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看沙场美娇娘》 第1章 仇母催婚 这世上有种情叫执念。但爱不是执念。 ——题记 孱国建兴三十六年,文丞相仇赁主动辞官,新丞卫重洋即位。 仇徒闻讯,连夜从校场赶回。及至仇府门前,管家等人上前相迎,道:“大公子,您可回来了。不知为何老爷要辞官,老夫人气一天了,老爷也不劝,干耗着。” 仇徒话不多说,只道管家先将自己回来的事按下,莫要告诉老夫人。而后穿过游廊,到东苑的仇赁的书房,推门便直接开口叫了一声爹。因为每次他爹娘吵架,他爹都要到书房来避难。 果然,仇老爷在屏风后听见儿子的声音,立即站起身,走了出来,“子虚,你怎么回来了。” 仇徒上前作揖,才道:“孩儿收到书信,说您辞官了,爹,好端端的,怎么……” 仇老爷虚手按下他的话,笑笑,带他到里厢坐下,叫人奉了茶,不急不燥,抿了一口,这才道:“你是武将,官场上的事,很多你都不懂。也不愿你懂。不过啊,事关我仇家,所以,还是得与你说上一二,以防哪天爹不在了,你还能维系咱们百年家业。” “爹。”仇徒皱起眉头,不想让自己的父亲说这不吉利的话。 “哈哈,你这孩子,惯来不信鬼神之说,怎的还计较言语上的吉祥祸福。”仇老爷笑着摇摇头,端起杯盏靠近仇徒,说:“子虚,你看这水里有什么。” 仇徒仔细看了看,杯中除了青黄的茶水,什么也没有,不禁困惑地抬起头来,问:“有什么?” 仇老爷笑着收回手,看着仇徒,说:“茶叶。” 仇徒不解。 仇老爷站起身,边踱边说:“这茶叶虽然滤掉了,可它的味道却早已溶于这水。你爹从前就是太理想化,以为能把这茶和水完全分开,却忽视了这茶的影响。” “孩儿不懂,这和爹你辞官有什么关系?”仇徒也站起身来。 仇老爷转过身来看他,见他眸中清澈,无奈地摇摇头,“当今圣上贤明,有意变法,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漫漫长路,若成了,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成……必须要有人负责。” “所以,皇上要治罪于您?” “哈,是也,却又非也。”仇老爷换了眼神,赤胆忠诚,说:“皇上自知变法不成,已同我想了这两全之策。我辞官既平息那些反对变法之人的怒气,也能避免有朝一日,皇上不得不亲自推我出来平官愤的两难时刻。” “那爹你岂不是当了替罪羊?”仇徒有些不快。 仇老爷笑笑,坐下,“这也是保全爹的性命啊。你这孩子,本以为你能比你娘明白点,怎的也这般冲动。来来来,既然回都回来了,陪你爹手谈一局可好啊?” 仇徒不通政事,见仇老爷说得云淡风轻,想替他发义愤又不知从何而出,只得憋在心里。 几局手谈下来,仇徒也想明白了不少,本来官场肮脏,自己也不想年事已高的父亲继续在其中殚精竭虑,辞官便辞官罢,自己也该独当一面了。 到了午膳的时间,仇徒一边收棋子,一边说:“爹,一会儿,去找娘一起用膳?” 仇老爷闻之色变,“不去。你娘什么脾气你应该知道。她情理不通,我一过去,她准又叫我去找皇上求情,让我把官讨回来。这妇人家,真是把这官场之事当做儿戏。” 仇徒摸摸额角,等了片刻,继续道:“这不是有孩儿吗。我都三个月没回来了,我娘看见我,肯定把您的事全忘了。” 仇赁看看他,确实,他那个夫人一向宝贝儿子,说不定正能借此机会掀过此篇。 “好,不过说好了,我可不是要去跟你娘说好话的,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答应和她一起用膳的。” 两人来到肴馔轩,仇徒命管家去将老夫人请来,没一会儿,就见一衣着华丽的妇人疾步赶来,身后领着十来个丫头,好不气派。 “子虚我儿……”妇人张开双手呼道。 仇徒早已起身迎上去,作揖,“母亲。” 仇老夫人平淑娴平氏托住仇徒的小臂,眼睛上下打量,仿佛怎么也看不够一般,又围着左右瞧瞧,好一会儿,才问:“练兵很苦?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次在家待几日啊?是怎么回来的?何时准备娶亲啊?这事可不能在耽搁了,你都二十有二了,娘可是操心得很呐。” 仇徒无奈看了仇老爷一眼,只见他匆忙躲开眼神,嘴角满是笑意。 “你不会是为你爹的事回来的?” 此话一出,仇氏父子齐齐望她,又齐齐移开视线。 平氏立即眯起眼睛瞥向一旁的仇赁,“哼,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你瞧瞧你做的好事。” 仇赁立即给儿子使眼色。 “诶,娘。”仇徒上前挡住平氏的视线,“孩儿好容易回来一次,赶了一夜的路,至今还没吃过一口饭,您就先陪孩儿用膳?” 平氏瞧他,“赶了一夜的路?哎呀我的孩子,怎么这么傻,快快快,坐下吃饭。” 终于落座,却还是绕着辞官的话题争论不休。终于,平氏在仇徒的劝说下,答应把仇赁辞官之事翻篇,只是又正色道:“你爹这事娘可以先放下,可是你的事,怎么办?” “嗯?这又关孩儿什么事?” 平氏看看仇赁,再转过头来,对仇徒说:“我跟你爹一直帮你物色着好人家的姑娘,寻思着等你回来叫你看看,你……” “娘。”仇徒打断她,说:“孩儿的心意早就说过,今生非她不娶。您怎么还提。” 平氏急了,“诶,子虚,话不是这么说的。头几年你说这,由着你的性子也就罢了,毕竟你还年轻,可你今年都二十二了,怎么还说这胡话?那姑娘你都找了七八年了,要能找到早找到了。我跟你爹到现在都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个人。怕是你一早就想好用这话搪塞我们。” 仇徒皱起眉头,“人是真的。罢了,说了你们也不信。总之孩儿自由决断。” “……怎、怎么?你们父子俩,一个个地,今日是要气死我?”平氏指指点点,怒气横生,血冲心口,一时间眉头紧锁,细汗涔出,不多时接不上气,眼前一黑,昏厥了。 “娘!” “淑娴!” 第2章 仇府招亲 老郎中直起身,说:“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是急火攻心,静心修养就是。只是且不可再动怒,恐伤心脉。待我开一副养心通气的方子,给老夫人用之即可。” 仇徒点点头,“先生,我送您。” 待仇徒将药方交给老夫人的陪嫁静初,方才回到房中。平氏已经醒了。 看见儿子进来,平氏余怒未消,别过头去,仇赁见状打起圆场,说:“还不过来给你娘道歉。” 仇徒皱着眉头走上前,“娘……” “也光别说儿子,这里还有你的份。”平氏对仇赁道。 “好好好,我错了,你别再动气了。”仇赁伸手抚着平氏的背,无奈道。 平氏缓了几口气,这才看向仇徒,“过来。到娘这里来。” 仇徒上前几分,有丫鬟搬来凳子在床边,仇徒落座,看着平氏,“娘。” 平氏拉过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子虚,你听娘说。这年纪也不小了,比着别人家的公子哥,孩子都抱两个了。你爹昨日辞官,咱们家往后的日子必然不如从前。趁着还没倒,娘想尽快给你找个大户人家的姑娘,以后也好帮衬着你。” “我知道,娘,你放心,孩儿一定建功立业,不让您和爹受苦。只是这婚事,恕孩儿不能从命。”仇徒抱起拳头。 平氏见自己这孩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不禁皱起眉头。忽地想起前日里和其他贵妇闲游时听来的只言片语,便有了主意,开口道:“行。娘今天也跟你交底了。早些日子我就叫人筹划着为你招亲的事,你也别说娘不通情理,娘可是面向整个孱国招的这门亲事,届时所有人家对你有意的姑娘都会送来画像,供你选择。就是皇上纳妃也不过如此,定有你心仪的。你看怎么样?” 仇赁听平氏信口开河,不禁避开视线,不打算淌这淌浑水。 “娘!你怎么能私自替孩儿招亲呢?”果然,仇徒生气了,严肃道:“弱水三千,孩儿只取一瓢饮。” 平氏也动了怒,“听听!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娘不过是替你招亲,还许你亲自落锤定音,你竟还不识好歹,对你娘发火?” 仇赁见平氏又有窒息之嫌,便立即对仇徒劝说道:“子虚,你娘到底是为你好。都这么大了,当尽的礼数,怎么还要爹教你呢?” 仇徒眉头紧锁,抱拳谢罪,“孩儿失礼,望爹娘恕罪。” 平氏气得别过头去。 仇徒也气,不语。 仇赁心里叹了口气,出言和解道:“好了好了,这样。淑娴继续招亲,子虚你继续找你的那个姑娘,以一月为期,若是子虚你找不到,便要从那些画像中选一个妻子出来。如何?” 平氏听了心里舒畅,神色缓和,没有应话,算是默认。 仇徒却不甚满意,道:“一月?父亲这是要孩儿上哪里找人,分明是为难。” 仇赁眉目愠色稍显,正色道:“那你是叫爹娘如何做?由着你任性下去吗?你胞弟就因为你迟迟不婚,也不得娶妻,你几时才能为旁人想想?” 因为仇老爷很少生气,仇徒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他心里虽堵,却也在脑海中权衡父母说的话,纵使心里不情愿,可父母句句在理,他也只好说:“三个月。给我三个月。若是再找不到,我便认命了。” 仇赁和平氏相视一眼,算是答应了。 仇府热闹的招亲顿时席卷整个孱国,不仅是因为仇府家大业大,仇老爷是前文丞相,或许日后还有机会翻身,更因为仇徒年少有为,二十二岁官拜正三品,羽林将军,前途无量。不过,这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一张画像。 就因为这画像,甚至周邦的游吟诗人也特来孱国等候佳音,以待日后在别处传讲这段情话。 原来,仇徒思来想去,自己多年来寻她未果,原因有三: 一,自己不知她的芳名,也不知她家在何方。 二,旁人不知她的相貌。 三,自己一直私下寻找,所追范围有限。 这第一点,他解决不了。至于二三点,都多亏仇老夫人的“提醒”。 仇徒一直忙于军务,从来没有真正思虑过婚姻之事,对那女子的寻找也不过是每到一个地方,便追问认识不认识一个如何如何的女子,所以七八年过去,也没什么线索。 如今仇老夫人提出画像二字,仇徒方决定要描绘一张那女子的肖像。 他请了很多画师,照自己的描述,叫他们绘制推测画,即是推算那女子今时的样貌,最后用得上百个画师,废尽上千张稿纸,终于定了一张画像,命人临摹,题字述说前因后果,与招亲的榜单一并张贴于各城繁华之地。 一时间,天下感怀此痴情种。 话分两头。昔年仇徒与他所寻的女子初遇的泰威山上,住着一户人家,几乎与世隔绝。 夫妇俩育有一儿一女,女为长,年方十七,唤作越宁;弟年十五,唤作越泉君。夫妇二人男耕女织,本是一家合乐,奈何为父者越正义为改善家境,流连赌坊,赌债堆积,为母者戚素罗戚氏依靠一手绝妙的绣活补贴家用,但仍入不敷出。 这天,戚氏将绣品装入篮中,欲下山卖来还钱,却还没出家门,就被兴冲冲归来的越宁拦住。 “娘,我有话跟你说。” 戚氏温柔地笑道:“怎么了?娘赶着下山,回来再讲。” 越宁这才注意戚氏提着篮子,问:“又去卖东西?” 戚氏点点头,“这不是快过年了吗,好多人家办喜事,都需要喜帕,而且成亲这大事,他们都舍得花钱。等娘卖了钱回来,给你和泉君买些好吃的。” “娘,你看看你的手,天这么冷,还绣这些做什么嘛。夏时咱们就把过冬的衣食准备好了,你还忙来忙去的,真是闲不住,说了多少次都不听。人家山下有的是布庄绣房,成亲的人要准备的东西都是在一个地方办好,哪里会单独买喜帕嘛。”越宁心疼地捧着戚氏冻伤的手。 戚氏忙将手收回来,“这不是想给你们买点新鲜玩意吗。你弟弟前两天还想要买把新剑呢。” “那小子,武功没见学得多好,剑换得到是挺快。” “好了好了,最后一次,卖了这些,娘就不做了,回来好好陪你们姐弟俩读书写字。怎么样?” “那好,娘,你路上小心。” 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越宁又想起早上被何宸牵手的事来,俏脸顿显绯红。 第3章 除夕之约 越宁自小在山中长大,与草木为伴,以鸟兽为友,山水为知己。所认识的人,两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何宸算是其中一个。 何宸是山下铁匠何铸剑的儿子,因为越宁和越泉君从儿时起就都喜欢舞刀弄枪,所以其父就常常光临何铸剑的铁匠铺,买些小孩戏耍的兵器。后来戚氏见两个孩子都有习武的天分,便叫越正义去给孩子量身铸剑。 剑打好了,何铸剑叫何宸送到山上去,戚氏见这孩子浓眉大眼,精气十足,又讲礼守礼,便留下玩耍。这样,何宸就和越宁在这山中的小屋见了面。自此,何宸得空就来山上找越宁和泉君玩乐,切磋武艺。 一晃十年,越宁已长大成人,青梅竹马的情分和越宁率真单纯的性格都叫他情愫暗生。 为了今早赶来陪越宁晨练,他三更天就起来往山上走,可把越宁惊了一跳。 两人比试了一会儿拳脚功夫,便在山中散起步来。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却不想途中越宁险些绊倒,何宸拉她时握住了她的手,之后,便再不松开了。 等了好半天,越宁才说:“你这样拉着我,要是我爹娘看见了,肯定会说的。” 何宸眼睛不敢看她,也不敢松手,怕自己下次再没胆子了,便说:“那就不叫他们看见。” 越宁嗤嗤笑了,何宸被她独特的美丽所吸引,忽然停下,看着她,叫道:“越宁。” “怎、怎么了,何宸哥。”越宁不知道自己为何心跳得极快。 何宸抿起嘴巴,“我、我想告诉你个秘密。” “嗯?”越宁仰起头询问他。 他忽然松开手,“等除夕我再来,到时定然告诉你。”跑了。 ----- 越宁坐在窗前,猜想着何宸要告诉他的秘密,难不成,他要说出书里的男人对女人说的话? “阿姐,看什么呢。” 越宁手里的书被人抽走,一时惊醒。见是越泉君,便没好气道:“进来不知道敲门啊!” 越泉君双手一撑,坐上书桌,“唉,我跟阿姐无分彼此,还敲什么门啊。这看得什么书啊,”说着,就翻看起越宁刚才拿的书,越宁忙伸手夺过来,塞进书奁中。 越泉君偷笑道:“阿姐,不知道你还喜欢看这种书。” “去去。我还没说你呢,好端端的,为什么又要买剑。你不知道爹娘赚钱多辛苦啊!”越宁可算找到了泉君的短处。 越泉君无辜地皱起眉头,“我就随口一说,怎么,他们要给我买新剑了?” “哼!买买买!买个鬼!”越宁站起身敲了他的脑袋,然后声情并茂地说:“你都没见娘的手,冻得,啧啧,红疮横生,腐肉遍布……” 越泉君听得五官拧在一起,忙抬手打断:“阿姐!阿姐,别说了。有你说的那么夸张吗。” “哼,夸张是夸张了点,但娘的手确实冻伤了。”越宁认真道。 “说起来,最近你没发现,爹都不怎么回家。”越泉君极具保密地低声说。 “嗯?娘不是说爹上外面讨生计去了吗?许是去卖笛子了。”越宁不经意地说着。 越父会做些吹奏的乐器,所以在地里出产不好时会下山去卖这些玩意,越宁也曾跟着下山去卖过。 “也许。不过,不排除爹跟何宸哥给咱们讲的那个故事里的人一样。”越泉君眯着眼睛,仿佛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什么?”一提起何宸,越宁立即有种自己做坏事被人揭发了的感觉。 “就那个陈世美的故事啊。你说,咱爹会不会带着别人跑了?” 越宁对他又是一记爆栗,“瞎说什么呢!等爹回来我就告诉他,你骂他。” “诶呀我就是说说嘛。爹怎么可能带别人跑呢。他那么爱娘,我知道的。” “油嘴滑舌。” 等戚氏回来,姐弟二人已经做好了饭,泉君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 “怎么还等我。”戚氏看看屋外的黑色,怜爱地说。 “娘辛苦了嘛。”越宁说着,揪起泉君的耳朵,在他耳边大喊,“越泉君!” “啊啊啊!”越泉君捂着耳朵跳起来,正要骂,就看见戚氏,忙手脚并下,站好了,“娘。你回来了…” “嗯,吃饭。” 饭间,戚氏想起早上的事,便问越宁:“宁儿,你早上相与娘说什么来着?” 越泉君闻之也看向越宁。 越宁见他在这,而且过了整整一天,自己的情绪也褪了许多,边摆摆手:“没什么。就是早上在山里遇见个兔子在刨坑,感觉好笑,想跟你说说让你笑笑。” “又不是没见过。”越泉君撇撇嘴,继续吃起饭。 戚氏一笑,“没什么事就好。诶,对了,泉君啊,你何宸哥最近怎么不来了?” “问阿姐啊。她和何宸哥的关系比我还好。”越泉君端着碗,没吃相地扒着饭。 越宁闻之,努力保持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也情不自禁地用碗筷挡住脸。 戚氏瞧瞧越宁,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但还是笑着说:“问谁不都一样吗。” 越泉君笑笑:“马上过年了,铁匠铺很忙的。他还说叫我有空下去给他帮忙呢。” “那你怎么不去,天天在家里赖着什么也不干。”越宁下意识地接了话茬。 越泉君狐疑地看着她:“怎么回事,我发现今天只要提起何宸哥,你就怪怪的。” 戚氏投来目光,越宁忙放下碗筷,“我吃饱了!今夜你刷碗,叫你话多!”说罢,便逃回房间去了。 “娘,你看看她。莫名其妙。”说罢,越泉君见越宁还剩半碗饭,便一并拿来倒扣进自己碗里,“刚好,便宜我了。” 饭后,泉君去刷碗,戚氏进了越宁的房间。 “睡了?”戚氏坐到床边。 “没有。”越宁掀开被子,脸颊上的绯红依然清晰可见。 戚氏温柔地看着她,“说说,怎么了。” 越宁将早上的事讲了一遍,她本是英气的眉目却流露出小女儿的神态,情意不言而喻。 戚氏替她将碎发拨开,“那便等除夕他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第5章 上门提亲 “我睡了。”越宁红着眼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戚氏一怔,看着失落的女儿,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娘,我阿姐怎么了?她不等年兽了吗?”泉君打着哈欠,倚在戚氏的腿上。 戚氏宠溺地帮他理着头发,“你阿姐困了。” “我也困了…”泉君又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 “睡。”戚氏温柔地笑笑,旋即忧心忡忡地看向屋外。 正义说的发财之道是什么?难道有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看上宁儿了? 戚氏眉头深锁。自己的丈夫这些年一直醉心赌术,渴望发迹,可这世上哪有什么捷径可言,一切都是痴心妄想。不仅没有赚到钱,反而血本无归,终日被人追着讨债,最近几个月,就是连家也不敢回了,唯恐别人发现,以后再不得清宁。这要不是过年,恐怕,他仍是不回来的…… 月亮一点点偏移,终是一年将至,新年伊始。 戚氏紧忙叫起泉君,叫他一同许愿。 泉君困意全无,扑通跪地,双臂张开到极致,然后双手聚拢,狠狠地合了十,以表心诚。他默念道:“泉君在此求老天赏新剑一把,再给我娘和阿姐求得绝世美貌,谢过老天,谢过老天。” 泉君振振有词,叩首三下,又胡言乱语一番,这才起身,笑着问:“娘,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戚氏求上天保佑儿女康健快乐,让这个家合满幸福之后,缓缓睁开眼睛,方才站起身,拍拍泉君的肩头,仰看着他,“娘就是知道也不能说出来,被人听见就不灵了。” 泉君嘿嘿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外面礼花盛放,顿时林中鸟兽虫鸣,好不热闹。 “这是谁家的烟花,怎么好似在咱们山里放得一般?”泉君激动地出去观看。 戚氏也欲上前端详,谁知见越宁开门出来,“娘,是不是何宸哥?” 戚氏一怔,立即反应过来,笑着上前推越宁回屋,“那孩子定是存了大心思,你快进屋,让娘替你看着。” “娘,我也想…” 话未说完,戚氏笑着抬手止住了,说:“这不合规矩。女孩子家,到底要矜持一些。” 越宁总是心神盼之,却也大不过一个“礼”字,只好委屈地点点头,“那好。”像是不放心一般,又交代道:“不过,娘啊,你可不要为难他。” “娘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吗。”戚氏笑着揉揉她的手,再拍拍,“放心,你且等着。” 说罢,戚氏退出越宁的房子,关了门,正了正衣襟。 正待这时,泉君激动地跑进来,“娘啊!阿姐!你们快出来!是何宸哥还有何叔,带了好多人,好多礼物,肯定是来拜年的!娘啊!你们快来看啊!” 戚氏上门前迎他,说:“这孩子,就是拜年也是要等天亮了。他们这不是拜年,是来提亲的。” “提亲?”泉君愣了愣,旋即张大嘴巴,“我阿姐?哎呀,娘,不要啊,阿姐走了,我和谁玩啊。” “你何宸哥家也不远啊,快站到娘身后,规矩些,他们过来了。”说着,戚氏站在门前,一副端庄的模样。 越宁此时正趴在窗口,借着缝隙看屋外,果然是何宸。 天啊,如果真的嫁给何宸哥,我…… 越宁羞涩的捂住脸,不敢再往下想。 屋外的何铸剑一行人停下,拱手道:“想必这就是越夫人,久仰。” 何宸拱手拜之,“见过大家(同‘姑’)。” 戚氏看泉君一眼,泉君忙跳上前,拱手拜道:“见过何叔,何宸哥。” 何氏父子二人笑笑,戚氏行了礼,这才将二人请进屋里,让泉君招待抬礼的人。 落了座,戚氏迟迟没有开口,只是温柔不失礼地笑着。 何氏父子对视一眼,何铸剑笑道:“越夫人,深夜造访,多有打扰。” 戚氏莞尔一笑。 “今天携小子前来,想必这原因,越夫人也能猜到一二……哈哈,我也不是什么文人,就不绕圈子了,此次前来,实在是为小子,向令嫒提亲所致,不知夫人的意思……”何铸剑看着戚氏的眉目,心中竟也有几分忐忑。 这戚氏他不曾见过,就连越宁也只见过一两面,没想到这越夫人虽然住在山上,却如此贤淑端庄,像是大户人家的夫人。 戚氏笑笑,没有作声,只是又给何铸剑添了点茶水。原来他也是初次做这种事,口干舌燥的,将茶水一饮而尽。 何铸剑摸不透戚氏的心思,有些急了,“越夫人,您,倒是说句话啊。这是我们的礼单,您看,若是还有什么要求,我们能做到,一定做到。” 泉君忙完了,在门口看着,也是干着急。他虽然同这何宸关系要好,却不赞同这门亲事。在他心里,他阿姐和母亲世上最美的人,他看得那些书里都说自古英雄配美人,何宸哥固然厉害,可只是个铁匠,哪里配得上阿姐啊。 再说,阿姐是这山林里,唯一和自己说得上话的人,阿姐若是走了,剩自己一个人可怎么办。他可是看书里描写过嫁人的场面的,那女子和父母都是要哭半天的。所以成亲才他的印象中,并不是什么好事。 戚氏按下礼单,只是轻轻扫过一眼封面,便说:“这成亲不是卖女儿,礼物固然可以显出夫家对女方的重视,可过日子毕竟是人在过。” 何宸忙道:“大家,我发誓,我一定会对越宁好的。” 越宁附耳贴在门上,听见这话,攥紧了拳头贴在胸口,自语道:“娘啊娘,说好了不为难的,你可别把何宸哥吓走了。” 戚氏看着何宸,笑了笑, “大家知道你的秉性。你是个好孩子,不过这成亲啊,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过日子不是有雄心壮志就够了,就是再热情的一个人,也终有一天,会被这岁月熬炼得淡漠。” “我不会的。”何宸急于保证。 何铸剑仿佛想起过去的日子,没有开口。 戚氏自是深有体会,目光不自觉地看向和越正义的卧室所在,想起当年越正义的山盟海誓来,只是如今,夫妻二人间情分虽在,却不比昔日的琴瑟和鸣。 第6章 不欢而散 “岁月鉴心。”戚氏笑了笑,“只是时间长短罢了,有人一二年,有人八九年,有人或许半生,但那份热忱终会逝去。” “大家,你相信我,我会用一生珍爱她的。”何晨激动地跪地伸手发誓,何铸剑在一旁看着也动容,只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眼前的这个女人,隐居深山,不为名利所动,世间事犹如过眼云烟,实在不知能用什么说动她。 戚氏扶他起来,“何宸啊,你也算是大家看着长大的了,你言出必行,大家是知道的,可有时候啊,人是会输给人性的。” “大家,何宸不懂。”何宸仍跪着,不愿起来。 戚氏不禁皱起眉头,叹息道:“你性子沉稳,本是好的,可你有时,也吴牛喘月,着实让大家担忧将来若真是将宁儿嫁于你,会被这性子所殃及。” 何铸剑不懂戚氏说的“吴牛喘月”,但也必然不是什么褒奖之语,不禁看向儿子,指望他能有所应对。 何宸读书不多,此时也不知戚氏所言为何,只道:“何宸若有什么过错,还请大家告知,何宸必定改过。” 戚氏叫他先起来,他本打算再跪,何铸剑怕戚氏恼怒,便给儿子眼色。 待何宸落座,戚氏这才说:“你打小就上山里来,也知道宁儿没怎么下过山,对于许多事,都只是从书里、故事里知道的。所以,就是比起普通人家的姑娘,在与人交涉方面,也是比不得的。” “何宸知道。”何宸并不在意这些,或者说,他没想过这些。 但何铸剑听了,却能想到一些具体的事,但很快被戚氏后面的话断了细思的念头。 “所以,也不怕你们觉得我不讲情面,有些事,还是丑话说前面,对大家(jia)都好。”戚氏平静地说道。 何铸剑忙跟着附和。 戚氏继续道,“宁儿她虽然相貌姣好,但全然不是女儿家的性子,自小在这山野中长大,自是英气多,性子直,难免日后有所冲撞。” “孩子还小嘛。”何铸剑笑道。 戚氏却不甚满意。她就这一个女儿,自然是要夫家全然接受女儿一切的好与坏,这才能放心托付。 “三岁见老,有些根性是不会变的。”戚氏柔弱的外表下透着几分刚硬。 何铸剑面容一僵,压了半天的话也终是忍不住了,脱口道:“越夫人,我敬你是越宁的娘,这才好声好气地顺着您说话。可您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都是在反对这门亲事,您要是不愿意,一句话就可打发了我父子二人,何必在这儿兜圈子,说些有的没的。您可真没有越老爷的爽快劲。今日算我父子来错了。告辞。何宸,走。” “爹。” “泉君,送你何叔他们下山。”戚氏起身端庄道。 泉君不明就里,站在门前不知如何是好。 越宁待不住了,忙出来,“娘,你怎么答应我的。” 不等戚氏开口,她就跑到何宸面前,“何宸哥。” “宁儿,你…”戚氏叹息一声,这女儿是一点沉不住气。 “娘,我相信何宸哥会一辈子对我好的。”越宁开口求情道。 何铸剑趁机端详越宁,对这儿媳的相貌很是满意。 “不管怎么样,天色晚了,叫你何叔他们先回去休息。这事儿也不急于一时,都这么多年了。”戚氏上前拉越宁过来,给泉君递了眼色。 泉君忙上来恭敬道:“何叔,何宸哥。” 何铸剑看戚氏一眼,再看越宁,而后拱手道:“打扰了,告辞。” 见何宸他们真走了,越宁立即甩开戚氏的手要追出去,戚氏一改温柔,威严道:“站住。” 越宁闻声驻足,心有不甘,却没再动一步。 “进屋。”戚氏说罢转身进了越宁的屋子。 越宁只得跟了进去。 一进屋,越宁扑到床上,锤着被褥,“娘~你骗人!你答应我不为难他们的。” 戚氏任她闹,待平静了,这才说:“气消了?” 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越宁叹了口气,翻过身,看戚氏:“这下可好了,女儿真要在这山里孤独终老了。”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戚氏摸着她的头发,说:“娘不是要为难你何宸哥,只是婚姻之事实在太为重要。你不谙世事,娘不能不提你操心啊。” “娘,女儿不懂。”越宁揪着被子提到胸前搅弄着,“这书里都说了,男女两情相悦,就能幸福美满的过一生,为何到女儿这里就不行了?” 戚氏笑着,“你知道什么叫两情相悦吗?” 越宁想了想,“就我和何宸哥这样啊。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 “那泉君和你呢?娘和你呢?”戚氏问。 越宁皱起眉头,想不通,便索性嘟起嘴巴,说:“娘就是为难我。” “傻孩子。娘都是为你好啊。他虽然沉稳,但确实缺少点胸襟。” “娘是觉得何宸哥不够大度?”越宁打算就“胸襟”二字与戚氏辩论。 哪知戚氏继续道:“还不止,这孩子心思深,你太单纯了,娘害怕。” “何宸哥哪里有娘说的这般不堪了。”越宁越听越气。 戚氏叹了口气,“你现在看不出来,因为你们都还小,没经历什么大事。可以后总是要自己面对风雨的,那时后悔可来不及的。” “那娘怎么看出来的?”越宁心里不服气。 戚氏捋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道:“小事见大,你慢慢也会懂的…你还记得那一次何宸上山找你们玩,泉君捡了块鸡血石的事吗?” 越宁点点头,“我们都不认识,何宸说那是人血染的石头,还追问泉君在哪里捡的,说那里肯定有很多死人。这怎么了?泉君还猜想是山猪的血呢,谁知道是石头自己长的颜色。” 戚氏摇摇头,“后来呢?你们跑来问我,我告诉你们鸡血石是什么了,你和泉君怎么做了?何宸呢?” 越宁挠挠头,“女儿不知,这么远的事,不记得了。” “你和泉君第二天就忘了,但何宸两三个月都没上过山,再来时,还问那些死人找到了吗。后来还是我找到书籍给他看,他才信了。” “这刚好能说明何宸哥治学严谨。” “你,唉,这事不算,那你和他生气的时候,你记得吗?” 越宁扯住被子,“谁还没生过气啊,我和娘不也生过气嘛。” “可娘不会那般说你啊。” 越宁一怔,想起何宸说的话来…… 第7章 初闻仇府 越宁和泉君、何宸之间斗嘴动手都是常有的事,本也是些转眼就忘的“仇恨”,但有一次不是这样。而且这事,就发生在前几个月,记忆犹新。 那几个月越宁发现后山有个山洞,里面有只受伤的小豹子,她不敢告诉何宸和泉君,因为何宸速来看见这些动物,就只有手起刀落,厌恶得很,而泉君呢,玩性大,保不齐会把小豹逗弄死。所以她只说与母亲一人知道,还讨了救治之法,要帮那豹子。 可多日神出鬼没,何宸同她发了火,问她是不是遇见了别的男子,说她一个女孩子家,要恪守妇道什么的。 那时,越宁没有情爱的意识,所以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现在想来,确实,如果日后同何宸在一起,他要这样说自己,自己定不饶他。 “娘,我知道了。你放心,我告诉他以后不许那么说我,他肯定不会再说的。而且,确实是女儿让他误会了嘛。”越宁坐起来冲戚氏撒娇道,“哎呀,娘,你平时不是夸何宸哥这个,夸他那个,老让泉君像他学习吗,怎么今天光挑着难听话说。” 戚氏摸着她的脸,“我的傻女儿,这些话,现在不说,嫁过去就说不得了。” “可是不说不是更好,也不会伤和气。”越宁天真地说。 “不想伤和气,就得你吞声忍气。娘舍不得。”戚氏搂着她。 她搂住戚氏的腰,“真麻烦,那女儿不嫁了。只有娘对我最好。” 戚氏浅浅一笑,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丈夫晚上酒后说得那些话。 翌日中午,越正义醒了,坐在床边沉思的戚氏忙将桌上的汤端来,说:“刚好,汤还暖着,喝,醒醒酒,暖暖肚子。” 越正义一口气干了半碗,突然想起城中的画像,连忙把碗交给戚氏,说:“素罗,你以后都不用下山去卖那些绣品了。我找到还债的办法了。” “嗯?”戚氏见他这么高兴,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你不知道,我昨天去山下买酒,看见城里贴的那个画像,我一看,这不是咱家宁儿吗,就上去看,结果你猜怎么着。”越正义卖起关子。 戚氏摇摇头,心里有些担忧。好端端的,越宁的画像怎么会在城里张贴呢? “哈,原来咱们女儿曾经在这山上救过一个公子哥,还和他私定终身。你不知道,那公子哥可是当朝丞相的儿子,诶,不是,这丞相已经辞官了,该怎么称呼呢……” 越正义还在想词,戚氏却耐不住了,急忙问:“你等等,宁儿什么时候和人私定终身了?你可不要乱说话,女儿家名节最重要。” 越正义摆摆手,“当然不是宁儿了。诶呀,不过可以是。”越正义想着,起身要下床,一面穿鞋一面说:“麻烦,我还是直接找女儿去说。这等好事,帮她也帮她爹我。她肯定答应。” “你说清楚…”戚氏话还没说完,越正义就跑了出去,喊着越宁的名字。 越宁和泉君正在屋前切磋,听见喊声,便跑了过来,“爹。怎么了?” 越正义招手叫她进屋,“有好事。” “什么好事啊,没我的份?”泉君笑着追进来。 越正义看他一眼,摆摆手,“你还能娶个公主回来不成?这事儿只能靠你阿姐。” “什么事啊?”越宁笑着被越正义按到凳子上坐下。 戚氏欲加阻拦,想告诉越正义昨夜何宸来提亲的事,可没等开口,越正义就毫无前戏地把重头戏交代了:“爹给你寻了一门亲事。” 越宁一怔,看了戚氏一眼,高兴地从凳子上弹起来,“爹、娘,你们同意啦?” 泉君皱起眉头,“太草率了?昨晚上还拒绝呢。” 戚氏想说不是何宸,可越正义看看她,再看看女儿,虽然不知道女儿怎么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不过看她这么高兴,就放心了。 “爹当然同意了,这么好的事,是,素罗。”越正义拉起戚氏的手,小声道:“没想到你早就背着我把这喜事告诉女儿了,刚才还跟我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我差点都信了。” 戚氏一个头,两个大,这父女俩说的都不是一件事,竟然还搞得皆大欢喜的模样。 “女儿以为你说的是何宸那孩子。”戚氏无奈道。 越正义一怔,正在欢喜的越宁也停了动作,问:“怎么?爹说得不是何宸哥?” “何宸?”越正义一拍桌子,对戚氏道:“他也配得上咱家宁儿?” 泉君忙点头附和,“是啊是啊,配不上。” “你起什么哄。”越宁把泉君推到身后,来到父母身前,说:“何宸哥哪里不好了,他一直到咱们家玩,也没见你们说什么啊。我就喜欢他。” 越正义眉头一皱,指着越宁对戚氏道:“我才多久没回来,这孩子怎么变得这么口无遮拦,你怎么教孩子的?” “……”戚氏看了越宁一眼,满是无奈。越宁毕竟还小啊。 “总之跟何宸我肯定不答应。”说着,越正义背手于身后,“我女儿,那必须是嫁到仇府去。” “仇府?”泉君和戚氏异口同声。 “求那画中女子的,就是仇府大公子。”越正义对戚氏说。 越宁看着父母两个似乎在商量她的婚事,而自己竟然一无所知,不禁道:“你们想让我嫁给我不认识的人?” 戚氏摇摇头,越正义却率先说:“这婚事都是这样的,父母看好了,然后女儿直接出嫁,嫁过去就认识了。” “娘?”越宁不相信她娘亲会这样对自己。她甚至不知道什么仇府。 “正义,我们都还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什么仇府,什么画像,你总得说清楚了再商量啊,别说孩子了,我也是一头雾水啊。”戚氏从中周旋道。 越正义想,也对,反正那边还有两个月才停止招亲,这又是过年,讨债的人估计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自己,不必操之过急。 想着,他坐下,说:“这仇府啊,是京都第一府。不是说他园子大,而是住在里面的人了不得。” 见阿爹大有说书的架势,泉君立即搬来小板凳做好,双手托腮。 越宁却没什么兴致,坐在那里想着对策,甚至想到了私奔。 戚氏留意着女儿的神态,再看看丈夫眉飞色舞地讲仇府招亲的事,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女儿怕是会答应这门亲事…… 第8章 父债昭昭 越正义讲完故事,看女儿神游天外,不禁问:“怎么样?宁儿,你意下如何啊?” 越宁忽然回过神,“嗯?”旋即想起自己要为何宸据理力争,便也不追问前文,直接表态:“女儿说得明明白白,要跟何宸哥,其他人,什么囚服的,都别谈。” 说罢,越宁就站起身,要回屋去。 “你是一点不为爹娘考虑?!”越正义站起身。 戚氏心道不好,拉住他,“正义,这事说好了不让孩子们知道。” “什么事啊娘?”泉君随口问道。 越宁看着他们,等着下文。 越正义摆开戚氏的手,“不让他们知道,那他爹什么时候死了,他们都不知道。” “正义?”戚氏虽然知道他有欠人钱财,但不知有这么严重。难道,他在吓女儿? “爹,什么死了?”泉君紧张地起身抓住越正义的手腕上下看,问:“您病了?” “你爹被人追杀啊。几个月不敢回家。怕连累你们。”越正义激动道。 “什么追杀?”越宁全然忘了刚才在心里决定的立场,忧心地上前。 戚氏将他转过来,低声问:“这事你为何不说与我知道?” 越正义转过身,大声道:“说给你又有什么办法!靠你的刺绣吗!” 戚氏一怔,神色黯然。 越宁扶住戚氏,“娘。” 越正义见越宁在眼前,拉住她,说:“女儿,现在只有你能救你爹了。” “我怎么救您啊,您到底得罪谁了?”越宁不喜欢父亲现在癫狂的状态。 “你爹在外面赌钱,欠了别人很多钱,我一直做刺绣,就是想帮你爹还债的。”戚氏叹口气,坐在椅子上。 越宁心疼地拉住她的手,“这事,你们怎么早不说。我和泉君也能下山做活帮你们啊。” “你们会做什么。”越正义喝道,“整天只知道在山里打打闹闹。出去了只能被人说是废物。” “正义!”戚氏生气了。当年,是一起决定在山里定居的,养儿育女,如今说这样的话,着实叫人寒心。 越正义自知说错话,忙敷衍过去,“就算你们下山做活,几时才能凑够五百两!我是别想活了。” “五百两?!”戚氏不自觉地从椅上弹起,声音都在颤抖。 “五百两是多少?”泉君困惑地向越宁投去求助的目光。 越宁想了想,“书里没说。” 戚氏无力道:“五百两,寻常人家一年的活计,也就三十多两…” 越宁和泉君惊讶地对视一眼,泉君道:“那爹岂不是欠了别人十几年的钱?” “爹,你怎么…”越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越正义见女儿动容,便趁势说:“宁儿,现在只有你能救你爹了,如果你嫁到仇府,他们自然不会看着他们的亲家被人讨债追杀?再说,他们家条件比何宸那小子好几千几万倍,你嫁过去不会受委屈的。” 越宁无力地看着泉君,又看看戚氏,不知道怎么拒绝。 戚氏站起身,护住越宁,“我们不能卖女儿。” “这怎么能说是卖呢?”越正义急道,“素罗,你别误导孩子。宁儿,这是件两全其美的好事,那个仇府的大公子找你都找了七年了,这么痴情,你嫁过去,他会对你好一辈子的。” “找我?”越宁愣住,这辈子她也没见过几个人,对什么仇府的大公子,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找你,不过你去了,就是你了。”越正义笑道。 越宁糊涂了。 戚氏道:“我是不会让宁儿去做这种事的。你没想过,如果那画像里的女人出现了,你叫我宁儿后半辈子可如何是好?” 越正义腰板一挺,“怎么可能出现?要出现早出现了,会等到今天?” “就算这样,也不行。”戚氏抓紧了越宁的手。知根知底的何宸她还有几分不满意,更别说一无所知的仇府大公子了。 “这都是天意!素罗,你怎么不为我想想,女儿嫁过去又不会吃苦,可她不嫁,我就要拿命赔啊。”越正义声情并茂。 戚氏不看他,怕自己心软。 越宁见状,也不知说什么,一跺脚,跑了。 “宁儿!” “阿姐!” “泉君,快跟上去,别让你阿姐遇到什么危险。”戚氏焦急道。 泉君点点头,立即飞奔出去。 越宁一出家门,就朝山下跑去,想要找何宸,把这一切都告诉他,叫他带自己远走高飞。但跑着跑着,她就停了下来。 泉君上前道:“阿姐,你…”不知说什么。 越宁看着他,叹了口气,挑起一根树枝,就是一通剑式飞舞。 泉君看着她,心里不是滋味。爹娘不管要把阿姐嫁给谁,都是要离开自己的。 想着,他也生气,耍起剑来。 姐弟二人不禁对起招来,打得大汗淋漓,筋疲力尽,才袖手一脱,树枝落地,二人也倒在地上,望着天空。 “阿姐,我不想你嫁人。你走了就没人陪我练剑了。” 越宁喘了会儿气,“我嫁到何宸哥那里,你也可以下山来找我们啊。” “你真要嫁何宸哥啊,那爹怎么办?” “……” “唉,我要是会变钱就好了。”泉君叹息道。 越宁想起爹娘刚才的模样,也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做了。 “你说,何宸哥为什么就不是个公子哥呢?那样,你嫁给他,爹也可以还债,两全其美。” 越宁手背一抬,拍他额头,“刚还说不想我嫁。” “阿姐,说真的,你喜欢何宸哥吗?”泉君翻身起来,好奇地问,“到底什么是喜欢啊?” 越宁也思想起这个问题来,停了一会儿,她道:“就是想一直一起玩呗。练剑什么的。” “那我也喜欢何宸哥?”泉君捂住嘴巴,“难道我……” “诶呀被你气死了。回家了。”越宁站起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泉君追上来,“啊?这就回家了?我还以为今晚上能跟你在山里抓兔子了。” “这么冷,兔子都回家了,咱们抓什么兔子啊。” “那你想好了回去怎么跟爹娘说吗?你到底要嫁谁啊?” 越宁瞪他一眼,“这还用说吗!” “何宸哥?” “那爹怎么办啊!”越宁说罢,气汹汹地朝家走去,“何宸哥又没有钱,只能嫁给那个大公子了。” “那你和何宸哥呢?” 越宁停下来,想了想,问:“女子成亲之后,也能跟别人玩得?” 第9章 四口下山 自从越宁答应嫁到仇府去,越正义就天天围着她,上百遍的给越宁讲整个计划。 夜里,戚氏来到越宁房中,拉住她的手,问:“宁儿,你真的想好了吗?” 越宁几日没见何宸,心里也没太计较要嫁过去的事,便冷静想了想嫁到仇府的事,现下被娘亲问及,她一本正经道:“想好了。反正就算嫁过去,我也能常回来,听爹说,仇府就在山下的都城里。离咱们家只有一日的路程。到时候,还可以和娘一起做饭,和泉君、何宸哥一起练剑。也挺好的,还能帮爹还债。” 戚氏看着懵懂无知的女儿,叹了口气,心道:傻孩子,这婚姻之事,哪里是你想的这般容易。 “唉,娘是断舍不得你去受这委屈的。做别人的替身,欺骗自己的丈夫,宁儿啊,你一辈子都会在愧疚中度过啊。”戚氏说着,泪珠就汩汩落下。 越宁急了,“娘,爹说了,他们家大业大,不会亏待我的。女儿不会受委屈的。” “孩子,物质的清贫不叫苦,人的凉薄才真叫人哭叫无门。娘宁愿你嫁给何宸,小打小闹地过日子,也不愿意你到那大家族里被人算计,看到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 越宁被戚氏的眼泪惹得也泪目了,说:“女儿嫁过去一定会小心谨慎,不让娘担心的。” 正月初七夜,仇徒和仇愆在房顶上观星,仇愆忽然问:“大哥,你那个梦中情人能找到吗?” 仇徒一怔,“不知道,看天意。这不是还有两个月吗,总有希望。”说着,仇徒自己也没什么底气了,换了口气,说:“就算找不到,被爹娘逼着娶了别人,我也会把正妻之位留给她。” 仇愆看他,“不是,大哥,我很好奇,那个女子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啊?七年过去了,你还对她念念不忘?” 仇徒想了想,“特别之处?长相好算吗?” 仇赁见过画像,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要说好看,那些送上来的画像,我看了,虽说比不上你的梦中情人,但也差不多了,你的要求怎么那么高。” “相貌倒是其次。重要的是,我答应人家了,怎么能食言呢?”仇徒撑着屋脊,望着天空中最亮的星。想起七年前和那女子的事。 本来都城外是有专供贵族们打猎骑射的林场的,但他觉得无趣,便去山势险峻的泰威山,却不甚失足跌入山谷,昏迷数日。 醒来时看见那张脸,那一刻的容貌,在自己脑海里足足印了七年。 自己问她的名字,她只说叫“丹丹”便可。问及她是否要报答,她便嬉笑说:“以身相许?” 那日,自己当着她的面,对神明发誓,今生必娶她为妻。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言而无信? “唉,大哥,你带兵打仗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一根筋啊。”仇愆摇摇头。 仇徒瞥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嘴。” “嘿,不说便不说咯。祝大哥早日找回大嫂,我也好解决人生大事啊,哈哈。” “借你吉言。” “说起这个,大哥,我过完十五便要回太白山了,你婚期定下来的话记得早些知会我,我好回来观礼。” 仇徒笑道:“放心,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 正月十五日,有赌坊雇的打手到山上来,要从越正义那里讨些银子,晚上好去花街戏耍。半路遇着出来打猎的泉君,问他认不认识一个叫“越正义”的人。泉君摇摇头,“没听过这个名字,几位大哥,你们是要打架吗?我能加入你们吗?” “去去去。” 被人打发掉,泉君立即调转脚步往家跑去,要报信。 刚到家门口,就看见那群壮汉往自自己屋里去。泉君心道不好,刚打算前去帮爹爹应对,就见那群人又丧气的出来,说:“居然没人。” “没人?”泉君躲在树后面,不禁蹙眉,这爹娘和阿姐做什么去了?不是叫我打些野味回来吃吗,难道他们等不及自己去了? “再找找,说不定这山里还有别的人家。”壮汉们说罢就往别处去了。 泉君待他们走远,这才进屋张望,喊道:“爹,娘。阿姐。” 空荡荡的,泉君不由得摸起自己的下巴,“真的不在…” “真笨。” 忽然一道携着回音的女声飘荡在屋子里。 泉君忽然想起家中地下置放杂物和粮食的甬道,立即往灶房移步,果见越正义三人从地下上来。 越宁拍拍身上的浮沉,对泉君说:“唉,早知道我和你一并去打猎了。” “我都见着他们两回了,凶神恶煞的。”泉君立即吓唬道。 戚氏忧心道:“正义,不然,你还是跟之前一样,找个无人寻迹的地方躲起来。” 越正义一听,皱起眉头,“不行,宁儿,咱们要尽快实行计划了。你爹这条命,可就攥在你手里了。” 越宁一怔,看看戚氏,戚氏眼中满是不忍,拉着她,说:“我们都还不知道那个仇府公子是个怎样的人,怎么能让女儿嫁过去。” 越正义将越宁挡在身后,对戚氏不快道:“素罗,你这话说的,我能坑自己的女儿吗?这样,你同我一起去那个仇府外面转转,保证你满意。” “我也去。”泉君兴奋地举起手,不愿放过这个下山的好机会。 越宁跟着道:“我也想下山。”她是想去见何宸,跟他说这件事。 “那刚好,今天就要让女儿和那仇府的公子见面。”越正义陷入翩翩幻想中,嘴角淌着笑意。 戚氏拉他衣袖,“若是那仇府公子不好,你就要同那公子说他认错了,切不可让女儿嫁给那登徒浪子,纨绔之辈。” “知道知道。”越正义胡乱地答应着,说:“再不是还有你在吗,咱们远远地瞧着,要是不对劲,咱们再出面。保准不让女儿吃亏。” 戚氏见越正义已经做出妥协,也不好再求他让步,毕竟这事关他的生死,便挣扎着点头许了。 一家人下了山已是黄昏,越宁看看天,说:“爹娘啊,不早了,咱们找个客栈什么的,歇息歇息,明日再去那个仇府。” 戚氏知道女儿的心思,想去找何宸,但毕竟于礼不合,便也没做声。 越正义瞅瞅天色,“诶?不歇息。这夜色是最好的。今夜花灯会,保不齐那仇府公子哥正在街上。走!” 第10章 街头生事 是夜,越家四行人来到都城最繁华的街口,便停了脚步。 街内烛火照耀,人来人往,完全不像山里的夜晚那般寂静。泉君和越宁都被眼前的热闹所吸引,但被越正义拦着,没能上前去。 越正义道:“女儿,这条路人多,你进去走一遭就会有人认出你来,运气好的话,直接被那仇府公子认出来,皆大欢喜。你且去,我和你娘、泉君在你后面看着,去。” 戚氏不放心道:“宁儿头一次晚上下山,人这么多,万一…” “放心,寻常人也伤不了你女儿。”越正义笑着,对自家女儿的武功很是肯定。 越宁看着他们,泉君出面道:“这样,我跟着阿姐,刚好也能做个证人。如何?” “我也跟着。”戚氏想要帮衬,但越正义搂住她,道:“就让泉君去, 父母跟着像是刻意寻来的。” “可是…” “好了,别可是了。他们姐弟俩在一块儿,谁能伤他们分毫?你也许久没来花灯会了,我陪你逛逛,买些首饰?”越正义温柔道。 戚氏想起从前,不禁动容,点了点头。 姐弟二人一见母亲许可,飞也似的就扎进了灯会里。 街上车水马龙,还有许多别国的商人,服饰千奇百怪,各色各样的花灯、小吃、新鲜玩意,瞧得越宁和泉君眼花缭乱,不知道先看什么好。 “阿姐,这山下太好了。”说着,泉君就拿起一个面具带在脸上。 “公子,五文钱一个。”摊主热情地笑着。 泉君眉毛上抬,下唇包住上唇,眨眨眼睛,放下了面具,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然后袖手一甩,背在身后,“等我有钱了再来光顾。” 越宁看泉君的眼睛还时不时瞥瞥那色彩斑斓的猴脸面具,便看向别的行人,只见那些人在摊位前停驻,瞧上什么心仪之物,都会掏出一个好看的钱袋来,然后在里面摸索出几文钱,和摊主们完成交易。 越宁瞧瞧自己,忽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取出一方绢帕,“这位…阿叔,不知道,我这个能不能换你一个面具?” 摊主看了那方帕一眼,立即亮了眼睛,拿过来细瞧,“这绣工好精致啊。”旋即看看越宁和泉君,见他们着实单纯,便抬手从摊子上挥过,道:“这样,你们随便挑五个。也别说我欺负你们。” 姐弟二人一听,激动地笑对彼此,然后唯恐老板反悔一般,泉君先拿起了猴脸面具,搂在怀中,然后又拿了一个无常的面具,罩在脸上,说:“阿姐,以后你可要小心,喔吼吼~” 越宁不屑地看他一眼,然后拿起两个一个穆桂英的面具,念道:“这是我的,”一个西王母的面具,“这是娘的。” 她又看看,选了个龙王的面具,“这是爹的。” “谢谢阿叔。”越宁作揖谢过。 泉君也忙停下嬉戏,拜谢道:“谢谢阿叔。” 摊主笑着摆摆手,心想这二人许是外乡来的,说话措词都怪怪的。 姐弟二人拿着面具轮换着在街上戏耍着,宛如旁边没有别人一般。 没一会儿,泉君又看见杂耍的,激动地拉着越宁过去围观。 越宁也是头一次见,学着旁边的人拍手叫好。 只是过了许久,也没有人注意这姐弟俩。 泉君忽然想起他们来的目的,不禁在越宁身边说:“阿姐,爹不是说这里人多,肯定会有人认得你嘛。怎么这么半天也没人说话。” 越宁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可能是人家都没看咱们。” 他们环视一圈,果然大家的眼睛都专注地看着杂耍。 泉君见众人都往那铜锣上放钱,他激动地晃着越宁的胳膊,道:“阿姐。你看他们,打两下,喷个火就有人给钱,咱们要是对剑,兴许也能赚点钱回去。” “能赚多少啊?” “你看嘛,好多呢。”泉君指着那个收钱的人。 越宁瞧着那闪亮亮的铜币,也有几分心动。 “那,你来耍,我来收银子。如何?” 泉君笑着点点头,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先戴上猴脸面具,然后去杂耍团中,拿了人家搁置的兵器,还对旁边站着的人说:“我借来用用哈。” 那旁边的人不是杂耍团的,便没有理他。 他刀戟相撞,发出响声,学着那边的人喊道:“各位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小人经过此地,有一绝活要露,给诸位助兴。” 说着,泉君长戟擦地,大喝一声,一个腾空在空中翻转起来。 周围人瞧见了,纷纷指点:“你看。这人好厉害。” 泉君一面耍,一面喊,“阿姐,说话啊!” 越宁回过神,忙将手里叠的面具翻过来,模仿着别人的口气,说:“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然后学人到看官前讨银子。 有的人摆手拒绝,有的人盯着泉君,假装没看见越宁。 正在越宁质疑这个方法到底管不管用的时候,忽然有个人抓住她的手臂,“诶,你、你不是……嘶,在哪见过?” 周围人本来想说他老套,可一看越宁的相貌,便都皱起眉头,“诶,好像是在哪见过。” 见状,人们纷纷投来好奇地目光,突然有人说:“是仇府画像上的女子!” “哦!怪不得,我说怎么这么熟悉!”众人恍然地相视。 忽然,一道尖锐的女声喊道:“你们是来砸场子的吗!” 原来杂耍团发现自己生意被抢了,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围了过来。 泉君这才从舞剑的乐趣中抽身出来,看着围上来的壮汉们,不禁楞道:“怎、怎么了。”他忙看向越宁那边,只见她被一群人围着,刚才拿铜锣收钱的女子带着那两个会喷火的男人气势汹汹地过去,似乎要找阿姐的麻烦。 泉君意欲过去帮忙,却被几个壮汉拦住,“小子,抢生意抢到我们头上?” “什么抢生意。”泉君心系越宁,没怎么看他们。 而越宁被那凶悍的女子从背后扯住头发,吃痛地向后缩身看去,“谁!” “抢生意,也得先问过我的拳头!给我打!” 第12章 仇愆离府 越正义一赶回家,还没见着一个人,就放声笑起来,边进屋边说:“你们今天表现得可太好了。这仇府大公子想必要不了几天,就会来提亲了。” 戚氏从越宁屋里出来,关了门,“小点声,女儿刚睡下。” 越正义看看屋外都快泛白的天空,笑笑,“也是,辛苦了。” “你还说,女儿今夜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会内就一辈子的。”戚氏说着,心疼地红了眼眶。 越正义连忙搂着她,“这不是没事吗。听那二公子说,今夜还是那大公子救的宁儿。你说他们两个多有缘分。” 戚氏摇摇头,看着越正义,“我看那大公子是个好人,我们还是不要骗他了。” 越正义脸色一变,“不骗他,那我就得被人乱刀砍死。” 戚氏不想与他争吵,无奈道:“唉,可是这纸是包不住火的,万一哪天他发现了,宁儿不就…” “诶!呸呸呸!你怎么天天都说些扫兴的话。”越正义一挥手,“不同你这妇人一般见识,我去睡觉了。” 戚氏独自一人站在屋里,冷风席卷,她不禁紧了紧领口,吹了灯。 翌日中午,一家人徐徐醒来,戚氏先生火做饭,越宁躺在床上,想起昨夜做梦又梦到那大公子英雄救美的场景,果真同书里写的一样,叫人每每回想,都会激动万分。当真是魂牵梦萦。 “阿姐,出来练剑!”忽然,泉君瞧着她的窗子叫道。 越宁翻了个身,“不去!” 窗前的影子一闪,没影了。 再一会儿,越宁的门就被人推开,是泉君,他提着昨夜缴获的长戟,来到越宁床前拉她,“哎呀阿姐,快陪我试试我的新兵器嘛。” 越宁紧紧拉住被子,“你出去,娘教你的礼数你全忘了吗。男女授受不亲。” “这又没什么外人,再说你不是穿着衣服呢吗。都正午了,你快起来啊。”泉君不罢休,扯着她的被子。 越宁心烦意乱,没好气道:“不想耍,自己玩去。”然后大力一拽,把自己埋在被子里。 泉君受了冷落,气鼓鼓地提着长戟走了。 来到灶房,抱怨道:“娘,我阿姐变了,我叫她练剑,她居然不来。” 戚氏转过身,笑着说:“你阿姐太累了,等她起来再练剑也不迟。” “她早就醒了,躺床上也不知道想什么呢,左右就是不想跟我玩了。我看,她就是想嫁人了,哼。”说着,泉君就自己到院子里用长戟横扫尘土了。 戚氏笑着看他,却又若有所思地朝越宁房间的方向看去。 而仇府方面,仇徒早在昨夜回家就将越宁的事告诉了仇府二老,还叫仇愆作证,说确有此人。 仇府二老追问女子的家世,仇徒怕他们知道越宁出身山野之后会反对这门婚事,便先隐瞒下来,打算等确定了再告知。 十六这天中午,用过膳,仇府二老又问起越宁的家世,仇徒见瞒不住了,便使眼色让仇愆想办法解围,仇愆立即笑着吸引二老注意,说:“怎么,大哥是儿子,我就不是了?都没人关心我今天要起程回太白山吗?” “今天就走?”仇徒也惊诧道。 “我前几天不是跟你说了吗。”仇愆反口问,见仇徒茫然,便坏笑道:“你怕是一门心思就只有嫂嫂,根本不在乎我这个弟弟了。” “…”仇徒辩不过他。 “东西都收拾好了?就不能再多留几日?”平氏满眼思念之色,仿佛这会儿仇愆他已经离家一般。 仇愆笑着说:“等大哥成亲之日,孩儿还会回来的。哈哈,所以,你们可要早点办这事啊,那我就有借口下山了。” “那姑娘你大哥不是找到了吗,家世好的话,很快就能成。” “那要是家世不好呢?”仇愆问。 “怎么?她条件很差?”平氏敏感地抓住一丝细节,追问道。 仇愆暗暗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瞧瞧看向仇徒,仇徒说:“又说回来了。能不能专心地谈子恕的事情。” “是啊,娘,我都要走了。”仇愆说。 平氏看着猫腻十足的兄弟俩,眯起眼睛,“哼,你们兄弟二人也别想瞒着我。子虚至少也要娶个五品官家的女儿。其他的,想都别想。” 仇愆不禁看向仇徒,替他遗憾。 而仇徒不为所动,起身说:“我去准备车马,好送子恕。” 晚些时候,一家人到府门前,平氏抓着仇愆的手臂,泪目道:“这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到那边记得按时吃饭,练武也要小心身子,多注意休息。太白山冷,我也没看你都带了什么行李,衣服带够了吗?娘给你做的皮袄装起来了吗?” “娘,你看看你, 我又不知不回来,每次你都哭哭啼啼的,真是,叫人看见还以为儿子不孝呢。”仇愆拍拍她的肩,“好啦,你快点给大哥办婚事,我就早回来了。不瞒您说,我那嫂嫂真人比画像上还好看。” “你还说呢,你常年在太白山修习,身边都是些男人,也没机会考虑自己的婚事。”平氏擦着泪,埋怨道。 仇愆笑笑,“这事我可比大哥靠谱,全听娘的安排。” “算你有孝心。”说着,平氏还小瞪了仇徒一眼,仇徒权当没看见。 几人又寒暄一会儿,仇赁叮嘱道:“这还有一年就能出山了。可得好好跟大梦先生学习。” “孩儿明白。”仇愆拜道。 真的要走了,仇愆一改嬉笑,郑重地拜别父母,上了马。 仇徒也翻身上马,对二老道:“孩儿把子恕送到泰威山下,在那住一晚,明日回来。” “好,路上小心。” 待二人出了府街,仇愆笑着打趣道:“哥哥,你是准备上泰威山找嫂嫂吗?” “我去看看她住在哪里。”仇徒皱起眉头,“这下面人办事还是靠不住。我多年前就叫他们搜过泰威山,可他们说上面没有人家,如今才知道,七年了,她就在山上没离开过。我真该自己上去一寸寸地找。” “这不也不算晚吗。老天待你不薄,让你在这三个月里遇见她。好好谢过神明。” 第14章 初访越家 “仇公子,你别和他一般见识。”越宁怕仇徒吃亏,要从中阻拦。 泉君也是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虽然想要,却也搓手退了一步,“唉,仇公子,这剑太贵重了,小弟受不起啊…你快快收起来罢,别叫我看见啦,我要忍不住了。”说着,泉君紧闭眼睛,将头扭向一边。 仇徒见状,起身抬起泉君的右手,将剑柄放在他手中,说:“以后我和你阿姐成了亲,也算是你的大哥。这把剑权当哥哥的心意,你收下。” 越宁楞道,“可是这剑也太贵重了。” 泉君瞧着越宁,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 “泉君是你的弟弟,以后,便也是我的。对于家人,这不算什么。”仇徒说罢,脱了手,剑便交予了泉君。 泉君连忙拜谢,说:“多谢哥哥!”然后直起身,笑着说:“以后你要是想吃什么野猪野兔啊,尽管告诉我,我去给你打来。” 越宁看着泉君,无奈道:“可趁了你的意。” 泉君对越宁耳语道:“阿姐,这个姐夫我中意。” “墙头草,之前还追着何宸哥跑。”越宁鄙视他一眼。 仇徒一怔,似乎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多谢仇公子了。”越宁冲仇徒拜道。 仇徒微微点头,心想着“何宸哥”是何人,与越宁又有何关系。 “不知道公子深夜上山,是有什么事啊,我姐弟二人若能帮到,必然相助。”越宁豪爽地抱拳说。 泉君也连忙应声,“是啊是啊,哥哥可是要找什么草药、野兽?我跟阿姐对这山里熟得很,你需要什么只管说。” 仇徒瞧他们,不免有些尴尬,看向一旁,而后对越宁说:“我就是来山上看你的。” “啊?找我阿姐?”泉君惊讶后,笑了,“你是不是看我阿姐昨天被人欺负,担心她不会武功,怕娶回去不能和你切磋武艺啊。” 仇徒一怔。 “你可别小瞧我阿姐啊,那纯粹是坏女人偷袭,我阿姐才不敌的。”泉君怕仇徒瞧不起越宁,替她正名道。 仇徒心中无奈这姐弟二人的单纯,只好说:“我明白。我来,只是想确认,”顿了顿,看向越宁,“我找了七年,不敢相信你真的住在这山上。” 越宁不敢和他聊真相,只好浅浅一笑,说:“天色不早了,仇公子,现在下山也不安全,你不如随我姐弟二人回家,与泉君一处歇息?” 泉君激动地表示赞同。 仇徒看她是真的一点不记得过去,便点点头,随他们上了山。 第一次到越宁的家,看他们房屋虽然简陋,却整洁温馨,别有一番意境。 戚氏听见脚步声,笑着从灶房走出来,“刚好包子出炉,你们……这是…” 一见仇徒,戚氏错愕地结住口舌,看向越宁。 “拜见大家(同‘姑’)。”仇徒行礼道。 泉君拉着仇徒上前道:“娘,子虚哥是特地到山上找我阿姐玩的,人可好了,你看,还送了我一把剑。” 戚氏温柔一笑,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仇徒,仇徒忙又再施一礼,“请大家不要误会。仇徒本打算在山腰下小憩一夜,明日清晨再登门拜访的,着实是巧合,碰见泉君他们,这才上来叨扰。” “是啊,娘,我们在山腰下看见子虚哥,还以为他是野兽呢,哈哈。”泉君笑着说。 戚氏看越宁,越宁点点头,“嗯。山里冷,他一个人,我就叫他上来到泉君屋里睡一晚。” 戚氏见越宁泉君二人没什么异样,又看那仇公子似乎有些紧张,便笑道:“嗯,既然来了,就一块儿进屋。你们先小坐一会儿,我这就端包子出来,刚出炉的。” “是吗。子虚哥,你可有口福了。我娘蒸的包子,特别好吃。”泉君完全把仇徒当自己人一般,拉进屋里说长说短。 越宁看着他们,笑道:“你俩倒是真熟悉了啊。” 没一会儿,戚氏走进来,端着一屉包子,“来,快趁热吃。我再去给你们把粥热热。”然后瞧见仇徒,便说:“仇公子,我们家不必您府上,都是些粗食,还请您不要介意。” 仇徒忙起身,“大家说笑了。您这般招待,仇徒已是感激。” 戚氏笑笑,转身回了灶房。 “诶,子虚哥,你不要动不动就行礼啊,你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我们家没什么规矩的。”泉君爽朗道。 仇徒看向越宁,越宁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娘脾气很好的,你完全不用担心她会生气。来,吃个包子。” 越宁随手递给仇徒一个包子,仇徒不禁愣了一下,看看她,接了过来。 等戚氏上粥的时候,三人已经聊开了。 仇徒发现这姐弟二人虽然对一些事懵懂无知,但博览群书,对很多事都有独到的见解。 戚氏一边盛粥,一边问:“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泉君说:“娘,你不知道,子虚哥都参军好多年了。唉,我何时才能参军啊。” “你今年不是已经十五了吗,根据咱们孱国的律法,及笄之年就可以入伍了。”仇徒道。 戚氏忙笑着把粥递到泉君面前,说:“你都没下过山,没见过军队,就说要参军啊。快吃饭。” 越宁道:“那也不是啊。泉君和我虽然没见过军队,但书里不是有写吗。我能想象到那军中的景象。” “你也喝粥。”戚氏笑着递给越宁一碗粥,然后坐下,对仇徒说:“我这两个孩子都没见过世面,希望仇公子不要介意。” “哪里,他们姐弟二人都很聪慧。”仇徒赞许道。 戚氏笑笑,“说着他们一会儿就骄傲了。” “娘~”姐弟二人不快道。 “好了好了,天很晚了,你们快吃,吃完歇息了。”戚氏温柔地笑笑,然后不经意看了仇徒一眼。 这孩子礼数周全,说话行事都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且身上没有一丝轻浮之气和骄傲之态。或许,越宁跟了他,也未尝不可。 只是,若有一天,他知道宁儿骗了他…… 第15章 越宁烙饼 翌日清晨,越宁起了个大早,去灶房帮戚氏做饭,母女俩闲聊着。 戚氏问她:“宁儿啊,你觉得那个仇公子怎么样?” “仇徒?”越宁一怔,“没怎么样啊,挺好的。武艺高,人又慷慨,很像书里写的大侠。” “娘是问,如果叫你和他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越宁不自觉地停了择菜的动作,看向远处,“一辈子啊…我也不知道。娘,昨天他问我和泉君了一个问题,我感觉我可能回答的不对。”说着,越宁回头看向戚氏。 “哦?什么问题啊。”戚氏温柔笑笑。 越宁思想道:“就是关于成亲的事。他问我们知不知道什么是成亲。” “哦。”戚氏若有所思地顿了顿,然后笑着问:“那你们怎么回答的?” 越宁皱起眉头,“不就是在一起吃住,一起玩耍吗?泉君说还要一起赚钱养孩子,像爹娘这样。” 戚氏掩嘴一笑,“你们说得对。” “那我怎么感觉他听了答案后不是很满意啊。”越宁来到戚氏身边。 戚氏笑道:“那是因为你们说得不全对。”然后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不过这怎么讲呢?嗯…娘先问你,你对你何宸哥是什么感觉?” 越宁皱眉细思,“什么感觉?就像你们咯,是家人,是哥哥啊。” “那仇公子呢?” “他啊,才认识的人,会有什么感觉啊。朋友?”越宁问道。 戚氏沉思着点点头,“时间是有点短,不足以了解他。” “嗯?” “没什么。”戚氏笑笑,“这要和一个人成亲啊,必须要有一种感觉。一种离不开他的感觉。” “啊?那我岂不是要和你们都成亲吗?”越宁想起自己读书时确实见人婚配有时不是一双人,也有许多人的。 戚氏笑了,“不是家人这样的。是陌生人。你遇见他,然后不想再和他分开,想跟他在一起一辈子,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为他生、为他死…生同衾,死同穴…” 戚氏体会颇深地凝望远方。 越宁也学她看向远方,呢喃道:“生同衾,死同穴?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仇徒和泉君起来后,切磋了一会儿,仇徒不禁问他:“泉君,你师从何处啊。我看你打得很有章法,想必是有名师指点?” 泉君嘿嘿一笑,“我师父是世外高人,在这泰威山山巅住着。我和阿姐的武功都是跟他学的。” “哦?世外高人?可有名号啊?” “不知道,阿姐可能知道。一会儿吃饭你问问她。她最先遇见师父的,我是跟着她喊的。”泉君指了指灶房的方向。 “哦。”仇徒看了看远处灶房内忙里忙外的越宁,忽然想起来昨夜的事,故作随意地问泉君:“对了,你们说的何宸哥是什么人啊?” 泉君一笑,“何宸哥啊,他是我和阿姐的好朋友。经常来山上找我们玩。嘿嘿。” “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仇徒见他不怀好意地盯着自己,不禁问。 “我想知道你跟何宸哥比起来,哪个更厉害。” “你觉得呢?”仇徒好奇道。 泉君思量一番,“不好说。何宸哥从小就练剑,而且很勤奋…力气还大,我和他打起来,还得靠三分巧劲才能险胜。至于子虚哥你…你出招快而准,我还得专门练练,才能应对。” 仇徒点点头。 戚氏母女从灶房出来,叫道:“开饭啦开饭啦。” 泉君紧忙跑到里面坐下,仇徒要去帮忙,被越宁劝进屋里去了。 戚氏端着菜到桌上,对泉君说:“去把你爹叫起来。” “叫我爹?”泉君不乐意道:“那他能起来吗。一会儿该教训我。” 戚氏看仇徒一眼,仇徒微微颔首,戚氏对泉君道:“你就跟他说仇府大公子来了。” 仇徒错愕,看向泉君。 泉君瞧他一眼,笑了,“是了,爹肯定起来。”说罢,便跑进主屋,去叫越正义。 戚氏落座,说:“大公子,我们这些山民,都不懂什么规矩,你别笑话。” “大家叫我子虚便好。”仇徒受宠若惊道,“至于规矩,仇徒倒是觉得这样的家风也别有一番风韵,叫人很放松。” 戚氏莞尔一笑,叫越宁过来坐。 越宁一坐下,就对仇徒说:“仇徒啊,你一会儿一定要尝尝这个烙饼,就吃这张,我亲手做的。哈哈,做得没我娘做的好看,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算是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啦。”说着,越宁将一张相貌奇怪的烙饼抽出,放进仇徒面前的碗碟中。 仇徒瞧她,心里暖暖的,微微颔首,“多谢越姑娘。” 戚氏瞧他们,心中也有说不出的感觉,莫名觉得他们般配,郎才女貌的。但另一方面又忧心谎言暴露的事。 不多时,越正义洗漱一番,匆匆来到桌前,拜道:“哎呀,大公子,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仇徒忙起来施礼,比头一次见到时恭敬许多。越正义察觉到这变化,心里更是乐开了花,道:这事儿,十之八九要成啊…… 泉君不快地皱起眉头,“爹啊,能不能坐下先吃再说,我们都等半天了。” “哦,好好好。仇公子,你先请。”越正义规矩道。 仇徒瞧瞧越宁他们都在看自己,便勉为其难动了第一筷,说:“冒犯了。” 泉君敲敲筷子,兴奋道:“开动!”然后便是一张一张烙饼的狼吞虎咽起来。 见仇徒盯着越泉君,越宁便冲他傻笑一下,“泉君他就是这样,你快点吃,不然一会儿都进他肚子里了。” 仇徒浅浅一笑,默默吃起饭来。 越正义哪里愿意放过这个说话的机会,趁势道:“仇公子啊, 你是昨夜来的?” 仇徒正要开口,泉君便积极地把昨夜之事讲了一番。 越正义笑笑,“那仇公子是为了婚事来的?” 仇徒面色一僵,些许尴尬。 戚氏瞧了,以为他是嫌弃越宁的出身,便心觉得这人也不过如此。 越正义也有些慌了,自己是否说错话?太心急了? 越宁倒是没注意仇徒脸色的变化,吃着看着父母同他说婚事的事。 这也就是一眨眼功夫的事情。没等越氏夫妇思虑更多,仇徒就匆匆起身,拜道:“叔伯、大家,仇徒此次来,只是想在父母来提亲前,先问过越姑娘的意思。恐这七年,姑娘遗忘了我们先前的经历,会心有他属也不一定。仇徒是不想等父母上门时出现这让两家为难的场景,伤了本该有的和气。所以,仇徒此次来,绝没有提亲的意思。” 第16章 戚氏良言 越宁一怔。不提亲? 戚氏听了仇徒一番肺腑之言,倒是很满意。 越正义则是皱起眉头,仇大公子这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绝没有提亲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便道:“那你这……” 只见仇徒再拜,道:“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做主。仇徒只是晚辈,哪有登门提亲的资格?仇徒这次来,没有半分轻视越姑娘的意思。若是姑娘仍愿意让仇徒履行七年前的约定,他日,仇徒定叫父母亲自登门,备好厚礼,再来提亲。” 越正义恍然,看看戚氏,戚氏冲他流露出对仇徒的赞许之色。 越正义忙起身,“好好好,那今日便不说此事,来,坐下吃饭。” 仇徒落座,越宁悄悄在他耳边说:“看我娘好像对你很满意的样子。你怎么做到的?” 仇徒一怔,看她。 还没等开口,越宁就被戚氏拉过来,叫她坐好吃饭。 自己这女儿…… 饭后,仇徒帮着他们收拾碗筷,戚氏打发越宁去外面摘野果回来招待客人,趁机给和仇徒聊起来,以期多了解他一点,问:“仇公子,你今年有多大年纪了?” “回大家(同‘姑’),二十有二了。” “哦,那早该娶妻了。家里人一直由着你等到如今?” 仇徒怕戚氏觉得他不孝,犹豫一番,说:“回大家,仇徒不愿意撒谎。但也怕大家误会仇徒是不孝之人…说来惭愧…若是仇徒没有答应旁人,定会是顺着父母尽早成家,只是仇徒实在不愿成为背信弃义之人,所以才与父母抗争至今。” “哦,”戚氏笑笑,“我瞧你说话的样子,不像是入伍之人,倒是个文人。” “文人哪里有我这拙笨的嘴…”仇徒浅浅一笑,自谦道:“只是家父常年熏陶罢了。仇徒其实不善交谈的。” “因为你身边都是些达官贵人,在他们之中,你这样当然不算善交谈。”戚氏直言不讳,道:“仇公子,你太诚实了。这样虽好,却也不好。” 仇徒本就觉得这越夫人不一般,此话一出,立即拜道:“请大家(同‘姑’)赐教。” 戚氏笑着摇摇头,“赐教谈不上。只是山野小民的一些无稽之谈罢了。” “大家教我。”仇徒再拜。 “你且先起身。”戚氏扶起他,却看越喜欢,说:“这做人啊,须知这世上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你太诚实,势必眼中揉不得沙,如此太偏执,活得不自在。” “可古圣先贤,不也教人说实话?”仇徒不解。 戚氏洗着碗,说:“你看这水。来时是清澈的,洗过是浑浊的,就算滤掉渣滓,它也不再是初来时的清泉。” “这倒与家父的茶水说不谋而合了。” “嗯?” 仇徒将仇老爷与他说的话又讲与戚氏,并直言自己不是很明白这些道理。 戚氏看他一眼,见他一双睡凤眼虽然冷漠,可眼中却是清澈见底,毫无城府,便问:“你年纪轻轻就官拜正三品怀远大将军,想必行军打仗很是厉害?使用兵法,怎能保证自己不欺人?” 仇徒一怔,“那是对敌人的伎俩,莫不成,仇徒也要这样对身边的人?” 戚氏摇摇头,“孩子,真诚是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大家(姑)并非叫你改变自己的本性,而是希望你明白,人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是会用谎言的。就连你,也难免被这尘世浑浊的命运。纵使去净渣滓,也不再是当初的清水。所以,人无完人,有些时候,还当糊涂些。” 戚氏心里想着越宁。 仇徒沉思片刻,抱拳拜道:“多谢大家提醒。仇徒受教了。” 下山回家后,仇徒几番思量戚氏的话,却也不得结果。索性将之与父亲的茶水说一并写下来,待日后再反复咀嚼。 眼下当务之急,是解决娘的门第之见。如何才能让她不介意越宁的出身呢? 时间飞逝,转眼正月就过去了。一进二月,春风真正席卷大地,柳树抽新芽,泰威山上又是一片生机盎然。 越正义因为被人追杀,是故又躲进了深山老林中,由戚氏每日送饭于他,他还挂念着越宁和仇府的婚事,每日都要问及。 而越宁自从仇徒十六那日下山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他。终日和泉君在山林中戏耍。只是奇怪的是,何宸也不上山来了。 这天,越宁与泉君练完剑,商量着去溪边摸鱼回来养。 二人行到溪边,正玩闹着,就远远地看见何宸渐进的身影。 “何宸哥!”泉君扔了鱼,赤着脚朝何宸跑去。 越宁也放下鱼篓,穿了鞋,走上前。 “宁儿,泉君,我给你们带了好吃的。”说着,何宸就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荷叶捆放下,剥开荷叶,香味瞬间弥漫出来。 “烧鸡!”泉君垂涎三尺地蹲下来。 越宁也咽了口唾沫,坐在地上,“哇,何宸哥,还是你了解我们啊。我早就想吃鸡了,可是后院的母鸡还要留着生蛋,不能吃。” 何宸笑笑,“你喜欢就好。”说着,就摘下一个鸡腿递给越宁。 泉君见状,忙自己把剩下的那一只腿拔下来塞进自己嘴里。 何宸笑着说:“都是你俩的,慢点吃。” 姐弟二人也不见外,笑着把鸡分了。 越宁吃着,问:“何宸哥最近干什么来,怎么都不上山找我们了。是不是铁匠铺太忙了。” 何宸尴尬一笑,没有接话。心里又想起提亲那晚的事,也不知道她忘了没有。希望她没放在心上,毕竟自己那么丢脸…… “何宸哥啊,你不知道,我阿姐现在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了。”泉君炫耀道。 何宸笑笑,“是吗。” “是啊。阿姐这些日子都不好好练剑了。”泉君擦了一把油乎乎的嘴,说:“天天想着成亲的事。” “成亲的事?”何宸不禁看向越宁。她没忘啊。 越宁一怔,忽然想起那件事还没有告诉何宸,不禁咽了口唾沫,然后暗暗瞪了泉君一眼,泉君这才想起何宸不知道这事,但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后悔是来不及了。 越宁眯起眼笑起来,“那个,有件事,还没跟你说…” 第17章 母女夜谈 越宁把越正义欠债的事和仇府招亲的事和盘托出,何宸的眉头是越拧越紧,看得越宁和泉君都不敢大声喘气。 “何宸哥…”越宁低声叫着,“那个,你别生气啊,以后我嫁人了,也会回来找你和泉君玩的。” “是啊,何宸哥,阿姐又不是不回来。子虚哥家也不算远。我们也可以去找阿姐嘛。”泉君帮衬着。 “在你心里,和我在一起,只是玩乐吗?”何宸袖子下的手暗暗成拳。 越宁一怔,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泉君。 “当然不只是玩乐啊,还有吃喝嘛。”泉君出面解围道。 只是说了还不如不说,何宸怒火更甚,站起身,“我先下山了。” “何宸哥!” 姐弟二人同声喊道。但何宸没有停,反而越走越快,留下坐在地上的姐弟二人,面面相觑。 晚上回去,越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想不通,不知道何宸为什么生气。明明说了会回来找他玩… “娘!”越宁躺在床上叫道。 不一会儿,戚氏就走进来,瞧她皱眉噘嘴,不禁笑了:“还在想你何宸哥的事?” 越宁点点头,然后坐起身,“娘啊,女儿不懂。何宸哥为什么生那么大气。本来他也不是天天上山找我们玩,我都答应他,以后就算嫁人了,也会隔三差五去找他,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戚氏坐在床边,温柔地拉着女儿的手,说:“娘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成亲啊,是很重要的事。它不仅意味着你要跟一个人在一起一辈子,还意味着你不能再和其他人分享这仅有的余生。” “嗯?” “你何宸哥,和仇府大公子,你只能选一个。”戚氏怜惜地看着女儿,抚摸着她的头发,“你选了仇公子,就再不能和你何宸哥像从前那样玩了。反过来,你选了何宸,就要和仇公子断绝关系。” “为什么?”越宁不想选择。 “因为这人的爱啊,只有一点点。给了这个,便不能给那个。”戚氏又想起自己的经历,不免惆怅。 “爱?成亲就是爱吗?” 戚氏一怔,笑笑,“是…”目光轻轻投向一旁,她忽然念头一闪,转过来对越宁说:“就像娘和你爹这样,如果你爹天天找别的大家(姑)玩,你觉得,娘会高兴吗?” 越宁想了想那个场面,皱起眉头,“那怎么行,爹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跟别的大家玩……” “呵呵,”戚氏温柔笑起来,“那娘再问你,如果娘天天和别的叔伯在一处,你爹会高兴吗?” 越宁又想了想这个场面,也皱起眉头,唏嘘道:“不会…别说爹了,我和泉君都不喜欢。” 戚氏笑着点点头。 越宁似乎明白了什么,抓着戚氏的手:“那我要怎么选择呢?” 戚氏的笑容停在脸上,沉思道:“娘也不知道你心里的感觉。” “我心里的感觉?” “嗯。这成亲啊,就是你选择一个人,和他风雨一生。无论他遭遇什么,你都不离不弃。他对你亦然。他们二人之中,你对谁可有这样的意志?” 越宁想了想,呢喃道:“不离不弃?” 戚氏点点头,“嗯。就是……不管他是不是被野狼咬断了腿,或者瞎了眼睛,或者变笨,变老,变丑……变得不能和你练剑,你都不会离开他。能做到吗?” 越宁随着母亲说的话想着一幕幕,想到练剑的时候,叹了口气,“那他不能练剑了,我找谁切磋啊。” 戚氏笑笑,“爱一个人,注定会牺牲一些东西啊。就像你本来打算跟你何宸哥在一起,可是因为爱惜你爹的性命,所以你答应嫁到仇府去。” 越宁伏在戚氏腿上,“那这样的话,爱一个人,也太痛苦了,不如不爱,也不用牺牲了。” 戚氏捋着她的头发,温柔地笑笑:“可是如果有一个人这样爱你,为你牺牲,你不会觉得幸福吗?” 越宁不语。 “就像娘守护你一样,你不喜欢吗?” 越宁抓着戚氏的手,不语。 戚氏语重心长道:“这两个人各有各的好,也各有各的缺点。娘不能替你选择,只能你自己决定。无论你怎么选择,爹娘都会支持你。” “那爹怎么办?”越宁问。 戚氏不禁看向前方,“你爹……自有娘来护他。你只管选你余生的人就是。” 就在越宁和戚氏谈完话的三天后,仇徒上山了。 “子虚哥,你怎么来了。”泉君提剑来到仇徒面前,“你看,我把你的剑保护得可好了,我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越君。别人一听就知道是我越泉君的剑了。” 仇徒浅浅一笑,问他:“你阿姐呢?” 泉君一听,撅起嘴巴,“你们一个个的心里都只有我阿姐,没人管我了。” “哦?还有谁?”仇徒不禁想起了那个叫何宸的男人。 就在前天,自己的马被人半路拦下,那人说自己叫何宸,还说什么他会想办法帮越家还钱的,叫自己离越宁远点。 “不就是何宸哥咯。他一听到阿姐要跟你成亲的消息啊,气得连烧鸡都不吃了。”说着,泉君摇摇头,“真不明白,唉。” “所以,你阿姐在家里吗?”仇徒问。他不管越宁和何宸是什么关系,只要越宁说要嫁,他便会信守诺言,娶她。 “不在。她跟着我娘去后面撒种了。我说一会儿过去,既然子虚哥你来了,那我这就带你过去。” 仇徒点点头,跟越泉君去了越家开垦的田地。 戚氏和越宁正在聊仇徒的事,就见仇徒上来,戚氏便笑:“你瞧瞧,你梦里的人来了。” 越宁一怔,回头一看,瞧见仇徒,脸刷一下红了,“娘~” “好了,去。我自己忙。” 越宁俏脸一笑,“哦~那女儿等会儿说了话就来帮忙。” 说罢,越宁就兴冲冲跑过去,“仇徒!” 仇徒见到越宁,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作揖道:“越姑娘。” 越宁笑笑,“你怎么想起找我们玩啦。” 仇徒略显尴尬,道:“我是来跟你辞行的。” “辞行?” 第18章 上山辞行 “是。我向皇上请命,要去郢丘剿匪。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就回来。到时,我便叫父母来提亲,迎娶姑娘。” “一个月?”越宁惊诧道。 “是久了一些。”仇徒微微蹙眉,“不过也是为了婚事能顺利进行才想的这样的主意。不过请姑娘放心,无论如何,仇徒都会信守诺言,娶姑娘为妻。” “不是,我是想啊,那郢丘有多少匪徒,要抓一个月才能抓完?”越宁问。 泉君兴奋道:“要不要我帮忙啊?我很能打的。” “匪徒倒是不多,只有几百人,但郢丘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所以去了几批人都没能拿下来。不过我想,应该不止这么简单。不过皇上说只要谁能拿下郢丘,就能得封赏。所以我怎么样都得去试试。” “很危险?”越宁担心道。 仇徒见她的神色,心中一暖,想到自己如果成功拿下郢丘,就能请皇上赐婚,便笑起来,“没什么。” “那我能跟你去吗,子虚哥,我想见见军队都是怎么打仗的。”泉君期待道。 仇徒看看远处的戚氏,想起自己上次只是在饭桌上和他们说起入伍的事,戚氏就有些不悦,想必是不愿他们受伤,便说:“下次。等有机会,我带你去我的校场看看。” “真的?” “嗯。” “那我能去吗?”越宁也有些心动。 仇徒一怔,咽了口唾沫,“来日方长,机会多…” 说完话,越宁泉君本想留他吃饭,但他说急着出发,下山路不好走,不能耽误,便只能送他离开。 戚氏问:“仇公子走了?” 越宁点点头,像是有什么心事一般,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撒种的活,抬头问:“娘啊,剿匪危险吗?” “剿匪?”戚氏愣了愣,问:“怎么,仇公子要去剿匪吗?” “嗯。他说收复了郢丘,皇上会给他封赏。娘,郢丘在哪啊?远不远?” 戚氏沉思道:“封赏?” “嗯…也不知道打了胜仗皇上会给什么封赏。”越宁羡慕道。她读书时也常看到那些立功的人被皇上一千两一千两的打赏,如果自己也能立功的话,那阿爹的债就不用担心了。 戚氏望向下山的路口,“难道……” “嗯?” “快撒。完了娘回家给你熬汤补补身子,兴许你就要嫁了。”戚氏若有所思地凝视起远方,轻声道。 越宁看着她,“什么嫁了?娘,你说什么啊。” 戚氏温柔一笑,没有回话。那郢丘上可不是什么匪徒,仇徒这么说,应该只是为了让宁儿安心… “宁儿,娘先去山上看看你爹,你且和泉君回家,明日我自己来撒就好。”戚氏收拾着种子袋,说道。 越宁一怔,把东西拿过来,说:“哎呀,娘,您尽管去,这点小活,我和泉君一会儿就干完了。泉君!过来!” 泉君跑来,笑着说:“是啊,娘,我阿姐一个人就能干完,我陪你上山去看我爹。” 越宁一把揪住他耳朵,“去哪啊?” “啊、阿姐,诶哟,你听错了,我哪都不去,我肯定留下来帮你干活啊。”泉君脱身后,冲戚氏道:“娘,你自己去,儿子不能保护你了…唉,可惜。” “别装了,快干活!”越宁拉着他一边撒种去了。 戚氏见两人打打闹闹,着实舍不得这样的时光逝去。她目光骤然坚定,转身上山去了。 越正义所在的这个山洞是个天然的石窟,外面还有密林遮挡,着实隐蔽。他自己在此处布置了一张床,一副桌椅,一副弓箭,一个简单的灶台,也算是个落脚之地。重要的是,这儿很安全。 戚氏盯着洞口,攥了攥拳,今天,无论如何,也要为女儿说句话了。 “正义。”戚氏掀开帘状的藤蔓,进入了山洞。 “素罗啊, 你来的正好,你看,我刚打的野兔。”越正义坐在烤架前,冲戚氏招了招手。 戚氏满怀心事地来到他旁边,坐下。 越正义瞧她两手空空,也不像是送饭的样子,便道:“怎么想着这会儿过来了?难道那些讨债的又来了?” 戚氏微微一笑,“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 “怎么,想我啦?”越正义说着,腾出一只手臂搂住戚氏,“要我说,今夜你就别回去了,孩子们都大了,自己能照顾自己。” 一提起孩子,戚氏不禁心一紧,抓住越正义的手,说:“正义,说起孩子,我想和你谈谈越宁的婚事。” “仇府来提亲了?”越正义微微低头看她。 她摇摇头,靠在越正义的肩头,想起多年前这个肩膀的温度帮自己熬过了最难的岁月,便又迟疑了。 “那,你想说什么?”越正义察觉到她的不对劲,问。 “正义,我始终觉得,让女儿因为我们的事被迫嫁给……” “怎么能是被迫。”越正义径直打断,“素罗,宁儿答应的时候,你也在场。” 肩膀忽然撤去,戚氏一时僵住,看着站起身的越正义,不禁叹了口气。昔日那个弹琴吹箫的公子一去不复返了。 戚氏缓缓起身,“你别着急,我知道,你想让宁儿嫁过去,是因为那五百两。” “怎么能说是为了钱呢,这也是为她好!”越正义强调道。 “是,仇府家大业大,也许真能给宁儿非常好的生活。可是,那大氏族里免不了门第之见。刚才仇公子上山来找宁儿,他说…” “什么?仇公子又来了?”越正义激动道。 戚氏无奈道:“已经走了。他是来辞行的。” “辞行?他不急着提亲,这是要去哪?” 戚氏将仇徒去郢丘剿匪的事说了,然后忧心道:“郢丘那里的问题从现今皇上登基的时候就存在了,这都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仇公子何故在这个时间去收复郢丘?” “兴许是这阵子太乱,我去年就听说那群乱臣贼子在扩地,孱国皇帝可能看不下去了。不过他也真是的,好端端派这仇大公子干什么。”越正义气道。 “这恐怕是那孩子自己提出要去的。” “哦?他是为何啊?” “我猜,他是想请皇上赐婚。” 第19章 多年误解 原来仇徒想不出让母亲摆脱门第之见的办法,就索性绕过这一关,找个比母亲说话更管用的人。而自己父亲刚辞官不久,他肯定不能直接找皇上讨要这恩典,便自动请缨去收复那个在皇帝心头萦绕了三十多年的郢丘。 皇上很是高兴,就应许他,如果他真能解决郢丘问题,就封他为二品神策大将军。而仇徒说,他不要功名,只求回来时皇上能答应他一个小小的要求。皇上问他是什么,他却神秘地说“总之臣定不会让皇上为难就是”。 这任务是秘密进行的,满朝官员都不知道,仇母他们则更不可能知道。 仇徒对外称自己回去练兵,其实已是带着一万士兵去了郢丘之地。 山上,戚氏和越正义提及此事,已是猜到这一层,便道:“若是皇上真的赐婚,那不管女儿愿不愿意,这亲事都要成了。” “那不是更好。没想到这个仇公子如此至情至性。”越正义更是欢喜。 戚氏眉上一分愁容,“他是至情至性,但他对何人至情至性,你我还不清楚吗?” “那又怎样,这夫妻之间,许多都是成婚后才有的亲密。以后他慢慢就会发现咱们女儿比她找的那个人好多了。那女子就是他做的一场梦!梦里的东西,哪有现实的东西来得真切。” “你。”戚氏攥起手,她从未对他发过火,可如今却怎么也按捺不住了。这些年,他的种种变化,轻浮、势利、胆小、懦弱,毫无男子气度,再不见当年那个翩翩君子。在这一刻,戚氏的心冰凉。 越正义最是了解戚氏,他竟然在她眼中看见一丝鄙视。多年前被人围堵讥笑的一幕忽然重新浮现,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戚氏,冷漠道:“我意已决,女儿必须嫁到仇家去。没得商量。你若不愿意,便不要再来了。” “正义……” “你走!”越正义甩开戚氏的胳膊,又向前走了两步, 和戚氏拉开距离。 戚氏眼中挣扎着,吸了口气,“正义,我们夫妻相伴十八载,从未大声言语,激怒彼此。今日这样,到底是怎么了。” 越正义想起昔日之景,不禁张开口,眼珠上抬,叫自己冷静些。 “你让女儿嫁过去,无非是为了还那些赌债。”戚氏不想说这些话中伤自己的丈夫,可她实在不愿再这般下去,便道:“既然如此,我来还便是。” 越正义一怔,转过身,“你说什么。” 戚氏不禁流下泪,“我没想到,有一天,你我会为钱财至此。” “你拿什么还?”越正义质问道,眼眶通红。他没想到戚氏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害他。 “牺牲女儿,不如牺牲我。”戚氏缓缓闭上眼睛。 越正义气急败坏地箭步上前,抓住戚氏的肩膀,“牺牲你?你早就想去那个人的怀抱了!”说罢,一把松开她,怒火攻心,不知气往何处撒,在洞内走来走去,见东西便砸,喊道:“去!走!你们早该在一起,这样,你也不用和我受这些罪了,对!” 戚氏痛哭,“正义,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思。” 越正义身子一顿,瞪着眼睛来到戚氏面前,本想吼,却瞧她泪流满面,不禁收敛了几分气势,痛心道:“你若对我还有半分心思,就不会说刚才的话。” “可我难道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女儿被命运左右吗?” “那我就该被命运左右吗!”越正义气道。 戚氏一怔,她万万没想到,终有一天,他后悔了。 “你后悔娶我了吗。”戚氏的声音颤抖着。 越正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吭声了。 “我去找他,是为你。也是他欠我的。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戚氏失望地看向一旁。 “你若是还对我有半分情义,就永远别在我面前提他,跟别说去找他!”越正义想起多年前那个人在自己面前洋洋得意的样子,就忍不住恶心。 “那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吗!”戚氏反击。 越正义难以置信地看着戚氏,指着自己,“因为我?” 戚氏眨着眼睛,想停止这番争吵,可似乎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说,便僵持着。 “因为我赌钱吗?”越正义凄惨一笑。 “难道不是吗?”戚氏委屈道,她不止一次问越正义为什么要去赌钱,明明家中自给自足,根本不需要多余的钱财傍身。 “是吗!”越正义哽咽一声,笑起来,“我可能真的后悔当年没让你们在一起了。” “你偏要说这样伤我的话吗?你明知我不爱他。” “是你先说的。”越正义终究没有忍住泪,仰天冷静一会儿,擦干泪,坐在烤架旁,盯着那糊一半生一半的野兔,眼睛徒睁,泪水横流,他无奈地摇摇头。没想到自己还是要讲出真相来。 “那年你大病…卧床数日,难以起身,我请了郎中,他说需要一百年野山参做药引。我想到山里找,但郎中说泰威山不适合人参生长,不可能找到。我就只能下山去买。” 戚氏心中一惊,想起几年前自己病重的那些日子。她对丈夫的积怨,似乎也是那段日子开始的。因为在自己印象中,他没有守着自己,一直到自己康复,都是两个孩子和郎中的照顾。 后来自己不想为此和他生了嫌隙,所以假装不介意。 “我做琴、做萧…拿去卖,杯水车薪,努力数日,不过二两银子。可那山参要七百两……七百两啊,我上哪里去弄。” 戚氏的心揪起。她似乎错了。 “我只好去求他。”越正义闭上眼睛。 戚氏瞪大双眼,泪如泉涌,跪坐越正义脚边,“你!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相公…” 越正义揪心道:“告诉你什么?告诉你,我是如何为了七百两,被人视如犬马,当街戏耍吗?”越正义哽咽一声,冷漠道:“我宁愿被你当做流连赌坊、嗜钱如命的小人!” “正义——”戚氏伏在越正义膝上痛哭。 原来这些年,越正义说自己去赌坊赚钱,其实是去谋生赚钱,以期待早日还上那个人的七百两。 “好了,你都知道了,我也不怕他再威胁我要来山里告诉你了。”越正义站起身,“还有,仇府的画像张贴出来第一日我便看见了。我是观察了一个月,确定他为人可靠,才出此下策。” “正义,你干什么去。”戚氏叫住往外走的越正义。 越正义顿住脚步,看向藤蔓帘,“去了结此事。我受够了。” 第20章 皇上赐婚 “你要做什么?”戚氏紧张地站起身。因为他在自己丈夫的身上看见了赴死之意。 “我先说好,何宸太穷,我不同意女儿嫁给他。其余的,你做主。”说罢,越正义就掀帘而出。 “正义!”戚氏匆匆跑出去,抱住他,“不要!不要…我不要你去。我们一起想办法还钱给他。你不要离开我…” 越正义的身子轻颤着。昔年,身后的这个人,也是这样请求自己和她一起远离尘世,到山上做一对自在夫妻的。 “你以为我真要卖女儿吗?”越正义不敢想象,自己在妻子心里的形象已经跌落成什么样。 “对不起,对不起,素罗不该不信你。我早该想到的…亏我一生自诩看人很准…我,我这次真是错了。”戚氏无力地啜泣。 越正义心疼她,转过身,搂住她,“是我错了。我不该动这样的心思。你全是为宁儿考虑。” 戚氏摇头哭道:“不是,我全错了,全错了。我不该这么多年都没有察觉到你的难处。我竟然还真以为你变成那种人…” 夫妇二人敞开心扉,终于化解了多年的心结。 只是对于越宁这桩婚事,越正义心里还是期盼能成的。他自己舍弃功名利禄,求一生安宁,然而现实却教他明白,爱固然重要,身外之物亦是必须。 无论怎么看,仇徒那人,都很值得托付。至少,宁儿病重之日,仇徒是那个能救她的人。而何宸,只能哭求无门。 越正义心里这么想着,便说:“我们说一切都没有用,最重要的是,要看宁儿的心思。如果她真的不愿意嫁,我自是不可能逼她。” 戚氏叹了口气,“我不是担心她不愿嫁。我就怕,她真喜欢上那个仇公子,那仇公子真求来皇上赐婚,这个谎言就得瞒一辈子…” 话分两头,仇徒率一万军士讨伐郢丘乱臣,历时一月,终于破城,大败郢丘军队。郢丘头目郢山王自知无路可退,在宫中自尽。仇徒命人找到白王的尸骨,将其带回都城。 说起这郢丘,是个远离都城,土地贫瘠的破落之地,只是在三十六年前,孱国当今圣上为夺皇位,弑父杀兄,将他同母的胞弟白王吓得逃至边缘的郢丘。皇上念及手足之情,自己的地位又不可撼动,便将郢丘做为白王的封地赏给了他。 但皇上一直担心白王会造反。因为白王在郢丘修建沟渠,引水通田,建树颇丰,当地的百姓都很爱戴他,所以皇帝经常派间谍来此,想抓住白王的把柄,好有机会除掉他。 哪知这机会一等就是三十多年。白王晚年体弱多病,重用奸佞小人,他们贪污腐败,抢占土地,肆意杀人,搞得民不聊生,后来有个叫李成的人起来把白王杀了,重修法度,自称郢山王。 皇帝见时机成熟,就叫人以郢山王造反为由,要收复郢丘。 只是前前后后派了三批人,都被郢山王打败,便没人敢来。 仇徒此番胜利,除了谋士献计离间城内官员,收买权臣,让郢丘内部彼此猜忌之外,还因为仇徒声名在外,让郢丘士兵人心惶惶,先颓了气势。 不管过程如何,终究仇徒是回了都城。 他衣不解带,入了宫。 皇帝见他,大喜,问他要何赏赐。 只见仇徒激动地抱拳跪地,说:“还请皇上为臣指婚!” 而此时,越宁还对此事一无所知。这两个月,戚氏和越正义一面想办法筹钱,一面多番留意越宁的心思。只是他们这女儿着实不懂情爱,每次提起婚事,都是一句“听爹娘的”。索性见仇府那边也没什么动静,便也不再提此事。 不过,他们哪里知道,仇徒时不时就写信给越宁,都是问候她的话,越宁和泉君也一人一封地写书回复。只是越宁没把这当要紧事刻意提起罢了。 这天,四月十三,越宁生辰,泉君打来一头大野猪,用绳子背着拖到家中,喊道:“阿姐!阿姐!看我给你送的大礼。可把我累死了。” 泉君倒在院中的躺椅上,喘着气。 戚氏从厨房端着水出来,一见野猪,惊叫了一声,“泉君,这你是怎么弄回来的。也不说叫爹娘去给你帮忙。” 泉君见戚氏手中有水,忙起身拿过来一饮而尽,摆手道:“不用,我力气大着呢。” “阿姐!诶,我阿姐怎么还不出来。我去看看。”说罢泉君就要进屋。 戚氏忙拉住他,“诶,你阿姐去后面练剑了。” “又拿我的越君剑?”泉君这么一说,紧忙去屋里看自己的剑,果然不见了。 戚氏跟进来,说:“那不也是别人送你的嘛,你阿姐借来也没什么。” “哼。关键她老借。”泉君不大高兴,“我明日就写信告诉子虚哥,叫他管管阿姐。” 戚氏一怔,笑道:“这话从何说起啊。” 泉君说话间,戚氏才知道仇徒一直和越宁他们有信件往来,不禁责怪起自己的粗心来。 “那,你阿姐的信,你可看了?”戚氏问道。 “那当然。她敢不让我看。” “都说些什么?” “嗯…就是什么让他好好照顾自己,回来带我们去军营之类的话,跟我写的差不多。”泉君不在意地说。 戚氏满怀心思地点点头,决意等越宁回来,再与她谈一谈。 日头一点点的偏移,越宁练剑累了,看看天,也快正午了,便收拾着要回家吃饭。只是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有好多脚步声,她忙躲起来,以为是讨债的人。 “我真是没想到啊!你放着名门之女不要,偏要找个山野村姑。呼呼……这么偏僻的地方,也亏得你能找到!”一个妇人的声音靠近,越宁探出头瞧,竟然看见了仇徒。 她激动地跳出来,喊道:“仇徒!” “何人啊?”平氏不悦地看过去。只见越宁绕过人群,直接来到仇徒身边,笑道:“仇徒,你打仗回来啦?” “这,这就是那个女子?”平氏上下打量,心生不满。一见越宁手里的剑,不禁惊诧,“子虚,你把自己的佩剑都送给她了?” 仇徒瞧越宁,只见她一身男装,头发微乱,大汗沾巾,定是刚练完剑。又见平氏眼神睥睨,便对越宁道:“越姑娘,这是我爹娘,我们要去你家,正好,你带个路。我记不大清了。” “哦?”越宁一怔,看向平氏和仇赁,笑拜道:“见过叔伯,大家(姑)。跟我来。这山上我很熟的。” 第21章 约定婚期 越宁在前方带路,仇徒瞧她灵动跳着走着,嘴上还不停地给他爹娘介绍山山水水,嘴角不禁上扬。她隐隐有些期待越宁来他家中后,能改变一下仇府的氛围。 半晌,越宁似乎说完了,转过来,看仇徒,说:“诶,对了,仇徒啊,你今天可来的太巧了,保证你能吃上丰盛的大餐!”越宁手随声动,夸张地比划着。 仇徒看看平氏不悦的神色,然后假装没看见地问越宁,“怎么了?今天是什么节吗?” 越宁悄悄一笑,“不是什么节,是我生辰。我爹娘都去给我准备好吃的了。” “你生辰?”仇徒一怔,这么巧吗? “嗯。刚好,我看书里说,那些人们会请打了胜仗的将军吃饭,庆祝他们凯旋。我这顿,也当是你的庆功宴啦。” “真的是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平氏在一旁气道。 仇徒和越宁纷纷看她,仇赁忙从旁压制。 越宁不禁小心问仇徒,“你娘怎么了?她在说谁啊?”越宁瞧瞧看了看旁边,这才注意到后面还有很多人,都抬着大红箱子。 “啊!”越宁大叫一声。 仇徒不禁看她,“怎么了?” “你,你是来……” 越宁慌张地闭了嘴巴,匆匆跑了。 “娘!娘!”越宁跑回家。 “阿姐,你终于回来了,我给你打了一头大山猪。”泉君忙着炫耀。 只是越宁让他别捣乱,然后冲进屋里,大喊戚氏。 戚氏忙迎出来,“怎么了怎么了?宁儿,这么急,出了何事啊?” “娘,仇徒,仇徒他们全家都来了,拿了好多大红箱子,好像是提亲来的。”越宁拍着胸口,顺着气。 戚氏一惊,“泉君!” 泉君没好气地走进来,“我打了山猪都不看一眼,真是…” “泉君,快把你爹找回来,就说仇家来提亲了。” “什么?”泉君张大嘴巴, 看看越宁,越宁神色慌张,他也不敢耽误,说:“我这就去。” 泉君走后,戚氏这才看见女儿的打扮,忙问:“你不会这样叫人家看见了?” 越宁点点头。 戚氏叹了口气,说:“你且去换身衣服再出来。” “我还出来吗?”越宁想起上次何宸来时,娘亲明明让自己在屋里待着不要出来。 “嗯。他不是提亲,是来订亲的。” “什么意思?” “好了,快去换衣服。一会儿不要多说话,小心失了礼数。”戚氏推着越宁,越宁懵懂地点点头,进了屋。心道:那自己刚才已经说很多了啊… 没一会儿,仇徒家的队伍就来了。 因为是皇上赐婚,仇府不敢怠慢,媒人请了三个,聘礼足足备了十大箱,父母二人也是亲自登门。 然而如此纡尊降贵地来到越家,一进门就看见一头死猪拦在门前,可把平氏气坏了,捂着胸口,“子虚,你瞧瞧,你这找的都是什么人家…” 戚氏刚从屋里出来,就听见这话,不动声色地笑着迎上来,“不知诸位今日要来,也没提前准备,失礼了。” “岂止是失礼,你…” “娘,确实是我们来的突然。”仇徒拦住要发作的平氏,对戚氏拜道:“见过大家。” 戚氏笑笑,点点头,“诸位屋里请。”只是遥遥看了看仇家这队伍,人实在有点多,戚氏道:“不过寒舍简陋,恐怕还要委屈后面的客人。” 平氏看看后面,冷语道:“都是些下人,自然站在外面也没什么。” 这下人二字格外刺耳,戚氏心生他意,只希望自己想错了,仇徒没有求来圣旨,那一切就还有转机。她是断然不愿自己的女儿和这样的人同住一屋檐下的。 把仇家几口请进屋中,戚氏也没开口,坐着等越正义回来。 平氏见男主人迟迟不出来,不免心里不快,“这圣上指的婚,你们家也如此怠慢吗?” 戚氏一惊,不由看向仇徒,果然,他去请旨了… 仇徒起身道:“此事没有事先和大家(姑)商量,是仇徒的疏忽。” “说得自己好像跟谁商量了一样。”平氏气不打一处来。 仇赁眼睛瞥了一下她,她这才正襟危坐。 越宁换好衣服,梳好头发,开门出来,咽了口唾沫,“叔伯、大家。”然后匆匆跑到戚氏身边坐下,挽住戚氏的胳膊。 仇赁冲他笑笑,平氏则是继续打量着她。人倒是看得过去,只是这行径也太粗鄙了…日后还要好好。 仇徒冲她微微一笑,叫她放心。 她附耳过去要与仇徒说话,戚氏忙拉她回来,她只好憋着。 干坐一会儿,越正义和越泉君匆匆回来。越正义瞧门口的山猪,不禁回身看了泉君一眼,“这又是你弄的?” 泉君挠挠头,“我哪知道他们今天来啊…我不是想着帮阿姐庆祝吗。唉,便宜他们了,到时候分他们一些就是了。” 越正义瞧泉君和自己驴头不对马嘴,便不与他多说,变了笑脸,迎进屋中,“哎呀失礼失礼。” 这议亲一事才进了正题。 为了交谈愉快,最后这桌上就剩下两个家主在说话,其余的人默默喝茶。最终把婚期定在了五月初八。 越宁听见日子,不禁看了仇徒一眼,难道自己以后真要和他过一辈子了吗?到时候,要不要叫何宸哥呢? 两家人说完话,越正义留他们吃饭,平氏急着离开,便只好作罢。 越宁想出去送仇徒,但戚氏拦着她,只叫泉君去。 泉君对仇徒说:“子虚哥,咱们还没说话呢,你这就走了啊?” 仇徒回头看看屋里站着的越宁,对泉君说:“过两天我再来找你们。” 泉君一听,笑道:“好啊!一言为定。我把这猪肉给你留点。” “好,我也带好酒来。” 送走仇徒,泉君兴奋地跑回院子里,“分猪咯!阿姐!快来啊。” “猪蹄得留我一个啊。”越宁一转眼就忘了刚才沉重的气氛,提着刀跑出来。 泉君笑笑,“咱家一人一个嘛!给子虚哥留个耳朵,回头下酒。” “嗯?” 泉君神秘兮兮地贴在越宁耳边,说:“他说过两天就来看咱们。嘿嘿。” “真的?”越宁高兴道。 泉君得意地晃着脑袋:“那当然。他可想我了呢。” “那两只耳朵都给他留着。一只不够吃。” 仇徒回家后,第一时间给太白山上的仇愆写了封信,告诉他自己的婚期,然后飞鸽传书送去。 心头大事已了,仇徒放松地躺在椅子上,回想起今天在山里遇见越宁的场景。 “越、宁。”仇徒念叨着,然后起身画起像来,便是越宁男装的模样。 五月初八,大婚日,三更天。 “阿姐,阿姐,你这回可真下山了。”泉君哭着。 越宁也哭,“你哭什么啊,搞得我也难过了。” “我见娘哭啊。”泉君擦着泪,张着嘴继续哭。 越宁见戚氏给她梳头,满眼泪水,哭道:“娘,你哭什么啊,女儿不能回来了吗?” “你当然能回来了。傻丫头,娘是看你长大成人了,心里高兴。”戚氏替她挽起发髻。 “高兴还哭。”越宁擦着眼泪,“泉君,你听见没!娘是高兴,你是干什么!快把眼泪擦干净。” “阿姐,我不想让你走啊,没人陪泉君玩了。” 这一说,母子三人又哭了起来。 越正义瞧见花轿来了,便进来催促,只见三个泪人,心中不免感怀,但吸了口气,平复道:“素罗,快些,轿子来了。” 话音未落,外头唢呐声就吹了起来。 “这高兴的日子,宁儿,泉君,都不要哭了。”戚氏先擦干眼泪,然后露出一抹微笑。 泉君看戚氏笑了,又听见外面那么热闹,便也擦了泪,对越宁说:“那阿姐,你去了那边,我去找你玩好不好?” “好啊。我听说他们家房子可多了,到时候给叫他们分出一两间给你和爹娘,你们都来,这样我们就又在一起了。”越宁提议道。 泉君拍手叫好,然后出去热闹去了。 戚氏见女儿心思单纯,也不想破坏她的兴致,便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给她装扮着。 “娘,我叫泉君去过何宸哥那里,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他都生我好久的气了。” 戚氏温柔道:“娘不是跟你说了吗,这成了亲,就只能选一个人。除了家人以外,你就只能对他一个人好,再不能对别人亲近了。” “那何宸哥也是我的家人啊。” “傻孩子,你这么想,何宸他不这么想啊。” “嗯?” “罢了,今天一过门,什么你都明白了。”戚氏顿了顿,叹息道:“是爹娘对不起你。”她终究还是爱丈夫多一点。 “怎么又这么说啊,娘。女儿不是说了吗,嫁给仇徒是女儿自己的选择。一来他能陪女儿练剑,二来他能帮爹爹还钱,三来嘛……” 越宁故意拖着长音,戚氏好奇地看着她。 她嘿嘿一笑,道:“女儿日后想跟他一起打仗。” “打仗?”戚氏一惊,虽然知道女儿尚武,却也不想,她竟还有参军的念头。 “是啊,听说他是大将军,我怎么也得比他厉害。” 戚氏眨眨眼,“宁儿,这打仗是男人家的事,太危险,你嫁过去之后可千万不要跟别人提这件事。” “为什么啊?那女儿还嫁他作甚。” “这孩子…好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以后再教你。轿子还在外面等,快些。” 第22章 大婚之夜 泰威山的路不好走,所以这新娘越宁并没有一出门就上轿子,而是穿着平日的鞋子,跟着轿子一起走下山去。 其实仇徒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也提出要让他们先到山下住些时日来准备,等婚事办完再上山也不迟。可越宁不愿意,说别人都从家里出来,自己也得从家里出来。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新娘遮眼下泰威”。原来根据婚俗,新娘的面貌在这一天只能有新郎看,所以越宁这一路都是蒙着盖头下山的。 到了山脚,轿夫气喘吁吁地靠在轿子上。 有人搬来板凳给越宁,叫她歇息。 越宁要把位子让给戚氏,戚氏却让她坐着,然后给她换鞋,送她上轿子。 媒人叫娘家人止步,越宁不舍地拉着戚氏的手,泉君吵着要一起去。越正义拉着他,“之前都说好的,不许闹。” “阿姐,你记得回来看我啊!”泉君叮嘱道。 “我知道了,你好好照顾爹娘。”盖头下的越宁又流下泪来。她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离开过家。 但这股难过劲随着轿子起来,晃了几下,不一会儿,她就全忘了。 这八抬的大轿宽敞得很,她自己在里面看上看下,时不时还掀开帘子偷看,只见外面的路人似乎都在看她。 不过,她不知道的是,花轿路过山脚下的一间铁匠铺,有双眼睛也望着她,但她没有瞧见。也不记得何宸住在这里,毕竟上次来,都是八年前的事了。 到了城门口,围观的人更多了,越宁好奇地张望着,许多人都在指着她笑。一个媒人发现了,忙伸手拉住她的轿帘,挨着轿子低声道:“我的姑奶奶,这脸不能露,不要再看了。” 越宁悻悻地咽口唾沫,老实坐好。缓了缓,她心想:这老妈妈竟然叫我姑奶奶,难道她是我的远方侄孙?一会儿找到机会,定要问问她。这头一次出来,也没有亲人,有她陪着也放心些。可能是娘找来照顾我的。 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地进了都城,越宁坐在轿子里都能听见外面的人的议论声,只是太嘈杂了,越宁又不敢掀开帘子,只好附耳在轿子上,竖起耳朵听着。 “仇大公子真痴情啊,真的娶了那个山姑。” “听说是皇上赐婚。” “可不是,仇大公子去收复了郢丘,还把白王的尸骨迎回来,立了大功的。” “是吗,郢丘不是很难打吗?” “唉,不要小瞧一个男人的痴情。” 有女人道:“哼,你们这群在这里,可见你们薄情。” “诶,那也得要你们女人都跟那画像上一样美才行啊。哈哈。” “……” 越宁收回耳朵,摇摇头,说:“好吵,好吵。” 清静一会儿,迎亲的队伍也到了仇府的街门前。 “放!!!”一声声的回音,轿子稳稳地落了地。 越宁身子一晃,问:“到地方了吗?” 媒人吓得走上前,“姑奶奶,您可别再说话了。” “哦…你是我侄孙吗?” 媒人脸色一黑,“别说话了!”然后一刻也不愿多留地上前去,笑着对仇徒作揖,“仇公子,到您了。” 仇徒看着花轿,心里有些激动。七年了,终于要兑现诺言了。 媒人掀开帘子,越宁感觉有风进来,不禁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等了一会儿,忽然,一个温暖的指尖碰到自己,不等自己反应,一只手就完全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越宁。” 越宁心中一颤,听出这是仇徒的声音,只是他从前从未这样叫过自己,无论怎么说,他都叫“越姑娘”,便也不强求他了。没想到今天他喊出来,倒是让自己慌了神。下次还是叫他喊越姑娘,搞得我心慌慌的。 越宁一手扶住自己的胸口,一手被仇徒牵着,从轿子上走下来。 眼睛盯着仇徒拉着自己的手,不禁想起何宸牵自己的时候,心道:何宸哥拉我时也不见这么面烫心跳啊,我怎么了,完了,我呼吸不上了,我要死了…娘,爹…泉君…救救我。 “我想回家。”越宁靠在仇徒身侧,紧张地说。 仇徒回头看她一眼,盖头挡着,也不知道越宁的神色,便握紧她的手,和她贴近几分,“别怕,有我在。” 仿佛仇徒的话是灵丹妙药,越宁发现自己竟然好多了。 她连忙又贴近几分仇徒,心里踏实了。 迈过仇府的门槛,越宁道:“这门槛好高啊。” 仇徒看看门槛,没有说话,带着她进去了。 宾客纷纷道贺,仇徒一一应对,然后进了正堂,仇氏夫妇正在上坐着。 媒人这就开始喊了,叫宾客纷纷落座。 “一拜天地!” 四字一喊,越宁想起之前娘教她的,忙跟着仇徒面朝天地,飞快鞠了一躬,惹得宾客大笑。 “慢一点…”仇徒在旁边低声道。 媒人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新娘,撇撇嘴,被平氏瞪了一眼,忙又笑起来,高喊:“二拜高堂!!” 越宁慢慢地转过身,等得仇徒眼皮直跳,等她转过来,仇徒低声道:“太慢了。” 越宁低声“哦”道,跟着仇徒拜了下去。 “夫妻对拜!!” 仇徒松开她的手,她心里一慌,忙又拉住,周遭又是一串笑声。 平氏捂着额头,没眼看下去。 仇徒对她说:“别怕,我就在这儿呢。”然后松开手,看了媒人一眼。 媒人忙再喊一声“夫妻对拜”。 仇徒越宁面对面站着,拜了下来。 “礼成!!送入洞房!”媒人似乎迫不及待地想把越宁弄下去,话音刚落就拉住越宁的胳膊,要带她走,仿佛她多待一刻,自己的招牌就褪色一点。 “仇徒。”越宁慌张道。 仇徒拍拍她,“等我。” 越宁无奈地被人送进婚房,媒人们似乎都被她气得够呛,也不愿多留,都到外面去了。 越宁一个人在屋里坐着,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里没人。 她瞧瞧掀开盖头,四下乱瞟,确定无人之后,她舒了口气,然后又难过起来,“唉,成亲太不好玩了。娘,爹,泉君,我想回家…” 仇徒心系着越宁,可是宾客们一直不散,他眼见着天色黑下来,只能期盼越宁不要太害怕。 他哪里知道,越宁这种敢一个人在野兽出没的泰威山横着走的人,在房里坐了一会儿,就镇定了。然后因为太无聊,就开门出去了。 任谁都不知道,这新娘跑了。 越宁一直不敢摘盖头,在院子里乱走,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儿,突然看见一个湖,便来了兴致,脱了鞋,把红裙一扎,下了湖。 仇府的人早就跑去前面热闹了,自是没人管她,她一个人抓了好多鱼,放在捡来的木桶里,说:“这里鱼可真多啊,还笨的很,我闭着眼都能抓,哈哈,一会儿给仇徒烤鱼吃。” 而这厢仇徒在宾客中谢罪过后,终于脱身,迫不及待地到东厢房找越宁。媒人们眼尖,瞧见仇徒要去东厢,忙带着几个本该在婚房照看新娘的丫头先行一步。 “大哥~想去找嫂嫂?”仇愆忽然出来拦截。 仇徒不欲和他纠缠,便说:“明日再聚。”说罢便要走。 仇愆拉住他,“大哥,小弟千里迢迢赶回来,今天咱们可是一句正经话都没顾得上说啊。” “吃饭的时候没说吗?”仇徒直言。 “诶,大哥,那都是当着外人说的客套话,怎么能一样。你弟弟我可是从太白山来啊!我那师父还非要掐算着脚程放我下山,我今天赶到的时候,你俩都拜完堂了。唉,此生憾事啊。” “少在这儿演戏。拜堂时,我分明见你在低下带头笑来着。”仇徒戳穿道。 仇愆糊弄地笑笑,然后说:“大哥你这都成亲了,该办我的事了。” “你有心上人了?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仇徒好奇道。 “那也得有机会说啊。” “上次你回来,也没见你透露什么口风。莫不是这几个月遇见的?”仇徒思虑着。 仇愆笑笑,“我逗你呢。这不是让你帮我留意点嘛。爹娘看得我也不放心啊。” “不知谁总在爹娘面前说,全凭爹娘做主。”仇徒看着东厢。 “大哥可是心不在焉啊。”仇愆勾着他的肩膀。 仇徒看他一眼,“你大婚之日,我拦下你,你就知道了。” “七年你都等了,还在乎这一会儿?” “我…” 仇徒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喊道:“不好了不好了~大夫人不见了~” 仇徒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立即跑过去,见着人,拦下问:“发生何事?” “大、大公子…”下人慌张地躲着眼神。 仇愆跟上来,瞧那人被仇徒吓个半死,便笑道:“莫慌,好好回话。” 下人忙对仇愆施礼,然后道:“刚才我们看见大公子回来,就进屋知会大夫人,结果,结果发现大夫人不在房中…” “什么?”仇徒提起下人的衣领,“你们这么多人,还能把大夫人看丢了不成?” 仇愆眉头一跳,拍拍仇徒的手:“大哥莫急,嫂嫂肯定还在府中,我们找找…” 第23章 小心家法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仇徒知道下人们一下午都不在越宁房中服侍,便猜测这越宁是无聊自己跑了,便叫那几个下人谨慎言行,且不可将此事传到宾客和老爷老夫人耳中。找到大夫人后,立即送回房中。 他们自然怕担罪责,一个个闭紧嘴巴,在后院中找起越宁来。 “大夫人…”下人们低声喊着。 越宁遥遥听见,也不知喊的是她。她正在湖边烤鱼,等着一会儿给仇徒带点。 “大哥,那夜安池好像有人生火啊。”仇愆拍拍仇徒,指着夜安池。 仇徒远远看去,那蒙着红盖头的,不是越宁还能是谁? 仇徒舒了口气,但马上提步上前,仇愆站在原地,摸着下巴,笑着:“老天造物,果然一物降一物。” “越宁。”仇徒上前不由分说就拉住越宁的胳膊,要将她拽起来走。 越宁起身被他拖了两步,忙脱手叫道:“诶诶诶,我的鱼!” 仇徒回身看她,只见她拿起两根插着鱼的树枝,然后递给他一只,“差不多能吃了,你是闻着香味来的。” 仇徒见她蒙着脑袋,赤着脚,鞋在一旁,不禁皱起眉头,“你下夜安池了?这鱼是池子里的?” 越宁看看湖水,点点头,“是啊。这里的鱼可多了,而且特别好抓,你看。”说着,越宁就指向一旁的木桶,“我抓了好多。什么颜色的都有,我都不舍得吃了。我挑了两只最丑的, 哈哈…” “你…”仇徒看着这自己面前笑得颤抖的红盖头,心生无奈。 “这是我娘最爱的锦鲤…”仇徒将桶里的鱼倒入夜安池,四下看看,“罢了,明日我再托人寻两条,你快随我回屋,别叫人看见。” 越宁被他拉扯着,“我还没穿鞋。” 仇徒心道自己把这事忘了,便停下来,蹲下身子,叫她抬脚。 她看着仇徒,一下老实了。 晚风吹来,越宁问他:“你帮别人穿过鞋子?” 仇徒给他穿好,站起身,盯着那红色的盖头,牵起她的手腕,“当然没有。” “哦~”越宁笑着上前,“我也是第一次有男子给我穿鞋。” 仇徒心中叹口气,加快了步伐,唯恐叫别人看见越宁,日后拿她涉世未深的天真笑话她傻。 越宁快步赶齐,看着自己手里的鱼,问:“你这么慌张,这鱼莫不是吃不得?” “岂止不能吃,在仇府,他们比下人还金贵些。” “比人还金贵?”越宁看着手里的鱼,“难道它们会说话?” 仇徒停下来,看越宁一眼,很是无奈,只能拉着她继续往东厢走。 “我特意给你烤的。如果不能吃,也太可惜了。闻着挺香的。” 仇徒没有回头,说:“既然是心意,就留着。剩下的事,我来想办法。” 及至进了屋,关了门,仇徒才松了口气。 见她还拿着那两条鱼,便找地方把鱼架起来,然后叫她坐到床上去,自己去找媒人回来。 越宁老老实实地回到床上做好,宛如一切没有发生。 等媒人们和丫头们回来,笑声一起,之前的风波就算掀篇了。 媒人们递给新郎官一根秤杆,叫他掀盖头,仇徒盯着那一动不动的人,心道:还算听话。 便用秤杆挑起盖头,然后抬手掀开,媒人们笑着说:“称心如意,称心如意。” 虽然仇徒见过越宁,但此番看她穿红装的模样却是头一次。往日见越宁都是一股英气,今日确有小女子之态了。 越宁瞧仇徒打量她的眼神,不禁眨眨眼,“仇徒,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我脸上脏了?” 越宁去抬手擦脸,被仇徒止住,“没有,很好看。” 越宁笑了,“是吗?我娘给我画的。” “来来来,二位新人,该喝合卺酒啦。喝完从此夫妻一体,永结同心。”媒人领着丫头端着合卺酒上前。 仇徒拿起酒杯,递给越宁一只,自己一只。 这动作越宁和泉君练习好多遍了,早已轻车熟路,不等仇徒说话,她便交过仇徒的手臂,“这个我会哦。” 仇徒一怔,笑着同她饮下此杯。 “好了好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祝福两位新人天长地久。” 随着媒人的呼喊,丫头们漫天撒花,落下来,越宁笑着接着。 媒人和丫头识趣地退出屋去,屋里就只剩下仇徒和越宁。 仇徒看着越宁,不知如何开口。 越宁见花瓣都落下了,说:“这好看是好看,可明日打扫起来,又很麻烦。”她坐到床上,仇徒的心跟着紧起来。 “你说的是。不过,下人们就靠打扫活计,总要找些活叫他们得些赏赐不是。”仇徒去关了窗。 这下气氛更是紧张起来。 越宁没心没肺地环顾着四周,然后看见了自己的鱼,忙跳下床,“差点把你们忘了。” 仇徒看她,只见她又围着鱼去了,也是无奈。 “给。你的。”说着递给仇徒一只,自己就啃了起来,“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成亲也太不好玩了。” 仇徒一惊,看了看桌子,桌上本该放着新娘夜里的吃食的,这群下人,也太轻慢了一些… “那我这条也给你吃。”仇徒坐在她旁边的凳子上,说。 越宁看看他,摆摆手,豪爽地笑道:“不用不用。专门给你烤的,你不吃,岂不浪费我心意。我一条足矣。” 仇徒瞧她这模样,不禁一笑。 越宁忽然伸出手,“对,你就一直这样。” 仇徒一怔,困惑地看她。 她眉头一皱,“没了。” “什么没了?” “我说仇徒兄,你这脸长得天生冷漠,你再不多笑笑,别人该以为你是个骄傲之辈,哪能想到你如此谦恭。”越宁说得仿佛头头是道。 仇徒瞧她,“我若有你的眼睛,便不显得冷漠了。” “你说得对,这也不能怪你。身体发肤,授之于父母。罢了,我懂你就好了。”越宁拍拍他的肩膀,旋即想起自己手脏,便在自己身上抹抹,笑了笑,“没注意,没注意…” 仇徒摆摆手,不介意。 越宁的心思跳跃得很,一转眼,她又看向别处,道:“这房子倒是挺大的,可只有一张床,你我二人怎么睡呢?” 仇徒一怔,这可让自己如何是好。 “当然是睡一起了。” “睡一起?”越宁皱起眉,想起爹娘的屋里也是一张床,便释怀了,“那好。不过我向来都是一个人睡,所以,晚上若是碰到你,你不要介意啊。” 仇徒心道:碰到…只怕你不要介意才好。 “那是自然。”仇徒看着她把一条鱼消磨干净。 她看看仇徒,“诶,你怎么不吃啊。” “我在前院吃得饱了,这鱼,我尝尝,余下的你还吃了。”仇徒提议道。 越宁摸摸肚子,点点头。 仇徒笑笑,撕扯下一片鱼肉,将剩下的递给越宁。 越宁三下五除二将鱼吃了个干净,仇徒只是吃了一片鱼肉,便蹙眉嚼了半天也没咽下去。 这鱼什么味道都没有,腥味还没去干净,仇徒即使在军营里,也没吃过这样的鱼。 但看越宁吃得尽兴,他也不好说什么。 越宁把鱼消灭净尽,说:“吃饱了。我们练会儿剑。” “练、练剑?”仇徒一怔,自己这娘子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 “嗯,这地方不够,咱们去院子里。”越宁拉起仇徒的手。 仇徒心中一暖,站起身,反拉住她。越宁一个踉跄,靠到仇徒胸膛之上,仇徒趁势搂住她,两人完全地贴在一起了。 越宁的心砰砰直跳,不敢乱动,四肢僵硬,结舌地问:“这、这是做什么。” “我们成亲之后,就是夫妻了。”仇徒贴在她耳边说道。 越宁被他弄得痒痒的,笑着躲闪道:“我知道啊。我娘说,成亲之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你娘说的对。”仇徒紧紧搂住她,在她耳边低语:“夫妻就该做点夫妻该做的事。” “夫妻该做的事?啊——”越宁还没想到答案,就被仇徒横抱起来,不禁吓得大叫一声,连忙捂住嘴巴,怕人进来看见自己不敌仇徒。 仇徒快快将她放在床上,说:“小心家法。” 越宁一怔,想起书里说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家法,不是藤条就是板子,越宁想了想,打了个寒颤。“不就吃了两条鱼吗,还要打我板子不成。我明日上山给你们抓来几条就是了。” 竟然还在想鱼的事…… 仇徒拍了她的脑袋,“能不能把鱼先忘了。” “那我…唔…” 越宁挣扎眼睛看着仇徒贴近的脸,咫尺的距离,她注意到他睫毛浓密,眼睛闭着时是极为好看的线条。 仇徒心道:此法果然好用。 等了一会儿,仇徒松开她,问:“现在可知道该做什么了?” “嗯?”越宁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伸开胳膊,“脱衣睡觉。” “我帮你脱?” “当然了,娘子帮相公去衣更衣,是天经地义的事。”仇徒现身说教。 越宁回想自己的娘确实经常帮爹爹穿衣,便起身解开仇徒的衣带。 外衣褪去,越宁见旁边有衣架,便搭了上去,然后把自己的外衣也脱了挂上,说:“睡。” “唉,我真是娶了个笨娘子。”仇徒上前将她抱住,“是全脱,我的娘子。” 第24章 坦诚相见 “全、全脱?”越宁紧张起来。 “怎么?还有你越宁怕的事?”仇徒刺激起她来。 越宁果然上当,回到:“我自然没什么怕的。” “那还不快快替为夫去衣。”说着,仇徒又张开手臂,只觉得这娘子风趣可爱。 越宁怪怪地看他一眼,脑海里回想起娘亲戚氏这几日说得极为隐晦的教导,什么成亲后,和夫婿之间就没有男女大防的芥蒂。 “发什么呆呢?”仇徒望着她。 她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说:“我想明白了。” “想明白什么了?”仇徒放下胳膊,自己解起衣带来。要是等自己这个娘子开窍,可能就天亮了。 越宁却忽然按住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想起我娘说,夫妻之间不必介怀男女大防的话。” “哦?是吗?”仇徒笑着看她。自己还以为岳母大人对这事一点都没有交代,现在倒是自己误会了。 “嗯。”越宁看着他的肩膀,又看看她的脚,“或许这就是坦诚相见。” 仇徒一怔,笑道:“我自是不知,原来坦诚相见是这么用的。”他张开手,“那娘子快快同我坦诚相见。” 越宁不知他笑什么,给他解了衣带,忽然抬起头,认真道:“我等下看见了,就要对你负责了。” “嗯?”仇徒一怔,忍俊不禁,“那你是不想负责了?” “我虽是女子,却也可为君子。怎么会做那等事。你放心。”说着,越宁就褪去了仇徒的衣衫,露出他结实的胸膛来。 越宁的目光被他身上的伤痕吸引,不禁伸手触到:“这都是打仗留下的吗。” 仇徒被她弄得急火攻心,抓住她的手,搂住她,吻起来,说:“你脱衣服太慢了,相公我都等不及了。” “相、相公…” 越宁重复着他的话。 只是这两个字到了仇徒耳中,就变成了另一种催化剂。 仇徒伸手褪去越宁的衣服,将她逼到床前,她说:“衣服掉地上了…” 仇徒心中叹息一声,将她按倒,“明天下人自会收拾。我们就做我们该做的事…” “你…”越宁被他压着,心砰砰的跳着,大气不敢出一声。 仇徒抚摸着她,她只觉得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犹如电流席遍全身,她紧握双拳,僵硬着。 “越宁…”仇徒呵着她的名字。 她心一颤,不禁搂住了他,这个人,怎么就连喊自己的名字,都这么好听呢? “啊——”越宁吃痛地叫起来,“仇、仇徒,你弄疼我了。” 仇徒吻住她,放轻了动作。 一番巫山云雨后,仇徒搂着她,亲吻了她的额头,“辛苦娘子了。” 越宁娇羞地趴在他的胸口,然后好奇地问:“这就是成亲吗?” 仇徒一怔,浅浅一笑,“今夜是成亲,往后就是过日子了。” “那你以后还会那样对我吗?”越宁轻声问。 “那样?”仇徒愣了愣,戏问她:“那你是想,还是不想?” 越宁皱起眉头,想了想,“这跟品茶似的,先苦后甜。倒也是一桩美事。自然是想的。” 仇徒紧紧搂住她,“那便常常和娘子共品之。” “好。” 两人依偎在一起,仇徒感慨道:“七年了,娘子,到今日,我才知道,老天对我这样重信重义的人,还是不薄的。不仅让我重遇你,还是这样一个有趣的你。” 越宁一愣,心里怪怪地,不禁问:“那你是喜欢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自然都喜欢。只要是你,我便喜欢。”仇徒搂着她,她的心思却早已跑了。 这仇徒把我当做另一个人,那他今日究竟是和我成亲,还是和那个人成亲呢? 越宁心里想着,睡了过去。 翌日清晨,越宁睁开眼,瞧见仇徒,不禁想起自己成亲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犹如做梦一般。 越宁翻身趴着,一手托住自己的腮骨,看着仇徒,见他眉眼英俊,不禁看入了迷。 “为夫的魅力已让娘子不能自拔了吗?”仇徒闭着眼睛说着,睁开了一只眼瞧越宁。 越宁一惊,“你闭着眼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仇徒翻身压住她,双臂撑着自己,看着越宁的眼睛,“那是因为为夫与娘子已是一体,心心相印。自然能知道。” “是吗?”越宁抚上自己的心口,察觉着心。 仇徒吻住她,“要这样才能感觉到。” 夫妻二人交战一番,仇徒道:“一会儿要去给爹娘奉茶,咱们可不能这么躺下去了。” 越宁看看光线,坐起身,“那我们奉完茶可以去练剑吗?” 仇徒给她被子遮掩身子,说:“练剑没问题,可怎么也得吃了饭。你昨天就没好好吃。” “哦,险些忘记这头等大事。”越宁深以为然。 仇徒笑笑,然后冲外面,道:“来人。伺候梳洗。” 话音刚落,一行人就推门而入,毕恭毕敬地捧上更换的衣服,头也不抬地先退了出去。 仇徒看着越宁,“娘子?” 越宁皱着眉头,挑起一件衣服,说:“这男人有手有脚,为什么非要女人给他穿衣服?” 仇徒悄悄在他耳边道:“因为男人都笨。你看泉君。” 越宁想起泉君有几次都将衣服里衬外衬不分,颠倒着穿,颇以为然地点点头,然后大气地说:“那以后便有我来照顾你。等我先穿好啊。” 越宁飞速地换好衣服,说:“你们家这衣裳也太繁琐了些。” 仇徒点点头,“嗯,娘子说得对。” “好了,到你了,起来,我给你穿。”越宁抖落起仇徒的衣服。 正穿着,仇徒忽然叫道:“娘子。” “何事啊?”越宁给他系着衣带。 “你都还没有叫我。”仇徒拉住她的手,“昨天就喊了一声。” “什么?”越宁站起身,与他对视。 久久,越宁挑起一直眉毛,“相公?” “嗯。”仇徒抱抱她,“乖。一会儿带你去街上吃好吃的。” “上街?”越宁兴奋道。 仇徒点点头,叫了下人进来伺候梳洗,便一道领着越宁去主屋奉茶了。 “爹。”越宁乖巧地跪着给仇赁奉茶道。 仇赁笑着接过杯盏,“诶。”呷一口,放下。旁边的下人紧跟着躬身举着放绿如意的托盘到仇赁面前。 仇赁拿起绿如意,递给越宁,“来。收下,好孩子。” 越宁看看仇徒,仇徒冲她扬了扬下巴,叫她收下,她这才笑着拿了过来。然后旁边有个丫头捧着空托盘到她面前,她楞道,“这么快就还回去?” 平氏鄙夷道:“这是帮你收着。” “哦…”越宁从另一个丫头盘中拿了茶,奉给平氏,“娘。” 平氏没好气地接过来,匆匆抿了一口,然后放下,从下人那里拿来一本《女戒》,递给越宁,“好好读。学学规矩。” “娘…”仇徒怕越宁心里生气,忙出面道。 哪知越宁跟没事人一样,还翻看,问:“这女戒讲了什么?是专门给女子的兵书吗?” 仇徒心知她天真烂漫,便将书拿过来,丢在下人那里,拉她起来,拜别二老,说:“既然没什么事了,孩儿就带越宁上街了。午膳晚膳也在外边用了。孩儿告退。” 仇徒动了动越宁的手,她也忙学着拜道:“孩儿告退。” 然后仇徒便拉着她朝外面去。 “相公,那女戒到底是什么书啊?”越宁还在好奇。 “是一本把你变成我娘的书,你想学吗?”仇徒站住,吓她。 “变成你娘?”越宁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变作平氏的模样,瑟瑟地摆摆头,“还是不学了。” “嗯。那就乖乖同为夫到街上去见见世面。”仇徒心道,自己当务之急,是要解决越宁涉世太浅的问题,不然,她走哪都会被人笑话。将来懂了这人情世故,怕是要责怪自己没有早些教她。 “那之后我们能回山上去看看我爹娘吗?” “是咱们爹娘。” “可你刚才也说…” “好了,夫妻之前和睦最重要。”仇徒打断道,“你想吃什么?咱们去廊坊吃?嗯…说了你也不知道,还是为夫决定。” 说着仇徒就领着她往府外去,到了门口,想起来,问:“你是想坐马车去,还是步行去?嗯…昨晚累着了,坐马车。” “马车?”越宁激动道,“马车好啊。” 见这神色,就知道越宁没做过马车,仇徒高兴道:“看来这世间繁华,注定要为夫带你走第一遭了。” 待马车来到门前,仇徒引着越宁上去,然后对马夫交代了地方,自己便也钻了进去。 “这便是马车啊。”越宁拍着车厢。 仇徒掀开帘子看看外面,说:“是啊。以后你想做了,告诉管家他们就是。嗯…府里进来还收了几个下人,晚些时候我带你去看看,要是有中意的,就挑来伺候你。” “叫她们做工,我要给他们钱吗?” 仇徒一怔,“各房的丫鬟自然是各房出钱养着。罢了,这些你也不用管,我叫他们从我的例银里面扣就好了。以后你慢慢跟着管家学,自然也能明白些。” “哦……”越宁看着外面,早上人少,却也比山上热闹。 仇徒牵过她的手,“娘子,若是有一天,你懂了这山下的事,会不会后悔我把你带出来?” 越宁看他,不解。 他浅浅一笑,“无事。” 第25章 秋燕竹绣 新婚燕尔,仇徒和越宁在都城转了一日仍不想归家。 越宁看着灯红酒绿的街巷,说:“这都城也太繁华了。” “不然怎么是都城呢。”仇徒给越宁倒上一杯酒。 越宁小酌一口,表情狰狞,“好辣。” 仇徒道:“这是他们家店里最烈的酒。今日叫你见识见识。” 越宁指着杯子,“满上,我再试试。” 仇徒也不怕,给她斟满,她咽了口唾沫,仰头灌下。 “娘子好酒量。”仇徒赞叹道。 越宁晃晃脑袋,“我不行了。”说着,便伏在桌上。 仇徒笑笑,将他抱回了马车,叫马夫回府。 车上,仇徒让她伏在自己膝上,说:“叫你嘲笑这都城的酒没你师父的酒好,这下知道厉害了。” “何宸哥……”越宁叫道。 仇徒一怔,表情恢复如常,一双睡凤眼透着冷漠。 到了府上,仇徒将她抱在床上,看着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明明婚事是自己求来的,现在难道要反悔不成? 仇徒心中郁结,便独自坐在桌边看起书,以图忘却越宁的“酒后真言”。 然而静坐半天,书未动一页,他着实不能冷静,便到床前,亲吻起越宁。 “嗯……”越宁翻了个身,睡的正香。 仇徒叹了口气,坐在一旁,“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些事。” 一夜无话,翌日起来,越宁捂着脸,“我醉了。” 仇徒被她弄醒了,睁开眼,“头疼?” “我梦见何宸哥了。”越宁皱起眉头。 仇徒没想到自己纠结一夜的问题,她竟然自己直接说出来了。 “梦见他什么了?”仇徒故作随意地问。 “唉,我梦见他生我气,说再也不理我了。”越宁撑住脑袋,伤心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越宁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我娘说跟你成了亲,就不能再和别的男子有什么瓜葛了。所以,我可能只能写封信,跟他道歉了。” 仇徒满意地搂住她,“嗯,那便写。” “你说我写了信他会原谅我吗?”越宁趴在仇徒肩膀上。 仇徒问她:“原谅你什么?这事你没做错,只是遵循自己的心罢了。” “心?”越宁想想。这事自己确实没做错,不过是为了还爹的钱罢了,何宸哥又没有钱。就只能和仇徒成亲啦。 “娘子。”仇徒翻身看她。 “嗯?” “你如果再在睡梦中喊别的男子的名字,为夫可是会难过的。” “我说梦话啦?”越宁捂着嘴巴。 仇徒翻眼道:“还不止呢,你还抱着我,说何宸哥,求你原谅我。” “真的?”越宁难以置信地看着仇徒。 仇徒心道:这个傻姑娘。 “嗯。”仇徒郑重道;“你还说,等跟我仇徒玩腻了,就回去找你,你放心。” “不可能,”越宁推开他。 仇徒楞道:“怎么不可能,昨夜你就是这么说的。”仇徒一本正经。 “亏我娘还说你为人诚实,你竟然睁着眼胡说八道。”越宁坚定道。 仇徒好奇道;“你如何知道这不是你梦话呢?” “我就是知道。娘说了,成亲后要从一而终。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断然不可能说抛弃你的话。” 越宁的一番话,深入仇徒的心灵,仇徒感动地抱住她,“从一而终…我记下了。” 用过早膳,仇徒叫管家带那些新来的丫鬟们过来,让越宁挑几个得力的。 人来了,越宁心想,自己没什么钱,又没什么需要别人做的,为什么要雇个丫头呢?唉,算了,既然仇徒让挑,那便挑一个算了。 左看看,右看看,有个丫头清灵可爱,一直眨着眼睛看自己,越宁瞧她与自己有眼缘,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夫人,我叫竹绣。”竹绣一双新月眼笑得像月牙似的。 越宁转过身,拉着仇徒的胳膊,“就她。竹绣。” “一个?” “嗯,一个就够啦。” “你喜欢就好。” 正此时,老夫人平氏带着一行人走了过来,咳嗽一声。 “娘。”仇徒拜道,越宁也忙回过神,施礼叫了一声。 平氏瞧她那四不像的礼仪,蹙起眉头,对仇徒道:“这人不让你娶,你也娶了,规矩让你教,总不成也不教?非要将仇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仇徒瞧越宁一眼,越宁正不解地看他们,他半面身子挡着越宁,对平氏施礼,道:“娘,越宁她自幼在山中长大,自然不能同寻常女子计较。总之,孩儿日后慢慢教她就是。” “你听听,你还不曾教会她礼仪,自己倒先跟她学会了失礼。”平氏皱眉道。 “嗯?” “我头一次见她,”平氏瞥了越宁一眼,越宁睁着大眼睛站在仇徒身后瞧她,她气得挪开视线,说:“她就直呼你的名讳,无礼极了。如果人人称名,何故还要表字?” 仇徒一怔,“娘,是越…是她不曾表字,所以孩儿才这般称呼。” “不曾表字?”平氏瞧她,心中更是失望。 “好了,娘,您来这东厢是有什么事。”仇徒道。 平氏知他在护着越宁,便打算等仇徒不在府中时再越宁,便说:“也没什么事,听管家说你要给大夫人挑几个下人,我便来瞧瞧。”说着,看向越宁,“怎么?挑得如何了?” 越宁看看仇徒,仇徒抬手指了一下竹绣的方向,“已经挑好了。” “一个?”平氏楞道。 “我不习惯人伺候嘛。”越宁解释道。 平氏睨眼看她,道:“那也得习惯。”说着,身子往后一侧,叫道:“秋燕。” “秋燕在。”一个丫头从平氏身后下人的队伍中小碎步上前躬身道。 平氏挥手指了指,“你今后就在东厢留着伺候大夫人。” 秋燕闻言,稍稍抬眸看向大夫人。 越宁也看她,见她二十岁上下,五官端正,给人一种稳重的感觉。 两厢视线交接,秋燕速速低头,拜道:“是。”然后到越宁面前施了一礼,便随竹绣站到一处去。 竹绣瞧瞧打量她,也是欢喜。 平氏又看看那几个站着的新人,然后随手指了几个看着还合意的,说:“你,你,还有你,都留下,其余的回去。” “是。” 晚上,仇徒被仇赁叫去说话,越宁一个人在屋中,闲着无聊,见竹绣在屋里打扫,便问:“竹绣,你今年多大了?” “刚好够入府的年纪。”竹绣答道。 孱国律法规定,人若不及及笄之年,便不得做工。 “十五?” “嗯。”竹绣笑笑,“夫人呢?” 越宁笑道,“十七。长你两岁,你可以叫我阿姐。” 竹绣一听,脸色一变,扑通跪下,“竹绣不敢。” “怎么了?这有什么?”越宁瞧她一副吓坏了的样子,一时也无措起来。 竹绣俯首在地,“夫人,竹绣知道您不懂这些,可以后千万莫要再说这话了,要是叫懂得人听见,竹绣就会被赶出府去。” “为什么?” “尊卑礼法,不可逾越。”竹绣又大拜叩首。 越宁无趣地皱起眉,“好,又不让我帮你干活,说怕扣工钱,又不让你我做姐妹,说会被赶走……唉,这是什么规矩。” “夫人,您有所不知,这都城里,到处都是尔虞我诈。” 一个声音忽然响起,越宁不禁寻声看去,只见秋燕端着水盆走了进来,然后将盆子放下,施礼,继续道:“若是一个不慎,便会被人揪住把柄,主子如此,下人更是如履薄冰。”说着,秋燕看了竹绣一眼。 越宁跟着瞧过去,果见竹绣面色惶恐为难。 “秋燕知道夫人心地善良,所以也希望夫人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将来日子好过,也学些规矩礼数,以期做事周全。”秋燕屈膝施礼不起,等着越宁。 越宁看看这二人,“你们先起来。我当学什么规矩,才能让你们不害怕了?” 竹绣盯着秋燕,见她起身,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来到她后边。这秋燕跟着老夫人五六年了,做事沉稳,竹绣不由自主地以她唯命。 秋燕微微一笑,拜道:“规矩繁多,当以大夫人之身份自居为首。” 越宁一怔,面向梳妆镜,无奈道:“那便伺候梳洗。” 她不是笨,只是不曾真的接触这些,只是在书里瞧过,但她向来学东西快,依葫芦画瓢,怎么也能做个模样出来。 秋燕给她卸下发簪,瞧她镜中发呆的眼神,便没有打扰。 越宁心道,这府里说话做事,处处要顾及,倒不如山里自在。这些下人虽然干活有钱赚,可也着实可怜。 等仇徒回来了,见越宁靠在床上,拿着书本发呆,愁眉不展,便上前坐下来,“娘子?” 越宁一愣,“仇徒,你回来了。” 仇徒忽然想起早晨的事,便拉过她的手,说:“娘子,你我二人,如此叫我便罢了,我自是不介意,可是外人在时,你还得唤我相公或大公子。” 越宁盯着他的眼睛,叹口气,“就是什么都要照书里教的那样,尊称为敬,对。” 仇徒见她不高兴,不禁问,“怎么了?是有人惹你生气了?” 越宁鼻头一酸,靠在仇徒胸口,搂住他的腰,“山下不好玩,我们回山上去好吗。我可以给秋燕竹绣他们再盖两间房子,把她们也带上去。” 仇徒瞧她这样,忽然明白,这骤然来的规矩,必是叫越宁压力巨大,紧紧搂住她,温柔道:“明日就是回门的日子,到时为夫陪你在山上多住几日,可好?” “回家?”越宁兴奋地直起身子。 仇徒笑着点点头,“嗯,不过明日要先去面见圣上,叩谢赐婚之恩。还得委屈你今夜跟我学些礼。” “学。现在就学。我学东西很快的。” 第26章 面圣回山 三朝回门的日子,越宁一大早就起来,晃着仇徒的胳膊,“相公,相公。” 仇徒半坐起身子,双手在身后撑着,“怎么了?”他不禁看看光线,还昏沉着,“几更了?” “四更,我们是什么时候去见圣上?”越宁眼中闪着期盼的目光。 仇徒瞧她,揉揉她的脑袋,“皇上还没起来呢。来,再陪相公睡一会儿。”说着,便搂住她躺下。 越宁被他胳膊压着,见他瞌睡,便不敢动,但还是兴奋地盯着床帐,想着回山上要做的事。 约莫五更天寅正四刻,仇徒醒了,睁开眼,看见越宁睁着眼朝天发呆,瓮声道:“你没睡?” 越宁瞧她醒了,翻身过来,“我睡不着啊。相公,皇上起来了吗?” “唉。”仇徒摸摸她的脸,“真是。” “嗯?” “陪为夫一战可好?” “现在?” 越宁话音未落,仇徒就上下其手,越宁忙闭上了嘴巴。 翻云覆雨后,越宁问:“现在皇上起来了。” 仇徒无奈道:“夫人,你总惦记着皇上,为夫我心里不是滋味。” “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见越宁慌张,仇徒笑着搂住她,“为夫自然知道。就是逗逗你。娘子,你很有趣,你知道吗?” “……这是好话?” “自然是。”仇徒亲她一口,“好了,起来。回家。” 待夫妻二人收拾妥当,便去了皇宫。 新婚头一日仇徒就递了折子,说今日会去宫中拜见,皇上也批了,还说要他们一同来用早膳。 所以此时,越宁揉了揉肚子,站在皇上寝宫门前,皱眉道:“皇上还没起来啊,我好饿。” 仇徒叫她不要乱说话,然后拉住她的手,一起等着。心里却是很疑惑。虽说今日不是朝会的日子,但皇上向来守信守时,今日是怎么了? 又等了一会儿,寝宫里皇上的近身大侍监行色匆匆地走出来,瞧见他,一怔,忙道:“仇将军,皇上这会儿怕是见不了你们,你们先回去。”然后便要走。 仇徒拦下他,“曾公公,皇上……” “唉,仇将军莫打听,快快离宫。”曾公公摆摆手,然后便是四下张望着离开了。 仇徒望着曾公公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这是怎么了? 越宁却好奇地借着曾公公没有关紧的门缝中向里窥视,只见一个老伯扶着屏风咳嗽,叫人送水,然后几个下人跑去送水,他用绢帕捂着嘴继续咳嗽,结果一看见绢帕就变了脸色。 “走。”仇徒牵动越宁。 越宁反手拉住他,指着门缝,“你看,那老伯好像咳血了。” 仇徒一怔,瞧见门没关严,忙拉着越宁朝外走,“你刚才什么都没看见,出去不要乱说。” “怎么了?那老伯是什么人?他都病成那样了还要伺候皇上?”越宁边走边问。 仇徒忙张望四周,道:“什么老伯,那就是皇上。你千万别再说了,这是杀头的大罪。” “杀头?”越宁脖子一凉,捂住前颈。须臾,她又懊恼道:“那我昨夜岂非白学那些礼仪了?” “日后总用得上。” 匆匆离宫,仇徒为了不让越宁再问此事,便岔开话题,说:“等下就要上山了,你要不要带点什么东西给他们?” 越宁一呆,“带东西?好啊,好啊。” “你爹娘喜欢什么?” “我爹娘?没什么喜欢的。我娘就喜欢刺绣,我爹就喜欢赌钱。” “赌钱?”仇徒回忆了一下自己见到的越父的样子,似乎是有点不务正业,便道:“那可不是什么好事,你有时间劝劝他。” 越宁点点头,“确实不是好事。赌钱就会欠好多钱。” “怎么?爹他欠了别人银两?” 越宁刚要开口,一怔,捂起嘴巴。忘记爹爹嘱咐过,这事不能告诉仇徒,不然他该发现自己送去的聘礼银子都被爹爹用去还债了… “真欠了?欠了多少,你说,我帮爹还。” 越宁瞧他,锤了他胸口一拳,“仇徒兄果然仗义。” “……” “哦,相公…” “所以爹欠了别人多少银两?”仇徒问。 越宁摆摆手,“都还完了。不用挂心了。”心道:这也不算撒谎? 仇徒点点头,“那便好了,以后有什么事,都要告诉我,我好帮你。你我夫妻二人,要同患难,共生死的,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你要信我靠我,知道吗。” 越宁不知怎的,心里暖暖的,搂住他,“相公,为什么你每次说话我都让我心里很舒服,好像我们是一家人一样。” “因为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啊。”仇徒揉揉她的肩膀,“我的傻娘子。” 马车走到山脚下, 不便上去,夫妻二人便带着几个抗礼物的家丁上了山。 一见熟悉的茅屋,越宁远远地就跑过去,喊道:“爹~娘!泉君~我回来啦!” 见越宁孩子一般地奔跑着,仇徒心里也快乐起来,不禁看向这泰威山,兴许日后,他和越宁在此安度晚年也未尝不好。 “宁儿!” 知道是回门的日子,越氏夫妇早就起来在家中准备,这时听见越宁的声音,便急着出来相迎。 “阿姐!!”泉君直接跳窗飞奔出来,向越宁跑去。 “泉君。”越宁看见他,也是高兴不已。 姐弟二人从小便没有分开过,这一走三天,分外想念。 “阿姐你可回来了。”泉君上下瞧她,“怎么头发弄成这样,怎么练剑啊?” 越宁摸摸脑袋,发髻盘的很高。她悄悄道:“我也不想啊,可是他们说成亲了必须这样。” “我早说不叫你成亲了。”泉君撇撇嘴。 “不过有的东西还挺好玩的。”越宁想起自己和仇徒的闺房之乐。 “哦?说来听听。”泉君期盼着。 越宁脸色一红,推开泉君,“想知道,自己成亲去。” “阿姐?你居然对我有秘密。”泉君受伤道。 “那哪是什么秘密,诶呀,不跟你说,去见爹娘了。”越宁匆匆跑向屋子,越氏夫妇已是在门口看着她笑等半天了。 “爹,娘。”越宁见到他们,不知怎地,眼睛就红了。 “宁儿,你这是……”夫妇二人瞧她,以为受了委屈,正打算问她怎么自己跑回来,就看见仇徒带着人朝这里走来。 戚氏忙藏了心里话,打算等越宁一个人时再说。 “子虚哥,你把我阿姐带走了,我可无聊了。”泉君围着仇徒叽叽喳喳地抱怨着。 仇徒走向越氏夫妇,拜道:“爹,娘。” 越宁挽住他的胳膊,俏皮地说;“你走得也太慢了。” 越正义和戚氏不禁对视一眼,竟然没想到二人这样好了,提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些。 “进屋说罢。”戚氏笑着说。 “好。”越宁拉着仇徒,“娘啊,我想吃你做的蒸饼,你做给我吃。” “都有,什么都准备了,都是你爱吃的。”戚氏笑着给他们倒水。 仇徒忙起身要来,越宁拉住他,“诶,你别动。你们家有你们的规矩,我们家可不讲。” 仇徒看她一眼,她眯着眼笑笑,虽是无心之语,可戚氏却听了进去。不动声色地倒了水,笑着说:“自己家,随便些。” 仇徒微微颔首,算作答谢。 戚氏笑笑,走出去准备吃食。 泉君一下钻进越宁和仇徒中间,一手挎一个,说:“练剑嘛?” “好啊。我都好几天没动了。”越宁说着站起身。 仇徒看她一副憋坏了的样子,也不禁站起身。 “子虚,你坐。叫他们去,刚好我也有话跟你说。”越正义开口道。 越宁瞧他,“爹,什么话不能等我们玩完了回来再说啊。仇徒,走。” “这孩子,嫁了人还这么不懂规矩。泉君,把你阿姐带走。” “是!” “哼。”越宁被泉君拉着,冲越正义做了个鬼脸,然后对仇徒说:“那我先跟泉君去啦啊,你要是觉得我爹无聊了,就快点溜出来找我们啊。” “…好。” “好了阿姐,快走啦。” “等下等下,我把头发散了。”说着越宁就窜到屋里把匆匆发髻拆了,换了根簪子挽住一些头发,然后跑出去,“好了,爹,相公,我出去了哈。”说罢,拉着泉君就跑了。 一声活泼的“相公”叫得仇徒恍了神,刚才听她叫自己仇徒,还以为她忘了自己教她的东西呢。 “坐,子虚。”越正义指着凳子。 仇徒不禁看他一眼,然后若有所思地坐下。心道,岳父大人怎么跟前些时候见到的不一样了呢? “不知爹想和仇徒说什么。” 越正义笑笑,“我这女儿我是知道的。她很少见人,连对她爹娘都没什么规矩,所以到你们那大户人家,难免会被你们笑话。” 仇徒一怔,施礼道:“爹说笑了。” “这可不是说笑。”越正义严肃道。 没一会儿,戚氏也走了进来。她刚才看两个孩子跑出去,没见仇徒,便知道是越正义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留仇徒谈谈。这便进来一道说话。 “宁儿她不懂事,是我们没教她,可不是这孩子天生顽皮。”戚氏坐下道。 “仇徒明白。爹,娘,你们放心,我会慢慢教她的。” “嗯…我们留你只是想让你给宁儿她一点时间。多点耐心。”越正义委婉道。 仇徒知道这二人的担心,便直言道:“爹娘放心,我不会容人对她指手画脚的。规矩礼仪,自有我慢慢教她,总之,不会让她受了委屈。” “嗯。” 第27章 山中闲日 仇徒跟二老商量在山上要多住几日,虽然不合规矩,但越宁毕竟没怎么出过山,这几天心里都有所郁结,能回家住几天,对她未尝不是一种放松。 二老自然欣然接受,心中也赞许这仇徒对女儿的体贴。 等越宁和泉君回来了,吃饭时,越正义提起道:“对了,宁儿,我前几天和泉君又抓了一头山猪,过几天下山回去的时候你带些肉干回去。” “下山?”越宁惊讶道。 “嗯,怎么了?”越正义拿了个饼,递给仇徒,又自己拿了一张吃起来。 “爹你要赶我们走吗。”越宁将求助的目光递向戚氏。 戚氏笑笑,“傻孩子,不是说了过几天吗。哪里是赶你啊。” “过几天也不行啊。我还没玩够呢。”越宁遥遥仇徒的手臂,“相公,你快跟我爹娘说说。” 几个人面面相觑,泉君道:“哎呀,爹,娘,我阿姐不想走,你们干嘛非要她走啊。” “你吃饭。”越正义对他严肃道。 他悻悻地啃起萝卜。 “始终是要回去的。”仇徒对她道,“总不好一直麻烦爹娘照顾咱们。” “爹娘才不觉得麻烦。”越宁看向父母,见他们面色为难,一时察觉到什么,不说话了,吃起饭来。 “宁儿…”戚氏脱口叫了一声。 越宁没回音,几个人便是无奈地吃起自己的饭来。总不能由着她不下山,还是不说了。 饭后,收了碗筷,越宁进了屋,仇徒跟进去,关上门,“娘子。” “我不高兴。”越宁托着腮坐在窗前的桌边。从前她这样子,都是娘进来哄自己。现在自己才走了几天,爹娘就不要自己了。 仇徒坐到她身边,随着她的目光向窗外瞧,已是黄昏。 “娘子有何心事啊, 说出来为夫替你分担。” “我不想下山。”越宁看向他,“我爹娘居然要赶我走。” 仇徒一怔,“爹娘才不是要赶你。”他抓起越宁的手,“只不过,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他们不得不跟你分开。”话总是要说,仇徒决定就一次说清楚,也好叫她趁着在山上的这几天就想明白。 “什么叫不得不?如果他们想让我留下,我也想留下,那还有什么叫我们分开?” “傻娘子,这规矩就是这样的。以后泉君娶了别家姑娘,那姑娘也要和家人分开,从山下到山上来,也不能想回去就回去。” “这是什么规矩。她想和谁玩,就和谁玩啊。泉君才不会扣着她,不让她走。” 仇徒一笑,“那你是怪为夫扣着你了?” 越宁一愣,“我才没怪你。你又没不让我回家,现在是我爹娘让我走。哼。” “嗯…怎么跟你讲才明白呢。”仇徒单手肘在桌上,撑着头,看着越宁。 越宁揉揉他的脸,“你说爹娘为什么变了呢。” “他们可没变,他们仍然是这世上最爱你的人。不过,因为你多了一个我,所以,你就有了两个家。你想跟你爹娘住一起,我也想跟我爹娘,对。难道我们要分开吗?”仇徒拉着她。 她盯着仇徒,看了一会儿,心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问:“那你在山上会不会跟我在你家里一样不大自在?” 仇徒一怔,虽然他早就感受到了,可听越宁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不大一样的。越宁到底是不适合自己家的生活…… “你在仇府很不自在吗?”仇徒问道。 “唉,我也不想骗你。可是你们家规矩太多了,我都不能练剑。而且你娘好像不喜欢我,每次看见我,她就不开心。”越宁沮丧道。 “还有吗?”仇徒心里想着折中的办法。 越宁想了想,“还有竹绣,我叫她喊我阿姐,她吓得跪到地上,把我都吓坏了。秋燕说,在都城里,人人都得小心谨慎的过日子,不然就会被人抓住把柄,然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唉,比山上的猛兽还可怕。” “还有呢?” “还有?”越宁继续想,“不让烤鱼,不让披散着头发,不让大声说话,不让……总之什么都是不许、不许。无趣的很。” “那我呢?” 越宁看看他,“你怎么了?” “你愿意为了我忍受这些吗?” 越宁一怔,愿意吗? 还记得母亲曾经对自己说,爱一个人,注定会牺牲一些东西,自己因为爱惜爹爹,所以嫁给仇徒。如今,自己如果能为仇徒忍受那些,就是爱吗? 仇徒拍拍她的手,“好了,不必回答了。我明白。” “嗯?” 仇徒浅浅一笑,“如果你不想下山,我不会逼你的。” “那我爹娘……” “放心,如果我不介意,他们就不会介意的。” “嗯?” “好了,我去外面走走。”仇徒站起身。 越宁忙拉住他,“我也去。” 仇徒一怔,浅浅笑道:“好啊。” 夫妻二人出了门,戚氏看到,问:“做什么去?” “我们去走走。”仇徒浅浅点头。 戚氏笑着回身,不一会儿提了个灯笼出来,递给他们,仇徒接了过去。她道:“路上小心。” “放心, 娘,这里我很熟的。”越宁笑着。 戚氏看看她,不禁投了个疑惑的目光给仇徒,不知越宁怎么这么快想通了。 仇徒却只微微颔首,和越宁一道离开了。 越正义抱着琴走出来,见戚氏一个人站着,问她:“杵在这儿做什么?来,快随我试试这新做的琴。” “你说,宁儿能在仇府过下去吗?”戚氏还望着越宁他们离开的方向。 越正义放下琴,拉着她,“你怎么忘却荣华,和我上这泰威山,生活十八载,宁儿也能习得在那四方园子里的生存之道。” “可,这样真的好吗…” “老天又曾恩待过谁。” 仇徒和越宁在林中漫步,这时已是入夏,景色自然不在话下,只是仇徒却心事重重。 “相公,你怎么不说话。”越宁踢着石子,问道。 “嗯?”仇徒看向远方,“没什么。” “你怪怪的。你是不喜欢这里吗?” 仇徒心一紧,看她,“娘子,如果要在我和这里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越宁想起母亲叫自己在仇徒和何宸哥之间选一个时的痛苦,不禁皱起眉头,“为什么要选?”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啊…”仇徒叹息一声,“算了,何必为难你呢。” “越宁不懂。相公,我留在山上让你很为难吗?” 仇徒瞧见她眸子里的清纯,他多想呵护这一抹天真,可他身处尘世,如何不让她染指分毫呢?只能让她在这里… 娶她的诺言也已兑现,既然她不想跟自己下山,何必勉强她。 “没有。”仇徒浅浅一笑,“娘子,我明早还想吃你上次给我做的烙饼。” 越宁一怔,笑笑,拍着自己的胸脯,“那有何难。我明天就给你做。” “嗯。”仇徒笑笑,目眺远方。 四更天,越宁翻身起来,敲了敲戚氏的房门,戚氏披着衣服出来,一见越宁,楞道:“宁儿?怎么了?” “娘,我想让你再教我烙饼,我答应早上做给相公吃的。”越宁笑着说。 戚氏一顿,瞧向越宁的房间,心里有一丝困惑,但还是说:“好。等我换好衣服,你先去把火烧起来。” “好。”越宁笑着跑了,戚氏瞧着,不禁笑起来,转身进屋换了衣服。 “宁儿,火烧好了吗。”戚氏走进来。 越宁洗着盆子,说:“烧起来了,我准备揉团呢。” “我来。”戚氏挽起袖子。 越宁一把拦下她,“我来,娘你在旁边给我指点就好了。我要亲手做给相公吃。” “你这一口一个相公的…”戚氏觉得好笑。 “他不让我喊他仇徒嘛。他娘还说什么表字的,娘,我为什么没表字?”越宁想起上次的经历,前言不搭后语地问。 戚氏一怔,笑了,“表字是为了避免直呼人家名字,显得不尊重人。咱们家不是没什么外人吗,也就没表。娘倒是把这个忘了。” “唉,那你快给我想一个。仇徒喊我名字,他娘就说他跟我学坏了。”越宁摇摇头。 戚氏见话说到这里,便接着话茬,问:“那他娘还说什么了?对你如何啊?” “不常见。但见到了就是这样。”越宁学着平氏的表情,然后说:“可不知道哪里得罪她了。我还得叫她娘。” 戚氏笑笑,“是为难你了。” “娘,你不要赶我下山好不好,相公已经答应让我留在山上了。他说只要他不介意,你们也不会介意的。” 戚氏一顿,“他当真这么说?” 越宁笑着点点头,“对啊。我相公对我可好了。” 戚氏不禁看向越宁房间的方向,然后问越宁:“那你可知道,你留下,就要和他分开?” “知道啊,他也要回去见他爹娘不是。”越宁和着面说。 “这才新婚三天,你们就舍得分开吗?” 越宁不禁看她,“怎么了?相公说他还会回来看我的。” “…”戚氏不曾想,仇徒竟然愿意为越宁至此。只是,这仇徒顶着压力,能坚持多久? “孩子,子虚他对你很好,你要珍惜啊。”戚氏语重心长道。 “我知道啊。我这不是给他做饼吗。”越宁笑着说。 “唉,”戚氏叹口气,这孩子还不懂情爱,如何跟她讲呢?不行,子虚不愿做这个恶人,那便只能自己来做了… 孩子总要长大的。便由自己来推她一把。 第28章 山中情缘 仇徒起来,见身侧没人,愣了愣,心里忽然想到以后自己下山了,便再不能醒来看到她,自己当真舍得吗? 本来是为了承诺娶她,可这几天,自己发现对她越发喜欢。 “相公啊,起来了吗,我给你做了烙饼哦,你快起来吃。”越宁忽然脑袋钻入窗口,说道。 仇徒看见她脸上的炊灰,笑笑,“辛苦娘子,我这便来。” 等仇徒出来,越宁已经准备好毛巾脸盆,叫他清洗,说:“没帮你更衣,不要怪我哦。” 仇徒一愣,笑笑,“男人有手有脚嘛。” 一听是自己说过的话,越宁嘿嘿一笑,“孺子可教。等着,我去端饭。泉君!起来啦!” 见越宁出去,仇徒心中又有几分不舍。不禁劝说起自己想点别的办法,把她带下山去。不如,把岳父岳母接下山去住? 不好,看他们的举止,分明也是昔日官宦门第出来的,愿意隐姓埋名,在险峻的泰威山上生活这么多年,必然是不愿再染尘世。自己还是不要强人所难。 可是,如果不这样,娘子下山了也不会高兴… “烙饼来咯!”越宁匆匆跑进来,笑着说:“快尝尝,这真的我亲手做的。我娘没有帮忙哦。” 戚氏端着菜走进来,说:“是啊,四更天就起来叫我在旁边看着,非要自己来。”说着,看向仇徒。 仇徒一愣,“四更天?”他不禁心一动,“辛苦娘子。” “应该的。”越宁笑笑,“来快尝尝味道。” 仇徒咬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好吃。” “嘿嘿,那当然,我越女侠亲自出马,自然非同凡响。娘,你也吃。” 戚氏笑笑,“现在娘能吃啦?刚才怎么说也不行。” “那不是想让相公先吃嘛。”越宁傻傻笑笑。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泉君洗完回来,看越宁手里有烙饼,顺手取了一张,说:“娘,你今天烙饼了啊。”塞进嘴里,呜咽着。 “你阿姐做的。”戚氏叫他们坐。 泉君四下看看,没见越正义,便说:“我爹还没起来?我去叫?” “诶,”戚氏和越宁同时叫住了他。 “你爹早起来了,去山上抚琴了。”戚氏笑着说。 泉君一怔,看向越宁,越宁点点头,“是啊,爹抱着琴走的。他说是他新做的。” “爹还会做亲?”仇徒问。 泉君则是难以置信地笑笑,“爹怎么了?怎么变回去了?” 仇徒不解。 越宁摇摇头,“可能是心情好了。”她不敢直接说是因为钱。 泉君明白地点点头,“那看来爹过一阵子又会天天吵着教我弹琴吹箫了。” “哈哈,我会帮你向山神祈祷的。”越宁笑着捧起粥。 “你爹从前可是个翩翩公子,你跟着他学,以后娘也不愁你的亲事了。”戚氏说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目光朝远方看了去。 “我看泉君啊,和他的剑就能过一辈子。”越宁道。 泉君不在意地笑笑,一张饼接一张饼的吃着。 等到了午后,天忽然起了凉风,越宁猛地抬头,“不好,要下雨了。” 仇徒从书中抬首,看她,只见她开门跑了出去,也忙站起身跟了上去。 哪知他们一出去,就撞见了戚氏和泉君从各自的屋里出来,他们一家三口相视一笑,仇徒纳闷地在旁边看着。 “我去。”戚氏笑笑,然后走到院子的一个墙边,仇徒才看见那里靠着一排纸伞,只见戚氏拿起一把撑开,对他们道:“你们回屋。” “好。”越宁和泉君笑笑,泉君最先跑进了屋,而越宁盯着戚氏的背影看了会儿,就被稀稀拉拉滴下来的雨勾去了心思。 “娘是去接爹?”仇徒想起越正义还没回来。 越宁点点头,然后拉起他,“相公,你有没有试过在雨中比试?” 仇徒一怔,笑道:“好啊。” 说着,二人一人挑起一根树枝,退出院子,在门前切磋起来。 细雨飘落,转至倾盆大雨,越宁喊了停,扑到仇徒身上笑起来,“相公,回去,下大了!” “好!” 雷声阵阵,二人相拥着跑回房中。 瞧着对方落汤鸡的模样,都不禁开怀大笑。 “相公,我还没见过你这个样子。”越宁一边拿来毛巾给他擦,一边说。 “淋湿的样子?”仇徒大抵是真的开怀,说话时嘴角还保留着上扬的形状。 “不是。”越宁替他擦着,“是你这样高兴的样子。” 仇徒一怔,悄悄道:“那你可不要告诉别人。因为我平日练兵,必须严肃一点。” 越宁一见他神秘的样子,忙慎重地点点头,“明白明白,我懂。” 仇徒觉得好笑,憋着。瞧她身上也湿漉漉的,拿过毛巾,说:“为夫也帮你擦擦。” “相公啊。”越宁叫道。 “嗯。” “你会画画吗?” “嗯?”仇徒忽然想起自己上次作画还是在看见越宁穿男装后情不自禁之作。 “我们这山里的景色可美了,我一直想画下来,可惜我学艺不精。”越宁遗憾地说。 “你想画哪里?”仇徒问。 “家。” 窗外雷声大作,雨声密如锣,可窗内,仇徒专注地握笔勾勒,越宁瞧他认真的模样,也不禁入了神。 她想起早晨娘亲对自己说的那番“严厉”的话。 “自古女子出嫁,就易夫家姓,作夫家人,入夫家坟,与娘家不过昔年之恩,记挂报答即可。就算不通礼法,也该知晓人情。子虚待你好,不仅是他仁义,更是他珍重你。他许你遵照自己的意愿留在山上,过自在的生活,可他要承受多少的压力。你没生活在过那种地方,所以你不懂,可娘是过来人。光是那些人刀子般的言语就能剥人一层皮,更别说这婚事还是皇上赐的,要是别人抓住把柄做了文章,他恐怕前途、甚至命都要搭进去。 你才住三天,别人尚且对你不过一个眼神,你就受不了了,你就没想过子虚一个人回去,要独自承受怎样的议论?他是不说,可你不能不想。娘虽然不想让你沾染这些是非,但既然已经嫁过去了,就得为你后半辈子计较。夫妻可贵的不是那些欢声笑语的时刻,而是彼此牺牲,彼此成全,互相扶持,共患风雨的时刻。他既愿为你,你呢?” 你呢? “好了,娘子,看看,是否满意?”仇徒放下笔,手掌对着笔迹未干的画作。 越宁一怔,“画好了?”她站起身,瞧见画中雨幕里的家,是她窗子看出去的角度,格外亲切。 她不禁抬头看仇徒,仇徒正瞧画,见她看自己,不禁楞道:“怎么了?画得不好?” “相公。”越宁站直了身子,认真道。 “嗯?哪里不好,你说了我看能不能改改。”仇徒说着,打量起画来,似乎是有点瑕疵。 “方才我们一起淋雨,算不算共患风雨?” 仇徒不解地看她,“娘子在说什么?” “相公,”越宁抓起他的手,“我决定跟你下山。” “嗯?”仇徒楞道,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我要跟你下山。” 轰隆隆。 哗哗哗。 “我要跟你回家!”越宁在雷雨声中笑着喊道。 仇徒瞧她完全不是开玩笑,虽然不知为何,可脸上却诚实地笑起来。 “为、为什么?你怎么突然…唔。” 越宁第一次吻他。 他不由瞪大了眼睛,但很快俯下身子,不让越宁一直踮脚尖那么辛苦,搂着她,亲吻起她来。 从外面回来的戚氏和越正义不小心看见,忙避开了视线,越正义道:“这女儿和他真的很般配,你觉得呢?” 戚氏笑笑,“是郎才女貌。不过是否真的般配,还要看今后的日子才知道。” 久久,仇徒松开越宁,还是忍不住,问道:“所以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越宁搂着他,“我娘说,如果我不跟你回去,你会被别人说的。” 仇徒一愣,心中一暖,紧紧地抱着她。 越宁察觉到仇徒的反应,心中不禁内疚起来。娘果然说的是对的。 又在山上玩了两日,仇徒跟越宁姐弟在山上还野炊了一夜,记忆格外深。 终于到了要下山的日子,越宁起了个大早,趴在仇徒身上,说:“相公,今天就要下山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越宁昔日在后山上发现一个山洞,救过一只小豹子,和它感情极好,后来这个山洞就成了它的家,越宁时不时会上来看它。 今天她带仇徒来此地,就是将仇徒介绍给它认识。 “,我来看你啦。”越宁钻进山洞。 “吼~~”凶神恶煞的吼叫声伴随着回音,仿佛将整个山洞都摇晃了。 仇徒一怔,“这里面是…” “我兄弟。”越宁激动地拉着他进去。这可是她头一次带人来,就连知道的戚氏也只是出谋划策,未曾亲临过。 “吼吼吼~~” “娘子,你一女子,竟然丝毫不怕?”仇徒瞧着这阴森恐怖的洞,惊叹自己夫人的勇气。 “是自己人,它也就能吓吓别人。” 说着,他们就来到洞中身处,看见了黑豹。 朝越宁跑过来,亲昵地拱着她,越宁从包里掏出猪肉来,这是戚氏给她准备的,让她带下山去的,不过她想了想,仇府不缺猪肉,更缺一些,就不要浪费了。 “这是你养的?”仇徒看那豹子极为温驯,便道。 “我可没有那本事。是天生山养的。我只是个好心的路人,是,。”越宁给着它肉,顺便靠坐在它腰弯中,舒服极了。 “,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我相公,以后,你也得叫他一声大哥,知道。” “吼~” 第29章 泉君下山 从后山回来,戚氏已经做好饭等他们,一家人用早饭间,越宁说:“娘,我想带泉君下山。” “真的啊,阿姐?”泉君激动道:“我就知道你最仗义。” 越正义和戚氏不禁看向仇徒,只见仇徒放下碗筷,正经道:“爹,娘,越宁她在山下没什么相熟之人,我平日公事繁忙,恐怕有时不能陪伴她,叫泉君到仇府住下,他们也好彼此照应。” “这……”戚氏虽然知道仇徒说的有道理,可她实在舍不得一下送走两个孩子。 “也好。”越正义拍拍泉君地背,“你陪着你阿姐,我跟你娘也放心些。” “谢谢爹娘。”泉君高兴地拍着桌子,脑海里已经是把书里写得好吃的好玩的都过了一遍,准备下山后一一体验。 “本想叫你们一同下山的…”仇徒惋惜道。 越正义和戚氏对视一眼,笑笑,“心领了。在山上呆太久,下去也不习惯。” 仇徒点点头。 “爹娘,你们放心,我会常回来看你的。”泉君笑着。 “照顾好你阿姐。” “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我阿姐的。有的话,得先问问我的越君剑。” 三人下山,一路上泉君兴奋地四处乱蹦,问着他们哪里有好吃好玩的。 越宁头痛道:“也不知道带他下来干什么。” 仇徒笑着,“我是打算过几天带你们去军营的,有他在,你也方便些。” “去军营?”越宁眼睛放着光芒。 “是啊。你不是一直想去吗。那里可跟仇府不一样,从早到晚都是练武,你到时不要嫌累就好。”仇徒知道越宁是为他下山,那他也得尽量让越宁过得自在一些。 索性就带她去军营,刚好自己的假期也快结束了。 “不嫌累,不嫌累,只要不让我天天坐在那里,我就心满意足啦。”越宁笑着跑上前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泉君。 泉君一听,匆匆跑到仇徒身边:“子虚哥,阿姐说的是真的吗?你真要带我们去军营?” “嗯。不过你们不是参军,没什么危险的,所以你回头对爹娘说话时,可一定要强调这个。我看他们不是很赞同你去参军。”仇徒嘱咐道。 “嘿嘿,参不参军,他们可管不着。”泉君悄眯眯一笑,转身跑了。 越宁问:“相公啊,有女子参军的吗?” 仇徒一怔,“有啊,咱们孱国是允许女子入伍的。不过,做将领是不大可能的,因为打仗的时候,女兵都在最后面,基本负责一下饮食、浣洗一类的活,没什么立功的机会。” “是吗。”越宁眼中闪烁着光芒。 “你可别动什么心思,我可是不会让你参军的。” “为什么?”越宁抓住他的手臂。 “爹娘连泉君的安危都担心,何况你呢。” “那你呢?你也觉得我去了没能力保护自己?” 仇徒一怔,“我当然相信你,可是刀剑无眼,难免的。” “…”越宁沮丧地皱起眉头。 见她失落,仇徒便委婉道:“当然了,为夫是很想让你参军的,因为那样我们就能常在一处了,不过,爹娘的意愿也要考虑。” “啊,你支持我就好啦。他们我会说服的。”越宁笑起来。 仇徒眉头一跳,不再接话。 越宁也没在意,找泉君合计着怎么说服爹娘去参军的事。 等到了山下,仇府的马车已恭候多时。泉君一看见马,立即冲上去,“这马好威风。” 下人们匆匆上来施礼。 仇徒问他,“会骑马吗?” 他摇摇头,珍视地摸着马儿,“我就见过几次马,还是远远地瞧见的,唉。” 仇徒看看越宁,“这么说,娘子也不会咯?” 越宁瞧他的样子,不仅靠近他,“相公是要教我们咯?” 泉君闻言,看向他。 “先回府再说。”仇徒压着笑意,上了马车。 两人相视一眼,匆匆上了马车,在仇徒跟前软磨硬泡。 仇徒借着他们这个劲头,说:“教你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等到了军营再说。” “好啊好啊,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军营?”泉君问。 “还得等见过皇上才知道。”仇徒想起越宁说皇上咳血的事,不禁思虑起三皇子的事,说:“娘子,等下到仇府,你和泉君先回去,我去趟其他地方,晚些时候回来带你们去外面用晚膳。” “嗯?你要去哪?”越宁问。 仇徒想想,万一和三皇子说得晚了,回不去也不大好,便说:“如果到了晚上我还没回去,你就让秋燕吩咐后厨给你们做点。” “你不在,我不敢去。”越宁抓住他的手。 泉君笑着,“阿姐,你怎么这么胆小了?” “你才胆小。”说罢,越宁又看向仇徒,问他:“你去哪,带上我们,我们保证不捣乱的。” “…”仇徒看着他们,心想自己在山上都住了好几日了, 兴许三皇子已经知道了,也不急于这一时,便决计明日再去。 “好了,今日哪都不去了,就好好陪你们,带你们熟悉熟悉都城。” “好啊。” 他们坐在马车上沿着都城的大街小巷走马观花一般逛了一遍,好几次都想下车去,但都被仇徒的好东西还在后面的说辞拦下了。 终于到了戏园前,那锣鼓声把二人的魂都勾去了,吵着要下去。 仇徒心想,叫他们看看戏未尝也不是件好事,可以叫他们快些知道山下的是是非非。便叫停了马车。 姐弟二人匆匆掀开帘子跳下车去,泉君迫不及待地伸几个懒腰。 仇徒看看戏楼前的牌子,见上面写着《追鱼》《状元打更》《铡美案》,便问越宁他们想看什么。 越宁说不懂,叫他推荐,仇徒便给他们简单地讲了讲这几个戏都在说什么,叫他们自己选。他们一听见“陈世美”三个字,连忙打断仇徒,“就看这个,就看这个,铡美案。” “嗯?”仇徒一怔,不知道二人怎么会对铡美案如此感兴趣。 “就看这个,就看这个。”泉君兴奋地走进去。 越宁忽然想起来,问:“相公,看戏要钱吗?” “有我呢。进去。” 三人进了院子,正与人说话的班主一见仇徒,一眼认出了他,忙上前迎道:“诶,这不是仇府大公子吗,呵呵,小店今日真是有福气。不知大公子想看什么啊。” “铡美案。留个二楼的厢。”仇徒淡淡地说。 “诶,好嘞。您这边请。”班主弓着身子引路。 仇徒边走,边给自家下人交代道:“刚才叫你们记下大夫人和越公子要吃的东西,你们现在速速挨家买来,带到这儿。” “是。” “相公,他们怎么都走了?”被戏园子吸引的越宁瞧见人都走了,不禁过来问仇徒。 “他们有事。不必管他们。” “哦。” 一进戏楼,那宾客的交谈声、后台的开嗓声、老先生们拉弦的声音,一下子将越宁和泉君带入了一个新天地。 “那些都是什么啊。”姐弟二人见过的乐器极为有限,都只在书里见过名字,也不知其长相,根本对不上号。 “那应该是二胡。”二人边走边指点着说道。 “不是,二胡是竖着拿的。” “诶,那是鼓。” “好像是。” “那个是铜锣,上次你成亲的时候,我问人家,人家说的。” “我也知道。” “哎呀,好想摸摸。” 班主见二人似乎有些傻,不过他们毕竟是仇徒带来的,所以见他们有兴趣,忙迎合道:“一会儿唱完了,公子小姐可以下去叫他们给你们再近距离展示展示。” “可以吗?”越宁问着,看向仇徒。 “班主既然说可以,那自己是可以。”仇徒不喜欢这些溜须拍马的人,但是既然越宁对那些器乐感兴趣,便由着他们。 “班主?您就是书里说的戏班主吗?”泉君好奇地打量着班主。 班主勉强笑笑,不知他说这话是何意。 三人到了二楼的正厢房,落座,班主亲自给他们斟茶倒水,叫人准备茶点。 戏还没开始,被分出去的下人就一个个拎着东西回来了,“大公子,煎白肠,皂儿糕,粉羹,还有馓子,义粥,豆子粥,重阳糕。”一一摆出来,继续道:“春卷,馄饨,炒鳝面,油酥饼儿,灌藕,炊饼…这个三鲜面,笋泼肉面,银丝冷陶…一样买了点,够吗?” “哇哇哇。”泉君留着口水。 “够吗?”仇徒问他们。 越宁坐在他旁边握着他的手,“原来你叫他们去买吃的啦。” “嗯,够吗?不够再叫他们买些别的吃食回来。” “够啦够啦。”越宁笑着站起身看着那各色各样的小吃。 “先吃哪个好呢?”泉君为难道。 “都是你们的,慢慢吃。”仇徒道。 “子虚哥,你真的很仗义啊。阿姐,你可是嫁了个好人。” 班主听他们这对话,忙道:“这不会就是大夫人。” “怎么?画像贴了几个月,班主会没见过?”仇徒冷漠地问道。 班主一怔,天天戏园子进进出出百十号人,他倒是忘了画像的事。这么一看,还真是。 “呵呵,小的眼拙。大夫人。”班主恭敬行礼。 越宁看看仇徒,“我说什么?” “不必说。”仇徒低声道,然后对班主说:“你先下去。” 班主一怔,忙退了出去,嘱咐优伶们伺候好里头几位。 仇徒给越宁捡起一块儿重阳糕,说:“这个还不错,尝尝。” 第30章 忘记过去 前奏响起,好戏开始了。泉君和越宁趴在栏杆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随着大幕拉开,一桌一椅正在戏台中央,正好奇为何没人,就听见一声高喊,只见一个涂着白脸的人走了出来,念念有词,“张三阳开客店,开客店……” “相公,他脸上是什么?”越宁好奇地回头问。 仇徒淡淡道:“那叫白抹子,民间也称大白脸。快看,马上秦香莲就登场了。” 正说话,果然一个白衣“女子”带着一双儿女走上台来,立即便把越宁的视线勾去了。 “那就是秦香莲啊?”泉君喜滋滋地看着,“倒是生得好看。” 进来添茶水的优伶闻言一笑,“公子有所不知,那可是我们戏园的角儿,嗓子身段那都是一等一的好。” “哦?”泉君更是兴致浓浓。 越宁打趣道:“你不会是看上人家,要成亲了。” “许你不许我啊。”泉君的眼睛盯着秦香莲,一刻也不肯离开。 没一会儿,幕布一拉,上来一个武生,泉君又不自觉地学起他的动作来,说这脸画得威武,自己等下也要扮一个。 正说话,陈世美就上来了。 越宁和泉君彼此相视一笑,倒是让仇徒想起他们在戏园子门前提起这名字时二人兴奋的劲,不禁问道;“你二人为何对陈世美如此感兴趣?” “因为何宸哥曾经给我们讲过这个故事啊。那陈世美可不是什么好人。”泉君说着,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戏台。 越宁附和道:“泉君之前还以为我爹整天不回家,是学了陈世美。” “你不要说你没有怀疑哦。”泉君指着她。 “我没有。” “你骗人。” 姐弟二人斗着嘴,仇徒却只将“何宸”二字放在了心里,“何宸……”他不禁呢喃。 戏唱一半,秦香莲在驸马府前被赶走,两行泪下,越宁看着气愤,坐到仇徒身边,“相公,你说,这香莲大家(姑)的命怎么这么惨。” “这就是提醒看戏的人,要睁大眼睛嫁个如意郎君。”仇徒淡淡地品着茶,说道。 “那相公可会那般对我?”越宁瞧着戏台问。 仇徒瞥了一眼正在落泪的秦香莲,放下杯盏,握住越宁的手:“昔年我答应娶你,便已经决定此生只对你一人好,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不可能移情别恋。” 越宁一怔,下意识地从仇徒手中脱开,立即移开视线,不知如何自处。 “怎么了?娘子?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仇徒以为她是不信。 越宁站起身,“我,”我能说吗?我不是那个人,我能说吗。 越宁看着一桌子被她和泉君搅得倍显狼藉的小吃,眨眨眼。 “我……” “怎么了?”仇徒看她不对劲,站起身,拉住她的手问。 这手心里的温度让越宁更是心乱如麻,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说不出口。 “娘子?”仇徒有些担心。 “阿姐,你怎么了?”泉君回头瞧见,不禁问道。 越宁看他一眼,对,找泉君商量一下。 “急事。”越宁拉着泉君说,然后对仇徒眯眼一笑,说:“相公,我们去去就回。”窜到门口,又不放心地转身对仇徒说:“千万不要跟来哦。” 然后匆匆拉着泉君一路小跑,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阿姐,我还看戏呢,你到底什么事啊。”泉君没好气地甩开她的手。 越宁看看四下无人,便道:“我想把我冒充画像的事告诉他。” “啊?”泉君一愣,忙道:“那可不行。你说了,他准不理咱们了。” “那我们就这样骗他?”越宁心里不是滋味。 “…骗他自然是不好,可……”泉君绞尽脑汁,想着骗人的好处。 “你也觉得这样不对。”越宁寻找着支持。 “怎么不对。阿姐,你这样想,”泉君想着办法,“为什么书里说骗人不好呢?那是因为说谎就会有人不开心。可,你想想,现在,是不是大家都很高兴?子虚哥以为找到了画里的人,可以成亲,自然高兴,你和我也可以下山,还可以参军,是不是也很高兴?还有爹娘,书里不是说了吗,父母都望子成龙,咱们将来有出息了,他们是不是也会开心?” “……” “好了我的阿姐,你心里内疚,你就对子虚哥好点不就行了吗。咱们又不是害他。”泉君也没了主意,小声说道。他实在舍不得越君剑和戏园子。 “可是…” “那大不了这样,”泉君又想一计,说:“你先不告诉他真相,然后我们私下里把那个画像里的人找到,到时候,你跟子虚哥说清楚,也算是赔礼道歉,他也没损失什么,对?” “那他们不是要成亲?”越宁心一紧。 “成亲就成呗,人家本来就该成亲的嘛。”泉君无所谓地说着。 “那我怎么办?” “诶呀,多一个人玩不是更热闹?”泉君拍拍越宁的肩膀,“再说,不行了咱们就回山里玩去嘛。你不是前几天还不想下来。” “嗯,”越宁感觉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不过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好了,没事了?走走走,回去看戏。” “诶,那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个画里的女子啊?”越宁拉住他。 “嗯……可能那女子已经被野兽吃了也说不定,爹不是说,子虚哥是在泰威山上遇见的那个人?这么多年,咱们可从没在山上遇见过别的人家。”泉君反手推她,“好了阿姐,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兴许你还做了个大好事呢。要不然那女子被吃了,子虚哥这辈子就要做和尚了。” “做和尚?”越宁脑补了一下仇徒做和尚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不行不行,不能吃肉,也不能喝酒,还要剃光头,太惨了。” “是,你做了大好事,他真知道了,以后感激你还来不及。” “那这样,我们告诉他不是更好?” “诶,阿姐,娘怎么教咱们的?做好事帮别人是应该的,怎么能到处告诉别人,像是领功劳似的。” “你说的也是…”越宁被泉君说得好像明白了,又好似糊涂着。 泉君哪里懂得这些,不过是在胡说,只想上去看秦香莲。 “诶呀你不走,我不管你啦,我上去了。”说着,泉君噔噔跨上阁楼。 越宁也将这事抛之脑后,上了二楼。 “回来了。”仇徒在厢房门前等着她。 她一怔,笑笑,“昂,相公……” “怎么了,娘子,不能与我说吗?”仇徒靠近她。 她僵着身子,皱起眉头,“我知道该与相公无话不谈的。可是……” 仇徒看着她,以为她是在说何宸的事,便道:“你不必说,我都知道。” “你知道?”越宁惊讶地看他。 仇徒点点头,抓起她的手,认真道:“娘子,我不管过去如何,我只问你一句,你如今待我可是真心?可是一心一意?” 越宁脱口而出,“那是自然。” 仇徒欣慰道:“那便不要提过去的事了。你我夫妻,今后相知相守,坦诚相对。” “坦诚相对……”越宁眉头一跳,看了看不远处的优伶。 仇徒忽然想起越宁的“坦诚相对”,不禁一笑,又迅速正经道:“出门在外,娘子还要忍耐些才是。” “明明是你说……” “好了,快进去。戏马上就唱完了。” “啊?杀陈世美了吗?”越宁匆匆跑进去。 “今天不会杀的…这戏要唱两场才能唱完。今天只是第一场。下一场还要等半个月呢。”仇徒跟进来说道。 大幕拉上,班主带着戏子们在戏台上拜谢,又说了一通话之后,看热闹的宾客才退了场。 班主忙绕上二楼,领着越宁和泉君去画脸谱,弄乐器。 仇徒坐在一旁,看着越宁玩乐的模样,倒也欢喜。 “班主,为什么非要杀陈世美呢。”越宁往泉君脸上扑了一坨,笑着抬起头问班主。 班主一怔,见仇徒在旁边坐着,便笑道:“这戏文是这么写的,他本有妻子,又骗娶了公主,如此欺君罔上,当然要斩啊。” 越宁皱起眉头,“可那样,公主和香莲大家都不能跟他在一起了,她们不会难过吗?” “可是他骗了人啊。” 越宁一怔,泉君忙上前道:“骗人就该死吗,总要给人家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可,” 班主为难了,这两个人怎么偏偏对这戏如此认真呢,“他骗的不是一般人啊,他是骗了皇上和公主啊。” “哦,那这么说,只要不骗皇上公主,就没事咯?”泉君问。 “……这。”班主为难地看向仇徒。 仇徒道:“陈世美之死,错在他抛弃妻子。假若秦香莲找他时,他能反省自己,将事情合理解决,秦香莲也不会去报官,自然可能不死。” “也就是说,犯错也有机会改过的,对。”泉君笑着问。 “那当然,这世上谁能不犯错呢。”仇徒不禁看向越宁。 越宁以为他是暗示自己,不禁感动,握住仇徒的手,“谢谢相公。” 第31章 泉君入府 等三人回到仇府,已是子时。 老夫人平氏在正堂坐着,一脸怒意。 “娘,你怎么还没睡?”仇徒看见她,愣了一下,不禁将视线投向侧面立着的管家。 管家瞧瞧摆摆手,一脸着急。 “你还知道回来。”平氏双手交叉放在身前,“我看你是不知道还有我这个娘了。” 泉君站在越宁旁边,不知这是什么阵仗,只知道自己也好像控制不住自己地摒弃呼吸来。 “娘,孩儿做错什么了,还请您明示。”仇徒看着这两边站着的家丁丫鬟,竟跟审判自己似的,不禁觉得平氏是在给越氏姐弟下马威,明明说了会带客人回来。 “大公子,老夫人算着你们午时就能到,一早就准备了膳食,还叫我们等着给越公子接风,谁知这一等……”平氏的陪嫁静初上前解围道。 “哼。”平氏心中愤愤。 仇徒一怔,“娘……” “早知你们不回来,我还做这些准备做什么。”平氏站起身,“都下去。下去!真是自作多情一番。” “娘。”仇徒拦下她,“孩儿误会您了。是孩儿错了,不曾叫人回来通报。不过孩儿实在没想到你会迎接…” “没想到我会这样重视他们越氏姐弟?”平氏将话茬接过来,没好气道:“我就是再不喜欢这个儿媳,你不也想尽办法娶回来了吗?” 说着,平氏看向越宁,越宁下意识后退半步。 “娘…”仇徒没想到自己的娘竟然当着越宁的面将这话说了出来。 “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那我就只能接受他们,好好相处,才不让你为难。可你把我这个娘放在眼里吗?”平氏气势汹汹。 泉君悄悄在越宁耳边说:“阿姐,我突然想回去了。” “娘,你别再说了。孩儿明日亲自去给您赔罪,先让越宁他们下去休息。”仇徒说着,就打算遣走越宁和泉君。 “这就是越家公子?”平氏来到泉君身前,打量着他。 “大家…”泉君拜道。 平氏瞧着他相貌堂堂,却行礼同越宁一般粗糙,不禁皱眉,“果然是一个娘养大的。”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泉君和越宁再不明白事理,这下也都听出她对自己娘亲的不敬。 “大家,我娘和您无冤无仇,您为何出言讥讽?”泉君不快道。 “来人,带越公子和大夫人下去歇息。”仇徒吩咐道,然后不管平氏是否愿意,拉着她,“娘,你少说两句。” 泉君气呼呼地跟着引路的下人出了门,对越宁说:“阿姐,我明天就回去。你跟我走吗?” “你不陪我了?” “那个大家明显就不欢迎咱们。”泉君双臂环胸,气道。 “越公子,您刚才也听见了,老夫人她为了欢迎您,从午时就等着,这会儿都子时了,换作您,您也会说两句气话?”管家替平氏解释道。 泉君想想,一怔,“好像是哦。那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可,她不该说我娘啊,唉,我明日在和大家赔礼。” 管家笑笑,“您是客人,只要不以为我仇府招待不周就好了。” “不会不会…”泉君转眼就忘了自己说要回山的话。 越宁注意到,心里偷笑。 不一会儿,到了客人住的厢房,管家停住脚步,说:“越公子,这是老夫人特地叫人给您准备的厢房,这是之后服侍您的下人。”说着,管家一抬手,身后队伍里出来两个少年,来到泉君面前,拜过。 “您要是还有其他吩咐,尽管找我就是。”管家和善地说。 “谢谢您啊,老伯,您人可真好。”泉君笑着说。 管家慌忙拜道:“公子可折煞老奴了。我只是这仇府的一个小管家而已,公子只叫管家便是。” 越宁想起竹绣秋燕她们的话,便也附和道:“你就听管家的,别叫他为难。” 泉君自是不明白这些,不过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便道:“那好,管家,多谢您。” “谢老夫人便是。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老夫人那边可能还有别的吩咐。”管家作拜。 “好的,麻烦管家了。”越宁说道。 等管家走了,越宁领泉君进屋,说:“这里的人啊,尊卑什么的,都分得很细,他们叫你喊什么你就喊什么,不必计较。” “好。”泉君看看四周,“这房子可真好啊,想不到老夫人人看着挺凶,倒也不坏。” “嗯,娘她应该就是书里写的刀子嘴,豆腐心。”越宁点点头。 泉君不禁坐下,“阿姐,你这多了一个娘,是什么体会?” 越宁一怔,想了想,“也没什么。叫着是有点不习惯,但以后就会好。” “哦…”泉君一怔,才注意到那两个下人在他屋里站着,便说:“诶,你们回去睡觉。我不用伺候的。” 两个少年面面相觑,没敢动。 越宁无奈地敲敲脑袋,对泉君说:“算了,你不让人家干活,人家怎么拿钱呢?” “哦?”泉君一愣,“那好。诶,你们随便做点什么,也算交差了。” 两个人看看四周,也不知随便干点什么好,便站着不敢动。 越宁和泉君只好不理会他们的存在,继续说话,聊得天马行空,但都是之后在都城怎么玩的事。 等越宁说自己困了,泉君才说:“那明日再说,我也困了。” “好。”越宁站起身,见那二人还站着,便道:“诶,你们,你们叫什么名字啊,都还没问。” “回大夫人,小的张浩。” “小的梁力。” “哦,你们好好照顾越公子。”越宁嘱咐道。 “大夫人放心。” 越宁转身对泉君笑笑,“那我就先走了。” “好~” 越宁离开泉君的住处,要往自己和仇徒的卧榻之处去,却想起来自己根本不知道这路怎么走,一时站在偌大的院子里,茫然无助的看着四通八达的路。 “这可怎么办…”越宁为难地原地转着。 “多亏我知道出来找你。” 越宁一愣,转过身,惊喜道:“相公!” “嘘。”仇徒抵住唇瓣。 “怎么了?”越宁压低了声音四下张望。 仇徒心中觉得好笑,正经道:“你总不想让别人都知道仇府大夫人在自己家院子里迷路。” 越宁一怔,“还是相公考虑周全。那我们快回去。我困死了。” 两人到了房里,越宁直接扑到在床上,竹绣和秋燕在旁边站着,“大夫人…” “你们去睡。”仇徒吩咐道。 她们相视一眼,识趣地出去了。 仇徒叫越宁起来脱了衣服再睡,她却困得不想动弹,仇徒只好为她脱衣,说:“娘子,这该你做的事,你却叫为夫为你做。你说,你要怎么报答我才好。” 越宁睁开眼看他,笑了,“以身相许。”说着,张开双臂。 仇徒心中一动,拥她入怀,“七年前,你也是这副语气,不过是叫我这样报答你。” 越宁一怔,僵住了。 “虽然你失忆了,不过,人倒是没变。”仇徒笑笑。 越宁推开他,看他,“你不是说你都知道了吗,还说要忘记,都是骗我的吗?” 仇徒一愣,笑笑,“我怎么会骗你呢,好,忘记过去。为夫错了,不该提过去。自罚今夜抱娘子入睡。” “好,这惩罚我中意。”越宁翻坐起来,“我来帮相公宽衣。” 一夜无话,翌日,仇徒早早起来,想叫越宁多睡会儿,自己刚好趁这个时间去找三皇子,便嘱咐竹绣和秋燕,无论大夫人去哪,都要跟着,能避免和老夫人碰面,就要尽量躲着。大夫人想吃什么,就叫后厨做什么,不要让她感觉不自在。 总之说了许多话,这才出门去。 驾马赶到长平王府,勒住马。门前的护卫认出仇徒,见他上来,便拜道:“将军。” “嗯,王爷可在府上?”仇徒问。 “在,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劳烦。” 不一会儿,护卫跑出来,“将军,里面请,王爷在练功房等您。” “多谢。”仇徒跨进门,熟门熟路地找到练功房,推门进去。 “子虚。” 仇徒闻声看去,见三皇子长平王在长枪架旁站着, 便快步上前拜道:“王爷。” “子虚啊,你来找本王,是为何事啊。本王可听说,你找到那个梦中女子了,还是父皇赐婚,可惜,你成亲那天我还忙着处理公务,没赶上,什么有机会到你府上瞧瞧啊。”长平王选了一根长枪,递给仇徒,“练练?” 仇徒拿着枪,握着没动,“王爷,我是为了皇上的事来的。” “哦?父皇的事?”长平王一怔,“何事啊?” 仇徒见他完全没有心领神会,看来是毫不知情,不禁更加确定了这事的必要性,便看看周围的侍从,王爷瞧他谨慎,便咳嗽一声,说:“到本王书房说罢,你们,把这里收拾收拾。” “是,王爷。”侍从们领命道。 跟着王爷进了书房,仇徒关上门。 “现在可以说了,什么事啊。”长平王坐到书案前。 “王爷,我前几日携妻去宫中谢恩,结果荆妻不慎瞧见皇上咳血。” “什么?父皇他……”长平王回过神,忙压低了声音,“你可确定?” 仇徒抱拳道:“仇徒不敢逾越,没亲自瞧见。但见曾公公的神色,应是八九不离十。” “这么说,父皇病重的谣言不是空穴来风了……”长平王似乎自言自语。 “王爷还听谁提起过?” “在太子府上的内线传回来的只言片语,本王还当是太子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没想到竟是真的。”长平王皱起眉头。 仇徒见状,忧心道:“王爷,无论真假,皇上年事已高,您也要早做打算了。” 第32章 西凉闹事 长平王叹息一声,“唉,你这几日忙着婚事,有许多事本王都没机会同你说。” 仇徒目光询问道。 长平王顿了顿,“这冬日里那西凉国就几次进犯边境,掳掠粮草。本来这也是他们常做的事,毕竟冬日他们那边日子不好过,所以就只是派了点军队去压制压制,也没在意。可这都几月份了?他们不趁着夏季好好放牧攒些口粮,竟然还在我边关骚扰,实在叫人费解。” “他们可是打算?”事关重大,仇徒没有问出那个词。 长平王摇摇头,“西凉国和我孱国已经四十年没有过大仗,也算是和睦,应该不至于。” “那王爷你…” “唉,本王也是怕万一,所以不敢松懈。谁想父皇身体这般差了,叫本王现在倒是难做了。”长平王皱起眉头。 “王爷,仇徒知道您心系边关百姓,可一旦这江山……”仇徒没说出易主二字,但彼此心照不宣,便继续道:“您手握重兵,难免惹太子忌惮啊。” “可他实在无勇无谋,本王着实不放心他……” 仇徒也无奈起来。太子广和王确实不是大将之材,和常年混迹沙场的长平王比起来,确实稚嫩。这军队若是交在他手里,维系多年的边关安宁怕是又要一去不复。 从长平王府中出来,仇徒心事重重地回头望了一眼“长平王府”的匾额,便是将所有的事都放进心底,一转身便换了气质,扬长而去。 瞧着这时辰,越宁只怕已经起来了。 仇徒快马赶回,一进府,便抓人来问;“大夫人这会儿在何处?” “大夫人?”下人楞了一下,“好像,好像在客房和越公子练剑。” 仇徒不等那人说完,便直奔客房。 “娘子。” 仇徒远远叫道。 “相公。”越宁停了动作,扔了树枝,跑过去,“你去哪了,我一大早起来你就不见了。” “我出去办了点事。诶,你们用过早膳吗?”仇徒问。 “嗯。秋燕他们准备了。我和泉君在练剑,你来吗?”越宁笑着问。 仇徒看看地上刚被越宁扔掉的树枝,笑笑,“家里有练功房,一起去。” “真哒?”泉君凑近道。 “嗯。十八般兵器,样样有,跟我走。” 仇徒在前面带路,越宁和泉君跟着他,秋燕、竹绣、张浩、梁力跟在最后面,相视无奈。他们可是全然不懂什么武术。 “哇!!” 一开门,泉君几乎是翻滚进去,“这、这,这也太好了。” “这和军营里的兵器比起来,不过是冰山一角。”仇徒随意道。 “真的吗?子虚哥,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去军营啊。” “就这几天。我也有事要去处理。”仇徒挑了一把长戟,递向泉君,“试试这个,比你在集市上捡的那把如何。” 泉君兴奋地接过来,舞弄着。 越宁走到他旁边,问:“相公,你怎么看起来像有心事的样子?” “嗯?”仇徒一怔,自己表现得很明显吗? “你是不是出去偷吃东西,怕我知道啊?”越宁偷偷笑道;“放心,我可不是那种小气的人。不过下次你去哪得先告诉我一声,不然我该担心了。” 仇徒哑然一笑,“好。” “子虚哥,这三叉戟比着那个可重多了,实在过瘾啊。”泉君提戟过来,说道。 “我看你用戟比用剑更善,不如过阵子叫人给你打一把,你试试。”仇徒提议道。 “是吗?那你送我的越君剑岂不是要可惜了?”泉君挠挠头。 仇徒道:“多一样兵器而已,将来你建功立业了,自己修建府邸,定不止这两样兵器。” “哇,那我什么时候能有自己的府邸啊。” 仇徒一怔,“嗯…参军或者考取功名,不过,爹娘应该不会让你做这些。” “我都跟阿姐商量好了。”泉君说。 “是啊,我们要参军。”越宁附和着。 “这,就算参军了,想立功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仇徒想打消二人的念头。 “为什么?那我怎么有自己的府邸啊。”泉君皱眉道。 仇徒沉思着,“因为如今战事少,没什么上阵打仗的机会,所以这立功的机会自然少。再者,真有了机会,千千万万的将士,想出人头地,也很难。” “那我岂不是没希望了。”泉君失落道。 “那也不是。”越宁说,“我记得《列国志》上说,西夏国从西夏武王时起就有了武举,若是谁能登科,自然少不了高官厚禄的待遇。如今都一百年多了,肯定比当年的待遇更好。你不如去西夏国考个武状元。” “西夏国?”泉君在脑子里回忆着。他读书向来没有越宁仔细。 “嗯,西夏确实有武举,无论出身,只看才能,实在为西夏选出不少能人武将。爹和我也一直希望孱国可以变法开武举,可,唉…”仇徒知道自己说远了,他们也听不懂,便说:“说多了也没用,总要你们先参了军再说。” “嗯。我已经等不及啦~” 这日上午,平氏领着人来到东厢,越宁忙出来迎接,问:“娘,你怎么来了。” “大公子呢?”平氏问秋燕。 秋燕忙躬身道:“大公子带着越公子去林场狩猎了。” “哦?你怎么不去?”平氏睨眼问越宁。虽然和越宁没怎么好好见过面,可她这么简单,只是看看就知道她是个好热闹好动的个性,所以眼下越宁自己在屋里,平氏只觉得奇怪。 “我……”越宁为难地看向一处。她也不想留在这里独自面对老夫人啊。 “大夫人她…”秋燕皱起眉头,“月事。” 平氏一怔,后退一步,“那还不叫大夫人回床上躺着去。” “娘,我没事,就难受一会儿,走走就好了。”越宁挑着眉眯起眼笑笑。 “那怎么行,月事来的时候少走动,回头坏了身子,怎么生孩子。”说着,平氏就让秋燕扶她进去。 她忙拦住,问:“娘,我等会儿就回去躺着,诶,您来找相公,是为何事啊?不如告诉我,我等他回来再转告于他。” “我不是找他的,我来瞧瞧你。”平氏看看她,“不过你眼下不舒服,便改日。”说着便要往外走。 越宁上前挽住她的胳膊,将她拉住,笑道:“娘,你来都来了,不如进屋来同我说会儿话?你看,我过门也好几日了,一直也没机会跟您说话。” “说话?咱们有什么好说的?”平氏硬着态度,眼睛却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越宁,这野丫头葫芦里卖着什么药?怎么忽然对自己这么殷勤? 越宁笑道:“娘,我知道您是书里说的那种刀子嘴,豆腐心。走嘛,我们也算是母女了,说说话不应该吗?” 平氏瞧她一直跟自己示好,一想到还要和她同住一屋檐下许多年,便甩开她的手,朝屋里走,“我倒要听听你说些什么。” 越宁偷偷一笑,忙跟了上去。看来我猜的没错,娘果然不像她看起来那么难说话。相公回来要是看见我和娘能这样和睦,一定很高兴? “娘啊,你平日都喜欢做些什么啊?”越宁与老夫人挨着坐下,撑着脑袋看她。 平氏见她的模样,便说:“打听着这个做什么?” “嗯,我才下山不久,对好多东西都不明白,娘你教我啊。” “你也知道自己无知。”平氏看向别处,打量起越宁他们的房子来。那窗台上放的书便是刚才自己来时越宁放在那里的。 平氏站起身,走了过去,拿起来要看她看的是何书。 “女戒?”平氏眉头一跳,转过身,“你刚才就在看这个?” 越宁点点头,“昂,怎么了?这书不是娘你给我的吗?难道不能看?” 平氏心想,难道这野丫头不过是外表清纯,其实心机满满?她若不是知道自己要来,怎会看这无聊的《女戒》?必然是故意迎合! “哼!”平氏将书一扔,气愤走了。 越宁愣愣地站在原地。 秋燕忙追了出去,竹绣站在越宁身边,小心道:“大夫人……” 秋燕跟出去,急忙跑到平氏的身边,随着她疾走,问:“老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是大夫人她说错话了吗?” “哼,我一直以为她不过只是在山上呆太久,野性难除,没想到她还是个心机阴沉的主。”平氏冷笑道。 秋燕一愣,“老夫人,这话,从何说起啊?” “她准是买通了谁,知道我今日会去,特地拿了我给她的《女戒》在那儿看,哼,想以此讨好我,真当我是她这黄毛丫头能糊弄的吗?”平氏余怒未消,疾步匆匆。 秋燕追得辛苦,道:“老夫人,您定是误会了。大夫人她都将那书看了两三遍了,还经常问我和竹绣一些问题,不过我们不懂几个字,所以也帮不上她什么。她是真的将老夫人您放在心上啊。” 平氏脚步停下,“当真?” 秋燕见老夫人脸色缓和,忙点点头,“秋燕没有半句假话,老夫人若是不信,还可以找大公子证明。” “哼。找他?他现在被那越宁迷了心窍,还能说出什么有损越宁的话?”平氏心想自己可能真的误会越宁了,便说:“行了,你回去好好照顾大夫人,没事教教她规矩,别让她整天给你们大公子丢人。” 第33章 湖镇军府 仇徒带着泉君一走就是两天,越宁在屋中闲着,也不能动,便翻看着书籍。仇徒的兵书极多,越宁也是乐此不疲。 这天,二人终于从林场回来,一进府,仇徒就交代随行的人将打来的猎物都送到厨房去。 还没来得及走动,管家就匆匆迎上来,说:“大公子,您可回来了,老爷让你一进府就去找他。” “哦?”仇徒脑中闪过许多事,问:“我爹可说了是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管家想了想,“不过,今天皇上把老爷召进宫,说了好久的话。” 仇徒立即想起皇上的龙体状况,点点头,忙道:“泉君,你先跟管家回房去,我晚些时候再找你喝酒。” “好,子虚哥,你忙,我去找阿姐。” “嗯。” 仇徒说罢就急匆匆去了仇赁的书房。 “爹。” “子虚?快进来,把门关上。”仇赁从沉思中抽回思绪,站起身,将桌上的东西清掉,铺上地图来。 仇徒看这阵仗,不敢耽延,将门从里面挂住,疾步上前,“爹,出什么事了?” “你来看。”仇赁指着地图,“长平王手握这几个地方的兵权,都是要塞。再看这几处,是太子的势力,你瞧出什么来没有?” “爹,难道皇上他……” “嗯。”仇赁沉重地点点头,“你素来和长平王要好,皇上想让我问问你,这长平王主动放下兵权的几率有多少?” 仇徒皱起眉头,“爹,这兵权不在乎王爷他愿不愿意放下,而在于,放下了,谁来掌握?如今西凉滋事,边关正是紧张的时候,乱不得。” 仇赁眯起眼睛,想起皇上今日咳血的模样,不禁更是忧心。 “你说的问题,皇上也有考虑。不过,外头再乱,也比不上这内部出点岔子来得要命。”仇赁握起拳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太医怎么说?”仇徒问,想看看事情有没有转机。 “不好说。”仇赁模棱两可道。 仇徒想了想,说:“王爷说他不会和太子争什么,只要他不疑神疑鬼地自乱阵脚,便不会有事。” “唉,话是这么说,可太子他的性子……”仇赁话说一半,因为无计可施,也不想多做抱怨。 “长平王为人正直,一生夙愿就是国泰民安,他断然不会做什么忤逆之事,我能为他担保。” 仇赁一怔,哭笑不得,“子虚啊,你,这事儿谁能担保啊。罢了,不提这个,看皇上怎么安排。”仇赁卷起地图,问:“对了,那个越家公子什么时候回去?你也该回军府了?” “哦,孩儿打算后日动身,已经叫人收拾东西了。” “后日?跟你娘说了吗?”仇赁将地图放到架子上,转过来看他。 他一脸沉静,说:“还没,孩儿打算把越宁和泉君一并带上?” “谁?那个越家公子?你带他们去军府做什么?那可不是你们玩乐的地方。”仇赁略微生气道。昨日还听平氏在那里抱怨这仇徒跟越氏姐弟都学坏了,天天不务正业的玩乐,自己昨日还帮这小子说好话,今日倒一点也不想替他说话了。简直是胡闹。 “他姐弟二人想要参军,我带他们去也算考核考核。”仇徒不为所动,他早就料想到父亲的反应了。 “参军?那越家公子倒罢了,你叫咱们仇府新进门的大夫人去参军,别人听见了会怎么议论咱们家?你胞弟还不曾说要去军营呢,你倒把这家里的女眷带去了。”仇赁越想越觉得不靠谱。 “爹。这孱国征女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您怎么还这么守旧?” “爹守旧?”仇赁摇摇头,“我看是你小子真冲昏了头。那收女兵完全是为了叫那些已经成家的士兵,又不想两地分隔的人而设的,指望他们全心全意地为国效力。你想,这样的一群乌合之众,你叫越宁去?那女兵都是什么素质啊,你也不想想。” 仇徒愣了愣,这他倒是没有留意过。他作为将领,每次巡查时,人人都是一副用功的模样,争先恐后的表现。 “总之越宁想去,孩儿就一定会促成此事。爹娘同意与否,后日,孩儿都会将她姐弟二人带走。”仇徒正色道。 “好啊,你关键时候,倒是挺会自己拿主意的。”仇赁揉揉太阳穴,“你去,你娘要是同意,这事就依你。” “孩儿知道爹你会劝娘的。这事就拜托爹了。孩儿告退。”仇徒生怕仇赁回过神来,匆匆开了门溜走了。 这仇赁站起身,仇徒已经跑了,他吹胡子瞪眼地说:“这个子虚,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说罢,他叫了几个书从来,叫他们一块儿想个注意,看看怎么说服老夫人同意这大夫人去参军的事。 仇徒一路心情畅快地回了东厢,见越宁一个人在园中踱步,便问:“泉君呢?不是说来找你?” “相公!”越宁兴冲冲过来,上下看他,“嗯,倒是精神许多,看来打猎果然叫人心情好啊。” 仇徒一笑,“娘子观察入微,相公佩服。泉君呢?” “他走啦。叫我陪他练剑,我说不,他就带着张河梁力去练功房了。哼,才下山几天,就不是他了。相公,你说他要真教会张河他们练武了,还会找我玩吗?”越宁拉着仇徒进屋,一面走,一面说。 仇徒笑笑,“当然,他认识再多人,这阿姐也就只有你一个。” 越宁嘿嘿一笑,“那倒是。相公,你这两天不在,我自己快要闷死了。” “你好事过去了?”仇徒问。 越宁突然愁色满目,“还没有。”她无力地坐在床上,“唉,为什么女子要受这般苦。” “辛苦娘子了。等这过去了,为夫就带你和泉君去军营,教你骑马。” “好。说话算话。” 苦等到五月廿日,越宁月事彻底干净了,她活蹦乱跳地帮着下人们抬东西,可吓坏了一群人,幸亏仇徒来得早,将她拉走,这才消停。 平氏和仇赁到街门前来看,见他们整装待发,平氏的眼睛又红了,“子虚啊,这一去,何时再回来啊?” “娘,这孩儿休息了几个月,其他将士可是一日不曾歇,孩儿身为十二卫大将军,怎能常坐家中?下次回来,应是年末了。”仇徒一本正经道。 平氏抹着眼泪,“唉,娘知道,可是娘就是不甘心啊。别的十二卫大将军都在京中,偏生你要到那军府里去。” “这事你又不懂,别胡乱说话。”仇赁低声劝说道。 平氏止住眼泪,看看旁边站着的一脸茫然的越宁,道:“你也知道子虚是大将军,你去了军府,可莫要让子虚丢脸,知道吗?” 越宁一愣,见仇徒看她,忙点头道:“知道知道,越宁明白。” 平氏又对仇徒寒暄半天,这才作罢。 待三人上了马车,车轮转动起来,泉君和越宁才同时松了口气,“可算上路了。” 仇徒看看他们,也知道他们是受不了自己娘亲的啰嗦,便只当没看见,说:“这马的脚程大概要走一日半夜才能到军府,路程颠簸,必要时你们拉着这绳子,防止摔了。”说着,仇徒还给他们演示。 泉君握了两下,新鲜劲过了,急着问:“子虚哥,那军营在哪啊,怎么还要走那么久才到。” “咱们这次要去的是湖镇的军府,是我平日处理军务的地方,离都城隔着两个大县,两三百里的样子,比起别的军府,这算是近的。”仇徒掀开帘子看看外面,然后说:“要是单骑马的话也用不了一日一夜这么久,我有一次连夜策马回府也就用了四个时辰。” “哇,那我一定要学会骑马了。”泉君喜滋滋地幻想着。 越宁问:“相公,骑马难吗?” 仇徒看看她,“看个人天赋。有的人天生不是骑兵的料,坐上去就抖个不停,可有的人上马溜两圈就会了,所以,难不难还得看个人的体会。不过我相信你和泉君应该属于后者,到时再看。实在不行,还有别的兵种可以选择。” “别的兵种?”泉君搓着手。 “嗯,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这一路上聊了许多军营里的事,但泉君和越宁毕竟没有什么生活阅历,所以说了也如同书本里的印象一样,模糊,无法具象。 舟车劳顿一日,天一黑,泉君的激情全磨尽了,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侧身靠在车厢里,“好困。” 仇徒问他们要不要修整一夜再上路,他们虽然困,却齐声说不要,只想快点赶到。 既然他们坚持,仇徒便不再说什么,只是搂住越宁,叫她睡会儿。 越宁不客气地缩在他怀里,呼呼大睡起来,看得泉君好生羡慕,却只能蜷缩一隅,自睡自觉。 约莫丑时,马车遥遥到了可以看见军府的地方,仇徒将他们叫起,“马上到了。” 越宁和泉君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掀开帘子朝外看,虽然天黑得深沉,可巍峨的军府大门却被火把照耀得很亮,两个高台上伫立的精神抖擞的哨兵,看得泉君一下子钻出马车,在车辕上站了起来。 “喂——”泉君冲着高台上的哨兵招着手。 仇徒眉头一跳,越宁见状忙把他拉进来,“干什么呢你。” “打招呼啊,以后那些都是我的生死兄弟,我可不得热情一点。”泉君说着又要钻出去。 仇徒拉住他,说:“坐下。咱们孱国是府兵制,举国上百府,你就是参军了,也不一定是在湖镇军府,所以,不必刻意结交。以后自然就明白了,坐。” 泉君瞧仇徒那双冷漠的眼睛,虽然知道他生来如此,可还是乖乖坐下。不过双脚不老实地在马车上咚咚咚地踏着,心里责怪这马车磨磨唧唧,倒不如自己跑得快些。 想着,马车忽然停了,外面传来下人的声音:“大公子,到了。” 第34章 伙夫大汉 “到啦?”泉君刚要动,突然想起仇徒,忙看他:“子虚哥,我能……?” “等等。”仇徒越过他,先钻出马车。 “什么人。”哨兵在上面喊道。 仇徒露个头,呼道:“是我!” 哨兵一怔,“大将军??是大将军回来了,快开门!” 旋即仇徒收回身子,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 及至到了寨中,马车停住,仇徒才道:“可以下车了。” 泉君迫不及待地跳下去,越宁也随之而出。 仇徒下来了,几个巡逻兵上前来,“将军。” “嗯,继续忙你们的。”仇徒吩咐道。 叫来几个军中杂役,在自己房边上收拾了一个空房给泉君住,然后叫仇府的下人们把东西卸下来,命他们跟着杂役们去住处修整一夜,明日再行离开。 忙活一阵已是丑时四刻,越宁早早被仇徒安置在自己房中,等仇徒回来,越宁已是熟睡了。 仇徒坐在床边瞧她,辛苦一日的越宁像个孩子一样缩在床上,被子也只盖了一半,嘴里还咿咿呀呀念叨着军营的事。仇徒浅浅一笑,给她盖好被子,然后看了看四周,便坐到桌前,提笔在一缕布条上写道—— 已达军府,随时待召。 然后到屋前的信鸽笼里找到那只去都城的,将它抓出来,在腿上绑好信,将它放了出去。 翌日辰时,越宁被外头的吵闹声吵醒,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见身侧无人,忽然想起自己昨夜已经到了军府,便全然清醒了,坐起身子。 “竹绣。秋燕。”越宁喊着。 “夫人。”门被推开,秋燕竹绣匆匆而入,“您起来啦。” “大公子呢?”越宁从床上下来,秋燕竹绣忙伺候她更衣梳洗。 “大公子去校场了,说等您和越公子起来就让我们带你们去用早膳。”秋燕笑着说。 “哦?泉君还没起来?”越宁惊讶道,那小子不是该最早起来吗。 “我刚见张河他们进去了,应该是起来了。”竹绣猜测道。 还没等这边说完话,泉君就大着步子走进来,“阿姐,你好了没啊。” 越宁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对秋燕说:“不要盘起来,不方便动。” 秋燕楞了一下,“好……” 旋即秋燕放下越宁大半的头发,然后熟练地挑起几缕,给她梳了起来。 “秋燕姐姐,你的手真好看。”泉君在桌上坐着,称赞道。 秋燕脸色一红,“越公子说笑了。” 越宁瞪他一眼,“你出去等着。” 泉君吐了吐舌头,“略略。”然后跳下桌出去了。 等越宁收拾好出来,泉君忙从门槛上站起来,“走走。” “去哪里吃饭啊。”越宁问道。 “回夫人,大公子说军中不比家里,一切一视同仁,咱们都要去军府的伙房外头的棚子里用膳。我已经打听过路了,出了这门儿直走拐个弯就到了。”秋燕道。 “秋燕姐姐真不愧是照顾过老夫人的人,这我都没想到要去打听。”梁力谄媚道。 秋燕看他一眼,没理他,对越宁道:“夫人,听说今日军府里还有射箭比试,咱们吃完了,可以去校场看看。” “是吗?大公子怎么说?”越宁问道。 “就是大公子交代的,说如果你们想去的话。”秋燕道。 “当然想去。”泉君兴奋地抓住越宁,“阿姐,咱们快去吃饭,等等人家开始了,就错过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越宁便与他一道飞奔起来,看得后面四个人直瞪眼睛。 “夫人!” “公子!” 四个人哪能比得上这自小在山里上蹿下跳的姐弟二人呢?张浩和梁力还好些,毕竟是男人,可秋燕和竹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没到一半就停下喘了起来,姐弟二人早就不见了踪迹。 “唉,累死我了。”竹绣捂着胸口。 张浩梁力停下等他们,也喘着,梁力咽口唾沫,道:“这大夫人和越公子吃什么长大的,跑这么快。” “要不是这样好的身体,人家会想参军吗?”张浩反口道。 “你们怕是还不知道。”秋燕看他们一眼,说道。 “什么?”梁力投来目光。 秋燕扶着竹绣,站好,说:“越公子和夫人如果参军了,别说你们,我们也得跟着入伍。” “什么???”梁力张浩竹绣都纷纷看她。 秋燕心想,老夫人出门特地交代自己要打消大夫人入伍的念头,正好可以借他们之手。 秋燕讥讽道:“怎么,你们两个大男人还不如我们?”说罢,便扶着竹绣往伙房走去。 张浩和梁力在原地面面相觑。 竹绣瞧瞧问道:“秋燕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秋燕无奈地点点头,“主子做什么,咱们就得做什么。走。” 等他们四人相继到了伙房,越宁和泉君已经将饭囫囵地消灭干净,擦擦嘴,站起身,“秋燕姐姐,竹绣,你们怎么才来,我和阿姐都吃完了。你们吃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去校场啊。” “我们都吃过了,现在就可以去校场。”秋燕勉强地站着,腿酸的不行。 “越公子,夫人,竹绣不行了。”竹绣也顾不得形象,歪坐在长凳上歇着。 “竹绣,你这是怎么了?”越宁关心道。 “竹绣和秋燕为了追夫人和公子,跑了那么远,自然是累的。”梁力喘着气说道。 “那怎么办,谁给我们带路啊。”泉君沮丧道。 伙房的一个伙夫闻言,走出来,“我带你们去。” 越宁瞧那人,身长八尺有余,魁梧挺拔,五官戾气很重,大抵因为天气太热,袒着半个膀子,衣袖在外面晃荡着。不过她从小没见过几个人,倒也不觉得这人与其他人有什么迥异之处,便笑着道:“好啊,竹绣,秋燕,你们就留在这里歇息。叫这位大哥带我们去。” “将军夫人,这声大哥小的可担待不起。”那大汉抱拳道。 泉君笑着拍拍他结实的手臂,“大哥这身子练得好生魁梧。自然担得起大哥的名头啦。” 大汉也不是扭捏之人,本来军中也不是什么讲关系的地方,索性也就应下,带着越宁泉君二人往校场方向去了。 泉君问他:“这位大哥,你看着如此厉害,竟然只是个伙夫?” 大汉眉头一皱,越宁以为他要发火,忙扯了扯泉君的衣袖。 大汉随即道:“我本是闾长,但因前阵子犯了军规,就被罚来做一个月的伙夫,再有一旬就可以回去了。” “啊?闾长犯错也要被罚啊?”泉君惊叹道。 “那就是大将军犯错,也要受罚。何况我还只是个闾长。”大汉揉揉鼻子,打了个喷嚏,继续道:“不过这伙房也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我起初以为就是做做饭,没想到学问可大着呢。” “说来听听啊。”泉君好奇道。 “一般的伙夫是做不了厨子的,只能在旁边打打下手,我就是这个水平。切菜也不会,只会砍。捡柴、烧柴、挑水、摘菜,总之不管干什么,都比寻常士兵要起得早,头一天晚上还要把一切都准备好。唉,实在是个辛苦活。”大汉感慨道。不禁想起自己之前还总抱怨军府的伙食难吃。 “哦,阿姐,娘要是来军营,应该能胜任伙夫。”泉君道。 越宁附和道:“那咱们是干不了这个了。” “怎么?将军夫人和小舅子想要参军?”大汉来了兴趣。这孱国自打开始招女兵以来,还从没有招过将军夫人。 “是啊,诶,大哥,你看我姐弟二人如果加入咱们军府,能干什么好呢?”泉君说着,就提起双臂,做了个力大无穷的样子。 “哈哈,你这细胳膊细腿,只能试试弓弩啦,站得远,不用和人对拼。”大汉笑道。 泉君挠挠头,“该不会军中的人都跟大哥你似的?我看子虚哥也没这么大块儿头啊。” “哈哈,那要都跟我似的,就不会吃败仗了。不过怎么着,也比你壮啊。你该多吃点,还长呢。”大汉笑着,“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有我们将军那本事,你在这军中可就是香饽饽。” “什么本事?”越宁追问道。 “嘿嘿,自然是这统帅三军的本事。人家读过兵书,随便挥挥笔就能打胜仗,不像我们这种粗人,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刀口舔血。”大汉羡慕地咂咂嘴。 泉君看看越宁,忙问大汉:“那这么说,只要读过兵书,就能当将军咯?” 大汉一怔,噗嗤笑道。 “怎么了?”越宁泉君好奇道。 大汉瞧瞧他们,低声道:“我可听说你们是从山里下来的。” “昂。”泉君乐呵呵地点头,“山里下来了怎么了?” “那你能识字儿?”大汉笑道。 “怎么不能?”泉君茫然道,旋即为了证明自己,拉越宁过来,说:“不信你问问我阿姐,虽然我读的书没她多,但我总也是读过的,对,阿姐。” 越宁点点头,然后问大汉:“所以真的只要读过兵书就能当将军吗?” 大汉一怔,以为这俩跟自己一个水平,没想到人家不仅认字,还读过兵书,悻悻道:“懂兵书只是当将军的其中一个条件而已,还有武功啊、胆识啊,就像我们将军这样,得能服众。最重要的是,得有个将军这样的爹啊。不然在咱们孱国,想出人头地,可不知等到哪年了。” “是吗。”泉君想起仇徒跟他说的话,不禁问:“那我去西夏国呢?容易些?” 第35章 耍枪出丑 大汉愣了愣,“西夏,你说笑。虽说现在夏孱关系不错,可是跑去别国参军,有的受了。不过……他们好像是不论出身,只看才能的。那也得你有本事才行,对。” “嗯,阿姐,你觉得怎么样?” “要去你自己去,我不会走的。”越宁撇撇嘴。她可是知道西夏在孱国的最北面,远着呢,她可不想泉君跑到那种地方去。 “啊,你不去,那我去干嘛呀,那么远。”泉君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围着大汉,“诶,大哥,这校场怎么那么远啊。什么时候到啊。” “别急,那射箭比试还早呢,这会儿他们在校场操练,无聊的很。”大汉看看日头,指着说:“等过了正午,伙房把饭推过来,那时候才是好戏呢。” “是吗,还负责送饭啊?”泉君眼睛闪着光。 “那可不,两个月才闹这么一次,大家都盼着呢。如果谁拔得头筹,还能得到将军的指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有几天假期,唉,可惜我不会拉弓。” “你力气这么大都拉不开?”越宁看着他粗壮的手臂。 “这就是那么一说,我能拉开又不会射,总之就是玩不了那玩意。你叫我拿盾拿刀比都好,偏生是个弓弩比试,我站着当靶子还差不多。”大汉悻悻地摆摆手。 “怎么,还要对阵哪?”泉君好奇道。 “诶呀,等开始了你们不就知道了。”大汉加快了脚步,“我把你们送到校场边上,你们自己进去,我还得回去帮忙呢。” “好啊,诶,大哥,你叫什么名字啊。”泉君问。 “名字?”大汉一怔,摆手道;“不知道的为好。免得你在将军面前把我名字说出来,让将军以为我是想攀关系,我才不做那种人。” “哇,大哥,你真让小弟佩服啊。”泉君抱拳道。 等大汉把他们带到校场外边,便离开了。泉君看见仇徒了,给越宁指着,然后就要跑过去,越宁急忙拉住他,说:“刚才那个大哥说的话,你都忘了啊。” “嗯?说什么了?” “就是他不想让将军以为他是攀关系的人,所以连名字都不肯告诉咱们。结果咱们反而这么大摇大摆的在军营里走,以后,人家都会说我们是攀关系来的,不是凭实力,那我们还怎么在军营里混啊。”越宁皱起眉头。 “啊,对啊,阿姐,你想的可真周到。”泉君搓搓手,然后又问:“可是,咱们就算不说,人家看也看出来了啊。” 越宁一怔,看看自己一身富贵的打扮,无奈道:“这我倒是没想到。” “好了阿姐,想那么多,累不累。总之咱们尽兴玩,谁要是说咱们,就跟他比试啊,看看我们是势力,还是关系。”泉君比着拳头。 越宁笑笑,“好啊,先派你出去迎战。” “嘿嘿,走。”泉君快步朝仇徒的方向过去。 今日仇徒穿着一身武服,竖着高马尾,看着格外精神。他一见越宁和泉君,便朝越宁他们走了过去。 “看,那就是将军夫人。”军中将士们一边操练,一边议论道。 “将军怎么带着家眷就来了,不像他的作风啊。” “你懂什么,将军从前是孤家寡人,现在新婚燕尔,可不得如胶似漆。” “啐。学了几个字就拽上了。” “将军夫人可真好看啊。” “你们管好自己的眼睛,让将军看见你们这副模样,只怕全都得军法处置。” “啧啧,无福消受,无福消受。” “……” 仇徒来到越宁身边,“娘子,去过伙房了?” “嗯。知道有比赛,就来啦。”越宁笑着看他,然后看看正在操练的士兵,都是男人,不禁问:“诶,相公,不是说有女兵吗,怎么不见她们?” “哦,她们每日的功夫少,就跑几圈、拿拿枪棍能自保就成了,对她们要求不是很高。所以在营地练练就可以,不必特意来校场的。”仇徒随意地说着,忽然意识到越宁是要参军的人,便补充道:“不过,女兵中也有很厉害的,她们自己私下也会组织训练…但是和娘子你的身手就没法比了。日后你进去,可以帮为夫好好带带她们。” “我?我不行的,我在山上连一群野兔子都养不好,全跑了,后来发现还是进肚子里比较老实。”越宁嘟着嘴无奈道。 泉君想起越宁从前立志要养兔子的经历,嘿嘿一笑,“阿姐,那群兔子还是我帮你抓的呢,到现在我都没叫你还。” 仇徒微微舒眉,说:“你们来都来了,不如跟着一起练练?” “啊?可以吗?”姐弟二人眼睛闪亮地看着仇徒。 “这有何不可。”仇徒微微转身,“虞信,拿两把枪来!” 话音刚落,一个站在一旁督促士兵操练的小将匆匆跑去取了两把长枪跑了过来,“将军。” 仇徒扬了扬下巴,虞信便将长枪递给越宁和泉君,笑着欠欠身子,“将军夫人!将军小舅子!” “去。”仇徒看着他那贫样便故意凶他。 他继续冲越宁和泉君笑着,“在下虞信。是将军的亲兵。” “还不走?”仇徒挑起眉头。 虞信呵呵地笑着倒退几步,冲越宁和泉君低低地摆摆手,这才回去继续盯着人训练了。 “这个虞信哥也看着有趣。”泉君说着,眼睛就扫起自己手里这支枪来,还不等仇徒说话,他自己倒先一声大“呵”,然后撑枪直起。 这枪比戟轻巧的多,不等泉君飞起,枪身就轻飘飘侧向一旁,泉君始料不及,摔向地面,好在他平日使剑练过身法,连忙一翻身子,蹲落在地,这才没显得太过狼狈。 “哈哈。”有的士兵看地哈哈大笑。 泉君头一次被这么多人笑话,紧张地站起身,躲在越宁身后,“阿姐…” “有什么好笑的!”越宁凶巴巴地瞪着那群人,倒是让众人不由一愣。 众人瞧见仇徒的眼神,立即专心起自己手上的长枪,假意认真操练起来,议论道; “这小舅子看起来也只是个娃娃啊。” “是啊,听说他还想当兵,连个枪都不会使。” “你们少说两句,你们进来的时候会用枪似的。” “……” 泉君在一旁懊恼地看着地上躺着的那支长枪,说:“阿姐,这真不是我不行,那个玩意儿太轻了。” 越宁是知道泉君的厉害的,可眼下那些人的议论声,实在想听不见都听得见。 “这枪和戟还是有些区别的,”仇徒捡起长枪,对泉君说:“它比较轻便,适合作战。身法和戟也完全不一样,你看,”仇徒摆起姿势来,要给泉君演示,“扎、刺、挞、抨、缠、圈、拦、拿、扑、点、拨、舞花。” 仇徒的舞动让旁边的人又投来羡慕的眼光,什么时候能像将军一样,把这些招式信手捏来,还耍得有模有样呢。 仇徒收了手,对泉君道:“你看这舞花是否有点像你耍长戟时的连舞?” 泉君点点头,羡慕道:“子虚哥,你好厉害啊。” 仇徒摇摇头,“是你不知道长枪怎么用而已。你要知道,你那戟可不是一般人用得了的。”说着,把长枪递给泉君,“练一练就知道了。” 泉君看看一旁的士兵,有些不敢耍了。 越宁拉着他,“记得吗?谁不服,就打他。” 泉君看看越宁,“可是,这枪我真的用不来。” 仇徒看看那些士兵,确实让泉君他们在这里练习,是有点吓着这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了,便道:“私下里教你们。这校场没有长戟,不然可以让你威风威风。” “唉,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出师不利了。”泉君懊恼着。 “不必丧气,”仇徒看着远处,“你们有底子,稍加点拨,勤加练习,一定会突飞猛进。” 泉君心里燃着火,握紧拳头,“好,我从今天开始,就要努力!” 越宁揉揉自己的脸,“看来当兵不容易啊,我也得加把劲啦。” 正午一到,伙房那边推着车就来了。 仇徒一声解散,士兵们如释重负,各将领组织自己的人回校场边上落座,等待伙房的分食。打饭的场景热闹极了,泉君吆喝着要去帮忙,仇徒便让虞信带着他去搭把手,自己则和越宁坐在台子上。 越宁叹了口气,仇徒看她,“怎么了?” “都是男人,我怎么玩啊。”越宁无趣地用袖子扫着桌面。 “嗯?” “娘说成亲了就不能和别的男人多说话,可这里都是男人,唉,无聊。只能让泉君玩了。”越宁托住自己腮帮,一脸不快。 仇徒浅浅一笑,“无妨的。就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相公我,你不嫌弃他们就好了,尽管交谈。” “真的吗?”越宁眨着好看的眼睛。 仇徒点点头,“自然。我可不愿看到我的娘子为了我而变得毫无灵气。你只要心里有我,知道我是你相公就好了,其他的,你自己能知道分寸。我相信你也不是胡来的人。”仇徒心想,这娘子不经世事,总也得成长,与人接触或许快些。而且军中军纪严明,那些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对越宁礼让三分,自然无须担心。 越宁抓住他放在桌上的手臂,“相公最好啦,那我也去打饭啦,哈哈哈……” “诶……” 仇徒还没来得及张开口,越宁就一溜烟地跑去泉君那里了。 第36章 五十丈跑 “泉君!我来啦。”越宁窜到泉君身边,撸起袖子。 “阿姐,你快,让虞信哥给你个勺子,咱们一起打,肯定是最快打完的。”泉君手上一边挥着勺子把饭盛进碗中递给士兵,一边催促着越宁。 虞信忙笑着递给她一把大勺,“将军夫人,您请。” 越宁立刻埋头大干,不亦乐乎。 士兵见越宁毫无架子,一脸爽直,不由道:“将军夫人,您给我们打饭,我们可受不起啊。” “哈哈,将军夫人是个什么官职?”越宁笑着继续打饭。 士兵闻言,也跟着笑起来。 泉君讲道:“你们别看我阿姐是个女子,这干起活来,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巾帼不让须眉。厉害着呢。” “我瞧将军夫人就是个爽快人,哈哈。” “夫人,听说你要参军啊。” “我不行吗?”越宁直起身子,看着那个问话的人,一本正经。 那人见越宁一脸认真,立即缩缩脖子,“那将军说行,就行呗…” 越宁皱起眉头,勺子往桶里一扔,“来,比试比试。” 泉君乐了,想起他们在校场外商量的,如果谁不服实力就比一比的话来,立即拍手叫好,“比比!” 旁边的士兵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起哄,“比啊!什长,你别说你不敢啊!” “我是不想跟女人动手。”什长朱强偷偷瞄着仇徒的方向。 越宁瞧见了,看看仇徒坐的位置,远远瞧着,仇徒也在看这边,她才不管那么多,插着腰指着那人,“你别管你们将军,就说你打不打。” “什长,别怂,上啊!” 说着,就有人把朱强往外推。 远处的队伍也看见了,都在打听发生了何事。 虞信见势不妙,忙去通知仇徒。 朱强被推出来,心想自己再怎么也是个什长,要是什么都不干地坐回去,以后就会被人说连女人都怕。便硬着头皮问道,“怎么比。” 越宁看看泉君,为难了,“怎么比啊?” 有人道:“夫人说怎么比就怎么比咯,刺绣他也能。” 此话一出,哄堂大笑。 仇徒走了过来,士兵们立即闭上嘴巴,还有人将朱强往回拉,朱强却不敢动弹。 越宁看见仇徒,怕他说自己胡闹,也有点不知所措。 仇徒抬手向朱强道:“你是个什长?” 朱强抱拳道:“是。” 仇徒点点头,随意道:“夫人说要跟你比试,那就比试。” “可……”朱强不禁打量起越宁来,不足七尺,眉宇虽有些英气,可怎么看还是个弱质纤纤的女子,这要是打伤了,到时候赖谁啊。 仇徒瞧瞧越宁,正好秋燕竹绣找了过来,他便对虞信道:“你带着她们去女兵营里借身干净的兵服来,挑夫人合适的。她们应该知道。” 等虞信三人走后,仇徒领着越宁走到前面,众将士都纷纷看去,安静了下来,仇徒说:“我旁边站的这位,就是我新过门的夫人。你们也听说了,我夫人她,想要加入军府,但我仇徒从不做徇私舞弊的事,有没有能力大家一看便知。刚好借着今天弓弩比试,叫夫人和三闾的什长比试比试,权当开场,给大家助助兴。” 众人一听,闹哄起来,纷纷打赌,猜测到底谁会赢。 饭吃的挺快,伙房收得也快,炎炎烈日下,众人却没有一点睡意,都等着看美丽柔弱的将军夫人是如何战胜一个军府的什长的。就算不能赢,看将军这么有把握的神色,这将军夫人应该也有两把刷子,不会输得太难看。 越宁换好衣服,扎高马尾,从房里出来,宛如一个女将军。 “呵,你瞧瞧,这人都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可你看咱们将军夫人,那别的女兵穿那都跟村姑似的,咱们夫人穿着跟那女将军似的。” “嘿,可是我听说咱们将军夫人就是个村姑啊。” “你们知道的还挺多。” “……” 仇徒看着越宁,问:“怎么样,有把握。” “比什么啊?”越宁倒是无所谓的样子。 “要我说,比打猎。”泉君想着越宁的特长,说道。 “我都半年没拿过弓了。”越宁有点不自信。 “不比兵器,比拳脚。”仇徒道。 “什么?”泉君和越宁纷纷看他,连竹绣他们听了都有点怀疑。 那个朱强怎么看也有七尺半的样子,身形还壮,再看越宁,六尺七寸,外表端的是弱质芊芊,纯良无害,纵使眉宇间有几分英气,但也总归是个女儿身。 “赛跑。你没问题的。”仇徒微微一笑。这军府的兵脚程如何,他比谁都清楚,大部分人跑五十丈都是50滴上下,而观越宁在山中奔袭的速度都可以达到这个水平,更别提平地奔袭。 “只是跑而已?”泉君和越宁都有点怀疑,因为他们从未将自己跑步当做一项强项。 “嗯。” 仇徒叫人抬来滴漏计时,让虞信宣布规则。 朱强和越宁站在划定的线旁,不禁又将越宁打量一遍,实在不以为然。 泉君站在越宁身边,不自信地说:“阿姐,这能跑过吗?那人的腿可比你长多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相公说可以,应该可以。”越宁瞧瞧那朱强,心里没底道。 “什长,看起来将军夫人很没有把握的样子啊,不然你等下让让她,别让将军脸上挂不住啊。”朱强的“后援队”好心提醒道。 这话让仇徒听见了,道:“只管使出浑身解数,若是作假,军法处置。” 朱强一怔,抱拳称是。 等到计时的人、敲锣的人、监督的人都预备齐了,仇徒点点头,那边锣声一响,越宁如电光闪过,泉君几乎和她一同其跑,朱强一愣,忙也起步,只是似乎越宁身上长了翅膀似的,他刚加起速度想要追赶,却叹时间转瞬即逝,那边越宁抵达终点的锣声已响,他虽用尽全力,却也是后来者。 “将军夫人,35滴!” “朱强什长,45滴!将军夫人胜!” “喔喔喔~~~~” 士兵们乱做一团。45滴水已是不俗的成绩,没想到一个弱质女流竟然能跑到35滴,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阿姐,你又进步咯。都快跟我一般快了。”泉君拍拍她的肩膀。 “哪里,本来就不输于你。”越宁喘了口气,见有人给她上水,便不客气地拿来豪饮,剩下半碗又分给泉君。 朱强饮了水,不好意思地走到越宁旁边,“将、将军夫人……” 越宁看他,皱起眉头,“还要比?” “不比了,不比了。”朱强忙摆手,笑道:“朱强有眼不识泰山,夫人别和小的一般见识了。” “嘿嘿,朱大哥,什么时候咱们比比啊。”一场比试下来,泉君自是发现并非所有人跑步都如同他姐弟二人一般迅速,虽然是陪跑,倒也算是挽回了自己今日失去的颜面,此时更是趁机想要再找些出彩的机会来。 朱强为难地看看四下,“将军小舅子,您就别跟着起哄了,你刚才跑五十丈,这会儿气都不带喘的,肯定没用尽全力,朱强才不强自讨没趣。” “朱大哥你也别妄自菲薄啊。我还不会耍枪呢。”泉君属于别人敬他一尺,他敬人一丈的脾气,一见朱强恭维他,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怕伤了人家的心,忙自谦道。 总之一场比试下来,越宁要参军的非议声就少了许多。大都是自叹不如的。不过,也有人说她这是拿自己长处比人家的短处,所以胜之不武。 不过无论如何,此事揭过,花鼓咚咚敲响,两月一次的弓弩比试终于正式开始,红蓝军纷纷登场,在校场两边对立,十分气派。 “咱们湖镇军府一共五个团,除去女兵和伙夫那些人,还有四个团,每个团都有自己的弓箭手,那穿红衣服的是青龙团、白虎团的弓箭手,而蓝衣服的则是朱雀团、玄武团的。平常都是红方取胜,今日嘛,应该也不例外。”虞信给泉君和越宁讲解着。 越宁好奇道:“红衣服的为何比他们厉害?大家不都是一样的练习吗?” “话是这么说,可武学到底还是因人而异的。”仇徒道,“那红方能赢并非是他们每个人都比蓝方强,而是个别人太过厉害,优中选优,自然是红方的实力强过蓝方。” “对,这个别人啊,就是那个,瞧见没,正在擦箭的那一个,低着头。”虞信热心地指着。 “看见了看见了。”泉君眼瞅着,“是不是那个蹲箭筒旁边的。” “就是他。”虞信搓搓手,“他可是湖镇军府的神箭手,左济。” “神箭手?百发百中那种?岂不是跟阿姐一样?”泉君眼睛闪亮。 虞信和仇徒纷纷看向越宁,越宁一怔,皱起眉头笑起来,“我也就是比泉君厉害一点。算不得神箭手…” “夫人要不要等他们比完了,试试?”虞信惊奇地看着越宁,想知道她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杀手锏。 “还是看看再说。”越宁半年没有拿过弓,心里依旧没底,只记得临行前老夫人门前叮嘱的那一句,叫自己不要给仇徒丢脸,所以没有十足把握的事,还是冷静点好。 “好好。”虞信笑着看向校场,“就看看左济也够饱眼福啦。” 第37章 弓弩比试 “咚咚咚!!!” 鼓声密集,士兵们纷纷呐喊,给自己的团队助威。 “左济!左济!” 泉君听见这名字的呼声,不由看向越宁,低声道:“阿姐,你如果赢了那个左济,就没有人怀疑你的能力啦。” 越宁瞧瞧那个左济,他试着拉弓的姿势不知道多标准,就像师父给的书籍里画的一样,而自己只是在山里打猎时才拉弓,光是气势就输了一半,便道:“这个人看着很厉害的,我不敢保证赢得了他。” “怎么会赢不了,不就是射靶子吗?大不了你们都射中红心,也是平局,不丢人啊。”泉君笑着。 越宁撇撇嘴,“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的比试,那样大家都能射中红心。” 虞信笑笑,“夫人啊,能是能,可有的人不知道要射多少箭才能中啊。看来您一定是个神箭手,因为只有自己厉害的人,才会以为别人都跟自己一样厉害。这叫……智者见智,仁者见仁。” 说话间,裁判就已经组织第一波人上前,红方五人,蓝方五人,齐齐向五十丈外的靶子上射箭,几道“嗖嗖”声,结果揭晓,换第二波人,左济在这批人里,所以呼声更大。等靶子结果揭晓时,果然左济击中红心,更是引来人人称赞。虽然蓝方也有人射中靶心,却没有左济耀眼。 第二轮继续,红蓝双方又各有两人射中靶心,其余人按照各自环数进行登记比较,第三轮继续,红方除左济一人没有中靶心者,而蓝方却又有两人。 三轮已到,综合环数,蓝方竟然取胜了这第一局的五十丈弓箭比试。 坐在看台上的仇徒不禁问:“那两个蓝方的看着挺面生的,以前比试怎么没见过。” 虞信看了看,笑道:“哦,是康灼果毅上上个月新招的兵,早就听说他们兄弟二人的厉害,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看来今日的比赛还是挺有的看头的。” “上上个月?”仇徒回忆着。 “哦,那时候将军带着南边几个军府的人去郢丘平乱了,自然不知道。”说着,虞信瞥瞥眼睛,“这立功的机会不带我,将军可是不仗义啊。” “康灼果毅在哪里招的他们?”仇徒完全不接他的话茬。 “他们自己来投奔的。听说是夜里来的,在军府外头,像是难民,哨兵赶他们没赶走,好在那夜康灼果毅没睡,见他二人身板硬朗,就试了试,嘿嘿,只以为他们是赤膊的高手,没想到他们也是神箭手啊。”虞信笑着。 “那他们是哪里来的难民啊。”越宁好奇道。 “回夫人,这黄河一带常有水患,虽说有的灾情不大,没有惊动都城,但不代表它对那里的人来说不严重。这兄弟二人应该就是黄河附近某个村子里的农户。现在看来,可能是猎户。”虞信一副很懂的模样。 仇徒看看那兄弟二人被蓝军围起称贺的模样,眼中也是难掩的欣赏之色。 他一直以来在物色能人异士,替三皇子收揽人才,这兄弟二人或许可以胜任。 “比试完,你叫他们来找我。”仇徒随意地说。 “哦,好。”虞信轻快地应道。 第二局开始,负责的士兵将早已准备好的猎物都推到校场一侧,所有的参赛士兵皆握紧弓箭,一手放进箭筒,等待号令。 裁判一声令下,所有笼锁打开,猎物呼啸而出,铜锣声起,弓箭手们纷纷拔出箭矢,搭弓拉射,不停地有猎物倒地,看得人眼花缭乱。 泉君拍手叫好,“这些人好厉害。” “是,他们都是各个军团里出类拔萃的弓箭手。”虞信赞许着。 “你们看那个左济。”越宁指着,“他竟然三箭齐发,天啊!!全中了。” 泉君目瞪口呆,看着三只落地的鸟,问越宁:“阿姐,你能行吗?” “我也不知道,林子里不适合三箭齐发,所以我没怎么试过。”越宁盯着左济,只觉得他叫人钦佩。这或许就是书里说的能人异士。 不一会儿,比赛结束,负责的人员出来统计分数,地上跑的是一分,天上飞的是两分,红蓝双方综合相比,红方多出一分险胜,单人最好成绩是红方的左济,一人攒了32分。 “最精彩的要来了。”虞信说道。 “什么?还有更精彩的?”泉君看着那些人收拾校场,伙房的人将死掉的猎物用板车推走,还以为比赛结束了,没想到竟然还有。 仇徒道:“第三局比的是骑射。” “骑射??” 话音未落,马倌就带着马队进入校场,一时间看见这么多马匹,越宁和泉君都很兴奋地站起身来。 “相公,我什么时候可以学骑马啊。” 仇徒见她跃跃欲试,怕她这会儿就会冲过去,便说:“明天,明天就可以。” “真的?”越宁欣喜地看着他。 “子虚哥,我也要。”泉君转过身靠近仇徒,求道。 “嗯,一并学。” 说话间,红蓝双方都换上了软甲,走到战马边,看着对手,眼中都透着凶狠的目光。 “这次要射的是什么呢?”泉君好奇地看看四周,发现没有猎物,也没有靶子。 “越公子有所不知,这第一局,人不动,靶不动,第二局,人不动,靶动,第三局自然是人也动,靶也动,所以,考核的难度大大提升了。”虞信卖弄着。 仇徒见他所问非所答,便对泉君道:“这一局比试的是对攻。第二局比试中,那些动物虽然会逃跑,可他们毕竟无法预知人的动作的含义,所以,光靠这样,还不足以锻炼一个弓箭手的预判能力。” “哦~我明白了,人会根据对方的动作做出判断,不仅会躲避箭,还可以将箭用弓打开,最重要的是,自己射箭时还要考虑到别人可能也会趁此攻击自己。”泉君站起来,笑着说:“这样确实有趣多了。” “可会不会射伤人啊。”越宁思想道。 虞信笑着说:“夫人果然高义。不过您放心,这一场的剑都是去箭头的,而且前端还缠了布,打到身上最多痛一下,是不会受伤的。” “哦,泉君,下次咱们也可以试试这么玩啊。”越宁笑着幻想起自己用特制的箭将泉君一通乱射的场景。 “我才不跟你玩啊。到时候你肯定把我变成那只黄鼠狼。”泉君有意躲避越宁的视线。 “什么黄鼠狼?这里面有故事啊。”虞信眯起眼睛。 越宁翻翻眼睛,“那也是怪它有错在先好。” “什么情况,趁比赛还没开始,讲讲啊。”虞信多事地贴着泉君,希望多扒一些猛料。 泉君低声说:“你是不知道。有次在山上,有只不长眼的黄鼠狼把我家唯一的一只鸡咬死了,把我阿姐气得,直接提着弓箭,追了那黄皮子半个山头,然后一通连射,咻咻咻,十三箭。十三箭啊,把那黄鼠狼射成筛头才收手。我可不想步那只黄鼠狼的后尘。” “是、是吗?”虞信看越宁的目光里有点摇动,悄声问:“将军夫人这样剽悍?” “我都听见了。”越宁斜着眼睛。 虞信忙笑着摆摆手,“我说将军夫人可真勇敢啊。” “没关系啊。剽悍就剽悍嘛,怎么说也算是个褒义的词。” “我怎么感觉将军夫人在说反话?”虞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仇徒。 “诶,我可不说反话的。我这个人直来直去,你根本不用怕。”越宁搓搓下巴。 “好了,开始了。”仇徒插话道。 越宁和泉君匆匆盯向赛场,虞信松了口气,挨近仇徒,“将军,你听见了,以后你可小心点,不然夫人生气了,你就变成筛桶了。”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仇徒站起身,不动声色地走到越宁身边。 比赛开始了,越宁随着场上的士兵一起呐喊着左济的名字,仇徒瞧着她的侧颜,不禁浅浅一笑,除了越宁早上对着那些士兵凶的那一嗓子之外,他还真没见过越宁发脾气的样子。不禁脑海中想象着越宁提弓追黄鼠狼的一幕,只觉好笑。 “将军,你这是吃了蜜了?”虞信在旁边错愕地扬着眉梢。 仇徒一回神,冷冷地扫他一眼,他忙眯着眼睛嘿嘿地赔笑,“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要去看着他们,兴许有人作弊。啊哈哈…我…将军我先过去了啊。” 不等仇徒回话,虞信飞也似的跑了。 “虞大哥这是怎么了?”泉君问道。 “尿急。”越宁随口道。 “……”仇徒看看越宁,不禁眉头轻跳,“娘子…” “嗯?” “没事。”仇徒摸摸额角,拐回去坐着了。越宁毕竟正在兴头上,说些琐事要求的,未免扫兴。还是慢慢来。 “好!!” 在左济又一次击败一人之后,泉君和越宁跳着拍手喊道。 仇徒不禁看向左济,拉弓的时候永远那么专注,一举一动都是标准的教学,五官也耐看,整体给人的感觉都是坚毅、血性,再看看越宁,那眼睛就没离开过他,不禁揉揉额角,自己这娘子啊… 第38章 师父左济 “喔喔喔~~” 随着锣声敲响,比赛终于结束。左济凭借自己娴熟的身法,最后将那蓝方仅剩的一人击败,代表红方取得了胜利,欢呼声从校场的一侧涌到中间,青龙白虎两个团的人将左济抬起,将他抛起。 越宁和泉君也加入到队伍中,随之庆贺着。 “将军夫人,您也是支持我们的?”几个青龙团的人笑着问。 泉君笑答:“你们又没比试,我们支持你们什么啊。阿姐和我自然是支持左济大哥的。” “哈哈,左济就是我们青龙团的啊。”那几个人笑着。 越宁和泉君看看他们,便又随着队伍喊起左济的名字来。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拜那左济当骑射师父。一路游窜到中间,跟着抛左济的人动着胳膊,却没处使劲,因为人太多了。过了好一会儿,人们才将左济接下来,并纷纷对他表示钦佩。 待众人散开,越宁和泉君才凸显出来。他们跟着左济,左济这才注意到他们,一看有女人,立刻认出她,忙转身拜道:“将军夫人。” 越宁笑着跳到他跟前,“左济,你收我们做徒弟好不好?” “啊?”左济一怔,看看越宁,再看看泉君。 泉君忙拉着越宁,跪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将军夫人,这位兄弟…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左济也忙跪下扶他们。 “夫人他们那是…?”仇徒在看台上问旁边倒茶的亲兵。 虞信正跑过来,说:“将军啊,那边似乎拜师呢。” “拜师?”仇徒眉头一跳。不是说好让自己教他们的吗。 而这边越宁和泉君却对左济软磨硬泡,一人一边地挎着胳膊,巴结着。 “师父,你就收下徒儿。”泉君曾着左济的胳膊。 越宁也点头道:“是啊,左济师父,我们很聪明的,肯定不会有辱师门。你就收下我们。” “可是…”左济为难地看向将军台。 仇徒正朝这边走过来。 左济道:“这事还要问过将军。”然后匆匆脱身,来到仇徒面前,躬身道:“将军,我……” 仇徒抬手示意他不必说,然后朝越宁他们走来,越宁和泉君也围过来,对仇徒说:“相公,你帮我们劝劝左济师父,叫他收下我们。” “是啊子虚哥,你说话师父他一定听的。” 虞信见状,上前要帮仇徒说话,却被仇徒止住。 仇徒转向左济,说:“你可愿意收他们二人?” 左济额间细汗涔涔,不知道仇徒到底是何意思,便道:“可将军…” “既然他们有心拜你,你只管说你愿意与否,其余不必考虑。”仇徒打断他的话。 左济再看看越宁和泉君,左想右想,也不知道怎么拒绝,便说:“我都还不知道夫人你们想学什么。” “自然是骑射之术啦。”越宁坦言道,眼里闪着光:“左济师父你都不知道,你的动作简直和书里画的一模一样。” “可是这很难学的。”左济再道。 仇徒说:“我说了,你不必考虑我,你骑射之术在湖镇军府算是最好的,有你教他们,也没什么。” “将军!”虞信皱着眉头插话,被仇徒再次拦下。虞信只得在一旁长吁短叹。 “将军,可…”左济只觉得自己似乎得罪了仇徒。 “好了,就这么决定。他们从明天开始就到你青龙团去,你负责教他们骑射之术。”说罢,仇徒转身即走。 虞信跟上来,问:“将军,你为什么让他们拜左济啊。虽然他厉害,可你……” “他们既然愿意,左济又不差,我没什么理由阻挠。”仇徒再次打断他,然后说:“你去到女兵那里,叫他们给夫人和越公子做几身合适的武服,就这几天,越快越好。” “是。”虞信软绵绵地应道。 再看泉君和越宁,一听仇徒让左济收了他们,便高兴得在地上叩头行拜师礼,可把左济吓得够呛,忙把他们扶起,说:“我教你们可以,但不算你们师父,你们别再拜我了。” “要的,要的。”泉君和越宁坚持着,左济叹了口气,站在那里,左右不是。 士兵们看见了,都纷纷议论。 晚上,伙房的人将猎物全炖了,分给士兵,还推来酒,整个军府上下狂欢,宛如打了胜仗一般。 “哇,当兵实在太好了。”泉君饮一大口酒,由衷地感慨道。 “那是因为你还没见过不好的。”虞信笑着摇摇头,端起碗一饮而尽。 越宁坐在仇徒旁边,给他倒酒,说:“相公,你今天似乎不太高兴啊。” 仇徒看看她,“为夫不过是长得不高兴而已。” “哪里。你平时对我还会笑笑,自从我拜师以后,你就不笑了。”越宁说着自己的观察。 “哦?有吗?”仇徒心不在焉地饮着酒。 “有啊。是不是你也想让左济师父教你,但是被我们抢先了?” 仇徒一眉高,一眉低地看着她,楞着。 “你别不高兴了。我知道嘛,你是将军,如果找手下拜师,会显得很没面子,你放心,以后我从他那里学来东西,都偷偷教给你,这样你就不用怕了。”越宁出着主意。 仇徒哑然一笑,灌了一碗酒。 “你终于笑了,哈哈,我就知道,你是想拜师。”越宁给他再填满酒,笑着说。 “是啊是啊,”仇徒看着她,“那你以后偷偷教我,我岂非要拜你为师?” “那倒不用。”越宁得意地晃晃头,“谁让你我是夫妻呢,我指点你。” “那就谢过娘子了。”仇徒笑着摇摇头,饮着酒。 将士们在篝火旁喝酒唱歌,还玩起了投壶游戏,泉君和越宁没见过,相视一眼,便明了对方心意,立即拉着彼此窜到校场中间。 “我们也想玩,加个我们。” “哟,将军夫人,小舅子。”士兵们让开一点位置,“给他们箭。” 仇徒坐在看台上看着越宁,品着酒。 越宁拿着箭,问:“就是投到那个壶里吗?” “是这样。”左济拿过三支箭,然后对着铜壶,说:“第一根要投到中间。”话音刚落,箭矢也随之落进铜壶中间的洞中,越宁和泉君羡慕地看着他,只见他又投一根落到铜壶右耳的洞中,说:“第二根落右,第三根落左。” 声音未落,第三根箭矢已达铜壶左耳。 “好!!”周围的人叫好。 “你们试试。”左济将位置让给他们,然后不小心看见仇徒的目光,发现他盯着越宁,这才放了点心,退到一旁。 泉君先来,只中了第一箭。 越宁在众人的呼喝声中屏息,盯着铜壶,脑中想着自己在山里无聊时用石子砸树洞时的场景,一箭丢出。 “好!” 中了,众人拍着手。 越宁不分心,将注意力集中在铜壶右耳,屏着气息,一击而出。 “好!!将军夫人好厉害。” 越宁一怔,忙摆摆手,“我不行的。” 然后盯着铜壶左耳,想了想刚才左济的姿势,一击击出。 “哇~~~” 泉君兴奋地晃着越宁,“阿姐,你太厉害了!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练过。” “哪有。”越宁推开他, 到左济面前,“师父,这个和射箭是不是有共通之处?” 左济一怔,点点头,“是,也不是。不过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需要花点心神。将军夫人,你射箭的本领一定不低,这样问。” “那可不,师父,我阿姐跟你一样,是,是那个什么神,神箭手。”泉君说道。 “真的假的。”旁边的士兵们起着哄,“将军夫人,要不要露两手。” 越宁暗暗瞪了泉君一眼,然后对众人道:“我不行的,我没左济师父那么厉害。” “露两手不就知道了吗。”士兵们喊着。 泉君怂恿道:“阿姐,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你就给他们射两箭看看嘛。” “万一失手了呢。我都跟你说了,我都半年没拉弓了。你还跟着起哄,不就是想让我也出丑吗。”越宁没好气地瞪他。 左济听之,又结合方才越宁投壶的神态,想来她射箭也是行的,便说:“夫人大可一试。若是失手,我便陪一箭。” 越宁看他,“师父,你失手,别人根本不信的。罢了,出丑就出丑,拿弓来。” 一个士兵借给她一副弓,她问:“射什么好呢?” 众人看看四周,讨论道:“射铜壶。” “那多没意思,应该射空中飞物。” “你这不是为难将军夫人吗,要我说就射一下火堆算了。” “不如叫人顶物来得刺激啊。” 越宁听闻,看了看泉君。 泉君一怔,咽了口唾沫,“阿姐,你……你不会……” “你们不是有那个包头的箭吗?”越宁笑着问旁边的人。 “哦,对啊,我去拿。”有人高兴地跑着去拿箭,等着看好戏。 将军台上,虞信见状,便说:“我也去凑凑热闹,看他们玩什么。” 不一会儿, 箭拿来了,越宁拍拍泉君的肩膀,“你不是叫我露两手吗?那你就祈福我射的准。” 泉君皱起眉头,“阿姐,我可是你亲弟弟啊。” 第39章 初登马背 “嘿,来,顶这个。”越宁随手拿了一支小碗放在泉君头上。 泉君苦着脸,“阿姐……” “不想别人说你懦弱?”越宁激将道。 周围还有人起哄助攻,泉君只好叹口气,说:“唉,阿姐,你可要准点啊。” “好啦,知道啦,你去,五十丈(注:合现代120余米),拿着火把哦,小心我看不清。”越宁露着坏坏的笑容。 虞信赶过来,一听说这样好玩的东西,便主动要帮泉君拿火把。泉君丧气地走了五十丈,在远处站住。 “五十丈啊?能射到吗?”士兵们笑起来。 站在泉君身边的人也劝他不要紧张,说这么远,将军夫人很难射到的。 泉君确实知道越宁的厉害,一脸丧气。 左济看看越宁,见她完全没有刚才紧张地模样,便猜这五十丈对她而言应该不难。 果然,越宁拉开弓,那专注的神情、标准的姿势不亚左济分毫。左济暗暗吃惊,周围士兵也安静下来,一时周围只能听见火堆的燃烧声。 “咻——” 箭矢弹出。 五十丈外,“啪!” 瓷碗落地,泉君的青丝被飞过的箭矢擦起一缕,晃了一下,垂在泉君眼前,他出了口气,在原地愣愣地站着。 “哇喔!”士兵们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随之而来的是叫好声。 “夫人箭法了得。”左济称赞道。 越宁回过神,看向左济,笑道;“不比师父。献丑啦。” 经次一出,泉君越宁和士兵们就玩到了一处,一起喝酒吃肉玩闹,完全没有一点生分,特别是青龙团的人,听说越宁他们明日会跟他们一起训练,便将这姐弟二人当做自己人一样护着。约到亥时,校尉们才纷纷组织各团的士兵离开。 越宁醉醺醺地趴在木桩上,说自己还能喝。 泉君被虞信叫来张河梁力背了回去。 仇徒来到越宁身边,将她抱起,上了马。 马儿前蹄扬起,越宁身子后倾,笑着:“相公,我们在马上。” “喝这么多。”仇徒驾马往住处去。 “我还能喝。”越宁笑着缩在他怀里。 他无奈地看她一眼,说:“今日玩尽兴了?” 越宁咯咯地笑着,“嗯。” 仇徒瞧她醉得可爱,不禁问:“你觉得是你左济师父厉害,还是为夫厉害?” “当然是我师父啊。”越宁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胸口。 仇徒冷了脸,“那为夫岂不是无用?” “嗯啊。”越宁搂着他,醉态尽露。 仇徒自讨没趣,到了住处,将越宁放在床上,让秋燕竹绣进来伺候,自己在屋外吹风冷静。 等秋燕竹绣退出来,仇徒站在床前,将越宁翻过来,问她:“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再回答。” “相公,你怎么又皱眉了。”越宁迷迷糊糊睁开眼,抬手摸着仇徒的额头。 仇徒抓住她的手,看着她,“你喜欢我吗?” 越宁嗤嗤醉笑着,“喜欢啊。我最喜欢相公了。”说着,她勾着仇徒的脖项,主动送吻。 一吻过后,仇徒见越宁又不知不觉睡过去,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算你会说话。睡觉。” 翌日,越宁和泉君、张河、梁力四人去了青龙团找左济。 左济是青龙团的闾长之一,越宁他们便在左济的队伍里跟着操练,先是跑,再是拳,再是枪,忙活一早上,终于左济下令休息,越宁和泉君身子一软,靠在柱子上喘着气。 “真是骗人。”泉君哭丧着脸,“说好的骑射呢。唉,唉,唉。” “我也不知道。”越宁锤着腿。 左济走过来,说:“一会儿吃过饭,士兵会有午休,你们到时来,先学骑马。” “真的?”泉君和越宁站起身。 左济看看他们,点点头,“嗯。只要你们不觉得辛苦就好。” “不辛苦,不辛苦。” 左济点点头,组织人集合一起去伙房用午饭。 及至午时最热的时候,连马都垂着头,越宁姐弟二人却在原地跳着走着,等待上马的那一刻。 牵马的马倌士兵打了个哈欠,对左济说:“左闾长,大中午的,这是折腾谁啊。” “辛苦,将军说你们中午来的,下午可以回去休息。”左济道。 士兵们彼此一看,皆是喜色。 “你们看,这是马镫,踩着这个,然后上马。”左济演示着,说:“试试,小心别摔了。” 越宁和泉君笑着学左济的模样上马,马儿被马倌牵着,都是温驯的。他们二人上了马,马倌给他们牵马,马动了,他们虽然有点慌,但还是很享受这新奇的感觉,觉得骑马也不是很难。 仇徒在房中看了一会儿军务折子,秋燕给他换茶水的功夫,他忽然问:“夫人回来了吗?” “啊,公子,青龙团那边张河传话回来,说夫人和越公子中午不回来休息了,左闾长要教他们骑马。”秋燕答道,看仇徒盯着折子没有反应,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仇徒抬起头,看看外面毒辣的日头,“这么热的天,寻常士兵都受不了,左济这是要吓退他们啊。” 话音刚落,虞信就进来,说:“将军,你还没休息啊。” “说了多少次,进来要通报。”仇徒放下折子,站起身。 “嘿,忘了。诶,将军,你知道吗,这会儿左济正训练夫人和您小舅子骑马呢。”虞信宛如在讲什么军机大事一般,压低声音道。 “我知道。”仇徒打开柜子,拿出一支小瓶来,“你一会儿去把这个给夫人他们拿过去。” 虞信拿过来打开一看,诧异道:“这不是司医给配的耐火膏吗?哦~你怕夫人和越公子晒伤啊。我还真以为你要由着左济胡闹呢。” “他这是自作聪明。不过,我倒也想看看他们学技的决心。你去。”仇徒一挥衣袖,又回案前坐下。 虞信拿着耐火膏,想了想,笑道:“那,将军没什么话要我捎给将军夫人吗?” “有什么话,她夜里回来,我自然会说。你快去,少些聒噪。”仇徒看起折子,不欲理他。 虞信摇摇头,“唉,好,那我就这样去咯。” 仇徒见他磨磨唧唧地迈着步子,道:“顺便再告诉左济,夜里更能考验人。” 虞信一笑,“就知道将军心软,不舍得夫人受苦。虞信这就去叫那左济放人。” 仇徒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虞信笑着跑出去,“解救”越宁了。 左济看着太阳,又看看越宁姐弟,他们竟宛如没有察觉到着日光的毒辣一般,兀自驾着马在场子上比谁骑得快。 其实二人也都没跑起来,马一加快速度他们就拉住,然后喘口气,假装自己没被吓到。 “左闾长!”虞信跑来。 “虞卫,您怎么来了。”左济看见他手上的瓶子,一愣,“将军给你的?” “是啊,耐火膏,给夫人他们用的。唉,我说你也真是的,将军都让你教了,你便好好教就是了,自做什么聪明。”虞信看看越宁他们,奇怪道:“诶,这俩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所以,将军是真的不介意我占了他的位置?”左济问。 “怎么说话的,你占什么位置了?将军之位?还是夫君之位啊?你可真笨啊,难怪你这么多年还是个闾长。”虞信白他一眼,他无趣地看向一旁,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这么跟你说,咱们将军是试夫人的心呢。你只管大胆教,教好了还有赏呢。”虞信笑笑,“将军让我告诉你晚上训练更磨练人的意志,你自己想。我去送药了。”说罢,虞信就冲朝越宁他们去了。 左济叹口气,这拉弓射箭自己一点问题没有,偏生少根情筋,不明白别人话中之意。将军这是打算让自己连夜晚休息的时间也不要给将军夫人他们留着吗? 下午各个兵种的人进行专长操练,越宁和泉君就跟每队里的弓箭手们一起练习臂力、眼力和射击。 夜里,左济又叫越宁和泉君留下,继续训练他们骑马。一整天没怎么休息的二人骑了一会儿,伏在马上聊起天。 “阿姐,这个左济师父比郭奇师父还要狠啊。”泉君叹了口气,想起在山上时郭奇师父逼自己练剑时的模样。 越宁惆怅道:“我想师父,想娘,想爹,想泰威山了。我想回家。” “阿姐你别说了,我也想回家…”泉君眼中泛起水雾。 “你别哭啊,你弄得我眼睛都酸了。”越宁拉着缰绳,她现在驾马慢走已经不是问题。 “我也不想哭啊,可是我真的好想娘啊。以前师父练咱们,天一晚,娘就会来求情。呜呜~”泉君摸着眼泪,别过头去,不叫人看见。 越宁扬着眼睛,“我不能哭,我还要参军呢。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上阵杀敌。” “阿姐,你说得对。我一定要当大将军。”泉君目视前方,要试试让马跑起来,“驾!” “危险!”左济吓得大呼,马倌们也紧忙上去要控制马,唯恐泉君坠马。 谁知道那马只是抬起前蹄,根本没动,左济忙叫人上去把马牵起来,然后呵斥泉君下马。 “基本的走、停还没学会,你就想学跑?”左济皱起眉头,“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马跑起来,把你甩下去,你可能这辈子就不用骑马了。” “师父,他不是故意的……”越宁来到泉君身边,低声对左济认错。 “好了,今天到此为止。下次再出现这种情况,你们就不用学了。”左济拂袖离开。 越宁和泉君对视一眼,偷偷一笑。 “下次不许这样了,把我也吓一跳。”越宁锤他一拳,和他一道往住处去了。 第40章 仇徒离府 一进屋,越宁就扑向床,连仇徒在案前坐着也没看见,秋燕和竹绣跟了进来,见越宁在床上倒着,便看仇徒,道:“公子,这……” “应是累坏了,伺候着。”仇徒走出屋外,望着满天繁星,心生无奈。 等秋燕和竹绣走出来,他问:“夫人身上可有伤口?” 竹绣和秋燕一怔,摇摇头,下去了。 仇徒进屋关好门,来到床边,说:“娘子,你睡着了吗?” 越宁闭着眼睛,“快了,我感觉自己一闭眼就要睡着了。” “累坏了。” “左济师父太严厉了。”越宁又想起在马背上和泉君的谈话,不禁翻身趴着,脸朝枕头,不让眼泪溢出来。 仇徒见不对,便给她揉着肩膀,问:“左济欺负你们了?” “没有。”越宁声音闷在枕头里。 “娘子。”仇徒将她转过来,她挣扎了一下,还是被仇徒瞧见脸上的湿润,仇徒一怔,“娘子,你,你为何哭了。” 越宁心中委屈,蒙着头,缩在被子里,“我没哭。” 仇徒心生怜爱,揭开被子一角,拨开越宁的青丝,“都是为夫不好,我明日就同左济说说,这样练习太严厉了。” “不关师父的事。”越宁抽泣着,“是我想家了,相公,我和泉君什么时候能回家啊。” 仇徒一怔,心里叹口气,不知道怎么说。 越宁仿佛明白了什么,啜泣着却没说话,仇徒坐在床边,不知如何。 “相公,你抱着我好不好。”越宁闭着眼睛说。 仇徒楞了一下,“好。” 他站起身脱了衣服,躺在床上,将越宁揽入怀中。 虽然天气炎热,可越宁却不在乎,紧紧地搂着仇徒,说:“相公,我知道我长大了,不能总依赖爹娘,所以我不能回家,但你会一直陪着我,对。” 仇徒听她那孩子般的抽噎,又心疼又好笑,揽着她,说:“自然。夫妻是这世上陪伴彼此最长的人。” “那我要快点给泉君找个娘子了。不然他一个人,太可怜了。” 如此跳跃的思维,仇徒不禁一笑,“好,不过女兵多是已经有家室的,没有的也相貌不佳,可能没有适合泉君的。” “啊?那我上哪里找啊。”越宁抬起一张泪脸看仇徒。 仇徒趁势吻了她的额头,“上天会安排的,就像我和你。睡。” 日光飞逝,泉君和越宁渐渐融入军队,左济也不再如第一日那样锻炼他们,张弛有度,二人获益匪浅,到六月六日这天,他们已经能熟练地在马背上走、停、转,不可不畏是突飞猛进。 “很好,你们明天就可以试着跑一跑。”左济称赞道。 “真的吗?” “嗯。”左济点点头。 马倌们竖着大拇指,“你们是我们见过短时间内和这马最合得来的人。” “为什么这么说?”泉君从马背上翻下来,问道。 “因为这马有脾气啊,有的人一上马就会被甩下来,所以学骑马才要先学喂马、摸马、牵马,让它熟悉你。不过你们没这么做,这马就已经认可你们了,可真神了。”马倌道。 “可能因为我们从小在山上和动物一起玩。”越宁猜测道。 马倌点点头。 左济说:“那你们以后或许可以试试驯服烈马。” “烈马?” “嗯。千里马都有点脾气。”左济让马倌把马带下去,对越宁泉君说,“今天就先到这里。” “为什么?”泉君和越宁一怔,明明时间还早。 “你们不得陪将军吃饭吗?”左济随口道。 “吃饭?他自己就能吃,什么时候需要我们陪了。”越宁笑笑。 左济一怔,“你们不知道吗?今日是将军的生辰啊。” “生辰?”越宁一愣, 自己从来没有问过他生辰,也不曾关心过。 “阿姐,你这娘子怎么当的,这也不知道?”泉君看着她,“怎么办,送点什么好呢。” 左济看看他们,道:“军中一切从简,你们心意到就好了,先回去陪将军吃饭。晚上军中将士准备了活动,你们只要负责把将军带到校场就好了。” “什么活动?” “我也不太清楚,这些日子我一得空就跟你们在一处,他们商讨我都没去。”左济坦白道。 “那好,我们先去伙房找他。” 姐弟二人到了伙房,各军的人都还没来,他们看见大汉,就上前打招呼,“大哥,要帮忙吗?” “是你们啊。将军的饭一会儿就好,今天日子特殊,你们给他带回去?”大汉问道。 “怎么你们人人都知道。”越宁不禁问道。 大汉笑笑,“因为我们都特别敬佩将军啊。而且他日子这么好记,六月六,想忘也很难啊。” “六月六。”越宁将这三个字记在心里。 “嗯。你们稍等啊,我去帮你们把将军的饭打包来。” 见大汉进去,泉君对越宁说:“咱们带饭回去,子虚哥肯定不知道咱们不知道他生辰,还会以为咱们是早有准备。” “这是我陪他的第一个生辰。”越宁有点不高兴,自己本该早些打听这事的。 “那怎么办,这里又没有大野猪,不然咱们就能抓一只送给他了。”泉君为难地撑着脑袋。 “野猪。你就知道野猪。”越宁叹口气,“相公他都不怎么喜欢吃猪肉的。” “是吗?那他喜欢吃什么啊。” “喜欢吃什么…”越宁想了想,“唉,我发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个娘子也太失败了些。都没有好好关心过相公。” “哇,那你可要好好检讨一下了,阿姐。” “好了,饭好了。”大汉提着一个简易的食盒出来,放在二人面前的小方桌上。 “谢谢大哥。” 二人从伙房出来,便往仇徒那里去,路上仍然合计着要送些什么好,却到了门口也没计较出什么来。 “夫人,越公子。”秋燕竹绣见面相迎。 越宁推门进屋,却见仇徒不在屋中,便问:“将军去哪了?” “回夫人,公子一早接到书信便出去了。”秋燕回道。 泉君上前,“阿姐,那这饭…” “等等,估计一会儿就回来了。诶,张河,你去伙房等着,如果看见将军,就告诉他,他的午膳被我带回来了。” “是。” “秋燕,你到军府门前等着。竹绣,你随我进来。” “是。” 越宁关上门,看看泉君、梁力和竹绣,郑重道:“现在,一起帮我想想,要给将军准备个怎样的礼物。要可行的。” “啊,夫人,我们想啊。”竹绣看看自己的“同伴”,实在不觉得这两个大男人能给出什么好的建议来。 “将军比起这里的人,可以说是要什么有什么,小的实在想不出能送什么好。”梁力一出言便是丧气话。 越宁苦恼地坐在桌前,“平常爹过生辰,娘都会提前给他做双鞋子或者衣服,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现在做,实在来不及。” “诶,阿姐,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娘给阿爹做了个背上靠着的枕头,叫靠枕什么的。那个应该挺容易,就几片布缝一缝,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对。” 越宁一怔,旋即摇摇头,“不好不好,那枕头上娘还绣了东西呢。” “诶呀,先送了总好过没送啊。日后你再绣上去不行了。应急嘛。” 越宁想了想,问竹绣:“带来的布匹都在哪里放着?” “我去拿来。梁力,过来帮忙。”竹绣叫道。 等二人将布匹都抱来,越宁挑了藏青色,找来棉花、阵线,便开始缝制。 这是很简单的功夫,但越宁比划比划,还是觉得什么都不绣的话会很难看,苦恼道:“总觉得这太丑了。” “是有点。”泉君搔着头,“不然用毛笔写几个字。” “毛笔?能行吗?” “试试。”泉君找来笔墨。 竹绣看着两个人这样糟蹋东西,也不敢吱声,但见越宁提笔写了一字,她才放下心来。 靠枕做好了,越宁还算满意,道:“先混过今天,改日再用丝线绣上,就无碍了。” “夫人真聪明。”竹绣道。 “阿姐,你弄这个都半天了,子虚哥怎么还不回来,饭菜都凉了。” “是啊,相公怎么还不回来。”越宁站在门口看着,“该不会是知道咱们忘记了,所以生气走了?” “不会。”泉君心里也没底。 “夫人,越公子,秋燕姐姐不是说了吗,公子是看见书信后才出去的,应该是有事要办。”竹绣提醒道。 “那也该说一声啊。”越宁担心地望着门外。 左等右等,泉君都回房去了,越宁坐在门槛上,撑着脑袋,眼皮欲垂。 日落西山,越宁站起身,“竹绣,你去把秋燕和张河叫回来。” “夫人…” “我去看会儿书。”越宁无精打采地走进屋去,看见桌上的食盒,心里不是滋味。也无心看书,便拿针线在靠枕上绣起来。 到了左济说的时间,仇徒还没有回来,越宁怕那些人像自己一样空等一下午,便带着泉君去校场与那些人说清楚。 校场内外坐满了士兵,男女都有,比比赛那天还热闹。 泉君不禁问:“阿姐,他们都来了,要是说子虚哥不来,他们岂不是很难过?” “我更难过。”越宁叹口气,“你说他到底去哪了呢。” 第41章 泉君坠马 姐弟二人进了校场,好多人都看着他们,看看他们身后,竟然没人。 “将军夫人, 将军呢!怎么没把将军带来啊。”士兵们起着哄。 “他不来了。” 越宁四字一出,众人哗然,虽然每年给将军庆祝时他其实都没怎么参与,只是在那里坐着,由着他们玩闹,但将军从未缺席过。今日竟然不来了? “将军怎么会不来。” “是不是将军夫人不让将军来,他们想自己过。” “可能,新婚燕尔。” “那咱们怎么办,还准备了节目,岂不是浪费了。” “明年表演。” “哎呀,走走。” 场上散了大半,有的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越宁领着泉君往回走,夜里,她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左思右想,都觉得仇徒不会一句话都不跟自己说就贸然离去,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那封书信,是谁写的呢? 辗转一夜,清晨起来, 仇徒仍是未归。 越宁坐不住了,要出去找仇徒,被秋燕拦下,说:“夫人,咱们连将军去哪里都不知道,上哪里找啊。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等消息。将军不会一走了之的。” “可是都一整天了,我不放心。” 竹绣笑笑,“夫人啊,竹绣还是头一次看见您这么紧张公子呢。” “好你个竹绣,这会儿还拿我打趣。”越宁翻她一眼,又张望起外面,说:“这样,我去军府门口等着,你们把那个枕头和针线帮我拿着,我在那里等你们。” “夫人!” 秋燕和竹绣眼瞧着越宁奔走,急忙捡了越宁要的东西追了出去。 越宁到了军府门前,今日的哨兵是青龙团的,都纷纷给她打招呼,她却心不在焉地笑笑,上了哨台,眺望着远方。 “夫人。”竹绣搬着小凳子上来,“你坐,我去从伙房帮你带点饭来。” “夫人,这是针线。”秋燕在地上放下盛针线的小箩筐,将靠枕交给越宁。 越宁看看她们,说:“你们回去,我不吃了,等他回来,我和他一起吃。” “夫人…” 越宁抬起手打断了她们的劝说,兀自拿起针线绣起字来。 竹绣看着秋燕,不敢动弹,秋燕摇摇头,带她下去了。 两个哨兵在一旁看着,不禁问:“将军夫人,您这是在等将军啊?” 越宁不禁看向远处空荡的大路,“是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 “夫人,您真是多虑啊,这军府附近,哪有贼子敢作乱,安全得很。”哨兵笑笑,“而且将军那身手,寻常人谁能奈何得了他。您就放心。” “这么说,他就在这附近了?”越宁欣喜道。 哨兵对视一眼,尴尬地笑了,“将军的事,我们怎么会知道…” 越宁皱起眉头,又绣起靠枕来。 约莫半个时辰的功夫,越宁忽然听见有人喊她,不禁看那两个哨兵,“你们听见有人叫我了吗?” 哨兵往军府里一看,只见竹绣高举着左手,一面跑一面喊着“夫人”。 “夫人,是竹绣姑娘。”哨兵答道。 这时候竹绣已近大门,喊声渐进,“夫人!公子来信了!” 越宁忙站起身,下去迎她。 二人在楼梯上撞了面,竹绣忙将信塞给她,说:“夫人,是飞鸽传书,竹筒上写着您的名字,我不敢看,就直接取出来拿给你了。” 越宁将信条展开,只见信上写道: 事急未告,娘子勿念。十日必返,见字如面。——徒 “夫人?公子说什么了?什么时候回来?” 越宁眼睛眨了几下,松了口气,将信攥在手心里,对竹绣笑道:“不知道,走,回去,把东西带着,我晚些时候再绣。现在…我要和泉君继续学骑马去。” 校场上,越宁和泉君在马背上晃悠着,泉君笑问:“阿姐,你怎么不去找子虚哥了。” “他写信来了,知道他没被野兽抓去就好了。”越宁晃着马鞭,“我要在他回来之前学会跑,到时候叫他好好夸夸我。” “十天,能行吗?”泉君看着他坐下的马,听它鼻中发着嗤嗤的响声,就不敢催促它。 越宁捋着自己坐下的马儿的颈项,笑着说:“以我现在跟小白的默契,我断定,最多三天,我就能跑了。” “真的假的?”泉君看着越宁的马,眼中满是羡慕,说:“为什么我这个老牛哥就这么凶呢。” “谁让你喊人家老牛哥。你看,它又不高兴了。”越宁指着泉君大出气的马说着。 说话间,左济朝他们跑来,但他们没注意,还在笑谈,突然,泉君的马前腿一屈,泉君一个踉跄,向前倾倒。 “泉君!” 泉君来不及反应,从马头上翻滚而下,头不慎撞在木桩上,额间流血,越宁立即翻身下马,冲到他旁边,左济和马倌也赶了过来。 “泉君!”越宁见他昏迷,血流不止,忙撕了衣服给他包扎。 左济叫人去请司医,然后对越宁说:“夫人,先把泉君抬到屋里再说。” 越宁点点头,和左济一起把泉君抬进屋中,简单地包扎之后,越宁不禁看向校场,几个马倌正围着那匹倒在地上的马,越宁问:“左济师父,那马怎么了,是不是生泉君的气,气病了…” 左济看越宁一眼,看向校场:“不是。我刚才见它不对劲,好像是得了暑热,本来要过来提醒你们,没想到它这般严重。”左济内疚地看向泉君,“希望泉君没事。这司医怎么还不来。” 越宁摆摆手,“我刚看了泉君的伤口,都是些擦伤,不要紧的。” “那也不能马虎。”左济近前探察泉君的伤口,果然如越宁所言,便放心了。 等司医来仔细处理了伤口,又写了一副药方交给越宁,叮嘱道:“将军夫人,令弟的伤并无大碍,照这个方子喝两济,便无事了。不过其中有两味药材没了,还得等明日药材才送来,到时,夫人再派人来抓药。” 越宁点点头,将司医送了出去,然后对左济说:“师父,真是麻烦你了,要不你先回去,今天应该也学不了什么了。” “可是泉君…” “哦,等他醒了我带他回去。师父你先走,这里真的太热了,连马都病倒了,你回去也要注意避暑啊。”越宁忧心道。 左济一怔,看看泉君,点点头,“那好,有什么事再叫我,我先走了。” “嗯,师父再见。” 送走左济,越宁坐到泉君旁边,瞧着他,思绪纷杂。也许娘不让泉君参军是对的。这还没有上战场,就猝不及防有了这样的“危险”,一匹马生病都能害人受伤,何况战场上千军万马,刀剑无眼,万一泉君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可如何与父母交代? 相公这会儿在哪里呢…天气这样热,他的马会不会也病倒了?或者,他自己病倒了呢? “阿姐。” 不知过了多久,泉君睁开眼睛,瞧见越宁伏在他旁边睡着,便推了推她的肩膀。 “嗯…”越宁揉着眼睛坐起来,见泉君坐着瞧她,不禁笑道:“你醒啦。” “阿姐,我怎么了?” “你从马上摔下来,撞晕了。”越宁学着泉君落马的动作,然后撇撇嘴,“你那个老牛哥啊,被热病了。估计短时间内不能再用它了。” “病啦?”泉君穿上鞋子站起来,整着衣衫说:“我说呢,它今天一直喘啊喘,我还以为我真把它得罪了呢。吓死我。” “看见不对劲还不下来。还好咱们只是叫它们走着,这要是真跑起来出了这事,你就不是受点轻伤这么简单了。”越宁白他一眼,“要我说,骑马太危险,你还是别学了。” “为什么。这只是意外。” “我想了想,这要是真上战场,意外肯定更多,太危险了,你还是别参军了。” 泉君一怔,“阿姐,你说什么呢,我才不怕危险。” “你不怕我怕啊,你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跟爹娘交代啊。”越宁盯着他脑袋上缠的白布,更加笃定自己想得没错。 “那你呢。你不让我参军,你会跟我回山上吗?”泉君见她不是开玩笑,便也认真起来。 越宁一怔,和仇徒成了家,自己和越家就像是隔了一层纱,虽然瞧得见,却摸着不再是原来的感觉。 “我能跟你回去,但是不能常住。你也知道,我成亲了,不能随便回家的。” “那你还会参军吗?”泉君问她。 “我当然会了。你子虚哥就是将军啊,他在军队,我要是不参军,就得待在那个仇府里,我才不要。” “你自己都说参军危险了。” “…可。”越宁看着泉君,说不出话来。 “今天就是个意外,以后我会小心的。你要是不让我参军,就得跟我回家。你别想丢下我。” 越宁一怔,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倔,我也是为你好啊。” “我不管,你不在家,爹娘他们两个玩,没人陪我,我宁愿在这危险的军营待着,也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在山里孤独终老。”泉君撅着嘴。 越宁瞧他较真的模样,便知道这会儿也不是理论的时候,道:“随你。不过我劝你好好想想。你也听他们说了,在孱国参军, 没有大家族在背后撑着,是很难有出头之日的。你这样冒着危险,做个马前卒,值得吗?” 第42章 生辰之夜 躺在床上,泉君不断地思想着越宁的话,“冒着危险,做个马前卒,值得吗?” 泉君翻个身子,看着黑漆漆的房间,想起自己小时候怕黑,在山里,阿姐牵着自己的手,明明她也很害怕,还说些大话,劝自己以后不要出来。 可自己后来为了克服这一点,做个真正的男子汉,就半夜起来,头几天先是在屋子里转圈,后来围着家转圈,不出一个月,自己就敢在午夜时分独自去离家很远的地方。 所以,他相信,这世上一切的事都是人自己吓自己,如果有困难,想办法克服就好了。 “对,想办法…”泉君呢喃着,进入了梦乡。 接下来的几天,泉君不顾旁人的劝说,非要在马厩和“老牛哥”一起休养,说是增进感情,理论是患难见真情。 而越宁每天跟着士兵操练,抽空习马术,晚上回来又坐在案前挑灯夜绣,日子过得格外充实。 这天晚上,越宁从校场回来,见竹绣和秋燕在房中收拾她和仇徒的衣物,便问:“为什么把衣服都翻出来?” “哦,夫人,今天竹绣在屋里瞧见虫子,我们就想着将屋里上上下下打扫打扫。而且这夏日日头好,晒晒衣裳也能防治那些脏东西,这不是才将衣服收回来,没想到您回来这么早。”秋燕说着,加快了手里叠衣裳的速度。 越宁笑着上前,“累了,便早点回来休息。”她拿起一件衣服,学着秋燕的手法叠起来。 “诶,夫人,您既然累了,就坐着歇会儿,我和竹绣马上弄好。”秋燕拿过越宁手里的衣服说着。 “是啊夫人,您坐下歇会儿,我去给您倒杯茶。” 越宁拦住竹绣,说:“诶,就让我跟你们一起叠。你们大公子又不在,我也无趣的很,就让我做些活。” 二人对视一眼,只得由着越宁跟她们一道收拾。 沉默间,越宁拿起一件仇徒的衣裳,叠着,不由想他,便感慨道:“你们说,是不是人成亲了,就会一直想着那个人?” “夫人说公子吗?”竹绣天真地笑着。 “是啊,他不在的这几天,我特别想他。”越宁坐在床边,继续叠着衣服,没两下,又抬起头来,说:“你们说,这就是喜欢,就是世人追求的爱吗?” 秋燕莞尔笑道;“我们都还没成亲,可不知夫人所说的是什么滋味。” 越宁一怔,傻傻一笑,“这我倒忘了。”说着,她又沉浸在和仇徒的回忆中。 距离仇徒来信的第八日,泉君的马恢复如初,他驾马来到校场,只见越宁在校场上策马而奔,虽然是小跑,却看得泉君眼中直是羡慕。 越宁看到他,故意策马而来,到他马前半丈外才止住,说:“泉君,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我是不是会跑了?” 泉君见她神气的样子,不屑地看向一旁,“要不是老牛哥病了,我也会了。” “好好,不刺激你了。我继续练习了。”说着,越宁就策马而去。 泉君无奈地看看老牛哥,拍拍它的脖子,“牛哥,你争点气啊。” 十日一到,越宁就叫竹绣和秋燕去伙房请些好饭菜,然后让泉君从别处士兵那里借来烛火,便将屋子布置起来。 泉君自个儿在校场上习马术,左济问他:“你阿姐呢?” 泉君嘿嘿一笑,“她有更重要的事。” 正此时,仇徒忧心忡忡地驾着马在官道上走着,哨兵远远瞧见他,便去通知越宁。 越宁匆匆赶来,仇徒似乎有所察觉一般,望向哨台,两相对视,仇徒将心事压在心底,直起身子,策马而归。 军府大门打开,越宁站在门里瞧他,他翻身下来,“娘子何必亲自前来。” “我想你啊。”越宁脱口而出,旁边开门的士兵听着忙捂着嘴跑了下去。 仇徒看看那些人,低声对越宁说:“上马,回去再说。” “哦…” 和仇徒贴坐在马上,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上次是喝醉的,而且对马术也不是很了解,这一次越宁可真是感受到自己身后这位的厉害,不禁道:“我什么时候我能像相公这样骑马啊。” “对了,你马术练得如何了?” “只是能小跑,唉。”越宁叹息一声。 仇徒一怔,“你学来不过几日,便能跑了?” “只是小跑,和你们没法比的。”越宁羞愧地说。 “娘子不必妄自菲薄。为夫我自幼学习骑射才这般水平,你学来不过半月的功夫,已是会跑,前途自是无量。”仇徒一手搂住她的腰,浅浅一笑,“来日等娘子学成,还希望不要嫌弃为夫才好。” 越宁低头一笑,“是吗,要是有一天我真的超过你,我也这样带你。” “好啊,不过就怕我坐在前面,娘子会看不见前路。”仇徒亲昵地贴在她肩头上,低声说:“刚才在府门前,娘子说的话,我还想听。” “什么?”越宁一怔,思路没跟上。 仇徒侧面看她,没说话。 她缓过神,脸一红,“难道不是吗,你难道不想我吗?” “想啊。”仇徒瞧瞧天色,“都黄昏了,离夜里可不远了。” 越宁一怔,“相公要和我玩那个夫妻游戏吗?” “你不想玩吗?”仇徒学着越宁的用词。 越宁一笑,“想啊,不过我还给你准备了别的东西。” “哦?” 说话间,二人来到房前,下了马,叫人牵马去喂,越宁急忙抓住仇徒的手,“相公,你快来。” 仇徒盯着她抓着自己的手,心里暖暖的,由着她引自己进屋。 “大公子!” 秋燕竹绣二人一见他,都高兴地上来行礼,然后冲越宁神秘一笑,说:“夫人,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先退下了。” 说罢,二人出了门,将房门紧紧关好。 仇徒看见屋里新的帘帐,不禁搂住她的腰,叫她紧贴自己的腰身,低声道:“娘子,为夫可是越来越好奇了,你到底准备了什么?” 越宁抬头望着他,笑道;“随我进来不就知道了。” 越宁脱身出来,叫仇徒闭上眼睛,然后将帘帐两边挂起。 “可以睁眼了吗?”仇徒急着问。 越宁推着他向前走了两步,“好啦。睁眼。” 仇徒缓缓睁开眼睛,只见屋中点着烛火,桌上摆着精致的膳食,窗前的几案上还盖着一块红布,看起来像是盖着什么东西。 他心中一动,问:“娘子,这全是你为我准备的吗?” 越宁不大满意屋中的景象,叹息道:“可惜了,天还没黑,不然肯定很好看。” 仇徒突然搂住她,紧紧地抱着她,猝不及防的越宁僵在原地。 “娘子,你对我真好。” “生辰快乐。”越宁在他耳边轻轻道。 仇徒一怔,松开她,“生辰?” “那天晚上你没回来,”越宁看着他,“本来他们还在校场给你准备了节目呢。” 仇徒眉头一皱,眼睛一眯,“嘶,我忘了。” “别遗憾啦。我补给你。”越宁笑着挥向她准备的一切。 仇徒浅浅一笑,“多谢娘子。那我们用膳?” “嗯。” 坐在饭桌前,越宁不停地给仇徒夹菜,讲起泉君坠马的事,还有马居然也会生病,说起自己操练时遇见的有趣的事。 仇徒瞧她开心的模样,多日来心中的苦涩也化开一些,跟着她浅浅地笑起来。 “相公啊,你看,我还给你准备了礼物。”越宁揭开红布,拿来靠枕,“你天天坐着看兵书、看那些折子,一定很辛苦,我就给你做了这个,只要把它放在背后,坐着就会舒服点。”说着,越宁自己坐在椅子上演示起来。 这样还不算,她拉着仇徒也要他感受感受。 仇徒坐在椅子上,她期待地问:“怎么样?舒服吗?” 仇徒盯着她,心中一动,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揽入怀中。 “相、相公…” 仇徒紧紧抱着她,看向窗外,夜色已至,微风吹走一丝炎热,他闭上眼睛贴在越宁的肩头,说:“娘子,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不想啊,所以下次你去哪里能不能带上我。要不是你写信回来,我还以为你被野兽叼走了。”越宁握着他的手臂。 仇徒心里叹了口气,搂着她没有说话。 “相公,你怎么了。”越宁终于察觉到仇徒的异样,“我怎么觉得你好像不开心啊。” “没有,就是有点累。”仇徒闭着眼轻声说着。 越宁心中动容,转过身,抚着他的脸庞,“这些日子没休息好?真是的,我居然没想到给你准备热水,叫你好好洗个澡,可以放松放松。” 仇徒微微一笑,“现在也不晚。” 仇徒叫人准备热水,然后拉着越宁到耳室去,那里是平日沐浴的地方,里面有个简易的池子。 热水倒满,仇徒打发了众人,叫越宁服侍自己,他坐在池中看着越宁,热气打在越宁的脸上,令她脸色绯红,额间细汗涔涔,仇徒道:“娘子,要不要一起来?” “啊?” “你看看,你都出汗了,一起洗洗。” “啊——” 越宁半个身子被仇徒拉进水中,惊慌地叫了半声,怕人听见,急忙捂住自己的嘴巴,然后回过神,推开仇徒,“叫人看见可怎么办!” 仇徒微微一笑,“这会儿就算他们听见什么也不敢进来。娘子,你衣裳都湿了,还不来陪为夫?” 第43章 出征前兆 是夜,欢娱过后,越宁和仇徒躺在床上,仇徒睡不着,盯着床帐,想事想出了神。 越宁抱住他,仇徒一怔,回过神,握住越宁的手,问她:“娘子,你怎么还没睡。” 越宁的脸贴在他的背上,说:“你没睡,我也睡不着。” 仇徒还没完全收回思绪,虽然听着越宁说话,却注意力在别处,所以没接上话。 越宁问:“相公,你怎么了?从你回来就怪怪的,你出去办的事办好了吗?是不是遇到什么难题了?我能帮你做什么呢?” 仇徒一愣,心中动容,翻过身,盯着夜色下的越宁,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难道,是我让你为难吗?”越宁猜测着。 “……” “是我?”越宁绞尽脑汁,却想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叫仇徒为难的事。 “娘子,我知道何宸去你家提亲的事。” 越宁一怔,慌了神,不知道说什么。 “你别怕,我不是想怪你。”仇徒抓住她的手,给予她几分安全感。 “我同何宸哥没什么的。”越宁下意识地解释着。 “我知道。”仇徒叹了口气,“不过,我也知道,如果不是岳父大人欠债,娶你的人就不会是我,而是他了。” “相公……” “我在想,是不是我不该娶你。”仇徒心事重重地说。 越宁心中一紧,难道相公找到了那个人… “我不是有意骗你的…对不起,我……”越宁难过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我不是怪你,娘子,我不是怪你。”仇徒察觉到她的慌张,忙将她搂在怀中,轻拍着她的背,“我只是希望你能幸福。” 越宁一怔。 “我怕有一天我离开了,没办法保护你,你会被人欺负。也许,何宸才是最好的选择。” “相公?” “唉,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你已经嫁给我了。”仇徒怜惜地抚摸着她的脸。 “我不懂,相公是不是不想要我了。”越宁的声音都在颤抖。她听说过休妻,可没想到这事会临到自己,或者,是没想过这件事会来得这样快。 仇徒一怔,“当然不是。”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方式,解释道:“我是舍不得。太舍不得……所以才害怕自己是葬送你的幸福的那个人。” “到底怎么了,相公,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我好怕。” “唉,娘子,我可能要离开好长一段时间了。”仇徒坦白道。 “为什么?不是才回来吗,你要去哪儿?”越宁反手握住他。 仇徒回忆起这几日回都城的事,不由沉默。 原来西凉国滋事的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征集军队,伺机而动,打算挥师东出,进攻孱国。也不知是谁走漏了孱国皇帝病重的消息,西凉国便开始在边塞屯兵驻扎,这行为无异于宣战。 孱国皇帝连夜召集十二卫寻问各地军府事宜,从兵力到粮草的寻问,皆是在暗示着传言的真切。 皇帝命十二卫将所有可行的出征路线绘制出来,兵道、车道、粮道,事无巨细,都要一一安排,上递皇帝裁决。 所有的事都在暗示大战在即。 只是出征的统帅人选遇到了问题。 本来这样的大事自然该交给一向统领三军、骁勇善战的三皇子长平王的,但长平王的生母,也就是当今皇后也突然病重,素来以孝义闻名的长平王,自然不敢离京,以此推辞统帅之位。 仇徒知道长平王这是在和皇后唱一出大戏,因为皇帝此刻病危,随时都有宾天的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万万不能离京。虽说长平王常对自己说,他无心皇位,可是事实却告诉仇徒,长平王对皇位的渴求与当朝太子无异。其实仇徒知道这是人之常情,太子无能,没有建树却总想着邀功,而长平王征战多年,出类拔萃,爱戴他的人毫不逊色于支持立长的那群人。 只是无奈,皇帝偏偏对这个嫡子有某种偏见,像是假装看不见他的优秀一般,对他忽远忽近,令人费解。 仇徒和仇赁说起自己的困惑,仇赁却道出其中各种不为人知的缘由来。 当今孱国皇帝既非嫡子,又非长子,按资排辈,他根本没资格奢求皇帝之位。皇帝小时候,几个嫡子仗着皇后撑腰,自小便欺负其他兄弟,有一次,皇帝忍无可忍还了手,结果被皇后罚跪午门一昼,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先皇却纵容他们,此后他们变本加厉,多次羞辱皇帝。皇帝将此事记在心里,后来夺位的时候,传言他将皇后和嫡长子囚禁在一处,逼另外两个嫡子弑母弑兄,他们不肯,皇帝就用极为残忍的手段将四人折磨致死。 虽说这与当今三皇子长平王和当今皇后没什么关系,可他们担着皇后和嫡子的名头,就让皇帝不由自主地反感。皇帝也知道过去的是是非非和这一代无关,想要器重、疼爱自己这个才华出众的儿子,可长平王越是优秀,太子越是忍气吞声,他就越有代入感,想替太子挣回这口气。所以,在外人看来,皇帝对长平王的态度总是反复无常。 仇赁说这是心病,医不得。 仇徒也没办法,他心里是希望长平王接替皇位的,可是人总要面对现实。 仇赁说皇上根本知道皇后没病,他任由长平王推辞挂帅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怕长平王打胜仗,那自己以后不在了,太子就算继位,长平王功高震主,难保他不会扳倒太子。所以,长平王不能选。 可是自己上一辈能打的都死得差不多了,这一辈又没什么特别的人才,事情就耽搁下来。仇赁给仇徒分析了形势,说十有八九会选择他当这个三军主帅。首先,仇赁是个已经告老的丞相,而且是个文官,军事上没什么后盾,和现在的文丞相政见还不太和,有着很好的制衡。相比起其他势力,仇徒的势力比起更弱一些。最重要的是,他是长平王的心腹,打发他出去,可以削弱长平王的势力。 虽然没有确定,但仇徒也感觉照这个趋势下去,自己很有可能是挂帅出征的那个人。退一万步来讲,就算不挂帅,随军出征也是难免的,看西凉国的架势,大有鱼死网破的感觉,所以这次出征少则两三年,多则……可能命都要留在战场上。 自己和越宁才成婚一个月,就要让她独守空房,甚至可能会一生守寡。早知如此,当初便不该娶她,毁她幸福。 “相公,你为什么不说话。”越宁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仇徒回过神,道:“西凉国陈兵边塞,我们可能有一场恶仗要打。出征都是九死一生,我害怕你会……”仇徒话说一半,凝望着越宁的眼睛,没能再说下去。 “你要出征?那我也去。”越宁脱口而出。 仇徒一怔,“娘子…” “你去哪,我就去哪。我不怕危险,我只怕你留我一个人。”越宁望着他的眼睛。 仇徒心中动容,搂住她,久久没有说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行吗?”越宁低声问道。 仇徒出了口长气,说:“娘子涉世未深,在市井已是不易,军中生活更比想象中还要艰难。出征太过危险,娘子不如回山中等我归来。” 越宁一怔,回山上? “那…你几时能回来?”越宁心动了。 仇徒心中苦涩,浅浅一笑,“一两年。” “那么久?”越宁撑起半个身子来。 “也不是很久。如果顺利的话,不到一年就能回来了。”仇徒出征过两次,还算是有经验,说话间也很坦然。 越宁叹了口气,“可是我还是觉得时间很长。我怕我太想你了。诶,相公,你出征后我能去找你吗?” “找我?”仇徒楞了一下,笑了,“这倒是个办法。好了,娘子,睡觉,我好困。” “哦~你这些天辛苦了,睡睡。”越宁一听能去寻他,便没了烦恼,笑着拍他,哄他入睡一般。 仇徒望了她一眼,心里明知道自己出征后和越宁再见并不容易,但却不愿意让她跟自己一样陷入这无尽的烦恼中,便闭上眼睛,睡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越宁和泉君的骑射之术突飞猛进,叫人不由得惊叹二人的天赋。因为军中用戟的人很少,所以泉君耍起长戟来,那威风,在军中也收获了不少眼球。仇徒还教二人读兵书,学习排兵布阵的本事,当真是把二人从前读得乱七八糟的知识融会贯通了。 而出征之事,上面虽然没有明文通告,但却叫各军府召回种地的士兵一同参与操练,还叫各军府修整兵器,囤积粮草。在一些通往边塞的府镇上,征集农民修路。这一切都暗示着出征在即。 这一日,七月既望,泉君和越宁仇徒他们一起吃饭时用筷子敲起碗,说:“我有事要讲!” 越宁仇徒看他,他嘿嘿一笑,道:“阿姐,子虚哥,虞大哥,我觉得在军府这么久,我已经学了很多东西,是时候离开了。” “你要回家?”越宁问。 泉君笑笑,“才不是。我学了这么多东西,自然要找个地方施展才行啊。” “那你……” “我要去西夏国!” 第44章 姐弟之约 “去西夏国?”越宁站起身。 泉君见她表情不对,也跟着站起来,“怎么了,这件事我考虑很久了,阿姐,你可不能不支持我啊。” “什么就考虑很久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越宁不高兴道。她可不愿意泉君去那么远的地方。 “怎么没提起过。之前来军府的路上我就有所表示。”泉君本以为越宁会明白他,谁知道竟然是第一个反对的人。 “你阿姐不是那个意思。你们都先坐下。”仇徒说。 越宁坐下来,挽着仇徒的胳膊,“相公,你快劝劝他,那个西夏国又远又荒,根本不是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泉君坐下看着仇徒,说:“子虚哥,我知道西夏国可都是从你们那里听说的。是你们将,那里可以凭本事吃饭,靠能力取功名,在孱国没有出头之日。那我去西夏国怎么了。” 越宁不禁看他,说:“不怎么,可你有没有想过,那么远的地方,你谁也不认识,你自己能行吗?爹娘和我怎么办?” “你有子虚哥,娘有爹疼她,爹有娘照顾他,我谁也没有,去哪里都一样。”泉君撇撇嘴,“总之这事情我考虑很久了,等我回家跟爹娘辞行后我就走。” “好啊,爹娘要是同意了,我也不说什么了。”越宁心想,爹娘从一开始就不同意参军的事,就跟别说去别国参军了,泉君根本不用想着离开的事。 “哼,阿姐,你变了。”泉君站起身,气呼呼地走了。张河和梁力急忙跟着他。 越宁也气,手肘抵着桌子撑着下巴,“这个泉君,太气人了。这都过去多久了,根本没听他说要去西夏国的事,现在提起来就是说要去了,搅得人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恼人!” 仇徒捋捋她的背,说:“泉君这些日子一直勤学苦练,他刚才一说要去西夏国,我才想明白他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读兵书、练兵器是为何。所以,这个想法一定是在他心里许久了。娘子,你们自小无话不说,可是这段日子,是不是我们对泉君的关心太少了?” 越宁一愣,她只顾着接触这些新鲜事物,顾着仇徒的衣食起居,好像确实忽略了泉君的感受。不禁想起这些时日和泉君照面时的一些细节。 有时候在军府中遇见,因为自己心里装着别的事,所以和泉君是匆匆而过,没有寒暄,甚至连微笑都忘记。 一起练习马术的时候,自己比泉君学得快,所以早早就卖弄起骑射的本领,和泉君也没什么交流。 每天操练完回房中歇息,虽然泉君就住在隔壁,但也不曾主动找过他。他有时会不敲门进自己屋里,像过去一样,但自己却似乎赶了他几次,之后泉君就不怎么来了。这几次要进来找自己,泉君好像都敲了门。 不刻意细想,倒真是没发现竟然有这么多疏忽。 越宁心里不是滋味,自己可能伤害了泉君。 从伙房回来,越宁没有和仇徒回房,说是要去找泉君,可她自己一个人站在泉君门前好半天,也没有进去。她想起过去自己若是和泉君之间有了矛盾,就会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但问题永远不会延续到第二天。她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泉君之间有了这样的嫌隙,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 所以,泉君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疏远呢? 抬起手要敲门,越宁停住了,攥起拳头,将手放下。 在越宁的心里,敲门是娘教的礼数,可在泉君眼中,敲门是生分。 越宁的手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能鼓足勇气直接推门进去,还是抬起手敲了门。 “你要是劝我不要去,你就回去。”泉君没有开门也知道是越宁,因为只有她才会敲一长一短两声门,并非刻意,而是习惯。他还在气头上,拿着越君剑在地面上乱画着。 越宁一愣,站在门口,说:“泉君,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泉君拿着剑站了一会儿,鼓起腮帮,鼻子呼了一口气,将剑放在一旁,去开了门,“进来!”他看都没看越宁一眼就进了屋,拉张凳子伏在案前,眼角瞧见越宁的脚迈过来,便说:“有什么话快说,劝我的话不必说。” 越宁看着泉君,不禁心里动容,来到他身边,坐下,“泉君,阿姐是不是让你伤心了?” 泉君一拍桌子,“我何止伤心啊。你根本不懂我。你自从成亲了,你就不在乎我了。你的心都给子虚哥了。” 越宁一怔,道:“泉君,阿姐承认这些日子没怎么陪你,可阿姐对你的心和从前一样,没有变过。” “你没变的话,怎么会不支持我。”泉君看向一旁。 “我!”越宁眨眨眼睛,“我不是不支持你,只是,太突然了。你一个月都没有跟我说过这件事。”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泉君张着嘴巴,“阿姐。一个多月了,你第一次和我坐在一块儿吃饭。我是该在马背上追着你说,还是在大家操练时偷偷跟你说?” 越宁愣住,看着泉君委屈的模样,心里顿时惭愧。 泉君呼了口气,“反正这件事我考虑的很清楚,根本不是冲动做得决定。你支持也罢,不支持也罢,西夏国我是一定要去的。” “可是你之前明明说过,如果我不去,你是不会去的。”越宁终于找出自己心中的结点。 泉君绷着嘴巴,然后道:“我也要过自己的生活。” 越宁的心咯噔一下,目光空洞。 “上次坠马的时候,你问我,在孱国参军值得吗,我想了很久,不值得。从那天起,我就打算去西夏国。不过我知道自己能力几何,所以我这些日子用功学习,希望去那里参加武举考试的时候能博得好名次。我也知道你是不会陪我去的。”泉君冷静地说着。 越宁看看他,问:“如果我告诉你,我早就打算跟你一起回家了,你还会去西夏国吗?” “你要回家?”泉君一怔,看向越宁。 “你子虚哥可能要出征了,要很久,我不回家就要去仇府。”越宁皱起眉头。 “原来是这样…”泉君淡淡一笑,“我就说,你怎么可能因为我回家。” “泉君……” “阿姐,我明白。我这些日子认识了好多人,他们也教我许多事,我都懂。只不过,我的答案可能要让阿姐失望了。就算你回家,我也要去西夏国。”泉君叹了口气,“在山上的时候我就幻想着自己能成为书中的大侠,除暴安良,或是当一个大将军,所向披靡。虽然山中岁月静好,我也怀念和阿姐一起在山中打猎的日子,可…阿姐,你说句实话,你还会回去过那种日子吗?” 越宁一愣,这个问题在自己脑海中已经不止一日的盘旋。从仇徒跟她说要离开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个问题。自己就算回山上等仇徒,那心境,还能如从前一般自在吗?头几日或许会开心如往日,可一月、两月、一年的过去,自己会忍受山中的寂寞吗? 这也是她迟迟没有告诉泉君这件事的原因。因为在她内心深处,是拒绝回山上的。 “我,我也不知道。”越宁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泉君呵出一口气,“承认,阿姐,我们虽然都舍不得过去,可也回不去过去,也不太想回到过去。古语有云,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道理娘讲过许多次,如今正是选择的时候。我已经决定要去闯荡,这心,恐怕是收不回去了。” 越宁深吸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去,说:“我明白了。” “我过几日就会回家和爹娘辞行。”泉君认真道。 越宁点点头,沉默一会儿,道:“我跟你一起回去。” 泉君一怔,看着越宁,“你……打算和子虚哥…” 越宁一笑,“你能闯荡,我凭什么不能。” 泉君也笑了,“那好啊,你有子虚哥这个大靠山,就算没有武举考试,你的能力也一定不会被淹没的。我呢,就到西夏国去博个功名,到时咱们比比谁的官职高,如何?” 越宁推他脑袋一把,“你什么时候赢过我,这么笨,去了也考不上。” “你小瞧我啊。”泉君揉揉脑袋,“我最近读兵书可有心得了,我相信,有朝一日我若统领三军,所过之处,必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是夜,越宁回到房中,仇徒放下兵书,看她,“谈得怎么样?” 越宁叹了口气,爬到床上,不说话。 仇徒打发了秋燕竹绣,坐在床边,想了想,说:“实在不行,明日我找他再聊聊。” “唉,相公。”越宁翻过身,皱着眉头。 “嗯?” “我可能等不到你出征那日了。我过几天就要带着泉君回家了。” 仇徒一愣,虽然明知道要和越宁分开,可真到了这时候,他又有些失神。 “好、好。左右也是要分开的,早些也好。”仇徒心不在焉道。 越宁哭丧着脸点点头,“嗯。希望你们出征能早点回来。我会常给你写信的。” “……嗯。” “睡,相公?” “嗯…” 第49章 辞行离家 翌日清晨,戚氏和越正义一起在灶房给越宁和泉君准备早饭,也是越宁的践行饭,所以将屋后酿的酒也挖了出来。 越宁和泉君起来后瞧见,不禁对视一眼,站在灶房门前,问:“爹,娘,你们受什么刺激啦?” 越正义笑道:“骂你们就高兴了?” 他们连忙摆手摇头,呵呵笑着,“当然还是你们这样比较好,我们练剑去、练剑去。” 姐弟二人急忙溜走,看得夫妻俩唇角直扬,不过这感觉一旦回味,便是五味杂陈。 “他们真的长大了。”戚氏目光穿过窗口,看着越宁他们消失的方向。 越正义欣慰地微笑着,“是啊,还记得宁儿刚出生那会儿才这么大点。”他比划着,“时间过得真快。” “嗯…我都不敢相信她都嫁人了。以后如果她当了娘…”戚氏幻想着越宁抚养孩子的情形,不禁笑起来。 越正义忽然想到什么,问:“说起这个,出征时间没个准头,万一宁儿有孕,那可是个麻烦事。” 戚氏一怔,“我倒忘记这个。那孱国起初招女兵时,应该想过这个问题?” 越正义想了想,摇摇头,“不清楚,不过这是个大问题,宁儿下山前你要叮嘱她几句。要我说还是先别要孩子,反正年轻着,出征回来再要也不迟。要不然在那种环境下,也没人照顾,孩子要受大苦。” 戚氏赞同地点点头,“我这就去把方子写给她。你把饭一盛,一会儿叫孩子回来吃饭。” “知道,去。” 戚氏进了屋,将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避子药方写在纸上,将之叠起,放在了给越宁收拾的包袱中。 一家人吃过饭,夫妻俩围着越宁又说了许多话,直到泉君都不耐烦地说了句“再说天黑了”,他们才噙着泪眼笑道:“时间不早了,下山。走,我们送送你。” 越正义将刻有“越”字的玉坠系在越宁的竹笛上,递给她,然后提着给越宁准备的包袱陪她一道离开了这越宁生活十七年的地方。 到了山下村民修的山路的尽头,越宁忽然停步,转身道:“爹,娘,就送到这里。” “到山下。” 越宁笑笑,摇摇头,“不用了,你们再送我我就要哭了。女儿不想哭,又不是见不到了,你们回去。泉君,扶爹娘回去。” “可是阿姐……” “好了,你们送到这里就好了。”越宁迅速从越正义手里取过包袱,然后推着他们三个人,说:“剩下的路该我自己走的。你们放心,快上山去。” “宁儿……” 越宁极力推着他们,劝他们上去。 他们无奈,只好说:“那你自己小心…” “知道啦。”越宁笑着摆摆手和他们再见,然后故作高兴地一步一跳地下山去。 “宁儿!”越正义忍不住叫道。 越宁身子一顿,停下来,站了一瞬,转过身,笑着抬头看他们。 越正义挥手的动作还停在半空,一见越宁灿烂的笑容,便不由自主地扬起一个笑容,眼中水雾缭绕,声音微颤道:“记得爹娘在家等你。” 越宁瞧着那三张熟悉的面孔,不禁鼻头一酸,忙笑着应道:“知道啦!爹娘你们快回去!泉君~” 泉君忍着泪,帮忙劝爹娘回家。 越宁转身下山,笑着抬眼望天,将泪水倒灌回去。又不是见不到,为什么要哭啼。 下了山,越宁靠着问路寻了方向,大步朝都城走去。她收拾了心情,攥着越正义亲手为她做的笛子,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辜负这次出征的机会,必须要当个将军回来给爹娘威风威风。 “驾~” 越宁身边擦过一队马队,她不禁好奇看去,只见那为首的马背上的人影十分熟悉,不过马脚程极快,只是这一思想的功夫,那马队已经跑出三丈。 她正打算继续自己的路,却瞧见马队忽然停住,她正奇怪出了什么事,为首的那个人就调转马头侧过来。 “相公!”越宁惊喜地叫出声,索性声音不大,只有她自己听见。 没等她迎过去,仇徒就自己驾马而来,一双睡凤眼俯视着越宁,问:“你怎么在这儿?” 越宁想起自己没告诉他要陪他出征的事,不禁低头一笑。 仇徒皱起眉头,看看身后跟着他的人,那些人纷纷避开目光,他又盯向越宁,问:“笑什么?你早猜到我会来找你道别?” “这我可没想到。”越宁看看别处,这里是上泰威山的必经之路,看来相公果然是要去找我的。 “那你?” 越宁抬头冲他灿烂一笑,“陪你出征啊。” 仇徒一怔,困惑地看她。 她扬着天真纯洁的笑脸,说:“相公难道不想我陪着你吗?” “你一早决定的?”仇徒还是难以相信地看她。 她眨着眼睛,不置可否。 仇徒心中动容,看看四周,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相公?”越宁仰着头叫他。 他心中窃喜一阵,然后一本正经地看过来, 伸出手,“上马。” 越宁一愣,他“啧”一声,越宁连忙搭上他的手,一用力,上了马背。 仇徒紧紧用双臂扣着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戏弄你相公,不怕家法吗?” 越宁咽了口唾沫,“我,我可不是戏弄。你不要打我啊,我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还手。” “还手?”仇徒浅浅一笑,“好啊,到家了让我看看你是怎么还手的。驾~” 站在仇府门前,越宁望着匾额,说:“感觉上次来跟做梦似的。” “本来也不常回来,进去。”仇徒说着已是跨过门槛,越宁急忙跟上。 一进府,路旁的丫鬟下人都纷纷上来跟着行礼。 仇徒是一个都没理地直奔东厢。 越宁不解地跟着他进了寝堂,见他停住,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为什么走这么快,就瞧他“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她将包袱放在桌上“相公?” 仇徒锁好门,转过身看她,见她一脸慌张地望着自己,心中一动,上前搂住她,“你知不知道这几日为夫有多想你。” 越宁一怔,缩在他怀里,腹部咕咕叫了两声,她羞涩道:“饿了…” 仇徒无奈地紧紧抱抱她,然后松开,牵起她的手,“出去吃。” 越宁不愿走远,仇徒便带着她去了仇府街门外不远处的一山茶楼,刚一进店,小二就躬身腰过来迎接,慌乱道:“大大大大元帅,您、您您您是要吃点什么…” 越宁一怔,看向仇徒,仇徒忽然想起还没告诉越宁这件事,便随便对小二说了句将招牌菜都上来,引着越宁登上二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定,这才说:“没来得及告诉你,皇上昨日给我授了帅旗,我是这次西征元帅。” 越宁微微起了半个身子伸手拍拍仇徒的肩膀,“我相公就是厉害,呵呵…”她坐下敲起碗筷,丝毫没有什么权谋的概念。 仇徒难得轻松,瞧她不甚在意,便也将之忘却脑后,说:“他们家的膳食还是不错的。虽说是个茶楼,不过他们掌柜更喜欢酿酒,你要尝点吗?我闻着你身上有酒味。” “哦~早上爹娘给我践行来着,就喝了几杯。呵呵…”越宁想起自己上次嘲讽都城没有好酒时,仇徒就带她去见识了一把,简直是一杯倒,都不敢再对外称自己酒量好。 “那还能喝吗?他家的酒真的不错。”仇徒虽说不贪杯,可对好酒也是极为欣赏的。若有个能同品的知己,便是再好不过。 越宁一笑,“相公要喝,我自然不能缺。” 仇徒会心一笑,叫小二取一坛烧酒来。 两人吃着喝着聊起来,兵书兵马兵器,上天下地地聊,似乎没有越宁没听说过的东西,不过她毕竟没见过,所以说起一些东西时就未免带着些童稚,引人发笑。 仇徒喝的有点多,不禁冲她痴痴一笑,说:“娘子,我打赌,你若在这世间走一遭,以你之学,必为大家。” “哈哈,相公,你醉了。看来我酒量比你好。”越宁笑着站起身要扶他。 “我没醉,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仇徒由她扶着站起身。 越宁侧目看他,笑着说:“那我考考你?” 仇徒想起上次越宁喝醉时自己问她的话,不禁装傻道:“好啊。” 越宁一边扶他下楼回府,一边问:“你如果没醉,你说说,马有几条腿啊?” 仇徒忍着不笑,说:“四条,这么简单,你醉了。” 越宁一皱眉,“你才醉了。换一个!嗯……你要是没醉,你说说你家中都有什么人。” “娘子,你是真的傻啊。”说着,仇徒抬手贴向她的额头。 越宁一把推开他,“干嘛说我傻。” “你真是可爱。”仇徒笑笑往府里走去。 越宁跟着他,好奇地打量他,“你到底醉没醉?我怎么糊涂了。” “你这么聪明,自己猜咯。”仇徒往东厢行去,随便点了两个路过的丫头,叫她们明早过来伺候大夫人。 越宁这才想起来没带竹绣和秋燕回来。她跳到仇徒身边,说:“看你还记得叫下人,看来是没醉。” “可算动了回脑子。”仇徒搂住她的肩膀,带进屋,一关门便张开双臂,说:“娘子,许久没有替为夫宽衣了。” 越宁水灵灵的大眼睛瞧他一眼,他好看的脸上映着酒红,叫人移不开视线。 仇徒见她呆呆地立着,便靠近她,揉揉她脑袋,“发什么呆。不愿意就不愿意,为夫帮你宽也是一样的。” 越宁回过神,拦住他,“我、我来伺候相公…” 第46章 再见爹娘 两人到了客栈,泉君进到越宁房中,看她心不在焉地揉着腿,便搬了凳子坐到床前看她,“阿姐,你怎么了?何宸哥欺负你了?” 越宁摇摇头,“没有。不过我心里总觉得对不起何宸哥。” “唉,我也觉得何宸哥有点可怜。”泉君揉着腿,说:“咱们都走了,他自己一个人,没人陪他玩。” “嗯。不过他不是要参军了吗,到时候会认识好多人。我也可以找他玩。诶,泉君,既然何宸哥都参军了,你不如别去西夏国了,跟着我们一起?” 泉君一怔,摇摇头,“我是要做大将军的人,才不跟你们一起。何宸哥就交给你了,你好好陪他玩啊。” “你说得倒容易。你是不知道我的难处啊。”越宁又想起何宸看他的眼神,从前不理解,可现在似乎有些懂了。 “你不就是怕子虚哥会说你们吗,你放心,我看子虚哥没那么小气。你在军队里可比现在放得开。” 越宁想了想,也是,军队里和人摔跤都不见相公说什么,自己和何宸哥不过是隔着衣服,抓了下手腕,自己怎么如此矫情了。 在客栈休憩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上了山。 “阿姐,你腿还疼吗?”泉君拍了拍膝盖,望了望上山的路,还有好大一截,不禁皱起眉头。 越宁也好不到哪里去,靠在一旁的树上,说:“嗯,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再走。” “唉,我以后可不再这样赶路了。”泉君顺着树干坐在地上。 “也不知道你子虚哥会不会等急了。早知道我就告诉他了。”越宁后悔自己没同仇徒说自己要随他出征的事。 “让你非要捉弄他。如果这几天大军就出征了,可有的你后悔了。”泉君看看天,打了个哈欠。 “之前也没见你说,现在倒会落井下石了。”越宁撑起身子站起来,“我这就上山去,争取明天赶回去。” “啊?阿姐,我说着玩的,那个大军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啊,你还是在家住几天再说。”泉君起来跟着她继续爬山。 姐弟二人斗嘴斗了一路,看见家的时候,两个人不禁相视一眼,莫名感动。 “爹,娘~”他们撑着最后的气力往家跑去。 戚氏正在屋里做衣服,一听见声响,手一顿,忙放下针线跑出来看,一见越宁和泉君,她笑中带泪地迎上来,“孩子…” 越宁和泉君一头扎进戚氏怀里,“娘~” “你们怎么回来了,这样子,难道在仇府受欺负了?”戚氏瞧姐弟二人带着狼狈的模样,不禁心疼起来。 “怎么会受欺负。”泉君笑着,却不敢说要去西夏的事。 越宁一切的大话在见到戚氏的时候,也全憋回了肚子里。 姐弟二人互看一眼,都在责备对方“怂”了。 戚氏倒没想太多,只当他们是想家了,将他们迎进屋里坐着,说要给他们做好吃的。 戚氏一走,他们两个对看一眼,越宁说:“你怎么不告诉娘?” “你不也没说。” “我那是见到娘太高兴,一时忘了。”越宁看向别处。 “那我也是高兴得忘了。”泉君搓着拇指。 过了一会儿,泉君撑不住了,说:“好,我怕娘伤心,我不敢说了。” 越宁一怔,“那我们明天再说。一回来就说要走,确实会让娘伤心。”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泉君站起身,“我去床上歇会儿,药还有吗?” 越宁递给他一瓶药,说:“给我留点。我去帮娘做饭。” “嗯。” 越宁进了灶房,见戚氏忙碌着,她心中一动,更是不忍心告诉戚氏她和泉君的事。 “诶,宁儿,怎么在门口站着,你快回去坐着,饭一会儿就好。”戚氏侧身见她,温柔地笑着说。 越宁将心事放下,笑着迎过去,看看四下,说:“我来看看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好久没跟你一起做饭了。” 戚氏笑笑,“你和泉君不在的日子,可把我和你爹闲坏了。” “对了,我爹呢?”越宁才注意到从回来到现在还没看见阿爹。 “你爹啊,出去找竹子了。他想给你做个新笛子,原先那支不是坏了吗。本来打算等过些日子我们一起下山看你们时带给你,谁想你们先回来了。”戚氏笑着和面,心里满是欣喜。 “笛子啊,都坏了一年多了,我爹终于想起来给我做了。” 戚氏叫越宁在一旁歇着,说:“你爹可想你们了。” “娘也想我们。”越宁趴在戚氏的肩头,看她朴素的衣着,想起仇徒给自己了那么多钱,自己竟然也没有想过要给娘买点什么,实在不孝啊。 “唉,那当然了,娘围着你们过了半辈子啊。”戚氏不禁看向窗外,“这些日子我总想起你们小时候,围着这屋子打啊闹啊的,虽然叫人头疼,可是一家人在一起,那日子是真的快乐。” 越宁也唏嘘起来,心中更是愧疚。 “一转眼你们都是大人了,唉。”戚氏手里和着面,眼里却全是过去的景象。 “娘~” “还没问你呢,你们怎么就回来了,子虚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说实话,是不是在仇府受气了?”戚氏看向越宁。 越宁心虚地退了一步,“怎么会,相公他对我很好的。” “那他……” “他在军府,我和泉君无聊,就回来了。诶,娘,我去看看泉君。”说着,越宁就往屋外走。 戚氏瞧她腿成“o”型,不禁问:“你的腿…” “啊,我的腿没事。”说着就慌忙跳走了。 戚氏愣了愣,笑着做起饭来。 等越正义回来,看见越宁他们在屋里吃饭,一怔,不禁看向灶房,戚氏正端着汤出来,笑着说:“傻站着干嘛,孩子们回来了。走,进屋吃饭。” 越正义干笑一声,“我做梦呢?” “不是做梦,是真的。快进屋。”戚氏说着便先一步进屋。 越宁和泉君看见越正义在院子里站着,立即笑着招手喊道:“爹!” 越正义这才回过神,笑着小跑进屋,“宁儿,泉君,你们怎么想着回来。宁儿,你来看。”越正义亮出手里的竹笛。 越宁眼前一亮,跳了过去,拿过竹笛抚摸起来,“真好看。” 说着,越宁将竹笛放在嘴边,吹起一段旋律。 越正义投入地看着女儿,仿佛看见昔日的戚氏。 “爹,这支笛子比从前那支更空灵,你没少下功夫啊。”越宁喜欢地将笛子攥在手里贴在胸前。 “诶,用不了什么功夫的。”越正义笑着坐下,“我在下面多打了一个孔,想着明日去都城转转,给你挑个好的坠子挂上,嘿,你这孩子,倒先自己跑回来。是不是受欺负了。” 越宁笑笑,“怎么你跟娘都这么问啊。就不能是女儿想你们了,所以回来了?” “切。”泉君撇着嘴,在一旁冷坐着。 一家人这才看向他,越正义说:“你小子,有什么意见就说,瞧你那小气的样子。” “我小气。哼,你们一见阿姐就围着她问东问西的,还给她做礼物,我呢。我也下山好久了,你们真是……我伤心死了。”泉君一把抓起一只包子塞进嘴里,看着屋外。 戚氏揉揉他的脑袋,温柔道:“爹娘自然也挂记着你呢。不过你可以常回来,你阿姐不是不行吗。你想要什么礼物,明日就叫你爹给你寻来。” 泉君一怔,看向越宁,越宁也少了几分自如,迟疑着。 “诶?你们姐弟俩这眉来眼去的,藏着什么大事呢?”越正义无心地开起他们的玩笑。 谁知道越宁和泉君更是心虚,对望中皆是慌张,泉君撑不住了,站起身,“哎呀,我坦白,我要去西夏了!这次回来是跟你们辞行的。” “泉君…”越宁开口拦他,却已经晚了。 “西夏?”戚氏愣着,“哪个西夏?” “还有哪个西夏。不许去。”越正义目光一聚,站起身,对着泉君,说:“越长大越没规矩。叫你在仇府照顾你阿姐,你不想陪着就回来,在这添什么乱。” “我没添乱。”泉君急了,看向越宁,“阿姐,你说句话啊。” 越宁为难地缓缓站起身子,“爹…” “你别帮他说话。这事一准他在你跟前软磨硬泡过了,你跟你娘一样,耳根子软,由着他胡闹。”说着,越正义又对着泉君,道:“你知道西夏国有多远吗?你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下的仇府,还是这两个月的事,你知道什么你就要去。” “我怎么不知道。我都打听过了。我早不是小孩子了。”泉君越说越没有底气,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越宁。 “你看你阿姐干什么!”越正义挡着他,说:“别指望谁帮你说话,这事没得商量。” “娘?”泉君看向戚氏。 戚氏锁着眉头,坐下,说:“听你爹的,坐下吃饭。” “一点不让人省心。”越正义唠叨地坐下,拿起筷子,还没动,便又放下,指着泉君说:“天天想起一出是一出,就不能叫你爹和你娘少担点你的心吗?好好学学你阿姐。” 越宁一怔,尴尬道:“其实,那个,爹,娘……我要和相公一起出征西凉国,这次也是来辞行的。” 第47章 无名书生 “什么?!” 越正义扬着眉毛看向越宁。 “我要去参军了。”越宁鼓起勇气。 戚氏忙起身拉越宁,“宁儿,你可不要气你爹。” 越正义皱着眉头,看着这姐弟二人,怒火填胸,“你们这是商量好了,一块儿来气我们的吗?你们知道什么就一个要参军,一个要远行的,你!”越正义指着泉君,“你去西夏国干什么去?” “我去讨功名。西夏国有武举考试,我可以当大将军。”泉君骄傲地说。 “大将军?”越正义冷笑一声,“那是说当就当的?”他站起身,扫过越宁和泉君桀骜的脸,气道;“好啊,你们这是在山下享了几天福,做了几天人上人,就不知天高地厚了。” 他们沉默着,却没有退让的意思。 戚氏自然不愿意两个孩子从戎,在一旁劝道:“宁儿,泉君,当兵不是你们想的那样,是很残酷的。” “娘,我知道。”泉君道,“可是你不是常说吗,这世上要得到一样东西,势必要牺牲一样东西。我愿意为了功名放弃生命。” “那你就别要你爹你娘了。”越正义气得拉过戚氏的手,“咱们走,他们已经不是咱们的孩子了。” “正义…” “爹!”越宁和泉君完全没想到父母的反应会如此激烈,还以为只要撒个娇就能说服他们。 “你们要是当我还是你们爹,就给我忘了从戎的事。该干什么干什么!”越正义站在原地等他们妥协。 姐弟二人对视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好啊,你们这是铁了心要去是。”越正义四下看看,目光忽然锁定泉君腰上的剑,一下拔出来。 “正义!”戚氏害怕地拉着他。 “爹?” “你们如果非要去,今天就在这里,杀了我们罢!”越正义将剑丢在泉君的脚下,扬着脖子,“就当我和你娘从来没有生过你们。” “爹,你这是做什么,”越宁看着地上的剑,眼中含泪,“我们又不是去做什么坏事,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啊。” 越正义看着女儿,心疼却又生气,瞪着眼睛望着房梁,等姐弟二人耐不住而“投降”。 戚氏叹了口气,“你们以后当了父母就明白了,我和你爹全是为了你们好。” “可是如果不让我们参军,为何又从小叫师父教我们学武,娘又为何教我们读书认字,爹你又为何给我们买兵书?”泉君质问道。他以为爹娘最多会笑着说他几句,但一定会全心支持他,却没想到是这个场面。 戚氏一怔,看向越正义的侧脸。 “我早说不让他们接触这些。”越正义气得背过身坐在门槛上,看着一山林木。昔年就是看这里景色好,离水源又近,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自己亲手所搭,从两个人相依为命,到一家四口美满和乐,这其中多少辛酸,自己不都是笑着走过来? “这只是让你们打发山中岁月罢了,你们何必追逐呢?”戚氏心里恐怕这两个孩子已经定了心意。 “娘,你和爹选择与世隔绝,我们也想选择自己的生活。”越宁说道。 越正义轻笑一声,望天道:“素罗,孩子是真的长大了,不用我们了。”说罢, 他站起身,“我去外面走走。” “正义…”戚氏望着越正义大步离去的身影,不禁转过身看着姐弟俩。 “娘。”他们心虚着。 戚氏眼中挣扎,“你们全都想好了?” 他们对视一眼,点点头。 戚氏心顿半拍,无力地走到堂前椅子边坐下,盯着木头做的桌子,轻轻抬手抚摸着粗糙的边角,感慨道:“这张桌子是二十年前你爹亲手做的,头一次当木匠,做的不好,不过因为是第一张,就留到了现在。修修补补,倒也撑了这么多年。” “娘…” “当初我跟你爹到这泰威山上来,一眼便相中了这里的环境。你爹说将来要生一儿一女,要你们出生后有自己的屋子住,就多盖了两间房。每一处角落都是你爹精思细想,亲手搭建的。” “娘,你别说了,我错了。”泉君跪在戚氏膝下,眼中带泪。 越宁也跪在戚氏膝前,伏在她膝上,内疚地看着她。 “不过我们想的不周到。”戚氏的眼泪悄然盈出眼眶,“一直以来,我们计较的都是你们小时候的事,没想过有一天你们会长大。不然,你爹早就想到要给你们的孩子盖几间屋子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娘…” “你们长大了,是该选择自己的生活了。我和你爹不能逼你们……不过,宁儿啊,泉君,爹娘都是担心你们啊。”戚氏泪如雨下,抚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 泉君眼眶通红,“娘,我保证会照顾好自己。” 戚氏看着天真的泉君,擦擦他脸上的泪,温柔地噙着笑容,说:“娘也希望你能照顾好自己,可你毕竟还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啊。” “娘…” “罢了,鸟儿总是要会飞的,孩子大了,也总会离开父母的。”戚氏站起身,走进房间。 “娘。”他们跟了进去。 只见戚氏从柜子里拿着衣裳,一件件分开放好,说着:“这些是给你们今年过冬准备的新衣裳,还有一件没做好,等我今夜赶出来。如果你们要走,就把这些一并带走。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没人会像爹娘一样由着你们…” 戚氏的声音有些打颤,背对着姐弟二人,偷偷抹了眼泪。 “娘,我们…”他们话到嘴边,却谁也没说出来留下。 戚氏笑着转过身,“娘都明白。爹娘也是从你们这个年纪过来的,闯,人总是要磨炼磨炼才会真的长大。” “娘。” “嗯。打算在家呆几天,什么时候走?我好帮你们收拾收拾。” “我什么时候都行,阿姐我就不知道了。”泉君看向越宁。 本来打算明日就走的越宁迟疑了一下,说:“后日。” 戚氏点点头,“我去找你爹,你们在屋里歇着。” 戚氏一走,姐弟二人站在屋里,酸涩道:“阿姐,我们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我不能不陪你子虚哥啊。”越宁叹了口气。 “我也不想放弃当将军…”泉君看着床上的衣服,走了过去,抚摸道;“唉,娘这样疼我们。” “我不懂,又不是不回来,爹娘这样我真没想到。”越宁靠在墙上想着。 泉君目光失去焦距,盯着前方,说:“我也不懂,可能是怕我们死在战场上。” 越宁一怔,想起泉君之前坠马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提到嗓子眼,那种担惊受怕,着实印象深刻。她不由道:“泉君,你可要好好活着啊。太危险的时候,该跑就跑,就像咱们从前遇见野猪一样,没什么丢人的,知道。保命要紧。” 泉君点点头,然后看向越宁,“你也是啊。别一见子虚哥就傻了,注意着点,小心缺胳膊少腿的,以后回来我不认识你。” “真是不会说话。” 湖镇军府,仇徒将所有折子装进箱子里,箱子打包挂在马背上,然后和虞信一起上路回都城。一大早仇徒就接到圣旨,任命他为西征大元帅,即刻回京接印,所有政务转交其余十二卫。 仇徒坐在马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前方。 虞信看他,问;“将军,你还在想夫人啊?” 仇徒眯起眼睛,“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去泰威和她道别。” “肯定有时间啊。这又不是一去都城就受印受旗,以他们那办事效率,不得等个七八天?再不说还有祭天什么的,一定够你去看夫人的时间了。”虞信笑着说。 “嗯。”仇徒丝毫没有因为虞信的话高兴起来。 “诶,将军,你这样的状态怎么挂帅啊。” 仇徒冷冷看他一眼,“军事和家事我还是分得开的。” 虞信赔笑道:“那是那是,将军一向公私分明。上路,上路…” 另一方面,何宸跟着新兵的队伍一起往湖镇方向走去,约莫一千人,队伍极其壮观。他遥遥看着前方先行的富家弟子,一个个都带着随从,走得又慢,还不停地聒噪,心中不快,撇嘴道:“这些人,上了战场,我们还有打赢的希望吗。” “怎么?不痛快?有本事你也可以到前面耍耍威风。”旁边有个男人促狭地眯起眼睛。 何宸寻声看去,只见说话的男子与自己身长不相上下,一身儒衣,眉眼狭长,八字胡将他青涩遮掩,却也不过二十余岁的模样。 “书生?” 男人微微一笑,展了展衣襟,“书生如何?” “你是要挑事?你能打吗?”何宸打量着他,虽然行走间有几分气度,但可以肯定他不会武术。 “兄台莫要误会,我是方才听你说,有那些人我们就打不了胜仗,所以想要激励激励你。” “激励?” “是啊,这些无能之人偏生是掌权之人,你若有才,取而代之,必然可胜。”书生微微笑笑,深不可测地看向远方。 何宸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看看四周,问:“不知兄台尊名?” “不敢不敢,无名书生而已。” 第48章 挂帅受旗 何宸见那人没有深交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言,继续跟着部队前行。只是他心里一直在想刚才书生说的话——“取而代之”。 就像泉君说的那样,在孱国,没有权倾朝野的爹,出人头地就只能等苍天开眼,让自己在万万士兵中脱颖而出,还没有上级抢功劳,加官进爵何其难也。还好,自己本来也无意参军,若不是强征兵卒,自己根本不会来。现在只盼望熬过征年,早日归家给爹养老。 仇徒马不停蹄赶回都城,带着虞信在仇府住了一夜,第二日便一道上朝去了。 这时候越宁和泉君早起,在林里练剑。越正义走过来,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姐弟俩才注意到他,不由得停了动作。 “爹。” 越正义一言不发地找了一块儿石头坐下,看向别处。 越宁和泉君走过来,搁着四五步的距离就停下了,迟疑着要不要说话。昨晚睡觉时爹都没有回来,还以为他一夜未归,没想到这会儿竟然看见了,娘又不在,想好的说辞又全然忘了… “我一会儿下山买坠子,你们还要我带点什么吗?”越正义突然看向他们,问道。 越宁一怔,“爹…” “昨天是爹不好,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们能忘就忘了。”越正义看向地面,拿起一根树枝将其掰断了,丢在地上,又看向姐弟二人。 他们对视一眼,泉君道:“爹,我们也有错。” 越正义轻轻一笑,“我现在要是问你小子错在哪里,你肯定又要想半天。” 泉君一愣,尴尬地笑起来。 越正义怅然道:“爹是舍不得你们啊。想了一日一夜,也才勉强说服自己放你们走。”说着,他不禁笑起来,“其实是不放不行。” “爹。” “嗯。出征、武举,都是很难的事,你们不要给越家丢脸啊。”越正义指点着他们。 “怎么可能丢脸。”越宁和泉君见爹爹恢复了以往的风趣,便也跟着笑起来,吹嘘道。 越正义摇摇头,撑着膝盖站起来,说:“你们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爹说再多也比不上现实给你们一点点经历。也罢,你们师父那么厉害,你们也不会太差了。” “爹~”越宁不乐意地皱起眉头,“师父虽然教的好,可也得我们天生聪颖不是?” “是啊爹,师父从前在的时候,天天夸我和阿姐是习武之材,一点就通。你看,他走了四五年也不见回来,可见是我们太厉害了,他没什么能教我们的了。” 越正义眯起眼睛,“听听,听听。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你们要是超越了你们师父,那爹就全然不担心你们了。唉,不知天高地厚。”他又嘟囔了一句,转身走了。 越宁看看泉君,学着越正义的模样指点道:“不知天高地厚。” 越泉君笑着推她一把,“学得一点也不像。” 越宁笑笑,忽然想起什么,问:“诶,泉君,你还记得师父叫什么吗?” “……”泉君愣了楞,想了一会儿,甩手道:“师父的名字你都不记得,出去了别说是师父的徒弟。” 越宁斜眼瞧他,“你也不记得了。” “我…师父一直叮嘱不叫咱们对外称他名号,一直不提,我自然不记得。”泉君理直气壮道。 越宁捡起树枝戳戳他,“神气什么啊。不记得还骄傲得不行?来。比划比划。” “来就来。怕你啊。” 越正义下山买坠子,结果看见一群人都蜂拥着往皇城的方向去,随手拉了个人问:“小兄弟,这人都急着干什么去?” “哎呀,大叔,你山上来的?选元帅这等大事你都不知道?听说西凉国那群蛮子不自量力要打咱们,皇上就征集几万大军要打回去。今儿元帅受印,大家伙都赶着去看看元帅是谁。赌档开了赌,所以好多买了注的人都急着去揭盅呢。我也得去了,我买了长平王,诶呀不跟你说了。” 眼见那人钻进赌坊,越正义立即跟了进去,只见赌坊正堂上悬挂着一张大牌,上书五个元帅的候选人,分别是:三皇子长平王、太子广和王、镇国大将军蒙勒、武丞相庄惠、羽林将军仇徒。 越正义一怔,不禁找了个人问:“为何这羽林将军也在上面。” 那人轻蔑一笑,“这马上就揭盅了,你现在才准备下注?” “呵呵,”越正义干笑着,虚晃道:“我前几天一看见长平王就买了,这不才注意有羽林将军吗。” “诶呀,买长平王的太多了,我感觉赢面不大。这仇大公子能出现在牌上,必然是赌坊的人听见了什么风声。”那人一脸深谙赌坊操作的模样说道。 旁边的人窃笑道:“我刚还见你又加注了长平王。” 那人慌乱地摆摆手,原来他是不想让人再买长平王胜,因为那样赔率就会降低。 越正义见问不出所以然来,便离开赌坊,跟着其余的人一道去皇城下等信。 谁会是元帅?仇徒何以被人们猜测为元帅的人选?那些孱国昔日的将领都哪里去了?越正义不禁想起多年前列国联军伐齐时,孱国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唉…… 不多时,皇城墙上多出一排守卫军来,再一抬头,就见文武大臣都上了城墙,后面还有皇辇,不一会儿,皇帝就到了皇城楼上。 越正义一眼就看见了皇上身后跟着的仇徒,他心一惊,莫不是… 授印授旗仪式开始,只见仇徒上前听封,皇城下哗然一片,各个信使都掉头往自家赌坊跑去,喊着“羽林将军胜”,越正义眼中挣扎,为孱国这一战忧心,更为女儿和新女婿的未来担忧。 仇徒的能力他是有所耳闻的,可选仇徒出来为帅,势必会让西凉国以为孱国内中空虚,可以灭之。这到底是孱国皇帝的无奈之举,还是深谋远虑地刻意为之? 越正义眼睛一眯,转身逆着人群挤了出去,或许,女儿会死在沙场上…他心中一紧,快步往市集走去,要给越宁打一副服身的软甲。如果不能改变她的心意,就只能尽力护她周全。 等越正义回到山上,已经是夜半时分。戚氏睡得浅,一听门动,便从屋里出来,正瞧见越正义关门,走近他,轻声问:“怎么这么晚。” 越正义闻声转过身,见戚氏睡眼惺忪地,微微揽住她的肩头,“先进屋。” “你买了什么?”戚氏注意到越正义手里的包袱。 越正义将包袱随手放在寝堂的桌子上,半推着戚氏坐到床上,说:“给孩子们买的软甲,出门安全些。你猜我今天下山看见什么了?” 戚氏仰着脸看着站着说话的他,一脸神秘,不禁笑起来,“看见什么就说,怎么还跟孩子一样。” 越正义轻轻一笑,“这不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情吗。”坐下来,叹息道:“你是不知道咱们这个女婿多有出息。” “什么?子虚有出息你不高兴吗,叹什么气。”戚氏瞧他说话没头没尾的,不禁趴在他肩头,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越正义怅然地转过身看着戚氏,说:“我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今天我瞧见城楼上孱国皇帝给子虚授帅旗和帅印,叫他作西征大元帅。” 戚氏一惊,捂住嘴巴,忧色爬上眉心,“真的?” 越正义点点头,叹息道:“西凉国来势汹汹,不好打啊。打赢了,是大功臣,输了……可就是一世骂名,甚至连命也要搭进去。” “孱国那么多将军,查木、庄惠、闫旭晨他们,哪个不比子虚资历老?怎么就选了子虚了?”戚氏不解道。在她的印象里,孱国能臣将士还是很多的。 越正义摇摇头,“查木和闫旭晨早就被孱国皇帝找借口处理了,你也知道,功高震主,难免的。” “庄惠呢?”戚氏想起曾经列国伐齐时庄惠可是猛将之一。 “再猛的虎也得向岁月低头啊。二十年了,庄惠也老了。听说他现在当了孱国的武丞相,你想,能坐到这个位置,他早就不是将军,是个舞弄权谋的人了。还怎么舍得京中地位,去沙场上冒那个危险啊。”越正义惆怅道。 戚氏皱起眉头,“怪我们在山上太久了,对天下大事再不如从前那般了解了。” 越正义想起戚氏年轻的时候,不禁笑笑,“那是,公主年轻的时候可是…” “嘘!”戚氏紧张地食指抵唇,看向四周。 越正义小声道:“又没外人,孩子也睡了。” “那也不能提,小心驶得万年船。”戚氏嗔道。 越正义笑着点点头,“好。不过那时候的你,简直是个万事通。我都自叹不如。” 戚氏羞笑一下,眼中却是毫不褪色的自信之色,说:“让你这个四国上先生夸奖,实在不敢当。” “哈哈…”越正义沉溺在回忆中,感怀地看向一旁。 戚氏环住他的腰,下巴贴在他肩头,说:“醒之先生,选择了我,你可有后悔过?” “醒之”二字一出,越正义愣了一瞬,听完问题,他不禁握住戚氏的手,浅笑着,说:“虚名怎比知己贤妻。” 戚氏感慨道:“希望宁儿和泉君都能如你我这般,真的遇见人生知己。” “会的。会的…” 第45章 探访何宸 七月十八日,越宁和泉君一大早就起来要赶路回家。 仇徒劝他们多装些东西,可越宁偏生不要,说山上什么都有,还说仇徒出征比自己更需要一些东西,如果不需要,可以分给其他士兵,毕竟一两年的功夫,这些东西放着也是放着,不如给旁人用。 听这口气,越宁是一点都不留恋,也不在乎他们共有之物,仇徒心里憋着气,却不能跟这个不懂情爱之事的人计较,只当她是无心之语。 其实最让仇徒寒心的是,昨天晚上,越宁早早就睡了,说什么明天还要赶路的话,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这是他们分别前的最后一夜,可把仇徒的心伤透了,自己一个人憋了大半夜的气,勉强睡着,醒来的时候越宁根本没叫他,而是自己收拾完东西就要走,好在仇徒睡得浅,自己起来了,不然可就要错过和这个“无情”娘子的告别。 “娘子。”临行前,仇徒还是忍不住叫住她。 “嗯?”越宁眨着眼睛看他。 仇徒气自己还不如越宁淡定,眼中挣扎片刻,道:“路上小心。” “好。那相公保重,我们走了。”越宁灿烂一笑,和泉君上马离去。 仇徒望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气自己竟然和越宁一般计较,她不说什么,自己就真的不说什么吗?明知道她是不懂,自己何必较真她的“不在乎”呢? “公子,你就这样让夫人走了?”秋燕心里着急,问道。 “公子,夫人这一去,可就不回来了啊。”竹绣催促着, 仇徒回头看了一眼军府,出征在即,拖下去对谁都不好,罢了。 “嗯,你们过几天也回都城去,没事多上山转转,看越家缺什么就买些什么补贴着,知道吗?” 竹绣急得跺脚,可也不能说什么,眼瞅着越宁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能说“是”。 越宁和泉君策马飞奔,来了兴致,要赛跑,看谁先到驿站。 这马是驿站昨日特地送到军府的,越宁和泉君都是第一次接触,不过这寻常的马和军府里的战马又不同,性子更温顺,叫走就走,叫跑就跑,虽然速度没有战马快,却怎么也比人两条腿走得快。 越宁先到驿站,泉君随之而来,笑着下马叫人去换马,两人坐在茶棚里歇息。 泉君笑道:“阿姐,你骑得这么快,是想快点回家见过爹娘,然后再赶回去?” “是你说要跟我比试,我自然要用点实力啊。”越宁灌了一口茶,擦擦汗。 “诶,阿姐,你说你既然决定要回去,干嘛不直接告诉子虚哥啊,你都没见,他这几天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胡说,他表情天天就那一个样,你哪里看得出什么别的。”越宁想起仇徒那天生的睡凤眼,一脸麻木,便觉得好笑。 “瞎子都看出来啦。子虚哥就像个桶,一点就着了。” “哈哈,我就是想逗逗他,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越宁不以为然。 泉君抖抖脖子,“祝你好运。” 歇息过后,姐弟二人快马加鞭,夜里便到了泰威山脚下。 泉君望着高耸的山,搓着大腿内侧的肉,跳着,说:“阿姐,我们休息休息,明天再上山,我腿疼的不行。啊,真佩服子虚哥,他经常这样赶路,我还以为很威风,谁知道这样难受。” 越宁也是难受得紧,晃着腿靠在一旁,“唉,我回家要让娘给我缝个马鞍垫子,这也太辛苦了。” “我也要。” 此时,仇徒一人坐在床上,无趣地将兵书放在越宁平时睡的位置,自己一个人靠在越宁给他做的靠枕上望着床帐,悠长地叹息一声,侧身睡去。 翌日,越宁和泉君在林子里起来,发现腿更酸痛了,实在不便上山,便寻思着正经地找个客栈好好休息休息,或许可以去买点药,擦擦好的快一些。 两厢计较,他们便往山下的村庄去。 路过一处药店,二人讨了些膏药,问及客栈的方向,知道还有段路程,便就近找了个地方吃饭。 泉君吃饱了,等着越宁,自己四下张望着,忽然道:“诶,阿姐,我想起来了,这里好像是何宸哥他们那个村子。我记得他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何宸哥?”越宁一怔,几时开始,这几个字竟然有点陌生了。 “是啊,铁匠铺,刚好一会儿要去客栈,路过他家,顺便去道个别。”泉君笑着。 越宁点点头,“嗯,不过,我怕何宸哥气还没消。” “这都多久啦,不会的。”泉君摆摆手,往桌上放了钱,站起身,说:“店家,钱放这儿了,走啦。” 二人离了饭桌,便往铁匠铺的方向走去。 “何叔!何宸哥!” 泉君一见到门口的“铁”字招牌就激动地走进屋里喊道。 越宁跟了进来,却没见到人,不禁问:“人呢?” 泉君摊开手,然后掀开帘子朝屋后走去,“何叔!何宸哥!我来看你们啦!” 越宁也跟着进去,正好何宸从屋里推门出来,两厢对视,越宁忽然心中一紧。 “你们怎么来了。”何宸眉头一皱,进屋里去了。 泉君看看越宁,然后笑着追何宸进屋,“何宸哥,你还生气啊。” 越宁跟进来,看见何宸在叠衣物,便要帮忙,何宸一把挡住她,说:“这些事我自己就能来,大夫人千金之躯,就不劳您动手了。” 越宁一怔,“何宸哥…” 何宸心中气恼,将衣服顺手拍在床上,转过身,问:“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泉君身子微微后倾,不知说什么。 “我们只是路过,想来看看你和何叔。”越宁皱起眉头,“何宸哥,你还在生气吗。” “生气?”何宸笑了笑,“我生什么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 “何宸哥…”泉君轻声叫他。 何宸叹了口气,“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们为什么回来,我听说你们跟着仇大公子去了军府。” 一见何宸态度缓和,泉君立即笑起来,说:“哦,我打算去西夏国,这次回来是给爹娘辞行的。刚好到你们村子里来,就想着也跟你道别的。” 何宸不禁看向越宁,“你…也要去吗?” 越宁一愣,摆摆手,“我不去,他自己去。我要跟相公一起出征去。” 相公…… 何宸心一揪,转身过去继续叠衣服,“你们这些决定,大家(姑)和越叔一定还不知道。” 越宁和泉君对视一眼,有些尴尬,“昂…” “那祝你们能如愿。”何宸淡漠地说着。自己明明决定忘了越宁,可她真的出现了,自己却又控制不住心中情绪的汹涌。 越宁搓搓手,上前道:“何宸哥,看你的样子好像是在收拾包袱啊,你要去哪?何叔呢?” 何宸手上动作一顿,背对着越宁,说:“朝廷征兵,我要去应征了。我爹他,去集上给我添行头了。” “什么?你要参军啦?”泉君跳上前,扒着越宁的肩膀,说:“阿姐,何宸哥也要跟着出征啊,到时候你们可以作伴啦。” “何宸哥,你入的是哪只军队啊?”越宁也兴奋道。 何宸不禁转过来看她,见她一如既往的清纯,要恨她忘她的那些狠话全都烟消云散。她根本不懂… “湖镇军府。我知道仇大公子在那里批军务,不过那只是他管辖的军府之一,你就算出征,我们也不会见面。”说着,何宸又转身去收拾行囊,拳头不自觉握在一处。他和仇徒见过面,如果仇徒看见名册,难保他不会公报私仇,将自己分到最低等的兵种。 越宁笑道;“那也不一定啊。我如果入伍,肯定是走湖镇军府。人一共就那么多,我们肯定能见面的,到时候一起玩啊何宸哥。” “玩…”何宸呢喃着,从一开始,越宁只不过就当他是玩伴。 “何宸哥,让我们帮你,快些。”说着,越宁又捡起衣物来帮何宸叠着,泉君也动起手来。 何宸瞧她忙碌的身影,心中那股遗憾又填满胸腔。 泉君说自己要出去烧点水喝,一见他出去,何宸的心更是骚乱。 “越宁。” “嗯?” 何宸话到嘴边,叹了口气,“没事,我是想说,你们不用帮我了,你们上山还有好长的路要走,你们快点回去。” “哦,没事啊,我和泉君本来今天就没打算上山。我们昨天骑了一整天的马,腿疼的不行,这不是买了药膏,打算找个客栈休息休息再回山上去。”越宁将叠好的衣服放到何宸手边,侧头冲他笑了笑。 何宸心一动,想起昔年和越宁相处的日子,不禁握住她的手腕。 “何宸哥…”越宁一怔,不禁后退了一步,却被床壁挡着,与何宸近在咫尺,她的心忽然乱起来,仇徒的模样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一把推开何宸,然后下了台阶,理了理衣裳,“我,我已经成亲了,我娘说要和别的男子保持距离,抱、抱歉…我先走了。” 说着,越宁就拿起药包朝屋外跑去,“泉君!走啦,泉君!回家!” 泉君从灶房探出头来,“怎么了阿姐?诶?你等等我啊。” 看着越宁一股脑跑出去,泉君立即冲屋门前站着的何宸挥挥手,然后追越宁去了。 何宸一个人立在门前,不由自主地攥起拳头,“仇徒…” 第50章 祭天西征 清晨起来,仇徒去了长平王那里商讨事情,越宁一个人在屋里看兵书,忽然想起来在山上时娘一直叮嘱自己什么避子的事,那昨夜与相公同房,是不是做错了? 正思想着,忽然外头传来喊声,再仔细一听,是叫自己,便连忙从椅子上下来,穿上鞋走了出去。 “大夫人。” 一个下人在门口挡住她。 “方才是你在外面?”越宁瞧他,只觉得陌生。 下人解释道:“您这厢没有通报的人,小的只敢在屋外叫您。” 越宁又想起秋燕她们还在军营里,便道;“哦,不怪你,有什么事?” 下人忙道:“是老夫人,她请您过去叙话,说是谈大公子出征的事情。” “哦,那赶快,别让娘等急了。”越宁说着就跟下人一道去了老夫人平氏那里。 平氏坐在椅子上,瞧见越宁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便又继续手里的针线活。 “娘,给相公做衣服吗?”越宁毫不生分地近前来,拉过小板凳坐在平氏膝边看她做针线。 平氏睨眼瞧她,“从前还胡乱行个礼,这去了一趟军营,倒是连礼都省了。” 越宁一怔,忙起来笑着补了一个礼,“娘。”然后笑嘻嘻地坐下,“可以?” 平氏瞧不上她,没出声,继续做活。 “娘,这是给相公做的吗?”越宁丝毫不觉得尴尬,盯着衣服问。 “这本该你做的。”平氏白她一眼。 “我看了,相公的衣服多得穿不完,我怕做出来也是浪费,就没做。” 平氏眉头突突乱跳,只觉得越宁这是话里有话。但她自己完全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平氏说:“出征前会举行祭天大典,为出征将士祈福,届时所有皇宫贵胄官宦人家,但凡有头脸的,都会去。你可选好穿的衣裳了?” 越宁一怔,“有什么讲究吗?” 平氏瞧不上她,抬手向后示意一下,静初嬷嬷就从后面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匣子,走到越宁前微微俯身,打开匣子,方便让蹲坐的越宁瞧见。 越宁伸着脖子往里看,只见一身女子甲胄,她诧异地看向平氏。印象里这个娘也是不支持自己去参军的,至于原因似乎不是担心自己,而是怕自己有辱家声。现在何故给自己送来甲胄? “娘你不是不希望…” 平氏一扬手,静初关上匣子站在平氏旁边,平氏悠悠地说:“我就是再不肯,你们也这么做了。我只能尽力让这坏事变成好事。” 越宁不解地歪着脑袋看她,“什么坏事好事?怎么变?” 平氏将手里的冬衣翻了个过,继续添扣子,说:“将军夫人入伍可是孱国头一遭。要想不成为别人的笑柄,就要快人一步,先把声势壮起来。至于后面你在战场上怎么样…”平氏拖了音,瞥越宁一眼,弱质芊芊,虽然听下人说她会舞剑,却也只当她是那种舞枪弄剑的歌舞伎水平,不值一提。 眼下轻笑一声,不屑道:“那就另当别论了。”若是死了,正好为儿子再续一房好人家。 越宁也不知道自己听明白没有,这个娘究竟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她弄不清楚,只好干笑几声,说:“越宁一定尽力为仇家争光。” “凭你?”平氏掩嘴笑着看向静初嬷嬷,静初也难掩嘲笑之色。 这态度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这个娘明显是瞧不起自己,越宁不禁皱起眉头,站起身,“娘,你好像累了,越宁先走了。” “站住!” 越宁急走几步便被身后的平氏叫住,不由得停了步伐,立在原地。 平氏放下东西,走向她,冷冷道:“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跪下!” 越宁不敢忤逆,径直跪在地上,却倔着脾气问:“越宁不敢顶撞母亲,只是越宁不知错在哪里。还请娘指点。” “不知错在哪里?”平氏走到她面前,拖长了音,忽地,她弯腰盯住越宁的双眸,犀利道:“你嫁进来便是错!” 越宁心一惊,下意识避开视线,没敢说话。以她的家世,是断然配不上仇徒的。 平氏眯起眼睛,瞧着越宁慌乱的眼神,更是不加掩饰自己对她的嫌弃,说:“你一届山野村姑,凭什么嫁给子虚?除了一张脸,你便是连都城的歌妓都不如!她们好歹逢人行礼说话都还装得有个模样,可你呢?” 越宁被这般劈头盖脸的质问激动了心,却想起戚氏教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隐忍下来。 平氏又瞧她一会儿,以为她被自己吓怕了,满意地直起身子,对静初说:“送大夫人回去,她还要钻研礼法呢。” 越宁起身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平氏,见她又拿起冬衣要缀扣子,便抬脚离开了。 静初将她送到门口,把匣子交给她,说:“老夫人的意思你应该明白。她做一切不是为你,而是为了大公子。所以,大夫人出门在外的时候,还请记得自己的身份,多替大公子和仇家想想。” 越宁抱着匣子看她,她说完便浅浅倾身施礼,不等越宁开口就回去复命了。她是老夫人的陪嫁,从老夫人小时就跟着,那架子、气度,都不是寻常下人可比的。 越宁低头看一眼匣子,心里回味着静初嬷嬷的话,思想间,抱着匣子的手指不禁用力,将匣子紧紧锢在自己身前,感觉它有如千斤。 整个都城,甚至整个孱国都在为祭天大典忙碌着,人员、粮草、兵器,都在朝这个方向流动,因为大典过后军队就要出发。这不是一个喜庆的日子,举国上下都透着几分沉重。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越宁就是特殊的一个。她不知道多期盼祭天快点开始,军队好早点出发,自己就可以早日上阵杀敌,饱尝浴血奋战的酣畅淋漓之感,一验书中真伪。 越正义打听了祭天的日子,特地提前一夜带着戚氏和泉君下山,要赶来送越宁最后一程。他们已经决定,要出山,和泉君一起去西夏国,不然他们实在放心不下十五岁的泉君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全都城的人都涌动到都城三十里外的天坛去,还有些别州别城的父老乡亲都在这一日赶来,和越正义他们一样,是来送参军的孩子最后一程。其实他们根本没机会和孩子再说话,甚至见面都很难,毕竟十万大军,找一人面孔实在如大海捞针,何况寻常百姓根本没资格靠近天坛,只能在远处一同跪天而已。 越宁虽然才参军,可是她参加祭天大典是以将军夫人的身份来的,所以她和其他官宦女眷站在一处。 最前面是皇帝,然后是皇子和文武丞相,后是出征将领,仇徒便是在这一排里,位置稍稍比旁人靠前一点,一身甲胄,威风凛凛。再往后是其他大臣,紧接着就是女眷们,妃嫔在前,其他官宦女眷按照品阶站,因为越宁是元帅之妻,所以位置不过是在妃嫔后,和平氏一道站着。 她今日一身红衣银甲的服身甲胄,青丝以红绳高束,薄施粉黛,英气咄咄,在一众女眷中不可不畏耀眼。 大典迟迟未开,女眷后便有人嚼起舌根,对越宁评头论足起来。 “神气什么,花拳绣腿罢了。穿成这样,真是怕人不知道她加入行伍一般。” “就是,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当,非要去男人窝里找什么刺激。” “人家是山里下来的,自小跟些牲畜野兽打交道,那神思自然是我等书香门第所不及的。” “哈哈哈…” 越宁离她们还远,可不知道有人在背后这样说她,不然只怕她这几日的气就要撒到那些人头上了。此刻站在平氏身边,见她皮笑肉不笑地同别家女眷嘘寒问暖,突然心里的委屈和气焰就消退了,她也说不上来,似乎懂得了什么。 一切都是为了仇家。娘或许是在教我,只是方式我不能理解。 “拜!”拜…拜……… 忽然一声呼叫由远及近再传向远方,席卷了整个天坛。越宁被平氏一拉,连忙同众人一齐下跪,大呼,“上天庇佑,孱国必胜。” “再拜!”拜……拜…… 反复四次,起身,望向天坛,肃穆感油然而生。 “大拜!” 这是第五拜,要五体投地的大拜,上至君王,下至贱民,凡在场的,都必须行此礼,以示虔诚。 一切作罢,元帅随皇帝一齐登上天坛,一番鼓舞士气之后,展帅旗,兽血祭之,随着血液挥洒,四周忽然鼓声大作,士兵热血澎湃,大呼“孱国必胜”! 何宸站在士兵行列中望着军旗,虽然不想参军,可这一刻随着鼓点,又见那军旗旁的人,他似乎燃起了一股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斗志。 越正义和戚氏在百姓中听着天坛的鼓声、呼声,仿佛被拉回了许多年前,戚氏不禁缩在了越正义怀中。 泉君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目光炯炯,热血沸腾,对日后去西夏国的情形更加憧憬,不知道自己此生有没有挂帅出征的机会? 而此时,万众瞩目的仇徒只是一眼,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越宁。穿越人群的对视,两人仿佛心有灵犀,会心一笑。今日之后,便真的是生死相随。 第1章 马菊 大军开拔,帅旗顶着风摇曳着,仇徒一身戎装,在军队中央驾马前行。 太子广和王望着仇徒的背影,凑到三皇子长平王身边,低声笑语:“你就算不出征,留在都城,也没机会和我争。”仇徒是长平王的左膀右臂,如今仇徒挂帅出征,如此重职,其实是将仇徒束之高阁,叫他无力插手都城的事。这样一来,唯一能与他争皇位的长平王的威胁就大大减小了。 长平王波澜不惊地笑笑,目光始终盯着移动的大军,说:“太子说笑了,臣弟要和您争什么呢?若非母后病重,臣弟早就随大军出征了。” 太子冷冷一笑,“少装蒜,你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我早就看透了。如今仇徒已走,我看你还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说罢,太子广袖一拂,扬长而去。他这会儿别提有多畅快,仿佛明日自己就要登基一般。对他而言,皇帝病重,长平王臂膀被除,那皇位对他来说就已是囊中之物,如何不喜? 长平王眯着眼睛望着太子的背影,冷笑一声,“狂妄。” 太子回到府上,迫不及待地跟自己那群门客分享长平王如今的窘境,众人附和笑之,忽然有一人扫兴道:“太子切不可太自满。” 太子睨眼看去,挑起一只眉毛,问:“我自满了吗?”然后他又以同样的眼神扫过众人,众人哄笑,皆说那扫兴之人是故弄玄虚。 那人却站出来,恭敬一拜,说:“虽说羽林将军已走,但不代表长平王断了这一臂,他仍可以帮长平王夺位。” “你是何意思?”太子上了心。 那人神色凝重,说:“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大军中,虞信晃着马来到仇徒身边,笑着说:“将军,这夜里扎营,还要把夫人给您叫来吗?” 仇徒看看天色,也确实不早了,便下令全军就地扎营,自己也翻身下马。 虞信见状也跟了下来,说:“那我现在就去叫夫人?” 仇徒瞥他一眼,冷漠道:“多管闲事。”他早就和越宁在家中达成过共识。越宁说不想凭他尊贵,而要自己一步步凭实力爬上来。那自己也希望她能远离危险,所以自然是愿意她不跟着自己,而是名正言顺地叫她去女兵营里。这女兵无论是行军还是打仗,前面都有男兵挡着,后面也有伙夫杂兵跟着,相对安全一些。 不过越宁是不知道仇徒的考量的,她祭天大典一结束,军队一开拔,便到湖镇军府编制的女兵营报道去了。之前都是和男兵打交道,头一次见女兵,越宁还是很兴奋的。不过她在军队里问东问西的,大部分人都因为出征而烦恼,又瞧她身上价值不菲的甲胄,便没给她什么好脸色。 越宁却没有在意,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扛着兵器,走了一整天也不减出征的热情。 到了安营扎寨的时候,她积极地围着扎帐的士兵看来看去,要学会这门手艺。不少人都知道她的身份,以为她是仗着自己是将军夫人就目无法纪,便存着气,要找个时候给她点颜色看看。 与越宁同什的人叫她去打水,然后一个面色蜡黄,包着红头巾的女人低声道:“这个将军夫人,不给她点颜色看看,她以后准要骑到咱们头上来。” “人家可是将军夫人,咱们能怎么样。”另一个肤色黝黑的女人嫉妒道。 “不过都是军中女眷,将军夫人又怎么了?一整天了,她说个没完,不知道有什么好高兴的。只怕是等冲锋陷阵的时候就让我们打头阵,自己躲在后面抢功劳?哼。”扎帐扎出一身汗的女人抬起头没好气道。 红头巾的女人忙凑到那女人的身边,说:“霞姐,你看,咱们要不要……” 同什的人闻言都纷纷凑过来,打算听霞姐吩咐。这方霞就是她们的什长。 方霞想了想,摆摆手,沉声道:“干活,犯不着闹事。” 红头巾的女人闻言,丧气地回去做活了。 不一会儿,越宁打水回来,笑着给她们倒水,方霞看看她,又不像有架子的样子,难道只是个话痨? 方霞思忖片刻,决定试试她,站起身,“将军夫人,一会儿开饭我去给您带回来?” 众人闻言纷纷看向方霞和越宁,红头巾的女人更是一脸错愕,什长这是怎么了? 越宁笑着摆摆手,“不用啦,我不想搞特殊,一会儿跟你们一起排队打饭去。” “这怎么好呢。”方霞继续试探道。 越宁拉过她按她坐下,说:“这有什么,你是什长,要打饭也是我帮您跑腿啊。” 众人一怔,纷纷互瞧,眼神仿佛在问“这将军夫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将军夫人,这你就说错了。职位越高,责任越大,以权谋私不是我方霞的作风。” 越宁微微一笑,“我与什长大人的想法一样,所以,谁也不要再客气咯。” 方霞一怔,笑笑,“好。” “嗯,既然如此,大家以后也就叫我越宁,不要再喊我将军夫人了,这出征的路上将军可多了去了。”越宁笑着说。 一旁围坐的同什的人面面相觑,没有应声。 方霞拍向她的肩膀,“好。越宁。” 出征将士吃饭都是各团负责各团的伙食,只是各团粮草官定点去总粮官那里领资源就好,至于怎么吃,是各团自己的事。越宁所在的女兵团一说开饭,各闾就组织队伍排队去打饭,顺便领第二天行军的干粮。 越宁站在什长后面,看了一眼前面蜿蜒的队伍,不禁揉揉肚子,说:“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这么早来排队。” 方霞还没说话,站在越宁身后的红头巾女人就翻了个白眼,说道:“上面怎么说,下面就怎么做,哪那么多问题。还说不搞特殊,呵。” 越宁不禁回头看她一眼,在脑海里思索着早上大军开拔时点名时的经历,记起这个人叫马菊什么的,便说:“马菊?” 马菊眼皮一跳,“干什么?你还想去元帅跟前参我?” 越宁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参你?我跟你是一样的,一个普通的士兵而已。只不过你知道我相公是谁,所以你不能像看待其他人一样看待我。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越宁,而不是将军夫人。” 马菊见越宁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像是认真的,怕她记仇,便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说:“知道了。” 越宁看她完全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又注意到后面的人围观的视线,自己一看她们,她们就躲开视线,索性自己转过身去,只当一切从未发生。她想,自己就不该到湖镇军府的女兵团里,她们全都见过自己。 夜里,越宁在帐篷里翻来覆去,想着能不能找个机会调到别的女团去。 忽然,马菊踢了她一脚,说:“你还能不能睡了?烦不烦?” 越宁一怔,感觉自己受了羞辱,坐起身,“你为什么踢我?” 马菊也来了脾气,坐起来,指着她:“踢你怎么了?你知不知道自己一直翻来翻去很影响人休息?明天还要走一天,你这样我休息不好,明天怎么赶路?” 越宁皱起眉头,“那你可以跟我说,为什么踢人?” 马菊一怔,只觉得自己在和黄口小儿斗嘴,不禁轻蔑地讥讽道:“有病。”说完,她倒头就睡,还刻意背对越宁。 其他人虽然被她们吵醒了, 却没一个人起来,都在装睡。 越宁看看帐中熟睡的其他人,想起这才出征第一天,无论怎样,自己都不能给仇家丢脸,睡觉! 见越宁作罢,马菊不禁得意地扬起嘴角,想起出征前一夜相公交代自己的话,一定要让这个将军夫人好好受受罪。 次日清晨,大军开拔,越宁在队伍里比昨日沉闷了许多。方霞见状,不禁问她:“怎么了?没休息好?” 越宁摇摇头,看向一旁。她心里还在想转团的事。相公的队伍离她们可远着呢,自己怎么才能联系上?见着了又要怎么开口呢?用相公来转团,不也是在搞特殊吗?可是这里的人看自己的目光真的让人很不舒服…… 方霞见越宁不语,以为她后悔出征了,便说:“你是将军夫人,应该随时都可以离军?” 越宁一怔,侧头看她,“离军干什么?” 方霞一愣,浅笑着摇摇头。看来是自己想错了。 越宁回过味来,心里无奈,目视前方。只能等有朝一日她们见识了自己的决心和实力,才能改变她们对自己的印象? 这一日,太阳十分毒辣,大军不得不离开官道,退进林子荫蔽,等日头小些再赶路。越宁靠在一棵大树上,望着十里林木,有一种回家的错觉。她闭着眼吸了口气,炙热的气息却叫她认清现实,这不是泰威山。她缓缓睁开眼,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披上一层蓝色的纱,犹如做梦一般。 如果嫁给相公是一场梦,自己这会儿可能还在山上和泉君练剑?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去没去西夏国呢? 第2章 东方葵 越氏夫妇带着泉君去西夏国,本来打算从都城里出来后就直接北上,穿过益州北部,就可直接到达西夏国的雍州,然后再东进往西夏国都城黄埠去,顺道可以带泉君熟悉熟悉西夏国的民风,谁知这益州北部的几条要道都被出征的军队征用了,他们只好往孱国东面的荆州去,由荆州北上西夏国,穿过豫州、司州到达黄埠。 这天,他们来到宿县,却被守军拦下,越正义上前问:“兵大哥,为何拦着我们过关呢?” 守军没有开口,身子一侧,一队人马从他后面走了出来,越正义不禁看去,瞳孔骤然缩进。 “娘,怎么了?”泉君见爹娘的脸色变得难看,不禁问。 靠近他们的队伍在三步之外停了下来,为首的人扬起嘴角,缓缓走进越正义,稍稍停留便越过他,停到戚氏面前,笑着说:“这是要去哪啊。”然后凑近戚氏,用仅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玩味道:“公主。” 戚氏身子紧绷,口退一步,将泉君拦在身后。 越正义立即挡到戚氏面前,面向那人,正色道:“你到底要干什么。钱已经全部还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那人微微一笑,“我不想怎么样。只不过,当初你们承诺过不会离开泰威,可是我怎么听说你们要去西夏呢?” “你监视我们?” “哈哈,别说的那么难听嘛越兄。不过是关心,关心而已。”那人说话间视线不停地扫过戚氏。 越正义侧目看了一眼戚氏,盯着那人,说:“我们从来没有对你做过什么承诺。上泰威是我们自己的决定,离开自然也不用向你汇报。” 那人也不恼,看向越正义,说:“越兄说的极是。不过现在我是孱国的将军,你要去西夏,我有理由怀疑你是细作。来人,将他们抓起来,全部带走。” “车彦哲!” 车彦哲宛如没有听见越正义的喊声一般,带着一抹微笑径直向前走去。 这车彦哲原是齐国上将军,后来齐国被灭,他就投奔了孱国现在的这个皇帝刘光,刘光爱才,拜他为龙武大将军,是二品大官,不过毕竟是昔日敌国将领,所以多年以来一直没掌握多少实际的兵权,若非他与太子结交,只怕益州这块儿肥肉也要让给别人。 至于他和戚氏的过往,那便是另一个故事了。 越正义三人被关进了就近的衙门,车彦哲也没理会,县太爷问他如何处置这三人,他只说好好照看,让县太爷也摸不着头脑,只能由着这三人占着两间牢房。 再说越宁这出征的队伍,一进林子,士兵们就打起瞌睡,各团组织人放哨,分配到闾,决定一什出一人,马菊便怂恿方霞叫越宁放哨,说她最精神,夜里都不用睡,白天就更不用。 方霞为难地看向越宁,怕她不情愿,越宁却很爽快的答应了,说:“我放哨,你们休息。” 士兵们都睡了,越宁四下里环视着,她们在整个大军的最中间,左右也有其他什里的放哨人盯着,她便拿出一本兵书读了起来。 马菊本想找个机会给越宁使绊子,谁知这一躺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再起来时已是下午。 仇徒看天气炎热,士兵疲乏,便下发命令,白日修整,夜里开拔。 女兵团收到命令后传令下去,方霞便让越宁去休息休息,换自己放哨,马菊却自告奋勇地说自己来。 越宁睡下后,马菊趁无人注意时悄悄抓了几只毛虫放到越宁衣服里,想吓她一吓,谁知越宁被虫子搔醒,迷糊地坐起来,摸了摸身子,抓住那几只虫子,不禁皱起眉头,捧着它们,说:“你们几个调皮鬼,不回家睡觉,到我怀里做什么。我睡觉压着你们可怎么办,快回家去。” 说着,越宁就将它们放生了。 马菊张目结舌地看着那几只地上的蠕虫,生气地跺跺脚,又绞尽脑汁地思虑着对付越宁的办法。 一连几日,马菊不断暗中捉弄越宁,什么毒虫入账、饭中虫尸、被褥浇水、干粮丢失,越宁竟然不是幸免,就是对此毫不在意,使马菊挫败感横生。 这天夜里,韦碧端着热水回来要到帐中擦身,马菊见她前行的方向越宁在那里坐着看书,便故意伸出脚,韦碧一不留神,一个踉跄,水盆脱手,当啷落地,热水飞溅,韦碧的手不慎扎到盆中,脸也被水溅到,惊叫一声,站起身抖着手,眼泪簌簌落下。 越宁离她最近,腿上大片全被水淋到。夏日穿衣少,这一浇,她不自觉地缩回腿,低声叫了一声,却被大叫的韦碧吸引去目光,急忙上前问:“碧姐,你怎么样?” 韦碧痛得握住手腕,不敢碰手,一会儿弯腰一会儿站起来,十分痛苦。 周围的人急忙扶她坐下,拿了烫伤药来给她用,方霞还替她边吹边上药,说:“怎么这么不小心。” 韦碧哭道:“哪里是我不小心,分明是有人存心。” 方霞不禁看向马菊,马菊立即翻了个白眼,“看我作甚。” 方霞和她认识最久,不想为了点小事就伤和气,便不再理会她。给韦碧上完药后,嘱咐她休息,便叫马菊到一旁说话。 越宁瞧人都围着韦碧转,知道她会有人照顾,便兀自走到一个角落,借着微弱的火光揭开裤管查看自己的腿,却见小腿通红,微微有些肿,她皱起眉头,想去找方霞要烫伤药,却找不着她,唯恐腿上留疤,便寻思着上别的什去借。 她并不认识什么人,到了另一个什的领地,人家都在帐中歇息,她也不好进去打扰,准备再去寻,却见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坐在火堆边,觉得面熟,便上去打招呼。 “诶,姑娘。” 女子稍稍抬眼,见是越宁,便起身去迎,“将军夫人,你这是……”她注意到越宁的腿脚不大利索。 越宁勉强地笑笑,说:"受了点小伤,能从你们这儿借点烫伤药吗,我家什长出去了,我找不到她。怕耽搁久了会留疤。" 女子一听,转身往帐里去,“你等等。” 没一会儿,女子拿着一盒药膏出来,说:“用,不过用完我得放回去,你也知道军中各什分到的药有限。” “嗯。”越宁席地而坐,将药均匀地涂在腿上,因为药膏中有薄荷的成分,所以晚风吹过时,越宁感觉腿上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擦完药,她将盒子还给女子,笑着说:“多谢。” 女子微微一笑,说:“应该的。” 越宁瞧她为人和善,年纪又与自己相仿,便问:“诶,你多大了?你也是嫁给军人了?” 女子一怔,笑着摇摇头,“我十六了,不过还没嫁人。” “哦,这么说,你比我小咯?”越宁顿时觉得面前的人亲切。想起每天赶路时偶尔也看见这个女子,虽然没说过话,可有的人就是这样远远看着就觉得与旁人不同。 女子笑笑,“应该是,夫人十七?” “嗯。你叫我越姐姐。”越宁说完就后悔了,她想起从前叫竹绣喊自己姐姐时,那丫头可吓得不轻。 谁知女子低头一笑,说:“好啊,越姐姐。” “哇,军中女子果然不同。”越宁眼前一亮。 “什么?” “爽快啊。”越宁相见恨晚地拉着她,说:“你不知道,我还以为这山下的人都是满口尊卑规矩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呢。” 女子愣了愣,笑道:“越姐姐说话真是有趣。” 越宁以为她笑话自己,便自嘲道:“我是不太会说话啦,唉,在山上呆的太久,实在不太懂得这说话的礼节。你不要见怪啊。” 女子笑笑,“怎么会,越姐姐这样率真,是澜玉喜欢的性格呢。” “你叫澜玉?”越宁问。 澜玉微微一笑,“嗯。东方葵,字澜玉。” “真好听。”越宁羡慕道,“你人长得好看,名字又好听,性格也好,真是十全十美的人。” 澜玉掩嘴一笑,“澜玉哪里有越姐姐说的那么好。” “有的。诶,澜玉,你刚说你没有嫁人,那你为什么来参军啊,我听说这女兵都是将士女眷的。”越宁好奇道。 澜玉一顿,视线微微上移,看向皎洁的月光,甜甜一笑,“我在找一个人,他说他湖镇军府的人,我就来了。” 越宁闻言,窃笑道:“哦~心上人。” “才不是。”澜玉羞涩地红了脸。 “还说不是,你脸都红了。诶,那人叫什么,你找到他了吗?” 一听这话,澜玉眉头爬上愁色,摇摇头,叹息道:“我不知道他叫什么,跟着新兵去的湖镇,还没来得及找,大军就西征了,到现在我都没机会去别的团看看。” 闻言,越宁深有同感地点点头。这军中纪律的森严她是切身领教过的,出征多日,自己都没机会去找相公。唉,说是陪他来出征,结果却连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你放心,有缘总会找到的。”越宁鼓励着她。 她微微一笑,“嗯,我心里也觉得我会找到他。” 第3章 车彦哲(新年加更) 自从越宁被烫伤之后,马菊就安分了许多,还主动去照顾被自己误伤的韦碧。其实这都是方霞教化的结果。 没有了马菊的暗中作梗,越宁的日子又恢复悠闲平静,更让越宁欢喜的是,她收获了澜玉这个好朋友。她们每天一起赶路、吃饭,偶尔夜里睡前还会找个机会聊聊天,实在亲昵如同姐妹。每当越宁问出令人觉得可笑幼稚的问题时,都是澜玉为她解惑,抽空还专门给她讲些生活常识,教她快速融入这个与山上不同的世界。 这日,天降暴雨,仇徒下令全军休整,他和几员大将到驿站议事。 仇徒看着墙上悬挂的地图,沉声道:“照这个速度,至少还得走四十日。” “不止,前面还有盆地、山路,难走着呢,不会像这些日子走得顺利。”镇国大将军蒙勒直言道。 仇徒点点头,道:“看这雨的来势,恐怕要下几天了,前面有山,不好赶路,安全起见,这几日就扎营。” 另一方面,越家三口被车彦哲关了小半月,也不见他面,越正义坐不住了,叫牢头来,要问个清楚。 牢头看看他,无奈道:“大哥,你再问我,我也说不出什么来啊。我也知道你们没犯什么事,可上头是这么交代的,我也没亏待你们,上面给的银子我是一分都没贪啊,全给你们吃穿用度,你们还要我怎么样。” “我要见车彦哲。”越正义道。 牢头叹气道,“大哥,车将军要是愿意来,他早来了。您就别再为难我了,唉,你们这坐牢,却要给我们找事,我们也希望你们早点出去啊。” 戚氏拉拉越正义的衣襟,示意他不要为难牢头。他也知道这牢头是什么都不知道,便只好气得坐回桌前喝酒去了。要说这牢头,待他们确实不薄,牢里不仅叫他夫妻住在一处,还给他们添了桌椅板凳,铺了床褥,一日三餐是一顿不少,还顿顿有肉,夜里发酒,实在比寻常人家在外面过得还滋润。 只不过牢里再好,它也是监牢,不得自由的鬼地方。 泉君在隔壁房问:“爹,娘,我们还能出去吗?” 越正义看看他,依旧是沉默。 戚氏坐在越正义旁边,亦是愁眉紧锁,车大哥,你到底要干什么。 “听说有人十分想见我。” 牢门外忽然传来车彦哲玩味的声音,紧跟着,他的身影便出现在门楣下的阴影里。 “车彦哲。”越正义冲到牢门前,双手抓住栅栏。 车彦哲悠悠地投来视线,看看他,扫过去,将目光定格在戚氏的身上,提起嘴角,说:“戚…素罗。” 戚氏身子一颤,他从未叫过自己的名字。 “你想出去吗?”车彦哲一双摄人的眼眸勾着戚氏,问道。 戚氏来到越正义身边,说:“车将军,你将我们关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 车彦哲的目光扫到泉君的脸上,那五官将他最钟爱的人和最厌恶的人的脸融合在一起,叫人又爱又恨。他手一抬,身后的士兵匆匆打开泉君的牢门,将他抓了出来 “娘。爹!”泉君惊慌地挣扎着。 “车彦哲!”越正义威胁着喊道。 “车大哥!”戚氏心口揪着扑向牢门。 车彦哲眸中刹那失神,旋即提起嘴角,戏谑道:“这孩子我挺喜欢的,你们放心,我不过是借来用用。”旋即脸色一变,转身道:“带走。” 士兵们押着泉君到了车彦哲的住处,为了不叫他逃跑,将他五花大绑,这才退出房去。 车彦哲看着一脸凶神恶煞在地上打滚挣脱绳索的泉君,不禁一笑,“你那小身板,就不要挣扎了罢。” 泉君闻言停下动作,恶狠狠地瞪他,道:“你个坏蛋,你小心我杀了你。” “哟?”车彦哲挑起一只眉,含着笑意地蹲下,凑近泉君,泉君不自觉地后移一寸,提防着他。 车彦哲盯着他那双与戚氏几乎无二的眼睛,问:“你杀过人吗?” 泉君狠厉地说:“你就是第一个!” 车彦哲一怔,哈哈大笑,“好啊,我等着你。” 说完,车彦哲向泉君伸出手,泉君欲躲闪,却无奈可移动的区域实在太小,没躲几寸便退到桌脚,避无可避,眼见着车彦哲的手靠近自己,他凶狠道:“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车彦哲瞧他紧张地闭上眼睛,不禁轻笑一声,替他解开绳索。 泉君察觉到手腕上的轻松,缓缓睁开眼睛,车彦哲已经站起身。 他一怔,边脱绳索边打量车彦哲,这个人虽说抓了爹娘和我,可是好像也没伤害我们,现在又不杀我,反倒放我,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看够了吗?”车彦哲突然对他说话,吓得他身子不禁后仰。 车彦哲微微一笑,说:“听说你要去西夏国参加武举考试?” 泉君见他身上没有武器,便仰着脖子凶巴巴地说:“怎么样?你也要去?怕我比你厉害,就把我困在这里吗?” 车彦哲一怔,前仰后合地笑笑,说:“我已经是孱国的龙武大将军,官从二品,还需要去西夏国参加什么武举吗?” 泉君狐疑地看着他,“那你抓我们是做什么?” 车彦哲笑笑,“是我庸人自扰,你年纪小,不懂,来,坐下陪我喝两杯。”说着,车彦哲坐在桌前一边倒酒一边冲泉君招手。 泉君盯着酒杯,没有动。 “怎么?怕我下毒?”车彦哲说着便送进腹中一杯。 泉君瞧他喝了无碍,便冷笑一声,“我越泉君怕过谁!”说着,他大步往桌前一站,端起一杯酒仰头灌下,“啪”一声将酒杯按在桌上,仰着脖子,仿佛在说“服不服”。 车彦哲嗤嗤笑起来,虚手按着示意他坐下,说:“你同你爹娘一点也不像。” 泉君刚沾上凳面,听他这么说,“噌”一下又窜起来,说:“你不要挑拨离间,我和爹娘长得像得很,肯定是他们的孩子。” “哈哈哈……”车彦哲笑得有些腹痛,好半天才止住。 泉君羞愤地指着他,“你笑什么!” 车彦哲摆摆手,“没有,哈哈,你这孩子太可爱了。不如你也别去什么西夏国了,跟着我,一定给你谋个好官职。” 泉君瞧他笑个不停,又说出这种话,只当他是在嘲讽自己,气愤道:“我才不需要!凭我的实力,有朝一日肯定会超过你现在的官职,你等着看。” 车彦哲本来也只是有感而发的无心之语,听他这么说,笑着点点头,“随你,我一向不喜欢强人所难。坐,喝两杯。” 泉君半信半疑地坐下,看着他的面相,剑眉星目,鼻挺唇薄,端的是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只是眼角的褶皱和发间几缕银丝叫人知道,他已不再年轻。 泉君皱起眉头,说:“大伯,看你也不像坏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 车彦哲一怔,大伯? 他恍然失神一瞬,旋即恢复常态,嘴角微提,道:“这是我和你爹娘之间的事,与你无关,你只管陪我喝酒就是。” “我陪你喝酒你就会把我们放了?”泉君扫过酒杯,看向他。 他微微一笑,“那就要看你酒量如何了。” 泉君瞥了一眼细口圆身的酒壶,比起在山上爹爹一坛一坛的老酒可量小多了,他握住酒杯,正色道:“好!让你见识见识我越泉君的厉害。” 一壶下去,泉君咧嘴一笑,“怕了?” 车彦哲不急不恼地冲他一笑,然后拍拍手掌,房门忽然被推开,几个士兵一人抱一个酒坛鱼贯而入,将酒坛“当当当”往桌上一摆,乖乖退了出去。 泉君盯着一桌酒,张目结舌,“这……我就是不醉也会撑啊。” 车彦哲笑起来,“怎么?认输吗?” 泉君看他一眼,再看看酒坛,想想爹娘,不禁咽了口唾沫,“不认!”他抄起一坛酒仰天便饮,那豪迈的样子让车彦哲想起许多年前,自己“请”越正义喝酒时,越正义也是这样豪饮。 当真是一对父子啊。 车彦哲心中感慨道,越危,便宜你了。 “啊…”泉君喝了一半,忍不住将酒放下,擦擦嘴,喘着气。 “不行了?” 泉君看看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心中斗志更强,眉毛倒竖,抓起酒坛,“谁说我不行!” 就在泉君要拿起酒坛再饮的时候,车彦哲却抬手按住了酒坛,眯起一双笑眼看着泉君,说:“就到这里。来人,送越公子回去。” “什么意思?我还能喝,你答应我的,我只要喝了你就会放了我们。诶!”泉君被人架着越走越远,声音弥散在风中。 车彦哲望着他消失的地方,轻轻一笑,叫人撤去酒坛,兀自坐在窗边发呆。这样困着他们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能关一世吗?她要走,自己几时拦住过?为何又要自讨没趣呢? “公主…” 车彦哲怅然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一拍扶手站起身,叫道:“来人!去衙门传话,越氏一家无罪,即刻释放。” 第4章 戚氏别彦哲 一从牢里出来,闻到新鲜空气,泉君激动地跳了几圈,然后凑到越正义和戚氏身边,说:“爹,娘,看来那个车大伯还是很守信用的。说我陪他喝酒就放了咱们,果然。哈哈。出来了。咱们快赶路去西夏。” 刚才在狱中,越正义见泉君回来,还没来得及问他被车彦哲拉去干什么了,就被牢头放了出来,如今听到泉君说自己被“请”去喝酒,他不禁想起多年前车彦哲也是这样将素罗放了交给自己。 这个车彦哲,多少年了,竟然一点没变。 “等等。”越正义抬手拦住泉君,“我和你娘有话说,你先到一边等着。” 泉君看看母亲,咂咂嘴,乖乖地去一旁等着。 越正义对戚氏说:“素罗,你去见他。” “正义…” “他虽然用钱羞辱过我,可是说实话,他对你的感情不比我少。你们青梅竹马,这些年你为了我刻意疏远他,我都明白。现在要去西夏了,回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今生或许你们都不会再见了,素罗,我不希望你后悔。” 戚氏眸中挣扎,看着越正义。 她和车彦哲自幼往来,关系非比寻常,只是因为许多的原因,她不得不和他保持距离。索性他也懂得,几乎不曾逾越,除了过去抓过自己一次,以考验越正义对自己的真心,还有几年前自己病重时,正义去求药时被他奚落一番… 算上这一次,自己要去西夏国,他“无端”扣留自己…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为自己没有跟他好好道过别而心有遗憾。”越正义轻轻牵起她的手,说:“夫妻十八载,你我之间,已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 戚氏心中动容,点点头,然后微微侧身环视四周,以她对车大哥的了解,这会儿,他只怕在哪里躲着看自己。 果然,自己视线触及斜对面的茶楼时,分明有个身影从窗户里蹲下去了。 “我去去就来。”戚氏脱开越正义的手,往茶楼走去。 越正义瞩目着戚氏,神情复杂。 “爹,娘去哪里啊?”泉君忽然出现在他身边,叫他身子颤了一下。 越正义回过神,摆摆手,“你娘去买些东西,走,今天天色也不早了,咱们父子俩先去找个客栈等你娘回来。” 戚氏刚走到茶楼门口,就瞧见有个人匆匆从另一个门借着旁人的身影一道混出去,还以剑柄挡脸,戚氏一眼就认出了他,微微侧前一步,开口叫道:“车大哥。” 车彦哲身子一顿,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他才玩味地笑着回头,“诶,越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诶,就你一个人啊,相公孩子呢?该不会是又被抓进去了。” 戚氏眼中水雾泛起,走近他,说:“车大哥,我…我是特地来找你的。” 车彦哲神色一僵,视线仓促落在一旁,淡淡道:“找我做什么,还想让我抓你吗。” “我知道你是怕我不回来了。”戚氏看着车彦哲,那熟悉的脸上已被岁月添了几道无法填平的沟壑,头上的白发也让戚氏伤感时光流逝的残忍,曾经那意气风发,一人一骑的白衣少将的影儿,已经在这张面孔上所剩无几了。只有那一双眼睛,望着自己的时候,还是当初的模样… 车彦哲嘴角微提,笑道:“越夫人真是说笑。你不回来,同我有何关系?这十八年,我可上过一次泰威?” 戚氏心中动容,但身边人来人往的,她终究什么也没说。 等了片刻,车彦哲笑起来,“越夫人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军务繁忙,你这种平民,是不会懂的。” 车彦哲咬重了“平民”二字,微微点头示意,转身便走。 戚氏盯着他的背影一呆,匆匆追了上去,却又保持着距离。 车彦哲察觉戚氏一直跟着自己,想要甩掉她,故意加快了步伐,却又怕真的弄丢了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悄悄回头看她。 几番纠缠,车彦哲再次悄然回头时,却找不到戚氏的身影,他心中顿然一空,回身去找戚氏,在人群中穿梭,被一张张陌生的脸孔搅得懊悔不已。 他茫然无所地站在街道上,任凭人与他擦身而过,他后悔自己竟然又一次因为倔强不肯低头,错过和她说话的机会。 “车大哥。” 车彦哲猛然抬头,回身去看,戚氏正站在他身后。 他心中一动,上前抱住她。 戚氏一惊,僵直站着,“车、车将军…” 车彦哲倏地醒神,松开她,手掌在衣衫上轻摩,眨眨眼,说:“我认错人了,嗯…我先走了。” “车大哥。”戚氏急得叫出声。 他身子一顿,背对着戚氏,嘴角流淌着苦涩地微笑,说:“一声车将军,我便知道,我从未入过你的心。” “车大哥…”戚氏看着他的背影,憔悴,单薄,再没有曾经在城楼下坐在战马上高举尖枪说要守卫大齐的骄傲了。 “回去,你我要说的话,十八年前就说完了。”车彦哲眉心拧成川字,口中宛如吃了黄连。 “对不起,车大哥,我对不起你。” 车彦哲眸中含泪,飞速眨眼之际,他笑着转过身,说:“越夫人,你没有对不起我。这叫命运。从我拜入孱国,我就认命了。” “我……” “好了,回去。我知道你是来道别的。”车彦哲自嘲地笑笑,“不然,你是不会主动见我的。” “车大哥…”戚氏眸中晶莹,仿佛再一眨眼,便是会落下泪来。 车彦哲笑笑,“你看,你这是何必。我将你们关在牢里这么久你都不曾服软,这会儿放出来你倒要在我面前掉泪吗?” “我只是想跟你说一句对不起。”戚氏心里内疚。 车彦哲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指着自己,“看见了吗,我很高兴。多亏有你,我才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做大将军,你可是我的福星,你哪里有对不起我啊。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你快回去找你相公。” “车大哥。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戚氏见他强颜欢笑,心里更是自责,“我早该来找你道歉的。” 往事一时间重回心头,车彦哲紧绷着嘴巴,纵然面前站的是戚氏,他也耐不住心里的火气,凶道:“说了不要再提!”说罢,不顾戚氏,转身怒走。 戚氏一路追他到住处,他猛然停下身,转过身,戚氏避之不及,二人近在咫尺。车彦哲怒火中烧,也不顾男女大防,盯着她的眼睛,说:“过去的事,已成定局,我不想再追究,你要走便走,西夏西凉,你爱去哪去哪,与我无关。我只求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叫我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劈头盖脸一顿骂,戚氏的眼泪一落,他的火气立即全灭了。 “公主……”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对她发火。 戚氏痛心道:“车大哥,过去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能原谅我,我只是怕自己以后没机会同你说这些…” “求你了,什么也别说。收拾东西,赶紧和他们上路。”车彦哲虽然不欲对她发火,可过去的恨,岂是一句抱歉就能烟消云散的? “我不是有意伤害你的,车大哥,我那时候…” “别说了!”车彦哲红了眼睛,央求道:“我求求你,给我留一点尊严。” 戚氏皱着眉头,眸子里全是歉意。 车彦哲闭着眼睛吸了口气,“我原谅你。”他睁开眼,“行了,你可以走了吗?” 戚氏知道无论今天自己怎么说,他也不会听进去了。看来,当年的事,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 “车大哥,我今天来不是求你原谅我。”戚氏心疼道,“我只是……希望你原谅自己。” 车彦哲一震,轻笑道:“原谅自己?” “我了解你。”戚氏眼中稍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说:“投靠敌国,比杀了你还难受。这些年,你并不好过。” 车彦哲瞳孔放大,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和自己较真。”戚氏温柔道。 “你凭什么说我较真?” 戚氏出了口气,道:“以车大哥的能力,在孱国不至于十八年寸职未进,若真如此,只可能是一个理由,就是你不想进。你还在为自己叛国的事耿耿于怀,你还无法融入孱国,你还记得自己是齐国人!” 车彦哲眸子大睁,一言不发。 “放下,车大哥。”戚氏下意识地搭上他的手腕。 车彦哲目光稍稍移向手腕,看见她略显粗糙的手,眼中夹杂着怜爱和苦涩,却讥讽道:“在山上的日子太清贫了?看看你的手,那双曾叫天下绣娘嫉妒的手,如今,就成了这般模样。” 他抓住戚氏的手,又狠狠甩下。 “如果你眼中我的不幸会让你心中好过,那你就尽情嘲笑。我只希望你能真的放下过去。”戚氏道。 车彦哲肩膀轻抖,笑声渐大,说:“越夫人,您可真是心怀天下。我和你不过萍水相逢,如此为我着想,倒真叫我受宠若惊了。” 戚氏见多说无益,心中叹息一声, 道:“算了。这么多年,我也没奢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嗯…我走了,以后恐怕真的不会再见了。车大哥,你自己保重。” 戚氏蓦然转身,车彦哲盯着她的背影,手掌从额头划到下巴,挣扎着。最后一次见面,就这样结束吗? 倏地,戚氏停住脚步,忽然转过身,扑向他怀中,“车大哥——” 第6章 废马菊 “对了,娘子,我还给你带了些补给的药品。”仇徒便从栾麒上卸下小包袱,一边说:“之后山路多,天气多变,这里有治湿毒的药、金疮药,还有防蛇虫的草药,知道你不怕它们,但是总归还是远离些好。还有一瓶解毒药,怕你被蛇咬了,虽然不是所有的毒都能解,但是总好过没有。以防万一。你把这收好。” 越宁呆呆地结果包袱,望着仇徒,“相公,你对我真好。” “傻娘子,为夫不疼你疼谁啊。”仇徒宠溺地笑笑,将她揽入怀中,怅然道:“你我夫妻日短,便叫你受这样的苦,实在是为夫对不起你。” “相公,你别这么说。是我自愿来的,我想跟着你。哪怕不能经常见面,但总好过我在家苦等你几年,不知你几多辛劳…不是说了吗,夫妻要同甘苦,共患难。”越宁认真道。 仇徒紧紧搂着她,千言万语,只在心间。 两人叙了一会儿话,仇徒便将她送回帐中歇息,方霞几人都给仇徒打了招呼,仇徒却淡淡地颔首离开了。 仇徒一走,马菊掀开帐帘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然后拉下帘子盯着越宁,问:“你都跟元帅说什么了?从实招来!” 越宁一怔,“我什么都没说。” “没说?”马菊狐疑地看她,“你会什么都不说?” “马菊!”方霞嗔道。 马菊皱起眉头,“霞姐,她没准在将军跟前怎么告咱们的状呢。她不说清楚,咱们怎么知道如何应对呢?到时为什么死都不知道。” 方霞闻言,不禁看向越宁,问:“越宁,你跟将军都说什么了,这么半天,总不会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刻意抹黑我们,但没准你一不小心说了什么……比如你烫伤的事啊,正午时执勤太热之类的…你知道不是我们照顾不周,但元帅他听了,可不一定不这么想啊。” “是啊,越宁,你告诉我们你都跟元帅说什么了,也好叫我们大家伙万一被抓去问话,也好有的交代。”贾芬忧心道。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越宁不禁皱起眉头,“我真的什么都没说。我和将军不过是说了些私房话,没什么能告诉你们的。” 马菊冷哼道:“她准是说了咱们的坏话,在这儿唱大戏呢。” “菊姐,我真没有骗你们。”越宁解释道。 “我才不信。”马菊站起身,对众人道:“你们别被她迷惑了,像这种小姑娘,花店里多的是。有的是那魅惑人的手段,两面三刀,最信不得。” “菊姐!”越宁有些生气。 “看看,马上就要现原形了。”马菊阴阳怪气道。 越宁拧着眉头,见旁人没有要帮她的意思,心里气愤,站起身便要往外走,“懒得跟你说。” “你站住。”马菊伸手勾住越宁的肩膀。 “马菊。”方霞提醒着,叫她不要把事情闹大。 马菊却不愿放弃这个机会,直接抓上越宁的胳膊,按住她肩膀,要给她一个过肩摔。在马菊心里,越宁不过是个毫无经验的新兵,她虽然不算优秀,可怎么说也是有五年军龄的老人了,对付一个柔弱的新兵,那还是没有问题的。 可谁知她这一动,激怒了久久以来压抑情绪的越宁,她此时发了狠,反手擒住马菊,一下将其甩了出去。 “马菊!” 方霞惊得起身上前。 马菊在地铺上吃痛地按住后腰,浑身不舒服,扭动着,仿佛伤了脊椎。 “就算你是将军夫人,也不能下这么重的手!”其他人生气了。 越宁瞧马菊那模样似乎不是装的,自己下手确实重了…怎么办,会不会影响相公的名声? 见越宁一动不动,贾芬撸起袖子走向她,怒道:“你也太嚣张了!” “贾芬!”方霞叫住她。看马菊这伤势,是必须请司医了,到时,上头一定会知道。与越宁交恶,谁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 “霞姐!就这么算了?你也看到她是怎么对马菊的了。她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贾芬不满地回头道。 旁人也跟着附和,说:“是啊霞姐,菊姐不过说她两句,她就这样,这次算了,以后她还不知道怎么作威作福呢。” “都别说了,快去请司医。”方霞沉静道。她和马菊同年入伍,一直就在一处相处,虽然马菊为人斤斤计较、脾气坏了一些,可到底不坏,对她也不错,也是她当什长后一直力挺她的人,所以她这会儿可是十分紧张马菊的伤势。 见春禾要去请司医,韦碧立即拦住她,对方霞道:“什长,不能请啊。司医来了,事就大了。” 方霞也知道,可看马菊疼得汗珠子都下来了,她也管不了这么多,咬咬牙,说:“先救人再说。” 那春禾回过劲来,也不敢动了。真请了司医,上头准知道她们什里的猫腻,到时保不齐全都要军法处置。 “你们……”马菊疼地就连伸出来的手指都是颤抖的。 越宁见状,皱起眉头,“我去。” 谁也没想到越宁会这么做,她离帐门最近,韦碧来不及阻拦,她便已经出去了。 马菊眸子微动,不知想些什么。 一帐的人都沉默了,面面相觑。 没一会儿,司医曹炎提着药箱来了,路上越宁已经简单地给她讲了马菊的伤势,所以一进来她只是稍作检查就掌握了马菊的情况,平静道:“没有性命之忧,不过伤了脊梁,以后可能无法行走了。” “什么?”马菊激动地抓着曹炎的胳膊。 曹炎自幼从医,见过比马菊更惨的病人,早就习以为常,镇定道:“说了是可能,还有康复的机会。你好好休养,这几天下雨潮湿,对你伤势不利……等等我开几服药给你,”曹炎顿了顿,环视着帐中的人,不紧不慢道:“你们负责煎药照顾她。要注意保持帐中的温度,不能叫她后背受凉,一会儿跟我去拿几副膏药回来贴着,四个时辰换一贴,你们轮流守着她,有什么不对劲再来叫我。” 说着,曹炎站起身,其他人也跟着站起来,紧张地看着她。 她眸中清冷,说:“至于她是怎么受伤的,你们自己到校尉那里去交代,与我无关。我只会如实上报她的伤情。” “多谢司医。”方霞谨慎地皱起眉头。 曹炎不欲多说,点了越宁,“你,跟我去拿药。” 越宁扫了众人一眼,她们都又怕又恨地看自己,她心有愧疚,所以目光扫到闭着眼的马菊时,立即自责地跟曹炎出账去。 帐中的人纷纷聚集一处,围着马菊,贾芬说:“菊姐,上面问起来,咱们可怎么说啊。” 马菊艰难地睁开眸子,看向方霞。 众人也不禁朝她投去目光,她是什长,她管辖的人出了这样的事,她责无旁贷。 方霞皱起眉头,“只能实话实说。伤你的是将军夫人,上面应该不会她较真,如果她没事,别人也不好惩罚咱们。”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认可。 只是韦碧却道:“越宁为什么要伤她,咱们可都是一清二楚,到时候上面不怪她还手,反倒追究马菊的事,呵呵,那她可真是受了伤也免不了刑罚。”说着,韦碧冷冷地扫过马菊。 马菊瞪着她,想要说话,却没什么力气。这个韦碧不过一个新兵,自己就是不小心害她烫伤而已,还送了药,照顾她多日,竟然还耿耿于怀。 “那你在旁边也不帮忙,你以为上头会放过你?”贾芬不快地睨眼看向韦碧。她可是三年军龄的老兵,都不敢得罪马菊和方霞,这个新兵真是不知轻重。 韦碧倒也不怕她,冷冷道:“不会放过我,你们就逃得掉吗?” 大家刚才都是冷眼旁观,不知你牛气什么。 方霞见状,喝道:“吵够了没有!去捡柴火回来生火,贾芬,你去打热水回来,给马菊擦身。” “是。”其他人都纷纷下去,这韦碧却是慢腾腾地站起来,见方霞看她,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出去。 待她走后,马菊没好气道:“这个韦碧,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如此嚣张。” “你少说话。”方霞又气又忧心道,“还嫌不够乱。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和那个越宁有什么过节,怎么她一进来你就到处给她使绊子?” 马菊有苦难言,要不是自己相公交代的,自己哪里愿意得罪这样的人物?巴结还来不及呢。 方霞见她不愿说,便叹口气,道:“我不管你要干什么,你总得动动脑子?就算要对付她,你也不要这么明显啊。” 马菊一听,眼前一亮,“你愿意帮我?” 方霞无奈道:“我帮你什么啊,我都不知道你究竟要她怎么样。” 马菊一怔,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上面只说让我惹点事,不要叫将军夫人过得太滋润。” “上面?”方霞猜测着军中将领,到底是谁和元帅夫人有过节?非要整她不可。 “嗯,唉,只说留条命就行,最好闹得越大越好。可我从来没整过人,实在不知道怎么办。”马菊揉着腰,她这幅样子,只会被送回家去,以后再难做什么了。不知道相公会不会被叫他做这事的人为难… 第7章 越宁请罪 “到底是谁啊。”方霞越来越好奇。她倒是不介意给那将军夫人下点绊子,毕竟如果能“吓”走她,往后的日子也容易一些。不然天天供个神佛在这里,实在叫人不痛快。只是马菊这上面的人物,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的目的。万一有什么阴谋,倒时牵连了她,当她是共犯可怎么办? 马菊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不然……”相公可能会休了我,甚至引来杀身之祸。毕竟听相公话里话外的意思,驱使他的人是个很厉害的角色,他们之于那个人,不过是蝼蚁,随便就能捏死。 “不然怎么?” 马菊苦涩道:“不然我全家性命不保。” “这么恨?”方霞惊道了。看来果然是有什么阴谋,自己要不要告诉越宁,告诉元帅呢? “现在我恐怕废了,他们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从咱们什里找人来做。”马菊想起上次相公的威胁,说如果她办不成,自然会找人替她。 “是吗?”方霞将同什的人回忆了一个遍,不晓得哪个会被选中。 “霞姐,我不想死。”马菊抓住方霞的手腕。 方霞安慰道:“你别激动。司医刚才不是说你没有性命之忧吗,你好好休息。” “霞姐,你帮我啊。要不然,我就只有死路一条,那些人不会放过我的。”马菊央求道。 方霞想要甩开她的手,却见她青筋都起来了,也是心疼,无奈道:“我、我怎么帮你啊。我以为你只是想吓走越宁而已。” 马菊痛苦道:“求你了霞姐。我跟你五年了…” 方霞动了恻隐之心,她们这些军中女眷,素来不招人待见,军中相伴寂寞,有个说话的人实在不易。眼下昔日姐妹哭求,她心中飞快地权衡着利益。 就算不帮,那所谓的上面的人还会安排别人来动手,到时将军夫人若是出了大事,她这个什长同样难逃干系,不如,便做个顺水人情,也好叫一切都在自己控制范围内。 “霞姐!”马菊攥住方霞的手腕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 方霞无奈道:“好,不过你要告诉你上面的人,叫他们不要找旁人了。我怕节外生枝。” 马菊点点头,想起自己的相公,苦涩道:“我会告诉他们的。”说罢,她整个人无力地躺在铺子上,大口地喘着气。 方霞心疼地给她擦汗,添了衣被。 等越宁她们回来,给马菊擦身上药,马菊这才熟睡过去。 方霞在此期间心里思想个七七八八,已经大概想好要怎么对付越宁。她叫来同什的其余人,和她们一起商量如何不叫越宁将实话说出去,反倒将所有罪责拦在自己身上? 说是商量,其实方霞早已有了计较。 她假意引大家商讨出她自己心里想的办法,便最后投票,叫韦碧去说服越宁。因为今日韦碧曾拦住过去请司医的贾芬,这样一来,她说一些话就比较合情合理了。 与韦碧交代一番,韦碧便回到帐中。 见越宁还在熬药,韦碧道:“越宁,你跟我出来。” 越宁一怔,刚掀开帘子进来的贾芬立即站在炉子前,笑着说:“我来看着,你有事就去忙。” 越宁将蒲扇交给贾芬,心里思想一瞬,跟着韦碧出了帐。 这韦碧出了帐却没有停下,一直往前走,也不说话,越宁心里疑惑,不好开口,便一直跟着。 她们几乎离开了女营的范围,韦碧这才停下身,悠悠转过身。 越宁不禁看看四周,困惑道:“韦碧,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 韦碧眼珠一转,道:“将军夫人,我叫你来,是有话想跟你说。” 越宁一听这称呼,微微蹙眉。 “今天你伤马菊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韦碧故意拖延道。 “我知道,你们就算不说,我也会主动向校尉请罪的。” 韦碧一怔,她本来还打算忽悠越宁一下,叫她自己认罪去,谁知道越宁自己就说出来了,不由道:“那你准备怎么向校尉说啊?” 越宁一听这味,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不禁道:“韦碧,打伤马菊是我不对,可是她先出手在先,我会如实告诉校尉。” “好啊。”韦碧微微一笑。 越宁一愣,难道自己理解错了?她不是来说情的? 也是,她似乎不怎么喜欢马菊… “你只管如实禀报,到时候追根溯源,马菊出手的原因也会被追查出来,到时,元帅大人违反军纪来女营探望你的事也会被三军知晓,有元帅同我们一起受军法处置,想想就不觉得那么严重了。”韦碧不紧不慢道。 越宁一怔,“他来看我是违反军纪?” 韦碧本是诧异,但一想到这越宁平日就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便也理解了,“好心”给她解释着男女军互相探望的原则。原来三军将士哪怕带女眷出征,女眷也必须在女营中随军,不得随意出入男营,男人亦不可随意出入女营,若是要相见,必须要上报,然后按照上报的时间先后、军功等因素安排会见时间。 所以在军中有一处特殊的地方,叫做鸳鸯帐。排上见面的军人夫妻可以在鸳鸯帐中共度一夜。 相对的,如果没有轮到见面的时间,夫妻擅自见面, 那两个人都是要军法处置的。元帅也不例外。不过之前从没有将军以上的女眷随军出行过,所以这军法制定以来,可是没有对将军以上的军职有过制约。 “怎么会…”越宁失神地想着和仇徒见面的场景,自己跳出来的时候,相公似乎真的有一瞬为难的神色。可他,什么也没说啊。 “虽说女营中不少人都看见你去见元帅了,可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因为你们见面,闹出这样的事,你还指望这件事善了?”韦碧冷冷道。她来军队是被逼无奈,她只想平安凯旋,所以谁不叫她在军中好过,她也不会让谁痛快。她虽然不像其他女兵一样有军侣,可她就是有一颗鱼死网破的决心。 越宁慌了神,她对这些事的轻重一概不知,眼下韦碧说得这样严重,她不禁问:“那我…我该怎么做。” 韦碧见她果然跟自己预想的一样笨,元帅这样重要的角色,军中怎么会因为这样一点小事就对他军法处置?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怕是还会有将领主动提出叫元帅的夫人和元帅一起去帅帐里住来巴结元帅呢。她敢这么唬,就是认准了越宁是个山野之女,又笨又傻。 韦碧故作沉思,开口道:“你愿意为将军牺牲多少?” 越宁一怔,想起戚氏的教诲,道:“既是夫妻,自然愿意舍命。” “那倒不必。”韦碧摆摆手,说:“你按照我的办法去跟校尉请罪,保准元帅没事。你就这样……” 听了韦碧的一席话,越宁独自站在校尉帐前思虑再三,终于请门前的守卫进去通传。 其实守卫早就看见她了,不过因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对方没开口,他们也不敢冒然说话。这一说要通传,便立即挣着进去,要给越宁留下个好印象。 越宁在门前站了片刻,守卫就笑着迎出来,说:“请,元帅夫人。苏校尉让您进去呢。” 越宁想起之前澜玉同自己讲过湖镇军府的女校尉苏盏,说她是个厉害的角色,十五岁参军,没有背景,不过二十三岁就当了都城外第一军府湖镇军府的女校尉,但因为是女子,所以七年才未进一职,不然以她的能力,当个大都尉都不是问题。 这么想着,越宁进了帐中,只见一个一身戎装的女子坐在临时支搭的书案前看竹简,或许因为知道这几日不用赶路和操练,所以她没有将头发盘起来,而是叫它自然垂着。越宁只是看见她的额头便知道她是个好看的女子。 果然,察觉到越宁进来,苏盏抬起头来,端的是一对嫦娥眉,圆眼深陷,高鼻尖挺,唇虽不薄,却也生的得体,大抵是常年操练的缘故,她的皮肤没有那么白皙,但毫不影响她的美感,是那种叫人望而生畏的美,因为她眼睛很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苏盏倒是认识她的模样,没有多做打量,随手指了一下自己对面的垫子,“过来坐。” 越宁满怀心事地来到她跟前,屈膝跪坐,“校尉。” “嗯,曹司医都跟我说了,你们什里有个人受伤了,怎么,你们什长不来,反倒叫你来?”苏盏参军十五载,见过的人和事太多了,她语气虽不起不伏,却在说话时留意着越宁神情的变化。她一看,就知道这将军夫人没打算跟自己说实话,便等着听她要说什么。 谁知道越宁直接拜道:“求校尉治罪。” 苏盏一怔,“何罪?” “我听说今日元帅到女营巡视,不顾同什的人阻拦冲出去见元帅,回来时她们与我理论,我因不懂军规,以为她们是故意滋事,便对同什的人动了手,不甚摔伤马菊,但同什的人却仍心平气和给我讲解了军规,说不是有意惹动我的气,我自知有错,所以特来请罪。还请校尉责罚。” 第8章 三军手册 苏盏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说:“你是要罚。” 越宁抬头看她,壮志如归。 “不过不是因为你伤害同什,而是你不知军纪。”苏盏站起身,越宁的视线随着她,只见她从箱中取出一本线订书来,刚要递给越宁,却又收回手来,问她:“听说你是山里长大的,你识字吗?” 越宁一怔,点点头。 苏盏见她虽然眼中有些懵懂单纯,可并不像是缺乏修养之人,不禁多看了她两眼。将书递给她,说:“趁着大军不动,先抄个三遍。” 越宁拿过书,见封皮上书“三军手册”四个黑字,小心收下,然后抬头看苏盏,“还有呢?” 苏盏嘴角微微动动,背过身回到书案前坐下,看起书简,说:“抄完再说。” “哦…”越宁站起身,就要告退。 苏盏不禁抬头瞧她,“去哪儿啊?” “我…我回去抄书啊…”越宁站了一半,弯着半个身子没敢动。 “就坐这儿抄,抄地上,写完抹掉再写。晚上罚你守夜,今夜不用睡了。”苏盏丢给她一支粗糙的细木棍,便继续钻研起兵书来。 一听这话,倒像是个正经的惩罚,越宁放了心,不过又想起她在书中看到的那些军法处置,不都是打板子关禁闭之类的吗?这个女校尉莫非心疼我? 偷瞄了苏盏几眼,越宁捡起木棍,翻开手册抄了起来。 这手册并不薄,里头的正文是几年前写的,不过偶尔有些文旁有红字批注,是对近几年军纪修改内容的备注,还有些许心得体会和建议,有待日后调整。 因为手册可能是上头统一发下来的,由众人赶工而抄,所以正文虽然写的工整,却也可见抄手的心浮气躁,有些地方未免字迹粗糙。与之对比的是旁边批注的红色蝇头小楷,笔触有力却不失镌秀,像是出自女人之手,越宁不自觉看看校尉,对她的认真仔细心生敬佩。 这么想着,越宁也细心背记起书中的内容来。 无规矩不成方圆,越宁越抄越觉得这军纪的重要性。有许多细节是她之前不曾注意的,比如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虽说她常见书里这么说,可对其重要性却是十分模糊。然而手册头一篇便是讲运粮的。 从粮道的修建修整,到粮官的监督制度,再到粮食的征集、分发分配,一环扣一环,学问大得很。甚至要细分场合和时节,士兵不同兵种的进食需要,从而合理分配粮食,保障士兵的体力。 正在感慨就连一个军规手册都这么深奥时,越宁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上有些温热,回过神时意识到有个人在自己肩头轻轻压着,她不禁侧目瞧去,这一看,书本从手中脱落,好在有人眼明手快,一把抓住了书,才没叫它落在泥泞中。 “相、相公,你怎么在这儿…”越宁在帐中寻找着苏盏的身影,却不知道她几时出去了。 抱着书的虞信被仇徒扫了一眼,便冲越宁呵呵笑了一声,把书往书案上一放,退了出去,站在门口替仇徒把风。 这个将军啊,一听见夫人营中出事,便什么也不顾地来了…自己就不该告诉他… “谁欺负你了?”仇徒看着她,像是在审问。他听苏盏说是越宁打伤了人,还主动请罪,当真是气得没脾气。他倒不是气越宁给他惹事,而是气越宁竟然会任人摆布。 他知道,越宁虽然武艺很高,可绝不会无端出手。照苏盏转述越宁的自白,倒全是她一个人的无知和无理取闹造成的事了……自己的娘子怎么会隐忍了?那个在街口与人大打出手的越宁去哪了?军府里怒吼那些嘲笑泉君的人的越宁去哪了?面对别人的质疑,大胆提出比试的越宁去哪了? 他最不愿看见的,就是越宁因为他带她下山,而失了她曾经的模样。 “是我欺负别人了…”越宁自责地皱起眉头。 仇徒看到那眼中的自责是真的,不禁问:“人真是你打伤的?” 越宁叹了口气,“我从前都是和泉君练剑,后来在军府与人动手也全是男人,我是不知道女人的身子板这么差,我真的没想到她会废掉……唉,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她以后可能都不能走路了。都怪我。” 一见仇徒,越宁就忍不住倾吐心事。 “为什么动手?”仇徒倒是不关心那人的伤势,他只想从越宁口中听到,是别人先欺负她的。那样,那个人所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 越宁想起韦碧跟她说的话,不禁蹙起眉头,推了推仇徒,“相公你别问了,你快走,别人要是看见你探望我,该治罪你了。我不能让你的名声受损。” 仇徒挡住她推搡的手,说:“比起你,那名声对我而言算得了什么?” 越宁心中一动,眼中挣扎,“可就像你怕我受欺负一样,我也怕你被人指点。书里都说人言可畏,我虽然没经历过,但在山下生活这些时日,也大抵能想象出那种场景。相公,你不要为了我破例。” “我是军中元帅,别说探望你,就是邀你同住帅帐,那些人又能说什么?”仇徒抓住她的手。 越宁脱手出来,“可是……” “你先告诉我,那些人真是因为你和我见面就对你动手?”仇徒将她的身子正对自己。 越宁没敢看他,但这样的举动在仇徒看来无疑是默认。 “我不能任由你被人欺负,你这就跟我回去,离开女营。”说着,仇徒就要拉她走。他是不能假公济私地将那些人处理了,但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越宁连忙脱手溜出来,站在一旁,为难道:“相公!你知道我不想靠你。” “可那些人并不会因为你不愿意,就不将我与你联系在一起,今天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仇徒皱着眉头,心里思量着怎么才能说服越宁。从一开始他就不愿意越宁跟着女营这群乌合之众,出征这么危险的事,自然是在自己眼皮子下面看着才放心。 “我不管。”越宁不知道怎么还口,只能站在那里表明态度。 仇徒瞧她紧绷着身子,也不想拂她的意与她生气,沉思一瞬,说:“那这样,我叫苏盏收你做亲兵,她虽然看着难相处,但心明眼亮,是个公义之人。她入伍年久,你跟着她也能学些本事。” “这怎么行。校尉亲兵可是堪比闾长的,我一个新兵,哪里能做。”越宁连忙拒绝。 仇徒眉头紧蹙,本就不太和善的脸看起来有些凶冷,周围的温度都降低几分。 越宁心虚地看他一眼,“相…将军,你生气了?” “你也知道自己是新兵,元帅的话你就随便顶撞的?”仇徒威严地盯着越宁的眸子。 她怔怔地看着仇徒,有些害怕。 仇徒本是吓唬她,这会儿见她呆了,立即走近她,道:“好了,我是吓你的。我叫你同我去帅帐你又不去,没法时刻护着你,只能给你找个还算靠得住的人。” “可是……” “别可是了。”不给越宁辩驳的机会,仇徒立即搂住她的腰,说:“以你的能力,这里哪个闾长是你的对手?你又没抢她们的位子,只是做校尉的亲兵,堪比闾长毕竟不是闾长,别人能说什么?好了,这件事我做主了,你要再拒绝,我就把你捆回帅帐去,你自己选择。” 越宁幽怨地看他一眼,这哪里是叫人选择啊… 越宁想想苏盏的模样,又睨眼扫过那本《三军手册》,叹气道:“我选苏校尉。” “这才乖。”仇徒揉揉她的脑袋,将她紧紧搂住,说:“为夫是真的怕你受委屈。” 越宁心中一动,靠在他的胸口,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 忽然,她仰起头,问:“那苏校尉罚我抄军纪的事呢?” 仇徒一怔,不知道她这样问是想抄还是不想抄,表情微微有些怪异,问:“依你看呢?” 越宁当仇徒是在暗示她,便拧着眉头说:“那…当然是要抄的啊。苏校尉也是为我好,把自己多年的军纪心得都给我研究,我可不能浪费她的好意啊。等我抄完三遍,怎么也能记个七七八八?到时候就不会犯错了。” “你高兴就好。”仇徒浅浅一笑,又抱了她一会儿, 说:“我得走了,还有军务。你要是有事,就叫易正清去找我。” “易正清?” “嗯,湖镇军女营里唯一一个男兵,也是苏校尉的亲兵,要不了多久你们就认识了。我走了,苏校尉那边我已经跟她交代过了。”说话间,仇徒已经走到帐帘前。 越宁一愣,回过神,“好啊,你一直在骗我!”刚才还演什么装生气威胁自己去帅帐的戏码,其实早就拿定注意让自己给校尉当亲兵了。 仇徒微微一笑,拦住要扑过来的越宁,“娘子,你应该说是为夫了解你。不然怎么能让你答应呢。好了,真的有军务,走了啊。” 说罢,仇徒在她额间轻啜一口,转身出了军帐。 越宁站在帘后,俏脸滚烫,羞愤地锤了帘帐一拳,犹如打在棉花上,不痛不痒的,只能回去继续抄军纪去了。 谁知仇徒没走多久就下起大雨,越宁连忙出帐去看,想看看仇徒走远没有,自己也许还能赶得上给他送伞? “越宁,你怎么出来了?饿了?” 第9章 易正清 越宁目光一转,看见一个撑着油伞的男人,想起仇徒说这湖镇军女营只有一个男人,便问:“你就是易正清?” “你认得我?”他笑着指着自己的鼻子,有些得意,“我就说我名气大,苏盏还不信。” 这人竟然敢直呼苏校尉的名字? 越宁细看那人,体态微胖,皮白细腻,圆头大眼,嘴小色红,下巴微双,笑起来有酒窝,竟然有点可爱。 心里想着仇徒,越宁问他:“元帅往哪个方向去了?他带伞了吗?” “哦,你是为将军啊。你放心,他就算你不带,虞大人也会帮他带。”易正清眯起眼笑着,凑近越宁,道:“倒是夫人你,听苏盏说,你我日后就是同僚了,还请夫人多多替我在将军面前美言才是啊。” 越宁皱起眉头,“他走时还说若我有什么事,叫我托你去找他。怎么反倒让我去了?难道这也是骗我的?” 易正清一怔,果然传言是真的,这个将军夫人是有点不谙世事… 他笑着解释道:“我跟你开玩笑呢。当然是我去传话,怎么能叫你跑呢。诶,校尉不是说罚你抄什么军纪,你写完了?” 越宁回过神,立即掀了帘子钻进帐中。 ---- 方霞喂马菊喝下药汤后,拿着药碗失了神,寻思这越宁怎么还没回来。 正想着,韦碧就踩着急步进来,说:“不好了,我去那边打听越宁的消息,听说校尉补单没罚她,还让她当了亲兵。” 方霞一惊,药碗掉在地上,见自己失神,她立即捡起碗,调整神情,视线有意无意地和马菊紧张的目光打了个照面。 其他人也慌乱着,没有留意,七嘴八舌地说:“她该不会是告了我们?” “那校尉岂不是要惩罚咱们?” “那怎么没见动静啊。” “兴许知道咱们还要照顾菊姐,这是等时候呢…” “她怎么是这样的人。” “那谁愿意把罪责揽自己身上啊。” “可她不是说自己很爱将军吗?一点都不为将军名声考虑?” “这事儿能影响将军什么名声啊。咱们一开始商量这样威胁她,不过是当她傻,哄她一下。谁知道这女娃比我想的精明…诶,韦碧,你不是说她当时吓住她了吗,她是装的?” 韦碧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越宁那样子分明是被自己唬住了,不像是装的啊。 她摇摇头,“应该不会,不过也说不准。哪有人真的会那么傻…看来咱们平日都低估她了,她放着好好的将军夫人不做,来女营当个小卒,保不齐就是替将军微服私访……” 众人一听,倒吸一口气,“真的假的?难咱们岂不是完了?” “诶呀呀,她要是微服私访,那元帅看她就不是探望,而是交涉军务,难怪她有恃无恐地出去相迎。” “是了是了,肯定是。她去校尉那儿再把咱们对她的那些事一说,这就升了亲兵。太有心机了…” “咱们也没做什么…平常她遇到的那些倒霉事也跟咱们无关啊,是老天看她不顺眼…” 马菊和方霞不禁交换了一下眼神,细腻的韦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早猜到越宁往日接二连三地遇事不会只是巧合、倒霉那么简单,现在看来,只怕是这两个黑心鬼在暗中使绊子。只是不知道她们是和越宁有过节还是喜欢捉弄新兵,如果是后者,那自己可要小心一点。毕竟上次马菊绊倒自己,害自己烫伤就是个血淋淋的例子。 这时候众人仍然叽叽喳喳议论着,越说越慌,自乱阵脚。韦碧轻蔑地看着她们无知无胆的模样,凶道: “都给我闭嘴!” 刹那间帐子安静下来。 “你敢吼我们?”几个老兵回过神,向韦碧施压。 韦碧冷冷地扫过她们的脸,“有胆子就闹,我看这一帐九个人,谁也别想好过!” “你!” 有个人还要发作,却被贾芬按住了,她们都知道今天已经够乱了,再经不起一点是非。 “咱们担心也没用。等等看。今夜依旧按照下午商量的顺序,轮着照顾马菊,越宁的时辰我来替,都收拾收拾睡。”方霞开口道,一副老大姐的模样。 韦碧暗暗轻蔑她一眼,转身回去收拾睡觉了。 方霞看看马菊,从她眼里瞧出与自己一般的忧心来,不禁愁色更上眉头,这个越宁到底跟校尉说什么了呢? 夜色凄凄,雨点又自天飘零,方霞照看着马菊,叫她起来换药,其他人都熟睡着。 贴了一半,方霞心里惦记着越宁的事,唏嘘一声,道:“我还是想不通,她去认罪, 怎么当上的校尉的亲卫?你我在军中五年了,都熬走几波人,也没见当上个闾长,她一个新兵,凭的什么本事?” “本来人家就是将军夫人。”马菊没好气地说。 “那她怎么不直接去?非要在咱们底下过几天?” 马菊思虑一瞬,摆摆手,“谁知道她怎么想的。反正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倒霉死了。” “诶,你那个靠山到底是谁啊?”方霞问道。 马菊眉头一皱,捂着腰,“疼。” 方霞狐疑地看着马菊,她明明没使劲,这马菊分明对自己有所隐瞒。但念及多年的情分,她看破不说破,道:“那我轻点。诶,话说回来,她这去了苏校尉那里,我可没法帮你了。” 马菊沉思着,其实她一直也没睡着,就想着要怎么处理这件事。当初相公费了一些功夫才安排这个越宁到自己什里,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留后手。偏生自己现在还残了,也不知道怎么去问他。 “你想什么呢?”方霞给她贴好药膏,来到她面前的褥子上坐下,那是她的床铺。行军在外,他们都是一席草席,一个软褥。天冷的时候会拼在一起,挤着睡,如今虽然下雨,天气却也不算凉,所以她们都分席而睡。 马菊抬眼看了夜色下的方菊,这个人她认识五年了,对自己虽说没有太好,却也算是照顾有加,为人倒也可靠,但骨子里就是有些胆小,不过面儿上装得镇定,所以是个烂好人——无论公理,哪边人多她就站哪边,说她是墙头草也不为过。 马菊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和她摊牌。苦涩地撇撇嘴,“能想什么。只能算了呗。” “那你上头的人不会说你吗?”方霞紧张道。 “应该不会。我都这样了。”马菊半真半假地说着。 方霞点点头,看她那样也算是废了,估计伤好了就得送驿站去,等家人来接。也好,自己始终没有明面上说过将军夫人一句,在众人面前对马菊也好,无论事情怎么发展,自己都能脱身。 等换岗的时候,方霞去推了推韦碧,韦碧打了个哈欠坐起来,嘟囔道:“才几更天就换我。” 方霞没理她,只催她快快醒来看着马菊,然后自己就去睡了。 见方霞躺下,磨磨蹭蹭的韦碧忽然扬起嘴角,站了起来。原来她睡觉轻,方霞和马菊一说话她就醒了,这对话她可是全听见了,看来这马菊一直对付越宁是因为她上面有人吩咐。不知道这上面的人来头有多大,是否能成为自己的靠山呢… 等换药的时间到了,韦碧推了推马菊的肩膀,故作不快地说:“起来!换药了。” 马菊一宿没睡好,一双眼睛高肿着,被韦碧一推,她烦躁地回头瞪过来,低声凶道:“别戳我!” 韦碧哪里会任她拿捏,一见她发火,自己则更是作势,提高了分贝,“那你还换不换药?你以为我愿意管你?真是会惹麻烦!” 众人都被她吵醒了,虽然不想被发现,可她们微微翻动的声音全都入了韦碧的耳朵。 韦碧冷冷一笑,“一个个都会躺着听笑话?” “你到底要干嘛?”马菊不想被隔壁帐的人听去,低声骂道。 其他人也纷纷侧起身子看她,虽然黑夜里韦碧看不清她们的表情,但也猜到她们的不满。 不过跟她们相处的这段日子,韦碧将每个人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这些人根本是欺软怕硬的东西,你越凶,她们越不敢造次。而且这里除了马菊的相公是个校尉,其他的人的相公最多就是个什长。 这也是马菊为何在这个什里这么吃香的原因。 不过,她韦碧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也别想跟她比凶狠。 “我想干嘛?你们这群人,一堆窝囊废。当兵年,屁都不是一个。”韦碧眼露凶光。 “你怎么说话呢?”众人不满道。 方霞劝道:“韦碧,你不想照顾马菊,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们之前有过节,你说出来,我们都能替你。犯不着和大家置气。同什的人,和睦团结最重要。” “是吗,什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韦碧微微一笑,靠近她,眼睛却瞧着马菊。 马菊盯着夜色里那晶亮的眼珠,不禁眯起眼来,怎么感觉怪怪的? “不知道明天你会不会被处罚,真是叫人担心呢。”韦碧故作忧心。 “这是什么话?”方霞问。 第10章 韦碧的交易 韦碧环视一圈,小心翼翼道:“唉,都知道越宁当了校尉的亲卫,她自然不会受什么罚了,可是咱们什里动手是事实,上头不可能坐视不理,总要找个人负责, 什长,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啊?” 方霞身子不禁一颤。 韦碧眼尖,趁势惊讶道:“总不会叫马菊负责,她都这样了。什长你人再好也不能自己去顶罪,可是这样一来,该找什里的谁呢?” 旁边的人面面相觑,有人嘀咕道:“那还不是怪菊姐先动手招惹人家。” 马菊凶道:“说什么呢!” “菊,她们说的也没错……”方霞开口劝道。 马菊心一怔,立即明白了这韦碧的用意,她这是要激方霞出卖自己,好让自己顶包啊… “你们这是看我不行了,就合起伙来欺负我是?”马菊眯起眼睛,“你们别忘了我相公可是湖镇军白虎团校尉。你们相公可都在里面。” 众人一怔,默不作声了,都看着韦碧,意思是这事儿是她挑起来的。 “对啊,韦碧骗的越宁,推她出去最合适了。”胡可看看旁边的人,小心翼翼说道。 韦碧不急不闹,微微一笑,“好啊,推我出去。我就将你们全抖落出去。一个都别想落下!”说罢,韦碧眼神陡然犀利。 方霞身子一震,起身道:“这…一个人受苦总好过全什受苦,再说,其余人也可以求情不是。马菊,”她看向马菊,“这事是你挑起来的,你负责最合适。你都这个情况了,应该能免罚的。你认错,我们都会帮你的。” “方霞?”马菊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竟然这么不要脸地说出来了? 其他人跟着附和,劝说马菊去认罪。 韦碧嘴角微微一动,旋即上前严肃道:“你们太过分了,我和马菊有过节都没想着推她去受罚,方霞,亏你是什长,这点担待都没有?就会落井下石?” 马菊震惊地看着韦碧,她竟然会替自己说话?打的什么主意! 方霞脸色一变,“这事儿本来就是她挑起来的,越宁也是你劝去请罪的。从头到尾,我们就没参与过,我们为何要替你们顶罪?” 方霞环视一圈,众人纷纷点头应声。 马菊听着心凉,抬起手指向方霞,“你!” “马菊,你就认罪。”方霞蹲下身子抓住她的手,一副担心的模样,“你这情况,最多被罚回家去,我好不容易才当了个什长,在你姐夫家里多了点地位,你也知道我的不容易,我可不能被贬回去啊。菊…你就当为了我,为了大家。去认罪。你也不希望自己欺负越宁的真相被人知道。” 方霞刻意咬重“真相”二字,马菊眼睛一瞪,“你…好啊,我认罪,不过…你,我记住了。” 方霞心里咯噔一下,想再说点好话挽回点情分,但是一想到自己会被拉出去担责,便沉默着起身回铺上躺着去了。 众人也纷纷躺下背过身去。 马菊斜眼看了韦碧一眼,只觉得她是一早就打好算盘,要自己担责。忽地,韦碧回过头看她,她猛地一震,僵在那里。 “这你也能答应?”韦碧恨铁不成钢道。 马菊动容,难道她是真心替我说话? “要是我,谁也别想跑。”说罢,她又环视众人,她们只觉得脊背一凉,不禁拉紧了被单。 “你不懂。”马菊叹息一声,趴在铺上。早知道就不把事情告诉方霞了,还好留了个心眼,没跟她提相公,不然就真的没退路了,只不过现在怎么联系相公呢? “我就不明白你了。”韦碧点起火照明,拿起药膏,掀起了马菊的衣裳。 “你要干嘛…”马菊急得一扭头,看见她手里的药,脸色稍显尴尬。 “上药啊!当我打你啊?”韦碧凶道。 马菊又狐疑看她两下,见没什么异样,便转过身去想自己的事去了。 韦碧轻蔑地勾起嘴角,帮她上完了药。 “好了。这能管到天亮了。”韦碧站起身,故作自如地来到马菊面前,看看方霞,呼吸规律,应该真的睡着了,她大方地转过身看向马菊,蹲下,刚好挡住方霞。 “干什么?”马菊下意识地向后挪了挪身子。 韦碧的眼睛扫过其他人,摇摇头,在地上写道:“不要认罪,找人帮忙。” 马菊抬起头看她,用眼神询问她是何意。 韦碧擦掉字,写着:我能帮你对付越宁。 马菊心一惊,正要开口,忽然意识到还有旁人,而且韦碧这性子,不从她的意,她定会把事情闹大,这么一想,马菊吃力地伸出一只手,在地上写道:怎知? 意思是你怎么知道。 韦碧擦掉她的字,写道:现在你只能信我。 马菊迟疑一阵,这韦碧难道是想套自己的话去邀功? 马菊:你要? 意思是你到底想要什么。 韦碧:我要你背后的靠山。 马菊眼睛一眯,这韦碧倒是一点不藏着掖着。她心想,自己相公未必有什么别的法子整越宁,不然也不会叫自己出面。如今自己已经不能胜任这件事了,找韦碧也未尝不可。而且如果她能帮助自己联系上相公,问清楚下一步,自己也好有个底。 马菊:我能信你? 韦碧盯着她的眼睛,真诚地点点头。然后写道:我求征年安稳顺心。 马菊望着她,然后指指地,示意韦碧擦掉,写道:相公。 韦碧立即写道:找他? 马菊点点头,然后翻出一个穗子递给韦碧,意思是这东西一看,她相公就知道这是她托付的了。马菊如此放心也是相信自己相公背后的靠山来头不小,这韦碧精明如斯,又要找靠山,肯定不会无故得罪她相公背后的人。所以这 翌日清晨,众人都起来,韦碧还在睡着,她们将韦碧叫起来,问如何让马菊去认罪。 马菊看向韦碧,韦碧立刻避开目光,对着众人冷笑一声,说:“上头都没说话,你们这么着急做什么?有本事自己去校尉帐里伏法啊。” 此话一出,众人立即散开。 韦碧心里轻蔑道:一群蠢货。上面要真打算计较这件事,昨天就已经派人来了,笨。 她站起身,目中无人道:“我出去打听打听情况。” 说罢,她有意无意扫了马菊一眼,其他人纷纷叫她快去,马菊则是暗暗冲她点了点头。 这天大雨,天色昏暗,兵营里除了偶尔巡逻的士兵,便再不见其他人。 韦碧走的很顺畅,不到一个时辰就找到了湖镇军白虎团的位置,她大眼一扫,就找到了校尉的帐,悄悄靠近,帐外有两个撑伞的士兵看着,她迟疑一下,稍整仪容,冲了过去。 “兵大哥,我要见孔校尉,他娘子出事了。麻烦你们通传一声。我是湖镇女营的。”韦碧五官算是好看的那一种,此时一脸惊慌,看得两个士兵也不禁紧张起来。 韦碧顺势取出信物塞进左边这个亲卫手中,“校尉看见这个就明白了。” 那人不敢耽延,立即拐入帐中通报。 不一会儿,韦碧就被请进了帐中。 “她出了什么事?”孔词淡漠地盯着手里的穗子,两个指头来回地搓着滚珠。 这东西是他给马菊的,是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她出个什么事,好托个值得相信的人来说一声,只是没想到这没用的东西,这么快就用到了。 韦碧本以为这男人会紧张,没想到是这个态度,立即明白这男人根本不爱马菊,便冷笑一声,“马菊如何,你根本不关心,你在乎的不过是越宁怎么样。” 孔词抬起眼皮来,一见来人,是个比马菊年轻好看的女子,那皮肤白皙柔嫩,虽然穿着一身军装,但想必也是个新兵。只是看这女子的眼睛,是个精明的人物,比自己那蠢笨的娘子,不知高出几等来,一时对她兴趣大发。 “哦?她什么都跟你说了?”孔词起身围着韦碧转了几圈。 韦碧冷冷一笑,“她那么笨,我想知道什么很难吗?” 孔词板起脸,“你这么说我娘子?” “呵,想吓我?你娶她不过是利用她。听说你们是出征前一个多月才成的亲,那时候…元帅大人可表示要让越宁参军。你这蓄谋可不是一天两天的。”韦碧有意无意地用眸子勾引着孔词。 孔词眯起眼睛,勾起她的下巴,“你不怕自己知道的太多,我会杀了你?” 韦碧嘴角勾起,不惧地说:“马菊已经被越宁打废了,被送回去只是时间的问题,而越宁不仅没有被惩罚, 还被送到了苏校尉那里当亲卫,你觉得除了我,你还能用谁呢?” 孔词闻言,心中暗暗惊讶,这马菊竟然没脑子的打元帅夫人?而且还没打过?这就是她将事情闹大的办法?可真会给自己找事。 孔词神色淡定,皮笑肉不笑地说:“你不过是个新兵,有什么能耐整死苏校尉身边的亲卫——元帅夫人呢?” “你想让她死?”韦碧瞳孔放大。她看马菊出手都是小儿科,那种恶作剧形式的手段,怎么也不像是要命的那种,所以一时间没有想过这方面。 “怎么,怕了?” 韦碧是杀过人的,这么一听,她勾起嘴角,道:“还没有我韦碧怕的东西。” “其实弄死不弄死都不重要,太子只是希望事情闹大一点,最好能影响咱们这个大将军的心情,省得他立军功,长平王会碍了太子的事…你明白?” 韦碧一怔,感情这靠山是当朝太子! 韦碧立即一笑,勾住孔词的脖子,“那我眼下有个好的计策。” 第11章 澜玉的过去 越宁三军手册才抄了一遍多,天就大晴了,仇徒下令全军开拔,准备翻山,苏盏就叫她等以后再继续抄,立即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而方霞她们也不再担心上面的调查,因为前天韦碧回来的时候已经告诉她们自己去找了马菊的相公孔词,孔校尉已经和苏校尉那里打过招呼,说不会再计较这些事。 不过只有韦碧知道,上面从来没打算细查,就更不需要他们上去打点了。所以这一切说辞不过是为了让什里的人对马菊和她重新有个认识而已。 果然,这几天所有人都见她和马菊关系好起来,不敢得罪她们,干活也不敢叫她们多做。 这会儿收拾东西上路,也是其余的人收帐篷,韦碧则是坐在马菊旁边,陪她等着马车。因为曹司医说马菊这种情况不能再赶路,苏校尉就叫她留在驿站修养,等身子大好了,就回湖镇去领银子,然后就可以回家了。 没什么大惩罚,上面还给发钱,看样子相公也没有责备自己的意思,这时候马菊心里美极了,她已经问过曹司医,曹司医说她这几日修养的不错,以后应该还能下地走,日常生活不受影响。这样一来,自己不仅没什么大损失,还能不用出征送死,真是赚了。 不一会儿,马车来了,方霞和韦碧一起将她抬到板子上,韦碧趁势在马菊耳边说:“我看见方霞偷了你的钱,这是我的,你自己路上小心。” “什么?”马菊看着韦碧掏出来的钱,一怔,转头怒瞪方霞。 方霞一愣,“怎么了?” “菊姐,算了,大军马上要动了,你身子这样,还是算了。”韦碧劝说道。 方霞看向韦碧,“你跟马菊说什么了?” 韦碧为难道:“我没说什么。” 马菊冷笑道:“怎么,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威胁韦碧了?小心你们相公在白虎团吃不了兜着走。你赶紧把我的钱还给我,别耽误我上路。” 方霞一怔,“什么钱?” “你少装蒜。”马菊凶道。 “我装什么啊,马菊,你说清楚,别血口喷人。” 马菊见方霞不像是假装的,不禁看向韦碧,难道她骗我? 韦碧唯恐穿帮,没看马菊,立即上前对方霞道:“什长,不是我说你,我本来不打算拆穿你,自己给菊姐钱就算把这件事了了,可你都被拆穿了,居然还不承认。” “韦碧?”方霞皱着眉头。 韦碧无辜地用眼神寻求她人的帮助,说:“你们都看见了对?” 众人面面相觑,早些时候她们确实看见方霞翻了马菊的包袱,不过不知道她是在拿钱,这时候也没胆量帮方霞说话了。 马菊一见众人的脸色,立即断定韦碧说的是真的,她平常没理都会和别人争执,这会儿占了理,她岂会饶过方霞? “你还有什么好说?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方霞拧起眉头,“你也不信我?” “说这些干什么,搜一搜不就知道了。”马夫等急了,开口道。 众人对视一眼,没人敢上前翻什长的包袱。 这时候闾长叫人整合,方霞害怕上面怪罪,立即说:“搜什么搜!我没拿就是没拿。赶紧列队,别跟这个残废多说。” 说着,方霞就上前去集合,其他人也胆小怕事,都跟了过去。 韦碧无奈地看向马菊,“菊姐,我刚才悄悄跟你说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你走了,我还得在这儿好多年呢。这是我的钱,你收好,没有我们帮你上药,你自己雇个手脚轻快的丫头。” “韦碧……” “好了,师傅,快送她去驿站。”韦碧对车夫说道。 马菊拉住韦碧的手,“有什么事就找我相公,他能给你安排个好去处。”当初她和孔词结婚,没有高升,是因为孔词要她留在那个什里整越宁,现在越宁升职了,如果自己没事的话,应该也能当个什长闾长什么的。唉…… “你别操心我了,去。”韦碧脱开马菊的手,目送她离开,然后跑回大军集合上路了。 东方澜玉的什和韦碧她们是邻里,这一上路,几日没见越宁的澜玉不禁四下张望,却不见越宁的身影。她凑近贾芬,问:“这位姐姐,你们什里的越宁去哪里了?我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她。” 贾芬撇撇嘴,“那可不,人家是将军夫人,这会儿已经升到校尉亲卫了,哪是你能见的。” 东方澜玉一怔,悻悻地远离贾芬,不再说话了。原来越宁当了苏校尉的亲卫,难怪几天都不来找自己… 而这时候,越宁走在苏校尉身后,易正清的旁边,易正清比她话还多,一直拉着她问东问西,直求在山里的生存技巧,说她在山里长大,还没缺胳膊少腿,皮肤也好,一定有什么寻常人不知道的法子。 越宁也不是那种腼腆的人,一提起泰威山,她自认山上每一寸土地她都踩过,所以别人吹捧她,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而大大方方讲起在山里的奇闻异事。 易正清虽说加入军队年头已久,可从未出征过,常年打仗也不过是剿匪而已,又在女营里当差,所以每次就算跟军队入山,他也是随女营住山脚的存在,根本没进过山林。这会儿远远看着大山,犯怵的同时,还有点激动。再加上越宁绘声绘色的演讲,他就更期待进山的日子了。 他目光有意无意地看向前面的苏盏,他眉毛下意识摆成一个八字,眼里似乎还有许多故事。 “诶,正清,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在女营呢?如果你可以在女营,是不是我也可以去男营啊?”越宁笑着问。 易正清一愣,尴尬一笑,“我…你学不来。” “为什么?”越宁好奇为何每次问易正清这个问题,他就目光躲闪。 “这么闲?”苏盏在马背上回过头,目光淡漠地扫过越宁和易正清。 越宁鼓起腮帮,摇摇头。 这个苏校尉,虽说相处几天下来,她人不坏,可这脾气倒真难琢磨。 易正清盯着苏盏转过去的背影,嘴角轻轻上扬,眼中夹杂着欣慰与无奈。 行军五日,大军进了鹤崇山脉深处,因为是爬山,所以脚程不比平地时快,士兵们偶尔会沿途打猎,由伙夫给军中将士改善伙食,增强体力。 越宁身手最好,湖镇女营的野味几乎全靠她一人打,苏盏奖励她可以在女营驻扎时随意走动的权利,因为她天天念叨着一个叫做澜玉的新兵。 这天扎营早,越宁就寻了空,去找澜玉聊天。 将自己如何成为亲卫的事讲了一遍,澜玉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说越姐姐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走了。” “唉,这不是没机会跟你讲吗,我自己还没搞清发生什么事了。”越宁叹了口气,旋即又兴奋起来,说:“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我现在在苏校尉那里,就没再遇见之前那些倒霉事了。可能倒霉到头,就转运了。” 澜玉素来不信神佛命理,闻之,想起从前越宁还在什里的时候总是和自己讲些她遇见的倒霉小事,如今联系在一起,她不禁道:“我可不认为这都是巧合,你小心点。” “小心什么?”越宁茫然道。 澜玉理不清头绪,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我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之前的事肯定是有人故意做的,说不定就是那个马菊,你想啊,你一离开她,这些事就没了。” 越宁皱起眉头,“不能?我和她之前也不认识啊。不过我确实感觉她有时候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唉,是不是都无所谓啦,她已经回不来了。也不知道她伤好了没有,如果她以后都不能走路了,我可罪过大了。” “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你也是无心的嘛。这样,等出征结束了,咱们去看看她,如果她真的行动不便,咱们也可以照顾她,或者…给她一些钱,雇个人照顾她,你觉得呢?”澜玉温柔地提议道。 越宁点点头,笑了笑,“澜玉啊,我觉得有时候你特别像我娘,说话柔柔的,不像习武的人。我还没问你呢,你家在哪里啊,以后我好去找你玩啊。” “这才刚出征没多久,你就想着以后的事啦。”澜玉一双眼睛笑得如月牙。 “这不是给自己找个盼头吗。快说快说,你家在哪里啊。”越宁追问道。 澜玉笑着摇摇头,“四海为家。” “嗯?” “我爹娘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是尼姑庵的几个姑姑把我养大的。十三岁那年,庵堂大火,吉祥姑姑把我救出来,给了我一笔钱,然后她就走了。” “啊?其他姑姑呢?” 澜玉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越宁心疼道:“那,那个吉祥姑姑为什么不跟你一起走啊?尼姑庵的姑姑不是都无家可归的吗?” 澜玉看看天空,月明星稀,偶尔几只鹧鸪飞过,她眨眨眼睛,笑道:“火就是她放的。” “什么?” “她喜欢上一个人,想还俗,但是其他姑姑不同意……越姐姐,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怪吉祥姑姑吗?”澜玉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越宁。其实她这么喜欢越宁,就是因为她了解越宁,十三岁前的自己,也是这样单纯活泼。 第12章 孔词的刁难 越宁眉成八字,心疼道:“我也不知道…杀人啊……怎么都不对。” “那如果你是我,会怎么对她?会报仇吗?”澜玉眨着一双明亮的眸子。 “报仇?就是杀了吉祥姑姑?”越宁立即摆手,“我才不会那么做…我娘说,每个人的因果报应都是有她自己的时候的,其他姑姑不可能活过来,所以,杀她根本不能解决什么问题。何况她还救了我…一码归一码,我会好好安葬其他姑姑,然后劝吉祥姑姑行善积德…” 见澜玉一直盯着自己,越宁不禁皱起眉头,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 “当然了,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毕竟她杀了人,真的是不对。报仇也没有错…”越宁改口道。 澜玉轻轻一笑,“怎么,越姐姐以为我会报仇啊?” “我也不知道……”越宁尴尬道。其实在她眼中,报仇与否都没什么错。不过她实在想象不出来,澜玉这样温柔的女子杀起人来会是什么模样。 “那你猜猜,我是怎么做的?”澜玉笑着问。 越宁摇摇头。 澜玉看向天空,笑着说:“我把姑姑们的灵位放到她家门口,半夜敲门吓唬她……哈哈哈……” 越宁看见澜玉眼角的泪珠,不禁抬起手想要帮她擦泪,可是手抬一半,就停在了那里。澜玉太美了,美到让人无法破坏她的一举一动。 笑了一会儿, 澜玉自己随手抹掉泪珠,说:“然后我就行走江湖,学了些武艺,以男装示人。直到遇见那个人……” 越宁想起之前澜玉说的的参军理由,立即问:“哦对,你找到他了吗?” 澜玉摇摇头,微微一笑,“看缘分。” “你会画画吗?”越宁问。 澜玉摇头。 “那等咱们到了边关,我抽个空找你,你告诉我他的样子,我帮你画下来,这样找到的几率大些。”越宁想起仇徒当初找“自己”时的作法,说道。 澜玉莞尔一笑,“是了是了,这方法肯定有用。元帅大人找越姐姐七年,都不如画像一个月。” 越宁闻言嘴角苦涩,旋即掩饰过去,然后大大咧咧笑着说:“那也得我们有缘分。不然这举国上下,长得像的人可多了去了…” “那倒是。”澜玉笑笑,“不过我相信我和他肯定能见面。” ---- 这天,三军正行,孔词忽然收到飞鸽传书,他坐在马上,叫抓着鸽子的亲卫取信念给他听。这本来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谁也没有在意,只见亲卫拿出信来,正要开口,就忽然顿准,慌不择神地冲到马前,抬手举信:“校、校、尉…” 孔词不禁勒住马,“怎么了?”说话间,他将信接了过来,一看,手一抖,信飘落而下,其余亲卫立即将信接过来看,一见,也都慌了神。 “校尉?夫人怎么会…” 孔词面色悲戚,直接调转马头朝女营的方向奔去,非骑兵的亲卫干着急,催促着骑兵亲卫立即去追。这在军中乱行,可是犯大忌啊! 沿途一路,士兵们看着这倒行的飞马校尉,不禁猜测前方出了什么大事。 女营的苏盏骑马在前,瞧见前方策马逆行的人穿的并不是传令兵的衣服,手上也没拿旗,到底是何人这么大胆? 再一看,那人已经近了几分,苏盏立即认出他的模样,不禁皱起眉头。马菊受伤遣返的事,她可没来得及知会这个孔校尉呢…只是,就算知道了,他也该等大军扎营时来找自己,怎么撂下一堆士兵,倒行来寻自己问罪呢? 这么想着,易正清也察觉到前方的异样,上至马侧,边行边说:“苏盏啊,这孔词不会是来问他夫人的事?” 苏盏淡淡扫他一眼,没有言语。 孔词马速极快,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来到三丈前,叫住苏盏,以一人之力,阻挡女营行进。要知道,他这一挡,可不是挡湖镇女营的五百人,而是滞后了整个军队。 “孔词!你放肆!”苏盏勒住马,目光凌厉。 “苏盏,我敬你是前辈,一直以来与你井水不犯河水,可你如今竟然纵下包庇,我今日必须要为我夫人讨个说法以祭她在天之灵!”孔词两目通红,悲愤道。 苏盏闻言,冷静的眉目竟也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马菊死了?”越宁失神道。 “你把话说清楚。”苏盏恢复了神色,问道。这马菊走之前,曹司医明明来自己这里讲过情况,说马菊的伤再修养几个月就能下地走路了,是好转的迹象,怎么这没几日的功夫,她倒是先走了呢?自己一定要问个清楚,如果是山匪打劫或者其他的天灾人祸,这事就与她女营无关。 孔词吸了口气,“说清楚?你心里不清楚吗?日前有人告知我,说我夫人在你女营中被人打伤,我念她平日冲动,必然理亏,所以没有追究,可如今她竟然……苏盏,今日我军法也犯了,你别指望我息事宁人。” 苏盏眉头深锁,看看身后乌泱泱的军队,对孔词道:“你先回去,等军队扎营后再说。” 孔词本也只是装个样子,这会儿苏盏给了台阶,他立即冷哼一声,说:“我谅你也没本事颠掉黑白,我就等扎营了再来找你。” 孔词掉马而走,苏盏迟疑一阵,想找曹司医来问话,但众人都看着她,她知道行军要紧,只好下了命令前进。 一日思虑,终于到了扎营的时候,苏盏立即找来曹司医问话,越宁也在帐中站着,因为这事与她息息相关。如果人死了,就算她是将军夫人,这事也没法善了。 曹司医一进帐,便感觉帐中气氛不对,淡淡施礼后,看了一圈,问:“校尉叫我来,是有何事。” “我问你,那个叫马菊的,走前你给她检查了吗?”苏校尉问。 曹司医一怔,点点头,“我记得当天就来跟校尉复命了,怎么了?她伤情恶化了?” “她死了。”越宁怔怔地说。 曹司医不禁看她一眼,眼中也是吃惊,旋即目光投向苏盏,询问着。 苏盏问:“她那伤,可能致死吗?” 曹司医瞧瞧越宁,立即明白这事情的严重性,一时间不敢开口,在脑海里想着所有的可能性。 苏盏着急了,叫道:“曹司医。” 曹炎为难地皱起眉头,说:“校尉,你也知道,小小风寒都能要人命,何况伤筋动骨呢。只是,我想不通,明明走的时候已经有好转了……我现在看不见尸体,没法断定死因。” 苏盏拧着眉头,现在离驿站很远,回去查是不可能的,可不查,元帅大人要怎么面对悠悠众口呢? 想着,苏盏不禁看向越宁。 越宁神色自责,脑海里满是马菊的身影,她万万没想到,自己随手一甩,竟然要了一条人命。 沉默间,帐帘忽然被人掀开,众人纷纷看去,立即下跪,“将军!” 他们都是湖镇军府的,与仇徒算不上熟络,但这“将军”也是叫惯了,所以没有改口喊元帅。 仇徒身后跟着的是孔词,还有大司法陈廉。 仇徒叫旁人起来,自己来到越宁身前,抓住她的手。 越宁冰凉的手忽然察觉到一丝温度,抬起眼来,一见仇徒,她眼中水雾肆起,“相公,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她会死…我……” “我知道。”仇徒捏捏她的手,然后冷漠地转过身,命令道:“把人都带上来!” 说罢,仇徒屋子坐到帐中原本属于苏盏的位置上,还拉着越宁站在他旁边,看着曾经与越宁同什的人一个个被押进来跪下。 他神色淡漠,冷声命令这些人将当日的事一五一十讲出来。除了韦碧,这些人都被吓住了,马菊故意挑衅的一丝一毫的细节她们都没敢放过,唯恐说了哪句不利于将军夫人的话,会被将军记恨。 仇徒目光凌厉地扫过韦碧的脸,韦碧心漏跳一拍,立即低下头躲开仇徒的视线,唯恐他看出什么端倪。这马菊自然是她做了手脚弄死的,而且她能保证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就算这个大元帅真叫人去查尸体,也一定会得出马菊颠簸受苦、伤处邪风入骨的结论。 “曹炎,你说说马菊走时的情况。”仇徒淡定地问。 只是他心里却很难平静。孱国军纪虽不严明,却也没到可以放任士兵斗殴致死的地步。何况,这出手打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这个三军主帅明媒正娶的夫人! 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可殊不知,地位越高,这罪行一旦揭露,就很难被糊弄过去。 曹炎将马菊的病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还说了自己的推论,按理说那几日天气大好,应是没有什么缘由会导致病情恶化。 孔词闻言,愤怒道:“曹司医说这话,就是要为某人开脱了!” 众人一惊,这孔词竟然敢直触将军逆鳞? 仇徒皱起眉头,淡漠道:“孔校尉,贵夫人的死因还未查明,你可要小心说话。” 孔词眯起眼睛,瞪向越宁,正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大司法站在一旁,看着众人的模样,开口道:“元帅,这件事,我看还是交给军司来办。一定会还夫人一个公道。不过眼下,我提议,在夫人嫌疑被洗清之前,就叫夫人随军司队伍一道前进,也算给孔校尉一个交代。” 第13章 新来的刑役 仇徒看看陈廉,他刚正不阿的名头是出了名的,若越宁无辜便罢了,若那个孔夫人真是她害死的…… 陈廉也看着仇徒,知道他心里在担心什么,暗暗朝他摇摇头。 仇徒见状,立即知道这陈廉发现了什么。大司法果然是大司法,不过是看了一会儿,就察觉出来猫腻。 “好。就照你说的办。”仇徒决定后,看向越宁。 越宁自知有错,沮丧道:“我是戴罪之身,收押军司,对大家都公平。” 陈廉点点头,然后扫过跪在地上的人,大袖一挥,“这些人也有嫌疑,元帅若是不介意,我就全带走了。” “好。”仇徒自然不想只有自家夫人受苦,这些平日里给越宁使绊子的人,也统统去感受一下军司的厉害。 最后陈廉的军司处带走了越宁和方霞什里的所有人,顺道点了曹司医配合查案,要随传随到。 孔词见仇徒做了这样的让步,也知道不能再说什么,这番便要告退。 哪知仇徒却叫道:“等等。” “将军还有何事?” 仇徒眯着眼睛站起身,冷漠道:“你今日才得知噩耗,心情不好本帅可以理解。但军队就是军队,若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因小家之事阻碍征程,耽误国事,那这队伍还没到战场便要散了!” 孔词低头不语。 “你身为校尉,知法犯法,就罚你一月禁骑,与士兵同走。”仇徒严厉道。敢耽误大军行程,怕是忘了赶路辛劳,就得这番好好惩治! 孔词心中恼恨,不快道:“是!” 仇徒推己及人,想到若是今日越宁身死,他必然也难冷静,如此一想,他拍拍孔词的肩膀,“罚你不是针对你,是让你知道法不可违。若是你夫人真因为我夫人的过失而亡,我也必会为你做主。去,军中不能烧纸,你姑且做个灵位,拜一拜。” 过失。 呵。 孔词心中冷笑,面上却只是憋屈地告退。 等他走后,仇徒深深地吸了口气,苏盏见状,上前道:“将军,这事没那么简单。我调查过,这马菊从越宁到军队就百般刁难,这番离奇死了,更是把越宁推向风口浪尖,实在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个意外。” 仇徒深思道:“世事难料。”这人就算看越宁不顺眼,也不至于用自己的命去陷害? 苏盏一怔,沉声道:“她若真是越宁致死便罢了,本来就是她理亏,以越宁的能力,日后戴罪立功这事情便罢了,可若是小人作梗,将军,您可不能不防了。” 仇徒眯起眼,点点头,“我知道了。苏盏,我平日事多,你抽空帮我找人去看看越宁,有什么事,还像今日一样,及早知会我。” “明白。” ---- 十万大军,兵分多路,仇徒率的这一支主力军其实只占三万人,其中军司处包括司法和刑役、杂役等人也不过一百余位,全由大司法陈廉直管。他们因为行军位置就近湘军女营,所以就餐、领物资都是跟着湘军女营一起的。 越宁被带到军司之后,没有和方霞她们分到一间帐里住,而是被陈廉打发到其他两个女刑役帐中住,说是方便监管。 这女刑役一个叫尚慧玲,相貌平平,肤色黝黑,从越宁进来就没说过话,黑这个脸审视着她;另一个叫段明娟,肤色发黄,眉间英气逼人,五官算不得丑,但实在像个男人,一见陈廉亲自领着个女人进来,说要叫这人住下,她立即欢喜起来,以为是新来的同僚。 早些年,她和尚慧玲是一同考入刑役的,在镇上也算是共事多年,不过这个同僚不爱说话,牛脾气,便想着此次出征选拔军司,好换个环境,认识些有趣的人,哪想她们竟然又一同应试,还分到一支军司里,从多年邻居变成帐友…… 如今新来的这个人,不仅相貌好看,还是铁面无私的大司法亲自带进来的,一定能力非凡。今后就不会无聊了。 “你们认识一下,我先走了。”陈廉随便说了一句便要走。 越宁一怔,“就这样?” 陈廉侧头看她一眼,“路上怎么跟你说的?” 越宁想起陈廉在来时的话,他说叫自己在军司管好嘴,不开审就什么都不要说,透露一点,都会影响军心。他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接受就好。 “明白…” 陈廉又看她一眼,想起那并不复杂却难找证据的案子,忧心地转身离开了。 “诶,你叫什么啊?你是从哪个地方掉来的刑役啊,这些日子也没见过你啊,你是才来的吗?”段明娟豪爽地招呼越宁到自己的床铺边坐下。 越宁看看她们,完全不像是囚犯的样子,又听见对方的问题,她一时猜不透这两个人的身份,不敢多言,怕说错话,便道:“我叫越宁。以后请两位姐姐多多照拂。” “哦,越宁,哈,我叫段明娟,你以后叫我娟姐就行呢,那个黑脸叫尚慧玲,你就叫她…大黑脸就好了,我俩是一个镇子出来的,一块儿考入军司当刑役的。你呢,是后招进来的吗?”段明娟憋很久了,好容易找个说话的人,她的嘴巴巴说个没完。 越宁也是活泛之人,只是眼下被马菊的死讯堵塞心扉,内疚自责,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还手,如今给相公惹了这么一个烦,还杀了人…… “算是。”越宁随便答道,然后扫视了一圈。 段明娟立即起身道:“哦,你就在我旁边打铺,明早上路前咱们一起收拾就好。” 看着段明娟真切的笑容,越宁忽然想家了。这是参军后,第一次有人不知道她是将军夫人,只当她是越宁相处。 “好。”越宁回以笑容,看得段明娟都有些出神了。 “越宁啊,你长得可真好看啊。成婚了吗?多大年纪?我还有个兄长没娶亲呢,他长得比我好看,不过这些年一直在军府,耽误了婚事。他可有本事了,才二十六岁就当了校尉,你要嫁过来,我们全家都会对你好的。”段明娟真心地说道。在她看来,越宁不过十七八岁上下,又在军队,成过亲的几率不大。 越宁想了想自己那二十二岁就当了三军主帅的相公…… “我已经成亲了。”越宁不好意思地说。 段明娟一愣,旁边的尚慧玲确实没忍住,笑了一声。 “诶,黑妞,你笑什么。”段明娟倒也没生气,本来也是随口问问,人家成过亲那就算了呗,只是破天荒的,这个大黑脸居然笑了。 尚慧玲脸一板,“到处给你兄长说亲,多少年了,还不消停?” 段明娟眼一斜,懒得搭理她,旋即又对越宁展着一张笑脸,说:“你不要往心里去啊,越宁,姐姐可不是对你图谋啊。实在是你太好看了,所以才这么一问。” “我明白。”越宁瞧她们可爱,是好人,也展了笑颜。只是下一秒,越宁又想起马菊,眉头不自觉地挤在了一起。 “怎么了越宁?真生气啦?”段明娟见状,连忙问。尚慧玲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真相不能说,越宁只能摇摇头,说:“想家了。” “哦。”段明娟恍然,然后安慰地笑道:“也难怪,你年纪这么小就出征,得好些年不见家里人。对了,你相公是军人吗?他要是的话,你还有个念想,可以申请见见面。咱们军司有优待,现在申请的话,不出一个月就能排到你。” 越宁笑了笑,“我们才分开不久…过段时间。”一想到刚才苏校尉帐中仇徒凝重的神色,她就不能原谅自己。 “哈哈,是了,这刚分开,就容易想念。姐姐知道的,分开久了反而不想那么多。”段明娟出言安慰道。 尚慧玲又噗嗤笑了一下。 段明娟脸色不好看,这黑妞几个月不见笑一次,今儿一晚上就笑了两次,还都是嘲笑她。 “又笑什么。”段明娟没好气地问。 “你有经验吗,就跟人家小姑娘解说?”尚慧玲和段明娟都是二十四五还没出嫁的剩姑娘。 闻言,段明娟瞪了她一眼,然后笑着对越宁说:“越宁啊,姐姐虽然没有成过亲,可是对这男女之事还是很清楚的。你就听姐姐的话,睡一觉,过几天就没那么想了。来,我帮你铺床。” 越宁莞尔一笑,没再说话了。这两个姐姐还是蛮有意思的,看来自己想着换女营的思路是没错的,只要没人认识自己,还是可以正常相处的,只可惜…… 翌日,大军开拔,军司虽说掌管军中法纪,可是没有大事审讯的时候,他们军司的纪律倒没有其他军营那么多,一个个也没多凶神恶煞,反而行军路上还出现别的军营不曾出现的情况——边走边聊。 “诶,昨夜可是押了八九个女兵来,像是犯了大事。” 越宁和尚慧玲她们走在前面,身后的几个低级刑役忽然聊天中说起昨夜的事,越宁后背猛然绷直。 “哪个军的?这么多人?这不是说出征路上,小事儿自己营里打几棍就算了吗?”段明娟见缝就插,立即回头与这些人交流起来。 第14章 女司法羗媚 “那谁知道啊,大司法只说关起来好好看着,您看看,那不是在咱们军司后面带着呢?”有个低级刑役瞧瞧指着军司最后面。 段明娟踮脚看去,果然见军司后有几个生面孔,然后转身对越宁道:“你也是昨天来的,她们跟你有关系吗?是你抓来的?” 越宁一怔,不知道怎么说。 段明娟却没在意,本来也是随口胡说,然后笑笑,“不是也没关系,我看大司法亲自带你来,你肯定很有本事?说说,你擅长什么手段啊?” “手段?”越宁不解。 “是啊。我用鞭子,黑妞用斧,你呢?我看你也没有个傍身的兵器,难道是肉搏?”段明娟不禁打量起越宁的身子,旋即摇摇头,“你这么瘦弱,还是学点兵器比较好。虽说刑役不用上前线,但是平时管教那些违纪的士兵时,也难免要动手的。” 越宁这才注意到段明娟和尚慧玲腰间的鞭斧,再看看自己腰间,什么也没有。本来当士兵的时候还有长枪可以拿,后来去当亲卫,就罚抄了,也没有领兵器,如今戴罪之身,更别指望用什么兵器了? “我擅长用剑,骑射也可以…” “骑射?”段明娟像发现宝贝一样拉着越宁左看右看,“这可是男人才会的本事啊。” “女营里不是也有人会吗?”越宁倒是从未想过这是个“男人才会的本事”,因为湖镇女营里就有几个射手是她知道的。不过越宁不知道的是,湖镇军府是距离都城最近的军府,士兵普遍质量都高于别处。 “是吗?那是我见识少。我在几个军府里都没见过呢。”段明娟想了想,“不过我去的军府有的连女营都没有……所以可能真的有女人会。哎呀,不过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会的。真是厉害呢。” 越宁尴尬道:“姐姐还没见过我射箭,怎么知道我厉不厉害呢…” “那你是大司法亲自带来的人,当然厉害啊。”段明娟心直口快道。 越宁一怔,明白了。从前是将军的人,现在是别人眼中大司法的人。所以,不管走到哪里,别人一定会根据你旁边的人来判断你,可能自己根本不用在意这些…… 越宁淡笑不语,看向前方。 段明娟也没闲着,继续和别人打听昨夜那几个女兵的事了。 不过谁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但军司的人不知道,不代表别的军营不知道。孔词的亲卫不知道谁嘴快,将校尉夫人的死讯传了出去,又听说湖镇女营的一个什全被军司带走了,一时间众说纷纭,将无聊的征途都填了几分“色彩”。 仇徒此刻正牵着马往前走,此段山路崎岖,再骑马是不行的了。只不过有些人的目光比山路还叫人艰难…… 所有人都在给他施压,毕竟现在是命案,而且和这个大元帅还有关系,为了稳定军心,他们都指望仇徒出面解决,当机立断。他们倒不是逼着仇徒处理自己的夫人,而是叫他找个替罪羊,直接杀了便好。 只是仇徒还在想苏盏的话,哪里会听这些匹夫的建议。 仇徒虽然行军打仗颇有一套,可处理起与之大道同一的政事却怎么也转不过弯来。若不是苏盏点明,他可能也会和这些劝自己快速了事的将军一样,简单粗暴地找人替了越宁。 可若真如苏盏的说法,那些躲在背后的人又为何要诬陷越宁呢?难道真是冲着自己来的?会是什么人呢?出征不足一月就闹出这样的事来,后面还有怎样的事等着他呢? 而这时的孔词则挂着一抹阴暗的笑容看着前方的深山。 “他们抓了那几个女的,万一那个韦碧招架不住刑讯逼供,出卖你怎么办?”孔词的发小林虎问道。 孔词叫旁人牵着马,他一面爬山一面说:“本来就没指望她能多有骨气,可惜了,要不是那个大司法非把人带走,那女人我还能睡几次。” “唉,这个马菊太没用了。”林虎幽怨道。本来如果马菊动作大些,在没进山前搞点大事,那不光军队里会知道,山下的人也会知道。可现在进了山,别说叫百姓们知道了,就连军队里面传个话都很难。 “这也不能怪她,天生太蠢。”孔词想到那个女人在自己身下的时候,不禁皱起眉头。要不是为了叫她办事,就这样的货色,自己怎么可能看得上。 “要是一开始就能发现这个韦碧,说不定就不用……”林虎话到一半,不忍道:“大哥,到时候,就让我来。” 孔词冲他微微一笑,“你把我当什么人了?这主意是我和那个韦碧想出来的,自始至终你都不知道,没参与过,记住了吗?” 林虎还想说什么,孔词却虚手按住,说:“以大司法的能耐,不出三日,他就能查到我了。你一定要保住这条小命,好好替我告诉世人,他们是如何屈打成招的,替将军夫人开罪的。明白吗?这才是重要的事。” 林虎严重不忍,但他知道,大事要紧,只能重重点头。 这天夜里,方霞带着同什的人扎营,忽然一个女司法带着二十个刑役前来,有男有女,一时将方霞她们围着,威压逼人。本来行军一日,旁人虽然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可是被带到军司关起来,别人就不会给她们好脸色,受了一天的气,没想到晚上还要再被奚落吗? “都给我带走。”女司法羗媚威严道。 天色黑,又是深山,他们这里的动静是一点也没引起湘军女营的注意。 不一会儿,方霞她们就被塞了嘴,绑了身子,带到一处深沟,女司法举着火把,从每个人脸前走过,还刻意照清她们的神情。 “你就是韦碧。”女司法停在一个女子面前, 说道。其实她没见过韦碧,但是根据大司法的描述,这个女子与旁人的恐惧都不同,还有些心虚,是而开口诈道。 那女子被塞着嘴巴,不能说话,却在她开口的时候,瞳孔不自觉地放大。 女司法冷冷一笑,使了个眼色,几个人立即押着她跪下。 女司法喝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杀人行凶!还嫁祸他人!”说着,就拔出韦碧口中的布。 众女一惊,纷纷看向韦碧,难道马菊是她杀的?不应该啊… “大人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杀什么人了?”韦碧问道。 “我们已证实了,马菊的伤被人做了手脚,所以才会死。”女司法诈道。她们根本没有机会去验尸。 “什么?被人做手脚?”韦碧惊讶道,然后愤怒地审视身边每个人,像是在找凶手。 女司法想起大司法说的话,果然,这女人可真是演技拙劣…也就骗骗那些旁人。 女司法又使了个眼色,刑役们将众女口中的布取出,她们怕担责,纷纷开口,说:“大人,你可能误会了,马菊生前还是韦碧帮着照顾的。要说有人动手脚,也只可能是方霞啊。” 她们的观念里,韦碧的一切显贵都是马菊给的,怎么可能会杀了她呢。 方霞一惊,立即乱了神色,“不是我不是我。大人,冤枉啊。” 女司法看看方霞,眯起眼睛,指着方霞问旁人:“你们为什么说是她。” “因为她和菊姐闹掰了,菊姐临走前她还偷了菊姐的钱,和菊姐大吵一架,我们一直没说,就是因为她是什长,我们不敢得罪。”贾芬恶狠狠地看着方霞,没想到马菊竟然是叫人害死的。 “我没偷她的钱,都是韦碧陷害我的。”方霞本来骨子里就胆小,这会儿扯上的可是命案,她急红了眼,唯恐被诬陷。 “我们都亲眼看见你翻菊姐的包了。” “我……”方霞为难道。 女司法见方霞的神色,火把不禁靠近,把方霞的汗珠都吓了出来。 “你为什么偷钱?” 方霞挣扎着。 “你不说出真相,你就要和凶手一起受罚了。”说着,女司法侧目看了韦碧一眼,惊得韦碧心一揪,面上却不敢露出半分慌张。 她自己问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将马菊的药里放了几味寒性的草药,还骗她吃了几个清热的药丸。这些东西无毒,但马菊的伤要温养,这样内外冷用,她很难不生病。曹司医来给她检查之前,韦碧给她伤口热敷了许久,还给她服了点促进血脉活泛的药,制造了她身子好转的假象。临走时韦碧给了她钱,叫她雇个人给自己勤换药,以求早日康复,这样错用药下去,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而仵作查,也只能查出来她是病死的,是如何查到自己的?难道是从马菊的药里?不可能,马菊过了四天才死,她的药按照自己算的剂量,应该早就用完了。 “我…我是想拿回我以前送给她的耳坠子……”方霞闭着眼一股脑说道。 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拿回来的道理,可马菊那样子,分明不再当自己是朋友,这耳坠子送她本也是希望结交她,叫自己相公可以在白虎团受点孔校尉的关照,可那时候她都废了要离军了…… 众人一愣,“什长?” 第15章 黑衣人 说出真相的方霞也不管其他了,直接道:“大人,我可以发誓,我只是为了拿回耳坠,绝没有偷钱,更不会杀人!” “我知道。你没那个胆子。”女司法笑着来到韦碧面前,邪魅一笑,旋即冷漠直起身子,命令道:“来人,将韦碧分尸扔进山林!” 分尸? 众人惊讶地看向韦碧。 韦碧也愣了,她没想过这些人会一点证据没有就能怀疑到自己头上,分明是在诈出凶手,可她们怎么如此断定就是自己? “冤枉啊!大人!冤枉啊!”韦碧也学着方霞喊道。这些人如果有证据,肯定会公开审理,这样半夜鬼祟,必然是没有把握叫三军信服,所以想给越宁找个替死鬼吗?那也绝不会是她韦碧。 “冤枉?”女司法微微一笑,“冤不冤,你心里不清楚吗?” 韦碧心一惊,旋即求助想其他人,“你们说话啊,我对马菊怎么样,你们都哑巴了?方霞才是杀人凶手,你们以后还敢跟那样的人住在一起吗?” 众人一愣,看向方霞。 为什么韦碧说是什长,而大人却非说是韦碧呢? “大人……” 众人纷纷替韦碧求情,希望大人明察。毕竟她们也怕处罚的不是真正的凶手,那留下的那个人…… “还敢蛊惑人心?带走!”女司法使了个眼色,叫众人将她带下去,然后迅速从一干女兵脸上扫过,确定没有共犯以后,就叫人带她们下去,并说:“回去以后你们都好好想想,你们之中还有没有人是帮凶,是怎么帮着韦碧作案的!我明日还会审。” 众女心惊,立即绞尽脑汁地回忆,唯恐错过了细节,被别人供成帮凶。 等众人都被带走以后,女司法翻过深沟,来到背出,三个刑役正押着韦碧跪着,女司法见状,变了脸色,“还不把人放开?” 韦碧一怔,被人解去束缚,疑惑地看向女司法。 “这里都是我的人,你不必害怕。” “你是什么人?”韦碧的脑瓜转得很快,警惕道。 “上面已经知道你杀害马菊诬陷将军夫人的事。大司法虽然没有证据,可是你演技太假,他一眼就看出你是凶手。所以你是不能活了,但上面念及你毕竟是给我们办事,所以,只能想出这个下策,打算放你一条生路。”女司法看看四周,“趁这会儿,你快走。这是给你的盘缠。” 韦碧看着手里的银两,愣道:“那我不是要改名换姓?” “那你难道想重新投胎?”女司法眯起眼睛,威严道。 韦碧哑口无言。 “别不识抬举。我劝你离开以后好好找个地方藏起来。这里的事你敢对人说半个字,保管你走到天涯海角,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女司法身上的气息本就可怕,这会让再说着威严的话,韦碧直接吓得身子抖了一抖。 “好……可,可这银子是不是太少了点…”韦碧不甘心,本来要抱上大腿,可如今就得了这一点银子,还要在山林里跑路。 “你给我们惹了这么大一个麻烦,我们没直接杀你灭口,你就该知足!”女司法瞪着她。真是个贪心又大胆的人。 韦碧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要紧,还是先走。这么想着,她便转身跑了。 一个刑役站出来,问:“羗司法,是不是……” “不急。”女司法一边嘴角提起,玩味地看着深林中隐匿在夜色中的韦碧的背影。 韦碧这厢逃命,不敢往军营的方向去,可她一个女子,也不敢往太远地地方去, 万一这遇见点危险,还能呼救不是… 这边跑着,她也没停止思考,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是又想不通。 正跑着,忽然,天空一声大喝,一个黑衣人自树上跃下,剑锋直逼韦碧。 韦碧本来就是狠角色,为了在军营生存,平日操练她可不是糊弄,眼下面对攻击,虽然慌乱,却也不是不可一战,她一个闪躲避开剑锋,下一秒抄起一块石头丢了过去,也不知是她能力强还是运气好,竟然直接砸中了来人的额头,将他砸得晕乎乎地靠在树上缓气。 韦碧见状立即夺剑,横在那人的脖子上,观察着四周是否还有同党。 见周围静悄悄的,她凶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要杀便杀。反正你也逃不掉。”黑衣人梗着脖子说。 韦碧一听,感情不止一个杀手,这是非要致自己为死地啊,难道是元帅派的人杀我灭口?不会,大司法并不知道那个女司法有问题啊,元帅怎么可能会警觉呢? 可如果不是元帅的人,那会是谁派的人呢? 急切得知真相的韦碧,先扒了黑衣人的面巾,一看相貌,完全不认识,这要如何才能知道他的来头呢?直接杀掉,岂非自己依然在明,敌人在暗? 脑筋飞快运转,韦碧心生一计,立改凶相,谄媚地靠近黑衣人的耳根,轻声说:“你何必为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呢。你看,你帮我,一旦我从这里逃出去,找到靠山撑腰,到时,难道还不能许你富贵吗?” 说着,她的手不安分地在黑衣人身上摸了起来。 黑衣人身体有了反应,但却轻蔑一笑,“靠山?天真。” 韦碧一怔,手上功夫没停,却问:“你什么意思?你知道什么?到底……是何人派你来杀我?派了几个人?” 黑衣人看看自己身下不安分的部位,又看看韦碧架在自己脖颈上的剑,猥琐一笑,“你要真把我伺候舒服了,说不定我会跟你说点东西。” 韦碧狐疑地看他,剑刃逼近脖子,将他的皮肉都压出一道血印子,半妩媚半威胁地说:“你的小命可在我手上。” “既然是杀手,自然早就把脑袋别裤腰上了,技不如人,死了便死了。反正,后面还有你来陪葬。”黑衣人扫过韦碧的胸,说:“不过爷一直没机会碰女人,或许死前风流一下会让我说出什么来也不一定。”说着,他还大胆地摸上韦碧的后臀,将她贴近自己。 韦碧紧张地收回手,握紧剑,喝道:“老实点!” 脖子上的痛让男人收回了手,不过脸上却依旧挂着猥琐的笑容,说:“不给就不给。反正我兄弟们会替我好好招呼你。来,手快点,给个痛快。”黑衣人脖子往前靠了一下,韦碧吓得退了几步,又慌忙回过神,剑锋直指黑衣人。 “怎么?不敢杀我?”黑衣人靠前。 韦碧凶道:“我要不是要知道你的身份,你早就死了!” “是吗?”黑衣人一直观察着韦碧,这会儿见她的注意力有所涣散,立即踢出一脚,击中韦碧握剑的手,趁韦碧脱手,他立即夺剑而攻,韦碧与之交手,却节节败退,最后被逼到一棵树干上,被黑衣人的剑扼制着脖子,竟与刚才的情形无二,只是角色调换了。 “现在呢?”黑衣人微微一笑。 “你!” “本来只是想杀了你就算了,现在嘛,我还想要点别的。”说着,黑衣人就抓住了韦碧的胸。 “你!”韦碧忽然意识到这会儿不是逞强的时候,便立即摆出可怜样,求道:“求你,别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呢?”黑衣人的手不安分地游走起来,惋惜地说:“可怜了这么好的身材和脸蛋,要不是因为你活着会被人查到校尉,我倒真想叫你做了我的老婆。” “校尉?”韦碧惊讶道。 黑衣人一怔,旋即笑了,“罢了,既然说漏嘴了,再瞒着也没意思,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了,也不怕你会说什么。” “孔词?他为什么要杀我?”韦碧自认魅力还是有的,之前见面的时候,她分明还感觉到孔词对自己的渴望。 “为什么?谁让你那么蠢,被军司查到了你做的手脚,校尉一听说就派我来提前解决你,谁知道军司动作更快,要秘密处决你们。我还没问,你怎么出来的。”黑衣人好奇地打量她,“难道也是?” 韦碧念头繁多,女司法说的上面之人难道不是孔词吗?不对,女司法的地位比孔词要高,难道她说的上面之人是太子?可这孔词竟然敢忤逆太子的意思处死我?难道说他不知道女司法的存在? 是了,他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太子的眼线、部署,怎么可能告诉他呢。 这么一想,韦碧冷笑道:“我需要吗?你真以为我是无名之辈?” “哦?何意?” “刚才我是被一个司法偷偷放出来的,孔词竟然敢忤逆上面的意思来杀我,笑话!你若现在动手,你必然自食恶果,还连累你那个狗屁校尉一起陪葬。”韦碧冷冷地说。 像是真的唬住了黑衣人,他怔了怔,问:“你是被一个司法偷放的?” “怕了。你那个小校尉,不过也是一条走狗,哪里知道上面的部署。我劝你快把我放了,助我逃离这里,到时候上头知道了,说不定还会嘉奖你们。” 黑衣人听着,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 第16章 孔词之死 “你连我们校尉都不如,会认识什么大人物?你陷害的可是元帅夫人,你知道自己罪过多深吗?我家校尉不过是讨厌那个马菊,想要找个办法休掉她,你倒好,给校尉捅了这么一个大窟窿,直接把人弄死了。你死千百次都不为过。”黑衣人冷笑道。 韦碧一怔,这个人看起来根本不知道孔词的背景,只是被孔词忽悠过来杀人而已…… 这么一想,韦碧灵机一动,道:“你对孔词如此忠心,可是他却连一句实话都不愿意告诉你。” “什么?”黑衣人疑惑道。 韦碧冷笑:“你有必要知道吗,要杀快杀。” 黑衣人一怔,迟疑了。 韦碧打量着他的表情,眯起眼睛,他似乎根本没打算杀我… “怎么?还不动手?”韦碧激将道。 黑衣人一顿,目光下意识投向一旁的夜色中。 韦碧亦投去目光,只见一片漆黑,道:“那有什么?” 黑衣人慌张一瞬,收回目光,凶道:“你少废话,你的死期到了。”说着,他手中的剑就从韦碧的脖子上收回来,蓄势向韦碧心口刺去。 之前攻击韦碧,她还会躲闪,可这次,韦碧竟然直愣愣地站着看他,眼神中满是笃定。 就在剑锋要刺入韦碧心脏的时候,黑衣人猛地停下来,问:“你怎么不躲?” “你又不会真的杀我,我为什么要躲?”韦碧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看来果然如自己想的一般。她目光又投向刚才那个方向。 幽幽的夜色中忽然响起清脆的掌声,女司法羗媚显出身影,笑着看着韦碧,衣袖一挥叫黑衣人撤去长剑。她身后还跟着三个手下。 “果然是你。”韦碧盯着她。 羗媚轻笑着:“你这脑子还不错嘛,可惜,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差一点就知道孔词背后的人是谁了,真可惜。”说着,她微微侧头,说:“都出来。” 话音刚落,一边的黑暗中又晃出几个黑影,竟然是越宁和她帐中的那两个刑役——段明娟和尚慧玲。 “越宁?”韦碧愣愣地看着越宁,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越宁也很愣,被这两个刑役拉出来说执行任务,结果就一路追到这个地方,看了一出戏。 “孔词不是马菊的相公吗?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越宁不懂。为什么听起来好像马菊的死还有别的原因呢? “大人好手段,先让我以为自己是你们这条船上的,再找人唱白脸,叫我误解孔词,好说出他后面的人来自求保命。呵,真厉害。”韦碧鼻纹深皱,厌恶地看着羗媚说。 越宁听出不对,立即抓住韦碧的胳膊,“这么说,你真的和马菊相公有勾结?” “要不是你,我们有机会下手吗?”韦碧凶狠地甩开越宁的手,段明娟立即将她控制住。 羗媚眉头一皱,摆摆手,段明娟这才将她放开。 韦碧没好气地揉着手腕子和肩膀。 羗媚走到她跟前,阴冷地说:“从你逃跑,到你刚才面对我派来的杀手,你的罪行已经不打自招了。现在,你是配合我们抓孔词,还是自己一力担罪?你决定。” 韦碧眼珠一转,孔词在,兴许他还能想办法救自己,如果将他供出来,那岂不是没了后路?杀人、诬陷将军夫人,这两条都够杀头的罪了。 “马菊是我一人杀的,与孔词有什么关系,你们搞错了。要抓就抓,少废话。”韦碧伸出手。 越宁难以置信道:“为什么?”她不明白,马菊不过是绊倒了韦碧一回,这就要以命赔吗? “为什么?你这么傻,自己慢慢想咯。”韦碧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对羗媚道:“大人,还不把我押回去吗?我认罪。” “带走。”羗媚冷冷道。 越宁看着被押走的韦碧,眼中的震惊还没消散。真的是她… 羗媚看看韦碧的背影,低声对越宁说:“明日扎营时到大司法帐中受审,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元帅有意让你在军司留任。” 越宁一愣,羗媚看她一眼,便是离去了。 段明娟上前道:“越宁,羗司法对你说什么了?是不是还要咱们做什么?” “没有。”越宁立即回身尬笑。看来相公一直挂记着我,想办法叫我安心…… “诶,真是奇怪,这是个什么任务啊,一直叫我们躲着看,又不能出声。好不容易露个面,罪犯就伏法了…”段明娟皱着眉头,抱怨道。 尚慧玲扫她一眼,对越宁说:“越宁,这几个人是你之前处理的案子吗?” 越宁抬头纹轻皱,不知如何回答。 “黑妞居然主动说话了?”段明娟仿佛发现新大陆一般,笑着将一条胳膊压在尚慧玲肩头。 尚慧玲肩膀一低,摆脱掉段明娟,调转脚步,“懒得理你,我回去了。” “诶,别走啊。”段明娟正要追上去,突然想起越宁,笑着拍了她胳膊一下,叫她跟上,然后自己先追尚慧玲去了。 越宁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被追究,不然就要坦白自己的身份了。可不能浪费相公一番好意啊… 翌日扎营时,越宁找了个借口去了大司法陈廉的帐中,一进帐,就见仇徒坐在主位上,她激动地笑着跑上前,“相公。” 仇徒脸色一变,看向一旁。 越宁立即注意到旁边站的陈廉、羗媚,连忙退到一旁,神情窘迫。 两人假装没有看见,陈廉对羗媚说:“可以带人来了。” 没一会儿,羗媚就率着手下,将方霞整个什的人带了进来,只是韦碧不在其中。 “冤枉啊,将军,不关我的事啊。”方霞紧张地喊着。 “吵什么。”羗媚冷冷道。 越宁看看仇徒,仇徒却一直低头看着书案上的卷宗,她只能按耐住心里话,受着方霞她们时不时投来的困惑和淡淡怨恨的目光。 “这个孔词,到底是什么意思。”羗媚眯着眼睛望着帐帘。明明说了时间,为何这么久还没到? 另一边,孔词来到关押韦碧的地方,按照羗媚的计划, 她要先套孔词的话, 所以不能叫韦碧在场,方霞那群人的作用就是用来告诉孔词,他们已经掌控了韦碧,吓唬孔词而已。 孔词打晕了看守的两个人,来到帐中,就见到笼子里的韦碧。 韦碧一见他,慌张地观察四周,“你怎么亲自来了,不怕被抓?” “你居然没供出我,我还有好奇呢。”孔词走近牢笼,拿起铁锁把玩一下,抬起眼皮看向韦碧。 韦碧眯起眼,“供出你,谁来救我。不过你也太没脑子了,居然自己来救我,这要是被人看见了,不是不打自招?” 孔词没有说话,敲了敲铁锁。 “喂,你轻点!一会儿把人招进来了。”韦碧紧张地抓住他的手。 孔词抬眼看她,冷漠道:“闭嘴。”说着,他抽回手盯着铁锁,思索着。 “你是不是傻?你怎么进来的?外头俩人身上有钥匙,你就不能找一找?”韦碧催促道。 孔词一怔,“是啊。” “天,你这么笨还来救人?快点去拿钥匙。” “在找这个吗?” 钥匙碰撞声随着帐帘被掀开变得清晰。 只见羗媚拿着钥匙诡异地看着他们。 不等韦碧他们开口,羗媚身后就进来几个人,看得韦碧和孔词脸色都变了。 “将军…”孔词愣着。 “你好大的胆子!”仇徒冷喝。 孔词和韦碧双双跪下,求饶着。 “说,是谁指示你们陷害将军夫人的!”羗媚喝道。 “这…”韦碧看向孔词。他已经没用了,那自己是不是能靠说出幕后人来保命呢? 孔词一见她眼中的神色,立即知道她心意,袖穷匕现,电光火石之间,他一刀刺入韦碧腹中。 “啊!”越宁冲上前要阻止一切。 仇徒见她动了,连忙上前,“小心。” 韦碧倒下,孔词见仇徒来拦越宁,嘴角不可察觉地微笑着,一刀刺向前。 越宁瞳孔骤缩,一把推开仇徒,踢中孔词的手,匕首当啷落地。 孔词慌张要捡刀,越宁见状顺手抄起,孔词伸手去抢,越宁却将刀背在身后退了几步,孔词眼尖看向仇徒腰中的剑,立即调转身子去夺。 “元帅小心。”羗媚声音与刀齐动,一下砍中孔词伸出的手,热血喷溅,残肢落地,惊得越宁一个踉跄,吓倒在地。 孔词嚎叫着抓着大臂。 仇徒立即去扶越宁,温柔问:“娘子,你没事…” 越宁呆呆地看着孔词打滚的模样,那血淋淋的手,吓坏了她。 “说,谁指示你做这一切。”羗媚刀指孔词。 孔词大汗淋漓,痛苦万分的表情里却挤出一个狠辣的笑容,“猜!” 话音刚落,孔词就没了生气。 羗媚紧张地上前打探,发觉他口中血肉模糊,不禁回头看向陈廉,“师父,他自尽了。” 陈廉看向仇徒,仇徒神色不好,眉头深锁。 “救我…”笼子里的韦碧微弱的声音飘了过来。 羗媚一怔,连忙上前查看,发觉她伤口不深,还有得救,急忙打开铁笼,叫人请司医来。 “大司法,这里交给你了。”仇徒看越宁情况不好,说道。 陈廉点点头,也看了越宁一眼,便让开帐门。 第17章 羗媚的游说 “娘子,你怎么样了。”仇徒带越宁离开帐子,走远了一些,轻声问道。 “手…”越宁看着自己的胳膊,吓得缩进仇徒的怀里。 “别怕,为夫在呢。”仇徒紧张地搂着越宁,他之前一直担心越宁参军会有危险,倒是忘记人头一次见血腥场景时的恐惧了。 过了一会儿,见越宁脸色缓和,仇徒又问:“好些了吗?” 越宁摇摇头,贴在仇徒怀中,“太可怕了。相公…” “那你还要走下去吗?以后会见更多死人的。战场上,比这个还可怕。”仇徒紧紧地搂住她。不想让她走,可又不想她受这份折磨。 越宁没有开口,却在心里认真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她最开始只是想见见军营是什么样子,想建功立业,却忘记书里写的“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惨状,或者说,她根本对这个没有概念。后来,仇徒要出征,她不想自己呆在无聊的家中独守空闺,也怕仇徒一去不回,所以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只是情况比自己想的要残酷的多… 还没到战场,身边的人就死了两个,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是不是如果自己不在,马菊就不会死,韦碧也不会犯错… “孔词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妻子?”越宁手脚冰凉,紧紧地抓着仇徒的胳膊。 仇徒一怔,“娘子,这件事很复杂…” “你会这么对我、骗我吗?”越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脑海里一直闪着过去的日子里,马菊总是会得意的提起自己那个做校尉的相公,说他如何厉害,说他对自己如何好…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仇徒擦去她的眼泪,叫她正视自己,郑重地说:“越宁,你听好,七年前我仇徒如何承诺娶你,今天我亦承诺,护你一生,不离不弃。” 越宁眼睛大睁,泪如决堤。他爱的不是我… “娘子,你怎么了…我说的都是真话…”仇徒看着她的眼睛。 越宁摇头,哭着缩在仇徒的怀里,她从前看书里那些情情爱爱的事,却不晓得,真会有这种刺心的感觉。 两天后,韦碧招出太子,换来免死改而流放的结局。 这天夜里,仇徒自己坐在坡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想着都城中形势的变化。如今皇帝病危,太子已经按捺不住性子,要对长平王动手了吗?算他聪明,知道要动长平王,必须先动自己… 仇徒又想起那日帐中孔词发作伤人的情景,不禁一阵后怕,若是他真伤了越宁… 再想想这军中,不知太子到底还有没有安放别的眼线。他们不敢直接动自己,就全把注意打在了越宁身上… “太子……”仇徒不禁攥起拳头,杀意横生。 是夜,仇徒将军中一切的事写在信中,找了一个信得过的士兵,叫他亲自将信送于长平王。 曾经,长平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仇徒与之举事,但仇徒迟迟下不来这个决心,总觉得没有必要夺皇位。但也怕长平王有危险,所以一方面也替长平王留着后路,为他练兵。如今太子触了他的逆鳞,彻底激怒了他,这样的人,没有资格成为自己未来的皇! “虞名。”仇徒叫道。 虞信立即进入帐中,只是心里七上八下的,将军只有在心情极极极不好的时候,才会直呼自己的名讳。 “将军,你好久没这么叫我了…” 仇徒一怔,“左右你的名与字也差不多。我叫你来,是跟你说,想个办法,直接安排越宁住我这里来,她在哪里我都不放心。” 唉,叫名和字怎么会是一个感觉… 虞信心里叹息一声,道:“可是将军你之前不是说,夫人她想要靠自己的努力立军功吗? ” “情况比我想的复杂,不能由着她了。你尽快安排。你全权出面,就当我不知道。想个法子。”仇徒交代道。 “我?” “不是你,难道要本帅来做这个恶人吗?”仇徒冷冷地盯着虞信的眼睛。 虞信一怔,苦涩地撇嘴道:“那你是大元帅、大将军,你都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嘀咕什么呢?” 虞信咧嘴一笑,“没有,我是说,我保证完成任务。” “那还不快去?” “哦…是。” 看着虞信跑出去,仇徒又陷入了沉思,就算越宁住到自己身边来也难免那些有心人的构陷,还是要想个完全之法啊… 翌日晚,虞信又被仇徒催促去解决越宁的事,他愁眉苦脸地到军司去找越宁,没办法直接去,就叫大司法出面,谁知道大司法叫他去找羗媚,说女刑役都由她掌管。 虞信来到羗媚帐中,羗媚听他说了前后事由,点点头,道:“元帅想的不无道理。如果换做是我,于公于私,这个时候都该把夫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照看。” 虞信一听有戏,忙道:“那还请司法帮我把越宁夫人请来。” “好说,你且等着。”说罢,羗媚就招来亲卫去叫越宁,就说是有任务。 不一会儿,越宁就被带入帐中,她一见虞信,疑惑道:“虞大哥,你怎么来了?是相公有事吗?” 这几天她已经调整了心态,虽说还没有放下马菊孔词之死,但已没有之前那般内疚和恐惧了。反倒是旁敲侧击地和段明娟二人聊了许多她们见过的惨烈之事,成长了不少。 “呃…”虞信看了羗媚一眼,意思是要她见机行事,好好配合。 羗媚却没他那么磨叽,直接开口道:“越宁,我们打算叫你去元帅身边当差。” “为什么?他的意思?”越宁心里条件反射般地抵触着。 “不是,是我的想法。将军他还不知道。”虞信郑重道,“夫人,将军是元帅,统领三军,你的安危会左右将军的心情,更左右着整个军队的存亡啊。” “虞大哥,你这是危言耸听。我只是个小卒,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他说的没错。”羗媚走到越宁身前, 盯着她的眼睛,说:“你想不靠元帅,凭自己的实力在军中打拼,可你有没有想过,你可以不当自己是元帅夫人,别人呢?我要是你,就不会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战场上,有没有本事,一看便知。” 虞信看着羗媚,眼里满是感激。 越宁看着她,也陷入了思考。 羗媚继续道:“我是大司法唯一的弟子,跟着他的头几年,我跟你一样,不希望别人以为我是凭关系上位,讨厌别人总是称呼我为大司法的徒弟,而忘记我是羗媚。” 越宁心中一紧,自己何尝不是在心里计较着这些呢?别人总是称呼自己将军夫人,而忽视自己是越宁。 “可后来我意识到,我越在意这些,就越没办法作出正确的判断。师父是关心我,更知道我的能力,所以一开始为我谋取高位,而我却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与他生气,偏要自己闯荡。别人戳中我的心事,我就会更抵触,以至于犯了许多错…” 羗媚迟疑一瞬,像是陷入了回忆。 越宁也想起自己当初拒绝仇徒的帮助,偏要从小卒做起,后来不光是害死马菊,也连累仇徒他被军中将士往来传舌。 "其实只要换个角度想,就会发现自己是多么可笑了。如果自己不是他的弟子,以自己的能力,就算别人议论、阻挠,自己也不甘低位。可偏偏选择被那个所谓的‘关系’影响,为了力求所谓的‘公平’,一旦别人觉得有黑幕,就选择不晋升。呵……"羗媚轻蔑地笑了一声,也不知是在嘲讽谁。 越宁看着她,虽然没有经历那么多,却十分明白她说的。 “这是自己的心结,其实与人无关。你好好想想。但是无论如何,你都必须去元帅那里。因为就算你不在乎,元帅却没办法置你于危险之中。他的冷静与否影响着他的决策,出征乃国之大事,不能因为你一点私心而受影响。” 羗媚连连出言,听得虞信是一愣愣的,要是自己来说,会怎么样呢? 越宁眼中挣扎,羗媚继续道:“我知道你并非傻,只是从未接触过这么多是非,还没意识到这世上的事情有多么复杂而已。怎么说你也来过军司,去了元帅那里,做事情也要拿出点军司的气度来,别叫旁人看了笑话,丢了军司的脸,知道吗?” 本来就被羗媚说中心事,这番再一推,越宁立即点点头,“我会的,司法。” 虞信张着嘴巴,这就答应了?那夫人到底猜没猜到这是将军的主意啊?完了完了,一会儿还得给夫人好好解释解释,这全是自己的主意,与将军没有半点关系! “好,那你这就收拾东西,一会儿来我这里。”羗媚吩咐道。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因为越宁的元帅夫人身份而有半点讨好之意。 越宁自然顺命地去收拾东西。 羗媚这才看向虞信,说:“你去找身男装来,我要保证万无一失。” “什么?”虞信楞道。 “以后没有元帅夫人,只有元帅从别营里调来的亲卫。” 第18章 子虚乌有 三军帐外,巡逻的士兵一支一支地穿梭,都碰见了元帅的亲卫长虞信大人,偶有个不认得的队伍,会将他拦下询问,在看到特殊的衣领时,他们这才识相的退下。只是众人奇怪,这虞信大人身后的伙夫是何人。 原来这虞信找了半天,军司的人他没敢找,怕他们机警地追问,就只好到附近的湘军女营里去借衣服,然而湘军女营只有伙房有几个男兵,所以就造成了现在这一幕——越宁穿着不合身的伙夫的衣服,跟着虞信在军营中穿梭。 约莫半个多时辰,两人才来到帅帐。 “将军,我回来了。”虞信掀开帘子进来。 仇徒正在看兵书,随便抬眼看了一下他,就低头继续看起书,漫不经心地问:“事情没办成还好意思回来吗?我知道夫人她性子倔了点,你明日再想个别的办法去。总之不带回来就不要见我。” 虞信张着嘴巴,干着急。这个将军啊!自己在路上跟夫人解释了半天此事将军绝不知情,谁知道这一回来,还没开口,将军自己就暴露了?! 虞信下意识地瞟了越宁一眼,想看看还有没有解释的余地,哪知越宁眸中淡定,对他摆摆手,意思是叫他先退下。 虞信再看看仇徒还在看书,明显是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处境…… 微微给越宁行了个平礼,就在心里为仇徒默祷着退下了。 “怎么还成哑巴了?”仇徒又抬起头来,谁想哪里还有虞信的影子,只有个伙夫对着帘子。 “虞信跑了?”仇徒问。 伙夫缓缓转过身,仇徒一怔,“娘子?” 他急匆匆放下兵书,来到越宁身前,忽然想起刚才看虞信时,旁边似乎就有个“伙夫”的身影,那越宁她岂非全听见了? 仇徒面露尴尬,解释道:“那个,娘子,这件事…我……” 越宁笑着捂住他的嘴,摇摇头,“不用解释,相公,是我错了。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娘子?” 越宁细长的双臂环住仇徒,道:“相公,以前是我考虑不周,给你添了麻烦。羗司法跟我说了好多话,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我若真有实力,又何惧别人的眼光看法。” “娘子…”仇徒心动,搂着她,认真道:“为夫之前就说过,你的能力不输男兵,你的见识更是不输任何一个人,只是你没接触过这山下的事,一时不能将你从书里看到的东西融会贯通,应用起来。但为夫相信,假以时日,你从前的积累定会助你平步青云。” 被人夸是极好的感觉,特别是自己喜欢的人… 越宁情不自禁地笑着,说:“从前不知道相公你这样会说话。” “为夫说的是事实啊,而且已经同你讲过不止一遍了。” 越宁忽然意识到是自己从前闭塞着心,所以把仇徒说的一些话刻意忽视了。果然,羗司法说的对,自己对“关系”的排斥会让自己忽略许多东西… “唉,相公,我本来出征就是陪你的,现在想想自己真的好傻啊,居然和你分开这么久…还惹出这么多的事。”越宁皱起眉头。 “娘子,你别再内疚了,这些事就算没有你也会变着法的出现的。反而倒是因为我,害你被小人针对。”仇徒自责道。 “这怎么能怪相公你呢。都是我不好,不够小心…” 仇徒轻轻笑道:“娘子,你看我们多恩爱啊。都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越宁不禁一笑,旋即抬起头来,说:“诶,相公,虽说那个孔校尉死了,可我感觉他死了比活着还麻烦。” 仇徒低头看着越宁,问:“怎么说?” “你看啊,现在好多人都在底下传,说他是替元帅夫人作了替死鬼,被屈打成招的。你又不能解释,因为他是太子的人,你一旦说出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 空口无凭,一定会被人再加上一条诬蔑当朝太子的罪名。”越宁愁眉不展,想不到解决的法子。 仇徒不禁一笑,搂着她,“娘子倒是成长了不少,真应该感谢他们呢。” “我是说认真的呢。这两天真的好多人都在议论你。我又不能暴露身份,还没法替你说话。”越宁郁闷道。 “让娘子费心了。”仇徒笑着揉揉她的脑袋,看见她一身打扮,不禁问:“诶,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穿着这一身就来了?陈廉不是说给你个刑役做做吗,你怎么当起了伙夫?”说着,仇徒还打量起越宁这一身,“而且这好像是男人穿的,这么大,都不服身。你怎么想的,穿成这样?” “哦,差点忘了,羗司法说了,如果相公你想万无一失,就得给我造个新身份,让我女扮男装,留在你旁边当亲卫。至于元帅夫人越宁……”越宁眨眨眼睛,眼生狡黠。想起羗司法说让旧身份回家去,也许这是个机会。 “嗯?怎么不说了?”仇徒好奇道。 越宁忽然悄眯眯拉过他,低声说:“诶,相公,那些人不是感觉你徇私枉法吗,这样,刚好元帅夫人这个身份需要摆脱,不如就对外说,我因误伤马菊心中有愧,请愿去守墓三月。如何?算算日子,三个月后正是交战激烈之时,谁还会记得这件小事啊。你说呢?” 仇徒看看越宁的打扮,想了想,道:“可以一试。娘子,你现在聪明不少啊。” “我以前也不笨好。”越宁嘟起嘴巴。 “是不笨。诶,娘子,虽然军中大部分人不知道你的名讳,可以防万一,越宁这个名字是不能叫了。得想个别的名字叫上一阵子。” 越宁一怔,“那我叫什么名字好啊?” “正好你没有表字,咱们好好想一个,以后可以作你的表字,如何?”仇徒提议道。 越宁高兴道:“真的吗?那可得好好想一个啊。” “嗯。宁,平静安定也。不如叫静安如何?” “越静安?”越宁皱起眉头,摇摇头,“我不喜欢。” “不喜欢啊…”仇徒细思一阵,忽然道:“那平心如何?” “越平心?哇,相公,你起名这样随意吗?我不喜欢。”越宁嫌弃道。 仇徒皱着眉,坐回岸边,随手拿起一卷兵书,说:“可这取字就是要补名之意啊。我名为徒,是空之意,子虚二字既是叫我谦卑虚心,也是空之意。古来取字都是如此,我也是遵循传统。” “可我不喜欢传统。”越宁来到仇徒旁边,“我喜欢跟你有关。” “跟我?”仇徒眨眨眼,“总不能我叫子虚,你叫乌有?” “乌有?子虚乌有?”越宁忽然笑起来,“这个好啊。越乌有,啊哈哈……” “这不是更难听?”仇徒不解道。这娘子难不成还相中这个了? “确实有点拗口。”越宁想了想,“不如借你‘子’字一用,叫子乌啊。” “倒不知咱们谁起字随意了。”仇徒无奈道。这子乌二字有何深意?用作一生,将来后悔怎么办? “你不喜欢吗?”越宁呆望着他。 仇徒见状,拉过她坐下,说:“不是不喜欢,是怕你这般随意取来,将来你不喜欢可怎么办。到时想起来为夫这厢没有阻拦,扣一个不作为的罪名,为夫可承受不起。” “越子乌,子虚子乌…有点像兄弟。我记得你弟弟叫子恕…算了,还是想个别的。”越宁作罢。 仇徒轻点她鼻尖,说:“什么我弟弟,也是你弟弟。” “可他比我大啊。” “辈分就是辈分。你嫁给我了,就算比他小,他也是你弟弟。” “那好…真是没道理。”越宁无奈道。 “我决定了,就叫长安。与宁也有关联。来,看会儿兵书,我叫虞信去取几件与你合身的兵服来。”说罢, 仇徒就走了出去。 越宁怔怔地呢喃:“长安…越长安?这也太随意了…” 越宁拿起兵书,没一会儿,就看入迷了,连仇徒几时进来都不知,还是仇徒说了声“差不多时候了,快来试下衣服”,越宁才回过神。 “相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越宁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站起身走到铺边。 仇徒将衣服抖落开,说:“早都回来了,看你钻研得认真,就没打扰你。不过时候晚了,明日还要早起,我刚出去看了看星象,感觉过几日还要下雨,本来山里赶路就不方便,下起雨就更没法走了,所以要加紧赶路,尽早出山。来,快试试衣服,不合身还要再换。” 说着,就要帮越宁脱衣。 许久没有同住一处的越宁忽然有些羞涩,下意识退了一步,说:“我、我自己来…” 见越宁脸红,仇徒轻轻一笑,道:“娘子,你别说,你穿这伙夫的衣服还别有一番韵味呢。” “你转过去。我要换衣服。”越宁娇嗔道。 “又不是没见过。”仇徒斜躺在铺上,没有要动的意思,目不转睛地看着越宁。 “相公~!”越宁羞急道。 仇徒笑笑,背过身去,“好好,不看你了还不行。快换。” 越宁松了口气,心脏却还砰砰直跳,急忙脱了衣服,手脚并用地把兵服往身上裹。 仇徒忽然转过身,“娘子。” 第19章 山体滑坡 越宁正穿单衣,肚兜上的绣花刚遮过一半,就见仇徒的眼睛直勾勾望着自己,急忙背过身,“相公!说好了不看的!” 仇徒翻身站起,从后面搂住她,“可为夫想你啊。”他低头贴在越宁肩头,替她系衣带,说:“这么久不在一处,娘子就不想为夫吗?” 说着,仇徒将她转过来,又为她穿上甲胄。 “我当然想你啊,可是……”可是人家害羞嘛…… 见越宁脸颊绯红,仇徒心中一动,旋即微微摇头,叫自己冷静,拿过军帽给越宁戴上,后退一步,看了看,道:“嗯,看着还行,你感觉呢?合身吗?” 越宁忍着飞快的心跳,动了动身子,感受了一下,笑着点点头,“正好。是我的尺寸。” “嗯,你这么矮的男兵可是不好找。”仇徒倒在铺上,看着越宁,“若是以后仗打起来,太缺人的话,会找些年龄不到及笄之年的少年来,那时你就好找衣服穿了。” “会打到那种程度吗?连小孩子都拉来打仗?”越宁从前只在书上看见过这一幕,但没想过自己会有亲眼看见的那一天。 本来仇徒是随口说来逗她的,见她这么认真地问,便是郑重地点点头,说:“先有国,才有家。在兵力不足的时候,妇孺皆为兵也是有的。不过这一仗应该不会到这样的地步。” 仇徒已经叫汉中军三千骑兵先行到边关支援,他们往边关去平地多,山地谷地少,支援快。根据之前的战报,边关已经遭遇几次突袭了,损失惨重,还失掉了一个小关口。但仇徒根据对方兵力和攻城速度,再比较自己手上的兵力,对于打胜仗还是很乐观的。 “哦,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越宁坐到铺上。 仇徒抓住她的手,说:“娘子,战场上刀剑无眼,血腥之象远甚当日孔词断臂之景,你能承受吗?” “我…”越宁迟疑一瞬,说:“其实我在山上也常见爹爹和泉君杀猪,对什么血腥并不害怕,只是我没想过,人对人也会那样……”孔词断臂的画面一闪而过,越宁立即道:“不过好在那不是在战场上,不然我肯定就没命了。我以后会慢慢练胆的。” “嗯。”仇徒拍拍她的手背,“害怕了不要硬撑,为夫一直陪着你。” 越宁笑着点点头,然后反抓住仇徒的手,说:“相公,你真好。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我以后也是要当大将军的人。” “我都不知道自家娘子这么有志向是好还是坏了。”仇徒躺下,将越宁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有些困意,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啊?”越宁看着他。 “你想啊,你当大将军去了,谁在家照顾我啊。”仇徒困倦道。 “相公,你困了吗?” “嗯…” “诶,你先别睡啊,我怎么办…”越宁看看四周,只有这仇徒身下这一张铺子,可是军铺是很简陋、狭窄的,哪怕是三军主帅,铺子也只是比寻常士兵柔软、宽敞些,并不足以容下两人。 好在主帅的大帐是真的大,越宁自己带了软草席,她见仇徒不答,便自己展开席子铺在仇徒旁边,给他盖好薄褥,熄灭火光,自己和衣躺下。 借着外面巡逻的火光,越宁看见仇徒的睡颜,偷偷轻啄他脸颊一口,然后迅速背过身躺下。 一夜无话,翌日天光未亮,虞信就在帐外示警,叫仇徒起床。 他知道越宁昨夜没出来,虽说他俩是夫妻,可总归是在军中,别人瞧见了总是影响不大好,还是叫他们注意些… “娘子。”仇徒晃晃越宁。 越宁迷迷糊糊睁开眼,“怎么了。” “要起来了,一会儿该赶路了。”仇徒轻声说道,然后就开始收拾东西。 越宁缓了缓,立即翻身坐起来,精神道:“是!将军!” 仇徒一怔,旋即轻轻一笑,“你倒机灵。不过娘子,以后可不能睡在我这儿了,你现在是个男儿身了,知道吗。” “我昨夜不是问你了吗,你睡着了,没理我,我也不知道去哪…”越宁一边收东西,一边道。 “将军我进来了啊!”虞信大声说道。 越宁一怔,仇徒看她穿着衣服,稍稍给她整了整,然后道:“进来!” 话音刚落,虞信就掀开帐帘,笑着作揖:“将军!夫人!” 看着虞信暗含深意的目光,越宁稍显羞涩地躲在仇徒身后,仇徒冷声道:“赶紧收拾,少贫!” “是!将军。”虞信殷勤地忙里忙外收书折案。 “还有,以后不要叫夫人了,叫长安。”仇徒说罢,又拉过越宁,对她说:“长安,见过亲卫长。” “长安?”虞信一怔,想起昨夜羗媚说的话,立即问:“真的要女扮男装当亲卫啊?那夫人怎么办?” “等过几天,你传下去,夫人自知摔伤马菊有错,给了小人可乘之机,故而要为马菊守灵三年,离开军队。而长安,是你的亲戚,你非要徇私把他带进来。明白了?”仇徒冷冷地问。 虞信瞪着眼睛,“啊?”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仇徒的声音更冷了几分。 虞信咽了口唾沫,看看越宁,“没了……那个,长安,你就是我八姥姥的大孙子…” 越宁眉头一跳,这也行吗? “我记得你们那个帐已经住满了,所以,长安自己住一个帐。以后不管扎营还是开拔,你都去照顾照顾。”仇徒平淡地说。 虞信张着嘴巴。这都什么事啊? “我自己也行…”越宁开口道。 仇徒背对着越宁,对虞信眯起眼,虞信立即笑道:“诶,那怎么成。要是累着你,八姥姥还不扒了我的皮啊。我自愿的。自愿的…” 见仇徒面色缓和,虞信心里咒骂着,自己怎么碰见这么一个主子! 大军开拔,虞信在仇徒的亲卫队里跟他们交代了,对外要隐瞒越宁将军夫人的身份,而要称呼他为长安。还叫他们平日帮助越宁扎帐收帐。 这些人平日就跟着仇徒出生入死,知道仇徒做此决定也是情非得已,所以自然愿意帮着隐瞒。至于扎帐收帐的事,他们都没成亲,长这么大,就见过几个村姑和女营那些凶巴巴的已婚妇人,难得有个漂亮的女人,虽然成亲了,可是以后要和他们共处,自然乐意帮忙,留个好印象。 而且人家是将军夫人啊,保不齐以后能给他们介绍许多漂亮小姑娘… 虞信倒是意外这些家伙居然满口答应,还隐隐有要抢活干的架势,不过总算找到干活的人,他也乐得清闲。 一行人围着仇徒前行,本来他们都是有马的,但在山里骑马不便,就都步行,如此也不显得没坐骑的越宁突兀。 有人路上不小心叫了将军夫人,被仇徒冷冷地目光扫了一下,便惊了一天没敢说话。 自那以后,几个人都在心里默念“长安”二字,唯恐说错话。 这夜没有扎营,而是连夜赶路,全军怨声载道,但不敢违抗军命,都只能私底下抱怨上面无道的安排。 这样少休多赶的走了五日多,大军终于出了山。仇徒下令全军修整一日,几日都吃干粮的士兵,一扎营,各团各军都架起大锅熬起肉汤,一时间漫山遍野弥漫起肉香。 虽说大中午食欲没那么高,却人人也都吃了好几碗。这几日实在太累了,也不知道元帅为何要这么逼人…… 午后众人正睡,天降暴雨,身后的山发出轰隆声,距离山最近的军队都纷纷出帐查看,只见山体滑坡,大石滚落,有几个跑的慢的,竟是被砸断了腿脚。 一时军中传开此时,都纷纷赞许元帅的先见之明。 这厢听着虞信的转述,越宁叹息一声,说:“可惜还是有人受伤了,只怕得回家了?” “能怎么办,将军计算的距离是正好的,是他们那个什的人走得慢,一听前面扎营了就不往前赶了,这能怪得了谁。”虞信见怪不怪地说。 越宁撑着脑袋,“相公怎么这么厉害,居然猜到今天会下雨,还知道那山上会掉石头呢?” “是将军!”虞信纠正道。 “哦…对,将军厉害。”越宁立即变粗了声线,说道。 虞信无奈摇摇头,说了几天了,还是不长记性。 “我给你说啊,将军会看天象,说下雨下雪什么的,一看一个准。至于那山落石,也只是将军猜测有可能而已,这不能算他神,只是小心谨慎罢了。嘿嘿,瞧瞧我,崇拜也不是盲目的,都能说得有理有据。”虞信自吹自擂道。 “歇会儿,亲卫长。”屠元困得打了个哈欠,在铺上趴着。 越宁见他们都倒下了,便站起身,“那我回去了,你们先睡。” 这么一说,虞信的精神头也褪去大半,揉揉眼睛,道:“好。那我也睡了。” 越宁一个人走出帐子,倒没先回去,而是进向仇徒的大帐,门口两个值岗的亲卫一见她,笑道:“长安,又来看将军啊。” 越宁微微一笑,进了帐中。 第20章 亲卫长卓狼 听见外面声音的仇徒已经放下书迎了过来,低声道:“娘子。” “长安!”越宁纠正道。 他轻轻一笑,俯身在越宁耳边,“娘子。” “讨厌~”越宁娇羞地后退一步,然后看他,“将军,你怎么还不休息啊。这几日赶路,你也累坏了。” “你还没来看我,我怎么能睡。”仇徒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而后。 “你怎么就知道我就一定会来看你?你真是神算子吗?”越宁打量着他。 “神算子?” “是啊,现在所有的士兵都很感激你呢。我说前几天他们私底下骂你的时候你怎么一点不生气,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越宁来到案前,拿起兵书看了起来。 “主帅做决定是没办法跟下面一一解释的,他们只能服从命令。既然他们不明白还要做,有怨言也是正常的。所以,只要我自己明白就好。”仇徒靠近越宁,问:“你不困吗,还看书。” “我本来以为自己跟你差距不大,可是经此一事,我发现我和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还需再努力啊。”越宁认真道。 “那为夫便不打搅娘子长进了。”仇徒揉揉她的脑袋,“别硬撑,困了就回去歇息,我先睡了。” “是!将军!”越宁正色道,旋即嘻嘻一笑。 仇徒轻轻一笑,回铺上躺着了。 越宁看书入迷,偶然跑神,抬起头,已是夜深。她惊觉站起,感触良多。从前看那些书,只觉得新奇,因为常年在山上,并不将这些放在心上,如今再看,里面字字珠玑,一句句都是行军打仗的经验之谈,细细回味,总有茅塞顿开之感。 她走到仇徒身侧,指尖轻抚他侧脸,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将军,我几时才能像你一样厉害啊。” 她为仇徒掩好被子,走了出去。 这天,三军正行,仇徒收到前方军情,说是西凉国边关已有两万士兵集结,不日便要强攻,催促元帅快快派兵增援。 仇徒叫来其他将军参谋开会,决定催促汉中军速速支援,但也担心汉中将领以为是拿他们当肉盾,不把他们的命当命,所以仇徒决定先率轻骑赶往边关坐阵,后续部队交由蒙勒带领,尽早增援。 如此一定,仇徒便点了湖镇军男营跟随,女营只叫苏盏带了三十个能力尚可的人,一行人加快脚程往边关赶去。 本来三十多日的路程,这两千多人竟然缩短到二十多日就看见了边关的影子。 “将军,看样子,要不了两日咱们就能到袭营关了。”虞信拉着缰绳,冲仇徒道。 仇徒看看天色,点点头,道:“传令下去,修整两个时辰,继续赶路。” “将军,大伙儿都这样拼命赶了二十多天了,都没怎么扎过营休息,全是几个时辰的露天觉,女营的好几个都病着在沿途驿站没跟上,再这么走两天,就是男人也吃不消了。”说着,虞信还忧心地看看身后的士兵。 他们几个亲卫是有马骑的,路上驿站还给越宁找来一匹,但其他士兵赶路全靠两条腿,要不是常年跟着仇徒,了解他,只怕要把仇徒的祖宗八辈都问候问候。 仇徒回头看看,只是大眼扫过旁人,最后目光落在越宁身上,她虽然眼窝深陷,但眺望着边关景色,眼中还是难掩期待之色。 虞信也注意到仇徒的目光,看看越宁,心想,这个将军夫人是不知道累吗? “既然大家这么累,就休整三个时辰。” “将军…” “快去传令!”仇徒威严道。 “哦…” 虞信无奈地调转马头给传令兵交代着,没一会儿, 两千多人就全瘫倒在路边,倒地即睡。 仇徒靠在一棵树坐下,见越宁走过来,问:“还不休息?不累吗?” “还好。”越宁靠着他旁边坐下,头靠着树。 虞信眼尖地跟了过去,也在仇徒另一侧坐下,抱着个剑靠在树上,抱怨道:“我真佩服你们啊,这会儿还有功夫说话。唉,为了不叫别人起疑,我做了多大的牺牲啊,跟你们在这儿演戏。” 越宁笑笑,头一侧,靠在仇徒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一旁的亲卫们一见,“唰”一下站起将仇徒他们围在中间,坐成一个圈,彼此撑着疲倦的身体依靠在旁边人的身上。 仇徒一怔,嘴角微微一动,“这又是什么说法…” “还不是为了不叫别人怀疑你有断背之嫌。”虞信打了个哈欠。 越宁睁开一只眼睛,“断背?” “睡觉。”仇徒按住越宁的头,闭上了眼睛。 三个时辰后,仇徒被换岗巡逻的士兵叫醒,他揉揉眉心,感觉两肩酸麻,一看,这左肩被越宁枕着他倒是知道,可这虞信什么时候靠在他肩上的? “起来!”仇徒抖了一下右肩,把虞信的头撩了个空,令他猛然惊醒。 “怎么了?”虞信惊觉地拔出剑站着环顾四周,只是那睡眼还未全然睁开。 仇徒冷冷看他一眼,温柔叫醒了熟睡的越宁,说:“该上路了,娘子。” “是长安。”越宁迷糊地嘟囔着,然后揉揉眼睛,坐正身子。 “长安,洗把脸。”仇徒拿来水袋递给她。 越宁打了个哈欠,将水袋拧开,倒出一点冰凉的水,贴在脸上,瞬间清醒。 “叫他们集合。”仇徒站起身,对虞信说。 不一会儿,湖镇军就从地上都爬了起来,歪歪扭扭地站着,彼此撑着身体。 越宁见状,对仇徒道:“将军,还有几天到啊,我怕他们吃不消了。” “这样赶,明日夜里就能到袭营关了。我已经叫那边准备营寨、吃食,明日他们就能好好休息了。”说罢,仇徒翻身上了马。 越宁虞信见状也连忙上马,后面军旗一动,队伍又日夜兼程地赶起路来。 果然,翌日夜里,湖镇军就来到袭营关下,镇守袭营关的大都尉带着手下纷纷出来迎接。 夜半时分,二千多人进城还是影响不小的,有些睡觉浅的人家还偷偷躲在窗户里看他们。 不过他们只是路过而已,军队真正扎营的地方是在城西,他们需要穿过全城。 一到城西,几丈一个火盆架,把军营照得很亮,还弥漫着一股肉香。湖镇军一闻味,各个如狼似虎。快一个月了,他们只吃过干粮,嘴里都快淡出来一个鸟了。 仇徒被请入房间用膳,他点了虞信越宁随往,一坐下,大都尉和参谋们就说起边关大事,虞信倒是不在意,只盯着桌上的饭菜吃个不停,因为向来都是仇徒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所以这些令人头疼的事,还是交给将军去听! 而再看看越宁,她头一次议事(其实只是坐陪,也没有上主桌,只是在旁边和其他大人的亲卫们一道用膳),虽然背对着主桌而坐,可耳朵却是直愣愣地竖着,饭也没吃几口。 “小兄弟,怎么,饭不合口味?”一个高个大汉问道。 虞信见越宁没注意,用肘子戳了她一下,“长安,人家跟你说话呢。” 越宁一怔,“啊?” “无碍。”大汉笑笑,“我是看小兄弟没怎么动筷子,以为你不爱吃我们这儿的饭菜。看你细皮嫩肉的,难道是江南人士?” “江南?”越宁尬笑着摆摆手,“大哥别取笑我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去过南方。这些菜都很好吃,只不过是我这些日子太累了,所以吃不多罢了。多谢这位大哥关心。” “哈哈,你这小兄弟倒是文气得很,不愧是跟着大元帅的人。那个词怎么说来着,知…达……知……” 旁边人见他语拙,提醒道:“知书达理。” “哦,对,知书达理!我是个粗人,看你这样子就不简单,先敬你一杯。”大汉笑笑,拿起茶碗示意地敬了一下,然后豪饮而尽,以袖擦嘴,仿佛那是好酒一般。 虞信噗嗤一笑,手臂搭在大汉肩头,调侃道:“这位大哥,你是从哪里看出她不简单的?怎么不见你敬我啊,我可是跟了元帅好多年的人,是他的亲卫长,刚才跟你介绍过的,怎么不见你夸我。” 越宁笑笑,“虞大哥,你虽然不能像将军那样指挥千军万马,可是你也算一将之下,万兵之上的人物了,还用夸吗?” “小兄弟说话真有趣。”那大汉笑笑,问:“我就看你有眼缘,刚才我们都认识了,你呢,叫长安,对?我没记错?” 旁边的人答道:“没错没错。” 越宁微微一笑,回敬一杯茶,道:“小弟确实名长安,不过刚才累昏了脑袋,没注意各位的介绍,自罚一碗。” “无碍无碍。你是元帅的亲卫,而我们只是大都尉的亲卫,你位分高,不在意我们这些人也是情理之中。”那大汉满不在乎地笑着。 虞信笑着搂住那大汉的脖子,说:“这位大哥此言差矣。咱们都是亲卫,哪有位分上的高低,那么说就生分了。咱们军中子弟,不分那个。长安哪,我在给你介绍一边啊,记好了,这大哥是大都尉的亲卫长,卓狼,硬汉一条。”说罢,又一一把桌上的人引荐一遍。 然后问:“都记下了?” 第21章 易正清守夜 越宁看看众人的脸,点点头。 “可以啊虞卫,你这个脑子真让我们佩服。”一人称赞道。没想到只是说了一遍,虞信就记下了他们所有的人。 虞信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算什么啊,自己是将军的亲卫长,他每到一个地方,自己都要替他留意身边要接触的人,不然何谈保护?这些人真是没见过世面…… “来来来,不说那些,吃菜、吃菜。”虞信自己招呼着自己,仿佛这桌是他摆出来招待客人用的一般。 越宁摇摇头,继续听仇徒他们交流,却不想主桌上已经结束了交谈,正在说告辞的话。 越宁拉拉虞信的衣服,指指后面,虞信一见,忙起身跟同桌的人说:“诶哟,看来将军他们吃完了,咱们也该散了,有机会一起聚着喝酒啊。” “一定。”卓狼抱拳相送。 等从房间出来,仇徒被孙大都尉引入房中休息,又给虞信和越宁指了房间就告辞了。 虞信愣在门口,这他们二十个近亲卫,给分了两间大房,本也算是宽敞,可都是大老爷们的,这越宁住哪里去呢? “虞信。” 仇徒房中忽然传出声音。 虞信一怔,忙跑了两步,推开仇徒的房门,“将军,怎么了?” “打张地铺,叫长安进来。” “在这儿?将军,你可想好了,人家明明按照咱们报的人数安排了房住,结果却放着好好的炕不躺,偏要跟将军你这儿打地铺?别人指不定怎么在背后说你们呢。”虞信不满地嘀咕道。 本来因为湖镇军的人大部分人见过将军夫人,这阵子就没怎么敢让越宁抛头露面,所以注意到她的人并不多。但这要是闲话被传开,越宁被人窥视,那指不定就暴露了。 仇徒想了想,问:“苏盏带的女营住哪了?把易正清给我找过来。这会儿,先叫长安进来,外头凉。” “你打算叫长安跟他住啊?”虞信皱起眉头。 “想什么呢?把他找来。” “哦…”虞信转身跑出去,然后一本正经对越宁命令道:“去,给将军倒点茶水!” 军营中巡逻的士兵见了,并未有过多的停留就离开了。 越宁冲他吐吐舌头,然后溜进屋中,忍着笑,道:“将军,我来给您端茶倒水了!” “关门,别演了。过来坐。”仇徒坐到床边,特意留了一处空。 “你要干嘛?”越宁捂住胸口。 “娘子以为呢?”仇徒挑起眉,一双睡凤眼配着这眉,倒像是威胁。 “是长安!”越宁关住门,殷勤纠正着:“长安!长安!说了多少遍,就是记不住!” 说着,越宁就已经来到床边。 仇徒一把拉过她的手,叫她坐在自己膝上,暧昧道:“娘子许久没叫我相公了。” 越宁的心砰砰直跳,抬手挡住他的脸,“将军不要诱惑我,我是不会屈服的。” “自家娘子搂在怀里,倒要求一声相公了?”仇徒拨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 越宁呼吸急促,只觉得心快要跳出来了。 正此时,就听见门外两声咳嗽,越宁立即站起,整理衣衫。 “将军。”虞信推开门,看越宁慌张的神色,噙着坏笑说:“人我可给你带来了。” 仇徒瞪他一眼,他嘻嘻嘻地退了出去。 易正清本来也不知道仇徒为何找他来,这会儿若要议事,需要屏退人,也不该遣走虞信,而留一个别的亲卫啊,也没听说将军有什么旁的亲信之人胜过虞信大人的。 咦,这个亲卫怎么还长得有点眼熟呢? 易正清不由自主上前两步想要看清。 越宁立即躲开目光,低着头退了一步。 仇徒咳嗽一声,“易正清。” 易正清一怔,忙打躬道:“啊,将军,正清在。” “你这么多年跟着苏盏,也该是时候回报回报我了。”仇徒道。 易正清身子一顿,想起当年仇徒为他求来的参军资格,忙抱拳道:“请将军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借你用两个月。苏盏那里我会告诉她的。” 易正清皱起眉头:“将军,我武艺虽然不差,可比起虞信他们来说也没多厉害啊。什么任务要用到我啊?” “都说了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给你换个地方睡觉而已。”说着,仇徒就往外室走,随手指着一处角落,“你看如何?” “床呢?”易正清看向仇徒。 “每个兵都配了席褥,你不会没有的?” 易正清拧着眉头,“这…我在女营也是睡地,在将军这儿也是睡地,又没有什么分别…” “叫你睡你就睡。回去拿东西布置。”仇徒淡漠道。 “不是,将军,您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正清不明白…” “虞信!”仇徒开口冲外叫道。 虞信立即飞奔进来,看几人都在外室站着,愣了一瞬,旋即笑道:“将军,有何吩咐啊?怎么都在这儿站着?” “带他回去收拾东西,今后他就睡这儿守夜了。不过你们亲卫轮岗的事与这个不牵扯。”仇徒吩咐道。 “他睡这儿?”虞信看看外室,一般外室通常会支一张床供守夜的人睡,可这袭营关的军营的这间房却没有,想来这屋子是才收拾出来的,所以才没考虑周全。亦或者,他们这里像军府一样,守夜之人是轮岗的,在屋外站守? 总之,这外室什么都没有,除了洒扫还算干净,其他一无是处。叫易正清睡在这里,天越来越凉,也亏将军能想到找这么个肉厚的家伙来受… “快去。”仇徒冷声道。 易正清还打算讨价还价,虞信就一脸严肃地拖着他出去了,凶道:“少废话!将军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别逼我动手啊!”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易正清碎碎念道。 虞信心道:你要躲过了,将军可不得找我睡外室啊?不催你催谁? “少废话!快走。”虞信凶着推他。 “诶,虞大人,你说,这将军有你们亲卫按时轮岗伺候,为何还叫我一个女营的兵来守夜啊?”易正清挠挠下巴,“该不会是将军出尔反尔,打算叫我回他身边做事?” “你哪那么多话。将军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虞信一本正经地推了他一把。 “嘿,虞信,你真以为我打不过你啊?”易正清撸起袖子。 “就算打得过,你敢打吗?我记得苏校尉最讨厌军中滋事者。”虞信有恃无恐地扬起下巴。 易正清想了想,撇撇嘴,继续往前走,“懒得理你。” 等二人回来,外室已经打好一席地铺,易正清一见,皱起眉头,“我说将军,您这儿有东西,干嘛还叫我回去取?我知道您老嫌我体态过丰,可也不至于这样溜我。” 虞信靠在门边等着看笑话。 “这不是你的,是同与你守夜之人的。”仇徒见他来了,便转身进了里室,道:“赶紧收拾收拾睡,没事别进来打搅。” 说罢,仇徒就关上了门。 易正清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紧闭的内门,眉头轻皱,侧转半身指着门,“这什么意思?” 虞信憋着笑,将易正清的东西丢在地上,“我也不知道,你快铺床。” 易正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蹲下拆开自己的包裹,见门边一双黑靴停着,他抬起头,看那黑靴的主人,问:“你还站这儿干嘛?还不叫你手下在门口值夜?” “我这不是还没休息吗,先叫他们歇息会儿。顺道看看你铺床,也是蛮有趣。”虞信微微一笑。 易正清狐疑地看看他,余光扫过旁边的空铺,忽然站起来,坏笑道:“该不会,我旁边这一套是你的?早说嘛,你我难兄难弟,我还为难你干什么。”说着,易正清的手就要勾住虞信的脖子。 虞信急忙退了一步,抖掉他的手,嫌弃道:“谁跟你难兄难弟。这么多年,你脑子是一点也没长啊。刚才里面的人你没看见?” 易正清一愣,想起之前一直在将军身边的那个亲卫,虽然刚才觉得面熟,可因为他以前也是将军亲卫,所以还当自己是从前见过,倒是把人家名字忘了,所以没好意思提起,可如今再想那人的面孔,忽然觉得后背一凉。 “那是……将军,夫人?”易正清脸色不好地问。他素来不喜欢知道什么秘密,因为他怕自己保护不好,会因为知道太多而丢了性命。 “算你还有点眼力。”虞信拍拍他肩头,“如今她叫长安了,跟我们同为亲卫,现在是没有地方给夫人住,所以找你在这儿演戏,害怕别人怀疑。你机灵点。别打搅了夫人和将军的时候,知道吗?” 易正清看了一旁的空铺,感情这是将军夫人的……可她不是去给个死人守灵了吗?怎么混到将军身边了? 他嘀咕道:“这等好差事,怎么偏偏找我?只是求个人睡外室,你虞信不是更合适?” “你懂什么。这就是为什么人家是将军,你只是个随从的原因。将军做事一向考虑周全,万一有个特别情况,夫人不得不与人共住外室,用你怎么都比用我舒坦些。”虞信说着,退出门槛,笑着道:“你好好收拾,我去安排人来值夜了。” 说罢,虞信将外室房门一关,出去了。 易正清郁闷地眯着一双眼睛,给自己打起地铺来。 第22章 湖镇骑兵 里屋的越宁站在床边,看着心安理得坐在床边的仇徒,质问道:“这就是你想的办法?叫我和你睡一块儿?你就不怕别人看见了?” “外头有亲卫,还有易正清,谁会进来看见你我夫妻同床共枕呢?”仇徒站起身,抱住她,“好了,娘子,你就信为夫一次,你不困吗?为夫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歇息,好不好?” 越宁想想,确实也没什么人会无缘无故到仇徒住下来,而且外有一层亲卫把守通报,内有易正清假装同为守夜人,好像没什么破绽。 “那还不是怪你逼着大家赶路!”越宁推他一把,兀自脱掉外甲,“我睡觉了!你晚上安分点。” 仇徒微微一笑,张开双臂,“还有为夫的。” 越宁嘟起嘴巴,瞪他一眼,然后乖巧地为他解开衣带,“真不知道没有我的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没有娘子自然和衣睡啊。” 越宁羞笑一声,替他褪去衣服,吹灭了灯。 夜里,仇徒搂着她,说:“娘子,我们已经到了边关,你怕吗?” 越宁困意浓浓,嘟囔道:“睡。” ---- 湖镇军女营除了苏盏带走的三十个,余下的都和湖镇军编外的男兵一起,随大军在路上慢行着,何宸就在这队伍里。 出征路上认识一个无名书生,因觉得此人气度不凡,便多番打听。他本以为那男子是故弄玄虚,却不料人家本名就叫无名,是前丞相仇赁的学生。因为丞相辞官,新丞对他并不信任,特地嘱咐人阻挠他考试。他一介书生,不善刀枪,却因年纪至此,又无功名,故而被征。 这夜,值夜的人员里终于将他二人排在一起,犹豫再三,何宸发问:“无名兄,你还记得我吗?” 无名收回眺望的目光,看向他,八字胡微展,笑道:“何宸,泰威山下铁匠之子。” “你怎么知道?”何宸惊喜道。莫非他同我关注他一样,关注着我? 无名摸起胡子,“同闾之人,无我不知。” 何宸闻言,略显失望,毕竟当初无名跟他说过那样的话,刚才又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和出处,搁谁都会以为说话之人对自己很重视?只是没想到,他对谁都是如此。 不过转念一想,人家是高人,不比自己这般普通,自然不会像自己一样追着他打听… “每一个人都了解?”何宸问。 无名不置可否地笑笑。 “无名兄如何做到?”何宸好奇道。他来军中一月,最多只能记住同什的人,还经常把几个人的家乡搞混,更别说同闾一百人的名字。 无名看他一眼,“用心即可。” “可同闾之间,也不是经常说话的。无名兄和每个人都聊过?” 无名轻笑,“我记性好于常人,听一遍,见一遍,大概也就记得了。怎么,你要学这本事?” 何宸连忙摆手,“那我可学不来。”旋即羡慕道:“你可真厉害。” “上苍造人,各赐所长。不必介怀。”无名巡视着四周。 “可我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所长。”何宸忽然想起当初向越宁家求亲之事,拍拍无名,问:“对了,无名兄,你读书多,能告诉我,这吴牛喘月是什么意思吗?” “吴牛喘月?”无名想了想,说:“据说江浙一带的水牛害怕酷热,见到月亮也以为是太阳,因此发喘。《太平御览》卷四引《风俗通》上说:‘吴牛望见月则喘,彼之苦于日,见月怖喘矣。’ 后人用以比喻因遇到类似的事物而胆怯。有时也借指天气酷热。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能说的简单点吗?”何宸听得似懂非懂,尴尬地问。 “嗯…就是说人疑心太重,遇事过分惧怕,容易失去判断力。”无名道。 “疑心重…”何宸细思呢喃。 无名看看何宸,又巡视起四周。 “根本是因家境,竟然找这样的说辞…”何宸苦涩道。 “什么?” 何宸摇摇头,“没什么,我在想,这世上到底有没有迅速发家致富的捷径。” 无名闻之一笑,“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世俗之人,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何宸自嘲道:“不怕你笑话,我之前去提亲,那家大家(gu)说我吴牛喘月,拒绝把女儿嫁给我,结果没过多久,她就把女儿嫁给了别人。我和那姑娘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那个人,他们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面,我想不通,除了因为我家贫寒,那人家境殷实,还能因为什么?” 无名一怔,“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我可不好说。” “你也觉得是因为我性格有问题吗?” 无名哑然一笑,“人无完人。只是看人家是否能接受你这点缺陷罢了。” “唉,也许真像你说的一样。”何宸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越宁,我根本不相信你会杀人,那个仇徒,竟然罚你去守灵三月,他难道不知你根本没怎么下过山吗?他竟然放心你一个人在陌生之地生活…… 你如今在哪儿啊… 你是否也想我… ---- 袭营关内,仇徒收到前方军情,说他们丢了代越坡。 仇徒叫来大都尉,询问去代越坡的情况,得知从袭营关到代越坡只需三日路程,只是没有官道,途中还要经过一条峡谷,最窄的地方只能有一人经过,很容易被人设伏。 都说代越坡易攻难守,因为从西凉往代越坡,地势平坦,但孱国在代越坡的东面,偏偏地理位置险要,所以这代越坡一旦丢了,便很难夺回来。 不过好在因为代越坡通向孱国的路不好走,所以代越坡被攻下来也并不会有什么实质上的威胁。但两国交战,打的是气势,代越坡丢了,士气就垮了。 虽说仇徒来之前也丢了一个重要的关隘,但毕竟那时候主帅和援兵都还没到,边关将士不敌也情有可原,可之前丢关后就叫汉中军火速支援,如今竟把代越坡也丢了,如何不叫士气低落?他们可不管这地方是易攻难守还是易守难攻。 所以,仇徒的第一步计划,是展开防御线,不能再丢一关,并亲自带军,夺回代越坡。 “虞信。”仇徒盯着沙盘说。 “虞信在。” “找四个探子,去代越坡查看,留意附近可设伏的地方。” “是。” “长安。” 越宁一怔,毕竟仇徒从来没有交代她做过什么,如今当着众人的面喊她,她竟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仇徒看她,她立即回神,上前抱拳,声线变粗道:“在。” “你去找左济,整合湖镇军骑兵,今夜随我一道出发。”仇徒严肃道。 越宁一听,这是许自己去前线打仗啊,忙领了命,兴冲冲地去找青龙团找左济了。 虽说出征仍是以军府为单位的,但府中编制还是与平日稍稍做了些变动。比如左济,非战时,他只是青龙团的一个闾长,而战时他就被调去当了整个湖镇军骑兵团长。而这些骑兵其实也并非都是湖镇军,还有附近几个军府整合来的,属于精锐军。 越宁到骑兵团外等候通传,不一会儿,传讯兵就把越宁请了进去。 “校尉,这就是将军的亲卫,长安大人。”传讯兵介绍道。 左济把手中的弓箭放下,看向越宁,一怔。 原来仇徒担心越宁在军中穿梭,难免被人认出,就让她贴了一字胡。虽说湖镇军的士兵都见过她,但都是远观,近处相识之人不过一二,若以男子形象示人,不仔细看,并不易看出端倪。 越宁冲他俏皮地眨眨眼,他见越宁身侧并无别人,又穿着男装,正对着传讯兵伸出的手,难道越宁就是长安? 左济见帐中人多,故作镇定地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 “是。” 一转眼,帐中就只剩下越宁和他。 “左济师父。” 越宁毫不避讳地跳上前笑道。 左济眉头一皱,“真是你。” “这才多久不见,难道师父不认得我啦。”越宁笑着。 “你不是去守灵了吗?”左济不知越宁来此是何意。 “唉,这不是没办法吗。师父你也知道,大家都不相信我没杀人,虽然有大司法出面解释,可大家还是觉得如果我没有伤人在先,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所以,叫我去守灵是最好的办法。” “那你……”左济打量着她,心想,这不会是偷跑回来,叫自己护着她?将军是否知道这件事? “嗨,你说我这身打扮啊。这是羗司法和将军想的办法,叫我女扮男装当亲卫,方便保护我。你也知道,我家相公,哦,不是,将军,将军他总是担心我会照顾不好自己,没办法,只能跟着他。”越宁虽是埋怨,却眼里含着笑意。 左济闻之,安下心来,原来是将军的计策…… “那你来找我,是……” “哦,差点忘了正事。左济师父,将军叫你整合湖镇骑兵,今夜随他一起出发。” “将军有说要去哪吗?”左济不放心地问。 越宁想了想,应该是去代越坡? “没说。我也是奉命转达,不敢揣测。”越宁谨慎道。 “好。那个,长安大人,既然你改了身份,千万别再喊我师父,万一被别人听见了,对将军不好。” 越宁一怔,忙点头,“明白明白,左校尉。” 第23章 洛文部老头 是夜,仇徒率湖镇军三百骑兵,连夜北上,往蒹葭关去。 这代越坡与蒹葭关、袭营关正好形成“△”形状,代越坡就在两关之间,只是通往代越坡的路都是一条,必经一线天。白天的时候,仇徒叫探子快马加鞭往一线天那边的代越坡去侦查,不仅是看沿途伏击点是否有兵,更是侦查代越坡的守军和西凉境内的驻防。 这代越坡只是一个小关口,孱国从前也只是派了两百人驻守,不然也不会轻易被夺。所以想来西凉军当初打代越坡也只是壮声势,并不会真的把这个小关口放在眼中。夺得代越坡后的西凉军队肯定不会太警惕,更不会想到短时间内孱国会派军攻打。 所以,仇徒计划一旦知悉对方驻防,就率骑兵绕入西凉境内,由西面攻代越坡,不走一线天。 两国都知道代越坡对西面是易攻难守,对东面却是易守难攻。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孱国主帅敢这么大胆,由本国境内攻打代越坡…… 蒹葭关离西凉国境十分近,只是有绵延荒山,地势复杂,往往都是被两国忽视的地方,别说骑兵,就是步兵也很难爬上去。 这天,仇徒叫其余骑兵在蒹葭关修整,独自带着越宁、虞信和左济骑马来到塔格格高地下。 仇徒看着一望无际的山脉,对越宁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叫骑兵翻过去。” 越宁一怔,“过去就是西凉国啦,将军要干什么?” “有办法吗?” 越宁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没什么特别的办法, 这山太险了,马会掉下来的。” “那你有办法上去吗?”仇徒问。 越宁一怔,笑了,“那当然,我可是从小就在山上长大的,泰威的上面比这个还要险呢。这上面又没有野兽,根本不用怕。” “哦~将军带我来,就是为了叫我带大家爬山啊。”越宁忽然明白为何一向不让自己涉险的相公会主动叫自己跟任务了。 仇徒闻言微微一笑,说:“左济,你这就回去把人带来,全部弃马,随本帅上山。” “是,将军!” 左济和虞信一人带两个马回了蒹葭关。 约莫半个时辰,三百骑兵就来了。 仇徒将指挥权交给了越宁,越宁看着他们,说:“塔格格山势险要,大家一定要紧跟着我的步伐,千万不要踩错地方。” 越宁知道这山里许多地方看着结实,其实一踩就软。 这厢叮嘱半晌,才谨慎地带三百余人上山。 仇徒紧紧跟在她身后,一言不发。 越宁心想,该不会是相公被自己刚才那些话吓到了? “将军?” “嗯?”仇徒抬起头看她。 她继续爬着,时不时回头看看,说:“你怎么不说话了?我刚才说那些是怕有的人没爬过山,不知轻重,但其实没那么可怕。” “我在想攻城计。” “你还没想好吗?”越宁以为仇徒早就成竹在胸了。 仇徒看看身后的士兵,说:“没有。” “弓箭手火攻呗。”越宁随意道。 她之前看过不少讲解攻城的兵书,对此还是不陌生的。 仇徒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毁城。里面都是孱国百姓。” 越宁一怔,是了,如果逼急了,里面的人把孱国百姓当做人质可就不好了。 “那你还没想好攻城计,怎么就叫大家翻山了呢?那边可是西凉国啊,很危险的。” 仇徒沉声道:“谁说我是叫他们攻城了?” “那你刚刚……” 仇徒笑道:“好好带你的路!” 仇徒没来蒹葭之前是打算带人越入西凉境内,亲率骑兵攻代越坡的,但看见这塔格格高地的时候,他就变了注意。 西凉既然夺他们的城池,他们也可以霸占西凉的土地啊。 八日的功夫,三百人才爬到山顶。途中还因一人乱踩,而丢掉了性命,更让他们对这个叫长安的亲卫刮目相看。他似乎就是这山上的人一般,不仅知道怎么走安全,更知道哪里可以找到水,什么野菜可以吃,什么地方适合避风休憩。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越宁当做了主心骨。 他们站在山顶往下看,都感慨一路的不易。只是塔格格高地的阴面,也就是靠西凉这一侧是与东面的荒凉全然不同的景象。虽不比泰威山的葱郁,却比起东面荒山,算得上是青草油油、苔藓疯长的绿地。 阴面不比阳面险要,看着还有几分怡人,仇徒谨慎道:“下面定有住户。小心点。” 越宁点点头,带着大家下山。 三百人下山的动静还是很大的,尽管越宁已经尽量往偏僻的地方走,这天,还是惊动了一户山上的人家。 一个老头倚着牧养杖跟在他们后面,被人发现,带到了仇徒面前。 “你们是哪里的军队。”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却放着勇敢的光芒。 仇徒看看他,皱起眉头。他不想滥杀无辜,可他摸不准这老头对西凉和孱国的兵服有什么了解没有。 不等仇徒想,越宁就站出来,剑鞘抵住老头的肩膀,冷声道:“你是从哪冒出来的?孱国没人了吗,派你这么老的细作?” 老头一听,慌了,举起一只手,两腿打颤,“军爷,冤枉啊,小人是西凉人啊,三十年前就搬来这里住了,是头一次见到山里来军队,以为你们是孱国那边的……” 众人一听,感情这山上就没有军队来过,想必西凉根本没想过孱国人会到此。 越宁腰板一挺,“你说自己是西凉人,有什么证据!” “如艾斯米也斯哦啾,哦吉斯咔,咯唔咳哞如哇米歪如也啼……”老头呜哩哇啦说了一堆。 越宁脸色一变,她可一句都听不懂啊。 “?嗜,咯如唉哞。”仇徒冷漠道。 老头慌乱抱拳行礼,“哈哇啦哦吉斯咔。” 见老头走了,众人一脸崇拜地看着仇徒。 “他说的什么?你会说西凉话?”越宁好奇道。 虞信笑道:“将军十三岁时就随长平王去过西凉,自然会说西凉话啦。”旋即顿了一顿,皱眉道:“不过刚才将军说的好像不是西凉话,将军,你刚说的什么啊?” 仇徒看看远处,“那老头刚才说的是洛文部语。看来,这里离洛文部的位置很近。” “洛文部?怎么,他们西凉八部用的不是一个语言?”虞信好奇道。 仇徒没理他,看看四周,问越宁:“还有多久能下山?” “根据上山的情况看,咱们还有三日才能下去。”说完,越宁凑近他,“将军,你刚才和那老头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他只是用本地话证明自己是本地人而已。快些下山,西凉人不常用官话,我怕那老头察觉到什么。”仇徒谨慎道。 越宁也不敢怠慢,立即带众人往山下赶。 遥遥的,他们看见一个寨子,仇徒立即叫停了众人,叫他们隐蔽。 仇徒道:“这样子不像是军营。” “像是匪窝。”越宁伸着脖子看,说。 “啊?匪窝?那之前遇见的那个老头怎么不告诉咱们,叫咱们帮着剿匪啊?”虞信问。 仇徒一想,是啊,寻常的百姓连军人都怕,更别说匪贼了。结果那个老头不仅敢跟着军队,还一言不提山匪之事,确实奇怪… 越宁脑筋转的飞快,一拍大腿道:“完了,那老头是寨子里的人!” 仇徒一愣,是了,那老头一开口就说官话,想必就是在试探他们…… “他一定猜到咱们是孱国人了。”仇徒严肃道:“如果是西凉自己的军队,从那边上山的话,他们的人不可能没发现,咱们是从上面来的,老头刚才只是没想到被咱们发现,将计就计伪装的……左济,叫所有人戒备,小心埋伏。” 仇徒话音刚落,就听见几声惨叫,队伍后有人吐血而亡,吓得他们全拿起兵器,巡视四周。 “敌人在暗,咱们在明,不好对付。”越宁冷静道。 仇徒惊诧地看她一眼,旋即点点头,说:“左济,带几个好的弓箭手,随我来。其余人,就地隐蔽。” “我也去。”越宁抓住他的衣角。 仇徒看看余下的士兵,说:“兵书看了那么多,你想办法,把这些人的命给我保下来。” “我?”越宁有些不自信。 仇徒拍拍她的手,然后带着虞信左济几人往山寨去了。 三百人不好隐蔽,但他们七个人还是有地方藏身的。 刚才看那动静,这山寨的岗哨也没有多少。应该是他们声名在外,常年没有军队上来剿灭他们,他们的日子太过安逸,所以连基本的防御工事也下降了。 仇徒握了握手中的剑,往山寨靠去。 “咻!” 一支羽箭飞来,仇徒眼明手快,一剑将其斩断。 电光火石之间,他看了一眼左济,左济老练地拉开弓,朝箭矢飞来的方向送出一箭,一声闷响,那人倒在了大石上。 仇徒指了指上面,打了个手势,带着六人迂回上去,将那人尸体放倒,叫虞信换了他的衣服,用泥土涂画了脸,往寨子走去。 左济和几个弓箭手在上面盯着四周,寻找着其他岗哨,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放倒了五人,也找到了这山寨岗哨的规律,左济叫一人回去联系越宁,将规律告诉他们,好叫他们有所应对。 虞信走到山寨外,竟然没有人拦他,他冲仇徒的方向随意挥了一下手,在外人看来就像是胳膊酸痛,活动活动而已。 仇徒看懂了手势,叫其余几人找到那几个被他们一箭射中眉心的倒霉鬼,换上他们的衣服,随自己一起去山寨。 第24章 塔格山寨 仇徒七人前前后后进入山寨,起先无人注意他们,他们也小心翼翼地打探寨中情况。 但到了一间房前,门外有两个喽啰把守,见虞信朝他们看,便注意到他,厉声用洛文部语问:“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 虞信听不懂,心道瞒不住了,便顺手拿起一个箩筐丢了过去,转身就跑。 “乃可兜也无桌!(有人闯寨!)”把守的人大喊一声,然后追了过去。 仇徒从另一个方向带人过来,这房门却忽然开了,竟钻出一个九尺高的巨人。 “拉无可!(什么人!)”那人对仇徒他们喝道。 几个弓箭手都握紧了手里的弓。 仇徒低眉顺目地上前抱拳,用洛文部语回答道:“我们听见有人喊,就过来了。” 巨人狐疑地扫过他们三人,忽然发现后面两个人的弓不似寨中之物,正要询问,只见眼前一晃,一把利剑就朝自己眉心刺来。 他恼怒地用蒲扇一样的大手朝仇徒拍去,仇徒却灵活地窜到巨人背后,在他脸上划出一道口子。 一察觉到自己脸上那火辣辣地有些久远陌生的痛感,巨人彻底恼怒了,怒吼一声,改掌为拳,拳拳带风,朝仇徒砸去。 仇徒的身法出神入化,不一会儿,巨人就被仇徒划伤了数十道口子,气喘吁吁地瞪着仇徒,问他是谁。 仇徒看向旁边两个拉弓待发的人,以眼神示意他们趁机命敌,然后吸引巨人的注意力,说自己是孱国的商人 ,误入此地就被杀了好几个手下,气不过才来抱负。如果他们肯放行,并赔偿损失,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巨人打不过他,打算拖到自己人回来,竟开始和仇徒讨价还价。 仇徒假装生气,举起剑,冲后面两个人暗暗点下头,巨人立即戒备,哪料咻咻两支羽箭一前一后地穿过巨人的太阳穴。 巨人保持着瞠目结舌的神情,轰然倒地。 “咔哇叽!(大王!)”一个络腮胡男子扛着两把巨斧刚跑来支援,就看见如此血腥的一幕,不由大喊一声,红了眼睛,怒喝一声,叫人将仇徒他们团团包围。 仇徒身手敏捷,三步两步一跳就上了悬梁,众人朝他丢东西,都被他轻易躲开,奈何不了他,就先对付下面的两个,两个弓箭手拼命射箭,却被那两把巨斧斩了七七八八,不一会儿, 众人就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仇徒正杀血路,见随从已经毙命,就踩着人头往外逃。 络腮胡男子立即上前追砍,并叫人围堵。 几番追逐,仇徒被一箭射中小腿,一个踉跄,坠在地上。 “将军!” 虞信围着山寨逃跑,身后也带着一堆追兵,这下撞见仇徒,二人竟然是被包围了。 躲在暗处的左济见敌我悬殊,看了看身边的严踪,严肃道:“你速去请长安大人他们,把情况告诉她。” “是。” 严踪溜走,左济没了顾及,跳上房顶,在众人都盯着仇徒和虞信的时候,他私放一箭,穿越人群,直击络腮胡男子的眉心。 “啜哑!(三爷!)”喽啰们慌乱起来,寻找着刚才射箭的人。 左济却早就借房子背脊面溜到另一处,伺机下一箭。 仇徒见这手法,便知道左济还没死,靠在虞信背上,低声道:“左济还活着,擒贼先擒王,那两个人看见没有,和我一起攻上去,给左济机会。” “好!”虞信看准了仇徒所指的那个长眉长髯,手拿铁锯的男人。 仇徒一声令下,两道身影齐齐冲出,仇徒长剑直奔那长髯男子, 引得众兵齐聚。 左济立即现身,朝另一侧防守减弱的拿锁魂钩的男子放出一箭。 眼看着那一箭要命中的时候,男子忽然警觉到身后疾风,钩子一抛,将箭甩了回去。 虽说准头不足,根本射不到左济,却令以神箭手着成的左济吓了一跳。 他射出去的箭,竟还有被打回来的一天? 急忙躲入背脊下的左济喘息一瞬,听得那侧骚乱,知道不是细思的时候,立即换了地方,游走射击。 仇徒本就只是为左济造势,根本攻不破那个长髯男的防线,一落地,就被人团团围住,虞信当场被捉。 控制住虞信,长髯男就不怕上面那个躲躲藏藏的人,反倒镇定起来,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仇徒轻喘着,注意到拿着锁魂钩的男子身后站着方才在山里遇见的老头,心想,这老头虽然年纪大,可是刚才逃跑时腿脚分明很利索,再说他在这里生活三十余年,肯定比他们更熟悉路,怎么他的主子会最晚赶到呢? 看来他们寨中几个当家并不和啊。这个锁魂钩男子应该是四当家,他必然是从老头那里知道自己兵力不少,想借刀杀人,除掉上头几个当家,呵…… 岂能叫你如意。 仇徒皱起眉头,畏畏缩缩地看向四当家,似乎有所隐瞒。 四当家眼睛一眯,不知他想做什么。 长髯男子狐疑看去,心下立即猜到什么,朗声道:“是不是有人指使你行刺!(洛文部语,同)” 仇徒一双睡凤眼里盈满畏惧,额间还出了细汗,看得地上被长枪夹着脖子的虞信一愣一愣的…… “你只管说!若是招出那幕后狗贼,我对你们今天的叛乱既往不咎!”长髯男说。 “二哥,你话里有话啊!”四当家遥遥眯着眼瞪向他。 长髯男冷笑一声,“不打自招了吗?我早就看出你有异心,想不到你今日敢当众行凶!来人,给我拿了那叛徒的狗头!” “好啊,这可是你自己找死!今日谁杀了米骆拔,就是塔格山寨的二当家!” 两声令下,喽啰们迅速分开阵营,互相撕咬起来。 米骆拔直逼四当家而去,仇徒趁乱杀了扣住虞信的人,将他救起,躲在一旁查看。 左济在房上见两边竟然打了起来,也不知道帮谁,目光寻找着仇徒,却奈何百人混战,根本找不到,只能看向另一侧,期待救兵快点来。 哪知他们还没松口气,这混战的局面竟然几息的功夫就随着米骆拔被乱剑穿身而结束。 一时间,所有小兵都傻眼了。 原来这四当家阙元奎早就开始密谋造反之势,所以大部分人都私下被他收买,这会儿两个当家都死了,真正忠于米骆拔的人就没几个了,两边喽啰打个照面,就知道谁能赢了,下一瞬就全调转枪头,朝米骆拔去了。 米骆拔一死,阙元奎就是唯一的王了。 这时,阙元奎的目光就停在了仇徒和虞信的身上。 “抓住他们!” 一时间,一百多号人全都直勾勾盯上了仇徒二人。 话说严踪去请越宁,他们三百人已经端掉山寨的外哨,并用自己人替代,还余下二百五十余人,一听严踪说仇徒的处境,立时带兵前去增援。 严踪说,塔格寨中除去妇孺还有将近二百的精壮男子,不过武器不如他们,训练也不比他们,此去必胜。 了解了情况,越宁命严踪带五十弓箭手从右侧偷袭,越宁亲率二百人正面冲锋。 这边阙元奎大喝一声,带头朝仇徒刺来,小兵们全冲了上去,左济立即站起射击,哪知那阙元奎竟然又在箭矢快中之时,以钩链甩回。 左济心态全崩,满目惊诧。 仇徒本就有伤在身,被一百余人围着,也顾不得左济,只顾着杀眼前人。 虞信替他挡了几刀,不一会儿,两人就伤痕累累了。 小兵们杀红了眼,继续往前冲着,仇徒抓紧了虞信的肩膀,正欲说话,只听众喽啰后传来一声呐喊,仇徒一眼就看见了领头的越宁,身子疲软,半跪在地,以剑撑身,虞信颤颤巍巍地扶住他。 阙元奎没想到仇徒的人会这么快来到,毕竟他们寨子外面还有几十人站哨,而且躲藏隐蔽,怎么会这么快就被人攻陷了? 情况不容细想,阙元奎立即命人对战,自己则找草垛挡住半截身子。 越宁从未杀过人,但是看仇徒一身血污,跪倒在地,立时发了狠,见人杀人,往仇徒处靠近。 那阙元奎看着越宁,突然扬起嘴角,“女人……” 越宁剑法超然,杀了一会儿,就没人敢靠近她了,毕竟这会儿不像打仇徒那样百余人打两个人,他们现在可有一百多个敌人了,所以众人就主动避着越宁。 越宁担心仇徒,也并不恋战,直冲仇徒跑去,“相公,你没事?” “娘子……”仇徒正要冲她笑,忽然见越宁身后一黑钩飞来,立即以余力提剑格挡,竟被震退几寸,还划破了小臂。 “相公!” 越宁大叫一声,不容细想,身后黑钩再次飞来,她立即调转身形,回击着。 “小姑娘。”阙元奎以蹩脚的官话叫着越宁。 “伤我相公!”越宁眼神陡然犀利,以身带剑,朝阙元奎攻去。 “娘子小心!”仇徒知晓那四当家的厉害,眼下只恨自己使不上力。 越宁一击未果,被阙元奎的钩子挂住剑,往身前一拉,她急忙加重脚力,把地都拖出一道深痕。 第25章 拔箭 “小姑娘,你不如做我压寨夫人如何?” 越宁没有理他,反手抽剑,身形奇快,刺向阙元奎的身子,虽被他躲闪,却也划开了他的衣服。 阙元奎看向自己被划破的衣服,舔起嘴唇,笑笑,用洛文部语说:“好厉害的女人!” 越宁屏住呼吸,冷静下来,她以前从未跟耍钩的人交过手,所以才被动了,如今交锋两招,她以发觉那人臂力惊人,灵活的可怕,只是师父说过,这样的人,也往往下盘不稳,越宁刚才留意到,那人左腿力乏,应该是有旧疾,这番趁那人主动进攻,她立即钻了空子,直攻那人左腿。 阙元奎大惊失色,连忙格挡。 越宁却不依不饶,几个回合下来,那人恼了,也不说要娶越宁了,只想要她的性命来挽回自己丢去的脸面! 越宁剑法虽高,却奈何那人使钩也出神入化,又交手几回,越宁的剑竟然被那人的铁钩拦腰拉断。 一时失了兵器,越宁错愕地愣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十只羽箭忽自东侧疾来,阙元奎急忙回钩格挡,虞信趁机将自己的剑丢给越宁,她兵器一握,动如雷霆,只冲阙元奎冲去。 “呃!” 左右夹击的阙元奎被刺中后腰,滚落在地,鲜血流淌不止。 小喽啰一见,本来就打不过正规军,一时全都投了降。 “留活口。”仇徒叮咛道。 越宁点点头,叫人把他带下去,找寨中的郎中医治。 “将军!” 虞信大喊一声,越宁心一揪,忙回头去看,仇徒已是倒在地上。 越宁立即冲过去,叫了仇徒两声,查看了他的伤势,眉头深拧,对围上来的亲卫道:“快把他们寨子的郎中押来!先别管那个当家了!” “来两个人搭把手,帮我把将军抬到屋里去。虞大哥,你还能走吗?”越宁忧心道。 “我来照顾虞大人。”一个亲卫站出来,扶起虞信。 越宁点点头,和另外两个亲卫将仇徒移进旁边的房子里。 仇徒的亲卫们看仇徒伤得不轻,都着急得上火,冲那群被聚集在一处的俘虏们吼道:“你们寨子的郎中在哪!” 那些个俘虏一脸惊恐,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投降了,这些人为何又发火。 “娘个痞,这些人根本听不懂人话!”一个亲卫怒地撸起袖子。 “大人,那老头……”有个眼尖的士兵指了指之前他们在山上遇见的老头,他讲官话是大家都听见的。 亲卫眼前一亮,立即大步到老头面前,不由分说提起老头的衣领,“说!你们寨子的郎中在哪!” 老头颤颤巍巍地抱拳求饶着,说自己知道郎中的住处,只要他们不杀他,他就带路。 亲卫丢开他,“别耍花样!你们当家的也需要郎中,你最好快些把他找来!” 老头连连点头,带着几个亲卫去了寨子深处。 这个山寨很大,越往深处走,人烟味就越浓,只是大概听到前寨的动静,人都躲了起来,所以走了半天也没能看见一个人影。 亲卫们警惕起来,靠近老头,一把剑抵在老头脊梁上,说:“快!” 老头四下看看,知道全寨的壮丁刚才都去了前寨对仗,如今想再拼也是不可能的了,何况几个当家都没了,一时间上哪推选个新首领呢…… 心里无奈,想起四当家这会儿还受着重伤,老头加快了步伐,还冲暗中的人摇头。 都是些妇孺,就算耍了计谋杀了身后这几个人又如何?惹恼了外面那群人,这寨子只怕就保不住了! 暗中的少年们凶狠地握着马鞭,却被几个妇人拦住,哭着说老祭司还在他们手里。 老头带着几个亲卫来到一处茅屋前,敲敲门,用洛文部语喊道:“加尕布,有人受伤了,需要你!出来!” 加尕布透过门缝看见他,又看见他身后的甲胄之士,高呼道:“你叫我出去医治敌人!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去!” “加尕布!四当家也受伤了!”老头无奈道。里面那个郎中一根筋不是一天两天了,万一他真不出来,惹恼了这几位爷可怎么办? “要不是他!三当家也不会死!刚才小猴他们都看见了!全寨的人都知道了!”加尕布喊道。 小猴是一个少年郎,他刚才跑着把前寨的事全传开了,还叫大家躲起来。 老头皱起眉头,冷漠道:“难道你真要他们屠村吗!” 一旁的亲卫心系仇徒,又听不懂他们说话,烦躁道:“到底哪那么多废话!里面那个是不是郎中!” “兵爷,再等下,他马上出来!”老头低眉顺目用官话答道。 亲卫烦躁地撇撇嘴,等着。 “加尕布!”老头又用洛文部语冲里面喊道。 不一会儿,木门拉开,一个满头小辫,长眉密髯的男人背着个药箱走了出来,凶道:“我不是怕死!我是为了全村的人!” “知道知道,快走!”老头无奈道,旋即又转脸对亲卫们说:“兵爷,这是寨子里唯一的郎中,加尕布。” “什么鸟儿名。”亲卫嘀咕道,但一想到“唯一”二字,又不得不对这人重视起来,说:“你告诉他,治好我们将军,重重有赏。治不好,就要他陪葬!” 老头嘴角抽搐一下,却还是翻译了,只是没说后面的狠话,因为他知道加尕布脾气古怪,威胁他的话,难免会激怒他。 加尕布不屑地说:“我根本不稀罕钱。这群瘟神!” “他说什么?”一个亲卫问。 老头咽了口唾沫,“他说兵爷们对你们将军的感情叫人感动…” “哼,拍马屁没用!最好是有真本事!”亲卫们也不远多耽搁,这就押着两个人往仇徒那里去。 越宁依照自己多年的经验,替仇徒简单地处理了身上的伤口,只是小腿上的箭,她不敢轻易拔,唯恐伤了仇徒的筋骨。 “娘子…” 仇徒虚弱地睁开眼睛。 越宁哭着握着他的手,“相公,你不能有事啊…” “小伤……”仇徒勉强地扬起嘴角。 只是苍白的唇色叫越宁无论如何也不信他没事,委屈道:“还不如叫我来!你看看你身上的伤…” “下次叫你来…咳咳……”仇徒笑着。 越宁擦了擦眼泪,“别说话了,我去看看郎中来了没有。” 刚站起身,几个亲卫就押着郎中进来,说:“快去!” 越宁一见背药箱的男子,忙上前道:“先生,你快看看他的腿。” “他听不懂。”一个亲卫说着,推了老头一把,“叫他翻译!” 老头自觉地对加尕布说,“你看看这个兵爷的腿。” “叫他一定要保住我们将军的腿啊。”越宁叮嘱道。 老头也一并翻了给加尕布听。 加尕布看看床上的人,见众人都围着他,知道他地位不凡,再观那人的相貌,生得大气,顿生眼缘。 “麻烦先生了。”仇徒用洛文部语说道。 加尕布一愣,也不等人催他,忙屏住神色,上到床前,查看起仇徒的伤势。 医者父母心,不分国家与种族。加尕布剪开仇徒的裤管的一瞬间,看见那已经变黑的伤口,心揪了一下,对老头道:“热水,毛巾!” 老头俩忙对亲卫们转述,他们急忙下去找。 “你伤得很重。”加尕布对仇徒道。 仇徒微微一笑,“我相信你能医好我。别告诉我娘子。” 加尕布一怔,看向一直守在床前的越宁,发觉那人的胡子生得奇怪,竟然是个女人? 越宁楞楞地看他,“有什么需要?”知道对方听不懂,又茫然看向老头,希望他转述。 老头对上仇徒的目光,刚才的话他也听见了,一时没话说。 “怎么了?”越宁不解地问,“相公,你刚说什么了?” “郎中说你们在这里,他容易分心。我说你是自己人…” 没等仇徒说完,越宁立即到:“我马上出去。” 刚走一步,又郑重地看了加尕布一眼,走了出去。 加尕布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看见越宁那嘱托的目光,他立时被这夫妻二人的感情打动了。 他拿出一根木条,对仇徒说:“咬住它,我要拔箭了。” 仇徒淡淡一笑,咬住木条,点点头。 “你和你夫人感情真好。”加尕布在仇徒伤口边撒上麻沸散,说道。 仇徒知道他是在分散自己注意力,也配合着想起和越宁的种种。 第一次见她,她还是个小姑娘,在泰威山上,她救了自己,睁开眼看见她,问她要何报答,她说以身相许。 第二次见她,时隔七年,她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街头卖艺,被人追杀,幸好自己那天出手了不是吗?不然,又要错过她了…… 之后,在山中与她见面,发觉她天真烂漫,比第一次见她时更心澈澄明,也许是失忆的缘故,叫她更是多了几分童趣…… 去郢丘的那几个月和她写信互诉衷肠,发觉她善解人意,对万事万物都存着一分敬畏与好奇…… 自己去找皇上赐婚,带父母上门提亲,竟然在山中遇见练剑的她,她大汗淋漓,略显狼狈,却毫不在意,还能对山中趣事侃侃而谈…… “啊!” 仇徒闷叫一声,只听加尕布说:“好了,拔出来了!” 第26章 夫妻夜谈 仇徒点点头,冷汗涔涔,无力地闭上眼睛。 再醒来时,已是午夜时分,看见越宁伏在自己身侧,不禁心中一动,抚上她的额头。 这一动,越宁立即醒了,迎上仇徒的眸子,喜道:“相公,你醒了。喝水吗?我去给你倒。” 说着,越宁就去倒了一杯水,端到床前,“我扶你起来。” 越宁刚伸出手,他却抬手示意,自己坐了起来,接过越宁手中的碗,喝了半碗,问:“外面是什么情况?” 越宁道:“已经都控制住了,他们都挺配合的。而且这里是西凉官府放弃的地方,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仇徒点点头,将剩余的水喝完。 “还要吗?”越宁伸出手接过碗。 仇徒摆摆手,靠在床上想着事情。 越宁将碗放回桌上,坐回仇徒床边,替他将腿边的被子掩了掩,说:“加尕布先生说,你这腿要修养很久才能下地走路。代越坡的事不如……” “你去。”仇徒打断她的话。 越宁愣住。自己是怕他放心不下代越坡的事,非要亲自去夺城,想劝他交给别人做,却没想到仇徒会毫不犹豫地说交给她。 “我知道你从小就读兵书,知道很多东西。这个寨子虽然疏于防守,咱们人数、兵器上占优势,但从今天伤亡的情况来看,你的带领还是十分有效的。” 仇徒说着话,越宁却愣愣地想着下午的事。如果自己指挥错了,那么是否会有很多人丧命? 那时候只想着去救相公,也没去担心这些,一下午又担心相公的伤势,也没来得及害怕,如今却觉得自己做决定的时候轻率了。 “咱们的人死了三十多个……都怪我,我该派一队人绕后突袭的。”越宁自责道。 仇徒拍拍她的手,盖住她的手背,说:“第一仗,难免的。娘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 “你今天杀人的时候,有害怕吗?” 仇徒话音刚落,越宁的手就不由自主地抽了出来。 “怎么了?”仇徒身子往前倾了倾,看着越宁。 其实越宁下午照顾仇徒的时候,也猛然想起过几次杀人的场景,但很快就用照顾仇徒为借口麻痹了神经,叫自己忙乱起来,忘记那些在她剑下惨死的人。 她皱起眉头,没看仇徒,说:“我不敢想。那种情况,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做错了?” 越宁看向仇徒。 “没有人怪你。”仇徒伸手搭在她的肩头。 “可是我听赖季(仇徒的亲卫)他们说,寨子后面还有很多女人孩子,我杀的人可能就是他们的相公、阿爹…他们以后要怎么办…如果我阿爹死了,或者……就像今天,我看见你全身是伤,我吓坏了,如果你不在了,我可能……我…我……” “娘子…”仇徒见她慌乱,盯着她的眼睛,她目光却深陷在下午的场景里。 “娘子……娘子,我在。”仇徒搂住她,“我不会离开你的。” 越宁哽咽了,紧紧地搂住他,“我怕。相公…” “你知道吗,你很久没叫我相公了。”仇徒松开她,看看她,摸摸她的脸,“你一直怕别人听见,怕给我惹来麻烦。可你不知道,你今天来救我的时候,喊那一声……” “我那是着急了,忘记了…”越宁连忙解释。 仇徒淡淡一笑,“那我倒希望你多着急几次。” “还说呢,有好多人都听见了,我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呢…”越宁懊恼道。 “知道便知道了。本来对外也是说是你自己要去给马菊守墓的,现在你看军情晋级,提前回来,又有什么?何况你今天救了他们的行军大元帅,谁还敢嚼舌根啊?”仇徒拍拍她的手,“别让这些小事坏了我娘子的心情。” “相公,你真的不在意吗?这可能会影响你的名声。”越宁问。 仇徒眉毛稍抬,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为夫这个年纪,正是在乎功名利禄的时候,但很多东西我自幼就有了,相比那些我从前没有、现在却有的,那些东西就不值一提了。” “不明白。”越宁茫然道。 仇徒笑笑,“就是娘子你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你,那些虚名怎么能比你珍贵呢?” 越宁心口一痛,喉咙滚动,强忍着哭腔,平声问:“相公,我能不能也问你一个问题。” “好啊。”仇徒兴致盎然地看着她。 “你是更喜欢以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越宁问。 仇徒一怔,想了想,“怎么问这个?” “这对我很重要。”越宁说。 闻言,仇徒皱起眉头,在脑海里过着与越宁的经历。其实这些回忆并不久远,毕竟下午治伤时,他才重温过一遍… “我知道,”仇徒说,“娘子你失过忆,可能在你心里,你觉得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是两个人。” 越宁看着他。 仇徒为了让自己神思集中,并没有看越宁,眼睛盯着床上垂挂的一根黄线,说:“我虽然并不能真的明白你的感受,但我能理解你。如果换做是我,可能也会想知道你心里更喜欢哪个我。” “所以……”越宁提着心拖着长音。 仇徒忽然看向她,笑了,说:“当然是现在的你了。” 越宁心中一喜,旋即又有些怀疑,问:“你不会是怕我伤心才这么说的。” 仇徒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说:“娘子啊,我最开始认识你的时候,你才是个十岁的小丫头。哪里说得上喜欢不喜欢。要不是答应你要娶你,为夫早就和别的姑娘成亲了。” “什么别的姑娘?你还认识别的姑娘吗?”越宁紧张地问。 仇徒一怔,旋即盯着越宁的眼睛,认真道:“娘子,你发现了吗,你变了。” “什么变了?”越宁错愕地摸上自己的脸。 仇徒凝视着她的眼睛,说:“以前你不会说这些话的。” “我变坏了吗?”越宁心里紧张起来。不知道为何,她很在意仇徒的看法。从前她以为自己喜欢何宸,但何宸哪怕生气,一走几个月不上山来,她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但若是现在仇徒生她的气,她可能一个时辰都熬不住。 仇徒摇摇头,“不是变坏了,是长大了。” 仇徒抓住她的手,“娘子,你可能爱上我了。” 越宁心一揪,望着她,“难道你不爱我吗?” 仇徒眸中欣慰带点苦涩,道:“傻娘子,我早就动情于你了,只是你没有开窍啊…” 见越宁懵懂,他盯着她的眼睛,继续说:“之前,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只是遵循你娘的教诲,谨守本分。哪怕你不懂,你也那么做,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你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你甚至只以为我们是玩伴…… ” 仇徒说起这些,是又无奈又心酸又好笑。 他多怕她根本不知晓、不理解自己的心意…… 虽说要守护她一生,可多怕这一生的情不被理解,只是孤独地看着她…… “你还记得新婚那夜的事吗,你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新房等着,你也不知道我多着急想要回去见你。你就那样走了,去烤鱼……” 越宁忽然也忍不住笑了,居然仇徒说的时候,她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 仇徒无奈看她一眼,“你现在知道我那时候什么心情了?” “有点理解了。”越宁羞愧地小声说。 仇徒吸了口气,靠在床上,笑道:“不过那样的你也很有意思。” “这样我又不懂了,那相公是想让我长大,还是不想让我长大呢。”越宁皱着眉头。 仇徒看向她,“当然是想你长大了。你偶尔犯傻,叫可爱,你若一直傻下去,根本不懂我,那我这一辈子也太苦了。” “可是我不喜欢嫉妒,也不喜欢记恨。”越宁想起刚才仇徒提起别的女人时自己那心里不自觉地警惕,又想起书本上的故事,不由叹息一声,“难道爱一个人就要有这些情绪吗?” “当然不是。嫉妒,是能说明你对这个人的在意。但真正爱一个人,信任才是基础。” “可我不了解,怎么会信任呢?我又不知道你认识不认识其他女子。”越宁坦白道。 “不了解当然不会信任了。但你也不可能知道另一个人所有的事情。所以,有的事,你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你会凭着你对这个人的认识、感觉,去判断他做没做过。”顿了顿,仇徒道:“就好比我和别的女子,你觉得,我会和别人有染吗?” “我不知道啊…”越宁愣道。 “凭你对我的了解。”仇徒耐心道。 “不会。”越宁想了想,“你为了一句话,就等那……等我七年,应该不会轻易和别的女子发生什么。” 仇徒微微一笑,“那你在我说那些话的时候,为什么还那么大反应?” “我……”越宁愣了一下,是啊,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骗他? “你怎么了?”仇徒看着她。 越宁躲避开他的目光,“没怎么。刚才没细想。” “那娘子以后说话做事前,可要多分析分析。不然你真会误会一个谦谦君子。”仇徒自诩道。 “知道啦!” 第27章 戈汗爷爷 “当然,行军打仗更要用这里。”仇徒指指自己的脑袋,“想好每一步。因为不会有重来的机会。” 越宁严肃道:“所以……相公,你刚说,要让我去攻代越坡,是认真的吗?” 仇徒眨眨眼,“当然,这种事怎么能儿戏呢。” “你既然知道不能儿戏,你还交给我,不怕我搞砸了吗?”越宁不自信地说。 “怕就不交给你了。”仇徒看向屋子没被烛火照亮的地方。 越宁皱起眉头,想了想攻城的办法,说:“可我没攻过城,真的没有把握。而且今天只是打个防守很一般的山寨就损失了三十多个人,还有很多人受了伤,怎么打…” “这些人可不是攻城用的。”仇徒道。 越宁一怔,爬山的时候就听仇徒说过,这会儿更是引得她好奇难耐,问:“如果不用这些人,我自己去打代越坡吗?” 仇徒微微一笑,“娘子。” “嗯?” “成亲之前,我上山去找你,和你坐着一块儿聊天,你还记得吗?” 越宁一怔,“记得啊,怎么了。这和代越坡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不过啊,那时候我被你的博学惊到了。怕你下了山以后,就比我聪明了。到时候相公不如夫人,多丢人。” “就算我真比你聪明了,不还是你娘子吗?”越宁道。 仇徒笑笑,“还好,我发现啊,你永远不会比我聪明的。” “为什么?”越宁皱起眉头。 “因为你的经验永远不会比我多。”仇徒得意地靠在床头。 越宁撇撇嘴,“比你笨就比你笨嘛。我又没觉得什么。”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叫这些人干什么去?又为什么叫你来?”仇徒问。 “不知道。你带我来,不是为了带大家爬山吗?”越宁拧着眉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吗? 仇徒摇摇头,说:“这只是原因之一。而且虽然你从小在山里长大,爬山很老练,但军中也不乏住大山的人,我为什么偏偏找你来呢?” 越宁想了想,摇摇头,“如果有人会带你们爬山,那我真的想不通,相公你平时不是最怕我受危险吗?” “傻娘子,我是怕你有危险,可我要是因为担心有危险,就不让你做一些事的话,那我把你留在家里不是更好?”仇徒见越宁愣住,道:“我只是不想让你在一些无端的事上受伤害而已。你脑袋里那么多东西,我会给你一个展示的机会,告诉天下人,你是越宁。” 越宁一愣,“你一直都知道……” “自己娘子的心思都不了解的话,怎么好意思做你的相公呢。” “相公……” “别急着掉眼泪啊。打不赢的话,这机会就变成枷锁了。知道吗?”仇徒看着她。 她眸中晶亮,说:“你真的相信能赢吗?” “你都还不知道我给你哪些兵呢。”仇徒提醒道。 “哦,是啊,你说了这些人你另有他用,那我拿什么兵打代越坡呢?” 仇徒望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湖镇军两千余人,长安大人,二百守将的小城,可攻吗?” ---- 仇徒受伤的这些天,越宁也没有闲着,按照仇徒的指示去找了寨子里的那个会讲官话的老头,知道他叫戈汗,是曾经洛文部没分裂前的大祭司,后来跟着以前洛文部的可汗搬到这塔格格高地来。 起先一切都好,后来可汗死了,可汗儿子才十几岁,没能力与鲍咔(就是前面那个死掉的大巨人)那几个将军争,就屈位当了四爷,也就是那个阙元奎,使锁魂钩的男子。 老祭司一直照顾着他,暗地辅佐他,帮他造势,等着夺位。他一直想回去把洛文部夺回来,所以山寨是他的第一步。 只是没想到仇徒他们会打进来,还差点杀了阙元奎。 越宁对戈汗说,他们孱国是无意打仗的,若非西凉陈兵边境,还夺城掠物,他们是根本不会冒犯西凉的。她也是向往和平,不喜战乱的。 戈汗说,当年洛文部分裂,也是因为老可汗不想打仗,被下面的人篡位所致。所以,他也十分痛恨打仗。 越宁请他帮忙,希望迅速止息战乱,邦交友好,戈汗也表示乐意为之,减少牺牲。 这天,越宁内穿甲胄,外罩一身西凉的衣服,带了赖季、戈汗和十个骑兵,从寨子里挑了几匹马,就下山去了。 虞信听着外面的动静,守在仇徒床边,说:“将军,你真叫夫人去夺代越坡了?” “我之前叫你安排的事,你都安排好了吗?”仇徒问。 “探子回来那天,确定一线天没有设伏的时候我就送信去袭营关了。算着日子,这会儿,一线天上全是咱们的伏兵了。只等你的信了。”虞信一愣,旋即道:“哦…你!将军,你是故意的!你一开始就打算叫夫人去。你做这一切,都是为她铺路……” 仇徒默不作声,眼睛却空洞地看着什么,仿佛是在想事情。嘴角还扬着若隐若现的弧度。 “可是你之前并不知道塔格山寨的存在,你本来打算在哪里受伤呢?又叫我们这些人在哪里安顿呢?”虞信问。 “谁说我不知道呢。”仇徒神秘一笑。 虞信汗毛炸立,“不可能!我都不知道。袭营关和蒹葭关的大都尉们拿出来的地图上都没有标示,咱们说要翻山,他们提都没提一句。” “因为这寨子风闻西凉的时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西凉都把他们忘了,孱国的新将还能知道吗?”仇徒扬着嘴角。虽说功名利禄没有越宁重要,可偶尔感受这些来自别人的崇拜又是那么怡然的感觉。 “那您……” “西凉八部,洛文部最盛。要不是三十年前他们一支叛乱,占山为王,分割了洛文的力量,被风雷部钻了空子,当今的西凉王的位置恐怕就不是风雷部可汗了。这都是我从前在西凉商队那里听来的故事。” “我的将军!你敢凭一个故事就冒险翻山入西凉啊?万一这里早被军队接管了呢?”虞信后怕道。 “那两关大都尉怎么会不知道呢。”仇徒自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误。而现实也如此印证,叫他更是对此次出征信心满满。 “我知道这个塔格山寨虽然叛离洛文部,可别的部落要是敢动这寨子,就是公然和洛文宣战,所以这里就成了无人理会之地。我的计划一直就是夺寨,和谈洛文部。” “那也犯不着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虞信看着仇徒身上换下来,还没来得及扔掉的血染红的纱布。 仇徒捂着自己的胳膊,淡淡一笑,“受伤是为了找个借口不去代越坡,只是没想到低估了这里的人…” “你没听那个加什么的郎中说吗,那箭再深一点就入骨了,可是拔不出来的!将军,你下次做事之前,能不能不要这么冒险?”虞信心情不悦。 仇徒却不以为然。他官拜二品羽林将军,靠得就是他一直以来出其不意的点子。 “他们之中如果有人的箭法能有入骨的力度,早就被安排到外面当暗哨了。外面那些人的箭法你也见到了,不过如此。”说着,仇徒顿了顿, 皱起眉头,“只是没想到我会中箭,还是有些大意。” “真不知说您什么好。”虞信叹了口气。和仇徒共战这么多年,每次他都不顾自己的劝说去做些危险的事,虽然他总能化险为夷,但每次他这么做的时候,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唠叨两句。毕竟那是真的怕啊! 这次更好,人家直接连计划都不事先知会一声,就直接带着自己来了…… “兵书有云,出奇制胜。我们要迅速安定边关。”仇徒说这话时,眼中明显凝重。 虞信一怔,“将军是担心……” 仇徒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下去。 虞信抿起嘴巴,看来自己这将军不是真的不知轻重,刻意以身犯险,求那险中富贵。而是他有着自己的担忧…… ---- 越宁下山后,根据仇徒的指示,一路往南,朝代越坡的方向行去。 有熟人好带路,戈汗在他们的队伍里,他们走的很顺利。 不过几日的功夫,他们就到了代越坡外的一个村庄中。 这村庄身处荒地之中,不见多少绿植,也无溪水傍村,越宁看了看四周,不禁问:“他们在这荒山边,无水可取饮,无地生土产,如何生活呢?还不比你们的塔格山寨。” 戈汗闻言知道是问自己,忙道:“小兵爷有所不知,这是天井村。他们这村子里面有一口古井,通着地下河,有取之不尽的水。也不知道井是谁挖谁造,所以叫天井。起先这也没有村子,是从前打仗的时候留下的伤兵,在这儿住下养伤,后来有的也没有回去,盖了房子,还买了来往商队贩卖的小奴做老婆。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个村子,做来往商客的生意。” “原来是这样。”越宁眨眨眼,“那现在还有商队经过吗?” “头几年是有的,这几年我没下来,不太清楚。不过听你们说,两国要打仗,商队自然不敢随便来往了。”戈汗说。 越宁点点头,沉声道:“他们既然接待来往商旅,我们等下说四国官话,应该不会被疑心。戈汗爷爷,你等下见机帮我们。” 第28章 不懂官话的越宁? 虽然不是头一次听越宁这么喊自己了,却还是在声音之后不由颤了颤身子。自己是洛文部祭司,一生不能婚娶,部中的人对自己的称呼由“大祭司”逐渐变为“老祭司”,但也没有什么人如此亲近地叫过自己。 他恍惚一瞬,立即道:“好。” 商量好后,一行十二人便进了天井村。 许久没有生意的天井村民一见来了人马,立即从屋里出来,准备接客,可看那些人的相貌,除了为首的一个老头和少年,后面十个人的身板都像是受过训练的。再观他们的行囊,并无辎重马车,实在不像商旅。 最近不太平,他们都留了心眼。 村长笑着迎上来,用风雷部语说:“几位客来自哪里啊?住店嘛?” 越宁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四周的环境,没有回话的意思。 戈汗冷起脸来,用洛文部语说:“这几年不下来,你们已经不将我洛文部放在眼里了吗!这可是洛文部的地界!” 村长面色一僵,这里两年前就被风雷部占领了啊,这老头何许人也,怎的这般气势? “村长,他们不会是塔格格上的那群老洛文部的人。几年不下来,不知道形势。”一个机灵地在村长边耳语道。 村长心一惊,是了,也只有塔格格上的那些人敢这个态度说话?虽说这些年没有人再提塔格格上面的老洛文部,可谁知道其他几部都是怎么想的,他们只是寻常百姓,还是不要惹怒这些人…… “不敢不敢。”村长赔笑道,用洛文部语说:“大爷你不知道啊,这里早两年就被风雷部的讨去了,不知道您说洛文语,得罪了哈。” “什么?!”老头一怔,下意识地看向越宁。 越宁本就听不懂他们说什么,这被老头一看,心里一惊,怎么能看我呢?我可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接什么话啊。 戈汗也惊觉自己大意,只是刚才确实太过震惊了。他没想到洛文部竟然被风雷部打压如斯了…… “啊,洛文部何其厉害!我们都相信, 不久之后,洛文部还会把这里夺回去的。”村长没有察觉到两人的不对劲,只以为他们是知道此消息后太过震惊而已,怕几人的余怒波及,连忙吹捧道。 其余的村民也跟着附和。 戈汗心有余悸地呼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板着脸,说:“真是几年不下来,世道都变了!” 村长几人一听,真是塔格格上的凶匪啊!他们这是要屠村吗? “啊、啊,不知,不知几位爷来,可是要过路去孱国啊?”村长旁敲侧击道。 老头看看越宁,暗暗示意已经达到想要的效果,越宁看懂了他的眼神,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叫他依照计划,跟那些人介绍自己。 村长看着两个人,明白了那个细皮嫩肉的少年才是正主,连忙展了个笑脸。 戈汗对村长用官话说:“这是我家公子,一直想去孱国游历,但没下过山。我们学了一些官话,但是不熟练,你们经常接待商旅,应该会讲官话?我们在你们这儿住几天,叫我家公子熟悉熟悉语言。” 村长一怔,这是什么道理? “怎么?有问题?”戈汗继续用官话说着。 村长正要说西凉话,一想,忙改用官话道:“不是。几位爷可能才下山,不知道当今的形势。” “什么形势?”戈汗问。 能听懂之后,越宁就盯着村长他们看了起来。 村长他们以为越宁是不满他们的态度,连忙更恭敬道:“咱们西凉要打那弱孱,可能好几年都不会太平了。” “几时的事?”戈汗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越宁也皱起眉头,但村长他们以为她是听不懂,连忙又用西凉话讲了一遍。越宁心里干咳。 “讲官话!”戈汗怒道,然后转向越宁,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道:“公子,你要习惯听官话啊!” 越宁故作苦恼,深拧着眉头,不语。 村长赔笑道:“这官话确实不如咱们西凉话说得顺……不过,这位爷,你家公子短时间可能去不了孱国了,打仗呢。” 怕越宁听不懂,他特意跟戈汗说道。 戈汗嘟囔道:“好端端地,打什么仗。” “谁说不是呢。我们这村里都一个月没来过人了。”村长也叹气道。 戈汗问越宁:“公子,你看……” 越宁故意结巴道:“你不是、是说,代越坡可、可……” “可以。”戈汗提醒道。 “哦,可以通往孱国吗。”越宁好容易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村长们更是对她的身份深信不疑。 “我怎么看着这公子有点娘气。”有个人用西凉话私语着。 戈汗一道犀利目光看去,那人忙低头噤声。他们村子里没几个能打的,人家那后面是个冷面的,一看就是武艺不凡的人,还是不要得罪为好。 “公子爷,这代越坡本来是能去孱国不假。可是半月前咱们的军队把那城夺过来了!唉,这是彻底把孱国得罪了。”村上说。 “这样的小城,而且那边地界还险峻,为何费力夺它?如果不能去孱国,这城毫无用处啊!”老头惋惜道。 村长摇头叹息,“谁说不是呢。” “公子,代越坡被占不久,里面的孱国人肯定能教你官话,咱们先去代越坡等息战如何?”老头转脸问。 越宁皱起眉头,戈汗无奈地给她讲了一遍西凉话,她顿作恍然之感,说:“那、好。” “去不得啊。”村长见几人提缰绳,忙拦着说,“里面是风雷部的人。” 村长可是深知风雷和洛文的宿仇,这要是两边打起来,他们天井村作为必经之路,岂能不被波及?之前西凉军队打代越坡就从他们这路过,好在攻城比较快,没怎么掠夺他们的东西。可若是打内战,他们这儿可就保不住了。 老头眯起眼,“风雷部……” “去、不去。”越宁不是很清楚西凉八部的渊源,虽然计划是去,可这会儿还是要根据实际情况问问戈汗爷爷才是。 戈汗迟疑一瞬,说:“还是在这里住几天再说。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风雷和咱们不和。” 越宁皱起眉头。 村长说:“要去也不是不行,听说风雷部的军队过几天就走了。换百阜部的人接手呢。” 老头大喜,“百阜部?” 村长点点头,他知道从前洛文部还厉害的时候,百阜部与洛文交集最深。 “怎么。”越宁问。 “百阜亲近。等他们换时进城不晚。”戈汗说。 越宁想了想,问村长,“几时换?” “就这几天。我们的人也常去代越坡看情况呢。”村长说。 “那我们要住店。”老头说着,就叫后面的两个兵扶他下马。 这两个兵坐在马上时还不觉得什么,一下来,八尺有余的身高,把村里人可震慑住了。 老头暗暗扫过众人的神情,心中满意,叫越宁下来。 一行人就在代越坡中住下了。 因为出手大方,村里人更是对他们极力迎合,也乐得去打听代越坡的事。毕竟这是一个月来唯一一单生意。 夜里,越宁叫侍卫们在门口把守,以防隔墙有耳,问戈汗:“爷爷,那百阜部是什么来头,我们可以不战而取吗?” 老头一怔,“那怎么可能。” “那您当时一听百阜,怎的那么高兴……” “我高兴是因为百阜部早些年和洛文部来往很多,他们的兵和作战方式我都很熟悉,而且他们部落的人都有点胆小,叫他们放牛羊还可以,打仗是真不行。而且他们的部落在高原上,哪里住过城。像代越坡那样有墙的城,他们之中有的人可能都没见过,哪里会守城啊。”老头满不在乎地说着,“要我看啊,这提出夺代越坡的人和守代越坡的人不是同一个。” 越宁点点头,“是啊,发令夺代越坡的将领知道士气的重要性。可守将不以为然。” 越宁没有过多的说一线天上的事,因为这老头到底还是西凉人。 根据仇徒推测,这个代越坡的守将一定极其自满,深信代越坡对东面而言是易守难攻的,根本不信他们能攻进来。等孱国军队真的进入一线天,再出来迎击也不晚。 可那人哪里知道,兵家中还有出奇制胜的说法呢? “所以现在打,和百阜部来时再打,我们都会赢。”越宁说。 戈汗诧异地看看越宁,发现她神情专注,不是在说大话,不禁心里百感交集。这个小丫头和那个中箭的男子看起来都很厉害,若是帮他们止息两国之战,他们真的会收手吗?虽然他们答应帮小王爷(阙元奎)夺回洛文部,可若是现在洛文部的可汗对他们开出更好的条件,他们是否会背信呢? “不过如果真如爷爷你所说,百阜部的人不善守城又胆小的话,我们原先的攻城计可能要换一换了。”越宁想起仇徒给她的攻城计,说先混入代越坡城内,然后通知袭营关派兵前往一线天,故作败北而逃,引守将往东追赶,在一线天上设伏歼灭,他们在城中抓守将,里应外合。 但若是换胆小谨慎的百阜部的话,这一招可能就行不通了…… 仇徒之前也没想过代越坡守卫会有不追的情况,毕竟他想,这些人如此自满,看见落荒而逃的孱国军队,岂有不追的道理? 戈汗看看越宁,她心中已生一计。 第29章 人心莫测(上) 在天井村住了四五天,越宁也没怎么出门,出去应酬办事说话都是戈汗一人。 戈汗却稀奇得很,因为越宁说已经想到了办法,只等那边换人,他们便可一击即中。虽说越宁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可戈汗心想,这代越坡虽是小城,却也有二百守将,越宁带的这十个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夺城?何况她整日在屋里坐着吃喝,也不与旁人说话,顶天了在屋里耍两剑,可这武艺虽高,难不成还能以一敌百? 这天,戈汗又见越宁在屋中琢磨剑法,实在憋不住,叫了一声公子。虽旁无人,可越宁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让他这样喊自己。 越宁停了身子,却保持着动作,侧过头看戈汗:“换人了吗?” 戈汗一怔,心说就算自己说了百阜部的人胆小,可也不会看见你们十一个人就投降? 为了两国停战,为了小王爷能夺回洛文部,自己不能不说了! 越宁见戈汗脸上阴晴不定,以为出了什么变故,放了手中的铜剑,上前道:“发生何事了?” 戈汗刚鼓起勇气说话,就被越宁打了岔,只能道:“倒是无事。不过……” 越宁见他欲言又止,便请他坐下,给他倒了茶,“爷爷只管说。这几日多亏有您,不然我等还无法在这天井村立足。以后还得多仰仗您呢。” 戈汗心下一顿,越宁这话说的…莫非他们真的心不止于代越坡?还要夺西凉地界不是? 越宁哪里知道戈汗的顾及,她不过是学书里的那些客套话,生搬硬套罢了。这番见戈汗脸色还不缓和,以为他还担心自己会取他性命,又道:“咱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不希望两国交恶才有了这结盟,所以,有什么话,爷爷但说无妨,不算外人。” 戈汗留了个心眼,笑道:“我只是个小部落的老祭司,本领全无,哪里有说话的份。”这是在告诉越宁,不必指望我帮你们夺西凉,我人微言轻,毫无用处。 越宁却心里坦荡,只说:“爷爷何苦妄自菲薄。我听人说,洛文部从前可是八部之首。你放心,有我军相助,小王爷一定能重登洛文部可汗之位。” 戈汗皱起眉头,虽然之前在寨子里就是这么说的,可如今想来,怕不是引狼入室?就算没有这些人,他们拿回洛文部也有六成机会,这些人之举,只算锦上添花,说不定还是帮倒忙… “唉,能不能重当可汗也不重要。只要西凉子民平安就好。”戈汗试探着越宁的口风。 越宁笑笑,“小王爷若是这么想,真是百姓之福了。我小时候读书时就常见书里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不管是好心还是歹意,争权夺位,大兴土木,苦得都是百姓。就拿这次出征来说,多少人都得为了上面的一个决定而赔上性命。” 越宁叹息一声,继续道:“不瞒爷爷说,那日攻取你们山寨,我们损失了几十余人。我是领兵之人,发号施令时不觉得,可战果摆在面前时,又后悔没有保全更多人性命的法子。” 戈汗看她一眼,见她真诚,又摸不准了,叹息一声,说:“我寨中又何尝不是…” “我也不知说什么,到底是我们先闯寨。”越宁觉得愧疚,“可若不借道进西凉,只怕我孱国还要再败,到时死伤更多。唉,戈汗爷爷,你说,人们打仗前,要是都能坐下来谈谈,不是能免去好多战事吗?” 戈汗一怔,摇摇头,“孩子,你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 戈汗这“孩子”一叫出,就后悔了,这越宁虽然十七八岁的模样,可现在自己是在人家手底下当“人质”、当“俘虏”,这般称呼,岂不僭越? 索性越宁倒没有在意,他便继续道:“若不打一场,谁心里不存着个侥幸?总以为自己是吃亏的,该多占点,也有能力多占点。” 越宁撑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 戈汗忽地一想,差点把正事忘了,越宁思想如此简单,怕是真没有什么攻城大计,指望这点兵力,如何夺城啊? 这般想着,他语重心长道:“战事难免,公子还是得多想想那打胜仗的良策,既叫士兵多活,又能打胜,这才是良将的作为。” 越宁点点头,却没搭话,好似还在想事。 戈汗见她不为所动,以为是自己点的不够明白,继续道:“这代越坡,你打算如何攻啊?” 越宁一愣,心道原来戈汗爷爷是来问自己攻城计来了,想来是见自己没什么动作,怕误了事? 她这几日叫手下的人做事都是趁戈汗不在的时候,一来是防备他,二来也是不想叫他为难。毕竟他还是西凉人的老祭司。 越宁笑笑:“爷爷不必担心,只等着坐看好戏便可。” 戈汗也不知她是真有把握,还是背着自己作了什么,只见她油盐不进,也不再多说,左右自己又不上阵,管她罢! 且说仇徒那边,叫人打了一副拐,硬是下地走了两圈,要带阙元奎洛文部。 虞信哪里依他,说非等他伤势好全了才可。 仇徒却知道自己这伤没个百日是好不全的,根本不理虞信,叫了阙元奎就来房中坐下。 阙元奎看着仇徒苍白的脸,虽然恨他毁了自己的寨子,可也佩服他的为人,此番见他带病也要去洛文部,便说:“我都隐忍这些年,还在乎这几天?你切休息!” 说着,阙元奎就要走,仇徒叫他一声,他站在门前,回过头:“你这副模样,还指望做什么?” 仇徒冷冷看他一眼,“我自有办法。” 他见仇徒不死心,便又坐了回来,说:“真不是我瞧不起你,加尕布说了,你这腿没有几个月是好不了的。你真打算这样去洛文?不怕病死在路上?” 虞信听不懂他俩说啥,只见那个阙元奎似乎把自家将军惹毛了,便凶神恶煞地上前两步。 阙元奎眉头一跳,仇徒拦住虞信,“下去。把门带上。” 虞信见阙元奎也大伤未愈,脸色奇差,想来也做不了大动作,便说:“我就在门口。” 仇徒点点头,等他走了,又用洛文部语说:“你我都受着伤,这样去洛文部,肯定讨不到半分便宜。” 阙元奎丢了一个“这还用你说”的白眼。 仇徒只当没看见,继续说:“日前你说,当初你们洛文部分裂是你父汗不愿意争大可汗的位置,不想因为夺位而引发战乱,结果没想到他不争,底下有人叫他争,致使洛文一分为二,是也不是?” 以前仇徒一直都以为寨子里的是洛文叛党,却没想到分割洛文,占山为王是假,不忍战乱,退隐山林才是真相。想来那已经过世的洛文部可汗也是个仁义之人。可惜,他没想过,他不争,不代表别人会停止争。风雷部引领八部还不满足,短短三十年,他们的野心就打到了孱国头上。 与别国交恶,百姓苦不堪言,难道这就是善人隐忍的结果吗? “这都是我跟你说的。又问一遍,是不信我?”阙元奎自幼聪颖,文武双全,但因为形势所迫,一直隐忍,屈于人下,如今好容易除去上头几人,却仍难摆脱这缠人的命运,如何不气? 仇徒淡漠道:“洛文现在的可汗你知道是谁吗?” “我堂哥,钭和光。这你都不知。”阙元奎随口奚落道。他已经被仇徒拉来说过几次话了,知道他还需要自己,也不怕得罪他。 “我自然知道。你来此地时年纪尚幼,和你那堂哥应该没有过来往?” “有也不记得了。你问这做什么,难道还指望他禅位给我?”阙元奎随处不忘了讥讽。 仇徒冷冷看他一眼,他倒老实了。那日仇徒的本事他也见过了,若不是被众人围住,自己只怕打不过他。想来自己也没遇见过几个对手,倒也对仇徒有几分对手间的惺惺相惜。 不过这感觉自然比不上给自己这腰间扎一刀的那个小姑娘…… 可惜,听戈汗祭司的说法, 那小姑娘已经嫁给了自己面前这个男人… “禅位给你是不可能,但直接杀了他也不行。”仇徒道。 阙元奎眉头一跳,这人把杀可汗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是真自信啊…… “我都没想过杀他,你倒会说。”阙元奎撇撇嘴。 “你不杀他,怎么夺位?”仇徒看着他。其实他来之前就想了许多和谈洛文部的办法,比如攻掉山寨,嫁祸其他部族,引起内乱。但这计策毕竟阴损,自从得知阙元奎身份之后,他就改变了思路,打算推他上位,快速笼络洛文部。 一旦洛文退出八部联军,那联军自然互相猜忌,不战而退了。 只是,如何才能推阙元奎上位呢? 阙元奎翻了个白眼,“你看我寨子里练兵吗?” 仇徒一怔,“何意?” “我当你无所不知呢。你想想,如果我打算以杀夺位,我怎么不练兵啊?我那几百人,我不给他们做做兵器?” 仇徒忽地一顿,是啊,这山寨弱不禁风,不堪一击,如果阙元奎真打算夺位,怎么就领这一群虾兵蟹将?难道他根本没想争位,只是为了拖延自己而出的缓兵之计…… 糟糕,如此,那祭司戈汗助娘子夺城不也是个骗局! 第30章 人心莫测(下) 见仇徒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阙元奎以为他被自己的问题难住了,想来是个好胜之人,怕他带着伤被自己气坏了身子,也不再卖弄,道:“算了算了,猜不到就算了,干嘛这副模样。” 仇徒看向他,心中的震惊还未散去。如果真是骗局,自己要如何才能救越宁呢?难道她已经中了圈套遇害了? 为何迟迟不闻代越坡大捷的消息? “你们孱国人真是叫人摸不透。”阙元奎瞧仇徒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顿时没了兴趣,一股脑地说:“我不过就是问你个问题吗,答不上来我告诉你就完了呗。我们部族选可汗,虽然也是世袭,可不像别国传皇帝那样是一脉世袭,而是宗族世袭。” 仇徒看向他,不知这人提起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他不练兵是等他堂兄死了世袭给他?想来这个小王爷是没有别的借口拖延自己了,才胡言乱语? “这宗族世袭就是整个宗族血脉的人选能者居之。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苦练武艺?”阙元奎叹口气,“听说我堂哥本领高强,我一直没去挑战他,也是心里没底气。你也看见了,这寨子里我最厉害,平日都没个练手的。唉,一想到你夫人都能伤到我,想来我是个井底之蛙,自以为是罢了。” 仇徒见他说得有鼻子有眼,不禁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阙元奎特别烦仇徒每次跟他说话都问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人是被骗多了,还是对西凉人有什么误解,竟然几次三番怀疑自己人品,实在可恶。 “不信算了!反正我武艺平平,根本赢不了我堂哥,想当可汗,只怕痴人说梦。”阙元奎索性撑着脑袋,看向别处,等仇徒放他走。 仇徒眼帘低垂,想着事情。 不一会儿,他又拧起眉头,问:“你伤势如何?要几日可好?” 阙元奎一怔,知他心思,忙摇摇头,“好了也打不过。你忘记我连你娘子都打不过。那日要不是她兵器不行,我早交代了。” 仇徒心道,我娘子师从高人,自幼练习,天资聪颖,又勤勉,剑术独步天下只是时日的问题,哪个寻常人是她的对手?不过这阙元奎那锁魂钩也是使得炉火纯青,自己与他过招,只怕也得费些功夫才能拿下。 但这话却不说给阙元奎听,他这几次没少被阙元奎揶揄,如今也动了捉弄地心思,严肃道:“看来指望你这没用的是不行了。” 阙元奎眼睛一瞪,却一句也反驳不了。他自从见识过越宁的本事以后,心里是把孱国人都神化一遍的。想着一个小女子尚且如此,男人岂不更厉害? 沉默一会儿,阙元奎不耐烦了,说:“你已经知道我没能力夺位了,你还想怎样。没事我就回去了。” 仇徒看他一眼,淡漠道:“既然你们洛文不尚血斗,你就算这样回去,你堂兄也会对你以礼相待,高位以对?” “那是自然。”阙元奎脱口而出,旋即迟疑一瞬,临走时祭司叮嘱过,说要留几分底牌在,自己这岂不是全招了?本来还打算叫他们去洛文的时候受些阻碍,挫挫他们的气势,哪想自己就这么三言两语地被套出来了。 他怪异地看仇徒一眼,也不知道这人身上有什么魔力。 仇徒嘴角微微一动,“如此,你修书一封与你堂兄,只说你这里遭袭,你受了重伤,请他来一见。” “你想伤我堂兄?”阙元奎警惕起来。 仇徒道:“没见过还这般情义,你们洛文部当年为第一大部也算是名副其实。” 阙元奎白他一眼,谁要你夸奖似的。 “你放心,我不伤他,只是想与他谈谈。”仇徒说。 阙元奎看着他的眼睛,不怒不喜,也猜不透他的用意。摇了摇头。 仇徒皱起眉头。 阙元奎说:“你说破天也没用。只能咱们去,不能叫我堂兄来。我们肯定不会对你们不利,但你们,我真的信不过。” 仇徒心里想着阙元奎这话的可行性,洛文部究竟如何,他没有亲自体会过,都是道听途说来的,但阙元奎的性子确实也算直爽,只是他并不是心计全无,所以,此番去,难保不会遭算计。 “怎么,你一个大将军,还没这点胆识?既然想不费一兵一卒就打胜仗,自然要付出点什么?”阙元奎道。 “你不必激我。”仇徒说,“洛文我势在必得。我是不屑陷害,才与你寨中周旋,你莫要触我底线,速速修书与你堂兄。” 阙元奎一怔,自己这寨子虽说与洛文部分裂了,可彼此也没真的断了联系,所以别的部族都知道,若动寨,则是与洛文为敌。如果仇徒真的将他们全杀了,嫁祸给别的部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想来,他也算是个君子了?他有这样的良计,还用得着和谈吗? “我要是你,就选陷害了。”阙元奎道。 “那你写还是不写?”仇徒问。 “自然是写。”阙元奎气焰矮了一大截。 仇徒叫虞信上纸笔,阙元奎又说:“你与我父汗一般,觉得不战为上策,以和为贵。可是,那也得别人不争才行。你退了,人家不一定退呢。” “你是说我说服不了洛文部撤兵?”仇徒问。 阙元奎写了几笔,说:“那倒不是。主洛文部那些人当年虽说要争,可风雷部真的打起来,他们也撤兵了。到底我叔汗也是心疼洛文子民的。我堂兄想必也大差不差,是主和派。” “那你是担心洛文撤兵,西凉其他部族也不会撤?”仇徒凝重起来。 阙元奎写了一半,停笔思索一会儿,眼中缥缈,道:“我也说不好。洛文现在的影响已经大不如前了。” 仇徒眉头一跳,看来,这仗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就停的。 等阙元奎写完信,将信寄了出去之后,仇徒又叫来虞信,给蒙勒写了一封信,叫他务必守住其他关口。 等虞信出去后,仇徒坐在床上,眉头不禁深锁。他本以为自己只要说服洛文部就可以结束这次出征,谁想阙元奎会那样说。想来,做两手准备是对的,眼下只希望能顺利和谈洛文部,越宁能成功夺取代越坡了。 话分两头,这天,戈汗激动地从外面回来,对越宁说:“换了!” 正吃饭的越宁手一顿,大喜道:“几时的事?” “昨儿夜里换的。今天早上天井村的人去看,里面的守将全变了。真是百阜部的那些草包。” 越宁心里一笑,想不到戈汗爷爷还会说这样的词。 “好,麻烦戈汗爷爷帮我再留意外面的情况。”越宁说。 “不准备动手吗?”戈汗问。 越宁笑着摇摇头,吃起饭来,“不急。对了,爷爷,我让准备的事你准备好了吗?” 戈汗纳闷地看越宁一眼,这会儿不关心战情,问那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他道:“嗯,准备好了。” “天井村的村民都可以去代越坡的?” “嗯。”戈汗点点头。 “叫他们把那些手炉送给代越坡的新守将,说天冷,是点心意。”越宁笑着说。 戈汗心想,百阜部的人再好说话,也不可能贿赂到他们把城给你? 但越宁这么说,他还是照着去做了。 待戈汗走后,越宁飞鸽传书与袭营关,并通知那十个骑兵准备今夜行动。 黄昏的时候,越宁叫几个骑兵两两一组拉着几辆板车,上放百根长棍和粗麻布,带着戈汗就往代越坡去。 戈汗见离天井村也有一段路程了,天色又黑得快,便问:“这是要做什么去?再往前就到代越坡了。” 越宁嗯了一声,等到能模糊地看见代越坡的距离时,她叫停了队伍,就让十个人布置起来。 这里没有大树,只是满目的荒石和些小树,越宁环视一周,指了几处,就见士兵们开始落地扎棍。这些棍子都是叫天井村民收罗的,有从外面买来的,也有各家的扫帚和铁铲,越宁统统借用。 这番插完,天色已经昏暗不清,他们席地而坐,望着代越坡的城楼。黄昏时还能看见些许影子,这时候却只能看见几个火星子,那是城楼上照明用的火架。 再说代越坡内,百阜部守将们瑟瑟缩缩地坐在一处,因为从昨夜来换城后他们就总是听见奇怪的声音,白天叫来几个会说西凉话的百姓一问,才知道这城底下埋了好多尸体,一到半夜就不安生,挨家挨户地找人吃。 这夜,他们都没敢睡,二百号人全挤在城楼上,因为百姓说城楼上有大仙画符,寻常鬼怪不敢靠近。 但城楼上冷,他们虽然扛着被子,可还是有人不禁冻,想起白日里有个西凉村子送来的手炉,赶紧拿来分给众人,一面还说,还是自家百姓知道疼人。 众人纷纷点上手炉,只觉得温暖异常。 他们将炉子摆放在侧, 不需要值夜的人都缩在被子里睡了起来。 忽然,不知哪个百阜部人喊了一声“有鬼”,众兵都惊坐而起,只见满城楼的蓝绿色鬼火交相辉映,他们纷纷从地上爬起,躲避起来,却不料这鬼火如影随形,霎时间,城楼上一片哭叫。 第31章 夺取代越坡 几家百姓闻声起来,朝城楼看去,也心一惊。这还真有鬼? “相公,你看那城楼上……” “真是活该。想来鬼王都替咱们孱国不平,出来整治这些西凉人!” “这也太巧了。咱们说有鬼,就有鬼了?” “是有点巧。嗨,管他呢。就算有鬼,也是那个神秘将军找来的鬼,不会害咱们的。” “也是。你看,那鬼全在城楼上。” “……” 不一会儿,城楼上就点起了许多火把,将城楼照的通明。 “那边发生什么事了?”戈汗话音未落,只听远处一声轰隆巨响,吓得戈汗身子一颤,问:“什么声音?” 越宁不禁和骑兵们相视一笑,看得戈汗一惊,这小丫头背着自己干了什么? 不一会儿,整个代越坡的人家都点起了灯。 代越坡守将们简直是一波惊吓未平,一波惊吓又起,只听见远处继巨响声后又传来紧密地锣鼓声,随后一声鸣笛,他们心道不好,这是敌袭啊! 代越坡依山而立,分东西两个城门,西朝西凉,平坦无疑,东朝孱国,峡谷横生。因为地势奇险,所以只有十来个守将负责看守,若有一人过来,便鸣笛警示,城中的守将就会去支援。 本来军营是离的很近的,但这番他们被鬼说吓到西城楼去,支援总会迟延。更别说他们这会儿惊慌未定,一时全乱了章法。 不消片刻,峡谷里就钻出二十余人,且还有人继续出来。 东城楼上的守将不停射箭,却奈何那峡谷中人各个黑衣,在夜色里极难辨识,他们身形奇快,闪一闪就没了影子。 他们连忙改变策略,对准峡去,却奈何后面的人仿佛未卜先知一般,举着一面盾牌挡了出来。 连翻射击,十余人已是疲惫不堪,只期待那边速来增援。 西城楼上的守将们在主将稳军心后都拿着兵器举着火把往东城楼去增援,只是一路上还是听见那奇怪的声音,有个胆小的竟然昏了过去。守将们不由加快了步伐,只期待着白昼快些来到。 越宁见西城楼黯淡下来,知道守将已离开大半,对身边的骑兵点点头,几人将白麻布挂在棍子上,然后纵身上马,越宁对戈汗说:“等下如果看见人的话,直接点燃前我标记的那几个棍子。” 戈汗点点头,只见几人策马奔向西城楼,他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越宁的背影。 再说越宁一路往西城楼去,却也不靠近,只叫十个骑兵散开,披着白麻布围着城楼乱跑。 城墙上只有十几个守卫,根本看不清城下的东西,不禁喊:“来者何人?” 越宁根本听不懂,继续跑。 守卫吓坏了,纷纷商议着对策。 越宁看差不多了,就叫走了骑兵。 守卫们得以喘息,连忙叫了两个胆子大的去东城楼知会。 东城楼正打得火热,听说西城楼鬼怪不断,都乱了心。这样的城,守住了又怎么样? 两个将领交谈道:“大哥,这才刚来两天,就这个情况,大帅说要守三个月,如何受得了?” “这孱国都是什么地方!偏僻不说,还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真不知道大可汗他们为啥要占这破地方!” “大哥,要我说,咱们就假装守不住,撤了算了。反正这破地方,想来大帅也不会太在意。” “你倒是会说。万一怪罪下来,是你顶着还是我顶着。” “这地方闹鬼啊!咱们守不住城最多被罚回高原去,也不至于在这儿丢了性命是?这里哪比得上咱们那里啊。我早就想回家放牛了。打来打去有啥意思。” “那输也得输的像那回事啊。” “这你不必担心,你看那峡谷后面乌泱泱的,只怕人还多着呢。这附近又没有别的部族,咱们说力战过了,回去随便编,大帅又不会知道。走!大哥!” “那这些兵?” “叫他们打,咱们找个借口说去西城楼看看,然后从小门溜走就完事了!这么乱,没人知道的。” “这不是逃兵吗?” “留这儿也是死。这地方本来就是人家孱国的, 人家会乐意给你?你听他们这鼓声,势在必得的。咱们就二百来号人,别不自量力啦!” 两个将领一合计,竟然真的趁着骚乱带着几个心腹往西城楼去了。 几个守将看见两个领头的来了,俩忙上去问怎么办。 他们说:“守不住了,快些撤!” 守将们一个个如释重负,连忙跟着首领从小门逃遁。 越宁他们躲在夜色里看着,一个侍卫说:“你看他们那胆小的样子。” “看来戈汗爷爷说的不错,这百阜部人真是胆小。”越宁笑着。 “也真是稀奇,一个部族的人都胆小。” 另一人道:“那有什么好稀奇的。这就跟信教一样,每个教派都有自己怕的东西,外人看来觉得奇怪,他们却觉得理所当然……只是他们弃城逃跑真是罕见!” “是啊。”他们看着越宁,等待着下一步动作。因为之前是说在这里吓一阵歇一阵,等三四个来回,这些人的精神就崩溃了,那边会打得容易些。只是谁知道这些胆小鬼竟然跑了! 越宁看着他们遁走,也是无语,带着十个人往城楼下去,堂而皇之从城门进入,吹响了号角。 刚逃跑的两个首领听见这声音,以为东城楼被占,庆幸自己跑得早。 东城楼上还在守城的人一怔,那边吹号是为何? 他们寻找着首领,打算请示,谁知根本找不到首领,听人说他们去了西边对付鬼怪。 难道首领们招架不住? 越宁叫侍卫将火把统统点起来,然后换了衣服,找来几十个百姓换上兵服,然后带着六个骑兵往东城楼去。 越宁嘱咐一个会说西凉话的男人,叫他帮忙翻译,她说一句,叫男人说一句给东城楼上的人听。 等他们走到东城楼下,越宁叫人吹了号角,众人皆往下看,越宁说:“你们首领已经被捕!降者不杀!” 男人喊出来,众人脸色一变,纷纷议论真假。 他们遥遥看去,西城楼上灯火通明,可这么多孱国兵是怎么从那边来的呢? 城楼外的湖镇军听见号角声,知道越宁已经进去,士气大增,更加奋力呐喊,却自始至终没有真的攻过城门。 城楼上士兵们还在犹豫,越宁趁热打铁道:“降者不杀!” 众人本就受了惊吓,这番又没有首领,他们心态全崩,纷纷缴械投降。 越宁叫侍卫打开城门,湖镇军蜂拥而尽,将城楼上的百阜部士兵一网打尽,越宁一颗心终于落定。 见到孱国兵,代越坡百姓们都欢呼起来。 越宁坐在马上,欣慰一笑,迎面看见苏盏,她一怔,苏盏骑马而至,难得一笑,说:“长安大人好本事。” 越宁莞尔一笑,“侥幸罢了。” 等一番收尾后,越宁和苏盏还有青龙团校尉任远进了一间屋子,坐定,任远拱拱手,说:“这位就是长安大人!果然年少有为!” “你再看看她是谁。”苏盏睨了任远一眼。 任远定睛一看,这长安真有些面熟。 越宁也不卖关子,将胡子揭下,笑道:“形势所逼。” “将军夫人?”任远一怔。 “还是叫长安。”越宁道。 任远震惊地眨眨眼睛,没想到这些日子给自己锦囊妙计的人会是将军夫人。 “所以长安大人,你是怎么夺城的?将军一早叫我们设的埋伏竟都没用上!” 越宁笑笑,“取巧了。这百阜部人胆小,我做了点手脚以鬼神之说吓吓他们罢了。谁知道他们的首领竟然弃城逃跑了,我也没想到。” 任远好奇越宁用了什么办法,苏盏也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只好从头到来。 原来听说百阜部人胆小后,越宁就打算吓退这些人。自古以来,鬼力乱神之说最为可怖,越宁就叫士兵在附近坟头搜刮磷粉,唯恐不够,还收来天井村民做饭余盛的畜牲骨肉,埋入土中等待尸解。 还叫天井村人找来一个代越坡里说孱国话最地道的居民,说是要教自己孱国话。其实越宁是想,这说的越地道,就越是孱国本土的百姓。所以私下嘱托这个人在城里散步鬼怪谣言,等城中守备军一换,无论白天黑夜,要立时埋几只空心管。 这管子见风则发呜咽声,自然叫百阜部的人闻之丧胆。 又说西城楼上有天仙画符,可保平安,自然他们会去西城楼避难。 如此一来,就给了湖镇军过峡谷的时机。 这峡谷没有埋伏,纵然一次只能通过一人,只要时间充足,也能进百人。他们若要阻挡,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射箭,二是开城门截杀。 他们如此胆小,死都不会开城门,只能射击,只要以盾挡之,便可无事。 “那你外面插得那些棍子是为何?”任远问。 越宁眨眨眼,“吓他们往另一个方向逃跑呗。我担心你们攻城后有逃兵往天井村方向逃,万一他们听到不该听的,猜到是有人作乱就不好了。” “长安大人果然想得周到。” 第32章 洛文部可汗 代越坡被占的消息迅速在三军中传开,仇徒也收到了蒙勒的回信,说各关安好,代越坡已被湖镇军占领,还特特提了一个叫长安的人,说他用兵如神,只用十人就夺了城池。 仇徒微微一笑,对自家娘子更添几分满意,不知道她这会儿是不是乐得合不拢嘴了呢…… 他忍不住想,如果这会儿自己在她旁边,她肯定会环住自己胳膊,说:“相公,你看我厉害。有没有本领当个上将军呢?” “将军,什么事这么高兴啊。”虞信端着水盆子进来,“蒙将军来信说什么了?是打胜仗了?” 仇徒回过神,道:“西凉不动手,我们就不能动手。我叫他按兵不动,留意西凉动作。” “那不是干瞪眼?他们西凉不是早早就陈兵两万在水野关外要打吗?这会儿咱们的大军也该到了?他们是吓怕了?”虞信拧了一条毛巾来,递给仇徒。 仇徒擦擦脸,说:“两万就想夺孱国吗?” “是诶,他们不是一开始兴致满满地要灭咱们吗?”虞信戏谑道。 仇徒想了想,“恐怕内部出了乱子。不然才结了两万兵就停了?咱们大军虽说十万现下只到了四万,却也多出他们一倍,他们不敢打。” “这就奇怪了,他们兵力不足,还叫嚣什么?”虞信问。 “应该是够的,想来政见不合,耽搁了。”仇徒放下毛巾,“眼下咱们在这个地方军情闭塞,只能等洛文部可汗来了再说。” “这两国交战,他会来吗?” “短时间内我看是打不起来了,听那个小王爷的话头,应该不会不来。”仇徒吸了口气,靠在床头,又想起蒙勒在信中夸越宁的话来。 如果蒙勒知道这个长安是他一直瞧不起的女子,会是什么表情呢? “诶,将军,你怎么又自个儿乐起来了。我发现你奇奇怪怪的。”虞信盯着仇徒的嘴角。 仇徒白他一眼,没理他。 “哦……该不会,不会是将军夫人夺了代越坡?”虞信一脸惊喜。 仇徒也压抑不住地微微一下,想着越宁的模样。 虞信好奇道:“怎么打下来的?是不是用了将军你的攻城计?” 仇徒一怔,摇摇头,“应该不是。蒙勒说她用十个人就攻城了,等哪天见到她,再好好问问。” “十个人?”虞信震惊道,旋即半信半疑地摇摇头,说不可能。 仇徒也想不通,没纠结下去,毕竟士兵们喜欢夸大其词,想来也是吹捧越宁罢了。不知道娘子听见别人这样神化她会作何感想呢? 越宁在代越坡城楼上站着,看着一望无际的西凉,心想,这代越坡在两国之间,着实说不清到底是哪国之城。 她想了想,下了城去。 “长安大人。”士兵们打着招呼。 越宁匆匆走过,去了关押俘虏的地方。 百阜部的人看见越宁,知道管事的人来了,七嘴八舌地求饶着。 越宁听不懂,叫了那个翻译,说:“你告诉他们,我打算放他们离开。” 翻译一愣,“将军?” 这翻译是个普通百姓,看越宁好像是首领,就这样称呼她。 “他们也只是奉命而为,不算恶人。谁还没个家呢。”越宁道。 翻译无奈,只好对那些人翻译。 越宁看见他们眼中晶亮,又道:“不过现在两国交战,我不能放你们回军队继续与我们为敌。所以还得委屈你们在西凉一个村子里住一段日子。但想来也比在这儿被关着强,你们觉得呢?” 翻译说完,那些人七嘴八舌议论起来,纷纷冲越宁点头。 越宁点点头,叫戈汗和一个闾的士兵护送这群俘虏去塔格山寨。 戈汗是很乐意收留这些人的,如此一来,洛文部就有了百阜部的支持。 话分两头,这天,仇徒在床上看兵书,只听见外面有响动,便叫虞信出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几十个大汉骑着骏马直奔山寨,一面旗子上绣着一个山羊头。为首的一个人方脸高鼻,眼窝深陷,三绺胡子编着辫子,背上一把大刀,看起来孔武有力。 虞信紧忙回来报信,仇徒微微一笑,“等他们很久了。”说着,仇徒就撑起身子要起来。 仇徒拄着拐刚走到门口,就见两个侍卫押着阙元奎跑了过来。其实说押也不确切,因为阙元奎是自己跑来的。 他们负责看着阙元奎,但这家伙一见外面那伙人,就说要见仇徒,还威胁他们说如果耽误了你们将军的大事,小心你们吃不了兜着走。这才跟着他一路来此。 他一见仇徒,还没开口,仇徒就说:“来得正好,和我一起去见见你堂兄。” “你怎么知道是他?” “羊图腾,洛文部。”仇徒淡淡说罢,就往寨口去迎。 行至门口,三绺胡子的男人怪异地看着门前迎他的人。一个捂着肚子,长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另一个拄着拐,怎么看都眼生的很,面净无须,面平无角,一点也不像西凉人。再看他们旁边的人的站位,却好像这个拄拐的是领事一般。 “你是我堂哥?”阙元奎虚弱地问道。刚才跑动牵扯了伤口,眼下他难受得紧。 “元奎?”男人上前一步要扶,却不料仇徒身后几个人警惕地上前拦住。 男人怪异地扫过他们,看向仇徒,阙元奎眉头轻皱,这些人…… 仇徒使了个眼色,他们才退下,但是眼睛仍盯着那男人,唯恐他做些不利于仇徒的事。 “你真是我堂哥啊?”阙元奎看着扶他的男子的手臂,肌肉瓷实,似乎比自己更壮,如此一来,他心里最后一点侥幸都没了。 男人看看他,“你伤哪了?是谁伤了你?你那信写得含糊不清,还非要我来。” “堂哥果然重情义。”阙元奎佩服道。 “洛文部到底是一家。你说这见外的话做什么。”男人看看仇徒,“这个人……” 阙元奎咽了口唾沫,“堂哥随我进去说罢。” 男人半信半疑地跟着阙元奎进了屋,看见这房屋简陋,不由更是心疼自己这个小堂弟来。想当年分开的时候,他才三四岁,活泼伶俐,讨人喜欢。要不是叔汗非要退隐山林,他们兄弟二人就能一起长大,应该十分亲近才是。 如今三十年过去,唉…… “说罢。你们将我套来,是想做什么。”男人坐定,不怒自威道。 阙元奎脸色不好看,自己这个堂哥,竟然如此直接。他看看仇徒,那眼里的意思是,你叫我把人给你叫来,我叫来了,你自己别当个哑巴。 仇徒宛如没看见一般,用洛文部语对男人道:“他想当洛文部可汗,不过受伤了,现在打不过你。” 男人一怔,一是惊讶这个看着像个孱国人的男子竟然是个西凉人,二是惊讶自己这个小弟弟会有这样的抱负。 “堂堂堂哥……”阙元奎惊恐道:“我不行的,我没有这个心思。” 仇徒看他一眼,他不敢凶仇徒,心里却把仇徒家人问候一个遍。 “大男人家的,婆婆妈妈。想就是想,有什么好隐瞒的。咱们洛文儿女,有抱负是好事。”男人拍向他的背,鼓励道。 阙元奎眉头翘起,无奈道:“我就是想也没这个本事啊。” “好说,等你伤好了,咱们比试比试。哈哈,好多年没人挑战我了。”男人大笑道。 “堂哥……” 男人笑罢,正色道:“元奎,你还没说呢,是谁把你伤成这样的。” 阙元奎一怔,看向仇徒。我能说吗? 仇徒道:“是我夫人。” 男人一愣,看向阙元奎,怒道:“朋友妻,不可欺!” 阙元奎一怔,这是哪跟哪? “不是,堂哥,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是我跟他老婆斗武,输了。” 男人眼皮一抬,心想,自己这个小弟弟小时候蛮聪颖的,难道是个文才?连个女人都打不过?难怪他刚才不敢说与我比试…… “也不要灰心,我刚才说的比试仍然作数,只要你好好习武…”男人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有些打击人,闭了嘴。 阙元奎郁闷地闭上嘴,心里叹息。 仇徒说:“可汗,其实令弟受伤,是因为我的人攻寨的缘故。” 男人看向他,“你是谁家的小子?” 阙元奎小声道:“他是孱国大将军。” 男人眉毛一挑,这小子真是个孱国人?自己这弟弟难道勾结外敌? “实不相瞒,我此番请可汗来,是为了请洛文部退兵,止息两国刀兵。”仇徒正色道。 男人冷笑一声,“想让我当卖国贼?” “本来两国相安无事,不知贵国为何起兵,我也是无奈之举。百姓无辜啊!”仇徒不卑不亢道。 阙元奎看看仇徒,又看看自己堂哥,缩缩脖子,坐在一边。 男人眯起眼睛,“你们孱国人占据中原,土产丰裕,我们西凉却一到冬季就忍冻挨饿,这是何道理?” “两国自有贸易,贵国盛产香料,一向高价售卖,与我孱国交换粮食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可贵国人不知足,一到秋冬季节,就骚扰我边关,枉顾停战协议,如今更是大兵压境,这是何道理?” “你少跟我耍嘴皮子,你们孱国人能言善道,我说不过你,总之大可汗说打,那就打。”男人不耐烦道。 阙元奎一怔,堂哥这是依附风雷部了? 第33章 越宁有喜 “不知几时洛文部如此无骨,任凭风雷驱使?”仇徒问。 男人眉头一跳,这话宛如刀子一般扎进他心里。月前天井村以南才划给风雷部,底下已经有很多人指责他了,可谁又知道他的难处。 “你又懂什么。”男人话里藏着无奈。 阙元奎问:“堂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仇徒趁热打铁道:“有什么可汗不防说出来,我既是来和谈,自然也不会叫贵部吃亏。” 男人想了想,摇摇头,“你能有什么办法。” “堂哥,你别看他小,他权力可大着呢。你尽管说出来就是。”阙元奎不知几时,对仇徒已如此信任了。 仇徒不留痕迹地看他一眼,目光又停在男人身上。 男人犹豫片时,说:“说出来你们也没有办法。你们都知道西凉人靠游牧为生,一到秋冬季节就挨饿。刚才你说我们西凉西域有香料可以换粮食,不错,可别的部族有什么呢?他们风雷部垄断了整个香料生意,以粮食控制我们其他部族。所以就算我洛文部不打,别的部族也会打。我劝你还是别白费力气,我也不杀你,回去好好准备应战。” 仇徒不禁问:“那你们联军为何还没集齐?” 男人怪异看仇徒一眼,这人到底知道多少? “要我看,你们内部的人都没有想好打还是不打,就敢胡乱地营造声势,你们也看到了,我孱国兵多将广,真打起来,你们讨不到半分便宜。”仇徒趁势吓唬。 男人沉思起来。他也听说孱国那边集结十万大军,不管是真是假,据探子回报,边关那头已经有四万余人,比他们多了一倍不止。而这两万人中,大多是他洛文部的人,真打起来,他们无疑伤亡最惨。 而其他部族的人却迟迟没有兵来,风雷部的人还一再催自己打,真不知安的是什么心。 “可是粮食问题,我不得不考虑。”男人想看仇徒是否能开方便之门。如果解决了粮食问题,他洛文部自然不必受风雷部的压制。 仇徒道:“据我所知,西凉八部都牧养牛羊,冬季虽然难熬,却绝不至于如此严重。” 男人嘴角苦涩,“今年不止哪里得罪了老天,各部族的牲畜接二连三地发病死掉,要知道,我们平日的吃食都来自于牲口的奶,不逢大节我们都舍不得杀牲口。今年实在……” 仇徒心中一顿,难怪年头开春时就听说西凉的人骚扰边境抢夺粮食。 可好端端地,八部牛羊都死,也太稀奇了? “可汗,你们八部虽说关系密切,可西凉地域辽阔,你们的牧区都离得很远,如何所有部落的牲畜都受了瘟疫?”仇徒问。 男人一怔,气道:“还不是你们孱国。” 仇徒和阙元奎都一个纳闷,仇徒道:“这与我孱国何干?” “大祭司说你们孱国居东方,断了东来的气运,所以牛羊才从东到西的死。”男人道。 仇徒一怔,他一向不信鬼神,问:“大祭司是何许人?” “堂哥,这怕是个阴谋。”阙元奎说。 男人一愣,他何尝没想过这是阴谋,可风雷部的牛羊也损失不少,八部都遭袭,还能是谁做手脚不成? 男人摇摇头,“八部的瘟情我是亲眼所见,不可能是阴谋。” 仇徒眯起眼,“这大祭司是何许人?” 男人一想,说:“大祭司虽然是风雷部的人,但我亲眼看见风雷部的牲畜大片死去,他们不可能是串通的。” “打仗是谁起意的?”仇徒问。 “自然是风雷部一呼百应。”男人说。 “那为何才聚集两万兵?”仇徒紧逼问道。 男人脸色难看, “这是军机,哪能与你说。” “可汗,粮食问题我倒可以相助,只是若不知道你们究竟为何而战,我如何止息两国纷争呢?”仇徒道。 男人看他一眼,见他年纪不大,却气场不小,一时间也信了八分。 “你真能解决粮食问题?”他问。 “自然不能白给,但总比你们打仗得来容易。”仇徒直言道。 男人点点头,人家孱国不是没有一战的能力,自然犯不着送粮食来。 “好,如果你真能解决粮食问题,我愿意为你劝大可汗停战。”男人说。 仇徒心一顿,摇摇头,“别劝他。我信不过他。” 男人一愣,严肃道:“我说了,风雷部绝不可能有什么阴谋。我西凉八部才不像你们孱国那样勾心斗角。” “堂哥为何如此肯定。”阙元奎对风雷部的人没什么好感,自然认可仇徒的说法。 男人不耐烦地摆手道:“他们我自然了解。” 阙元奎和仇徒对视一眼,只怕这个可汗没跟他们说出全部的实情。 “无论如何,在真相调查清楚之前,可汗你还是谨慎些好。这粮食的事情,你不如试探一下你们大可汗。你也不说你有何办法,只告诉他你有办法解决,看他是打算继续打,还是真的要粮食。这两者之间,可大不一样。”仇徒话里有话道。 男人眉头一皱。如果风雷部要继续打,那么他们的灾情就不像他们表现出来的那般急切,反而像是做戏。不可能不可能,风雷部虽然行事高调跋扈了一些,但肯定不会做这些低三下四的勾当。 “好!我便试他一试,叫你心服口服!只是到时候,你莫要食言!为我们解决粮食问题。”男人拍案站起。 “这是自然。”仇徒也不慌不忙站起相送。 等到寨门口,男人又叮嘱阙元奎两句,叫他知道自己是洛文部的人,和这些孱国人还是得保持点距离。阙元奎连连点头,说自己知道。男人又提起比武一事,叫他不必灰心,劝他要有斗志,哪怕输了,也是条真汉子。 阙元奎无奈地应下,可是却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送走男人后,仇徒见阙元奎耷拉个脑袋,说:“你说说,你堂兄为什么那么相信风雷部?或者说,他为什么那么愿意相信风雷部?” 阙元奎看向仇徒,“难道你知道?” 仇徒望着男人消失的背影,说:“我会知道的。” 又过了几日,戈汗带着一队人上了山寨,阙元奎心道不好,这老祭司不会打算夺回寨子。 不知道为什么,隐忍这么多年,却在仇徒他们冲进寨子里的那一天松了口气。自打见过堂哥之后,那一直以来想要争回洛文部的心就淡去许多,反而感受到以前从未留意过的欢喜。 这寨子里的生活也挺不错,打打杀杀也没什么意思。 “你干什么!” 门口的侍卫上前喝止。 戈汗连忙上前说明情况。 侍卫狐疑看去,竟然看见湖镇军同僚,连忙将众人迎进寨中,另一人还去通报了仇徒。 仇徒闻之,微微皱眉,“她倒是会做主。” “怎么,将军不想收这些俘虏?”虞信问。 仇徒道:“何有拒绝之说?巴不得八部凑齐呢。” “那将军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仇徒看他一眼,“你又懂什么。去,叫人去代越坡传长安亲卫来寨中保护元帅。” “将军,我本事这么高,哪里需要长安大人跑来跑去。” 仇徒冷冷瞪他一眼,他嘿嘿一笑,溜走了。原来将军是气夫人竟然不亲自押俘虏回来,好叫他一解相思之苦。 仇徒无奈地靠在床头,自己这腿也不知道几时才能好。一直困在这个寨子里也不是办法……早知道自家娘子不依赖自己,又何苦弄一出苦肉计逼她去代越坡立功呢?还白白赔了一条腿。 罢了,要不是自己受伤,也没理由叫众将士听她调遣。 只是这打了胜仗也不回来,真是能独当一面了! 仇徒在床上生着闷气,看书也看不进去。只是她哪里知道,这会儿越宁正在代越坡受苦呢。 “越宁,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个郎中给你看看。”苏盏拍着越宁的背,但她还是干呕不止,难受至极。 越宁摆摆手,脸色蜡黄,虚弱道:“无事。可能吃坏东西了。” “几天了?”苏盏不自觉地看向越宁的肚子。 越宁压根没注意,说:“三四天了。” “你好事多久没来了?”苏盏问。 越宁一怔,“你怎么知道?” 苏盏眉头皱起,“你和将军也太胡闹了!行军打仗,你们还有时间……” 越宁茫然地看着她,自己身体难受,又不是自己愿意的,怎么就指责起自己了呢? “我去请郎中!”苏盏恨铁不成钢地说罢,转身走了。 越宁皱起眉头,“好端端地生什么气……呕——” 不一会儿, 苏盏就带着一个郎中推门进来,正撞见越宁喝茶,她关切地问:“好点了吗?” 越宁点点头,抬手捋了捋胸口。 苏盏扶她坐下,对郎中说:“先生,麻烦给她看看。” 郎中纳闷,路上的时候说有个姑娘身子不大舒服,叫自己看看,怎么这里是个男人? 可人家都是军爷,他也不敢问,只能抬起手给越宁号起脉来。 这一号,郎中脸色一变,慌乱跪地,连忙磕头,“饶命啊饶命啊。” 越宁一怔,苏盏也是不明白,问:“叫你看病,你这是干什么?” “将军饶命啊!草民从来没见过男人这样的脉象,没能力啊!草民什么都不知道,将军饶命啊。”郎中哭天喊地地拜着。 苏盏不禁看到越宁的胡子,顿时明白了,扶着郎中,说:“她是女人,胡子是假的,你起来说话!” 郎中颤颤巍巍站起,小心翼翼看了看越宁的模样,一顿,好像真是个女子,连忙擦掉眼泪,喜道:“恭喜女将军,您有喜了!” 第34章 三个妇人 “有喜?”越宁不禁一怔,虚弱道:“老先生,我近日都有呕吐感,身乏体惫,喜从何来啊?” 苏盏怪异看她一眼,从前只道越宁是山里下来,不谙人情世故,却没想到常识竟也一概不知。 郎中笑道:“女将军有所不知,这反应正是害喜。” “不懂。”越宁困惑道。这又喜,又害喜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郎中见她不似伪装,又见她年纪不大,想来真的不懂此事,便道:“您已有三月身孕了!呕吐力乏乃是正常之兆。” “三月?”苏盏眉头一跳,自己这是误会将军他们了?是出征前就有了? “当真?”越宁连日疲倦,这会儿听到这消息,竟有点忘记难受,喜上眉梢了。她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难怪自己觉得这几月小腹不平,还道是发福呢… 早就听说女人怀胎十月会诞下子女,自己已有三月身孕,是否意味着七月之后,就会迎来自己和相公的孩子呢?真奇妙啊……只是我竟然不知道这小家伙是什么时候钻到我肚子里去的,一点准备也没有。这孩子,也不怕我冒失间伤了他。 “是真的,三个月大了。胎很稳,放心。”郎中知道是面前这个女将军夺回代越坡,保城中孱国子民安全,所以也希望她能得天庇佑。 苏盏眉头一皱,却见越宁喜滋滋地摸着肚子,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欲言又止,对郎中说:“为何她三个月了才见害喜?我军中从前也有妇人怀有身孕,大都是一两个月就见了异样,怎么她却不同呢?” 郎中笑笑,说:“将军有所不知,这人各有异,有的女子头几月没反应,反而六七个月份时才有所察觉,还有的十个月都不见害喜,要不是肚子渐渐变大,都不知自己是怀孕呢。这位女将军兴许前些日子忙碌,未有察觉罢了。” 苏盏还要问话,越宁却喜滋滋问道:“老先生,我初次有孕,不知应吃些什么,注意些什么?是否真要十月才生?” 郎中微微一笑,见她单纯,也乐意为之解惑,说:“这吃上自然是要吃好,我回头拟几个食谱,照着吃就好。不过也不要太补,血气太盛也伤胎儿。至于其他……当然是不要再像您初来那天一般,骑马、奔袭,都是危险之事。” 越宁一怔,“不能动?” “当然能动,平日多走动,对胎儿也好。但是太剧烈就不行了。”郎中说。 只见越宁神色一敛,苏盏心疼地看她一眼,不知她作何感想。 越宁忽然想起来临离家时娘亲给自己的避子药,说若出征时没能控住心性,一定要服用此药。自己也没太当回事,因为自从出征后,便没有和相公做过那事。 刚才也只顾着高兴了,忘记娘亲说若是有孕,一来怕帮不到仇徒,还会令他分心;二来边关条件恶劣,不利养胎;三来无人从旁照顾,只怕要受许多苦。从前不知便罢了,可这些日子在军中,她太知道一个将领头脑清醒的重要性。 自己是否要回去? 郎中并不知道越宁的顾虑,在他的认知里,代越坡这方天地就是一切,既然城已经夺回来,就天下太平了,这些将士也能歇许久。 “先生,我先送您回去。她初知此讯,难免要缓缓。”苏盏礼貌地说。 郎中笑着点点头,跟苏盏出去了。 越宁独自坐在房中,忽然觉得有些冷,不禁看向四周,屋空且暗,没有泉君“阿姐阿姐”的在一旁捣乱,没有娘笑着推门进来说“宁儿,吃饭了”,没有阿爹痴狂地抱着琴踏进门炫耀琴技,也没有何宸哥带来山下的小玩意与自己解闷…… 自己跟来出征真的对吗? 十万将士,又缺自己一个吗? 她不自觉地揉揉肚子,这里竟然有个小生命…… 正恍惚,门忽然开了,她抬起头,只见苏盏拿着几张纸走进来,说:“我叫人去抓药,你想吃些什么,我叫她们买回来。” 越宁摇摇头,无话。 苏盏看她一眼,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越宁盯着门,难怪刚才苏校尉说自己胡闹,这会儿有孕,或许真不是好事?那,这消息该不该告诉相公呢…… 没一会儿,苏盏又进来了,看越宁心不在焉,她将门仔细关好,不由停下身子,手顿在门栓上,想了想,觉得有些话还是要坦白些,便转身来至越宁身前,也不跟她客套,直落座在身侧,看着她,问:“你怎么想的。” 越宁恍惚道:“我只道开枝散叶是件好事,但临行前我娘叮嘱过我,出征时不能怀,恐影响相公心思。我虽不知怎么影响,但想来我娘不会骗我,所以我也不知怎么办了。校尉,你有办法叫这孩子晚些时候再来吗,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到我这里来的。” 苏盏一怔,这越宁到底是个孩子啊…… 心一软,她叹道:“我能有什么法子。现在回都城是不可能的了,你受不了路上颠簸,去打仗也不可能了,这代越坡虽然条件不比都城,但聊胜于无,我找些城中的妇人来照顾你,应该也能保你平安。” 苏盏之所以不说用军中之人,一来是她们不一定有经验,二来太子在军中兴许还有眼线,总要护着些。 一想到不能再去征战,越宁心里虽有失落,可想到小家伙还在自己肚子里,便也释怀了,说:“也好。反正十万兵也不差一个我。” 苏盏心一顿,想说越宁那用兵之才,军中能有几个和她比的?但恐她好胜心起,改口道:“嗯。湖镇军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过几天袭营关那边就派人来接手代越坡了,我会和他们打好招呼,你暂且在这住下。将军那边……” “不要告诉他。”越宁脱口而出。 苏盏看她一眼,虽然自己一生未曾婚配,可也听闻孕中女子不比平常,无论身体还是心志,都十分脆弱,她也见过自己手底下一两个妇人在孕中郁郁而终的,都是不得夫君家人疼惜所致。 她知道仇徒不是那样的人,可她入伍十余年,向来把胜负看得比命还重要,此次出征事关重大,越宁说出这话,如何不是自己心中所想? 只是这样对越宁来说是否不公…… “我不想让他为我分心。”越宁黯然道,“不过几个月而已,我自己在这里……”越宁忽然有些哽咽。 苏盏不忍道:“终究也是将军的孩子,你几月不出,难不成不与他联系了?还是知会一声,彼此心里有个照应。” 越宁皱起眉头,她始终不知道一个人会怎样影响另一个人。想来苏盏校尉说得也不无道理,告诉相公一个消息而已,自己又不闹着去打仗,在这里安胎,又怎会影响他? “好,那过几日我再写封书信给他。” 苏盏点点头,看看她的脸色,说:“我叫人按郎中的食谱给你做饭去了,等会儿你多少吃些。我也照顾不了你几天了,我等下叫两个女兵先进来伺候着,我去给你亲自挑几个手脚利索的妇人来,这事交代别人我也不放心。” “嗯。”越宁勉强地笑道:“麻烦苏校尉了。” “你好生歇着。”苏盏说完,就出去叫了两个女兵来替自己。虽说有十个骑兵保护越宁,但他们毕竟是男子,许多事总是不方便的。 苏盏一离军营,就直奔街上来,看着道路两旁的妇人,心里一阵烦乱。自己多年以来没有背景,又这个岁数了,军职很难再进一步。可越宁年轻不说,还有贵人相助,此次正是成名的好时机,可偏偏…… 怎么就这会儿有了身孕呢!苏盏忽然想到越宁问自己有没有法子叫孩子晚些来的问题,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惊恐地甩甩头,自己怎会有这般残忍的想法。得子不易,堕之有悖常伦。 想着,她大步往前去,要在城中找几个手脚勤快、面相和蔼的妇人。 不消两日的功夫,苏盏就找到三个乡里乡邻中有口皆碑的妇人。她们一听苏盏的来意,都非常乐意照顾那个保卫家城的女将军。她们家里人也都同意她们与越宁同住几个月,因为苏盏说会支付钱粮。 人找齐了,就引来给越宁认识。 越宁一见这三人,心里顿生亲切之意,因为她们慈眉善目,看自己时都像看自己的女儿,让她想起了自己温柔如水的母亲,便留下了。 这三妇人一个叫桂姨,负责越宁起居,一个叫云姨,负责越宁三餐,一个叫梅姨,负责越宁穿衣,说有分工,却也处处帮补。她们膝下都不止一子一女,对怀孕之事经验十足,事无巨细都想在越宁和苏盏前面。 苏盏看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有了着落。 没等两天,袭营关的人一到,她便和其他湖镇军校尉带兵回去了。 新来的城中守将是一个叫关平的男人,带了大概两个闾的兵力,听说了越宁的身份,也不敢怠慢,叫自己手下五个女兵前去帮着照拂。 越宁带的那十个骑兵心里却很苦,本来是来杀敌的,却连兵器都没亮出来就把城拿下了,也不在乎男女了,心里对越宁是服服帖帖,只想等接续守城的人一到,就跟越宁去别处威风去,谁想她竟然有喜了…… 眼看着湖镇军的人全走光了,来了一群良莠不齐的袭营关士兵,个个酒囊饭袋,连个能练手过招的都没有,只能他们十个人自己练练。单看这派来的五个女兵,粗枝大叶,笨手笨脚,还终日抱怨,真要对着她们几个月,只怕以后都没心思娶亲了。 第35章 长安信 可无奈越宁定意不走了,将军又似乎是把他们几个忘了一般,竟然也没新命令了。 湖镇军撤退两天后,他们中有人坐不住了,商量着要不要派个人去塔格山寨问问将军,看是否能让他们归队去。 正合计着,忽然就听见有个人跑进来,说大元帅派人来了,他们几个纷纷出去相迎,越宁听说了,也出去看。 这一出门,就见一个仇徒亲卫带着几个人进入院中。原来守将为了巴结越宁,特意为她划了一个清静小院住,虽说地方不大,倒也一应具有,在这关外之地,也算是个好地方。 “长安。” 亲卫还不知道越宁身份暴露之事,所以在人前仍这样称呼她。 “童行,你来了。”越宁笑着上前迎到。 当仇徒亲卫的这些日子,她和那些亲卫们相处还是极为融洽的。 童行上前两步,在越宁近身处低声说:“我再不来,将军怕要把我们都剥了吃。” 越宁看看他,“怎么了?”想起仇徒有伤,她不禁问:“他伤势怎么样了?” 童行正要开口,忽然发现她没带胡子,虽还穿着男装,束着头发,却全然没个男人的样子,又见院子里女兵走动,身后还有个妇人,不禁一怔,以眼神询问。 越宁一怔,解释道:“不必避讳,战事紧急,我提前回来罢了。” 旁人不懂,童行身为亲卫却明白,这是之前他们商量的说辞,若有人认出越宁,就说战事紧急,将军夫人心系战情,提前结束守灵回到军队而已。 “进屋说罢。”越宁见院子里还有袭营关的人,就对童行他们道。 他们也不见外,随着越宁进了屋,就把别人拒之门外,关上门。 “将军夫人。”童行拜道。 越宁连忙扶住,“就算是这身份,也没什么地位可言。不必大礼。还是叫长安,听习惯了。” 童行笑着抬起头,说:“长安大人,我进城一路来都听他们夸什么奇女子,原来是你。” 越宁摆摆手,往桌边坐去,说:“别拿我打趣了,坐,你们来可是有什么事?湖镇军前天才走,你们要是找他们可来晚了。” “我们可不是来找他们的,实在是为长安你而来。”童行大大咧咧跟着坐了过来。 “何出此言?将军他有事要托付与我?”越宁忽然想起自己有孕在身,桌下的手不禁抚上小腹,出了神。 “大事!”童行煞有其事道。 越宁严肃道:“何事?可是阙元奎没能当上洛文部可汗?” “那一部可汗,哪是说说就当了的。”童行不以为然道。 “将军不是说要和谈洛文部吗,这样,怎么和谈?” 童行见越宁说来说去都是这些,道:“这些事自有将军打算,我们操这些闲心做什么。” “那……”越宁猜不透了。 童行嘿嘿一笑,正色道:“将军有令,命亲卫长安速速前往塔格山寨侍奉将军左右,不得有误!” 越宁一怔,嘴角流出一丝苦涩:“这……” 童行本以为越宁会如往常一样笑着打骂两句,却不料她是这副神情,不禁道:“怎么了?可有难事?” “我,有喜了。” “什么?!” 不仅是童行吃惊,身后的几个士兵都张着嘴巴。这将军平日一副神鬼不近的模样,竟然也是个血性之人,出征这样大的事,还有空作那事…做完还不想着防护…… “我也是才知道没几天。听郎中说,已经三个月了,不能做大动作。”越宁的神色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童行几人面面相觑,竟然是出征前就有了身孕,那爬山的时候她还那般手脚伶俐,攻寨时还那样卖力,想想就害怕… “胎象如何?”童行是仇徒心腹,听闻将军有了子嗣,也难免关心。 越宁闻言一笑,“郎中先生说从来没见过这么稳的脉象,说小家伙以后肯定身强力壮,想来也是个习武之材。” “那肯定是继承了将军和你的风采啊。”童行兴奋道,“没想到我们之中将军最先有子嗣,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娶亲呢,真是羡煞人啊。” “会有的,等出征回去,我叫人帮你们找几个好看的姑娘。” 从得知有孕的消息后,还没有一个军中之人表现得如此真诚高兴,特别是苏盏,像是越宁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虽然她不说,可越宁却有感觉,几日来也无甚心情。 这番朝夕相处的童行如此高兴,她竟然也跟着喜乐起来,甚至隐隐幻想着仇徒知道了会是怎样的反应。 应该是和自己第一反应一样…… 惊喜! “我可当真了啊。”童行爽快道。 越宁点点头,留他们住几天。他们却急着回去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仇徒。 但这等大事,越宁自然希望是自己告诉仇徒,无奈的是仇徒腿受伤,不便行动,自己又是这个情况,怎么办呢…… 之前骑马都无事,这次就去塔格山寨,也就十日的功夫,应该没什么问题? 越宁把自己的想法和三个妇人一说,梅姨立即摇头,说:“不可。之前你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怎么还能做这等事呢?这孩子的事谁也说不准。没事就不说了,真有事你上哪后悔去?” 云姨也拉着她的手,说:“是啊,孩子,你不知道,这孩子对女人是多么重要。更不知那锥心的后悔的滋味。” “你就听我们的,在这儿踏踏实实住几个月,保准你那孩子平安落地。”桂姨拉住她另一边手。 越宁迟疑着,童行道:“长安,你就听大家(gu)们的,我也听说这事马虎不得。不如这样,你写封信,我们带给将军,也算是你亲口说的不是?” 越宁转念一想,点点头,进了屋。 众人取来纸笔给她,她刚要落笔,发觉众人都期盼地盯着她,她有些不自在,说:“我想……” 话还没说完,众人立即明白,连忙退了出去。 她无奈笑笑,看着一方白纸,心里千般言语,这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想了一会儿, 她提笔落书。 待写完,她将信封好,贴在胸前,想事出了神,等外面催促,她才猛然惊醒。也不知最近怎了,总是就突然发起呆来。 她连忙应声道:“好了,进来!” 几人推门进来,她将信托付给童行,又劝他留住几日,童行却不肯,连夜回去了。 童行一路快马加鞭,将随行之人甩了十几里,只盼早日到将军那里,把这好消息带给他。 只是七日,童行就回了寨子。 一听童行回来了,仇徒连忙要下床,虞信嘿嘿道:“将军,你还说不是想夫人,这样着急。” “站着说什么风凉话,把拐拿来。”仇徒冷漠道。 虞信拿来拐,一面扶他一面说:“夫人看你这样强行下地,一会儿指不定怎么说你呢。” 仇徒却不理他,和越宁分开这许多日子,心里实在想念得很,哪里有不着急的道理。 架着拐出了门,就见童行迎面跑来,却是只有他一人,仇徒不仅往更远处看去,却没瞧见越宁的影子。 正疑惑着,童行就跑到跟前,说:“将军怎么出来了,还是夫人了解你,知道你不会闲着,让我多劝劝你别硬撑着下地。” 仇徒闻言,眉头蹙起,道:“她人呢?自己不会来与我说吗?” “夫人没回来,叫我把这封信给您。”童行也是耿直,直接从怀里摸出信来递上,心里只想着仇徒知道那消息肯定高兴,所以脸上还挂着笑容。 可仇徒却是脸色不好,虞信惊讶地看着童行,眼里仿佛说:你小子也忒不会办事了,如果是捎封信,哪里用得着派你这亲卫去!真是没脑子,绑也绑回来啊! 童行却不以为然,道:“将军您何不看看信?”眼里还隐隐有期待之意。 仇徒盯着手里的信封,不由将纸攥起,一言不发地撑着拐转身回了房,连虞信相扶也拒绝了。 见仇徒是真的生气,虞信也恼了,跳下了台阶,指责童行道:“你这办的什么事!就是怕长安她性子难收,不愿回来,才特意叫你带着人去接,你倒好,自己回来了!” 童行却着急仇徒看信后的反应,抬手扒拉开虞信,脑袋往屋里瞅去。 “诶,你小子,我跟你说话呢,你这是看什么呢!”虞信拉过他。 他又扒拉开虞信,见仇徒将信丢在桌上,却不动,只是愤然地盯着,实在心里着急,说:“将军要急死我,看看信会怎么。”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每逢病痛倍思亲。将军这相思病犯了,你就给他一张纸,你可真会办事。”虞信拍了童行后脑勺一巴掌。 童行看他,说:“你只等着看,将军一拆信,肯定跳起来。” “暴跳如雷?”虞信也往屋里看,却见仇徒盯着信封一动不动。 “拆啊!”童行低声使着劲。 虞信也是好奇,问:“那信里写了什么,你这么激动。” 童行得意地看看他,“保管你猜不到。” 说话间,虞信瞧仇徒伸出手,连忙拍了童行一下,目不斜视道,“诶诶,要拆了!” 第36章 派遣虞信 童行眼睛放光一般盯着屋里,只见仇徒伸手取信,却仿佛拿纸片如千斤之重,仇徒拿了半天,手也没离开桌子寸许,可把门口两个人急坏了。 “将军,你倒是拆啊!”童行道。 仇徒睨眼看向门口,两人立即老实站直。 “信里有什么?”仇徒问。 虞信也好奇地看向童行。 童行无奈地皱起眉头,我要是能说,我不早说了吗? “夫人写给您的信,我没看过怎会知道。”童行撇嘴道。 “感情你不知道,你在这儿演半天,我还以为有什么惊天大秘密呢。”虞信白了他一眼。 童行刚欲辩解,旋即想起越宁的心愿,只是回翻他一个眼神,又看向仇徒,说:“将军,好歹是夫人亲笔写的,她就算没回来,您总也得看看她说什么。” 虞信闻之,帮衬道:“是啊,将军,有封信也是个念想不是。” 仇徒斜眼看向信封,上面“将军亲启”四字娟丽秀气,却让他气不打一处来。越宁没回来就算了,给自己写封信,还用“将军”二字,实在…… 罢了!她或许是怕别人看出端倪,毕竟她经过孔马一案后,是那么谨小慎微…… 见仇徒拿起信封,童行眼中又燃起星星之光,瞧得虞信也浮想联翩起来。 仇徒拆开信,越宁秀丽的字跃然纸上,只见抬头“相公”二字,他心中释然许多。果然信封上用“将军”是为避人耳目,她还知道自己不喜她那样生分的称呼自己,算她有心。 想着,仇徒继续看下去,只见信上道: 相公,日渐冷兮添衣御寒,伤犹存兮卧床多息。思之念之,盼君愈之。欲亲躬床榻,侍君左右,却身有抱恙,行走不便。请郎中言,有子三月… 仇徒猛然一惊,抬起头来,迎上童行喜滋滋的眼神,恍惚一瞬,连忙再看下去。 …脉平胎稳,神武可待。苏校尉有心,寻善妇三人,三餐起居,皆有照料,相公安心养伤,诸事以国为重,安康勿念。妻长安亲笔 “将军?”童行见仇徒盯着信久久不语,担心地叫了一声。 “可是真的?”仇徒抬首问道。 童行瞧不出他的情绪,挠挠头,“自然是真的。将军,这事你不高兴吗?” “什么事?”虞信一头雾水地问道。 “我要去代越坡。”说着,仇徒就捡起拐来要起身。 “将军莫冲动啊!”二人连忙上前扶。 “您这腿伤未愈,不能走动啊。”童行劝道。 虞信也说:“是啊,将军,有什么事你吩咐我们去办就行了。可是夫人出了什么事,我亲自替你去跑一趟?” 童行白他一眼,“你去有什么用,你还会安胎不成?” “安胎?”虞信一怔,立即瞠目结舌,“难道?” 仇徒忽然看向童行,“你见她时气色如何?可是真的平安?你问过郎中吗?郎中怎么说?代越坡环境如何?适合居住吗?身边照顾她的人你都查过了吗?有没有鱼目混珠的?” 虞信咽了口唾沫,这还是自己认识的将军吗。 童行笑道:“这大事我自然事无巨细地查过了。夫人一切安好,就是有些害喜,难免会有恶心之感。苏校尉找了三个有经验的大家照顾,新守将还许夫人一处别苑安置,又叫五个女兵帮着打下手,没问题的。” “不行,我还是得自己去看……嘶!”说话间仇徒继续往前走,却忽地小腿上一下抽搐,痛得他拐杖脱手,身子侧倒。 虞信眼明手快,紧忙上前接住他,说:“将军,你不如养好伤再去。加尕布不是说了吗,左右不过十几日,你这腿就不怕大动静了,到时候我背着你下山去,到了平地上,我们几个再寻车推你走,总能找个两全的法子不是?” 仇徒想起越宁心中劝他以国事为重的话,看看自己的腿,无奈地坐下。 越宁竟然怀孕三个月了! 这出征三月,自己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一路来条件这般辛苦,翻山越岭的,月前自己还叫她带众人爬这险峻的塔格格,还叫她骑马射箭,叫她攻寨夺城,这其中但凡一个闪失! “童行。”仇徒伸出手。 虞信拍童行一把,“将军叫你呢。” 童行忙上前扶住仇徒的胳膊,问:“将军有何吩咐。” “你再给我说说代越坡的情况。” 童行一怔,将自己去代越坡的一切细节娓娓道来,饶是这样,仇徒依然愁眉不展,无奈,他以姓名担保许多遍,仇徒才勉强放心,但还是商议着寻个办法能叫自己去代越坡亲自看看越宁才好。 童行无奈地看虞信一眼,虞信想了想,笑道:“诶呀,将军,这么好的事,应该庆祝一番啊。我这就去通知大家,晚上宰两头羊,开几大坛酒……” “我也去帮忙。”童行也跟着乐呵起来。 “站住!”仇徒冷道。 两人迈到门前的步子一顿,回头看他,“怎么了将军?” 仇徒拧着眉头,沉思道:“这事不宜声张。” “为什么啊, 将军,这出征已经够苦了,难得这么高兴的事,理应一起闹闹啊。”虞信道。 仇徒让他把门关上,他一怔,知道事情恐怕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叫童行关了门,走近仇徒,低声问:“将军有何顾虑?” “还记得我为什么要她住在我身边吗?”仇徒问。 虞信和童行一怔,彼此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将军夫人是对付将军的一把利器,所以当越宁化身长安住在他们中间时,他们虽然不说,但都或明或暗地留意着她的安全。没想到,这样简单的道理他们竟然忽略了。 “将军, 那现在我们应该封锁消息吗。”童行问,“跟我一块儿去的还有几个骑兵营的,功夫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嘴巴牢靠不牢靠。” “就说是我的命令。”仇徒道。 “嗯。”童行点点头,旋即又道:“不过将军,代越坡的守将都知道夫人的事,他们是袭营关的人,只怕这会儿袭营关大都尉也知道了。还有湖镇军……唉,咱们知道的太晚了,只怕这会儿做什么都是徒劳了。” 虞信也严肃起来,看着仇徒。 仇徒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尽力做。熬过这些天,我就能护她周全了。” “将军,你忘记洛文部可汗了?之前见面是因为这里是西凉境内,你要是去了代越坡,只怕他不会再见你。”虞信提醒道。 仇徒纠结地眨眨眼睛,靠在桌上,沉默着。 “不如这样,我亲自去代越坡看着夫人。叫童行在你这儿守着。”虞信说。 仇徒看向虞信,在脑海中权衡着利弊。虞信是他最信任的人,无论忠心亦或是能力,都比旁人强上百倍,自己脱不开身,他去,恐怕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好。虞信听令。”仇徒正色道。 虞信疾至仇徒正前方,跪下,抱拳俯首,“虞信在。” “本帅命你寸步不离守护夫人,若她有任何闪失,唯你试问!” “寸步不离?”虞信俏皮地抬起头。 仇徒淡漠道:“自己把握分寸。” 虞信嘿嘿一笑,“将军真信得过我。” “能否做到!”仇徒正色。 虞信连忙抱拳,喝道:“保证完成任务!” “去。这就启程,越快越好。”仇徒挥挥手。 虞信一怔,晃悠悠站起身,拍拍膝上的土,撇着嘴说:“唉,我怎么不是个女人。” “虞大人若是女子,这模样也难成将军夫人啊。”童行笑道。 虞信白他一眼。 仇徒道:“干粮带够,挑寨子里最好的马,虞信。” “将军。” “帮我照顾好她。” 虞信看着仇徒的眼睛,不由动容,郑重点头道:“将军放心。虞信告退。” 说罢,虞信开门离去,仇徒望着他的背影,心里道:娘子,我一定尽快去找你…… 十余日后,仇徒拄着拐在院中尝试双脚沾地地行走,童行在他身边盯着,唯恐他像前几日一样不慎跌倒。 另一间房中,阙元奎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仇徒,说:“祭司,你说这个仇将军真能平息两国战事吗?” 戈汗站在他身后,微微躬身一礼,这才答道:“我也说不准,这个人,还有他夫人,都善用出其不意的策略,叫人猜不透。” “他夫人…”阙元奎不禁笑道:“那小女孩确实有趣。要不是你亲口告诉我代越坡的事,我只怕不会相信他带着十个人就夺了城。你说,她脑袋里都装了什么,怎么弄出来那些鬼火的呢,等我下次见她得好好问问她,嘿嘿。” 戈汗不禁看他一眼,“小王爷,你不会……” 阙元奎一怔,严肃道:“本王心中有数,大事为重。” 戈汗怪异看他一眼,因为对着的是背影,所以也不知他神情如何,只是心里害怕他真对孱国主帅的娇妻有了什么想法, 会给洛文部引来祸事。 不过小王爷已经三十多岁了,比起寻常草原上的男子,孩子都该娶妻了。是不是该帮他寻个女子呢? “祭司。” 戈汗忙回神恭候道:“小王爷。” “我堂哥的事你是不是有所隐瞒?” 第37章 洛文退兵 戈汗不由一愣,他回来之后不止一次问小王爷关于洛文部可汗的事,但小王爷什么也不说,今日突兀来这么一句,不知是为何。 “什么事?”戈汗问。 阙元奎转过身,盯着戈汗,“这些年一向是你在两边周旋,我怀疑你早就背叛了我父汗!” 阙元奎忽然喝道,戈汗慌忙跪下,拜倒在地,又颤巍巍立起脊梁,仰头赤诚道:“小王爷,老臣不知道您听到了什么,可老臣对先可汗实在是一片丹心啊!” “是吗?那你怎么解释我堂哥归顺风雷部的事?”阙元奎眼神犀利道。 戈汗一怔,慌忙道:“臣不懂。小王爷,风雷部可汗统领西凉八部已经三十年了,什么归顺……先可汗退隐塔格格时不就归顺了吗?” 阙元奎冷笑一声,“那是我父王不愿意西凉子民牺牲流血才主动退出争斗,并不意味着洛文部就接纳了风雷部那群狼子野心之人。” 戈汗一头雾水,拜道:“请小王爷明示。” 阙元奎看他似乎真是无辜,动了恻隐之心,想到他一手带大自己,不禁心软地蹲下身来,说:“祭司,我也希望你是不知情的,可你在洛文两派间联络这么多年,难道不知我那堂哥早已成为风雷部的走狗?” 戈汗身子一颤,直起身来,看着阙元奎,不解道:“小王爷,咱们洛文部无论怎么分裂,到底还是连着根的啊。可汗他怎么可能屈辱为人走狗?还是风雷部…这是万万不能的啊。” 阙元奎一怔,莫非真的冤枉了堂兄?可这些日子,自己翻来覆去地想那天见面时他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维护风雷。 “不可能。他一定被风雷部的人收买了。你还记得你那天告诉我的吗,去代越坡路过那个的天井村,原来是我洛文的地盘,结果几个月前被划给了风雷部。还有,那天他到寨子里来,话里话外都是在帮那个大可汗说话,气煞我也。”阙元奎恨道。 戈汗一怔,说:“小王爷,风雷部一向嚣张跋扈,强行夺地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洛文部的势力大不如前,只是您说可汗他帮着大可汗说话…会不会是因为他面对着孱国守将,不得不为之呢?” 阙元奎想了想,摇摇头,“不会。我看得出来,他分明是忌惮那个大可汗!肯定当了走狗。” “小王爷,可汗怎么说也是您堂兄,小时候他对你可是很好的。”戈汗道。 阙元奎皱眉道:“你以为我想这么说他吗!他要真是当了风雷的走狗,我就是打不过他,拼了命也要把他从洛文可汗的位置上把他拉下来!” 戈汗见阙元奎认真的神情,也不禁去回忆这些年在两派来往间的事,可怎么也不相信现在的可汗会真心依附风雷部,毕竟头些年他还在家宴上骂过风雷部。 “啧!”戈汗皱起眉头。 阙元奎定睛看他, “祭司,可是想起什么了?” 戈汗正要开口,却听外面一阵嘈杂,二人不禁起身向窗外看,只见一队马队骑至寨口,各个甲胄披身,阙元奎心道不好,连门都顾不及走,直接翻窗出来,不顾人拦,跑到仇徒身后,说:“小心。” 仇徒回头看他一眼,抬手屏退了那些要来抓阙元奎的人,然后就拄着拐往寨门走去,童行紧紧跟在他身侧。 马队被拦在外面,见仇徒走来,为首的人以剑鞘指着他,用不标准的官话道:“瘸子,你就是孱国将军?” 仇徒不快地蹙起眉头,看着他,问:“碦唗嘶邑(你是谁)。” “哈,会说西凉话!”那男人好奇地翻身下马,往前走来,被门前的哨兵以兵刃抵住身子,他玩味地扫过那些人的脸,依然用官话说:“孱国将军,这就是你们孱国接待使臣的礼仪吗?” 仇徒盯着他的眸子,叫士兵们退开,放他进来。 他哈哈笑着走上前,打量着仇徒,称赞道:“确实年轻有为。” “你是洛文部可汗派来的人?”仇徒见他执意说官话,也以官话回答。 男人笑笑,“我们可汗派我来知会你一声,洛文部已经撤兵。” “咔也(什么)?” 这一声不是仇徒发出的,而是阙元奎。 他虽然听不懂官话,但戈汗一直在旁边给他翻译,按照他心中所想,他堂哥恐怕已是风雷部走狗,此次派人肯定是要对仇徒不利,却没想到会听到洛文部撤兵的消息。 男人不禁看向阙元奎,这一看不要紧,他竟然看见了先可汗的影子,一怔,西凉话问:“你是谁?” 戈汗道:“那卡扎,这是先可汗之子,小王爷。” 阙元奎不禁挺胸昂首。 那卡扎连忙施礼,“见过小王爷。” 阙元奎忽然察觉到仇徒的目光,不由一怔,咳道:“去给孱国将军答话。” 那卡扎这才注意到他们二人的站位,不禁一愣,这个孱国将军到底有什么能力?出来时可汗就千叮咛万嘱咐要好生说话,现在连先可汗之子也似乎对他畏惧不已…… 虽然心中疑惑,可还是面向仇徒,说:“可汗说他已经如约撤兵,你们答应的粮食还请尽快送到。” 仇徒微微一笑,说:“两国止戈之时,便是粮食买卖之时。” 那卡扎点点头,“最好如此,不然我家可汗牺牲可就太不值得了。” “堂哥牺牲了什么?”阙元奎不禁问。如果堂哥不是走狗,那就是有什么把柄被风雷部握着,实在不知会是什么。 那卡扎为难道:“这……” “女人。”仇徒看向阙元奎,说道。 “女人?”阙元奎一怔,这个仇徒,之前还以为他说的是大话, 现在看来,他真的调查出来堂哥的心患了。 戈汗低声道:“小王爷,刚才我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仇徒说:“你堂兄喜欢大可汗的女儿,这就是为什么他被风雷部要挟割地的原因。” 阙元奎不禁看向仇徒,割地的事他可从未跟仇徒提起,这个人每天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看着像是什么都没做,但竟然什么都知道了。 “小王爷,我上次去可汗那里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次宴席上可汗喝了酒,骂了几句风雷部的人,结果席上有个女娃娃气呼呼地走了,可汗连宾客都不管,就追了出去。那时候我也没注意,刚才你问我的时候,我才想起这件事。那个女娃好像就是大可汗之女辛朵芙。”戈汗说。 阙元奎皱起眉头,看向那卡扎,问:“我堂哥和辛朵芙怎么了?” 那卡扎叹息一声,“可敦(注:可汗正室称谓,相当于王后、皇后之类)被娘家带走了。” “成亲了?几时的事?”戈汗问。 那卡扎皱眉道:“几个月前,聘礼是洛文地盘千亩。这次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孱国将军,你最好能搞到粮食。” 仇徒心中惊讶,没想到那个可汗看着五大三粗,但对女人竟然如此大手笔,江山千亩…当真痴情。只是到底还是一位贤王,为了子民,只能忍痛割爱… “这个自然。不知洛文撤兵后,其他部族情况如何?”仇徒问。 那卡扎说:“百阜部跟着撤了,其他部族还在犹豫,但是也没见他们要打。本来嘛,我们的人集了两万人马在关外等他们,几个月了,他们还说在路上,一堆不成气候的狗东西!” 仇徒点点头,心想,蒙勒这两天就会寄来消息了,看来这场征程很快就能结束,自己也能早些去找越宁了。 他叫人把那卡扎一行人安顿下来,自己回到屋里,请来加尕布给自己看伤,看有没有可能走几日的路。 加尕布看完他的伤口,说:“恢复的不错,不过走远路就别想了。你最多只能在院子里走几步,晒晒太阳。” 仇徒皱起眉,童行立即道:“将军,虞大人都去了,您急什么,还是好全了再说。夫人也不急着sh(生)……” “咳!”仇徒猛咳一声。 童行立即意识到这事情要保密,连忙绷住嘴巴。 加尕布怪异地看他们一眼,仇徒道:“多谢先生,您先回去。童行,送送先生。” 童行连忙把加尕布送了出去。 回来时,一脸做错了事的模样,仇徒恨铁不成钢道:“说话前过过脑子!” “知道了…”童行小声道。 ---- 龙首关,城墙上。 蒙勒听探子说西凉撤兵,三步并两步地上了城墙,果然见到远处雾蒙蒙的地方人影流动,似乎真是在撤退。 “怎么可能…” 蒙勒蹙起眉头。半月前他收到仇徒的信,说不出一月,有望兵退,自己只当他是无稽之谈,为擅离职守找个说辞,没想到他竟然做成了! 他到底干了什么呢? 塔格格高地,那里有什么退敌的关键吗? 为何自己一点消息都没有呢…… “将军,他们退兵了,那咱们…”一个小将道。 “急什么!”蒙勒凶道:“大元帅还没下令,谁敢擅自做主?” 众小将低着头,大气不敢出一个。 蒙勒心中有气,他在龙首关和这些人僵持月余,大大小小打了十次不止,仇徒连个面都没露过,本以为自己是这次最大的功臣,却不想仇徒这个大元帅竟然不费一兵一卒就轻松退敌… 蒙勒怒拍城墙,喝道:“敌军必然有诈!全体戒备!” 第38章 仇徒离寨 等了几日,终于等来了蒙勒的信,但信上却是说西凉八部佯装撤兵,为防有诈,他们请求南方军队到龙首关汇聚。 “这个蒙勒。”仇徒将信攥在手中。 “将军,蒙将军也是不放心罢了。”童行说。 “他手底下有四万大军,西凉军队在的时候他不说要兵,撤退了他反倒请求增援!你说,他是何意?”仇徒看向童行,考他。 若是虞信在此,定然会嬉皮笑脸地说出自己的心事。 童行却凝目沉思,“应该是真的怕有诈。蒙将军一辈子都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活到今天,肯定是十分谨慎。” 仇徒摇摇头,自己思虑起来。 童行心里叹了口气,也不敢说话。从前只羡慕虞信可以天天跟着将军,但这几日伺候着,实在是认识到这差事不是谁都能当的。虞大人,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还不如我去照顾将军夫人,好歹长安她平易近人啊。 仇徒越想越不安,抓住拐。 童行见他要起身,连忙上前扶,他借力站起,说:“收拾东西,去代越坡。” 童行为难道:“将军,你这腿…” “寨子里不是有拉草的马车吗,多铺几床褥子,拉我下山。不能再在这里耽误时间了。”仇徒说着就往床边去要收拾东西。 童行一步一跟,说:“将军,您不能说风就是雨啊。就算要走,也等明天不是,夫人她也不差您这几天啊。” “我不是看她。”仇徒叠着衣服,说:“我要借代越坡回孱国去龙首关。” “什么?将军,代越坡入孱国要走一线天,马车可过不去啊。”童行一面接过他手中的衣物叠起来,叫他歇着,一面又劝阻道。 仇徒坐在床边,想了想,道:“代越坡虽然是小关,但每年也有不少商人走此路来往两国之间做生意。马车过不去,他们用什么法子运货呢?” 童行皱眉道:“这…当时去代越坡的时候,好像听人提起过,一线天两头都有搬货的店家。他们专门雇佣那种身子瘦小的人,可以轻松穿梭于一线天之间来倒运货物。至于马车,是在一线天前直接卸货,到那头去有另一个马车接货。大差不差,走的都是小买卖,想来东西也不大,将军,你不会是打算这样过去?那一线天也不短啊。” 仇徒避而不答,说:“收拾。” 见外面有拉草车,阙元奎不禁问车夫:“这是干什么?” 车夫摇摇头,指着一个亲卫说:“这位兵爷叫我拉车子过来,说要借用。” 亲卫听不懂他们说话,但也知道阙元奎不能得罪,便在旁边看着他们说话。 阙元奎看他一眼,又不禁看了眼仇徒的房间,正疑惑,门突然开了。 仇徒走了出来,一见他,也是一愣,倒是把他忘了。 “你这是要走?”阙元奎看向一旁童行手里的包袱。 仇徒走到他面前,说:“有些事必须要处理。” “可是你的伤…” 仇徒勉强一笑,“没办法,国事为重。我必须要去龙首关一趟,不然,前面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阙元奎看他不似玩笑,不禁道:“我堂哥不是叫洛文部撤兵了吗,听说别的部落也撤退了,没听那个那卡扎说吗,风雷部那位气坏了,把我堂嫂都抓回去了,这仗可没那么容易打成。” 仇徒点点头,道:“以防万一,我得自己去坐阵。” “唉,你这大元帅也真是辛苦。”阙元奎拍拍他的肩膀。 仇徒看看自己被他拍过的肩头,阙元奎哑然失笑,说:“冒犯了。” 仇徒摇摇头,道:“等两国签了停战协议,恢复邦交,我再来找你一叙。” “哈哈,找我?”阙元奎笑道,“我可不敢和你们这么优秀的人一起,你不知道我这个月心里有多堵。” 戈汗走出来,看见这一幕,不由觉得暖心,这世上再没有比一笑泯恩仇更感人的事了。他思虑间走上前来,站在阙元奎身后。 仇徒冲他点头示意,然后对阙元奎说:“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什么事?” 仇徒凑到他耳边,“能和我夫人单打独斗几个回合还不败的人,在孱国也没有几个。” 阙元奎诧异地看向仇徒。 仇徒微微一笑,学他的模样拍拍他的肩膀,说:“去试试。你能赢。” “好啊你,一直骗我。”阙元奎一掌推向仇徒。 仇徒身子一晃,拐一斜,童行和阙元奎都吓得连忙上前扶,仇徒自己却哈哈大笑,完全不以为然。 亲卫们看向仇徒,都以为见鬼了。因为仇徒天生一双睡凤眼,冷漠非常,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一面? 阙元奎也跟着笑起来。 过了一会儿,两人敛住神色,阙元奎道:“诶,仇将军,没想到你我还能有这番交情,真是不打不相识。值!” 仇徒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但心里却十分认同阙元奎的话。其实他和虞信也是打出来的交情,当年自己刚参军,虞信见不惯自己的表情,就要打赌比试,三局两胜,输的人要一辈子做牛做马,结果无论是射箭、赛马、刀剑,虞信全都不比自己。 本来前两场赢了,就没有刀剑那一比,但虞信不服,非要比,最后打红了眼,还要下杀手,自己无奈伤了他。那时也没什么旁的心思,把他送去了司医那里,后来也就把这个人给忘了。谁知道没过几天,自己身后就多了个小弟,一跟就是七八年。 “既然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决定,送你去龙首关。”阙元奎豪气道。 戈汗一怔,在他背后拉了拉他的衣服,他却假装不知道。 “你送我?”仇徒笑着摇摇头,“代越坡不是你去的地方。” 阙元奎翻翻白眼,“谁要从代越坡送你。你这腿怎么过一线天?我要叫你从西凉走,绕道蒹葭关。反正这一路都是我洛文地界。” “不可啊小王爷。”戈汗劝道。 仇徒看看戈汗,也不怪罪,说:“戈祭司说得对。这样于理不合。” “那有什么,你也说了,两国迟早要签停战协议,只是借道回孱国,谁还能说你不成?”阙元奎率直道。 戈汗无奈扶额。 仇徒说:“说我倒没什么,可若是七部扣你们一个通敌的罪名,你们当如何?” 戈汗诧异地看向仇徒,心中感佩。 阙元奎一怔,“我没想那么多。” 仇徒叹息道:“好意心领了。我们借天井村的道做了那么多事其实已经给你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不能再叫洛文成为众矢之的了。” 阙元奎闻言一笑,说:“你早知道那地方割让给了风雷部,你是故意的。” 仇徒淡笑不语,见人把马车上清理地差不多,放上了被褥,便道:“元奎兄,我得走了。” 阙元奎看看简陋的平板马车,眉毛高抬,眨眨眼,说:“这个,我们西凉不像你们孱国人,很少有那种马车,出门都自己骑马…委屈你了。” 仇徒摇摇头,在童行和其他亲卫的帮扶下上了马车,说:“这不委屈,我要不是腿脚不便,自然也骑马走了。” 阙元奎笑笑,说:“那你保重。记得你说过会回来找我叙话啊,到时候你伤好了,我也要和你比上一比的。” “那是自然。”仇徒笑道。 “唉,希望两国不要再打仗。”阙元奎怅然道。 仇徒也附议。 寒暄一阵,驻扎塔格山寨月余的湖镇骑兵就围着仇徒的马车下山去了。 那卡扎听着动静走了出来,站在阙元奎后面,一道望着仇徒他们的背影,说:“小王爷,不是说这孱国将军要在寨里养伤吗,他这急匆匆往哪里去,伤好了?” 阙元奎眺望远方,说:“但愿别留下什么后病才好,要不然我将来打赢他也胜之不武。” “嗯?不是停战吗?难道那小子骗人?”那卡扎气愤道。 阙元奎冷冷地回头看他一眼,“添乱。”说罢,抬脚回寨子里去了。 且说仇徒一行人下山去,路上颠簸非常,有几次仇徒险些从马车上掉下去,无奈队伍只好减缓速度,慢慢下山。 代越坡内,虞信坐在越宁旁边,看着她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鸡汤,不禁砸砸嘴,说:“长安,你这天天这么迟,真不怕胖啊?” 越宁看他一眼,笑笑:“反正将军不会嫌弃我。” “你知道吗,将军特别不喜欢你叫他将军。”虞信煞有其事道。 越宁撇撇嘴,“他那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想听他叫我将军呢。” “诶,长安,你别说,要不是你怀这个孩子,你可能真能当将军。”虞信想起之前和仇徒的谈话,叫越宁来打代越坡就是给她出人头地的机会,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将军没想到这一仗打出一个孩子? “当将军哪有那么容易啊。”越宁不以为然道。 虞信急了,道:“那是不容易,可你取一城,怎么说也能封个校尉当当?” “校尉?”越宁一怔,苏盏从军十五载也才是个校尉,自己怎么几个月就能混上此位呢? 越宁摇摇头,“别骗我了,你知道我不能打仗了,故意说给我听,叫我高兴?实话说,开始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是挺难过的,可是你看,这孩子在我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我还是很高兴的。” 虞信撇撇嘴,“长安,你真的应该了解一下咱们这军功封爵的事了,不然你光想着当将军,那是不可能的。” 第39章 我好想你 “军功封爵?”越宁好奇道。 虞信说:“我听他们说你把城中守将放走了?” 越宁点点头,“是啊,他当时吓坏了,应该回本族去了。” “唉,说你什么好。”虞信叹口气,“你不知道,那守将至少也是个闾长级别,你取了他的首级,稳稳地你就是个闾长,知道。” “哦?那我杀一个将军,就能当将军了?”越宁期待着。 “是这个理,但不至于。杀一个将军,少说也能当个校尉。不过将军哪是那么容易杀的,我参军七年多,这次出征是我见过最大规模的战事,虽然我没能去龙首关亲眼见识。”虞信摇摇头,心头有些遗憾。 “龙首关?” 虞信道:“是啊,龙首关,孱国西边最大的关口。和龙首关齐名的还有北边的万户关,东南面的南海关。这三关是孱国的命脉啊!” “南海关不是齐国的吗。”越宁问。她似乎记得小时候爹娘提起过这个地方。 虞信一怔,挠挠头,“齐国?二十年前就灭了啊。” “灭了?难怪地图上没见过…” “也难怪你不知道,那会儿你还没出生呢。诶,我也才出生不久…哈哈…不过这件事我多少知道点,小时候总听大人们念叨起。”虞信的眼睛恍惚了一瞬,仿佛陷入在回忆里。 越宁专注地看着他。自从得知有身孕以来,也不知道怎的,身体的反应就越来越趋向郎中口里、大家(gu)们形容的那样,嗜睡厌食,多有疲惫,既没法练剑,也没法读书,拿起书本子看上几眼,就昏昏沉沉,搅得心里发闷,无聊感甚浓。 这难得能听点有意思的故事,她双手托腮,等着下文。 只听虞信道:“从前,虽说是四国平分天下,可其实齐国的国土却远远大于其他三国,这么说,就是三国的国土算在一处顶多占六分,其他四分都是齐国的。” “那是多大?你用现在的孱国的疆域说说。” 仇徒议事的时候越宁也参与过几次,见过地图,对孱国的版图大小还是有些概念的。 虞信想了想,咂咂嘴:“比现在咱们的疆域还要大!嗯…也只是大一点而已,毕竟齐国大部分的土地都被孱国和西夏分了。诶呀,这不是重点,你专心听。” “…哦。” “那时候齐国很大,而且地界好,南有鱼米之乡,北有平原沃土,真乃人间天堂。不是我吹,那从前的名流世家要么出自齐国,要么长自齐国,可牛气了。那齐国皇帝也大气,不论出身,不论国族,只要有本事,愿意留住齐国,那都会给机会的。诶,说到这里,有一个人不得不说。那个人可真是厉害,就十年前,人们还时不时提他呢,诶,不说这齐国,我都快忘记这个人了。” “什么人?”越宁眨着眼睛。 虞信一看她,笑道:“巧了,那个人也姓越,说不定五百年前你们是一家人。” “哦?我们越家还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吗?你快说,快说。”越宁兴奋着。她读史书的时候很少看见越姓的人,这也是她和泉君想成为了不起的人的一个原因。 虞信眼中放光,“那个人,他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他十几岁就因精通音律、通晓诗理而红遍天下,再加上他那皮囊,你不知道,我小时候啊,就总听到我娘和别的大家(gu)说起这个人,都偷偷摸摸的。” “为什么?”越宁茫然着。 “还能为什么,那个人才华横溢,玉树临风,名震天下,哪家姑娘不希望嫁给他啊。反正我娘就想。每次和我爹吵架,我娘就说,”虞信话到嘴边突然停住,站起身,扎了个娘里娘气的架子,眉毛倒竖,捏尖了嗓子,说:“虞匹夫!你当我想跟你吵吗!你要是有越危一半的本事,我天天把你当大爷伺候着!” 说完,虞信咧嘴一笑,“好玩。我那几个邻里的大家都差不多这样子。” “那个人叫越危?”越宁问。她不知怎的,总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总也想不起来了。兴许小时候爹娘他们给自己讲过这个人的风流故事? “是啊。别看那越危死了二十年了,你现在走到街上说起这个名字,肯定还有好多人能说上几件他的事迹呢。”虞信趴在桌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越宁问:“他都干了什么呢?有些才华就可以被人记住了吗?” “天,我的将军夫人。”虞信杯子还没送到嘴边,就急着为越危立威名,说:“那是有些才华吗?那就是放到今日,能有几个人比得上越危?你不是总看书吗?我给你说,我就是不爱看书,也知道好些文体都是那个越危创的。还有现在宫里的那些乐师弹的曲子,那都是越危玩剩下的。” “这么厉害?” “那可不。当然了,有才华和能把才华表现出来,这是两码事。有好些有机会表现的人,他没能力,那些有能力的,他没机会。偏偏老天眷顾这个天才,让他从小门小户里走出来,名扬天下。”虞信说着都觉得自己血液沸腾了起来。 “怎么做到的?” 虞信一怔,撇撇嘴,“我都是道听途说的,我出生没多久他就死了不是。那些大家们说的事儿,也太夸张了,不可信。” “说说嘛。反正没事。”越宁迫不及待道。 虞信想了想,肘子撑起脑袋,嗯了半天,说:“太假了。都是些怪力乱神的传说,不足为信。” “权当消遣了呗。”越宁说。 “不是我不跟你说,那些大家都把越危神话了,说他得到仙女指引,才平步青云,一举登科。为什么说是仙女呢,这又是一个故事。听说啊,西夏国公主,对了,这个越危是西夏人,他那个西夏公主啊,天天想着法的勾引越危,但越危不为所动,她还想逼婚,后来越危就逃到了齐国。诶,你进过宫吗?当年那个西夏国公主就是现在咱们孱国的太子妃,长得也可漂亮。” 越宁歪着脑袋,“太子妃…好像没见过。如果她很好看的话,越危为什么不喜欢她?难道他身边真有一个仙女?” “你还信这些?”虞信笑笑,说:“什么仙女的,都是那些大家为自己得不到越危找的说辞罢了。这样跟仙女比,她们心里也能得到点安慰不是?要我说啊,他不近女色,有特殊癖好还差不多。好了好了,话说回来,这个越危虽然被说成是逃去齐国的,可实际不是,他是去齐国当大学士的。” “哦?做官?” “差不多,不过和咱们这些舞刀弄枪的不一样,人家靠脑子和嘴皮子。嗯…但也不是那些文官那样研究政事,就只是搞学问,偶尔才参议大事。打个比方,咱们入伍的人,最高的官职就是天策上将,他那个大学士,在搞学问的领域里,也是最厉害的官职。”虞信勉强解释道。因为他从小就不好读书,所以对文臣的事都是一知半解。 越宁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旋即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你去歇着,我去躺会儿。” 虞信一怔,忙站直身子,掌心拮据地搓着裤腿,说:“那,那我去叫桂姨进来。” “不用麻烦了。”越宁忙道。见虞信不解,她微微一笑,说:“桂姨最近照顾我太累了,我就回床上躺一躺,不用麻烦她了。你去。” 虞信不放心地看着她站起身,搓搓手,索性也不管那么多,上前扶住,说:“我把扶你。你这月份越来越大,我看就叫桂姨她们谁闲了,直接跟你住这屋子里,也好有个照应。明儿就让他们几个过来搭把手,在这儿置个床。” 越宁笑笑,说:“她们不就住在旁边吗,不必这么麻烦了。” 走到床边,越宁顺势坐下,对虞信道:“好了,你也去歇着。” 虞信皱起眉头,“我哪跟你似的,没一会儿就累了。这样,我在门口守着,老规矩,有事直接叫,千万别客气。这会儿你的事就是头等大事。” 越宁哭笑不得地点点头,“知道啦虞大哥。” 虞信无奈地看看她,走了出去。 一天,越宁又乏了,来不及想其他,倒头便睡,做了一个很惬意的梦。梦里,她回了家,爹爹在一旁抚琴,娘亲在灶房做糕点,泉君在屋外练剑,她身子微微翻动,看见仇徒在自己床边看书… 唔,好像是做梦,可是相公的腿在梦里还没好… 咦,又好像不是梦? 越宁抬起头,迎上那拐的主人,只见那熟悉的侧脸被书页倒印一角灰色的荫隅,她一怔,试着唤了一声,“相公?” 那书的主人竟然看了过来,微微一笑,上前扶她,“娘子,你醒了。” 她心想,这梦也太真实了。 “想吃点什么?你都睡一天了,懒娘子。”仇徒将她扶起,疼惜地将她鬓角的碎发拨去耳后,温柔地看着她。 越宁情不自禁抚上他的脸庞,道:“相公,我好想你啊。” 第41章 三角鱼信筒 翌日清晨,仇徒想叫越宁多睡一会儿,可越宁却偏要起来送他,他只好叫人做了早饭,和越宁一同用过后,两个人一个拄着拐,一个捂着后腰,身边围着几个人小心翼翼地盯着,唯恐这二人哪个不慎摔一跤。 及至东城门下,越宁已是腰酸背痛,不禁停了一步,仇徒看向她,“累了吗?别撑着,送到这里就行了。” 越宁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气喘道:“你要走,我不拦着,我送你,你,也不要劝。” 仇徒见她眸中坚定,叹口气,叫背着椅子的虞信过来,让越宁歇歇。 越宁却摆摆手,说:“好了。我没事了,走,快到了,不是吗?” “还能走吗?身体要紧。”仇徒又不放心地叮咛道。 越宁冲他一笑,说:“这点路,什么时候能难倒我越宁。” 继续前行,及至一线天前,越宁的腿肚子都在打颤,仇徒虽然看不见,但越宁渐白的脸色他还是注意到的,他勉强站立,把拐给了童行,搂住越宁,耳语道:“等我回来。” “嗯。”越宁哽咽道。 仇徒知道再等下去,越宁只怕会撑不住,所以连忙站直身子,说:“虞信,把马车叫过来,送夫人回去。路上慢点。” 原来一路上他们身后都有个大马车跟着。 越宁依依不舍地看着他,本想再叙话几句,可也知道自己身子受不了,便顺着女兵的搀扶上了马车。 “将军,你保重。”虞信望着仇徒的眼睛。 仇徒点点头,目送着他们远去。 童行叹口气,说:“将军,你一直想要来看夫人,怎么才一天就要走。” 仇徒眸子一凛,“夜长梦多,我必须尽快到龙首关。” 这时候,龙首关上飞过一只灰鸽,眼圈殷红,嘴角雪白,机灵地在空中兜了个圈子,飞进一顶帐中,乖巧地落在桌案上,目若无人般抖着一只细腿。 案前坐着一个消瘦的男子,窄额长脸,发髻高束,两片嘴唇上下是稀疏的灰白胡茬,显然新长不久。 他一瞧见鸽子腿上绑着的竹筒上三角鱼的标志,身子一颤,条件反射般抬头,才想起自己早已把底下人打发下去收拾东西,准备随时班师回朝,不由呼了一口气,怪自己大惊小怪。 旋即目光又落在那在桌上啄自己腋下的灰鸽,双手一伸,将它抓了过来,腾出一只手拍在它光滑的后脑勺上,说:“吓我一跳!这要是被人看见,你和我都得被砍头!” 鸽子却听不懂,只知道脑袋上一痛,就啄起男人的手指。 男人立即取了信,将它丢了出去,“烦人的畜牲!” 话音未落,鸽子呼啦啦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男人打开信条,眉头一跳,匆匆取出火折子,将信点了。直看着信烧成灰烬,这才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心,瞪着一双眼睛,自语道:“太子啊太子,你这是要玩火哪!” 这男人是广和军府的都尉雷邦,此次出征编制时给了他一个将军的名号,统管两个军府的人,约莫五六千。一听广和二字,人就知道他和太子广和王是一伙的。其实早些年被分到广和军府时他也是个清清白白的人…… 他揉揉眉心,想起自己一家老小还在广和,而且这些年太子也没亏待自己,自己也有意无意地为他做了些事情,早已和太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纵然他起先多么不愿淌这淌浑水,别人也始终看他为太子的走狗。 后来怎么就和太子绑到一起了呢…… 哦对,帮着太子隐瞒了他羞辱广和军府的一个女兵的事情,后来那女兵自尽了,太子怕东窗事发,用老母亲的性命威胁自己找个由头杀了那女兵的丈夫。 呵,怎么想起这些了呢。 雷邦拍拍脑门,撑着双膝站起身,伫立了半天,才抬起沉重的脚往主帐走去。 原来前几日他将边关的消息告诉了太子,太子听说战事指日可息,立即修书一封与他,说纵然通敌,也要把仇徒留在边关,拖到皇帝咽气,最好能杀之。 本来各家心腹给各自主子寄消息也是军营里常有的事,除非那种特别要封锁消息的军令外,其余通风报信的事情,旁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走到他们这个地位,谁背后还能没有个靠山,或者说,谁还没欠过几个人情? 总不能别人都知道边关的消息,堂堂一国太子不知道?雷邦也只是依样画葫芦,简单说明下情况给太子而已,叫他在朝堂上不至于被别人摆一道。 但谁想太子会给他这样一个棘手的任务。 眼看着两国停战在即,竟然叫自己搅动战局!还——还让自己杀害大元帅…… 关于西凉退兵的事,他隐约从蒙勒的反应里看出这是仇徒的功劳,可见这个元帅比传闻中还要有本事。这样一个人才,自己怎么下得去手。 可,偏偏这个元帅是长平王的人! 唉,谁都知道太子和皇上都畏惧长平王,生怕他强取,所以借着这次出征瓜分长平王的势力。 罢了罢了,总之谁当皇帝都与自己无关,只要自己那老母能安度晚年,两个孩子能平安长大, 别的什么人,什么事,他一概不想! 心思敲定,他冲主帐外的守卫打了招呼,便进了帐中。 “蒙将军。” 蒙勒的目光从宝刀上收起,看向来人,不禁皱起眉头。他惯来不站队,什么太子、长平王,他都不管,谁拿着虎符、谁有圣召,他就听谁的。所以他对仇徒和面前这个雷邦,都有点反感。 不过仇徒有本事,他不服也得服。这个雷邦嘛,也没见什么成绩,这个位子指不定怎么来的呢。哼。 “不张罗着收拾,跑本将这里做什么。”蒙勒端着架子坐到几案边,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碗茶水。 边关条件差,但他本身也是大老粗一个,所以也不用茶具,纯粹的大碗,倒一碗就仰头豪饮,叫雷邦站在那里,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便搓着手,说:“将军,我今天来,是想说…” 雷邦记得蒙勒前几天看见西凉撤兵,收到仇徒的信时还怒气冲冲地要做点什么,但紧跟着没几天听说仇徒要赶来龙首关的消息后,他又下令让全军整顿,随时准备拔营返程。 摆明这个蒙将军不想就此撤兵,他这个年纪早就看淡生死了,还要出征,为的就是多存些军功,换个高点的爵位,可以给子孙留些东西。 然而他们那个大元帅只想着用最快的办法停战,把损失降到最小,至于那些功名利禄反而不看重。不过话也说回来,不管这仗打得快慢与否,只要胜了,他这个元帅都是有功劳的,所以也不必在乎其他人想要拿军功的心情。 想明这一点,雷邦继续道:“这个兵不能撤,要打!” 蒙勒眼皮一跳,他想打仗,比任何人都想,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活脱脱一个败家货,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整日游手好闲,喝酒发疯,打妻打子,自己这一辈子攒下的积蓄和名声都叫他败坏完了。可不管怎样,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算不为他想,也要为自己那宝贝孙子多做些打算。 只是虽然心中想战,奈何大元帅说动了西凉撤兵,两国停战在即,他能有什么办法。如今听道雷邦的话,他固然想附和,却不知道雷邦有什么说法,只能冷淡地挑起眉头,道:“打?你没瞧见西凉撤兵了吗?怎么打?还能追到人家地盘上去?你有名头吗!天真!” 闻言,雷邦倒没在意蒙勒的讥讽,反而心中更加肯定这老将军的想法和自己猜想的不错,抱拳道:“雷邦有三点战由。” 蒙勒一怔,这话可正中他心头,下意识身子往前倾了一些,说:“说来听听。” 雷邦暗暗一笑,面上矜持道:“一,出征前分明接到线报说西凉不是简单骚扰,而是要举国之力灭我孱国。从他们边关陈兵就可见起野心。只是不知他们内部出了什么乱子,两万兵临境数月,也不见增援。两边交手了十几次,但都小打小闹,连三千人的战役都没上过。” 蒙勒点点头。他何尝不是气这个,你说西凉这群蛮子,要打你就痛痛快快打,总是打一打,跑一跑,跟苍蝇似的,烦人得很,打半天还不见血,显得自己多没本事似的。 “他们那是胡言乱语,灭我孱国,把牙笑掉!”蒙勒冷笑道。 雷邦见蒙勒听进去了,便更真切道:“灭孱国单凭西凉自然是不行,可这消息总不会是捕风捉影,将军应该想,是谁一开始给了西凉底气,叫他有胆子说这话?” 蒙勒心脏停跳半拍,“你是说……西夏?” 雷邦不置可否,只是道:“将军,不管是谁给了西凉底气,后来这里都出了岔子,以至于他们不敢真的和咱们撕破脸皮。那边大元帅一给他们台阶,他们自然就乖乖撤兵了。呵,不得不说元帅这步棋也讨巧了。” 蒙勒眼珠一转,原来这里还有这层关系。就说仇徒那小子凭什么说退西凉呢! 第42章 打与不打 这两天一直憋着气,就是以为仇徒比自己本事。这会儿听雷邦一分析,他倒觉得仇徒也没什么了不起。 心中疙瘩解开,他望着雷邦,摇摇头,唏嘘道:“哎呀,没想到,没想到,好你个雷邦,这脑瓜子,没白长!”说着,他招招手,“来,坐这儿,继续说。” 雷邦连忙打个揖,这才跪坐到一旁,继续道:“将军此次若退兵,难保西凉不会卷土重来,毕竟咱们不知道西凉背后还站着谁。所以,战之一,是为我孱国的安定!” 蒙勒点点头,“继续,剩下那两点是什么。” “这第二,是为我孱国的尊严!”雷邦激昂道:“西凉人屡屡犯我边境,欺我臣民,枉顾条约。将军,不是我质疑元帅,只是他毕竟年轻,不知道这西凉人出尔反尔惯了,什么条约都没有拳头好使!” “这点我同意。”蒙勒自是不信那西凉人会守什么条约的,哪年不抢才稀奇了。 “这战之三……其实是个私心。” 蒙勒不禁看他,“什么私心?” 雷邦尴尬一笑,“不怕将军笑话,我是为军功。这样的大仗,别说几年了,就是几十年也不一定能参与这么一场。咱们自是不比文官啊!” 蒙勒沉默着没说话。这话他可没法接,毕竟这次出征,除了仇徒这个大元帅以外,就数他最大了,他怎么着也不该是贪图军功而枉顾军民性命之人,名声——还是要的。 “我倒还好说,许多弟兄那都是在家里上过坟头祭过祖,准备以命换门楣光洁的。就这样回去,不知道的说咱们这是凯旋,那知道的,可指不定怎么在背后议论呢。昂,合着你们在城墙这露个脸,就叫建军功了?” 雷邦学着嚼舌根,句句扎在蒙勒的心上。 “将军,出征一次不容易,这十万大军,还有的在路上呢,这就打道回府?两手空空的回去?谁面上能好看?西凉这群人,许他们占我们的,我们偏不能占他们了?”雷邦趁势追击道。 久久,蒙勒叹了口气,“那有什么办法,军令如山啊!” 雷邦知道蒙勒已经动了再战的心思,这便好办了,只要自己想个法子叫西凉人折回来,不怕这蒙勒不打! 如此一想,雷邦也故作无奈,重重地叹息一声。 话说这雷邦走后,蒙勒的心里就跟猫抓了似的,痒痒的,可奈何这西凉人真的一去不复返了,他就算要打,也没有名头。雷邦说的那些看似有道理,可都越不过元帅之命。 蒙勒不禁唏嘘,这雷邦要是能说动仇徒多好! 从蒙勒那里出来,雷邦就找了路子,买通了西凉的几伙匪徒,三个寨子,约莫有六七百人,也不叫他们知道彼此,便让他们分几个时辰骑着马到关口上溜达溜达,假装抢村,来人就跑,不必交手,每闹成一次就得一两黄金。 这天,凛冽的东风打着旋吹进孱国的营帐,坐在众将之中,正对帐帘的主位上的蒙勒不禁打了个哆嗦,众将纷纷躲开视线,假装没看见。 蒙勒是建兴十六年封的镇国大将军,与前丞相仇赁是一辈人,论年龄,他比仇赁还要老些,如今已经五十过半,也难怪他身子骨耐不住这边关的气候。 但蒙勒一生要强,这丑态叫人看了去,他心里没由得一阵烦躁与火气,一拍桌子站起身,“不管了!打!” “打、打打什么啊?”一个小将结巴道。 这一大早就被叫停收拾东西的事,召他们来帐中议事,却来了半天,将军兀自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抻着个脸。谁晓得一阵风吹进来,将军冷不丁来这么一句。 “这西凉欺人太甚,打打跑跑,当这儿遛狗呢!”蒙勒插着半截腰,吹胡子瞪眼地说道。 众将一听这话,面面相觑,这老将军也是气糊涂了,把自己也骂进去。 雷邦知道,蒙将军是在这儿造势呢,便不咸不淡地附和了一句:“谁说不是呢。听说最近边上的村子没少受欺负。可惜了,咱们这几万大军,本可以风风光光打个大胜仗,攻他西凉几座城的,却要撤兵了,由着人家踩到头上,心里不是滋味啊。” 旁边人一听,都纷纷有所感。 只仇徒一派的人道:“那些都是匪徒,和西凉军队可不一样。” 有人不乐意了,说:“这一致对外的时候,谁管他们是哪个阵营的,都是西凉货,没一个好的!” “是啊,我这些天被他们骚扰的可不轻。烦死了。”一个坐在末尾的小将说到。 “打!”蒙勒气势汹汹,“打怕他们!” 仇徒一派的人虽说向着仇徒,想要遵从军令,可是他们心里也憋屈,再说这是西凉人欺人太甚,就是将军在这里,应该也不会怪他们? 这样想着,帐中的人便各怀心思的同意出兵了。 说干就干,憋屈了许久的孱国士兵立即全军整备,蒙勒派两千士兵直逼西凉关口,要他们交出匪徒,不然他们就要亲自入西凉抓贼人。 西凉守卫哪里见过孱国这般硬气的?往日他们做得更过分的都有,也不见有什么人主持公道,都是随便打一打,然后签张纸,孱国就撤兵了,怎么这次还没把他们怎么样呢,这群人却咬起人来了? 来不及细想,守卫们赶紧去通知守将,守将不敢擅自做主,叫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大可汗,然后到关前,用不顺畅的官话道:“待我等查明,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守将是洛文部的人,知道可汗和对面主帅达成了休战易粮的协议,所以,他也不便惹恼对面。 只是他哪知道孱国士兵原本就看见己方兵力大于敌方,再论兵法战术,西凉那都是被瞧不起的,谁都道他们是靠蛮力作战,再加上憋了一股劲,这次,可不会轻易了了。 只听带头的虎将啐一口唾沫,高举长刀越过头顶,“信你娘个腿!冲啊!” 话音刚落,一个闾的步兵率先冲去杀了守将和亲卫,将路障搬走,一百骑兵呼啸而入,孱国士兵个个红了眼,提枪跟在后面往里冲。 西凉人本就强悍,速来只有他们抢人的份儿,哪有人入侵过他们?所以什么城墙围栏的,他们根本不屑于建造。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是草原上奔驰的骏马,如果圈上篱笆打了桩,那还不如死了。 这也导致了他们连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就直接被攻陷了。 蒙勒听到前方来报,知道西凉溃不成军,他立即又点兵五千,亲自杀去,要一举攻入西凉军大营,逼他们割地赔款,好好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雷邦听到此话,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是要掀个天翻地覆啊! “将军,万万不可啊。”雷邦硬着头皮上前道。 蒙勒正意气风发,听闻此言,脸色一变,“又是你。” 众将不知为何有此一句,都怪异地看着雷邦,不知道他几时得罪了将军。 雷邦心中无奈,抱拳道:“将军,这西凉人的两万军队还不知道撤哪去了,你带五千兵马,万一遇着他们,岂不凶险?” 蒙勒一顿,刚才光顾着高兴了,把这茬忘记了。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不打了?”蒙勒底下的一个小将问道。 蒙勒也瞧他,这撺掇着自己打的人是他,自己打起来了,他反倒在这搅和起来了?前几日还猜想这雷邦是故意拖延战事,耽误仇徒的回程,这下阻拦倒让他捉摸不透了。 他哪里知道雷邦现在心里正暗暗叫苦呢。他是想拖住仇徒,可也没打算和西凉彻底撕破脸皮啊。想打入西凉大营?简直痴人说梦。到时候只能是两败俱伤。皇上不日宾天,太子就要接管孱国,太子不在乎西边安定,自己不能不想啊。否则,哪天因为西凉问题逼得极了,太子把罪责怪在自己头上,那可如何是好? 他这会儿也只能把仇徒搬出来,道:“打是要打,但本意也就是寻回点颜面,没必要搞太僵,不然元帅回来,很难收场。” 仇徒那一派纷纷点头,蒙勒也思虑起来,这事却是不能太过分。 “束手束脚的,不如不打!”一小将怒道。 有人附和道:“是啊,西凉不过如此,我们为何要忍。” 蒙勒拧起眉头,这不打,就没了脸面,可是打,还要打的恰到好处,着实头疼啊! 雷邦看看四下,有人瞪他,有人沉思,他不急不躁地又一作揖,说:“将军,我们只消学他们掠夺,占他一部,理论起来,也不算理亏。谈判时还有商量的余地。” 蒙勒眼睛一亮,如此他还能帮仇徒多赚一分谈判的筹码,也算大功一件? “好!” 蒙勒叫人撑起地图,大眼一扫,龙首关附近有三个部族,左洛文、右挞跶,地图中间有条缝一样的是风雷部的地方。风雷之地从两部之间朝西延伸,地域像一个平躺的尖头葫芦。动他们肯定是不行,别说光深入腹地就很困难,单单是风雷八部之首的地位,就让人退避三舍。 惹风雷部,无疑是和整个西凉为敌。 这样一想,众人的目标就放在了洛文部和挞跶部上。 虽然夺挞跶部容易一些,但蒙勒却鬼使神差地点在洛文部的土地上,说:“三天之内,拿下洛文部。” 第44章 借道洛文部 蒙勒羞着一张老脸,低着头。打洛文部本就是他一时的私心,现在不仅没能掌控洛文部,还造成两国剑拔弩张的局面,实在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本想着在仇徒到来之前动两万大军去讨回这个损失,好达到一开始想要控制一部,增加谈判砝码的目的,谁想到仇徒这么快就到了…… 竟然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自己。 他几时犯过这样低级的顶撞之罪?刚才也是心虚得糊涂了。 “求元帅治罪!”蒙勒大拜道。 众将一怔,也纷纷扑倒,“求将军治罪。” 仇徒长叹一口气,伸手不打笑脸人,法不责众,何况眼下正是紧张用人的时刻,他也不能意气用事。 “都起来。进账议事。”说着,仇徒就往前走,众人连忙起身让开一条路。 待仇徒进帐,众人这才跟了进去。 仇徒坐在主位上,童行给他倒了碗水,他呷了一口,看众人坐定,便道:“说说。怎么打起来的。” 说罢,他的目光将众人都扫了一遍。 蒙勒的地位之高,这个问题自然轮不到他豁出老脸站出来解释,他也看向众人。 末尾的小将叹口气,站出来,将边关交战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原来蒙勒下令攻打洛文部之后,两千先行部队就直接往洛文部落赶去,途中掠夺了一个小部落,因为部落中的人抵抗,就杀了十几个人。后来的五千士兵依样画葫芦地占领了洛文部大片土地。这些不过是两日的功夫。 孱国士兵感觉无往不利,便越发深入。 哪知遇到回来支援的两万洛文部士兵,虽然知道打不过,却不愿意放弃夺来的土地,硬着头皮迎敌,派人回去请救兵。 但西凉人凶狠,红着眼杀了他们一千余人,他们敌不过,弃甲曳兵而逃,军心溃散,后来六千士兵增援,也没能挽住局面,反而节节败退,最后竟然叫洛文人占了孱国的几个村子,还把人杀个感觉。 他们刚才就是在商议如何应对此事,蒙勒决定直接动用两万士兵打回去。 小将叙述的过程中,仇徒一直盯着帐顶,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待小将说完了,他仍是那个动作,帐中鸦雀无声,都猜不透仇徒的心思。 “呼……” 仇徒仰头长吁。 蒙勒坐不住了,刚才听小将复述事情原委,他也意识到自己这件事做的鲁莽了,如果打的是挞跶,这会儿可能就可以对仇徒邀功了,只是如今自己捅了个大窟窿…… “元帅。”蒙勒站起来走到中间,抱拳道:“蒙勒请兵,亲自带两万士兵把西凉人打回去!” 童行眉头一跳,这蒙将军还嫌不够乱,将军他主和不主战的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个蒙将军,还说这话,是真不怕将军动怒吗? 谁知道仇徒却沉思起来,似乎听进去了。 蒙勒见状,继续道:“元帅,洛文部一共就两万兵马,这一路打过来,也损失不少,何况探子来报,说他们余粮不足,此战必胜。” 仇徒却依然不说话。 蒙勒急了,道:“元帅,这件事是我莽撞,您要罚要杀,悉听尊便,但…打与不打,您好歹说句话!” “打。”仇徒看着他。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仇徒。 童行也愣了,看着仇徒,怕他是累傻了。 蒙勒一喜,跪倒,“蒙勒定不辱使命!” “你先别着急。”仇徒又喝一口水,干哑的喉咙里淌过水流,说不出的舒服。 蒙勒错愕地抬起头。 “打是要打,既然争端已起,坐下来谈判是不行了。不过不是打洛文,”说着,仇徒叫童行扶他站起身,面向展开的地图,抬手指向龙首关前的一条长缝,“而是打八部之首,风雷部!” 安排好一切征战事宜后,仇徒去了为他安排的帐子里。童行见没有外人,便问:“将军,你不是主张和谈吗,怎么就头脑一热,要打风雷部了?这样打下去,几时你才能回代越坡看夫人?” 一提越宁,仇徒不由心头一紧。 这些日子太累了,今天更是身心俱疲,他实在是心力憔悴,有苦难言。 “拿纸笔来。”仇徒坐在几案边。 童行连忙叫人取来,以为他是要给越宁写信,便道:“将军,写信虽然能缓解相思之苦,可还是比不上你亲自去啊。要我说,赶紧和谈了不就好了。” 仇徒扫他一眼,没有理他,提笔写起。 童行看了一会儿, 不禁皱起眉头,他虽然没读过几本书,可认字也不差,但仇徒写的这几行他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将军,你这是写的什么字?我怎么什么都看不懂啊。”童行拧起眉头。 仇徒将纸折起来,又沾了一个信封,将纸放入其中,滴蜡缝起,交给童行,说:“你去把这封信交给阙元奎,如果你到的时候他已经是洛文部可汗,就直接让他看,如果他还不是,就让他把这封信给他堂兄。记住,要亲手交给他。” 最后一句,仇徒说得很慎重。 童行虽然不知道信里写了什么,但也知道这一定是与两国战事有关的大事,便将信贴身放进怀中,拍了拍,问:“那将军,我走了,谁来照顾你。” 仇徒摆摆手,“你这就去。其他人过几日便到了。你从代越坡去西凉,小心点。” 童行点点头,刚站起来,又回首问:“将军,你不让我帮你捎封信给夫人?虽说这不能解了相思苦,但聊胜于无啊。” 仇徒想了想,取过剑,割下一缕青丝,又扯出胸前甲胄的一根丝线将其缠绕,递给童行,“见到她,把这个交给她,说……男孩叫不疑,女孩叫嬿婉。” “将军,你这是……”童行虽然知道这是一场恶仗,但也没想到会打到明年夏天去。 “去。”仇徒闭上眸子,揉着眼角。 童行重重行礼,退出帐去。 雷邦将边关消息送回京师,便随着三万大军往西行去。 根据仇徒的指示,洛文部的人若阻拦,就直接绕道而行,不与之争,他们看见多寡之比,一定不会贸然出手,若真有那没眼色的,宁放勿抓,能抓勿杀,非杀……也要尽量低调。 蒙勒这次心中有亏,所以对仇徒言听计从,果然没有为难洛文部人,而是借道挞跶部。 挞跶部更不敢迎敌,连忙叫人去通知风雷部。 可这已经不是大可汗第一次收到挞跶部说有敌袭的信息了,他只当和之前一样,是孱国那些人和洛文部的战斗,所以坐观,没有出兵的意思。 洛文部的人也很好奇,本来以为这是冲他们来的军队,可谁知竟当他们是透明的一样,只要打,他们就跑,不打,他们就往前走…… 士兵们不明所以,把这诡异的现象告诉了可汗,可汗就问:“打听到孱国元帅的消息了吗?” 士兵点点头,说:“他前几日就到了龙首关坐阵。” 可汗不由一乐,阙元奎也站起来,笑道:“堂哥,我就说仇徒不会言而无信的。他肯定把那帮擅自做主的人教训一通。” 可汗咂咂嘴,“话是这么说,可咱们这损失我本来想找他算一笔的,结果他现在这样的打法,倒让我摸不着头脑了。” “依我看,他这是借势去打风雷部呢。”阙元奎摸着下巴。 “他这么大胆?就不怕咱们出手阻拦?”可汗惊讶道。 阙元奎笑笑,“他,惯来的出其不意。习惯就好。” “这小子,是摸准了我不会打他啊。” 阙元奎侧身拿起铁链,尽头是一个黑钩子,这是他惯用的兵器,锁魂钩。他卷起铁链,说:“堂哥,咱们被打,风雷部的作为你也看见了,所以,这次,我劝你别管。来,是时候咱们较量了。” 可汗一怔,大笑三声,立即叫人出去摆台子,招祭司长老来。 他们早就要比试了,但一来阙元奎伤势未愈,二来龙首关一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所以一直拖到如今。 擂台摆开,两个人走到台上,旁边围了许多人,有祭祀长老,也有寻常洛文人。 换可汗是个大事,但在洛文部,重要性却比不上趣味性。洛文部素来与其他七部不同,他们虽然族众繁多,却天生纯良,全族上下同心同意,偶然有些歧义,打一架也就解决了。所以,虽然阙元奎很多年都在塔格山脉上,可这身份一介绍出来,还是有老洛文人声泪并下。 “来!”可汗招着手。 阙元奎的手从腹部挪开,牵起铁链。 可汗说:“我不打你伤处,放马来。” 阙元奎咧嘴一笑,“我可不用堂哥让。”说着,就甩出铁链。 可汗握紧大刀笑着冲上去,口中还喝哈有声。 奈何阙元奎锁魂钩使得出神入化,可汗冲了几次,却都不得近身,反而还险些被钩子从背后所伤,几个回合下来,他不禁谨慎地握着刀,寻找着阙元奎的弱点。 阙元奎自打上次和越宁交手之后,就知道自己下盘的问题,早就偷偷恶补,扎马步压腿一样不少,就等着什么时候再赢越宁一次。 后来从仇徒那里知道自己并不差之后,便打算先用堂哥练练手。 此番见他盯着自己的腿,阙元奎不禁暗暗一笑,故意留了一个空隙给他,果然,可汗耍了一个假动作后,一下冲向阙元奎的左腿。 第45章 太子的通敌信 “可汗,你输了。”阙元奎笑着望着可汗。 可汗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长刀,那本该是砍向阙元奎的左腿的,如今却只将擂台劈出一个裂隙,而自己的脖子上正抵着一把黑得发亮的铁钩,寒气逼人。 他动了一下脖子,绕开铁钩,收起长刀,交给旁边的小兵,笑着上前搂住阙元奎的双肩,情不自禁拍打几下,像看自己儿子一样看着阙元奎,点点头,“好样的。” 阙元奎得意一笑。 可汗抓起他的一只手,高举起来,对众人道:“这就是我们洛文部的新可汗!” ----- 孱国大军逼近风雷部境界,风雷部的人隐隐生出不祥预感,派出探子打听前方情况,才得知这洛文部和挞跶部竟然放弃抵抗,让人长驱直入。 大可汗佐伽迩在帐篷里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忽地停下脚步,看向自己右手边的祭司,说:“这可如何是好。” 祭司站起身,说:“大可汗,您稍安勿躁。”说着,他取出一封信来交在佐伽迩手中。 众勇士看着二人,佐伽迩眉头一跳,那信封一看就是孱国之物,这祭司也太不小心! “你们都先出去。”佐伽迩故作平常地说。 等屋中就剩下他们,佐伽迩佯做愠色,说:“你就不怕人看见!” 祭司微微一笑,“大可汗,鬼方国不守信用,不出兵,但利用孱国的内乱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听见鬼方国,佐伽迩不由嗤鼻道:“这个鬼方国!算盘打得太好了,叫咱们惹了孱国,他们却躲着不出来了。” 祭司叹口气,说:“这也怪咱们,轻易相信了他们。” “我见那群人傻呵呵的,谁知道!唉。”佐伽迩不禁想起一年前他派出的西拓队发现鬼方国的事情。 那时听说遥远的西面还有一个国家,他们是很高兴的,这样就又多了一个可以倾销香料的地方。谁知道那个国家的人比他们过得还粗糙,生啖血肉,别说不用香料佐食,就是火也是极少用的。 本来佐伽迩都打算放弃这个地方,可祭司说,就因为那些人不用,这才意味着他们的机会比以往都要多。 佐伽迩就开始组织人到那个地方教当地人使用香料,制作乳制品和肉干,保存食物。 几个月下来,那些人倒是很喜欢香料,却对制作乳制品和肉干的方法不屑一顾,倒让佐伽迩显得有些热脸贴冷腚的意思。因为香料是买卖,其他的技巧却是风雷部人看那些人糟践粮食而顺道为之。 却不想鬼方国的人因为土地异常丰美,四季如春,草场取之不尽用之不完,牛羊遍地,不知饥饿,对西凉人这些储存食物的办法根本不放在眼里。 所以佐伽迩印象里就觉得这群人很自大。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是傻的,因为他们不仅不知道怎么做饭,也不知道怎么打扮。男人和女人站在一处,根本分不出来性别,一样的野蛮形象。 风雷部就向他们卖些骨制的首饰,也赚了不少钱。 其实若不是那里的人都很能打,佐伽迩倒有了占领他们土地的心思。 后来有一次,那个鬼方国国主斯尔泰提出想来西凉看看,佐伽迩也想见识见识这个民族,就安排了一场盛大的篝火宴接待他们。这场宴会上,佐伽迩提起了他们西凉有时会因为冬天无粮而去孱国打仗抢粮的事,斯尔泰就很惊奇,说如果他们早就认识,自己是不介意分些粮食给西凉国的,所以觉得这个孱国实在可恶,竟然如此没有爱心,不如一灭了之。 佐伽迩当即就说,自己不是没有动过这个心思,但两国实力还是有些差距。斯尔泰就说,我的人民很多,如果西凉需要,他可以借兵。 佐伽迩心动地问他能借多少,他伸出两个手指,说二十万没有问题。 之后送走鬼方国一行人,他就开始筹划怎么让八部联合起来一致对外,灭掉孱国。祭司就出了一个主意,断粮。 这个办法甚是凶险,意味着自己一旦这么做,就没有后路,所以他在行动之前修书给鬼方国国主,问他之前说的话是否作数,能否借兵,斯尔泰果断回信说随时都可以。 这信件一来一回就是两个月,因为西凉和鬼方国都没有训练信鸽的能力。 佐伽迩又写信一封,叫斯尔泰直接派兵,自己这边先做着准备,等他们一到,就可以以迅雷之势夺下孱国。 佐伽迩满怀雄心的断了八部的粮食,与孱国交恶,听说他们只准备了十万兵马,自己还在嘲笑,谁知道洛文部两万兵上去之后,这边却没等到鬼方士兵,而是一张羊皮卷——这是鬼方的信纸,上面写着许多道歉的话,说什么鬼方有难,自顾不暇。 佐伽迩气急败坏的将羊皮卷扔进火堆,其中滋出淡淡的膻味,他一脚踢翻了火盆子。在他看来,这些鬼方人就是故意玩弄他!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鬼方国早已被大西方的帝国攻陷了,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气归气,佐伽迩还要解决孱国的事。 他联合八部倒是能凑够十几万的兵马,可这样打又能讨到什么好处呢?别说西夏国还在一旁虎视眈眈。他只好装病不出兵,害得其他几部对他都有非议。 那一天,洛文部可汗巴扎克还来找自己,问如果有粮食了是不是还要打孱国,这是什么问题?难道他发现了断粮的真相?自己就果断回答说,这打孱国也不一定和粮食有关系。 于是,这个巴扎克气呼呼的走了,还撤了兵。 他擅自撤兵,自己当然不能不闻不问,那样自己这大可汗的脸还要不要?于是就把自家女儿辛朵芙给带了回来, 挫挫洛文部的锐气。 虽说撤兵不打是好事,可出面和孱国谈判的不是自己这个大可汗,而是洛文部的巴扎克,这分明是不将他这个大可汗放在眼里。 本想借题发挥,找出巴扎克不敬自己的罪状,叫他再割让点土地,谁想那边孱国变卦,把洛文打了个措手不及,自己隔岸观火,很是痛快。心想着等打得差不多了, 自己出面调解调解,止息兵戈,也能博个好名声。 谁知道最近是不是命犯太岁,算一招,错一招,等着等着,那边孱国军队竟然打到自家门前了! 好一个洛文部!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祸水西引,改日定要找他们算个清楚。 “大可汗,指望鬼方是不行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孱国窝里斗了。”祭司说着,又将手中的信递前几分。 佐伽迩斜睨一眼信封,他惯来不喜和孱国人打交道,但祭司执意如此,兴许是信中有转机,罢了,看上一看也不妨事。 想着,佐伽迩强忍着心中的反感,将信拿了过来,匆匆取出信纸,一抖,脸色一黑,交还给祭司,“知道我不认识他们的鸟文还给我!你念!” 祭司一怔,自己一直劝诫大可汗学习官话,每次问他,他都说在学在学,上次问的时候,他还说学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看来,全是应付自己的胡话。 不再多想,祭司将信用风雷语翻译出来。 原来这信是孱国太子所写,想要和西凉八部合作,希望他们三个月内和孱国将军雷邦可以除掉孱国大元帅。并表示自己知道西凉此次出兵是粮食短缺,如果事成,他会开放孱国三个粮仓接济西凉,还会在自己登基后主动促成两国秦晋之好。 信念毕,祭司看向佐伽迩,唯恐他会因为根深蒂固的厌孱思想而拒绝这与孱国结交的大好机会。 果然,佐伽迩嘲笑道:“想不到孱国太子是这样的狗东西。我西凉要是有这种货色,就算是我亲儿子,我也不放过。” 祭司瘪起嘴,正想着说辞,却听佐伽迩又道:“还好,生在孱国了!我早知道他们孱国人都是些道貌岸然贪生怕死的伪君子,好好好,等这种人当了孱国皇帝,咱们害怕拿不下孱国吗?帮他!你派人去找这个雷邦。” “大可汗,这孱国大元帅我也略有耳闻,他十几岁就拜为孱国羽林将军,是个极厉害的角色,哪怕有内奸,除掉他也是不容易的。”祭司迟疑道。 佐伽迩沉思道:“那个叫仇徒的人是?听说,他带着媳妇来的?” “大可汗的意思是……”祭司有点口干舌燥,他们西凉人虽然疏于礼法,可并不代表他们没有人性。 佐伽迩白了他一眼,“想什么呢,就算抓也轮不到咱们来。对了,这孱国军队马上打过来,咱们怎么应对呢。可恶的巴扎克,还说爱辛朵芙一辈子,这辛朵芙还在风雷部呢,他就放孱国军队过来!” 祭司擦擦额头,分明是你说辛朵芙公主以后和洛文部没半点关系…… 虽说这么想,他嘴上却还是把孱国这次发兵的前因后果给佐伽迩讲了一遍,道:“大可汗他们长驱直入,深入西凉腹地,却又不伤其他部族的人,想来孱国大元帅不在的时候,他手底下那些人动手打了洛文部,他知道避无可避,故意打到风雷部来,逼您出手。虽然不知道他急什么,但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两个,一是您出面和谈,二是咱们西凉八部反击,把这场本来该打的仗打起来。” 第46章 镇国大将军 “那他就是个傻子,也不怕咱们八部合击将他的军队包围在这里。”佐伽迩不屑地嗤笑一声。 祭司顿了顿,整理下思路,说:“我猜他赌定会是第一个结果。” 佐伽迩一怔,想了想,自己本来就是打算拖到一定时候出面和解洛文部和孱国的矛盾,让两国坐一起好好谈谈。毕竟那个大元帅之前和洛文部提过解决粮食的问题,自己部族的存粮也不多了,过冬本就艰难,如果没有粮食就得杀畜牲了,这可是他们的生存根本,轻易是不动的。 不过,这个孱国大元帅没有算到,西凉还有另一个选择! “那他赌错了。”佐伽迩咧嘴一笑,旋即看向祭司,正经地问:“其他部族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一个月。寒冬已至,再无吃食,就得杀牛羊了。”祭司忧愁道。在外人看来,他们西凉人是吃肉的民族,但真相是,他们除了逢年过节,都不会杀自家的牲口,因为一年的吃食就靠它们的奶活下来,冬衣还要靠它们的毛发制成。 活着,就有东西可取,死了,只一摊肉,饱腹几日,便没了生计。 他们当初毒杀八部牲畜,是依仗着后面有个财大气粗的鬼方国。而且得了孱国的话,那土地里的吃食就够他们生活了。可眼下…… “嗯…”佐伽迩细思片刻,说:“集合军队,联合八部,一个月内抓了那个孱国元帅,用他换狗太子的粮食!” 话说孱国军队一路向西,在风雷部境外行了数日后终于抵达风雷部的境界外。 北风呼啸卷起一场大雪,像是唱歌跳舞地迎接他们的到来,却又像是一扇扇雪门阻挡着他们前行的脚步。 蒙勒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雪原,不禁眯起眼睛,想起临行前仇徒私下告诉他的话,此次出兵意在威慑,要逼西凉和谈,可自己都已经到了风雷部,却没见一个出来说话的。 “将军,怎么不走了?”雷邦打马上前问道。 蒙勒指了指前方,说:“前面就是风雷部了,再往下走,万一被包围就难办了。”这也是他出行前仇徒对他说的话,如果到了风雷部地界外还看不见人的话,就说明他们不愿和谈,此时切不可冒进,唯恐被八部合围。 “那怎么办?都到这儿了。”雷邦试探着蒙勒的心意。他知道出行前一夜,蒙勒被仇徒拉去谈话,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难道仇徒还有办法迅速结束这场战事? 可自己的任务是拖住他,所以必要的情况下,自己还要想些法子阻挠大军的进程。 蒙勒也心有不甘,毕竟已经到了敌人家门口,不打,也太可惜了。可一路上来遇到的情况与仇徒所言大差不差,自己对他佩服至极,再说军令如山,仇徒是大元帅,他的命令,自己必须遵从。 “这么大的雪,在别人地盘上作战,不利。撤!”蒙勒调转马头,朝北侧,说:“全军进攻挞跶部!” 仇徒曾告诉他,为防八部联合围剿他这三万军队,先取挞跶部方为上策,因为挞跶部与孱国接壤,从这里突破回孱国,面对西凉时也能进可攻,退可守。 将士们虽然不解,却跟着蒙勒往挞跶部去。 本来蒙勒心里还有所顾及,因为他知道仇徒是主和派,自己贸然先动手打了挞跶部会否留下恶根,却果然如仇徒所料,风雷部召集八部合围他们,自己刚一到挞跶部境界,就遇到一群迎来的士兵。 按道理他突然要求攻打挞跶部,对自家士兵来说都是很意外的,这些挞跶部的人如何知道事先集结兵力?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一早就是要袭击自己的。 大雪下了三日,蒙勒一行人损失了五千兵力才拿下挞跶部。这还是因为大雪阻碍了其他部族增援的原因。 蒙勒不敢久留,一路借道带着士兵们往孱国折返。 这边的战情很快就传到了龙首关,仇徒虽说早就料想到第二种结果,但真实发生的时候,他还是惊了一跳。他早就从探子那里了解了西凉人的余粮,只能撑月余,这西凉大可汗到底打的什么主意,竟然不和谈? 不容细想,仇徒立即派两千士兵从这头往挞跶部去打一打,迎蒙勒军队回来。另通知其他关口警惕西凉入侵。 只是他不知道,大可汗佐伽迩根本无意其他关口,既然知道他就在龙首关,自然是所有兵力全压到龙首来。只要杀了他,就算其他关口的孱国人攻陷自己几个地盘,到时候和太子谈判时也能讨回来。 但真实的原因是他风雷部的地盘都不与孱国边关接壤,所以有恃无恐。当然,他也知道,各部可汗都打着小算盘,肯定不会全力迎合自己,所以,他们应是有自保的能力,自己只需全心全意打到龙首关逼他们主帅出城就好。 至于之后,自有雷邦在。 几方心思既定,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蒙勒军队快要赶回孱国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雷邦遇到了一个风雷部的细作。 “你再说一遍,是谁派你来的?”雷邦环视着四周,小声道。虽说夜半伸手不见五指,可毕竟没有帐幕遮掩,难免被风卷去些余声,叫人听了去。 细作说:“我家大可汗收到你们太子的来信,叫我来知会你合谋活捉你们大元帅。” 雷邦冷笑一声,“大元帅也是能活捉的?” “这不是怕你们太子不守信用,当然,抓不成就杀了。到时候你们太子反悔,我们也有信件呈给老皇帝,自有和谈得粮食的办法。再不成,还能抢,你自己看着办。”细作说。 雷邦猜测着对方的话的真实性,但想到之前太子的来信,想来太子是不放心自己,居然真的通敌要杀仇徒。一时间,雷邦也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仇徒在两个皇子间较力夺位的重要性来。 “你们打算怎么做?”雷邦问。 细作在他耳边耳语一阵,问:“你能做到吗?不知道你在你们军队是个什么地位?” 雷邦一瞪眼,他虽然不及蒙勒和仇徒那样地位尊崇,但在小将间还是一等一的存在,不说自己本身实力摆在那里,还有个太子帮自己运筹不是? “如果真能杀了元帅,叫我做这事也不难,反正死无对证。但你们能保证杀了他吗?”雷邦反讽道。 细作冷笑道:“做好你分内的事。我会再来找你的。” “等下。”雷邦叫住要离去的细作。 细作回头看他,不耐烦道:“还有什么问题。” “有个人,可能会影响计划。” “谁?” “蒙勒。” ---- 孱国建兴三十六年冬,镇国大将军蒙勒亡于西凉挞跶部。 “不可能!”仇徒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往城墙去。他已经能不要拐杖的下地行走了。 “是真的,将军,你保重身子啊。”亲卫们围着他。他们在蒙勒大军离开第三日便赶到了龙首关。 仇徒拧着眉头往城墙上去,雪还没完全化开,地上细细的薄冰对他来说实在考验,没几步,他便一个趔趄,好在亲卫们眼明手快将他扶住,才没跌倒。 上了城墙,仇徒眺望着远处浩浩荡荡折返的军队,果然乌泱泱的队伍前有几个人扛着一个担架,头缠白布,那是蒙勒的亲卫。 “开城门!” 仇徒吼道。说罢他便转身要下去相迎。 队伍来到关前,众将一见仇徒,纷纷下马跪地,痛哭流涕,自责没有保护好蒙将军。 蒙勒是上一辈中的佼佼者,仇徒未参军前就在家中府邸和一些宴会上见过蒙勒,甚至有一次联调的时候他还被分去蒙勒掌管的军府里操练,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那时候建立的。虽说谈不上深厚,却也不至于浅薄。 此次出征,蒙勒是被皇上封为副帅辅佐自己的,但他不要虚名,执意以将军自称,所以他担着副帅的实权却不要这个名头,实在令自己钦佩,虽然之前他枉顾军纪发动两国战事,但也事出有因。他到底还是那个忠君爱国的将军! 如何就! 仇徒是敬老,更是惋惜,是懊悔。如果不是自己的腿,此次带兵,非自己当先不可。蒙将军或许是替自己而死…… 仇徒来到蒙勒尸首前,重重跪下,蒙勒的亲卫也一个个泪眼凝望着他们。 “蒙老!孱国永记!” 仇徒大拜伏地,众将不由鼻酸心动,哀嚎声一时响彻关外。 雷邦见此一幕,也红了眼眶,冷不丁想起自己搭起弓箭假做迎敌状,却欺瞒众人地将羽箭射向百米外的蒙将军的那一刻,他犹记得弓弦脱手时的酸痛感。 他想起幼年随父亲练习箭术时父亲抓着他握弓的那支手腕,说手要平,气要直,又搭上羽箭,陪自己一起瞄准靶心,说:“邦儿,神箭手都是箭无虚发,一击即中,你要瞄准敌人的眉心,对,就这样,看准了,才能一招毙命!” “咻!” “当!” 羽箭飞出,稳稳地扎在箭靶中央。 那红点似乎变成了蒙将军眉心溢出的鲜血。 父亲的声音犹在耳畔:“咱家世代为军,保家卫国,个顶个的都是神箭手,邦儿,你可不能丢祖宗的脸!” 第47章 雷邦的算计 “将军,您想什么呢。外头有人新兵找你,说是广和来的,怎么赶都赶不走。” 雷邦猛然抬起头,广和二字将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原来他已经回到军营里了。 “哦,你刚说什么。”雷邦温和地重新问道。 亲卫说:“有个小兵,说是广和人,要求您给他做主,我赶了半天,他死皮赖脸地不走,肯定是攀关系来的,将军,你要不想为难,我这就把他赶走。” 雷邦眨眨眼睛,广和来的小兵?偏巧不巧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呵,这西凉人还说一贯不屑手段,没想到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啊。 “叫他进来。”雷邦故作无奈地揉揉眉心。 “诶。”亲卫转出帐去,对外面的人说:“进去!小心说话!” “是是是……” 雷邦听着声音,不禁改了改坐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刚坐好,帘帐微动,一个士兵低着头就走了进来,自己还没看清他的相貌,他就回头看了一眼帘子,说:“参见将军。” 雷邦心中冷笑,这还不是细作? 果然,士兵见外面没有动静后这才轻步来到案前,抬起头来,正是那日与雷邦联系的细作。只是雷邦不知道他是如何混入孱国军队的,更不知道他是几时混进来的,像他这样的人还有多少,一时间有些走神。 细作一肘压在桌上,几乎脸贴脸地压低声音吼道:“好你个雷邦!竟然敢杀大将军!” 雷邦眉头一跳,这个人到底是西凉的还是孱国的?再说自己之前也提过杀蒙勒的事,虽然这个细作没有表态,可自己做事,还需要问他吗? 想到这点,雷邦冷笑道:“不杀他,如何杀仇徒?我很好奇,你到底是孱国人还是西凉人?” 起先雷邦只是以为细作都精通乔装之术,所以他能伪装成孱国人也未尝不可,但现在,雷邦对他这长孱国脸有些怀疑了。 细作眯眼笑道:“我几时说过我是西凉人?” 雷邦不由一惊,自己虽然有此想法,可真从这人嘴里说出来时还是吓了一跳。 细作冷漠道:“雷都尉,你平时真应该多在军府里转转。” “你是……”雷邦的心脏有些紧。 “我都在您身边四五年了,您可真是太迟钝了。”细作摇摇头,然后猛地抓住雷邦的领子, 雷邦本能地要还手,却一招被细作按倒在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发生的,可见二人实力之悬殊。 可他从未听说过他军府中有这样一个厉害的角色,可见这人在军府中也是有意隐瞒实力。这次若非要和西凉联合除去仇徒,他恐怕还会继续隐藏下去? 他一直知道太子不信自己,可没想到太子疑心自己如斯,控制了自己的家人不说,还在身边安了这样一个角色。 “想什么呢?”细作戏谑地问。 雷邦看着这人手上的伤疤,问:“太子既然如此信得过你,为什么不直接捧你做都尉掌管军府?” 细作拍打着他的脸,冷笑道:“说你傻你还真的傻,高位之人当然要清清白白。我这双手血腥味太重,不合适。” 雷邦身子发颤,自己不过是任由太子摆布的玩偶,连一个负罪累累的恶徒也能依仗太子这个靠山而将自己玩弄于鼓掌,嘲笑奚落。 “你最好乖乖听话,否则,你知道后果。”细作警告道:“这次你擅自做主杀蒙将军,居心何在?” “不然呢?你有什么好办法?他就算不表明立场,可他愚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真当他会帮咱们杀仇徒?”雷邦气狠道。 细作眯起眼,冷漠却凌厉地说:“我有一千种法子支走他,你却如此沉不住气!” “呵……”雷邦轻笑起来,肩头都在颤抖,旋即板起脸,说:“催我杀仇徒的是你们,怎么,现在你们倒嫌弃我用的法子太快了?” “不是太快,是不值!”细作凶狠地贴近雷邦的耳朵,“你也知道蒙勒愚忠!日后太子登基,他会无条件帮太子!我看你这脑子真是让狗吃了!” 不说还好,越说,细作就想起自己这几日以来心中的郁结气愤!太子把整件事托付于自己,现在太子要是知道蒙勒死了,他就算不怪罪自己,自己心中又能过得去吗? 实在可恶! 本来太子的声望就不如假冒伪善的长平王,如今少了蒙勒这个老将的支持,太子的地位就更岌岌可危了! 都怪这个雷邦!若非他还有用,自己现在就想踩爆他的头! “我,我没想这么多。”雷邦说的是实话。他万万没想到自己闯了这么大一个祸。他只想着左右是要杀仇徒,蒙勒的存在实在碍事,顺手除去也好给仇徒黄泉路上找个伴,谁知道竟然无意毁了太子的路。 这会儿要是京城中的长平王知道了,一定会感谢雷邦的。 “没想那么多?你说的倒是轻松!”细作咬牙切齿道:“我警告你,这次要是仇徒死不了,就让你全家给蒙将军陪葬!” 说罢,细作松开手,抬起脚,在一旁站直,装模作样地整理着衣袖,说:“西凉军队还有两日便到,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雷邦坐起身子,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 他闯了这样的祸,就算杀了仇徒,太子能放过自己的家人吗? 似乎知道雷邦的想法,细作冷笑道:“你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你最好相信太子。” 他说的对,自己没有选择权。不杀仇徒,家人一定会死,杀了,兴许,还有一丝希望。 雷邦失神地坐在那里,细作勾勾嘴角,大声拜道:“多谢将军,小的告退。” 帐帘扬起,一股冷风窜进雷邦的衣领之中,让他不禁打了个颤。自己怎么会愚蠢地杀蒙勒呢? 他肠子都悔青了,却还得硬着头皮站起身,叫来自己最信任的一个亲卫,说:“按计划行事。” 平复心情后,雷邦到了主帐寻找仇徒,他正对着蒙勒的尸首伫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难道刚才通传的人没告诉仇徒自己来了? “元帅。”雷邦试着叫道。 “你看看蒙将军。”仇徒背对着他。 雷邦心一紧,难道元帅发现了? “他为军三十年,大小战役百余场,都能全身而退, 你说,如此羸弱的挞跶部,是如何在几万将士中取上将性命?” 说罢,仇徒转过身看向他。 他眉头一跳,嗓子眼都快冒出火来。 仇徒的视线却转向一侧,叹息道:“罢了,你来此,可是商议蒙将军的后事?听说你们关系还不错。” 雷邦躲避着仇徒的视线,说:“谈不上什么关系,蒙将军对我们都很关照。” 仇徒忽地抬起眸子看他一眼,他心一紧,身子绷直着。 “嗯。既然如此,你是为何事而来?”仇徒缓缓走到案前坐下,视线上抬,看着他。 他连忙过来拜礼,这才一脸忧心地说:“元帅,西凉军队不日便要打来,末将是怕您沉浸于悲痛……” 仇徒点点头,“难为你还能想到这些。有心了。你放心,本帅不会拿尔等的性命戏耍。蒙将军…是本帅疏忽了。” “是末将护驾不力!”雷邦匆匆跪地谢罪。 仇徒叹口气,漠然道:“起来。现在追究这些都没有意义了,眼下,还是想着如何平复战乱当紧。” 雷邦犹豫地站起身,说:“元帅……” “有话但说无妨。” “元帅,西凉军队最迟后日就打过来了,依末将看,咱们还是坚持守城的策略。”雷邦不自信地低着头。 仇徒一怔,这话里有话啊。也难怪,孱国一向以守为攻,此次好不容易硬了底气打到别人地盘上去,还折了一个几十年征战沙场的老将,谁都会害怕。 “守城策略固然稳,但恐殃及池鱼。这城墙看似牢不可破,可谁又敢用这墙后的数万百姓的性命来赌呢?几万士兵躲在城墙后面,等人打进来再动手吗?”仇徒温和地分析利弊,这其中也有他对蒙勒的愧疚。 雷邦低头不语。 仇徒又道:“西凉人虽然看着野蛮,打仗时却比孱国人还要懂些规矩。两军交战,还是在城外定了胜负的好。” 雷邦几乎脱口而出道:“将军恐怕是为了私心,想早日结束战事!” 仇徒眉峰一扬,冷漠道:“你什么意思?私心?难道这里有谁希望拖延战事吗?”忽地,仇徒意识到什么,冷呵一声,“本帅倒是忘了,你是广和军府的都尉,恐怕,你家太子希望我越晚回去越好?” 雷邦一惊,连忙跪下,吞咽唾沫,拜道:“元帅恕罪!末将,末将是一时口无遮拦,实在是…家中上有老,下有小,看见蒙将军的遭遇,末将实在…怕!” 他颤巍巍地说出最后一个字,旋即羞愤的低下头。 雷邦收到线报,知道元帅之妻怀有身孕,所以仇徒才屡出奇招,想要尽快结束征战,于是泪目道:“末将的两个孩子,最小的才两岁,末将实在舍不得他们啊。” 仇徒愕然。若现在躺在白布下的是自己,娘子一个人该怎么办? 第48章 穿颅箭 不得不说,雷邦这一句话,戳中了仇徒的要害,让他分了心神。 若是雷邦这会儿手握兵器的话,他有把握将仇徒一击即杀。但可惜,他进帐前就被搜了个干净。这会儿只是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罢了。 但仇徒毕竟是仇徒,十五从军旅,十七入军侯,沙场屡奇功,弱冠羽林将。如今不过二二年华,就挂帅领三军,虽说有一定的时运成分,但与他个人的能力也是分不开的。 眼下,他神色变幻,目光迥然道:“如此,对敌时你便驻守城关,看本帅战西凉。” 从仇徒帐中出来的一瞬间,雷邦松了口气。果然自己猜对了,这个小元帅是一个喜欢正面交锋的主,如此,既得知他会亲自出战,自己又能驻守城池,便可保证计划如期进行了。 而帐中的仇徒神色却阴晴不定,掀开白布看着面色发青的蒙勒,因为是冬天,尸身保存的很好,连血迹都还隐隐泛着原本的红色,只是这红色远不及蒙勒眉心幽黑的小洞来得触目惊心。 他叫来了童行,叫他看尸体,童行膈应道:“将军,我知道蒙将军的死对你来说打击不小,可你也别可着劲儿地看啊,伤心,对您伤势恢复也不利。再说西凉军队不知道啥时候就打过来了,您是大元帅,这会儿可不能叫这事扰乱了心神啊。” “你看这洞,直穿头颅,”说着,仇徒还把蒙勒的后颈稍稍抬起一些,让那眉心的小洞透出些许光亮。 童行连忙别过头去,说:“将军,你说蒙将军去都去了,您还老研究他的伤口干嘛呀!”说着,他一手半捂着眼,一手掀白布盖上去,毕竟蒙勒活着的时候就凶,死了就更可怖了,他实在不像夜里做噩梦。 仇徒倒也没拦着他,而是站起身,说:“这样好的箭法,别说一个小小的挞跶部,放眼整个孱国,也很难找出几个。” 童行撇起嘴,说:“人家草原上的民族,箭法精湛本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啊。将军,难道以您的箭术也做不到?是看这个人箭法高超,想要抓到孱国来给咱们弟兄教教手艺?” 仇徒冷漠扫他一眼,他连忙闭上嘴巴,眼里却满是不以为然。他丝毫没有怀疑蒙勒的死因,所以自然也不理解仇徒这些言行的原因。 只是仇徒从看见蒙勒尸体时就在想,可能吗?几万士兵,蒙勒就算不在军队最中央的位置,那也不会差多少,挞跶部的士兵如何在那么远的距离内杀死蒙勒呢?若死的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他难道连前方极远处飞来的箭矢都察觉不到、格挡不住吗?这可是眉心箭啊! 当仇徒说出他这些猜想,童行身子一震,小心翼翼道:“莫非您怀疑,是我们的人?” 仇徒猛然扫过他的眼睛,他捂住了嘴巴。 仇徒不确定地摇摇头,说:“此事都是我的猜测,兴许挞跶部有什么神弓利箭,可以射极远,毕竟这羽箭能穿颅……” 忽地,仇徒顿住,童行莫名其妙地看向他,没等询问,就见仇徒匆匆回到蒙勒尸首前,将白布掀起,将蒙勒整个上身扶了起来,“过来帮我。扶住他。” 童行瞟了一个哀怨的眼神,扶住蒙勒,心里默念“蒙将军好走”。 在他挤着眼的时候,忽然听见仇徒一声咂嘴,不禁看去,只见仇徒的一只眼睛抵在蒙勒脑后,借洞而看。 童行抬头纹横生,“将、将军……” “童行,我知道了,这箭绝不是挞跶人射的。你看这洞,后脑平整,眉心的肉却微微外翻,箭是从后面射的!”仇徒眼中惊叹这射箭之人的箭力,那羽箭穿过蒙勒头颅之时,一定还飞出了很远的距离,因为这眉心外翻的肉并不明显。 童行一看,果然如仇徒所言,后脑与前额上的伤口有着细微的箭矢方向。 仇徒谨慎道:“此事千万不可说出去,以免乱了军心。” 童行点点头,心里却堵得慌,他可从未想过蒙勒是死于自己人手下,不由道:“可蒙将军他…” “此人箭术极高,我自问没有这样的本事。你找人打听打听,咱们军中是否有这样的奇才,不过千万不要打草惊蛇,随意问问。”仇徒嘱咐道。 童行轻声应下,将蒙勒放躺,盖好白布,默念三声“罪过”,这才站起身,紧紧衣领,说:“这也太可怕了,将军,万一这个人对你不利,咱们可是防不胜防啊。”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敌人在暗,我们在明,我始终想不到他杀蒙勒的原因是什么。”仇徒沉思道。 童行也努力猜想着这个幕后黑手,但他见过箭术最厉害的人就是仇徒了,如果将军也说做不多,那还能是谁呢? “其实我本来怀疑雷飞之子的。”仇徒拧着眉头。 “雷飞之子?”童行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会儿这个名字,终于叫他想起来老一辈军人饭后茶余时总提及的一个神箭手,说什么百步穿杨在人家眼里都是笑话。他从前是不信有人的箭术能穿杨的, 但眼下,他也算是见识过了? 可这雷飞之子又是谁呢? “难道,是雷邦将军?”童行想起刚才来谒见的雷邦,不由后脊椎一凉。 仇徒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本来是怀疑他的,可他是太子的人,没理由杀蒙勒,要杀也该杀我。而且他刚才拐着弯地请我留他守城,一副畏死的模样,如果不上战场,如何杀我呢?应该不是他…” 童行为难起来,“难道这么难的手艺,还有别人能学会?” “雷飞也不是生来就会的。”仇徒沉声道。 童行叹了口气,实在没有头绪,丧气道:“这蒙将军也是的,从前您就叮嘱他带头盔,他老是觉得累赘,唉。将军,过几天打仗的时候,你可得带啊。” 仇徒却没心思听他说这些,只期盼着战事能早日结束。 ---- 西凉大军压境的这一天,代越坡里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天还未亮,越宁的小院就被砸开了门,二十几个黑衣人蜂拥而尽。 越宁被破门声惊醒,还没等她完全坐起身,虞信就顾不得敲门地推开门走进来,身后跟着桂姨,神色匆匆,张罗着说:“长安,不好了有人要杀你。快穿衣服,桂姨,你帮夫人多拿些厚衣服。” 越宁一惊,抓住来到他身边的虞信的胳膊,忧心道:“是不是将军他出了事?” 虞信反托起她的胳膊,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些起来。桂姨!” “来了来了。”桂姨捡了几件越宁的衣服,上来就手脚利落地帮她套上,一面还对虞信说:“大人啊,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有人敢杀元帅夫人呢。夫人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啊。” 虞信皱起眉头,“我也想知道。快些!” 话音未落,一个黑衣人就提着刀冲了进来,桂姨惊叫一声,却见那黑衣人胸口忽地突出一把血刃,不等桂姨嘴巴张开,那血刃嗖一声又消失了。 紧跟着紧来两个士兵,是原先越宁带的十个骑兵中的人,他们神色慌张,说:“虞大人,这些人里有袭营关的士兵,恐怕内乱了,你带夫人先走!找个地方躲起来。” 虞信眉头又拧几分,回头看了眼桂姨和越宁,急道:“还看着干嘛,快穿啊。” 桂姨连忙点点头给越宁套起衣裳,眼泪簌簌地往下掉,说自己可怎么办啊,还有几个孩子在家里,以后就见不到他们娘了,真是命苦啊。 穿好衣服,越宁内疚地抓住她的手,“桂姨,是我连累你了。” 桂姨低头不语,只是心里委屈。 “大人!”士兵催促道。 虞信连忙抓起越宁的胳膊,说:“快走。” 越宁被虞信拖拽着来到窗边,却不动,说是先让桂姨逃出去。 虞信知道越宁的性子,便忍着心中地急切,让出半个身子,叫道:“桂姨。” 桂姨连忙道谢,来到窗前,生疏地抬起一条腿要翻窗。越宁拍拍虞信扶着自己的手,意思是自己能站稳,叫他搭把手帮帮桂姨。 虞信心里叹了口气,上前帮扶着端来一个小凳。其实不是他心肠硬,只是见惯生死,有时不得不冷漠。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知道那三个大家对越宁是真心疼爱的,他也被顺带着当儿子照顾了几日,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但军人有时要懂得取舍。 虞信匆匆把桂姨扶下去,叫她赶紧逃回家,对人只说今夜没有留夜,叫梅姨她们做个证,应该不会被牵连。 见桂姨跑动起来,虞信急忙回转扶越宁翻窗,叮嘱她护住肚子。 这窗并不高,只是可开的范围太小,虞信索性将窗打烂,然后钻出去,从那头接着站在凳子上的越宁,将她抱了出来。 两脚刚落地,就听见骑兵大喊:“大人快走!” 原来黑衣人已经杀到门口。 越宁有些不忍,这些士兵到边关本是为了杀敌报国,却没想到连龙首关都没见到,就被自己人所杀…… 都是因为自己。 虞信却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连忙拉住越宁,急道:“长安!快走!” 第49章 皇上口谕 “虞信…虞信,我跑不动了…”越宁大汗淋漓,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捂着胸口,那里放的是仇徒托童行捎给她的一缕青丝。 男孩叫不疑,女孩叫嬿婉…… 这句话仍然刺痛着她的心。 虞信不由得停下来查看越宁的情况,见远处一片火把,知道是人在搜寻他们,便张望起四周,寻找起藏身之处。 他们所住的小苑后面是个小林子,树不多,但有许多泥沼深坑,虞信叹了口气,若是只有自己,随便哪都能藏身,可越宁肚子里有个孩子,这…… “你先走,我担心相公出事,你去龙首关帮他。”越宁抓着虞信的胳膊。 虞信拧着眉头,“长安,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我一定带你逃出去。”说着,虞信又速速扫过四周,看见远处有几座坟头,急中生智,对越宁道:“夫人,随我来,我们到那坟边上。” 越宁看坟头不远,又念及腹中孩子,便咬牙坚持,随虞信往坟头去。 到了坟包处,虞信叫越宁靠在一座坟头的背阴面歇息,然后开始往越宁身上堆土,再分出一分心思留意着远处渐进的火把。 待把越宁整个人埋在坟头上,只余口鼻在外呼吸,看着与周遭无异时,他低声道:“长安,你千万不要动。” “嗯。”越宁僵硬着身体道。 虞信四面环视,捡起一支空心木枝,将一头含入口中,跳进身边的泥潭中。 没一会儿,他们就听见脚步声,不由得屏起气息。 “该死,人能跑到哪里去!” “那不是个孕妇吗?怎么跑的比咱们还快?” “你还说!叫你带人包围!你听不懂什么是包围?” “这…这谁知道一个孕妇还能跑…” “哼!抓了人我再收拾你!” 又几个脚步声。 “大人,我那边没有。” “我那边也没有。” “……” “这人能跑到哪里去?明明跟着脚步来的,怎么到这儿就没了!” “不会是藏坑里了?” “呵,那女人不要孩子了兴许还能藏坑里。不可能!再找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 一阵远去的脚步声。 “诶,大人,你说皇上抓元帅夫人干什么?” 越宁心一惊。皇上? “我怎么知道!” “唉,伴君如伴虎啊,元帅看似威风,倒不如咱们自在。” “你哪那么多废话,找人去!” 安静片时。 越宁看不见,也不敢动,等着虞信。 忽地,有一双手在刨她脸边的土,她双手被压得很实在,所以也帮不上忙,等眼睛上的土被手抚掉,她缓缓睁开,“啊!唔…” 越宁的嘴猛地被捂住。 旁边的泥潭里嗖一下弹出一道黑影,“长安!” 说话间,虞信的剑就抵在了坟前黑衣人的脖子上。 原来越宁身前站的,就是来抓捕她的黑衣人。 “虞卫,急什么。”黑衣人揭下脸上的方巾,虞信手不由一僵。 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袭营关大都尉的亲卫长卓狼。 “怎么是你。”虞信犹豫着,却没有放下剑。 卓狼无奈笑了一声,抬手拨开身前的剑,说:“还不赶紧把长安救出来。” 虞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蹲下身子帮忙刨土,问:“你这是何意,先追杀我们,再救我们?你到底哪一边的?真是皇上要杀我们?那你们穿成这样?” 卓狼的手顿了顿,正色道:“说是皇上口谕,但大都尉不信,叫我们意思意思,先把元帅夫人抓起来。等弄清楚了再说。穿成这样也是怕你们认出我们来,难堪。” “那你就杀我那么多人?”虞信提起他的衣领。 他皱起眉头。 越宁吃力地抽出一只手,拍拍虞信,“放手。” 卓狼看向越宁,羞愧道:“长安,别怪我。万一这真是圣谕,我们也不敢留你性命。” “我知道。”越宁想起曾经和仇徒去宫中拜谢圣恩时无意间看见皇上吐血的事,也是那时候仇徒知道皇上重病的事,之后多多少少也和自己谈起过太子与长平王之间的明争暗斗,说他在其中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至于作用到底是什么,她却不知。 不过皇上想让太子即位,那么动相公和自己也不是没有理由。 “你现在打算怎么做?”越宁问。 卓狼搓搓眉角,“长安夫人,你这样说就是打我脸了…我既然刚才没做声,之后也不会为难你们的,全当没看见。” 虞信将越宁身上的土扒开大半,越宁抬手止住他,自己从土里站了起来,虞信和卓狼连忙上前扶,越宁转头对卓狼说:“卓大人,咱们本就是几面之缘,你为越宁得罪皇上,实在不值。” “长安…”虞信皱起眉头,这时候不是大义之时。 越宁却没理他,继续对半低头沉思的卓狼说:“不过今日我就是死在这里,也断不会与你回去,所以,既然你有意放我,那这个恩情越宁记下了,来日若有机会,定当涌泉相报!卓大人,就此别过。” 说着,越宁就退后一步,郑重一拜。 卓狼一慌,连忙扶道:“夫人您这是作什么,折煞我了。走,我想办法送你们出关。” 越宁起身凝望他一眼,“多谢。” 卓狼叹了口气,“也只能帮您这么多了。” 卓狼叫越宁虞信悄悄跟在自己后面,别露面,然后将搜寻的人叫了回来,说他们逃肯定要出关,就带着人来到西边的城门堵。 这里面对着西凉,守卫虽多,却无人上心,天刚蒙蒙亮,大冬天的,士兵们起来也没有操练,倚在墙上打盹。 卓狼蓄意挑事,凶道:“起来!都给我起来!” 守卫们纷纷惊醒,看向卓狼,“什么人!大清早在这儿大呼小叫!” “好好看看我是谁!”卓狼往火光处一站,守卫们都变了脸色。 “一个个有当兵的样子吗?城门关好了吗!钦犯跑了拿你们试问!”说话间卓狼就往大门处去检查,果然如往常一样,软巴巴地带着一块儿铁链。他趁机抽出铁链,一把扔在地上,凶道:“说了多少次,叫你们请城里最好的锁匠打把好锁,你们就用这个糊弄百姓的!给你们的钱呢,吃了!” 别说守卫,就是跟着卓狼的人也纷纷咽了口唾沫。这卓卫是真生气了啊… 守卫们忙捡起铁链解释着好锁匠在西凉人占城时就杀了。 卓狼却不听,不耐烦地喝了一声,“滚!”然后插着腰看着身后开出一条缝的大门,眯起眼,“看来他们很有可能已经逃出城去了。” “那怎么办?”卓狼的手下们各个皱起眉头,那可是皇上的口谕啊。 卓狼凝起一双眸子,沉声道:“皇上叫我们杀她,又没说怎么杀她。你以为她那副模样,去了西凉,会活下来?” 众人一听,不由一笑,“还是大人你有办法。” “得,差事还得做,咱们在这儿蹲一天,等不见就算了。来,搭把手。”卓狼说着就叫人和他一起推开城门,往城外打量。 帮手的人忽然道:“大人,这城门就算没锁好,这么沉,他两个人也推不开。旁边的小门可是锁着的。” 卓狼正想着怎么接话,身后就有人戏谑道:“你可不要低估逃命的人的潜力。” 那人咧嘴一笑,也没再说下去。 卓狼就假装高冷地看向城外,说:“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孕妇真能跑这么快?” 几人又推测半天,然后纷纷在城门边站起了岗。 越宁和虞信在暗处躲着,虽然安全,可越宁却抵不住这番折腾后身上的疲惫和腹中的疼痛,她咬着牙掐着自己,让自己不要昏倒。 虞信察觉到她的异常,刚要开口,就见那边卓狼找了个借口将人打发了,然后暗暗冲他这里焦急地摆动了两下手,示意他快。 虞信不忍道:“夫人,再坚持一下。卓狼正叫咱们呢,一会儿那些人就回来了。” “嗯。”越宁点点头,强忍着难受站起身,跟着虞信压低了身子在墙根下猫腰跑动。 二人来到卓狼身边,卓狼替他们望着风,“快。” 虞信也知道抗旨是什么样的罪过,对卓狼道:“卓卫,我虞名若大难不死,必然报你今日之恩。” “走!” “多谢。”虞信和越宁来不及多说,就匆匆贴着门出了关。 他们不敢跑,只能贴着城墙在墙根下缓缓向北。 等行了一定的距离,虞信才跟越宁往西跑去。 虞信带着越宁找到一间人迹罕至的破庙,不是中原的那种有屋瓦遮蔽,四面环墙的庙宇,而是异教的大石柱所立的庙。多年失修,有许多石柱已经倾倒,穹顶也半压在地上,只有几根石柱还撑着一片顶,可以为越宁他们遮挡雨雪。 是的,天空飘起了大雪。雪之大,覆盖了万里边关。 越宁的身体也在这样的风雪下,越发冰凉。 龙首关。 仇徒带上烨烨生辉的头盔,翻上高马,望着城门外渐进的兵马,他拉紧缰绳,马鞭一挥,迎敌而去。 五万二千士兵浩浩荡荡出关,来到开阔的龙首平原上,这里既属于孱国,也属于西凉国,或者也可以说都不属于。这里曾经埋葬过数万的士兵,今日,那鲜血所写的数字又要重新改写。 仇徒在开战前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要与大可汗和谈,但大可汗却不为所动。他今日有七部勇士簇拥,虽只有四万七千人,可洛文部就在这片土地后,他不相信真正打起来之后,洛文部的人依然会袖手旁观,拱手让出高山草原。 就在这时,洛文部的士兵到了。 ps:诸位看官,喜欢莫忘收藏留评~ 第50章 陷害 仇徒看到洛文的羊图腾军旗,心里不由踏实下来。 大可汗看见巴扎克带着洛文的军队来的时候一脸笑容,巴扎克却冷漠地扫过他的脸,然后是其他部族的首领,最后又重新落到大可汗的脸上,指着阙元奎说:“这是我们洛文的新可汗。” 众人这才看向巴扎克身边的一个中年男子,手臂上缠着冷冰冰的铁链,雪一落下,便仿佛消融进寒铁中。 “新可汗,有意思。”大可汗看向阙元奎,说:“好啊,来了就好。” “退兵。”阙元奎说。 大可汗一怔,“什么意思?” “贡布达,你真要让我在大家面前说出你的罪行吗?”阙元奎冷冷看着他。 这边孱国士兵看得一头雾水,是打还是不打? 亲卫问仇徒:“将军,他们在说什么呢?” 仇徒淡淡地扬着嘴角,不语。反而是童行窃笑一声,说:“是战,是和,看他们说法了。” 两日前他跟着孱国军队从西凉撤回来之前,那个洛文部的阙元奎就说一定会尽力阻止两国战争,不过自己刚才还以为他们的军队赶不上开战了呢。 城墙上的雷邦紧紧拧着眉头,忽然,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想不到这仇徒还有后招。” 雷邦回过头,果然又是太子的那条狗,冷哼道:“屈敖,你是真不怕被人发现你。” 屈敖阴翳地扬起半边嘴角,“除掉了仇徒,太子坐上皇位,我什么罪名除不掉?到时候,你恐怕还要尊我一声大将军。” 雷邦看他一眼,心道他痴人说梦,以太子的人品,真坐上皇位,会让你这样一个知道他秘密的人活下去吗?不过嘴上却道:“那也得看这仗还打不打的起来了。” 屈敖冷哼一声,“那个大可汗不得不打。” “为何?”雷邦看着他,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秘密没有告诉自己。 屈敖却不理他,而是将视线落在万军之中的仇徒身上,目光复杂。自己几时能到他那样的位置…… “好啊,本汗有什么秘密。”大可汗仿佛在听一个笑话般轻蔑道。 “我只是想让你退兵,不想拆你的台面,咱们还是私下聊两句。”阙元奎耐着性子地说。 “退兵?!你是投降了孱国!有什么秘密你说出来!”挞跶部的首领凶道。他这次损失惨重,如果其他部族退兵,那他岂不是白白折损几千人? “听听。”大可汗笑着,“都是西凉人,你们洛文部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哦,我想起来了,我说你怎么看着怪眼熟的,你不会是卢卡布那个胆小鬼藏了三十年的儿子!” “卢卡布的儿子,哈哈哈…”众首领都随之附和笑了起来。不过有几人却不是真心嘲笑,而是形势所逼。 “贡布达!”阙元奎怒喝一声,忍无可忍,“好,既然你不要脸,那就别怪我!你跟大家说说,你是怎么毒死八部牛羊的!连自己风雷部都不放过!” 西凉军队瞬间哗然。 大可汗脸色一变,看向祭司,祭司冲他摇摇头,他一把弯道伸向阙元奎的方向,“血口喷人!天神会惩罚你的!” 阙元奎冷笑两声,心里却有些发虚。仇徒的信上是让他找贡布达说清楚,劝他退兵,但自己没忍住,用了下下策,就是逼其他几部反贡布达,如此一来,西凉就乱了… “来人,把他抓起来!”大可汗急混了头,竟然宛如不打自招一般。 众首领疑惑地看向大可汗,大可汗凶道:“本汗治理西凉三十年,你们信他,不信我!他可是跟孱国人一伙的,要乱我军心,你们看不见吗!” 首领们纷纷看向阙元奎。 “好啊,贡布达,我给你台阶你不下,叫我拿证据出来是?”说着,阙元奎就伸手摸向自己怀里。 虽然大可汗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把柄能被抓住,可还是心虚了。 这时候祭司忽然抬起手,说:“慢着!” 阙元奎就保持着那个动作,没有动,因为他怀里没有东西。 “大可汗,这时候只有按计划杀了孱国主帅,得到粮食,才能挽回您的名声。他们会知道你用心良苦的。”祭司低声道。 大可汗神色变换,对阙元奎道:“大敌当前,我姑且先饶了你,众勇士,随我一起取了孱国元帅首级!孱国满地都是粮食!” 一声令下,号角吹起,大战一触即发。 阙元奎变了脸色,“贡布达!”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招没用。看来自己还是不如仇徒,因为仇徒那封信最后说——尽人事,听天命。尽力就好,不必强求。 大可汗骑着马飞奔出去,七部的人都跟着他,仿佛没听到过阙元奎之前说的话一般。其实这些首领们心中也有一瞬的疑虑,但他们都知道自己余粮不多,眼下不是追究牛羊死因的时候,只能背水一战。 仇徒叹了口气,应战了。他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部署兵力。 但真正打起来之后,西凉人又很奇怪地以送死的方式靠近仇徒所在的方向,仇徒隐隐觉得不对,以为西凉人走的是“擒贼先擒王”的路数,就叫侧翼折回来支援,但这时西凉人就开始大骂仇徒是个缩头乌龟。 特别是西凉的大可汗在一众人的拥簇下,在仇徒附近用蹩脚的官话大声叫嚷。 这时有的士兵停下手来看,战场的气氛忽然变得诡异。 阙元奎护着童行在军队后方也是一头雾水,不禁问巴扎克:“堂哥,咱们西凉人都是这样作战的?” 巴扎克三绺胡子上落满了白雪,他用手扫了扫,说:“这贡布达已经疯了,我看他八成是要用孱国元帅的命和孱国做个交易。那小子危险了。” 孱国士兵听着西凉人的咒骂,望着仇徒,仇徒知道敌人这是在扰乱军心,逼自己出战,可打仗不是儿戏,他不能轻易出手,但士兵不懂,他们仍迫切地希望自己还击。 仇徒摸摸马鞍上挂着的弓箭,将它拿了起来,抽出一支羽箭,盯准大可汗的方向,喝道:“小心了!” “嗖!” 大可汗心一惊,忙抬刀格挡,也惊觉自己居然到了这么危险的位置。 但羽箭竟然不是朝他去的,而是擦过他的头顶,撞向他身后的军旗。 “咔嚓。” 绘有西凉八部色彩的气质应声而倒,孱国士兵高声呐喊起来。 大可汗愤怒之余是一阵阵后怕,手心都沁出了汗,他知道刚才是仇徒手下留情了,不然,这会儿自己就算不死也得挂点彩了。他连忙带马往后撤了一段距离,嘴上却没闲着,说仇徒这个缩头乌龟,只会躲在人群后面偷袭。 仇徒却不以为然,冷静地指挥着千军万马。他刚才没有趁机杀大可汗是为两国日后坐下来和谈留有余地。 祭司对大可汗道:“大可汗,这样没用,您忘记了,攻心要攻人弱点。” 大可汗猛然惊醒,一面策马退着一面回头冲仇徒喊道:“仇元帅,你忘记你还有个娇妻了吗?啊哈哈…” 越宁! 仇徒抬起冰冷的眸子。 “将军,别信他。”亲卫围着仇徒,童行回身提醒道,“虞大人在,夫人不会有事的。” 仇徒淡淡“嗯”了一声,却明显有些心神不宁。 不一会儿, 战场上那些会官话的西凉士兵边打边羞辱的战略就从骂孱国元帅是缩头乌龟,变成了孱国元帅娇妻与人生子,被奸夫所杀,一时间血肉和谣言飞溅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 亲卫还想劝仇徒,却见仇徒脸色奇差,竟然搭起三支羽箭,朝大可汗的方向射去。 这次大可汗他们早有准备,何况这么远的距离,三两下就将箭矢打落,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却不料笑声刚起,就戛然在风雪中,一支羽箭穿过他的眉心,当啷一声又扎到八部军旗上。 仇徒猛然一惊,回头看去,只见城墙上的雷邦刚刚放下弓箭,却无人注意到他。他仿佛看到仇徒的目光一般,朝仇徒的方向咧了咧嘴角。 如此远的距离是看不见表情的,仇徒却心中凛然,竟然真是他! 童行也看见了雷邦发箭的一幕,但他还来不及细想,就见西凉人乱了套,一个个红了眼,发誓要为什么大可汗报仇! “将军,雷邦这是要嫁祸啊!”童行的声音只有仇徒听了去。 贡布达就算有天大的错,统治了西凉三十年,人民也会因为他的死而原谅他,今日这场仗,是无法善终了! 仇徒忍着心中气浪,飞快调整部署,只见洛文部也加入了战斗。西凉人一个个不要命似的杀了过来,仇徒和亲卫们不停地后退,侧翼的士兵想要帮忙,却无奈那些西凉人一个劲往中路杀,也不在乎旁边的人倒下。 眼看着他们就要突进到仇徒的方向,仇徒也已经退到城门下,亲卫大喊开城门,雷邦却在上面喊道:“元帅,开开城门,百姓就遭殃了啊!” 仇徒瞪着一双眼睛往上看,虽说雷邦所言是为了逼死他,但他也明白,此刻城门不能开。 “杀!”仇徒做了决定,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拔出自己的剑来。 亲卫们得了突进的命令,立时向前要杀出一条血路。 第51章 中箭 仇徒的马被射杀了,亲卫也纷纷弃马追随,将他护在中间。但层层防护也耐不住几万士兵的自杀式攻击,终于仇徒杀人杀到手脚失去知觉,不断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身边的人纷纷倒下,几十个亲卫退到右翼时只余下六人。 西凉人本来就比孱国人身强力壮,虽然他们和孱国军队差了一万多的兵力,却硬生生用蛮力补足了,甚至还要反超,因为他们这不要命的气势,孱国士兵几乎是丧胆了。 仇徒在哪里,西凉人就往哪里杀,士兵们隐隐开始躲着仇徒。 仇徒察觉到这一点,手上杀人的动作慢了一下,审视着自己现在的情况。他看见右翼一个叫做迟桦的将领正带领军队突入重围要往自己这里来,忙对身边的亲卫说:“随我来。” 他们连杀几人后,迟桦也带着几个亲卫突进到他的身后,“元帅,到我们这里来!” 仇徒冲几个亲卫点点头,他们一并汇入迟桦的队伍。 迟桦的人迅速上前将仇徒挡在身后,与西凉人厮杀起来。这一来,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迟桦翻身下马抱拳道:“元帅,这些西凉人疯了,咱们必须回城去。” 仇徒皱起眉头,看了看迟桦的马,又看向迟桦身后的士兵,那眼神仿佛他才是敌人一般,他想,若不是迟桦忠心,这些士兵不得不听令,恐怕早已也像其他队伍一样敷衍了事地能避则避了? “把你的马借给我。”仇徒说。 迟桦一怔,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将缰绳交给了仇徒,问:“元帅要末将的马,是要突围回城吗?” 仇徒却没答话,而是看向身边的亲卫,“随我吗?” 这些都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一看见仇徒的眼神,虽然不知计划,但也认识这视死如归的眼神,纷纷垂首抱拳,拜道:“誓死追随将军!” 仇徒莞尔扬起嘴角,点点头,然后对迟桦说:“这些都是我孱国忠心之辈,还望迟将军一会儿护他们周全。” “将军?”亲卫们纷纷投去疑惑的目光。 迟桦也不解,正想问仇徒要做什么,就见仇徒翻身上马,手缠缰绳,说:“西凉人不是疯了,他们是有所图谋。今日之事,若要善了,必得叫起事之人心安才好。”说着,他扬起嘴角,仿佛看穿一切,道:“是本帅大意,害尔等落入险境。” “将军!”亲卫们太了解仇徒了,不由得上前一步。 “他们不是要本帅的命吗?”仇徒勾起嘴角,从怀中取出一个黄色的锦袋丢给迟桦,说:“迟桦,你誓死忠心,本帅将三军托付与你。带兵回城!驾!” “将军!” 仇徒竟然孤身从侧翼策马而出,亲卫们着急的跑了两步,忙停下要借人的马匹,迟桦还傻傻地捧着锦袋,见此变故,立即叫人拦住几个亲卫,却没拦住抢马的童行,只见他追着仇徒的身影就去了。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那边西凉士兵就用西凉话大喊几声“孱国元帅逃跑了”。 祭司一见情况,连忙下令全队追击。今日他们损失了大可汗,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更多了!孱国元帅,他势在必得!一定要握住与孱国谈判的砝码! 几万士兵如疯如魔地追着那驰马飞奔的仇徒,只见战场上出现了前所未见的一幕——一人一马所过之处,孱国士兵纷纷退避三舍,仿佛那是敌军,而真正作为敌军的西凉军队却追着追着形成骑兵在前,步兵在后的“整齐”局面,宛如追随主帅的脚步一般。 城墙上的屈敖不由一笑,“有趣。我倒是小瞧这个仇将军了。” 雷邦却皱眉不语。他万万没想到仇徒会自己孤身犯险引开敌人。 这时候,迟桦连忙回过神,叫人押着仇徒的六个亲卫往城内撤。雷邦见仇徒已跑,西凉人又没有进攻的意思,便打开城门放士兵们进来。 祭司看见孱国人逃命也无动于衷,他本无心与孱国人交恶过甚,毕竟最后还是要坐下来好好谈谈粮食的问题。而眼下他抓仇徒也有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借口——大可汗之死。他想,只要活捉了仇徒,就能要挟太子,来换取粮食。 只是他哪里知道,在大可汗的眉心被箭穿过时,仇徒在屈敖眼里就已经是个死人了。因为西凉人能不能在战乱时要了仇徒的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两国想要停战,那就必须要给西凉人一个说法。而这个说法,只能是仇徒的命。 一个元帅换敌方一个大可汗,孱国是赚的,几年之内,西凉都出不了大乱子了,到时候太子只要随便出个面把这功劳占了,就能得到百姓的爱戴。而这个赔命的元帅还是太子继位的一大阻力,这下,哪怕没有蒙勒的支持,太子也能高枕无忧了。 不过西凉的士兵们却没那么多心思,他们只知道首领们下令,今日必要抓住前面那个男人,用他的鲜血来祭奠他们尊敬的大可汗。 只是仇徒的马术却精湛异常,马背上长大的西凉人都觉得要追上那个人隐隐有些吃力,一时间有些羞愧。 “怎么办,追不上啊!” “杀了!反正抓回去也是要杀的。” “可是首领们说尽量活捉啊。” “你也说了尽量。带个尸体回去总好过带句话回去。” 弓弩骑兵们纷纷对视一眼,取出了弓箭。 “咻——” “咻——” 正在逃回城中的孱国士兵听到密密麻麻空气波动的声音不由回头去看,只见远处的天空下起了箭雨,而那雨点的方向是他们的主帅。 “将军!”亲卫们不甘被人押解,纷纷挣扎着,迟桦只好叫人打晕了他们。 而他的目光却还停留在一波波箭雨上。 仇徒察觉到身后的异常,连忙加快马速,腾出一只手格挡着箭矢的攻击,却还是被一支羽箭射中后肩,痛得他险些松开缰绳。他抿起嘴巴,敛住心神忍住疼痛,继续飞驰。 许多射偏的箭矢将荒原上扎成了箭冢,马儿速度太快,一个不慎,失足踏在箭矢之上,钻心的疼痛令马儿高抬前蹄,发疯似的将仇徒甩了下去。仇徒连忙以剑点地,几个翻身,找到一个空出站稳身形。而马儿失去了仇徒的格挡,瞬间被万剑穿身,钉死在地上。 西凉追兵原先看见仇徒弃马,意识到机会来了,停了射箭,要活捉仇徒。 仇徒不敢停留,连忙徒步奔袭,观察着四周的环境,前面是一个下坡,地上有许多裂隙,他看到有些裂隙的口子极大,可以藏身,便回头看了看追兵,故意往左跑去,下了长坡,确认敌人这会儿看不见自己,他便在一个深不见底的裂隙前留下血迹,然后朝右侧跑去,一面跑,一面清理自己在雪上留下的脚印和血迹。 到了一处狭窄的裂隙前,他便纵身下入幽黑的裂隙中。但他忘记了左肩上的箭,落下的一瞬间,那箭矢在狭小的缝隙中被强行折断,箭头直钻入骨,痛得他大叫一声,昏死过去。 “相公!” 大雪中身子冰凉,半昏半睡的越宁梦见仇徒万箭穿心,钻心一痛,撕心裂肺地大呼一声,小腹宛如针扎一般,浑身抽搐地疼痛,手脚挣扎却无处安放。 “长安。”虞信上前看她,发觉她额间滚烫,手却冷得出奇。 “孩子…”越宁艰难地抓着虞信的手。 虞信心疼道:“你别急,我带你去塔格山寨,加尕布,他一定能救你!”说着,便将越宁横抱起来,吃力地在雪地上走。 这里离塔格山寨并不近,之前骑马还要小十日的功夫,如今步行,还是这般冰天雪地,虞信越走心越凉。刚才他寻找柴火时脑海里就时不时闪出对仇徒不利的画面,刚才越宁破空一声惊呼,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夫妻连心,父子连心,莫非将军他…… 他摇摇头,不敢多想。眼下,他只能做好将军交代自己的事——保护夫人和孩子。 “长安,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越宁唇色惨白,睫毛上被霜雪覆盖,颤巍巍地抖动着,时不时呢喃:“相公…” 虞信不知道走了多久,只知道天黑了又亮,雪停了又下,抱着越宁的双臂在酸痛,两条腿踩在深过半膝的雪地里,早已失去了知觉,一步步艰难地前进着。 他不敢睡,两只眼睛下乌青的吓人。 忽然,越宁身子颤抖起来,他忙鼓励道:“长安,你坚持住…” “我不行了。”越宁痛苦地闭着眼睛,眼角滚下泪来。 她这一哭,虞信的两只眼睛也酸红了。 “长安,你想想将军,想想孩子,你要坚持住啊。”虞信说着,自己都觉得无力,肩头轻轻颤抖起来,眼泪无声滑落。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越宁声音颤抖着,哽咽着:“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话音渐弱,越宁的头颅一偏,手臂倾落。 “夫人!” 第52章 石头 ps:因为失误,错写了童行的桥段,出现了时间差,所以对50章 陷害和51章 中箭进行了修改。 殷红的鲜血嘀嗒在地,虞信忙加快了脚步,大喊:“长安,你不要睡!不要睡!” 倏地,虞信大哭起来。 茫茫雪地,只他二人,他的双膝再也承受不住,无助地跪倒在地,一头栽倒下去。 雪仍下着,仿佛是天在为越宁和仇徒哭泣。 白皑皑的大地,万籁俱寂。 西凉传来仇徒的死讯,一时间悲伤、慌乱席卷了龙首关。 迟桦打开仇徒临走时给他的锦袋,里面是帅印和一张四角对折的纸张。不过这纸不是给他的,而是仇徒一早写好,留给他夫人的。 迟桦没有看,将信放了起来,拿着帅印在营帐里安排后续的事宜。虽然有人不服他一个仅从四品的明威将军,但帅印在他手中,又有仇徒亲卫辅佐,一时间也无人敢发异声。 而童行在箭雨发出的一瞬间就被迫停止了追赶,知道仇徒凶多吉少,自己不能冲动,否则就无人知道雷邦的恶行,为将军正名了。便打马赶回边关,在军队安定下来后来到其他亲卫所在的帐篷中。 “童行。” 几人一见掀帘进来的童行,立即将他围在中间,询问他有没有见到将军,自己有没有受伤。 童行摆摆手,无言哽咽,帐篷里弥漫开淡淡的悲伤。 “太奇怪了!将军当时发箭分明没有下狠手,否则以将军箭无虚发的性子,怎会只中一箭?”有个亲卫忽地愤然道。在他心里,若不是那个大可汗忽然死了,西凉士兵是不可能魔怔一样地要杀仇徒。 “唉,可能是那个大可汗太弱了。” “我明明看见三支箭被他挡掉。”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呢。当务之急是找到将军的尸首,带他回孱国。” 众人争论之时,只有童行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他知道这事是谁做的,可他能说出来吗?这些人虽然忠心,却难免冲动,万一去找雷邦,岂不坏事?现在将军刚刚遇害,余威还在,别人还敬重他们几分,可真闹起来,又有几分把握呢?自己还不知道这件事都有谁在其中参与,总要分清阵营,找出所有害死将军的人,最后才好一一算账! 所以,他忍住了。 “都别说了。这会儿不是找将军的时候,我们不能冒险出关。” 童行一出声,众人就停了争论,纷纷看他。亲卫中除了虞信,就是他地位最高,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那咱们总不能干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有人道。 童行点点头,说:“是得做点什么。将军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止息两国战事,然后可以和夫人一起回家安享天伦…” 忽地,童行喉咙中仿佛被什么东西卡住一般,众人只觉得鼻头酸麻。 “童行,将军给迟桦的锦囊里有给长安的信,你去拿,我们不合适。” 童行一愣,之前去代越坡时就让将军给夫人写信,可他只是断了青丝,顺便让自己捎去一句口信,并无写信的打算。那时他说孩子起名的事,也不过是害怕这仗一时半刻结束不了。是什么让他改变心意呢?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出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是了,将军说过,蒙将军死的蹊跷,别人恐怕真正图谋的是他。 自己也担心过会有人对将军不利,所以今天一直呆在仇徒左右,时刻提防着冷箭害他,却没想到对方技高一筹,不是直接杀仇徒,而是栽赃嫁祸! 他愤愤地攥起拳头,又松开,说:“我去拿信。然后咱们一道去代越坡。” “那这里…” “这里容不下咱们了,早走对咱们都好。”童行说。 众人唏嘘,他们与仇徒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仇徒已故,他们虽然性命犹存,却难保不会成为两国交易间的筹码。 童行去找了迟桦,讨来了信,并说明他们六个的去处,迟桦也无意为难,给他们几匹骏马,放行离去。 六人离了龙首关,就快马加鞭往代越坡去,要护越宁周全,唯恐这消息由别人告诉她,她会承受不住。只是他们不知道越宁这会儿早已不在代越坡中。 西凉天井村。 越宁迷迷糊糊地听见许多嘈杂的声音,像是人在说话,可她却什么也听不懂。 她想要睁开眼睛,却做不到。 有人将指腹搭在自己手腕上,不一会儿,她又感觉有人在她脸前看她,忽地,一只手拨开自己的眼帘,她模模糊糊瞧见个熟悉的影子,然后眼帘又被放下。 好痛。 她觉得肚子好痛,却不是之前那针扎的一般,而是一种沉重带来的痛,仿佛肚子里有一块儿极重的石头,让她忍不住想要将它从腹中赶出去。只是她隐隐又觉得如果真那么做了,她会后悔。 有几个女人在旁边喊叫,许多脚步声在耳边急躁地响着,哗啦啦的水声,然后额间就有了温度,仿佛热气从额头渗入到脑层间,叫她的意识都活泛了起来。她想起最初遇见仇徒的时候,花灯挂满了街道,他就那样一剑挡开自己面前的剑锋。 “冇嗑呢吔!冇嗑呢吔!…” 有声音在耳边清晰地回荡,她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仿佛是在催自己做什么事。难道是要自己醒来? 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却依然办不到,但肚子越来越沉,她控制不住自己,想要使劲将石头压出去。 额头上的热气换了一拨又一拨,身子下面也不停有热气抚过,仿佛有人在为自己擦身。 她来不及多想,肚子的沉重感又再一次传来,她的心思全被那块儿石头占据,她闷哼一声,抓住了身边柔软的东西,仿佛是床褥,她需要借力,她要把石头排出去。 “啊!” 她叫了一声。 身边忽然有人笑了一声,然后又继续在她耳边念叨着“冇嗑呢吔”。 她明白了,这些人也是要自己将石头弄出去。 她抓被子的手指又使了几分力气,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嗓子,忽然,腹中的沉重感不见了,石头从自己的身体里被人拖了出去。 好奇怪,石头是怎么到自己肚子里去的呢。 她正想着,就觉得脑袋变得沉重起来,渐渐地,失去了知觉。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耳边有极小的声音传来:“长安。” 声音好熟悉,越宁心想。 “长安,长安…” 是虞信。只是他的声音为何如此悲伤呢? “长安,醒醒。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也要为自己的身子着想,起来吃点东西。” 我难过? 我为什么要难过?我只是好累,想睡觉而已啊。 “长安…” 虞信哭了。 他为什么哭呢? “别哭了。” “啊,长安,你醒了。” 越宁就这样看见了虞信悲喜交加的脸。 “你怎么哭了。”越宁忽然觉得自己嗓子干哑,声音很难听。 虞信连忙抹掉眼泪,笑着说:“渴了,来,喝点水。” 越宁点点头,在虞信的帮扶下半坐起身子,喝了一口水,一股暖流自喉间顺着食道流淌入胃中,温暖,舒适,她又情不自禁多喝几口,直到一碗水被她慢慢饮毕,虞信才道:“还要吗?” 越宁一怔,摆摆手,“够了。”声音恢复了,只是还有些虚弱。自己怎么了呢? “咱们这是在哪里?到龙首关了吗?”越宁问。 虞信放碗的手忽然一怔,不自觉地看向越宁的腹部。 越宁猛地一惊,身子僵直,一动不敢动。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大雪中虞信对自己说的话,自己腹部的疼,吵杂声,石头…… 她睁着一双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一眨不敢眨,仿佛一闭眼就知道了真相。 真相是什么呢。 她明显发现了那伴随着她几个月的奇妙感觉不见了,但她不敢证明。 “长安…”虞信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嗯。”越宁的嗓子里发出怪异的声音。 虞信担心地望着她,“你…” 越宁忍不住眨了两下酸痛的眼睛,忽然泪水就夺眶而出。她忙抹去眼泪,浅笑道:“真奇怪,我怎么哭了呢。” “长安……” 越宁笑着低下头,望向平坦的被子时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久久保持着这个动作,没有动。 “郎中说你还年轻,还有机会…”虞信哽咽着。 越宁忽然蜷缩起身子,抱着双腿,瑟缩在床的一角,目光呆滞。 “长安。”虞信眼睛又红了,这些天他仿佛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 “是男孩还是女孩。”越宁问。 虞信喉结滚动一下,“男孩。” “埋了吗?” “烧了,老人说这样能烧掉这辈子的气运,下辈子投个好胎。”虞信低声道。 “哦…”越宁又感觉口干舌燥起来。 “长安…”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越宁别过头去。 虞信点点头,“那我就在门口,你有事一定要叫我。” “嗯。” 虞信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转身退出门去。他们晕倒在雪地里,是天井村外出捡柴的人看见了他们,将他们带了回来。郎中救醒他时他求他一定要保全越宁母子平安,只是没想到郎中说孩子早已胎死腹中…… 第53章 山寨寻人 一连几天,越宁都没有开口说话,若不是虞信总拿仇徒说事,她连饭也不会用。只见她日渐消瘦,目下憔悴,令人心疼。 这天,虞信正伺候越宁用饭,忽然几日不发声的越宁冷不丁地问了一句,“边关战事如何。” “你终于说话了。”虞信先是一喜,然后叹了口气,摇摇头,说:“这里离龙首太远了,大雪又断了去代越坡的路,一时半刻还得不到什么消息。” 越宁点点头,又继续吃起饭来。 虞信不肯错失越宁开口说话的良机,便试着把话题继续下去,好有机会劝说。他道:“你想去龙首关找将军?” 越宁停了进食的动作,“嗯”了一声,而后继续扒了两口饭,说:“他们对我如此,对相公不会比我温柔。我一定要去找他。” 虞信神色黯然,他知道越宁说的是实理。将军那边的情况不会比夫人更好。 “那等你身子再好些,我们就去龙首关。”虞信说。 “我好的差不多了,吃完饭就走。”越宁又连扒几口饭,将碗中消灭殆尽,然后站起身,“走。” “这么快?郎中说你要修养…”虞信想要阻拦,却见越宁一件一件地披上衣服,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他知道越宁这几日的精神支柱就是去见仇徒,所以一时间找不到说辞劝她,只能帮她收拾起来。天井村村民对他们很好,以为他们是落难夫妻,不仅分文不取,还给了许多补给。 “咱们先去塔格山寨,从那里翻去蒹葭关。”越宁说。 虞信一怔,点点头,代越坡的守卫说不定还在找他们,从那里过太危险,还远。而且圣谕是直接送到袭营关的,蒹葭关应该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太重视,他们混进去的几率比袭营关要大许多。 二人收拾好,便告别了天井村的村民,说日后必定重金酬谢救命之恩。 几日后,避世已久的塔格山寨来了六个生人,说生,却又都面熟,寨子里的人一时拿不准注意,便没有让他们进寨。 六人问越宁有没有来过,他们听不懂官话,老祭司不在,便只能简单地说些“吃了没”之类的话,所以牛头不对马嘴地在门前僵持半天。 就在他们耐心耗尽时,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童行?” 童行闻声回头,只见虞信扶着越宁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背着包袱,也是才上山的模样。 “夫人!虞信!”他喜着迎了上去。 “你们怎么来了?打完仗了?将军呢?”虞信四面找着。 越宁却从童行他们沧桑的脸上,和虞信问完话童行色变的一瞬间看出了什么,沉着脸没有说话。 童行刚要回答,却不经意扫过越宁的肚子,腿颤了一下,“夫人?” 虞信连忙摇头暗示。 越宁低头扫了一眼小腹,强忍心中的情绪,努力遗忘那痛苦的事,抬起头问:“将军他怎么了。” 童行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一到蒹葭关就听说袭营关那边什么圣谕的事,童行就猜想这一切和雷邦背后的阴谋脱不开关系,但听说越宁他们没有被抓到时就安心了一些,还在想有虞信在,应该无事。可如今看来,越宁所遭之罪,远超他们所想。 不知道越宁还能否承受得住接下来的这个消息? 越宁见他们迟疑,心一沉,“我相公如何了。”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和身子都在颤抖。她再也经不起任何失去了。 虞信也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没道理仇徒出了大事,他们几个却在这里。 “将军他…”童行鼓起勇气说了几个字,却忽地哽咽难言起来。 越宁身子一颤,忽地软了下去,虞信连忙扶住,“长安!”旋即对童行怒道:“你把话说清楚,将军怎么了,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童行便将龙首关外的事大致说了一遍,说到仇徒孤身纵马引敌北上之时,众人早已泣不成声。虽说生死与共,但仇徒最终还是没带上他们。 “将军他早知有难,写了一份信给夫人。我们来送信才知道你们的事。长安,你受苦了。”童行取出信奉给越宁。 越宁看着那四角对折的信,纸背透着密密麻麻的墨迹,她知道里面写了很多话,却不敢接过来看。 “长安。”虞信唤了一声。 “夫人,这是将军最后的心意,你看看。”众人劝道。 越宁望着那封信,往事浮上心头,泪水涌动,嘴唇发颤。当日代越坡一别,他伏在自己耳边说的那四个字还在耳畔回荡——“等我回来”。他说过回来,怎么可能会食言? 虞信不敢再劝,怕越宁崩溃,便自己将信接了过来,要替越宁保管,却在收敛的一瞬间,越宁按住他的手,“给我。” 虞信连忙将信给她,她却未看,只是小心翼翼地平整着信纸,仿佛那是什么宝物一般。众人看着不忍,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越宁没有抬首,淡淡地问:“人找到了吗?” 童行一怔,虽说未见尸首,但是想起那天的场景,怕越宁存着什么希望,日后更痛苦,便说:“还没有。不过那么多追去的西凉人都说将军…” “我不管他们说什么。”越宁笃定地抬起眸子,打断了童行的话,站直了身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真的……真的走了,我也要带他回家。”说罢,她将信纸放入怀中,抬脚便要进寨,却被人拦住了。 “我找加尕布。”越宁无力与人起争执,淡淡地说。 寨兵们是见过越宁一行人的,也知道他们的厉害,只是眼下寨中管事的都走了,和孱国又还在战期,实在不知道这些人来寨子干什么,便用洛文语解释着阙元奎不再寨中的事。 越宁瞧他们好言好语,便也忍住心中莫名的焦躁,只说:“加尕布。” 西凉人努力听了半天,又见越宁气色不佳地被人搀扶着,旋即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说了句越宁他们听不懂的“稍等”,便跑回寨中去了。 不一会儿,加尕布便出现在寨门口,一见越宁,先是一怔,旋即镇定自若地走到他们面前,趾高气昂道:“咔嗟嘶哌忒普瑞晒嗷?(又来做什么?)” 越宁皱起眉头,叫虞信退开,自己站着,以双手比划起来,大概表达的是若有个人中了许多箭,有入肉的,入骨的,当如何。 加尕布看得仔细,但也觉得难以理解,便对身边的寨兵念叨了两句,只见那寨兵笑着点点头,然后飞奔回寨去了。 越宁他们不解地看着,加尕布却比划了一番,请他们进寨再说。 一行人来到原先仇徒修养的房间里,看见那熟悉的摆置,众人都红了眼眶。 “将军!”鲍豪触景生情,猛地跪在门口,哀嚎一声。 童行见了连忙将他拉到越宁看不见的地方,将他数落两句,越宁却瞧着刚才鲍豪跪的地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加尕布看着几人的反应,只觉得很奇怪。他们这里一向与世隔绝,以往获悉外面的事都是靠老祭司的转述,如今老祭司随新可汗去了,所以他还不知道仇徒已故的事。 不一会儿,一个寨兵领着个十岁上下的小孩走了进来,对加尕布道:“宫巴普瑞哈呀。(宫巴来了)。” 加尕布对那小孩说了几句,小孩点点头,转向越宁,说:“姐姐,加尕布叫我问你,你是不是要救什么人。” 小孩的官话虽然说得古怪,却好歹能听懂了,越宁连忙蹲下身子,抓起他的手,说:“是的, 你帮我问问加尕布,如果一个人中箭了,许多箭,不知道伤情,可能伤了皮肉,也可能箭头入骨…你问问,能不能把每种情况的救治方法都告知于我。最好在问问他,寨里有没有我需要的草药。” 她怕小孩听不懂,手脚还比划着。 不过宫巴倒算机灵,理解消化了一番,便对加尕布转述着。 加尕布瞪起眼睛,骂骂咧咧一番。 越宁问宫巴,“他在说什么。” 宫巴为难地挠挠额头,说:“他在骂你们。说你们就会麻烦他。姐姐,我知道你是好人,新可汗说的。” 越宁一怔,新可汗?阙元奎?当初仇徒故意诓骗他武艺不精,他还以为自己没本事当可汗呢。一想到仇徒,越宁心头又仿若被无形的针刺了一般。 加尕布骂完了,安静下来对宫巴说了几句话,宫巴笑着对越宁道:“姐姐,加尕布说了,他一会儿就去给你准备你要的东西。不过许多药草我也不知道官话怎么说,只能等加尕布分好了,我再告诉你那些药是用来做什么的,你可不要搞错了哦。” 越宁回过神,浅浅笑了一下,点点头。 虞信看着越宁那转瞬即逝的笑容,不禁心中感触。他已经好多日子没见越宁笑过了。 几人等了许久,加尕布将各种治疗箭伤的药都准备一番,怕不够,便问了问越宁受伤之人到底伤如何,却见越宁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骂骂咧咧地多加了几份,叫宫巴一一说明作用,这才放心。 越宁道谢要走,加尕布却拉过她的手腕,摸了起来,旋即瞳孔瞪大,问了一句话。 宫巴听完,震惊地看向越宁:“姐姐你…” 越宁连忙收回手,对加尕布拜了一下,就叫几人带着药离开。 没走几步,宫巴就追了出来,拦住越宁,举着一个小泥瓶,道:“姐姐,你把这个收下,加尕布说能帮你养身子。” ps:我不是后爹,也心疼越宁。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第54章 一夜寻人 越宁愣了一瞬,虞信却飞快收下瓶子,对小孩笑道:“替我谢谢那个加尕布。” 宫巴笑着点点头,旋即满怀心事地看向一言不发的越宁,面露难色,却还是启齿道:“姐姐,从前我娘亲失足跌倒,我的一个小妹妹没了,她便终日不吃不喝,不与人说话,有一次还差点想不开,我和爹爹可伤心了……不过后来娘挺过来了,现在我又有一个小妹妹,还多了一个小弟弟。爹爹说是原来的小妹妹忘记带好朋友,所以才走的。后来她找到好朋友,就又回来了。姐姐,你也要等他们回来啊。” 越宁望着宫巴天真的努力扬起的笑脸,心中五味杂陈。是这样吗?不疑他还会回来吗? “谢谢你。”越宁温柔地笑着揉了揉宫巴的头。 宫巴抓住越宁的手,说:“姐姐,你不要伤心了,加尕布说你要好好休息,要多听开心的事。” 虞信见越宁喜欢宫巴,就打算叫宫巴与越宁多说些话,可越宁却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点点头说知道了,她会注意的,便叫童行把孩子送回去。 童行看看虞信,又看看挂着笑容却淡淡疏离的越宁,便上前用大手勾住宫巴的后脑勺,笑着说:“走,叔叔送你回去。” 宫巴看了两眼越宁,越宁却浅浅地别过头去,不经意地看向别处。 等几人出了寨子,虞信见气氛尴尬,便说:“长安呐,信你当真不看吗?万一将军有什么重要的事…” 越宁脚步一顿,是啊,童行说这信与帅印放置一处,而相公在战前又不曾提起过这封信,想来是预知凶险,留下的重托。兴许,他还有什么后手保全性命呢? 虞信因为越宁忽然停下,便话到一半,闭紧了嘴巴,心中直想抽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想着要如何补救,就见越宁急切地取出信,手脚慌乱地将信展开。 还没看内容,那熟悉的笔迹就让越宁干了的眼眶又通红湿润起来。 越宁定了定心神,这信是给自己的,与帅印放置一处固然可以解释成相公对自己的重视,可她太了解仇徒了,若非是极重要的事,他断不会混淆家国,不分公私。是而,越宁连忙沉心读信,却见信上与她所想的国家大事相去甚远,根本是儿女情长,一时间泪如决堤之水,汹涌而下。 只见信上云: 越宁吾妻,知汝厌旧事,不喜为夫记挂昔年泰威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之言,常问吾汝与旧汝孰善;婚娶为诺为情;会否初心不改,钟汝一世。吾常避言,非不知答,实以无须答。因十五重逢,吾心已视初遇。自此种种,上山辞行,征讨郢丘,信笺往来,请旨赐婚,上门提亲,结发夫妇,虽起于诺,却长于情,无关旧日。今推心置腹,解汝之惑,实因边关事急,蹊跷难明,蒙勒身死,吾亦危矣。若见此信,则为遗。 越宁身子一颤,原来仇徒书至此处,竟然顿下几笔墨水,仿佛千言万语在这一刻都说不出一般。 虞信扶住她,想要劝她不看了,她却带着模糊的泪眼继续看下去—— 然有未尽之责,遗憾缠身,念及世间,唯托与汝。一为汝与子,当顾己身而后行其事,子为不疑,女为嬿婉,名如吾心,纵身死,灵长守,不必感念,可嫁二夫,爹娘悉选。二为父母胞弟,有劳挂心。三为长平,圣体失和,更迭在即,命虞信返,护主周全。今生未尽夫责,来世当报。然来世远,今世汝当自顾,勿信旁人,勿泪洗面,当用茶饭,当多添衣,一切如常。吾若有魂,必护左右,凡尘事多,波云诡谲,汝当留心。 ——夫 仇徒子虚绝笔 “啊!” “啊——” 越宁忽地双膝屈地,以拳掌捶地,痛哭不已。 “仇徒!仇徒!你为何要留我一个人!为何!” 忽地,越宁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夜半时分,童行正背着她攀山,察觉到肩膀上忽减的重量,童行不禁唤道:“夫人?你醒了?” “嗯。”越宁咽了口唾沫,“放我下来。” 虞信连忙上前帮衬着将越宁接住站稳,想问她怎么样,却又怕触及伤心事,便缄默不语。 “你们怎么不休息。”越宁看看天色,然后活动了一下身体,只觉得四肢僵硬,犹如灌铅。一直以来有孕在身,她也不敢做什么大动作,之后小产重病,她更是身心俱疲,难以着力,头脑混沌。 但刚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师父责备她说还没打就认输了,不配做自己的徒弟,但见她哭了,便又带着关切的眼神将她拉起来,说她其实已经很好了,虽是女子,却有不输男儿的本事,可就差一点世事的磨砺,若能胜心,便无往不利。 可她想起自己的孩子,想起血泊中的仇徒,她不想忘记,不想胜心,不想无往不利。她恨,恨皇上,恨西凉人,恨世事。若世事如此,不若不曾活过,何苦叫她受这般痛苦。 这时候,娘亲来到她身边,带着那消融一切痛苦的微笑,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说:“宁儿,石可破,不可夺其坚,丹可磨,不可夺其赤。娘为了你、泉君、你爹,甘愿吃尽天下苦。娘不希望你受苦,宁愿代你受苦,可人生福祸相依,才叫滋味。这甘苦入心,自有天道。” 然后越宁就看见了一幕幕她过去不曾留意的画面。从前娘亲有双极好看的手,指若削葱,肤质白皙,后来洗衣制饭,灯下做衣,制卖绣品,双手浮肿、冻疮遍布,难以入目。从前娘亲举止优雅,做事细慢,后来左右奔波,操劳靡艰,虽不失气度,却也渐为农妇。她从前不知道其他女子,下山后,她意识到,娘亲以前一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曾吃苦,十指不沾阳春水,却为了他们,甘之如饴。 她想哭。泉君却拉扯着她要比试,一如既往,一遍遍被她打倒,却总能爬起来,越挫越勇地说总有一天会打败她,她第一次觉得泉君是如此勇敢。 这时,爹爹放下长琴来到自己身边,拍拍她的肩头,望着远处的青山绿水,说:“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宁儿,你长大了。” “爹爹,我不想长大。”越宁哭起来。 师父、娘、泉君、爹爹全都安慰地望着自己。这时候,远处走来一个身影,她抬起婆娑的泪眼,却看不清,只知道看见那影儿,她的心就在痛。 忽然,天空飘来他的声音:“纵身死,灵长守。娘子勿念。” 她猛然惊醒,被遍地的黑暗肃清了脑中混乱。 她长大了,不能再哭。所有的人都护着她,宠她,呵护她,就连未出世的孩子也在她身体吃不消时,选择了自己退出繁华世界,她当真尝尽了世间美好的爱,是时候,该她做些什么了。 “休息了。怕你心急,想早日赶到龙首去。”虞信小心翼翼地说。 她知道虞信是怕伤到她的心,一时间又感怀自己何德何能,竟一直得人眷顾。她微微一笑,虚弱的她却在月色下别有一番美意,令虞信他们恍惚间以为看到嫦娥仙子。 “让你们担心了。听我说,本该叫你们稍作休息,可事情紧急,我有要事托付。”越宁收敛了心神,望着他们。 七人看着越宁,抱拳道:“听夫人吩咐。” 这时候越宁也不以将军夫人非官无权的说法推辞了,而是挺直身板,安排道:“童行、鲍豪听令。” “末将在。”二人躬身听候。 “你二人速速赶往袭营关,向大都尉讨要一封所有参与、知道圣上口谕一事的将士的联名公书,如果可能,找到传口谕的人,不要抓,只需确保需要的时候能找到他即可。”越宁头脑清晰,语气镇定。 众人情不自禁打量越宁一眼,不知这女子何以能在接二连三的噩耗之后冷静如斯。难道真如将军所言,夫人只是需要成长的时间和机遇? “末将领命。”虽不知道越宁要这些做什么,但眼下仇徒已去,他们唯以越宁马首是瞻。既然越宁叫做,那便自有她的道理。他们可是记得军中有关越宁夺取代越坡的奇闻的。 “虞信听令。”越宁道。 虞信躬身抱拳,等候着。 “将军命你速回京师,回护长平王。想必,将军早已给了你锦囊妙计?”越宁不知道仇徒为何指望虞信一人回去保长平王,但他肯定后手不在于此,虞信身上一定有什么筹码,所以越宁才有此一问。 虞信神色动容,行礼道:“将军早有对策。末将领命。” 越宁点点头,不由心想,相公当真不愧是少年奇将。他最信任虞信,所以托他照顾自己不假,可相公还有另一番谋算,那便是为了征战之余顾及京师之变,所以将虞信支出,以便他随时可以赶赴京师,出其不意。任谁也不知道,这最大的夺位筹码仇徒竟托付他人。 她倒是不介意虞信的遮掩,毕竟此事重大,虽说亲卫都可信,却总亲疏有别,能力有差,难免会有人糊涂。 大事安排完了,她淡淡吸了口气,呼出,余下的四人看着她,等着命令。她亦望向那四人,问:“随我吗?” 除了虞信,其余六人一惊,想起仇徒临行前的模样,不禁呢喃:“将军……” “末将誓死追随。”四人心中动容,大呼道。 越宁看着他们四人,吸了口气,豪气道:“好!你四人随我去西凉,无论他是死是活,我们都把他带回来,生死共进退!” 第55章 荒原寻夫 话说越宁带着宇文德、简原、康永、小六四人没有费时翻塔格格高地,而是决定秘密借道西凉。他们先回了山寨,乔装成西凉人的模样,学了几句洛文部语,还叫了一个勇士带他们去洛文部找阙元奎。 快马加鞭几日,越宁赶到洛文部落,几经周转,终于见到了阙元奎。 阙元奎看见她,先是一惊,然后是古怪地皱起眉头抿起嘴,怎么说他也有份害死仇徒,她不会是来找自己报仇的?怎么办,自己并不想伤她。而且…不一定打得过她。 “阙元奎。”越宁开门见山道:“我要去龙首关找我相公。请你帮我。” 阙元奎揉揉额头,这是在说什么?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把老祭司找来做翻译,结果越宁再说一遍,还是如此。 他咽了口唾沫,以蹩脚的官话说:“丫头啊,这…仇徒他已经去了,你不会不知道?”阙元奎扫了一边越宁身后的四人,意思是这些人都在场,他们不可能没告诉你? 越宁眸子坚定,说:“我知道交战的情况。可一日不见他的尸首,我便一日不死心。你希望两国交好,如今风雷部倒了,你洛文部最大,你有可能会是来日的西凉大可汗,找到仇徒,他就会促成两国邦交,到时,你也能名垂青史。” 老祭司戈汗心中暗惊,西凉局势竟被这小女娃一语道破,自己可是和阙元奎说了几天都没叫他信服,可见人和人之间的眼界格局是有着差距的。 阙元奎却是为难道:“小丫头,先别说仇徒还在不在,就算真活着,西凉人也不可能放过他啊。两国真要邦交,必杀他性命啊。” 越宁点点头,“我知道,西凉人恨他杀了大可汗。可这事,你不觉得蹊跷吗?我相公怎么会做这种样的傻事?当日我未亲眼所见,可你在场,你回想一下,真是我相公杀了他吗?” 原来童行并未来得及私下告诉越宁雷邦的事,只是暗示了一下她龙首关危险,有内奸。她全凭对仇徒的信任说出此番话。 戈汗咳了一声,微带愠色,说:“越姑娘,我们倒是不介意帮你把仇元帅的尸首找回来,毕竟一命抵一命,要他尸首也无用。可你不该为了叫我们出手,就胡言乱语,真当我们是傻子吗?” “祭司。”阙元奎拦住他,不想刺激越宁。 戈汗背过脸去,越宁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我自己的相公,我知道。这样,我不求你们帮我找到人,我只希望你们能帮我到龙首关附近去,我自己找,是死是活,全凭天意。来日真相大白,定当给西凉一个交代。” 越宁说完,俯身大拜。 阙元奎身子一震,长叹一声,道:“罢了罢了,看在和你们的交情上,我送你去。” “可汗?”戈汗用西凉话叫道。 阙元奎却虚手止住他,然后对越宁说:“不过,就像你说的,只是送你到那里,至于你会遭遇什么,是死是活,我便插不了手了。你别怪我心狠。” 越宁一喜,拜道:“多谢可汗成全。” 阙元奎不忍地叹息一声,叫了一队护卫来,说明缘由,叫他们听越宁调遣,组成商队,往挞跶部去,借挞跶部的路去龙首荒原。命他们一到荒原边境就撤回来,不要叫人发觉,以免落人口实。 告别阙元奎后,越宁日夜兼程,一路畅通无阻,直到龙首荒原。 荒原一望无际,她带着四个亲卫游走裂隙,来到当日作战之地。因为雪水早化,所以,原本立着的箭都横七竖八地歪在地上,好像荒原上织了一张网。 “应该是在那边。都说将军下了坡滚到裂隙里死了。所以找不到尸首。”简原指向远处的一个陡坡。 越宁望过去,一瞬间想了许多事。她叫四人叠罗汉一般站着眺望远处,问他们看得见坡下吗,他们摇摇头,宇文德说:“长安,你要看什么?咱们可以下去看啊。” 越宁淡淡一笑,摇摇头,往坡那里走去,叫四人继续将当日事事无巨细讲来。 他们根据箭的走向,和马匹的尸首,判断出仇徒下坡的位置。当越宁听到他们说看见当日仇徒朝左边跑去,越宁一怔,立即改了方向朝右下坡。 “长安?”他们站在那里没动,以为越宁听错了。 越宁便回头看他们一眼,说:“跟我来。” 他们虽然疑惑,却紧紧地护在越宁身后。 越宁检查着每一处裂隙,想着若自己是仇徒会在当日作出何种抉择。他跑肯定没有马快,所以又要制造假象瞒过西凉人,又要成功逃掉,这么短的时间,他如何掩藏自己呢? 越宁打量着四周,没有藏身之处,除了地缝裂隙。 她走到一处宽敞的裂隙前,纵身一跃。 四人吓坏了,大叫:“夫人!” 这一低头,发现这处裂隙很浅,越宁下去后并无大碍,这才松了口气。因为这里许多裂隙都是深不见底的。 越宁抬头问:“你们看得见我吗?” “夫人,我们又不瞎。来,我们拉你上来。”他们伸出手。 越宁发现很轻松就够到了他们的手。 刚一上去,越宁拍拍身上的土,点点头,环视四周,说:“这样的地方,只要西凉人有心一定能发现。不适合藏身。你们四处寻找一下那种一眼叫人看不清却又不太深的裂隙,可以丢石头下去试试。” “夫人怀疑将军在这些裂隙中藏着?”宇文德有些不敢相信,因为这些裂隙要么一眼见底,藏不住人,要么深不见底,藏不了人,将军如何能避人眼目又护住自己呢?再说都已过去这么久,如果将军不死,早该出来了…… 旁边的简原也同样有此想法,边找边说:“长安,这裂隙何其多,咱们这么找下去,几时才能寻到将军。若将军活着,一个月了,只怕早就离开了。” 越宁发现一处裂隙,很窄,黑幽幽的,仿佛极深,但仔细张目,又仿佛能看见底,她一时吃不透,便捡起一颗石子。听道简原说话,她蹲下身子微微接近裂隙口,向内查看,顺便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仔细着找。每一条缝都要找。” 说完,她心中又一片怅然,不仅自语道:“尽人事,听天命…” 她定定心神,朝下丢了一颗石子。石子是灰色的,丢下去,像是坠入深渊,看久了却又感觉它只是掉在地上,与外色难分而已。 越看越觉得此处玄妙,越宁便索性趴在地上朝里看,只觉得这裂隙是有底的,而且还不深,但看不真切,不敢贸然尝试,便伸手去够,指望能触底。 “是发现什么了?”众人瞧见她的动作,都来到她身边询问。 她没起身,头还吊在裂隙中,回答道:“这地方看着不见底,但好像是光线不入所致。我想看看它底在哪里。” “这么窄的缝隙,就算有底,将军还能在这里栖身不成?”小六说着也伏在缝前伸头往下看。 “越是常人不入之地,越有可能是生机所在。”越宁说着收回手,决定下去看一看。这么窄的缝隙,就算无底,她只要手脚发力,也能在里面坚持到他们来拉自己。 几人闻言一惊,都劝她不要冒险,然后想了个办法,由简原和康永缒着体态最瘦的小六的双手下去一试。若是一人长短加双臂之距都不见底,将军便无可能在紧急关头藏于此处。 越宁听了他们的办法,觉得有理,便叫他们依法试试。 小六小心地贴着裂缝翻身下去,双手扒着裂隙口不敢松,双脚亦紧紧地蹬着裂隙两边的岩石,唯恐下面是深渊,摔个粉身碎骨。康永和简原对视一眼,蹲下身去要接小六的手,小六颤巍巍地松开左手,急忙交在康永手中,康永也发力托着他的手。 小六看看简原,道:“你可抓好了啊。” 说罢,他鼓起勇气抬起右手,身子微微失控往下一荡,旋即就被简原抓住了手,施上了力,稳住了身形。 三人确认眼神,开始往下缒放。小六全身都在抖,倒不全是因为他害怕,实在是双臂坠力加上细窄的裂隙两旁岩石不断擦身,他痛。不过下都下来了,总要确认一下才好,想着,他微微侧头往两边看,依然黑洞洞的,他有些心凉。 见简原二人手臂下了二分之一,他脚下还是悬空的感觉,他不禁说:“这可能真没有底。” 越宁见他神色痛苦,便说:“不如还是还我来。” 小六连忙看向简原康永:“快,长痛不如短痛,你俩直接用力推我下去。” 二人点点头,双臂一推,小六身子急擦石而过,痛得咬住了嘴唇。 越宁一喜,“康永。” 康永和简原也意识到两人的手臂弯曲了。这说明,小六见底了。 “小六!”二人喜道,“有底的。你快看看旁边有什么。” 小六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真的发现脚下踩着实实的地,心里忽然就踏实了,开始向两边摸索,却怕踩空,还是叫二人中的一个拉着自己一只手。 第56章 尸体 这条裂隙大概有二十尺长,小六在夹缝中走了几步,骂道:“这里头好臭啊,还有老鼠。” 几人却都没有心思回他。 他兀自走着,忽然绊了一下,好在这里移动艰难,他也只是稍稍晃了晃身子。 “有东西。”小六冲上面说道。 几人相视一眼,急忙冲下面说:“是什么。” 小六皱眉道:“在我脚旁边,我蹲不下去啊。” “是石头吗?你踩上去啊。”几人失望地骂道。 小六想了想,就要抬腿,试着踩了踩,忙收回脚,惊道:“妈呀,是软的。” 越宁立即冲到小六上面,“小六!仔细看看。” 越宁这一喊,众人都回过神来,小六眉头一跳,松开上面的手,尝试着侧腰伸手去摸,这一探不要紧,竟让他沿着这软东西,摸到一根细棍。他捡来凑近眼睛一看,这不是箭身是什么? 他心口一紧,大呼道:“好像真是将军,我发现箭骸了!” 说着,也不等上面催促,他自己就强行撑着墙壁往那软物上去看,这一看,竟然真是个人的形状,不过侧躺在缝隙深处,他一碰,竟还有几只老鼠四散,他不由心头一凉。 “怎么样了小六!”越宁急切地问。 小六不敢回话,自己晃晃尸体,绝望地唤道:“将军?将军。” 却无人应他。 “下来个人,帮我把将军弄上去!”小六声音中恨而急。 “我去。”越宁红着一双眼睛冲上前。 众人见状不敢阻拦,便要缒她下去。 小六叮嘱了尸体的位置,叫越宁从头的前面一尺的位置下来,这才擦着墙壁退回脚的位置站住身子。只是身体这会儿却因为悲愤在不住的颤抖。 几人无声的把越宁放下去,越宁一落地,也不管身上的伤口,也不知疼痛,硬生生在细缝中侧腰折下,以看清尸体的相貌。 但这里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她伸出手指触及那人的脸庞,心中已然知道,这就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相公。”她颤着声音,不敢想象仇徒在这狭窄的缝隙中躺了多少个日夜,在绝望中闭上双眼…… “我来晚了。”越宁抑制不住自己激动地情绪,哭出声来。若非自己来寻,相公这天大的委屈,又有谁知? 上面几人虽然看不真切,却也泪目。这裂隙他们见识了,小六好好地身子,下去也如此艰难,将军还是带伤的,在这底下一个月……不知几多绝望。 越宁和小六费了一番功夫将尸体扶了起来,旋即二人一人举起尸体一臂,由宇文德三人将仇徒拉了出去。 再急忙将越宁和小六拉了出来。 越宁一上去,便冲到尸首前,看见仇徒紫青的、瘦的吓人的面容,沾满污血和泥的衣衫,僵硬紫黑的身体,她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张口凝噎。 西凉人说,他走了,可她不信。因为仇徒亲口承诺过她会回来。亲卫们说,他走了,她也不信,因为她没见到尸体。现在见到了,尸体说,他走了,她还是不信,因为她心里眼里全是仇徒的模样,不敢相信那人已经走了。 “相公…”越宁声音沙哑,不知如何发出的声音。 亲卫们不忍地移开视线,背身拭泪。 越宁抬起衣袖,想替仇徒擦去脸上的血迹,却擦不干净,牵起他的一只手,想要暖热它,却始终冰凉凉的,不由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哭道:“都怪我,我早几日来,你是不是还会等我。” “都怪我们,我当时就应该直接冲出关来找的!”小六一拍大腿,蹲在地上抱头懊悔。 其余几人也恨得想把自己杀了泄愤。 越宁抓着仇徒的手,紧紧地贴在脸上,身子颤个不停,说:“我竟然没有陪着你……” 亲卫们闻言,劝她,说:“夫人,这不怪你,都是我们。没保护好将……” “夫人!你们快看!”小六忽然指向仇徒的手臂大叫。 只见那里衣袖破裂,露出紫青的手臂和一道伤痕,现下伤痕正缓缓滚着红色的血液。 越宁一惊,忙探向仇徒的鼻息,因为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这一探,指尖上竟然晕开淡淡的温热。越宁瞳孔一缩,喜极而泣,拉起仇徒的手:“相公,相公……” 几人亦是泪中带笑,感谢上苍怜悯。 宇文德道:“夫人,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还是先把将军带到安全之地再说。” 越宁回过神来,点点头,和几人搭把手,将仇徒放在了康永的背上,在不远处寻得一处稍显隐蔽的大坑,几人这才将仇徒放了下来。 越宁看看四周,叫小六去收集那些还未化尽的雪水,用滤水囊滤过再拿来。 宇文德和康永主动提出去远处孱国的村庄借些炊具来煎药,越宁说若是有郎中,则想办法带过来,若是不愿,就用强的。 几人一怔,点点头。这战争年间,许多人都是自扫门前雪的心思。 待他们走后,越宁叫简原把阙元奎送的大氅拿来铺在地上,然后两人将仇徒担在暖和的大氅上,这才开始审视仇徒的伤势。 越宁没有学过医,但在山上曾经自己料理过简单的外伤,便张罗着简原和自己一起将仇徒的衣服裁开,因为那些衣物有的和仇徒的伤口已经粘在一起,若是强脱,可能会连皮肉都撕扯下来。 仇徒也不知道遭了多大的罪,越宁他们如此折腾,他竟一点反应也没有,若不是知道他还有气息,只怕真以为他是具尸体了。 二人将仇徒衣服褪去后,被仇徒触目惊心的伤势惊红了眼眶。 越宁颤抖着手,想要抚摸仇徒,却因他身上无一处完好之地,不敢也不忍心碰他。 “将军。”简原哽咽着。 小六拿来雪水,越宁倒了一点在手上,冷得叫她直想打哆嗦。简原立即将滤水囊拿了过来,揣进怀中。 越宁皱起眉头,“这样也不是办法。” “可惜这里离村子太远了。”小六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看着仇徒。 越宁将自己的棉衣脱下,盖在仇徒身上,抬起头道:“小六,你去找宇文他们,想办法弄匹马回来,实在不行……”越宁顿了顿,像是在做什么重大的决断一般,凝神片刻,说:“就去龙首关偷。决不可叫人知道我们还活着。” 小六神色一变,郑重地点点头,猫着腰溜走了。 简原看看仇徒,又抬起眸子来看越宁,只见她呆呆地盯着将军,心里不由叹了口气。若是没有这场战事,将军他们本该一家三口…… “长安,你后悔吗?”简原不禁问道。 越宁眸子一怔,恍惚地看向简原,这话仿佛是他问的,又好像是自己脑中出来的。后悔吗?自己几时想过这个问题?对了,是在代越坡时就时常跃入脑海的问题。不过那时自己没受什么苦,反而还被人照顾的很好,只是心中偶觉孤独,会与昔日山中时光拿来比较,觉得那时更快乐罢了。 但若真叫自己回山上去,自己似乎又不再舍得山下的繁华与熙攘。 后悔吗? 逃出代越坡的那个雪天,她也问了自己。只是那时孩子还在,也不知道相公的安危究竟如何,总抱着些许希望,所以,也没有细想这个问题,只愿快快见他,然后把一切烦恼都诉说与他听。 后悔吗? 一个人躺在床上,腹中空空如也的时候,她又被这个问题席卷了脑海。但她太累了,身心俱损,不愿去想,怕自己会被这可怕的问题击垮。因为如果她后悔了,她就会恨,像书里那些人一样,不快乐。 她不愿恨,因为她很有可能会恨阿爹,若非他,自己不会嫁给相公,也不会出征,不会小产。也有可能会恨娘亲,若非她,自己可能已经嫁给何宸哥,在铁匠铺里终日嬉戏,还有泉君,他不会想着参军,而是每天山上山下的跑来跑去,笑着说:“阿姐,你看我天天来找你,是时候叫你相公给我打把佩剑了。” 这些都是她的亲人,她不能恨啊。他们也是为自己好,谁会想到后来的事呢?要恨,也该恨自己啊,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跟着出征呢?在仇府虽然不适应,可总会习惯,起码,那里安全。 唉,也不是。那杀自己的口谕无论是否是皇上所出,敢假冒圣旨的人,怎么都会是权倾朝野的存在。自己无论在哪里,总是逃不开这一劫。这就是做他的女人的代价吗? 那该恨他吗? “后悔…”越宁不是回答,而是自己呢喃起这个词,仿佛不知它的含义。旋即,她笑了笑,看向仇徒,说:“相公,你说,我后悔吗。” 夜来得快,康永他们没有回来。简原将滤水囊从怀中取了出来,说:“尽力了。” 越宁接过温凉的滤水囊,虽说简原暖了一下午,可效果并不明显,但她还是说:“辛苦你了。” 简原摸摸脖子,取下自己的滤水囊,站起道:“那……我再去弄点水。” 越宁点点头,见他故意走远,也知道他是不晓得如何面对这样沉默的自己,便将目光又放到了仇徒身上。 这几个时辰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相公。”越宁叫了一声,声音不自觉地哽咽起来。她抬起手触及仇徒的面容,消瘦见骨,血痕和沙土将他细腻的皮肤变得粗糙,当手指拂过干裂的嘴唇时,越宁只觉得指腹好似划在砾石上。 “娘子。” 第57章 瘟疫 越宁刚用指尖沾了些水点在仇徒唇上,忽然听到这样一声犹如极远处传来的细小声音,她的手指忽地一颤,指腹上的水滴顷刻便落入仇徒身上的棉衣里,消失不见。 “相公?”越宁急忙贴近仇徒,“你醒了吗?” 仇徒痛苦地皱着眉头,眼睛半眯半闭,张张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越宁连忙将滤水囊送至他唇边,“来,喝点水。” 仇徒也看不清面前的人,只觉得熟悉。水流刚入口中,他胸口忽然一阵恶心,身子猛地一弹,他急忙偏过头,刚入口的水和着口中沉淀的血渍一块喷了出来,旋即眼前一黑,又不省人事了。 “相公?”越宁紧张地擦擦他的嘴,这才发现他又昏迷了,只是眉头还皱着。 她很难想象仇徒这一个月是怎么挺过来的。 又沾了沾水喂他,不敢过多,以免他身子承受不住又吐出来。然后是小心翼翼地替他处理伤口。这些伤新旧交加,想来是几次三番试着要爬上来…… 她不敢再想,只专注地清洗伤口,那模样与戚氏在屋中绣花无二。 夜半不知多久,越宁早已倚着仇徒身边躺下,半梦半醒,身上盖的是简原的衣服。忽然听见马蹄声,她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果见远处有黑影靠近。 “夫人,是小六。”简原睁着大眼辨识了一会儿,回头说。 越宁这才发现简原缩坐在一处,看见自己腰间滑落的衣服,不禁站起身,将衣服递给简原,“穿着,冷。” 简原看越宁的棉衣搭在仇徒身上,便搓搓手,“我还好,夫人,你穿着。” 越宁却不理他,将衣服搭在他身上,然后兀自朝小六来的方向走了几步,瞧着。 简原犹豫一番,其实冻了挺久了,又晓得以越宁的性子,自己就算不穿,她也不会拿去了,便套在身上,走到她旁边,说:“只有一匹马。” 越宁看看他,又侧身看看仇徒,说:“我马术不精,一会儿你带着他。” 简原没有推辞,点点头。 等小六靠近,几人没有耽误,将仇徒放到马上去。 待简原上马,小六又交代两句:“上园村就在东北五十里处,你去,村子不大,人都跑光了。德哥他们在村口等着,火把为号。这马是村长的,说年纪大了,跑不快,但总比咱们两条腿的管用。你悠着点。” “那郎中呢?”越宁问。她倒是忘了之前战乱使百姓南迁的事。 “村长就是村里的郎中,看模样应该不差,说是照顾村里老老小小也几十年了。这次留下也是舍不得祖宗的基业。”小六说。 “那你快去。”越宁对简原道。 简原应了声,告了二人,便纵马东去。 越宁和小六二人则徒步走着。小六走了一下午,又没有休息,所以走走停停地,二人翌日午时才到。 一进村子,小六便领着越宁去村长家。哪知村长家门外站着十几个人,都掩着嘴,却不断冲里面叫嚷着什么。 二人走进一听,脸色立即变了。 “要我说直接烧了干净!” “周老!你是想把村子里的人都害死!叫我们给他几个来路不明的陪葬!” “你别躲在里面不出来!” “我们敬重你,留下跟你保护村子,结果你倒想让我们没被西凉人打死,却被瘟疫害死吗!” “周老!你出来!给大家一个交代!” 小六看看越宁,越宁一个踉跄,仇徒昨日肤色紫黑,自己只当是天寒地冻所致,却忘了还有时疫…… 她慌不择路,一把推开众人就往村长家闯,小六连忙跟上。 被推开的人急忙擦擦身子,“这谁啊!不要命了!” “看着是一伙人!”有人道。 “要我说真的,点把火烧了干净。” “上园不能待了,我这就回去收拾东西,早走早干净。” “我跟你一道…” 不一会儿, 十几人散了个净。 再说越宁冲入村长家,村长正蹲坐在门槛上绝望地叹息,而面前站着简原三人,面色不善。 “怎么样了。”越宁一看众人神色便猜个七七八八,却还是侥幸地问。 简原他们一侧头,连忙围了过来,“夫人,将军他……” 越宁却没等他们说完,直接蹲到村长面前,说:“爷爷,您就是郎中吗?我相公他…真得了疫症?” 村长抬起头,看见面容清秀却风尘仆仆的越宁,一时动容,避开眸子,不言而喻。 越宁忍着情绪,问:“就没什么法子吗?这书里边也时常记载时疫,虽然厉害,最后都控制住了。一定有方法的,对,爷爷。” 村长闻言,一手扶额,遮住脸,不语。 “夫人…”四人悲戚地站在越宁身后。 “不会的,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撑了这么久…老天不会这么残忍的。”越宁捂着嘴巴,眼中的泪珠不知落也不落,她总觉得命运在戏耍她。 “夫人……” 越宁无措地看着四处,找不到焦距之处,慌乱的灵魂无处安放,她脚步错乱地在原地踱了几步,便绕开周老,往屋里去看仇徒。 这时的仇徒比昨日见到时要体面许多,身上的淤血都被清理干净,伤口也都包扎起来,听说他肩头有一根箭头,大抵是宇文德他们想的办法,将仇徒后背一侧用被子垫起来,使左肩侧朝向上,不被压得更深。 但这也让越宁看见了仇徒脖颈后浮肿的部分,那也是时疫的表现。自己昨日竟然没有注意。 如今,倒是害小六他们也…… 越宁心意一动,没有走向仇徒,而是退出屋外。 四人一见她,不知如何安慰,一时话结。 越宁蹲下身问村长:“我们都感染了吗?” 周老叹口气,“不知道。” “宇文,”越宁站起身,道:“你们来的时候没有碰过村里其他东西?和别人有接触过吗?” 宇文德立时明白越宁意思,摇摇头,把昨天的情况说了一遍。他们昨日还没进村就看见站在村口一个人发呆的村长,后来问了一番村中情况,知道村长就是郎中,也就没有打扰其他人。从他们进来,就只接触过村长一人。 越宁点点头,看看叹息地村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村长大抵只是以为要救一个垂危的病人,本来也是好意,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病人。 “嗯。不过尽管如此,还是难免会有疏漏之处。咱们就不要离开村长家了,把屋子隔离起来,至于其他村民,应该知道逃命去。”越宁扫过村长的家,一个四四方方的小院,篱笆桩围着,除去仇徒住得这间,还有五间房舍,便道:“你们四个,还有村长爷爷,你们这几天也分开住,尽量避免接触。如果几天后谁有病症……” 越宁停顿下来,她想好了解决之法,却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宇文德却是最先明白过来,说:“若我感染了,便自绝于天下。到时候,小六,麻烦你把我烧了。” 几人一怔,旋即看向越宁,小六道:“我们不怕感染,夫人,叫我们和你一起照顾将……” 越宁眼睛一瞪,简原也眼明手快地把小六手背一拧,他啊过一声,不着痕迹地说:“……啊死的公子。” 一闻死字,越宁有片刻恍惚。忽然想起有一次在灶房里和娘亲谈话时,娘说的“生同衾,死同穴”来。从前听这话也不知是何意,只觉得悲戚却美,现在心头竟只余下片片酸楚,和一些混乱的挣扎。 自己才十七岁啊,相公也不过二二年岁,老天何故如此天妒英才,要取他夫妻二人性命不可? 但她又想起那未出世便离世的孩儿不疑,便更是对死亡透出深深的无力感。 “你们就别和我争这最后的时光了。”越宁凄凄一笑,“总是要有人料理后事的。到时,就拜托你们了。” 四人闻言眼底一红,越宁却是不敢再看他们,离了些距离对门槛上坐的村长说:“爷爷,连累了你是我们不好。若您能度过此劫,他们几个还活着的话,会好好照顾您的。若不然……我夫妻二人来世也必重重偿还。” 周老喉结一动,没有吭声。他知道这些人本意不是害他,只是谁能坦然的面对死亡? “多谢您给予我们栖身之所——葬身之地。”越宁郑重跪下,叩首大拜。 周老倏地老泪纵横,掩面哭泣起来。这一声他没做过恶事,老天却叫他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 四人也普通跪下叩拜,并纷纷承诺无论谁还活着,势必会为他养老送终,以报今日收留之恩。 只是周老实在知道瘟疫的厉害,心里一丝一毫地希望也没有,看见真诚地对他致歉的五人,心中堵得厉害。悲凉地站起身,无言地转进里屋,闭门不出。 四人听见动静,直起身子,见越宁还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便站起身上前扶她,越宁却急忙避开他们,说:“小心。” 几人悻悻收回手。 越宁站好后,对他们说:“非常时期,咱们要格外注意。时疫的严重性不用我告诉你们,眼下正是两国谈判之际,战事眼看就要结束,将士们可以归家,我们……便不要生出事端了!” 四人默然不语,只觉得战事荒唐。 “从今日开始,分室而居。出入掩面,炊具热水烫过再用。观察三旬,身无异样后自行离开。临走时……烧了这里。”越宁静静地说着。 四人望着她,又不忍望她。 越宁不等他们回复,便关门入室。只是一进屋,就背身贴门,侧脸看向生气全无的仇徒,肩头不由轻颤,无声地哭泣起来。 第58章 同归于尽 “夫妻可贵的不是那些欢声笑语的时刻,而是彼此牺牲,彼此成全,互相扶持,共患风雨的时刻。” 越宁从梦中醒来,又在心头回味一番母亲的这句话,不禁看向身边的仇徒。 曾经她以为风雨就是风雨,所以请仇徒与自己雨中比剑,问他这算是共患风雨了?当真可笑。若那便是,世间倒真无难事了。 “相公。”越宁拂过仇徒的脸庞。 触目惊心地骨骼和经络,越宁的泪又不自觉地从眼角淌下。 她昨日和宇文德他们交代后就是打算和仇徒同归的,可她舍不得,便躺在他旁边,守着他,等他醒来,问问他的意思。只是这一夜太漫长了,她醒了四五次,仇徒却没动过,天也没有亮,仿佛时间静止在这绝望的一刻。 她该怎么办? 时疫之症,自古以来都是极为可怕的存在,若是蔓延开来,哀鸿遍野便是最普遍不过的事。她继续拖延下去,留恋生命,那便可能殃及他人…… 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世上还有多少可爱的生命,自己忍心祸及他们吗?若是自己早发现相公有疫症,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叫小六他们接触他的,只愿自己与他在那裂隙中点一把火,长眠地下…… 可惜,没有如果。 “相公,你教教我。”越宁无助地说。 仇徒仿佛有所感应,睫毛忽地煽动两下,越宁心意一动,急忙坐起,只见仇徒的眼睛缓缓睁开,那双熟悉的、清澈的眸子倒映着自己的模样,她眼底发酸,唤道:“相公……” 仇徒微微一笑,干裂地嘴唇溢出丝丝血液来将唇瓣沁成红色,“娘子,真的是你。”他昏迷前分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之后便一直在无尽的梦中勾勒那身影的模样,终于就在刚才,他看清了。 仇徒缓缓抬起手,肩头伤口的撕扯感忽地令他手臂一震,又跌落下去。 越宁急忙抓住他落下的手,也不敢抬起来,怕牵连他的伤势,便说:“你别动,你身上有伤。” 说着,越宁忽然想起疫症,两行泪无声落下。 “傻娘子,你哭什么,我会好的。”仇徒微微一笑,“我都等到和你重逢的这一天了。”他以为自己被送到代越坡了。 越宁摇着头,闭着眼,不忍告诉仇徒真相。 “我知道我怎么了。”仇徒用力握握她的手。 越宁一双婆娑的泪眼望着仇徒,看他的神色,安定、清明,似乎是真在坦然地面对什么一般。忽而一想,相公读过的书不比自己少,在世上经验又比自己丰富,没道理自己都知道的事,他会不知。 看来,他在裂隙中便知道自己的情况了罢。 “那你还笑得出来,是知道我会陪你去黄泉吗。”越宁抹着自己脸上的泪。 仇徒一愣,恍惚道:“是啊,这病传起来很厉害…难为娘子还在旁照顾。” 越宁带着哭腔说:“你以为我怕死吗。我只是舍不得我爹娘,还有泉君……”说着, 越宁又痛哭起来,伏在仇徒胸口,将自己一夜的挣扎都说了出来。 当仇徒听到越宁说要和自己同归于尽时,他心中是十分震惊和感动的。他只知道越宁对自己有了感情,却没想到有这样的深。 也知道她承受了多么大的委屈,不禁摩挲起她抓着自己的手,说:“委屈娘子了。” 越宁却只一直哭。她这些日子,实在太苦了。她没有依靠,只能故作坚强。如今有了仇徒,她是再也忍不住那泼天的委屈了。 这时候,仇徒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看见越宁俯身的姿势,眉头一跳,右手微抬,触及越宁腹部。 越宁身子一顿,僵住了。 仇徒声音微颤,“娘子……” 越宁急忙擦掉眼泪,背坐起身,哭腔未散地说:“我给你倒杯水。” 仇徒努力坐起身,多日夹缝中僵直的身躯在这番用力中激得他全身冷汗直冒,却还是用力抓住了越宁的手臂,也不管左肩的伤势,震惊又愤怒地问:“谁干的。” 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他虽然不在越宁身边,却时刻关心着代越坡的情况,命虞信三日一封传书,告知他越宁和胎儿的状况。虞信一直以来都在说越宁身子强健,连郎中对她身子骨都赞不绝口,还说请过稳婆来走动,稳婆说给人接生了一辈子,小娘子恐怕将会是她接过最稳的胎。 如何五个多月的身子,说没,就没了? 他断不信这里头没有阴谋。 越宁仰面朝天,回流泪水,哽咽道:“命。” “娘子。”仇徒见她身子发颤,心里很难想象她受了多少罪,一时间心疼地说不出话来。 “我给你倒杯水。”越宁剥开他的手,一步一定地走到桌边,看见茶壶,本是想提起来,手却重重地压在壶盖上,另一手撑着桌面,站了好半天,吸了口气,让自己内心中汹涌的情绪平复下来。 仇徒一直盯着她的背影,那瘦弱的身影深深刻入他的心中。他想走到她身后,用力地抱紧她,告诉她,无论发生什么,自己永远陪着她。但自己站不起来,也说不出那样的话,自己不配。 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不在。 越宁缓缓地倒了一杯水,看着水流汇入杯中,她想,喝水还有什么意义呢? 她端起杯子来到床边,勉强一笑,“喝点水,相公。” 说着,越宁揽住仇徒的肩头,学着娘照顾自己的样子,将杯子送到仇徒嘴边。 仇徒侧目看着她,小口地啜了啜,发现她眼睛红肿,形容憔悴,喉结一动,一手将杯子从越宁手中接下,另一手抓住越宁的手,说:“娘子,让你受委屈了。我没照顾好你。” “不怪你。”越宁神色黯然。 她刚失去孩子的时候在天井村想过许多个重见仇徒的场景,想要他与自己一同哭泣,想叫他和自己一起哀悼,想怪他怨他,想抱着他,想哭诉心中的苦楚,却在见到仇徒这般处境之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其实,也没有机会说。 她没想过,是这样的场景。 他心里也很苦?自己怎么还忍心叫他更内疚呢? 可自己能说什么呢? 一切的沉默在他看来,是否是自己的冷漠疏离?他以为自己怪他? 怪吗?怪过,可自己知道这不是他的错,这是始料不及的事。而且,他也是受害者。被打击的是他们两个人的快乐。自己怎可叫他一人内疚? 仇徒沉默了。看见越宁低垂下去的眼帘,他知道说什么都无用了。 “是个男孩,叫不疑。”越宁低着头说道。 仇徒身子一顿,也不管手中的杯子,任它倾倒在被褥上,冰凉凉的水沁入自己的皮肤。他搂着越宁,一刻也不愿松手。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越宁的心融化了。她的坚强,她的悲伤,都似乎不那么重要了。 原来,这世上最美好的语言,是这样。 越宁的双臂紧紧地环着仇徒,虽然他现在骨瘦如柴,却依然叫她心安。只是,这样的他,也要离开了。 “相公,下一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吗?”越宁忍不住问。 仇徒不假思索道:“会的。” 越宁悲伤地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如此,便不怕死了。 “不过,这一辈子,我还要和你白头到老,带你赏尽世间繁华。”仇徒松开怀抱,擦干越宁脸上的眼泪,认真道。 越宁看着他消瘦如骨的脸庞,那清澈的眸子认真得很,她不由发笑,然后停止,博拨开仇徒脸上地碎发,亦认真地望着他的眼睛,说:“相公,这一辈子认识你,嫁给你,得你珍惜,我已经很知足了……我只希望,下辈子,会比今生要长一些。” 说着,越宁靠近仇徒的怀中,才惊觉这一刻,连死亡都没有那么可怕了。 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孤独。 “傻娘子,你这辈子才刚开始,我还没来得及对你好呢。”仇徒揽着她的身子,但隐隐有些头晕,暗暗晃晃脑袋,这才勉强撑住。 越宁以为仇徒是怕她难过,在安慰他,便搭上仇徒的手,说:“相公,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一会儿黄泉路上,你也像现在这样守着我,好不好。” “我不许你自尽。听到没有!”仇徒昏昏欲睡,连忙一只手扶住脑袋。 “你怎么了相公?”越宁紧张地坐起身看他。 “我……”仇徒一字未尽,便眼前一黑,倒了过去。 她一惊,目光呆滞,小心地探向仇徒的鼻息,指背上微微的热浪令越宁眸子一动,这接连大起大落的情绪令她头重脚轻,仿佛周身力气全被抽去,身子一下子软了下去,倒在仇徒身上。 再醒来时竟然已是次日黄昏。 她一个人躺在屋子里,是仇徒之前躺的屋子,可相公呢?她忽然发现床单被褥都是新换的,心口一动,连忙赤脚下床,急急冲向外面,“简原!小六!” 宇文德四人忽地看向声源,先是一愣,再看向越宁惊恐的样子,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连忙让开一步,将身后躺椅上洒满夕阳余晖的仇徒亮了出来。 “相公。”越宁悲喜交加地冲过去,“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们把你……” 第59章 送棺回京 “傻娘子,我晒晒太阳。”仇徒揉揉她的脑袋,“昨晚睡得好。” 越宁不由一怔,若是仇徒不问,她还没有注意,昨夜确实是她这么长时间以来睡过最踏实、最安稳的觉了。没有做梦,也没有突然醒来。不过,相公如何有此一问呢? 仇徒看她眼上的浮肿褪去不少,又打量一番,说道,“我叫阿德给你煎了一碗安神汤,看来效果不错。眼睛也不肿了。” 越宁不禁回头看了宇文德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对仇徒说:“相公,他们虽然是你的亲卫,可有的事,有我陪着你就好了。宇文他们都还没娶妻,以后日子还长得很呢。以后外头就别出来了,你要闷的话,我在屋里给你说故事。” 宇文德一怔,想上前解释,仇徒却用眼神制止了他,对越宁道:“他们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不碍事的。” “那也不行。”越宁惊讶仇徒的“自私”,不由皱起眉头,说:“相公,我一向觉得你深明大义,可这件事,你真的不对。每个人都是父母生的,你怎么能叫他们都为你赔上性命呢?” 仇徒望着她,“那你呢?” 越宁以为他是不愿一个人面对死亡,便抓着他的手,说:“我昨日在你身侧作息,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有我陪着你,还不够吗?你就放了他们。” 小六想要说话,简原却拉住他。 仇徒盯着越宁的一双眼睛,那里有不忍,有不解,更有对自己深深的爱,他心中宽慰,道:“娘子,我不希望任何人陪我死,包括你。” 越宁一怔,怪异地看着他。他昨日说他知道自己的身子,难道,他是说他的伤势,而不是说时疫? “相公,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病?”越宁小心地问。 仇徒一愣,淡淡一笑,“我自己寻的病,我如何不知。” “自己寻的病?”越宁不解地看着仇徒。 小六看得着急,上前道:“夫人,还是我来说。将军这病是他自己愿意得的,因为他有解救之法。” 越宁吃惊地看向仇徒,“这可是瘟疫,你如何想得便得,想解便解?”她不信,以为这些人合起伙来骗她。 “是真的。”宇文德说,“将军说他从前得过。” 越宁更震惊了,竟然有人得了瘟疫还好好的活着? 仇徒见她吃惊,便道:“这是鼠疫,鼠死则疫生,底下没什么吃的,我要撑到他们来找我,所以只能冒险一试这鼠疾的滋味。” 越宁听闻,胃中翻腾,仇徒见她脸色不佳,便不再说那不堪的经历,而是道:“这病传起来很厉害,这几日你也得服药。” 越宁不禁看向仇徒那云淡风轻的模样,想起新婚当夜自己给他烤鱼时,他只是吃了一口便有些难忍腥味,这样一个人,竟然能忍受一月以生鼠下肚…… 周老自打得了仇徒治疗瘟疫的药方,便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将自己药柜中的药都拿出来配,但他们七个人,这药量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越宁不急,叫周老紧着他们先治,自己可以等,左右一时半刻要不了命。 一连七日,几人不断用药,药渣也不浪费,加水调和后撒到屋子各个角落,以作消毒。除了病入下焦的仇徒之外,其余之人都大好了,越宁就赶他们离开,叫他们在别处再观察几日,若真无事了便去照药方往别的村子抓药。 而越宁因为药吃一吃断一断,所以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病入中焦,这一日便是床也下不来了, 浑身高热不止。 小六根据周老的指引寻得几个村子,凑来了十几副药,药方如下: 连翘、赤芍各三钱,柴胡、葛根、甘草各二钱,生地、红花各五钱,当归钱半,桃仁(去皮尖,杵碎之)八钱,川朴一钱。 因为村长屋里只剩下他夫妻二人,便由仇徒日日煎药,给越宁喂下。 又是三日,越宁身子好转,便不肯叫仇徒再带伤操劳,凡事亲力亲为,煎药洗衣做饭,不在话下。 边关二月,春风料峭,越宁和仇徒站在村长的屋舍前,有些不舍。 周老却说:“烧,我也该走了,村民都离开了,我一个老头子,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什么祖宗基业啊,嗨。” 几人对视一眼,倒是宇文德先做决断,一把火丢进屋去,熊熊大火填满了他们的眼眶。 因为村长唯一的一匹马得了瘟疫死了,所以,他们几人也只能徒步往驿站方向去。 约莫两天半,一行人到了龙首驿站外十里处,仇徒便叫停了众人,开始一一交代。 他叫四人和周老先行,命康永到驿站租用一辆马车好护送周老到他想去的地方,将之安顿下来再去龙首关报到,然后命简原和宇文德从驿站取马后便速速赶往龙首关,找到迟桦,辅佐他与西凉签订协议之事。 因为仇徒被救到上园村时已经距离上次两国大战一月之久,结果上园村却没有收到一点停战签和的风声,那时仇徒就已经心生不详,可他们疫症加身,又不能随意离开,如今与世隔绝太久,恐怕前方变化莫测,他实在放心不下,便找稳重的宇文德和简原去办这件事。 而他和越宁还活着的消息若被传了出去,只怕还要再生变故,所以他们还是不出面的好。所以他叫小六去驿站办一口大棺材,一辆四驾的马车,拉他们去京城,以避人耳目。 越宁却对仇徒说她另有一事要做,让他先行去京城,自己回头去找他。仇徒哪里肯依,她头一次来边关,虽说过了几个月,可没出过门,又不认路,自己怎么可能叫她单独行动?更别说还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口谕,他万万不可能让越宁只身犯险。 越宁说他不过,只好飞鸽传书一封信给童行,然后听凭仇徒安排。其实刚到龙首荒原还没找到仇徒的时候,越宁就给童行写了一封信托阙元奎的手下想办法交给他,因为怕信被人看,所以越宁把事情写的不甚明朗,也不知道童行看懂了没有,现在自己和相公无事,又要去京中完成大事,那童行那边,自然也该有所行动了。 这龙首驿站是边关一大驿站,马匹、马车好寻自然好说,就连棺材板也因为是战时而丰富起来,只是仇徒要求的是合葬棺材,所以耽搁了半日的脚程。 等一切准备齐全,仇徒就和越宁躺进了棺材,由小六驾车借道益州北部的平原绕行再南下回都城。夫妻二人棺中岁月,也别有一番情趣。 这一路虽然颠簸,却也倒算顺利,只是头几日赶路的时候,仇徒昏过去几次,都是因为肩头的入骨箭疼过去的。因为害怕药效相冲,所以仇徒患疫症那几日越宁一直没敢给他用加尕布准备的出箭头药,之后虽然仇徒病好了,可那药材始终是沾染过疫源的,最后抉择一番,还是让药随着周老的屋子一并烧了。 越宁也叫小六停下沿途找过几个大夫,可他们都束手无策,越宁这才知道加尕布的厉害。 可他们的目的地是京城,与塔格山寨南辕北辙,越宁只好期盼一个多月后到京城时能顺利找个好郎中把仇徒这伤给他治了。 虽然已是春天,但日头还是清冷,加之下了几天雨,仇徒的伤势便越发渐重。越宁觉得不能再耽搁,便以重石填充棺材,长钉封之,让小六慢慢赶路,尽量避人而行,自己则带仇徒快马先回。仇徒也因为心系京中大事,所以依了越宁的意思。 沿途他们也乔装入些茶馆听写些闲话,有两件事最为震惊。 一是雷邦取代迟桦统帅三军,代表太子与西凉要合签时西凉境内却发生大面积疫情,波及龙首关,雷邦亦感染,和解之事眼看无望,忽然出来一个叫宇文德的军爷,拿了许多神奇的药,医治了龙首关千万军民,还说是先元帅托梦给的药方,叫他代表出面与西凉和谈。 因为疫症被解,所以宇文德的话也被许多军民信服,雷邦不得已让位于他,宇文德借用手握药方和粮草的便利条件,与西凉签了百年停战条款,还遵从仇徒的意愿,为表示大国气度,同意和西凉八部买卖粮食,并许诺他们不会坐地起价。 当仇徒和越宁听说西凉的新大可汗是阙元奎时,自然就对这个结果没有多少意外了。 但第二个消息却不同。他们听说月前皇帝决意提前传位给太子,但就在筹备的时候,几日前,京中又传出皇帝欲废太子的传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不过越宁却没有多少意外,仇徒不禁问她,“娘子,我怎么觉得你好像早知道太子的事了呢?” 越宁一愣,笑道:“相公不是自诩比我聪明吗,你猜猜。” 仇徒回想了一番越宁曾对他说过的话,问道:“莫非是童行?” 越宁见仇徒猜到,笑了笑,“还不笨。”旋即她自己神色又迷蒙起来,说:“不过我也不确定,因为算着时间不太对,但也可能是童行看懂了我第一封信,猜出我的意图,所以那时候就开始运作了。” 第60章 大师姐 “那你的飞鸽传书岂不是被别人取了去?” 越宁一愣,旋即不在意地说:“没有第一封信,就算看了传书,也不知是什么意思。诶,相公,没想到童行还蛮聪明的,把事情做得这么漂亮。” “所以你第一封信里写了什么?”仇徒好奇地看向越宁。之前越宁只是说交代了童行去查口谕一事,对多此一举写了封信的事却没有细讲,自己还以为是越宁不放心童行办事,又叮嘱一番,如今看来,倒是自己小瞧娘子的心思了。 越宁扬扬嘴角:“也没什么,只是担心太子登基,两国再一和解,他得了民心,到时就算救回来你,也保不住咱们的性命。所以叫他想办法把口谕之事传到京城去污蔑污蔑太子,说他假传圣旨杀忠臣之妻,扰乱军心。嘿,不过我没想到,两军将士会染上疫症,宇文又聪明,趁机打压了太子一派,还抬高了你的威望。倒显得我多此一举了。” “那也不是,阿德这么做,顶多让太子讨不到什么好处罢了,但也没什么损失。还是娘子你想的周到,先发制人。”仇徒称赞道。 越宁微微一笑:“那倒也是。不过我还有不足之处,就是你被人诟病杀了西凉大可汗,太子完全可以反咬一口,说你蓄谋加深两国仇恨,并非忠臣,倒时就是我棋差一招了。还好边关的事帮了大忙,宇文用你的旗号救治两国百姓,又签下百年协议,这下杀大可汗的事就算说不清,也不会有人再刻意提及了。坐实了你忠臣的名头,就算那口谕真是皇上下的,被百姓们如此议论,皇上也不敢认了?只能是太子承受这些流言蜚语。” 仇徒瞧她说得眉飞色舞,不禁笑道:“娘子倒是褒贬有度,对自己评价中肯的很呢。” “你取笑我。” “没有没有。不过,那口谕之事十有八九就是太子所为,皇上就算老了,却不至于糊涂到做这种事寒将士之心。”说着,仇徒神色一凛,道:“从出征开始他就处处刁难你,如今他变本加厉,害你我至此,就算他真坐上了皇位,我也要将他从九五之尊的宝座上拉下来!哪怕被人说成乱臣贼子,也在所不惜!” 越宁心意一动,搭上仇徒的手背,说:“我可不叫你身败名裂。凭你我二人的这番计谋,皇上恐怕不得不传位于长平王。” 仇徒不禁看向越宁,见她眸中笃定,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忽然一惊,握住越宁的手,说:“娘子,你成长得太快了,为夫错过了太多……只盼余生艳阳风雨,都能陪你一共度过。” 越宁忽地脸颊绯红,抽回手,羞涩道:“说什么呢,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这天,夫妻二人走到明华镇,因为边关事定,皇城那边又无变故,他们便不急着赶路了,在城中找起医馆,想看看有无人可治仇徒的伤势。 这明华镇是富庶之地,交易买卖比起京城也不差许多,但大医馆却只有两所,而且主要是做来往交易药物的买卖,治病救人,其实并不专长,只能看些头疼脑热之状,像仇徒这样箭头入骨二月的棘手之症,他们实在束手无策。 越宁看看仇徒,劝道:“相公,你别担心,实在不行,等时局稳定了,我再陪你去山寨找加尕布,他一定有办法取出来的。” 仇徒笑道:“这事无妨,宫中太医肯定也有办法。我曾听一个将军说过,有人把他多年入骨的箭头都取出来了,我这才两个月,自是不打紧。” “啊?许多年?那肉都长一起了,怎么取出来的。你听谁说的,不会是骗你的。”越宁心直口快地问道。 仇徒神情一变,越宁连忙问:“是不是伤口又疼了?” 仇徒却道:“是蒙将军告诉我的。” 越宁刚抚上仇徒的肩头的手忽地一顿,知道不是他伤口复疼,便打消看伤口的心思,拍拍他的肩膀,说:“逝者已矣,相公保重身体才是。” “唉,可惜蒙将军无辜惨死。我实在不懂,雷邦既是太子的人,为何要杀蒙将军。”仇徒眼中浮起淡淡的恨。他犹记得蒙勒眉心的黑洞和大可汗佐伽迩眉心的血窟窿,更忘不掉自己回头望去的那一瞬他收弓的动作。 可以说,他在地缝中不堪的一月,全是拜雷邦所赐。 “别想了,时候一到,自然真相大白。”越宁叹息一声。她也想知道真相,到底是谁要杀她,害她没了孩子。究竟是太子,还是皇上。 “站住!” 二人正说话,忽然身后一声威吓,他们对视一眼,难道被认出了? 他们没敢动,只听后面急急地脚步声,他们交换了神色,随时准备应对。 结果却见身边擦过一队衙役,直奔他们前面不远处的两个人走去,为首之人抬手便搭上其中一人的肩膀,凶道:“留步!” 仇徒他们一见衙役不是冲自己来的,便准备要绕开行走,却刚抬脚,就见那被衙役扣住的两个人转过身来,目光无意交接在一处,四人的目光中都是有些震惊。 “师父!” 越宁涉世最浅,这时候竟情不自禁冲上前两步喊出声来。 “什么人!” 衙役立即将越宁也抓到一处,“你们一起的?” 越宁皱起眉头,这才意识到自己鲁莽了,抬起一双内疚的眸子看向仇徒。 仇徒见越宁被抓,自然不会叫她独自面对,便坦然走上前来,对衙役恭敬道:“这位差大哥,这是草民的拙荆,一时鲁莽冲撞了大人,还请大哥见谅。” 仇徒是天生的睡凤眼,叫人看着就是一副冷漠高高在上的模样,若不是他打躬作揖,别人只怕半点诚意都看不出来。 果然,那衙役以为仇徒是在瞧不起他,便没好脸色道:“你又是什么人?你们四个认识?” 仇徒和被扣的一个高个男子对视一眼,男子眼中满是喜悦,却也在看见越宁望自己身侧老者的目光时,有些许诧异,刚才他分明听见越宁喊老者为“师父”,可师父却从未和自己提起过,他还有别的弟子。 但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男子见仇徒刻意掩饰身份,想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开口道:“差大哥,这位是鄙人兄长,这是家师,这是……鄙人的小师妹,也是嫂子。” 越宁一愣,这才细细看了男子一眼,忽然想起十五元宵花灯节上仇徒身侧的那个男人,这不是仇家二公子仇愆仇子恕是谁?只是,他几时成了自己师父的弟子,相公不是说他在太白山拜了什么大梦先生为师吗? 难道,师父就是他们说的大梦先生? 呵,那自己岂止是他嫂嫂,根本是他大师姐才对,竟然说自己是小师妹…… “关系够乱的!你们来明华镇干什么,你二人刚才为何躲避盘查?”衙役对仇愆问了一嘴,又转过头来看越宁仇徒,疑惑道:“你们盘查了?” 仇徒连忙道:“草民和拙荆昨夜就来了,就住在明华客栈,因为草民有隐疾在身,所以来明华镇求医问药的。差大哥若不信,到医馆一问便知,他们都见过我夫妇二人。可以证实我们的话。” 衙役半信半疑地将目光转回到仇愆和大梦先生身上,说:“那你们呢。刚才进城为何躲避盘查,我们追了一路,你们是不知道还是刻意逃避?” 仇愆赔笑道:“大人说哪里话,我们都是正经人,怎么会躲避盘查呢。大家都是从城门排队进来的,当时也没见人拦下我们说什么,所以更不知差大哥你们在后面追我们啊。我们是一道陪着我大哥来寻医的,只是家师力有不逮,所以路上耽搁了,今天才到城中。” 原来城门排队进关的人数众多,不会一一盘查,只是偶尔会留下几个行迹可疑的人问个清楚罢了。所以仇愆的说法自然也被差役听了进去。 他点点头,“想你们也不敢说谎。”他又将四人看了一遍,见四人相貌都算端正,只有一个看起来冷漠非常,其他人都算得上一眼看去就有好感的人,不像奸恶之徒。便摆摆手,放了四人离去。 待他们一走,仇徒和仇愆立时抱在一起,越宁也拉着大梦先生惊奇道:“师父,你怎么在这里,我和泉君都很挂记你啊。” 仇愆触动了仇徒的伤口,正欲询问,就听见越宁的话,不禁双双看向他们。 仇徒直接问:“娘子,这便是你师父?” 越宁看向仇徒,又看看同样疑惑不解的仇愆,依偎在大梦先生身旁笑道:“是啊,怎么,我不像师父交出来的徒弟吗?”继而对仇愆扬起下巴,“小师弟,敢比试比试吗?” 大梦先生笑嗔她一眼,说:“都这么大了,还是没个稳重的样子。” 仇愆皱起眉头,“师父,这不会真是我师姐?” 大梦先生对他点点头,“嗯,越宁是我第一个徒弟。算是你大师姐。你还有个小师哥,越泉君,你们应该见过了?” 仇愆翻翻眼睛,“师父你早知道我嫂子就是我师姐,你竟然憋到现在才说。” 第62章 先生赐教 大梦先生神色怅然,仿佛往事又重现一般,说:“然后啊……他被别人赏识,上了战场。” 越宁的心揪了起来。 大梦先生忽地垂首苦笑,说:“若非我树大招风,他也不至于被人算计。” “推举他的人心怀不轨?”越宁脱口而出。 大梦先生点点头,黯然道:“那人有意捧他,故意叫他冲锋陷阵,想要他性命来逼疯我。” “所以他……?”越宁悲戚。 大梦先生摇摇头,心中五味杂陈道:“他不是死在战场上的。那场仗,谁都没想到他竟然真在绝处寻得生路,打了一场举世闻名的仗。” “啊,荆州之战!”仇徒忽然明悟。 大梦先生不禁看了仇徒一眼,点点头,“难得有人记得。” 仇徒立显露谦虚之色,说:“这是近百年来以寡胜多第一仗,为将之人无人不知。” 越宁还在想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荆州之战”的记载,听闻仇徒如此说,她立即瞪大眼睛,看向大梦先生,惊道:“师父,难道,你的孩子是那个少年将戚武?” 大梦一愣,他刻意隐晦地只说事不提人,就是不想叫越宁猜出什么来,却没想到她竟知道自己那孩儿戚武与西夏名将的荆州之战。 其实这也不怪他,因为荆州之战编入兵书也是近十年的事,他却没看过,只以为世人把那轰动一时的战役随着武儿的尸体一并埋入黄土。 既然越宁已经知晓,他便不再遮掩,以恐越宁胡思乱想,追究到那些与她无益的往事,便坦然点点头,说:“不错,戚武就是为师唯一的孩子。如果他还活着,你应该叫一声叔伯的。” “叔伯……这么说,师父你是鼎鼎大名的大齐国父了?”越宁惊诧道。谁人不知戚武之父就是大齐国父,那个战无不胜的将军戚重柯?传言但凡他出手的战役,没有不赢的道理。她从前读书读到此处时还为戚姓出过这样厉害的人而骄傲呢。她却万万想不到那叱咤风云的人物竟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严慈并济的师父。 大梦先生摆摆手,“大齐国父已经死了,现在,只有大梦先生。” 越宁肃然起敬,“师父……” 大梦先生关爱地望着她,却仿佛目光穿过她,看到更久远的地方,说:“戚武死的时候,还没有你大。” 须臾,仇徒脑海中忆起许多事,有书上的记事,有车将军深陷回忆的目光,有军中传闻,一幕幕,一件件最后汇成一个可怕的事实。 仇徒连忙问:“先生,传闻,齐国名将戚武死于战后瘟疫,莫非是……” 越宁瞳孔骤缩,看向大梦。 大梦先生嘴巴瘪成一个长长的形状,眼中荡起水花,最后绽开一个无可奈何地笑,“是鼠疫。” 仇徒和越宁对视一眼,都不知该说什么。 “那些小人见他不但未死,还凯旋而归,名震天下,便设计莫须有罪名将他抓起,施万鼠啃噬之刑。”虽然事情已过去四十余年,大梦先生讲到此处,还是难掩心中愤怒,双拳紧握,目眦俱裂。 越宁不自觉地身子一颤,仇徒将她肩头拦住。 “我儿意坚,逃出魔爪,奈何鼠疫缠身,病痛难忍,难能返家。”大梦先生摇摇头,“那时因为他,军中疫症蔓延,死伤无数,只是那时我不知缘起,只因身为将领,便和司医广寻天下良方,最后齐地一个游世神医制出救治之方,解了军中之难,我这才发现我儿戚武失踪之事,四十日,整整四十日,我竟然毫无意识!实在枉为人父!” “师父……” 大梦先生却摆摆手,仿佛不愿从那痛苦的回忆中走出来,“我还记得发现他尸体的那天,风雷俱震,好像苍天怒叱我弃他于斯,大雨倾盆,好像苍天为他挽歌。他在石壁上一道一道的划着血痕,廿八天,他坚持了廿八天,却还是在那山洞里,一个人,孤独、绝望的死去。没能等到我接他回家。他娘也因为怨我,自尽了。” 大梦先生闭上了眼睛,嘴里、心里,全溢满了苦涩。他不得不亲自烧了自己唯一的孩子的尸体,把他一个人永世的弃在那个破破烂烂的山洞里。他还记得妻子是如何哭瞎了双眼,如何吊死在房梁上,死也不肯闭目,怨自己嫁给他,把孩子生在阴险的皇城里,难逃英年早逝的命运。 “师父。”越宁心里难过。 大梦先生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说:“师父说这些,不是叫你一并难过。而是为了告诉你,这人生啊,总有几件叫你每每想起,都如割心般难受的事。师父不会像旁人那样劝你放下,劝你看开点,因为那都是旁人的心愿。 他们不愿意看见别人总是难过,却不都是出于好心,而是厌烦同情。没有一个人可以一直忍受另一个人的悲伤,因为他没经历过,就不能无时无刻地理解。宁儿,子虚,这些事,你们不能忘,因为那是你们的孩子,除了你们,没有人可以记得他来过。” “师父。”越宁哽咽着。从小产以来,没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 仇徒在一旁默默作拜。 大梦先生看着越宁,说:“宁儿,你的痛,师父明白,子虚也明白。” 最后这话说得重,越宁不禁抬起眸子看着大梦先生,因为话里有话。 大梦先生温柔地看着她,又看看仇徒,仇徒的目光却投去一边。 “世人只道丧子为女子至痛,却不知道对男子来说,也如穿心之箭,痛彻心扉啊。”大梦先生感同身受地戳着自己的心窝。 越宁眸中闪动,看向仇徒,仇徒却因这一望,愣在那里。这些日子,越宁都没有如此单纯又认真地看过自己。他不敢提孩子的事,怕越宁难过,更怕越宁不知道自己明白她的难过会觉得孤独。他也不敢提自己的心情,怕越宁会以为自己是刻意附议。 而越宁这一望,瞧见仇徒形容憔悴,眼底隐藏的悲伤和不忍,她其实早就看见了,却故意不去想那些会勾起自己痛苦的东西。她生生地剥夺了仇徒为丧子之痛哀苦的权利。 但她此刻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大梦先生道:“别让这事成为你们夫妻之间的嫌隙。好好谈谈。” 说罢,大梦先生就拍拍仇徒的肩膀,离开了。 屋中只余下夫妻二人,越宁看着消瘦苍凉的仇徒,如鲠在喉,说不出话来。 “我…”仇徒见她眼眶通红,想说些安慰之语,却一时没了言辞。 “相公。”越宁扑在他怀里,“对不起,那是我们的孩子。” 一句“我们的孩子”,仇徒的眼底瞬间酸涩,紧紧搂住越宁。 等仇愆将药配回来,大梦先生就叫越宁去煮饭,叫仇愆去帮手,自己独自帮仇徒处理伤口。 仇徒见大梦先生有意支走旁人,知晓先生必然有话要说,便道:“先生,您是否有话要与仇徒说?” 大梦先生认真地包扎着伤口,说:“边关事讲与我听。” 仇徒一怔,知道大梦先生这是要指教他,能得到千古名将的指点,机不可失,便在脑中整理了思路,将征战前前后后的事讲了个明白。从鹤崇山脉小部队轻骑先行,袭营关改道蒹葭关,偷入塔格山地掌握洛文旧部,故作伤势启用越宁夺取代越坡,再到龙首关蒙勒私攻洛文部再起战事,自己顺势而为攻打风雷部试探敌心,以期休战,却迎来八部合击,损失蒙勒,自己亦深陷阴谋被逼入荒原。 等他说完,大梦先生也包扎好了伤口,看着他,平静道:“你用兵善奇、好险,如同豪赌,虽屡屡押对,出奇制胜,但这并非长久之计,比如你攻打风雷这一招,就赌错了。” 仇徒眼帘低垂,没有说话。他是赌错了,可他也留了后招,并不以为是输在这里。 “虽说你算好退路,锦囊妙计用之不竭,可你唯独没有算到人心,更没有想到人心。” 仇徒本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可见大梦先生目光沉静如水,是真心教自己,一时折服于先生的胸襟,便调整心态,虚心受教。 大梦先生娓娓道:“你对蒙勒说,若风雷无应,必是决心死战,则退兵挞跶部,借道回龙首。另一方面你又早布棋局,联络洛文部,以破八部联合之局。每一步都能看出来你的将才。” 仇徒虽没说话,却也对这夸赞自己的言语很受用。 大梦先生停了下来,看着他,问:“你是否觉得自己很厉害?如果不是雷邦那一箭的构陷,你有十足的把握能平定边关之乱?” 仇徒不置可否,心里却没否认。 大梦先生笑笑,说:“你这个年纪为帅,用兵心思至此已是罕见,足见天赋。可惜,”大梦先生神色一变。 仇徒正听得高兴,闻言,不禁抬起目光。 大梦先生严肃道:“你用兵出奇,做人却太老实!还推己及人,以为天下人都与你一般!这是自负!是用兵大忌!” 第63章 撼动皇权 仇徒神色一凛。 “你明知道西凉的情况已不足再战一月,心里笃定他们会选和谈之策,可他们选了战,你却一点也不稀奇是为何?”大梦先生扬声问道。 仇徒一怔,错了,他全错了!敌人反其道而行之,必然有诈! 见仇徒眸中震惊,大梦先生知道,他已经明白了,便一改语气,语重心长道:“你因为设想了所有可能,所以当情况真发生时,你自以为后招已留,所以并未深究事情的原因,反而为自己的神机妙算自鸣得意。此为错一。但凡你仔细想一想,调查一番,纵使不能知道是何事给了敌人再战的决心,也不会轻率的出兵迎敌,败于敌前。” 仇徒面露惭愧。他从入将以来,一直靠奇招制胜,每每作战,他总能抓住一切微不可查却足以翻转局面的条件,算无遗策,战无不胜。纵然是这一次自己身陷险境,他也并不以为这一仗输了,因为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和谈,他相信自己遇难后,西凉人依然会接受和谈。 所以他没有以为自己败了。 “你以龙首关城内百姓无数为借口,不肯守城,执意关外作战,此为错二。子虚,何以面子比将士性命更重要?何以你夫妻二人早日团聚,就以万万将士尸首为路?”大梦先生带着温柔的责备质问道。 仇徒哑然无声。所有的将士都没有戳穿他这英雄主义的把戏。 “龙首关长城千里,为何而修?你糊涂啊!” “先生…”仇徒拧着眉头,无地自容。 “唉,年轻气盛,心思不清,难以为帅哪!你打风雷部也好,出关迎敌也罢,你都有把握取胜,是也不是?可你没想到军中有小人,有叛者,会暗地害你……子虚,你真不知道吗?” 仇徒神情痛苦。他不知吗?早在都城时他就陷入二王之争,出征后孔词等人对越宁的作为也早有暗示,自己何以还如此信任太子一部的人? “你对敌可以计谋层出,对自己人却始终一以贯之,信任他们…你倒也真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可惜,战场不是儿戏。你心里疑心他们,但你却告诫自己用人不疑,免沦前人弃才不用的昏聩之举,想当一个明主……子虚呐,宁错杀,勿放过,将帅不能太仁慈!” “可……” 大梦先生抬手打断他,然后目光一阵游离,说:“荆州之战,我虽然大胜而归,却因为军中小人作祟,害我折了妻儿,从此孤家寡人一个。我发誓要手刃仇人,可此事牵连甚广,亲手害我儿者早已死于瘟疫,那真正的幕后操纵者,我却动他不得。” “是齐国后主?” 大梦先生嘴角苦涩,“那时他还只是太子。” 仇徒眉头一锁,这情况与自己何其相似。幸好越宁还活着,否则,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承受。 想到这里,他不禁对大梦先生更敬重,更同情几分。 “所以子虚,这次宁儿侥幸逃生,你也大难不死,你感谢上苍之余,还当吸取这血的教训啊!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莫要太仁慈、太老实!” 仇徒知道大梦先生所言不错,可他心里困惑,难为道:“先生所说,仇徒也有所思。若杀对,自是万幸,可若错杀,仇徒于心不忍……” 大梦先生苦涩一笑,说:“子虚呐,为帅,掌三军之心。若杀一人,可稳三军之心,你杀也不杀?” “先生……”仇徒错愕。他从来只以功过论人,如今,大梦先生无疑是在颠覆他的认知了。 “你既为帅,便是三军根本。你若心存疑虑,用兵也会受到牵制。所以,无论这个人是否有异心,只要他令你不安,你便要即使处置,以稳你心,安军策。这也是为何许多人铲除异己的道理。” “我从前便与你一般,于心不忍。呵,齐国抗世一战,我本可以不败!”大梦先生言及此处,身上不自觉散开一个令人信服的气场,眼中满是骄傲之色。 仇徒内心澎湃,他竟有机会听二十年前三国伐齐之战的大齐主帅亲讲往事,不禁坐直了身子。 “当时三国合众之力,也不过将将与我大齐持平,更何况他们三国,自是不能同我大齐同气连枝,上下一心相比。我身为大齐抗世之战的主帅,号令百万之师,所向披靡,隐隐撼动三国合纵之心。本是一场举世无双的胜仗,却偏偏……”大梦先生痛惜道:“那个不争气的后主昏聩,听信谗言,说我若胜此仗,必夺大齐之位!呵,他竟将齐军一分为三,命三帅六副一同调兵,还在军中上下行监军制。” “真真是可笑!可笑!可笑至极!”大梦先生笑中带泪,仿佛仍是当年那个调兵不动,亲眼目睹三国将士冲入齐国,烧杀掳掠,他却无能为力的大齐主帅。 “枉我力战三国六月之久,披肝沥胆,却抵不过三帅六副和数百监军六日的愚顽蠢笨,胡作非为!害我大齐百年基业毁于一旦,万万里山河拱手让作他人!”大梦先生连连摇头,叹息不止。 仇徒亦被那悲情所感,仿佛他也是当日齐国抗世之战的一份子一般。 “是我的错!我当日若非愚忠、若非不忍,杀他八人,杀他数百监军,力抗昏君,护大齐安危又有何难?纵是背负乱臣贼子之名,得护大齐千秋万世,又有何防?是我错啊!我害了大齐!对不起先皇!对不起大齐子民!”大梦先生捶胸顿足,宛如大齐落败之日一般。 仇徒动容,重重道:“先生,仇徒受教了。” “你还有机会。”大梦先生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他立即明了。先生这是在坚固他左右皇权的决心。 太子本就与他存有嫌隙,如今几乎撕破脸面,他不可手软,不可愚忠,不可忍气吞声,他必须为了越宁,为了仇家,为了孱国而动一动这无上皇权,誓死护明主长平王即位! 与大梦先生一番长谈,仇徒感觉自己心中澄明不少。从前他做事心中有许多顾忌,总担心自己枉读圣贤书,有辱家声,有辱门楣,可经大梦先生的点拨,他明白了家国之间,先有国,才有家;先有家,才有自己名声根本。做人固然人品居上,但月有阴晴圆缺,事有轻重缓急,有时必然要做一番取舍。 这夜,他与越宁躺在床上,他轻唤一声,“娘子。” 越宁也未睡着,便“嗯”了一声。 “我若以身犯险,护长平王即位,你可会怪我?”仇徒看着越宁的侧脸。 越宁睁开眼睛,其实仇徒早就说过要把太子如何如何的话,可越宁知道,仇徒的心还是在摇摆的,而且她也说不出什么叫仇徒给孩子报仇的话,毕竟,那是太子!那是皇上啊!皇权至上的世界,她怎舍得叫仇徒去做这飞蛾扑火的事?有这心意便好了。 只是不知今夜仇徒为何冷不丁说这样一句话。 越宁侧目看他,四目交接,她知道仇徒此言非虚,是决定好了的,便问:“你觉得哪个王对天下好?对你我好?” 仇徒心意一动,他知道,越宁懂他。 “相公,”越宁抓住仇徒被中的手,说:“我知道,你择君是为仁德清明,而不单是为家仇家声。你做此决定,必是想好了后果。要么功成名就,要么身败名裂,无论哪般,越宁只求你带我一起,莫留我一人。” “娘子……”仇徒心意一动,将越宁揽入怀中。 越宁贴在仇徒温热的胸膛上,微微扬起嘴角。那是幸福的,视死如归的笑容。她想好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后悔吗——只要他在,自己便永世不悔。 又停歇几日,一行人这才启程往京城去。而大梦先生因为身份的缘故,所以决定回泰威山上去,三人也没多做阻拦。 到了都城,仇愆去送大梦先生上泰威,仇徒和越宁则乔装进入京城,在秘点等仇愆。这一等,就是三日的光景。期间仇徒叫人去打听过宫里的情况,说一切正常,只是皇上已经一旬没有上过早朝,仇徒便心生不详。 果然,这天仇愆刚赶到秘点,那边就传来消息,说皇上把前丞相招进宫里去了。 仇徒立即嗅到危险的气息,叫仇愆潜回家去保护母亲。 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长平王就到了秘点,一见仇徒,感慨道:“就知道你仇徒命大,不会轻易叫阎王取了命去!” 仇徒急忙下拜,长平王就将他拉了起来,说:“你有伤在身,不必多礼。”然后看向越宁,赞许道:“这便是你那个用兵如神的妻将军。” 越宁连忙拜道:“越宁拜见王爷。” 长平王点点头,然后对仇徒说:“事情紧急,虞信已经去布置了,恐怕就在今日。” “圣上他…”仇徒皱着眉头。 长平王看看越宁,似乎有所顾忌,仇徒立即道:“臣与臣妻无分彼此,风雨共济,王爷但说无妨。”说着,仇徒暗暗拉住越宁的手。 越宁看向仇徒的侧脸,心中感动。 长平王哑然一笑,说:“倒不是疑心她,而是此番危险,不参与或许还能留条生路。”说着,长平王看向越宁。 越宁微微一笑,说:“王爷倒是胸襟开阔,若是别的王,只怕难容上位者九族。” 本来作乱就是诛九族的大罪,无论参事与否,只要事败,必然是全族性命一并交付,哪有生路可言。越宁也是拐着弯地告诉长平王,她虽年纪小,又长居山中,却什么都明白,就算王爷疑心自己,自己今日也不会离开仇徒分毫。 长平王果然尴尬一笑,说:“你夫妻二人果然伉俪情深,好好,既然你们同心同体,那我就当一人看待,共举大事。” 第64章 失心疯 “圣上十日不朝,太医院的院判也十日未曾出宫,大臣们都察觉出了异常,本王那兄长更是日日进宫求见,想知晓圣上的遗诏里究竟会写谁的名字。”长平王嘴角露出一抹轻蔑,“可惜,父皇竟然没答应见他。连本王现在都好奇,这皇位最后会传给谁。” “皇上动了易储的心思是否因为京中有关太子谣言一事?”仇徒问道。 长平王一怔,笑道:“是你做的。确实,这事也是改变圣上心思的一大因素。” 仇徒闻言,和越宁对视一眼,这可不是他想出来的法子,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听长平王的话,似乎里头还另有隐情,便问:“莫非这里面还有别的事?” 长平王点点头,“你不在京中,许多事你不知晓。这太子也不知是不是得了失心疯,做事毫无章法,样样都有违人和。”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看了越宁一眼,问:“有关口谕一事,是你们的计谋,还是真有此事?” 越宁眉头一皱,仇徒便道:“不瞒王爷,这事千真万确,若非有人感念我夫人夺关护城的功绩,又身怀六甲,有心放之,只怕她早已身首异处。” “身怀……”长平王一惊,目光急忙从越宁小腹收回,愕然道:“子虚,越宁,你夫妇二人真是为我孱国牺牲良多啊。若平安度过今日,本王定要大行封赏。” 仇徒见越宁失神,便对长平王说:“多谢王爷,只是这事仇徒所受之苦不及拙荆万分之一。王爷,京中谣言一事也非仇徒所为,而是我夫人丧子之后,细思事情端倪,便命人往袭营关集口谕之证,又令人先往京中传讯以乱视听。仇徒实在未做什么,不敢领功。” 闻言,长平王暗暗一惊,投目以观越宁,先前代越坡的奇事传来时就已对仇徒之妻有所耳闻,不过却以为是仇徒有意提携,只当越宁是个有些聪明和运气的人,但现在看来,这小娘子不容小觑。 越宁郑重道:“大事未成,不敢邀功。” 长平王暗自咂舌,看向仇徒,道:“你娶了个好妻子啊!” 仇徒颔首,自是认同。 长平王又道:“这谣言一事加剧了圣上易储的决心。但在之前,还有些事你们不知晓。广和王资质平庸,这么多年能保住他太子之位,仰仗的事有两样,一是长子的名分,圣上喜爱,二是他娶了个好妃子,有西夏傍身!” 越宁想起虞信说过太子妃是西夏公主,曾经还追求过四国上先生越危,不过那越危是个不好女色的人,对西夏公主的美貌视若无睹,这才促成了后来公主嫁到孱国一事。 她倒是没把太子与西夏联姻这层关系当做他的仰仗考虑进去。 “这两样事是广和王的根本,动不得。可偏偏他自己不安分,月前因为一个青楼女子和太子妃起了争执,竟然糊涂地烧了太子妃的园子,害得太子妃受了伤,若非圣上有意遮掩回护,只怕太子妃这会儿已经回了西夏去。你也知道,西夏国的公主,无论在宫在外,都是受宠的,她只要回去,怎么也比在太子府里过得如意,所以她这样的情况,就算是许她个后位,她也不一定稀罕。 太子妃说了,若是广和王不当众道歉,她死也不回太子府了。所以,这广和王是捅了大篓子。圣上不可能叫他当众受辱,只能和太子妃周旋,希望事情留有余地。你们知道这次圣上为何一病不起吗?” 仇徒一愣,摇摇头。 越宁却眉头一跳。 长平王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小丫头,你说说。” 越宁拧着眉头问:“难道,太子妃死了?” 仇徒心一惊,他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这样的事的。但越宁的想法是大胆的,也很有可能可能对的。 长平王脸上微微闪过诧异的神色,不禁问:“你怎么想到的?” 越宁心中难过,悲痛道:“人只有在无能为力时才会崩溃。除了死亡,越宁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是皇上不能挽回的。” 长平王点点头,这么推理也有些道理,但还是被越宁一语中的而感到惊奇,却也不动声色,继续道:“十日前,太子听圣上的话,去给太子妃道歉,请她回太子府,但因为口舌之争,两人又不欢而散,太子说了些狠话,哪想太子妃夜里就暴毙了。圣上急火攻心,当时就倒了。” “好端端地,太子妃怎么会没了?”越宁还是难过。 “奇就奇在这里。太子妃是中毒死的,而那日只有太子去过,所以,他是洗不清这罪了。”长平王唏嘘道。 仇徒皱起眉头,“难道下毒另有其人?” 长平王摇摇头,“反正本王是不信太子有这样的胆色。他和太子妃争闹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事,这次虽说闹得大了些,可毕竟太子不占理。从前太子妃胡搅蛮缠时,太子受得委屈比这可大多了,也没见他敢杀妻,这一回,实在不合常理,所以本王才说,他若不是失心疯,就是有人做手脚了。” 越宁不禁看了长平王一眼,太子倒了,他是最可能即位的人,这事若不是太子所为,还能是谁? 二人都察觉到越宁的目光,仇徒连忙说:“长平王虽然有意皇位,却不会累及旁人性命。” 越宁一愣,连忙道歉:“王爷我……” 长平王抬起手,说:“也难怪你疑心。这次若不是圣上病了,只怕将事情查一查,本王也难免被波及。那下毒之人若不是太子,心思可太深了些。” 仇徒和越宁都不禁严肃起来。确实,此事若真非太子所为,皇上又没病倒的话,一定会查到长平王头上,这一步棋,可算是一石二鸟。 “那还有谁觊觎皇位的?”越宁不禁问。 这觊觎二字一出,长平王脸色不是很好看。他虽然有为君的本事,却始终名不正,言不顺,在世人眼中,只怕也是个觊觎皇位的不法之臣。 仇徒刚欲打圆场,就听长平王道:“圣上只有五子,四弟早夭,在世的便只有太子广和王、二皇子清王,以及本王和五皇子显王。二哥他自小不争,十几岁就领了封地,至今幽居在清州不曾出来过,二十余年都未返过京城,决心做个闲散王爷,所以不可能是他。至于五弟…… 他和本王几个兄长差着二十年上下的年纪,所以打小便与我等不常来往,只稍稍与本王亲近几分,却也不算熟,年幼便随他母妃去了封地显州,只圣上六十寿诞时回来过一次,距今也有六年了,很难是他所为。在京就只有本王和太子,所以,这事真是说不清。兴许真是太子失心疯。” 越宁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怀疑的,毕竟前前后后的事连在一起,疑点实在太多了,她心里仿佛有个答案,可努力一想,却什么也抓不住了。 理不清头绪,事情又急,长平王三言两语地又说回宫中变故,这也是他听说仇徒回来却迟迟没来相见的原因,实在需要准备的事太多了,而且风口浪尖上,若叫人知道仇徒已平安回京,只怕变数更多。若非今日宫里的眼线来报,圣上兴许熬不到明日,他可能还要再等几日才敢见仇徒。 仇徒也明白其中的利害,便道:“王爷需要仇徒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臣夫妻二人今日定当鞠躬尽瘁。” 越宁也果断表明心意。 长平王感动地看着他们,点点头,说:“你爹已经被召去宫里了,不多时圣上也会召皇子和大臣入宫的。本王难以分身,外围的事就交给你了。虞信用兵不如你,而且那些人,也只认你,等他带了兵来,你还管着。今日兴许是要见一见血的。” “仇徒领命。” 长平王又交代了些细致的事,便得了府里传来的口信,匆匆入宫去了。 越宁和仇徒对视一眼,都知今日凶险。 而无论宫外如何拨云涌动,宫内却出奇的一片肃杀之象。 仇赁一早便被召进宫中,在皇上寝宫外候了约莫一个时辰,太医宫女侍监走了一波又一波,待彻底清静下来,皇上的近侍这才请他进去。 他已很久没见过皇上了。 皇上登基时不喜欢那些老臣,上位后蛰伏了许多年,直到遇见自己,说了一句话,他记到如今。皇上说:仇赁,朕等了十三年,就在等你啊! 他和皇上一见如故,那时皇上已是中年,而自己却还是个意气风发,打算在政坛上一展拳脚,振兴孱国的少年郎。十七岁,便得了皇上的赏识,一捧再捧,不到三十的年纪,就被送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位。这知遇之恩,器重之情,他如何还呢? 如今看到皇上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他眼睛红了。 “皇上……”他大大地拜倒在地。 皇上闭着的眸子猛地睁开,浑浊的眼球亮了几分,笑道:“仇赁,你来了。” 第66章 遗诏 皇上喉结滚动,又不禁看仇赁一眼,眼中满是挣扎。 仇赁叹了口气,偏过头去。 这一幕在旁人眼中看来,格外深意。众人不禁又重新审视起太子和长平王来,长平王的心终于也慌乱了起来。他以为自己此番是可以名正言顺的。 “皇后,听旨。” 皇上的手微微动了动。 皇后抬起头,这才从悲痛中回过些许神思来,听旨? 她本还没意识到什么,却见皇上有意回避目光,她难以置信地张着嘴巴。 他心虚了! 他竟然又心虚了! 五十二年,这个表情自己见过多少次! 他每一次纳妃,每一次用手腕对付自己的娘家,每一次打压义帆,不得不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流露出这讨厌的表情来! 刘光,刘光!你怎么敢! 皇后的眸子怒火中烧,那目光打到人身上宛如烙刑之痛,皇上不禁闭上眸子,以躲避那拷问灵魂的目光。 他和这个女人斗了一辈子,爱过她的家声背景,也恨过她的外戚专政,爱过她的清纯仰慕,也恨过她的无知多情。自己才是她的夫婿,她也是自己唯一的发妻。可她爱家族胜过爱自己,爱孩子也胜过爱自己……她本该是那个陪伴自己一生的灵魂伴侣,却一生都在为了她可笑的家族和孩子与自己争斗…… 世人都道自己是为了立长而立长,可谁又知道这借口背后那难以启齿的爱恨纠葛呢? 仇赁的声音朗朗回荡在大殿中,冗长的遗诏,皇后、太子、长平王却只听见那一句“传位于清王”。 遗诏念毕,太子笑得前仰后合,看长平王的眼光犹如看个笑话。 长平王难以置信地微张着嘴巴,久久发出一声轻笑般的“呵”声,呆呆地立在那里。这算什么? 妃嫔百官哗然一片。 皇后大大地张着嘴巴,豆大的眼泪扑簌地从眼眶滚落,看着床上如释重负的皇上,她站起身,也不顾外人在,双手提住他的衣领,侍监见状立即将百官和妃嫔赶了出去。 仇赁想要阻拦,却也碍于男女有别,伸着手,又无奈悬在那里,只叫了一声“皇后”。 皇后却浑然不顾一切地瞪着皇上,大喝一声,“刘光!” 皇上忽然扬起胜利般地笑容,看向皇后,“嫣儿,你输了。” 皇后手一颤,无力地脱落,长平王立即大步上前将她扶住,“母后。” 皇上这才看到长平王,忽然心里漏跳一拍,这是他和魏嫣的孩子,是他们成婚后等了十一年才等来的一个孩子,也是五十二年的光阴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孩子。 就这一刹那,他忽然想起魏嫣少年时与世无争的模样,那记忆模糊的就仿佛是梦里的景象似的。他竟然忘记了魏嫣还有那样的时候。 她是什么时候变的呢? 对,都是这个孩子出现以后!他把那样沉静美好的魏嫣杀死了,从此以后,就只有一个活在权谋里冰冷、血腥的皇后。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魏嫣不会举家族之势为自己争帝位,不会游说自己弑兄杀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与自己冷战反目…… 是他生生谋杀了自己和魏嫣的感情。 可偏偏,他又是这脆弱不堪的感情残存的证明。 “义帆。”皇后内疚地望着长平王。 长平王眼眶通红,哽咽道:“母后,您保重身子。” “义帆…”皇上伸出手。 长平王身子一顿,看向皇上,却没有握住他的手,而是搀扶着皇后,单单地看着他。 仇赁在一旁心疼地看着皇上,不知皇上能否承受得了这众叛亲离的滋味。 皇上看着他母子相持之状,轻笑一声,似是自嘲,放下手,冷漠地靠在床背上,“如此,朕也好受多了。” “好受?”长平王难以置信地看着皇上,松开皇后,走近皇上,问他:“圣上,您的心是铁打的吗?四十年了,您何曾正眼瞧过微臣?对微臣,何曾有过半分父子之情?若非母后在此,微臣真想问问您,微臣到底是您亲生的吗!” 几近怒吼,皇上身子一顿,却没说话。 皇后扯扯长平王的衣袖,劝阻道:“义帆,他是你父皇。”不知为何,她一见那男人孤单单的模样,又不忍心听人这样说他。 她犹记得男人登基前那夜,来她房中问了她一个问题,那时苍白的月光扫在他英俊的脸庞上,他眸子里全是担惊受怕,眼底满是孤独,他问:“若我不做这个皇上,你会跟我走吗?” 他是多么害怕、多么厌恶那个沾满血腥的位子啊。 却在自己冷漠的“不会”二字吐出后变得杀伐果断,麻木不仁。 是自己亲手把他变成这样…… 所以,除了自己,谁也没有资格说他。哪怕,哪怕是自己用性命守护的孩子,也不行。 “母后,你没听到那个诏书吗?儿臣真是太可笑了,竟然以为他是为了立长而立长,现在看来,全然是为了抑我而抑我!”长平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瞪向皇上,嘴角扬着苦涩又狠厉的弧度,道:“微臣一直不解,立嫡立长都有礼法可据,圣上却为何偏偏只记得立长,不记得立嫡。原来不是圣上忘了,而是故意为之。” 长平王凄凄地笑了,指尖忽然凌厉地直指冷眼旁观的废太子,斥道:“所以无论他多么蠢笨!昏聩!犯了多少错!你都还是执意要立他为太子,” 皇上看了广和王一眼,广和王瞧见他的目光,立即掉头跑了。 仇赁眉头一皱,皇后立即急扯长平王的衣袖,“皇儿。”这个节骨眼上,废太子能是干什么去? 长平王却全然没心思去思想别的,他现在只想要一个真相。 他指着自己,“而无论微臣多么努力!多么想讨好您!您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反倒是二哥,无论他多么厌恶皇权、厌恶你,你却还是愿意将皇位传给他,而不是我!不是我!” 长平王是气极了,竟然在皇上面前直言称“我”。 皇后目光犀利地扫到仇赁身上,仇赁立即躬身退了出去。皇后不光是忌惮仇赁见长平王失态的模样,更是指望他去提防提防不安分的广和王。 皇上紧闭嘴唇,对长平王的质问油盐不进,一概无视。 长平王气疯了,戳着自己的心口,“圣上,微臣到底哪里得罪您了!您说啊!微臣可以改的啊!父皇!”长平王重重地跪倒在地上。 皇上身子猛地一震,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见长平王这样喊自己了。仿佛又回到许多年前,义帆还年幼的时候,自己严厉地斥责他,不许他与其他皇子公主一样称呼自己为“父皇”,只能叫“圣上”。 那时他不懂事,每每叫错,自己便罚他抄书、打板、跪殿…… 也往往是那个时候,皇后会来自己这里求情。 “义帆,起来。”皇后哭着拉他。 他却一直盯着皇上,“您说话啊,父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从小你就不喜欢儿臣,对别的兄弟姐妹都是慈颜善目,对儿臣却始终冷冰冰。儿臣不知道哪里得罪您了,不知到底怎么做才能叫您满意。明明每次您交代的事,都是儿臣做的最好啊,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看不到呢。您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您,儿臣才到现在一直没有要孩子啊!” 皇上和皇后同时一惊,看着他。 皇后直接惊讶地问:“义帆,你说什么,你不是……不是说你身子不好……” 她一直没有敢和皇上据理力争储君之位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义帆说自己不会生!皇家后嗣乃是国本,她轻易不敢争太子之位,怕人用无后这事戳着义帆的脊梁骨。所以她只能等,等到皇上临终才不要脸面地来求这个位子,一旦义帆的位置坐稳,谁也不敢说一句圣上的不是。 皇上也没想到,长平王多年无所出,竟会是因为自己。 长平王却已是泣不成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义帆?”皇上吃惊地看他。 “儿臣怕,怕有个人长到四十岁都还在为父亲一句责备而惊恐数日,为半字称赞而欢喜几日。为一个等不到的答案,辗转反侧四十年!父皇!儿臣怕……”长平王伏在床榻边哭得像个孩子。 他一生都未与父皇这样近过。 父皇永远是远远地、冷冷地看着自己。 忽地,一个手掌抚在自己头上,那手掌宽大,虽有些凉,却有不曾体验过的暖意流入心间。 皇后错愕地看着皇上。 长平王亦诧异地望着皇上,皇上的手掌顺势而下,摩挲着他的脸庞,一晃眼,义帆已经四十岁了,可四十年,自己都未这样与他亲近过。 皇上为他拭泪,说:“你一直很优秀,是父皇最出色的儿子。” 说着,他抬起重重地头,看向皇后,伸出一只手,“嫣儿。” 皇后不肯牵他,却见他油尽灯枯的模样,也不忍心地红了眼眶,握住他的手,说:“你这个狠心的人!” 皇上笑起来,“朕就任性了这么一次,就为了赢你一回。” 皇后伤感起来。她知道皇上很爱她,所以从前才敢对他冷漠,逼他做他不喜欢的事,一次又一次与他较劲。他们斗了一辈子,每次看似都是自己妥协去求情,其实皇上没有赢过她一次。 因为她吃准了皇上会心软。只要她说几句好话,流几滴眼泪,皇上就会为她改变心意。 这一次,皇上说赢了她。其实是赢在了他没有时间上。 他要死了,他在她来之前就拟好了遗诏,他故意拖延那几个时辰不肯见她,直到油尽灯枯时才叫自己进来,宣布这叫自己失控的东西,好没有机会服软,没有时间说好话,没有时间流几滴眼泪,没有时间叫他改变心意…… 第69章 击鼓 “怎么可以。”越宁几乎脱口而出。 仇徒立即暗中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却不能忍受。这长平王的意思摆明就是要糊弄天下人,当昨日废太子的恶行没有发生过一般,还要给他监国的权利!这样一个无恶不作的人,为什么? 长平王皱起眉头,还没等说话,广和王就走了进来,说:“监国本王不做,丧礼本王也不配去。国法、家法都判了本王死刑,待先皇头七一过,本王就自绝于天下,以赔你这一剑之伤!” 说罢,广和王就傲然走了出去。这一刻,他再也不怕别人的冷眼与奚落。 长平王瞳孔一缩,揪住胸前的薄被。 越宁是没想到那没人性的废太子竟还能有这样的勇气,只是就算他死了,自己的孩子又能回来吗? 仇徒看越宁失神,知她心思,暗暗握住她的手。 长平王直直地望着床顶,问:“这又是何苦……” ---- 出了宫,仇徒就先带着越宁回家报平安,仇母平氏一见仇徒,多日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她竟然能坐起来了。 仇徒眼底一红,连忙上去拜道:“娘,让您担心了。” 平氏伸出两只手,流泪道:“子虚,子虚……” 仇徒立即握住她的手,“娘,孩儿在。” 平氏紧紧盯着仇徒的脸,生怕是做梦,一眨眼仇徒就会消失似的,两只手摸向仇徒的脸,“是你,是你,子虚,是你。” “娘…”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氏哽咽着,眼泪又不自觉流了下来。 越宁看见这一幕,鼻头也酸了。她多希望娘亲这时候也能在自己身边。她走到床边,行了礼,道了声“娘”。 平氏抬起头看她,此刻也没心思计较她的出身以及她究竟是否有无心机的事,只是冲她点点头,又拉着仇徒问长问短、嘘寒问暖。 仇愆怕越宁心里不舒坦,便说:“娘,你和大哥先说着,我和嫂子去后厨看看午膳吃什么。”罢了也不给平氏反应的时间,就推搡着越宁,说:“小师姐,快走快走。” 越宁本来也就不愿呆在那里,便是和仇徒对视一眼,冲平氏告了礼,这才走出房去。 平氏收回目光,无意地问了句:“你夫人几时成了子恕的师姐了?” 仇徒淡淡一笑,说:“孩儿也是才知道,原来娘子是大梦先生门下大弟子。” 平氏诧异道:“那她边塞夺城的事是真的了?”起先她听到这个传言是不信的,只觉得是自己儿子为了那个山女故意给她的功劳,好叫旁人认可,所以每次她与其他官妇聊天时,对这个话题也只是装模作样地挺挺胸膛,不敢深入,唯恐日后真相大白时丢了自己这张脸面。 仇徒点点头,想起边关事,感慨道:“是啊。孩儿这个夫人有时做事比孩儿还聪明几分。” “胡说!”平氏嗔道:“你别总替她说话,到时候风头全让她占了去,看你的面子往哪搁。娘跟你说啊,这女人家,还是待在家中相夫教子才是正道,天天像个男人似的在外面打打杀杀,就算取了什么功绩,也是叫别人笑话的。” “娘。”仇徒神色微微有些不快,“孩儿不喜欢你这么说越宁。” “还越宁呢,你不是给她表了个字吗?可别学她没规没矩的。”平氏说罢又怜爱地拨去仇徒鬓角的碎发。 仇徒见她形容憔悴,也不欲和她辩驳,便应道:“知道了。” “她是叫长安?都城就传着这个名号呢。”平氏有几分得意,到底这事在街头巷尾是夸她仇家的。 仇徒点点头。 平氏喜滋滋一番,又疑惑道:“诶,子虚,娘还是不懂,你们和你爹都说这个大梦先生来头不小,是当世高人,既是高人,怎么会收一个山里头籍籍无名的小女子为徒呢。看长安那年纪,怎么也不可能。”她问这话其实是想知道大梦先生的水平到底如何。 如果越宁不过是一个小山女,普通无奇,那么她在得大梦先生教诲之后就能有这样的功绩,仇徒若能拜此师,岂非还有更大的作为? 仇徒一愣,好笑道:“怎么不可能。听娘子说,大梦先生从前是住在泰威山上的,她也是年幼时在山间玩耍无意遇见的。也是缘分。娘子自幼聪颖,被先生看中也未尝不可。” “自幼聪颖?”平氏撇撇嘴,“你那娘子,没什么教养,粗鄙愚笨,和聪颖若沾边,也只会是心机。你可小心着点。” “娘,你再这么说,孩儿可是要翻脸了。您都不知道越宁……长安她在边关受了多大的委屈,孩儿此番能回来,全靠她冒死相救!您竟然这般说她!” 仇徒气不过,将越宁在边关的遭遇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以及越宁是如何冒险到荒原上寻找自己,如何在得知自己疫症加身时举剑以共赴黄泉的,又是如何在返回都城的一路上对自己尽心照顾,只字不提心里的委屈与难过,又是如何陪自己举兵进宫的,无一桩事不是以命相陪,谁人还忍心这样非议她? 平氏听完仇徒一番话后,哑口无言。她没想到自己失去了一个小外孙,更不知仇徒在边关竟受了这样莫大的苦。至于越宁的委屈,她倒不是存心无视,只是比起自己孩子受的罪,别人的痛苦听起来就不那么重要了。 仇徒却不知道平氏根本没有领悟他这一番话的目的,见她神色悲戚,便说:“所以,娘你以后真的要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长安,断不能再恶言伤她。不然,孩儿会很为难,只能另辟府邸,带长安移居他处了!” 此言甚绝,平氏心漏跳一拍,紧抓住仇徒的手,“娘不许你走!你都不知道自从听到你出事的消息以来,娘有多担心,多心疼……谁没受委屈啊,你们的孩子是孩子,娘的不是吗?娘也受了这锥心之痛啊。你们才为那孩子几日忧虑?娘生你养你二十余年,不比你们更难受?” 说着,平氏两个眼珠子就滚出泪来。 仇徒眉头一锁,无言以对。他是没有这样易地而处地想过这问题的。 见平氏哭得伤心,他叹气道:“娘,孩儿错了。没体谅您,不过长安她为了孩儿也受了大苦,孩儿只希望您能真心接纳她。” 平氏看仇徒神色认真,也不是想真激怒儿子离府,便抹了抹眼泪,说:“娘几时说过不接纳她?都是你自个儿瞎想。” 闻言,仇徒一笑,“那是孩儿的不是,应该赔礼。”说着,又起来正正经经地作了个揖,母子俩这才没了嫌隙,继续聊起别事来。 黄昏的时候,宫里有人来请仇徒和越宁夫妇去宫中哭丧,约莫哭到三更,这才放还。 接下来的两日,也是定时往宫里几筵前去哭上一哭,宫里宫外打点丧葬事宜的人进进出出奔忙着,都城内也不似往日繁华,人人素服斋戒,一片萧条。 这日天还未亮,吉时一到,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妃嫔公主朝廷命妇、侍卫禁军僧道喇嘛等上千余人浩浩荡荡地护送着先皇与先皇后的灵柩前往帝陵,长平王亦带伤跟在队伍中,广和王虽说自己不配送葬,却也没有缺席,只是他一身素衣跟在僧侣之中,同他们一起念着法经。 帝陵距都城三百里,这一走,便是三日多,终于还是赶在吉时前到达帝陵。 长平王有些忧心,叫人去暗中保护广和王,因为今日正是头七之日。可直至丧仪开始,他都没能找到广和王,听僧侣说广和王夜半就不见了。 无论怎样,丧仪还是如期举行。 妃嫔百官哭号许久,忽地,祭鼓被人狠狠一敲,发出一声闷响,回荡在祭坛之上,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有人认出鼓前的广和王,大呼道:“大逆不道啊!” “皇兄,你做什么?”长平王以一己之力压下广和王造反一事,百官虽不情愿,却也因为丧礼而没有兴风作浪,民间只有些猜测,却因为朝廷没发话,也不敢明面上乱言。可他万万没想到,长兄竟然这般寻死! 仇徒急匆匆跟在长平王身后,以防废太子有什么诡计。 越宁在命妇中跪着,虽然心系前方之事,却也不能逾越礼数起身,只能急急地悄悄抬头窥视。 越宁旁边跪着的是平氏,本来得了恩准不必亲来,她却因为仇赁一生得先皇重视,身为仇赁唯一的妻妾,她必须代夫还先皇隆恩。不过身子本就羸弱,加上三日颠簸,能撑到这里已是不易。如今前方似乎生出乱象,她一紧张,手脚不住地颤抖起来,唤道:“静初、静初……” 静初嬷嬷立即将她扶住,投了一颗药丸进她口中。越宁连忙看过来,紧张道:“娘,你怎么了?要不我扶你去旁边歇歇?” 平氏皱起眉头,静初嬷嬷冷声道:“夫人,这是什么场合?您想陷老夫人于不义吗?” 秋燕拉拉越宁的衣袖,冲她暗暗摇摇头,她也意识到自己的提议有些荒唐,便收了声,只是伸出手扶住平氏。 平氏看她一眼,又忧心往前面悄悄探去,呢喃道:“这又是什么事啊……” 越宁揪着心,往祭鼓处看去,这时仇徒和虞信等人已经跟着长平王到了鼓台下。 第1章 恭迎显王 这一日,寂静的帝陵外来了一队人马,三四十人,中间是一辆朴素的双驾马车。 车还未停稳,车内的人就打起侧面的帘子来,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眺望着远处巍峨的山峰,最钟灵毓秀的那一座埋的都是百年来坐在孱国最顶端的人。 “到了吗。” 听见身旁的人询问,他这才流连不舍地放下帘子,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到了,母妃,下车。”说着,他就伸出宽厚的手掌来。 被他称作“母妃”的女子温柔一笑,手臂稍抬,搭上他的掌心,随他一道下了车去。 刚一落地,女子因久坐而酸麻的腿不自觉地抖了抖,他悉心地将她稳稳扶住,关切道:“母妃,怎么样?” 女子看着头顶宽大的石匾上四个烫金大字——“乾坤帝陵”,笑着指道:“你看,帝陵。” 他看了一眼,便又问道:“赶了这么久的路,要不要休息休息?” “本宫要去给先皇上香。”说着,女子就拨开他的手,招来队伍中的侍女,由她们伺候着就往帝陵里去。 他连忙跟了上去,一面说:“等等儿臣。” 两个守陵人看见他们,见都是生面孔,便拿了架势,喝道:“哪里来的贱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乱闯!”说着,他们举着手中的扫帚就迎了过来。 他身边的侍卫们立即抽出长剑指向他们,其中一个喝道:“活腻了?显王大驾都敢拦?!” “显王?”守陵人愣了一瞬,忽地,他们想起什么,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底看见了惊慌之色。他们入宫年份本就不长,恰逢皇上崩逝,倒霉地被选来当了守陵人,根本没来得及了解各宫辛秘,对显王二字,也不过是听人顺嘴提起,若非先皇子嗣不多,他们只怕早就忘了这么个人物。 不管是真是假,二人双双跪下,大呼:“显王饶命!小的有眼不识泰山,有眼无珠,冒犯了显王……” 显王漠然地从他们身上收回目光,温柔地问:“母妃,他们没惊到您?” 闻言,守陵人立即紧张地看向显王面前的女子,若非此刻太过惊慌,只怕已被女子端庄优雅的形态吸引了去。 “刚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 女子说着,那两个人闻言立即感激拜道:“多谢太妃,多谢太妃……” “留个全尸。”女子淡淡道。说罢,便抬脚往帝陵深处里去。 守陵人身子一顿。 显王微微一笑,冲侍卫抬了抬手,便跟着女子的步伐去了,也没回头,只是听见两声惨叫,身形稍有迟缓,便全然将这事忘了。 显王跟着女子,像是聊家常般说:“帝陵人虽不多,可这事很快也会传到新皇耳朵里去。” 女子一停,回头冲他深意一笑,“那不正好?” 显王笑笑,“谁说不是呢。” 几日后,显王的车驾到了皇城,却不似在帝陵时那般清冷,城边仪仗横列,早早迎了他们,说皇上已在宫中备下宴席招待。 车厢里的显王和太妃对视一眼,神色间都有些难掩的激动。 八年了,他们又回来了。 上次回来还是先皇六十寿诞,都城满街花灯怒放,一片鼎盛之象,着实非他们偏远的显州可比。那时他将将弱冠,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看见与显州迥然不同的繁华富庶,他立即明白了母妃心中多年的苦与恨,也明白了母妃数次含泪责罚自己不用功读书习武的原因——这里,本该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恭迎显王!” “恭迎显王!” 声音一圈圈荡开,显王和太妃对视一眼,将激动的情绪收敛,下了马车。见台阶上有一队仪仗下来,他一眼认出仪仗前的皇上——昔日的长平王,沉稳英武,当真一派帝王相。 “别分心。”太妃说着便端庄地迎了上去。 显王连忙收敛心神,跟了上去。 及至到皇上前的几阶,双方都恰当地停住脚步,太妃和显王拜道:“太姬(臣弟)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皇上笑着上前将太妃扶起,说:“快快请起,齐母妃,五皇弟。啊,好久不见。你们来了,竟也不知会一声,若不是帝陵那边来报,朕可就失礼了。” 这话说得婉转,却是在敲打他们私自处置守陵人一事。 只是若非如此,皇上怎么会重视他们呢?一个刚登基不久的皇上,根基不稳,怎么会不关注其他“夺位者”的动向呢?所以,他们的车驾近了帝陵,却无人迎接,定是皇上有意为之。如今却将这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 显王看太妃一眼,见她气沉如水,便对皇上道:“本来回京也只是奔丧,无意惊动圣驾,倒是皇上心中念着兄弟情分,把臣弟接到京中坐客,实在受之有愧。”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不快,这显王明明是自己不请自来,竟说得好像是自己求他留京一般,不过转念一想,自己先前确实因为一些小心思,故意无视了回来奔丧的显王,兴许是他年轻气盛,心中有气,故意拐着弯地发泄于自己,便也不欲与他计较,笑着说:“还说这些干什么。你和齐母妃好容易回都城一趟,可要多住些时日才是。” 显王扫了一眼皇帝身后的穿顶戴的官员,笑着扶住身边的太妃,二人含笑对视一眼,显王便对皇上说:“不瞒皇兄,臣弟和母妃确实打算多留些时日,去那帝陵为父皇守陵三年。” 什么? 不止皇上愣了,他身后跟着的官员也吃惊了。 只是话赶话,已经说到这里,皇上难道要收回自己之前的话吗? 只恨两位丞相此刻不在宫中,不然,以官复原职的文丞相仇赁的口才和武丞相庄惠的气势,这显王哪敢如此“算计”皇上? 皇上的神情有些难看,显王连忙跪地道:“请皇上不要误会,实在是臣弟想为父皇尽一片孝心。为消除皇上疑虑,臣弟愿意褪去显王封号,去除封地,只求能陪母妃去帝陵守陵三年。”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自己也当过王爷,自然知道封地封号的重要性,那是可以自治一方的权利,甚至可以招兵买马的权利。当初先皇和广和王忌惮他,就是因为他在长平郡的兵力与威望,虽然从前他为了安定父皇的心和对外显示自己对皇位的淡泊,把长平的兵权进行了分治,将大部分给了文丞相之子仇徒,自己只余下小部分,但这影响力仍是存在的,从后来广和王兵变时他能迅速调兵遣将平定内乱就可以看出。 所以,如果显王真有异心,他在显州积蓄势力肯定会比在帝陵隐居三年要有用。 这一下皇上可就摸不着头绪了。 废太子临死前说的话犹在耳畔,他每日每夜都在想,这从中作梗的人究竟是谁。他怀疑过清王,可清王当着天下人的面把皇位让给了自己,实在不可能是那个处心积虑害太子、害自己的人;他也怀疑过显王,但显王多年犹如一个隐形人,没什么消息,没什么作为,自己也很快排除了他,将视线锁定在权倾朝野的官员身上,甚至为此罢免了卫重洋,重新启用仇徒之父为文丞相。 但现在显王出现在自己面前,还说要留京三年,哪怕他说废除封号之类的话,自己也很难控制那一瞬间挤满心头的“怀疑”。 “先起来。”皇上凝着神色弯腰扶显王。 显王却不肯起,低头道:“皇兄,你自幼在父皇身边长大,尝尽父爱,可臣弟没有。” 皇上神思迷惘。 “父皇过世那日,皇兄你在身边,臣弟不在。” 皇上睁着眼睛,忘记了眨动。 “您就当臣弟痴了、傻了,得不到现世的,便讨些父皇他宾天后的时光……求皇上怜悯臣弟这卑微的感情。”显王哽咽道。 皇上喉结一动,忙眨眨眼,扶道:“你先起来。起来!起来再说!” “皇上,太姬也求您。求您看在显王一片孝心上,就赏他三年。”太妃说着也跪在地上。 皇上看着这真挚的母子俩,心中百感交集,妥协道:“罢了!就准你守陵三年!待三年过后再取封地!朕还有奏章要批,你们,陪五王爷用膳。” 皇上随意指了身后的臣子,便转身上阶离去。 一到御书房,他便阖门独坐,红着眼眶看着屏风上自己手绘的父皇母后图,不住叹息。 不一会儿,房门被一双玉手推开。 他听见声响,身子不自觉一抖,摸了两下眼睛,吼道:“叫你们进来了吗就……” 话未说完,他看见来人,不禁闭住嘴巴,将目光又投去屏风,感伤起来。 来人赫然是昔日的长平王妃,当今母仪天下的皇后——蔡雯。 “又想父皇和母后了?”皇后来到皇上身旁,坐在他身边,玉手拂过他的脸庞。 他顺势倒在皇后怀中,说:“显王可怜,还不如朕。” 皇后笑笑,说:“皇上还有心思想显王,可真是糊涂了。他若真相信在天之灵,真有孝心,敢在帝陵、在父皇母后面前杀人?” 皇上一惊,“皇后的意思是?” “皇上,你带兵打仗是一等一的好,可这国家大事,你可真不如父皇。唉,你好好想想。反正这事你答应的太快了,好歹拖一拖,等早朝时再与文武丞相和大臣们共同商议商议再做决定也不迟啊。” 皇上懊恼道:“方才朕心里……” “臣妾明白。”皇后怜惜地揉揉他的太阳穴,说:“皇上虽然一直想要这九五之尊之身,却不过是为了获得父皇认可罢了。所以在您心里啊,这国事始终不如家事。虽然帝王家的家事也是国事。”皇后轻轻一笑。 皇帝却明白她的话,叹了口气,说:“是朕意气用事了。” ps:新卷,希望大家支持正版(~ 第3章 比剑 越宁为难地叩首拜道:“都是传言,皇上,湖镇军的支援也是夺城的关键所在。越宁不敢冒领!” 对对对,叫自己的名字也无妨啊! 越宁惊喜地在心中夸赞着自己。 “哈哈,你倒谦虚。来,听说你武艺极高,可否在这大殿中叫朕和大家都开开眼界?咱们孱国的女兵制年代已久,可真没出过一个女将军呢。” 越宁正想着推辞的话,哪想听到皇上最后这么一句话,立即赌气地抬起头来,说:“皇上,那是你们不给女将军,不然厉害的女兵可多着呢。”在她心里,苏盏比许多将军还要厉害。最重要的是,她没见过哪个男将军像苏校尉一样仔细,把多年来大大小小的行军之事都总结反思,汇成一册。 仇徒心凉了一截,就算自己真是皇上的肱股之臣,那也经不住“当面顶撞圣上”的罪过。就算皇上不计较,可旁人会怎么看越宁呢? 他连忙俯首道:“皇上,臣妻她……” 皇上笑着摆摆手,叫他们起来回话。 皇后起身来到皇上身边,说:“臣妾看这个越宁率真的性子很是喜欢。皇上,不如,臣妾替越宁讨个封赏?” 皇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说来听听。” “嗯…”皇后环视一圈大殿,食指扣在下颌上,思虑一番,说:“这样如何,叫越宁在殿中与一将军比试箭法,三局两胜,若越宁赢了,皇上便赐她同等军职。” 皇后此话一出,殿内哗然。官阶将职都是国事,皇后一句如同儿戏。 越宁和仇徒也是惊讶地看着皇后。 仇徒是知道皇后不会随便乱说话,必是和皇上早有计较,只是若真叫越宁得了封赏,以后只怕再无宁日。 越宁却是奇怪升迁竟然如此简单。她哪里知道这是皇上刻意抬高仇家,一方面拉拢,一方面叫仇家做这个招风的大树。这便是荣誉背后的代价。 但此刻殿中皇后已金口玉言,再改已是来不及了,只见皇上目扫群臣,道:“众卿家有何高见呐?” 众人皆是躲避皇上的目光,不敢乱言,但心中都有些情绪。 这时候仇赁和庄惠最有话语权,但仇赁得避嫌,所以只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平氏还不识趣地晃晃他,催促道:“说句话啊。” 仇赁却是置若罔闻。 庄惠无奈地走出来,缓缓施礼道:“皇上,皇后。依微臣之见,元帅夫人此次出征有两大功绩,一是巧夺代越坡,壮我孱国士气;二是千里救元帅,保我孱军核心。这两样,已足以说明仇夫人谋略上的过人本事,所以即便按功行赏,仇夫人也能从个六品上的将军。方才皇后提出比试一说,在微臣看来,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可以看出仇夫人除了带兵谋略之外的其他实力,这样,皇上也可按才行赏,如此,既不失公允,亦不埋没将才。” 皇上闻言大喜,赞道:“好,既然武丞相都这么说了,来人呐,上弓箭纸靶。” 越宁见几个侍监跑了出去,不禁低声对仇徒说:“跟谁比啊?” 仇徒正要说话,就听显王席上的太妃笑着对皇上说:“皇上,只比弓箭恐怕不能服众,谁都知道仇将军的爱妻是山里的猎女,射箭功夫不会太差。依太姬看来,应该再比些旁的物什才算公允。” 越宁看着太妃,对仇徒低语道:“和我娘长得真的好像啊。” 仇徒看她一眼,叫她别乱说话,便又静候着皇上的旨意。 皇上看向太妃,笑问:“哦?太妃定是有什么好想法了。” 皇上虽叫着“太妃”,却没有几分对长辈说话的语气,毕竟这太妃年纪不过四十来岁,同他大差不差,只是辈分上嫁到父皇那一辈了而已。 太妃笑笑,说:“也不算什么好想法,就是提出来供个参照。毕竟这琉璃宫地方有限,射箭难免有局限,应加试长剑、长枪等常用兵器,免得花拳绣腿,鱼目混珠。” 说着,太妃就看向越宁,越宁正望着她,这目光对接,太妃竟有一瞬恍惚。 皇后瞧见了,笑道:“诶,皇上,这越丫头和太妃竟有几分相似呢。” “皇后说笑了,哀家可不敢和仇元帅的夫人这样的巾帼英雄比较呢。”太妃笑着摆摆手。只是她又情不自禁多看了越宁几眼,只觉得十分熟悉。 “哈哈,都好,都好。”皇上出言道:“这样,既然齐母妃有所提议,朕也觉得若只比一场射击确实难以证明什么,子虚将军,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皇上冲仇徒笑着,仇徒为难地看看越宁,越宁却冲他挑挑眉毛,全然不怕什么比试。 仇徒也了解越宁的实力,便说:“只要不比蛮力,臣妻都有一战之力。” 皇上一怔,笑道:“好啊,各位爱卿可都听到了?快想想,在这大殿之中比试些什么好。” 虞信站起身,笑着抱拳施礼道:“皇上,末将觉得长剑最好。若赢了真对等军职的话……嘿嘿,”他看向越宁,挑眉道:“长安!选显王哈!” 殿中之人都听见了他的戏语,仇徒冷目扫到他身上,他却嬉皮笑脸地看向显王的席位,拱拱手说:“显王也是一方兵主,自然也算殿中将军的噢?” 虞信纯粹是气不过那个太妃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还给越宁下绊子,故意恶心他们。 但本以为显王会生气,或者敷衍了事,却不想显王笑着看向皇上,说:“臣弟也想和这鼎鼎大名的仇夫人比试比试。不过……臣弟可没什么像样的军内之职,不知仇夫人若真赢了我,又如何封赏呢?” 皇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显王的身子,瞧他脸庞脖颈的麦色皮肤,再观他健硕的身骨,必是常年习武,一时间有些吃不透,便笑着说:“本来也不是打赌封官,若显王不介意,便替朕和官将们试试越宁的实力。到时看她表现,再行封赏。” 显王点点头,“也好。”说着,他站起身,走出席位,来到越宁面前。 这远看时还不觉得什么,近处一看,他也不禁恍惚一瞬。 “参见王爷。”仇徒带着越宁行礼。 显王连忙回过神,笑道:“哦,免礼。越宁是?比剑的话……你这身行头,不好施展?” 越宁眯眼一笑,“这有何难。皇上,听说宫里什么都有,可否借越宁一身轻便的衣服?” 皇上一怔,笑道:“好啊。”他看皇后一眼,皇后便叫她随自己到后面去更衣。 仇徒叮嘱她一句,她却天不怕地不怕地跟着皇后去了。在她眼里,皇上对仇徒不是一般的信任和爱护,而皇后对自己也实在亲和的紧,根本不像书里和外人口中“伴君如伴虎”那样可怕。 趁越宁换装,皇上又封赏了几个人,虞信也被提拔为四品的中郎将。 不一会儿,越宁穿着一身利落的长衫走了出来,头发高束,英姿绰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而她正对面的显王也褪了礼服,换上一件轻薄的短褂,翩翩公子。 皇后见状不禁想起皇上多年前的的模样,双手环住皇上的胳膊,低声问:“皇上觉得谁会赢呢?” 皇上看着手执木剑的二人,又看看一旁镇定自若的仇徒,还有提议显王出战的虞信——一脸看好戏的模样,心里不禁放心几分,笑道:“不好说。” 越宁和显王对礼一番,显王出于礼数,叫越宁先手,越宁也不客气,长剑一震,直直刺来,显王瞧越宁出招凌厉,立即重视起来,手臂一抬,将越宁一剑挡下。越宁不急不恼地令剑随着显王的剑转了半个圆弧,然后微微一笑,一个后撤,将剑转了出来,假装袭右,却身形一闪,窜到显王身后,显王惊了一跳,连忙转过身格挡。 两人焦灼数个回合,显王心中暗暗吃惊面前这女子的厉害,越宁却是因好久没这样痛快地与人练剑,所以不急着出杀招,而是尽情地享受着这感觉。 显王发觉了越宁有意留手,蓄力一击,越宁一档,他便趁势收手。 越宁见状皱起眉头,“怎么不打了?” 显王拱手笑道:“夫人手下留情,小王认输。” “认输?”越宁没打过瘾,上前道:“这练的好好地,认输干嘛呢?” 显王大方地笑笑,对皇上说:“皇上,这仇夫人的剑法只怕殿中没几个人能与之一战。” 皇上也是武将出身,自然看得出越宁的厉害,见显王落落大方的认输又真心夸赞,一时间对显王的戒心淡了不少,笑着说:“显王好气量。” 显王微微一笑,退回席间。太妃问他如何,他却摇摇头,看向越宁。不知因为她的能力还是相貌,竟让自己有些动摇。 “这长剑已比,越宁,你再选个人比比弓箭。选的军职越高,你赢了,待会儿你的赏赐也就越大。好好挑哦。”皇上说着。 越宁扫过武将之席,不少武将都热切地望着她,指望有在皇上面前露一露脸的机会。倒是军职高的几个却刻意回避越宁的视线,生怕越宁藏着什么杀手锏,叫他们丢了人。他们可没有显王的风度。 皇后看出越宁的犹豫不决,便嗔道:“皇上,你这是为难越丫头。她无论选谁,别人都会觉得不公平,依臣妾看,还是叫大家出个主意的好。” 第4章 云麾将军 皇上看向虞信,笑问:“虞将军,你怎么看啊?不如你来试试?” 虞信因为显王的风度而折服,这会儿被皇上问起,面上挂不住,羞愧道:“皇上就别打趣末将了。” 皇上笑着将目光扫向武将席列,旋即收回目光,说:“何必找人比呢,这弓箭,无非是准与不准,越宁,你看见殿外池边的那盏纸灯笼了吗?射中第一盏,朕就封你为云麾将军!” “将军?”越宁眼前一亮,顺着皇上的手指看去,殿外长池边有许多醒目的玫瑰花灯,不过百米距离,她连忙问:“这么简单?” 皇上点点头,自然道:“怎么样,能做到吗?” 越宁笑笑,拉起长弓,精心沉气片刻,“嗖”! 箭矢破空,不及眨眼的功夫,池子左边的灯笼竟全熄灭了,霎时间落入一片黑茫之中。 “好!”有的将士鼓着掌。 不一会儿,有个去验靶的侍监急匆匆跑了回来,将第一盏花灯捧上,难掩情绪地说:“皇上,您看!” 原来这花灯根本不是坠地而灭,而是箭矢穿膛,直接扫灭烛火所致。 庄惠赞叹道:“仇家真是招了个好儿媳!” 皇上大喜,起身道:“越宁接旨!” 越宁身躯一阵,连忙大喜跪地,“越宁在。” “你身形灵巧,箭术剑法精湛高绝,你用兵如神,夺城救帅建设奇功,实乃大将之才。今朕特封你为云麾将军,开孱国女卫,命你领军。” 越宁猛然抬头,神色激动,大拜:“叩谢皇上!” 一顿酒宴过后,有功之将都得了封赏,人人载兴而归。 清王夫妇却对皇上皇后请辞,说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是时候回封地去颐享天年。 皇上自然没有阻拦,承诺他们无论哪天出发,自己都必定亲自去送。 待清王夫妇歇下,皇后对皇上道:“二皇兄比显王可识趣多了。” 其实清王早就想走,不过因为出征大军没有回来,都城中还有许多人对长平王登基一事有异议,所以才将清王拖留到今日。清王也算是好人做到底,撑了一晚上,给了皇上十足的面子。 “你有没有发现仇家媳妇和齐母妃、显王有些不寻常?”皇上冷不丁道。 皇后一怔,“什么不寻常?” 皇上想了想,摇摇头,“可能朕想多了。”旋即他一笑,将皇后搂住,说:“要孩子要紧。” “…皇上~” 仇徒和越宁离宫后,打发了随从,缓缓步行在都城中,欣赏着夜色。 今日是乞巧节,街边有许多活动,平日不出门的闺中女子也都汇聚在庙宇、金池、许愿榕树之下,给晚灯点亮的街道添了别样的风采。 越宁从路边摊上捡起一个熟悉的面具,想起头一次下山时和泉君买面具时的模样,感慨道:“也不知道泉君和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仇徒抄起一个面具把玩着,说:“等这阵子过去,我就带你去西夏找他们怎么样?运气好的话,还能一起过年。” “真的?”越宁惊喜地跳着勾住他的脖子,“就知道相公你最好了!” 仇徒戏谑地在她耳边道:“不怕人瞧见啊。” 越宁一怔,这才注意到旁边人投来的目光,连忙收回手,悻悻地拨着耳边的碎发,对仇徒嘀咕道:“快走啦!” “诶,姑娘,面具。”店家忽然叫住。 仇徒一看越宁手中的面具,便取出银两来递给店家,然后又随手拿了两个,撩了句“不必找了”便拉着越宁走了。 越宁瞧他手里的面具精致,立即好奇地拿过来在脸上比划,对仇徒说:“这位公子,猜猜我是谁。” 仇徒笑着摇摇头,说:“你若喜欢,改日找个会手艺的师傅,天天给你做不重样的。” 闻言,越宁将面具收下,说:“那不行,那得多贵啊。这几个就够我玩了,也不是天天带。” 仇徒笑笑,看她长长的睫毛,煞是可爱。 “诶,相公,你看!”越宁伸手一指,旋即直接抓起仇徒的手腕就往前跑。 仇徒任她拉着,来到一群人中间。 原来十几个相貌姣好的闺中女子约在此处放天灯,吸引来许多少年和孩童的围观,几个姑娘说了许多悄悄话,然后咯咯咯地笑着将天灯举向天空,把心中所愿都上达天听。 漫天纸灯,看得越宁一脸新奇又羡慕的模样。 仇徒见了不禁问:“没放过?” 越宁转过头来,认真地冲他摇摇头。 仇徒环视一圈,瞧见不远处一个摊子上有书生在制天灯,便对越宁道:“在这等我片刻。” 越宁不知他干什么去,点点头,在原地立着。 十几个姑娘笑呵呵地拉着手走了,人群也随之散去,只余下越宁独自在街边张望。 这空档,越宁看着满街灯火通明,想起从前逢年过节的时候,爹娘也会在家中做些灯笼挂件挂在房檐和树杈上,把屋舍周围点成一片灯海。她想,或许爹娘已经回到泰威山了也不一定,毕竟都一年了,西夏真能那么远? 但转念一想,若是爹娘回来了,肯定会想方设法地找她,不会这么久了都没有音讯。唉,他们还没回来! “娘子!” 正想着,仇徒已是抓着两盏天灯走了过来。 越宁一见,立即欢喜地迎上去接他手中的纸灯,一面问:“你在哪里弄的,真好看。” “来,这支笔给你,把心愿写到灯上。一会儿放飞到天上去,运气好,说不定真能得天神庇佑。”仇徒笑着递给她一直饱含墨水的笔。 越宁笑着接过来,急不可耐地提笔便在灯上写上自己的祈愿——信女上祈:望天佑爹娘早日归来,泉君功成名就,相公身心安康,公婆富贵平安,澜玉觅得良人,信行原德、小六永豪早遇贤妻;天下太平,信女家和,夫妻情深。 “娘子许了什么愿?”仇徒写完见越宁还在写,便上前问道。 越宁笑着说:“都是些小愿望,老天一定会成全的。” 仇徒扫了一眼,笑道:“娘子,你可太贪心了。” “那你写了什么?”越宁伸头看去。 仇徒刚要遮掩,越宁却已经看见,立时愣在那里。 原来仇徒灯上不过写了两句:仇亍不疑安入轮回,子虚长安夫妻永携。 仇徒是彳字辈,他和越宁的孩子应是亍字辈,仇亍不疑便是他们在边关丧失的那个孩子。 越宁没想到,仇徒原来一直记得。 “娘子…”仇徒不想勾起越宁的伤心事,刚才不过是情之所至才写下此愿。他本不信鬼神之说,不过是敬天敬自然的真挚之举。 天灯从越宁手中脱落,她紧紧地抱着仇徒,也不顾路上行人的目光。 “娘子…”仇徒拍着她的背,以为她难过,不禁懊恼自己的所为。 越宁忽地松开仇徒,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道:“相公,我们放天灯。说不定不疑在天上能看见呢。” 仇徒一怔,旋即笑着捡起越宁的天灯递给她,“好。” 仇徒将灯中烛火点上,与越宁对视一眼,同时脱手,晚风徐徐,两盏祈愿灯并着肩往天际升去。 这一刻,越宁心中终于释怀了。她转过身拉起仇徒的手道:“相公,我们再要一个孩子。” 仇徒愣了愣,他已经许久没有和越宁行闺中之事了。一是越宁心有挂碍,二是自己旧疾未愈,还有郎中说越宁身子有待恢复,所以刚好逢着国事不断,他便也对这事缄默不语,恐伤了越宁的心。 没想到越宁今日会说这话,倒是叫他意外。 “好不好?”越宁晃着他的手,说:“之前在塔格山寨,有个小孩告诉我,说有一次他娘亲怀的小妹妹没有了,结果之后他娘又得了一双儿女,他说是小妹妹上次忘记带好朋友来所以才走的。你说,不疑会不会也有好朋友要带来?那样就热闹了…也不知道他的好朋友是男孩还是女孩……” 越宁喜滋滋地幻想着。 仇徒看着她,虽然明知道这种说辞是毫无根据的,但总归是越宁心里的一个倚靠,他不忍破坏,便笑道:“好啊,希望不疑多带几个朋友来,到时候我教他们骑术,你教他们剑法。” “还有兵法呢!”越宁笑着。 仇徒搂住她,说:“嗯。不过呢,在此之前,娘子你要先养好身体。” “我早就好了。”越宁抬起手腕,想展示自己的力气。 仇徒抓住她的手放下,说:“你看着是没事了,可郎中说你里面还要调理,你忘了?” “哦……”越宁鼓起腮帮。 仇徒笑了笑,抬起头望着天灯,说:“娘子,你那灯上写的澜玉什么人?你几时还认识别家小姐?” “军中认识的,我不是告诉你了嘛,我的好朋友,人特别好的那个。湖镇军女营。”越宁提醒着。 “哦~有点印象。诶,皇上今日为你开了女卫,在京中述职,娘子不如把你那好友调来,也好有个体己的人,我也放心。”仇徒提议道。 越宁喜道:“可以吗?那我明日就把她找来,她现在应该跟大军一起在都城外呢。” 看着越宁急切的模样,仇徒不禁笑笑,说:“嗯,趁着在这里也方便。不过你得先问问人家的心思,我记得你好像说她是要找什么人才投入湖镇军的?” 第5章 上军司 “哦…是,我差点忘了。还说帮她找人的,也不知道她找着没有…就担心那人死了……呸呸呸,”越宁急忙拍拍自己的嘴,摇摇头,虔诚地双手合十,“罪过罪过。神仙们,你们可不要听我胡言乱语,一定要保佑澜玉和她的心上人。” 仇徒有趣地看着她,说:“娘子,你真的信神佛吗?” 越宁睁开眼,眨着一双大眼睛,反问道:“你不信吗?” 仇徒有些好奇,越宁爹娘的言谈举止都不像普通人,今日殿中一事更是让他对越宁娘亲的身份有了几分大胆猜测,怎么会信奉鬼神呢? 仇徒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自然地避开话题,说:“娘子,天色不早了,你明日既然要出门,我看, 咱们还是早点回去歇息。” “再玩会嘛。”越宁双手急忙牵住仇徒的一只手甩了起来。 仇徒瞧她此时的模样,完全是童稚年纪所为。一想越宁虽然博览群书,但毕竟远离烟火人群,心性上率真单纯,便忍不住想要呵护她这干净的灵魂。 他宠溺地拨去越宁额间的碎发,抚摸着她的脸,说:“你若喜欢,我以后便常陪你出来。不过今日太晚了,最多再看半个时辰,咱们就该回去了。” “好!” 越宁得了准话,立即脱手朝人群跳去,沿途的摊子没她不伸颈探观的。仇徒就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跟着,安静地看着她,身上的气质与街道的热闹形成一动一静的强烈反差。 不远处越宁瞧见有人抓着一根绳子把一块儿木头一样的东西抛来抛去,煞是厉害,便猴急地挤进人群,在前排观瞻。每每瞧见人家耍个绝活,她也情不自禁地同旁人一样拍手叫好。 一轮下来,一个小伙计便开始拿个铜锣作盘,吆喝着叫人给钱。当小伙计走到越宁面前,越宁下意识地学人摸摸自己腰间,只是人家有腰包,她腰里却空荡荡的。 “当啷。” 正在越宁发怔时,一只手越过她的肩头往盘子里打了几个铜盘,她急忙回头去看,正迎上仇徒含着笑意的唇角,她喜道:“相公,你看,那个东西叫什么,看起来好厉害,也是什么兵器吗?” 仇徒自然地搂住她的肩膀,使旁边的人不得靠近越宁,说:“那叫空竹,不是兵器,你喜欢的话,我明日叫虞信寻个来,教你两式。他最会鼓弄这些玩意。” “真的啊,那你可不要忘了。明日我去找澜玉,你去找虞信,到时候咱们几个可以一起玩。比比这个……空……” “空竹。” “对,空竹。” “好了,还想看些什么?走了这么久,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仇徒悉心地问。 越宁想了想,羞涩地靠在他怀里,低声说:“想吃肉。” 仇徒一征,因为正是国丧期,举国大哀,都是素衣素服,禁婚娶,禁宴乐,禁荤食,所以越宁和他的生辰都是简简单单一顿斋菜庆祝,若非今日逢着庆祝出征将士凯旋的喜事,乞巧节也会被沉默掩盖。不过哪怕是如此重大的庆功宴,皇上都只仅设了饮酒之禁,与会都是素斋,哪里有人敢开荤。 “不行。”他摇摇头,说:“过阵子,国丧禁荤。” “好,那我还是吃一碗汤饼。”越宁噘着嘴,一副生无可恋之貌。 仇徒也是无奈,毕竟礼法在先。 翌日,越宁乘了马车到城外驻军处去,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湖镇军女营所在地。 苏盏听说她来了,立即出帐去看,越宁瞧见她,立即欢喜着跑去,叫道:“苏校尉。” 易正清掀开帘子走出来,瞧越宁压根没睁眼看他,便在一旁没好气地道:“云麾将军真是好记性。” “易正清。”越宁笑着叫他一声,他这才受用地笑了笑。 苏盏瞪了他一眼,对越宁抱拳行礼道:“参见将军。” 越宁搔搔头,“这个,怪不习惯的。苏校尉,你还是叫我越宁。” “军纪严明,越将军。”苏盏不苟言笑道。 越宁知她秉性,便讪讪一笑,“那好。诶,苏校尉,我之前托你关照的一个妹妹,你还有印象吗?东方葵。” 苏盏一怔,易正清不自在地扒拉着后脑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咬他一般。 越宁瞧他们一副不自然的模样,不禁紧张道:“她怎么了?她不会是在龙首就……” “那倒没有。她还活着。”易正清连忙摆摆手,生怕越宁误会了。 听说澜玉还活着,越宁便放了点心,但还是凝重着问:“那她……” 苏盏皱起眉头,说:“她被军司带走了。” 越宁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因为在越宁心里,澜玉是个极温柔、又懂规矩、有原则的女子。若说自己因为不懂军纪、做事没轻没重地被军司带走还有可能,澜玉这样的人,她能犯什么错呢? 见越宁不信,苏盏便将前因后果三言两语地说了个清楚。 原来龙首关一战,西凉军队说了许多侮辱越宁的话,澜玉这时候才知道越宁有了身孕,一下战场便要去找苏盏探探情况,却不小心在帐外听见苏盏和易正清的谈话。原来苏盏看出龙首关战役上西凉人有目的的围杀仇徒的蹊跷之处,便同易正清猜测或许代越坡也不会安宁,只怕越宁凶多吉少。 澜玉听说了这话,直接进入帐中问苏盏是真是假。苏盏说只是猜测,叫她不要着急,她却说要去代越坡找越宁。 这整个军队,哪有人敢枉顾军纪说走就走的? 偏生这个澜玉孤家寡人一个,根本不畏生死,夜半便偷了马逃走。 哪想没出城就被当做逃兵抓了回来。 苏盏一向以军纪为先,也保她不得,只能和军司说明缘由,让他们酌情处理。后来边关疫情大起,苏盏忙的焦头烂额,就把这事给忘了。出征回来的路上苏盏派易正清去军司问过一次澜玉的情况,但女司法羗媚却回绝了易正清,没让他探望,所以也就没什么音讯了。 越宁先是谢过苏盏和易正清对澜玉的照顾,便问了军司如今扎营的位置,正要走,忽地想起什么来,转过身看着苏盏,说:“苏校尉,既然孱国有了第一个女将军,便很快有第二个。” 苏盏身子一震,易正清瞧她眸中迷离,知道她在这个校尉之职上已经等了七年,如今只怕跟做梦似的。她一个女子,没有背景,能走到今日,实在不容易。 “多谢你啊越将军。”易正清感激道。 越宁摆摆手,说:“这是苏校尉应得的。” 昨夜她问过仇徒,如果自己可以当将军,那苏盏校尉呢?仇徒说,皇上还带兵的时候就知道苏盏的能力,他也知道还有许多女兵有过人的能力,只是没有机遇罢了。此次开女卫,就是代表着皇上变革军制的决心,所以苏盏很有可能会是下一个女将军。 瞧苏盏还在发呆,越宁便拱拱手告辞了。 她心系澜玉,很快找到军司处,寻到羗媚的帐幕,叫人通报一声,哪想没等到羗媚,却扑出一个人影,一下抱住她,笑着说:“越姐姐,你来了!” 越宁一怔,脱身出来,看着来人, 那熟悉的面孔不是澜玉是谁? 越宁喜道:“澜玉!” “越姐姐,你可不知道我为吃了多少苦头。早知道你没事,还立功成了女将军,我就不为你瞎担心了!”澜玉皱着眉头埋怨道。 越宁惭愧道:“那时情况紧急,也来不及跟你讲的。” 澜玉忽地咯咯一笑,推搡她一下,说:“逗你的,我自然明白。” “坏丫头。诶,羗司法呢?你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会放你出来吗?”越宁问。 澜玉笑笑,说:“羗司法去大司法那里商量事情去了,我在这儿替她抄录这次出征时犯军纪的人的名册呢。要备录的。” 越宁不解道:“这便是对你的惩罚?” 澜玉温柔一笑,摆手道:“不是的。我之前逃兵那罪啊,羗司法说不算,不过为了惩戒我不守军纪,罚了几个月的军饷,还饿了几天肚子,然后就跟着她打杂了。现在算个没有名分的小杂役。” “那你就不是戴罪之身咯?” “自然不是。” “那出征已经结束,征兵都可以根据自己的自愿留在军府或者回家,过不了几天就会放还征兵,你不如提前跟我走?”越宁冲她眨眨眼。 澜玉心中一暖,却摇摇头,道:“还是不了。给你添麻烦。” 越宁真挚道:“怎么会呢。我现在是将军了,需要几个亲卫,你不会不赏脸的澜玉妹妹。” 澜玉一笑,“这么说不是跟你去仇府咯?” “你想去吗?”越宁诧异道。她自己因为不喜欢仇府的氛围,所以根本没想过叫澜玉去。 “想倒是不想,毕竟你说过你在哪里会闷死。”澜玉学着越宁的表情,逗得越宁咯咯地笑起来。 “不过呢,”澜玉话锋一转,“我也想去见识一下,都城第一府是怎么样的。” 越宁摆摆手道:“那都是人吹捧的,还不如我家景色好呢。诶,等我爹娘回来了,我就带你去我家坐坐怎么样?” 第6章 心上人 “好啊。”澜玉眯着眼笑起来。 越宁陪她等到羗媚,简单地过了个流程,便将澜玉带回了仇府。 竹绣今日月事,没跟着去城外,听见外面动静,她急急坐起身来要出去迎接,但一瞧见越宁领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丫头,有说有笑的,她便不自觉地爬在门边上警惕地看了起来。整个东苑她年纪最小,所以扇萍和秋燕两位姐姐都让着自己,张河、松子更不用说,就连大夫人越宁都对自己有几分疼爱。可如今来的这个少女,和夫人之间好似亲密无间的样子,比她还要讨夫人喜欢,她忽地有些嫉妒。 “竹绣,看什么呢,去看两杯茶。”扇萍笑着挥挥袖子。 竹绣心头一紧,早上出门的时候扇萍姐姐还说月事来的时候叫她不要多动,免得伤身子,怎么那个人一来,她就全不顾自己了呢。 秋燕碰她一下,说:“竹绣不舒服,叫别人去做。” 扇萍一拍脑门,“看看,忘了。我去。” 说着她就张罗着叫竹绣回床上躺着去,她便自己去提了茶水来。 澜玉四下张望着,越宁问:“怎么样?这第一府,可还入了东方姑娘的眼?” 澜玉笑着点点头,称赞道:“仇府色沉内敛,不浮夸奢华,最重要的是一门英才,担得起第一府的名号。” 越宁笑笑,见扇萍奉了茶,便说:“澜玉,你尝尝这茶,皇上昨日赏的,应该不差。” 澜玉点点头端起杯盏来,抿了一口,笑道:“唇齿留香。不过越姐姐,我是不懂品茶的,只怕不能评出这茶的精髓所在。” 越宁摆摆手,说:“这都不重要。诶,澜玉,你要找的那个人可找到了?” 澜玉手一顿,叹了口气,“可能没有缘分。” “湖镇军的男子本来就有两千,加上征兵入府的,那数目可是不容小觑的。之前说到了边关就抽空帮你画像的,但事情一个接一个的,就忘了。现在应该也不晚,怎么样?要不要现在就画一幅?”越宁来了兴致,站起身。 “啊?”澜玉惊讶道:“这么突然……” “心上人要紧嘛。”越宁笑着拉起她,就叫秋燕几个去准备笔墨纸砚,自己到了耳房。 等白纸摊开,越宁提上笔,便问澜玉:“说说,眉眼,鼻子,脸型,头发之类的,越详细越好。” 澜玉莞尔一笑,然后凝神回想,却突然发现那男子的相貌已经模糊了许多。一转眼,竟然都一年多了…… “记不大清了。”澜玉尴尬地摸摸额角,“不过看见他肯定能认出他。” “那怎么办,我再陪你去湖镇军找他?”越宁也觉得难办了。 “不然你画画,我看看兴许能想起来。”澜玉不想费了越宁一番好意。 “也好。你先挑你记得起的说。先说好了啊,我画画很一般的。” “总比我不会的强啊。”澜玉笑了笑,便开始形容那男子的相貌。 说了一会儿,她低头看了看越宁笔下的人物,噗嗤一笑:“越姐姐,你画的是什么…” 越宁尴尬地将纸一折,说:“那你说的啊,个子高高的,头发扎起来,这么高,一身滚金边宽肩褂,手里握把剑,脸不算方,人不算胖……你说说,这跟没说有什么区别。” “…”澜玉悻悻地舔舔嘴唇,“记不大清了。” “你这样我都疑心你是在湖镇军里见着他也没认出来。”越宁搁下笔,甩了甩手。 澜玉叹口气,“我就见过他一面,这都一年多了,唉。” 越宁摸摸她的额头,澜玉怔道:“怎么了?” 越宁道:“我看看你是不是病了。我的澜玉妹妹,你和那人就见了一面,你中意他什么呢?若是他对你有意,一年了,他都不记挂你?” “他又不知我去湖镇军找他了。”澜玉辩解道。 “那你就这样傻傻地找啊,万一他喜欢上别的女子,你就是找到了,能怎么办。” 澜玉笑道:“支持我的,可是你和元帅大人的缘分呢。” 越宁一怔,干笑一声,心中又堵塞起来。 “怎么了?” “没什么。唉,还好你不记得了,这样也没人能画出来他的样子。”越宁道。 “哦?越姐姐,你这又是什么道理来的?”澜玉好奇地看着越宁。 越宁吸了口气,说:“你想啊,这世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万一有个冒认的,你不是很亏。” 澜玉掩嘴笑起来,说:“大人遍布全国找你都没找到个像你的,我不过是在湖镇军找找他,哪会有十分像的?” 越宁心里叹了口气,笑着说:“也是。” “不过你这么说起来,湖镇军倒是有个和他像的人。”澜玉笑了起来。 “哦?” “你相公呐,你忘记了,我同你说过的,他们有几分相似。”澜玉笑着。 “是啊,我都忘了你说过。那这样,等我相公回来,你看看他,兴许就想起那个人的相貌了,刚好我相公他画法好,叫他顺便帮你心上人摹个画像。” 澜玉点点头,越宁又好奇地问:“澜玉妹妹,反正闲来也无事,你不如跟我说说你和你心上人的故事?” “有什么好说的,就见过一面而已。”澜玉羞涩着。 “那是怎样的一面,让你竟然芳心暗许,找他一年之久?”越宁不禁凑近澜玉几分。 澜玉皱起眉头,推开她,害羞道:“越姐姐,你打听这些做什么呀。” “好奇嘛,书里写的一见钟情,我没见过,想看看现实和书里有什么不同。”越宁期待地看着她。 她瞧着越宁,问:“那你和元帅,是日久生情咯?” 越宁一怔,实在想不清楚自己到底几时对仇徒动心的,可能真是日久生情,便点点头,说:“他一开始就对我很好,我对这些情情爱爱的又不太懂,所以,应该是日久生情的。” “那你现在对元帅是什么感觉?”澜玉亦期待地看着越宁。她想知道两个人成亲后是否真的幸福。 越宁推她一下,说:“说着你,怎么又说起我了。” “说说嘛越姐姐。” 越宁嗔了她一眼,旋即沉静心来,想着自己对仇徒的感觉,只稍一动念,想起他的相貌,便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心里甜滋滋的。 澜玉一瞧她的模样,便羞涩道:“好了,不为难姐姐了,澜玉明白了。” 越宁脸色一红,旋即站直身子,说:“那你是不是该坦白了,快说,你和你那个心上人是怎么认识的?” 澜玉想了想,柔声道:“也没怎么,唉,他可能都不知道我是女子。我不是一直行走江湖,以卖艺为生吗,出入男装也方便。” “你说过。所以,你见他的时候是穿着男装?”越宁上下打量着澜玉,见过她穿军服的样子,所以想了想她男装扮相,倒确有几分俊俏感。只不过澜玉身子单薄,那公子也未必看不出她女儿身。 “是啊。”澜玉无奈地坐下,托着腮帮,说:“那天在街头上有人闹事,我就出手了,哪想着对面也冲出来一个人,他比我厉害多了,只是简单几招功夫,就把那五个人打得服服帖帖。唉,越姐姐,你不知道,他回头冲我笑的时候,那样子,可真好看,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最英俊的明明是我相公。”越宁插话道。 后面两个丫头掩嘴笑着。 澜玉道:“元帅大人是好看,可他不会笑啊,也就对你有几分温柔。所以,在我心里,还是那个人最好。” 越宁回头看了一眼,“笑什么,大公子不好看吗?” 两个丫头连忙躬身,笑道:“好看好看,大公子最好看。” 越宁瞧她们敷衍,便转过身来对澜玉说:“算了,你继续说你的。” “说完了。”澜玉眨着眼睛。 越宁一怔,“完了?他对你回头笑了一下,然后呢?” 澜玉摊开手,“没啦。他说了句兄台高义,改日湖镇军府有缘再会就走了。” “那你没拦住他?”越宁急道。仿佛这事正是眼前的事一般。 “我哪敢啊,他一看就是个出身好的公子,我一个小小的卖艺的女子,唉。”澜玉叹了口气,瞧越宁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便说:“当然啦,我事后就后悔了,都说姻缘难求,难得上天叫我遇见这样一个完美的人,我怎么能不争取呢。再说,他刻意留下湖镇军府四字,肯定是希望我们见面的。” 越宁怪异地看她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澜玉啊,不是我要打击你,但你确定他不是随口说说?或者,他不是湖镇军府的人,只是住在附近?我可真不明白你,不过是对你笑笑,说了句话,就值得你参军出征,苦寻一年之久?” 澜玉想了想,说:“也不是这么说的。你想啊越姐姐,父母生养,若是身体康健,也最多养育这女儿家十几年,顶破天了养个二十年,然后呢?就得出嫁,往后几十年都是相公相伴。这样漫长的岁月,可不得擦亮眼睛,好好找一个如意郎君?所以啊,我做这些都是值得的。” 越宁点点头,旋即又觉得哪里不对,思忖着,忽地道:“也不是啊,就算找到他,你怎么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你呢。” “那我就管不了了,现在头等大事就是找到他,然后才能说别的。”澜玉靠在双臂上,期待着和那公子重逢的场面。 第9章 练功房比武 越宁问:“那他们呢?” “他们自然是用他们自己的剑。”平氏笑着说。 越宁扫过侍卫们腰间的佩剑,一时皱起眉头。剑法自然是有剑才有法,这一把破树枝怎么打?真以为武侠书里写的那般呢? 仇徒一把抓过树枝,看了一眼平氏,便站到侍卫们面前,说:“我来打。” “子虚!”平氏脸色一变,气道。 众侍卫一见仇徒出列,哪敢造次? “娘不是想看戏吗?儿子演给您看!谁先来!”仇徒冷冷道。 “相公…” “我不许任何人欺辱你。”仇徒转过身对她一字一顿道。 越宁心中一暖,却还是凑近他低声说:“我知道,可是都是一家人,闹成这样以后怎么见面呐,还是我随便打两下算了。娘她也只是争口气,便给她个面子。” “可是……” “大不了你看我撑不下去了再来帮我就好了。”越宁晃着他的手臂。 他犹豫再三,任树枝被越宁拿了去,嘱咐道:“随便打打就好,他们不敢伤你。” “嗯。”越宁拿着树枝站上前,对平氏说:“娘,我要打完了,今日之事就过去了好吗?” “绝不再提。”平氏看着前方。 越宁握了握树枝,看仇徒一眼,冲他一笑,而后对最左边的侍卫说:“就从你开始,然后一个个挨着下去。动手!” 那侍卫慌慌张张出来行了个礼,“失礼了大夫人。” 他请越宁先出手,越宁兵器不占优势,自然也不客气,率先功了上去,侍卫连忙抽出剑招架。 平氏从未见过越宁与人交手,这一看,饶是她不懂武功,也看出越宁的厉害来。只见越宁身法灵活,虽然兵器脆弱,她却懂得避重就轻,几个假动作把对手搅得晕头转向,她趁机用树枝一戳那侍卫的腋下,侍卫手一抖,剑当啷落地,越宁眼明脚快地将剑踢起,一把抓住刺向侍卫的喉咙。 侍卫来不及反应,整个身子僵在了原地,大脑一片嗡鸣。 剑锋在他喉头寸许的位置停下,越宁一收剑,拜道:“得罪了。兵器归我了。” 侍卫忙拜了拜,灰溜溜地下去了。 平氏说:“你的兵器不是这个。” 越宁笑着说:“娘,这是比试的规矩,输了有权利取对方兵器的,是,相公,子恕?” 仇愆连忙点头,“是啊,娘,你不比武你不知道。” 仇徒也说着确有其事。 平氏本来刚才就有些后悔,怕比试间真伤了越宁,仇徒会彻底与她翻脸,再者说越宁也确实从来没做过什么太出格的事,今天也是自己过度紧张了,听见东苑那边说可能有个不知名的野丫头被二公子看中了,自己这才着急上火地去了西苑,谁想就撞见越宁,让自己更怕仇愆也会娶个无名无势的村野女子来,才发了这样大的火。 眼下有个台阶,她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顺势说:“就你们知道。继续比,打完了就全当今日之事没有发生过。” “多谢娘。”越宁喜滋滋地拜道,然后视线扫过侍卫们,说:“来!” 这侍卫们瞧越宁只用一根树枝就轻松把同僚制服了,再别说用与他们一般的剑了,左看看右看看,他们纷纷取下佩剑扔在地上,“我们认输。” 平氏一怔,却也心里高兴,毕竟刀剑无眼,哪怕越宁再厉害,和三十几个人交下手来也难免会受伤?认输的好! 不过她可不能表现出来,便拉这个脸,怒叱一声“没用的东西”,便带着静初她们愤愤走了。 仇徒摆摆手叫侍卫们下去,越宁高兴地跳扑到仇徒怀里,“相公!我厉害?” “下次你别硬出头,还好咱们府里的侍卫都是摆设,不然伤着你可怎么办?”仇徒责怪地看她一眼。 仇愆上前道:“嫂子,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一听仇愆的声音,越宁便松开仇徒,指着他凶道:“还说呢!你刚才为什么一见澜玉就跑啊?不然我能去西苑找你吗?能遇到娘吗?你竟然一句话都没帮我说!你这个胆小鬼!” “她叫蓝玉啊?”仇愆宛如没听见越宁的斥责,兀自道:“真好听的名字。” 仇徒瞧他这神态,再看他一身扮相,刚才光顾着替越宁解围呢,都没注意这仇愆换了衣裳。这白地滚金边的长衫是他最喜欢的几件衣服里的头一件,若非跟父亲去别的有女眷的官员家会客,他都是不穿这衣服的。再一联想仇愆在东苑门口的举动,立即回过味来,问:“你真喜欢她?” 越宁一惊,看向仇愆,喜道:“真的吗?要是澜玉知道,一定高兴坏了!” “别乱说!”仇愆连忙回头看了一眼,见没有人,这才用极小的声音嘀咕道:“没看见刚才娘什么态度吗,这要是听见了,又是一阵闹。” “你们怎么这么怕娘啊?”越宁好奇道。她其实一直想知道这兄弟俩对平氏如此敬畏。 仇徒和仇愆对视一眼,皱起眉头,说:“不是怕,是敬。” 仇愆叹息一声,说:“娘从前为我们吃了很多苦。我们实在欠娘太多了。” 越宁不禁想起自己的娘亲,又想起自己怀有身孕的那几个月的感情,对老夫人的气愤也就淡去了许多。她只是太爱这两个孩子了…… “那你和澜玉……” 仇愆皱起眉头,“等风头过去。我怕娘的身子受不了。” 越宁点点头,拉起仇徒的手,“相公,晚上你陪你娘用膳,说点好话叫她高兴高兴。” 仇徒看向越宁,“你不怪她?” 越宁笑了笑,“那当然不喜欢娘对我发火啊。不过今天确实我也冲动了,我以后会好好学习规矩的,你替我向她道个歉,嗯?” “嫂子正是明事理啊。”仇愆嬉笑道。 仇徒抓起她的手,“叫你受委屈了。” 越宁笑着摇摇头,推开他的手,说:“你去陪娘,我去和澜玉说会儿话。”说着,她看了仇愆一眼。 仇愆羞愧道:“那个,师姐,等过阵子娘气消了,我亲自登门给蓝姑娘道歉。” 越宁拍拍他的肩膀,“她姓东方。” “东方姑娘…”仇愆乐滋滋地回味着。 越宁随仇徒离开了西苑,到了正苑门前,越宁停下脚步,道:“相公,你好好陪娘,我先回去了。” 仇徒冲她点点头,便目她离开,自己进了正苑。 刚到老夫人的卧房外就听见静初嬷嬷的声音,“夫人,您这是何苦呢。生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 老夫人抽噎两声,“静初,你说说,我在这个家,为他们,付出的还不够吗?我自己不吃都要给他们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什么事都以他们为先,为他们考虑!可为什么他们一个两个的,就是喜欢和我作对呢?” 仇徒在门外不禁皱起眉头。想起年幼时爹刚为官的那几年,虽然有皇上对爹的赏识,可碍于外戚的施压,皇上也不能太宠信爹。那时家里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爹也很少回来,母亲不辞辛苦缩衣减食地照顾他们兄弟俩,没少吃苦头。后来虽然日子好了,但娘也因为那几年落下了病根。 “老夫人啊,大公子二公子都是很爱您的。哪次他们从外头回来,不是第一个来拜见您的?哪次没给您捎好东西回来?他们心里是有您的啊。” “从前是有的,可现在呢?”老夫人哭着,“都说这儿大不由娘,我这回是真的信了。子虚他娶了夫人,眼里就全没有我了。你看看他今日对我说话的那样子!真是寒了我的心呐。”老夫人捶胸顿足地哭着。 “老夫人……” 静初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推开了,静初一怔,平氏的脸上也有些许愕然。 “娘,孩儿不孝。”仇徒面色沉重地跪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干什么。”平氏端着架子。 “娘,孩儿今日说话冒犯了您,是孩儿的错。但,娘,您若说孩儿心里没有您,孩儿是无论如何也不认的。您对子虚的恩情,子虚都记得。”仇徒吸了口气,一本正经道:“孩儿从始至终都没有要忤逆您的意思。可,娘,长安她也是孩儿最爱的人,为什么您就不能接纳她呢?” “接纳她?”平氏蹙着眉头,“那女人已经叫你混了头了!”平氏激动地来到仇徒面前,蹲下身来望着他的眼睛,“子虚,你看看你自己现在的样子,哪还有半点从前的骄傲?她出身低微,又不知礼数,她只会是你的笑柄!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话!” 仇徒不快地皱起眉来。 平氏摇摇头,说:“娘现在是根本说不得你了。你走。”平氏站起身来,面无表情道:“留下也好,出去开府也罢,反正你现在也有本事了。总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大不了又是一旨圣旨请下来,呵,我一个妇人家,做的了谁的主呢。” 静初嬷嬷暗暗拉了拉平氏的衣袖,想劝阻,怕她说着气话真把仇徒说走了,到时又是一个人生闷气流眼泪。 “娘……” “当初你不顾你爹和我的颜面,私自请旨赐婚,现在也能给自己请个府邸?”平氏凄笑着,“你就当没我这个娘。” “娘,你非要逼孩儿吗?孩儿不过是希望您接纳长安,有什么错?” 第10章 东苑整顿 “你没错。”平氏看着仇徒,“长安她也没错。都是我不识抬举,慢待了两位将军,民妇给骠骑大将军赔不是了。”说着,平氏就屈膝一拜。 “娘!”仇徒跪着喊道,“你为什么要逼孩儿!你知道孩儿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平氏凶道。 “老夫人…”静初嬷嬷拉拉她,又跪到仇徒面前,“大公子,你们别吵了。你们明明心中都记挂对方,为什么不能好好说呢?” “他好好说了吗?一进来就质问我为什么不接纳他那个好媳妇,真是笑话!我要是诚心不接纳她,我要是心里没有这个儿子!我当初还会去那么险的山上亲自下聘吗?”平氏说罢衣袖一甩,背过身去。 仇徒皱起眉头,当初圣旨下来后,母亲确实生了半天气,但彩礼和婚事都是她亲力亲为操持的。她每次说不接受越宁,可每次越宁和自己做了什么决定后,又是母亲在后面帮补着不足之处。参军时越宁的行囊,平日伺候的丫鬟,出征祭天那日的衣裳…… 一直都明白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为什么还和她吵呢? “娘,是孩儿的错。孩儿不会说话,让您生气了。”仇徒自责道。 静初赶紧到老夫人身边说:“是啊老夫人,大公子这会儿来,肯定是特地来给您道歉的。您就原谅他。” “他怎么可能是特地来给我道歉的?”平氏故意抬起下巴。 静初立即看向仇徒。 仇徒道:“娘,是孩儿不会说话。孩儿向您赔罪!”说着,又叩一个头。 “老夫人,您看大公子都这么诚恳地赔罪了,您就叫他起来。”静初劝道。 “我几时叫他跪了?” 静初一喜,连忙上前扶仇徒起来。 仇徒内疚地站到老夫人身边,“娘,您就原谅孩儿。” 平氏没好气道:“我要是怪你,早就赶你走了!” “多谢娘。”仇徒一本正经施礼道。 平氏无奈叹口气,“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了,都这个时辰了,该用晚膳了,回去,陪你夫人去。她心里指不定怎么委屈呢。” 仇徒扶住她的胳膊,道:“孩儿今日陪娘用膳,静初嬷嬷,麻烦你了。” 静初嬷嬷一喜,福身退下。 平氏心里甜,嘴上却说:“今天怎么这么好心,还陪娘用膳。” “是儿子平日做的不好,以后孩儿会常来陪娘的。”仇徒抚着平氏坐下。 平氏心中动容,拍拍他的手,说:“子虚呐,娘也跟你掏心窝子说一句。娘不是诚心要为难长安,只是你说男人家娶妻是为什么?那就是为了有个体己的人照顾自己家里,传宗接代,自己才能专心拼仕途啊。可你们倒好,夫妻俩一个比一个能跑,谁顾家了?娘不需要你们照顾,可你们这个小家,总要有个人操持?” 仇徒点点头。 “你别敷衍娘,你听进去没有?” “娘,你说的这些孩儿都知道,可是长安她是块金子,若把她圈在这府里,就是埋没她啊。”仇徒道。 平氏不高兴道:“那怎么着?她是金子,可她首先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相夫教子,为家里开枝散叶,这才是正事!你给娘说句实话,这长安还能不能生?” 仇徒一怔,越宁身子的事,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一个人——甚至是越宁。 “果然,看你这表情,这事就是真的了。”平氏身子都在颤抖。 “所以,这才是娘针对她的原因,对吗?”仇徒仿佛找到了答案。 平氏不置可否地抬起下巴。从仇徒他们从边关回来,她听说越宁小产一事之时就留了个心思,后来仇徒请了几次郎中给越宁调养身子都不见起色,她就已经猜出十之八九,竟没想到是真的。 “长安是因为我才会小产的,更是为了我才会伤了根本,娘,您难道要儿子做一个不仁不义之人吗?”仇徒望着平氏。 平氏转过来看他,深情道:“子虚,娘不是叫你不仁不义,娘是想说,你对长安有情,娘不反对,甚至娘也可以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她,可你也要为你自己、为咱们仇家想想。她不能生,你还能指望她能从石头缝里给你抱一个孩子出来?” 仇徒皱起眉头。 平氏拍拍他的手,语重心长道:“她是先皇亲自赐婚到咱们家来的,娘肯定不会亏待她,更别说她还这么有本事,给咱们仇家争了不少脸面。娘只是想说,你可以纳个二房,续个香火……” “娘!”仇徒猛地抽出手站了起来。 “怎么了?娘说的不对吗?”平氏抬头看他。 仇徒皱着眉头,他不想和娘吵架,可他更不想有负越宁,便又沉沉地坐下,说:“没。孩儿一定会想办法治好长安的身子的,还请娘别再提纳妾之事。” 平氏正要说话,静初就笑着领着送饭的丫头们进来说:“开饭啦。” 待仇徒用过膳,临行时,平氏对他说:“娘答应你,以后不再为难长安了,可是你也要答应娘,若她身子好不了,你必须听娘的,再娶一个,知道吗?” 仇徒胡乱应付了,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回了东苑,正碰见从澜玉房里出来的越宁,越宁笑着迎过来,“相公,你回来了,怎么样,娘高兴了吗?” 仇徒点点头,望着她明亮的眼眸,情不自禁地抱住她。 “怎、怎么了相公…娘说你了?”越宁僵着身子。 “没有。”仇徒紧紧地搂着她。他想起虞信给他讲的边关外的事,知道越宁在大雪中煎熬不幸小产,不等身体复原便不眠不休地到龙首救自己。又想起越宁不顾鼠疫,不解衣带地照顾自己,又陪自己颠簸一路赶回都城…… 她只怕从未想过自己的身子。 “那你…” “娘子,我真的好爱你。”仇徒在她耳边呢喃。 越宁身子一酥,紧紧地环住仇徒的腰,甜蜜道:“我也是。” 又过了两日,越宁送澜玉去女卫住所安顿,仇徒特地把秋燕她们留下,叫虞信护送越宁。 他把东苑的所有仆婢聚在一处,漠然地扫过他们的脸,说:“那天二公子的事是谁去给老夫人通风报信的?”他的视线停在秋燕身上。 秋燕福了福身子,说:“奴婢虽然服侍过老夫人,可也一直照顾公子,知道服侍谁便为谁办事。奴婢自打进了东苑,就和东厢是一条心。那日奴婢未曾离开过夫人半步,竹绣可以作证。” “是啊,大公子,不可能是秋燕姐姐。”竹绣福身道。 仇徒看向扇萍,“那你呢,那天你在哪?” 扇萍平静道:“奴婢也跟着大夫人。” “那你们注意到谁不在?” 三人对视一眼,将东苑的人打量一个遍,秋燕道:“奴婢不记得了。” 另外两个人也如此说。 仇徒看着她们,又看看众人,淡漠道:“你们都是老夫人送过来的人,叫你们不说话是不可能的,但我要奉劝你们一句,乱嚼舌根,泄露军情,在军队是要乱棍打死的。虽然在仇府不比军中,但我仇徒最讨厌的就是背地里做勾当的小人!这一次便算了,下一次,无论你们中间的谁乱说话,叫别处听到什么不该听的,那么,所有人都要留下一根手指。” 众人一惊,看向仇徒。他们哪会知道一向对下人宽大的大公子会说出这样狠厉的话来。 仇徒冷漠地扫过他们,“记住,是所有人!你们最好好好监督彼此。” 说罢,仇徒便转身离去。他之所以把话说得这么严重,可不是单单是因为西苑一事,更是为了越宁身子被老夫人知道的事。这些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叫越宁受害?他不敢想象若是娘不留情面地把这事捅破,越宁知道了会作何感想?他更怕这些人一个不留神就叫越宁知道了真相…… 既然他们与越宁不是一心,那便没有好好对待的必要! 仇徒一走,东苑的下人各个脸色难看,面面相觑。他们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 “怎么办。”竹绣慌乱地拉着秋燕的衣服。 秋燕神色凝重地看了扇萍一眼,扇萍说:“我去找老夫人说这件事,也是时候说清楚了。大家都表个态,以后是站东苑,还是站正苑。说个清楚。各回各的地方,免得以后祸害了彼此。我扇萍先说,大夫人御下宽松,东苑活也不重,我选择留在东苑。” “我也是。”秋燕往扇萍跟前站了一步。 竹绣犹豫地来回看看,站在了秋燕旁边,“那我也跟你们,正苑人我也不熟。” 屈荷嬷嬷默默无言地站了出来,意思是留在东苑。 松子简单地说了句:“我也留下。” 然后几人看看张河和其他人,他们低头不言,竹绣惊讶道:“张河,大夫人对你不错,你怎么……” 秋燕拉住她,冲她摇了摇头。大家志向不同,勉强来的不一定好。东苑早就该整顿一番了。 扇萍笑着走出来,对张河他们说:“既然你们决定了,那么就跟着我去找老夫人。” 第11章 夜半练剑 树荫下,平氏坐在摇椅上悠哉地晃着,静初嬷嬷一边给她打扇,一边给她说着外头传的有趣的事。 当她听到某大门商户给自家女儿选婿的奇闻乐事时,她不禁说:“静初啊,你说这女人家能抛绣球找夫婿,男人家娶妻为何就没个花样?” 静初笑了笑,说:“那不叫人笑话吗。男人是不会承认自己会像女人家一样听天由命的。再说,夫人,那商户这么闹,是他们不怕。随便个穷小子镀层金也能不一样。实在接绣球的人看不入眼,商户本就不要什么脸面,反悔也是常有的事。您见过哪个大官家敢这么荒唐地把姑娘交给所谓的天意啊。” “他们不是不敢,是舍不得。”平氏不屑地笑着,“他们都等着用自家姑娘换前程呢。” 静初笑笑,继续打着扇子。 “诶,静初,去年大公子招亲时送来的那些个画像什么的都在哪放着呢?闲了找出来我看看。” 静初笑起来,说:“老夫人这是要给二公子张罗了吗?” “那可不。”平氏笑起来,“从前都是大公子的亲事给他耽误的,不然也不至于拖到这会儿。”说着,平氏变了脸色,“我可不想以后咱们仇府再添一个女将军。” “夫人是说前几日大夫人领回来的那个女子?”静初问。 平氏没好气道:“那还能有谁。你看这大夫人自己都什么样,能领回来个什么样的丫头?肯定跟她一个德性。诶,我不是叫你去打听打听吗,怎么样,什么来历?” 静初笑起来,说:“大公子二公子都觉得老夫人不管他们的想法,其实老夫人比谁都看中他们心里的感觉呢。不然也不会叫静初去打探那姑娘的来历了。” “我那是怕小妖精不怀好意,勾引子恕!”平氏嘴硬道。 “是是是。”静初福了福身子,抬起头来,笑道:“不过夫人,您真该见见那孩子,长得是真不错。” “长得不错的多了,咱们府上的大夫人的相貌就是一等一的,可那又能怎么样。说明不了什么。”平氏复杂地说。 静初点点头,“那倒是。不过依奴婢看,那个东方姑娘和大夫人完全是两个性子。大夫人喜动,那姑娘喜静,应该跟她在庵堂长大有关系。” “庵堂?” 静初点点头,将打听到的澜玉的出身来历说了一边,唏嘘道:“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平氏叹口气,说:“这世上可怜人多了。咱们是给子恕娶妻,又不是开善堂。不过这孩子对子恕一片痴情,给子恕做个妾,也算给子恕找一个体己的人。” 静初笑着福了福身子,“老夫人慈悲。” 平氏笑着嗔她一眼,正欲说话,那边就来了一个通报的丫鬟,说东苑的扇萍姑娘带着十几个粗使下人朝这边来了。 平氏一怔,“做什么来的?” 丫鬟摇摇头,平氏就打发她下去了,对静初说:“你去看看,我现在不想见到那边的人,看见就烦。” 静初领了命,去了半天,平氏都快睡着的时候,静初这才回来,在她身边把东苑之事复述一遍,问:“您看这些回来的人该怎么安置呢?” “一群卖主的奴才,留着也没用,都打发出府去。”平氏闭着眼慢吞吞地道。她本来派人去东苑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他们好好照顾大公子和大夫人,其次才是叫他们留意着东苑的动静。 这母子俩本就没有什么打探的必要,只是关心罢了,偏偏这些下人把这事搞复杂了,还破坏了母子俩的感情。 被仇徒查上了,竟然还分了阵营,真是有意思。既然在东苑待不下去,那正苑也不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那大公子那边的人手……”静初问。 “他既然不喜欢我插手,那就自己找。我也乐得清闲。”平氏说着打了个哈欠,“不过也不能全由着他,里头总得有咱们一个人。” “静初明白。” “做得隐蔽些,别叫大公子不喜欢。” 这天仇徒和越宁刚才府衙回来,就见西苑的两个下人拦住他们,急匆匆地说:“大公子,大夫人,您们快救救二公子,老夫人不知从哪家找来一群官人家的小姐,一直缠着二公子,二公子都没法休息了。” “这才什么时辰,你家公子需要休息?”越宁笑道。 下人对视一眼,愁眉苦脸着。 仇徒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既然是老夫人的意思,就去求老夫人,我们去了也做不得数。” “可是……” “二公子要真受不了,他自会去找老夫人的。”仇徒朝西苑远远看了一眼,便带越宁走了。 越宁望着仇徒的侧脸,问:“你就真忍心子恕娶他不爱的人?” 仇徒淡淡道:“你不也没管。” 越宁一怔,叹口气道:“我怎么管呐。就算我帮澜玉嫁进来,那又怎么样?我好歹有你疼我护我,可这个子恕,什么也不为澜玉做,我怕澜玉到时候还不如我的处境。” “你明白就好了。这种事,子恕不开窍,咱们说什么都没用。” “原来相公是想推他一把。”越宁笑道。 仇徒抓紧她的手,“不是推他。是得他自己想明白,到底什么最重要。” “那对相公来说,什么最重要?”越宁俏皮地问。 仇徒抬起抓紧她的那只手,“你说呢?” 越宁往他怀中一扑,“我要听你说。” 仇徒不禁一笑,搂着她,“对于我,自然你最重要。你呢。” 越宁羞涩地埋在他怀里,“当然也是你了。” 说着,她忽地扬起头来,满脸羞红,“相公,我最近身体好很多了,能要孩子了吗?” 仇徒一怔,勉强笑道:“等明日问过郎中再说罢。” “你总这么说。”越宁叹口气,旋即笑着拉起他的手,“不过我听你的,谁让你是我相公呢。肯定不会害我的。” 夜里,越宁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看仇徒睡着了,她起了捉弄地心思,悄悄地将手推进仇徒的衣衫中,仇徒一把抓住她,闭着眼说:“睡觉,别动。” “可是相公,我睡不着。”越宁撑着头看他。 仇徒皱起眉头,睁开眼,他又何尝睡得着。已经几个月没与越宁同房了!越宁还天天躺在他旁边动来动去,他耐性再好,也经不起这样的诱惑啊。 可他不能。 若与越宁同房了,时间一久,越宁还没有身孕,她肯定就会起疑心了。 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大夫也说治好的希望渺茫,难道自己能瞒她一辈子? “睡不着就起来练剑。”仇徒看向她。 她一惊,笑道:“这是相公你说出来的话吗?你可从不主动要与我练剑呢。” “那你练不练?”仇徒问她。身上已是燥热难忍,一是因为天气炎热他还要和衣睡觉,二是因为本能。无论因为哪一样,他都没办法在床上躺下去了。 越宁连连点头,“嗯嗯嗯。难得你开口,走?” 夫妻二人来到院中,两把木剑对垒半个时辰,打得酣畅淋漓,一身湿汗。 守夜的竹绣无奈地叹口气,不知道两人哪来的精力,但还是叫人烧了两桶热水,以便一会儿仇徒他们练完剑后沐浴所用。 新招来的粗使下人们也算勤快,手脚麻利,竹绣便也安心了,在院子里瞧着两位主子飞檐走壁。 又打了一会儿,越宁收了剑,扑到仇徒怀中,“相公,以后你天天这样陪我练剑。” 仇徒笑了一声,搂住她,“娘要是知道了,明日咱们可要跪宗祠了。” “你不都把东苑的人换了个干净吗。”越宁笑着打趣着。 仇徒瞧了眼一旁的竹绣,竹绣吓得举起三根手指,急忙忙说道:“奴婢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看见!” 越宁一笑,推了仇徒一把,然后来到竹绣跟前,道:“他吓唬人呢,你去睡。” 竹绣连忙跪下,“大夫人,竹绣和两位姐姐绝不会再有二心的。” “知道了。起来。”越宁将她扶起来。这事扇萍已经来和自己掏过一次心窝子了。 “那夫人你和公子要是打完了,就去沐浴,热水都准备好了。天热,出一身汗,经风一吹难免发病。”竹绣道。 “嗯。我们这就去。你去歇着。”越宁笑着拍拍她的手,然后来到仇徒面前,“相公,沐浴去?” 仇徒一怔,本来练了半个多时辰的剑,好容易败下去的火,噌一下又烧了起来。沐浴?那不是全毁了吗? “咳,你先去。我突然想起来有个折子好像今天随手放了,我去书房看看,一会儿就来找你。”仇徒故作镇定地说。 越宁瞧他一眼,点点头,“好,那你快点啊,不然真该病了。” “知道了。”仇徒淡淡地笑着推她一下,她便笑着进了浴房。 仇徒急忙吐了口气,快步朝书房走去。下了锁,推门进屋,挑了两本先贤圣文集,念了半天才沉下心来。 他瞧了眼书房的床榻,顿时来了睡意,便将就着在书房合了眼睛。 第12章 西夏练剑 越宁沐浴完出来后瞧院子里没有人,进屋也没有人,便把竹绣叫起来,问她瞧见大公子没有,竹绣茫茫然地摇摇头,问:“怎么了?大公子不见了吗?” 越宁笑着摇摇头,叫她睡了,然后兀自去书房寻人。 刚一进屋,越宁就看见床榻边掉着的书,捡起来放在一边,看向床上熟睡的仇徒,不禁一笑,好嘛,这么困,竟然一会儿的功夫就睡着了。 想着就要上前叫醒他,结果手刚伸出去,又犹豫地停在了那里。 仇徒的眉眼是极好看的,不过因为睁着眼睛时一半的眼珠子都被上眼帘遮着,看起来极为高傲清冷,所以平日里别人都不敢瞧他。但现在仇徒闭着眼睛,那整个脸庞的轮廓看起来都柔和了许多。 越宁知道,仇徒的温柔只给他亲近的人看,有幸自己是其中一员。 她蹲在床榻边细细看着仇徒,用手绢替他将脸上的汗渍擦去,携来一个薄被盖在他身上,吹了灯,回去了。 这天越宁身上不舒服没有跟仇徒一道去当差,在屋里躺着,扇萍笑着推开门说:“大夫人,大夫人。” 越宁睁开眼瞧她,无力道:“什么事。”她自从小产过后,身上每次来好事就小腹剧痛,腿筋抽搐,浑身难受,实在叫她不愿做个女人。 扇萍瞧她脸色苍白,额间漏汗,便急忙搁下手里的东西,来到床边,摸她的头,却是冰凉凉的。扇萍放了几分心,说:“夫人,还是叫个郎中来瞧瞧,总这样也不是个事情。” “不用了,郎中每次来不就说那几句好好休息的话吗,我都会背了。你刚才那么高兴,是有什么好事啊。”越宁勉强笑道。 扇萍一怔,连忙起身,一面朝桌子上去拿刚放下的东西,一面笑盈盈地对越宁说:“好东西,夫人瞧了准高兴。一高兴,身子也舒爽了。” 越宁看她神秘兮兮地捂着胸口,便问:“到底是什么东西。是大公子给我送礼了?” 扇萍笑笑,“比那还好呢。你瞧。” 扇萍将手里的东西一晃,“西夏来的信。” 西夏。 越宁一喜,“我爹娘!快拿来快拿来!” 扇萍高兴地将信交给她,她手忙脚乱地将信拆开,里头却是好多封信,有泉君写的,有娘写的,有爹写的,密密麻麻好多页,她却不觉得多,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生怕读太快就读到头了。 原来爹娘带着泉君去了西夏,刚好是科举年,泉君运气好,比举人的那一场就遇见了皇上钦点的监考官——西夏国公主。这里头还有个长长地浪漫的故事,泉君的信里却没提起,只说遇见一个极好看的女子,每次看见她,就觉得她与别人不一样。这可能是越宁从前告诉他的意中人的感觉。 还是爹娘的信中写得明白些,说泉君得了西夏公主的赏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然后就是三封担心越宁的信。那是边关大乱时的信,几个人都很担心她,听说仇徒遇害,想去边关找她,但怕被小人利用,会用他们来威胁越宁,便只能依靠道听途说的消息来了解孱国的战情。 泉君是最想去找越宁的,他信里难过的感觉,越宁现在读都能感受到。泉君说:阿姐,我想去找你,可爹娘不让,我后悔了,我就该跟你一起的。我悔死了!阿姐,阿姐,你要是出事了,泉君也不活了,下辈子咱们还做姐弟!阿姐!子虚哥他……他真的死了吗?你怎么样啊,你怎么样啊,泉君好难过,泉君好生气啊!阿姐!公主说她会帮我打听边关的事,可已经好久了,也没有你的消息,你到底在哪里啊,我好想你。阿姐…… 大抵是太难过,泉君又写了好多他自己在西夏受的委屈。这也是他这么多信中唯一一封说了自己的委屈的信。 泉君长大了,都知道报喜不报忧了呢。 越宁继续看下去,又是孱国兵变时候的信,三个人听说她和仇徒无事,语调都变得轻松愉悦了。不过泉君在西夏还没站稳脚跟,爹娘不方便这时候回来,听说她无事便放心了,希望她好好照顾自己。尤其是娘的信里,写了好多女人家要注意的事。 她看着看着就哭了。 扇萍在一旁手足无措地站着,不知说些什么好。 等仇徒下午回来,越宁将这事与他说了,他道:“那你写封回信,告诉他们,咱们十月份启程,腊月应该能赶去西夏,同他们一起过除夕。” “你跟娘说了?”越宁不确定地问他。去西夏的事仇徒早就与她提过,但她也知道于公于私,仇徒都很难走。他是孱国的将军,去西夏,就算孱国皇上能批,西夏的人会不查他吗?更别说除夕这样的团圆节日,仇徒的爹娘会同意他走吗? “还没有,但皇上那边已经同意了。我本来是想等找机会和娘说了以后再告诉你的。” 越宁心中一暖,红了眼睛。 “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我都会尽力做。”仇徒揽住她的肩头。 翌日,仇徒去正苑给爹娘请安时将这事提了出来,仇赁立即皱起眉头,他倒是不反对仇徒带越宁去西夏,毕竟皇上都同意了,可这事平氏肯定不会同意啊!自己这好儿子竟然非要在自己出门前说这个事,摆明了是叫自己替他说话啊! “我和庄丞相还有事要商量,我先走了。”仇赁说着便站起身,仇徒却急忙伸出一臂,问:“那爹就是同意了?” 仇赁连忙看了平氏一眼,见平氏瞪着他,他急忙收回目光,咳了一声,说:“这家里头的事,你娘说了算,你跟你娘商量。” 说罢,仇赁就急匆匆离了府邸。 仇徒倒也不意外,看着平氏,“那娘,你的意思呢?” “你觉着呢?”平氏看着他,“这我刚舒心没几天,你就成了心叫我难受。你可是真是我的好儿子。” “娘,长安她已经一年没见过她爹娘了,她从小就没离开过他们,这一次分开这么久,难免想念啊。” 平氏一怔,笑道:“子虚,这女人家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哪个姑娘出嫁前与爹娘分开过?又哪个姑娘出嫁后不是一直呆在丈夫家里?” “可是娘,您每年也会回祖母家几次,长安她又有何不可。”仇徒早已想好说辞,所以不慌不忙道。 平氏冷冷看他,说:“这怎么能一样。我回娘家的日子,每年都是有定数的,算上路程,至多不超过一个半月。可你带长安去西夏,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五个月,更别说她去了还愿不愿意回来的事。” 平氏最后这句指的是去年越宁三朝回门的事。 仇徒一下子就黑了脸。 “你看看这满京城的人家,哪个姑娘三朝回门在家里过夜的?就算路远住一夜,哪个不是第二天就急急赶回夫家的?你们倒好,在山上住了多久?啊?离家这么近的地方都是这样,那去了西夏,还能回来?”说着,平氏眼睛一红,委屈道:“我生你养你这么大,就是叫你这么对我的吗……” “娘,孩儿又不是不回来。”仇徒上前给她递着绢帕。 “那除夕阖家团圆的日子,你不在家,我跟你爹怎么办?”平氏擦着眼泪。 仇徒说:“子恕不是在吗。” “那两个儿子,为什么只有一个在家。”平氏继续哭着。 仇徒摸摸额角,道:“去年我俩都没回来呢,今年好歹有一个。” “什么意思?”平氏放下绢帕瞪他,“那你出征去,子恕最后一年在山上习武没回来,我跟你爹不说,就代表你们以后每年除夕都不用在家了?” “孩儿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要这一个除夕,娘,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还多呢,孩儿不过就是想替长安讨这一年的团圆,您就看她这一年的辛苦上,给她个机会。”仇徒好言相商道。 平氏叹口气,抓住他的手,“子虚啊,不是娘心狠不给她去见她爹娘的机会。可是你要想想娘啊,这你们一去小半年,娘要是想你了怎么办?再说这去西夏路途遥远,她那身子几时才能恢复?我可是知道她昨个又来好事了,你不是说一定会想法子治好她吗,那你就抓紧的啊!娘等着抱孙子呢。” “孩儿知道。”仇徒情不自禁地避开平氏的目光。 “你知道还提这么无理的要求?你刚升官不久,你不想着在京城里和其他官员走动走动,反而离京去西夏,你这孩子,是真的一点不为自己的前途考量啊!”平氏用眼睛剜他一眼。 他无奈道:“那娘,你说,孩儿怎么做你才会同意。” 平氏一愣,想了想,说:“那你既然好言好语地来找娘商量,是你心里有娘,尊重娘。娘也明白,真不叫你去,你真走了娘也没办法。罢了,既然这样,娘就跟你换个条件,叫你也痛快,叫娘心里也舒服。” 仇徒一喜,“娘你但说无妨。” 平氏笑着拍拍他的手,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请你忙个小忙,跟子恕婚事有关。” 第13章 仇家提亲 “娘怎么说?” 越宁一见仇徒回来,就急急要下床去迎他。 仇徒却上前将她扶住,叫她老实躺着,说:“娘答应了。” “那你……”越宁瞧他不是很高兴。 他摇摇头,道:“娘希望我劝子恕娶江阳郡太守的女儿。我答应了。” “什么?”越宁松开仇徒,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旋即又抓住他的两只大臂,说:“相公,我不去西夏了,你快去告诉娘,求她不要让子恕娶别人。澜玉会伤心的。” “没用的,就算我不答应,娘也会想其他办法的。”仇徒看着她,希望她冷静。毕竟母亲敢这么提出来,一定是仇愆那边有所松动。 越宁失望地垂下手臂,她不知要如何面对澜玉,明明是自己亲口告诉她,子恕喜欢她,等风头过去了,子恕肯定会来娶她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成为断送她幸福的帮凶。 “娘子,你也知道以东方姑娘的情况,娘是很难会同意她过门的。娘说了,如果子恕娶了太守的女儿,她就让东方姑娘进门。” “那就是妾室咯?”越宁抬头看他。 他皱起眉头,点点头。 “那子恕一个人,能对两个人全心全意吗?”越宁一本正经地问他,不是质问,而是疑问。因为在越宁的世界里,她并没有真的瞧过男人三妻四妾的样子。无论是自己的爹,还是仇徒的爹,就连仇徒,都是一个妻子,而且护妻。至于书里的场面,她是想象不出来的。 仇徒叹了口气,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过了几日,越宁身上干净了,便去了府衙,心思单纯地把这件事告诉了澜玉,澜玉先是一怔,然后苦笑一声,“妾室……” “澜玉,你要觉得委屈,你就再找个公子。子恕虽然好,可你也不差,总能再寻个好男人。”越宁竟把仇徒这几日教她的东西囫囵说了出来,不过她不解其中深意,说着不伦不类的。把安慰之语变成激将之法。 澜玉怪异地看她一眼,说:“越姐姐,你怕我不愿意嫁给他?” 越宁一怔,“没有啊…这种事我不是很懂的,就连你和子恕的感情,我也不能理解。可能你们之间的喜欢也没到生死相随的地步?既然如此,他不能娶你,你又何必嫁给他呢。天下好公子那么多,总有个不计较门第的。” 澜玉问她:“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越宁错愕一下,蹙起眉头,“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这话是仇徒开导她的,她觉得有道理,便拿来开导澜玉了。只是她这现学现卖的生涩得紧,实在叫人听得不是滋味。 但澜玉了解她,也不生气,便说:“你说的都对,只是这感情拿起来放下去又怎么是人控制得了的呢?我都寻他一年了,就算对他没有感情,那执念在脑海里也开花结果了。连根拔去,多疼啊。” “那怎么办?你要嫁过去吗?” 澜玉无奈地叹口气,“就算我愿意下嫁,他呢?”澜玉苦涩地看向越宁,“这么多天,都是你来同我讲他的事,他一次也没来过。可能,真像你说的,又不是生死相依的感情,哪不能割舍呢?他只怕要把我忘干净了。” 越宁看着澜玉伤神的模样,也难过起来。相公说过,这件事谁说都没用,得看子恕自己的心意。可子恕确实一次也没有努力过。 晚上回了府中,用膳时仇徒瞧越宁食欲不振,便问:“东方姑娘的意思……” “唉。”闻言,越宁长长地叹息一声,伏在桌上趴着,盯着饭菜。 “怎么了?她不愿意?唉,这也在情理之中。不是同你说了吗,执意嫁进来也未必是件好事。”仇徒小心地劝道。 “她愿意。”越宁抬起眼帘来看向仇徒。 仇徒微微错愕。 越宁难过道:“相公,她愿意。她是真的很喜欢子恕,我看的出来。可你说这子恕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如果也喜欢澜玉,为什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仇徒皱起眉头,想起自己和仇愆说起婚事时的场景来。仇愆说自己是喜欢东方姑娘,而且是一见钟情的那一种,可是这种喜欢,他不知道能不能长久下去。这段时间和江阳郡太守之女杜樱婕相处下来,也没有那么糟,就更让他疑惑这情爱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想惹娘生气,所以如果他心里没那么喜欢东方姑娘的话,倒不如顺从娘的心意,也能让东方姑娘去找那个真正属于她的人。 “你和子恕聊得多,他到底有没有想过娶澜玉?”越宁问。 仇徒回过神,缓了一缓,柔声道:“娘子,这事咱们始终是外人,还是别陷得太深了。答应娘的事我已经办了,子恕愿意娶杜家女儿,现在只等两家人下聘定日子了。就算子恕有心娶东方姑娘,也不会是今年的事了。” “那澜玉她……” “娘子,你也希望东方姑娘幸福不是?与其与人共事一夫,不如等到自己那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像你我这样,难道不好吗?”仇徒深情地看着她。 她心意一动,倒在仇徒怀中,眷恋着那温度,幽幽道:“唉,那我该怎么和澜玉说呢。” “实话实说,本来她和子恕也是清清白白,没什么不能说的。”仇徒一手搂着她,一手将糕点递到她嘴边,“娘子,你到底吃是不吃?这可都是你喜欢的,你要便宜我吗?” 越宁一口咬住绿豆糕,笑道:“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完。” 永光元年八月十日,仇家二老踩着吉时带着彩礼去了江阳郡太守杜审言的府邸。因是国丧期间,不宜大操大办,两家长辈就很低调地在府中一聚。 作为仇愆的兄长的仇徒也跟了去,一是害怕平氏出尔反尔将仇愆的婚期定在近几个月内,故意令他不能去西夏,二是出于对杜家的重视,不敢怠慢。但身为晚辈女眷的越宁则没有去,不过她也不敢面对澜玉,所以告假在家,一个人拿着书本子坐在屋脊上,图个清静。 下人们叫她下来用膳她也不去,脑袋里就只有一个问题,澜玉怎么办。 她其实想不明白,为何子恕不能请圣旨。一想到皇上是个慈眉善目的叔伯,越宁就觉得只要开口说得合情合理,皇上一定会赐婚的。 但她哪里知道,仇愆自己都没想好能否给澜玉终身的幸福,怎么会贸然去请旨。更别说比起澜玉来,皇上只怕更中意太守之女为仇家的媳妇。 当初先皇同意赐婚,一是为了和仇徒先前的承诺,二嘛,自然是看上了越宁不起眼的身世。先皇不希望仇徒势力做大,自然由着他放着达官显贵家的姑娘不要,在全国发什么寻人画像。但当今的圣上可是连仇家女眷都破格升做将军,唯恐仇家势力不济,怎么会由着仇愆胡来呢。 虽然皇上也能抬东方葵的身价,可这造出来的,总归是无根无势的,哪有现成的好呢? 这江阳郡是孱国第一郡,都城所在之地,江阳郡太守自然是个了不得的官职。若是仇家与太守联姻,自然这皇城内外的稳固性就不用皇上担惊了。 再说,仇愆对杜家女儿也不是全无好感,所以无论越宁做什么,挽回局面的可能性都很小。 当然, 越宁是极崇信仇徒的,仇徒说什么,她便接受什么,也没有多添是非,尽管她不都能理解。 她一个人坐在屋脊上吹风,看着东苑的风景,心里对澜玉生出无限内疚与自责。这几日她都不敢正视澜玉的眼睛,总是躲着她,不过她是自己选的亲卫,再躲也不可能躲到哪去,每每被她问上一句“你家里……”,自己便会慌乱个半天,想不出搪塞的理由,只能以仇愆被皇上选做御前侍卫,当差太忙,自己同他见不了几面作为挡箭牌。 虽然这也不算撒谎,自己确实和仇愆不大见面,可总叫人觉得是敷衍。越宁心里难过,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不自在的一天。 “夫人,东方姑娘来了。” 越宁猛地一惊,看下去,只见竹绣旁边站着一个身影单薄的人,她吓了一跳,手中的书本顺着瓦片就翻掉下去。心中埋怨着竹绣的不懂事,竟然把澜玉放了进来。 她连忙让自己镇定下来,快速眨了几下眼睛,笑道:“澜玉,你怎么来了。” “越姐姐,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澜玉抬头笑着。 越宁本来还在犹豫下不下去,一听这话,她身子一顿,急忙跃下来,托起澜玉的胳膊,吞吐道:“怎么、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了。” 澜玉笑了笑,温柔地说:“这样的一段佳话,京中早就传开了,只是我故意装作不知道而已,想听他亲口告诉我。嗨,是我自己不自量力,本来就是萍水相逢,还指望能修成什么正果呢。老夫人他们去下聘了?呵呵,越姐姐,你也不用躲着我,我知道你尽力了,感情的事本来也不是勉强的,怎么能怪你呢。天大地大,我东方葵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吗?你说是,越姐姐。” 看着澜玉干净的笑容,越宁本就单纯,便笑道:“那当然了,你这么好看,又这么温柔。哎呀,早知道澜玉你想得这么开,我还躲着你干嘛呀,害得我好几天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怕你不跟我做朋友了呢。” “怎么会。我们是一生一世的好朋友。”澜玉笑着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还辞行啊?” 澜玉一怔,笑容微微凝滞,旋即羞愧道:“虽然想开了,可放下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在京城里到处都能听见他和杜家的事,实在不好受。你还是叫我离开一段时间。” 越宁见她执意要走,也只能勉强笑道:“好,不过你可一定要回来啊。你要记得我在都城等你呢。” 澜玉掩嘴一笑,“那当然。我一定会回来看你的。” 第14章 八月十五 从杜家回来后,平氏命人摆了一桌酒菜,要庆祝仇愆和杜姑娘订婚一事。 饭席上,平氏似乎故意说与越宁听一般,把杜姑娘的家世相貌才情挨个夸了一遍,先是说杜家世代为官,书香门第,培养出的这个女儿知书达理,温婉可人,再是说这杜姑娘端庄大方,清丽动人。 似乎还嫌不够,她笑眯眯地对越宁道:“长安啊,等人樱(杜家姑娘杜樱婕,字人樱)过了门,你可要多向人家学习学习,哎呀,人樱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手巧的,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到底不是寻常村户可比的。” “娘,您出去一天,饿坏了?多吃点。”越宁抬起头来回笑道。 平氏脸一惮,不过她知道越宁肯定是故作平静,心里指不定怎么嫉妒发恨呢,便笑笑,说:“你也多吃点,哪天能给我生个大胖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着,她还笑盈盈地看了仇徒一眼。她夸杜樱婕虽然是为了刺激越宁学些礼数,但更是为了刺激仇徒所用,叫他好好看看,这天底下好姑娘多了去了,非要守着这个什么都不懂,还不能生的女人,他是会后悔的! 仇徒心生不快,但好在越宁并不知道自己的身子,所以听不出这话里的意味,还羞涩道的“哦”了一声。 这模样,平氏看了,竟都不忍心再说什么,只闷闷地吃起饭来。 仇赁和仇愆不知道他们打什么马虎眼,但仇愆才是今日的主角,他自己出来闹动气氛说:“你们是不是把我忘了。好像是我订婚。” “诶哟,子恕委屈了。”平氏笑笑,夹了一只大鸡腿放在仇愆盘中,“来,这个最大,你的。” “谢谢娘~” 仇愆看向越宁,俏皮道:“师姐,今天你没去,但总得表示表示。” “什么师姐,叫嫂子。”仇赁教育道。 “诶呀大喜的日子你冲孩子凶什么,他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反正长安她也不讲什么礼数,是,长安?”平氏笑着看过去。 越宁没心没肺地笑笑,“是啊,爹,子恕与我同门,喊我师姐也没什么。我有时也喊他师弟的。” 仇徒皱起眉头,往越宁碗中夹了两筷子菜,越宁这才反应过来平氏刚才是在讽刺她,无声地扒起饭来。 仇愆连忙打起圆场,说:“哎呀,嫂子师姐不都一样吗。那……嫂子,你有没有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啊,我可是听大哥说你有惊喜给我哦。” 越宁错愕地看了仇徒一眼,仇徒握住她的手,冲她使了个眼色,说:“娘子,该拿出来了。” “拿…” 越宁正想问他拿什么,他便对身后的秋燕和松子说:“你们快去把东西拿上来。” 秋燕也是一脸懵,但她瞧松子神态自若地应了一声,自己便也大大方方地告退,想来是大公子有所安排。 过了一会儿, 秋燕和松子端着两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了过来,秋燕笑盈盈地来到桌边,福身道:“老夫人,老爷,二公子,这是大夫人特地给二公子的订婚之礼,寓意他们白头偕老。” 说着,秋燕就将手中盘上的红布揭去,露出盘中一双精致地绣花鞋。 紧接着,松子揭去手中的红布,秋燕笑着将盘中的卷轴拿起来,松子帮手提着,她将画展开,说:“这是夫人亲自挑选的送子观音图。二公子可还中意?” “都是好寓意的东西,自然喜欢。敏珠,敏香,把东西收下。”仇愆笑着指着交代道,罢了他又起身打躬拜道:“谢谢嫂子一片心意。” “这么懂事?”平氏眯眼笑看向越宁。 越宁刚才就算不明白,这会儿也该回过味来了,笑着对仇愆说:“应该的。”然后她看了仇徒一眼,只把这事搁在心里,等饭局结束。 离了席,越宁还没有开口,仇徒就先说道:“礼物是子恕自己准备的,说是为了月前东方姑娘那件事给你赔礼。我也是上桌前他才向我提起的。” “我就知道是你们两个。”越宁拧着眉头,旋即看向仇徒,“不对啊,他这个买卖做得可真划算,一来一去,东西还是他的。他可真会还人情。” 仇徒笑笑,“那鞋子是按杜姑娘尺寸做的,你要来也没用。至于送子观音图……我觉得咱们留着也没用,就还给他了。”他说得尽量自然,生怕越宁察觉出来什么。 他之所以把送子观音图退回去就是怕越宁以后每日看见那图会想起要孩子的事,虽然这事越宁迟早会知道,但他想,能瞒一日是一日,毕竟这种无子的遗憾对越宁而言,甚至对他而言,都是漫长的,是一辈子的事。他怕两个人以后不知如何面对彼此。 “哦,忘了,相公不信神佛的。”越宁笑着搂住他,“送回去也好,省得觉得哪里欠他的。对了相公,今天澜玉来过了,她想开了,不过还没放下,要离开京城,你说,要告诉子恕吗?” 仇徒一怔,他倒是没想过东方澜玉会决定离开,因为仇愆那边并没有明确表示对东方的态度,兴许以后会有转机也未可知?但一想澜玉是越宁的好友,便道:“告诉他也没什么用,和杜姑娘的婚期都定下来了,他们两个还是不见面的好,免得生出枝节,大家心里都不舒服。” 越宁点点头,“也是。我听相公的,这些事你总比我明白些。” 仇徒笑着搂着她,目光却不自觉地看向远方。 他知道仇愆心里对东方姑娘是有感觉的,不然也不会几次三番路过他们初遇的地方都要进去找上一找。但他也很明白仇愆的心思,因为他曾用七年时间找过一个人。那种感觉,是说不清的。 因为你心里有她,可是你又不确定能不能找到她,也不知道那种感觉是否真的是感情,到底值不值得这样执着。他与仇愆不同的是,他和心里的那个人说过话,有过承诺,但仇愆只是惊鸿一瞥留下些思念,既不知对方心意,也不知何年重遇,所以只怕仇愆心里只是对那个人有所幻想,却没有真的要迈出那一步的心思。 人都是有了想法才有行动的。 仇愆的幻想还停留在“怎么遇见她”,她就突然地出现了,他被迫跳到“要怎么面对她”和“未来与她如何相处”的问题上来。他来不及把幻想变成现实,母亲就给了另一个选择,他只怕现在还是混沌的? 只是仇愆几时能想明白心里要的是什么呢? 仇徒不知道,也不确定仇愆究竟会不会知道。因为若真的情由天定,那么杜姑娘也许真是该与子恕相守一生的人也说不定。所以,只能说子恕和东方姑娘情深缘浅…… 挨近中秋,整个皇城又热闹起来,不过因为皇上初登基,又是国丧期间,不想铺张,就只简单地在宫里摆了家宴,虽然与显王母子生份,但总归他们在京郊附近,不请又不合宜,皇后便做主将他们请进宫来。 皇上为了避免宴席上尴尬无话,趁御前侍卫仇愆在宫里,便叫他知会仇徒夫妇中秋时一道来,顺便接上他未过门的妻子——江阳郡太守之女杜樱婕。 八月十五这日刚用过早膳,平氏就命人拿出前日备好的月饼糕点放在几案上,叫厨房开始准备午膳,因为仇徒他们晚膳在宫里用,所以仇家这团圆饭就只能在午时吃。按平氏的说法,太阳日日都是圆的,正午的时候更是不偏不倚地在天的中间,这时吃团圆饭也算团团圆圆过中秋了。 越宁接了正苑那边的口信,便开始着手打扮自己,她拿得出手的衣服没几件,都是去年过门不久平氏叫人给她量身做的,说是为了某些场合时撑撑门面。而适合国丧时期的,就只有上次庆功宴上穿的那件月白色的金绣云霞孔雀纹长罗裙。 没多想,她便拿起这套衣裳说:“就还这个。其他颜色不合适。” 秋燕本想说什么,可确实其他几件衣裳颜色过于喜庆,想来是老夫人没想过大夫人过门后会赶上国丧,也是,这谁能想到呢?秋燕便接过衣裳替越宁更衣,一面说:“只怕老夫人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越宁笑道:“上次我出门时娘没有瞧见我,你不说,我不说,她不会知道这衣裳穿过一回了。” “那是,在家里是不打紧,就算常穿老夫人也不会说什么,可毕竟是宫里的席会,会不会显得咱们府里太……”秋燕故意没往下说下去。 越宁一怔,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了半截的衣服,“那怎么办,穿得太简单地话,娘那里也是过不去的。” 秋燕也很为难,竟然这么些个日子也没想起来叫人给夫人多做几件衣裳。 正想着,仇徒便推了门进来。 越宁瞧见他,便将身上穿了一半地衣裳索性一脱,搁在秋燕手里,上前笑道:“相公,你折子看完了?” 仇徒接住她伸过来的手,轻轻笑道:“事情是怎么也处理不完的。娘不是说中午一起用膳吗,我怕你忘了,过来提醒提醒你。” 越宁犟起鼻子,“哪会忘啊,娘刚才还派人过来传话呢,叫我好好打扮。唉,一家人吃饭还要打扮打扮,我是真搞不懂你们这些大户人家。” 第17章 皇家中秋宴 “微臣(臣女)见过皇上、皇后、齐太妃、显王。” “免礼,坐罢。”皇上笑着冲他们道。 四人依着座次落了座,皇上简单说了几句中秋团圆的话,便有歌妓舞女入场作乐,气氛倒也融洽。 饭行一半,皇上问:“子恕,这几日没来得及问,你们这亲事定到什么时候?朕好叫人给你们备礼啊。” 仇愆急忙起身,人樱也跟着站了起来,仇愆道:“回皇上,定在明年三月份,三月三。” “哦,上巳节,倒是个吉日。诶,你坐,你们都坐,家宴,不必太拘礼。”皇上说道。 仇愆和人樱谢过后又重回座位,皇上虽然说不必拘礼,可他们哪敢真的不做礼数。 皇上瞧他们的样子,心中有些感怀,念及曾经在军中的岁月,将士们虽然恪守军纪,但对他并不如此疏离。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闷头吃喝的越宁身上,笑问:“云麾将军,你和子虚打算几时动身啊。” 越宁正吃着,似乎听见皇上问她话,便抬起头来,“什么?” 皇后掩口一笑,“皇上问你和子虚准备几时动身去西夏找你爹娘呢。” 显王和齐太妃不由交换了一下神色,他们的眼线竟然没有告诉他们仇徒夫妇要去西夏之事。 越宁看看仇徒,她是不知道什么日子的。 仇徒起身道:“回皇上,子恕的亲事定了,臣打算将手头上的军务交代清楚后便动身,应该就在月底。” 仇愆不禁看过去,他明明听仇徒说十月才走,怎么就成了八月底?这么突然…… 越宁也是一怔,不过旋即就是满面欣喜。 皇上点点头,笑着说:“也好,早去省得路上有什么事耽搁。皇后,到时你替朕送送他们。” “臣妾知道。”皇后温婉地笑着。 仇徒拜道:“多谢皇上皇后,但臣家中琐事,不敢劳烦皇后。” “你是功臣,应该的。”皇上摆摆手,意思这事没得商量。 仇徒只好谢过坐下。 过了一会儿,不知聊到什么,竟说起子嗣问题,仇徒正紧张越宁会被问到,却不想竟听到齐太妃问皇上几时要孩子,一刹那间连歌舞伎都忽地停住了。 仇徒忧心地看向皇上皇后,他们成婚二十余年都未有一子,外界也流传着皇后身有缺残的谣言,更别说仇徒现在感同身受,只觉着这话题对皇上来说是太敏感、太无情了些。 但今日不知为何,皇上却坦然地笑笑,看向皇后,说:“有没有子嗣又如何,王弟尚还年轻,大不了等朕作古后,将皇位传于五弟也未尝不可。” 皇后掩嘴一笑。 显王惊得连忙起身跪下,“皇上皇后洪福齐天,定能绵延后嗣。臣弟绝无僭越之心。” 这时候就连越宁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停了吃食,抬起头来看着。 只见齐太妃忽地一笑,低眉道:“皇上皇后跟你说笑呢,看把你吓得。” 皇上也自然地笑笑:“母妃说的是,五弟,说了是家宴,你还这般拘谨,快起来坐着。” “谢皇上。”显王一脸严肃地起了身,坐在席位上,目不斜视。 越宁瞧着他那令人亲近的面容上存了几分惊惧,忽地就理解了“伴君如伴虎”的感觉。她不自觉地又看向皇上,那个她认为和颜悦色的叔伯此刻也有了几分书里的帝王模样。 不过只是一瞬,就被皇后温柔的声音吸引去了。 皇后笑着说:“说起来显王也二十七八了,怎么还不着急纳妃。齐母妃,是不是您眼界太高,觉着哪家姑娘都配不上咱们显王的英俊模样?” 齐太妃笑着嗔了显王一眼,对皇后道:“这还不是显王他自己不叫哀家这个母妃做主,偏生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不然哪能等到这个年纪。” “哦?”皇上惊诧道:“王弟,不知你心里希冀着怎样的女子?竟没有一个心仪的?” 显王讪笑一声,道:“这种事,不好说的。” “那有什么,大大方方的,看上哪家姑娘,朕给你做主。难道你跟咱们骠骑大将军一样,只记着一张脸,不知道姑娘是谁?”皇上笑着。 显王不由自主看向仇徒和越宁,越宁正瞧着他,他忽地一怔,旋即笑着对皇上说:“皇兄说笑了,不是人人都有仇将军这样的福气和心志的。臣弟不过是一时没遇见合得来的女子,便耽搁了。” “那齐母妃和显王若不介意,不如叫本宫做个主,替显王保个媒?”皇后笑盈盈地说。 显王一怔,看向齐太妃,齐太妃端庄地扶扶鬓角,“那怎么好麻烦皇后娘娘呢。再说眼下正是国丧,寻常百姓三月内不可婚嫁,官员七月禁婚宴,皇族依照礼法,那是二年内都不能纳妃充盈,显王怎可违背礼制呢。这事还是等国丧过了再说。” 皇后笑笑,道:“还是母妃考虑周全。” 越宁收回目光,小声道:“相公,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啊。” 仇徒看看上面别有深意的笑谈,沉声道:“快了。” “你说月底走,是真的吗?”越宁不想听上面谈话的声音,又无奈琴师的声音太过平和,只好不顾规矩地与仇徒聊起天来。 仇徒知道她不习惯这样的场面,便也随她任性一回,与她交谈起来,说:“嗯,我怕十月再走天太冷,你身子受不了,而且北边雪重,万一耽误行程就不好了。” “可是月底走会不会太突然了?你跟娘说了嘛?”越宁扯扯他的衣袖,也有点埋怨他不告诉自己的意思。 仇徒淡淡一笑,“这不是在皇上面前说了吗?” 越宁一怔,忽地明白了仇徒的所为。他中午在家不说这事,反而是在皇上面前先提一句,到时就算娘知道了,也不敢做什么阻挠了?不然一顶欺君的帽子扣下来,就算勉强,也能被人拿去做文章。 这仇徒根本就是在拿娘对他的疼爱做赌注啊,他明知道娘不可能叫她身败名裂。 越宁暗推他一把,“相公你这样太过分了。娘既然已经答应咱们走,咱们还得寸进尺,娘肯定会伤心的。” “没那么严重。不过是早走一个多月而已,大不了早些回来就是了。难道你不想早点见到泉君他们吗?”仇徒道。 越宁皱起眉头,“我当然想啊,可是…” “那不就好了。没事的。”仇徒微微一笑。 越宁见他满不在乎的模样,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听到早走的消息她是很高兴的,只是心里还是感觉有点对不起娘。 仇徒看着她,心里叹息一声:傻娘子,若是不早点走的话,只怕娘非要用那件事扎你心口不成。 仇徒是怕老夫人和越宁之间矛盾加深,所以,越宁身子的事必须是他亲口告诉越宁不可。但他也没想好怎么面对绝望的越宁,所以,早点叫越宁一家团圆,在那种氛围下,应该一切她都可以承受了。 八月底,两人终于上路了。 老夫人担心仇徒,特地多用了一辆马车给仇徒装冬衣,仇徒却用大半的地方放置越宁的衣需,就连皇后送来的银两和需用他也全交给越宁,老夫人心里是憋着气把他们送走的。 起先的几天越宁还是很憧憬的,不愿停下找客栈,只盼望能早点到,竟是在马车上凑合了三四日,直到京郊附近的一个小县里才缴械投降说:“相公,我不行了,找个客栈,我要好好睡一觉。” 说着,她还顺势躺进仇徒怀中,却又觉得不适地换了好几个姿势。 仇徒笑着摸摸她的脸:“遵命,娘子。” “松子,找个客栈投宿。”仇徒冲外面道。 “是。” 不一会儿,马车就停了下来。 越宁仿佛感应到外面的烟火气一般,“噌”一下坐起身,“是到客栈了吗!”说着她已经掀开了窗帘,果然看见一户客店,迫不及待地打了帘子跳下车去。 仇徒跟了下来,宠溺道:“慢点。”见了迎上来问候的店小二,仇徒说:“一间上房。再收拾几间房给他们。” 小二看看仇徒和越宁一身锦衣,再瞧他们身后的佣人,知道是个大住户,忙鞠躬哈腰地说:“客官里边请。” 进了房,仇徒叫秋燕她们下去休息,然后对小二说:“把你们店里的拿手菜都做一样送到这里,忌凉忌辣,我那几个佣人,也给他们房里送些吃食。” “得嘞。”小二笑着退了出去。 越宁瞧没了外人,径直扑向床铺,双手一摊趴在床上,舒服地发出长长一声哼吟。 仇徒关了门坐到床边,替她揉起肩膀来,“累坏了?” “好舒服,相公,这里也累。”越宁指着脖子后。 仇徒笑着说:“娘子,我知道你急着去找爹娘他们,不过咱们提前出来这么久是为什么?身子要紧,还是别这么急地赶路了。” 越宁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嗯。” 仇徒淡淡一笑,越宁昨天还把他这话当做耳边风。 待小二将热食端上来,越宁闻见气味,竟直接坐起身子,仿佛逃难许久一般,泪眼婆娑地说:“是什么,相公,快端过来,我好饿。” 第18章 打一个赌 在客栈足足歇了两日,越宁才算恢复过来,她煞有其事地给竹绣讲着自己的“经验之谈”,说人出门在外,身体要紧,不要刻意赶路,欲速则不达,竹绣睁着一双大眼睛,反说道:“可是夫人你前几日不是……” 扇萍一把拉过她,越宁讪讪地摸摸后脑勺,瞧仇徒看着自己,便咳了两声,说:“时候不早了,出发。” 仇徒笑着上前扶住她,同她上了马车。 待行了一段路程后,仇徒说:“娘子,你还记得仇家的祖训吗?” 越宁一怔,“嗯…任彳亍什么的,我记得爹是任字辈,你是彳字辈……怎么了?我们终于可以要孩子了吗?” 仇徒错愕一下,只想着同越宁说些道理,倒把这一茬给忘记了。他故作自然道:“不是,你身子还没养好呢,我是想起咱们仇家的祖训和你这几日赶路后得到的经验颇有映照,才这么问你的。” “映照?什么映照?祖训是什么来着,你快背背,省得哪天娘问起我,我不知道,又要被责罚了。”越宁抓着他的胳膊。 他瞧着越宁,“娘子,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对娘,就真的一点好感都没有吗?” 越宁一怔,松开仇徒,沉思道:“也不是。从前我是觉得娘总是限制我,仿佛刻意针对我,但前几日去杜府接人樱的时候,我从她那里悟出一个道理。” “哦?什么道理?” “嗯…也不算是什么道理,就是我问人樱觉得女则如何,她说人都说好,自然是好的,相公,你听这话是什么意思?”越宁忽地停下来反问道。 仇徒愣了一瞬,“娘子觉得呢?”他想看看越宁对人情世故知道多少了。 “那肯定是心里不喜欢才这么说的啊。这叫正话反说,还是你教我的呢,你忘啦?”越宁笑着打趣他。 仇徒嘴角一搐,尬笑一下,没有接话。自己不过是随便教教她,她倒学的快。 越宁可不知道仇徒在想什么,继续道:“我就想,既然姑娘们都不喜欢女则,这女则又为何存在呢?” “娘子觉得为什么呢?”仇徒饶有兴致地看着越宁。他上一次和越宁谈一些思想上的问题还是自己初次上山拜访越家的时候的事了。 越宁若有所思道:“因为人多啊。” “嗯?” 越宁抓住他,“你想啊,我们在山上不过四人,尚还立些规则以正视听,何况山下这么多人,若要大家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非要有个清楚的规矩不可。” 仇徒错愕一瞬,他本以为越宁会说女则是男人为了统治而弄得邪恶之物,却不想越宁比他想得更有大局观。 “那你觉得女则是好是坏?”仇徒问。 越宁又陷入了思考,道:“是好是坏是说不清的,但总归是给了人一个说法。我娘常说这世上没有什么人和事是绝对好或者绝对坏的,我想女则也不例外。” 仇徒一怔,又想起自己猜测的这位岳母的身世来,他不禁问:“诶,娘子,我一直很好奇,娘总是妙语无穷,为人又通明豁达,看着不似寻常人,你可知娘是什么出身?” “什么出身?”越宁笑道:“相公也和我一样怀疑爹娘是大户人家出身。”旋即她自己回忆起来,懊丧道:“不过他们从来没说过,我和泉君有时候好奇问他们,他们也只是讲些别的话搪塞过去,想来他们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仇徒诧异道。 越宁偷笑着,窃语道:“我猜他们是私奔,所以才不好意思告诉我们的。” “私奔?”仇徒惊诧越宁大胆的想法。 越宁皱起眉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话本里好多这样的。你没看过吗?” 仇徒戏谑道,“娘子,你总说书里写的、书里写的,为夫是真的很好奇,这样的书,是爹娘给你读的吗?你没下过山,到底从哪里弄来的?” 越宁飞快地眨眨眼睛,支支吾吾地看着别处。 仇徒忽地想起一个人,猜测道:“该不会是你那个何宸哥……” 仇徒话还没说完,越宁立即举起手,“我和他真的没什么。” 仇徒一怔,温柔一笑,拉过越宁的手,道:“娘子,我不是说了吗,我明白的。你我可是共过患难的夫妻,你以为我还会疑心你吗?” 越宁皱起眉头,“我是怕你因为他捎的那些书就误会。其实他也不知道那些书里写的什么,他认字不多,只知道那是别人都喜欢读的书。” “别人都喜欢的,不一定是好的。”仇徒戳了一下她的眉心,“傻娘子,以后少读些那种书。” “早就没读了。”越宁嘟着嘴,委屈道。 仇徒瞧她的模样,不禁一笑,张开怀抱,说:“你我的故事不比那些书里的好吗?” 越宁嗔他一眼,忽地想起和仇徒在一起的这一年多的日子里经历的点点滴滴,心念一动,顺势歪倒进他的怀中,抓着他宽大的手掌,说:“那等我们老了,写个故事。” “好。”仇徒感怀地握住她的手。 越宁憧憬道:“写好了就给我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读。才不像爹娘那样藏着掖着呢。” 仇徒眉头一锁,心中喟然。 又过了几日,途径宿县,虽才到未时,仇徒就叫松子停下来找个住处,越宁不禁问:“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仇徒摇摇头,说:“这里有个熟人,路过自然该去瞧瞧。” “熟人?我认识吗?”越宁问。 “你不认识,他很多年没有参战了,在这里看着一个军府。”仇徒见松子找到了客栈,便下了马车。 “你自己去吗?”越宁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仇徒笑道:“不是说好我去哪,你就去哪吗?” 秋燕几个掩嘴笑着。 越宁红了脸,跳下马车来,小声道:“你不是总说要在人前规规矩矩吗?” “那是在府里,娘不喜欢,再说,哪次你不规矩为夫没陪着?”仇徒一本证及地看着她。 她瞪了仇徒一眼,“什么话都让你说了。” 仇徒笑笑,然后转过脸去对扇萍她们淡淡地说:“我们去见个熟人,你们先打点休息。” “是,公子。” 见仇徒半熟半生地在路上四面张望着,越宁不禁问:“相公,你到底知道你这熟人在哪里吗?” 仇徒依然四面看着,嘴上却说:“应该记得。” 越宁稀奇地笑了一声,问:“那敢问相公,你上次来,是什么时候?” “头一次来。”仇徒淡淡道。 越宁拧起眉头,摸摸仇徒额头,仇徒这才停下张望,回身看她,“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相公,你没来过你还不问问别人,你这样找来找去的,我还真当你知道路呢。”说完越宁还是觉得仇徒今日傻得出奇,嘀咕道:“平日总说自己聪明,真是把自己当神明了。” 仇徒不禁一笑,见四周无人注意他们,便凑近越宁几分,说:“那娘子,敢不敢和为夫打个赌?” “什么赌?”越宁瞧周围有人,忙退了一步,同他保持些距离。 仇徒直起身子,说:“若是我找到了他的住处,你就答应我一个愿望,如何?” “那你要是没找到呢?”越宁兴奋地看着他。 仇徒笑着看着越宁,“娘子觉得该这么办呢?” 越宁想了想,旋即飞快地说:“那你要是找不到,你就答应我,不管我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从西夏回来,你就得和我要孩子,怎么样?答不答应?” 仇徒一怔,忙恢复神情,笑道:“没问题。” 越宁高兴地拍拍手,然后看看四周,笑道:“那好,你开始找。不许问人哦。” 仇徒收起复杂的心情,笑笑:“好。”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仇徒停在一个巷子前。 这巷子很深,站在巷口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模样。越宁瞧仇徒站定不懂动,不禁朝巷子里探探头,问着:“怎么了?怎么不走了?这里面有什么啊。” 仇徒又看看四周,确定是这个地方,便说:“娘子可还记得刚才的赌注?” 越宁瞧四围全无军府的痕迹,笑着点点头,“自然记得,还希望相公不要出尔反尔啊。” “不会。”仇徒笑着便抬脚往巷子里走去。 越宁跟着他,皱着眉头望着他逐渐被巷子的阴影模糊的背影,心道:这相公古古怪怪地,该不会真叫他找到了?可他没来过是怎么找着这个地方的呢?嘶,该不会是骗我的。 “到了。”仇徒忽地停住转过身来。 越宁正想事没有注意,一下撞进她的怀中,仇徒一怔,笑问:“娘子对我可真是一刻不愿分开啊。” 越宁推他一把,“坏相公。突然停下来干什么。” 仇徒莫名其妙地翘起眉头,指着身边的门,茫然道:“到、到了啊…就停下来。” 越宁一看旁边晦暗的朱红色的门,语结地瘪着嘴,怎么可能找到了呢? 仇徒见她神色不对,便说:“娘子不会是想反悔了。那好,就当没有说过。” “我哪是那么小气的人。”越宁挺起胸膛,然后手叠手地打着手心,自说自话道:“我是怕你随随便便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就说这是你那熟人的家,那我多……” “咚咚咚。”仇徒笑着敲门望着越宁,越宁一下就怔在那里。 等待着…… “啊哈哈,吓我,就是没有人的嘛。”越宁忽地笑起来。 哪知笑容还未散去,身后忽地“吱呀”一声,越宁立即懊恼地皱起眉头,无声地抓狂两下,扑进仇徒怀中,哼哧道:“相公!” 第19章 求一个实话 “你们是什么人。” 仇徒拍拍越宁后背,越宁也意识到还有人在,“噌”一下闪到仇徒身侧,笑着看着红门。 门前站着一个灰色布衣的老人,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仇徒作揖道:“李老,打扰了。” 李老一怔,更仔细地看着仇徒,这人如何知道自己? 当仇徒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忽地一怔,“仇、仇……” “仇徒。”仇徒微笑着说。 李老笑起来,“对。仇徒。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这位是……” 越宁忙说:“爷爷好,我是越宁。” 李老一怔,仇徒道:“李老,这是拙荆,心直口快了些。李老莫要介意。” 李老忽地仿佛想起什么,问:“这就是你从泰威山上娶的那个夫人?” 仇徒点点头,“嗯。我们要往西夏去看她家人,刚好路过这里,便来探望一下将军。” 李老神色异样,却强装镇定,笑着说:“那个,我去通报一下将军,你们且等等。” “麻烦李老了。”仇徒规矩地作了个礼,然后望着李老的背影,若有所思。他是故意来的,因为在这里,或许能印证他的猜测。 越宁不禁问:“相公,那个将军就是你的熟人吗?他是什么将军,怎么住在这样的地方?” 仇徒淡淡一笑,没有回答。 不一会儿,李老回来了,将门全部打开,躬身说:“仇将军、仇夫人,里边请。” 进了门,视野忽然开阔起来——是个小院子,院里种着几棵枣树,有几个练功用的木桩,然后就是一张石桌,四个石凳——凳子上背坐着一个人,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衫,头发扎了一半,手放在石桌上,磨砂着一把剑。 “将军。”仇徒大拜道。 越宁也急忙跟着拜下去,叫了一声“将军”,眼睛却好奇地瞧着那人。 只见那人身子猛地一僵,然后又忽地放松,缓缓站起身来。 越宁瞧他奇怪,便更是仰了几分脖颈,睁大眼看他。 那人微微转过身子,先是瞧见仇徒,便立即被越宁夺去了目光——像,太像了! 仇徒将一切尽收眼底,拜道:“仇徒见过将军。” 那人立即收回视线,看向仇徒,扶他说:“你现在品级都比我高了,还这么拜我,是想我又入狱一回吗?” 仇徒起了身,正色道:“将军永远是仇徒的前辈。” 那人笑笑,“你倒是有心。”然后看向越宁,“这是你妻子。” “是。”仇徒作礼道。 那人点点头,忍着心中的激动,转过去对李老说:“吩咐厨房做几个我的家乡菜,叫这远道的客人尝一尝。” 李老忙领了命退下。 仇徒瞧着那人的举动,那人转过来时看见仇徒略有困惑的目光,心里忽地警惕起来,面上却平淡地招呼两个人落座。 一个婢女奉来几盏茶水,那人瞧瞧越宁,却对仇徒举举茶杯说:“这是齐地的茶,你尝尝。” 仇徒也看看越宁,笑着对那人说:“将军还是这般念旧。” 越宁却不知两人打什么哑谜,天真地举起茶杯看着问:“齐地?大齐吗?” 那人手一抖,讪笑道:“什么大齐,早就没有大齐了。”说着,他缓缓地将杯子挡在唇前,细细啜了口茶水。 越宁不禁看向仇徒,又看看那人,忽地道:“难道你就是给相公鼠疫方子的齐国的车将军?” 仇徒诧异地看向越宁,他不过曾在大梦先生面前提过车将军,越宁竟能联想到此。 那人也是十分错愕——他正是齐国上将军车彦哲。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是戚氏在越宁面前提过他,但旋即他就想明白过来,不可能。 越宁瞧二人的神色,忽地感觉自己说错了话,捂着嘴,“不、不能说吗……” 仇徒见瞒不住,便说:“他确实是昔日给我药方的车将军。当年我用那方子的头几日反应大了些,车将军就被小人借此构陷进牢狱,说他有不臣之心,残害忠臣之子……后来我身子大好了,才叫小人的奸计没有得逞。但车将军还是为此坐了一个月的牢狱。” 说着,仇徒还惭愧地给车彦哲施了一礼。 车彦哲笑笑,说:“好了,都过去多少年了。再说要不是因为你那件事,我也没法像现在这样乐得清闲。” 仇徒皱着眉头,车将军被先皇借着那件事趁机搁置,他自己也不求荣华,甘心缩居在这宿县,几年来未进一官半爵,仿佛被人遗忘一般。 “不懂。”越宁说。 车彦哲看向越宁,险些又不能自拔地陷入回忆之中,但他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便自在地笑道:“听说仇夫人自小长在山中,心性单纯,自然不懂这山下人肮脏复杂的思想。你是有福气的人。” 越宁干笑着摸摸脖子,也分不清别人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她悄悄将目光投向仇徒,牙缝中流出细细的声音,说:“这是正话反说吗?” 仇徒忍着笑,冲车彦哲说:“也只有车将军把这当成心性单纯,别人只怕会说她愚笨呢。” “相公!”越宁一瞪他,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车彦哲不禁感慨道:“你们夫妻真相爱啊。” 仇徒忙惭愧道:“让将军见笑了。” 越宁也立即赔笑。 车彦哲看越宁那眉眼之间,心中感怀。 仇徒趁机道:“将军似乎见过拙荆?” 车彦哲慌忙收回目光,笑道:“何出此言?” 越宁忽然紧张起来,车将军一直打量自己的相貌,莫非是他从前是和仇徒一起见过那个叫丹丹的女子?不可能不可能,车将军若是在相公身侧,相公怎么会被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救呢?不要自己吓自己。 仇徒笑着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越宁这才稍稍放心。虽然经历了出征后,她已经不很怕真相被揭露的一天,而且她总觉着仇徒是知道真相的,因为他总暗示自己。但暗示毕竟是暗示,越宁也吃不准,总觉着模棱两可的。况且她这会儿根本没做好心理准备。她忽地理解了与澜玉突然重逢的仇愆的心理。 但车彦哲却深深看了仇徒一眼,只怕他此行另有深意啊。 还不等车彦哲自己寻机会验证,仇徒就对越宁说:“娘子,你去后厨帮帮李老,他年纪大了,腿脚可能不很好。” 越宁看看车彦哲,意思是询问他是否可以。 车彦哲眼明心清地笑笑,“去。” 瞧着越宁兴冲冲跳走的身影,仇徒不禁道:“小心点!” 越宁一抿嘴巴,羞愧地转过身,“呵呵呵……”然后慢慢转身,极慢极慢地走了两步,偷偷瞄了眼仇徒,见他正低目拿茶杯,噌一下便跑了。 仇徒当然看过去,却余光扫见车彦哲嘴角含笑地望着那边。 仇徒盯着车彦哲,指望一会儿能套出他的话。 越宁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车彦哲这才回过神来,忽地意识到仇徒在看他,不禁皱起眉头,然后淡淡地笑着转过脸来,说:“你支走她,到底想说什么。” “看将军的模样,是认识她的。”仇徒眼神深邃地望着车彦哲。 车彦哲笑笑,说:“你夫人这样绝色,我是没见过的。” “这就奇怪了。”仇徒故意皱起眉头,“将军从前在大齐是禁军首领,出入宫闱,竟没见过齐国公主?” 车彦哲忽地一怔,他十分确定戚氏不会透露自己的身世给越宁一分一毫,可仇徒是如何得知的?难道他疑心越宁,派人调查? “将军怎么如此紧张?我月前在皇宫见了回来吊唁的齐太妃和显王,他们的相貌和拙荆实在相似的很,想来将军是把拙荆当做齐太妃了。”仇徒微微笑起来。 “齐太妃?”车彦哲愣了一下,忽然想起来长公主戚湘来,忙笑道:“是,我说怎么总觉着在哪里见过。”然后摆摆手讪笑道:“不过那都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想当初长公主出嫁还是我护送的,竟然忘记了,看我这记性,真是老了。” 仇徒笑笑,“将军自谦了。” 车彦哲笑着没说话,心里猜测着仇徒知道了多少事。 仇徒也笑着,看看后厨的方向,感慨道:“拙荆可能真是将军的老乡,她爹娘很有可能是昔日齐地的大户人家,唉,要不是大齐灭了,他们可能也不会隐居山中。说不定拙荆的日子会过得富裕许多,不过,那样又少不了被世上的人和事烦恼,唉,总是难两全的。” 车彦哲忍不住想,如果大齐未亡,有没有越宁还是另一说呢。如果大齐还在,公主还会选越危吗?真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将军,仇徒是想要您一句实话。”仇徒忽然摊牌道。他刚才之所以不言明,就是试试这个车将军心里是否向着齐人。若不然,自己把话挑明就是将自己和越宁置于险地了。另外若真试出他有什么不轨之心,仇徒也可以早做预备——即使,他救过自己。 车彦哲一怔,故作无知地笑道:“什么实话?” 仇徒看着他,“您明白的。” “我明白什么。”车彦哲笑着端起茶来品,茶却已经凉了。 仇徒认真道:“如果将军知道什么,还请不要瞒我。我与她在沙场上经历生死,能有今天实属不易,仇徒不希望日后面对一些事的时候毫无应对,将军若知道什么,还请告知。” 第20章 香囊 “你若真担心日后有什么事,今日就不会贸贸然地到我这里来了。”车彦哲笑中藏着锋利,他在责怪仇徒。 仇徒一愣。 车彦哲道:“你既猜到她的身份,还来旧齐将住处,若叫人知道,你觉得如何?” 仇徒忽地一惊,后背竟已浸透。 “皇上就算再器重你,也经不住人言可畏四个字,你明白?”车彦哲问。 仇徒皱起眉头,抱拳道:“仇徒有错。” 车彦哲看他是真的害怕,叹道:“罢了,来都来了,小心就是。”然后唏嘘一声,道:“看见你这样为她着想,戚公主也能安心了。” 仇徒见他不再遮掩,不禁问:“将军,你觉得齐太妃,就是大齐长公主,人如何?” 车彦哲眼神迷思,摇摇头,“从前和她接触不多,不过齐国的三个公主都是出了名的知礼守礼,长公主比着二公主,就是你岳母大人,还要端庄内敛几分,对自己要求极为苛刻。” “那她会对拙荆不利吗?”仇徒直问道:“她在宴会上看见了拙荆的相貌,估计有所留心。” 车彦哲想了想,道:“应该不会。齐国的三个公主虽然有些嫌隙,但都是向着齐人的,更别说越宁和她还有血脉连着。” 仇徒点点头,算是安心了。 “不过她离开的早,齐国也没了这么多年,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性子了,但我觉着应该不会差太多。”车彦哲又不确定地补了一句。 仇徒想到齐太妃和显王此次进京目的,实在叫人捉摸不透,若他们真觊觎皇位,那越宁很有可能被牵连。 “你若真想保护越宁,就忘记这件事。”车彦哲说。 仇徒皱起眉头道:“可今后我的敌人会更多,难免有人用此做文章。” “咱们这些武将,到底是斗不过那些用嘴的文人。”车彦哲冷笑着,旋即收敛笑容,道:“这样,你们这次去西夏,若是公主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你就叫他们别回来了。这样,看不见公主,别人也无从查起。这也是为了他们一家的平安考虑。” 两人又商量了许多事,那边越宁便和管家出来叫他们用膳,他们也自是跟忘年交一般笑着起身往屋里去。 看见越宁的脸,车彦哲又难免失神,仿佛看着的是自家女儿。 这时候越宁不禁问:“车将军,我脸上怎么了?” 仇徒也好奇起来,就算车将军认识齐国公主,可他这神情又似乎又别的意味。难道…… “没,没,坐。”车彦哲招呼着他们入座。 等越宁吃了几口饭后,车彦哲问她:“味道如何啊?” 越宁笑着说:“好吃。” 仇徒瞧车彦哲那眼神,便是更加印证自己心中所想。车将军一直未娶,想来便是因为他心有所属?只是没想到,他喜欢的竟是自己的岳母。 车彦哲还想和越宁多说些话,可仇徒看他的眼神叫他清醒过来,这不是自己的女儿,自己也不该表现出对公主的感情来。 他讪笑着摆弄摆弄衣袖。 饭罢,车彦哲将二人送到门口,越宁说:“多谢将军的款待,有机会你去都城,我也可以烧菜给你吃的。” 仇徒亦笑着如此说。但他和车彦哲都知道,他们应该不会再见。 车彦哲笑道:“好啊,有机会一定要尝尝。” 仇徒叫越宁去一旁等他,说自己和车将军有些军机要说,越宁也识趣地走到远处。 车彦哲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么要说的。” 仇徒深深看他一眼,“将军对越宁……” 车彦哲一怔,皱起眉头,“不会害她。” “嗯。”仇徒本想问车彦哲的心思,但这四个字已经一出,已是比他想知道的上一辈的感情更有意义了。 “保护好她。”车彦哲看看远处的越宁对仇徒说。 仇徒亦回头看了眼巷子口的越宁,不禁笑道:“会的。” 两人回了客栈,这一夜,仇徒躺在床上,浑身燥热,看看身边做绣活的越宁,不禁说:“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越宁笑着回眸看他,说:“我想明天走之前给那个车将军做个香囊,你没瞧今天他腰里头的那个都旧了吗。” 仇徒一怔,他倒是没注意这么多,不过这似乎也不是越宁该上的心,故带醋意地问:“娘子,你和车将军不过见了一次,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越宁一皱眉,笑着推他一把,“你想什么呢。” 仇徒笑着抓住她的手,“难道不是吗,为夫都没有香囊。” “你又不戴那东西。” 越宁搔搔他的腰间,他急忙躲开了,说:“娘子不知道香囊都是女儿家送给心上人的定情信物吗?娘子从未给我做过,我自然没有戴过。” 越宁一愣,脸一红,“是、是吗。”然后小声道:“那你也不告诉我,让我给你做一个……” “这都是女儿家的心意,哪有刻意讨要的。”仇徒贴到她的后背上,闻着她发间的香气。 越宁扬起手里的绣了一半的香囊,说:“那这个给你,给将军好像不合适。” 仇徒看了一眼,拿下来放在一边,说:“我不要,不是特地给我的,要来也没意思。” “那好,等我绣好我自己戴。”越宁又将香囊拿过绣了起来。 仇徒的脸贴在她的脸边,说:“那车将军怎么办?” 越宁转过身,看着仇徒,说:“将军给过相公药方,救过你的命,与西凉一战,相公声名远播,不可不说都是那救人的方子的功劳。可见车将军对相公的恩情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这样的人,我自然要感谢他。既然香囊不合适,那便等有机会我觅得好东西再送于他。只是相公你不能误会我。将军的年纪都够当我爹了。” 仇徒心意一动,抓起越宁的手,说:“为夫知道,刚才是同你讲玩笑话。” “玩笑也不行。娘常说,女子名节最重要。”越宁抽回手嗔他一眼。 他连连称是,“再也不敢了。” 越宁瞧他真心认错的模样,不禁一笑。 仇徒抓起她的手,捧在唇前,认真道:“娘子,我希望十年后,五十年后,我们都还能像现在这样,有什么说什么,坦诚相对。” 越宁脸色一红,仇徒立即意识到这个词对越宁的含义,身上不禁更燥热了。 “不是你想的意思。”仇徒收回手,暗暗深呼吸几个往复,叫自己平静下来。 越宁点点头,她自然已经知道这词真实的意思,但难免还是会想起曾经的青涩来。 但瞧仇徒的模样,她不禁躺倒仇徒的腿上,仰头看他,问:“相公,我这身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你是不是忍的很难受啊。” 仇徒瞧她白里透红的面容,闪烁地躲开视线,说:“还好。你别想太多。” “我出征前娘给我拿过避子药,听说那种药吃了就不会有孕了,不如我买些来?”越宁握着他的手。 仇徒看看她,“这怎么行,那种药你吃了就更好不了了。好了,你别想了,我没事,你不是还要绣香囊吗,怎么说起这个了,快,绣。” 越宁神思恍惚,想起前些日子的一件事来—— 那时他们刚到一间客栈,仇徒和松子一起去处理事情,秋燕她们三个就留在越宁身边打点,路过一间房屋时里头的人没有关好门,正叫她们瞧见两个你侬我侬的夫妻在房中欢娱。 这时那夫妻正好看见她们,女的尖叫起来,男的裹着衣服跳下床来骂道:“看什么看!没男人吗?找打啊!”说着就“嘭”一声关了门。 四人急急避开,竹绣骂道:“这人自个儿不检点,还好意思说我们,就不怕人瞧见瞎了眼睛。” 扇萍道:“算了,是我们倒霉。” “这男男女女的事真叫人恶心。”竹绣气道。 秋燕笑着拍拍她,说:“你这样说,以后不嫁人了?你忘了咱们夫人和公子……” 越宁倒是无所谓地笑笑说:“竹绣一向守礼,自是见不得这样的事。再说这事也确实他们太不小心,不过咱们也不该议论,非礼勿视,非礼勿言。” “夫人,竹绣是真的见不得这种事。你看你和大公子,就算在府里的时候也很注意,真是人与人比不得。”竹绣搅着衣袖。 “有时候这种事不好说的,情绪到那了,顾不得太多。”秋燕眼神迷离,然后回过神继续道:“我听人家说,这男人有时候是忍不得的,会憋出病来的。” “呸。”扇萍嗔了秋燕一眼,“你个还没出嫁的丫头,说这些也不怕人议论你,快走。” 越宁却多问一句,“真会憋出病来?” 扇萍责怪地看了秋燕一眼,秋燕尴尬一笑,没有接话。 竹绣道:“夫人别听他们胡说,奴婢可不信什么憋出病的话,真要那样,和尚不早死绝了?” 两人跟着一笑,秋燕连忙道:“竹绣说的有理,夫人,奴婢信口胡诌了。” 越宁心有所思地笑了笑,扇萍急忙上到她们定好的房间前,将门推开,说:“夫人,就是这间房了。” 秋燕也三步两步到门前去。 竹绣站在越宁身后低声道:“夫人,这两个姐姐好像有什么事瞒着。该不会公子憋出病了?你们没有做那事?” 第22章 阿姐! 到了客栈,两人武斗一番,可叫越宁打了个痛快。 越宁扑进仇徒怀中,说:“相公,你还记得咱们在山上冒雨练剑吗?” “当然记得。”仇徒搂着她的腰,瞧着她的眉眼,说:“娘子,你真美。” “相公的模样每次说这些俏皮话都特别有趣。”越宁一笑缩在他怀里。 仇徒笑道:“外头冷,刚出了汗,还是进屋去,免得见风了。” 十一月十三日,马车终于抵达了西夏国的都城——黄埠。 越宁看着巍峨的城门,不禁感慨道:“这黄埠看起来比江阳还要好啊。” 仇徒瞧着城墙上的“黄埠”二字,心中亦不免认同越宁的话。皇上此次许他来西夏,自然不止是因为皇上仁厚,器重他,给他休假这么简单,还因为皇上对这个看似风平浪静与世无争的西夏的忌惮,叫他来查探一番。 进了黄埠,越宁急着去找泉君,仇徒却道:“咱们刚来,还不知道泉君那里什么情况,还是先找个客栈安顿下来,叫松子他们去打探打探再说。” “可是……” “都等了这么久了,也不差这一天。今天好好休息一下,养足精神,你也不希望爹娘看见你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 越宁叹了口气,“好。” 仇徒淡淡一笑,叫松子先就近找个客栈住下,不一会儿,松子就寻着个名叫“同方客栈”的地方。但里头人多,松子不禁说:“公子,这有个客栈,不过里面人很多,您看要住吗?” 仇徒掀开帘子看了看,果然客栈里宾客满座,有说书人在那里侃侃而谈,有儒生模样的人在一处举杯闲聊,有武士一般的人在一处比划手腕,这样的地方,岂不正是消息云集之处?仇徒二话不说,便道:“住,都城的客栈,哪里人都不少。” 松子得令跳下车,稳住马车迎仇徒他们下来。 帘子刚打起来,客栈里就出来小厮相迎,说:“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 小厮瞧着马车上下来的人,一个英俊,一个貌美,再观二人富贵衣衫,不由变得更热情起来,说:“咱们客店在都城都是出了名的条件好,您看看这环境,前面就是公馆驿站、府邸衙门,后面是佳肴廊坊,左右数不清的奇珍店,还在大道上,去哪都方便得很呢。” “开一间上房。”仇徒随口道。 小厮一喜,朝里面吆喝道:“上房一间!” 用过晚膳,越宁无聊地瞧着桌子,说:“这松子怎么还不回来。” 仇徒给她倒了碗水,道:“第一次来,应是要找一会儿的。” “可这都快一个时辰了。”越宁拿起水来喝了一口,又放下,坐不住地起来走走。 仇徒笑道:“泉君要是知道咱们到了,应该也会跟你似的,瞧把你急的。” “那我当然急啊,都一年多没见他们了!” 正说话,外头忽然有几声咚咚震耳的敲击木板的声音,似乎是谁在砸楼梯板似的。 还不等二人反应,只听见一声由远及近的喊声—— “阿姐——” 这声音来得极快,越宁还在竖着耳朵听声,门就被大力推开了。 姐弟俩四目相望,泉君红了眼睛,“阿姐!” 越宁激动地失了神,迟钝地站起身,见实实在在是她心心念念的胞弟,立时情不自禁上前与泉君抱住,“泉君!” “阿姐,我想死你了。”泉君紧紧地抱着越宁,话里满是抱怨和思念。他睁开眼,瞧见仇徒走了过来,他便松开越宁上前笑道:“子虚哥!” 这时松子走到门前,仇徒叫他去休息,然后招呼泉君坐下,给他倒上茶水。 泉君也浑然不知客气,连喝三杯后方才开口道:“阿姐,子虚哥,你们可算来了。从收到你们的信开始我就在等着,唉,可把我急死了。怎么样,这一路还顺利?你们说要一起过年的,可不能反悔啊。” “那当然。”仇徒笑着。 越宁看看门外,问:“爹娘呢?” 泉君吐吐舌头,说:“他们在府里呢,我偷偷跑出来的。我打算一会儿把你给带回去,给他们一个惊喜。” 越宁一笑,“我怕把爹娘吓着。” 仇徒道:“这么晚了,还是明日再去。你阿姐为了早点到,一路上都没休息好,现在去,爹娘看着她的样子也会担心的。” 泉君这才注意到越宁的神色有些憔悴,身子也瘦了许多,不禁道:“阿姐,你怎么瘦了。子虚哥你也是,你们两个为了赶路这么拼啊?唉,看来我不请你们吃几顿好的,都对不起你们这一路的奔波啊。” 越宁看看仇徒,笑道:“他瘦是因为出征的时候饿坏的。至于我,那是因为这天气太冷了,皮肉都缩在一起,所以你才看着瘦,其实我还胖了呢。” 泉君给出一个识破诡计的眼神,道:“阿姐,你真以为我还是那个在山里听你瞎编故事的泉君吗,我这一年多可长了不少见识,你就别骗我了。不就是瘦点吗,至于还糊弄我嘛。你放心,接下来的时间我一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我现在可是有俸禄的人。” 越宁一笑,道:“说得谁没有似的。诶,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哦~”泉君扬起手点了点,然后拉住仇徒,说:“子虚哥,这赌约你知道的,你来作证哦。” “我是知道你们要比谁的官职高,可,你们的赌注是什么?”仇徒看着二人。 二人一怔,他们只说要比一比,哪里许过什么赌注? 他们对视一眼,越宁道:“那不如现在说咯。” “好啊,我要赢了,你就多留几个月。”泉君胸有成竹地笑着说。 越宁看看仇徒,“这不是我说了算的…” 仇徒对泉君道:“你阿姐和我现在都是孱国的朝廷命官,在西夏国停留太久会有很多麻烦,换一个。” “那好。”泉君如今也是入官拜将之人,自然懂得这个道理,也不强求,想了想,说:“那如果我赢了,阿姐,你就和子虚哥同我一起去围猎,如何?” “围猎?” 泉君点点头,“皇上打算腊月十日去围场狩猎几日,到时我跟公主说说,叫她算上你们两个。” “这样不好。”越宁不懂这些利害,看向仇徒。 仇徒皱起眉头,泉君却说:“只是打猎而已,皇上不会说什么的。而且皇上经常说很想见你们呢。” “哟,左一个皇上,右一个皇上,看来你官职不小啊。”越宁挑起眉毛。 泉君喜滋滋道:“实力高,运气好,没办法。诶,阿姐,你快说,你的赌注是什么。” “嗯……若是我赢了,你就叫爹娘陪我回家。” “不行!”泉君脱口而出。 越宁一怔,仇徒也紧张起来,越宁竟然想带二老回去,这可如何拦阻? 泉君皱起眉头,道:“阿姐,你有子虚哥,还有子虚哥的爹娘,你要是把咱们爹娘带回去了,我岂不是孤家寡人了?不行不行,你换一个。” 越宁不快道:“那怎么能一样。这么说的话,你要是和公主成亲了,你不还有公主的爹娘?皇上那么多妃嫔,你岂不是很多母妃了?那爹娘岂不是更该和我走了?”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自古以来,爹娘当然都是跟着儿子住,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阿姐你早就是仇家人了。” 泉君心直口快,越宁忽地站起了身,问:“你什么意思?那我就不是爹娘的孩子了呗?我就该自己回孱国去,来你们这讨什么没趣?” 泉君内疚又不肯低头地绷着嘴,他是说错了话,可他又不觉得自己这道理有什么错。 仇徒站起来搂住越宁的肩头,调解道:“泉君不是那个意思,娘子,你坐下来慢慢说。” “我不坐。”越宁委屈地挣开仇徒的手,对泉君道:“越泉君,亏我一直想着你,既然你早就不拿我当越家人,那你还给我写什么信,我也不该来,咱们以后干脆就相忘江湖算了,相公,咱们收拾行李,我要回去。” “娘子。”仇徒想拦着她,可瞧越宁赌气地收着衣服,又在想,若是自己阻止,岂非让娘子感觉孤身一人?不行,自然是要站在娘子这边装腔作势一番的。想着,他便上前帮着越宁收拾行李。 泉君见两人来真的,连忙上前拉住越宁的衣袖:“阿姐,你干嘛,我说错话还不行吗?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干嘛要冤枉我呢。” “那你什么意思?凭什么爹娘就跟着你住,不能跟我回家去?我到底还算不算越家人?”越宁瞪着他。 他皱起眉头,“阿姐,山下人都是那么说的,父母与儿子同住,这天经地义啊。你当然是越家人,我和爹娘都很想你啊,可,可他们就是不能回去。”泉君松开越宁的衣袖。 仇徒凝起眸子,泉君说的没有错,可这向着男人的规矩——泉君作为男子自然容易接受,可从小未受这一套规矩熏染的越宁怎么肯轻易受了? 他想了想,自己还是得说句话才合宜,便道:“娘子,泉君还小,叫爹娘再同他住些日子,等以后咱们可以再把爹娘接回去。” 第25章 无子的秘密 将仇徒和越宁迎进了屋,二老便急急忙忙到灶房里忙活。 饭菜端上桌,没动几筷子,二老就忍不住对越宁二人嘘寒问暖起来,说当初听说孱国边关之乱时心里担心地恨不得飞过去,泉君好几次收拾了包袱就要走,多亏他们拦着才没去边关给仇徒添乱。 泉君不服气地说:“我这能力要去了,指不定他们早就大捷了。” 二老没理他,依旧滔滔不绝地表达着对越宁他们的担心和牵挂,越宁的眼泪流了又擦,擦了又流,当他们听到仇徒在龙首关遇害,越宁一个人在代越坡被追杀导致小产时,一家四口泣不成声,只有仇徒一个人坐在那里拧着眉头,一副愁容。 越宁忽地想起在客栈时仇徒对她说的话,忙擦了眼泪笑起来,说:“嗨,咱们这是怎么了,这么高兴的日子,咱们一家净在这儿哭了。这些事都过去了,说出来就没事了。爹,娘,我和相公这次来,就一直住到过年不走了,你们可不能赶我们走哦。” “怎么会。”戚氏抹掉眼泪,对仇徒说:“子虚,这一年你也受苦了。” 仇徒惭愧地颔首道:“还好,让爹娘担心了。”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生分做什么。”说着,越老爷冲边上的丫头说:“再给炉子里添点火,没看见大小姐抖得厉害吗。宁儿,你这身子可差了许多啊。” 仇徒脸色一变,戚氏暗暗拍了越老爷一下,越老爷余光瞧见仇徒,尴尬一笑,冲越宁嗔道:“都说不叫你去,你非要跟着男人家上战场,怎么样,给你师父丢人没有?立了什么军功啊。” 本来说这话是为了改善气氛的,但哪想到越老爷自己说着便先红了眼,偷偷抹起眼泪来。早在三国伐齐时他就知道权利地位如过眼云烟,什么都比不上性命与家人重要,尤其是在他有了第一个孩子——越宁的时候。只是没想到,他的女儿竟然这样苦。或许,他根本不该为越宁求这段亲事…… 难道他错了吗。他本以为越宁嫁入富贵人家可以在患病时有医可寻,有药可用,不至于受制于人,却还是天真了罢! “爹,你看你这又是做什么。”越宁鼻头一酸,又快要落下泪来。戚氏也情不自禁掩面。 仇徒心中压抑,跪在地上叩首道:“都是子虚的错,没有保护好越宁。” 戚氏看越老爷一眼,眼中略有责怪,越老爷也深知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实在也非仇徒能改变,便上前去扶,说:“没人怪你,起来。” “相公……”越宁跪在他旁边扶他。 泉君道:“子虚哥,这事谁也不想的,你别一个人揽责任。要怪就怪那些坏人,阿姐,你放心,我肯定给你报仇。” “那些人也是奉命行事,怪不得他们的。”越宁怕泉君认真,回头解释道。 仇徒深深地叩首不愿起身,道:“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说。” 四个人都是一怔,二老瞧越宁的模样,怕是她也不知道,不由心中紧张起来。是什么事,要子虚非要等到这时候说呢? “什么事啊相公,你起来说,地上凉。”越宁天真地扶着仇徒。 仇徒抽出手臂,伏地道:“是子虚无用,越宁因为救我,身子没有调理,又染恶疾,这一世,我们都不可能有后嗣了。” “什么。”越宁下意识低喃,整个人愣在了那里。 仇徒稍稍侧目,眼中水雾翻腾,“娘子。” 越宁身子一晃,靠倒在身后的椅子上,椅子擦着地发出尖锐的声音。扇萍拧起眉头来,这件事,她一早就知道了,但她没想到大公子会在这时候说出来。 而秋燕和竹绣之前只是知道越宁身子受了损伤,却不想这么严重,此时听见这话,都不免震惊。 戚氏睁着一双眼睛,不知该看哪里。这样的痛,仿佛锥在她的心底。 越老爷一手撑着桌子,心疼地望着失魂落魄的女儿。 泉君不懂这感觉,但看他们的反应,也知道这事很严重,他不敢乱开口,却又体会不到那份心痛,只是忧忧愁愁地看着一桌悲痛的人,许多的高兴的话题全都埋藏在心底,不敢说出来。 “娘子。”仇徒想要安慰越宁。 越宁摇着头站起身躲开他的手,踉跄两步,转身跑了。 “泉君,去看着你阿姐!”戚氏紧张地大喊。 泉君立即回过神,追了出去。 扇萍三人瞧着气氛不对,急忙带人跟了出去。 仇徒直起身子朝门口看,戚氏顺势将越君府的仆婢打发下去,道:“子虚,你先起来。” 仇徒恍惚地看向戚氏,他一直知道这是个睿智的女人,见她分明悲痛却嘴角含着微笑同自己说话,不禁更是对戚氏的心胸气度刮目相看。 “忍了这么久,就等这时候说出来?真是难为你了,要瞒住这样一个秘密。”戚氏红着眼睛苦涩地抿起酒杯。 仇徒缓缓站起身,又回头看了眼门。 越老爷哽咽道:“坐,有泉君看着她,没事的。”说着,越老爷给仇徒倒了一杯酒。 仇徒犹豫地坐下来,握着酒杯,迟迟没有端起。 越老爷说:“你带着宁儿来西夏找我们,选在这里说出这件事,你有心了。有心了。”越老爷长长地感慨道。 “你娘知道吗。”戚氏面容平淡地问道。 仇徒眉头一皱。 越老爷一瞧,立即问:“你娘是什么态度?叫你休妻还是叫你纳妾?” 仇徒眉头不禁锁得更深。 “宁儿是子虚向皇上请旨赐的婚,休妻是不可能了,子虚的娘一定是要子虚纳妾?”戚氏心明眼亮地问。 越老爷亦锁着视线盯着仇徒,见仇徒为难,索性道:“他娘是他娘,宁儿是子虚八抬大轿娶进门的,是子虚的媳妇。子虚,你说,你心里怎么想的,你特地到西夏才说这件事,心里肯定是有宁儿的,也是为她着想的。还是……你打算把宁儿给我们留下,回去纳妾不成?” 仇徒闻言立即抬起眸子来,坚定道:“不可能。爹,娘,子虚一生忠义,对君如此,对家人更是如此。越宁是为子虚遭此劫难,子虚今生绝不负她,请爹娘放心。” “好,我没看错你。”越老爷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 戚氏却勾起耳边碎发,冷静地说:“你有这份心思是好,可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娘…” 仇徒正欲解释,戚氏就抬起手打断他,认真地看着他,说:“子虚,你要知道,这一生是很漫长的,我不怀疑你现在对宁儿是一片真心,可以后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们膝下寂寞,人言可畏,不光是宁儿受不了,你也会受不了的。”戚氏缓了缓语气,“我说这些,是希望你想清楚这件事的后果。” 顿了顿,沉声道:“我不希望有朝一日,你会和别人站在一起,指着宁儿的脊梁骨,说她无后!你懂吗。” 仇徒目光一震,脊背发僵。 戚氏叹息一声,眼圈发红,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也不容易。我只希望你如果做不到,就放宁儿走。我和她爹也还年轻,她和泉君关系又好,我们一家四口在这里,她会平安快乐的。” “娘…”仇徒眸中痛苦。他万万想不到戚氏会提出这样的意见。 越老爷也是一惊,看向戚氏,但旋即他想了想戚氏的担心,也不由一怕。 “娘知道这件事难为你了……”戚氏擦了擦眼泪,越老爷拍拍她的手,惋惜地对仇徒说:“子虚,我们都认为你是个好女婿,才会把宁儿嫁给你。现在是宁儿自己的身子不争气,我和她娘也不奢望你能为她坚守一生,只希望你们能好聚好散……” “爹娘如何说出这样的话。”仇徒痛惜道,“仇徒与越宁在面对死亡时都没有放弃过彼此,爹娘难道不信我与她一世相守吗?” 戚氏红着眼睛说:“不是不信,实在是这世上有的事比死更叫人难过。” “那爹娘就没想过,如果我们分开,也一样生不如死吗?”仇徒眼眶中的泪打着旋,仿佛一眨眼便会流淌出来。 戚氏闭上眸子摇着头,怅然道:“长痛不如短痛。” 仇徒猛然站起身,道:“爹,娘,我特意在你们这里告诉越宁这件事是怕她想不开,想叫她知道,这世上还有许多感情值得活下去,还有许多人会陪伴着她,即使永远没有孩子……可能是我错了,我以为我娘因为向着我,所以会拆散我和越宁,却没想到爹娘你们也会因为向着越宁而拆散我们…” “不是拆散你们,是怕你们两个以后都会为此受伤啊!”戚氏动容道。她一直是很欣赏仇徒的,若非出了这样的事,她怎会叫仇徒离开越宁?她怎么舍得叫这样一对恩爱佳人分开?实在是从前在宫廷里看见太多、听到太多残酷的现实,叫她不得不替越宁和仇徒的未来早做打算。 “既然如此,爹娘当初又何必同意将娘子嫁于我,娘就不怕身份暴露,会令越宁和仇家都陷于险地吗?” 第26章 一夜未归 “你说什么?”戚氏震惊地险些从凳子上跌下去,越老爷急忙将她扶住,然后惊魂未定地看着仇徒,“你都知道什么了。” 仇徒躬身抱拳道:“子虚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公主。”他微微扬起目光,额间褶了几条深深的沟壑,眼中也是万分痛苦。他在脑海中想了上千遍与越宁爹娘论及真相的对白,却没想到是这样剑拔弩张的一面。 戚氏手一抖,紧紧地抓住越老爷的胳膊,“醒之…” 越老爷谨慎地看着仇徒:“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仇徒苦涩一笑,“只我一人。但爹娘瞒着这件事,可知道若被有心之人查到,仇家纵使不被满门抄斩,也再无见光之日!” 戚氏目光闪烁,越老爷道:“都过去二十年了,谁会知道!你现在说出来,又是什么意思。我们叫宁儿同你分开,你便要推我一家出去吗。我们早就……” “爹!”仇徒跪下,无奈地看着二老,说:"子虚从未想过做任何对越家不利之事,只是,爹、娘,子虚是真的爱越宁啊。" 见仇徒俯伏叩首,戚氏深吸一口气,对越危摆摆手,示意让他上前去说。 越危上前去扶仇徒,说:“子虚,是我们着急了,你先起来。” 仇徒却不肯。 戚氏见状,道:“子虚,你这样求我们是为什么?” 仇徒缓缓直起身子来,“娘……” “你既然叫我一声娘,我也对你说一句掏心话。我们瞒着身份将宁儿嫁给你是我们的不对,既然你现在也说这对你仇家有风险,不如你现在就与越宁在西夏和离,总不受那孱国的皇命。”戚氏镇定几分道。 “没有半分回转的余地吗?”仇徒红着一双眼睛。 越危看看戚氏,他是心疼仇徒的。若有人叫自己和戚氏分开,他只怕也会难受万分。可,越宁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又难免不心生顾虑。 戚氏闭着眼睛摇着头。 仇徒颤抖着身子,叩了三首,起身坚定道:“若娘子也愿意留下,”仇徒忽地哽咽,“子虚定当快意放手,从此绝不相见。也请爹娘放心,无论结局如何,子虚都不会在外人面前泄露爹娘的身份。今日子虚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仇徒踉跄着身子离去。 越危道:“素罗,这……” 戚氏睁开眼,看着仇徒离去的背影,道:“你以为宁儿会随他去还是留下?” ----- 仇徒一出门便心急越宁的去处,虽说有泉君跟着,他却仍不放心。正寻着方向,忽地觉得脖颈处仿若针刺,来不及查验,便两眼一黑,再不省人事。 ----- 夜半,泉君抱着醉醺醺地越宁回到府中,戚氏二人自然没睡,瞧见他们回来便急忙迎过去询问情况。 泉君将越宁放在床上,心疼道:“我从未见过阿姐如此难过。” 戚氏心中戚然,这种痛,别说泉君不谙男女之事,就是他懂,这男儿家也绝难体会这种说不出的痛。 “你们出去,我陪着她。“戚氏拂过越宁额角的乱发,坐在床边五味杂陈地望着她。为什么老天要这样对宁儿呢。 越危见泉君还在望着越宁发呆,便上前拉他,“让你娘和你阿姐待会儿。” 泉君忽地问:“子虚哥呢?” 二老对视一眼,雅然不语。 “阿姐为了他受了这么大苦,他居然不来找阿姐?“泉君气道。 “别说了,你还小,不懂。”越危说着便推搡着他离开。 待门关上,戚氏握住越宁的手,道:“宁儿,娘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这件事,不过,总会好起来的。“她说着,帮越宁掩好被子,默默留下泪来。 翌日清晨,越宁腹如刀绞,欲要抬手,却发觉自己的手被什么东西锢着,她睁眼侧头,只见娘亲伏在床榻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脸上泪痕尤在。 她猛然想起昨夜仇徒说的事来,心口又是一痛,腹中抽得越发厉害,她不自觉地抽出手按住腹部。这动静将戚氏惊醒,她一睁眼便瞧见越宁蜷缩在床头捂着肚子,急忙道:“宁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说着,她连忙回头喊人。 泉君在屋外坐了一夜,一听见屋里喊叫,急忙冲进来,“娘,怎么了?” “你阿姐不舒服,你快去请个郎中来。”戚氏看清来人便急急地说道。 泉君扫一眼床上的越宁,心头一紧,飞速合门出去。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他就纵着马绑了一个还穿着单衣的郎中回到府中。 那郎中骂骂咧咧地说要去衙门告他,他却满不在乎地将他拉到越宁房中,说:“娘,郎中来了。” 戚氏闻言急转过身,却见郎中还穿着入睡时的单衣,诧异道:“这……” 泉君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来裹在郎中身上,“先生,请您给我阿姐看一看。” 郎中本是生气,却见床上的女子痛得厉害,便也不多言,走上前去。戚氏让开地方,泉君也十分有眼色地搬来一张板凳给郎中,郎中回头问戚氏,“夫人可带了手帕?” 戚氏一愣,意识到这郎中被泉君抓来的匆忙,并没有带看诊的行头,便将自己的方帕拿了出来,“先生。” 郎中接过来,抓过越宁的一只手腕,不顾越宁的挣扎,硬是把起脉来。越等,他脸色越是难看,不禁道:“夫人,这小娘子的身子可是……” “我阿姐怎么了?”泉君紧张地冲上前抓着他。 他无奈地拍拍泉君抓着自己的手,戚氏也嗔来一眼,泉君这才松开手,等候答案。这时候扇萍几人也赶了过来,毕竟下人房离这里并不远。 郎中起身道:“她这样的情况,根本不能饮酒,别说宿醉了。唉,你们先给她热上一碗牛乳给她缓缓,” “我去烧水找牛乳。”秋燕急忙答应道。 戚氏看她一眼,知道是仇府的丫鬟,便说:“可以找府里的丫头问,她们比较熟悉地方。” 秋燕匆匆颔首行下一礼,便飞奔出去。 “我这边再开副方子,你们给她煎服两日看看,若还有不适,可再来医馆找我,你知道地方。“郎中幽幽地剜了泉君一眼。 郎中这边话音刚落,扇萍和竹绣已经从仇徒他们的行李中拿出纸笔递上前来。戚氏将一切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见郎中写完收笔,扇萍忙道:“先生,我随您回去一道抓药可好?” 郎中见这府中丫头一个比一个有眼色又忠心,自然对这府里的主子也心生几分好奇与好感,点点头算是答应。另外嘱咐道:“这小娘子虽然年纪不大,身体却亏损得厉害,万万不能再让她喝酒,也不能受别的刺激,不然,那可不是几副药的事了。” “知道了,多谢先生。”戚氏上前感激道,也感激地看了一眼扇萍和竹绣,随即道:“泉君,送先生和这丫头回医馆。”说着她上前对泉君低声道:“别少了诊金怠慢了人。” “知道了娘。”泉君也知道自己这事做的有欠妥帖,惭愧地看着郎中,“先生,请。” 郎中看过病本就气消大半,又看出泉君不过是小孩心性,便也不欲再计较,抬脚出了门。 待越宁喝了牛奶,又服了药,重新睡下,已是巳时过半。戚氏退出房子,对扇萍她们表示感谢,扇萍回礼道:“老夫人言重了,照顾夫人本就是奴婢们的职责。” 戚氏瞧她们对越宁实在忠心,一时心中又有松动,或许,宁儿本身就有自己的大造化,身边人因她的率性纯真对她格外体贴照顾,也许子虚与她真能护她一世呢? “老夫人,还有一事要叨扰您。”扇萍谨慎地上前一步。 “何事?”戚氏回过神来。 “昨夜之事…奴婢们本不便打听。可公子一夜未归,奴婢还是不得不斗胆问上一句,您可知道公子下落?” 戚氏一愣,“一夜未归?” “是啊,昨夜奴婢等到三更天也不见公子回来,便叫松子去原先落脚的客栈去找,却也没有公子踪迹。依公子的性格,昨日夫人那般情况,他就是天塌了也会去找她的,可这不仅没有见公子人,连个口讯都没有,奴婢实在担心他会遭遇不测。” 戚氏沉默了。昨夜子虚的态度自己也见到了,他一时半会儿肯定想不通,但他就算不直接去找宁儿, 也不会全然不管,总会与下人交代几句,可这样看来,他似乎是失踪了……这毕竟是在西夏国,不是孱国,戚氏不由忧心起来。 她道:“这事你们先别告诉你们夫人。” 三人对视一眼,纷纷点头。这时候,谁也不敢再刺激越宁。 “这样,我先叫人去找泉君回来,让他托人找找你们公子的下落。你们也再去周边客栈瞧瞧,兴许他想自己安静安静,在哪里落脚了说不定。”戚氏交待着。 “是。” 瞧三人急匆匆走了,戚氏也急忙招来一个下人去校场找泉君,并叮嘱着切莫声张。自己则是去找越危商量对策,毕竟,她内心深处的不安告诉她,子虚绝不是任性隐匿,只怕是真出了事。 第27章 你让他休了我吗? 那边泉君一听闻这事便快马赶回府中,直奔戚氏所在之处。 “娘——” 戚氏看见奔来的泉君,也停了与越危的对话,上前迎上他。 “娘,子虚哥怎么了?他难道是不要阿姐了吗?”泉君只听下人说仇徒一夜未归,老夫人有点担心,叫他帮忙寻找,便已是气得难坐难立,即刻牵了马飞奔回来,连假都忘了告。 戚氏拉了拉他的衣裳示意他不要说话,他这边安静下来,戚氏向外打探了一番,关上门,与越危对视一眼,二人都神色凝重地看向泉君。 “爹,娘,你们怎么了?我说错话了?”泉君回忆着,但并不觉得自己哪里不对。 戚氏看看他,再看看越危,越危叹了口气,说:“现在这情况,他们迟早是要知道的,与其让别人揭穿,还不如咱们自己开口,也算是让孩子们有个准备。” “宁儿那边…”戚氏神色有些犹豫, 越危沉默片时,道:“这与子虚一事有关,还是日后再说与她听。” 戚氏吐了口气。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 “爹娘?你们在说什么?你们干什么了?什么人要揭发?我怎么听不明白。”泉君纳闷地看着二人。 戚氏既然决定讲出一切,此刻便镇定许多,指了张凳子给泉君,说:“坐,我和你爹有话要跟你说。” 泉君没坐,反而道:“不是,我怎么听着像我子虚哥出了什么事呢?你们怎么看着一点儿也不着急呢?阿姐那边还不舒服着,子虚哥也不见了,咱们还在这聊什么,快出去找呀!” 戚氏看越危一眼,越危哼了一声,严肃道:“自然是跟他们有关的事,你先坐下,听你娘把话说完。” “什么话不能等我回…” 泉君还没说完,越老爷又是一哼,他悻悻地抓耳挠腮地坐下,却仿佛凳子上有砧板一般,在上面不自在地扭来扭去。 戚氏也不等他进入状态,便说:“你师父是大齐人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泉君一愣,他这事可不是从爹娘口中得知的,而是由多方信息推测出来的,再加上阿姐的信,他早已确定了师父的身份,此刻也不藏着掖着,直说道:“嗯,原先齐国的将军,戚重柯。” 越老爷赞许地望他一眼,与戚氏对视一瞬,问泉君道:“那我与你娘的身份……” 泉君急忙摆手道:“爹娘你们别说了。你们俩那事…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戚氏和越老爷一怔,“你知道?” 泉君讪讪地嘀咕道:“还不就是私奔吗,唉,爹娘,我尊重你们,但是你们毕竟做的不好,我不想听。” 戚氏一笑,道:“泉君,你误会了。” “嗯?”泉君不解地看着他们。他早就与越宁察觉到自己的父母不是一般人,但也只以为是富家小姐与穷有才小子的私奔故事。 戚氏沉了沉心,将二十年前的事娓娓道来。说起了她曾为那雄霸一方的大齐国公主,受人敬仰,说起越危的万国拜相的经历,说起大齐的覆灭,说起她的心灰意冷,与越危隐居山林。戚重柯将军为了完成保护公主的使命,与他们一起进山,在泰山顶上独居。 泉君听得热血澎湃,又一阵扼腕痛惜,再到后来,被爹娘的感情所打动,更为师父不离不弃的忠心而敬佩。 戚氏感慨道,进山的头几年,还时常有齐国旧部来找,希望复国。但自己已经有了越宁和泉君二子,并不愿意再卷入世俗。她再三对泉君说,他们今日讲出这事别无其他,只是不愿将来此事为他与越宁带来危险,让他们有所应对。另外,仇徒已经知道此事。在西夏国土上,几乎不可能是西夏对他不利,否则无异于要挑起两国争端,所以这股暗藏的势力,实在叫人捉摸不透,她叮嘱泉君万事小心。 泉君知晓一切后,匆匆出门寻找仇徒的下落,但按照戚氏所言,他并未高调行事,反而规矩地去当差的地方告假,再与公主说家姐病重,他要在家陪伴。处理好一切事之后,他才暗地找起仇徒来。 事实上,仇徒在西夏国土上失踪是十分蹊跷的事。因他与越宁来访北国是经过皇上的许可的,两国素来友好,并不必挑起战事。何况西夏尚未强大到可以吞灭孱国,此时出手,不符合皇上的性子。 可那又会是谁呢? 对仇徒他们的行踪了如指掌,莫非是孱国自己人? 他回忆了一番仇徒带来的下人,旋即摇摇头——这绝不可能。别说那些下人个个忠心,即或心怀不轨,他们是否有抓仇徒的能力都有待怀疑。 话分两头,泉君正在寻找的仇徒的时候,越宁醒了。她不吃不喝,坐在床上,呆呆望着帷帐。记得在听到仇徒的死讯时她也未曾如此空落,尚存一丝希望——因为她会去找他,若寻得活便活,若寻得死,便一起去了,生死相依,两不拖欠。但现在,究竟天要她如何?这婚姻是她冒名顶替来的,这相公是她用命换回来的,但她始终觉得负了他。如果他不再娶,自己便断了他的延续。但他若再娶…… 越宁痛苦地捂着胸口。 竹绣欲言又止,在一旁唉声叹气。越宁刚醒来的时候,扇萍和秋燕就出去找大公子了,留下自己这个藏不住话的,等会儿夫人问起来,可怎生是好。 但越宁似乎一直都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她甚至都没有注意到竹绣在旁边长吁短叹,只是出神地发呆。 到了夜里,扇萍和秋燕毫无收获,忧心忡忡地回来,见越宁还与刚醒时一般坐样,便叫竹绣过来询问。一听越宁一日滴水未进,秋燕便指责了竹绣两句,急忙去找吃食。扇萍则上前劝道:“夫人,你这样苦待自己,又是何苦呢。” 越宁仿佛听见了,看她一眼,又呆呆地望着帷帐。是啊,何苦呢?不就是没有孩子?自己为何如此激动?忽地,她想起那头一个死于腹中的胎儿来,又是一阵心痛。 “夫人,您这样子…”扇萍差点就要说出仇徒的事来,却一声暗叹止于心间,让竹绣盯着,自己到外间愁苦着。她们人生地不熟,又是女儿家,打听起大公子的事来,一日了非但什么线索也没有寻见,反而惹得一身不快。若是夫人在,她们定不至于如此手忙脚乱。可偏偏…… 秋燕领了吃食回来,瞧见扇萍一人蹲在井后仿佛在哭,急忙交代旁人将饭菜端进屋去,上前寻她。 “姐姐,你…” 扇萍听见声音,急忙擦去眼泪,抬起头来时带着平日的微笑,说:“我没事,夫人可吃了?” 秋燕摇摇头,“我叫小路送去的,你还好?” 扇萍笑道:“我自然无事。” “公子他……” “当下,我们这种身份,是帮不了公子了。当务之急,是尽快让夫人好转过来。”扇萍拍拍秋燕地肩膀,是在给她打气,也是在给自己安慰。 她二人整理好情绪回到房中,却见一地饭菜,床上空空如也,竹绣也不知去向。 “这丫头,连个人都看不住。”秋燕跺一跺脚,与扇萍追了出去。 “定是竹绣口快,将公子的事与夫人说了。这会儿除了这事,她不会如此激动。”扇萍边跑边推测道。 秋燕深以为然,忧心地追了出去。 那边泉君刚回府与爹娘在门口说话,就撞见越宁衣衫不整地跌撞前来,泉君急忙拦住她:“阿姐,你身子还没好,怎么跑出来了。” “相公他!”越宁哽咽道,“找到了吗。”她两眼凝视着泉君,却看见窘迫的神情。泉君不敢说话,她自嘲一声,“都怪我,我不该离府,害他深夜去寻……我要去找他…” “宁儿!”戚氏抓住她。 “娘,你放开我。”越宁挣扎着,“若是因为我的事害他如此,我便欠他更多了。娘,我还不起啊!”越宁身子一晃,泉君急忙与戚氏一并搀着她,不叫她离开。 越老爷在一旁心疼道:“爹娘明白你的苦,可你现在这样出去,又能找到子虚吗?” 越宁故意不听,只想着随仇徒去了,从此两不相欠。 泉君拉她不住,只好动手将之打昏,与下人们一同将她送回房中。未免她冲动离府,他们不得已将房门上了锁。 越宁绝食两日,戚氏前来劝她。刚进屋,就瞧见越宁坐在椅子上,面色苍白,气若游丝,虚弱至极。 越宁看她一眼,细声道:“娘…你不必…劝我。” “你真要陪他死吗?”戚氏动容道,心中也恼恨越宁如此儿女情长。 “我欠…他的。”越宁断断续续地说着。 戚氏上前拉住她的手,说:“宁儿,你看着娘。你看着娘!” 越宁疲倦地看着她。 戚氏语重心长道:“宁儿,这事不怪你。要说欠,是爹娘欠他的。你是为你爹还债才嫁给他,若要怪,你只能怪我们。你为了救他,已经付出太多了,他被抓的事,是娘的错,是娘逼他离开你,才会害他心乱,害他……” “离开我?” 戚氏皱起眉头,“现在出了这事,只怕他凶多吉少了。” “什么叫离开我?你让他休我吗?” “娘也是怕你日后受不住…” “受不住什么?”越宁仿佛用了全身力气来质疑母亲。 第28章 是丹丹救了我 戚氏从未见过越宁这样的眼神,那因虚弱、饥饿与激动而布满血丝的眼眶,正充满憎恨。她不禁在那一刹那,在脑海中问自己,这一年,宁儿她受了怎样的苦。 “娘,你们都不要我了,我还怕什么呢…”越宁望着她,眼泪扑簌簌落下。 “你瞎说什么…”戚氏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希望她能感受到自己的爱意。 越宁嘲笑着哽咽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们留在这里陪着泉君,已经全然不管我的死活了。如今,为何还要顾念我在仇家是否受得住…咳咳。咳咳咳。”越宁猛烈地咳嗽起来,戚氏刚上前扶她,就见她喷出一口血来,不省人事了。 这一昏,便是十余日。中间反复醒来昏去,昏昏沉沉地,隐约看见仇徒的脸,却道是自己眼花,也来不及看清,便再睡了过去。 彻底清醒过来,已经是腊月初二了。 最先看到的是竹绣的笑颜:“夫人醒了!”她叽叽喳喳地跑到院子里又喊了几声。许多脚步声都匆匆临至。 先是扇萍与秋燕,跟着是爹娘和泉君。 越宁从床榻上坐起,仍有些虚弱,身子仿佛要散架一般,只得靠在床上。 泉君上前围着他嘘寒问暖,戚氏和越老爷也问她感觉如何,说她这几日昏迷不醒的,把他们都急坏了。 越宁看看屋里站着的人,虚弱道:“仇徒呢。” 众人一时都变了脸色,扇萍似乎做了个小动作,秋燕就出去了。她将一切都看在眼中,问:“我昏迷几日了?” “阿姐,都快半个月了,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不愿意醒过来了呢。”泉君拍着胸口,仿佛现在还有些后怕。 越宁看着他,在看看爹娘,问:“人找到了吗?” 他三人面露异色,迟迟不做答复。 越宁笑笑,“是啊,这样,还指望什么奇迹呢。兴许我与他都是短命之人,爹,娘,让我随他去。” “不是的,阿姐,他不是什么短命……” “泉君!”越老爷喝住泉君的口不择言,泉君即刻咬着嘴唇不言了。 “长安。” 越宁一怔,寻声看去,众人也纷纷回头,见仇徒站在门前。但除了越宁,其他人却并不意外。越宁观他们的反应,只觉得奇怪。 仇徒走上前来,越宁才发现他走路一瘸一拐,想要下床扶他,却未到床边就自己先踉跄于塌,好在泉君扶住才勉强扶她坐好。仇徒已然行至床边,泉君自觉地让了路,越老爷夫妇二人也忙说等晚点再来看,便纷纷离去。 “你的腿。”越宁也全然顾不上旁人,关切地问道。 “长安,我…”仇徒欲言又止。 “是什么人抓了你?你的腿怎么了?是旧疾复发了吗?”越宁急得要起身看个究竟,他急忙拦住,说:“小事,不要紧,你身子更重要。” 越宁闻言一怔,瘫坐着:“又有什么用呢…” 仇徒抿着嘴唇,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过了两日,越宁可以下地走路了,仇徒陪她在院子里坐着晒太阳,郎中说这对她身子恢复有好处。越宁擦着剑,感慨道:“不知何时能再练剑了。” 仇徒忽地想起刚与越宁成亲那日,一时心中更添堵塞,默默擦起剑来。 角落里,越老爷夫妇站着,观听所闻,心中一阵唏嘘。 晚饭,扇萍三人将膳食端到房中,一言不发地退下,越宁一边用膳一边问,“为什么大家最近都不说话了。” 仇徒一怔,含糊道:“可能…不想让你累着。” “是吗?”越宁看着他。他更加专心地用膳了。越宁一把夺过他的筷子,仇徒不得不抬头看她,她问:“你们究竟在瞒我什么?你如果真要休我,我也好自在洒脱。” “是吗?”仇徒竟苦笑反问,瞧越宁待住,他便匆匆说一声“吃饱了”便起身离去了。 越宁是没有想到仇徒用那般受伤的眼神看她的,仿佛自己戳透了他的心脏一般。但是如果不是相公要休了自己,为何所有人都举止怪异呢?莫非,自己的身子又恶化了不成?难道,自己命不久矣? 她心中竟然有几分释怀,竟然觉得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仇徒前脚出去,扇萍三人就进来,问:“公子怎么了?” 越宁打量着她们,反问:“你们有什么事瞒着我?” “啊?哈,怎么会呢,奴婢们哪敢瞒着夫人…”她们急忙打趣一番,匆匆离去了。这种反应,更是让越宁肯定——这里面一定有事。 她唤秋燕去请个郎中回来与自己把脉,说身子还有些不适。秋燕急忙去请。她又叫扇萍收拾碗筷,留下竹绣一人照顾。她素来知道竹绣嘴巴不紧,但没想到旁敲侧击、“威逼利诱”之下,竹绣也只是一个答案:夫人,您想多了,大家根本没有事情瞒着您。 等郎中来了,说她五脏受损,必须要静养。她顺着问:“我还有多少寿命?” 郎中一怔,哑然笑道:“我只是一个小小郎中,如何有卜问天机的本领,夫人莫要笑话鄙人了。” “所以,我还能活多久?”越宁盯着他的眼睛问。 扇萍瞧越宁神色不对,急忙在郎中嘟囔越宁有病前就将之礼貌送走,对越宁道:“夫人,您怎么总问些这么不吉利的问题。如果公子和老爷老夫人他们知道了,该多难过…” “可是如果不是我身子的问题,你们究竟在瞒着我什么?” ---- 腊月八日,戚氏一大早熬了八宝粥和越宁泉君爱吃的馅子与菜肴,一家人齐聚厅堂用膳,仇徒也在。他这几日都与越宁分房,睡在客房里,越宁因为之前的事,也并不以为有什么不妥。越宁已经察觉到他们二人已经有了貌合神离的趋势。 “子虚哥,阿姐,过两日皇上公主就要去围猎了,你们还陪我去吗?”泉君见大家都沉默不言,在饭桌上带起了气氛。 越老爷急忙跟上话头,恍然道:“哦对啊,泉君,到时候围猎一定很热闹,要是能带着你姐姐姐夫……” “我们不去。”越宁淡淡地说。 仇徒诧异地看她一眼,她道:“仇徒的腿还没好,不能去。” “差不多了。”仇徒说。 “是啊,我瞧也差不多了。”戚氏尴尬地笑道:“宁儿,你们该出去走走。总在屋里待着,对身子也不好啊。” 越宁板起脸来,放下筷子,“那你们去。”说着,便起身离去。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这些日子自己像这个家里的客人,反而无论仇徒做什么,他们都在替他说话。如此,自己既不是越家人,也不是仇家人,更像是个孤魂野鬼了。 “为什么不去?” 仇徒一回房就关上门问越宁。 越宁抬眼看是他,便继续整理床铺,说:“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仇徒皱起眉头,迟疑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越宁反问。 瞧越宁的神色,仇徒摇摇头,“没什么。”旋即他转了话锋,“既然你不想去,那便不去了。我在府里陪你。” “陪我?”越宁定睛看他,抓着他的衣襟,他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越宁松开手,笑着。 “长安…” “别叫我长安。”越宁笑着叹口气,“我已经不知道你要我做什么了。我说你要休我便休,你反而受伤地将我独自撇下。我以为是我命不久矣,你们才这样对我遮遮掩掩,可是叫来郎中却只说我除了不能生育,其他的,只要好好调理,便没有问题。既然如此,我实在想不到,你们到底在瞒我什么?” 说着,越宁看向仇徒的腿,指着说:“就连你的腿为什么会这样你也不告诉我,你究竟还要我怎么看你我的关系?我好累,我求你了,你给我个答案。为什么不能痛痛快快地说出来呢?” 仇徒抿着嘴,思量着。 “你走!”越宁背过身去,决绝道。 “长安…” “如果你还是那些话,你请回,也许,你我夫妻缘分……” 越宁话还未尽,仇徒竟丢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是丹丹救了我。” 丹丹,丹丹…… 这让越宁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的名字,她怎会不记得?这不正是那个本该嫁给仇徒的女人吗…… 越宁的身子僵在原地,仇徒哽咽道:“为什么骗我。” 越宁一动不动。原来,全家人那般神色,都是因为这件事。 “你醒来那天,我迟迟不进来,就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仇徒长长地呼吸着,为了让自己冷静。他说:“这些天,我都想告诉你,我遇见丹丹了,她又一次救了我,她甚至取出画像对我说,她赶到京城的时候,我已经和你成亲了。她不得不离开…你知道她过得有多辛苦吗?” 越宁不敢说话,但身子已经有些站不住。 仇徒长出一口气,“罢了,罢了。我不再提了。你先坐下。”仇徒看着她身子虚弱,要扶她,她急忙躲开,复杂地看着仇徒,摇着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一直担心有这么一天,却还是来了。 仇徒到底爱的是她,还是这副相貌?亦或者,是像子愆一样,爱的是一种感觉?她竟也不知道如何面对仇徒了。 “长安,越宁,你让我怎样?”仇徒望着她,“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可我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你,我这里就很痛。”仇徒捂着胸口,“难道你不是吗?你真要与我分开吗?” 第29章 客栈见仇徒 越宁盯着地板,不看仇徒,问:“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是,我骗了你,我该受什么是我自己的事。那个丹丹…我也对不起她。如果你们要在一起,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就这样,你走,我不想再说了。” 仇徒痛苦地攥在空拳,“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你让我明白什么,”越宁红着眼眶,“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哪怕你要娶她,我也要大度地说去,我理解你,因为这都是我的错?”越宁忽地笑道:“是啊,都是我,我怎么能怪你呢…对不起,我真的太乱了。求你了,让我自己静静。” 仇徒本还想再说什么,越宁却已经扶住额头挡着视线,不愿再交谈。他斟酌许久,却也没有想到什么可说的,只得憋着一肚子话离开房间。 那一晚自己被暗器所伤,倒在街头,是丹丹救了自己。看见她住的简陋的房屋,瞧见她身上斑驳的伤口,询问起来才知道她是孤儿,早些年出现在泰山是因为养父上山采药,救他纯属偶然。至于他所说的以身相许,她不过当做童言无忌。却不想有一天果真看见举国贴满了找她的告示。当时她正在孱国边界的小城住着,养父染上赌博恶习,要将她卖了抵债,她为了改变命运,一路走到京城找仇徒。却不想仇徒已然成亲。听说仇徒找到了画中女子,她想,或许那画像与经历不过是巧合,又或者仇徒根本只是戏言而已,她怎会如此好运?于是她在京城做工一年,返乡寻找养父,报他养育之恩,却不想养父已经死了,留下义兄义嫂二人。 那二人见她有几分姿色,便也要卖她。她一路逃入西夏,竟然被人当做奴隶抓去,给人做了婢女。那主母脾气不好,整日打她。若不是那日夜半主母还让她去街上带吃食,她是不会遇到仇徒的,更别说救他。她说这是缘分,她无论如何也不愿再继续现在的生活,她求着自己,说带她走,哪怕不能入庙堂,做个妾侍也比如今风光…… 然而这一切,如何能告诉长安?尤其是在长安为自己承受这一切之后……更何况,他对丹丹不过是年少时不懂情事的一句感激的承诺,对长安,却是全然不同的感情。如果从未见过长安,便不会如此心痛。 房内,越宁呆坐在地上,蜷缩着,从未如此寒冷。 腊月十日,泉君不得不去参加围猎,越宁执意留在府中,不愿见旁人。仇徒因在府上诸多尴尬,便搬到附近的客栈居住。他身上还有皇上的嘱托,虽然心烦与越宁的事,却仍要替皇上探查西夏国的虚实。他是想去围猎的,按道理,他此次来西夏,虽然是以西夏将军的家属身份探亲来的,但自己毕竟是孱国的大将军,总是应该和越宁一起去拜见西夏皇上的。只是越宁身子如此,自己又遭人暗算,总是耽搁了。他想着等越宁冷静下来,与她心平气和地聊一次,将这件事说清楚,然后与她一同去拜见皇帝。 他是如何也舍不得越宁离开自己的。只是丹丹…… 他索性不再去想,也顺从自然地等着。 泉君不在府上,府中只剩下了越宁和越危夫妇。越危去给越宁打了一支新笛子,与她一道奏乐和声,让她心绪安宁。戚氏也为她烙饼,与她一同做饭,闲话家常,让她不要思虑太深。 这一日,在灶房里,戚氏打发走了下人,和越宁一起做饭。忽地见外面飘起了雪花,她笑着说:“宁儿,你看外面。” 越宁正蹲在地上摘菜,抬头看去,北风夹带着雪花卷入门下,她扬起视线,只见白光下黑色的雪正飘摇直下。她不禁想起上次看见雪,还是在边关的时候,忽地心头一紧,立即摘起菜来。 戚氏却没有瞧见她的不自在,温情道:“记得从前在山上的时候,你和泉君最喜欢下雪了。今天泉君就该回来了,等雪停了你们又可以比试雪中弄剑了。” 随着母亲的话音,她想起从前在山中的岁月,那时候与泉君纯真无邪,每每落雪,总要比比谁能踏雪无痕,谁能剑扫漫雪纷飞之景。却如今,她根本提不起剑来。只是她不想让爹娘担心,所以并未告诉他们。 “嗯。”她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目光再一次被风雪吸引。 客栈中,仇徒望着窗外的飞雪,一片凄然。 近黄昏的时候,泉君顶着毛皮帽子,夹带着雪花进了门。他一进膳堂,就嘿嘿地笑着将帽子摘下,把大氅解开,趁爹娘与他问候时他一个调皮将大氅一抖,顿时膳堂雪花乱舞,甚至落入饭中。 “你这孩子!”戚氏嗔他。 他嘿嘿一笑,将大氅交给下人,紧贴着越宁坐下,“阿姐,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一把黑豆子来给越宁看。 “什么呀?”越老爷和戚氏问着。 越宁瞧见那黑豆子,惊奇道:“从哪里得来的?” 泉君一笑,哗啦啦将黑豆子放在越宁前的桌上,说:“我围猎时候瞧见的。就知道你喜欢,嘿嘿。” “你们俩神神秘秘的,那是什么东西。”二老盯着那黑乎乎的豆子问着。 泉君吐着舌头,“我和阿姐的秘密。” 越宁正高兴,却又怅然道:“可惜不在,也不知它如何了。”是越宁救的小黑豹,除了食肉之外,最喜欢吃这种脆脆的小黑豆。泉君总是见越宁在山上找豆子,所以有时候越宁不高兴了,他就会捡豆子哄越宁开心。不过他并不认识,也不知道越宁此刻为何高兴又不高兴了。 “阿姐,你就别不高兴了。唉,我都不知道还能怎么办了。”泉君无奈道。 越宁闻言拍了他一下后脑,“我哪有不高兴,赶紧吃饭!” 一家人闻言对视一眼,都笑了。 没有下人,他们一家四口仿佛又像从前一样,只是不用担心屋顶漏雨雪,不用担心西风吹坏了门窗,不用担心有野兽进来躲避风雪而惊吓。 正吃得高兴,戚氏迟疑许久终于开口道:“这…也快过年了,他一个人在外面住,不太好。” 越宁一怔,她自然知道娘口里说的“他”是谁。只是,她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仇徒。这几日她也想了很多,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错?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开始对仇徒说了谎。现在他想必也很为难,只是自己能如何决断?若是自己身子还好,便狠了心不让仇徒纳妾。可自己终究是没了延续香火的能力,正如娘所说,以后自己定是要受着一些言语叨扰,甚至与人共侍一夫的事。但这种事,想明白了又如何?难道真能说接受了,就接受了?仇徒怕是也还没有接受他自己被骗的事实? 瞧越宁不语,越老爷急忙打圆场,说:“哎呀,这不是还有些日子吗,到时候再说,吃、吃。” 越宁回过神来,继续拒绝起食物,却心中暗暗决定,是时候和仇徒好好聊一聊了。 那些伺候她的下人她已经指给仇徒了,只留了扇萍一个。等用过膳,回到房中,她便让扇萍替她打扮一番,取了冬衣,便要去仇徒落脚的客栈去。本来也是可以叫他来府中的,但这毕竟是泉君的地方,爹娘也在,太多人,万一谈得不愉快,有些场面还是有避忌一下的。 越宁走的很快,寒风刺骨,她体温始终没有上来,一直哆嗦。 扇萍用身子替她挡着一半风,道:“夫人,这西夏的冬天太冷了。您身子受不住,一会儿到了客栈,您用公子的大氅再裹一层。” 越宁忍者哆嗦说:“扇萍,你是她们中最心细的,所以我才留你。我和你们公子的事,你们不知道原委,等会儿进去了,你就张罗着下人去楼下喝茶喝酒,钱我来出,我要和你们公子单独待会。” “行。”扇萍搂着她,“但您也要紧张着自己的身子。” “我知道。” 说话间,她们就走到了客栈。顾不得小二招呼,她俩就上了二楼。 扇萍敲了两声门,门便开了,是松子。扇萍因为常来送东西,松子也见怪不怪,但是一晃眼瞧见越宁,他嗓子眼忽然堵了一口气,激动地回头胡言乱语:“公子,夫人,公子,夫人。” 仇徒正在窗边读书,淡淡地抬起头来,瞧见越宁已经拨开松子走了进来,他四肢百骸都仿佛僵硬了一般,有些出神。 越宁给扇萍了一个眼神,扇萍知趣地将松子带走,从外面关了门。她又问了松子其他下人的去处,确保无人会来叨扰,这才放心地在听不见却看得见房门的地方听了步子。 屋里,越宁自己找了个座位坐下,仇徒放下书,取了一方手炉来递给越宁,“先暖着。” 越宁确实冷得厉害,也就不推辞,拿过来捧在腹前,抬头看他,说:“我们该聊聊了。” 仇徒点点头,在距离她一米处坐下,望着她,“你身子还好。” 第30章 冰释前嫌(上) 越宁受不住他关怀的目光,看向别处,应了一声嗯。她打量着仇徒住的屋子,很简陋,窗户关紧甚至还会漏风,床上的棉被也不是好料,与他们赶路以来住得客栈相比都差得很远。但仇徒住在这里,只是因为它离泉君的府邸近。 想到这里,越宁心中又是一片凄然。扪心自问,成婚以来,仇徒对她是一颗真心问清水,从不曾负她,如今,也是因为自己的欺瞒导致了这样的局面出现。就算没有自己的不孕之事,这场是分是合的谈话也无法避及。 “这里条件不好,快过年了,无论如何,先同我回府。”越宁看他,“我住得那间客房边上还空着一间。” 仇徒抿着嘴“嗯”了一声,后道:“爹娘他们……” “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他们也想补偿。”越宁目光闪躲。 “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什么都好。确实是我们有错在先。”越宁红了眼睛,却不想让仇徒看见。她心中委屈,可是她自知有错,什么也无法说。这些日子,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盖多少被子都是冷的。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哭着醒过来。有时是梦见孩子,有时是梦见在裂隙里看见仇徒的尸体……她怕仇徒会离开,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长…越宁,”仇徒心疼地看着她,想抱着她,却不能。 “那个丹丹怎么样了。”越宁吸着口气冷静下来,目光盯着别处问仇徒。 仇徒错愕,前两日丹丹还找上门来,问他几时能带她走,却被竹绣那丫头好一通骂,将丹丹气走了。自己还想着让秋燕送点什么去赔礼,没想到越宁问起她来。 “嗯…还行。”仇徒随便答道。 “你将她也接到府里来。”越宁一鼓作气地说。 仇徒诧异地看她。 终于将心头上的石头卸下,越宁也坦然地看着他,说:“这些天我也想了。她毕竟是你的救命恩人,还是两次。你们真的很有缘分,也许真的老天注定的。” “越宁……” 越宁抬手打断他的话,说:“如果这一年我与你之间没有那些真情,今日我便不来了。我没有办法大度到让她和你睡在一起,也没有办法接受你当着我的面和她卿卿我我,所以,我只是让她住进府来,不再受苦。至于最后怎么解决……如果是我来处理,我会让我娘给她找一门好的亲事。当然,你如果有你的想法,我也尊重。” 仇徒看越宁如此冷静地说出这些嫉妒的话来,让他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苦笑道:“这事不适合娘来出面。”怎么说越宁一家都是破坏丹丹幸福的人,此时他们出面,从丹丹的角度来看,有些落井下石的感觉。 “那你……”越宁紧张地看着他。如果此时仇徒说出不要她的话来……虽然已经做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可真实发生的时候,还是如此难以接受。 仇徒上前坐到她旁边,握住她的手,越宁要躲,他却执意拉着,认真地看着她,说:“越宁,长安,我不管你叫什么,也不管八年前救我的是不是你,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诉你,我只想要你一个人。” “那丹丹…”越宁心生愧疚。人真的是很奇怪,怕失去,却在得到的时候,对那个得不到的人心生愧疚。 仇徒摇着头,“她是她,你是你。我很感谢当初你骗我,不然我永远不会认识你。所以,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丹丹,要负责也是我来负责。” 看越宁着急了,他急忙补充道:“但是我一定不会娶她。你放心。” “可我不能生…”越宁忽然想起自己的缺陷来,心中无助,“我知道自己这样很自私,可我实在……” “我知道我知道。”仇徒紧紧攥着她的手,“我不在乎。”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强调着:“我真的不在乎。我只要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看着仇徒真挚的目光,越宁心中动摇。她今日来本想刺激仇徒将她休了,但没想到她胡乱说的那些东西,仇徒竟然都考虑了,而且比她心中设想的最好的结局还要体贴。但她心中还是存疑,不禁道:“我不要你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才这么说。” “我没有。” “你曾经因为一个小姑娘救你,你就找了她七年要娶她。我在边关救你一次,你是否因为这个……” “不是不是,长安你听我说。”仇徒急了,“我承认以前我不懂这些东西,当初我承诺那个小女孩,是因为不知道如何报答一个姑娘。从小我也没接触过几个女子,所以才会那样轻率地做出承诺。但现在我知道这种事是不能随便说的,因为我已经明白心中住着一个人的滋味。我不想让你受伤,对我而言,现在丹丹只是一个外人,你才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明白吗?” “可是我不想做一个坏人,这样对丹丹不公平。”越宁觉得自己十分矛盾,痛苦地拧着眉毛,“但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我也是,我明白。我们的感觉是一样的。无论是在边关还是这几日,同你分开的日子,都不好过。我相信你也一样。但我们都没有轻率地去面对这个问题,因为我们都还想要一生一世,所以才会觉得难办。”仇徒吻着越宁的手,看她,认真道:“既然你来找我,我也和你说清楚我的想法。” 越宁望着他。 他正色道:“现在在我们中间的只有两个问题,一个是丹丹,一个是孩子。对吗?” 越宁窘迫地点点头。 “对于丹丹,这件事是我的错,你醒那天我就应该同你讲清楚。我不会娶她,哪怕她这样要求。” “她让你娶她?”越宁诧异着。 仇徒整理了一下思绪,点点头,将丹丹的一切都讲给越宁听。越宁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这个丹丹太惨了,自己不单抢了她的夫婿,更是剥夺了她的人生。 “事情就是这样,前两天她还来求我带她走。但竹绣已经把她气走了,我过两日会叫松子去给她赔礼,将她先从别人家赎出来。至于你说带到泉君府上,我觉得不妥。她未必愿意与你们见面,你们见她,也未必相处自在。” 越宁点点头。 “所以我会让松子给她先找个客栈住下。原本我是打算安顿好她再去找你,然后咱们三个见见面,向她说明白。”仇徒说,“打从一开始知道丹丹的事,我就没打算瞒着你。也没有打算娶她。补偿一个人有很多方式。她让我娶她,无非也是因为现在的处境很差,她甚至都不了解我。她就算嫁过来,她也不会过得好。而且对我们的感情也始终是个阻碍。所以我想,如果她愿意在西夏安顿,我就在西夏给她买一处宅子,之后她想嫁人想务工都好。西夏这边工人的待遇我也有了解,如果她愿意,松子秋燕他们也能替她谋个好去处。如果她想回孱国家乡,我就替她安排。但无论怎样,这件事,我们三个人必须同时在场。我不想以后为这件事还有误会在我们夫妻中间。” 越宁红着眼睛点点头,“相公…” 仇徒心中一颤,越宁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他缓了缓,小心翼翼地说:“然后…就是孩子的事了。” 越宁忽地咬住下唇,目光低沉。 “长安,我知道无论怎么跟你保证,你都不会相信我不介意。可我还是要说,虽说我十五岁才从军,但在我年幼时就已经立志要为国而战。所以我一直没有想过传宗接代的事。如果我们有了孩子,我会欢喜,可是如果没有,也全然不会影响你我的感情。我一直觉得上天让我爹娘生两个儿子,就是为了让子恕为仇家延续香火。所以我希望你不要有压力,更何况,孩子这件事,你没有错。这也不是我们任何人的错,如果非说有,就是战争。我倒愿意你我夫妻二人携手,一起阻止更多的战争发生,保护更多人的性命。你说呢?” “可是爹娘…”越宁是指仇徒的父母。 仇徒认真道:“我是愿意孝敬他们,可如果他们用这件事欺负你,那我就搬出去立府。越宁,你放心,你是我的女人,我不会任凭你受委屈。” “可我确实骗了你……”越宁更是内疚了。 “那我们以后都对彼此坦诚,好吗?” “坦诚…”越宁突然想起了曾经的笑话。 仇徒一笑,勾她鼻尖,“笑了,便是无事了,是吗,娘子?” 越宁低下头。 仇徒将她揽入怀里,说:“娘子,能和你结为连理是几世的缘分也修不来的,所以,我只想和你共度余生。没有旁人。如果你将来觉得膝下寂寞,我们也可以从旁人那里过继一个孩子。你不知道,战争的时候,有许多可怜的孩子都成了孤儿。” “孤儿,是说没了爹娘吗?” “嗯。” “那他们怎么办?谁来养育他们?” 仇徒叹息道:“有的能遇见好心人收养,有的早早就流落街头,有的死了,有的活着却不如死了…总之是很不幸的。” “那我们怎么才能收养他们呢?”越宁好奇地看他。 第32章 西夏皇宫 仇徒钻进了被窝,越宁侧躺着看他,问:“爹娘跟你说什么了。” 越宁的提问让他的思绪短暂地回到了刚才越老爷夫妇与他谈话时的场景。他们还没有告诉越宁他们的身份,看见他和越宁和好,他们是喜忧参半的。他们告诉仇徒,这一次他带越宁走,是他自己选的,他这一次选的不是寻找多年的救命恩人,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山野丫头,而是一个骗婚于他的人,是一个亡国公主和前四国宰相的女儿,是一个西夏将军的姐姐,是一个身世复杂却没有任何势力的人。若有一日,这身份给仇家带来什么灾难,这也是仇徒自己的选择,他不能将未来一些不可预见的危险的责任归于越宁的身上。 更重要的,仇徒不能辜负越宁。他们最开始让仇徒离开越宁,也无非是因为越宁不能生育,无论身世如何,这种情况都不能被大部分世人所接受。所以仇徒选择的是一个不能替他延续香火的女人,是一个无法给他世人所追求的最简单的天伦幸福的女人。他们告诫仇徒,如果不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就不要承诺越宁将来不娶旁人的话。他们说一辈子很长,越宁愿意跟他走,他们也不可能强留。只希望仇徒将来就算娶妾,也不要娶丹丹姑娘,这是他们最后的底线。 仇徒一开始听见这句话是有些生气的,虽然他压根没有想娶丹丹,也没有想娶别人。但他听见越老爷夫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很生气——无论越家当初因为什么原因欺骗了他,他都原谅了,但原谅不代表他们没有错。他们今时今日,如何还能说出这种话?如此不近人情?如果不是此次西夏之行再遇丹丹,他都不能知道救命恩人如此下场,更不会知道越宁他们是骗自己的。 但很快戚氏的话就让他释怀了。戚氏说,无论仇徒为了什么,只要娶丹丹,他和越宁基本就没有可能了——不管他们两个人愿不愿意承认,这个谎言就算原谅了,也始终是一根刺。不娶丹丹,这根刺就在肉中藏着,不在意便也看不见;娶了,就仿佛是那刺将身子戳了一个血流不止的洞,无法遮掩。她让仇徒仔细掂量,她说仇徒可以选择一切报恩的方法,唯独不能娶。 仇徒很快答应了二老的一切要求,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他不能离开越宁。 于是他就通过了二老最后的考验,回来了。 他看着越宁的脸,握住她的手,那真实的触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他轻描淡写地说:“没说什么,让我好好对你。”说罢,他一把将越宁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越宁的身子很凉,有些刺骨的冷,周围很黑,仇徒猛地以为自己回到了那个地缝里,打了个寒颤。 越宁急忙挪动了身子,“是不是我身上太冰了。” 仇徒在那一刹那觉得自己吓到越宁了。他觉得离越宁很远,即便他们睡在一起。但他没有细想,便急忙再将她裹在怀中,说:“我给你暖暖。” 越宁很怕仇徒在勉强,可她心里很想被仇徒抱着,她故意询问仇徒要不还是算了。仇徒自然硬撑着说没事。 好容易暖热了,两个人也渐渐睡熟了,但是在他们陷入睡眠的最后一刻清醒的时候,他们都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他们之间有点不一样了,可他们并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什么也不说,只为了永远拥有这一刻。 一转眼,就到了除夕夜。他们全家受邀进宫与皇上共享家宴。不仅因为泉君和公主的关系,也因为仇徒他们来这么久了,皇上还从未腾出时间来接见他们。但越危因为种种原因,并没有去,只让戚氏陪同。 一路上,泉君都在激动地问这个问那个,什么他看起来还好吗,他衣服还得体吗,等下见到皇上该怎么说话之类的。他很紧张,因为这是皇上第一次接见他的家人,他感觉他和公主的好日子近了。 “你状态特别好,别怕。”越宁拍拍他的肩膀,他呼了几口气,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 结果到了宴席上,泉君还是惹了个大笑话。他对皇上说,“皇上过年好”。公主最先笑出声的,然后皇上笑着说了一声“宗武将军还是这么率性啊“,大家才附和着笑了起来。 西夏国皇上有很多妃子,但只有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从座位上就可以看出来这个皇上对公主的疼爱,她的位置仅次于皇后,比太子还要靠近皇上,就坐在皇上左手边替皇上倒酒。 皇上并没有一一介绍他的妃子,反而对越宁和戚氏很感兴趣,说她们长得很面善,起初戚氏很担心皇上认出她,可她想了想自己从未见过西夏的这位国君,否则她也会像越危一样称病在家不来了。冷静须臾,她从容起来,一切举止都是那般得体优雅。皇上的眼睛几乎一刻也不曾离开她。 察觉到这一点的仇徒有些忧心,想要出言打破这种局面,可他只是外国臣子,并不知道哪句话会说到皇上心上,哪句话会惹恼皇上。 反观戚氏,她早早就察觉到皇上那有些炙热的目光,却不动声色地用膳,与皇后、公主,甚至其他几位问话的皇子都有说有笑,并不失了仪态。 越宁很迟钝,只是用膳,时不时还对仇徒说,这个她没吃过,那个她没见过,很是单纯,将每一道菜品都仔细品尝,遇见好吃的,就说回孱国也要带些,她要学着做,遇见不好吃的, 她便苦着一张脸等下一道菜,全然不知道戚氏在面对什么。 泉君自然就更迟钝了,一边吃一边和上面的公主眉来眼去,仿佛现在就恨不能一起出去甜言蜜语。 终于皇上问起了泉君的父亲,仇徒连忙以越家人的身份帮着答道:“回皇上,鄙人岳父近日身子不适,这才没能赴宴,还望皇上海涵。” 皇上想起来宴席之前似乎有人通秉过这件事,他这才想起来泉君的父亲还活着的事,神情有些失望。 皇后看着这一切,嘴角有一丝讥笑,虽只是一瞬,还是被仇徒看在了眼里。他恐怕是这场宴席上最细心的那一个,因为对他而言,这场家宴是获悉西夏情报的最佳时机。 “病的重吗,要不让皇妹去看看。”三皇子关心地问。 公主这才从和泉君的对视中回过神来,推搡着皇上,“父皇,儿臣明日就去瞧瞧,行吗?” “真是女大不中留了。”皇上喝着闷酒,眼睛却关心着戚氏的神情,戚氏却只盯着饭菜。他故意说:“越家夫人,你今夜就将朕这女儿带走。” 戚氏低垂着眼目,施礼道:“皇上说笑了。” 皇上本就是胡话,瞧戚氏不接茬,也很快敷衍过去。 “那儿臣明日就去越君府了?”公主激动地问。 皇上喝着酒,“那朕说不去,你就不去了?你根本不在乎你这个父皇的意见。”他故作郁闷,公主立即晃着他的胳膊说了些甜蜜话,皇上这才摆手说让她去,再带些补品。但当皇上提起让公主顺便带两个御医去的时候,戚氏和泉君同时委婉地拒绝了皇上的好意。 这时候越宁懵懂地从膳食中回过神来,嘀咕道:“真不明白爹为什么不肯来。” 他们还没有将一切告诉越宁。 仇徒给越宁夹了一筷子被她评价“好吃”的菜,说,“爹可能不喜欢这种场合。” 越宁想了想,点点头,说:“我也更想在家里吃。”忽地,她擦起了嘴,说:“我不能吃了,一会儿得偷偷给爹打包回去一些,他可懒得自己弄饭。” 仇徒笑道:“家里有下人,饿不着的。“ 越宁却还是将碟子里的菜聚拢聚拢,说:“这些好吃的,我爹肯定从来都没吃过,我得带回去给他尝尝。” 仇徒瞧她行为可爱,本不想坏了她性质,却还是不得不好心提点道:“宫里的东西是不能带出去的,何况咱们在异乡,还是莫要节外生枝。” 只是稍作提点,越宁就想清利害,忙停了手。 在他们说话间,皇上不知怎的就又谈起了公主的婚事,似乎没有这件事,他就没有机会和戚氏说话。 戚氏却只是一句:“全凭皇上安排。” 皇上只得继续郁闷地饮酒。 歌舞节目一一退场,宴席也用的差不多了,皇后提醒道:“皇上。”她使了个眼色向屋外,皇上这才想起来还有烟花节目,看了戚氏一眼,对众人说:“今年烟火师父又做了许多新鲜样式,走,一起移步厅外,看看去。” 他是带头先走的,但故意在戚氏席前邀请说:“越家夫人,一起?“ 戚氏正要以礼婉拒,公主大方地拉过她说:“将来都是一家人啦,大家(音姑),走。”说着她还和泉君换了一个甜甜的眼神。 走到外面时,皇上很是烦躁,因为公主将戚氏挡住了。 烟花放起来的时候,彩色的火光点亮了星空,照亮了宫闱,戚氏恍惚地想起许多年前在大齐的日子。 “娘,美吗?”越宁依偎在戚氏身上,戚氏一瞬间从回忆中抽身出来——她的女儿已经长这么大了。她看见越宁身边的仇徒,再向右侧的泉君看去,他站在公主身后,她看向公主,却不想正对上皇上的目光,她急忙避讳地看向天空,对越宁应道:“很美。” 第33章 丹丹入府 回府之后,在和戚氏分路之前,仇徒问:“娘,你没事。” 戚氏恍惚一下,笑了笑,离开了。 越宁好奇道:“娘怎么了。” 仇徒皱起眉头,看越宁是一点没有察觉,便道:“可能累了。” 戚氏回房之后,便急急关上门,越危瞧她紧张的模样,不禁问:“怎么了?” 戚氏斟酌一番词语,问:“我以前来过西夏吗?” 越危愣了愣,并没有说“你自己来没来过都不知道”之类的话,反而严肃道:“当然没有,在我见你之前,你从未离开过大齐。” 戚氏心事重重地点点头,“我也记得如此。” “到底怎么了?” “西夏皇上。”戚氏说的很隐晦。但她的神情已经让一个爱她的男人懂得了一切。 “以后不要进宫了。” 一个多月后。 越宁看着下人装上最后一件行李,依依不舍地走到了越君府门前。 泉君泣不成声,没半分将军模样,一见越宁走出来,整个人扑了上去,死死地抱着大哭。 越老爷和戚氏瞧见都觉得不合适,本要出言提醒,可看泉君那个样子,实在是不忍心。他和越宁一起长大,这是他们第二次分别,上一次分开了一年,这一次,只怕更久、更远。他们怀着歉意看仇徒,仇徒理解地眨眨眼,并没有多言。 越宁心情复杂地揉着泉君的头,他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要多了。她忍着哭腔说:“好啦又不是见不到啦,别丢人啦。” 泉君呜咽着说:“我不我不。” “你这样弄得我心里都难受了。” “那你不走好不好。”泉君小声地咕哝着。 越宁笑着拍拍他,“好了,别孩子气了。大不了我答应你,你和公主的好事到的时候,我会再来的。” “真的吗?”泉君高兴地松开越宁望着她。因为再泉君心里,他和公主的事还不是迟早嘛。 越宁用拳头顶了一下他的胸口,“那就看你的速度了。我现在还要和你姐夫一起回去操办咱们师弟的婚事,所以不得不上路了。” 泉君想起来那个素未谋面的师弟,连忙说:“这事是挺当紧的,你要跟他说成亲了也不能落下武道,别丢了师父的人。” “嗯,嗯。”越宁一下一下地点着头。 泉君抹了抹眼泪,笑起来,“那你们快走,说不定你们刚回去参加完师弟的婚礼,就要赶回来参加我和公主的了。” 就这样胡乱说了半天,越宁才上了马车。只是她刚坐进马车掀起来帘子,泉君一看见她的脸,就又落下泪来,“阿姐……” 越宁被他搅弄地也酸了鼻子,仇徒不得不出面说道:“我们会常回来看你们的。” 越老爷和戚氏都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但泉君就信了,哭着说:“你们可一定要说到做到啊,我在这儿等你们。“ 又寒暄片时,越宁才放下帘子,狠心让仇徒催下人驾动了马车。 “阿姐!我会想你的!“ 泉君的声音在马车后冲来,越宁知道他在追,可是却不能回应。那揪心的感觉一直到出了皇城,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看向仇徒,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或许是因为她这一次明白了离别的含义,她也忽然懂得,有许多事并不是以前认为的那么简单。人始终会走向离别,只是不知道她和仇徒是在什么时候说再见。 回去的时候比来的日子快多了,他们一个月的功夫就赶回了孱国京城。那一日正是二月十八,越宁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是丹丹进门的日子——她全名叫做洛心丹,说这是她母亲的姓氏。 她是随着仇徒他们一起从西夏回来的。之前仇徒和越宁一起去找她商量解决现状的办法,她倒是没有责怪越宁夺走她的幸福,反而说越宁和仇徒很般配。越宁一时心软,就主动提议如果她会孱国没有落脚的地方话,可以先住在仇府。 这个提议洛心丹欣然接受,可是戚氏听说之后便不赞同这种做法,与越宁交谈一番之后,越宁也发觉不妥,恐节外生枝,就再去找洛心丹谈这个问题,说可以在京城帮她先找个落脚的地方。可是她哭着说自己没有亲人,京城虽然繁华却很乱,什么人都有,她已经经历了很多越宁无法想象的苦难,她不愿意再因为什么原因而被人欺负。越宁又一心软,便瞒着戚氏说会将洛姑娘安置在别处,却实际上她将洛心丹带回了仇府。 她和仇徒甚至想好了怎么给仇老夫人平氏解释,就说这是越宁的远方表妹,给她以客人的待遇而不是让她在仇府做个粗使丫鬟,也算先有了个安排。至于之后如何,洛心丹保证的是只要她一找到合适的地方,就会搬出去——当然,仇徒会按照自己之前的承诺负担房子的费用。 平氏听说儿子回来了,很高兴,带着下人做了许多好菜给仇徒接风,还让子恕将杜樱婕也叫来一起吃饭。 只是仇徒他们到府上的时候,平氏瞧见多了个姑娘,眉眼还和越宁有几分相似,她不禁有些高兴,以为这是仇徒这几个月遇见的新欢,心中想着儿子开窍了,便笑盈盈地上去打招呼,故意问:“这是谁家的漂亮姑娘,子虚,怎么不介绍介绍。” 仇徒和越宁回头看了洛心丹一眼,见她很害怕,越宁便对平氏道:“娘,那是我表妹,她小时候就跟着家人去西夏了。” 平氏一听,蹬下个脸来,“又是一个村野丫头?” 越宁有些受伤,咬住嘴唇。仇徒叫了平氏一声,意思是提醒她注意一点。 这时候洛心丹从后面上前来福了个身子,说:“给老夫人请安。” 平氏瞧她动作之间有模有样,完全不像初次见越宁时那般粗野(越宁甚至现在都很难规矩地行礼),她好奇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仇徒和越宁都有些紧张,担心会败露。越宁欺瞒一事,仇徒并不打算让父母知道。 “小女子洛心丹。”她眉眼稍抬,看向老夫人,像极了大家闺秀。 平氏温和一笑,“是个有礼教的姑娘。“说这话时,她有意无意地看了越宁一眼,让越宁有些不自在。她却浑然不在意,仿佛是故意要气越宁一般,手肘脱了静初的搀扶的,对洛心丹说:“心丹是,来,扶我进去,看见就喜欢。” 洛心丹胆怯地看了越宁和仇徒一眼,仇徒用眼神询问越宁,越宁笑着说:“你就扶我娘进去。” 洛心丹这才敢上去搀扶。平氏却哼了一口气,说:“这家里我说话一点用都没了。” “娘,人家是长安的表妹,自然听长安的。“仇徒楼着越宁说道。这举动无疑是在表明自己的立场。 平氏看着洛心丹,“你愿意听我还是听她?” 越宁皱着眉头。她在回来的路上已经从仇徒那里得知,平氏一早就知道了越宁身子的事,也算给越宁事先提个醒。但越宁想起来去西夏之前平氏对她还算得体,便也没有太放心上,却没想到这才进家门就感受到了平氏毫无道理的针对。 洛心丹尴尬地看了越宁一眼,说:“老夫人,我还是扶您进去。“ 平氏顺着话便转身进去了,似乎觉得敲山震虎的目的已经达到。 越宁看她在洛心丹的搀扶下走了,松了口气,对仇徒小声道:“还好有丹丹。” 仇徒搂搂她,说:“嗯,咱们先回房。” 身后的扇萍却眯起眼睛看向洛心丹和老夫人的背影。 只见平氏一面走,一面问:“心丹啊,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老夫人,您叫我丹丹就行了。” “丹丹?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呢。” 这话被转入东苑门的仇徒和越宁听见,脚步不由都暂停了一瞬。直到老夫人大笑着说:“真是年纪大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哈哈。”他俩才进了东苑。 一进屋,越宁就说:“这不是办法,丹丹在这里始终是个隐患。” 仇徒揉着她的肩膀,说:“过了今天就好了。” 越宁想了想,“也许。不过还是要快点给她找个去处。” “其实如果她愿意自己出去住,咱们在京城和郊外都还有几套宅子。可惜她不敢。”仇徒想着解决的办法,“要不哪天让秋燕她们陪着她去看看,兴许见到地方,就知道没那么可怕了。” “公子,这可不行。”一旁的秋燕端着两杯热茶上前,道:“您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在孱国,多少双眼睛盯着您?您那些宅子,或大或小,都不能给另一个女人住。别人会说闲话的。” 越宁茫然道:“这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仇徒却听进去了,秋燕说的对,这不仅对自己名声不利,更是对丹丹的不负责任。总要给她找个名正言顺的去处。这时候仇徒呢喃一句,“还是找个人嫁了最省心。” “嫁给谁?”越宁耳朵尖听见了,问道。 仇徒一怔,忙回过神来,“当然不是为夫。” “我知道。”越宁推了他一下,“我是问你有什么合适的人选吗?” 仇徒想了想,甩甩头,“还是明日再想。这会儿饥肠辘辘,什么也想不出了。” 越宁和扇萍秋燕听见,都笑了,“还是移步用膳去。” 第34章 平氏的执拗 晚膳间,仇愆一直问仇徒和越宁西夏好不好玩,说自己也想去看看。越宁就说,将来你那个小师哥要是成亲的话,可以一起去。仇愆立即高兴地说他恨不能现在就飞过去。 平氏瞪他一眼,问他为什么没把杜樱婕接过来,他挠着头说人樱今日去上香了,要在佛堂住一夜,明日才下山。平氏也懒得理他,一转头看见坐在越宁旁边的洛心丹,她笑着说:“丹丹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呀。” 众人都向洛心丹看去,洛心丹在征得了仇徒和越宁眼神上的同意之后,乖巧地说:“回老夫人,除了表姐一家,我家中的人都仙逝了。” “哦……”平氏有些失望,立即问:“那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仇徒和越宁一愣,仇徒道:“娘,洛姑娘刚来,你就问这种问题。” “呵,问问怎么了。”平氏并不退让。 洛心丹忧伤道:“若是老夫人嫌弃,丹丹今夜就到外面去。” “你这姑娘,说不得的。”平氏笑着让下人给洛心丹夹菜,说:“这都是玩笑话,你是客人,还是仇府大夫人的客人,自然能住上几天。”她刻意咬住“仇府大夫人”几个字,看了越宁一眼。 越宁郁闷地吃着饭,仇愆并不知道其中的猫腻,单纯地笑着,热情地说:“对对对,你是我师姐的客人,我们都欢迎你,想住多久住多久,是不是,师姐。” “叫嫂子!”平氏嗔道。 仇愆打着哈哈做了个揖,叫了一声嫂子,越宁与他暗暗对笑。 平氏似乎吃着无味,又问起洛心丹来,问她那一身礼数是跟谁学来的。如果家里有这种教养,怎么不给她表姐越宁也教教。 仇徒没等洛心丹说话,就起身拉住越宁,让扇萍三人将饭菜端东苑去,径直离开了膳堂。平氏和仇老爷都在后面叫他,越宁也半拖半就劝他还是回去坐下,他却紧紧拽着越宁说回家第一日,有些态度是必须表明的。越宁说他不过,只得支持他随着回去了。 仇愆看平氏要发火,忙站起身,“娘,呃,我想,人樱这会儿可能回来了,我要去杜府看看,你们慢慢吃哈。” “不是说她在寺院过夜吗?”平氏话还没说完,他就已经窜出去老远。头也没回地说:“可能想我就回来啦!” “我也还有点公务要处理……”仇老爷舔舔嘴要站起来,却被平氏一个眼神喝住,他忙改口道:“哦,好像也不是那么急着要。我再吃会儿。” “没一个体己的!”平氏气得捋着胸口。 洛心丹很是尴尬地在那里坐着,仿佛所有人都忘记她这个客人还在坐着。这是她第一次来仇府,并没有预料到仇家的氛围是这样的。 大抵是她真的太不自在,亦或是平氏冷静下来,又或者是仇老爷对她说了一句“没事,你继续用膳”,平氏才缓缓地对她笑着说,“你瞧我生的这俩儿子,唉,”她摆出失意的神色,“要是我生的是一个姑娘就好了。” 洛心丹尴尬地笑笑,不敢接话。她分不清仇老夫人说的是真心话还是假话。 “你和你表姐长得真像。”平氏似乎是由衷地感慨道。 她继续干笑,并没有反对。 “你这次来孱国,是做什么?”平氏依旧在问。 洛心丹紧张地攥着手,不敢说话。 平氏心中觉得这姑娘有点内向,便不再问了,说吃吃,不为难你了。 第二日,仇徒和越宁一大早去给平氏请安,平氏揶揄道:“我还是你娘吗。” 越宁想替仇徒说话,平氏却反唇相讥,问:“我问我儿子,你是什么人?昨日是你们才回来,我想一家人平心静气吃顿饭,也算给你们面子,可是你们呢?你们是怎么孝敬我的?” “娘,这件事我一早就跟您说的很清楚,长安是我的底线。若不是您言辞之间处处与长安难堪,我也不会有如此举动。”仇徒正色道。 “哈,这么说还是你娘我的错了?我生你就是一个最大的错误!”平氏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就像是发病的样子。 仇徒有些于心不忍,但他此刻却不能让步,有些为难地站在那里。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仇愆刚来请安就看见这一幕,急忙冲上前去扶平氏,还让下人去请郎中。 越宁拽拽仇徒的衣袖,觉得他再这样下去有些不妥。仇徒却耿直道:“既然娘不舒服,就好好休息。长安,我们走。” “相公…”越宁为难地拽着他。她并不想破坏他们母子的关系,尤其是为了她。 “你好好看看你哥,你要是敢学他,我立即就吊死在这里!”平氏已经大汗淋漓了。 仇徒终于还是心软了,上前半跪在平氏膝边,“娘,您这是何苦呢?我与长安的事根本与您无关,您又何必用这件事气自己呢?” 平氏翻起了白眼,仇愆有点生气,“大哥,你就别添乱了。嫂子,你快拉着大哥,你们走。”仇愆并不知道平氏和仇徒之间有什么矛盾,现在在他看来,完全是仇徒不懂事。 仇徒有苦难言地站了起来,说:“那你看着娘,有什么事再叫我。” 越宁一步三回头地被仇徒拉着走出了屋外。一出门,越宁就说:“相公,我虽然不希望和你分开,但我也同样不希望你和娘之间有这样的嫌隙。” 仇徒头疼的揉着太阳穴,疲惫地说:“走。” 这边平氏在郎中的针下缓过精神来,就对守在床边的仇愆说:“你哥原先也这么孝顺,可现在就仿佛被那个女人下了药一般!” “娘,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师姐到底把您怎么了?您张嘴闭嘴的都在针对她,您真以为我们听不出来呀?”仇愆气道:“我要是大哥,我也跟您翻脸了呀。” “你也要气死我?”平氏瞪他。 他连忙解释道:“不是我要气死您。娘,咱们就说句公道话,无论您最一开始怎么不同意我哥和嫂子在一起,他们都已经成亲了,而且还是先皇亲赐的婚。现在人家两口子都已经成亲一年了,您还这样,真要让他们和离不成?” “是那样倒好了。”平氏撇着嘴说着气话。 仇愆更是郁闷,问:“这儿子就不明白了。您当初讨厌嫂子,是因为她出身寒微,可她如今不是已经战功赫赫给咱们仇家争光了吗?您到底还不满意她什么?” “她能有今日的荣耀还不是因为你哥。”平氏冷笑着。 “娘,您就摸着良心说说,那换一个女子嫁给我哥,她能做到这一步吗?” 平氏撇着嘴不说话,显然她并不想承认仇愆说的是真的。 仇愆立即趁热打铁,缓和了语气,说:“所以啊,娘,为了咱们家的和气美满,您也应该少说大嫂两句。” “所以都是我的错咯?”平氏委屈着凶道。 “娘,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仇愆搔头道,“哎呀,我也不会说话。我只是希望你们之间不要再吵了。这我马上就快成亲了,人家姑娘嫁进来看见这,算怎么一回事儿?更别说我嫂子的表妹还在咱们家做客,您看看昨天那像话吗?传出去了,别人怎么笑话咱们家?” 平氏唔哝着嘴,却没有说话,显然也觉得仇愆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她想了一想,又立刻反驳说:“她表妹可不是客人,我身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在她表妹来之前,我是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这个确实是我哥和嫂子不对,但也可能是路途太颠簸,他们一时忘了。”仇愆努力的想要缓和他们之间的关系。 平氏大概也看出儿子的用心,不想让这最后一个体己的儿子也失望,便说:“这些事情我都可以不计较。” “哈哈,我就知道我娘是最大度的人了。” 仇愆的话还没有夸完,平氏就冷冰冰地跟了一句——“但是有些事我是不会让步的。” 仇愆立即问她是什么事,她吐出两个字:“纳妾。” “哎呀,那娘你可算放心,我哥一定一定一定不会纳妾的。他对我嫂子那真是一往情深。” 平氏冷下一张脸来说,“我是要让他纳妾,不是不让他纳妾。” 仇愆一愣,“什么,我没听错?”他有点生气,因为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于是他不等平氏回答,就问她:“我嫂子到底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逼她和我大哥。您这样可太过分了。我都不敢想以后您是否也会逼我再娶?” “不是我非要逼他们。而是你嫂子自己弄坏了自己的身体。娘也是逼不得已。” “什么弄坏自己的身体?”仇愆听得有些发懵。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氏冷静地说,“如果将来人樱也不能生,我可能真的会叫你再纳妾。” “嫂子不能生了…”仇愆忽然想起曾经和师父在明华镇遇见仇徒越宁时,师父似乎和大哥提起过师姐小产之事,但那时隔地远听不真切,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他们在说谁。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是在边关上落下来的病症吗?” 平氏有些难过,说:“说到底,她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但总得有人为你大哥留下香火,否则百年之后,谁来供奉他的牌位?他在阴间受苦,谁能供起他的需要?” 第35章 仇愆大婚 仇愆皱起眉头,因为他知道这些话根本不能打动仇徒,仇徒根本不信鬼神,自然就不信什么香火供奉的功效。即或真有,他也不太可能背叛越宁。 可是站在平氏的角度来看,他觉得她娘也没有什么错,完全是为了大哥好而已,只是可能方法有点过激。既然如此,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呢? 仇愆琢磨着。 “你想到什么了?你也支持为娘,对不对?” 仇愆干笑一声,“那是当然。”忽地,他灵机一动,说:“诶不对呀娘!我可以过继一个孩子给我哥啊。” 就是这一句话——缓和了全家的关系。 从那天开始,平氏不再针对越宁,反而对她真心实意地嘘寒问暖起来,还手把手教她怎么管理内务。仇徒和平氏关系自然也好了起来。 越宁很感激仇愆为他们做的一切,她和仇徒商量着要亲自去西苑对仇愆表示表示,但府里一直忙着仇愆的婚事,一来二去的,也就耽搁到了成亲的日子。 永光二年三月初三,仇愆大婚,这一日,仇府格外的热闹,但越宁却执意要陪着小姑子人樱在婚房里坐着聊天,因为她想起自己初来的那夜,独坐空闺还不能乱动的滋味实在是愁煞人也。 人樱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心正忐忑呢,就听见越宁来找自己,忙道:“姐姐,你来啦。”她坐着虽未动弹,却也能听出她声音的激动来。 越宁上前坐下,“嗯,来陪陪你。等师弟来了我就走。” “我正紧张呢。”人樱低下了头,只是戴着红盖头,看不到她娇羞的模样。 “没事,我刚来的时候也这样。”越宁握住她的手,她手里攥着一方红手绢,此刻被她搅得已经发皱了,足见她的紧张。 “那姐姐……”人樱欲言又止。 越宁却仿佛看透她的心思,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想问我那个。” 人樱也干咳了一声,害羞了。 “没什么,都是女儿家的,你娘和红娘肯定已经跟你叮嘱很多了。” “可我还是怕……”人樱低语道。 “没事没事,相信我,忍一忍就好了。”越宁拍拍她的手,但似乎并没有起什么作用,她更加紧张了。 终于等仇愆来了,越宁默默退出屋去,满意地收工去找仇徒了。 第二日,是新媳妇敬早茶的时候,丹丹是外人,只让她留在客房用膳,越宁和仇徒却必须在场,所以起了个大早和仇老爷夫人一起坐在正堂里等仇愆夫妇,以免误了吉时。不过话虽如此,新婚夫妇一般敬早茶都是不守时的,毕竟新婚燕尔,头一夜往往折腾得久一些,早晨起来又少不了一番耳鬓厮磨,总是会耽搁的。 但越宁和仇徒他们刚刚坐定,就看见仇愆和杜樱婕二人在走廊里正朝这边来。越宁还在惊讶,就听见平氏感慨道:“这大家闺秀就是不一样。” 越宁暗暗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子。虽说这老夫人不刁难自己了,可到底还是有些瞧不上自己这个出身……自己必须要好好表现了呀。 “爹,娘。”仇愆和杜樱婕进来行了礼,一脸倦怠。 平氏心疼地说:“瞧瞧你们的脸色,快快敬了茶再回去补一觉。”说完又暗嗔儿子一眼,“你也是的,就算是头一夜,也不该这样折腾。” 仇愆和人樱脸上都露出一分尴尬,仇老爷连忙咳一声,说:“敬茶。” 一旁的下人连忙将茶水奉上,人樱刚刚端起一杯要递给仇老爷,就见一个下人匆匆走进来直奔老夫人,而那嬷嬷袖子里的一抹白色是如此扎眼,令她慌了神,手一抖,竟洒了些茶水。 虽然她急忙按住茶盖,但还是没能逃过平氏的眼睛。平氏是何等精明,昨夜伺候人樱的嬷嬷这时候进来已经是不正常,人樱的反应就更加坐实了这一切。就在人樱那句“爹,您喝茶”才说了个开头的时候,平氏就眯起眼睛道:“先不急。” 人樱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她手里的茶盖和茶杯的声响在安静的厅堂里听着令人心焦,但她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手,难过地低下头咬着嘴唇。仇愆上前替她把茶交还给下人,将她扶起来——因为敬茶的时候是跪着。 仇徒和越宁这时候也意识到不对劲,彼此对视一眼,但都没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因为突然进来的这个嬷嬷是查白绢的,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流程,为了证明官家女子入府时是个清白之身,然后在衙门登记一番,方便以后“和离”或者其他纠纷时官府判案。但以往这种身份的嬷嬷不会入堂,何况还是在敬茶礼的时候。 仇徒和越宁都相信人樱一定是冰清玉洁的姑娘,所以更是对眼前的状况摸不着头脑。 只见那嬷嬷用身子背对众人,从袖子里取了个什么东西给老夫人看,然后老夫人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立即将什么东西塞到了自己袖子里。 平氏给一旁看得分明的静初使了个眼色,静初立即会意,将下人们全都遣散出去,关上了门。屋里只剩下他们一家。 平氏冷着眉目看着仇愆和杜樱婕,一抖手将一块绢帕丢在地上,问:“你们是怎么回事!“ 仇愆看看人樱,欲言又止,侧目看向一旁。 那绢帕白的晃眼,越宁不自觉地握住仇徒的手,慌张地看着人樱和仇愆。她可是听说过这女子不洁的下场,轻则被休,以后难嫁,重则——或以非人的手段处死。她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人樱是不洁之女,但这块白绢如何解释? 仇徒的手被越宁捏的红白相间,但他的心思也全然在仇愆和人樱的身上,脑海里飞快地扫过几种可能,比如仇愆不举,比如人樱先天不足……但怎么都觉得勉强,索性等着仇愆夫妇的解释。 “说啊!”平氏吼道。她担心自己亲自挑选的儿媳妇是个早早与人通奸的下烂货,自己会被其他贵妇嘲笑,会令自己的儿子也抬不起头来。她在心里祈祷这一切不是真的,但她被地上的白绢刺激的心脏隐隐作痛,那痛感何其真实。 “都是人樱的错。”人樱突然跪下,眼泪已是扑簌簌地往下落。 “你果真不洁?”平氏捂住胸口。仇老爷立即拉住她,唯恐她受刺激昏厥过去。 “娘,不是的。”仇愆急忙陪人樱跪下,替她说话。但他的神情之间也充斥着懊恼,叫人难以忽视,似乎他含着什么委屈。 平氏抓紧胸前的衣服,“那是怎么样?我的傻儿子,你还要替她隐瞒吗?” 仇愆无奈又痛心地说:“我没什么好隐瞒的,娘,这事……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总之人樱肯定是清白之身。” “难道你有什么隐疾?”平氏更忧心地看向自己的儿子。 “怎么可能……”仇愆下意识反唇道,但急忙说:“哎呀,娘,您能不能不问了,这早茶还敬不敬,不敬我就和人樱先回房了。”说着他就要拉人樱起来,只是人樱不肯。 平氏一愣,“什么?那这算怎么回事?你们两个到底是谁的问题?我还能抱孙子吗?” 平氏的视线不小心扫过越宁,越宁立即紧张起来。不过,平氏此刻真的没有在针对她,只是空洞地在心里问自己,是否上辈子做了什么孽。 仇愆叹息一声,看着人樱,人樱痛哭起来,说:“都是我的错。“ “哎呀,我都说了不怪你,起来,咱们回房。”仇愆急忙要拉她,她却泣不成声,怎么也不起身。 “究竟是怎么回事?”平氏着急地直跺脚。 “爹,你能不能先把我娘带走,还有大哥师姐,你们也先走,行吗?别问了。本来就没什么大事,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呢。”仇愆面露愠色。 越宁看看仇徒,仇徒冲她点点头,起了身子,“那爹,娘,我们先回去了。” “淑娴,走。”仇老爷劝着平氏。 平氏却不肯走,说:“你们现在不说清楚,外人指指点点的时候,我怎么说?我说什么?啊?子恕,你让娘怎么和别人解释?这东西怎么解释?”平氏抄起白绢在仇愆眼前晃着。 仇愆一把夺过白绢,低吼道:“那我能怎么办?” 人樱身子一颤,似乎被仇愆吓到了。仇愆意识到了这一点,连忙安慰人樱说,“对不起,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他叹了口气,因为昨夜已经说了很多安慰的话了,他自己也发觉那没什么用处,不过是骗她也骗自己。毕竟他也想不到什么原因,会令她的妻子恐惧被人触碰,更想不到任何的解决之法。 平氏着急地看着他们,“你们谁能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哎哟喂,说句话能有多难。” “淑娴你别急。”仇老爷紧张着平氏的身子。 “娘,这事儿让我们自己解决行吗?您先走!”仇愆看着仇赁,仇赁半推半拽地将平氏拉了出去,说:“他们总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下人都在,总不好叫别人看笑话。快走。” 待屋子里只剩他二人,仇愆说:“人樱,你已经嫁给我了,我是你的夫君,有事情咱们一起面对。如果只是因为你害怕我,我会慢慢让你认识我,接纳我;如果是因为有什么病,我陪你找大夫,治好它,行吗?” 第36章 验明正身 人樱哭着摇着头,“万一我好不了呢。”她在成亲之前几乎从未出过闺房,没有见过几个男人,更别提有人碰她,所以她直到昨夜才发现自己是不正常的,只要仇愆碰她,她就会呼吸困难,全身冒汗,几乎要死。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得病了,所以她没有信心会痊愈。昨夜他们彻夜未睡,都在努力尝试,但每次仇愆都会被人樱的濒死状态吓到,最终不得不停止行动。 仇愆心乱如麻,如果只是因为自己不能和妻子圆房,他根本不会在意,可他心里还惦记着许给越宁和仇徒的继子。先不提越宁和仇徒听说过继给他们个孩子之后的欢喜的神情,就说自己娘亲的那一关,她是多么期望仇家有个香火。如果知道人樱有这么个毛病,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但此刻是对着人樱,他不能让人樱更痛苦,所以他说:“别灰心,总会有办法的。但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 “你会纳妾吗?”人樱哽咽着。她虽然从小就见别的男人三妻四妾,甚至自己的爹爹也有几房没有生养但很得宠的小妾,但她心底深处还是希望有个人对她从一而终的。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新婚第一天就要问出这锥心的问题。 仇愆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亲耳听过自己的娘在知道大嫂不能生的时候要给仇徒纳妾的话,所以他不敢保证有一天娘是否会逼自己做这件事,他更不敢保证在娘要求自己的时候,自己能否像大哥一样拒绝娘亲。 “不知道…”人樱咀嚼着仇愆的话。 仇愆懊恼地站起身,“我送你回去。” “回去?”人樱错愕地抬头看他。 他一怔,忙道:“回西苑,不是你家。”他忽然感觉自己刚才过分的悲观说出来的话影响了人樱,毕竟昨夜只是第一夜,她一个书香门第出来的女孩子,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兴许今夜就好了呢?所以他搂住人樱,安慰道:“别怕,总会好的。” 万一呢?人樱心想,却不敢说出来。 但此刻心乱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仇赁夫妇和仇徒夫妇。他们并不知道真相如何,只知道那白绢是千真万确的东西。究竟会是怎样的原因? “相公,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越宁抓着仇徒的手,却发现他比自己的眉头拧的还要深,根本没有听见自己说话。她心里叹了口气,没有再叫仇徒。 那边平氏被仇赁拉出屋门,嘴却不停,说:“你拉我干什么,我还没问明白呢。到底是人樱有问题还是咱们儿子有问题,你怎么一点都不关心儿子!” “那是我不关心吗,你没见儿子都想钻地缝了吗?肯定是他不行呀。唉,反正这事谁也别提了!”仇赁拧着眉头,没想到本来高兴的一个事变成这样。 平氏想了想仇愆刚才的模样,也觉得可能是他的问题,但她并不想相信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只能嘴上不依不饶地说:“怎么能不提,我还想抱孙子呢。” 仇赁睨她一眼,她翻翻眼睛,说:“就再给他们几天时间罢。” 是夜,仇愆和人樱用过晚膳,对坐半晌,气氛渐渐暧昧。 一天了,仇愆觉得自己已经和人樱说了许多贴心体己的话,现在她也喝了点小酒,应该是可以了? 看着人樱微微红晕的脸颊,仇愆轻咳一声,“娘子…可以了吗?” 人樱娇羞地低下头,如蚊细语一般道:“嗯。” 仇愆心中躁动,上前将她抱了起来。 可不料,赤诚相对时,人樱还是一阵心悸,草草收场。 两人背对背躺在床上,中间隔着一些距离,都没有说话。人樱默默流着眼泪,仇愆暗暗皱着眉头,心事重重。 第二天一家人一起用膳的时候,所有人都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过问这件事。只是平氏说了一句,明日回门,有些话还是先放一放。 仇愆和人樱并不知道两位老人心里以为是仇愆的问题,还道是他们顾忌人樱的面子才有此吩咐,一时间,人樱竟控制不住地感动地落下泪来。这一掉泪,仇愆的“罪名”在二老心中便是坐实了,便更不敢再提抱孙子的事。 渐渐地,仇老夫人憋出病来了。 这天,仇徒夫妇刚从校场回来就看见静初嬷嬷在院角和一个男人鬼祟地推搡着一锭银子。仇徒认出那是平氏惯来用的郎中,便对越宁交代道:“娘子,一会儿你跟着嬷嬷,我跟着郎中,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越宁虽然不解,但还是点点头。等嬷嬷和郎中分别后,她跟了上去,来到了平氏的屋外。那里有几个侍女在打扫,为了不被发现,她借着墙角翻上了屋檐。 悄悄翻开一块儿瓦片,越宁向里面瞧去。只见平氏虚弱地摆手叫静初过去,道:“崔明怎么说。”崔明就是那个郎中。 静初说:“夫人,他说少爷没有问题。” “没问题?”平氏意外道,“那是杜…” “可是怪在崔大夫说二夫人身子也没问题…”静初抢先一步道。 “哦?这说的我一头雾水了。” 静初犹豫片刻,道:“崔大夫说这是心病。需要心药医。” “心病?谁的心病?如何医?” 静初眯起眼睛,她可是趴了好几天墙根,对西苑小夫妻的夜生活了如指掌。她说:“是二夫人不让碰。是她的心病,老奴亲眼看见二公子一碰她,她就吓昏了。” “这样没出息?”平氏难以置信地挑起眉头。 “嗯,老奴也觉得稀罕。” “可有的治?”毕竟是自己选回来的儿媳妇,如果能像个正常人,自然皆大欢喜。 静初答道:“有是有,就是有点臊得慌。” “嗯?” 静初脸一红,四下看了看,虽然没有人,却还是俯首到平氏跟前与她耳语。 “咳咳。” 越宁并不知道平氏听到了什么,只是见静初嬷嬷在她耳边说了点什么,她就要了命的咳嗽起来。 静初急忙转身去倒水,递过来说:“夫人您别急。也不是非要用这种办法。” 平氏喝了点水,压下去口气,道:“那崔明还说什么了?亏他也说的出来!” 静初接回水杯,难为情地接说:“他说这方法要是还不好用,就只能等二夫人自己开窍了。” “等她开窍?”平氏气得揉揉太阳穴,这都过去多久了?一个月了罢?一点红都没落,是个能自己开窍的人么?但一想静初说的办法,急忙摇摇头,说:“罢了罢了,再给她些日子。真是不知道造了什么孽,两个儿媳,一个不会生,一个不让碰,真是家门不幸……” 平氏念念叨叨地平躺回去,越宁在上面听着不是滋味,放好瓦片,悄悄离去了。 回到东苑,仇徒正站在院子里等她,瞧她进来,便迎上去问她怎么样,她看看周围负责洒扫的小厮,给仇徒使了个眼色,将他拉到了房中。 仇徒说:“怎么了?你有什么收获?我跟着那个崔明回去,倒是什么都没发现。” 越宁看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双手托腮,郁闷道:“你都不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嗯?” 越宁将自己在平氏那里听到的消息转述给仇徒,仇徒听得一愣一愣的,问:“还有这样的事?” “谁说不是呢。平时看师弟也是个体己的,怎么做那种事会把人樱妹妹吓成那样。” 仇徒咳了一声,“那崔大夫说的治疗之法到底是什么?” 越宁推搡他一下,“不是说了没有听到嘛,但是看静初嬷嬷和你娘的样子,肯定不是什么好法子。” “哦?” “唉,娘说了,先再等等看。”越宁情绪不高地说。 仇徒摸摸鼻子,“嗯…这事确实也急不来。兴许哪天……”弟妹她就接受了呢。 越宁伏在桌上,玩弄着仇徒的手指,忧心地说:“好不容易过了几天清闲日子,这下好了,娘又该天天说我不能生了。” 仇徒一怔,“怎么会。”他揽住越宁。 “怎么不会,刚才她就在那边说了。什么造孽啊,两个儿媳,一个不会生,一个不让碰……”越宁学着平氏的神情,仇徒瞧着可乐,揉揉她的肩膀说:“好了好了,我替我娘给你赔不是。” “才不要你替她赔不是。”越宁犟着鼻子,“本来就是我不会生。” 仇徒叹息一声,对她呢喃道:“是为夫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越宁缩进他怀里,“我没怪你。我就是心疼人樱,只怕明天娘就该找她训话了。更心疼师弟,保不齐哪天娘就会让他再娶一个。” 仇徒握着她的手,“不会的,弟妹她总会好起来的。” 当天夜里,平氏就带着两个验身的老妈子,将不明就里的人樱叫到一间厢房里。一验身,发现人樱还是完璧之身。平氏算是放了些心,因为崔明说这心病有可能是受了什么那方面的刺激,她就想得多了些。 瞧人樱缩在床上轻轻啜泣,平氏道:“你也别委屈,总得验验才放心。证了你的清白,对你也有好处。“? 第37章 画册 “是,娘。”人樱委屈地答道。 平氏自觉有愧,却拉不下脸,道:“行了,一会儿收拾收拾回去。这件事就不必告诉子恕了,他小孩子性子,这种事他也不懂,一传话闹了误会就伤了和气,你说呢?” “孩儿知道了。” “嗯,明儿我再来找你。”平氏手一抬,由静初扶着出去了。 留下人樱一人在厢房里哭泣。 等她回到房中,仇愆看她两眼通红,问她怎么了,她不说,仇愆就难免想起两人之间的事,不由得皱起眉头,说:“你要是这么害怕,我今夜睡书房就是了。不必哭,真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不是的……”人樱害怕得扯住他的衣角。 “那是怎样?”仇愆停下步子,回头看她。 她眼神闪烁,咬住嘴唇,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仇愆心中烦乱,手臂一动,将衣角扯出来,说:“你休息,我去书房。” 翌日早膳时,仇赁不在家,独平氏、仇徒仇愆两对夫妻和洛心丹一道坐着,越宁心中直打鼓,觉得必有大事发生,大气不敢出一个。她观人樱和师弟眼底乌青,似是没有睡好,以为他俩又折腾一夜,不禁心中叹息。 却听平氏说:“子恕,昨夜你在哪里睡的?” 仇愆因为被提名,只好放下筷子,说:“昨天累得很,回来晚了,不想打扰人樱,就睡书房去了。” “是吗?”平氏在西苑的耳目何其多,昨夜发生了什么,她一清二楚。瞧儿子不说实话,她也无心点破,只是看向人樱,“人樱。” 人樱一慌,手中汤匙里的汤一下子飞溅到身上,身后的丫鬟急忙替她清理。 “你慌什么?”平氏皱起眉头。 越宁低头抿着嘴唇,也不敢吃了。仇徒在饭桌下的手按着她的腿,示意自己还在,叫她不要怕。 人樱就孤单许多,站起身行礼说:“儿媳有罪。“ 洛心丹见气氛不对,识趣地起身说:“我用好了,老夫人,我先退下了。” 平氏并未搭理她,看她走了才对人樱说:“一个女人,最重要的就是伺候好自己的丈夫。你居然不等他回来就歇息了?还让他睡书房?” 人樱委屈地落下泪来,却是一言不发。 仇愆看着不忍,站起身,“娘,是我要去书房睡,你怪她做什么。” 平氏指着仇愆对人樱说:“看见了吗,夫君大过天。他维护你,你才能在这个家里生存,知道吗?不想着如何讨好丈夫,就知道哭。” 人樱闻言急忙擦擦眼泪,仇愆气道:“娘,您少说两句不行吗?” “你这是跟你娘说话呢?我还没说你呢,当初你怎么答应我的?说你会多要几个孩子,给你大哥过继一个,现在呢?” 仇愆眉头一拧,越宁和仇徒在一边听着也不是十分好受。 平氏将他四人用眼睛剜了遍,道:“没一个省心的。”她一拍碗筷,“不吃了,以后我都不吃了。静初,送我回房。” “老夫人,您小心气坏身子…”静初扶着她,也怕她跟孩子们较真。 “娘…”仇愆着急地叫着。平氏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仇愆看向仇徒,仇徒忙抬起手,说:“别看我,我不会去的。” 越宁暗暗推推他,“去,万一娘真的绝食了,可有你后悔的。”说着,她起身走向人樱,说:“人樱,去我那里坐坐,秋燕新学了几样点心,你去尝尝。” 秋燕忙在一旁应道:“是啊是啊,二夫人,去坐坐。” 仇愆看看她,对越宁道:“谢谢师姐。”说罢,就去追平氏了。 仇徒并不想去,他娘的脾性他十分清楚,只是愆弟经不住磨,沉不住气,和娘交锋的时候,总是会先败下阵来,随后不知娘用些什么花言巧语,他就被蒙骗了去,对自己倒戈相向。为了不让娘误会是越宁不叫他去尽孝,所以他还是跟去了。 这边越宁和人樱到了东苑,越宁就让扇萍她们去弄点心,独自和人樱在房中坐着。瞧她拘束,越宁便拿来一串血红色的珠钗,道:“人樱,你看看这个,我觉得这个颜色特别适合你。” 人樱摇摇头,“这样明亮的颜色,只有姐姐才配戴。” 越宁瞧她不但没有开心,反而更伤感了,忙把珠钗扔到一边,说:“你瞧我,不懂得穿衣打扮,也不会说话。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闹笑话了?” 人樱看看她,眼泪又忍不住夺眶流下。 “怎…怎么又哭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唉,我……”越宁手足无措地站着。 “没有……”人樱擦着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是妹妹不争气。” 越宁同情地看着她。她与自己情况虽有不同,处境却都是一样的艰难。只不过,自己有相公的疼爱,而她和师弟是新婚,之前也算不上了解,这般境况,只怕两个人更是疏离了? “没事,想哭就哭。哭着哭着就想通了。”越宁感慨地搂着她。 另一边,仇愆和仇徒跟着平氏到了房中,平氏气急败坏地说:“你们来干什么?还嫌气我不够吗?” “娘,我错了,我不该跟您顶嘴。”仇愆撒娇着跪在平氏膝边。 平氏却眼里看着站得直愣愣的仇徒,“你呢?” 仇徒行了一礼,说:“是您的好儿媳叫我来看看,娘若是没事,儿子还有公务要忙。”说罢,他便抬脚走了。 “大哥!” “行了,你大哥是典型的娶了媳妇忘了娘,让他去。”平氏拉过仇愆的手。 仇愆叹口气,“都怪儿子不争气。让大哥和娘失望了。“ 平氏闻言,一指戳向他的眉心,“你是不争气!这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怪你自己?” “嗯?” “你知道前一阵子把我和你爹吓成什么样了吗?我们都以为你有隐疾,哼!搞了半天是你那个媳妇!” 仇愆一愣,“娘,你怎么知道……” “哼,我怎么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是今天不跟你说,你还打算瞒我和你爹多久?” “没打算瞒你们,但是这种事,儿子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仇愆搔着头。 “不好意思,这时候你不好意思,等到老了有你后悔的。行了,我也不是非要逼你们,但你们总得有点动作?” 仇愆为难道:“娘,这也不是儿子说了算呀。” “昨天我让崔大夫给你们把脉,你没问问他?” “问啦,他说我俩身子骨都挺好,那我还能说什么。” “你啊你!”平氏生气地拍拍他的手,“算了,还是我来办。” 当日,平氏就命人寻了几本房事画册,叫人樱到昨日的厢房里,让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妈子给她一一讲解。讲的人樱面红耳赤,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下去。但她也想早日“康复”,可以像寻常女子一样服侍自己的夫君,所以她学得很认真。 晚上回了房,她鼓起勇气说要和仇愆再试一次,仇愆很高兴,以为她开窍了,谁知一到床上,人樱虽然没有吓昏,却还是交互失败,扫兴至极。但仇愆怕打击了人樱的情绪,便笑着说:“没事,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人樱却更悲观了。 一连多日,老妈子都单独给人樱培训,但西苑始终没有传来落红的动静。 平氏坐不住了,对静初说:“看来这丫头是开不了窍了!” 静初扭捏道:“那……” 平氏抬起手,“那法子太下贱,你再去打听打听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对了,听说坊间有种合欢香,你找来试试给他们用。再不行……”就只能纳妾了。她话到嘴边,还是说:“你先去。” 过了两日,静初寻来了几颗红色的香丸,平氏见了就问:“安全吗?” “我拿去问过崔大夫,他说偶尔一次无碍的,不影响身子。” 平氏点点头,叫她先收起来,问:“那边有动静吗?” 静初摇摇头。 “唉,怎么就有这病了呢。”平氏烦闷道,“静初啊,明日你就陪我去永宁寺上香,我到那边吃几天斋饭,刚好再给那小两口些日子,眼不见了,心也就不烦了。” “好,那我就叫扇萍过来,这段日子把府上的事交到东苑去。”静初仔细地说。 平氏点点头,便不再说什么。 这边越宁听说婆婆要去永宁寺住几天,不由得问前来通报的人说:“可是娘的身子有什么不适的?” 那人尴尬一笑,“小的不知。嬷嬷只说让我叫扇萍过去交代事。” 越宁点点头,对扇萍说:“那扇萍你去一趟,替我看看娘。” 扇萍应和一声,去了正苑。回来的时候见越宁还在等她,就笑着说:“夫人,老夫人她没事,只是想去上上香,您别多想了。” 越宁一听平氏身子无碍,安了几分心,旋即眼珠子一转,“去几天?” 扇萍知她心思,笑着说:“就知道夫人会问,我多嘴打听了一下,可能会住个七五日。” “啊,太好了,自由了!” 第38章 生辰(上) 平氏走后,仇徒不是被皇上叫去商讨国事,就是被仇赁抓去书房谈话,越宁索性每日去女卫处点了卯,操练几番女兵,就迫不及待地赶回府中,叫上扇萍、秋燕、竹绣和松子,一道去街上采买,日日流连到深夜,玩得好不尽兴。 第四日,仇徒回来的早了,见屋中没人,也没多想,直到晚膳放到桌上,由热变凉,他才想起来问一句下人:“大夫人他们去哪了?” 下人一怔,夫人去哪了他们怎么会知道?夫人这么会跟他们打招呼?但是他们还是凭着仅有的回忆,答道:“可能去西苑了。夫人走的时候小的听见竹绣说要给二夫人送什么东西来着。” 仇徒点点头,看看天色,这会儿子恕应该回来了?想着,他就抬腿往西苑去了。 只是主厢没有掌灯,反而隔着两三间的一个小客房里亮着,仇徒就迎上前去叩门。 “谁?”里面忽然传来紧张地询问。 听声音,像是弟妹。 仇徒急忙背过身去,哪怕隔着房门,他都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他急忙开声道:“弟妹,是我,你嫂子在里面吗?” “不在。”人樱快速地回答。原来平氏虽然走了,却交代那些老妈子每日还要带着画册来教人樱,让她开窍。但这种事,如何能让别人知道?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但那些老妈子将书藏在怀里,镇定地杵在那里,也不说话,只让她自己应付。她唯恐仇徒闯进来看见这些个腌臜的东西。 不过还好,仇徒只是意识到自己在别的女子厢房外就已经万分窘迫,说了句“打搅了”就匆匆离开了。一路气都没喘几个,灰溜溜地就回了东苑。他也不认得是哪个下人给他指的“明路”,干脆就让所有下人都去清理鱼池和花园,算是惩罚。 等越宁回来,就见仇徒黑这个脸坐在餐桌上,她不禁问:“相公,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你了?这般不高兴?” “你去哪了?”仇徒问。 越宁想起自己刚才在街上遇到的新鲜事,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说:“去街上转转,相公,你不知道,这京城的夜景是一天一个样,太有意思了。你看,”她招手叫竹绣把今日采买的东西那来,“这全是我今天选的宝贝。” 瞧她没心没肺地介绍着她买的小玩意,仇徒拧着眉毛,“娘不在,你真是要翻天了。“ “嘻嘻,相公,你生气啦?”越宁冲他撒着娇。 他想起自己在西苑的窘迫,就说:“没生你的气。”都是那个下人,好端端地非要说你去了西苑。还偏偏子恕这个臭小子也不知道去哪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只是他才不会把自己的糗事拿出来说。 越宁揉着他的眉心,“好啦好啦,别气了,大不了明日我不出去了。秋燕,叫人把这些吃食拿出去热热,我和大公子要用膳,好饿呀。” “出去也没说吃点东西垫垫?”仇徒看天色不早,不忍心地问。 “想着相公处理公事忙嘛,我要是在外面吃了,你回来岂不是没有人陪你?” 仇徒被她甜言蜜语一通乱说,自然忘了刚才的不快,将她揽入怀中,“真拿你没办法。” 晚膳上来,仇徒给越宁夹了几筷子后,问:“对了娘子,后日你的生辰,你想在府里过,还是去外面?” 越宁一怔,“我生辰?”她忽然记起今日是四月十一,那确实后两日就到了自己的生辰。她摆摆手,“算了,别过了,咱们在这边热闹,西苑那边冷冷清清的,多不好。” 一听西苑,仇徒这脸上多了几分不自在。 但越宁没看出来,只是接着说:“你都不知道,我本来想着这几天娘不在府里,刚好可以叫人樱妹妹去外面散散心,可你知道人樱怎么说吗?“ 瞧越宁看自己,他连忙避嫌地摇头。 越宁站起身,学着人樱的样子,“姐姐去,妹妹身子弱,还是不打扰姐姐兴致了。”她坐到凳子上拍着仇徒的胳膊,“你听听,我是那种介意她身子弱的人吗?所以我立刻就说,哎呀不打扰不打扰,咱们可以一道坐马车出去。谁知道她还是把我给拒绝了。”越宁摇起头。 “弟妹兴许真的不想出去呢。“ “才不是呢,我分明看着她想答应我。但是不知道她是不是怕娘发现,怎么说都是不去。”越宁叹起气,“这个师弟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我去西苑他都不在,他这是放弃了吗?” “咳咳咳咳……”仇徒正喝汤,忽然就呛住了。 “怎么了怎么了,慢点呀相公。”越宁拍着仇徒的背,一手拿起桌上备用的绢帕给仇徒擦衣。 仇徒连忙摆手,“喝得急了。” 看仇徒缓了过来。 她继续说:“这个子恕,必须说说他了。这样可不行。过几天娘又该回来问他们落红的事了。” “这也不是咱们急就有的。”仇徒悻悻地低头继续喝汤,旋即又抬起头,“不是,说你生辰的事,怎么就说到西苑那边去了。” “还说什么,不过了呗。”越宁想起从前在山里,每次生辰泉君和爹娘都会用心准备,她也会很期待这一天的到来。但是这两年,要不是仇徒替她记着,她只怕过去了都想不起来。 “怎么能不过,我可是答应爹娘和泉君会好好待你,这日子都不重视,回头我给他们写信都不好说。” 越宁笑着推他,“那你是为了应付差事咯。” “怎么会,娘子的事,我比谁都上心。” “那……好。看相公这么有心的份儿上,那我就姑且过一过。”越宁双手叉起腰。 “好啊,娘子大人,你决定在府里过还是咱们出去?” “嗯……”越宁想了想,“在府里,兴许后日,娘就回来了呢?就算不回来,也该请爹和师弟他们过来坐坐,师弟成亲后这些日子,府里许久没热闹过了。对了,再把心丹叫上,也该和她商量商量出去住了,在这里始终名不正言不顺的。” 听见丹丹的名字,仇徒还是有几分不自然的。但想起自己答应戚氏的话,就说:“全听娘子做主,娘子生辰,娘子最大。” “啊?你让我自己操办呀?那我可不,小家宴也很累的。”越宁委屈地伏在桌上。 仇徒笑起来,“怎么会劳烦娘子,为夫来办。保证娘子喜欢。” 既然是东苑的喜事,自然在东苑办宴。虽然是家宴,但仇徒还是写了邀帖,命松子送到正苑、西苑和洛心丹那里,知会他们明日到东苑赴宴的事。 仇愆一见邀帖,生气道:“我这大哥忒不会办事。” 人樱打了帘子出来,“怎么了?” 仇愆将邀帖给她看,“你看,明日我师姐就生辰了,他今天才送来帖子让我去赴宴。” “这不是高兴事吗。”人樱看着帖子,虽然简单,却是满满的心意,叫人羡慕。 “可是他就没想过,我们能空手去吗?不得送礼吗?这时间如此仓促,我如何选礼?”仇愆气鼓鼓地用食指在桌上敲着。 人樱想了想,说:“我嫁妆里有一套珠钗,是点翠的,要不给嫂子送去。” “那怎么行,嫂子素来不喜装扮,送这些多没诚意。”仇愆心直口快道。 人樱有些委屈,没再说话。 仇愆偏又是个没心没肺的,只在那想着送个什么好,没有意识到自己伤了好心的人樱。 永光二年四月十三日,越宁生辰,东苑张灯结彩的,来了不少客人。趁着宇文德、简原和虞信他们几人都在京里,索性都一并请来热闹。本来还打算叫上苏盏和易正清,但苏盏说皇上让她点兵去关口迎西凉八部的使臣,务必要将人安全护送到京城,她不敢耽延,正为这事忙着,仇徒也就没再勉强。 不一会儿屋里就坐满了,只差西苑两公婆。仇徒正打算差人去问,那边仇愆就捧着个红匣子进来了。 “人还挺多呀……欸,师姐!”他打着马虎眼地走上前来傻笑。原来他最终还是拿了人樱的嫁妆来,因为他睡一觉起来就把选礼物的事忘到脑后去了,直到刚才小厮提醒他该回府赴宴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快坐,就等你们了。”仇徒说。 “嗯,诶,爹呢?怎么没见他?”仇愆坐着将人打量了一圈,除了洛心丹和虞信,其他基本上都不认识,只觉得面熟。他就单独给他俩招了个手。 仇徒说:“爹说他就不过来了,怕来了咱们不自在。“ “嘿,果然爹还是懂。”仇愆搓着手掌,“大哥,不想着介绍一下?” 仇徒看看围坐一圈的客人,越宁也眨着眼笑着看他,因为下午的时候越宁一听说虞信他们几个单身小子要来,就动了心思,希望仇徒能撮合撮合洛心丹和他们中的一个。毕竟都是他们夫妻俩熟识的靠谱的人,长得也不差,前途也光明,总算也对得起洛心丹。 仇徒一早被越宁通了气,这会儿也不扭捏,一一将众人介绍了,最后才介绍到洛心丹,说这是越宁的表妹。 虞信打趣道:“哎哟,将军,你这个表妹的容貌跟你不相上下啊,会武吗?”? 第39章 生辰(下) 一桌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因为越宁的武艺除了人樱和洛心丹,在坐的都是见过的,那是顶厉害的。如果这个表妹也如越宁一样,那她们这一家的女眷可都是了不得呀。 越宁也是十分好奇,因为多年前这个洛心丹在泰威山上救过仇徒,后来在西夏也救了仇徒一命,想来是有几分功底?只是这么久了,怎么从没见她练过? 仇徒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两次被救,说是被救,却也不是生死搏斗之中的那种救,更像是医者面对重伤的路人那般施救,毕竟两次自己都昏迷了。 却见洛心丹尴尬地摇摇头,“只是平时做重活,有一些力气罢了。自然是比不上表姐。” 越宁想起洛心丹的悲惨身世,心中有愧,有几分难堪。 只是别人不知道这个中缘由,六子还单纯地问:“你家中没有兄弟吗,怎么让你个女孩子做体力活。我要是有个妹妹,肯定不让她受这苦。” 仇徒瞧洛心丹面色拮据,出言道:“今日你们将军生辰,你们还不快敬酒,说些喜庆话,叫你们来给自己寻亲的吗。” 宇文德率先起身敬酒,说了些吉祥话,其他人也纷纷效仿。人樱和洛心丹是女子,便没有起身说话,只是遥遥敬了杯酒。不一会儿,歌舞上来了,众人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去了。只仇徒在桌下握着越宁的手,千言万语都在这掌心里。 越宁悄悄看了洛心丹一眼,正撞见她打量仇徒,但很快,洛心丹仿佛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向她看来,大方地笑了一下,她也不好再拧着身子和人家对视,便快快转身去看歌舞了。只是她心里并不能平静,刚才她在看相公吗? 不知过了几个节目,桌上又开始热烈地聊起来。 都是虞信和六子在找洛心丹说话,六子甚至大胆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越宁虽然看着歌舞,心思却全在谈话上,不禁竖起了耳朵。只是她不知道,洛心丹听完六子的问题,虽然嘴上说着“随缘”,眼睛却看向了看仇徒。 宇文德看见了这个眼神,也不知是否有意,只见他忽然举起酒杯,对仇徒感慨道:“将军,还记得在边关的时候,夫人听说你遇险,不眠不休地去龙首找你,我们都以为找不到了,没希望了,偏就她不信,一个人在那荒原上一个裂隙一个裂隙的找……没想到真让她找到了,还救了你。真好啊,将军,看见你们现在这样幸福,我宇文德就觉得这老天还是有眼的。” 简原几人被他说的也有些感怀,纷纷应和。 仇徒不禁看向越宁,他们是同过生死的患难夫妻,还有什么比这样的真情更可贵的呢? 只是看着他们的洛心丹,眼神中阴晴不定,叫人捉摸不透。 一场宴席下来,竟是越宁和仇徒的感情被歌颂一番。等到人都散了,越宁才一拍脑门,“哎呀,刚才你怎么不多撮合撮合。这不是白见了吗。” 仇徒看她有趣,将她搂入怀中,“那么多小狼,肉给谁都不好。” “你明明答应我的。”越宁撒娇地挣扎着。 “答应了,我也说了,但是没成,这不能怪我。”仇徒狡黠道。 “你分明没用心。我看虞信和六子都很有兴趣,你就不能牵个线搭个桥递个话嘛?” 秋燕和竹绣这边端着热水盆走进来,将水盆放在架子上,竹绣说:“大公子就算说了也未必成。” 秋燕瞪她一眼,越宁和仇徒却都看过来,分了拥抱,手却仍然牵着,越宁问:“为什么?心丹不喜欢他们吗?” “夫人,您别听竹绣胡说八道,她才多大点啊,什么都不懂呢。”秋燕拉过竹绣的衣袖,想让她站到自己身后去。 竹绣却挣脱了,说:“怎么不懂,夫人像我这个年纪都快嫁给公子了。“她上前一步,”夫人,公子,你们刚才郎情妾意的,是没看见,那个丹丹姑娘看你们的那眼神,尤其是看公子,那情意绵绵的,真是……“竹绣抖落着胳膊,仿佛掉了许多鸡皮疙瘩。 越宁被仇徒牵的手忽然送了力道,果然,宴席上自己看她的时候,她就是在看相公! 仇徒立即黑了脸,竹绣这下慌了,秋燕忙带着她打了告退,领出门去了。一出门就将她数落一遍,说:“这种事怎么能当着夫人和公子两个人的面说呢?你诚心的吗?” 竹绣委屈巴巴地拧着眉头,“我也是为了公子和夫人好。那个丹丹姑娘明显对公子有企图。” “你以为就你看出来了?那席面上那么多人都是瞎子是傻子?怎么不见别人说?”秋燕一想起刚才仇徒和越宁的脸色,就气得直戳竹绣脑壳。 “我怎么知道。”竹绣豆大的眼泪说着就滚了出来。 秋燕慌了,急忙搂搂她,“哎呀好了好了,怎么还哭上了,我也没说你什么呀。” “你戳我……” “好好好,我错了,我这不是气的吗。你这丫头,每次说话都不动动脑的,扇萍姑娘刚才要是在,你这会儿就该罚去挑水了。” 竹绣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那她要是在,你以为我敢说话嘛。” “怎么,你还学会看人下菜了?我就一点威严都没有?”秋燕佯作嫉妒。 “你好说话嘛。” 两人又嬉闹一番,这才翻了篇。 只是屋里的两人就不似这般敞亮了。 越宁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仇徒说:“下人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当初她就说要你娶她。”越宁依旧看着地。 “她只是想找个依靠,并不是心悦于我。”仇徒解释着。 “那只是你这样想。”越宁有些难受。如果她是名正言顺的嫁给仇徒,这会儿她就可以像一个正常女子一样嫉妒了?可以发发脾气,耍耍性子,想哭就哭,想埋怨就埋怨了? “娘子,你别多心了,我对她真的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都没有。”仇徒从后面抱住她。 “可她喜欢你。” “怎么会,我回来之后除了和家里人一起用膳的时候才见她一面,又没说过话,她无缘无故地,怎么会喜欢我。”仇徒急于和洛心丹撇清关系。 “那兴许是她在你们仇府住久了,心想,这些原本都是她的。偏偏有个恶毒的女人,抢了她的富贵和宠爱,她自然心有不甘。你这样俊朗,她就是不与你说话,看上一眼,也会心动。”越宁说。 仇徒不禁嘴角上扬,“我怎么听着是有人吃醋呢。” “哼。”越宁用肩头顶了他一下,“要是有个男子在旁边含情脉脉地看我,你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吗?” 仇徒一怔,他不能。可是丹丹……究竟如何才能安置了呢? “要不这样,过两天再把虞信和六子叫来,让他们在一起吃个饭……” “我再不要和她一起同桌了。”越宁打断道。 仇徒一愣,看越宁说的认真,他也知不是玩笑,回应道:“好好好,那以后娘让咱们去正苑用膳的时候,就不叫她同去。” “我也不想和她同住一个屋檐下。”越宁继续说。 仇徒犯难了,洛心丹自打入府就是在东苑的客房里落脚,而且这人是越宁当初自己答应人家叫她住进来的,如今又说要她搬,搬哪里好呢?外面置院子容易被人诟病他们夫妻不和,可家里出了东苑,洛心丹住哪都不合适? “你舍不得了?”越宁瞧仇徒半天没有回音,问道。 “我有什么舍不得的。我们又没什么……”仇徒说,“可是娘子,你让她搬到哪里合适呢,总不能去正苑和下人挤?”正苑虽说是正苑,但实际上是三苑最小的一个,只有一间卧房、一间书房、一间肴馔轩和几间下人的住所与杂物间,并没有多余的客房,要去也只是和下人挤在一处。 “那怎么办…我不想她住在这儿了。“越宁埋在仇徒怀里。她也没什么好办法。前阵子她也问过洛心丹接下来的打算,其实就是想问她几时搬走,但她顾左右而言他,所以自己才趁着生辰宴要帮她寻个如意郎君,谁知道竟然被下人看见她原来早有意中人……这下好了,真是应了那句话,引狼入室。 仇徒想了想,“要不安排到子恕那边去,他那地方也大,我记得那边池子后面有个转角的客房,正好也偏僻,平时谁也不用见谁了。” 越宁正要高兴,却又沮丧下来,“可是好端端地叫她搬走,别人难免会多心的。唉……算了算了,还是让她在这边住着,不过你得尽快想个法子把她安顿了,不然我这心里总是不踏实。” “好。” 微风轻拂,一个黑影从越宁的厢房上悄悄隐去。 两日后,平氏的车驾就回了府。 她回府的消息传进来的时候,仇赁才下朝回府不久,正和两个儿子儿媳一起用早膳。却不想大儿媳一听见“老夫人回来了”,那到嘴边的汤就撒了,二儿媳更是筷子脱手掉在桌上。 仇赁就安抚她们说:“长安啊,人樱啊,有的事我和你们婆婆都知道不怪你,你们就别放在心上了。”仇赁知道越宁身子亏损的事,说这话本是在理,但他对人樱说的那话,完全是因为他到现在还以为是他自己的儿子子恕的身子有问题,所以才出言宽慰。? 第40章 撮合愆丹(上) 只是宽慰别人是一方面,让自己认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仇家本就人丁单薄,到了自己这一代,大媳妇为仇家受了苦,不能生了,本来指望二媳妇传个香火,谁想二儿子的身体又不争气……他刚知道这消息的时候,那可是没少失眠,甚至还跪了几次宗祠,跟列祖列宗道歉。 但妻子比他还上头,直接病了,他怎好再给儿女们添堵呢?只能先这样默默地接受了。却还是心存侥幸地希望上天能给个神迹。 “都在呢。”平氏一进门便长驱直入地走到自己的位上坐下。 “娘。”四个后辈规矩地叫了一声。 她应了一应,就拿起下人添置来的碗筷用起膳。人樱有些紧张,生怕自己被点名训话。但平氏只是惊奇对越宁问了一句“怎么不见你表妹”,仇徒就搭话说是丹丹姑娘不舒服,平氏便没有再追问。 相安无事地吃了一顿饭,各自回了自己的去处,四个后辈只觉得稀奇。难道娘在佛寺里伴着青灯,想通了? 一连多日,他们去请安陪用膳的时候,平氏都是笑而不语,极尽谦和,仿佛是变了性子。但谁也不敢多问,生怕让平氏想起什么他们的错处来。 这天泡脚的时候,平氏打发静初出去拿给仇赁参汤,屋里只余下他二人,仇赁忍不住问道:“淑娴,你在寺里的时候念得什么经?” 平氏奇怪地看他,“什么什么经,你又不信,打听来做什么。” “这不是没事做吗。”仇赁整了整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衫。 “怎么,最近朝廷很闲?”平氏说。 “那倒也不是……唉,老了,关心话也不好意思说了。”仇赁讪讪笑道。 平氏笑着睨他一眼,“老不羞的。嗯……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来来回回还是念那几本常念的,心经、华严经、大藏经之类的,念一念,背一背,在佛祖前诵上几句,一天也就过去了。在佛寺的日子是真的快,我都不是太想回来。” “哦?那你怎么不多住几日。”仇赁顺嘴问。 平氏瞪他,“你到底是想我回来还是不想我回来?这几日我可是打听的明明白白,你们一个个的,趁我不在,都快把房子掀了?” “哪能呢……孩子们都乖得很。都这么大了。” “哼,你都这把年纪了,我不在的时候你还出去跟人喝酒了?”平氏眯着眼睛。 仇赁身子一顿,这。 “我是懒得跟你们计较。”平氏悠哉地拿起一杯茶来品。 “娘子大度。”仇赁顺杆拍着马屁。 “行了。这也是你们没犯什么大错,不然……哼。”平氏白眼一翻,吓得仇赁脑中跟过大戏似的将这几日的点点滴滴又演了一遍,确定自己除了出去喝了两次酒,什么出格的事也没做过了,这才放心了。 平氏看他汗涔涔地受怕的样子,心里一阵夷笑。 府里又平静了几日,直到这天早上。仇赁父子下了朝,回来用早膳,平氏又问起洛心丹的事,“她这病了几日了,要紧吗?” 越宁暗暗瞪了仇徒一眼,都怪你,非要用这种借口。 仇徒干咳一声,“不打紧,好的差不多了。“ “嗯,那就好,别人在咱们这住着,受了亏损,回头就说不清了。”平氏说。 “知道了娘。” 平氏给仇赁夹了一筷子菜,“她一直这样在咱们府里住着也不是办法。” 越宁抬起目光。 平氏随意地说:“既是你表妹,给你相公做小也算成全你们姐妹俩。“ “不行!”夫妻俩几乎异口同声地抬起头来回绝道。 平氏也不意外,继续散漫地说:“那她这待嫁的年纪,整天住在咱们府上,也不好?你们说呢?” “那我这就让她搬出去。”越宁差点就直接笑出声来。终于有个借口了。 “诶,我可没说赶她。我是说,既然你们夫妻二人情比金坚,容不下她,那咱们府上可也不是只有子虚一个公子。”平氏看向仇愆和人樱。 人樱脸色立时变得难看。 “淑娴,你这是做什么。”仇赁低声怪她。自己儿子又不能生,纳妾又能改变什么。 “你别管。”平氏推了他的手。 仇愆激动道:“娘,这,大哥师姐不要不代表我需要啊。我和人樱才成亲个把月,你这让我纳妾,外头人该怎么说我。我怎么跟岳父交代。” 平氏看着人樱,“人樱你会交代的。” 人樱低下头,咬住嘴唇,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无法同房服侍丈夫就不能生孩子,不能生,便是犯了七出之条,仇家就算要休了自己,自己也无话可说,何况他们现在只是要纳妾,自己哪里有说不的权利呢? “娘,你怎么能这样呢。”越宁坐不住了。 仇徒按住她,“是啊,娘,子恕和弟妹才成亲不久,现在说纳妾,外人该议论了。” “议论议论呗,我这把年纪了,还怕别人背后嚼舌根不成。”平氏笑着看向人樱,“人樱,你说呢?” 人樱一言不发。 仇愆看不下去了,说:“娘,您就别逼她了行吗?我们肯定会有孩子的。” “哦,什么时候?“平氏问。 “……” “我给你们的时间不算短了?人樱,我为你做的也不少了,可你怎么做的呢?你又是怎么对你丈夫的呢?”平氏笑着问,如果你听不见她的声音,但看她的样子,还以为她在关心地问候别人吃不吃的好,睡不睡的香。 “是人樱的错。”人樱一字一顿地委屈道。 “嗯,那你想让子恕纳妾吗?”平氏问。 人樱低着头摇着脑袋。 “那你知道怎么做吗?“平氏问。 人樱咬着嘴唇,点了头。 平氏笑起来,“好了,继续吃。“ 众人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娘,那洛姑娘……“仇愆问。 平氏看着饭菜说:“就还先住东苑。” 散了席,众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娘什么都没放下…… 夜里,人樱握着一个褐色的小盒子,犹豫良久,终于还是打开它,取出了里面的红色香丸,丢进了香炉里。这是昨日静初嬷嬷给的,就因为她没用,所以才有了今天早上娘对自己的发难。 她点了香,进了帷帐,缩进被子里。一想起可能会发生的一切,她都就有些害怕。但很快,她就分不清自己在梦境还是现实了。 只见一个人影在自己面前晃了一晃,就没了意识。 她竟然又吓晕了。 第二日,平氏毫不客气地将她训了一番,说:“既然你做不了,那就别怪婆婆我不讲情面。” 人樱哭着摇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平氏看着她心烦,叫她滚了。但平氏心里郁结着一口气,她无法舒心,就叫人传了洛心丹来。 “丹丹啊,你来我们府上也有些日子了?” “嗯,老夫人,有月余了。”洛心丹规矩地答着话。 平氏看着她,“你说你表姐怎么就学不了你这份温婉守礼的模样呢?我看她娘是个大门户出来的,教出来的女儿却如此不堪。” 洛心丹一笑,“表姐是巾帼英雄,多少人都羡慕成为表姐那样的女子呢。” “那有什么好,我就不喜欢。”平氏嫌弃道,“女人嘛,打打杀杀的,那还要男人干什么。要不是她为了你表姐夫吃了些苦头,我早就容不下她了。女人嘛,到底还是要像你这样的,柔情似水些,男人才会喜欢。” 洛心丹莞尔一笑,没有接话。 平氏感慨道:“最近也不见你,听说你病了,可好些了?” “嗯?”洛心丹一愣,“我病了?” 平氏心思何其通达,随即摆手道,“看我这记性,记差了,是别人家的姑娘病了。记成你了。”这个子虚,竟然和他娘玩起心眼了。必是这两口为着洛心丹生了嫌隙?那这女人还有点手段。 平氏打量着她,她也察觉到平氏的目光,心想:莫不是这老夫人瞧上了自己?岂不是说,自己的机会就要来了? 她立即端正了身姿。 平氏笑道:“你家里还没有为你说媒?” 她一听,立刻害羞道:“还没…但出来的时候,家里的意思是让我跟着表姐和姐夫。” “哦?你家里人愿意让你做小?”平氏问。 她低眉顺目道:“我娘说,男人是女人唯一的依靠,女人对男人却不是。” 平氏笑起来,“你娘倒是个明白人。怎么,她也是家里的姨娘?” 洛心丹眉目稍稍有些情绪,却飞快地消失在她的笑容下。 平氏心明眼亮地笑笑说:“出身怎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以后过的日子。” 洛心丹看着她。 她直接道:“你觉得府上二公子如何?” 洛心丹一愣,眉目稍低,“不错。不过心丹已心有所属,与二公子怕是无缘。” 平氏笑了笑,“你倒是心直口快。嗯,我也想让你跟子虚,但是他夫妻二人的关系你也看见了,就算我逼着他把你收了,只怕他连碰你一下都不碰。” 洛心丹抿起嘴巴。 平氏说:“但我这个二儿子就不同了。他最是听我这个当娘的话,你若是愿意,不出这个月,你就能有个名分了,你说,这样不好吗?” 洛心丹面色上有些迟疑。 平氏忙继续说:“女人啊,最重要的是有个好归宿,那些个什么男欢女爱的,都是风花雪月,长久不了的。”? 第42章 端午纸鸢 在越宁的极力劝说下,人樱终于答应和越宁一起出去,二人同坐在马车里。 仇徒为了避嫌,自己在外面骑着马。 越宁毕竟有些日子没有和人樱说话,车子动起来的一段时间里,两人的气氛都有些尴尬。 终于,越宁说:“人樱妹妹。” 人樱抬起头看她。 “有件事我想和你解释一下。”越宁略显惭愧道。 人樱不解地看着她。 越宁抿了会儿嘴。 人樱忽然好似理解了似的,低下眉目,说:“如果姐姐是要说那件事,就算了。已过半月,姐姐还提起来,就没意思了。” 越宁皱起眉头:“我真没想过她搬过去会那样。” 人樱微笑着摇摇头,“姐姐,真的不用解释了。这件事就算没有你,娘也会促成的。既然结果是一样的,我又何必在乎是怎么发生的呢?再说了,是我自己不争气,也怪不了姐姐。” “可是……” 人樱偏过头挑帘子向外张望,其意思已然明了。 越宁闭了嘴,自己在一旁自责,不知如何与人樱恢复往日的亲昵。 马车行至京郊的一处山涧,仇徒止了车马,扶越宁下来。 人樱在一边瞧着,由自己的侍女小月扶着下来。 仇徒一面给越宁遮挡阳光,一面问她坐车辛不辛苦。 小月生气地低声说:“少夫人,她那样卖力地邀您出来,就是为了恶心您的?” 人樱不做言语,只是羡慕有有些嫉妒地看着越宁与仇徒琴瑟和鸣。 扇萍瞧见了人樱的眼神,在越宁身后低声提醒了一下。 仇徒也听见了,立刻和越宁不动声色地分开,说自己去找个能歇脚的地方。 越宁对扇萍道:“扇萍,刚才我们在马车里……” 扇萍说:“夫人,我们都听见了。” 竹绣心直口快道:“夫人,那事儿本来你也是无心的,既然二少夫人不愿意提,您也别提了罢。日子长了她就知道您了。” “嗯,夫人,您叫二少夫人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她多行走行走,心里好舒坦点吗?既然她同意出来,说明多少还是看重你们之前的关系。所以您什么也不必说,自然地相处就成。”秋燕安抚着说。她心里也是相信,以她们夫人的性格,二少夫人迟早会看到夫人的单纯和诚意的。 越宁点点头,而后吸了口气,朝人樱走去。 人樱自小生在官家,就算心里不舒服,面上也不会显露。瞧着越宁走过来,她自然地微笑着迎了上去。 越宁自是分不出这里头的情绪的,一见人樱冲她笑,她立刻觉得扇萍她们说得有理,是自己多心了,这不是瞧着一切都正常嘛。 这样,她自己也不扭捏了,挽着人樱的胳膊高兴道:“看,那有一片空地,人樱,我们去放纸鸢。”说着,还不等人樱回话,她就半拖着人樱小跑了两步。 人樱想要挣脱,但见着松子手上的纸鸢,她心里竟有几分喜欢。 那是两只灵动的风筝,一只是蝴蝶状,在蝴蝶的轮廓里还绘有百蝶闹春的图案,两缕飘带正随着风舞动,任凭哪一个女子有少女心思或童真的孩子见了,都不会不喜;另一只是鹰状,线条简单,但那只眼睛仿佛摄走了人樱的魂魄一般,她不能挪开视线了。 “妹妹喜欢鹰?”越宁拿过松子手里的鹰风筝打量。 人樱立刻收敛了目光,说:“不算喜欢,只是羡慕。” “是羡慕它能飞得高吗?”越宁笑着架起手臂做“飞”状。 “不是,”她轻轻笑着摇了摇头,望着那只风筝,淡淡地说:“是它的坚韧。有一首诗,忘记是何人所作,说的是,苍心寂寞凌崖惜,再试苍穹第九霄。” 人樱的目光不自觉地看向青色的天空,悠悠道:“它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在高空盘旋,俯瞰万物,它也曾失败过,跌落过,但它从不放弃,一次又一次地振翅,想与天高。” 人樱不自觉地抚摸着鹰形风筝。 越宁将风筝递过去,“那姐姐就用这只。”她笑着。 人樱下意识地接住,而后看了一眼在河边静立的仇徒,推脱道:“还是不了,你和兄长玩。” 越宁看了一眼仇徒,笑了起来,“他呀,他不喜欢玩这个。要不我就多带一只了。这是专门给咱们两个玩的。”她又将风筝推了回去。 人樱犹豫再推,说:“那这只纸鸢肯定是姐姐心爱之物,你用。” 越宁一愣,连忙说:“不是,真不是。这都是竹绣她们从库里随便取的,我从前在山里很少玩这个,下山之后觉得山下的形色新奇,买了很多。老鹰样子的确实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稀罕物,妹妹只管拿着玩便是,就是断了线弄丢了也无妨,我倒是再同你上街每一个新的就是。” 见人樱神色松动,竹绣立刻又补上几句,人樱这才接过了风筝。 来了一阵风,将越宁的蝴蝶吹了起来,高高的,真像是一只活的蝴蝶在飞似的。她高兴地喊着仇徒,“子虚,你快看,我的纸鸢飞的多高!”她一面倒着步子扯着线,一面挥着手臂向仇徒炫耀。 仇徒冲她笑笑,让她慢着点别摔了。 竹绣在一边拍手让她放的再高点。 小月听着那边的笑声,有些生气,因为她们的老鹰半天还没有飞起来。她埋怨道:“少夫人,这只纸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所以大少夫人才给您。都飞半天了还飞不起来。” 人樱看了看那边蝴蝶腾飞,欢声笑语,看看这边,飞鹰再一次落了下来,她也没了兴致。 扇萍瞧见了,就走过来,笑着说:“这只纸鸢太大了,二少夫人,奴婢帮您跑跑让它飞起来。” 人樱把手里的线递给她。 扇萍叫小月把风筝举起来,小月不理她。 秋燕看见了,笑着跑过来说:“我来。小月辛苦半天了。” 扇萍笑着点点头,和秋燕默契一眼,一个举高松手,一个疾步奔驰,一阵东风,老鹰犹如出笼一般,呼啸疾冲,扇萍手中的线“簌簌簌”地跑着,不一会儿那线就脱手一半。 扇萍急忙到人樱跟前,鼓励着她,说:“夫人,您快拉住,这鹰力气太大了。” 人樱下意识地把风筝接了过来,拉扯的感觉让她想要拼命的抓住,而那风筝果然就在她的掌握之中,她立即喜欢上这种感觉——与风“争斗”的感觉。 风筝越飞越高,她的笑声也不自觉地飞出天际。 越宁瞧见了她的风筝,羡慕地说:“人樱,你的风筝飞得好高。” 人樱闻言更加抖擞,又将手中的线飞快地放了出去,老鹰越飞越高,变成了一个似有似无形状的黑点。 小月在一边拍手叫好。 忽然,一阵强风,线啪的一声断了。 老鹰立刻脱了管制,向东向西乱飞,也不知是自由地翱翔,还是像无头苍蝇一样没了方向,终于在一片呼喊中,它跌落在溪水里,随着溪流汩汩流向远方。 人樱的表情黯然下来。 越宁瞧见了,立刻上去递过自己手中的线,“人樱,你玩我这个。” 人樱勉强的笑了一下,摆摆手,说:“姐姐玩,我正好也有点累了。” 越宁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好说:“那我陪你坐坐,我的脚也有些酸了。”她把手里的线交给了竹绣,让她去一边玩着,别让风筝落了。 说完,她就扶着人樱的胳膊,找了一处大石头坐下。 人樱倒也没有意见,只是眼睛还盯着老鹰消失的方向。 越宁说:“别伤心了,以后我再陪你到街上买就是了。保管买一个比这个更好看的。” 人樱淡淡一笑,却也没有说什么,还是望着溪流的方向。兴许,这就是命。 想着,她的眼睛看了一眼空中的花蝴蝶。 过了两日,仇徒所说的那个仇赁的门生就搬了进来,松子回来跟越宁说,这个人叫“无名”。 西苑那边,不知是不是仇徒找仇愆说话所致,仇愆果然不在洛心丹那里夜夜留宿了。但他也没有去人樱那里,而是在府外流连起来。 越宁听说了,心里越发郁闷,不知这事何时是个头。 但人樱的心情似乎反而好了些许。 这天,人樱来东苑找越宁,问她有没有兴趣上街走走。 越宁有些意外,脱口而出问她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人樱先是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淡淡笑着摇摇头,问道:“怎么样,姐姐是不想兑现诺言了吗,我的纸鸢还没有着落。” 越宁闻言立刻办起正经样子,喊道:“松子,备马!” 竹绣正端茶上来,听见这话,笑着说:“夫人,松子被您派去无名先生那里啦,您还叫他,他要哭啦。” 越宁拍拍脑门,冲人樱说:“都说上了年纪人才忘性大,你看我,唉,真是……” 人樱跟着笑笑。 越宁对竹绣说:“竹绣,那你去让扇萍安排,就说我和二少夫人要上街。”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车马就备好了。 二人在城里转到天黑才依依不舍地回来。 回来的路上,越宁问她今天玩的怎么样。 人樱说很开心,比在府里坐着等人开心多了。 越宁就有些不敢言语,生怕说了不当的话,又伤了人樱的心。 但今日的人樱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怎么,话比往日多了许多,她看着越宁,笑着,问:“姐姐就没有发现,今天我身边有什么不一样吗?”? 第43章 马车闺话 越宁打量了她一番,她强调道:“身边~” 越宁左看看,右看看,努力找着答案。可马车一览无余,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不同。 人樱着急地说:“不在马车里。” 越宁一愣,旋即撒娇着着说:“好妹妹,你直接告诉我谜底。” 人樱笑笑,虚推了一下她的手臂,说:“这都看不出来吗,”她倾了一下身子,伏在越宁耳边小声说:“我的丫头换人了。” 越宁怔了怔,忽地她就想起今日人樱身边站着的姑娘确实和上次的那个小月不大一样。 她正要说话,却想起马车外的丫鬟们是能听见的,就也学着人樱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说:“好像是不一样,怎么了,上次那个丫头生病了吗。” 人樱摇摇头,把手放在嘴边,聚拢着声音,用气流说道:“不是,是我发现她经常说你的坏话和一些叫我心神不宁的话,不知安得什么心思,我不喜欢。” “那你把她打发到哪里去了,娘知道吗?”越宁想起来东苑以前有平氏耳目的事来,担心人樱没有仇愆保护,不小心动了娘的人的话,会被针对。 人樱难为情了一阵,说:“不敢弄出西苑,就打发到姐姐的表妹那里去了。” 越宁一听,笑道:“你跟我说,是怕我怪你吗。” 人樱抿抿嘴,“起先我也没多想,只是想让她离我远点。但是把她撵走了之后,我一安静下来,就觉得这事儿也许会给洛氏带去麻烦,唉,可是已经做了,也不好解释。” 越宁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似的,倾倒而出,“是啊是啊,这感觉我太熟悉了。” “这下我可知道姐姐你心里的感觉了。”人樱笑着说。 越宁也笑起来,有些感慨地说:“我之前还以为没机会跟你说清楚了呢。太好了,我们又可以互相依靠了。” 人樱没想到越宁会这么说,有些感动,惭愧地说:“可是姐姐的表妹……” 越宁有些许沉默。对于洛心丹,她的感情很复杂。她抢了属于洛心丹的幸福,现在还阴差阳错地让别人当了妾室,又独守空闺……就算仇徒说如果时光倒流,他还会选择越宁,越宁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靠谎言得来的爱。 但她一想到失去仇徒,心就很痛。 她想过给洛心丹找个好归宿,她也做出过努力,只是洛心丹却打上了仇徒的注意。她如何能容忍与别的女人分享丈夫?她一听婆婆要让洛心丹搬去西苑,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还帮着收拾东西,她想要自己占有仇徒的心思可见一斑。 但洛心丹活该给别人当小妾吗? 前段日子,仇愆一直住在洛心丹那里,她很生气,可也只是气仇愆喜新厌旧,若要她去找洛心丹说理,她根本不敢。因为她一开始就理亏了。 她很内疚,也很矛盾。她一方面想让仇愆和杜樱婕幸福,一方面又希望洛心丹能过得好,这样她的良心也能稍微安定些。 只是如今的模样,根本不似她所期待的那样。不仅人樱没有得到仇愆,洛心丹也没有。两个女人在西苑日日守着,却等不来黎明。 她不想见洛心丹,因为一想到这个女人看仇徒的眼神,她就厌烦。但她心里同情洛心丹。 她忧忧愁愁地说:“事情已经做了,改变不了……” 人樱见她难过,不禁问:“姐姐,你是生我气吗……我知道把小月这样嚼舌的丫头给洛氏是不太……” 越宁回过神,连忙抬手摇头说:“不是不是,我没有生气。”旋即她叹了口气,“我是气我自己。” 人樱不解。 越宁苦笑一声,说:“说来惭愧,人樱,你知道为什么娘让洛心丹搬走,我那么快就同意了吗?” 人樱一愣,摇摇头。只是她心里想的是自己不能满足仇愆的事,还有仇愆答应把第一个孩子过继给仇徒越宁的事。 越宁说:“其实我根本没想过她会和师弟发生关系。真的,我现在都觉得不可能。因为在那之前的几天,她还一门心思地喜欢你大哥,怎么可能会接受别的男人呢?如果她愿意找别人,我生辰那天寻来了那么多还未成家的将领,也不说个个一表人才,但虞信、宇文德总是好的?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整个席间都盯着你大哥。” 人樱仿佛也想起那天的场景。 越宁长长地出了口气,眼睛望着车顶,说:“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人樱,我觉得对不起你。我当时害怕她的存在会威胁到我和你大哥的感情,所以我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娘的要求。我还让人帮着搬东西,呵,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可笑。” 人樱皱起眉头,“听姐姐这么说,我也觉得你这个表妹有点奇怪。” 越宁看向她,不知后文。 人樱想着,说:“就拿这件事来说,我也觉得挺突然的。你的表妹如果只是想找个好的归宿的话,你和兄长这样的靠山,她想嫁到个好去处并不难,她根本没必要给别人当妾室。而且,那天在席上,她确实一直盯着兄长,我也看见了。” 人樱停顿了一下。 越宁连忙摆手,说:“没事,我都已经气过了,你只管说。” 人樱道:“她那种眼神的确像一个女子爱慕男子时的眼神。若是她给兄长做了小……” 见人樱不敢说,越宁接过话头来道:“是,如果她答应娘给你大哥做小妾,我真的都没觉得突兀。但她和师弟,这——实在是没有预兆,猝不及防!” 人樱咬住嘴唇,“说到底,还是怪我……” 越宁一愣,按住她的手。 人樱说:“如果不是我自己胆小,现在一家应该都是和乐融融的。” 越宁道:“这怎么能怪你。你有自己的难处。” 人樱沮丧道:“姐姐,我真的想给你们生个孩子,可我一遇着那事,我就害怕得要死,我控制不了自己。” “是什么原因你自己知道吗?” 人樱摇摇头,但又想起小时候看见爹爹欺负别的女子的样子,她犹豫了一番,还是说:“不知。” 越宁本想鼓励她,可是话到嘴边,她却发现没有词语。 现在仇愆已经纳了小妾,就算人樱好起来,也不再是一夫一妻同心同德白头偕老的美好家庭了。 何况,人樱能不能好呢? 人樱笑了笑,说:“算了,我已近不想了。之前子恕流连在洛氏那里的时候,我心里嫉妒极了,但现在子恕连她那里也不去了,我便开始同情她了。我知道自己身子不争气,让子恕很挫败,所以他才故意住在洛氏那里住着,等我主动去找他。” “嗯?”越宁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竖起了耳朵。 人樱感慨着说:“之前小月打听过,说子恕虽然睡在洛氏那里,但除了醉酒那个晚上,根本没有碰过洛氏。” “真的?”越宁不敢相信,但又有些相信。之前还觉得师弟喜新厌旧与他原本善良的性格不衬,他们都是大梦的徒弟,人品怎么会差呢?但如果真的像人樱说的那样,师弟是装出来的,她也无法全然信服,因为,男人真能顶住这样的诱惑吗? 人樱点点头,说:“起先我不也大相信,但这几天我叫人跟着子恕看看他夜里宿在何处……” “什么?” 人樱立即示意越宁小声点。 越宁连忙点头偷笑,低声说:“真没想到,这么乖巧的妹妹还会想到跟踪这一招。” 人樱不好意思地遮住半边眼睛。 “别害羞了,跟都跟了,快说,他晚上住在哪里,是不是花天酒地去了!”越宁撸起袖子,一副要教训人的样子。 “不是,”人樱解释说:“他每天自己住在一个客栈里,清白的很呢。”说着,她有些娇羞。 越宁一怔,旋即坏笑道:“我说呢,原来你今天这样高兴,不是因为换了新丫鬟,也不是因为想通了,而是因为你知道师弟心里一直有你。” 人樱羞涩道:“姐姐~” “唉,这下我真是心疼我这个莫名其妙的表妹了。”越宁说着耸了耸肩。 人樱想了想,说:“姐姐,你之前和她熟吗?我瞧你们生分的很。” 越宁一愣,轻咳两声,说:“嗯,确实不太熟,毕竟是远房表妹。”说谎让她有些不自在。 但人樱没有看出来,只说:“如果是这样的话,姐姐,你我二人还是小心点她。” “小心?” 人樱点点头,说:“姐姐你虽然下山有一段时间了,但你毕竟不熟悉这宅子里的事情。我太知道一个道理了,反常必有妖。她喜欢兄长,却突然答应娘给子恕做小妾,又不是嫁不出去,图什么呢?前一阵子我是被嫉妒冲昏头了,都没把这些事联系在一起,今天听你提起,我只觉得有些害怕。这种心思拐弯抹角的人,你不知道她要什么,就要一直防着她,省得她害你。” 越宁想了想洛心丹悲惨的家世,不确定地说:“她……应该没这么复杂。” “那我自然没姐姐了解她了。”人樱说:“而且我也不是说她一定是个坏人,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一个女人疯狂地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不仅愿意做这个男人的小妾,也有可能处心积虑地要留在这个男人身边。” 越宁猛然一惊。? 第44章 人樱客栈会仇愆 不久,马车到了府,人樱谢谢越宁今天陪她出去。 越宁仓促一笑。 人樱见她眉宇之间忧愁不散,就把她拉到一边,说:“姐姐也别太担心了。我会帮你盯着她的。现在我已经是这样了,她要是好好在西苑伺候子恕,给你和兄长过继个子嗣,那大家皆大欢喜,如果打兄长的注意,那就是有悖人伦,娘也不会放过她的。姐姐安心。” 夜里,人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的新丫头翠翠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没说话。 翠翠又问了一句。 她这才随便说了句:“没事。” 安静片时,她忽然翻过身来对着塌下的翠翠,问:“今晚上二公子回来了吗?” 翠翠不明就里地吞吐着说:“没……” “派出去的人怎么说?”人樱问。 翠翠道:“还是老样子…” 人樱点点头,不说话了。她心里喜欢仇愆的节制,但也觉得该有个说法了。只是,自己如何开口呢? 东苑里,越宁也没睡。 她躺在仇徒的旁边,仇徒已经睡熟了,侧着身子面朝着她,一只手还按着她的枕头。 她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看他,但一想到隔壁院子里还有个心思不明,随时可能插足的人,她就有些不安。 人樱今天说的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女人爱的疯狂,可以想尽办法留在那个人的身边……所以,洛心丹是这样疯狂地爱仇徒,所以才委身仇愆吗?只为了留在这个府里? 她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勉强。 但还能因为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 想着想着,她也睡着了。梦里是黑的,仇徒微醺地推开他们的房门,屋里是红色的景,像他们结婚那天一样。床榻上,自己穿着婚服坐在那里,红盖头还没有揭。 仇徒叫了一声“娘子”。 不知怎么地,自己忽然又从从外面跑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条烤鱼,裤管子还没有放下,显然是那天新婚时候跑去池子边抓鱼归来。 但仇徒为什么陌生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自己说不出话? 站在门口的越宁很着急,但似乎被定身了一样,不能行动。 仇徒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洛心丹正鬼魅地冲她笑,说:“相公,你看,那就是害我的人。” 越宁想要解释,但发不出声音。 仇徒却搂着洛心丹,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还非常冷漠地对越宁说:“你是谁,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天亮了,越宁在仇徒温柔的目光中睁开了眼睛,她有些恍惚。 仇徒看她眉宇凝重,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越宁摇摇头,看了看窗户里透进来的蓝灰色的光,说:“天色还早,你不多睡会儿?” 仇徒笑着抚摸她的脸颊,说:“想看看你。昨夜回来太累了,躺床上就睡了,都没来得及跟你照面。” “最近朝堂上有点忙啊,”越宁回忆起这几日仇徒日日早出晚归的,问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么?我在女卫也没听说要打仗啊。” 仇徒笑笑说:“一国若只有打仗才叫大事,那就好了,日日太平了。”他抓住越宁的手,亲了一下,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近皇后身体不好,皇上就多托付了我一些事,所以看起来比平日辛苦一些。” “皇后怎么了?是孩子的问题吗?”越宁后肘撑了一下,半坐起来。因为月初的时候皇后诊出了喜脉。 仇徒给她整了整靠背,让她靠得舒服点。 “怎么了,是孩子的问题吗?”越宁又问了一遍。 仇徒点点头,说:“太医说皇后这胎怀的晚,再加上皇后身子有点虚弱,所以胎不是很稳。” “那怎么办?”越宁关切地问。在她印象里,皇后是很温柔的好人。而好人是不应该受这么多苦难的。她猜测着说:“应该不会只是简单的问题,否则皇上不会这样劳心。” 仇徒搂着她,说:“皇上跟我说的不多,我也不大清楚。但无论怎样,皇后都还有皇上和太医操心呢,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管好手下的事就已经是在帮他们了。” “可是我还是担心。”越宁靠在仇徒的肩膀上说。 “那你可以抽空去宫里看看皇后,多陪陪她。皇后应该还是很喜欢你的。”仇徒说。 “可以吗?”越宁抬起头看他。 他点点头,“当然了。我今天下了朝去和皇上请示一下,兴许明天皇后就诏你进宫了。” “好啊,”越宁先是高兴一番,而后又紧张起来,说:“可是我怕自己给他们添乱。” “怎么会呢,娘子是我见过最体贴的人。”仇徒抚摸着她的头,让她不要担心。 西苑那边,人樱想了两天,觉得通透了,就算着仇愆放工的时间去客栈寻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仇愆一开始表现得很冷漠。 但人樱不急不躁地说着话,还对他嘘寒问暖。 他的架子渐渐松动,回了句:“你最近怎么样?” 人樱笑了笑说:“还行,就是你不在府里很想你。” 仇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说:“感觉你有点变化。” 人樱打量了自己一番,笑着问:“有吗?”然后自己说,“可能因为心里想开了。其实洛氏现在已经过门了,你我僵持着也没什么意思。何况我现在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人樱有些羞涩,但也有些磊落。 仇愆搓起了手,形色拘谨道:“所以……你是好了吗…” 人樱脸色有些变化,但还是保持着笑容说:“没有,但我觉得就算我不能,我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夫妻。” 仇愆猛地抬起头,旋即又低下,不确定地说:“我,我不知道。娘很在意没有孩子的事。” “那你呢?”人樱专注地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 人樱说:“就说如果没有娘催着,你会纳妾吗?还是会一辈子跟我一个人在一起。” 仇愆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不过师父说人要忠信,我想我也会像大哥一样,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里有我,对吗?”人樱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平平淡淡地问他。 仇愆皱起眉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我心里还是……算了,我现在自己说这些话,都觉得有点信像在骗人的意思,何况你呢。” “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对不起我娘了。”人樱平平淡淡地讲述着过去的故事,说:“家里的姨娘一年比一年多,再不提丫鬟和外面的女人。我一直告诉自己,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就算以后你这样对我,我也不要为此争风吃醋。所以你在洛氏那里,我就故意不去找你。” 仇愆忍不住说:“那你没想过我万一真的不再理你,你该怎么办吗?” 人樱吸了口气,看向一边,说:“我也想过啊,只是我一想到要自己去求你怜爱,就觉得卑微至极。何况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在你心里,”仇愆道:“你觉得我真的是为了那种事可以抛弃你的人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人樱中肯的说。 仇愆还想反驳,但他不知道人樱哪里说错了。 沉默片时,人樱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回家,你快和洛氏生个孩子,大家皆大欢喜。” 仇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神色动容道:“那我呢?” 人樱没想到他的眼神会这样受伤,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在她心里,男人不是都喜欢玩弄女人吗?自己给了他名正言顺的台阶下,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喜欢?”仇愆问她。 她回避了仇愆的眼神,说:“你是我相公,我自然是心悦于你。” “那你还把我推向别人那里?”仇愆问。 她的视线压的更低了,突出三个字:“不然呢。” 仇愆有些挫败。 “就算你本意不想,可你已经做了。你宠幸了洛氏,还正式纳了她做偏房,你就算不喜她,也不该轻贱她。”人樱恢复了理性,看着仇愆,说:“再加上你还承诺过娘,会过继一个子嗣给兄长他们。你现在妻子小妾都不要了,天天自己在这客栈里住着,你打算拖到几时?” 仇愆绷住嘴巴,有些生气。 人樱柔和了语气,继续说:“子恕,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胆小,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有你的无奈,我也理解。洛氏的事我不再气你了,你也别再恼我了,行吗?” 仇愆脱口而出道:“我没恼你,我气自己没用。” 人樱不欲与他辩解这点细节,就说:“不管怎样,我们和好,好吗?” 仇愆眼睛看向旁边,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怎么和好,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个女人。他爹只有一个妻子,大哥只有一个妻子,大嫂的爹娘也是一夫一妻,他的宅邸都没有教过他如何应对两个女人。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些痛恨自己,他发觉自己的心不是单纯的。但他怎么能够说出来?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人樱道:“回家后,初一十五,你必须睡在我房里。” 仇愆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能这样坦荡地说话。 人樱看他的眼睛一眼,道:“别这样看我。你睡在我房里是对我和我娘家的尊重,也是对你名声的维护,你该这样做。至于其他时间,你喜欢留下便留下,喜欢去洛氏那里就去洛氏那里,只是不可再在外流连。我相信你,不代表外人不会风言风语。”? 第44章 人樱客栈会仇愆 不久,马车到了府,人樱谢谢越宁今天陪她出去。 越宁仓促一笑。 人樱见她眉宇之间忧愁不散,就把她拉到一边,说:“姐姐也别太担心了。我会帮你盯着她的。现在我已经是这样了,她要是好好在西苑伺候子恕,给你和兄长过继个子嗣,那大家皆大欢喜,如果打兄长的注意,那就是有悖人伦,娘也不会放过她的。姐姐安心。” 夜里,人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的新丫头翠翠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没说话。 翠翠又问了一句。 她这才随便说了句:“没事。” 安静片时,她忽然翻过身来对着塌下的翠翠,问:“今晚上二公子回来了吗?” 翠翠不明就里地吞吐着说:“没……” “派出去的人怎么说?”人樱问。 翠翠道:“还是老样子…” 人樱点点头,不说话了。她心里喜欢仇愆的节制,但也觉得该有个说法了。只是,自己如何开口呢? 东苑里,越宁也没睡。 她躺在仇徒的旁边,仇徒已经睡熟了,侧着身子面朝着她,一只手还按着她的枕头。 她很喜欢这样静静地看他,但一想到隔壁院子里还有个心思不明,随时可能插足的人,她就有些不安。 人樱今天说的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一个女人爱的疯狂,可以想尽办法留在那个人的身边……所以,洛心丹是这样疯狂地爱仇徒,所以才委身仇愆吗?只为了留在这个府里? 她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勉强。 但还能因为什么呢? 她想不出来。 想着想着,她也睡着了。梦里是黑的,仇徒微醺地推开他们的房门,屋里是红色的景,像他们结婚那天一样。床榻上,自己穿着婚服坐在那里,红盖头还没有揭。 仇徒叫了一声“娘子”。 不知怎么地,自己忽然又从从外面跑了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条烤鱼,裤管子还没有放下,显然是那天新婚时候跑去池子边抓鱼归来。 但仇徒为什么陌生地看着自己? 为什么自己说不出话? 站在门口的越宁很着急,但似乎被定身了一样,不能行动。 仇徒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洛心丹正鬼魅地冲她笑,说:“相公,你看,那就是害我的人。” 越宁想要解释,但发不出声音。 仇徒却搂着洛心丹,说这辈子只爱她一个。还非常冷漠地对越宁说:“你是谁,为什么到我家里来?” 天亮了,越宁在仇徒温柔的目光中睁开了眼睛,她有些恍惚。 仇徒看她眉宇凝重,问道:“我吵醒你了吗?” 越宁摇摇头,看了看窗户里透进来的蓝灰色的光,说:“天色还早,你不多睡会儿?” 仇徒笑着抚摸她的脸颊,说:“想看看你。昨夜回来太累了,躺床上就睡了,都没来得及跟你照面。” “最近朝堂上有点忙啊,”越宁回忆起这几日仇徒日日早出晚归的,问道:“是出了什么大事了么?我在女卫也没听说要打仗啊。” 仇徒笑笑说:“一国若只有打仗才叫大事,那就好了,日日太平了。”他抓住越宁的手,亲了一下,说:“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最近皇后身体不好,皇上就多托付了我一些事,所以看起来比平日辛苦一些。” “皇后怎么了?是孩子的问题吗?”越宁后肘撑了一下,半坐起来。因为月初的时候皇后诊出了喜脉。 仇徒给她整了整靠背,让她靠得舒服点。 “怎么了,是孩子的问题吗?”越宁又问了一遍。 仇徒点点头,说:“太医说皇后这胎怀的晚,再加上皇后身子有点虚弱,所以胎不是很稳。” “那怎么办?”越宁关切地问。在她印象里,皇后是很温柔的好人。而好人是不应该受这么多苦难的。她猜测着说:“应该不会只是简单的问题,否则皇上不会这样劳心。” 仇徒搂着她,说:“皇上跟我说的不多,我也不大清楚。但无论怎样,皇后都还有皇上和太医操心呢,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管好手下的事就已经是在帮他们了。” “可是我还是担心。”越宁靠在仇徒的肩膀上说。 “那你可以抽空去宫里看看皇后,多陪陪她。皇后应该还是很喜欢你的。”仇徒说。 “可以吗?”越宁抬起头看他。 他点点头,“当然了。我今天下了朝去和皇上请示一下,兴许明天皇后就诏你进宫了。” “好啊,”越宁先是高兴一番,而后又紧张起来,说:“可是我怕自己给他们添乱。” “怎么会呢,娘子是我见过最体贴的人。”仇徒抚摸着她的头,让她不要担心。 西苑那边,人樱想了两天,觉得通透了,就算着仇愆放工的时间去客栈寻他。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仇愆一开始表现得很冷漠。 但人樱不急不躁地说着话,还对他嘘寒问暖。 他的架子渐渐松动,回了句:“你最近怎么样?” 人樱笑了笑说:“还行,就是你不在府里很想你。” 仇愆怪异地看了她一眼,说:“感觉你有点变化。” 人樱打量了自己一番,笑着问:“有吗?”然后自己说,“可能因为心里想开了。其实洛氏现在已经过门了,你我僵持着也没什么意思。何况我现在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人樱有些羞涩,但也有些磊落。 仇愆搓起了手,形色拘谨道:“所以……你是好了吗…” 人樱脸色有些变化,但还是保持着笑容说:“没有,但我觉得就算我不能,我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夫妻。” 仇愆猛地抬起头,旋即又低下,不确定地说:“我,我不知道。娘很在意没有孩子的事。” “那你呢?”人樱专注地看着他。 他愣了一下。 人樱说:“就说如果没有娘催着,你会纳妾吗?还是会一辈子跟我一个人在一起。” 仇愆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不过师父说人要忠信,我想我也会像大哥一样,一辈子只守着一个人。” “所以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心里有我,对吗?”人樱有些失望,但也没有太多的意外,平平淡淡地问他。 仇愆皱起眉头说,“不是这样的,我,我心里还是……算了,我现在自己说这些话,都觉得有点信像在骗人的意思,何况你呢。” “我很小的时候,我爹就对不起我娘了。”人樱平平淡淡地讲述着过去的故事,说:“家里的姨娘一年比一年多,再不提丫鬟和外面的女人。我一直告诉自己,男人三妻四妾的很正常,就算以后你这样对我,我也不要为此争风吃醋。所以你在洛氏那里,我就故意不去找你。” 仇愆忍不住说:“那你没想过我万一真的不再理你,你该怎么办吗?” 人樱吸了口气,看向一边,说:“我也想过啊,只是我一想到要自己去求你怜爱,就觉得卑微至极。何况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 “在你心里,”仇愆道:“你觉得我真的是为了那种事可以抛弃你的人吗?” “我不知道。你自己可能也不知道。”人樱中肯的说。 仇愆还想反驳,但他不知道人樱哪里说错了。 沉默片时,人樱说出了自己此番来的目的:“回家,你快和洛氏生个孩子,大家皆大欢喜。” 仇愆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神色动容道:“那我呢?” 人樱没想到他的眼神会这样受伤,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在她心里,男人不是都喜欢玩弄女人吗?自己给了他名正言顺的台阶下,他不是应该高兴吗? “你对我就没有一点喜欢?”仇愆问她。 她回避了仇愆的眼神,说:“你是我相公,我自然是心悦于你。” “那你还把我推向别人那里?”仇愆问。 她的视线压的更低了,突出三个字:“不然呢。” 仇愆有些挫败。 “就算你本意不想,可你已经做了。你宠幸了洛氏,还正式纳了她做偏房,你就算不喜她,也不该轻贱她。”人樱恢复了理性,看着仇愆,说:“再加上你还承诺过娘,会过继一个子嗣给兄长他们。你现在妻子小妾都不要了,天天自己在这客栈里住着,你打算拖到几时?” 仇愆绷住嘴巴,有些生气。 人樱柔和了语气,继续说:“子恕,我知道,这事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我胆小,事情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你有你的无奈,我也理解。洛氏的事我不再气你了,你也别再恼我了,行吗?” 仇愆脱口而出道:“我没恼你,我气自己没用。” 人樱不欲与他辩解这点细节,就说:“不管怎样,我们和好,好吗?” 仇愆眼睛看向旁边,一言不发。他不知道怎么和好,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两个女人。他爹只有一个妻子,大哥只有一个妻子,大嫂的爹娘也是一夫一妻,他的宅邸都没有教过他如何应对两个女人。更重要的是,他心里有些痛恨自己,他发觉自己的心不是单纯的。但他怎么能够说出来?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人樱道:“回家后,初一十五,你必须睡在我房里。” 仇愆吃惊地看着她,没想到她能这样坦荡地说话。 人樱看他的眼睛一眼,道:“别这样看我。你睡在我房里是对我和我娘家的尊重,也是对你名声的维护,你该这样做。至于其他时间,你喜欢留下便留下,喜欢去洛氏那里就去洛氏那里,只是不可再在外流连。我相信你,不代表外人不会风言风语。”? 第45章 侍女们的幸福 “你真的不介意?”仇愆怀疑地看着她。 人樱几乎知道这个男人想听什么答案。但她却说不出口,只是说:“我有什么资格介意?” 不给仇愆思想的机会,她快速地转移话题道:“走,我帮你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回去。我已经叫下人做你的饭了。” 仇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嘀咕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会跟你回去?” 人樱看他一眼,说:“也没什么难猜的。某些地方,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罢了。” 仇愆琢磨着她说的话,和她一道出了门,他觉得人樱此刻身上有种光芒,是一种洒脱,令人向往。 只是进家门的时候,人樱深深地望了一眼宅邸的牌匾。那一刻,仇愆只觉得自己和人樱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下。 越宁从宫里回来的时候,秋燕和竹绣紧忙将厨房温着的饭菜端了出来,告诉她大公子已经等候片时了。 越宁笑着走进屋里去。 仇徒也瞧她,问:“怎么样,见着皇后了吗,怎么待到这么晚。” 越宁坐到他身边,他替越宁整理着头发。 越宁靠着他,说:“皇后人真好,希望她的孩子能平安降世。” “嗯,一定会的。”仇徒搂着她,认真地说。他知道,越宁是将自己的命运折射到皇后的身上,那个孩子不只是皇后的期望,也承载了越宁的。 越宁继续感慨道:“皇上和皇后的感情真好啊。” “我们不好吗?”仇徒故作吃味地松开手看她。 越宁立刻笑着解释道:"不是不是,我们也好。" 仇徒这才重新搂紧了她。 她靠在仇徒肩头说:“不过我们和皇上皇后毕竟不一样。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国家,好多人不都劝皇上充盈后宫吗?咱们府里才只有娘一个人劝,我都觉得透不过气,皇上皇后可天天被百十号大臣们催亲,我真是佩服他们还能坚持住。” 仇徒叹了口气,“是啊,礼法之下,谁都不容易。” 越宁生气道:“什么破礼法,这些人都昏了头了,只以为人活着是为了传宗接代了。” 扇萍端来水盆子,说:“饭菜备好了,公子夫人洗洗手。” 越宁这才将刚才的话题抛之脑后,快乐地洗手用起饭来。 转眼进了伏天,越宁热得不愿在家里多呆,便常到宫里去看皇后。 皇后也喜欢见她,觉着她率真有趣,加之脉象稳健了,心里一高兴,赏了越宁许多宝物。 越宁选了三个质地相同的玉镯和一个巴掌大的青铜马像,欲要赏给扇萍、竹绣、秋燕和松子。 只是分东西的时候,松子却不见人。 越宁问她们:“松子呢?最近怎么老不见他?” 竹绣生气地说:“谁知道呢,他总是同那个叫无名的先生出去。今早就出门了,现下还没有回来。” “是吗,那个无名不是自己带着一个小厮吗?有多少活计还要带个做脚力的侍从?”越宁看向扇萍问。 扇萍摇了摇头。 越宁琢磨着说:“也不能全让松子一个人累着,那边不是有两个当差的吗,他们跟着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行就让松子回来。” “是夫人,他一个客人那边能有多少事情要做?松子哥再不回来,只怕都快忘了咱们这边了。”竹绣依旧没好气地说话。 越宁嘴角藏着笑看她。 她一怔,回过神来。 秋燕说:“夫人,您别看她啦,她喜欢松子也不是一两天了。” “什么时候的事。”越宁来了兴致,放下手里的东西,身体前倾,靠在桌子上听着,叫她们都坐下。 她们行了谢礼,竹绣快速地说:“谁喜欢他了。我是气他这么久不回来看看,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秋燕也赶紧对越宁说:“夫人,您别听她的,她夜里叫松子的名字都百十回了。” “秋燕姐!”竹绣羞得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扇萍也在一边温柔地笑着。 越宁说:“有什么好羞的,你今年也十七了,真要喜欢,今年定了亲,明年就能成。我给你们做主。” “夫人~奴婢没脸见人了 。”竹绣满面通红地把头埋进胳膊里。 三个人都笑起她来。 扇萍说:“夫人,还是再等等。这事儿也得问过松子的意思。” 越宁笑笑,“竹绣这样好的胚子,他松子还能嫌弃不成?” 扇萍笑笑,说:“嫌弃不嫌弃,奴婢不知道,只是竹绣按理是妹妹,秋燕的事儿还没办,她且要等呢。” 越宁这才想起来秋燕的事。转眼已经是半年了?那时还是冬季,在西夏国,说回来问秋燕关于梁力的事,结果如今回来都半年了。上次自己过生辰的时候,本来说叫上梁力过来热闹热闹,也好有个由头找秋燕谈谈,但梁力被派去湖镇练兵了,说是六月才能回来,一拖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 她想着,说:“是梁力要回来了。” 秋燕推了一下扇萍,而后对越宁说:“昨天来信了,说初五回来。” “那好呀。看你们这是一直通着信呢。”越宁笑着,“我还一直不敢问你,怕你没这个意思。” 竹绣也不羞了,抓着秋燕的胳膊问:“姐姐,你几时有了心上人了,也不同我说。” 扇萍道:“你当你秋燕姐姐和你似的,喜欢谁都写在脸上。” 竹绣又羞红了脸,低了头。 越宁笑着说:“你们有喜欢的人是福气,如果他们也喜欢你们,我愿意把你们一天嫁了,让你们都去过有人疼的日子。” 扇萍立刻说:“夫人,奴婢只想陪着您。” 竹绣和秋燕也多了几分不舍。 秋燕说:“夫人,奴婢也不想和您分开。” 竹绣亦是说:“奴婢也不想嫁,还要给男人生孩子,痛死了。” 越宁欣慰地看着她们,而后忧喜参半地说:“我也舍不得你们。不过谁让那讨厌的礼法管这管那的呢,总要有个选择。我希望你们都能有个好的归宿,扇萍也是。你性子是三个人里面最耐得住的,无论谁娶了你,都是他的福气。” “还有秋燕,梁力那小子能娶着你,真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你这样漂亮温婉识大体,他梁力以后要是不疼你,欺负你,你就来我这儿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他。这就是你的娘家,知道吗。”越宁说。 秋燕感动地点点头,然后说:“奴婢不想嫁了。” 竹绣年纪最小,嘴里痛快道:“嫁什么嫁,咱们要一直在一起。” 扇萍笑道:“说什么呢,你们都八字还没一撇呢。等见了你们的男人,你们的魂儿又要跑了。” 竹绣讪讪着咬住嘴巴。 越宁说:“你们都嫁的不远,有空了还能回府里看我。我出去了也能去见你们。” “那怎么能让夫人纡尊降贵。”秋燕立刻说:“奴婢就算嫁了,也要天天为夫人祈福。” “竹绣也是。”竹绣表忠心地说。 越宁道:“好啊,彼此记挂比什么都强。竹绣,晚上等松子回来,我找他谈谈,探探口风,你觉得如何?” 竹绣压低了下巴,红着脸。 秋燕和扇萍说:“夫人亲自出马,你别不好意思了。” “那他要是不喜欢我怎么办。”竹绣还是说出了自己心里的顾虑。 “能吗?他要是不喜欢你,从前总给你带些吃的喝的做什么。”秋燕说。 竹绣笑起来,但还是有些没有把握,说:“那他不也给你们带东西吗。” 扇萍想了想,对越宁说:“夫人,还是别提竹绣好一些,就问问松子有无心悦之人,您只说如果有,愿给他做主就是了。这样如果有个万一,也好保住竹绣的颜面。” 越宁点点头,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竹绣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结果,自己又不好出面,秋燕就说自己去门口等松子,保准叫他一进府就先来夫人这里被盘问个清楚。 黄昏的时候,无名和他的小厮回来了,却没有见松子。 秋燕没和无名他们说过话,所以一时之间不敢上去搭讪,一等,别人就走远了。 她只好继续在门口等松子回来。 只是左等右等都没有见人,却把仇徒等回来了。 仇徒问她干什么呢,她说奉夫人的命在这儿等松子。 仇徒就跟她说别等了,这么热的天,让门口的人到时候给松子传个话就是了。 秋燕就同仇徒回去了。 用了晚饭,仇徒被仇赁叫去书房说话, 越宁问秋燕松子还没有回来吗。 秋燕摇摇头,说:“那无名早就回来了,身边只跟着他带的小厮,没有松子。奴婢在那等半天,也没等着回来人。不过公子已经跟门口的人说了,让松子一回来就过来,许是快了。” 过了一个时辰,天都快沉了,仇徒从仇赁那边回来,见越宁还在饭桌前坐着,又看扇萍和秋燕在一旁伺候,就问:“还在等松子?” “是啊,”越宁说:“难怪竹绣提起松子就生气呢,这人也不说干什么去了,就是找不着了,你说气不气。” “怎么今日想着见他了。”仇徒坐下来。 扇萍给他斟茶。 越宁说:“这不是想问问他和竹绣的事。” 仇徒怔了怔,说:“他和竹绣有什么事?你这么早就要把竹绣打发了?” “怎么是打发,那是希望竹绣幸福。”越宁嗔他一眼,说:“不过还不知道松子的意思呢。竹绣心里是喜欢。”? 第46章 梁力与秋燕 “行,这是后宅的事儿,娘子做主就是。”仇徒品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湖镇那边练兵要结束了,天太热了,梁力估计这两天就回来了。”说完,他想起秋燕还在一边站着,立刻揉了揉额头,很是后悔的样子。因为他记得越宁说过,这件事还没问秋燕的意思。 越宁笑着说:“秋燕比你说的还早呢。” 一听仿佛是说开了,仇徒立刻坐直身子,说:“你问过了怎么不早同我说。” 越宁道:“也是今日说话才知道嘛。”然后看着秋燕说:“还不都是秋燕,不早点交代。” 秋燕立即福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夫人,公子,奴婢错了。” 越宁笑了笑,说:“行啦,那就罚你去客房看看松子回来没有。兴许是门口换岗了,没人告诉松子。” 秋燕立刻笑着领了命去了。 越宁叫扇萍下去休息,自己转而去与仇徒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秋燕领着松子就回来了。 越宁一见,问:“是门口的人忘了跟你说吗?” 松子楞了一下,连忙点点头。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越宁和仇徒,有些紧张的样子。 秋燕笑着说:“都说了找你是好事。夫人,公子,奴婢在门口候着。” “不用了,你去歇着,今晚不用当差了。”越宁体谅地说。她知道秋燕这几天来着葵水。 秋燕谢了恩,走了。 仇徒说自己去隔壁看书,让他们聊。 越宁指给松子一张凳子。 松子在远处坐下,拘谨道:“夫人,您找奴才有什么事。” “你老紧张什么,”越宁说他,“才去客房几天,同我们就这样生疏了?” 松子咽了口口水,说:“不敢。” 越宁怕越说他越紧张,就道:“其实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件东西给你。”越宁把餐桌上放的匣子推到她座位的对头。 松子上前取了。 越宁说:“一尊小摆件,你收好就是。最近辛苦了。” “谢少夫人赏赐。”松子跪了一下。神色明显正常许多,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越宁连忙让他起来去坐,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松子看着她,“夫人请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越宁笑着,“就是算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二十几了?” “二十一。”松子说。 “嗯,该娶亲了。”越宁说。 松子立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般,面色急转而红。 “可有什么心悦的女子没有,我好为你安排。”越宁抛砖引玉地问道。看松子的样子,她觉得松子必然是害羞了,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松子咽了口唾沫,说:“夫人,您……” “男人家,害羞什么,大胆说。”越宁道,“咱们这府里的丫头们呢,你觉得有合适的吗?还是你喜欢外面谁家的丫头?” 松子窘迫道:“夫人,这,奴才没想过这个问题,您这样问,奴才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越宁一怔,“你没有心悦的女子?” 松子垂着头,神色犹疑。 越宁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松子挣扎了一会儿,突然跪下,说:“夫人,奴才愿意一直留在府里,终身不娶。” 此番情形根本不在越宁的预知范围,她不由得再问一遍,“你当真没有心悦的女子?” “没有。”松子这下斩钉截铁道。 越宁眉头一锁,觉得有些难办,心不在焉地对松子说:“行,我知道了,你下去歇息。” 松子微微抬眼看了越宁一眼,见越宁有点出神,他也有些迟疑,难道夫人知道了什么?但越宁已经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了,所以他只好说:“谢夫人。” 松子退下后,越宁情绪不大高,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她一下午都在翻黄历,还打算让秋燕和竹绣一日出嫁,连嫁妆她都想了…… 仇徒约莫半刻钟后回来的,见松子已经走了,但越宁心事重重地在那托腮坐着,他就问:“怎么了,松子不同意?” 越宁立刻回过神来,“相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仇徒坐到她身边,“刚进来。瞧你一副愁容的,松子是不喜欢竹绣吗?” 越宁一听,情绪涌动道:“是啊,你说这松子,我问他有没有心悦之人,他给我说他终身不娶,你听听……这正直青春年纪,居然说这样的话,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刺激。” 仇徒道:“这也没什么,府里的张叔、胡叔不也一直没娶。个人有个人的追求。” 越宁气道:“这会儿又不谈礼法了?” “哈哈,礼法都是针对氏族的。”仇徒搂着她,“娘子最近对礼法很有意见啊。” 越宁气鼓鼓道:“我是气松子,竹绣这样明白的心意,扇萍秋燕都看出来了,他会看不出来?” “那这事儿也不能强求。”仇徒客观地说:“总不能竹绣喜欢,就直接指给松子。那以后两个人过日子,能幸福吗?” “说是这样说,”越宁道,“可我还是不想让竹绣伤心。” 仇徒的头贴着她的头,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都为她做到这份上了,她自己也要有能力接受现实。” “相公,你这样说,我觉得有点冷漠。”越宁抓住他的手。 仇徒道:“我也不是说不管她了。毕竟是你的丫头。既然松子不愿意,军中还有很多好男儿,比松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竹绣甚至可以自己去挑。我只是不希望娘子为这事不高兴。” “那哪能自己去挑啊。”越宁想到这画面就替竹绣害羞。 仇徒笑道:“那不是随口一说吗。正经地还得找个媒人。” “还是先等等看竹绣的意思。” 六月初五,梁力从湖镇军回京,一进京城就迫不及待地往仇府来了。 仇府门口的家丁早就得了口信,一见梁力就放行让他进去了。 他自然是直奔东苑,要去见心心念念地秋燕。自打去年秋燕随着主子们去了西夏,两人就再没有见过,只是偶尔有信件往来。 越宁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秋燕在一旁执扇,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梁力的,秋燕羞臊地对越宁说:“夫人,奴婢先退下了。” “嗯,你去,我同梁力说说话。”越宁笑着说。 秋燕又看了一眼梁力,黑了、瘦了,有些成熟了,但她不敢多看,匆匆下去了。 梁力当然见她了,正要抬手招呼,却见她看了一眼自己就跑了,只好止住手臂,先到越宁跟前行礼。毕竟看见了将军,不行礼直接去追秋燕是不合乎规矩的。 “将军。”梁力对秋燕抱拳道。 越宁笑道:“坐,这半年来可好啊,上次要请你来府里,但虞信说你去湖镇了。” 梁力坐了下来,但他心里并不安生,他只说:“都好、都好。” “想见秋燕?”越宁看出他的心思,一语道破。 梁力悻悻地笑了一下,说:“让将军见笑了。” “你这样,打算什么时候提亲呢?”越宁开门见山道。 梁力一怔,立刻喜上眉梢,“将军,您是说……” “嗯,两位将军的侍女,并不亏你,三礼六聘,一样不能少。要给足我们秋燕面子。”越宁说着。 梁力立刻道:“没问题,将军,东西早就准备着了,媒人也看好了,您同意的话,属下这就回去安排。” 越宁见他几乎就要起身,连忙说:“急什么,你住的地方可有?” 梁力脸上露出些许不卑不亢的笑容,说:“将军,不瞒您说,属下这两年可是得了不少的军功,就为了给秋燕在京里安个家,离府里近点,也好让她常回来看看。开春的时候属下在后面胡同里买了两间小屋,虽然比不上府里,但过两人的小日子,应该还是够用。” 越宁正要说话。 梁力马上说:“不过将军放心,属下会更加努力,争取给秋燕换个大宅子。” 越宁闻言笑了,说:“你有心了。但也要注意身体,你这样拼,秋燕该心疼了。” 梁力不好意思起来。 越宁说:“两个人过日子,住的房子固然重要,但重要的是心在一处。” 梁力点点头。 越宁说:“行了,你去见她,若是媒人上了门,你们又要许久不得见了。” 梁力闻言,立刻起了身,行了个马虎地礼,就匆匆跑了。 越宁望着他的影子,觉得好笑,却正巧看见竹绣在门边站着,满眼的羡慕与失意。 越宁已经把松子的意思委婉地告知于她,她嘴上说着无所谓,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七月二十,秋燕被梁力娶走了。 竹绣在送亲的时候见到了松子。她有点生气,因为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想过回来看看自己。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可她又不敢问,生怕亲耳听见那个答案,就一切都成真了。 她让自己忙碌起来,顶了秋燕平日的工作,上上下下洒扫起来。 人樱知道东苑的喜讯,也知道秋燕走了,越宁多少会有些伤感,就来陪她说话。 越宁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还不错,自打和仇愆把话说开了,便少了许多烦恼。 越宁犹豫了下,问到妾室的事。 人樱倒是大方的说:“我许他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去洛氏那里,但他一个月只去一次,还是让嬷嬷算着洛氏的月信,不情不愿地进去一炷香,就又回我那里睡。倒像是我把他怎么了似的。”? 第46章 梁力与秋燕 “行,这是后宅的事儿,娘子做主就是。”仇徒品了口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湖镇那边练兵要结束了,天太热了,梁力估计这两天就回来了。”说完,他想起秋燕还在一边站着,立刻揉了揉额头,很是后悔的样子。因为他记得越宁说过,这件事还没问秋燕的意思。 越宁笑着说:“秋燕比你说的还早呢。” 一听仿佛是说开了,仇徒立刻坐直身子,说:“你问过了怎么不早同我说。” 越宁道:“也是今日说话才知道嘛。”然后看着秋燕说:“还不都是秋燕,不早点交代。” 秋燕立即福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夫人,公子,奴婢错了。” 越宁笑了笑,说:“行啦,那就罚你去客房看看松子回来没有。兴许是门口换岗了,没人告诉松子。” 秋燕立刻笑着领了命去了。 越宁叫扇萍下去休息,自己转而去与仇徒寒暄起来。 过了一会儿,秋燕领着松子就回来了。 越宁一见,问:“是门口的人忘了跟你说吗?” 松子楞了一下,连忙点点头。 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越宁和仇徒,有些紧张的样子。 秋燕笑着说:“都说了找你是好事。夫人,公子,奴婢在门口候着。” “不用了,你去歇着,今晚不用当差了。”越宁体谅地说。她知道秋燕这几天来着葵水。 秋燕谢了恩,走了。 仇徒说自己去隔壁看书,让他们聊。 越宁指给松子一张凳子。 松子在远处坐下,拘谨道:“夫人,您找奴才有什么事。” “你老紧张什么,”越宁说他,“才去客房几天,同我们就这样生疏了?” 松子咽了口口水,说:“不敢。” 越宁怕越说他越紧张,就道:“其实叫你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件东西给你。”越宁把餐桌上放的匣子推到她座位的对头。 松子上前取了。 越宁说:“一尊小摆件,你收好就是。最近辛苦了。” “谢少夫人赏赐。”松子跪了一下。神色明显正常许多,恢复了以往的镇定。 越宁连忙让他起来去坐,说:“另外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松子看着她,“夫人请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越宁笑着,“就是算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有二十几了?” “二十一。”松子说。 “嗯,该娶亲了。”越宁说。 松子立即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喉咙一般,面色急转而红。 “可有什么心悦的女子没有,我好为你安排。”越宁抛砖引玉地问道。看松子的样子,她觉得松子必然是害羞了,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 松子咽了口唾沫,说:“夫人,您……” “男人家,害羞什么,大胆说。”越宁道,“咱们这府里的丫头们呢,你觉得有合适的吗?还是你喜欢外面谁家的丫头?” 松子窘迫道:“夫人,这,奴才没想过这个问题,您这样问,奴才不知道怎么搭话了。” 越宁一怔,“你没有心悦的女子?” 松子垂着头,神色犹疑。 越宁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松子挣扎了一会儿,突然跪下,说:“夫人,奴才愿意一直留在府里,终身不娶。” 此番情形根本不在越宁的预知范围,她不由得再问一遍,“你当真没有心悦的女子?” “没有。”松子这下斩钉截铁道。 越宁眉头一锁,觉得有些难办,心不在焉地对松子说:“行,我知道了,你下去歇息。” 松子微微抬眼看了越宁一眼,见越宁有点出神,他也有些迟疑,难道夫人知道了什么?但越宁已经没有和他说话的意思了,所以他只好说:“谢夫人。” 松子退下后,越宁情绪不大高,她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她一下午都在翻黄历,还打算让秋燕和竹绣一日出嫁,连嫁妆她都想了…… 仇徒约莫半刻钟后回来的,见松子已经走了,但越宁心事重重地在那托腮坐着,他就问:“怎么了,松子不同意?” 越宁立刻回过神来,“相公?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仇徒坐到她身边,“刚进来。瞧你一副愁容的,松子是不喜欢竹绣吗?” 越宁一听,情绪涌动道:“是啊,你说这松子,我问他有没有心悦之人,他给我说他终身不娶,你听听……这正直青春年纪,居然说这样的话,真不知道是受了谁的刺激。” 仇徒道:“这也没什么,府里的张叔、胡叔不也一直没娶。个人有个人的追求。” 越宁气道:“这会儿又不谈礼法了?” “哈哈,礼法都是针对氏族的。”仇徒搂着她,“娘子最近对礼法很有意见啊。” 越宁气鼓鼓道:“我是气松子,竹绣这样明白的心意,扇萍秋燕都看出来了,他会看不出来?” “那这事儿也不能强求。”仇徒客观地说:“总不能竹绣喜欢,就直接指给松子。那以后两个人过日子,能幸福吗?” “说是这样说,”越宁道,“可我还是不想让竹绣伤心。” 仇徒的头贴着她的头,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都为她做到这份上了,她自己也要有能力接受现实。” “相公,你这样说,我觉得有点冷漠。”越宁抓住他的手。 仇徒道:“我也不是说不管她了。毕竟是你的丫头。既然松子不愿意,军中还有很多好男儿,比松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竹绣甚至可以自己去挑。我只是不希望娘子为这事不高兴。” “那哪能自己去挑啊。”越宁想到这画面就替竹绣害羞。 仇徒笑道:“那不是随口一说吗。正经地还得找个媒人。” “还是先等等看竹绣的意思。” 六月初五,梁力从湖镇军回京,一进京城就迫不及待地往仇府来了。 仇府门口的家丁早就得了口信,一见梁力就放行让他进去了。 他自然是直奔东苑,要去见心心念念地秋燕。自打去年秋燕随着主子们去了西夏,两人就再没有见过,只是偶尔有信件往来。 越宁在院子里的树下乘凉,秋燕在一旁执扇,两人几乎是同时看见梁力的,秋燕羞臊地对越宁说:“夫人,奴婢先退下了。” “嗯,你去,我同梁力说说话。”越宁笑着说。 秋燕又看了一眼梁力,黑了、瘦了,有些成熟了,但她不敢多看,匆匆下去了。 梁力当然见她了,正要抬手招呼,却见她看了一眼自己就跑了,只好止住手臂,先到越宁跟前行礼。毕竟看见了将军,不行礼直接去追秋燕是不合乎规矩的。 “将军。”梁力对秋燕抱拳道。 越宁笑道:“坐,这半年来可好啊,上次要请你来府里,但虞信说你去湖镇了。” 梁力坐了下来,但他心里并不安生,他只说:“都好、都好。” “想见秋燕?”越宁看出他的心思,一语道破。 梁力悻悻地笑了一下,说:“让将军见笑了。” “你这样,打算什么时候提亲呢?”越宁开门见山道。 梁力一怔,立刻喜上眉梢,“将军,您是说……” “嗯,两位将军的侍女,并不亏你,三礼六聘,一样不能少。要给足我们秋燕面子。”越宁说着。 梁力立刻道:“没问题,将军,东西早就准备着了,媒人也看好了,您同意的话,属下这就回去安排。” 越宁见他几乎就要起身,连忙说:“急什么,你住的地方可有?” 梁力脸上露出些许不卑不亢的笑容,说:“将军,不瞒您说,属下这两年可是得了不少的军功,就为了给秋燕在京里安个家,离府里近点,也好让她常回来看看。开春的时候属下在后面胡同里买了两间小屋,虽然比不上府里,但过两人的小日子,应该还是够用。” 越宁正要说话。 梁力马上说:“不过将军放心,属下会更加努力,争取给秋燕换个大宅子。” 越宁闻言笑了,说:“你有心了。但也要注意身体,你这样拼,秋燕该心疼了。” 梁力不好意思起来。 越宁说:“两个人过日子,住的房子固然重要,但重要的是心在一处。” 梁力点点头。 越宁说:“行了,你去见她,若是媒人上了门,你们又要许久不得见了。” 梁力闻言,立刻起了身,行了个马虎地礼,就匆匆跑了。 越宁望着他的影子,觉得好笑,却正巧看见竹绣在门边站着,满眼的羡慕与失意。 越宁已经把松子的意思委婉地告知于她,她嘴上说着无所谓,可心里却不是滋味。 七月二十,秋燕被梁力娶走了。 竹绣在送亲的时候见到了松子。她有点生气,因为已经许久没见到他了。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有想过回来看看自己。难道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吗? 可她又不敢问,生怕亲耳听见那个答案,就一切都成真了。 她让自己忙碌起来,顶了秋燕平日的工作,上上下下洒扫起来。 人樱知道东苑的喜讯,也知道秋燕走了,越宁多少会有些伤感,就来陪她说话。 越宁问她最近怎么样,她说还不错,自打和仇愆把话说开了,便少了许多烦恼。 越宁犹豫了下,问到妾室的事。 人樱倒是大方的说:“我许他初一、十五之外的日子去洛氏那里,但他一个月只去一次,还是让嬷嬷算着洛氏的月信,不情不愿地进去一炷香,就又回我那里睡。倒像是我把他怎么了似的。”? 第47章 洛氏有喜 “真是难为师弟了……”越宁觉得匪夷所思。 人樱说:“姐姐,明明他享乐了,你还替他说话。” “这种苦咱们女人毕竟不懂。”越宁玩笑着说了一句,便问起洛心丹怎么样,一直也没见她露面。 人樱身边的翠翠就说:“她还好,没什么动静,天天深居简出的。要不是公子和夫人心里都记挂着孩子,只怕都忘记这号人物了。” 人樱看了她一眼,“不得无礼。” 越宁摆摆手,“没事。我这表妹,和我也是生分的很。我都有几个月没见她了。” “姐姐这样说,是为翠翠开脱罢了。”人樱叫翠翠自行去一边思过,便又对越宁说:“对了,姐姐,下月中秋,娘可有说怎么过了吗?” 越宁摇摇头,说:“最近我常去宫里,还没来得及和娘请安。这不是还有二旬多的时日,妹妹莫不是有什么小心思?” 人樱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中秋家宴图个热闹罢了。” “说真的,你和子恕究竟如何了?”越宁见左右无人,便问道。 人樱想了想。自从她把仇愆带回家的那天,仇愆就再没有过夜不归宿的事。自己只让他初一十五留在自己这里就行,他却夜夜流连。明知自己无法侍奉,他也没什么言语,只是抱着自己,再无其他。 就算去洛心丹那里,他也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然后什么也不说地就上床用被子把自己一遮,闷头直到天明。第二日又同往常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过问吃穿用度是否得宜。 如果不是要提醒他去洛心丹哪里,她确实快遗忘她和仇愆二人之间还有这样的龃龉。 仇愆敬她护她,她已别无所求。 她坦然地说:“姐姐,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我已经知道子恕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情意,虽然他几乎从来没有正面与我说过。我已经很知足了,刚才的抱怨都是玩笑话,姐姐不要当真。” 越宁闻言,说:“好,你们好就好。” 人樱点点头,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正襟危坐,说:“嗯,算着日子,洛氏这月的月信迟了许多,估计已经有了身孕。” 越宁一怔,看着她。 人樱真诚地说:“如果是个男孩,便能成全了姐姐和兄长。” 越宁绷住嘴巴,这几个月来府里的闹剧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吗?可是怎么听见这样的消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娘知道了吗?”越宁问。毕竟平氏才是最关心孩子的那一个。 人樱轻轻一笑,说:“娘在西苑的耳目不少,估计明后两天她就该叫郎中上来了。” 越宁闻言也是一笑,这便是妯娌之间对婆婆的默契。 茶凉了,竹绣上来换盏,又匆匆下去。 人樱瞧着她的背影,无意地问:“竹绣这丫头今天怎么了,看着不大高兴啊,是因为秋燕出嫁,她心里伤怀吗?” 越宁也看了一眼门口,而后转过头来说:“害,秋燕出嫁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丫头伤心,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人樱拿起糕点品了起来。 越宁说:“嗯,我们院子里的松子你认识?” 人樱点点头,说:“见过。前不久还在西苑见了他一面。” 越宁不禁抬起眼看了人樱一下,“西苑?他去那里作甚?” 人樱摇摇头,说:“不知道,许是看上谁了,听翠翠说,松子这些个月没少往西苑跑。以前我瞧着他挺沉稳的,但那次他慌慌张张的,被我撞见还把我还吓了一跳。对了,姐姐提他做什么?” “这就难怪了。”越宁唏嘘道:“原来是有了心上人。难怪不喜欢我们竹绣。” “嗯?竹绣这丫头看上松子了?”人樱又咬了一口糕点。 越宁叹息一口:“是啊,我上次好心说媒,结果松子回绝了。还好我没提竹绣的名字,不然以后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人樱笑了起来。 “妹妹笑什么?”越宁没好意思地问。 “姐姐给别人说媒上瘾了。刚送走秋燕,又想着送竹绣。没想过你身边的丫头都走了,以后谁来伺候你吗?”人樱打趣她道。 越宁撇撇嘴,“本来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她们若都有好归宿,我巴不得都成全了呢。只可惜扇萍没有心中所属,竹绣所属又早已入了他人心去。” “姐姐这样的主子真是少见,倒是为她们操心。”人樱说。 越宁摆摆手,喝了口茶。而后说:“对了,姐姐,松子若真看上西苑的哪个丫头,姐姐可还要留意下,莫要他们坏了府里的规矩。本是名正言顺就可以办好的事,可别行差踏错。” 人樱说:“好的,我回去了叫人摸摸底。不过姐姐也别太放在心上,你已经说了上次问过松子,他不肯说,必然是舍不得府里这份差事。他们成了亲就要离府,再好的姻缘又有几个经得住贫穷?我们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宁闻言,点点头,“好,我倒是没有妹妹思虑详尽了。” 二人又叙话良久,这才分别。 过了两日,平氏果然请了个郎中,说是给自己诊平安脉,顺便让他给府里的女眷都看看。 越宁、杜樱婕和洛心丹便都来了正苑。 越宁和洛心丹四目相接。 洛心丹快快地行了一个礼数周全的大礼,叫道:“大少夫人。” 越宁回礼。然后便与人樱亲密地说笑着,进了房门。 小月扶着洛心丹,看着她们的背影,说:“洛姨娘,奴婢真心疼您,明明您才是大少夫人的亲妹妹,她却只和出身名门的二少夫人称姐称妹,真是薄情寡性。” 洛心丹瞧她一眼,说:“那你觉着我该怎么办?” 小月看了眼洛心丹的肚子,说:“姨娘,您有的本事她们都没有,日后您可要出了这口恶气。” 一旁的心语听了直翻白眼。自打二少夫人打发这个小月来到她们角屋,这张嘴就没停过,听着就烦死了,偏偏洛姨娘还总叫这个人说话逗闷。 洛心丹果然又似笑非笑地说:“小月啊,你这张嘴只怕上辈子是个九尾狐。” 小月不懂,但洛心丹已经朝屋里走去,她也不好再问什么。 平氏一见洛心丹进来,就叫静初嬷嬷上去迎,请到她身边的座位上,比人樱的地位看着还高一些。这于规矩都是不合的,但平氏似乎没意识到。 越宁被教这些座位上的讲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出身名门的人樱?她不由得看了一眼人樱,人樱却好似也没有留意到座位上的问题一般,与正在给她诊脉的郎中说:“先生,姐姐的身子可还好呢?” 郎中的手从越宁手腕上抬开,说:“如往日一样稳健。” “那便好。”人樱冲越宁笑笑。 郎中正要走到人樱身边,平氏却说:“王郎中,先给我这儿媳来看。”她是指洛心丹。 郎中看了人樱一眼,他以前就去过京兆尹的府里给人樱看病,自然知道人樱的地位。 只是平氏已经发话,这屋里谁最大他还是知道的,就乖乖去了洛心丹旁边,说:“请夫人伸出手。” 洛心丹推辞道:“还是先给杜姐姐看,也不急于这一时。” 平氏笑着说:“你杜姐姐今日不请脉,叫她来是为了学习。是,人樱?” 学习…… 人樱后背一挺,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娘。王先生,您快给洛氏请脉。” 洛心丹只好勉强伸出了手。 郎中的指尖隔着绢布压在她的手腕子上,而后神色一变,扑通跪地,呼道:“恭喜老夫人,洛夫人,是喜脉。” 平氏立即拉住静初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赏,赏。静初,赏。” 静初高兴地扶起郎中,塞了赏钱。 平氏一个劲夸洛心丹有本事,说:“你可是帮了你姐姐的大忙了。” 洛心丹温顺恭敬地回应着。 平氏嘱咐下去,让府中上下都要以洛氏肚子里的胎儿为重,并嘱咐人樱好好照顾,吃穿用度一概要周全应对。 人樱连连应是。 折腾半天,越宁和人樱才逃了出来,平氏要自己与洛氏再交代几句育儿经。 “唉,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如坐针毡。”越宁舒了口气说。 人樱笑笑,说:“姐姐才哪跟哪,我还有近九个月的苦日子呢。” “哎呀,这也不能全累着你。我把扇萍叫过去帮你,她做事仔细,也好帮你分担些。”越宁立刻回身看扇萍。 人樱正要推辞。 扇萍出来行礼说:“二少夫人,您莫要推辞了。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以后是我们东苑的小主子,奴婢去照料也是应该的。” 闻言,人樱便点头接受了。西苑毕竟没有这样一个老练的人。 夜里仇愆回来了,听闻这样的“喜讯”,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十分高兴,可是看见人樱,他就故作冷漠,说:“哦,有了孩子啊,嗯,叫人好生照料就行。” 人樱噗嗤一笑,说:“别憋着了,她有孩子我也高兴,何况是你的孩子,你去,看看她。” 仇愆尴尬地挠挠头,说:“我…我陪着你。”? 第47章 洛氏有喜 “真是难为师弟了……”越宁觉得匪夷所思。 人樱说:“姐姐,明明他享乐了,你还替他说话。” “这种苦咱们女人毕竟不懂。”越宁玩笑着说了一句,便问起洛心丹怎么样,一直也没见她露面。 人樱身边的翠翠就说:“她还好,没什么动静,天天深居简出的。要不是公子和夫人心里都记挂着孩子,只怕都忘记这号人物了。” 人樱看了她一眼,“不得无礼。” 越宁摆摆手,“没事。我这表妹,和我也是生分的很。我都有几个月没见她了。” “姐姐这样说,是为翠翠开脱罢了。”人樱叫翠翠自行去一边思过,便又对越宁说:“对了,姐姐,下月中秋,娘可有说怎么过了吗?” 越宁摇摇头,说:“最近我常去宫里,还没来得及和娘请安。这不是还有二旬多的时日,妹妹莫不是有什么小心思?” 人樱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中秋家宴图个热闹罢了。” “说真的,你和子恕究竟如何了?”越宁见左右无人,便问道。 人樱想了想。自从她把仇愆带回家的那天,仇愆就再没有过夜不归宿的事。自己只让他初一十五留在自己这里就行,他却夜夜流连。明知自己无法侍奉,他也没什么言语,只是抱着自己,再无其他。 就算去洛心丹那里,他也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然后什么也不说地就上床用被子把自己一遮,闷头直到天明。第二日又同往常一样对自己嘘寒问暖,过问吃穿用度是否得宜。 如果不是要提醒他去洛心丹哪里,她确实快遗忘她和仇愆二人之间还有这样的龃龉。 仇愆敬她护她,她已别无所求。 她坦然地说:“姐姐,也许你不能理解,但我已经知道子恕做了他能做的一切。我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情意,虽然他几乎从来没有正面与我说过。我已经很知足了,刚才的抱怨都是玩笑话,姐姐不要当真。” 越宁闻言,说:“好,你们好就好。” 人樱点点头,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正襟危坐,说:“嗯,算着日子,洛氏这月的月信迟了许多,估计已经有了身孕。” 越宁一怔,看着她。 人樱真诚地说:“如果是个男孩,便能成全了姐姐和兄长。” 越宁绷住嘴巴,这几个月来府里的闹剧不就是为了这个孩子吗?可是怎么听见这样的消息,她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娘知道了吗?”越宁问。毕竟平氏才是最关心孩子的那一个。 人樱轻轻一笑,说:“娘在西苑的耳目不少,估计明后两天她就该叫郎中上来了。” 越宁闻言也是一笑,这便是妯娌之间对婆婆的默契。 茶凉了,竹绣上来换盏,又匆匆下去。 人樱瞧着她的背影,无意地问:“竹绣这丫头今天怎么了,看着不大高兴啊,是因为秋燕出嫁,她心里伤怀吗?” 越宁也看了一眼门口,而后转过头来说:“害,秋燕出嫁她高兴还来不及呢。这丫头伤心,多半还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人樱拿起糕点品了起来。 越宁说:“嗯,我们院子里的松子你认识?” 人樱点点头,说:“见过。前不久还在西苑见了他一面。” 越宁不禁抬起眼看了人樱一下,“西苑?他去那里作甚?” 人樱摇摇头,说:“不知道,许是看上谁了,听翠翠说,松子这些个月没少往西苑跑。以前我瞧着他挺沉稳的,但那次他慌慌张张的,被我撞见还把我还吓了一跳。对了,姐姐提他做什么?” “这就难怪了。”越宁唏嘘道:“原来是有了心上人。难怪不喜欢我们竹绣。” “嗯?竹绣这丫头看上松子了?”人樱又咬了一口糕点。 越宁叹息一口:“是啊,我上次好心说媒,结果松子回绝了。还好我没提竹绣的名字,不然以后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自处。” 人樱笑了起来。 “妹妹笑什么?”越宁没好意思地问。 “姐姐给别人说媒上瘾了。刚送走秋燕,又想着送竹绣。没想过你身边的丫头都走了,以后谁来伺候你吗?”人樱打趣她道。 越宁撇撇嘴,“本来我自己就能照顾自己,她们若都有好归宿,我巴不得都成全了呢。只可惜扇萍没有心中所属,竹绣所属又早已入了他人心去。” “姐姐这样的主子真是少见,倒是为她们操心。”人樱说。 越宁摆摆手,喝了口茶。而后说:“对了,姐姐,松子若真看上西苑的哪个丫头,姐姐可还要留意下,莫要他们坏了府里的规矩。本是名正言顺就可以办好的事,可别行差踏错。” 人樱说:“好的,我回去了叫人摸摸底。不过姐姐也别太放在心上,你已经说了上次问过松子,他不肯说,必然是舍不得府里这份差事。他们成了亲就要离府,再好的姻缘又有几个经得住贫穷?我们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宁闻言,点点头,“好,我倒是没有妹妹思虑详尽了。” 二人又叙话良久,这才分别。 过了两日,平氏果然请了个郎中,说是给自己诊平安脉,顺便让他给府里的女眷都看看。 越宁、杜樱婕和洛心丹便都来了正苑。 越宁和洛心丹四目相接。 洛心丹快快地行了一个礼数周全的大礼,叫道:“大少夫人。” 越宁回礼。然后便与人樱亲密地说笑着,进了房门。 小月扶着洛心丹,看着她们的背影,说:“洛姨娘,奴婢真心疼您,明明您才是大少夫人的亲妹妹,她却只和出身名门的二少夫人称姐称妹,真是薄情寡性。” 洛心丹瞧她一眼,说:“那你觉着我该怎么办?” 小月看了眼洛心丹的肚子,说:“姨娘,您有的本事她们都没有,日后您可要出了这口恶气。” 一旁的心语听了直翻白眼。自打二少夫人打发这个小月来到她们角屋,这张嘴就没停过,听着就烦死了,偏偏洛姨娘还总叫这个人说话逗闷。 洛心丹果然又似笑非笑地说:“小月啊,你这张嘴只怕上辈子是个九尾狐。” 小月不懂,但洛心丹已经朝屋里走去,她也不好再问什么。 平氏一见洛心丹进来,就叫静初嬷嬷上去迎,请到她身边的座位上,比人樱的地位看着还高一些。这于规矩都是不合的,但平氏似乎没意识到。 越宁被教这些座位上的讲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况出身名门的人樱?她不由得看了一眼人樱,人樱却好似也没有留意到座位上的问题一般,与正在给她诊脉的郎中说:“先生,姐姐的身子可还好呢?” 郎中的手从越宁手腕上抬开,说:“如往日一样稳健。” “那便好。”人樱冲越宁笑笑。 郎中正要走到人樱身边,平氏却说:“王郎中,先给我这儿媳来看。”她是指洛心丹。 郎中看了人樱一眼,他以前就去过京兆尹的府里给人樱看病,自然知道人樱的地位。 只是平氏已经发话,这屋里谁最大他还是知道的,就乖乖去了洛心丹旁边,说:“请夫人伸出手。” 洛心丹推辞道:“还是先给杜姐姐看,也不急于这一时。” 平氏笑着说:“你杜姐姐今日不请脉,叫她来是为了学习。是,人樱?” 学习…… 人樱后背一挺,立刻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娘。王先生,您快给洛氏请脉。” 洛心丹只好勉强伸出了手。 郎中的指尖隔着绢布压在她的手腕子上,而后神色一变,扑通跪地,呼道:“恭喜老夫人,洛夫人,是喜脉。” 平氏立即拉住静初的手,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赏,赏。静初,赏。” 静初高兴地扶起郎中,塞了赏钱。 平氏一个劲夸洛心丹有本事,说:“你可是帮了你姐姐的大忙了。” 洛心丹温顺恭敬地回应着。 平氏嘱咐下去,让府中上下都要以洛氏肚子里的胎儿为重,并嘱咐人樱好好照顾,吃穿用度一概要周全应对。 人樱连连应是。 折腾半天,越宁和人樱才逃了出来,平氏要自己与洛氏再交代几句育儿经。 “唉,虽然早有预料,但还是如坐针毡。”越宁舒了口气说。 人樱笑笑,说:“姐姐才哪跟哪,我还有近九个月的苦日子呢。” “哎呀,这也不能全累着你。我把扇萍叫过去帮你,她做事仔细,也好帮你分担些。”越宁立刻回身看扇萍。 人樱正要推辞。 扇萍出来行礼说:“二少夫人,您莫要推辞了。这个孩子很有可能以后是我们东苑的小主子,奴婢去照料也是应该的。” 闻言,人樱便点头接受了。西苑毕竟没有这样一个老练的人。 夜里仇愆回来了,听闻这样的“喜讯”,他第一反应自然是十分高兴,可是看见人樱,他就故作冷漠,说:“哦,有了孩子啊,嗯,叫人好生照料就行。” 人樱噗嗤一笑,说:“别憋着了,她有孩子我也高兴,何况是你的孩子,你去,看看她。” 仇愆尴尬地挠挠头,说:“我…我陪着你。”? 第48章 你才是丹丹? “你陪着我?”人樱憋着笑意打量着他。 仇愆点点头,坐了下来,抓住人樱的手,却看向别处,说:“是啊,她有孩子,你只有我。” 人樱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旋即,人樱温暖一笑,拍拍他的手,说:“知道了,好相公,我知道你的情意。但洛氏也是个苦命的女子,你去看看她,别让她伤了心。” “那你呢?”仇愆看着她。 人樱一笑,说:“我在这里等你。” 仇愆来了角屋,洛心丹听闻,立刻起身迎接。 仇愆叫下人们出去,然后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情意,我对你亦然,之前我来的时候已经跟你说了,我和你之间只是孩子的关系。” 洛心丹正给他倒茶,闻言,手顿了顿,就敛住神色,继续倒茶,然后放到他跟前,说:“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 仇愆一愣,看了眼她的肚子。 洛心丹笑笑,抓起他的手,他躲了一下,但还是晚了。洛心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喜欢吗?” 仇愆不敢看她。 她松开手,说:“既然这样,我也不需要你来看我。我会替姐夫和你生两个男孩儿,之后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也不想管。” 仇愆见她面色清冷,不禁道:“你既然这样豁达,无欲无求的,当初为何答应我娘要给我做妾?你究竟想要什么?” 洛心丹看着他,凄惨地笑了笑,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留在子虚身边,你信吗?” “大哥?”仇愆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少年时随养父去泰威山采药,”洛心丹冷着眸子说:“救了一个失足落山的男孩儿,他醒了,对我说以后会娶我,报答我。我自然不需要什么报答,就告别了他,和养父回到家乡。只是日子越发苦了,养父流连赌坊,家徒四壁,他还要拿我去抵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寻我的画像,讲出当年种种 说要报恩娶我。我逃跑了,拿着那张画着我的脸、写着我的名字的纸,不眠不休地赶到京城……看见的,却是他和另一个女子大婚之景。” 仇愆震惊道:“难道你才是那个丹丹……” 洛心丹。 丹丹。 仇愆满眼的震惊。 那师姐是谁?他们不是说“丹丹”是胡乱说的名字吗? “呵,我是谁重要吗?”洛心丹眼睛通红,凄凉地说:“我可以是越宁的表妹,我可以是你仇子恕的妾室,我可以是任何人。我只是一个贱婢,我什么都不配,我被养父卖,被义兄义嫂卖,被主子欺辱,被主母殴打,现在被夫君嫌弃……我一点都不奇怪,真的,我早就认命了。” “丹丹…”仇愆皱起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姐在他心里是那般清纯真挚,怎会做出这样骗婚的事来呢? 洛心丹抬起手,“你不用安慰我。真的,我愿意成全越宁和子虚。我在西夏再次遇见子虚的时候,我没想过拆散他的家,我只是求在他身边伺候,他居然连这样一点小心愿都不肯成全。我真的这么遭人嫌弃吗?听说越宁在关外救了他一命,那我呢?救了他两次,他竟然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仇愆的脑子已经混乱了,他站起身。 洛心丹立刻挡住门口,说:“怎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仇愆道:“我…你应该早点跟我说…” “跟你说又怎么样?你能让你大哥娶我吗?”洛心丹看着他,“为什么都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你却比你大哥懦弱那么多?” 仇愆面色不快,说:“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相信师姐和大哥的为人。如果他们真的对不起你,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但你如果一面做了我的妾室,一面又打着大哥的注意,你别怪我不讲情面。” “情面?”洛心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情面还不如肚子里的孩子实在。” “你想怎么样?”仇愆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以为肚子里有点我们仇家的血脉就能为所欲为了?” 洛心丹神色凄苦,说:“你就这样看我?觉得我会拿孩子做文章?我虽然人是现实了一点,可我还没有那么卑鄙。” “那你想怎么样?”仇愆软了几分语气。 洛心丹说:“我说了,我只是为了留在子虚身边,替他生一个孩子,顺便帮你生个孩子。” 仇愆不解道:“我大哥那样对你,你还心悦他什么?” 洛心丹看向一边,说:“你不会懂,一个绝望中的人靠一点信念活下来,那个信念对她有多么重要。” 仇愆想了想,说:“那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洛心丹看向他,说:“很简单,我并不想介入你和杜樱婕的感情,我只想快点生下两个孩子。所以没什么事你别来打扰我。另外,我不想再看人的脸色过日子,我要绝对的尊重。你能给我吗?” 仇愆想了想,问:“你想我怎么给?” 洛心丹说:“我要和越宁一样,她能随意进出府邸,我也要这样的特权。在外面,我要光明正大地说我是仇家的夫人。” 仇愆本来想说,越宁能随意进出是因为有官职在身,但此刻,洛心丹这样微不足道的请求,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 忽然他想起来洛心丹的肚子,便说:“你现在怀有身孕……” “我自有分寸。”洛心丹打断他说。 仇愆想了想,同意了。 此后洛心丹便随意出入府门,不常在府里待着了。 平氏听说了,一次早饭上就点名说仇愆,宠爱妾室要有个度,不能娇惯。仇愆看了眼越宁,越宁不明就里,他说:“大嫂都可以出去,丹丹也可以。” 不知几时起,他就这样称呼洛心丹了。 越宁刚想要说话,仇徒就说:“娘,二弟都长大了,他自己心里有数,吃饭。” 仇赁也赶紧在一边转移妻子的注意力。 饭后,越宁拉着仇徒说:“相公,你刚才干嘛拦我,这个师弟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有意无意地说话总是呛我,我要是哪里得罪他了,他不能直截了当地和我说吗?真是气人。” 仇徒说:“嗯……明日朝会结束后我问问他。” 第二日问完,仇愆并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这事就不了了之。 八月十五的饭,洛心丹借故身子不适,不来了。 人樱总觉得自己身为主母,对洛心丹关心不够,便在饭后去找洛心丹,谁知道吃了个闭门羹。 她只好对仇愆说:“子恕,你去看看她,听说有孕在身的人,对周遭事物极为敏感,兴许她是想家了,孤单了,你今夜就陪着她。” 仇愆想了想,说:“明日, 今日我要陪你。” 人樱说不过他,就与他一道回房去了。 越宁回了东苑,本想和扇萍、竹绣、松子说些话,却又不见松子了。 越宁问:“这松子还总往西苑跑?” 扇萍看了眼竹绣,点点头。 竹绣没好气地说:“西苑的姑娘就剩角屋的两个没有问过了,不是小月就是欣韵。” 越宁憋着笑皱起眉头,“小月?欣韵?”在她印象里,这两个姑娘的相貌不过尔尔。而且这小月的脾性真是不好,希望松子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扇萍说:“自打把松子从客房那边叫回来,奴婢就问过他,但他说得很含混,再问的深了,就直接恼了。真怀念以前的松子。” 竹绣也赶紧说:“是啊,问都不让问了,全然没有情分了。” 越宁本想着说既然如此,就快些叫松子成家算了,但想想人樱之前给她说的话,她也怕松子离府之后没有了收入,便说:“算了,由他。他愿意说的时候就说了。来,咱们赏月去。” 时间飞逝,转眼就入了深冬。 府里的人就不常来常往的走动了,松子也很少去西苑了,但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 越宁整理账册的时候问仇徒:“相公,这都快过年了,那个无名先生还打算在咱们府里住多久?我这天天的见他出去,比你们还忙些。” 仇徒迟疑了一下,而后说:“他,有个友人。” “什么友人?”越宁随意地问。 “何宸。”仇徒呷了口茶,见越宁微怔,他说:“我查过,出征队伍里,他俩是一个队伍的,关系近了些,回来也常来走动。” 越宁回过神,问:“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在何宸哥那里住。” 何宸哥…… 仇徒看向一边,说:“何宸在城里租了个小瓦房,许是条件简陋,不好开口叫无名去住。” 越宁点点头,然后看着仇徒的脸色,问:“那,他,过得怎么样?” 仇徒眉头一跳,说:“我没有去了解。” 越宁点点头,笑了笑,说:“嗯,确实也不关咱们的事。”说罢,她又低头看账面去了。 仇徒看着她的侧脸,平平淡淡说了句,“他最近和公主走得很近。” 越宁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仇徒,说:“什么公主?溧阳公主吗?”现在整个孱国,就只有一位公主,是广和王留下的一个孤女,叫刘双莲,年初的时候满了岁数,赐封号溧阳。 “嗯。”仇徒看着越宁的神色。 越宁推了他一下,“相公,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若觉得我对他还有情义,你便不要说了。”? 第48章 你才是丹丹? “你陪着我?”人樱憋着笑意打量着他。 仇愆点点头,坐了下来,抓住人樱的手,却看向别处,说:“是啊,她有孩子,你只有我。” 人樱一愣,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旋即,人樱温暖一笑,拍拍他的手,说:“知道了,好相公,我知道你的情意。但洛氏也是个苦命的女子,你去看看她,别让她伤了心。” “那你呢?”仇愆看着她。 人樱一笑,说:“我在这里等你。” 仇愆来了角屋,洛心丹听闻,立刻起身迎接。 仇愆叫下人们出去,然后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情意,我对你亦然,之前我来的时候已经跟你说了,我和你之间只是孩子的关系。” 洛心丹正给他倒茶,闻言,手顿了顿,就敛住神色,继续倒茶,然后放到他跟前,说:“你来,就是跟我说这些?” 仇愆一愣,看了眼她的肚子。 洛心丹笑笑,抓起他的手,他躲了一下,但还是晚了。洛心丹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说:“喜欢吗?” 仇愆不敢看她。 她松开手,说:“既然这样,我也不需要你来看我。我会替姐夫和你生两个男孩儿,之后你爱如何便如何,我也不想管。” 仇愆见她面色清冷,不禁道:“你既然这样豁达,无欲无求的,当初为何答应我娘要给我做妾?你究竟想要什么?” 洛心丹看着他,凄惨地笑了笑,说:“如果我告诉你,我这样做都是为了留在子虚身边,你信吗?” “大哥?”仇愆仿佛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我少年时随养父去泰威山采药,”洛心丹冷着眸子说:“救了一个失足落山的男孩儿,他醒了,对我说以后会娶我,报答我。我自然不需要什么报答,就告别了他,和养父回到家乡。只是日子越发苦了,养父流连赌坊,家徒四壁,他还要拿我去抵债,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看见那些寻我的画像,讲出当年种种 说要报恩娶我。我逃跑了,拿着那张画着我的脸、写着我的名字的纸,不眠不休地赶到京城……看见的,却是他和另一个女子大婚之景。” 仇愆震惊道:“难道你才是那个丹丹……” 洛心丹。 丹丹。 仇愆满眼的震惊。 那师姐是谁?他们不是说“丹丹”是胡乱说的名字吗? “呵,我是谁重要吗?”洛心丹眼睛通红,凄凉地说:“我可以是越宁的表妹,我可以是你仇子恕的妾室,我可以是任何人。我只是一个贱婢,我什么都不配,我被养父卖,被义兄义嫂卖,被主子欺辱,被主母殴打,现在被夫君嫌弃……我一点都不奇怪,真的,我早就认命了。” “丹丹…”仇愆皱起眉头,不知该说些什么。师姐在他心里是那般清纯真挚,怎会做出这样骗婚的事来呢? 洛心丹抬起手,“你不用安慰我。真的,我愿意成全越宁和子虚。我在西夏再次遇见子虚的时候,我没想过拆散他的家,我只是求在他身边伺候,他居然连这样一点小心愿都不肯成全。我真的这么遭人嫌弃吗?听说越宁在关外救了他一命,那我呢?救了他两次,他竟然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愿意。” 仇愆的脑子已经混乱了,他站起身。 洛心丹立刻挡住门口,说:“怎么,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仇愆道:“我…你应该早点跟我说…” “跟你说又怎么样?你能让你大哥娶我吗?”洛心丹看着他,“为什么都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你却比你大哥懦弱那么多?” 仇愆面色不快,说:“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相信师姐和大哥的为人。如果他们真的对不起你,我替他们向你道歉,但你如果一面做了我的妾室,一面又打着大哥的注意,你别怪我不讲情面。” “情面?”洛心丹摸了下自己的肚子,“情面还不如肚子里的孩子实在。” “你想怎么样?”仇愆警惕地看着她,“你不会以为肚子里有点我们仇家的血脉就能为所欲为了?” 洛心丹神色凄苦,说:“你就这样看我?觉得我会拿孩子做文章?我虽然人是现实了一点,可我还没有那么卑鄙。” “那你想怎么样?”仇愆软了几分语气。 洛心丹说:“我说了,我只是为了留在子虚身边,替他生一个孩子,顺便帮你生个孩子。” 仇愆不解道:“我大哥那样对你,你还心悦他什么?” 洛心丹看向一边,说:“你不会懂,一个绝望中的人靠一点信念活下来,那个信念对她有多么重要。” 仇愆想了想,说:“那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要我做什么?” 洛心丹看向他,说:“很简单,我并不想介入你和杜樱婕的感情,我只想快点生下两个孩子。所以没什么事你别来打扰我。另外,我不想再看人的脸色过日子,我要绝对的尊重。你能给我吗?” 仇愆想了想,问:“你想我怎么给?” 洛心丹说:“我要和越宁一样,她能随意进出府邸,我也要这样的特权。在外面,我要光明正大地说我是仇家的夫人。” 仇愆本来想说,越宁能随意进出是因为有官职在身,但此刻,洛心丹这样微不足道的请求,他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 忽然他想起来洛心丹的肚子,便说:“你现在怀有身孕……” “我自有分寸。”洛心丹打断他说。 仇愆想了想,同意了。 此后洛心丹便随意出入府门,不常在府里待着了。 平氏听说了,一次早饭上就点名说仇愆,宠爱妾室要有个度,不能娇惯。仇愆看了眼越宁,越宁不明就里,他说:“大嫂都可以出去,丹丹也可以。” 不知几时起,他就这样称呼洛心丹了。 越宁刚想要说话,仇徒就说:“娘,二弟都长大了,他自己心里有数,吃饭。” 仇赁也赶紧在一边转移妻子的注意力。 饭后,越宁拉着仇徒说:“相公,你刚才干嘛拦我,这个师弟最近不知道怎么了,有意无意地说话总是呛我,我要是哪里得罪他了,他不能直截了当地和我说吗?真是气人。” 仇徒说:“嗯……明日朝会结束后我问问他。” 第二日问完,仇愆并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来,这事就不了了之。 八月十五的饭,洛心丹借故身子不适,不来了。 人樱总觉得自己身为主母,对洛心丹关心不够,便在饭后去找洛心丹,谁知道吃了个闭门羹。 她只好对仇愆说:“子恕,你去看看她,听说有孕在身的人,对周遭事物极为敏感,兴许她是想家了,孤单了,你今夜就陪着她。” 仇愆想了想,说:“明日, 今日我要陪你。” 人樱说不过他,就与他一道回房去了。 越宁回了东苑,本想和扇萍、竹绣、松子说些话,却又不见松子了。 越宁问:“这松子还总往西苑跑?” 扇萍看了眼竹绣,点点头。 竹绣没好气地说:“西苑的姑娘就剩角屋的两个没有问过了,不是小月就是欣韵。” 越宁憋着笑皱起眉头,“小月?欣韵?”在她印象里,这两个姑娘的相貌不过尔尔。而且这小月的脾性真是不好,希望松子别被爱情冲昏了头脑。 扇萍说:“自打把松子从客房那边叫回来,奴婢就问过他,但他说得很含混,再问的深了,就直接恼了。真怀念以前的松子。” 竹绣也赶紧说:“是啊,问都不让问了,全然没有情分了。” 越宁本想着说既然如此,就快些叫松子成家算了,但想想人樱之前给她说的话,她也怕松子离府之后没有了收入,便说:“算了,由他。他愿意说的时候就说了。来,咱们赏月去。” 时间飞逝,转眼就入了深冬。 府里的人就不常来常往的走动了,松子也很少去西苑了,但他变得比以前更沉默寡言。 越宁整理账册的时候问仇徒:“相公,这都快过年了,那个无名先生还打算在咱们府里住多久?我这天天的见他出去,比你们还忙些。” 仇徒迟疑了一下,而后说:“他,有个友人。” “什么友人?”越宁随意地问。 “何宸。”仇徒呷了口茶,见越宁微怔,他说:“我查过,出征队伍里,他俩是一个队伍的,关系近了些,回来也常来走动。” 越宁回过神,问:“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在何宸哥那里住。” 何宸哥…… 仇徒看向一边,说:“何宸在城里租了个小瓦房,许是条件简陋,不好开口叫无名去住。” 越宁点点头,然后看着仇徒的脸色,问:“那,他,过得怎么样?” 仇徒眉头一跳,说:“我没有去了解。” 越宁点点头,笑了笑,说:“嗯,确实也不关咱们的事。”说罢,她又低头看账面去了。 仇徒看着她的侧脸,平平淡淡说了句,“他最近和公主走得很近。” 越宁不由得抬起头来,看着仇徒,说:“什么公主?溧阳公主吗?”现在整个孱国,就只有一位公主,是广和王留下的一个孤女,叫刘双莲,年初的时候满了岁数,赐封号溧阳。 “嗯。”仇徒看着越宁的神色。 越宁推了他一下,“相公,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你若觉得我对他还有情义,你便不要说了。”? 第49章 多事之春 见越宁有了情绪,仇徒连忙抓住她的手,说:“不是,我是怕你听了他做的事不舒服。怎么说他也是你儿时的玩伴。” 越宁不解地看他,“怎么了,他做什么坏门风的事了吗?” 仇徒皱起眉头,想了想,说:“也不算,可能是我对他有误解,以前我觉得他是个有骨气的硬汉,所以得知他刻意接近公主,总是有点反感。” “刻意接近公主?”越宁摇摇头,“不会,相公,你是不是误会了。何宸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是真喜欢呢。” “不知道,但英雄救美的戏码多了,总是惹人怀疑。怎么每次他都恰好出现呢?”仇徒一面想着一面说。 越宁摇摇头,还是不相信,说:“兴许真是巧合,这也许就是缘分呢?” 仇徒见越宁不信,就说:“嗯,反正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公主现在都离不开他了,三天两头去皇上那里请旨,想要嫁给他。” “那皇上怎么说?”越宁觉着这毕竟身份悬殊,皇上不可能同意。 仇徒说:“皇上能怎么说,毕竟是先太子的孤女,皇上重手足的情分,自然愿意成全。只是让我仔细着男方,怕他是那种攀附权贵的小人。” 越宁摆手道:“那不可能,何宸哥虽然有点怯懦,但绝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仇徒看着茶盏,说:“现在也只能这样相信了,公主已经绝食两天,皇上今日或明日估计就会拟旨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寒门士子后悔没有想到这条出路。” 越宁不大高兴地说:“相公何故对一个寒门出身的人如此大的恶意。兴许真是巧合呢?” 仇徒道:“娘子,不是我对他有恶意,换做任何一个人,我身为皇上的臣子,都应该如此想。如果他不是何宸,我现在同你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吗?” 越宁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相信他会是这种人……” 仇徒说:“我就是怕娘子不舒服,所以才一直没说。” “罢了,也如相公你说的,这件事几乎已成定局,皇上总不能拿公主的性命去赌。若何宸不是这样的人,公主的后半生也算有了归宿,若何宸是那唯利是图的小人,这也是公主的命,你和皇上都尽力了。”越宁想了想,继续说:“再说,公主毕竟是公主,就算他是个小人,又能对公主怎么样呢?” 仇徒握紧越宁的手,说:“都怪我,不该同你说这些话。” 越宁勉强笑笑,说:“你不和我说,我迟早也会知道。何必为他伤了你我的情分。” 仇徒搂着她,这一夜总是难免多思了。 两日后,皇上果然颁布诏书,封 静安侯,着他与溧阳公主于来年二月初十成婚。 何宸有了府邸,无名很快搬了出去。 到了年关,皇上设家宴请仇赁一家入宫坐席。洛心丹因为是妾室,所以不在此列。 皇后的肚子月份大了,不便走动,这家宴就设在皇后的寝宫里。 平氏见着皇后直说她好福气。 不一会儿齐太妃和显王也到场了,平氏和仇赁都愣了一下,倒不是为显王,而是因为这齐太妃和越宁的娘实在是有些相像。 见二人不知行礼,皇上咳了一声说:“这是齐太妃,这是显王。” 二人急忙行了礼,仇赁惭愧地说:“失礼失礼。” 虽然是个插曲,众人落了座,但平氏的眼睛还是不住地在齐太妃和越宁身上来回打量。 越宁不知所以,但仇徒是知道内情的,便冲平氏使眼色,但她却没有意识,还再打量。 索性没有人掀起这个话题,平氏到底不能在皇家的宴席上胡乱开口。 一顿饭吃了七七八八,仇徒就起身告辞。 出了宫门,平氏就赶紧问同坐一马车的仇赁:“老爷,这齐太妃和越宁家娘好生相似啊。” 仇赁说:“嗯,不过淑娴,你刚刚在席上那样看,实在是冒犯。还好齐太妃没有问罪。” 平氏这才有点后怕。 宫里,齐太妃和显王在宫巷里走着。 齐太妃扶了扶发髻,说:“儿子,你打算几时认认你那个表妹?” 显王笑了笑,说:“刚才看她的样子,她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呢。” 齐太妃冷着眼,说:“打听到她娘在哪了吗?” “去西夏了。”显王说。 齐太妃冷笑道:“好啊,跑的挺远。她过些什么营生?” 显王道:“从前做些绣娘的买卖。如今他儿子越泉君在西夏封了官,就只在府中待着。” 闻言,齐太妃皮笑肉不笑地说:“她倒享福了?” 显王补充道:“不止这些,儿子还打听到,去年西夏王就有意把公主许配给越泉君,但不知为什么,一直耽延到现在。这西夏王最宠他女儿,可公主闹了好几次绝食,都没有改变西夏王的决议,也没得个明确的说法。” “这就有意思了。”齐太妃来了兴致,说:“你好好查查,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文章可以做。” “是,母妃。”显王道。 正月里,没有任务的朝臣们可以休沐二旬,是以有走亲访友的、游山玩水的、兴办喜事的,忙得不亦乐乎。 宫里也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主要是有两件大事,一是皇后娘娘月末临产事宜,二是筹备溧阳公主与静安侯何宸侯爷的喜事。 越宁本来是去宫里陪皇后,但赶上溧阳公主的事,宫中除了中宫皇后之外没有可以主事的人,皇上就在皇后的建议下,特封越宁为临时宫令女官,代掌凤印,与尚宫等人一起筹备溧阳的婚事。 起先溧阳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她早就听过越宁出征的事迹,有心结交。但有一天,她无意间听见齐太妃的宫人议论,说宫令大人与静安侯早些年有过情愫,她便不大高兴了。 但她也不是能藏着心里话的人,就跑去问何宸是怎么回事。 何宸自然一番扭捏,承认了,但和溧阳说了许多好话,算是哄了回来。 不过到了夜里,溧阳还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白日里两个人的对话,想起自己提到越宁时,何宸眼角流露出来的仓皇,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何宸说的,他和越宁“真的没什么”这种话。 梦里,她梦见结婚的时候,何宸背着她和越宁搞在一处,她质问何宸为什么,何宸说,“你娘是个贱女人,你爹是逆贼,若不是当今皇上抬举你,不褫夺你封号,你真以为我会娶你?!” 她醒了,更闷闷不乐了。 她让身边的宫女去打听越宁与何宸的前尘往事,还让人盯着越宁与何宸,看看他们还有无瓜葛。 越宁自然不知道这些秘辛,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日子渐渐地近了,她的事情更多了,便歇在宫里,与尚宫住在一处。仇徒想要见她,都只能等人通传,三天才见了一面。但她不敢离宫,因为皇后自打入了正月,精神头就越发差了,太医日日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二旬未过,皇上还不用上朝,就每天陪着皇后。 但瞧着皇后的气色越来越差,皇上也几乎抑郁。 越宁每天夜里开始翻查医术,想知道上面有没有记载此类病症和解救之法。仇徒知道了,也在宫外帮忙寻觅起来。 正月二十一过,朝臣们回归朝野,按部就班的日子又开始了。皇上只能叮嘱太医悉心照料皇后。 但皇后的精神日渐萎靡,到二十五的时候,合宫上下都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死的味道。 越宁在床榻前握着皇后的手,不停地和她说话,希望她醒过来。 太医则群策商讨开药的事。 目下的情况是,皇后已经有了薨没之兆,若不用针灸辅以药物唤醒其神志,拖下去只怕无力回天,只是这法子对胎儿有所损伤,甚至会危机龙胎性命。不过,以皇后现在的情况,即使醒过来,也很难顺利地诞下龙胎,所以如果要保孩子的话,需要早早给皇后喂下催产的方剂,快快招聚产婆来接生。不过,如果真如此的话,皇后的命是断然包不住了。这样艰难的决定,他们是不敢擅作主张的。 越宁叫不醒皇后,太医们又拿不出注意,越宁便叫太监去一趟宣政殿,命其务必速速告知皇上此处的事。 太监领了命,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果然赶了回来。 皇上先是急急慌慌地看了皇后,叫不醒,便问责太医,大发雷霆一阵之后,还是被告知这“非此即彼”的二选一难题。皇上几乎没有犹豫,让他们必须保住皇后——不惜任何代价。 太医们开始施针、熬药,千方百计地要让皇后醒过来。 溧阳公主、齐太妃和显王陆陆续续来了,但被宫人挡在外面,说皇上吩咐了,不能打扰。 三人知道了,但也不走,在偏殿坐着,神色忧忧。 “好端端地,皇后娘娘怎么就病倒了。”溧阳公主很是着急。 齐太妃说:“是啊,天冷的时候看着还好得很呢,怎么开了春人反而病了。叫人实在是不得不多想。” 溧阳公主闻言,问:“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第49章 多事之春 见越宁有了情绪,仇徒连忙抓住她的手,说:“不是,我是怕你听了他做的事不舒服。怎么说他也是你儿时的玩伴。” 越宁不解地看他,“怎么了,他做什么坏门风的事了吗?” 仇徒皱起眉头,想了想,说:“也不算,可能是我对他有误解,以前我觉得他是个有骨气的硬汉,所以得知他刻意接近公主,总是有点反感。” “刻意接近公主?”越宁摇摇头,“不会,相公,你是不是误会了。何宸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是真喜欢呢。” “不知道,但英雄救美的戏码多了,总是惹人怀疑。怎么每次他都恰好出现呢?”仇徒一面想着一面说。 越宁摇摇头,还是不相信,说:“兴许真是巧合,这也许就是缘分呢?” 仇徒见越宁不信,就说:“嗯,反正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公主现在都离不开他了,三天两头去皇上那里请旨,想要嫁给他。” “那皇上怎么说?”越宁觉着这毕竟身份悬殊,皇上不可能同意。 仇徒说:“皇上能怎么说,毕竟是先太子的孤女,皇上重手足的情分,自然愿意成全。只是让我仔细着男方,怕他是那种攀附权贵的小人。” 越宁摆手道:“那不可能,何宸哥虽然有点怯懦,但绝不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 仇徒看着茶盏,说:“现在也只能这样相信了,公主已经绝食两天,皇上今日或明日估计就会拟旨了。到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寒门士子后悔没有想到这条出路。” 越宁不大高兴地说:“相公何故对一个寒门出身的人如此大的恶意。兴许真是巧合呢?” 仇徒道:“娘子,不是我对他有恶意,换做任何一个人,我身为皇上的臣子,都应该如此想。如果他不是何宸,我现在同你说这些话,你不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吗?” 越宁皱起眉头,叹了口气,说:“我只是不相信他会是这种人……” 仇徒说:“我就是怕娘子不舒服,所以才一直没说。” “罢了,也如相公你说的,这件事几乎已成定局,皇上总不能拿公主的性命去赌。若何宸不是这样的人,公主的后半生也算有了归宿,若何宸是那唯利是图的小人,这也是公主的命,你和皇上都尽力了。”越宁想了想,继续说:“再说,公主毕竟是公主,就算他是个小人,又能对公主怎么样呢?” 仇徒握紧越宁的手,说:“都怪我,不该同你说这些话。” 越宁勉强笑笑,说:“你不和我说,我迟早也会知道。何必为他伤了你我的情分。” 仇徒搂着她,这一夜总是难免多思了。 两日后,皇上果然颁布诏书,封 静安侯,着他与溧阳公主于来年二月初十成婚。 何宸有了府邸,无名很快搬了出去。 到了年关,皇上设家宴请仇赁一家入宫坐席。洛心丹因为是妾室,所以不在此列。 皇后的肚子月份大了,不便走动,这家宴就设在皇后的寝宫里。 平氏见着皇后直说她好福气。 不一会儿齐太妃和显王也到场了,平氏和仇赁都愣了一下,倒不是为显王,而是因为这齐太妃和越宁的娘实在是有些相像。 见二人不知行礼,皇上咳了一声说:“这是齐太妃,这是显王。” 二人急忙行了礼,仇赁惭愧地说:“失礼失礼。” 虽然是个插曲,众人落了座,但平氏的眼睛还是不住地在齐太妃和越宁身上来回打量。 越宁不知所以,但仇徒是知道内情的,便冲平氏使眼色,但她却没有意识,还再打量。 索性没有人掀起这个话题,平氏到底不能在皇家的宴席上胡乱开口。 一顿饭吃了七七八八,仇徒就起身告辞。 出了宫门,平氏就赶紧问同坐一马车的仇赁:“老爷,这齐太妃和越宁家娘好生相似啊。” 仇赁说:“嗯,不过淑娴,你刚刚在席上那样看,实在是冒犯。还好齐太妃没有问罪。” 平氏这才有点后怕。 宫里,齐太妃和显王在宫巷里走着。 齐太妃扶了扶发髻,说:“儿子,你打算几时认认你那个表妹?” 显王笑了笑,说:“刚才看她的样子,她只怕什么都不知道呢。” 齐太妃冷着眼,说:“打听到她娘在哪了吗?” “去西夏了。”显王说。 齐太妃冷笑道:“好啊,跑的挺远。她过些什么营生?” 显王道:“从前做些绣娘的买卖。如今他儿子越泉君在西夏封了官,就只在府中待着。” 闻言,齐太妃皮笑肉不笑地说:“她倒享福了?” 显王补充道:“不止这些,儿子还打听到,去年西夏王就有意把公主许配给越泉君,但不知为什么,一直耽延到现在。这西夏王最宠他女儿,可公主闹了好几次绝食,都没有改变西夏王的决议,也没得个明确的说法。” “这就有意思了。”齐太妃来了兴致,说:“你好好查查,看里面有没有什么文章可以做。” “是,母妃。”显王道。 正月里,没有任务的朝臣们可以休沐二旬,是以有走亲访友的、游山玩水的、兴办喜事的,忙得不亦乐乎。 宫里也紧锣密鼓地忙碌起来,主要是有两件大事,一是皇后娘娘月末临产事宜,二是筹备溧阳公主与静安侯何宸侯爷的喜事。 越宁本来是去宫里陪皇后,但赶上溧阳公主的事,宫中除了中宫皇后之外没有可以主事的人,皇上就在皇后的建议下,特封越宁为临时宫令女官,代掌凤印,与尚宫等人一起筹备溧阳的婚事。 起先溧阳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她早就听过越宁出征的事迹,有心结交。但有一天,她无意间听见齐太妃的宫人议论,说宫令大人与静安侯早些年有过情愫,她便不大高兴了。 但她也不是能藏着心里话的人,就跑去问何宸是怎么回事。 何宸自然一番扭捏,承认了,但和溧阳说了许多好话,算是哄了回来。 不过到了夜里,溧阳还是翻来覆去地琢磨白日里两个人的对话,想起自己提到越宁时,何宸眼角流露出来的仓皇,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去相信何宸说的,他和越宁“真的没什么”这种话。 梦里,她梦见结婚的时候,何宸背着她和越宁搞在一处,她质问何宸为什么,何宸说,“你娘是个贱女人,你爹是逆贼,若不是当今皇上抬举你,不褫夺你封号,你真以为我会娶你?!” 她醒了,更闷闷不乐了。 她让身边的宫女去打听越宁与何宸的前尘往事,还让人盯着越宁与何宸,看看他们还有无瓜葛。 越宁自然不知道这些秘辛,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备。 日子渐渐地近了,她的事情更多了,便歇在宫里,与尚宫住在一处。仇徒想要见她,都只能等人通传,三天才见了一面。但她不敢离宫,因为皇后自打入了正月,精神头就越发差了,太医日日来,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二旬未过,皇上还不用上朝,就每天陪着皇后。 但瞧着皇后的气色越来越差,皇上也几乎抑郁。 越宁每天夜里开始翻查医术,想知道上面有没有记载此类病症和解救之法。仇徒知道了,也在宫外帮忙寻觅起来。 正月二十一过,朝臣们回归朝野,按部就班的日子又开始了。皇上只能叮嘱太医悉心照料皇后。 但皇后的精神日渐萎靡,到二十五的时候,合宫上下都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死的味道。 越宁在床榻前握着皇后的手,不停地和她说话,希望她醒过来。 太医则群策商讨开药的事。 目下的情况是,皇后已经有了薨没之兆,若不用针灸辅以药物唤醒其神志,拖下去只怕无力回天,只是这法子对胎儿有所损伤,甚至会危机龙胎性命。不过,以皇后现在的情况,即使醒过来,也很难顺利地诞下龙胎,所以如果要保孩子的话,需要早早给皇后喂下催产的方剂,快快招聚产婆来接生。不过,如果真如此的话,皇后的命是断然包不住了。这样艰难的决定,他们是不敢擅作主张的。 越宁叫不醒皇后,太医们又拿不出注意,越宁便叫太监去一趟宣政殿,命其务必速速告知皇上此处的事。 太监领了命,不消一炷香的功夫,皇上果然赶了回来。 皇上先是急急慌慌地看了皇后,叫不醒,便问责太医,大发雷霆一阵之后,还是被告知这“非此即彼”的二选一难题。皇上几乎没有犹豫,让他们必须保住皇后——不惜任何代价。 太医们开始施针、熬药,千方百计地要让皇后醒过来。 溧阳公主、齐太妃和显王陆陆续续来了,但被宫人挡在外面,说皇上吩咐了,不能打扰。 三人知道了,但也不走,在偏殿坐着,神色忧忧。 “好端端地,皇后娘娘怎么就病倒了。”溧阳公主很是着急。 齐太妃说:“是啊,天冷的时候看着还好得很呢,怎么开了春人反而病了。叫人实在是不得不多想。” 溧阳公主闻言,问:“太妃娘娘何出此言?”? 第50章 皇后薨逝 齐太妃看了她一眼,说:“你年纪小,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女人怀着孩子要是能熬过冷天,那身子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会突然就悠到鬼门关呢?” 齐太妃身边上了年纪的嬷嬷也说道:“是啊,奴婢也听人说,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错,这开春病倒实在蹊跷。” 溧阳公主立刻问道:“难道谁还能对皇后下手不成?” 齐太妃和那嬷嬷立刻沉下了眼帘。 显王提醒道:“小侄女,现在可不要乱说话。” 溧阳见太妃和显王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唯恐言多有过,便闭了嘴巴。 但谁会害皇后呢?动机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谁这时候在旁边嘀咕了一句,“皇后要是薨了,那公主和侯爷的事不是办不成了?” 溧阳的心思顿时变成:谁,谁最不希望她成亲呢?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拍了拍。 是齐太妃。 齐太妃道:“别听奴才们胡说,皇后会没事的,你的亲事也会顺利办的。” 溧阳勉强笑了笑。 寝宫里,太医下了针,一副药灌下去,皇后的睫毛动了一下,皇上立刻上去唤皇后。 皇后像是听见了,眼皮下的珠子又动了动,似乎就要睁开似的,突然眉头一锁,汗珠豆大的往外溢。 首领太医眼见不好,紧忙把脉,而后扑通跪地俯首,呼道:“皇上,现在只能保龙胎了!再不催,就一尸两命了!” 越宁闻言犹如五雷轰动。 皇上也几乎是面目狰狞地瞪着太医,“你再说一遍?” 越宁立刻回过神来,跪下,求告道:“皇上,求您成全皇后的心愿!” 皇上眼神挣扎,看向床上扎满了银针的皇后,皇后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她的手还护着肚子,他知道皇后多想生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皇上,再不催产来不及了!皇后娘娘坚持不住了!”太医们喊道。 皇上仍在犹豫。 “皇上!”太医们又呼。 皇上忍痛闭目,算是默许了。 太医即刻叫产婆进来,改针换药,欲要催产。 他们请皇上出去,皇上不肯,他们搬出礼法,把越宁气个半死,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忘了礼法!” 这下再没人说皇上了,只顾着皇后的肚子。 皇后一直未睁眼,但她似乎是有意识的,她死死地抓住床边,在产婆喊“用力”的时候,她似乎是听见了,她咬着牙,整个人浑身都在用力。 皇上不忍看,坐在皇后床边念叨着早些年的往事,希望她不要那么狠心,留下自己一个人。 越宁留着眼泪,但不敢做声。 每个人都在做事,但越宁却觉得这里分外地安静。 她听不见什么了。 她晕倒了。 皇上吓了一跳,立刻着太监宫女把越宁请到偏殿,找一个太医给越宁诊脉。再着人去请骠骑大将军仇徒。 时间又开始变得漫长。 终于,一声啼哭打破了寝宫里的死寂。 产婆高兴道:“皇上,是个小皇子。” 皇上很激动,对皇后说:“阿雯,你听见了吗,是个小皇子。我们有儿子了,以后朕要教他骑马射箭,你教他读书写字,像我们从前说好的……” “皇上,娘娘不行了。”太医被产婆请进来,脉搏一把,俯首于地道。 皇上不高兴,说皇后心地善良,一定会吉人天相。 太医还想再说,皇上却说,“皇后要是醒不过来,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吓得浑身哆嗦,又在一边研究起没有对策的对策来。 首领太医上前道:“皇上,微臣有一味药,可叫皇后娘娘清醒片时,只是这药进去,皇后断然撑不过今夜。” 皇上看他,“若是不用,皇后可能多活?” 首领太医看了眼皇后毫无血色的脸,说:“回皇上,可撑三日。但只是这样躺着。若皇上还想与皇后话别,天命有时,请皇上早早决定。” 皇上不愿相信地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首领太监愕然,叹息般地摇了摇头。 皇上有些绝望,他当然想与皇后说话,只是说完这一次,以后呢?但半死不活地撑三日,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说只言片语就匆匆而逝,对他,对她,公平吗? “用。”皇上无力道。 半盏茶的功夫,皇后醒了。大宫女遣散了所有人,包括殿外一直等着音讯的溧阳公主和太妃显王。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就只剩下这一夫一妻和一个熟睡的婴儿。 “是我们的孩子?”皇后看见皇上怀里的婴儿问道。 皇上努力地笑了下,手臂就近她,叫她看个仔细。 皇后笑了,虚弱道:“真好看,像皇上。皇上决定给他起什么名字好?”她抬头看向皇上。 皇上想了想,道:“就叫‘怀澈’。” “怀澈?”皇后有点意外,因为之前和皇上讨论过许多字,却没有“澈”字。澈是她在西凉的封号。她本是西凉风雷部的一个氏族女,特封为高澈公主,与孱国联姻,当时指给的就是长平王。这么多年了,长平王已经成了孱国的皇上,对她却还如从前一般专一,甚至越来越体贴。 他们虽然都在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可两个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 他们注定要在今天分开。 虽然皇上笑着说出“怀澈”,但皇后却感受到了皇上心里的悲鸣。 “好吗?”皇上轻声地问她。 她点点头,笑着说:“嗯,臣妾喜欢。叫臣妾抱抱他。” 皇上将孩子递给皇后。 那柔软的一团填入怀中,皇后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滚落眶外。 皇上急忙搂住她,没头没脑地说着:“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皇后贴在他怀里,哽咽道:“以后,辛苦陛下了。” 皇上眼睛几乎要红,他忙镇定了自己,说:“有皇后在,朕不辛苦。” 皇后点点头,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陛下,溧阳的婚事臣妾没有帮上忙,现在只希望不要因为臣妾而耽延。” 皇上沉默着。 皇后说:“皇上知道,臣妾素来喜欢清简,希望皇上成全。” 皇上紧紧地搂着她,说:“皇后放心。” “还有越宁,这孩子臣妾一向喜欢,还请皇上不要因为臣妾的事而怪罪她,她一直尽心尽责。” 皇上说:“朕知道,皇后安心。” 皇后点点头,而后继续说:“还有显王和太妃……” 皇上鼻头酸了,他听不得这样离别的叮嘱,他吸了口气打断皇后道:“阿雯,阿雯。” 皇后停了话头,笑着抬眼看皇上,说:“陛下许久不唤臣妾的乳名了。” 皇上说:“你喜欢听,朕以后就一直这样叫你。” 皇后笑了笑,说:“那便不新鲜了。咳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上紧张地问。 皇后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旋即她笑道:“瞧把陛下紧张的。” 皇上却笑不出来。 皇后说:“陛下,你不愿意听,可臣妾还是要说。显王住得太久了,你就算顾念手足情分,也不能再留了。何况我们现在有了儿子。” 皇上神色凝重起来,但没片时就说:“没事的。这两年朕不都听你的盯着他们,若是有异动,早就有了。你放心。” 皇后叹气道:“皇上,你不要怪臣妾多心,臣妾从小在八部斗争中长大,知道这人心有多恶。臣妾宁愿是自己想错了,可是臣妾……咳咳,臣妾不敢赌……咳咳…咳咳…” 皇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皇上连忙安抚她叫她别说了。 皇后却不停,说:“就当臣妾不讲道理,求陛下命显王母子离京,求陛下给我们的孩子一点安宁。”皇后几乎就要翻身跪下。 皇上连忙说:“好了好了,朕准了,朕准了。” 皇后面色清淡,却如少女般笑着说:“谢陛下。” 皇上摇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嬉笑着,仿佛没有生死之间的事一般。 但安静下来,两个人又想起了现实。 他们不由得聊起少年时的点点滴滴,皇后笑得很甜,但她没有力气了,就让皇上讲,她来听。 时间从两人的指尖流逝,他二人十指相扣,想要把握住什么。 皇上还在说,但皇后已经快要合上眼睛了。 她努力过,想要为皇上生一个孩子,从她的红头盖被掀开的那一刻,她看见还只是一个少年郎的皇上时,她就认定了这个人。她想。 现在孩子就在她的怀里,她在皇上的怀里。她想。 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轻声说:“帆哥哥,阿雯要走了。” 她以为她说了。 皇上还在讲着他们的故事。 皇后已经睡着了。 仇徒听说越宁晕倒了,马不停蹄地飞奔到皇宫,由着太监引路直来到偏殿。 太医正看着司药局的宫女煎药,一见仇徒,急忙就要同他说话。 却在这时,听见外面悲戚地呼喊着“皇后薨了”,立时合宫上下扑倒一片,仇徒也顾不上赶到床边,扑通跪在地上。 他仿佛感受到皇上心中的刺痛一般。 他看了眼床上的越宁,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跪拜完了,仇徒起身询问太医是怎么回事。 太医神色复杂,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讲述这个事情。 仇徒急得催促。 太医连忙安抚说:“仇大人你别急,不是坏事,是……是……尊夫人有喜了。”? 第50章 皇后薨逝 齐太妃看了她一眼,说:“你年纪小,没生过孩子不知道。女人怀着孩子要是能熬过冷天,那身子骨再差也差不到哪去,怎么会突然就悠到鬼门关呢?” 齐太妃身边上了年纪的嬷嬷也说道:“是啊,奴婢也听人说,皇后娘娘的身子一向不错,这开春病倒实在蹊跷。” 溧阳公主立刻问道:“难道谁还能对皇后下手不成?” 齐太妃和那嬷嬷立刻沉下了眼帘。 显王提醒道:“小侄女,现在可不要乱说话。” 溧阳见太妃和显王都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她也唯恐言多有过,便闭了嘴巴。 但谁会害皇后呢?动机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谁这时候在旁边嘀咕了一句,“皇后要是薨了,那公主和侯爷的事不是办不成了?” 溧阳的心思顿时变成:谁,谁最不希望她成亲呢?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拍了拍。 是齐太妃。 齐太妃道:“别听奴才们胡说,皇后会没事的,你的亲事也会顺利办的。” 溧阳勉强笑了笑。 寝宫里,太医下了针,一副药灌下去,皇后的睫毛动了一下,皇上立刻上去唤皇后。 皇后像是听见了,眼皮下的珠子又动了动,似乎就要睁开似的,突然眉头一锁,汗珠豆大的往外溢。 首领太医眼见不好,紧忙把脉,而后扑通跪地俯首,呼道:“皇上,现在只能保龙胎了!再不催,就一尸两命了!” 越宁闻言犹如五雷轰动。 皇上也几乎是面目狰狞地瞪着太医,“你再说一遍?” 越宁立刻回过神来,跪下,求告道:“皇上,求您成全皇后的心愿!” 皇上眼神挣扎,看向床上扎满了银针的皇后,皇后努力地想要清醒过来,她的手还护着肚子,他知道皇后多想生一个属于他们两个的孩子…… “皇上,再不催产来不及了!皇后娘娘坚持不住了!”太医们喊道。 皇上仍在犹豫。 “皇上!”太医们又呼。 皇上忍痛闭目,算是默许了。 太医即刻叫产婆进来,改针换药,欲要催产。 他们请皇上出去,皇上不肯,他们搬出礼法,把越宁气个半死,喝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能不能忘了礼法!” 这下再没人说皇上了,只顾着皇后的肚子。 皇后一直未睁眼,但她似乎是有意识的,她死死地抓住床边,在产婆喊“用力”的时候,她似乎是听见了,她咬着牙,整个人浑身都在用力。 皇上不忍看,坐在皇后床边念叨着早些年的往事,希望她不要那么狠心,留下自己一个人。 越宁留着眼泪,但不敢做声。 每个人都在做事,但越宁却觉得这里分外地安静。 她听不见什么了。 她晕倒了。 皇上吓了一跳,立刻着太监宫女把越宁请到偏殿,找一个太医给越宁诊脉。再着人去请骠骑大将军仇徒。 时间又开始变得漫长。 终于,一声啼哭打破了寝宫里的死寂。 产婆高兴道:“皇上,是个小皇子。” 皇上很激动,对皇后说:“阿雯,你听见了吗,是个小皇子。我们有儿子了,以后朕要教他骑马射箭,你教他读书写字,像我们从前说好的……” “皇上,娘娘不行了。”太医被产婆请进来,脉搏一把,俯首于地道。 皇上不高兴,说皇后心地善良,一定会吉人天相。 太医还想再说,皇上却说,“皇后要是醒不过来,朕要你们统统陪葬。” 太医们吓得浑身哆嗦,又在一边研究起没有对策的对策来。 首领太医上前道:“皇上,微臣有一味药,可叫皇后娘娘清醒片时,只是这药进去,皇后断然撑不过今夜。” 皇上看他,“若是不用,皇后可能多活?” 首领太医看了眼皇后毫无血色的脸,说:“回皇上,可撑三日。但只是这样躺着。若皇上还想与皇后话别,天命有时,请皇上早早决定。” 皇上不愿相信地问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首领太监愕然,叹息般地摇了摇头。 皇上有些绝望,他当然想与皇后说话,只是说完这一次,以后呢?但半死不活地撑三日,又能改变什么呢?不说只言片语就匆匆而逝,对他,对她,公平吗? “用。”皇上无力道。 半盏茶的功夫,皇后醒了。大宫女遣散了所有人,包括殿外一直等着音讯的溧阳公主和太妃显王。 金碧辉煌的大殿里就只剩下这一夫一妻和一个熟睡的婴儿。 “是我们的孩子?”皇后看见皇上怀里的婴儿问道。 皇上努力地笑了下,手臂就近她,叫她看个仔细。 皇后笑了,虚弱道:“真好看,像皇上。皇上决定给他起什么名字好?”她抬头看向皇上。 皇上想了想,道:“就叫‘怀澈’。” “怀澈?”皇后有点意外,因为之前和皇上讨论过许多字,却没有“澈”字。澈是她在西凉的封号。她本是西凉风雷部的一个氏族女,特封为高澈公主,与孱国联姻,当时指给的就是长平王。这么多年了,长平王已经成了孱国的皇上,对她却还如从前一般专一,甚至越来越体贴。 他们虽然都在若无其事地聊着天,可两个人都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 他们注定要在今天分开。 虽然皇上笑着说出“怀澈”,但皇后却感受到了皇上心里的悲鸣。 “好吗?”皇上轻声地问她。 她点点头,笑着说:“嗯,臣妾喜欢。叫臣妾抱抱他。” 皇上将孩子递给皇后。 那柔软的一团填入怀中,皇后的眼珠子不由自主地滚落眶外。 皇上急忙搂住她,没头没脑地说着:“都会好的,都会好的……” 皇后贴在他怀里,哽咽道:“以后,辛苦陛下了。” 皇上眼睛几乎要红,他忙镇定了自己,说:“有皇后在,朕不辛苦。” 皇后点点头,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陛下,溧阳的婚事臣妾没有帮上忙,现在只希望不要因为臣妾而耽延。” 皇上沉默着。 皇后说:“皇上知道,臣妾素来喜欢清简,希望皇上成全。” 皇上紧紧地搂着她,说:“皇后放心。” “还有越宁,这孩子臣妾一向喜欢,还请皇上不要因为臣妾的事而怪罪她,她一直尽心尽责。” 皇上说:“朕知道,皇后安心。” 皇后点点头,而后继续说:“还有显王和太妃……” 皇上鼻头酸了,他听不得这样离别的叮嘱,他吸了口气打断皇后道:“阿雯,阿雯。” 皇后停了话头,笑着抬眼看皇上,说:“陛下许久不唤臣妾的乳名了。” 皇上说:“你喜欢听,朕以后就一直这样叫你。” 皇后笑了笑,说:“那便不新鲜了。咳咳。”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皇上紧张地问。 皇后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旋即她笑道:“瞧把陛下紧张的。” 皇上却笑不出来。 皇后说:“陛下,你不愿意听,可臣妾还是要说。显王住得太久了,你就算顾念手足情分,也不能再留了。何况我们现在有了儿子。” 皇上神色凝重起来,但没片时就说:“没事的。这两年朕不都听你的盯着他们,若是有异动,早就有了。你放心。” 皇后叹气道:“皇上,你不要怪臣妾多心,臣妾从小在八部斗争中长大,知道这人心有多恶。臣妾宁愿是自己想错了,可是臣妾……咳咳,臣妾不敢赌……咳咳…咳咳…” 皇后剧烈地咳嗽起来,皇上连忙安抚她叫她别说了。 皇后却不停,说:“就当臣妾不讲道理,求陛下命显王母子离京,求陛下给我们的孩子一点安宁。”皇后几乎就要翻身跪下。 皇上连忙说:“好了好了,朕准了,朕准了。” 皇后面色清淡,却如少女般笑着说:“谢陛下。” 皇上摇摇头,说:“真拿你没办法。” 两人嬉笑着,仿佛没有生死之间的事一般。 但安静下来,两个人又想起了现实。 他们不由得聊起少年时的点点滴滴,皇后笑得很甜,但她没有力气了,就让皇上讲,她来听。 时间从两人的指尖流逝,他二人十指相扣,想要把握住什么。 皇上还在说,但皇后已经快要合上眼睛了。 她努力过,想要为皇上生一个孩子,从她的红头盖被掀开的那一刻,她看见还只是一个少年郎的皇上时,她就认定了这个人。她想。 现在孩子就在她的怀里,她在皇上的怀里。她想。 也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她轻声说:“帆哥哥,阿雯要走了。” 她以为她说了。 皇上还在讲着他们的故事。 皇后已经睡着了。 仇徒听说越宁晕倒了,马不停蹄地飞奔到皇宫,由着太监引路直来到偏殿。 太医正看着司药局的宫女煎药,一见仇徒,急忙就要同他说话。 却在这时,听见外面悲戚地呼喊着“皇后薨了”,立时合宫上下扑倒一片,仇徒也顾不上赶到床边,扑通跪在地上。 他仿佛感受到皇上心中的刺痛一般。 他看了眼床上的越宁,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来。 跪拜完了,仇徒起身询问太医是怎么回事。 太医神色复杂,不知该以何种表情来讲述这个事情。 仇徒急得催促。 太医连忙安抚说:“仇大人你别急,不是坏事,是……是……尊夫人有喜了。”? 第51章 凤岭水神庙 越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怀孕。 更不会想到,这个孩子在自己肚子里已经两个月了。 只是或许因为曾经小产的缘故,太医说这个孩子很羸弱,她已有再次滑胎的征兆。 她被仇徒接回家的时候,仇徒并未向家人提及此事。 平氏对她关怀备至,人樱也前来贺喜,只是神色上有些扭捏。 就像平氏说的,“这不是说怀不上了吗,如今怎么又能了。”然后笑着说,“感谢老天。” 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仿佛西苑里发生的一切变成了笑话。 洛心丹自然也是要送礼来探望的。 越宁本不想见她,但想想她的处境,就还是见了。 洛心丹一进来,越宁就看见她已经显怀的肚子,算着日子,再过几个月就该生了。只是她的气色不大好。 越宁问起她的气色说:“府里的人伺候的不好吗。” 洛心丹苦涩地说:“怎么叫好呢?”她看着肚子,“以前都知道他是要过继给大公子当儿子的,但现在姐姐有了身孕,谁还在乎我们母子呢。” 越宁错愕一瞬,说:“怎么能这样说呢,这孩子至少也是子恕的孩子。如何受人苛待呢?” 洛心丹垂目凄苦,摇摇头,叹息道:“杜姐姐又不是不会生,他们以后有了孩子,我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越宁愕然。 “算了,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洛心丹擦擦将要流出来的眼泪,起身告辞。 她走后,越宁就向下人打听洛心丹的日子果然这样不好过吗,扇萍审慎地说 :“也不算不好,只是没有从前关注了。老夫人的心思都看着夫人肚子里的嫡子呢,谁还在乎一个妾室的,还是过继的呢。” “那也不至于苛待。”越宁说。 扇萍端来药,递给越宁,说:“自然是没有苛待。只是姨娘她自苦,吃不下东西。这也能理解,二公子天天不去她那里,她自己看着能自由进出府邸,像多风光似的,但不过是掩饰心里的苦罢了。本来那孩子生下来将是众星捧月的,现在……” 扇萍不说了。 但越宁又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求来的,她也没想过要让洛心丹受这样的窘境。 但她也不可能为了让洛氏心里舒服,就舍弃了自己这个孩子。 她甚至觉得这是第一个孩子“不疑”又回来了。 否则已经被说终身不可能有子的她,怎么会又有了呢? 她要去庙里谢神。 她不想闹太大的动静,就寻了个安静的日子,悄悄地离府去了城东南边的一处破庙。 说是破庙,却也不破,只是门庭荒凉。 这庙里供奉的是凤岭水神。 凤岭是从前大齐的祭山。 所以这凤岭水神是齐人的神。 这也是他的庙宇在孱国门可罗雀的原因。 越宁也是从戚氏那里知道这凤岭水神的。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为什么喜欢讲齐国的神话传说,也从未疑心过。 兴许是听得多了,她也不由自主地亲近这些神明。 她有很多庙宇可去,但今天还是来了这里。 她没有叫下人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人跟着。 也许是因为很多事情这几天都在她的脑海里浮来浮去,让她有点不安。可她没有什么头绪。 她进了神庙。 凤岭水神庙的匾额上不知道被谁用刀刻了“大齐”二字。 庙里一个人都没有,但院子很干净,屋里也没有结蛛网。 水神的像不似孱国神像那般可怖狰狞,而是英俊祥和的,看不出多大年纪,有些风度翩翩,又有些道骨仙风。 她到蒲团上跪了下来,闭目叩首,双手合十,与水神说着话。 “铛啷啷。” 忽然殿后传来什么铁器落地的声音。 越宁睁开眼睛,看见一只破旧的铁杯子从帘子后面滚了出来。像是庙里的古物。 她准备起身询问,就听见里头有个男人疯了似的道:“你一直在骗我!” 越宁愣了愣,这声音为什么有点熟悉? “我几时说这孩子是你的了?” 越宁后背猛地一惊,这不是丹丹的声音吗? 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她也立刻回想起来,那是松子…… 原来松子一直去西苑,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丫头,而是洛心丹……难怪他说自己没有成家的念头…… “那我们?”松子的声音有些震惊。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洛心丹的声音带着几分厌恶。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一直在利用我,替你和他打掩护吗!”松子有些激动,“如果不是我今天偷偷跟出来,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们这对狗男女!” 越宁正在心里想松子口里的“他”是谁。 就听闻帘后又多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还和他废话什么。” 只听见里面一声惨叫。 丹丹说:“哎呀,你怎么把他杀了!” 越宁听的是心惊胆战,松子竟然死了。 丹丹又说:“这要让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男人说:“他自己偷跑出来,死了,谁能把这笔账算到你一个女人的头上?”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丹丹埋怨道。 男人立刻哄她说:“行了,行了,我的宝贝郡主,你别生气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保证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牵扯不到你身上。” 郡主? 越宁越来越震惊了。 但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里面的人要出来了,她即刻躲在梁上。果然见那女子是丹丹。 丹丹生气的抱着手臂站在帘子旁边,看着那男人拖尸,说:“最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否则有你好看。” 男人笑着直起腰来,越宁瞧着眼熟,忽然想起府里之前借住的那个门客无名先生,不正是此人吗? 他怎么会与洛心丹有染?是在府里的事?不是,若是府里生出的情愫,怎么可能这么快?他们甚至没有什么时间见面。而且他叫洛心丹郡主,想来早就知道她的什么身份,二人只怕早就有了苟且。 “死人不会说话,我杀他也是为了你好。”无名说。 “真晦气。”洛心丹恶心地捂着鼻子,“非要自己求死。” 无名将尸体拉到角落,一边擦手一边说:“别生气了,为他打草惊蛇不值得。” “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他毁了。”洛心丹不依不饶地说。 无名擦干净手,上去要抱她,被她推开了。 她说:“别碰我,一股腥味。” 无名就原地站着,笑着说:“好好好,不碰,我就站这儿看着你。” 洛心丹不由一笑,说:“你这坏人。” 无名跟着笑着说:“那你是喜欢我这个坏人多一点,还是喜欢仇家公子多一点?” “你说仇愆还是仇徒?”洛心丹嘴角微微扬起着看他。 他反问道:“你说呢?” 洛心丹不置可否地说,“喜欢谁多一点少一点的,又有什么必要?难道你会不认我独自里的孩子?” 无名看了一眼洛心丹的肚子,说:“认,就算是仇愆的我也认。谁让我喜欢你呢。” “少来,你想要是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洛心丹冷下眸子。 无名浅浅一笑,说:“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对你还是有情意的,不然我为什么不跟着世子,反而求主子,来跟着你呢?” 世子?越宁越来越困惑了。 洛心丹皱起眉头,似乎不愿就这他的话题,便说:“懒得跟你扯这些无用的。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孱国皇后的死是你们做的手脚吗,为什么不先问我?” 越宁心一惊。虽然这几天她也怀疑过皇后病倒是有人加害,但病来如山倒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何况谁有心去谋害皇后?又是怎么动的手脚?她一直没有想通。 “怎么可能。”无名道,“若是我们能渗透到宫里去,还要你去孱国皇帝跟前的红人仇徒那演这些戏?” 洛心丹狐疑道:“难道她真是得了什么急病?” 无名摊开手,道:“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如果这事是人为的,对方肯定不是只想要皇后的命而已,那个新出生的小皇子只怕才是对方的眼中钉。” 洛心丹沉下脸来,“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人为。只是这背后的人出手太急,单凭动一下皇后和一个幼子就想撼动孱国?真是笑话。若真如此,我在仇府的这些牺牲不全成了笑话?” 无名想了想,说:“若真是人为,皇后的死应该只是个开始,对方布了大局,现在只怕已经进入到了收网阶段。我们的人却一点没有察觉。” 洛心丹有些心烦,她皱起眉头,“快联络世子,若不加快动作,多年的筹谋恐将付之东流!” “那仇府……” 洛心丹摆手道:“潜入仇府本就是慢线,现在既然要快,就必须下点狠药。” “你要怎么做?” 洛心丹想了想,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无名楞了一下,问她:“你确定要这样?” 洛心丹拧起眉头,看他,“不然呢?主子成不了事,你以为这孩子生下来又能怎么活着?” 洛氏竟然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她究竟为了什么,如何能这样狠心? 越宁觉得头晕目眩,快要支撑不住。 她的腹部隐隐作痛,仿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听见了这些阴谋诡计,也想要快些离开这腌臜的世界。 第51章 凤岭水神庙 越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还会怀孕。 更不会想到,这个孩子在自己肚子里已经两个月了。 只是或许因为曾经小产的缘故,太医说这个孩子很羸弱,她已有再次滑胎的征兆。 她被仇徒接回家的时候,仇徒并未向家人提及此事。 平氏对她关怀备至,人樱也前来贺喜,只是神色上有些扭捏。 就像平氏说的,“这不是说怀不上了吗,如今怎么又能了。”然后笑着说,“感谢老天。” 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仿佛西苑里发生的一切变成了笑话。 洛心丹自然也是要送礼来探望的。 越宁本不想见她,但想想她的处境,就还是见了。 洛心丹一进来,越宁就看见她已经显怀的肚子,算着日子,再过几个月就该生了。只是她的气色不大好。 越宁问起她的气色说:“府里的人伺候的不好吗。” 洛心丹苦涩地说:“怎么叫好呢?”她看着肚子,“以前都知道他是要过继给大公子当儿子的,但现在姐姐有了身孕,谁还在乎我们母子呢。” 越宁错愕一瞬,说:“怎么能这样说呢,这孩子至少也是子恕的孩子。如何受人苛待呢?” 洛心丹垂目凄苦,摇摇头,叹息道:“杜姐姐又不是不会生,他们以后有了孩子,我的孩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越宁愕然。 “算了,不打扰姐姐休息了。”洛心丹擦擦将要流出来的眼泪,起身告辞。 她走后,越宁就向下人打听洛心丹的日子果然这样不好过吗,扇萍审慎地说 :“也不算不好,只是没有从前关注了。老夫人的心思都看着夫人肚子里的嫡子呢,谁还在乎一个妾室的,还是过继的呢。” “那也不至于苛待。”越宁说。 扇萍端来药,递给越宁,说:“自然是没有苛待。只是姨娘她自苦,吃不下东西。这也能理解,二公子天天不去她那里,她自己看着能自由进出府邸,像多风光似的,但不过是掩饰心里的苦罢了。本来那孩子生下来将是众星捧月的,现在……” 扇萍不说了。 但越宁又何尝没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她求来的,她也没想过要让洛心丹受这样的窘境。 但她也不可能为了让洛氏心里舒服,就舍弃了自己这个孩子。 她甚至觉得这是第一个孩子“不疑”又回来了。 否则已经被说终身不可能有子的她,怎么会又有了呢? 她要去庙里谢神。 她不想闹太大的动静,就寻了个安静的日子,悄悄地离府去了城东南边的一处破庙。 说是破庙,却也不破,只是门庭荒凉。 这庙里供奉的是凤岭水神。 凤岭是从前大齐的祭山。 所以这凤岭水神是齐人的神。 这也是他的庙宇在孱国门可罗雀的原因。 越宁也是从戚氏那里知道这凤岭水神的。她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娘亲为什么喜欢讲齐国的神话传说,也从未疑心过。 兴许是听得多了,她也不由自主地亲近这些神明。 她有很多庙宇可去,但今天还是来了这里。 她没有叫下人陪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人跟着。 也许是因为很多事情这几天都在她的脑海里浮来浮去,让她有点不安。可她没有什么头绪。 她进了神庙。 凤岭水神庙的匾额上不知道被谁用刀刻了“大齐”二字。 庙里一个人都没有,但院子很干净,屋里也没有结蛛网。 水神的像不似孱国神像那般可怖狰狞,而是英俊祥和的,看不出多大年纪,有些风度翩翩,又有些道骨仙风。 她到蒲团上跪了下来,闭目叩首,双手合十,与水神说着话。 “铛啷啷。” 忽然殿后传来什么铁器落地的声音。 越宁睁开眼睛,看见一只破旧的铁杯子从帘子后面滚了出来。像是庙里的古物。 她准备起身询问,就听见里头有个男人疯了似的道:“你一直在骗我!” 越宁愣了愣,这声音为什么有点熟悉? “我几时说这孩子是你的了?” 越宁后背猛地一惊,这不是丹丹的声音吗? 刚才那个男人的声音,她也立刻回想起来,那是松子…… 原来松子一直去西苑,不是喜欢上了什么丫头,而是洛心丹……难怪他说自己没有成家的念头…… “那我们?”松子的声音有些震惊。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洛心丹的声音带着几分厌恶。 “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一直在利用我,替你和他打掩护吗!”松子有些激动,“如果不是我今天偷偷跟出来,你们还打算瞒我到什么时候!你们这对狗男女!” 越宁正在心里想松子口里的“他”是谁。 就听闻帘后又多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说:“你还和他废话什么。” 只听见里面一声惨叫。 丹丹说:“哎呀,你怎么把他杀了!” 越宁听的是心惊胆战,松子竟然死了。 丹丹又说:“这要让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男人说:“他自己偷跑出来,死了,谁能把这笔账算到你一个女人的头上?”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丹丹埋怨道。 男人立刻哄她说:“行了,行了,我的宝贝郡主,你别生气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保证一点痕迹都不留下,牵扯不到你身上。” 郡主? 越宁越来越震惊了。 但还来不及细想,就听见里面的人要出来了,她即刻躲在梁上。果然见那女子是丹丹。 丹丹生气的抱着手臂站在帘子旁边,看着那男人拖尸,说:“最好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否则有你好看。” 男人笑着直起腰来,越宁瞧着眼熟,忽然想起府里之前借住的那个门客无名先生,不正是此人吗? 他怎么会与洛心丹有染?是在府里的事?不是,若是府里生出的情愫,怎么可能这么快?他们甚至没有什么时间见面。而且他叫洛心丹郡主,想来早就知道她的什么身份,二人只怕早就有了苟且。 “死人不会说话,我杀他也是为了你好。”无名说。 “真晦气。”洛心丹恶心地捂着鼻子,“非要自己求死。” 无名将尸体拉到角落,一边擦手一边说:“别生气了,为他打草惊蛇不值得。” “一整天的好心情都被他毁了。”洛心丹不依不饶地说。 无名擦干净手,上去要抱她,被她推开了。 她说:“别碰我,一股腥味。” 无名就原地站着,笑着说:“好好好,不碰,我就站这儿看着你。” 洛心丹不由一笑,说:“你这坏人。” 无名跟着笑着说:“那你是喜欢我这个坏人多一点,还是喜欢仇家公子多一点?” “你说仇愆还是仇徒?”洛心丹嘴角微微扬起着看他。 他反问道:“你说呢?” 洛心丹不置可否地说,“喜欢谁多一点少一点的,又有什么必要?难道你会不认我独自里的孩子?” 无名看了一眼洛心丹的肚子,说:“认,就算是仇愆的我也认。谁让我喜欢你呢。” “少来,你想要是什么,真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不过是互相利用罢了。”洛心丹冷下眸子。 无名浅浅一笑,说:“话别说的这么难听。我对你还是有情意的,不然我为什么不跟着世子,反而求主子,来跟着你呢?” 世子?越宁越来越困惑了。 洛心丹皱起眉头,似乎不愿就这他的话题,便说:“懒得跟你扯这些无用的。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孱国皇后的死是你们做的手脚吗,为什么不先问我?” 越宁心一惊。虽然这几天她也怀疑过皇后病倒是有人加害,但病来如山倒的事,也不是不可能,何况谁有心去谋害皇后?又是怎么动的手脚?她一直没有想通。 “怎么可能。”无名道,“若是我们能渗透到宫里去,还要你去孱国皇帝跟前的红人仇徒那演这些戏?” 洛心丹狐疑道:“难道她真是得了什么急病?” 无名摊开手,道:“不知道,但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如果这事是人为的,对方肯定不是只想要皇后的命而已,那个新出生的小皇子只怕才是对方的眼中钉。” 洛心丹沉下脸来,“我不相信这里面没有人为。只是这背后的人出手太急,单凭动一下皇后和一个幼子就想撼动孱国?真是笑话。若真如此,我在仇府的这些牺牲不全成了笑话?” 无名想了想,说:“若真是人为,皇后的死应该只是个开始,对方布了大局,现在只怕已经进入到了收网阶段。我们的人却一点没有察觉。” 洛心丹有些心烦,她皱起眉头,“快联络世子,若不加快动作,多年的筹谋恐将付之东流!” “那仇府……” 洛心丹摆手道:“潜入仇府本就是慢线,现在既然要快,就必须下点狠药。” “你要怎么做?” 洛心丹想了想,看了眼自己的肚子。 无名楞了一下,问她:“你确定要这样?” 洛心丹拧起眉头,看他,“不然呢?主子成不了事,你以为这孩子生下来又能怎么活着?” 洛氏竟然要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她究竟为了什么,如何能这样狠心? 越宁觉得头晕目眩,快要支撑不住。 她的腹部隐隐作痛,仿佛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听见了这些阴谋诡计,也想要快些离开这腌臜的世界。 第52章 梦中的过去 好在,洛心丹算着时辰,记得自己还要回府,便和无名没再说下去。 无名带走了尸体,越宁知道他一会儿定还要回来清理血迹,就趁此时机快快离去。 直到进了东苑,回到寝居,关上门,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坚持不住了。 终于昏倒过去。 她仿佛做了一个极长的梦。过去的事一幕接一幕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小时候,有个同自己很像的小姑娘在溪水边玩水,被一个女人扇了一耳光,说:“谁准你玩的!你这样怎么帮你父王报仇!” 小姑娘哭的很大声,跑走了。 自己跟着她,想要安慰她,但她大喊一声“都怪你娘”,就不愿意理自己了。 后来有个小男孩在追一只狐狸,不小心跌到了山谷里,昏迷不醒。 小姑娘踢了他两脚,很生气,说:“连你也要挡我的路!” 自己见那小男孩的衣物上有鲜血溢出,就摘了些止血的草药给他包扎。 小姑娘看见,生气地说:“假慈悲!你和你娘一样会演戏,表面热心肠,其实冷血得不行。” 自己看她,说:“你娘不该打你。但你也不该踢一个受伤的人,也不该骂我娘。” 小姑娘说:“我就骂!要不是你娘惹我娘不高兴,我娘会打我吗?你们全家每一个好东西!” 这时候,娘来了,把自己叫走了,说回家去,不要跟这些上山的人讲话。 后来,自己就真的很少和上山的人说话了。 不过,那个小姑娘的娘亲口里的父王是谁呢?小姑娘为什么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 忽然越宁脑海里又闪过一幕,是透过门缝偷看的—— 小姑娘她娘左手牵着小姑娘,右手牵着一个一个与小姑娘几乎长得一样的小男孩,对戚氏说:“我们孤儿寡母的,如果连你都不帮我们,谁能帮我们?” 戚氏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既有了丹丹和王儿,平平安安将他们抚养长大不好吗?” 丹丹…… 是洛心丹吗? 那个受伤的少年莫非是仇徒? 所谓对救他的姑娘以身相许的誓言其实是对他自以为的救命恩人? “我已经筹谋十几年了,现在不过是要借你一点声势,让你坐享其成,你还百般推辞?”小姑娘的娘气急败坏地说,“你真是辱没皇族!” 戚氏突然察觉到门缝开着,急忙推着越宁和泉君进去,把门关严,不悦且不耐烦地说:“这些事早与我们无关了,你若是来认亲,我们欢迎你也到山上来隐居,你若是来借势,我没有,有了也不会帮你。戚泊早就死了,和大齐的城墙一起被列国铁骑扬起的黄土埋了。你们走,恕不远送!” 大齐…… 是啊,这从小就经常听见的字眼,后来渐渐懂事,爹娘却不再提起的字眼显得多么的刻意啊。 娘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都是那样的不平凡。 爹的一文一墨,神思才情,都是那样的不普通。 他们为什么隐居在泰威山? 小时候为什么不断有人来找他们? 后来那些人为什么不来了? 师父这样一个名震四方的将军,虽然大齐亡了,也可去他处谋生,可他为什么也隐居在泰威山上,而且对娘那么敬重?还教自己和泉君谋略武功? 为什么齐太妃和娘的相貌也有几分相似?一个齐国的公主和孱国人会这样相像吗? 还有那个齐国的车将军,去他府邸的时候,他为什么像见过自己似的? 这些人,这些事,都和那个曾经震慑天下却已亡故的“大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娘是什么人? 爹又是什么人? 洛心丹和她娘,又是什么人? 是谁害了皇后?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大齐…… 报仇…… 难道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想要复兴亡国吗? “噗。” 越宁喷出一口鲜血。 再没了意识。 皇后宫外的白色花朵随着花季开败了。曾经春风拂过的时候,这花开得极为绚烂。 ------------------------------------- 越宁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二月九日。 她从扇萍那里得知,仇徒本来告假在家不去上朝,可皇上执意要办溧阳公主的亲事,群臣反对,说有违礼法,皇上便叫大公子二公子和丞相在朝堂上支持他,说这是皇后娘娘的遗愿,不想让自己过身的事耽误了别人。 越宁急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扇萍说,“快辰时了,公子们和老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朝堂上了。” 辰时上朝的点,越宁是知道的。 她急忙坐起来,叫扇萍伺候她梳洗,预备车马。 扇萍拦阻道:“夫人, 您的身子很不好,郎中说要您多休息。”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但有件事我现在必须要去做。”越宁执意下床,扇萍只好伺候。 上了马车, 越宁叫车夫用最快的速度到宫里去,生怕皇上金口玉言地颁了圣旨,明日让溧阳公主和静安侯继续成亲。 她要阻止这件事,倒不是她觉得二人不般配,只是这里面她不确定有没有那个无名的算计。 无名为什么接近何宸? 何宸一个铁匠之子,就算入伍了,有一点军功,如何又能接近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两个月虽然一直在帮忙筹备公主的婚事,可她却从未见过何宸。 应该说她很久没有见过何宸了。 何宸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难道真的像仇徒所说的,是趋名逐利之人? 他在无名的计划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越宁攥紧了手,她想起洛心丹似乎要害肚子里孩子的那些话,她醒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扇萍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又开始乏力了。 这症状,怎么这么像皇后末时的样子呢? 只是自己比皇后的症状轻浅,还有几分力气说话行走。 她越来越觉得皇后的死不是一场意外。 不过当务之急,是快些赶到朝堂。 “到宫门了,夫人。”车夫说。 越宁打开帘子,亮了腰牌,对侍卫说,“我此刻有急情要面见皇上,请准我车马进入。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侍卫一看腰牌,再看越宁的脸,认出是云麾将军兼宫中女官,立刻放行。 到了宣政殿,越宁忍住腹部的不适,让门口侍监通传。 皇上正在和大臣们商议静安侯与公主的婚事,听闻太监在耳边说云麾将军来了,他便看了一眼仇徒,仇徒不明所以。 皇上对太监说“宣”。 太监高呼,“宣云麾将军上殿!” 越宁进来的时候,地上跪了一片朝臣,而仇赁一系的群臣则站着。 越宁扫过之后,对眼下形势明了了七七八八——应该是正在商讨明日的婚事。 果然,皇上免了她的跪礼之后,在上面说:“越爱卿,你来的正好,溧阳公主的婚事一直是你在筹备,皇后薨逝的时候你也在场,对此,你最有发言的权利,你来说说,朕让溧阳明日成亲,可有不妥?” 何宸是有名无实的侯爷,本不用上朝,但今日事情与他有关,所以他也在朝堂上。看见越宁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再加上今日的议题,这种感觉就更加微妙了。 越宁也看见他了,但没有多看,而是看向仇徒。 仇徒一直盯着越宁,见她唇色苍白,很是忧心。也很是疑惑,不明白这样的小事,越宁为什么要来。 越宁冲他微微颔首,让他安心,然后便对皇上说:“皇上,臣觉得不妥。” 原本跪地的大臣正在忧心,站着的大臣正胸有成竹。 却不想越宁竟出此言。 立时朝堂上哗声一片。 何宸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越宁。为什么阻拦呢?难道公主说的真是的,越宁心里还有他? 皇上脸色难看,威严道:“越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皇后的遗愿。” 仇徒虽然不知越宁为何反对,但见此番形势,还是上前跪在越宁旁边,道:“皇上,云麾将军所言必然有其原因,还请皇上容她说完。” 越宁感激地看了一眼仇徒,说:“皇上,臣确实以为有三点不妥。” 皇上看看仇徒,对越宁耐着性子说:“哪三点,若你也要背祖训,便算了!”刚才听大臣们背诵宗文祖训已经够头疼了。 越宁说:“回皇上,臣以为,皇后娘娘的心意原是好的,不想因自己的事耽误了公主的幸福,不过皇上,您信命吗?这世上诸事都有命数,皇后娘娘如是,公主亦如是。” 群臣在此哗然。 皇上不耐烦地说:“越宁,你是打算在这里讲鬼神命理与朕听吗?” 仇徒也是不解地看着越宁,但他还是同越宁站在一处,在旁边扶着她。 “回皇上,臣不是要讲鬼神,而是讲天理。若钦天监算的良辰吉日果然是良辰吉日,如何会与国丧冲撞?国丧在前,亲事在后,若是不依法度,不理命数,逆天而为,只怕公主反倒不幸。此为一。” 越宁话音还没落,一位跪着的大臣就喝道:“将军放肆!” 那是钦天监主事。越宁这话是要砸他饭碗。 但越宁不理,继续说:“娘娘想成全公主,让皇上不要因礼法而误了公主,可见娘娘对公主之情义。将心比心,公主必然也是为娘娘离世而悲痛不已,皇上和群臣在此处商议之时,有何人真的关心公主是否愿意此时成亲?即或全天下人都能容许这事发生,都能睡得安稳、吃得安心,公主也断然不会安心!何况此事还有这么多人反对、指责,岂不是置公主于不仁不义?” 群臣与皇上默然。 第52章 梦中的过去 好在,洛心丹算着时辰,记得自己还要回府,便和无名没再说下去。 无名带走了尸体,越宁知道他一会儿定还要回来清理血迹,就趁此时机快快离去。 直到进了东苑,回到寝居,关上门,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她坚持不住了。 终于昏倒过去。 她仿佛做了一个极长的梦。过去的事一幕接一幕的在她脑海里盘旋。 小时候,有个同自己很像的小姑娘在溪水边玩水,被一个女人扇了一耳光,说:“谁准你玩的!你这样怎么帮你父王报仇!” 小姑娘哭的很大声,跑走了。 自己跟着她,想要安慰她,但她大喊一声“都怪你娘”,就不愿意理自己了。 后来有个小男孩在追一只狐狸,不小心跌到了山谷里,昏迷不醒。 小姑娘踢了他两脚,很生气,说:“连你也要挡我的路!” 自己见那小男孩的衣物上有鲜血溢出,就摘了些止血的草药给他包扎。 小姑娘看见,生气地说:“假慈悲!你和你娘一样会演戏,表面热心肠,其实冷血得不行。” 自己看她,说:“你娘不该打你。但你也不该踢一个受伤的人,也不该骂我娘。” 小姑娘说:“我就骂!要不是你娘惹我娘不高兴,我娘会打我吗?你们全家每一个好东西!” 这时候,娘来了,把自己叫走了,说回家去,不要跟这些上山的人讲话。 后来,自己就真的很少和上山的人说话了。 不过,那个小姑娘的娘亲口里的父王是谁呢?小姑娘为什么和自己也有几分相似? 忽然越宁脑海里又闪过一幕,是透过门缝偷看的—— 小姑娘她娘左手牵着小姑娘,右手牵着一个一个与小姑娘几乎长得一样的小男孩,对戚氏说:“我们孤儿寡母的,如果连你都不帮我们,谁能帮我们?” 戚氏说:“你这又是何苦呢?你既有了丹丹和王儿,平平安安将他们抚养长大不好吗?” 丹丹…… 是洛心丹吗? 那个受伤的少年莫非是仇徒? 所谓对救他的姑娘以身相许的誓言其实是对他自以为的救命恩人? “我已经筹谋十几年了,现在不过是要借你一点声势,让你坐享其成,你还百般推辞?”小姑娘的娘气急败坏地说,“你真是辱没皇族!” 戚氏突然察觉到门缝开着,急忙推着越宁和泉君进去,把门关严,不悦且不耐烦地说:“这些事早与我们无关了,你若是来认亲,我们欢迎你也到山上来隐居,你若是来借势,我没有,有了也不会帮你。戚泊早就死了,和大齐的城墙一起被列国铁骑扬起的黄土埋了。你们走,恕不远送!” 大齐…… 是啊,这从小就经常听见的字眼,后来渐渐懂事,爹娘却不再提起的字眼显得多么的刻意啊。 娘的一举一动,言谈举止,都是那样的不平凡。 爹的一文一墨,神思才情,都是那样的不普通。 他们为什么隐居在泰威山? 小时候为什么不断有人来找他们? 后来那些人为什么不来了? 师父这样一个名震四方的将军,虽然大齐亡了,也可去他处谋生,可他为什么也隐居在泰威山上,而且对娘那么敬重?还教自己和泉君谋略武功? 为什么齐太妃和娘的相貌也有几分相似?一个齐国的公主和孱国人会这样相像吗? 还有那个齐国的车将军,去他府邸的时候,他为什么像见过自己似的? 这些人,这些事,都和那个曾经震慑天下却已亡故的“大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娘是什么人? 爹又是什么人? 洛心丹和她娘,又是什么人? 是谁害了皇后?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大齐…… 报仇…… 难道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人想要复兴亡国吗? “噗。” 越宁喷出一口鲜血。 再没了意识。 皇后宫外的白色花朵随着花季开败了。曾经春风拂过的时候,这花开得极为绚烂。 ------------------------------------- 越宁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后,二月九日。 她从扇萍那里得知,仇徒本来告假在家不去上朝,可皇上执意要办溧阳公主的亲事,群臣反对,说有违礼法,皇上便叫大公子二公子和丞相在朝堂上支持他,说这是皇后娘娘的遗愿,不想让自己过身的事耽误了别人。 越宁急忙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扇萍说,“快辰时了,公子们和老爷这会儿应该已经到朝堂上了。” 辰时上朝的点,越宁是知道的。 她急忙坐起来,叫扇萍伺候她梳洗,预备车马。 扇萍拦阻道:“夫人, 您的身子很不好,郎中说要您多休息。” “我知道,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但有件事我现在必须要去做。”越宁执意下床,扇萍只好伺候。 上了马车, 越宁叫车夫用最快的速度到宫里去,生怕皇上金口玉言地颁了圣旨,明日让溧阳公主和静安侯继续成亲。 她要阻止这件事,倒不是她觉得二人不般配,只是这里面她不确定有没有那个无名的算计。 无名为什么接近何宸? 何宸一个铁匠之子,就算入伍了,有一点军功,如何又能接近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两个月虽然一直在帮忙筹备公主的婚事,可她却从未见过何宸。 应该说她很久没有见过何宸了。 何宸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难道真的像仇徒所说的,是趋名逐利之人? 他在无名的计划里,扮演着什么角色? 越宁攥紧了手,她想起洛心丹似乎要害肚子里孩子的那些话,她醒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问扇萍府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又开始乏力了。 这症状,怎么这么像皇后末时的样子呢? 只是自己比皇后的症状轻浅,还有几分力气说话行走。 她越来越觉得皇后的死不是一场意外。 不过当务之急,是快些赶到朝堂。 “到宫门了,夫人。”车夫说。 越宁打开帘子,亮了腰牌,对侍卫说,“我此刻有急情要面见皇上,请准我车马进入。有什么事我来担着。” 侍卫一看腰牌,再看越宁的脸,认出是云麾将军兼宫中女官,立刻放行。 到了宣政殿,越宁忍住腹部的不适,让门口侍监通传。 皇上正在和大臣们商议静安侯与公主的婚事,听闻太监在耳边说云麾将军来了,他便看了一眼仇徒,仇徒不明所以。 皇上对太监说“宣”。 太监高呼,“宣云麾将军上殿!” 越宁进来的时候,地上跪了一片朝臣,而仇赁一系的群臣则站着。 越宁扫过之后,对眼下形势明了了七七八八——应该是正在商讨明日的婚事。 果然,皇上免了她的跪礼之后,在上面说:“越爱卿,你来的正好,溧阳公主的婚事一直是你在筹备,皇后薨逝的时候你也在场,对此,你最有发言的权利,你来说说,朕让溧阳明日成亲,可有不妥?” 何宸是有名无实的侯爷,本不用上朝,但今日事情与他有关,所以他也在朝堂上。看见越宁的时候,他的心情很复杂,再加上今日的议题,这种感觉就更加微妙了。 越宁也看见他了,但没有多看,而是看向仇徒。 仇徒一直盯着越宁,见她唇色苍白,很是忧心。也很是疑惑,不明白这样的小事,越宁为什么要来。 越宁冲他微微颔首,让他安心,然后便对皇上说:“皇上,臣觉得不妥。” 原本跪地的大臣正在忧心,站着的大臣正胸有成竹。 却不想越宁竟出此言。 立时朝堂上哗声一片。 何宸也不由自主地看向越宁。为什么阻拦呢?难道公主说的真是的,越宁心里还有他? 皇上脸色难看,威严道:“越宁,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可是皇后的遗愿。” 仇徒虽然不知越宁为何反对,但见此番形势,还是上前跪在越宁旁边,道:“皇上,云麾将军所言必然有其原因,还请皇上容她说完。” 越宁感激地看了一眼仇徒,说:“皇上,臣确实以为有三点不妥。” 皇上看看仇徒,对越宁耐着性子说:“哪三点,若你也要背祖训,便算了!”刚才听大臣们背诵宗文祖训已经够头疼了。 越宁说:“回皇上,臣以为,皇后娘娘的心意原是好的,不想因自己的事耽误了公主的幸福,不过皇上,您信命吗?这世上诸事都有命数,皇后娘娘如是,公主亦如是。” 群臣在此哗然。 皇上不耐烦地说:“越宁,你是打算在这里讲鬼神命理与朕听吗?” 仇徒也是不解地看着越宁,但他还是同越宁站在一处,在旁边扶着她。 “回皇上,臣不是要讲鬼神,而是讲天理。若钦天监算的良辰吉日果然是良辰吉日,如何会与国丧冲撞?国丧在前,亲事在后,若是不依法度,不理命数,逆天而为,只怕公主反倒不幸。此为一。” 越宁话音还没落,一位跪着的大臣就喝道:“将军放肆!” 那是钦天监主事。越宁这话是要砸他饭碗。 但越宁不理,继续说:“娘娘想成全公主,让皇上不要因礼法而误了公主,可见娘娘对公主之情义。将心比心,公主必然也是为娘娘离世而悲痛不已,皇上和群臣在此处商议之时,有何人真的关心公主是否愿意此时成亲?即或全天下人都能容许这事发生,都能睡得安稳、吃得安心,公主也断然不会安心!何况此事还有这么多人反对、指责,岂不是置公主于不仁不义?” 群臣与皇上默然。 第53章 朝堂风波 “此为二。”越宁说。 “若这亲事果真举行,朝臣们究竟是素服守丧,还是红衣贺喜?明日红白相撞,百姓们如何看朝臣?万民都素服哀痛,皇族却在饮酒高歌?这置朝廷于何处?皇上威严于何处?难道皇上要公主素服结亲,要乐师哀乐祝喜,要群臣泪洒宴席?” 仇徒扯了扯越宁的衣袖,她这才看见皇上的脸色阴翳,不知是何心情。 她郑重跪下,说:“皇上,臣知道,娘娘希望公主幸福才有此心愿,但此番形势,让公主出嫁不仅有违天命礼法,也有悖伦常,公主的哀思无处安放,国之伤痛更是难以释怀。生有时,死有时,哀恸有时,喜悦有时。男女缔结连理是这世上最该祝福的事,皇女结亲更是得万人祝颂的好事,只是时机不对,臣不得不言。请皇上三思!” 原本就在地上跪着进谏的朝臣们立刻趁势高呼:“请皇上三思!” 皇上鼻息间出着沉重的气,“越爱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言善辩呢?” 越宁俯首在地,不说话。 仇徒急着看皇上。 皇上皱眉说:“起来说话。” 越宁不卑不亢地起身,说:“谢皇上。” 皇上沉默着,像是在思想。 仇徒知道皇上需要一个台阶,就说:“皇上,臣有一言。” “说。” 皇上算是看出来了,仇徒是要护妻了,只怕此番言论也要倒戈。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信,又是忘年交,不好不让他说话,便准了。 仇徒率先谢过,便说:“其实这件事在臣看来,并不难办。皇后的遗愿其实是希望在世之人的生活不要因她而被打乱,公主如是,静安侯如是,百姓亦如是。皇后母仪天下,为的是天下人。既是如此,皇上可将丧期由二年缩至七月。七为尊礼,可全皇后尊名,也可彰显皇后爱民之心,扬皇室之仁。届时公主再与静安侯结亲,便合乎礼法、合乎伦常、合乎情理、合乎中道。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沉思片时,看向静安侯,问他可否愿意。 何宸却犹豫不决。 越宁当庭说:“静安侯,你若真心倾慕公主,为其着想,就该想想执意成婚,是否真的是在为公主好!” 何宸立刻跪下对皇上说:“成亲之事,全凭皇上安排。” 皇上便说:“好,丞相。” 仇赁听见叫他,立刻出列。 皇上说:“朕乏了,这件事就交给丞相你来安排。散了!” 皇上离了龙椅。 众人立刻下拜恭送。 皇上彻底离开,众人才纷纷起身。 仇徒见越宁还跪着,就要搀扶她起来,却见她面如纸白,细汗涔出,急得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越宁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仇徒即刻蹲在她的身前,“搂住我,我背你回去。” 越宁却忽然倒下。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时。 “醒了,来,把药喝了。”仇徒面无表情地扶她起来,一手搂着她,一手把茶几上的药端了起来,要喂她。 越宁看着他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对着嘴边上的药勺抿了一口,虚弱地问:“相公,你生气了吗。” 仇徒说:“没有。” 旋即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冷了,就加了句:“我是担心你。” 越宁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那你还是生气了。” 仇徒皱起眉头,看着她,“你知道自己的身子经不起这么颠簸吗?你要是不想公主与何宸这时候成亲,你完全可以和我说,你觉得我会不尊重你吗?” 越宁想起洛心丹和无名的事。若不是这件事,她才不介意公主与何宸的婚礼在丧期举办会有怎样的后果呢。毕竟婚礼只是一个外在的形式,只要两个人真心对待彼此,几时成婚又有什么要紧?得不得到别人的祝福也不那么重要。 但,如果何宸是利用公主呢? 如果何宸已经被无名收买了呢? 那样单纯的公主,嫁给一个带着阴谋的人,后半辈子怎么过?皇后娘娘九泉之下能瞑目吗? 但,这个事要怎么和仇徒说?从哪里讲起?爹娘的事要不要提?自己还不知道爹娘到底和齐国有什么关系,更不清楚仇徒知道了会如何应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最近外面都在传你和何宸的事吗?”仇徒问她。 她的神思立刻被这句话从诸多问题中纠了出来,失落地看仇徒,反问道:“你也觉得我和他还有什么?”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仇徒放下药,搂着她,抓住她的手,说:“我说过,我们是患难的夫妻,我会一辈子,全心全意地相信你、尊重你。只是外人不知道你,我怕众口铄金,怕你被人恶语中伤。” “我不怕。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越宁的眼睛看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在赌气。 仇徒说:“你不怕。那公主呢?她还没有出嫁,未婚夫和别人的谣言漫天四起,她该怎么面对呢?” 越宁迟疑了。 “这件事你如果早与我商量,我可以和皇上私下里进言,断然不用在朝堂上起这般风波。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你阻拦了公主与何宸的婚事。他们该怎么说?宫里人又怎么议论公主?公主听见了,就算她自己也不想在丧期成亲,但你的阻拦,会不会让她多心?”仇徒心平气和地对她陈明利害。 “这些我都没来得及想……”越宁抬起头看仇徒,“相公,如果我说,阻拦他们成亲的事是今天早上才有的心思,你会相信吗?” 仇徒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有些慌张、有些期待。 仇徒不由自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会。”他搂着她,“只是……”仇徒摸着她的肚子,“太医刚才来过,说你和皇后的病症很相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越宁目光炯炯,看向殿中的陈设,说:“我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 “那你还这样冒险?你的身子随时可能经受不住。”仇徒说,“更别说这宫里还有居心叵测的人。” 皇后的病症罕见,越宁又得了相似的病,他很难不怀疑,皇后是被人所害。而且其他人无事,那么这个“害”必然只针对有孕之人。只是加害者没想到,皇后宫里还有一个有身孕的。 皇后素来没有树敌,对方的目标应该不是她,否则早就可以动手。他们针对的应该是那个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到月份那么大了才动手,以至于皇后死了,小皇子却活了下来。 不过外人虽然不知道,仇徒却是知道的。小皇子这几日奄奄一息地躺在皇上的寝宫里,皇上严格封锁了消息,就怕独子危矣的消息传出去,群臣们又会让他充盈后宫,以立国本。但小皇子命不久矣,皇上再如何为其续命,也是枉然。 仇徒不由得叹息一声。 越宁自然不知为何,只是说:“我知道。但为了皇后娘娘能瞑目,为了公主将来的幸福,我必须这么做。” “公主的幸福?”仇徒皱起眉头。难道何宸有份谋害?可他一个铁匠之子,能谋划什么呢? 越宁在此挣扎地看着仇徒,几乎要把洛心丹和无名苟且的事说出来了,却一想远在西夏的爹娘,一直隐居的爹娘,她还是忍住了。 她说:“嗯,有的事我还没想清楚,等我查清楚一点,再告诉你。我累了,我想回家。” 越宁在宫里的官职还没有卸下,她本可以在宫里留宿,但这番形势,还是早早离去为妙。而且洛心丹还不知道要有什么动静,她要快些回家去盯着才好。 上了马车,越宁问仇徒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仇徒就说没有,问她何出此言。 她摇摇头,说最近自己睡得有些迷糊,经常做梦,梦见家里有血光之事。 仇徒就劝慰她,让她安心,说一切都好。 她却更忧心了。 第二天,原本该有的婚礼没有了,公主的心情很复杂。她看着存放自己嫁衣的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得知皇后过世的那天,她就知道自己这两年不可能成婚了,但皇上却说她可以继续成婚,她先是震惊,再是想拒绝,毕竟皇后尸骨未寒,就算这是皇后的遗愿,她也不是很想冒犯。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想要等两三年的光景,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想着快快成了亲更好。 她开始期待,等着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成亲,建国以来她是头一份,这将会是被史官铭记的一天。她也会因为有了夫君,而不再是一个人,她会住进自己的府邸,会拥有自己的家。 但昨天,就在昨天,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 因为谁呢? 她只能怪越宁。 越宁为什么要阻止这场连皇上、逝去的皇后、丞相、甚至是她的夫君仇大将军都赞同的婚仪呢?她一个女人家为什么要跑到朝堂上去指点男人们做事呢?她竟然还成功了? 公主绞着手里的手绢,表情越发痛恨起来。那是嫉妒。嫉妒她比自己先认识何宸,嫉妒她曾经得到自己未婚夫的爱,甚至现在这爱也不曾消失。明明她自己有丈夫,为什么还要来抢她的呢? 曾经公主有多么仰慕越宁在沙场上取得的成就,今日就有多嫉妒。女人们都应该在家相夫教子,男人们才有权议政主事。凭什么她可以在男人们中间干预自己的婚事?而同样身为女人,比她地位还高的女人,却只能坐在屋里忍受她安排的命运?? 第53章 朝堂风波 “此为二。”越宁说。 “若这亲事果真举行,朝臣们究竟是素服守丧,还是红衣贺喜?明日红白相撞,百姓们如何看朝臣?万民都素服哀痛,皇族却在饮酒高歌?这置朝廷于何处?皇上威严于何处?难道皇上要公主素服结亲,要乐师哀乐祝喜,要群臣泪洒宴席?” 仇徒扯了扯越宁的衣袖,她这才看见皇上的脸色阴翳,不知是何心情。 她郑重跪下,说:“皇上,臣知道,娘娘希望公主幸福才有此心愿,但此番形势,让公主出嫁不仅有违天命礼法,也有悖伦常,公主的哀思无处安放,国之伤痛更是难以释怀。生有时,死有时,哀恸有时,喜悦有时。男女缔结连理是这世上最该祝福的事,皇女结亲更是得万人祝颂的好事,只是时机不对,臣不得不言。请皇上三思!” 原本就在地上跪着进谏的朝臣们立刻趁势高呼:“请皇上三思!” 皇上鼻息间出着沉重的气,“越爱卿,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言善辩呢?” 越宁俯首在地,不说话。 仇徒急着看皇上。 皇上皱眉说:“起来说话。” 越宁不卑不亢地起身,说:“谢皇上。” 皇上沉默着,像是在思想。 仇徒知道皇上需要一个台阶,就说:“皇上,臣有一言。” “说。” 皇上算是看出来了,仇徒是要护妻了,只怕此番言论也要倒戈。但毕竟是自己的亲信,又是忘年交,不好不让他说话,便准了。 仇徒率先谢过,便说:“其实这件事在臣看来,并不难办。皇后的遗愿其实是希望在世之人的生活不要因她而被打乱,公主如是,静安侯如是,百姓亦如是。皇后母仪天下,为的是天下人。既是如此,皇上可将丧期由二年缩至七月。七为尊礼,可全皇后尊名,也可彰显皇后爱民之心,扬皇室之仁。届时公主再与静安侯结亲,便合乎礼法、合乎伦常、合乎情理、合乎中道。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沉思片时,看向静安侯,问他可否愿意。 何宸却犹豫不决。 越宁当庭说:“静安侯,你若真心倾慕公主,为其着想,就该想想执意成婚,是否真的是在为公主好!” 何宸立刻跪下对皇上说:“成亲之事,全凭皇上安排。” 皇上便说:“好,丞相。” 仇赁听见叫他,立刻出列。 皇上说:“朕乏了,这件事就交给丞相你来安排。散了!” 皇上离了龙椅。 众人立刻下拜恭送。 皇上彻底离开,众人才纷纷起身。 仇徒见越宁还跪着,就要搀扶她起来,却见她面如纸白,细汗涔出,急得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越宁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仇徒即刻蹲在她的身前,“搂住我,我背你回去。” 越宁却忽然倒下。 再醒来时,已经是午时。 “醒了,来,把药喝了。”仇徒面无表情地扶她起来,一手搂着她,一手把茶几上的药端了起来,要喂她。 越宁看着他的脸色, 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对着嘴边上的药勺抿了一口,虚弱地问:“相公,你生气了吗。” 仇徒说:“没有。” 旋即可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冷了,就加了句:“我是担心你。” 越宁一副可怜的样子,说:“那你还是生气了。” 仇徒皱起眉头,看着她,“你知道自己的身子经不起这么颠簸吗?你要是不想公主与何宸这时候成亲,你完全可以和我说,你觉得我会不尊重你吗?” 越宁想起洛心丹和无名的事。若不是这件事,她才不介意公主与何宸的婚礼在丧期举办会有怎样的后果呢。毕竟婚礼只是一个外在的形式,只要两个人真心对待彼此,几时成婚又有什么要紧?得不得到别人的祝福也不那么重要。 但,如果何宸是利用公主呢? 如果何宸已经被无名收买了呢? 那样单纯的公主,嫁给一个带着阴谋的人,后半辈子怎么过?皇后娘娘九泉之下能瞑目吗? 但,这个事要怎么和仇徒说?从哪里讲起?爹娘的事要不要提?自己还不知道爹娘到底和齐国有什么关系,更不清楚仇徒知道了会如何应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知道最近外面都在传你和何宸的事吗?”仇徒问她。 她的神思立刻被这句话从诸多问题中纠了出来,失落地看仇徒,反问道:“你也觉得我和他还有什么?” “当然不是,你在想什么。”仇徒放下药,搂着她,抓住她的手,说:“我说过,我们是患难的夫妻,我会一辈子,全心全意地相信你、尊重你。只是外人不知道你,我怕众口铄金,怕你被人恶语中伤。” “我不怕。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越宁的眼睛看向一边,不知道是不是在赌气。 仇徒说:“你不怕。那公主呢?她还没有出嫁,未婚夫和别人的谣言漫天四起,她该怎么面对呢?” 越宁迟疑了。 “这件事你如果早与我商量,我可以和皇上私下里进言,断然不用在朝堂上起这般风波。现在,满朝文武都知道你阻拦了公主与何宸的婚事。他们该怎么说?宫里人又怎么议论公主?公主听见了,就算她自己也不想在丧期成亲,但你的阻拦,会不会让她多心?”仇徒心平气和地对她陈明利害。 “这些我都没来得及想……”越宁抬起头看仇徒,“相公,如果我说,阻拦他们成亲的事是今天早上才有的心思,你会相信吗?” 仇徒看着她的眼睛,那里有些慌张、有些期待。 仇徒不由自主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会。”他搂着她,“只是……”仇徒摸着她的肚子,“太医刚才来过,说你和皇后的病症很相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越宁目光炯炯,看向殿中的陈设,说:“我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到了。” “那你还这样冒险?你的身子随时可能经受不住。”仇徒说,“更别说这宫里还有居心叵测的人。” 皇后的病症罕见,越宁又得了相似的病,他很难不怀疑,皇后是被人所害。而且其他人无事,那么这个“害”必然只针对有孕之人。只是加害者没想到,皇后宫里还有一个有身孕的。 皇后素来没有树敌,对方的目标应该不是她,否则早就可以动手。他们针对的应该是那个孩子,但不知道为什么缘故,到月份那么大了才动手,以至于皇后死了,小皇子却活了下来。 不过外人虽然不知道,仇徒却是知道的。小皇子这几日奄奄一息地躺在皇上的寝宫里,皇上严格封锁了消息,就怕独子危矣的消息传出去,群臣们又会让他充盈后宫,以立国本。但小皇子命不久矣,皇上再如何为其续命,也是枉然。 仇徒不由得叹息一声。 越宁自然不知为何,只是说:“我知道。但为了皇后娘娘能瞑目,为了公主将来的幸福,我必须这么做。” “公主的幸福?”仇徒皱起眉头。难道何宸有份谋害?可他一个铁匠之子,能谋划什么呢? 越宁在此挣扎地看着仇徒,几乎要把洛心丹和无名苟且的事说出来了,却一想远在西夏的爹娘,一直隐居的爹娘,她还是忍住了。 她说:“嗯,有的事我还没想清楚,等我查清楚一点,再告诉你。我累了,我想回家。” 越宁在宫里的官职还没有卸下,她本可以在宫里留宿,但这番形势,还是早早离去为妙。而且洛心丹还不知道要有什么动静,她要快些回家去盯着才好。 上了马车,越宁问仇徒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仇徒就说没有,问她何出此言。 她摇摇头,说最近自己睡得有些迷糊,经常做梦,梦见家里有血光之事。 仇徒就劝慰她,让她安心,说一切都好。 她却更忧心了。 第二天,原本该有的婚礼没有了,公主的心情很复杂。她看着存放自己嫁衣的箱子,不知道在想什么。 得知皇后过世的那天,她就知道自己这两年不可能成婚了,但皇上却说她可以继续成婚,她先是震惊,再是想拒绝,毕竟皇后尸骨未寒,就算这是皇后的遗愿,她也不是很想冒犯。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一想要等两三年的光景,她终究还是没有开口。想着快快成了亲更好。 她开始期待,等着在这样特殊的时期成亲,建国以来她是头一份,这将会是被史官铭记的一天。她也会因为有了夫君,而不再是一个人,她会住进自己的府邸,会拥有自己的家。 但昨天,就在昨天,一切的幻想都破灭了。 因为谁呢? 她只能怪越宁。 越宁为什么要阻止这场连皇上、逝去的皇后、丞相、甚至是她的夫君仇大将军都赞同的婚仪呢?她一个女人家为什么要跑到朝堂上去指点男人们做事呢?她竟然还成功了? 公主绞着手里的手绢,表情越发痛恨起来。那是嫉妒。嫉妒她比自己先认识何宸,嫉妒她曾经得到自己未婚夫的爱,甚至现在这爱也不曾消失。明明她自己有丈夫,为什么还要来抢她的呢? 曾经公主有多么仰慕越宁在沙场上取得的成就,今日就有多嫉妒。女人们都应该在家相夫教子,男人们才有权议政主事。凭什么她可以在男人们中间干预自己的婚事?而同样身为女人,比她地位还高的女人,却只能坐在屋里忍受她安排的命运?? 第54章 洛氏投湖 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一切? 更可恨的是,何宸竟然在朝堂上妥协了。 明明得知可以继续成亲的事的时候,自己是那样的不安,与何宸通信,说自己不想在这种时候成亲,说自己怕被后人指点,怕皇后娘娘死不瞑目,但何宸却回信说,他现在只想快点和自己成亲,生儿育女,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要是等两年多才成亲的话,他怕公主届时将不再心悦于他,他可能不敢再争取。 他在心里说的是那样卑微、温柔、坚定、焦急、期待、憧憬,却在朝堂上因越宁和自己说的那些差不多的话,就变了主意。 是“谁”令何宸妥协的? 公主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断然不再相信何宸与越宁是清清白白的了。 她提起笔,给何宸写了一封信,大抵意思是说,既然你心有所属,我们还是分开。 何宸收到这封信,立刻找无名诉苦,说自己在朝堂上,那样的局势,如何能据理力争?公主一点也不理解自己。 无名安慰他,然后故作随意地说了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仇家上下都支持你和公主成亲,他家小娘子为什么反对呢?也不能怪人家公主会多想。” 何宸听了,停滞片时,反问道:“你也觉得越宁对我还有情义?” 无名立刻说:“你们的事我自然不清楚。但我在仇府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了一个秘密。” 何宸看着他。 他把越宁父亲欠债,逼其顶替丹丹的事讲给了何宸。 何宸立刻恍惚,说是啊,是啊,难怪当初伯父伯母在拒绝我的提亲之后,那么快就把越宁许配给了别人。 无名点点头,说:“所以啊,这个越小娘子可能从头到尾就对仇大公子没什么情义。但这毕竟嫁人了,所以还得给别人生儿育女。你是不知道,这个越小娘子在关外小产过一次,身子不好得很。大夫说她这身子不宜再生,可仇家人想要抱孙子,就百般吓唬她。” “先是因仇二公子的媳妇有些隐疾不能行房事,就给仇二公子纳了个小妾,敲打越小娘子。你知道这二公子娶的何许人吗?”无名故意卖起关子。 何宸自然是摇头,胃口已经被吊起来。 无名郑重地说:“就是那个被顶替的丹丹!” 何宸一惊,忙问:“那越宁可还好?” 无名叹息一声,“你看她昨日的样子好吗?听说她又有了身孕,身子差的不行了。你说,要不是仇家人逼她,她能拿自己的性命赌吗?唉,要不是仇老丞相与我有恩师的情谊,我都想递折子弹劾弹劾他家的品行。” 何宸立刻想起昨天越宁惨白的脸色,和她散朝后站不起身的模样。深以为然。 “算了,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也不好操心。”无名点到为止。 何宸却还在沉思。 无名故作诧异道:“何兄,这浑水你不是想淌?就是你愿意英雄救美,人家美人也不一定领情啊。你七月后还要娶公主呢,好不容易有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可不能糊涂。” 何宸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我知道”。 无名的嘴角却含着隐秘的笑意。他们本来打算扶植何宸,借着驸马之名让他逐步获取一些势力,但现在要等七个月,他们可等不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计划杀皇后的原因,因为这也太耽误事了。不过已经是这样了,他们只好顺水推舟,改变策略。 从前是要渗透,现在,直接毁灭。 ------------------------------------- 大街小巷都在传女将军和准驸马有染的事。 越宁肚子里的孩子从仇姓到何姓。 甚至有人说,是越宁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被皇上宠幸所致,所以孩子姓刘。 越宁本来就不想出府了,一是为安胎,二是为监视洛心丹,三是想翻阅一些齐国的旧志,好查一查娘亲与那些人的关系,因为她直觉娘亲不会是籍籍无名的人,典籍中必然会提及。现在外面的流言,正好给了她居家办公的一个借口。 但在外人眼里,越宁是心虚。 甚至仇徒都怀疑越宁会因为流言而有压力,提议说和她一起在家,但被越宁拒绝了,说现在皇上需要他。 她自然是因为不想让仇徒发现她在查什么,以免连累爹娘。 平氏就没仇徒那么好说话了,越宁一拒绝仇徒,仇徒就继续早出晚归地忙于政务了。但平氏对越宁的指责,无论越宁如何解释,她就是没理由的怀疑,话里话外都是她怀的可能是别人的孩子,一个好脸色也没有给过。 有一天越宁有点崩溃,虚弱又愤怒地喝道:“生下来滴血验亲您就知道了。您要真闲得慌,不如去查查西苑的二姨娘肚子里是谁的种!” 此话一出,立刻府中上下鸡飞狗跳。 洛心丹当日以死明鉴,跳了夜安池,下人虽然救的很快,但还是小产了。 仇愆下朝回来,听说了,火冒三丈地在洛心丹房里拍案怒骂,“到底谁肚子里的是野种,谁是假货,别人不说,她自己心里没数吗!”他这个“她”自然是指的越宁,冒名骗婚的越宁,害洛氏如今凄惨丧子丧名的越宁。 但越宁听不见这些指责,她只是听见了洛心丹投湖的消息,有些愕然。这么久没有动静,竟然是在等她的反应吗?洛氏要用孩子的命来惩罚她的良心? 洛心丹醒了以后,平氏差人来问候了,但自己没有来,毕竟她对于洛氏毁了仇家血脉的事是反感的。 仇愆一直坐在洛心丹的床边,情绪复杂地看着她,终究没有说出指责的话来,而是说:“下次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人樱也在房里,关切地说:“醒了就好。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那里疼?” 洛心丹扑簌簌掉下泪来,说:“为什么要救我,我的清白全没有了。” 人樱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看向仇愆。 仇愆怒其不争地说:“清者自清,她还没有投河,你却自己轻生了?到时候谁得便宜呢?” 人樱听着仇愆话里的意思,忙替越宁说话道:“姐姐也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她只是最近面对流言,压力太大了。” 只是此话一处,仇愆更生气了,说:“她压力大就可以把脏水泼在别人身上?就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可以取而代之,让别人无处可去吗?她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人樱不知道越宁和洛心丹的前尘过往,自然以为仇愆说的就是这一件事,依然辩解道:“越姐姐的心是好的。现在这个局面,也不是她的本意。相公,别生气了。” 仇愆正要把越宁的过往讲出来,洛心丹立刻喊了他一声。他只好气得喷出一口热气,对人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出去!” 人樱看了眼洛心丹,又看看不正视她的仇愆,有些受伤,但又有些同情,默默地退出房去。 翠翠说:“夫人,二公子痛失孩子的心情奴婢理解,可是把这责任全怪在大少夫人那里,也太有失偏颇了。” 人樱叹了口气,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那是一条命,他们总要有个可以怪的人,否则真是要憋出内伤来了。” 翠翠点点头,想了会儿,又说:“奴婢也真是佩服,夜安池那样深、那样冷,二姨娘说跳就跳,真是当今的贞洁烈女了。” 人樱错愕一瞬,苦笑道:“你以为她这样的方式值得歌功颂德?我倒是觉得大少夫人更加了不起。生下孩子,滴血验亲就是了。几个月的流言算得了什么?洛氏与大少夫人比起来,实在小气了。” 翠翠也跟着唏嘘。 仇徒回家后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跑回东苑,要看越宁有没有伤着。 越宁苦笑说:“跳河的在西苑,你对我打量什么。” 仇徒见她无碍,却也没有松口气,而是问下人:“竹绣,可有请了郎中来看过?” 竹绣还没说话,越宁就说:“看过了看过了,把你紧张的。唉。”她想到洛心丹的孩子,又不禁长叹一声。 仇徒见状,遣散了众人, 坐在越宁身边,搂着她,说:“也不是你让她投河的,孩子小产你也不愿意看到,别怪自己了。” 越宁靠在他的肩头,“可是大人之间的债,为什么要让孩子来还。”她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仇徒说:“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一会儿我就让松子……对了,松子最近去哪了,怎么没看见他。” 越宁的手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仇徒立时忘记松子,对她关怀起来,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越宁摇摇头,说:“松子离府了,和我说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他走了?是不是他谋了什么好去处?算了,走了便走了,再找个做脚力的就行。”仇徒说,“刚才我是想说,你在府里,娘一直打扰你,我也不放心,不然我们搬去湖镇住,刚好也要练兵了。”? 第54章 洛氏投湖 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自己要承受这一切? 更可恨的是,何宸竟然在朝堂上妥协了。 明明得知可以继续成亲的事的时候,自己是那样的不安,与何宸通信,说自己不想在这种时候成亲,说自己怕被后人指点,怕皇后娘娘死不瞑目,但何宸却回信说,他现在只想快点和自己成亲,生儿育女,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要是等两年多才成亲的话,他怕公主届时将不再心悦于他,他可能不敢再争取。 他在心里说的是那样卑微、温柔、坚定、焦急、期待、憧憬,却在朝堂上因越宁和自己说的那些差不多的话,就变了主意。 是“谁”令何宸妥协的? 公主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 她断然不再相信何宸与越宁是清清白白的了。 她提起笔,给何宸写了一封信,大抵意思是说,既然你心有所属,我们还是分开。 何宸收到这封信,立刻找无名诉苦,说自己在朝堂上,那样的局势,如何能据理力争?公主一点也不理解自己。 无名安慰他,然后故作随意地说了句:“不过话又说回来,仇家上下都支持你和公主成亲,他家小娘子为什么反对呢?也不能怪人家公主会多想。” 何宸听了,停滞片时,反问道:“你也觉得越宁对我还有情义?” 无名立刻说:“你们的事我自然不清楚。但我在仇府住过一段时间,知道了一个秘密。” 何宸看着他。 他把越宁父亲欠债,逼其顶替丹丹的事讲给了何宸。 何宸立刻恍惚,说是啊,是啊,难怪当初伯父伯母在拒绝我的提亲之后,那么快就把越宁许配给了别人。 无名点点头,说:“所以啊,这个越小娘子可能从头到尾就对仇大公子没什么情义。但这毕竟嫁人了,所以还得给别人生儿育女。你是不知道,这个越小娘子在关外小产过一次,身子不好得很。大夫说她这身子不宜再生,可仇家人想要抱孙子,就百般吓唬她。” “先是因仇二公子的媳妇有些隐疾不能行房事,就给仇二公子纳了个小妾,敲打越小娘子。你知道这二公子娶的何许人吗?”无名故意卖起关子。 何宸自然是摇头,胃口已经被吊起来。 无名郑重地说:“就是那个被顶替的丹丹!” 何宸一惊,忙问:“那越宁可还好?” 无名叹息一声,“你看她昨日的样子好吗?听说她又有了身孕,身子差的不行了。你说,要不是仇家人逼她,她能拿自己的性命赌吗?唉,要不是仇老丞相与我有恩师的情谊,我都想递折子弹劾弹劾他家的品行。” 何宸立刻想起昨天越宁惨白的脸色,和她散朝后站不起身的模样。深以为然。 “算了,都是别人家的事,我们也不好操心。”无名点到为止。 何宸却还在沉思。 无名故作诧异道:“何兄,这浑水你不是想淌?就是你愿意英雄救美,人家美人也不一定领情啊。你七月后还要娶公主呢,好不容易有这一步登天的机会,你可不能糊涂。” 何宸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我知道”。 无名的嘴角却含着隐秘的笑意。他们本来打算扶植何宸,借着驸马之名让他逐步获取一些势力,但现在要等七个月,他们可等不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没有计划杀皇后的原因,因为这也太耽误事了。不过已经是这样了,他们只好顺水推舟,改变策略。 从前是要渗透,现在,直接毁灭。 ------------------------------------- 大街小巷都在传女将军和准驸马有染的事。 越宁肚子里的孩子从仇姓到何姓。 甚至有人说,是越宁在宫里当差的时候,被皇上宠幸所致,所以孩子姓刘。 越宁本来就不想出府了,一是为安胎,二是为监视洛心丹,三是想翻阅一些齐国的旧志,好查一查娘亲与那些人的关系,因为她直觉娘亲不会是籍籍无名的人,典籍中必然会提及。现在外面的流言,正好给了她居家办公的一个借口。 但在外人眼里,越宁是心虚。 甚至仇徒都怀疑越宁会因为流言而有压力,提议说和她一起在家,但被越宁拒绝了,说现在皇上需要他。 她自然是因为不想让仇徒发现她在查什么,以免连累爹娘。 平氏就没仇徒那么好说话了,越宁一拒绝仇徒,仇徒就继续早出晚归地忙于政务了。但平氏对越宁的指责,无论越宁如何解释,她就是没理由的怀疑,话里话外都是她怀的可能是别人的孩子,一个好脸色也没有给过。 有一天越宁有点崩溃,虚弱又愤怒地喝道:“生下来滴血验亲您就知道了。您要真闲得慌,不如去查查西苑的二姨娘肚子里是谁的种!” 此话一出,立刻府中上下鸡飞狗跳。 洛心丹当日以死明鉴,跳了夜安池,下人虽然救的很快,但还是小产了。 仇愆下朝回来,听说了,火冒三丈地在洛心丹房里拍案怒骂,“到底谁肚子里的是野种,谁是假货,别人不说,她自己心里没数吗!”他这个“她”自然是指的越宁,冒名骗婚的越宁,害洛氏如今凄惨丧子丧名的越宁。 但越宁听不见这些指责,她只是听见了洛心丹投湖的消息,有些愕然。这么久没有动静,竟然是在等她的反应吗?洛氏要用孩子的命来惩罚她的良心? 洛心丹醒了以后,平氏差人来问候了,但自己没有来,毕竟她对于洛氏毁了仇家血脉的事是反感的。 仇愆一直坐在洛心丹的床边,情绪复杂地看着她,终究没有说出指责的话来,而是说:“下次不要再这样冲动了。” 人樱也在房里,关切地说:“醒了就好。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那里疼?” 洛心丹扑簌簌掉下泪来,说:“为什么要救我,我的清白全没有了。” 人樱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看向仇愆。 仇愆怒其不争地说:“清者自清,她还没有投河,你却自己轻生了?到时候谁得便宜呢?” 人樱听着仇愆话里的意思,忙替越宁说话道:“姐姐也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她只是最近面对流言,压力太大了。” 只是此话一处,仇愆更生气了,说:“她压力大就可以把脏水泼在别人身上?就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可以取而代之,让别人无处可去吗?她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人樱不知道越宁和洛心丹的前尘过往,自然以为仇愆说的就是这一件事,依然辩解道:“越姐姐的心是好的。现在这个局面,也不是她的本意。相公,别生气了。” 仇愆正要把越宁的过往讲出来,洛心丹立刻喊了他一声。他只好气得喷出一口热气,对人樱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出去!” 人樱看了眼洛心丹,又看看不正视她的仇愆,有些受伤,但又有些同情,默默地退出房去。 翠翠说:“夫人,二公子痛失孩子的心情奴婢理解,可是把这责任全怪在大少夫人那里,也太有失偏颇了。” 人樱叹了口气,说:“我也是这样想。不过,那是一条命,他们总要有个可以怪的人,否则真是要憋出内伤来了。” 翠翠点点头,想了会儿,又说:“奴婢也真是佩服,夜安池那样深、那样冷,二姨娘说跳就跳,真是当今的贞洁烈女了。” 人樱错愕一瞬,苦笑道:“你以为她这样的方式值得歌功颂德?我倒是觉得大少夫人更加了不起。生下孩子,滴血验亲就是了。几个月的流言算得了什么?洛氏与大少夫人比起来,实在小气了。” 翠翠也跟着唏嘘。 仇徒回家后听说这件事,第一时间跑回东苑,要看越宁有没有伤着。 越宁苦笑说:“跳河的在西苑,你对我打量什么。” 仇徒见她无碍,却也没有松口气,而是问下人:“竹绣,可有请了郎中来看过?” 竹绣还没说话,越宁就说:“看过了看过了,把你紧张的。唉。”她想到洛心丹的孩子,又不禁长叹一声。 仇徒见状,遣散了众人, 坐在越宁身边,搂着她,说:“也不是你让她投河的,孩子小产你也不愿意看到,别怪自己了。” 越宁靠在他的肩头,“可是大人之间的债,为什么要让孩子来还。”她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仇徒说:“别担心,我会保护好你的。一会儿我就让松子……对了,松子最近去哪了,怎么没看见他。” 越宁的手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仇徒立时忘记松子,对她关怀起来,问她可是哪里不舒服。 越宁摇摇头,说:“松子离府了,和我说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哦,他走了?是不是他谋了什么好去处?算了,走了便走了,再找个做脚力的就行。”仇徒说,“刚才我是想说,你在府里,娘一直打扰你,我也不放心,不然我们搬去湖镇住,刚好也要练兵了。”? 第55章 再回湖镇 “现在搬走?”越宁在脑子里想着利害。 仇徒说:“嗯,军府虽然比宅子里人多,但军队里没那么多口舌,他们也不敢乱跑,在那里,你可是将军,谁能到你面前来放肆?” 越宁听他说起玩笑话,努力地笑了一下,说:“那好啊,只是你也去湖镇吗,皇上那边同意了?” 仇徒点点头,说:“今日跟皇上商量过,皇上说我要几时动身都行。我一进府就听见这样的事,我是一刻也不放心你在这里呆着了。” 顿了顿,仇徒故意放低了些声音,说:“另外,宫里可能要变化,皇上需要我去组织军队。” 越宁立刻恍然,说:“所以,今日这件事可以掩蔽敌人耳目,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去军府躲流言和府邸的混乱。” 仇徒点点头,说:“我一会儿要去和娘吵一架,你可别拦着我。” 越宁虚弱地笑了一下,说:“那你可紧张着娘的身子,别太过分了。” 二人商量好对策,仇徒果然就去正苑找平氏理论去了,质问她为什么要无事生非,找越宁的麻烦,现在又害西苑的妾室没了子嗣,下人们怎么议论越宁? 平氏自然知道今日之事她也有责任,可是子女来教训自己?她自然受不了这气,骂道:“子恕没了孩子都没说来质问我,你倒是为着你媳妇的小脾气来质问你娘了?” 仇徒说:“子恕是子恕,我是我。娘做得不对,儿子不能不说。否则明日投河的就是儿子的人。” 母子俩吵得正热闹,仇愆不知从哪里听了仇徒来质问平氏的消息,也赶来了。他气越宁害洛心丹没了孩子,自然帮着平氏说仇徒,甚至直接喊出了仇徒的名字。 仇徒倒是没想到仇愆会来加入战斗,但闹大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所以他立刻趁此时机,故作生气又痛心于家人的敌对地说:“好啊,好。既然如此,这个家,不留也罢。” 说完,他不给平氏和仇愆缓神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去。 听说东苑上下在收拾东西,平氏自然有些慌乱,不知道儿子要干什么。仇愆也不知道,但两个人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意去问仇徒。 仇愆说:“爱干嘛干嘛!夫妻俩没一个好的!”他气得回了西苑。 平氏却不能完全放心,她对静初嬷嬷说:“静初,去!去看看这个不孝子要干什么!” 静初立即领命去了东苑。 仇赁在书房也听见这些动静了,他了解仇徒,为政数十年的经验也让他嗅到了朝堂上的一些变化,他虽然不知道仇徒意欲何为,但绝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为了几句话就离家出走的人。但他能想到这一点,别人可能也能想到。所以仇赁离开了书房,去外面加入了斥责仇徒的阵营…… 平氏一听仇徒要搬走,仇赁去了东苑骂仇徒,她也赶紧跟过去,先是骂了两句,然后见仇赁骂的比自己还狠,她急忙扯着仇赁的衣衫,想要让他说话留点转圜的余地。 但仇赁说:“你还敢和你娘顶罪!真是翅膀硬了!你走!走了就别回来!” 平氏立马碎语道:“你干什么,你真要赶儿子走?” 仇徒却扣了三个头,说:“儿子不欠你们的,就此别过!” 此时越宁由扇萍搀扶着出来,仇徒即刻上去扶她。 平氏刚因仇徒要走的事情而搁置的怒火,立马就被越宁的出现点燃了,说:“就是因为你,狐狸精,自打进了门就是非不断!你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别蛊惑我儿子了!” 仇徒见平氏上来指点拉扯,手一推,平氏当时就摔倒在地。 战火升级。 仇赁大喊“滚”。 仇徒和越宁气得头也不回地离府上了马车。 仇府乱做了一锅粥。 马车上,越宁推搡着他,说:“你刚才太用力了。” 仇徒错愕道:“我也没想到娘没站稳。算了,有爹和下人照顾她,应该没事。你看她最后还站起来骂你呢,精神的很。” 越宁贴在他怀里,说:“以后解释起来可不好说了。” “嗯,是有点麻烦,不过爹应该会开导娘的。”仇徒想了想刚才仇赁卖力的表演,不由一笑,问:“你看出来刚才爹在演戏吗?” 越宁吃了一惊,“演戏?” 仇徒立刻笑着说:“你没看出来,这样我就放心了。外人应该更看不出来了。爹演得还挺逼真的。我都差点信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一点都没察觉。你和他事先商量了吗?”越宁问。 “没有,这种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爹完全是自己想的。毕竟当了几十年官,有些敏锐。”仇徒带着几分倾慕的说。 越宁也以为然地赞叹了几句。 仇府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说越宁好手段,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能把自己的丈夫哄得服服帖帖,定是狐狸精转世。 仇徒的英名不再,变成了被狐狸精魅惑而头脑不清的人,竟然还动手打了自己的亲娘,不孝。 湖镇自然没有人敢明着议论,所以整体来说,这里很安静。 仇徒每日要操练士兵,处理军务。 越宁就在看让竹绣装箱子里一并带过来的齐国志,翻找着有关爹娘的线索。 她把扇萍留在了府里,让其关注洛氏的一举一动。越宁把洛氏和无名、松子有染的事稍微告诉了一些给扇萍,还告诉她,松子已经死了,扇萍自然立刻就会意了这里面的危机,同意在府里观察。 最好的位置是西苑,越宁就把扇萍留给了人樱,说扇萍是府里的老人,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希望人樱给扇萍容身之地。 人樱不想让越宁走,也觉得因为这一件事府里闹得很不愉快实在有些突然,不知道府里上下为什么这样针对他们夫妇。但她能力有限,也改变不了什么,刚好越宁有事拜托她,她就帮了这个忙,让扇萍留在自己身边。 这一天,越宁收到扇萍的信,汇报府里的情况。他们走后,洛氏又闹过一次自尽,但没有出过府,也没有见过别人,仇愆似乎很同情她,天天留在她那里住,人樱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洛氏失去了一个孩子。 越宁烧了信,继续看其齐国志来。 但她心里在猜想,洛心丹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如果只是靠一个孩子闹的仇府内亲子不合的话,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她或许是在掩人耳目,分担仇家人的视线,从而让仇家人无法顾及到一些更内在的事。比如无名和他们口里的世子正在做的事。 越宁很担心,因为她没有人可以去盯着无名他们的动作。如果是仇徒,自然有办法。只是这件事什么时候告诉他,怎么告诉他?爹娘怎么办? 她又继续翻起书来。 已经看了很多天了,但是毫无头绪。 起先她猜测娘亲可能是齐国皇室某个宗族之女,但她翻了很多书都没有在宗族里找到相似的人。 但如果不是宗族的人,为什么会和齐太妃长得那么像?为什么有所谓的势力? 难道…… 娘是皇族正统? 她心里一紧,匆匆拿起《齐国大卷》来,查到皇室族谱,算着年份应该是末代皇族,她就直指末页。 有一篇“琅雪传”吸引了她,因为里面有个“泊”字,是琅雪的名字。越宁小时候见娘写过这个字,一边将纸烧了,一边对她说,“这是娘的一个故人,她死了,娘在哀悼她。” 出于好奇,越宁看了一下。 这是齐国史官所记,是亡国之前的一段文字—— 平贞十年,宪宗崩逝,太子彰登基,定年号“昌平”。同年十一月,齐国有雪,中宫得女,为皇三女,赐名“泊”,封号琅雪……琅雪三岁能诗,五岁能文,七岁通策,十岁尊齐国才女,有人曰:“此女若为男,可兴齐也!”……昌平十二年,齐地多灾,琅雪请命入灾地,上治贪官污吏,下怀难民百姓,不出二月,天朗气清,歌舞升平,琅雪名震……昌平十四年,齐都被困,烽烟四起,乱军攻城,放火屠城,城楼被焚女尸一具,左肩有月牙记,与琅雪同。英女早逝,呜呼哀哉,齐国危矣! 越宁猛然一惊,左肩月牙胎记?那不是与娘一样? 她又反复看了一遍,这琅雪公主所行之事,与娘小时候讲的一些没名字的故事多么相似? 娘,你到底是谁? 爹又是谁呢? 仇徒回来了,越宁匆匆将书收起来。但还是有些仓皇,生怕仇徒会发现什么端倪。 但仇徒比她更急切,一进来就说:“娘子,太子没了,我要回一趟城。” 越宁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朝臣们知道了吗?” 仇徒一面取自己的东西, 一面说:“还没有,昨儿后半夜的事,皇上叫人送信给我,我才收到。皇上说他今晨会照惯例上朝,看来是想压下这个事。我要去和皇上商议一下对策。”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越宁很急,也很痛心,那些人终究还是达成了目的——太子死了。 仇徒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的肚子,过来深情地搂着她,说:“我只希望你平安。说真的,我很怕,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们的孩子都在这样的时候到来。我希望陪着你,可若是国乱了,家也保不住了。”? 第55章 再回湖镇 “现在搬走?”越宁在脑子里想着利害。 仇徒说:“嗯,军府虽然比宅子里人多,但军队里没那么多口舌,他们也不敢乱跑,在那里,你可是将军,谁能到你面前来放肆?” 越宁听他说起玩笑话,努力地笑了一下,说:“那好啊,只是你也去湖镇吗,皇上那边同意了?” 仇徒点点头,说:“今日跟皇上商量过,皇上说我要几时动身都行。我一进府就听见这样的事,我是一刻也不放心你在这里呆着了。” 顿了顿,仇徒故意放低了些声音,说:“另外,宫里可能要变化,皇上需要我去组织军队。” 越宁立刻恍然,说:“所以,今日这件事可以掩蔽敌人耳目,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去军府躲流言和府邸的混乱。” 仇徒点点头,说:“我一会儿要去和娘吵一架,你可别拦着我。” 越宁虚弱地笑了一下,说:“那你可紧张着娘的身子,别太过分了。” 二人商量好对策,仇徒果然就去正苑找平氏理论去了,质问她为什么要无事生非,找越宁的麻烦,现在又害西苑的妾室没了子嗣,下人们怎么议论越宁? 平氏自然知道今日之事她也有责任,可是子女来教训自己?她自然受不了这气,骂道:“子恕没了孩子都没说来质问我,你倒是为着你媳妇的小脾气来质问你娘了?” 仇徒说:“子恕是子恕,我是我。娘做得不对,儿子不能不说。否则明日投河的就是儿子的人。” 母子俩吵得正热闹,仇愆不知从哪里听了仇徒来质问平氏的消息,也赶来了。他气越宁害洛心丹没了孩子,自然帮着平氏说仇徒,甚至直接喊出了仇徒的名字。 仇徒倒是没想到仇愆会来加入战斗,但闹大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所以他立刻趁此时机,故作生气又痛心于家人的敌对地说:“好啊,好。既然如此,这个家,不留也罢。” 说完,他不给平氏和仇愆缓神的机会,直接转身离去。 听说东苑上下在收拾东西,平氏自然有些慌乱,不知道儿子要干什么。仇愆也不知道,但两个人正在气头上,谁也不愿意去问仇徒。 仇愆说:“爱干嘛干嘛!夫妻俩没一个好的!”他气得回了西苑。 平氏却不能完全放心,她对静初嬷嬷说:“静初,去!去看看这个不孝子要干什么!” 静初立即领命去了东苑。 仇赁在书房也听见这些动静了,他了解仇徒,为政数十年的经验也让他嗅到了朝堂上的一些变化,他虽然不知道仇徒意欲何为,但绝不相信自己的儿子是为了几句话就离家出走的人。但他能想到这一点,别人可能也能想到。所以仇赁离开了书房,去外面加入了斥责仇徒的阵营…… 平氏一听仇徒要搬走,仇赁去了东苑骂仇徒,她也赶紧跟过去,先是骂了两句,然后见仇赁骂的比自己还狠,她急忙扯着仇赁的衣衫,想要让他说话留点转圜的余地。 但仇赁说:“你还敢和你娘顶罪!真是翅膀硬了!你走!走了就别回来!” 平氏立马碎语道:“你干什么,你真要赶儿子走?” 仇徒却扣了三个头,说:“儿子不欠你们的,就此别过!” 此时越宁由扇萍搀扶着出来,仇徒即刻上去扶她。 平氏刚因仇徒要走的事情而搁置的怒火,立马就被越宁的出现点燃了,说:“就是因为你,狐狸精,自打进了门就是非不断!你肚子里到底是谁的孩子!你别蛊惑我儿子了!” 仇徒见平氏上来指点拉扯,手一推,平氏当时就摔倒在地。 战火升级。 仇赁大喊“滚”。 仇徒和越宁气得头也不回地离府上了马车。 仇府乱做了一锅粥。 马车上,越宁推搡着他,说:“你刚才太用力了。” 仇徒错愕道:“我也没想到娘没站稳。算了,有爹和下人照顾她,应该没事。你看她最后还站起来骂你呢,精神的很。” 越宁贴在他怀里,说:“以后解释起来可不好说了。” “嗯,是有点麻烦,不过爹应该会开导娘的。”仇徒想了想刚才仇赁卖力的表演,不由一笑,问:“你看出来刚才爹在演戏吗?” 越宁吃了一惊,“演戏?” 仇徒立刻笑着说:“你没看出来,这样我就放心了。外人应该更看不出来了。爹演得还挺逼真的。我都差点信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一点都没察觉。你和他事先商量了吗?”越宁问。 “没有,这种事我只跟你一个人说。爹完全是自己想的。毕竟当了几十年官,有些敏锐。”仇徒带着几分倾慕的说。 越宁也以为然地赞叹了几句。 仇府的事很快传遍了京城,说越宁好手段,怀着别人的孩子还能把自己的丈夫哄得服服帖帖,定是狐狸精转世。 仇徒的英名不再,变成了被狐狸精魅惑而头脑不清的人,竟然还动手打了自己的亲娘,不孝。 湖镇自然没有人敢明着议论,所以整体来说,这里很安静。 仇徒每日要操练士兵,处理军务。 越宁就在看让竹绣装箱子里一并带过来的齐国志,翻找着有关爹娘的线索。 她把扇萍留在了府里,让其关注洛氏的一举一动。越宁把洛氏和无名、松子有染的事稍微告诉了一些给扇萍,还告诉她,松子已经死了,扇萍自然立刻就会意了这里面的危机,同意在府里观察。 最好的位置是西苑,越宁就把扇萍留给了人樱,说扇萍是府里的老人,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希望人樱给扇萍容身之地。 人樱不想让越宁走,也觉得因为这一件事府里闹得很不愉快实在有些突然,不知道府里上下为什么这样针对他们夫妇。但她能力有限,也改变不了什么,刚好越宁有事拜托她,她就帮了这个忙,让扇萍留在自己身边。 这一天,越宁收到扇萍的信,汇报府里的情况。他们走后,洛氏又闹过一次自尽,但没有出过府,也没有见过别人,仇愆似乎很同情她,天天留在她那里住,人樱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洛氏失去了一个孩子。 越宁烧了信,继续看其齐国志来。 但她心里在猜想,洛心丹下一步的动作是什么。如果只是靠一个孩子闹的仇府内亲子不合的话,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她或许是在掩人耳目,分担仇家人的视线,从而让仇家人无法顾及到一些更内在的事。比如无名和他们口里的世子正在做的事。 越宁很担心,因为她没有人可以去盯着无名他们的动作。如果是仇徒,自然有办法。只是这件事什么时候告诉他,怎么告诉他?爹娘怎么办? 她又继续翻起书来。 已经看了很多天了,但是毫无头绪。 起先她猜测娘亲可能是齐国皇室某个宗族之女,但她翻了很多书都没有在宗族里找到相似的人。 但如果不是宗族的人,为什么会和齐太妃长得那么像?为什么有所谓的势力? 难道…… 娘是皇族正统? 她心里一紧,匆匆拿起《齐国大卷》来,查到皇室族谱,算着年份应该是末代皇族,她就直指末页。 有一篇“琅雪传”吸引了她,因为里面有个“泊”字,是琅雪的名字。越宁小时候见娘写过这个字,一边将纸烧了,一边对她说,“这是娘的一个故人,她死了,娘在哀悼她。” 出于好奇,越宁看了一下。 这是齐国史官所记,是亡国之前的一段文字—— 平贞十年,宪宗崩逝,太子彰登基,定年号“昌平”。同年十一月,齐国有雪,中宫得女,为皇三女,赐名“泊”,封号琅雪……琅雪三岁能诗,五岁能文,七岁通策,十岁尊齐国才女,有人曰:“此女若为男,可兴齐也!”……昌平十二年,齐地多灾,琅雪请命入灾地,上治贪官污吏,下怀难民百姓,不出二月,天朗气清,歌舞升平,琅雪名震……昌平十四年,齐都被困,烽烟四起,乱军攻城,放火屠城,城楼被焚女尸一具,左肩有月牙记,与琅雪同。英女早逝,呜呼哀哉,齐国危矣! 越宁猛然一惊,左肩月牙胎记?那不是与娘一样? 她又反复看了一遍,这琅雪公主所行之事,与娘小时候讲的一些没名字的故事多么相似? 娘,你到底是谁? 爹又是谁呢? 仇徒回来了,越宁匆匆将书收起来。但还是有些仓皇,生怕仇徒会发现什么端倪。 但仇徒比她更急切,一进来就说:“娘子,太子没了,我要回一趟城。” 越宁一怔,“什么时候的事?朝臣们知道了吗?” 仇徒一面取自己的东西, 一面说:“还没有,昨儿后半夜的事,皇上叫人送信给我,我才收到。皇上说他今晨会照惯例上朝,看来是想压下这个事。我要去和皇上商议一下对策。” “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越宁很急,也很痛心,那些人终究还是达成了目的——太子死了。 仇徒看了她一眼,又看向她的肚子,过来深情地搂着她,说:“我只希望你平安。说真的,我很怕,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我们的孩子都在这样的时候到来。我希望陪着你,可若是国乱了,家也保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