掌,打得他身形一晃,差点就跌下去。 “你是什么东西,敢挡我们厂公的道,还不快滚!” 三福被他一巴掌打得晕头转向的,还是拼着要去拦莫云溪,被后头的小兵十分暴戾地踹了一脚,揪着领子就扔到了地上。 “不自量力。” 青玄充满不屑地轻斥一句,跟在莫云溪往二楼走,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 跟着人这么多年,这样装逼的时刻,这样装逼的场景,怎么能少得了他呢! “嗒嗒”的上楼声不急不缓,声音本不大,可落在寂静万分的大堂内,却叫多少人的心都跟着砰砰直跳。 到了二楼,才走到平地处,莫云溪就瞧见所有的雅间里头都站满了人,里头的人无不是两股战战,神色慌张。 她悠悠然瞥了一眼,二楼的兵士们就齐齐行礼。 莫云溪摆摆手叫起众人,脚下步子一寸一寸前挪,走到了一处雅间门外,里头的人扑通跪了下去。 “大人、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莫云溪心内无语,她还什么都没说呢,这人就已经自己乱了阵脚开始讨饶。 “一个个就这点本事,还学着人家贪污行贿,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她毫不避讳地吐槽了一句,声音不算高,雅间里的人也没怎么听清楚,只身旁的青玄闻言乐了一下。 他朝着地上跪着的那几人讥讽一笑,故意说道:“说说,我们厂公问你是怎么想的。” 青玄说得随便,雅间内的几个人却是听得认真,一下子都不知该怎么回答,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看这些人被吓得不轻,莫云溪斜着看了一眼青玄,微微抬手示意,随即自己朝着那些人说道:“坦白从宽。” “现在这儿里里外外都是我的人,朝廷早就注意到了陇西的事情,皇上特派了本官来蔚县扫清这团瘴气乌烟,你们最好自己交代了,也免受皮肉之苦不是?” 莫云溪口气悠悠,全然不像是在审问一个大案子的涉案人员,倒像是寻常闲唠一般。 那人也是不经吓,看见莫云溪这毫不把他们放在心上的从容,自己就慌得不成样子,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直响。 “我说,我说!” 那人穿了一身褐色的衣裳,腰间挂着的玉佩一看就是上等的质地,价格不菲。 “外省的官员都知道,陇西之地的蔚县有座九玉楼,楼里的人手眼通天,不管是什么事儿,大的小的,只要拿了足够的银子来就可以,买官平事不在话下,轻轻松松就能扶摇直上……” 说到这里,那人小心翼翼抬头瞄了一眼,眼里满是畏惧。 莫云溪并没看他,目光在二楼扫了一圈,看见不少雅间里桌子上都还放着来不及收拾的银两。 耳边没动静了,莫云溪方回神看他,视线才落下去,那人身子就猛地一颤,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和她对视。 “继续。” 莫云溪忽然开了口,那人吓得半边脸都有些抽抽,声音都发颤,却也不敢不回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 “九玉楼也不是时时都能办事的,我们也是外地过来的,来之前好一番打听了,才打听出来是每逢一个望日过后,五天就会在戏台子上开演一次,这个时候有意买官平事的人就要上二楼,在雅间里交易……” 他颤颤巍巍说完了这些,这次是头也不敢抬,更不敢去偷瞄,深深埋着头等着人的反应。 莫云溪听罢,虽早已有所预料,可实实际际见了这场面,心下还是窜出一股怒火来。 大周立朝百年,选才入仕,为的不过就是照拂百姓,造福一方,以图各地安宁,天下太平。 正是因为有这一摊子臭鱼烂虾,才将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朝堂搅得更加污秽不堪,百姓叫苦连天,他们却几省之间官官相护,一个牵着一个,叫天下的百姓求告无门,受尽了这群腌臜之人的恶臭行经带来的苦难! 青玄看着人起伏的胸膛,就知道莫云溪已经快要怒冲云霄了,为了避免场面不好收拾,忙上前发令,“把这些人带走,东西也一并收了。” “喏!” 整层的兵士齐齐应声,声音铿锵有力,接下来便是一阵响动,各处雅间里被吓懵的人这时才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无视耳旁的声音,青玄凑上前同莫云溪打岔道:“这些人抓起来了,过不了几日,咱们就能返京了,到时主子就有得月楼的糕饼果子吃了。” 他说完,嘿嘿一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人的神色。 莫云溪这时怒气也消了不少,顿了一下,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也并没说什么话,抬脚就走,随便进了一个雅间。 一进去就看见里头跪了一地,各色人等都有,桌上未及收拾的东西极多,莫云溪随手捡了一张银票,打眼一看,为之大惊。 十万两! 倒不是别的,而是单她手上这一张就是十万两,依照以往的经验只怕这还算少的,那单这一日,整个九玉楼不知收了多少银子! 地上跪着的人个个噤若寒蝉,视线里只有莫云溪的衣摆,没过几秒,门外就来了七八个小兵。 莫云溪轻吸一口气,将那张银票扔在桌上,轻飘飘说了句,“抓人。” 转身往外走去,她走出去之后,雅间外候着不敢近前的小兵们方才进去,将里头的人一一扭押。 四下看了看,见二楼雅间里再没别的了,莫云溪带着人就下了楼,身后呼呼啦啦跟了一大批小兵。 眼角余光扫见戏台子上几个人,见那几人跪在那里低垂着头,不敢动弹。 第202章 刀架在脖子上 何訾清一脸惊恐地回过头,他并没蠢笨至此,心中的疑惑在看见华兴文和墨七那一脸的笑意时尽数消散,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他的反应在二人的意料之中,瞧着人那样的惊慌失措,墨七和华兴文也并没什么反应。 “何县令这是要去哪儿啊?” 华兴文的心腹侍卫姬褚不知什么时候从外头踱了进来,语气幽幽,眼中亦是泛着幽光。 这话出口,何訾清知道何师爷恐怕就是被其所杀,当下就胆颤不已,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自己也落个他那样的下场。 “二位大人,你们这是……” 闻声入耳,华兴文不禁讥笑出声,说话时手中还端着茶盏,“看来何大人这是同本官揣着明白装糊涂,是瞧不起东厂的办案能力~” 他说得跟开玩笑似的,落尽何訾清耳里可是有千斤重。 听出来华兴文话中十足的寒意,眼瞅着刀快要架到脖子上了,何訾清颤着声忙道不敢,“华督司说的是哪里话……” “这东西两厂是朝廷的重要司署,二位大人又为圣上所倚重,下官哪儿敢啊……” 何訾清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二人神色,话语中还不忘带上了莫云溪的西厂,想要以此作个巴结讨好,却不知面前的人哪里是莫云溪。 白费一番功夫,正悻悻地等着他二人的反应,院外呼呼啦啦又是一阵大动静。 何訾清本就受了惊吓,回头去看时,目光又不小心扫到死了的何师爷,心脏猛地一缩,差点就背过气去。 他呼哧了几下,大口喘着气儿,看着一大群小兵从外头涌了进来,眼睛都看直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群兵士左右各两列,整整齐齐地进了院子,将整个后衙团团围住,一点空隙也不曾留出。 小兵们手上执着刀戟,在太阳的照耀下泛出的寒光反射到他脸上直晃眼,何訾清抬手揉了揉眼睛,心中恐惧更甚。 而华兴文和墨七两个人,此刻依旧坐在桌旁,仍是一个喝茶,一个吃菜,面上神情悠然自得的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兵士们列队站定之后,中间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道来,个个拿着刀剑枪戟,神态威武地站了满院,威严肃穆之感顿生。 伴随着一阵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在院内众人的注视下,莫云溪从外头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是青玄。 她自院外走来时,两头兵士开路,步履飒飒如流星,英姿利落似秋风,其场面自恢弘壮阔,无疑成为了整个后衙的焦点。 “主子。” 一直坐在那里喝茶的墨七迅速起身,上前几步就对着人直直跪下行礼,恭敬非常。 那站在院中的何訾清惊掉了下巴,登时傻了眼,“什、什么?” 这不是那个九玉楼的小伙计吗,怎么会是莫云溪?! 莫云溪看都不看何訾清一眼,只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墨七起身,随即就提步缓缓往房内走去。 房门洞开,华兴文坐的位子正对着院中,见到莫云溪,一直表情淡漠的脸上才有了几分笑意。 搁下筷子,朝着她微微颔首,一个眼神交汇,就明白了眼下的事态如何,布局完成如何。 华兴文此时方开了口,“这呼呼啦啦一下子进来这么多兵,可真是将人吓着了,莫大人真是好威风~” 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莫云溪斜了他一眼,就知道这厮什么时候都没个正经。 这人也抓了,九玉楼那边也暂且了了,现下要办的可就是眼前这蔚县的一整个县衙了。 思及如此,莫云溪轻吸了一口气,这时才居高临下地扫了一眼何訾清,“九玉楼是了了,可是这该抓的人还没抓完不是?” 见人惶惶不安,畏惧非常,心下暗骂一声“草包”,眸光一寒,命令下达,“给我搜!” “是!” 一众将士得令,气势十足地应了一声,那整齐而又洪亮的声音冷不丁吓得何訾清腿一软就跌坐在地上。 方才他叫喊了那一声,将县衙的官兵纷纷引了过来,一群官兵急急忙忙循声赶到后衙,此时才进了门。 何訾清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抬头望见自己的兵来了,忽然就有了底气,“谁敢!” 手撑着地站了起来,他声音虽然还在颤抖,但仍强装硬气,“本官好歹也是朝廷命官,你们没有刑部的手令,怎敢擅自搜抄县衙!” 见官兵们面面相觑,还有些犹豫,何訾清忙又高声补了一句,“什么东厂西厂,听着唬人罢了,朝廷的律例摆在那里,还能任你们胡来不成……” 何訾清说完这话,连他自己也信了,腿都不抖了,大喝一声,“来啊!” 县衙的官兵们齐声一应,他就更加猖狂起来,大手一挥,眼睛都睁大不少,“把这群人给我打出去!” 看着何訾清猖狂得好像莫云溪华兴文等人真就要被他反将一军了似的,浑不觉大祸将至,墨七和青玄不由得暗暗为他悲哀了一秒。 满院子都是永昌府调来的精兵,那些官差听了令即使想动,打眼一瞧也不敢轻易有所动作,一时僵持起来,谁也不动。 莫云溪唇角浮起一丝笑意,抬眸看去,却见华兴文竟还坐在那里喝茶看戏,不免笑道:“华大人真是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那话怎么说来着?” “噢……隔岸观火,这词儿怕不是说的就是您~” 她这时还有心思回怼,只为扳回一局,看得华兴文也禁不住一笑,放下手里的茶,手上一柄折扇指了指何訾清。 莫云溪微偏着头冲他一挑眉,回过头才去搭理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钦差钦差,便是圣上钦点的查案官员……” 她冷然一笑,话锋陡然一转,“奉旨查案,便宜行事,有先斩后奏之权,莫说是搜查县衙,就是当场砍了你的脑袋,也没一个人敢拦!” 莫云溪字字句句寒气凌人,“噌”的一声,软剑出鞘,一眨眼剑锋就紧紧抵着何訾清的脖颈。 这回可真是刀架在脖子上了…… 第203章 别总带我 何訾清吓得腿一软,什么体面尊严也顾不上了,后仰躲开剑刃,扑通跪下求饶。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莫云溪本也没想要他的性命,微凉的目光落在何訾清脸上,朝墨七使了个眼色,待人领着一队兵士进去搜查,方收了剑。 他的命自有朝廷律法来收,至少不是现在。 收剑入鞘的声音亦是“噌”的一下,何訾清本就被吓得走不动道了,此时浑身一松,直直瘫坐在了地上。 抬头看着一大堆兵士进了后衙,翻来覆去的把里面搜了个稀烂,何訾清脸色说不出来的难看。 一直没什么动静的华兴文突然开了口,他用完了饭菜,这会儿手里正捏了一块桔红糕,眼中还含着几丝兴致。 “本官可是听说,何县令在任蔚县这几十年里,整个陇西六县,甚至是章知府都要听命于你,怎么现在倒知道怕了?” 他这话说得极具落井下石之感,让何訾清的心又往下沉了些许,跟前看热闹的青玄等人则是一脸笑意。 莫云溪暗暗腹诽:看热闹不嫌事大,说的可不就是这些人。 院外兀的一片响动之声,兵士们警惕地持起刀剑,以防备的姿态看向外头。 莫云溪反倒云淡风轻,好整以暇地往房内方向走。 旁边青玄眼尖手快的搬了把梨花木的太师椅,摆在了檐下,正对着院门口,殷勤地拿袖子擦了擦,才笑着请人落座。 莫云溪撩袍落座,身后就传来一声凄厉的叫骂,“杀千刀的,说好的叫府上的人来接我,转头就报了官抓我,你们家难不成住官府吗!” 刘子琦被一群小兵扭押进来,远远地一看见莫云溪的身影就叫骂起来,骂骂咧咧地往里走,全然没有注意到院内这样大的阵仗。 兵士里领头的那一个上前行了半跪礼,“莫厂公,这是您吩咐让抓的人。” 莫厂公? 上京城西厂的厂公莫云溪? 竟然是她?! 心中闪过一连三串问号,刘子琦满脸懵逼地看向椅子上坐着的人,他这时才发现院子里不仅站了好多官兵,地上丧家野犬般瘫坐着的那个,竟然是蔚县的县令何訾清! “啊……你、你就是莫云溪!” 刘子琦不可置信地望着莫云溪,被押着他的小兵狠狠摁了一下头,“大胆!竟敢直呼厂公名讳!” 莫云溪玩味地打量着眼前之人,看他被拖拽着时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可见这左腿是真的已经废了。 她并没理会刘子琦的话,只是转而朝房内坐着的华兴文说话,“要不是今儿在街上遇见了他,咱们可不能那么快吃上荷花酥。” 如今收了网,回京还需些时日,更别说要是今日不曾遇见刘子琦,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了。 华兴文面上染上一丝兴趣,打量的目光向院内那人投去,旋即一笑,道:“本官可没想着荷花酥,莫大人自己想吃,别拉带上旁人。” 莫云溪无语地撇撇嘴,她好容易跟他好好说一句话,华兴文还是不肯正经回她。 索性也不去管他,她的目光重新落到刘子琦身上,眼睛一转,心下有了决断,面上仍是淡淡的。 “你虽是涉嫌行贿,却也算得上是人证之一,本官且留你一条性命。” 青玄递了一盏茶上去,莫云溪接过茶盏,动作缓缓地拨着茶盖,“只是关于陇西一案,未尽之事需要审讯的,但凡提了你了,你可得好好配合。” 她话才说完,那刘子琦就忙不迭地应下,“配合,配合……莫厂公您能饶我一命,叫我干什么都行!” 知道人为了保命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什么话也都肯说,因此刘子琦这话,莫云溪是充耳不闻,丝毫不放心上。 啜了一口茶,莫云溪轻出了一口气,目光在院内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儿,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完成,却又想不起来。 脚步声再次响起,搜查后衙的兵士们也收队返回院中,两道队伍中间走过来的,正是墨七。 墨七素来于机关巧术上技艺精通,这藏东西的地儿自然是瞒不过他的眼,刚才莫云溪特地让他去跟着搜查,便是因着如此。 她懒懒地搁下茶盏,抬头看向正走到自己面前的墨七,声音不高不低,开口问询,“怎么样?” 墨七抱拳一礼,从旁边小兵手上拿过两本册子,随即双手捧着奉了上去,一边看着莫云溪翻阅,一边解释回禀。 “回主子,这些都是从后衙书房里搜出来的东西。” 他说着,回过头,手指了指堆了满院子的东西,箱门大开,成箱成箱的金银珠宝,银两银票就暴露在天日之下。 莫云溪不过抬头扫了一眼,神情略有一滞,很快就又低下头继续看手上的册子。 只听得墨七就这些册子解释起来,“书房里搜出来不少东西,大抵都是些来往书信,属下捡了重要的几本,一个就是您手上的名册账目,这是一本明账,上头记载着行贿之人的名姓,官职以及银两。” “另一本,是何訾清与陇西各县的知县的通信,里头有不少东西……” 听他说完,莫云溪不由得抬眸与之对视一眼,转即垂眸继续翻看册子。 看完了册子,再去看那堆了一院子的金银珠宝,她这时才知道单单一个蔚县县令,在任多年竟足足贪污了三千万两有余! 此等惊天巨贪,实在是让人心下一颤! 丢下账本,莫云溪又接过那些信件来看。 越看越背后发凉,何訾清给他们的信里极尽威胁之词,胁从逼迫这些人为他卖命,用六县一府的官员来为他一人的贪污行为作掩,实在是骇人听闻! 莫云溪眸色愈寒,语气也带了些凝重,“九玉楼开演不过几年有余,这样短的时间贪污数额竟已至三千万两,若说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能有这样通天的本事,那本官和华大人就是傻子了!” “咳、咳……” 闻言,房内坐着正吃点心的华兴文差点被呛得缓不过气,连吞了两大口茶水,才把呛住的糕点送了下去。 说话就说话,怎么好端端的每句话都要把他也带上…… 第204章 你亲自审 莫云溪愤愤然将名册一扔,青玄从空里一手接住,对上人的目光,只听得她吩咐道:“封锁城门,照着这份名册抓人,一个也不许漏!” “喏。” 青玄应下,看了一眼兵士中领头的人,甫一抬手,那高校尉就一声令下,“走!” 院内的小兵齐齐归队,肃整队形,跟着他出了县衙外。 兵士们小跑着前进的声音在整个县衙内回荡,十分的激动人心。 华兴文又喝了一口茶,打眼瞧着莫云溪那斗志昂扬的得志模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察觉到背后人的目光,莫云溪一回头就跟他四目相对,微微歪着头,挑眉道:“华大人,回京之后你可要请我一顿得月楼。” 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华兴文一笑,提起茶壶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非常自然地应道:“莫大人不说,本官也会遣人上西厂去请的。” 彼此心领神会,周遭站着的几个人,连带二人的心腹也不大能看得懂,他俩之间的感觉,从来都是旁人明白不来的。 莫云溪笑着转过脸,视线落在院门处,此刻县衙内并没多少人,反倒是外头隐约传来了吵闹的声音,十分喧扰。 虽只大略看了几眼,但方才那本名册上白纸黑字的一个个名字已经刻在了她脑子里,莫云溪眯了眯眸子,冷凝着脸,声音也有些沉重。 “你方才没看那册子,整个陇西府上上下下涉案之官员,少说也有几十人,就这还并未算上陇西之外的。” 听着她的话,华兴文虽没看名册,也已然心中有数。 他和莫云溪早前就有过相似的猜想,何訾清一个小小的县令,便是再怎样能力出众,想要拢住一府之官员,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至于九玉楼,原先在蔚县的卷宗里便是最重要的一则,到了陇西地界之后,莫云溪首当其冲就进了楼里卧底,华兴文明面上毫无察觉,实际上早就已经着手调查了。 “我一放烟花,青玄就带着兵过去了,谁知竟还是叫他溜了……” 莫云溪一个人在那里嘀嘀咕咕的,今日的事实在是蹊跷之甚,若非提前就有了防备,不可能逃得这样快,一盏茶的功夫就没了人影。 何况,何訾清尚且还在县衙里,被二人困住,那屈宋玉又是如何提前得知的? 想着想着,莫云溪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愤然起身,带着凳子都咯噔了一下,三两步到了何訾清面前,一脚就朝着他的腰腹处踹下去,“你的好外孙,现在人呢?!” 见人动了气,华兴文眸子一缩,倒了一杯茶,上前就硬塞到了她手里,“现下城门已闭,城内也是四处戒严,到处都是咱们的兵,还怕他跑了不成?” 说完之后,打量着莫云溪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他多早晚逃的尚且不知,若是才走,那料他也出不去这蔚县城;若是早了,此刻早就出城了,凭他那样的智谋,你就是再生气,人也追不回来……” 话还没说完,莫云溪凌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华兴文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些不妥,略悻悻然地说完,有一眼没一眼地观察着人的神色。 懒待同他说话,莫云溪把目光转到何訾清身上,只见他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脸上就写着“悲惨”两字,好像她干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一样。 眼不见心不烦,她当即摆摆手,口气有些不大耐烦,“押下去,同那些人一起关进牢里。” 青玄带着永昌府的兵出去抓人了,墨七此时自然应下,只听得莫云溪又道:“派咱们的人看着,别叫他们在眼皮子底下再出什么事儿。” “喏。” 墨七应下之后,刚要走,身后的人就又有了吩咐。 “那个叫三福的,你亲自审。” “今夜,我就要一个结果。” 短短的两句话,却叫墨七明白了事情的要紧性,立时神情得严肃许多,躬身秉手,“属下遵命。” 望着墨七走出后衙,身后跟着一群人,何訾清等人被兵士们押在中间,西厂的人不知什么时候也出现在了院外,此时也跟着墨七一道出了县衙。 吩咐完这些,莫云溪长舒一口气,垂下眸子,看着手中茶杯里清澈透亮的茶汤,拿到嘴边,浅啜了一口。 清香的茶气萦绕在口腔内,使得莫云溪神经也放松了下来,没了方才的那份紧张,怒气更是消减得差不多了。 华兴文仍悠悠然坐在那里,手上拿着茶杯轻轻转着把玩,嘴角始终噙着一丝笑,就那么看着莫云溪。 此事将了,莫云溪和华兴文等人为着查案提审案犯方便,就暂住在了县衙内,以便尽快了结此案。 夜里,沐浴过后,莫云溪方觉神清气爽,只是眉间依旧微蹙。 此时不了,屈宋玉未归案,她到底是不能得以安心。 心绪不宁,在房中来回踱步许久,到底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推门出了房外,就直直朝着县衙的牢房去了。 谁知才出了小院,踏上回廊,就看见廊中檐下还坐着一人,衣衫飘然,被风一吹,腰间的飘带伴着荷包上的流苏徐徐作响,正是华兴文。 她下意识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也在这儿么?” 说了跟没说一样。 心下吐槽一句,莫云溪心里有事,也懒得同他打岔,从他面前绕过去就往前走。 谁知后头的人也起身跟了上来,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 县衙内外高挂着灯笼,廊内,两抹身影在。灯火的照耀下若隐若现,影子摇曳在墙上,时而拉长,时而短缩。 二人都是低着头,看着地面,一路无话,很快到了牢房外。 莫云溪此时方抬头,一抬头就瞧见外头把守的人不全然是他们西厂的人,仔细辨认一二,发现这里头有不少东厂的人。 都是些熟面孔。 莫云溪秉了口气,一脸没所谓地望向华兴文,眼里还带了几分笑,“华大人这是不放心本官?” 华兴文未置可否,不知是否心虚地扭过头,别开目光,不去看她,只朝着门口看守的人问道:“怎么样了?” 见人反应,莫云溪笑了一下,也不再追问,等着他们回话。 第205章 这滩浑水 “回督司,里头还正在审问,似乎……是没什么结果。” 侍卫最后一句话说得弱弱的,毕竟不是什么好的消息。 莫云溪和华兴文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是神情微滞。 她派进去审问的墨七,可是整个西厂里头最善于刑罚拷问的,多年来经手的案子数不胜数,基本还没有他问不出来的话。 这些人的骨头得多硬,才能在他手上一句话也没有。 莫云溪正凝眉思索,身后就传来了几道急匆匆的脚步声,伴随着几道低悄的说话声,几个兵士就到了面前。 莫云溪和华兴文回过身,抬手叫起那些行礼的人,打眼一瞧这几个人面色都不大好,一颗心不免悬了起来。 兵士们起身后,个个面色严肃,中间的那个稍稍上前一步,抱拳禀报道:“莫厂公,是青玄大人叫我等回来报信。” 青玄和墨七是她身边的心腹近侍,但凡这样身份的人,外头的人提起来都要称上一句“大人”以示尊敬。 “今儿一整日在陇西境内抓捕涉案官员,因您下令提前封了蔚县城,才没有打草惊蛇,故而照着那名册上面抓了不少人,可是……” 话说到这里时,那人话语一顿。 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紧张了起来,等着人的下一句话。 “可是不知怎的,明明消息已经封锁,并不会有人出城传信,却还是叫他们逃脱了不少人……” 那人一边说着,眉头一边深蹙起来,隐约还有几分忐忑,都写在了脸上。 莫云溪威名在外,他一想到这些,此刻说着话便也没什么底气,“逃逸的官员有十余人,宅邸空空,连妻子儿女也没了踪影,这些人现今都是下落不明,青玄大人派我等快马加鞭回来,请您的示下。” 说完,那兵士垂下了头,静候着她的回复。 莫云溪还没吱声,华兴文就先有了话,“十余人?那还不赶快封锁城界,一府六县的各个出口都派兵守着,务必将这些人抓捕归案!” “喏。” 小兵刚应下,就见莫云溪抬了手示意不必,和旁边的华兴文几乎同时一脸狐疑地看向她。 她勾勾唇角,眸子微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这十几个人可有名单?” “有!” 小兵激动说道,手在胸前摸索了两下,很快就从衣襟里摸出来一份薄薄的册子,双手递交给了莫云溪,“厂公请看,这是青玄大人亲自写下的名录,上头就是此次逃逸了的官员,一大半都是陇西府和庞县,陵县的。” 接过册子,莫云溪目光上下扫了几眼,脑海中一一闪过对这些人的印象。 她来陇西之前就叫人调查了不少,这些涉案官员,有一大半都是她早就预见的,只是没想到逃逸在外的竟有十余人。 从今儿一早屈宋玉跑了的时候,莫云溪就已经意识到了有人泄露了消息,只是没想到这屈宋玉不但自己跑了,还早早就把消息散了出去。 莫云溪虽已早想好了对策,可一想到他放跑了这么些人,就还是心中不忿,暗暗想到: 若是叫她抓到,定要将他剥皮抽……算了,这样一副好皮囊,那画面真是不敢想象。 自顾皱了皱眉,莫云溪心里已经过了好几轮思想斗争,众人看着她在那拧着眉头表情复杂地想些什么,不由得也跟着迷惑起来。 直到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莫云溪才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平静地吩咐道:“传下去,叫他们只管把各处城门打开,简单设几道搜查意思意思,倘或搜出什么来也只当没看见,放人过去就是。”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小兵站在原地迟疑许久,犹犹豫豫的不敢应声,华兴文更是一脸不解。 莫云溪却故作神秘似的摆摆手,悠哉游哉地又说道:“你只管照着我的话去办,明儿到不了午时,跑了的那十几个人就会一个不差的出现在这儿。” 他这话可是吊起了众人的胃口,纷纷向其投去好奇又疑惑的目光,可莫云溪偏偏就此什么也没再说,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 自然,也没人敢追问。 见人态度坚定,小兵也不想多问淌这趟浑水,行礼应下,“喏。” 他转身将退下时,莫云溪扯出一抹明丽的笑,丢了一句,“你现在就赶回去,告诉青玄叫他带着那些人赶紧回来,不要耽误了本官回去吃华大人请的酒。” 小兵几不可见地抽抽嘴角,“喏。”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这人间阎罗的称号还真不是白来的。 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没别的吩咐,小兵方才带着那几个人退下,出了县衙,快马加鞭往陇西府赶。 那人走后,华兴文方讲出了自己心里的担忧,语气带了些凝重,“城门大开,这些人跑了可如何是好,他们可都是朝野大案的钦犯,若是人真的丢了,回京之后你我二人只怕是没这个命上得月楼了。” 听人说得这样夸张,莫云溪双手背到身后,下巴微扬,就往牢房内走去。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声音悠悠地飘了出来,“区区十余人,有什么可担心的?” 华兴文:…… 区区十余人,陇西的案子要是办砸了,回京之后虽于性命无碍,可万一龙颜大怒,保不准要经受多大的风雨。 他心中忍不住担忧,瞧着莫云溪那完全不往心里搁的样子,一阵不解,又知道问也没用,无可奈何地跟了进去,先解决完眼前的事再说。 县衙的牢房内十分阴暗,潮湿无比,地上不时还爬过几只蟑螂,吱吱的是老鼠的叫声,才走到入口,就听到里头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越往里走,那惨叫声越明显,听着声就让人心里一颤,胆寒不已。 华兴文和莫云溪见惯了这样的场景,早已习惯,自然半点不适也无。 毕竟,县衙的这些东西比起上京城里东西厂所用的,怕是连刑具都算不上,顶多算个挠痒痒的玩意儿罢了。 第206章 给我一个态度 两边牢房关了不少犯人,莫云溪和华兴文走过时,那些人无一不将目光投到二人身上,眼神各异。 远远儿瞧见墨七,脚下步子稍快了些,到跟前时一眼就瞥见牢房里头关着的三福。 “主子。” 墨七躬身行礼,面上的冷意也少了许多,后一秒才看见华兴文,称了一句,“华督司。” 华兴文轻轻颔首,视线落在牢房内。 此时牢门大开,三福脸上表情痛苦无比,地上倒是一点儿血也不见,周围地上只扔了几根散鞭,像是没有用过的样子。 “招了么?” 墨七摇头。 莫云溪眸色骤然一凛,把目光转向三福,眼中寒气逼人,“只当自己是什么硬骨头呢,蔚县的这些玩意儿算是便宜你了,你今日不说,过两日抵京,进了西厂,倒才要见识见识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看见三福面色忽然一变,莫云溪紧接着就说道:“我莫云溪的名号想必你也有所耳闻,你若老老实实说出来,也免受皮肉之苦。” 语气冷硬地说完这些,莫云溪忽然平和下来,语速也缓了许多。 “到底你我一起共事过几日,我说的可都是为你好的话。” 这乍寒乍热的态度转变,让包括墨七他们在内的人都是心下颤颤,不敢有一个多余的动作,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共事?” 三福沉吟许久,讽刺地笑了一下。 他脸上虽带着笑,可看向莫云溪的眼神当中却满是杀气,“您莫厂公是什么人,跟我共事过?说出去旁人不会以为是您自轻自贱,只会觉得是我在胡诌!” 这话的敌意十足,简直就差指着鼻子骂她轻贱了,墨七一听就按捺不住了,上前一巴掌打得三福猛咳了一口血。 莫云溪递了个眼神,墨七方退立到一旁,她这才又上前,竟比方才还要多几分耐心,“钱财?田亩?又或者是你家中妻子老小后半生的安乐无虞?” “屈宋玉许了你什么东西,值得你这样为他卖命?” 莫云溪敏锐地观察到,一提到屈宋玉,三福的眸光明显闪烁了一下,回话时眼神亦是飘忽不安。 “莫厂公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被墨七那一掌打得中气散了大半,有气无力地说着话,眼里倒像是一点惧怕也无。 “听不懂?” 莫云溪讥讽一笑,“好啊,那我就说你能听得懂的。” “本名赵易人,蔚县华坪乡人士,妻余氏,育有一儿一女,大的十岁,小的七岁,家中有七十老母……你可知,本官说的是什么人呐?” 一口气说完这些,莫云溪眉尾上扬,细细打量着眼前人,将其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动作都尽收眼底。 她话说到一半时,三福的脸色显现的一变,头埋了下去,听她说完后,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再抬头时,三福面上仍是方才的那副表情,茫然而又无辜,可眼中神情分明是叫嚣着“能奈他何”四字。 “大人您说得不错,可小人实在是不认识您说的那位屈公子,小人没做过的事情,不认识的人,便是今儿就死在这里,也断然不会认。” 三福意外的理直气壮,似乎说出这些话就是什么英雄一样,满脸都写着他与屈宋玉有所勾结,可吐出来的字却这般不中听。 没想到人会是这般反应,莫云溪站在原地愣了一下,很快也就有了猜测。 拿妻子女儿都威胁不了他,想必是屈宋玉早就有了先手准备,他的妻女家亲定然早就出了这蔚县城了。 思及此处,莫云溪心感无奈,一丝烦躁窜上心头。 她轻吸了一口气,尽量稳住自己的呼吸,一抬头刚要说话,“咻咻”的声音就在耳边炸开来,几道暗箭擦着她的鬓发射了过去。 紧接着,面前的三福并其余几个人就倒在了地上,连尖叫一声都没来得及。 莫云溪面容失色,垂眸一扫,见地上死了的都是九玉楼的人,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 华兴文和墨七等人迅速回头去看,却见一个狱卒打扮的人拿着剑就抹了脖子,身子一旋,“哐”的一声闷响就倒在了地上。 “你没事?” 华兴文紧张上前,将莫云溪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刚才他没注意这边,回过神时那些人已然死了。 莫云溪摇摇头。 她看向对面站着的一群人,目光微凉地从那些狱卒身上一一扫过,确认再没有同党时才稍松一口气。 沉默片刻,莫云溪很快调整好了状态,眼神示意墨七,尔后便抬脚往外走去。 反应到她的指示,墨七探身向前,进了牢房蹲下身查看,取了那几支箭拿到眼前细看。 这几支暗箭并不算长,长短约有二指,箭头上沾染了一层黏糊糊的东西,仔细看来,还能瞧见上面有些未化开的粉末。 ——这是在箭头上淬了毒。 这样阴狠毒辣的手段,他在上京城时见的多了,不足为奇。 只是没想到,这小小一个蔚县城,背后竟有如此大的玄机,杀人灭口的事情这些人干得是一套一套的。 “能活吗?”站在一旁的华兴文突然问询。 墨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手上还拿着那支箭,朝人摇了摇头,口气有些沉重,“这箭头上淬了一种必死的毒,那些人就没想让他们活。” 听着墨七一字一字说出他意料之中的话,华兴文仍然感觉心中一寒,眯了眯眸,深邃莫测。 “看好剩下的人,尤其是何訾清。” 华兴文朝牢房内的人吩咐着,东厂有不少人在这里头,纷纷垂首听令。 “马上就要回京了,这个人可不能死。” “喏!” 侍卫们高声齐应,语气坚定。 华兴文顾盼四下,见牢房内确实再无什么可疑的人或物,才步履沉沉地往外走。 快步出了牢房,踏入长廊,他三两步就追上了莫云溪,刚到人身边儿就说了起来,“才刚真是凶险至极,那几支箭上可都淬了剧毒……” 见人不搭理自己,华兴文跟着她的步伐往前走,又追问起逃逸在外的那十几个官员。 “陇西的案子陛下十分重视,接连两次派了人来传话跟案,你果真有把握……” 莫云溪兀的顿住脚步,“你不信我?” 第207章 打什么主意 “倒也不是……” 华兴文神情一滞,还想要解释,却被莫云溪无情打断,“不必说了,现在说什么也是无用,明日你看结果就是。” 见人如此说,想她是否有些不悦,华兴文一时也不敢再说什么,亦停止了追问。 没说几句话,二人就已经到了后衙,莫云溪并未回房,而是直直往院子一处角落走去。 “咕咕咕~” 她叫了几声,“咔哒”一声,角落堆放的一个笼子就被打开,从里头拿出来一只信鸽,又从袖中取出早就写好了的纸条。 本要回房的华兴文见状,好奇地跟了过来,只见她把纸条塞到信鸽腿上的筒里,随即一撒手,那鸽子便扑棱棱飞了出去。 “给谁的?”华兴文也不知怎的,就问了出来。 莫云溪转过头看向他,微微侧着脸,笑道:“华大人怎么连人写信都要问,未免也管得太宽了!” 华兴文乍一听觉得这话耳熟,想起这是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免耳根子一红,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正这时,墨七和姬褚处理完牢房那边的事情,也赶了过来。 各自朝各自的主子行礼,起身后就看着两个人站在那里,谁也不对付。 “你来得正好。” 莫云溪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就一把推开门,进了房中翻找了好一会儿,方拿着几封信出来了。 华兴文十分好奇地看向她,方才才下了令,叫那些人大开城门,这会子不知又要使什么主意。 将手上几封信递给墨七,莫云溪面色依旧淡然,声音也听不出什么波澜来,“你派人去连夜将这几封信送到陇西府的地下钱庄。” 说完之后,顿了一下,莫云溪还是补充道:“就在城西最大的酒楼底下,到了酒楼里自然有人接应,暗号还是如前。” “喏。” 墨七一点也没多问,事态紧急,他应下之后,转身就快步往院外走去。 一听她说什么酒楼里有接应,什么暗号和从前一样,华兴文就越发好奇。 这莫云溪前几日见自己的时候还说什么也不清楚,什么也没准备,如今看来,这又痴又聋的不是莫云溪,而是他华兴文。 想到这里,他看向莫云溪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打量,这女人到底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此事关乎陇西重案,本官总可以问上几句?”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说了这么一句,华兴文站在原地以一种饶有兴趣的神态望着她。 莫云溪没吱声,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有屁快放”四个字。 华兴文也不磨叽,开门见山问道:“陇西府的地下钱庄你是何时得知的,你让墨七送的信又是什么?” 她今日干的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完完全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听人此问,莫云溪微微眯了眯眼,不答反问,“地下钱庄的事你不知道?” 华兴文摇头。 看他神情认真,倒真不像骗他,何况到了此时也没有骗她的必要,莫云溪忽然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你真不知道?” “这有什么可作假的。” 也是,莫云溪心想道。 转念一想,莫云溪眼里就又有了笑意,“那看来东厂的侦察能力是越来越差了,该不会……在您华大人的治下已经快要没落了?” 语罢,就将华兴文转过身横了一眼旁边站着的东厂的人,姬褚。 姬褚一脸无辜地别过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 华兴文撇撇嘴,莫云溪这后半句是人说的话吗。 “不劳莫大人操心。” 横眉冷对地回了这么一句,莫云溪瞧着他的面色难堪,更笑了开来,“瞧瞧,本官不过随口一说,华大人怎么还生气了呢!” 她阴阳怪气的,听得华兴文心内一阵麻乱,注意力却始终在这件事上,“莫大人还没回答本官的话呢。” “噢……” 莫云溪思量片刻,摆出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同他解惑,“我们今日早早就关了城门,封锁了消息,可还是打草惊蛇,那些躲起来的本就是已经早得了消息的,此时若是紧闭城门,搜查戒严,他们便更是一辈子都不会冒头。” 华兴文一边听着,一边在心内想着。 这些他不是没有考虑到,只是那些人老奸巨猾,混迹官场已久,既贪污受贿,便早就做好了应对这些的准备。 大开城门,未必就有用。 他正存疑,莫云溪幽幽的声音再次传到耳边,“华大人还是回去好好歇息,你担心的事情,明日便可见分晓。” 说完之后,也不管他如何,自顾就往房内去了,一进去,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华兴文自觉没趣,回过头扫了一眼姬褚,还颇有些置气似的背着手走了。 姬褚:??…… 第二日。 一大清早,不过巳初一刻,县衙内外就吵闹起来,外头时不时传来的说话声和脚步声直吵得莫云溪没法睡。 她恹恹地爬起来,揉了揉惺忪睡眼,随手从架子上扯了一件竹青色的袍子穿上,推开房门就往外走去。 一边走,一边打了个哈欠,目光落到四下里,不知县衙里头是发生了什么事。 外头的动静越来越大,声音也越来越响亮,莫云溪才走到后衙的院门口,就看见华兴文此刻正站在门外。 她倚在门框上,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却是将华兴文吓了一跳。 急急回头,见是莫云溪,华兴文眼中的警备才慢慢消散,目光仍然落在面前来来往往的人身上。 莫云溪这时才抬眸看去,只见一群官兵押了不少犯人进来,后头的是西厂的人,正推搡着十几个人往里走。 这十几个人个个神情颓丧,发髻散乱,身上穿着常服,可给人的那种感觉却不是寻常百姓。 莫云溪和华兴文打眼一看就知道 ——西厂的侍卫押着的那十几个人,就是昨日一早溜了的那些官员。 不单华兴文,此次跟随他们从上京城来的不少人都站在了院子里,又是惊讶又是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场面。 第208章 你说的都对 华兴文侧过头,瞧见莫云溪气定神闲,一脸意料之中地站在那里,不由得心下对其生出了几分佩服。 她昨日所言地下钱庄一则,东厂的确没有收上来任何线报,自然他也不知的,没想到竟被莫云溪查了出来,还早就布下了自己人以备后用。 明面上看着她是一来陇西府就进了九玉楼里待着,没想到暗地里好一番运作,办事的精细程度连他也不能企及。 思索罢,华兴文兴味十足地望着她,张口就道:“莫大人果真神机妙算,料事如神……” “你也不用夸我了,有什么话直说。” 听她这么说,华兴文心下暗暗腹诽几句。 当时在宫里头,她不也是对着他这么一顿猛夸么,说什么事儿这样起头,不正是跟她学的。 心里头虽如此想,话说出来却是另一重意思,“莫大人这是谦虚了。” 目光不离莫云溪的脸,华兴文接着就问道:“不过一夜的时间,你是如何叫这些人归案的,本官还真是好奇得紧,还望莫大人能指点一二。” 他也就话说得客气。 莫云溪亦是暗中吐槽了他一句,微微笑着回道:“昨夜下令叫他们打开城门,敷衍搜查,自然是如华大人所想那般,叫他们放松警惕罢了。” “至于那些信……” 莫云溪说着,从袖子里又摸出来一封信,打开之后递给了他,“那几封信都是我模仿何訾清的笔迹提前写下的,就等着时候一到,当成诱饵撒出去,引鱼上钩的。” 这鱼儿倒是真的上了钩,华兴文依旧是疑惑不解,“莫大人什么时候新有了这样的本事了,我怎么不知……” 莫云溪一笑,微微歪了头,眼尾眉梢都是上扬的,反问他道:“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看的道理,华大人莫非不知?” 看着眼前人这样自信从容的样子,华兴文又扫了一眼满院子的案犯官员,名单上的人可谓是一个不差的都抓了来,他不由得真对莫云溪刮目相看。 从前只知道她不比寻常女子,没想到竟这样令人惊喜重重。 莫云溪又自顾说道:“先前底下的人就查到了地下钱庄,一早就安排了人进去,我也是前几日才得知地下钱庄是何訾清与陇西府那些官员联络碰面的渠道,陇西府上上下下,只要是和他们有所勾结的,没一个官员不知道这里。” 回忆完这些,莫云溪面上的笑意散尽,换成一副颇为严肃的脸色。 她一抬脚,院中来来往往的官兵和侍卫们就纷纷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等着人的示下。 莫云溪不知从哪里又拿了一本名册,打开之后,一手拿着名册,一手伸出食指一个一个的人。 她在院子里打着转,很快便确认好了名单,果真是一个不差。 “押下去。” 莫云溪甫一抬手,训练有素的官兵侍卫们就齐齐应声,恭肃非常。 看着这些人押着案犯官员整整齐齐地下去,莫云溪心中一阵畅快,这是离回京又快了一步。 “主子!” 高昂的一声传到耳边,人未到,声先至。 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抬头,就看见青玄兴致昂扬地自县衙大门外走了进来,手上捏着一根草捏弄转悠着。 朝人行了礼,青玄就嫌弃地吐槽起来,“主子,您不知道,这蔚县的牢房也忒小了,跟咱们西厂的地牢比起来,小得跟麻雀一样!” “属下才刚去牢里看了一眼,里头都快关不下了,这上头还这么多人呢……” 听着他的吐槽,莫云溪和华兴文不禁被逗笑,脸上同时都有了笑意。 “蔚县的地牢既然关不下了,那咱们可得早日回京不是?” 青玄笑嘻嘻地扔了手里的那根儿草,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主子您昨儿叫开了城门,结果从后半夜开始,到今天早上,时不时就有人来报,说是有可疑的人……这不,一大早的全都抓回来了,真是省了不少力气。” 他笑嘻嘻的,语气还带点讨好,莫云溪笑着看向他,“行了行了,这差事办得好,等回京之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赏。” 墨七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后衙走了出来,将方才几人的对话都听进耳里,看着官兵的队伍末尾走了出去,就知道事情已经成了大半。 莫云溪又想起另一桩事来,心里想着,嘴上就说了出来,“名册上的人倒都在这儿了,只是那屈宋玉至今都下落不明,竟然连半点消息都没有,此人当真不简单。” 华兴文也有这样的担忧,不过眼下名册上的人已悉数抓捕归案,何訾清数年来贪污受贿所得的银钱,整整九百万两也已经轻点完毕,回京后也有了交代。 他倒没莫云溪那样焦虑,还能继续打趣,“一个台上表演的戏子而已,莫大人也不必如此为其焦心,难不成真是惦记上了那屈宋玉的好模样?” “……就你嘴贫!” 他本是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见莫云溪怼了他一句,便知道他的话已经起了作用。 莫云溪斜了他一眼,她本来今日心情就不错,此时暖融融的太阳照在身上,热乎乎的,更叫她心下大快。 她伸了个懒腰,抬脚往前走去,才将走到县衙门口,透过洞开的大门就看见外头地上跪了一个人。 莫云溪眯眸看去,仔细辨认一番,很快就认出来那人是何云竹。 她带着诧异回头,却见华兴文跟了上来,淡淡地同自己说道:“她一大早天没亮就跪在外头了。” 不用想也知道是为着何訾清的事情来的,毕竟这何云竹乃是何訾清的亲孙女,虽然她先前瞧着二人的关系似乎并不怎么样。 或许到底是,血浓于水。 虽是这么想着,莫云溪又远远看了一眼跪着的人,回过头不禁吐槽道:“华大人还真是不会怜香惜玉,这人都跪了两个多时辰了,你也没说见上一见。” 从天没亮跪到现在,这姑娘倒也真是不一般。 “莫大人说得对。” 谁知,华兴文下来的一句话叫她当场愣住。 第209章 作恶多端 “本官的确不会怜香惜玉,本官只会怜莫云溪。” 他说完这话,站在那儿眉眼弯弯地笑着,瞧着竟很是认真。 莫云溪不禁脸一红,忙心虚地四下看了看。 见十步之内并没有人,也没人听到他的话,才嗔道:“说什么混账话……你这样的浪荡子,若换了常人,早就被拉去沉塘了!” 虽然一口一个“混账话”,可莫云溪心里不知怎的,竟还涌出几丝说不上来的情绪来。 貌似是为了掩饰尴尬,莫云溪抬脚就朝外走去,看也不看他一眼。 才走出几步,就被身后人拽住了袖子,被迫站在原地,莫云溪也尽量避免着与他对视。 只听得华兴文温朗的声音飘到耳边,“何訾清是朝廷的要犯,你可不要在这时候心软。” 早想到他要说什么,莫云溪也不看他,丢下一句话就往外走,“何需你来提醒,把人都当傻子么?” 见人反应,华兴文先是一怔,旋即笑开来,望着她迈出了县衙大门,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径自往衙内去了。 “莫厂公。” 一见着莫云溪,何云竹就深深地拜了下去,叩首行礼,恭称了一句。 昨日那样大的动静,九玉楼新来的小伙计,竟然就是名震四方的西厂厂公莫云溪,消息很快就传得满城皆知。 此事整个蔚县城内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何云竹自然也不例外。 先前隐瞒了自己的身份,怀着目的去接近何云竹,还引得她一片深情,莫云溪想起来就觉得有些愧疚。 此刻面对着何云竹,她一时有点说不出话,来不及多想,迅速上前将人搀起,“快起来。” 何云竹并不肯起来,只是直了身子,仍然在那儿直挺挺地跪着,看向莫云溪的眼神十分恳切,“大人,民女有一事相求。” 想她定是要为何訾清求情,莫云溪抿了抿唇,松开搀扶她的手,面容严肃地站在那里,声音沉沉的,“他犯的可是重罪。” “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数年来收受礼品贿银高达九百万两,这是十几年一例的惊天巨贪,并非小事。” 其实何止这些,刺杀钦差,威胁朝廷官员,何訾清身上担着的罪名都快数不清了,随便哪一个揪出来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她虽然对眼前的女子心怀愧疚,可到底也只是她一个人的事。 莫云溪从来公私分明,分得清好坏,自然不会因为她而不顾公理大义。 何云竹听她说着,眼中情绪没有丝毫波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莫大人说的,民女不是不知,他干下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罪有应得。” 似乎没想到她会是这种反应,一听人肯定的话语,莫云溪还愣了一下。 “只是……” 这两个字一出口,莫云溪顿时就反应过来,颇为无奈地看着眼前人,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他毕竟是我爷爷,为人儿孙,哪儿有置身事外,冷眼旁观的道理。” 说完,何云竹忽然激动地膝行上前两步,拽住莫云溪的衣衫就又说道:“民女知道他罪无可恕,但还是想求大人一次,爷爷也年纪大了,您和华督司能否设法免他一死?” 闻人言入耳,莫云溪脑海中想了无数句拒绝她的话,可目光一落在何云竹的脸上,不知为何还是一瞬心软,并没有直接拒绝,只是说道:“此案重大,并非我等能直接决定的,还要等回了京中面圣后,待皇上亲裁才有结果。” 听人这么一说,何云竹眸色骤然一暗,抓着她衣衫的手也松落下来,垂头丧气地跪在那里,也不再央求什么。 莫云溪依旧心软,沉默了片刻,方又补了一句,“他犯的本就是诛九族的大罪,只是他一人犯案,族中之人的确无辜。我会查明他亲族中确与此事无关的人,待回了京中,禀明圣上,免了这些人的罪。” 她一开口,何云竹猛地抬头看向她,可听她说完之后,又满是哀伤地盯着地面,眼泪大颗地往下掉,砸湿了面前的一小片地。 莫云溪转身想走,蓦地想起了什么,沉了声音朝她说道:“何小姐,先前我扮作伙计混入九玉楼里,是为了查案,并非有意欺瞒于你,只是也不便说出身份。” 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更不曾知晓我与方孺韫长相相似的事,惹了你伤心,后头的事,还望何小姐莫怪。” 解释完这些,也不等她的回复,莫云溪上了台阶就迈进了县衙大门内,头也不回地往里走去。 进了衙内,她心里就像打翻了调料瓶一样,五味杂陈的。 脚下步子也快了很多,低着头走着走着一个没注意就撞上了人。 她一个趔趄就往后摔去,幸而被人一把拉住,揽在怀里。 莫云溪一抬头,是华兴文。 她赶忙站稳身子,抿唇看向他,还没开口,华兴文就有了话。 “这是跟她说完了?” 莫云溪顿了一下,点了点头。 仔细观察到她的面色不佳,又这样心神不宁的,华兴文自然也能猜到方才二人的对话,试图安慰,“祖孙亲情再如何,也是他们自己的事,与你无关。” “更何况何訾清作恶多端,这么多年来鱼肉百姓,聚敛钱财,单买官卖官一项就不知让多少庸才上了位,那些人在地方里能叫百姓过上什么好日子?” 华兴文一字一句都在揭示着何訾清的罪孽深重,罪有应得。 莫云溪方才一见着何云竹,因着心中对人的几分愧疚,早就乱了心神,此刻听了他这话,方才想透彻了。 “何訾清是何訾清,何云竹是何云竹,犯了这样滔天的大罪就该伏法受诛。若是这个不该杀,那个不该杀,难道那些处于水深火热里,甚至于枉死的百姓就不无辜吗?” 华兴文滔滔不绝地说着,最后一句话更是在莫云溪的心上敲了重重的一记。 是啊,这种人作恶多端,这么多年手上不知有多少条人命。 要是他不该死,那哪儿还有天理可言? 第210章 没有影响 她眼眸忽然有了一丝光亮,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些,面色瞧着好多了。 想通了之后,莫云溪心中敞亮了许多。 而此刻也已将近午时,想起早起后还并未进食,早已饥肠辘辘,遂拉起华兴文的袖子就往外走。 “饿了。” 华兴文没说话,就这么任由她扯着袖子往外走。 二人一路出了县衙,莫云溪才松开手,出去后却发现西瓜早已没了踪影。 离开县衙,没走多久就到了北兴街。 路过九玉楼时,莫云溪停下了脚步,看着往日热闹非凡的酒楼被贴上封条,冷请无比,不禁啧啧感慨道:“可惜了一个吃饭的好去处。” 九玉楼里的饭菜的确是一等一的味美,她在楼里当伙计那几天,时不时在后厨吃上一点,当真是比上京城的得月楼也不差。 二人又一路往前走,很快就到了先前华兴文所居的清风楼。 这里倒是没受影响,只是因为这两日城中戒严,到处抓人,不少百姓心中惶惶都不敢出门,不比平日的一座难求罢了。 熟悉的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人此刻身着便服,小二并没认出来。 “两位客官,吃点儿什么?” 莫云溪和华兴文并肩往里走,随意寻了一处落座,接过菜单子就看了起来。 …… 事情基本解决,二人心情大好,边吃边聊自然有许多话说。 用完饭时,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时辰,因想着公务在身,便都只是小酌了几杯,此刻莫云溪面上飞红,也已有些微醺。 回了县衙,这边的事务墨七,青玄,姬褚等人具已处理妥当,所缴银钱珠宝业已成箱装车。 莫云溪是一刻也不想待在蔚县,当即就下令押送人犯返京,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县衙出发。 贪污受贿金额之大,装贪贿所得金银的车子,连着前头莫云溪和华兴文的两辆马车,算下来竟然有十几辆! 十几辆马车前后一列走着,拉了个长长的队伍,后面跟着的是东厂和西厂的人,永昌府借来的兵,午时便被带了回去。 中间围着的,自然是此次陇西之案的罪犯们,上上下下光是官员就多达三十六人,其余的平民百姓,从犯更是数不胜数。 几百人的队伍穿街而过,莫云溪和华兴文此刻并没坐车,都骑在马上,走在整个队伍的最前头,左右各有心腹骑马执剑护卫,排场十足。 因在闹市,沿街的百姓纷纷从家里出来,做生意的从铺子里出来也要揪了烂菜叶子往那一串罪犯身上扔,骂声一片。 “活该!这群腌臜货色总算是被抓了!” “这何訾清在咱们蔚县这么多年,明里暗里干了多少坏事,前年他们的人看上了我四舅姥爷家的几亩地,强买不成,竟为了几亩地直接把人杀了,真是丧尽天良,丧尽天良!” 周围附和声一片,百姓们个个都在痛斥着这些贪官污吏的种种罪行,大快人心。 莫云溪骑在马上,一手轻轻勒着缰绳,一手执鞭轻策,微扬着头看周遭四下。 因在闹市之中,行人众多,整个队伍都只能以极缓慢的队伍前进。 人群中忽然有人转了话头,声音也是极高,听起来真诚极了。 “要说还是多亏了京城来的这两位大人,从前倒是也派了不少大官儿来,可都是来转一圈留上几日就走了,屁用都不顶!” “对对对,你说得是……” “青天大老爷!真是我们老百姓的好官儿啊!” 他的话感染了周围一片人,接下来街道两边的人都自发地跪了下去,对着马上坐着的两个人毕恭毕敬地不断叩首。 一声声“青天大老爷”从人群中冒出来,听在莫云溪和华兴文耳里,每一声都是带着血和泪的。 有这样的一个县令,蔚县城就不说了,勾结一府官员,威逼利诱让几乎整省的官员都为之所用,陇西府的百姓这么多年来不知受了多少苦,才会在这一刻这样的感激涕零,真诚如斯! “大老爷这样的好人,定然能长命百岁,洪福齐天!” “回头啊我们乡里就给两位老爷在神庙里立个牌位,祖祖辈辈供奉,就愿大老爷能够平平安安,一辈子顺遂……” 人群里离得近的声音直接传到了二人耳边,面对着百姓们如此诚恳的跪拜,莫云溪还是觉得有点受不起。 “乡亲们快起来,快起来……” 莫云溪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朝左右两边道旁跪着的百姓们示意起身,继续高声说道:“这群贪官污吏荼毒百姓已久,陇西之案也是圣上的一块心病,所以才特派了我们来此查案,这是当今圣上的恩泽,我们不过是奉旨行事罢了!” 她说完之后,两旁人群里就响起了称颂皇上天大恩泽的声音,也不乏称赞她和华兴文两个人的。 百姓们沿途跪拜,欢呼相送,如逢重生般的热情更让二人再次深切感受到了何訾清之辈给治下百姓带来的苦痛有多么重。 如今,抓捕了陇西府所有的有罪之臣,才刚刚只是一个开始。 等回了京中,审问处置了这些罪犯,再重新派遣官员到陇西各县上任,到那时,或许才是陇西府百姓们真正的重生。 迎着阳光,莫云溪骑在马上出了城,沉沉心绪也在走出蔚县城门的那一刻消散无余。 身边的华兴文此刻亦是同她一样的心情。 二人并列前行,队伍缓慢地出城,身后百姓们称赞欢呼,雀跃相送的声音还回荡在耳边。 走出城外上百米,那些声音才逐渐变得不那么清晰。 直到队伍走出好远时,整个蔚县城内近乎嘈杂的声音还尤在耳边。 莫云溪坐在马上,忍不住回头去望城门楼子上刻着的大大的“蔚县”二字。 蔚县是陇西六县中最为繁华,也最为暗藏玄机的一县,当初他们来时,这里是入陇第一县,如今走了,也是从这里走。 行至城郊,莫云溪一低头,又看见了那块来时就注意到的界标牌。 从这儿走过去,便是出了陇西地界了。 第211章 都该赏 莫云溪一时感慨万千,思绪万端。 他们在蔚县待了不过短短十一二日,可所经历的事情,所看见的东西,却像是一个人十几年的经历似的。 也算得上是九死一生,危险重重,沉重又明快,而今欣慰又悲伤。 “想什么呢?” 华兴文亦是心绪万千,哪里能体会不到她的感受? 只不过是见莫云溪神色哀而不伤,才有此一问。 “没什么。” 莫云溪下意识回了一句,几秒过后,又道:“就是想起来了我们来的那天。” 闻言,华兴文也沉默了。 大概是觉得气氛有些凝重,莫云溪重提话头,强撑出笑脸,“你可别忘了回去后请我上得月楼。” 见人转移话题,华兴文也十分自然地顺着应了,“这是自然,本官堂堂两厂总督,难不成还会短了你这一顿酒?” 他想逗她笑,故意这么讲,莫云溪也果真笑出声,情绪好了不少。 虽然抓了这些人,可留下来的那一大片烂摊子还亟待人收拾,莫云溪和华兴文走之前,临时点了几个为官素来清廉的官儿暂理官府事务,但偌大一个陇西府,单凭那几个人自然不够。 因此,大队伍一路上快马加鞭,停也未停地走了足足四日,才在第五日的巳时左右赶到了上京城。 从京郊入城,因着他们人数众多,又押了不少犯人,队伍进城后一路都在被百姓围观,路人们皆是议论纷纷。 连带三十六名官员在内的上百名罪犯,依例被关到了诏狱里候审处置,而陇西之案的最大案犯何訾清则下了天牢,等候发落。 谁都知道,这进了天牢的人,就是站在鬼门关外,离死只有一步的了。 案犯均已收牢,华兴文和莫云溪连家也来不及回,匆匆忙忙入宫面圣,是一刻也不敢耽搁。 穿过宫门,踏上熟悉的宫道,二人竟都生出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一路到了御书房外,走在底下的台阶上时,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相互向对方看去。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起,意味分明。 及至御书房,郑公公早就候在外头了,这二人从陇西赶回来,人还在上京城外,消息早就已经传到宫里头了。 他们可是陇西之案的大功之臣,郑公公脸上堆满了笑,行了一礼,热切切地说着话就往里走,“二位稍待片刻,咱家这就进去通传。” “有劳公公。” 郑公公笑盈盈地进去,很快就又笑盈盈地出来,手上的拂尘一甩,将二人往里请,“陛下宣见。” 踏进御书房,一进去未曾抬头看一眼就跪了下去,二人齐声道:“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 小皇帝孤坐上首,看着二人站起身,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关切道:“两位爱卿一路赶回京,舟车劳顿,大可不必这样着急入宫,当先回府好好歇息歇息嘛!” 听着人一番客套,莫云溪和华兴文也同李恒寒暄了几句,心里自然都明镜似的。 回京后第一要紧的从来便是进宫面圣,这不是他们想,而是规矩体统如此。 虽然他们对李恒此举很是无语,但由此可见,他今日心情甚好。 小皇帝身子往后一靠,望着下首二人就问道:“朕听说陇西之案被你二人大破,押回来了不少人,那些人现在何处?” 莫云溪稍稍上前一小步,秉手回话,“禀陛下,此次共捕一百五十三人,其中陇西府官员三十六人,均已收入诏狱。” 她停顿了一下,单独提起何訾清,“蔚县县令何訾清乃本案首犯,亦是重犯,现如今已被依例打入天牢,等候陛下审处。” “噢——” 小皇帝长长地应了一声,话头一转,问道:“所缴脏银有多少?” 莫云溪并没当回事儿,只淡淡回答,“九千万两。” 这一句话可是将小皇帝惊得不轻,激动得身子都不禁朝前倾了倾,双眼圆睁,“莫爱卿是说,九千万两?” 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激动,莫云溪晃了晃神,随即又点了点头,肯定道:“是。” 小皇帝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闷咳了两下,重新坐正了身子。 毕竟九千万两可不是个小数目,他原本想着最多也就能缴获几百万两,没想到竟然直接升了个单位。 “朕看了陇西的奏报,说是莫爱卿在蔚县时,屈身潜在一家酒楼做伙计,抓住了线索又提前布好了兵,后又当机立断大开城门,设了一局,才使得这些贪官污吏尽数归案……莫爱卿真是神机妙算,清慎明着啊!” 小皇帝面带喜色,说这些话亦是十分的流利。 听人这样走流程似的称赞,莫云溪含笑不语,又垂着眸子,听着小皇帝说了好一会子她在陇西的功绩,不由出了神。 “莫爱卿想要什么赏赐,说出来,朕无有不准的。” 小皇帝兴致冲冲地问她要什么赏赐,却见人站在那里发呆,也并没恼,只是又叫了一声,“莫爱卿?” 被这一声拉回现实,莫云溪怔了一下,随即笑盈盈地看向身旁的华兴文,“陛下,其实若论功绩,华大人才是大功一件。” 在华兴文和小皇帝近乎鄙夷的目光下,莫云溪兀自解释了起来。 “您说的那日布好的兵,是华大人早先派人拿了令牌从永昌府调过来的,华大人有先见之明,亦做了先手准备,微臣不过是借着这东风一举收网罢了。” 小皇帝顿时只觉得奇了怪了。 这二人素来水火不容,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顺眼的,怎么今儿莫云溪还主动给华兴文邀功请赏了…… 想着,小皇帝故意探出半个身子,透过窗牖往外瞧去,“朕瞧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莫云溪只低低一笑,又半带玩笑地说道:“这头功微臣便愧领了,但华大人的大功,陛下可不能不赏~” 小皇帝抚掌大笑,这一趟得了九千万两银子,当下就应得十分干脆,“赏!当然要赏,你们二人都该赏!” 第212章 大为震撼 “谢陛下!” 两个人迅速谢恩,不约而同的,看得上首的小皇帝一阵眯眼挑眉,深感不对劲。 “两位爱卿立下如此大功,想要点儿什么赏赐啊?”小皇帝往椅子里一靠,随意问道。 莫云溪和华兴文对上眼神,又是几乎同时朝着上首之人揖了一礼,“但凭皇上做主。” “好!” 小皇帝搓了搓手,抬头略略扫了一眼旁边站着的郑公公,见郑公公会意,躬身下去了,方说道:“那晚些时候,朕亲自选些东西叫人送到你们府上。” 似乎是看二人面上表情没什么波澜,小皇帝又补了一句,“你们不在京中这些日子,西邻各国差使臣来了一趟,专门带来了不少奇珍异宝,进献宫中……你们这赏呀,得的正是好呢!” 小皇帝都这么说了,莫云溪和华兴文自也深谙他的意思,忙又深深拜了一礼,做出一副万分感激的模样,“微臣多谢陛下。” “好了——” 小皇帝歇了一口气,从几案上端起宫女才奉上不久的茶盏。 他喝了口茶,身子放松了些,正想着还有什么话要说的,面前的人就开了口。 莫云溪秉手称了一声“陛下”,随即双手自然垂在身子两侧,正色道:“有关陇西之案,还有一些未尽的事宜需要陛下圣裁,您看什么时候……” “不必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小皇帝骤然打断,紧接着就又听得他道:“抓回来的那些案犯,交给大理寺依律查处,倘或有难以定夺的,便由大理寺协同东西两厂一共论罪处置,至于那个何訾清嘛……先叫他在天牢里待着,朕自有决断。” 一提起何訾清,莫云溪的眼睛一下亮了不少,充满精神地看过去,也不再纠结其余那些案犯的论处之事。 “微臣领旨。” 小皇帝见他二人恭敬颔首,兴致盎然地起身就要往后边走,不想却又被莫云溪叫住。 忍不住有点没耐烦地回头,半侧着身子站在几案后头,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莫云溪察言观色,嘴唇微抿,虽也不知小皇帝为何如此没耐心,只是依旧说她自己的话。 “陇西乃我大周重府,一下子抓了这么多官员过来,那么大个地方如今只留了几位官员暂理省府政务,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一府不安,一国便不能安,陛下还是要早日选拔些人,尽早派去陇西赴任。” 莫云溪说得直白,秉着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恭敬乖巧。 也是因着如此,小皇帝的脸色才没那么难看,仅仅只是摆了摆手,随意道:“选拔官员的事情你们找户部和吏部办,让他们先选好了,回头把名册送到御书房就成。” 语罢,小皇帝刚想要走,想了想还是顿住脚步,一双龙目看向莫云溪,“莫爱卿还有什么事吗?” 没成想,莫云溪真就又接着奏禀起来,华兴文想拦也没来得及。 “……方才微臣所说的,便是陇西之案中与那个屈宋玉相关之事,此人下落不明,涉案之人又都咬死不认,都说没这个人。” 莫云溪顿了顿,脸上表情越发认真,“事关重大,微臣还是觉得不得不禀。” 她一心都在查案上,哪里还有心思察言观色,自然也没发觉小皇帝面色已显阴沉,仍高声请旨,“请陛下下旨,许微臣彻查此事。” 华兴文在一旁看着小皇帝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心里也越来越着急,只是当着李恒的面,总不好直接上前拦她。 果不其然,小皇帝早就没了耐心,此时也不再相忍,心下的不悦直接表现了出来,沉着一张脸冷言道:“陇西的案子已经结了,这脏银和贪官污吏已经都带回来了,就不要为了一个小小的戏子再横生枝节了。” “朕把东西两厂交给了你们,你们二人就该明白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南杭的运河现下还堵着,就不要在没要紧的事上浪费功夫了。” 小皇帝语气严厉,说这些时目光从莫云溪身上移向了华兴文,眼中隐有不满。 被帝王迁怒,华兴文也并没觉得有什么,仍恭恭敬敬地朝着小皇帝离开的背影一揖到底,“恭送陛下。” 莫云溪也跟着行礼,机械地念着,“恭送陛下。” 二人出了御书房,走出不远华兴文就侧脸看她,“你这些日子是怎么了,上次就为了一个案子惹恼了皇上,这次也不知道长长记性。” 本来就不高兴,被人这么一说,莫云溪就更加不忿了。 “陛下不在陇西,没亲眼见过那屈宋玉,可他是什么样的人物你不是不知。” “陛下不重视,难道连你也跟着犯糊涂么?” 她一时激动,没控制住音量,引得不远处过路的宫女太监们频频回头。 “你不要命了?” 华兴文顿住脚步,一下捂住她的嘴,睁大了眼睛瞪着她,二人目光相碰,身子又挨得极近,一种不清不楚的气氛度忽然间拉满了。 莫云溪挣开他的手,柳眉紧蹙,声音这才低了下来,“本来就是!” 这样的场景,先前也曾有过,也是在这御书房外头,何等的相似。 莫云溪不是不明白为官之道,也知道李恒喜欢听什么,不喜欢听什么,可陇西之行这一趟也不算白来,也叫她看明白了不少事情。 心下想着,莫云溪抬眼微微仰望着华兴文,语气认真,不似平时调笑打趣。 “你当真以为,陇西的事情就这么完了?” 她言下之意,华兴文不是不懂,思忖再三,回道:“是,这案子背后的确是大有文章。” 先顺着她说了这么一句,见人脸色好转,华兴文接着又说:“你方才没听皇上说吗,南杭的运河堵了小半年了,这条运河可不比旁的,对岸就是整个西北,航运不通,百姓就没有粮食物资。” 莫云溪从惊讶中回神,就听他又仔细解释起来。 “关乎百姓民生的大事,皇上要是有法子,还用等到今日么?” 莫云溪深觉有理,也大为疑惑。 “为什么?” 第213章 日日盯着 “为什么?”华兴文讥讽一笑,“缺银子呗!” 这话引得莫云溪一阵迷惑。 猜出人的心思,华兴文不紧不慢地说着,“你对户部的银钱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哪里知道大周前前后后历了那几场天灾后,国库早就成个空壳子了……” 似乎是没想到运河之事已经这样严峻,莫云溪猛然抬头向他看去,“户部缺银子?怎么也没听户部的人在朝上说过……” 华兴文又是一笑,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反问道:“这样的事,户部早就递了折子上去,皇上没批,自然是也没法子,他再拿到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不是自找没趣吗?” 他偏着头笑望莫云溪,“莫大人当了这么久的官,同管玉崖都针锋相对了多少次,怎么到现在反倒当官当糊涂了,连这点儿道理都想不明白了。” 被他戳到心思,莫云溪撇了撇嘴角,可是让他说中了也再不好反驳。 檀口张了又闭,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照你这么说,咱们这一趟带回来的这些脏银,可是正好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 虽是问句,可话中的鄙夷之意更多。 不知听没听出来她的意思,华兴文微微颔首,重又提步往前走,莫云溪也抬脚向前,两个人下了台阶,并肩走在幽深儿长的宫道上。 “你不妨换一种角度想想。” 华兴文忽然开了口,引得莫云溪向他看了过去。 “兴许此次陇西之行,皇上把你我派过去,就是为了要这九千万两呢?” “?!” 莫云溪一瞬惊愕失色,眼神飘忽,“要这九千万两?” 话刚出口,莫云溪转念一想,他们这位小皇帝是何等样的精明,既然能把他们两个派到陇西府去,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猫腻,早就打起了这块儿肥地的主意。 好一阵猜想,她顿时觉得小皇帝的动机其实非常明显,只是她一心扑在案子上,没有往这上头想罢了。 “难怪……” 想明白这一茬,莫云溪眉头蹙得更深了,“难怪才刚在御书房,我不过多说了几句他就不耐烦。” 合着小皇帝是根本不关注陇西之案本身,案子是什么结果,如何破获的,甚至是抓进京关起来的这些贪官污吏后续如何处置,想来他也未必会关心。 莫云溪越想越觉得可怖。 ——李恒虽年纪不大,小他俩几岁,可这一次把她和华兴文派到陇西去查案争头功,自己再坐享其成。 让他们两个过去这一趟,不但将陇西府的污秽连根拔起,还一下子解决了困扰已久的南杭运河疏通之事…… 帝王之心,果然深不可测。 敏锐察觉到莫云溪神情不大对劲,华兴文不由顿住脚步,轻声关切道:“你怎么了?” 莫云溪陷入思绪里,盯着面前的宫墙出了好一会儿神,听见声音回神看他时,眼前看东西都是花的,“啊?” 她摇了摇头,眉头依旧紧蹙,“没事。” “你若是实在放不下,西厂继续查此事也不是不可,只是就不必再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了。” 华兴文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着。 他瞧着莫云溪那神色,实在是担忧,倒不是担忧别的,就她这样的性子,平白放过了屈宋玉那样一条大鱼,也是断然不甘心的。 莫云溪没吱声,华兴文愣了一下,眼角染上一丝笑意,“莫大人现下有空么?” “嗯?” 华兴文微微歪着头一笑,正午的日头打在他脸上,将他的面庞衬得仿佛画中仙一样,好看极了。 这样的画面,莫云溪一抬头,顿觉心跳都漏了一拍,有些拘谨又故作自然地问道:“干什么?” 将人的细微变化尽收眼底,华兴文说话的口气竟然多了几分温柔,“回京之前你不是动不动就吵着要去得月楼么……” “怎么,不想去了?” 华兴文故意反问她,做出一副当场就要反悔的表情。 想起这一桩,莫云溪瞬间把刚才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脚下步子也轻快了不少,“去,当然要去!” “毕竟像华大人这么清廉节俭的人,能请一次客可不容易,哪儿能不去呀~” 她把“清廉节俭”四个字咬得极重,一字一顿地说出来,那意思分明就是在说他抠门。 华兴文也不计较,依旧大步往前走,双手背在身后,气势昂扬。 一路出了宫门,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和两旁摊贩们的吆喝声,才让二人感觉回到了人间。 莫云溪和华兴文心里各自怀着复杂的情绪,表面上却什么也不说,没走多久就到了得月楼。 人才到门口,熟悉的店小二就躬身迎了上来,脸上的笑依旧热情似火,“二位来了,里边儿请,里边儿请!” 店小二引着二人到楼上寻了处雅间落座,后头一个伙计拿着菜单子跟了上来,待二人落座后方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 “二位客官看看,吃点儿什么?” 伙计说完后,将座中二人打量一眼,随后同他们介绍起了最近新出的几样菜式。 华兴文和莫云溪心不在焉地听着,那小伙计说完好一会儿,莫云溪才抬头看过去,随意道:“来一个杏仁豆腐,金腿烧圆鱼,再要一道桃仁山鸡丁。” 点完菜,莫云溪目光朝华兴文扫过去,问他要吃些什么。 华兴文也不看菜单,也不看那伙计,只是说道:“这有鱼有鸡,那就再上一道烧百合,一道蒸南瓜,并几样时新的糕饼果子就好。” 那小伙计刚来上工,两个人点了这么多菜,乐得喜不自禁,连声答应着就将菜名记了下来。 这时,华兴文的声音再次传过来,“上一壶醉花阴,要温过的。” 这醉花阴是得月楼独门秘方所制的果酒,香飘百里,喝了却并不大醉人。 “得嘞!” 小伙计笑应了,又将他们所点的菜依次念了一遍,确认过后方拿着菜单子退下了。 伙计退下后,雅间内就余下了莫云溪和华兴文二人相对而坐。 第215章 耍起酒疯 接到了人,看着自家厂公安然无恙,还是颇为小心地扶着人上了马车,唯恐她需要人照料,自己也跟着坐进了马车里。 “主子,您没事儿?” 青玄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却被莫云溪斜了一眼,“本官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给他华兴文一点面子罢了。 毕竟他也算是为自己着想,才要了那醉花阴,若在平时,她哪至于喝这种没劲的酒。 虽然那醉花阴,是真的香。 想着想着,那酒的味道突然又回到了口腔中似的,莫云溪一阵回味: 的确真香!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徐徐停下来时,已经到了西厂的正门外。 青玄仍搀着莫云溪下了马车,门口的锦衣卫纷纷朝着二人行礼,恭肃非常。 她自回了京城后,就紧着和华兴文一道入宫面圣了,此时才得以回西厂。 墨七青玄等人是一回京就回来了,事情也都在她进宫的那段时间里,处理得差不多了。 跨进院里,一进去就听见地牢的方向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声音凄厉嘶哑得好像在奔丧一样。 “嚷嚷什么呢?” 青玄一边往地牢的方向走,一边高声怒斥。 他倒不要紧,只是莫云溪才喝了酒回来,这人哭天抢地的怕是要扰了她的清静。 莫云溪站在院子中央,听着声音熟悉,也走了过去。 见着莫云溪,地牢外头站着的侍卫和太监们忙不迭行礼。 “厂公。” 莫云溪微微颔首,示意众人起身,视线往声音来源处投过去——竟然是刘子琦! 见了她,刘子琦依旧哭喊个不停,细看就会发现,眼泪倒是没几滴,只是嚎得厉害。 这也闹了有一会儿了,可他一个断了一条腿的人,跟前的侍卫们是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西厂的人原也不至于拿他没法儿,只是莫云溪回京之时就交代过了此人很重要,务必好好看着,切不能让他出了问题。 此刻莫云溪就站在面前,看着刘子琦的几个侍卫也是一脸无奈,又怕主子怪罪,脸色很是不好看。 莫云溪还没言语,跟前的青玄就冷冷一个眼风扫过去,厉声问责,“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没看见主子回来了么,还容他这么嚷嚷?” “属下知罪。” “属下知罪。” 侍卫们扑通一下跪了一地,清一色的请罪声。 这些人那样直接地跪下去,膝盖和地板磕得猛一响,倒把旁边的刘子琦吓得不轻,连哭嚎声都止了一瞬。 莫云溪自上而下地扫了扫瘫在地上的人,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她不过是想要留着人将来作证,又或者从他身上再查出些来也未可知,没想到这刘子琦竟真自己把自己当回事儿,在这儿拿乔耍起赖了。 莫云溪刚才喝了点儿小酒,一进门儿就被这人吵着了耳朵,此刻也有心亲自整治这人,笑着就吩咐道:“去,随便捡几样抬出来,本官没回来倒也罢了,如今既叫本官撞上了,既然旁人管不得你,那可就少不得本官亲自来给你开开皮子了。” “喏!” 青玄急忙应了,抬手将几个侍卫招到身边,附在人耳朵边上说了些什么,看着侍卫进了地牢,他脸上就差写着“坐等好戏”四个字了。 青玄素来爱干这种凑热闹的事,这回刚把人从得月楼接回来,就有好戏看,他自然乐得看。 少顷,地牢里头一阵动静,众人循声望去,就见几个侍卫抬了不少东西出来,一个一个的摆在院子里,金属碰撞的声音满院响着。 刘子琦本继续哭嚎着,听见这动静也是一愣,打眼一看,吓得差点尿了裤子。 竟然全都是刑具!各式各样的,都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的…… 刘子琦含糊不清地“啊唔”喊着,好像下一秒那些可怖至极,不知道什么用途的刑具就要用在他身上。 青玄在一旁看着,讥讽一笑,“真是个怂包,刚才不是还谁都拿不住你吗,怎么不继续能耐了?” 被他这么一骂,刘子琦许是想着莫云溪不敢把自己怎么样,突然就硬气了起来,“你们要干什么,别想动我!” “……我对你们主子可是有大用处的,你们这些人想干什么!!” 院内不少人的目光都挪了过来,这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货色,还不知道要被莫云溪怎么收拾。 青玄双手环臂,不屑地笑笑,一边说话,一边向他逼近,“我们主子就在这儿呢,你眼前的这位就是。” “怎么,你觉得你自己有什么用处,说说?” 青玄笑得讥讽,表情阴恻恻的,叫刘子琦看得害怕极了,他的腿断了,此时再怎么害怕也只能双手撑着地,一寸一寸地往后挪,眼神充满了恐惧。 看着人这般神态,莫云溪心内暗道没劲,却还是步子缓缓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来人,把炉火烧起来,待会儿好好伺候着他,本官瞧他浑身上下也就这张脸像个人样儿,须得配上字才叫好看。” 她说得随意,可说出来的话却叫人心生寒意。 跟前的几个侍卫高声应了,在刘子琦的注视下,从刚才抬出来的刑具箱子里面取出来一根刺字用的烙铁。 树底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架起了炉火,火焰熊熊燃烧着,一个侍卫操起那烙铁就放在了火上烤。 随着烙铁的颜色一点一点变红,质地看着越来越透明,刘子琦只觉得此刻被放在火上烤的不是烙铁,而是他自己! 刘子琦害怕得张着嘴都闭不上,那边柴木燃烧不时爆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每一下都让他觉得离死不远了。 待人自己充分感受了恐惧,被那等待的滋味折磨得浑身发颤时,莫云溪方才迈着悠悠的步子到了他跟前。 莫云溪蹲下身子,抬手就将刘子琦的脸扳正,强迫着他与自己对视。 她一副调笑的表情,这一抹笑容,此刻落在刘子琦眼里,就是马上要把他生吞活剥的前兆! “你、你……你要干什……” 刘子琦抖得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第216章 装作乖巧 莫云溪眸中水光闪动,直勾勾地和刘子琦对视,反问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她牵起嘴角,语气幽幽,“这烧红的烙铁你总知道是拿来干什么用的,本官也不妨跟你讲讲,这烙铁烧红之后,往犯人的脸上一摁,‘滋啦’一下,那声音叫一个好听。” 刘子琦被她这话吓得瞠目结舌的,正这时,那堆柴火里又炸了一声,火花四溅,迸射在已经被烧红的烙铁上,往外飞弹出去。 在西厂待了这么久,什么样的犯人她没见过,这一个小小的烙铁,可谓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拿这么一个小玩意儿,不过是来吓唬吓唬他。 因为莫云溪知道,等待刑罚降临的那个过程,往往比接受刑罚本身更要难熬。 “烧好了么?” 她淡淡地问了一句,那边正烧着烙铁的侍卫急忙张口回话,到了嘴边的话,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又咽了下去,会意道:“回厂公,还差些火候。” 说完,得到莫云溪满意的目光,那侍卫又接着说道:“这会儿只是烧红了,烫在皮肉上留不了印,需得再烧一会儿,待到这烙铁烧得通红发亮了,到时候往人脸上一按,只需一秒,不光字刻上去了,连带着周围的皮肉都要被烫得萎陷下去。” 听他说完这么一番话,刘子琦早就吓得不成样子,连颤抖也没了,整个人就僵在了那里。 莫云溪越发来了兴致,伸出手就在他脸上拍了两下,“你别怕呀~” 刘子琦沉浸在侍卫的那些话里,满脑子都是自己脸上被那烙铁摁上来的画面。 骤然被她这么一拍,他只当那烧红的烙铁已经在自己脸上了,登时吓得吱哇乱叫。 这忽然的一声刺得她耳膜都要破了,莫云溪一抬手就甩了一巴掌,将人打得半边身子都栽到地上,“喊什么喊,贪生怕死的怂货!” 这一巴掌倒是将刘子琦打得清醒不少,他瘫坐在那里大口呼吸,吓得险些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 莫云溪看在眼里,不禁在想,这样一个怂包,当初到底是哪根弦不对劲了,竟然想往官场里凑,嫌自己命太长吗! 就这样没出息的,这人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呀? 她本也没想真把他怎么着,看着那侍卫拿着烧红的烙铁走过来了,莫云溪脸上又有了笑,捏着他的下巴端起整张脸。 在刘子琦面前竖了一根食指,莫云溪眼中带了许多玩味,“告诉本官,这是几?” 刘子琦一时没反应过来,瞧那拿着烙铁的侍卫此时正站在一旁,便明白了如今能教他免遭此罪的只有莫云溪。 如此一想,他当即就努力跪直了身子,以一种求饶的姿态回话,“一!是一!” “求大人饶了……” “啪!” 刘子琦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重重甩了一巴掌,打得他晕头转向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惹了人不快。 身子才回正,莫云溪又在自己面前竖了一根食指,仍旧问道:“这是几?” 刘子琦再答,“回大人,是一!” “啪啪!” 原以为是态度和称谓的问题,没想到话才出口,莫云溪的巴掌又甩了过来,这次还是左右两边各扇了一巴掌。 这叫刘子琦一头雾水,她明明就竖了一根手指头,可是自己却怎么答都不是。 他正发着愣,那侍卫就靠过来,手上的烙铁烧得通红,红色中带了一点点黄,一看就是能一下直接把人皮肉烫焦的温度。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刘子琦被打得懵懵的,现下看见那通红的烙铁,什么也不顾,只砰砰地朝着莫云溪磕头,一下不停地磕着,额前已经一片血红。 莫云溪给了侍卫一个眼神,侍卫便会意往后稍退了一小步,并不敢轻举妄动。 “本官最后问你一遍,这是几?” 依旧是一根食指。 刘子琦绞尽脑汁地想了几秒,在抬头对上莫云溪的目光时,忽然顿悟,激动得声音都变了。 “大人、大人您说是几就是几!” 他着急地说完这话,见莫云溪没什么反应,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竟然扬起手自己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他嘴角都被打出了血来,这一下可比莫云溪打的那两下重多了。 周遭人纷纷侧目,连莫云溪也不例外。 “呵。”她轻笑一声,眼里情绪复杂,“你倒是个能下得去狠手的。” 莫云溪手搭着青玄的胳膊,缓慢地站起身,云淡风轻说了一句,“怎么,就这么怕死?” 不过对于他方才的回答,莫云溪很是满意。 本也没想要他的命,可刘子琦偏哭嚎得叫人心生厌烦,折腾了这么一会儿,不过是为了要他看清形势,摆正自己的位置罢了。 见想象中的那一巴掌没有到来,眼前人面上古井无波,红通通的烙铁更是离自己还有段距离,刘子琦脑子一转弯就明白了她想要的。 当即服软讨饶装乖巧,鼻涕眼泪糊一脸也不敢擦一下,“大、大人,小的再不敢闹了,再不敢了……求您,求您给条活路!” 莫云溪露出鄙夷的表情,好玩地看他,“本官什么时候说要你的命了?” 她看看刘子琦,又看看周围的青玄以及一众侍卫,太监,“你们谁听见本官说过这话吗,啊?” 众人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纷纷否认。 刘子琦一张脸被吓得血色尽失,此时丰富的表情更显得他滑稽不堪,莫云溪瞧着就好笑,心情也大好。 “把他带下去,在后头打扫出一间屋子来,叫几个人日夜盯着,别叫他病了跑了死了。” 甫一抬手,命令的话悠悠出口,满院子的人都瞬间肃立静听。 “喏。” 侍卫们应声,朝着莫云溪离开的背影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待人走远后,他们才各自动作起来。 青玄也走到他面前,身子微微往后拉仰着,“主子今儿晚上在得月楼喝了点酒,心情好这才亲自出手,教他学乖,你们呀,可都警醒着点儿。” 第217章 不曾告假 青玄一个眼神示意,就有两个侍卫过来一把将刘子琦从地上拽起来,一左一右拖拽着人就往后院去了。 悠哉悠哉地跟在他们后面,青玄神情非常自得,手上还拿着一把折扇,大秋天的“啪”的一下打开。 这还是当时在陇西蔚县,墨七假扮莫云溪时拿的那把扇子,决定回京的当日就被他从人手上抢了过来,自己用得十分趁手。 侍卫们随便找了一间半大不小的屋子,一开门就将刘子琦扔了进去,直听得人哎呦着喊。 青玄后脚走进来,看着地下躺着,表情痛苦的刘子琦,手上的扇子轻摇,刚想说些什么,刘子琦却先有了话。 一开口就又是抱怨,“哎呦,瞧瞧,瞧瞧!我攒了半辈子的钱,当初不过是想买个官儿做做,谁曾想倒把大半辈子都赔进去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哎呦……疼死我了,你们也不知道轻点儿!” 看着人又快要折腾起来,青玄冷笑一声。 想他定是一看莫云溪不在,就觉得没人能治他,敢治他了。 这人青玄实在是看不上,很是嘲讽地说道:“你这若是就叫把大半辈子都赔进去了,那牢里头的那些人又算是什么?” “跟你一道来的那三十五个人,已经全都下了诏狱,至于蔚县那个何訾清,也就是你求爷爷告奶奶,想从他那儿买官的那位,现如今人已经在天牢里待了整整一日了。” 这话倒一下子唬住了刘子琦,青玄见状,顺势又补了一句,“若不是我们厂公留着你还有用,你只当你现在还能在这儿跟他们闹腾呢?” “西厂的手段想必你也听说过,你若在这安分呆着倒也罢了,若是不行,那我们厂公也并非是非得留你不可。” 一连串的话说下来,听得刘子琦一愣一愣的,一方面觉得青玄说得在理,一方面又感慨起来自己命运悲惨。 看着人万分沮丧地瘫坐在那里,青玄也懒待再理他,食指一动,一声脆响收了折扇,撂下一句吩咐就往外走去,“记着主子的话,把他看好。” 刘子琦可是那日破获陇西之案的一大线索,旁人知不知道的,终归他留在京城都很危险,早晚会被有心人发现。 但,那也是到时候的事了。 一夜无事发生。 更夫提着小锣一边敲,一边走在街上,为城中百姓报着时辰。 天蒙蒙亮时,街上不知哪家已经有公鸡打鸣连着数声,从睡梦中叫起了临街住着的无数人。 陇西之案基本解决,莫云溪这一夜睡得十分踏实安稳,一觉醒来,靠坐在榻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睡了个好觉,起来后神清气爽,莫云溪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穿好衣裳,外头伺候的人听见动静,迅速打了热水来为她盥漱。 直到卯时过半,莫云溪才从从容容地用完早膳,出门乘着官轿入宫,险些就误了上朝的时辰。 轿子停落在三门外,莫云溪走过长长的一段宫道,到了太和殿外。 踩着太和殿的丹陛一级一级上去,她前头是穿着红色官服的几位大员,身后是紫衣朝服的文武百官,往常上朝时熟悉的感觉一瞬间又回来了。 文武百官排成四列,整整齐齐地进了太和殿,一片庄严肃静之中,只有群臣跪地行礼时的衣物摩挲声,接下来便是山呼万岁的声音。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皇帝叫起之后,整个太和殿内又回荡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众臣持着笏板端端正正立于殿内才罢。 群臣依次列站,往日这时候早该跳出来上奏本的,今日都站在位置上,闷声不语。 华兴文和莫云溪并排而立,二人几乎都感受到了他们身后传来的无数道灼灼目光,面朝前方,挺直如松。 朝中谁人不知,他们二人昨日才刚刚从陇西府回来,一回来就带了足足九千万两银子,昨儿下午疏通南杭运河的旨意就传遍了整个大周。 如今这二位可是大功之臣,又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从前便是皇上跟前的红人,有了这一遭,只怕都要红得发紫了。 因着如此,今日大殿上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莫云溪和华兴文身上,不知道今日皇帝是否还会再另行奖赏,那有点眼力见儿的,自然也不会在此时冒出来与他们争风头。 半晌也无人上奏,孤坐上首的小皇帝手搭在龙椅的扶手上,眉目端肃,朗声问道:“今儿早朝怎么这样冷清,诸位爱卿都无本可奏么?” 话落之后,还是没有人吱声。 小皇帝目光从群臣中一一扫过,并没瞧见管玉崖的身影,他今日又没来上朝。 “管王爷今日怎么没来啊?” 小皇帝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的注意力短暂的被吸引过去,几息之后,吏部就有专门负责朝臣告假的人站了出来。 “回陛下,吏部并没有收到管王爷告假的本子。” 小皇帝身形一滞:不曾告假? 不曾告假就直接不来上朝,这不是明摆着无视宫规朝仪吗? 座上人面色阴郁了许多,有跟前的官员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吏部回话那人的袖子,那人才后知后觉地找补了一句,“……陛下,管王爷许是家中有事,没来得及递本也未可知。” 这话一出,小皇帝脸上的阴郁之色明显缓和了,太和殿内站着的众臣一霎时也轻松不少。 其实管玉崖是否告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当着百官的面,如果他有意不假而走,那便是藐视帝王之威。 事情到底如何,饶是人人心里都明镜儿似的,也没有一个人会说出来。 或许是看场面过于尴尬,众臣中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将笏板高高举过头顶,扬声禀奏:“启禀陛下,疏通南杭运河一事业已开行,工部上了请银折子,还请陛下早日批复,以便后续之功。” 工部的大臣说话正是时候,小皇帝脸上这才有了笑模样,大手一挥,当堂就金口御批了。 “准了!” 第218章 不再追 缓和了气氛,又得了御批,工部的大臣自然喜不自胜,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叩首,“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他这么一声,殿内其他人都得跟着喊,一时间太和殿内满是回音。 这下是龙颜大悦,方才的一点不愉快也尽数扫净,小皇帝放松地往后靠了靠,目光往下一扫,就落在了莫云溪和华兴文身上。 话却是问礼部和吏部的,“陇西府职务空缺大半,朕叫你们选的人才,可都选好办妥了吗?” 礼部和吏部的今日几乎全都在场,一听皇上问询,掌事儿的几个大臣一齐拿着笏板,站了出去。 几人相互间看了一看,最终以中间站着的,着朱红色朝服的吏部尚书为首,上前回话禀事。 “陛下。” 小皇帝淡淡“嗯”了一声,“办得如何了?” 他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周身都透着天子的尊威之气,不怒自威。 这一问话,群臣更是绷紧了神经,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出了错,惹了圣上大怒。 吏部尚书闻言,目光始终望着正前方,不敢有丝毫偏差失礼,高声回道:“启禀陛下,选拔人才一事,昨日您一交代下来,吏部就已经草拟了一份名单,会同礼部商议择定,正待今日送去给莫厂公和华督司亲览,再行定夺。” 因昨日提起时,小皇帝下令叫莫华二人会同礼部,吏部一同办理此事,只是并未下旨,而是口谕。 这会儿朝上不少人一听到让他们共同协办,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心下虽有疑惑,可眼下这个时候也不敢说出来。 “有了就好,有了就好。” 小皇帝笑了几声,整个人都是乐呵呵的,一时朝堂上的氛围也融洽不少。 百官心里头都清楚,大周这两年国库空虚得厉害,昨儿国库一下子就多了九千万两,哪怕是除去疏通南航运河所需的银两,也是一笔不小的收入,皇上当然得高兴得睡不着觉了。 “华爱卿。” 小皇帝突然点到了华兴文,正左右轻声议论此事的人全部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就聚集到了华兴文身上。 上首的小皇帝饶有兴味地将人打量一番,一副调笑的表情,“朕可是听人说了,华爱卿这一趟陇西之行,在陇西的地界儿上有了个新爱好,可有此事啊?” 貌似是没想到李恒会在朝上玩笑,华兴文愣了一下,他还没转过弯来,耿直无比地说道:“微臣愚钝,不知陛下说的是……” 小皇帝似乎早就在等着他这句话,华兴文话才出口,他就正了神色,故意端出一本正经的模样。 “好男色。” 这话登时引得哄堂大笑,因小皇帝本就有意玩笑,众人也没了顾忌,不再压抑忍笑,反倒开怀大笑,笑得是前仰后合,扶腰直喊哎呦。 群臣的笑声和李恒的笑声夹杂起来响彻整个太和殿,臊得华兴文耳根子一红,一时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莫云溪则是微微侧过头看了一眼他,眼角眉梢带着笑意,很似开怀。 众人的注意力有的放在了华兴文身上,有的依旧边笑,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座上小皇帝的神色。 只有小皇帝一人,他的视线始终或远或近,若即若离地在莫云溪身上打转。 尤其是方才说出那三个字时,小皇帝目光第一个去看的,是莫云溪。 他才刚的话其实只说了一半,小皇帝虽然人在京城,可陇西府的消息一直也及时灵通,自然知道这在民间传遍了的“华督司好男色”的话是如何来的。 更知道,令华兴文被蔚县众人误会而传出“颇好男色”的那人,正是莫云溪,小皇帝之所以在朝上提了这么一嘴,也是有私心和试探在里面的。 他想看看,看一看提起这事时,莫云溪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好了。”小皇帝轻咳了两声。 大殿内的笑声逐渐停止,侧后方随朝伺候的小太监奉了一盏茶上去。 小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润润嗓子,随后便抬手示意众臣接着禀报朝政。 李恒方才开了个玩笑,当下朝堂上的气氛就松快不少,也陆陆续续有不少朝臣站出来禀奏言事。 早朝散后,莫云溪和华兴文走在后头,前面的朝臣几乎都要走光了,他们才慢悠悠地出了太和殿。 二人依旧是并肩而行,前后十步之内,再无旁人。 下了层层丹陛,莫云溪就忍不住打趣道:“看来华大人在民间的事迹可是广为人知,别说陇西府传遍了,如今看来呀,就是整个上京城,都快要把这事儿传遍了!” 她说着,笑着,华兴文也从不因此事生气,只是故作嗔怒,“莫大人可不要忘了,此事正是拜你所赐。” “旁人笑也就罢了,本官瞧着方才在朝上,莫大人也笑得格外开怀,这未免太没良心了!” 他就这么玩笑的一说,莫云溪也以玩笑相回,“这样的良心要来做什么?本官不明白,华大人要是知道,那就得劳您同我好好讲讲了……” 说完这话,莫云溪加快脚下步子,飞快地从他身侧走过去,迅速离开了这没有硝烟的“战场”。 临走时,在拐角处停留了一下,偏要等到华兴文快走到这边时,她才朝着人挑了挑眉,眼神充满了挑衅和欠锤。 华兴文兀自笑了一下,见人逃也似的走了,也没去追她。 目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华兴文方径自出宫,回东厂去了。 却说莫云溪离了前廷,从御花园拐进了东六宫。 记得他们离京之前,御花园的花还开着,那时别国还进贡了不少奇珍花草,她每次路过御花园都要瞧上一眼。 现如今回来了,从她迈进宫门时,心里就想着等散了朝一定要先来御花园转转,看看前些时候的美景是否已然不再。 走过一条竹林小径时,清风习习,拂面的凉意和风刮过小竹林后产生的清新之气,让莫云溪不由想起古人诗中的那一句“我言秋日胜春朝”来。 第219章 有什么可神气的 来时,莫云溪尚觉得花落可惜,未曾想只不过是一阵风,就叫整个意境大变。 人的心境,亦是大变。 正盯着面前的一树玉兰陷入思绪里,一道不怎么和谐的女声就传到了耳边。 管珊珊! 真是冤家路窄…… 熟悉的声音叫莫云溪顿时朝着空气翻了个白眼,拔腿就走,谁知一回头,就见管珊珊已经站在了唯一的出路上。 莫云溪此刻心中懊恼得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嘴巴,方才想着冤家路窄,可也不用这么窄! “莫公公,莫厂公,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见了本宫就要躲开呢?” 明知故问了一通,管珊珊始终笑吟吟的,可莫云溪知道,只要她跟这厮碰见,一准没好事儿。 依着宫里的规矩,莫云溪朝人揖了一礼,“微臣见过荣妃娘娘。” 先前假孕之事,因后来假作了真,管珊珊当真流产了,又有管玉崖明里暗里的给李恒施压,此事最终也不过是以罚其禁足两月来了结。 可她和华兴文离京赴陇不过大半个月,哪怕算上回来路上,和在京城的这几日,也远远没到两月之期,这人……怎么就放出来了?? 且,瞧她这一如既往张扬外放的精气神,也不像是刚放出来的,想必禁足已经解了有些日子了。 “莫公公到外面晃了一圈,回来就领了大功一件,还是头功,现今可是陛下身边红得发紫的人儿……” 管珊珊把“头功”两个字咬得极重,可前面的用词,诸如“晃了一圈”,“回来就领功”等等,实在是鄙夷讽刺多过于称赞。 “本宫可当不起莫公公这一礼。” 管珊珊虽这么说着,可却并不叫人起身,抬手轻轻拢了拢鬓发,端的一副傲娇宠妃模样,手上戴的护甲都快把头发勾下来了。 管珊珊素来难缠,因为与其没道理可讲,莫云溪便不想与她再生枝节,对方不叫起,依着规矩便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姿势。 管珊珊有意想让莫云溪难堪,谁知她竟半晌也是一动不动,身形极稳,再耗下去,可就是她的不是了。 她只好不怎么情愿地摆摆手,“起来。” 莫云溪直起身子,不知怎的起身时眼前一片黑,头晕了一阵,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管珊珊平素见了她都是直来直去的开怼,今儿忽然这么阴阳怪气的,莫云溪简直都快要怀疑是不是华兴文教的了。 先前华兴文没事就爱往景明宫跑,时时刻刻都跟在管珊珊身边儿,少不得影响了她几分,从前不明显,这经历了一次流产,又被禁足了那么些日子,有这样的变化,倒也实属正常。 “你是不是特别好奇,本宫不是被禁足了,为何还会出现在这里。” 管珊珊又开了口,这话却叫莫云溪额上顿时三条黑线,无语得厉害。 她这时才明白: ——原来这世上有一种好奇,叫做别人觉得你好奇。 莫云溪朱唇轻抿,面带微笑,不答她的话想等等看她还能再说什么,没成想管珊珊居然自顾自又开始了。 “要说皇上心里还是有本宫的,你,顾青槐,你们这些渣滓,合起伙来想要害本宫,可最后怎么样呢?” “本宫背后有整个王府撑腰,皇上不还是得乖乖的解了禁足,请本宫出来……” 她说得意犹未尽,心里是十分得意,殊不知莫云溪在心里已经吐槽了多少遍她的愚蠢了。 这女人,真是蠢得可以…… 难怪是六宫着名蠢货,要她说啊,这可是大周宫廷里头实至名归的第一人。 “微臣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莫云溪不想再与她浪费时间,这样炫耀的话听得耳根子都要长茧了,倒真是符合管珊珊一向的行事作风。 说完之后,莫云溪抬脚就走,从她身边直接绕了过去,也不管身后之人如何。 见她毫不敬畏自己,管珊珊顿时火冒三丈,原就认定流产之事是莫云溪和顾青槐合起伙来害她,现下是更加看不惯了。 “她莫云溪在本宫面前能耐什么?不就是破了一个小案子么,有什么可神气的!” 望着莫云溪的背影消失在了竹林小径上,管珊珊气恼地一把揪过一大片竹枝,泄火似的往地上折去。 折断不说,扔在地上还跳起来踩了几脚,跟前的魏书意忙将人拦下,连声劝慰,“娘娘何必跟她置气,她和顾家那个干了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迟早是要遭天谴的!” 管珊珊气得不行,柳眉倒竖,咬牙切齿地叫嚷着,“可本宫就是看不惯!看不惯她这嘴脸做派!” 沉吟了好一会,看着地上被折踩得稀碎的竹枝和落了一地的竹叶,魏书意眼睛一转,计上心来。 “娘娘,您若是实在看不惯,奴婢倒有一计……” 这话一出,管珊激动的情绪才稍平复下来一些,对此十分上心,“细说说,细说说。” …… 离开了是非之地,莫云溪脑子一片混沌,也算是深切地理解了“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战争”这句话。 往前走了一段,步入宫道,两旁的红墙绿瓦叫她的心沉静了不少。 “莫厂公。” 她只低着头往前走,身后忽的有人唤了一声,莫云溪回过身,是太医院院使王震。 王震手上提着药箱,象征性地揖了一礼,两人走到宫墙一侧站着说话。 “王大人,您这是……” “噢!”王震捋了捋胡子,笑得很是慈和,“今儿到了景明宫的荣妃娘娘请平安脉的日子了,我这正打算往那边去呢。” 一听见“荣妃”两个字,莫云溪心下就一阵无语,虽然知道这是宫规惯例,可还是忍不住吐槽,“依我看啊,大人就不用去了,才刚我还在御花园里遇上,那叫一个跋扈张扬,气势足得很!” 王震听了只是笑,四下看了看,面容骤然严肃起来,声音低得仅他们彼此可闻。 “丫头,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往下查了……陇西的案子已经结了,结了就是完完全全的了了,你就让它过去,啊——” 莫云溪惊诧地睁大眼,“您怎么知道的?” 第221章 随我一道入宫 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礼单上,只见着这礼单子上还具体地介绍了一下这只老母鸡。 青玄紧紧看着那几行小字,解释着上头的意思,“这鸡……不是普通的鸡。” 他一边说着,一边皱起了眉头,喃喃继续道:“吃的也不是普通的麸康草料,从还是鸡崽子时就给喂人参,虫草这些上等的补药掺谷子做的饲料。” 三人再往下一看,看见那“顾德本”三个字时,均是一愣。 愣了半天,青玄先是一笑,很快就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告与二人,“顾德本千金养鸡这事儿满京城都知道,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听说这些鸡崽子一到顾府,就被拉到了一处专门的院子,由专门的人负责饲养,每日所吃的饲料可都是特制的。” “自从那顾德本养了鸡,上京城里多少药铺子都有了新的财路,那虫草人参等等捡着珍贵的稀缺的补药是一车一车地往里拉,听说顾府里头还专门空出了一间房来储存这些补药。” 莫云溪近些天心思都在查案上,对这些事情从未有过过多的关注,一听这话,顿时就觉得新鲜。 她心下正觉得新鲜呢,下一秒青玄说出来的话,就让她更觉得离谱了。 “属下前些日子约了人在外头吃酒,就听说了此事,说是那顾德本养的那些鸡呀,是专门用来给高官显贵送礼的,别看只是一只鸡,这一日一日的下来,可比人不知道金贵多少倍……” 这话让墨七和莫云溪大跌眼镜。 实在是没想到有人会搞这种花样,莫云溪眯着眼吐槽,“这顾德本是不是闲得慌,在朝为官,也不想想怎么尽心尽力地报效皇上,整日净想着这些溜须拍马的事……” “可不么,他如今送了一只过来,不过就是看着您刚立了大功,正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上赶着来巴结讨好罢了。” 听完青玄的话,莫云溪不置可否。 在脑海中将关于顾德本的信息都搜寻了一遍,惊疑道:“他不是还有两个闺女都进了宫吗,我记得他原是管玉崖的人,给我这儿送鸡,也不怕得罪了管玉崖?” 莫云溪说到最后时,充满讥讽地一笑。 敢在这个时候明面上给自己送礼,这人要么就是还有其他的打算,要么就是真的蠢,才能把趋炎附势做到这份儿上。 青玄口气也有些莫名,“属下听说今儿管玉崖也没上朝,估计是知道主子您立了大功,眼气得很,不愿意来。” 饶是这样,这顾德本还敢在这个时候送鸡给她,莫云溪不得不重新考量起来。 从前,这样的人她是从来不放在心上的,只是这人实在行事诡谲多变,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说这段时间,怎么净遇上这种人呢?” 她喃喃念了这么一句,复又蹲下身子,将那只鸡从笼子里揪了出来。 左看看右看看,确见其虽是母鸡,可那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倒真像一只公鸡似的! 莫云溪嗤笑一声,“啧啧”了两声,一边站起身,一边甩手就把这鸡扔到了青玄怀里。 “去,把这只鸡送到厨下,叫人炖了煨上,明儿一早我亲自入宫,给太后送去。” 青玄一手就抓住了鸡脖子,那鸡还在他怀里一个劲儿的扑棱,眯着眼睛去躲那半空里飘着的鸡毛,饶有兴味地应了,“好嘞!” 莫云溪背着手走了,青玄则揪着那只鸡往墨七面前凑,“你快来再看看这宝贝鸡,也看不了几眼咯~” 墨七十分嫌弃地摆着手,将满空的灰和细末的鸡毛挥开,斜了一眼青玄,十分无语地掉头就走。 看人这般,青玄撇了撇嘴角,“德行!” 转过头,又对着手里的老母鸡说起了话,“宝贝儿,咱不跟他生气,啊,等下哥哥就把你送去沐浴,明儿你可就要跟着我们主子进宫了……” 墨七没走多远,远远的就听着背后人嘀嘀咕咕,神神叨叨的跟一只鸡说话,宝贝儿宝贝儿的叫着,更是无语,“神经病。” 低低骂了一句,墨七保持着一贯冷漠美男子的作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抬脚就往前走去。 翌日,卯时左右,莫府里头就忙活了起来。 厨房的人听说了这只鸡的来路,也会错了莫云溪的意,一个个的恨不得把这鸡当祖宗一样供起来,杀鸡拔毛上锅,每一个环节都秉着万分的小心和谨慎,生怕把这只鸡做毁了,要受主子的罚。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莫云溪根本就没将这玩意儿当回事儿。 “吱呀——” 推开房门,莫云溪伸了大大一个懒腰,初晨的阳光洒照下来,暖呼呼的,让秋日的一丝冷气散尽。 莫云溪打了一个哈欠,青玄和墨七就从廊内走了过来。 青玄晃了晃手上的食盒,“主子,鸡汤炖好了。” “也不知道太后喝了这宝贝鸡炖的汤,会不会年轻十岁……” 他调笑地说了这么一句,到了跟前,就打开了盖子,又开了汤盅,给莫云溪看。 一股子鸡汤的香气飘出来,香味扑鼻,却也没什么特殊的味道,和寻常鸡汤的味道是一模一样的。 嗅了嗅这香气,青玄又盯着汤盅里仔细看了看,吐槽道:“这要是不说,谁知道这是拿从小用虫草人参喂大的鸡炖的。” 莫云溪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抬眼看向墨七,“你带着,随我一道入宫。” “喏。” 墨七颔首应下,面上神情淡淡的,仿佛丝毫不受二人的影响,从青玄手上接过了食盒,稳稳当当地提着。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离府后就上了马车,为了避免鸡汤倾洒,墨七便将那食盒抱在怀里,又吩咐车夫走慢些。 约莫小一刻时候,马车才进了宫,徐徐停下时,二人便知已到了三门外。 先后下车,莫云溪转头吩咐了几句,亲自提过食盒,叫墨七在此等候,她则独自往内宫走去。 拎着食盒往前走,热热的温度透过盒壁传来,因怕鸡汤凉了,她脚下步子也加快许多。 第222章 都是小事 宫道深长,莫云溪手上拎着食盒,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停下步子朝她行礼,恭敬非常。 琉璃瓦上不时掉下来几滴冰凉的水,是昨夜今晨积下的秋霜所凝。 入了秋,天气渐冷,一阵带着寒气的风吹过,莫云溪微微打了个寒战。 迈过一道门槛,再抬头时,迎面就遇上两顶步辇,挡住了她的去路。 两辇并列前行,各有四个太监前后抬着,步辇侧边,一左一右的又跟了两个丫头,此刻都停在了那里。 “哟,这不是莫公公吗,怎么一大早的就上宫里头来了?” 熟悉又尖酸的声音入耳,莫云溪轻吸一口气,朝着辇上之人行了一礼,“微臣给荣妃娘娘请安。” 管珊珊毫不理会她的请安,抬手抚了抚鬓,态度很是不屑。 再看向旁边步辇上坐着的那人,正是顾采薇,莫云溪也揖了一礼。 “顾常在。” 跟前有小太监走上前几小步,低低地出声提醒她,“莫厂公,如今该叫文嫔了。” 莫云溪一怔,反应过来后,又秉手改称了一声,“文嫔娘娘。” 陇西之行,她和华兴文不过离京十几日,来来回回算下来也不过将近一月,这宫里头怎的就变故如此之大。 管珊珊不知为何提前解了禁足,连顾采薇也从一位常在被晋为了嫔,变化之大就算说是天翻地覆,也不夸张。 “不拘这些,莫厂公与华督司这次前往陇西查案,东西两厂为我大周出了不少力,皇上对您都是宠信有加,我们后宫的这些事,这些人,在国家大事面前都算不得什么……” 不同于管珊珊的高傲不屑,顾采薇玉手拍了拍辇边,叫小太监们落辇,三两步笑着上前就说了这么一席话来。 “后宫的事儿都是小事,莫厂公不清楚也是常理之中,倒是我还要给莫厂公您道喜呢!” 顾采薇笑吟吟的,朝着莫云溪还福了一礼,对其可谓是尊敬之至。 这一举动,惹得一旁的管珊珊十分不满,当即就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如今也已被封了嫔位,对着一个小小的奴才卑躬屈膝地讨好,真不知顾大人府上是怎么教养的! 看见顾采薇脸上闪过一瞬不忿,管珊珊又翻了个白眼儿,“后宫妃嫔乃是皇上的人,是堂堂大周皇室,她不过一个太监,再怎样也终究是皇上的奴才,天家的人见了她莫非还要上赶着行礼不成?” 管珊珊说完这些,眸中充满了挑衅地看向莫云溪,这话不仅是训斥了顾采薇,也狠狠内涵了一番她。 听着她指桑骂槐,莫云溪侧过脸就对上了顾采薇投来的楚楚可怜的目光。 就在顾采薇以为计谋得逞之时,只听得莫云溪非但不为所动,语气还颇为讽刺。 “荣妃娘娘说得是!这有的人只会逢迎拍马,讨好谄媚,自跌了身份,可这有的人呀,身在高门却是半点规矩也不识,牙尖嘴利的同奴才吵嘴,到底也不知尊卑分寸。” 管珊珊再不济,那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比顾采薇好上太多。 逢迎谄媚,溜须拍马的人她莫云溪可是从来都看不上! 一气儿说完,心里压着的气这会子也尽数发泄了出来,莫云溪心情大畅。 她望向两个人,稍微往上提了提食盒,眉眼上扬,“奴才今儿入宫是来给太后娘娘送鸡汤的,这宫里头的道窄,还望二位娘娘稍为避让,若是晚了时候,这鸡汤若是凉了,那圣上只怕是要责怪奴才不懂分寸了。” 管珊珊和顾采薇被气得脸都绿了,双手紧紧地揪着帕子,对莫云溪俱是满眼的恨意,却又无可奈何。 毕竟莫云溪算是拿太后来压她们,饶是她们位份如何高,如何得皇上宠爱,可再怎么也是越不过上一届宫斗冠军去。 莫云溪勾唇一笑,貌似十分随意地扫了扫面前众人,接下来一瞬就变了脸。 “还不快让开,一个一个的都想掉脑袋么?!” 这忽如其来的疾言厉色吓得抬辇的,跟辇的个个儿都破了胆,纷纷退让到两边。 坐在步辇上的管珊珊被忽然的一晃晃得差点跌下辇来,也是有气没处撒。 “久在宫中,便是从前再不济,在宫里头呆着也该明白什么叫尊卑上下,要是一个不小心失了体统,恐哪日大祸将至,逃也来不及了……” 莫云溪不顾二人难堪的神色,抬脚就从两个步辇中间大步走了过去。 一番话像是跟她们说又像是同自己说,幽幽的声音被两边高高的宫墙聚拢起来,响亮地充斥在所有人的耳边。 背后的顾采薇站在原地浑身发颤,不敢言语,连辇上的管珊珊也不是那么坐得住了,一手紧紧地抓扶着步辇的边缘,好似下一刻就要跌落下去似的。 此时莫云溪的背影那叫一个潇洒利落,六亲不认。 这一番猛如虎的操作,唬得前后百步内的宫女太监们噤若寒蝉地跪在了地上,低垂着头,连眼睛也不敢抬一下。 莫云溪就这么在众人的胆颤与敬畏中慢慢悠悠地走出了这条宫道,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时,地上跪着的一片人又还候了一会儿,才敢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遭受了社会的毒打,跟前还有那么多人,别说在自己的下人面前丢了脸面,这跟前还站着顾采薇呢! 管珊珊脸上挂不住,是又羞又恼,一抬眼瞧见顾采薇正朝她看过来,火气一下子就窜了满腔,“看什么看,皇上封了你一个小小的嫔位,便自以为成了什么高贵的,也想来看本宫的笑话吗?还不快滚!” 顾采薇可谓是遭了无妄之灾,却也不敢同管珊珊顶嘴,行了一礼告退,这下可是连步辇也不坐了,转过身就快步往前走。 转身的那一刻,顾采薇厌烦地撇了撇嘴角: 管珊珊看不上她,她还嫌弃管珊珊蠢呢! 走出没几步,顾采薇就愤愤地斥骂起来,声音不高,跟前的贴身宫女听得清清楚楚。 第224章 花了不少心思 顿了顿,莫云溪继续往下说,“据说顾大人这鸡可不一般,顾大人花费了不少心思和银钱,才养出了这么些鸡来,这件事情京中上下鲜有不知的。” 太后身处后宫之中,对前朝大臣的事情不甚清楚,乍一听这话,微微睁大眼看向她,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见太后的态度并不抵触,莫云溪才接着道:“顾大人也真是会想,叫人采买了许多虫草人参之类的珍贵药材,混着谷子打了料给鸡崽子吃,假以时日才养出了这样好的鸡来……” 莫云溪说着说着,脸上就有了笑意,“昨日他府上差人来送了一只鸡,这样的好东西,微臣哪里消受得起,这不,炖好了给您送过来补补身子也算不辜负了他的一片忠君之心。” 她的笑容若有似无的,这一句才算是把重点说了出来,说完之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太后的神色。 听完了这里头的缘由,太后先前还没反应过来,对上莫云溪那双滴溜溜的眼睛时,恍然大悟,面上反有了笑,“这世上还真有这样肯费心思的人?” 这话听着像是夸赞,可莫云溪连带着慈宁宫内伺候的几个二等宫女,没一个听不出来太后心里头对顾德本的不满。 前朝的官员她虽然没注意过,可在阿谀谄媚上花费这么多心思的人,又能是什么好官? 何况他还教养出来了这么个女儿,在后宫之中是扶摇直上,可那样的手段,太后在早年先帝尚在时的后宫里见得多了,哪儿能看不出来。 看出太后对顾家明显的不喜,莫云溪又想起来顾德本的另一个女儿来,“可不是么,不过微臣倒是听闻,顾大人府上两位小姐都入了宫,其中一个是如今的文嫔娘娘,另一个……” 她和华兴文离京之前,顾青槐因着被管珊珊污蔑构陷之事,皇帝心有愧疚,提了她的位份,那时晋了贵人,如今不知可有变动。 “顾贵人哀家瞧着倒是个好的,徽柔安静,哀家听说她闲了便在御花园里吹吹箫,也不大掺合宫里头的事情,偶有各宫妃嫔设宴,她也是大多都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了……” “是不同她那位姐姐,只是一则,这宫中哪有能真正独善其身的,饶是谨慎避着,可遇上那有心思的,麻烦都要自己找上门来。” 太后连着说了好些话,话里话外对顾青槐倒还算满意。 莫云溪一听,知道顾青槐的位份并没有变动,心下一松,却又冷不丁一个激灵,有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心理。 想顾青槐得宠,又好像怕她得宠。 她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思,索性也不再去想,眨了眨眼,将目光放到了太后身上,从旁边罄香手上接过新沏的茶递过去,“娘娘,喝口茶。” 太后接过茶盏,浅啜了一口茶水,神情缓和了些,也不再提起这些事。 一盏茶喝尽,太后淡淡地扫了一眼罄香,罄香会意,摆摆手带着殿内的一众宫女太监就退了出去。 殿内,只余下了太后和莫云溪两个人。 “好些日子没见你了,哀家想和你说会子体己话儿。”太后面容慈祥,看向莫云溪的眼神也很是温柔。 莫云溪乖顺一笑,点点头应了,被太后拉着一道坐在桌边。 两个人又说了会子话,这里头没了外人,就着前朝后宫的事谈起来也是没了顾忌。 陪着太后用完早膳,直到人觉得有些乏了,莫云溪才起身告辞。 “太后娘娘好生歇着,微臣就先行告退了。” 待太后点头,莫云溪才秉着手退出了殿外,外头守着的宫女听见动静,适时打开了门。 罄香朝殿内扫了一眼,转身就亲自将莫云溪往外送,“莫厂公慢走。” 莫云溪淡淡“嗯”了一声,往外走时还看见偏殿的殿门大开,有几个人正在里头打牌,隐隐约约地瞧见里头一人正是傅太妃。 心下略动,出了慈宁宫,莫云溪转过头朝着罄香笑道:“姑娘不必送了,请回。” 说完之后,就踏上了宫道,步履款款地朝前走。 出宫后,莫云溪直接回了西厂。 上马车之前,还吩咐了墨七,叫他去查一下他们不在京城的这些日子里头,宫中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事。 到了地方,马车徐徐停下,莫云溪在下人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大步就入了西厂内。 才一进去,青玄就迎了上来,笑嘻嘻的,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一样,“主子回来了。” 莫云溪也不搭理,淡淡地看了一眼他,脚下步子不停,径直往里走。 青玄不知什么时候手上又多了一盏茶,待人在摇椅里坐定之后,十分殷勤地捧了上去,“主子,您喝茶,喝茶……” 瞧着这人一脸带笑,莫云溪不由得挑了挑眉,一边接过茶盏,一边问道:“说,这又是有什么事儿求我?” “没有,没有!” 青玄连声否认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凑到人跟前,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这不是才听说么,主子您叫人炖了鸡汤,一大早的就给太后送到了宫里……” 后头来的墨七此时也已经到了跟前,将人的这副德性看在眼里,十分鄙夷地望着他,想要看看这厮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这一来啊,把顾德本干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太后娘娘,二来这鸡汤是给太后喝了,正好脱去了收受贿赂,被人拉拢的嫌疑,让朝上那些有心之人只得闭嘴,一石二鸟,可谓是高明之至,属下是由衷地佩服主子您!” 这好一番猛夸,可谓是把莫云溪此举吹上了天。 不仅墨七被尬得一脸黑线,连当事人表情也很是复杂。 莫云溪无语了好一会儿,才微微拧着眉头,笑看着他,“这么看来,上次倒还真是低估你了,你如今这谄媚拍马的功夫,可不比那千金养鸡的顾德本差!” 说完,见青玄嘿嘿笑着,莫云溪故意打趣人,“怎么着,你也想在户部谋个管钱的差事不成?” 第225章 脾气太怪 “主子您说笑了……” 莫云溪喝了一口茶,看着笑眯眯的青玄,张口便道:“若是需要银子就到账上自己去支,横竖有个名目就成,不必都来同我说,你们跟着我,还能叫你们短了银子不成?” 闻言,青玄高兴得眼睛都亮了,忙谢道:“谢主子!我们真是有福气,可着满京城,上哪儿找像您这么好的主子去,是不是?” 他自己说着,还拿胳膊轻怼了一下旁边站着的墨七。 墨七看看他,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往日里没有表情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屑,“马屁。” 转而又朝着莫云溪解释道:“主子您不知道,他啊,准是又看上哪家戏班子里的姑娘了。” 看着这两人有意思得很,莫云溪面上含着淡淡笑意,悠悠说着,“凭他喜欢什么,只要好好办差,不耽搁正事,这些都是次要的,不打紧。” 她这么一说,青玄也顿时来了底气一样,扬着下颌同跟前人说话,“听见没,连主子都不说什么,偏你成日家到处嫌我。” 瞧人耀武扬威的,墨七也不甘示弱,脸上表情稍微有几分变化,呛道:“我嫌你?我如何嫌你,又为何嫌你?你的这些事儿,别说咱们西厂了,就是整个上京城,你看有几个人不知……” 青玄不服气地“嘿”了一声,“你这人怎么说话的,我的事儿,我的什么事儿?” 这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青玄是个攻势十足的,墨七遇上他也是丝毫不肯退让。 莫云溪手里捏着一个不大的锤目纹茶杯,看热闹似的看着,时不时啜一口茶。 二人正你来我往的怼得不可开交,院门外就出现了一抹靛蓝色身影。 墨七先注意到那边,正了脸色,朝人明显地颔首,示意那人进来。 是他派去打听探查这些天宫中都发生了什么的人。 一见他忽然停了战,青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瞧着那人朝这边走过来。 突如其来的被打断,两个人兀的安静了,院子里的寂静一时还让人有点不大习惯。 “厂公。” 身着蓝衣的侍卫行了礼后,仍半跪在地上将查到的消息回禀,“属下已经打探清楚,您和华兴文不在上京城的这段时间,顾德本家的二小姐顾采薇在御花园一舞惊人,深得皇上喜爱,没几日就越级晋封,由皇上亲封了个嫔位,拟了封号‘文’字。” “封号一事,皇上同太后意见分歧,据说为着此事还闹了些不愉……敬事房的本录,属下也派人查看过了,皇上接连数日都宿在景明宫东偏殿。” 听了人的回禀,莫云溪的心情也没刚才那样悠闲了。 文嫔盛宠,接连数日都是她一个人侍寝,这种专房之宠,只怕没几个人消受得起。 莫云溪第一反应是这样,脑海里不禁闪过她读过的史书上,那些独占圣宠的后宫妃嫔,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能落得好下场的。 沉吟不语良久,莫云溪又想起来了另一件事,淡淡抬眸,问道:“管珊珊呢,她又是怎么回事,先前皇上不是叫她禁足两月么,两月之期未到,怎么就出来了?” 别的也就算了,管珊珊复出一事,她实在是很不满。 不说旁的,这人专和自己作对,哪怕并不能奈何她,可进进出出宫里头,每次遇上时管珊珊一番纠缠,也叫她跟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似乎是知道她的心意,侍卫秉了秉手回话,“回主子,此事倒没查出什么确切的消息来,只是宫中有传闻,说是因着那位文嫔得宠,她又住在景明宫里,少不得在皇上面前为荣妃娘娘说上几句话。” “据说,据说正是因为文嫔,皇上龙颜大悦才下令解了荣妃娘娘的禁足。” 一番话毕,就见莫云溪身子从摇椅里坐了起来,面上神情很是严肃。 侍卫拿不准莫云溪的心思,略略抬头小心地看向墨七,见墨七摆了摆手,才如逢大赦般起身退下。 莫云溪端着茶杯的手顿在空中,好一番思索过后,才将茶杯放到了一旁的矮几上,喃喃自语着,“这管珊珊仗着家世,素来是谁也瞧不上,怎的还能与她交好?”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顾采薇了。 听见她低低的这句话,墨七也思考了一番,认真道:“前朝后宫本为一体,文嫔的父亲是户部的顾德本,他先前就同管王府来往甚密,过从频繁,文嫔就是心中不愿,估计也少不得要为了这一桩关系来助她。” “可以啊!”青玄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眉眉高扬起来,“没想到你这个榆木疙瘩,还能洞察这后宫女人间的心思。” 他的话惊讶十分明显,虽说是真心的夸他一回,可墨七显然不怎么领情,冷着一张脸站在那里,最多也就斜眼看了看他。 青玄早就习惯了他这样,索性直接忽略墨七的反应,直接就又跟莫云溪说起来。 “主子,属下听宫里头的人说,荣妃解了禁足之后,皇上也并未宠幸她。” “景明宫倒是常去,可皇上每次也不过都是直奔东偏殿,冲着文嫔去的。” 两句话说完,青玄又去看墨七,两个人眼神对上,又开始在暗地里较劲儿,谁也不服谁。 莫云溪坐在摇椅里,将二人的话悉数听进耳中,他们想的这些她都想过,这会子回想着今儿一早她入宫时遇见顾管二人的画面。 当时的场景,好像是两个人要去什么地方,管珊珊和顾采薇都坐在步辇上,两辇并行,在遇见她前还是有说有笑的,遇上她之后两个人就剑拔弩张了起来。 想了又想,对于此事,她心中已经有了数,只是顾采薇其人,她从前倒是没怎么注意过。 莫云溪从摇椅里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红唇一张一合,张口就是吐槽,“她碍于管珊珊的身份,也自然会助她。” “情愿不情愿的先不论,就管珊珊那样的狗脾气,能念她的好儿才叫怪了。” 第227章 嚼舌根 几个大臣边说边笑着往前走,朝中这些忠直之臣,对顾德本的所作所为是从来看不上眼的,讨论之间,言辞也带着刺。 “先朝的卫子夫时代,民间就曾有过‘生男不喜,生女不怒,独不见卫子夫霸天下’的歌谣。” “这样的歌谣在当时可是响彻云霄,人人传唱,莫说是公侯王府,寻常百姓家也都期盼生女不生男……那样的‘盛况’,不知在我朝是否会重现,哈哈哈哈!” 被称作陈大人的人说完这话,在太和殿外头就毫不避讳地大笑了起来,后头有不少大臣都看了过来。 顾德本不知什么时候起的身,远远的就听见陈大人几人在议论他。 这些讽刺的话悉数入耳,他愤愤地走上前,故意从几人身边走过,路过陈大人时,还拿胳膊肘重重怼了一下。 “嘿……你说这人!” 那陈大人也不是个软柿子,说话间就要上去跟他理论,忙被跟前几个朝臣拉着,好言好语地相劝阻拦。 顾德本的背影渐行渐远,太和殿广场上还能听见陈大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大周朝廷素来海纳宽厚,文武百官之间为着一个事情争得面红耳赤,甚至于吵架动手都是有的,皇上也并不会因此怪罪于谁。 莫云溪早早的就出了太和殿,站在一个石狮子的侧边,靠在那里看热闹。 方才陈大人那些人和顾德本的事情,她都看在眼里,眼角余光还注意到,才一下朝就有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太监行色匆匆不知往哪里去了。 莫云溪正欣赏着陈大人和他周围的那几人急赤白脸的好笑模样,肩上忽然就被人拍了一下。 她吓了一跳,眼睛都睁大不少,皱着眉头回头,却发现是华兴文。 缓了一口气,才抬手拍向一下他的肩前,将人往后推,“人吓人,会吓死人的!” 华兴文一笑,也朝她方才所看的方向看去,回过神说道:“朝中对他不满的人颇多,不过这位顾大人看起来倒并不怎么在意,不知是否是因为有靠山,才这么硬气。” 还没听出来他的意思,莫云溪仍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喃喃嘀咕着,“什么靠山?不过就是依仗着管玉崖罢了,但他的行事作风只怕管玉崖也未必能瞧得上。” 听人如此说,华兴文故意认真地眨了眨眼,对上莫云溪的目光,道:“本官说的可不是管玉崖,顾大人如今的靠山,难道不是莫大人你吗?” 莫云溪:“?” 反应过来之后,莫云溪眼睛微微上转,瞪了他一眼,声音很是讥诮,“送了一只鸡,就成了他的靠山了不成?何况那只鸡可没进我的肚子,而是当今的太后娘娘。” “噢,我懂了!” 莫云溪脸上出现了一抹深意十足的笑容,语气还阴测测的,“华大人莫不是想说,顾大人新的靠山是太后娘娘?” 不待华兴文反驳,莫云溪就故作恍然大悟般地一拍手,一脸的“原来如此”。 “我就说嘛,华大人聪慧,朝野上下无人能及。” 阴阳怪气完了,莫云溪兴致勃勃地望着他。 她微微侧着身,一手撑着石狮子下方的底座,四四方方的,棱角分明,手感冰凉。 对上她的目光,华兴文浅浅一笑,随后好整以暇地抱起了双臂,说道:“莫大人这曲解文意的本领是越发强了,下届科考若是主监考官里头没有莫大人的名字,本官可就要禀明圣上,叫翰林院重新选拔人才了。” “……” 莫云溪一阵无语,“华大人这阴阳怪气的本领也是越发强了,你说说,咱们俩谁又能说谁呢?” 华兴文不答,只脸上挂着浅淡的笑。 像是自己又思索了一会儿,莫云溪忽然抬头望向整个太和殿广场,看着百官三两结伴,稀稀拉拉地往外走,不知何因又提起来了顾德本。 “顾大人的鸡可是千金所养,这样的宝贝鸡,本官可无福消受~” “也不知他到底是如何想的,竟能想的送到我这儿来……” 莫云溪一手捏着下颌,若有所思地说着,“今儿在朝上,皇上就顾德本千金养鸡一事,当着朝廷百官的面儿,明里暗里地将他敲打了一番,也算是叫他知道知道什么是在朝为官应该办的事情,什么是万万要不得的。” 听着人的话,华兴文反笑道:“只怕这位顾大人并不明白陛下的心思,倚仗着自己有个女儿宠冠后宫,皇上今日的这些话,他未必就能当真放在心上。” 说到这里,华兴文又回望了一眼才刚那几个大人争论时所站的地方,补充解释道:“你难道没瞧见顾大人刚才的态度吗,不知道的打量他是什么占理的大忠之臣呢。” 他语气淡淡的,听起来很无所谓,可这话的矛头也是指向了顾德本。 莫云溪闻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认可着人的结论,“是啊,不知悔改的东西,真就如陈大人他们所言,他这福气不知能到什么时候。” 什么卫子夫独霸天下,就顾采薇那样的德行,也配跟卫子夫相提并论? 如此想着,莫云溪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十分感慨,语带讽刺道:“他自己也听得出来陈大人是在隐喻讥讽,可他偏偏就真觉得自己的闺女能成下一个卫子夫。” “真是好笑!” 语毕,莫云溪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见马上就要日上三竿了,于是垂下双手就下了台阶,也不回头看一眼华兴文。 阔步走在太和殿广场上,真正自己走到了这里,才发觉天地之广阔,同方才站在台阶上面,从高处往下看的感受是全然不同的。 东六宫,玉祥门外。 “什么?!” “她怎么敢!” 一道尖利的女声回荡在宫道上,因为激动一时控制不住音量。 话刚出口,顾采薇就被身旁的姐姐扯了一把袖子,很快自己也发觉不妥,十分警惕地四下看了看。 顾采薇声音低了下来,话里怨气依旧,“她算什么东西,竟敢跑到太后面前去嚼舌根子!” 第228章 不过是一个太监 “皇上还说什么了没有?” 顾采薇发了问,来传消息的小太监迅速摇了摇头,“皇上只说了户部的公事,旁的再没什么话了。” 小太监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仅他们几个人能听得见。 顾采薇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思量,才朝着人摆了摆手,“知道了,你下去。” “喏。”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就被身后人叫住。 顾采薇不知从哪掏出来一个荷包,上前悄悄用袖子掩了,推到了小太监的手里,面上带笑。 “这几日前朝事情多,你盯紧着些,要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的一定要及时回禀,可不能前朝父亲有了什么事什么难,本宫这个做女儿的还不知道……” 小太监掂了掂手里的荷包,沉甸甸的,叫他立马喜上眉梢,无不应的,“是、是……奴才明白,奴才多谢文嫔娘娘!” 顾采薇微微收敛了笑容,朝人淡淡颔首,小太监便会意退下。 他靠着宫墙往反方向走,叫路过的人看着,就好似与顾采薇毫无干系一般。 小太监走了之后,顾采薇便咬牙切齿道:“这莫云溪当真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过不去。” 看着人满眼的恨意,顾青槐想起莫云溪,一时不忍,替她辩解了一句,“莫厂公德行高尚,做事公正,如何要与你过不去?” “你怎么还替她说话!” 顾采薇凤眼一瞪,愤愤又道:“我的好姐姐,你到底还是不是顾家的人了?你知不知道今日在朝上,皇上将父亲好一顿臭骂,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儿,你叫那些朝臣怎么看待父亲,怎么看待咱们顾家?” 似乎是自己也觉得这话夸张了些,顾采薇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虽说也只是暗暗教训几句,可皇上在敲打咱们顾家,朝中的那些人哪个不精明,难道还能看不出来皇上的意思么?” 顾青槐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心底对莫云溪恨不起来,更不赞同顾采薇和他们父亲的做法。 “昨日父亲差人送了一只鸡给她,谁知这莫云溪如此不识好歹,非但不领情,还将父亲养鸡的事情捅到了太后面前,这太后知道了,皇上也就知道了,最后这结果可不就落在了父亲头上?” 顾采薇越说越气,很是不忿。 两人走到一处宫门前,刚抬脚要迈出去,迎面就撞上了拐进来的莫云溪。 “哟,我这是来得不巧了。” 莫云溪毫不示弱,开口就是阴讽,一股子威压之感直直扑向了顾采薇。 顾采薇还没反应过来,跟前的顾青槐就朝着莫云溪微微屈膝,福了一礼,“莫厂公。” 莫云溪淡淡颔首致意,转即看向顾采薇,脸色就是一变,面上带着笑,语气幽幽,“微臣才刚下了朝,左右也闲得无事,正想找人说说话。”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的人,笑问,“文嫔娘娘和顾贵人方才在说什么,不知微臣是否有幸听得?” 刚说人的坏话,将人骂了一通,一抬头就遇上正主了,顾采薇本来就心虚,此刻又被她的目光盯得很不舒服,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 “本、本宫不过是与姐姐闲聊几句,莫厂公若是要找人说话,西厂里头有的是太监侍卫,又何必跑到这后宫里来……” 她虽然声音颤抖,可话里话外还是敌意不减。 莫云溪心下暗笑,这哪儿是自己要与她对着干,明明是顾采薇要和她对着干。 思索罢,莫云溪抬抬眼皮,冷冷一个眼风扫过去,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微臣不过是一个太监,这后宫如何进不得,文嫔娘娘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便趁着夜里向皇上好好说一说也无不可,您说是?” “你!” 顾采薇眉头大皱,眼里陡生恨意,遮掩不住。 她这是暗指自己勾引皇上,狐媚惑主! 顾采薇难以再忍,上前一步就斥道:“父亲派人去给你送鸡是看得起你,这样天大的好福气,你不知收着,往后可别后悔!” “福气?” 莫云溪眯了眯眼,一副很是嫌弃看不上的样子,阴阳道:“这福气微臣是消受不起,娘娘您和顾大人还是另请高明。” 见人如此态度,顾采薇冷哼一声,愤然甩袖,“你既然如此不识抬举,便是与父亲作对,与顾家作对,更是与本宫作对!” “本宫如今正当盛宠,什么西厂东厂的,说得唬人,说到底不过也只是一个太监,皇家的奴才罢了,本宫要你死,你也活不成!” 顾采薇说话时眼睛瞪得老大,好像故意在以这样的气势来掩饰自己的心虚和害怕。 饶是心底如何害怕,嘴上也不肯败下阵来,莫云溪打定主意要与她为敌,那她也不能现了弱势。 “啧啧啧……” 莫云溪微拧着眉头看她,竖了一根食指,在面前晃了晃,啧道:“好!文嫔娘娘真是好大的志气,倘或他日娘娘得了势要来绞了微臣,只要您能叫皇上点了头,微臣自当服气!” 一口一个皇家的奴才,这套说辞先前管珊珊就天天挂在嘴上,听得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没想到又从另外一个人口中听到了。 顾采薇被她这一番话气得不行,直觉眼前的这个人非但油盐不进,且高傲自大得连她这个宠妃都不放在眼里,登时就暴跳如雷。 “莫云溪!你给本宫记住你今日的话,往后本宫定要叫你跪下来央求饶你一条贱命!” 她被气得狠了,言语上已经再不顾及了,这话说得难听,就连一旁沉默不语的顾青槐也着急地出声称斥,“采薇!” 莫云溪倒也不恼,只是看孩子一般看着正气急败坏的顾采薇,又假假地一笑,“娘娘您宠冠六宫,说的话自然作数,那微臣可就翘首以待,等着那一天了~” 一个“翘首以待”,差点没给顾采薇气吐血。 她胸前大幅度起伏着,目眦欲裂,奈何莫云溪说完这话就负手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回头朝人挑了挑眉,笑得云淡风轻。 她的毫不在意,在顾采薇眼里可就是极大的轻蔑,是对她和整个顾家的侮辱。 第229章 是个狠角色 顾青槐一边轻抚着自家妹妹的背,一边望着莫云溪离去的身影,满眼都是担忧。 “你何必非要恶语相向,她是西厂厂公,皇上器重的人,这样与你有什么好处?” 谁料顾采薇并不领情,甩开了她的手,依旧咬牙切齿,“你别张口就是教训!” “皇上宠爱我,爱屋及乌自然也会照拂我们顾家,你到底是不是顾家人,天天帮着一个外人说话!” 顾采薇对着顾青槐好一阵抱怨,语气也非常不好,好像在她眼里,顾青槐和莫云溪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一样。 先前她尚未得宠时,还要好声好气地求顾青槐同自己一起对付管珊珊等人,眼下她得了圣宠,又荣宠之至,自也不必再像从前那样遮掩。 “先前我被人构陷,是莫厂公出手相助,她能拿性命做担保,若不是她,或许我早就死在荣妃手里了。” 顾青槐沉默了许久,忽然语气严肃地说了这些话,转身就走了。 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决不会与她一起对付莫云溪的态度,顾青槐长舒一口气,心下轻松许多。 下一刻,想起宫里宫外的情势,不免又更加担忧。 却说莫云溪出了宫外,才刚被顾采薇好一番纠缠针对,虽说她并不怎么把这人放在眼里,可到底也是一块碍着行路的石头,叫人见了生出厌烦。 走在宽阔热闹的街上,两边道旁小贩的叫卖声和来来往往过路人的说话声充斥在耳边,莫云溪却是一句真切的都听不进去,只能听见模模糊糊的喧闹声。 她低头往前走,走着走着,脚边有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莫云溪心里还有些不大痛快,一脚就将那石头踢了前去。 石头滚出去好远,在莫云溪没注意的时候,那块儿被她踢出去的石头又回到了她面前。 莫云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这谁这么不长眼跟她对着来。 一抬头正要斥骂,谁知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人却是华兴文。 “怎么是你?” 莫云溪脱口而出,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撇了撇嘴角,“怎么哪儿都能遇着你?” 看来在这上京城里头,阴魂不散的不仅只有管珊珊,还有他华兴文。 华兴文笑得不很正经,“本官不是早就说过了么,莫大人啊,与我有缘~” “无聊。” 听人又是这么没正经的,莫云溪看都懒得看他,抬脚就继续往前走。 华兴文自然跟了上来,凑到跟前,笑着打趣道:“莫大人今儿这福气可算是彻彻底底地丢了,以后怕是再也喝不着鸡汤了~” 这是话中有话啊。 莫云溪迅速反应过来,忽然站定脚步,看向华兴文,两个人对视了好几秒之后,她才带了几分微笑,说:“消息还挺灵通。” 她歪了歪头,有意打趣,“怎么着,东厂的侦查能力不行就算了,现在是想索性把盯梢发扬光大?” 华兴文也不同她怼,略略正了神色,话头就已经转到了顾采薇身上。 “顾采薇能在短短半月内得此盛宠,只怕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瞧着那也是个狠角儿,莫大人还是不要掉以轻心的好。” 莫云溪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即“哟”了一声,笑嘻嘻地盯着人的脸,“华大人怎么突然这样好心,难得,真是难得……” “不过,还是要多谢华大人了~” 谢也没个谢样,阴阳怪气的还不如不谢呢。 华兴文暗暗吐槽。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一张口却还是关切的话,“她现在也算是与你撕破了脸面,面子上都维持不下去了,还不定能干出什么事儿来,你往后入宫当小心些。” “她可不是管珊珊。” 末了,这一句话意味深长。 将人的话听进耳里,也听进心里。 莫云溪眸子微眯了眯,虽然对他这话有几分认可,但仍是故意道:“你也不必紧张,何必要高看她一眼,这世上能比管珊珊蠢的人有几个?” 华兴文:…… 他不禁又暗想,管珊珊知道自己天天被别人挂在嘴边嫌弃说蠢吗…… 华兴文竟还当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再回神时,莫云溪已经抬脚走了。 眼看着人的背影马上就要消失在街角,他忙快步追了上去,“哎!莫大人!” “又怎么了?”莫云溪转过身,抱臂站着。 华兴文本也没什么事,只是不知为何看着她走了,就鬼使神差地追了上来。 正想着措辞,身后就突然飘来一道尖细的声音。 “华督司!” 华兴文回过身,就看见承乾殿的邵公公一身太监衣服站在那。 “哟,莫厂公也在啊,那正好,正好……” 邵公公朝着二人行了一礼,细看就会发现他额头上已经有了一层汗,显然很是着急。 “您二位既然都在,那就好办了……皇上呀,急召两位大人入宫,有要事吩咐,派咱家来传,谁知到东西两厂都没找着人,一问才知您二位还没回去,这不正来街上找,就遇上了么!” “二位,这就跟咱家入宫,皇上还在御书房等着呢。” 哪里敢叫皇上久等,华兴文和莫云溪一听这话,几秒后反应了过来,点点头就跟着邵公公走了。 一道入了宫,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御书房外。 “您二位且在这儿候着,咱家进去通传。” 邵公公拂尘一搭,弓着身子就进了御书房内,很快复又出来,将莫云溪和华兴文请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齐齐的请安声响起,二人一起下拜,几案后头坐着的小皇帝手上捏着朱笔,头也不抬地叫起,“免了。” “谢陛下。” 二人缓缓起身,规规矩矩站在那里,谁也没有先开口。 批完了一道折子,将笔一叩,座上的小皇帝就有了话,“两位爱卿,知道朕叫你们来是为着什么事吗?” 这不是废话吗。 二人几乎同时腹诽了这么一句,两厢对视时,彼此已经洞察了对方心中所想。 随后两个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微笑,连下一秒说出来的话也是一模一样。 第230章 留一口气 “微臣愚钝,微臣不知。” 得到预想中的回答,小皇帝身子往后一靠,端着一副世事洞明,看透一切的大佬架子,挑了挑眉。 “马上就要到各国各地朝贡的日子了,到时万邦来朝,咱们大周各地的藩王也会进京朝见。” 听到这里,莫云溪和华兴文相互对视一眼,俱是眼前一亮。 别国暂且不论,到时单是各地藩王进京,就都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上京城中的热闹往往也在这种时段里达到顶峰。 人多,热闹多,自然就代表着事情多,麻烦也多。 麻烦多不多的,总要先预防着,非要挡不住,有了事端了,自也得有人去解决麻烦。 而解决麻烦的人,便是华兴文和莫云溪,是他们的东西两厂。 果不其然,下一刻小皇帝的话就印证了二人心中的猜想。 “到时上京城百里以外,沿路都会增设官兵日夜站守搜查,京城的治安有顺天府和九城兵马司,也少不得你们东西两厂再增派些人手。” 郑公公奉了一盏茶上去,待小皇帝接过茶盏后,就退立到了一旁。 小皇帝拨了拨茶盖,热气飘出来,带着兰溪毛峰的香气也弥漫在了御书房内。 “至于皇城内外的安全,自然是你们东西两厂该负责的,一应调度必须及时上报,不可随意更换守备,以免引起动乱,给有心之人钻空子的时机。” 小皇帝平素遇见事情都不大紧张,难得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莫云溪垂手站在那里,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在心里头已经构想起来如何布防设守。 “一定,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上首之人又强调了一遍,单从声音里都能听出来他的重视和紧张。 莫云溪回过神,同华兴文一起秉了秉手。 “微臣遵旨。” 小皇帝也不知心下作何想,看着二人的样子总觉得他们格外敷衍,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因着再没什么事,加上小皇帝也有些精神不济,遂朝二人摆了摆手,“行了,你们跪安。” “微臣告退——” 莫云溪和华兴文缓缓退了出去。 出了御书房,待走出去些,莫云溪才将心中的疑问讲了出来。 “各地来朝不是常例么,往年陛下虽也重视,可也不见像今日这般紧张的……” 莫云溪眉头不禁微蹙起来,猜测道:“该不是哪儿出了什么事?” 不然,李恒为何会如此紧张? 华兴文没说话,跟她并肩不紧不慢地又往前走了一小段。 他薄唇一张一合,“这几日底下倒没报上来什么大事,咱们在陇西的这段时间里,各地也还算太平。” “至于邻国,也没听说有什么事。” 见华兴文说得确信,像是对情势已经调查过,了如指掌的样子,莫云溪顿时就更加不解起来。 “既如此,那不过是寻常朝贡。虽说是万国来朝,可对咱们大周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紧张至此的事,陛下又是为何……” 后头的话没说出来,莫云溪眉头紧锁,怎么也想不明白。 下着台阶,华兴文双手背在身后,“各地藩王还罢了,就算有什么,到底也还是内里的事儿,要紧的是外头的那些。” “邻国里头,对大周虎视眈眈的不在少数,尤其是吴国,这两年不少小国都暗中依附于吴国,听说吴国的百绥王还向他们许下了不少承诺。” “俨然有成为下一个大周的趋势。” 他后头的这一句说完,莫云溪骤然就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睁大双眼看着他。 华兴文也跟着驻足,却对自己的话不以为意,“你看我做什么,这话难道不对么?” 半晌无话。 莫云溪不置可否,只是声调轻微地说:“还有些日子呢,东西两厂要办的事情颇多,既然陛下如此紧张,那今年朝贡时皇城内的守卫布防须得变上一变,不能再像往年那样。” 华兴文见她兀的就说起了布设守防的事,意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回过神后,方点了点头。 莫云溪提步继续朝前走,神色也恢复如常,不似刚才那般凝重严肃,“咱们呐,多少得安一安陛下的心。” 轻飘飘地丢下这么一句,莫云溪挺直了身子前行,脚下步子快了不少,将华兴文远远儿扔在了后头。 出宫后,莫云溪回至西厂。 一进院子就隐约听见有人在低声议论什么,四下一看,只见七八个太监在角落里围成一圈,嘀嘀咕咕的不知在说什么。 刚从房内出来的青玄一抬头就看见了莫云溪,忙咳嗽了几声提醒。 听见动静,角落的太监们回头一看,一见是莫云溪回来了,慌忙行礼,“厂公。” 青玄摆摆手,叫他们下去,“忙你们的去,都围在这儿做什么。” 莫云溪挑眉看着人一本正经地模样,青玄这是故作什么也不知,可那样子一看就是什么都知道。 走到阶前,青玄就迅速将那把摇椅搬了出来,搁在檐下,脸上是一贯讨巧的笑容,“主子回来了。” 打量着人的意思,莫云溪不动声色地问起了刚才的那些人,“他们才刚是在那儿干什么呢?怎么我一来,倒都散了。” 青玄从来也是个聪明的,见瞒她不过,只好如实说道:“也没什么,就是后院关着那人今早又闹了,他们聚在一处想着说有没有什么法子整治整治,好叫他安分些,少闹些事。” 后院的人? “刘子琦?” 莫云溪眯了眯眸,随口一问,“他闹什么?” 提起来刘子琦,青玄就十分无语,半带愁容道:“您不是交代了叫好生养着他,可他倒好,破罐子破摔一样,觉着横竖不过一死,这几日不是要这个,就是要那个,见天的想着法子折腾人,下头的人也不敢拿他怎样。” 莫云溪听得只感觉莫名其妙的,她是关着他留待后用,不是叫他在西厂充大爷的。 从青玄手上接过茶盏,莫云溪啜了口茶,无所谓地说着。 “一个人犯罢了,有什么尊贵的,若是再闹,叫他们不必客气,留一口气儿也就是了。” 第231章 会错了意 “喏!” 青玄一听这话,眼睛都亮了,忙不迭应了一声,转头就从房内端了一盘洗净的葡萄出来。 “……主子您吃葡萄,这是今儿一早才上街里买的,新鲜得很!” 先前他们会错了意,他的人可是没少叫刘子琦那厮折腾,如今有了莫云溪的话,准得从他身上找补回来不可! 青玄笑盈盈的,殷勤地在她跟前伺候着,心里头已经就着怎么折腾刘子琦的事想了无数个法子。 有小太监端了一盆温水来,服侍着莫云溪净了手,又递了帕子上去。 莫云溪擦了擦手,方挑了一小串葡萄拿在手里,在面前慢悠悠地转了转,看着那紫色晶莹透着光,很有食欲。 捏了一粒葡萄放进嘴里,青玄很快就拿了一个小瓷盘来接葡萄皮,被莫云溪瞟了一眼,“行了行了,别凑在我这儿了,你去把皇城的布防图拿来。” 青玄嘿嘿一笑,才把小瓷盘放在了旁边的矮几上,“喏。” “墨七,墨七呢?” 莫云溪四下顾盼,才刚就没瞧见墨七,这人也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他呀……”青玄正了神色,回答道:“他还能去哪,有事没事就到地牢里头去了,想来是看那些犯人的情况。” 说完之后,青玄就回了房中,很快就拿着一张地图和一支笔跑了出来。 “主子。” 莫云溪接过布防图,双手各捏住一角,将图纸展开放在桌上,一边吃着葡萄,一边一手撑着头,对着布防图仔细端详起来。 青玄也凑了上去,两个人就围着小桌上的那张布防图细看。 皇城的地形早就熟悉得快要印在她脑子里了,如今把这东西取来也不过是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主子怎么忽然想起来看这个了?” 莫云溪目不转睛地看着布防图,语气平常,“刚才我一下朝就出了宫,谁知在宫外遇上了承乾殿的邵公公,又把我和华兴文叫回了宫里。” “巴巴儿地赶过去,皇上忽然急召我们入宫,竟然就是为了过些天的各国入京来朝一事。” 青玄跟随她已久,从她的这话里听出来了意思,好奇道:“各国来朝年年如是,到底也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皇上这次怎么这样看重,不会是有什么事……” 他的担忧,亦是莫云溪的担忧。 “谁知道呢。” 莫云溪抓起毛笔,在太和殿上勾了一个圈。 顿了片刻过后,犹豫了一下,又提笔在东西六宫划了个大圈,“太和殿自是没得说的,往年的守卫都是最充足的,万无一失。” “即便是要出事,也只会是在东西六宫,因此今年咱们就把东西六宫作为重点……” 莫云溪对着面前的布防图一阵思索,目光紧盯着自己画的两个大圈。 像是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抬抬眼皮,看向青玄,说:“等下派人去知会华兴文一声,一下子增派那么多守卫,须得东西两厂一并来,他不出力可不行。” “喏。” 青玄应声,招了招手,就有一个墨色衣裳的侍卫快步走过来。 同人耳语几句,将方才莫云溪的吩咐传达,青玄摆摆手就叫人去办了,“快去。” 莫云溪仍对着那张布防图仔细考量,虽然今年把东西六宫定为防守重点,可她总觉得还是缺点儿什么。 又捏了一粒葡萄送进嘴里,甘甜带着微酸的味道让人很觉清新。 “皇上今日的神情很不同寻常,看起来倒像是有什么事,可这各国来朝……能有什么事儿呢?” 她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李恒的意思。 青玄在一旁听着,心下也开始思索现如今各国的情势。 良久,莫云溪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笔,又将布防图拿起来看了看,最后交到青玄手上。 “离各国来朝还有些日子,这几日你和墨七带着人到宫中多看看,到处走走,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尤其是东西六宫。” 说完之后,莫云溪长吸了一口气。 想不明白,索性就先抛下不去想这些,不管什么事情,到了时候也就自然知道了,自然而然也会有它解决的办法。 “切记,不要疏忽大意,毕竟皇上特意交代了,咱们还是要多留意些的。” “属下明白。” 莫云溪打了个哈欠,半日也过去了,身上有些乏累,于是回房小憩。 这一睡,再醒来时,天色已经黑沉了。 夜幕渐垂,上京城内华灯初上,西厂里四下也点上了灯。 莫云溪出了房门,就躺在了院中的摇椅里,一抬头想看看月亮,却见乌云遮月,什么也瞧不见。 只西南角有几颗零散缀着的星星,不时闪烁一下,发出微亮的光。 秋意渐浓,夜里不时一阵风吹来,还吹得人有些冷。 “你上哪儿去了?” 莫云溪躺在摇椅里,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身子稍稍坐直了些,竖起耳朵去听动静,不知是谁在外头。 “主子今儿吩咐了,叫咱俩这段时间多上宫里头瞧瞧,你成日就没个人影,自然只好我一个人入宫了。” “你是不知道,就是我一入宫就在御花园瞧见了那位文嫔……” 对话声越来越近,莫云溪也听出来了,这是青玄和墨七的声音,顿时身子一松,脸上也有了笑意。 “是顾家的那个吗?” “可不么!我跟你说啊……” 两个人边说边往院子里走,前脚才迈进来,就看见莫云溪正躺在檐下的摇椅里。 这让二人感到有些猝不及防,青玄也及时住口,进了院里,就加快脚步过去,朝人行礼,“主子。” 墨七也快步上前,“主子。” 莫云溪淡淡“嗯”了一声,回想起刚才他们的话,身子稍稍坐起来了些,好奇道:“你刚才说文嫔,文嫔怎么了?” 打量莫云溪并没不悦,青玄才在脑子里又回忆下午在宫中看见的场面。 “听说主子您和华兴文今儿刚一走,皇上就从御书房往玉堂宫去了,那自然是去了东偏殿。” 第232章 多此一举 “属下入宫的时候已经快申末了,看见这位文嫔和其他几位宫妃聚在一处,就在御花园西角的那个亭子里头。” 青玄继续绘声绘色地说着,墨七和莫云溪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很感兴趣。 “前头也不知说了什么,属下路过时只听见文嫔在跟其他人炫耀她的那双鞋,说是鞋底子是什么上等的白玉所制,鞋面都是由苏绣大家亲手绣的,你们不知道,跟前的那几个,脸色可是特别有意思!” 莫云溪听得一笑,忍不住说道:“好歹他爹也是户部的,难不成连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得了一双鞋便炫耀至此。” 墨七亦是一笑。 紧接着二人就听得青玄继续说道:“这鞋倒也还罢了,属下还听见文嫔自己跟那些宫妃说,说是什么皇上一去她那儿,他就用皇上提起来了今早朝上的事,还让皇上好一番哄呢!” “估摸着,皇上也是因此才赐了她那么一双鞋。” 莫云溪眉头一挑,“当真?” 小皇帝虽然年岁不大,但在朝中的事务上却从来没有马虎过,怎么想也不至于对一个后妃宠爱至此,就连前朝也不顾了。 “属下听得真真切切的!” 青玄十分笃定地点了点头,又补充了几句。 “文嫔得宠后本来就谁也不放在眼里,至多只顾忌着管玉崖,不敢同管珊珊顶撞,如今皇上这般,倒叫她以后在宫里头恐怕更是要横着走了。” 听他说完这些,莫云溪和墨七都思索了起来,两个人都拧着眉毛。 看这二人愁眉不展的,青玄提了茶壶来,给莫云溪沏了一杯茶递上去,“这都是后宫女人间的事情,因美色误国,这是昏庸国君才干得出来的,咱们这位陛下自是不可能的。” 青玄想要安她的心,她也知道,只是她先前确确实实地亲眼见过小皇帝对顾青槐的那份痴心和宠爱。 如今换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由不得她不信。 这两日打听出来的消息,顾家的两个女儿宠冠后宫,顾采薇更是独占鳌头,连程秀怡那样家世,那样姿容的女人也不过是勉强分得三分春色。 至于管珊珊,虽然出身极高,可先前到底发生了那样的事,小皇帝冷落她许久,就连禁足多半也是看在顾采薇的面子上解了的。 想着这些,莫云溪心里头就一阵毛乱,虽然他们这位皇帝倒还不至于昏庸,可这男女情爱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派几个咱们的人去玉堂宫里盯着,还是要提防这些才是。” 见莫云溪如此态度,青玄和墨七不禁相互对视一眼,他们主子从来还没有为后宫中的哪个女人这样紧张的。 “喏。” 二人躬身应下。 莫云溪望着院中的那棵西府海棠,不由得想起今日在街上时,华兴文从自己说的那番话。 他说顾采薇是个狠角色,她当时倒还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刚才听了青玄的那些话,想这顾采薇行事高调乖张,可是在皇上面前得宠,不知是使了什么手段。 前朝的事,她一个身在后宫的女人那么快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可小皇帝也没有因此怪罪,反倒是赏了个东西来安慰。 的确不简单。 不过自从去了一趟陇西,见惯了不寻常,什么大风大浪,不同寻常的,在她眼里也都成了一般寻常了。 莫云溪手指轻敲着桌沿,眼睛滴溜溜地转,秋风不时卷落几片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格外明显。 “叭”的一声,树叶点落在地上,也点在了莫云溪的心上。 这几日正逢上休沐,皇帝和百官都不必上朝,其他人倒是在家清闲,莫云溪和华兴文却不得放松。 晌午刚过,莫云溪就带着西厂的人在宫中四下走动查看。 她身后边紧跟着的,是墨七和青玄,后头是一众西厂的太监侍卫。 莫云溪不紧不慢地朝前走,手上还拿着那张皇城布防图,上头还有她画的两个圈。 她带着西厂的人在东六宫,华兴文也是才刚带着东厂的人进宫,此刻正在西六宫巡视探看。 一时之间,皇宫内的气氛很是紧张,有细心的人打听过,便也都知道了这是为着各国来朝做准备。 今晨刚下过雨,不大,毛毛小雨却是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将地面打湿了一层,晌午太阳出来后又晒干得差不多了。 雨后空气清新不少,莫云溪缓缓走着,路过御花园时,顺便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地赏着景,差事完成得好不惬意。 青玄和墨七跟在后头也是悠闲无比,两个人不时有说有笑,但也没有耽误正事,小半个时辰下来,也在布防图上添了不少细节。 “主子,属下方才看了一圈,发现除了承乾殿增了两倍的吉祥缸以外,其他各宫均是寻常配置,您看这些地方是否还需要增设些吉祥缸?” 青玄正四下瞧着,墨七就已经拿着布防图凑到了莫云溪身边,认真商讨了起来。 秋日来临,这小半个月也没怎么下过雨,天干物燥的,到时各国来朝,到了夜里宫中本来就要增设多处烛火,宫里头的人又多又杂,难免不会走水。 “你考虑得很是,承乾殿增设了两倍,其余宫殿倒是不需要那么多……” 莫云溪脚下步子不停,略一思索,就有了决断,“那就都增设一倍,要紧的是给各宫再多派些人站守,到时若有个什么事儿,也好能来得及应对。” “喏。” 墨七颔首应下,侧过脸同手底下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 心腹会意,当即就将莫云溪的吩咐记下,等过后再叫人去实施。 一行人自西三门出了御花园,步入青石板铺就的宫道上,来往路过的宫女太监,见着莫云溪纷纷跪下行礼。 平素都只是莫云溪一人在后宫,如今身后还跟了这些人,浩浩荡荡的好不威严。 见着这架势,宫中众人也都猜测起来,此次各国来朝,说不定还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大事。 “娘娘,您瞧……” 一道女声传来,接下来不仅她的主子脚步一顿,莫云溪也是身形一僵。 第233章 令人意外 虽说到后宫来,本就免不了与后妃相遇,可这冤家路窄,未免也窄得过头了! 心下正感慨着,顾采薇就已经到了面前,身后明明跟着五六个宫女太监,却实打实走出了十几个人的派头。 莫云溪依着规矩,朝人揖了一礼,“微臣见过文嫔娘娘。” 身后墨七和青玄随礼,后头跟着的一众太监侍卫亦是跟着行礼。 本来想找莫云溪的麻烦,可瞧着西厂这群人这可谓是绝无半点不恭敬的样儿,顾采薇从礼节上挑不出错,心下很是不满。 “免了,本宫这些身在后宫里的人,可受不起您前朝莫厂公的礼。” 顾采薇刺了一句她,却见莫云溪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站起了身。 她昨儿才放了那些狠话出去,回去之后本也心里没底,谁知李恒却是那样对顾家大利的态度,让顾采薇顿时就有底气多了。 横竖是要找麻烦,就也不必管什么有理没理,上前就阴阳道:“莫厂公带着这么多人在后宫里头转来转去的,这是要干什么啊?” 她声音娇柔带媚,同莫云溪第一次看见她时一模一样。 那时只觉得顾采薇是个逢迎谄媚的末流之辈,没成想竟这样叫人意外。 “倒也没什么,过些天就到各国来朝的日子了,皇上吩咐我等重换布防,入宫探看,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莫云溪朱唇一张一合,面上带着几分浅淡的笑意,充满魅力的声音惹得周遭的宫女个个儿忍不住偷偷抬眸瞧她。 连顾采薇身后的几个宫女也不例外。 顾采薇微微顿了顿,目光往下一转,瞧见自己脚上的那双鞋时,忽然就有了主意。 “哟,瞧瞧,这可是皇上刚赐给本宫的鞋,怎么就沾上灰了……” 顾采薇蓦地一出声,跟前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聚集过去,只见她半带轻笑道:“这可是皇上钦赐的,沾了灰可不好,正好莫厂公在这儿,不妨就由莫厂公替本宫把鞋上的灰擦一擦,你看可好啊?” 虽是问句,却是半点不容拒绝。 莫云溪貌似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明目张胆地跟自己作对,一时微微怔了一下。 就在顾采薇一脸得意地伸出脚,等着她上来擦鞋的时候,兀的自莫云溪身后站出来了个小太监,猫着腰上前,“娘娘,还是让奴才来。” 小太监说着,跪在地上抬起袖子就要去给她擦鞋,顾采薇忙收回了脚躲开。 她方才脸上的得意笑容尽失,只剩下了满脸的嫌弃,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侧过身递了个眼神给自己的贴身宫女绣春。 绣春会意,端得一副大宫女的架子,走上前就甩了小太监一巴掌,“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给我们娘娘擦鞋?” 这一巴掌打得狠极,“啪”的一声脆响,让此刻宫道内站着的所有宫女太监身形一颤,扑通跪了下来。 那小太监猛地被打了一巴掌,还没反应过来,便只顾着低头赔罪,“奴才知罪,奴才知罪,请文嫔娘娘责罚……” 莫云溪以及后头的青玄和墨七二人,见了此情此景,不由自主地都皱起了眉头。 顾采薇反而更是得意,扫了一眼小太监,翻了个白眼儿,就扬起鼻孔垂眸看向莫云溪,“莫厂公,本宫还等着呢。” 看看地上跪着的人颤颤巍巍的,再看着她这的张扬样子,莫云溪气不打一处来,自也不会忍让了她。 此刻气氛紧张,所有人都注意着这边的情形,虽然低着头不敢抬起,那眼睛和耳朵的所向,可都偷偷的在这边。 在众人的注意下,莫云溪步履缓缓地走过去,直着身子,单手把小太监从地上拉了起来,“知罪?本官倒是不明白了,你有什么罪……” 那小太监被她拉住了胳膊,刚开始还不敢起身,听见莫云溪的声音时,才大着胆子站了起来。 眼看着顾采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莫云溪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一个眼神示意小太监退下,待人退回到了墨七他们身后,她才悠悠说道:“不过是一双鞋罢了,再怎么是皇上赐的,那也是宫人所用的物件,凭他什么东西物件,也盖不过人去,何况……” 说到这里,莫云溪眸中划过一抹厉色,眼神从绣春身上扫过时,射出来的寒光让她毛骨悚然,害怕地垂下头。 “文嫔娘娘,微臣听闻您这封号可是皇上亲自拟的,若是叫皇上知道了,娘娘您为着一双鞋在这儿大肆责罚宫人,辱没朝臣,不知陛下会怎么处置?” 后头这一个“辱没朝臣”,将她的罪定得死死的。 她本以为自己圣宠非常,就算是借机欺辱一番,她莫云溪也定然不敢把自己怎么样。 没想到莫云溪竟然直接将这样大一顶帽子扣上来,顾采薇哪里招架得住? 当即就吓得愣在了那里,张着嘴,嘴唇动了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两个人的对战,立时就在此一刻现了高低。 停顿了片刻,莫云溪在此打破了这令人提心吊胆的寂静。 “古有贵妃捧砚,力士脱靴,那说的可是盛唐那位诗仙太白,杨玉环乃贵妃之尊,尚能有捧砚之行……怎么,娘娘您这还没到贵妃呢,就已然尊贵至此了?” 这么一句引经据典的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像是数十把刀子一起插进了顾采薇的心里。 “你……” 顾采薇半点底气都没有,心中再是不忿,此时此刻也不敢宣泄出来分毫。 她这幅模样,可是看得莫云溪心下大快。 这几天被她处处找茬,今儿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无论心中如何畅快,莫云溪面上依然淡淡。 这一个哑巴了,还有一个人等着她收拾呢。 “还有你。” 莫云溪看向绣春。 她语气悠然,嘴角还带着一丝弧度,可说出来的每一个字向来都让其他人胆颤不已。 这次,也不例外。 “你一个小小的宫女,不安守本分,竟敢随意出手伤人,莫不是瞎了眼了,看不见你主子还在这儿么?!” 好一个指桑骂槐! 第234章 狗仗人势的东西 莫云溪提了一嘴顾采薇,话音陡然凌厉,把面前愣住的顾采薇吓得一个哆嗦,十分明显。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再也不敢了!” 见自家主子都败下阵来,绣春就更不敢再闹什么幺蛾子了,跪在地上开口就是讨饶。 将这主仆俩没出息的样儿瞧在眼里,墨七和青玄无不是抿着嘴,憋笑憋得很是辛苦。 无意瞧见绣春小心地瞄了一眼,莫云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种狗仗人势的东西,她可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平白便宜了她! 莫云溪一步一步地走到绣春面前,墨绿色的衣摆垂在跪着的人眼前。 “这宫中有宫中的规矩,本官是朝廷的一员,东西两厂好歹也是陛下亲设,太监和锦衣卫向来都由两厂管辖。” “他怎么说也是西厂的人,还轮不到你来当着本官的面儿教训!” 莫云溪的话说得很不客气,虽是骂绣春,可话却是冲着顾采薇的。 俗话说这打狗也要看主人,叫自己的丫头去打西厂的人,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顾采薇这次实在是直直撞在了枪口上。 “青玄。” “属下在。” 莫云溪面上带笑,目光饶有兴味地在顾采薇身上打转,“依着宫规,该如何处置啊?” “回厂公,顶撞尊位,僭越无礼,按宫规理应杖责五十。” 青玄秉手回话,努力正了神色,好叫自己的笑容看起来不是那么放肆。 周遭的人瞧着这主仆俩一唱一和的,纷纷心虚地埋下了头,哪怕想看热闹,也不敢稍微抬头看一眼,唯恐祸及自身。 “那便打。” 看见面前的顾采薇明显神色一动,莫云溪微微一拂袖,好整以暇地说道:“再叫内务府的人来好好调教调教,宫里头净出些什么东西。” 见顾采薇轻咬嘴唇,莫云溪又补了一句,“既要打,那就叫人抬了东西来在这儿打,本官今儿可有的是时间~” “喏!” 青玄高声应下,转身就吩咐人去传内务府的管事和司刑的人来。 看这架势,怕是要动真格了。 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别说抬头了,此刻更是连动都不敢动一下,生怕也跟着挨了板子。 五十大板,那是要她的命啊! 绣春登时害怕得眼睛睁了老大,连眼角都要被撑开了似的,“砰砰”直磕头告饶,“莫厂公,奴婢知道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奴婢不敢了……奴婢求莫厂公饶奴婢一命!莫厂公!” 她一边磕头求饶一边吓得已经哭了起来,涕泗横流,沾得襟前都是,体面丧尽。 见莫云溪悠悠然地站在那里等人,绣春自觉求饶无用,转而就抓住了她家主子的衣角。 “娘娘,娘娘您救救奴婢,奴婢知道错了,求您救救奴婢!” “求求您,我、奴婢还不想死……” 顾采薇心底莫名的恐慌,她没想到莫云溪竟然会如此不留情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对自己的宫女说打就打,这不是变着法儿地打她的脸么! 饶是如此,历过了刚才那一番对阵,被莫云溪的话说得无言以对,她气势就差了一大截,现下空长着一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别说要出言阻拦了。 宫女太监们除了害怕,自然也全都在等着看这位文嫔娘娘的笑话。 毕竟这位可是刚得圣宠,宠冠六宫的主儿,就是连昭嫔和位份远在其上的荣妃如今见了她也都得顾忌三分,终于也算有个能降得住她的人了! “莫……” 顾采薇话刚出口,才说出来一个字,就被莫云溪冷冷一个眼风吓得噤了声。 她咽了口唾沫,站在那里,手上紧紧地揪着帕子,自己贴身宫女的求饶声不断地充斥着整个宫道。 来来往往的宫人们听见动静,纷纷驻足,有那胆大的,竟还凑到了西三门外来看。 这下顾采薇脸上就更挂不住了,站在那里感受着无数道灼灼的目光看向自己,再看面前跪着的丫头,可谓是丢人丢到家了! 莫云溪这时又看向她脚上的那双鞋,不知是认真还是讽刺,“皇上赐娘娘的这双鞋倒真是好看,瞧瞧,这可是拿纯纯的白玉做的鞋底子,天底下不知几人能有这样的好福气。” 听着人一番“夸赞”,顾采薇更是脸都快绿了,呼吸也加快不少。 周围不知哪个胆大的宫女还嗤笑了一声,顾采薇低头一看见绣春哭着求饶的样子,心里就恨不得把莫云溪给撕了。 莫云溪!今日之仇不报,本宫誓不为人!! 顾采薇胸中窜起一团火来,眼中也燃着愤怒的火焰,攥着帕子的手越发的紧,力气大得要把那帕子撕破一样。 西三门内响起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低着头的那些人也稍稍抬起了头,往过看去。 只见西厂的人虎虎生风地走在前头,后头跟着的,是内务府的管事陈公公和几个抬凳司刑的人。 “文嫔娘娘。” “莫厂公。” 顾采薇哪里还有心受他们的礼,一跟人对上目光,自己就先臊得扭过了头,撇着嘴角很是不服气。 一见这场面,陈公公忙指了一下跪在地上的绣春,急急吩咐,“还不快把她拉起来!” 几个太监上前一把将人拽起,三下五除二就扔在了春凳上,左右各有一个人按着,另两人拾起板子就挥了起来。 “啪!” “啊!” 三指厚的板子隔着衣裳打在皮肉上,绣春霎时疼得直翻白眼。 “啪!啪!” 这宫中的板子向来是不好受的,便换作是太监侍卫,也未必能挨得过二十板,何况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宫女。 “啪!” 接连又打了好几下,六七下过后,绣春整个人已经瘫在春凳上,身后一片血红,连声音都嘶哑着叫喊不出来。 方才看热闹的那群人,听着那板子呼啸着风声,伴着绣春的惨叫声一下一下地回荡在宫道上,吓得他们跪在地上,身子随着板子声颤抖,哪儿还再有看热闹的心思。 顾采薇面色乍青乍白,显然已经要绷不住了。 就在此时,一道玄色身影迈过西三门,直直走了过来。 第235章 小小的教训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回荡在宫道上,众人的注意力集中过去,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去看,动作也不敢太明显。 只见西三门那边,呼呼啦啦的来了一大片人,走在前头一袭玄色衣裳的是华兴文。 他刚才从西六宫过来时,路上就听见有宫女太监低低议论,东厂的人随便揪了一个问话,才知道这边已经出了事。 莫云溪的性子,旁人不明白,华兴文可是万分清楚,这顾采薇在她跟前嚣张多次,若是不理会,那也只是她懒待搭理罢了。 若是理了,那顾采薇可就不好过了。 还没到跟前就听见宫女的惨叫声,华兴文眸光微闪,心道一声果不其然。 莫云溪带着西厂的人进宫探查,东厂的人华兴文带的也不少。 两厂的人,路过的宫女太监,并上顾采薇宫里的六七个人都拥挤在了这里,宽阔的宫道也显得狭窄起来,众人的视线也就更集中。 一看到挨板子的人是绣春,华兴文上前一步,给顾采薇请了安后,就侧过身去看莫云溪,“莫厂公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莫云溪并不理他,没好气地瞥了一眼顾采薇。 身后的板子声和叫喊声不停,顾采薇的脸色是愈发阴鸷。 见人气还没消,华兴文有些无奈,可若是再这么继续打下去,只怕顾采薇以后要跟她结了死怨。 心下如此想着,他当即就道:“消消火,陛下刚才打发了人过来,说是有事叫你我一道过去,若是这么一身火气过去可不好。” 一听这话,顾采薇心里咯噔一下,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抬眸时眼里都有了亮光。 绣春如何暂且不论,莫云溪如此大动干戈,她的脸本来就已经丢尽了,若是在这叫她打完,顾采薇以后在宫中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了! 见莫云溪仍不理睬,华兴文往她跟前走了走,意味深长地同人对视一眼,随后才道:“这丫头若是犯了什么事儿,不懂规矩,惹恼了莫厂公,便叫文嫔娘娘带回去处置也就是了。” “陛下还等着咱们呢。” 后头这一句,叫莫云溪也没法拒绝。 莫云溪淡淡抬眸,瞧见华兴文朝他使了个眼色,思索片刻,微微抬了抬手。 行刑的人才停了下来,恭恭敬敬地直立在那里,绣春则瘫在春凳上,被打得狠了,现在连气息都十分微弱。 顾采薇身后的几个宫人想要上前去扶,可莫云溪还在,他们哪儿敢现在就上去扶人起来,犹犹豫豫的还是没敢动。 毕竟西厂这位活阎罗的脾气谁也摸不准。 “可有说是什么事?” 莫云溪转眸看向他,语调轻微地开口,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疑问。 “未曾。” 闻言,莫云溪若有所思,缓慢地点了点头。 回过头再去看顾采薇,她眼下惊魂未定,一张小脸泛着煞白。 四下里站满了人,莫云溪也并不顾忌,半点儿也不打算给她留面子,步履缓缓地上前,站在了顾采薇的正对面。 莫云溪身子微微前倾,富有侵略性的目光对上顾采薇的那双眼,云淡风轻地说着。 “今日之事,算是一个小小的教训,娘娘高居嫔位,自当要懂宫中的规矩,合该管教好自己的人才是。” 接下来,莫云溪语气陡然一转,眸色冷得如三九寒冬里的坚冰一样,“微臣劝您呀,还是安分守己些比较好,如若不然……” 说到这里,莫云溪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靠得她更近了,“顾大人不是爱养鸡么,见天儿的把他的那些宝贝鸡给各府送,微臣可不介意到时候把他的鸡窝都踹咯!” 她这话说得好生强势,到了此时是半点尊敬也不给顾采薇。 感受到人语气里的冷厉,经过了刚才那一遭,顾采薇心里发毛,现下已是不敢吱声,就连抬眸看她一眼,都觉得后背发凉。 看着人木怵怵地站在那里,莫云溪讥讽一笑,没想到这顾家的女儿就这点出息。 “走——” 收拾了这主仆俩,莫云溪可谓是志得意满,一脸的春风得意,挥手时声音都是上扬的。 看着她终于是要走了,华兴文在心里替顾采薇等人松了一口气,等到莫云溪带着西厂的人都走出宫道了,他才带着东厂的人往外走。 莫云溪走后,顾采薇收回恨恨的目光,这时才想起还瘫在春凳上的绣春,忙叫自己的人上去搀扶。 “快,还愣着做什么!” “喏……” 几个宫女应声,急忙过去,合力将绣春搀扶了起来,可她被打得皮开肉绽,此刻从春凳上勉强站起来,身后的巨痛让她挪不出一步。 顾采薇苦着一张脸,四下看了看,随便拉了一个小太监就吩咐道:“你去,找几个人抬个担架来,把人给本宫送回去。” 那小太监不过是路过此处,可顾采薇吩咐了,他也不敢不应,只好躬身应下。 “喏。” 出了西三门,两厂的人分为两队,左右走在宫道上,宽敞的宫道此刻被两厂的人占得满满的。 而两厂各自的头头,则在最前头并肩走着。 见莫云溪也不问他,走的方向也不是御书房的方向,华兴文忍不住开了口,“这是要去哪儿?” 莫云溪脚下步子不停,依旧往前走,边走边不经意地回他的话。 “出宫。” 华兴文不免惊诧,略微睁大了眼,“出宫?” 莫云溪自然知道他在惊讶什么,没所谓地笑了一下,“你莫不是真把我当成傻子?” 见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又听见她这句话,华兴文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 他自然知道莫云溪能猜得出来他的话不过是个借口,只是没想到她连应付都懒待应付一下。 “不过你今日又何必为难于她,顾采薇如今正得圣宠,她在陛下跟前说上几句,陛下若是问起来,你又该如何解释?” 说道这个,莫云溪就表现得更加无所谓了,但华兴文的话却让她觉得不大顺耳,“我为难她?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为难?” 华兴文:“……” 第237章 一文不值 有宫女奉了茶上来,顾采薇端起茶盏,也并不喝,思来想去,还是先挑起了话头。 “娘娘您倒也真能沉得住气,今儿莫云溪在宫里头可是耍了好大一通威风!” 管珊珊眸子微动,这也并没多大的反应,语气如常,“不就是打了你一个丫头么,本宫有何沉不住气的。” 瞧人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顾采薇一时语塞,想起才刚碧落同她所说,又在心里好一番措辞。 想好了怎么说,顾采薇才再次看向管珊珊,“若只是打了绣春便罢了,一个宫女而已,打也就打了,没什么要紧的,可娘娘您不知道,那莫云溪是半点都不将你我放在眼里!” 忽的被提到,管珊珊手上动作一顿,这时方淡淡抬眸看她。 “你说的是什么,可是方才西三门外的事?” 瞧着人的反应,料想她定也已经知道了刚才的事情,顾采薇心里有些摸不准,不知道她对当时的情境知道多少。 心下略拿捏了一番,顾采薇眸光一转,泛出几分精明来,“是!那莫云溪哪是个好的,同嫔妾纠缠倒也罢了,可她还扯上了您……” 管珊珊素来与莫云溪不和,一听这话,手上的动作也停了,直勾勾地看着她,等着人继续往下说。 “嫔妾的父亲不过是在家中养了几只鸡,前几日给她送去了一只,谁知她非但不领情,还在皇上面前参了父亲一本,惹得他在早朝上被陛下好一番数落。” 顾采薇唇瓣一张一合,又接着说道:“这也就罢了,今儿在西三门外,她不但叫人打了绣春,还出言不逊,将嫔妾和娘娘您贬了个一文不值!” “莫云溪怎么说的?” 管珊珊也被她的话引入了情绪里,当即身子就直起了些,追问道。 见状,顾采薇抓住机会,紧着添油加醋,“她说她一回来就在宫里遇上了您,一打听才知道您是靠着嫔妾在陛下跟前得宠,才被解了禁足的。” 说到这里,管珊珊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堂堂管王府的女儿,又是唯一高居妃位的人,被人说靠着一个新得宠的嫔位才能解禁足,任谁听了也要不高兴。 顾采薇一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人的脸色,一边继续说道:“嫔妾反驳了几句,谁知那莫云溪就不管不顾了,说什么迟早要把管……” 她话说一半,忽然顿住,不再往下说,这可把顾采薇听得着急了。 “迟早什么?你快说!” 顾采薇本来就是故意吊着她,这会子一见她急了,偏还慢吞吞了起来,试探性地说着,“这话说出来可不好听,荣妃娘娘您可别责怪嫔妾才是。” “不怪你,不怪你,你快同本宫说说,莫云溪到底是怎么说的!” 因牵涉到管王府,管珊珊心中着急,这会儿是一心要听后头的话。 见时机差不多了,顾采薇才收敛了笑容,面上很是严肃,“娘娘您不知道,那莫云溪嚣张得很,说什么您不过是依仗着管王府,可在她眼里管王爷从来都算不得什么,她迟早要把管王府那起子人也一锅端了……” 眼看着管珊珊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顾采薇忙添了一把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她这分明就是一点儿也不把娘娘您放在眼里。” “岂有此理!” 管珊珊气急,声音不由得尖锐了几分,“砰”的拍了一下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都叮当作响。 “娘娘息怒……这些话可都是她说的,不是嫔妾说的呀!” 顾采薇微微侧着脸看她,见管珊珊生了气,她心内也有些拿不准,毕竟合宫上下都知道管珊珊的脾气向来不好,若是因着这话迁怒了自己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是嫔妾挑事,她要是只打了绣春,嫔妾也不会如此不忿,娘娘您刚才不在那边,不知道她都说了什么……” 一口一个不是她挑事,可嘴里说出来的话,每一个字都在把莫云溪往死里抹黑。 管珊珊眉头大皱,不可思议地反问,“她还说什么更难听的了?” 莫云溪从前就与她不对付,自己也是见过那人的德性的,当真是没什么话是从她嘴里说不出来的。 顾采薇见势,像模像样的就学了起来,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莫云溪还说,您和整个管王府,在她眼里就是个……” 她话止于此,即便是不继续往下说,管珊珊也已经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跟前伺候的魏书意等人,也无不是在此刻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没有听见。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了!” 管珊珊又猛地一拍桌子,眼里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就去找莫云溪问罪一般,“她眼里到底还有没有规矩体统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身份,竟敢来置喙本宫!” 顾采薇也不敢再坐着,起身上前抚了抚人的背,为管珊珊顺着气,“娘娘息怒,莫云溪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毫不遮掩,便是铁了心要和娘娘您对着干的。” “嫔妾跟您说这些,就是不想看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什么时候遭了暗算也未可知……毕竟,莫云溪这种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 魏书意和几个宫女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他们也听得投入,都在为自家主子不忿。 “文嫔娘娘说得极是,这宫中上上下下有哪一个敢同咱们景明宫作对?可偏就是莫云溪,三番五次的同咱们过不去,就说上次在内务府,玉竹去取冰的那次,她就进来耍了好大一通威风……” 连魏书意都这么说了,管珊珊自然更加笃信顾采薇的话,对莫云溪的恨意也足足上了几个台阶。 她气得胸前起伏不小,愤愤地将手上的绣花托子丢下去,“咣当”一下砸在地上,那根银针也扎在上面,不知散落在哪里。 魏书意忙支使了一个小宫女去收拾,这银针若是寻不见,可得要当心扎着了人。 “嫔妾今日所说的句句属实,娘娘您还是要早作打算才是,没的给她机会再叫她害了……” 第238章 害人之心 听了顾采薇的话,管珊珊眼中的怒火才渐渐平息,转化成了疑问。 她思索着到底该如何,想着想着,怒气也消了下去。 顾采薇见缝插针地说道:“咱们呀,要抓她的短处也不难……” 听人似是有了计策,管珊珊身子稍稍前倾,认真地听她说。 顾采薇先是四下看了看,待管珊珊抬手挥退跟前的宫人后,才细说了起来。 “她再怎么说也是西厂的人,先前是查案子陛下才特意准了她住在宫里头,可这要算起来,莫云溪到底是个外臣,见天的往宫中跑,若是生了什么事,可是说不清的……” 听到这里,管珊珊心下已经有了数,一双凤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神色较方才好了许多。 瞧着管珊珊的神情,想来她已经有了主意,顾采薇也乐得让她自己思量。 计划达成,剩下的事,可就要看管珊珊对莫云溪到底有多少恨意和除之而后快的想法了。 顾采薇眸中划过一丝得意,但也只是一瞬,起身就道:“这些事急不得,还尚需些时日酝酿准备,毕竟那莫云溪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娘娘您好生歇着,嫔妾就先告退了。” 说完,也不管管珊珊如何,她微微福了福,转身就出了明絮殿。 她一出去,殿外守着的魏书意等人才回了殿中。 顾采薇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听听里头还有什么动静,谁知才走到拐角处,面前就挡了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顾青槐。 面前冷不丁站了一个人,顾采薇略感惊诧,不禁脚步一顿。 “妹妹?” “文嫔娘娘。” 顾青槐依着规矩屈膝一礼,眼中隐约含了几分冷意,叫人看不真切。 顾采薇四下探看,随即拉着她就往自己的东偏殿走,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出现在明絮殿外头,不知方才是否已经将自己和管珊珊的对话都听进了耳里。 先前顾采薇就曾劝过她,劝她和自己联手一起对付管珊珊和莫云溪等人,可顾青槐并不听,她没法子,也只得作罢。 顾青槐的面色也不怎么好看,眸光沉沉,显然是洞悉了一切。 两人就这么一起往前走,没走几步路就到了东偏殿。 顾青槐一直盯着脚下的地面,也不抬头去看她,心下想着许多。 西三门的事儿才发生就传得满宫皆知,又听人说莫云溪打了文嫔宫中的大宫女,顾青槐一听就觉得不妙,急急忙忙地从玉堂宫赶了过来,谁知一来就听见了那些话。 “顾贵人来了!” 进了东偏殿,殿里的丫头们一见是顾青槐,便十分自然地去备茶和点心。 毕竟顾青槐和自家主子可是同父同母,亲得不能再亲了的亲姐妹。 拉着顾青槐坐下,顾采薇才隐有心虚地开口问她,“妹妹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叫茯苓来传话也就是了,何必……”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顾青槐打断。 “莫厂公何时说过那样的话?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说,会害死她的!” 顾采薇仅剩的一点耐心,被她这句话说得霎时消散殆尽,颇有几分疾言厉色,“她到底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了,让你一口一个莫厂公的叫着?” “咱们可都是顾家的女儿!” 强调了这么一句,顾采薇很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莫云溪是怎么在皇上面前参父亲的,你不是不知道,我不这么做,难不成要看着她把父亲和顾家扳倒不成?!” 几个宫女端了茶和糕饼果子上来,谁是才从外面进来,就察觉二人语气不对,几欲争吵起来。 绣春还躺在内室榻上,就已经远远地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忙打发了碧落去看。 碧落从里间走出来,看着眼前的场景,是两边为难。 她从宫女手上接过茶盏,毕恭毕敬的,含笑奉到了顾青槐面前,打着圆场,“这是做什么,顾贵人您和娘娘是亲姐妹,可都是一家人,何必要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置气。” 碧落笑意满目,一派春风般的温和感染得座中二人的不悦也消下去不少。 她趁势上前,不着痕迹地拽了拽顾采薇的袖子。 四目相对的一瞬,暗示她事情已经办成了,就不要再生口舌事端。 顾采薇会意,深呼吸了几下,调整自己的心态。 她的确也没必要同顾青槐争话,反正管珊珊已经上了钩,接下来自己只需要高坐钓鱼台,看这两个人鸡撕猫咬,尔后坐享其成,岂不美哉? 思及如此,顾采薇的态度也忽然软和了些,“妹妹若是觉得不好,我以后不做了就是。” 本有意劝阻,可她现下这么说了,顾青槐到了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好一会儿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贵人尝尝这雨花茶,是内务府前两日新进的,在宫里头可是独一份,单咱们这儿有的。” 碧落极有眼色的适时开口,笑盈盈的,全然不把她当外人,“您尝了若是喜欢,正好带些回去。” 顾青槐吸了一口气,虽心中少不了无奈,却也没什么说的,淡淡点头,可算是端起了茶盏。 …… 次日,莫云溪和华兴文又带着两厂的人入宫巡查。 眼看着离各国来朝的日子越来越近,上京城内,上上下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一刻功夫也耽搁不得。 里里外外,一处不落地巡查了三遍后,已近申时,莫华二人一道往宫外走,准备出宫。 行至三门外,才迈过一道门槛,就有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迎了上来。 莫云溪脚步一顿,一抬头,正是茯苓。 “莫厂公。” 茯苓规规矩矩地行礼,瞧了一眼旁边的华兴文,“奴婢找您有些事,不知莫厂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莫云溪轻“嗯”了一声,抬脚就跟着茯苓往旁边无人处走。 眼角余光瞟见一脸狐疑的华兴文,勾唇一笑,并没言语。 “可是你家主子找我有什么事?” 莫云溪语气温和地问道。 自回京后,她在宫里头来回转了也有几日了,还不曾遇上顾青槐。 纵使跟前没人,茯苓还是压低了声音,很是谨慎。 第239章 你能如何 “我们贵人叫奴婢在这儿候着,说是您一定会从三门出来。” 茯苓解释了一句,接着道:“贵人叫奴婢来告诉厂公您一声,让您近些日子在宫中万事当心,尤其是景明宫那边……” “我们主子听说了不少事,荣妃娘娘原就不是个好相与的,这几日您在宫中忙着各国来朝的事情,同她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定要当心才是。” 茯苓并没把话挑明,可是每一个字都指向管珊珊,似乎是管珊珊要有什么动作。 心下一番思量,莫云溪脸上有着淡淡的笑容,“倒是劳顾贵人挂心了。” “你回去告诉贵人,本官心中有数,叫她且放心就是,合该先保重自身。” 她今日仍是一身墨绿色的衣裳,显得眉宇间有几分英气。 看着眼前人俊秀的侧脸,茯苓眼睛笑得弯弯的,点了点头,“喏,那莫厂公您可要自己当心。” “好。” 茯苓性子活泼,因跟在顾青槐身边,与莫云溪也还算相熟,因此在她面前并没多少拘束,二人相处起来也不死板。 二人随意又聊了几句,茯苓便回去复命了,莫云溪则抬脚往外走。 才走出西三门,就见东厂的那些人还站在那里,而最前头站着的,则是华兴文。 “华大人怎么还没走?” 她随口一问,眉目舒展开来,带着人往前走着,“该不会是在等本官?” 华兴文微微勾着唇角,步履翩然,竟然也没反驳,“除了你还有谁。” 听了这话,刚才还惬意非常的莫云溪顿时眉头一皱,满脸迷惑地看向华兴文。 这厮是疯了不成,难得没跟自己怼起来,可说的话也是真叫人没法接。 华兴文不管她的心思,兀自就说道:“才刚来找你的那个丫头,我似乎先前见过一次,是顾贵人宫里的?” 见人提起,莫云溪才将思绪转了回来,带了些端详,“华大人倒是什么都知道。” 华兴文先前就见过莫云溪与顾青槐面对面的样子,两个人在一块经常眉来眼去的,非要说起来倒也没那到那份上,可给他的感觉总是奇奇怪怪的。 华兴文回头看了一眼,见四下里只有他们东西两厂的人,才放心地开口,“你与那位顾贵人,是从前就相识吗?” 见他问天问地的,莫云溪心下有一丝不耐烦,面上也没表现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之后,摇了摇头。 “我倒是听说了不少事,你先前曾在内务府为她的宫女出头,只怕就是刚才的那个丫头?” “顾贵人先前被人设计,也是你拿自己的性命作保,这份情真意切,又作何解释?” 一两串的问题说出来,莫云溪猛地抬头看向他。 这人既然什么都知道,却还要来问,这不是明知故问,想套她的话吗? “她是宫里头的娘娘,我是朝廷的官员,咱们东西两厂毕竟也与宫中有关,这在宫里头发生的事情,我自然不能不管。” 莫云溪别开脸,将目光转移到朱红色的宫墙上,貌似无所谓地说着。 说完之后,见华兴文没反应,又补了一句,“不过是尽为人臣的本分罢了。” 华兴文早就有了猜测,这后头的一句一出来,倒显得她是实打实的欲盖弥彰了。 “不论你与她之间如何,到底她是宫妃,你是朝廷大臣,过从甚密难保不会被打成后宫妃嫔结交外臣。” 华兴文略微顿了顿,接下来的话愈发严肃,“这还算好听的,还有那不好听的,要是有心人在背后传瞎话,你们可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莫云溪虽然有心反驳他,可到底华兴文也是为了她着想,因此也并没说什么。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进去,华兴文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到底一句话也没说。 正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 “华督司!” 华兴文和莫云溪同时回过头,是景明宫的二等宫女,玉竹。 玉竹到了跟前,瞧见莫云溪也在,神情略有一滞,脸上的笑容也立马收敛了,规规矩矩地朝着二人福了一礼,“华督司,莫厂公。” 她的声音弱了下来,只朝着华兴文说道:“华督司,我们娘娘有请。” 说完这话之后,玉竹还警惕地瞥了一眼旁边的莫云溪。 莫云溪心内大为不屑,管珊珊那些事情她向来都懒得管,没想到这丫头倒还先防着她了。 要她说啊,这景明宫里头,个个都是小心眼子。 “华大人可别忘了方才的话,我是如此,你又何尝不是?” 莫云溪意味深长地说完,转身就带着西厂的人走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三门外的一小段宫道,从宫门口出去了。 华兴文这时才回头,“走。” 一边跟着玉竹往景明宫的方向走,他一边问道:“娘娘可有说是什么事?” 玉竹摇了摇头,表情却分明告诉他一定有事。 到了景明宫,还没进去,就听见里头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 管珊珊素来这般,一有事情就发脾气,一旦发起火来,那景明宫的瓷器都得换上一茬。 往明絮殿走时,华兴文眼角余光瞥见东偏殿门口站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顾采薇。 他留了个心眼,貌似顺口一问,“这两日有什么人来过吗?” 玉竹也只当他是随口问问,且华兴文又是她们主子相信的人,便如实回道:“只文嫔娘娘来过一次,再没别人了。” 说话间,二人进了殿内。 玉竹走在前头,才到跟前,管珊珊就一个茶盏砸了下来,她忙扬了声音,“娘娘,华督司来了。” “微臣参见荣妃娘娘。” “起来。” 一见到华兴文,管珊珊的怒气才消下去一些,手上拿着的杯子也放了下去。 殿内的宫女太监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华兴文就好像什么灵丹妙药似的,这种时候也就是非他不可,其他人怎么劝也是无用。 见他来了,魏书意摆摆手,殿内伺候的众人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第240章 痴心不改 殿门才被人从外头关上,管珊珊就一拍桌子,语气愤愤。 “你快帮我想个法子,这一天天的在宫里,本宫都要憋屈死了!” 在这后宫之中,顾家的两姐妹可谓是独占鳌头,能稍微与之媲美的,也只有程秀怡了。 管珊珊在这一众人之中,虽说出身甚高,可也就因着这一则,皇上对她是有几分忌惮的,又不怎么得宠,有的只是表面上的风光,算得上是处境最不好的了。 华兴文迅速在脑海中思考宫中的局势,眼下皇上的心思都在顾家两姐妹身上,那顾采薇甚至有了专房之宠,是连前朝也要受其影响。 “发什么愣呀,本宫叫你来是让你出主意的!” 管珊珊心中着急,是一点儿耐心也没有,秀眉皱得厉害。 还是跟前的魏书意顾着些华兴文,恰如其分地递了一盏茶上去,“娘娘您先消消气儿,华督司这不是才想着呢吗?” “喝口茶,您容他缓缓。” 有了这话,管珊珊才稍稍冷静下来些,手上捧着茶盏,很是烦躁地拨着茶盖,也并不喝。 “本宫如今不得圣宠,是个人都敢骑到本宫头上来,你是没瞧见昨日那莫云溪嚣张的样子,不知道的还只当我们管王府没落了呢!” 管珊珊兀自说了起来,这话却让华兴文一时摸不着头脑,“莫云溪?” “就是她!” 管珊珊说到这里,是越发不忿,将茶盏重重地搁在桌子上,气得眼神左右飘忽,“她在文嫔面前耍威风倒也罢了,还要捎带上本宫,说什么要把管王府也一锅端了……” “她也真敢想!” 华兴文一头雾水,昨儿在西三门时莫云溪虽说是整治了顾采薇,可这里头又有管珊珊什么事儿? 他正思索着,管珊珊就又有了话。 “你快帮本宫想想,该怎么让皇上的心收回来,成日都在那些狐媚子的宫里,不知把本宫都忘到哪儿去了!” 管珊珊声音略高了些,吓得旁边的魏书意连忙上前拽了拽她的袖子,“娘娘,这话可说不得!” “什么文嫔,顾贵人倒是无妨,您可不敢说当今圣上的不好,要是叫有心人听了墙角,传扬出去可不得了……” 魏书意的声音低低的,一边说着,一边警惕地往外面瞧了瞧。 看人紧张成这样,管珊珊才住了口,只是仍不甘心,愤愤不平又道:“莫云溪本宫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如今第一要紧的是让皇上回心转意,你有什么法子么?” 一听前头那句,华兴文骤然抬眸,“娘娘莫要逞一时意气,莫云溪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听出来他这话是向着莫云溪,管珊珊先是一怔,旋即冷笑开来。 “怎么?华督司和她去了一趟陇西,这心也跟着到她身上了不成?” 华兴文当即反驳出口,“那莫云溪也是个太监,微臣能和她有什么事儿?” “太监?” 管珊珊“啧啧”了两声,用那种目光看着他,“太监怎么了?那坊间的传闻,还说你华兴文有龙阳之好呢!” 华兴文:…… “那不过是为了查案子使的权宜之计罢了。” “权宜之计?” 管珊珊翻了个白眼,对他的话是半点不信,“要本宫说呀,这即便是做戏,那也有假戏真做的,难道不是么?” 这话噎住了华兴文,站在那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也不用袒护她,谁叫她是个不长眼的,见天儿地跟本宫作对……” “文嫔说得对,这次本宫要是不彻彻底底地除了她,以后还能有什么安生日子?” 管珊珊自言自语地说了这好些话,落进华兴文耳里,当下就验证了他刚才的猜想。 果真是顾采薇! 这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华兴文暗暗槽了一句,再回神时,管珊珊正端着茶盏喝茶,心中的气好像宣泄完了一般。 “上次之事,陛下恐和娘娘生了隔阂,这不管因为什么,解了您的禁足便是好事。” 华兴文想了又想,李恒到底是不能不顾及管玉崖的,这管珊珊复宠不过是缺一个时机。 “娘娘倒不如主动些,他不来就您,您便去就他,皇上还能真继续冷落您不成?” 管珊珊眸光流转,深觉有理,咽了一口茶,点头道:“你说得对,往日本宫总是自矜着身份,不愿低头,想来陛下亦是如此。” “他是一国之君,九五至尊,纵是心里头有我,也抹不开这面子来。” 瞧着她的样子,华兴文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书中有言:“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这说的便是自古女子痴心,男子薄情,而女子一旦真心爱慕起一个人来,就再也逃脱不出来了。 她在李恒心里恐怕并没有多少分量,可即便如此,管珊珊也会自己为他的冷淡和疏离找好理由。 有了盼头,管珊珊心情也好了许多,心里头的那股无名火也消了下去,“你这番话倒还真的点醒了我,回头皇上的心要是真能回来,那本宫可要多谢你!” 华兴文面上挂着浅淡的笑,并没说什么,见她再没什么事,遂起身告辞,“娘娘好生歇息,微臣先告退了。” “嗯。” 又是四五日过去,秋高气爽,转眼就到了各国来朝的日子。 各国来朝,进献岁贡,这也算是国朝盛事。 眼下大周正是国力空前的时候,因此上京城在各国来朝期间也更加热闹非凡。 太和殿。 小皇帝高座上首,气宇轩昂。 群臣位列朝班,依次站得整整齐齐,就连殿内的锦衣卫们,也是个个精气神十足,在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内显得十分神气。 莫云溪和华兴文穿着官服分立两侧,亦是眸光烁烁,面朗如月。 “宣西夏国使节觐见——” “宣西夏国使节觐见——” 太监的唱礼声一层一层传下去,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殿门处。 随着几道沉稳整齐的脚步声,西夏国的使臣步入殿内,上前几步,在殿中央跪下,依着大周的礼节规矩行礼。 “西夏使臣端木琅,参见大周皇帝陛下,愿皇帝陛下万岁万福,绵泽万年——” 第241章 大海里的宝藏 “免。” 头一个进来的就是西夏国的使臣,小皇帝看着人规规矩矩的,心里自然高兴。 毕竟只有国力强盛,这些周临附属的小国才能安安分分的,否则各国来朝就不会是这样的情景。 跟前的郑公公高唱了一声,“免——” 西夏国的几个使臣这时才缓缓站起身,一抬手,就有他们的人从后头走了出来。 端木琅微微抬头看向高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深色也很恭谨,介绍道:“皇帝陛下,我们西夏国三面临海,因此也有许多大周和其他国家都没有的产物,其中最为珍贵的就是龙涎香。”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后头抬东西的人招上前,将一个盛着龙涎香的锦盒拿在手上,高高地捧至齐眉。 “皇帝陛下请看,这就是我们西夏国的龙涎香,龙涎香乃是香中极品,是大海里的宝藏,抹香鲸本就是稀奇的动物,抹香鲸在海中经过一些特别的变化,才能产出这龙涎香来。” “这样的稀奇宝物,只有在巧之又巧的情况下才能遇上一次,有时等待这一次,就需要上百年。” 端木琅说这些时,殿内西夏国跟来的其他人都是时不时点头。 这龙涎香的确是上等的佳品,别说在大周并不常在了,就是连西夏国也不一定有多少。 “皇帝陛下,这是我们的王上让我们带过来,进献给上朝的,以表诚意。” 端木琅的态度始终是恭恭敬敬的,太和殿内的大周群臣们无不感到面上有光,站在那里腰板也挺得更直了。 小皇帝使了个眼色,跟前的郑公公就微微甩了甩拂尘,当即就有一个小太监上前从端木琅的手中接过了锦盒。 将锦盒转交给郑公公,最后再由郑公公亲自捧到小皇帝面前,双手奉上,“陛下。” 小皇帝极具威严地“嗯”了一声,拿过锦盒,打开之后,只见里头放着一块大小适中,分量很重的香料。 颜色有些偏暗,可整体发出来的香韵却极为动人,瞧着便是稀罕东西。 “倒是难得的好香。” 小皇帝心下高兴,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只是认可地点了点头,絮絮说道:“从前也有各地进献上来的龙涎香,也都是海边所产,供宫里头的一应用度,只是产量微末,仅供宫中御用调香,你们这次进贡上来的这些确属上佳之品。” 西夏国国土面积并不小,居住的百姓却不多,可谓是地广人稀,又因着三面临海,气候不好,时常会遇到海啸台风,可以说是周边这些国家里,最经不得战乱的一个。 小皇帝自然明白为何西夏国如此有诚意。 而大周乃是大国,当然也要有大国该有的气度,他大手一挥,笑道:“传下去,赐西夏国尚品东珠十颗,玉如意五对,再叫人从内府库中挑些好的料子,叫使节走时带回去上百件,也算是朕对西夏国主的一点心意。” “西夏与我大周百年交好,从未有过战事,两国可为友邦之最,此次回去,再带些大周的茶叶、酒食。” 殿中央站着的端木琅等人,一听见小皇帝给了这般多的赏赐,一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急急忙忙地又跪下。 以端木琅为首的西夏众人齐齐叩首,谢恩道:“谢皇帝陛下!” 坐在上首的小皇帝乐乐呵呵地摆了摆手,将西夏国的使臣叫起,待他们退到一旁之后,又宣召下一个国家的使臣。 “宣北金国使臣觐见——” “宣北金国使臣觐见——” 太和殿上,大周的群臣无不喜笑颜开,自己的国家强盛,才能得到其他国家的尊重。 如今各国年年都要来朝纳岁贡,是一年一度的盛事,也是大周彰显国力的大好时机。 小皇帝和百官心下开怀,各国的使臣们亦是十分有诚意,整体的气氛其乐融融,好不热闹。 各国的使臣都来得差不多了,也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依着旧例纳贡,顺带称颂一波大周皇帝英明神武。 这样的惯常事,华兴文和莫云溪早已熟谙无比了,因此二人都有了心思,各自心下一动,几乎是同时看向了对方。 四目相对。 莫云溪和华兴文隐晦地低低一笑,两个人朝着上首的小皇帝微微揖了一礼,同时迈到了侧边,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出了太和殿。 殿内小皇帝和各国使臣谈论起来今年的气候与国情云云,有说有笑的,不时还引得整个殿内的大臣都哈哈大笑,并无拘束的。 二人走出太和殿时,还听到身后殿内传来一阵哄笑,今年各国来朝,气氛倒是比往年要好上不少。 莫云溪和华兴文步履整齐地下了台阶,下去之后不约而同地都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却是谁也没有问上一句。 往年的惯例,各国来朝,皇帝都要在御花园设宴,宴请各国使臣于内宫宴饮,以鸿胪寺与光禄寺为主,在前头数日就要开始提早作宴会的准备,为的就是今日的这场国宴。 华兴文和莫云溪此次负责各国来朝的事,虽说主要管理的是皇城内外的防守,可相关的事宜也是要督促一二的。 不出事倒也罢了,一旦出事,那可就是他们脱不掉的责任。 “大周内里各处封地的王爷怎么还没到?” 莫云溪忽的想起这一桩来,刚才他们从太和殿走时,殿内也不过是些邻国的使臣,与往年不同,并未瞧见已有封地,需依岁来贡的王爷们。 “东厂的人来报,说是那些王爷人早就到了,似乎是陛下另有安排,有意将这些人与各国的使臣隔开,先后宣见,为的就是让他们在大殿上见不着面。” 华兴文早就将这些消息掌握了,心下门儿清,因此同她说起来也是云淡风轻的。 说话间,二人就已从西三门进了御花园,今日宫内上上下下当值的宫女太监们增了一倍,宫道上也是热热闹闹的。 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见到莫云溪和华兴文,无不是停下手上的活计,朝二人恭敬行礼。 第242章 牛鬼蛇神 此次设宴的地点依旧选在琉璃宫,为的就是到了夜里时,各处亮起的宫灯交相辉映,呈现出来的盛况之美。 自从上次宫宴出事以后,琉璃宫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宫门紧锁,上头的闩也是前几日才下了的。 内务府并光禄寺,鸿胪寺一道置办各国来朝的夜宴,早在几日之前,内务府就将琉璃宫上上下下的布置都重换了一套新的,自然,也是得了皇帝的允准。 林夫人出事之后,其他人倒还好,莫云溪每每到了这琉璃宫,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如今到了这儿,看着焕然一新的琉璃宫,竟颇有几分故地重游的沧桑感从心底生出来。 “好香啊。” 二人才走到宫门口,莫云溪就闻到一阵香气扑鼻袭来。 她嗅了几下,从空气中闻出来一股子檀香和沉香的味道。 “五日前内务府就在琉璃宫设了大香坛,里头焚着沉檀香木,昼夜不息,足足焚了五日,到今儿白日里,才把大香坛撤下去,改换成了数十顶小香炉,置放在琉璃宫内的各个角落。” 华兴文徐徐说着,为她解惑。 与莫云溪一道往里走,琉璃宫内已布置完毕,内务府又派了不少宫女在此洒扫,要的就是到今日夜宴上不出一丝差错。 平时的宫宴不过是大周内部的事,接待的也都是自己朝中的人,这次不一样,不仅有大周各处封地的封王,还有邻邦邻国的使臣,自然不能出错,丢了大周上国的面子。 莫云溪轻轻呼吸,品闻空气里飘萦着的沉檀香气,心下感慨这次内务府倒真的是用了不少心思。 “陛下上次将我们叫去,也是好一番叮嘱,看来此次或许真要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莫云溪云淡风轻地说着,也并没有多放在心上。 二人在琉璃宫内四下巡视,宫女太监们无不是在小心谨慎地做事,譬如栏杆、台阶,这些细小微末之处,也清扫得干干净净。 瞧着一个宫女将栏杆上的扶手擦得都反光了,莫云溪不禁眉头微皱,有些哭笑不得,“内务府那起子人不知道怎么说的,竟叫他们这样折腾。” 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华兴文亦是低低一笑,四下又看了看,引着莫云溪往殿内走去,“去里面瞧瞧。” 莫云溪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里走,微微颔首应着宫人们的请安声。 “你平素还需低调小心些才是,后宫看似是一群女人,可真要有什么事,凶险程度也不比前朝差上多少。” 她正观察着殿内的布置,耳旁就传来了华兴文的声音,却不是说宫宴之事。 莫云溪微微一愣,半天还没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 反应过来之后,不免眉头上挑,很是不以为意地看着他,“华大人这是怎么了,没的也跟那些女人一样,反来劝我了?” 前次顾青槐才特特儿派了丫头把自己拦在三门外说了这事,如今竟然连华兴文也要同自己说。 怎么,这后宫里头的女人,当真就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成? 见华兴文无话,莫云溪笑得没所谓,耸了耸肩,接下来的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世上的事总要讲一个道理。” “你别看人在天家,有些时候道理看似是行不通……可天理昭昭,老天爷在上头看着呢,我行得正坐得端,便不怕劳什子机关算计,牛鬼蛇神。” 莫云溪说得随意,可目光之中满是坚定,华兴文自然听得出来她是认真的。 华兴文想也没想,就又说起来,“宫中的事不比外头,我不过是想劝你小心些,倒惹出你这一筐话来。” 这两人此刻在对方眼里,都是四个字——冥顽不灵。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华兴文和莫云溪我看看你,你看看我,几乎是同时背着手转过了身,一句话也没有,就朝殿外分别走去了。 出了琉璃宫,这边的事情已经准备停当,眼下还需上心的就只剩下的太湖边上的一处九曲通亭长廊和水谢了。 夜宴在琉璃宫内举行,但到了晚上,华灯初上的时候,宫中上上下下点起了灯,因着礼节,也会在太湖上燃起花灯祈福,以作友邻四邦之表示。 到时会在这里设小茶宴,通廊正中央还会有宫中乐坊司的乐师舞女们献演,这四下临水的地方,什么时候都少不得人挂心。 “哎哟,莫厂公您来了!” 宫中主理此事的,是内务府的陈公公。 陈公公一见着莫云溪,忙摆摆手支退了跟前的几个太监,自己则满是笑脸地迎了上去。 莫云溪微微点头,目光四下打量,最后落在陈公公身上,“都准备的怎么样了?” “回您的话,内务府从前几日就开始打理了,咱家今儿也是一大早就过来督促着,到如今已经全部准备妥当,就待夜里开宴了。” 陈公公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个请的姿势,将人往通廊水榭那边引,嘴上还不忘介绍着。 “厂公您瞧瞧,这打扫得叫一个干干净净,保证是半点灰都摸不着的!” “一应宫女太监内务府也都安排上了,名册就在那边桌上放着,咱家去给您拿……” 陈公公半点不似客套,说着话就加快了脚步,不待莫云溪拒绝就已经小跑了过去,将那本名册拿过来,双手奉到她面前,“莫厂公,您再瞧瞧,看看还有什么不妥的,需要增删更……”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莫云溪打断,“不必看了,陈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办事自然无不妥帖的。” “哎,哎!”陈公公听了这话,自是高兴,这宫里头一句话的事儿,却往往同面子里子都挂勾。 莫云溪这是给他体面和尊重,陈公公自然也念她的好。 又引着人往里走了走,陈公公有一句没一句地讲着,莫云溪也不时点头应一句。 宫女太监们一见是陈公公和莫云溪,正说笑的都赶忙收了声,揣着万分恭敬站在一旁,让出了一条道,候二人先过去。 第243章 师夷长技以制夷 “这个地方夜里还要增上一班侍卫,才刚我在朝上,今儿来的使臣里头外邦之人可不少,今日可就要劳陈公公多留心些了。” 莫云溪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往前走,一边瞟了一眼水榭那边。 得了吩咐,陈公公忙不迭点头应了。 两人又在通廊这边走了一会子,将一应相关事宜叮咛妥当了,莫云溪才放心地走了。 晌午已过,前朝皇帝接见各国使臣的流程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直到皇上跟前的郑公公前来传话让准备小茶宴,莫云溪和华兴文才又在御花园里碰面。 此时不过申时过半,正式的接见宴会还在夜里,这会儿不过是前朝事毕,各国使臣和大周各地封王都还在宫里头,将人安排到御花园先打发打发时间罢了。 “这会子人到哪儿了?” 莫云溪边朝前走,边随意问道。 一个相貌清秀的小太监颔首答道:“莫厂公您不必着急,皇上刚才吩咐了,叫先把人引到太湖边,看看景儿。” 一听这话,莫云溪忽然一愣,“皇上呢?皇上不来吗?” 各国使臣来朝,虽然都是臣属于大周的国家,但出于礼节,这些人在御花园,李恒作为大周的一国之君是理应一道陪同,尽地主之宜的。 小太监微微抬了一下头,轻声道:“陛下同西夏国,北金国的使臣有话要说,这会儿在御书房呢。” “御书房?” 莫云溪面露疑色,接见外国的使臣一般都只在太和殿走个流程,单独把人请到御书房去,若是被其他各国的人知道了,多少有些不好。 “我知道了。” 莫云溪心下虽有疑虑,但也没有多言。 只是眉头始终皱着,迈着缓缓的步子往前走,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从对面一条小径上走过来的华兴文。 两人方才因为几句话不合在琉璃宫分了手,这会子又碰上了,相互对视一眼,神情都很别扭。 那小太监也极有眼色,一见这两位碰面了,当时就打了个千儿退下了。 还是华兴文先开了口,“看来本官和莫大人还真的是有缘得很,从前便是,连着这一次也是。” 这话都快听得人耳朵起茧子了! 莫云溪抽了抽嘴角,也懒得同他打趣,她往前走,华兴文也往前走,二人就这么并肩走向御花园。 莫云溪随手折下花木丛中的一根草,拿在手上左右转着玩,“才刚我听人说各国的使臣现下都在太湖那边,其他地方该没什么人了?” 华兴文摇摇头,“陛下吩咐了,叫太常寺和光禄寺的几位官员引着使臣们在宫中到处走走,朝中也有不少官员跟着,不定在哪儿。” “嗯。” 莫云溪并没多大的反应,一边走,一边四下观望着,今日是各国来朝的第一日,往后几天宫里头上上下下都得忙活着,他们自然也要留心关注。 毕竟,小皇帝将此次各国来朝期间皇城的治安交给了他们东西两厂。 那样沉甸甸的担子落在身上,任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前行数百步,隔着一片小竹林就听到那边热热闹闹的谈笑声。 华兴文和莫云溪不约而同地看了对方一眼,随即抬脚都朝前面走去,东西两厂各有几个主事的人跟在他们后面。 绕过小竹林,远远地就看见前面一处阁楼凉亭外头三三两两的站了不少人。 二人定睛一看,都是各国的使臣,以及各地封王,旁边还有不少大周的官员陪同着。 到了跟前,还是礼部的一个官员先瞧见了他俩,带着职业化的笑容上前问礼,“华督司,莫厂公。” 莫云溪和华兴文同时微微颔首,浅笑回应,“罗大人。” 周围的人不论是哪个国家的,此刻都成群的站在一处说话,他们对莫云溪和华兴文并没多少注意,而各地的封王却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他们。 刚才罗大人正在同天翼国的使臣说话,这会儿便顺势将华兴文和莫云溪介绍给使臣,“三皇子,这位是我们大周西厂的莫厂公,这位是东厂的华督司。” 二人看向他,被称作“三皇子”的人亦抬头看了莫云溪和华兴文一眼,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打量。 打量了一圈过后,天翼国三皇子才按着大周的规矩揖了一礼,倒是恭敬,“莫厂公,华督司。” 天翼国派了一位皇子赴大周朝贡,这样的操作很是平常,其他国家也有如此的,大多被派过来的皇子都是在本国被委以重任的。 原因无他,大周国力昌盛,数百年来可谓是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周边的小国纵使有取而代之的心思,起码也要先筹措十数年。 俗话说“师夷长技以制夷”,提高自己国家的实力,自然免不了要向强国学习,这也就是派皇子来大周的原因。 这他山之玉,来取经的人,自然也多半都是他们国家的皇位继承人。 莫云溪亦将眼前的这位三皇子暗中打量一番,金相玉质,浑身上下带着一股侵略气息,瞧着也不可小觑。 正想着,眼角余光那一片区域就被几人闯入,飘到耳边的声音,熟悉得令人心惊肉跳。 “周大人说笑了,来之前父王就特意叮嘱过,叫我千万当心,万不可在宫中行差踏错,逾越了朝廷规矩。” 跟前另外一人年岁较长,相比之下,声音也浑厚,笑着说道:“这大周到底还是李家的天下,你我父子不过是沾了先皇的光,自然要更谨慎。” “哎!王爷您这可就是谦虚了,试问这朝堂之上哪一个敢不尊您呐?” 周围几人笑着附和,几人说着话就到了莫云溪和华兴文面前。 不仅莫云溪一愣,身侧站着的华兴文亦是跟着一怔,两个人目光齐刷刷地望向声音来源。 石青色的袍子落入视线里,衣料用的是织金锦,勾勒云纹宝相花,上头几点用珍珠点缀,一针一线都体现着华服之贵,穿它的人自然亦是贵不可言。 目光上移几寸,那张脸落入眼中,叫莫云溪和华兴文霎时大惊失色,震惊得表情都有些不受控制,睁大眼看着眼前之人,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屈宋玉! 第244章 前朝之事 “王爷,世子殿下。” 罗大人却好像没看见二人的反应一般,笑盈盈地上前请安。 莫云溪仔细看了一下那人的脸,的确是屈宋玉,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皱着眉头,脱口而出,“屈宋玉?” 谁知对面那人竟一脸茫然,语气十分认真,“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在下平江王府世子,章宋玉,不姓屈。” 说完之后,章宋玉微微侧了侧头,看向罗大人就问她,“这位大人是?” “噢!这位啊,这位是西厂的莫厂公,旁边那位是东厂的华督司,世子殿下和王爷不在京中,不认得也是常理之中……” 罗大人正色过章宋玉介绍,而章宋玉跟前站着的,正是平江王章缙。 听完他的介绍,章宋玉又十分郑重地朝华兴文和莫云溪揖了一礼,气息平稳非常。 “华督司,莫厂公。” 莫云溪面带诧色,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着章宋玉的那张脸,又看了看他旁边站着的章缙,实在是想不通。 这明明就是屈宋玉,先前他们在陇西的时候那么一群人里,独独跑了他一个,这会子又出现在宫里,还是什么平江王世子。 忒离谱了! 思来想去,莫云溪还是不甘心,张口就是试探,“原来是世子殿下,真是好久不见。” 那章宋玉并不上钩,蓦然看了一眼旁边陪同的罗大人和周大人,尔后又望着她,笑得轻柔。 “莫厂公许是认错了人,我一向身子不好,跟着父王在平江府,素来连门也不大出的,来京城也都只是每岁这个时候同父王一道前来,又怎么可能和莫厂公见过……” 章宋玉的话说得滴水不漏,叫莫云溪一时也没了话,只是望着他的目光当中满是警惕和质疑。 这世上难不成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一模一样就罢了,还同名?? 鬼都不信! 莫云溪心中仿佛十万只羊驼奔腾而过,就差直接翻个白眼给他了。 缓了一口气,莫云溪再次定睛看向章宋玉,只见眼前之人穿着石青色的袍子,满是贵气的同时,又清冷傲骨,如梅花般深邃而高贵。 整体给人的感觉,和当初在九玉楼初见他时,可谓一模一样。 “王爷,世子殿下,皇上请您二位稍后到御书房说话,您看是现在就过去还是?” 说话的是周大人,方才就跟在章宋玉和章缙身边,从二人进了宫就一路陪同着,眼下也是看着时辰差不多了才开了口。 章宋玉没说话,章缙淡淡点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听说陛下还在同使臣议事,不如现在过去,在殿外先候着。” “是是是,王爷,世子殿下,这边请——” 周大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就将人往另一边带去。 罗大人则是十分恭敬地朝着章宋玉和章缙一揖到底,“王爷,殿下慢走。” 莫云溪站在原地,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久久都没缓过神来。 良久,抬头看向华兴文,“他当真不是屈宋玉?” 华兴文张了张口,并未回答她的问题,瞧见罗大人还在,便先转开了话题。 “晚上的宫宴还有几处守设上有待商榷,我叫人领你去看看,看了之后再做决定。” 华兴文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看向莫云溪时,目光扫过跟前站着的罗大人。 罗大人会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十分有眼色,“那华督司和莫厂公先忙,下官就先告退了。” 说完,罗大人便秉着手往后退了几步,往一旁去了。 莫云溪这时略回了神,冷凝着脸瞥了一眼华兴文,提步朝前走,华兴文也跟了上去。 直到周围再无人时,莫云溪才停了下来,回头时一脸的迷惑。 “怎么可能呢?屈宋玉……什么章宋玉,他是章缙的儿子?” 平江王章缙,是先帝尚在时亲封的异姓王,这背后还有不少陈年往事。 墨七,青玄,姬褚三个人后头跟了上来,一过来就听华兴文讲起了关于那位平江王的事。 “那都是十数年前的事了,我先前听老中堂讲过,说先帝在位之时,有一年御驾亲征讨伐厉文国,可在路过平江府地界时被厉文国派来的刺客所伤,对方人数颇多,先帝一路被追杀,逃到了一处人家的院门口,正巧被那人所救,这才躲过了一劫。” 连带莫云溪在内的四人听得格外认真,心下的疑惑也暂且搁置,只静下心听他继续说。 “后来先帝带兵大败厉文国,班师回朝后就下了旨,封章缙为王,其所属的封地自然就是平江府了。” 华兴文忽然一笑,可语气里却不带半分调笑的意味,“是不是觉得听着跟话本子似的?” “戏文里头的知恩报恩是如此,咱们大周数十年前也是真真切切地上演了这么一出……” “别看听着没什么,据说先帝在世时,对这位平江王很是宠顾,不但封了王,若有什么话,上了什么帖子,也从来是无有不应的。” 华兴文自顾自地说着,一脸的高深莫测,好像手上就差一把折扇,让他挥一下了。 “我倒也听说过一些。” 莫云溪有几分紧张,章宋玉刚才的表情言行现在还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可那也都是前朝的事了。” “何况,听闻章缙封王之后一直很是低调,数年间也并未有过什么事,闲云野鹤,待在平江府乐乐呵呵地当王爷,久而久之,朝上谁也不会想起来这么一号人,怎么就……” 怎么就和陇西府的案子有牵扯,还给了她一份这样大的惊喜。 莫云溪撇撇嘴角,眉头亦是紧皱,脑海中骤然又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华兴文刚打算就此事再细说几句,便见莫云溪抬脚就一阵风似的走了,“哎……” 墨七和青玄相互看看,一个眼神对上,赶忙跟了上去。 穿过一条花木小径,莫云溪脚步匆匆,神色冷肃,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墨七留下,今儿是大日子,宫里头不能没人。” 得了令,墨七停下脚步,秉手一应。 “喏。” 第246章 一手遮天 莫云溪已然气极,胸口起伏得厉害,跟前的人无不是恨不得把头埋到地底下去,生怕一个不慎被她的怒火波及到。 “你身为天牢典狱长,一狱之长,难道不清楚朝廷的法度吗?” 莫云溪压抑着心中的怒火,可表现出来的怒气还是足够让堂内之人噤若寒蝉了。 “这么重要的案犯,不经大理寺和刑部堂审,随随便便一道手令就能将人放走,办事不讲规程,目无朝廷法度,你们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一通质问出口,那典狱长的脸色乍青乍白地变了又变,站在那儿都快哭出来了一样,想辩解又一句话也不敢说,为难个半死。 知道自家主子这是真的动了气,青玄抿了抿唇,刚想上前劝慰几句,正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不用问了,我知道是谁。” 乍然一句话飘过来,很快一道褚红色身影从天牢外头摇了进来。 来人步履缓缓,进天牢如入无人之地,周身的气场虽比不得莫云溪强大,可乍一看也知道不是个寻常的小角色。 莫云溪并没见过此人,但此刻一腔怒火,也顾不得这人的身份,只一心揪着何訾清的事情。 “是谁?” “莫云溪,莫厂公……你先别急~” 来人气度悠然,面对大动肝火的莫云溪,显然没有一丝惧怕,语气还玩味得很。 见了男子,典狱长就好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明朗了起来,朝着人就是深深一礼。 男子也不说话,上前就轻轻将那典狱长往旁边推了推,让人站到了自己身后,尔后才抬眸看向莫云溪。 “这流放的令是当今圣上下的,至于赦免何訾清的家人亲眷,这也是圣上亲口所说,有关此案的一切判处,可都是咱们皇上自己的旨意。” 这话入耳,莫云溪先想的不是这话真假,而是无比震惊。 “陛下?怎会……” “诶~莫厂公别着急啊。” 青玄站在后头,与莫云溪不同,他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眼前的这个男子身上。 他看了又看,发觉此人之前从未见过,便有意识地将男子的面貌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天牢重地,不说普通人是轻易进不来的,就算是朝中的官员,没有令牌也不可能随意进入,眼前之人能入得这天牢,就已经不是等闲人物了。 何况,他说得那样笃定,就算再怎么胆大,也不可能在天牢这样的国朝重地公然矫诏。 思及此处,莫云溪袖子下的手不由得紧攥了起来,眸中更是翻滚着深沉的黑色。 面前的男子却在此时又有了话,“莫厂公自己看不住人,却要在这儿对着这些小卒发火,难不成就这点儿能耐?” “传闻中西厂的莫厂公可是无所不能,查案办事那可都是所向披靡,人说百闻不如一见,如今叫我看来啊,这话倒是真!” 男子一通阴阳怪气,听得一旁的青玄脸色铁青,就连躲在他身后的典狱长也是缩回了头,再不敢看莫云溪一眼,生怕这话叫莫云溪再干出什么事来。 莫云溪心下只是闪过一瞬不悦,可也只是短短一瞬,下一秒紧蹙的眉头反而舒展了开来,“你是何人,又为何同我说这些?” 对于她的反应,男子似乎也半点惊讶没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停顿了几秒后,男子才笑着说道:“莫厂公不必好奇我的身份,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旨是皇上下的,人,也是皇上放的,莫厂公若是要兴师问罪,就上承乾殿问去。” 他这话是笑着说出口的,可话的意思却是像一把把锋刃凌厉的刀一样,齐刷刷地向莫云溪刺去。 将人的话听进耳里,莫云溪显然对他的有意挑衅并不感冒,只是微微眯了眯眸子,并没有什么大的反应。 在堂内众人的注视下,莫云溪轻轻呼吸了几下,有意识地抬眸扫了一眼那名男子,随即抬脚就大步走了出去。 典狱长忙往边上退了退,给人让路,看着莫云溪离去的背影还心中悻悻,担心着男子方才的话会不会惹怒莫云溪,最后再殃及到自己身上。 似乎是看出典狱长的担忧,男子这时才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一瞬间暗沉下来,说话的口气十分不屑。 “你不必怕,不过一个小小的厂公,手上掌着个西厂,还真当自己手握重权,一手遮天了不成?” 男子说着,还侧过头看了一眼典狱长,见人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自己也觉同这些人说话没趣,撇了撇嘴角也径自离开了。 那边,莫云溪和青玄出了天牢,出去之后,清新的空气和开阔的视野让他们的心情也朗然不少。 才刚从天牢阴郁的环境里走出来,莫云溪脑海中骤然回响起刚才那个男子的话,眉头再次深蹙。 往前走了几步,心内十分矛盾似的又停了下来,偏过头问青玄,“你说,他说的话当真可信么?” 冷不丁被问了一句,青玄先是一愣,反应过来之后,思索片刻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并没说原因,可莫云溪心里也清楚,刚才那个男人他们虽然没见过,可绝对不是随处可见的小人物。 毕竟,这满是权贵的上京城中,走在大街上随便哪家铺子的牌匾掉下来,砸着的都可能是个皇亲国戚。 朝中的勋贵她基本上都见过,纵是没见过的也都知道一些,可刚才那人…… 莫云溪长呼了一口气,面上神情复杂,看不出喜怒来。 良久,她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天牢,像是心下有了决断一般,提步向前,步伐格外坚定。 青玄跟在后头,脑海中的思索未断,反复想着方才那人到底是谁,不断地加深脑海中对于那人相貌的记忆。 “什么时辰了?” “快到酉时了。” 莫云溪问着,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在青玄的回答出口之后,就调转方向,往皇宫南门的方向走。 酉时将至,意味着宫宴也快要开始了。 二人自南门入宫,进了西三门就直直往御书房去了。 第247章 好办多了 “莫厂公。” 御书房外,郑公公正守在门口,远远地瞧见莫云溪就迎上前几步。 莫云溪点头以应,抬脚就要往前走,不及御书房门口,就被两旁的侍卫拦了下来。 她眉头微皱,带着几分疑虑看向郑公公。 “莫厂公,皇上这会子正在和西夏国,北金国的使臣商议要事。” “我知道,烦请公公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要事求见。” 莫云溪心中有事,因此只想着赶紧见到李恒,全然没察觉旁的。 “这……只怕是有些不大方便。” 郑公公面上有些为难,走到她跟前,笑得勉强,“陛下才刚亲自交代了,叫奴才在这儿候着,说莫厂公您要是为着陇西的案子来的,就不必多言了。” 一听这话,莫云溪的脸色骤然一变,眉头紧蹙起来,“为何?” 李恒怎么知道她会来,而且还是知道她一定会现在过来…… 知道人是个什么性子,今日不得个准话,只怕轻易打发不了,郑公公只好拉着莫云溪往旁边无人处走了走。 他环顾四周,又压低了声音,极其谨慎地开了口,“莫厂公有所不知,这件事里头的门道大着呢……” “关于陇西之案首犯的处置一事,原本定的是死罪,跑不了,可前几日朝中有不少人上书,都认为处罚过重,陛下看了几道折子,这才改判了流放。” 莫云溪听得眉心一动,心中疑惑更甚。 何訾清可谓是惊天巨贪,数十年间贪污纳贿金额如此巨大的也就他一个,况且身上还不知背负着多少条人命,恶行罄竹难书,处以极刑都不为过。 按道理来说,判他个死罪都已经算是便宜他了,怎么还给免了死罪,改判了流放? 心下虽有疑惑,可也知道这些话不适合现在问出来,莫云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却往下一点点沉。 该说的话说完了,郑公公左右看了看,又小心地说起来,“实不相瞒,陛下可是什么都没说,咱家也是不忍看您在此苦等,才将这几日听到看到的告诉您,您……” 这些道理莫云溪还是懂的,没等人说完话就开了口,“我明白,多谢公公。” 郑公公也是在宫中多年的老人儿,两个聪明人之间自然无需多言,一个眼神,彼此心里也都有了数。 “哎,莫厂公客气了……” 当即闭口不再提此事,郑公公转而就朝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色道:“这宴会也快开始了,莫厂公您忙,咱家啊,就先过去了。” 莫云溪淡淡“嗯”了一声,看着人走了,又往御书房的方向深深地望了一眼。 她眼中泛着波光,所思不明。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了一道钟声,钟声悠悠渺渺,缓缓地,富有节奏的一道接着一道,响彻整个皇宫。 听到钟声,莫云溪冷不丁回过神,意识到宫宴就要开始了,她得尽快去琉璃宫准备。 这钟声表示着酉时已至,钟声尽了,又是一阵哗啦叮铃的乐声响起,伴着丝竹管弦声,间歇还有编钟声作配。 这是宫中有大宴重宴时的礼制。 莫云溪走到刚才过来的地方,青玄还在原地等着她,一见着人就关切地上前,“主子您……” 话才出口两个字,就发觉莫云溪脸色不大好看,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是事情不顺。 青玄赶忙收声,只跟在她身后往前走,再没追问一句。 自西三门进入后宫,从御花园西北角往琉璃宫走。 各国来朝的这些天里,宫中无论是前廷还是后宫,一律沿途设守。 宫道上的侍卫日夜轮班的巡视,各宫把守的人也都增了一倍,锦衣卫更是频繁出现在宫中各处。 莫云溪一路走,一路巡查探看,生怕出半点差错。 这会子已至酉时,后半晌在宫里头各处游赏的使臣并王公大臣们此时也纷纷往琉璃宫去。 这样的大日子,宫中来来往往的人数众多,保不齐一个不小心就会出什么事儿,因此在开宴之前,莫云溪都不得有片刻松懈。 另一边的华兴文亦是如此,虽然提早就布置好了,可眼看着就快要开宴了,他还是带着东厂的人四处巡视,尽心做到无一处遗漏。 莫云溪和青玄到了琉璃宫,这时外头已有不少人在陆陆续续往里进了。 看着即将开宴,忙忙碌碌却井然有序的宫人们来回走动,整整齐齐的样子,莫云溪稍稍松了一口气。 她目光在众人之间寻着墨七,很快墨七也看见了他们,同小太监吩咐了几句话,便走了过来。 “主子。” “琉璃宫这边都准备好了吗?” “一切妥当。” 莫云溪微微点头,目光随意扫视了一圈,见的确没有什么大问题,才又提起来何訾清的事。 她摆摆手叫二人离得近了些,一脸严肃地说道:“皇上亲自下了旨将何訾清改判成了流放,人竟然两日前就已经走了,刑部和大理寺只怕知道这些事也不敢置喙,更没人同我说。” 莫云溪一边在脑海中回想方才郑公公的话,一边同二人继续说。 “此事蹊跷,陇西的案子不同寻常,这人又是皇上亲自放的,像是特意不叫我知道似的,实在不对劲。” 她说完自己心中的疑虑,随即看向青玄,“才刚天牢里的那个人,你可见过?” 青玄摇摇头,“此人看着眼生得很,在京城里应该没见过。” 闻言,莫云溪微微颔首,紧接着眸光一动,“你刚才可看清他的脸了?” 青玄笃定点头。 “好!” 这就好办多了。 莫云溪几不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身子也站直了些,“你回头照着他的模样画一张画像出来,再叫咱们的人去找,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青玄应下之后,莫云溪又看向肃立在一旁的墨七,吩咐道:“朝中有人上了折子要皇上饶何訾清一命,回头去查一下上折子的都是些什么人,拟个名录出来。” “喏。” 墨七恭敬抱拳应下。 莫云溪抬脚正准备走,却忽的想起什么,看了眼青玄。 第248章 暗中办事 “你先出宫去办,晚点儿担心再忘了那人长相。” “喏。” 交代完这些,目送着青玄走了,莫云溪的注意力才回转过来。 今夜的宫宴,可是头一件要紧的大事。 “莫厂公——” 一声轻唤在身后响起,莫云溪回过身,是顾青槐。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色如意缎绣祥云的上裳,曳地堆花百褶裙,戴了个小珍珠冠,发间仅用一朵绢花点缀。 许是因为此次宫宴重要,顾青槐打扮得比平常要庄重许多,衬得她整个人都添了不少明艳美,与平素给人的感觉大不相同。 顾青槐微微福了一礼,依旧是与往日一般的谦逊温柔,那一双美目都好像含着盈盈秋水似的,叫人不敢过多与之对视。 莫云溪回之以一礼,一揖到底。 本以为她叫自己是有话要说,谁知顾青槐同她问礼后就带着宫女径自往琉璃宫内去了。 留下莫云溪站在原地,看着人迈进宫门内的背影有一瞬失神。 茯苓还回过头望了她一眼,亦是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莫云溪只感觉整个气氛都变得微妙起来,顾青槐给人的感觉从来都是淡淡的,高雅的,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 ——就如同每次与其相见,这样淡淡的感觉一样。 “王爷,世子殿下,您这边请。” “您和世子殿下先进去坐着歇歇,陛下还得一会儿才能过来……” 周大人和罗大人的声音入耳,莫云溪扭头看去,只见章缙和章宋玉一前一后,从宫道那头走到了这边。 到了琉璃宫门口,几人还站在那里四下略瞧了瞧,方被周罗二人引着踏进了琉璃宫。 尤其是章宋玉,目光是有意无意地朝莫云溪这边扫了几眼,几乎要与她对视上。 莫云溪心底的谜团越发多了,先不说这屈宋玉忽然就改了姓叫章宋玉,还成了平江王府的世子,单就这圣上亲自下令将何訾清改判了流放,就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华督司。” “华督司。” 几道请安声先后传过来,莫云溪站在琉璃宫宫门一侧,看着对方走了过来,就站在了自己的对面。 来往进出的人有许多,里头有东西厂的侍卫守着,外头是他二人在这儿。 今日不单各国使臣和各地封王在,皇亲国戚,王公大臣在,贵人以上的后廷宫妃也会来参宴,此刻琉璃宫成了皇宫中最为熙攘喧闹的一处宫宇。 莫云溪和华兴文就那么相对而立,站了好久,其中一人才开口。 “你刚才去哪儿了?” 莫云溪抬抬眼皮,十分随意地回他,“天牢。” “天牢?” “何訾清跑了。” 虽说得不那么准确,但莫云溪说出这话时,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华兴文身上。 见人听了这话,依旧神色如常,面上没有半点惊讶,不禁眯了眯眸。 “跑了?” 华兴文却在这时补了一句,努力使语气听起来带着惊诧。 莫云溪自然不信,也不管旁的,更不与他多说,只是问道:“你早就知道?” 被她这么一问,华兴文张了张口,神情犹豫。 才刚准备好的惊讶说辞没能用得上,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请请请……” “大周的皇宫真是奢华贵气啊!” 几个朝中之人簇着不知哪国的使臣往里走,莫云溪和华兴文也都在此刻打住,待人进去后,才又对视起来。 “陇西的案子可是你我一同办的,华督司这般,可就免不得要叫我生疑了。” 莫云溪说话还算客气,但华兴文正对着她,看着人面色阴沉,眼神冷厉,就知道莫云溪并不是在同他玩笑。 他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到底还是说不出来一句话。 莫云溪调整呼吸,尽力平稳心态。 这样的大日子,她可不想为着这一烂摊子事发火。 编钟又敲了几响,高扬恢弘的乐声阵阵传来,琉璃宫内的人也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莫云溪站在那儿,将目光放在来往的宫人身上,此时除了侍卫以外,外头走的基本都是宫女太监了。 尽管如此,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掉以轻心。 “陛下。” 华兴文先看见了李恒,躬身揖礼。 莫云溪也紧随其后,“陛下。” 小皇帝身穿明黄色圆领捻襟龙袍,片金缘,上绣文,金龙九以应九五阳气之意,外套石青色对襟衮服,肩帔处绣金鸡和玉兔纹样。 前后跟着仪仗,身后是两名掌羽的宫人,旁边紧跟着的是郑公公,端正尊隆。 行至琉璃门时,小皇帝脚步略微一顿,莫云溪也在这时微微抬头。 四目相对,望着彼此眼中的神情,俱是深意十足。 小皇帝迈着阔步,进了琉璃宫,宫女太监们分列两侧,仪仗停在门外敬肃恭整。 紧接着,宫门内传来郑公公一声高唱。 “皇上驾到——” 因人数众多,此时殿内呼呼啦啦一阵响动,在外面都能听得见。 皇帝叫起之后,后面的声音就小了下来,只隐隐约约听得几句。 “开宴——” 直到开宴的令一道一道传下来,琉璃门外站着的莫云溪和华兴文二人才得以松一口气。 夜幕渐垂,开宴后琉璃宫仅开了正门琉璃门一处作为进出传宴的通道。 宫女们个个身穿彩衣,华丽非常,手捧盘盘碟碟由琉璃门鱼贯而入,依次验过后再进正殿。 宫中四处点起了灯,琉璃宫灯火通明,明晃晃的灯笼映在三侧的透明琉璃墙上,照得恍如白昼。 里头丝竹乐声不断,外头是寂静非常,偶尔传来几声秋虫蛰鸣,不时有神色谨慎,匆而不忙的宫女路过。 莫云溪和华兴文又往琉璃宫外的那处备小茶宴所用的通廊水榭巡察一番,看时辰差不多,再不会有什么事了才一道入了殿内。 一见来人,门侧侍候的小太监机灵地上前迎人,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二位大人,这边请。” 宴会方进行过三分之一,开场的献舞刚刚结束不久,整个殿内的气氛也才刚刚被调动起来,逐渐有了谈笑声。 第249章 殃及自身 莫云溪和华兴文相邻而坐,撩袍落座之前,相互对视了一眼,两双眼睛之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滋滋作响。 坐在上首的小皇帝在二人落座时朝这边扫了一眼,因为离得远,面上的神情并不能看清。 有宫女过来给二人斟酒,面对着二人,连头都不敢稍微抬起一下。 华兴文还算悠闲,端起酒杯慢悠悠地啜饮,颇有兴致地欣赏起了殿中央的歌舞。 乐声飘渺,皇宫大内有不少几近失传的乐谱,乐坊司早从半月前就已经开始排练,在这对外设宴的日子里纷纷拿了出来。 舞女乐师们大放异彩,席间之人亦不曾闲着,这次宴席上不但有大周的王公贵族,还有各国来朝的使臣,而这些使臣当中又不乏王朝继承人。 座中之人各怀心思,能真真正正把注意力放在欣赏歌舞上的没有几个,更多的是拿着酒杯左右敬酒,在席间众人之间来回斡旋。 莫云溪面前摆着的酒杯始终都是满满的,她一口酒也没喝。 一来是因着宫宴出过太多的事情了,她不想一时疏忽,又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事; 二来,有了天牢里的那桩事,也实在是再没有心思喝了。 “陛下。” 座中忽然有一人起身,稍稍往席侧站了站,高举起酒杯,席间所有人的目光也在此刻向他聚拢过去。 是章缙。 “陛下,许久不见,今日见陛下龙章凤姿,依旧是容光焕发,不减当年!” 章缙说着,又将手里的酒杯举高了些,声音高扬,“微臣在此敬您一杯,恭祝陛下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他话音拉得长长的,这样的祝词,座中的众人自然也不得不起身跟着祝礼。 “恭祝陛下福泽绵长,万寿无疆——” 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乐呵呵的,显然很是满意,旁边的郑公公忙奉了一杯酒过去。 “好,好,好!” 小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将空酒杯倒举向众人展示。 众人陪着饮了一杯酒,落座之后,座上的小皇帝也借势开始关慰。 “朕听闻平江王的世子身子骨一向不大好,不知这两年在平江府可还习惯?” 小皇帝目光远远地落在章缙和他旁边的章宋玉身上,眸光闪烁,隐藏在面前垂下的冕旒之下,叫殿内坐着的众人都看不真切。 章宋玉没说话,只是被他这么一问,也站起身来遥遥朝着小皇帝行了一礼,就听章缙回道:“谢陛下关怀,平江府是绝好的地界,玉儿虽身子不大好,但在平江倒还将养得很不错。” 他的话并没多少客套,好像是认认真真地在回答一样,提起章宋玉时,也并没有多少谦逊,殿内之人都能看得出来他对自己这个儿子的骄傲感。 “那便好。” 小皇帝动作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微微抬手示意二人落座。 章缙和章宋玉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不急不缓地坐下,身后就又有宫女上前添酒。 宫宴酒席间这样的敬酒数不胜数,内容无非都是寒暄客套,大多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还有不少人在席间相互敬酒,低声交谈着,也不大影响。 莫云溪从刚才就将注意力放在了章宋玉身上,这会子看着他随着他那位父亲给李恒敬酒,坐在席间那种略带了些病容的样子,心下不知是什么感觉。 章宋玉尚在陇西之时,明明说是何訾清的外孙,在整个蔚县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怎么这事一了,一到京城,他就成了平江王的儿子,平江王府世子了? 这样的疑惑从今日晌午便有,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多做思考,就又知道了何訾清的事。 实在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的令她喘不过气来。 莫云溪伸手从面前矮几上拿过酒杯,捏在手里左右轻转着,也并不喝,目光也跟着酒杯转动走。 她思索了许久,这次陇西之行,自打抵京之后,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她是大功一件,又领了头功,成了皇上面前红得发紫的大红人,可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 ——回京之后的这些日子,每一次遇见的事情都匪夷所思,出乎意料,而每一天,都似乎是在走下坡路。 与表面上的风光不同,莫云溪感受得真切,不由得往回追溯起来。 想了又想,她捏着酒杯的手骤然紧了紧,状似无意地斜着看向华兴文,语气幽幽,“华督司,本官忽然想起一事。” “何事?” “不知华督司这两厂总督的位置,坐得可还舒坦?” 华兴文本没多留心,只随意地同她说话,听到这一句后,拿着酒杯的时候僵在了半空中,才转过头去看她。 察觉到莫云溪似乎来者不善,又见人脸色有些阴沉,华兴文将银镶金的酒杯随意丢在桌上。 “哐当”一声,原本明亮的声音在喧闹的大殿内却一点儿不明显,没入丝竹谈话声中。 “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本官怎么不知,莫大人还有爱翻旧账的习惯。” 华兴文看也不看她一眼,话虽带着几分玩笑,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半点儿笑模样。 一个心头窝火,一个顿时失了兴致。 两个人的座位离得很近,左右两边的人也有些察觉到了这二人的异常。 莫云溪虽没再回呛他,可就是这样的沉默,却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更加白热化。 华兴文举起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喝得很急,似乎在发泄着心中的怨气一般。 身后侍宴的宫女自然也察觉到了二人之间的针锋相对,看着人喝完了酒,站在那里却是一动也不敢动,迟疑着要不要上前添酒。 “倒酒!” 一向待人还算平和的华兴文忽然厉声开口,语气中的怒火像是快要喷薄而出似的。 后头的宫女吓得一哆嗦,却不敢不应,上前拿起酒壶倒酒时,手都是颤抖的。 这东西厂的两位罗刹正面交火,周围的人自然是悻悻然不敢过多投去关注,唯恐不慎殃及自身。 第250章 打探底细 宫女添满了酒,颤颤巍巍地退立到一侧,将头深深埋下去,不敢与人对视。 这两人中的任何一个若是发起了火,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见人似乎在跟自己斗气一般,莫云溪心里头也不大爽快,原本不打算喝酒,此时也端起酒杯,仰头饮尽。 大殿内的气氛和乐融融,不时有哪国的使臣起身敬酒,小皇帝也乐得应酒,后宫中也有不少妃嫔出来敬酒。 华兴文和莫云溪周围的空气却仿佛已经降到了冰点,此刻殿内欢声笑语的喧闹将二人几乎掩藏了起来,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边。 只有前朝的几个大臣在发觉他俩不对劲之后,不时朝二人这边看了一眼又一眼,却也碍于场面,没人过来劝阻一二。 而坐在他们对面席间的章缙和章宋玉父子俩,则是不着痕迹地将注意力都投到了这边。 华兴文和莫云溪一向不和,今日又在这宫宴上对起了阵,他们自然乐得坐山观虎斗。 “你这次做得很好。” 章缙一早就挥退了侍宴的宫女,此时一手提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自己给自己满斟了一杯。 “父王早就说过,你是要干大事的人,既然心里头有那样大的志向,就不应该为女人所困。” 他的目光却不在酒上,语气淡淡,说话时面上神情也十分轻松自然,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在品评着席上的膳食味道如何。 “你看,像今日这般不就做得很好吗,这样才像是我章缙的儿子。” 不知是否听进去了章缙的话,章宋玉一言不发,手上端着酒杯,也是除了刚才敬皇帝的那一杯酒之外,滴酒未沾。 看着章宋玉的神情,自家儿子的心思他哪里会不懂,章缙喝了一杯酒,只觉心下十分痛快,也不大想他多言。 章缙满怀畅快地放下酒杯,转而抬手拍了拍章宋玉的肩,此时的语气倒有些老父亲该有的样子。 “儿啊……父王知道你心里还想着她,可你和她是终究不可能在一起的,她心里的人不是你,就算是将来你我父子完成了大业,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后头的两句话,他声音弱下去不少,毕竟这还是在大殿之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声高些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被谁听了去,到时候可都是祸患。 章缙的话说得毫不留情,亦是在章宋玉的心上横插了一刀。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直白,唯恐伤到了自己儿子的心,章缙后面又补了一句,这时的语气也温和许多。 “当然——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是我章缙的儿子,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她啊,就是没那个福气。” 其实不论章缙怎么说,章宋玉心中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并没有答话,脑海中不知不觉已浮现出来何云竹的身影,她最初时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中,越是得不到,就刻得越深。 自古深情皆如此。 得不到的,便像是一道挠不到又时时发痒的伤疤,叫人越发的放不下,忘不掉。 “好了,不要再想这些事情了,父王答应你的事也已经做到了,现如今你最应该做的,就是将心思收回来,好好的去完成自己的抱负。” 一口气说完之后,章缙也没了喝酒的心思,手里捏着酒杯也喝不下去,侧过脸看章宋玉,“明白么?” “父王放心。” 章宋玉这时才难得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来,面上的神色也是淡淡的。 宫宴进行到尾声,莫云溪和华兴文因着职责所在,提前离席,到琉璃宫外巡视安排,也才从彼此较劲的气氛里脱离出来。 月光朗照,银辉铺了遍地,琉璃宫外四下的花木在月光的照映下,影子斑驳在朱红色的宫墙上。 墨七和青玄此刻也分别从宫道上和琉璃宫内走了出来。 到她身边时,莫云溪回过神来,才松了一口气。 一夜无事,倒真是难得。 毕竟这半年以来,宫中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但是他和华兴文主持操办的宴会,就几乎没有一次不出事的。 “查到什么了吗?” 莫云溪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能感受到这辽阔之大地上的日月精华,整个人也身心舒适。 才刚在殿内和华兴文相对无言,暗自较劲,本就心下不爽,那殿内的丝竹谈笑声就显得格外嘈杂扰人。 青玄抱了抱拳,眉毛微皱,“那人的身份还没查到,先前的确不曾出现在上京城中,就像是不知道打哪儿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宫宴开始之前他就赶回了西厂,依着自己脑海里的印象,将那人的相貌画了出来,又派人照着画了数份,交给底下人去查了。 可这查了也有一个时辰了,却是一点儿进展也无,来报的人不是摇头,就是摇头,直叫他跟着头疼。 西厂的侦查能力一向突出,眼线更是遍布整个上京,平时但凡他们要找一个人,别说一个时辰了,就是小一刻的时间,便能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连祖上三代的底细都能查得清清楚楚。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三人站在那里,形成了一个闭合的三角,相对而立,俱是无言。 蓦地一个男子从琉璃宫内走了出来,那人气度翩然,矫捷得走路像一阵风似的,一出来就到了莫云溪面前。 站定之后,朝着她揖了一礼,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很是友好。 “莫厂公。” 莫云溪定睛一看,这人她今日一早就在太和殿上见过,正是天翼国的三皇子。 她回人一礼,一揖到底,“三皇子。” 对方礼数周全,满是恭敬尊重,她自然也不能失了礼数。 墨七和青玄也适时退到了一旁,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听着二人说话。 “这宫宴还未结束,三皇子怎么出来得这样早?” 三皇子笑得温良,与莫云溪说话也是丝毫不见外,“里头闷得慌,也没什么意思,瞧你们都出来了,便也想出来走走。” 他话中的这个“你们”,指的自然是莫云溪和华兴文。 第251章 无比刺耳 见他也是个爽快的,莫云溪唇角微勾,这时才认真去看眼前人。 天翼国与大周本属同源,衣着习俗更是大致相同。 只见他穿了一件金丝织锦,上绣月华的礼服,片金缘,以东珠点缀,举手投足间携了几分温雅,不同于晌午在御花园见到他时的强势。 如果说那时封崇正给她的感觉是一位侵略气息极强的异国皇子,那这会儿面前站着的人就是一位文明武昭又柔情自俱的世家公子。 虽说不上是判若两人,但也让莫云溪不得不为之刮目。 “大周这几年国力昌盛,实属空前。” 封崇正温朗开口,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也偏缓慢,“上次来你们大周,还是跟着父王一起来的,距今也八年有余了。” 他说着这话,莫云溪向他的面庞看过去。 封崇正瞧着年岁不大,顶多略比李恒大一两岁,八年前,那时应该还只是个少年郎。 即便现在叫人看着也是风华正茂。 封崇正就任莫云溪那么盯着他看,徐徐说起了自己对大周的印象,给人一种翩翩佳公子,虚怀若谷之感。 “我早就听闻,莫厂公乃是大周朝廷中的有识之士,如今一见,果然不凡。” 封崇正突然将话题引到了莫云溪身上,眉眼也弯了起来。 “哪日若是有机会,莫厂公到了我们天翼国,我定然亲自陪着莫厂公到处去看看走走。” 不知他为什么说这话,莫云溪只当是寻常客套话,虽见其神情认真恳切,但到底也没放在心上。 “好。” 莫云溪也没有拒绝,淡淡应下。 “莫大人可真是清闲啊~” 一道男声入耳,原本正要开口的封崇正同众人一样循声望去。 只见华兴文不知什么时候就从别处过来,正站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走到几人跟前,华兴文负在身后的双手松放下来。 “你我同拿着朝廷的俸禄,怎么莫大人还有功夫同人闲聊,却叫本官在宫里头忙上忙下?” 好像看不见封崇正的存在一般,直望向莫云溪,玩味的话被他说得十分认真。 看着他这认真模样,莫云溪心下还存着气,哪能有好脸色,当即就呛道:“上上下下早就安排好了,华大人若是觉得累了,大可回东厂歇着去。” 似乎是还觉得不够解气,末了又刺了一句。 “搁这儿盯着旁人在做什么,大可不必。” 莫云溪语气平平,可就是连旁边站着的封崇正也听出来她的不悦。 早听说东西两厂素来不对付,一个莫云溪,一个华兴文,占着大周朝廷里两大重要机构,都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眼前这位,应当便是那位东厂督司,华兴文。 再看这二人针锋相对,水火不容的阵仗,封崇正料定了自己的猜想没错,因此也不禁对华兴文多了几分打量。 “莫大人这是怎么了,说话夹枪带棒的,你我可都是拿朝廷的俸禄,为皇上办事的,合该一心才是,莫大人说呢?” 华兴文再次开了口,像是思考之后说出的话,可听到莫云溪耳中,却是无比的刺耳。 旁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华兴文是个什么德行? 这一番话听起来倒是忠臣孝子,可只有莫云溪知道,华兴文这厮没安好心! 半带惊讶地“哟”了一声,华兴文看向封崇正,“这不是天翼国的三皇子么,怎么不在里头吃酒,可是宫宴上的饭菜不称心意?” 封崇正哪儿能看不出来二人间的气氛,面对华兴文的问话,也并没多大的反应。 “大周乃天朝上国,自然什么都是最好的,不过是殿里有些闷,出来透口气罢了。” 他勾颌轻笑一声,说话时眼睛却是看着莫云溪的。 也正是这一举动,让华兴文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华兴文微皱着眉头,也不再管封崇正如何,脑子迅速转了转,一本正经地说道:“内务府的陈公公有事找你,你跟我过去。” 见人没动作,华兴文一边迈着步子,一边朝莫云溪一挑眉头,“走,莫大人?” 莫云溪无奈地撇了撇嘴角,朝着封崇正颔首致意,随后跟着华兴文走了。 望着二人离去的身影,封崇正眸光深邃,一个随从打扮的人不知从哪儿到了他跟前。 “殿下,他们东西两厂果真不和吗,属下怎么瞧着有点怪怪的……” 随从站在那儿,对着华兴文和莫云溪的背影嘀咕着。 封崇正亦不是很放心,眼中闪过一轮精光,眯了眯眸子,深不可测。 “对了。”随从的声音小了下来,几乎是附到封崇正耳边说的,“晚宴开始之前,大周皇帝单独见了西夏国和北金国的使臣。” “在哪儿?” “御书房。” 这三个字入耳,封崇正神色明显一变,瞳孔显见的深了又深。 能将别国使臣单独请到御书房说话,想来谈话的内容一定也不会是寻常小事。 “西夏,北金……” 封崇正喃喃念着这两个国名,在心中反复思量着临近的几个国家与大周的局势。 北金国这两年有意与大周交好,西夏国自不必说,虽是小国,但自上代帝王起就与大周建立了盟约,两邦交好近百年,堪称是牢不可破。 “看来咱们这次,得在京中多留些日子了……” 封崇正深吸一口气,眸中的深邃多了一重坚定。 背过身朝琉璃宫内望了一眼,封崇正面无表情地低低吩咐道:“传令下去,叫咱们的人提前在上京城中各处部署。” “派人盯着莫云溪,将她的行踪及时报给我……记住,一定要及时。” “是。” 回顾四下,封崇正严肃的脸色舒缓下来一些,转身就迈进了琉璃门内,径直朝殿内去了。 深长宫道上,一处宫檐下的灯笼在北风中晃得呼呼直响,映出来的灯影打在朱红宫墙上,斑驳点点。 两道人影被灯光拉长,二人的心腹则分别跟在后头,都离得远远的,给他们留出了交谈的空间。 “人呢?” 莫云溪虽有所猜测,但还是问道。 第252章 牵扯太多 华兴文一挑眉头,话说得理直气壮,“陈公公找你有事没事,你难道真的不清楚?” 瞧人连说谎话都能半点儿心虚都没有,莫云溪实在是拿这人没办法,啧啧两声。 “华大人如今的脸皮可真是比城墙还厚,叫人瞠目结舌……” “夸奖了。” 莫云溪嘴角抽搐:…… 暗暗腹诽了一句,莫云溪心下一动,一双灵动的眼眸看向他,问道:“华大人可有听说过,剑谱的最后一页是什么?” 她问得一本正经,还冲着华兴文眨巴眨巴眼睛。 华兴文一手轻捏着下颌,思考起来。 半晌,定睛看向莫云溪,认真问道:“是什么?” 计谋得逞,莫云溪面上闪过一瞬不怀好意的笑容,脱口而出八个字。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秉着犯完贱就跑的原则,莫云溪说完之后,脚尖点地,一个空翻就从华兴文身前越了过去。 背影消失在一道宫门处时,笑声还在整个宫道上回响,半点不给华兴文留回嘴的机会。 望着人堪称“得意洋洋”的背影,华兴文稍稍低头,嘴角竟然扯出了一抹笑。 夜宴到了尾声,众人想喝的,不想喝的皆已是兴酣大醉。 宫宴结束之后,这各国来朝的头天也算是完美落幕了,并没什么事情发生。 然而,依着惯例,来京朝贡的各国使臣们还要在上京城中多留几日,有友邦相涉之意,也算是大周作为东道主的款待和应有的礼节。 因考虑到不少人酒醉,通往宫门的各个宫道上沿路都增设了提灯宫女,又添了不少太监侍卫,以保证使臣们顺利出宫。 使臣们来京,不论内外,一律安置在四夷馆,这会子众人都在往宫外走,喝醉的人晃晃悠悠的被宫女搀着。 队伍最前头走着的,是莫云溪;而在末尾后头跟着的,是华兴文。 东西两厂负责此次各国来朝的一应事宜,将这些人安然无恙的送到四夷馆安置,自然也是他们的分内之事。 行至三门外时,莫云溪正回头扫了一眼那些人,忽然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到了耳边。 紧接着,是郑公公熟悉的声音。 “莫厂公……” 他一路小跑过来,站到莫云溪面前时,说话都有些喘不上气。 莫云溪定住脚步,“郑公公,是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郑公公点头如捣蒜,缓了一口气之后就道:“陛下叫咱家过来,说您和华督司这些天操持朝贡的事情实属辛苦,今日一过,使臣们还要在京中住上些日子,但那也就没什么大事了。” “陛下说了,叫您和华督司这几日就好生歇歇,准几日假,暂时就不必来上朝了。” 为人臣子,这话自然是引起了莫云溪的注意。 观察到郑公公神色如常,莫云溪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 “哎……那咱家就先回去复命了,您和华督司出宫小心着些。” 待莫云溪点头,郑公公方回头往承乾殿去了。 这李恒冷不丁派郑公公来说这么几句话,也不知是作何意。 莫云溪下意识地往华兴文那边扫了一眼,华兴文也正朝她看过来。 两人眼中都是同样的意味深长。 显然,郑公公方才的话他也已经知道了。 再没多想,护送着这些使臣出宫,一路到了四夷馆,吩咐底下人将他们一一安置好后,莫华二人才各自回了府邸。 这些日子准备各国朝贡的事情,由于小皇帝千叮咛万嘱咐,搞得格外郑重,这次也实在是叫他们操劳了许多。 一回莫府,莫云溪草草盥洗过后就一头栽进软绵的被褥里,感受到一天的疲惫在慢慢消散。 很快,就沉沉睡去。 翌日,因昨夜睡得沉,莫云溪起了个大早。 不过辰正时分,莫云溪就已经用过了早膳,叫上了青玄和墨七,陪着自己在书房读书说事。 青玄今日一早也是才接到消息,这会子便忙不迭禀告。 “主子,咱们要查的人有着落了。” “天牢里头的那个?” 莫云溪头也不抬一下,只盯着自己手上捧着的那卷《孟子》。 “那人还没查出什么,但底下人呈上来了一份名册,上头的那些人都是这次在陇西之案上,写折子上书,让皇上从轻处置,饶何訾清一命的。” 听完这话,莫云溪眼前一亮,手上的书顿时就丢在了几案上,满心激动。 青玄从袖中拿出那份名册,双手递了上去,“这上面的人属下让他们再三核实过,不会有误。” 说完之后,似乎是还有什么疑虑,青玄皱着眉头又道:“主子您看,这名册上头倒是有些玄机,上书的这些人都是在朝中不怎么起眼的,可个个儿又都是手握权柄,属下本以为会是管王府那边的人,谁知竟然没瞧见几个他们的人。” 青玄的疑虑,未尝就不是莫云溪心中所想。 一边听他说着,莫云溪一边将手上的名册前前后后翻了个遍,上头的名字行行入目,却叫她更加匪夷所思起来。 “这陇西的案子背后本就牵扯甚多,别说跑了个屈宋玉,不,章宋玉……” 想到章宋玉这一茬,莫云溪就头疼起来,“我原本也以为会是管玉崖,如今看来,这站在幕后操纵一切的,怕是另有其人。” 青玄和墨七纷纷蹙起了眉头,陇西之案,他们是一路跟着过来的,甚至于和那何訾清在蔚县周旋,到最后带兵抓人,都是他们全程参与的,自然也知道此事的重要性。 “章缙是先帝在时亲封的平江王,爵位世袭罔替是,章宋玉未来也是要继承平江王的位子的,难不成……” 莫云溪越想越深,眸中的神情亦是愈发严肃,想到最深处,差点就把自己吓到了。 赶忙打住了后头的话,莫云溪深呼吸了几下,手里紧紧捏着那份名册,好像是捏着什么千斤重的东西似的。 “天牢里头的那个人当真一点儿线索也查不到么?” 青玄摇摇头。 “那人的画像属下也看过了,的确之前从未在京中出现过。”墨七开了口。 莫云溪没言语,只听得外头有小厮来报。 “主子,外头有人求见——” 第253章 厌恶至极 这大清早的…… 莫云溪抽回目光,将手上的名册随意丢在桌上,看向来报的小厮,“谁?” 小厮迟疑了片刻,秉手答道:“那人自称是乌兰国的使者,专门派人递了拜帖进来,您看见是不见?” 乌兰国的使者? 莫云溪一双眼睛微扁了扁,和青玄,墨七相互对视了一眼,摆了摆手,“把人请到在中堂,我在那儿见他。” “喏。” 小厮应声而下。 青玄和墨七不约而同地往前凑了凑,目光始终在莫云溪身上,揣度着自家主子的想法。 这乌兰国国土广辽,在与大周毗邻的数个国家中算得上是大国,但一直以来都是安安分分的,并没掀起过什么波澜。 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乌兰国的信息,莫云溪轻呼一口气,眼角余光又撇了一眼桌上的那本名册,扶桌而起。 “照着这名册上的一个一个往下查,若不是管玉崖,朝中还有什么人能有这样大的野心……” “喏。”青玄应下。 他刚拾起来本名册准备收好,就被旁边的墨七夺了过去。 莫云溪迈步出了书房,径自往在中堂去。 青玄看了一眼墨七,此时也顾不得他,抬脚出门就追了上去。 莫云溪和青玄前后脚进了在中堂,一进去就看见堂内站了一个人,看那模样显然也是刚刚才进来的。 “在下乌兰国外交大臣董余润,见过莫厂公。” 董余润一见到来人,按着大周的礼仪行了一礼,态度十分恭敬。 “董大人。” 莫云溪淡淡颔首,同人回礼,做了个“请坐”的手势,“请——” 二人落座之后,便有婢女端了茶上来,两人都没有说话,在中堂内只余下陶瓷茶盏与桌面相碰的细微声音。 从前莫府并没有婢女,这些丫头也是近半年内买进府上的,许多时候到底比太监小厮们要细心许多。 婢女奉完了茶,躬身一礼便退下了。 此刻,在中堂内坐着的就只有莫云溪和董余润,青玄则站在莫云溪身后,目光看似落在房门外,实则却是时时刻刻都注意着董余润的举动。 莫云溪正在心下思忖眼前这人到底是何来意,董余润的声音就到了耳边。 “莫厂公。” “董大人。” 一个轻唤,一个轻答。 董余润微微一愣,很快笑开来,抚掌道:“我虽身在乌兰国,可也对大周的事情有所耳闻,我听闻朝廷之中,东厂和西厂并设并行,您和东厂那位都是为大周皇帝所倚重的臣子。” 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起这些,莫云溪并没作声,只坐在那里,面色淡淡,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朝中的事情想必莫厂公您自己心里也清楚,我来之前就听闻您和东厂素来不睦,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您这样出众的才能,难道就甘心与自己厌恶至极的人一起共事吗?” ……厌恶至极,倒也不至于。 莫云溪心下直接想道,下一秒察觉到自己偏了关注点,极迅速地眨了眨眼,随即抬眸看向董余润。 话说得这样直白,不知是真的没脑子,还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心下拿不定主意,莫云溪唇角微勾,若无其事地端起手边的茶盏,“董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本官有些听不明白。” 她轻轻拨着茶盖,陶瓷相碰的声音细细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人的心。 见人揣着明白装糊涂,董余润先是一怔,很快也反应过来,继续说道:“莫厂公是聪明人,如今天下局势未定,百年来我们乌兰国一代又一代人无不想要建设王道乐土。” “我来之前,我们王上就亲自叮嘱过,他是诚心诚意的想要招揽人才,这朝廷用人自然没有国界之分方好,而莫厂公您……” 董余润说着,嘴角翘起,已经快要扬到了天上,看起来是满满的自信,“我就开门见山了。” “您就是我们王上要找的人!” “明明如月,也该知道良禽择木而栖,大周的皇帝不懂得用人,不重视人才,有莫厂公您这么个大才在身边,怎么偏生还要再留一个东厂,留一个华兴文来跟您对着干?” 莫云溪对他这话不以为然,几不可闻地低低讥笑一声,“董大人如今可是在大周的地界儿上,说这样的话是否有些大言不惭?” 董余润说话直接,她话说得也不客气。 何况对面这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大周的瞧不上,口口声声说她是什么大才,叫她看来,若这就是对待大才的态度,那他们的王上还真是自信过了头,敢拿自己同曹孟德相提并论,称上一句“明明如月”了。 青玄跟在莫云溪身边久了,这看人看物也准得很,三两句话就听得出来: 这位乌兰国的使臣显然没什么头脑。 面对莫云溪的不屑,董余润似乎更有了底气一般,拍了拍手,就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从外头走了进来。 两个随从手上还各自端着托盘,上头盖着红绸子,进来之后先是朝着座中人行礼,尔后将红绸子揭起来了些。 托盘露出一角来,里头放着的是金灿灿的黄金,另一个托盘内盛着的,则是说不上来名字的奇珍异宝。 外头的阳光照进来,照在这些宝物上,折射出来的光明晃晃的,十分晃眼。 面对眼前的情景,座中两人的态度却是大相径庭。 一个自信满满,一个却是只扫了那些东西一眼,就再没了兴趣。 董余润哪里知道莫云溪的心思,他从那两个随从进来时,目光就一直不离他们手上的托盘,怀揣着十分的自信看向莫云溪。 “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能这样光明正大的进贵府拜访,便是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我们王上是真心实意的想要莫厂公来乌兰大展宏图。” 董余润的语气都高昂了不少,又抬手示意她看那些宝物,“这些只是一小部分,我今日带来,也只是希望莫厂公能明白我们王上的诚意,三思而后行。” 瞧着这人既普通又自信的模样,青玄在后头都快憋不住笑了。 第254章 不敢反驳 莫云溪也没留余地,等他说完后,又停顿了几秒,才笑着抬头看向他,“说完了?” 见人态度忽然的转变,董余润一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莫云溪就又有了话。 “董大人说得对,朝廷用人自然是无国界之限,只是本官自小生在大周,长在大周,大周对本官而言不仅仅是像乌兰国北金国这样的一个国家,而是故土。” 轻飘飘地说完这么几句,莫云溪忽然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对牛弹琴,一下就失了兴趣。 “若是没有旁的事,董大人就请回。” 董余润到现在还有些摸不清莫云溪的态度,她太过直白,反而叫他拿捏不准了。 瞧人这般,董余润激动得身子都坐直了不少,补充道:“莫厂公,我们王上是真的诚心诚意想要请您到乌兰国共图大业。” 发现莫云溪对那些金银珠宝瞧都不瞧一眼,董余润忙又改了口,“这些钱财自然算不得什么,莫厂公您这样的大才,若是肯跟我回去,到了乌兰国,我们王上定然会与您一道共治天下,给您想要的一切。”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莫云溪却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还悠哉悠哉地吹起了茶水上飘着的浮沫。 “您这样的大才,留在大周实属明珠暗投,大周皇帝有眼无珠,用人无当,才使明珠蒙尘。” 沉默了片刻,董余润像是发了狠似的,一拍桌子,咬着牙说出了后头的话。 “莫厂公若是到了乌兰国,大周皇帝给不了的,我们王上都愿意给!” 此话一出,莫云溪冷不丁抬眸看向他,后头站着的青玄也才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董余润身上。 倒不是为他开出的这条件动了心,只是没想到会有人竟这样毫无分寸,铁了心了的近乎死缠烂打。 莫云溪没工夫搭理他,将人上下打量一遍,端了端茶盏。 身后的青玄忙高喊了一声,“送客——” 逐客令一下,叫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的董余润立时就失了声。 莫云溪不仅一句话也没听进心里,还这样直接地赶人,他这下可是面子里子都挂不住。 董余润留下一声冷哼,愤然起身,夺门而出,两个随从也惊慌失措地跟了上去。 莫云溪和青玄在堂内都能听见外头院里传来的董余润近乎愤恨的声音。 “不识好歹!不识好歹!!” 莫云溪一乐,从手边盘里捏起一颗红提放进嘴里,眉眼还笑得弯弯的。 跟前的青玄亦是脸上带笑,这大清早的就看了一出热闹,当真是有趣得很。 “你还别说,我现在是真的好奇,这乌兰国的王上该是个什么样儿的,竟能把这样的人派出来做外交大臣……” 莫云溪又捏了一颗红提,望着早已没了董余润人影的院子,自言自语着。 青玄也是一笑,一本正经地开起了嘲讽。 “许是王位坐得久了,厌烦了,故而叫这么个人来挑事儿,好把王位送出去,找找乐子?” 这话听得莫云溪更乐了,拍了拍手,起身就朝外走,“这是找乐子来了?这是一大早给咱们送乐子来了,也就是墨七不在……” 要不然他冷漠潇洒美男子的形象估计也要不保了。 莫云溪吭哧一笑,大步出了在中堂,声音也高了一些,随意吩咐着,“朝贡的事儿虽然已经过了,可各国的使臣还在京城,叫咱们的人这些日子不要松懈,多到街上走走,勤着些巡查。” “喏。” 青玄点头应下,刚转头要吩咐人去传话,就见莫云溪朝着府外走去,忙问道:“主子,您去哪儿?” “叫上几个人,今儿可是他们在四夷馆的头一天,原想着没什么事,这一大早的就遇着这么一个,看来还是歇不了啊~” 莫云溪幽幽的声音传到青玄耳边,惹得人一笑,一边跟着往外走,一边吩咐底下人去西厂传话。 这边莫云溪和青玄才从莫府走出去,街角落里的一个人就猫着身子从巷子口跑了。 上京城的街道布局四四方方的,大大小小的巷子很多,错落有致,在这四四方方的城里一点儿不显杂乱。 “赏心乐事谁家院——” 咿咿呀呀的声音自一家茶楼内传来,台上的角儿正唱着昆曲,是一出《皂罗袍》。 这样的曲子小调,从来都是老少爷们儿们最喜闻乐见的,因此叫好声无数,热闹非凡。 也不知怎的,好好的茶楼里,突然就响起了几道不和谐的声音。 “奶奶的,唱的是什么东西!” “大爷我花银子捧着你,你竟还敢对旁的人眼送秋波,果真是贱蹄子!” 台上的唱戏声被打断,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声音来源处。 此刻闹起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管思聪。 他端起一副大爷的派头,坐在一把太师椅里,身子往后一靠,左右手各拥了一个美人儿伺候,眼睛还放在台上那角儿的身上。 身份悬殊,台上的戏子哪里敢惹这位爷,被这么一闹是连话也不敢说,当然更不敢反驳一句。 管思聪越发得寸进尺,抄起桌上的茶壶,茶盏就往地上砸下去。 “啪嚓——” “哐当——”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陶瓷的器物都被砸了个粉碎,还有不少物件儿被摔得七七八八地散落在地上。 “你给我听好咯!” “你是大爷我花钱捧的角儿,就没有跟别人面前笑的道理!” 这话当即就引起了台下许多看客的不满,虽然平民百姓居多,但其中也不乏富贵人家的公子少爷。 “这茶楼里头看戏,台上的角儿是大家伙儿捧的,怎么就单成你一个人的了,你喜欢就还不许别人捧了?” 看客里头有人回问了一句,管思聪朝说话的男人瞟了一眼。 见那人似乎有一些眼熟,应该也是京中富贵哥儿里的一个,也不想平白招惹。 因此心里头的火儿都直冲向了台上的戏子,以及方才那个看着就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对准矛头,管思聪声音更高了,“你俩搁那眉来眼去的,只当大爷我是瞎的吗?!” 第255章 没有王法了 那被提到的书生家境寻常,一看这架势就知道对方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可那股子读书人的傲气却不允许他低头。 “上京城中,天子脚下,凡事总该讲究个规矩法度,这茶楼又不是你家开的,这角儿也不是你家的……” 书生一边说着,一边四下里看着,积极寻求着回应他的目光。 虽然心里没多少底气,但嘴上还是很硬气,“要是当真喜欢,还不许别人来捧,那不妨把人请到府上唱堂会去,眼不见心不烦,落了个清静自在,难道不是么?” 他这一番话或许是在同人讲道理,可落到管思聪耳里就成了赤裸裸的挑衅。 这不是成心讽刺他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以为老子点不起他的堂会吗?!” 管思聪哪里被人这样对待过,一听这话就觉得对方是看不起他,胸中一股火就窜了起来。 那书生偏还不肯服软,腰杆子挺得笔直,站在那儿还就同他杠上了,“这偌大的皇城里头,莫非还就没有王法了不成?” 管思聪跟前的几个人,一听这话,无不是哈哈大笑,笑书生的不自量力,自然也笑他的天真。 “看来你是不知道,这上京城里头谁才是老大……” “我今儿就给你开开眼,让你知道知道,大爷我就是王法!” 管思聪大笑之余,喊出了典型的恶霸语录中的一句。 “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跟前六七个小厮就一起冲上前朝着那书生一通拳打脚踢。 此时,茶楼大堂内坐了不少人,可无一不是眼睁睁地看着,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跟前或是与管思聪相识的,或是与他差不多的公子哥,又或是平民百姓,无权无势的自然也招惹不起这样的人。 “啊!” 书生被打得浑身青紫,惨叫声响彻整个茶楼,就连茶楼的伙计也不敢上来管一管,影响生意总比没了性命要好。 “殿下,要不要属下……” “不必,再等等。” 依着窗子的一处桌旁坐了两个人,其中一人穿了一件苍蓝色的夹袍,上头绣着墨竹,袍边用金丝勾勒,尽管这一身打扮很是低调了,也依旧贵气难掩。 说话的这两人,便是封崇正和他的心腹随从。 沿着众人的目光望过去,封崇正端起面前的茶盏,对大堂中上演的一桩惨案视若不见,好像他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 “你们这群混帐东西……泼皮无赖……啊!” 书生被那六七个人围着打,嘴上却是越发不肯服软。 他的惨叫声就好像管思聪的兴奋剂一样,书生喊得越惨,管思聪就笑得越高兴。 “怎么着,现在知道这上京城里头谁是王法了?” 管思聪抓了一把瓜子,一手捡了个瓜子,一边磕着,一边欣赏着书生的惨态。 周围所有人投来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疯狂地滋长了管思聪心底里的嚣张气焰。 看他的人越多,他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得意,他的那几个狗腿子打人也就越狠! “住手!” 乍一声传进来,尔后一大片人呼呼啦啦地就进了茶楼大堂,一瞧他们的衣着,便知道都是西厂的人。 “爷,西厂的人来了……” 管思聪跟前的一个小厮低低说了这么一句,说话时还避着西厂的那些人,毕竟经过了上次的教训,这些人是真真怕了莫云溪了。 管思聪乍一听这话,吓得手里的瓜子都掉了。 再定睛仔细一瞧,见人群之中并没有莫云溪的身影,他一下子就又有了底气,嘴上硬气得很。 “什么西厂东厂的,管他做什么,给我接着打!” 管府的这些个随从小子,从来就跟在管思聪身边,惯会狐假虎威,眼下主子都发话儿了,他们哪儿还有怕的? “是!” 极有气力地应了一声,那书生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就又被这些人拳脚相加。 各国的使臣还在京中,这些人没走之前,上京城内是不允许出现任何事情的,西厂的人更是刚得了吩咐,这会子哪儿能容许他撒野? “原来是管少爷,公务在身,还望管少爷不要叫我等为难。” 领头的一个人上前就说道。 这人丝毫不把管思聪放在眼里,管思聪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态度,早先被莫云溪欺辱成那样,难不成现在西厂随随便便一个太监也敢来欺负他了? 想到这里,管思聪就气不打一处来,别过脸看都不看人一眼,“你们办你们的公务,爷我收拾不长眼的东西,碍着你们什么事儿了?” 遭人这样蔑视,西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 停顿了秒之后,那人一抬手,就又呼呼啦啦进来了一大片人,将整个大堂围了个水泄不通。 “哪儿来的这些泼皮无赖,特殊时期,扰乱京城治安,都给我押起来!” 命令一出,西厂的人齐应一声,极迅速地上前就要抓人。 那管思聪是铁了心的要同他们对着干,哪儿还会管什么特殊时期不特殊时期,一挥手就叫自己的人与他们硬拼到底: “奶奶的!不就打了个穷书生吗,你们这群人是成心要跟大爷我作对!” 两方的人刚碰到一块,封崇正坐在窗边的位子上,眼尖地瞧见了莫云溪正从外往里走。 他迅速出手,随手拾起桌上的几个未开壳的核桃,两指一弹,内力灌注其中。 “砰”的一声弹出去,核桃长了眼似的直直打在了那些小厮的腿弯上。 莫云溪前脚才踏进门内,“扑通”一声,一个小厮就跪倒在自己面前。 后头跟来的青玄和莫云溪一起两脸懵逼,毕竟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些人“哎哟”着跪在地上的场景。 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过年了一群人给她行个大礼呢…… “厂公。” 一见他们的主子来了,西厂的人纷纷停下了动作,恭敬万分地先朝人行礼。 “爷,莫、莫莫莫云溪!” 管思聪跟前的小厮惊讶出声。 话才出口,意识到之后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当时就是害怕。 第256章 看热闹 管思聪一见来人,更是吓得嘴唇都哆嗦,刚才的跋扈劲儿登时没了。 “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扶不上墙的一滩烂泥罢了,莫云溪向来丝毫没将人放在心上,看着人话都说不利索了,嘲讽道:“我道是谁呢,远远儿的就听见里头吵闹……” “你知不知道这些天各国的使臣都在京中,就在四夷馆住着?” “为着一个伶人戏子就纵仆打人……” 莫云溪故意一步一步逼近管思聪,脸上的笑容在他眼中格外狰狞可怖。 “怎么,管少爷的腿好了?” 她这一句话出口,像是一张必杀牌一样,将管思聪秒得渣都不剩。 尤其是莫云溪说完之后,还扫了一眼他的腿和腰间,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管思聪又怕又臊,即便已经恼羞成怒了,也不敢冲眼前的人发火,恨得咬碎一口银牙,依旧忍了下来。 莫云溪步履从容,往前走了几步,声音骤然提高,“还不快滚?!” 管思聪没吱声,满眼都写着不甘心和愤恨,可最后也只能一挥手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地出了茶楼。 纵是心里有气也没法子,经历了上一回,管思聪敢在西厂的人面前嚣张跋扈,却再也不敢跟莫云溪正面刚。 那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书生从地上爬起来,头一件事就是朝莫云溪道谢。 书生深揖了一礼,态度很是恭恳,“小生多谢大人出手相救。” 莫云溪淡淡扫人一眼,也没理会。 “早听说过莫厂公的威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一道温朗的男声自角落传来,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转移到了窗边。 只见封崇正端坐在那里,一手刚放下茶盏,神态从容。 他说这话时眉眼带笑,虽是半开玩笑的,可浑身上下那股子温良气质,叫跟前的人都感到如沐春风。 见状,莫云溪这时才瞧见地上散着五六颗核桃。 是他…… 只一瞬,她就明白了过来为什么方才她进门时明明瞧见两边的人才刚碰上,可她一进来,那群人就跪扑在了地上。 想通之后,莫云溪再次抬眸看向封崇正,面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朝人走了过去。 到了桌边,封崇正也从座中起身,正式揖礼,“莫厂公。” 莫云溪一笑,声音略低了几分,“没想到三皇子亦是侠义心肠啊。” “扬清扫浊,当仁不让。” 封崇正语气寻常地说出这话来,反叫莫云溪对他的好奇更多了几分。 这位天翼国的三皇子,每次见面都要给她不一样的印象,倒还真是有趣得紧。 思索罢,莫云溪回头,只一个眼神,青玄就会意去吩咐人收拾残局了。 莫云溪一撩袍子落座,语速不急不缓的,同封崇正解惑。 “刚才那个,是京城贵族旁支底下的少爷,从来都是无恶不作,谁也不放在眼里,在上京城里横着走的。” 听她说着,封崇正也不吱声,目光却始终在莫云溪身上,盯着她的脸看。 虽是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可不知怎的,封崇正的凝视叫她没有半点儿不适,只是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嗯?” 莫云溪稍微歪了歪头。 这一细微举动,落在封崇正眼里,倒是忽然叫他瞧出来一点不同寻常来。 莫云溪并未注意这些,封崇正眼底的一丝疑惑也迅速消散。 两人对面而坐,各自无话,小二这时也提了一壶茶过来。 “新到的翠峰茉莉,二位大人尝尝。” 小二边说着,边小心翼翼地斟茶。 才刚的情形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能跟西厂的莫云溪坐在一起喝茶的,旁边这位定也是个大人物。 斟好了茶,小二提着茶壶转身刚准备走,谁知一抬头就遇见了另一尊大佛。 “小的见过华督司。” 凡是上京城里的,很少有不认识华兴文和莫云溪的,小二恭恭敬敬地行完礼就忙不迭溜了。 “这不是三皇子吗,还真是巧,咱们又遇上了。” 华兴文毫不见外地落座,对面坐着的封崇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小二走到一半又悄么央儿地退回来,将手上的茶壶搁在了桌上,笑容尴尬而不失礼貌,嘿嘿着走了。 这下,三人的目光齐齐投向小二,望着他退下了,才各自抽回了目光。 华兴文啜了口茶,自顾自地品味着,好似眼前的尴尬三角气氛对他丝毫没有影响似的。 瞧人一来什么也不干,就坐着喝茶,没一会儿,封崇正就禁不住从座中起身。 “我忽然想起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二位大人慢聊。” 他面上的笑容带了一点歉意,可掩饰不掉的尴尬几人心中都清清楚楚。 “好。” 莫云溪起身相送,华兴文坐在那儿是一动不动,貌似面对着封崇正时,还颇有几分傲气自矜。 而且,好像只是对着他时才会有。 人走了好一会儿,莫云溪的目光还久久停留在茶楼门口。 他们坐的这桌正好是临窗的,莫云溪一手倚在窗棂上半撑着头,目光从牖外探出去看街上的热闹。 “有什么好瞧的。” 冷不防这么一声,莫云溪一脸懵逼地回过头看他,“??” 华兴文只当没看见她的表情一般,仍自顾说道:“方才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要多加当心,此人三番两次蓄意接近,显然是别有用心。” 莫云溪眨了眨眼,半张着口笑了几声,“你这人怎么莫名其妙的……” 华兴文依旧也不管她听不听得进去,絮絮说起来,“皇上昨日刚刚单独同西夏,北金的使臣会谈,其余的邻国保不齐心里想着什么。” “我昨夜见他就觉得不对,谁知今儿又在这儿遇着了,你就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莫云溪“嘁”了一声,将他上下打量几眼,“你是看他不顺眼。” 听人这话,华兴文也是一脸的鄙夷。 昨夜胸中一口气未出,莫云溪心下故意,因此神情也别扭。 “什么巧不巧的,我看啊,你就是嫉妒人家比你高大俊朗,所以处处找他的麻烦。” 第257章 反驳不出 华兴文的眉毛抽搐了两下。 高大俊朗?比他? 他张着口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莫云溪无所谓地扫了一眼华兴文,将手里的半盏茶饮尽,起身就走了。 走出茶楼大堂,莫云溪望着街上来来往往的热闹人群,不觉想起刚才华兴文所说的话。 昨夜尚在宫中时,自己出来了,封崇正就跟着出来了,今儿在大街上也遇见了。 就像华兴文说的,这样的事未免也太巧了,说是偶遇,只怕鬼才会信。 心下虽认可华兴文的看法,但想起这些天的事,她回过头朝着华兴文坐的地方深深地望了一眼,缓出一口气,提步走了。 西厂的太监们照例在街上巡查,这几日各国使臣都还留在京中,上京城内的治安就显得格外重要。 除了原先的几班人,青玄还特地又增了两班人,在京城内各处巡视,那一班人就是才一到街上就遇上了管思聪这么一桩事。 似乎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莫云溪脚步一顿,站在大街上,回过头朝着青玄问道:“今早上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那样的人自然没有被莫云溪放在心上,就连青玄也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董余润,乌兰国的使臣。” 乌兰国…… 莫云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番思忖,吩咐道:“传下去,让咱们的人在京中各处官员的府邸外盯着,这些天各国的人都在京中,保不齐就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其实莫云溪担心的倒不是会遇上什么事,而是怕有人会像董余润那般,趁此机会在京中各处结党营私,给大周的官员勾结别国的机会罢了。 “喏。” 青玄应下之后,回过头就去吩咐底下人,交代好了之后,才跟着莫云溪继续在街上巡查。 莫云溪目光四下探看,上京城内本就商贾云集,各国来朝期间,更是有不少商家都在店外增设了摊子,售卖一些大周独有的特产,热闹得不得了。 这一路走过来,倒还真瞧见了不少从前没怎么看见过的新鲜玩意儿,莫云溪心情也难得放松下来。 正悠哉悠哉地沿街逛着,路上的百姓忽然就被冲散到了两边,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响起,还有急匆匆的脚步声。 “让开让开!” “不要挡道!” 前头有官兵开道,中间走着一个小型的马队,马队后头又是大片大片的官兵。 这些官兵身上个个都穿着布甲,不像是寻常履行公务在街上巡查,倒像是要去行军打仗。 官兵们个个步履匆匆,神色紧张,整个队伍走得很急,前头还来不及疏散的百姓就被冲到道路两旁,不少人就被推搡得跌倒在地上。 西厂的人此刻还在路上,那群官兵到了跟前时,一看这些人衣裳上的标志就知道是西厂的人,也才缓了下来,不敢再像刚才那样横冲直撞。 马队到了跟前,莫云溪才看清楚坐在马上的那个领头的人。 是顺天府尹,曹政。 前任顺天府尹,因着一些事被免了官,这位曹大人可是新官上任没多久,这带着官兵横冲直撞的,也不知道是要上哪儿征讨。 曹政在人群当中一眼就看见了莫云溪,即便她今日只穿了一件蟹壳青色的常服,但跟前站的都是西厂的侍卫和太监,莫云溪站在其中,通身的气度叫她格外显眼。 曹政赶忙翻身下马,三两个箭步上前,袖子一甩就朝着莫云溪行礼,“莫厂公——” 身后的官兵更是跟着他呼呼啦啦地跪了一片。 莫云溪一副这时才看见他的样子,略有些讶然,道:“这不是曹大人吗……” 又扫了一眼他后面跟着的这些武装了的官兵,“曹大人这么火急火燎的带着兵是要去哪儿啊?” 曹政才上任不久,众所周知,这个顺天府尹的位子可是朝中的高危职业,何况是上京城的府尹,就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说话干事是谁也不能得罪。 一听莫云溪问,曹政顿时显出一脸的苦大仇深,叹道:“剿匪!” “剿匪?” 莫云溪心下好奇之余,还有些不可思议,“京城什么时候闹匪了?” 强匪流寇,若说是地方上闹还算正常,上京城乃是一国之京都,是皇上在的地方,少说也有数十年不曾闹过匪了。 “谁说不是呢!” 曹政喟叹一声,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蚂蚁。 “莫厂公您不知道,不知从哪儿冒起了一小股强匪,盘踞在京郊的无慈山上,占山为王,这也已有小半年了。” 听他说得这样严重,莫云溪不禁来了几分兴趣,“小半年了还没被剿灭,不是说只是一小股人吗?” 顺天府的官兵和西厂的人此刻都在这条街上,来来往往的路人百姓无不侧目探看,不知道这么大阵仗是发生了什么事。 说到这里,曹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别看他们人少,可这些盗匪同普通的匪寇不一样,工于机关,善机巧,上任顺天府尹带兵缴了几次都没能把他们打下来……” “这不,今儿一大早管家的人就来报官,下官才刚得了信儿,一收到准确消息就赶紧带着人出府衙去抓人呢!” 曹政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他身后的那群官兵。 莫云溪也顺着他所指看去,缓缓点了点头,像是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话里说的是谁,目光一滞,“管家?” “是,才刚下官还瞧见管家的少爷从茶楼里头带着人出来,谁知后脚府上就遭了匪了。” 莫云溪一时不知该作何感想,脸上的表情也很复杂,哭笑不得,“管思聪家被劫了?” “是啊!” 曹政哪知道方才茶楼里发生的事,只重重地拍了一下手叹气,“说来也怪了,这些人可谓是强匪悍匪,可对城里的百姓却是秋毫不犯,百姓里知道他们的人都没几个。” 莫云溪眸光一闪。 不动平民百姓,只劫权贵富户,劫的还不是其他人,偏生就是管思聪这种倚权凌人的泼皮恶霸, 这得叫,盗亦有道。 第258章 有公务在身 曹政自然不知她在想着什么,也没注意到莫云溪一脸的笑,朝人揖了一礼,“莫厂公,公务在身,下官就先告辞了。” “好,曹大人也要多加当心。” 莫云溪点点头,目送着曹政上了马。 “走——” 曹政挥手一声高喝,队伍就动了起来,浩浩荡荡往城外的方向去了。 莫云溪带着青玄并两班人马在街上巡查了半日有余,直到日落西山时,才回了西厂。 月光朗照,莫云溪依旧搬了一把摇椅,坐在院里的那棵海棠树下,青玄就在跟前立侍。 有小太监奉了一盘洗好的红提过来,盘中还放了几串洗好的葡萄。 “这是吏部的人孝敬的,据说是派人专门从巨峰快马加鞭,日夜不停地运过来的,主子您尝尝。” 秋日正是丰收之际,莫云溪这几日格外爱吃红提,西厂和莫府里头都是成箱成箱的备着。 接过青玄递过来的一小串葡萄,莫云溪随意捏下一颗放进嘴里。 汁水饱满,酸酸甜甜的味道在舌尖绽放,莫云溪语调高扬地“嗯”了一声。 她眼前一亮,身子都坐直了些,往那盘中探了探,“巨峰的?” “是。” 见人果真吃得欢喜,青玄也拿了一串葡萄到手里,他今晨就看见有葡萄,只是跟着莫云溪出门走得匆忙,到现在才吃上。 “叫你打听的事儿,有消息了吗?” 莫云溪将葡萄皮丢到手边的小瓷碟里,语气随意。 “有了,有了……” 青玄一颗葡萄才送到嘴边,停下动作来回话,“属下派人去打听了,说是曹大人带的那些官兵才到山脚下就被打得不成样子,连连溃败,连无慈山都没上去!” 他话里带了几分惊讶,听的人亦是惊诧。 “什么?!” “千真万确,据说那曹大人今儿也是第一次,带着兵信心满满地过去,谁知连那些人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打了回来。” 青玄十分八卦地笑着,心下却也对这股强匪很是好奇。 “大人。” 问礼声响起,莫云溪和青玄同时抬头,眼里的惊讶还未散去,就见墨七从院外走了进来。 看着人到了跟前,莫云溪摆摆手,示意人不必多礼,开口就问道:“各处都安排好了吗,一个也不能放过,尤其是管玉崖的那些人。” 墨七点头,“安排好了。” 得了信之后,青玄陪在莫云溪顺便,墨七则是在外头奔波了半日,事事亲为地在京中几乎所有官员府邸外都安排好了西厂的人。 莫云溪将手里的那串葡萄往上举了举,又刮了一眼旁边的瓷盘,“吏部的人送来的,说是巨峰葡萄,还不错。” 青玄一见到他,顿时就变得不正经起来,笑嘻嘻地拿了一串葡萄,递到他手里。 墨七没理会他,反被青玄开玩笑地轻推了一把。 “这么严肃干嘛,又不是在外头。” 墨七斜了他一眼,仍然面容严肃,垂眸看了看手上的葡萄。 主仆三人就这么在院子里吃起了葡萄,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吃完一串,莫云溪将葡萄杆儿随手丢到盘里,语气平淡地提起了明日的事,“这几日虽没什么大事,但到底也需提防着些,京中离不开人。” 她看看青玄和墨七,“明儿你们谁留下?” 被这么一问,二人不明觉厉地相互看了看,随后齐刷刷地看向莫云溪。 莫云溪淡淡开口,为他们解惑,“你们一个留在京里照看着,一个换身衣裳跟我上无慈山去。” “无慈山?” 墨七还不知道这事,只是对这个地名有些印象。 旁边的青玄却是激动得一丢手里的葡萄,兴冲冲地就抢着应了,“我!我跟您去!” 莫云溪不置可否,笑着同一脸懵逼的墨七的解释,“今儿在街上遇见了顺天府的曹大人,带着官兵火急火燎的说是去剿匪,就在无慈山上。” “诶诶诶,我跟你说,你是没瞧见曹大人那落败样儿,听说带着兵才走到山下,不出半个时辰就被打了回来,连山脚的土都没摸着呢!” 青玄兴奋地说着,就差把“幸灾乐祸”四个大字写在脸上了。 听他一番话,墨七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事,“属下今日在街上倒是瞧见顺天府的兵往城外去了……” “只是顺天府的官兵都打不下来的,主子明日还是小心些为好。” “这个自然。” 莫云溪还没言语,青玄就笑嘻嘻地应了,又补了一句,“有我在主子身边,不过是几个小毛贼,有什么好怕的!” 对于他的自信和积极,墨七展现出几分无奈,撇了撇嘴角,也没说什么。 莫云溪乐得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劲,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又捏了一串葡萄。 …… 次日即至,约莫巳初时分,日头正往上行。 莫云溪和青玄换了两件寻常的便服,一前一后从西厂大门内走了出来。 墨七因要看顾京中的大小事务,一大早就出去了,原本安排了跟着他们的人,也被莫云溪赶了回去。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出城,到无慈山下时已是巳正时分。 下了车,青玄回头交代了车夫几句,看着马车摇摇晃晃走了。 二人在山脚下站定,一抬头就能看见整座山伫立面前。 “这山也不高啊,顺天府是不是不行……” 对着眼前的山是看了又看,青玄眉头一拧,满脸都写着鄙夷。 莫云溪一根手指竖在面前,左右摇了摇,“别看这山不高,你知道它为什么叫无慈山吗?” 卖了个关子,莫云溪往前走了几步,才一脸高深莫测地说了起来。 “无慈山地形复杂,草木深长,树木高参入天,人一进去之后,一抬头连天都看不见,若是遇着不好的天气,进去的只怕没几个人能完好无损的走出这座山。” 她一口气说完这些,听得身侧的青玄心里头都是咯噔一下,双眼惊讶得睁大了些。 莫云溪幽幽又道:“无慈无慈,顾名思义,就是像凶神恶煞一样,对进这座山的人,不会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第259章 剧毒的蛇 她一边说着,二人一边往前走,青玄对这座山也含了几许敬畏之心。 站在山脚下端详许久,发现面前有几条道路都通往山上,离得不近,却都各不相同。 “主子,咱们走这儿,这条路宽。” 青玄说着话,就随便走上一条道,刚迈步出去时就回头去看莫云溪,见人依旧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心下也没多想,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他走上去没几步就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诶诶诶!!” 青玄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旁边的一个树枝子才平安无事。 看着他站稳了之后,莫云溪这时才开了口,“你瞧瞧那道旁都是什么。” 青玄眨了眨眼,听了她的话后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也不敢走动,脚下一步未挪。 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墨绿,毛茸茸的,微微有些湿润,拿手一摸,果然滑溜溜的,一点儿摩擦力都没有。 是青苔! 青玄反应过来之后,目光“欻”的一下望向莫云溪,却见自家主子一脸淡然,像是早就发现了其中端倪一般。 莫云溪面色淡淡,慢条斯理地往左走了几步,一边观察着整座无慈山的大体地貌,一边悠悠同他解释。 “这条道看着宽阔,可路上全都是青苔,山壁上有青苔倒也罢了,可你仔细瞧瞧,那地上也有不少,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莫云溪说起话来云淡风轻的,半点波澜都没有,“原本这青苔踩上去就容易滑倒,这两日又刚下过雨,青苔遇上雨水,自然是更没法儿走了。” 这条道是不能继续走了。 青玄有些落败地扁了扁嘴,走到山脚下的平地处,与站在那里细细观察的莫云溪一起继续观察。 “主子就是主子,遇事沉稳得很,不像属下这么火急火燎的。” 青玄拍马似的感慨了一句,一只手捏着下颌,带着疑惑和不解环顾四周。 对于他的话,莫云溪并未理会,只是一路向左,走一步看一步,很少谨慎。 “主子您还别说,这无慈山倒真有点意思。” 青玄倒没那么紧张,一边四下看看还一边嘀嘀咕咕的,哪怕莫云溪从未对他的话作出半点反应。 莫云溪走着走着,忽然在一处站定,像是看出了什么似的,吩咐道:“你去折两根粗一点的树枝子来,最好要长些的。” “噢。” 青玄应了一声,也没多想,就按照她的吩咐去办了。 在山脚下靠近山壁的那一侧倒腾了几下,很快青玄手上就提了两根又长又粗的树枝。 他走到跟前,将一根递给了她,“主子。” 莫云溪从他手上接过树枝,拿在手上瞧了瞧,粗有两指,长约一米,大小是刚刚好,捏在手里也能用得上力。 做好了准备,莫云溪轻呼一口气,这时方才抬头再去看面前的地形。 只见面前摆着无数条道路,单是十步之内就已经有四条路了,每一条路看上去都不太相同。 想了想刚才那条最宽的路,莫云溪心下便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这么多条路,恐怕只有一条路能通往山上。” 心下想着,嘴上也就顺着说了出来。 莫云溪嘴上说着,脚下已经开始动了,步伐缓缓地朝前挪动,每一步都走得小心非常。 青玄后头跟上,忍不住吐槽,“这什么劳什子无慈山也忒险了,真是想把人往死里坑。” 闻言,莫云溪低低一笑,“说到底只是一座山罢了,险的还是人心。” 面前这么多山路,条条都叫人走得艰难,稍有不慎便会命丧于此,这样的险路哪里是无慈山天然而成,分明就是人为。 看来,曹政口中的那股强匪真是不容小觑。 思索罢,莫云溪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抛诸脑后不再去想,只专注于面前的道路。 沿着路边往前走了几步,莫云溪忽然脚步一顿,后头的青玄一时不察,直接就从莫云溪身侧走了前去。 “小心!” 莫云溪一声惊呼,吓得青玄收回了脚,两人站在原地都是心有余悸。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青玄缓了几口气,再次抬头看向莫云溪时,就见她拿着手上那根树枝往前面的地上敲了敲。 “嘣——” 霎时间,只见面前的那一块路面直接陷了下去,陷下去之后,尘灰噗噗升起,一片尘灰扬在空中,模糊了视线。 青玄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看着前头那么大一个地坑,后怕得紧,语气也不由得尖锐了一些,“一条路而已,这也太狠了!” “……他们自己的人难道都不上山吗?” 莫云溪摇摇头,面无表情地转身就往山下走,“自然要上山,只是不走这条路。” 到了山脚下,对这几条不同的路分辨了一会儿,莫云溪将目光放在左侧第二条路上,选定之后便大步踏了上去。 看着自家主子这自信的步伐,青玄眉眼微微弯着,兴冲冲地跟了上去,好像才刚差点摔死在坑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才走了没几步,莫云溪就又停了下来,四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眉头一皱,仔细分辨着声音的来源。 而一旁的青玄也在此时反应过来,随着声音越来越近,扭头一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 “有蛇!” 他才喊出声,只听得耳边“嚓嚓”两道声音。 再睁开眼时,脚下全都是蛇的尸体,个个蛇身漆黑带环状纹路。 ——此乃巨毒之蛇! 青玄眼睛睁得老大,一脸的不可思议,耳旁传来莫云溪幽幽的声音。 “瞧见了吗,还有更狠的呢。” 刚才青玄还说那些人心狠手辣,对比起这么多毒蛇来,那个坑算得了什么…… 莫云溪从来便处变不惊,何况方才经过了那个深坑时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然能够淡然自若。 反倒是青玄,几条蛇在平时算不得什么,只是今儿来之前本就是兴冲冲,满怀期待的,这一路上险阻是一个接一个,让他有些来不及反应。 解决了眼前的麻烦,莫云溪转身又往山下走,禁不住轻叹一口气。 第260章 束手就擒 二人再次回到山脚下,抬头望着面前的这座山,几乎是同时撇了撇嘴角。 “这些雕虫小技,旁的作用没有,净烦人了。” 莫云溪吐槽一句,调整好心态,随后上前几步,在剩余的五六条道路前仔细看了好久,选定了一条。 才踏上这条路,莫云溪脚还没迈出去,眼角余光就瞧见旁边的一棵树上有个小小的“叁”。 莫云溪心里咯噔一下,眼前亦是一亮,迅速折返,踏上了那棵树旁边的路。 青玄跟上去的时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眼就看见了树上的那个“叁”字。 “叁”字棱角锋利,刻得真真是入木三分,青玄迅速上前仔细查看。 察觉异常,青玄扭过头看向莫云溪,眉头大皱,“主子,这不像是刀刻出来的。” 似乎是早就有所猜想,莫云溪听了这话后也没有什么反应,点了点头,便抬脚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着,也不忘拿着手上的那根树枝在面前的地上探探,时刻谨慎小心,从无疏忽大意。 莫云溪一边往山上走,一边左右瞧着,果然见两旁的树每隔十步就会有一个“叁”字刻在上头。 显然,这是山上那伙儿匪寇留下的记号。 这一路走来都未曾发生什么事,想来这条路便是他们走的,而树上的这些记号,也是留给自己人用来分辨道路的。 心下断定之后,莫云溪方走得没那么束手束脚了,大步向前,手上的树枝子依旧握得很紧。 青玄也在此放松了警惕,还有闲心,悠哉悠哉地欣赏起了这山野之间的景色。 沿着山路上行数百步,到了一处平地,眼前的道路宽阔开来,一抬头,只见道路正中央开出数级台阶来,高不见顶。 莫云溪才要提步上前,被青玄一把挡在了身后,尔后食指在空中一挑,一根绳子骤然拉起,“哗”的一下,一个大网就落了下来。 青玄稍稍往后退了两步,拍拍手上的灰,面上有些得意,“就这点儿小伎俩,顺天府那群人这么多年当真是吃白饭的。” 他原本就工于机巧,这些机关设计的玩意儿青玄从来都玩得得心应手,自然能识破眼前这样小的障碍机关。 明明是解决了问题,可莫云溪反倒蹙起了眉头。 下一刻,山林两侧就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乱糟糟的很不整齐,听起来人数不少。 青玄瞬间警惕起来,已经做好了打斗的准备,很快左右两侧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 那群人少说也有十几人,他们走得飞快,很快就从两边的林子里蹿到了青玄和莫云溪面前,个个手上都拿着大刀,将二人团团围住。 莫云溪站在那里,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些人,目光当中带了些审视的意味在里面。 这些人个个身穿粗布衣裳,腰间用一条蓝色的带子束着,松松垮垮的垂着,面相看起来倒不是什么凶狠之人。 但看这架势,只怕就是曹政口中的无慈山悍匪了。 领头的人从十几个人当中走上前,一抬手就将那把大刀架在自己的肩上,整个人显得十分吊儿郎当。 莫云溪和青玄几乎同时观察到,此人脖子上有一处不小的伤痕,那道疤有一指长,高凸于皮肤之上,看起来很是吓人。 “你们是什么人,到这儿干什么,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一口气发出质疑三连,领头那人抬手从旁边揪了一根儿草,叼在了嘴里,仰着下巴,用鼻孔看着二人。 莫云溪语气平常地开口,“几位好汉,我们不过是这附近的百姓,实在是家中没有粮食了,所以才上山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猎物可打。” “打猎?” 听了这话,领头那人看看二人,又看看身后那一群匪寇,哈哈大笑起来,“我就没听说过,什么人敢上这儿来打猎。” “你们知道这是哪儿么,这是他娘的无慈山!” 那人说到这里,面上的表情忽然凶狠起来,眼睛睁得老大,狠狠地瞪了一眼莫云溪,“跟前的百姓?你糊弄谁呢,那群小老百姓哪个不知道这无慈山是有来无回的地方……你这,这……” “就是来打猎的,你这刀呢?我还就没见过谁打猎是空着手来的!” 那人说着说着,又大笑了起来,回过头看身后的那些人,音量都高了许多,“怎么着,你给兄弟们表演一个徒手抓鹰?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身后的那群人也跟着大笑起来,大笑声惊动了旁边的鸟雀,鸟雀们纷纷扑棱棱地展翅,飞出了林外。 莫云溪一时无语,想了想还是敷衍了一句,“我们原是才从北河那边逃难过来的,北河这几个月正闹饥荒,我们这些人也是迫不得已。” “难民……?” 领头的那个听到这里,神色才稍微正经起来,这才认真地打量起面前的两个人。 他面前才缓和了些,旁边就跑过来一个盗匪,手上还拿着个什么东西。 “二当家的,你看!” 莫云溪扫了一眼,立时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是方才青玄一指挑断的那根绳! 刚才她就觉得不对,青玄没有太多思虑直接就破了他们的机关,落在这群人眼里,肯定是说不清楚了。 “他娘的!你们俩耍老子玩呢?!” 那人将那根断绳拿在手里,十分凶狠地瞪着莫云溪和青玄,恶狠狠道:“愣什么愣,还不快点把人给我带回去,什么难民,这年头敢耍老子的,都他妈是活腻歪了!” 领头的那个说话时咬牙切齿的,唾沫星子都喷得满空都是。 “是!” 他大手一挥,十几个人一哄而上,冲着二人就围了上去。 青玄刚要出手,就被莫云溪一把拉住,“咱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沉沉这么一句,青玄一瞬错愕,很快反应过来,便再没了动作,还故意装出一副不甘心的模样。 “哎!这就对了嘛,跟我对着干能有什么好下场,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得好!” 第261章 人模狗样 那人三两步上前,对着二人的脸好一番端详,“都给我绑了!别说,这小崽子长得还人模狗样的……” 青玄忍不住回怼,“说谁人模狗样呢!” “哟嗬!” 领头的人笑得邪邪的,逗猫狗似的挑了一下青玄的下颌,“难不成你觉得自己狗摸狗样的?” 青玄感受到莫大的屈辱:“……你!” 连一旁的莫云溪也禁不住笑出声,在看见青玄那张憋屈的小脸时,才稍微克制了一下。 “二当家的,这两个人看着可不像普通百姓,他们要是官府的人可怎么办?” 来绑他们的人一边拿了麻绳绑人,一边不无担忧地发问。 被称作“二当家”的人却是不以为然,大手一挥,面上表情实为不屑,“切,官府的人又怎样,那什么狗屁曹大人,到了咱们这山底下,不还是得乖乖滚回去?” “二当家的说得是,嘿嘿……进了无慈山,可就别想跑了。” 说话的那个人手上一用劲儿,绑他们的绳子就被拉紧,打了个死结。 “走!” 领头的二当家一声令下,那伙儿土匪就押着莫云溪和青玄两个人一道往山上去了。 走到台阶处时,那人还不忘留下几个人把那被他们破坏的机关重新补上。 拾级而上,上了足足有百十来个台阶后,才走到了一处平地上。 莫云溪和青玄被六七个人左右推搡着往前走,因有前车之鉴,他们并未多作反抗,以免被人察觉出什么来。 此处空气都清新不少,回过头一看,自己已然站在了无慈山的山顶上,而他们的栖身之处,也就是土匪寨子,就建在无慈山巅。 视野开阔之后,迎面就走过来了十七八个壮汉,个个儿一脸横肉,都朝着被押在中间的莫云溪和青玄投去好奇的目光。 “二当家的。” “大哥呢?” “在里头呢。” 领头的那人问完,还颇为警惕地回头扫了一眼二人。 莫云溪和青玄被他们押着,一路从山顶往前走。 这里说是一处寨子,倒不如说是一处占地极大的院子,前后数百步,直接将整个山顶都占了,这些房屋都修建在山顶上,所用材料也十分简陋,不过是草草搭建而成。 直直进了忠义堂内,才一进去,就听得里头的人齐齐高喊了一声“二当家的”。 随着领头的那人停下脚步,押着他们的人才松开了手。 “大哥,兄弟们刚才在山脚下抓着了两个人,就是这俩!” 堂内两旁都摆着椅子,而正中央上首的位置上,则摆了一张做工还算精致的太师椅。 端坐位中的,是一个看着年岁不大,面容的还算得上端正的男子。 正是这伙儿土匪的头子,这无慈寨的大当家——晏冠宁。 “大刀,做得不错。” 被唤作“大刀”的男子,也就是那位二当家的,本名原叫方平淳,因脖子上有一处被刀砍出来的伤疤,又使得一手好大刀,故而寨子里头上上下下都这么叫他。 晏冠宁这时才将目光移到堂前站着的莫云溪和青玄身上,“我刚才听人说,他们俩,是官府的人?” “官府……刚才我们在山下捡着这俩,他们自己说是刚从北河逃难过来的灾民,上山来打猎的,可小巫说就是他们俩弄开了您布下的机关,这是不是官府的也难说……” 方平淳将事情经过仔仔细细地复述了一遍,眼神不时瞟向二人。 坐在太师椅里的晏冠宁半眯着眼睛,自始至终目光就没有离开过莫云溪和青玄。 盯着两人是看了又看,才一个挑步起身,走上前到了人面前再作端详。 “啧啧啧……” 晏冠宁凑到了青玄面前,歪着头像看一个物件一样品评起来,“瞧瞧……这个长得还人模狗样的,像个人物。” 青玄大无语。 莫云溪正强行忍笑,谁知下一秒晏冠宁就到了她面前。 “啧啧,这个也是人模狗样的。” 莫云溪:…… 她正无语,晏冠宁在原地走了两圈,语气悠悠然,“没事儿往我这无慈山上跑什么,真是不学好~” 听着人那上扬的尾音和那阴阳怪气的语气,青玄和莫云溪相互对视一眼,心下所想几乎完全一致: 西厂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晏冠宁目光自下而上,最后落定在莫云溪脸上,望着她看了有秒,才蓦地转过身,坐回了位子上。 底下的一众土匪也正经起来,面容都严肃不少。 方平淳大步上前,凑到跟前悄声在他耳边说起了话。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音刚落,晏冠宁就猛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 这人乍阴乍晴的,反倒叫莫云溪有些摸不准了。 方平淳直起了身,接下来的话也不再避着众人。 “大哥,依我看啊,这两个人来历不明,但绝对不简单,放是万万不能放的,不如……还是先关起来,等两日看看?” “是啊是啊,今天那狗官刚刚带兵过来攻寨,被咱们打得屁滚尿流的,指定在城里寻思着怎么打回来呢!” 两边的人纷纷附和起来。 “小巫说得对,他们俩说不定就是狗官派来打探消息的人,大当家的,二当家的,咱们可得小心……” 一时间,众人对莫云溪和青玄的敌意越发大了,好像直接就断定了他们是曹政的人。 坐在位子上的晏冠宁思索了好一阵子,才再去看堂前之人。 这两个人倒是还人模狗样的,说不定就是官府的人。 有了猜测,再加上一众弟兄们的呼声,晏冠宁二郎腿一翘,右手随意一摆,就有几个土匪迅速上前,押着二人就往外走。 “大哥威武!” “大哥威武!” 听着身后传来的声音,莫云溪第一反应竟然是这些人居然还知道“威武”这个词。 “怎么不说‘大哥人模狗样’呢……” 闻言,莫云溪吭哧一笑,青玄真是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来了。 押送他们的人也没大听清,只是发挥土匪的本能,胡乱地推了一把二人,“说什么呢,老实点!” 第262章 奇怪现象 青玄也不理会,只和莫云溪一起跟着那人走。 一路走,一路看,发现这山顶上建的这座大院子处处都是机关,貌似十分精巧,许多东西连青玄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莫云溪大概估算了一下,所谓的无慈寨,上上下下住的人也不过三四十。 可这样少的人,上任顺天府尹那么久也没有打下来,曹政那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没能烧得起来,只怕正是因为有这些机关在。 正想着,不知不觉跟着人已经走到了后头一间小院,两个人守在门前,见他们来了才让开了道路。 “大当家的吩咐了,把这两个人关柴房,这俩小子说不定是官府来的,你们可得把人看好了。” “是!” 那人说完,眼神示意看守的人,看着莫云溪和青玄被关进柴房里后,才放心地走了。 两个土匪一左一右站在门口,面朝着二人,很是嚣张。 “在这儿老实呆着,别想着跑!”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无慈山!你们两个要是想跑,就算是跑下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撂下几句话,那人“砰”地一声把门一关,守在了门口。 莫云溪和青玄双手都被麻绳绑着,就地而坐,目光四下探着,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柴房柴房,自然少不了柴火木头。 他们四周堆了不少劈成长条的干木头,最里头有一块不小的空地,地面平平整整的。 莫云溪注意到了这儿,明明上头什么也没有放,可瞧着却总觉得很是显眼。 她略微顿了一下,随即朝着那片空地扫了一眼,青玄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两三秒后,青玄脸上也有了疑色。 青玄一向精于机关玄密之事,乍一看就看出了几分端倪。 他从地上起来,缓缓朝着那片空地走去,而莫云溪则时刻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守了两个人,这里头要是有什么机关,你不小心触发了,将那些人引进来可就不好了。 “砰砰。” 青玄对着那一片空地轻敲了两下,听出来底下的确是中空的,霎时眼前一亮。 从旁边的柴火堆里拿了一根细长的木棍,对着面前的几片地砖敲敲戳戳,很快,发现一块略有些松动的地砖。 抱着试探的态度,青玄将那块地砖往下按了按,用了约莫有五分力道。 那块砖被他按得往下深了深,忽然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一样,“咯噔”一声,周围几片地砖自己运动起来。 莫云溪的注意力此刻全然到了这边,看着那机关在青玄手下被打开,不无惊讶地睁大了眼。 那几块地砖前后左右极有规律地移动起来,声音不大,外头的人想来是听不到的。 莫云溪和青玄紧盯着地砖,只见这些地砖运转了十几秒后停了下来,紧接着地面上便有一个凸起。 莫云溪此刻也站起身,往那边走去,到了跟前,俯视着地上凸起的那块砖。 果不其然,那块地砖跟旁边的地砖不仅在颜色上有细微的差别,仔细看去,就连材质也是不一样的。 迟疑了两三秒,见莫云溪点了点头,青玄方将那块凸起摁了下去。 这块砖按起来要轻松不少,他只用了不到三分的力道。 才按下去,一个半米宽的入口显现出来,沿着入口往下探去,是五六级台阶。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在这一瞬间都有了猜测。 这是一条密道。 “快点快点,大当家的和二大家的这会儿都在忠义堂,咱们可得快点过去。” “你们两个,对,守门的,你们也快点走!” “可是我们这里头还……” “嗨呀,怎么榆木脑袋!” 外头骤然传来几道对话声,听起来大概有四五个人。 一听到有人来了,莫云溪忙往门口处看了一眼,而青玄则紧着寻找这处机关的按钮。 他忙而不乱,眼神飞速移动,半个身子探进密道,在里头找找看看,很快就确定了目标,对着一块方形的地砖重重按了下去。 “不就是关了两个人吗,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再说了,绑都绑了,还怕他们能跑得了吗?” 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近,人马上就要到门口。 莫云溪站起身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在这时,身后那片空地的地砖又是一阵运动,机关复位,密道的入口被完全掩上,那块也再看不出任何异常来。 “砰——” 房门被从外面打开,两个人走进柴房,方才走到房外时轻微的响动显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那两人进来之后,四下看了看,将莫云溪和青玄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其中一个才拧着眉头问道:“你们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守门的那两个闻言也走了进来,看看莫云溪和青玄,看看那两个人,俱是摇了摇头。 “没有啊。” “什么声音?” 见状,问话那人也没再继续追问,只是又警惕地瞧了瞧莫云溪和青玄。 那人目光从上面移到他们被绑着的双手上,看见那绳子还紧紧地绑着,才安了心,“行了,这不还绑着呢吗,能有什么事儿。” “……你们两个快跟我们走,大当家和二当家的还等着呢,兄弟们这会儿也都在忠义堂了。” 守门的两个面面相觑,忙不迭问道:“这么着急的召集大家伙儿过去,是出什么事了?” “昨天那狗官又带着人来了,这会儿官兵就在山下呢,人数比昨天可是多了整整一倍。”那人也不避着莫云溪和青玄,说话时还特意瞟了一眼二人。 一听这话,守门的啐了一口唾沫,激愤骂道:“他娘的管思聪,还有完没完了!” 莫云溪和青玄同时一怔。 管思聪? “行了行了,赶紧,赶紧走。” “走走走。” 四个人前后脚出了柴房,走出好几米,才有一个人反应过来,回头将柴房的门从外头关上。 分辨着脚步声,听出四人走远了之后,青玄才疑惑开口,“管思聪,这又关管思聪什么事儿?” “昨日在街上遇见曹政,他说的也是这群土匪抢了管家,管家人来报的官。” 莫云溪双眸微眯了眯。 第263章 别耍花招 与此同时,忠义堂内。 几乎整个无慈寨的人都到了这儿,手上或拿着大刀,或拿着长剑,还有的人竟抄了一根粗木棍拿在手上。 忠义堂地方本来也不大,数十人挤在这里,乱糟糟的一片更显拥挤,狭小得快要站不下人。晏冠宁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发号施令,二当家方平淳站在旁边,皱着眉头作冥思苦想状。 “报——” 被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名为小巫,自小被父母抛弃,家中再无亲眷,十二三岁的年纪便已落草为寇,一直跟随在晏冠宁身边。 “大当家,二当家的,官府的兵已经全部到山脚下了,曹政那狗官正打算带着人上山。” 小巫匆匆跑进来,边跑边回禀他方才看见的情况,堂内的人纷纷退到了两旁,给他让出一条路来。 “上山?” 晏冠宁讥笑一声,算得上清朗的脸上满是不屑,“咱们这寨子建在山顶上,上山的路那么多条,条条致命,要我看啊,弟兄们不如就在这儿喝酒吃肉,且等一觉睡醒后,再看他们有没有走出十步。” “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堂内登时爆出数道大笑。 晏冠宁的话未有夸张,无慈山地形复杂,他们又早在山脚下挖了十数条道路,围着整个山脚设满了陷阱,一旦踏错了路,能活着退回去的都是命大。 即便是侥幸找着了路,不到半山腰上,就会被晏冠宁提早设好的重重机关给打得滚下山去,除了他们自己的人以外,想要上到这山顶上,实在是难比登天。 “可……可是官府的人不是已经发现那条路了吗?” 正在这伙人都得意忘形,自以为高枕无忧之时,堂内的小巫发出一声弱弱的疑问。 瘫靠在太师椅里的晏冠宁笑容立马一僵,身子也不自觉弹了起来,“你说什么?!” 众人的表情也是一滞,纷纷朝小巫看了过去。 “大当家的,刚才抓来的那两个人可是我们在台阶下撞上的,没多久官府的人就来了……” 小巫声音高了些,解释着。 这意味着莫云溪和青玄不仅找到了路,还活着上了山。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俩小子还破了台阶底下的机关呢!” 人群中忽然传来高高的一声,说话那人一拍脑门,显然后悔不已。 这些话入耳,晏冠宁一下就急了,“怎么不早说,真是……” 他猛地一拍扶手,急急道:“快去!把那两个小子带上来,再出去几个兄弟探探风,别叫官兵都上来了咱还不知道。” “得令!” 几个人高应一声,扛着家伙什儿就出去了,另有才刚看守的两个人去带莫云溪和青玄。 “大哥,这可怎么办?” 方平淳眉头大蹙,心下无比担忧,晏冠宁也是一筹莫展。 “只能先等那两个人带过来了再看。” 毕竟莫云溪和青玄上了山,要是他们果真是官府的人,那找着了没有陷阱机关的路,定然早就通风报信给曹政了。 “大刀,刚才在山脚下抓人的时候你也在,依你看呢?” 晏冠宁一边问着,一边眯了眯眼。 这自然问的是莫云溪和青玄的身份了。 方平淳微微思索了一下,也像模像样地眯了眯眼,好一会儿才回答道:“大哥,我想了想,这两个人他们自己说是难民,但是看着那也不像。” 晏冠宁撇了撇嘴角,“你这跟没说有什么两样?” “哎,罢了罢了。” 他说完之后又摆了摆手,语气很是无奈。 对于方平淳的这种回答,晏冠宁早就已经习惯了,毕竟这大字不识一个的,能指望他说出什么来。 方平淳也有些无奈,还有几分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也没说话。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人来了!” 外头高高传来这么一句,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处,莫云溪和青玄被两个人押着,可谓是在万众瞩目下走进了忠义堂。 那些人灼灼的目光,把他们看得很是不自在。 毕竟这可是土匪窝子,虽然倒不至于让他们左右了性命,但被这么看着还是有点儿不适的。 将莫云溪和青玄押进来之后,那两个人就退到了两边站着。 “大哥,就是他俩!” 方平淳一见着二人,就掩饰不住自己的激动,指着他们就同晏冠宁说。 晏冠宁倒没多大的反应,身子往后靠了靠,将堂前站着的两个人上上下下缓缓打量,端出一副不急不缓的架势来。 这也自然叫莫云溪对此人有了几分兴趣,毫不避讳地和他对视,二人的目光直勾勾地相碰,谁也不曾有一丝慌乱着急。 他们两个颇有几分势均力敌的感觉,一言不发地对视着,可叫满堂的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 正是十万火急的时候,他们自家大哥却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似的。 无慈寨的这些土匪大多都是那目不识丁的粗人,自然也看不懂晏冠宁和莫云溪之间的那一点心理对决。 尤其是跟前站着的方平淳,看看晏冠宁,又看看莫云溪,“嗨呀”一拍手,话中满是着急,“大哥,您还瞅啥呢,这两个人到底是不是官府的呀?” 冷不丁这么一句响在耳边,莫云溪和晏冠宁之间即将白热化的较量顿时被打破,气氛也匪里匪气了起来。 晏冠宁几不可见地撇了撇嘴角,按捺住了想要吐槽的心思,刚想要说些什么,门外却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人。 “报——” 众人的目光随着晏冠宁一起看过去,只见通报的那人跑的是上气不接下气,才走进来就急急开口,“不好了!大当家,二当家的,不好了……” 站定之后,那人才继续说道:“山下不只有官兵,还有管家的家丁,好多好多人,那阵仗可大了!” “什么?!” 晏冠宁和方平淳同时睁大了双眼,两个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管思聪也来了?” 回话那人重重点头,站在那里大口喘着气儿。 第267章 亲眼所见 紧接着,山下一片惨叫声穿林而过,传到了众人耳边。 虽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莫云溪也能猜测出一二。 他们来之前就听说过这无慈寨的头头极善机关,也就是靠着这个才能在官府多次派兵围剿的情况下安然无恙地盘踞在这无慈山上。 从前只是听闻,如今也算是亲眼见了。 她倒要看看,这位无慈寨大当家,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众人也是第一次经历官兵到了山上,看着他们大当家的这样云淡风轻,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模样,看向他的目光都多了许多崇拜。 而众人眼中的焦点,晏冠宁此刻却更是淡淡,吩咐得更加随意。 “再去探探,看看那狗官和管思聪还有什么新的举动没有。” “是!” 看着有装逼嫌疑的晏冠宁,莫云溪的眼眸泛起了一丝兴致。 而晏冠宁则是再次端起了那支远窥筒,放到眼前细看,莫云溪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终于见到他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下一刻,晏冠宁的手微微一动,手指轻轻地触了一下什么,又是“咔哒”一声,这次耳边传来的却是一阵急急的齿轮转动声。 那机关运作了好一会儿,声音停下后,停顿了五六秒。 正在众人一脸好奇加疑惑的时候,山下果然又传来一片惨叫声。 派出去探看的人也在这时跑了上来,喘气都来不及,脸上带着惊喜的笑,禀报道:“大当家的,那些官兵已经被打退了不少,剩下的人还在原地站着,狗官好像是怕了!” 来人尾音上扬,他们大当家的设计的这些机关,将官兵打得连连败退,自然他们也脸上有光,心里得意。 “怕了?” 晏冠宁出口就是反问的语气,随后勾唇一笑,“那不能。” 曹政这个人自打走马上任后,在京城里倒是办了不少事,他虽然早就有所耳闻,但昨日也是第一次和他直接对上。 和上任府尹不同,在他眼中,曹政不仅胆子大,更是有谋略。 昨儿才被他们打退,今儿就又带着兵来了,想来这顺天府尹的官儿怕是不好当。 晏冠宁手上拿着那只远窥筒,望着面前的山林出了神,半晌没说话。 还是旁边的方平淳开了口,“你继续去打探消息,看看他们那边是什么情况,曹政要是有什么举措,你就赶快回来禀报。” “是。” 那人应下后,就再次折返。 此时气氛也不比方才那样紧张,人群当中也有了不少松懈态度的话语传来。 “狗屁顺天府尹,还不是个怂包!” “老子只当他有什么大能耐呢,上山了就上山了,看他能走出半步不能?” “哈哈哈哈哈,说得是,说得是啊!咱们大当家的英明神武,这布下漫山的机关可谓天罗地网,有他们受的!” 方平淳听了,也是嘿嘿笑着,抬脚就往旁边的林子里走去,还挥手叫了两个人,“这季节正是摸松果的好时候,你们两个过来,跟我一起找找。” 看着这些人没头脑的样子,晏冠宁撇了撇嘴角,面容严肃,厉声道:“你给我过来,摸什么松果摸松果,这官府的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还想着摸松果。” 除了他之外,方平淳这个二当家的便是他们无慈寨里话语权最大的。 方平淳乖乖回了他身边站着,其他那些人自然也老实了,纵是心里可能不以为意,但表面上也不敢松懈去干别的。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 “那狗官好像是下了令,让官兵们继续上山,还叫他们准备了兵器,准备要攻寨!” 继续上山?攻寨? 这两个重点的词入耳,半山腰的这些人登时就炸了锅了。 曹政带着的那些兵虽说被打退了不少,可他们既然能从山脚下找到上山的路,就说明也不可小觑,更何况官府这次派来的,在人数上也远远胜过他们。 人数差极大,力量悬殊,这若是真的打起来,属实是一场硬仗。 “大哥,这下该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打上来?” 方平淳再次铁憨憨发问。 莫云溪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晏冠宁身上,见其面色如常,丝毫不为所动,不禁思考起来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只见晏冠宁微微抬了抬手,示意回话的那人退下之后,从太师椅上起身。 他单手捏着椅背,将椅子往前推了一步,随后用力踩着脚下的一块方砖,连踩三下。 霎时间,齿轮运转声响起,伴随着的是巨大的木块撞击声。 众人身边的竹子都开始簌簌摇动,细一点的树木更是直接激烈摇晃起来,颇有几分地动山摇之势。 所有人都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青玄也是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依旧冷静自持的只有两个人,莫云溪和晏冠宁。 莫云溪自不必说,坐镇西厂如此之久,什么大风浪没见过,眼前这场面,虽然在她意料之外,但也是小意思罢了。 而晏冠宁则是浑身上下都透着胸有成竹的淡然,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莫云溪观察到,此时他眼中有着几分坚毅和认真,与前面的吊儿郎当,满身匪气大为不同。 难道,他平时都是装的? 莫云溪眯了眯眸,周围的一切还在轻微的晃动着,晏冠宁一动不动地站着,身形竟然还显出几许高大。 过了好一会儿,随着齿轮运转声逐渐消失,周围的一切风浪也渐渐平息。 在众人刚刚回过神,脑袋还懵懵的时候,前去打探情况的人忽然高兴地喊道:“退了,退了!他们退了!!” 寨子里的人几乎全部欢呼雀跃起来,方平淳更是兴奋得大笑几声,不忘夸起大哥,“大哥真是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这群混蛋打得落花流水,看他们还敢不敢再来!” 方平淳跑上前几步,冲着山下高声喊话,持续输出,对曹政和他的人极尽嘲讽之能,“狗屁顺天府尹!” “还什么剿匪,剿匪,带着自己的兵上树掏鸟窝去!” 纵使是同样善于机关的青玄,再亲自目睹了这些之后,也不由得刮目相看。 第268章 尽收眼底 在一片欢呼声中,莫云溪注意到,晏冠宁眼中的神情很是深沉,不同于无慈寨众人的欢欣雀跃。 “大哥,曹政那狗贼这下肯定是怕了,估计带着人跑了,咱们也别在这儿了,带着兄弟们回!” 寨子里的人大多都跟方平淳想法一样,一听这话当即高声附和起来。 “是啊,还等什么,走走……” “什么新上任的顺天府尹,还当能有多难对付,这也不过如此嘛。” 方平淳更是高兴得大手一挥,“回去把窖里的酒搬出来,兄弟们今晚好好喝一顿!” 身为二当家的方平淳已经发话了,再一听晚上有酒喝,寨子里的一众兄弟们脸上的笑意都遮掩不住。 原本站在山前四处守卫的人也纷纷卸下了警备状态,手上的武器也放了下来,一群人就开始打算往山上走。 青玄原本转过身都打算跟着方平淳走了,一抬头却看见晏冠宁依旧站在那把太师椅后面,直勾勾地盯着山下的那一片范围,目光如炬。 而同样不动如山,一丝波澜也无地站在那里的,还有莫云溪。 莫云溪不走,他自然也停下了步子。 一是主子还没走,他没有走的道理,二是莫云溪心思细腻敏锐,这个时候还不走,定然是发觉了什么,跟着她准没错。 方平淳都迈出去好几步了,好像才想起来晏冠宁一般,转过身见人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跟个雕塑似的,好奇又疑惑地折返,凑到跟前,唤道:“大哥,怎么还不走啊?” “嗨呀,您就别担心了,那些官兵刚才已经被击退了,我就不信那狗官能有多大的胆子还继续上山。” 方平淳一口气说了好几句,却见晏冠宁依然没有任何反应,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大哥?” 青玄自然不似他那般大大咧咧的,只是站在晏冠宁和莫云溪旁边静静地等候着。 突然,山下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呼呼啦啦的很是唬人。 方平淳也愣住了,但也大约能猜测到一些,急忙扭头朝着往山上走的那些人喊道:“快回来,曹政那狗贼好像带着人又上来了!” 话说完,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顺天府的兵才刚被他们大当家设下的机关打得节节落败。 刚才下去查看情况的人也说官府已经退兵了,这才没多久,曹政怎么又带兵卷土重来了? 无慈寨的人好多已经上了台阶,乍一听见这消息,差点脚下一滑摔下来,还是跟前有人急忙拉住才免遭一难。 望着莫云溪虚怀若谷的样子,青玄不禁在心中暗暗感慨,他们这位厂公真真是料事如神,堪比诸葛在世。 而晏冠宁,则是和她如出一辙的冷静持稳。 晏冠宁拿起远窥筒,对着山下看了一会儿,在远远的看见官兵上了山之后,耐心等待。 看着他们一步步上山,等人一过草岭,晏冠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按下身后的一个小木块。 “咔哒——” 又是这么一声,机关再次运转起来。 这次不知是什么机关,只听得那运转的声音比方才还要久一些。 众人的注意力纷纷集中在了山下,这卷土重来往往比第一次势头要更猛,他们强匪如此,官府的兵自然更是如此。 就连一向没什么心思的方平淳也在此刻紧张起来,堪称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前头,不时还回头看一眼晏冠宁。 晏冠宁面色淡淡,但莫云溪却看出来他的神情较之方才多了几分紧张。 毕竟如探子所报,曹政这次带来的可是几百人,少说也有两百,到底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啊!!” “大人,啊!!” 顺天府的兵上山已经很久,这会子离半山腰台阶这里不过百步之遥,离得很近,因此声音传到这儿很是清楚。 官兵们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山林,晏冠宁抄起远窥筒看了看,只见那群人被山壁间弹出来的大型木锤击落下去,咕噜咕噜地直往山下滚。 惨叫声连连,后头更是有了不少树木折断的声音,听起来很是骇人。 “大哥,怎么样了?” 看着这大动静,方平淳整个人都紧张兮兮的,目光始终不离前方。 晏冠宁眨了眨眼,一言不发地将手上的远窥筒递给了他,自己则一撩衣摆,重新在太师椅上坐定。 方平淳迅速拿过远窥筒放在眼前,山下的情景顿时尽收眼底。 只见那群官兵被打得躺在地上,不少人捂着肚子直“唉哟”,左右调整了方向,方平淳透过窥镜一眼就看见了曹政。 锁定目标,方平淳兴致冲冲地瞧着曹政那边愁云惨淡,脸上的笑已经遮掩不住了。 “厉害啊大哥,看曹政那狗官还敢不敢再来,他也真是不识好歹,刚才就应该带着他们的人滚蛋,也不至于损失这么多……” 不费一兵一卒,那些官兵们就被打得退下山去,方平淳忍不住直呼厉害。 看人得意得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晏冠宁嗤笑一声,眼中的神情说不清是什么,下一秒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他们听不明白。 “别高兴得太早,曹政此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刚硬许多,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走。” 原本算是打了胜仗,方平淳正高兴呢,可晏冠宁冷不丁这么一句,无异于给他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周围的一些人也禁不住嘀咕,都觉得晏冠宁有些言过其实,太过于高看曹政那起子人了。 莫云溪没吭声,双手负在身后,鹰隼般的眸子窥查着这一切。 终于,太师椅上坐着的晏冠宁身子一动,莫云溪眸中也闪过精光一轮。 “咔哒——” 又一轮机关开启,这次运转声十分嘈杂,咔咔啦啦的很是吵闹,直让人听了想捂耳朵。 青玄也在这时意识到什么,抬眸望去,就见莫云溪面上神色高深,眼中熠熠泛着微光,显然是早就已经料定。 这些机关一层接一层,到现在已经用了有三道以上,这一道声响如此之大,显然有了强弩之末的趋势。 第269章 排兵布阵 这一道机关攻势极猛,运转时山下一片惨叫声,运转结束后更是悄然无声,再没了曹政的兵进攻的消息。 方平淳见状,刚张口喊了一声“大哥”,就被晏冠宁打断。 晏冠宁抬抬手,也不明说,只是满脸神秘地说:“叫弟兄们不要放松警惕,在原地静候,随时准备迎战。” 山下没了动静,方平淳本以为已经安生了,可以上山回寨子里了,没想到晏冠宁却是叫他们继续等候。 “难不成曹政还会再带人攻上来?” 心下疑惑,嘴上也就问了出来。 方平淳一边说着,一边往一众弟兄跟前走,说话时还看了一眼莫云溪。 莫云溪回之以他的则是神情淡淡,显然对他的疑问不以为意。 “弟兄们,大当家的吩咐了,叫咱们先在这儿等上一会儿,说不定曹政那狗官啥时候就又带兵打上来了。” 方平淳虽然心中不解,但经过了方才那么一遭,也知道大哥的话该信还是要信的。 众人一听,当下就相互看看,显然都跟他的想法一样: 五道机关已过,都打成这样了,曹政的兵难不成是什么金刚之躯,还敢上来? 旁边一直静静站着的青玄抬头看了眼天色,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见晏冠宁还在莫云溪跟前,只好作罢。 莫云溪无意间回头看了他一眼,发觉他像是有什么顾虑,但也并未多问。 小一刻过去,众人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人群中偶尔冒出来两声抱怨,都被方平淳斥责几句,压了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见一众弟兄们都快要待不住了,方平淳也犹豫着上前,凑到晏冠宁身边,“大哥。” 晏冠宁抬眸看看他,眼神带着问询。 “都过去这么久了也没见什么动静,看这样子曹政的人是不会再来了,何况……” 方平淳说话时有些不大好意思,“何况这都快到饭点儿了,弟兄们也都饿了,咱要不……” 瞧着这么一个壮汉忽然扭扭捏捏的,莫云溪和青玄都忍不住低笑。 晏冠宁斜了他一眼,“吃吃吃,怎么就知道吃?” 被这么一说,方平淳挠着头嘿嘿一笑。 正在这时,四下林中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慈寨的众人顿时从松懈中警惕起来,就连方平淳也睁大了眼睛四下看着。 莫云溪这时的注意力反而全部都放在晏冠宁身上。 瞧见人面色如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目光却直勾勾地盯着正前方,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山下的探子吭哧吭哧地跑了回来,这人原本是被安排在山下的,看这样子也是被迫跑了上来。 想来,是曹政命人再次上山攻寨了。 “大当家的,二当家的,那狗贼、那狗贼竟然叫他的人匍匐在山壁上前进,咱们的机关竟然被他躲开了大半……” 探子面色慌张,一边说着,一边还回头往下面看了,很是紧张,“我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有几十个人快要上来了!” “啊?!” 方平淳惊讶出声,冷不丁这么一下,将沉浸在紧张气氛里的众人吓了一跳。 “你慌什么?”晏冠宁撇了撇嘴角,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大哥……” 顺天府这次可带来了几百人,而他们寨子里不过三四十人,方平淳自然害怕官兵攻上来。 可一见晏冠宁那从容自得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不知该不该说,“这……” 方平淳结结巴巴的,感觉双手无处安放极了。 莫云溪心下正思忖着,一抬头就见晏冠宁向她看了过来。 “不是说想留下吗,等了半日了,机会来了。” 晏冠宁语气淡淡,刮了一眼莫云溪,对一旁的青玄却是毫不关心。 这观人观相,莫云溪气度卓然,浑身上下透露出来一股子不凡之气,一看就是可成大事之人。 自然,他也要格外多看几眼。 方平淳站在一边,听着自家大哥话说得莫名其妙的,而莫云溪也是讳莫如深。 看看莫云溪,看看晏冠宁,就更加看不懂这二人在搞什么名堂了。 窸窣的声音越来越近,莫云溪微微眯了眯眸,手抬令下。 “准备!” 因有晏冠宁授意,她一声令下,众人迅速从地上站了起来,手上拿着家伙就在山缘边站定,直直对着山下。 寨子里的人虽然为匪,但也正是因为做了匪,要时时应对官府来剿,也免不了与各方势力斡旋打斗,平日里便由方平淳带着操练,这会子莫云溪要排兵布阵,倒也方便。 莫云溪回头看了一圈,发现这些人应战准备倒是做得不错,再次印证了心中的想法,眸中的光都亮了几分。 “你们几个,保护好大当家的。” 按刚才探子所言,那些人是匍匐在山壁上行进的,若是一个不察,就将人放上来了。 方平淳一手就提起了大刀,一脸的自信,“放心,有我在大哥身边,还怕什么?” 莫云溪和青玄相互对视一眼,俱是一笑。 现在这么自信了,好像刚才一听见官兵打上来了慌得脸色儿都变了的不是他一样。 “四下里都要有人,五人一组,四列分站,把这一圈儿给我守死。” 莫云溪早就将这处的地形仔细观察过了,他们这半山腰的台阶建得极好。 这儿四下都是高处地面的险坡,易守难攻,乃无慈山上绝佳的踞盘之地。 方平淳眉头大皱,疑问连带惊讶,“大哥,那这就二十个人了,这么多兄弟都在这儿守着,能成吗?” 晏冠宁没说话,青玄先悠悠开了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防守得当往往比进攻更要紧,也会更有用。” “行军打仗啊,有时候靠的不是人数多寡,而是要靠结合地形局势,排兵布阵……诶~天时地利人和这么一碰!” “不成也得成~” 悠悠说完,青玄用一脸“不懂了”的表情看了看方平淳,转向莫云溪时还颇带了几分骄傲自豪。 方平淳听不懂这文绉绉的话,却也似乎听出来点门道。 “……言之有理!” 第270章 七上八下 方平淳心下正感慨着,就看见莫云溪正指挥调度,叫一群人将石头往山缘边上搬。 搬过去的石头并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两个拳头那么大,莫云溪令人将石头垒到一起,在山缘边上形成了一圈两尺高的屏障。 “这搬这么多石头干嘛,这么小能砸着人吗?” 方平淳当然不解,皱着眉头就嘀咕起来。 而晏冠宁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对莫云溪的动作并未予以评价,只是满带兴致地瞧着。 很快,山缘边上就垒满了一圈石头,莫云溪又令人折了许多树枝,在上面一一绑上绳子,最后将绑了绳子的树枝插在石头堆底下。 “你们把这些绳子抓好了,等我说了再放,不可擅自行动。” “是!” 土匪们旁的且不论,在服从命令调度这一方面上倒没什么可说的,何况这是大当家亲自点的人,大敌当前,他们自然不会不听莫云溪的。 “大哥,她这是要搞啥呀?” 方平淳愣头愣脑地站在那里,虽然看不懂,但也觉得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正这时,山下又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莫云溪往后走了走,躲在了太师椅后头。 “你们几个,都把手上的刀放下。” 她指着晏冠宁跟前的几个人说道。 包括方平淳在内的几人面面相觑,看看莫云溪又看看晏冠宁,在晏冠宁点头之后才依旧犹豫地丢了手中的刀。 跟在跟前守护的都是晏冠宁的心腹手下,无慈寨建寨不久,手上有刀剑的人并不多,更多人的武器不过是些粗木棍子,锄头镰刀一类。 就这几个人手上的好刀好剑,也还是在打斗中从京中一些大户人家看家护院的侍卫手上抢来的。 “大当家的,待会儿曹政一定会上来,我们兄弟俩先前同管思聪有过节时也曾与他见过几面。” 莫云溪淡淡说着,解释了自己躲在椅子后头的原因。 “无妨。” 晏冠宁又从旁边拿起了那把小紫砂壶,悠哉悠哉的,好像不是在对敌打仗,而是在看戏,“你心中有数即可。” 见人没什么反应,莫云溪也不再去想这些,回过头目光又放在了山缘之下。 这里地势颇高,那些人纵使是沿着山壁上来了,也得先过了这道山缘。 “快点,快点……” “跟上!” “小心点儿,别弄出大动静叫他们发现了。” 官兵离得越来越近,那些人的对话声尽数落入众人耳中,可他们还只当自己还未被发现。 眼看着山崖下已经有几个人冒出了头,无慈寨众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更有甚者激动得浑身都发哆嗦。 就连晏冠宁此刻坐在椅子上,手上也只是拿着那把紫砂壶,并没心思再喝茶。 “来,剑,剑给我……” “大人,您……” 听声音似乎是曹政。 晏冠宁和莫云溪同时眯了眯眸子,含笑看着下方,眼中神情很是戏谑。 却说那曹政才刚刚爬到山缘下头,贴着山壁继续往上。 他从手下人的手里头拿过长剑,伸出半个脑袋想要看看情况,谁知刚一抬头,就和坐在太师椅上的晏冠宁目光相碰。 冷不丁对上一双眼,曹政被吓得一哆嗦,脚下一滑差点就摔了下去。 “顺天府——” “府尹,曹大人。” 晏冠宁话音幽幽,这一声“曹大人”三分戏谑,七分轻慢,听得曹政和身后的一众官兵心里发毛。 “曹大人可真是叫我好等~” 只这么一句,曹政就立马反应了过来,跟前的心腹小厮更是愁眉苦脸的。 “大人,咱们这是被人家盯着爬上来的……” “闭嘴!” 曹政低斥一句,满脑子都是他的这些人怎么净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躲在太师椅后的莫云溪忍不住一笑。 看来大家都一样,这年头手底下没个这样的手下,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混江湖的。 曹政并未往上看,因为怕被偷袭,连忙缩回了脑袋,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这么一大群官兵,咬牙道:“既然已经被发现了,咱们只怕也没法走了。” “找准机会,都给我上!” “是!” 他们与寨子里的人离得如此近,说话声音有意放低,可还是叫人家听得清清楚楚。 曹政手持长剑,刚站起身准备发号施令,山缘上就传来一道悠悠的声音。 “哟,曹大人这是带了多少人啊?可真看得起我们。” 曹政一愣,怎么都觉得这声音耳熟得很,可在脑海中搜寻一圈,都没想出来那人是谁。 晏冠宁更是往后靠了靠,整个人就好像瘫进了太师椅里似的,二郎腿一翘,把着紫砂壶就喝起了茶。 有了莫云溪那一句话,再瞧见晏冠宁面上一丝惧色也无,好像是根本没有把自己放在心上,曹政不禁迟疑起来。 “知道曹大人要来,我们大当家的命人在寨子里备了酒,虽说不上是多好的酒,但到底喝的是一份情义。” “来都来了,不知小寨是否有幸招待曹大人一次?” 莫云溪有意变化声音,但和她的本音依旧很像。 曹政皱起了眉头,目光循着声音来源处往后探。 见状,晏冠宁半个身子稍稍往旁移了移,将莫云溪挡得死死的,只叫他隐约能瞧见一个身影在。 莫云溪勾勾唇角,声音再次扬高,“小寨地方不大,怕是容不下曹大人身后带的那些弟兄们。” “你什么意思?” 曹政拿捏不准,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再怎么伸长了脖子往后瞧也看不见人。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们大当家的见您是真心诚意地想要进寨一游,那我们哪儿好意思拒绝呢?” 莫云溪话锋一转,语气凌厉,“无慈寨地方小,您身后这些弟兄们只怕得先下山等候,曹大人是贵客,这些可就不劳您亲自动手了。” 语罢,莫云溪甫一抬手,方平淳便顺势高喊了一声,“放!” 令下,山缘边上的众人纷纷用力一甩手上的绳子,压在石垒下面的树枝受力飞起。 树枝飞起的那一瞬间,一整圈石块高扬在空中,噼里啪啦就砸落下去。 第271章 活靶子 “啊!” “大人小心!” “啊!!” 官兵们就蛰伏在山缘下方,被一个接一个的石块砸了个正着。 自己的兵,给人当了活靶子,还是在他的指挥下。 曹政惊慌非常,面色更是极其难看,愤怒道:“阴险狡诈!阴险狡诈!!” “哈哈哈哈哈哈,大哥,这简直干得漂亮啊!” 方平淳站在那里,毫无遮掩之心,哈哈大笑了起来,全然不顾底下气得跳脚的曹政。 山缘之上才有这么一片平底,下面全都是凹凸不平的,曹政的兵为了隐蔽上山就一直贴着山壁往上爬,这还没站起来就被砸了下去,简直惨烈。 “剩下的人,跟我上!” 曹政半点不服输,反而越发的强硬,“活捉这两个土匪头子,拿下二人人头的,回去之后本官重重有赏!” 他一边说着,一边举着那把长剑再次站了起来,那气势就好像要把晏冠宁和方平淳生吞活剥了一般。 似乎是没想到曹政还不退兵,方平淳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太师椅后头的莫云溪却是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惊慌,紧接着就朝着山缘下的人高声说道:“来,曹大人您尽管来——” “您身后的这群弟兄们人数还是不少,我们无慈寨还是容不下,这可不行,我们大当家的可下了吩咐,要我等千万助您早些上来寨子里吃酒。” 一口气说完,莫云溪在曹政看过来时忙又躲到了晏冠宁身后。 这话满是威胁之意,方才说了这话之后,他们就放了一大堆石头下来,这会儿再一听这话,曹政都快有心理阴影了。 再一看山缘上,晏冠宁懒洋洋地靠进椅子里,悠闲地喝着茶,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他带兵攻上去。 曹政心里犯怵,正在犹豫之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晏冠宁面前的那几人手上个个都持着上好的刀剑。 他不禁迟疑起来,晏冠宁不知道还要放出多少机关,就算是迎着这些机关攻上去了,到时候他的兵肯定也不剩多少。 原本是打算打人数战,以多围少的,这要是双方人数都差不多了,这群土匪们凶狠残厉,又有这样好的兵器,他的胜算并不大。 想到这里,曹政眉头一皱,就算他再不情愿,也没法看着自己的兵这么白白消耗在一场胜算不大的仗里。 他恨得牙根痒痒,狠狠地瞪了一眼上头坐着的晏冠宁,咬牙道:“撤!” 官兵们得了令,纷纷往后撤退,因紧依着山壁,行动算得上很是缓慢。 方平淳见状,又忍不住大笑起来,脸上得意得都快开出花来了,“大哥,这狗贼看得我心痒难耐,不如让我带着兄弟们去追!” 他说着,抬脚就要带着兄弟们往前走,被晏冠宁拦下。 “不必追了。” “大哥,为啥啊?” 晏冠宁虽然没答他的话,但方平淳也乖乖停下脚步,没有再追,只是脸上还有点惋惜。 “这么好的机会,不追多可惜啊……” 方平淳小声嘀咕着,被晏冠宁斜了一眼,低下头也就再没了声音。 瞟了一眼青玄,方平淳又朝着晏冠宁说,“大哥,这下可把他们两个留下?” 晏冠宁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一抬手就示意两个人来搬椅子,“自然,他们两个可是击退官兵的大功臣,这次要不是她机灵,那狗官只怕没那么容易就退兵。” 这次莫云溪打的是心理战,她对曹政此人虽算不上十分了解,但也能猜测出一二。 曹政虽然强硬,但只要架势足够强大,不怕他不心生忌惮。 “太好了!”方平淳嘿嘿一下,紧接着又道:“大哥,咱们回寨子里,曹政那狗官看来是不会再上来了!” 方平淳十分自来熟地上去拍了拍青玄的肩,在这二人之间,他对青玄独独有十分的好感,莫名其妙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晏冠宁大手一挥,“弟兄们,回寨!” “好!” 打了胜仗,寨子里的弟兄们个个儿精神气十足,勾肩搭背的一道往山上走。 晏冠宁走在最中间,跟前是方平淳和莫云溪,青玄。 上到台阶尽头,又走了一段颇为崎岖的山路,地势平坦下来时,众人才有了悠闲,也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无慈山上草木深长,路边尽管安排了人时时清理,杂草也长得很高。 方平淳撇去面前拦路的草枝,凑得离莫云溪近了点,好奇地问道:“哎,你说今儿咋没看见管思聪呢,咱们的人不是说管思聪和曹政一起来了吗?” 听了他的问,莫云溪和青玄俱是一笑。 青玄一脸的不屑,语气也是十足的玩味,“管思聪是什么东西,素来倚仗着家中的势力在外头欺凌弱小,无恶不作,可就是仗势欺人,他也得看看对方是不是软弱可欺的。” “这一点呐,他连上京城里的那些地痞流氓都比不上。” 青玄话说得很不好听,一旁的方平淳走着路还要回过头朝他猛地点头,“可不是么,那王八羔子就是心坏还胆儿小,当初我和大哥还没当土匪上山之前,那王八羔子可没少欺负我们,后来我们占了这座山,他要是一个人在街上见了我们,还得叫爷爷呢!” 方平淳说到这里,脑海中就浮现出了管思聪没带人时遇见他们那求爷爷告奶奶的龟孙样儿,顿时就大笑起来。 青玄挑了挑眉,全然抱着看热闹的心态,而莫云溪则是注意到了方平淳的话。 原来从前他们便与管思聪有过过节? 一开始还只当他们是当了土匪后去抢了管思聪的府上,这才与他结下了梁子。 如今看来,无慈寨这伙人后头的故事怕是还多着呢! 思索罢,莫云溪瞳孔深了深,摆摆手将青玄招到了自己跟前,两个人又刻意放缓了脚步,与前头的晏冠宁,方平淳等人拉开了有一段距离。 莫云溪这才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待会儿你寻个空子溜下山,叫人去查一查这两个人从前的事情。” 第273章 最后一次 这些人各具长处,尤其是晏冠宁,此人是不可多得的旷世之才。 若是能收到麾下,为己所用,必然是极好的。 莫云溪眸子微微眯了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捏着茶杯送到嘴边,才一脸高深莫测地喝了口茶,下一秒就吐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她皱着眉头看向杯中茶水,又提起壶盖往里瞧了瞧,这时才想起来。 这是土匪寨子,能有什么好茶…… 日暮西沉,青玄下山后派出许多人去打听,很快就打听来了好一段前事,和墨七碰了个面,又从西厂调了许多人,回了无慈山。 因着曹政才被击退,一时半刻是不会有人再来攻寨,再加上大胜之喜,方平淳将山下的哨岗都撤了回去,故而西厂的人在青玄的带领下,十分顺利地就埋伏在了无慈山上。 山下有人守着,半山腰也埋伏了不少人,就连位于山顶的无慈寨四周也有西厂的人。 回到寨子里时,太阳完全坠下山,天渐渐黑了。 青玄一路回了房内,同莫云溪细说起无慈山上上下下布下的兵力。 “咱们的人,对付曹政和晏冠宁的人是绰绰有余,这都不打紧。” 莫云溪下意识地又倒了一杯茶,动作缓慢,“他们俩的事情查清楚了吗?” 刚倒好茶,茶杯拿在手上就忽然反应过来,直接递给了青玄。 “谢主子。” 青玄接过茶杯,也是很自然地喝了一口,一口茶叶喷出来,面容扭曲地看向手中茶杯,“这什么破茶,是人喝的吗……” 莫云溪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待人缓过来,才听得他道:“都打听到了。” “晏冠宁和方平淳先前都在上京城京郊的小渔村住着,两家是挨着的,他俩也是从小一起长大……” “就在半年之前,管思聪不知从哪打听到晏冠宁擅长制作机关,派人去问他讨要一些机关小物,没想到他们不给,管思聪第二天就带着一群家丁去小渔村将两人一顿好打,砸了人家的院子,还直接把东西都抢走了。” 青玄话说到一半,一提到管思聪时,莫云溪就已经猜到了后头的大致发展。 管思聪那个无赖玩意儿,谁遇着他准没好事,要是他看上了谁的东西,那人若是不肯给,多半就没命活了。 “不仅如此,打斗过程中方平淳伤了他们不少人,管思聪为了报复,派人在夜里一把火烧了晏方两家的院子,就是因着此事,晏冠宁的老母又有急病,不得银钱医治,在半年前就撒手人寰了。” 青玄说到最后,语气也很是深沉,毕竟晏冠宁家中就只剩下一位老母,而方平淳的父母早丧,一直是把晏冠宁的老娘当自己的亲人侍奉的。 听完整个往事,莫云溪也有些伤感起来,这个中滋味,她也感同身受,能够理解为何晏冠宁和方平淳二人上了山当了匪。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叩叩叩——” 敲门声乍然响起,莫云溪从沉沉情绪中抬头,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 是无慈寨里那个名叫小巫的孩子。 “马上就要开席了,二当家的让我来叫你们,快点儿走!” 青玄点点头,“知道了,我们这就过去。” 小巫说完了话就走了,青玄和莫云溪也迅速跟上,寨子里的人此刻都聚集在忠义堂内外,其他的地方已经没什么人了。 堂外摆了几桌酒菜,都坐满了人,灯火通明,外头还燃了不少篝火,亮堂得如同白昼。 莫云溪和青玄迈进堂内,就见两边摆着长桌,桌桌相连,上头也摆满了盘盘碟碟,各桌上都有不少酒壶。 “大哥,他俩来了!” 一见着二人,方平淳就兴冲冲地扭头同晏冠宁说。 “我们的大功臣,来,入席,喝酒!” 晏冠宁依旧坐在他那把太师椅上,靠在那儿很是惬意。 见人脸色红润,说话语气都有些飘,想是已经喝了不少酒。 二人在空位上落座之后,方平淳就走下来十分随意地坐到了青玄身边,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拉过了他的手,“兄弟啊……” “你看,你看看我,自打你和奚淼上了山,我一见你就觉得跟你特别投缘,咱俩……咱俩……” 先前在陇西府时便化名为奚淼,这次被他们问及时,莫云溪懒待再想,左右这个名字上京城里也没人知道,就继续沿用了。 “……咱俩是一路人!” 方平淳对青玄嘿嘿笑着,一边说话,一边喝酒,还把自己的酒壶硬塞给青玄。 青玄推拒不过,只好接过,搁在了桌上,无语道:“你这是喝了多少,不吃菜吗?这酒席不是才开始么……” 看着这么一个壮汉挤在她和青玄中间,缠上了青玄,场面很是清奇。 莫云溪忍俊不禁,笑着拿起了筷子,悠哉悠哉地吃菜看戏。 “兄弟啊……” 青玄被方平淳硬灌了一杯酒,这酒味道香气虽平平无奇,却烈得很,一入喉就感觉酒气上来了。 方平淳给他灌酒还不够,硬生生拽着人就出了忠义堂,还要到外头去喝。 莫云溪自然也跟了上去,正好到外头看看月亮,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这深秋的山间,薄雾萦绕,寒气瑟瑟,夜里还有些凉。 一出忠义堂,一阵秋风袭来,莫云溪打了个寒颤,拢了拢衣襟就随着二人坐到了一处篝火旁。 “来来,把酒给我!” 方平淳叫人给他又取了几壶酒来,席地而坐,拉过青玄的手又侃起了大山。 “哎,想当年啊,我也是跟大哥一样,一表人才,那十里八乡的黄花大闺女一个个儿都想嫁给我……” 青玄和莫云溪一下就乐了: 吹牛就吹牛,好歹先看看自身条件,吹个能说得过去的啊…… 看人喝得大醉,眼睛都眯瞪了,青玄趁机问道:“诶,二当家的,我倒是有一事不明。” “说,你、你说!啥事不明白?” 方平淳又仰头喝了一口酒。 “我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初二当家的能断定我们不是附近的村民?” 第274章 并非村民 毕竟这方平淳看起来虎头虎脑的,他们也换了一身寻常的衣裳,说辞上也并没什么纰漏,为何却被他们一语断定并非村民。 “你这就不知道了……” 方平淳嘿嘿一笑,脸上因为酒醉飞起两抹红晕,看着竟还有几分可爱,“村民,这附近的村民才不会上山来呢!” 他说得如此笃定,青玄不由得又冒出了大大的问号,“万一呢,这凡事都避不过万一,你们怎么肯定村民一定不会上来?” 像是说什么平常事一样,方平淳嘴角勾起,结结巴巴地说道:“不会,不会有万一……附近这村子里的人从前与我们多半相识,就算是不认识的,大哥也派了人去村子里逐个知会,告诉他们啊上山的路都有陷阱,也就没人来了,而且……且……” “而且大哥还派了几个弟兄暗中守在山下,要是有村民上山就会被拦住,要真的是村民,遇上我们的人也就走了。” 说到这里,方平淳呵笑一声,一副早就把二人看穿的表情,“你们两个啊,山下的人没瞧见你们,发现时都已经走到半山腰了,一看就不是普通的村,村民!” 虽然早就被戳破了,但此刻被他说中,青玄还是嘿嘿一笑。 “原来如此,难怪,难怪……” 莫云溪眸光一转,看了看周围几个桌子前做着的许多人,他们正围成一圈喝酒吃菜,面貌看上去似乎也没那么凶猛可怖。 一圈看下来,莫云溪又将目光转到方平淳身上,这时就听得青玄问道:“诶……我说,你们不是土匪吗?” “土匪怎么了?!” 方平淳一下就急了,原本绯红的两颊此刻更是通红一片,扁着眼睛,轻微摇头说道:“这世上与官府对立,不听官府的话的都被叫做土匪!” 这话一出,莫云溪和青玄坐在那里是同时一个激灵。 没想到大大咧咧的方平淳还能说出这样富于哲理的话,深刻,属实深刻。 “我虽然没读过书,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我们一不杀人放火,二不骚扰抢劫普通人家,你说,我们哪里就十恶不赦了?” “土匪怎么了!你说说……管家那个王八羔子无恶不作,偏偏官府还不管他,我大哥说了,说官府的这种做法叫助纣为虐,到底谁才是土匪啊?啊?” 提到这个,方平淳就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发泄了出来,管思聪可是从来都压得他们喘不过气,让他们无处容身。 他举起酒壶,一口将剩下的酒全部饮尽,烈酒入喉,又辣又烫的感觉让他直呼痛快,“好酒!好酒!” 对于方平淳的话,莫云溪和青玄自然深信不疑,才刚西厂的人报上来的消息里也是如此。 无非是管思聪欺凌弱小,将晏冠宁和方平淳欺压得在小渔村待不下去,又有了杀母之仇,这才被逼无奈上山当了匪。 “就是这样了,官府也容不下我们,我和大哥走投无路了,除了这无慈山上,也实在没有旁的去处了。” 方平淳自然自语起来,手上又拿了一壶新的酒,醉眼惺忪地望着面前的那堆篝火出神。 莫云溪看到,他眼睛里映着篝火上闪烁火苗的光,如同他这个人心中的一团热气一样,热情喜人,不失真心。 这样的人,即便当了土匪,到底心底也是善良的,坏不到哪儿去。 也正因着如此,莫云溪心中把他们收为己用的信念就更加坚定了。 三个人围着篝火坐成一圈,中间的篝火火苗窜得老高。 噼里啪啦的传来柴火燃烧的声音,坐在跟前也感觉到了暖意,连那从山间俶尔刮过的秋风也没有那般冷瑟了。 …… 翌日,太和殿内。 文武百官们位列朝堂之上,小皇帝坐在龙椅上,目光自上而下注视着众人。 听着六部奏事,小皇帝手搭在龙椅扶手上不急不缓地轻轻敲打着,旁边的小公公适时送上一盏茶。 时近中秋,礼部的人禀奏完了中秋宫宴的相关事宜,正举着笏板站得笔挺,等着圣上的示下。 小皇帝看着下方却是出了神,还是旁边的小公公轻唤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苏大人素来周全,这些事向来都是你们礼部会同户部协办的,今年也还依着往例办就是。” 得了准话,苏大人才拱了拱手,手持笏板,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中秋宫宴的事情定下了,后头不少礼部的人齐齐将目光投到了苏大人身上,这次中秋宫宴说起来要比往年复杂一些。 户部又有一人站了出来,秉手道:“陛下,各国的使臣如今还在四夷馆住着,中秋将至,也不知使臣们会在何时归国,这中秋之礼是否也要为使臣们备上一份?” 每逢年节之日,朝中上上下下的官员,王公皇戚们都会收到朝廷的赐礼,中秋自然也不例外。 座上的小皇帝面色如常,坐靠在那里依旧悠然,随意道:“使臣们既然还在上京城里,中秋的事情如今就已经要预备开来了,自然也少不得他们的一份。” “备下。” “是,微臣遵旨。” 户部的官员归列之后,小皇帝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左看右看,总觉得今日这大殿上少了些什么,一时半刻却又想不起来。 李恒神色有异,站在最前头的华兴文更是最先察觉,也随着他的目光回头瞧了瞧,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来。 正此时,小皇帝金口一开就有了话,“莫云溪呢?她今日怎么没来?” 在看见华兴文的那一刻就想起来了莫云溪,小皇帝也是在这时才发觉莫云溪并不在殿内。 百官们面面相觑,左右看了一圈,的确没瞧见莫云溪。 吏部的人站了出来,三两方步上前,手中笏板高举,“回陛下,吏部并未收到莫厂公告假的帖子。” 末了,那人抬头看了一眼小皇帝的神色,又补了一句,“莫厂公或许是身体有恙,又或是有什么急事才未来得及告假。” 第275章 格外宠爱 这话显然是对莫云溪有几分偏袒的,众人也齐齐将注意力放在了小皇帝身上。 小皇帝神情淡淡,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也只是一瞬。 他刚要开口,殿中又有人站了出来。 “启禀陛下,朝中官员不假而走,不遵礼法,乃是无视朝廷法度,藐视皇威之举!” 那人说得振振有词,给莫云溪扣了一顶又大又重的帽子。 华兴文淡淡抬眸,朝人看了过去。 是户部的一位郎中,姓葛。 此人在户部供职,却出身管王府中,可谓是管玉崖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明面儿上就已经是管玉崖的人了。 在这个时候给莫云溪扣帽子,像是他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小皇帝眸色深了深。 他本就没放在心上,谁知这忽然冒出来一个找事儿的,面上也显现出难色。 “葛大人言之有理,朝廷的规矩法度断不能废,若是朝中有人跟风效仿,到时人人都如此,国将不国啊!” 又有人站出来赞同葛郎中的话,仔细一看,也是同管玉崖有关系的人。 “陛下,臣附议。” “臣附议。” 抨击莫云溪的声音不断地从满殿的朝臣里冒出来,这些人或原本就是管玉崖府中的人,或是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也仗着管王府的势大从不遮掩立场。 小皇帝孤座上首,此刻听着众人皆要他问罪莫云溪,当真有了些孤家寡人的感受。 “陛下。” 一身穿紫色官服的大人站了出来,举了举笏板,语气严肃,“莫厂公许是身子确有不适,这才未能来朝,何况莫厂公平日一心为国,倒也没有几位大人说得那样严重?” 他说着,微微侧过头扫了一眼刚才站出来的那些人,眼里的憎恶分明。 朝中有管玉崖的人,自然也有莫云溪的人,更有那中立其间,却看不惯管玉崖行事做派的也大有人在。 只是此时,敢站出来当面和管玉崖的人对峙的人,并没有几个。 葛郎中疾言厉色,急忙反驳,“纵是身体不适,差个小厮递了告假的本子便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依我看啊,她就是分明不将陛下放在眼里!” 刚才那人自也不甘,回呛道:“莫厂公整日事务繁多,一时疏忽也是有的,何况若是身体不适未来得及递本,也是人之常情!” 看着二人在殿上针锋相对的,马上就要吵起来了似的,小皇帝眼里的光忽明忽暗。 “陛下,您不能罔顾国法礼……” 两人又对了几句,葛郎中直接看向小皇帝,谁知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恒打断,语气不悦。 “够了!” 太和殿上的气氛格外凝重,就在这剑拔弩张,悬而未决之时,一人上前几步,手持笏板,声音朗然,端的是一身英气。 “陛下——” 看到华兴文站出来时,座上人的面色才稍微得以缓和了些。 华兴文紧接着就道:“此次各国来朝不同往昔,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可在这风平浪静之下又是何等的暗流汹涌,我想诸位大人不会不知。” 众人本以为华兴文是要站出来对莫云溪之事发表看法,一听他这话,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端端的,怎么提起来了各国来朝的事情? 满殿的王公大臣不知,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心里却明镜儿似的,华兴文在此刻提起这一桩来,其中袒护意味分明。 “陛下先前就曾吩咐,命微臣和莫厂公并礼部协办此事,眼下各国使臣尚在京中,微臣这些日子尚且时时还要去四夷馆看慰陪伴那些使臣……” 话说到这里,许多人都已经听出来了一点儿意思。 在管玉崖手下那几人灼灼的目光下,华兴文晃然一笑,“陛下您是知道的,莫厂公一向爱与微臣争功,见天儿地在上京城里东窜西走,可不得把身子累垮了!” 他语带调笑,还含了几许幸灾乐祸的意味。 说完之后,华兴文不经意似的地扫了一眼方才出来抨击莫云溪的那些人,见他们没什么大的反应,才稍稍安了心。 小皇帝心中谙然。 他这是在变着法儿地为莫云溪说话。 华兴文三两句话就将话题转到了各国来朝这样的重事大事上,朝中百官大多不敢在此事上置喙什么。 表面上似乎是在嘲讽莫云溪争强好胜,实则却正好避开了管玉崖手底下那些人的猜忌,又侧面给莫云溪冠了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好名头。 妙哉! 小皇帝眼神处于游离状态,思索完了这些,施施然看向华兴文,顺着他的话就道:“你们二人同朝为官,理应和和气气的才是。” 华兴文连忙垂首恭谨应道:“是,微臣知错,微臣谨记陛下教诲。” 看似不经意地话锋一转,小皇帝大手一挥,“不过莫云溪的确是为国操劳,这些小事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皇帝这么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就将此事揭了过去,可偏偏人家有一个为国的名头在,才刚一力抨击莫云溪的官员此刻也没了声。 只有最为激动的那位葛郎中还心有不忿,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小皇帝的声音却又飘了过来。 “众爱卿可还有别的事要奏啊,若是没有,那便退朝罢,朕也乏了。” 葛郎中到了嘴边的话就被这么噎了回去,他虽十分不甘,却也没法再开口提这事。 群臣左右相顾,纷纷垂下了头,手上的笏板平平稳稳地举着,整个太和殿上再没一道不和谐的声音。 小皇帝跟前的郑公公更是察言观色,及时高唱一礼。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从龙椅上起身,提步往殿后走去。 走之前,眼角余光还不忘瞥一眼端站在殿阶之下的华兴文,嘴角勾起一丝弧度,意味深长。 郑公公忙不迭跟上去,也回望了一眼殿下众人。 待小皇帝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后,文武百官才缓缓起身,三两相携,结伴出了太和殿。 葛郎中有气没处撒,胸前憋着一口气,气得脸色儿都变了。 第276章 不让我自己一人 从华兴文身边过时,还目光凌厉地刮了人一眼,而华兴文则是一脸无辜地朝人颔首低笑。 葛郎中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散朝之后,华兴文直奔三门外。 走到早就候在这儿的官轿前,摆摆手将姬褚招到跟前,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 姬褚点头应下,华兴文这才回身上了轿。 “起轿——” 四个轿夫同时使力,抬着轿子平平稳稳地走在宫道上。 出了宫门,轿子却并没回东厂,而是往得月楼的方向去了。 小半晌过去,时至正午,无慈山上。 青玄正在林间漫无目的地散步,左看看,右看看,看什么都有些新奇。 平时他和墨七就在上京城里,在西厂里,接触面对的都是尔虞我诈,世道人心,难得有这样的机会,能让他在山林自然间放松片刻。 “扑棱棱——” 一只白色的信鸽在天空上盘旋了几圈,很快就直冲他而来,落在了青玄的肩上。 青玄抓过信鸽,从鸽子腿上一个小筒里取出一个小纸卷,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方展开细读。 纸条上的几行小字悉数落入眼中,青玄神情不比方才那般悠然惬意,将纸条收进袖子里,迅速回了山顶。 到了寨子里,一路回了住处。 房门洞开,从门口就能瞧见莫云溪正坐在桌前,手上提着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青玄回头看了看,进门之后就反手关上了房门,走到跟前将纸条递了过去,“主子。” 一杯温水下肚,莫云溪接过纸条,很快读完了上头的内容。 这是西厂的人递来的消息,事关京城,莫云溪和青玄面色都隐有严肃。 “主子,属下晌午前在山间与咱们的人碰了面,京城有消息,说是今日朝堂之上,有几个人拿您不假而走的事大做文章,最后被华兴文和圣上一唱一和地揭了过去。” 青玄说话时眉头皱得有棱有角,很是担忧。 这些事信上自是没说,他昨日安排了不少人埋伏在无慈山上,一是为了留备后用,二就是方便和他们尚在京中的人传递消息。 莫云溪倒没什么大的反应,只是一笑,笑中满是意料之中。 能时时刻刻盯着她,稍微有点事就抓住机会死命参她的,除了管玉崖的人,还能有谁? 见人没说什么,青玄又说起另一桩事,“咱们的人还说,今日在街上巡视时发现天翼国的人正在四处打听您的消息,似乎很是上心。” “封崇正?” 那位天翼国的三皇子。 “是。” 莫云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一样,“这位三皇子,前两日便刻意接近,也不知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说罢,她轻吸一口气,胸膛微微起伏。 “听说,不仅天翼国的人在打听,就连东厂的人今日也在四处探听您的消息。” 青玄话音刚落,莫云溪就挑起了眉头,“华兴文?” 却不像方才提起封崇正时那般严肃,她眉尾上挑,还带了几分玩味。 “他这个人就是见不得我好,处处都要跟我作对,什么事儿不横插一脚他就心里头不舒坦似的……” “不行。” 莫云溪忽然眉头一拧,看向青玄说话时极为认真,“吩咐下去,叫咱们的人千万当心,不许暴露行踪,叫他找到这儿来。” 青玄:…… 他有些无语,但还是应了下来,“是。” 莫云溪又提起茶壶,动作缓慢地倒了一杯温水,随意问道:“顺天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听了她问,青玄才想起来,刚才只顾着说京中的事,差点把这一茬忘了。 他略微回忆一番,忙道:“山上埋伏的人今晨来报,说是昨天夜里,曹政带了不少人沿着那条路上山,在半山腰停下,当时天色太黑,看不清他们做了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在半山腰台阶那里停留了许久……” “曹政还特意从京中带了一个人来,今儿一早就已经查清了,是上京城里一个有名的机关大师。” 听他说完,莫云溪目光当中的神情复杂起来,“机关大师?曹政带机关大师上来干什么?” 话出了口,她心中也有了猜测。 想必这曹政是被晏冠宁的机关打怕了,也是昨儿那一出将他唬住了,这才特地带了个机关大师上山,想摸清楚这些机关的路数。 思索罢,莫云溪隔着窗户往外瞧了瞧,淡淡吩咐道:“叫山上的人日夜轮守,再派几个人多盯着点儿曹政。” “是。” 青玄恭敬应下,“属下昨日还调了一小队锦衣卫一同埋伏在山上,锦衣卫素来机警,断不会有所耽搁的。” “那便好。” 莫云溪眼中闪过一轮精光。 天赐良才,可不能白白叫曹政给剿了。 “那……” “你今日话怎么这样多。” 青玄吃瘪,抿了抿唇,见人并没生气,才弱弱地又问道:“曹政带机关大师上山的事,要不要知会他们一声?” 这个他们,自然指的是晏冠宁与方平淳这些无慈寨的人。 莫云溪想也没想就一口否定,“不必,告诉他们做什么。” 说着,她嘴角上扬,缓缓转动着手上的杯子,“咱们想要收服这些人,可还得曹政来推波助澜呢。” “主子英明。” 莫云溪斜他一眼,心里依旧道一句“马屁”,面上倒是什么也没说,随后搁下手中茶杯,抬脚往外走,推门而出。 青玄连忙跟了出去。 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没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 “奚大哥!” 莫云溪和青玄同时定住脚步,回头一看,是小巫。 二人不禁一怔: 这离他们住的屋子未免也太近了,这小孩该不会…… “奚大哥,原来你们在啊,刚才我看房门关着,还以为你们下山玩儿去了,羡慕了好一会儿呢!” 看着眼前这半大不小的孩子,莫云溪不留痕迹地摇摇头,将心中的疑虑打消。 她望向小巫,半带轻笑,眼中是难得的柔和。 “羡慕什么,难道你平时不能下山吗?” 小巫一张小脸皱巴起来,扁着嘴道:“是啊,大当家的说我年纪小,怕我下山有危险,就一直不让我自己一个人出去玩。” 第277章 几分不满 莫云溪看向小巫的目光中带了几许同情。 小巫瞧着就十二三岁的模样,虽然年岁也算不得多小,晏冠宁许是怕他们得罪了官府,小巫一个人下山要是遇见官府的人可能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莫云溪便只是笑了笑,“你年纪到底小一些,还是乖乖听大人的话。” 听了她这话,小巫不服气地朝她拱了拱鼻子,“什么大人小孩子,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只是比大当家的他们小几岁而已!” “小几岁?” 莫云溪笑出声,这少说差了也有六七岁,他管这个叫只小几岁? 小巫没再搭话,手上拿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转身就跑了。 与此同时,无慈山下。 几道人影在山下徘徊,是封崇正和他从天翼国带来的随从。 一行人在山脚下,左看看,右看看,曹政带兵剿匪的事情,如今上京城内是满城皆知,他们稍微一打听也就知道了这山上机关陷阱无数。 因此,并不敢贸然上山。 封崇正随意指了一条道,派一个随从前去试探。 随从从旁边折了一根两指粗的树枝,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前进。 他往前走了几步,耳旁就冒出“嘶嘶”的声音来。 这声音—— 像是蛇吐信子! “小心!” 后头的封崇正一眼就看见了缠盘在山壁上的几条大黑蛇,忙叫住了人。 也亏他反应快,手上的树枝“哗”的扔出去,同时往后撤几步,只见下一秒那几条黑黢黢的毒蛇就将那根树枝缠了起来。 脱险之后,随从后怕得很,站在封崇正身后平复了好一会儿。 “殿下,您说那莫云溪真的能在这山上吗,这山上到处都是毒蛇猛兽,还不知那匪寇布下了多险恶的机关陷阱呢!” 随从心有余悸,不由得对莫云溪在这山上的消息怀疑起来。 这莫云溪乃是西厂厂公,没事往这无慈山上跑什么,更何况谁人不知这山上住的都是些强匪悍匪。 即便是说剿匪,那也是顺天府尹该操心的事儿啊…… 心下虽如此想着,面对着封崇正,随从却并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 封崇正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双手背在身后,抬头去看面前的这座山。 他眸光一闪,从山下一直望到山顶。 林中不时有鸟儿飞过,成群的,鸟儿展翅扑棱棱的声音在这无慈山下都显得格外明显,可见这山上人烟稀少。 “既然有人看见西厂的人到了这边儿就消失了,那他们一定就在这山上。” 封崇正说得十分自信,嘴角勾起笑意,“她莫云溪,自然也在。” 才刚那个随从站在原地,撇了撇嘴角,满心鄙夷,嘟囔道:“殿下就没有想过,万一只是西厂的人被派来协同顺天府一起剿匪呢?” “你是不是傻?” 封崇正回头看他一眼,眼里满是嫌弃和无语,耐着性子同他解释起来,“不是还探听到消息,说今日莫云溪并不在朝上,还惹得大周朝堂上许多朝臣不满吗?” “她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时候能无故不朝,不是人在山上,还能是什么?” 自言自语似的说完之后,封崇正又斜了一眼他和其他几个随从,吩咐道:“回去跟咱们的人报个信儿,让他们时刻注意着宫里头的动向。” “是。” 吩咐完之后,封崇正松开了手,双手垂在身侧,复又端详起来了面前的这座山。 他面色深沉,像是心中早有了什么万全的打算一样,却没发现山脚下,靠左侧的一处山壁后头正站了几个人,将他的一举一动尽收眼中。 “主子,您说这天翼国的三皇子到这儿来做什么?” 说话的是姬褚,前方站着的,自然是华兴文,后头还跟了几个东厂的人。 他们站的这个地方在一片山壁之后,地理位置绝佳,站在封崇正所站之处,视线被挡得死死的,是根本看不见这儿的。 观察了许久,华兴文心中也有了数,轻吸一口气,语气淡淡地回道:“他可是天翼国的人,前两日就宫里宫外的刻意接近莫云溪,自然是有所图谋,如今跟到这儿来,还能是什么?” 说出了和封崇正所言简直一模一样的话,华兴文双眼微眯,看着封崇正和他的几个小时在山脚下转悠打探,很具兴味。 今儿散朝之后,东厂的人就发现封崇正也在暗中打听莫云溪的下落,禀报给了华兴文后,华兴文正巧也在打听此事。 一听这话,就知道跟着封崇正一定能找到莫云溪的所在,这便就带人悄悄跟了上来。 果不其然,被他们引着到了这无慈山下。 “曹政昨日不是刚带兵来剿过一次么,怎么,山上的匪寇还在?” 华兴文忽然发问,语气依旧淡淡。 姬褚略想了想,秉手就答道:“是才来过,属下听说曹大人带的兵还没走到半山腰上,就被这群匪寇给打了下来,最后带着他的兵几乎是落荒而逃,逃回上京城的。” 逃?曹政? 华兴文嘴角微勾,显然对这一桩事很有兴趣。 他动作缓慢地摇了摇头,幽幽开口,“曹政可不是会落荒而逃的人。” “只是依你这么说,那无慈山上的这伙儿土匪还不能小觑了?” 姬褚低头,作若有所思状,很快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曹大人可是新官上任,上一任顺天府尹也主理过此事,据说这股土匪从半年前就已经盘踞在无慈山上了,上任顺天府尹也带兵来剿过几次,无一不是被那些土匪给连人带兵打退。” 说完,姬褚还十分笃定地抿了抿嘴,“这些土匪可不是一般的土匪,是一股悍匪啊。” 这话落尽华兴文耳里,他自是不以为意,对无慈山匪寇的态度更是不屑又轻蔑: 不过是一伙儿小小的土匪,偶会些机关之事罢了,哪里就能像他们说得那样厉害了。 “对了,主子。” 姬褚突然想起什么事,在华兴文看过来时,蹙眉说道:“今晨有人来报,说是曹政昨儿半夜带着几个人和一个机关大师上山了。” 第278章 这么紧张 “上山?” 姬褚点点头,“是。” “据说曹政不知道半夜在山林间做什么,倒是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可一行人却是直到天将亮时才下来。” 他语气低沉,华兴文听了这话面色也是沉沉的。 华兴文眉头微蹙,刚想再问,张了口一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见前头不远处的封崇正忽然有了动静。 当即闭了口,将所有的注意力移到了封崇正那边,只见他带着身后的几个随从,头也不回地朝着上京城的方向去了。 留下华兴文和姬褚站在山壁后面一头雾水。 “主子,他们不是来找莫云溪的,难道不是该上山吗?” 姬褚心生疑惑,目光始终不离封崇正,直到看见他带着几个随从朝京城的方向走出数十步后,才笃信起来。 看来他们是当真不打算上山了,可是来这么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华兴文眸中神色明暗交替,望着封崇正一行人的背影渐渐行远,他也才舒了一口气似的,“等封崇正回城之后,派咱们的人多盯着点儿他。” “封崇正和旁人不同,他可是天翼国的人,不仅如此,还是天翼国的三皇子,不是有消息说他是天翼国几个皇子当中最得他们王上青眼的一个么,不对他多点防范可怎么行……” 华兴文说着,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勾唇一笑,抬脚就走出了山壁之外。 “主子,咱们现在去哪儿?” 华兴文也不回头,继续往前走,反问他,“他封崇正都回京了,我们不回去,待在这儿做什么?” 闻言,姬褚顿了顿,似乎也没想出来什么紧要的事情,犹豫了片刻之后,提起了一茬。 “主子,莫云溪还在山上,我们不上山吗?” 这话出口,华兴文脚步一转,回过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他,“我说你……” 面对姬褚今日的诸多想法,华兴文有些无可奈何。 华兴文微微抿唇,压下了想要把他一个人丢到这座山上的心思,面带微笑地说道:“她在不在山上同本官有什么干系,更何况昨天她身边的那个不是已经回了一趟上京城吗……” 话至此,华兴文回眸深深地望了一眼这座伫立在城外几里地的无慈山,语带戏谑,“莫云溪是何等的贪生怕死,这会儿那山间定然早就布满了西厂的人了,哪儿还需要我们?” 他到了最后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可姬褚和后头站着的几个心腹小厮却都是暗戳戳地白了他一眼。 他家主子这话一听就是口是心非,谁不知道华兴文近些天的心思全都放在西厂那位厂公身上了。 不管是针锋相对还是旁的什么,总而言之,这俩人就像是磁铁的两极一样,是既不对付又时时在一处。 华兴文哪里知道他们心中作何想,往山间草木深长的地方瞧了瞧,转身便带着手下走了。 而此时此刻,莫云溪和青玄正在无慈寨里头走动散步,凑到几个正在做木工活儿的人跟前看着。 “阿嚏——” 莫云溪冷不丁打了个喷嚏,四下看了看,食指拂过人中,感觉莫名其妙的。 莫不是这山间寒凉,她着了风寒? “哎,你们两个,大当家的派我来叫你们过去。” “大当家的叫我们?” “是啊,大当家的这会儿正和二当家的在演武场上操练呢,快走,我带你们过去。” 不待莫云溪和青玄反应,来传话的人就行色匆匆地往前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回过头朝他俩招招手。 跟上那人,没走多远就到了他所说的演武场。 这演武场就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地方不小,四面空阔,地面也拿石板铺得平平整整的,想来平时寨子里的人练武之类便是在这里。 土匪们自然也免不了要在一块儿操练武功拳法,这每日的操练自然也是在这演武场。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了整整齐齐的喝声和脚步声。 “哈!” 此刻演武场中间约莫有二三十人,一行一列地排着,站得十分整齐,扎着马步,手上动作统一,向着正前方猛地打出了一拳。 而正在前面带着众人操练的,是方平淳。 这些不入流的拳脚功夫落进眼里,莫云溪不由嗤笑一声,口中喃喃,“花拳绣腿。” “奚淼。” 莫云溪正准备仔细看这些人的拳法,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回头看去,直直对上了晏冠宁,他手上拿着一个弩箭样的东西,箭头直指莫云溪。 “小心!” 晏冠宁面上带笑,手指一动,那只弩箭“嗖”的一声就射了出来,直直朝着莫云溪飞来。 青玄惊呼一声,从腰间抽出佩剑,骤然一抬手,剑刃和弩箭相触之间,就将马上要飞到莫云溪面前的那支箭打断。 那支弩箭从中间段成两截,威力自然顿失,“啪塔”一声就掉落在了地上。 晏冠宁此刻坐在椅子上,手上还拿着那架小手弩,瞧着刚才青玄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笑了笑之后,将小手驽随意丢到一旁桌上。 他目光中兴味盎然,起身就朝着二人这边走来,很快就到了莫云溪面前。 青玄神色紧张地将人护到身后,手上的剑并未放下,剑锋直指晏冠宁。 一旁正带着众人操练的方平淳听到动静,一回头看到有人拿剑指着他大哥,急急忙忙就冲了过来。 方平淳提起他那把大刀直对青玄,眼里满是戒备和紧张,“干什么!” 莫云溪面色淡然,似乎完全没有被其惊扰到。 她视线垂下,扫了一眼掉在地上那支断成两截儿的弩箭,蹲下身就将那两截捡了起来。 拿到手上时,莫云溪才发现这支驽箭的箭头上圆圆的,包了几层棉布,根本就伤不了人。 这倒叫她不由得生出几分兴趣。 莫云溪不急不缓地站起身,起身后单手将断箭递给了青玄,就听得晏冠宁大笑起来,语气平常,反问她,“你瞧瞧,你瞧瞧,我不过是想试试这支弩箭能射多远,你的这位小兄弟,这么紧张干嘛?” 第279章 戴高帽子 “这里是演武场,可不是睡觉吃饭的地方~” 晏冠宁幽幽又补了一句,眉头上挑看着青玄,这话自然也是说给他听的。 讽刺意味分明。 青玄凌厉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一些,在莫云溪点头后,方缓缓放下了剑,尔后“噌”的一声,收剑入鞘。 瞧这人动作这样利落,刚才又是那样行云流水,晏冠宁即便未曾专门练过武,也瞧出此人并不简单。 “奚淼。” 晏冠宁忽然唤了一句莫云溪,目光却始终停留在青玄身上。 “你这位兄弟身手不凡,不知你们原先所在的村子里,是否还有同他一样这般武艺高超的?” 看他有闲心问起了这些,气氛也松和下来,一旁的方平淳才放下了他那把大刀,眼里的警惕散了许多。 感受到对方的疑心,莫云溪迅速思索一番,旋即低低一笑,“大当家的说笑了,他自小习武,又对练武之事颇有兴趣,这才练就了一身好武艺……” 莫云溪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晏冠宁的神色,语速缓慢地又补了一句。 “若不是有他在,先前还在山下时,只怕我们早就被管思聪的那些人打死了,如今到了山上,不是有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庇佑么,更何况还有这么多兄弟们,自然是不必再怕了。” 一提到管思聪,晏冠宁眼中的暗色果然消失大半。 “我这位兄弟不过是紧张我的安危,并非有意对大当家的刀剑相向,这不是误会么,误会……” 莫云溪此时眼中已经有了笑意,眼珠一转,迅速又道:“但是没想到大当家的在这儿练箭,就连箭头上都包了布,可见您宅心仁厚,是不愿意误伤着别人的。” 这一顶高帽带上来,晏冠宁心里美滋滋的,对这二人最后的一份怀疑也瞬间打消,一摆手,“哪里哪里,这山上都是自家兄弟,我若是练箭伤着自家兄弟,那怎么成?” 晏冠宁面上带笑,莫云溪也撑出了一脸职业化的微笑。 而方平淳则是站在旁边,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几人,“大,大哥,啥意思啊?” 好好的气氛被人这一句话骤然打破,晏冠宁撇了撇嘴角,推了一把人的肩,将人推到一边,“去去去,你赶紧继续带着兄弟们操练去,别在这儿瞎凑和。” 方平淳无语:“……我,我这不是保护大哥的安全嘛我。” 他说着,又分别看了看莫云溪和晏冠宁。 瞧着这俩人方才还气氛紧张,就像要打起来了一样,这会儿又握手言和,他家大哥更是笑得快成朵花儿了。 不明白,实在是不明白。 方平淳走了之后,几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青玄对着手上那支断成两截的弩箭端详着。 “之前我们在山下跟管思聪的人打的时候,也曾在他们那儿见过这种手弩,只是似乎瞧着有些不同……” 青玄现下已经摸清楚了晏冠宁的心思,说话自然也处处戴高帽,这样便能教他放松警惕,好将自己想知道的都说出来。 他故意没说哪里不同,便是等着晏冠宁自己说出来。 果不其然,晏冠宁眼前一亮,手拍胸脯就得意道:“这位兄弟真是好眼光,你看,看看这儿。” 晏冠宁眼角都上扬起来,从他身上拿过弩箭,指了一处给他看,“就是这儿,这儿,你瞧瞧这里有什么不同?” 故作玄虚地问了这么一句,不待他回答,晏冠宁眉飞色舞地又道:“这里我做了加固,和平常的弩箭都不一样,箭端后方的那处又改成了三棱形的,这样发出去的时候射程会更远,也会更准。” 青玄十分配合,恍然大悟般地“噢”了一声,脸上的惊讶就好像是真的一样。 “原来如此!我怎么就没想到……” “大当家的果然厉害!” “佩服佩服!” 吹捧三连,哄得晏冠宁是高高兴兴的,刚才的事情早就抛到了脑后,又很不见外地拉着青玄往那边走去。 莫云溪也跟了上去,到了晏冠宁刚才坐的地方,定睛一看,顿时一脸迷惑。 这不是忠义堂里头的那把太师椅吗?? 难不成真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就这一把太师椅,上上下下的折腾,就为了给他摆个排场,有大哥的气场? 想到哲理,莫云溪半边眉毛挑起,看向晏冠宁的目光十分复杂。 “兄弟你看,这是什么!” 晏冠宁指了指桌上的东西,那语气就像一个等待大人夸赞,要引起大人注意的小孩子一样。 莫云溪不由得一笑,却很是克制,双手负在身后,跟着青玄上前同去看那东西。 只见刚才他手上拿着的那架手弩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桌上。 手弩本来就是不大的物件,拿在手上的用的玩意,可晏冠宁的这个似乎比别的还要小点儿。 准确的说,是足足小了一圈儿有余。 莫云溪和青玄几乎是同时回过身,遥遥望着方才他们所站的地方。 目光投过去,大致丈量了一下这里距那儿的距离,竟有二百多步! 二百多步,这是何其大的一个数字! 皇城当中的武器营里造出来的弓弩,能够射出去的射程也不过是五十到一百步,就算是加上一道辅助的协弓,最多也不过堪堪一百二十步。 莫云溪和青玄人在西厂,对京城的武器营更是十分了解,两人显然是同时意识到这个事情,看向彼此时,目光当中的惊讶掩饰不住。 晏冠宁哪里能知道二人所想,只瞧着他们惊讶的样子,心里越发得意。 他洋洋一笑,一撩衣摆就坐在了他那把太师椅上,再次端起大哥的架子,“怎么样,不错?” 莫云溪还站在那儿细细思量,青玄已经率先走到他身边,捧道:“大当家的好生厉害,这手弩是您亲手所制么,就从这儿到那儿那么远的距离,竟然都能到得了!” “那是自然。” 晏冠宁脸上满是得意和自豪的笑容。 此人虽说聪明机敏,但却是半点儿也经不住别人给他戴高帽。 第280章 思考人生 一有人吹捧起来,就觉得自己厉害,心下十分受用,便也就什么也不顾了。 莫云溪和青玄也是在这时方发现他这一个缺点,利用好了,简直是拿捏得死死的。 “大当家的,您做的这个手弩不知道射程到底有多远?” 青玄表现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睁大了眼睛几乎是仰望着他问的。 晏冠宁将那架手弩从桌上拿起来,拿在手中左右摇摇,看了看,尔后就将他直接递给了青玄。 青玄一边看着手弩,一边就听得晏冠宁说道:“这架手弩是我这些天才做出来的,射程嘛,还没有测量出准确的数目……” 这些麻烦的事情,他一向懒得管,晏冠宁摆了摆手,语调高扬了不少,“哎呀,反正就是刚才你们站的那个地方,对,就这么远,你们自己看去!” 他虽然精通于机关,也会制作这些兵事上能用的东西,可并不通晓这其中的重要性,想来不过是自己制作拿来玩玩,或是用来守寨,抵御外敌,自然对这些也是很无所谓的态度。 莫云溪心下一番思量,结果青玄递过来的手弩,拿在手上左看看,右瞧瞧。 她对这些兵器倒是研究不多,但对于京城中军营所用的武器规制算得上十分了解,熟悉得很。 这只手弩一拿到手上,那沉甸甸的分量就让人感觉出不一样来。 “这么小一个东西,竟然这样重,还能射出去那么远……” 莫云溪故意喃喃念叨着,目光始终不离那架手弩,眼里满是欣赏和赞扬之情。 晏冠宁坐在太师椅上,听了这话之后,更是二郎腿一翘,就差有人给他把那个小紫砂壶拿上来了。 见人着了套儿,莫云溪凑上前,顺势便说道:“大当家的做出这么好的东西,要是就用在这寨子里,岂不是可惜了?” 闻言,晏冠宁眉头一挑,面色正经许多。 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看着莫云溪,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他有些兴趣,想来他也不愿意将这样的好东西只用在寨子上。 莫云溪心下谙然,知晓了他的心思,接下来的话也就说得十分自然。 “这自古以来,能上山当匪,成为绿林好汉的人,通常都是有大气魄的,这些人若是选对了路,便能成为世所瞩目的大英雄。” 这么一句,先入为主的直接将晏冠宁的思维灌注,莫云溪又是一笑,半是奉承地说着,“大当家的在这些事上有如此天资,原本就堪当大用,难道真的愿意在这一方小小的无慈山上,日日躲避官府的围剿,屈居在此一辈子?” 一句话将他捧到了天上,又提出了一个他也深受其扰的问题。 晏冠宁不由得眉头一皱,双手环臂,坐在那里作思索状。 莫云溪也没说话,又拿过了那架手弩把玩,给了他思考的机会。 一旁的青玄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只弩箭,上头也是包了布的圆头,瞥了一眼,见晏冠宁并没什么大的反应,便递给了莫云溪。 莫云溪接过那只弩箭,直接就搭在了弓上,瞄准了远处的一棵树,目光在看见箭上的圆头时不免一滞,胳膊往左一摆,弩箭直指方平淳。 将弓拉满之后,手指扣板,“嗖”的一声,弦上的弩箭瞬间射了出去,不过一秒时间,就打在了方平淳的腰上。 “哎哟!” 这箭头上包了布,包得圆圆的,也只是不会伤人,可这一二百步的距离射出去,打在人身上的力道也不小。 方平淳正在矫正一个人的打拳姿势,后腰猛然挨了一下,气冲冲地回过头。 “谁啊?谁啊!” 举目四望,跟前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不远处站在晏冠宁跟前的莫云溪和青玄二人。 莫云溪还举着手弩,看他跳脚的样子禁不住笑出声,觉得十分好玩。 远远瞧见莫云溪一脸贼笑,方平淳眉头拧巴起来,吩咐这些人让他们自己练,抬脚就朝着那边走去。 “奚淼?” 到了跟前,方平淳才发现莫云溪手上拿着那架手弩,正盯着自己发笑。 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你打我?” 看着他这小样儿,莫云溪眼中笑意更深,最后笑着将手上的东西搁下,扫了一眼方平淳,悠悠道:“哪儿敢哪儿敢,我不过是想试试大当家新制的这架手弩,你看这百步之内也没有别人了不是?” 说完,她还忍不住吭吭笑着。 方平淳抿了抿唇。 这个理由还真是,叫他无法反驳。 “行行。” 方平淳眉头松开了些,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晏冠宁,“大哥,你们在这干啥呢?” “思考人生。” 晏冠宁面无表情地答道。 方平淳一脸问号,眯着眼反问,“思考人生?” 转而看向莫云溪和青玄,可二人在对上他的目光时,纷纷耸了耸肩。 晏冠宁略有些不耐烦地说着,“你一边儿忙去,啊,别打扰我。” 方平淳:…… 他看了一眼晏冠宁,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的。 不情不愿地扭头走了,临走前还小声嘀咕着,“又赶我,又赶我走,一天天也不知道忙啥,还思考人生,还不如想想下午吃啥呢!” 瞧着这俩人一个没心没肺的成日乐呵,一个聪明机智却又爱听好话。 莫云溪不禁摇了摇头,暗暗“啧”了一声。 他现在是越看这二人,越觉得他俩格外的…… 般配! 太师椅上的人突然动了一下,莫云溪的注意力也被吸引过去,带着期待问道:“怎么样,大当家的,想好了吗?” 晏冠宁坐正了身子,对她的话是深以为然,却又有疑虑。 “你说的话倒是有道理。” “可是我们原本上山也是为了躲避官府的追剿啊,官府要是不和我们做对,我们又为什么要和他们作对。” 莫云溪早就想到了这点,一听这话,可谓是正中下怀,顺着话头就道:“是啊,大当家的说得对。” “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是自古皆然的道理,官府针对你们,恐怕也是因为管思聪?” 第281章 恢复神色 “那王八羔子家里有钱有势,连官府都巴结他,当初明明是他强抢不得,一把火烧了我们的房子,谁知后来那顺天府的人竟然反过来帮着他,处处找我们的茬,还在城里头贴了海捕公文,叫我们无处容身……” 回忆起这些,晏冠宁恨得牙根都痒痒,双手攥拳,好像恨不得现在就把管思聪剥皮抽筋似的。 这正应了莫云溪的意。 她当即笑道:“官家的人未必都是坏的,这世上有贪官恶吏,就有清廉为民的好官;有严嵩,蔡京之流,便也会有海瑞,纪昀之辈。” “虽说二者相较,前者似黄河之沙,难以胜数,后者如凤毛麟角,万里挑一,但也不能一概而论,全盘否定嘛!” 这么一长串话说完,晏冠宁一手端着下巴,边听边不时点头以应。 晏冠宁是读过书的人,这些道理他不是不明白,只是他们如今已然上山当了匪,便再无回头的可能了。 他拿起那架小手弩,放在面前随意地端详把玩,心中想着许多。 莫云溪见他没什么反应,自然也明白他心中的顾虑,便继续又说,“大当家的有这样一身好本领,原本不必屈居在这一方小小天地里,时不时还要应对官府的追剿,没有什么安生日子可过。” 听她说到这里,晏冠宁不知为何笑了一下,语气里头带着几分讥讽和自嘲。 “安生日子?这天底下哪个人不想过安生日子?可是也要得有安生日子过才行啊,要不然说什么都是白搭!” 晏冠宁“嘁”了一声,像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看着莫云溪,“你还是太天真,官府那些王八蛋里头能有什么好东西,我们都上了山了,还能再回去当普通百姓?” “不可能的事儿!” 似乎是没想到晏冠宁竟然如此笃定,近乎于固执,听着他中间那句怼官府的话,莫云溪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到底她也算是朝廷的人,官府的人,被这么夹带在里面骂,不说反驳了,起码没法儿开口肯定他的话。 沉默了片刻,莫云溪换了思路,微微偏着头看向他,问道:“那假如,假如啊……” “假如有一天官府不再追剿你们,仍然可以给你们做回良民的机会,甚至还可以给你发挥自身实力的机会。” 莫云溪语气一顿,抬眸望着他,“大当家的愿意么?” 她问得认真,晏冠宁听得也认真,还思索了一会儿,才半带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那自然是好,可只怕这世上没有这样好的官老爷。” 说完之后,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伤心事,晏冠宁故作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不要白日做梦了。” “有这功夫你俩不如跟着弟兄们一起打打拳练练武,我也要再研究研究这个箭了。” 晏冠宁停止了这个话题,不待她说什么就自顾又摆弄起了小手弩,瞧着正经又专注。 见状,莫云溪心下无奈,却也无法再说什么,回过头扫了一眼那边正在打拳的一众人,颇为无语地撇了撇嘴角。 跟着这些人打拳,那还不得把他们自己的身法路数全都整得不伦不类的。 莫云溪和青玄几乎是同时翻了一个白眼,相携往演武场外走去了。 还没走出几步,天空上扑棱棱的又一只鸽子飞了下来,信鸽在上空盘旋了几圈,直冲莫云溪而去。 信鸽落在肩上,莫云溪人都傻了。 这信鸽职业素养不行啊…… 旁边的青玄和她一样,顿时僵在原地,两个人就像是被石化了一般。 “什么玩意?” 莫云溪刚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把信鸽拿下来,岂料手还没碰到鸽子,身后就已经传来了晏冠宁的声音。 莫云溪:…… 青玄:…… 这只信鸽通身雪白,演武场上此刻又没有什么旁的声音,因此鸽子在上空中盘旋时就已经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直到看见鸽子直愣愣地落在莫云溪肩上,不少人都已经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就连在那边操练手下的方平淳也闻声赶来,一脸狐疑地看了一眼莫云溪和青玄。 “大哥,什么情况?” 莫云溪和青玄背对着他们,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莫云溪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鸽子腿上扣着的一个小扣一摁。 “咯噔”一下,纸筒就掉落在地,莫云溪忙将纸筒踩在了脚下,衣摆更是遮得死死的。 而此时,晏冠宁和方平淳也已经走到了他俩跟前。 二人转过身,面对着他们,脸上都强打起了笑容,尴尬而不失礼貌。 “嘿嘿嘿……” 两个人如出一辙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莫云溪手上还握着那只鸽子,在晏冠宁和方平淳看过来的时候往上托了托,“……晚上炖汤喝。” 她虽然极力使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心虚,可面上的表情依旧瞒不过去。 毕竟这鸽子来得也忒突然了,而且这么一出实在是让人破防,要不是怕被发现,这样诙谐的上面,莫云溪都快要笑出声了。 晏冠宁这会子倒是恢复了正经神色,端端地站在那里很是严肃。 他一个眼神示意,旁边的方平淳就上前将鸽子从莫云溪的手上夺了过去,“大哥!” 接过鸽子,晏冠宁左看右看,这只鸽子通身雪白,只有眼睛一圈带着一点点微红,十分有灵气,更何况刚才直接就落到了莫云溪肩上,实在是可疑。 晏冠宁迟疑开口,虽是问句,却没有半分疑问的意思,“这是……信鸽?” “飞鸽传书?” 方平淳一听见这,也很快明白了过来,一挑眉,又鄙夷道:“书,书呢?” “没有……”莫云溪连忙否认,“什么飞鸽传书啊,那都是话本子里写的东西,我们怎么可能,是……” 她说着,侧目去看青玄,寻求着他的应答。 青玄也在一旁应和着,点点头。 莫云溪面上保持着微笑,“是……你看,这鸽子白生生,羽发光洁莹润,瞧着就细皮嫩肉的,肉质肯定也是极好……” 第282章 对付狗官 莫云溪带笑看向晏冠宁,“等晚上叫人去炖了汤,给大当家的补补身子可不好?” 晏冠宁还没说话,跟前的方平淳就已经顺着她的思路应了,“好嘞!” 见状,晏冠宁无语地将鸽子丢给方平淳,冷冷刮了一眼他,“好什么好,炖什么汤,看不出来这是信鸽么?” 方平淳原本兴冲冲的,忽然被他斥责了一句,弱弱地“哦”了一声,将那鸽子圈在了怀中,一手还在鸽子头上点弄着。 瞧着人这不正经的样子,晏冠宁心下万般无奈,但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莫云溪和青玄身上。 他看向面前二人,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了个遍,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方平淳手上的那只雪白的鸽子,再次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我就说你们两个怎么没事往这山上跑,什么村民,村民有你们这样儿的吗?” 晏冠宁步履缓慢地走着,在青玄面前站定,目光尤其鄙夷,“尤其是你,武功这样了得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村民,村民能有这样一身好功夫?” 青玄悔得肠子都青了,在刚上山的时候,他就直接斩断了机关的绳子,那时莫云溪就已经有所警惕了,可他今日偏生又不慎暴露了武功之事。 “大当家的你听我说,有功夫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啊,何况上山之前,二当家的就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 青玄试图辩解,一旁的方平淳更是一边点弄着鸽子,一边帮着他说话,“是啊,大哥,他们还没上山的时候被我抓着,就已经说过这个事儿了,更何况他们不是还帮着咱们一起对付那狗官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官府都是一群王八羔子,他们两个跟官府也是对着干的,有什么事儿啊,那不能……” 方平淳滔滔不绝起来,手上还不停抚着鸽子的头,好像逗弄一个家养的宠物似的。 晏冠宁是越听越来气,双手背到身后,又重新回到了莫云溪面前,眸子眯了眯,眼里满是戒备和怀疑。 初见之时他便觉得莫云溪面如冠玉,气度不凡,不像是平常人。 此时再打量一眼,的确发现她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英气,就连在此刻也是镇定自若,表面上有些慌乱,但他看得出来 ——此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畏惧之心。 “大哥,这鸽子你是想清炖还是红烧啊,晚上我让人给这鸽子杀了,炖个汤,炖汤有营养……” 方平淳还在自言自语着,晏冠宁对他的话则是完全不理会。 警惕的目光在莫云溪身上从上而下扫射一轮,晏冠宁双手放松地垂下,转过头看向了方平淳,话却依旧是朝着莫云溪和青玄的。 “单凭他有这一身好武艺,的确不能定论,可是你知道刚才小巫急匆匆地跑过来说了什么吗?” 方平淳头也不抬地问道:“说了啥?” 晏冠宁肩膀下沉了一些,语气也跟着沉了下去,同昨日在半山腰上对付顺天府的那些官兵时一样,冷静自持,聪明非常。 “小巫说路过他们二人的住处时,不小心听到他们在里头嘀嘀咕咕说话,还看见他东张西望地关上了门。” “他没大听清楚内容,只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上京城,曹政,顺天府的字眼。” 说到这里,晏冠宁眸光一闪,看向莫云溪和青玄的目光当中已然有了敌意,“要是单单武艺高强便罢了,鬼鬼祟祟地躲在屋子里说起这些,现如今又有了这信鸽……” “你说,就凭着这些,够不够下定论?” 对上晏冠宁精明的目光,方平淳顺着他的话想了想,也觉得十分有道理,当即手上的鸽子也不玩儿了,板起了脸,“够,绝对够!” “大哥,不行啊,这两个人说不定就是官府派来的奸细!” 方平淳眼珠飞速转动,细思极恐,“这不行啊,把他俩放在咱们寨子里,那狗官不就对我们的情况一清二楚了吗……” “不行,不行,得赶紧把他们丢下山,赶紧……” 方平淳说着,一手拿着鸽子,一手招了招,叫了几个手下过来。 那几人到跟前时,方平淳刚要开口,晏冠宁就发了话,“放他们下山?那岂不是便宜他们了。” 晏冠宁说到这里,想起方才的事情,不由得起了几分兴趣。 “我说怎么刚才还在这儿跟我侃侃而谈,说什么官府也有好官,合着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难怪跟我说那么多,你是曹政派来劝降的?” 自己刚才被莫云溪和青玄唬得团团转,他差点儿就信了她的鬼话! 本就对官府抱有敌意,今日又上演了这么一出。 晏冠宁心里头窝着一团火,狠狠地剜了一眼莫云溪和青玄,大手一挥,“把他们给我绑了,扔到柴房里!” “是!” 跟前几人喊得中气十足,两两上前就押住了二人,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往演武场外走。 走到半路上,身后传来晏冠宁的声音。 “等会儿!” 顿住脚步,几人回过身,略低着头等着人的吩咐。 晏冠宁三两步上前,又歪着头看了一眼莫云溪和青玄,“把他们俩给我绑在忠义堂外头的柱子上,叫大伙儿都来看看这两个奸细,引以为戒!” “大当家的,这绑在外头要是……” 后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晏冠宁一瞪眼打断,说话那人只好悻悻闭了嘴。 晏冠宁冷哼一声,既高傲又自信地扫了扫二人,“我就不信了,叫人时刻盯着,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不成?” “是,大当家的。” 几人再次应了,这回押着人很顺利地便出了演武场,直直往忠义堂的方向去了。 望着他们的背影,晏冠宁也在这儿待不住了,摆了摆手就叫人将太师椅搬回去。 方平淳不知又从哪儿凑了过来,白花花的一个影子忽然就到了晏冠宁眼前。 只见方平淳把那只信鸽举到他脸前,揣着十分的认真问道:“那大哥,今晚这鸽子到底是清炖还是红烧?” 第283章 把你绑了 晏冠宁哪儿还有闲心吃什么鸽子,忍无可忍道:“吃吃吃,你怎么一天到晚就只想着吃!” 又被大哥骂了,方平淳嘴里碎碎地念了一句,“鸽子是好鸽子,这么好的鸽子不吃不就可惜了吗……” “你不吃我吃……” 方平淳一边圈住怀里的鸽子,一边嘀嘀咕咕地走了。 剩下晏冠宁站在那儿,瞧着他这幅德行,心里眼里都满是恨铁不成钢。 方才的四个人押着莫云溪和青玄到了忠义堂外,这样的阵仗引得一路上的人频频回顾。 在忠义堂外站定,两个人去找绳子,另外两个人则是将人都招了过来。 那人高声喊道:“都快点儿过来,这两个人啊是官府派来的奸细,大当家的吩咐了,叫给他俩绑在这儿,让你们大家伙儿都过来瞧瞧,看看这就是奸细的下场!” 散落在寨子里的人听见这么几句,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凑到了跟前。 一群人围了过来,并着押送的那几个人,直接将莫云溪和青玄围在了正中央。 才刚去取绳子的人也回来了,手上拿了一根一指粗的麻绳,一人一个,分别将莫云溪和青玄拉到忠义堂外两根柱子前绑了。 一圈一圈地绕着绳子,把两人牢牢地和柱子绑在了一起,跟前围观的众人很是惊奇。 “这不是奚大哥吗,怎么回事啊?” “是啊是啊,奸细,什么奸细啊,奚大哥不是昨天才帮我们打退了官府的兵吗,怎么今天就成了奸细了……” “对啊,他们俩怎么可能是官府的奸细呢,哪儿有自己人打自己人的?” 人群中有不少惊讶的声音传来,因着昨日半山腰那一战,许多人对莫云溪和青玄不仅是信任,更是佩服。 这乍一看见人被绑了过来,还说是什么官府的细作,自然是纷纷不信。 一时间众人议论起来,在忠义堂外围了一圈儿,闹哄哄的。 绑好了人,其中为首的那个才站出来说话,“行了行了,都给我闭嘴!” “这可是大当家的吩咐的,大当家的能看错人吗,你们什么也不知道,就不要在这儿瞎起哄了!” 说完之后,他朝着众人摆了摆手,“散了散了,都散了,看看就行了,别挤在这儿了。” 他只一味遣散众人,却并没给出个解释,这些人到底还想着昨天莫云溪和青玄的表现与功劳,心下自是不信。 方平淳这时也才从演武场走了过来,一过来就瞧见忠义堂外头乱哄哄的围了好多人。 人群中有眼尖的看见他来了,先一步高喊出声,“都别吵吵了,二当家的来了!” 这么一嗓子嚎出去,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骤然就安静下来,站在原地,齐齐向方平淳行注目礼。 “二当家的。” “二当家的。” 方平淳点头应过,朝柱子跟前走去,手上还拿着那只雪白雪白的鸽子。 看着他到这会儿了还没撒手呢,莫云溪和青玄只觉得一言难尽。 “都在这儿干啥呢?” 方平淳发问。 押送莫云溪和青玄的人赶忙回话,“回二当家的,刚才大当家的不是让把他们绑在这儿,说让弟兄们都来看看吗,这不,正好叫大家伙儿瞧瞧当奸细的下场。” 方平淳本来也没多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甚至对于这两人是奸细的事并没信多少。 这会子一听这话,忙挥退了那几人,“去去去,赶紧忙你们的去。” “是。” 跟前还围了不少人,但多半都是偏向莫云溪和青玄这边的。 这会子见方平淳来了,也就站在那儿等他接下来的话。 方平淳走到青玄跟前,一脸为难地看着他,道:“兄弟啊,你别怪我,我也相信你不是奸细,肯定不是,但是大哥不信啊,我说了他还不听,还把我臭骂一顿……” 青玄本就没放在心上,这点儿小事算得了什么。 这会儿一听他这话,爽朗一笑,“这算什么事儿,没事儿,没事儿!” 虽说他们来这儿的确是有所图的,但自打上山之后,也就方平淳这个铁憨憨愿意同他多说几句。 铁憨憨的可爱之处,就在这里了。 方平淳却觉得自己没能劝得动大哥,才害得他俩被绑在这儿,面上还带了点愧色,“哎,我对不住你们,你看这我在大哥也没说得上话,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这么折腾你们。” “对了,这鸽子到底是不是你们的?” 方平淳好像真的相信他们一般,竟然还这样问出口。 青玄不自觉看了一眼那边柱子上绑着的莫云溪,有些哭笑不得,“你都这么说了,那当然不是了!” “不知道打哪儿飞过来的鸽子,好端端地竟然偏落在了这儿,这不奇怪么……” 青玄自言自语说着,说得跟真的似的。 方平淳本就没怎么怀疑过,听他这样讲自然也就信了,四下环顾,低声说着。 “你们别着急,等会儿吃饭的时候,我叫人给你们拿几个馒头过来,好歹不能饿着。” 青玄哪里有这些担心,直觉眼前的铁憨憨憨得可爱,笑着应了,“行,那我就等着二当家的馒头。” 方平淳露出一贯明朗的笑容,“好嘞!” “小鸽子,你看看这鸽子,多白嫩,大哥还不吃……没口福的!” 方平淳又碎碎念起来,他平日里除了吃还是吃,寨子里的事都有晏冠宁在操持,他自然乐得清闲,也不想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半晌午很快过去,莫云溪和青玄被绑在柱子上整整半日。 起初来来往往的人路过时还看他们一眼,到后来是看也不看了,好像没他俩这人一样。 酉时左右,无慈寨的厨房里头便做好了晚饭,方平淳也果然拿了几个馒头过来,里面还贴心地夹了小菜。 勉强伸出手接过馒头,莫云溪和青玄一边吃着,一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方平淳闲谈。 方平淳手上也拿了个馒头,里头夹的是青辣椒碎,“要我说啊,大哥就不该把你俩绑了。” 第284章 时候未到 青玄吃着馒头,一脸的“何出此言”。 “你说大哥把你俩绑这儿有啥用啊,准时准喝的,就差给个床让你们躺下睡觉了。” 咽下去一口馒头,青玄笑道:“那和没绑在这儿还有什么区别?” 方平淳一琢磨,也笑了开来,“也是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入夜之后,晏冠宁便吩咐手底下的人加强巡逻,原本只有山脚下有几个人守着,今日出了莫云溪和青玄这么一档子事儿,他才多派了几个人下去。 昨日才打退了曹政,自然是不担心他卷土重来的,但莫云溪和青玄实在是不能让他放心。 戌正即至,寨子里除了防守巡逻的七八个人,其余人都已经入睡。 莫云溪和青玄依旧绑在柱子上,夜里地上冒出寒气来,寒津津的,不时还刮过一阵风。 “主子,咱们要不要……” 青玄忍不住开口。 他倒没什么,主要是怕莫云溪经不得秋夜里外头的寒气。 莫云溪摇了摇头,“时候未到,不着急。” 她如此说,青玄纵是有担心,也不得不将心中的念头作罢。 此时,无慈山下。 一片灌木丛后头,隐隐约约有两抹人影趴在那里隐蔽着,两双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山下那条大道,仿佛洞察一切。 两抹人影一左一右地趴在那里,正是华兴文和姬褚。 姬褚趴的地方还有几块小石头,硌得慌,幅度极小地动了动,却还是惹来了华兴文回头一看。 扒拉开身下的几块小石头,姬褚重新趴好,隐蔽在灌木丛后头。 看着自家主子认真无比地盯着那边,他嘀咕道:“今儿白天还说不来呢,这会子巴巴儿地赶过来又算是什么事儿……” 声音虽小,却完全落进了华兴文耳里。 他回过头看向姬褚,“你说什么?” 姬褚连忙别开了目光,不敢和他对视,话音都有些飘,心虚道:“属下说那曹政怎么还没来,叫咱们好等。” 虽然早就听到了他刚才说的话,但这会儿见他敷衍了一句,华兴文也没再理会,只是转过头继续盯着山下。 他们二人也是才到这儿一会儿,因东厂的人来报,说是顺天府那边有了动静,据说曹政今夜便要来攻打无慈寨。 这会子等的,自然是曹政和他顺天府的兵。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上山之后五十步处的一侧山壁,在这里看山下,视野清晰又广阔,瞧得十分清楚。 “我听说,莫云溪被绑了?” 华兴文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山下,一边问话。 “是,据说是午时左右的事儿,不知是什么原因,那土匪头子发现了他们的身份有异。” 姬褚点点头,说话间还朝山上无慈寨的方向瞧了一眼。 又等了约一盏茶的功夫,山下终于有了动静。 华兴文和姬褚立马紧张起来,隐蔽好之后,全神贯注地望着山下。 只见一大群身穿盔甲的官兵从城外大道上徐徐走来,他们似乎是有意将脚步放轻,走得不快,却是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 毕竟晏冠宁等人自然早就有所防备,若是骑着马来,恐怕不到无慈山下就已经被发现了。 对着官兵们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山脚下时,华兴文和姬褚才在人群当中,一眼捕捉到了曹政的身影。 曹政被人围在中间,前后左右都站满了官兵,官兵们则是个个手持武器,再看最后方,曹政竟然还带了一小队弓箭手来。 “嚯,这是大阵仗啊。” 姬褚不由得感慨出声,听说这山上的寨子里头只有三四十人,曹政带着顺天府的兵来剿了两次都未能清剿。 这一次看这阵仗,只怕是想一举拿下无慈寨。 姬褚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华兴文心里自也明镜似的,念起今晨东厂的人所报之事,不禁对今日这剿匪一战多了些兴趣。 曹政昨夜带了机关大师上山,到天亮时才下山,这一会儿趁着夜深又带兵攻来,想必是昨夜有不小的成果。 顺天府的兵到了山脚下,停下来整顿,曹政此时方走到了队伍最前头,同身边的人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此次上山攻寨动静极小,就连指挥也是用小旗来转换下令的,说话声音更是小得旁人听不到。 华兴文他们离得这样近都听不见半点动静,更别说晏冠宁派下来在半山腰上的人了。 况且,曹政他们连火把也未点,一盏灯也无,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摸黑前进的。 一盏茶时间过去,山脚下有了些窸窸窣窣的动静,动静不大,却将华兴文和姬褚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一面旗子左右摇了两下,最后又朝前一挥。 曹政这是要带着他的兵准备上山了。 华兴文眸中闪过金光一轮,迅速站起身。 “走。” 二人同时一个飞旋,就都到了林间另一条小路上,再从这儿继续往山顶上走。 情况紧急,一路上二人走几步飞旋几步,遇上高一些的山壁就直接一跃而上,不出小半刻就已经到了山顶下的一片平地。 刚踏上去,华兴文就瞧见前头不远处有几个正在巡逻的土匪,忙抬手拦住姬褚。 姬褚这时才抬头看去,瞧见那几个人时,心里有些痒痒,手也痒痒,可自家主子这模样分明是不叫他动手。 找准了时机,华兴文轻拽了一下姬褚,带着他就从旁边一处较高的山壁上直接飞跃上去,进入了无慈寨中。 因提早了解过山顶上的地形,又命探子绘制了无慈寨的房屋路线地图,来之前他还特意又看了一遍。 只一遍,整个布局和地形就已经深深地刻在了华兴文脑海中。 他环顾四周,又抬头瞧了一眼月亮,便满是自信地朝右边走去。 “不好啦,不好啦!” “咣——咣咣——” 锣声冷不丁响起,一下一下敲得没有规律,杂乱又吵闹。 紧接着,就听那敲锣的人边跑边喊道:“不好啦!顺天府的狗官带着人又攻上来了!!” “大事不好了!!” “弟兄们快起来,快起来,曹政带人打上来了!” 第285章 躲在不远处 华兴文刚迈出一步,前头不远处就呼呼啦啦跑过去好几个人,他不得不拉着姬褚先躲在一面墙后。 这边距离忠义堂很近,待几个人走后,华兴文和姬褚方迅速穿过那条路,直朝着忠义堂而去。 据探子说,莫云溪和青玄就被绑在那里。 敲锣的人提着锣,从寨子入口一路跑到寨子最深处,所到之处,已经睡着的人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土匪们个个拿着兵器往外跑,有的还边跑边系着衣裳上的带子,匆忙极了。 毕竟情况紧急,曹政带兵已经上了山,这可是刻不容缓,耽误不得的事情。 忠义堂外,莫云溪和青玄靠着柱子,瞧着这些人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莫云溪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别的倒没什么,只是觉得这锣声持续不断,有点刺耳。 晏冠宁和方平淳的住处在忠义堂后接一处小院子里,这会儿前面土匪们正在集合,很快,他俩便也从忠义堂走了出来。 “大哥,这是咋回事呀?” 方平淳依旧是保持着一贯的耿直,一边系着衣带一边问着,“那狗官不是才被咱们打下去吗,怎么今儿又来了?” 晏冠宁脚下步子不停,出了忠义堂后就直往外走,也并未答他的话。 “诶!” 方平淳扭头看了看莫云溪和青玄,又扭过头叫晏冠宁,“这俩人咋整呀,大哥!” 晏冠宁早就走出好远,头也不回地高声说道:“他俩就在那绑着呗,你还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狗官都快要打到家门口了!” “噢噢。” 方平淳走之前似乎还有点不放心,回过头特意朝着青玄说道:“别怕啊,你俩就在这儿,我们这场仗打完了就回来了。” 不明白他在担心什么,青玄站在那里,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方平淳也不在意,说完话就自顾匆匆走了。 在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内之后,二人只觉得耳边都清静了下来,这整个寨子里的人都出去应敌了,这里似乎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意料之中。 “主子。” 青玄试探地唤了一声。 时候已至。 莫云溪微微颔首。 二人刚要动作,黑暗中就有两个人探了出来,他们的动作不禁顿住。 目光齐齐向那边投去,下一秒飘到耳边的声音格外熟悉。 “莫厂公。” “莫厂公,是我……” 这声音…… 莫云溪眉头一皱,只觉得耳熟,却半天也没听出来。 直到下一刻,来人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有光线处时,莫云溪才看清楚他们。 是天翼国的三皇子封崇正,旁边跟着的应是他的心腹小厮。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了。 看着人走到面前,莫云溪唇瓣一张一合,环视了一周,话中满是惊诧和不解,“三皇子,你怎么在这儿?” 眼下无慈寨里头空无一人,但莫云溪总觉得哪儿还有些不对劲。 就在封崇正他们刚才上来的地方,那片黑暗之中,又来了两个人,只是离得还要再远些。 不是别人,正是华兴文和姬褚。 他俩一路飞速上山,想的便是要赶在曹政攻寨之前到寨子里,免得莫云溪出了什么意外。 谁知,一上来就瞧见了封崇正和他的人。 真晦气! 华兴文心想道。 两人也就顿在了那里,处在暗中,观察着那边的情形。 “实不相瞒,我这两日在上京城中偶然听到一些消息,说的是莫厂公身陷贼营,便让手下观察了半日,谁知正好瞧见似乎是顺天府的大人带兵出城,便一路跟着过来了。” 封崇正解释完,上前一步就要给莫云溪解绳子。 莫云溪语气淡淡,“不必。” 她如此说,封崇正却依旧好像没听见似的,不料手在挨到绳子的一瞬间,一圈一圈的绳子骤然崩裂开来。 “轻浮。” 见状,黑暗中隐匿的人冷冷一言,声音也仅仅他们二人能听得见。 身边的姬褚则是抽了抽嘴角,无语凝噎。 明处,封崇正不免有些猝不及防,手悬在半空中都没有收回去。 瞧人这般神情,莫云溪也才反应过来,略带了点尴尬,解释道:“这东西哪儿能绑得住我们呀,倒叫三皇子挂心了。” “莫厂公无碍便好,听说顺天府的那位大人带着兵已经快要打上来了,厂公此刻是准备下山还是?”封崇正温和说道。 “嘣——” 青玄也在此刻发力,身上缠绕的绳子一下就断裂开来,松了之后就落在地上,断成两截两截的。 莫云溪往山下的方向望了一眼,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今夜的所有事情,大概都尽在掌握中。 当然,除了眼前的这位三皇子。 “主子,咱们得快些过去。” 青玄眼神略有紧张,“不久前探子来报,说是曹政昨夜带了那个机关大师上山,就是为了摸清楚那些机关,他们好像已经发现了控制的地方在半山腰,天一黑就带着兵将台阶下面占了。” 闻言,莫云溪眼底闪过些微诧色。 她知道曹政今夜会带兵来攻,只是直接带兵占了半山腰,这一则,她倒是没想到。 将青玄的话听到耳中,封崇正上前一步,极为关切,“看来今夜的情势或许并没那么简单,这来都来了,不如我陪你一道去。” 黑暗中,华兴文袖子下的手攥了攥,盯着封崇正的背影,语气如冰。 “厚颜无耻。” 姬褚看看他,看看封崇正,又看看莫云溪,在这些人当中,总感觉最多余的似乎是他。 明处,莫云溪也没拒绝,提步就往前走,“也好,的确得快些了,可不能叫曹政那厮伤着了我的人。” 封崇正也抬脚跟上,在听到她这句话时,眼底闪过一丝深意,但却很快掩去。 暗处,姬褚忙开了口,“主子,莫厂公他们要走了。” 华兴文的心思却丝毫不在这个上面,目光死死不离封崇正,话里隐有不悦,“怎么哪儿都有他。” 吐槽一句,他抬脚就到了明处,速速三两步上前,唤道:“莫大人~” 姬褚轻叹一口气,很快跟了上去。 第286章 我来看看你 瞧着他家督司现下同莫云溪说话的悠然,竟还带了几分玩味。 再想起方才在暗处时,华兴文一句一句骂封崇正的样子,姬褚禁不住笑出声,在他回头看过来之前及时收住。 莫云溪已经走出好远,忽的听见背后飘来这么悠悠一声,这声音可是熟悉得过分。 一边转过身,一边也唤道:“华大人~” 转过身站定之后,双手负在身后,看向华兴文的目光里满是兴味,“看来这无慈山今儿晚上可真是热闹啊~” 听她如此说,华兴文并不与她对视,放眼望去不知道该停留在哪个角落,只微微仰着下巴,轻轻“嗯”了一声。 “莫大人说得很是。” 华兴文说着,手也背在了身后,慢悠悠地摇到她跟前,完全忽略掉了封崇正,好像这个人只是一缕空气似的。 还是封崇正率先开了口,朝他揖了一礼,“华督司。” “没想到今夜还能在这儿遇见华督司,看来你我倒真是有缘。” 听人这和刚才跟莫云溪说话一样的自来熟,华兴文不大喜欢,脸色自然也没多好,“不过是出门时遇上了曹政,就顺便跟着过来罢了。” 顺便?当真只是顺便? 莫云溪眉梢微扬,心内的话,自也没有说出口,自顾往前走着,听华兴文这厮阴阳怪气。 一行人就这么往前走,无慈寨内一个人也没有,空空荡荡的显得地方比白日里大了许多,不时一阵穿堂风吹过,凉飕飕的叫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穿过两处连院,又走了一小段路,很快就能瞧见不远处有一片火光,再细一看,乌泱泱的站了不少人。 无慈寨入口处,一把太师椅正对山下,端端正正地摆在正中央,晏冠宁依旧坐在上头。 方平淳则扛着一把大刀站在他身边,身后是三四十个弟兄,整体气势逼人。 晏冠宁这个人平日里倒没这么严肃,一跟人对上阵了,往那儿一坐就是又冷静沉稳,又机智聪明。 曹政早就带兵占了半山腰,这回子也已经带着人上了台阶上,一群人簇拥着他在一片空地上叫阵。 这里距山顶上很近,距离不过百十步,不用远窥筒都能将人脸上的表情看个大概。 “山上的人听着,本官乃顺天府尹曹政!” “这儿已经被我们的兵占了,你们的机关是放不出来的,识相的赶快束手就擒,本官或可饶你一命!” 一连说完这些,曹政已是有了十足的把握,就等着晏冠宁等人缴械投降了。 届时,他便可将这伙儿贼寇一网打尽。 那晏冠宁又如何是个肯低头的,当即就扯着嗓子喊道:“这仗还没打呢,又怎知谁胜谁败?曹大人未免也太过自信了!” 下面的官兵们面面相觑,都到这份上了,晏冠宁竟然还不缴械投降,着实奇怪。 晏冠宁的行为在曹政眼里便是死鸭子嘴硬,他呵笑一声,扬高了声音,“本官奉劝你一句,不要再负隅顽抗了!” “山下都是本官的兵,据我所知,你们整个寨子也不过才几十人,区区几十人,再没了这山上的机关,如何敢同本官对阵?” 曹政自信非常,昨夜的那位机关大师可是帮了他的大忙了。 要不是知道机关总控在这里,提早带着兵占了,只怕要剿灭这伙儿土匪还得些时日。 晏冠宁他们也自知劣势难挽,刚才集合时就已经有人来报,将山下的情形说得一清二楚。 “大哥,他们把台阶下头都占了,我们的机关都放不出来,可怎么办呀?” 方平淳忍不住忧虑,手上提着他那把大刀,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昨日面对顺天府的重兵,就险些无力抗衡了,还是莫云溪机敏才得以吓退曹政,今日被人家抢占了先机,自然不好办。 “本官再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若还是不降,本官可就要下令攻寨了!” 见山上久久没有回应,曹政又高声喊了一句,也算是下了最后通牒。 山上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火星炸裂声,无慈寨众人站成一片,观望着山下的情势都明白十分不妙。 “投降?我们既上了这山,当了绿林,就不可能投降!” 晏冠宁硬气起来,一抬手打开了身边的一个箱子,里头是十几把小手弩,和他今日在演武场上所用的一模一样。 乍然这么一句,彻彻底底的激怒了下面的曹政。 曹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兵,愤愤然传令道:“攻寨——” “是!” “攻寨——” 军令一层一层传下去,他身后的官兵以方阵为点,排成四列,迈着整齐的步子往山上行进。 这次没了那些机关,距离山顶如此之近,后头的官兵们很快就到了前阵,以作增援打击。 原先阵前的官兵,除却一部分人围绕在曹政身边保护,余下的人纷纷向山顶前进,打起了头阵。 所谓人多势众,官兵们人数众多,一大片人很快就冲到了山顶下的一片平地,抽出刀剑就准备上前杀敌。 而无慈寨打前阵的十几人,连同晏冠宁和方平淳在内,则是人手一架小手弩。 箭在弦上,正待齐发。 晏冠宁身子往后靠靠,心里没底,面上却依旧镇定。 待官兵上来后,他的手微微抬起,命令下达。 “放!” “嗖——” 短箭破空,“嗖嗖”的声音一时间在山林之中引起轩然大波。 那些箭长了眼似的,一支一支都打在了那些官兵的四肢上,竟没有一支箭射在要害处,却叫他们再不得上前一步。 “啊!!” 官兵们惨叫着滚落在地,叫平地处的曹政大吃一惊,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正在这时,山林间又响起了“嗖嗖”的声音,曹政和身后的一群官兵大惊失色。 下一秒,数十支箭就直愣愣地参差插进他们面前的地上而,最近的一支,竟然就在曹政脚下! 曹政为之大骇: 射程如此远,又这般准而又准,难不成小小的无慈寨里也有弓箭队? 第287章 紧张感 思索罢,曹政眼光骤然一冷,心下一狠,冷言下令,“弓箭手准备。” “是!” 五十人的小弓箭队迅速列阵,齐齐架上了弓,曹政接着指挥道:“满弓!” 箭弓被拉满的声音分外令人胆颤,就在曹政准备下令放箭的时候,一道人影飞旋而来,落定在他面前。 “不可放箭!” 面前之人身穿玄色衣袍,在曹政刚看清来人的面庞时,一道腰牌就举到了他面前。 定睛一看,腰牌上所刻,正是西厂的徽记。 曹政心里咯噔一下,二话不说就朝人揖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询,“不知莫厂公有何吩咐?” 那人不答他的问,在曹政面前转了几圈,半侧过脸往山上看去,说的话叫人听不明白。 “我们厂公吩咐了,除了不可放箭之外,其余的事,曹大人只管尽职便是。” 曹政听得一愣,只是一瞬间,便忙不迭颔首拱手应下,“是是是,下官遵命。” 虽然这话他不大明白,但莫云溪的令他岂敢不从,更是不敢多问半句。 那人也没再同他多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曹政的视线中。 曹政再抬头时,就已经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这西厂的人怎么忽然出现在了这无慈山上…… 他心里头寻思了半天,也没能想明白,男人刚才的话更是叫他匪夷所思。 可莫云溪既然下令不让放箭,自然是有她的道理的,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毫无道理可言,那发话的人也是莫云溪。 莫云溪发话了,有没有道理,他都得听。 曹政眼神处于游离状态,思忖一番过后,往山顶的方向上下扫射了几次。 想了又想,抬手便吩咐道:“收弓!” 一声令下,弓箭手们齐齐收了已经拉满的弓,接下来的令更是叫他们摸不着头脑。 “弓箭手全部留下,其余的人随本官上山剿匪。” “是!” 将带来的那一小队弓箭手留在了这儿,曹政走在最中央,前前后后带了约莫有一百余人继续上山。 剩下的一百余人则是在半山腰和山侧林间埋伏,以备突击攻袭。 “大哥,刚才是咋了,那狗官咋忽然就不让人放箭了?” 方平淳将刚才的事情看在眼里,但却怎么也没看明白,西厂的人他自然认不出来。 晏冠宁也眯了眯眼,看着曹政又带兵继续上山,心里终于泛起了紧张之感。 他抓了抓太师椅的扶手,身子也因为紧张板直了一些,“传我命令,所有人准备迎战!” “是,大哥!” 方平淳高声一应,迅速回头朝一众弟兄们打了个手势。 谁知指挥的手势刚做完,眼角余光就瞥见几个眼熟的人朝这边走来。 快到跟前时他才看清楚来人,一脸迷惑地问道:“不是,你,你们俩怎么过来的?” 往后一瞧,才看见莫云溪和青玄后头还跟了几个人,都是生面孔,并不是他们寨子里的人。 晏冠宁也在这时转过头,打眼一看见莫云溪和青玄,惊讶倒没有多少,只是瞬间警惕了起来。 “他们俩现下过来,有什么可稀奇的?” 他语气不好地同方平淳说话,话锋却是直直戳向莫云溪和青玄的。 方平淳眉头一皱,目光绕到莫云溪和青玄身后的那几人身上,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他,他们救你们出来的?” 封崇正和华兴文同时上前一步准备应声,却被莫云溪抢了先,“不是。” “就那绳,你们觉得能绑得住谁……” 莫云溪语气还带了几许玩笑,似乎并不把这些放在心上。 在方平淳惊讶的目光下,她随手从旁边扯了一根绳子来,双手拽住两头轻轻一扯,那绳子“嘣”的一声便断裂开来。 看得方平淳是目瞪口呆,愣在原地,连山下的人正在进攻都忘了。 他张大着嘴,回过头看向晏冠宁,眼中还满是不可置信,“啊这……” 晏冠宁并不理他,方平淳则是一本正经地懊悔起来,“草率了,草率了……” 他倒不是懊悔别的,只是没想到这两个人的武功这么好。 方平淳对莫云溪和青玄并没多大的恶意,但晏冠宁不同。 山下的人倒还没什么,在看见莫云溪和青玄走到自己身后的那一刻,晏冠宁“唰”的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极为警惕地看着二人。 莫云溪轻松一笑,对他的反应并不在意,“大当家的这么害怕做什么,我们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更不会打杀了你。” 可在此刻,她越是这么说,晏冠宁心里的警惕度便越高,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见人如此,莫云溪也并不着急,又是一笑后,便走到了一旁,给人留出了一点所谓的安全距离,随后双手环臂,看戏似的看着山下的人往山上行进。 因曹政早让人占了半山腰,晏冠宁的机关在此刻毫无施展之地,人数悬殊,武器也不够精良,根本打不过官府的兵。 对曹政而言,晏冠宁和他的整个寨子,不过是囊中之物罢了。 可他并没想到,这看似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却早就被另一个人盯上了。 此时山上的人处于劣势之中,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转攻为守。 顺天府的官兵一路之上,不出一盏茶的功夫就已经冲上了山顶,官兵们分成几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整个山顶包围。 曹政则在一众官兵的保护中走上了山顶,无慈寨的入口处。 无慈寨众人手拿刀剑,十分自觉,纷纷围在了晏冠宁和方平淳周围,保护着二人的安危。 曹政和晏冠宁两个人,此时也已经是几乎面对面的站着了。 “不错嘛,没想到你们当土匪的倒是还很讲义气,很团结嘛!” 曹政胜券在握,看晏冠宁的目光就像是看砧板上的一块肉,兴味十足,还有心思调侃着。 夜里很黑,在山林之间,官兵们并不敢多打火把,便只有曹政跟前的几个人拿了火把照明,而山上的无慈寨众人,为了隐蔽,也并未点火。 第288章 轻松不少 见晏冠宁不应,曹政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往前走了两步,左右都跟了官兵,手持长剑,将人保护得严严实实的。 “啧啧啧……” 曹政一边走,一边四下瞧着,那架势全然就像是看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 “这什么无慈寨啊,老百姓们传得像模像样的,本官还以为是什么神仙官府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瞧瞧,这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传说中的无慈寨大当家可是威名赫赫……” “怎么,就住这么寒酸的地儿啊?” 胜者为王,曹政来之前就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这会子顺天府的兵将整个山顶围得严严实实的,他取晏冠宁的性命,是如探囊取物一般,自然悠然得很。 听着他句句带刺,晏冠宁也不恼,心中一直在思考,目光更是四下打探,想寻找有没有什么机会反败为胜。 对无慈寨的众人来说,敌众我寡,这也算得上是“大军压境”了。 晏冠宁眼中有一丝慌张,眼下的局势他不是看不明白,自己和整个无慈寨,已然失去了反抗的余地。 若是此刻带着兄弟们与他血拼,不过是以卵击石。 两败俱伤不说,曹政一二百的官兵不过最多折损几人,可他们无慈寨不过三四十人,那时,只怕便是全军覆没了。 “哟,这倒是有一件像样儿的,不错,真是不错……” 曹政的目光落在那把太师椅上,口中一边说着,一边抬脚上前,也不顾晏冠宁就站在旁边,一撩衣摆就坐了上去。 “哎哟,舒服,真舒服……” 曹政故意往椅子里靠了靠,摆出一副官架子来,“没想到啊,你们这土匪寨子里竟然还能有这样的好东西,啧啧,真是没想到……” “你!” 晏冠宁还没发话,方平淳就已经忍不住了,看着他坐在了自家大哥的专属位子上,两只拳头早就攥了起来。 方平淳才要上前,就被晏冠宁一把拦住,无可奈何,只能愤愤不平地站在那里看曹政耀武扬威。 局势分明,无慈寨的一众人也都看得明白,一些人拿刀的手都已经开始颤抖了。 曹政摆足了架子,打眼看着晏冠宁那越来越铁青的脸色,心里头只觉得畅快无比。 他是刚一上任就遇上了无慈山这伙儿土匪,报官的人还是上京城里有名的贵族望户管家,接了这么个棘手的活儿,曹政为此是焦头烂额了许久。 今日,终于能做个了结了。 想到这里,曹政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头压着的那块大石头没了,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他放松地“哎呀”一声,眼中带笑地看向晏冠宁,指了指他身后的一众人,戏称了一句“大当家的”。 “你若是肯带着手下乖乖缴械归降,本官或许还能饶你一命,派人将你们这些人关在府衙大牢里也就是了;若是不肯归降……” 曹政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笑得张扬,大拇指往后指了指,“你也瞧见了,本官的这些兵马,踏平你这小小的无慈寨还是绰绰有余的。” 说完之后,曹政又出了一口气,一副调笑的表情,“怎么着?大当家的,给句话?” 晏冠宁直勾勾地与他对视,眼神微微颤动,袖子掩盖下的双手也已经紧攥,眼中翻滚着黑色,阴郁十足。 “不可能!” 方平淳再次愤然提步,这下却是直接到了曹政面前。 提着他的那把大刀直直对着曹政,“狗官!你们这群狗官,官官相护,没完没了地欺负我们,还想让我们归降,做梦!” 方平淳胡子拉碴的脸上满是坚定: 归降是不可能归降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归降的。 这么一个壮汉骤然冲到面前,曹政眼睛一瞪,小胡子一翘就看着他,鄙夷道:“你又是何人?” 方平淳没搭理他,霸气十足地哼了一声,眼神示意他看自己手上的大刀,“看清楚咯,爷爷我是这无慈寨的二当家!” 曹政一下就笑了,看傻子一样看着他,语气极为不屑,“二当家?” “既然跟他一样是土匪头子,那本官也可以加恩,给你也定一个主犯,怎么样,本官待你不错?” 曹政故意如此说,果然一句话就将人彻底激怒。 方平淳恨得眼睛扁眯,一咬牙,手上使了力“哐”的一下把大刀砸下去。 曹政显然早就做好的准备,身子迅速跳起,往左边一侧,直接躲过了他的这一刀。 方平淳的这一刀用了十成的力气,那把太师椅“吭嚓”一声就被劈得裂成两半。 曹政瞳孔骤然一缩,即便早有准备,但看见那被劈裂开来的太师椅,还是心底一颤。 他顺势大手一挥,令即下,“贼首方平淳谋害朝廷大臣,来人,给本官拿下!” “是!” 人多势众,顺天府的兵又一项训练有素,方平淳这不入流的武功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没反抗几下就被几个官兵夺去了手上的大刀,绑螃蟹似的拿粗麻绳绑了起来,被官兵押着弓着身子站在那里,还呲牙咧嘴地冲着曹政。 目的达成,曹政不免有些得意,慢悠悠地走到晏冠宁面前,“他不是说自己是二当家的吗,这二当家自然是听命于你这大当家的,谋害朝廷大臣可是重罪……” 话音刚落,周遭的官兵便一拥而上将晏冠宁押了起来。 见晏冠宁被擒,后头无慈寨的众人纷纷身子一动,一队官兵很快围了上去,个个手持长剑对准了他们。 曹政一步步逼近晏冠宁,到离他只有半步不到的距离时,一手挑起了人的下颌,面带戏谑,“倒是生得一副好面孔,可惜了……” 他声音一顿,话锋陡然一转,“贼首晏冠宁谋害朝廷大臣,殴打皇亲国戚,无恶不作,旧地立斩!” “是!” 官兵应声,提着长剑就要冲他而去。 无慈寨的众人往前冲去,却被官兵们拦得死死的。 “大哥!” “大当家的!” 这样的结局,晏冠宁早在方才便已料到,斩立决的话音传到耳边,他所做的,不过是缓缓闭上了双眼,面上看不出一丝情绪。 第289章 惊讶之余 “狗官,你敢!!” 方平淳虽然已经被五花大绑,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往前冲,四五个官兵差点都拉不住他。 “有何不敢?” 曹政语气讥讽,呵笑一声。 目光迅速扫了一圈,一撩衣摆,又架势十足地坐在了寨子入口处的一条木凳上。 坐下之后,曹政才凛声道:“你以为本官不敢杀了你么,不过是还要带一个回去交差。” 曹政又是一笑,玩味地看着方平淳,“怎么着,你想跟他一起死?” “狗官,我跟你拼了!” 方平淳咬牙切齿地往前冲,力气之大,四五个拉着他的官兵都被甩了开来。 一个不防,就已经冲到了曹政面前。 方平淳身子被绑着很是不便,一只手刚要吃力地去够他的那把大刀,就被官兵们再次押住。 “大胆!” 跟前的一个官兵冲着他就厉声呵斥,一脚将他地上的大刀踢得更远了些。 看方平淳气得面目狰狞,呲牙咧嘴的,曹政却觉得心下舒适无比,朝着一众官兵就道:“动手啊,愣在那干什么?” “是!” “狗官,你敢杀我大哥,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官兵提刀上前,手已经扬起来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后头的人群中忽然走出来了一个人。 “住手。” 无慈寨的众人此刻虽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地给她让出了道路。 看着从人群中款款走出来的那人,曹政吓得立时从凳子上弹了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了,“莫、莫厂公……” “莫厂公您怎么在这儿……” 曹政颤颤巍巍地揖着手站在那里,官兵们更是随着他向人行礼。 无慈寨一众人纷纷朝莫云溪看去,眼里尽是不可置信,连晏冠宁和方平淳都惊讶得双目圆睁。 莫厂公? 难不成是上京城里头,西厂的那位人称活阎王的莫云溪? 众人惊讶着,曹政却是心颤,“下、下官不知莫厂公在此,多有冒犯。” 刚才自己在这儿耍了好大一通威风,没想到这莫云溪竟然也在这儿。 一想到刚才自己的所作所为,曹政不免有些心虚: 都说这位活阎王做事极其严苛,他实在是不能想象,自己刚才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有没有惹人不悦。 “奚,奚淼……不,你是莫云溪?” 方平淳眼都直了,心下震惊无比,惊讶之余又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向莫云溪。 他话音才落,曹政就怒斥出声,“放肆!竟敢直呼厂公名讳!” 方平淳及时闭上了嘴,目光却是始终不离她,一旁的晏冠宁,看向莫云溪的眼神十分复杂,仿佛这个人他怎么看也看不透一样。 莫云溪抬抬手,示意他没事,嘴角还微微勾起了一丝弧度。 见她没怪罪,曹政自然也不好越俎代庖,并不敢说些什么,只是弓着身子站着,面上神情恭谨非常。 “……莫厂公,不知莫厂公来此有何指示?” 自己个儿在心里犹豫了半天,曹政才小心翼翼的,试探着上前。 莫云溪也不着急,脚下步子慢悠悠地走到他方才坐的地方。 落座后,目光四周扫视了一圈,才缓缓开口,“本官听说曹大人是来剿匪的,所剿可是无慈山之匪?” 不知她为何有这么一问,曹政有点摸不清她的心思,但还是耐心答道:“是,无慈山匪寇猖獗,扰乱京城治安,顺天府主管着上京城的城防治安一事,自然要带兵来剿。” 如实答完,曹政双手垂在身子两侧,乖乖巧巧地站在那里,低着头也不敢抬起,只等着莫云溪的下一句。 听了他的话,莫云溪也没搭理,半天才勾勾唇角,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曹大人上任之后可真是尽职尽责。” 这么一句看似是夸赞的话,落到曹政耳中,却是叫他有些心惊。 曹政心里坠坠不安,双手又揖在面前,怀揣着万分小心谨慎,只道:“不敢不敢,这些不过是下官分内的事情,哪里敢当莫厂公一句尽职尽责……” 他直勾勾望着脚下的地面,眼睛都不敢抬一下。 旁边的无慈寨众人瞧着曹政对她如此恭敬,再去看莫云溪时,眼里的神情就也多了几分敬畏。 其中有些人并不知莫云溪,但毕竟能让曹政这样的大官鞍前马后,畏畏缩缩的,想来定是大人物。 方平淳在跟前也吓愣了,虽然他跟莫云溪和青玄比较熟悉,但此刻也不是很敢说话。 “曹大人。” 莫云溪忽然唤了他一声。 曹政忙不迭将身子转到正对着她,揖手低眉。 “莫厂公。” 莫云溪垂下视线,扫了他一眼,不矜不迫地开口又道:“今日这山顶上的人,本官要了。” 淡淡的这么一句,落进曹政耳中,却是如晴天霹雳一般。 曹政整个人愣在那里,半截身子也僵了,微微半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莫云溪这话显然指的是无慈寨的这伙儿土匪们。 且不说莫云溪为何突然向他要这些人,就是今日她出现在这无慈山上,都叫他颇为不解。 “可,可……” 曹政不敢直接拒绝,但心下又为难,毕竟他是顺天府尹,又特地从府衙领了兵上山剿匪,这报官之人还是管思聪。 见人一脸为难,莫云溪云淡风轻地说了起来,“这些人虽然是匪,但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曹政哪里管这些,他在意的从来都不是这股盗匪做了什么没做什么,而是自己脑袋上的那顶官帽。 “这……这怕是……” 曹政支支吾吾的,显然是不想答应她,依旧委婉着同她说话,面上尽是难色,“莫厂公,不是下官不想把这些人给您,只是下官身为顺天府尹,为民除害,带兵剿匪乃是职责所在……” “下官还要带这些匪寇回去交差,还请莫厂公能体谅一二。” 说到最后,拒绝得已经相当明显。 莫云溪目光在他身上打转,沉吟了半晌,才嗤笑一声,“交差?” “曹大人方才说的交差,是交谁的差?” 第290章 狗官 莫云溪眸子一眯,眼中的神情骤然凌厉,看向曹政时压迫感十足。 “是交皇上的差,还是交管思聪的差?” 曹政一听这话,顿时就被吓得浑身发抖,站在那儿感觉腿都软了,“下下下、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这天下是李氏皇族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 他一个上京城的府尹,即便是办差,接的也只能是皇帝的差事; 听令,自然也只能是听皇帝的旨意。 “曹大人初到京城,这上京城里的有些事,大人不知,本官也不会怪罪。” “俗话说不知者无罪,本官自然也不会因这些降罪于你,只是……” 莫云溪的目光在无慈寨的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之后又落到了站在最前头的晏冠宁和方平淳身上。 “只是他们两个,和他们身后的这些人,本官今日要一个不落地带走。” 红唇一张一合,说出的话压迫感十足,叫人不敢拒绝。 莫云溪将“一个不落”这四个字咬得格外重,瞥了一眼颤颤巍巍的曹政,一挑眉,道:“曹大人,让开?”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曹政哪里还在敢拒绝,再有一句拒绝的话,便是像莫云溪说的那样,奉的不是皇帝的差,而是管思聪的差了。 朝中百官,谁人不知管玉崖在朝廷上一手遮天,向来为李恒所忌惮。 所谓功高盖主,历来便是帝王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拔,便一日心中不得安闲。 曹政眼神飘忽,迅速思索了一番,权衡利弊后,最终拱着手往旁边退了退,“是,下官遵命。” 见人答应,莫云溪自也松了一口气,他既然退了这一步,她也不会叫他多为难。 瞟了一眼深埋着头不敢抬起的曹政,她轻飘飘地补了一句,“曹大人放心,回京之后,明日在朝上只管如实禀报今日情形,本官自会同陛下说清楚,不会叫皇上迁怒于你。” 末了,似乎是忽然又想起来了什么,莫云溪嘴角浮起一丝深不可测的笑意,语气听着就让人心颤。 “陛下那边这样说,叫你来的那个人,你也这么回就是了。” 顿了一下,莫云溪又是一笑,“他若是不服,曹大人叫他只管来寻,本官就在西厂等着他。” “是是是……” 看着莫云溪的笑容,曹政只觉得阴测测的,口中连连称是,心下却是腹诽着: 这京城之中,哪个不知道上次在林府,管思聪就是被莫云溪砍了一条腿,还废了他的子孙根,活活儿将人整成了个太监。 还叫他来寻,管思聪估计一听是她,早就吓得不敢吭声了…… 莫云溪刮了一眼思绪良多的曹政,随后从木凳上站起,往前走了几步。 她到了跟前,原本押着晏冠宁和方平淳的那些官兵迅速松开了手,恭恭敬敬地站在了一边,给人让出了一条道来。 才刚莫云溪和曹政的对话,他们自然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会子主子都乖乖站在那里,他们哪儿还敢动。 “大哥,她要救我们!” 方平淳一见她走过来,脸上就有了笑容,兴冲冲地朝着晏冠宁说话。 晏冠宁面色依旧深沉,眼中的阴郁并未散去,双眸抬起,紧紧地盯着莫云溪,看着她缓缓走过来,不曾回方平淳的话,更不曾有一丝放松。 察觉出人的心思,莫云溪挑了挑眉,神态慵懒,“不要想得太多。” 晏冠宁从来警惕聪明,又冷静自持,今儿白日里就让人把她和青玄绑了起来,那时就已经猜他们是官府的人,这会子哪怕是自己救了他们,他未必也会相信。 知道他不信,莫云溪虽然也不指望他信,但秉着一颗爱才之心,还是解释了一句,“我若真的想杀你们,直接把你们交给他不就得了,又何须费这么大的周章?” 闻人言入耳,晏冠宁神情一顿,面色得以稍稍缓和,寻思一通,觉得莫云溪说得也不无道理。 只是他们本和官府就为一体,如今又要从曹政的手底下把自己救出去,是为了什么? 看出他的疑惑,莫云溪却并未多言,与人群中的青玄对视了一眼。 只一个眼神,青玄便会意,食指与大拇指并指,放到嘴边一声吹响。 紧接着,众人便听到一阵稀疏的声音从山林间传来。 那声音又快又繁,仿佛什么东西呼呼啦啦地正冲山顶上疾速而来,动静十分唬人。 就在顺天府和无慈寨的人都大为紧张的时候,整整四十个身穿玄裳的侍卫就齐齐一跃,稳稳地落定在众人面前。 “厂公——” 侍卫们早就埋伏在这山上,就等青玄发出信号便迅速上山,这会儿正严肃整齐地朝莫云溪行礼,对旁边的曹政是恍若未见,理都不理半分。 莫云溪淡淡“嗯”了一声,命令道:“把他们都带回去。” “喏!” 侍卫们应声,因早先就对今日会有的局势一清二楚,便是一眼就分辨出了那些人,动作迅速地将无慈寨的人聚集到一起,待莫云溪点头后,就将人带往山下。 晏冠宁和方平淳自然也在其间,一路跟着西厂的侍卫们从曹政面前走过去,同他擦肩而过时,方平淳还不忘嘲讽,“嘿,抓不了我!” 小人得志,小人得志! 曹政纵然不满,面上却也不敢表现出分毫,只能在心中暗暗怒骂。 一直站在后方的华兴文和封崇正,也是在此刻见事情处理完了才走上前。 “我有些不明白,莫厂公要这些匪寇回去做什么?” 封崇正的声音乍然在耳边响起,曹政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抬头就瞧见莫云溪身边站着的竟然是华兴文。 而说话的那一个,瞧着十分眼熟,倒像是……此次来朝的使者之一? 曹政并没认出他,但却认出了华兴文,吓得连行礼都忘了,在华兴文看过来之后才颤声称了一句,“华督司……” 华兴文微微颔首,随后便只同莫云溪和封崇正说话,三个人带着各自的心腹绕过曹政,边聊边往山下去了。 第291章 抢先一步 曹政深揖一礼,直到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后,才敢直起身子。 顺天府的人凑到了跟前,“大人,您没事儿?” 曹政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依旧微颤的声音显示出后怕。 来一个莫云溪已经够他喝一壶的了,没想到华兴文,还有不知哪国的使臣,是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蹦。 难不成……这无慈山真有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只是他没看到? “这、这地儿邪乎啊……邪乎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步往山下走,走着还不停地拿袖子按按额头,嘴里还嘀咕着。 三更半夜的,无慈山上黑灯瞎火的,后头的随从忙拿了个火把,飞快跟了上去。 顺天府的兵在后头跟着,依旧左右两侧护翼。 走在前头的人,依然能听见曹政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邪乎邪乎”的。 下山返京,里的路并不长,莫云溪等人小半个时辰就已经到了城门口。 守城的官兵离大老远就瞧见了这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一看那群人整齐划一的玄裳,又抄起远窥筒敲了敲。 在看见西厂的徽记时,不待人走到跟前,就忙吩咐小兵们大开城门,放一行人入城。 莫云溪和华兴文并肩而行,封崇正则站在莫云溪的右后侧,三人走在最前头,到了城楼门子下头,两侧守卫的官兵齐齐行礼。 穿过城墙洞子,一抬眼望进城内的时候,莫云溪轻轻吸了一口气,很是不着痕迹。 这一小小的细节,被华兴文敏锐捕捉到,刚张开口,另一道声音就抢了先。 “已近亥时,我瞧着这些日子京中似乎巡例很严,这会儿城里想必已经没什么人在外头了。” 华兴文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生生咽了下去,微抿着唇看向封崇正。 封崇正对他则是视而不见,只凑得又离莫云溪近了些,“莫厂公是要把这些人都带回西厂吗?” 华兴文抽抽嘴角,禁不住在背后给了他一个白眼,低低地吐槽,但却似乎并没想着要避着封崇正。 “人家上一句话都没搭理,又凑上去赶着问,真是不知道自尊自重。” 身侧的姬褚将自家主子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也跟着白了一眼封崇正,“就是。” 才只这么一眼的功夫,只见他才说完这句,下一秒,华兴文就也凑前了许多。 “莫大人将这些人带回去,恐怕不是简单的想救他们?” 姬褚:…… 莫云溪施施然看向华兴文,眸子微挑,边走边说着,“华大人说这话,看来也是早就有了想法。” 华兴文没肯定,却也并未否认,一笑道:“莫大人思虑周全,又胆识过人,本官便是有那心思,也不及莫大人您动作利落。” 两人搁这打哑谜,听着是谁也没说明白,可那神情一看,分明是哪一个都心里头门儿清。 只剩下封崇正走在后面一头雾水,想问又不知如何去问,刚准备开口,就又被华兴文抢先堵了回去。 “这人倒是带回来了,这一桩如愿了,只是不知明日的早朝,莫大人可想好怎么对付了么?” 瞧人一副幸灾乐祸看热闹的样子,封崇正是越发觉得他阴阳怪气,越发看他不顺眼,忍不住开口,“华……” “华大人这几日是太闲了还是怎样?” 封崇正无奈至极,撇了撇嘴角。 这次打断他的不是华兴文,而是莫云溪。 “明知本官已经在这儿了,还没事儿就往这无慈山上跑,如今又挂心起了明日早朝的事……” 莫云溪脚步一顿,带笑回过头看他,“看来华大人真是菩萨心肠,有操不完的心呢~” 说完,便再次抬脚,脚下步子比方才还快上许多。 准确的来讲,是轻快了许多。 望着莫云溪的背影,华兴文不知在想什么,低笑一声,摇了摇头。 一旁的封崇正看在眼里,更是小小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华兴文莫名有一种胜利之感,小骄傲从心底里油然而生。 他特意放缓了脚步,等封崇正走了两步,才再从人面前走过去。 感受到人的得意,封崇正一脸迷惑,抬头看过去时,华兴文已经走出了好几步远。 封崇正侧过头,看向自己的小厮,“这,这人……大周的国民都是如此吗?” 小厮摇摇头,也是一脸的莫名其妙。 西厂侍卫们押着无慈寨的众人走在后头,入城之后,谨守着一贯的高素质,秉持着职业道德,脚步都放轻了不少。 没一会儿就进了正街,眼看着马上就要到西厂了,封崇正才主动告辞。 毕竟他一个别国皇子,自然没什么理由跟着他们到西厂,更何况还是在这三更半夜,乌漆麻黑的时候。 看着封崇正走了,唯一令他不爽的人也消失了,华兴文只觉得心中是从未有过的畅快舒适。 一众人行至西厂,大门口守着的侍卫们站得笔挺,一见着莫云溪回来了,纷纷恭敬行礼。 “厂公。” “厂公。” 他们的目光自然免不了好奇地投向了后头的那一大群人。 莫云溪一回头,却见华兴文还没走,眉峰高高上挑,语气含笑,“怎么着,华大人是觉得被本官抢了先,心有不甘,想要在西厂抢人不成?” 抢人? 华兴文蔑笑一声,故意道:“狭隘了,狭隘了是不是……” 他也眉头一挑,把话又丢回给了莫云溪,“莫大人难不成是觉得,本官同你一样事事都要横插一脚?” 更何况,就算是抢人,也没有当着人家家门口抢的! 莫云溪侧着睨一眼他,“嘁,事事都要横插一脚的人难道不一直都是华大人你吗,怎么如今还说到本官头上了。” 话锋一转,指了指他身后的那些人,微微歪着头,“不过这些人啊,我要定了!” 语罢,莫云溪同青玄对视了一眼,只一挥手,青玄就吩咐侍卫们将无慈寨众人带进了西厂里。 盯着这些人进了西厂,莫云溪才真正松了一口气,扭过头看了一眼华兴文,便迈步往西厂内去。 第292章 一步错步步错 “明日……” 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莫云溪的思绪,她顿住脚步,回过头,只听得华兴文继续道:“今晚的事只怕等不到明天早上就能在京城里传得沸沸扬扬。” “明日朝堂上,定然不会只是曹政回禀皇上那么简单。” 华兴文隔着不短的距离端视着她,语气认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妨提前想想到时该如何应对,免得……”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出口,但莫云溪又岂会不明白。 见人忽然认真起来,莫云溪也不再同他玩笑,微微偏了偏头,眼神依旧波澜不惊。 “不劳华大人挂心了,这些事,我自会处理。” 说完这话,又在原地站了几秒,见华兴文再没话了,方朝人挥了下手,转过身大步就进了西厂。 望着她进了院内,华兴文亦是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等她的背影渐渐消失,才抬头看了看天色,抬脚走了。 莫云溪回了西厂,一进去就见院中站满了人,她不由得看向青玄,眼神充满了质询。 “这不是您还在外头和华兴文说话,属下也不知该如何安排这些人么……” 青玄干笑几声,又找补了一句,“噢!寨子里的人都在这儿了,现在就等着主子发落了。” 他声音不低,满院的人听见这话,都在此刻消停下来,也不再三三两两地低语交流。 无慈寨众人的目光在一瞬间都向莫云溪靠拢了过来,等候着她开口。 方平淳向来是个急性子,同青玄又没其他人那么生分,心里急,嘴上也就直接说了出来,“说,你把我们救下来,又带到这地方来,到底是要怎么着?” 他语气不大好,青玄紧张地看了一眼莫云溪,见人面上并无怒色,才急忙上前拉了拉方平淳,“瞧瞧,急什么呢……” “哎~你看咱们不是早就认识了么,急什么呢是不是,既然救了你们,自然也不会再害你们,何况我家厂公可是这上京城里难得的大好人,是不是?” 话唠似的说了这么几句,前头的话方平淳听了,依着他们俩彼此之间的信任,还能信上几分。 可那最后一句,实在是……牵强了,牵强了。 方平淳倒将心里的这句吐槽压了下去,并没说出口,只是站在那里候着,候着莫云溪发话。 像是故意耗他们的耐心似的,又过去了好一会儿,莫云溪才走到众人面前,步子悠悠地原地打转,“想必诸位都是跟着他们俩上山的?” 她不紧不迫的,清了清嗓子后,才继续道:“你们的大当家和二当家的,我也已经见识过了,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听着她的这些话,无慈寨的人站在那里纷纷低语,议论起来,大多数人对她的这话并不怎么相信,可要论起来,偏还是她救了他们这么一大群人。 这一来二去的,众人都对莫云溪的目的和心思产生了深深的好奇。 莫云溪目光从无慈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几乎是将每个人的脸都看清之后,才将视线落定在晏冠宁和方平淳身上。 最后又往左移了几寸,对上晏冠宁的那双堪称深邃的眼睛,说道:“救下你们自然也是有我自己的目的,但并无恶意,否则今晚在山上便不会救你们了。” 又将这些话说了一遍,见晏冠宁没有抵触,莫云溪才继续劝说。 “曹政是新上任的顺天府尹,你们自然也能明白,在京城里当官也是件不那么容易的事,管思聪嚣张跋扈,无恶不作,可背后却有管家撑腰。” “所以他府上的人去报了官,曹政身为顺天府尹,带兵来剿也是不得不的事情。” 毕竟利用着曹政才带回来这些人,要是没有他演上这么一出,无慈寨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被她收服。 因着如此,自然也要在这些人面前给他找补回来一点儿。 莫云溪踱着步子,从晏冠宁面前走过,又在方平淳面前站定,目光却始终落在晏冠宁身上。 她想了一会儿,忽然看向他发问,“不知大当家的可还记得今日我问你的那句话?” 晏冠宁眉头微皱,陷入回忆当中,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记得。” 得到肯定答案,莫云溪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直接落了地。 晏冠宁既然还能认这话,那她便有无往不利的底气了。 “好!” 莫云溪蓦地叫了一声好,将无慈寨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便继续道:“试问天底下哪个不想当良民,只是这世道不能容人,贪官恶吏不能容人。” 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的质疑瞬间少了许多,跟着她的思维走,深觉有理。 “本官早前就派人仔细查过,你们这些人几乎每一个都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生生逼得上了山,当了匪。” “这一步错步步错,你们这么多人盘踞在无慈山上,就算是从来不曾杀人越货,也不会为官府所容,所以才到了今日的地步。” 莫云溪环视四周,眼里满是恳切和希冀,言辞间尽是对他们的理解和明白,引得在场不少人都点头如捣蒜,自引为知音。 无慈寨的这些人读过书的没有几个,但打心底里都还算得上是良善之人,莫云溪并不想为难他们。 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收晏冠宁和方平淳,剩下的这些人一并收下,自也无有不可的。 想到这里,莫云溪再次同晏冠宁对视,眼里是十足十的诚意,“大当家的既然还记得你我今日所论,眼下也有了机会,何不考虑考虑?” 晏冠宁没应声。 莫云溪也不着急,抓住了痛点继续劝说,看似轻飘飘地开口,“曹政可不是轻易肯放手的人,我从他手上把你们抢了来,他岂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也就是本官这小小的一片地儿,尚且能护得住你们……” “今日你们若是出了这扇门,本官可就不能保证你们性命无虞了。” 曹政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两日才大刀阔斧地带兵剿匪,但这群人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第293章 我没有能耐 经莫云溪这么一点,众人果然紧张起来,无一不是觉得曹政来势汹汹,势要灭了整个无慈寨。 “那狗官会不会带着兵还在外头等着,等着咱们出去一网打尽呢!” “是啊是啊!” 人群中冒出无数道声音,都是在针对莫云溪所说的话进行讨论。 “我觉得,这个好歹也是西厂的头头,那个狗官好像也没有她官儿大,应该不会那么明目张胆,但肯定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埋伏着呢,咱们一出去,他叫人放箭,可怎么好?” 其中一人边说着自己的猜测,边指了指莫云溪,动作小心翼翼的,不敢让她发觉。 “那不是白白送死嘛!” “对啊,这可不行啊……” 一群人越说越笃定,越说越觉得真切,真切得好像此刻曹政和他的弓箭队就在门外,只要他们一出去,就会被当场射死在西厂大门口一样。 同样的声音越来越多,无慈寨的所有人都看向晏冠宁,等待着他的决定。 方平淳上前扯住了人的半截袖子,眼里满是担忧,“大哥,咱们是退无可退了,好歹是奚……莫厂公救了咱们,跟着她混总比从这儿出去,被人乱箭射死的好。” 见他也有意向,晏冠宁回过头看了一眼一众兄弟们,他们几乎全部都认可,见他看过去,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大当家的,总不能自投罗网去送死啊!” “对啊对啊,这莫厂公应当也是个大官,咱们要是留下,以后见了曹政那狗官都不用怕了。” “没错儿,哪儿还用像之前那样到处躲躲藏藏,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呢……” 一道道赞同的声音传到耳边,晏冠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 的确与今日在山上同莫云溪所说一样,但凡有安生日子,谁愿意上山为匪,居无定所,吃了上顿没下顿呢。 更何况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官府出兵来剿,每分每秒都是把脑袋绑在裤腰带上过。 像是心下拿定了主意,晏冠宁上前几步,正对着莫云溪深揖一礼。 “愿归顺于西厂,甘为莫厂公效犬马之劳。” 莫云溪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明丽的笑容,目光又转向旁边的方平淳。 方平淳立马,上前抱拳就朝着莫云溪拜了下去,“我也一样!” 莫云溪欣慰地点点头,面上带笑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一手将人搀正。 晏冠宁则是回头望了一眼无慈寨的众人,眼神中充满了坚定,“弟兄们可都愿留下,跟着我一起为莫厂公效力?” “弟兄们愿意跟着您,您到哪儿我们就到哪儿!” 无慈寨的众人自不必说,他们上山之后便跟着晏冠宁和方平淳,此刻两位当家的都已归顺,在这儿有吃喝不愁的,他们自然没有不愿意的道理。 “好!” 晏冠宁朗笑一声,转过头又向莫云溪揖了一礼,“莫厂公,我们无慈寨愿意归顺西厂。” 了却了一桩心愿,莫云溪心情大好,一抬头就见一轮圆月挂在半空中,明晃晃的,很是喜人。 目光在一群人里寻到青玄,吩咐道:“你亲自带着他们安顿好,都在后院住下就成。” “另外,再吩咐厨下生火做饭,他们刚从山上下来,夜里也折腾了这么久,让大家伙儿好好吃一顿。” 青玄抱拳应声,“喏。” 应完之后,上前几步,走到方平淳跟前,一把就搂过了他的肩,“走,二当家的。” “嘿嘿,可不敢这么叫了,俺们现在啊,可都是良民!” “好好好,良民,良民……” 两人亲密十足地往后院走,身后是无慈寨的一众人。 西厂今夜可谓是热闹无比。 尽管并没多大的动静,可自打他们进城的那一刻起,莫云溪和这群人的行迹就早已传到了整个上京城有心人的耳朵里。 次日,晨光熹微。 莫云溪从睡梦中醒来,朦朦胧胧的,感觉昨夜有些没太睡好。 一番盥洗,在下人的服侍下换上官服之后,才不慌不忙地出了房门。 才一推开门,满院子的人就让她愣了一瞬,仔细一看,瞧着都像是无慈寨的人,站在最前边的则是青玄,晏冠宁,和方平淳。 莫云溪伸了个懒腰,一边往前走,一边问道:“大清早的,这么多人在这儿做什么?” 一见她来了,青玄忙嬉笑着迎了上去。 “主子,他们平时在山上也要操练武功,早早就起来了,说是到了咱们这儿,更加不能落下了。” 闻言,莫云溪表情迷惑,半眯着眼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 走到晏冠宁和方平淳身边,摆摆手示意二人不必多礼,方道:“不必,西厂里多的是高手,何况你们这些花拳绣腿的也不顶事儿。” “我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练武的,打架的事儿有的是人去做,你们呀,就先好好歇上两日,等过两天我自有安排。” 莫云溪一口气说完这些,在晏冠宁和方平淳疑惑的目光下打了个哈欠,缓缓走出了众人的视线,出了西厂。 墨七也从后头跟了上去。 方平淳挠了挠头,心下很是好奇,想不明白莫云溪叫他们来到底是为着做什么的。 “来来来,都别练了……” “莫厂公吩咐了,叫大家伙儿都先歇上两天,过两天再听安排。” 晏冠宁在一旁将一众弟兄招了过来,方平淳则是凑到了青玄面前,带着一脸迷惑问道:“你说……莫厂公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让我们练武,那让我们做什么?” “我们也没有别的能耐,就是个练武之人啊!” 方平淳百思不得其解,一边问着,还一边拿手撑着自己的下巴。 青玄轻笑一声,晃了晃手指,满是高深莫测地回他,“过两日不就知道了,记住了,在这上京城里头啊,凡事不要问太多~” “知道的多了,容易……” 青玄话音停顿下来,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微眯着眼对着方平淳狞笑了一下。 方平淳被他吓得一愣,看着人慢悠悠走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第294章 准备下山 方平淳反应过来之后,身子不由得一个激灵。 “大哥,我咋忽然就觉得,我那后脖颈发凉呢,嗖嗖的那种……” 晏冠宁斜了一眼他,没说话,抬脚也走了。 留下方平淳一个人站在原地,还回味着青玄方才的那句话,久久都没回过神来。 最后自己又学着青玄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还自己给配了个音。 “咔——” 想象到自己将来有一日性命不保,被砍头的画面,方平淳倒吸一口凉气,又打了个哆嗦,双手抱臂,往后院去了。 没走两步,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扭过头四下看看,“刀呢,我刀呢?” 小巫从人群中跑了出来,将他扔在石墩后面的大刀给捧了过去,“二哥,刀在这儿。” “莫厂公不是已经说了不让咱们练武了吗,你还要刀干什么使?” 方平淳接过刀,用袖子拭了拭刀面,这把刀是他爹留下来的,先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到了他这儿就成了他防身的武器。 这可是他的宝贝。 擦了一面之后,方平淳将大刀反过来,又擦起来另一面,抿了抿嘴,也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小巫,听二哥告诉你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 方平淳面容严肃,认真无比,眼中神情都很是坚定深沉,缓缓开口道:“这安全感啊,不能依靠别人,都是自己给自己的。” 听他这么一句,小巫也没听出来个所以然,歪着头盯着他看。 方平淳也擦好了他那把大刀,拿在手上掂了两下,还是熟悉的感觉。 左右挥了两下,慢悠悠地朝着小巫又说,“莫厂公虽然用不着咱们练武,但是咱们这一身武艺可不能丢了。” “万一到了那紧要关头,别的不说,至少还能防身不是吗?” 一听这话,小巫顿了一下,很快就恍然大悟地睁大了眼,“噢!我明白了!” “二哥,那你快教教我功夫,反正咱们在这儿一天到晚也闲着,你让我也学两招。” 方平淳看都不看他一眼,脚下步子不停变换,手上耍着大刀,“去去去,一边儿去,小孩子家家的学什么武功学武功!” 小巫瘪了瘪嘴,显然有些失落,“那你不是说要防身吗,万一我什么时候遇见坏人咋办?” “你?有我和你大哥在,还有咱们寨子里这么多兄弟,你怕啥?” “赶紧去去去,站在这儿影响我发挥……” 方平淳嫌弃地一直赶他,手脚动作不停,目光始终都在刀上。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安全感要自己给自己,怎么这会儿就变……” 小巫刚嘀咕起来,就被方平淳瞪了一眼,声音也弱了下去。 他在方平淳手上的动作停下之前,及时闭了嘴,脚底抹油,一溜烟就跑了。 方平淳抬头瞧了一眼,望着小巫的背影,“嘁”了一声,又继续耍自己的大刀。 卯半,天色还并未完全亮起来。 太和殿侧边的班房里已经坐了不少朝中大臣,莫云溪和华兴文也坐在东边的位子上,手上各捧了一盏茶,悠闲自定。 “哎,你听说了吗,昨晚上的那件事儿。” “那当然!老曹带着兵上山剿匪,原本好好的已经捉拿了贼首,抓了人准备下山了,半道儿被人截了胡!” 大臣们三三两两聚在一块儿,有的坐着喝茶,有的就站在那儿说话,班房内并不安静,却也没有多吵闹。 听着已经有人就着昨夜的事议论起来,华兴文不禁侧过头瞧了莫云溪一眼。 只见莫云溪依旧悠悠然然坐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茶,似乎他们议论的对象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一样。 “截胡?你别看老曹才刚上任没多久,他这个人可不是吃素的,谁敢截他的胡?” “诶~两位大人,怎么到这事上想不明白了呢……” 两个人正议论着,一个户部的官员就走了过去,声音不低,看似毫不遮掩,“还能是谁,这上京城里干得出来这事儿的,非西厂那位莫属了。” “小点声,小点声!” 一提到莫云溪,刚才还议论得正起劲的两个人顿时就瘪了下去,其中一人更是忙不迭出言制止。 毕竟莫云溪此时也在班房内坐着呢,何况这个人一向是睚眦必报,要是被她听了去,还不知道自己头上这顶帽子能不能保得住呢! 旁边的人更是深以为然,声音压得很低,小心翼翼地朝莫云溪的方向瞥了一眼,“哎呀,可不敢说了,这人还在这儿呢!” 才刚说话那人却是不屑一顾,勾勾唇角,不以为意地嗤笑了一声就走了。 莫云溪注意到他,正是管玉崖手底下的一个人。 她声音也低了不少,垂眸看着盏中清亮绿润的茶汤,徐徐说道:“我怎么瞧着,近几日管玉崖的人跳出来了不少,还都光明正大的,行事不似从前。” “这是什么都不怕了?” 又或是,早有预谋,另有打算? 后头的话莫云溪没有说出来,轻缓地吹着水中浮沫,悠哉悠哉地啜饮。 华兴文眸子清明,目光有一瞬的锐利,很快掩去,只同样缓缓地开口。 “这些事旁人怎么说得清,这马上就要到上朝的时辰了,莫大人有这心思,不妨还是赶紧想想,待会儿怎么应付圣上。” 他说得云淡风轻,也并不答莫云溪的问。 虽知他不会明言,但莫云溪哪里肯甘心,搁下茶盏,刚要开口,宫中就响起了一阵钟乐声。 大臣们纷纷起身,华兴文也顺势站了起来,跟着往外走。 莫云溪怔了一下,撇了撇嘴角,却也只好作罢。 出了班房,在太和殿外头排成几列,手拿笏板,依次站好了才往殿内走。 群臣列站殿中,小皇帝李恒龙行虎步就从殿后走了出来,身后两个掌扇的宫女跟着站到了龙椅后头。 “跪——” 太监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文武百官整齐行礼,下跪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平身。” “谢万岁——” 第295章 传话筒 小皇帝理了理衣袖,面容威严地端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殿中众臣。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郑公公尖声高唱。 莫云溪和华兴文俱是一身朝服,挺立在那里,挨得很近。 昨夜莫云溪无慈山抢人的事迹早就传遍了整个上京城,看似沉寂的一夜过去,到了今晨,太和殿内的气氛自是不必说。 多少人酝酿了整整一夜,就为着在今日这朝堂之上参莫云溪一本。 而此刻,殿内却是一点声响也无,众臣规规矩矩地手持笏板,垂首而立。 仔细看去,方能瞧见不少人正在眼神交流,更有不少人幅度极小地左顾右盼。 “启奏陛下——” 群臣中有人站了出来,打破了太和殿的一片寂静。 在堪称万众瞩目下,礼部的杨学士持笏齐眉,禀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 他话一出口,座上的小皇帝就显见地身子往后靠了靠,不用猜也知道他后头要说什么了。 “陛下正值龙兴,登位之后已经过一次大选,后宫嫔御人数众多,理应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 两三句话开头,杨学士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子嗣上,“中宫无主已久,亦无后妃诞下子嗣,陛下心系天下,须知这皇嗣一事更是天下之本……” 小皇帝高坐上首,抬手捏着眉心,徐徐垂下视线,看着人在那里滔滔不绝。 这位杨学士是杨阁老的嫡长子,入朝以来便一直供职礼部,其父杨阁老年事已高,虽已不在朝中,但这父子父子,杨学士自然也就成了他在朝中的传话筒。 杨学士的意思,多半都是杨阁老的意思,更何况这绵延子嗣之论,哪是杨学士这种血气方刚的年青人会时常挂在嘴边的。 知道他背后还站了个杨阁老,人已经谢朝在家了,手还要伸到前朝来,饶是如此,小皇帝也不能多说什么。 原因无他,这杨阁老是先帝在时的礼部重臣,更是内阁老臣,官拜一品的文渊阁大学士,位高权重,却也一直心系天下,乃忠直之臣。 这样的臣子,时常顶撞圣颜,直言谏事,现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李恒身为皇帝,哪里又能因为这些事情而降罪于人,寒了老臣的心? 因此虽然懒待听,但还是耐着性子听杨学士说完,面上也尽量不表现出不耐烦来。 “杨爱卿所言极是,皇嗣一事固然重要,但前朝之事纷杂繁多,两者之间,朕自有分寸。” 抬抬手让他归位,敷衍了这么一句,小皇帝目光又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诸位臣工,可还有什么事要奏?” 这一上来就遇着了一个杨学士,说了这么一通老生常谈的事,他这会儿实在是没有心思再听这种奏本了。 小皇帝话音刚落,众臣站在殿中,依旧是垂手而立,一个说话的也没有。 半晌,就在小皇帝身子稍稍前倾一些,准备无事退朝的时候,忽然有一人从百官位列当中走了出来。 “陛下,臣有本要奏——” 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聚集了过去,是户部的葛郎中。 看着他手持笏板上前,华兴文心中已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他不由得侧着看了一眼莫云溪,却见她安然站在那里,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什么似的。 葛郎中在殿中央站定之后,先是四下看了看,随后半抬着头,直奏道:“陛下,微臣要参一人。” 卖关子似的说完这么一句,葛郎中昂首挺胸地站在那里,底气十足。 “哦?” 小皇帝疑问出声,“葛大人所参何人?” 问出口的那一刻,他其实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只是仍等着葛郎中开口。 果不其然,下一秒葛郎中就将身子往右侧转了转,直直对着莫云溪,“启禀陛下,微臣要参的人,正是西厂莫厂公。” 众目睽睽之下,他多少也要顾及一些作为同僚的面子,并没像上次那样直呼其名。 华兴文心里咯噔一下,这葛郎中上次就在朝上参了莫云溪一本,今天竟又上赶着参她。 果然,凡是跟打压莫云溪有关的事,都少不了他的份儿。 座上的小皇帝神情并没多大变化,只是抬手捏了捏眉心,很是随意地问了一句,“所参何事啊?” 葛郎中朝着小皇帝拱了拱手,声音也比刚才高了许多,“陛下,微臣要参莫厂公通匪。” “通匪?” 这话一出,不仅小皇帝有些诧异,殿内所有人俱是一愣。 原本牵扯到莫云溪的事情,众人就格外敏感,没想到现在还提到了什么通匪。 通匪自古以来便是大罪,葛郎中在此时上奏这一条,竟然是拿捏准了昨日莫云溪在无慈山抢人的事。 莫云溪冷冷一个眼风朝人扫了过去: 管玉崖真是养了一条好狗! 葛郎中像是完全无视了莫云溪的目光一样,转正身子直接朝着小皇帝又道:“陛下,顺天府曹大人这些日子一直忙着剿匪,这是朝中上下都知道的事情。” “昨天夜里曹大人带兵上山,将那群匪寇一举拿下,可偏偏就在那时,莫厂公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还从西厂带了不少人,一群人气势汹汹地从山林间就冲了上去,硬生生将那些匪寇从曹大人手上抢了回去。” 葛郎中说得有模有样的,好像昨天晚上他就在现场一样。 莫云溪心中更多的是不屑,听着他在那儿一个人把话说完,并没表现出有多少情绪变化。 反倒是这样的沉默和冷静,倒教葛郎中觉得莫云溪并不将他放在眼里,轻蔑再次激起了他的怒气。 “这剿匪之事本也不归西厂管,莫厂公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在无慈山上?” “若是单单出现在那儿也便罢了,可她还带着人从曹大人手上将那伙儿土匪抢了过去,这不是通匪又是什么?” 葛郎中说得中气十足,直挺挺地站在那里,那气势好像立马非要立刻给莫云溪定罪不可。 小皇帝一直没言语,坐在上头,揉着眉心,看着他滔滔不绝。 第296章 不敢得罪 先前一个杨学士在殿上滔滔不绝,这会子又换了葛郎中。 他的这群臣子,别的不说,在打嘴炮上可谓是“妙语连珠”,个个儿都有三寸不烂之舌。 小皇帝不由得想起来前两日,也是在太和殿上。 那时葛郎中提起来莫云溪,也是这样慷慨激昂,口口声声说出来的那些话,就好像他要为民除害,替天行道似的…… 莫云溪从曹政手上抢人的事情,昨天夜里整个上京城就传遍了,朝中大臣们都一清二楚的事情,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怎会不知。 只不过个中原因他虽然不知,但莫云溪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抢人,便自然有她的道理。 小皇帝原不想多过问,谁知今日朝堂上便被葛郎中捅了出来。 此事的当事人曹政,此刻却是站在位列当中,垂手而立,直到葛郎中说完了之后,他也是一句话没有。 毕竟昨夜莫云溪来抢人,态度那样强硬坚决,他昨日也是做了退让的。 何况自己不过是一介府尹,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他可不想得罪莫云溪这种角色。 葛郎中原本就想借着此事大为发挥,好好参上一本,见小皇帝没话,他自然有些按捺不住。 “陛下,通匪之罪断不可轻饶,更何况莫厂公乃是朝中大臣,朝臣通匪,更是罪无可恕!” 语罢,葛郎中低下了头,高举笏板,“请陛下明断——” 事涉莫云溪,后头又是整个西厂,往常跟着附和的群臣此刻也不敢出声,太和殿上的气氛一时很是严肃。 半晌也没有听见声音,葛郎中心下着急,低着头左右看了看,给他们自己人使了个眼色,才陆陆续续有几个人站了出来附和。 “请陛下明断。” “请陛下明断。” 莫云溪作为事主,站在那里却是和曹政一样,始终没有说话。 倒不是别的,只是这位葛郎中明面上就是管玉崖的人,她在朝中屡次被这位葛大人参奏,每次还都是拿一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微末之事来大做文章。 这次拿住了这么一则,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 附和的人多了,小皇帝也不得不面对现实,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朝着下方问道:“顺天府尹曹政可在?” 该来的还是来了。 曹政一激灵,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深呼吸了两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拿着笏板出列,站在了葛郎中的正后方。 “陛下。” 葛郎中不禁回头望了他一眼,却见曹政始终低着头不曾抬起,脸上的神色更是看不清楚。 “剿匪是顺天府的事儿,既然昨夜是曹大人带着兵上山缴费的,那便让曹大人说说昨夜的情形?”小皇帝话尾上扬。 事情已经被葛郎中等人推到了这份儿上,他就算是不想提起,也不得不提起。 索性叫他们自己说说看,他权当看个热闹了。 “是……” 曹政迟疑了片刻,举了举手中的笏板,像是思量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禀陛下,那伙儿土匪盘踞无慈山多时,诡计多端,匪首晏冠宁更是极擅机关之事。” “微臣带兵剿匪屡次失利,因此特意去寻了上京城中一位有名的机关大师,带着他上山勘察机关,于昨日酉时末刻带人直接攻占了晏冠宁操控机关的地方。” “这才得以带兵攻上山顶,无慈寨就坐落于山顶之上,那伙儿土匪自然也都在寨中……” 说完他自己的功绩,曹政才开始回忆起来昨夜的情形。 说是回忆,其实是在组织语言,这葛郎中和莫云溪,他是两边都不敢得罪。 措辞完毕,曹政再次开口,“昨夜微臣带兵攻上山顶之后,正要将匪首斩首示众,再捉拿无慈寨一众从徒,莫厂公便是在这时走了出来,拦下了微臣的兵……” 曹政讲故事似的说着,将昨晚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朝中众人虽早就得到消息,但到底不知当晚之事的细节,这会子听着就跟在茶楼听话本一样。 只是面前无茶,且面对着天子,更不可能有那份在茶楼的安闲。 众人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心思,可脸上的好奇还是遮掩不住。 过了好一会儿,曹政才将昨夜之事讲述完全,细节可谓是一点不漏,话说得客观,并没有指认莫云溪的意思。 “陛下!” 曹政才说完,葛郎中就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高昂着头就说道:“曹大人昨日可是就在现场,他的话总不会作假,莫厂公通匪之事已然是证据确凿,请陛下圣裁!” “证据确凿?” 小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殿内诸臣,“曹大人不过是将昨夜情形描述了一遍,只是说莫厂公人的确在山上,却也并未说她通匪。” “本朝向来礼待大臣,严惩恶人的同时,朕自然也不会冤枉好人,单凭这一点就定罪,朕觉得多有不妥。” 语毕,小皇帝略一甩袖,身子坐直了些,冲着殿下众人问道:“众位爱卿觉得呢?” 他都这么问了,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垂首附和道:“陛下圣明——” 一个“陛下圣明”出口,葛郎中的脸色难看了许多。 他在此时拿不出别的证据,若还是死咬着这一点不放,便是当众在打小皇帝的脸。 纵使明白这一点,可他哪里又能甘心,站在那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了好久,也没能想到别的证据来。 曹政也是在这时,才觉得松了一口气,肩膀明显的往下沉了沉。 正在此时,忽然又一道声音飘过来,打破了太和殿内的僵局。 “前几日在朝上,葛大人可还十分关心莫厂公呢,那日都只当你身子不适,没成想,莫厂公这些天不在朝中,原来是上山去土匪窝子混了,可当真是有趣得紧!” 说话的人,正是华兴文。 他面带笑意,看着莫云溪就自顾说了这么一番话,当下就让严肃冷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小皇帝也顺势开口,说话时嘴角也带了笑,“莫厂公不在西厂好好待着,到山上又是有什么主意了?” 第297章 滔天罪行 原本疑似通匪的大罪,被小皇帝带头轻飘飘地带过去,眼下华兴文又打趣起来,更是没刚才那兴师问罪的氛围了。 绕是觉得李恒有意偏袒,可才刚话已经到那儿了,葛郎中也不敢再说什么。 “回陛下,微臣这几日的确都在无慈寨里,但若是在山上的都算通匪,那敢问葛大人,曹大人算不算通匪呢?” 华兴文和李恒递了话儿,她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接完了话,顺便又反问一句葛郎中。 葛郎中一下哑住了,看向莫云溪的目光满是“不讲武德”四字,却浑然忘却了自己也不过是揪住一个点就借题发挥,毫无道理可讲。 华兴文也趁势笑言,“这倒是,陛下可知道微臣上山看见莫厂公时,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什么样的?” 小皇帝作好奇状,身子稍往前倾了倾。 华兴文视线落在莫云溪身上,半带轻笑道:“昨夜微臣也是收到消息,传话的人也说是莫厂公通匪,正在无慈山上与匪寇商议着对付官府。” 这么一句话出口,葛郎中的注意力顿时被他吸引了过去,耷拉下去的脑袋忽然又昂了起来。 “微臣一上山,诸位猜猜怎么着?” 葛郎中激动地望着华兴文,正以为他也要弹劾莫云溪,谁知下一句话就让他大跌眼镜。 “咱们这位莫厂公,可是和她的贴身小厮一起被绑在寨子里的柱子上!” 华兴文说着,故意笑了起来,有那识趣的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一笑,不仅紧张的气氛全然没了,也是将莫云溪通匪的嫌疑完完全全洗脱掉了。 毕竟,哪个通匪的人还会被土匪绑在柱子上?尽管明白华兴文的用心,但莫云溪还是禁不住抽抽嘴角。 这下整个上京城都知道她被土匪绑在柱子上的事儿了! “朕就说莫爱卿一心为国,怎么可能通匪嘛!” 小皇帝坐在上首,也乐了起来。 可那葛郎中偏偏不肯松口,在众人的笑声刚停下来,就上前又高声质问,“敢问莫厂公,若不是通匪,莫厂公为何又要阻挠曹大人抓人?” 这次他倒不问李恒,而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莫云溪。 这下,小皇帝也没了法子,只好和殿上众臣一起望着莫云溪,等着她的回答。 莫云溪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葛大人言重了,我可没有阻挠曹大人抓人。” 说着,她转而面向小皇帝,秉手道:“陛下,微臣这几日潜伏在寨子里,是觉得这些人乃不可多得的人才,欲令其为我朝所用,这才不得不从曹大人手上要人。” “人才?” 小皇帝还没开口,葛郎中就冷笑出声,语气都尖锐了许多,“莫厂公难不成是说,无慈寨里的那伙儿土匪是人才?” 他抢了这么一句,自以为占了上风,却没发现龙椅上的小皇帝眸子微微眯了一眯,有一瞬不悦。 莫云溪也不搭理他,只继续朝小皇帝禀道:“土匪也不是生来便是土匪,微臣也派人仔细查过,无慈寨的这些人原也是老实本分的普通百姓,只因被上京城里的一些纨绔盯上了……” 说到这里,莫云溪目光幽幽地刮了一眼葛郎中。 她话中的“一些纨绔”,指的自然是葛郎中一心想要维护的人。 殿中众人如何不明白这一重,数道目光接连而来,不禁让葛郎中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莫云溪心下不屑,继续说着,“俗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晏冠宁,方平淳等人亦是因此屡屡遭辱,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被迫上山当了匪。” 说完之后,莫云溪站在那里,保持着秉手的姿势。 小皇帝听完,也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再次抬眸淡淡望向莫云溪。 “莫卿方才所言,晏方二人,可是那寨子里的匪首?” “正是。”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眼中含着几许压抑着的好奇,“这不论是什么地方,更不论是土匪还是官吏,能成为群首的人,自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这句话无疑是肯定了莫云溪方才所说的晏方二人乃是人才之事。 听话听音,小皇帝这话一出,殿中众臣当下就露出了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安分地站着,再不敢起借题发挥的念头。 莫云溪不经意似的抬眸扫了一眼座上之人,瞧出人的那么一点疑惑之后,顺势便自己解释起来。 “这晏冠宁可绝非凡辈,在机关巧术上的造诣不仅仅是高于常人,就是上京城里的一些机关大师,在他面前也得自愧不如。” 莫云溪说得十分自信,回头迅速看了一眼曹政,补了一句,“这一点曹大人也是亲眼所见。” 忽然被点到,曹政忙秉了秉手,弓身颔首以应。 见小皇帝兴致盎然,莫云溪话锋一转,又提起了起用晏冠宁之事。 “机关巧术一事,微臣上山之后更是发现了更多厉害之处,此人若能为朝廷所用,将来必能为我朝在各国间立足更高作出不小的贡献。” 她话音才落,葛郎中就极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一个土匪头子,到你这儿还成了人才了,堪当大用……我看他能有什么大用!” 声音不高不低,落入莫云溪耳中,周围的大臣更是听得清清楚楚,葛郎中似乎并没有想要掩饰的样子。 小皇帝坐在上首,没有听得太清楚,但瞧见葛莫二人的神情,也略微能猜出一二。 葛郎中故意这样说出来刺她,莫云溪又怎肯轻易放过,当即就反问道:“用人如同教人,当奉行有教无类才是,何况这些人原有他们自己的本事,又过人非凡,若是能将这些人加以改造,如何就不能堪当大用了?”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直接怼回来,葛郎中气得额上青筋凸起,连连冷笑,“改造?改造土匪?” “嘁!” 葛郎中满怀不屑,看向莫云溪的眼中充满了鄙夷,“都当了土匪了,还谈什么改造,改造得过来么……” 末了,他又充满讥讽地反问莫云溪,“莫厂公难道不成有万分的把握?” 第298章 小麻烦 虽是问句,可话中的嘲讽讥笑和看不起是毫不掩饰。 “官如何,匪又如何?” 沉默了几秒之后,莫云溪淡淡出声, 她也不恼,反倒嘴角微微上翘,完全不将眼前气得快要跳脚的人放在心上,“英雄不问出处,何况他们原也是上京城里的良民,是陛下的子民,若不是有恶人相逼,谁又会放着安生日子不过,走上这条道?” 她侧过身正对着文武百官说着这话,眼里独独没有葛郎中一人。 “更何况,他们即便上了山当了匪,可在这期间既不杀人,也不越货,更是从未骚扰过普通百姓。” 莫云溪一句一句,噎得葛郎中说不出话来。 她又上前一步,这下倒是直接站在了葛郎中的正对面。 四目相对,十足的压迫感向葛郎中袭来。 莫云溪声音弱了下来,可态度反倒是到达了强硬的顶峰。 “葛大人不妨到上京城里问上一圈,看看到底有几个老百姓知道无慈寨,又有几个老百姓听说过上京城有匪寇猖獗之事。” 葛郎中语塞之至,被她的话怼得一愣一愣的,站在那儿半天说不出一句话,看着是头上净冒傻气一样。 占了上风,莫云溪也懒待再搭理这么个小角色,回过身两步上前,高举了笏板,奏道:“陛下,无慈寨的一众人虽为匪寇,可从不干杀人越货的下流勾当,亦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晏方二人身怀大才,微臣恳请陛下给他们一个机会,现如今他们人就在西厂里,微臣会将他们加以改造,假以时日,这些人必能还陛下一个惊喜!” 小皇帝同众臣一起看着葛郎中和莫云溪怼来怼去,针锋相对,也并没对此说些什么。 只是在听到莫云溪最后这句话时,抚了抚掌,颇为满意,“好!” “莫爱卿身为西厂厂公,自是阅人无数,既然爱卿都说了此人乃是国之大才,堪当大用,那朕和朝中的诸位大人,便拭目以待了。” 小皇帝都应了此事,其余人纵使心下再有不满,不屑或是其他的看法,也不敢在此时再跳出来说些什么。 一时之间,太和殿上回荡起了整整齐齐被拉长的一声“陛下圣明”。 昨夜今晨之间,所有的人注意力都在这件事上,此事有了结果,其余人其余事便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六部朝奏依着流程走完,小皇帝又就过些日子的中秋宫宴以及各国在京的使臣之事提点吩咐了几句,很快就到了散朝的时辰。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离开太和殿时,走起路来是虎虎生风,单看背影就能感觉得到的心情甚佳。 李恒的这一反应,落在满殿的朝臣眼里,自然免不了将无慈寨的事与之联系起来。 小皇帝背影刚消失在殿后,霎时间,文武百官的议论声便止不住了,立场纷杂,看莫云溪的眼神更是大为相异。 “李大人,您一向见多识广,不妨说说您是怎么觉着的?” “对,对,快给我们说说!” “嗐,无慈寨的这起子人呐……” 几个大臣凑到一块,边聊着边往外走,跟前不少路过的大臣有那好凑热闹的,也早早加入了进去。 莫云溪此刻算得上是志得意满,得了李恒的恩许,不仅可以将无慈寨的众人合情合理地留下,还能在西厂对他们加以改造,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做事,又能好好杀上一杀管家的威风。 一举三得,其妙无穷! 解决了一桩大事,莫云溪不觉眼光闪烁,也旁若无人地往殿外走去。 才走出殿门,就跟正和人吹胡子瞪眼骂她的葛郎中擦肩而过。 凑在葛郎中跟前的三两个人,一见着莫云溪,心虚得赶忙低下了头,装作无事发生,飞速溜了。 瞧人呼哧呼哧的,气得胡子都抽抽的那样儿,莫云溪就忍不住失笑。 骂她什么的倒是无所谓,只是某种层面上来说,葛郎中当真算是一条好狗。 管玉崖手下的一条好狗。 二人气场不合,葛郎中本来就正在气头上,现下一见着她,更是胡子一撇,冷怒地看着她,“你笑什么?” 莫云溪故作高深地摇了摇头,微微眯着眼还带了几分玩笑之意,“没什么,没什么……” “本官不过是忽然想到,葛大人甘做人门下之狗也就罢了,可这么多年了,却还只是区区一个郎中,看起来是身在户部,捞钱无数的地儿,但这捞没捞着,捞着了多少,那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先头那一句话给葛郎中气得半死,可后头莫云溪半开玩笑地说出那一番话来,倒还真叫葛郎中有些捏不准她到底有多少认真了。 见人傻愣在原地,莫云溪浑身放松地轻笑一声,从他身边缓步走过,“可不要成日家净被人当枪使,什么事儿都要驳,什么屎盆子都往自己头上扣,到了落得一身的臭名声……” 她轻飘飘地撂下这么几句,背着手就渐渐消失在了葛郎中的视线内。 最后的话莫云溪没有说,只是在心中暗暗想着: 到时可就没人会在意他是奉了谁的令,是谁养的狗了,只会拿了棍子,将他这条狗往死里打。 原本还气急败坏的葛郎中此刻站在那里,反复琢磨着莫云溪刚才的话,一心的丧气更是又变得多了些复杂的东西。 莫云溪一路出宫,回到西厂时,已至巳正,太阳正当头。 下了官轿,大步就进了厂内,里头很快就有青玄和几个无慈寨的人迎了上来。 莫云溪步子不停,显然有些匆匆,“晏冠宁呢?” “大当家的刚才还在后院呢,这会儿应该还在跟弟兄们说话。” 莫云溪点点头,边往后院的方向走,边顺口说道:“如今你们回了上京城,到了西厂,往后可不能那么叫了。” 她已然在殿上放出话来,若进了西厂,还依旧是寨子里的称呼,落进有心人耳里,少不了又是一个小麻烦。 第299章 不拘这些 那人显然会错了意,张口就道:“明白!往后都听莫大当家的!” 莫云溪抽抽嘴角:…… 青玄吭哧一笑,上前拍了一下那人的肩,“我们主子啊,你以后叫厂公就成。” “噢……行!” 莫云溪满心想着今日朝上的事,不知不觉就到了后院。 环视四周,也没瞧见晏冠宁的人影,倒是方平淳不知从哪冒了出来。 “莫厂公!” 他同莫云溪打了招呼后,就跳到了青玄跟前,张了张口却有些迟疑。 跟前有眼尖的小太监低声提点道:“这是青玄大人。” 青玄咳了一声,故意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肩也往后板了板,等着方平淳的反应。 “青玄大人……” 方平淳嘀咕了一句,上前又拍了人一下,一如往日,“什么青大人玄大人的,拗口得很……” “不过咱人都在这儿了,那咱也不能给奚……莫厂公丢脸不是?” 说完,他突然就嘿嘿笑起来,微微歪着头跟青玄半带商量地说道:“咱以后就喊你青大人!” 青大人…… 青玄眯眼挑眉,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在心里把这个称呼喃喃念了几句,又看看方平淳,咬牙似的勉强道:“行行。” “莫厂公。” “莫厂公。” 称呼声或高或低地一声声响起。 寨子里的众人有的刚从房里出来,有的在院子里闲聊谈天,一看见莫云溪走过来,纷纷停了动作,朝人行礼。 一群人行礼的姿势也是各式各样的,并不整齐,更不必说动作合规矩合礼仪了。 “哗啦啦——” 一阵东西落地的声音传来,莫云溪朝声音来源处望去,只见碎银子铜板落了满地,其间混着几个骰子。 视线上移,再去看那些人,个个儿脸色难看,手还拎着衣摆作兜子,不时还掉下来几个铜板。 场面一度尴尬至极。 “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你们……” 原本作为二当家的方平淳此时也是面色不佳,压着声音几乎是用气音反问的他们。 瞥了一眼莫云溪的神色,青玄轻咳几声,清了清嗓子,“赌钱吃酒这些事儿虽然算不得什么,但到底你们如今进了西厂,这些小毛病就都得改了!” 他派头十足,目光从院子里或站或坐的人身上一一扫过,语带严厉,“你们也都是上京城内外的人,肯定听说过东西两厂,我们西厂在这上京城里的份量有多重,就是猜也能猜出来一点儿。” 青玄半侧过身对着莫云溪时,极为恭肃地微微躬了躬身,才同众人说话,“就在今儿,早朝的时候,我们主子向皇上提了无慈寨的事,要把你们留在西厂。” “那叫一个极力袒护,舌战群臣,力排众议,以一己之力终于让皇上点了头……” 他前头的话还那么严肃,那么认真,到后头忽然画风一变,蹦出了一串儿词来。 莫云溪在一旁听着,原本故意微微板起来的脸也有些绷不住了,嘴角已经有了上扬的趋势。 虽然的确算得上是力排众议,但也没有这么夸张…… “我们厂公是惜才之人,念你们也是可造之材,是西厂需要的人才,这才一力相护,把你们留下。” 青玄说得一本正经,好像今日是他跟着莫云溪一起在太和殿,目睹了朝堂上“舌战群臣”的全程似的。 “各位现在也算得上是有身份的人了,从这扇门走出去,上京城里头就没有敢为难你们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守守规矩,痛改前非,好生为厂公效力啊?” 墨七不知什么时候从前庭走了过来,一来就看见青玄打着官腔训话,下意识就去看莫云溪的反应。 只见莫云溪站在他旁边,身子稍稍往后板了板,就那么看着青玄拿捏架子,装腔作势。 “是!” “莫厂公为我们好,我们知道,弟兄们眼下都进了西厂了,可不得好好守规矩……” “旁的不说,莫厂公这份大恩大德,我们再怎样也不能再像从前在山上一样作为,给人家添麻烦不是?” 这下可谓是一呼百应。 青玄话说得威慑性和吸引性都十足,听完之后,无慈寨的人个个都是热血澎湃。 墨七朝前走了一步,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目光在青玄身上打转。 两个人通过对方的表情,就用心音交流起来。 “看不出来啊~” 对上他的目光,青玄更添得意,朝人一挑眉,回应着。 “那是~” 正在这时,一道推门声传来,晏冠宁就从房内走了出来。 “大当家的!” 有人才喊出声,就被方平淳高声喝止,“不能这么喊!” 方平淳一边迎上去,一边进行补充说明,“青大人说了,以后呐,咱们就只能喊大哥。” “免得叫外头的人听了去,找咱们西厂的麻烦……” 青玄眉毛抽了抽:改口倒快。 才刚外头院子里的那些对话,只隔着一道门,晏冠宁自然也听到了,这会子一出来,面对着无慈寨和西厂众人,心绪很是复杂。 他从一众弟兄们之间走过去,大步上前,肃然非常地对着莫云溪就跪了下去,“莫厂公!” 方平淳向来是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此刻亦是跟着自家大哥跪下,一脸忠正。 “我们无慈寨上下蒙莫厂公恩照,才得以重回上京城,否则恶少欺人,官官相护,就算我们回京,也会被他们赶得无家可归,无路可走。” “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冒犯莫厂公,如今寨子里上上下下的兄弟们能得以有个去处,再不受人欺辱,都是仰仗莫厂公的恩德。” 晏冠宁用陈述的语气说完这些,又朝着莫云溪抱拳道:“从今往后,我晏冠宁愿带着弟兄们誓死效忠西厂,效忠莫厂公!” 如此壮志热血的气氛,感动得方平淳吸吸鼻子,睁大了一双眼也抱拳道:“我也一样!以后我和大哥愿意鞠躬……” 一听又是什么“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话,莫云溪连忙摆摆手,“好了,都快起来,不拘这些虚礼。” 第300章 大将军 表完了忠心,晏冠宁和方平淳起身之后,青玄也一反方才的正经。 “往后就把西厂当成你们的家,你看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多好,是!” 青玄一把搂过了方平淳的肩,像往常对他那样匪里匪气地跟人说话。 无慈寨的众人。继续在院子里走动的,也有回了房中的,莫云溪也并没走。 晏冠宁是何等样聪明的人,这一看便知她还有事,便也等周围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上前轻唤了一声,“厂公。” 莫云溪一抬头,就对上晏冠宁疑问的目光。 她略一怔,很快笑开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一边抬脚往前走,一边侧着脸同他徐徐说了起来。 “你和其他人不同,整个寨子里也都是你在支撑,那些机关巧术我也已经见识过了。” 她这么说着,倒叫晏冠宁还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是笑着。 莫云溪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决定开门见山直说。 “你们得罪的人是管思聪,他在这上京城里有多臭名昭着,没人不知道。” “区区一个管思聪倒没什么,但他身后是整个管家,管家的背后是谁,你也能猜得到。” 莫云溪语气带了些沉重,两人几乎是同时放缓了脚步。 晏冠宁神色亦是一滞。 管家…… 大周有位异姓王管玉崖,权势滔天,可谓是到了一手遮天的程度,上京城中横着走也没人敢管,就连当今圣上也颇为忌惮。 一国之君面对他都无法,何况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呢? “莫厂公容我们在此,收留了我们,难道就不怕得罪管玉崖吗?” 思来想去,晏冠宁还是问出了这么一句,但其实在刚问出口时,心下就已经有了答案。 莫云溪神色淡淡,对他的问并没多大反应,又抬脚朝前走了几步,说话依旧慢条斯理的,“怕?” 她不知怎的忽然笑了一下,声音很小以至于不仔细听都很难捕捉到。 “我若是怕他,就不会有现在的西厂,不会有百姓口中的活阎王,罗刹莫云溪了。” 晏冠宁看着她,也没有言语。 想起来正事,莫云溪轻吸了一口气,四下看看,换了换脑子后才重又提起来。 “管家固然难对付,但现在顶要紧的事,是你和寨子里的这些人。” 莫云溪说着,站定了脚步,双眸直直盯着他。 在晏冠宁也停下步子之后,方继续道:“实不相瞒,今日我的确是在朝上放出了话来,向皇上说你们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造之材。” 末了,又补了这么一个词。 四目相对,见莫云溪看着自己的双眼里那份意味深长,晏冠宁不由得愣了一下。 与她深深对视,约莫七八秒过后,晏冠宁才回过神,就听得她再次开了口。 “老话说用人唯贤,我也根本不在意从前你们在身上都做什么,只要有真本事,到了我这西厂,肯安生做事就是好的,就是我的人。” 莫云溪语速缓慢,慢慢悠悠地说话就好像谈论的只是一件极其寻常的小事似的。 “你可能也听说过,我这个人非常护短,只要是我的人,就不可能叫别人打杀了去,哪怕是伤了一根汗毛……” “也不行。” 她语气坚定,说完之后,朝晏冠宁挑了挑眉,一转为轻松的语调,“话我可是已经放出去了,事也要做,我把你和你们一整个寨子的人留下,可不是开养济院的~” 晏冠宁骤然失笑,两人间严肃的气氛也在此刻被打破。 “这是自然,莫厂公即便不说,那吃白饭的滋味别说我了,就是底下那群弟兄们也遭受不住。” 闻言,莫云溪眼中微光闪烁,唇角微微勾了勾,故意叹了一口气,悠悠道:“机关巧术,要看怎么用,你这一身本事,整个大周都不一定有几个人能企及,若是能用在军工之事上,前途不可限量。” 听人这么说,晏冠宁有一瞬失神,不知是否听进去了,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莫云溪也不着急,就站在他对面,仔细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 晏冠宁瞧着应是小她一二岁,经历虽不少,但比起莫云溪所经受的简直不值一提,活脱脱还是个少年心性的人。 他的那双眼睛里,包含了太多情绪,以复杂万千来形容也不为过,但这样的一双眼,仍未失却生命本来的天真和自然。 这一点,从与他在无慈山上第一次相见时,莫云溪就发现了。 她总是很容易被人的眼睛吸引,恰似那日在御花园遇见顾青槐时那样。 眼睛,总是最能反映一个人内心的地方,真实不虚,没有半分虚假可作。 久久,晏冠宁也没有吱声。 莫云溪又等了片刻,见人望着正前方出了神,也并不再多逼问,只是抬手将青玄招了过来。 “派几个人去城里打听打听,看哪里还有可用的地,早早儿买下来,留着将来给咱们晏大将军做宅子用。” “晏大将军……?” 青玄看看莫云溪,看看晏冠宁,再回头瞧见自家主子那并不像说笑的神情,终于是在懵逼中显出来满脸问号。 主子她……难道是认真的?? 欣赏着青玄堪称精彩的表情变化,莫云溪只是颇为随意地一笑,随后提步往前走。 路过晏冠宁身边时,她笑眯眯地拍了拍人的肩,在他看过来的那一刻,轻飘飘的,调笑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我啊,等着你成为晏大将军的那一天~” 晏冠宁心里咯噔一下,喉结明显地上下动了动,目光也被莫云溪所牵引,注视着她一直往前走。 晏大将军…… 他,会成为晏大将军么? 直到莫云溪的背影消失在后院的最深处,没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晏冠宁还站在那儿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看人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青玄一脸复杂地撇了撇嘴。 上前一步,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看呢,都走了好久了。” 晏冠宁身子一动,很快眼里的光明了又暗,好像整个人忽然从什么里头抽离了一样。 第301章 不曾见过 见人如此,青玄“啧”了两声,不理解地摇着头,念念叨叨地走了。 “魔怔了,真是魔怔了……” 没走两步,就听见方平淳的声音飘了过来,他正在和无慈寨的几个人说笑。 “嗨呀,咱们现在可是西厂的人了,还什么管思聪不管思聪的,他能把咱们怎么着?” 不知怎么提到了管思聪,这次方平淳可是有了底气,头一次提起这个纨绔恶少时脸上还能有笑模样。 青玄觉得有趣,脚步缓缓地从他和几个人跟前走过时,笑着悠悠道:“还真别说,管思聪如今是个彻彻底底的废人,可都是出自咱们厂公的手笔。” 此话一出,方平淳和跟前几人俱是一脸懵逼,懵逼过后则是好奇,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说。 虽说莫云溪的名号在上京城内是响当当的,但那管思聪也决计不是什么好惹的。 之前有听说过一些事,只是没想到这位恶少竟然是栽在了她手上。 方平淳正这么想着,旁边就有人问出了声。 “二哥,上次有人把他打残了,还把那玩意儿给砍了,该不会就是莫厂公……?” 男人问到最后,语气弱了下来,声音也没刚才那么高了。 这是在西厂里头,事情又牵涉到莫云溪,他们说话做事自然也要多上几分小心谨慎。 “除了我们主子,放眼这上京城内,哪儿还能找出来第二个敢这样对付管家人的人。” 回答的话传到耳边,却并不是方平淳的声音。 无慈寨的众人顺着声音来源看去,只见青玄手上不知从哪儿揪了一根草,神情比刚才还要悠然。 “看来这位莫厂公还真是名不虚传。” “是啊,怪不得京中上上下下都叫她活阎……” 那人话才出口,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赶忙闭了嘴。 方平淳也在此时瞪了他一眼,“说什么呢!那都是外头的人喊的,莫厂公为人如何,咱们还不清楚吗?” 青玄早已走远,听到这样的对话声从身后远远传来,也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多作评价。 他家主子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上京城里多少双眼睛都盯着她,这些话,这些事,听得多了,看得多了,也就不往心上放了。 “是非谤身,毁誉由人。” 这是莫云溪回答他的话,后来也就成了西厂上上下下的座右铭一样,为众人所奉行。 莫云溪从后院一道拱门绕到前庭,在西厂内视察了一番。 这几日她和青玄都在无慈山上,西厂的事自然都交到了墨七手上,就连上京城内一应治安事宜,也都是他在管着。 中秋将至,各国使臣如今还在京中,莫云溪人在山上时无法,这回来了自然就得上心些。 处理完事情之后,莫云溪才从地牢外走过时,墨七就从前庭绕了过来,到了她跟前。 “主子,华兴文来了。” 墨七鲜见地上来就直接说事,话一入耳,莫云溪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才下了朝没多久,华兴文来她这西厂做什么? “你去回了他,就说我不在。” 莫云溪并未注意门口走来的人影,还朝着墨七吩咐着。 谁知才说完这话,就看见面前地上投着一片阴影,那阴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抬头就见华兴文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看人脸上带着爽朗自信的笑,莫云溪就觉得准没好事儿。 “不在?这人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吗,谁不在啊?” “明知故问。” 又是熟悉的一来一回。 这两人见面就掐,东厂和西厂的人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墨七此刻也是退到了一旁,存在感低得几乎让人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你来这儿干什么?” 莫云溪也懒得跟他废话。 “干什么?”华兴文一笑,“当然是来看看莫厂公口中堪当大用的人才了。” 他说话时面部表情十分自然,好像脚下的这片地不是西厂,而是他自己的东厂一样。 这样自然而然,又阴阳怪气,属实欠揍。 莫云溪刮了他一眼,刚抬脚准备走,就又听见他说道:“方才在朝上,莫大人可是慷慨激昂地放出了那么一番话,本官又怎能不来看看呢?” 华兴文脸上的笑恣意了几分,目光在四下探寻着,显然是在寻找着无慈寨的一众人。 摸不清华兴文来此到底意欲何为,莫云溪却还是引着他往后院走去。 一到后院,华兴文和莫云溪的出现就引起了满院子人的注意。 “咔哧咔哧”的声音先后停下,众人纷纷抬头看向来人。 三三两两地称了一声“莫厂公”,对莫云溪旁边的人也投去了好奇的目光。 莫云溪四下看看,才刚她走出后院时,这里还是一片懒散无序,赌钱的赌钱,闲唠的闲唠。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院子里的人已经全都拿起了家伙什儿,在木架上推来拉去,不知做些什么。 这些木工活她不甚了解,只是知道这定然是要为晏冠宁所用的,如同那日在无慈山上看见的寨中情形一样。 “这位是东厂的华督司,两厂总督。” 莫云溪向众人介绍,说话时眸光闪烁,不时还望一眼华兴文的脸色。 每次提到这两厂总督之时,华兴文总觉得心里有点刺刺的。 或许是当初他们两人争夺这个总督的位子时发生了不少事,如今虽然他已经坐上了这位子,却总是心有余戚。 无慈寨的众人朝华兴文也行了一礼,乱糟糟的也不像个样子,但眼神中带着的陌生和疑惑十分明显。 “继续忙,不必管我们。” 莫云溪淡淡撂了这么一句,随即便带着华兴文继续往里走去,边走边左右看看。 不说晏冠宁和方平淳二人如何,就是无慈寨的这些人,也没有一个是真正无所事事,身无长物的。 在山上时就见他们的木工活做得极好,如今到了西厂,免去了官府的追剿,安安稳稳地在这儿自然也就有了更好的发挥空间。 一些东西莫云溪先前都不曾见过,不由得侧脸看向华兴文。 第302章 大周的机密 “这些可都是我西厂的机密,顶顶紧要的东西,或许将来还会是大周的机密……” “华大人可要拿捏好分寸。”当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后头这一句话莫云溪放在心里,并没有说出口,但即便如此,也已经说得非常直白了。 华兴文也侧过头,和她四目相对起来,鹰隼的眸子闪着微微的光。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语调上扬地问了一句,“莫大人就这么不信本官?” 莫云溪丝毫不放在心上,目光移到了一侧,看着左边正在刨木头的两个人,无所谓地说道:“这就要看华大人怎么想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天下到底还是李家的天下,是陛下的大周。” 闻人言入耳,华兴文顿了一下,到底也没有说什么。 他眉眼微弯起来,双手垂在两侧,继续跟着她往前走。 两人走到最里头的一间房外,果然透过窗牖瞧见晏冠宁正在里面低头不知忙些什么。 “冠宁。” 这样的称呼出口,莫云溪十分自然,她是第一次这么叫。 旁边的华兴文心下一动,一边抬眸往里看去,一边跟着莫云溪进了房内。 “莫厂公。” “华督司。” 在看见晏冠宁的那一刻,华兴文心下滋味千百,脑子里还是刚才莫云溪喊的那一声“冠宁”。 明明是很正常的称呼,怎么这会子听起来总是有些怪怪的感觉。 晏冠宁显然还记得华兴文,似乎是没想到两个人会一起来,看他的眼神里带了些惊诧。 “在干什么呢?” 莫云溪随口而出,上前几步就绕到了他跟前,看他正在捣鼓的东西,晏冠宁也在此时站起了身。 “您说的那些,我也仔细想过,原先在山上时,空有这一身本领,也并未想过旁的什么,眼下有这机会,我等自然愿以报国为先。” 这话毫不避着华兴文,晏冠宁说完之后也是站在那里,似乎是在等着莫云溪的回复。 莫云溪微微颔首,并没多余的表示,蹲下身去看他正在做的东西,是那只小手弩。 拿在手上左右看看,和那天在无慈山上所见的并没什么区别,她不禁问出声,“这是?” 晏冠宁“噢”了一声,咽了一小口唾沫,随即就从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来,“这个。” “我在想把这个东西加上去,射程或许会更远一些。” 原来是在研究着怎么突破,怎么更上一层楼。 华兴文的注意力此刻全然被他手上的东西吸引过去,才刚心里异样的感觉也顿时被抵消。 毕竟这刀枪箭弩一类,可是国之大器。 虽然早就对晏冠宁的本事有所耳闻,先前他跟着上山时,也曾派人调查过,但到底并没见着这小手弩,如今一见,心内不免惊异。 看着华兴文诧异得双眼微睁,莫云溪眉眼带笑,道:“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儿。” 她故意这么说,华兴文也没多想,注意力依旧放在晏冠宁身上。 见状,莫云溪将那只小手弩直接给他递了过去,“喏。” 拿到手上,轻飘飘的感觉让华兴文不由得又多了几分惊讶,惊讶之余,又目光沉沉地看向莫云溪。 这样的东西她也肯直接拿给他看? 她竟对自己这样毫不提防吗? 莫云溪哪里知道华兴文是这么想的,再看也没看他一眼,直接就走到了晏冠宁身边同人说话。 “我瞧你在这发呆半天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忽然被问及,晏冠宁一晃神,唇瓣一张一合,“这东西虽小,可要加在小手弩上,却并非易事,一个不慎,只怕会直接废了小手弩。” 提起来机关巧术,弓弩箭矛这些专业事时,他说话就透出来一股子精明睿智,比平时的少年傲气更多了几分沉稳持重。 与最初在无慈山上亲眼目睹他对付曹政时一样。 “这么严重?” 莫云溪不由柳眉微蹙,抿了抿唇,到底也没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 她从晏冠宁手上接过那个小卡扣,正盯着那东西细看,一旁的华兴文突然就有了声。 “东西倒是不错,就是一看就知道少了些经验。” 一直没说话,一开口就兜头泼了这么一盆冷水。 晏冠宁还没说什么,莫云溪就已经撇了撇嘴角,语带不满,“少经验?那你说说,你有什么经验?” 看莫云溪有些急了,华兴文便更不着急,故意将语速放慢许多,悠然无比地往外吐话。 “经验本官倒是没有,但本官却知道,他该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人又在打什么算盘,莫云溪眸子微挑,带着一脸狐疑地看向他,“什么地方?” 晏冠宁也将目光放在了他脸上,满是好奇。 吊起了二人的胃口,华兴文才徐徐说道:“兵械库。” 而莫云溪和晏冠宁则是同时反问出声,语带惊讶:“兵械库?” “正是。” 华兴文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深邃的瞳孔幽幽泛着波光,“我朝兵器种类繁多,常用的军需配备就多达数十种,还有不少正在研究制作的新兵器,兵械库自然是这些东西最多的地方。” 说着,他面向晏冠宁,声音不急不缓,“你虽在机关巧术上略胜一筹,但对兵器一类,相对于朝中专事兵械军工的人来说还是知之甚少。” “想要知道得更多,自然要亲自去兵械库里看上一看。” 晏冠宁对他的话极为认可,接过他递过来的小手弩,眼里都已冒了光,“兵械库当然是好,我也早就有想去看看的想法,但那里可是国朝重地,我们一介平民又怎么可能进得去,后来也就没想过了……” 他自顾自地述说着心内的想法,显然对华兴文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 莫云溪却反倒有些警惕起来,颇带了几分疑惑地看向人,“华大人真有这么好心,来我西厂就为了给他解惑?” “……该不会是又下了什么套儿等着我们去钻?” 听着人的怀疑,华兴文连啧几声,挑眉可谓是一脸无辜,道:“莫大人这可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第304章 茶言茶语 “就像我们在陇西的时候,那样大的贪腐案,百姓们真的在乎幕后之人到底是谁吗,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贪官污吏被定罪,被审判,最后被推上刑场。” “只要有人为百姓所受的疾苦担责,随随便便推出去一个官儿来顶罪,也不用管是大官小官。” “只要有这么一个人,就够了。” 莫云溪说起这些,心里一股气无处撒似的,一口气儿就说了个痛快。 这样的事向来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莫云溪和华兴文自然是没什么,谈论起这些不过是寻常事。 可这些话落进店小二耳中,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一样让他害怕,心下害怕,便赶忙不动声色地站到了雅间外头,极力让自己听不到这里头的声音。 他们谈论是他们的事,可他不过是一介平民,这样敏感的话题,即便是说话的人并无心避着他,他也不敢再听下去。 “官和民,向来都是两种人。” “老百姓们知道什么,他们要的不过是满足一些表面上的需求,譬如只要有贪官污吏受责,他们就欢呼雀跃,沿街相看,实际上哪儿有人会真正思考这些贪官污吏背后的事。” 莫云溪想喝口茶,四下看了看,却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自己提起桌上的茶壶,斟了一杯茶。 手上捏着茶杯,感受着茶壁传来茶水的温热,莫云溪语速平缓了许多,“就他们方才的话来说,不过就是只要你我这样的官受挫,他们就乐得看戏罢了。” 华兴文久久没有言语。 喝了一口茶,莫云溪也觉得气氛有些过于沉重了,恍然一笑,道:“提起来了就多说了几句,其实也没这么严肃。” “不过刚才那些人的话你也听见了,我把这些人留在西厂,估摸着以后这样的议论会越来越多。” 沉重的气氛被打破,华兴文脸上也才有了些笑容,出声道:“怎么,是不是后悔了?当初要是喝了顾大人那碗鸡汤,那往后的日子便能安生许多了。” 他话一出口,莫云溪瞬间就觉得自己是白担心了。 原本还担心话题有些沉重,会让他有些不悦,现在看来,这还能拿她打趣,可见此人是一如既往的没个正形。 “……你怎么还记得鸡汤那事儿。” 念头一转,莫云溪勾唇笑笑,故意反问他,“怕不是华大人自己想喝,又不好意思直说?”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调笑,华兴文摇摇头,脸上神情正经无比,“莫大人说笑了,顾大人那鸡可是人参虫草养出来的,金贵得很,一般人怕是无福消受。” “我啊,只怕就更没那个福气了。” 蜻蜓点水似的将这个话题带过,华兴文环顾四周,抬手将站在雅间外的店小二招了进来,一边跟莫云溪说道:“说好的这顿我请,机会难得,今儿你我也好好喝上一次。” 莫云溪挤了挤眉,“可不么,华大人有多一毛不拔,那夺泥燕口,削铁针头的事儿,京中上下可都是无人不知的。” “小二,还不把菜单子拿上来。” 又阴阳了一番,莫云溪笑得眉眼弯弯,眯着眼念叨了一句,“机会难得~” 只觉有趣,华兴文低低一笑,接下来店小二就将菜单拿了进来。 莫云溪接过菜单子,一页一页的翻看,一边左右翻着,一边嘟囔道:“你还真别说,这几天在山上,他们那伙食也忒差了,几天都见不着一点儿荤腥的……” “这世上竟然还有比你还抠搜的人,属实是天下罕见了。” 远在西厂的晏冠宁和方平淳几乎同时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吸吸鼻子,懵逼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华兴文原本正自斟了一杯茶喝着,忽然又听她说话把自己带上了,极为无语地抿了抿唇。 莫云溪翻着菜单,头也不抬地朝小二说道:“来一份地三鲜,好久也没吃了,再一个清拌鸭丝,凤尾鲜翅,一道豆豉鲇鱼……” “点心要红梅珠香,再来一壶好酒。” 莫云溪搁下菜单,看了看华兴文,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转向店小二,“嗯……酒要陈年的西凤!” 说完之后,她和店小二同时看向华兴文。 华兴文眨了眨眼,表示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要添的。 “好嘞!” 店小二笑应了,随后将已有的菜名记下,又问了几句之后便下楼传菜去了。 莫云溪又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悠哉悠哉地往后一靠,喝着茶水。 思来想去,脑子里又想起刚才那些人所说的话,不禁对眼下自己的处境有点感慨,“朝里头不知有多少人像刚才的那几个一样,正等着看西厂的热闹呢。” 她浅啜了一口茶水,说着正经事,语气却很随意,仿佛并不很在意似的。 莫云溪是这般语气,华兴文也是差不多的态度,亦是喝着茶笑言,“莫大人刚才说本官是鹌鹑嗉里寻豌豆的人,可别忘了西厂的莫厂公是什么人~” 众所周知,西厂莫云溪最“广为流传”的名号便是——活阎罗。 “这世上爱看热闹的人有许多,只是这敢看阎王热闹的,怕是不多。” 听见人末了这最后一句,莫云溪眉心微动,很快抿嘴一笑,眼里也带了光亮,轻松不少。 明白他的用心,莫云溪眸子清朗,认真道:“华大人何必多虑,本官能有这么个名号,不就是因着全然不怕别人的看法说法,就好像刀枪不入,铜墙铁壁的阎王爷一样吗?” 莫云溪语气淡然,故意想表现得不在意,但华兴文对她的了解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人的神情语气里也能看出来一二。 曹政带兵剿匪,是完成分内之事;她从顺天府尹手上截人,是阻碍公务。 何况她偏偏截的还是无慈山上的一小股强匪,本来听着就不是什么合理的事,莫云溪还非要将人的性命救下,放在西厂里,如今更是还放言要改造土匪,让他们为国朝所用。 她所做的事,在众人眼里就是这般。 若是做不好,只怕要被朝中百官的唾沫星子淹死了。 第306章 商业互吹 封崇正敬酒,莫云溪自然也不好不喝,端起桌上他早斟满的一杯酒,仰头先饮。 饮尽杯中酒,莫云溪弯起眉眼,“殿下谬赞了,我观殿下才是风姿卓绝,人中龙凤。” “哪里哪里……” 听着这两人商业互吹,华兴文心里很是不爽,手上端着一杯酒,自顾自喝着。 他原本想着到西厂转一圈,拉着莫云溪好好喝上一次的,哪知道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还吃他的银子买的菜,喝他的银子买的酒! 十年陈,三成金……这样的好酒,谁成想竟白白便宜了这小子! 华兴文越想越觉得不爽,更是哪哪儿都不自在。 偏偏这个时候,莫云溪和封崇正两个人还越聊越欢,他捏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颤。 “那晚莫厂公把寨子里的那些人带回去,只怕不好交代?” 看他终于提到了无慈寨的事,华兴文微颤的手也顿在半空中。 他右手转而拿起了筷子,状似无意地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盘中却也不吃,只等着人接下来的话。 莫云溪并没多想,只是一边吃菜,一边摇了摇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次日朝上就已经说清楚了。” 无慈寨的土匪跟着莫云溪回了西厂的事,上京城里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封崇正作为一国皇子,又怎会不知。 可这个时候却装得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不知又在打什么算盘。 心下这般想着,华兴文脸上的表情就隐隐严肃起来,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封崇正。 莫云溪没有他这般紧张,态度依旧无所谓,就好像什么也没看出来一样,只如常吃菜喝酒。 “我刚才来时,在街上倒是听说了不少,大周的朝臣似乎对此很是不满,只怕莫厂公在朝上也需得费不少精力应付。” 莫云溪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之后,又端起酒坛子给他倒酒。 “哧啦啦——” 酒入杯的声音回响在雅间里,莫云溪声音淡淡,提起这些时态度也是满不在意,“这些事都没什么,不过是带几十个人回来,原本也都是山上的土匪,能有什么大事。” 听出来莫云溪是故意这么说,华兴文心里才平衡一些,只暗暗感慨这女人还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忘记了对方是天翼国的人。 封崇正一直都在把话往无慈寨的那些人身上引,想从莫云溪嘴里套出话来,无奈这么多杯酒灌下去,她还是咬死不肯吐一句话。 答倒是也答了,就是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可他不信,不信莫云溪这样一个人,就带着一个心腹上山,在无慈山上蛰伏了好几日,把那些人带回来养着,却什么也不干。 无利不起早,可这些土匪身上到底有什么利,他还没能彻底看清楚。 十年的陈酒酒性也是极烈,莫云溪和封崇正这么来来回回的喝酒,一杯两杯还好,又喝了一会子,已然面颊绯红,双双微醉了。 “街上老老少少可都在议论着,说是莫厂公将那些土匪招安了,不知可有此事?” 他仍然不肯放弃,换了个话头又问起来。 莫云溪脸上飞红,喝多了酒,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飘了。 听清楚他问的话之后,莫云溪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回答道:“说是招安也可以,这些土匪也没什么别的长处,就是能做些机关,西厂倒是正需要这样的东西。” “西厂是早些年建的,到现在已经有些年头了,正缺人来修补,朝廷又不肯为着这个给拨银子,有了这些人啊,我也就不用愁了。” 莫云溪自顾自又说了这么些话,开头还听得封崇正很是激动,以为能套出什么话来,谁知听到最后,她把这些人招来竟然是为了修补房子? 这话一听就知不真,可封崇正也不好再多追问,“原来如此……” 见莫云溪若无其事地笑着,他也讪讪笑了笑,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杯,再没说什么。 看人吃瘪,心里头是疑问数不清,却一个也没办法说出来,华兴文心下暗爽,畅快的同时,又不觉担心起莫云溪来。 老早之前他就和她喝过酒,那时喝的不过才是酒性极低的醉花阴,这次她和封崇正喝的,可是十年陈的西凤酒。 “瞧瞧,这酒量……也不知是怎么能跟在皇上身边儿的。” 华兴文念念叨叨着就起身将人搀了起来,直接就朝着雅间外喊道:“来人。” 外头很快就有小厮打扮的人推门而入,华兴文将人往前送了送,丝毫也不顾及雅间内坐着的封崇正。 “莫厂公醉了,你去雇一顶软轿将人送回去,好生送到西厂,叫青玄墨七接她。” “喏。” 两个小厮恭敬应声,同时上前搀扶了莫云溪,扶着她摇摇晃晃地就出了雅间,往楼下去了。 封崇正也站起身,看着人将莫云溪带出去,望着他们的背影有些迟疑,但到底也没来得及说什么。 华兴文恍然回过身,装作才想起来封崇正的存在一般,满眼的惊讶,“瞧我倒忘了……” “殿下怎么样,要不要我命人再雇一顶轿子,送你回四夷馆?” 封崇正拂袖,语气冷冷的,再也不复方才温朗,“不必了。” 说完之后,他就大步从华兴文身边走过,带起一阵风凛凛,出了雅间,没几步就消失在楼梯转角处了。 华兴文站定在那里,回过头扫了一眼满桌吃了一半的饭菜和七歪八倒在桌上的酒杯,眸子微挑,低低地呵笑一声,也才转身走了。 得月楼外,莫云溪被扶着进了轿子里,靠在轿壁上之后,才觉得神思清明许多。 才刚喝多了酒,加上酒楼内人声鼎沸,吵闹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这会子倒觉清静了不少。 “莫厂公,咱们现在就回西厂吗?” 外头的人隔着帘子来问。 莫云溪脑袋沉沉的,靠在轿子里应了一声,“嗯。” 小厮听清楚后,一扬手,四个轿夫就一齐使力,轿子被平平稳稳地抬了起来。 “哟!那不是西厂的莫云溪么,怎么喝成那样……” 第307章 扭头就走 “啧啧啧,瞧那喝的,肯定是在朝堂上放出了大话收不回去了,这会儿正发愁呢!” “就说嘛,什么改造不改造的,土匪能有什么好东西,改造得了嘛!” 莫云溪才刚一出来,摇摇晃晃的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得月楼外左右沿街的几个小商贩,并着摊子前挑货的路人,纷纷议论了起来,丝毫也不避着人一样。 莫云溪回到西厂时,不过申时将尽,日头偏西,高挂在天空之上。 秋日里天晚日长,太阳的光芒在申末酉初时就已经显得有些昏黄了。 轿子停落在西厂正门口,西厂外头守着的侍卫们一见着陌生的轿子停在这儿,立时警惕十足。 看人还不走,几个侍卫正要上前查问,就瞧见随轿的两个小厮一左一右的将一个人从轿子里搀了出来。 再看那个人的脸,正是莫云溪! 他们厂公怎么在这儿,还乘着这么一顶没有任何徽记的软轿? 顾不得疑问,两个人搀着莫云溪就往门口走,侍卫们连忙迎上去搭把手,早有心思活络的立马跑进去找人了。 才扶着人到了门口,准备进院里时,青玄和墨七就急匆匆地从院里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刚才守门的一个侍卫。 “主子……”青玄从侍卫手上接过莫云溪,和墨七一起扶着她,“哎,这是喝了多少,怎么醉成这样……” “莫厂公醉了,是华督司叫我们送她回来的,你们照顾好。” 华兴文的人说了这么一句,就再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结了轿钱之后,扭头就走了。 青玄一边扶着人往里走,一边嘀嘀咕咕的,“才刚我瞧着主子跟华兴文走了,一个人也不带,应该是往得月楼去了,但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家主子平日不怎么饮酒,遇到公务应酬也不过寥寥几杯,就是在皇宫的宫宴上也喝不了多少,今日怎么忽然喝了这么多酒? 墨七倒没说话,只是微微皱了皱眉,搀着人就回了西厂。 两个人穿着莫云溪在西厂内穿行,院里院外的侍卫太监们瞧见这幅场景不免觉得稀奇,但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议论,哪怕是窃窃私语。 行至北边莫云溪常住的厢房外,青玄抽出一只手推开门,两人将其扶进房内,搀到榻边斜靠住之后才得以松一口气。 青玄长出一口气,半侧过身,朝着房门外招了招手,两三秒之后就有一个小太监缓步走了进来。 那小太监步子很轻,生怕打扰了莫云溪。 脚步声在不算安静的房内并不明显,然而他还是猫着腰走得小心翼翼的,尽量将自己发出的声音降到最低。 人到了跟前,青玄声音不高不低地开口,“叫厨房煮些醒酒汤来,再做一些饭菜温着,以备主子倘或夜里醒了饿了的。” “喏。” 小太监低低应下,深埋着头站在那又等了几秒,见人再没别的吩咐,遂弓着身子退出了房外。 吩咐完了事情,青玄回头瞧了一眼榻上歪着的莫云溪,转而又看看墨七,两人一个眼神对视,便同时动身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就被莫云溪叫住。 “回来。” 有些突然地被叫住,二人心里咯噔一下,定住脚步,回过身就见莫云溪一手扶着榻,撑起了身子。 她撑着坐在了榻边,身子往后靠着,胸膛的起伏很微弱,显然是醉酒后的疲软乏力。 “派人出去看看,趁着没人时把晏冠宁从角门带出去,让他在城北住上一晚,再叫人盯着,不要出什么岔子。” 似乎是怕他们听不懂,莫云溪又强打着精神补了一句,“明日一早,我要带他去兵械库。” 一听到“兵械库”三个字,青玄和墨七身形明显一晃,两个人的眼里是相同的诧异和疑惑。 兵械库乃是国朝重地,主子怎么忽然要带晏冠宁去? 不待他们多想,莫云溪就摆了摆手,“去办。” 她说完了话就往下躺平,微微阖上眸子,眉宇之间满是疲惫之态。 墨七已经提步打算要走了,耳边却忽然传来青玄带着一点惊讶的反问声,“现在?” “现在。” 榻上躺着的人声音微沉,听着不是有气无力,倒像是历了一番风浪过后的平静和一点乏累带来的低沉。 莫云溪都发了话,他俩自然再没有多问的想法,当即就一齐朝着莫云溪的方向弓了弓身子,抬脚出了房外,着手去办了。 “吱呀——” 木门被缓缓合上的声音闷闷的又带了一点咯吱咯吱的高音,莫云溪闭着眼躺在榻上,即便醉了酒,也只有在轿子里的那一小段路上能歇息片刻。 回到西厂之后,她每分每秒都在思考着今日的事情。 华兴文下朝之后就来了西厂,封崇正每次都那样巧的和她撞见,无慈寨的这些人,现如今又是上京城万众瞩目的焦点…… 想着想着,莫云溪只觉得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沉,好像慢慢地陷进了床榻里一样。 眼前一片漆黑,仿佛面前有一圈又一圈,看不见底的黑洞在旋转,心中有一股平静渐渐升起,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一夜秋风寒。 因白日里喝了酒,莫云溪这一觉睡得极沉,直从前一日的酉时睡到了第二日辰时,夜里也不曾醒来一次。 外头服侍的下人进来时,她已穿好了衣裳坐在桌边,正等着人来伺候盥洗。 洗漱罢,莫云溪抬眼望着铜镜里的自己,梳了个半高的髻,并不怎么张扬,却以白玉冠束发,更显得她貌似潘安。 今日身上穿的依旧是一件墨绿色的袍子,金丝滚边,暗月纹的料子在日光的照耀下隐隐折泛出光芒。 若不是她本为女子,否则这样活脱脱一个少年气十足的英俊儿郎从西厂走出去,走到街上,还不知要招来多少姑娘小姐的盈盈美目相顾盼。 对着镜中人,又肯定了自己一番,加上一夜好眠,莫云溪起身走出房外时是一脸的朝气。 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青玄和墨七就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第308章 彰显无余 “主子。” “主子。” 先后两道问安声响起,莫云溪点点头,双手垂在两侧走进院中,一边往外走,一边看了一眼青玄。 对上她的目光,青玄会意地微微颔首。 此时方辰初,西厂内已然忙了起来,起得最早的还要属无慈寨的那些人。 因晏冠宁和方平淳有过交代,故而他们来了西厂以后都这几日倒是要比在山上时还要勤快些。 莫云溪大步出了西厂,身后跟着墨七。 马车早已在外头候着,停靠在道旁,车夫正靠着马车休整,一见着他们出来,立马跳下车准备。 有跟车的小厮手脚利索地搬了脚凳,打起帘子,扶着莫云溪上了马车。 “去兵械库。” 莫云溪一边回身坐稳,一边语气淡淡地朝外头吩咐着。 坐定之后,抬手掀了车窗上的锦帘,朝着马车右侧的墨七说道:“叫人现在带他过去,不要被人察觉,必须在我们之前到。” 昨日并没交代此事,但墨七一听也就明白了,“喏。” 应下之后,脑子飞速旋转一番,抬头张望几秒,很快就有暗卫一跃而至,墨七在人耳边吩咐了几句之后,那暗卫就又消失在了沿街内侧的无人处。 莫云溪坐在车内,闭目养神,身子靠着马车,感受着轻微的颠簸。 马车不知走了多久,徐徐停下来时,莫云溪睁开了久闭的双眸,睁眼之时,眼里就好像有光芒射了出去一样。 昨夜她虽喝了不少酒,但脑子还是清醒的,封崇正想要从她这儿套话是必然的,昨日她回了西厂之后,势必一言一行都会被人列在监视范围之中。 是以,她才不得不在那时还要打起精神吩咐青玄去办这么一件事。 “主子,到了。” 墨七的声音在外响起,紧接着马车的帘子就被人打了起来。 莫云溪被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 一下马车,多年习武的敏锐加上女人的第六感,就让她感受到有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投了过来。 莫云溪不经意似的勾勾唇角,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带晏冠宁去兵械库原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她是西厂的厂公,这点权利还是有的,莫云溪所担忧的,不过是眼下各国的使臣还在上京城,包括封崇正在内的各国之人,这两日把眼睛都放在了无慈寨的这些人身上。 若非这些人有过人强项,她也不会将人从曹政手上截下。 同理,于各国之人来说,若非有异,莫云溪也不可能将这些人带回西厂,还对外声称只是为了修补屋宇。 兵械库坐落于城北,外头是一道长长的巷道,又宽又深,两侧的高墙更是一眼看不见顶,俨然一副大国军事重地的气势。 “莫厂公。” 整整齐齐的请安声响起,莫云溪目光扫过面前众人,眼角余光却是将身后几个方向都瞧了个遍 国朝军事重地,竟然也能被这么多条尾巴跟上来,上京城最近的治安是一日差似一日了。 难不成曹政记了她的仇?还是被她抢了人也就瘪了气了? 几不可见地摇摇头,将这有些好笑的想法抛到脑后,莫云溪正了神色,颇为严肃地抬脚往前走去。 “开门。” 莫云溪脚下步子不停,右手从腰间摸出了一块令牌,高举到了面前。 兵械库外头把守的并非普通侍卫,大多都是锦衣卫,而这些人也不同于东西两厂的锦衣卫。 他们,是只听命于皇帝的。 因此,无论在朝中是什么品级的大臣,只要是想进这兵械库,就必须持着皇上给的金羽令牌方能入内。 见此令牌,如帝亲临。 锦衣卫们纷纷跪地,再次行以大礼,尔后领头的那个才迅速起身,利落地打开了兵械库的大门。 莫云溪先一个走了进去,墨七紧随其后。 在二人都走进去之后,身后的大门才再次关上,石门发出的声音沉闷而又重响。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墨七就在原地站定,走在前头的莫云溪也顿住了脚步。 墨七四下看看,打了个响指,“腾”的一声轻响过后,左侧不远处就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个玄色身影从侧边走了出来,正是晏冠宁。 “厂公,墨七大人。” 他昨夜来之前,就换上了和墨七一模一样的衣裳,在城北兵械库外不远的地方歇了一宿,不久前才被人带了进来。 只有晏冠宁提前进来,而不是跟着莫云溪来,此事才不会被发现,至少不会在这几日就被发现。 各国暗里动荡,使臣在京,此时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事涉国朝重密,她不能不谨慎。 “跟我走。” 莫云溪声音不高,丢下这么一句话之后,就自顾自往前走,晏冠宁也是在此时方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了墨七,跟在了她身后。 而墨七则躲在了才刚他躲藏的地方,静候二人出来。 莫云溪和晏冠宁两个人越走越深,原本还能听得清楚的脚步声在此刻也已经被掩盖掉了。 兵械库外头看不出什么,越往里走,叮哩咣啷的声音便越大,隔着一堵墙都能猜得到里面是什么个情形。 晏冠宁一边走,一边观察着环境,沉默了好久才在这时小心翼翼地开口,“厂公,这儿就是大周的兵械库了吗?” “对。” 莫云溪一字以应,面上并没多余的表情,推开了一扇紧闭的石门,带着他就往里走。 眼前的这条道很宽,宽的可以同时容纳数十人并排走过,二人一路向前,走了约莫有一二百步,才隐约瞧见几个人影。 方近前两步,面前“噌”的一声就挡了两根长矛作出的叉状。 晏冠宁吓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再看莫云溪,却是面色如常,沉稳得不能再沉稳。 只见她举起一块令牌样的物件,在那几人面前晃了一下。 只一下,挡在面前的长矛就瞬间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人齐齐跪地的声音。 这些人都是只跪地请安,半点声音也无,其恭肃严穆自彰显无余。 第309章 开了眼界 晏冠宁没上山之前,也不过是一介平民。 刚才那动静早就将他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生怕一个小心性命就丢在这儿了。 走过这一道守卫之后,叮叮当当的声音越来越近,也愈明显,偶尔还能听见几句说话声。 “哐——” “哐哐——” “榫眼!榫眼给我!” 老百姓们都道皇城里面规矩大,晏冠宁也不知此刻是否到了他能开口说话的地方,便规规矩矩地跟在莫云溪身后,一言不发。 入秋后的清晨,空气中还散发着寒气,呼吸间都能感觉到仿佛空中满是凝聚的细密水珠。 可进了这地方之后,却感觉到越来越热,和外界的温度有明显的差距。 莫云溪走在前头,带着晏冠宁一直走到了这一片地方的尽头,才停下了脚步。 她回过身站定,放眼扫过整个区域,视线落在晏冠宁脸上,“怎么样?” 面对莫云溪的忽然发问,晏冠宁不免愣了一下。 他从刚进来时有些被吓到就沉浸在小心谨慎里,进来之后,哪怕注意力已经被那些东西吸引了过去,却也不敢有稍微的放松。 晏冠宁脸上显出几分不知所措,而后慢慢沉静下来,再次环望四周。 “好多东西先前都不曾见,城里的铁匠铺,木匠铺里也没有,倒是开了眼界了,只是……” 他同莫云溪说话时,依旧是小心翼翼的带着几分试探。 “只是不知能否近前再仔细看看。” 似乎是这时才察觉到晏冠宁的紧张,莫云溪心下觉得自己有些失察,忙道:“带你来自然就是让你看的,没什么不可以的。” 看人的脸色逐渐缓和了一些,莫云溪继续说着,“我陪着你一起,在这儿四下走走,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们就是。” 一听莫云溪说不仅可以近前细看,还可以问询,晏冠宁心里乐开了花,方才的紧张也顿时消散,“好。” 确认过眼神,两个人并肩就往来时方向走,晏冠宁走的靠前些,莫云溪也是耐心十足地跟着他左看看,右看看。 “这几样兵器在上京城里还没有见过,应该还未投入军队使用?” 晏冠宁疑问出声,莫云溪也好奇地投来了目光。 正在拿着锯子锯木头的男人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手上的动作也不停,回道:“当然没有,这东西你在城里哪儿能见到呀,你看见的这几样只是一个初步的模型,还有许多细节要做……” 一边听他说着,晏冠宁一边蹲下身子,捡起地上的几个模型来看。 那模型是木头做的,上头的卡扣和齿轮都是真真切切的,用手一摸还能转动运行,显然是可以模拟正常使用时的真实情况。 莫云溪对这玩意儿倒没有多少兴趣,晏冠宁对着那模型端详了好一会儿,她则是四下走走看看,寻找着有没有什么稀奇玩意。 “好东西,好东西……” 晏冠宁将模型拿在手里,眼里满是欢喜,说话都有了点气音,“在这儿加上一个卡扣,实在是高!” “哟。” 低头做活的男人听见这话,抬头看向晏冠宁,瞧着他对那模型爱不释手的样子,不禁将人上下打量一番,“内行啊~” 晏冠宁唇角微扬,对着他手上那玩意儿又左右极其仔细地看了看,看明白了之后将东西放回原位,又去看其他的东西。 莫云溪远远的听着他和兵械库的工匠们对话交谈,谈话内容无非是关于这些机械之物的构造,诀窍,新意一类。 “你看一下这里,这里是不是还能再用一个卯,加上之后说不定会稳固很多。” “卯?” “对。” 晏冠宁说着,顺手就从旁边的地上拿了一块卯块来,又格外顺手地装了上去,就好像他也是这里的工匠一样。 “诶?” “真的诶!” 那人原本没当回事儿,见他走过来还只当是什么都不懂的朝廷小吏,不曾想他用一个小小的卯块,就解决了他数日以来的烦恼。 工匠手上摆弄着那玩意,目光也不离晏冠宁,同他说话的语气也热情了不少,“哎,你是新来的吗,好生厉害!” 晏冠宁笑而不语。 工匠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到东西上,是越看越觉得晏冠宁厉害,这么小小的一个点,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实不相瞒,我跟你讲呀,这几天我在这里都快要愁死了,思来想去是怎么也没想出来到底要怎么个法子……” 这工匠操着一口东北话,人也是十分耿直,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 他自言自语地讲着自己的困惑,说完了之后,还猛地拍了一下晏冠宁的肩,“可以啊!” “你要是来我们这儿,老陈头只怕都要退位让贤咯~” 他声音不低,不远处坐着的几个工匠听见这话,纷纷回过头来看他,也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众人的视线聚集了过来,都在看能被他们的李工夸成这样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晏冠宁却并不受这些影响,仍专心致志地钻研起兵器机关来。 刚才跟他说话的人姓李,在这些工匠里算是资历很深的,带着其他人一起做活,不少奇妙的点子都是他想出来的,其余人便都唤他一声“李工”。 被李工看好,还笑脸相待的人,剩下的人见了自然也无不敬上三分,晏冠宁同他们也很快有了打成一片的趋势。 原本只有打铁声,锯木头声和各种叮里咣啷杂音的地儿,很快就被他们的讨论声充斥。 莫云溪在旁边耐心等着,有知冷热的锦衣卫早早儿就搬了把椅子,又送了盏茶来。 身后讨论声不断,她百无聊赖地四下探看,不时回头去看一看晏冠宁拿起东西跟他们演示。 在这些事情上投入精力,专心的样子更显得他有少年人的蓬勃朝气。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晏冠宁才从一群工匠里走了出来。 因等得久了,直到人走到自己身后时,莫云溪才回过神,“唰”地一下抬眸,“看好了?” “好了。” 晏冠宁道。 第310章 捡了宝 莫云溪点头微笑,又回望了一眼,才带着人往外走。 这一片地方很空,工匠们之间的距离也在两三米往上,顺着中间大路往前走了上百米,才到了进来时的那道石门处。 一见着她过来,守卫的锦衣卫们赶忙行礼,目送着二人走出那扇门,才敢站起身。 出了造械处,莫云溪左右看看,目光锁定左侧的一处殿宇,匾额上书“武器处”三字。 她刮了一眼晏冠宁,淡淡道:“你去这里头瞧瞧,都是大周兵械库内已成的武器。” 说完之后,将人带到武器处门前,又朝着守门的人使了个眼色。 那锦衣卫忙恭恭敬敬地打开了门,对着晏冠宁做了个请的姿势。 晏冠宁看了一眼她,就抬脚进了武器处,有些急匆的步子昭示着他的激动和兴奋。 待他走进去,莫云溪轻吸一口气,双手负在身后,往方才来的地方去了。 走了不知多少步,快到跟前时吹了个口哨,墨七就从暗处走了出来,闪到了她跟前,“主子。” “晏冠宁呢?” 莫云溪侧着身子,往里面使了个眼色,“还在里头看呢。” 听了这话,墨七不由得眉头微皱,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这一晌都快过去了,他竟然还在里面。 真是术业有专攻,逢上专业的事,自然就有了兴趣,有了百分百的孜孜不倦。 “华兴文这两日有什么动静?” 莫云溪突然发问。 思考了片刻,墨七摇了摇头,“东厂没什么动作,京中其余人也最多就是叫人在街头巷尾散了消息出去。” 这里所说的消息,当然是莫云溪在朝上“大放厥词”要改造土匪的事情。 这些操作都还算平常,她也见得多了,在朝堂之上倒还算不得什么要紧的,华兴文没动作,其他人竟也没有。 看来,这是都打定了主意,要等着看她的笑话。 “没什么动静也算是好事,至少他们料定了我们不能,就不会有人来使绊子。” 莫云溪微微眯了眯眼,神色从容,像是思考着什么。 半晌,才又问道:“各国使臣至今还在京中,往年这时候不应该早就走了吗?” 眼下中秋将至,往年来朝时,各国使臣在中秋前大多都已离京,甚至也有不少人在这个时候早已到了他们自己的国家,今年…… 她正思忖着,墨七的回答就已到了耳边。 “也没听说是什么原因,此次各国的人滞京时间的确太久,但人现在都在四夷馆,使节们不动身,朝廷也不好说什么。” 莫云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话倒是意料之中。 各国来朝,大周自然是作为东道主的,这哪里又有赶客人走的道理。 可这几日各国的使臣们就像是约好了的一样,又没什么事,却偏偏要留在京中,对归国事宜半个字也不提。 “我记得前些日子,在各国使臣进京之前,陛下就特意交代了我和华兴文,对此次朝贡格外重视,眼下看来,不知还能生出什么事来。” 难怪那时李恒提起这些就不大轻松,神情有异,可却一个字也不肯多说。 如今这局面,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一波未起,可就是这静,静得人心慌意乱,越发不敢放松警惕。 想着这些,莫云溪脸上忽然含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且等着看。” 她倒要看看,这些人今年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莫云溪站在日头底下,靠着一根柱子,头顶的屋檐遮出来一片小小的阴影,将她半边身子笼罩。 墨七站在一旁,瞧着自家主子复杂的神情,他也跟着琢磨了起来。 小半个时辰过去,太阳正当头,未时已至。 “厂公。” 身后传来晏冠宁的声音,莫云溪和墨七同时回头看去。 打量了一眼晏冠宁,瞧人神色像是看好了,莫云溪提步就往外走,“走。” 墨七便带着晏冠宁往另一边走去,单另安排了他走另一处门后,自己才从正门走了出去,跟上了莫云溪。 无慈寨众人和西厂的事情,如今在京中便是头一桩众目共视的事。 这几日西厂的人进进出出都有许多双眼睛盯着,就是莫云溪出门,也察觉到有不少尾巴跟着。 从兵械库分头分时走出来,莫云溪和墨七早些便回到了西厂,而晏冠宁则是半个时辰后才从角门进了西厂后院。 得知他回来,莫云溪便也往后院寻他,一进去就见晏冠宁将众人召集了起来,站在院子里不知说些什么事。 莫云溪并未打扰,等他说完才上前,众人纷纷散去,各自去忙各自的活计了。 “莫厂公。” 晏冠宁朝她揖了一礼,带着人进了房中,迫不及待地走到桌前,提笔蘸墨,在纸上画了起来。 莫云溪站在桌旁,全程看着他引笔就画,几道简单的线条就勾勒了一个大致的弓弩结构出来。 “这是初步的构想,新式弓弩,和您上次见到的小手弩一样,我想着在加上卡扣的基础上以十倍放大,到时候看射程是否能更远。” 晏冠宁搁下笔,双手提起纸张两角,轻轻地吹着上头未干的墨痕。 “小手弩那样?” “是。” 墨迹干透之后,他将手上的图纸递给莫云溪,接着阐释自己的想法。 “已有的大型弓弩不单笨重,而且射程并不远,还需要四个以上的士兵协同操作,在战事应用上十分有限。” “所以我就想着,能不能按着小手弩的原理造出一个十倍威力的弓弩来,最好能实现轻便,射程远和威力足三项的兼容。” 晏冠宁说得极为认真,说起这些时滔滔不绝,目光锐利,眸子显得格外清明。 在他阐述这些的时候,墨七和青玄从门外悄声摸了进来,就站在一旁听看,两个人的脸色也是从一开始的平淡转变成了惊讶。 墨七看看青玄,青玄也看看墨七,二人不断的眼神交流,都在肯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 他们厂公眼光是真的好,慧眼识珠,可谓是沧海拾遗,捡了晏冠宁这么个宝回来! 第311章 直接离开 莫云溪对机械兵器一类也有些了解,听他说着这些,看着人眼里满是期冀的模样,心下也跟着高兴。 将图纸递回给晏冠宁,她笑着说道:“有想法就是好事,看来这一趟兵械库没白去。” 得到夸奖,晏冠宁亦是面带喜色,对着手上那张图纸又仔细看了起来。 见状,莫云溪也不想打扰他,又怀着热切的心叮嘱了他一番,就带着墨七和青玄出去了。 从后院往前庭走,莫云溪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什么似的,冲着二人吩咐道:“集结队伍,这几日京中恐有异动,咱们西厂也该在城内勤巡着,让起了不该有的心思的人好好看上一看,早早歇了心思才是。” 一番话说完,莫云溪就自顾朝前走去,墨七和青玄则是按着吩咐去集结人马,准备今日的巡城事项了。 西厂出了人,京都的街上却并不只有他们这一队人马,仔细辨认一二,似乎还有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的兵。 再像他们这样显眼的另一个,便是东厂的人了。 莫云溪站在街边一侧,冷眼看着街上各方势力的人都聚集于此,丹唇勾起一抹冷笑,“都到这儿聚齐来了。” “只怕……是有人要忍不住了。” 墨七和青玄就在她身侧站着,听着她这一句高深莫测的话,目光在人群中探寻,琢磨着这话是什么意思。 西街上忽的刮起一阵风来,那风越来越大,直吹得街边小店的招牌幡子都快倒了,掉落枝头的树叶混着地面上的尘土卷起来,在街上形成一个一个不大的风漩涡。 这样的大风之下,有无数个小小的风漩涡随之而起,虽说引不起什么大的动乱来,但却也足以扰得街面上一片混乱。 大风如此,朝中大局,亦是如此。 莫云溪双手环臂站在那里,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纷纷躲到旁边商铺里避风,一双凤眼不禁微微眯了起来。 她再次抬头看了看天空,冗长的安静过后,心底忽然生出了几分沉重来。 这次朝贡之事,看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但她有预感,事情最后也不会超出意料太多。 如此一来,便不是能不能应对的事情了,而是怎么样去应对。 头顶突然一阵苛苛喇喇的声音,莫云溪还没来得及反应,青玄的声音就自耳边传来。 “主子小心!” 她猛地抬头去看,只见头顶上一块木板就要掉下来,来不及动身躲避,那块木头已经掉落下来。 “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莫云溪始终睁着眼,看着那块木板被一箭射到了前边空无一人的街上。 那只弩箭进得极深,木板外面还包了一层铁皮,都被直接射穿,可见射箭之人不仅箭法极其精准,内力也是十足。 这时,她才回头去看。 目光触及的是金丝滚边的青白色衣袍,双手还保持着持弓的姿势,这样的姿势不由得让人联想起他方才拉弓射箭时的动作是如何利落潇洒。 视线再往上挪,映入眼帘的,是华兴文的脸。 竟然是他。 在看到华兴文的那一刻,莫云溪心里反倒咯噔一下。 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救自己一样,眼底还含了几分惊讶,直接就脱口而出他的名姓,“华兴文?” 见人是此反应,华兴文一边往她跟前走,一边一扬手就将手上的弓抛给了旁边的下属。 “怎么,不认识本官了?” 他说话时,面上带笑,依旧是眉头微挑,很有几分闲适从容的感觉。 本来也算是救了自己,可这人偏偏长了一张嘴,一开口就让她原本心里有的一点感激荡然无存。 莫云溪颇有些无奈地撇了撇嘴角,脸上的诧色也渐渐消失,接下来开口便又打趣起来。 “认识,整个上京城里,这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华大人不是?” 看她还能在这调笑,可见方才那一下并没有将她吓到,华兴文嘴角掠过一丝笑,又道:“今日风大,有西厂的人出来巡街,莫厂公不妨回去好生歇着,也避避风。” 不知他说这话有何用意,莫云溪站在那里和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尔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嗯。” 华兴文也再没别的话,同她微微颔首致意,便带着身后的一队人马从她面前走过,往前去了。 莫云溪站在原地,望着华兴文带队离开,目光不知怎的就直直落在他的背影上。 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来了方才那一瞬间她心中的感觉,莫云溪才感到耳根有些发热,在她意识不到的时候已经泛起了红色。 “这怎么还给射穿了呢,哎呀呀,可得回去赶紧换一个……” “掌柜的,您看看这牌子,今儿这风也忒大了些!” 店铺里的伙计刚才在旁边目睹了全程,华兴文带着人走了之后,他才敢上前将那块木板拾起来。 伙计的声音将莫云溪的目光也吸引了过去,视线移到他手上拿的那块木牌上面,那根弩箭还深深的扎在里面,随着伙计的动作微微地颤动。 莫云溪的心也跟着那支弩箭微微颤动起来,在一瞬间,神思也开始一阵飘忽。 原来话本里的英雄救美,落在现实里,是这样的一种奇妙至极的感觉。 又一阵东风吹过,莫云溪冷不丁被带回了现实。 发觉到自己方才那一瞬间的心思,像是有些后怕似的,忙不迭摇了摇头,让自己将这样的心思从心中撇开。 一旁的墨七看着她这样,有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莫云溪的表情中也带了点懵逼。 青玄则是心领神会地一笑,在墨七懵懵然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满脸都写着“你不懂”三个字。 “走,上那边再转转,今日街上人多,万不能生出什么乱子来。” 沉吟了许久的莫云溪开了口,说话间就已抬脚走了。 “喏。” “喏。” 这两人也立马正经起来,应声之后,一抬手便引着身后西厂的一众侍卫跟着往前走去。 第312章 栖身之所 次日即至。 正午时分,晏冠宁和方平淳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京城的大街上,他们身后呼呼啦啦的还跟了许多人。 “大哥,今天把大家都叫出来是要干啥呀?” 方平淳跟在他身边,跟着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还疑惑不解地问话。 “出来买材料,用不着让大家都来?” 今日午膳过后,晏冠宁就将无慈寨的所有人都召集到了院子里,说是出来采买物品,就带着大家出了西厂。 “变聪明了。” 晏冠宁随口夸了这么一句,身后的方平淳就嘿嘿笑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看跟在自己身后的众人,又将目光移到街上,看着路上来往的每一个人,“买材料当然用不了这么多人,就是咱们两个,再带上小巫也足够了……” 晏冠宁说着,后头的话声音也低了不少,语气显得有些语重心长,“现在谁不知道我们无慈寨的人都进了西厂,从前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弟兄们也只能跟着你我在山上,眼下有了这么一处栖身之所,日子才得以安心些。” 方平淳不知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但晏冠宁说了,他便也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可后头的话却是越听越叫人觉得有点凄凉。 “从前我们连这上京城都不敢光明正大地进来,一进来针锋相对的不是官兵,就是管家的人,弟兄们心里自然也不大痛快,我们在京中也待了有几日了,今日带他们都上街走走,也叫弟兄们都疏解疏解心里头的不痛快。” 再一则,也是让他们穿着西厂的这身衣服在街上亮个相,往后也好叫京都的百姓能接受他们。 虽然他们名义上已经是西厂的人,可所有的人,普通百姓,朝中大臣,包括达官贵族在内,哪个不是盯着他们原本强匪的身份,明里暗里的都略有微词。 这些话晏冠宁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没有说出来。 身为无慈寨的领头人,也是弟兄们的大哥,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自己一个人应该去承担的,更没必要告诉旁人,让别人也平添这一层烦恼来。 “噢~” 方平淳听了他这话,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他,眼神还带了崇拜在里面,“大哥想得果然周全!” “以前咱们都不敢往着街上走,诶,如今就在这街上走了,我倒要看看,他们管家的人还敢不敢再招惹我们。” 方平淳只觉得出了一口恶气,滔滔不绝地抒发起了心中的畅意。 “还有官府那些狗东西,一个个的见风使舵,捧高踩低,以前见了我们,都没招惹他们,他们都要拿着刀枪剑戟赶我们,现在我看谁还敢赶我们走!” 看着人还这般天真,并未意识到事情的复杂性,晏冠宁瞳孔深了深,却并没有打算将许多事情告诉他。 他能一个人承担的,承受的,便不需旁人来分担,尤其是他手底下的这些弟兄们。 沿街向前,一路到了一个铁匠铺子前,晏冠宁走在最前头,头一个进了铺子,方平淳也跟着他走了进去。 铺子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剩下无慈寨的人便候在门口。 他们走在街上时倒还好,也没有多少人关注,这忽然停下来了,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站在铺子外头,顿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力。 两旁摆摊的商贩,和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从,这里走过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移到了他们身上。 他们这些人穿着西厂的衣裳,可看起来和西厂的人又有些不太一样。 太监,侍卫,锦衣卫,是瞧着都不怎么像,因着如此,异样的目光多了,很快就有人低低议论起来。 无慈寨的众人站在门口,即便再粗心大意,面对这样指指点点的目光,和那些马上就要飘到耳边的“窃窃私语”,也做不到置若罔闻。 一个个的站在那里,脸色都不大好看,却也不敢说什么,毕竟刚出西厂的时候,大哥就交代过了,不能生事。 过了好一阵子,晏冠宁和方平淳才买好了东西,从铺子里走了出来。 谁知他俩一出来,原本议论得正起劲的几个摊主,一看见这两个领头的,劲儿就更足了,说话声音的分贝也高了不少。 “哎哟,这西厂什么时候多出的这么一茬人啊?” “看着奇奇怪怪的,要派头没派头,要架势没架势的,不知道的还只当是从街上拉来随便凑数的!” “哈哈哈哈哈,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听说呀,这些人可是他们莫厂公亲自从顺天府尹曹大人手上抢的人,原本呐,可都是山上的土匪!” “什么?土匪?!这年头土匪也能进西厂,可真是比母猪上树还让人不敢信……” 几个人一边议论着,一边还毫不避着地朝这边探看。 “小点声,小点声!你这么说让人家听去了可不好,人家莫厂公把他们拉过去,养在西厂里头好像是在做什么大活儿呢。” 那个人说着小点声,可说话的声音高得恨不得直接贴到晏冠宁他们耳边去,连看过来的目光都让人感到十分不适。 “嗐,你还别说这个,我有亲戚就在西厂里头,我可是听说呀,这群土匪说是有什么什么能耐,可是这么多天了,一点儿事儿都没干成,白白的丢脸!” 前头的话忍忍也就算了,可这一句话,硬生生像是在众人的心上扎了一刀,所有人的脸色都出奇的难看。 方平淳差点就忍不住了,上前就要同他们理论,却被晏冠宁一把拉住,只好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憋屈二字。 “你在这瞎担心什么,这要丢脸呀,丢的也是她莫云溪的脸,哈哈哈……” 晏冠宁即便拼命隐忍,可脸色也黑沉得难看。 那几个人越说越得劲,市井小民的刻薄在此刻显现无余。 哪里是无慈寨的人遭他们的说,不过京中得势的人里,只有无慈寨的这些人,是他们敢议论的罢了。 欺软怕硬,恃强凌弱,墙头草一样的随着风势摇摆,向来都是这起子人最擅长的事。 第313章 你真不是人 无慈寨众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蔫儿地站在那。 方平淳回头看看众人,又看向晏冠宁,“大哥……” 一向没心没肺的他此刻语气也有些沉重。 晏冠宁站在一片阴影里,面上神色忽明忽暗,良久才开口。 “回去。” 听着晏冠宁的声音略带沙哑,方平淳便意识到他的丧气,张了张口想要安慰,可看到周围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人,就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方平淳跟上去,后头无慈寨的一众人见状,也一声不吭地跟在了后面,整个队伍都安安静静的,不像刚来时有说有笑的。 在他们的记忆里,晏冠宁很少会有这样一心丧气的时候,哪怕是对着他的那些机关巧物,做不出来时,最多也不过就是暂时搁下,和寨子里的兄弟们好好喝一顿酒罢了。 从来,从来也不会像今天这样低沉。 灰着心回到了西厂,稍作休整过后,众人便都在院子里忙了起来,刨木头的刨木头,锯段的锯段。 声音嘈杂,却并不热闹。 晏冠宁更是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图纸里,房门紧闭,谁也不肯见,连方平淳都被挡在了外面。 一晌午的时间就这么过去。 直到日落时分,太阳渐西,厨下做好了晚膳,方平淳过来传话,众人才搁下了手中的活计,但脸上的表情依然是恹恹的,仿佛对吃饭一点也提不起兴趣。 众人三三两两地往小花厅的方向走,方平淳四下探看,寻找着晏冠宁的身影。 “大哥呢?” 他一发问,就有一个人朝着晏冠宁的房间努了努嘴示意。 方平淳当即脸色就是一变,都这么久了还没出来,这是把自己闷在房间里闷了一整天。 不无担忧地往过走,脚下步子也快了许多,到门口时刚想进去就又停了下来,还是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大哥,吃晚饭了!” “叩叩叩。” “大哥?” “吃晚饭了,弟兄们都过去了。” 里面没响应,方平淳也不敢贸然进去,扬高了声音继续叫他,“这天都黑了,你好歹出来吃点东西!” “叩叩叩——” 又敲了三下,见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再回想起今日在街上的情形,想到晏冠宁那颓丧的模样,方平淳心里猛地一揪。 他该不会…… 不敢再继续往下想,方平淳也顾不得其他,一脚就将门踹了开来,谁知一进去就瞧见桌边有个人影。 他有些被吓了一跳,上前之后,只见晏冠宁蹲在那里,身子靠着桌,双眼愣愣地盯着前方,显得十分空洞。 “大哥……” 方平淳也在他跟前蹲下身,盯着他看了好久,见晏冠宁半天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一双眼里布满了血丝。 ——这是受了很大的刺激之后才会有的样子。 见人如此,方平淳眼里泛出心疼来,喉结肉眼可见地上下动了动,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外头传来一阵动静,方平淳的心思全然都在晏冠宁身上,也没有注意到。 他刚伸出的手马上要挨到晏冠宁,脚步声就到了耳边,紧接着面前投下数道阴影,身后站了人。 方平淳回过头,是莫云溪和青玄,墨七。 见着三人,方平淳站起身依着才学的规矩行了一礼,随即又满是担忧地看向晏冠宁。 晏冠宁蹲在那里,听见有人来了,也是自始至终都一动不动。 他目视着前方,连眼珠都不曾转一下,整个人就像痴傻了一样。 莫云溪在方才过来的路上就发觉无慈寨的这些人有点不大对劲。 往常到了饭点,个个儿都是高高兴兴地往西厂用饭的小花厅走,今日却都没什么表情,甚至瞧着还蛮不开心的。 她在城中忙了半日,原本想着来看看他的进度如何,未曾想到了这儿,却见晏冠宁是这般状态。 “这是怎么了?” 莫云溪看着晏冠宁的样子,问道。 抿着唇好久,犹豫着该说不该说,最后看着自家大哥那一动不动的背影,方平淳才一咬牙实话实说。 “还不是今儿在街上遇见的那起子人,平白笑话别人,把我们说得是屁都不算,还……” “大刀——” 蹲在地上的人终于有了话,却出口就是制止。 听见他的声音,方平淳眼睛亮了一瞬,听出他话中的制止之意时,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不知今日在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晏冠宁这样消沉,莫云溪刮了一眼他,“继续说。” 莫云溪发了话,也正好顺了方平淳的意。 他小心翼翼地瞥了晏冠宁一眼,虽然只看了个背影,但见人没有动作也安心不少,继续说了起来。 “那些人还说莫厂公您把我们带回来,是要我们做大活的,我们这么些天都没有个进展,马上我们这些人和您,还有整个西厂就……” 说到这里时,今日在街上议论他们的那些人的嘴脸还历历在目,方平淳自己说出这话时,也有点不大能说得下去。 他顿了一下,目光更是一下一下地扫着莫云溪,最后一句话弱弱的,“就要沦为百姓口中的笑话了……” 方平淳的话说完了,也是将他们最后一层脸面都完完全全地拉下来了。 晏冠宁蹲在那里,双肩可见地往下沉了沉,心绪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听着这些,墨七和青玄站在后头都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注意力则是全然放在了他们厂公身上。 莫云溪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呼吸也平稳如常。 沉吟良久,微侧过身看着地上的晏冠宁,话却是冲着其余几人的。 “都退下。” “喏。” 三人同时应声,墨七走在最前头,待方平淳也出来了之后,才动作轻缓地带上了门。 方平淳眼睛始终不离晏冠宁,在关门的最后一刻也还在盯着他看。 他同二人站在院子里等着,心却始终都在房间里头。 黄昏时的屋内有些暗,使人也跟着感到昏沉,莫云溪从桌上拾了一个火折子,打着之后,左手端过烛台微微倾斜,右手点灯。 第314章 大能耐 灯燃起来之后,这个不大的屋子登时就亮堂了起来。 莫云溪将烛台搁在桌上,看着人依旧蹲在那里一动不动,也并不着急,自己坐在了桌旁的凳子上。 “你们来了西厂,京中说闲话的人自然少不了,但也并非全然是你们,那些市井小民,平日里本就没什么事做,没什么心要操,茶余饭后若没有个可供他们议论的对象,岂不是要闲出病来了。” 莫云溪目光落在他身上,也不管他是否理会,自顾自地就说了起来。 “这些人的话若是放在心上,让自己想得太多,反倒才成不了事。” “我当初把你们从曹政手上救下,带回这西厂里,看中的就是你这一身的才华本领,有这样好的本事,就是要干大事,闯出一番天地的。” 见人仍然一动不动,莫云溪顿了顿,沉默了十几秒之后,才再次开了口。 “须知这世上之事,无奇遇必无奇穷,人的一生若无奇特的际遇,那就也注定不会遇到极端的困厄。” 听到这一句话,晏冠宁像是身体里的哪个开关被戳中了一样,猛地抬起了头,直勾勾地对上了莫云溪的双眼。 无奇遇必无奇穷…… 他亦是读过书的人,这句话他以前也听到过,可今日从莫云溪嘴里说出来,再逢上这样的困逆时境,是别有一番滋味。 在心里喃喃将这句话念了好几遍,晏冠宁眼里的阴沉消失不少,眼中也逐渐有了光。 看人为之一动,莫云溪揣度着他的心思,紧忙又道:“你有如今的际遇,生来就是要成大事的人,这是命中注定的,人力也改变不了的东西。” 莫云溪和他对视着,敏锐地捕捉着他每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发觉马上就要成功了,她忙又侧面激他。 “刚才他的话你听见了,既然那些人都说你如果办不成就是给西厂丢脸,给我丢脸……” “那你若是还这么消沉下去,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不就正趁了他们的意,丢不丢我的脸且先不说,平白的埋没了你这一身过人的才华。” 说到最后,见人身形微微一动,莫云溪眼里也闪烁起了光芒,心也被他牵动起来,跟着很是激动。 晏冠宁眼中神情复杂无比,变了又变,过了半晌,才忽然听得他带着嘶哑的声音。 “多谢。” 简短的两个字,再无别的话。 说完之后,晏冠宁就一手撑地,从地上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莫云溪的心随着他的动作颤动了一下,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头也在晏冠宁站起来的那一刻落了地。 晏冠宁起身后,看了一眼莫云溪,便作势要往外走,声音淡淡的也听不出什么波澜来。 “才刚他们说晚饭好了,莫厂公累了一日了,也回去吃些,不必担心我。” 这么一句话,倒让莫云溪安心不少。 她也扶着桌子站起,随着他就往外走,“你想开了便好,外头那些人的话不足听,埋头做事才是第一要紧的。” “吱呀——” 晏冠宁打开门,外头院子里站着的墨七,青玄,方平淳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什么稀奇东西一样。 “大哥……” 方平淳半张着嘴还有些惊讶,惊讶莫云溪竟然真的能劝得动他。 毕竟自己这大哥可是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旦遇着了不可扭转的事,那股子倔劲儿就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在三人或惊讶或平淡的目光当中,莫云溪紧跟着就从房里走了出来。 她走出来时面色轻松,眉梢还微微上扬,几人一看便知刚才在里面,莫云溪这个人生导师对晏冠宁劝说得很是成功。 “你们去。” 见晏冠宁和方平淳站在院中,莫云溪摆了摆手,随后便直接带着墨七,青玄走了。 此时夕阳沉尽,天色已然黑了下来,西厂上下都点起了灯。 月在中庭,遥远地照着整个人间,灯光烛火在院中廊下更是平添光亮,暖黄色的烛光让人看着就感觉心中温暖。 劝说好了晏冠宁,一桩心事了却,莫云溪余下所想,便是这几日要如何应对朝上的事。 西厂的动静早就被京中的有心人盯上了,自从无慈寨众人出现在街上后,没两天就有了不少不堪入耳的议论。 太和殿上,小皇帝刚刚坐稳,冠冕上的垂旒还左右轻轻晃着,殿下就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 这才上朝,就有人这么迫不及待地言事,众人的目光在一瞬间朝着声音来源处聚集了过去。 说话之人,正是葛郎中。 一瞧见是他,莫云溪就感到有点不自在,不用想也知道他定然是要说西厂的事。 意料之中,葛郎中手持笏板,一开口就直指莫云溪。 “陛下,莫厂公前些天从顺天府尹手上抢下了那些土匪,还把他们召进了西厂,给了名正言顺的身份,说是什么为国揽才,可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却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葛郎中顿了一顿,半侧着身子,直直对着莫云溪,说话也很不客气,“微臣对近日西厂的事也有所耳闻,据说那些土匪进了西厂之后是每日无所事事,连个规矩都没有,更别说什么为国朝办事了。” “依微臣看,莫厂公抢人便是扰乱治安,阻碍公务,此一则就已违反了我朝律法。又得陛下允准,许他们在西厂中做事,可他们却不思天恩,至今一事无成,还扰乱民心……” 说到这里,葛郎中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蚂蚁,慷慨激昂地要为民除害,“这样的人都能留在西厂,岂不是告诉天下人,哪怕是干尽了坏事,上山当了匪,也还是有机会能进朝廷,能领朝廷的俸禄而整日游手好闲。” “如此下去,国将不国!” 莫云溪抽了抽嘴角,哪怕是跟自己对着干,起码也换个说辞。 每次说到最后都要扯到国朝大事上,当真是叫她自己也快要觉得无慈寨的那些人能有那么大的能耐了。 “臣附议——” “臣附议——” 第316章 就是故意 “一己私欲?” 又是一句反问。 莫云溪话出口的那一刻,冷冷一个眼风刮过去,让葛郎中跟前站着的几个大人都不寒而栗。 而这几个人,无一不是方才跟着葛郎中叫嚷得最有劲儿的。 莫云溪看着他们瑟缩的样子就觉得没趣,连一丝出气的感觉都没有,转而便又怼起了葛郎中。 “不惜从曹大人手上抢人带回西厂,且这些人原本的身份还是匪寇……本官见识浅薄,不知能从这件事上得到什么好处。” 莫云溪的话再次提醒众人,曹政是顺天府尹,亦与她一同在朝为官,从他手上抢人,本身就是一件开罪同僚的事。 单这一条,她就是想从中获利,也忒不值了些。 “刚才那话,看来还是大人您见多识广,不如葛大人来讲上一讲,到底能从这件事上捞得什么好处,好叫我也跟着得一回利,体验体验某些人平日里捞尽油水的感觉~” 末了,莫云溪语调上扬,故意说了这么一句来,顿时引得笑声四起,连座上的小皇帝也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这“某些人”从来就是一个说出来就立马会有人自己对号入座的话,果不其然,话一出口就刺到了葛郎中。 满殿的笑声更是像一把尖针似的向他刺了过去,让他本就所剩无多的硬气更是消磨得尽了。 同样被莫云溪这话刺到的,还有刚才跟着葛郎中一起针对她的那些人,其中或许有并非管玉崖队伍的人,但绝大部分都是。 莫云溪心下畅快之余,目光从这些人身上一一扫过,这般丑恶嘴脸的人数量之多,还是让她忽然警醒。 管玉崖手底下的那些人,不是朝中蠹虫,就是欺压良善的恶吏,彻彻底底的国朝渣滓。 这么多年了,他的触角遍布,竟然丝毫不知收敛。 她正想着,憋了好久的葛郎中终于大骂出口,一点颜面也不顾了一样。 “哼!朝堂之上大言不惭,道貌岸然地说了这么一番昭昭然的话来,莫厂公到底是对无慈寨之事不敢提起,还是有意羞辱朝臣!” 莫云溪被他的话拉回现实,一瞬愣怔,随即不怒反笑,“葛大人这话可叫人不敢接了,众位大人与我一同为官,为圣上办事,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羞辱谁?” 接着,她故意作出一副不解的模样,眉头皱得有棱有角的,“我可从未指名道姓说是哪一位,葛大人这么激动做什么……” “难不成,是葛大人的亲眷近友,又或是门生故旧里有这‘某些人’?” 话音刚落,就听见殿上有人欲要发笑,又不得不强行忍笑的动静。 “胡说八道!” 葛郎中心里的一团火早就窜得老高,本是要给莫云溪难堪,却没想到被她反将一军,气得浑身发抖,两根胡子都跟着颤跳。 “本官为官数载,坦坦荡荡,有何可惧,莫云溪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污人清白!” 葛郎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说完了还觉不够,张口刚要再斥,莫云溪就抢在了他前头。 “葛郎中为人清正,一生两袖清风,本官当然知道,不过是作为同僚后辈,心有担忧,多言了一句罢了。” 莫云溪语气悠悠,说话时眉头上挑,面对葛郎中的跳脚,是过分的无所谓。 他越跳脚,她便越是从容不迫,越是不在意。 不理会葛郎中难看得要死的脸色,莫云溪继续说着。 “至于葛大人要的交代……凡事都要有个过程,他们进西厂才不过几日,待过些日子,若是还不能有所成,本官到时自会给诸位大人一个交代!” 莫云溪话说得掷地有声,气场威压是丝毫不减,就事论事,没有半点卑微奴颜。 这倒叫葛郎中有些不知所措,没想到刚才他已经提到了皇上,她竟还是这样硬气。 莫云溪分毫不让,却也回了他的质疑。 话都到这份上了,再说下去,丢的可就是他自己的脸了。 “好!” 高座上首的小皇帝全程没几句话,却在莫云溪说完这话后直接叫了声好,语气上昂,对此事的态度显而易见。 众臣暗戳戳地相互看了看,心下登时就了然了: 这件事上,小皇帝是站在莫云溪这边的,显然之至。 就在群臣已经暗暗有了猜测时,小皇帝充满威严的声音再次从头顶上传来。 “为国选才就要不拘门第,不看出身,这件事办得不错,既然莫厂公也说了会给大家一个交代,那朕就和诸位一起拭目以待了!” 话毕,太和殿内整整齐齐的就响起了“皇上圣明”四个字,伴随着文武百官齐齐下拜,葛郎中就是心下再不甘,再有怨怒,皇帝开了口,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作罢,只是心中不免愤愤。 “都起来。” 小皇帝叫起之后,群臣才缓缓起身,殿上的气氛看似平和了不少,可所有人都知道,这么一来,莫云溪和葛郎中之间可是梁子结得更大了。 瞧着这和上次几乎一模一样的结局,太和殿上除了葛郎中本人以外的众臣无不是埋下了头,移开了目光,以免事情最后牵扯到自己,无端落个没脸。 早朝进行到尾声,六部皆奏过本后,随着小皇帝端起茶盏喝了口茶,身后的郑公公便高唱出声。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次散朝之后,葛郎中依旧是走得最快的那一个,只不过那急匆匆的步子里,每一步都显示着他的恼怒和气急。 莫云溪自然和他完全相反,悠然至极地款款往外走,华兴文也从后头跟了上来,与她并肩齐行。 百官陆陆续续地出了太和殿,三两同行,嘴上谈论的还是今日朝上莫云溪与葛郎中那一番对战。 “不是我说,葛大人怎么那样不长眼色,上一回就栽了,这回还是硬要往上撞,这不是上赶着找不痛快么,莫厂公是什么人,他在人家面前连个小厮都比不上!” 两位御史台的大人从他们身边走过,走出好远那声音他俩还能听得见,像是故意的一样。 第317章 无意识的 华兴文走在旁边,听见这话也是看了眼她,在等莫云溪的反应。 莫云溪则是耸了耸肩,摊摊手表示无所谓。 这些人的话,不管有意无意的,她根本没必要在乎。 就连刚才朝上葛郎中的那一番叫阵,莫云溪也并没多大所谓,只不过在太和殿上,不得不给予回应罢了。 “既如此,对待他倒不如只当听不见,忍一忍也就是了。” 华兴文明白她的心思,随口说了一句。 她本就要操心无慈寨的事,再与葛郎中杠上,频频针锋相对,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么?” 莫云溪语气轻快地问了一句,接着就提步走了,只留一个看起来潇洒利落的背影给他。 这反应虽在意料之中,却依旧是叫他微微一愣,随后又自己想明白了。 也是,她可是莫云溪,怎会对这种在她耐心底线上反复横跳的人加以隐忍。 她脚步飞快,华兴文反倒是顿了步子,站在那儿望着她的背影晃了神。 莫云溪走到半道上,人已经到了三门前,脑海中没端的闪现出了昨日在西厂的情景。 午膳过后,她便专门去了一趟后院,想看看晏冠宁的新式弓弩的进度,谁知一进去就见他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 前几日他们在街上才遭了那起子市井小民的嘲讽,现下又遇到了瓶颈,不仅晏冠宁痛苦,她也跟着有些小小的压抑。 旁的不说,就今日朝上葛郎中闹了那么一出,即便被她压下来了,可这件事情被他这么一闹,更是无人不知,满城风雨了。 想到这里,莫云溪刚要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抬头看了看三门,两三秒之后便转身往宫内走去了。 不远处的侍卫见她过来,早就做好了行礼的准备,心里头都正提着一口气,没想到人又扭头回去了。 几个人面面相觑,脸上迅速浮出了问号,都不知她今日是怎么了。 莫云溪走在宫道上,刚从御花园的角门穿过,天色就忽然暗沉下来,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一阵风伴随着雨吹来,迎面的丝丝凉意让人很觉舒适。 穿过一道垂花门,远远的就能瞧见坐落在正前方恢宏大气的承乾殿。 最前头的御书房房门洞开,几个小太监手上拿着拂尘,保持着微微弓着身子,极其恭肃的姿势立在门口。 快要到跟前时,莫云溪透过殿门看见李恒正襟危坐在几案后头,一旁侍候的,是郑公公。 “莫厂公。” 门口的小太监一见她赶忙行礼,其中一个笑着弯了腰,“陛下正在里头看折子呢,奴才去通传一声。” 莫云溪微笑点头,看着小太监进了殿内,过了会儿又从里头走了出来。 “莫厂公,陛下有请。” 小太监传完话便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将手中的拂尘搭在左胳膊上,站得更恭敬了。 迈步入殿,莫云溪一进去,头也没抬就盈盈下拜,“微臣参见陛下。” “免了。” 小皇帝手上还拿着一本奏折,轻轻翻动着,在她进来的那一刻,手上动作略微停了一瞬就又恢复。 “谢陛下。”莫云溪缓缓起身,面容清俊,挺拔如松。 “不是才散朝么,又有什么事?” 小皇帝语气淡淡,眼睛始终不离手上的奏折,左右翻看着。 这话问得随意,可仔细瞧就能发现他的心思似乎并不在看折子上。 莫云溪轻吸了一口气,迅速打了个腹稿,在心中加以润色,才禀道:“是无慈寨的事。” 这几日“无慈寨”这三个字是格外敏感,已经成了整个上京城的焦点了。 因此莫云溪的话才出口,小皇帝的目光就从奏折移到了她身上,“何事?” 莫云溪也不想兜圈子,开门见山道:“今日葛郎中说的那一番话,在朝上的确是引起了不少异议,微臣将他们招进西厂中,的确也有些时日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小皇帝的脸色。 见人并没多大的情绪起伏,才继续说起来,“今日在朝上,陛下有心相护,微臣也不想让陛下为难。” 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讲,几案后头坐着的小皇帝身形一僵,面上的表情也有些细微的变化。 “陛下。” 小皇帝正等着她继续往下说,莫云溪却停了下来,唤了他一声。 很快他便明白过来,只一个眼色,身后的郑公公便躬身一挥手,带着御书房内的宫女太监出去了。 殿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莫云溪回过头正对着小皇帝,方再谈起,“不瞒陛下,晏冠宁自打进了西厂就一直在研制一种新型兵器,与我朝兵械库现有的兵器都不同。” 一听到兵器,小皇帝眼中闪过一瞬精光,禁不住好奇问道:“新型兵器?” 莫云溪点头。 虽然御书房内已再无旁人,但在这宫中说话做事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故而她只是说兵器,并未直接说出弓弩二字。 小皇帝自然也明白,两人心照不宣,像打哑谜似的谈了起来。 “有何不同?” “到底何处不同微臣并不清楚,这些专业的细微之处,到时不妨让他亲自向陛下介绍。” 小皇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 “威力几何?” 莫云溪简单思考了一下,声音比刚才低了些,也沉了些。 “若是能真的做出来,此次各国来朝之下暗藏的风波,或许都能轻易摆平。” 这话一出,小皇帝忍不住激动,身子往前一晃,将几案上的一摞奏折都晃得倾倒下去。 十几本奏折哗啦啦掉了一地,不小的动静引得殿外守着的郑公公出声相问,而小皇帝只是回了一句“无事”。 莫云溪上前欲将奏折捡起,却被小皇帝制止。 “不必,你继续说。” 见状,莫云溪半弯下去的身子又直了起来,重新站定之后,便就着无慈寨的事情同他禀报。 将晏冠宁近日的状态说完之后,观察着小皇帝面色不错,莫云溪便试探性地开了口,“陛下。” “嗯?” 第319章 围剿 回至西厂,不过巳时。 莫云溪对此事上心,脚下走得步步生风,吩咐了墨七和青玄去办差事,自己急急往后院走去。 一过去还没看见人影,就已经听见了方平淳高兴的笑声。 “诶呀,今天可算是找到好材料了,大哥你看看,看看这成色,是不是比前两天的都好?” 晏冠宁应了之后,方平淳的笑声就越发憨厚了。 “我就说嘛,这还得到城东去买,我这两天上街看了好久,还得是那家老铺子!” “多亏了你,有了好材料,这个东西就已经成了一半了。” 晏冠宁一边把弄着手上的东西,一边夸着方平淳,因为太过投入,丝毫没有注意到莫云溪的到来。 人到了跟前,看到面前地上一片阴影投下来,晏冠宁抬头才看见莫云溪。 他赶忙起身行礼,身后方平淳和无慈寨的众人随礼。 “莫厂公。” 莫云溪点头以应,淡淡道:“这里也没外人,往后在西厂里不必多礼。” 晏冠宁直起了身子,众人才跟着起来。 看着莫云溪这样随和,在心下都有一些疑惑,外面的传闻到底是怎么来的。 见莫云溪的目光放在他手里的东西上,晏冠宁忙解释道:“噢,这个是平淳买来的材料,我最近有一个新的构想,想拿这个试试看,还没有做成。” 莫云溪微微颔首,但她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刚才听见你们说话,往后需要什么材料就找青玄和墨七,他们会帮你办好。” 说完了这一句,看见晏冠宁将要行礼的动作,她摆了摆手,拉着他就往院子角落的无人处走去。 方平淳刚要跟上去,就被晏冠宁一个眼色阻止,留在原地一脸好奇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走到院角,莫云溪四下看了看,见无慈寨的人基本都在忙自己手头上的活,十步之内也并没什么人,才放心地开了口。 即便如此,声音也不高,“先把其他事情放一放,皇上要见你。” 晏冠宁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听见“皇上”那两个字时,直感觉心跳都漏了一拍。 见他说不出话,愣愣站在那里,反应也算是在她意料当中,莫云溪便接着往下说。 “你先前在山上时,在无慈山上布下的机关巧术,就已经是京城里的机关大师做不出来的,这些事不仅曹政知道,如今已然传到了皇上耳朵里。” “皇上听了之后就要见你,安排在明日,今晚便会派兵前往,以便衣百姓的身份潜伏在无慈山内外,皇上身份不便,浩荡出行容易在这个时候引起动荡,届时会微服私访,前往无慈山。” 莫云溪说着,目光朝旁边瞥了瞥,整个人的神经也不得放松。 “虽然如此,宫里规矩却不可罢,今晚我让墨七过来教你宫中规矩,明日再无慈山上见了皇上,万不能失了礼数。” 晏冠宁闻言,十分郑重地点了点头,“喏。” 他此时脸上已经没有刚才的惊讶,取而代之的是沉静自如。 这几日有青玄在后院提点教导他们,无慈寨上上下下对礼仪规矩已经熟悉,形容举止若是没人说,谁也看不出来他们曾经是匪寇。 见晏冠宁规矩礼仪学得不错,莫云溪的心就安了大半,剩下的便是明日的事情了。 “这次去无慈山,皇上也主要是想看看你设下的那些机关巧术,你今晚好好歇着,明日一早我们就要走。” 瞧着晏冠宁面色平常,但莫云溪总担心他会紧张,仍是补充道:“你也不必紧张,咱们皇上贤明随和,很好相处,明日你只管将那些机关展示出来,皇上若是问话,应对得当就好。” “喏。” 晏冠宁始终都只是淡淡一应,整个人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神情就好像一点都不紧张一样。 这倒叫莫云溪有些迷惑,颇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感觉。 不过她这身份……倒也没错。 心下想了一番,莫云溪也觉得有点儿好笑。 该说的也都说了,且晏冠宁似乎也并不需要她来做心理工作。 想到这里,莫云溪兀自点了点头,想明白了似的抬脚就要走。 才走出没两步,就又被身后的人叫住,回过头看向晏冠宁,问道:“还有什么事?” 晏冠宁也四下看看,压低了声音,用很小的声音说话。 “明日除了皇上之外,还有旁的人吗?” 莫云溪一愣。 他倒比自己想的还要周全些,竟然能想到这一点,亦少不了懊恼,自己竟然差点把曹政的事情给忘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想起这么一遭来,薄唇轻启,“明日除了皇上和我,顺天府的曹大人也会来。” 怕他心里有疙瘩,莫云溪还特意解释道:“皇上微服出行毕竟是大事,西厂的人和锦衣卫保护自然是足够的,但以防万一,顺天府的兵还是得去。” 顺天府的兵要来,身为顺天府尹的曹政自然也就要来。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好,我知道了。” 听见曹政也要来,晏冠宁只是微微一怔就应了下来,倒也没有别的反应。 瞧人如此淡定,莫云溪便有些不大淡定了。 “以往在山上便也罢了,现如今你们都在西厂,虽然我能护着你们,但这进进出出的,在上京城里头不免要和一些人打交道,曹政又是管着京都守卫安全的……” 秉着一颗爱才之心,莫云溪说着这些,也观察着他的神色。 看晏冠宁并没有什么排斥抵触的心理,才继续往下说,“先前他带着兵去围剿你们,也是他身为顺天府尹不得不做的事情,如今你们已然在西厂了,这些事便是冤家宜解不宜结。” “明日曹政也在,冲着我的面子,他自然也不会多加计较,更何况皇上也在,这次你们若是能冰释前嫌,日后做事都要方便许多。” 怕晏冠宁听不懂似的,莫云溪又补充了一句,“你做的这些事,都是跟国防兵械有关的,曹政这个人,是绕不过去的。” 点明了这一层之后,莫云溪便不再往下说。 第320章 疏忽遗漏 晏冠宁也是聪明人,话都说到这儿了,他自然不会执迷不悟。 朝着莫云溪揖了一礼,语气沉稳,“莫厂公放心就是,我知道分寸。” 面对他的坦然,莫云溪显然有些无措,又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见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平和,才稍稍安了心。 “好,那你准备准备,明日辰时,墨七会来接你。” 交代完了重点,莫云溪提步往前走,已经走出几步了,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站定脚步回过头叮嘱他,“此事不要告与旁人。” 眼角余光扫见不远处站着的方平淳,见人正好朝这边看过来,莫云溪故意似的瞥了他一眼,声音高了一个度,“他也不行。” 这话一下子就将方平淳的好奇心勾了上来,站在那一脸懵逼,直到莫云溪眉头一挑从他身边走过去后,他才小跑上前到了院角。 “诶,大哥,你们俩在这说啥呢,什么事情我也不行?” 好奇心这种事情一起来,就止不住了,见晏冠宁一言不发,方平淳便越发好奇。 “啥事儿呀,到底啥事儿呀,我看你俩在那说了半天了,神秘兮兮的,有什么事情大哥你还不能告诉我……” 任他如何询问纠缠,晏冠宁始终都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得急了便是眯着眼冲他微微一笑,“保密。” 方平淳又朝着莫云溪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脑海里回荡着刚才她的那句话,更是放不下了。 “啥事啊还保密,还对我保密!” 晏冠宁也不管他,自顾就往前走,心里头盘算着那些机关,明日该怎么展示最好。 他往前走,方平淳心里头搁不下,更是一路跟着他走一路问,“大哥,你不会是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一直将人跟到了房间门口,晏冠宁进去之后,趁他不备反手就关上了门,将人挡在了门外。 进门之后,伸了个懒腰,才用悠闲又拉长的声音回他,“快忙你的去,大哥明天要去干大事——” “大事?” 方平淳被挡在门外,两只手还贴着门,好奇被勾上来了,心中躁动得很,一听他这么说,就更加忍不住了。 “啥大事儿啊?” 门内传来了晏冠宁悠悠的声音,“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事~” 说完之后,任方平淳再怎么继续追问,里头的人都再没了声音。 站在门口又喊了一会子,见晏冠宁实在是不理他,方平淳才吃瘪地走了,走的时候嘴里还嘀嘀咕咕的。 一夜过去,很快就到了翌日辰时。 换上了昨夜墨七送来的一身衣裳,晏冠宁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 无慈寨的人向来起得早,方平淳一见他出来,又瞧见他这一身新的行头,很是激动,声音大得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大哥你这么早出来,是要去哪儿啊,还换一身衣裳,该不是要去见什么美人儿?” 方平淳将一众弟兄的心里话问了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晏冠宁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晏冠宁一笑,摇头道:“什么美人儿,别瞎说,昨日莫厂公交代了一点事要办。” “噢。” 一听到是莫云溪,再一个也没什么美人,众人好奇的心思就已经散了,纷纷忙起了自己手头上的活计。 只有方平淳一个人心里头始终躁动着,莫云溪的那一句话,可是叫他从昨天惦记到了现在。 晏冠宁不肯给他解惑,他硬生生想了一夜,也没想出来到底是什么。 “我听莫厂公说各国的使臣还在上京城里,马上就要到中秋了,让弟兄们这两日不要乱跑,还是少出门的好。” 晏冠宁走之前,想起这一件事,特意叮嘱了方平淳。 “成,我知道了大哥。” 方平淳虽然憨厚鲁莽,但在做事的时候还是懂得分寸的,这一点晏冠宁一向放心,因此见他应下之后便直接大步走了。 出了后院,墨七就在门外站着。 “墨七大人。” 打了个招呼,晏冠宁抬头看看天色,辰时方至,还真是准时。 “走,马车在外面候着。” 墨七说完,就径自往外走,晏冠宁跟在后头,两个人很快就出了西厂。 走出西厂大门之后,晏冠宁发现外头只停着一辆马车,上车之后也并没有瞧见莫云溪的身影。 “莫厂公呢?” “主子一早就进宫了,到时会和皇上一起来。” 马车行驶起来,微微颠簸摇晃,从昨日得到消息之后,晏冠宁就有些忐忑,只是并没有表现的很明显罢了。 昨夜今晨都还好,这一上马车,突然就紧张了许多。 脑海中回忆着那些机关的设计,设计之初的那些图纸他还一直留着,昨天夜里睡不着觉,便点了灯,将那些图纸翻出来细看。 一路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展示,见了皇上要如何,见了曹政要如何,不知不觉中,马车就已经出了城外,没多久就到了无慈山下。 “吁——”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到了。” 墨七先一步出去,晏冠宁随后下了马车,出去之后,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 他深呼吸了几下,调整好心态,放眼朝无慈山望去,却一个人也没瞧见。 从人眼中的惊诧看出他心中所想,墨七淡淡开口,“那些人都是暗卫,不仅换了便装,而且都是潜伏在山上的,你自然看不见。” 解了心中疑惑,晏冠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都说天家富贵,皇上更是九五至尊,一朝天子出行本就是前呼后拥,浩浩荡荡,如今看来这微服私访,倒更是耗费许多人力物力。 晏冠宁站在那里思索着机关之事,墨七则是四下转转,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疏忽遗漏的地方。 没多久,上京城的方向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两人都停了下来,向那边看了过去,只见几匹骏马奔驰而来,但离得近了才看清马上之人正是曹政,后头的是他的随从。 到了跟前,曹政勒了缰绳,翻身下马,身后的随从紧跟着就将马儿牵到一旁。 “见过曹大人。” 第321章 当真不虚 晏冠宁规规矩矩地朝人揖了一礼,旁边的墨七则只是微微颔首致意。 早就知道晏冠宁也在,但曹政还是惊讶于他的举动,愣了半晌才礼貌性地回以一礼,并没说话。 曹政和晏冠宁之间到底有隔阂在,先前的事还未解,气氛一时间不免尴尬。 “曹大人,陛下和莫厂公出城了么?” 墨七也不管他们两个,面色沉稳,望了一眼城中方向,只关心问道。 曹政“噢”了一声,反应过来很快微微弓着身答话,“在后面,马上就到了。” 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墨七还是莫云溪的得力心腹,和青玄两个人更算得上是她的左右臂,京中上下的达官贵人,朝中官员冲着莫云溪的面子,也要多礼让他们几分。 墨七点点头,走到山脚下系着带子的那条路,冲着山上埋伏的人吩咐道:“速速搜捡一遍,陛下和厂公快到了。” 在他们到之前,墨七和曹政要做的,便是要保证整座无慈山都没有任何危险。 他一声令下,山上的人动作起来,才能隐约听见一些声音,却依旧是一个人影也无,这样的专业程度,看着就让人心安。 西厂中人的作战能力从来都是一流的,像这样的潜藏伪装,对他们而言不过只是寻常。 他们动作迅速,风行雷厉,不消一刻钟就已搜捡完了整座山,领头的人就从上山的路上绕下来禀报。 “禀大人,搜捡完毕,并未发现可疑之人或任何可疑之处。” 墨七点点头,再往山上看了一圈之后,一抬手便让人退下了。 看着曹政和晏冠宁之间气氛紧张,墨七想了想还是他先上山走一圈较为妥当。 “曹大人,劳您在此候着,我上山再看看。” 曹政自是没有拒绝的,应声之后墨七就从那条路上了山,没一会儿就已经看不见人影了。 沿着无慈寨的那条山路一直往上走,两侧林间埋伏的都是西厂的人马并不少宫中的锦衣卫。 这些人听见动静纷纷警惕起来,见是墨七才得以安心。 又往山后一侧绕了绕,这边因为离正路最远,安排时人数也是最少的,防卫薄弱,未必不会有人趁此生事。 秉着负责的态度,墨七仔细地探查着,走到一处台阶前时,草丛里忽然一阵窸窣声。 墨七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鹰一般的眸子朝前扫去。 瞧见草丛中的人身上衣裳并不是这次西厂所用的便衣,心下一顿,呼吸也变得微弱而快速,从旁边就拾了一根树枝子拿在手上。 他将步子放得极慢,脚步轻得不仔细听都听不出来,三两步到了跟前,用了三成内力将树枝刺出去。 低低的传来一点声音,那片草丛轻晃了一下,藏在里面的人就暴露了出来,但显然是经过训练的,那样一个树枝砸在身上,也并没有喊出声。 墨七伸出手,刚要探草丛,那人就猛地站了起来,将他差点吓了一跳。 “别!我是东厂的人……” 东厂的侍卫? 墨七眸子一眯,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就从腰间摸出了一块腰牌,举到他面前。 的确是东厂的腰牌,可这东厂的人今日来无慈山做什么? 这事经不住细想,墨七只略微思索了一下,看向那个东厂侍卫的眼神就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他一个在,就说明还有其他人在,东厂这次不知道来了多少人…… “华兴文叫你们来的?” 墨七语气冷淡,带着几分质问。 那名东厂侍卫倒也不像以前那些人那般狂妄,还如实回他,“是我们督司吩咐的,不过你们放心,这次不是来跟你们作对的。” 似乎是怕他不信,侍卫又补充了一句,“督司吩咐了,要我们保护好皇上的安危。” 听到这里,墨七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一下,但下一秒就对他这话又生出几分怀疑来。 东厂和西厂素来不睦,两厂的人从前见了面也是吵吵嚷嚷的,有时闹得厉害了还免不了打打杀杀的。 他们的话,自然只能信一半。 从他口中肯定也问不出多的什么,墨七若有所思地扫了他一眼,目光又探向四周,想到这些人也是训练有方,隐藏得肯定不是他一眼能瞧见的。 问也是白问,看也是白看,索性扭头下山,先等莫云溪来了再说。 墨七一路走一路观察,山的正面倒没什么东厂的人,东厂的人主要集中在山侧的后方。 回到山脚下时,脚步才刚刚站定,就望见远处驶来一辆双驾的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车轮碾在石路上的嘈杂声音,最后是两声嘶鸣,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前坐着的人也才跳下车,一个上前打起了帘子,一个去搬了脚凳。 这边已经等了许久的曹政,墨七,晏冠宁等人纷纷紧张起来,上前相迎。 只见青玄先扶着莫云溪下了马车,紧跟着便是郑公公,几个人一起小心翼翼地将李恒搀下了马车。 “微臣参见陛下。” “草民参见陛下。” 因这是微服私行,皇帝在外也不便暴露身份,他们便没有行叩拜大礼,只是深深地揖了一礼,却也恭敬万分。 小皇帝穿着一身便衣,可眉宇之间的帝王之气还是遮掩不住,加上那通身逼人的气势,旁人一看便知道 ——此人不是公卿,便是王侯。 “免了,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小皇帝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到了山脚前,目光在几人中间掠过,最后停留在晏冠宁身上。 曹政和墨七他都认识,只有这一个生面孔是他没有见过的。 虽然现下已经有了猜测,但口上还是问了出来,“你就是晏冠宁?” “正是草民。” 被他问话,晏冠宁没有显出一丝慌张,上前一步又深揖了一礼,将头微低,双眼始终盯着脚下地面,不曾抬起。 小皇帝打量着眼前之人,脑海中回想着这些天来莫云溪和其他人对这位少年英才的夸赞之词。 又拿那些话与眼前的这位少年人相作比,左看右看,便觉当真不虚。 第322章 冰释前嫌 墨七从侧边走过去,稍微上前几步就到了莫云溪跟前,在人一侧肩边站定之后,压低了声音附耳说话。 “主子,东厂的人也在山上。” 他神情凝肃,毕竟还没有摸清楚东厂的人今日来此是为了做什么,不敢轻下断论,也不敢放松警惕。 莫云溪听了这话,倒像是一点惊讶也无,脸上的表情竟还有几分玩笑的意思。 她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朝人说着,“我已经知道了,不必管他们。” 说完这话之后,便抬脚往前走,到了一众人跟前,向小皇帝介绍晏冠宁。 “陛下,他就是晏冠宁,这座山上所有的机关都是他设计的,待会儿便叫他为您展示解说。” 小皇帝听着,那神情说得上是认真,一边缓缓往前走,一边观察着晏冠宁,眼中满是信任和欣赏。 这样一个人才,若是真能为朝廷所用便是绝好的事。 李恒身为一朝帝王,深谙为君之道,此时自然要对他表现出十分的爱才之心来。 墨七还在莫云溪刚才的话里没回过神来,心下正想不明白,身后不远的地方就又传来一阵马蹄声。 他跟着众人一道回头看去,马上之人正是华兴文,后头跟着的是姬褚。 在看见华兴文的那一刻,墨七迅速将目光移到小皇帝身上,见人面色如常,再回想起方才莫云溪说话时的表情,心下便已了然。 看来此次华兴文前来,小皇帝是知情的,说不定还是他允准的,不然主子也不会是那么个反应。 “吁——” 勒停了马,华兴文一跃下马,立马就有小厮上来接过缰绳,将两匹马牵到一旁吃草去了。 “参见陛下。” 华兴文一上来就朝着他行了一礼,直起身子后才朝着莫云溪,曹政颔首致意,“莫厂公,曹大人。” 曹政见了他,自也是十分的恭敬。 “华督司。” 上京城中谁不知道东西两厂这两位是断然不能得罪的,平日里见着遇着了也都是敬着让着,从没敢逾矩不尊的。 “人也齐了,咱们就上山。” 小皇帝开了口,语气随意,一众人连忙退让在两侧,让出了一条道路,簇拥着他顺着那条路往山上走去。 莫云溪轻轻推了晏冠宁一下,让他走在稍前头,为其带路。 山路崎岖,一些人前行的速度也很是缓慢,莫云溪先提起了话头,一众人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 “这座无慈山,就是当时曹大人带兵剿匪的山,皇上您面前的这个人,便是当时的匪首,无慈寨里的大当家。” 莫云溪这话带了几分玩笑的性质,听着旁边的晏冠宁也是脸上一红,笑得赧然。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如今我们到了西厂,归顺于朝廷,自是要为朝廷办事,为陛下和天下百姓办事的。” 后头这一句为百姓做事,听得小皇帝心下十分受用。 作为一国之君,看待朝臣,为他所用倒还是其次,只因嘴上的话都是这么说的,说是为他所用,又有什么难? 可能真正为天下百姓着想的,倒才是真的难得,比那些成日只知嘴上忠君的不知强上多少。 看小皇帝颇为满意的神情,莫云溪心下松了一口气。 原本还以为外头那么多流言,加上葛郎中那日在朝上那么一闹,小皇帝会对他心存偏见,没想到这个开端竟这样顺利。 第一印象不错,对晏冠宁而言,便已是很好了。 想到这里,莫云溪便将重点放在了曹政身上。 不经意似的回头瞥了他一眼,看人神色淡淡,瞧着也没有什么不自在,就提起了从前二人之间的事。 “曹大人当初就是从这儿攻上寨子的,今日重走这条路,不知曹大人有什么感想?” 莫云溪半开玩笑地说道。 往半山腰的路还有一半,莫云溪说了这话,小皇帝和华兴文也投来了好奇而热切的目光。 自然,也少不了一点八卦的心。 当着小皇帝的面,又有东西两厂这两位在,曹政也不是个糊涂人,顺势就也半开玩笑地答了,“感想倒是没什么,要是有的话,那就是这条路是真难走!” 此话一出,果然惹得小皇帝在内的几人都笑了出声,气氛一下子就轻松不少。 莫云溪一边观察着小皇帝的神色,一边看着曹政,继续说着,“皇上您不知道,曹大人当初带着兵上山,可是栽在这儿不少次。” 她故意这么说着,语气却轻快,没有半分针对曹政的意思。 曹政自然也能从她的语气中感觉出来,只是一时还不明白她为何忽然提起此事,但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反应。 莫云溪往前走了两步,随手从旁边折了一根树枝捏在手里当拐杖用,拿树枝撑着地一步一步往上走。 才走了没两步,就听见晏冠宁的声音到了耳边。 “我们当时在山顶上,不过是占据了地理上的优势,加之我提前设下的机关,这才能拦住官兵……” 他走在前侧方,和小皇帝离得很近,此时说话声从前头传来,听着也是温温润润的,没有敌意。 “可即便如此,曹大人也是骁勇无敌,所向披靡,又有过人之智,直接带人在夜里攻占了半山腰的机关操控处,最后带兵攻上山顶,那日若不是莫厂公在,曹大人又有惜才之心,只怕我们就要举寨覆灭了。” 晏冠宁的话一套一套的,听不出半点作假,一句一句都在夸曹政,就连最后一句话也是给他戴了个高帽。 那日情形分明就是曹政迫于莫云溪的压力才不得不放人,可到了他嘴里就成了曹政原本就有爱才之心。 莫云溪在后头听着,嘴角已经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华兴文起初还有些懵,很快也从这话中察觉出一二,回头去看莫云溪,果然见她暗侧侧地笑着。 难怪今日有东西两厂的侍卫和宫中的锦衣卫在,却还要让曹政带着顺天府的兵来。 这样的多此一举,除了别有深意,也无从解释了。 好一出化敌为友,冰释前嫌! 第323章 报恩 “那这么看来,还是曹大人略胜一筹了?” 小皇帝轻笑着反问了一句,侧过脸,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莫云溪身上。 莫云溪一抬头,被这么一个眼神看得浑身一激灵,不免有些心里发虚。 李恒这是看出来了。 转念一想,在场的这几个人里,除了曹政本人之外,说不定都早已看出来了,在朝为官的个个都是人精,哪里能看不出这些。 只是曹政身在其中,或许还当真想不明白。 “侥幸,侥幸而已。” 曹政走在后头,听见小皇帝的声音便推了这么一句。 见人语气带笑,晏冠宁忙道:“曹大人过谦了,这般机谋巧算若还是侥幸,那我们可就是要无地自容了。” 虽是恭维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不失真诚,曹政作为当事人,听的也是十分受用,从脸上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曹政没有再说话,晏冠宁便主动提起了话头,“曹大人掌管着京城治安事宜,又有如此广阔胸襟,日后一些事上只怕还要请曹大人多多指教,提点我等,不知我们是否有这个荣幸?” 他抛出了话,又有小皇帝走在前头,李恒不说话便已经是默认了这一桩事,曹政绝无拒绝的道理。 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晏冠宁对他的态度也不错,今日当着皇上的面儿解开这一桩怨事,既能化敌为友,又能在皇上心里留一个大度,能容人的形象,何乐而不为? 想着这些,曹政脸上就有了笑容,抬头与晏冠宁对视了一眼,语气也客气了不少,“无慈寨的众人如今已入了西厂,便是为朝廷做事,咱们同在朝廷,遇事自然没有不帮的道理,日后若是有需要,我自当鼎力相助。” 听他连自称都换成了“我”,莫云溪心安不少,这可算是彻彻底底的了了一桩心事了。 “那就多谢曹大人了。” 曹政可谓是借坡下驴,晏冠宁自然也高兴。 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和过节,就在这么几句对话中烟消云散了。 走在前头的小皇帝将二人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听进耳朵里,他如何不明白莫云溪的用心。 曹政和晏冠宁都是可用之才,他们俩之间的隔阂没了,这对朝廷来说也是好事一桩。 更何况如今无慈寨众人的处境并不乐观,朝堂之上支持他们的人本就没有多少,现下得到曹政的支持,摒弃了前嫌,也好让他们更快在朝中有一席之地。 “以前朕竟没瞧出来,曹大人竟有如此惜才之心,往后若是有官职空缺,没有合适人选时,朕可就要问问曹爱卿了。” 一直没说话的小皇帝忽然开了口,这话让曹政顿觉受宠若惊。 有那么一瞬间的惊讶,反应过来之后忙不迭应下,“陛下信任,微臣倍觉荣幸。” 官职空缺,提拔人才,这些事原本都是吏部掌管的,除却本部职官之外,一般来说只有朝中有头有脸的人才能左右一二。 刚才小皇帝竟然提到了他,曹政又怎能不明白,心下便越发觉得此次和晏冠宁握手言和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晏冠宁停下了脚步,其余人等便也跟着停了下来,抬头看去,已然到了半山腰。 这便是方才晏冠宁所说的机关操控之处了,也就是曹政连夜带人攻占,据此才攻上寨子的地方。 到了这个地儿,几个人是心思各异,回忆起来的事情各不相同,但最后注意力都放在了小皇帝身上。 莫云溪抬头看了看天色,虽然天色还早,但皇帝到底是微服出行,在宫外待得久了也不好,便直入主题道:“陛下,这儿就是整座山的机关操控处了。” 说完之后,淡淡刮了一眼晏冠宁。 得了莫云溪的示意,晏冠宁微微颔首,四下看了看,便走到了台阶下,这是他平日操控机关的地方。 走到台阶下的那一瞬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来,是他的那把太师椅。 莫云溪瞧着他略带迷茫的神色,顺着他的目光往台阶下一看,想了片刻便也反应了过来。 明白之后,不免失笑,暗暗将此事记在了心上。 小皇帝也在这时走上前,也站在台阶下,左右观察着,寻找着所谓的机关操控处在哪里。 晏冠宁脚下踩的便是那块控制机关的暗砖,刚准备动作却又停了下来,迟疑道:“机关演示总要有人在下面配合,陛下才能看见最真实直观的效果。” 他说着,目光从小皇帝身上移到了莫云溪那里。 小皇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莫云溪。 莫云溪露出一副跟自己没关系的表情,看看华兴文,看看曹政,语速缓慢,“要人配合……华大人的东厂和曹大人的顺天府不都有人来了吗?” 她故意将话题引到了这二人身上,就想看他们如何抉择。 墨七还没明白她的意思,身子一动就要上前,还没迈出一步就被青玄拉住。 “你傻啊?” 青玄的声音低低的在耳边出现,让墨七一阵皱眉,被他制止也便没有再上前,只是等着他们的话。 小皇帝也是看戏一样,双手插在跨带处,准备看华兴文和曹政要如何选择。 “东厂是来了人不假,但都埋伏在山上,以备隐患,是要保护陛下周全的……” 不出所料,华兴文一挑眉,反问的语气幽幽,“曹大人?” 若论官职,华兴文和曹政其实是不相上下的,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华兴文和莫云溪在皇上面前有多得脸。 不管官职大小,见了面总要敬上三分,那就跟高他们半级似的。 心下纵有不满,曹政也不敢不答应,他总不能把这件事推到华兴文身上。 尽管心中多有不愿,曹政到底还是面色为难地应了下来,“……陛下的安全要紧,东厂的锦衣卫自然是要守着陛下的,微臣的顺天府来的人虽然也不多,但也可调一部分做演示之用。” 他话音才落,华兴文的声音就飘到几人耳边。 “瞧瞧……我就知道,曹大人是一片拳拳报国之心。” 第324章 尊重 莫云溪不屑地勾勾唇角。 得了便宜还卖乖,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华兴文和曹政这么一来一回完了,小皇帝也看够了热闹,莫云溪也便不再藏着掖着。 “曹大人果真一心为君,陛下有这样的良臣,微臣又怎么会让他为难呢。” 莫云溪说着,神秘兮兮地一笑,甫一抬手,身后站着的青玄吹了一个口哨,没一会儿就听见山林之间一阵动静。 “昨日同陛下说定了要演示机关的事,微臣一回到西厂便让人去准备了。” “有这些草人在,便足以配合机关演示,又哪里能费曹大人或华督司的一兵一卒……” 随着莫云溪的话音落定,两侧山林间便立起了无数草人,草人的形态都还十分逼真,远远看过去,要是不加以仔细分辨,还真看不出来不是真人。 墨七站在那儿,恍然大悟,没想到自家主子是这么个路数,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对于他的震惊,青玄了然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低低的在他耳边说着,“学着点儿,你不懂~” 旁边的华兴文更是凌乱于风中,他实在是没想到…… 没想到莫云溪这厮路子这么野! 曹政虽然惊讶,但不用他自己的人去挨机关,当然是最好的事,因此也没有什么大的反应,只是松了一口气。 小皇帝看着这几个人相互之间斗来斗去,只觉得有意思得很。 左右两侧的林间都立满了草人,直到窸窸窣窣的动静完全停下,莫云溪回头看了一眼青玄。 在青玄点头之后,方转回面向小皇帝,禀手道:“陛下,山间的草人已经悉数布好,可以开始了。” 小皇帝点了头,旁边的晏冠宁与莫云溪又对了一下眼色,做好充足的准备之后,方将脚下的暗砖往下踩了一下。 “咔哒”一声,靠最下方的一处机关运行起来。 不出几秒,那一片的草人便被突然弹出来的机关击倒。 在随行众人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时,晏冠宁又踩了一下暗砖。 “咔哒——” 这熟悉的机关启动声音,让曹政不免回忆起了那时他带兵来剿的情景。 那个时候他带着顺天府的官兵上山,也是这么咔哒一声,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兵被机关大臂击退,哗啦啦地倒了一大片。 “陛下您看,那日微臣的兵就是这么个惨样儿。” 他和晏冠宁之间冰释前嫌,再提起这些事,便没了原先的敌意和戾气,说出这话时,还带了几分自嘲的意味。 晏冠宁不停地踩动机关,不时手还往墙上按一下,机关一层一层运转,那些草人在一个一个瞬间下便被击倒在地,站在这个地方看去,场面十分壮观。 小皇帝早就被面前震撼的情景惊到,再听着曹政的话,也是龙颜大悦,“各有所长,机关之事是他所擅长的,曹爱卿的聪明才智,却也能破他这些机关。” 小皇帝一边说着,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底下的机关运转,看得他是心潮澎湃,激动万分。 李恒心情大好,说的话也是谁听了都高兴。 “朕这朝中啊,离了你们哪个都不行。” 晏冠宁只专注于操纵机关,何况这些事也不是他会关心的,因此便只是一言不发地继续操纵机关。 曹政却不同,得了小皇帝这般抬爱,欣喜得脸上的笑意都要掩不住了,“陛下说得是。” 李恒不过是高兴了随口一说,落在臣子眼里却是天大的夸赞和恩幸,自古以来,君臣之间便都是这样的关系。 莫云溪和华兴文站在一侧,在这样的情形下,两个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彼此甚是明白。 若说朝廷上的这些人是人精,那他们两个可谓是人精中的人精,这俩要是加在一块,只怕天王老子来了,也是斗不过的。 “朕原以为机关不过是能做一些机巧玩意,没想到竟还能有如此大的作用……晏先生,这样大的机关,又是怎么安在山上的?” 小皇帝正在兴头上,这样大规模的机关,他从前在京中是不曾见过的,上京城中的那些能人巧匠也做不出这样大的威力的东西来。 被小皇帝称了一声“先生”,不但晏冠宁受宠若惊,愣了一下,就连站在跟前的莫云溪曹政等人也是纷纷怔住。 “先生”是对男子的尊称,但平日人们叫时都带了几分尊师的意思,即承认此人的才学足以当自己的老师。 寻常人叫便也罢了,能被皇上这么称上一声,可谓是十分的尊重了。 小皇帝哪里有工夫想这些,见半晌没人答话,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晏冠宁才连忙整理自己的情绪,回答起来。 “回陛下,这些机关体积大,安装起来也不容易,当然并非草民一人能够完成,原先无慈寨中有许多弟兄,他们最初跟着草民,便一直配合草民做了不少木工活,对机关制作和组配安装都很擅长,如果没有他们,想要在一座山上布置机关那就是不可能的事。” 具体的事宜晏冠宁自然没有说,显然小皇帝问的也不是这些,他说话时有意带上了无慈寨的众人。 莫云溪站在后头,看着晏冠宁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不禁在心中暗暗赞叹起来。 起初还担心他出身乡野,又在无慈山上当过土匪,生怕他在皇帝面前有什么不合规矩的举动,没想到晏冠宁竟如此游刃有余,他的表现甚至已经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众人拾柴火焰高,这是千古亘然的道理,你们寨子里是那样,朕的朝廷也是这样……” 小皇帝对晏冠宁的话深以为然,又引出了他一番感触来,说着说着又忽然看向了莫云溪和华兴文。 “华督司,莫厂公,你们说朕说得对吗?” 小皇帝的话问得意味深长,在这么个话题上点到他们,显然是深意十足。 “……” 彼此沉默片刻,莫云溪和华兴文才齐齐躬身秉手,“陛下说得是。” 回完了话,在小皇帝将目光又移向山下的机关时,二人直起身,眼神相触碰的那一刻,几乎是同时不屑地哼了一声。 第325章 心安 “咔哒——” 按下最后一道机关的按钮,晏冠宁从袖中摸出一个远窥筒,走到小皇帝面前,双手奉上,“陛下。” 接过远窥筒,小皇帝拿在手上看了看,随即放到眼前,左手摸到一处圈轮,轻轻一拧便发现这远窥筒不同寻常。 “竟能看得如此之远,晏先生,这是怎么做到的?” 大周国朝军事中所用的远窥筒的目镜可视距离也没有他手上的看得远,而且晏冠宁所制的远窥筒,在圈轮处还可调节远近,聚焦于一点。 有多难得,小皇帝身为一国之君,心里头明镜儿似的。 “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是将几片目镜叠合,若说难处,那便是难在组合调焦上了。” 大致说完,晏冠宁指了指远窥筒下方的一个圈轮,细致地解释起来,“陛下您看,就是这儿,草民在三重目镜的基础上……” 晏冠宁详细说着,小皇帝也听得认真,他俩在那儿研究着远窥筒,莫云溪他们则是听着山间的动静。 这道机关运转的声音格外沉闷,咔咔啦啦地响了好一会儿,山林间也并不见一点动静,作演示使用的那些草人也都立在那里。 莫云溪先前在时,无慈山上的机关并没有全部打开,最后几道因为曹政连夜带人攻上了半山腰,抢占了机关操控处也便没了用武之地。 因此这最后一道,她也没见过。 华兴文观察着四周,朝着莫云溪看了过去,目光中带着几分问询。 对上他的双眼,莫云溪哪能不知道他想问什么,微微耸了耸肩,表示她也不知道。 就在他们心里疑惑的时候,晏冠宁忽然从那边走了过来。 “几位大人。”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和皇上说完了话,几人被他叫住时,都有些没回过神。 晏冠宁表情认真,往山下扫了一圈,又看看左右林间,问道:“山下可还有几位大人埋伏的人马?” 虽不知他为何如此问,但曹政还是实话实说。 “有,怎么了?” 得了回答,晏冠宁又看向华兴文与莫云溪。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华兴文道:“东西两厂的侍卫和锦衣卫向来是跟着陛下行动的,陛下如今在半山腰,他们也得跟过来。” 听完他的话,晏冠宁又朝山下看了一眼,掐指一算,见时辰差不多了,便忙跟曹政说起,“曹大人,您快下令让他们都往这儿撤。” 这么急匆匆的,也没说得清楚,秉着对他的信任,曹政也没多问,转身就将自己的人招了过来。 “去,让他们都速速往半山腰撤!” “喏。” 吩咐完了下属,曹政安了心,这时才有心思细问,“晏先生,此举何意啊?” 晏冠宁也没说话,抬手随便指了一个山下的方向,示意他去看。 就在这时,众人脚下的土地忽然小幅度地震颤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在林间回荡,显得越发骇人。 站在这儿,因为离得太远,众人看不清山下的情景,只听得“轰”的一声,靠山下的那一片就升腾起一片烟雾,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着。 人站在上头,颇有几分地动山摇之感,摇得几人都有些头晕眼花,几要站不住了。 随行的郑公公紧赶慢赶,是摇摇晃晃地上前,在一片混沌之中紧紧搀着小皇帝。 郑公公一过去,埋伏在附近的锦衣卫才一跃而出,围在了小皇帝身周保护。 “晏先生,这是搞什么名堂啊,这这这……这晃得我眼都晕了,可不能出事啊!” 曹政被这动静吓得不轻,脚下不稳,一个摇晃差点儿就摔了,一手连忙抓住了山壁,才得以站稳。 毕竟小皇帝还在这儿,他身为顺天府尹,本身就是高危职业了,要是小皇帝在这儿出了什么事,他还在跟前,可就不好说了。 这么大动静,要是一个不慎伤了李恒,那就是天大的罪过了。 如果说莫云溪起初还有顾虑,那这顾虑在她回头看见晏冠宁如常的神情时便已消散不见。 不同于方平淳,晏冠宁是个办事牢靠的,沉稳持重,在什么事上都能游刃有余,处理得一丝不苟。 晏冠宁一点儿慌乱也不见,就说明事情尚在他的掌握之中,哪怕是惊天的动静。 她看准的人,从来是不会错的。 华兴文没想那么多,他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莫云溪身上。 原因就更简单了,晏冠宁,方平淳这些人是莫云溪招进西厂的,李恒来无慈山看机关演示的事也是她主动提出的,要是出了什么事,责任都在她一身。 因此莫云溪自会谨慎万分,不会有一丝容错。 眼下她都不急,他急什么? 半山腰站着的这些人里,真正着急忙慌的只有曹政一个,就连小皇帝跟前的郑公公也是沉沉稳稳,除了偶尔被山体震颤搞得一晃外,并没什么大的情绪。 大概是心有不忍,晏冠宁走到山缘边上往下看了一眼,回头便看向曹政。 “曹大人不必惊慌,这是机关运行的正常情况,就是动静大了些,咱们站的这里是不会有事的。” 这一番解释可谓是特意说给他一个人听的,因为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脸上都不见半点惊慌。 “诶,知道了……” 得了准话,曹政才真正放下心来,刚抬脚想往里边走点,脚下的路又是一晃,摇得他差点一个趔趄摔下去。 华兴文就在跟前,一伸手就毫不费力地将人拉住。 刚才那一瞬间,吓得曹政脸都白了,站稳之后,好久才回过神来,回过神来之后便朝华兴文道谢,“多谢华督司。” 不过是随手的事,华兴文并不放在心上,曹政要谢,那他便也配合地微微颔首。 看人实在艰难,晏冠宁心里头都有点无奈,三两步上前将曹政扶着走到了靠台阶的山壁下,“这道机关运作起来的确震得厉害,大人您扶着点儿山壁,多少会好一些。” “好,好……” 曹政依言手扶山壁,果然感觉没刚才晃得那么厉害了,心安不少,当即长出一口气。 第326章 好苗子 又是一阵轰隆声,这次的声音比前面几次都要大。 巨大的声音在山林间炸开,整座无慈山间的鸟雀都被惊飞,呼啦啦全部飞起来。 在那一瞬间,群鸟齐飞,遮挡出了一大片阴影,骤黑骤白之间,一阵浓浓的尘雾从山下往山上扑了上来。 紧接着,一阵大得将人能扑倒的风自下而上地刮了过来,若不知这是机关运作,寻常人见了只当还是什么妖术。 大风卷起山间的尘土,顷刻间,漫天黄沙。 就在众人全都闭上眼睛抬袖作挡的时候,只听得小皇帝声音激动非常。 “好!” 他叫了声好,众人心里咯噔一下,拿开袖子去看时,就像小皇帝双手举着远窥筒直对着山下,脸上笑容灿烂。 莫云溪寻找着晏冠宁的身影,目光刚捕捉到他的那一刻,就见他将山壁上一个什么东西往下按了一下。 又是“咔哒”一声,只见他们身后的那一片山壁突然从中开裂,一道整齐无比的缝隙缓缓出现。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当中,那道缝隙慢慢打开,他身后的山壁就像一道门一样左右分离,在山壁全然打开之后,晏冠宁光速跑到了一旁。 下一秒,一个大风轮就展现在了他们面前,“呼啦”一声,一阵狂风吹了出来,伴随着不少水花,雨点一样的倾喷而出。 这道风和山下刮上来的风方向完全相反,显然,这两道风是相对抗的! 空气中的水花在风中飘扬,最后带着尘土纷落,一点一点的,像下雨似的砸在了地上。 刚才还灰蒙蒙的天空顿时就明净下来,见差不多了,晏冠宁又按了一下山壁上的按钮,大风轮才徐徐停下转动,扇叶上还有不少水珠顺着轮廓往下滴。 山下的动静也在此时停了下来,大风轮处细微的滴答声在此处就显得格外空灵,也衬得山间越发寂静。 一潭静水一样的寂静。 风平浪静,又等了二三秒,见的确再无动静后,曹政等人才拿下了挡在面前的手。 “好!” 小皇帝的叫好声再次响起,众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只见李恒和他跟前站着的郑公公都是面带喜色,那高兴得就跟白得了几千万两银子似的。 “好啊!我大周竟有如此人才,看来真是自古民间多奇才,莫爱卿真是慧眼识珠,给朕带了这么一个大才来!” 众人瞧着小皇帝龙颜大悦,这欣喜得都叫他们有些看不懂了,晏冠宁则是一脸淡然,好像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一样。 莫云溪自然是高兴的,曹政听了这话也心下满足。 毕竟刚才晏冠宁在皇上面前说了那番话,给他也分了一个爱才惜才的功劳,皇上高兴,他自然就高兴。 “陛下。” 晏冠宁这时才轻唤了一声他,眼里闪烁着细微的光芒。 小皇帝循着声音看过去,他这时高兴,什么尊卑规矩都不放在心上,上前就拍了拍晏冠宁的肩,“好,好啊!” 得到小皇帝的认可,晏冠宁始得会心一笑,看来今日来这无慈山上一趟,没有白来。 才刚他有意提起了无慈寨的众人,便是想着若是此次能成功,他们往后留在西厂也能更名正言顺一些。 毕竟在外人眼里,堪当大用的,始终只有他一人而已。 那无慈寨的那些弟兄们,便只是跟着他留下来,免不了要遭外面的有些人指指点点。 如今在皇上面前过了一遭,那即便有人心有不满,也是再也不敢拿此做文章的。 莫云溪,华兴文也往小皇帝身边走去,曹政在这个时候才松开扶着山壁的手,被晃得还没缓过劲儿来。 小皇帝目光在莫云溪和华兴文之间流转,和晏冠宁一样,眼中闪烁着光芒熠熠,“快,你们快来看看!” 见人语气激动至此,莫云溪和华兴文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有些不可置信。 莫云溪接过远窥筒,刚往山下看了一眼,就震惊得微微张大了嘴。 山下狼藉一片,立在山间的那些草人都倒了下去,就连整条上山的路也直接断裂开来,山壁更是分崩离析一样,石块散落一地,尘土混杂着草木横在地上。 最后一道的机关大臂是悬在半空中的,拿着远窥筒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莫云溪将远窥筒递给华兴文,心下还不免讶然,看向晏冠宁的眼神都变了,“那日我还不曾见这最后一道,真是没想到……” 她说着这话,华兴文也震惊地放下了拿着远窥筒的手,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最后一道机关的威力,竟然如此之大! 后头站着的曹政瞧见这两人的反应,感觉莫名其妙的,小声嘀咕了一句,“真有这么夸张吗……” 他凑上前,从华兴文手里接过远窥筒,拿起来之后只是看了一眼,就那一眼却叫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这怎么可能呢……” 山下那样的情形,惊得曹政脸色都变了,“这起码要红衣大炮才能轰成这样,而且林间全都是树木,那红衣大炮也无法施展啊!” 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咽了口唾沫,看向晏冠宁的眼里还满是不相信,“这、你这……” 红衣大炮都无法完成的事情,竟然被他用这些木头做成的机关给办到了,不仅他难以置信,说出去只怕满朝文武都没一个信的。 不是不肯信,而是不敢信! “哈哈!” 小皇帝抑制不住的欢欣,抚掌大笑,看晏冠宁的眼神都变得无比亲近,“你啊,你啊!要是早点儿来朝廷报到,前些年西北那一战朕就不用那么头疼了!” 话音刚落,连同晏冠宁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神色一滞。 这话足见小皇帝对他能力的认可,更是侧面透露出,一朝天子,李恒是彻彻底底地允准晏冠宁入朝之事了。 这短短的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于晏冠宁而言就跟一场梦似的,人生大起大落,这猛地升到云端的滋味冲得他回不过神来。 晏冠宁站在那儿,一点动作都没有,小皇帝当然也不恼,只朝着莫云溪笑言,“是个好苗子,莫爱卿可要好生照拂着。” 第327章 早晚的事 “喏。” 莫云溪笑着拱了拱手,晏冠宁算是她的人,她自然会好生提携。 只是没想到小皇帝竟然接纳他接纳得如此之快,原本想着还要些日子,起码得等他把新型弓弩做出来之后,小皇帝看到成效才好,实在是有些超出她的意料了。 “这是最后一道?” “回陛下,是。” 小皇帝同晏冠宁说话时,眼里的欣赏毫不掩饰,一点也不介意周围还有许多人。 帝王心思,从来都是不愿为人所窥探的,而今李恒似乎并不担心别人知道他对晏冠宁其人的看好。 “这最后一道果然壮观,就和戏园子里压轴的大戏一样。” 小皇帝步子缓慢,左右走着,不时还拿起远窥筒看山下的情形,那一片狼藉,可都是晏冠宁的机关所致。 满山的机关,其威力之高,在此刻尽显无余。 刚才他拿着远窥筒看了全程,山壁是如何崩裂,那些机关大臂伸出来时,大片大片的草人是如何被击倒,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最后一道,这既然是最后一道机关,那竟然是用来制敌保命的了。” 小皇帝自言自语着,往回回溯,曹政带兵来无慈山剿匪的事情只听他在朝上报过,在那时却并没有多少关心。 如今往回想一想,曹政那日若是没有想到攻占半山腰,和他的兵遇上这最后一道,只怕整个上京城都要为之一振。 若是这般,那时可就传的是堂堂顺天府尹,带着大周的官兵,竟在一群土匪面前落败…… 这样官府脸面丢尽的事情,小皇帝想着就觉得不爽,便不再作细想,心下也暗暗感慨着: 幸好莫云溪将这些人留了下来,归属于官府,否则将来必是大祸患。 想到这里,小皇帝朝晏冠宁的脸上瞧了一眼,说话时带了几分笑意,“朕听说你们那寨子就在山顶上,今日都在这儿,不妨一起上去瞧瞧。” 见他提到无慈寨,晏冠宁愣怔了一下,下意识的就朝莫云溪看去,见人脸色没什么异样,方应了下来。 “喏。” 晏冠宁走在侧边,离小皇帝很近,为众人引路。 华兴文边走边想着许多,回头看去,山下已然一片狼藉,只有这半山腰和以上是完好无损的。 所有的机关,保护的都是山顶上的无慈寨。 虽然只是他们日常居住的地方,但因着这一系列骇人无比的机关,也让这被机关死死守护的无慈寨更多了几分神秘。 一行人上了山,两侧林间的锦衣卫和侍卫们也便跟着上行。 他们人数众多,行动起来却是声音极小,若不仔细听,是根本发现不了林间还有人的。 “陛下,这儿就是无慈寨了。” 到了山顶上,视野开阔起来,晏冠宁站定脚步,朝着小皇帝深揖了一礼。 小皇帝站在台阶上,极目四望。 整个无慈寨就是一个前后相连,占地极大的通院。 随驾的几个人此刻都站在小皇帝身后的台阶下,一高一低,只见他站在那里,眉宇间尽是意气风发。 看着整座空空荡荡的无慈寨,小皇帝不由得幻想起昔日这里的热闹。 但如今,这些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而曾经的无慈寨,连同他们的群龙之首,也一并归顺于朝廷,臣服于自己。 一国之君,富有四海,这种臣服的感觉让他十分满意。 小皇帝深吸一口气,悠悠地朝晏冠宁看了过去,有这样一个人才在朝廷里为他做事,再加上莫云溪和华兴文等一众朝中能臣,他成为天下共主,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畅望着未来,在这秋日里,瑟瑟寒风刮在脸上,于他而言也像温暖的春风一般,让人心里头都滋出一股热流来。 “陛下,草民带您到寨子里头转转。” 晏冠宁忽然出声,请示着小皇帝的意思。 小皇帝点点头,来都来了,不若在这里面走上一遭,也看看昔日的无慈寨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也好。” 见人应下之后,晏冠宁便在侧前方引路,边走边同众人介绍,介绍寨子里的每一处,每一间房是作什么用的。 他身为无慈寨的大当家,这么久以来,带着弟兄们在山上,和这里有很深厚的感情,如今带着人归顺了西厂,再回头来看这里,依旧是满满的回忆。 “前头就是忠义堂了,不怕陛下笑话,那时草民们就是在这里结为兄弟,誓要同生共死,作出一番大业的。” 一群人往里走着,所有人看着这座寨子,心思全都不在寨子上。 看着晏冠宁的坦然和坦诚,小皇帝笑得会心,这样的人才,现今的朝廷里可是不多见了。 如果说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晏冠宁,那他一定会给出和莫云溪一样的答案 ——赤子之心。 “这地方倒是宽敞,看来你们以前在山上的日子过得也不错嘛!” 小皇帝对他有很高的好感,听晏冠宁在那里介绍着无慈寨,看着他眼里闪现的光芒,也乐得同他像寻常友人一样闲谈。 “不瞒陛下,宽敞是宽敞,可这也是不通人烟的地儿,若非被逼无奈,谁又愿意在这山上呢……” 晏冠宁带着一行人走进忠义堂里,里头没什么陈设,就几张兽皮挂在墙上,桌椅还乱糟糟地倒在堂内。 听着他的无奈,小皇帝抿了抿唇,脸色也没什么变化。 又跟着晏冠宁在里头走了一圈,快要走出堂外时,小皇帝才蓦地开口,语气也是平平淡淡,听不出波澜起伏。 “有那闲情雅致的,自然觉得是与世隔绝的清静之地,被逼无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迈过忠义堂的门槛,小皇帝双手负在身后,眸色淡淡,说话颇有几分深沉,“历朝历代都少不了脏污之事,脏污之事的背后便是那些腌臜之人,朕自打登基以来,这几年也是在不断地处理这些事。” 话题严肃起来,曹政等人跟在后头,低下了头,是个个一言不发。 “清理这些朝廷的蛀虫,早晚的事。” 第330章 明白心意 乍一看到这把太师椅的时候,晏冠宁就眼前一亮,被他叫过去俯下身细看,整个椅子上头的细腻纹路和质地就击中了他的心。 他不由得想起无慈寨里那把太师椅来,那把椅子可以说是寨子里为数不多的好物了,因此他就一直用着,也符合自己大当家的身份。 “大哥,依我看呐,这比咱们山上那把椅子还要好……不对不对,是好得多了!” 方平淳也头一个就想起来了以前的那把椅子,眼里是面前的太师椅,脑子里是从前晏冠宁用的那把。 两厢对比下来,一看就知道哪个更好。 更何况看这样子,应该还是莫云溪特意为晏冠宁购置的,在意义上就更是不凡了。 爱不释手之余,看着面前这把崭新的太师椅,念起人的用心,晏冠宁不免有所触动,站起身朝着莫云溪就深深拜了下去。 “冠宁多谢莫厂公。” “小事,小事……” 莫云溪摆摆手。 这些原本就是小事,今儿在山上时想起来了,不妨就给他安排上。 她觉得没什么,晏冠宁却认真,“椅子事小,但莫厂公的心意,冠宁明白。” “若不是您,我和寨子里这几十个兄弟哪里又有容身之处,更不敢想能有今日。” 他所说的,自然是这些日子在西厂的优待,以及今日得见天颜,还得了圣上赞许。 莫云溪面上含笑,吃饱喝足也搁下了筷子,青玄在旁边适时递了一盏茶过去。 “您于我有知遇之恩,我们进西厂之后,莫厂公您又对我关照有加,日后我无慈寨众人必将鞍前马后,在所不辞。” 晏冠宁说这些话从来都不是客套,莫云溪又岂会不知,见人说着话又要跪了,她忙叫青玄将人搀起来。 “你的心意我又如何不明白,这些话往后就不必说了,好好做事就是。” 莫云溪语气淡淡,但看向晏冠宁的眼神中却是饱含期冀。 晏冠宁是个人才。 人才向来是明明如月,连古人都要写下“何时可掇”的词句,如今被她捡了个宝,自是要好好珍惜的。 “喏,冠宁明白。” 晏冠宁原本就是傲气少年郎,心里有股子劲儿,为人处世都是锐气不减,难得在莫云溪面前是谦逊尊敬。 于他而言,这若非真正的心悦诚服,是不可能有的。 这一点,莫云溪当然也看得清楚,她可不想磨掉他身上的少年气,这是极难得的。 “小巫,快来快来!” 那个名叫小巫的孩子想是也用完了饭,一蹦一跳地从一道门外跑了过来。 才一现身,方平淳就忙不迭招他过来看这把椅子。 无慈寨的人也三三两两地从小花厅过来了,这边桌上,小太监也收拾了碗筷。 莫云溪又同晏冠宁说了会子话,见时候差不多了,便也不影响他,回前庭去了。 次日,巳时正近,房中。 晏冠宁和方平淳相对而坐,两个人一个神情自然,一个却是十分严肃。 “你可知道那人是谁?” “不知道啊。” “那人说是你的老相识,要请你吃酒。” 方平淳回答着他的话,好奇地挠了挠头,“不过大哥啊,咱俩从前可是住在一块儿的,你的什么老相识,我怎么不知道?” 今日一早他还在街上,就莫名其妙被人拉到了茶楼里头,又说什么熟人旧友的,就这么跟人说了起来。 说到最后,那人就叫他帮忙邀晏冠宁一叙,方平淳从来是个没心思的,一听是故友,也便没了防备,回来西厂之后,就巴巴儿地拉着他说了起来。 “大哥,想什么呢?” 方平淳摸了一颗花生,一边剥一边问他,“巳时就快到了,你去还是不去啊?” 晏冠宁坐在那里思索许久,心中的犹豫并没有当着他的面说出来。 他与方平淳从前的确是相处甚密,若说有什么故交好友,他也应当识得的,可连他都不认识的,那会是什么人…… 莫非真是自己的旧友,因为年代太久远,或者不甚相熟,他一时想不起来? 晏冠宁心里没底儿,对面的人却一直催促,一番抉择之下,还是决定赶赴一见。 “见。” 只这么一个字,晏冠宁扶桌而起,大步就出了门外。 “诶……大哥你不换件衣裳啊?” 看人说走就走,这风风火火的,衣服上还都是今早上刨木头的木头屑子,起身追了出去,奈何他才到门口,晏冠宁就已经走到院门口了。 “真是的,这也不知道是见什么人……什么故交,故交我怎么不知道……” 望着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方平淳蹲在门框上,歪着头靠在门上。 他丢了一粒剥好的花生到嘴里,边嚼着花生,边嘀咕着。 按着那人约定的时间地点,晏冠宁在南街街口站了一会儿,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果然有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朝他驶了过来。 “吁——” 马车在他面前停下,风掀起帘子一角,里头空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前头驾车的却不像寻常车夫,是一个年轻人,发髻高梳,以银冠相束,瞧着就不是普通人家下人能有的样子。 晏冠宁打量着那人,那人也打量着他。 “阁下可是晏先生?” 见人知道自己名姓,晏冠宁眼中有些微微意外而迷茫,拱了拱手,礼道:“正是在下。” “我家主子有请。” 那人掀起了帘子,晏冠宁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抬头与那人直直对视起来。 对视了有两三秒之后,见对方眸色坚定,不见一丝波澜,晏冠宁便踩着脚凳上了马车。 “晏先生坐好了,若有什么事,叫我便好。” 撒下帘子,外头那人拿过缰绳,扬鞭策马,马车就在南街闹市中缓慢行进起来。 坐定的那一刻,晏冠宁心下有一瞬的不安生出。 车内装饰也同外面一样奢华大气,马车那四角还悬挂了香囊,上头的流苏随着马车行驶一晃一晃的,将里头的丝丝香气送到人的鼻尖。 这驾马车无论是规格还是布置装饰,都绝非寻常人可用,可晏冠宁却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还有这么个好友了。 这所谓的故交旧友,到底是谁…… 第331章 山大王 马车从南街街口出发,一路在闹市中穿行,外头始终热热闹闹的,各种小摊贩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 一路都是这样,直到马车悠悠停下来之后,晏冠宁掀起帘子往外瞧了一眼,都还有些疑惑。 原本以为此人如此神秘,定会将自己约在偏僻无人的地方见面,没想到一路上外头的热闹就没有断过。 而马车停着的地方,也是上京城中一家非常有名的酒楼。 “到了,晏先生。” 驾车的人对他很是客气,等了一会儿之后,才上前替他打起帘子。 晏冠宁下了马车,便有另外一个小厮模样的人过来牵了马往酒楼后头走去。 才刚驾车那人则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晏冠宁,“我家主子就在楼上候着,晏先生,请。” 晏冠宁再次打量了人一番。 这人一袭蓝衣,身形高挑,通身的气度也不像普通人,想来他口中的那位主子定也绝非凡俗之辈。 晏冠宁站定,抬眼去看这座酒楼的招牌,才抬脚打算往前走,左侧摆摊的几个摊主就对着他冷嘲热讽起来。 “哟,快来看这是谁呀!这不是哪个寨子的土匪吗,怎么进了西厂之后,倒像是比原先在山上当山大王的时候还自在呐?” “山大王?噢……你说的是那个晏什么什么,听说他可是个能人,只是这么久了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说不定呀,都是虚张声势!” “可别这么说,莫云溪能看上的人指定错不了!没准儿啊,人家就是憋着大招呢!” 这些人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全然也不顾及晏冠宁本人就在这里,好像一点难堪和尴尬都没有。 “什么呀,他能有什么大招?都这么久了,外头骂他的人还少吗,要是真有本事,还至于挨这么多骂?” 其中一人这么一说,旁边的人也附和起来,“就是就是,你也不想想,谁要是有真本事还能受这委屈?” 刚才那个替晏冠宁说话的人也没了声,他们大声讨论着,旁边的摊主也八卦地凑上去,加入了议论。 这些不堪的声音入耳,晏冠宁脸色乍青乍白。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好歹昨日才得了小皇帝的赞赏,这会子听了这话,就好像被忽然从云端打到了地底下,打回原形了一样。 蓝衣男子对这样的议论充耳不闻,反而是毕恭毕敬地请晏冠宁进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晏先生,请。” 这样一个看着就有头有脸的人对他如此恭敬,让酒楼旁边摆摊的那几个小贩登时没了声,惊讶地看着二人。 晏冠宁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抬脚迈入了酒楼内。 进了楼内,店小二便热情地迎了上来,蓝衣男子上前说了两句,便引着晏冠宁往楼上去。 沿着木质楼梯上到二楼,蓝衣男子走在前头引路,在一处雅间外停下,站定脚步又弓了弓身。 “请——” 雅间的门大开,晏冠宁走到门口,见那蓝衣男子不再往里走,深呼吸了两下,自己走进了雅间内。 才一进去,身后的门就“啪”的一声关上,动作迅速利落,若是不留神指定会被这声响吓一跳。 面对这样突然的一声,晏冠宁依旧面不改色,雅间内的人对他这反应显然很是满意。 “来了。” 一声不高不低的轻笑传来,晏冠宁抬头看去,只见面前隔了一道靛蓝色的纱帘,后头隐约有几道人影,看不真切。 “晏先生。” 纱帘后是个男人,声音沉沉的,听着很具磁性,“坐。” 一个字落下,晏冠宁刚准备就坐,纱帘后头就左右各走出来一个小厮,和刚才驾车的那人一样,都是一袭蓝衣。 两个人一个正对着晏冠宁而立,另一个总是站在了他的身后,提起茶壶,为他斟了一杯茶。 这两个小厮都是一句话也没说,似乎只是为了配合帘子后的男人。 有人站在自己身后,晏冠宁感到一点压迫感,但还是稳住心神,目光始终凝聚在那道蓝色纱帘上。 他眯了眯眸,想要看清帘子后的人,却最终也只是能看清一道坐着的影子。 一进来这架势就先要唬住他一样,晏冠宁自然也明白过来,这绝非什么故交旧友,而是敌友难分的高位者。 “说。” 晏冠宁开门见山,两个字出口,完全不打算同他再斡旋言语。 “晏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机敏过人。” 纱帘后的男人声音淡淡,话尾有轻微的上扬。 听了这话,晏冠宁却是无语。 这么大阵仗,要是他再看不出来,那多半得是个傻的。 不明白这人是有意吹捧客套还是什么别的意思,晏冠宁牵起嘴角,又问,“你既然知道我,又让人把我约了来,起码要先让我知道你是谁?” 纱帘后的男人一动不动,说话一如既往的慢悠悠,逗小猫小狗似的悠然。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这么一句云里雾里的话,听得晏冠宁心里头犯嘀咕。 通常来说,说话这么故弄玄虚,玄之又玄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人的心思,纱帘后再次有了话。 “听说晏先生原先是寨子里的大当家,这气度果然不凡,好歹也是群龙之首,怎么甘心留在西厂,受一帮阉人的指使?” 前头的话倒也罢了,后头戳到了莫云溪,晏冠宁一下子就皱起了眉头,结果还没开口,话又被人抢了去。 “晏先生不必着急反驳。” “我知道晏先生是知恩图报之人,自是听不得旁人说她一点不好,只是先生应当明白良禽择木而栖的道理。” 前头还说他知恩图报,后面这一句话却又是说他没跟对人的意思。 晏冠宁听了只是一笑,待那人话音停顿后才道:“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先前还上山当过匪,不过我们这些人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 “既已当了匪了,本就是一无所有,若是再连义气都不讲,那可真的就是什么都没有了。” 第332章 不赞同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晏冠宁缓缓说出这么一句可谓是极为不识好歹的话来,登时就惹得他跟前站的那两位不满。 “嗯?”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凶狠地瞪着他,从喉咙里发出这么一声质问的语气词。 晏冠宁反倒是不慌不忙地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拨着茶盖,瓷面相碰的声音在雅间内明亮得令人心颤。 这样随意的举动落在他们眼里,无疑就成了对他们主子最大的不尊重。 其中一个当即就要对他动手,被纱帘后的男人抬了抬手制止。 待两个小厮安分地站在一边,纱帘后的男人才再次出声,语带玩味,“看不出来,晏先生还是个重情义的。” 话锋一转,男人的声音听着友好了许多,“重情义好啊,我就喜欢晏先生这样重情重义的人。” “俗话说英雄相惜,我虽不敢自诩英雄,却为先生感到可惜。” 这样的话术,先赞同了他,后又说了这么一句话,果不其然引起了晏冠宁的好奇。 晏冠宁抬眼,将视线放在纱帘上,尽管什么也看不清楚。 故意给他留了几分悬念,那人顿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西厂的那位莫云溪也是个英雄,慧眼识人不假,否则也不会从顺天府尹手上抢下你们,可……” 说到这儿,他又卖了个关子,一个眼神示意,站在晏冠宁身后的那个小厮便上前提壶续茶,将斟了七分满的茶盏推到人面前。 茶盖打开,热气从盏内升腾,雪顶含翠的香气丝丝沁鼻,是难得的好茶。 “可她到底不过只是一个西厂的厂公,手上虽有一定的权力,但放在偌大的上京城和整个大周当中,就算不得什么了。” 纱帘后的男人也在观察着晏冠宁,确认他听进去了之后,才继续道:“她是能留下你,可要在这大周立足,说到底还是得靠你自己,她帮不了你什么,西厂也帮不了你什么。” 晏冠宁听着他这些话,肩膀几不可见地往下沉了沉,眉头有些微敛,脸色也不那么好看。 “你们无慈寨众人入了西厂之后的事情我也一清二楚,上京城里这些人七嘴八舌的是怎么议论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 “今日将先生约到这里相谈,自然就要坦诚相待,我也不瞒先生,我并非大周子民。” 纱帘后的男人身形一动,晏冠宁看见他从旁边的矮几上端起了茶盏,“从前在我们那里,我也有和先生相似的遭遇。” 闻言,晏冠宁一顿,抬起头试图透过那道纱帘同后面的人对视。 男人趁势继续劝说,现身说法无疑是最具说服力的一种言辩方式。 “那时候啊,一出门面对的就是各种指指点点,侮辱谩骂,这世上的人不个个都是聪明人,多的是那随风摇摆的墙头草,可也就是这些人的唾沫星子,厉害起来能生生将一个人淹死。” “这样不被认可的滋味,有多压抑,个中伤感,我比晏先生体会得还要多……” 纱帘后的男人说完,喝了一口茶,整个人的语气都沉沉的,像是陷入了回忆当中。 晏冠宁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话,到了此时,喉结处上下方动了动,显然被他这话感染到了。 这些日子,他在西厂里呆着并不快乐,莫云溪对自己和西厂众人固然是好,但各界带来的压力压得他自己有些喘不过气。 而这些情绪,他也无法诉诸旁人,更不可能说与莫云溪了。 观察着晏冠宁的神色,纱帘后的男人再次抬手,小厮便又上前给他续了一盏茶。 “大周的朝廷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简单,听说晏先生昨日才见了大周的皇帝,与之相谈甚欢。可先生有没有想过,若是皇帝一人能够左右朝廷,那为何京中有关于先生的流言蜚语却从未断过?” 男人将茶盏搁下,陶瓷与木桌相触的声音低沉沉的有些闷,击打在晏冠宁心上。 “晏先生不妨再仔细想想,皇帝的欣赏,西厂厂公的宠信,真的有用吗?” 这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上,晏冠宁的面色很不好,顺着他的话就回忆起了他们刚进西厂时,外头那些人的指指点点。 又想起来,方才进酒楼时,酒楼外头那些摆摊的人的话。 “在我们那里,人才是会被官家尊重,被百姓爱戴的,而不是像大周这些愚民愚众一样只会冷嘲热讽。” 男人的声音始终淡淡,但这一字一句都在紧逼着晏冠宁,逼着他将自己心里的最后一根防线冲破,逼着他作出一个选择来。 而且是做出一个,男人早就给出的无可选择的选择。 “同是天涯沦落人,我明白先生如今的处境,晏先生有大才,却要被这些人困扰心智,可一心想要提携你的那位莫厂公,在这个时候不也是无动于衷么?” 晏冠宁想要喝口茶缓一缓,可端起茶盏的手,却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僵在了半空中。 男人不管他如何,继续说着。 晏冠宁越窘迫越紧张,他的话效用便会越大。 “晏先生是百年一遇的大才,人才难得,可贵之处我可是比谁都清楚,先生在这儿也是束手束脚的,心中的报负施展起来只怕要困难得多,若是肯随我一道回去……” 说到关键处,纱帘后的声音忽然断了,晏冠宁也在此时屏住了呼吸。 两相寂静起来,不知过了多久,纱帘后传来茶水入盏的声音,滴滴答答的,好像每一下都像雨滴一样滴在晏冠宁心上。 男人的话说到了紧要处,这样的等待,自是比那几分几秒更为漫长。 晏冠宁神情一动,喉结又上下动了动,一双眸子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随着那嘀嗒声一晃一晃。 看人心里的那根弦似乎是绷紧到了极限,纱帘后的男人放下茶壶,“叭”的轻轻一声,为他的话打了个头。 “我们能给先生的,是大周朝廷永永远远,也给不了的。” 男人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晏冠宁端着茶盏的手这时才缓缓动了。 第334章 一人之下 布好菜之后,小太监们便退下了。 方平淳虽说心直口快,但心思也活络,是个会来事儿的,一见这阵仗,便将众人都招了过来,“都停一停手上的活。” 莫云溪面朝众人,清了清嗓子,“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我命人置办了些得月楼的酒菜,今日大家只管尽兴。” 无慈寨的众人先前跟着青玄学了官中的规矩,此刻即便心中再雀跃激动,也仍然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莫云溪把话说完,再不像从前在山上时那样放浪形骸。 “初到西厂,难免会有人不适应,若有什么缺的要的,一应大小事只管找墨七或青玄就是。” 莫云溪说完,人群里就响起了一声声道谢的话。 “多谢莫厂公。” “咱们兄弟们跟着莫厂公啊,不辛苦!” 一道道声音回荡在后院里,众人脸上是整整齐齐的欣喜。 “是啊,莫厂公待兄弟们这么好,咱们往后可得跟着大哥二哥,在西厂好好干,你们说是不是啊?” “对!说得对!” 莫云溪含笑抬手,示意他们入座用饭,也看了一眼晏冠宁和方平淳,“你们也去吃点儿,得月楼的酒菜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 “哎……” 方平淳张口刚笑应了一声,抬脚欲走,就见自家大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目光再往上移,见人脸色沉沉的,他立时也不动了,有些不解地看着晏冠宁和莫云溪。 “莫厂公可是已经知晓了?” 晏冠宁出口就是发问。 这一句入耳,莫云溪睫毛微颤了一下,反倒平静了心。 她意味深长地勾唇一笑,一句话也没说,转过身就朝着院门口走去。 没有回答,便是回答了。 站在一旁的方平淳看着两人打哑谜似的交谈,心里头也迷糊,嘀嘀咕咕的,“这俩人又干啥呢,成天说的我都听不懂……” 见晏冠宁回头,方平淳便扬高了声音问道:“大哥,你俩刚才说的是啥呀,啥知道了不知道的?” 晏冠宁没有理会他,站在那里身形微微晃了晃,眼看着莫云溪快要走出院外,忙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去。 “莫厂公!” 莫云溪转过身,驻足门口。 见她停下,晏冠宁也停了步子,缓了一口气才道:“莫厂公,我有话要跟您说。” 语罢,静静等待着莫云溪的反应。 莫云溪瞳孔微微缩了缩,他这反应,在她的意料当中。 “好。” 往后院中扫了一眼,看着正吃喝得在兴头上的无慈寨众人,莫云溪声音不高不低,“你随我来。” 她前脚出了院外,晏冠宁后脚就跟了上去,两个人始终保持着两步远的距离。 方平淳站在院里,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到现在也没回过味儿来。 他俩刚才到底是在打什么哑谜,什么知道了不知道的,大哥到底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寻摸着这些,方平淳越想越觉得有点委屈,来了西厂之后,他家大哥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与他无话不说的大哥了! 眼看着人委屈巴巴起来,小巫不知从哪跑了过来,扑在他怀里探出了头,“二哥?” 见着小巫,方平淳扁着嘴吸了吸鼻子,摸了摸他的头就拉着他一块儿入座吃饭去了。 跟着莫云溪到了西厂前庭,进了堂内,一抬头就看见墨七和青玄分立在两侧。 这两人也趁着刚才莫云溪不在的空当,从暗卫那里了解了今日醉月楼的事情,此刻见着她带着晏冠宁来,都是聚精会神地盯着。 莫云溪一撩袍子落座,随手就端起旁边的茶盏,拨了拨茶盖,里头茶水的温度正适宜。 无论是莫府还是西厂,茶壶里的茶都要保证是新沏的,温度也要是刚刚好,这便须有专管茶水的下人时时看顾才可。 莫云溪朝侧边的位子瞥了一眼,示意他落座,“有什么话,说。” 一路走过来就在心里组织着语言,落座后,晏冠宁开口便道:“今日之事,厂公已经知道了,只是仍有一事,冠宁觉得有必要知会您一声。” 惊讶于他的坦诚,墨七和青玄站在那里,相互对视了一眼,两个人暗暗的,你来我往地使着眼色。 “什么事,你说。” 莫云溪语气淡淡,随手从旁边盘中捏了一个橘子,凑到鼻前细闻,柑橘类的清香扑鼻而来,沁人心腑。 晏冠宁看了看墨七和青玄,又看看莫云溪,想他二人乃是她的心腹,眼下也并没有支开,便是不用避讳的。 “今日约见我的那人并非大周臣民,想要我跟随他一同回去,为他们效力……” 晏冠宁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莫云溪的脸色,见人面色如常,一点反应都没有,便知道这些事她已经知道了。 于是便跳过事情经过,捡了最后要紧的话说,“最后我要走的时候,那人开出了一个条件。” “一个寻常人都拒绝不了的条件。” 他说这些时身形不禁微微朝前了一些,显然面对着这些,心中是免不了激动的。 莫云溪一直低垂的眼皮此时方微微抬起,“什么条件?” 旁边侍立的墨七和青玄更是竖起了耳朵去听他接下来的话。 晏冠宁话音轻颤,说话时双目紧紧同莫云溪对视着,将今日那人所说的话又一字不漏地陈述给她。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 “什么?!” 莫云溪还没反应,青玄就惊呼出声。 他震惊得睁大了眼,在墨七向他看过来时才忙噤了声,收敛起自己的激动。 莫云溪坐在那里,手上还拿着那个橘子。 听了他这话,另一只手从橘子顶部摁出了一条细缝,扒开了青色的橘皮,橘子的清香气一下子就充盈了整个大堂。 在几个人的注视下,莫云溪呵笑一声,嘴角勾起的弧度颇带讥讽。 下一秒,便说出了让三人都感到诧异的话。 “他们倒真是舍得。” 事关邻国,或许还是敌国,对方又开出了何等样诱惑,令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这样大的事,莫云溪的反应竟然这么平淡,甚至还有几许玩味! 第335章 记得那人模样 回想起来报的人说的话,莫云溪双目微睁,看着晏冠宁。 “你还记得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晏冠宁摇头,“说话时隔了一道帘子,根本看不真切。” 隔了一道帘子? 莫云溪眯了眯眸,将橘子捏在手里左右转玩。 既能光明正大地用马车接了晏冠宁招摇过市,毫不避人,又能叫他们西厂的暗卫跟丢了人,同他说话还要挡上一道帘子…… 这样的好算计,真是叫她这个西厂厂公都要赞叹一声厉害! 晏冠宁突然回忆到了什么,赶忙道:“那人是没露面,安排了两个下属在我身后,我记得……他们的袖口和腰带上都有一个特殊的刺绣!” “特殊的刺绣?” 他这下可是说到了点子上,特殊的刺绣一般都是他们独有的标记。 莫云溪一个眼神递过去,青玄便去旁边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将纸铺在桌上,又用镇尺压好,将笔递给了晏冠宁,“你还记得是什么样子的吗?” 晏冠宁没有说话,提笔蘸墨,笔杆悬在半空中好一会儿。 他眼珠往右上角一转,努力回忆着那个标记的样子,想出一点便描出一点。 “我原本并没有多留意,只是他们给我倒茶时,离得太近,袖口上的刺绣又很特殊,就有了印象了。” 晏冠宁一边说着,一边勾画出了基本完整的图案,搁置下笔,双手提起纸张四角,盯着那纹样看。 墨迹干透之后,晏冠宁递过去,由青玄奉给了莫云溪。 “说实话,那人开的条件真的很让人动心。” 晏冠宁絮絮说了这么一句,旁边的青玄则是双手环臂,一脸意味深长的笑。 看着宣纸上的图案,三花环绕似祥云,这样的纹样,从前在上京城中是没见过的。 莫云溪缓慢地眨着眼,将这纹样记在了心里,听着晏冠宁的话,问道:“那你动心了吗?” 她问这话时勾唇一笑,让人分不清是认真还是玩笑。 这样可谓敏感的话题,晏冠宁却答得自然,“有那么一瞬。” 听到这样实诚的回答,莫云溪和青玄,墨七三人同时失笑。 “你倒是实诚。” 莫云溪将宣纸丢在旁边桌上,“不以心迹论世人……若是要论心,那这世上便无完人了。” 她自言自语似的感慨,但晏冠宁方才的话便侧面证明了,他决然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 莫云溪眼底划过一丝笑意。 她看准的人,果然没错。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也当真是舍得,这样的行事方式,倒叫我想起一个人来。” 莫云溪一手捏着下巴,目光又在桌上那图样上打转。 既然不是大周的人,那必然是在此次来朝贡的各国当中了。 这些国家当中,说起来这些天暗地里有动作的不在少数,可要说那为数不多引起她注意的,便只有天翼国一个了。 脑海中浮现出封崇正的面貌,莫云溪思绪万千,“他倒是好眼光。” 随口说了一句,说完之后她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晏冠宁他们是以土匪的身份进的西厂,在京中的名声并不怎么好,朝野间没有看好他们的,怎么封崇正却…… “我们在山上那天,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莫云溪问句出口,跟前那三人都回忆起来,个个面色严肃。 她看向青玄,青玄摇了摇头。 余下墨七和晏冠宁也是不出意外的摇头。 “那天咱们派了不少锦衣卫潜伏在山上,顺天府的人也在,更何况还有华兴文的人在。” 墨七凝眉,“主子,您是怀疑那些人看见了那天在山上的事?” 小皇帝去之前,无慈山便经过了层层搜捡,又有那么多人守着,按理说应该再找不出一个不是自己人的人来。 面对墨七的疑惑,莫云溪点了点头。 她一手端着茶盏,一手轻敲着梨木桌面,神情严肃,“亏得那天平安无事,可这也算是给我提了个醒。” 竟然有人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干这么多事,还让西厂的人毫无察觉。 上一次这样的事,还是在涉及李平云之案的时候了。 那些人的背后,她不用猜便知道是管玉崖。 可管玉崖有这样的本事,她并不觉得惊讶,毕竟他一手遮天了许多年,势力网关系网遍布整个大周。 但,封崇正又或是其他国家的人,到底并非大周之人,在这短短的十几天内,如何能将他们的人安排渗透在上京城的每一处,还丝毫不为旁人所察觉? 莫云溪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身上的每个汗毛都要竖起来似的,这样的势力,单从这一层面来看,可谓是滔天了! 来不及细想,莫云溪目光从晏冠宁身上扫过时,就想起另一桩事来。 “怀璧其罪,你拒绝了他们,那些人见你不能为他们所用,说不定会杀之而后快。” 莫云溪话落,堂内的几人就都沉默了。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和复杂性,连一贯嬉皮笑脸的青玄此事也是闷声无话,垂手站在那里。 晏冠宁咽了一小口唾沫,像是深思过后,朝着莫云溪点点头,“我明白。” 他明不明白的并不要紧,要紧的是那些人会做到什么份上。 能在她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动作,要在上京城里杀一个人,可不就是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的事情么? 莫云溪心不能安,看了一眼晏冠宁,又看向墨七和青玄,低沉着声音吩咐道:“多派几个人跟着。” “我要他毫发无伤。”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还很有几分王霸之气,墨七跟她已久,听人声音与平素有些不同,就知道莫云溪这是真的生了气。 “喏,主子放心。” 墨七万分认真地应下,特意抬头瞥了一眼,果见她眼中已带了几分杀气。 晏冠宁虽然觉得不必要那么紧张,但一抬眸看见莫云溪的脸色,就识趣地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再不提一个字。 “把这张图样描摹数份,分发下去,三日之内务必摸清楚他们到底是谁。” 冷冷的声音,命令下达。 第336章 随口一说 青玄和墨七齐齐抱拳应声。 “喏。” …… 虽说那日晏冠宁当着小皇帝的面演示了机关,但到底此事仅仅只是他们之间的,并未扩散到朝里。 又或者说,是知道消息的人并不愿意放话出去。 因此,上京城中对无慈寨众人进西厂的偏见和不满不减反增,且持续高涨。 朝堂之上,鲜见的没有人提起无慈寨的事。 莫云溪站在那里早已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却直到散了早朝也是一个站出来怼她的人也没有。 “退朝——” 郑公公尖细的声音回荡在太和殿上,众臣齐齐下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小皇帝的身影消失在殿后,群臣才抬起头,缓缓起身,往殿外走。 莫云溪今日有些没回过味儿,慢悠悠地出了太和殿,心里头正思索着,华兴文就从后面跟了上来。 “瞧莫大人愁眉苦脸的,该不是自己的人被抢了?” 莫云溪撇撇嘴,一如既往的欠揍! 心里骂了他一句,却忽的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过头,“你怎么知道?” 华兴文卖关子地啧了几声,迈着方步到了跟前,和她并肩往前走。 “诚如莫大人所言,人才明明如月,谁不想将其收到麾下,他如今虽进了西厂,难道还不许别人惦记了不成?” 这说的自然是晏冠宁。 总觉得他所答非所问,好像故意逃避话题一样。 莫云溪停下脚步,“怎么?华大人这话,倒是你自己惦记着了?” “不敢不敢~” 华兴文扁了扁嘴,作一脸无辜状,“这人都进了西厂了,成了你的人。” “跟活阎王抢人,这事儿不管旁人怎样,本官可做不出来。” 听出人话里有话,莫云溪提步继续向前,眸光锐利,有意无意地问他,“华大人口中的旁人是谁?” 尽管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出什么话,但莫云溪还是想问他一问。 “旁人?本官不过是随口一说,顺着话说的罢了。” 华兴文面色自然,就好像全然不知此事一样,脚下步子也是不紧不慢的,“莫大人这么问,莫不是真的有人敢打晏冠宁的主意?” 说完之后,他一边走着,一边观察莫云溪的脸色。 见人脸色有点沉,才找补了一句,夸张地玩笑道:“谁啊?这么不长眼,敢和活阎王抢人!” 不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还和自己这么打岔,莫云溪走着走着就突然停了下来,华兴文一下子就往前了两步。 感受到人周身的气压低了不少,华兴文这才正经起来,面对着莫云溪,“这事儿可真不是我干的。” 当然不可能是他干的了。 莫云溪心下无奈,但见人这么认真,也不好据此说什么。 她撇了撇嘴角,语气中透出几分无奈,“我是问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冷不丁被她这么直接地问,华兴文站在原地还愣了一下。 随后,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得到他的答案,莫云溪一声不吭,抬脚就继续往前走,双手负在身后,三两步就将他落在了后面。 因为莫云溪整个背影给人的感觉太过于六亲不认,华兴文只当她不信,又补充道:“此事可是关乎国朝的大事,再往根本上说,这可是外敌,是你我要联起手来对付的,我怎会在此事上瞒你。” 他这些话,莫云溪何尝不知。 华兴文不是那拎不清的人,家国大事的道理要是他不明白,也决计当不了这东厂的主,就是李恒也不可能放权给他的。 看人解释得辛苦,莫云溪心下有些好笑,面色这才缓和了些,扭头看他。 “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不信。” 顿了顿,抢在华兴文说话之前又开了口,这次开口便是调笑,“联手?谁要和你联手了,华大人未免太过自作多情……” 观她脸色好些,华兴文暗自松一口气,也恢复了平日和她针锋相对的劲儿。 “本官不过是那么一说,举例而已。” “啧啧啧。” 给个颜色就开染坊,这还没给他几句好话呢,就已经拿捏起来了。 心下腹诽一遭,莫云溪半侧过脸,瞧了人一眼,笑得恣意,“那便好,华大人就是要找人联手,也不该寻到我头上,不然……” “吃亏的可是华大人您~” 莫云溪语气悠悠,扔下这么一句,加快了步子就朝前走去。 望着人的背影,华兴文瞧了好一会儿才一笑。 这太和殿外,每逢散朝他俩就是这么个一来一回地说话打趣,朝中百官远远看着,早都成了习惯了。 走到一道垂花门处,莫云溪停留了片刻,远远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女声,不远处抹倩影瞧着就眼熟。 不待人近前,莫云溪就从这声音分辨出,来人正是管珊珊。 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轻吸一口气,快走几步就迈出了三门外。 守在宫门口的几个侍卫瞧见她这般鬼鬼祟祟的,免不了好奇地往她身后张望,却什么也没看见。 只有莫云溪自己,在出了三门后松了一口气。 得亏她跑得快,不然要是遇上这位难缠的主儿,还不知要浪费多少时间。 “主子。” 见她过来,墨七一个眼神示意,四个轿夫便压了轿。 莫云溪上了官轿,坐稳后轿子便被腾空抬起,轻晃着出了西北角的宫门。 离了皇宫,耳畔逐渐热闹起来,摊贩叫卖声和来往路人的说话声充斥在耳边。 “我今儿一早恍惚听见冠宁说要去什么地儿,你可记得?” 隔着一道锦帘,传来了墨七的答话。 “应是城东一家铁匠铺子,属下听他似乎说是得了消息,城东的铺子里有他想要的东西,别处都没有。” “铁匠铺子?” 莫云溪皱眉。 城东倒是有卖铁器的,但打铁的一般都不在城内,上京城有明令禁止,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敢冒这个风头? 察觉出不对,莫云溪打起帘子,看向墨七的那一刻脸都沉了下来,“改道,去城东铺子。” 从人的神情中感到事情并不简单,墨七吩咐轿夫改道城东,低下头望着路面思索起来。 第337章 符合规矩 墨七在吩咐完轿夫改道后便打发了手下去寻晏冠宁的所在,及至城东,按着底下人回的位置寻着了那家铁匠铺子。 “哐——哐——哐——” 打铁的声音穿透墙壁,透过轿壁都震得莫云溪耳朵疼。 “主子,到了。” 墨七亲自上前打起轿帘,扶着人下了轿。 他一边随莫云溪一道打量着面前不远处的那家铁匠铺子,一边说起自己的人打听出来的情报。 “这家铺子倒是早年间便有了,原本的掌柜家中世代打铁为生,打铁的地方也都在城外,售卖成品方在这间铺子里。” “只是听说前几日才换了新的掌柜,也不知什么缘故。” 听着这些消息,莫云溪始终面色沉稳,意料之中的事,自然不值得她有丝毫的情绪波动。 走到那间铺子外头,铺门大开,一打眼就能瞧见站在里头的晏冠宁,和正举着钢锤打铁的一个中年男子。 “哐——” 打铁的声音巨大,更是充斥了原就不大的铺子,吵得人耳膜生疼,可晏冠宁那样子就像是在里头一直待到现在似的,竟一点也不觉得聒噪。 铺面很小,四面墙上挂的都是铁制的成品,农具兵器一类,瞧着大抵也都符合朝廷的规定要求,并无逾矩之处。 狭窄的铺子内此刻就只有晏冠宁和中年男子两个人,男子正打着铁,上下挥舞的胳膊越发显得铺子窄小,转不开身了。 莫云溪观察着里头的情形,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墨七轻咳了一声,站在那看人打铁的晏冠宁才注意到这边。 一回头见是莫云溪,墨七显见地吃了一惊。 他的异样,自然引来了中年男人的目光,抬头见着来人,脸上也是闪过一瞬的惊讶,但很快就消失。 这时,晏冠宁才迎上前,恭敬行礼,“莫厂公,您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中年男子才停下了动作,“莫厂公……” 他表现出一副极度惊讶的模样,忙过来朝莫云溪行礼,“小人参见莫厂公!” 中年男子低着头,眼睛都不敢看她,说话结结巴巴的,叫人看着便知他的紧张,“小人……小人不知是莫、莫厂公……” “莫厂公贵脚踏贱地,不知有何吩咐?” 略打量了一番眼前之人,莫云溪很快就分辨出来此人绝非什么正经打铁之人。 看人还要在自己面前辛苦表演,心下只觉嘲讽,但也不打算戳破。 莫云溪淡淡扫了一眼晏冠宁,“听说他在这里,顺道过来瞧瞧。” 她眉眼上挑,语气随意,“掌柜这生意做得好啊,打铁都打到上京城里头来了……” 这么一句随意的话,却一下点到了重点,可是吓坏了男人。 中年男人面现惶恐,“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我、我们一家原是澧县的,从我曾祖辈便打铁,前些日子才举家迁来京都,接手了这家铺子,还不曾知晓上京城不准在城内打铁的禁令……” 话音刚落,旁边站着的晏冠宁就身形一动,那神情显然是想为他求情。 他单纯,尚不知人心险恶,莫云溪也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便道:“罢了,只是这顺天府的人是越发懈怠了。” 远在府衙的曹政瑟瑟发抖,高危职业简直危上加危。 莫云溪眼神扫描四周,最后落在晏冠宁手里拿着的盒子上。 “要的东西都买好了吗?” 晏冠宁点头。 莫云溪一个眼神示意,墨七便上前从他手上“接”过了盒子,这样的操作使得晏冠宁一阵懵逼。 “买好了就走,正好与我一道回去。” 说着,莫云溪转身朝外走。 余下二人跟着出门,墨七边走边打开盒子,将里头的东西检查了一遍。 走出铺子,东西也检查完了,因怕他误会,墨七特意向他低声解释了一句,“京中局势复杂,不得不防。” “嗯。” 晏冠宁虽然有些懵,但也明白道理,若是换一个人,指不定心里要怎样想。 墨七在把盒子还给他之前,又看了一眼里头装的东西,随口问他,“这东西别处都没有吗?” “是,我在上京城寻了许久都不曾见,也是昨日在街上偶然听人说起这家铺子的掌柜如何如何神通广大,今天一早就赶了过来。” 听着晏冠宁的回复,墨七脸上的冷意不减,却多了几分嘲讽。 “神通广大倒是真的,只不过有这样神通的,可不是这家铺子的掌柜。” 他说话时话音上扬,显然意味深长。 晏冠宁低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盒子,半天也没想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眼看莫云溪已经走出好远,晏冠宁也顾不得追问,跟在墨七身后,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铁匠铺子处在一条巷子里,这条巷子算不上宽阔,进深却极长,约莫有百来步。 来时那顶官轿还停在巷子外头,莫云溪背着手往巷外走,这条巷子偏僻,就连巷子外头那一片也是很荒凉的地方。 她只要一想起刚才铁匠铺里那中年男人说的话,心下就觉一阵可笑。 何况把铁匠铺子开在这种地方,又谎称是什么外县来的…… 这种小把戏,恐怕也就只能蒙一蒙晏冠宁了。 “嗖——” 莫云溪反应迅速,一个侧身就躲了过去,只见一道冷箭擦肩而过。 一秒过后,又一支箭飞了过来,却不是冲着她的。 莫云溪是眼疾手快,将晏冠宁一把拉过,刚刚好躲过了那支箭。 两道暗箭不成,偷袭的人也暴露了自己的方向,下来便是一阵衣衫窸窣声,四个蒙面人就从巷子两侧墙头上跳了下来,直冲过来。 莫云溪察觉出这些人是冲着晏冠宁的,当即就将人护到了身后,墨七也护到了他俩身旁。 那些人哪里肯罢休,提着手里的剑就朝晏冠宁砍了过去,却没发现莫云溪的眸光已经暗了下来。 眼看蒙面人的剑刺了下来,莫云溪抽出软剑,不费吹灰之力就死死挡下了剑刃。 “本官还在此,你们就敢动手,看来是这把剑太久没沾血了。” 第339章 动手 晏冠宁猛地抬头,“厂公您是说,要杀我的是前几日约我相谈的那些人?” 这用脚趾头都能想到的事情,他刚才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是没想到那些人会这么快就对他下手。 莫云溪没有说话,回头远远朝巷子深处望了一眼,旋即抬脚就往外头走去。 见她走了,墨七拉了一把晏冠宁,“走。” 几个轿夫还靠墙根坐着,一看见他们从巷子里走出来,一骨碌就站了起来。 墨七上前打起轿帘,莫云溪搭着他的手上了轿子。 一声“起轿”,轿子便被四平八稳地抬起,不急不缓地往西厂的方向去。 墨七和晏冠宁随轿而行,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个面色平常,一个却是脸色差到了极点。 因考虑到晏冠宁并没实际经过多少大风大浪,今日之事只怕也吓着他了,墨七十分关切地不时回头望一眼他。 显然,莫云溪心情也不大好,从遇见那几个蒙面人之后的反应,和出了巷子时的少话就能看得出来。 知道莫云溪心情不好时不喜人打扰,墨七即便有心安慰晏冠宁,也不敢在这时多话,生怕惹了她不悦。 一路沉默着回了西厂,莫云溪才下轿子就看见了等在门口的方平淳和青玄。 一见他们回来了,那两人忙不迭就迎了上去。 方平淳更是激动地拉着晏冠宁左看右看,看了好几圈,确定他真的没事,才松一口气,“哎呀!大哥,你可是给我急坏了!” “刚才有人来报,说是大哥和莫厂公在城东巷子里遇到了刺客,哎呀,这乍一听消息,我和弟兄们都要吓死了!” 莫云溪抬脚往西厂内走,墨七跟在后头是一言不发,青玄跟在一侧,早听说了这事,此刻一看便知为何墨七不说话了,也便没有吱声。 晏冠宁也往里走去,步子沉沉的,方平淳却没察觉多少,拉着他的胳膊一同往里走,还是絮絮叨叨的。 “大哥,到底咋回事啊?好端端的怎么有刺客,你不是说去城东铁匠铺子里买什么东西吗,怎么会遇见刺客呢……” 经历了刚才的事,晏冠宁大受震撼,本就心情不佳,这会子一回来又被方平淳扰得耳根子难得清静,顿时就生出几许烦躁,“别说了。” 被他这冷冷一言打断,方平淳也识趣地住了口,声音比刚才弱了些,“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还只当今天要见不着……” 说着说着,又说了不恰当的话,话说一半就察觉出不对,一个急刹赶忙收了声,面色也不大好看。 一进院子,就看见无慈寨的一众兄弟们都候在院子里,他们看到晏冠宁安然无恙,都十分激动。 那个叫小巫的孩子更是直接扑了上来。 “大哥,您没事?” 面对孩子,晏冠宁还是耐着性子开口,摇了摇头,“没事,小巫放心。” 难得听自家大哥多说了几句话,方平淳在旁边走着,才松了一口气。 小巫还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孩童身上有灵气,即便晏冠宁没说什么,从他一回来周身散发的气息就能感知到许多。 因此小巫听了他这话,也便没有再多问,更是一点不缠人,反倒看晏冠宁脸色不好,将方平淳那个大人拉到了一旁。 “大哥脸色不大好,这会儿应该不想我们打扰。” 小巫拽了拽方平淳的衣角,“二哥,你先过来看看我今天做的这个榫钉!” 方平淳被他拽着往另一边走去,其余无慈寨的众人见着这般也就知道了晏冠宁需要清静,便都识趣地走开,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莫云溪一回来就进了在中堂,连后院也不曾去,坐了一会子,才想起晏冠宁。 看着墨七从外头走过来,声音淡淡,吩咐道:“你回头安抚一下,今天的事吓着他了,只怕他心里也不好受。” “喏。” 墨七应下。 他和青玄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眼里都带了几分心疼。 莫云溪自己心里又何尝好受,可不管什么时候,她总是会先顾惜着旁人,去想旁人如何如何,倒是她自己,常常是打掉了牙往肚里咽,一声不吭地独自扛下许多。 墨七和青玄跟着她久了,这一点,自是清清楚楚。 外头有小太监新沏了茶,知道今日情况特殊,才走到堂外时就停了下来,站在门侧望向堂内的青玄。 看见小太监,青玄便快步出去,将人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 复而入了堂内,将茶盏奉到了莫云溪面前,“主子,喝口茶缓缓。” 莫云溪哪里还能喝得下茶,一动未动,青玄也只好将茶盏放到了旁边桌上,自己退立到了一旁。 才刚有侍卫回来传话时,青玄就觉得今日的事不大对劲,却没想到就连一贯不受那些人影响的莫云溪都不悦至极。 事态严重,可想而知。 “报——” 外头匆忙进来一个穿着飞鱼服的男子,是西厂所属的锦衣卫。 进了堂内,行过礼后便禀道:“厂公,现已查清,今日在城东巷子行刺的正是天翼国的人。” 虽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可莫云溪这会子听着这些话从人嘴里说出来,印证了她的猜想之后,心里的火气顿时窜了起来。 “砰!” 她猛一拍桌,就连桌上刚才放上去的那盏茶都被震得晃洒了一些。 “人还在上京城里,手就敢伸到我西厂里来了,这些人是无法无天了不成?!” 天翼国乃是大周周边的附属小国,他国使臣,如今来朝参贡,使臣在上京城中本来就是在别人的地界上,处境十分被动,因此很少有人会敢在这里撒野。 没想到这天翼国的人不但要撒野,还敢在上京城里动手! 来报的人被吓得“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颤颤巍巍地低着头不敢抬起。 旁边站着的墨七和青玄两个人更是面色难看,默默对视着,心中所想都是一样的。 这些人未免也太过嚣张了,身为别国使臣,他们还没离开上京城呢,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动手。 第340章 平静下来 莫云溪迫使自己平静下来,深呼吸几下之后,再次看向地上跪着的人。 “都查清楚了吗,到底是谁的人?” 锦衣卫被问话也不敢抬眸,只是将头微微抬起一点,目光仍然注视着脚下的地面答话。 “回厂公,业已查清。” “今日在城东巷子那几人,都是天翼国三皇子,封崇正的人。” 锦衣卫顿了顿,补充道:“我们的人一路暗中跟着,看见剩下那两个人跟封崇正的心腹侍卫见了面。” 封崇正。 莫云溪在心中暗暗念了一声他的名字,早就猜是他,没想到竟然真的是! 封崇正未免也太过胆大了些,做事做得这样明显,就好像巴不得被她查到一样,可…… 想到这里,莫云溪一阵犹疑,眉毛蹙了起来。 可若是他们做的这些事被察觉,对他们又能有什么好处? 若说是那两个人不当心,才被西厂的人成功跟上,看见了他们与封崇正的心腹相见,那未免也太随意了些。 何况刚才在城东巷子里的时候,莫云溪与他们交手不过一招,其中两个轻而易举就被她所杀,剩下的两个看着也是怂包。 他们想杀的人可是晏冠宁,封崇正那样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又怎么会派这些人来刺杀? 疑点重重,莫云溪不得不重新考虑这件事。 才刚只觉得封崇正太过大胆,如今却觉得他这一番动作背后另有深意,莫云溪反倒更加担心。 封崇正自前些时候便有意接近她,在上京城中与她屡屡“偶遇”,甚至不仅是城中,就连她还在无慈山上的时候,他都能知道自己在这…… 越想越觉得蹊跷,莫云溪眉头蹙得又深了几分,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你确定那人是封崇正的手下?” 地上跪着的锦衣卫这时才抬头,与莫云溪对视了一眼,郑重点头,“是。” “各国来朝时,您便吩咐了我们在京中要加强巡察,各国来的使臣更是重点盯着,身边的心腹下人西厂都设专人绘有丹青画卷,断不会错认的。” 听着锦衣卫的话,莫云溪方打消了心里的怀疑,可紧跟着就更加头疼起来。 这事情越查越觉得扑朔迷离,是好像有头绪,但却一点头绪都没有。 越查越乱,查出来的东西就好像是封崇正故意暴露出来给自己看的一样。 这样的手段,她这两年在上京城中都没有见过几次。 若说能与他这般机谋巧算,瞒天过海的,在这些上能和她抗衡一二的,真的就剩下华兴文一个了。 可华兴文再不济也是大周的臣民,理不该助他国外人,这一点,莫云溪还是相信的。 既然不是华兴文在暗中相助,那这封崇正此举到底何意? 琢磨了一会儿,莫云溪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正冥思苦想之际,堂外忽然又站了一人,是一个小太监。 远远瞧见那个小太监,墨七就走了出去,到人跟前,听那小太监耳语几句,挥挥手叫人退下,自己回了堂内向莫云溪禀报。 “主子,皇上传召。” 短短几个字,当即就打断了莫云溪的思绪。 “皇上?” 李恒这个时候找她做什么? 要说这时间,不过才下朝没多久,刚才在朝上时也没见有什么事,怎么这会子又专门谴了人来西厂传召。 “知道了。” 来不及多想,莫云溪应了一声就大步往外走去,瞧着着急,墨七连忙吩咐人备了马车。 送走了莫云溪,青玄想起来晏冠宁,也才转身往后院去寻他。 西厂外,莫云溪上了马车,随着马车动起来,她靠在车里,仍是眉头紧皱。 今日之事蹊跷,疑点颇多,单凭西厂那些人查到的那些显然证明不了什么。 手上没有证据,而且事情也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在眼下就将此事报于皇帝,只怕后患无穷。 不但后患无穷,此事就是要再查下去也大抵不能了。 想到这里,莫云溪便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到了御书房之后,绝口不提今日城东巷子之事。 马车碌碌前行,不多时就进了皇宫,依旧停在了三门外。 莫云溪下了马车,身边仅墨七一个人跟着,宫里来传召的小太监走在前头,没一会儿就到了御书房外。 将人引到门口,小太监便停了脚步。 直到有人进去通传再出来时,莫云溪才踏进了御书房内。 一进门,就看见小皇帝坐在几案后头,殿内站着的还有一人,是华兴文。 看见华兴文的那一瞬间,想着刚才的事,莫云溪的目光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会。 华兴文也是刚被皇上急匆匆传召到宫中,看出来莫云溪的异样,却不知为何。 “微臣参见陛下。” 莫云溪规矩行礼,在小皇帝抬手叫起后,方站直了身子。 她也没先开口,只静静站在那里,等着小皇帝的话,也不知今日之事,小皇帝到底是否清楚。 李恒虽然小她几岁,可登基之后一系列举措也是让他们刮目相看,一国之君,管着整个朝廷,便须得耳聪目明。 所谓耳聪目明,自然离不了打探消息的耳目。 在这上京城中发生的事情,他们这位皇上,可是鲜少有不知的。 区别只在于,他想让群臣以为他知道,还是让群臣以为他不知。 但东西两厂一向口风紧,做事干净,尤其是他们西厂,莫云溪还是有这一层自信的。 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华兴文轻咳了一声,这时才同莫云溪对上眼神。 刚四目相对,座上的小皇帝就有了话。 “朕叫你们来也不为旁的事,三日后便是中秋,今年中秋与往年不同些,各国使臣还在京中。” “宫宴也不能不办,朕便是叫你们二位来说说,今年这中秋宫宴要如何办。” 见李恒一开口就是中秋宫宴的事,莫云溪暗暗松一口气。 “使臣们既还在上京城中,便不可怠慢了,中秋宫宴自是要请的。戍卫防守是头等大事,微臣的东厂和莫厂公的西厂自会加强守卫,确保宫宴之上万无一失。” 华兴文先一个开口,说完之后,就和小皇帝一同看向了莫云溪。 第343章 意味深长 莫云溪回忆起那天的情形,边走边絮絮说起。 “你可还记得何訾清?” 华兴文点点头,“自然。” 陇西的案子是他们一起办的,当日在蔚县查办何訾清的时候,那样的连环巧计和大动作,现在想起来还让人觉得心潮澎湃。 莫云溪脸色有些微沉,继续回忆着,“我们一回京,何訾清作为重犯首犯就已被打入天牢,可案子却被搁了下来。” “那时陛下不愿意再生事端,我在御书房说了那许多话,他也不听。” 听莫云溪说这些,华兴文便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大好。 “这也就罢了,可就在案子搁置了数天之后,各国来朝的头天,我们在御花园遇着了屈宋玉……不,章宋玉。” 提到章宋玉,莫云溪眸中的光就更加黯淡了,袖子下的手也轻微攥起,“那晚你们都在宫中忙着夜宴之事,我一看见章宋玉就想起来陇西的案子,陇西之案本就蹊跷之处颇多,回京之后皇上对此案的态度也是草草,再一看见他,就更奇怪了。” 她说的这些,华兴文虽不是直接参与,但也从旁知道不少。 此刻二人一道走在街上,他低着头只耐心听着她说。 “那日我到了天牢之后才得知何訾清已被判了流放,此事你也知道,当然,满朝文武都知道。” 说到这里,莫云溪忽然自嘲似的笑了出声,在华兴文微微有些诧异的注视下继续说道:“只是这知道的早晚,有大分别。” 她到天牢里时,何訾清已然出京了,圣令已下,不管是流放还是斩首,都再没有任何更改的余地。 “若非我那日去了趟天牢,只怕这消息要传到我们耳里,起码也须得日之后。” 这其中深意,他们二人在朝为官数载,自然是都清楚无比。 锦衣卫的诏狱,从来都是没人能逃脱的,可天牢里的重刑犯什么时候被判处,什么时候被带离天牢,三司竟然半点儿风声也不曾透露,完全不按朝廷的流程走。 皇帝不想让他们知道的,就一定可以瞒得所有人晕头转向。 心中都感慨起了这一点,莫云溪和华兴文两个人走在街上的步子都变得沉重了不少。 身处皇城之中,不说有多少不得已和无奈,就是这朝堂之上,真真正正能完全保证公正,给世人一个公道的,也是难得。 所谓公道,所谓王法,天理昭昭,听着是多么正义,多么“治国之本”,可真正可以做到的,不过寥寥。 越想越觉得心里头沉得慌,莫云溪试图想些别的来转移注意力,却是丝毫也没有办法将这一桩桩一件件忘却不记。 “陇西之案皇上到底是什么态度暂且不论,但说这何訾清,这样的重犯,在陇西一府的案子里头等要紧的一个人,若没有他的准许,刑部和大理寺的人有哪一个敢擅自做主?” 别说是这么直接提人了,就是要对此案提出处置办法,都得思考再三才能上报皇帝圣裁。 ——何訾清最后流放的结果,显然是小皇帝的圣意。 莫云溪的话也在华兴文心里敲着。 陇西之案是他们一起办的,又在朝中牵涉甚多,他不可能做到毫不关心。 “历来为君之道,便以中庸为上,古时便有黄帝垂拱而治,天下臣民悉往之,如今咱们这位陛下,可是深谙这两相权衡的中庸之道。” 莫云溪忽的转了话头,让华兴文禁不住侧过脸向她看去。 “那天我从天牢出去,直奔宫中就求见皇上,想要问个明白,可皇上却叫郑公公来打发,说什么正在会见别国使臣。” 她也不看华兴文,目光只落在脚下的路上,两旁很是嘈杂的街巷热闹声显得她的说话声并不高。 “……他的意思这样明白,我还能有什么法子?” “再后来,等皇上会见完了使臣,就到了开宴的时辰,这样的场合自然不宜提起这些事,何况章缙和章宋玉也在。” 莫云溪说得无比详细,将那日她在诏狱和回宫后的情景一个不漏地回忆。 字字句句落尽华兴文耳里,在脑海中成为一幅幅画面图卷,将那晚他视线范围以外发生的事情像戏一样展现在了他面前。 “过后的事你也在场,有一件事我今日才琢磨明白。” 莫云溪这么一说,华兴文一下来了兴趣,带了点疑惑看向她,等着她展开说说。 “后来我们出宫时,陛下特地派了人来慰问,说什么这几日我们辛苦,朝贡的事情费心劳力,朝见过后就好生歇息云云……” 莫云溪眼里闪过一瞬的光芒,睿智和透彻便是她此刻的状态。 “原本那日我还不解,陛下好端端的遣人追到三门外,在宫门口同我们说这些是为着什么,今日回想起来,可是明白了。” 她的话音一落,华兴文脸上的表情就从微微僵硬变成了恍然大悟。 那日宫宴过后,他带着东厂的人是和莫云溪几乎同时到了三门外的,郑公公说的话他也隐约听见几句,只是当时这些话听起来没什么意义,他也和莫云溪一样,并没多想。 如今往回倒溯起来,当真是如醍醐灌顶一般,几乎一瞬间就明白了过来那里头的深意。 小皇帝哪里会做无凭无据,没有任何意义的事情,哪怕那日只是让郑公公来传达几句简单的慰问关怀之语,可要是跟天牢里的何訾清联系起来,那里头的门道可就大了…… 越想越深,华兴文眼里平添几分惊异,似乎是没想到小皇帝竟然会如此行事一般,有些不可置信。 察觉到人的心理想法,莫云溪低着头往前走了几步,忽而一笑,“一国之君,又不是寻常百姓家半大不小的孩子,看来不是咱们这位陛下深藏不露,而是我们两个这做臣子的不够称职了。” 她语气平平,听着倒有几分释然感慨之意在里头。 话中之音,华兴文一听就理解了个完全,对上她的双眼,两个人的表情具是意味深长。 第344章 深深浅浅 小皇帝登基时年纪不大,这么些年他们两个在李恒身边辅佐,哪怕是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却总还是觉得,李恒还是当年的那个少帝。 莫云溪突然一个激灵,又想起更先头的事来。 “这便是了,我就说为何各国使臣进京之前皇上格外叮嘱我们,在御书房同我们说了好些话,如今使臣们滞留京中,眼瞧着就要到中秋了也不见半点要走的意思,难怪……” 难怪这些天以来,她总觉得小皇帝对他们说的话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深长,好似深意十足,但又说得不很明白。 每当莫云溪细想起来,想要再行深入询问,小皇帝却从来不会给他们继续追问的机会。 此时的莫云溪显然有些惊讶,脸色也没有刚才的淡然。 若说刚才她是忽然觉出了李恒的厉害之处,那如今回想起这一桩来,想明白了一半,就叫她更为惊异于这位国君的能力了。 “这样深的心思,岂是一日两日便可养就的?看来啊,咱们往日里只怕是有不少的疏忽大意了。” 莫云溪想到这些总觉得担心,可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回不到那个时候去再做选择,便只能迫使自己接受,而后释然。 华兴文与她同殿为臣,她口中的许多事都是他也经手查办过的,如何不懂她的心情。 两个人此刻的心境是出奇的一致,就连整个人透出来的状态和感觉也是几乎一模一样,瞧不出什么大的分别的。 “多思无益。” 到底是莫云溪,总能在千头万绪时强迫自己从这些重重思绪里跳出来,果断得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工具人一般。 “依我看,有这功夫啊,咱们倒不如早些回去各自的地儿,命人上些酒食,趁着这条命还在,好好地享受享受人世间的乐趣滋味~” 莫云溪向来都是说跳出来就能跳出来,上一秒心里撇开了这些事情,下一秒就能像往日一般同他说笑打趣了。 瞧人又说起这些玩笑话,华兴文愣了一瞬间,当真是想不明白这厮到底是怎么做到说不想就不想,各种状态无缝衔接的。 华兴文半天没话,莫云溪也不等他,说完那话之后往前走了几步正到了岔路口,她看也不看他一眼,抬头挺胸地就左转进了另一条路。 这条路通往西厂的方向,莫云溪走出几步后才回头瞥了一眼,没瞧见华兴文再跟上来,不知怎的竟感到了一丝轻松。 刚才的话题实在是过于敏感,既敏感,又沉重,说得越多想得越多,越说便越觉得心情沉得厉害。 如此,倒不如不说,不想了。 回至西厂,已近酉时。 莫云溪一回去就进了书房,身边一个人也不留,就连墨七和青玄也都毫无例外地被打发到了门外守着。 明日一至,距离中秋就只余下一天了,中秋这样的节日,从前还从未有过别国使臣这时在京的先例。 京城皇宫戍守防卫之事倒没什么,不过一切照旧进行,安排好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都在可控范围内。 但此次使臣们滞京日久,中秋也不能归国与亲族团聚,偏要留在这上京城,实在是很难让人不多想。 心有所虑,莫云溪从案上抽出一张裁好的熟宣,提笔蘸墨,几行小字就落在了纸上,白生生的纸配上那油亮的黑墨,墨汁的气味淡淡的,萦绕在鼻尖。 “主子。” 刚写完最后一个字,莫云溪手上还提着笔,墨七的声音就隔着一道门传了近来。 莫云溪没出声,墨七也不敢推门,但事关重大,只好等了片刻之后,贴着门直接禀报。 “主子,才刚下头的人来报,上次您要查的那些人有了线索。” 她要查的那些人? 莫不是…… “进来。” 莫云溪手上提着笔都忘了,悬在空中半天,在她身子轻微晃动时滴了一大滴墨下去,才写好的信上就糊了一个黑黑的圆点。 “吱呀——” 得了令,墨七推门而入,走了进去。 主仆之间虽然亲厚,但青玄则是依旧在外头立着,没有莫云溪的话,他自是不会擅自行动的,无论事情大小。 “是天牢里的那个人?” 莫云溪也顾不得被那一滴墨毁了的信,一边搁下笔一边就急忙问他。 “不是。”墨七摇摇头,“天牢里的那人属下也从未放弃过追查,但至今仍是半点消息也无。” 他说完,眼睛亮了亮,“不过先前上折子请皇上从轻处置的那些人倒是查出来了不少东西。” 闻言,莫云溪也是眼前一亮,“快说!” 那时她本以为那些人会是管玉崖的人,没想到调查之后发现竟然多半都与管玉崖没什么干系,即便有的,也都是交情不深的,更不用说依附了。 “起初并没查到什么,后来属下将安排在各处的眼线撤了一半,故意引得那些人放松警惕,又派人暗中追查,这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墨七神情严肃,眉头微微皱起,书房门户洞开,外头的光照进来,叫他看起来更俱精明风范。 “属下查到,那些官员里十有九数都与陇西府有关,要么是这几年内都曾悄悄去过陇西,要么就是在府上发现了不少与陇西府之人的往来书信。” 说到这里,墨七又补了一句,“因怕打草惊蛇,他们便只将信件各录了一份,原件还在各官府中,主子您看是否要……” 顺着墨七的话琢磨一番,莫云溪右手轻轻揉着颞颥,心内有些莫名的惴惴感。 “暂时不用。” 下了决断,看墨七点头,她再次将目光投到刚才被一滴墨毁了的那封信上,一把揉了就丢到了旁边的纸篓里。 “既然有了线索,那就让他们继续深挖,陇西的案子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莫云溪捏了捏眉心,“还叫他们暗中追查就是,不要太大张旗鼓,引人注意,到时候要查可就难了。” “喏。”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任不管,只会惹来后患无穷,陇西之案不管在别处如何,在她这里,是远没有结束的…… 第345章 再也不敢 又一日。 因着明日便是中秋,莫云溪起了个大早,才出厢房的门,就隐约听到后院方向传来一阵一阵的声响。 那声音不小,莫云溪一边系着领襟上的扣子,一边缓步往后院走去。 墨七和青玄打点好了事情,也跟了上来。 这两日西厂的事务繁多,为着中秋一节,不单是宫里的夜宴,还有上京城中各大街巷的例巡排查,都要人费心。 他们这两日当值,早起就换了一身官衣,跨带金刀,不似平常那般随意。 “再往那边点儿……” “对,对,往他那边!” 几人先后进了后院,一进后院就看见晏冠宁和无慈寨的一群人围在院子里不知做些什么。 上前之后,无慈寨的众人一见莫云溪,纷纷行礼,口称“莫厂公”,随即避让了开来。 他们这才得以看清,被这些人围在中间的,是一架长约一丈的大型弓弩。 这弓弩的形式与寻常的并没什么不同,但细看之下就会发觉上面的许多小部件又是完全不同的,有的甚至都没见过。 “莫厂公。” 晏冠宁从试验里抬头,手上还握着一根弩箭,他刚才认真,半天都没发觉莫云溪来了。 不待她问,他便主动解释道:“厂公,这就是我说的新型弓弩,才有了成型,就待一试了。” 晏冠宁的话才说完,方平淳就一脸乐呵地凑上去,“莫厂公您不知道,这个东西呀,可是我们大哥昨天忙了一夜才敲定下来的,大晚上的点着灯画了图纸,天不亮就要我们去找这些东西,这才搭好了!” 莫云溪绕着那架新型弓弩缓步打转,手摸上去,那木头的触感让她一阵心安。 再往上,摸到弓弩梁头上的铁皮,冰冰凉凉的原本带着寒意的东西此刻在她心里却是火一样的温热。 “辛苦你们了。” 莫云溪也不急着追问细节,只是朝着墨七吩咐道:“叫人到账上支些银子来,分给弟兄们拿去吃酒。” “喏。” 墨七应下之后,转头就打发了个小太监去办。 小太监人还没走远,后院里就响起一阵欢呼声。 “还不快谢谢莫厂公。” 一听有赏,无慈寨的人个个儿都兴奋雀跃,莫云溪的手笔从来都不小,他们这可是跟着自家大哥沾了大光了。 方平淳那么一开口,院子里的一群人就纷纷朝着莫云溪行礼,“多谢莫厂公!” “莫厂公威武!咱们弟兄们跟着大哥二哥来了西厂,果然是没来错!” “对,莫厂公威武!” 这些人从前在山上厮混,又多半没什么文化底子,因此夸起人来便惯是那威武吹喝之词,不出几秒就一群人起了哄。 “莫厂公威武——” 莫云溪被他们的这份淳朴和简单逗笑,摆了摆手,“好了,这些话往后就不必说了,你们如今都是我西厂的人,好好当差,一应赏赐西厂里其他人有的,自也少不了你们的。” 对着这些心思简单的人,莫云溪总也觉得能放松不少,因此说话也随意些,落在那些人眼里,便是没有架子,待下亲厚了。 莫云溪最初还怕这些人从山上一时下来到了西厂里会有不习惯,如今看他们在这里适应得很好,也就更安了心。 再去看眼前这架新型弓弩,她只觉得心下畅快无比,京中这两日大小事情忙得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了,这样的一个好消息大清早传来,实在可喜。 刚才出去那小太监很快便捧着银子回来了,一盘一盘上头还都盖着红绸布,无慈寨的人站在那里眼睛都快直了。 在晏冠宁点头之后,他们才被方平淳带着一拥而上,乐乐呵呵地去拿银两了,这边就只剩下了莫云溪和晏冠宁说话。 “做得很好,昨日进宫我才同皇上说了,待中秋过后便可以向陛下和百官展示这新型弓弩,你可有什么问题没有?” 听着莫云溪的问,晏冠宁摇了摇头,一手抚上弓弩的梁架,语气认真,“昨夜敲定了图纸,依着那图纸来做就不会错,眼下已进入试验阶段了,只是在院子里怕有些施展不开……” 明白他的顾虑,莫云溪无所谓道:“这院子里你随便怎样,若是你这弓弩的威力实在强大,把那墙给打穿了,大不了到时再请人来修就是。” 她说这话时,还带了几分玩笑之意。 这新型弓弩的威力肯定要大于普通的弓弩,但要试验的话总不能在旁的地方。 西厂的后院足够大,自然是能施展得开的,晏冠宁所顾虑的,不过是对这些东西有所损伤。 得了莫云溪这话,晏冠宁才点点头,稍稍安心,“是,我知道了。” 他也将这架新型弓弩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徐徐说道:“今日试验过后,就能知道不足,依着那些不足之处再做调整,如果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最迟明日就可正式使用了。” 听他的话说得自信,莫云溪心里也就有了底儿,脸上的表情也显然轻松了许多。 这些日子为着无慈寨的事情,可谓是颇多头疼之处,尤其是晏冠宁的新型弓弩 毕竟话已经传到皇上那里了,若是到时做不出来,或是有什么问题,都不好。 如今听他这么说了,这进度又是实打实放在面前,可以一观的,莫云溪当即就觉得松快不少。 她想着,上前拍了拍晏冠宁的肩,面色欣慰,“辛苦你,这些日子在西厂里没日没夜的忙,还要带底下的人,属实不易。” 晏冠宁抬头对上她的目光,眼里满是真诚,“不辛苦,您给了我们一条生路不说,还给了我们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出路。厂公的大恩大德,我和弟兄们没齿难忘,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他的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从来让人感觉不到半分作假,也听得莫云溪心下感慨。 当日救他们,于她而言并不真正算什么大事,没想到晏冠宁等人竟如此感念于她,真真是叫她也深受感动。 “你也歇一歇,连轴转到底身子受不了。” 第346章 真的是她 即便知道她说了这话晏冠宁也不会停下片刻,但莫云溪也依旧要叮嘱,不然总是这么下去,难免累了身子。 这样一个年轻人,刚刚找到方向,身上冲劲儿十足,即便是让他歇一歇,他也纵然不肯的。 无慈寨的众人领了银子,先后散开,手上拿着银子,脸上都是乐呵呵的,三两勾肩搭背地说话。 莫云溪抬头看了看天,便道:“明儿就是中秋了,这两日两厂的人得勤在街上走着些,你们忙。” “是。” 晏冠宁朝着莫云溪的背影揖了一礼,“恭送莫厂公。” 方平淳也领了银子,揣了一衣兜,远远见莫云溪走了就凑到了晏冠宁跟前,“大哥,你刚才在和莫厂公说话,你的那份我刚才替你领了。” 他嘿嘿笑着,晏冠宁脸上也带着笑,只看了一眼方平淳鼓鼓囊囊的衣兜,随意道:“我的那份给你就好,我也用不上。” 他现在一心钻在这些机关武器上,吃喝用度都在西厂,也没有旁的消遣,自然也就少有用银子的时候。 一听这话,方平淳乐得笑开了花,“嘿嘿嘿……真的啊?那我可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瞧人这模样,晏冠宁抽抽嘴角,“可真是够‘勉为其难’的。” 由他怎么说,银子到了兜里头,方平淳就开心得不得了,见晏冠宁又忙起来,便嘿笑着走开,再不打扰他。 “二哥二哥!” 小巫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方平淳,朝他跑了过来,手上还捏着几块银两,“二哥,我前两日在街上看到不少好吃的好玩的,你带我出去走走!” 这一得了银子,自然是有什么喜欢的想要的都要买,小孩子心性活泼,一下子就忍耐不住了。 “好!二哥也正有此意,等会儿我们叫上你李哥和……” “不行。” 方平淳才应了一声,身后不远处的晏冠宁就突然开了口。 这两个冷冰冰的字一飘过来,小巫嘴角的弧度一下子就又掉了下去,一脸沮丧地看着方平淳。 自家大哥开了口,方平淳一时也不敢反驳,只拉着小巫往他跟前走了走,问人:“为啥啊大哥?” 晏冠宁一边从地上拾起一个齿轮,一边看也不看他们,回答道:“今天就要把这东西试验完了,找出点问题和不足来,等下你陪我再去一趟街上,还要再买点儿东西。” “噢……行,知道了!” 一听是正经事,小巫便也就不闹了,只是还是有些遗憾,扯着方平淳的衣角,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方平淳被这小家伙盯得无奈,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安慰道:“这样,等二哥陪大哥买好了东西,回来之后再带你出去玩,去街上买你想要的玩意,成不?” 得了承诺,见自己的计划还没有完全泡汤,小巫一下就乐了,摇头晃脑地应了一句,“好!那我就在这儿等二哥回来。” “成!” 定下之后,小巫便跑到一边去玩了,见晏冠宁没什么事,方平淳回到房中将那些银子妥善收好,临了又摸了几块揣进兜里,这才又重回了晏冠宁身边。 晏冠宁围绕着那架新型弓弩左右看着,手上拿了一个齿轮,一个小锤子,敲敲打打的好一通折腾。 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后,才拿了张纸记下了等下要买的东西。 方平淳将那张纸拿在手上,盯着上头的内容看了好一会儿,全都是些弓弩所用的配件,还有几个是他看不出用途的。 看出他的疑惑,晏冠宁一边往外走,一边同他解惑,“多上几个齿轮,到时候人操纵起来就轻松些,可是这样的话就不免有时长过缓的问题,我想着若用那些东西,或许能解上一二。” 这话瞬间点醒了方平淳,他跟在晏冠宁身边多年,机关之术学了不少,再加上他本人好武,于武器上也有不少造诣,一听就听明白了晏冠宁的意思。 方平淳看着纸上所写的东西,在脑海里想象着这些小零件应用到弓弩上的样子和作用,越想越觉得大哥不愧是大哥,这样的奇思巧用,当真是非他不能了! 因要买的都是些小玩意,便只有他们两个人出来,出了西厂,拐出巷子,一到大街上就感觉到了热热闹闹的人气儿。 方平淳的注意力早就被这些热闹吸引,只有晏冠宁始终警惕。 没走出多远,晏冠宁就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方平淳浑然不觉,已经走出好几步,才发觉自家大哥停下了。 他退到晏冠宁身边,一脸好奇,“大哥,咋了?” 晏冠宁微皱着眉头,眉眼之间透露出警惕之意。 “你没发现有人跟着我们吗?” 他声音压得极低,嘴型变化也尽量放小,让人看不出来。 经历了城东巷子的事情,不仅晏冠宁感受到了这身为权利漩涡的上京城的可怖之处,就连方平淳一提起来也都觉得心惊胆战。 毕竟那天,和青玄他们一听说城东之事就吓了个半死,哪怕看着晏冠宁人好好的回来了,但还是觉得后怕得紧。 方平淳回头就要去看,却被晏冠宁一把拉住,说话声音又低又急促,“别看。” “这些人只是跟着我们,就说明还不敢动手,更何况莫厂公也已经放出了话,想来他们也不敢再做什么,我们只要装作不知,再小心些就是了。” 新型弓弩到了最后的阶段,又可巧遇上了中秋节,这个时候本来就忙不过来,要是再有别的事情,可真就不知道要怎样好了。 “噢……我懂了,就是装不知道,不管他们是干什么的,谁派来的,只要咱们不暴露什么东西就好了?” 方平淳理解到位,也跟着放低了说话声音。 对上他的一双眼,晏冠宁几不可见地点头,“对。” 他脚下步子不停,一抬头正巧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卖镜子的小摊,心下一动就拽着方平淳往摊前走去。 到了摊前,晏冠宁找了一个角度,透过那面镜子果然直接就看到了后头跟踪他们的人。 目光往下,那几个人腰带上的徽记…… 是他! 第348章 不能忘 出去那小厮还站在得月楼外头等了一会子,偏等到晏冠宁出来之后才迎上去。 “二位。” 晏冠宁和方平淳一见着来人,并不认识,有些不明所以。 “您是?” 将人打量一眼,在脑海中一番搜寻,晏冠宁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旁边的方平淳显然也没想起来。 小厮一笑,朝着二人说道:“我们主子说与您是故交,老朋友了……” “主子这会儿正在得月楼里,特特儿派小的来请二位过去一道吃茶。” 一听这话,晏冠宁和方平淳就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故交,又是故交! 上次有人拖方平淳带话回去便说是故交,后来就没什么好事,这又来了一个。 他们两个在上京城中无亲无故的,哪里就有这么多故交好友了…… 想着上次的事,晏冠宁便有些犹豫,还是问道:“敢问你家主人是?” 那小厮又是一笑,说话倒还算客气,“这个说出来只怕二位也不记得了,人就在里头,二位何不妨进去,一聚便知。” 小厮说罢,就朝着二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虽说动作恭敬,可那架势就好像他们非去不可一样。 晏冠宁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可旁边的方平淳已经拉着他往里走。 “走走走大哥……咱们去看看,说不准是之前村里的谁呢,苟富贵,勿相忘啊!” 晏冠宁抽了抽嘴角:这算盘打得还真是……天真淳朴。 心里槽了这么一句,被人拉着往里走,刚才来传话的小厮走在了他们前头带路。 一进大堂,被小厮引着往靠窗边的一处桌位走去,刚才一进来远远的就瞧见满堂的坐满了人独独那一块空了一大片。 走到跟前,一见着被丫头小厮簇围在中间的男人,晏冠宁和方平淳的脸色都变了。 竟然是管思聪! 意识到这一点,晏冠宁想拉着方平淳走,可已经来不及了,一回头就被管家的人团团围住。 管思聪没有发话,那些人也没有动手,可这样大的阵仗,也是将大堂内坐着的人都吓了一跳。 得月楼主事的小二一见此状,忙不迭朝后头走去,找掌柜传话去了。 眼下是还没出什么事,可对方是管思聪,看这架势,另外那两个人向来是管思聪的对头,待会儿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呢! 管思聪被一大群人围在中间,他又往椅子里靠了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满脸不屑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哟,这是谁呀?” 管思聪表情夸张,双手抓着椅子的扶手,身子往前探去,眯着眼打量二人。 他装作现在才看清一样,阴阳怪气道:“哎哟,原来是你们啊……怎么,不在山上待了?” 这话一出,周围站着的小厮便起哄笑了起来,无数道嘲讽的目光将他们二人包裹。 管思聪一拍大腿,“瞧我,怎么给忘了呢!听说您二位现下可是进了西厂,捡了高枝儿了,是不是?” 方平淳刚才一看见他,就恨得牙根儿都痒痒,再想起从前管思聪是如何百般欺凌他们的,更是气得双拳紧攥。 但这些日子在西厂里,晏冠宁无时无刻不在告诉他要忍耐,忍耐,面对着眼前人,便也强迫自己忍而不发。 晏冠宁不愿生事,纵使管思聪百般挑衅,他也不过是忍了又忍,始终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 这样的举动可是惹恼了管思聪,他脸色“欻”地一下变了,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什么东西!爷问你话呢,杵在那装什么死人?!” 他这么忽然一句,声音也不小,将跟前吃饭的几桌人吓了一跳,整个大堂都没了声音,鸦雀无声地看着这边。 就是这周围环境的静,越发显得这边的动静极大。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管思聪便更加得意,好像自己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满脸骄横。 不想将事情闹大,晏冠宁想了想,便忍着心中的不满,上前朝着人揖了一礼,语气还很是客气。 “管少爷,我们才入京不久,多蒙莫厂公照应,这才得以在京中有个去处。” 他只答了这么一句,管思聪挑不出什么错。 可管思聪这样的人,本来就要挑事,哪里管他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 “去处?你是说爷从前不给你们去处了?” 管思聪脸色一沉,这话才一出口,身后的那几个狗腿子就上前围在了晏冠宁和方平淳身边,挺直了身子瞪着他们,那架势就好像立刻就要把他们生吞活剥一样。 晏冠宁也不恼,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我并非这个意思,管少爷身居高位,自然是看不上与我们这等小民计较的。” 他本想息事宁人,可管思聪哪里肯轻易放过,一听他这话,顿时就更恼了。 “啪次!” 管思聪抄起面前的茶盏就朝人砸了过去,茶盏落在晏冠宁肩上,里头滚烫的茶水浇了他一身。 茶盏落在地上碎了的声音十分清脆,令人心惊。 “计较?你是说本少爷跟你斤斤计较了?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说这话!” 秋冬里的衣裳厚些,晏冠宁倒没有什么感觉,只管思聪是这样羞辱人的举动,顿时就惹得方平淳不快。 “我们大哥让着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方平淳一时最快,晏冠宁拦都拦不住,这么一句话出口,他就知道今日这事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方平淳话音才落,管思聪就猛地又一拍桌子,一双眼睛死死瞪着他们。 “瞧你教出来的人,一群土匪窝子来的东西,也配在这上京城里待?” “要我说那莫云溪也是瞎了眼了,竟然会把你们搁在西厂里头,听说还是从顺天府那儿抢的人,你们也倒真对得起她,和她一样下作!” 管思聪从来与莫云溪就过不去,一想起自己如今的境况都是因为她就气不打一处来,可平日里在莫云溪面前他哪里敢这样,如今这样猖狂,不过是因为莫云溪不在。 “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同爷我叫板了,是不是在西厂里呆了几天,都忘记自己是哪儿来的了?” 第349章 过于着急 管思聪提到莫云溪时,晏冠宁眉心显见地一动,一直淡然仿若无事的人终于在他这话出口后冷了脸色。 “莫厂公于我有知遇之恩,管少爷即便有什么不满也该冲着我来,不要牵扯诋毁旁人。” 晏冠宁心下不悦,话也说得毫不客气。 虽然他语气依旧平淡,可这话中的冷意和敌意毫不掩饰。 管思聪顿时就恼了: 从前京郊村子里的毛头小子,如今竟然敢这样同自己说话! “嘿,你小子……” 管思聪显然还没有习惯自己瘸了一条腿的事,一手撑着椅子扶手还想借力站起来,谁知一个不妨就差点跌下去,还是旁边的小厮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没跌落。 “不过就是从乡里的野狗变成看家的狗了,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人相争的明珠呢?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德行!” 晏冠宁从来都是知恩图报的人,当然不愿意为着他们二人之间的恩怨牵涉到莫云溪,因此对管思聪的出言不逊自然很是不满。 这会子对着管思聪,心里的情绪尽数都表现出来了。 瞧着面前之人的模样,管思聪是越看越不顺眼,再一想他刚才好不容易说句话,一出口就是维护莫云溪的话,看得他是哪哪都不痛快。 “这才给人家看了几天的家门,就以为跟了个主子就能成什么事了……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还想在这上京城里护着别人,做什么春秋大梦!” 晏冠宁不过反驳了一句,就引了他这些话来,一时大堂内所有的人都屏气凝神,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因为提到了莫云溪,原本不感兴趣的人也都纷纷侧目,没有一个不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情的。 这里的人实在太多,明日又是中秋,中秋过后就要公布新型弓弩的消息了,晏冠宁实在是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 面对管思聪的一番羞辱,忍了再忍,晏冠宁准备直接离开。 “我们走。” 方平淳跟着他一起才转过身,就又被管思聪的人拦住。 那群人连着一圈站在他们面前,他们往前走便直直撞上了人。 “还想走?” 这些人站在那儿居高临下,一脸不屑地看着二人,后头坐着的管思聪更是笑得嚣张,浑身恣睢气。 看着晏冠宁和方平淳又转过身来对着自己,管思聪心下暗爽,二人那隐忍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实在是叫人痛快! “这么着急做什么,我这里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你们两个这样着急回去,急着回去给人看门么?” 他故意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悠悠然的语气更显得不屑一顾。 管思聪话音方落,跟前的一众小厮就哈哈大笑起来,此起彼伏的笑声将晏冠宁和方平淳包围。 两人在这偌大的大堂内显得无比弱小无助,整个一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画面。 “管思聪,你不要太过分了!” 晏冠宁倒还罢了,方平淳是一点也忍不下去了,指着管思聪就怒斥出声。 看他恼了,管思聪就跟逗猫逗狗似的,反倒还乐了,“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用打量的目光在方平淳身上扫了几圈,口气讥讽,“刚才只顾着和他说话,没看见这儿竟然还有一个。” “这不是当年这厮的小跟屁虫么……怎么?如今也跟着进了西厂,人模狗样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这么一个侮辱性极强的词一出口,不仅管思聪哈哈大笑,堂内他的人和在此吃饭的客官也不少人忍不住笑起来。 满堂的笑声十分刺耳,给方平淳气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想要上前却被晏冠宁死死拉住。 “哎哟,瞧瞧,这还想动手呢,当这是什么地方呢?” 见状,管思聪只觉得好笑,负隅顽抗,以卵击石的好笑。 “有没有人告诉你,这儿可是上京城——” 管思聪几乎一字一顿地说出来后头的话,“爷我,是管家的人!” 他一向嚣张跋扈惯了,背后依附着管玉崖,在上京城里头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名声恶臭得远扬十里,早就不将这些放在眼里了,又怎肯饶过晏冠宁。 “别以为进了西厂就有了庇护了,他一个小小的西厂厂公,能和我们管家作对,敢和我们管家作对吗?!” 晏冠宁一言不发,有他拉着,方平淳即便是想,也没有动作。 管思聪就这么自说自话,一边回想着昔日在他们身上吃的亏,一边泄恨似的想尽办法羞辱二人。 眼下他们人在西厂,刚才就有府里的人悄悄提醒他这两个人打不得,若非如此,他早就让人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拖到外面当街打死了。 “这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下贱坯子永远都是下贱坯子,跟什么样的主子也改变不了,你们说是不是啊?” 管思聪说着,一个眼神示意,就有旁边的小厮卑躬屈膝地上前给他斟了一杯酒,更是十分狗腿的双手奉到了他面前。 “是,如此微末下贱之人能站在少爷您面前,是他们几世修来的好福气!” 一个奉着酒,一个弯着腰回话,管思聪的这两个小厮可谓是将奴颜婢膝演绎到了极致,越发衬得他自大狂妄,目中无人了。 可管思聪在京中的做派一向如此,为此也并没有多少人觉得不妥,就算有看不惯的,也不过是按在心里,谁又敢表露出来半分,惹祸上身? 管思聪对着他们二人是一顿羞辱,可对方偏偏就像听不见一样,毫不为所动,这让他更加觉得脸上挂不住。 “你当年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晏冠宁虽皱着眉,可头却是始终也不曾低下,“往日恩怨早已过去,管少爷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不待管思聪说话,晏冠宁就直接又道:“西厂里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了。” 他越是这样淡然,管思聪看了就越是生气不肯放过,抬手又砸了一个青花酒杯。 “爷倒要看看今儿谁敢踏出这里半步!” 第350章 没那么容易 晏冠宁还没怎么样,管思聪跟前的小厮却赶忙上前,附在他耳边说起利害关系来。 听着他说,管思聪眼珠子一转,声音也不似刚才那么高了。 “我知道,爷我啊今天也不打他,那莫云溪一天天的把他当宝似的捧着,打坏了不定要怎么从旁人身上找补呢……” 莫云溪他得罪不得,可她手底下这么一个没权没势,出身寒微的人,他还是敢欺辱的。 管思聪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好像一点也不打算瞒人一样,反倒是极其挑衅地朝着晏冠宁一挑眉,“今儿也没别的事情,爷我不过是拉你说说话,喝喝酒,又不动你一根手指头,她莫云溪知道了还能将我打杀了不成?” 这是明摆着故意留下他,言语羞辱,还要叫他无计可施。 晏冠宁今日出来本是要采买材料的,不想却被困在了这里干耗着,还遭了管思聪好一通羞辱。 这会子再听他这话,便越发觉得流氓无赖就是流氓无赖,过多少年也不能改的。 因着小厮方才的一番话,才让管思聪的火气降下来一点,大堂内的气氛才缓和一些,众人便都只将注意力放在晏冠宁身上。 各样的目光,不时传来的低低议论之声,大多都是为着看他人被欺辱凌骂的,偶尔有那同情的,这也是一句站在他这边的话也不敢说。 管思聪撂下了话,身子又靠进了椅子里,懒洋洋地往那里一坐,抬手就招呼人倒酒。 听着那桂花酿入杯的淅淅拉拉声,管思聪狞笑着道:“愣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给这两位也倒上一杯。” 说完之后,他二郎腿一翘,得意又挑衅十足地望着晏冠宁。 后头那个方平淳不算什么,平日里就憨憨的只知道跟在晏冠宁后头,他素来也不放在眼里。 可晏冠宁不同,此人身怀本领,先前就曾与自己多有不睦,而今进了西厂里,对着他越是淡然,他就越是生气。 “爷我这辈子最看不上眼的就是你们这种捡着高枝儿就没有自知之明的人,你们啊,也须得人教训教训,才知道什么是尊卑体统。” 管思聪自顾端起一杯酒,在面前晃了两下才低到嘴边,悠悠又道:“巧了,爷我就是这种人,而且还是大善人,不介意教一教你们~” 晏冠宁眸色阴沉,或许是觉得平白这样唱单口相声似的无趣,管思聪忽然身子往前探去,“要想走呀也容易,爷也不难为你们。” 眼见着方平淳眸光一亮,管思聪登时就来了兴趣,笑得更加放肆了。 “你们两个跪下,一人给我磕一个头,爷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放你们走,如何?” “你!” 这话一下子就激恼了方平淳,要不是前头有人拦着,他说什么也要冲上去给管思聪一巴掌。 “哎哟喂,快看看,这位小兄弟怎么还急眼了?” 管思聪越发阴阳怪气,“可是爷给你们的条件不好,磕一个头还不够,你们想给爷磕两个?”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前头有七八个小厮挡着,方平淳再如何力大,也纵然越不过这些人去,只被他们一边拦着,一边对着管思聪破口大骂。 “从前你就老爱抢我们的东西,强抢不成就一把火烧了人家的房子,可怜她老人家是又惊又怕,活活被你们气死!” “这还不算,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了,你还要赶尽杀绝,这样造孽的事不知干了多少,手上沾了多少条人命,你就不怕到了地底下阎王都不收吗!” 方平淳也是气急了,什么也不顾地将前尘往事都说了出来,后头的话便是直指管思聪倚强凌弱,草菅人命。 光天化日之下,得月楼内还有许多百姓,二楼雅间亦不乏的达官贵人,都将这些话听进了耳里。 管思聪坏事做尽,这样的话骂他几句也觉得没什么,只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被指着鼻子骂,到底没脸。 “好你个臭小子,几日不见倒是长能耐了,别以为有莫云溪撑腰,爷就不敢把你们怎么样,你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管思聪气得哪里还能喝下去酒,抬手就支使旁边的小厮,“去,让他们把这酒给我喝了!” “是!” 小厮一应,另就有四五个人上前分别按住了晏冠宁和方平淳,硬押着灌酒。 二人拼命反抗,却也四手难敌八拳,洒的洒,倒的倒,最后也被硬灌了好几口酒,呛得嗓子生疼,咳嗽得剧烈。 看二人被折腾成这样,管思聪心里立时就舒坦了许多,往后一靠又哈哈大笑,“哈哈哈,我就说嘛,这么些日子没见了,爷要请你们喝酒,你们呀,就只好好喝着就是!” 看着管思聪小人得志的样子,方平淳气得攥紧了拳头,上前就要与他拼命。 晏冠宁被硬灌的酒呛得脸颊通红,却也还是保持着最后的理智,将方平淳死死拉住,“不可!” 管思聪到底是管家的人,身后是管玉崖一族,从前他们得罪了管思聪不算什么,如今身在西厂,他们出门在外得罪人,便是西厂得罪人,最后就是莫云溪得罪人了。 正是要紧关头,多事之秋,切不可再生事端。 秉持着这一心念,不论管思聪如何羞辱,晏冠宁始终都没有想过与他们硬来。 方平淳心里的火气早都压不住了,可偏偏自家大哥还要屡次阻挠,越发叫他红了眼。 堂内诸人原本只看热闹的那些,也在此刻察觉到气氛的诡异,总觉得下一刻就要爆发一场风波,最后牵连到自己。 正在这时,忽有一人从得月楼正门迈了进来。 那人一身墨绿色袍子,腰间悬挂着的玉环显其不凡身份,进来之后便直直走到了他们这边,“这位是管少爷?” “是小爷我,怎么着?” 管思聪见来人并不认识,可看其通身的气派,也不敢擅自得罪。 那人朝着他微揖了一礼,“我家主子在外头远远瞧见晏先生和方先生,特命小人来请。” 第351章 话还没说完 “你家主人……” 管思聪的话还没问完,那人就摸了腰间的腰牌举到他面前。 见人如此,管思聪微微眯了眯眼,一个眼神示意,跟前的小厮便往前探了探。 看清那腰牌上的字之后,小厮退回到管思聪身边,附到他耳边轻声道:“少爷,是天翼国三皇子的人。” 乍一闻听此言,管思聪微眯着的眼顿时圆睁,“天翼国三皇子?” 他心有惊诧,差点没控制住声音,最后一个字才弱下来,声音虽然不太高,但离他们近的一些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事涉皇族,哪怕仅仅只听了去只字片言,百姓们也都拿它当作宫闱密谈,暗戳戳地记在了心里。 晏冠宁和方平淳离得最近,自也将这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方平淳倒还罢了,他一向不爱在这些事上留意,又对机谋巧算毫无兴趣,一听是个皇子,只是疑惑。 疑惑他们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贵人了,对方还以友人相称。 管思聪一时没了主意,愣在那半天也没说话。 那人只淡淡扫了他一眼,便朝着晏冠宁和方平淳十分恭敬地揖了一礼。 “晏先生,方先生,请——” 这意思便是要直接带走他们了。 众人的目光都挪到管思聪脸上,离得远些的那些人没听到二人的对话,但远远地瞧着也大概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因此都准备看接下来的事。 管思聪这会儿才回过味儿来,什么三皇子,再是皇子也是别国的,又不是他们大周的。 思定如此,再去看晏冠宁,瞧见他那一脸清高气傲的样子就觉得心烦难耐,当即不耐烦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他们俩可是小爷我的客人,哪有叫你们拉了去的道理。” 话才说完,他身后一个小厮就上前拽了一把他的袖子。 “少爷,叫他们走,时辰也不早了,您怕不是忘了府上还有事。” 管家族中的这些人里,多多少少都有管玉崖安插了人在身边,一则是监视,二则是时时看顾着,免得叫哪个没脑子的再做出什么过火的事来。 而他们一族中,管思聪便正是这个担忧的所在,跟着他的这人正是管玉崖派来的,从前在林老中堂府上就曾露过一次面。 这会儿一忖度,自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即便是别国的皇子,可朝堂上的事情牵扯众多,谁又说得清楚。 见管思聪仍然不满,颇有几分不依不饶之势,那小厮便半侧过身子,将众人的视线都挡住,低低同人细说。 来请晏冠宁的那人也不着急,更不管他们说些什么,只是站在那里静候,面上神色从容,看着对今日能带走他们是十分自信。 “少爷,这两天风头正紧,老爷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切莫不可在京中生事。” “一个晏冠宁倒也不算什么,只是这天翼国的三皇子终究不是寻常人,还是不要再作纠缠的好。” 小厮分析得有理有据,但管思聪从来听的也不是这些道理,不过是因为此人是管玉崖派来的,既然说非放人不可,那他也只能是放人。 管思聪轻蔑十足地刮了一眼晏冠宁,冷哼一声,随后眼里的神情就好像要将人生吞了似的。 这便是答应放人了。 封崇正的人看了一眼管思聪,朝着人微微一礼,又看向晏方二人,做了个请的手势,站在那里等他俩出了得月楼正门,才后面跟上去。 随着事件的主角走出门外,堂内针锋相对的气氛消散下去,又过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有了些吃饭闲聊的热闹。 人是放走了,可管思聪心里的一口恶气总觉得没处撒,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整个人都显得很是不快。 知道他不甘心,小厮上前提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少爷您何必跟这起子人置气,您是什么身份,他们是什么身份,不过是莫云溪养在西厂里的狗奴才罢了!” 斟满了一杯酒,小心地放到人面前。 “即便实在生气,可少爷您想想,他们现下人就在上京城里头,又跑不了,日后还怕没有机会好好拾掇么……” 这么一番劝解下来,管思聪不说心下如何,起码在自己的这些人面前,面子上算是过得去了。 不然看起来就好像是自己因为畏惧天翼国三皇子的权势,才不得已放走了那两个人。 管思聪拿过酒杯,复又靠进了椅子里,懒懒地透过窗牖往外头看去。 见他这般,知道管思聪的气消了一些,刚才说话那小子便连忙趁势上前,夹了几道他平素爱吃的菜放到盘里。 大街上人来人往,管思聪透过窗子果然瞧见外头街上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 远远就能瞧见那辆马车华贵非常,四驾双侧带舆顶,按大周的规制,必得是亲王或其余极有地位的皇室内戚方可使用。 而方才来传话的那个人,此刻正领着晏冠宁和方平淳近前说话。 望着不远处的情形,管思聪手上捏着酒杯,只觉得那了闷儿了。 “你说那天翼国的三皇子怎么就认识他呢,他算个什么东西……” 跟前的小厮也只顾添酒布菜,对此等大事自是一言不发,沉默以对。 街上,晏冠宁和方平淳被带到马车前头,里头的人却连帘子也不曾掀起,只隔着一道帘子说话。 “今日之事,还要多谢殿下。” 晏冠宁恭恭敬敬朝着帘子里头的人深揖一礼,刚才出来前就想着城东巷子的事,可不论如何,今日到底是他叫人来替自己解围。 若不是封崇正,只怕今日他和方平淳还不知要被管思聪怎样为难呢。 “区区小事,晏先生不必挂怀。” 隔着一道帘子传来封崇正的声音,听着只觉得马车里的人情绪淡然,似乎真的没有什么别的意味。 “回四夷馆。” 隔帘吩咐了随从,封崇正的声音又近了些,“晏先生,我先告辞了。” 得了吩咐,跟车的随从朝着晏冠宁和方平淳躬身一礼,微一抬手,马车就碌碌朝前行驶起来。 “殿下慢走——” 第352章 体验很好 封崇正不欲多言,晏冠宁本身也不想多事,便只目送着他的马车徐徐离去。 直到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街尾时,晏冠宁才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就往西厂方向走。 方平淳跟着他走,临走前还不忘朝着马车离去的地方望了一眼。 刚才的事,他思来想去也觉不出什么来,因此充满好奇地看向晏冠宁,“大哥,那个什么什么国的三皇子,你俩是啥时候认识的啊?” 他既然不认识,可刚才在马车前二人说话的情形,显然是晏冠宁早就与其相识。 见他关心,晏冠宁扭过头同他对视一眼,看其眼中神情单纯,便只随便敷衍了过去,“不过是前些天在街上跟着莫厂公见过一面,点头之交罢了。” 城东巷子的事情,那天回去之后他也没有与他们多说,因此方平淳对此事并不知晓。 晏冠宁又想起那日在酒楼的事,虽不大能确定是封崇正,但到底心里也有了个疑影儿,看似随意地补了一句。 “今日他出手相救,为我们解围,自然也是看在莫厂公的面子上。” 方平淳是个没心眼的,晏冠宁这么一说,他也就那么一听,“噢,我就说呢……” 走着走着,晏冠宁眼角余光瞥见后头仍有人跟着,才猛然想起今日出西厂时就有人跟踪,只是在得月楼整了这么一出,叫他差点忘却了。 他将声音压得极低,同方平淳叮嘱,“此事回去之后便不要再提了,跟任何人都不要再提起一句,他身份特殊,被人知道了,免不了又是一场祸事。” “知道了,大哥。” 晏冠宁和方平淳回至西厂后,便都十分默契地将此事按下不提,将今日出门买的材料拿出来,对着图纸又在后院里忙活起来。 明日便是中秋,一早出门例行巡街的莫云溪等人直至日暮时分才回来。 今日得月楼发生的事情,早有底下人报上来,莫云溪还在街上时便思量过几番,回了西厂后,换了身衣裳就直奔西厂后院。 “莫厂公。” 请安声此起彼伏地响起,莫云溪微微颔首以应,大步走到了晏冠宁跟前。 “做什么呢?” 那架新型弓弩就放在院中央,晏冠宁就在旁边坐着,刚一进来就看见他一手捏着小锤,一手拿着钳子,对着新型弓弩一通鼓捣。 晏冠宁做起事来本就认真,这新型弓弩又是他这些日子最大的心血,便更是投入其中,连莫云溪到了他跟前也未曾察觉。 乍一听见她的声音,一抬头看见人已经站在自己面前,忙不迭站起身,略有些手足无措地行礼,“莫厂公。” 他左右手还都拿着东西,行礼的姿势便也显得有点别扭,直了身子后方回她,“检查检查还有没有什么纰漏。” 晏冠宁看了一眼新型弓弩,继续说道:“有几处小问题已经改善好了,都已记在了纸上,细节之处也均已纳录,以便日后参看。” 这些东西不仅日后工匠制作时要依照着来,就是朝廷部门,一应牵涉的都要看,其重要程度自不必言说。 前几日便叮嘱过,晏冠宁又素来是个谨慎的,这些事情她并不担心。 “这就是最后成型的吗?” “是,今日的试验也已悉数通过,射程能达普通弓弩的百倍。” “真有这样的威力?” “是。” 得到肯定回答,莫云溪绕着那架新型弓弩转了几圈,眼里满是惊喜,“那便提前给你预备下这大功一件了。” 新型弓弩,在如今的大周朝局下,自然是足以威震四方的大国重器。 这样的东西,别说李恒身为一国之君看了欢喜,就是她看在眼里,也觉得当真比得了多少金山银山还要来得高兴。 看着她眼里的欣喜,晏冠宁上前一步,“厂公,是否要现在演示一番?” 莫云溪眼神一动,略一犹豫,还是摆了摆手,“不必,明日便是中秋了,中秋过后还愁没有时间演示么?” “何况咱们陛下也说了到时要亲自验看,你不妨省省力气,留到那日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也不枉你这些天所费的心力。” 莫云溪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在这架新型弓弩上。 这东西体积不小,足足占了院中央的一大圈,虽说做了防水的措施,但在没有给小皇帝验看之前还是要小心谨慎,因此特地在上头支起了一片篷布。 莫云溪轻轻摸着每一个零件,不知是因着心内欢喜的缘故还是怎样,手指在上头划过的瞬间,冰冰凉凉的触感带来的体验十分奇妙。 “莫厂公。” 晏冠宁蓦地轻唤了一声。 她回过身,直直对上他的一双眼睛,“怎么了?” “今日在街上……” 晏冠宁像是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准备,才堪堪开了口,谁知话才打了个头就被莫云溪打断。 “你不用说。” 莫云溪面色淡淡,似乎对此事不以为意,目光落在他身上,看不出一丝情绪,“只要是这上京城里头发生的事,就没有西厂不知道的。” 她这话说得还带有几分玩味,反倒使晏冠宁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起来。 今日是封崇正替自己解了围,这样一个关键人物,又疑似是先前约自己去酒楼相谈的人,本以为莫云溪心中会有所芥蒂,不曾想她竟如此淡然。 莫云溪一眼扫过去,看出他的心思,方道:“在我这儿便只有一条准则——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似是有意宽慰,她眸光闪烁了几下,提起了管思聪,“他日后若再敢找你们的麻烦,只管来回我。” 莫云溪一向护短,对仇敌之人也是心狠手辣,手段雷厉。 对于这一点,晏冠宁早先就有所耳闻,上次在城东巷子更是亲眼目睹了一次。 现在再回想起来刚进西厂时青玄同他们讲的那些,什么莫云溪怎样断了管思聪一条腿,什么为林老中堂报仇直接在宫中抓了一位太医…… 诸如此类,旁人想做而不敢做,有诸多顾忌的事情在她手上那可是数不胜数。 第353章 心中所想 晏冠宁正想着,莫云溪就从他跟前走过,最后的话只是叮嘱他好生歇息。 这样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话,却让晏冠宁心里对她的敬意更上一层楼。 莫云溪不仅对自己丝毫怀疑也没有,对他们行事也从不干涉,更是对无慈寨上下都体恤入微。 “大哥,咱们厂公还当真是高风亮节,你们两个就像是那个,那个什么鱼什么水……” 看着人走远,方平淳才走到晏冠宁跟前。 刚才他俩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也是对莫云溪的品行和用人之道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鱼得水,你平日闲着也多读些书,我那里有的你尽管拿去看。” “噢对对!如鱼得水!” 方平淳笑着摸了摸头,“知道了知道了,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咱以后出去了可不能给莫厂公丢脸不是!” “大哥二哥,你们在说什么呀?” 说话间,小巫就从院外跑了过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白馍。 “没什么,没什么,就是莫厂公刚才来问新型弓弩的结果。” 想起晏冠宁叮咛的,方平淳极力按下自己的倾诉欲,将今日得月楼之事闭口不提。 小巫看了看新型弓弩,又看看晏方二人,“厨房来人传饭了,大哥二哥,咱们一起过去!” “好。” 另一边,书房。 用过晚膳后,莫云溪便坐在书房内翻阅典籍,手上拿的正是一本《春秋》。 夜幕渐垂,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西厂内外都点起了灯,青玄也进入书房内,轻手轻脚地点上了一盏灯便退了出去。 房外,青玄和墨七一起站在檐下,不时吹过一阵风,刮得窗牖都吱吱作响,让原本有些犯困的青玄一下子就清醒了。 他紧了紧披风的系带,不自觉地就打了个哆嗦,“这天儿真冷。” 墨七没有答话,只在那里依旧站得笔挺。 虽才是秋日,可那瑟瑟的风刮得却浑如冬天一般,到了傍晚,寒气也从地底下钻出来,一丝一丝地钻进人骨头里。 外头传来脚步声,踏着院里刚落下的树叶,簌簌的声音越来越近。 墨七和青玄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太监猫着腰从院外走了进来。 “大人。” 朝二人行了礼,小太监小心翼翼往书房内瞅了一眼,低低开口道:“李公桥林府遣人送了请帖来,下月初二林姑娘成亲,请咱们厂公过去。” “往日里这些请都是直接回了的,只是这次是林府,奴才拿不定主意,是以特来问问两位大人。” 小太监说着,双手将那喜帖奉了过去,低下头站着,等着两人开口。 青玄拿过喜帖展开一看,两三秒读尽帖上内容,将帖子递给墨七。 墨七只迅速扫了一眼,便将喜帖合了拿在手上,“你且候着,我去问问主子的意思。” “喏。” 莫云溪素来不喜热闹,尤其是这种需要应酬的场面,京中时不时就有各种各样的宴会,或有喜事,各府里都要专门递帖子来请她,但基本上都是底下人直接回了的。 这会子莫云溪在书房,正是不喜打扰的时候,但此事实在特殊,不得不先请示过她,再按着她的意思去回。 “叩叩叩——” “进。” 墨七轻推开门,脚步极轻地走了进去,行礼过后便道:“主子,李公桥林府递了帖子来。” 一听见“李公桥林府”几个字,莫云溪从书里抬头,墨七就将帖子奉了上去。 搁下书卷,莫云溪定睛一看,眼里略有诧色,“喜帖?” “是,说是林府的嫡亲小姐许了人家,婚期就定在下月初二。” 莫云溪将帖子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细细读过。 林老中堂为人清正,待她素来不薄,枉死后便只留下了这两子一女,她自然是要好生担待的。 墨七恭恭敬敬站在几案前,微微低着头,静候着人的决断。 “去。” 莫云溪想也没想就答允下来,将那本喜帖拿在手上又看了看,吩咐道:“这事儿你去办,择些好东西,备一份厚礼到时候送过去。” “林夫人驾鹤西去,老大人也没了,如今林府上下只剩下她一个独女,上头虽有两个兄长,但到底上一辈没人,免不得有人借机欺负。” “喏——” 林老中堂是林家的支柱,如今顶梁柱倒了,林家也跟着有了落败之势,府上虽有公子在朝为官,皇帝也许了年节后太和殿问官,可到底年轻,在这上京城里头也站不住脚。 不说宫里,就单这上京城里,也多的是趋炎附势,拜高踩低的小人,往日林老中堂健在时,尚还有人时常来看望走动,老中堂去了之后,听说林府已是门可罗雀了。 探得主子的意思,又见人正凝眉思索,墨七转身便准备退出去,却被莫云溪叫住。 “等等。” 不光是墨七有些意外地回头,连外头站着的青玄和小太监也朝里偷偷瞄了一眼。 除了林府之外,他们还真没见过莫云溪对京中其他府户的事这样牵肠挂肚的上心过。 莫云溪撂下喜帖,“林姑娘许了谁家了?” 墨七一时顿住,这一则他并不知,且刚才恍一瞧那帖子上也只写了个大概。 他看向外头来报的小太监,小太监反应了一下,忙弓着腰进来回话。 “回厂公,是太仆寺卿薛朝希的长子,名叫松文的。” “薛松文?” 莫云溪念着这个名字,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对这个人倒还有些印象。 “薛朝希的儿子……似乎前年在秋猎场上见过一面,剑眉星目的,生得倒好,只是我怎么记得,他家长子已有两房侍妾了?” 说到这里,青玄也从外头走了进来,和墨七两个人面面相觑。 林老中堂虽然已经故去,可这林小姐到底是名门之后,如何竟嫁得这样的人家? “是了,这位薛公子确已有两位侍妾,但都不是什么公府小姐,不过是寻常人家的丫头,算不得什么的。” 小太监还不知莫云溪心中所想,只如实又道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就发现莫云溪神色有些不对,求助似的看向墨七和青玄。 第354章 相熟 墨七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随后上前同莫云溪说道:“主子不必太过忧心,这还未成亲,便是有什么也还有余地。” “明日属下派人去打听打听,问清楚些再来回。” 闻听此言,莫云溪方安心一些,抬手按了按颞颥,显得有些疲惫。 她没说话,但墨七知道这是已经应下了,当即便往后退了几步。 几人一道退出了房外,带上了书房的门,里头的烛火忽闪忽闪的,明灭可见。 “你现下便去一趟林府,告诉林小姐,厂公会如期到场。” “喏。” 打发了小太监过府回话,墨七立在檐下,阵阵的风吹得人越发清醒。 “咱们主子这是要给林小姐撑腰。” 沉寂了好久,青玄突然出声,一开口就是个陈述句,语气肯定又带了几分回味。 墨七并没言语。 这些喜事或宴会,去了便免不了要说几句场面话,即便不说,依着莫云溪的身份地位,也会有一群人巴巴儿地凑上来攀谈讨好,免不了也要听他们说那没意思的场面话。 为此,遇着这些递帖子的,莫云溪从来都是吩咐他们直接回了,久了下头的人便也不会来问,直接婉拒了就是。 今日之事则不同,谁人不知林老中堂与莫云溪私交甚密,交情甚好,老中堂过世后,她便有意对林府后人多加照拂,旁人不知道,他们跟在身边的哪能不知? “要我说啊,这林老中堂一走,林府失了势,即便皇上有旨,赐了爵位世袭罔替,可上位里到底没人。” 青玄碎碎念着,将其中的利害关系与如今局势都想了一遍,嘴上也不停。 “他家的公子说是担着礼部的职,但也只是个闲职虚衔,京城里这些人哪个不是惯会见风使舵的……” “咱们主子与那薛朝希并没多少交情,到时要是去了,那些人一看,自然不敢小看了林家,林小姐在薛府的日子自也会好过些。” 见墨七不说话,青玄还拿胳膊肘了一下他,“哎,你说是不是?” 这些话墨七也知道,只听从他嘴里说出来,又好像是另一番滋味。 沉默片刻,墨七也终是动了一下,点了点头。 看人跟个木头似的站在那,青玄无奈地撇撇嘴角,“得了,这人算是没救了,哑巴了。” 墨七斜了他一眼,一副“就你话多”的表情。 二人的身影投射在檐下,月亮高照着院内一棵梧桐树,树叶的影子也斑驳在院中地上,秋意更浓。 秋虫蜇鸣,更深露重,一夜过去,第二日便是中秋。 随着厢房内有了动静,候在屋外的下人一拍掌,就有数名婢女端着洗漱的东西鱼贯而入,而里头的莫云溪早已穿好了衣裳,被服侍着盥洗梳头。 墨七和青玄也很快从院外走到了房门口立候,西厂里上上下下俱已忙碌起来,后院亦是如此。 “吱呀——” 房门再次打开时,莫云溪一身飞鱼服,阔步走了出来。 “主子。” “主子。” 墨七和青玄齐齐行礼,跟在人后头就往外走去。 今日中秋,宫中的宴会在夜里,设在琼华殿,西厂的锦衣卫和侍卫不到卯时就已全部集结列队,这会儿正候在外头。 莫云溪打了个哈欠,昨夜得知林家嫁女的事,一夜都睡得不怎么安稳,夜里睡着还偏梦见了老中堂。 “打听得如何了?” 她边往外走,边问了一句。 墨七半躬着身子回话,“派出去的人还没回来,要不要属下再多打发些人去问?” 青玄在一旁听着,面带夸张地抬头看了眼天色。 这才刚过卯时,天还没亮透呢,莫云溪对林家的事也实在是上心。 主子放在心上,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也要更加上心才是。 “不必了,日子还早呢,不急。” 莫云溪一手将领口衣襟理正,跨过一道门槛,语气沉着地说了一句。 墨七和青玄相互对视一眼,当下已暗通了心意。 刚才她那样关切,这会子说起来却又说不急,可见其实是真的紧要,是十足的挂心。 “参见厂公——” 行至前庭,早已列队肃立的侍卫们一见着莫云溪的身影,纷纷恭敬行礼。 莫云溪略抬抬手,孑然站在那里,目光徐徐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众人缓缓起身后,墨七便上前再同他们吩咐话。 莫云溪看了一小会儿,又问青玄,“冠宁呢?” “他们一早就起了,无慈寨的这些,倒比咱们西厂的人起得还要早。” 青玄话没过心,随意说了这么一句,却见莫云溪嘴角微微下压,一出口语气就带了几分冷淡。 “他们也是西厂的人,往后说话莫再浑忘了。” 许久没见莫云溪这般严肃过,大清早的乍得了一句教训,太过突然,青玄少不了委屈一瞬,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喏,属下再不敢了。” 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委屈,莫云溪正走着,顿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笑道:“不过说你一句,怎么就跟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似的。” “属下不敢。” 青玄抬头看她。 平日里青玄就是个没正形的,现下这幅带着委屈的模样,倒叫莫云溪看了有些好笑。 “行了,你有什么不敢的,别在这儿委屈,随我去后院瞧瞧。” 语毕,莫云溪就大步往后院的方向走,青玄也跟在后头。 两人一前一后迈进了后院,那架新型弓弩还伫立院中,高并没多少,长度却是有几个人那么多。 秋日晨起里雾蒙蒙的,院子里萦绕着一层薄雾,白白的在空里。 檐下还悬着一夜集成的露珠,不时往下滴落盈盈一颗。 “参见莫厂公。” 一道见礼声响起,后头便是此起彼伏的请安声。 这声音也惊动了院里头深处的晏冠宁等人,莫云溪往里走,晏冠宁带着方平淳往外走来迎,身后还跟了个小不点儿。 “厂公。” 两个大人见礼,小巫也跟着行礼,他刚来西厂时因为人生地不熟,还有些怯生生的,但本性活泼,到如今于西厂里头也已经熟了。 第356章 世子殿下 琼华殿里里外外灯火辉煌,殿外的引桥直直通往御花园。 那座引桥长约百米,夜里天黑,莫云溪特意将原本站在桥上提灯照路的人都换成了自己西厂的人。 她一早就从西厂中选出了数十名武功高强,反应敏捷的侍卫,此时打扮成寻常小太监的模样,提灯站在引桥上。 这一则是为着今夜真有什么事,起码这引桥之上不会出了人命,二则让他们换上小太监的衣裳,也不会对外显得如何警惕谨慎,若叫各国的人觉得有针对之意可不好。 华兴文带着东厂的人走过引桥,习武之人的第六感,让他在没走出几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这一点。 暗暗感慨莫云溪心思周全缜密,华兴文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 琼华殿里外的宫女太监每一个都脚步匆匆,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忙而不慌。 礼乐声满宫内飘荡,持续了有小一刻,那乐声才戛然而止。 此时,酉正方至。 到了时辰,尚在琼华殿外头说话的人也在此时进了殿内,外头宫道上四方来的人也不多了,不过一盏茶的时间,殿内便坐满了人。 直到宫道上再没什么人了,莫云溪和华兴文才一同迈步入了琼华殿,各自留下墨七和姬褚等心腹在外守候。 宾满主至,在受邀的人都到齐之后,小皇帝李恒便在万众瞩目之下,从殿后被一众宫女太监簇拥着出来。 身后数名宫女羽扇高掌,仪仗大方,殿两侧的乐师敲起了编钟,这样的乐声较之刚才邀宴的礼乐庄严了许多。 礼乐响起,殿内诸人便朝着这位天朝上国的皇帝下跪参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先是大周朝内的人齐齐行叩首礼,后头便是邻邦属国的使臣们上前参拜。 “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孤坐上首,面容掩在垂旒之下,接受着众臣参拜叩见。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肃穆非常,片刻之后,小皇帝微微抬手,“免。” “免——” 司礼太监站在宝座一侧,高声将小皇帝叫起的话层层传下去。 “谢陛下——” 众人依次起身,在小皇帝赐座之后,方循例入座。 侍宴的宫女彩娥们鱼贯入殿,随着上方传来的高高一声“开宴”,宫中司乐坊的舞女便从两道侧门飘旋而入。 舞女们入得殿来,齐刷刷水袖一甩,顷刻间就在殿中央绽放了一朵最是雍容的国花牡丹,丝竹琴筝之声,亦从殿两侧徐徐飘过来,配合着舞女们的一动一旋起伏不断。 开场一舞过后,暂歇了歌舞表演,殿内安静下来,此刻便到了各国使臣和大周诸侯王敬酒祝词的时候。 莫云溪和华兴文分坐两侧,只因今夜宫宴重要无比,他们的位子便被小皇帝特意吩咐,设在了殿下最上首的一处。 离小皇帝最近,无疑也是最能看得清殿内众人一举一动的地方。 “皇帝陛下。” 席间有一人站了起来,硬朗的声音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他身上。 是西夏国的使臣。 今日各国使臣从四夷馆来宫中参加中秋宫宴,个个儿都换上了本国的礼服,服饰华丽又各色各样,不失规矩的同时,也能让大周朝臣一开眼界。 大周与各国之间虽然设立互市,打通了贸易往来,但大周国土之上,他国的人到底不多,在上京城中见到这些异邦服饰的机会也不多,礼服更是一国文化审美和实力的体现,自然也有些看头。 眼前这位西夏国的使臣,他身上所穿的礼服便格外华丽,衣襟袖口处都镶上了细密的绿宝石和蓝宝石,领口与大周的规制也不甚相同。 “皇帝陛下,此次我等前来大周,出发之前君上便特意交代了,大周与西夏国百年交好,今时今日更是要友睦互助,永续邦交。” “这杯酒小臣敬您,祝皇帝陛下千秋圣名,万寿无疆!” 使臣说完之后,举起了酒盏,遥遥对着高坐宝座之上的小皇帝拜下去,而后仰首饮尽杯中酒。 “好!” 小皇帝大袖一挥,身侧郑公公便奉了一盏酒过去。 他接过酒盏,笑饮此杯,含笑的双眼在殿下众人身上缓缓扫过。 西夏国在这些国家当中一向还算安分,近年来与大周之间更是没有过一起冲突,这几日他们的使臣也时常入宫觐见,可谓是相谈甚欢。 敬完酒,西夏国的使臣便规规矩矩退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落座。 他打了头,也算是暖了暖场子,其他各国的使臣后头跟着,一个一个地出席敬酒,说的无非是两国邦交和奉承皇帝的话。 莫云溪坐在席间,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她和华兴文面前的酒都换成了不醉人的,免得误事。 宫宴无非就是这样走个过场,听他们说些场面话,他们二人早已习惯了。 坐在上首的小皇帝又何尝不是如此,只是他身为一国之君,要接受众人的参拜朝见,也要将该走的过场都一一走过才可。 各国暗流涌动,但表面上却都还过得去,尤其今日还在大周宫内,个个笑逐颜开,席间气氛自然融洽无比。 舞女们再次上殿,乐师也操起了乐器,新一轮的歌舞献礼在琼华殿内上演,一时之间,喜乐热闹。 方才众人敬酒的时候,其余人倒还罢了,但在轮到天翼国时,莫云溪便被他吸引了注意力。 这些天里,天翼国的人在京城内有不少动作,单说他们打晏冠宁的主意这事,就已经很难以忽视了。 封崇正在席间举止得体,敬酒之时也是规规矩矩的,瞧不出什么来,可莫云溪怎么瞧都觉得他心思并不单纯。 “莫厂公。” 莫云溪手上还端着一盏酒,正在心下思量着,身后忽然就传来了一道声音,她手上的酒盏微微抖了一下。 回过头,不是旁人,正是章宋玉。 在人回头之后,章宋玉朝着她微微拱了拱手,“几日不见,莫厂公怎么清减了不少。” 见他手上拿着一杯酒,不知怎的偏从席间跑来与她搭话,莫云溪眸子一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世子殿下。” 第357章 十分有缘 陇西府的事情莫云溪忧心已久,即便章宋玉如何掩藏身份,她也断然不会相信。 查案收网之时,九玉楼上上下下都统一了口径,矢口否认屈宋玉的存在,回到京中,那位九玉楼的二掌柜,何訾清的外孙,摇身一变却成了平江王章缙唯一的嫡子。 “我瞧着世子殿下总觉面善得紧,倒与一位故友很是相像。” 莫云溪虽心知不能,但还是故意说了这么一句。 不在试探,只想看看章宋玉会是个什么反应。 章宋玉手上还端着那杯酒,听得此言也只是笑回道:“是么,既是莫厂公的故友,那倒也不失为一桩缘分了。” 他面上并无异色,笑得自然又温和,眉眼之间也跟春风似的,叫她瞧不出半点不对来。 越是如此,莫云溪便越对章宋玉其人提防更甚。 若论心思细密,运筹帷幄,这上京城里除却她和华兴文以外,当真还找不出另几个人来。 而如今,添了一个章宋玉。 心底想罢这些话,莫云溪嘴角含笑,刚要开口,眼角余光就注意到了他别在腰间的那柄乌金梅花扇。 眸光滞了片刻,便假作不经意似的说道:“果然是好缘分,我那位故友也有一把这样的扇子,和世子殿下的这把堪称是一模一样,再找不出一丝不同的。” 莫云溪笑着抬眸,视线落在章宋玉的脸上,眼中还十分真实的带了几分惊喜。 “不知世子殿下这扇子是何处寻得?叫我也寻上一把,日后也可对着这梅花扇子思念故友,权当是个念想。” 章宋玉这把乌金梅花扇,从在陇西府时便随身带着,进京之后也不离身,这样明晃晃地放在身上,竟是一点也不怕旁人看见。 既连这贴身物件都不作掩饰,想必是对掩藏身份并没多少重视。 莫云溪心下想着,等着他的答语。 “这倒巧了。” 章宋玉往席间瞥了一眼,回头时朝她淡淡一笑,“不过是底下人偶然所得,何处购得却是不知……” 那一笑,便显得他整个人都淡雅至极,清清朗朗若云间之月,和在蔚县与他初见时一样,看得莫云溪晃了晃神。 “可这天下之大,莫厂公方才不也说了吗,长得相像的人都有许多,更何况这供人玩赏的东西物什呢?” 章宋玉话音落了许久,莫云溪才堪堪回过神来。 “世子殿下所言甚是。” 这话让她再没了继续追问的机会。 可莫云溪发觉到,章宋玉即便外表看起来再怎样清雅俊朗,一开口,话里的攻势也是尽显无余。 当初在蔚县时,他们竟然到最后才想起来他。 如今看来,九玉楼内的玄机是玄机不错,可那些摆在一层纸后面,就等着她和华兴文去戳破的玄机算不得什么。 真正的玄机,只怕不是九玉楼这一座酒楼,不是小小的一方蔚县,更不是一个陇西府,而是她眼前的这个人 —— 平江王世子,章宋玉。 在心下又念了一遍他的身份名姓,莫云溪眸中掠过精光一轮。 “看来我与莫厂公甚是有缘,不知是否肯赏脸,饮了此杯?” 章宋玉的声音有些清冷,莫云溪只略瞧了他一眼,便笑着举杯饮下。 “自然。” 章宋玉就好像过来只是为了敬她酒一样,看着莫云溪喝完了酒,融融一笑,就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了。 莫云溪仍坐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朝章宋玉那边瞥一眼,却见他不是与章缙添酒对饮,就是吃菜看舞,一丝奇怪都寻不出。 歌舞已经过了三四场,莫云溪微侧过头,透过窗牖瞧外面的天色,黑漆漆的一片,远远还能瞧见挂在空中的月亮已被乌云遮了起来。 “什么时辰了?” 她扭过头轻声问跟前侍宴的宫女。 宫女低眉答道:“戌时二刻。” 莫云溪微微颔首,转而望着正前方,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殿中的歌舞未停,管弦丝竹各音袅袅,好一派和乐景象。 冷不丁一抬头,莫云溪就瞧见有一个小太监神色慌张地从殿外走了进来,入了殿内,便从右侧绕过,直直往座上去了。 莫云溪的目光始终不离那小太监,只见他绕过人后,捡着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同郑公公说了些什么。 说完之后,小太监才站到一旁,郑公公就从跟前宫女手上接过一盏茶。 郑公公走到宝座一侧,半侧着身子,从殿下众人的角度来看,只能看见一个侧身的背影。 莫云溪捏着酒杯的手顿在空中,眼神扫描四周,果然看见与自己对面而坐的华兴文也注意到了那小太监,此刻正装作不经意往上头瞧着。 下一秒,郑公公就捧着茶盏又立到了一旁,脸上并不见什么异样的神情。 这显然是借着奉茶的由头,在李恒跟前说了几句话,想来应是有急事,又不便在这样的场合直接倒出。 莫云溪敏锐地捕捉到,小皇帝在郑公公说完话之后就朝自己和华兴文看了一眼,面色虽然如常,可在那时身子却有一瞬前倾。 因有郑公公特地捧了盏茶,旁人的注意力便都不在那边,殿内众人察觉此事的应该无几。 她正如此想着,面前忽然就多了一个人,一双白嫩如葱的手从眼前晃过。 莫云溪一抬头,是一个宫女打扮的人,正提了酒壶,倒了一杯酒,笑盈盈地奉了过来。 反应过来之后,莫云溪接过酒盏,故意侧过身将宫女拉到身旁,将手上那盏酒递给她喝。 这样的举动,在其他人的角度看来,自然是西厂的厂公喝多了酒,起了心思,偏拉着一个貌美的小宫女作陪。 背对着众人,莫云溪脸上仍然保持着笑容,果然听见那小宫女低低地说了一句。 “有人擅闯兵械库,陛下吩咐,叫您带人过去看看。” 乍听这话,莫云溪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笑容一僵,下一秒就又笑开来,微扬了声音道:“快喝了这一盏才罢!” 那名宫女也配合地接过酒盏,妩媚一笑,以袖掩面,一饮而尽,“谢厂公。” 第358章 那人抓到了吗 今日不是寻常宫宴,莫说各国诸人皆在,就是大周的诸侯王也尽皆在场。 擅闯兵械库,事关重大,这样的事自然不能被外人知道,若有人直接来报,免不了引起众人注意,也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报。 莫云溪大脑迅速思考,从桌上又端了一盏酒,假意拉着宫女要再喝,身子轻微一晃,那杯酒就“不小心”地泼了她一身。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那宫女口称该死,手忙脚乱地想替她擦干衣裳上的酒,莫云溪也就顺势站起了身,低头斥责了一句,抬脚就往殿外走去。 借着更衣的由头出了琼华殿,才一出来,莫云溪脸色就冷了下来,大步往外走。 外头的墨七和青玄听见动静,一回头瞧见是自家主子,看那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对,纷纷高度紧张起来。 “主子。” “带一队人马,去兵械库。” 莫云溪朝着墨七吩咐完,尔后看了看天,略一思索,便从袖中拿出了早就备好的信号烟花,对着上空,一拉尾部的抽绳,那烟花“咻”的一声升起来,在高空中炸开。 一听是去兵械库,青玄就起了好奇,“主子,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擅闯兵械库,陛下叫我带人过去瞧瞧。” 莫云溪语气淡淡,虽说此事着急,但也在可控范围,所以她并不怎么担心。 “那人抓到了吗?” 青玄着急追问。 “还不清楚,等到了才知道情况。” 莫云溪说完,看着墨七从不远处带了一队人过来,就朝着青玄又吩咐道:“立刻回西厂,兵械库如果出了事,西厂后院也免不了。” “喏。” 青玄抱拳应下,刚要走,后头的莫云溪就又把他叫住。 “切记,千万好生护着晏冠宁,不许他伤到一根汗毛。” 见莫云溪此刻脸色严肃,青玄也紧张不少,仍是抱拳应下,语气比刚才沉重些,“喏。” 他走后,墨七带着人到了这边。 回头望了一眼琼华殿,莫云溪心里七上八下的,微微眯了眯眼,在脑海中将整件事捋了捋。 这个时间段,怎么会有人忽然闯进兵械库? 中秋宫宴,又有四海之臣在,此时是宫中防卫力量最强最紧密的时候。 兵部本就早有重兵把守,此刻更是不可能放松警惕,这些人偏偏挑了这个时候去兵械库,显然是不可能得手的。 想着这些,莫云溪又在心里复盘了一遍,思来想去,只恐这是那些人的调虎离山之计。 可调虎离山,总要有个确切的目的,琼华殿这里驻守层层,随便她带着人走了,也不可能给人可乘之机。 那唯一可能的,便是她的西厂了。 这如今上京城中,谁不知西厂的后院还放了一个晏冠宁! 思及如此,莫云溪双手负在身后,将墨七招到身边,“西厂若是有什么事,他们自会以烟花为信,到时你带人出宫,与青玄会和,不必管宫中的事。” 墨七听完这话,想了想,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点头应了,“喏。” 筹措好了一切,莫云溪,墨七带着人就往西宫门走,他们步履奇快,刚走到西宫门处,就听见身后有一阵声响。 莫云溪一瞬停顿,回头望去,只见华兴文也带了一群人,风尘仆仆地追了上来。 两人纷纷站住脚步,四目相对,一个眼神交汇过后便明白了过来: 他们俩这是为着同一件事儿去的。 想来小皇帝不仅派人通知了她,也知会了华兴文。 可有人擅闯兵械库,暂时没有听到来报说发生了什么事,显然并不算什么要紧事,为何李恒会如此紧张,偏偏派了东西两厂的人都来。 莫云溪是如此想着,华兴文也琢磨到了这一处。 两个人碰面的那一瞬间,彼此都明白了过来,疑惑也就在此刻生发。 顾不得停留,东西两厂的人马先后从西宫门出了皇宫。 今日中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众多,两道店商摊位云集,各色花灯沿街悬挂,上头还坠着一些供人猜玩的谜语对子。 人来人往,花灯明悬,整个上京城热闹得恍若白昼,东西两厂的人沿街而过,脚下生风的紧急感让一路的百姓都跟着一阵瑟缩。 行人纷纷退避两旁,在东西两厂的人走过之后,没过多久,街上又恢复了原本的热闹,中秋的节日之喜早就将这一段小插曲带来的紧张冲得一点不剩。 兵部,兵械库。 夜华如练,莫云溪和华兴文走在前头,身后是各自的人,浩浩荡荡一大批人踏着月光进了兵械库的大门。 “莫厂公!” 在中秋发生这样的事,消息传到了宫里之后,兵部今日值守的堂官福大人便在院里急得团团转。 远远一瞧见莫云溪的身影,福大人就赶忙迎了上去,才到跟前,来不及行礼,又看见了后头,紧跟着而来的华兴文。 “华督司……二位都来了便好,都来了便好。” 莫云溪和华兴文自顾往里走,福大人后知后觉地跟上去,抬手拿袖子抹了把汗。 “人呢?” 莫云溪目光在兵械库中扫了一圈,也没瞧见一个人影。 大院里空空荡荡的,就连一个侍卫也不曾瞧见。 华兴文也将目光投向福大人,等着他的话。 “回莫厂公,那人倒是已经抓到了,只是……只是……” 吞吞吐吐的样子看得莫云溪一阵心烦,她眉心一拧,眼中有了厉色,“只是什么?” “那人像是嘴里早就藏了毒,被抓到之后就自尽而亡了,下官赶到那儿也为时已晚……” 颤颤巍巍禀报完了,福大人更是汗如雨下,站在那里瑟缩着,好像等待莫云溪对他的宣判一样。 他不过兵部一个普通的堂官,平素在此值守,哪里经过这样的大事,何况又逢上了这样重大的日子,哪能不怕? 莫云溪眉头一皱,不想他要说的竟是这话,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地刮了他一眼,随即一甩袖就径自前走。 “人在哪儿?带路。” 她语气如冰,惊得福大人愈发颤巍,垂着手走在半前侧引路,小心非常。 第359章 有福气的人 朝前走了五十余步,院内才渐渐有了人,这叫莫云溪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们兵部的人呢?” 才刚他们一进来,院子里就一个人也不见,不仅莫云溪注意到了,华兴文也觉得有些不对。 前头的人没有回音,二人同时抬眸看过去,正巧对上福大人的目光。 只见他弓着身子,眉毛皱得能夹死一只蚂蚁,一脸的为难。 “回莫厂公,本来好好儿的,一接到有人擅闯的消息,下官一着急,就叫他们都去抓人了……” 一听这话,莫云溪显示出十分的不可置信,原本还算和缓的语气立刻疾了许多,“糊涂东西!全部调离戍岗,你不知道会让人有机可乘吗?!” 福大人哪里不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才在她问起的时候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说不出口。 “是是是……是下官疏忽了,下官疏忽了。” 身在兵部,能到了这兵械库里头的必然是在朝为官有几年的,竟然还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华兴文虽也觉不妥当,但此刻莫云溪在,他乐得做一个好人。 何况眼前这位福大人,人如其名,长得方头大耳的,一看就是有福气的人,可不得好好逗上一逗。 “兵械库乃国朝重地,福大人小心谨慎也是应当,莫厂公何必动这么大的气。” 他话音才落,走在前侧的福大人果然就顺杆子往上爬,“是是是……下官实是忧心国朝机密的安危,否则断然是不敢将人全部调离的。” 福大人顺杆爬,听得华兴文是心下好笑,抿着唇,不让自己笑出声。 这样耿直又愚笨的小官,在朝中可不多见了。 他有心思拿人取乐,莫云溪可没有。 且不说兵部这边的事,就是西厂那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刚才在宫里的时候,她就让青玄带人回西厂,至今也没个消息传回来。 莫云溪闷头往前走,心里想着许多事,华兴文瞧她没反应,又冲着福大人说了一句。 “你也不用过分忧心,这人已经抓到了,兵械库也再没出什么事,这就是好的。” “是是是……” 莫云溪和华兴文这两个重量级的人物走在身边,福大人又历了抓人之事,正是手忙脚乱之际,他们二人就来了,可是叫他心里七上八下,慌慌的不知该如何应对。 此刻不论他们说什么,是教训,是提点,福大人都只能哈巴狗似的点头应着。 这两人一人一句的,叫莫云溪听得是又不满又无奈,撇了撇嘴角,看了他俩一眼,也没说话。 福大人走在前头引路,不时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一眼莫云溪的脸色,见人没什么表情,心里才觉得安稳些。 到了一处房外,福大人停下脚步。 房门紧闭,外头本就狭窄的一小片空地更是站了十余个侍卫,一见着福大人纷纷行礼。 “大人。” 福大人这时候哪里还有功夫受他们的礼,赶忙摆摆手让人开门。 房门打开,莫云溪在走进去之前,撂下一句,“这么多人站在这儿做什么。” 她有了话,福大人愣了一下,回过头压着嗓子斥道:“没听见吗,还不都快滚!” 遣退了侍卫,门口只留下几个人,福大人回过头看了一眼房内,刚要进去又停在门口,抬袖抹了一把汗。 这莫云溪活阎王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从前只在回禀公事时远远地见过一面,如今近距离见了,走在跟前都能感受到来自她的威压之气。 福大人只觉得她要是再在兵部待一会儿,他都快要折小几年的寿了! 心下再如何胆怯畏惧,但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踏了进去。 “人是在哪儿发现的?” 一进去听见莫云溪的声音,福大人刚要回话,就听里头站着的侍卫开了口。 “就在兵械库门口,当时这人拿着一把剑就要往里闯,我们一群人都拦不住。” 那具尸首被放在一块木板上,莫云溪站在一侧观察,华兴文也在旁边看着。 “后来还是前头的人来了,那人见形势不对,丢了剑就咬毒死了。” 侍卫描述着当时的画面,旁边的福大人也是不时地点头,站在那里缩着头跟个鹌鹑一样看着莫云溪的反应。 莫云溪绕着那具尸首看了几圈,见他脖子上隐隐有紫色的斑点,不免心下生疑。 她直起身子,侧着瞥了一眼福大人,声音淡淡,“传仵作和提刑官,叫他们过来看看。” 福大人躬身道:“已经叫人去传了,这会儿应在来的路上。” 言罢,福大人的目光在华兴文和莫云溪脸上迅速扫过,挤出了一抹笑,试探性地开了口。 “要查验尸首,只怕还得等上一会儿,二位大人不妨先移步大堂,喝上盏茶稍作歇息,待刑部的人来了再行查验不迟。” 莫云溪往门外看了看,刚才出宫时是戌时二刻,他们一路急匆匆赶过来,到兵械库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时辰尚早,确实不急。 莫云溪轻“嗯”一声,双手背在身后,转头就往外走,华兴文紧随其后。 福大人亦步亦趋跟在这两个人后头,前头另有一个小厮带路,没走多远,就到了兵部大堂。 隐隐瞧见里头还亮着烛火,想是方才福大人还在里面办差。 莫云溪先一个走了进去,华兴文却不着急,到大堂外就站定了脚步。 福大人本欲往里走,看他停下,自己也停下了,又很是小心地往里探了探,才朝朝华兴文揖道:“多谢华督司。” 后头的话,声音低了许多,“刚才若不是华督司替下官说了句话,只怕下官这脑袋今日就要不保了。” 他说这话时还心虚地朝堂内瞧了瞧,好像生怕莫云溪忽然从里面走出来,听见他这话一样。 这幅鹌鹑模样和这样认真的道谢,惹得华兴文忍不住一笑,心道哪有这么夸张。 华兴文清了清嗓子,“不必言谢,不必言谢,你只往后当好你的差就是。” “凡事不懂便问,不要自己胡乱揣测。” 第360章 专门有备案 华兴文幽幽说了这么一句,抬脚就入了堂内。 他是故意为之,福大人却没听出来,竟还当了真,连声称是,随后跟了进去。 莫云溪坐在右侧主位上,华兴文则于左侧撩袍落座。 两人坐定之后,就有丫头捧了茶来,人才到门口就被福大人拦下。 福大人从丫头手上接过托盘,转身就端了进去,亲自奉到了二人面前,一脸讨好的谗笑。 “莫厂公,请用茶。” 莫云溪也不伸手接,他将茶盏小心搁在桌上,又将另一盏亲奉给华兴文,“华督司,您请。” “嗯。” 华兴文脸色倒好,始终淡淡的,偶尔还带点笑,加上刚才为他说了句话,让福大人没那么提心吊胆。 也正因如此,无论莫云溪如何,福大人总是下意识地往华兴文那边看一眼。 莫云溪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连茶也不喝,只华兴文还端着茶盏,时不时地抿上一口。 这两位都没有动作,福大人也不敢多加打扰,垂手站在门内,还是华兴文抬头看了一眼他叫他坐才坐下。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便有兵部的人到了外头,福大人赶忙起身,走到门口听完那人的话,转身朝二人回禀。 “二位大人,刑部的人到了,是否现在一同前去查验?” 说完之后,福大人站在那里等二人的回答,莫云溪迟迟没有声音,最后也是华兴文缓缓开了口。 “不必了,在这儿等他们的结果就是。” 他如此说,福大人也就没了话,朝外头的人摆了摆手,自己则依旧坐回去。 等了一会子,外头远远有了脚步声,几道身影渐近,正是刑部的提刑官并几个仵作。 兵部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又逢上中秋这样的大日子,才刚福大人派人去请,刑部大为重视,派了好些人过来。 “见过华督司,莫厂公。” “福大人。” 莫云溪瞧了一眼,为首的人她识得,正是刑部那个新来不久却能力拔群的宋姓提刑官。 那几人行完了礼,宋提刑官便上前一步回禀,“我们的人已经验过了,死者身上有几处淤青,但都不是打斗所伤,至于那些紫色的淤点,似乎是服食了某种毒药所致,但那毒……” “那毒没人认得出来。” 听着这个结果,华兴文和莫云溪都是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眨一下,好像都在意料之中似的。 宋提刑官以来,福大人就没顾上仔细看二人的反应,听了人的回禀,顿时眼睛就瞪得老大,“什么?身上的伤不是打斗所致,还没人认得出来那毒?!” 自打他们一来,福大人便是一句接一句的废话,听了莫云溪心里头都有些毛躁,这会儿看他惊讶成这样,不免没耐烦地刮了他一眼。 可福大人这会儿整个人都陷进震惊的情绪里,哪里还能注意到这个。 “宋大人,刑部办案的人一向见多识广,是否再多请几位来看看?” 他一股脑将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宋提刑官。 宋提刑官十分明显地顿了一下,迅速扫了一眼莫云溪和华兴文,才答道:“事关重大,刑部也不敢轻怠,此次来的都是些有经历的老人,各个上前看了,俱是不知。” 末了,宋提刑官又补了一句,“毒药一类,刑部和太医署都是专门有备案的,死者所中之毒无从追溯,不像是大周有的。” 他最后一句话又惊得福大人咋呼了一下,“不像是大周有的?那岂不是说这刺客是别国的人了?” “什么人竟敢如此大胆,敢派人来兵部……” 福大人咋呼完了,自己又嘀咕了一句,听着旁边坐着的莫云溪不由得扶了扶额。 看着福大人的样子,再看看莫云溪的反应,华兴文只觉得更好笑了。 看热闹这种事,从来就没有人不乐得干的。 堂内沉寂了十数秒,莫云溪的声音响起。 “派人去太医署,请王震王院使来。” 她许久没说话,一开口,堂里所有的人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福大人连声应是,“下官这就派人去请。” 吩咐完之后,叫了手底下的一个心腹过来招呼刑部的人往偏厅暂歇,一行人临离开时,莫云溪就将宋提刑官留下。 “宋大人不妨在这儿暂坐等着,太医院的人一会儿就该来了。” 宋提刑官半侧着身子,闻听此言,很是恭敬地朝着莫云溪拱了拱手,“喏。” 在莫云溪一侧下首的位子上落座,坐下之后目光就和站在那里的福大人对上了,四目相对,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两个人都有些尴尬。 “大人!”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再快到堂外时才慢下来。 一个兵部的侍卫在门口停了一下,待福大人点头后才走进来。 侍卫双手抱拳,禀道:“小的们在院中树下捡到一块腰牌,特来回禀几位大人。” “腰牌?” 福大人眯着眼上前,接过侍卫递过来的腰牌,低头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大惊失色,“什、什么!竟然是西夏国的人!” “这可是大周的兵部,堂堂兵械库,西夏国的人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 看福大人激动至此,华兴文的目光便挪到了莫云溪脸上,想看看这厮到底能把她气成什么样儿。 他顾着看热闹,旁边的宋提刑官则是要过了那块腰牌,拿在手上细看,也并没什么话。 宋提刑官左看看,右看看,将那块腰牌递给了莫云溪,“莫厂公。” 他的神色只是淡淡,在刚听到侍卫的回禀时眼中还有一丝波澜,此刻便是一丝也无了。 各国来京朝见,明面上所有藩国属国的情势虽然都一片明敞,可大周的人也不是傻子,各国的人也不是傻子。 西夏国在众国中算不得大国,实力虽也不容小觑,但到底在一众邻国之间也成不了气候,若有别国蓄意吞并,只怕他们也难有抵抗之力。 这样浅显的道理,在此次朝见间已经算是摆上明面儿了,哪里还会有人不知。 第361章 后生可畏 如此形势,如果说是西夏国的人所为,是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在场的人无不心下谙然,只有福大人一个还激动非常,认定了此事就是西夏国干的。 “单凭这块腰牌,也说明不了什么。” 莫云溪看过之后,随手便将那块腰牌丢在了旁边的矮桌上。 福大人哪里能想到这一层,被她这样随意的举动和断论搞得很是摸不着头脑。 此等大事,明明就是证据所在,为何偏偏说不是…… 他小小的眼睛透露出大大的疑惑,站在那里一会儿看看腰牌,一会儿看看莫云溪,是怎么也不得劲儿。 莫云溪几根手指轻叩桌面,又很是随意地抬眸望向宋提刑官,“宋大人以为如何?” 这位宋提刑官少年英才,身在刑部,他的事儿却已经传遍了整个朝廷。 十七岁入朝为官,上任半载就破了刑部几桩悬案,后来一应刑名案件,带着手底下那些人四处奔走也是游刃有余,审理得当。 这样大的名气自然也传到了她耳朵边,从前没机会,今日见着人了自然留下说上两句,也瞧瞧这传闻中的宋小郎君,到底是个什么英雄人物。 这位宋提刑官乃是宋学士家中的老幺,名唤怀元的,自小习文,身材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好,与莫云溪也不过跟福大人一样,只是一面之缘,在朝会上草草见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了交集。 如今面对着也是传闻中人的莫厂公,宋怀元也是面不改色,神色自然。 “莫厂公所言甚是,诸国当中,西夏国是最无可能做这种事的。” “商人逐利,国朝亦是如此,只不过商人所求是小利,他们这些人求的是大利,但本质到底如一。” 有丫头从外头端了一盏茶进来,奉到了宋怀元面前。 宋怀元端着茶盏,明明年纪也没多大,浑身却透露出一股老成持重之气,瞧着就与他的年龄很是不符。 “既然无利可图,西夏国便没有理由做这样的事,何况死者身上也并无打斗的伤痕,据此推测起来,想是与兵部的侍卫交手几轮就吞了毒。” 他分析得有理有据,让一旁站着的福大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福大人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表情换得是又快又多样,不知道的还只当是哪个川剧班子里变脸的人。 将宋怀元这些话听在耳里,莫云溪轻叩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坐在那里只是望着他。 她这时才上上下下将宋怀元仔细打量了一遍。 此人不仅貌若潘安,年纪不大,本事却不小,当真是如传闻中一样,是个能让上京城里说亲的媒婆们从宋府门口排到城门口的人。 打量罢,莫云溪原本略烦的心情也在此时舒缓了不少,淡淡地一笑,始才抬手端起了桌上的茶盏。 “宋大人果如传闻中一般,少年英才,前途不可限量。” 她话音才落,左侧坐着的华兴文就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拉得长长的,“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谬赞了。” 宋怀元亦礼貌一笑,那笑很是温朗,微弯的眉眼始方显出一些原就该有的少年气来,“怀元初入朝廷,日后诸多时事,只怕还要请二位大人多加指点。” 莫云溪点点头,“这是自然。” “莫厂公说得对。”华兴文捧哏似的接了一句。 她拨了拨茶盖,低头之时瞥了一眼华兴文,二人眼神交汇间,就好像有无形的电流一样滋滋作响。 “大人,王院使到了。” 堂外的侍卫进来通禀,下一刻伴着这话走进来的便是太医院院使王震。 “王大人。” 王震进了堂内,莫云溪也下意识地站起了身,几人相互揖手见了礼。 兵部大堂内的人都没觉得有哪里不对,只有华兴文一人注意到了莫云溪起身的动作。 他一瞬迟疑,很快就将异样的神情掩去,仍靠坐在位子上听诸人的话。 “宋大人,你带王大人去瞧瞧那具尸首,看看那毒到底是什么。”莫云溪道。 宋怀元起身应下,“喏。” 一听“宋大人”三字,王震明显眼光一亮,略带诧异而又微微惊喜地看向宋怀元。 “宋大人……这位大人莫非就是刑部的宋小郎君?” 宋怀元低低一笑,朝着王震又揖了一礼,神态愈恭,“下官宋怀元,见过院使大人。” 论起来品阶,太医院的院使原不过是五品之阶,独王震一人德高望重,又得皇帝封赏加阶,到了三品。 三品之阶,宋怀元身在刑部,衙门不同,他身居要职,又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以平级而视,本是不必如此拘礼的,但偏偏谦恭至此。 这一点,不仅王震心下欢慰,对眼前这年轻人生出几分喜欢,就连一侧的莫,华二人也是对他添了不少好感。 “不愧是宋大人府上的,真真龙章凤姿,有宋学士的风骨!” 王震看向宋怀元的眼里是藏不住的喜欢,当即就夸了一句。 他年岁大了,与宋怀元的父亲宋学士早有交情,又总听人说宋学士的那个老幺如何如何好,今儿得见了,才知名不虚传。 瞧二人这长幼间相敬爱,和谐无比的画面,莫云溪也觉心下宽慰了些。 宋怀元自觉是小辈,因此也对王震十分的敬重,两个人说着话先后出了兵部大堂,往那间停放尸首的小院去了。 两人才走,莫云溪还正沉浸在祥和的美好里,耳边就飘来了万分不合时宜的一句话。 “这位宋大人还当真是少年英才,名不虚传呐!” 福大人站在堂前,翘首望着那一老一少走远,感慨得极为认真。 莫云溪到底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一侧的华兴文正端了茶喝,眼角余光看见她的表情,忍笑也忍不住,差点没一口茶呛死自己。 福大人闻声回头,乍一看这两人各异的表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咳……” 华兴文被茶水呛得咳嗽,福大人刚快步上前为他顺气,就听得右侧莫云溪幽幽的声音。 “好生喝茶,也不会如此。” 第362章 有了眉目 华兴文又咳了两声,缓过来后,一本正经道:“这要看是为着什么事,若是为看乐子,乐子看着了,那也值了不是?” 他说话还带着笑,俨然一副得意之状,笑得差点呛死也无所畏惧。 看人这一贯死皮赖脸的样儿,莫云溪就懒待搭理,从桌上端过一盏茶,慢悠悠喝了起来。 莫云溪不理他话,华兴文也不觉得没趣,停了一会子,又开了口。 “今儿这事,倒让我想起一个典故来。” 莫云溪眼皮也不抬一下,低头望着盏中茶水,缓缓吹着茶,“什么典故?” “八个字。” 华兴文一脸高深莫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人要说的是这个,莫云溪嗤笑一声,“华大人把这事想的也太简单了些。” “诶~” 华兴文缓慢地摇摇食指,脸上的高深莫测又深了一重,“莫厂公这样着急做什么,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闻言,莫云溪懒懒地瞧了他一眼,表情就是两个字:你说。 福大人回了自己的位子落座,一边听着这两人说话,一边不时往堂外望望,等着王震和宋怀元回来。 “表面上看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实则后头还跟了调虎离山,瞒天过海。” 华兴文一挑眉,“莫厂公说,是与不是?” 听他说完全了,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莫云溪浅啜了一口茶水,淡然地点了点头。 这本也没什么可否定的,事实如此。 见她点头,华兴文又道:“还有一个典故。” 原以为可以消停一会儿了,没想到这厮没完没了的,竟还有话。 莫云溪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抬眸看向他等着他的话。 “不知莫厂公可听说过和氏璧?” 莫云溪头也不抬地答他,“‘赵氏连城璧,由来天下传’,和氏之璧,乃天下至宝,谁人不知。” 她此刻显然还没意识到华兴文想要说什么。 听着人的回答,华兴文暗测测一笑,转而就继续说道:“是啊,这和氏璧是无价之宝,昔有赵国和秦国为此争得你死我活,这样的宝贝,自然是值得的。” 说到这儿,华兴文停顿了一下,莫云溪也并没察觉出什么,只继续低头喝着茶。 见人这般模样,华兴文就更来了兴致,也不喝茶了,搁下茶盏就兴兴地看着莫云溪,“赵国有和氏璧,焉知你莫厂公的西厂就没有?” 华兴文才说完,莫云溪拨着茶盖的手就是一个停顿,茶盖与茶盏发出陶瓷相碰的声音,泠泠可听。 一旁的福大人眼珠子是滴溜溜地转。 “和氏璧?西厂?”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向来都是话说一半,并不说完全。 福大人坐在一旁听得是云里雾里,一会儿懵逼,一会儿震惊,好不刺激。 莫云溪此刻方洞晓了华兴文的言外之意,抬抬眼皮,嘴角带了几分笑意,“如华大人所说,这和氏璧乃是天下至宝,年代久远,早不知传到了哪里,西厂又怎么会有?” 这是故意装作什么也没听懂。 华兴文连啧了几声,正经道:“装糊涂,莫大人这是在跟我装糊涂了。” “和氏璧是稀罕物,自然不能人人有的,但莫大人的西厂里可有一个宝贝,在如今这世道上,可与和氏美璧相比。” 他话说得明白,当然,也只是在莫云溪和他听来比较明白。 “宝贝,什么宝贝?不知下官可否有幸开开眼?” 福大人不明白这些,偏生又是个爱说话,拎不太清的,这下一开口,就惹得两个本来暗中较劲的人忽然同时一笑。 “身在当世,福大人可算是人如其名,有福气得很,莫厂公府上这个宝贝呀,福大人日后定有机会能见上一见的。” 他如此问,华兴文也就故意这么一说,眼尾的弧度都上扬起来。 福大人那双小小的眼睛一会儿眯成一条缝,一会儿睁得老大,成了这堂内唯一的乐子,且还不自知。 “那是好,好啊……那下官可就等着以后看一看莫厂公的宝贝了!” 华兴文是故意的,福大人偏又当了真,还十分认真地朝着二人拱了拱手,说得分外正经。 这倒让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莫云溪笑了出声。 福大人看着她笑,心下虽有疑惑,但也不敢问。 莫云溪装糊涂,华兴文也乐得配合,其实更乐意的是看福大人这云里雾里的糊涂模样。 他坐在两个聪明人之间,捧场似的时不时一句,偏偏哪一句话都不在点子上,就显得又多余又好笑。 “既然是至宝,虽然在西厂之中,可天底下想要得到他的人多得是,今日之事,不就是个例子么?” 华兴文回到了正题上,只是依旧说得不那么清楚明白。 “如今还没做什么呢,就已经有人为此搭上了一条性命,或者,不止一条。” 人命关天,他这句话说得没了玩笑意,牵扯到性命,自然也沉重不少。 莫云溪心下也明白,依着刚才宋怀元所说,那个擅闯兵械库的人,原本也不是为着兵械库来的,否则也不会反抗都不反抗一下就丢剑自尽。 原早就有这个猜测,却不能断定,直到兵部的人送来了那块儿西夏国的腰牌时,她才肯定了此事。 小院房中躺着的那具尸首,说白了,就是来送死的。 不为兵部,不为兵械库,而是为了华兴文口中她西厂后院的那个宝贝——晏冠宁。 莫云溪眸中明暗交替,好在西厂那边,现在还没有传过来什么消息。 这种时候,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心下没了这一层忧虑,莫云溪眉头舒展开一些,又继续接着华兴文的话说,“华大人果真是聪慧过人,连这样高深的东西都能参透。” 听人阴阳怪气的,华兴文刮了她一眼,仍然正经十足,“便如此,我倒有一问。” “哦?” 莫云溪饶有兴趣。 “赵国有蔺相如使秦,终令和氏美璧完璧归赵,昔年往事如此,今时今日轮到莫大人你,不知又是否也要做那赵国之相?” 第363章 就是如此 华兴文这赵国之相一问,使得莫云溪神色一顿。 她又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将茶盏放下,方缓缓抬眸看向他。 “蔺相如此,是为忠正……” “今夕我若如此,虽说也是一样的忠正之心,但到底更是形势逼人,不得不为。” 莫云溪话才说完,华兴文就激动地一拍桌子,“好一个不得不为!” 他眼里闪烁着光,虽然此事与他关系不大,但归根结底,也是大周与别国之间的较量。 刚才华兴文猛地一拍桌子,将正懵逼的福大人吓了一跳,一边嘴角抽了抽,坐在位子上也不敢说什么。 “都说时势造英雄,说不准莫大人如今的不得已,来日就能成就一番大事。” 他往后说了几句,语气才平静一些。 对华兴文的反应,莫云溪心下也感到一瞬畅快,完事之后还不忘打趣他。 “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华大人竟还有如此家国情怀?” 才激动地说了那好些话,结果莫云溪开口就是这话,华兴文高昂的情绪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他嘁了一声,端起来茶盏。 “扫兴。” 怼了一下华兴文,看人不痛快,莫云溪自己可就痛快了,当下就又说起来正事。 “赵国的蔺相有勇有谋,我即便做不了蔺相,也定要护这宝贝周全。” “莫大人这话信得。” “那是自然。” 两个人就这么以昔年赵国的和氏璧为喻,说起了今时之事。 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只剩下福大人坐在那干瞪眼,越听越听不明白,还要在上司面前努力装出一副自己听懂了的样子。 “莫厂公真是深谋远虑,机敏过人呐!” 趁着二人刚说到兴头上,福大人又谄媚地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 巴巴儿地跑来拍马屁,又拍到马脚上了,两个人正要往下说,听见他这忽然一句,一下子就顿住了。 莫云溪和华兴文:…… 二人的反应在他意料之外,福大人竖大拇指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愣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嘿嘿笑了两下掩饰尴尬。 外头脚步声渐近,几人同时抬头看向门口处,只见宋怀元略搀着王震走了进来,两人看着还有些父子相。 “怎么样?” 华兴文悠悠发问,旁边有婢女又给他续了一盏茶。 其余几人,也有些紧张地看向了王震。 王震神情凝重,一看就知道情况是不怎么乐观。 “他所中的毒,并非大周所有,乃是长在高山之巅的一种粟花结出的果子碾粉所成,要说这种粟花……” “恐怕只有西南的气候才能生长。” 王震摸了摸胡须,微微眯了眯眼睛。 “西南?” 莫云溪:“别的地方便一定不行吗?” 王震摇摇头。 这时换了莫云溪凝眉不展,大周既然没有,那就只能是别国所出,可处在西南方向的国家并不少。 西夏国,天翼国,岳明国…… 起码能说得起来的这几个大国,都在西南的方向。 华兴文眼睛快速转动,也在心下铺开了一张地图似的,将西南诸国都想了个遍。 秒之后,两人几乎是同时眼前一亮,看向了对方。 确认过眼神,莫云溪抢先开了口,“天翼国。” 听到这三个字,华兴文一脸的讳莫如深。 西夏国是最没有嫌疑,可以直接排除掉的,西南之地,其他小国是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这个胆量能干这种事。 一番排除思量,要说这西南诸国当中嫌疑最大的,便是天翼国。 何况他们的三皇子封崇正,才入京不久就日日设法“偶遇”莫云溪,接近她都接近到了无慈山上。 后来又有了城东一事,虽至今未有确凿证据证明是他所为,可也是个大差不差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莫云溪胸膛轻微起伏了一下。 “他这是盯上我的人,非要不可了。” 她意味深长地说着,在场的几人无不是神色凝重,只有福大人还站在那边一脸懵逼,不知道莫云溪的话是什么意思。 深吸一口气,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莫云溪看向王震,眼里的戾气才弱了下来。 “多事之秋,今日只怕是不能安生了,你派人将几位大人送回府邸,一定要保证他们安然无恙。” 得了吩咐,福大人连忙躬身应了,迅速安排侍卫前来护送。 王震与莫云溪深深对视了一眼。 看着这孩子如今的模样,心下感慨万分,五谷杂陈的说不上来的悲楚。 莫云溪别开目光,兵部的侍卫也在此时到了堂外。 倒不是别的,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管到底是何人所为,既然已经迈出这一步了,就必定不会就此收手。 旁人她不担心,她担心的是王震。 从前自己被托孤于王震,且这么多年在皇宫里头,若不是他,她只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王震年事已高,今夜他既来了兵部,就势必也会被那些人盯上,她不能允许他出事。 “好生护送几位大人回府,不得有误!” 福大人背着手朝一众侍卫吩咐。 说完之后,看着王震和兵部的那几个人走了,回过头的一瞬间,就换上了一副笑脸儿。 事情也已查明,能从兵部得到的消息已然尽了,这些人走了之后,莫云溪和华兴文也便没有了再待在这的理由。 两人正迈步欲走,就被福大人挡在堂前拦住。 待二人顿步后,福大人方往旁边退了一小步,面上仍满是笑容,“华督司,莫厂公……这今日之事,下官到底该怎么……” “若是依二位大人所说,这西夏国的腰牌算不了证据,那这也没查出来个什么,到时皇上要是问起来,下官……” 他说到最后,显出一脸的为难。 今日之事,莫云溪和华兴文这两尊大佛都来了这儿,他不用想也能知道定然是小皇帝的意思。 事涉兵部,重中之重的大事,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福大人今夜一直都啰哩巴嗦的,在堂内时就秀了一把智商,如今临走了还要多话。 人菜话还多,说的就是这种人。 第364章 先你一步 莫云溪冷晲了他一眼,话音也冷,“陛下那边自有我们去回,你只记着一则,就是今夜之事一定要守口如瓶,底下的人也是一样。” “决不能透露出去半点风声。” 她叮嘱完,刚抬脚要走又想起来这福大人是个没脑子的,不得不耐着性子补了一句。 “若是走漏了半点消息,只怕不仅你的脑袋要搬家,就连整个国朝或许都要为之动荡。” 莫云溪声音又低又沉,前头的话还好,后头的这几句着实是将福大人吓了一跳。 他听这话听得毛骨悚然,什么国朝为之动荡,这样严重的后果,一顶大帽子若是当真扣过来,别说他丢脑袋了,到时只怕是泼天的大祸! “下官明白了,下官明白了……!” 福大人说话时声音都在抖,两条腿也不住地打着哆嗦。 莫云溪往他身下扫了一眼,看人抖得厉害,心下是既无奈又有些好笑。 可这样的场面,又刚刚吓唬完他,莫云溪忍了笑,步子暗暗加快,两步就出了兵部大堂。 华兴文双手负在身后跟上,余下福大人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巴巴儿地又亲自将二人送到了兵部大门口才罢。 东西两厂的人也整肃了队伍,正候在兵部外头,莫云溪和华兴文一出来,所有人都严肃起来,规矩地跟在后头准备回宫。 此时方戌时将尽,琼华殿的宴会正进行到尾声,因是中秋,这样的佳节不免惹气思想之意。 无论是大周的人还是别国使臣,都免不了在此时多喝了几盏。 众人酒酣之际,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从殿后绕了进来,什么也顾不上就跑到了郑公公跟前。 那小太监眼睛直往座上的小皇帝身上瞅,但并不敢直接上前,依旧按着规矩先禀报郑公公。 郑公公听完,眼睛都亮了,激动得身子往后昂了昂,摆摆手让他暂且退避一旁。 构思了一番要如何说,郑公公将拂尘搭在左臂上,缓步上前到了小皇帝跟前,猫着腰禀报。 “陛下,景明宫传来消息,说是文嫔娘娘有喜了!” 文嫔? 小皇帝乍一听这话,也是激动得搓了搓手,“果真?” 郑公公重重点头,脸上都笑出了一朵花儿,“回陛下,千真万确!” 顾采薇受宠已久,如今终于有孕,还是在中秋这样举国欢庆的大日子,好日子里,叫李恒怎能不高兴。 小皇帝两手一拍,高兴得无可无不可,“好!” 郑公公笑着站在一旁,接下来就见小皇帝扬了扬手。 底下的人一见他像是有话要说,殿内的歌舞顿时就停了,上首的郑公公连忙挥了挥拂尘,示意舞女们退至一旁。 琼华殿内的乐声停了,还隐约能听见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好酒”。 两三秒后,殿内整个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到了座上的小皇帝身上。 “诸位——” 小皇帝开了口,笑得嘴角咧开很大的弧度。 “今夜中秋,佳节是一喜,就在刚刚,朕的后宫又传来一喜!” 话说到这里,底下一群人里就有一部分已经反应过来了。 郑公公才刚听完景明宫小太监的禀报,在知会小皇帝之前就特意吩咐了人去取了宝石所制的石榴籽来。 “后宫妃嫔有孕,在此时此刻这样大好的日子,可谓是喜上加喜。” 小皇帝登基以来,膝下并无子女,前朝的人屡屡在朝堂上提起此事,不是叫他选秀,就是叫他保重龙体,要为朝廷考虑,要为江山的千秋万代考虑。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有人先一个站出去起了头,殿内的其余人也便有样学样地跟着贺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一时间整整齐齐的贺喜声响彻整个琼华殿,座上的小皇帝兴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小皇帝抚掌大笑,侧着看了一眼郑公公,在人颔首后便大手一挥。 随着他的动作,早就候在殿外的宫女们鱼贯而入,手上都捧着托盘,托盘里头放着的是一个个小小的荷包。 有宫女从殿侧进去,到了郑公公跟前,郑公公取了一个金线绣的荷包,亲捧到了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亲手打开荷包,倒出来里头盛装的石榴籽,朝众人展示。 “这些是红宝石所制,做成石榴籽的样式,取一个多子多福的好寓意,今日大喜,诸位都在,朕便赏下这些石榴籽,带回去赠给家中妻儿!” 殿下的宫女们也各自捧了托盘到了两侧席间,将一个个精致无比,盛着宝石石榴籽的荷包放到众人席前桌上。 “谢皇上——” 大周的国臣先行谢恩,后头便是各国的使臣来者谢恩。 中秋原有节礼送到四夷馆,如今在这琼华殿上又赶巧儿碰上皇帝后宫妃嫔有喜,得了这一回巧,众人自然欣喜。 “这红宝石乃是珍贵之物,千百年间各地所产也不过寥寥,我等今日在这琼华殿内蒙受皇帝陛下天恩,得此珍赏,真是万分荣幸,万分荣幸!” 说话的是西夏国的使臣端木琅,在这样的外交场合,自是十分的会来事儿。 有他的话在先,其他各国有意依附大周的,也上赶着道贺。 “皇帝陛下乃万岁之君,福泽深厚,后宫嫔御自然也是有福气的。” “今日皇帝陛下赏下这些稀罕之物,下臣们也能沾一沾这喜气和福气!” 小皇帝高坐在殿上,垂眸看着底下这些人贺喜的贺喜,恭维的恭维,有意讨好的讨好,心底是越发觉得受用。 与此同时,宫道上。 莫云溪和华兴文带着人进了宫,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迈过三门后就加快了脚步。 此次中秋宫宴,小皇帝特地要他二人主理,宴会已经进行到尾声,在各国使臣出宫回到四夷馆之前,他们的职责便都不算完成。 “主子。” 越过一道拱门,侧前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莫云溪循声望去,正是青玄。 她脚下也不停,青玄就和墨七走到一起,一边走一边禀报。 “后院抓到了人,蓄意纵火,属下赶到的时候,看见地上全都被泼了桐油。” 第365章 来往人众多 虽说早就在她的意料之中,但在听见地上都被泼了桐油时,莫云溪的眸光还是暗了暗。 她今日离开西厂前就专门留下了一批人,防来防去,竟然也没能防住。 若不是自己发了那信号烟花,只怕这会子青玄来报,就不只是泼了桐油了。 青玄看出她的心思,“咱们的人赶到及时,火并没有烧起来。” “主子,还有一事……” “是不是还有一块西夏国的腰牌?” 他话刚出口,莫云溪幽幽的声音就飘了过来。 青玄脚步一顿,很快恢复继续往前走,皱着眉头满是疑惑,“您怎么知道……” 莫云溪勾勾唇角,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她怎么知道? 这声东击西,借刀杀人,瞒天过海的一招连计,被那些人用得是巧妙之极! 她没有说话,脚下步子不停,青玄走得慢些,被落在后头,凑到跟前小声地问墨七今夜情形。 两个人在后头低声说起今夜的事,了解了到底发生了什么,最后看向莫云溪的目光是统一无比的钦佩。 钦佩得五体投地! 他们主子在这些事上往往料事如神,猜的那叫一个准上加准,算无遗策。 赶至琼华殿,再无别事,东西两厂的侍卫便都被派回了各自的岗位继续戍守。 莫云溪和华兴文刚到殿外,就见琼华殿的大门被打开,数名提灯宫女分立门侧,为里头的贵人照着路。 宴会刚刚结束,里头陆陆续续有人出来,不少人已经喝得醉醺醺的,还要宫女搀着才能走得了路。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又朝殿内看了看,一片混杂,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们站在殿门口往里张望,里头走出来的郑公公也在朝外张望,寻找着他俩的身影。 远远对上了目光,郑公公加快了脚步,到了二人面前站定,“哎哟,二位可算是回来了。” “陛下让咱家在这儿候着,这乌泱泱的一大片,找不着人可怎么好……” 看到了莫云溪和华兴文安然无恙站在这里,想起刚才小皇帝从自己耳语的话,郑公公心下就一阵后怕。 那些话自然无论如何他也不会告诉他们俩,只是正色道:“华督司,陛下吩咐了,叫您带人将这些使臣王公送回四夷馆,且要看着一个不落的进去了才好。” 华兴文点头,“知道了。” 莫云溪看了一眼往外走动的人群,又看向郑公公,刚开口欲问,就听得人再次说道。 “莫厂公,还请您随咱家往承乾殿走一遭,给陛下回话。” 听得这话,刚欲走的华兴文也顿了一瞬。 怎么偏生只叫她去回话…… 心里虽有疑问,并没有问出来,华兴文只是看了看莫云溪,想说什么却最终又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挥手,带着东厂的人走了。 莫云溪望着华兴文的背影出神,想起今日在兵部发生的事,在心下忖度着一会儿要怎样禀报。 “请,莫厂公。” 见人久久没有动作,郑公公出了声。 莫云溪回过神,跟着他从琼华殿外的引桥上过,看见两道提着灯的“小太监”都是自己的人,就安心一些。 “今日之事,父王如何看?” “还能怎么看,今夜这琼华殿里有心人多了去了,又岂止你我父子二人。” 莫云溪本低着头往前走,冷不丁听见这么两句对话,不由得抬头瞅了一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却是叫她心里咯噔一下。 是章缙和章宋玉。 他们刚才所谈…… 今夜之事? 据他所知,今夜琼华殿并没有发生什么,宫里头也是好好的,若是出了什么事,西厂自然会有人来报。 按着这个思路,那他们二人刚才所言,多半都指的是兵部的事了。 可才刚在琼华殿上,小皇帝派人来知会也是暗中来的,就连她离开时,都是假借更衣之由,自认并没有出什么纰漏。 “怎么会……” 她心下疑惑非常,喃喃就嘀咕出来这么一句,跟前的郑公公就问了出声。 “莫厂公,您说什么?” 这么一声直接就惊动了前头走着的章缙和章宋玉二人,几乎是同时回头,一下就跟莫云溪对上了目光。 今夜莫云溪并不在琼华殿内,他们出来时也并没瞧见她和华兴文,加上这会子引桥上来往的人众多。 本以为没人注意到他们,才低低谈论起来的,谁知这后头竟然还跟了个莫云溪。 “莫厂公。” 莫云溪低了头,本欲躲避开这目光,谁承想前头的章宋玉反而主动出击。 他开了口,莫云溪自然不好不应,笑着颔首回应,“王爷,世子殿下。” “我刚才恍惚瞧见莫厂公出去了一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他主动提起这一茬,莫云溪不免有些心虚,怎么他倒一点也不怕谈起来这事似的…… “倒也没什么,跟前的小宫女毛手毛脚的,泼了我一身酒,到偏殿换了身衣裳,这才耽搁了一会儿。” 听着她的解释,章宋玉神色如常地点点头。 他一双眸子依然含笑,嘴角亦是挂着融融的笑容,好像一点儿也不觉得有什么。 说话间,下了引桥,二人便是两个方向了,见莫云溪要往另一边走,章宋玉还特地停下脚步朝她微拱了拱手。 莫云溪回以一揖,转身就随着郑公公步入另一条宫道,往承乾殿的方向去了。 走出没多久,见四下再没什么人了,莫云溪才淡淡开口相问。 “郑公公,才刚我和华督司走了之后,宫里可还有发生什么事吗?” 郑公公略回头望了她一眼,手上提着一盏宫灯,继续往前走,“您和华督司走了之后……倒没什么大事。” “……噢!”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接下来说话的声音都高扬了不少,“倒有一件喜事,景明宫的文嫔娘娘有喜了!” “陛下喜得无可无不可,叫奴才拿了好些红宝石所制的石榴籽,拿那么大的荷包装了,分赠给席上的使臣呢!” 郑公公一边说着,一边比划着,脸上笑成了一朵菊花。 第366章 不知做了多少 一听这话,莫云溪就是一怔,下意识地反问出声,“文嫔?” 郑公公随口道:“就是户部顾大人家的那位。” 说了这个还不够,他又继续八卦似的絮絮说了起来,“这文嫔娘娘自进宫之后就深得陛下宠眷,一朝有喜,还是在中秋这样的大日子里,陛下可不得高兴坏了……” 莫云溪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这说的便是顾德本的女儿顾采薇了。 一提到顾采薇,她就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顾青槐,有好些日子没有进后宫了,也不知她在宫中如何。 想到这姐妹俩,念起那日在御花园听到她们的谈话,莫云溪至今都有些糊里糊涂的,摸不清是个什么情况。 “除了这一桩,再没别的事了么?”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郑公公侧身看了她一眼,很快就将眼里的疑色掩去,“没有了,今儿晚上宫里的人几乎都在琼华殿了,还能有什么事儿……” 莫云溪没说话,只暗暗在心里思索。 顾采薇有孕,这到底是大周皇帝后宫的事情,又只是区区一个后妃,而非皇后有孕那般牵涉国朝立储,自然与章缙和章宋玉无关。 既然再没了旁的事,那刚才自己听到的,便必然是有人擅闯兵械库的事了。 他们两个在宴会上,又如何得知? 再往深想一想,不仅有人擅闯兵械库,西厂后院儿也差点被人一把火烧了,今夜之事,莫非与他们有关? 可章缙的身份是平江王,身在大周,有何理由去栽赃陷害西夏国? 思来想去,莫云溪只觉得此事疑点重重,疑难之处是越来越多。 正头疼着,走在前头的郑公公忽然顿住了脚步,“厂公在此稍候,咱家进去通禀一声。” “有劳公公。” 看着郑公公进了承乾殿,莫云溪站在原地,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去撇开,只想着今夜之事要如何回禀。 刚打好腹稿,郑公公就到了面前。 “莫厂公,请。” 莫云溪微一颔首,抬脚入了殿内,一进去头也没抬就下拜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免了。” “谢陛下。” 莫云溪缓缓直起身,见小皇帝靠坐在椅子里,面上带了点微红,显然是也喝了不少酒。 各国使臣敬酒要喝,大周各诸侯王的酒也要喝,这样的大日子,在宫中举办宴会,喝酒自然是免不了的。 “兵械库是怎么回事,可有人伤着?” 小皇帝显然对此十分关切,莫云溪才刚站定,他就问起来。 缓了一口气,莫云溪才秉手道:“倒没出什么事,有人擅长兵械库,跟兵部的人交手几招就自己咬毒自尽了。” 听着她的回话,小皇帝脸上一点诧色也无,倒好像是这些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看人没有反应,莫云溪又从袖中掏出那块西夏国的腰牌,郑公公赶忙接了过去,双手奉到了小皇帝面前。 “这块腰牌,是兵部的人从院角捡到的,想来应是那人在打斗时不甚掉落的。” 小皇帝拿过那腰牌看了看,看见上头的纹样和正面的字时,眉心便隆起了一些。 “西夏国?” 莫云溪没有吭声,只待他将那块腰牌又左右细看了几遍,才淡淡开口,“是,这腰牌虽然是西夏国的,可陛下您看,这块腰牌的精细程度远远不够。” “各国使臣进京时,是微臣和华督司一道接待引进的,先前护送他们去四夷馆安置时,曾在西夏国的使臣身上见到过他们的腰牌。” 闻人言入耳,小皇帝这才将那块腰牌又拿到眼前细看,大手在正反面摩挲了几下,神色一凝。 “果真如此。” 莫云溪小心地观察着李恒的脸色,刚才一进来听自己说此事的时候,他的反应就不像是不知道。 可这会子又看不出这腰牌的玄机,到底是装看不出,还是真的看不出,无人知晓。 莫云溪心下这般想着,等着小皇帝如何处置的话,座上的人忽的将那块腰牌丢在桌上,不重不轻“砰”的一声,将她和跟前的郑公公都吓了一跳。 “西夏国的使臣前些天还在御书房同朕示好,怎会在这时候干出这种事,这些人就算是要栽赃,也忒没眼色了些!” 小皇帝的语气带了几分愠怒,这却是他们真真切切感受得到的。 “今夜之事,微臣以为天翼国的嫌疑很大,他们的三皇子封崇正,自从入京后便一直不安生,明里暗里的不知做了多少。” 在心下犹豫了片刻,莫云溪终究还是开了口。 “天翼国?” 小皇帝的耳目遍布京城各处,底下搜寻来的消息自然也有这一条。 只是从前从未听莫云溪主动回禀过,今日听她忽然提起来,才有了一丝好奇。 君臣之间的这些门道,莫云溪又如何不知,见李恒装糊涂,她也就十分自然地跟着装糊涂。 “是,此次来朝的这些藩属国里,动作最多的便是天翼国,他们来的使臣正是三皇子封崇正,陛下您前些日子在宫里头见过的。” 小皇帝身子略微往后靠了靠,像是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人,半晌才眼前一亮,道:“朕记起来了。” 莫云溪恭肃地垂首立在殿中央,回忆着刚才在兵部的事。 “陛下,那人口中的毒,微臣请刑部的人和太医院的王院使都看过了,据王院使的话,那种毒是西南之地才有的,其他地方一概不产。” “西南之地?” 小皇帝闻言,微眯了眼。 拿起桌上那块西夏国的腰牌又看了看,过了一会儿,张口就有了决断。 “西南诸国里头,确实天翼国的嫌疑最大,但他们既然敢做,便一定做得干净,此事想也追查不出什么了。” 小皇帝声音淡漠,莫云溪听着,朝上首看去,只觉得面前的李恒,是越来越有一朝天子的不怒自威感了。 “你只暗中派人多盯着些天翼国的动向,在他们离开大周之前都要盯紧,莫要让他们再生出什么事来。” 莫云溪恭敬应下,“喏。” “若没旁的事,就跪安。” 莫云溪张了张口,心下一番思量,到底还是将西厂后院的事按下不提。 “微臣告退。” 第367章 大可安心 离宫路上,莫云溪背着手低头往前走,脸色微沉。 复盘今夜之事,那些人的目标到底不是兵部,而的的确确是华兴文口中她后院的那个宝贝,晏冠宁。 越往这儿想,莫云溪的眸色便越深几分。 心有挂念,脚下步子愈快,出宫回西厂,不在话下。 “他人呢?” 莫云溪刚开口问,晏冠宁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身后是方平淳和小巫,并几个无慈寨的人围在后头。 发生了这样的事,晏冠宁这边自也不得安稳,带着人就候在院里,等着莫云溪回来。 “可有伤着哪儿?” 晏冠宁摇摇头,下一秒问的话却惹得莫云溪一怔。 “厂公不先问问新型弓弩如何吗?” 她一笑,那笑中显带了些疲惫,索性今日晏冠宁没什么事,莫云溪这会儿方得了安心。 “什么时候人都是最要紧的,那些东西没了还可以再得,人才可从来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莫云溪语气平常,说出这么几句旁人都不怎么肯直接说出口的话来,听进跟前晏冠宁的耳中,却是一种真诚,其中自然不失关切。 夜已深,西厂内外明灯高挂,照得后院里也恍若白昼。 莫云溪在院内缓步走着,晏冠宁和方平淳等人就在她身后跟着。 正因为这亮,才将那满院子地上的桐油照得格外明显。 莫云溪蹲下身侧着望了一眼,就见满院都被泼了桐油,尤其是那架新型弓弩,下面桐油的量是其他地方的好几倍。 像这种事情,西厂的侍卫一贯都会保留现场原样,不会妄动,等她回来。 莫云溪伸手搅了一下,新型弓弩下面的桐油多得已经积成了一个小洼,“啧啧……” 这些人真是用心险恶,这样多的桐油泼到院里,不仅是要一把火烧了新型弓弩,还想要晏冠宁的命! 事涉晏冠宁,她心下自然还是免不了有些后怕,想罢这些后,才想起来那架新型弓弩。 莫云溪一边站起身近前细看,一边问人,“这东西怎么样了,浸了油可会有影响?” 晏冠宁没言语,只也走到新型弓弩跟前,同莫云溪站在一处看着。 “诶……” 又细看了两眼,莫云溪一下就察觉到其中关窍。 新型弓弩只有一个底座在那里,上头不过是随便用木头架起来一个轮廓,远远的看着像成物罢了。 莫云溪的反应将后头本不感兴趣的青玄和墨七都吸引了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凑过来,几乎也是同时发出了略带惊奇的一声,“诶~” 只剩下晏冠宁站在那里但笑不语,方平淳在跟前则是一脸骄傲又带点得意的笑。 “今儿一早我走时特意留了一些人,不曾想,你竟也是未雨绸缪了。” 青玄和墨七刚走过来,没看清之前,还不知莫云溪所说是什么。 对于她的话,晏冠宁显得颇为感慨,“从前在山上时,不知世上的弯弯绕竟有那样许多,或是知道了也不曾真正上心过。” “如今身在其中了,自然想不未雨绸缪,也不能了。” 说到这里,晏冠宁脑海中便飘过那日城东巷子的画面,当即神色一变。 “那日的事倒也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世道艰难,平底起波澜的事都数不胜数,许多时候哪里是想不争就能不争的,这些人会逼着你走,世道也会逼着你走……” “不肯往前走,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听他感慨了这么一大段,莫云溪也再次深切意识到了城东巷子的事对他影响有多大。 没想到那样一个原本热血满腔的少年郎,来了上京城中不过区区数日,又已然被卷进了不知多少明争暗斗里,被迫作出这些原不应该有的多思来。 此刻,面对这样的晏冠宁,莫云溪心里就跟打翻了的五味瓶一样。 她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话到嘴边,却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许是察觉到了莫云溪的犹豫不语,晏冠宁扯出一抹笑,显然是强打起精神,“说得有些远了,不过厂公大可安心……” “今日一早,您走之后留下了那么些人在后院,我就想到了今晚恐怕不能安生,于是一早就将上头的那些部件全都拆了,拿一些木头搭了个架子,明日陛下要看,再重组起来就是了。” 他转移了话题,莫云溪也没再沉于这些情绪里,强作自然地看着他的动作。 只见晏冠宁快步跑到后院柴房,一把推开门,进去不过一会儿,就从里头抱了一大堆东西出来。 “哗啦啦——” 他将新型弓弩上所用到的部件都拆了下来,用布包起来,现在倒出来一大片,呼呼啦啦的声音听着就让人感到一阵热血。 自不是因为这声音如何如何,而是因为发出这声音的东西,是他们即将公布于天下的新型弓弩,任谁看了能不热血沸腾? “厂公您看,底下的那个大架子浸了油不防的,一点也不影响上头的主要部件,有这些东西在,就是再来一群人,哪怕放火烧了也是不防的。” 晏冠宁的话说得自信,跟前围着的几人也从他说话中听明白了面前这一地的部件的重要性,看向那东西的眼神都变了。 地上的那些东西,莫云溪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她的注意力反倒在晏冠宁刚才拿这些东西出来的方向 ——柴房。 晏冠宁竟然能想到将这些东西藏在柴房,显然不仅是早有防备,还是在心中好一番思量,才想出来这么个好地儿。 若换旁人,便也算不得什么。 可晏冠宁不同,他们这些人刚进上京城时,颇有一股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儿,经了后头那几遭事,许是才开了窍了。 “有这样的好心思,日后还怕这上京城里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么?” 莫云溪半侧着身子,目光也从柴房的方向缓缓移到了晏冠宁身上。 她语气悠然而淡淡,虽是问句却是叫人一点疑问也听不出来,只觉得是对晏冠宁赞许有加。 “身在西厂,自然要同厂公您多学学。” 第368章 心情不好 “厂公在朝廷里这么多年,身上的那些东西,我等若有幸能学上一学,哪怕只一招半式的,往后不说什么立足京城,起码也能躲灾避难,不遭人暗算。” 晏冠宁的语气依然是那样平常,这些话若换了旁人说,只怕就显得谄媚了。 可莫云溪知道,晏冠宁这个人,绝不会在这些事儿上恭维自己。 淡然勾唇,莫云溪眸子微抬,“收起来,别再叫有心人瞧见了,倒不好。” 她说完这话,抬脚就要走,转身的那一刻却忽然想起方才晏冠宁所言。 “明儿是各国使臣出京的日子,陛下只怕不得空,且再等等,等使臣们离京之后,一切尘埃落定了,到时候再公布也不迟。” 莫云溪的话入耳,晏冠宁神色有明显的一顿,很快恢复如常。 到底是莫云溪,将人这样细微的神色变化都尽数捕捉,安慰似的补充了一句,“这么些日子都等了,也不急这一时。” 像是怕他会失落难过似的,莫云溪又继续说,“时局不稳,使臣们没有出京之前,上京城里都算不得太平,更不必说西厂,咱们且候着。” “冠宁明白。” 晏冠宁转过身,正对着莫云溪,躬了躬身子。 对于他这样的反应略有些意外,莫云溪到了嘴边的话到底是咽了回去。 他的反应虽说让人有些意外,但又似乎合乎常理,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质疑的。 “嗯。” 莫云溪只轻轻点头,双手垂在身子两侧,大步出了后院,青玄和墨七连忙跟上。 回了前庭,莫云溪直直往前走,青玄十分有眼色地上前推开了厢房的门。 待人走进去,他们俩才后头跟进去。 不用看也能感觉到自家厂公心情不大好,此时也未到莫云溪就寝的时候,因此二人都侍立房中,没有一个敢吭声的。 莫云溪坐在书桌后随手拾了一卷书看,青玄和墨七站了好半天,站得都快困了,外头就救场似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二人一个激灵,同时朝门口看去,莫云溪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像是听不见似的,低头只顾继续看自己的书。 一个小太监到了门口停下了脚步,目光朝青玄和墨七看过来,隐隐带了几分求助之意。 确认过眼神,青玄提步从侧边走了出去,到了檐下听那小太监耳语几句,就也有些为难地看向了里头站着的墨七。 摆摆手打发了小太监,青玄回身入房,这次就是更加蹑手蹑脚起来。 墨七站在莫云溪身后,看着他的样子,不禁在心下猜测起来。 回了原位站着,青玄才刚站稳就感受到了来自墨七的灼灼目光。 他微微侧过身子,动作幅度极小,跟墨七对了个眼色,两人就这么连眉毛带眼地交流起来。 墨七一边眉毛挑起,疑惑显见。 青玄半眯着眸子摇摇头,那意思分明就是不是什么好事儿,不好说明。 平日里倒还好,今晚事情太多,自家主子的不悦又是显而易见,他们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上去触霉头。 两个人挤眉弄眼的,犹豫了好久也没有人敢说。 没一会儿,莫云溪就带着几分淡漠开口。 “怎么了?” 青玄和墨七本来还在对着眼色,忽然听见这么一声,两个人心里咯噔一下,同时安生了下来。 见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是一句话也没,莫云溪下来的语气就没方才那么平和了。 “说。” 这么一句,登时就叫二人知道莫云溪这是耐心快尽了,再不敢吞吐造次,墨七一把就将青玄推了出去。 “回主子,是李公桥林家的事儿。” 青玄开口,略有些颤巍,毕竟这事情他听了都觉得不怎么好,更遑论在此时说出来,莫云溪会如何了。 见人没话,青玄便接着往下说道:“林府的姑娘不是要成亲了么,上回您吩咐的叫属下去查,如今已有了话了。” “怎么回事?” 一听是林听寒的事,莫云溪抬抬眼皮,表情也不再是方才那般近乎冷漠。 见人神色略有缓和,青玄本心安了些,可一想到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又很难让自己放轻松。 哪怕是面对着有些不悦的莫云溪,青玄依旧是犹豫了半天才道:“底下的人来回,林姑娘与那薛松文倒的确是两情相悦,只是,只是……” 听了两句又断了,莫云溪眉毛一拧,手上的书卷也丢在桌上。 这一下将青玄吓得再也不结巴了,后头的话说的那叫一个顺溜。 “只是薛松文房里早有了两个妾,查过了,确都是寻常人家的丫头,其中一个原还是在林府前院伺候的,后头不知因着什么事儿,奴婢抬了主子的。” 说到最后,青玄还是顿了一下,才硬着头皮往下说,“薛松文房里的这两个小妾,薛府的意思是仍留在房里伺候着,也不碍着什么……” “两情相悦?” 才听罢他这话,莫云溪就猛地一拍桌子,“呸!” “倘若当真两情相悦,还未娶正妻便纳了两个妾就不说了,如今要娶亲了,怎么还要将那两个妾留在房里?” 莫云溪气得额上都爆起了青筋,“两情相悦,这算哪门子的两情相悦?!” 没承想青玄要说的是这话,再加上莫云溪的反应,惊得旁边站着的墨七是大气也不敢出。 他家主子平日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角色,再是什么天大的事,也很少见她动这样大的气。 墨七和青玄是跟在她身边的,自然知道林素武对莫云溪而言意味着什么,因此是恭恭敬敬站在那里,一句多余的话也无。 “她林听寒可是林老中堂的嫡亲闺女,正正经经的高门贵女!” “即便是老大人没了,嫁给他薛松文也绝不算高攀,大婚当前,拿两个丫头塞在房里不肯放,这是欺负林家没人了么?!” 莫云溪气得脑子里嗡嗡的,刚顺手端起面前的茶,就自觉十分恼火地放了回去。 茶盏和桌面相触“砰”的一声,很是叫人心惊。 “婚期不是在下月初二么,你明儿一早就过去告诉薛松文,叫他趁早把那两个丫头子打发了,别玷辱了林家的门楣!” 第369章 帖子 青玄身子微微一动,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墨七伸手拉住。 犹豫了片刻,最终躬身应下。 “喏。” 青玄应下之后,莫云溪的怒气也并未消减半分,看着面前桌上的一堆书纸信函,心里毛乱得很。 “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 青玄和墨七相互对视一眼,同时应声,“喏。” 二人出了厢房,脚步仍旧放得极轻,带上了门。 才走出厢房小院,刚跨过院门,就听见身后一道破门声。 果不其然,一回头就看见莫云溪破门而出,手上捏着那把软剑,一个飞身就从房内跃了出来。 莫云溪在院中打了几个旋,“咻咻”的破空声衬得那月光下的剑刃格外锋利,寒光烁烁,像是给剑身铺上了一层银霜。 已入深秋,夜凉如水,莫云溪独自在院中练剑,青玄和墨七虽心中有话,到底戚戚地走了。 翌日,晨起。 今日休沐,莫云溪依旧起了个大早,她心里头有事,夜里也是睡不安宁的。 下人们服侍着她起身,青玄和墨七两个人恭立在一侧,待其盥洗完毕后,才近身上前侍候。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太监捧了一盏茶从房外走进来,墨七抬手接过,恭敬无比地奉到了莫云溪面前。 莫云溪待下亲厚又护短,墨七和青玄跟随在她身边,平日里相处也颇为自然,但他们却从未失了规矩,失了心底的恭敬。 青玄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看莫云溪端过茶盏,拨着茶盖,才上前道:“主子,薛松文一事……属下现在就过去薛府传话?” 他话音有些弱弱的,带了几分试探。 莫云溪喝了一口茶,手上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着茶上的热气。 这就是默认的回答。 青玄微微颔首,也是一声不吭地朝着莫云溪拱了拱手,往外退了几步,才出了房门。 出了厢房,青玄暗自松了一口气,可一想到待会儿在薛府要说的话,可能要面对的事,就又觉得心里头有点儿堵。 大步出了小院,在走到前庭时,就见一个小太监步履匆匆地从前面一道拱门走了进来。 那小太监一见着青玄,脚下的步子忽然就慢了,走到他跟前方站定,报:“大人,外头有薛府的人递了帖子,想求见厂公。” “薛府?哪个薛府?” 青玄眯眯眼,话说出口时,心下已经有了猜测。 小太监规规矩矩地双手将那帖子奉上,“回大人,是太仆寺卿薛朝希府上。” “来人自称是薛府的公子,薛松文。” 身在上京城中,少不了要跟许多达官贵人打交道,最要紧的一则便是对方的名姓,这要是不记得,便是失了礼。 京中文武官员,达官贵族,凡是能叫得上号的,其人其家,西厂的人一向都能熟谙,哪怕是不知道的,只听人说上一遍,也便牢牢记在了心里,再不会错一个字的。 青玄听着小太监的话,半眯着的眼睁开又眯上,一脸的迷惑,“薛松文?他来干什么……”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也好,倒也免了我走这一趟。” 喃喃自语完,青玄将那份拜帖拢进袖中,对着小太监摆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我去回厂公。” 语罢,青玄揣着那拜帖就转身往后头小院而去,一路上走的那叫一个步步生风。 那薛朝希到底也是太仆寺卿,不小的官儿,莫云溪发了怒,将这样一个差事交给了他,本来还纠结着今日到薛府上要如何说才好,谁成想,这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美哉,妙哉! 青玄心里的那块儿石头落了地,不多时,就到了厢房外。 在门口站了一下,和里头的人对上目光之后,青玄才抬脚入内。 一进去,就听得坐在书桌后的莫云溪发问。 “不是叫你去薛府传话么,怎么回来了?” 这薛朝希的官儿也不小,宅地虽离城中心不远,但距离西厂还是有段路的,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快就一个来回。 莫云溪正思量着,就见青玄将一个东西奉到了自己面前。 她垂下视线,是一份拜帖。 莫云溪眼神一动,将那帖子接了过来,随手翻开,上头的内容看得她眉心微微隆起。 “他怎么来了?” 乍闻此问,青玄一抬头就对上了莫云溪的双眼,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是我,不是我叫他来的。” 知道莫云溪对林家的重视程度,青玄一着急连自称都忘了,见她脸色没有什么不对,语气才缓了一些,“属下才走到前庭,就有人来报,说是薛松文递了帖子来,属下这才拿了帖子来回禀。” “着急什么。” 莫云溪淡淡刮了他一眼,搁下手上的拜帖,语调轻微,“叫他进来,我在书房见他。” “喏。” 青玄下去之后,莫云溪也出了厢房的门,背着手往书房去了。 墨七跟在后头,一路跟着莫云溪往书房走,仔细又小心的观察着自家主子的神色。 看人神态悠悠,比起昨儿夜里,那可是好了不止一倍。 莫云溪到了书房,撩袍落座之后,就有小太监奉了茶进来。 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外头就有了窸窣的动静,隐隐瞧见是青玄带了个人进来,不必想就知道定是那薛松文。 莫云溪将茶盏搁在桌上,随手从桌上拾了一本书捧在手里,目光虽落在书上,可心思却并不在上头。 她面上故意装出一副蛮不在意的样子,直到青玄引着人进来,也没有抬头看上一眼。 “松文见过莫厂公。” 薛松文穿了一件菊纹织锦的袍子,墨七和青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的的确确是翩翩佳公子,也难怪林听寒会倾心于他。 他行了礼,见莫云溪无话,便保持着下拜的姿势,一点儿逾矩处也无。 直到青玄和墨七都想上前提醒,莫云溪才开口叫起,说话的声音颇带了几分懒洋洋的意味,“起来。” “薛松文,是薛大人府中的公子……不知今日来本官这西厂,有何贵干?” 第370章 拆散他们 “莫厂公。” 薛松文缓缓起身,在书房中央站定,朝着人又揖了揖手,很是尊敬,“松文今日来此,倒也不为别事,是为着我与林小姐的婚事来的。” 一见他提起林听寒,莫云溪心下微微一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连一个眼神也不肯给他。 “哦?” 莫云溪的目光依旧在书上,语速不急不缓,“婚事,什么婚事?” “哪个林小姐?” 见人装作不知,薛松文顿了顿,知道莫云溪早就知晓此事,可恭敬的态度也并未有一丝改变。 “是李公桥林府的嫡小姐,林听寒,前些日子家父派人去林府提亲,现下已定了婚期,就在下月初二。” 莫云溪心道:你也知道她是林老中堂嫡亲的小姐。 她轻哼了一声,几不可闻,可整个人那懒洋洋的样子,态度就已是分明了。 薛松文和林听寒两情相悦,现如今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对于林府和莫云溪的交集也从林听寒那里听说了不少。 如今瞧着莫云溪这模样,哪里会不知她的态度。 薛松文越发站得笔挺,望向莫云溪的目光中满是诚恳,“松文见这几日家中似乎常有西厂的人来往打听,也从家人那里听了几句,中秋一过,婚期将近,松文实在是不得不登门叨扰。” 见他说了这么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莫云溪心里有些犯嘀咕。 这厮大清早的跑到他这西厂来,到底是要说什么? 心下虽有想法,但莫云溪还是什么也没说,只坐在那里盯着书,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松文心悦于林小姐,自知天质平庸,论起来各方面也都是配不得林小姐的,有的惟一颗真心,日后若是成了婚,必然拿这颗真心待她,绝不会叫她受半点委屈。” 书上密密麻麻的字,莫云溪哪里能看得进去,不过是竖起耳朵只听薛松文的话罢了。 听他说到这里,莫云溪心里就有些不踏实,这些话听起来貌似真心,可不知薛松文在她面前说这些做什么。 莫云溪没说话,薛松文也是一点也不着急似的。 只站在那里,面色平淡,一句一句往下说,想起什么说什么似的。 “说来惭愧,松文还未成婚,却已纳了两名妾室。” 说到这里,薛松文停顿了一下,特意朝莫云溪的方向瞥了一眼。 见人依旧不动声色地看书,薛松文又继续道:“西厂的人能来,想来自是厂公您的示下,厂公的态度松文明白,其实松文又何尝不想……” “她是名门之后,书香世家的嫡女,身份尊贵自是不必说的,那相貌才情又是万里挑一的,应了婚约,属实是下嫁。” 一直盯着书看的莫云溪,在听到这话后方施舍般地看了他一眼。 只见薛松文站在那里,身子直挺挺的,半掩在袖子下的双手微微攥拳,直观显示着他的紧张。 她看着他,薛松文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紧张地站着,目光只落在脚下的鹅绒地毯上。 话音再起。 “她嫁过来便是松文的正妻,房中早有两个人确是不好,只是此事松文也再三央求过家父,奈何……” 薛松文的声线强弱变化,说到这里时有些激动,为着不在人面前失礼,还是按下了自己的激动,才说了后头一句。 “家父始终不肯答应。” 闻言,连同莫云溪在内的房内几人俱是望向了他。 “百善孝为先,恳求再三家父仍不允,松文也实在是无法,昨日又见了西厂的人来问,今儿一早便想着来向厂公您解释清楚。” “向本官解释?” 莫云溪拿着书卷的手一顿。 “是。”薛松文秉了秉手,“寒儿……林小姐曾同松文提起过几句,话中都是莫厂公对林家后人的关切照拂,西厂屡屡来人相问,想是厂公对林小姐的婚事格外重视。” 他看似是什么也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话说到这里,他的意思,所有人就都已经听懂了。 房内的墨七,青玄,连同侍立伺候的几个小太监,看向薛松文的目光无不是惊诧又隐有唏嘘。 他这是怕自己会来拆散他们。 莫云溪不动声色地笑了一声,随即眼里的戾气已然散去不少,“薛松文啊薛松文,你叫本官说什么好。”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且不说这话,本官早就派人打听过,林姑娘对你是一片爱慕之情,她既然痴心至此,纵是本官觉得有什么,也不会出手阻拦。” 否则你今日还能站在这里? 后头这一句是莫云溪心下所想,更是除却薛松文之外,房内其他所有人的想法。 莫云溪最后这两句话,是毫不遮掩地表达了自己对这桩婚事和对他薛松文的不满。 然而薛松文的态度却始终恭敬万分,脸上不见一点恼色,“林小姐和林家得莫厂公的爱护庇佑,松文先在此替她谢过了。” 莫云溪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属实是给他没脸,换个人只怕不知道脸色会多难看,谁知这人却是一点儿没恼,反而道起了谢。 这叫在场的人都有些不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薛林这两个人情比金坚,还是薛松文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默然无声许久,莫云溪轻搁下书卷,抬起眸子望着他。 “你是真心想要娶她为妻,不想叫她受半点委屈的吗?” 听见莫云溪发问,一直紧张的薛松文忽然来了勇气,激动地抬头,直愣愣的跟她对上了眼神。 “是!” 这男女情爱之事,莫云溪看得多了,耳鬓厮磨,两心相悦的她也见得不少,因此对眼前站着的这个人又多了几分打量。 这薛松文若论起样貌,也是能压得过上京城里几乎大半的公子哥的,家世门第自不必说,她也派人打听过,品行端正,才学在那些人里也是一等一的好。 若撇开他房里那两个小妾来看,倒也属实算个良配,更何况林听寒心悦他,爱慕于他,这一点便是最要紧的。 林老中堂仙逝,留下两儿一女,莫云溪早在那时就暗暗发誓要好生照拂看顾,婚姻大事,她不能不格外上心。 第371章 原形毕露 “你若果真是不想叫她受委屈,今儿回去便将那两个丫头打发了。” 莫云溪淡淡开口,抬眸看向眼前的人,眼神颇带有几分质疑。 薛松文一听这话,还有些不可置信,跟她深深对视了一眼,就已经明白了。 不论他爹怎样不许,他今儿来了西厂一趟,从西厂回去之后就态度强硬地休了两个妾,他爹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更准确的说,是不敢。 他心下激动,没有拒绝,但看着面前坐着的人,到底还是有些犹豫,“可您……” 莫云溪嗤笑一声,那笑和接下来的话都带了点自嘲的意味。 “薛公子怕不是忘了本官是什么人……” 见这小子仍旧呆呆地站在那里,莫云溪又随意补了一句,“你不必为难,说实在的,也不差这一条。” 在这上京城中,人人都把她当活阎王一样避之不及。 她身上背着的事儿,是她做的,不是她做的一大堆数都数不清,若说名声,如今还有什么可怕的,更不必说是逼着人休妾这样对她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的事了。 莫云溪都这么说了,薛松文自然也不用再有所顾忌,当时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激动得无以复加。 “松文多谢厂公!” 他朝着书桌后的人深拜了一礼,言语间的感激和惊喜都掩饰不住。 瞧着人的反应不像作假,莫云溪心下对他的态度略有了些好转,但也并没有表现出来多少。 毕竟话谁都会说,要看一个人,还是得看他实实在在做的事儿,那才能真正见其心意。 故而,莫云溪端起茶盏,拨了拨茶盖。 端茶送客的道理他不会不懂,不等青玄或墨七“请”他出去,薛松文就自觉地朝人拱了拱手。 “今日之恩,松文必会铭记在心,日后迎林小姐进门,必然不会有负于她,还请莫厂公放心——” 他这话说完,一直态度冷淡的莫云溪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 薛松文再揖一礼,往后退了两步,才转身出了书房,门口的小太监忙跟上去,将人一路送到西厂外。 人走后,书房内就只剩下了墨七,青玄,和底下几个贴心的小太监。 “也不知这薛松文到底是怎么想的,回去之后又是否会真的打发了那两个屋里人……” 看着薛松文的身影才出了院子,青玄就小声嘀咕了起来。 墨七看看他,那眼神似乎也是在思考着青玄的话。 莫云溪坐在书桌后头,懒懒地端起茶盏,拨了拨茶盖,倒也不着急喝。 “你们呀,只当他今日来是为着什么……” 此话一出,墨七和青玄不约而同抬头向她看过去,眼神满是好奇和疑问。 “别瞧人看着还算老实,他薛松文可不傻。” 顿了顿,莫云溪轻抿了一口茶,又徐徐吹着热气,“他今儿一早过来,怕是早就在心里打好了算盘,就等着要我的话。” 莫云溪的话却是叫墨七和青玄纷纷一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沉吟了一会儿,而后相互看看,是谁也没听明白。 看出二人的呆愣,莫云溪浅笑一声,不乏耐心地同他们絮说两句,“这小子别的不说,对林姑娘倒是真心,那薛朝希为人老派古板,说是他不肯放那两个丫头,我信。” “只怕薛松文是老早就盯上了我和林家的这一层关系,今日过来,名为解释,实则是为着讨我一句话。” “即便是我没说什么,只要他来过一趟西厂,外人看来就是从西厂回去的。” 莫云溪后头这几句详细的,一下子就叫墨七和青玄恍然大悟。 两个人听着听着俱是睁大了眼睛,惊讶之余,不由得赞叹起来。 “噢!我就说呢,这人怎么一大早就亲自过来咱们西厂,还说了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青玄如是说。 跟前的墨七也是思索后,认可地点了点头。 薛松文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既然是他做不了主的事,就自然要靠由能左右这件事的人才行。 今儿他到西厂走了一遭,回去之后就打发了两个房里人,哪怕没有莫云溪点头,在外头那些人看来,也多半都觉得这是莫云溪的意思。 不管是威逼也好,利诱也好,什么手段都无所谓,只要是莫云溪不答应这事,他爹薛朝希就断然不可能再作阻挠。 只是这样,莫云溪就要平白的背上一个霸道又爱管闲事的锅了…… 两个人正这么想着,忽然座上之人就又开了口,一张口就又是对薛松文的赞许。 “他呀,毕竟是薛朝希的儿子……” 林听寒嫁给他,她倒也能放心。 思至此,莫云溪放松地靠进了椅子里,一边将茶盏搁下,“行了,都出去。” 话音刚落,书房内外伺候的小太监纷纷躬身退下。 青玄和墨七也是迅速相互对视一眼,也退出了房外,带上了门。 才出了门,两个人站在檐下,几乎是同时望着刚才薛松文离开的地方出了神。 收回目光后,青玄抢先一个开了口,想着刚才薛松文的语气和样子,贱兮兮地对着墨七学舌。 “寒儿~” 墨七本是个正正经经不爱说话的,但今日见着薛松文,又瞧了这么一出热闹,一下就被引得回想起了薛松文的样子。 “林小姐~” 见他十分上道,青玄头往后仰缩了一下,一脸坏笑地看着墨七,“寒儿~” “林小姐~” 两个人一人一句,调侃玩笑似的你来我往了起来,完全忘了他们还在书房外头站着。 “砰——” 书房的门被骤然推开。 几乎是转瞬之间,墨七和青玄就跟商量好了似的,脸上的笑一下就收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表情。 莫云溪站在二人之间,离两个人都很近,看看青玄,食指在空中比划着点了点,用一种鄙夷带笑的语气调侃他,“正经人。” 一个侧身,莫云溪又转向墨七,依旧是对着他点了点,“正经人——” 这俩平时都还声称自己是正经人,这才一刻不见,就已经原形毕露了。 第372章 萤火之光 薛松文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跟着学起来那肉麻样子来了…… 墨七抿着嘴憋笑憋得很是成功,旁边的青玄可就没那么绷得住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忍笑道:“主子,我们当然是正经人,正经人……” “正经人?” 莫云溪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离青玄更近了些,“他说自己是正经人还勉强听得,你?” 说到这里,她笑哼一声。 这话这表情让青玄是好一阵无语,又很无法反驳。 而被点到的墨七,则是站在一旁,目光移到小院里那棵矮树上,充耳不闻,假装和自己无关。 “德行。” 看二人这模样,莫云溪笑骂了一句,又刮了一眼青玄,转身就进了书房。 她进去之后,青玄还小心翼翼侧过头往里头瞧了一眼,觑见人坐下了,才拉着墨七往院外赶紧走。 两个人灰溜溜地出了小院,出去前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刚一迈过门槛,脸上的笑就绷不住了。 “噗……” 青玄一笑,墨七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因为还没走远,怕再让里头的人听见,墨七连忙竖了一根手指叫他噤声。 青玄捂着嘴笑,那模样墨七一看就更绷不住了,两个人在一块都快笑成静音模式了,只有肩膀能看出来一抖一抖的,画面十分滑稽。 书房内,莫云溪一手手捧着书靠在椅子里,望着小院出口的方向眯着眼挑了挑眉,是一脸的迷惑。 小两个时辰过去,莫云溪靠在椅子里,一手随意翻书细读,一手端着茶,好不惬意。 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算着四夷馆的那些人什么时候能被华兴文送出京,又得多少日子才能彻底走出边境,离开大周。 “叩叩叩——” “进。”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小太监走了进来,手上抱着一摞书册。 莫云溪抬头,是账房上的人。 “厂公,这些账目是账房刚核对清点出来的,刘先生叫奴才拿过来,请您过目。” 西厂里有好几位账房先生,首领姓刘,是个高个子的,因从前院试中过解元,多少是个读书人,厉害人,故此里里外外的人都唤他一声“刘先生”。 莫云溪淡扫了一眼小太监,眸光落在面前桌上,“搁这儿。” “喏。” 小太监应声,蹑手蹑脚地上前,小心将那一摞账本妥善搁好。 候了一小会儿,见莫云溪没别的吩咐,才躬身退下了。 小太监走后,莫云溪看了一眼桌上那一堆账本,但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连拿起都不曾,只喝着茶,继续看那一本《太平广记》。 一晌午过去,虽说心里始终挂念着各国使臣离京的事,但读着书沉浸进去,倒也觉得时间过得没有那么慢了。 书就怕细读,推敲之间,莫云溪已然到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地步,连外头低低的对话声都没有注意到,还是青玄上前叩了叩门,她才从书里抬头。 青玄走进来,莫云溪目光顺着他身后望出去,只见不知不觉间,天竟然都黑了。 “怎么了?” “咱们的人来报,说是巳时前后华兴文就到了四夷馆,午时各国使臣就已经出城了,随行相送的还有三品以下的朝臣官员。” 青玄语气认真,这个时候倒还真像个正经人,“按您的吩咐,属下派了不少人在暗中跟着,盯着各国的人,到现在京中是再没一个他们自己的人了,使臣们也已经过了上京城与平兴府的边境。” 青玄的禀报一字一句落进耳里,莫云溪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的书,一手轻按着太阳穴。 公布新型弓弩的事情因为各国使臣还在京中而一直后延,此事机密,是以她才特地要等各国的人都走完走尽了才好。 不能给有心之人留下一点儿可钻的空子。 听了青玄的话,她心里也有了底儿,略一沉吟,眼中闪过精光一轮。 半晌,莫云溪抬抬眼皮,道:“你亲自去一趟后院,跟晏冠宁说一声,叫他今晚就预备着,明日就请皇上来瞧。” 闻言,一听这话就知道是要公布新型弓弩了,虽然不是出自他手,可不免也跟着有些激动,“这么快!” 莫云溪面带淡笑,缓缓垂下手,疲惫得到舒缓,整个人也感觉到慢慢放松,“都等了这些日子了,眼下各国的人走完了,也没必要叫他再等。” 晏冠宁这些日子为了新型弓弩付出的心力,和等待隐忍所受的熬煎,她可是一件一件的看在眼里。 将心比心,谁不希望自己的成果早一些被世人看到,时机到了,她自然也要早些叫他得偿所愿。 更何况,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如若成功,更也会是整个西厂的荣耀。 像是忽的想起什么,莫云溪放在扶手上的手微微扬了一下,冲青玄又吩咐道:“安排些人手,等会儿带着过去,先试试那东西能不能搬挪出去。” “喏。” 青玄刚应一声,莫云溪就又有了话,“还是要先问过冠宁,免得动坏了。” 新型弓弩这样紧要的东西,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什么人为的差错。 青玄郑重颔首,“是,属下明白。” 莫云溪身子微微前倾,盯着面前的书案看了好一会儿,又往后靠了靠,“若是能搬,就提前预备些人手,要可靠的,明儿等陛下允了,还是带到兵部去更为妥当。” “喏。” 国之重器,小皇帝自然也要带上朝中大臣一道来看的,到时单文武大臣就不知有多少人,更不用想还有兵部前来参看研究的执事小吏和工匠们了。 后院地方也不小,但毕竟是关乎国朝的事情,那么多人挤在那里,看着也不成样子。 见她出神,青玄又站候了一会子,直到莫云溪回过神,朝他摆了摆手,才拱手退出房外,带着人去办了。 门庭洞开,月色入户,莹亮的月光透过门窗探进书房里,洒在书案上,将她手边的那本《太平广记》照得一半页纸发亮,倒比旁边的烛火还要亮些。 莫云溪不由得想起那样一句话来: “萤火之光,岂能与皓月争辉?” 这高挂中庭的月是月,她西厂后院里的月,亦是明可鉴人。 第373章 十分不错 第二日,待莫云溪进宫请示了小皇帝,得到允准后,早就安排好的人便由青玄和墨七带着,将那架新型弓弩从西厂往兵部搬。 从西厂里往外搬东西,还是体积巨大的东西,单在两侧和前后保护的带刀侍卫就有数十人,更不用说搬新型弓弩的人了。 这样浩浩荡荡的架势,使得一路上的百姓纷纷驻足,沿街相看。 前头是二十人的方队,左右两侧各有十数人,最中间的则是抬着新型弓弩的那些人,而墨七和青玄就走在中间这队人的前面。 晏冠宁本人,则走在新型弓弩的后面,时刻盯着前头的情况,一刻也不得放松警惕。 “嚯!” “这么大的玩意儿,看着可不简单。该不是什么新式的榫卯造物?” “不像,半点儿不像!要我说啊,这肯定是什么打仗用的东西,不然……不然怎么往那个方向走呢?” 在一片议论中,有人已经细心地发现了他们所走的路通向何方,做出了相当接近正确答案的猜测。 因为这话题敏感,那人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低得仅周围人可闻了。 在跟前的一圈人里引起了一阵小轰动,但今日几条主街上都是人声鼎沸,这点动静很快就湮没其中了。 “晏冠宁呢?” 青玄走着走着才想起来这一遭,他刚才只顾着带队出厂了,并没注意到晏冠宁,扭头四下看了看,也没瞧见他人。 “在后头呢。”墨七往后面指了指,“他不放心,说要在后面盯着,到地儿了才罢。” 青玄点头,“噢。” 不仅街上的行人纷纷驻足,就连店铺里的伙计掌柜也都跑出来凑热闹,其中更不乏呼朋引伴来瞧这新奇玩意是什么的。 瞧着这样的场景,青玄脸上就带了笑,遐想道:“瞅瞅这阵仗,这架势……” “今儿一过啊,他晏冠宁可就要成这上京城里的焦点了!” 从青玄的感慨里听出来几分酸酸的意味,墨七斜他一眼,吐槽得一本正经,“焦点?咱们‘风流倜傥’的青玄大人还用羡慕这个?” “你!” 青玄瞪他一眼,撇撇嘴,“你怎么说话的!这一码归一码,不是一回事儿!” 墨七看他一眼,笑笑不说话。 兵部有一处校场,离兵械库不远,有时工匠们制备了新的武器,也会在这里作演示训练。 青玄和墨七带着人到了兵部时,早有兵部的官员并几个堂官候在外头,大门口还站了许多官兵。 领头的人将人迎进兵部大门内,边跟着往里走边细瞧,“两位辛苦……这就是莫厂公说的那新型弓弩?” “是啊,可别小看这么个东西,威力大着呢。” 青玄随口应声,有兵部的人在前面带路,一路往校场而去,前后左右两侧跟着的朝臣和官兵不计其数。 另一边,莫云溪伴着小皇帝出宫,因李恒素喜轻简,此次出行并未带仪仗,一出三门外,就上了早就备下的马车。 马车徐徐行驶出宫门,没走多久就到了兵部外头。 小太监搬了脚凳,打起了帘子,郑公公伸了一只手过来给他借力,小心搀着小皇帝下了马车,莫云溪紧随其后下来。 皇帝驾临,兵部上上下下自然是如临大敌般准备着,今日连兵部门口的地都光可鉴人。 候在门口的官员一见着马车就睁大了眼睛,看见了郑公公之后就赶忙肃整衣容,准备接驾。 “微臣叩见陛下——” “微臣叩见陛下——” 整整齐齐的请安声在兵部大门口响起,门里头站着的人听见动静也是齐齐跪下行礼,尽管还并未瞧见小皇帝的人。 莫云溪走在小皇帝侧后方,跟着他先后迈过了兵部大门。 那些候在外头的官员起身后就连忙追上去,跟在后头。 一进门,就有兵部尚书和几个员外郎走在前侧方引路,带着小皇帝和莫云溪直直朝着校场的方向走。 小皇帝没有问话,他们也不敢擅自开口,因此一路上都是静静的,没有一个人说话。 到了校场,原本十分空阔的校场因为来的人太多而显得地方小了许多。 从莫云溪进宫禀了小皇帝之后,小皇帝便将朝中多半大臣都请了过来相看,虽说是请,可皇上都发话了,谁敢不来? 兵部原本的人就不少,加上今日之事重大,守卫的官兵就增了不知多少,更不必说来的文武官员了。 而那架新型弓弩,此刻正放置在教场最中央的位置,跟前一圈围着的都是西厂的人,在小皇帝和莫云溪来之前,旁的人是再不能靠近的。 “微臣叩见陛下——” 小皇帝一走进校场,所有的人都跪下行叩首礼,这场地空阔,高高的参拜声回荡在院墙里都有了回音。 “免礼。” 小皇帝一叫起,跟前的郑公公便高扬一声,将他的话传了下去。 “免礼——” 校场内的百官齐齐起身,动作缓慢而规矩,起身之后便都站在原地,再无一丝多余的动作。 跟着小皇帝往校场最中央的地方慢慢走,莫云溪打眼一瞧,一眼就看见了站在百官前头的华兴文。 华兴文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两个人远远儿地对视了一眼,却都知道,对方看的是自己。 到了跟前,小皇帝走在前面,莫云溪在后头甫一抬手,围在新型弓弩周围的西厂侍卫便齐齐退散开来,立在了两侧,依旧履行着保护的职责。 “这……” 眼前这个长约三米,高不知几许的大物件,单是乍一看,就让小皇帝眼前一亮。 莫云溪一个眼神示意,晏冠宁就从众人中间走了过来,又朝着小皇帝深拜了一礼,“草民参见陛下。” 一看见晏冠宁,小皇帝脸上就有了点笑意,说话那语气叫其他人听来是有些亲厚的。 “这就是晏先生最终做出来的,新型弓弩?” 这么一个“晏先生”,那是在无慈山上小皇帝叫的时候,莫云溪就是一愣,如今在这兵部校场上,近处的人听了去,也是不由一愣。 第374章 真有把握 小皇帝称一个人为先生,便说明他对这个人是有尊重在的。 况且,在众人眼中,还是对晏冠宁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毛头小子称“先生”,自然就惹了不少人注意。 “是,这就是新型弓弩最后的模样了。” 因着要打街上过,新型弓弩侧后方的操作台上还盖了一层红绸布,晏冠宁在看了一眼莫云溪得到肯定眼神后,上前揭开了红绸布。 红绸揭开,那操作台的真实模样就显现在了众人面前,上头的结构很是复杂,与寻常的大型弓弩都不一样。 不单小皇帝身子稍稍前倾了一些,就连跟前近些的大臣也纷纷抻着脖子看。 众人的眼光或惊奇,或疑惑,都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何奇异之处。 “陛下请看。” 晏冠宁做了个请的姿势,待小皇帝走到操作台之后,他才走过去,“这就是新型弓弩的操作台了,我朝的官兵到时就站在这里操纵弓弩。” 他说着,就有西厂的人抱了一大筒弩箭来,在过去之前,交到了青玄和墨七手上。 这弩箭本来就不是什么平常的物件,何况今日这校场上来的可都是重要人物。 文武百官都在,还有最重要的一国之君李恒也在,这些能伤人的物件,自然是要他们的人一一看过的。 青玄和墨七将箭筒里的弩箭一一看罢,才重又交回到小太监手上,给晏冠宁送了过去。 此时,莫云溪也凑了上去,同时走过来的,还有华兴文。 才到跟前,莫云溪眼角余光就瞧见华兴文过来,刮了他一眼,眼里的神情带了几分小小的得意。 小太监捧着箭筒,晏冠宁从里头抽出弩箭,一只一只的往箭轨里放。 这物件的重要性众人都瞧见了,因此此刻没有一个敢上前搭把手的,都是只能在旁边站着看。 装罢弩箭,晏冠宁朝向小皇帝,“陛下您看,这里便是新型弓弩的箭轨,与普通的大型弓弩没什么大的区别,只是草民将这里做了些调整,能放的弩箭更多。” 那箭轨能放的弩箭数量不可胜数,现下晏冠宁只装了五十余只,供今日演示之用,真正应用在战场上是自然不是一个人装箭,也不会是只有五十多支箭。 小皇帝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寻常的大型弓弩笨重,在战场上难以移动,且操作起来也不方便,少说也要十个人才能用起来。” 晏冠宁在操作台上摆弄了几下,将一切都准备好,“草民对弓弩进行了一些改装,加了卡扣和齿轮,又在箭轨上做了调整,只需四个人便可完全操作。” “四个人?” 此话一出,惊讶的不只是小皇帝,还有跟前的所有人。 离的最近的是华兴文,他听了这话之后,第一个看向的就是莫云溪,眼中的不可思议毫不遮掩。 前些日子他来西厂也见过一眼这东西,那时只是还没成,却不知这新型弓弩对于普通的而言,竟有如此大的进步。 因此对莫云溪便越发多了些赞慨,从前只觉得她眼光不错,从那么一些人里找到了晏冠宁这么个宝。 现在却发现,原来远不止他所猜想的这些。 “陛下,可要现在进行演示?” 闻言,小皇帝还微微有些诧异,“好了么?” 寻常的大型弓弩的确需要不少人手,操控起来也并不似这样方便,单说上箭之后的准备工作就有许多,没个小一刻的时间,是断然不可能发箭的。 “是,具已备妥。”晏冠宁点头。 小皇帝怔了片刻,随即道:“那便现在演示。” 围在他们跟前的人众多,虽离得不是很近,可个个儿都竖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因此一听到小皇帝的话,兵部尚书就一扬手,吩咐人清道,清场,将新型弓弩正对着的一大片地方都空了出来。 更有兵部的侍卫在得令之后搬出了数十个草人来,在离新型弓弩百余步的地方放下。 兵部的主事在这边远远指挥,兵部尚书则站在跟前,主要的注意力都放在小皇帝身上,时时刻刻等待着他的示下。 “再远些。” 兵部尚书一回头,说话的人是晏冠宁。 二三秒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此等小事也不必请示小皇帝,扫了一眼后头的兵部主事。 主事一抬手,打了个后移的手势,远处的官兵便将那些草人又往后移了五十步。 都移好之后,兵部尚书回过头正要跟小皇帝说话,却又听晏冠宁开了口。 “再远些。” 闻言,兵部尚书有一瞬愣怔,迅速回头看了一眼晏冠宁,看他眼中泛着自信的光,便又依言吩咐下去。 那些草人,又被后移了五十步,这边的人若不拿个远窥筒,肉眼都是不能看得太清的。 这频频后移的动静,自然落进了文武百官的眼中。 一开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近处靠晏冠宁他们近的人说了几句,众人知道之后,议论声四起,低低的却都传不到小皇帝这里。 待那些草人放定之后,兵部的官兵退到两侧时,兵部上书便上前语气肯定地开口,“陛下,晏先生,可以开始了。” 皇上都叫他一声晏先生,旁人自然也不敢轻慢了他,就连兵部尚书也不得不跟着叫上一句“晏先生”。 小皇帝轻“嗯”一声,刚微侧过头去看晏冠宁,就见人忽然朝着自己秉了秉手。 “再远些。” 又是这三个字,刚才已说了两遍,这第三遍一出来,就让兵部尚书站在原地如同风化了一般。 兵部尚书脸上显现出难色,跟前的一众大臣也是愣在原地,一瞬间场内是鸦雀无声,气氛尴尬之余,百官之中就传出了几道质疑声。 “老夫要是没看错,已经往后移了两次了,这、这……” “是啊陈大人,这怎么行呢,现在的年轻人……哎!” 因着小皇帝在,他们的声音也不敢多高,但近处的议论声还是传到了这边,字字句句无非是在说晏冠宁好高骛远,不知天高地厚。 小皇帝倒没觉得有什么,只是隐有担忧地看了一眼晏冠宁。 对上天子的目光,晏冠宁恭敬又郑重地再拜。 “陛下,草民有把握。” 第375章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小皇帝乃一国之君,深谙此理,一听他这话,立马痛快应允,“好!” “再远些!” 皇上发了话,旁边正为难的兵部尚书也没了犹豫,“喏。” 他朝着兵部的主事使了一个眼色,接下来就见人打起手势,远处已退立两侧的一众侍卫重又搬起草人,往更远的地方挪。 那些侍卫已经远得叫人看不清了,可这样频频后移的动静,使得刚才就议论纷纷的群臣顿时就炸了锅。 碍于小皇帝在,议论声才没有再高起来,但窃窃私语左右交头接耳依然不绝。 直到侍卫们将演示用的草人挪到了最远的地方,兵部的主事和尚书才同时看向小皇帝。 小皇帝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瞧了一眼晏冠宁,意思是让他们找他。 两个人又朝他看过去,晏冠宁从怀里摸出一支远窥筒,举起来对着远处那些草人看了看,大概目测了一下距离,随后对望着他的那两个人点点头。 “可以开始了。” 他说完,底下的议论声顿时就止了,文武百官连同兵部的侍卫们都将目光聚了过来,可谓是万众瞩目。 晏冠宁上前一步,小皇帝便微微侧过身,将操作台的地方给他空了出来,自己则站在旁边看他操作。 随着晏冠宁走到操作台前,手上一阵摆弄,左右和后侧方围着的那些人都不自觉地往前凑了凑,气氛一时紧张起来。 众人在这一刻屏息敛气,几乎所有人都紧绷着身子,大气儿不敢出,只把目光放在晏冠宁身上。 他的一举一动,此刻早就落在所有人的眼中,最靠跟前的则是小皇帝,莫云溪和华兴文。 兵部的主事姓杨,在兵部中负责操练官兵,诸如兵器使用与研制之事,一向也都是由这位杨大人担责的。 今日这样的场景,朝中上下百官都在,何况圣上亲临,兵部尚书将这样的事情交到他手上,他自然万分上心。 此刻晏冠宁跟前,除了小皇帝他们几人在,便是杨大人了,就连兵部尚书的立在了一旁,生怕妨碍了晏冠宁什么。 杨大人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晏冠宁身上。 毕竟兵部这些事情是由他负责的,小皇帝亦在场,若稍微出个什么差错,只怕到时不单是他的人头不保,祸及家人也未可知。 “陛下您看,草民这新型弓弩与寻常弓弩不同的地方就在于这些卡扣和齿轮,在底座上,草民又增加了可分离式的弩机。” 晏冠宁一边将所有的东西安装好,一边指着新型弓弩的各个部件,将其与寻常弓弩的不同之处一一展示给小皇帝看。 他声音不低,周围的几人连同左右不远处的那些官员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是离得远些的看不见近处的情形罢了。 兵器构造一事,向来就不是一国之君该操心的,无论什么武器,其威力才是他们所在意的。 因此小皇帝听着他的介绍,只是顺着他手指所指看上几眼,不时点点头。 晏冠宁专注在这些东西上,一腔热血,可以说是工匠精神十足,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他哪里懂得,即便是懂得,在这时也是想不到的。 故而又向小皇帝展示了好几处,才再次走到操作台前,抬手摆弄。 这一回,便是实实在在的要启动弓弩,准备放箭了。 随着他将操作台上的一个拉闸拉下,新型弓弩前方的一条箭轨便缓缓抬起,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那头。 “这东西竟然能自己起来!” “诶……还真是!” 离得近些的大臣,虽有心按捺住自己议论的音高,但奈何这样的事情实在是让人震惊,出乎他们的意料。 “我们营里用的那些大型弓弩,前面的机臂都是要人拉绳升起来的,还得好几个人呢!” 就在大家一片惊讶之时,百官群中就有兵营里的官儿站了出来。 这人一说起来营里现用的大型弓弩,两相对比起来,自然让所有人都对晏冠宁刮目相看起来。 就连站在跟前的小皇帝眼里也露出了欣喜,转而便是对晏冠宁满是欣赏的目光。 华兴文站在一旁,只是看了一眼,就将视线放在了莫云溪身上,“不错啊~” “莫厂公可真是慧眼识珠,可真是让我给说着了。” 闻言,莫云溪双手环臂,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看也不看他一眼,低声道:“华大人真是什么时候话都那么多,陛下还在这儿呢,华大人还是安静待着,好好看。” 听着这话里带刺,华兴文也不生气,阴阳怪气地啧了两声,“莫大人好大的脾气,怎么平白的又生起了气。” “莫大人说的是,陛下可在这儿呢,我刚才不过是赞了两句,看来莫大人是谦虚惯了,听了这些话就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一句一句的,可这样的关头,莫云溪哪里有心思同他斗嘴,因此刮了他一眼,也就罢了。 小皇帝站在那里,听着二人这一来一回的,早都习惯了,此刻也权作没听见。 至于跟前站着的众臣,这样的情形平日里他们在早朝上见的多了,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晏冠宁才一出手,正向反馈就这样多,他自己自然增了许多信心。 “草民这新型弓弩,在战场上时,只需要几人配合便可完成使用,最多一次可装五千箭。” 五千支箭,这样大的数量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是云淡风轻的,好像只是区区五十之数而已。 周遭的人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无不是从惊讶变成了惊诧,诧异之情非常。 “这次只上了五十支箭,故草民一人操作即可。” 晏冠宁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全然投入进去,全然无视掉了周围所有人的反应,那些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弓弩前方的机臂完全升起之后,晏冠宁便抬手将几个卡扣摁下,紧接着,便听得一阵卡里卡拉的声音。 这样独特的声响,让小皇帝不由得想起那天在无慈山上,机关运作的声音。 第376章 不重要了 整个新型弓弩并看不出来哪里在运作,外壳上是一片平静,也更叫那些盯着这边看的人好奇非常。 寻常的大型弓弩,不单是运作起来时长较久,就是在运作之前也需要许多人协作,手动将机臂升起来,后头的操作流程更是麻烦。 哪里能像眼前之物那样简单,近处的人看得清楚,就连远处看不大真切的那些人,也知道晏冠宁不过是拉了下拉闸,按了几个卡扣,暗格开关。 这样简单的操作,与寻常的弓弩比起来,实在是省力又省心。 结构和操作上都已经占尽了优势,就连弩箭也能装上足足五千支,余下还能引人注目的,便是这弓弩的威力了。 自从莫云溪将这些人带到西厂之后,上京城中对于晏冠宁等人的议论就从来没有消失过。 直到今日一早,京中传起了新型弓弩的消息,大部分的言论也是对他颇为不利的。 在众人眼里,晏冠宁不过是一个毛头小子,之前还是在山上做土匪的,干着这样见不得光的勾当的人,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他真的能做出什么成绩来。 类似于有教无类这样的道理,人们不是不懂,不过是有选择地去相信,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否定自己觉得不可能的罢了。 新型弓弩内部运转着,卡里卡拉的声音始终未停,晏冠宁迎风而立。 此刻他方分出一点心神来,后头一众人中的私语声不断传来,他虽然听不清楚,但也大概能猜到他们说的是什么。 京中众人对他,对无慈寨的态度他不是不知,至于后面对他研制新型弓弩之事的议论,他也尽数知晓。 众人如何,都不重要。 而他,就是来改变寻常人对一些不寻常事的看法的。 晏冠宁想让所有人知道,孔老夫子所说的“有教无类”,“术业有专攻”都是实实在在,不分尊卑血统,没有门第之分的。 简而言之,沉寂了这么些日子,忍受了这么多天众人异样的目光,在今日,在他走出西厂的那一刻,便是为了等着这一刻的扬眉吐气。 他要向所有人展现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身上所蕴含的力量,要众人知道,才干和超人的实力,并非公府之后独有。 直到运作声渐弱,完全停下,晏冠宁眼里的光依旧闪烁着。 此时此刻,他心中所想,旁人都不能知。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新型弓弩上,只有莫云溪站在侧边,静静地望着他。 同样和他一起看着晏冠宁的,还有华兴文。 “咔哒——” 运作声停下之后,晏冠宁依然没有动作,直到这一声出现之后,他方深吸一口气。 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他食指在一处暗格上往下一按,箭轨一阵颤动,那颤动的声响很大,带动着整个新型弓弩都有些微颤。 这样的动静,使得候在一旁的郑公公连忙护了过来,紧张地站在小皇帝身边,生怕这东西出现什么问题,伤着小皇帝。 小皇帝眼里也烁着光,微一抬手,示意郑公公不必惊慌,自己则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弓弩上。 随着箭轨颤动,底下装箭的一处卡扣忽然自己松开,晏冠宁往后退了一步,毫不避讳地顺手将小皇帝往后拉了拉。 “陛下小心。” 只是这么轻轻的一句提醒,却让跟前的郑公公吓得脸色都变了。 郑公公上前就要去搀小皇帝,却被人推开,给他惊出了一头的汗。 原因无他,那箭轨颤动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不仅声音巨大,直震得人耳膜都鼓起来了,而且带着整个弓弩都晃动起来,实在是唬人。 文武百官站在后头,即便是没在跟前,也能感受到脚下的地面也随着新型弓弩的晃动而微微震晃。 能入朝为官,胆量自然是不必说的。 更何况小皇帝还在面前,他们即便有那害怕的,也不敢出声,否则那便是御前失仪,是罪过了。 那震颤越来越大,人站在跟前感受到的威力,不亚于那天在无慈山上启动最后一道机关时的感觉。 下一秒,“嗖”的一声,五十支弩箭脱轨而出,急急往前射去,那箭离弓的声音十分惊人,单从那“嗖嗖”的声音就能听得出来弩箭射出去的威力有多大。 许多人还沉浸在刚才的害怕和恐慌里,那五十只箭脱轨而出时,好多人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近处一些胆大的人,目光直直随着弩箭而去,那弩箭射出去得飞快,威力也极大,快得肉眼根本无法捕捉到箭身。 “砰!” “砰!” 接连数道声响从远处传来,大多数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远处那些草人便一片一片地倒下。 五十只弩箭,箭箭都中在草人的正中心处,将立得稳稳的草人全部击倒在地。 “大人,中了!中了!” “全都中了!!” 远处两侧的侍卫显然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惊喜和激动,不用上前就看见那倒了一片的草人,声音又高又远地传过来。 第一个雀跃起来的自然是杨大人,他激动地上前,“陛下,中了!五十只箭全部都中了!” 杨大人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放得很高,使得近处和远处的所有官员全都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小皇帝更是喜得满脸是笑,“好!” 他高兴地一拍掌,更是三两步上前自己到了那操作台前,对着新型弓弩的操作台仔细看起来。 莫云溪站在一旁,看着小皇帝看那东西的目光,就知道晏冠宁成功了。 “陛下,那么远,那么远都能射中!而且一箭不差!” “陛下得此人才,是我大周国朝之幸!” “陛下天恩深厚,得上天庇佑,才降下了如此人才给我大周啊!” 杨大人先开了口,紧接着便是兵部尚书,再后面就是文武百官纷纷附和。 “臣附议!” “臣附议!” 仅仅一刻之间,风向大转,先前所有对晏冠宁的质疑声全都消失,取而代之的,便是一片赞扬之声。 晏冠宁回过头,目光从几人之间穿过,直直地与莫云溪对视上,仿佛这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第377章 有头有脸的人物 两人之间的对视,被第三个人察觉。 不是旁人,而是华兴文。 晏冠宁这样的目光,让华兴文心下一顿,他眸子暗了暗,神情的变化也只是一瞬,不曾让旁人察觉。 而莫云溪却未曾发觉什么,眼里含笑,对眼前晏冠宁的成功很是满意。 他的成功,虽早在意料之中,可就如晏冠宁自己所想一般。 这么些天的隐忍,终于等来这一刻。 这种感觉,微妙而又充满希望,仿佛一场春雨洒落人间,泥土中深埋的种子破土而出,长出了新芽一样。 在一片赞扬声中,晏冠宁站在那里,原本阴着的天在此时也拨云见日,日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在他身上拢上一层金亮的光,恍若神明般耀眼。 操作台前的小皇帝也看够了那新型弓弩,转过身视线全落在晏冠宁身上,眼尾上扬,是止不住的欢喜。 “大型弓弩本就笨重,射程虽远些,可到底用起来也麻烦。” 小皇帝字字句句之间溢满了对晏冠宁的欣赏,“这新型弓弩可谓是综天然之合,既轻便好用,射程又比寻常的弓弩多出数十倍,只怕天下再寻不出第二个晏先生这样的巧匠了!” 他说完之后,话音一转。 “莫爱卿真是慧眼识珠,收了这么一个人才为我大周所用。” 得了赞许,莫云溪连忙将身子转向了小皇帝的方向,朝着他深揖了一礼,“君恩深似海,如众位大人所言,陛下的德行感念天地,才在世间现出如此人才。” 在这样的场面里,自然是要说场面话的,莫云溪也不例外。 听惯了众人溜须拍马,再听莫云溪这么一句,小皇帝却总觉得她和他们不同,就连拍马屁,也是不一样的。 “得此人才,莫爱卿有功于社稷,回头朕要重重地赏你!” 莫云溪行礼谢恩,“谢陛下。” 小皇帝大手一挥,示意她起身。 李恒今日心情极好,即便是君王喜怒不形于色,在此时那份高兴也是完全遮不住的。 莫云溪起身之后,便与华兴文站在了一侧。 “晏先生,朕还有些话想问你。” 小皇帝开了口,晏冠宁第一反应是看向莫云溪,在人点头后方上前一步,到了小皇帝跟前回话。 “陛下请讲,草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样一个人才,小皇帝对他自是充满了诸多好奇,两个人从新型弓弩与寻常弓弩的不同说起来,又说起了无慈寨的事。 小皇帝和晏冠宁说话,文武百官就在这里站着陪着,谁也不说没耐心或怎样,更不曾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打扰,那便是忒没眼色了。 后头不远处站着的群臣,激动的情绪过后,都有意无意朝莫云溪这边看了过来,目光各异,心思也都不同。 而大抵相同的,是嫉妒和羡慕。 前些日子的压抑,在此刻一扫而光,所有人都知道,莫云溪在这场赌里赌赢了。 这样想来,先前为了一个土匪头子得罪顺天府尹,后面又将无慈寨的一窝土匪养在西厂,还给了他们西厂正式的身份…… 种种众人当时觉得离谱至极的事情,如今看来,是一个又一个的明智之举。 “莫大人今儿可是春风得意啊~” 华兴文发挥了一贯阴阳怪气的本事,偏他的语气里还听不出一丝酸味来。 虽懒待理他,可周围的人太多,不理似乎有些不大好,于是莫云溪皮笑肉不笑:“陛下得了这么个人才,做臣子的自然要为陛下高兴,为国朝高兴。” 听人答得官方,偏话里还挑不出一丝错来,华兴文觉得无趣,转念一想她定是故意这么回自己,好叫他觉得无趣从而不理她。 这么一想,华兴文忽然又来了兴趣,故意顺着她的话也官方地往下说,“那是自然。” “陛下说了回去要重重赏你,莫大人得了赏,可要请本官上得月楼好好儿喝上一顿。” “想得美。”莫云溪一口拒绝。 见人拒绝得如此干脆,华兴文不禁拧着眉头斜看了她一眼。 拒绝得毫不留情,都说这女人狠起心较起劲来谁都遭不住,如今看来果真是! 心下这般想着,华兴文到底不曾宣之于口,毕竟这可是属于东西两厂他俩之间的秘密…… 华兴文眼中兴味非常,挑眉道:“福大人呢?他不也是兵部的,怎么今儿倒没瞧见。” 他不过随口一说,跟前站着的兵部主事杨大人听见了记在了心上,当即就低声吩咐人去找福大人过来。 华兴文看见,虽觉得没这个必要,但也没有制止。 一想到福大人,想起中秋宫宴那晚他和莫云溪来兵部那一趟,就直觉得好笑。 那位兵部堂官福大人,更是整晚的笑点担当。 莫云溪的注意力并不在这边,因此也没看见杨大人的动作,这会子一抬头瞧见华兴文脸上暗恻恻的笑,鄙夷道:“华大人别是又憋着什么坏水?” 她说得直接,听得华兴文是皱起了眉头,说话却依然带着几分玩味。 “莫大人把本官想成什么人了,难不成本官就不能有点好儿?” 皱着眉还嬉皮笑脸的,他只怕也是整个大周的头一份儿! 暗暗腹诽一句,莫云溪侧过头的那一瞬间,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福大人乃兵部一小小的堂官,在这样的场合里,原是没有资格站在前排的,前头站着的。 离小皇帝近一些的都是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能近身在旁的,自然就只有华兴文,莫云溪并六部的尚书,朝中馆阁的大学士,太傅太保他们这些人了。 今日他也在场,不过是站在兵部一众堂官之间,华兴文和莫云溪这个角度,自是瞧不见他的。 杨大人派出去的人已将他寻了来,一听说是华兴文找他,当下就是欣喜非常,直到跟着那人到了跟前,上扬的嘴角也不曾压下去。 “下官见过华督司——” 他笑笑地请了安,目光往右一移就看见了站在旁边的莫云溪,脸上的笑一下子就收敛了。 一见着莫云溪,福大人就有些悻悻,却仍不失恭敬地请安,“见过莫厂公。” 第378章 念念不忘 中秋宫宴那晚,莫云溪一进门脸色就不好看,那一晚他提心吊胆的,若不是有华兴文在旁,替他说话,只怕自己当场就要命丧莫云溪之手了。 正因如此,如今见着这二人,福大人的态度才会是如此天差地别。 若说在华兴文面前还是笑盈盈的,到了莫云溪面前,就是一点儿笑模样也没有了。 不是不想笑,而是不敢笑。 毕竟莫云溪是何等样的人物那晚可是叫他见识到了,再见着她,福大人是连笑脸迎人的去讨好都不敢。 莫云溪没搭理他,华兴文今日心情甚好,一见到福大人又想起中秋宫宴那晚在兵部看着的乐子,当然面上也是笑笑的。 “不必多礼。” “福大人今儿也来了,本官方才都没瞧见,倒还要叫人去请。” 华兴文的话带着三分玩味,对福大人的态度依旧是玩儿似的。 “不敢不敢……” 这样的话落入福大人耳中,又是在这么多朝臣面前,不远处的操作台前站着的就是小皇帝,可是叫他又惶恐又觉受宠若惊,脸上好一阵燥红变化。 “下官哪儿能担得起您一个请字……下官人微言轻,这样的场合都在那后头站着,华督司您这样的贵人都在陛下跟前随侍,瞧不见下官是常理之中的事。” 他不过随口一说,惹得福大人这样诚惶诚恐的一番话。 华兴文一笑,这可就是专门逗他的意思所在了。 要是让他看啊,这整个朝廷里没福大人这样的人可不行,至少他就没处寻乐子了。 心下这般想着,华兴文嘴上便道:“福大人这是哪儿的话,同殿为臣,不必如此妄自菲薄。” 福大人的表情随着他的话细微变化着,不论华兴文如何说,他都能从他的话里听出对自己的欣赏来,因此嘴角始终微微上翘着。 “更何况……依本官看呐,福大人勤政为民,这兵部离了福大人这样的官儿可不行。” 华兴文话音刚落,福大人就得了宝物一样笑得合不拢嘴,兴得朝人直揖手。 “华督司谬赞,谬赞了!” 看着福大人这一脸受用,嘴上又要谦虚否认的样子,莫云溪只觉得一阵无语。 华兴文那话里的意味深长,福大人听不出来,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这厮真是蔫儿坏蔫儿坏的,也就是她了,像福大人这样的人只怕总也听不明白华兴文的讽刺之意。 华兴文当然也是专挑着这样儿的下手,说什么他都笑应着,心里糊涂,嘴上还偏生麻溜,谁看了不说上一句好顽,有趣。 “福大人。” 华兴文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他一声。 福大人便急忙收了脸上的笑,拱着手恭恭敬敬地对着他,“下官在。” “不知福大人可还记得,那晚在兵部大堂本官所说的话?” 听他提了这么一句,福大人在心里一琢磨,眼珠一转就寻思过来。 然而心下并不敢十分确定,试探着说道:“华督司是说,莫厂公后院的那个宝贝?” 提起莫云溪,福大人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她。 中秋那晚见识到的这位活阎王的厉害,他至今都不敢忘。 瞧人见了她就像见了什么厉鬼阎王一样,华兴文忍不住笑。 在莫云溪横了一眼他之后咳了两声,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他正色道:“是,就是西厂后院那个宝贝,如今可就在这校场上,面前那就是了。” 华兴文说着,眼神往新型弓弩的操作台那边示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福大人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 “噢!”他一副茅塞顿开状,“原来是这么个宝贝,可真是个妙人儿,果然是个难得的宝!” 见他竟然明白过来“宝贝”说的是晏冠宁这个人,而不是新型弓弩,华兴文一时还有些迷茫。 迷茫就迷茫在,没想到福大人竟能想到这一层。 如此想着,华兴文又阴阳怪气起来,连声啧啧,“不得了,真是不得了……” 他乍然这么一句,福大人虽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依旧笑吟吟地应着捧着,“是是是……” 这声入耳,莫云溪差点又翻了个白眼,无语之余又觉得好笑得紧,“无聊!” 她这话是冲着华兴文的,说完之后却连自己也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这句“是是是”她从那夜在兵部听了之后,都快听得耳朵长茧子了。 这厢是旁的本事没有,惯会那些溜须拍马的事儿,朝廷里的吹捧逢迎,不正之风倒是学了不少,什么事什么话他都应,只要是比他官儿大的,一概无脑吹捧着。 也是在这时,莫云溪方明白了为什么华兴文非要在杨大人面前提一嘴福大人。 若是撇去别的不论,单说逗乐子解闷一则,这福大人可是比京中多少相声馆子里的角儿都强多了。 也难怪华兴文对人如此念念不忘,非要叫到面前来打趣。 “好!” 正在他们精神稍为放松之时,身后不远处的操作台前忽的传来了小皇帝叫好的声音。 华兴文也再没心思与福大人逗闷子,侧过身就朝那边看了过去。 在场的群臣亦是具将目光投了过去,瞧着像是小皇帝与晏冠宁两个人就新型弓弩又说到了兴头处。 小皇帝一转头,正好就对上了莫云溪和华兴文两个人的目光,郎声道:“这新型弓弩的威力,从五十支箭便可以一见了。” “届时若是满装五千箭,两架并驱,那便是真真正正的万箭齐发!” 小皇帝正在兴头上,话才说完底下就是一片应和声,一个比一个激奋。 “陛下所言甚是!” “我大周子民人人皆具血气之勇,再有了这新型弓弩,那些蛮夷戎族,到时必定得乖乖地俯首称臣!” 才刚那五十只箭发出去,新型弓弩的威力就让小皇帝都为之一震,又同晏冠宁聊了好些新型弓弩的妙处,这会子正是满心壮志的时候。 听了大臣的附和,龙颜大悦,喜得连声大笑。 莫云溪亦是眉眼弯弯,灵光一现,想起另一则事来。 第379章 心生敬畏 “陛下,凡是武器皆有其名,这新型弓弩还没有名字,总不能‘新型弓弩新型弓弩’的叫着。” 莫云溪开了口,提起这一茬,后头的话还未出口,华兴文就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只见她朝着小皇帝深拜一礼,“今日正好,微臣斗胆,仰请陛下亲自赐名。” 得了新型弓弩这样的好物,小皇帝本就心情大好,一听能亲自命名,喜得眼睛都笑弯了,“好!” “朕想想……” 历来命名一事都是创造者为之,除却创造它的人以外,有资格命名的,便是那些位高权重之人。 而此刻在场的人里,最为高权重的便是李恒这位小皇帝了。 皇帝之位,九五至尊,天地间再无人能高过他的。 新型弓弩今日展现出了这样大的威力,不单是朝中百官重视,身为国君的小皇帝亦是无比重视。 一番思忖,小皇帝将目光放在了新型弓弩上,灵光一现,抚掌道:“这新型弓弩威力如此巨大,将来用在战场上,自能让我朝大将如虎添翼,所向披靡,扬我大周天威!” “不如就叫天威弩,众位爱卿以为如何?” 小皇帝眼里的光热切切的,他取好了名字,底下众臣哪里有敢说不好的,因此他话音刚落,便得到一片称颂之声。 “天威弩,好名字!” “陛下文治武功,远超前人,并纳诸国乃是合乎天意,顺应民心之事,这天威弩也应了陛下的天威重隆,当真极好!” 群臣的称颂他听惯了,如今正在兴头上,转而将目光放在莫云溪和晏冠宁身上。 晏冠宁迅速瞥了一眼站在前头的莫云溪,跟着她将手秉至齐眉,“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 “哈哈哈哈,好!” 见二人也觉好,小皇帝喜不自胜,大笑一声便敲定了这个名字,“我朝有了这天威弩,往后自是国运绵长,江山无限!” “陛下圣明——” 跟前的莫,华两人同时拱手称颂。 “陛下圣明——” 后头的文武百官更是齐齐下拜,整齐的高呼声回荡在整个校场里。 天威弩,天威弩,意即天威无限。 这名字的寓意高厚,小皇帝对这东西的喜爱和对晏冠宁其人的青眼有加,已然不言而喻了。 今日皇帝携众臣来兵部正是为着观摩演示天威弩,如今看也看了,名字也已定下了,小皇帝又让兵部的几个主事同晏冠宁见了面,便起驾回宫,再无旁事。 “起驾——” 随着郑公公高唱一声,校场上的所有人跪下行礼。 “恭送陛下——” 垂首目视地面,直到小皇帝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兵部正门外,才先后起身。 小皇帝一走,此刻的兵部校场便成了一个巨大的交谊场,那架天威弩还伫立在校场正中央,威赫赫如其名一般,让所有的人都对它的主人心生敬畏。 “晏先生好才干,有这样的本事,何愁在京中不能平步青云呢。” 最先凑上来的便是兵部的福大人,因刚才华兴文将他叫了过来,他较其他的官员是离晏冠宁最近的。 福大人笑眯眯地上前与晏冠宁搭话,华兴文饶有兴趣地站在一旁看着,而莫云溪的注意力却早已不在这边。 这些日子在京中,类似这样的场合也有,是不像今日这样排场巨大,毕竟朝中百官皆聚集于此,上上下下的人心早不是寻常那般简单。 可从晏冠宁的言行举止里,莫云溪也不难发现,他已然对官场上的这些弯弯绕了然于心,应对周旋,游刃有余。 对于他,她没什么不放心的。 华兴文在旁边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晏冠宁,注意力多半都放在福大人身上,只觉得这人有意思得很。 见莫云溪似乎没什么兴趣,也好像对晏冠宁一点儿担忧也无,不免心下有几分疑惑。 “你就这么放心?” 他凑上去,声音不高不低地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 突然听见这话,莫云溪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之后,侧过头,抬眸望着他,“我自己的人,有什么不放心的?” 华兴文一怔。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掩去眼底的一丝微诧,华兴文低眸一笑,“倒是本官狭隘了。” 见莫云溪没有反应,他又正色道:“看来莫大人御下有方,这西厂里的人不仅个个儿才干惊人,就连对外时也是游刃有余得很呐!” 他感慨得一本正经,莫云溪只懒懒瞧他一眼,懒得搭理。 “晏先生,晏先生……” 兵部的杨主事送走了朝中几位官员,回过头就来找晏冠宁说话。 才到跟前,就边称着他边不着痕迹地一把将正跟晏冠宁说话的福大人推到一旁。 走到晏冠宁面前,杨大人满脸堆笑,那笑比起福大人少了几分谄媚,“晏先生这天威弩威力惊人,今日跟着陛下,我等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杨大人本就是负责兵部兵器制造与规培之事的,对兵器一类兴趣颇多,平素又研究甚广,因此前来攀谈,也算是兴趣使然。 “说来惭愧,我在兵部专管着兵器械事,数十年间,却也是头一次见天威弩这样的东西。” 杨大人一上来就直入主题,拉着晏冠宁就往天威弩跟前走,“这其中关窍,不知可否请晏先生与我解说一二?” 杨大人是兵部的主事,话语间又透露出与晏冠宁的共同方向,自然是一听就叫他来了兴趣。 “承蒙大人不弃,晏某自当尽力解说。” 晏冠宁当即笑应,和他一道往那边走去。 两个人自然边走边聊了起来,使得周围一些想要上前攀谈的大人无隙可插,只好无奈地站在一旁,静静等一个机会。 今日一事,让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大为转变,即便是管玉崖一党的人,在这件事上也不得不称颂两句。 当一个人获得成功,全世界都会对他和颜悦色,这句话可算是被他生动形象地诠释出来了。 远远瞧着晏冠宁和杨大人有说有笑的,莫云溪勾勾唇角,低笑了一声。 第380章 不应该发生 她眼角笑意未散,华兴文又“不识趣”地凑了上来。 “哟,那可是兵部的杨主事啊,莫大人后院的宝贝,如今在朝廷里可很是抢手~” 听着这厮的声音又到了耳边,莫云溪侧过脸,暗暗翻了个白眼。 要说起来,这华兴文也实在是本事十足。 能时时刻刻出现在她面前都让她感到一阵无语,想来整个大周朝廷里,也只有他一人了。 华兴文不论说什么,落进莫云溪耳里,听来都有几分阴阳怪气在里头。 她早已习惯,因此只是面无表情地回道:“华大人一口一个宝贝的,莫不是也像那些人一样?” 莫云溪话只说了一半,可意味却已分明,华兴文如何不懂。 他当即摇摇手指,“本官可没兴趣。” 说罢,盯着莫云溪的脸,又啧叹道:“他晏冠宁可是西厂的,你莫云溪手里的人,谁敢打主意,怕不是疯魔了?” 莫云溪撇撇嘴角,一脸的不屑。 该说不说,若换个人说这话,倒还能有几分认真,可这话从华兴文嘴里说出来,就怎么听怎么不是这意思。 “瞧华大人说的,本官平素手段是雷厉了些,但也不至于此?” 她话中没有半分反问之意,带了几许认真,盯着华兴文。 “华督司,莫厂公,我们先走了。” 正等着他下来的话,忽的身后就传来一道声音。 二人一回头,原是朝中几位大臣相携离开,路过他们身边便打声招呼。 莫云溪和华兴文颔首致意,这时两个人站在一块儿,没有掐起来,更没有互怼,画面看起来竟有几分诡异的和谐。 文武百官有的人候在那里准备找机会上前与晏冠宁攀谈,有的让随从小厮递了名帖给他,这会子三三两两地离开。 莫,华站在那里,对偶尔从他们跟前路过离开的大臣致意,落在校场上的那些人眼里,竟是该死的相配,俨然成了一幅画。 而他两人身在画中,自然对画外之人的看法一无所知。 两个人站在那儿,身边无人时,眼神才一对上,就又有无形的电流滋滋作响,这才是他们之间的常态。 晏冠宁同杨大人说完之后,又有不少朝臣上前攀谈,面对着他都是笑吟吟的,也一反平日在外样子,是官腔也不打了,官架也不摆了。 莫云溪远远地看着,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看他们在这交谊场利益场中周旋谈笑的样子,就打心底里觉得可笑。 既可笑,又不屑。 身在官场,纵是心中这般认为,到底也不曾流露半分。 可立在莫云溪身旁的华兴文,却从她侧脸看去的眼神中明晓了她那些未说出口的心里话。 心里话,心里话,自然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埋在心里,从不会提起一句的。 他们二人平日互掐互怼,许多事上都要争个高低,争一口气。 看似站在对立面,各为其主,有着不同的立场,但在一些事上却不得不承认,彼此是知心的 ——哪怕亦敌亦友。 日渐西斜,教场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仍还有几个人围在晏冠宁跟前说话。 待到场内回荡起一阵乐声,报着酉时已至,那些人才与晏冠宁分别,临走时还笑盈盈的说着什么多往来讨教的话。 结束了半晌午的应酬,晏冠宁再回到莫云溪身边时,脸上已然有了疲惫之色。 可他仍然强撑着,努力不让自己表现出来乏累。 莫云溪看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带着他出了校场,一路离了兵部,直回西厂。 踏进西厂大门的那一刻,院子里等候许久的人一瞬间涌了过来。 是晏冠宁手底下的那些弟兄。 今日一早他们帮着把天威弩抬了出去,早就知道皇帝和百官要到兵部验看演示,一颗颗雀跃的心早已按捺不住了。 刚看见晏冠宁的那一瞬间,众人眼里的惊喜十分喜人,又不失规矩地朝着莫云溪行礼,“莫厂公。” “莫厂公。” 莫云溪原也高兴,从兵部走了一遭,如今回到西厂,看着面前的这些人,只觉心里越发敞亮起来。 遂一挥手叫众人起身,又笑言:“今儿是个大好的日子,不必拘礼,只管和你们大哥好好儿乐呵。” 她这次称的是“你们大哥”,显然无慈寨的众人在西厂的这些天里,与他们也算快要打成一片了。 虽有规矩,但亦不失人情,总不至于让规矩横在中间,叫人和人之间疏离了。 众人一听这话,高兴得笑起来,脸上的笑十分真诚。 莫云溪看了不由一怔,这笑是她在朝廷里这么多年都很少见过的真挚了。 似乎是觉得不应该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伤感,莫云溪兀自一笑,摇了摇头,将不愉快的念想撇至脑后,再不多想。 “大哥大哥,我听说今儿不单皇上在,那朝廷里的文武百官也都在呢!” “那排场得是啥样的呀……大哥如今也是见过皇上的人了,这下朝廷里的那些官儿,可都认识大哥您了!” 那些人凑在晏冠宁身边,激动得什么话都出来了,一个个都在关心着今日兵部教场上发生的事。 那个叫小巫的少年更是跑过来抱着晏冠宁的腿不撒手,听晏冠宁跟其他人说校场上的情形,扯弄着他的衣摆。 厨下传了饭,有厨房的人来报之后,他们便推着晏冠宁往后院的小花厅用饭去了。 青玄和墨七在后头瞧着,眼里的神情很是和乐,不觉间貌似也对无慈寨这些人的日子生出了些许向往。 莫云溪也是一笑,弯着眉走了。 用过晚膳,回至前庭,到厢房换了一身衣裳,出门走到檐下的那一刻,才感觉到片刻的放松。 夜幕渐垂,莫云溪在庭内走了走,舒展舒展筋骨便回了书房里坐着,墨七侍立一旁,外头守了几个心腹侍卫。 她读书处理公务的时候,凡是在书房,便素来不喜太多人在,通常便只留几个心腹在旁伺候,方觉安静自在。 “主子。” 是青玄的声音。 莫云溪抬眸淡扫一眼,见人捧着几本册子就到了案前。 第381章 酿成大祸 “账房理出来了这些。” 青玄双手将账册放于几案上,“主子您先瞧瞧。” 他放下账册之后,就和墨七站在了一起,与平常无异。 中秋是个大节点,各种进项出项,名目繁多,账是最不容易做的,过了中秋没两天账房就已送了些理好的账来。 莫云溪一向懒待管这些,许是坐着也无事,鬼使神差地拿过一本翻了起来。 大略看了一眼,莫云溪就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但手上动作未停,随意地往后翻看。 连着跳了数页,刚想要翻页的手在目光触及一行字之后顿住。 莫云溪眉头微凝,手指在那页纸上摩挲,那几个关键词落入眼里,直让她一阵迟疑。 “这几个月的火药怎么用了那么多?” 迟疑过后,便是发问。 青玄原本就没想到她会看账册,见人拿起来也不过想她是随便看看,忽的听见她问,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青玄忙上前一步,如实回道:“厂里的火药一向是定量,都有数的,多出来的这些是后院要的。” “冠宁说他先前回过主子您,后头只要他要,属下便叫人给他了。” 火药这样的东西,即便是在上京城中,也是不易得的东西,一个不小心就会酿成大祸。 虽然平民百姓可以购买,但在数量上官府依然有所管制,寻常人家更是轻易不能得的,唯有他们这些人才能有一些,也都是从各地买了运来的。 晏冠宁做的那些事,要用到火药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因此先前他问了一回,莫云溪便准了。 莫云溪点点头,没再问什么,左手捧着账册,右手食指在上面缓缓划动,顺着那行账目看下来,上头的钱数却叫她又是一滞。 直到这时,她才抬眸看了一眼青玄,只问道:“火石和火药的价是怎么回事,难不成短短半月就涨了?” 乍闻此语,青玄一愣,“欻”地侧过头看墨七,两个人站在那里是愣作一团。 “涨价?什么时候的事……” 青玄一边碎碎念了一句,一边上前去看莫云溪所指之处。 目光所至,上头所录的钱数着实叫他大为震撼,眼睛瞪得老大。 看他半天没回过神,墨七也好奇上前,这一看可好,也好一会儿缓不过神。 两人愣在那里,莫云溪看了他俩一眼,随手将账册丢在案上,又捡了另一本看。 “哗哗”的翻页声在书房内回响,房内的气氛不免有些冷清。 墨七他们也都没有说话,脑子飞快运转,想着事情本末。 不知过了多久,“啪”的一记闷响,莫云溪将几本册子扔在案上,往椅子里靠了靠,目视着前方出神。 墨七和青玄相互对视一眼,都知道事情不妙,于是上前拿起莫云溪丢下的账本翻看。 翻到刚才她看的那几页细看,见火石和火药的价格果然溢得厉害,且前后浮动的时间,不过短短半月有余。 看了又看,还是墨七先开了口。 “该不是有人做了假账,从中渔利?” “不可能!” 他这话一出,就被青玄一口否认,“主子明鉴,底下的人属下一向盯得紧,断是不可能作这种事的。” 主要是从这些人身上也实在找不出来要这么做的理由。 见他否认得如此快,墨七不禁朝他看过去,却被人横了一眼,气呼呼的满脸都写着“别想牵扯我”几个字。 莫云溪不管这些琐碎事,底下一应事务都交在墨七和青玄手上,账房上负责这一块的都是青玄的人。 众所周知,宰相门前三品官,墨七和青玄他两个在京中的地位和所受的尊遇是许多京中官员都比不得的,待下更是出手大方,手底下的人怎么也没有借此牟利的必要。 更何况,青玄从来驭下极严,将他的人看得死死的,那些人在西厂里做事本就谨慎,在他手底下更是不敢不尽心,哪里有胆子做这些。 “主子,这种事账房的人肯定不会干的,许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青玄道。 莫云溪眉心隆起,眼中的光暗了又暗,坐在那里也未置一词。 青玄的话她自然相信,没有不信的道理,可这既然不是账房的人做了手脚,那便真的是火石和火药价钱上涨了。 火石,火药…… 这两样东西半个月内就价钱高涨,叫人怎么看都觉得离奇。 又不是老百姓菜市场上的萝卜猪肉,说涨就涨,说降就降了。 更何况连人吃的菜价格涨降好歹都有官府干预管控,怎么这火药和火石一类军事要物,反倒涨得这样离谱? 疑云一片接一片,莫云溪越想越觉得沉沉的,似乎事情并不怎么简单。 “管玉崖那边有什么动静么?” 莫云溪突然问道。 墨七摇摇头,“那边一直都有咱们的人盯着,其他人也没什么动作。” 这程子倒是出奇的安静,莫云溪心下暗道。 既然不是管玉崖,那…… 中秋刚过,可此次各国赴京朝见,也让她看清了如今的局势。 各国之间看似风平浪静,可人人都知道那不过是表面和平,一个不慎,战火一触即发。 就是这种时候,一个东西一件事的异象都有可能牵扯诸多,不得不万分谨慎小心,更不必说还是火药火石这些厉害东西…… 想了一会子,莫云溪抬手捏了捏眉心,缓缓揉着,“查,让他们今晚就去查。” 她还就不信了,不管什么人,牵涉到这样大的事情,还能一点蛛丝马迹也不留。 “喏。” 青玄和墨七同时应下。 此事的重要性和紧迫性,二人都深知,因此应下之时彼此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是不怎么轻松。 正在二人神色凝重之时,莫云溪蓦地从椅子里起身,抬脚就往外走,边走边问道:“薛家那边怎么样,薛松文可把那两个小妾送走了?” 她看也不看一眼案上的东西,却问起了这一桩事,好似就对火药火石之疑浑然不放在心上了一样。 二人跟上去,青玄赶忙凑近些,这事他可上心,“走了,都走了。” 第382章 推荐人 “那天薛松文从咱们这儿一回去就打发了,属下还特地派人去看了看,据说是给那薛朝希气得不轻。” 一提到这个,青玄可就精神了,絮絮就说了起来,句句都是对薛家那父子俩的吐槽。 “您是不知道,底下的人回来说,那天薛朝希气得差点就要动家法了,还是有人在跟前说薛松文是从咱们这儿回去的才罢了。” “那老头子都多大人了,还成天惦记着让他多纳几房小妾好延续香火,开枝散叶呢!” 青玄说着那日的情形,莫云溪随便听听也知道基本属实。 看来薛松文那小子没扯谎,否则薛朝希也不会这么着急。 “难为他爹,一把年纪了还要着急上火,瞧瞧,这暴脾气有什么好……” 莫云溪话是吐槽,可语气里却带了点笑意。 “暴脾气又如何,还不是一听咱们……一听主子您的名号就没了脾气,再不敢多说一句的。” 青玄本性开朗些,跟在莫云溪身边日子久,一开口就是老马屁精了,“要我说啊,这回他薛家也算是知道了林府和您的交情,即便老中堂没了,也断不敢小瞧了林姑娘去。” 这话倒是说到了点子上。 但却不够。 仅仅只是不敢小瞧算什么,她要的是日后不管林听寒是过了薛府还是怎样,在这上京城里,都不会有人敢对她有一丝不敬。 想着,莫云溪嘴上也没说什么,背着手往外走,略显清瘦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夜里。 墨七和青玄在厢房外的院门口止步,看着莫云溪进了门,房门关阖之后方才一起往外走。 “那薛朝希也是老臣了,你派人多盯着点薛府,婚期在即,别叫他们再闹出点什么事来,惹主子不痛快。” 二人走着走着,墨七突然说了一句。 一出口就是叮咛,那语重心长的语气让青玄直感觉他操心的事比皇上都多。 心里这样想,青玄到底没有说出口,只一想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心虚又好笑地暗戳戳看了人一眼。 “知道了知道了。” 他的这些小心思小动作,墨七也权当看不见。 青玄随口应了,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望了一眼厢房的方向,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下去,“火药那事你着人去查,我明儿再亲自上得月楼打听打听,说不定还能得个什么线索呢。” 听人这话,墨七实在是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说得好听。” 他不是馋得月楼的酒菜了,就是寻思着去跟那些酒肉朋友厮混。 这便罢了,偏生还要自己给自己找个好由头,美其名曰查线索,听起来好不正经,叫那不知道还以为他是做什么要紧事去了。 青玄也不否认,反倒很得意似的接了一句,“那是,要是说得都不好听了,那哪儿行?” 对于他的死皮赖脸,墨七也早就习惯,如同莫云溪对华兴文那般一样。 因此听他这话,也只是半无奈半无语地摇摇头走了。 次日,卯时半。 莫云溪换上官服,有墨七跟着进了宫,他们走后不久,青玄才从房门里出来。 出了住院儿,背着手悠悠然往外走,迎面遇上了后院过来的几个人。 那几个人里方平淳打头,后头惟一个小巫他识得,其余的都是见过一面但并不认识。 “青大人!” 方平淳一见着他就上去打招呼,两人在无慈山上就很聊得来,又都是敞亮人,到了西厂后自是愈发亲近。 “这么一大早的出去干啥啊?” 青玄一笑,淡言道:“去京中各处打听打听,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消息。” 方平淳喃喃说着,“消息?这大清早的打听什么消息……” 看着他的反应,青玄笑而不语,脸上的那副表情看起来很是神秘。 青玄走了之后,方平淳和小巫望着他的背影,两个人又嘀嘀咕咕地揣测起来。 “二哥,你说青大人一天到晚都这么神神秘秘的,他身上是不是背着什么大——秘密?” 小巫眨巴着眼睛,问得认真无比。 方平淳停下脚步,看看青玄的背影,看看小巫,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什么大秘密,还大——秘密……” “我看你就是大哥说的,在这儿待着跟以前在山上比起来闲在太久了,话本子看多了!” “嗷!”小巫吃痛,两手捂着额头,一双大眼睛望着他,可怜兮兮地眨了两下,“知,知道了!” 这话平素都是晏冠宁同他说,这会儿轮到他逮着“教育”人的机会了,批评得是一板一眼的,还很像那么回事儿。 上京城的另一面,太和殿。 小皇帝高座龙椅之上,文武百官位列殿中,六部朝奏依序进行。 莫云溪站在殿下,离丹陛不远的地方,听着各部报上来的事情一个比一个无聊,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抬袖掩住。 华兴文与她同侧而立,距离很近,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早朝常规如此,一般没什么大事便是六部奏完了之后百官另奏,若无人上本,那没一会儿就散了。 “启奏陛下,南杭运河……” 最后,轮到工部奏事,工部负责疏通运河的胡侍郎站了出来。 胡侍郎将南杭运河的相关进度一一禀奏,大小事宜请示,足足就用了小一刻的时间。 奏完了事,胡侍郎手持笏板退回了原位。 随着殿内一阵针落可闻的寂静,殿上侧边站着的郑公公一甩拂尘,扬了声音唱道:“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通常这个时候都是要退朝了,群臣正敛衣肃立,就连莫云溪也拢了拢袖子准备等退朝散了,殿内却传来忽然一声。 “臣曹政,有本启奏。” 当寂静才是常规,一道声音便显得既突然又突兀了。 殿上殿下的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华兴文和莫云溪也淡淡向他看了过去。 曹政担着顺天府尹的职,这两日也并未听说京中有什么事,更没有动乱事故,他乍一站出来,众人自是疑惑。 “启奏陛下,微臣想举荐一人入朝。” 小皇帝兴致缺缺,“曹大人所荐何人?” “西厂,晏冠宁——” 第383章 用人之则 此话一出,四座哗然。 殿上众人脸上的表情精彩之至,各不相同。 他前一句话出来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可这后面一句,着实是将众人都吓了一跳。 曹政是什么人,顺天府尹! 主管着京城治安,前些日子带兵上山剿匪,眼看着就要将匪寇一网打尽了,半路遇上个莫云溪,生生是将人要了过去。 况且那还是曹政刚上任不久,正需要立功立威的时候。 后面曹政虽与晏冠宁解了这一桩恩怨,可在众人眼里,他二人之间的这份冰释前嫌,不过是因为中间是莫云溪罢了。 曹政再如何,也要给莫云溪面子,她有意让他们修好,如何不能? 就算是发乎真心,可再怎么不计前嫌,也不至于竟然要在皇上面前举荐,要帮着他入朝为官! 群臣心思各异,就连座上的小皇帝也有些惊讶。 曹政和晏冠宁之间的事他也知道一些,实在是没想到他会在殿上主动提出此事。 “晏冠宁?” 小皇帝微微眯着眼,语气尽力放得平常,“曹大人要举荐的人倒是不错,只是他出身草莽,亦不曾读书考取功名。” “他若是入仕,岂不是有违朝廷的用人之则?” 他其实早就有叫晏冠宁入朝为官的打算,昨日在兵部校场见识过天威弩之后,念头就更加强烈了,回宫之后便不时想起此事。 小皇帝故意这样说,因为他知道,若是等那些大臣来说,那晏冠宁要进朝廷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倒不如他自己先提了,群臣之中自然会有懂的人站出来说话,更有曹政不计前嫌,用人惟贤在先,到时其余人自是没话说的。 众臣闻得此语,果然一时间站在殿内都没有开口,低了头像在思索着。 曹政是举荐人,此时更是很卖力气地为晏冠宁说话,“陛下,历朝历代朝廷用人都没有个完全的话。” “法度是法度,可人才难得,何况法亦是人定,真正到了时候,也不能让死的法度把活的人拘死不是?” 他秉着手,滔滔不绝。 “晏冠宁虽从未参加过科考,可微臣也有所耳闻,他少时便在乡学里读书习文,通了文墨,后来亦是不曾落下这些,听亲近的人讲,说他读书入魔,如饥似渴,时常从天亮读到天黑,一点不知疲倦……” 曹政句句都是说晏冠宁的好,有些事就连莫云溪都不知道,因此听他说起来,眼中还流露出一丝迷惑。 “这样的人,即便是没有参加科考,其文学才干也毋庸置疑;至于才能实干,昨日在兵部校场上,众位大人也是亲眼所睹,再没得说的!” 不论是真是假,曹政到底是在帮着晏冠宁说话,所举事例也无非是想证明他即便没有走科举正途,也不比那些天子门生差。 这一点,莫云溪亦是如此,且在她心中更甚。 晏冠宁不过是没有走大多数人走的路,无论是环境所逼还是自身意愿,但他今日的成就,都完完全全是出于他自己的努力。 “曹大人所言甚是。” 作为晏冠宁的知遇之主外加顶头上司,莫云溪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曹政。 “门第如何,功名又如何,没有这些,难道朝廷就要空放着人才不用了?” 她的话十分尖锐,说着就朝吏部那一片人里看了一眼。 只这么淡淡一眼,吏部的官员就多半心下一颤,莫云溪话音刚落,很快就有吏部的尚书站出来回禀。 “自然不是。” 这问题也算十分敏感,一个不慎就是不为朝廷。 “朝廷用人,第一要则便是取才,门第出身虽有影响,但也在其次,最要紧的,自是才人。” 吏部尚书手持笏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心中仔细组织过,揣着万分谨慎的。 “从没有因为门第而让朝廷错失人才的道理。” 说完最后一句,吏部尚书秉着笏板站了一会儿,见座上的人无话才缓缓退回原位。 他站定后,小心翼翼地往殿上瞥了一眼,不知自己是否揣摩对了李恒的心思。 精准体察圣意,向来是在朝为官的必备技能,何况他能坐到一部尚书这个位置,这些方面都是不必说的。 吏部尚书的话对晏冠宁是大大有利,且他是吏部之人,朝廷用人正是吏部的事,吏部的态度都是如此,其余官员想说什么也不能了。 “臣附议——” 有第一道赞同声出来之后,后面便是接连一片的附和声。 “臣附议。” “臣附议。” 赞同的声音越来越多,势头大好,坐在上首的小皇帝也是心下暗喜。 他脸上的笑掩不住,语速都比刚才快了不少,“众位说得都有理,既然众位爱卿都这么觉得,那……” “陛下!” 小皇帝话还没说完,殿内就忽然有一人从百官群列中站了出来。 李恒话说了半截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人吸引了去,是户部的葛郎中。 “陛下,不可!” 果然,又是他。 莫云溪心下暗道。 才听见那声音就觉得耳熟,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要站出来反对的,不用想,多半都是他。 管玉崖手底下的这些人里,最刚最强硬的一个便是葛郎中了。 这人不知是怎么想的,莫云溪看他为人刀枪甚是可怜,上次特意叮嘱了他那么一句,也并不见成效。 不见成效就算了,这回竟还要跳出来反对。 小皇帝带着点疑惑看向殿下之人,葛郎中高举笏板,才开始说自己的道理。 “朝廷取才是不须有门第之分,但入了仕途便要做官,但凡做官,手上有了权柄,道德品性就愈发重要。” “不论大官小吏,一举一动牵系的都是黎民百姓,若是人品不行,危害可就不止一点半点了。” 众人都听着他这话,葛郎中往那一站,颇有几分意气风发之感。 听他在那继续往下说,莫云溪站在那儿是很没耐烦。 这葛郎中从一开始就处处针对她,每回朝上有什么事是关乎她的,他就一定要站出来反对一波。 真是天下的道理都被他说尽了! 第384章 何乐而不为 虽如此,可哪次他跳出来的结果不是被莫云溪怼得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不但莫云溪自己回想起来是这么回事儿,就连这太和殿内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 葛郎中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不仅殿下没有一个人有所反应,上头坐着的那位也是连眼镜也没眨一下。 冷清了片刻,葛郎中自己又有了话,“陛下,微臣这话可并非以一人之喜恶论断,而是有事实根据的。” 事实根据? 他将晏冠宁彻头彻尾地批了一遍,这会子又说事实根据,能有什么事实根据? 昨日才在兵部校场亲眼看见了天威弩的威力,何况这只是晏冠宁众多发明中的一个,单此一件,就已经能让众人看见他的实力和才干了。 小皇帝心里对晏冠宁的态度是好得不能再好了,这时听到有人反对,虽然不大耐烦,但还是决定走走流程。 “哦?什么根据,葛大人且说说看。” 他像模像样地眯了眯眼,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得了允准,葛郎中好像忽然有了底气,声儿都大了,“启禀陛下,这事实根据都不须旁的,只一则。” “晏冠宁在到西厂之前,可是在无慈山上当土匪的,这自古以来能当土匪的,即便是被逼无奈,骨子里又有哪个是好的……” 葛郎中的话刺刺的,语气也是毫不客气。 好像是故意说给莫云溪听似的,一边说着一边还要朝她那里瞅一眼。 “当初莫厂公将那些人留在西厂,微臣就觉得不妥,可那时诸位同僚和陛下都觉得无伤大雅,也便罢了。” “而如今莫厂公竟然要他入朝为官,晏冠宁这样的人,天生的土匪种,进了朝廷还不定要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葛郎中的话越说越难听,按理说晏冠宁是莫云溪的人,当众说他的不好,便是打莫云溪的脸,这道理谁都懂,偏生说这话的葛郎中一点也不明白似的。 又或者是,明知此理,也毫不在意。 后头的话,没有一句不是对晏冠宁的批判和否定,不是还夹杂一句对莫云溪的不满,众人听着,直感觉后悔自己长了一对耳朵,不巧听见了这话。 说完之后,葛郎中还环顾一周,等着众人的赞同,“众位大人,你们说是?” 他这话可是没人敢应,在场的人哪怕是管玉崖手下的人,也不敢吱声。 原因无他,晏冠宁一事小皇帝的态度显而易见,其他人就是有想针对莫云溪的,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不过众人没想到的是,这位葛郎中是真的头铁,这不是直直往枪口上撞,不仅得罪莫云溪,还要让小皇帝不痛快么? 过了一会儿,殿上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有葛大人转来转去衣物摩挲的声音。 莫云溪暗笑,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葛郎中尴不尴尬她不知道,反正这场冷得都让她替他尴尬起来了。 况且有此想法的肯定不止她一人,葛郎中的举止在此刻就显得分外可笑。 安静了又一会儿,上首的小皇帝终于有了话。 “葛大人这话是否有些偏颇了?” 他停顿一下,下来的话更是直接站到了晏冠宁那一边。 “依着看来,这世上的事总不能都如人意,莫爱卿先前也说过,晏冠宁他们落草为寇实乃迫不得已,是被某些人逼得没有活路了。” “这般情况,朕想,也算不得真的骨性恶劣罢?” 小皇帝说罢,目光在殿中扫了一圈,很快就有了识相的人接话。 “陛下圣明。” 那人顺着他的话就说了下去,也是助着晏冠宁的,“正如刚才曹大人所说,此人自小饱读诗书,读的是圣贤书,逼不得已上了山,做了匪,亦不曾干出杀人越货的勾当。” “恰恰相反,晏冠宁自进京之后,在西厂里这些天也没有闲着,实实在在的是为我朝兵器发展做了巨大贡献!” “这般难得的人才,品性又好,他身上的种种才学优点,怎能因为他曾经做过匪寇就全盘否定呢?” 说话的这人不仅识相,更是把小皇帝的心思拿捏得死死的。 不过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几句,可这么一来,一方面顺了小皇帝的心意,另一方面在莫云溪面前也能落个好,何乐而不为? 是以,这位大人说完,远远看着小皇帝放松地往后靠了靠的动作之后,殿里的其他朝臣就好像忽然开了窍一般,纷纷上言为晏冠宁正名。 “陆大人的话在理,微臣也是这么认为的。” “是啊陛下,那天威弩实属造福社稷之创造,晏冠宁对我朝的贡献不可以数计,若是让此人入朝为官,日后定会大有裨益!” “陛下天恩浩荡,破例允准这样的人才入朝,乃是陛下君恩深厚,更是顺应天意之举!” 越来越多的大臣站出来,所说的话均是向着晏冠宁的,让葛郎中是越听越觉得刺耳非常。 这次,莫云溪连张口都不用张口,就已然让他势头大失,节节败退了。 想到这里,莫云溪站在那里,腰杆挺得更直了,从那硬挺的身影里都能瞧出来潇洒之意。 华兴文原本没打算掺合此事,但在看了她一眼之后,故意上前一步,将笏板高高举至齐眉,是平时禀奏回事都极少有的正式。 “臣附议。” 原本热闹的殿内一下子就因这一句安静了下来。 华兴文身份特殊,他一开口,除了葛郎中以外的所有人都统一了口径。 片刻的安静过后,便是一句又一句的“臣附议”,就连管玉崖阵营里的人也都站了出来,朝廷上下可谓是整整齐齐的,都长着一张嘴似的。 单是莫云溪的事,管玉崖的人势必不会认同,但今日小皇帝的意思也很明确,是以他们才犹豫着,没有跟着葛郎中一起反对。 这会子见华兴文都赞同了,那些拿不定主意的自然都跟着在此事上有了立场。 谁人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 华兴文带头赞同,朝野上下一片赞同,小皇帝乐得看见这样的场面,葛郎中在此刻是半点存在感也没了,比空气都不如。 第385章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俗话说人心向背,大势所趋。 葛郎中此时站在众臣之间,其余人都躬身秉手,显得他单单站在那里就像个跳梁小丑,十足尴尬。 看他到最后也没跟着众臣一起下拜,莫云溪不禁对他多了点感叹。 这人别的不说,论心志坚定,那可是一等一的,无论情势怎样,自己如何同他说,他都一概不理。 “既然众位爱卿都觉得此事可行,那朕便允了曹爱卿所荐,许他入朝!” 小皇帝兴意十足,说完之后就琢磨起来,想着要给晏冠宁个什么官儿。 底下众臣也在这时直起身,群立于太和殿上,刚才还振振有词的葛郎中这会儿可是鹌鹑一样退回了原位。 但他脸上也不见一点儿怯懦,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在前,身子往后板着,看着倒还很是不服气。 莫云溪笑笑,想来这位葛大人只是有一些尴尬罢了。 知人心思,华兴文也是低低一笑。 葛郎中这样的人,实在是太轴了,若要说在朝堂上相处,那自然还是兵部的福大人那样的人更好顽一些。 “这官职嘛……” 小皇帝一手捏着下巴,一番思忖,期间目光还不经意地往莫云溪身上扫了几次。 终于,他眼前一亮,有了决断,“他是有实干的人才,只是刚才诸位爱卿也说了,晏冠宁并未参加过科考,不如就叫他到兵部当一个书令史,从文才书理之事做起。” “如此,日后在这一方面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小皇帝自言自语似的说了这么几句,声音也不大高,只有这样的靠前些的大臣才能听见。 他说完之后,方将殿内众人一一扫过,问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书令史这一官职,在朝廷各部都有所设,掌管的是文书案牍,记室佐理一类,彻彻底底的一个文职。 只是,品阶不高。 若论起来,怕是连这太和殿的早朝都来不了的。 不过晏冠宁在众人眼中便只是一介平民,能得皇上青眼,许他入朝做官便是天大的恩典了,给他这样一个小小的官职倒也相称。 “陛下圣明——” 众臣齐齐回应。 小皇帝又将目光着重移到莫云溪身上,远远瞧着眼神中似乎有几分问询之意。 莫云溪哪里有不可,当即也拱手道:“微臣先替晏冠宁谢过陛下了。” 她觉得好,小皇帝心下也才满意,目光中流露出赞许和期待。 晏冠宁这样的人才实在是世间罕见,也算是经历了不少磨难,一波三折的,眼看着终于要入朝为官,为朝廷效忠了,他哪里能不期待? 文武百官说的什么功在千秋,其实他也没那么在乎,李恒只觉得,当了这一朝的帝王,便要治理好这一朝,世世代代的荣光与安宁,那也并非人力可达。 有了晏冠宁在朝中,也不必说什么千秋万代,单他这一朝能做出来的功绩,都足够将来那些史官们在史书上浓墨重彩地写上一笔了。 帝王功业,向来如此。 “好了,今日就到这儿。” 小皇帝淡淡说完,就起身往殿后走去,听见郑公公扯着嗓子喊那声“退朝——”之时,还舒了一大口气。 都说伴君如伴虎,做臣子的不容易,可谁又知道,他这做皇帝的不容易呢?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刚才在殿上小皇帝发了话,这会子一下朝,吏部的几个人是走在了最前头,风也似的就消失在了太和殿门口。 朝廷用人,官员迁调一事,历来都是吏部之责,这晏冠宁如今可是皇上眼里的人,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书令史,可他们也丝毫不敢慢待。 望着那几个人赶着出了太和殿,打她身边过时带起一阵风,莫云溪挤眉,想吐槽一时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不急不缓走出太和殿,才出殿门,前头不远处几个大臣的议论声就飘到了耳边。 “老曹这回可是拍马屁拍成了,不但莫厂公能承他这个好儿,你看咱们那皇上,都高兴成什么样儿了!” “可不,这看来看去啊,朝中上下就没人能比他会干这些事儿。” 今日曹政在太和殿上主动提出晏冠宁入朝之事,是正正应在了小皇帝的心上,旁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纵是想抢着推荐也来不及了。 因此不少朝臣才对他很是不满,究其本质不过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 “……不能,这曹政才上任多久,看着也是个老实本分的,说不准人家是真心爱惜人才呢?” 个大臣围在一尊石狮子跟前,躲着晒人的太阳说话,还是有人对曹政没那么大的戾气。 可惜他的话才一出来,就被一个胡子花白的老臣一口否定,“爱惜人才?呸!” “晏冠宁是谁,是西厂里的人!人家是人才,可自有他上头的主子去管,哪要他来爱惜?” 说话的是朝中一位老臣,本就自视甚高,更是看不上曹政这种新官上任没多久就大出风头的年轻人。 这一来二去的话,莫云溪听得都烦了,任他们继续往下说,她则故意在往前走时路过几人身边。 “诶,诶……” 有人看见她来了,忙不迭压着声音提醒,石狮子跟前的几个人回头一看,是个个儿都在一瞬间收敛了脸上的不满。 俱是恭恭敬敬地称了一声,“莫厂公。” 莫云溪微微颔首,一手挡在眉前,抬头看看太阳,又看看眼前几人,“这大太阳的,几位大人站在这地方做什么,还是早些回府,免得被这日头晒着了可不好。” 几个人自觉心虚,不约而同地“哎哎”应着。 目送着莫云溪走远之后,才相互看看彼此,担心着刚才他们的话是不是已经被她听见了。 莫云溪才下了丹陛,就看见华兴文在前头不远处立着不知与谁说话,远瞧着那人像是个宫女打扮的。 怀着几分淡淡的好奇,往前走了几步,离得不太远了才看清。 是景明宫的丫头,管珊珊身边的大宫女,魏书意。 第386章 一片忠心 两人在那不知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华兴文就跟着魏书意往内宫的方向去了。 什么紧急的事情,巴巴儿地谴了宫女到前朝来请,竟候在太和殿外头截人…… 心底刚浮起一丝疑惑,莫云溪就摇了摇头,这魏书意可是管珊珊宫里的人,这位做事一向不着头脑,做的迷惑事还少么? 莫云溪略带自嘲地一笑。 自己竟然为了这么个人在这儿想了一会子,当真是鬼迷心窍了。 凭他管珊珊把华兴文叫过去什么事儿,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里,莫云溪撇去脑中一切繁杂琐碎,昂首阔步出宫去了。 景明宫,明絮殿。 不是因着什么,顾采薇从凳子上站起来,对着管珊珊作势就要下拜,却被贵妃榻上倚坐着的人阴阳怪气地拦下。 “别,可别这样,你如今有了身孕,本宫可受不起你这一拜。” 她这话一出口,不待顾采薇动作,就有宫女上前将其扶了起来。 “好生坐着。” 管珊珊语气带点不悦,她一开口,顾采薇也知道这是真的心里头有气,因此并不敢与她造作,只安分归座。 坐下之后,顾采薇手上绞着帕子,薄唇轻咬,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管珊珊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倚着贵妃榻,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文嫔有身孕这事,在中秋当晚就传遍了整个后宫,那也可是把她气得一宿没睡。 到了如今,也过去几天了,她心里头的气儿消了一些,虽有不满,但也没之前那么强烈了。 “荣妃姐姐……” “哎哟,本宫可当不起你这一声姐姐……眼下你怀了皇上的孩子,不比从前了,来日为陛下诞下皇子,那可就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顾采薇才一开口,还没说话就被管珊珊打断。 “早听人说文嫔娘娘心比天高,本宫原先还不觉得,这两日是越想越发觉自己从前小看了你……” 管珊珊依然阴阳怪气的,语气更是酸溜溜的,透着几分刻薄,但从始至终都是连看她都不看,“届时你生下孩子,如果是位皇子,只怕陛下连那后宫之主的位子都要给你呢。” 她平素嚣张跋扈成了什么样子,如今却是一口一个“文嫔娘娘”的叫着,摆明了是故意这么喊,叫她心虚难堪。 一听“后宫之主”四个字,顾采薇眼底闪过一抹异样的情绪,被她迅速掩了下去。 到底是不同于管珊珊的女人,城府极深,面对着这样的情况,对方的话继续带刺,她却还是在心底一番思量,才有了答语。 “娘娘您说的是哪儿的话,嫔妾得来的这一切,不过是仰赖天恩,陛下是一朝天子,天子的情意又有哪个是长久的?” 当着她的面,顾采薇就说起了小皇帝,说的还是什么天家薄情之类的话,当即就让管珊珊也感觉到了几分真诚。 “此一则嫔妾深知,娘娘您自然也明白。” 顾采薇一边说着,一边仔细观察着管珊珊的神情,见她杏眼圆睁看着自己,就知道是听进去了她的话。 于是更加卖力,一字一句之间满是诚恳,“嫔妾进宫之后,就知道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进了宫,困在这九重宫墙之内,身上担系的就是满门的荣辱了。” “嫔妾倒是有位姐姐,可姐姐那性子……” 提到顾青槐,顾采薇恨铁不成钢似的叹了一口气,紧接着道:“倘若依靠陛下的宠爱,能到何时尚未可知。嫔妾父亲曾经说过,良禽择木而栖,选错了人,跟错了主子可就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言罢,顾采薇环视四周,大略瞧了瞧之后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她说话的声音弱了下去,却已然带了点哭腔,“父亲跟随王爷多时,一直是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前朝和后宫自古以来就是牵扯不断,分不开的。” “你这是做什么……” 顾采薇毕竟怀着孕,这扑通一下,叫管珊珊心下一惊,半天都没缓过神。 “父亲在前朝效忠王爷,嫔妾在后宫忠于娘娘,父亲亦是时时寄来家书,嘱咐嫔妾一定要好生侍奉娘娘您,言犹在耳,嫔妾是断然不敢忘的……” 说着,顾采薇膝行两步上前,到了管珊珊跟前,一手扯住她的衣角,“嫔妾父亲人微言轻,在前朝也全靠王爷一手提拔,整个顾家的兴衰荣辱都捏在王爷手里,嫔妾是断断不敢存与您分宠的心的,日后……” “日后等这孩子生下来,陛下便能常来景明宫,娘娘是一宫主位,陛下不会忘了您的。” 这话的意思,便是心甘情愿的拿这个孩子为管珊珊争宠固宠了。 更何况,顾采薇的父亲顾德本对于管家来说的确是人微言轻,他们要碾死他,不过是随手的事。 顾氏一门处处都要仰仗管玉崖,有她父亲在前朝,她就不敢在后宫翻出什么浪来。 管珊珊脸色刚有缓和,顾采薇就敏锐地捕捉到,赶忙抓住机会又哭着道:“嫔妾对娘娘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是日后娘娘您一直无所出,膝下寂寞,哪怕是把嫔妾的孩子接过明絮殿来养,嫔妾也是愿意的!” 她竟然愿意将孩子给自己! 顾采薇言辞恳切,哭得满脸都是泪,又说到了这份上,管珊珊心内的怀疑和愤怒顿时打消了。 “好妹妹,快起来……” 管珊珊上前亲自将人往起搀,扶着人坐下后,又捏了帕子为她拭泪,“瞧瞧这哭的,妆都化了,不过这梨花带雨的样子,本宫看了都觉得可人,也难怪陛下喜欢……” 见她态度大转,顾采薇便知道自己的话已然起了作用,仍然眼泪汪汪地低着头,不时啜泣几声。 “娘娘您不知道,嫔妾自打有了身孕之后,这宫里头上上下下嚼舌根儿的人多了去了,免不了就有人到娘娘面前挑唆,可嫔妾对娘娘的忠心……” 顾采薇说得委屈,倒真像是一片忠心被人误解了一般,看得管珊珊都生出几分愧疚来。 “本宫如今知道了,便不会再给那起子人机会,妹妹你也别急,啊——” 第387章 正中下怀 顾采薇吸了吸鼻子,听她这话,才哭得好一些,“娘娘信嫔妾,也就够了,旁的什么嫔妾都不在意。” 说罢,见管珊珊望着地面出神,她想了想又接着示好。 “嫔妾如今有了身孕不能侍寝,陛下常来景明宫,嫔妾会多劝陛下留在娘娘这儿。” 顾采薇话锋一转,稍微压低了声音,“久在深宫,难免寂寞,娘娘您还是要对陛下多上上心,有个自己的孩子,总才是好的。” 一提到孩子,管珊珊就条件反射似的感觉下腹一阵疼痛,手也不自觉地捂在了腹部。 管珊珊眼里恨意十足。 每每想到孩子,这样的疼痛就突然袭来,自己从前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可偏偏被那些小人害得流产…… 莫云溪! 管珊珊一手攥起拳头,那恨意即使是面前还有外人也收敛不住。 看出她的心绪,顾采薇假惺惺地安慰起来,“前尘往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陛下都不追究了,娘娘还是放下的好,娘娘您还年轻,孩子还会再有的……” 这一番话看似是安慰,劝她放下,可字字句句不在提醒管珊珊旧日之恨。 对她而言,丧子之仇,怎能放得下?! 管珊珊听得红了眼,一拳捶在鸡翅木矮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那些害本宫孩子的人,本宫势必要他们血债血偿,不得好死!” 这样的反应,正中顾采薇下怀。 她顺着话头就表起了忠心,“嫔妾如今也快要是做母亲的人了,能明白娘娘的苦处,要报这仇自也应当……” 顾采薇环顾四周,附到人耳边继续说后头的话,“娘娘若是想报仇,嫔妾愿助娘娘一臂之力。” 她直了身子,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嫔妾愿为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这一句的声音不高不低,已经完全没有了掩饰的必要,自然不怕其他人听见的。 “好,好……” 管珊珊哪里能看明白顾采薇心里的弯弯绕,见她肯帮自己复仇,早就被其忠诚所感,是一点儿疑虑也没了。 当下就把顾采薇当成了自己人,握着她的手拉了过去,“好妹妹,从今往后在宫里你我便是亲姐妹一般,如何?” 顾采薇喜得眼睛都亮了,声音里都透着激动,“嫔妾不胜荣幸!” 目的达成,又想起刚才管珊珊似乎派人去请了华兴文来,算着时候也快到了,遂起身告辞。 “娘娘好生歇着,嫔妾先告退了。” 说完之后,又与管珊珊对视了一眼,确认过眼神后,才一福身退出了殿外。 转身的那一刻,顾采薇脸上的感伤和可怜瞬间消失,眸中闪过一轮精光。 算盘打尽,仿佛将这整个紫禁城都算在了心里。 出了明絮殿,顾采薇刚要回自己的东偏殿,却忽的想起什么,停下了步子,往回走了几步,走到殿门口守着的玉竹跟前。 玉竹是管珊珊的贴身丫鬟,景明宫里的二等宫女,这明絮殿里,除了魏书意以外,便是她了。 各宫里头主事的宫女太监,若谁有意与他们主子交好,自然这些人也是绕不过去的。 “这大冷的天儿,玉竹姑娘怎么不抱个汤婆子再出来,仔细冻着了。” 顾采薇笑盈盈的,表情很是真诚,倒一点也儿不假。 玉竹本就是个性子张扬急躁的,平素仗着管珊珊在背后撑腰,在这紫禁城的宫女太监堆儿里可以说是横着走的,这会子也生生受了她的问候。 “劳文嫔娘娘挂念,托您的福,这内务府呀,早早的就把过冬的精炭都送来了,其实这天儿哪就那么冷了,还是陛下关心娘娘。” 玉竹说话也没个遮拦,直接就把话题引到了这事上,一边说着眼睛还一边往顾采薇的小腹上瞟。 见人这般,顾采薇心里虽然有些不愉,但存了巴结的心思,面上自然也不可能表现出来什么。 “不过是怀了皇上的龙嗣,才的陛下格外关切些,到底还是荣妃娘娘君恩深厚,我等自然比不得的……” 她身居嫔位,这宫里头高位者共也才一妃两嫔,妃位是管珊珊,昭嫔程秀怡也是家世显赫有靠山的,另一个嫔位便是她了。 可她的家世并不如前者好,何况顾家满门现在还依附于管玉崖,因此她哪怕是小皇帝封的“文嫔”,却也不得不对管珊珊跟前的宫女笑脸相待。 两个人和和气气地扯了几句家常,顾采薇临走时忽然拉过玉竹的手,半侧过身子挡住视角,不动声色地就将腕子上的水玉镯推给了她。 “这眼瞧着就要入冬了,玉竹姑娘伺候荣妃娘娘,可也要好生保重自己。” 侧面温凉,腕侧微微带着温热的触感让玉竹眼珠一转,嘴角的笑更灿烂了,“有劳娘娘关切,伺候娘娘是奴婢的本分。” “在这宫里头有娘娘您这样的主子,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也算是修了几世的福气了!” 玉竹一边笑言,一边眼神往下瞟,看着已经到了自己腕子上的水玉镯,眼里的贪婪和惊喜遮掩不住。 见人安然收下,顾采薇松了一口气,笑着转身就往东偏殿去了。 顾采薇走之后,玉竹才四下看了看,等到没人注意她这边的时候,才抬起手,将那镯子放到眼前细看。 那镯子晶莹剔透,如其名一般泛着水光,在太阳底下照得盈盈发亮,只看一眼就能知道是上好的货色。 顾采薇到了东偏殿,宫女打起帘子,她踏去之前,还回头望了一眼明絮殿的方向。 那玉竹在明絮殿里好歹是个能说上话的,管珊珊也宠信她,这镯子如今到了她手上,往后在这景明宫里就方便多了。 跨过门槛,顾采薇一进殿就将所有人都打发了出去,只留下贴身宫女绣春和碧落。 转身坐在主位上,绣春走到桌前,提起茶壶,斟了一杯茶奉给她,“娘娘,喝口茶润润嗓子。” “嗯~” 顾采薇心情难得的大好,端过茶盏就喝起了茶,刚才在明絮殿里好一阵说辞,当真是嗓子都有些干了。 第388章 此话当真 待顾采薇喝了几口茶,身前站着的绣春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娘娘……” “嗯?” 顾采薇只垂眸喝茶。 正等着她下头的话,却见人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咽下一口茶,抬眸看向绣春,眼带疑惑,“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奴婢有点儿想不明白……” 见她问起,绣春才大着胆子想说出来,但还是不成字句,表意不清,“方才,方才您是……您在明絮殿……” 听她提到明絮殿,顾采薇眼珠往右上角转了转,才从她含含糊糊的话语里听出来几分意思。 “你是想问,刚才我为何要那般说吗?” 顾采薇将她心底的疑惑说了出来,绣春连忙点头如捣蒜。 见人点头,顾采薇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又将茶盏端到了嘴边,絮絮说道:“她是荣妃,我是文嫔,虽只高了一级,可在这后宫里头,便是天差地别。” “何况论起母家的势力来,我父亲不过是户部郎中,她背后可是整个管王府……别看我如今有了身孕,可这儿是皇宫,帝王家的孩子有几个是能平安生出来的?” 说到这里,顾采薇也没了喝茶的心情,“叭”的一声将茶盖搁在茶盏上,“就算是生下来了,没有倚靠,想要在宫中养大是件多不容易的事。” “我与姐姐虽然一同入宫,可她性子寡淡至此,从来不肯参与这些,我在宫中也算是无依无靠,势单力薄的,到时生下皇子,难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哪还有我们的安生?” 一提起姐姐顾青槐,眼前就浮现出她那张绝美的面容,不禁感叹,那样好的容貌,身处宫中却丝毫无争宠之心,便于家族中兴无益,当真可惜。 绣春和碧落听的认真,在旁边不时点点头,眼里流露出来几许心疼。 他们两个都是跟着顾采薇从顾府里出来的,绣春是从小就跟在顾采薇身边伺候的,碧落虽来得晚些,但与顾家的感情也是极深厚的。 因而在宫中,这些话顾采薇才愿意同她们说,也只敢同她们说。 “有了管珊珊这个靠山,生下孩子就容易多了,何况她性情恣睢跋扈,有了她做依靠,这宫里头就没几个人敢打我和孩子的主意。” 顾采薇说完之后,才又揭了茶盖,又啜饮一口,茶水冒出来的热气袅袅上飘,氤氲了她的面庞。 绣春听得认真,深觉有理,但还是皱着眉头道:“即便如此,刚才那些话也已够了,娘娘您为何又要许诺将小皇子养在她膝下呢?” “兵法有云,君子审时度势而为之,这不是孩子还没生下来么,到底还是需要她做倚仗……” 顾采薇语气悠悠,轻轻地吹着茶水的热气。 “话不妨说,届时生下皇子,本宫在这后宫之中的地位也就稳固了,牢靠了,那时哪儿还用看她的脸色行事?” 言至末尾,顾采薇眼中忽然划过一抹厉色,连手上茶盏里的水都轻微晃了几下。 如今的卑躬屈膝,逢迎讨好,不过是如吴王卧薪尝胆般攒蓄力量,徐徐图之,一朝得势 ——那这后宫可就是她顾采薇的后宫了! 思及如此,顾采薇只觉身轻气畅,胸前压着的那口气终于舒坦了。 而明絮殿内的管珊珊对此丝毫不知,完全未能察觉顾采薇的心思,还做着将来抚养皇子的美梦。 景明宫外,一前一后两道身影到了宫门口。 望见来人,宫门处的几个侍卫赶忙恭敬行礼,“华督司。” 前头引路的是魏书意,自然是管珊珊让她去请人来的,侍卫们并未加以阻拦,直接放行。 祖宗规矩,前朝大臣不准入后宫,但华兴文与莫云溪等人都是东西厂的太监,出入后宫和进前朝一般无二。 只是景明宫里头如今住了位有孕的妃子,宫门内外的侍卫都增了一批,来往出入人员管查更是严格许多。 进了景明宫,一进院内,华兴文就瞧见摆了满院子的框框担担,打眼一瞧里头放的都是乌黑油亮的炭。 华兴文一路走一路细看,那框里的炭晶片分明,表面那层通透的黑色晶片在阳光下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 显然是上等的特质精炭,按照往年的惯例,这种特质精炭内务府每年冬月里才上,发给各宫的也不过一两担。 这还没到冬月里呢,数日前才过中秋,怎么这景明宫里就已经满摆了一院子…… 魏书意在前头引路,看出华兴文的疑惑,脚下步子不停,微侧过身子,同他解惑,“文嫔娘娘不是有孕了么,这眼瞧着就要入冬了,陛下怕冻着文嫔娘娘,特地命内务府提前将这些炭送了来,叫觉着冷了就烧上,不必等冬月里各宫一块儿。” “内务府送了景明宫来,自然不会单送文嫔娘娘的,连带着我们娘娘的也送了一份来,一大清早才送过来,还未及拾掇,可不就堆了一院子么……” 魏书意轻笑几声,一边走,一边看着院子里的这些精炭。 心下只觉得这宫里头的女人到底是母凭子贵,一旦有了身孕,那金贵得只怕皇上太后都比不上呢! “督司稍待片刻,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到了门口,两侧守着的玉竹并另一名宫女福身见礼。 魏书意则朝华兴文福了福身,说完话就抬脚入了殿内。 华兴文站在殿外候着,目光不经意便落在玉竹脸上,倒不是旁的,而是门口站的这两人里就她面带喜色。 那眉飞色舞的,掩不住的喜兴,就好像捡了什么宝贝似的。 似乎发觉到被人盯着看,玉竹一抬头就跟华兴文对上了眼。 玉竹是景明宫的二等宫女,常在殿内伺候,华兴文在管珊珊跟前的时候,也曾见过她几面,因此识得。 目光下移,乍一瞧,就瞧见她腕上的那只水玉镯。 那镯子在阳光下的表现,不必细看便知是上等的东西,与她整个人的气质与衣着是大为不匹,故而十分显眼。 “玉竹姑娘今儿手上那镯子倒是不俗。” 第389章 现在就要杀了她 玉竹才得了镯子,正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一听这话更是喜笑颜开,“是么?奴婢也觉得好看,今儿才得的呢!” 一高兴就说漏了嘴,说完之后方才察觉出不妥,可见面前之人并没什么异样,才略略安了心。 正巧这时,帘子再次打起,魏书意从里头走了出来,“华督司,娘娘有请——” 华兴文微一点头,跟着她便进了明絮殿。 才进了殿,就听见管珊珊在同几个丫头说笑,似乎心情很是不错。 刚在心下道了句“难得”,才走到跟前,管珊珊就忽然变了脸,十分不耐烦地摆手叫那几个丫头退下。 “都下去,下去,别在这儿惹本宫烦心。” 华兴文愣了愣,一阵无语。 上一秒还晴天烈日的,下一秒就突然打雷下雨,喜怒无常,说的就是眼前人了。 不过这放在管珊珊身上,倒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了,毕竟她哪一次让人把自己叫来,都没有好事。 “微臣见过荣妃娘娘,娘娘金安。” 来之前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在刚才踏进景明宫,看见满院子的精炭的那一刻,他就早有了猜测。 想起管珊珊曾失去过一个孩子,如今看着后宫嫔妃有孕,还偏偏是自己宫里头的,心里当然不是滋味。 “起来。” 管珊珊语气恹恹,掉着张脸,好像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没还一样,“坐。” 华兴文也没推辞,撩袍落座在首次位上,暗中观察着她的神色。 刚才他一进来,魏书意就命人沏茶,这会子才坐下,她就亲捧着两盏茶走了进来。 将一盏轻轻置于华兴文旁边的矮几上,又双手将另一盏茶奉给管珊珊,将茶盘递给旁边的小宫女,才福身站到了她身后。 “娘娘让魏姑娘叫微臣来,可是遇着了什么事?” 见人半天无话,华兴文耐不住先开了口。 他主动问询,管珊珊便接着答道:“能有什么事儿,本宫在这宫里头,除了皇上的宠爱和皇嗣之外,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儿……” 听她语气不耐烦,整个人就好像吃了火药,将燃的炮仗一样,华兴文不免一时语塞。 抿了抿唇,正想着该如何继续接话,主位上的人就又张了口,依然恹恹难奈,“文嫔有孕了。” 说着,一抬眸瞧见华兴文波澜不惊的面色,转念一想,这事中秋那天被传到了宴上,皇上还为此好一番赏赐众人,他哪里能不知。 管珊珊接下来的语气便越发颓丧,“……这你也知道了,这宫里头谁都能有孕,偏本宫不行,从前皇上不肯来,也就罢了。文嫔得宠,皇上倒是经常来本宫这明絮殿,可即便这样,本宫这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华兴文坐在那里,端起桌上的茶盏,看着往日气焰熏天,将谁都不放在眼里的管珊珊此刻的颓样儿,就觉得有些好笑。 当然,这种时候,好笑也只能忍着不笑出来,偏人还丝毫不觉得,嘀嘀咕咕又说了好一通,惹得华兴文忍笑忍得嘴角都有些抽抽。 “要本宫说,太医院那群人就是一堆窝囊废!” “我还在府里时就听人说,‘翰林院的文章,太医院的药方’,当时还不解,同爹爹他们分辨了好一阵子,说太医院和翰林院都是国朝最高机构,里头的人自然也是这天下顶顶好的,谁曾想进来了才知道那话是真……” “唉!” 管珊珊说完,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口气。 她感慨得认真,那皱成苦瓜的脸,加上絮絮叨叨的语气,看得华兴文直觉要憋出内伤来了。 管珊珊自顾说完,看他一点动静也没有,抬头看了过去。 见状,华兴文忙端起茶盏到面前,低头喝茶作掩,喝了一口茶,轻咳了两声才罢。 他正色道:“娘娘毕竟小产过,一时半刻怀不上孩子也并非什么大事,身子要调养过来还需要时间……” 纵然他如此说,管珊珊却依旧一脸不高兴,让人看着只觉得嘴角都是往下压着的,“有什么用,要太医院这群人有什么用?!” “调养调养,这都小半年了,喝了那么多太医院的汤汤水水,也没见调养好。” 管珊珊撇撇嘴角,“要说太医院的这些人也不是不尽心,可就是太尽心了,给宫里的主子们把脉问诊都小心翼翼,开出来的药都是不温不火的,连一剂猛药都不敢用,能治什么病?” 不论对她如何,但听了这一番话,华兴文还是认同地点点头。 她说的可是实话中的实话,是大实话。 毕竟那民间“太医院翰林院”的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凭空而来的。 本着对她的几分同情,华兴文顺着她的话就道:“娘娘若是觉得宫里的太医不好,大可禀了皇上,从宫外请人进宫,或能调养好,也可早日为陛下诞下皇子,绵延子嗣。” 诞下皇子,绵延子嗣,她倒是想! 管珊珊一想到此事心下就是无尽的烦躁,可华兴文这话也没什么毛病,只好点点头,也没说好或不好。 目光落在自己的小腹上,她仿佛还能看见自己的小腹微微隆起,像从前怀着孩子那时的样子。 想起那个孩子,才几月大,也不知成没成形,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没了,她实在是心痛…… 痛极,也恨极! 她恨极了莫云溪! 若不是她,那一系列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自己的孩子又怎么会胎死腹中! “你们都下去。” 管珊珊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脸色也不大好看。 一声令下,明絮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便悉数退去,留在跟前的,只有魏书意一人。 待殿门缓缓阖上,管珊珊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出来,心里的怒气和怨怼是半点都压不住了。 “杀了莫云溪,本宫要杀了她!” 这一句脱口而出时,华兴文望见,她的眼里都是恨意。 那恨意像藤蔓一样冒出来,在她心里生发,野草似的疯长,到最后喷薄而出,则像火一样暴烈燃烧,煞气逼人。 第390章 更有益处 忽如其来的这一句,在华兴文反应过来的时候,却也觉得并没有那么突然。 才刚提起皇嗣之事,管珊珊的重点竟然并不在顾采薇怀孕的事上,反而说的都是她自己久久不能有孕云云。 早在之前,管珊珊就同自己说过一次此事,那时的话也是要杀了莫云溪一类,只是当时被自己拦了下来。 人的恨意在心底埋藏,从来不会慢慢消失,而只会越来越深。 管珊珊将流产之事几乎全部归罪到了莫云溪身上,即便在他看来,此事与莫云溪并无多大干系。 这么一想,对她这会儿的反应,华兴文也觉得算是意料之中,合乎情理了。 思忖一二,华兴文徐徐开口,“娘娘痛失一子,虽不能说全属意外,可到底与莫云溪也没多少关系,况且此事当初亦是由陛下亲自过问的,若当真与她有关,陛下又如何能留她至今?” “那是他瞎了眼!” 这话给旁边的魏书意吓出了一身冷汗,上前一把扯住管珊珊的衣袖,“娘娘,这话可乱说不得!” 冒犯圣躬,此乃大罪。 魏书意打小就跟着管珊珊,二人之间比主仆更像姐妹,一下着了急,说话也没平时那么规矩谨慎了。 管珊珊情绪上头,满心满眼都是恨意,听他为莫云溪开脱,心里头就更是火大。 她这一着急,就什么也不顾,什么话也都说了。 说完也不后悔,一点也不怕似的,胸前起伏明显,气冲冲的半点儿也消不下来。 华兴文站在一侧,看着这主仆俩的样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将话题掰了回来,依旧劝她,“皇嗣之事,事关国祚,咱们这位陛下乃圣明天子,又怎会浑断?” 这是回应她刚才那一句。 “娘娘您失了孩子,可要知那也是陛下的孩子,且是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皇子,为君亦为父,陛下又何尝不痛心?” 华兴文字字恳切,颇有几分语重心长,只觉得自己跟在劝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可他也知道,孩子闹起来无非是打砸东西,哭闹一场也就罢了。 但,管珊珊已经不是孩子了。 “只是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公正,为国君者,更是如此,哪里能因一人之喜怒而迁怒于不相干的人,那便是冤了。” 管珊珊正在气头上,即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些,可华兴文这些话她依旧是听不进去。 听他念佛似的说完了那么多,管珊珊才抬眸看他一眼。 那眼里的怨意分明,像是怪他偏向着莫云溪说话,怪他偏给她讲大道理一样。 “本宫知道,陛下有陛下的不得已,可本宫也不是傻子,她莫云溪瞒得了其他人,瞒不了本宫!” “陛下不问罪处置,容她至今,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忍让和退步,”管珊珊一口银牙咬碎,恨得双眼发红,“但本宫不会!” “要什么证据,就算是有证据,肯定也早就被她销毁了,但本宫也没有瞎了聋了,宫里头的传言个个都指向她,更不用说当时的一些事了……” 管珊珊气得脸色煞白,一张脸已经没了人色,姣好的容颜此刻看起来有几分可怖。 见人对莫云溪恨之入骨,那恨恨的话听得华兴文心里都是一颤,语气却依旧保持冷静,“传言不可信,那些宫女太监的话哪个不是添油加醋一层传一层的,纯属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 管珊珊冷笑一声,“什么叫无稽之谈?在你眼里没有证据的便一概都是无稽之谈,都要置而不处,那天下的冤案就多了去了!” “本宫听说你掌管东厂也为朝廷断了不少案子,若是桩桩件件的案子都有证据,那这天下哪还有那么多的冤案?朝廷还设东西两厂,设三法司做什么?!” 她句句都说在了点子上,更是字字戳心,华兴文不由得在心下感慨。 这女人发起狠来,真是比大周刑部最好的提刑官还要能秋毫必察,一丝一迹都不会放过,说起大道理来更是比他们这些人还要一套一套的。 与他们不同的是,她是话浑然发自肺腑,是心底之言。 哪怕一叶障目,错判了方向,华兴文也不得不承认,管珊珊此刻是难得的双商在线,若按她这个角度来看,那些话便是一点儿错也无的。 为母则刚,这话倒真。 即便此事与莫云溪真的无有干系,可管珊珊认定了是她,且势要加以报复,这时显现出来的便是一位母亲的力量与心气了。 华兴文想劝,可一开口,看着管珊珊的模样,又什么话也都说不出来了。 犹豫了半晌,想任何话在此时到了管珊珊耳里都是为了撇开莫云溪的说辞,华兴文只好改了方向。 “且不说此事真正与她无关,娘娘即便认定了是她,可如今她的西厂里才出了一位顶顶尖的人才,皇上高兴得跟什么似的。” 似乎是怕她听不懂,华兴文又补了一句,“这时候谁对她下手,都是触皇上的霉头。” 管珊珊听罢,心头的火登时又窜高了几分,“什么人才,她莫云溪惯会拿这些来讨好皇上,献东西献人,巧言令色,她对孩子都下得去手,什么事干不出来!” 没想到他的话竟然起了反作用,华兴文一阵头疼。 茶也喝不下去了,将茶盏往桌上一搁,一手扶额,坐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微臣有两句话,不知娘娘愿不愿听。” 管珊珊一腔怒气,呼吸很急,刮了他一眼,“你说。” “往事已矣,再追下去也是无益,当时之事牵扯甚多,娘娘别忘了,那时玉堂宫的那位也没了孩子,陛下按下此事也是一番考量,自有深意,娘娘若执意追索,只怕要惹陛下不快。” 不好听的话说完了,见管珊珊没有开口反驳,华兴文继续道:“眼下娘娘已复得圣宠,与其沉溺于往事,倒不如好好将养身子,以求再为陛下诞育龙嗣。” “陛下深爱娘娘,待娘娘生下皇子,娘娘和陛下之间自会更加和睦,岂不比报复一人更有益处?” 第391章 惊天动地 华兴文讲了一堆大道理,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看管珊珊坐在那里看上去已经没有刚才那么激动,想人是听进去了一些。 谁知他心下刚松一口气,就听人道:“你说的有理,孰是孰非,本宫心里明白。” “来日是来日,往昔是往昔。” 管珊珊目视正前方,眼中闪烁着说不清是什么的情绪,极为复杂, “这来日,本宫要;往昔的仇,本宫也一定要报!” 她的话,让华兴文一阵语塞。 本以为已经劝住了,哪怕复仇的念头不能即刻打消,起码也能淡上一些,谁成想…… 华兴文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又无奈又迷惑地坐在那儿,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快帮本宫想想,到底该怎么除了她?” 管珊珊语速疾快,显是心底着急,迫不及待的想要除之而后快,“最好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她现在在朝中正当红,本宫可不能就这么动手。” 不错,干坏事还知道遮掩遮掩了。 尽管并不认同,但华兴文听到她这话也还是心下暗叹了一句。 毕竟往日的管珊珊可从来想不到这些,下毒都恨不得实名制下毒,如今对她自己而言,可不就是长进了。 “华兴文,你发什么愣呢?” 见他半晌无答语,只坐在那里出神,管珊珊有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角。 被这一声拉回现实,想到自己刚才所想要是被她知道,不定就要让人拿棍子把自己打出去呢。 因如此想着,华兴文一开口笑腔就没掩饰住,“没什么,没什么。” 在管珊珊冷冷刮过来的目光下才正经答复起来,“此人心机深沉,手段了得,在京中尚且有活阎王的名号,若没有本事,如何能在人人精明的朝堂上居此高位。” “即便是要除掉她,也须得有人在前朝活动,娘娘您身在后宫,这朝廷里的事本就鞭长莫及,何况莫云溪如今势盛,谁又能轻易奈何得了她?” 华兴文本着就事论事的态度,同她分析了一通。 谁知话才说完,管珊珊就拾起手边的茶盏,愤愤砸了下去,“照你这么说,还拿她没办法了?!” “她害我没了一个孩子,本就该死!让她苟活至今,难道要本宫眼睁睁地看着她小人得志吗!” 华兴文的话,她是如何也听不进去。 劝也无用,以情势相示也无用,华兴文实实在在有些倦了。 沉默了片刻,华兴文站起身,直勾勾地望着管珊珊,说得认真,“该说的微臣也都说了,道理形势如此,只是娘娘再如何,也要顾及顾及在前朝的王爷。” “前朝之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或许面临的就是泼天的大祸。” 他语气微沉,字字句句说得好像一个机械人般,一点感情也没有。 “王爷命微臣在后宫扶持娘娘,可也曾叮嘱过微臣,若无王爷之命,娘娘您不得轻举妄动,擅自主张。” 冷冷撂下这最后一句,华兴文径自就往殿外走去,全然不管身后管珊珊如何呼喊斥骂。 “华兴文!你给本宫回来!” “华兴文你个混蛋!!” 殿内并没别的太监宫女,只魏书意在跟前。 见自家主子如此发怒,深知她的性子,竟是连拦也不敢上前拦一下。 “啪嚓——” “还说不是,分明就是偏帮她!本宫看这管王府简直是白养你了!!” 外头的人听见动静,及时开了殿门,看着华兴文走出去,对着人恭敬行礼。 听着殿内传来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和管珊珊的怒骂声,再看面色微冷,毫不回头走了的华兴文,玉竹一阵懵逼。 平素管珊珊对华兴文很是宠信,好好儿的,今儿这是怎么了…… 华兴文正往外走,没走几步忽的想起什么事似的顿了脚步。 他转身,三两步到了玉竹跟前,脸色冷得要命,声音亦是冷冷的,“今儿谁来过明絮殿?” 管珊珊想要报仇是常理之中,可他来时就发觉她的情绪异样,暴躁得厉害,若不是有人挑唆,也不至于此。 这个档口,华兴文忽然问话,玉竹站在那儿,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结巴道:“没,没谁来过。” 她本想说顾采薇,可一听见殿内的动静,就知道没什么好事,再一想到腕子上的那只水玉镯,也不能说出她来。 听人否认,华兴文眸子微微眯了眯,与她直直对视了两三秒。 就这两三秒,玉竹就被他盯得有些心里发毛,很快就扛不住,别开了目光。 见状,华兴文心下了然。 “知道了。” 本也没打算从她这里问出什么,当下就缓和了面色,装作无事要走,“好生伺候你们娘娘,别叫她气坏了身子。” 听肇事之人说这话,玉竹心内无语,面上也不敢有所表现,只喏喏应了,“是,知道了……” 说完之后,见华兴文转身欲走,玉竹松了一口气,不禁就朝东偏殿的方向望了一眼。 而这小小的一个眼神动作,被华兴文尽收眼底,眼角余光也看了看东偏殿。 景明宫东偏殿住着的,当是那位正怀着皇嗣的文嫔,顾采薇。 顾德本的女儿。 心下了悟,华兴文背过手,脚下步子加快了不少。 “哐当!” 又是重重的一声,这样大的动静,将殿外守着的一众宫女太监吓得不轻,个个儿缩着脖子跟个鹌鹑似的。 望着华兴文走出宫门,里头又是“啪次”一声,玉竹赶忙收了心思,转身入殿。 进殿之前,还不忘将袖子往下拉了拉,正好挡住那只水玉镯子。 华兴文出了景明宫,走在漫长的宫道上。 头顶上空正巧飞过一只白色的鹭鸟,扑棱了几下翅膀,而后滑翔于天空之上。 今日虽说最后拿管玉崖压她,想来多少也有些用处,不至让她杀心外露,立刻对莫云溪下手。 可他也想到,那深深埋藏在人心底的恨意,越藏越深,越深越藏,到最后爆发出来的力量,那便是足以惊天动地的了。 第392章 眼前一亮 与此同时,宫外。 莫云溪一路出宫,离宫之后也并未回西厂,而是去了一趟城东。 待事情妥当后,方带着墨七往得月楼而去。 走到半道上,莫云溪敲了敲马车窗沿上的木框,墨七凑近过来,她吩咐道:“派个人回去传话,叫青玄带着晏冠宁和无慈寨的人都往得月楼来,手上的活儿都先停下。” “喏。” 墨七应声,转身就吩咐跟车的一个小太监回西厂传话叫人。 马车一路前行,在得月楼门口晃悠悠,缓缓地停了下来。 有小太监搬过脚凳,墨七上前打起帘子,伸了一只手让她借力。 下了马车,此时太阳正当头,街上来来往往的百姓众多,繁华如常,而得月楼内也是一派热闹景象。 站在门外,里头闹哄哄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声音纷杂,有些吵闹,但却听不出来一句清晰的话。 有得月楼的伙计上前将马车往酒楼后头牵去,莫云溪和墨七则是一前一后地进了得月楼。 一进大堂,店里的伙计就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莫云溪无视掉伙计,径自往里走,随便寻了张就近的空桌就坐了下来。 墨七跟着到桌前,待人落座之后,见她没说话,再一想刚才的吩咐,立马就明白了过来。 他心下会意,提起茶壶为莫云溪斟了一杯茶,这才抬脚往账台处走去。 没走两步,就被莫云溪叫住。 “要楼上就行。” “喏。” 墨七颔首,在旁边伙计疑惑的目光下直直走到了账台处。 “你们掌柜的在哪儿?” “我们主子有客要请,须得把整个二楼空出来。” 要包场? 竟然还是要整个二楼的雅间?! 那账房先生正低头一手呼呼啦啦拨弄着算盘,一手提笔记账,一听这话,忙抬头看他。 将眼前之人上下打量一番,账房先生眯了眯眼。 包场本就价贵,要包下整个二楼的雅间那就更是银钱以千数计了。 他想罢,带着几分试探说道:“大堂便罢了,这二楼的雅间平日都是给京中的贵人们预备的,倘若一时来了人……” “少废话。” 墨七没耐烦听他说这些,一把扯过腰牌就举到了人面前。 正觉此人狂妄,看他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出来,脖子往前伸了伸。 看清了腰牌上的字,账房先生吓得手上的笔“啪嗒”一下掉在了桌上,直接在账本上落了一个大大的黑坨。 “是,是……小的这就去请掌柜!” 他吓得结巴,墨七也懒得等他们掌柜来。 “叫你们掌柜的安排妥当就是,不必来回,我们主子也没空见他。” 墨七直接撂下一句话,便往莫云溪那边去了。 这话若是不交代,他走了账房那人指不定还要带着掌柜过来,只恐到时扰了主子的清静可不好。 到了跟前,莫云溪正喝着茶,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语气淡淡。 “好了?” “好了。” 他二人此刻就在大堂之内,堂上众人吃喝,闹哄哄的,也没有人注意到这边。 莫云溪倒也不觉得吵,或许是心情好的缘故,一边喝着茶,一边四下看着,听着座中人闲扯八卦。 她悠哉游哉着,墨七则是不时往账台处看一眼,他得盯着事情办好了没有。 不多时,就看见刚才那个账房先生从帘子后面走了出来,后头还跟了一个人。 那人一身乌黑色的袍子,长相倒也齐整,看那模样派头,便知是这得月楼的掌柜。 两个人站在账台后面,账房先生眼神朝这边示意,掌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一下正撞上了墨七的目光,赶忙移到别处,不敢与他对视。 掌柜和账房先生说了几句后,便赶忙招了店小二过去,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四五个人上楼去了。 “等人来了再叫把那东西拿出来,也算给他个惊喜。” 莫云溪喝着茶,忽然出生道。 墨七反应了一下,很快应声,“喏。” 没多久,就见许多人三三两两地从楼梯上下来,个伙计在二楼雅间招呼赔礼,另有两个店小二站在楼梯口笑脸相送。 下来的那些人神情都带点紧张,虽说是被迫吃好了离开,但走下楼梯时,一个个脸上都一点怨怼之色也无。 看着楼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墨七回头看了一眼莫云溪。 见自家主子依旧对上头的动静是充耳不闻,淡然自若地喝着茶,他也收回了目光。 人走之后,便是得月楼的伙计上去拾掇打扫,收拾干净之后有店小二到账台回话,掌柜刚想过来,就被账房先生拦住。 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也就站在了原地不再动作。 大堂内的座次已满,楼上又须空出来给西厂的人,因此掌柜的便派了个店小二专门在得月楼门口候着挡客。 不知过了多久,莫云溪面前茶壶里的水添了两次,得月楼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透过临街面的窗牖望出去,一眼就在人群之中望见了走在前头的青玄。 墨七也看了过去,眼前一亮。 终于来了! 晏冠宁得以入朝,得皇帝亲授,有了正正经经的官位,莫云溪出了太和殿,往外走时就想着将大家伙儿请来好好庆祝庆祝,也是给晏冠宁庆功。 门口的伙计刚想拦,眼尖地看见前头那人腰上挂着的牌子,迅速反应过来之后,当下就无比庆幸自己没有上前阻拦。 “贵人里面请,里面请——” 伙计笑吟吟地将人往里请,既是西厂的人,那便都是贵人。 来的人太多,站在门口的两个伙计不但弯腰弯得腰都酸了,笑脸相迎,更是脸都快笑酸了。 青玄后头便是晏冠宁和方平淳,带着无慈寨的几十个人进了大堂,瞬间就吸引了堂内所有人的目光。 青玄和墨七平日便带队巡街,堂内不少人都认得他们,墨七跟在莫云溪身边,两个人走进来倒还不怎么引人注意。 这浩浩荡荡的一大堆人一起进来,十分吸睛,众人抬头,一打眼就认出了青玄,不少人登时筷子都僵在了半空中。 第393章 无比尊贵 “主子。” “莫厂公。” 一行人纷纷朝着莫云溪行礼,那整齐划一的动作和声音让堂内吃饭的人一点儿也吃不下去了。 他们倒还在其次,只是他们口中的那一句“莫厂公”,一出口就震惊全场。 莫厂公?莫云溪?! 她怎么来了?! 众人也不知该怎样,一时连动都不敢动。 他们坐在这儿吃吃喝喝,闲谝乱扯半天,莫云溪是什么时候来的? 莫云溪气质不凡,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那股侵略性的气息在人群中格外拔尖,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她。 那些人也是连指都不敢指一下,只敢拿眼神示意身边的人看。 有靠她这桌很近的,那几周里有人刚吃了一口菜,这会子别说动筷子了,就是连嘴里的菜都不敢嚼一下。 大堂人多,莫云溪同晏冠宁微微颔首致意,起身便往楼上走去,墨七跟在后头,青玄也示意无慈寨的人跟上。 莫云溪一站起身,堂内的人心底都是一颤,有些胆小的,坐在哪里都有些发抖。 毕竟她今日悄无声息的就坐在了堂内,又来了这么一大批人,也不知是做什么。 楼梯口的几个伙计连忙让到一旁,卑躬屈膝地将人往上迎。 到了二楼,莫云溪命人将所有的雅间门都大开,自己到了水云间落座,墨七则在一旁侍立。 “坐。” 莫云溪示意墨七坐下,又转头叫刚上来的无慈寨众人落座,“都坐,今日在这得月楼,不在西厂里,不必拘那些虚礼。” 晏冠宁和方平淳打头,无慈寨的那些人走在后头。 听了莫云溪的话,众人还是站在那里犹豫了片刻,向晏冠宁看了过去,见人点头后才缓缓入座。 无慈寨众人三三两两落了座,晏冠宁刚坐下就被莫云溪摆了摆手,招到跟前。 方平淳愣了一下,想跟着自家大哥,可又怕不和规矩,抬头对上青玄的目光,两人一对上眼,就也嘿笑着跟了过去。 到了水云间,二人在莫云溪的示意下入座,一坐下,方觉气氛松快些。 方平淳抬头将整个雅间打量了一圈,嘿嘿一笑,笑容很是淳朴,“莫厂公,今儿是有什么喜事吗,怎么把大家伙都叫来这儿吃饭?” 他是个直肠子,不但平时说话直,脑子也直,因此这样直接的,在众人眼里不怎么合规矩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也从没人觉得有什么。 “喜事,自然是喜事。” 今日大喜,莫云溪心情甚好,目光落在方平淳和晏冠宁之间,露出一抹神秘的笑,“只是不是我的喜事,是你们大哥的。” 喜事?大哥的? 方平淳离得最近,一听见是大哥的喜事,一下子就睁大了眼。 迟疑了片刻,方平淳歪着头“欻”地朝晏冠宁看去,那表情就好像晏冠宁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一样。 “大哥,你有什么喜事?” 今日朝上的事晏冠宁哪能知道,莫云溪又特意让人压了消息,并未透露给他,因此一时半刻也没什么。 他不说话,方平淳就自己猜测起来,说话时透露出万分的惊讶,“难不成……” 他猜测的话出口,水云间内外的人都朝他看了过来,竖起耳朵,有些紧张地等着他下面的话。 “……大哥你背着兄弟们偷偷有了女人,今天要成亲了??” 晏冠宁:…… 其余众人:…… 这话听得莫云溪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想笑也没憋着,只觉眼前之人当真有趣得紧。 上京城里到处都是擅于机关算计的人,像他这样直肠子的,倒少见,说起话来虽没那么文绉绉的,可所有的话都是发自肺腑。 真心话,叫人听着自然舒服。 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这样猜测自己,晏冠宁皱着眉头,一脸迷惑地看着他,“不是……” “不是,大刀,你大哥我像这样的人吗?” 这可倒难住了方平淳。 都说是大喜的事,既然不是背着他们偷偷有了女人要成亲,那还能是什么喜事? 知道说多错多,方平淳抿了抿嘴,站在那儿双手绞到一块儿,也没再说话。 晏冠宁迅速思索一番,仍然没想明白,于是问道:“冠宁愚钝,厂公,这喜从何来?” “哎!”一听这话,莫云溪笑着摆手否定,“你不愚钝,你要是愚钝,这大周朝就没有聪明的人了。” 见人站在那里面色疑惑,莫云溪停顿了片刻,才笑着说了出来,“是今儿朝上的事,你从哪里知道去?” 晏冠宁眨眨眼。 “不过是我叫他们先别知会你,现在大家伙儿一起听,岂不好?” 说完,莫云溪就站了起来。 她一站起来,不单水云间内的人不敢坐了,就连外头所有雅间的人都迅速站了起来。 莫云溪心下有点儿无奈,但此刻更重要的是公布消息。 她清了清嗓子,扬声道:“兵部演示天威弩过后,今儿一早,早朝上,皇上特地允准你入朝为官,亲点了兵部书令史的官儿,上任的文书只怕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 乍闻此语,二楼一片寂静,寂静不过两三秒,就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欢呼。 “大哥要当官儿了!大哥要当官儿了!” “书令史!还是兵部的官儿!” “哈哈哈,我就说咱们大哥肯定能行!” 无慈寨的众人欢呼完了之后,一个一个地祝贺起来。 此时,七八个伙计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往楼上走,其中一人往楼上瞥了一眼,弱弱问道:“这二楼都包出去了,哪个贵人来了可怎么办呀?” 走在前头的店小二忍不住回头白了他一眼,抬手就在他脑门上敲了一记,“贵人?这上京城里头谁还能贵得过她去?” 除非皇上来了。 当然,后头这一句店小二也只是在心里说说。 何况皇上是谁?一朝天子! 出宫都甚少,又怎么会忽然来他们这得月楼。 皇帝,皇族,一直都是存在于这些小老百姓的想象当中,从未见过,自然对他们的生活想象不出来了,只知道是无上尊贵。 第394章 达官贵人 对他们而言,除了天上的神,便是这人间的皇帝了。 上了二楼,一看见这些人欢呼雀跃的样子,虽不知他们在高兴什么,但心里也放松了不少。 莫云溪可不是上京城中寻常的达官贵人,是他们一点儿也得罪不起的。 今日看他们高兴,想也好伺候些。 打眼一看,就看见水云间的门大开,里头作者的,正是莫云溪。 店小二回头叮嘱一众伙计站在原地,不要随意走动,自己则猫着腰上前,到了水云间外头。 站到门口也不敢进去,恭恭敬敬地朝着雅间里的人行了个礼,才问道:“莫厂公,掌柜的命小的来问问,菜是否要现在上?” 他低着头说话,也不敢抬头看人,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能听得清楚。 才刚在底下时,墨七便早已点了席面,他跟在莫云溪身边多年,了然她的心思,自然点的席面也都是合乎她心意的。 莫云溪难得好心情,抬头淡淡瞧了一眼,“传。” “上完了菜就下去,上头不用人伺候。” 轻飘飘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店小二仍然不敢抬头,只是将腰弯得更深了些,应着,“是。” 立在门口候了几秒,见莫云溪再没旁的吩咐,才朝着人又是恭恭敬敬的一礼,转身吩咐伙计们传菜去了。 店小二刚才过来,同莫云溪说话,自是打断了原本正欢呼的众人,只是这欢呼虽然停了,但众人高兴的心还在。 晏冠宁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眼里都闪着光。 他不由得想起来,当初还在无慈寨的时候,莫云溪扮作平民上山,跟自己说的那些话。 当时他还不信,后来回了上京城,进了西厂,也并没将那些话放在心上,没想到如今竟然成真了! “喜事啊,这可真是喜事,天大的喜事呐!” 方平淳笑得脸上都显皱纹了,后知后觉地叹了这么一句。 感慨完之后,方平淳又看了看席间众人,转头又问,“大哥,这书令史是个什么官儿呐?” “这名儿听着文绉绉的,应该是属朝里头的文官?” 他按着自己的思路想了想,虽然问的是晏冠宁,但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莫云溪身上。 莫云溪一撩袍子落座,笑言:“平淳说得不错,的确是个文官。” “书令史一职各部皆有,平日便是掌管案牍文书一类,冠宁在兵事上有所作为,陛下便将他指到了兵部做官……” “这官职虽然不高,但陛下特地开恩,允准入朝,已是天大的圣眷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莫云溪缓缓将这些话说完。 晏冠宁不过是一介平民,而这入朝为官,向来都是要参加科考的。 不说最后的殿试了,就是底下的院试和乡试,晏冠宁也是一个也没参加过。 无慈寨的众人虽然大多都没有读过什么书,对朝中的这些事也不甚了解,可这事他们不用想也知道是有多难得! 如此隆恩,不少人在听完这话之后,都开始学着他们在戏文里见到的那些人一样,感慨起来,满口“皇恩浩荡”,“圣恩深重”云云。 这些人学着戏里那些扮官的角儿的样子,这会子高兴,便也是有些“原形毕露”了。 有几个会来事儿的,相互交换过眼神,整整齐齐从座中起身,按着戏里官儿的模样走了起来。 那方步走得和戏里的人一般无二,就是那气势看起来到底是差了点,可也引得哄堂大笑。 众人有的笑弯了腰,有的扶着桌子直“哎哟”,还有的直拍旁边人的大腿,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众人都在笑,晏冠宁嘴角带着笑意,说了他们一句,“好了好了,厂公面前,不要得意过头,失了规矩。” 话才出口,就听莫云溪笑道:“别听他的!今儿高兴,你们想怎么乐,就怎么乐。” 语罢,又故意看了一眼晏冠宁,调笑道:“瞧瞧,这还没拿了文书新官上任呢,咱们这位晏大人,就已经管起人来了!” 她说了无妨,还拿晏冠宁打岔说笑,一时原本松快的气息更加愉悦了。 众人也跟着打趣,一口一个“晏大人”的叫着,就连跟前的方平淳,青玄等人也这样喊他,惹得人红了脸,臊得站在那儿话都说不出来。 那几个学样儿的也更加来劲,一高兴倒越学越不像了,那步子是越迈越夸张。 最后还有模有样地往前走了几步,单膝跪地学道:“微臣兵部书令史晏冠宁,参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最后几个字拉得极长,声音也像是会拐弯儿一样,再则他身上穿着一身西厂的衣裳,这么学着样儿就显得格外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你快看!你快看他!” “他这哪里像是朝里头的当官儿的,活脱脱就像宫里头的公公!” “像!像……” 众人打趣的中心便是晏冠宁,他此刻站在那儿臊红了脸,一时羞赧,想说他们都不知该说什么,只笑骂了几句。 “瞧瞧你们那泼皮破落户的样儿,一高兴就什么也浑忘了,学着戏本子里的在这儿作乐!” 此刻整个二层都是一片笑声,气氛极好,晏冠宁的话本也没有怪罪之意,无慈寨众人哪里不知,只越发兴味非常了。 正巧这时,楼下陆陆续续上来不少伙计,二层里的笑声也依然不断,伙计们手上端着菜,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一个一个雅间的布菜。 这里的热闹,他们虽然好奇,但也不敢多问,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不敢看是不敢看,可声音到底是挡不住的。 这些笑声落入他们耳里,在一听席间不少人议论的话,从他们的话里零零碎碎听出了重点,拼凑到一块儿一合计,也就知晓了今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爱凑热闹是人的天性,这些人在上头自然不敢看不敢说,传完了菜,一下楼就解放天性,你传一句,我传一句的,不一会儿,整个大堂内的食客就都知道了是为着什么事儿。 这山上的匪首,归京进西厂,一朝入朝为官的稀奇事,一下子就在堂内炸了开来。 第395章 你敢惹吗 楼上楼下一片热闹,莫云溪将无慈寨的人都请了来,整个二层都坐满了,店小二和伙计们传菜布菜忙得不可开交。 堂内的人坐着,跟前虽还是好友亲朋,可个个都没了方才吃菜喝酒的美意,手上拿着筷子,心思却都不在吃饭上。 “避一避,避一避……” “客官当心……来,避一避……” 几个伙计不知抬了什么东西,边艰难地往前走,边扬声喊着让众人避让。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被这几声吸引了过去,只见那几个伙计沿着楼梯下面一圈走,走得小心翼翼的。 再看他们手上,几个人合抬了一个半人高的大酒坛,这酒坛不是平时桌上喝酒盛酒所用,而是酿造之后便储在这坛里。 “嚯!怎么抬了这么大的出来?” “那是什么东西,是酒坛子?还是我眼花了……” 靠楼梯附近的几桌能看得清楚,几个伙计从跟前过去,他们个个都伸长了脖子去看。 那酒坛子上头刚被湿帕子擦过,上头还莹莹带了一点水渍,但仔细看,就会发现酒坛底部有一圈灰白色的纹,一看就是灰土久存留下的痕迹。 想来是他们擦得急,也未及擦掉这一圈,从这一处细节就能发现,他们抬的这酒是从酒窖里刚刚搬出来的,上头的红布还盖着,用绳绑着,显然还没有开坛。 正在众人惊讶之际,后台的帘子后面又陆陆续续走进来好几堆人,四个人抬一坛,无一例外,都是像前头一样大的酒坛子。 莫云溪吩咐了上头不需人伺候,得月楼的伙计也不敢滞留,可单搬酒的这些人就已经许多,一时大堂内伺候招呼的人都有些不够使。 堂内的食客纵有要添酒添茶的,寻不见伙计便也是自己来,没一个敢在这时候搞事的。 在众人的注视下,得月楼的伙计将那一坛一坛的酒搬上了楼,当最后四个人抬着酒坛子消失在楼梯拐弯处后,鸦雀无声的堂内才再度热闹起来。 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有些人刚才就喝了不少酒,因此这会子说话声音也格外高些,众人就着今日之事亦是议论颇多。 “这么大阵仗……” 座中有人感慨了一句,话音刚落,他隔壁坐着的人就端了酒杯,应道:“那是,也不看看这上头坐着的人是谁……” “即便是朝中官员,在外如此高调,多少也有些不妥?” 说话的正是刚才感慨的那人,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面容俊秀,看着年纪不大,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书生气。 这书生才说了这么一句,就遭旁边的人反驳,“朝中官员?她可不是一般的大臣!” “高调算什么,且不说西厂那挂儿做事一向高调,何况今日这阵仗倒也算不得多大,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不屑,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那柳姓的书生。 书生被他怼得哑口无言,目光也不由自主往楼上瞥去,虽然只隐隐能看见靠挑空围栏处正在吃饭的几桌人,但他眼里的光依然闪了又闪。 桌上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刚才说话那个人却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还是旁边另一个察觉了气氛异样,打起了圆场,“柳兄才入京,不晓得上京城里的这些事,我说陆兄,咱不要这么急躁嘛……” 被称作“陆兄”的男人“诶”了一声,大手一挥,很是不在意,“这算什么,什么急躁不急躁的,都是没由来的事儿。” 男人端着酒杯一仰而尽,喝得痛快十足,不知是喝了点酒性子狂放了,还是本就热心肠,冲着那柳姓书生就道:“才入京什么都不懂,没事儿,这往后都在京城里了,这朝里的事情啊我都知道。” “以后呀,你不知道的都来问我,一定叫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那书生被他说得有点儿无措,他性子腼腆,显然对这样的直白热情有些不习惯,坐在那里,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手脚都感觉无处安放。 书生没搭话,陆姓男子反倒好像上头了一样,又发挥了中年男人指点江山,点评时事的能力。 他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指了指楼上的方向,手刚伸出去就一下被旁边的人害怕地拽了下来,“陆兄,谨言慎行……” 男人哪里管他,一把挥开拽着他的手,嘴角抽了一下,道:“这在得月楼里有什么不能说的,你看底下的这些人,有哪个不是在说上头的事?” 这个“上头”,此刻自然指的是二楼上的西厂诸人。 见拦他不住,那人无奈地撇了撇嘴角,与柳书生面面相觑,都是拿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别看人家高调,人家也有这个资本,那莫、莫云溪是什么人,西厂的厂公!” “他们那些人不懂事,这么一点小小的道理都看不明白,那个晏什么……就那个土匪头子,别看人家是干这个的,既然被莫云溪带了回去,那就是西厂的人了。” 陆姓男子越说越来劲,说着说着,还很是高傲地指了指堂内的人,好在那些人都各自说话吃酒,因此才并未注意到这一边。 “你说这些人蠢不蠢?我就没见过这么蠢的!当初那个晏什么走在街上,我听说还有好多人为难他,现在好了,人家鲤鱼跃龙门了!” “就这样……咻的一下,就跃过去了。” 话题越说越敏感,听得跟他同桌的几个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了,其中一人连忙去拉他的袖子,“好了好了,少喝点,少喝点……” 左侧坐着的一个男人,刮了一眼陆姓男子,毫不留情地吐槽起来,“这本来酒量就差,一杯倒,还非要喝,得亏这人多嘈杂,不然就他这话要是传出去,不定怎么呢。” 他说话声音没多高,却被陆姓男子听了去,一下就趁着酒劲反驳起来,“这话怎么了,这话怎么了?我说的是实话!” “那莫云溪谁敢惹?”他一边说着,一边拿手指着拦他的人,“你敢惹?” “还是你敢惹?”又指向柳书生。 第396章 狗官还有好心 柳书生摇摇头,另一个被指的人就没那么有耐心了,也不答他的话,只是吐槽,“你说说,喝这么多酒干什么,哎!” 陆姓男子可不管这些,有人答他说,没人搭理他照样说,就着西厂和晏冠宁的事叽里呱啦说了好一大堆。 “柳世兄,你听我一句,在这上京城里头啊,得罪谁,都别得罪西厂的人,不然啊……” 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眼睛往上面瞅了瞅,柳书生坐在那里,有些呆呆的。 他本是山央人士,家中落魄了,才进京投亲,正备着参加下一科的考试,今日是才到京城。 原被亲戚请了来得月楼吃酒叙旧,看着上京城里的热闹景象,正幻想着日后读书入仕,入朝为官的青云路,没成想,入京第一天就遇上了这样的场面。 看他呆在那里,请他来的那人才笑着同他说道:“你权且一听,权且一听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这人喝醉了酒,说什么话只不用搭理他就行。 柳书生点点头,坐在那儿感觉怎么都不自在,抬手去端桌上的杯子,刚拿到嘴边,闻着一股子冲鼻的酒味,立时就放了回去。 原因无他,只眼前这位陆姓男子,实在是让人害怕。 直让人觉得这酒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许多人喝了酒便张狂起来,什么话也敢说,什么事也敢做,为此丢了性命都未可知。 搁下酒杯,看着杯子里的酒轻轻晃荡,目光不由自主地就往楼上看了过去。 西厂……莫云溪…… 他初到京中,许多事尚且不明,上京城里的大宦权臣,贵族世家他都还未了解过,这第一个就遇上了莫云溪,瞧这阵仗架势,一下子心里头就有点儿发怵。 上京城乃是大周国都,人人都说这里如何如何好,是多么富贵的人间仙境。 可这里,也是大周朝的权力中心,政治中心,朝中大臣,皇亲国戚,富户商贾,各种各样的人连丝不断,织成了一个大大的关系网。 而身处在这张大关系网里头的人,便像处在大海里的漩涡中央一样,充满了危险,亦充满了未知的希望。 走好了路,那边是前途无量,青云大展,倘若一个不慎,跌落进去,那可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了。 桌上那人喝醉了酒,仍然还在嘀咕着,评判时事,柳书生心中暗暗想着这许多,眼中一轮又一轮的光闪过。 良久,他却好像忽然没了腼腆一样,主动同陆姓男子说起了话。 “陆兄,在下初来乍到,许多事还不懂,只是现今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陆兄指点一二?” 陆姓男子本就吹牛逼正在兴头上,柳书生一开口,又这样客客气气的,他自然乐得答应,“你说!” 柳书生是个谨慎的,虽此刻堂内人多,但他依旧是将声音放低了些,才道:“我朝设立东西两厂,人尽皆知,只是刚才听陆兄所言,楼上那位正是西厂的厂公,那不知东厂又是个什么情形?” “这个啊,我跟你细说说……来,倒酒,倒酒!咱们边喝边说!” 见人愿意说,柳书生眼里冒光,原不打算喝酒,却还是提起酒壶给人斟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双手举杯,敬了陆姓男子一杯,“陆兄请——” 这一桌就这样又侃了起来,趁着人有酒兴,正说得高兴,柳书生抓住机会,一通儿问了好些上京城官场里的事,主要的点还是集中在东西两厂上。 才来上京城,就见识到了西厂这样大的势力,一介书生,难免动了念想。 “林府?” “是啊,就是李公桥那边那个林府要出嫁姑娘,下月初二正定了喜宴,我那儿有几道帖子,你要是想去看,我就带了你去,如何?” 他俩本素不相识,原是因自己的亲戚认识他才在一处吃酒,没想到陆姓男子会这样爽快,柳书生当即感激地朝着人作了个揖,“陆兄待在下这般好,倘若日后在下能够中举,定不会忘陆兄的恩德!” “好说,好说……” 得月楼平日便是高朋满座,今日有西厂的人占了整个二楼,本就热闹,再加上京中许多人闻风而来,一有空桌不待几秒就有客来,这楼里楼外是整整热闹了一天。 一顿饭从下午吃到了晚上,饭饱酒足,无慈寨的众人喝了好些酒,晏冠宁高兴,也喝了不少。 要说之前是大热闹,这会子个个儿都喝了酒,坐在那儿也没有刚才那么能蹦哒了,只举着酒杯碰杯说话,亦有猜拳赌酒的,莫云溪默许了,倒也都还算自在。 “莫厂公,这一杯冠宁敬您。” 晏冠宁忽然从座中起身,手上端了一盏酒,诚恳又认真。 “冠宁和弟兄们自进京以来就全靠您维护提拔,如今又让我入朝做官。” 晏冠宁到底曾经是无慈寨的大当家,他敬起了酒,原本还在说笑玩闹的众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厂公于我,是天大的知遇之恩,冠宁毕生感激不尽。” 晏冠宁说完,便先干为敬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喝得耳朵都开始红了。 莫云溪笑笑,也喝了一杯,言道:“入朝之事,其实你要感激,还得感激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晏冠宁不解。 莫云溪搁下酒杯,正经同他说起来今日朝上的事,说曹政是如何主动荐他入朝,如何在朝臣反对之时站出来为他辩护,如何慷慨激昂地举证力推…… 早朝的情形被她描述得像在眼前似的,晏冠宁听得认真,手上捏着酒杯也忘记放下,好像真的身临其境,看见了太和殿里的情景一样。 “不会??曹政?” 方平淳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可听莫云溪所言,这个曹政的的确确就是带兵剿他们的顺天府尹曹政。 他眉毛皱作一团,怎么样都不敢相信会是曹政举荐的他家大哥,还是主动举荐…… “大哥,那个狗官之前可没少为难我们,怎么可能会是他呢,狗官还能有这么好心?” 第397章 求一个结果 晏冠宁没说话,莫云溪淡淡言说,“朝廷里哪儿有什么好心不好心的。” “朝廷里看的,始终都只是一个结果。” 莫云溪语速缓慢,颇有些茶余饭后与友人随心谈笑,娓娓而言的感觉。 “陛下本就有意让他入朝,曹政这是揣摩准了圣心,才敢冒着被群臣抨击的风险举荐的。” “一来荐你入朝,是选贤举能;二则,他与你有瓜葛在先,却还能在百官反对之时仍然坚持维护,这叫不计前嫌,任人唯贤。” 小皇帝本就有惜才之心,爱才之意,晏冠宁入朝,不过是早晚的事。 曹政此举,可谓是顺水推舟,既卖了莫云溪一个人情,又顺应圣意,还能在朝廷百官之间博一个贤德的好名声。 一举三得,不可谓不高明! 说到最后,莫云溪抬手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捏在手上也并没喝。 “纵有私心,也在常理之中。” 这世上的人,哪个又能像圣人一样,没有半点儿私心呢? 莫云溪前头的话让方平淳都听得是明明白白,对曹政的印象虽有改观,但到底也知道他并不是为了晏冠宁,因此并没好多少。 “我就说呢,这狗官哪能有那么好心,不过狗官是真聪明啊!太聪明了!” 方平淳两手一拍,感慨着。 这样的好心思,好算计,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想得出来的。 要不是莫云溪的那几句话说得直白,指不定他到现在还不明白曹政想干什么呢。 莫云溪看了一眼晏冠宁,“不论如何,他举荐你是真,在群臣面前维护你也是真。顺水推舟也好,真心举荐也罢,咱们念他这个人情就是。” 无非就是日后若是遇上什么事了,曹政求告到她面前,她该通融的通融,该指点的指点一二罢了。 莫云溪说话时神色淡淡,这道理她明白,晏冠宁也明白。 无论曹政此举到底是何用意,但明面上到底是在皇上面前举荐了他。 本来上次演示了天威弩,后头用不了多久莫云溪也该推他入朝的,何况小皇帝也有此意,只是原先想着缓一缓,以求百官认可,晏冠宁入朝更顺遂些。 如今有一个曹政站出来提议举荐,他的身份又正合适,这才让他入朝为官一事得以如此顺利。 “那……” 晏冠宁才开口,莫云溪就猜到了他后头的话,直接道:“登门拜谢就不必了,备一份礼,附上你的名帖送过去也就是了。” 说着,莫云溪看了一眼墨七,墨七会意,颔首应喏。 此事莫云溪有了定夺,想是最妥当不过的,晏冠宁遂也点了点头。 方平淳在旁边“滋儿滋儿”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表情看起来很是享受。 “这酒如何?”莫云溪笑问。 方平淳咽下一口酒,舒服地“啊”了一声,“好酒,好酒!” “从前我们在山上,可没喝过这样的好酒,也没像这样直接上大酒坛子。” 后头这话一出,桌上几人都看着他笑了起来。 莫云溪给墨七使了个眼色,看他转头吩咐底下人,又朝方平淳道:“这得月楼的菜品乃是一绝,他们这酒也不一般。不是外头买的,都是从朝廷所放的那些铺里买了酒曲,自家酿造的。” “自己酿的?!” 方平淳有些惊讶,转头就是一副难怪如此的表情,“难怪酒味如此醇美!” 只是微微意外,像得月楼这种规模的大酒楼,每日供酒数量巨大,若是酒楼自己酿酒,往小了说也得个酒厂来供,酒厂用人,起码就得百余人了。 席间众人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气氛一派和乐,整个二层都飘着酒香,闻得人心中荡漾。 隐约听见楼梯处传来“哒哒”的上楼声,小太监的步子放得很慢,上楼后就到了水云间外头。 在外头同墨七对视一眼,才走进来,一进来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小太监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不知盛着什么东西,上头盖了红布,能看见个大体的轮廓。 晏冠宁正觉眼熟,莫云溪一抬手,小太监便端着那东西到了他面前。 看晏冠宁朝自己看过来,莫云溪点点头,示意他揭起来看。 方平淳的目光落在那红布上,带了几分好奇和紧张,莫云溪坐在那里则是一脸淡笑。 晏冠宁抬手揭了红布,底下的东西就现了出来。 ——是一个天威弩的模型。 比例尺度,所用材料都和真正的天威弩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只不过真正的天威弩,此刻正好好的放在兵部校场,而这是一个按着比例缩小了数倍,大小仅十寸的模型。 晏冠宁看到天威弩模型的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旁边的方平淳更是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喝多了酒,看花了眼。 “这是我叫城东一个木匠按着天威弩的比例做的,算是贺你入朝之喜,你看看有哪里不一样。” 天威弩是他的心血,作为它的主人,自然希望自己所造之物就在手边,莫云溪正是了解这一点,才叫人打造了模型。 这礼物显然是正正好送到了他心坎上,晏冠宁将那模型从托盘里小心翼翼地拿起来,左右细看,眼里全是喜爱。 瞧他爱不释手的样子,莫云溪眉眼弯弯,解说道:“这上头加了一层朱红色的涂层,原是我先前没告诉你。” “是陛下的意思,陛下才吩咐兵部,叫在外头涂上朱红漆,也正应天威弩的名字,瞧着更大气。” 看见这模型的一瞬间,晏冠宁高兴得不知所以,这会子又听了这话,简直快要喜极而泣了。 只因这朱红一色,自古以来就与皇室高贵有关,大周一朝开明,虽然民间也许用在服饰饰物上,但在兵器武械上却并不常用。 唯一有的,便是大周朝的那几架红衣大炮。 红衣大炮研造出来时就威力十足,外头涂成红色,也反映着一朝天子对它的重视和寄予的希冀。 而如今,他晏冠宁所造的天威弩,也得到了同样的尊崇待遇! 第398章 什么记录都没有 在场诸人,一看见那朱红色便都清楚: 这若是皇帝的意思,那可真的就是天大的尊崇了! 晏冠宁看那模型的目光顿时更喜爱了,心下更念莫云溪的恩。 他将模型小心放回托盘里,站起身后退一步,朝着人极为恭敬地一揖到底,“冠宁能有今日,全都是靠厂公您提携,今后不论何时,厂公的恩,我都不会忘。” 莫云溪笑着叫人起身,“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往后这些话就不必再说了。” “倒是一条,我可要提醒你。” 莫云溪语气忽然严肃起来,晏冠宁直起身子听她讲话。 “坐。”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莫云溪紧接着道:“进了朝廷,做了官儿,不论是大是小,是高是低,只要在这上京城里头,就都是绕不开那些明枪暗箭的。” “我这西厂本来就遭人忌惮,朝上与我为敌的人也不在少数,你是从我这儿出去的,在外人眼里便是我的人,你我成了一体,总归那朝廷里的明争暗斗是躲不过的。” 莫云溪这些话说得很是沉重,原不想在今日这样大喜的日子说这些,可思来想去又觉得,正是要在这时候说,才能叫他更警醒些。 而晏冠宁也并不是那得意忘形的人,今日得知消息后,高兴之余,坐在席间就思索起来。 他在心里也想了许多,也曾想到莫云溪说的这些话,只是心事不曾表现在脸上。 “是,冠宁明白。” 他应了一声,很是郑重。 知他素来稳妥,见他点头,莫云溪便也没有过多思虑忧心,也点点头,这事就算说完了。 酒过三巡,直到夜幕降临,酉正时分,一行人才开始陆陆续续下楼,往西厂的方向走。 无慈寨的许多人喝得醉醺醺的,今日日子特殊,莫云溪有些不大放心,便特地叫青玄带了一队西厂的侍卫护送。 晏冠宁和方平淳则被莫云溪叫进了马车里,与她共载而回。 今日众人都喝了酒,因此马车摇摇晃晃地行驶,走得并不快,怕走得快了颠着车中人。 马车打闹市中穿行,外头偶然传来几道鞭炮声,不是一长串的,而是一下一下的。 莫云溪掀起车窗上的帘子,往外看去,只见几个半大不小的孩童头上拿红绳扎着两个小辫儿,手上还都拿了几枚纸皮炮,像是等一整串的炮仗点完之后在地上捡的。 几个孩子往彼此脚下扔炮玩闹,莫云溪也喝了酒,微醺有点醉意的情况下瞧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就上勾起来。 看了一会子,她放下帘子,目光收回来的一瞬间,心里却是咯噔一下。 炮仗…… 火药…… 一连串的思绪冲进脑内,惹得莫云溪一个激灵。 这火石的价格不可能没由来的涨起来,何况她看了账本上与往昔价格的对比,那可是疯涨了几倍! 自然溢价不至于这么多,价格这样疯涨起来,那必然是有人大量收购火石,一时供不应求,那价格可不就得飞升吗! 她先前虽也想到过这一点,可并没有往火药方面联想过多,刚才那几个小孩子手里的炮仗,却是让她将前后的关系都连了起来。 前后的思路一连通,事情可不就摆在明面上了。 莫云溪越想越觉得后怕,来不及多想,抬手急叩车壁,叫停了马车。 见她不知怎的这样紧张,晏冠宁也从微醉中回过神来,朝她看了过去。 墨七跟车走着,马车停下之后,他掀了帘子,等着她的吩咐。 莫云溪附到他耳边,用极低的声音不知说了些什么,就见墨七听完之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快去。” 莫云溪催促。 墨七赶忙抱拳应下,回过头同车夫吩咐了几句,又将后头走着的青玄叫来接替,妥当之后,他才消失在了大街上的人流当中。 帘子缓缓落下,风吹起一角,外头的冷风灌进来,吹得晏冠宁和方平淳一个哆嗦。 他回想着刚才莫云溪和墨七紧张的样子,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但看她靠坐在那里脸色并不好看,便也没想着问。 马车一路轻晃着到了西厂,路上走了将近两刻钟的时间。 莫云溪先在青玄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后头下来的是晏冠宁和方平淳。 一下车,外面的冷风从领口灌进脖子,冷得人不禁一个哆嗦。 大步进了西厂,莫云溪双手自然垂在两侧,脚下步子匆匆,让人单看着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晏冠宁原还有些话想要问,一见她这样,便暂且歇了心思,回了房中,待明日再问也不迟。 无慈寨众人在西厂侍卫的护送下后头回了西厂,走了这么一路,好多人也被那冷风吹清醒了。 不论在外头如何顺着酒意撒泼玩闹,回了西厂之后,个个都安分得很。 直到夜里,亥时将近,西厂内都还是灯火通明,尤其是书房那边,外头值守的侍卫换了一轮又一轮,只有莫云溪依旧在里头坐着。 她从一回来便直奔书房,从柜里又取出那几本账册翻看,越看心里头越烦乱,只觉六神不定心思难安。 亥末,外头院里忽的出现一道人影,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是墨七。 莫云溪抬头,见他走进来,激动不掩,眉心都微微一动,赶忙问道:“如何?” 墨七阖上房门,近前到了她身边回话,声音也是又沉又冷。 “主子料得不错,的确有人暗中大量采购火药,一时供不上了,那些人就四处采买火石,但……” 说到这里,墨七停顿了片刻,“那些人后来都已不知去向,所有的交易都在暗中进行,像是早就约定好了的。” 不寻常! 莫云溪一听此言,就知道此事不寻常,且比她想象当中的还要严重。 火石和火药乃是特殊货品,朝廷虽然并未将其归到物资一类,仍然允准平民商户购买,但数量上都有严格限制,至于价格更是有官府管控。 采买,运输一向需有记录在案方可,如今这不声不响的交易起来了,连一点儿记录也查不到,他们怎么敢?! 第399章 必须有个结果 夜风凛凛,莫云溪靠坐在那里,盯着面前几案上散乱摆开的账册,心下沉沉。 思量许久,她忽然起身往外走,边走边吩咐墨七,“继续查,三日内我要一个结果。” 事关重大,此事必须上报朝廷。 那些火石和火药没有个准确的去向,若是连线索也没有,即便就是到小皇帝跟前说也是无用。 墨七应声,“喏。” 莫云溪大步出了房外,伴着黑沉夜色,往厢房小院去了。 第二日,天还微微亮时,整个后院就已经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劈柴的劈柴,小厨房里也冒气了炊烟。 兵部书令史,即日赴任,今日是晏冠宁正式入朝的日子。 官职不大,乃堂官一属,虽尚无资格上朝,但平日也需在兵部官署内待着办公。 新人入朝,自是要先往吏部大堂走一遭,验明正身,名录刻碟,领了官服和所掌印信,该走的流程走上一遍,方可往兵部赴任。 “大哥,小巫专门给你蒸了鸡蛋羹,刚出锅,叫您过去呢!” 小巫年纪虽小,但也正因年岁小嘴馋,从前在山上过惯了食堪果腹的日子,总有馋嘴的时候,是以有什么就自己摆弄着做些好吃的,到现在也能做不少好菜。 这一道鸡蛋羹,整个无慈寨里做得最好的便是他了。 火候独到,不过不缓,看似简简单单的鸡蛋羹要蒸得鲜嫩,蒸出风味来可不容易。 而小巫今早蒸出来的这碗鸡蛋羹,可是比从前在山上蒸的都要香,晏冠宁吃了之后,对眼前的小不点是赞口不绝。 “今儿这怎么吃着跟从前的不大一样,更鲜更嫩了不说,颜色也好。” 晏冠宁又舀了一勺,碗里的鸡蛋羹颜色嫩黄,整个表层泛着鲜亮的光,是一点儿气泡也不见。 闻着亦蛋香十足,似乎还有一点点醇厚的奶味,吃着味道咸甜兼具,很是独特。 “嘻嘻,一早我就瞧见厨房里有牛乳,刚才过去,问厨房的方管事要了一盏,加到了这蛋羹里,可不就香得没边儿了!” 小巫跟他对面而坐,双手撑头,胳膊肘抵在桌子上,歪着头,眨巴着眼看他吃。 “原来是加了牛乳……难怪这么嫩滑,刚蒸出来香气飘了老远。” 看着晏冠宁吃完最后一口,方平淳在旁边眼睛都直了。 看人吃完了,想了想还是拉着小巫的胳膊将人拽到面前,“不行,等大哥走了,你给二哥我也做一碗,成不成?” 方平淳憨厚耿直,说起这来,不过一碗吃食的事儿,被他说来却是那样的正儿八经。 “成成成……当然成了,等会儿我就再上厨房讨一盏牛乳,怎么样?” 小巫眨巴眨巴眼,笑得天真。 “那感情好!” 方平淳一听自己也能吃着,嘿嘿笑了起来,也不知道这鸡蛋羹里加了牛乳那样的好东西是个啥味儿…… 两个人推着晏冠宁走出房门的那一刻,无慈寨的几十个弟兄已全部整齐着装站在了院里,个个儿身上的衣裳都光洁如新,显得人都精神起来。 晏冠宁看着,方平淳在旁解释道:“弟兄们都知道您今儿新官上任第一天,都起了个大早,换了身好衣裳在这儿候着送您,为给大哥讨个好彩头呢!” “大哥,您今日一出这西厂的门,后头可就成了官老爷了!” “都说这朝廷不太平,清官难做,但我们相信大哥一定会和从前我们遇上的那些狗官不一样的!” 底下兄弟们一片谆谆之心,都是对晏冠宁赴任兵部的期待,当然也不无担心。 毕竟在西厂的这些天,即便是他们这些泛泛无奇的无名之辈,也都见识到了上京城里因权力斗争而带出来的阴谋诡计有多厉害。 “对对对,那话怎么说来着,清什么就清……” 方平淳也跟着说了一句,只是一开口就忘了那词原本是什么,结巴了半天,还是跟前站着的小不点儿给他递了话。 “二哥,是清者自清!” “噢噢……”方平淳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随即敞亮地一摆手,“嗐,就是清者自清!大哥这样的好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肯定都不会跟那些狗官同流合污的!” 听着这些话,晏冠宁眼尾含笑,也并不觉得冒犯。 都是自家兄弟,也一直以来受了不少贪官污吏的压迫,担心这些本质不过是担心他罢了。 “兄弟们放心,我们现在是西厂的人,朝廷的人,自然事事都要为朝廷着想,真正为百姓忧劳,这才是正道。” 晏冠宁扬了声音,在众人面前说出这些话,安他们的心,也算是对兄弟们这样热情的回应。 说完之后,晏冠宁在底下一片应和之声中出了后院,一路先往西厂前庭中堂而去。 前庭,厢房小院里。 莫云溪此时方起,盥洗过后便在小院树下散步,底下人刚去传了早膳。 树上俶尔落下几片叶子,在凛冽寒风里旋了几转,掉在地上后轻轻的一声,直让人跟着感觉寒津津的。 中秋已过数日,眼瞧着季秋将过,马上便要到冬天了,不仅草木花树随风凋零,人也跟着满心萧瑟起来。 昨夜吩咐墨七叫人继续追查火石一事,直到今儿一早也没半点消息传进来,她心下忧虑,一时什么旁的事也不想。 一阵风刮过,莫云溪抽出腰间佩剑,就着心中的难愁挥舞起来,剑势凌厉,气势逼人,破空声阵阵。 院中来来往往的下人便都低着头小心翼翼依着院沿走。 晏冠宁还没到小院门口,就听见里头“咻咻”的声音,不时还有几点不大的落地声,单从这声响就能见其人武功高强,身轻似燕。 到了院门前,晏冠宁站在拱门下,看着院中舞剑的人儿,举剑前退,剑随意动。 一时空翻,一时提剑点地,一跃而起在空中又是一轮飞旋,衣袍翻飞的同时,剑也跟着在空里旋出剑花,飒飒迷人。 莫云溪今日穿了一身青色的袍子,发束玉冠,那软剑上所刻花纹,用了金粉描边,远远的就能瞧见。 第400章 科举 清晨舞剑,其英姿越发如秋霜般清爽凛人,晏冠宁不觉就看呆了。 来往的侍卫太监众多,晏冠宁站在拱门处也没发觉自己碍了路,那些人从他跟前过去,他也没有丝毫反应。 晏冠宁的视线全都落在莫云溪身上,目光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而移动,只觉心也好像被她紧紧牵着一样。 男儿之英武身姿,他也不是没见过,但如眼前的莫云溪能给他这种感觉的,倒还真是生平第一次。 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莫云溪停了舞剑,歇了动作,看见他之后都快走到他面前了,晏冠宁才冷不丁回过神来。 他看人舞剑看得入神,再加上莫云溪本就生得好看,这样的好景,实在是叫他意动心驰,晃了神也是常理之中。 “怎么起这么早,”莫云溪目光迅速自下而上扫他一眼,“是有什么事吗?” 听她问着,晏冠宁方觉自己有些失礼,站在这儿看了半晌不但没有见礼,还一声不吭地盯着瞧。 莫云溪没觉得有什么,可晏冠宁自己心里这么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一开口就前言不搭后语的。 “没,没……不对,有事。” 说完之后,莫云溪愣了一下,睁着眼看着他,晏冠宁自己也感觉不对,索性先见了礼,朝人深拜下去,“莫厂公。” 见他不行常礼,反行了大礼,莫云溪有点疑惑,“今儿这是怎么了,一大早过来我这儿,说话还这样结巴,是出什么事了吗?” 她舞剑刚出了一层薄汗,这会子过来同他说话,没说几句,呼吸还有些不稳,一双秋水般的凤眼就那样望着他。 晏冠宁本就被自己的复杂心绪搞得慌乱起来,生怕逾矩,所以心有戚戚,听她一问,心里是又着急又恼恨自己不能平心静气。 不明白自己怎的对着一个同为男子的人有了这样心乱意动的感觉,就连说话也都自然不起来。 唇角张了又合,犹豫了好一会儿,晏冠宁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没什么事,就是今日不是要到吏部去一趟,验明正身,领衣取印……最后再去兵部报到。” 这么几句话被他一口气说完,语速也很快,全然不似平常的沉稳持重,心慌意乱是显而易见。 瞧着人这般,又听得着话,莫云溪只当他是新官上任有些紧张罢了,因笑道:“不用紧张,这原是小事……不过你起这么早就为了这事儿?” 她问出口,他点点头。 莫云溪手腕一旋,手里的软剑就收进了腰间剑鞘里,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十分轻松,游刃有余。 收剑入鞘,莫云溪转身就往前庭花厅走,时候差不多了,早膳也该上来了。 晏冠宁提步跟在她后头,只听得前头传来莫云溪淡淡的声音,“这吏部你也不用去了,向来官员新任,无论是左迁贬官还是任遣调派,都须到吏部走了流程,办了手续方可。” “但这书令史一职,没那么麻烦,何况今日逢着朝中休沐,吏部留下的不过是几个值守的堂官,你去了也没什么意思。” 言外之意便是,若是平常时候吏部的那几个主要人物在,他去了还能见上一面,多少也是有所裨益的。 听着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晏冠宁心下谙晓,思忖权衡过后还是想去上一遭,“我到底不是科举……” “科举什么?” 话才出口,没说几个字就被莫云溪打断。 “你是想说科举正途?” 莫云溪的声音带了点严厉,不似平常那般淡然,平时虽然带点微冷,但听的人听着,却并不觉得有戾意。 见人不愉,晏冠宁自觉地闭了嘴,下头的话也再没敢往下说。 莫云溪刚才打断他时脚步顿了一下,这会子见他不吭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复又抬脚往前走。 “人人都道科举正途,读书入仕,走了科举这条路,过了殿试之后便是世人口中的‘天子门生’,尔后入朝,任官,最后或成一方大吏,或调遣地方碌碌平平一生,仅此而已。” 莫云溪又反问他,“你也觉得,仅此而已吗?” 她的这一问,着实让晏冠宁怔了一下,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就好像是谁拿一块小石头在他的心上正正敲了一下。 晏冠宁心内不宁,思绪一时停滞,似乎脑子有些转不过来,脚下的步子却未停,直跟着莫云溪进了花厅。 落座之后,莫云溪接过小太监奉过来的茶盏,漱口后方拿了帕子,轻轻按了按嘴角。 将帕子丢给侍候的小太监,抬眸刮一眼站在那里呆愣愣的晏冠宁,“坐。” “谢厂公,我在后院已经用过饭了。” “我让你坐。” 晏冠宁第一反应以为她邀自己一同用早膳,听人后头这句,一时语塞,愣了一下还是坐在了她对面的位子上。 见他坐下,小太监低眉顺眼地又捧了一盏茶过来,耳尖地听见二人刚才的对话,这次茶盏里的便是莫云溪平素早上爱喝的雪顶含翠了。 莫云溪拿过竹箸,大略扫一眼满桌的饭菜,夹了那道菜名为“金镶玉”的鱼丸到碗里。 这金镶玉乃以颜色取名,是面粉揉了虾末作表,炸至金黄,里头裹了去刺的精鱼肉,内馅儿所用之鱼,更是少见的清江鱼,刺少肉嫩,口感一绝,这里里外外用料皆是精中取精,再不能更精细的。 咬了一口丸子,里头鱼肉因热滋出的汤汁咸鲜可口,香味飘了满堂。 “刚才我问你的话,你可以不答。” 莫云溪咽下一口,也不想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只边吃边同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但我想你这样的人,莫非也同外头那些人一样,觉得什么科举正途才是正道,才是本分,‘正道’以外的便都成了歪门邪道,不伦不类么?” 莫云溪生气的点在于,她原以为晏冠宁是个不同的,起码在这些事上看得明白,通透的,未曾想他竟然也自轻自贱,妄自菲薄说起了什么科举正途。 第401章 有了底气 晏冠宁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渐渐脸上有了些许愧色。 他没话答她,莫云溪也不看他,只一手拿着筷子如常进饭,目光也在桌面的菜上,看也不去看他。 “你如今已然入朝,今日便要去兵部报道了,都已到这时了,还要觉得自己不如人,不够资格么?” 这道金镶玉本是厨房的老刘新研发出来的菜式,这几日才在厨房里试验过,味道满意后才随每日的例膳送上来。 莫云溪本还算喜欢,可这会儿吃着却是无味,一口一口吃着,也没吃出什么意思来。 “即将入朝,要面对的人和事就有许多,能不能应付得过来,处理得好都不一定,再在这时候分心想这些,岂不白白辜负了陛下青眼?” 小皇帝渴慕人才,对他欣赏有加,喜爱得跟什么似的,就势允他入朝,又钦点了兵部书令史的官。 官虽不大,但却是一朝天子亲授,莫大的荣耀加身,早就羡煞旁人了。 “《孟子》中‘舜发于畎亩之中’一篇,你总读过,旁的且不说,这你不会不懂,何况民间也有话,谓之‘英雄不问出处’,你总把心思放在这些上,最终免不了自怨自艾,那还能真正做成什么事?” 莫云溪语速不急不缓,吃上几口便同他说上几句,前头的道理讲完,后头便都是反问。 一个个反问抛出来,使得本就语塞的晏冠宁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又顺着她的话一番思索,直觉羞愧难当。 “陛下天恩,冠宁自然清楚,入朝后必要一心为国朝做事,为百姓做事的。” 他语句一顿,从座中起身,恭敬万分地朝着莫云溪深揖一礼,“莫厂公于我不仅是知遇之恩,更是救命之恩,冠宁更是不敢辜负。” 看人这般,想他也是终于想明白一些,莫云溪也并未拦他行礼。 受了他这一礼,莫云溪方搁下竹箸,伸手将人搀了起来,语气听着才缓和了,“你想清楚了就好,这些话原早该同你说的,只是先前总以为你不会不懂,才按下不提,如今看着你妄自菲薄,同外头那些一样质疑起自己来,不得不说。” 晏冠宁站直了身子,未有入座,莫云溪也不让他,只继续语重心长道:“外头的那些人,此事与他们并无干系,有这些话的多半都是不怀好意,于他们切切实实有利可图的,你须得记着。” “你自怨自怜起来,心气儿乱了,误了正事,到时反顺了他们的意,亲者痛,仇者快,哪是你我想见到的……” 本就已经被她的话说动了,再听莫云溪后头这一席话语,更觉得自己先前糊涂,且是大糊涂了。 他面现赧色,暗自恼恨着自己愚蠢,未能想到这一方面,垂着头语气又丧又愧,“冠宁糊涂,竟未往这一层上想,差点儿就中了奸人诡计,要是使厂公您和西厂蒙辱,倒是冠宁的罪过了!” 他上山当匪前是读过不少书的,因此莫云溪不过寥寥几句,就已然想透彻了。 看人羞愧得真情实感的,这正经模样看得莫云溪心下好笑,“好了,有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你这还没正式入朝呢,场面话就已经一套一套的了。” 他句句真心,发自肺腑,她自然知道,不过玩笑话打趣他。 听她这一句,晏冠宁也轻笑一声,从赧然情绪里脱离了出来。 莫云溪复又拿起竹箸,这时才觉有了胃口和心情,吃了一口菜,咸辣之味在舌间绽开,香气四溢。 因今日早膳有较辣的菜,厨下特地又备了一盏小吊梨汤,这会子才由侍膳的小太监端上来,适时奉到她面前。 “厂公若无旁的吩咐,冠宁就先……” 话才说一半,就听莫云溪悠悠道:“吏部就不用去了,你若是闲着没事,不妨坐下陪我再吃几口。” “这……” 晏冠宁迟疑不决,眉间微隆,总觉得自己刚刚入朝,要是因为今日休沐,吏部没什么要紧可见的人就不去,难免会显得倨傲。 想了又想,还是坚持道:“冠宁初入朝廷,若不去恐叫人议论,不循规矩。” 他语气弱弱的,倒像是在商量,可话里却满满都是坚持。 听出他的担忧,莫云溪不免搁下筷子看他一眼,刚才没说明白,只是懒待多言,如今看来倒是须得讲清楚,这人才能不这么钻牛角尖。 “谁说不叫你循规矩,走流程了?” 她说着,淡尔一笑,“该走的流程照样走,只是不必非要亲自过去,这才什么时候,你且等等,不出辰时,那些人就要到了……” 莫云溪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的,晏冠宁听去先是一滞,一番联想猜测,很快就猜出了几分。 她的意思,当是吏部的人会亲自过来一趟西厂,而断然不会叫他去跑的。 反应过来后,晏冠宁薄唇轻抿,将方才心里的话咽了下去,不再提起。 见人反应,莫云溪悄然笑了一声,兀自吃起了碗碟里的菜。 约莫小一刻的时间过去,就在晏冠宁心内忐忑之时,花厅外头走进来一个模样乖顺的小太监。 见了礼后,身子正对着莫云溪,低着头回禀,“厂公,吏部来了人,说是送晏……晏大人的官服印信来的。” 小太监刚才进来的时候晏冠宁就将目光全放在他身上,一听是与自己有关,再知果然是吏部的人,登时眼睛都亮了。 淡淡瞧了一眼晏冠宁,莫云溪嘴角含笑,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到碗里,“将人请进来,你带他到前庭接任状。” 莫云溪吩咐完,小太监恭恭敬敬打了个千儿,随即就半抬起头请晏冠宁。 “晏大人,请——” 吏部的人来了,晏冠宁自是更加紧张,心跳加速,到底没经过这种事,这种场面,唯恐于礼仪有失。 在看向莫云溪,得到人肯定的目光之后,晏冠宁才稍稍有了几分底气。 拜了一礼后,转身跟着小太监出了花厅,往前庭中堂前去,越近前庭,晏冠宁袖下的手便攥得越紧。 第402章 什么表情 及至前庭,远远瞧见中堂外的前院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人一身蓝色官服,上头的补子离得远并看不真切。 被小太监引着上前,到了跟前,来人就很是客气地朝着晏冠宁揖了揖,“这位便是晏大人。” 晏冠宁亦回一礼,点了点头,“正是。” 待他肯定之后,那人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言:“晏大人果然少年英才,名副其实,我等在朝多年,已许久不曾见过晏大人这样俱大才干的年青人了。” 说完之后,看晏冠宁神情有些微滞,才想起来介绍自己,“噢,在下吏部司封主事杨万名,今儿是专门过来给晏大人送东西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一挥手,示意后头的几个小吏将东西呈上。 四个人整齐站成一排,手上都端了托盘,里头各放着物什不同,都是走马上任所需用到的东西,譬如官服官印,以及文书任状,名碟一类。 “晏大人天质过人,我们大人知道您贵人事忙,特地派我将这些送来,就不劳您专门跑上一趟了。” 杨万名说着,那几个小吏就捧着东西小步上前,离晏冠宁更近了些。 那些东西到了眼前,叫晏冠宁看得一阵恍惚,倒不是那官服官印有多怎样,而是未曾想到以自己从前的那些过往,竟真的还能进朝廷,在上京城里头做官。 虽昨天就得知了消息,但恍恍然觉得像一场梦似的,一直到今日也是这般不真切感十足,到了这一刻,看见这些东西,才在内心深处完全肯定了此事。 他目光落在托盘内的一件件东西上,脑内却如走马灯一般将往日许多都放映了一遍。 见他晃神,杨万名试探地低唤了一声,“晏大人?” 被他这一声拉回现实,晏冠宁眼睛迅速眨了几下,对上杨万名带了几分等待和问询的目光,忙道:“在下何幸,劳杨大人亲自送来,多谢。” 想起他刚才话里的“我们大人”,稍作思索便知只会是吏部的尚书,遂又一礼。 “听闻今日是休沐日子,望您一并代我向尚书大人道谢。” 杨万名笑着应下,“这是自然。” 随后,一个眼神示意,几个小吏便将手上托盘递交给了晏冠宁身后的人。 见状,晏冠宁一回头才发现自己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四五个小太监,这会子接了东西,又j规矩地立在那里。 “大人交代了,一应流程已提前差人给您办妥了,您直接往兵部去就成。” 杨万名又有了话,晏冠宁忙把目光从那几个小太监身上挪回来,微微躬身颔首,“是,有劳大人和尚书大人费心了。” “应当的,应当的……” 客套寒暄了几句,杨万名目光迅速往四下里瞥了瞥。 这儿到底是西厂,莫云溪的地儿。 他这样的小官到了这儿别说巴结人家了,就只生怕一个不当心,哪里得罪了丢了脑袋,因此办完了差事也不敢多待,“东西也送到了,还劳晏大人代我问莫厂公好。” 朝着在中堂的方向恭敬地揖了揖手说完那话,顿了一下才道:“晏大人,那我们就先回了。” 晏冠宁当即跟着人往外走,“好,我送您。” “晏大人留步,留步……” 杨万名这话可不是客套,别看晏冠宁如今官儿小,可谁人不知他是西厂的人,莫云溪的人,更别说人眼下还是皇帝跟前正当红的,哪里敢叫他送。 然而晏冠宁哪里能想到这些,唯恐有不合礼仪之处,慢待了他,硬生生是将人一路送到了西厂大门口。 杨万名心里可谓是五味遍尝,一时惶惶恐恐,不知这新官上任的晏冠宁到底走的是个什么路数。 “留步,晏大人留步,马车就在外头了。” 直到了阶前,杨万名实在是觉得惶恐不安,才回过身又与他揖了一礼,眼神示意道旁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外头的马车自然是不能停在西厂门口的,一般都拉了到厂后马厩里暂饲,只官中办差传话的来了,也只能堪堪停在西厂外头的道旁,断断不敢停在正门口的。 晏冠宁顺着他的目光远远瞧见那辆马车,方道:“也好,杨大人慢走。” 闻言,杨万名如逢大赦般松了口气,语速都快了不少,“好好好……” 说完,带着人缓步下了台阶,一到路上,就飞也似的直奔停着的马车了。 还站在门口的晏冠宁看了直发愣,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一回头看见正门口许多侍卫森严守卫,想起正事来,方抛下杨大人的事不再细想,转身就入了院内。 回了院中,那几个小太监还在中堂外候着,手上捧着托盘,个个低眉敛目的,恭敬十足,瞧着十分顺眼。 晏冠宁一走,他们也抬脚跟上,他想了想还是先往花厅去回一声莫云溪,再回后院换官服往兵部去方合规矩。 是以,大步走在前头,绕过在中堂,没走多久就到了花厅。 在外头小候片刻,待青玄走出来,他才跟着人进去。 青玄一路走一路看那几个小太监手里的东西。 虽知道是什么,朝中多少大官他也常见常来往的,没什么稀奇,但主要这东西的主人是晏冠宁,自然就有了几分可看之处。 行至桌前,莫云溪刚刚搁下筷子,有小太监捧了茶伺候漱口,拿帕子沾沾嘴角。 瞧见晏冠宁来了,她不禁目光绕过他也往后头看那几个小太监。 “吏部的人来了?”她语气随意。 晏冠宁颔首,“是,来的是吏部的司封主事,杨万名杨大人。” 官职倒记得清楚。 莫云溪勾勾唇角,看也不看地抬手从旁边小太监手上接过茶盏。 浅啜了一口茶水,随即慢悠悠地吹着上头的热气,“杨万名?” 晏冠宁再次点头。 这名字莫云溪偶尔在哪听见过一次,只是并未见过其人。 司封主事,从六品的小官,她不记得亦是寻常,但察觉晏冠宁神色有些异样,不免对刚才的情形起了好奇。 “你同我说说,他刚才走时,是个什么表情?” 第403章 扬名立万 说到这个话题,周围的墨七和青玄就都来了兴趣,纷纷凑到跟前听他细说。 晏冠宁送走杨万名时,是觉得他的神情有些异样,这会子也没琢磨过来,“倒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点奇怪,好像很惶恐似的。” 莫云溪随意开口,“是送东西来的时候么?” 她说着,不经意地朝着捧着东西的那几个小太监瞟了一眼。 “不是。”晏冠宁摇头,“东西送来后,我与杨大人说了几句话他便告辞了。” 莫云溪不过随意一瞧,几个小太监就十分有眼色地上前,将手上的东西捧到她面前供她相看。 这都是晏冠宁今日赴任兵部要用的东西,书令史的官服,官帽,办公所须用到的印信…… “我送杨大人到门口时,他的脸色才有点怪异,好像很不自然一样。” 莫云溪本正看着那些东西,忽然耳边传来晏冠宁的这一句话,就是一愣,旁边青玄和墨七也愣了。 “送到哪儿?”莫云溪看他。 “外头,西厂正门口。” 晏冠宁还不知问题在哪,认认真真地答了一句。 只这一句,就让莫云溪同青玄,墨七一同笑出了声。 好家伙,他竟然亲自把人送到了西厂正门口! 旁人不过是客气客气,大多都是底下人去送,就是遇见那有头有脸的体面人物,最多也就是派亲信相送,如此才算是合乎常理。 哪儿有亲自把人送到外面,还直接给送到了大门口的,这知道的道他是客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哪儿不对,也难怪他说那杨万名惶恐万分呢! 饶是换了谁,被亲自送到西厂大门口,也都会觉得惶恐不安的。 “你倒也真实诚,只可怜了那杨万名,估摸着到现在还没回过味儿来呢!” 莫云溪语气里的笑意已经忍不下去了,这事儿实在是好笑。 旁的也就罢了,没想到此事竟然就只因为晏冠宁这么个客气之举,着实让人哭笑不得。 青玄也在旁边笑着吐槽,“你要是再多同他说上几句话,那杨万名还不知要吓成什么样子。” 花厅内的几人都对他的行为表示惊讶,实在是没想到晏冠宁竟然会有礼,客气到这种地步。 几人笑完了,莫云溪才在晏冠宁一脸懵逼的注视下缓缓说道:“你觉着没什么,是因为你是这西厂里头的人,当然不知外头那些人的心思。” “这西厂是什么地儿,上京城里哪个人见了西厂的人都得退避三分。” “你兹当你官小,又是初入朝廷,因此对他们格外恭敬,可外头的人拿你当西厂的人,官职大小并没什么要紧,他们都得敬着让着。” 莫云溪说着,又喝了一口茶,将茶盏端在手上,感受着盏壁传来的温度。 她说了许多,晏冠宁听得一愣一愣的,青玄和墨七在旁边则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这些话没想到他也不明白,抑或是未曾想过,无论怎样,今日之事也实在是稀奇。 “外头的那些百姓便也罢了,这朝廷官府里的人,哪里能不晓得其中之事,何况你不但是西厂的,还是正得皇上青眼的人,如此这般,可不就叫他惶恐了?” 莫云溪一气儿说完最后的话。 说完之后发觉自己这样掰开了揉碎了地同他讲这些事,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晏冠宁在听完之后,站在那里又是一番思索,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明白了莫云溪他们刚才为何要笑。 自己在这些事上一窍不通,如今又闹出了笑话,晏冠宁莫名其妙地不好意思起来,“原是这样,倒是我糊涂了。” “从前我和弟兄们在山上野惯了的,规矩也是回了上京城后才学的,这人情世故一类,尤其是官场上的这些,冠宁实是欠缺了解。” 他们在无慈寨的时候,日日相处的不过是自家兄弟,外头的人接触的很少。 莫云溪他们不过拿此事一笑,晏冠宁却认真起来,正正经经的样子让跟前几人都眨了眨眼,静静望着他。 花厅里寂静了几秒,最终还是莫云溪开口打破了这份尴尬。 “无妨,无妨,已经入朝为官了就是头一件要紧的事,剩下的便都是小事。” 她一摆手,安慰似的又补充道:“礼仪规矩什么的回头叫墨七再同你细讲讲,只这人情世故倒是学不来的,你也不必急于一时,到时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只管问问墨七青玄他们两个。” “若他们也拿不了主意,你大可来问我,总之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影响,不必忧心。” 知道晏冠宁是真的认了真,莫云溪也郑重地回他,话语之间颇多安慰之意,只为叫他放宽心,好好准备入朝为官。 她的苦心,他如何不懂。 晏冠宁恭谨颔首,脸上的尴尬之意也散去不少,“如此,那便谢过厂公了。” “没事。” 莫云溪摆手。 几个人就着吏部之事又问了晏冠宁几句,得到他的回答后,便觉原是应该。 而晏冠宁在经历了这前前后后的事之后,又听他们说了这么一会子,心中对莫云溪和西厂在京中乃至整个大周的地位和势力都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从前看她能从上京城顺天府尹手底下抢人,知道她的实力不容小觑,可并没想到在上京城当中,各部的官员竟然都对西厂的人这般敬让。 敬让到了如此地步,倒叫他觉得有些不能理解了。 晏冠宁却也深知这些事不是他该过问的,因此配合着他们答话,几个来回问完之后,便带着那些东西回后院更衣去了。 换好了官服,将那顶官帽拿在手上,推开门走出去的那一刻,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朝晏冠宁围了过来。 “诶呀,诶呀!” 惊叹之声瞬间爆发,听着很是浮夸。 晏冠宁站在门外,将官帽戴上后又正了正。 官帽上的两翅横成一线,左及右贯,在空中几不可见地抖晃了两下。 那官帽戴上之后,配着那一身整齐崭新的官服,使得他整个人看着精气神都极佳。 第404章 英气十足 “诶——呀!你瞧瞧,你瞧瞧,大哥穿上这一身是不是英气十足?” “英气十足,英气十足!还别说啊,这么一身衣裳穿起来,倒还真的有官老爷那味儿了!” “对对对,看着都年轻了十岁!” 人群里不知道谁冒出来这么一句,说完之后原本还热闹的人群顿时就冷了下来。 晏冠宁还不及二十,年轻十岁那不成个奶娃娃了…… 很快就有人吐槽,“你呀,不会说话就别说,年轻十岁那还得了?” “嘿嘿……那我这不是想夸大哥嘛!” 刚才说那话的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尴尬还没过去,院内这份沉默又迅速被打破。 “要我说呀,咱们大哥这天生就是当官的料,要不怎么这一身官服就好像为他量身定制似的呢!” “就是就是,大哥当了官儿了,咱们寨子里呀可算是出了一个官老爷了!” 一个人才说完,就被方平淳拿胳膊肘了一下,及时改口道:“说从前,从前嘛……” 毕竟无慈寨的事到现在已经成了过去式,何况晏冠宁已经入朝做了官,再频频提起这些事总归是不好。 这一点,就连方平淳也明白。 一众人又高兴又激动,晏冠宁被他们拉着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相看。 官服的形制本就端正,蓝色的颜色又十分衬他,的的确确俨然一位少年英才,单看这模样,就忍不住让人称他一声“晏大人”了。 众人稀奇着,打趣的打趣,夸赞的夸赞,晏冠宁一边同他们笑着说话,一边心里已经想着待会儿到兵部的事。 在后院没留多久,就带上一应所用之物,出了西厂,上了莫云溪早叫青玄备下的一顶官轿,往兵部赴任去了。 如同吏部的人来西厂一般,轿子才停下,到了兵部外头,门口守着的几个小吏就笑脸迎了上来,其中一个在看见轿子的时候就已经跑回去传话了。 “落轿——” 随着帘子被打起,晏冠宁踏出官轿的那一刻,轿子正上方的一排流苏垂在他眼前,让他真真切切地有了一种当官的感觉。 “小的请晏大人安。” 那几个小吏一见着他,一上来就唤“晏大人”。 早知今日他要来,上头就吩咐了叫专门在这儿候着,今日休沐,这个点儿来的,不用想就知道是他。 一眼就被认出,晏冠宁微微惊讶,但并没有说什么,只跟着人往里走。 才进了兵部大门,就见一人从兵部大堂走出来,正朝着他过来。 那人脸上笑呵呵的,留着一点小胡子,看着和里和气的,像是个好相与的。 “这位便是新来的晏大人?” 来迎他的人正是兵部堂官福大人,一听小吏来报,说人到了,就赶忙出来相迎。 两个人相互揖了一礼,福大人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福某是这兵部的堂官,一应大小事均有涉及,今日听说晏大人要来,就专门在此候着。” “我带您进去,熟识一下咱们办公的地儿,今儿堂里还来了几位大人,一会儿也见上一见,认识认识。” 福大人说完,笑着看着他,等他的意思。 晏冠宁本想揖礼,心下却忽然想到刚才在花厅里莫云溪的话,便只是微微颔首以致意,面上带笑,只一句,“有劳了。” 这便算是得体了。 福大人引着他往里走,先到了兵部大堂,将里头的物事和或站或立的人都同他大致介绍了一遍,便出了大堂,继续往深处走。 一路走着,边听着福大人的介绍,晏冠宁边四下打量,一双眼睛看着这片占地极大的建筑群,亦即自己日后办公的地儿。 福大人介绍着,看他没说话,只当人是没什么兴趣,当即眼珠子一转,笑道:“早听说过晏大人的威名,少年英才,一身的机械本事在大周朝可是无人能敌。” 奉承的话说完了,便提起了当日在兵部校场的事,也是为着拉拢关系。 “其实那日在兵部校场,福某同晏大人也见过一面,只不过当时东厂的华督司和莫厂公正跟我说话,因此并未近前,晏大人或许没瞧见。” “哦?”晏冠宁眼睛一亮。 一听说是兵部校场见过的,又见他提起了莫云溪,当下心里就有了几分亲近之意,“若是这般,那可好。” 之前见过的,哪怕只是一面之缘,起码也与那些素未谋面的不同,何况还是日后和自己共事的人,自然是越熟识越好。 “谁说不是呢!” 见人眼里含笑,福大人便知有戏,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自己在兵部混了这么些年,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堂官,如今遇见这么个初出茅庐又可抱的大腿,可不得抓紧机会抱紧了。 “要说福某和晏大人也真是有缘,中秋那夜兵部出了点儿事,华督司和莫厂公一齐来了,那日我们说着话就聊到了莫厂公后院的宝贝。” 福大人的话说得巧妙,与当日情形无异,可又说得亲近,句句都往那些贵人身上靠,叫人听了以为他和莫云溪多熟识一样。 这话晏冠宁哪里知道,带了几分好奇的目光望着他,听他继续往下说。 “可不是旁的宝贝,那日华督司同我们打趣呢,说莫厂公后院也有一个宝贝,指的就是晏大人您……” “当时又细论了几句,我便在心里留下个印象了,后来在校场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他这一番话夸晏冠宁夸得悄无声息的,完全听不出一点谄媚,可的确讨好到了晏冠宁。 因刚才说早就识得,有了亲近在先,后头又提到了莫云溪,晏冠宁听了是十分受用。 他温声笑言,“那看来我与福大人当真是有缘。” 这话一出,旁边走着的福大人眼角都笑出了褶子,心里头不知怎么美呢。 “前头就是兴兵堂了,您和几位大人办公的地儿。” 福大人说着,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处檐顶颇高的屋子,上头匾额高挂,书“兴兵堂”三字遒劲有力。 “晏大人到了。” 第405章 就等你了 随着福大人这一声,兴兵堂内的几个人纷纷停了手中的事儿,齐刷刷朝这边看了过来。 离他最近的是杨主事,晏冠宁在兵部教场时就见过他,那时两人还就着天威弩的制造细节说了不少话。 “这位是杨大人,兵部主事。” 福大人介绍着,“司库、司舆、堂里的一切事务都归他管。” “杨大人。” “晏大人。” 二人相互揖了一礼,虽说职位悬殊较大,但一则晏冠宁是西厂的人,二则他如今正得圣眷,便权作士人间的相互揖礼。 “这位是兵部司库主事,卫大人。” “旁边这位,是兵部司舆主事,封大人。” “晏大人。” 书令史虽不入正式品阶,但到底也是一小官职,加上他本身的地位,所有人便仍唤他一声“大人”。 相互见了礼,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晏冠宁身上,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入朝的旷世奇才。 几人各有所思,兵部的职事一向要紧,因此他们在朝中的站位也显得格外重要,今听说莫云溪的西厂里出了一位人才,那日在兵部校场见识过之后,许多人便暗中站了队。 今日休沐,在这兴兵堂里等着的几个人,无不是立场明确,完完全全是站在莫云溪那边儿的。 “几位大人一早来了,就等您呢!” 福大人笑得一脸慈祥,到底看晏冠宁的目光也是在看一个后生一般,将人往里头引,“这儿就是您的位子了,才叫人打理好的,您瞧这桌子都干净得反光呢!” 他说着,还伸手摸了一把那桌面,以此来展示兵部的人为了迎接他来,下了多大的功夫。 这些事胜在细节上,何况今日原不必来办公,这几位大人都是特地来迎他的,晏冠宁怎能不知。 他依着礼拜了下去,“多谢几位大人抬爱,冠宁不胜感激。” 前头的杨主事作势就要去扶,“不必言谢,不必言谢……” “这往后啊,咱们都是在一处做事的了,在这兴兵堂里也不必拘这些虚礼。” 杨主事的话一出,封大人先一个附和起来,“正是这话,自在些好。” 卫大人也笑着认同,“是了,左右这儿就咱们几个,拘束起来反倒没意思。” 听他们说了这些话,真心也好,客气也好,晏冠宁也不是那不知礼数的人,他们客气他们的,他总不能也跟着说。 微微颔首以应,晏冠宁才直了身子,就被杨主事拽了胳膊往外走,“我领你去兵部里里外外瞧瞧,兵械库昨儿才有人画了新图纸,正好你去看看。” 虽说刚才福大人已领着他各处转了转,但兵械库,操练营这样机密的地方却是不容易进,如今有杨主事领着,便可畅通无阻。 “好,那就有劳杨大人了。” 晏冠宁当即笑应,他们两个一前一后往外走,后头的几人也跟了上去。 这边,晏冠宁在兵部可谓如鱼得水,一群人围着他转; 另一边,西厂里头也是一片和乐,尤其是后院。 后院里的那些人,因着自家大哥今日正式入朝,这样算得上大喜的日子,个个都换了平日舍不得穿的好衣裳,晏冠宁走之后,他们便在院子里依旧忙活着,但比平日多了一份有说有笑。 “二哥~快看看这是啥!” 小巫手里端着一个瓷碗,笑嘻嘻地从小厨房那边走过来,远远的就喊方平淳。 一听见他的声音,方平淳立马将手上的东西撂下,站起身时动作极快,将凳子都带倒了。 刚才那一碗鸡蛋羹,可是馋得他好半晌饥肠辘辘,尽管早起吃了些,到底还是觉得胃里空空。 “当——” 小巫手捏着碗沿放到他面前一个凳子上,方平淳一闻见味儿,眼睛都直了。 端过那碗鸡蛋羹,也不坐,就蹲在那里吃了起来。 看人大快朵颐地吃着,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一样,小巫肩膀笑得轻颤,“二哥,你慢点儿吃!” “大哥走了,又没人跟你抢,这碗可是单做给你的,怎么样,我对你好?” 小巫挑眉看着他,等着人的回答,方平淳顾着吃,只敷衍道:“好好好……” 见人答得敷衍,看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就知道再同他分辨也没什么意义,小巫两胳膊一架,撇着嘴就往外走。 这时,方平淳才从碗里抬头,望着人的背影,一脸疑惑,“你去哪儿啊?” 小巫头也不回,高声回了一句,“出去走走,今儿日头好。” 在快要走出后院的门时,又补了一句,“二哥你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看着人走了出去,方平淳一笑。 这话自己之前就和小巫论起过几次,现如今小巫在上京城中也熟了,他们也都放心他一个出去,自是没什么的。 小巫出了后院,一路经过前庭,路过书房时还往里头瞧了瞧。 今日休沐,莫云溪并未上朝,却也不在书房中,在中堂里也没人。 再一细瞧,青玄和墨七这两个平素就在院儿里晃荡的人也不知去了何处。 整个前庭都显得空荡荡的,只有轮班戍守的侍卫和办差做事的太监们来来往往。 小巫迈着欢快的步子出了西厂,他走的是正门,侍卫们认识他,知道是原先无慈寨里的人,便也没有说什么。 一出西厂大门,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大口呼吸着外头的新鲜空气。 虽说在西厂里头无人管束,也算自由,但他到底是个孩子,又从前在山野间自在惯了的,现在成日拘在这深庭大院里,难免觉着闷。 小跑着下了台阶,小巫站在西厂巷里左右看了看,最终朝着正街口的方向走了出去。 才出了巷子,没走几步路就有一个人朝他走了过来。 正是那日在得月楼,撞见莫云溪相请无慈寨众人的柳书生,柳文枫。 那日过后,柳文枫便在心里打着算盘,因此日日守在这西厂外头的一处茶摊上,远远地看着,想着窥探窥探,再找个合适的时机与西厂之人相识,借以攀附。 第406章 不顺路 奈何他在茶摊上蹲守了好几日,进进出出的都是厂里的侍卫和太监。 莫云溪本人和她跟前近身伺候的那几个,他自然不敢贸然攀谈。 这些人都是顶聪明的人,这样素不相识的就上去说话,定然要被一眼看穿的。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挡住了小巫的去路,一脸友善地看着他。 被这么一叫,小巫却急了,“谁小孩,谁小孩?!我已经十三了!” 这情绪一上来,也顾不得想这人是谁,柳文枫逮住了机会,便赶忙接话,“好好好,小公子,小公子……” 见人改了口,小巫才歪着头哼了一声,这时才反应过来,面前之人他并不认得。 “你是谁?” 小巫眨巴着眼睛看他,柳文枫刚才看见是个小孩,便赶着过来,说辞还没想好,只得当场现编一个。 “在下山央人士,家中落魄,只得进京投亲,准备参加下一科的科考。” 因日后还需用到,家世和来京城的原因他并未作假,“我也是才到京中,本想出来寻些吃食便回去,谁成想竟在这儿迷了路。” 说到这里,见小巫眨巴着眼睛,显然对他已经放下了警惕之心,柳文枫接着便道:“问了好几个人,但都没人理我,想来京中之人个个贵人事忙,没工夫理会我。” 这话既是卖惨,又一句一句都在试探着小巫。 刚才小巫从巷子里一出来,柳文枫就见他衣饰不俗,所与京中那些达官贵人的衣着相比还差些,但也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 何况这西厂巷子里出来的,自然多半都是西厂里的人。 莫云溪是个太监,并不可能有子嗣,但他进京前就听老家的人说过,说这皇城里有头有脸的太监都有收养子的习惯。 再看眼前这个小孩,年纪大小也正合适,多半就是莫云溪的养子。 果不其然,小巫立马眉头一拧,“这群人也忒冷漠了!” 小孩子心善,遇着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平,何况他从前也是无父无母,在无慈山跟着晏冠宁的,深知这孤身一人的苦楚。 “你要去什么地方?我带你去。” 一听这话,柳文枫心下暗喜,不禁感慨自己的猜测多半是对的。 否则,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对上京城如此熟悉呢? “真的吗?我今日也算走运,得亏是遇见了小公子这样心善的人,不然只怕是只能站在这儿等我的亲戚来寻了!” 他感激地笑说了这一句,又道:“我才用了饭,倒不着急回去,就是要买些书备考,但怎么也寻不见那卖书纸的地儿……” “买书?” 小巫在脑海中搜索着,很快就想起来了,“我知道哪里有,大兴寺街口外头就全是书摊书坊,从前我总见士子们在那儿聚着。” 他自己说完,就十分不见外地扯过柳文枫的袖子,拉着人往前走,“走,我带你去!” 柳文枫迈开步子,心下也是越发肯定,连世子们的事情他都知道,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得闲便去顽皮,哪里还有心思看这些读书人。 思定如此,他越看眼前的这个小孩越欢喜,也早有攀附之意,因此两人路过一个糖葫芦摊的时候,他特地停下来,挑了一根小巫多看了几眼的山药蜜豆的买了下来。 “我不要。” 看着人递过来的糖葫芦,小巫虽然心里想要,但总还是拒绝了。 虽然说着拒绝的话,可还是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小孩子的心思最好猜,柳文枫故作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若不是今儿遇着了你,只怕我在这京城里头转到天黑也买不到一本书,事关前途,这么个小玩意只作谢你的,你要是不肯收下,便是看低了我。” 他说得真切,连事关前途这样的话都说,一下子就让小巫觉得他真诚之至。 又见人一副沮丧模样,心有不忍,加上本来就想要,小巫点点头,脸上也有了笑,“那好。” 见他松口,柳文枫笑着将糖葫芦递过去,小巫也不再犹豫,高高兴兴地吃着糖葫芦把他往大兴寺带。 两人一路到了大兴寺,柳文枫像模像样地挑了几本书叫摊主给装起来带着,哪知小巫却是个送佛送到西的。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免得又迷了路,这天色也不早了,晚了天黑了,就更找不到了。” 柳文枫一时语塞,尴尬了片刻,很快反应道:“我借住在亲戚家中,回去的路我刚才买书时忽然想起来了,就不必劳烦小公子了。” 小巫没说话,柳文枫眼珠一转,继续道:“小公子今日帮了我这样大的忙,也真是有缘,不知小公子住在哪里,若是顺路,我与你一道回去,路上咱们也多说说话,可好?” “好哇!” 小巫本是想出来散散心,一出来就碰上了他,做了桩助人为乐的事,心里头正开心着,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就在今儿我遇着你的那地方。” 从大兴寺回去正街,原本就是有那一条路可走,柳文枫是早就打定了主意,就等着他这句话了。 他立刻装作一脸惊讶又欣喜,“那可是顺路了,我和小公子竟是这样有缘!” 这也算萍水相逢,新交了个朋友,小巫也觉开怀,“那我们快走!” 两人打街面上走过,一同往西厂的方向去。 西厂就建在正街口的位置,这边多是一些商铺,临街的铺子租费一年就要万钱,能在正街口住着的人家非富即贵。 可小巫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虽说聪颖,但却少不经事,尚不知人心险恶,哪里又能自己想到这些。 因此两人一路到了刚才相遇的地方,小巫也是一丝怀疑都没有。 站在街口,小巫停了下来,指了指西厂巷子,“我到了,大哥哥你也赶快回家去,不然家里人该着急了。” 小孩子为他担忧着,柳文枫的利用心却始终不息,“你家在哪儿,可否带我过去认个门儿?” “日后我若能高中,留在京中做官,就常来寻你,一道出京游玩也好,下帖请你吃酒也好,总归不辜负咱们的缘分。” 小巫一瞬犹豫。 第407章 讨好巴结 “我孤身一人赴京,借住在亲戚家里,在上京城里也没什么朋友,你是第一个肯与我交朋友的人,虽说你我年纪差了些,但忘年之交也是发乎真心的好友……” 柳文枫低落起来,沮丧地嗫喏着,“还是小公子不愿意与我这样卑下的人交朋友?” 这一下就戳中了小巫的心。 他本也算是出身草野,一番阴差阳错,跟着晏冠宁才进了西厂的,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些尊卑高低之论。 “什么卑下不卑下的,我认你这个朋友!” 小巫语速很快,显然说的是真心话。 柳文枫脸上微露惊喜,一脸不可置信地道:“小公子待我这样好,我倒真不知该待如何了。” 他如此说,愈发坚定了小巫的心,于是拉着他的袖子就往西厂巷子里走。 柳文枫跟着往前走,在快要踏进巷子口的时候,心跳都快了许多。 一路进了巷内,小巫拉着人上了台阶,正正站在大门口,朝里头指了指,“我就住在这儿,以后你要是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就到这儿来找我一起去,好不好?” 小孩子多少贪玩,今日出门交了个朋友,然后又能带他常出去玩,当然欣喜。 “好。” 柳文枫一边应着,一边目光有一下没一下地往西厂内瞥。 门口站的几个侍卫认得小巫,看他拉着人说话,想是无慈寨的人从前熟识的友人,便也没有多管。 这可让柳文枫更加肯定小巫一定是莫云溪的养子了。 否则怎么会自己一个陌生人站在西厂大门口,门口的侍卫也一个都不上来赶他呢? 平民百姓向来没有胆子敢来这地方,就是来了,别说站在大门口了,只怕刚进巷子里就要被赶出去。 “哒哒——” 阵阵马蹄声响起,柳文枫和小巫同时回头,只见一人骑着马进了西厂巷子。 “青玄哥哥!” 小巫刚来西厂时还与他们生疏拘谨,这些日子相处得久了,加上青玄的性子本然活泼,两个人也能顽在一处。 他又还只是个孩子,便“哥哥”“哥哥”地叫开了。 青玄? 柳文枫眼珠转得很快,在心里头回想着这人。 这两日他在京中打听着西厂的事,也得了不少消息,知道莫云溪跟前有两个心腹侍卫,一个是青玄,一个叫墨七。 眼前这个,想来就是青玄了。 莫云熙身边的人哪个都不是好糊弄的,因此柳文枫急忙要离开,拉着小巫的袖子,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天晚了,我也要回去了,改日得空了再来寻小公子,到时我们一道出京游玩,可好?” “好!” 小巫欣然答应。 柳文枫则立马下了台阶,低着头往巷外走去,避开了青玄的目光。 青玄翻身下马后,才将手上的缰绳递给小厮,就看见这人慌慌忙忙地走了。 他正回头看那人,小巫就已经从台阶上跑了下来,过来抓住了他的衣裳。 “青玄哥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呀?” “噢……”青玄低头,将手上的东西往上提了提,“我才陪主子从京郊回来,路上主子想吃得月楼的鸡油卷儿,特地叫我去买来。” 他拉着小巫上了台阶,两旁守着的侍卫见了青玄纷纷抱拳行礼。 青玄边往里走边继续说道:“这鸡油卷儿不同旁的吃食,主子最爱吃刚刚炸干的,火候一定要掌握好,不能小了也不能过了,否则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底下人并不知莫云溪的喜好,即便是知道,在那儿也不一定能盯得准,是以必得他亲自去一趟,在得月楼的后厨盯着做才得好。 “噢~” 小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两人进了院子里,青玄这时才又想起刚才匆忙走掉的那个人。 他看了一眼小巫,问他,“刚才在门口和你说话的是什么人,怎么从前没见过,他不是寨子里的人?” 小巫随意答道:“是我才认识的新朋友,一个书生,他说今年进京赶考来的,刚才在外头迷了路,遇上了我,我给他带过去的。” 三两句就交代清楚刚才的事,青玄听了,也只是淡淡点头,并没多想。 “青玄哥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今儿大哥出去上任了还没回来,你和墨七哥哥也都不在,只有二哥在,我都快闷死了。” “小巫这是想我了?” “才没有,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才不会想谁呢!” “……” 外头,莫云溪所乘马车打热闹街市中穿行而过,倒比青玄还回来得晚些。 马车徐徐停下,墨七亲自搬了脚凳搁好,“主子,到了。” 今日早膳过后没多久就听说京郊出了事,因而便叫底下人备了马车,带着墨七和青玄出京查看。 掀开帘子,迎了一怀的冷气,莫云溪身子不由得打了个摆子,“到底快要入冬了,这天一晚冷得紧。” 搭着墨七的胳膊下了马车,莫云溪三两步上了台阶,直入西厂。 此时已酉时将近,日头一点点西落,天儿也冷了下来。 回了院子,莫云溪便在摇椅里坐下,手上捧了一盏热茶,暖融融的温度直达心底。 看着青玄吩咐底下人在门口挂上挡风帘子,天晚了风一大,这挡风帘子一挂上,倒还真有几分冬天的感觉了。 忽的想起晏冠宁来,莫云溪淡淡开口,“晏冠宁呢,他还没回来?” 墨七也看向青玄,他回来得比他们都早。 青玄摇摇头,“还没回来,许是今日到了兵部,被那些个大人拉着说话。” 说是说话,可谁不知那些人无非是留下晏冠宁讨好巴结。 这可是他第一天去兵部,又逢着休沐,其余的人但凡想不到的都没来,这样大好的机会那些人哪能错过? 莫云溪心下也明镜似的,散漫地笑道:“那倒也没什么不好。” “今儿不过第一日,往后日子还长呢,叫他早早儿的见识到这些,少不得以后再遇着,就不觉着有异了。” 墨七和青玄思考着她的话,心内觉着有理,站在那里都没有言语。 第408章 你还有什么说的 正说起晏冠宁,没一会儿,外头就有了脚步声。 堂内几人都抬眸看去,果见是晏冠宁从外头走了进来。 身上是那一套蓝色的官服,官帽戴得端端正正的,两边的帽翅在走路时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晃动。 “厂公。” 进了堂内,晏冠宁朝着莫云溪行了一礼,穿着这一身官服再行礼,瞧着还挺有模有样的。 莫云溪躺坐在摇椅里,笑容难得不沾冷气,“回来了。” “觉得如何?” 听着他问,晏冠宁直起身子,回了西厂才感觉浑身上下乏累得很,“很好。” “与我共事的那些大人倒还都算好相与的,就是在外头待了一整日,又被几位大人拉着在兵部里头走走看看,乏累得紧。” 看他说累,堂内的几人都笑了开来,此刻堂内只有莫云溪,青玄,墨七和几个常在房内伺候的小太监,因此并没太多拘束。 “新官上任第一天就累着了,晏大人,这日后可该怎么办是好呀?”青玄先一个开口打趣。 晏冠宁笑而不语,眉眼弯弯,还带了点不好意思。 莫云溪喝了一口茶,依旧将茶盏抱在手上,感受着盏壁传来的温暖,“正常,你今儿经过一遭了,日后也不必觉得奇怪。” “若我没记错的话,兵部的主事应当是姓杨的那位,上次在兵部校场时你见过的。” 莫云溪的话倒是正经,也没打趣他,只是说话时眉眼间也带了几分笑意。 “是,正是他。” 晏冠宁点头,“杨主事为人谦和,今日休沐,杨主事和几位大人还特地在兵部等着,又拉着我在兵部各处转了转,说了不少话。” 这些事原在意料之中,莫云溪一早就料到了,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她微微点点头,一手轻轻抚着茶盏,指尖也被带着慢慢热起来。 回想起刚才他说除了杨主事之外,还有几个人也在,便随口问道:“今日都谁在候着你?” 晏冠宁眼珠往右上方转了转,回想今日在兵部的场景。 “司库主事卫大人,司舆主事……封大人,还有一位倒是有趣,姓福……” 晏冠宁一个一个地回想,生怕将官职和其人对不上号,说到最后,提到福大人时,话还没说完,堂上几个就笑了起来。 墨七和青玄忍不住笑,连莫云溪也是眼尾上扬,像是想起什么好玩事情来。 他正疑惑着,莫云溪就笑着开口道:“福大人呀,这位福大人可与旁人不同。” “你在兵部,往后日日都能见着他,以后可有得乐子看了!” 不知道她为何作此语,晏冠宁站在那里,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莫云溪没主动说,他便也没有问。 只瞧见在莫云溪说完这话之后,墨七和青玄脸上的笑更甚了。 福大人的事若是说起来,只怕说个一天一夜也说不完,晏冠宁如今已然在兵部了,日后见着他的日子还多,不怕看不着乐子。 想到这里,莫云溪便摆了摆手,正色道:“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去歇着。” 今日是正式入了朝,所有的手续流程都走完了,从明日开始,只要不是休沐日子,他便要日日都去兵部办公了。 晏冠宁揖了揖手,“喏,那冠宁先告退了。” 莫云溪微微颔首,“去。” 离了前庭,回至后院,天黑了下来,但各处檐下都悬着灯笼。 晏冠宁穿着这一身官服走进去,无慈寨的众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房,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他。 “大哥回来了!” “大哥!” 他这么一身属实显眼,今日换上官服,从后院出去时就英姿焕发的,在兵部待了半日,回来后更是叫众人激动。 尤其是小巫,一下子就从一群人里跑了出来,扑进人怀里,“大哥你可算是回来了,你走了之后二哥就知道睡,丢下我就不管了!” 一群人围了过来跟他说话,晏冠宁摸摸怀中孩子的头,笑得很是幸福。 他手底下的这些弟兄跟着他到了西厂,也总算是有了安稳日子过,自己也入了朝廷。 穿着这一身官服,总能更好的施展抱负,也不算空空辜负了他这一身的才能。 夜色渐深,酉时刚过,厨下的晚膳也做好了,派人过来传话。 整个后院饭菜飘香,欢声笑语的,其乐融融更像是一大家子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的感觉。 次日,莫云溪和晏冠宁几乎是同时起来,又一同出了西厂的。 出了西厂大门,两个人便往着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早朝过后,莫云溪才走出太和殿,正与华兴文两个人走在大道上你一句我一句地互怼着,身后就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莫厂公。” 二人站定脚步,回过身就瞧见,是小皇帝跟前的郑公公。 见着华兴文,郑公公亦朝着他行了一礼,“华督司。” 转而对着莫云溪言道:“莫厂公,陛下谴咱家过来,请您往御书房走一趟,陛下新得了一幅画,说是叫您一并赏看。” 赏画? 莫云溪一顿,抬眼对上郑公公的眼神,也说不上明白过来什么,只是笑着应了,“好,咱们这便走,别叫陛下等久了。” 郑公公脸上笑笑的,转身就走在侧前方,往御书房的方向去。 莫云溪抬脚往前走,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华兴文,那眼神意味分明就是“皇上不叫你一起”。 看人得意的模样,华兴文挑了挑眉,那无所谓的表情,好像此事他半点也没放在心上似的。 不过,这厮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与他争锋。 望着人那堪称“洋洋得意”的背影渐远,华兴文感慨地摇了摇头,眼里还含了几点意味深长的笑。 行至御书房外,郑公公先进去通传,随后将人请进了殿内。 才踏进去,莫云溪头也不抬就先行了大礼,“微臣参见陛下。” “免了。” 小皇帝摆手叫起,尔后十分随意地吩咐,“坐。” 皇帝赐座,旁边的小太监忙搬了把椅子摆上殿,才恭恭敬敬揖着手退至一旁。 “谢陛下。” 莫云溪也没推就,谢了恩便一撩袍子落座。 第409章 寒窗苦读 她才坐下,就听得小皇帝道:“把你叫来也不为旁的事,晏冠宁是你西厂里出来的人,他的事,朕想着还是先同你说一说。” 小皇帝虽亲政已久,但朝中老臣众多,许多事,若没有莫云溪和华兴文这两个肱骨之臣在,只怕他这个皇帝是断然拗不过那些老臣的。 因此对二人颇多顾忌,时时平衡着,倘若打破了这份平衡,哪一方计较起来都不会是好处理的。 见事情有关晏冠宁,莫云溪眼睛微微亮了亮,“陛下请讲。” 她没客套,小皇帝也开门见山,直接说道:“他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如今入朝,日后该当有更大的作为才是,朕可不想他一直屈居于一小小书令史的位置。” “才华不得施展,这样的苦楚,只怕是天下人才都不愿受的。” 小皇帝徐徐说着,旁边的郑公公从宫女手上接过茶盏,亲捧了过去。 接过茶盏,端在手上,小皇帝目视的前方,也并没有着意去看莫云溪,像是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 他语重心长的,瞧着像是犹豫着,在心中考量着此事,“没说是他们不愿意,就连朕这个当皇帝的,也不愿看才人志士受这样的苦楚,不然往后我大周朝还能有什么人才?” 人才自是世世代代,层出不穷的,要紧的是如何留住人才。 莫云溪没说话,垂眸望着脚下的鹅羽地毯出神。 见她不语,小皇帝又自言自语起来,“莫爱卿可知道七国之争?” “朕近日观史,正看到那七国之乱,秦王与魏王之间的争霸。” 小皇帝话说一半便停了下来,若有所思地望着莫云溪。 听话听音,莫云溪也是熟读史书的,乍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小皇帝想要说的是什么。 古时七国之争,魏国人才济济,可偏偏大魏王一个也留不住,肥水流了外人田,全为他人作嫁衣裳。 观史如镜,镜可鉴人。 从前的事,哪怕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又与今朝无关,那也叫前车之鉴。 前车之鉴,后人当警之惕之,哀之鉴之,方是正理。 想明白小皇帝的用意,晏冠宁也是她的人,若说心下不欢喜欣慰,那是假话。 只是这世上的事有可为不可为之分,功也有可领不可领之别。 如今这个关头上,晏冠宁能得已入朝已是天大的恩典,本就正站在风口浪尖上,在此时升迁,无疑是拿了一把刀递到了众人面前,且还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刀。 她坐在那里只顾想着,一时也忘了几案后头坐着的小皇帝正等着她的回答。 “莫爱卿?” 直到小皇帝轻唤了一声,莫云溪才从层层思绪里回过神,一瞬间看向他的时候,眼里还有几分迷茫。 回想起刚才小皇帝的七国之争一说,莫云溪便将刚才心下所想一一道出。 “陛下爱才之心,微臣感念无比,更替晏冠宁先在此谢过。” 她说着,站起身恭恭敬敬地朝着小皇帝深拜了下去。 小皇帝一抬手,示意她起身。 然而听她这话,才起了个头,就能听得出来,后头的话必然不是赞同之语。 不过他也早已习惯了,正如牛羊才总成群结队,而如狼虎一类的猛兽,却总是孤单又孤独地独行着。 朝中那些大臣在一些事上的看法,很多时候都是如出一辙,多半也都是对他这位皇帝所决所断的附和颂扬。 而莫云溪不同,华兴文亦与他们不同,这两个人在朝上虽说不会事事赞同自己,可许多时候语出惊人,话倒也都在理。 “蒙陛下恩遇,他才由一介平民,未经科考便入了朝廷,得以入朝做官,已是圣恩深眷了,不敢奢求更多。” 随着莫云溪的话出口,小皇帝心下暗道一声果然,正想她接下来要如何说,就见莫云溪板正了身子。 “况且国朝有国朝的规矩,无功不受禄,自古皆然,他先前能入朝,尚可以对外说是研发出了天威弩的功劳,倒也算得公正。” 莫云溪话音一顿,“可如今他初入朝廷,寸功未立,若是在此时擢升,一来是无凭无据的不足以服众,二来便是升得太快,免不了要引许多人嫉妒眼羡,到时……” 到时便是祸患了。 后头这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可她与小皇帝两个人显然都是心知肚明。 朝中的这些人,大多都是走科举的路子入朝的,十数年的寒窗苦读自然不愿意就这样被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的毛头小子抢过了风头。 更有一派官员朝臣,不是皇亲贵戚,就是族中有爵位,世袭罔替下来,在朝中捐个官儿并非难事。 虽是这般,这一些人也并不妄自菲薄,反倒自视甚高,毕竟在这国朝之中,天底下也不是谁人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托生于一个好人家儿里。 这运气一事,向来也是值得骄傲,值得夸说的。 何况人在其位,哪里还能想从前的因果,只想着自己如今位高权重,手上有多少多少权柄,如何稳立在上京城之中罢了。 无论是哪一派,对晏冠宁这样未经科考的平民寒门之子,都是看不上眼的。 他们看不上眼,可小皇帝却偏偏对晏冠宁青眼有加,一重一重的恩典赏赐下来,那些人可不得眼红,嫉妒得发疯。 莫云溪说完那话,御书房里便再没有了声音,两个人显然都陷入了沉思,所思之事自然相同。 晏冠宁入朝一事本就棘手,好容易跳出来一个曹政,替小皇帝和莫云溪开了这个口,也算是帮着晏冠宁过了百官这一关,正式入朝了。 可谁人不知,入朝仅仅只是一个开端,晏冠宁后头要走的路还长着呢,且每一条路,看着都布满了荆棘。 遇事解事,不过是这样简单又通行的道理,可这道理,在这偌大的上京城中却是半点儿也行不通! “什么一朝天子,一国之君,朕不过想开恩允准一个人入朝为官就处处为难,人人进谏,如今朕想要为他擢升,竟更不能了!” 第410章 损害利益 小皇帝到底缺了几分沉稳,悖了自己的心意,越想越气不过,说话间手边的茶盏就被摔了出去。 “啪次——” 一声脆响,茶盏掉在地上,瓷片满地,一小部分碎成了粉末,剩余小片些的还依稀能辨认得出来,是天圣八年的建盏。 莫云溪一瞧出来,就难免有些心疼。 毕竟这样的好玩意儿如今可不多见了,砸一个没一个,后世能不能有这样的好成色,还两说呢! 她的思绪此时全都在了那被摔成粉末的天生八年的建盏上,而小皇帝却依然气呼呼的,甚至于忍不住又要去抓手边的东西。 刚摸了一只茶盏在手里,就被莫云溪出声制止。 “陛下,陛下!天圣八年的,天圣八年……” 看人把那建盏拿在手上高举在半空里,莫云溪就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似的,目光时时刻刻都放在建盏上头,生怕这好东西下一秒就被小皇帝砸出去。 瞧人这番模样,小皇帝一时又气又笑,也瞧了一眼手上的建盏,想了想,放回了桌上,可仍然气闷闷的。 “你倒是有闲心,这时候了,还能满心都想着这些物件儿。” 莫云溪话说得沉重,脸上的表情却好像很轻松似的,又能在此时只盯着那建盏看,着实是让小皇帝有点儿无语。 见人搁下了茶盏,莫云溪嘴角扯出一抹笑,瞧着比平时的正经模样多了几许顽皮,这可是在小皇帝面前很少有的。 若要说起来,只怕在这满朝上下里,能见她这般模样时候最多的人,也就只有华兴文一人了。 自然这话小皇帝不知,莫云溪也并没有往这想。 她自顾脸上还有了笑,小皇帝可是半点打趣调笑的心情都没有,作为一国之君,手上的权力却这样限之于人,不管换了谁,都得觉得窝囊! 窝囊至极! 从前他年幼时便算了,如今算起来年岁也并不小了,又亲询政事有几年了,做起事来却还要这般束手束脚,实实在在是叫他气不过。 看人胸前起伏明显,莫云溪收敛了笑意,一开口也正经起来,仍接着刚才她那话往下说。 “朝中百官如何想固然重要,可为国选材便是为后世子民谋福祉,是顶要紧的。” 她话锋一转,又将功德悉数给到了小皇帝头上,“陛下是一朝天子,所思所见自是深远至极,这原是应当,亦不为错。” 这话听得小皇帝十分受用,坐在那里胸前的起伏也显见的平缓了不少,显然是心里的气消了一些。 他原先气也是气在这朝中没人能懂他的苦心,又苦于朝臣反对。 他这一朝之君,在许多事上也没有办法,这才又悲又恼,生出了那些傀儡窝囊等等的念头。 而今听了莫云溪这话,当下便如得遇知音般欣慰又欣喜,那份欣喜当中还微微带了一些惊讶与不可置信。 “当真是知朕者,莫爱卿也。” 他一句话脱口而出,让跟前伺候的郑公公及几个近身伺候的宫女太监都不由得暗松了一口气,肩膀显而易见地往下沉了沉。 “陛下苦心,爱民如子的心思,朝中百官许多人不是不知,只是哪怕知道了,也碍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愿意让自己接受罢了。” 这“各种各样的原因”,便说的是刚才她所说的那两派人的心思了。 这些人心思各异,可总结起来,却总归逃不过一个“利”字,十年寒窗的看不上晏冠宁,世袭恩荫的亦看不上他。 可晏冠宁哪个都不占,却偏偏违了他们的意,进了朝中做官,自然要叫两派的人都气恼嫉恨。 只因这样一个人入朝,无疑是在向世人证明,十年寒窗与世袭恩荫真正抡起来,都并没有什么可值得自傲的。 所谓自傲,便是骄傲以生怠慢之心于他人,瞧不起别人,就是生出了高傲。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唯一能打破这一重观念的,便只有让众人敬服的‘公正’二字。” “所谓公正,说到底,论的不过是一个‘理’字。” 莫云溪站在御书房中央,腰杆挺得笔直,外头的阳光透过户牖洒照进来,在她整个人的周身都笼上了一层微金的光芒。 殿内所有人的耳朵和眼睛也都放在了她这边,听她滔滔不绝,妙语连珠,字字在理,句句动人,是怎么听怎么无法反驳。 “理之一字,说起来难,做起来更难,正如如今之形势,陛下爱惜人才,想要升他的官。陛下为的是给他最大程度发挥才干的方便,而于朝中众臣来言,却是实从各个层面都损害了他们的利。” 莫云溪有理有据,说出的话掷地有声,让小皇帝不由得就听入神了。 “此时陛下若是不顾众人意愿,执意擢升,于晏冠宁自己不一定算得上是好事,于陛下,于朝廷亦不算好。” 因说到这里,言辞多少有些不大妥当,莫云溪便又朝着小皇帝揖了揖手,才继续往下说,“一架天威弩,换他入朝,这便是占了一个理字,谁也挑不出错儿的。是以那日群臣中并没有几个反对的……” 言及那日之事,莫云溪脑海中又蹦出来葛郎中的脸,有些无语地补充了一句,“那葛大人不过是平素与微臣不睦,凡是与微臣有关的,他自然见不得,免不了要处处刁难挑刺罢了。” 说了葛大人,言外之意自然也就带出来那日曹政举荐晏冠宁不过是顺手推舟之举。 然这话小皇帝自然晓得,但莫云溪特意说了,他便点点头以作知道了,叫她继续往后说。 莫云溪抬眸望向小皇帝,眸中泛出一丝光亮,朱唇轻启,“无论是碍着了谁的利,只要能占着一个理,旁人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也不必陛下亲自与他们费口舌,倒显得叫陛下您纡尊降贵了。” 闻人话音,像是有了法子。 小皇帝怒火渐平,靠在椅子里,浑身上下也放松不少,眼含期待地向她望去,御书房内的其他众人也都等着莫云溪下头的话。 “微臣有一言……” 第411章 不会离开 众人竖起了耳朵正准备听,谁知莫云溪却突然上前,附在小皇帝耳边说了好一会子。 凑热闹好奇的便罢了,那些个有心人却是难免大失所望。 “莫爱卿此法倒是可行。” 莫云溪说完后,方直了身子,退立到了殿中央,垂着手道:“陛下且放宽心,咱们不妨再等等。” “等到时候了,不怕不成。” 小皇帝刚才听了她那一席话,本就觉得可行,这会子看人眼中之意坚定,也觉心安不少。 遂一抬手,允准道:“那便依你所言。” “谢陛下。” 莫云溪才躬身,上首就传来小皇帝的声音,“行了,朕去景明宫看看文嫔,你也回去。” 紧接着,就传来一阵衣物摩梭声。 莫云溪仍然保持着揖礼的姿势,待到小皇帝从她身边走过,出了御书房渐行渐远时,方才转身离开御书房。 顾采薇有孕,他爹顾德本在朝中可谓是横着走了。 这些日子底下人报上来不少消息,一大半都是说顾府有多热闹。 顾德本在府上大摆宴席,府中灯火通明,丝竹乐声经夜不歇,据说来行情送礼的人几乎要挤得整个顾府巷子水泄不通,连只雀儿的立脚之地都没有。 她背着手往前走,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撇开。 这些都是小事,小皇帝也未必不知,顾德本之流不过蝇营狗苟,哪怕有心拉帮结派,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出了御书房,大步走在宫道上,在走到玉祥门时,莫云溪头也不回地就折向了另一条路,从太和殿广场绕过去,再走三门外出宫。 从玉祥门进去,可就到了后宫了,有女人的地方是非多,宫里的女人尤甚。 她这几日可没心思理这些事,自然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巴不得连后宫这块地都不踏进一步。 尤其是顾采薇怀了孕,后宫里那些妃嫔指不定个个儿都成什么样呢,管珊珊更是想都不用想,若是在宫里头遇见了她,能让她这样顺顺当当的走才怪。 想着,莫云溪一路折回了太和殿广场,沿着宽阔的大理石台阶往下走,才走到平地处,一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宫门那里站了两个人。 乍一看就觉得那人影有些熟悉,边走边相看,仔细一瞧,正是华兴文。 这厮不是刚才就已经离宫了吗,怎么自己从御书房都转了一圈回来了,他还在这儿? 心下带着点疑惑,走近前时,就发现华兴文正同一个东厂侍卫打扮的人说话。 那侍卫穿了一身湛蓝色的飞鱼服,腰间的配饰纹样与袖口的细节,都彰示着此人并不是寻常等级的侍卫。 眼看莫云溪到了跟前,那侍卫说完最后一句话便没再说话了,两个人站在那里一同朝她看过来,神情总让她觉着神神秘秘的。 随意打量了一眼那侍卫,莫云溪也并没有在他身上多费心思,反而看向华兴文,拿捏起了嗓子,“哟,这不是华大人么?” “华大人怎么还在这儿,莫不是方才见陛下单叫我一个过去,心里头吃味,在这儿等着我,要与我说上两句呢?” 莫云溪阴阳怪气的,边说话边睁大两只眼睛看着他。 那侍卫只扫了莫云溪一眼,就朝华兴文看过去。 华兴文对上莫云溪的目光,看也不看侍卫,就摆了摆手,示意他先退下。 侍卫抱拳颔首,尔后离开。 人走了之后,莫云溪才往前走了几步,站在他正当前,微微偏着头,一副凑热闹,等着看他怎么回答的表情。 吃味? 这个女人竟然敢说他吃醋,还吃的是皇上的醋? 华兴文扯出一抹笑,带了几点嗤讽的意味在里头,“莫大人这常日间也想得太多了些,陛下召臣子在御书房单独觐见,这在朝中也是寻常,若是留意,只怕陛下的御书房每日都要进几个朝中大臣。” “莫大人倒是说说,本官因何吃味,又吃的是哪门子的味?” 华兴文这么一问,莫云溪也随意一答,“自然是吃醋,嫉妒我。” 她话才出口,就见华兴文对着自己一挑眉。 停顿了片刻,轻吸了一口气,“那些大人陛下召他们过去不过是有朝政上的事要说,陛下单只叫我一个人过去,这说的可不是国事。” “哦?” 华兴文听了她这话,配合似的挑眉反问,“是么?” “既然谈的不是国事,难不成,是陛下的家事?” 他一边眉毛挑起,眼角微微上扬,一双墨潭一般的眼睛就那样望着莫云溪。 被他这眼神盯得有些不自然,莫云溪掩饰住自己的一瞬慌促,将目光别到一边,“陛下的家事讲与我们这些做臣子的做什么,西厂的事自然也算是我们的家事,所论不过这些罢了。” 她语速因为不自然也快了许多,华兴文哪里能听不出来,当即就得到了逗孩子似的快乐。 看她因为局促答得认真,华兴文存了继续逗她的心,却一时还不知该怎样调侃,双手环起了臂。 看人站在那里,目光却始终落在自己身上,两个人之间也没什么话说,就越发显得尴尬了。 这尴尬的主要是莫云溪,毕竟逗人的,调侃的都是华兴文,他自顾着在乐,站在那儿,一脸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起初是她先打的头,巴巴儿地跑过来阴阳怪气人家,未曾想,到最后却被华兴文反将了一军。 过了一会子,莫云溪只觉得快要被他盯得扛不住了,刚想要走,就听得人又开了口。 “家事?西厂的事?那必然是晏冠宁的事情了。” 华兴文语调轻微,仔细听方能听出来他的语气里还带点轻笑,“莫大人这般反应,该不是陛下要升他的官?” 他虽是反问,可那分明就是笃定。 没想到这事儿被他一猜一个准,一下子就戳到了莫云溪的心上,张了张口想说不是,也说不出来。 “横竖也是我西厂的事,与你什么相干。” 丢下这一句,莫云溪就昂首阔步地绕过他走了。 只是那背影在人看起来,多少带了几分落荒而逃之感。 第412章 应有尽有 才刚莫云溪被郑公公叫了往御书房,墨七仍候在三门外等着。 此时终于见着人出来了,忙三两步迎上去,“主子。” 因刚才经过了那么一遭,莫云溪的脸色多少有点怪异,因此也没答他的话,直接就往官轿旁走去。 墨七急忙跟上,表情还有点莫名其妙,不知自家主子这又是怎么了。 那几个轿夫远远瞧见她就打起了精神,挺直了腰杆站候,一见她过来,前头的那人便轻喊了一声“压轿——”。 轿子下压前倾,莫云溪径直往里面走,墨七赶忙打起了帘子。 待人坐定之后,墨七透过小窗上帘子卷起一角的缝隙往里觑了觑,才朝着轿夫们吩咐,“起轿。” 轿子四平八稳地抬起,没说去哪儿,那便是常规,回西厂了。 出了三门外,四个人抬着官轿打街上穿过,墨七随轿跟着。 只他一人在外头,这上京城内的百姓便都认出了这是莫云溪的轿子,见这轿子走得急,便纷纷退让到两边,谁也不敢靠得前些,生怕冲撞了轿子里的这位。 平素西厂在执行公务时,都是墨七和青玄两个在外头主理。 他俩个又是领头的,常在上京城里的这些百姓,尤其是路旁两道的商贩,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识得了。 “落轿——” 回至西厂,墨七打帘,一只手扶着莫云溪出了轿子,而后就亦步亦趋跟着她进了西厂。 一进西厂,莫云溪就去了书房,墨七刚在外头站好准备候着,就见人又从里头走了出来,与刚才不同的是,手上多了几本书。 见人手上拿着书,一言不发地又往前走,墨七是说也不敢说,问也不敢问,只好低着头跟在后头走,跟着她直奔后院,可谓是一刻未停。 行至后院,莫云溪一边往前走,院子里正在忙活的众人一边朝她恭敬行礼。 而她也只是微微颔首应过,直直往晏冠宁房门口去。 许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莫云溪才走到门口,里头的人就走了出来。 晏冠宁手上捧着一卷书,上头的字密密麻麻的,看着还有些费眼。 一见她来,手里还握着书就朝着她揖了一礼,“厂公回来了。” 这时,莫云溪的面色才好些,开口的那一瞬间,就好像前头的情绪全然消失了,“看的什么书?” 她随口一问,边说着,边抬脚迈进门内,晏冠宁和墨七后头跟进来。 一进去,就瞧见桌上铺了一张宣纸,两角用镇纸压着,旁边砚台里的墨显然是刚磨的,青玉的笔山上还架了一支羊毫笔。 那张纸上零零散散写了几个字,并不在一行上,仔细看上头还有不少大小不一的圆圈,倒不像是什么文章,而像是一张图纸。 莫云溪看着,晏冠宁在旁说道:“我新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就是在现有的大炮上再加上几轮翅转,或许射程和威力都能好些。” 这话一出,顿时令莫云溪眼前生亮,“难为你日日钻研,如今在这小小书令史的位子上,着实是委屈了你。” 晏冠宁对她只有满心的感激,哪里还会觉得委屈,当下头就摇得跟波浪鼓似的,“厂公大恩,冠宁铭记于心,永志不敢忘。” “冠宁一介微末之身,得以入朝为官,已是大幸,从不曾不满足的。” 他说自己没有这心,莫云溪是信的。 晏冠宁天性良善,为人本分,知恩图报,又受过苦,受过穷,受过那些纨绔奸佞之徒的欺压,养就磨砺出来的心性不会差。 他虽不想这些,可莫云溪却不得不为他想不为别的,只为着一则, ——即只有到了相应的位置上,才能做相应的事。 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便是这话。 往他手上瞧了一眼,也没看见他读的是什么书,只将自己手上的几本书丢在桌上,沉甸甸的,落在桌上的声音亦是几分沉闷。 她轻轻在书上拍了拍,目光落在晏冠宁脸上,“这些时日,你抓紧着多看看这几本,看完了再来寻我,到时你自己另选几本好的看。” 房内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桌上那几本书,晏冠宁上前捧起一本,单一看那封面,就不由得皱了皱眉。 “兵书?” 此话一出,连墨七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带了些不可思议。 好么央儿的,莫云溪叫他看兵书做什么? 晏冠宁虽然如今在兵部做事,现下是书令史,日后虽有升迁的机会,可他所擅长的便是机关巧术与兵械制造一类,顶多能算半个武官,到底也不会像那些武官一样上战场的。 那…… 不但墨七心下如此想,晏冠宁也是疑惑不解。 莫云溪也没挑明,见人疑惑,想了想,只好给了个玄之又玄,却又能答他的话的说辞。 “这世上的任何学问,都能触类旁通,你虽不用带兵打仗,但看看兵书,于造器械之物上也未必不会有用。” 莫云溪的话亦是吩咐,晏冠宁不敢不从,因而听了她这话,虽心下仍不解,但依然恭谨应下。 “喏。” “嗯——”莫云溪点头,抬脚就往外走。 跨过门槛之前,又侧过头瞧了一眼晏冠宁,将他从上到下看了个遍,眼里流露出的意味尽是欣赏。 临走之前,又补了一句,“你这几日抓紧些,读完了拿过来,我要考较。” 一听不但要他读,还要考问,这般认真严格,不禁让晏冠宁在应声的同时又垂下眸子再去看桌上的那几本书。 从最简单的《孙子兵法》,到《六韬》、《吴子》、《尉缭子》这样颇有些门槛的书应有尽有。 若如她刚才所说,只是想触类旁通,这一本《六韬》便已然超出了原本的范畴了。 思及如此,晏冠宁摩挲纸页的手不由一顿,总觉此事并不像莫云溪说得那般,可又怎么想也想不出来是怎样。 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莫云溪也绝不可能是害他的,便歇了思忖,不再想着此事,坐到书案后头捧起那本《孙子兵法》读了起来。 第413章 几分笑意 莫云熙的吩咐,晏冠宁向来当作金科玉律来遵行,因而捧起那些书来便读得不停,直到夜里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他才恋恋不舍地搁下书卷。 一夜冷寂,入冬后天亮得晚,卯时过半,天色微微有些黑。 莫云溪换好朝服,身后是墨七和青玄,正准备出西厂,就在前庭院里遇上了晏冠宁。 他亦穿了一身蓝色的官服,官帽戴得端正,一抬头遇上莫云溪,顿住脚步揖礼。 “厂公。” “嗯。” 她抬眼上下打量,晏冠宁整个人瞧着就是一身浩然正气,眉宇间的少年气让他这一身也不显老派。 两人一道迈步往外走,整个前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却只有轻微的衣物摩挲声,连重些的脚步声都不曾有。 天色昏沉,西北角还有几颗星子点缀,草木间沾了露珠莹莹,空中漂浮着一股寒湿之气,人呼出来的气都化成了白雾。 眼看快到西厂正门口,晏冠宁刚要往旁边的侧门走,就被莫云溪唤住。 他停下步子,立在原地听人说道:“陛下交代了,叫兵部的人照着模子再造几架天威弩出来,细节之处你要多盯着些。” 莫云溪语气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那些人怕是不敢劳动你,便是有不清楚不知道的也少能主动来问你,你自己要多上心。” 这话真是为他,天威弩本就是晏冠宁所造,而今献呈小皇帝,归了国朝所有,李恒下令继续制造,为的自然不会是空摆在那里看的。 到时候要上战场的东西,可容不得半点差错,更何况这事本就与晏冠宁有关,做好了,又是一桩无形的功劳。 “是,我知道了。” 晏冠宁恭谨地应了一声,随后见莫云溪走出了西厂正门,他才后头抬脚出了门。 前后脚出了西厂,莫云溪上了官轿,照旧是墨七随轿,青玄一出去就领了一队西厂侍卫,往街上去了。 晏冠宁走出西厂巷子,昨夜看了那些兵书,夜里睡觉都觉得自己好似也身处兵马对阵的战场里。 一夜梦多,许是因心内激动热烈,醒来竟也没觉得乏累,反倒精神头高涨。 走出巷外时,听着看着街上的热闹,容光焕发似的脚下都轻快不少。 这几日,街头巷尾议论的中心都是晏冠宁,今日也不例外。 他在路上来来往往,过来过去的,有认识他的也当即指给旁边人看,晏冠宁心知他们说的是自己,心内总是一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不仅街上的百姓们如此,就连兵部门口戍守的官兵见着他,脸上都要多三分笑意。 他微微颔首应过,入了兵部后,一路所遇之人无不是向他问好,直到了兴兵堂,门槛还没踏进去呢,里头就有人迎上来。 “晏大人。” 最先迎上来的人不必看都知道是杨主事。 “怎么来得这样早……其实咱们这儿啊,平日里就没什么人,若没有紧急的事,迟来些也是可以的。” 自然,这话也就他一个人能说,毕竟是兵部主事,这些事儿归他管,旁人纵想讨好晏冠宁,也没资格说出这话来。 知道杨主事的心思,晏冠宁不好直接驳了人的面子,便寻了个合适的理由,“我早起惯了的,卯时前就醒了,干躺着也是难受,早早儿出门倒还好些。” 杨主事在朝为官多年,那随机应变的能力可不是虚的,一听这话就笑道:“年青人勤勉是好事,甚好,甚好!”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内,才进去,就瞧见兴兵堂里头多了不少新面孔,都是他昨日未曾见过的。 “诸位——” 才进了门,杨主事就双手微抬,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清了清嗓子,“给诸位介绍介绍,这位便是研造出天威弩的晏冠宁晏大人。” 杨主事介绍着,晏冠宁站在他身旁朝着众人揖了一礼。 他目光从堂内诸人身上扫过,却并未具体落在哪一个人身上。 “往后大家就是同僚了,在一处要和睦,瞧瞧咱们这堂里头挂的画儿。” 杨主事说着,手指了一下那边墙上悬着的一副字,大大的框裱了四个笔锋有力的大字——一堂和气。 “一堂和气,是……晏大人虽才入朝,但能力才干却不容小觑,诸位若是在兵械机关上有什么疑惑,尽管去问他,便有不尽然清楚的,彼此探讨探讨,也能进益同僚间的感情。” 这儿可是兴兵堂,里头坐着办公务的都是兵部不小的官儿,晏冠宁虽然也分在这里,可一个书令史的官职,不过就是整理整理书籍名册,干些文职杂活罢了,与这里头的这些人品阶可是天壤之差。 而这样隆重地向一众大人介绍一位新人,还只是小小的书令史,可谓是兴师动众,十分看好了。 杨主事字字句句都透出对晏冠宁的欣赏,有心之人还能从这话里听出些讨好的意味来。 堂堂兵部主事都要讨好的人,他们就是再没眼色,也懂得该如何同晏冠宁相处,当下就有人凑上前去。 “晏大人,久仰久仰。” 有一个人打了头,那些有心思交好的人陆陆续续都凑了上来,争相与晏冠宁互礼说话。 杨主事也不拦,只在旁看着,兵部算是他的半个主场,兵部的人同晏冠宁处好了,他也跟着受益。 直到一一见过了,晏冠宁才得以回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说是书令史,可这堂里的人又有哪个敢摊派活给他,因此在那枯坐着,时间过得极慢。 今日不是休沐日子,兵部的大小官员几乎都在,晏冠宁早一进门就有人候着传话,叫午时前后往校场去一趟,届时尚书大人也在。 这是他同兵部尚书头一回会面,一上午亦没旁的事做,心里便想着午时的情景会是怎样,那位兵部尚书又是何等样的人物。 看着兴兵堂内的人不时都往他这边瞧一眼,那些目光晏冠宁多多少少都能感受到。 同时,他也深知,朝内朝外这些人对他的敬意和讨好,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是西厂出来的。 第414章 你懂什么 若论才干,天下的能人那样多,几时轮得到他? 自己虽有些才华,但也并不至于能到这份上,这些天几乎都要被众人捧上云端了。 这一些话,他感受得深切,也知道得明白,故而在朝中总是想着低调再低调,唯有谦逊得不能再谦逊了,才能不致于给莫云溪惹来麻烦祸患。 可他哪里知道,莫云溪最不怕的,就是麻烦。 ——那些旁人避之不及,唯恐牵涉其中,殃及自身的麻烦祸患。 午时即至,于兵部供官员休憩的小花厅用了午膳,晏冠宁正犹豫着是否要即刻过去,就有传话的人来。 来人正是那日引着他进来兵部的福大人。 晏冠宁微微一礼,“福大人。” “晏大人。” 福大人回之以礼,脸上挂着一贯乐呵的笑容,“尚书大人已经到了,今早朝里才来了人传话,说是陛下下令,叫兵部再造几架天威弩出来……” “这不,那边儿已经忙活了一晌午了,大人也候着呢,我带您过去?” 试探性地开口,福大人站在原地没动,等着晏冠宁答应。 晏冠宁自是点头,“好,有劳福大人。” 一日时间飞快,酉时,天将黑未黑之时,整个西厂就亮起了灯火。 正门口一周轮值戍守的侍卫换了一班又一班,下人们来来往往的,可偏就能寂静得如无人之境一般,庄严肃然之感十分强烈。 前庭,莫云溪所居的院落里,青玄早早儿回了西厂,一回来还没得以歇一歇,就被跑过来的小巫拽着顽儿。 这会子,两人正蹲在院角那棵树底下不知做些什么,一人手上拿了根木棍,在土里搅搅戳戳,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青玄哥哥,你说,莫厂公是不是不喜欢我大哥?” 青玄拧眉,身子微微后仰,看向小巫。 这孩子刚才还玩得正在兴头上,怎么忽然就说起了这没凭没据的话…… 心下觉得不对,但到底是小孩子,青玄并没多问他什么,只是答他的话,“喜欢,为什么不喜欢?” “你呀,不要成日瞎想八想的,主子若是不喜欢他,又怎会得罪曹政也要救下他?” 前时之事,所有人都记得清楚。 毕竟晏冠宁他们先前可是绿林的身份,又生生被莫云溪在同朝为官的顺天府尹手上抢了过去,这样好的谈资,那时在上京城里可是传得风风雨雨的。 如今说这些话的人亦不少,只不过晏冠宁到底有了些成绩,好歹能堵上一些人的嘴,传言里对他的态度好了不少罢了。 得了回答,小巫也没说话。 他手上捏着那根木棍,停顿了一下,随即又在土里面费力搅着,浑身上下都有一股子别扭劲儿。 这样的表现落入青玄眼里,竟不知该说这孩子心思重还是太过单纯,思想简单了。 犹豫了片刻,青玄丢下手里的小木棍,也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手上沾的灰土,“主子一向爱惜人才,你大哥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着四九城找,怕是打着灯笼都再找不着一个的,你说喜欢不喜欢?” 青玄到底还是心软,多说了两句来安他的心。 在他眼中,小巫不过就是个孩子,半大不小的能懂什么,胡思乱想再正常不过了。 小巫眨巴眨巴眼,手上的棍也不丢,倒越发捏得紧了,“我大哥是好,当然好,可是……” 看着他犹豫半天,似乎很是为难的样子,青玄双手抱臂,好奇问他,“可是什么?” “可是……” “可是……嗨呀,你们这些大人真是麻烦,好麻烦!” 吞吞吐吐了半天,就憋出这么一句有点不耐烦意思的话,给青玄也听愣了。 青玄觉得他莫名其妙的,更没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那一脸的迷惑就好像在看一个傻子一样。 小巫也丢了木棍,小小的孩子连玩的心情都没有了,蹙着眉嗫嚅道:“要是大哥没那么好,莫厂公还能多喜欢他一点儿,可偏偏我大哥……” 青玄愣了一瞬,随即恍然大悟。 这话他终于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孩子是觉得莫云溪忌惮晏冠宁,所以才会不喜欢他。 小孩子作此想也是常理之中的事,这些日子晏冠宁过得太顺风顺水,在京里头也都快成了名人了,到了家喻户晓的程度。 那天那样大的一架新型弓弩由他和墨七两个亲自运送,带着浩浩荡荡一大堆侍卫亲兵,当街而过,如今谁人不知晏冠宁所造天威弩的存在? 想明了小巫的忧虑,青玄心下感慨这孩子当真是心思重,小小年纪就承受了太多原不该他去想的。 “你给小屁孩懂什么,那可是主子,怎会同她一手提拔上来的人争锋?” 别说莫云溪不会了,就是他们手底下的那些人,多半也是不屑于做这样的事的。 后头的话青玄自然没说,只是想着安慰好他,“好了,不要胡思乱想,有这空不如多看几本书,我房里还有几本,你要是……” “不了不了。” 一听又要看书,小巫冷不丁就从地上蹦了起来,连声拒绝。 到底心下牵挂,才转移开的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那件事上面。 只见小巫那一张小脸儿皱得跟苦瓜似的,恹恹然的样子好不可怜,“才刚大哥回来,我和二哥陪着他吃饭,没吃几口他就说起了今日在兵部那劳什子堂里的事。” 观人神色,想是真的有什么事才这样多想,青玄也凝聚了注意力,听他往下说。 “大哥说他去了一趟校场,回去之后桌上的镇尺下头就压了一角纸,展开一看……” 小巫语句一顿,将要继续说时抬头望了一眼墨七,咽了口唾沫,小小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见人停顿,又正说到关键处,青玄忙追问,“写的什么?” 小巫瞳孔微微缩了缩,“上头写的是,莫厂公在皇上面前拒绝了要升我大哥官儿的事。” 他苦恼地叹了一口气,“大哥说他明白了,还好像很高兴,可我问他明白什么,他也不告诉我,我怕他……” 第415章 你真在 小巫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人影走了进来,一抬头,在看清那人的脸之后,站起身撒丫子就跑。 “哎……” 莫云溪一脸懵逼,自言自语起来,“这孩子跑什么呀,莫名其妙的。” 刚才的话她没听到,望着小巫跑得飞快的背影,青玄一边跟着莫云溪往里走,一边解释刚才发生的事情。 “还有这种事?” 莫云溪听完,眼中流露出几分诧色,下头的话不免带了点嘲讽。 “这才入朝几天,那些人就这么按捺不住了。” “是啊,主子,听他说的那话,晏冠宁想来是明白主子您的苦心的,那些人的算盘只怕是要落空了。”青玄当即附和道。 莫云溪并没说什么,青玄上前推开厢房的门,她大步走进去,感慨地道了一句,“倒也难为他。” 虽知道他向来是个稳妥的,却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懂事。 如今晏冠宁也算是站在朝廷的风口浪尖上,不怀好意的人多了去了,想挑唆他们的人也不在少数。 若是其他的话也没什么,偏偏是这等在皇上面前拒绝为他升官的事,常人听了少不了都要多心,晏冠宁竟能想明白常人不能想明白的事。 通透至此,不愧是她看中的人。 想到这里,莫云溪心下又多了几许欣慰,躺进摇椅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 “主子,要不要属下……” 莫云溪抬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 “如今他们还只是挑唆,要是连这个机会都不给他们,指不定还要再做出什么事。” 与其让他们真的做出什么事伤害到晏冠宁,倒还不如纵着他们挑唆,静观其变。 青玄隐有担心,“可若是任由他们这样,晏冠宁哪一天要是……” 青玄话才出口就发觉不妥,及时住了口,但到底不太放心,欲言又止的样子很是为难。 莫云溪也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宽慰道:“你大可放宽心,不会有那一日的。” “难不成你是觉得我看错了人?” 青玄赶忙否定,“不,属下不敢,主子当然不会看错人。” 说这话本来也是为了逗逗他,见人模样,莫云溪站起身,笑着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好了,这些事你不必忧心,我自有分寸。” 青玄本还有话,但听她这么说也只好作罢,只能应声,不再提起。 “喏。” 唤了人进来伺候洗漱,青玄正准备退下,就被莫云溪叫住,“对了。” “你去同他叮嘱一声,兵部新造天威弩,叫他千万盯紧着些。” “喏。”青玄应声之后,方才退下。 望着青玄的身影出了房外,莫云溪的思绪有些放空。 晏冠宁行事谨慎,这话不用她说,他也会那样做,只如今时局不同,朝里朝外盯着他,盯着西厂的人太多,她需要确保万无一失。 小皇帝有多看重天威弩,莫云溪不是不知道,在这件事上,绝对是一点儿差错也不能发生。 次日卯时,皇宫。 群臣依序进了朝班,等外头的钟声一响,到了时候之后便列好队从发太和殿广场上齐齐往前走,整个场景肃穆庄严。 太和殿内,文武百官才到没一会儿,小皇帝就从殿后走了出来,仪态端方地坐在龙椅上,两侧宫女打起的交叠羽扇一层层打开,圣上天颜就现在众人眼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臣们在此刻下跪行大礼,口中整整齐齐地唱颂请安。 “免。” “免——” 小皇帝叫起之后,除了群臣一致的“谢陛下”之外,殿内便是一片衣物摩擦的窸窣响动。 百官才站起身,许多人正琢磨着该怎么开口言事,殿上就传来了小皇帝的声音。 “杨大人。” 乍一听见李恒开口,好几个姓杨的大臣都小心翼翼地抬眸瞥了一眼。 兵部的杨主事与小皇帝对上了目光,举着笏板的手微微往前送了一下,出列站在正中央回话,“微臣在。”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直接问道:“天威弩造得怎样,可还顺利?” 这一上朝,六部还未禀奏事宜,小皇帝就主动关心起了天威弩的事情,一时让殿内心思各异的诸人有意无意地都朝着莫云溪那边看了一眼。 只有杨主事被点到,举了举手上的笏板,战战兢兢地回话,“启奏陛下,昨日有宫里的人来兵部传了陛下您的旨意后,兵械库就开始动工,至今日也已有了初始的底架了。” 一日时间过去,才只是有个底架。 这要是换了别的工程,主事的人指不定要怎样惶恐不安,生怕一句话答得让自己丢了头上的官帽。 然而天威弩不同,天威弩与寻常的弓弩相比,本就是新意之制,兵部的工匠要先看过图纸,与往常所用的弓弩作比对,一系列的学习,摸底过后,最终才能上手。 这自然是要费些时间,在人力上更是耗费颇多的。 小皇帝明白这一点,加上心里头高兴,便也对们多了许多耐心与理解,只道:“你手底下的人做事一向认真,这次也不必急,一急就容易出错,出纰漏。” “毕竟是新鲜玩意儿,多给些时间,叫他们好生学学,对我大周朝培养人才也有益处。” 杨主事刚才站出来时就知道小皇帝不会怪罪,但也没想到竟还会得到这样正向的批语,激动地举着笏板连忙道:“微臣遵旨——” 上首的小皇帝轻“嗯”了一声,两三秒之后再无话,杨主事这才举着笏板又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站着。 六部的官员这时才依例出列,对各部的事务一一禀奏。 今日的早朝也没什么新鲜事,各地报上来的都是些小事,并无一个难以解决的,上京城内也是一片太平。 东西两厂亦没报上来什么事,莫云溪站在那里听朝臣们议事都快听睡着了。 好容易工部的事说完了,又有朝中从前的老臣站出来念叨起立后之事。 越听越无聊,莫云溪眼皮支撑不住,刚眯上眼,旁边的华兴文就轻唤了她一声。 “莫大人?” 第416章 忙了一整夜 听见这一声,莫云溪睁开眼,朝他那边看了一眼。 她站直了身子立在那里,困意不减,那些老臣的话却是越说越无聊,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 莫云溪觉得没劲,但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上下眼皮打架,站在那儿坚持到了早朝结束。 百官们陆陆续续出了太和殿,莫云溪就夹在人流之间,步履缓慢地往外走。 刚才在殿上困成那样,华兴文一直注意着她,这会子一下朝,就跟了上来。 三两步到了人身边,同她并肩往外走,华兴文语带调笑,“看来咱们莫大人真是日理万机,这西厂里是有多少要紧的事,竟叫你忙了一夜?” 他故意这么问,调侃着莫云溪。 华兴文的语气教她怎么听,怎么觉得不像好话。 “华……” 才开口说了一个字,莫云溪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困得眼角带出一点水光,“本官怎么不知,华大人竟对西厂的事操心至此。” 也不给华兴文开口的机会,她紧接着就道:“噢……我明白了,我们西厂后院里出了这么个人才,眼下这朝里怕是人人眼羡,也难怪华大人如此关心。” 莫云溪一副恍然大悟,像是知道了什么真相的样子,看得原本过来打趣她的华兴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两个人平日里就是你一句我一句的怼,上了朝怼,下了朝也怼,就是在小皇帝面前的时候,这俩也是你不让我,我不让你,水火不容的,从没有一刻消停。 每次也争不出个高低来,不过一日是莫云溪被他的话噎住,一日又是莫云溪辩得他哑口无言,如此往复循环罢了。 华兴文轻“嘁”一声,身子稍稍往旁边侧了侧,“本官对你手底下的人可没兴趣。” 他随口这么一说,莫云溪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反问他:“华大人果真没兴趣?” “这还有假?” 华兴文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说完了之后,才发觉莫云溪脸上的神情还有点认真,当下才明白她这话并不是与他打趣。 可为何忽然有此一问,还质疑他? 没来得及发问,莫云溪就自顾说了出来,“你是没兴趣,但朝中有兴趣,有心思的人多了去了,本官不是神仙,防来防去,也提防不住人心。” “他们这些人眼羡的眼羡,嫉妒的嫉妒,多少人为此按捺不住,付诸实际行动的也不在少数,往后本官这西厂里可就要热闹了。” 莫云溪倒也没直说什么,可这一番话说出来,也叫华兴文明白了几分。 听这话的意思,想来是有人忍不住,开始下手了。 “这是又出了什么事,叫莫大人又怀疑到了本官头上。” 华兴文开口相询,尾音上扬。 “还能有什么事?” 莫云溪看他一眼,旁边正巧走过几位大人,待他们走了之后才继续道:“晏冠宁也算是正式入朝了,本官这西厂厂公的位子,只怕好些人早就想取而代之了,如今之势,那些人当然看不得。” 晏冠宁是从西厂里头出来的人,入朝为官,日后不管是为宰为相,那都是莫云溪的人,是她的亲信。 如今晏冠宁正当圣眷,作为他有知遇之恩的主子,莫云溪一时也是圣宠正浓,风头盛得几乎连管玉崖都要比不过了。 值此时际,朝中蠢蠢欲动的人本来就多,晏冠宁又进了兵部,每日进进出出的,在那些有心人眼中便是可下手的机会。 “他是个人才,本官知道,陛下知道,朝中的那起子人也知道。” 莫云溪说话的语气不无沉重,毕竟也不是什么开心事,又牵扯甚多,“火苗要在最开始就踩灭,若不在最开始就踩灭火苗,任由它烧着,火势便会越来越大,到那时成了燎原之势——” “想灭火,也不能了。” 莫云溪把晏冠宁比作火苗,亦是拿整个西厂来作比。 这上京城里看她不顺眼的人数都数不过来,哪一个都盼着她早点倒台,自然也不会希望她手底下的人一路青云直上。 尤其是晏冠宁这样的旷世之才。 莫云溪话音落了许久,两个人脚步都没停,却都缄口不言,思索着事情。 良久,还是华兴文先开了口,一开口就又带了玩笑意。 “莫大人可真是贵人事忙,整日操不完的心,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累垮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啊?” 这算不上是关心的话将莫云溪从沉沉思绪中带了出来,歪着头刮他一眼,“华大人这怕不是咒我呢?” “莫大人这是哪里话,你我之间即便再如何,也有同朝为官,同殿为臣的情分在。” “这一日又一日,忙前忙后的,本官啊,是真心心疼莫大人。” 心疼?切! 莫云溪白了他一眼,阴阳怪气道:“华大人若是真的心疼我,那三川口的案子不妨就让给我,如何?” 前些日子刑部报上来一桩疑案,事发地在距上京城百里之外的三川口,案情复杂,三法司办理多日无果,这才被报到了小皇帝面前。 初时就交到了华兴文手上,小皇帝命东厂协办此案,下旨的时候,莫云溪就在旁边站着,李恒的目光也在她身上扫了几轮,却还是半句也没提西厂。 知道莫云溪挂心此案,华兴文拿了这案子,就好像略胜了她一筹似的,哪里还肯让出去? “那案子陛下钦定了东厂协办,陛下金口已开,圣断已下,本官就是有意,想让给莫大人,也不敢违旨不是?” 冠冕堂皇! 不给就不给,偏话还说得这般委屈。 莫云溪忍住给他一个白眼的冲动,双手背在身后,拉直了上半身,探到他面前,“华大人刚才还说是真心心疼我,看来这真心也并没多少,都抵不过朝中的一则案子~” “诶~话可不能这么说。” 华兴文也凑得离她近了些,“本官的确是心疼莫大人,可这三川口的案子到底是公事。” “咱们在朝为官,总得公私分明,才不枉陛下发给的那些俸禄……” 他一挑眉,“莫大人说是不是?” 第417章 百思不得其解 三川口的案子不算小案,华兴文当然不可能让给她。 莫云溪原本也没想他真的把案子让出来,逗了人几句,听罢他的话,笑讽道:“是,华大人的话哪里有不是的?” “啧啧啧……” 华兴文连连啧声,看向莫云溪时,脸上的表情颇为诡异。 不是他自己怎样,而是莫云溪今日竟然不和他争个高低,不像从前那样拿话刺他,倒还有点不大习惯,显得奇怪了。 莫云溪的心思却早已不在同他打趣上,复而提步往前走,双手仍背在身后,眸中泛着微微阴沉的光。 听见身后华兴文跟上来的脚步声,莫云溪头也不回地问道:“这事儿真跟你没关系?” 似乎是没想到莫云溪会这么问,华兴文神情明显一滞。 可见她问得认真,且又是刚才已经质疑过的问题,他也有些没了耐性,“本官可不屑于做这种勾当。” 回答完她的话,华兴文脚下步子加快,快步经过人身边,直绕过她往前走去。 望着人忽然生了气似的消失在了前面拐角处,莫云溪脚步一顿,嘴角微有变化,随即抬脚继续向前走,不去顾他。 离宫回西厂,才一进院门,青玄就已候在了檐下,一见着莫云溪,快步迎上去。 “主子。” 莫云溪一边看他一眼,眼睛微微睁大,一边往里走,眼神问询他有什么事。 墨七跟在后头,青玄也一并进了房内,站定之后,示意人关上门,才从袖中取出一页纸递了过去。 青玄没出声,莫云溪视线往下垂了垂,看了一眼了东西之后才接过去。 打开那张折起来的纸一看,莫云溪的眼睛越发圆睁,眼里的诧异明显得很。 见主子这般反应,墨七朝青玄看了过去,两个人眼神交流起来,就在这时,书案后头的莫云溪开了口。 “当真跟陇西府有关?” 青玄点头,“是,白一他们得到的消息,不会有误。” 一听是白一,莫云溪心里的一丝疑惑也打消了。 他她手底下的这些心腹做事仔细谨慎,各有各的长处,白一打探来的消息,自是不会有错的。 可这…… 莫云溪眉头微锁,“上次我同华兴文去了一趟,都快要把整个陇西府翻过来了,也没听说这些。” 这好端端的,火石和火药的事,怎么就和陇西府扯上关系了? 她想不明白,不但想不明白,心里还后怕得紧。 陇西府的案子,她和华兴文两个人查得辛苦,在那儿待了十数天,费尽心力不过只揪出来一个何訾清,还跑了一个屈宋玉。 结果那屈宋玉摇身一变,改了姓,成了平江王府的世子章宋玉,而他在朝中却好像是人尽皆知,就连在皇上面前也没什么可挑错儿的。 陇西之案她有心追查,不但华兴文拦她,就连王震也拦她,理由无非就是怕牵扯出来太多。 可正因如此,让莫云溪心下越发好奇,这到底是怎样一个案子,背后又藏着怎样惊天之秘,能让他们这些人都避而不谈。 “是陇西府有什么人与火石交易有关,还是……” 莫云溪迟疑片刻,终是发问。 底下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青玄沉沉开了口,“并无具体的什么人,只是报上来的消息说有大批的火石和火药都曾运往陇西府方向。” 他停顿一下,“各州县的关卡却并未有入关的记录,只知道是往陇西府方向,可陇西府境内却丝毫也查不到。” 听着青玄的禀报,莫云溪眸中阴郁越发重了,在无人注意的袖子掩盖之下,那双手也微微攥了起来。 火石和火药与兵事有关,除去日常使用与工业之用,大批量的私贩火石火药,那便是聚拢囤积朝廷战用物资之罪,是大罪! 之所以严重至此,乃是因为火石和火药这些东西一旦用起来,杀伤力巨大,战场上倒还多见些,那也是国朝所用。 私人囤积,那可就是图谋不轨,有不臣之心了! 莫云溪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皮一抬,看向青玄和墨七两个。 “这些日子宫中有什么动静么?” 西厂的动向一向为朝廷百官所瞩目,这样的大事,她现如今已经查到了,难免朝里不会有其他人发觉。 前些日子原想着先将此事压下不提,可如今事态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若是不及时禀与小皇帝,被有心人知道了去,冠上一个以权荫庇的罪名,到时候只怕她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青玄略作思索状,尔后对上莫云溪的目光,认真又笃定地回答道:“我们的人追查时,倒没遇见其他势力,宫中亦没有消息放出来,想来是没有。” 莫云溪眨眼。 没动静? 若是当真没动静,那就最好不过了,可若是有,只是他们未曾发觉…… 这样的事情一旦揭露,说是泼天大祸也不为过! 莫云溪不敢接着往后想。 她站在书案后头,双手撑着桌面,掌关节和手腕处都被按出了一条红痕,也丝毫没有感觉。 许久,一直沉默不言的莫云溪再次张了口。 “既然有线索了,那就顺着线索接着查,那么多的东西要悄悄的运过去哪里容易,多少环节,多少人力……” “我就不信这些人能做到天衣无缝。” 语气听不出什么大的情绪来,只是也不算寻常。 墨七和青玄齐齐抱拳,“属下遵命。” 听着二人应话的声音,莫云溪目光紧紧盯着书案上的那张纸。 上头的内容字字入眼,句句都刻在心上,叫她神思不宁,饶是怎样转移注意力,也忘不掉这一茬儿。 兵部现造着天威弩,晏冠宁初入朝廷,圣恩深眷,他在朝中也算得上是如鱼得水,现阶段只需盯着天威弩便是。 这一则,莫云溪不担心,心里只挂念着火石和火药的事。 陇西府的事情一直都是她不肯放手,却也只是因着一个章宋玉,心内存疑罢了。 可没想到已经结了这么久了,竟然还能牵出来与火药之事有关,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418章 不增反减 日子一天天过去,悬而未决的案子不减反增。 单说华兴文的东厂所负责的三川口之案,从那日小皇帝指派他接手后,至今也是一点进度都无。 莫云溪每每见着华兴文,朝上朝下,无论在哪儿都要就着此事问他一问,少不得又是几句讥讽嘲笑之语。 各人心里都暗暗怀藏着事,事情未解决,摆在明面上的事也没解决,不免胸中都闷了一口气,纾解不得。 两人原本有所缓和的关系,也在这一次又一次的互怼里再激发了矛盾,终于是谁看谁都不顺眼。 太和殿上是同僚,出了太和殿,连看都不想看对方一眼,落在旁人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斗气似的。 正当晌午,乌云遮日,天阴沉沉的倒却不冷。 “咻咻”的剑器破空声充斥庭内,一阵一阵风吹过来,卷起院中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儿,莫云溪的剑端破空一扫,那些落叶就从中间分裂开来,在空中扬撒纷然。 若换作平时,莫云溪这样好的身段,配上这样好的武功,在庭中练剑,原本该是一幅极具观赏性的画卷。 可今日…… “青玄哥哥,你说,是不是那个华兴文又惹她不高兴了?” 小巫从来就是人小鬼大,和青玄墨七等人一同站在檐下,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问出这话时,一手还扯着青玄的衣摆。 在这西厂里,他年纪最小,心思却不小,看了一会子莫云溪在庭前练剑,就已然察觉出她心里有事。 若非心里有事,这剑端也不会凭空有此肃杀之气,何况是连他一个小孩子都能这样清晰感知到的杀气。 青玄耸了耸肩,一副司空见惯的模样,看都不看他,“华兴文?他可没这个本事。” 这话说出来就带了点不屑。 小巫哪里能明白莫云溪和华兴文之间的事,只从表面上看见那两个人素来不和,便以为二人事事都会影响彼此。 因而听了青玄的回答,小巫点点头,点头的动作顿了一下,尔后又迅速摇起了头,表示自己没听懂。 青玄在他头顶摸了摸,语气难得的耐心,“听不明白就算了,你年纪还小,操心这些做什么,还是好好读书倒是真的。” 庭中正在练剑的莫云溪刚才就看见他们几个在那嘀嘀咕咕的。 仅仅往这边淡扫一眼,那凌厉的眼风就叫檐下那几个人顿时噤若寒蝉起来。 见他们木头人似的杵在那里,莫云溪眼角余光瞥见几盆兰花,正一排儿摆在檐下的柱子旁。 她脚下几个旋步,一个转身就到了跟前,上半身微微下压,握着剑的手轻轻一扫,食指抵着剑出去又旋回。 “嗖”的一声,那几盆兰花颤了一颤,那剑从上头扫过,表面看上去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 莫云溪身法流利,动作轻灵,可那剑端无端带着几分戾气。 虽不大,可落在小巫这般小人儿的眼里,那便是杀气腾腾。 她脚尖点地,手上的剑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儿,“嗖嗖”的破空声从无间断,偶尔还有“哗”的一声长响,场面十分可看。 “哗啦——” 接着便是叶子簌簌落下的声音,刚打扫过的院里又铺了一层枯叶,大半还是从中间一分为二的残叶败枝。 莫云溪心里头憋着气,手上握着剑,就好像胸中之气全都凝聚在了剑端,剑之所指,所向披靡,无往不利。 “这要是换了寻常姑娘家……” 小巫闷闷开了口,一张口却见墨七和青玄都朝自己看了过来。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话说的哪里不对,就见青玄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呃……” 小巫一瞬迟疑,小小的眼睛迅速往莫云溪那边瞄了一眼,刚想压低声音悄悄说,嘴才张开,面前就一片阴影投了下来。 他有些悻悻地抬起头,就看见莫云溪提剑站在了自己面前,目光自上而下地望着他。 “继续。” 莫云溪语调微微上扬,嘴角的弧度亦是让人觉不出有半点欣悦。 小巫求助的目光去看墨七和青玄,却见那两个人早就侧过了身,双手环臂,各自看着一个方向,完全不看他。 尴尬之余,面对着莫云溪站在面前的压迫感,小巫想逃,可以抬头对上莫云溪含笑的目光,只感觉双腿灌铅似的迈不开。 他弱弱道:“若是寻常姑娘家……那,那定是要、要捏着一朵花,一片一片地往下揪花瓣儿的……” 小巫的声音细小得几乎可以用如同蚊子叫来形容了,既尴尬又怂怂地说完那一句,捉摸不透莫云溪的心思,眼神飘忽得厉害。 眼前小孩平时都机灵样儿和此时的怂包样儿形成了鲜明对比。 看着他结结巴巴说出话来,莫云溪心下好笑,三指一旋,收剑入鞘。 “噌”的一声,手上的那柄软剑就归入剑鞘,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分外利落。 “本官可不是女子,更非你口中的寻常姑娘家,那等无奈揪花的事,本官倒还嫌气闷得紧。” 她的动作就在小巫跟前,要是一厘相差,那剑只怕就落到小巫身上了。 小孩子哪里知道莫云溪的厉害,只道她武功高强,可又不知高强在哪里,何等高强,因而这下是将他吓了一跳。 “嘶——” 剑刃上反射出的寒光小巫看得分明,加上那骇人的声音,使得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檐下两人都觉孩子的反应好笑,墨七拉过小巫,青玄则望着莫云溪的背影又拍起了马屁,“那是那是,主子英姿飒飒,哪里会干那等小女儿家矫情又无用的事……” “主子这剑锋所指,是草木皆惊,无人不惧!” 青玄可劲儿吹捧着,小巫在旁边看得抽了抽嘴角,再看一旁的墨七,却是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 “那是。” 莫云溪淡淡一句,后头的话语气悠悠,像是会拐弯似的,“何况,本官也是惜花之人。” 撂下这一句话,她踏着飒杳之步往外走去,剩下小巫等人站在檐下。 想着她这话,小巫蹲下身子,看着面前几盆兰花,刚伸手连花叶都还没碰到,“哗啦”一声,那一排兰花就齐刷刷地掉落在地。 墨七和青玄:…… 小巫:…… 第419章 我们见过 小巫小小的眼睛和眉毛挤作一团,“惜花之人?” “这花……”青玄盯着那一地的兰花,陷入了迷茫。 正在此时,还未走远的莫云溪回过头,“嗯?” 这淡淡一字颇具威严,让反应过来的青玄脸上堆笑道:“这花实在是娇气,你看这风一吹……就掉了。” 这话说得实在违心,因此青玄说出口时也磕磕巴巴的停顿。 听他说完,莫云溪满意地“嗯”了一声,背着手脚步轻快地走了,留下墨七和小巫在那里一脸迷惑地望着青玄。 “你这……” 青玄看向小巫,眨了眨眼,一本正经道:“这叫大丈夫能屈能伸,识时务者为俊杰。” “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他说完,也将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一脸玄之又玄的表情慢悠悠摇着走了。 明明是怂,还要说得这样正经,末了还丢下这么一句,让旁边的墨七都觉得无语。 “吏部的王大人来了,你还不快去伺候着。” 青玄走到一半,忽然回过头同墨七说了一句。 “王大人什么时候来的?”墨七狐疑道。 他在脑海中搜寻着有关这位王大人的信息,今日下朝之后莫云溪便回了西厂,也没听她说起过要见客。 “没收着帖子,才刚门下有人来传话,说是吏部的王大人求见,不知是为着什么事,主子已经应了。” 青玄的话刚说完,墨七就赶忙抬脚往外走,生怕耽搁了。 见人匆忙打自己跟前走过,青玄叫了他一声,提醒道:“主子在中堂见他。” 墨七没吱声,脚下步子匆匆地走了。 他走之后,青玄也往外走,像是才想起来后面还有一个小孩,转过头四下找寻。 小巫“噔噔噔”地跑到他跟前,仍一手扯了他的衣角,“青玄哥哥,我大哥什么时候回来呀?” 兵部的天威弩造了这么些日子,晏冠宁要全程盯着,约莫巳时前后就有消息传回来,说是这一批的天威弩已大功告成了。 晌午时候,晏冠宁便叫人传了话,下半晌兵部上上下下都要往校场参看新一批天威弩的演示。 同时,也有一拨弓弩手需他在旁教习,毕竟威力这样大的东西,用在战场上,可是万万不能儿戏的。 “回来怕就天黑了。” 青玄心下掐算着时候,演练不是小事,那只不过是一架就用了小半晌,今日是数架天威弩齐发,时辰自然久了。 眼见小巫像泄了气的球一般垂头丧气,青玄看他一眼,“你若是想看,我带你过去,怎么样?” “真的?”小巫的眼睛一下就亮了。 青玄语气轻松,“左右我今日也没什么事,主子跟前有墨七伺候着,陪你去趟兵部,完事我们跟晏……你大哥一起回来。” 闻言,小巫喜得眉眼弯弯,可下一瞬间又纠结起来,两弯眉毛皱作一团。 晏冠宁和方平淳平素就总和他说,要少给别人添麻烦,兵部重地,他无名无分,无官无职的,凭什么进去? 小孩子的心思从来瞒不过大人,看出他的犹豫,青玄扳过小巫的身子面朝自己,笑言:“没人会说什么,你不必担心。” 青玄和墨七是莫云溪的心腹,平日紧随她身边,西厂的侍卫亦由他们统领着巡街,在上京城当中,可谓是无人不识的。 他两个人去哪里,哪里有人敢拦,便是皇宫的禁卫军遇见,也得客客气气的问安,何况是带一个人进兵部这种小事。 小巫本来心中还有顾虑,听青玄这么认真一说,又满心惦念着去看晏冠宁,当下脸上就又有了笑,“好!” 青玄随意招了个手下到身边,同他吩咐几句之后,便安心带着小巫出了西厂,直奔兵部而去。 路过前庭时,青玄特意靠着在中堂的那一边走,目光往里头探了探。 只这一眼,就看见吏部的王大人一抬手,他身后的小厮就捧了一个精致的匣子出来。 青玄放慢脚步。 只见那匣子打开之后,里头明灿灿的装着好些丸子大的珍珠,王大人站在侧边,那小厮离堂外近些,故叫他看得清清楚楚。 “嚯!” 那样大的珍珠,一装就是一匣,青玄忍不住感慨一句,“你们家大哥这可算是飞黄腾达,马上要扶摇直上了!” 他的声音不高,正好能叫小巫听见,在小巫要往里头看时,青玄就拽着他的胳膊把人带离了这边。 小巫一边被他拽着走,一边还好奇地回头往中堂里瞅,耳畔听得青玄催促。 “好了好了,看他们做什么,咱们赶紧往兵部去是正经。” “青玄哥哥,刚才你说的是啥啊?” 小巫被拽着越过一道拱门,从前庭的大院直直穿过,打正门口走了出去,两旁的侍卫见着青玄纷纷躬身行礼。 出了西厂,青玄回头往里头望了一眼,正想回小巫的话,就听他说道:“那个什么大人明明是来给莫厂公送礼的,跟我们大哥有什么关系?” “难不成,那些个好东西都是给我们大哥的?” 小巫到底年纪小,说出这些话来,嘴上也没个遮拦。 青玄刚想要拦却已经来不及了,环顾四周,见并无旁人,才略安心些,这才低下头教育小孩,“往后这话可不能乱说。” 小巫扁了扁嘴,还有点委屈的样子。 “来西厂送礼的人一向不少,但主子从未收下过一件……你呀,到底年纪小,这回可是想岔了。” 青玄神秘兮兮地一笑,眼睛往西厂里瞥了瞥,示意他里头正发生的事,“我们主子不收礼,来者皆拒,凡是六部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话的。” “这王大人可是在吏部做官儿的,又不是外放的官员,如何能不知这一层规矩。” 他稍微停顿一下,在小巫肩上轻轻拍了一下,推着人往前走,边走边絮絮说着,“你们家大哥已经成了朝廷里的红人了,想巴结讨好他的人不在少数,多少人想攀这高枝儿,却从不会有人敢直接把礼送到你们大哥面前。” 小巫不解,歪头问道:“为什么?” 第420章 是这里 “为什么?” 看人天真至此,青玄笑了一声,“当然是因为他是西厂的人,更是主子一手提拔出来的人。” 谁要是越过莫云溪直接给他送礼,这么不懂规矩,可不就是往枪口上撞吗? 在上京城里做官的个个都是人精,这些糊涂事他们可干不出来。 若说有,只怕也就兵部的那位福大人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想到这一位,青玄刚才的一些紧张感顿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回忆起来那些事的好笑,“也不知道你们大哥在兵部怎样。” 小巫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更不知福大人的事,听了之后就嘀咕道:“那当然是极好的了,大哥上次同我们讲,说和他一起共事的那些大人个个儿都和气得很。” “而且我们大哥这样的人才,谁敢给他脸子看?” 瞧人还硬气得很,青玄伸手捏了一把他的小脸,“嘿,年纪不大,心气儿倒不小。” 小巫却不服他这么说,“本来就是嘛,你说我说的有哪里不对吗?” 懒得同小孩多说什么,青玄嘴角轻扯,笑了笑也没说话,拉着他继续往兵部方向走。 午时刚过,阴沉的天此时才出了太阳,光芒也是弱弱的,照下来笼在人身上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暖和。 没走多久就到了兵部,守在门外的人认得青玄,一见着他,拦也没拦就将人放了进去。 东西两厂向来拥有着和三法司一般的权利,刑罚诏狱,提审案件,进进出出兵部乃是寻常事,何况青玄还是莫云溪跟前,亲近得不能再亲近的手下,岂有拦他之理? 跟着青玄迈进了兵部大门,进门之前和进门的过程,小巫心里都忐忐忑忑的,生怕有人把他们拦下来,追问他的身份。 青玄一个大男人,没有这样细致的心思,何况他平日里在各部进出已是常事,自然也没能想到小巫的心理活动。 一路带着他往里走,所到之处,小吏们退至一边,就连路过长廊遇见的几个兵部官员,见了青玄也无不是专门停下,问一句好,寒暄两句。 小巫跟在他后头,遇着人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躲在他身后,仰头望着他和那些人说话寒暄。 临近校场,附近的人越来越多,但此刻小巫心中的不安却已消散了大半。 只因他一路跟着青玄进来,所见之人无不是客客气气的对他们,哪里有一个脸色不好的。 那些人看见小巫,心里头虽好奇,但却依然有礼,谨守着规矩,丝毫不往他身上瞅。 毕竟这可是西厂的人,事关莫云溪,哪一个人不是生怕自己看了不该看的,听了不该听的,到时候惹来杀身之祸。 看着这些人的样子,小巫这时候才明白: 莫云溪在京中的权势,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那样,而是比他们所想象的要大上十倍,百倍! 青玄自顾往前走着,快到校场时,才想起来身后的小孩。 一回头就见他双眼无神地盯着地面,似乎在沉沉思索着什么。 “想什么呢?” 青玄朝校场的方向努了努嘴,“到了。” 回过神来,小巫的目光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探去,远远的就瞧见校场正中央摆放了许多架天威弩。 只这样看着,就知道那些天威弩同他大哥做的是一模一样的。 小小的孩子眼里又冒出了光,兴冲冲地拉着青玄就要进去,可刚迈开腿就又顿住了,还是看了看青玄。 青玄一笑,目光往里头一瞥,带着他就走进了兵部校场。 兵部的校场面积不小,从门口进去,走到那些天威弩跟前还有不短的一段距离。 天威弩一周围满了人,大多都是兵部的官员,除却本部的官员之外,也有朝中其他各部的大臣在。 而被众人簇围在正中央的,正是晏冠宁。 青玄走在前头,他一进来,原本热闹轰轰的校场里寂静了一瞬,下一刻,却又更加热闹起来。 他这张脸在上京城里便是通行证,谁不知他是西厂莫云溪身前儿的人,闹哄哄的人群在他经过时都安静了下来。 “一、二、三……” 他带着小巫径直走向校场正中央,一边走一边听小巫把那些天威弩一个一个指着数了一遍。 “十……十架!”小巫笑得自然,“青玄哥哥,我大哥他们又造了十架天威弩!” “嗯。” 青玄点点头,眼尾含笑,微微上扬。 小孩子的注意力都在那些东西上,但这校场里的人却不是孩子。 许多人得了消息,今日特地赶来兵部教场,不是为了看什么天威弩有多厉害,而是为着趁此机会能够和晏冠宁搭上话。 毕竟这京城内外,京官和外放的官员里想求莫云溪办事的人能从西厂门口排到京郊十里外,可这些人没有门路,想见莫云溪一面难比登天。 如今得了消息,纷纷打点起来,使银子的使银子,托关系的托关系,无论如何也要进到这兵部校场里来,以参观天威弩演练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待在这里。 只要人能在这儿,就是几世也修不来的福气,要是真能有机会同那位主角搭上话,哪怕一句,日后的仕途官路也多半能有着落了。 到了校场中央,围了一圈的人见着青玄,看清他的脸后就都不着痕迹地往两边退了退。 第一个迎上来的,依旧是兵部的福大人,“哎哟,这不是青玄大人吗,您怎么来了?可是莫厂公有什么示下?” 兵部的几个主事此刻都围在晏冠宁身边,正研究着天威弩,同即将要操作演示的官兵细细讲解,当然没有功夫顾及到这边。 也正因这样,福大人才有机会凑上来,一到跟前就注意到他身后跟着的小孩子。 青玄微微抱拳作一礼,语气稀松平常,“我们厂公没什么话,我就是来瞧瞧晏大人。” 闻言,福大人眼珠子转得飞快,“噢……晏大人,晏大人在那边儿,我领您过去。” 他边说着,边将青玄往晏冠宁那边带,心思却都在青玄身后的那孩子身上。 第421章 千钧一发 小巫从前都在山上,哪里见过这样大的场面,何况在场的人都并非寻常百姓,不是朝中官员,就是在上京城里头有头有脸的王公贵族。 碍于人多,他想伸手去拽青玄的衣摆,却知道不合适,所以只乖乖跟在他后头。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小巫只管低着头往前走,好似这样他就能多一些安全感。 这二人这样近的距离,又是这样的年龄差,不到福大人注意到了,校场中的众人几乎都时不时往这边瞥一眼。 但来者是青玄,他们的目光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地盯着,不少人一边说着话作掩,一边眼睛往这边小心翼翼地瞅。 福大人引着这一大一小到了跟前,这样明显的身高差引起周遭人的注意,随着跟前几位大人回过头,晏冠宁也听见动静转过了身。 “青玄大人。” 揖手见了礼,晏冠宁目光下移,才看见躲在他背后的小人儿,满是疑惑,“小巫,你怎么在这儿?” 这里可是兵部校场,今日又逢着这样的大事…… 心下刚想着,看到面前的青玄嘴角带了一丝笑,转瞬间就明白过来,嘴上却仍然嗔怪他,“你不在西厂好好呆着,跑到这儿做什么,这儿是兵部校场,朝廷重地……” 饶是他这么说,但小巫面对着自家大哥,是一丝惧怕也没有,这时才放松地拉过青玄的衣角,动作十分自然。 平日里在西厂里,倘或他做错了什么事,方平淳一向是不管的,只他这位大哥逮着了可是要好好数落一顿的。 而每当这个时候,小巫便会四下寻找青玄的身影,一见着青玄,就跟见着了活菩萨一样地躲到他身后,晏冠宁就是生气,也拿他无可奈何了。 看人又躲到了青玄身后,且此时周围的人不少,晏冠宁索性接受了,“既然来了,就好好儿呆着,不要乱跑乱动。” “嗯嗯嗯!” 看他松了口,小巫点头如捣蒜,刚刚扁着的嘴一下就又有了笑。 “这些天统共就做了十架?” 青玄忽然发问,眼角含笑的晏冠宁顿了一下才回道:“是,天威弩不同于寻常弓弩,制造起来并不简单,尺寸巨大,耗材较多,因而要费些时日人力。” 得到回答之后,青玄点点头,随后就叫他们继续演示操作了。 毕竟他只是带小巫过来才来的兵部,手头上也没什么公事,权当在这里散散心。 晏冠宁一转身,走到天威弩的操作台跟前,不过几秒就进入了认真状态。 “收绳——” 他的声音在这一圈回荡着,每一架天威弩前面都站了不少官兵,兵部的小吏亦有许多。 先是看他亲自操作了一遍,然后一个一个地上前试操,到最后便是一支一支将弓箭装满,等待着他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这边所有的官兵都实操了一遍,晏冠宁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校场内的焦点。 其实他自打进了这兵部校场就已是全场焦点了,准确的说,现在是更加万众瞩目了。 “检查齿轮。” 这些人早在今日演练之前就受过训练,在放箭之前,所有的官兵都迅速上前在天威弩的侧下方寻摸着齿轮。 摸到齿轮之后,官兵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检查起来,整个流程约有十数秒。 十数秒之后,一道道“齿轮正常”从一架架天威弩那边飘过来。 官兵们的声音铿锵有力,中气十足,回荡在校场上,几乎让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楚。 一切准备就绪,晏冠宁从十架天威弩上收回目光,目视着正前方,缓缓抬手。 随着他动作缓慢的抬手,十架天威弩的座型都慢慢地抬起,一点一点的上升。 随着它上升到一定高度,眼看着箭在弦上了,场上诸人俱是敛声屏气,心跳都漏了一拍,死死地盯着这边。 晏冠宁的手也在此刻抬到了最高点,忽然往下一落,高高的一声“放箭——”就回荡在众人耳边。 官兵们得令,十架天威弩同时启动,“嗖嗖”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校场,原本就空阔的校场在弓箭破空聚拢回音之后显得更加吵闹。 先前在兵部校场演练时,箭轨里不过装了区区五十支箭,而此时既是大型演示,为着展现出天威弩最真实的威力来,晏冠宁同兵部尚书,杨主事等人商议过后,定下了满装而发。 一架天威弩在正常情况下,至少可装三千余支箭,因此次仅是演示,装得并不足三千只,可这样十架并用,官兵们一齐操作,在他下令的那一刻齐齐放箭。 万箭齐发四个字,在此时不是一个夸张概括的此语,而成了写实。 数量庞大的弩箭齐发出去,在空中形成规律的弧线,直直往对面最远的一排又一排的草人射去。 一时之间,数万支弩箭在半空中飞滑而过,挡住了光线,遮天蔽日! 那底下一大片区域都被遮得黑黑的,如同夜幕降临一般,校场内更是炸了锅了,原本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一些人望着此时的境况都是目瞪口呆。 更有打着主意想来巴结晏冠宁的人,在此时心内的想法越发激烈,可又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他们总不能凑上去。 晏冠宁搭理不搭理他们是一回事,但此时上前,不被兵部的人打回来才怪。 “嗖嗖”的声音很快消失,接下来便是一支支弩箭深深插进草人里的梆梆声。 因弩箭数量巨大,远远就瞧见那一片供演示用的草人早就被箭贯穿,烂得不成样子,歪倒的歪倒,大部分全都被击得裂了开来,四碎在地。 直到所有的弩箭落了地,场内才安静下来,就听到一道威严自俱又硬朗的声音。 “好!” 众人循声望去,在看到那一抹明黄色的身影后,只片刻的反应时间,之后就齐齐跪下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小皇帝在一众侍卫亲兵前簇后拥下大步进了校场。 刚才往这边走时就目睹了万箭齐发的盛景,只是刚才同场内所有人一样都因震惊而忘了一切,演示结束了才走过来。 第422章 拿身份说事 “免礼。” “谢陛下——” 刚才的情景他看得分明,每架天威弩后头都至少站了四个官兵。 如同那日在兵部校场,第一次看晏冠宁演示天威弩时他说的话一样。 那是晏冠宁便有话,说只用四个人便可操控这身形高大,威力惊人的天威弩,今日他可算是得以亲眼看见了。 “这万箭齐发的场面的确是震撼人心,看得朕心潮澎湃,心潮澎湃啊!” 小皇帝爽朗地大笑几声,高兴得毫不掩饰。 他此时刚走到晏冠宁跟前,两个人离得很近,在其余人看来便算是很亲密。 “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兵部竟也没有人来通报一声,微臣失礼了。” 毕竟李恒可不是寻常人,而是一朝天子,近处的人还能听清二人的对话,远处的人只远远看见他们谈笑风生,当下想的便是一国之君和晏冠宁走得如此近,足见现如今西厂的权势之盛了。 “这十架天威弩具已检查过,刚才官兵们都做了演练,出箭良好,射程也都在计算之内……” 小皇帝问一句,晏冠宁就就着他所问之事细细解说,李恒早在刚才看见那万箭齐发的场面时就激起了一腔热血,此时听他说起来这些,更是激动不已。 晏冠宁制造出来的这天威弩,着实是大利国朝的好东西。 “那日在兵部校场,天威弩上不过才装了五十支箭,其威力就已经让朕的大臣们大为惊诧了。今儿万箭齐发,要是叫朝上那些老臣看见,往后便再不会有人拿身份门第说事了。” 小皇帝龙颜大悦,顺嘴就说出了心里话,全然未曾发觉跟前的几个大臣一听他那话早就变了脸色。 晏冠宁入朝之事,本就反对之人甚多,看这样子后面还是要再行加封的,升官进爵是可见的事。 除却朝中有一些顽固派的老臣始终不赞许之外,其余大部分官员都是有眼力见儿且懂分寸的,谁也不愿意忤逆圣意。 倘若为着此事得罪了小皇帝,那他们这官儿怕是要当到头了! 这边小皇帝和晏冠宁两个人说话正在兴头上,未曾顾及到旁边众人,校场里的所有人都成了陪衬一般。 “你有这样大的能耐,莫云溪怎的不早些把你这样的人才带到朕面前呢……真是叫朕惊喜连连,惊喜连连呐!” 小皇帝喜得无可无不可的,晏冠宁对答如流,进退有度,与其相谈甚欢。 两个人越聊越投机,让旁边兵部的其他官员都不知该如何,原该近前伺候的也不敢在此刻贸然上前,怕扰了二人谈话,冒犯圣躬。 多少人在此之前还从未见过皇帝,许多人是因为今日机缘才有幸得见天颜。 那神明一样的人物就跟他们站在同一片地面上,而他们却只能远远地看着,连近其百余步都不能 ——再看今日的主角,却正与一朝天子谈笑风生,两人之间比君臣还更多了一份如伯牙子期般的情谊。 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也惹来了场内许许多多人或嫉妒或憎恶的目光。 “朕特意吩咐兵部给天威弩外头刷了一层朱漆,你瞧着如何?” 小皇帝语带欣喜,同晏冠宁交谈时半点帝王之尊的架子都没有,倒像是平常友人一般。 “甚好,天威弩本就高大,刷上这一层朱漆,看着便更显我大周之威仪了。” 晏冠宁说着,就与小皇帝一同往那十架天威弩跟前走去,兵部的官员随行在后头,谨慎而又小心。 快到跟前时,小皇帝一眼就瞧见了青玄,刚好其他怎么在这儿,视线里就多出了一个小娃娃。 此时,青玄恭谨万分地朝着小皇帝行了一礼,“参见陛下。” 小巫初入西厂时是学过规矩的,知道眼前之人是皇帝,可他是头一回看见皇帝,还是这样近距离的相处,一时傻愣愣站在那里,都忘记了行礼,最后还是青玄拉着他给小皇帝见了礼。 “这是?” 小皇帝的声音就在头顶正上方,小巫怯生生抬起头,也不知此时该不该起身,能不能起身。 见状,晏冠宁连忙上前解释,“回陛下,这孩子叫小巫,是从前在寨子里就跟着微臣的,从小便没了父母,一直跟在微臣身边,后来也一并进了西厂……” “今日也是听闻微臣在兵部演练天威弩,跑来相看,小孩子不懂规矩,还望陛下恕罪——” 晏冠宁介绍完人,作势就请起了罪。 小皇帝哪里会怪罪,亲手将他搀起来,“既说了是小孩子,童蒙无知,又有何可罪之处?” 他一边搀起晏冠宁,一边打量起眼前的小孩子,细细观察起来。 只见这孩子个头不高,长相算得上清秀,倒是那张充满稚气的脸上一双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看。 尤其是那眉眼之间的善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绝非奸佞狡恶之徒。 这人生下来骨子里就有善有恶,亦有先天后天之分,后天的教育虽说也重要,可这骨子里的善恶却也占了不轻的分量。 说来奇怪,小巫刚才走进这校场时怕,躲在青玄身后连头也不敢露。 可如今面前站的人可是天子,是他在这之前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更不敢想的人,他却在这时没了方才胆怯,反倒凭空多了勇气,站在那里任由小皇帝望着,脸上一丝惧怕也无。 这样异常的反应,不仅让晏冠宁惊讶,就连见多了人和事的青玄也在心内暗自感叹。 这孩子平时看着不声不响,在生人面前还怯生生的,没想到骨子里却是个胆大的。 要是换了其他的小孩子,面前站的是一朝天子,只怕早就要吓得腿软了。 小皇帝后宫中并无子嗣,难得出宫一趟,瞧着眼前的小娃娃有几分可爱,又是与晏冠宁相关的,自然来了兴趣。 “你几岁了?” 他望着面前的孩童,开口问话。 皇帝垂询,令校场内的王公大臣,兵部官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这个总角之年的孩子身上。 就连晏冠宁和青玄,也免不了微微紧张起来,将目光投向小巫。 第423章 为时过早 “十三。” 小巫稚气的嗓音扯出来两个字,眼睛里亮晶晶的,毫不退避地望着小皇帝。 两人身高差较大,一高一低站着,小巫便成了仰望的姿势。 在小皇帝看来,眼前的娃娃是机灵可爱,眼里像有光似的。 他刚才一见着这孩子,心里就已有了打算,于是才问小巫的话,这会儿越瞧他越欢喜,直接问道:“你想来宫里么?” 此言一出,跟前所有人都是心里咯噔一下,有那心思活络的已经猜起了小皇帝此举何意。 小皇帝眼含期待地望着面前的小孩子。 他问得直接,问之前并没有想太多,谁知却将这孩子吓到了。 小巫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听着小皇帝的话一下就紧张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却也不敢说拒绝的话,双手不自觉地捏起了衣角。 小皇帝还等着他回话,就见小巫朝晏冠宁投去求助的目光。 见势,晏冠宁刚想开口,旁边的青玄也要说话,然而小皇帝的声音赶在了二人前头。 “是朕心急了……” 小皇帝一笑,同小巫说话的态度很是和蔼,“朕后宫里有位妃嫔怀了身孕,等生下来不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是要入上书房读书的,跟前须得一位伴读,且要年纪相仿才好。” 这番话一出来,让那些人对小皇帝方才那一问的猜想都停了下来。 那些心思各异的人,纷纷打起了精神,死死地盯着这边,恨不得把耳朵伸到跟前听。 将来文嫔所诞之子,不论男女,都将是小皇帝膝下的第一个孩子,势必得到万千珍爱,其尊贵程度不可言喻。 而这个孩子的伴读,日日都在皇宫里,常常能见着小皇帝,这无疑是外头那些人想要进言说话的最好渠道。 “朕瞧你乖巧机灵,年岁又正好。” 小皇帝微微俯身,问他,“你可愿入宫,日后做皇子公主的伴读?” 有此一问,小巫知道了是为着什么事,心里的惧怕没了,当下神态就自然许多。 这时,他也不去看晏冠宁了,小小的孩子有自己的主意,直接就朝着小皇帝问道:“那,入宫后是不是我也可以到上书房读书?” “自然。” 小皇帝点头。 小巫又问,“那我还能出宫见大哥和二哥他们吗?” “当然可以。” 小皇帝很俱耐心地答着,没有一丝不耐烦。 “那……”小巫明显眼睛一亮,心下想答应,又犹豫着是否合适。 小巫想着,便朝晏冠宁看了过去,像是在征询他的意见。 似乎是没想到小巫会愿意,晏冠宁愣了一刻,朝着他微微点了下头。 得到晏冠宁应允,小巫才大着胆子再次同小皇帝说话,张口就应了下来,“陛下,我愿意。” “哈哈哈,好!甚好!” 他答应了,小皇帝兴得眼角都笑出了皱纹,侧后方随侍的郑公公等人也都跟着高兴。 其余场上诸人面上亦都挂着笑,至于他们是否真心觉得高兴,显然并不重要。 唯青玄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今日不过带着小巫来兵部一观,没想到小巫却骤然被圣上钦点了入宫伴读。 这事情来得突然,他亦不知让小巫入宫是好事还是坏事。 在围观的那些人眼里,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不但可以送一个人到皇上身边,还能与小皇帝的第一个孩子日日在一处,如此日渐长大亲密起来,不比寻常的门路好上多少倍? 小皇帝高兴之余,在心下思忖起了此事细则,文嫔怀孕不过月余,诞下皇嗣之日少说也在八九月之后了,如今就接他入宫,未免为时过早。 “郑公公。” “奴才在。” 小皇帝看向小巫,“先叫人到西厂里教他规矩,过上几月,到文嫔快要临盆时再将他接入宫中。” 他想着吩咐着,郑公公躬身颔首应下。 “这事你务必办得妥当些。” “喏,奴才遵旨——” 郑公公应了话,将小皇帝的话暗暗记在心中,迈着细碎的步子退到了一旁。 校场众人大部分都松了一口气,此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旁人就是再有心思,也是无用。 小巫站在那里,眼里泛着光芒,面露喜色,他平日虽说不爱读书,但也能知道这上书房的好处。 一双眼不由朝前头的晏冠宁望去,二人之间还隔了好几个人,就这样远远地两相对视,此后在用眼神交流一般。 小孩子心里想的不多,也没多么复杂。 自打晏冠宁入朝,无慈寨众人可谓是跟着扬眉吐气,面上有光,诸如此类种种好处,小巫都能看得见。 无论再如何,总是有一颗向上的心,这些东西看在眼里,小巫自然也想有机会像他大哥晏冠宁这样,光耀门楣。 原本众人眼中的利益场,在小皇帝到来之后被完完全全地打破,那些心里打着算盘的人都收敛起了心思,安分地站着。 想不安分都不成,此时晏冠宁就在小皇帝身边,谁若是此刻上前搭话,一个不慎就是冒犯圣躬,御前失仪。 “这十架天威弩造出来了,晏爱卿近来可还有什么打算?” 小皇帝往前走着,晏冠宁等人随侍在侧,一句一句地答着他的问。 时间如沙漏里的沙子一般,一点一点过去,等到众臣送离了小皇帝,再各自离开时,天色已然暗了下来。 青玄早吩咐人雇了一辆马车,晏冠宁等人出了兵部,马车就候在外头了。 上了马车,坐定之后,三个人共处在这样不算大的空间里,每个人都像是有话要说,却谁也没有开口。 马车颠簸前行,一路摇摇晃晃,直到了西厂之后,也没有人说话。 这消息一早就被底下人传回了西厂,因而莫云溪已然知晓,他们一进西厂,就被候在廊下的墨七叫住。 墨七迎上来,眸色深重地与青玄对视一眼,又看了看后头的晏冠宁和小巫,开口道:“主子叫你们回来后去书房见她。” 一听是莫云溪,心内想着今日之事,小巫下意识就往晏冠宁身后缩了缩。 第424章 格外照顾 知道他紧张,晏冠宁拉过他的手,跟着墨七,青玄一道往书房而去。 穿过前庭,到了书房外。 见着他们,门口守着的侍卫将门打开,待几人进去后,复又从外面关上了门。 一进去,扑面而来一股威压之势,莫云溪端坐书案后头,神情看不出喜怒,左手端了一盏茶,上头还冒着热气。 书房里静寂寂的,小巫不好再拉着晏冠宁的手,仍躲在他后边,躲着莫云溪的视线。 “你想好了要入宫吗?” 莫云溪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墨七和青玄都朝小巫看去,半晌无声,晏冠宁也回过头,就见小巫怯生生地躲在他身后,一双大眼睛里含了些委屈。 他一个眼神示意,刚想轻轻推他一把,小巫就自己往前了一步。 “回厂公,想好了。” 听人的语气,像是硬着头皮说出的这话,倒好像有十分的为难。 在旁边看着的青玄面上有几分淡淡的诧异。 这孩子刚才在兵部校场当着皇上的面儿都没这么拘谨恭敬,怎么一到莫云溪面前,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墨七刚才并不在现场,因而也不知青玄的表情是为何意。 “宫里可不是什么好地儿,你年纪还小,我听他们说,皇上叫你过几个月就入宫。” 莫云溪说到这里,停顿了下来,带了点试探的目光看着小巫。 小巫点点头,那郑重又认真的模样,俨然一个小大人。 四目相对——小人儿的眼里满是期冀和向往,大人的眼中有光芒闪烁,明了又暗,暗而复明,仿佛这间书房里只有他们一大一小,再无旁人。 空气凝滞了数秒,最终以莫云溪稍稍往椅子里靠了靠结束。 她一动,其余几人也放松了不少,至少没刚才静悄悄时那般紧张了。 刚放松下来,就听得书案后头的人道:“你既然决定了……” “想去,也可以。” 众人似乎都在等她这句话似的,莫云溪这话一出口,他们都显见地松了一口气。 莫云溪不禁拧了拧眉头。 这晏冠宁心里头担忧倒也罢了,还说得过去,可这青玄和墨七怎么也这样想…… 无法想象自己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成了个什么样子,想到现在说的是关乎小巫的人生的大事,遂忍住满心迷惑,话题还是回到了事情本身上。 “宫里头规矩大,不必外头,如你所见,西厂算是规矩严的,宫里比这还要更甚,这一点,你要做好准备。” 莫云溪此时便同他说起了往后的事,显而易见的是已经答应并接受了小巫入宫的事,才让旁边的晏冠宁终于不再忐忑了。 “别看那红墙绿瓦的,好看是好看,金碧辉煌,人世间的富贵都在那儿了,可那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 “人人如此,紫禁城如此,更不会因为你年纪小,是个小孩子就格外照顾。” 莫云溪自顾说着,剩下几个大人站在那里,表情都有些沉重。 晏冠宁一时觉得莫云溪同他说这些阴暗面有点为时过早,一时又觉得该早些让他了解宫中的险恶和这世道人心,这样在入宫之后才能过得好些。 好几次张口又没说话,闭了嘴又心存不甘,话在嘴边,始终想说出来却又都忍住了,晏冠宁最终还是抿了抿唇,站在那里没言语。 直到莫云溪同小巫一句一句说了好些,完事抬手叫他们退下时,他才猛地回过神。 一回过神,就见小巫有些疑惑地望着自己,他忙应了莫云溪,“喏,我自会好好教导。” 见人心思已经飘远,至于他所想是什么,莫云溪也并不关心,又不经意地摆了摆手,“行了,退下。” “喏。” 晏冠宁揖礼,跟前的小巫更是忽然有样学样的,朝着莫云溪揖了一礼。 寻常行礼,莫云溪原本没在意,刚垂下眸子,眼角余光就瞥见小巫的动作,不由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刚定睛去看他,小巫就已经跟着晏冠宁退出了书房,往外头去了。 莫云溪不禁低低一笑,青玄更是惊讶于他竟然在他家厂公眼里看到了一丝柔情。 满是激动又拼命压制地戳了戳旁边的墨七,墨七自然也看见了,刮了他一眼,面上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马上就到日子了,先前叫你备的礼,可都准备好了?” 两个人挤眉弄眼,眼神交流得正起劲儿,莫云溪就忽然出了声。 她问询一句,青玄和墨七忙不迭站好,一刹那均是严肃起来。 墨七先道:“回主子,俱已备好,当日的车马也准备下了。” 林听寒和薛松文大婚的日子,到底是喜庆事,那日京中来来往往的车马必定不少。 墨七心细如发,备礼时早就连车马之事一并想好了,特特儿选了一辆马车来装饰,以供那日之用。 莫云溪点头,眼神中饱含对墨七的肯定。 墨七办事,她从来都放心。 她继而又看向青玄,虽没开口,但那眼神也已是问询了。 青玄张了张口,一激动脑子里突然断片了,结巴了两句,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主子放心,他原先后院里的那两个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呢,妥妥贴贴,再兴不出什么风浪的。” 他边说边笑得眼睛弯弯,看着就是一副滑头样儿,在莫云溪淡淡的注视下又接着道:“主子心疼林姑娘,属下知道,是以这薛府上下属下都叫人打点过了,这……” 他话说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一脸暗示地看着莫云溪。 旁边的墨七当然秒懂,几不可闻地“嘁”了一声,斜了他一眼,冷漠又无情。 青玄拿胳膊肘了一下他,仍旧期待地望着莫云溪,脸上的表情复杂而逐渐僵硬。 看着人皮笑肉不笑的艰难样子,莫云溪也同他笑了一下,只是嘴角的那一抹弧度,在一秒钟过后便收敛平了。 “不好好说话,就别想了。” 无情的女人! 青玄眉头大皱,心下刚感慨一句,就见莫云溪从椅子里起身,作势就要走了,顿时就急了。 “诶!别啊主子,我说,我好好说……” 莫云溪已然大步从他身侧走出去,青玄巴巴儿追赶,剩墨七在后头看热闹笑得真切。 …… 第425章 排场 朽月,初二日。 一场雪落下来,纷纷扬扬卷来了冬日。 初雪不大,整整下了一夜,整个上京城都蒙上一层雪白,檐角挂了短小的冰柱粗细不一,洋洋乎冰雪世界。 林薛两家结亲,天还未亮,不过四更时辰,两府上下就忙碌起来。 日子早就定下了,相关事宜更是早先就备着的,因而一切只需依着大婚的仪礼流程走。 到了五更,薛府已备好了五牲福礼,各色福点,在厅堂内供奉“天地君亲师”,乃为享先祭礼。 供祭结束,薛府之人在堂内桌前依次坐下,稍稍放松,片刻后就有下人们端来了享先汤果以供朝食。 “快瞧瞧这孩子,定亲那日就喜得跟什么似的,从前几日乐呵到了现在,脸上的笑呀就没停!” 薛府的家人围坐一桌,薛夫人一边拿起汤勺,一边说着薛松文。 惹得堂内诸人都朝薛松文看去,就连堂内伺候膳食的丫头子们也跟着笑。 薛松文被说得脸一红,手执竹箸,埋下头就吃起了饭,任他们打趣笑闹,不好意思得连头都不抬一下。 今日是大婚之日,俗称里叫“好日”。 这样的日子,阖府上下气氛都是又欢快又欣喜的,上至主人,下至各门各处伺候的丫头婆子并小厮们,无不是喜兴兴的,也没平日的拘谨和规矩。 与此同时,林府。 好日前二三日,就有全福娘子来府为林听寒以五色棉线开面。 五更前后,于妆台前梳妆打扮,穿戴好凤冠霞帔,尔后由婢女搀扶着出了闺房。 厅堂之中,以净茶与四色糕点供奉“轿神”,其余仪制俗礼,一一依例行之,到完毕后,天已完全大亮了。 林府内红绸高挂,处处喜气,原父母新丧,三年未过,儿女是不能成亲办喜事的。 只因林家老爷和夫人双双殒命,命丧黄泉,林氏一门只剩下了两子一女,子女无依,尤以孤女幼女为甚。 是以,发丧那日请族中亲友议定,过了三七后直接接着三年。 民间俗传,丧后三年因时日已久,故者已升入天庭,位列仙班,生者家人亦喜,如此三年即成喜事。 这样丧事连带三年一并办的,正是免去了遗子女守丧三年之弊。 林听寒回了房内坐着,丫头春澜从外面跟进来,一到跟前就见自家小姐端坐垂泪,脸上已有了几行泪痕。 迟疑片刻,将房内其余人都打发出去,春澜才弱声问道:“姑娘,怎么哭了?” 话一问出口,林听寒没有回答,但春澜心里也已有了答案。 父母皆丧,林听寒上头不过剩了两个哥哥,长子林成礼现在朝中,供职文华阁,官职却不高,另一位兄长手上亦是没什么实权。 且不说两个哥哥自己如何,单说他家小姐出嫁之后,没了父母,家中只余两个哥哥,与家中自是日渐疏远。 倘或日后两个哥哥都成了亲,各自有了家室,彼此之间,谁又还能顾谁呢? 春澜心内正想着这些,林听寒越哭越厉害,哭得身子发抖,却依然紧攥着帕子,也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今儿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老爷和夫人都在天上看着呢,姑娘不哭,咱们……咱们都该喜兴着些才是……” 春澜是为劝她,可一开口没说两句,声音就颤了。 她是自小服侍林听寒的,被领进林府时还是个小娃娃,跟在她身边长大的,她家小姐亦是待她亲如姐妹。 如今林听寒就要出嫁,嫁做人妇了,前路漫漫,是个什么一样望不到头的苦境,春澜感同身受,心疼得无以复加。 她忍不住哭,林听寒自己哭着,还要抬起手拿帕子为她拭泪,一主一仆,哭作一团,都成了个泪人儿。 林听寒哭得肩头微颤,连带头顶凤冠上那一排珍珠穗子都前后晃动着。 她自己珠围翠绕,府内房中一片大红喜色,越是喜气,就越是让她想起已故的爹娘。 春澜早打发走了下人,不知过去多久,房外院中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下一秒叩门声就到了耳边。 “姑娘,薛府来人了!” “叩叩叩——” “喜娘带着帖子来了,轿子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外头的人催得急,林听寒拿帕子抹了一把泪,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情绪,春澜则扬声冲外头喊话,“知道了,就来!” 春澜哭得一抽一抽的,她从来都是心疼自家小姐比心疼自己还多,这会子到了时辰了,忍住哭将人扶了起来。 她一边为林听寒理着有些凌乱的头饰,一边劝慰道:“姑娘不必难过,老爷和夫人一定都盼着今日呢,今儿是姑娘的好日子,合该喜兴些,难过归难过,咱们出了这个门儿,可再不能哭了。” 林听寒在她的搀扶下迈步往外走,头饰上的穗子一摆一摆的,冠上的凤凰更是昂首挺立着,透出一股子傲气来,如同戴这凤冠的人一样。 房门打开,林听寒在春澜的搀扶下出了门。 走出房门,站在檐下的那一刻,她抬头挺胸,昂首立在那里,目光直望着前方,一双好看的凤眼里含着复杂的情绪。 走出这扇门,她便不再只是林家的女儿了,而是薛家的儿媳,薛府的少夫人。 出了自己的院子,依着规矩礼仪,拜别兄长,身侧始终是春澜跟着,除她之外,带了四个陪嫁丫鬟。 薛府来的喜娘催了三次,三次过后,林听寒盖上正红色的盖头,由丫头和喜娘搀着出了林府。 林家两个儿子,长者为尊,今日跟轿送轿之人,自然是林家的大公子林成礼。 新妇上轿,喜帘一放下,小厮们放铳、放炮仗,噼里啪啦的炮仗声在街上炸开来。 丫头小子们个个儿手提大红灯笼开路,沿途有喜事班子吹吹打打,后头抬着嫁妆的队伍足足排了有百米之远,红彤彤的一片,在这昨夜才落了一层雪的上京城里分外显眼。 这样大的排场和那厚重得足以称之为“十里红妆”的嫁妆,引得百姓纷纷沿街相看。 第426章 二姨娘 上京城里的小老百姓从来不缺谈资,这无论街上发生什么事,围观的人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 早些时候林家发生的惨案,林老中堂和其夫人惨死之事就传得沸沸扬扬的,此后林家的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今日百姓中有好事的人说了一声这是林家的女儿出嫁,那些等着看热闹的人所谓是携亲带友的出动。 从李公桥到薛府这段并不算太远的路上站满了人,吹吹打打的喜乐甚至于都挡不过百姓们的议论声。 “都说这林家没落了,今日这十里红妆,可算是足足的打脸咯!” 这话一出,就有人高声回他,“你懂什么呀?老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林家如今就是再不济,那人家的家财也数以万计。” “林老大人还在时,林家的尊荣那是寻常人家能比的吗?” 几个穿粗布短打的人议论的正得劲,人群中忽然又冒出来一道声音,听着与他们格格不入。 “林老中堂一生清廉,他在任的时候,我们可受过不少的恩泽,如今老中堂走了,他的女儿出嫁,大家伙儿合该祝福才是,别在这儿说风凉话,没的背了良心,天理难容!” 这样乍一听还有些刺耳的话,一说出来,竟是一道反驳的声音也没有。 原先议论得热火朝天的人群也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听了这话之后倒像反思似的沉默不语了起来。 外头的这些议论,坐在喜轿里的林听寒有的能听清,有的听不清,但一路听下来,无非是看热闹的看热闹,借此说理的借此说理。 总而言之,都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将林家的事从里到外剖析,向听者证明着自己的机智聪明。 林成礼跟轿走着,这些议论声自然也入了他的耳,甚至于不少人大胆地将目光投过来,毫不掩饰。 然而他作为林家的长子,送妹出嫁,今日这样的场合里,最是不能失了礼数,旁人说什么他都只能充耳不闻。 饶是他再怎样想装聋不听,可议论的声音多了,林成礼脸上到底是不怎么好看。 依着昏礼的规矩,兄长送轿只须到半道上便要归府,轿子停了一瞬,林听寒轻轻掀开帘子一角,兄妹二人对视一眼。 两相颔首过后,一个放下了帘子,一个站在原地,在满街不高不低的议论声中,望着八抬喜轿徐徐远去。 林薛二家结亲,此时林听寒坐的自是最高规格的八抬大轿。 花轿行得平稳,从林府出去后,绕往千岁坊与三法卿两处地方,为的是讨“千岁”和“三发”的好寓意,好彩头。 不说绕城一周,也走了一半有余,上京城内来往人群熙熙攘攘的,八人抬的花轿并不好走,更不必说前后还有吹打班子和抬嫁妆的小厮,随行送轿的丫头婆子了。 一系列流程走下来,到薛府时,已至申时二刻。 昏礼昏礼,一般酉时前后,宾客齐至时,方才开始大婚拜堂之礼。 薛府早有一应持礼人员候在外头迎轿,一见花轿停落在薛府正门口,主事的人一抬手,请来的吹打班子便鼓足了劲儿奏喜乐,吹唢呐的几个更是腮帮子都鼓得满满圆圆的。 侧边府巷里等着的几个小厮,也在主事的示意下点燃了早就挂上的炮仗。 鞭炮齐鸣,一时与吹吹打打的声音较劲似的,两种声音时重时轻,争不出个高低。 鞭炮声落了之后,轿夫卸了轿门,一位看着不过五六岁的出轿小娘上前迎新娘子出轿。 她用手轻轻拉了林听寒的衣袖三下,林听寒始起身出轿,跟前的春澜则按规矩给了出轿小娘一个小红包。 出了轿门后,面前就摆了一个外涂朱红色漆的马鞍子。 林听寒脑海中回忆着王婆子讲的昏礼流程,抬脚跨过了朱红马鞍,脚下就是铺得直通府内的红毡。 “小姐当心。” 喜娘上前扶过林听寒,正是薛府派去持着名帖往林府接亲的那位。 踏着红毡一路进了薛府,前院里已来了几个客正被丫头引着往里走,一见新娘,纷纷退至一旁。 进了中堂,林听寒由喜娘相扶,立在喜堂的右侧位,正中间堂上坐着的正是薛朝希和薛夫人。 旁边还站了一个,是今日的男主角,薛松文。 “可是来了,我呀,都已经盼了半天了!” 第一个开口的是薛夫人,看着盖了红盖头的林听寒,笑得合不拢嘴。 喜堂内并无外人,因而林听寒一进来,堂内的人就激动地上前问候,一番寒暄。 只有薛松文时时刻刻目光都放在林听寒身上,暗自担心着她是否紧张,是否因出嫁之日无父母相送而伤心,走了半日是否饿着…… 时辰差不多,宾客先后来至,薛府大门口设了一张桌子,上铺红纸,桌后有一账房先生专记来客所上之礼何数,又有唱礼者一名,迎客一名,薛府的薛大管家更是亲自在门口迎接宾客。 眼看着要到了拜堂的时候,喜堂内的气氛却是有些低沉,堂内诸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来报的小厮身上。 “来了多少?” “回老爷,约莫四五十人。” 这个数一出来,薛朝希的脸色就不大好看了。 四五十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的门生故旧,又或是与他共事的同僚们。 至于为着林家来的,也只能是一些故交旧友,还得是与林老中堂生前深交的,否则也不会来。 林素武仙逝之后,只剩下了儿女,可偏偏两个儿子在朝为官都没干出个什么名堂,偌大的家业就这样随着老中堂的离开落败了。 大厦将倾,上京城里那些人多的是见风使舵的,今日林家女儿成婚,愿意来的人实在少得可怜。 “这喜帖少说也送出去了上百份,怎么今儿才来了这么些人……” 说话的是薛家后院的二姨娘,即是薛朝希的妾室,也不顾着林听寒在场,话说得很带了几分刻薄之意。 薛夫人本就满意这门亲事,尤其是对林听寒这个儿媳妇满意之至。 二姨娘这话,她可不爱听! 第427章 冤枉好人 “这才什么时辰,急什么?” 薛夫人是薛朝希的发妻,打小就是个直性子,哪怕嫁过来做了十几年的当家主母了,这遇见事了仍是快言快语,毫不退让的。 而刚才说话的那位二姨娘,是前些年才入府的,生的是花容月貌,也得薛朝希宠爱。 正是仗着这份宠爱,在府上教训下人,插手管家之事,越俎代庖的事儿可没少做,但每每闹到薛朝希面前,不过遭两句训斥,并没实在的处罚,因而在薛府还颇有了些地位。 二姨娘一向心高气,偏生自己又是庶出的女儿,在家中时可没少受欺负。 林听寒可是正正经经的嫡亲小姐,又出身高贵,她自然看不顺眼,今儿第一次见面,就有心给她没脸。 才说了一句,就遭薛夫人一瞪眼,训斥了一句,二姨娘暗暗翻了个白眼,又往林听寒身上瞧去。 只见眼前之人身材窈窕,胖瘦匀称,往那儿一站,那身段气质就甩多少女子十条街。 虽然盖着盖头,看不见面容,但单看那整体的感觉,就知此女绝非凡俗之辈。 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二姨娘对这位即将入府的少夫人是越发不喜。 她不顾薛夫人的不满,又暗恻恻地阴阳怪气,“这都过去多久了,也没见来几个人,我看呀,今儿这喜宴算是白摆了……” 薛夫人当即怼道:“这儿待不下你就回去,松文成亲,大喜的日子,没的在这儿找不痛快。” “妾身可没这个意思,夫人您可别冤了好人。” 二姨娘又是一个白眼,只不过将脸侧向一旁,没叫人看见罢了,“如夫人所说,今儿是少爷大喜的日子,妾身不过是瞧着这来的客太少,心里头着急罢了,哪里就跟夫人想得那样不懂事了呢?” 她话说得委婉,语气也还算平常,可那脸上的表情却满是挑衅。 薛夫人哪里肯轻放她,一双瑞凤眼微微那么一眯,就带出一段当家主母的气势来,“二姨娘,你操心的未免也忒多了!” 这话毫不客气,前头的“二姨娘”三个字最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意在强调她的妾室身份。 二姨娘小嘴一撇,娇滴滴地就要薛朝希为自己“主持公道”。 “老爷!” 身为妾室,不与正妻正面冲突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薛府这样的仕宦人家规矩又大,那妾室是永远压不过正妻去的。 故而每每暗中争锋,她总不会在明面上与薛夫人撕破脸,那样受苦的人便成自己了,遇着难处苦处,尽管向薛朝希诉,叫他这个老爷来说话,无论如何,错也落不到自己身上。 瞧着自己的二姨娘眼含委屈地朝自己看过来,薛朝希有点儿不自在地往旁边林听寒身上扫了一眼。 在开口之前,就对上了薛夫人的目光,薛朝希迟疑一瞬,到了嘴边的话,也终究只化成一句:“少说些罢!” 二姨娘立马泄了气,扁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但老爷发话了,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原以为薛朝希能站在她这边维护她,没成想竟还是偏帮薛夫人,一定是因为这新入门的少夫人! 二姨娘一边想着,一边眼含幽怨地看着林听寒,暗戳戳的将这账全都算到了她头上。 而这一轮对战里,薛夫人占了上风,心中有一丝得意,毕竟她这正妻的位分可不是虚的,又怎会叫一个小小妾室压在头上。 这两人间的怨怼渐渐平息下来,堂内的气氛却依然不怎么欢快。 今日的来客本就不算多,又几乎全是为着薛家来的,而林家的那部分却近乎没有,两家联姻,这可算是掉了薛林两家共同的脸面。 内里原由他们都清楚,无非是京城里头的那些人看林家二老没了,自当林府已然没落,再不肯像从前那样拿精力钱财维护着一层关系,巴结讨好的。 虽是外人趋炎附势,可到底冷的是他们薛家的场,再加上二姨娘刚才那一番话,薛朝希的脸色显见的阴沉。 喜堂内的气氛并不好,隔着一层红盖头,林听寒似乎都能看见薛家人难看的脸色和二姨娘的小人得志。 早听薛松文同她说过,父亲房中还有一名妾室,今日是第一次见,这还连面都没见着,单听她说话就知道绝非善类,日后还不知怎样难对付。 “集贤院大学士吕执方吕大人恭贺新婚之喜——” 喜堂正对着前院,薛府大门口传来的唱礼声让堂内之人心中一亮。 候了这么半天,可算是又来了一个人。 “寒儿也到了,你同我一道出去迎客。” 薛朝希的面色有所缓和,目光迅速扫过林听寒,落在了薛松文身上。 他说完这话就起身往外走,站在侧面的薛松文亦跟着抬脚,“是,父亲。” 路过林听寒时,薛松文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才跟出去。 知道他这是安慰自己,想让她放宽心,可这个事上,她哪能不多想? 原本这人走茶凉的事就足以让人难过,父母双亡,连这大婚之日也要她备尝人情冷暖。 她嫁到薛府,日后便事事要以薛家为先,哪能不知今日若是来的人太少,冷了场子,丢的不仅是林家的脸面,还有薛家的。 林听寒心内不安,思虑不停,偏那二姨娘还要火上浇油,在她心上猛插一刀。 “这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的事,今儿可算是见识了。” 似乎是试探着林听寒,二姨娘一边拿话刺她,一边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林听寒没有吭声,二姨娘越发来劲,倒好像是觉得她怕了自己一样,趁此机会一股脑儿的拿打压她来显示自己的地位。 “……上京城里的好家儿多如牛毛,这老爷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诶,我听说你与大少爷两情相悦,是真心相守,可是真的?” “你也别怪我多心多想,今非昔比,林家如今可不比从前了,我们薛家虽算不上高门,但好歹也是官宦士族人家。” 林听寒身形一僵,盖头掩着的脸上柳眉紧蹙。 第428章 攀龙附凤 二姨娘言外之意,便是说她这个高门贵女,在家族没落后与薛松文结亲,是居心不良,攀龙附凤了! 昔日的林家是何等风光,林老中堂品性高洁,德隆望重,教养出来的儿女,便是再如何也不会失了气节。 本持着礼仪,林听寒转向二姨娘,微微福了福身子,直起身后便说道:“姨娘此言差矣,我林氏一族虽突遭横祸,但也决不屑做攀龙附凤那等事。” 林家的女儿,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骨气都不能丢! 语气坚定地说完前头的话,底气十足让二姨娘也无法反驳,林听寒接着又说,“再不济,我家中尚有两位兄长在朝为官,也不至沦落得要依附他人的地步。” 林听寒话才说完,二姨娘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说话时连看都不看她一眼,轻蔑之意足显。 “你是还有两个哥哥在朝中,一个在文华阁里,可官职却不高,另一个不过是圣上垂怜,依着国朝规矩恩荫得来的官,也是个闲差……” 二姨娘嗤笑一声,“还什么在朝为官,打量这上京城里谁不知道呢!” 薛夫人坐在旁边,才刚想说话,林听寒又开了口,她便只好作罢,这会子再是忍不住了。 这一上来就处处针对,给林听寒脸子看,不但是欺负她的儿媳妇,更是欺负她! “她是我们松文真正心仪之人,这儿媳是老爷和我一同选定的,二姨娘莫不是觉得老爷和我都上了年纪,老眼昏花,做不得主了?” 薛夫人身份压制,正室的气场摆在那里,幽幽一开口,平平常常的语气,尾音还带点上扬,就令二姨娘身形一颤。 这话一方面是说她否定薛朝希和薛夫人的主家能力,另一方面又暗示自己想要争管家之权,僭越规事。 这样大一顶帽子,她可不敢往自己头上扣! 二姨娘从座中起身,双手交叠在腰间系带前,规规矩矩地道:“妾身不敢。” 薛夫人看也不看她,就叫她在那里站着,也不搭理,心下却是痛快。 只因她清楚,平日里争风吃醋倒还罢了,若是动真格的,二姨娘可不敢同自己较劲。 她有位高权重的娘家撑腰,二姨娘不过是个小小商人之女,又是庶出的女儿,更是不得体面,当初能迈进这薛府的门儿,还是跪在她面前哭着求来的。 只这一点,就够压她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正当堂内气氛尴尬,外头走进来两个婢女,奉了热茶。 今日是办喜事,薛府里一应茶盏碗碟,都换成了喜庆的红瓷,上头或祥云或龙凤,又或者是双喜字,怎么喜兴怎么来。 薛夫人接过茶盏,端在手上,慢悠悠地啜饮,这边她喝起了茶,那边二姨娘也放松了下来,双手始才垂下。 气氛刚刚有所缓和,才消停了没一会儿,这位二姨娘就又作起了妖。 她朝外头看了看,又意味深长地刮了一眼林听寒,嘴里嘀咕道:“这眼看着吉时就快到了,也不知老爷和少爷在外头怎样……” 二姨娘语气弱弱的,边说还边小心打量着薛夫人的脸色,是明知这话不能说,说了薛夫人就要不高兴,但她偏要说。 这话虽不好听,但却是实话,薛夫人纵然不爱听,可下一秒抬头朝外头望了望,抿了抿唇,再没说什么。 此时此刻,最尴尬的便是站在一旁的林听寒了。 才刚二姨娘的话虽是说她,但也伤着了薛夫人的面子,这会子她所说,却浑然直指林府的没落,让薛家也跟着没面子。 薛夫人的沉默,她懂得。 上头没了父母,两个兄长又不堪倚靠,今日是她大喜的日子,他们这样的女子,这一日堪称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天 ——可却是这样的凄凉不堪。 林听寒越想越心哀,几欲垂下泪来,可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又告诉她,决不能在这样的日子黯然落泪,丢了他们林家的骨气。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喜堂上燃着的香烧过几炷,二姨娘偏生还频频打发小厮出去,看了情况再回来禀报。 外头大门口的唱礼声隔一会儿才有一道,来得也都是一些寻常官员士族,并没什么能撑起场子的。 二姨娘坐回了位子上,顺手端一盏茶,慢条斯理地拨着茶盖。 “依我看呀,今儿这喜宴怕是办不成了,就这么零散几个人,即便是办了,也和没办一样……” 她生得貌美,茶水上冒出的热气映着她媚眼如丝,说出的话却如荆棘似刀子,直要将林听寒最后一丝倔强销毁殆尽。 二姨娘苦大仇深地叹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假惺惺的,“如今也只能就这么几些人办了,彼此乐呵乐呵也就是了,可不能再往外大张旗鼓的说,毕竟这说出去也没什么意思,没得叫人当了笑话。” 这一句一句,林听寒觉得分外刺耳,就连原本有心护着林听寒的薛夫人也不知该如何袒护。 薛夫人站在一旁,好几次张口又闭上,抿了抿唇,面上的为难尽显无余。 隔着红绸盖头,林听寒也隐约瞧出来几分,心下也更知道了这位二姨娘只怕之后少不得要跟她作对,而薛夫人即便是正妻,一府主母,许多时候也未必能事事尽护着自己。 二姨娘在那自顾自的抱怨,薛夫人也说不了她什么。 似是心有不忍一般,她上前拉过林听寒的手,缓缓宽慰道:“好孩子,这人情冷暖向来如此,你不必挂在心上。” “你既嫁了松文,便是薛府的少夫人了,从今往后薛府上下都要拿你当正经主子待,外头的这些人,这些事……咱们也只当看不见就是了。” 薛夫人的这点儿安慰,在现下林听寒几乎滴血的心上是微乎其微,于事无补。 看着这俩人上演了一出婆媳和谐的戏,二姨娘置身事外,上赶着看热闹,拿话刺她,“琑儿,快拿块帕子给少夫人,大喜的日子,若是哭花了妆,可不好看了……” 林听寒眉头蹙得越发紧了,被她这一句激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西厂厂公,莫云溪恭贺薛林两家新婚之喜——” 乍然一道唱礼声传进堂内,像是一束神光照亮了林听寒! 第429章 无人发觉 林听寒眼眶里打着旋儿的泪“嗒”掉落下来,砸在地上,无人发觉。 这两行泪不因悲伤,不因屈辱,而是为心内那一点温暖和绝处逢生的希望感而落。 她眼眶里闪动着细泪,沾湿了排扇般的羽睫,像是濒临绝境的人,抓住了唯一的那丝光那般激动得肩头微颤。 “什么?!” 二姨娘“腾”地站起身,“莫云溪?她怎么来了?” 手上的茶盏往下搁时因为激动力道大了些,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使得下一秒,薛夫人一个冷厉的眼风就刮了过来。 察觉失态,二姨娘有些悻悻地捏了捏帕子,刚才的茶盏还在桌上轻微晃动了几下才落定。 二姨娘努力让自己激动的心情平复下来,脑子转得飞速,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莫云溪怎么会来。 而再看那主位右侧位上坐着的薛夫人,依旧淡然自若地坐着喝茶。 方才在听到那一声时,她眼中也曾划过一丝惊诧,但很快就思索明白过来。 薛夫人深深地望了一眼林听寒,尔后按下惊讶,面上再不曾有一丝波澜起伏。 莫云溪是何等样尊贵的人物,她一来,不但薛府前院迎客的薛朝希和薛松文父子俩在惊讶中迎上去,就连后头花园廊下正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的宾客听到那一声之后,也纷纷朝前院赶来。 薛府大门口,唱礼的人才唱了个名姓,接过礼单看了一眼,惊得眼睛瞪得老大,倒吸一口气,刚要往下念时,就被一人拦住。 青玄不费吹灰之力将礼单从他手中抽了出来,微微歪着头,眯笑着眼看着他,“我们厂公行事素来高调。” “你也瞧见了,这么大一份厚礼,可得等人都来齐了再念。”青玄声音不高,说完之后才又将礼单递交给他。 婚丧嫁娶之事的唱礼赞礼者请的都是十里八乡最有名的,那懂眼色和会来事儿是没得说的,一见来人是莫云溪,不用看便知道这份礼会有多大。 因此听了青玄的话,只停顿了二三秒,就笑应下来,“得嘞,大人您就请好儿——” 唱礼者应下来,望着青玄墨七一行人跟着莫云溪进府的背影晃神。 回过神后,目光又迅速在手上的那份礼单上来回扫过,啧啧称叹着将东西交到了旁边账房先生手上。 账房的先生接过去,拿在手上如同捧着万金一般,也发出了同样的啧啧声。 “这西厂的东西就是不一样,连礼单册子都做得精贵细致,瞧瞧这颜色,真叫一个漂亮!” 这样一本礼单,红纸打底,上洒金箔,外头用玄色作帖封,足谓低调奢华有内涵,搁在面前这一摞礼单里显眼得很。 西厂抬了贺礼来的侍卫们经青玄指示,直接抬着贺礼从侧门进了薛府,往一侧厢房小院暂搁,为的便是到时候一鸣惊人。 前庭院内,薛家两父子并步而行迎了上去,薛松文心里头感念莫云溪,脸上的笑真诚得不能再真诚。 至于薛朝希,无论真心欢迎与否,到底面上也不得不陪着笑,莫云溪这样的厉害角色,可是他们这些人惹不起的。 “薛大人,恭喜啊——” 几人碰了面,莫云溪步子稍稍放缓了些,双手抱拳,面上含笑地朝薛朝希道喜。 薛朝希一看见她,就想起了自家儿子先前因她而打发走的两房妾室,满心念着这事,还不得不揖手回她,“同喜同喜。” 他一边和薛松文将人往里迎,一边笑言,“今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 莫云溪也不同他客套,料想此刻林听寒定在喜堂之内,大步便朝中堂走去,双手自然地垂在两侧。 “薛林两家结亲,一早儿底下人把喜帖送上来,知道消息就预备着来了。” “本官也想来沾一沾这大婚的喜气。” 莫云溪语气平常,今日林听寒大婚,她难得的心情还不错。 “犬子结缡,怎敢劳动莫厂公大驾……” 薛朝希嘴上无非是那些场面话,见莫云溪一进来也不停留就直直往里走,眼瞧着人往在中堂去也没作拦。 跟着她先后进了堂内,见自己的女人还站在那里不动,薛朝希急忙使起了眼色,一边上前笑着介绍,“这位是西厂的莫厂公,还不快来见过。” 猛的从外头进来一个人,叫薛夫人在那里愣了一瞬,想着刚才外头的唱礼声,刚琢磨过来就听见薛朝希的声音。 “妾身薛荣氏,见过莫厂公。” 薛夫人梨涡带笑,恭谨而规矩地朝着莫云溪行了一礼,身后一众婢子随礼。 而这种场合里,二姨娘自是没有上前的机会,只能站在侧边规规矩矩地行礼,眼睛却毫不作掩地往莫云溪身上瞟。 “薛夫人。” 莫云溪颔首礼应,转而便是恭贺,“夫人大喜。” “同喜同喜。” 薛夫人脸上的笑止不住,莫云溪这样的人物能来意味着什么,她清楚得很! 早在中秋后,莫云溪就派人打探过薛家的底细,将府中的情况握于掌中,自然也听说过这位薛夫人的好名声。 薛夫人本姓为荣,是城南先荣太公府上的嫡小姐,上头亦有一位兄长,承袭了父亲的爵位。荣家虽不比先荣太公再时昌盛,可有这世袭罔替的爵位,世代相传,也算是生生不息,朝中亦无人敢轻视了去。 薛夫人出身名门,又自小养成了个直性子,快言快语,情义当头,最看不得冤屈之事,嫁到薛府之后,那份急性子虽没收敛多少,十数年间却也贤良方正,持家有度,成了一位当之无愧的薛府主母。 在脑海中寻索着有关这位薛夫人的字句,莫云溪望着眼前之人,果然将那些好话都与面前的这个端庄得体的女子对上了号。 再去看旁边的另一个,容貌生得倒美,只是那双眼里总似乎透出几分怨气,上下这么一瞧,给人的感觉就不怎么大气。 莫云溪想了二三秒,便知此人定是传言中薛朝希的小妾,二姨娘。 第430章 抽不出空 二姨娘哪里知道自己的这点事早就被人摸清楚了,一见莫云溪盯着自己看,就从侧边绕了前去,竟生生挤到了薛夫人身侧,还要靠前些的地方,喜滋滋地道:“早听闻莫厂公威名,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果如传闻中那般俊朗脱俗。” “莫厂公能拨冗前来,今日这宴上可真是平添喜气!” 二姨娘笑得灿然,一番说辞,是任谁听了也不得不赞她张弛有度,进退得礼。 可莫云溪偏偏不买她的账。 目光只在二姨娘身上停留一瞬,绕过她,落到了被她挡住的薛夫人身上,语气温和地发问,“夫人,吉时快到了罢?” 这可是大大的给二姨娘没脸,好容易从旁边绕过来将她挡住,没想到这莫云溪竟然睬都不睬她一句! 这显然也是薛夫人没有想到的,怔了片刻,想明白过后心下也高兴,立马打起了精神,“是了,再半个时辰。” 莫云溪点头。 抬眼四顾,将目光锁定一身正红嫁衣,凤冠霞帔的林听寒,又向薛夫人问道:“拜堂之前,本官有两句话想单独同林姑娘说,不知……” “方便,方便……” 莫云溪话还没说完,薛夫人的声音就到了耳边。 她一抬眼就与人对上目光,眼里不禁含了笑意。 薛朝希和薛松文两个人站在那儿也没有言语,毕竟这是女儿家的事情,莫云溪问的又是薛夫人,自然没他们什么事儿。 这边薛夫人答应下来,那边就有喜娘和几个丫头搀扶着林听寒小心翼翼往堂后走去,林听寒的贴身丫头春澜则是边走边不时回望一眼莫云溪。 莫云溪微微回过头,正好对上了薛朝希和薛松文的目光,两个人朝着她颔首致意,脸上都挂着职业化的笑容。 望着林听寒被带往偏厅,薛夫人又指了一位面容姣好的丫头带自己过去,莫云溪抬脚之前,眼角余光就瞥到刚才抢风头的那位二姨娘。 敢在这样的场合,同正妻争锋,还敢当着外客的面将薛夫人挡在后头,失礼之至,行为如此僭越,不用想也知道这二姨娘不是个省油的灯。 再看薛朝希目睹全程,对此缺席,护士不闻不问,全作看不见一般,莫云溪便隐有了几分忧虑。 亏得不是薛松文房里的妾室,否则林听寒嫁过来还不知要受怎样的委屈呢! 可饶是如此,这么一个人在薛府里,即便是薛朝希的小妾,也保不准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想起林听寒今后在薛府可能会遇见的处境,莫云溪就觉得心里发毛。 她那样一个温雅清柔的女子,父母双丧,母家没了依靠的,一个人在这府里,若当真与二姨娘对上,那日子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只怕也不为过。 莫云溪今日前来,本就是为她撑腰的,又怎会放过这一茬? 想罢,莫云溪一个眼神扫过去,就叫吃瘪站在那儿不敢言语的二姨娘打了个哆嗦,身形明显一晃。 接下来莫云溪的话说得那叫一个云淡风轻,却又意味深长,字字句句都烙在了在场诸人的心上,尤以二姨娘最甚。 “不瞒几位,先林老中堂于我有恩,林家的惨案满城皆知,老大人生前留了一封绝笔书,信中内容便是叫我好生看顾林氏后人,他的几个儿女。” 说起这些,莫云溪的自称也从“本官”变成了“我”,每每提及林素武,她心里总是涩涩的,至今也不能彻底放下。 前头的话一出来,后头的话不必说,众人也都能猜得到是什么。 能让莫云溪这等人物在如今说起来时仍旧如此虔服敬重,林素武和她的交情,以及林家在她心中的份量,已不言而喻了。 “老中堂就留下这么两子一女,两位公子正当年纪,风华正茂,这唯一的女儿今日也要嫁作人妇了。” 冗长的安静过后,莫云溪将自己从沉重的情绪中拔出来,“薛府是好人家,薛大人在朝中也是德高望重,这一点,本官很是心安。” 薛朝希被点到,条件反射似的微微抬首又低下,倒像是在上朝一般,听了这话也是笑着颔首。 “薛夫人一个人操持着这么大的家业,想也是乏累,抽不出空来……” 几息过后,莫云溪目光不经意地从二姨娘身上略过,唇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我们姑娘心善,性子柔,许多事上宁可自己受了委屈也从不叨烦别人,如今嫁进府里——” “往后可就只能劳烦二姨娘多加看顾,万莫叫她受了委屈,否则回头在林家祠堂里,本官可是没法儿同先老中堂交代的。” 二姨娘哪里见过这样的架势,又知对方是她惹不起的,还是连她引为倚仗的薛朝希都不敢得罪的。 当下她就再没了先头的嚣张倨傲,唯唯诺诺得跟个小绵羊似的,“是……妾身自当尽责,辅佐夫人看顾好林……少夫人,请莫厂公放心。” 看人顶着自己带着威压的目光,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莫云溪心下暗爽。 再抬头时,便是与薛夫人笑着颔首,尔后由薛府的婢女引着往偏厅去了。 她一走,喜堂的诸人是尽皆松了一口气,那二姨娘更是如逢大赦一般,在莫云溪走后,反倒一张脸煞白起来。 却说莫云溪来时可谓是大旗鼓,从出了西厂后,就一路打马游街而过。 她亲自挑了十数名仪表堂堂的侍卫着西厂的服饰抬贺礼,长长的队伍跟在后头,浩浩荡荡的,那架势哪里像是去给哪家喜事上礼,竟仿佛帝王巡游一般! 薛府今日结新婚之喜的事人尽皆知,这么小一刻的功夫过去,薛府里来了位贵客的消息也传遍了上京城的大街小巷。 若问贵客是谁?西厂莫云溪! 旁人倒还没什么,莫云溪都亲自去薛府上礼了,原先那些拿了喜帖却并不打算去,只打发了个小厮持名帖和贺礼送去的人纷纷出动。 一时间,上京城里的四条主道路挤满了轿子马车,来往的行人都不得不退避两旁,让出一条道来还不够。 第431章 新婚 安静了好久的薛府前院再度热闹起来,大门口不断有唱礼声传来,前前后后来的都是上京城里的大人物。 薛朝希和薛松文父子俩忙得不亦乐乎,来的客多,纵使忙些,也比来那寥寥几个人,冷了场子的好。 “吏部刘侍郎刘钰章恭贺新婚大喜——” “天鹅绒朝冠一顶镶珍珠石,青花八宝扁瓶一对,银五百两……” 外头的赞礼者和唱礼者忙个没停,单是照着名帖念来上礼的人的名姓官职,这小一刻的时间,就已经念得嗓子快冒烟儿了,更不消说许多人的礼单长得一口气都念不完。 整个薛府里重新洋溢起了喜气,里外拉起的红绸子,门牖上贴着的红双囍字,这时才真正像是大婚好日该有的样子。 “礼部付员外郎……” 外头的礼单刚念完,下一位上礼者的名字才起了个头,远远望见来人,薛朝希就带着薛松文迎了上去。 “刘大人。” 来的正是刚才赞礼者所念的礼单的主人,吏部刘侍郎。 瞧见薛家父子俩迎出来,刘侍郎脚下的步子又快了些,离得老远就朝人揖手,“薛大人大喜,大喜!” 到了近处,将他跟前的薛松文上下打量一番,露出一副十分欣赏的表情,“薛大人真是教子有方,这薛公子年纪轻轻,却已能看出来气质不凡,日后若是有心科举入仕,定是前途无量啊!” 这世上的人都爱听好话,为人父母的尤其爱听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女如何如何好。 不管是有意奉承也好,真心也罢,总之听了这话,薛朝希笑得就停不下来。 “刘大人谬赞,谬赞了……” 薛朝希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脸上的笑却很是诚实,依旧还要谦虚几句,“犬子少不经事,都说成家立业,今日这才算是成了家,往后的日子呀,但凭他们自己折腾去。” 刘侍郎和薛朝希两个人之间就这么和和气气地笑谈着往里走。 天色暗了下来,今儿是大婚的好日,薛府里每一处都挂了大红灯笼,天才微微暗时就全部上了灯,照得整个薛府亮若白昼。 吉时将近,后花园的那些客人们也都往前庭而来,喜宴设在棠棣厅,但今日来的客人都是要观昏礼的。 因而薛朝希也不把人往后面引,只往喜堂的方向带了几步,笑道:“这吉时就快要到了,刘大人且坐,这儿来的人多,前头离不得……” “好,好好……薛大人先忙。” 来赴宴的人哪里会不懂规矩,刘侍郎忙不迭点头,笑着目送薛家两个往大门口方向去了。 “王世兄!” “薛大人大喜——” 前庭几乎都要站满了人,饶是如此,大门口还在源源不断的往里进人,薛朝希当然乐得合不拢嘴。 可怜薛松文这个新郎官,也不得不在跟前一道迎客,但是同那些大人们见礼,所说的话加起来都够有一箩筐了。 自打莫云溪来薛府的消息传出去,上京城的路挤的都没法儿过人,薛府的门槛都快被人踏破了,这可是真真正正毫无夸张的说辞。 喜堂内的薛夫人与二姨娘,并薛家的家人们聚在一处,外头的热闹他们听得见,高兴之余也知道这一切都是莫云溪带来的。 二姨娘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李公桥林家与莫云溪有些交情,这事她是知道的,可是谁又能想到,林老中堂人都没了,这莫云溪竟然还能对林家后人照顾至此。 上京城里多少人都不愿意来的喜宴,她亲自前来捧场,才刚下人来报时,说起她从西厂出门一路过来,那浩浩荡荡的大架势,可不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来给林听寒撑腰,免得嫁过来之后叫人小瞧了去么。 先前不知这一层,一见面就对林听寒百般挖苦讥讽,一番刁难。 本想着是叫新入府的这位少夫人知道知道她在这个家的地位,没想到立威不成,反倒因此得罪了莫云溪,且得罪得也忒冤了些! 她若早知莫云溪与林家的交情深厚至此,知道莫云溪能为林听寒做到这份上,今日是断断不会给林听寒脸子瞧的。 想到这里,二姨娘一时懊悔无比,失去表情管理,心中又恼又气,恼的气的还不是旁人,而是她自己。 薛夫人端坐主位,手上仍端着那盏茶,慢悠悠地喝到了现在。 敏锐地捕捉的二姨娘那已经算不得细微的表情变化,知人心中所想,暗暗只觉痛快。 在这宅子里,与她相抗衡的就只有二姨娘一人,平素仗着老爷宠爱,在她这个正妻面前屡屡不尊不敬,处处挑刺试探,今日可算是叫她也栽了一回! 薛夫人眼中略过精光一轮,一手拿着茶盖,往上一盖就将茶盏搁在桌上,不轻不重的,发出一声闷响。 二姨娘心中有事,又暗自愤懑后悔,这一点算不得大的响动也让她身子一颤,回过神后朝薛夫人看过去,却只见人仪态端庄地坐在那里,神态悠悠。 距吉时还有半刻的时间,后花园里三两闲谈的宾客也都被薛府的下人引至前庭,准备观礼。 喜堂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不时响动的瓷器相触声,偏厅那边隐隐有了动静,堂内几人顿时整理好了自己的心绪,将心思都放到眼前。 二姨娘更是抬手拢了拢鬓发,努力想挤出一抹笑来,可奈和她心中有气,这时脸上的笑是怎么看都带着几分不自然。 珠帘声动,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下一刻,就是莫云溪和林听寒走了出来。 众人循声望过去,只见林听寒的手还搭在莫云溪的胳膊上,而原本搀扶她的喜娘和婢女春澜都在后头跟着,离得也不近,像是专门留出他二人说话的空间一样。 “莫厂公。” 堂内诸人忙从位子上站起来,二姨娘更是顺势上前,待莫云溪一松手,就讨好地一把挽过林听寒的胳膊。 “盖着盖头,当心些脚下。” 二姨娘脸上笑吟吟的,那手挽得更是自然无比,不知道的看了还真以为她与林听寒有多亲近。 第432章 可别舍不得 “清白玉嵌珠扁方成对,紫檀龙凤屏风一件,金如意二柄——” 赞礼者的声音悠长不绝,前头的那些物什已让众人惊讶不已,没想到那礼单长得就好像永远也念不完似的。 随着各式各样的宝物名从赞礼者口中高声念出,侧边偏院候着的西厂侍卫们照着他所念的先后顺序,一件一件的将莫云溪带来的礼品抬至前庭众人面前。 各种高价难寻的宝物,成箱成箱地堆在前院儿里,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然而赞礼者的声音却依然未断。 “粉彩三友转心瓶一只,龙凤呈祥翡翠佩一对……” 这声音未曾停下,往院里搬东西的侍卫们更是脚步不停,莫云溪特意让他们换上了西厂的服饰,穿的正是有品阶规制的衣裳。 此时此景,可谓是热闹中不失大气,西厂的威视尽显,高调得不能再高调了。 前院热闹非常,这消息不知什么时候传到了外面,薛府外头,大门口已经站了不少百姓围观,将薛府正门堵得是水泄不通。 今日薛府办喜宴,自家儿子的婚事,今日无论如何也是和和气气的,再没有摆出官架子或大户人家的高傲来的事。 因而大门口站了那么些平民百姓,凑热闹的凑热闹,议论的一轮,门口的家丁小子们也不曾见一个动作的。 薛府外如此,薛府内目睹着这一切,视觉冲击就在眼前的那些人更是忍不住议论感慨。 “莫厂公可真舍得,这么多好东西成箱成箱地往薛府里搬……” “从前也没听说过她与薛家有交情啊,怎么今日送这么大的礼?” 院里站着的那些来客,大半都是京中官员,其余的不是商贾富户,就是氏族大家,对京中之事也是了解许多的。 更何况莫云溪是满京城皆知不好惹的人物,重量级的,但凡什么事跟她牵上一丝半点的关系,各种议论就免不了要在上京城里翻出水花儿来。 听那人一说,再看摆了满院子的奇珍异宝,仔细一瞧,那里头竟有些是连皇宫都不一定有的,当下跟前的人就有理有据地猜测起来。 “……难不成真是财大气粗,趁着今天的喜日子显西厂的势来了?” 莫云溪行事高调,在京中从来都是嚣张跋扈,张扬得不得了,那手腕有多狠,办起事来就能有多高调。 从来不畏惧人言,不怕别人说半个字的,要说扎势这事儿,说不定还真能干得出来。 男人的话一出,身旁人就笑了,“显势?即便如此,也是应该,人家有那样大的势,为什么不显?” 这话总能让人听出一点儿酸酸的意味来,所有人都议论着,所有人都猜测着,多少人瞪大了眼珠就盯着堂前站着的两个人。 一个是莫云溪,另一个便是薛府的主人,薛朝希。 在朝为官的那些人自不必说,看清朝中局势是顶顶要紧的,是一个不小心站错了队,只怕就要惹来不小的祸患。 至于京中富商,世家大族,虽不比朝中那些官员如履薄冰,但到底人在这上京城里,就要在心里时时刻刻念着上京城的“护身符”。 哪些人能得罪,哪些人不能得罪,哪几个与哪几个又交情甚深,错综复杂的人情世故关系着每一个人的荣辱得失。 莫云溪带来的这份大礼,大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在堂前站着的薛朝希也是越听越笑得合不拢嘴,眼睛都笑弯了。 这样一份压轴的大礼,又有西厂的人叮嘱了放到最后念出来,那赞礼者如何不懂,大喜的日子将这一份厚礼念出来,好像连他自己念出这份礼单来也脸上有光似的,鼓足了劲儿,十分卖力的高声唱着礼单。 一道一道的声音,喜堂内的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二姨娘是最早一个坐不住的,却碍于外头宾客众多,硬生生按下了自己那颗已经快要蹦到堂外的心,一手揪着帕子按在胸前,一双眼望着外面满是期待和好奇。 薛夫人是高门大族出身,名正言顺的大家闺秀,这样的场面见过不少,可在听了一会子之后,神情也有些细微变化。 莫云溪的这份礼,实在是太大,太厚重了! 就是她这样自小在福堆儿里长大,珠围翠绕,府上堆满了宝贝的见了,也不得不感慨她出手阔绰,豪气贯日。 “看来薛朝希私下里没少跟西厂走动啊……” 感慨议论之声纷杂,有知情的闻言回忆起来,“你这话可是说错了,薛大人是太仆寺卿,平时和莫云溪见面的机会都不多,又哪里来的交情?” “几位怕不是忘了早些时候林家的惨案……那案子到最后还是莫云溪一力主张追查,才得以有了个结果的。” 帮着众人回忆起来,说话那人就一脸神秘地往莫云溪那边瞥了一眼,接下来的声音就低了许多。 “不是薛家跟莫云溪有什么交情,而是薛家有福气,能攀上这门亲。” “这薛家子娶了林家女,往后这薛家也要写进上京城里的‘护身符’里咯!” 众人所言之护身符,便是一份京城各大世家的名录。 上头所书都是有权有势,正当风头的大人物,又或是像薛家这样看着不甚起眼,却背后有大靠山的,一应名列其中。 上京城里的百姓,官员大户,就连外地进京的一类人员都会置上一册,凡是遇着护身符上有名姓的人家,大都得避开些,万不能招惹。 “汝窑美人瓶一对,北宋钧窑天青釉三足洗一只,喜轴一幅——” 那份长长的礼单终于念到了头,赞礼者的声音最后拉长,结束了这场令所有人血脉喷张的高调赞礼。 这样大的排场和豪气,用盛世之贵来形容都不为过。 赞礼者念完,就有西厂的侍卫捧了一幅喜轴过来。 喜轴是赴宴昏礼,给主人家上礼时常用的,上头书以吉文祥语,无论词句,都是对两位新人的祝福,是上上等的美意。 有上礼者自己写的,有请族中年长尊者写的,再好的便是请当地的书家挥毫,其价值更是贵不可言。 第433章 无以复加 莫云溪的礼单是最后才念的,是为压轴,而她给薛朝希送来的这一份大礼,实实在在的震住了满场来客。 到最后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聚集在这边,等着看莫云溪带来的喜轴。 前头的礼物是件件价值连城,最后这幅还未亮相的喜轴,一经人拿出来,就将满府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 角落里,一个穿着靛蓝色袍子,满身书生气的人眼中精光闪烁。 柳文枫站在人群后头,因而离偏厅厢房近些,一早就注意到莫云溪带来的这份大礼里还含了一幅喜轴。 直到西厂的侍卫拿过来,展现在众人面前时,他往莫云溪那边瞄了一眼,只一眼,就看见他身后的青玄神色得意。 心底一琢磨,这压轴大礼都放到最后来念,震惊全场了,那这喜轴可是压轴中的压轴,定然是出乎众人意料的。 或许,是所有人都不会想象得到的。 柳文枫眼珠转得飞快,心里的小算盘也是打得叮当响。 打起了算盘,他便着意去看那副喜轴。 没想到只略略看了一眼,就瞧出了其中关窍,那上头青绿色的暗纹让他大舒一口气,了然于心。 “你,过来一下。” 柳文枫有了主意,随便从人群中找了一个小厮打扮的招到身边。 他从袖中摸出一锭银两,避着人塞到了小厮手里,附在他耳边说了好一阵子话,说话时目光还透过众人落在莫云溪身上,好似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明白,明白!爷您就擎好儿!” 小厮听罢一番耳语,得了那么大一锭银子是什么都答应,拿着银子笑笑地走了。 望了一眼离去的小厮,柳文枫扯出一抹笑,神秘中满是志得意满,自信得好似事情已经成了一样。 人堆儿里头,莫云溪带来的这份大礼,属实是让薛朝希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他与西厂平素并无交集,虽心内也明白林家与莫云溪交好,但也没想到林家在莫云溪那儿竟然有这么大的面子。 心里思量着,薛朝希愣了片刻,直到身后的薛管家轻轻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他才看了一眼拿着喜轴的侍卫,而后吩咐底下人去接。 很快就来了四个小厮,像是提前挑过的似的,相貌都还算喜人,都是薛府家人。 四个人上前恭敬接了,一人拿住一角,上半身微躬,捧着整幅喜轴,在薛朝希点头后将其缓缓展开。 喜轴徐徐展开,从左往右,上头的内容也从开头慢慢展现在众人面前。 “天作之合,五世其昌”八个大字,骏采飞扬,笔锋利落,整体气韵极佳。 就在八个字刚刚完全显露出来,却未见落款之时,靠前排的人群中就传出来了一道音调上扬的声音。 “且慢!” 众人正专注观赏着莫云溪带来的这幅喜轴,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薛府小厮的动作,也叫所有人均是一愣。 往人群中看去,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只是在下一秒又听到了来自同一个人的声音。 “大喜的日子,没点趣儿怎么成,这喜轴还差一个落款未现,不如在场的各位都来猜上一猜是何人所书,也算是添些乐趣,沾一沾大婚的喜气,各位以为如何啊?” 众人这时才循声望去,所有人的重点都放在了他这话上,倒没几个人注意他,去想这人是谁。 世人都爱凑趣儿,何况今日莫云溪这位大角儿也在,来上礼的宾客里亦不乏颇有学识的文人雅士,还有不少善书之人。 有这样的机会可供他们展示,个个儿都觉得自己能在莫云溪面前崭露头角,博她一个印象,因此一片赞同之声。 “好啊!民间自古就有闹新婚的习俗,咱们虽不能同凡俗百姓们一样,但猜一猜书者何人,亦不失乐趣。” “对啊对啊!” 瞧着众人都愿意,这也的确是个好意头,有趣儿的事,作为主家的薛朝希自然乐得答应。 他双手在空中高扬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笑言道:“方才那位仁兄说得有理,诸位不妨都猜上一猜,猜中猜不中都无妨,权当沾一沾喜气。” 众人热情高涨,刚才第一个提出这话的人已然淹没在了人群,再没人注意。 如此众乐乐的场景,自然少不了这幅喜轴的主人的话。 在一众人期待的目光下,莫云溪微收下颌,清朗微扬的声音回荡在前庭里,“诸位说得好,这么好的日子合该有些玩意儿供大家乐一乐才是。” “喜轴就摆在这儿,落款未露,凡场中之人尽可一试——” 莫云溪话锋一转,眼角含了浅淡笑意,“只不过既然要猜,就须得有个彩头才好顽……” 她作一番思忖状,眼睛一亮,朝着满场说道:“这样,喜轴是何人所书,猜中者本官可应他一个要求,无论什么,只要所求合乎国法,不违道德,本官无有不应!” 这样豪气的话一出口,就引得整个薛府像快要煮沸的热汤一般,原本寂静的人群也再没了刚才安静,一个个交头接耳,激动得无以复加。 莫云溪说完了话,看着场上众人的积极反应,自己悠悠然往堂内走了两步,立马就有薛府下人搬了把太师椅过来。 薛朝希一个眼神示意,捧着喜轴的那四个小厮便一齐挪步往前,以便让那些人能看得更清楚,更仔细些。 前庭院里的那些人纷纷往前挤去,争先凑到那副喜轴面前,就着上头的字左看右看,有的甚至从怀里拿出了石头镜来对着字看。 一副喜轴,在此刻都快被众人看出花来了。 许多人凑在一起细看,议论商讨着这上头的字出自谁人之手,整个薛府热闹得如同年节前后京中的集市般。 众人讨论个不停,不断的有人凑到喜轴前,恨不得脸都贴到上头去,都希望自己能是那个看出来书者何人,得以在莫云溪面前露脸的幸运儿。 “小生或可一试!” 一道声音如惊雷般自人群中劈来,态度谦恭而话中自信显着,场内登时鸦雀无声,无数道目光向说话的人聚集过去。 第434章 格外突出 在众目共睹之下,柳文枫从人群里走了出来,站在了堂前,正正对着那幅喜轴。 所有人都犹豫着,商讨着,未敢有定论,这个穿靛蓝色袍子的书生就显得格外突出,向他投过去的那些目光,有不屑,有轻蔑,大多都是等着看他笑话的。 柳文枫立于庭中,风吹过带起他衣袍一角,衬得他整个人无丝毫书生的文弱,反倒是挺拔有力。 他高声开口,眉眼间满是自信。 “小生以为,这幅喜轴的书者,乃是辜之琰老先生。” 话音方落,整个薛府就跟炸开了的锅一样,各种声音交杂在一块,半晌也没有安静下来。 “辜之琰……难道是河间府的那个辜之琰?!” 这个名字一出来,几乎所有人都震惊得瞪大了眼睛,更有许多人惊得张着口说不出话。 辜之琰是闻名大周的书法家,若在琉璃厂,字画古玩铺子这些地方里,他的字,就连拓本都比其余书家的真品价格高上许多,更不必说真迹了。 这样的大书家,举国上下可再找不出第二个来! 众人震惊之余,仍有不少人不死心地上前再看,总想着自己能推翻这个蓝袍书生的结论。 “没错!没错!这就是辜之琰的字!” 那副喜轴前头还围了不少人细看端详,就有更多的人站在跟前看了几眼,认了出来。 “我说怎么瞧着这么眼熟,却总想不起来呢……这是辜之琰的字,辜之琰啊!” 莫云溪带来的喜轴竟是这位名动全国的书家所写,一时间,薛府内的热闹更上一层楼。 今日来客中习文善书之人颇多,上京城里的这些官老爷更是多半都喜好收藏字画,辜之琰的字一出来,许多人连自己今日来是干什么的都差点忘了。 他们一心扑在字画上,越是多看几眼,就越是心中悔恨,恼自己刚才怎么没有认出来这是辜之琰的字。 薛朝希在那幅喜轴跟前,眼睛往柳文枫身上瞟了瞟,他于书法上并无过多研究,虽不知他所言到底是否正确,但也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另眼相看。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快的猜出一幅字是何人所写,即便不是有名有姓的书家,也定然是能在一众人中拔尖儿的文士。 热闹了好一阵子,众人似乎才想起来事情本身,薛府里头安静了不少,仍有人就在那幅喜轴讨论着,更多的人则是将目光聚集在了堂前坐着的莫云溪身上。 空气安静下来,面对众人的目光,薛朝希也回头望向莫云溪,眼中带着问询之意。 在众人的无限期待下,莫云溪身子微微一动,眼波流转,落到面前这个白面书生身上,檀口轻启,吐出两个字来。 “不错。” 莫云溪一开口,原本安静的前庭立时又炸了开来,闹哄哄的,许多人的话都听不清楚。 “你看你看,我就说,这就是辜之琰的字,可惜啊可惜……” 可惜没能早些说出来,被前头那个蓝衣书生抢了先! 暗自悔恨的人有许多,而更多的人则是一开始就没看出来这幅喜轴是何人所书,因而没有悔恨,只有羡慕和嫉妒。 羡慕柳文枫从此入了莫云溪的眼,嫉妒为什么是他,而不是自己。 薛朝希自刚才就将目光放在柳文枫身上,从他说出“辜之琰”三个字的那一刻,他就注意到了这个不寻常的年青人。 从一众人中脱颖而出,不过片刻时间就能断言这幅喜轴的作者是辜之琰,显然不可小觑。 今日他府上办喜事,没想到意外择出来这么个宝贝,人才难得,若是往后到了莫云溪的西厂做事,薛府多少也能沾上点儿光。 “我听说这辜之琰年过花甲,已然是老得提不动笔了,怎么这时候还能请来他的字?” “是啊,我一位叔伯前些日子过寿,就想要一副他的字,我们几个小辈找来找去,我还亲自去了一趟河间府,都是连人影儿都没见着!” 众人中有外行,对辜之琰知之甚少的人,在耳朵边儿全是议论和惊叹的声音下,也明白了这幅喜轴是多么的来之不易。 辜之琰年事已高,据说已搁笔数年,不再写字,前头写的那些字,真品大多都被大周那些高官显爵人家藏在府上,流入坊间的真迹寥寥无几。 年岁越大,其字画的价值也越高,只以其稀奇程度而言。 原因便是一旦搁笔,前头仅有的那些变成了孤品,世所罕见,百年之后要再想寻出一幅来,那是难上加难,难比登天! 书家与画家,从来都是如此。 是以此刻没有不明白的,眼前的这幅喜轴,上头短短的八个字,价值连城! 众人还在议论着这幅喜轴的价格如何难以估量的时候,柳文枫趁势上前,在离莫云溪近了许多的地方朝人揖了一礼。 接下来,一出口的话就是夸赞,“这位先生好眼光,能选辜老先生的字作喜轴,必是极工书画的……” 柳文枫给莫云溪戴高帽戴得是一本正经,说出这些奉承拍马的话来也显得跟真的似的。 “小生眼拙,难不成先生也是哪位名动京城的书家?” 听罢这话,莫云溪不禁失笑道:“你倒是会说话!” 下一秒,又在心里反应过来,他称自己先生,又说这话,想来是不识自己身份的。 莫云溪当即就将面前之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就有好事的人脱口而出,“这位可是西厂的莫厂公!” 莫云溪抬抬手示意不必为难他,又问柳文枫,“你不是京城中人?” 柳文枫秉了秉手,“厂公慧眼,小生乃山央人士,只因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进京投靠亲戚,正备着明年赶考。” 辜之琰的字一出,整个薛府热闹到现在都没停,所有人都成了柳文枫的背景板。 他说着这些话,虽是家道中落,神情眉宇之间却无半点自怨自怜的感觉,让莫云溪对他有了些注意。 她轻轻“噢”了一声,若有所思地又多看了人两眼。 第435章 可怜之人 这个时候,那些议论得热闹的人也消停下来,像是才想起来这一桩事情一样朝堂前看了过去。 莫云溪也坐正了身子,抬眼望着柳文枫,“规则方才你也听到了,你既先猜中了,本官便应允你一个要求,说。” 她语气随意,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如狼似虎地看向柳文枫。 这么好的机会,这样大的福气,竟被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给得了去! 柳文枫站在原地作思索状,好一会儿过去,也没有开口。 莫云溪注意到旁边的薛朝希,想起刚才在堂内薛夫人就说吉时快到了,于是一摆手,道:“不急,慢慢儿想,若是想好了,只管到西厂来,本官无有不应。” 若换寻常人,此时该当给人一份名帖的,但莫云溪并不是平常人。 她在京中的权势和名号,谁人不知?又何须名帖! 柳文枫本就是故意磨蹭,就等着她这句话,因此莫云溪话一出口,他就立刻推手一礼,“多谢厂公。” 他应了之后,此事有了结果,众人议论的点从辜之琰的字转到了柳文枫,三三两两议论之声不绝。 柳文枫是得偿所愿了,在场的其他人却是嫉妒无比,他喜气洋洋的神情与多少人的苦瓜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你说怎么能是这么个书生呢……” “瞧着浑身上下也没一件值钱的,竟然也能认得辜之琰老先生的字。” “谁说不是呢,这运气,估计得是祖坟冒青烟了,不然可不能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传到耳里,柳文枫却浑然不闻一般,面色如常,只微微带了几分得意,但却是一点负面的情绪也无。 柳文枫这波在众人眼里可就是鱼跃龙门,结结实实地打了个翻身仗。 这么个穷苦书生,不知寒窗多少年,一朝得势,从今往后他的面前就是坦途大道,一片光明了,怎能不羡煞旁人! 直到有赞礼者敲了两下锣,彰示着吉时已到,薛府中这一波高潮才渐渐褪去。 众人簇拥着薛朝希进了喜堂,热热闹闹的围在堂外,翘首望着喜堂内的景象,吹打班子就在两边的宾客后头奏起了拜堂的喜乐。 喜堂内,薛松文和林听寒两个新人齐整地站在正中央。 主位高堂上一边坐的是薛朝希和薛夫人两个,脸上都挂着笑,看着既慈祥又喜气。 而另一边的位子却空着,在满堂红绸高挂,喜乐盈耳之下,显得冷冷清清的。 喜娘在旁边轻轻搀扶着盖着盖头的林听寒,新郎新娘手上牵的大红色的绸花更是将这气氛推上了一个高度。 赞礼者刚要开口,就被林听寒制止,随后看向在一旁观礼的莫云溪,“听寒有个不情之请。” 昏礼还未开始就被打断,这样一个小插曲,让所有人都开始打起了万分的精神,往喜堂内瞧去。 莫云溪看向林听寒,就听得她道:“听寒福薄,家中遭此横祸,父母俱无,今日……想请莫厂公高堂就坐,全了这拜高堂的礼。” 一听此语,莫云溪身形一僵,下意识第一眼先朝高堂上的薛家夫妇看去。 见二人面色如常,一点惊讶也无,略一琢磨,就明白过来,多半林听寒在开口之前就已问过他们的意思。 刚想到这里,心下又觉得也应如此,毕竟这样关乎礼仪名声甚至于脸面的事情,她自然是要先请示过薛家人的。 林听寒出身高贵,知书达礼,是个妥帖的,想来提出这话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心中有了数,莫云溪放松不少,说话时目光从薛夫人脸上掠过,看见人眼里的笑意,就知道此事定是她点的头。 “如今林家没了人,这大喜的日子总不好缺了礼,林老中堂从前待我不薄,临走前又将林家儿女托付于我,今日倒也应当。” 莫云溪应了,众人悬在胸前的一口气也吞了下去,赞礼者忙不迭将人请上堂前,于高堂左侧的位子上落座。 “先者已逝情仍在,高堂前坐报深恩——” 到底是以此为生的专业人士,不但这眼力劲儿绝了,打圆场的能力更是强之又强,这世上的事儿无论是什么,到了这些人嘴里,总能被说出花儿来,不会有一个意思不好的。 随着赞礼者这一嗓子,昏礼也正式开始,外头吹打班子的那些人越发卖力,腮帮子鼓得圆圆的拼力吹着唢呐。 赞礼者高声唱道:“跪——” “起!” 林听寒和薛松文同牵红绸,依着礼节跪拜高堂。 “一叩首!” “起——” “二叩首,起。” “……” 堂前的两位新人随着赞礼者的声音作出动作,直到三跪九叩首均过后,才开始下一个环节——六升拜。 赞礼者脸上的笑十分喜庆,目光炯炯,精气神十足地看着堂前新人,依然高唱着:“升,拜!” “升,拜。” 堂外有喜乐声,堂内有赞礼者高高的唱礼声,一时只有这两种声音还能听得清楚,外头的议论并传不到堂内去。 正因如此,里头的人听不到,也不会怪罪,外头那些心里有话的人就再也憋不住,议论得起劲儿。 “林家的人还真是有意思得很,请莫云溪做高堂,这莫云溪是什么人啊,西厂的厂公,说白了无论怎样,那可是个太监!” “……你们说说,我说的对不对,有没有道理?” 堂外最靠前的那一批人最先议论起来,所说的话都是对林听寒此举的不认可。 “这莫云溪是有权有势,可这大婚之礼,高堂的位子岂能是谁随随便便都能坐的,寻常人倒也罢了,这,她这一个……” 一个太监怎么给人当高堂! 后头的话难听,他们又离得近,未免被西厂或薛府的人听去,那人并没直接说出口,可身边哪会有人听不明白? “说不好听了这也算是认人作父,还是个……哎!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几个人的话出奇一致,旁边忽的有人讥讽一笑,说出的话一针见血,直接下了他们的面子。“这叫什么事儿?” 接着就是一声冷笑,“要我说呐,你们就是想给人家当儿作孙的,也没那个份儿!” 第436章 没你事 莫云溪高堂就座之事在人群中讨论开来,但也只是石头入水般激起了几片小小的水花,小一阵子过去,就再听不到了。 所有的负面评价当中,只有少数人是真正觉得此举不妥的,而大多数人不过是嫉妒眼羡。 这作了高堂,便是实打实的为林听寒撑腰,谁人看不出来,又谁人不羡慕。 到底这样的好福气落不到自己身上,心里头的不满也只能通过对此事的评判而宣泄一二,真正的主人公对此丝毫不在意。 “升,礼成——” 喜堂内传来赞礼者的声音,最后以一升一拜结束了这场昏礼。 此时天色将晚,林听寒被喜娘搀着起身,从堂后绕往后院,往新婚寝房里坐着歇息,而新郎官薛松文则预备着待会儿到席间挨个儿敬酒。 外头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薛府内洋溢着大婚的喜气,薛家的家人招待着宾客往棠棣厅走,婚宴在即。 莫云溪作为贵客,正由薛家父子俩亲自带往棠棣厅,过府的宾客也没人敢走在他们前头。 许多人一来心思就全部放在了莫云溪身上,现下更是眼睛全跟着她走。 “今日莫厂公能前来,松文先在此谢过。” 薛松文离莫云溪最近,也最先开了口。 他是实打实的,打心眼儿里感激莫云溪,若不是她,自己的那两房小妾定然打发不走,且不说能不能与林听寒成婚,即便是成了婚,往后的日子只怕也不好过。 旁的都不要紧,他只怕林听寒受委屈。 莫云溪阔步往前走,也不看他,云淡风轻道:“老大人将他们托付于我,我自然要关照,成亲这样的大事不能不来。” 莫云溪与他一点客气都没有,完全一副就事论事的模样。 这样子落在薛松文眼里倒也没什么问题,只和西厂莫厂公一贯雷厉风行的作风别无二致。 “倒是你,从今往后要多留意些,今日一过,上京城里不知多少人就盯上了薛家,即便是要寻人,也大约会是你。” 这样紧要的事情被莫云溪说得很是轻松随意,好像完全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不值得过多担心。 她的话,薛松文琢磨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抬头刚要回话,就对上了薛朝希的目光。 薛朝希的脸色倒是比一开始要好上许多,莫云溪还没来的时候,薛府门可罗雀,他脸上挂不住,自然高兴不起来。 如今薛府的门槛都快被那群人踏破了,这会儿往棠棣厅走着,身后浩浩荡荡的还跟了一大群人,薛朝希的面色是既欣悦又满意。 在确认薛朝希没有什么异样情绪后,薛松文才朝着莫云溪回道:“莫厂公放心,松文心中有数。” 能将心仪之人娶回家,让她做自己明媒正娶的正房发妻,薛松文就已心满意足了。 他对钱财权势那些身外之物并无多少渴求,这会子经莫云溪一提醒,更是明白,即便自己不求不争,身处上京城之中,也难免会被功名利禄的大漩涡卷进去。 “心里有数就好,女儿家清清静静的最好,不要叫外头的那些乌糟事扰她心烦。” 莫云溪脚步不停,大婚的典礼已过,她心下也松泛不少,说完这话之后,几不可闻地轻呼了一口气。 “是。” 薛松文应得乖巧,侧前方走着的薛朝希更是朝他投来了一道目光,父子俩用眼神微妙地交流着。 棠棣厅早已布置好,四周都点上了花灯,亮若白昼,外头月色正好,就越发显得厅内灯火阑珊,充盈着喜气与热闹。 宾客们入座之后,薛家的家人才紧跟着落座,大婚晚宴就此开始。 薛府的婢女们个个儿手捧托盘,将一道道精细味美的菜肴布于桌上,薛夫人更请了城中有名的戏班子在厅内正中央唱戏。 几道急而热烈的大鼓点俄而响起,锣声紧随其后,青衣花旦就一撒袖子开口唱了起来。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成了背景音,使得棠棣厅内的众人有了交谈告语的空间,众人饮酒作乐,品菜看戏,薛松文则由薛朝希陪着,在席间敬酒。 表面上的热闹亦是热闹,莫云溪坐在那里,连眼也不用抬,就知道这席间有多少束目光都隐隐往自己这边窥探着。 她提起面前的酒壶,自斟了一杯,又将酒杯捏在手上,缓缓送到嘴边,神态慵懒又无谓,好像对这些全然不见一般。 青玄和墨七分立在她身后两侧,时时刻刻警惕着席间众人的动向。 这样的宴会,往往是最容易出事的,只因有着事由,众人都顾着乐呵,吃菜闲谈的吃菜闲谈,喝酒的喝酒,很少有人警惕。 越是这种时候,莫云溪的安危,对于他们来说就越是要紧。 慢悠悠地饮尽了一杯酒,莫云溪方缓缓抬眸,视线从席间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并没有具体落到哪个人身上。 今日薛府喜宴,的的确确是叫她见识到了人情冷暖。 过往的经历告诉她人心本如此,趋利避害乃是常事,可今日亲眼见着了这些,到底是心里头有点儿堵得慌。 上京城中的风向从无定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楼塌了的事情多不胜数,多少人追求功名利禄,渴慕权势,墙头草一样两边倒,到最后,竟连半点人情味儿也没了。 真是无趣。 莫云溪心下冷笑,眸子微垂,手上还捏着一只空酒杯,不知不觉已有了几分黯然伤感之意。 正在这时,头顶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莫厂公。” 莫云溪一抬头,正是刚才猜出来那幅喜轴书者何人的书生。 面对莫云溪打量的目光,柳文枫毫不躲避,规规矩矩地秉着手朝前推了推,行了一礼,“小生是来赔罪的。” “小生入京不久,对京中的贵人们并不熟识,今日是有眼不识泰山,方才实在是失敬,还望莫厂公切莫怪罪。” “无妨。” 有些没想到他会来,莫云溪微微摆了摆手,旋即才顺势将手中的空酒杯放下。 第437章 我可以答应你 “你叫什么名字?” 莫云溪问道。 柳文枫秉了秉手,答曰:“小生柳文枫。” 闻言,莫云溪又将眼前之人打量几眼,此人瞧着书生气十足,方才又能那样快的猜出来是辜之琰的字,可不简单。 柳文枫来时就端了一杯酒,这时两厢没了话,他便一举酒杯,嘴角扬起弧度,“莫厂公眼光不凡,想来亦是深好书法之人,这一杯酒,小生敬您。” 这突如其来的敬酒,叫莫云溪有点反应不过来。 席间那么多人个个儿都想来给她敬酒,但却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未有一个人真的过来,我不是坐在那里观望着,心里跃跃欲试,又紧张又害怕,又满是期待。 旁边侍宴的婢女早被打发走了,这种场合,莫云溪从来都是由青玄和墨七两个人亲自伺候的。 在看到莫云溪眼中的笑意时,青玄才上前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奉过去。 看莫云溪举杯,柳文枫心内松一口气,自己敬的酒她喝了,那就说明这一份初印象不算差。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柳文枫也没刚才那么紧张了,低头以袖作掩,缓缓喝完自己的那杯酒。 趁着他喝酒的空档,青玄附在莫云溪耳边说了几句话,正巧被柳文枫喝完酒抬头的那一刻看见了。 柳文枫心下留意,刚才第一眼看见莫云溪的时候,他就瞧见了后头的青玄。 先前和那个孩子在西厂大门口时就遇见了这位,既是莫云溪的心腹,想来在人跟前也是十分说得上话的。 柳文枫一开始心里头就有些不安,忐忑着不知青玄是否还记得自己,如今瞧见眼前的场面,心里也有了数。 果不其然,在青玄说完话,直起身子之后,莫云溪朝他看过去的目光里就比方才带了几点不寻常。 柳文枫心里咯噔一下,大脑飞快运转,想到了对策,整个人又平静下来,笑着开了口,“说来也是有缘,小生与莫厂公身后的这位先生似乎有过一面之缘。” 他主动将此事说出来,就比青玄同莫云溪说了,自己还毫不提及的要好,至少能够打消莫云溪一半的怀疑。 柳文枫自信无比,说出这话之后,站在那里就恢复到了极其自然的状态,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莫云溪佯装好奇,眼神中还像模像样的带了几分疑惑,“哦?” 青玄站在他身后,望向柳文枫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旁边的墨七虽不知发生了何事,这也能感受到青玄的不对劲。 他们两个相处日久,但凡对方心里头有什么事儿,浑身上下就都会透出来那种不寻常的感觉,彼此能感受得到。 墨七看看青玄,又看看莫云溪,见这两人面色都如常,最终便将目光锁定了柳文枫。 只听得柳文枫说道:“前些日子小生初入京中,对上京城不甚熟悉,在西厂附近迷了路,所幸得一位心善的小公子引路,才不致流落京城街头。” 他说着,到最后时还略有些自嘲地一笑,将那日的情景说出来是这般自然,一点也不像有意为之。 听着他说“小公子”,莫云溪怔了一瞬,刚朝青玄看过去,瞬间就自己反应过来。 柳文枫口中的小公子,多半说的就是小巫。 只是……小公子……? 莫云溪心底的迷惑未曾表现在脸上,也并未对此表示什么,只笑望着他,提起了今日之事。 “本官答应你的一个要求,什么时候都作数,今日没想好也无妨,日后倘若什么时候想好了,只管来西厂。” 几滴酒顺着杯沿晃洒出来,莫云溪接过青玄递过来的帕子,边沾着手上的酒边说着,“无论什么,本官一概应允。” 她语气悠悠,含了几许慵懒,柳文枫只躬身一应,“小生多谢莫厂公。” 感受到棠棣厅内无数道炽热的目光从背后射过来,柳文枫略略抬眸望了一眼莫云溪,拱手又道:“那小生便不打扰厂公雅兴了。” 酒也敬完了,第一印象也留得不错,柳文枫自然明白此时不是最好的机会,待莫云溪点头之后就立刻折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今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与莫云溪有过多交谈,少不了引人注意,成为众矢之的也未可知。 何况他今日在昏礼之前抢在众人前头猜出了那幅喜轴的书者,出了不小的风头,定有许多人对他不满。 月满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他不是不懂。 回了席间落座,柳文枫的心思也不曾有一刻安生,目光时不时往莫云溪那边瞥一眼,暗自憧憬着,想象着未来的景况。 夜宴如常进行,一晚风平浪静,席间并无什么事发生。 来客里有与莫云溪相熟的朝中官员在酒过三巡后也来敬酒,拉扯感情。 有人起了头,后头来敬酒攀谈的人也越发多起来,更有不少莫云溪从无印象的人也来敬酒,只碍于场面需要,不想薄了薛府的面子,她便也安然受着。 薛府的热闹持续到戌末才堪堪结束,这场大戏在弯月高挂,众人三三两两走出薛府时落了幕。 被薛朝希和薛松文亲送到府外,莫云溪发觉薛朝希脸上的笑很是真切,也不知这老头儿还记不记自己撬了他“未出世的孙子”的仇。 寒暄了两句,莫云溪上了轿,随着一声“起轿”,感受到一瞬失重,带了点酒意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轿子徐徐前行,几个轿夫着意走得很慢,墨七青玄跟轿而行。 没走出多远,青玄就忍不住同墨七提起柳文枫,为他解释着方才在薛府时的异样神情是为何事。 墨七听得入神,两个人边说着,边不时朝轿子里望一眼。 轿子里的人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也不知是否在听他们的交谈。 今夜薛林两家的昏礼在上京城中传开来,两三日过后,大街小巷里议论的中心也依旧是初二那夜的喜宴。 原本可以算得上是冷冷清清的喜宴在莫云溪到来之后一转凄清,热闹得仿佛皇帝寿辰宫中办千叟宴时一样。 这样戏剧性十足的事情,又事关朝中几位大员,自然在民间传得极快,为百姓们茶余饭后所津津乐道。 第438章 削减 几日过去,薛府喜宴的事在民间的热度依然没有消褪下去多少。 西厂内,莫云溪正在花厅用早膳,墨七和青玄在旁边站着。 今日的早膳是白玉丸子,素蒸饺,并一碟小菜,厨房的人用心,连小菜也做得精细。 林听寒安然嫁过去了,晏冠宁在兵部也逐渐熟悉,上京城中亦没什么要紧事,这几日莫云溪可谓心情大好。 一想起林听寒,莫云溪免不了又要问两句,一边夹起一个蒸饺放到面前盘里,一边随意问道:“薛府那边是什么情况,她过去这几日怎么样?” 一听就知道她问的是林听寒,青玄笑得意味深长,“薛朝希的那个二姨娘啊,早先听闻是个跋扈的,性情乖张,平素面对薛夫人都时常言语不敬。” “可属下听人说,这几日那位二姨娘对林姑娘是百般礼让,恭敬得像换了个人似的。” 听青玄说完,莫云溪勾勾唇角,扯出一抹不屑的笑,“不过一个色厉内荏的草包罢了。” 二姨娘其人,那日在喜宴上她算是见识过,当时她总觉得林听寒有些怪怪的,恐怕自己来之前,这位二姨娘就没少说阴阳怪气的话。 林听寒一个闺阁小姐,先前林府中也并无此等事,也不知她独自一人面对这些时会是怎样难过。 想到这里,莫云溪就不得不感慨,幸好自己那日去了,大张旗鼓地去了,否则有这么一位姨娘在,林听寒往后在薛府的日子定然不好过。 “我听说三川口的案子结了?” 莫云溪忽然又开了口,青玄和墨七同时一愣,两三秒过后,才由墨七开了口。 他摇摇头,解释道:“并未结案,只是东厂那边已然有了线索,结案也就是这两日的事情了。” 听他说到有线索了,莫云溪心中就有了数。 华兴文是什么人,这厮一旦抓住一点线索,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就着多么微乎其微的线索他都能往下深挖出一大堆可用的东西。 的确如墨七所说,东厂有了一点线索,其他人就可以当做已经结案了。 按照华兴文一贯的行事风格,三川口的案子结了之后,先到皇上面前禀报都不一定,但一定会先到她面前炫耀一番。 一想到很快就要面对专门跑到她面前来“耀武扬威”的华兴文,莫云溪就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将盘中最后一只蒸饺送进嘴里,莫云溪细嚼慢咽地吃下去,刚搁了筷子,青玄的茶水就递到了面前。 “今儿你随我入宫,下了朝有事交给你。” 莫云溪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茶送了送,朝着青玄说着话,“墨七在厂里就行。” 旁边墨七被点到,虽不知主子为何如此安排,也没多问什么。 往日里都是他陪着莫云溪一道入宫上朝,前前后后的,今儿忽然换了青玄,还有些不习惯。 “往后薛府里还是要常去,随便你们哪个,只叫他们知道不是一时一刻的事情。” 莫云溪说着,起身往外走去,身后两人应喏。 只有时常有西厂的人过去,那些居心不良的人才知道莫云溪对林听寒的关照不是只那一时的,也才明白日后林听寒在薛府中的近况她都会知道。 如此一来,二姨娘之流才不会以为莫云溪不留神这边而轻慢欺负林听寒了。 见人是往外走了,再一看天色,的确也快到了上朝的时候,青玄赶忙跟上去,边走还边回头看了一眼留在花厅的墨七。 别说墨七,就连他也觉得不解。 墨七比自己沉稳些,何况陪着莫云溪上朝免不了要在三门外候着,通常这一等就是小一个时辰。 若是朝中那些大臣再喋喋不休个没完,可有得等呢,他一向没这个耐心,故也从不主动要跟着上朝。 想既想不明白,青玄索性将此事抛到脑后,转而提起另一桩来,“主子,咱们要不要派个人到薛府,在林姑娘跟前儿伺候着?” 明白青玄的意思,莫云溪想了一下,到底还是否定了,“不必。” 一则如果她派个人过去,代表的就是西厂的意思,免不了朝上会有人拿此说事,二则即便派过去了,也不能肯定薛家人会不会因此多想,到时让薛松文和林听寒生出嫌隙来,反而不好。 莫云溪的这些思量没有说出来,青玄也没有问。 主子自有主子的考量,他们只需遵从便是。 莫云溪和青玄离开西厂,入宫上朝,官轿从西厂道前走了没多久,巷子口就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 是柳文枫。 自初二那日薛府喜宴过后,他托着那位亲戚在京中又各处周转打听,也是思量再三,才决定今日前来,到莫云溪面前试一试。 因而他今晨用过早饭后,就心里头满怀期望的来了,到西厂正门口时,不过卯时末分。 柳文枫往大门口望了一眼,见门口立了六个侍卫,个个腰胯金刀,穿着西厂的服饰,站得挺拔如松。 深呼吸几下,做好了准备,他方上了台阶,还没到跟前,最前头的一个侍卫就满怀警惕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可有拜帖递进来?” 柳文枫面带微笑,“小生柳文枫,是前两日初二喜宴上,莫厂公叫我来的。” 他的话说完,与他对面而立的那个侍卫脸上也依然带着疑色,像是思考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地“噢”了一声。 侍卫的手抬到半空中,看着他回想道:“你就是青玄大人说的那个小白……” 话说一半,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那人赶忙转了话锋,“白面书生。” 听他说到一半停顿下来,柳文枫用有点迷惑的目光看着眼前人。 侍卫又是这样牵强地改了词,一时搞得跟前其余几个人也一齐失笑,但都碍于柳文枫就在面前,强压着笑意没有笑出声。 青玄同门下的人交代过,说是这两日会有一个书生来西厂。 他们好奇多聊问了几句,从青玄口中也得知,这柳文枫并不是个省油的灯,更知其攀附之意,对他没什么好印象。 第439章 不可多求 如今见着了人,照着青玄所说回忆了一番,倒的确有点小白脸的意思。 几个侍卫相互对视一眼,刚才说话的那个人,便冲着柳文枫又道:“厂公现下不在,一早就出去了。” 一听这话,柳文枫在心中想了想日子,这个时候,想来莫云溪是往宫里头上朝去了。 见他似乎没有要走的意思,那侍卫看他一眼,“厂公不定什么时候回来,在这儿干等着怕也等不到,公子不若先回去,改日再来。” 柳文枫既然来了,就没打算走,今日若是见不到莫云溪,他是断断不会放弃的。 心下抱定此想,柳文枫朝着几人揖了一礼,态度坚决,“莫厂公既不在,那我便在这儿等着。” 见人如此,先头的那个人有些不耐烦,刚“嘿”了一声想要说他,就被旁边另一个侍卫拉住。 两人之间一来一回的眼神交流,到底还是让前头的那一个放下了火气。 毕竟青玄也交代过他们,莫云溪的吩咐,不可为难他。 但面前这个小白脸也实在是太过于轴了些! 这人就这么在西厂正门口等着,他们还不能赶,因此几个侍卫对他的第一印象就不怎么好,那人没耐烦道:“你要等就等,只是厂公事务繁忙,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可就说不准了。” 无论他们态度如何,柳文枫始终带着三分客气,“劳烦几位了。” “什么事吵吵嚷嚷的?” 一道声音自西厂内传来,所有人齐齐回头,就见墨七走了出来。 一见着墨七,门口的侍卫纷纷收了不耐烦的神色,恭敬规矩地行礼,“墨七大人。” 墨七…… 柳文枫早先就打听过有关西厂的事,莫云溪跟前的人他都知道,因此一听到这个在他心中已经熟悉无比的名字,侧过身就朝着他揖了一礼。 门口的侍卫退避在两侧,墨七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眼角余光瞥见几个侍卫的神情,立时就猜出来这人是谁。 “柳公子既然来了,便到里头坐着等,我们厂公一时半刻只怕还回不来。” 说罢,墨七做了个请的动作,周围的侍卫神色各异地瞄着柳文枫。 柳文枫颔首,“有劳。” 跟着墨七进了西厂,迈进正门的那一刻,柳文枫往里望去,广阔的门庭叫他一阵恍惚。 这里,便是他自打进京以来就心心念念想了许久的西厂了。 从前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地方,如今他也亲自走进来了,脚下踩的这一片地,正是西厂。 虽还未得见莫云溪,可柳文枫就已经心潮澎湃起来,跟着墨七一路往里走,目光四下探索着西厂的每一个角落。 到了在中堂外,墨七短暂地停了一下,又做了个请的动作。 将人请进堂内,墨七一个眼神示意,吩咐底下人上茶,转身请柳文枫就坐,“柳公子,请——” 柳文枫也不客气,落座后刚一抬眼就对上了墨七的目光。 “那日喜宴上,我们见过。” 像是没想到墨七会主动攀谈,柳文枫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而后笑着颔首,“是。” “柳公子大才,一眼就认出了辜老先生的字,如今上在这京城里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初二那日回去的路上,他就听青玄说起许多,现下人就站在面前,左右这会子也没什么事,墨七便想着与他说几句话。 “侥幸,侥幸而已。” 柳文枫谦让着。 一名小太监捧着托盘,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到了跟前,刚要放下托盘,就被墨七接了过去。 小太监朝着墨七躬身一礼,随即往后缓缓退了几步,出了在中堂。 墨七亲手将一盏茶端到他面前,柳文枫赶忙站起身接过,还道了声谢,“多谢。” 看着这样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倒叫他不怎么觉着像青玄口中那个一心攀附权贵的小白脸形象。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他也晓得,因此也并没与柳文枫多言,关照了几句便出了在中堂,留了两个小太监在外头照看着,自己则忙旁的事去了。 柳文枫就坐在堂内等着,堂内除了他之外也再没别人,他毫不遮掩地四下张望,仔细观察着西厂内的布置。 这虽是公家的地方,可堂内装饰的风格却格外冷淡,思来想去,倒的确与上京城中所传闻的莫云溪的风格一致。 他坐在那里,起初并没什么,可眼见着日上三竿,午时将过,堂外依旧是一个人影儿也不见,免不了心里有些着急。 下半晌也不知不觉过去,柳文枫干坐着等,时间对他而言过得很慢很慢,着急之余,心中又多了几分忐忑。 直到天色将晚,眼瞧着夜幕降临时,外头才隐约传来一点动静。 听见声音的那一刻,柳文枫激动地站起身,起身时衣袖轻轻带过手边的茶盏,使得茶盏晃了两下,叮里咣啷的声音让人心惊。 他赶忙一手扶住,茶盏落稳之后才朝外看去,只见外头两个人影在夜色中走过来,身形相仿,还说着话,但在堂内听不真切。 莫云溪和青玄一前一后进了在中堂,两人同时停了交谈,只往堂内看去。 刚一回来就听说柳文枫来了,已在这儿候了整整一日,一打眼果然见着他。 柳文枫站在所坐的位置前头,恭敬万分地秉手下拜,“小生柳文枫,拜见莫厂公。” “嗯。” 莫云溪从他身前走过,在主位上撩袍落座,下一秒就有小太监奉上茶盏。 望着柳文枫平起身子,莫云溪端起茶盏,开门见山问道:“这是想好了?” “说说,想要什么,本官一概许你。” 她说着,拨了拨茶盖,清脆的声音在堂内漾开来,只等着柳文枫的话。 得了消息,墨七也很快赶了过来,从一侧走过,到了莫云溪身后同青玄站在一处。 他一来,青玄也有了说话的人,两个人眉来眼去的,随后都将目光放在柳文枫身上。 柳文枫立在那里,抿了抿唇,说话时缓缓抬眸望向莫云溪,眼里满是恳切。 “回厂公,小生并不想求什么。” 第440章 别小瞧他 “不瞒厂公,小生家中已再无亲眷,走投无路才到了上京城。寒窗苦读数载,别无其他,唯愿有朝一日能够报效朝廷。” 柳文枫说到这里,眼里已是掩不住的热切渴望,“早闻莫厂公乃识马伯乐,小生不才,愿辅佐厂公,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他说这话时,再次正对着莫云溪深深拜下去。 墨七和青玄站在后头,听了他的话之后,两个人表情都很奇怪,彼此疯狂地使着眼色。 那是喜宴上本就是柳文枫猜中,赢了彩头,应他一个要求是该当的,何况读书入仕,乃是天下读书人所共有的一桩心愿,更没什么不妥。 莫云溪淡淡抬眸,视线落在柳文枫脸上,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动,语速平缓。 “本官这西厂不大,门下人也不多,你若愿意……” 莫云溪的话才说了一半,柳文枫就激动抬头,“小生愿意!” 开口后才察觉自己的失礼,柳文枫重又摆正了身子,秉着手在身前,再听莫云溪的话。 莫云溪眼底迅速划过一抹笑意,浅啜了一口茶,尔后徐徐说着,“本官看得出来,你是个有心思的,虽也不是什么坏事,但到了西厂,亦要摒却杂念,踏踏实实的方是正道。” 什么正道不正道的话,莫云溪本是不屑于说的,先前对着晏冠宁便是如此。 可眼前之人与晏冠宁迥然不同,甚至可以说两个人的性情目的是大相径庭。 柳文枫心思多些,一如初二那日喜宴上的动作,往前追溯,也有他与小巫之间的事。 这些事情听到耳里,在心里过了一遍,此人她又要收到门下,自然不得不多说几句。 听着莫云溪的叮嘱,柳文枫不知作何感想,大概只当做是寻常只那么一说罢了,因而想也没想就恭敬应了。 “小生谨记莫厂公教诲。” 面前的人还算乖顺,莫云溪也没其他想要说的。 她又喝了一口茶,淡淡瞥了柳文枫一眼,“年轻人有志向是好事。” “既决定了,便回去收拾收拾,与你那亲戚说明白些,这两日就把东西搬进来。” 莫云溪说着,却见柳文枫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这边,眼睛始终往自己背后瞧。 顺着他的目光回头一看,正好就撞见眉来眼去得正激烈的青玄和墨七。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墨七和青玄也回过神。 二人一对上莫云溪的目光,纷纷紧抿了唇,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别开目光也不敢再看她。 莫云溪微撇了撇嘴,心有几分无奈,此时面前的柳文枫又有了话。 “多谢厂公,知遇之恩,小生必不会辜负。” 莫云溪满意地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借住亲戚家中终究多有不便。” 说罢,又转头朝青玄吩咐,“你多上些心,这两日派几个人过去,帮他把东西搬过来。” 经过刚才那么一遭,青玄本就心虚,赶忙答应了一声,“喏。” 即便如此,应声之后看向柳文枫的目光也不怎么有好感,青玄到底心里存疑,对眼前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有了刚才那话,莫云溪又端起了茶盏,柳文枫极有眼色地告辞,“多谢厂公,那小生便先告退了。” 莫云溪轻“嗯”一声,低着头吹着茶盏里的浮沫,也不看他。 只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在中堂外头伺候的人便将柳文枫送了出去。 柳文枫一走,在中堂内的气氛就更加尴尬起来。 此刻只剩下莫云溪和青玄,墨七三人,后头的那两个自觉心虚,因而站在那里是不声不响的,一声不吭。 堂内只回荡着莫云溪喝茶时,茶盖和茶盏相碰的清脆声音。 “当着外客呢,你们两个今儿是怎么了?” 两个人都心虚着,冷不丁听见莫云溪开了口,在心底一直祈祷着的事情一下落了空。 青玄和墨七相互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挑了挑一边眉毛,谁也没开口,尴尬之意非常。 饮下最后一口茶,莫云溪抬手将茶盏搁至桌上,发出轻轻的一记闷响。 这时,她刮了一眼身后的两个人,声音不高,却威严自俱,“嗯?” “怎么不说话?” 眼看着实在到了不能不答的地步,青玄和墨七眼神交流了几个来回,最终还是青玄被推出去说话。 “回主子,属下是觉得……觉得柳文枫这样的人目的不纯,心术不正,主子您实在没有必要……” 将心中的想法吐露出来,可说到一半又觉得这样说有些僭越不敬,青玄到底是住了口,整个人表现得唯唯诺诺的。 莫云溪轻笑一声,继而又看向他旁边的墨七,“你呢,也是这么想的么?” 突然被点到,墨七虽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愣了一下才抬头。 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眼角余瞥见青玄的目光,墨七终还是点了两下头,并没说其他的什么。 见二人难得的想法如此统一,却是为了这样一桩事,莫云溪不免心下觉得有些好笑。 她的目光在青玄和墨七脸上来回移动,嘴角噙着一丝笑,“别瞧他现在只是一介布衣,能一眼认出辜之琰的字的,不可小觑。” “这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利益场,能跻身其中的未必是有真才实学的,而却一定是家世,权势,钱财这些东西里能占其中一个的。” 莫云溪不知不觉就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像是在感慨官场,又像是在感慨自己,“寒门子弟本来就没什么优势,层层考试都未必比的是学子们的真才实学,如今想要通过科举入仕难上加难。” 她神思飘渺而悠远,语句不停,“一条路走不通,就要在别的路上上下求索。” “开春便是新一科的大考了,赴京赶考的这些学子们有多少都早早儿地拜过了上京城中贵胄世家的门头,柳文枫想来西厂,亦无可厚非。” 青玄和墨七听得认真,垂手立在后头,层层思绪替代掉了刚才的尴尬,思索着莫云溪的话。 “时况如此,我又为何要吝于给他一个机会?” 第441章 就是那人 莫云溪的话说得在理,青玄和墨七也不是不知,只是对那柳文枫多少还是有些放不下成见。 “有才学是不假,但那日属下分明看见他和小巫一道回来,连小孩子都要利用,实在是叫人不齿。” 青玄忍不住又嘀咕一句。 那日西厂外面的情形犹在眼前,在一想喜宴上的事,多半也是柳文枫自己安排的,这一连串儿的操作,叫他都快看懵了。 这样好心思的人,搁在西厂里头终究是埋了颗雷一样,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炸了。 莫云溪又扫了一眼墨七,见他此时难得的沉默,像是也认同青玄的话。 瞧着两人的脸色,莫云溪话锋一转,“此人的身世你们不是也查过了么,家世清白,既不是哪方派来的人,又非奸恶之徒,只要踏实努力,肯用些心,往后扶持起来,也是好的。” 更何况,即便真的有什么,区区一个书生而已,她莫云溪可从来没怕过谁。 莫云溪后头的话一出,青玄和墨七即便心里还有话也没再往下说。 两个人看了看对方,都没有言语。 莫云溪起身往外走,他两个赶忙跟上去,出了在中堂,跟着人到了厢房外,刚要跟进去伺候,就被打发了出来。 “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待会儿晚膳传到房里。”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躬身应道:“喏。” 房门关阖,里头再听不见一点动静,墨七和青玄在檐下站了几秒,回味着刚才与莫云溪的对话,而后两个人同时提步离开。 见青玄步子飞快,显然是有了明白的去处,墨七也没想就跟上去。 “你去哪儿?” “后院。” 简短的两个字,墨七只二三秒就反应过来,不无忧虑地劝了一句,“天都黑了,不妨……”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青玄打断,“那猴儿崽子不到后半夜都不可能睡。” 青玄如此坚持,墨七刚放缓的脚步又快了起来。 夜色中,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急匆匆地穿过回廊,直奔后院而去,风带起衣角翻飞,永夜的寒气直逼体内。 “主子怎样咱们也无法,但这人我实在是看不上眼。” 青玄边走还边气不过似的嘀咕着,事关莫云溪,想他也只是心里头恼闷,怕柳文枫不安好心,墨七便也没接他的话。 到了后院,院中的灯还亮着,院子里却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无,只有西风卷起三两片落叶在空中打着圈儿。 环视四周,见晏冠宁房中的灯还亮着,青玄加快脚步,近些时果然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再和墨七两个到跟前时,隔着一道木门传来大人孩子笑作一团的声音,青玄便放心地上前叩了叩门。 “叩叩叩——” “谁呀?” “我去看看……诶你等……” 几道人声混杂在一起,随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一个小小的缝,探出来一张尤显稚嫩的脸。 “青玄哥哥!”目光绕到他身后又看见了墨七,小巫惊喜道:“大哥二哥,墨七哥哥也来啦!” 饶是刚才还心事重重的,现下一见着孩子,就连墨七那张面瘫脸上也有了笑。 墨七平常话就少,对外人更是一副冷冰冰不近人情的模样。 起初小巫瞧着就怕他,后来跟青玄混开了,相处久了连带着同墨七也熟稔了,因此待他与青玄无异。 两人被小巫拉着迈进房内,不算宽敞的房间一下略显拥挤。 晏冠宁和方平淳不约而同从座中起身,朝来人揖手见礼,熟归熟,规矩断是不能失的。 “如今已是晏大人了,往后不必再同我们行礼。” 青玄笑着抱拳回礼,两个人一来一往的还很像那么回事儿。 他不过随口,晏冠宁却认真起来,面色都严肃了许多,“那怎么好,礼非全虚,而在乎真心,若心中无敬……” “好了好了——”懒待听他滔滔不绝地讲大道理,青玄眼睛一眯,忙改了话,“我这不是怕主子见了又要说嘛!” 莫云溪的确有过这话。 出发点原是不想让晏冠宁觉得得不到尊重,入朝与不入朝没什么区别,只是当事人却本不在意这些。 晏冠宁再没了话,青玄随意挪了个凳子坐下,一手拉了小巫到身边,进入了正题。 “这么晚过来,就为着一件事,你还记得那天迷路的书生吗……对,就是那个姓柳的!” “……” 翌日。 莫云溪梳洗罢,从房里走出来时,看见墨七和青玄站在檐下一人顶了个大熊猫眼,不禁将二人上上下下多看了几眼。 “这……你俩昨晚逛醉春楼去了?” 青玄表情复杂,“主子您说的哪儿的话,我们就这么不像正经人吗……” 又提起来正经人这一茬,莫云溪好笑道:“那就是你一个人去醉春楼了?” 本以为自己在她心里能有个好儿,没想到莫云溪竟然是这么想的! 青玄不知该怎么解释,一脸欲说还休的时候,莫云溪的声音就悠悠传了过来。 “主要是你不正经。” 青玄:…… 一旁墨七努力憋笑的表情,更是在青玄心上又猛扎了一刀。 “行了,交代你的差事尽快去办。”莫云溪扫二人一眼,拿捏起莫厂公的架子来。 “本官,要上朝去了。” 青玄瘪气十足地“哎”了一声,还和临走前的墨七对了个眼神。 莫云溪走之后没多久,青玄就“正经”了起来。 “把后厢房打扫出来,巳时前后那位可就来咯。” 吩咐完了底下人,在一众小太监好奇的目光下,青玄随便挑了几个人就出了西厂,留下一群人望着他的背影在前庭院儿里八卦起来。 带着人按着打探到的消息,很快就找到了柳文枫所借住的钱府。 “就是这儿了。” 青玄一卷手上的地图,收进袖中,抬头去看面前这座说不上大也不算小的宅邸,抿着唇兀自犹豫着。 他这般神情,身后几个下人亦是对他们今日要找的人生出几分鄙夷。 青玄还没动作,钱府外的家丁就已注意到了这一行人。 “您几位是?” 第442章 为我而来 “他们是来找我的。”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却不见人影,青玄一行人并门口几个家丁目光四下探寻。 下一刻,撞进眼里的就是柳文枫。 钱府的家丁见着他倒是行了一礼,可也不见多少恭敬。 柳文枫上前来,先是对着青玄揖了揖手,随后就将人往里请,一边又对守门人道:“有劳几位了。” 青玄昂首阔步,抬脚刚要往府内走,就被门前人挡了下来。 挡住去路的那家丁也不看他,只是朝着柳文枫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柳公子,老爷吩咐了,倘或您要见客,且将人请到外头茶楼酒肆里头见。” 这话一出,柳文枫的脸色就不大好看,青玄他们还当面儿呢,家丁的话这样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不说,又像是将他寄人篱下,不愿让人瞧见的一面生生揭了出来。 面子里子都挂不住,柳文枫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钱府门前的几个家丁见他是这般反应,对着彼此使了个眼色,态度统一得令人可畏。 先头说话的那个再次开了口,对着柳文枫是半点尊敬也无,活像是怕他听不懂前面的话一样,“咱们钱府虽算不得多富贵,但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人家,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的。” 本是冲柳文枫的话,怎奈一出口,青玄就眸色一沉。 西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状立即上前,不待那人反应,“啪”的一耳光猛扇过去。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是哪门子的闲杂人等!” 家丁的脸上骤然显现五个殷红的手指印儿,捂着脸正回头时,嘴角已然带了血。 然而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一块腰牌就正到了自己眼前。 他连同身后的其他几个家丁瞪大了眼睛去看,乍一看见上头的字样,吓得脸色儿都变了,刚才被打的那个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小的该死,该死……” 家丁一边哭鼻抹泪地讨饶,一边抬手扇自己巴掌打得啪啪响,“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小的一命!” 后头那几个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得几乎快要站不住。 西厂的人向来手段狠厉,这样的事哪用青玄动手,他不过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 青玄站在那里,面色变化始终不大,此时细看还能看出几分好整以暇,云淡风轻来。 而柳文枫在旁看着,只觉心惊肉跳。 望着跪在青玄面前痛哭流涕,自己打自己的家丁,他心里冒出来的竟不是得以报复的爽快,而是畏惧,深深的畏惧! 但凡西厂之人,到了外头就能叫众人怕成这样子,非身家性命握在对方手里不能了。 ——一个太监侍卫尚且如此,莫云溪那得是多大的权势! 青玄没有动作,后头西厂的人也只是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们。 “小的该死,求大人恕罪……” 刚才那家丁自己抽自己耳光,抽得头晕眼花,脑子里冒金星,嘴角的血沾了一手都不敢停下片刻,更别说哪一下稍微放轻一点了。 “小的千不该万不该言语冲撞了大人,但小的真不是冲大人您啊……” 那人许是急了,连这话也说出了口,他脱口而出的话叫柳文枫脸一下黑到了极致。 本就看不上柳文枫,见人这般,青玄一下就来了兴致。 一双眸子里泛着幽冷的光,他语气反却悠悠,“谅你也不敢。” “倘或真的冲撞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扇自己巴掌?笑话!” 青玄显然是一点也不顾及柳文枫,甚至于是肯定了家丁对其的敷衍不敬。 他说完这话,信步就往里走,进钱府比进自己家还自然。 几个家丁吓得连连后退,低着头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地给人让路。 “啪啪”的巴掌声刚要有一瞬停顿,青玄颇显随意的声音就从前面传了出来。 “打,继续打——” “什么时候想清楚作下人的本分了,什么时候停。” 那家丁悔不该当初,可眼下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手一扬一落,单听声响就知道用了多大的手劲儿,“啪!” “啪!” 西厂的人后头跟进去,最后一个见柳文枫不动,还回头瞧了一眼。 柳文枫脸色惨白得厉害,这家丁虽说是对自己不敬,可青玄此举哪里又是为他出气? 不过是借着由头,趁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青玄一走,门口的人显见松了一口气,尤其最前头那人,一边使劲儿扇着自己巴掌不敢丝毫放松,一边身子都松垮下来,又疲惫又庆幸。 毕竟,跟性命比起来,脸上的这点儿疼,固算不得什么。 那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和肢体语言里,柳文枫看了只觉得是好一出杀鸡儆猴,表面上是严惩刁奴,实则是叫他知道其中厉害。 想着,柳文枫又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家丁。 于这家丁而言,今日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尊严甚至是他那张脸都不算什么,家丁如此,往后自己的处境也不知会是如何…… “柳公子?” 西厂的人本就是专门为他来的,半天不见柳文枫跟进来,就有人回头来寻。 柳文枫赶忙应了一声,再顾不得看那人,三两步速速跟了上去。 钱老爷今日并不在府中,柳文枫进京投亲,带的东西亦没多少,底下的人很快就拾掇出来两个不算大的箱子,在得了青玄指示后才往外走。 钱府外,“啪啪”的声响不断,青玄等人过去时,见那家丁已是满脸满手的血,一见来人更是拼了命地磕头。 打也打了,青玄也不想多作为难,施舍般的看了他一眼,“行了。” 他抬抬手,家丁才蓦然停了扇自己巴掌的动作,也不敢抬头,只听得青玄甚是随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回头告诉你们老爷,人我们厂公要了。” 青玄微微侧过脸,后头西厂的人就丢了一个荷包给家丁。 “这银子是赏你家老爷的,谢他这几日对柳公子的照顾。” 第442章 为我而来 “他们是来找我的。” 忽然一道声音传来,却不见人影,青玄一行人并门口几个家丁目光四下探寻。 下一刻,撞进眼里的就是柳文枫。 钱府的家丁见着他倒是行了一礼,可也不见多少恭敬。 柳文枫上前来,先是对着青玄揖了揖手,随后就将人往里请,一边又对守门人道:“有劳几位了。” 青玄昂首阔步,抬脚刚要往府内走,就被门前人挡了下来。 挡住去路的那家丁也不看他,只是朝着柳文枫说话,脸上还带着笑,“柳公子,老爷吩咐了,倘或您要见客,且将人请到外头茶楼酒肆里头见。” 这话一出,柳文枫的脸色就不大好看,青玄他们还当面儿呢,家丁的话这样直接,拂了他的面子不说,又像是将他寄人篱下,不愿让人瞧见的一面生生揭了出来。 面子里子都挂不住,柳文枫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钱府门前的几个家丁见他是这般反应,对着彼此使了个眼色,态度统一得令人可畏。 先头说话的那个再次开了口,对着柳文枫是半点尊敬也无,活像是怕他听不懂前面的话一样,“咱们钱府虽算不得多富贵,但也不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人家,可不是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的。” 本是冲柳文枫的话,怎奈一出口,青玄就眸色一沉。 西厂的人也不是吃素的,见状立即上前,不待那人反应,“啪”的一耳光猛扇过去。 “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我们是哪门子的闲杂人等!” 家丁的脸上骤然显现五个殷红的手指印儿,捂着脸正回头时,嘴角已然带了血。 然而他连反应都来不及反应,一块腰牌就正到了自己眼前。 他连同身后的其他几个家丁瞪大了眼睛去看,乍一看见上头的字样,吓得脸色儿都变了,刚才被打的那个更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大人,小的该死,该死……” 家丁一边哭鼻抹泪地讨饶,一边抬手扇自己巴掌打得啪啪响,“小的该死,小的该死!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小的一命!” 后头那几个立时吓得魂飞魄散,腿软得几乎快要站不住。 西厂的人向来手段狠厉,这样的事哪用青玄动手,他不过一个眼神,底下的人就知道该怎么办。 青玄站在那里,面色变化始终不大,此时细看还能看出几分好整以暇,云淡风轻来。 而柳文枫在旁看着,只觉心惊肉跳。 望着跪在青玄面前痛哭流涕,自己打自己的家丁,他心里冒出来的竟不是得以报复的爽快,而是畏惧,深深的畏惧! 但凡西厂之人,到了外头就能叫众人怕成这样子,非身家性命握在对方手里不能了。 ——一个太监侍卫尚且如此,莫云溪那得是多大的权势! 青玄没有动作,后头西厂的人也只是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们。 “小的该死,求大人恕罪……” 刚才那家丁自己抽自己耳光,抽得头晕眼花,脑子里冒金星,嘴角的血沾了一手都不敢停下片刻,更别说哪一下稍微放轻一点了。 “小的千不该万不该言语冲撞了大人,但小的真不是冲大人您啊……” 那人许是急了,连这话也说出了口,他脱口而出的话叫柳文枫脸一下黑到了极致。 本就看不上柳文枫,见人这般,青玄一下就来了兴致。 一双眸子里泛着幽冷的光,他语气反却悠悠,“谅你也不敢。” “倘或真的冲撞了,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儿扇自己巴掌?笑话!” 青玄显然是一点也不顾及柳文枫,甚至于是肯定了家丁对其的敷衍不敬。 他说完这话,信步就往里走,进钱府比进自己家还自然。 几个家丁吓得连连后退,低着头眼睛都不敢抬一下地给人让路。 “啪啪”的巴掌声刚要有一瞬停顿,青玄颇显随意的声音就从前面传了出来。 “打,继续打——” “什么时候想清楚作下人的本分了,什么时候停。” 那家丁悔不该当初,可眼下再怎么后悔也没用了,手一扬一落,单听声响就知道用了多大的手劲儿,“啪!” “啪!” 西厂的人后头跟进去,最后一个见柳文枫不动,还回头瞧了一眼。 柳文枫脸色惨白得厉害,这家丁虽说是对自己不敬,可青玄此举哪里又是为他出气? 不过是借着由头,趁机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罢了! 青玄一走,门口的人显见松了一口气,尤其最前头那人,一边使劲儿扇着自己巴掌不敢丝毫放松,一边身子都松垮下来,又疲惫又庆幸。 毕竟,跟性命比起来,脸上的这点儿疼,固算不得什么。 那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和肢体语言里,柳文枫看了只觉得是好一出杀鸡儆猴,表面上是严惩刁奴,实则是叫他知道其中厉害。 想着,柳文枫又垂眸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家丁。 于这家丁而言,今日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尊严甚至是他那张脸都不算什么,家丁如此,往后自己的处境也不知会是如何…… “柳公子?” 西厂的人本就是专门为他来的,半天不见柳文枫跟进来,就有人回头来寻。 柳文枫赶忙应了一声,再顾不得看那人,三两步速速跟了上去。 钱老爷今日并不在府中,柳文枫进京投亲,带的东西亦没多少,底下的人很快就拾掇出来两个不算大的箱子,在得了青玄指示后才往外走。 钱府外,“啪啪”的声响不断,青玄等人过去时,见那家丁已是满脸满手的血,一见来人更是拼了命地磕头。 打也打了,青玄也不想多作为难,施舍般的看了他一眼,“行了。” 他抬抬手,家丁才蓦然停了扇自己巴掌的动作,也不敢抬头,只听得青玄甚是随意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回头告诉你们老爷,人我们厂公要了。” 青玄微微侧过脸,后头西厂的人就丢了一个荷包给家丁。 “这银子是赏你家老爷的,谢他这几日对柳公子的照顾。” 第443章 你还在吗 家丁慌忙接了,声音都不甚齐整。 “是,是是……” 青玄用了一个“赏”字,又说钱老爷对柳文枫照顾,无疑是句句打脸。 不单打压了这位钱老爷,叫他知道自己在西厂面前屁都不算,更是将柳文枫仅存的一点颜面撕得渣都不剩! 连府上的小小家丁都敢当着外人的面给他脸色看,可见柳文枫过的是怎样寄人篱下,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早有一辆马车候在了钱府外头,青玄迈步下了台阶,踩着脚凳直上了马车,丝毫也不管后头的柳文枫。 柳文枫迟疑片刻跟上去,其余西厂的人则是将箱子装车,跟坐在后头看着。 马车碌碌行驶,柳文枫被青玄带着进西厂时,已是巳正时辰。 “后厢房刚打扫出来,往后你就住在那儿,若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同我说。” 青玄脚下步子不停,说着话连看他一眼也不肯。 柳文枫在他面前早就算是颜面扫尽了,也知道了青玄对自己的敌意,只躬身答应,“有劳青玄大人。” 随便指了个小太监引他去后厢房安置,青玄一句话也没,就径自往前庭去了。 柳文枫的情绪高涨不起来,头一日就过得这样艰难,实在是令人心有不安。 可一路跟着小太监到了地方,看着比他在钱府所居的那间大上许多的后厢房,眼前一亮的同时,心内又是一阵复杂情绪。 “柳公子,这儿便是您的居处了,有什么事您叫我们,奴才就先不打扰您歇息了。” 小太监说完就退了出去,临走不忘给他带上了门。 柳文枫搁下怀里抱着的要紧包袱,四下看了看这件屋子,陈设简单又不失高雅,品味绝非凡俗,很是雅致。 他坐到桌旁黄花梨的雕花椅上,今日的阴郁一扫而光,仿佛眼前已是一片光明,打马游街,披紫穿红的来日风光。 …… 西厂,后厢房。 一卷书捧在手里,柳文枫的心思早就不知飘到了何处。 他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攀附上莫云溪后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后思绪飘渺,竟回到了故乡。 冷不防扯出来一抹轻蔑的笑,那些往日瞧不起他的乡里人,恐怕日后都要高看他。一想到那群人狗腿般迎上来的笑脸,柳文枫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痛快。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什么东西掉落“嘭”得一声,吓得柳文枫手里书卷也跟着掉了。 他这才回过神,却还是在厢房里,周遭并没有谄媚的同乡人。 柳文枫把书放在桌子上,缓缓推开门,才看到是一个小太监路过。 小太监看了他一眼,忙不迭躬身致歉,“柳公子,打扰到您了!” 柳文枫摆了摆手,左右各瞟了一眼,才小声开口,“莫厂公平日里都不在吗?” 小太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厂公平日里事务繁忙,不在也是常事。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奴才们说,我们代为转告就是。” 柳文枫更是心痒难耐,这样的话自然要亲口和莫云溪说才是,哪里是下人能方便带话的。 但见不到莫云溪,纵使满腹论调,也无从发作。 他咬了咬牙,又觉得哪里都不痛快。 小太监疑惑地看着他,柳文枫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目光似乎过于阴狠。 他急忙摆了摆手,收敛了神色,淡笑道:“没事,我就是问一问。” 小太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笑着,“那奴才就不打扰公子读书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柳文枫又暗自懊悔起来。 等到那人已经走远,这书卷是彻底失去了滋味,任凭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一晃到了下午,他终于按捺不住,信步去了前庭。 快到莫云溪房间的时候,又忽而意识到,这么匆忙大概会让人觉得他不够稳妥。 吸了口气,柳文枫极力让自己缓和了些,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敲了几遍,无人回应。 柳文枫心里嘀咕,只怕是莫云溪不愿意见他了。 反而是如此一想,更是让柳文枫觉得奇怪。既然已经把他带了进来,哪里有把他藏在偏房不给他地位的道理。 柳文枫霎时间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他又抬起了手,打算找莫云溪问个究竟,忽然听见身旁一声轻咳。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敲不开的门,再敲就失礼了么?” 柳文枫赶忙收回手,脸颊通红,转过身却低头一言不发。 “厂公哪里像你一样闲人一个,是时时刻刻守在房间的。” 柳文枫暗暗捏紧了拳头,仿佛被人拆穿了什么一样,愤愤道:“青玄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后厢房认真读书是厂公吩咐的,怎么在大人这里竟成了闲人?” 青玄挑眉看他,“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怎么柳公子这么大反应?” “若公子真的心思全然在书卷里,又何必在意我说什么。” 闻人言入耳,柳文枫冷冷瞥了一眼房门,“那大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点名。我只是想见厂公说说话罢了,厂公又为何不见我。” 青玄只觉得和这样的人交谈,甚是劳累。 “我已经同你说了,厂公日日有要事在身,现在厂公不在房内,你敲门自然无人应了。” 青玄说罢,不再理会柳文枫。 柳文枫上前一步,神色匆匆,“那等厂公回来的时候,我再来向厂公问好。” “随你。” 柳文枫听着青玄这不咸不淡的话,心里百般滋味。 他暗暗心想,既然青玄是莫云溪身边不可或缺的人,那他的一言一行,也能从中窥得些许莫云溪的心思了。 没见到人,柳文枫胃口也淡了,下午送来的东西只吃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 夜里没睡好,又被那些金碧辉煌的梦笼罩着,早上醒了大早,看着朴素的房子和梦里景象反差对比,有一阵热血充上了头脑,跑去了前庭。 这次倒是没有遇到青玄,只有个小太监在扫地。 柳文枫走过去,恭恭敬敬给小太监揖了一礼,客气道:“不知厂公这会子在不在?” 这架势把小太监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 第443章 你还在吗 家丁慌忙接了,声音都不甚齐整。 “是,是是……” 青玄用了一个“赏”字,又说钱老爷对柳文枫照顾,无疑是句句打脸。 不单打压了这位钱老爷,叫他知道自己在西厂面前屁都不算,更是将柳文枫仅存的一点颜面撕得渣都不剩! 连府上的小小家丁都敢当着外人的面给他脸色看,可见柳文枫过的是怎样寄人篱下,下人都不如的日子。 早有一辆马车候在了钱府外头,青玄迈步下了台阶,踩着脚凳直上了马车,丝毫也不管后头的柳文枫。 柳文枫迟疑片刻跟上去,其余西厂的人则是将箱子装车,跟坐在后头看着。 马车碌碌行驶,柳文枫被青玄带着进西厂时,已是巳正时辰。 “后厢房刚打扫出来,往后你就住在那儿,若缺什么短什么,只管来同我说。” 青玄脚下步子不停,说着话连看他一眼也不肯。 柳文枫在他面前早就算是颜面扫尽了,也知道了青玄对自己的敌意,只躬身答应,“有劳青玄大人。” 随便指了个小太监引他去后厢房安置,青玄一句话也没,就径自往前庭去了。 柳文枫的情绪高涨不起来,头一日就过得这样艰难,实在是令人心有不安。 可一路跟着小太监到了地方,看着比他在钱府所居的那间大上许多的后厢房,眼前一亮的同时,心内又是一阵复杂情绪。 “柳公子,这儿便是您的居处了,有什么事您叫我们,奴才就先不打扰您歇息了。” 小太监说完就退了出去,临走不忘给他带上了门。 柳文枫搁下怀里抱着的要紧包袱,四下看了看这件屋子,陈设简单又不失高雅,品味绝非凡俗,很是雅致。 他坐到桌旁黄花梨的雕花椅上,今日的阴郁一扫而光,仿佛眼前已是一片光明,打马游街,披紫穿红的来日风光。 …… 西厂,后厢房。 一卷书捧在手里,柳文枫的心思早就不知飘到了何处。 他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攀附上莫云溪后锦衣玉食的生活,而后思绪飘渺,竟回到了故乡。 冷不防扯出来一抹轻蔑的笑,那些往日瞧不起他的乡里人,恐怕日后都要高看他。一想到那群人狗腿般迎上来的笑脸,柳文枫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痛快。 正想着,忽然听见外面什么东西掉落“嘭”得一声,吓得柳文枫手里书卷也跟着掉了。 他这才回过神,却还是在厢房里,周遭并没有谄媚的同乡人。 柳文枫把书放在桌子上,缓缓推开门,才看到是一个小太监路过。 小太监看了他一眼,忙不迭躬身致歉,“柳公子,打扰到您了!” 柳文枫摆了摆手,左右各瞟了一眼,才小声开口,“莫厂公平日里都不在吗?” 小太监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厂公平日里事务繁忙,不在也是常事。公子若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奴才们说,我们代为转告就是。” 柳文枫更是心痒难耐,这样的话自然要亲口和莫云溪说才是,哪里是下人能方便带话的。 但见不到莫云溪,纵使满腹论调,也无从发作。 他咬了咬牙,又觉得哪里都不痛快。 小太监疑惑地看着他,柳文枫这才发觉自己方才的目光似乎过于阴狠。 他急忙摆了摆手,收敛了神色,淡笑道:“没事,我就是问一问。” 小太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淡淡笑着,“那奴才就不打扰公子读书了。” 他说完,转身要走,柳文枫又暗自懊悔起来。 等到那人已经走远,这书卷是彻底失去了滋味,任凭怎么都看不进去了。 一晃到了下午,他终于按捺不住,信步去了前庭。 快到莫云溪房间的时候,又忽而意识到,这么匆忙大概会让人觉得他不够稳妥。 吸了口气,柳文枫极力让自己缓和了些,走到门前敲了敲门。 敲了几遍,无人回应。 柳文枫心里嘀咕,只怕是莫云溪不愿意见他了。 反而是如此一想,更是让柳文枫觉得奇怪。既然已经把他带了进来,哪里有把他藏在偏房不给他地位的道理。 柳文枫霎时间觉得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他又抬起了手,打算找莫云溪问个究竟,忽然听见身旁一声轻咳。 “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敲不开的门,再敲就失礼了么?” 柳文枫赶忙收回手,脸颊通红,转过身却低头一言不发。 “厂公哪里像你一样闲人一个,是时时刻刻守在房间的。” 柳文枫暗暗捏紧了拳头,仿佛被人拆穿了什么一样,愤愤道:“青玄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在后厢房认真读书是厂公吩咐的,怎么在大人这里竟成了闲人?” 青玄挑眉看他,“我不过随口一说罢了,怎么柳公子这么大反应?” “若公子真的心思全然在书卷里,又何必在意我说什么。” 闻人言入耳,柳文枫冷冷瞥了一眼房门,“那大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点名。我只是想见厂公说说话罢了,厂公又为何不见我。” 青玄只觉得和这样的人交谈,甚是劳累。 “我已经同你说了,厂公日日有要事在身,现在厂公不在房内,你敲门自然无人应了。” 青玄说罢,不再理会柳文枫。 柳文枫上前一步,神色匆匆,“那等厂公回来的时候,我再来向厂公问好。” “随你。” 柳文枫听着青玄这不咸不淡的话,心里百般滋味。 他暗暗心想,既然青玄是莫云溪身边不可或缺的人,那他的一言一行,也能从中窥得些许莫云溪的心思了。 没见到人,柳文枫胃口也淡了,下午送来的东西只吃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 夜里没睡好,又被那些金碧辉煌的梦笼罩着,早上醒了大早,看着朴素的房子和梦里景象反差对比,有一阵热血充上了头脑,跑去了前庭。 这次倒是没有遇到青玄,只有个小太监在扫地。 柳文枫走过去,恭恭敬敬给小太监揖了一礼,客气道:“不知厂公这会子在不在?” 这架势把小太监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才堪堪回过神。 第444章 急于一时 小太监将扫帚撑在地上,低着头回话,“厂公一大早就出去了,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们就是,我们一定转告厂公。”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向厂公当面问好。” “毕竟厂公恩允我来这里,说到底,我心里都是感激的。” 他话说得委婉,小太监没有听懂他话里别的意味,笑得相当洒脱,“公子这就客气了,我们厂公从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公子心里感激,厂公是知道的,不必客套。” 柳文枫已然恨得牙痒痒,上下打量着这太监。 不过是西厂里的一个小太监罢了,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再怎么说,他柳文枫也是莫云溪看中,亲自允准进来的人。 他闭了闭眼,“说到底,还是我身份卑贱,不配时时刻刻在厂公身边为厂公做事罢了。”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厂公实在公务繁忙,并非有意不见公子。” “你不必说这些安慰的话,我心里清楚。” 柳文枫转过身,背影格外显得落寞。 他离开了之后,青玄才又出来,拍了拍小太监的肩,“柳公子可是要找厂公?” “是,柳公子来问奴才厂公在不在,奴才如实回了,只是看起来柳公子似乎不大高兴。” 青玄冷哼一声,“那他可有说,找厂公有什么事?” 说完,他也不再看小太监,丢下一句自言自语的话,抬脚就走了。 “若真是为了道谢,何必急于一时。” 一晃到了午后。 晨起来了一趟,柳文枫不死心,又巴巴儿地赶来了前庭。 阳光铺在庭院里,驱散了些许冷意,也让人越发昏昏欲睡。 侍卫倚在门口小憩,蓦然被脚步声惊醒。 看到是柳文枫,已经见怪不怪,还是先前的说辞。 “柳公子,厂公现在房内歇息,有什么事还请公子等厂公醒来再说。” 闻言,柳文枫焦灼地看了一眼房门,抱怨道:“厂公什么时候才有空,日日前来,日日却不见厂公。” “有什么事情要亲自劳烦厂公?” 话音落下,青玄已经站到了柳文枫的面前,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柳文枫艰难回头,心里五味杂陈。 这话任谁听了心里都不舒服,仿佛他是一个外人而莫云溪更亲近青玄一样。 “那依青玄大人所言,小生该找谁?” 柳文枫挑眉,一肚子的火气,却因着青玄照旧一副和和气气的表情而无从发作。 青玄摆了摆手,小太监俯首退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不再与柳文枫交谈。 柳文枫看在眼里,知道青玄是可以支开旁人,想同自己说什么。 “厂公那么忙,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都照顾周到,我知道柳公子恐怕是觉得厂公冷落了你,所以想同厂公说说话。” 青玄话音落下,柳文枫捏着衣角,抬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但未出声。 青玄绕着他走了半圈,邪看着他,勾起唇角,“你不说我也知道,男儿志在四方,自然不肯就此蜗居狭小一隅。” 柳文枫蓦然抬头,终究是被青玄看穿了心事。 但他也自知,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情,该说的总要说,现在开口也好过再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 “大人也看出来,小生一心想的是可以为厂公分忧。可现在小生却是白吃白喝在西厂,没办法帮上什么忙,看到厂公如此有为,自是愧疚不已……” “既然知道愧疚,那你知道,你现在更应该做什么吗?” “自然!”柳文枫扬起头,眼里神采奕奕,“小生想要在厂公这里谋份差事,这样就能够像您一样帮到厂公了。” 话说到这里,青玄已经肯定了心里的猜想。 柳文枫在莫云溪身边,无非是想要走捷径。 但这捷径,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走的,何况现在莫云溪的打算并不是轻而易举提拔柳文枫。 “你还是不明白。” 青玄双手环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用功读书,争取明年科举金榜题名,这样才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他顿了顿,又道:“把任何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会失了自己的志气。” 本以为青玄主动开口是要着手帮他了,可哪里想到竟然还是要他寂寂无闻地在厢房呆着。 若是柳文枫能有一举成名的实力,自然不需要再贴到西厂来。 柳文枫笑容一瞬凝固,有些哽塞,“可,可若是科举,小生自然尽心竭力,也无须来劳烦厂公了……大人,还请大人再向厂公禀明小生的心志,我想厂公让我在这里……” “其实,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更是厂公的意思。” 青玄一摆手,语气生硬,“厂公希望你能够好好苦读,而不是在这儿日日多思多想。” 又同那一日一样,青玄该说的话说罢,便无心继续理会柳文枫了。 柳文枫也知道,哪怕见了莫云溪,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模一样的说辞。 莫云溪根本不在意他,才能由着下面的人如此怠慢。 明明青玄已经听出来柳文枫的意图,却丝毫不予理会,只装作并不知晓他所有心意。 青玄洋洋洒洒说完安抚柳文枫的话,忽而又话锋一转,“若是柳公子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下人就是。” “厂公既然让你在西厂内安心读书,笔墨纸砚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历年的墨卷,厂公已经安排人去拿了,大概这两日就能送到,还忘柳公子能够安心读书。” “你……” “若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去忙了。” 柳文枫想见的人既然是莫云溪,没见着人,自然还是不甘心,想继续在原地等着。 青玄回头睥睨他一眼,目光凛冽,如刀割在柳文枫心上。 “主子午睡醒来还有事情要忙,你若是拉着厂公不依不饶只管说自己的心事,未免过于自我了些。” “主子的事情,岂是你我能够耽搁的,若是厂公因此生气,更不是我们担当得起的。”青玄语气冷淡,态度更是不怎么友好。 第444章 急于一时 小太监将扫帚撑在地上,低着头回话,“厂公一大早就出去了,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情告诉我们就是,我们一定转告厂公。”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想向厂公当面问好。” “毕竟厂公恩允我来这里,说到底,我心里都是感激的。” 他话说得委婉,小太监没有听懂他话里别的意味,笑得相当洒脱,“公子这就客气了,我们厂公从来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公子心里感激,厂公是知道的,不必客套。” 柳文枫已然恨得牙痒痒,上下打量着这太监。 不过是西厂里的一个小太监罢了,竟敢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 再怎么说,他柳文枫也是莫云溪看中,亲自允准进来的人。 他闭了闭眼,“说到底,还是我身份卑贱,不配时时刻刻在厂公身边为厂公做事罢了。” “公子这说的是哪里话,只是厂公实在公务繁忙,并非有意不见公子。” “你不必说这些安慰的话,我心里清楚。” 柳文枫转过身,背影格外显得落寞。 他离开了之后,青玄才又出来,拍了拍小太监的肩,“柳公子可是要找厂公?” “是,柳公子来问奴才厂公在不在,奴才如实回了,只是看起来柳公子似乎不大高兴。” 青玄冷哼一声,“那他可有说,找厂公有什么事?” 说完,他也不再看小太监,丢下一句自言自语的话,抬脚就走了。 “若真是为了道谢,何必急于一时。” 一晃到了午后。 晨起来了一趟,柳文枫不死心,又巴巴儿地赶来了前庭。 阳光铺在庭院里,驱散了些许冷意,也让人越发昏昏欲睡。 侍卫倚在门口小憩,蓦然被脚步声惊醒。 看到是柳文枫,已经见怪不怪,还是先前的说辞。 “柳公子,厂公现在房内歇息,有什么事还请公子等厂公醒来再说。” 闻言,柳文枫焦灼地看了一眼房门,抱怨道:“厂公什么时候才有空,日日前来,日日却不见厂公。” “有什么事情要亲自劳烦厂公?” 话音落下,青玄已经站到了柳文枫的面前,在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柳文枫艰难回头,心里五味杂陈。 这话任谁听了心里都不舒服,仿佛他是一个外人而莫云溪更亲近青玄一样。 “那依青玄大人所言,小生该找谁?” 柳文枫挑眉,一肚子的火气,却因着青玄照旧一副和和气气的表情而无从发作。 青玄摆了摆手,小太监俯首退下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不再与柳文枫交谈。 柳文枫看在眼里,知道青玄是可以支开旁人,想同自己说什么。 “厂公那么忙,自然不可能事无巨细都照顾周到,我知道柳公子恐怕是觉得厂公冷落了你,所以想同厂公说说话。” 青玄话音落下,柳文枫捏着衣角,抬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唇,但未出声。 青玄绕着他走了半圈,邪看着他,勾起唇角,“你不说我也知道,男儿志在四方,自然不肯就此蜗居狭小一隅。” 柳文枫蓦然抬头,终究是被青玄看穿了心事。 但他也自知,这些都是迟早的事情,该说的总要说,现在开口也好过再这样漫无目的的等下去。 “大人也看出来,小生一心想的是可以为厂公分忧。可现在小生却是白吃白喝在西厂,没办法帮上什么忙,看到厂公如此有为,自是愧疚不已……” “既然知道愧疚,那你知道,你现在更应该做什么吗?” “自然!”柳文枫扬起头,眼里神采奕奕,“小生想要在厂公这里谋份差事,这样就能够像您一样帮到厂公了。” 话说到这里,青玄已经肯定了心里的猜想。 柳文枫在莫云溪身边,无非是想要走捷径。 但这捷径,并非人人都有资格走的,何况现在莫云溪的打算并不是轻而易举提拔柳文枫。 “你还是不明白。” 青玄双手环臂,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现在应该做的事情是好好用功读书,争取明年科举金榜题名,这样才能有一个好的前程。” 他顿了顿,又道:“把任何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终究会失了自己的志气。” 本以为青玄主动开口是要着手帮他了,可哪里想到竟然还是要他寂寂无闻地在厢房呆着。 若是柳文枫能有一举成名的实力,自然不需要再贴到西厂来。 柳文枫笑容一瞬凝固,有些哽塞,“可,可若是科举,小生自然尽心竭力,也无须来劳烦厂公了……大人,还请大人再向厂公禀明小生的心志,我想厂公让我在这里……” “其实,这不仅仅是我的意思,更是厂公的意思。” 青玄一摆手,语气生硬,“厂公希望你能够好好苦读,而不是在这儿日日多思多想。” 又同那一日一样,青玄该说的话说罢,便无心继续理会柳文枫了。 柳文枫也知道,哪怕见了莫云溪,得到的也不过是一模一样的说辞。 莫云溪根本不在意他,才能由着下面的人如此怠慢。 明明青玄已经听出来柳文枫的意图,却丝毫不予理会,只装作并不知晓他所有心意。 青玄洋洋洒洒说完安抚柳文枫的话,忽而又话锋一转,“若是柳公子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告诉下人就是。” “厂公既然让你在西厂内安心读书,笔墨纸砚自然是少不了你的。历年的墨卷,厂公已经安排人去拿了,大概这两日就能送到,还忘柳公子能够安心读书。” “你……” “若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去忙了。” 柳文枫想见的人既然是莫云溪,没见着人,自然还是不甘心,想继续在原地等着。 青玄回头睥睨他一眼,目光凛冽,如刀割在柳文枫心上。 “主子午睡醒来还有事情要忙,你若是拉着厂公不依不饶只管说自己的心事,未免过于自我了些。” “主子的事情,岂是你我能够耽搁的,若是厂公因此生气,更不是我们担当得起的。”青玄语气冷淡,态度更是不怎么友好。 第445章 问问别人吧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脚下的砖竟也变得滚烫,让人站不稳。 柳文枫刚刚转过身绕过拐角,却忽然听见有第三人的声音传来。 稳住步子,仔细一听,是晏冠宁。 “青玄大人,厂公这会儿在么?” “这几日日夜忙碌,今儿终于得空了,这会子正在小憩呢,你且等等,主子大概快醒了。” “那……既如此,今日之事且算了,我回头再来找厂公,只不过我这事情虽然不算极其要紧,也是耽搁不得的。” 晏冠宁不愿打扰莫云溪,说完就要走。 青玄却一改对柳文枫的态度,拦下了他,“你的事自然也是要紧事,何况主子眼下大约也快醒了,且等等罢。” 这话听在耳中,刺在心里。 柳文枫捏紧了手,指甲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 他暗暗自语,“好,好得很,他晏冠宁的事情就是要紧的事可以等厂公醒来,我的事情就无关紧要,只会占了厂公的时间。” “那我算什么,我在这西厂,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青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便对晏冠宁道:“我进去通报一声,你且在外头侯着。” “劳烦。” 青玄说罢,只身去了屋子里。 柳文枫背靠墙上,置身窗边,死死咬着下唇。他又贴近了些,便听到青玄对莫云溪道:“正巧,晏大人来了,正在外头站着呢,说是有要紧事。” 莫云溪语气淡淡,“来了多久?怎么不叫醒我,可不要耽搁了事情。” “您休息也不过小一刻,哪儿会耽误什么事情,晏大人也是才来,属下便让他在外等着了。” 从莫云溪醒来到见到晏冠宁,青玄只字不提柳文枫也来找过莫云溪的事情。 却说柳文枫摇摇晃晃朝回走,路上撞到了人也浑然不觉,直觉失魂落魄。 满腹真心,全然是错付了! 柳文枫嘴角勾起一抹苦笑,自嘲道:“若是本就不打算用我,又何必让我来这西厂受这份屈辱……” “人人都敬畏的莫云溪,莫厂公,原来也不过如此,只是喜欢玩弄别人心志罢了。” 到了房间里,青玄说的历年的墨卷已经送到了,整整齐齐摆放在桌子上。 而今再看这东西,是十分的碍眼,柳文枫径直走过去,毫不客气地全部拨到地上,恨恨踩了上去。 恨意自心底滋生出来,柳文枫眼中滚着怒火,满地墨卷上头历年科举前三甲的锦绣文章更是刺得他心中阵阵作痛。 他又不是那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明明有着真才实学,可为何莫云溪却从头到尾都不肯多看他一眼,倒时时处处稀罕那个晏冠宁! 柳文枫自进京那日在得月楼见识过西厂的权势之后,就有意投靠,盼着莫云溪和西厂能成为自己的倚仗,为此也做了不少功课。 这些日子里,那册“护身符”都快被他翻烂了,上京城中的各方势力与近来之事他亦多处打听,了解得是清清楚楚。 晏冠宁其人其事,他清楚无比,知道那不过是个没有正经读过书,还当过土匪的小户小民,心里越发看他不起。 可再对比如今,莫云溪抬举他,西厂里上上下下的人对晏冠宁都是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的,哪里像对自己这般。 他晏冠宁算什么东西,文章才学比不得自己,身世更不比自己清白,竟然也能高自己一头。 他也配?! 不甘之余,柳文枫满是苦闷。 转念一想,无论如何,该走的路依然要走下去。 哪怕莫云溪一时半刻看不到他,眼里没有他,总也不能轻易放弃,自甘堕落,越发前途渺茫了。 心里给自己鼓劲,柳文枫双手紧攥成拳,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子,一张一张地将满地的墨卷收拾起来。 抬手抚平被自己踩皱的几张墨卷,上头前科状元郎的文章开头几字落入眼中,叫柳文枫又看到了些希望。 柳文枫将一沓墨卷叠放在桌上,又拿镇尺压了,抬手理了理衣领,一推门往外去了。 他一边走,一边四下探寻,好容易在长廊上遇着一个太监,赶忙将人拦下问话。 “这位公公,我想向您打听一下,西厂的那位小公子现在哪里?” 太监手上拎了一个食盒,脚步匆匆的像是紧着要往哪里送饭,哪里有功夫应他,更何况也不知他所说是谁,敷衍道:“什么小公子,我们这儿并没什么小公子,柳公子您还是问问别人。” 太监说完,就提着食盒大步从他面前走了过去,留下柳文枫在原地一头雾水。 本想着寻那日遇见的孩子,毕竟那可是莫云溪的养子,若是以后能在莫云溪跟前为他说上几句话,他也就不愁了。 刚才那太监走后,柳文枫又在西厂里到处走了走,奈何半天也没遇着一个人。 正低头满心苦闷地走着,不知走到了哪里,忽的耳边就传来几道笑声,那声音叫柳文枫浑身一个激灵。 这声音……怎么这般熟悉? 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传来的说话声就让柳文枫惊喜不已。 “他还说今日下了差要给我从南街铺子带红糖糍粑呢!” 是小公子的声音! 柳文枫眼前一亮,暗沉沉的眼睛都有了神儿,抬头打量自己现下所在之处,虽不知这是哪里,只看到前头不远处有一道朱红的大门。 他脚下匆匆,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门前,往里一窥就见着一处空阔的大院子,院中地上还摆放着各式各样的工具,还有许多自己没见过的玩意。 里头的人也已经看到了他,方平淳还在说着什么,小巫就已经激动地边喊边往外跑去。 “是你啊!你怎么来这儿啦?” 柳文枫看见他就像看见了希望一样,还没做好准备,小巫就朝他跑了过来。 一大一小站在后院门口,小巫激动的反应让方平淳都一阵愣怔。 他望着门口的那个人冥思苦想了好一会儿,怎么也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柳文枫微微俯下身,笑吟吟地看着小巫。 “小公子,我们又见面了。” 第446章 小公子 方平淳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此刻就站在二人身旁,一手挠了挠头,对这称呼显然有些不理解。 “小公子?”他将柳文枫上下打量几轮,看向小巫,问道:“啥小公子……他是谁呀?” 柳文枫正要开口,小巫就抢先回道:“他就是我那天跟你说在外头遇见的哥哥,人家是读书人嘛。” 小巫兴兴地拉过柳文枫的手,“以后叫我小巫就成!” 小孩子昂着头望着柳文枫,又问:“柳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他虽年纪还小,却也不是不明白事儿,这西厂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何况与柳文枫相识时,对方不过只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一介书生,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得西厂的。 柳文枫这时依然不曾发觉小巫的身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微微俯着身同他解释。 “是莫厂公让我留在西厂做事的,小……小巫,你平日里都是住在这边吗?” 试着改过来了称呼,柳文枫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这一出院子算不得大,修造得虽也精致,但里头堆了满地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显得十分杂乱。 一杂乱,就显得整个院子环境也不怎么好,不得住人了。 柳文枫心音嘀咕着,莫云溪怎么会让小巫住到这样的院子来,当真奇怪。 正想着,小巫就眨巴着眼睛有了话,“是呀,我和大哥二哥,还有兄弟们都住在这儿。” “柳哥哥,要是以后有什么好顽的地方,你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就来这儿!” 后半句话,柳文枫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只因前头这话就让他愣在原地,一时都回不过神。 大哥二哥?兄弟们? 柳文枫却也没往无慈寨上想,只是又问,“你上头难不成还有两个兄弟?” 小巫哪知道他的心思,扬起一张小脸,单纯道:“这个是我二哥,姓方名平淳,他们都叫他大刀!” 他一边拉过方平淳与柳文枫介绍,一边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很是活泼有灵气,“至于我们大哥嘛……想来柳哥哥你也见过的,就是你们说的晏大人~” 晏冠宁! 听罢这话,柳文枫直觉一道晴天霹雳朝自己劈过来,惊得他双目圆睁,是既惊讶又觉不可思议。 那晏冠宁可是无慈寨的土匪头子,何况已经那个岁数了,怎么可能是莫云溪的养子,可是小巫却给他叫大哥…… 难不成……小巫也是无慈寨的人?! “大哥!大哥回来啦!” 柳文枫正沉浸在震惊情绪里出不来,面前被自己误认为莫云溪养子的小孩就已经绕过他往外跑出去数步之远。 他一脸错愕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晏冠宁抚了抚小巫的头,被小孩拽着衣角的画面。 两人这样亲近的举动,那一声“大哥”更是听得柳文枫太阳穴一阵抽痛。 怎么会! 他千算万算,看准了的养子,西厂的小公子,竟然是土匪窝子里出来的毛小子,和莫云溪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原本打算即便莫云溪一时看不到自己,自己也能靠着这个孩子在莫云溪面前说得上话,没想到算盘全然落空了。 如此大的落差,让原本就神思恹恹的柳文枫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失去了,一下子满心丧气,整个人瞧上去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小巫已经拉着晏冠宁走过来,一见着晏冠宁,里头的方平淳更是脚步飞快地迎上前,柳文枫站在几个人中间,显得又突兀又尴尬。 他们几人哪知柳文枫的心思,更不会明白他此刻的失落,满不着急地将注意力落到这个似乎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大哥,他就是我那天跟你们说的柳哥哥!” 小巫将柳文枫指给晏冠宁看,看着他还是一脸的笑意,全然不曾发觉柳文枫的脸部表情已经僵硬。 晏冠宁顺着他所指,望向面前的人,揖了揖手,“柳公子,幸会。” 他这般有礼,柳文枫断然也不会失了礼数,强迫自己从几近崩溃的情绪里回过神,回之以一揖。 “晏大人,久仰久仰。”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这么一个来回,是谁也没察觉对方眼里的异样情绪。 晏冠宁刚才从前庭回来,临走之时还听青玄抱怨了几句,话里话外满是对这位新入府的柳公子的不满意。 又被青玄拉着说了会子话,先前有关柳文枫的事他全都知晓,自然此时看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寻常。 “晏大人……也住在这里吗?” 柳文枫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晏冠宁顿了一下,才望了一眼院子里,笑着点头,“是,我们一进来就被厂公安排在了后院。” “这儿地方宽敞,又靠后些,我们人多,也不致扰了厂公清静。” 晏冠宁答得实诚,虽听青玄说了那么些事,但对眼前之人亦只是平常态度,并生不出敌意来。 柳文枫有此一问本也是没缘由的,不论他说什么都一样,遂点点头作知道了。 “大哥,糍粑,你答应给我带的红糖糍粑呢?” 小巫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所有人的目光就势落在这个孩子身上,几个大人之间也再没了话。 看晏冠宁正同小巫说话,一边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柳文枫也觉得自己此刻不适合待在这里。 待在这儿,也不过是平白煞风景,他当即告辞道:“厂公交代了一些书要未及细读,小生便先回去了。” “柳公子好走。”晏冠宁说。 见他要走,小巫把心思从红糖糍粑上分出来一些,朝着柳文枫左右摇手,“柳哥哥,回见!” 柳文枫朝小巫微微笑了笑,回过头那一瞬间,眼里的笑意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一样的凛冽之气。 他柳文枫自从进得这上京城,就没少受人白眼,好容易做了这西厂的门客,可莫云溪眼里没有自己,就连他煞费苦心设计相识的养子也是假的! 而晏冠宁出身草莽,连他都比不得,莫云溪却偏偏宠信抬举他…… 老天爷待他也太不公了些! 第446章 小公子 方平淳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过来,此刻就站在二人身旁,一手挠了挠头,对这称呼显然有些不理解。 “小公子?”他将柳文枫上下打量几轮,看向小巫,问道:“啥小公子……他是谁呀?” 柳文枫正要开口,小巫就抢先回道:“他就是我那天跟你说在外头遇见的哥哥,人家是读书人嘛。” 小巫兴兴地拉过柳文枫的手,“以后叫我小巫就成!” 小孩子昂着头望着柳文枫,又问:“柳哥哥,你怎么在这儿呀?” 他虽年纪还小,却也不是不明白事儿,这西厂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进得来的,何况与柳文枫相识时,对方不过只是个进京赶考的书生。 一介书生,自然是没有资格进得西厂的。 柳文枫这时依然不曾发觉小巫的身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只微微俯着身同他解释。 “是莫厂公让我留在西厂做事的,小……小巫,你平日里都是住在这边吗?” 试着改过来了称呼,柳文枫抬头打量四周的环境,这一出院子算不得大,修造得虽也精致,但里头堆了满地奇奇怪怪的东西,总显得十分杂乱。 一杂乱,就显得整个院子环境也不怎么好,不得住人了。 柳文枫心音嘀咕着,莫云溪怎么会让小巫住到这样的院子来,当真奇怪。 正想着,小巫就眨巴着眼睛有了话,“是呀,我和大哥二哥,还有兄弟们都住在这儿。” “柳哥哥,要是以后有什么好顽的地方,你去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就来这儿!” 后半句话,柳文枫是一点也没听进去,只因前头这话就让他愣在原地,一时都回不过神。 大哥二哥?兄弟们? 柳文枫却也没往无慈寨上想,只是又问,“你上头难不成还有两个兄弟?” 小巫哪知道他的心思,扬起一张小脸,单纯道:“这个是我二哥,姓方名平淳,他们都叫他大刀!” 他一边拉过方平淳与柳文枫介绍,一边眼珠子转得滴溜溜的,很是活泼有灵气,“至于我们大哥嘛……想来柳哥哥你也见过的,就是你们说的晏大人~” 晏冠宁! 听罢这话,柳文枫直觉一道晴天霹雳朝自己劈过来,惊得他双目圆睁,是既惊讶又觉不可思议。 那晏冠宁可是无慈寨的土匪头子,何况已经那个岁数了,怎么可能是莫云溪的养子,可是小巫却给他叫大哥…… 难不成……小巫也是无慈寨的人?! “大哥!大哥回来啦!” 柳文枫正沉浸在震惊情绪里出不来,面前被自己误认为莫云溪养子的小孩就已经绕过他往外跑出去数步之远。 他一脸错愕地回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晏冠宁抚了抚小巫的头,被小孩拽着衣角的画面。 两人这样亲近的举动,那一声“大哥”更是听得柳文枫太阳穴一阵抽痛。 怎么会! 他千算万算,看准了的养子,西厂的小公子,竟然是土匪窝子里出来的毛小子,和莫云溪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原本打算即便莫云溪一时看不到自己,自己也能靠着这个孩子在莫云溪面前说得上话,没想到算盘全然落空了。 如此大的落差,让原本就神思恹恹的柳文枫连最后一丝希望也失去了,一下子满心丧气,整个人瞧上去一点精神头都没有。 小巫已经拉着晏冠宁走过来,一见着晏冠宁,里头的方平淳更是脚步飞快地迎上前,柳文枫站在几个人中间,显得又突兀又尴尬。 他们几人哪知柳文枫的心思,更不会明白他此刻的失落,满不着急地将注意力落到这个似乎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大哥,他就是我那天跟你们说的柳哥哥!” 小巫将柳文枫指给晏冠宁看,看着他还是一脸的笑意,全然不曾发觉柳文枫的脸部表情已经僵硬。 晏冠宁顺着他所指,望向面前的人,揖了揖手,“柳公子,幸会。” 他这般有礼,柳文枫断然也不会失了礼数,强迫自己从几近崩溃的情绪里回过神,回之以一揖。 “晏大人,久仰久仰。” 两个人你来我往的这么一个来回,是谁也没察觉对方眼里的异样情绪。 晏冠宁刚才从前庭回来,临走之时还听青玄抱怨了几句,话里话外满是对这位新入府的柳公子的不满意。 又被青玄拉着说了会子话,先前有关柳文枫的事他全都知晓,自然此时看他的眼神也不怎么寻常。 “晏大人……也住在这里吗?” 柳文枫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晏冠宁顿了一下,才望了一眼院子里,笑着点头,“是,我们一进来就被厂公安排在了后院。” “这儿地方宽敞,又靠后些,我们人多,也不致扰了厂公清静。” 晏冠宁答得实诚,虽听青玄说了那么些事,但对眼前之人亦只是平常态度,并生不出敌意来。 柳文枫有此一问本也是没缘由的,不论他说什么都一样,遂点点头作知道了。 “大哥,糍粑,你答应给我带的红糖糍粑呢?” 小巫稚嫩的声音传到耳边,所有人的目光就势落在这个孩子身上,几个大人之间也再没了话。 看晏冠宁正同小巫说话,一边从袖子里往外掏东西,柳文枫也觉得自己此刻不适合待在这里。 待在这儿,也不过是平白煞风景,他当即告辞道:“厂公交代了一些书要未及细读,小生便先回去了。” “柳公子好走。”晏冠宁说。 见他要走,小巫把心思从红糖糍粑上分出来一些,朝着柳文枫左右摇手,“柳哥哥,回见!” 柳文枫朝小巫微微笑了笑,回过头那一瞬间,眼里的笑意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寒冰一样的凛冽之气。 他柳文枫自从进得这上京城,就没少受人白眼,好容易做了这西厂的门客,可莫云溪眼里没有自己,就连他煞费苦心设计相识的养子也是假的! 而晏冠宁出身草莽,连他都比不得,莫云溪却偏偏宠信抬举他…… 老天爷待他也太不公了些! 第447章 消息灵通 柳文枫垂头往前走,耳边还能听见后院内不时传来的笑声,说话声。 这样和谐的声音刺得他心下生疼,热闹是他们的,和气和自在亦是他们的。 他什么都没有! 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莫云溪的养子”身上,可谁成想,老天爷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不肯给他。 怀着一腔又怨又怒的复杂心绪回了后厢房,坐在桌前,满桌的书纸墨卷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前不久才捡起来的墨卷又被猛地拂落在地。 纸页纷飞,散了满地。 一如他心中的热切和希望,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看着满地的书纸,柳文枫更觉凄惨悲凉,自哀自怜之余,一想到有另外一个人,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他渴望的一切,便将所有的一切都记到了晏冠宁头上。 柳文枫一拳打在了桌子上,力气之大,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桌上的茶盏茶壶都震了两震。 他双眼通红,目光一下子狠厉起来,仔细观察肩膀处还可见轻微的颤动,不复从前书生模样。 晏冠宁哪里比得自己,他柳文枫得不到的,旁人就更没资格拥有! 转眼到了十五,十五这天,百官休沐。 巳时初,莫云溪正在院子里头练剑,青玄和墨七在一旁看得入神,不时捧场地惊叹夸赞几句。 日头高挂,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叫人在冬日里也不怎么觉得冷。 莫云溪手腕一转,手中的软剑就在空中灵活地旋了一圈又回转,动作之快,带出一阵凌厉又利落的剑风。 正到关键时候,院外低着头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抬眸看了一眼里头,还是垂手站在院门口。 仔细地观察到小太监的神色,墨七招招手叫人进来。 小太监到了跟前,莫云溪也才停了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地收剑入鞘。 院中几人目光纷纷聚集在小太监身上,只听得人轻禀道:“禀厂公,宫里头来人了,称陛下宣您入宫,往御书房面圣。” “知道了。” 莫云溪听完,想也没想随口应了,转身就回了房中,换了衣裳出来。 她推门而出,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也不知小皇帝今日宣召有什么事,瞧刚才那样儿,想必宫里头也不着急。 可若是没有急事,李恒又为何会在休沐之时召她入宫? 抛开这些思绪,莫云溪转过头,目光落在青玄和墨七两人身上,冲着青玄说:“你随我入宫。” 又是他跟着进宫。 因而听完这话,青玄看了一眼自己正对面站着的墨七,耸了耸肩之后,抬脚就跟着莫云溪走了。 出了西厂,官轿早就候在外头。 青玄扶着莫云溪上了轿,一声“起轿”过后,一顶官轿便从西厂巷出去,穿街过市,稳稳当当地一路往皇城而行。 到了皇宫,至三门外循例落轿。 青玄打起帘子,才伸手让莫云溪搭着出了轿门,旁边就停落了另外一顶青绿色的官轿。 轿子里的人还没现身,跟轿的人就已经告诉了众人轿子里头是谁。 看见姬褚那张脸的一瞬间,青玄和莫云溪几乎是同时一怔。 果不其然,下一刻,华兴文就从轿子里探身走出,一抬眼目光跟对面的两人正正对上,也是一愣。 东西两厂的人对上了向来如此,平时上朝便也罢了,只是没想到休沐的日子竟也能遇见,还偏偏这样巧,一前一后的到了这三门外。 死对头见面,分外眼红。 何况宫里头来的人并没说皇上还召了旁人,两个人都以为小皇帝只单召了自己面圣,此刻看着对方,彼此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 “你怎么在这儿?”莫云溪挑眉发问。 华兴文扫她一眼,眸色淡淡,“怎么,这御书房莫大人进得,旁人便都进不得了?” 片刻愣神过后,莫云溪和青玄这主仆俩几乎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华兴文站定脚步,瞧着这二人的模样,不由轻嘁一声,“德行。” 随后两个人便都提步往前走,青玄和姬褚两个跟班儿自然只能候在三门外。 各自的主子走了之后,他俩对面而站,开始了不服输的眼神对战,谁也不给谁好脸色。 悠长宫道上,莫云溪和华兴文并肩而行,不时有宫女太监们路过,见着他俩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退至一旁,候二人先走。 这两人走在一块儿,片刻的沉默就让双方都浑身不舒坦。 很快华兴文就主动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带了几分调笑之意,“本官可是听说,初二那日,莫厂公好大的阵仗啊——” 他假模假样地感慨着,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感慨之意。 莫云溪轻轻一声嗤笑,“华大人这消息倒是灵通,那日薛府喜宴上也并不见你,如何得知我的阵仗是大是小?” 她故意这么说,华兴文亦是一笑。 “莫大人说笑了,那日的阵仗可是轰动了整个上京城,哪里还需本官着人打探?” 下一句话,却转了个弯儿,“眼看着小半月有余,想来此事也传到了咱们陛下耳朵里,不知今日是不是为着此事宣召。” 华兴文眉头一挑,兴味十足地望着她,“宫里来传话的人并未言明,莫大人以为呢?” 就知道吓唬她。 莫云溪心下暗嘁一声,嘴上倒乐得和他就此展开讨论,佯装认真道:“华大人这可就想错了,陛下国事繁忙,前朝大臣们递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陛下哪儿有功夫关注这些市井民间的小事……” “不不不。” 华兴文摇了摇手,一脸高深莫测,“事关朝臣,又是你莫云溪,这可就算不得是什么民间的小事了,而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陛下关切,询问两句,也是常理之中,常理之中。” 华兴文这话说得好像小皇帝一定是为着此事召他们入宫的,可莫云溪哪里会信,瞧着人正经的模样是越发觉得这人戏多。 莫云溪站定脚步,侧身望他,笑眯眯的,语气却满是认真。 “此等小事,若是陛下也知道了,那也必定是华大人你告的密。” 第447章 消息灵通 柳文枫垂头往前走,耳边还能听见后院内不时传来的笑声,说话声。 这样和谐的声音刺得他心下生疼,热闹是他们的,和气和自在亦是他们的。 他什么都没有! 他把希望寄托在这个“莫云溪的养子”身上,可谁成想,老天爷连这最后一丝希望也不肯给他。 怀着一腔又怨又怒的复杂心绪回了后厢房,坐在桌前,满桌的书纸墨卷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前不久才捡起来的墨卷又被猛地拂落在地。 纸页纷飞,散了满地。 一如他心中的热切和希望,支离破碎得不成样子。 看着满地的书纸,柳文枫更觉凄惨悲凉,自哀自怜之余,一想到有另外一个人,轻轻松松就得到了他渴望的一切,便将所有的一切都记到了晏冠宁头上。 柳文枫一拳打在了桌子上,力气之大,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连带着桌上的茶盏茶壶都震了两震。 他双眼通红,目光一下子狠厉起来,仔细观察肩膀处还可见轻微的颤动,不复从前书生模样。 晏冠宁哪里比得自己,他柳文枫得不到的,旁人就更没资格拥有! 转眼到了十五,十五这天,百官休沐。 巳时初,莫云溪正在院子里头练剑,青玄和墨七在一旁看得入神,不时捧场地惊叹夸赞几句。 日头高挂,暖融融的,照在身上叫人在冬日里也不怎么觉得冷。 莫云溪手腕一转,手中的软剑就在空中灵活地旋了一圈又回转,动作之快,带出一阵凌厉又利落的剑风。 正到关键时候,院外低着头走进来一个小太监,抬眸看了一眼里头,还是垂手站在院门口。 仔细地观察到小太监的神色,墨七招招手叫人进来。 小太监到了跟前,莫云溪也才停了动作,行云流水,十分自然地收剑入鞘。 院中几人目光纷纷聚集在小太监身上,只听得人轻禀道:“禀厂公,宫里头来人了,称陛下宣您入宫,往御书房面圣。” “知道了。” 莫云溪听完,想也没想随口应了,转身就回了房中,换了衣裳出来。 她推门而出,在檐下站了一会儿。 也不知小皇帝今日宣召有什么事,瞧刚才那样儿,想必宫里头也不着急。 可若是没有急事,李恒又为何会在休沐之时召她入宫? 抛开这些思绪,莫云溪转过头,目光落在青玄和墨七两人身上,冲着青玄说:“你随我入宫。” 又是他跟着进宫。 因而听完这话,青玄看了一眼自己正对面站着的墨七,耸了耸肩之后,抬脚就跟着莫云溪走了。 出了西厂,官轿早就候在外头。 青玄扶着莫云溪上了轿,一声“起轿”过后,一顶官轿便从西厂巷出去,穿街过市,稳稳当当地一路往皇城而行。 到了皇宫,至三门外循例落轿。 青玄打起帘子,才伸手让莫云溪搭着出了轿门,旁边就停落了另外一顶青绿色的官轿。 轿子里的人还没现身,跟轿的人就已经告诉了众人轿子里头是谁。 看见姬褚那张脸的一瞬间,青玄和莫云溪几乎是同时一怔。 果不其然,下一刻,华兴文就从轿子里探身走出,一抬眼目光跟对面的两人正正对上,也是一愣。 东西两厂的人对上了向来如此,平时上朝便也罢了,只是没想到休沐的日子竟也能遇见,还偏偏这样巧,一前一后的到了这三门外。 死对头见面,分外眼红。 何况宫里头来的人并没说皇上还召了旁人,两个人都以为小皇帝只单召了自己面圣,此刻看着对方,彼此心下都有些不是滋味。 “你怎么在这儿?”莫云溪挑眉发问。 华兴文扫她一眼,眸色淡淡,“怎么,这御书房莫大人进得,旁人便都进不得了?” 片刻愣神过后,莫云溪和青玄这主仆俩几乎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华兴文站定脚步,瞧着这二人的模样,不由轻嘁一声,“德行。” 随后两个人便都提步往前走,青玄和姬褚两个跟班儿自然只能候在三门外。 各自的主子走了之后,他俩对面而站,开始了不服输的眼神对战,谁也不给谁好脸色。 悠长宫道上,莫云溪和华兴文并肩而行,不时有宫女太监们路过,见着他俩都是恭恭敬敬地行礼,退至一旁,候二人先走。 这两人走在一块儿,片刻的沉默就让双方都浑身不舒坦。 很快华兴文就主动开了口,语气一如既往的轻松,带了几分调笑之意,“本官可是听说,初二那日,莫厂公好大的阵仗啊——” 他假模假样地感慨着,可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感慨之意。 莫云溪轻轻一声嗤笑,“华大人这消息倒是灵通,那日薛府喜宴上也并不见你,如何得知我的阵仗是大是小?” 她故意这么说,华兴文亦是一笑。 “莫大人说笑了,那日的阵仗可是轰动了整个上京城,哪里还需本官着人打探?” 下一句话,却转了个弯儿,“眼看着小半月有余,想来此事也传到了咱们陛下耳朵里,不知今日是不是为着此事宣召。” 华兴文眉头一挑,兴味十足地望着她,“宫里来传话的人并未言明,莫大人以为呢?” 就知道吓唬她。 莫云溪心下暗嘁一声,嘴上倒乐得和他就此展开讨论,佯装认真道:“华大人这可就想错了,陛下国事繁忙,前朝大臣们递的折子都快堆成山了,陛下哪儿有功夫关注这些市井民间的小事……” “不不不。” 华兴文摇了摇手,一脸高深莫测,“事关朝臣,又是你莫云溪,这可就算不得是什么民间的小事了,而是顶顶要紧的大事~” “陛下关切,询问两句,也是常理之中,常理之中。” 华兴文这话说得好像小皇帝一定是为着此事召他们入宫的,可莫云溪哪里会信,瞧着人正经的模样是越发觉得这人戏多。 莫云溪站定脚步,侧身望他,笑眯眯的,语气却满是认真。 “此等小事,若是陛下也知道了,那也必定是华大人你告的密。” 第448章 别冤枉我 闻听此言,华兴文别开目光,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别,这罪名我可当不起。” “莫大人可不要平白冤了我。” 莫云溪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旋即一笑。 那一笑在华兴文的角度来看,却是极美的。 一时也看得有些出了神,脚下的步子不停,神思却早已飘远了。 不知不觉到了御书房外,两人站在外头,门口的郑公公进内通传,没一会儿就从殿内出来,将二人请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莫云溪和华兴文齐齐下拜,同步的动作之下,心思却各不相同。 两个人刚才在半路上说了那些话,这会子都暗戳戳等着看小皇帝下来要说的是否会是初二那日的事。 华兴文想也就罢了,莫云溪想的却是若此事如了自己所想,她便能顺势阴阳怪气华兴文一通。 两个人的心思如出一辙,又都是出奇的幼稚。 小皇帝端坐几案后头,微微倚靠在那里,哪能知道这两个人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免礼。” 二人齐齐起身,“谢陛下——” 看着这两个人站在面前,小皇帝当即就觉得心安许多,顺手拿过郑公公奉上的茶盏,边看向二人,“朕今日叫你们过来,是为着两件事。” 李恒的话一出,莫云溪和华兴文的目光一瞬交互,彼此的心思雀跃欲出。 紧接着,小皇帝后头的话也到了耳边。 “朕听刑部的人说,三川口的案子已经快要结案了,你办得不错。” 小皇帝话音刚落,华兴文和莫云溪又是一个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失落:竟然问的不是初二那日的事。 提到三川口的案子,华兴文正了神色,秉手道:“微臣已找到了相关人证,物证,证据确凿,容不得案犯抵赖,三日之内便可结案,陛下放心。” 顿了顿,华兴文又补了一句,“三川口的案子,刑部的宋小……宋提刑官出了不少力,若不是他,此案也未必能这么快结案。” 听到这里,站在他身侧的莫云溪眸色亮了亮。 宋提刑官,宋怀元,上次在兵部时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就对他印象颇佳,没想到三川口这样的疑难案件告破竟也有他的功劳。 思忖之余,莫云溪不由得又暗暗瞥了一眼华兴文。 这厮一向是抢头功抢惯了的,怎么如今自己领了个头功,还不忘带提一句旁人的功劳。 想到这里,莫云溪看他的目光又多了许多迷惑。 华兴文当真会如此大方? 正不解着,上方就飘来了小皇帝李恒的声音。 “宋怀元的确是个好苗子,年纪轻轻进得刑部,朕可是听说,凡从他手底下过的案子没一个不能破的。” 这便是肯定了华兴文的话。 华兴文乖巧颔首,仍秉着手站在那里。 三两秒之后,小皇帝又有了声音,语速都比刚才轻快不少,显然心情很是不错,“好!此案告破,也算是了了朕心头一桩难事。” 小皇帝垂眸,自上而下地看着华兴文,满脸笑意,“华爱卿大功一件,说,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准!” 听到这里,华兴文眼睛“唰”地一下亮了,但仍不怎么着意地掩了掩,却是反问道:“微臣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小皇帝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很有一国之君的豪迈,“只要这大周朝有的,无论什么,但凡你要,朕都赏你!” “既如此……” 华兴文说着,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对劲了,直勾勾地望向小皇帝面前的几案。 “微臣瞧桌上那汝窑的笔山不错,不知陛下可否将其赏赐给微臣?” 此话一出,小皇帝脸上原本春风般的笑容一瞬间就变成了冬风,嘴角的弧度都僵了。 莫云溪站在那里是想笑不敢笑,也随着华兴文望着小皇帝,等着人的抉择。 那汝窑笔山可是李恒的心爱之物,最初是朝中的王学士亲自献上的,小皇帝得了这物之后是爱不释手,摆在御书房桌上,日日相对,批折子时都要用。 小皇帝仿佛一座雕像石化在那里,过了半天,还是华兴文又试探地唤了一声“陛下”,才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小皇帝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复杂,眉头显见的微皱起来,可刚才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子又实在不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啊! 他心下这样想着,半是劝自己,半是安慰一样。 想了又想,终究只能忍痛割爱,一摆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答允的话,“准了!” 华兴文完完全全是顺着杆子爬,当即就喜兴地谢恩,“谢陛下!” 他早知道小皇帝宝贝那东西,可这汝窑的笔山他也是惦念了许久了,如今逮着机会了,可不得从李恒那儿“讨”过来。 小皇帝答应了,华兴文此刻脸上的笑是真切无比,不比李恒强装的笑僵硬。 他谢完了恩就大步上前,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取了桌上的汝窑笔山,拿在手上,放在面前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他细看笔山的那会子,莫云溪看见,小皇帝坐在那里气闷得脸都快绿了。 左右看了好几遍,华兴文亦是爱不释手地将那东西揣进了怀里,又喜喜兴兴地朝小皇帝笑着道谢,“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小皇帝的心在滴血,却因话是自己说的而不好说什么,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满腹的不舍也无从开口。 看着华兴文那高兴的样子,他是越来越不高兴。 而旁边的莫云溪,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是打心眼儿里好笑,又想笑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可这乐子也看了,到底辛苦也是值得的。 越想越好笑,察觉到小皇帝的目光扫了过来,莫云溪忙不迭扯平嘴角,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行了,这赏赐也领了,宋怀元朕过后自会嘉奖,你先退下。” “朕还有话要和莫爱卿单独说。” 什么事不要紧,主要是现下看他站在面前,小皇帝难惘得很。 第448章 别冤枉我 闻听此言,华兴文别开目光,一副避之不及的表情,“别,这罪名我可当不起。” “莫大人可不要平白冤了我。” 莫云溪又忍不住白了他一眼,旋即一笑。 那一笑在华兴文的角度来看,却是极美的。 一时也看得有些出了神,脚下的步子不停,神思却早已飘远了。 不知不觉到了御书房外,两人站在外头,门口的郑公公进内通传,没一会儿就从殿内出来,将二人请了进去。 “微臣参见陛下。” “微臣参见陛下。” 莫云溪和华兴文齐齐下拜,同步的动作之下,心思却各不相同。 两个人刚才在半路上说了那些话,这会子都暗戳戳等着看小皇帝下来要说的是否会是初二那日的事。 华兴文想也就罢了,莫云溪想的却是若此事如了自己所想,她便能顺势阴阳怪气华兴文一通。 两个人的心思如出一辙,又都是出奇的幼稚。 小皇帝端坐几案后头,微微倚靠在那里,哪能知道这两个人心里头想的是什么。 “免礼。” 二人齐齐起身,“谢陛下——” 看着这两个人站在面前,小皇帝当即就觉得心安许多,顺手拿过郑公公奉上的茶盏,边看向二人,“朕今日叫你们过来,是为着两件事。” 李恒的话一出,莫云溪和华兴文的目光一瞬交互,彼此的心思雀跃欲出。 紧接着,小皇帝后头的话也到了耳边。 “朕听刑部的人说,三川口的案子已经快要结案了,你办得不错。” 小皇帝话音刚落,华兴文和莫云溪又是一个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失落:竟然问的不是初二那日的事。 提到三川口的案子,华兴文正了神色,秉手道:“微臣已找到了相关人证,物证,证据确凿,容不得案犯抵赖,三日之内便可结案,陛下放心。” 顿了顿,华兴文又补了一句,“三川口的案子,刑部的宋小……宋提刑官出了不少力,若不是他,此案也未必能这么快结案。” 听到这里,站在他身侧的莫云溪眸色亮了亮。 宋提刑官,宋怀元,上次在兵部时匆匆见过一面,那时就对他印象颇佳,没想到三川口这样的疑难案件告破竟也有他的功劳。 思忖之余,莫云溪不由得又暗暗瞥了一眼华兴文。 这厮一向是抢头功抢惯了的,怎么如今自己领了个头功,还不忘带提一句旁人的功劳。 想到这里,莫云溪看他的目光又多了许多迷惑。 华兴文当真会如此大方? 正不解着,上方就飘来了小皇帝李恒的声音。 “宋怀元的确是个好苗子,年纪轻轻进得刑部,朕可是听说,凡从他手底下过的案子没一个不能破的。” 这便是肯定了华兴文的话。 华兴文乖巧颔首,仍秉着手站在那里。 三两秒之后,小皇帝又有了声音,语速都比刚才轻快不少,显然心情很是不错,“好!此案告破,也算是了了朕心头一桩难事。” 小皇帝垂眸,自上而下地看着华兴文,满脸笑意,“华爱卿大功一件,说,想要什么赏赐,朕无有不准!” 听到这里,华兴文眼睛“唰”地一下亮了,但仍不怎么着意地掩了掩,却是反问道:“微臣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小皇帝正在兴头上,大手一挥,很有一国之君的豪迈,“只要这大周朝有的,无论什么,但凡你要,朕都赏你!” “既如此……” 华兴文说着,脸上的表情就有点不对劲了,直勾勾地望向小皇帝面前的几案。 “微臣瞧桌上那汝窑的笔山不错,不知陛下可否将其赏赐给微臣?” 此话一出,小皇帝脸上原本春风般的笑容一瞬间就变成了冬风,嘴角的弧度都僵了。 莫云溪站在那里是想笑不敢笑,也随着华兴文望着小皇帝,等着人的抉择。 那汝窑笔山可是李恒的心爱之物,最初是朝中的王学士亲自献上的,小皇帝得了这物之后是爱不释手,摆在御书房桌上,日日相对,批折子时都要用。 小皇帝仿佛一座雕像石化在那里,过了半天,还是华兴文又试探地唤了一声“陛下”,才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小皇帝的表情就变得十分复杂,眉头显见的微皱起来,可刚才话已经说出去了,这会子又实在不好反悔。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他是一国之君,是天子啊! 他心下这样想着,半是劝自己,半是安慰一样。 想了又想,终究只能忍痛割爱,一摆手,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答允的话,“准了!” 华兴文完完全全是顺着杆子爬,当即就喜兴地谢恩,“谢陛下!” 他早知道小皇帝宝贝那东西,可这汝窑的笔山他也是惦念了许久了,如今逮着机会了,可不得从李恒那儿“讨”过来。 小皇帝答应了,华兴文此刻脸上的笑是真切无比,不比李恒强装的笑僵硬。 他谢完了恩就大步上前,在小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取了桌上的汝窑笔山,拿在手上,放在面前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 他细看笔山的那会子,莫云溪看见,小皇帝坐在那里气闷得脸都快绿了。 左右看了好几遍,华兴文亦是爱不释手地将那东西揣进了怀里,又喜喜兴兴地朝小皇帝笑着道谢,“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小皇帝的心在滴血,却因话是自己说的而不好说什么,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满腹的不舍也无从开口。 看着华兴文那高兴的样子,他是越来越不高兴。 而旁边的莫云溪,目睹了这一切之后,是打心眼儿里好笑,又想笑不敢笑,憋得很是辛苦。 可这乐子也看了,到底辛苦也是值得的。 越想越好笑,察觉到小皇帝的目光扫了过来,莫云溪忙不迭扯平嘴角,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看到。 “行了,这赏赐也领了,宋怀元朕过后自会嘉奖,你先退下。” “朕还有话要和莫爱卿单独说。” 什么事不要紧,主要是现下看他站在面前,小皇帝难惘得很。 第449章 保持距离 “微臣告退。” 华兴文也识趣地告退。 东西到手了,既然小皇帝如此说,后头的事想来便与他没多大关系,留不留在这儿更没什么分别了。 直到华兴文退出了殿外,背影渐渐消失在御书房外时,小皇帝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挪了回来。 莫云溪站在那里,哪怕置身事外,与此事无关,也依然能感觉到小皇帝满满的不舍与无奈。 以及那,想发而无从发的一股子怒火。 想着这些,莫云溪嘴角又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咳。” 听得上首之人轻咳了一声,当即就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又乖巧地立在那里。 小皇帝刮她一眼,很快进入了正题,“西南边陲那帮蛮夷已经打进来了,此事你可知道?” 莫云溪怔了一瞬,摇摇头,“各地的急报进了上京城,一向是直接送入禁中的,早朝也并无大臣禀过。” 听她说不知,小皇帝抬手就将一本奏折丢到了几案最前头,示意她看。 收到人的眼神,莫云溪上前两步,站在几案前头,仍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捡了那本奏折打开。 刚一展开,上头的几行字就让她瞳孔缩了一缩。 内容并不多,短短几行,却已将西南战况之紧急交代得一清二楚。 南诏人已率军打了进来,边陲一片混乱,接上来的急报中,因战枉死的平民百姓人数就多达四十! “南诏小国,屡犯我朝边境,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打进来,伤我大周子民,实在是忍无可忍!” 小皇帝怒气冲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莫云溪视线垂下,落在纸页上,急报上头的字显得格外刺目。 “我大周朝正处鼎盛之期,兵强马壮,这群小小的蛮夷,他们怎么敢?!” 小皇帝愠怒的话不断传到耳边,莫云溪始终盯着手上的奏折愣神。 南诏国国土面积不大,仔细算起来,连大周朝的一府之地的大小都比不得,可南诏人生性勇猛好战,其现当政的国君赫连政更是野心勃勃。 莫云溪在脑海中回想着从前的消息,这赫连政原本名唤“赫连正”,当上南诏国的国君之后才改了字,将“正”作“政”。 据说,取的便是先古时期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嬴政的“政”字。 这一个字的来源不同,所取之意可就大不相同了。 赫连政改字之后昭告本国,消息早些年间在诸国当中流传甚广,小皇帝又如何不知此事,如今再看南诏人打了进来,也难怪气得不成样子。 莫云溪搁下手里的奏折,垂眸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桌上另一本展开的奏折,上头“平江府”三字格外瞩目。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神色也是一滞,但碍于小皇帝还在面前,迅速掩了下去,只当作没看见。 莫云溪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论起西南之事,“陛下息怒。” “当战则战,自古以来皆如此,何况赫连政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让本国之人率军攻打我朝,若是避战,定会平白长南诏人的志气。” 小皇帝早就有意迎战,在历代皇帝里,他登基的时日当然不算久,难得遇着了战事,对手又是南诏这样的小国,自然没有理由避战。 况且朝上那帮老臣从前日日都拿他年岁尚小当借口,初登大宝之后,平日里也少不得要听他们的说教。 西南一战,若是大胜,他这个小皇帝也能在朝廷里彻彻底底的站住脚,让那群年事已高又腐朽顽固的老臣再没话可说。 思及此处,小皇帝满心的愤怒多出许多振奋,期待着早日应战,也让自己渴望的那一天早些到来。 “爱卿言之有理!朕也是这么想的。” 见莫云溪也主战,小皇帝也没了顾虑,将自己早前的打算说了出来。 “本就是边陲之地,又地处西南,冬日里西南瘴气萦生,气候更是不利于我朝兵士作战。” “所以朕想,此战还需速战速决,决不可给南诏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莫云溪直勾勾地对上小皇帝的目光。 听他一字一句分析战势滔滔不绝,感受着这位逐渐成长的年轻帝王满身的朝气,和那份睥睨一切,誓为天下共主的霸气。 “……这些想必朝里的那群人也同朕想的是一样的,只是又一则,朕却要单独同你讲。” 小皇帝说了许多话,末了停顿下来,诚恳地望着她。 莫云溪望着他沉浸其中,眼前似乎回到了几年前的场景之中,心绪飘远后又被人拉回了现实。 她抬眸,再次与小皇帝对上了目光,秉手道:“陛下请讲。” 小皇帝又是一下停顿,徐徐谈道:“晏冠宁的天威弩兵部已依着模样大小又造了十架,此次西南之战,朕想或许可用。” 此话入耳,莫云溪心中也觉是尘埃落定。 上次她叫晏冠宁多盯着些兵部,盯着把那十架天威弩做出来,在那之前她与小皇帝在御书房也是一番讨论,二人心照不宣地把提拔晏冠宁的希望放在了西南之战上。 早在半月之前,南诏就已经蠢蠢欲动,那时战况未有这般紧急,南诏又是不起眼的小国,朝上注意自然不多。 因而小皇帝和莫云溪的这一步棋,无论如何朝上是没几个人能料想得到。 莫云溪眼中掠过一轮亮光,颔首接他的话,“这天威弩威力巨大,西南之战又亟需解决,除却我朝出兵以外,天威弩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届时战场上用上天威弩,不需几架就能打得南诏人节节败退,屁滚尿流地滚回南诏去……” 言至最后,莫云溪还不忘顺道颂一波圣,“陛下真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微臣实在愧不能及!” 她这一连串的话,小皇帝是十分受用,满意地点点头,顺着话茬就又道:“既是良策,实施下去少不得又要向莫爱卿借一个人了。” 莫云溪无语,这儿又没外人,何必非要这么拐弯抹角,绞尽脑汁地把话往这儿引。 暗自腹诽,面上也只能保持微笑,“不知陛下所指何人?” 第449章 保持距离 “微臣告退。” 华兴文也识趣地告退。 东西到手了,既然小皇帝如此说,后头的事想来便与他没多大关系,留不留在这儿更没什么分别了。 直到华兴文退出了殿外,背影渐渐消失在御书房外时,小皇帝的目光才从他身上挪了回来。 莫云溪站在那里,哪怕置身事外,与此事无关,也依然能感觉到小皇帝满满的不舍与无奈。 以及那,想发而无从发的一股子怒火。 想着这些,莫云溪嘴角又不禁勾起一丝弧度。 “咳。” 听得上首之人轻咳了一声,当即就收了笑容,一本正经又乖巧地立在那里。 小皇帝刮她一眼,很快进入了正题,“西南边陲那帮蛮夷已经打进来了,此事你可知道?” 莫云溪怔了一瞬,摇摇头,“各地的急报进了上京城,一向是直接送入禁中的,早朝也并无大臣禀过。” 听她说不知,小皇帝抬手就将一本奏折丢到了几案最前头,示意她看。 收到人的眼神,莫云溪上前两步,站在几案前头,仍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捡了那本奏折打开。 刚一展开,上头的几行字就让她瞳孔缩了一缩。 内容并不多,短短几行,却已将西南战况之紧急交代得一清二楚。 南诏人已率军打了进来,边陲一片混乱,接上来的急报中,因战枉死的平民百姓人数就多达四十! “南诏小国,屡犯我朝边境,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打进来,伤我大周子民,实在是忍无可忍!” 小皇帝怒气冲冲的声音自头顶传来,莫云溪视线垂下,落在纸页上,急报上头的字显得格外刺目。 “我大周朝正处鼎盛之期,兵强马壮,这群小小的蛮夷,他们怎么敢?!” 小皇帝愠怒的话不断传到耳边,莫云溪始终盯着手上的奏折愣神。 南诏国国土面积不大,仔细算起来,连大周朝的一府之地的大小都比不得,可南诏人生性勇猛好战,其现当政的国君赫连政更是野心勃勃。 莫云溪在脑海中回想着从前的消息,这赫连政原本名唤“赫连正”,当上南诏国的国君之后才改了字,将“正”作“政”。 据说,取的便是先古时期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嬴政的“政”字。 这一个字的来源不同,所取之意可就大不相同了。 赫连政改字之后昭告本国,消息早些年间在诸国当中流传甚广,小皇帝又如何不知此事,如今再看南诏人打了进来,也难怪气得不成样子。 莫云溪搁下手里的奏折,垂眸的那一瞬间,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桌上另一本展开的奏折,上头“平江府”三字格外瞩目。 她心里咯噔一下,面上神色也是一滞,但碍于小皇帝还在面前,迅速掩了下去,只当作没看见。 莫云溪往后稍稍退了一步,论起西南之事,“陛下息怒。” “当战则战,自古以来皆如此,何况赫连政如此胆大妄为,竟敢让本国之人率军攻打我朝,若是避战,定会平白长南诏人的志气。” 小皇帝早就有意迎战,在历代皇帝里,他登基的时日当然不算久,难得遇着了战事,对手又是南诏这样的小国,自然没有理由避战。 况且朝上那帮老臣从前日日都拿他年岁尚小当借口,初登大宝之后,平日里也少不得要听他们的说教。 西南一战,若是大胜,他这个小皇帝也能在朝廷里彻彻底底的站住脚,让那群年事已高又腐朽顽固的老臣再没话可说。 思及此处,小皇帝满心的愤怒多出许多振奋,期待着早日应战,也让自己渴望的那一天早些到来。 “爱卿言之有理!朕也是这么想的。” 见莫云溪也主战,小皇帝也没了顾虑,将自己早前的打算说了出来。 “本就是边陲之地,又地处西南,冬日里西南瘴气萦生,气候更是不利于我朝兵士作战。” “所以朕想,此战还需速战速决,决不可给南诏人一丝喘息的机会。” 莫云溪直勾勾地对上小皇帝的目光。 听他一字一句分析战势滔滔不绝,感受着这位逐渐成长的年轻帝王满身的朝气,和那份睥睨一切,誓为天下共主的霸气。 “……这些想必朝里的那群人也同朕想的是一样的,只是又一则,朕却要单独同你讲。” 小皇帝说了许多话,末了停顿下来,诚恳地望着她。 莫云溪望着他沉浸其中,眼前似乎回到了几年前的场景之中,心绪飘远后又被人拉回了现实。 她抬眸,再次与小皇帝对上了目光,秉手道:“陛下请讲。” 小皇帝又是一下停顿,徐徐谈道:“晏冠宁的天威弩兵部已依着模样大小又造了十架,此次西南之战,朕想或许可用。” 此话入耳,莫云溪心中也觉是尘埃落定。 上次她叫晏冠宁多盯着些兵部,盯着把那十架天威弩做出来,在那之前她与小皇帝在御书房也是一番讨论,二人心照不宣地把提拔晏冠宁的希望放在了西南之战上。 早在半月之前,南诏就已经蠢蠢欲动,那时战况未有这般紧急,南诏又是不起眼的小国,朝上注意自然不多。 因而小皇帝和莫云溪的这一步棋,无论如何朝上是没几个人能料想得到。 莫云溪眼中掠过一轮亮光,颔首接他的话,“这天威弩威力巨大,西南之战又亟需解决,除却我朝出兵以外,天威弩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届时战场上用上天威弩,不需几架就能打得南诏人节节败退,屁滚尿流地滚回南诏去……” 言至最后,莫云溪还不忘顺道颂一波圣,“陛下真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微臣实在愧不能及!” 她这一连串的话,小皇帝是十分受用,满意地点点头,顺着话茬就又道:“既是良策,实施下去少不得又要向莫爱卿借一个人了。” 莫云溪无语,这儿又没外人,何必非要这么拐弯抹角,绞尽脑汁地把话往这儿引。 暗自腹诽,面上也只能保持微笑,“不知陛下所指何人?” 第450章 见一面吧 小皇帝搁下茶盏,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晏冠宁。” 他语气悠悠,视线落在定窑瓷盏上,“天威弩乃他所造,战场上不比演练,关乎人命的事情,出不得半点差池。” “兵部虽教出来了不少会用天威弩的人,但晏冠宁在,朕才能安心。” 莫云溪顺着他的话附和,“西南之战事关重大,又迫在眉睫,不得不战,陛下所虑甚是。” “晏冠宁如今已在兵部当差,陛下要用他,何须问微臣借人,直接颁一道圣旨,他自会遵旨而行。” 这一番话又侧面奉承了小皇帝,莫云溪站在那里秉着手是格外乖顺。 “好!” 小皇帝看向郑公公,“拟一道旨,遣晏冠宁往西南督战,朕等着他和我朝的大将凯旋归来!” “喏。” 郑公公躬身低应。 莫云溪眼中光芒更甚,抬眼间目光一瞬与小皇帝对上,两个人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心绪自不必说的一致。 早就打好了算盘,就等着今日就势将晏冠宁推出去,西南一战胜算极大,说白了晏冠宁不过是到那儿走上一遭,回来后便可名正言顺地擢升。 小皇帝私心里早想提拔晏冠宁,候到今日,不过是同莫云溪商量好了,要堵朝堂上的悠悠众口罢了。 此事终于提上日程,于小皇帝和莫云溪都是一件大好事。 坐在几案后头的小皇帝突然叹了一声,莫云溪抬头看去。 只见小皇帝身子靠进椅子里,看着桌上成堆成堆的奏折,苦恼道:“战事不难,可朝野内外不怀好心的人太多,朕担心他连西南还没到,就在半路上出了岔子。” 莫云溪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则,不过按在心里,到时自己多加防范罢了。 这会子见小皇帝提起来,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另外一桩事。 踌躇片刻,犹豫着说还是不说,上首的人也望着她的模样疑惑发问,“莫爱卿在想什么?” 莫云溪撇去心中的不决,左右看了看,于是只压低声音禀告,“有一件事,微臣一直没有说过。” 小皇帝好奇地望着她。 “陛下可还记得中秋宫宴那晚?” 提到中秋宫宴,小皇帝一下就回想起来那日兵部异动的事。 他眸子里泛出精明的光,“记得。” 莫云溪抿了抿唇,“那是兵部的事本就蹊跷,可还有一事,微臣当时碍于诸国使臣尚在京中,不宜打草惊蛇,故而未曾禀明陛下。” 一听还有事之前没说,小皇帝双眼微睁,聚精会神地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那日兵部有人来报之后,陛下吩咐微臣和华督司前往查看,半路上微臣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派人赶回了西厂,果然在后院抓到有人想要纵火。” 提到西厂后院,小皇帝的身形明显一僵,莫云溪接着说道:“据底下的人回禀,当时西厂后院被人泼了满地的桐油,若是微臣的人晚上一刻,那人的手里的火折子只怕要将整个西厂后院都点了。” 听起来这样惊心动魄,小皇帝不免心下一顿。 原因无他,中秋宫宴前后,他就听说晏冠宁的天威弩已有成型,想来正在后院放着,这蓄意纵火的人目标如此明确,很难不叫人胆战心惊。 莫云溪亦是后怕,如今想起来也觉得那晚多亏了自己机智,要是反应慢一些,只怕已叫那人得手了。 想起中秋那晚的事,回忆到一些细节,莫云溪又道:“说起来晏冠宁也是个聪明的,那夜微臣回去之后就见院子里只是一个天威弩的底座,上头的部件,零零碎碎的早就被他拆了另存别处了。” “哦?” 小皇帝眼中明显有几许惊喜,“没想到他不仅工于机关之事,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心思亦是不差。” 莫云溪果真是给自己荐了个宝! 莫云溪只想着那日的事,也没注意到小皇帝欣喜的神情,只继续说着,“微臣后来想过,往西厂后要泼桐油,想要纵火的人目的当然是在天威弩,或许还有晏冠宁的人……” “而纵火的人,和擅闯兵部的人只怕是同一批人。” 这个结论一出,正觉惊喜的小皇帝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些,一手捏着下巴抵在桌面上,神思深远。 莫云溪将自己的思虑一一道出,小皇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赞同。 她的所思所想,其中许多都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皇帝的手微微动了动,望着面前思路清晰,正滔滔不绝的人儿,总从人的认真模样里瞧出几分俊秀可人来。 他这位莫爱卿若是个女儿身便好了…… 莫云溪兀自说着,也未注意到小皇帝的目光,即使是目光一瞬对视,也察觉不出什么来。 细细地说完了自己的猜想,话音落下后的两三秒,御书房内都再没有别的声音。 正等着听小皇帝的意思,见人无话,目光又有些涣散,莫云溪稍稍扬高了声音,唤道:“陛下?” 小皇帝这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异样,眼睛在莫云溪身上上下扫射了几次,徐徐开了口,“说得有理,爱卿所想亦是朕所想。” “不过是声东击西,釜底抽薪的一出连环计罢了,那夜侍卫在兵部捡到的腰牌就更不足为信了。” 正因如此,那日小皇帝听了莫华二人的禀报,也并未对那块腰牌多加追查过。 小皇帝转念一想,莫云熙竟然有这样大的耐力,将此事按下不提,直到如今才同他说出来。 “这样大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不知是算安慰还是夸赞的一句话出口,御书房内的君臣二人下来都没有话。 莫云溪刚注意到郑公公有些犹犹豫豫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陛下,文嫔娘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 一时间,小皇帝和莫云溪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通禀的那小太监许也是瞧见了郑公公脸色不好,才又带点为难地补了一句,“文嫔娘娘身子不爽得厉害,太医才去看过,开了药才服了,可还是难受,说想见陛下一面。” 第450章 见一面吧 小皇帝搁下茶盏,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晏冠宁。” 他语气悠悠,视线落在定窑瓷盏上,“天威弩乃他所造,战场上不比演练,关乎人命的事情,出不得半点差池。” “兵部虽教出来了不少会用天威弩的人,但晏冠宁在,朕才能安心。” 莫云溪顺着他的话附和,“西南之战事关重大,又迫在眉睫,不得不战,陛下所虑甚是。” “晏冠宁如今已在兵部当差,陛下要用他,何须问微臣借人,直接颁一道圣旨,他自会遵旨而行。” 这一番话又侧面奉承了小皇帝,莫云溪站在那里秉着手是格外乖顺。 “好!” 小皇帝看向郑公公,“拟一道旨,遣晏冠宁往西南督战,朕等着他和我朝的大将凯旋归来!” “喏。” 郑公公躬身低应。 莫云溪眼中光芒更甚,抬眼间目光一瞬与小皇帝对上,两个人的神情几乎一模一样,心绪自不必说的一致。 早就打好了算盘,就等着今日就势将晏冠宁推出去,西南一战胜算极大,说白了晏冠宁不过是到那儿走上一遭,回来后便可名正言顺地擢升。 小皇帝私心里早想提拔晏冠宁,候到今日,不过是同莫云溪商量好了,要堵朝堂上的悠悠众口罢了。 此事终于提上日程,于小皇帝和莫云溪都是一件大好事。 坐在几案后头的小皇帝突然叹了一声,莫云溪抬头看去。 只见小皇帝身子靠进椅子里,看着桌上成堆成堆的奏折,苦恼道:“战事不难,可朝野内外不怀好心的人太多,朕担心他连西南还没到,就在半路上出了岔子。” 莫云溪如何没有想到这一则,不过按在心里,到时自己多加防范罢了。 这会子见小皇帝提起来,她脑海里又浮现出另外一桩事。 踌躇片刻,犹豫着说还是不说,上首的人也望着她的模样疑惑发问,“莫爱卿在想什么?” 莫云溪撇去心中的不决,左右看了看,于是只压低声音禀告,“有一件事,微臣一直没有说过。” 小皇帝好奇地望着她。 “陛下可还记得中秋宫宴那晚?” 提到中秋宫宴,小皇帝一下就回想起来那日兵部异动的事。 他眸子里泛出精明的光,“记得。” 莫云溪抿了抿唇,“那是兵部的事本就蹊跷,可还有一事,微臣当时碍于诸国使臣尚在京中,不宜打草惊蛇,故而未曾禀明陛下。” 一听还有事之前没说,小皇帝双眼微睁,聚精会神地等着她接着往下说。 “那日兵部有人来报之后,陛下吩咐微臣和华督司前往查看,半路上微臣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派人赶回了西厂,果然在后院抓到有人想要纵火。” 提到西厂后院,小皇帝的身形明显一僵,莫云溪接着说道:“据底下的人回禀,当时西厂后院被人泼了满地的桐油,若是微臣的人晚上一刻,那人的手里的火折子只怕要将整个西厂后院都点了。” 听起来这样惊心动魄,小皇帝不免心下一顿。 原因无他,中秋宫宴前后,他就听说晏冠宁的天威弩已有成型,想来正在后院放着,这蓄意纵火的人目标如此明确,很难不叫人胆战心惊。 莫云溪亦是后怕,如今想起来也觉得那晚多亏了自己机智,要是反应慢一些,只怕已叫那人得手了。 想起中秋那晚的事,回忆到一些细节,莫云溪又道:“说起来晏冠宁也是个聪明的,那夜微臣回去之后就见院子里只是一个天威弩的底座,上头的部件,零零碎碎的早就被他拆了另存别处了。” “哦?” 小皇帝眼中明显有几许惊喜,“没想到他不仅工于机关之事,这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心思亦是不差。” 莫云溪果真是给自己荐了个宝! 莫云溪只想着那日的事,也没注意到小皇帝欣喜的神情,只继续说着,“微臣后来想过,往西厂后要泼桐油,想要纵火的人目的当然是在天威弩,或许还有晏冠宁的人……” “而纵火的人,和擅闯兵部的人只怕是同一批人。” 这个结论一出,正觉惊喜的小皇帝神色也凝重起来。 他身子稍稍往前倾了些,一手捏着下巴抵在桌面上,神思深远。 莫云溪将自己的思虑一一道出,小皇帝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赞同。 她的所思所想,其中许多都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 小皇帝的手微微动了动,望着面前思路清晰,正滔滔不绝的人儿,总从人的认真模样里瞧出几分俊秀可人来。 他这位莫爱卿若是个女儿身便好了…… 莫云溪兀自说着,也未注意到小皇帝的目光,即使是目光一瞬对视,也察觉不出什么来。 细细地说完了自己的猜想,话音落下后的两三秒,御书房内都再没有别的声音。 正等着听小皇帝的意思,见人无话,目光又有些涣散,莫云溪稍稍扬高了声音,唤道:“陛下?” 小皇帝这才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心绪的异样,眼睛在莫云溪身上上下扫射了几次,徐徐开了口,“说得有理,爱卿所想亦是朕所想。” “不过是声东击西,釜底抽薪的一出连环计罢了,那夜侍卫在兵部捡到的腰牌就更不足为信了。” 正因如此,那日小皇帝听了莫华二人的禀报,也并未对那块腰牌多加追查过。 小皇帝转念一想,莫云熙竟然有这样大的耐力,将此事按下不提,直到如今才同他说出来。 “这样大的事情,真是难为你了。” 不知是算安慰还是夸赞的一句话出口,御书房内的君臣二人下来都没有话。 莫云溪刚注意到郑公公有些犹犹豫豫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道声音。 “陛下,文嫔娘娘来了。” 她怎么来了? 一时间,小皇帝和莫云溪心中所想如出一辙。 通禀的那小太监许也是瞧见了郑公公脸色不好,才又带点为难地补了一句,“文嫔娘娘身子不爽得厉害,太医才去看过,开了药才服了,可还是难受,说想见陛下一面。” 第451章 我担待不起 “娘娘怀着龙胎,奴才实在是担待不起才……” 一听顾采薇身子不适,小皇帝什么别的心思也没了,着急摆手,“传她进来!” 跟前的郑公公亦是跟着着急,只想着小太监怎么不早些通报。 “喏。” 小太监退出去后,小皇帝才将目光重又落到莫云溪身上。 “西南之事既定,莫爱卿便先回去。” 莫云溪刚躬身要应,他就又叮嘱了一句,“叫晏冠宁早作准备,三日内随军启程。” “喏。”莫云溪恭应,“微臣告退——” 双手垂在两侧退了几步,转身往外走时,迎面遇上了顾采薇进殿。 莫云溪依礼揖手,顾采薇却浑然看不见她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直往殿内走去。 “陛下。” 西南的事情解决,小皇帝这时有了心思,看着空荡荡的几案又想起了那件汝窑笔山,眉眼皱得有棱有角的。 “这是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又惹了陛下……” 莫云溪刚迈过殿门,背对着里面都能感受到顾采薇的意有所指。 不是我,这回可真的不是我。 心里刚自己想了这么一句,殿内传来的小皇帝的话就让她忍不住吭笑出声。 “还不是那个华兴文,竟敢惦记朕的东西!” 莫云溪大乐,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个忍痛割爱,大度豪迈的一国之君哪儿去了? 被这动静吸引,殿外的两排宫女太监纷纷小心又好奇地朝莫云溪望去。 莫云溪一手攥拳放到嘴边,咳了一声作掩,装出一副正经官样,健步如飞地走了。 走出去好远,她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小皇帝的那句话,语气清晰,犹在耳边。 虽不当面,也能想象得出来那会子小皇帝的脸色。 莫云溪只顾闷头往前走,不知走出多远,到了太和殿广场外通宫道的一处拱门前,忽然闪现到面前的一道人影将她吓了一跳。 呼吸略急促了几分,不过深呼吸了两下,就恢复了平静,她一抬眸就看见了华兴文。 “华大人怎么阴魂不散的,站在这儿也不怕将来往的宫女太监们吓着了。” 到底心里余惊未定,莫云溪说这话时撇了撇嘴角,目光在华兴文身上自上而下地扫了几轮。 “陛下只吩咐叫我先退下,可没说不许我在宫里罢?” 听着华兴文一如既往欠揍的语气,莫云溪也懒怠同他继续分辨,抬脚就往前走。 谁知她往前走,华兴文也跟着她走,硬生生凑到莫云溪身边,距离也不过半步之远。 死皮赖脸。 莫云溪心下暗骂一声,而后又想起刚才在御书房外听见的,忍不禁笑言,“华大人得了赏,原该高高兴兴地回东厂,将那汝窑的笔山焚香洗手好好儿供上才是,怎么在这风口站着不走?” “高兴,自然高兴。” 华兴文顺着她的话说,脸上的笑带了点得意,却并不接她后头的话。 “若当真高兴,也不至于候在这儿了……要我看呀,华大人这是心里头吃味。” 不知莫云溪这话何意,华兴文眉头微微上挑,眼里半含着笑看她,“吃味?” “莫大人怎么总要作此惊人之语,你我可是才从御书房出来的,本官倒不知自己吃的是哪门子的醋了。” 捕捉到关键词,莫云溪眉头微拧,暗测测道:“诶~说对了,就是御书房。” 在华兴文好奇而期待的注视下,莫云溪双手背到身后,做出一副隐世高人看透一切的姿态说着。 “陛下同时宣召你我二人,到了御书房,却只同你华大人问了三川口的案子,一番赏赐就叫你走了,单独与本官说话……” “单这一点,华大人敢说自己毫不在意?” 莫云溪边说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兴味十足。 若他当真不在意,这会子只怕早就回东厂了,哪里还会等在这儿。 这些日子小皇帝单独召华兴文的次数并不多,反倒是同她独处的次数多些,这御书房的动向一向是朝中百官都看在眼里,华兴文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华兴文神色有一瞬不自然,很快双手也负到身后,微微板着上半身,故作无所谓,“这有什么,陛下单独召见哪位臣子都是常有的事,本官有什么好吃味的?” “不承认!” 莫云溪笑得开怀,毕竟她闲来无事最大的乐趣便是拿华兴文开涮,看人如今这幅要强又遮掩不住的样子,自然称了她的心。 他不好意思认,莫云溪也不打算继续逗他,重又同他提起刚才御书房外的事。 莫云溪连“啧”几声,看似感慨道:“不过本官也实在是没想到,华大人看着一副忠臣孝子的样儿,没想到私心里也惦记着皇上的东西。” “惦记也就惦记了,没想到还真敢同皇上讨要,华大人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啊,本官佩服,佩服~” 听莫云溪变着法儿的阴阳怪气,华兴文也不恼,只又从自己袖中将那件汝窑笔山摸了出来,拿在手上把玩。 他边目不转睛地左右细看那东西,边道:“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搁在御书房的案上,整日对着那些奏折,对这好物来说岂不是辜负?” 不知人这话有几分认真,莫云溪只一笑,“那你又可知陛下有多宝贝这东西,才刚我从御书房里出来,遇上了文嫔过来,我前脚才迈过门槛儿,后脚就听见陛下的话。” 莫云溪说着,停下了脚步,一手微微拎着腰间的玉带,像模像样地学起了刚才自己听到的那些。 “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又惹了陛下?” 她捏着嗓子学着顾采薇的声音,神态语气是又娇又嗲。 下一秒,眼神一转,活生生又成了小皇帝的模样,“还不是那个华兴文,竟敢惦记朕的东西!” 一番学样下来,逗得华兴文一手扶墙笑得走不动道,两个人笑作一团,画面竟然离奇的和谐。 这俩死对头凑在一块儿,行为举动又如此一反常态,两道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好奇地看过来。 第451章 我担待不起 “娘娘怀着龙胎,奴才实在是担待不起才……” 一听顾采薇身子不适,小皇帝什么别的心思也没了,着急摆手,“传她进来!” 跟前的郑公公亦是跟着着急,只想着小太监怎么不早些通报。 “喏。” 小太监退出去后,小皇帝才将目光重又落到莫云溪身上。 “西南之事既定,莫爱卿便先回去。” 莫云溪刚躬身要应,他就又叮嘱了一句,“叫晏冠宁早作准备,三日内随军启程。” “喏。”莫云溪恭应,“微臣告退——” 双手垂在两侧退了几步,转身往外走时,迎面遇上了顾采薇进殿。 莫云溪依礼揖手,顾采薇却浑然看不见她似的,看也不看她一眼,直往殿内走去。 “陛下。” 西南的事情解决,小皇帝这时有了心思,看着空荡荡的几案又想起了那件汝窑笔山,眉眼皱得有棱有角的。 “这是怎么了,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又惹了陛下……” 莫云溪刚迈过殿门,背对着里面都能感受到顾采薇的意有所指。 不是我,这回可真的不是我。 心里刚自己想了这么一句,殿内传来的小皇帝的话就让她忍不住吭笑出声。 “还不是那个华兴文,竟敢惦记朕的东西!” 莫云溪大乐,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个忍痛割爱,大度豪迈的一国之君哪儿去了? 被这动静吸引,殿外的两排宫女太监纷纷小心又好奇地朝莫云溪望去。 莫云溪一手攥拳放到嘴边,咳了一声作掩,装出一副正经官样,健步如飞地走了。 走出去好远,她脑子里还回荡着刚才小皇帝的那句话,语气清晰,犹在耳边。 虽不当面,也能想象得出来那会子小皇帝的脸色。 莫云溪只顾闷头往前走,不知走出多远,到了太和殿广场外通宫道的一处拱门前,忽然闪现到面前的一道人影将她吓了一跳。 呼吸略急促了几分,不过深呼吸了两下,就恢复了平静,她一抬眸就看见了华兴文。 “华大人怎么阴魂不散的,站在这儿也不怕将来往的宫女太监们吓着了。” 到底心里余惊未定,莫云溪说这话时撇了撇嘴角,目光在华兴文身上自上而下地扫了几轮。 “陛下只吩咐叫我先退下,可没说不许我在宫里罢?” 听着华兴文一如既往欠揍的语气,莫云溪也懒怠同他继续分辨,抬脚就往前走。 谁知她往前走,华兴文也跟着她走,硬生生凑到莫云溪身边,距离也不过半步之远。 死皮赖脸。 莫云溪心下暗骂一声,而后又想起刚才在御书房外听见的,忍不禁笑言,“华大人得了赏,原该高高兴兴地回东厂,将那汝窑的笔山焚香洗手好好儿供上才是,怎么在这风口站着不走?” “高兴,自然高兴。” 华兴文顺着她的话说,脸上的笑带了点得意,却并不接她后头的话。 “若当真高兴,也不至于候在这儿了……要我看呀,华大人这是心里头吃味。” 不知莫云溪这话何意,华兴文眉头微微上挑,眼里半含着笑看她,“吃味?” “莫大人怎么总要作此惊人之语,你我可是才从御书房出来的,本官倒不知自己吃的是哪门子的醋了。” 捕捉到关键词,莫云溪眉头微拧,暗测测道:“诶~说对了,就是御书房。” 在华兴文好奇而期待的注视下,莫云溪双手背到身后,做出一副隐世高人看透一切的姿态说着。 “陛下同时宣召你我二人,到了御书房,却只同你华大人问了三川口的案子,一番赏赐就叫你走了,单独与本官说话……” “单这一点,华大人敢说自己毫不在意?” 莫云溪边说边笑眯眯地看着他,眼里兴味十足。 若他当真不在意,这会子只怕早就回东厂了,哪里还会等在这儿。 这些日子小皇帝单独召华兴文的次数并不多,反倒是同她独处的次数多些,这御书房的动向一向是朝中百官都看在眼里,华兴文又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像是被戳中了心思,华兴文神色有一瞬不自然,很快双手也负到身后,微微板着上半身,故作无所谓,“这有什么,陛下单独召见哪位臣子都是常有的事,本官有什么好吃味的?” “不承认!” 莫云溪笑得开怀,毕竟她闲来无事最大的乐趣便是拿华兴文开涮,看人如今这幅要强又遮掩不住的样子,自然称了她的心。 他不好意思认,莫云溪也不打算继续逗他,重又同他提起刚才御书房外的事。 莫云溪连“啧”几声,看似感慨道:“不过本官也实在是没想到,华大人看着一副忠臣孝子的样儿,没想到私心里也惦记着皇上的东西。” “惦记也就惦记了,没想到还真敢同皇上讨要,华大人这胆子真不是一般的大啊,本官佩服,佩服~” 听莫云溪变着法儿的阴阳怪气,华兴文也不恼,只又从自己袖中将那件汝窑笔山摸了出来,拿在手上把玩。 他边目不转睛地左右细看那东西,边道:“这可是万里挑一的好东西,搁在御书房的案上,整日对着那些奏折,对这好物来说岂不是辜负?” 不知人这话有几分认真,莫云溪只一笑,“那你又可知陛下有多宝贝这东西,才刚我从御书房里出来,遇上了文嫔过来,我前脚才迈过门槛儿,后脚就听见陛下的话。” 莫云溪说着,停下了脚步,一手微微拎着腰间的玉带,像模像样地学起了刚才自己听到的那些。 “是哪个不开眼的奴才又惹了陛下?” 她捏着嗓子学着顾采薇的声音,神态语气是又娇又嗲。 下一秒,眼神一转,活生生又成了小皇帝的模样,“还不是那个华兴文,竟敢惦记朕的东西!” 一番学样下来,逗得华兴文一手扶墙笑得走不动道,两个人笑作一团,画面竟然离奇的和谐。 这俩死对头凑在一块儿,行为举动又如此一反常态,两道路过的宫女太监都忍不住好奇地看过来。 第452章 如何不恨 碍于来来往往的宫人太多,为避影响不好,莫云溪和华兴文不约而同收敛许多。 二人一并往三门外走去,仍声音不高不低地就御书房之事聊着。 与此同时,西厂内。 书房的门洞开,外头也无人看守,柳文枫前脚才迈进去,后脚就被人按倒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件墨蓝色袍子就映入眼中。 “柳公子?” 柳文枫被人按在地上,前半身匍匐着,头更是紧紧贴着地,勉强抬头才看见墨七。 “你到主子的书房来做什么?” 墨七质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等柳文枫解释,下一句话就令他如雷贯顶。 “擅闯书房重地,依律当杖二十。” 柳文枫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而墨七却丝毫不为所动,双手环臂站在那里,语气冷漠。 “我们西厂的规矩严,柳公子,得罪了。” 墨七话音刚落,只一个眼神,外头就是一阵响动。 脚步声并着窸窸窣窣的杂碎声音,柳文枫被按着动不了,偏侧过头也能看见外头不少侍卫脚步匆匆。 不过小一盏茶的功夫,“哐”的一声,一条宽长如一人的长凳就摆到了外头。 木头长凳落地,沉闷的声音让柳文枫心中一震,反应过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霎时间心下充满了恐惧。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虽出身苦寒,可从小也是衣食无缺,别说挨打了,就是连一些稍重的活儿也没干过。 乍一回头,瞧见外头两个侍卫手中都执了四指粗的棍子,柳文枫吓得浑身都发颤。 按着他的人刚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要拉出去,墨七的声音就又冷冷传来。 “拉远着些打,在主子书房外头打,成什么样子?” 侍卫们齐声应道:“喏。” 呼呼啦啦又是一阵动作,长凳和执杖的侍卫就挪了个地儿,柳文枫更是被两个侍卫直接拖着到了外头一处空地上。 等墨七悠悠走到了跟前,又是一个眼神示意,挟着柳文枫的西厂侍卫一下将人按在了长凳上,跟前几个小太监忙上前前后按住他。 行动被限制,就这么砧板上的肉一样趴在长凳上,一左一右站着的是手持粗棍的侍卫,柳文枫安能不怕。 心下恐惧之极,却又觉得没有道理,仍不死心地说道:“早上我瞧晏冠宁也是往书房来,我来时这书房外头又无人看守,本想着是可以进的,才进去想寻两本书看……” “柳公子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连尊卑上下也不分了?” “他如今任职兵部,合该称上一声晏大人才是,直呼其名未免放肆。”墨七语气如冰。 尽管他们时常忘记称呼“晏大人”,可他们这些人与晏冠宁熟识无比,在西厂内这般也无伤大雅,可这柳文枫毕竟是个外人,又是心怀不轨才进了这西厂的,毕竟不同。 看人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墨七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同他解释了一句。 “柳公子也不必气恼,晏大人来书房,那是主子有话在先的,昨日特地交代了晏大人来书房拿东西。” “若非如此,依着西厂的规矩,晏大人也依然逃不了这二十杖。” 解释完,墨七着意看了一眼柳文枫。 见他双拳紧攥,似乎仍有不甘,也不打算多管,大手一挥,命令下达。 左右两个侍卫接了令,高扬起手中的刑棍就打了下去。 “啊!!” 第一下就用了十足的力,打在身上,疼得柳文枫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 墨七就站在他前头不远的地方观刑,长凳旁边有专门的人计数,一左一右两下记作一杖。 “啊——” “二。” 西厂内已许久没有这样动过刑罚了,若需对案犯严刑拷打,那也是在地牢里头执刑,西厂规矩大,墨七和青玄两个治下极严,自然没有人触犯规矩。 这样大的动静,加上柳文枫嚎的声音不小,来往的太监侍卫并下人们纷纷驻足,远远地看着,就连离得稍远些的也被围观的人群吸引了过来。 这一片区域回荡着柳文枫的惨叫声,而墨七站在跟前,始终是面色如常,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 “十二。” “啊!” “十三。” 十三杖下去,墨七离得不近,都能看到柳文枫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就连衣领都被汗水浸湿。 再看他身后,透过最外层的袍子能瞧见里面的中衣已被血浸湿,只是还不甚明显。 四指粗的板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疼痛在臀腿间炸裂开来,双手攥得越发紧,柳文枫只觉得自己马上快要受不住了。 他已然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下,旁边计数的人的声音,他是一点也听不见。 “十五。” 又是两下重打,柳文枫疼得连喊出声的力气也没有了,被重击一下,也只能趴在那里费力地喘息,眉头皱成一团,显然痛极了。 九转回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出来一个人,其余人便也罢了,可这一位生生是叫疼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柳文枫一眼望见。 “墨七大人。” 熟稔无比的声音传来,晏冠宁已经走到了墨七跟前,目光直直地落到柳文枫身上,“柳公子?这是怎么了……” 晏冠宁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惊讶,可落到柳文枫耳里,却是天大的嘲讽。 这么多人都围过来,他一路过来难道还不知道挨打的是自己? 不过是有意过来看他的笑话,嘲笑他罢了! 莫云溪的恩庇提拔,当朝天子的青眼有加,他晏冠宁什么都占尽了,竟然还要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晏冠宁于他而言,本身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死对头一样的存在,如今这副落败样子竟被他瞧了去,柳文枫又气又羞恼,恨不得立即死了算了。 “擅闯书房重地,不过依律处罚罢了。” 墨七轻飘飘的话更是在柳文枫心上横插一刀。 “十七。” 柳文枫双拳紧攥,他都快被打死了,落在这些人眼里却是罪有应得,小事一桩,叫他如何不恨! 第452章 如何不恨 碍于来来往往的宫人太多,为避影响不好,莫云溪和华兴文不约而同收敛许多。 二人一并往三门外走去,仍声音不高不低地就御书房之事聊着。 与此同时,西厂内。 书房的门洞开,外头也无人看守,柳文枫前脚才迈进去,后脚就被人按倒在地。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件墨蓝色袍子就映入眼中。 “柳公子?” 柳文枫被人按在地上,前半身匍匐着,头更是紧紧贴着地,勉强抬头才看见墨七。 “你到主子的书房来做什么?” 墨七质问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等柳文枫解释,下一句话就令他如雷贯顶。 “擅闯书房重地,依律当杖二十。” 柳文枫抬头诧异地看着他,而墨七却丝毫不为所动,双手环臂站在那里,语气冷漠。 “我们西厂的规矩严,柳公子,得罪了。” 墨七话音刚落,只一个眼神,外头就是一阵响动。 脚步声并着窸窸窣窣的杂碎声音,柳文枫被按着动不了,偏侧过头也能看见外头不少侍卫脚步匆匆。 不过小一盏茶的功夫,“哐”的一声,一条宽长如一人的长凳就摆到了外头。 木头长凳落地,沉闷的声音让柳文枫心中一震,反应过来自己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霎时间心下充满了恐惧。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虽出身苦寒,可从小也是衣食无缺,别说挨打了,就是连一些稍重的活儿也没干过。 乍一回头,瞧见外头两个侍卫手中都执了四指粗的棍子,柳文枫吓得浑身都发颤。 按着他的人刚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要拉出去,墨七的声音就又冷冷传来。 “拉远着些打,在主子书房外头打,成什么样子?” 侍卫们齐声应道:“喏。” 呼呼啦啦又是一阵动作,长凳和执杖的侍卫就挪了个地儿,柳文枫更是被两个侍卫直接拖着到了外头一处空地上。 等墨七悠悠走到了跟前,又是一个眼神示意,挟着柳文枫的西厂侍卫一下将人按在了长凳上,跟前几个小太监忙上前前后按住他。 行动被限制,就这么砧板上的肉一样趴在长凳上,一左一右站着的是手持粗棍的侍卫,柳文枫安能不怕。 心下恐惧之极,却又觉得没有道理,仍不死心地说道:“早上我瞧晏冠宁也是往书房来,我来时这书房外头又无人看守,本想着是可以进的,才进去想寻两本书看……” “柳公子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么连尊卑上下也不分了?” “他如今任职兵部,合该称上一声晏大人才是,直呼其名未免放肆。”墨七语气如冰。 尽管他们时常忘记称呼“晏大人”,可他们这些人与晏冠宁熟识无比,在西厂内这般也无伤大雅,可这柳文枫毕竟是个外人,又是心怀不轨才进了这西厂的,毕竟不同。 看人一脸不服气的样子,墨七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同他解释了一句。 “柳公子也不必气恼,晏大人来书房,那是主子有话在先的,昨日特地交代了晏大人来书房拿东西。” “若非如此,依着西厂的规矩,晏大人也依然逃不了这二十杖。” 解释完,墨七着意看了一眼柳文枫。 见他双拳紧攥,似乎仍有不甘,也不打算多管,大手一挥,命令下达。 左右两个侍卫接了令,高扬起手中的刑棍就打了下去。 “啊!!” 第一下就用了十足的力,打在身上,疼得柳文枫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 墨七就站在他前头不远的地方观刑,长凳旁边有专门的人计数,一左一右两下记作一杖。 “啊——” “二。” 西厂内已许久没有这样动过刑罚了,若需对案犯严刑拷打,那也是在地牢里头执刑,西厂规矩大,墨七和青玄两个治下极严,自然没有人触犯规矩。 这样大的动静,加上柳文枫嚎的声音不小,来往的太监侍卫并下人们纷纷驻足,远远地看着,就连离得稍远些的也被围观的人群吸引了过来。 这一片区域回荡着柳文枫的惨叫声,而墨七站在跟前,始终是面色如常,脸上一点波澜也没有。 “十二。” “啊!” “十三。” 十三杖下去,墨七离得不近,都能看到柳文枫的额头已经满是汗水,就连衣领都被汗水浸湿。 再看他身后,透过最外层的袍子能瞧见里面的中衣已被血浸湿,只是还不甚明显。 四指粗的板子高高扬起,又重重落下,疼痛在臀腿间炸裂开来,双手攥得越发紧,柳文枫只觉得自己马上快要受不住了。 他已然被打得有些神志不清,也不知自己挨了多少下,旁边计数的人的声音,他是一点也听不见。 “十五。” 又是两下重打,柳文枫疼得连喊出声的力气也没有了,被重击一下,也只能趴在那里费力地喘息,眉头皱成一团,显然痛极了。 九转回廊里不知什么时候又走出来一个人,其余人便也罢了,可这一位生生是叫疼得快要失去意识的柳文枫一眼望见。 “墨七大人。” 熟稔无比的声音传来,晏冠宁已经走到了墨七跟前,目光直直地落到柳文枫身上,“柳公子?这是怎么了……” 晏冠宁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惊讶,可落到柳文枫耳里,却是天大的嘲讽。 这么多人都围过来,他一路过来难道还不知道挨打的是自己? 不过是有意过来看他的笑话,嘲笑他罢了! 莫云溪的恩庇提拔,当朝天子的青眼有加,他晏冠宁什么都占尽了,竟然还要到他面前耀武扬威! 晏冠宁于他而言,本身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死对头一样的存在,如今这副落败样子竟被他瞧了去,柳文枫又气又羞恼,恨不得立即死了算了。 “擅闯书房重地,不过依律处罚罢了。” 墨七轻飘飘的话更是在柳文枫心上横插一刀。 “十七。” 柳文枫双拳紧攥,他都快被打死了,落在这些人眼里却是罪有应得,小事一桩,叫他如何不恨! 第453章 心腹 “十八。” 一左一右,又是一杖。 正当此际,青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当所有人注意到时,他已然到了刑凳一侧。 “哟,这是怎么了?” 青玄随着莫云溪出宫之后就先回了西厂,谁知一回来就听见这边的动静,过来时路上随意拉了个小太监问,就知道了是柳文枫挨了打。 他本就对柳文枫有颇多不满,这会子更是抓住机会,丝毫不给他留一点颜面。 可即便没有他,柳文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按着挨板子,又被自己最厌恶的人盯着看,他的脸面也早已丢尽了。 “青玄大人。” 见着青玄,晏冠宁揖以一礼,青玄也礼貌回了一礼。 墨七简单道说了刚才的事,青玄听罢,是装模作样的“啧”了几声。 “要我说啊,你也太死板些,这柳公子可是主子挑进来的门客,西厂的座上宾,怎么好打人家板子呢?” 这话看似是埋怨墨七,可实际上一口一个门客,一口一个座上宾,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落到柳文枫耳中,更是刺得他心脏生疼。 ——哪个府里的座上宾能被人这样摁着打板子?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 柳文枫此刻心中方明镜儿似的,这西厂真正的座上宾,是晏冠宁! 是那个站在面前看他挨打的晏冠宁! 看出来青玄不遗余力的讽刺,墨七便也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往他来时的方向望了望,问莫云溪,“主子呢?” “十九。” 青玄环抱双手,目光随意地落在一处,“半道上遇着了礼部的宋大人,主子正和人说话呢,就叫我先回来了。” “二十。” 墨七闻言,点点头。 二十杖打完,柳文枫趴在凳子上,脸色苍白如纸,已然是连气儿都快喘不上了。 执刑的侍卫停了手,分站在两旁,有侍卫上前请墨七验刑,青玄的声音就又飘过来。 “啧啧啧,这是打了多少下啊?怎么我瞧着不像二十杖,倒像是打了五十下有余……” “瞧瞧,这打的……皮开肉绽的,不定要多久才能好。” 青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后,那外袍都已浸满了血,不用近前都能看见血肉模糊,皮肉翻飞。 “你们下手也忒狠了,柳公子是我们西厂的门客,又不是地牢里的犯人,怎么能这么对待读书人呢?” 青玄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在半空中对着两个行刑的侍卫点了点。 这看似数落的话依然满是嘲讽,两个侍卫哪管这些,闷声低头,偏偏是这幅场景让柳文枫更加气恼。 青玄这是拿他和地牢里的犯人相作比,什么西厂的门客,要他看来,自己连那些犯人都不如! 墨七竟然也依着规矩上前看了一遭,验刑完毕,点点头让侍卫们退下了。 左右候着的两个小太监上前将柳文枫从凳子上拖下来,拖着人站在那里一时还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柳文枫被打得走不动道,这会子也只能任他们拖着,半个身子悬着,腿脚擦着地,鞋跟在地上拉出好长一道印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柳公子回房。” 青玄轻喝一声。 可柳文枫经过这么一遭,现下听到他的声音,总觉得是在冲自己。 两个小太监颔首应喏,手上的动作才轻了些,一左一右搀扶了他往回廊上走。 而实际上柳文枫此时下半身根本动不了,也与拖着走无异。 刚踏上回廊,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原本还有些声音的这一片登时安静下来。 “主子。” “主子。” “厂公。” 是莫云溪回来了! 柳文枫像是看到希望一样费力回头,谁知后头几个小太监挡着,正好将视线挡住了一半。 “你在这儿正好。” 莫云溪的声音传来,话是朝晏冠宁说的,“我才从宫里头回来,西南有战,我同陛下荐了你去督战,圣旨约莫着也快到了,你准备准备接旨。” 两个小太监拖着柳文枫走不快,好歹也要顾及他身后的伤,因而这边的对话,他们听得也是清清楚楚。 不管这两个小太监如何,柳文枫就已经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越发被人看不起了。 心下正暗自失落,却又听得莫云溪的声音,这一句却是关切到了自己。 也是刚才过来时瞧见许多人从这里散了,莫云溪好奇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那么多人围在这儿?” 墨七秉了秉手刚要开口,就被青玄抢了先。 “也没什么大事,柳公子擅闯书房,被暗卫逮了个正着,墨七打了他几板子而已。” 他说话时的语气还带着笑,更叫廊内的柳文枫神情僵硬。 打了几板子而已?呵! 自己所受这样大的苦痛和委屈,竟然被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带过。 他身处这西厂当中,说得好听些是被莫云溪挑进来的门客,说得难听些,其实连下人都不如,何其可笑! 一听是墨七打的,莫云溪也没有多问,原是依着规矩办事,何况西厂本来规矩就极严,这也不算冤了他。 而柳文枫被两个太监拖着继续往前走,到最后也没等来莫云溪一句关切,只觉心凉无比,越发觉得自己来这西厂真是来错了。 “厂公,您方才说要我去西南督战?可……” 莫云溪看他一眼,眼里含笑,“可什么可,西南战事不大,派你去督战,自然有派你的缘由。” 操心着西南战事的事,莫云溪大步往前走,墨七和青玄连忙推了一把晏冠宁,尔后随着他一起跟上去。 “他身子单薄,估计也经不住打,读书人一贯想得多些,回头你亲自送一瓶伤药过去,别叫他多心。” 莫云溪一边走,一边吩咐青玄。 一听要给他送药,青玄多少有些不乐意,直接一个眼神推给了墨七。 墨七半是无奈地点点头,随即便请示莫云溪,“还是属下去送,毕竟是属下下令打的他。” “也好。” 莫云溪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一点头应了。 一行人到了前庭,一则是为着候旨,二则这边说话也方便,有心腹在外守着,莫云溪与晏冠宁细细说起了西南之事。 第453章 心腹 “十八。” 一左一右,又是一杖。 正当此际,青玄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当所有人注意到时,他已然到了刑凳一侧。 “哟,这是怎么了?” 青玄随着莫云溪出宫之后就先回了西厂,谁知一回来就听见这边的动静,过来时路上随意拉了个小太监问,就知道了是柳文枫挨了打。 他本就对柳文枫有颇多不满,这会子更是抓住机会,丝毫不给他留一点颜面。 可即便没有他,柳文枫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这样按着挨板子,又被自己最厌恶的人盯着看,他的脸面也早已丢尽了。 “青玄大人。” 见着青玄,晏冠宁揖以一礼,青玄也礼貌回了一礼。 墨七简单道说了刚才的事,青玄听罢,是装模作样的“啧”了几声。 “要我说啊,你也太死板些,这柳公子可是主子挑进来的门客,西厂的座上宾,怎么好打人家板子呢?” 这话看似是埋怨墨七,可实际上一口一个门客,一口一个座上宾,无疑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落到柳文枫耳中,更是刺得他心脏生疼。 ——哪个府里的座上宾能被人这样摁着打板子?还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儿。 柳文枫此刻心中方明镜儿似的,这西厂真正的座上宾,是晏冠宁! 是那个站在面前看他挨打的晏冠宁! 看出来青玄不遗余力的讽刺,墨七便也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往他来时的方向望了望,问莫云溪,“主子呢?” “十九。” 青玄环抱双手,目光随意地落在一处,“半道上遇着了礼部的宋大人,主子正和人说话呢,就叫我先回来了。” “二十。” 墨七闻言,点点头。 二十杖打完,柳文枫趴在凳子上,脸色苍白如纸,已然是连气儿都快喘不上了。 执刑的侍卫停了手,分站在两旁,有侍卫上前请墨七验刑,青玄的声音就又飘过来。 “啧啧啧,这是打了多少下啊?怎么我瞧着不像二十杖,倒像是打了五十下有余……” “瞧瞧,这打的……皮开肉绽的,不定要多久才能好。” 青玄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他身后,那外袍都已浸满了血,不用近前都能看见血肉模糊,皮肉翻飞。 “你们下手也忒狠了,柳公子是我们西厂的门客,又不是地牢里的犯人,怎么能这么对待读书人呢?” 青玄一边说着,一边手指在半空中对着两个行刑的侍卫点了点。 这看似数落的话依然满是嘲讽,两个侍卫哪管这些,闷声低头,偏偏是这幅场景让柳文枫更加气恼。 青玄这是拿他和地牢里的犯人相作比,什么西厂的门客,要他看来,自己连那些犯人都不如! 墨七竟然也依着规矩上前看了一遭,验刑完毕,点点头让侍卫们退下了。 左右候着的两个小太监上前将柳文枫从凳子上拖下来,拖着人站在那里一时还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柳文枫被打得走不动道,这会子也只能任他们拖着,半个身子悬着,腿脚擦着地,鞋跟在地上拉出好长一道印子。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扶柳公子回房。” 青玄轻喝一声。 可柳文枫经过这么一遭,现下听到他的声音,总觉得是在冲自己。 两个小太监颔首应喏,手上的动作才轻了些,一左一右搀扶了他往回廊上走。 而实际上柳文枫此时下半身根本动不了,也与拖着走无异。 刚踏上回廊,就听到身后一阵动静,原本还有些声音的这一片登时安静下来。 “主子。” “主子。” “厂公。” 是莫云溪回来了! 柳文枫像是看到希望一样费力回头,谁知后头几个小太监挡着,正好将视线挡住了一半。 “你在这儿正好。” 莫云溪的声音传来,话是朝晏冠宁说的,“我才从宫里头回来,西南有战,我同陛下荐了你去督战,圣旨约莫着也快到了,你准备准备接旨。” 两个小太监拖着柳文枫走不快,好歹也要顾及他身后的伤,因而这边的对话,他们听得也是清清楚楚。 不管这两个小太监如何,柳文枫就已经觉得此时此刻自己越发被人看不起了。 心下正暗自失落,却又听得莫云溪的声音,这一句却是关切到了自己。 也是刚才过来时瞧见许多人从这里散了,莫云溪好奇问了一句,“这是怎么了,那么多人围在这儿?” 墨七秉了秉手刚要开口,就被青玄抢了先。 “也没什么大事,柳公子擅闯书房,被暗卫逮了个正着,墨七打了他几板子而已。” 他说话时的语气还带着笑,更叫廊内的柳文枫神情僵硬。 打了几板子而已?呵! 自己所受这样大的苦痛和委屈,竟然被人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带过。 他身处这西厂当中,说得好听些是被莫云溪挑进来的门客,说得难听些,其实连下人都不如,何其可笑! 一听是墨七打的,莫云溪也没有多问,原是依着规矩办事,何况西厂本来规矩就极严,这也不算冤了他。 而柳文枫被两个太监拖着继续往前走,到最后也没等来莫云溪一句关切,只觉心凉无比,越发觉得自己来这西厂真是来错了。 “厂公,您方才说要我去西南督战?可……” 莫云溪看他一眼,眼里含笑,“可什么可,西南战事不大,派你去督战,自然有派你的缘由。” 操心着西南战事的事,莫云溪大步往前走,墨七和青玄连忙推了一把晏冠宁,尔后随着他一起跟上去。 “他身子单薄,估计也经不住打,读书人一贯想得多些,回头你亲自送一瓶伤药过去,别叫他多心。” 莫云溪一边走,一边吩咐青玄。 一听要给他送药,青玄多少有些不乐意,直接一个眼神推给了墨七。 墨七半是无奈地点点头,随即便请示莫云溪,“还是属下去送,毕竟是属下下令打的他。” “也好。” 莫云溪哪还有心思想这些,一点头应了。 一行人到了前庭,一则是为着候旨,二则这边说话也方便,有心腹在外守着,莫云溪与晏冠宁细细说起了西南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