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盟》 第一章 玉旨赐婚 楚穆王,十八年,九月初一。 这一天,是一个非常值得举国庆贺的日子。 从黎明时分,楚国全境喜获了三年大旱以来的第一场大丰收,各地空荡荡的粮仓之中终于堆上了雪白的稻米,百姓奔走相告。而这一喜讯捷报,从楚国下面的城镇,不断快马加鞭地送进郢都城,又送往楚王宫,忍受了三年大旱与庸国侵扰的楚国,上上下下都沉浸在这欢乐的大潮之中。 而午时,有一队百人禁军,在楚王身边第一近侍赵常侍的带领下,从楚王宫北门而出,向着楚国第一权臣之家的若敖氏而来,接着发生了另一件震惊全楚贵族上层的大事,盖过了这件本该共襄盛举大宴群臣的喜讯。 她和他,从这一玉旨赐婚开始,两条本身仿佛平行线的命运,终于发生了第一次交汇。 *********** “兹闻令尹之子,若敖子琰,文修武德,雅人深致,品貌非凡,特授以少师之职。今嫡长公主,芈凰,忠君爱国,及笄之龄,自请代君讨伐凶逆,扬我楚之国威。尔今,三年已过,边关战事已平,凯旋在即,君感念嫡长公主已过碧玉年化之季,适婚嫁娶之时,当择贤君子堪与佳配。子琰值弱冠之年,逸群之才,诚心求娶,与嫡长公主堪称天设地造之般配,特旨招汝为驸马。 一切礼仪,将交由礼尹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吉日完婚。 钦此!” 赵常侍腆着富翁肚笑微微地收起圣旨,道恭喜,“恭喜令尹,恭喜夫人!” “微臣接旨!”一袭黑色锦缎绣五尾凤纹官袍的当朝令尹(令尹,楚国最高官衔,等同于相国),子般,一脸难看之色地领着全族上下一百二十人于令尹府前跪了一地,叩旨谢恩。他现在是有屈不得说,只能讪讪地作陪,“有劳赵常侍了,夫人,看赏!”其夫人王氏一脸喜色地跟在后面,真心实意地示意管家送上丰厚的随礼,“劳烦赵常侍为小儿跑一趟。” 赵常侍没有接礼,但是他后面的一个小侍人利落地颔首接过,而他只是将笑微微的目光大有深意地投向俊雅绝伦的男子身上,“恭喜魁首,恭喜少师,恭喜附马,金榜题名,官拜少师,洞房花烛,三喜临门!” 被称为“少师”的男子,果然如那玉旨所书一般,是一名极为雅人深致的青年,身长八尺有余,头戴白玉冠,身着博带锦袍,美词气,有风仪,姿容皎皎,望之颇有楚地第一贵公子的雍容之姿。 他站在子般右手边,没有因为夺得头魁,获封太子少师之职,有半丝喜悦或是失落。 只见他以头点地,淡淡清声谢恩。 一丝冰锷含彩的笑容点亮了那双深幽如潭的黑眸,如玉般修长的手指接过玉旨,揣在手中,不卑不亢,不恭不谦地向刘公公致谢,“子琰定会铭记君恩,不负大王所托,好好对待长公主。请赵常侍代子琰转答,改日再亲至宫中谢恩!” 王夫人也一脸喜色地在旁边连连点头保证,“臣妇也一定会督促犬子对长公主敬重爱护万分,请大王放心。” 赵常侍闻言含笑点头,“赵某定会一字不差代为传达附马和夫人的这番心意。” “多谢赵常侍美言!”王夫人再度示意管家将一份厚礼送上。 小侍人眼明手快地再度接过,赵常侍对王夫人的知情识趣十分喜欢,想必大王也会十分满意长公主能得此绝世良婿,和一个好说话的婆家,且不说若敖氏在楚国地位超然一等的世家地位。 未来楚王必将高枕无忧,得偿所愿。 第二章 第一权臣 若敖氏在楚国地位超然,自一代雄主楚武王称王起,每一代令尹皆出于若敖氏。 楚国本是由各个部落联盟而成的新兴诸侯国,各个部落首领皆称为“敖”。而若敖氏乃诸敖之中,仅次于芈姓的第一大氏族,若敖氏第一任令尹,子文,传说乃猛虎喂养而生,性情豁达,有远见,曾几度毁家纾国,牺牲族人,耗尽家产,率领若敖六部,资助楚武王征伐四方,实行拓地灭国之策,最终开创楚国一统南部的千秋霸业,功勋卓著,无人能及。自楚武王称霸南方,奠定不世功勋之后,曾上书天下盟主周王索要爵位,周王拒不敕封,遂依子文建议,自立为王,与周王分王而治,成为当世八百诸侯列国中第一个史称为“王”的诸侯君主。 其后,楚武王为了削弱诸“敖”力量,加强楚国中央集权,成为诸大国中最强大的军事强国,在朝中设立令尹、司马,以分诸敖之权,感念若敖氏鼎力相助的同时,令若敖氏子弟长期担任令尹一职,并与若敖氏建立世代绝不相背的“双敖盟约”,且每任若敖氏令尹都有权力指定其继承人,与楚国王位同等,可世袭更替。 令尹,楚国握事者也,掌管一国之军政,手握一国之权柄,身处上位,可率臣民,对内主持国事,对外主持战争,总揽军政大权于一身。 可以说,这样权力无边的若敖氏就是楚国芈姓的第一家臣,一直捍卫着每一代楚国王室的正统和江山稳固。 君臣关系更是随着“双敖盟约”的缔结,坚不可摧,互为犄靠。 楚国方能占据最辽阔肥美的南方荆蛮之地,与当今大国晋国,齐国,吴国,秦国,巴蜀等国,位列天下诸侯国中的超品大国,即使曾经的霸主齐桓公在位时,也不敢正面交锋,其疆土领地更是直逼如今的霸主之国晋国,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二大诸侯国。 传至这一代楚穆王,在若敖氏的相助下,终于逼宫上位,开始力图扭转楚国在与晋国城濮之败后的劣势,十八年来,不断逐鹿中原,先后灭江国,六国,蓼国,进一步控制了江淮地区(今安徽中、西部);并攻打迫使郑国与楚国求和;攻占陈国壶丘等地;平定斗宜西、仲归叛乱。 如今晚年的楚穆王因缠绵病榻,心有余处理朝政而力不足。这些年来,现任令尹,若敖子般,为国为君为民,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当然从另一个层面,如今的楚国前庭,可以说几乎就是若敖氏的天下,一半以上的文武大臣都是他提拔推荐上来的,而若敖氏的族人同时占据了朝中多个重要位置,其党羽更是遍布整个楚国上下。 若敖氏的权势,在现任令尹子般的手中可谓达到了顶峰至极的高度。 无人能及,名符其实的第一权臣,又手握若敖六部私军。 其实力足以撼动半个楚国。 对于如今的楚国臣民而言,他们的头上不仅有楚王芈姓一族,还有令尹若敖氏一族。 大街上随便走出一个若敖氏族人,别说百姓了,就算是王公氏族之中都有大批附庸之辈,向他们恭敬地行礼。 而作为若敖氏下一代指定继承人,子琰,那更是整个若敖氏乃至楚国“王太子”一般的存在,生来万人景仰,未来权倾一国。除了芈姓熊氏之人,人人都称他一声“楚国第一公子”。 这“第一”不仅指他的家族权势,更指他的智谋才干,从小就有着神童之称的他,三岁起识字所读的第一篇文章不是千字文而是奏折,六岁起就跟着父亲子般开始熟悉政事,十岁就参与令尹府的书房政事协理,十四岁就已经可以独自代替其父,处理前庭大大小小政事奏折批阅,而且每每所批复之言皆令人耳目为之一新,凡是经过他的手所颁布的每一条政令都能达到政通人和之效,简直就是天生的王佐之材。 几乎是一路冠绝同龄所有才智出众的人物成长起来,如今就连古稀之年的长者在他面前也只能沦为听从。 现任若敖氏的家主子般,曾不止一次对众人说,“此生有此子,足矣!” 其期望之高,可见非同一般。 ************ 若敖氏在偌大的楚京中的府邸,更是占据了最尊贵之地,紧挨着楚王宫以北比邻建府,占地更是极广,只比楚王宫小一半,仅令尹府一座议事堂就好似一座小型宫殿。刚刚接完玉旨的若敖氏族人,论资排辈,从令尹所坐的最高处的白玉阶之上,由上往下,是若敖氏的二房,三叔,大房,三房,四房,还有其余旁支兄弟叔伯,或坐或站,占了大半个偌大的楚忠堂。 这座由第一代楚武王赐名为“楚忠堂”的议事堂内,此时却犹如一口烧热了的油锅,有人向其中泼了一碗冷水,顿时炸开了锅。 而这碗冷水正是由他们的“太子爷”子琰泼出的,未来在楚国绝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居然会选了一条就连普通男子都不会选择的路。 有名无实的驸马! 这怎么能和楚国第一实权的“令尹”之位,相提并论! 他求娶楚王之女的举动,几乎叫若敖氏所有人不敢相信甚至大失所望,除了王夫人。 整座楚忠堂内,此时除了子般这一支嫡系还算安静,其余三家还有叔伯兄弟相互之间吵闹不休,根本不给当事人任何一句说话的机会。 “怎么可能?”坐在左下首第一位,子般的大哥,身为现任司马的子良,其官衔仅次于令尹的大伯,最是不敢相信。 “老大,这玉旨是不是弄错了,你再看看。我们家子琰怎么可能是驸马,会不会是同名同姓?……那还有谁来继承相位?”右下首第二位和第三位的三叔家,四叔家也纷纷觉得这莫不是下错旨了。 “爹,怎么会错呢?这楚国之内有谁敢与二哥同名同氏。”老四家的嫡子子克站在其父身后,一脸肯定说道,“今年同期大比,我和二哥同下考场,他考了二十八名,而二哥高中榜首,这还能有错。” 子琰的几个庶弟庶妹也是面面相觑,大哥怎么成了驸马?可是奈何这御赐金匾的楚忠堂没有他们发言的份。 “娘,难道大哥娶公主不好吗?”一个美目如画,十四左右的可爱女子挽着王夫人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王夫人横了横缺心眼的小女儿,“雪儿,别听你婶娘们说,你大哥的婚事,娘看来就是上上好的,她们就是羡慕。整个大楚还能有比嫡长公主的身份更配你哥的吗?”但若说老三老四家的没有几分眼红那绝对是假的,谁不知道嫡长公主归京在即,婚事肯定要提上日程,虽然是一驸马衔,那也要看是什么时候,现在却是大大的好前途…… 仅次于子般坐在左下首,是族里辈份最高的三爷爷,戴着翡翠扳指的大手重重拍在红木桌上,大声道,“我的琰儿,怎么会是驸马!子般,你一定要想想办法,可不能断送了我们琰儿的大好前程……” 王夫人想上前相劝,但是老大家的甄夫人一直站着最近的位置不断对三爷爷哭道,“三叔,琰儿太可怜了。” 这番情景,他早已料道,若敖子琰摇头含笑回道,“三爷爷,不过一旨婚姻,不用替琰担忧……” 可是三爷爷却认为他心里定是不愿的的,读书十八载,一生功名一朝成,可是这才转眼间,却从前途无量的令尹继承人成为前途无亮的驸马,“我的琰儿……”三爷爷拉着身旁站着的嫡孙,老泪纵横。 若敖氏的族人每个都吵闹不休,甚至彼此为此事争的面红耳赤,而其中唯有一个高大魁梧,身似黑熊般的健硕男子,身着一身黑甲,抱着双臂斜倚在角落里的鎏金红柱上,一双虎目中含着一股阴霾,仿佛盯着猎物望着玉阶之上,站在家主身边的若歼子琰,好像豺狼一样的声音,冷然地说道,“大伯,三伯,三爷爷,我们若敖氏一百二十八名本家人刚刚可都竖着耳朵听完玉旨呢!而且二弟又不是寂寂无名之辈,可是我楚国第一公子,想必弄错谁,赵常侍肯定不会把他弄错!” “这玉旨,我可听宫里的禁卫们说,是二弟亲自私下里求来的。” “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说完,抱臂看好戏地对上若敖子琰投来的淡淡目光,回以阴冷的一笑。 吵翻天了的楚忠堂里,被若敖越椒投下的这句话炸的顿时安静一默,大家面面相觑。 若说是大王强逼他们若敖氏还有可能,哪个男子会上赶着求娶公主。 这是真的吗? 坐在上首的家主子般皱着眉头看着殿下的越椒,露出一脸不悦之色,这个孩子,自打他出生,他就不喜,不仅长相似熊虎,声音似豺狼,这长大了性情更似豺狼虎豹,这个孩子一出生的时候,他就给大哥说过,应该捂死,可惜大哥太过心软,放任这个庶长子活到至今,现在却来反对他的嫡长子。 哼,逆子该杀! “二哥,你来告诉我们,大堂哥说的不是真的,对?”子克上前望着上首的男子,问出众人心底的疑或。 “嗯,子琰,你来解释一下。”身为越椒的父亲的子良,也颔首说道,并不相信自己儿子的无稽之谈。 “对,琰儿,你快说,如果不是你求的,我们若敖氏一定反对到底。”三爷爷也连连说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然没有看出当事人根本没有任何反驳,若敖越椒抱臂看着这处好戏,嗜血的红唇微勾,暗道,“我到是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独自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中的子般,却终于忍不住大吼一声,“都给我安静!琰儿,跟我来内书房。” 当家家主的气势显露无遗,所有若敖氏族人闻言同时保持缄默,不发一言,只是用目光相互传达着彼此的意思。 对着众人颔首一笑,若敖子琰揣着手中的玉旨,颔首应道,“是,父亲。” 然后跟随子般一前一后出了楚忠堂。 第三章 心意已决 令尹府平日处理奏折的内书房中,此时十分安静,父子二人,一坐一跪。 若敖氏的现任家主,端坐在太师椅中,低头看着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双膝只跪过君天地祖宗,就连三爷爷,父母都未鲜少跪过的嫡长子第一次郑重跪在地上,久久不曾出声。 琉璃宝玉雕琢而成的沙漏里,金沙一点点滑落。 沙沙…… 时间一点点流走,可是跪在地上的子琰,脊背仍然挺直如山,没有一丝一毫动摇。 “自古婚姻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你怎能擅自向大王请旨?!”等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若敖子般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跪在地上的若敖子琰腰背挺直地清声答道,“琰从十岁起就与长公主于上书房学堂朝夕共读,志投意合。大王病微多年,一直无子,公主有心代君振兴大楚。而这三年来,更是以女子之身代君讨伐西土庸国,保家卫国。琰身为男儿,恬无一官半职又有家族之累,无法随军北上,唯有成为驸马,方能长伴长公主左右,共治大楚。” “如你这般说,岂不是此生为父做的最错的一个决定,就是送你入宫成为伴读!”若敖子般闻言抬手指着嫡子,一脸后悔之色。 若敖子琰跪在地上,闻言眉头微皱,静默不答。 若敖子般见此又道,“共治大楚?身为若敖氏嫡长子,难道你忘了!我若敖氏与楚国芈姓的‘双敖盟约’难道你忘了,两姓世不通婚,君臣互为犄靠,这才是我若敖氏与楚王能共治大楚的不世根基!且他朝你若为令尹,长公主为王太女,你二人依然可以共治大楚。” “你看看你今日的行径,真的只是为了社稷,不为私情?!” “琰仰慕长公主已久,能娶之为妻,此生夫妇何求?!”若敖子琰不为所动,神色更加坚定。 “若长公主不为长公主,你二人情投意合,为父就是求也会为你们二人求得旨意。只是她为我楚国公主,又是大王嫡长女,大王登基二十载苦无子嗣。楚王如今是久病糊涂了,才病急乱投医,琰儿难道你也色令智昏了吗?今日特招你为附马,他日你很可能……” 就是我楚国第一个男后! 若敖子般后面的话根本就羞于出口,以今时今日的楚国芈姓境况,一个嫡长公主附马之衔堪比太子妃之尊,对于普通人家绝对是天大的荣耀,运作得宜甚至一步登天都是可以。 可是男人为后,和入赘为婿有什么区别,哪一样不是给他们第一开国之勋的若敖氏丢尽颜面,尤其还是如此苦心培养出的继承人。 叫他心何甘! 他侍奉了楚王二十年,焉能不知楚王心思,想要一个像样的继承人,苦苦求了多年,也无半息子嗣,如今所有幸存公主中,唯有还身在回京途中大军里的嫡长公主,胆识非凡,一战成鸣,可承皇统。 可是如果要他拿“雏凤”一般的嫡长子送去深宫后院,而不是前庭朝堂,断送吾家千里马的一身惊世才华,甚至断送他期待已久的楚国中兴的所有希望! 他,如何甘心? 知子莫若父,子般肃眸端颜,放下抚额的大手,重重一拍红木书桌,沉声问道,“为父最后一次问你,你可是真的下定心意。如有反悔,为父现在就是舍下这所有脸面,也会为你抗旨到底!” “琰心意已决,旦请父亲成全!” 双手枕地,叩首不起。 王夫人焦急地等在外书房,“老爷到底有什么不满的!比起一个相位,这可是长公主驸马,在未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说不定……” 说不定未来我孙子就成了楚国的大王,才不稀罕这一个令尹之位。 这可是天赐的良缘,天大的好事。 王妈妈大胆地上前捂住王夫人的嘴,“我的好夫人,后面的话可说不得,想不得!” “我省得,王妈妈,这不是就我们两个人,在自家家里吗!” 王夫人以绢掩面收了嘴,把她那些心思都收进肚子里,死死捂住,转而说到二人婚事上,“王妈妈,你说琰儿马上就要成亲了,我这做娘的原先准备的九十抬彩礼配个寻常权贵女子倒是绰绰有余,可是如今我们琰儿要尚公主,什么样的聘礼才能匹配长公主之尊?一百二十抬,还是一百八十抬?我一定要让我儿风风光光地娶到嫡长公主。” 王妈妈也是一脸喜气,“呵呵,这一百二十抬还是一百八十抬,那还得看令尹夫人怎么安排,这个老奴可不敢说,但是私心里,只要能配的上我们公子的身份,自然多多益善。” 这句“多多益善”无疑说到王夫人的心坎上。 在她眼里,他儿子就是天下最好的男子,自然要配世上最好的女子,这个长公主无论品貌身份堪为佳配。 “噼啪”一声巨响。 内书房里陡然响起瓷器重重摔碎的声音,一声“不孝子!”的怒吼接着传了出来,王夫人闻声紧张地什么都不顾就推门冲进内书房,看见被踢倒在地额头流血的亲子,哭道,“好好的赐婚,令尹到底做何发这么大的火气,快消消气!” 若敖子琰的额角都是瓷器磕后的鲜血,可是他俊雅无双的面容上还是笑意不减,“孩儿不孝,此一生只恳请父亲成全这一事。” “你……孽子!”子般气极,大手指着他语不成句。 “相信二弟三弟能代儿子在父亲身前尽孝,亦不会辜负父亲的殷殷期望。” “他们怎能和你相比!”若敖子般抚着胸口气极,其他庶子虽有才华,却好比鱼目与珍珠,岂能相提并论。 王夫人看着唯一的嫡子被伤成这样,心疼地劝道,“令尹,我们若敖氏又不是只有琰儿一个男子可承祖业,老二老三虽然是庶子,但是也是十分出息,到时候他们与琰儿,一内一外,岂不是更加互为倚助。再说还有大哥的儿子,宽儿也很出息,不行,我们把这相位让回去好了。” “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全都异想天开!”子般气极。若敖氏以如今之地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势至极,这权这势在他这个位置上已不能再高,除非……但是以如今的形式,他只能暂时顺应他意,否则依这逆子的心思和手段,即使抗旨恐怕都无法打消他的念头? 一切只能从头计议。 “既然旨意已下,你们母子自己看着办!老夫累了!”若敖子般生感疲惫,大袖一挥,大步蹒跚地步出让他窒闷的书房,再没有一丝回头。 “谢父亲!” 跪在地上之人,一双丰厚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雍容的笑,优雅地振了振衣袖撑地而起,与王夫人相携而出。 第四章 久别重逢 世上所有的相遇,也许都是久别重逢。 五日之后,在郢都城外,阔别三年,她和他,第一次于大江之上久别重逢。可于她而言,已是千山万水,相隔一世,再世轮回。 芈凰一路从楚庸交界之地选城,凯旋高歌东归,帅领的十万大军沿途分批解散,抵达郢都城外三十里,剩下最后五千凰羽精卫,由惊风,霍刀,欧阳奈,杨尉以及司剑五位千骑统领,各领千人骑兵押解一千庸国俘虏,一同随她准备入京。 不算绝美的小脸一脸肃然,峨眉英目,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以金环高束在发顶,一身金甲红色披风的芈凰,傲然地端坐于庸国的乌血宝马之上,然后高抬右手作了一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身后五位统领见此同样做了一个原地待命的手势,身后五千精卫队见此令行禁止,由前及后勒马列队原地等待。 楚国的黑凤旗下,芈凰勒马远眺对岸,只见青砖巨石砌成的楚京郢都城廓,矗立在波涛滚滚的大江边上,宛如一艘风雨中飘摇的巨船,令人心忧。 而此时她不知是因为近乡情切,心底却翻涌着一股波涛暗流。 “郢都,阔别三年,我,芈凰,终于活着回来了!” 大江之上,一介白衣公子,腰悬白玉流苏,锦服宽袍御风,谪仙一般驾舟西渡而来。 在他身后更是千乘之舟,竞相驶来,蔚为壮观。 五千骑兵中,除了芈凰一个女子还有一个高高壮壮的女子,正是芈凰的女卫司剑,通过三年的军旅生涯,她凭着非同常人的神力在庸国战场上斩敌无数,成为凰羽卫千骑将军中唯一的一个女将军。 骑在枣红大马上的她,隔江远眺来人,率先大喜地喊道,“公主,是公子到了!” 惊风,霍刀,欧阳奈,杨尉四位千骑将军闻声也将目光投在江面上驾舟而来的白衣公子身上,暗地里相互交换着眼神。 杨尉身为资历最老的八大隐卫之一,武功高强,由若敖令尹节选,从小保护子琰,跟在他身边时间最长,所以见到主子十分沉的住气,摸了摸他的八子胡,一招手,骑马准备迎上,“公子到了,我们准备迎接!” “是!” 惊风乃是若敖家族家奴之子,武功最好也最崇拜公子,挥着长戟一脸兴奋地往河岸边迎去。 一手握着长剑,一手驭着战马的欧阳奈有一丝迟疑地看着前面背对众人的凰羽大将军芈凰,“我们就要回去了吗?” 而霍刀则是若敖氏中一个偏远的旁支子弟,为了家族利益,凭着高超的刀法成为了子琰的八大隐卫之一,抱着他的斩马刀坐在马上重重地呸了一声,“奶奶的,这军中生活简直是太自在了,太适合我霍刀了,回去岂不又要回去做那见不得人的护卫,不如现在杀敌快哉!” 司剑闻言,一脸惊讶,大声吆喝道,“喂喂,你们要回去了吗?不跟我们一起回京领赏吗!公主可给我说了,已经给你们各保了千骑将军的军职,还有千枚银币和郢都宅邸的封赏。” “奶奶的,剑娘们,我霍刀要啊!谁说不要的啊!好不容易拼死拼活杀人头攒军功,就是为了堂堂正正地活在郢都王城脚下,然后娶一房俏媳妇暖被窝!”霍刀闻言第一个叛变。 “操,再喊我‘剑’娘们!小心姐姐一剑劈了你!” 司剑挥舞着大剑劈向霍刀,最恨霍刀这没脸没皮的大粗男人,每次都喊她“剑娘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贱娘们”! “哈哈,不喊你剑娘们,难道喊你小娘们,可是你刀哥我看着也不像啊!”霍刀挤媚弄眼地看着块头比一成年男子还壮实的司剑,一边持刀抵挡,一边大笑道。 “找死!” 噼里啪啦,交织成一片迅捷的刀光剑影! 这样的打斗几乎每一日都会在他们的身边发生,只要有这两只在的时候。欧阳奈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叹息一声,看公子怎么安排! 杨尉最是沉着,公子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在他看来,保护长公主就等于保护公子,这也是最紧要的任务。没看到公子把他的一等八大隐卫去了四个送给长公主了吗,可见重要的紧。 三年从军经历,将曾经那个温柔淑丽的女子留在了时光里,选城的风霜雕刻了她的容颜更显立体,裁剪了她的眉眼更显英气。 如今的芈凰宛如一把封在剑鞘里的锋刃,清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见惯生死的杀伐之气,淡了几分相见欢的喜悦之色。 眼见接应的战船即将靠岸,芈凰高举手中的御赐龙泉宝剑,运含内力沉声命道,声传全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全军就地整顿马匹,准备御马上船!” “是!——” 五千凰羽卫同时领命翻身下马。 动作整齐划一,声震万里河山,江涛为之澎湃。 有战船上来迎接的军士见到这样声势赫赫的军容不禁肃然骄傲,“我们楚国已经好多年没有见到这么雄壮威武的军容!” “真是壮哉!” 一袭武服轻袍身披棕色熊皮披风的青年男子站在一艘船头,撑着桅杆满脸扼惋,“我叶相如怎么就没有机会也去会会那庸国蛮子,一定也打的他们呜呼哀哉,直喊道要回去!哈哈,岂不快哉!” 站在偏舟上的若敖子琰,近乎贪恋地望着岸边金甲赫赫的女子,想起她的美丽,她的刻板,还有她的坚韧,又想起了那句先秦佳句,“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于是横笛吹奏一曲《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ji)。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chi)。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si)。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zhi)。” 一曲奏毕,舟将至岸边。 若敖子琰将玉笛收入宽大的云纹袖袍中,不待舟夫把船靠岸,便提气纵身一跃,跨度之大,离岸还有十丈之远,矫健的身姿宛若飞凤般轻跃浮萍,眨眼间飘然而至大军近前。 这最后的五千凰羽卫军卒个个都是军功卓越,身经百战的儿郎,见此站在马下纷纷叫好,“好俊的轻功!” “那当然,他可是楚国第一公子,若敖氏的嫡长子!” “是啊!能选中我们长公主,真有眼光!” 周遭议论之声,此起彼伏,子琰不闻不见,一步一顿地走近那个记挂了三年的女子。 已入初秋,绿柳丛荫的大江边,有人白衣轻袍玉带缠腰,若古之名士,风雅卓纶,芝兰玉树,雕颜玉表,微微含笑分花拂叶而来,仰起他清俊雅致的容颜,清声问道,“公主,你平安归来了?” 平安,才是他对她这三年最大的挂念,可有受伤,受伤了,可有伤好? 待来人走到近前,一直端坐在俊马上的芈凰才看清眼前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先是一个乌黑冠玉的发顶,再是一管挺直的鼻梁,一双据说很厚很深情的唇瓣,和那双令人如沐清风的眉眼。 芈凰微微簇起好看的峨眉,她不知道是什么机缘,让她重回七岁失足落水那天,她不再是前世那个懦弱无能的她。她活了两世,第一世很艰苦,身不由己只能任人宰割;第二世很幸运,幸运有前世的记忆,一切都能重来。 当一个人的重生改变了历史的轨道,划破了九幽地狱之门,将两个原本没有触碰的前世灵魂,今世放在了一起,一切都变了,失之毫厘,世情就已谬之千里。楚国,曾经的战败国成为如今的战胜国。彼时高高在上的若敖子琰,绝不会出现在此,仰起颈项,亲切地问候那个前世低如尘埃的她一声,是否平安归来。而上一世正准备步入官途大展抱负的他,如今却被她拉进楚国抵抗周边列国之战的泥沼里。 现在更是成了她这一世的“夫”。 一切都太不可思议,说出去想必都没有人相信,但是当一切就这样变了,她至今都还分不清是真是梦?冥冥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穿越了时空,生死,宿命,将二人紧紧地联系到了一起,促成了这场“天作之媒”。 “公主?” 司剑大咧咧地提醒失神的芈凰,众人都看着呢,公子也在看着呢! 芈凰被叫声惊醒,深深吸了一口气,嘴角终于凝聚汇出一抹浅浅的笑,不管她的重生改变了什么,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眼中无法忽视的那一缕焦急还有担忧都是为了现在的她,征战杀伐了三年的心底最深处不禁唯之一暖。 缓缓地颔首展颜,“嗯,我平安归来了,多谢公子担忧!” 虽然受了很多伤,可是还是平安归来了,亦和这三年来每一次的传书问候相同,“这三年,公子可安好?” “一切安好!”若敖子琰浅笑着点头,带着一丝自我调侃道,“不过公主可以亲自检查一下,琰是不是终日在家读书,所以胖了?” 司剑闻言捂嘴大笑,“扑哧!”然后看了一眼满目笑意的子琰和微微着恼的公主,敢笑不敢言,忍的好辛苦。 但后面跟着的霍刀就毫不客气地放声大笑,“哈哈,公子你也恁心急了!公主媳妇可跑不掉!” “要检查也要等我等大军开拔,越过大江回京之后!”军卒们都是粗人闻言纷纷起哄。 “就是!驸马还是回去和公主慢慢触膝长谈。” “哈哈……” 芈凰一时无语,这男人如此表里不一?为何前世的她就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有如此不言不恭的一面。难道只是因为重生的她,走进了他今生的生命轨迹里,将两条原本并不相交的平行线渐渐合二为一。 一切只能这么解释了。 不然怎么能解释这光怪陆离的一世。 若敖氏在大楚拥有极大的势力和地位,子琰更是若敖氏的唯一继承人,凰羽卫虽然是芈凰从军三年中训练的一只亲卫队,可是她的五位千骑将军中有四个都是子琰送来的暗卫。嬉笑过后,所有千骑将军很是恭敬的行礼,包括她的女卫司剑,而以杨尉为首的四人行的更是家臣礼,恭敬地道,“属下杨尉,惊风,霍刀,欧阳奈见过公子!” 子琰素手轻抬,“都起!以后你们就是楚国的千骑将军,再不是本公子的暗卫了,保护公主安危,守护楚国安危就是你们的责任。” 杨尉早就有所预感,所以沉稳不动如山,倒是霍刀和欧阳奈二人一脸喜色,再三叩谢,“属下谨尊公子之命,定会誓死保护公主,守护楚国的每一片疆土!” 轻轻一颔首,淡淡的眸子扫向一脸不情愿又不吱声的惊风,子琰拨眉问道,“你呢,惊风?” 惊风紧紧握着他的长戟,在这淡淡的注视下,小声地央求道,“公子,惊风能不能回暗卫营?……” 站在芈凰身后的欧阳奈劝道,“惊风,难道你忘记了公子马上就要入宫为驸马,到时我们四人虽然不再是暗卫,依然能够时时见到公子,保护公子,岂不是更好?” “那惊风不要当千骑将军,惊风要当公主的亲卫!这样就可以天天跟在公子身边。”惊风闻言一脸希冀地望向芈凰请求,“请公主成全。” 芈凰真是对子琰的魅力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于是点头应允道,“惊风将军对故主一片赤诚,富贵不相移,本公主回宫后定会向父王请命,调你入宫。” “谢公主!”惊风高兴地领命站回到了芈凰身后,从此成为凰羽卫的首领。 第五章 楚国霸业 军船全部靠岸就绪,芈凰素手一挥,“大军分批御马上船,专人押解俘虏!” “上船!” 五千凰羽精卫声势浩大,齐齐领命,将战马驱上临时征调的小型军船之上,同时将俘虏押解于最大的几艘军船。 芈凰见所有兵马上船,点头示意杨尉,杨尉站在船舷举着红色令旗上下挥动,“发船!” 大江,宽五百丈,非人力可以横渡,舟全速行进一个时辰,方可渡江而过。 千舟载着五千兵马向着楚国都城乘风破浪挺进。 长天与大江之间,只见芈凰与子琰并肩而立在最高的一艘军船船头之上。 亘古的江风从江水滔滔的大江上吹来,轻拂着二人背后长长的黑发,在风中渐渐纠缠在一起,仿佛这一世的命运,交织成一面黑色的旗帜,在他们身后随风张扬。 二人的目光在江风中浅浅交汇,一个雍容尔雅,一个肃穆凝思,犹带着一丝不解。 “公主,发乱了。”轻笑一声,若敖子琰以指轻轻拨开芈凰面上被风吹乱的发丝,微凉如寒玉的指尖轻轻滑过她略带风霜的容颜,一双幽深的黑眸暗暗发沉。 “多谢公子,凰有手自可拂去。”轻轻嗯了一声,芈凰不自然地后退一步,然后将交汇的目光收回重新投在郢都城上,也不用手捋发,只是一甩马尾,只留一个乌黑的发髻侧对着身边的男子。 虽有不敬,却少了一些她的尴尬。 轻“呵”一笑,“公主与琰之间,无须如此多礼,你我已是未婚夫妻。” 若敖子琰颇有些无奈地看着二人之间又拉开的距离,似乎从相识之初彼此之间,总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一臂之遥,他靠不近,也抓不住,仿佛眼前之人心在天边,不可揣度,不可掌控。 “虽是如此,但该守之礼还是当守,请公子见谅。”芈凰几乎不假思索地答道。 言辞之间的生疏,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虽然回京途中她就已经接到二人赐婚的玉旨,已做好了即将多出一个“未婚夫”的心理准备,可是当与他真正接触时,还是无法适应这突然而然转变的亲密关系。 他们相识十一年,可是从未有过超过同窗之举,即使这三年来,往来楚庸两地不断的飞鸽传书,也仅是如师徒一般的请教多于密友之间的交流。前后两世,她都鲜少有过密友,即使亲如姐妹的四大侍女,今生也是亦主亦友,泾渭分明。 在她的心底,总是留了一处保留地带。 那就是她重生的秘密。 “真是刻板的女人,潘太师不知是该为此欣慰还是该长叹!”若敖子琰负手轻叹,不过一会,再度收拾好心神,又微微含笑地仰起他那张清俊雅致的容颜,清声问道,“回京之前,琰有一问,不知该不该问。” “公子且问!”芈凰有礼地回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皆是王臣。公主,然否?” “然也。” “而我楚国大江汉水之利与害,琰之认为,皆在公主之志。” “皆在我之志?”她不解地问道。 “是的,皆看公主是志在牧守一方还是普天之下?” 目光陡然微寒,看了一眼身旁言语无忌的如玉男子,然后环视了一圈身后五步远的五位千骑将军,各个充耳不闻仿佛聋子,再往远士兵皆站在船身两侧,江风很大,声音虽然破碎无法辩清,但是一语被人道破了心思的芈凰,谨慎地撇开容颜,“公子枉言了,此乃父王之志向。若父王剑指四方,凰定当意不容辞;若父王意在守护楚国安宁,凰定当持三尺剑护佑我家国。” 子琰听完,只是含笑地向后轻挥右手,可是就连她的侍女司剑都看懂了。五人齐步向后又退离十步远,各自抱剑守住登上船头的各个入口,而两侧的士兵又向后退的更远,将船头一处守的密不透风。 “公主现下不用忧心了。”说完再不出声,只是含笑眺望着越来越近的郢都,任江风吹乱他身后的长发。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浅笑风华,临风玉立于船头之上,谈笑间,仿佛天下信手可以拈来。 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般强大自信。 是身份权势使然? 还是果有惊世才华? 想必二者都有。 芈凰默默将五将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这种令行禁止的本领,莫非王者之事,就连自己也不得不信服听从。 若敖子琰浅笑长叹,看着江面,对她雍容回首一笑,“公主,我楚国历经八世图治,霸业未尽,还需不断努力啊!” 单手托着金盔,一手凭栏远望的芈凰,闻言皱眉回道,“可是公子,我楚国看似幅员辽阔,却因为大江与汉水两条江河,将我偌大的楚国一分为三。我芈姓不仅失去了对三地最强有力的统治,仅能依靠这两道天然屏障,固守大江以北汉水以南的城池,抗拒庸国巴蜀之地与晋国。而两河流域,天涝频繁,年年饥荒,民不聊生,此次庸国之战皆因我楚国内涝多年饥荒而起。” “若不能加以治理,假以时日,我楚国则上下危矣,分崩离析,何谈霸业征途?” 说的直白点,楚国在她父王治下,如今能偏安一隅,已是天大幸事。 若敖子琰闻言轻蔑一笑,素手指着大江沿岸的诸个城池,指点江山一般地清声说道,“公主所言极是,大江汉水之害,年年祸乱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所以我楚国更应先加固大江沿岸城池,设立水运码头,加强军队操练,增加战船粮草,以备不时之需。此政,闲时,可以促进大江沿岸城镇村庄的商贸往来,更可以防患饥荒内涝之年;战时,又能沿江任意调动军队,便利军船往来,补充兵马物资,沿江河可挥师北上,南下,压制各大诸侯国,甚至迎战天下霸主之国――晋国,亦非难事。” “故,大江既为我郢都天险,亦为我楚国之战利民生。” 若有人能让她“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在芈凰此生之中,只有若敖氏子琰一人。 芈凰以学生之礼拜谢,“有公子这等旷世王佐之才,真乃我楚国之幸事。” 他所说之话,若是在未来可以实现,楚国定又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新景象,甚至位列诸国之首也并非不可能。 “公主之赞喻,琰之幸甚!不过你我夫妻之间,此大礼就免了。”子琰理所当然地负手一笑,轻轻扶住她的手臂,“旦愿公主来日能训练一支百万雄师,而琰愿随公主一同征战天下。” 抬头看着对她雍容浅笑的男子,芈凰暗想,若他今世仍为楚国之令尹,想必楚国定能一改如今贫弱无力之资,重振昔日武王成王之威名。 只是他将为我之驸马,真不知是我芈凰之幸还是楚国之憾? 只是任谁也无法猜到,今日若敖子琰一言果真在未来改变了诸国强弱之格局,开启了楚国王霸之路,只是却是以他完全想象不到的方式。 第六章 大军进城 楚人崇周礼,尊凤凰,自称火神祝融之后。 每当将士出征,凯旋,皆会于点将台上祭祀天地之后,以美酒相送,相迎。 楚京郢都巍峨的铜雀门城楼外,有一段伸出平台,即为点将台。台上,黑色为底,火凤描金的楚王旗,旌旗招展,飘荡在城楼的天际之上。 楚王因身体不适,委任百官之首的令尹子般,率文武百官于点将台上慰劳大军。 高高的点将台上,侍女捧杯而立,禁军列阵相迎。 吉时至,钟鼓齐鸣,女乐高奏凯乐,歌者高唱凯歌,巫祝齐跳巫舞,以祭神灵。 大祭祀登上祭台,净手焚香,奏告天地、宗庙、社稷、岳渎、山川、宫观及在京十里以内神祠,高声宣道,“引献俘。” 芈凰站在台下,素手微扬,“献!” “献!”城楼上,以杨尉为首,五位千骑将军一同打开自己身旁的大木箱,献馘(馘,即作战时杀死的敌人的左耳割下,献俘时作为计功邀赏的凭证。)于祭台之下,交由令尹检阅。 城楼下,五千凰羽卫闻之,将所带回的一千俘虏捆绑押解在城楼底下,进行献俘之礼。 然后芈凰三拜天地,跪地向祭台方向奏告,“楚之第九代嫡长女,凰,呈禀吾王,幸不辱命,杀敌十万,俘虏一千,击退庸国二十万大军!” 身后五千凰羽卫随后同样三拜,跪地向祭台方向奏告,“五千凰羽卫代十万楚国将士呈禀吾王,幸不辱命,杀敌十万,俘虏一千,击退庸国二十万大军!” 芈凰位列第一,与五位千骑将军,一同解剑再度单膝跪地,领台下五千凰羽卫一同高呼,“吾王万岁!楚国战无不胜!” 百姓都是淳朴的,只要有一人对他们说,“长公主乃凤凰浴火重生转世而来,得她相佑,楚庸之战大捷,三年大旱丰收。”这些本身就是事实,再加点神异传说,生活在最低层的贫民百姓们就会更加相信,并且口口相传。 此时的铜雀门城楼之下,早已是人山人海,郢都的百姓几乎全聚于此,翘首以待,只为见一见庸国大战中宛如凤凰转世的长公主。当楚国百姓们闻之如此山倾海啸一般的呼声时,虽还没有见到城头上的女子,却已经激昂澎湃,一同山呼,“吾王万岁!公主千岁!楚国战无不胜!” 夹杂在万民之中,有两个身披兜帽看不清面貌的女子,相视一笑,说道,“任务已经完成,我们走。” “嗯,我们快回宫,免得被人发现了。” 二人仿若两条小鱼,逆着人流的方向向着楚王宫方向游去。 城楼之上,若敖子般领着百官袖手站在点将台上,遥望此五千将士,虽然兵不在多,却军号震天,可比数万军容,亦心生万千豪气。 他楚国当如此傲视列国群雄,征战天下,一统八百诸侯,登人间至尊之位。 老而深沉的目光,落在台上赫赫金甲披身,卸剑还朝的女子身上,只见她明眸微沉,容颜肃立,以黑冠利落地束着马尾,不似寻常王室公主,柔弱无萍,反是一脸肃穆英气不输男儿,颇有武王之气。 不禁心生惜才之心,真是楚之好女;只是想到其子子琰,复又拧眉长叹。 身后有礼官高声宣道,“令尹代君赐酒。” 闻声,子般接过酒杯高声宣道,“大王命微臣率百官以琼浆御酒,犒赏嫡长公主及五位千骑将军,五千将士。诸位请饮!” 百官依言纷纷捧杯长拜高呼,“诸位请饮!” 侍女齐步婀娜上前,以一双玉手呈上大杯美酒。 城楼下上万百姓自发高呼,“公主请饮!将士请饮!” 芈凰双手捧过,也不做那斯文状,大口饮就,须臾倾杯而滴酒未剩。 五将亦是如此,城楼底下五千将士亦是。 只见五千军士,上万臣民与她同庆,芈凰心生豪气,飒然大笑,“哈哈!凰,谢父王赐此琼浆御酒以壮我楚军之魂,定为大王粉身碎骨,有如此杯。”话毕,双手掼杯于地,杯碎一地。 “哈哈,长公主身为女子都能如此,我霍刀一介粗人,怎能不甘脑涂地!”霍刀捋着一脸络腮胡子,捧着酒杯大笑。 司剑亦是一脸自豪地看着自家主子,“千骑女将司剑誓死效忠公主,效忠大王!粉身碎骨,有如此杯!” “惊风誓死效忠公主,效忠楚国,有如此杯!”年轻坚定的目光却是穿过令尹身后,落在一身玄色少师官服的子琰身上。 “杨尉誓死效忠楚国!” “我欧阳奈也是!” “凰羽卫誓死效忠楚国!” 只见五将及五千将士一同发誓效忠,齐齐大力掼杯于地,五千杯盏同碎于地,“哗啦啦”的破碎声响彻云霄,豪气干天。 百官齐齐见之,皆为之肃容。 百姓齐齐见之,皆为之自豪。 此真乃楚国之雄师,若有百万,定能扬我楚国之威名。 “哈哈!壮哉!公主真乃我楚国宗室表率,巾帼不让须眉!”子般缓缓抚着额下青须,满意地扫视而过嫡子培养出来的凰羽四将,都已位至千骑将军。 “很好,很好……” 连道了数声的若敖子般,高兴地抚掌大笑,为自楚国沉寂多年后的一次大捷,为楚国这些新生的济济人才而悦。 站在高台上的大祭祀,命人一一献上俘获的俘虏,战利品以及车、马、牛、羊,等数以百计的祭品,然后面向宗庙的方向焚香奏告,“庸国之战,每战攻无不克,战无不捷,实乃先祖在天庇佑……愿苍天永佑我大楚,国泰民安。” 城楼上下,楚国百官,将士,百姓皆齐齐诚心祷告,“愿苍天佑我大楚,国泰民安!……” ********** 祭祀完毕,子般领着百官簇拥着芈凰一道走向城楼边。 若敖子琰夹在百官之中含笑负手而来,有识得他的官员皆纷纷让道,微笑示意让他先行,直到城楼边,他已经站在芈凰的另一边,与其父子般,芈凰三人同登于城楼边上,俯视整个郢都城于脚下。 城内城外,沿着主城大街,郢都城的府兵沿街把守。 原本围观喧闹的百姓们在见到那并肩立在城楼上的二人时,城楼上的人雍容含笑向城下的百姓曼步而来,城楼下的百姓见之变纷纷向着城楼涌挤而来。 希望能近点,再近点,震天的欢呼声,响彻整个郢都内外! 自穆王病弱以来,数年来少有的极大胜利! 穆王嫡长女在楚庸大战里。 一战成名! “恭贺嫡长公主大胜还朝!” “这一次彻底把庸国群蛮打回老家,公主千岁千岁岁!” “听说长公主在选城打了好多胜战,选城的军民都说公主是我国最尊贵的凤凰,浴火重生,转世归来,是战神公主。” 还有百姓为台上的另一人欢呼! “恭喜驸马!” “驸马既是楚国最年轻的少师,又是当朝第一公子!你看就是公主旁边的那个公子!” “长的可真俊美!” “当然了,那可是我楚国第一贵公子!” “有公主和驸马在,我们楚国一定会打赢一场又一场胜战!” “楚国中兴有望!” 身着一身黑云缎玄色少师服的男子长身玉立于金甲霍霍的女子身侧,女子虽不似身旁男子那般清俊无双,却别有英姿无双,仿如天造地设的一对碧人,一起接受着整个郢都城百姓的欢呼和膜拜,然后一同轻轻含笑挥手致礼。 这一刻,仿佛就是为他们而准备的。 所有的呼声,仿佛就是他们而呐喊的。 他们是楚人心中的凤凰。 眼见,耳听,万民起伏不断的欢呼声,若敖子琰一双剑眉轻挑,转头含笑向芈凰贺道,“琰在此恭喜公主终于得偿所愿,大获全胜,大获民心!” “都是托了公子的神机妙算,方能有如今之功!”芈凰不敢居功,其中子琰出了多少力,天知地知她知。 “琰蒙夸奖,不甚荣幸。”子琰毫不谦虚地当此一赞,含着一丝满意的轻笑伸出一手邀请她同行,“公主,我们进城!” “是,公子。”一双峨眉微簇的芈凰无奈颔首,这个时时刻刻都记得邀功的男人,微肃的容颜下默默吐槽,其他贤君子遇此夸赞此时不该是谦谦有礼地回上一句“某之才干,当不得公主如此赞喻。” 可是为何这个男人如此不禁夸? 双手交叠,子般饶有深意地看着此时二人所立的位置,正是众人簇拥的最前方,于是清声一笑,命道,“长公主及诸位将军抗击庸国大捷而归,开城门,迎大军!” 有传令官一声声将此话传下去,“庸国大捷!开城门!迎大军!” 铜雀门,三个高有一丈的大门,闻令同时轰轰然大开,二人比肩而行,若仔细看,子琰还要靠前半步,而芈凰落后半步,二人身后五将紧紧相随,一行人迤逦而步下城楼,汇入进城的大军之中。 五千凰羽卫浩浩荡荡地齐步上马进城,队如长龙,势如雄剑,在百姓的十里相迎中直入楚京。 城楼上,百官挤挤,争先恐后,子般却一直静静地负手站在城楼之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二人间的一言一举,还有上下臣民的反应,直至方才真心地抚须一笑。 芈凰虽为长公主,看来二人之间,还是吾家“雏凤”高胜一筹,掌握全盘主动。 很好,很好。 ************ 虽然对于芈凰的凯旋,多年未曾一胜的楚国百姓称赞居多,但也有坐在酒楼里的少数百姓,见离的郢都城的府兵远了,言语上就少了许多顾忌。 一个商人讲着他得来的可靠消息,“你看大王虽然招了当朝子般之子作驸马,可是对于第一世勋的若敖氏那可相当于送儿入赘皇家,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与商人同桌的朋友却不信,“怎么会呢?你看驸马和公主并驾齐驱走在街上,多么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估计再没有这般身份地位才智美貌都这般般配的人。而且你看驸马脸上可没有半点不满之色,还一脸悦色!” 商人故做高深的摇了摇食指,“这你就不懂了,这婚可是驸马自己求来的!” “怎么会呢?是个男人都不会求娶公主,而且我是知道驸马可是楚国第一贵公子,又是今年大比的第一人,更是板上钉钉的未来令尹继承人!”这么有才华身份尊贵的男子会自请入宫为驸马,“怎么可能,李兄,你莫不是又在开玩笑?若说大王强行赐婚还有可能!” “我当时听到时也不信,可是这事就是千真万确!” “不过,你这样一说,驸马的样子的确不像被强迫的。” “是啊!谁叫我楚国无公子继承,以后都只能依靠长公主生一个公子来延续王室血脉了。” 朋友越听越觉得楚国未来堪忧,“也不知以后我们楚国到底是芈姓的还是若敖氏的?” “嘘嘘,你想死啊,敢背后议论天家,要杀头的!”商人虽然心里也这样想,可是不敢说。 “反正总觉得这场联姻,若敖氏这是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烤!” “嘘!求你快别说了,街上到处都是府兵。” ************ 十里长街上,悦翔楼二楼最好的厢房里,一道珠帘半卷,里面坐着楚国最尊贵的公主――吴王妃之女,备受楚王宠爱的三公主,芈昭。 只见身材娇小的她一身红色的骑马装,脚下蹬着马靴,浑身上下该丰的地方丰,该瘦的地方瘦,显得婀娜动人,只是那敷的雪白娇嫩的面容上此时一片煞白,“芈凰,一定是你这个贱婢逼迫子琰的!” 身为芈昭从小的陪读,礼部侍郎的嫡女,一袭粉红长裙拽地的王诗语,温婉妩媚的眸子里同样难掩暗暗的失落,一副替她揪心的情状说道,“公主,这婚事难道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除非芈凰死!”芈昭抬首回道,那狰狞的目光狠狠射在王诗语身上,吓了她一跳。 “啊!” 王诗语轻抚着胸口,看来人前优雅高贵的三公主又要在人后动手了,这些年喜欢子琰的女子都因为她没有落到过什么好下场,而她只能把自己那份心思深深藏在心底,绝不能在她面前流露半分。 “李达!我让你无论给我找什么人,都要给我弄死芈凰。”芈昭高声道。 一声命令喊出,芈昭身后五步远的角落处,持剑走出一个身材高大英武,身穿禁军铁甲的英武男子,双目沉沉,拱手领命道,“是,公主。” 第七章 楚之穆王 楚国王宫。 歪坐在大殿玉阶之上,龙椅之中的楚穆王,年方四十,在位至今十八年,一生都希望能重振武王之威名,洗涮其父文王城濮之战的大败,只是如今憔悴的病容挂在脸上,须发皆半白,身形极瘦如柴,九尾凤羽王袍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空空荡荡,毫无雍容贵气。 明明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却有六十岁那么显老,在赵常侍的颤扶下极力地想要再往前看看,可惜曾经野心勃勃犹似胡蜂的厉眸如今老眼昏花,如何眯着双眼,也依稀只看清个年轻女子的轮廓,“凰儿,是我的凰儿回来了吗?” 芈凰大步上前,在玉阶之下恭敬伏地叩首,“是,父王,是芈凰回来了!” “好,好,好,回来就好。是父王对不住你,让你替寡人受累了。”疲惫地斜靠在龙椅上的楚王,半是欣慰半是愧疚。 这是他和孙王后唯一的嫡女,虽然对已故孙王后感情不深,记忆已淡,但是由于楚国王嗣不丰,他少无兄弟,下无子侄,对这个大女儿还算有几分亲情,尤其是三年前,她可是代替自己去了选城那样的虎狼之地,想着她一个女儿家去了多半是回不来了,没想到不仅回来了,还痛击了庸国之人三分,真是让他刮目相看。 在这个名意上的父王面前,芈凰半点不居功,俯首再拜,谦逊地回道,“为楚国尽衷,是女儿身为楚国芈姓的责任。” “是啊!”楚王半是感慨半是有了托孤之意。 现下楚国唯有这个女儿能有这份魄力继承他的王位了,这于她而言,岂不就是责任,于是先前的愧疚也去了大半,楚王挥手说道,“既然回来了就先回宫祭拜一下你母亲,然后去看看你的母妃,你这一走三年,她可是十分想念于你。”自七岁那年孙王后死后,吴王妃就以长公主年幼为由,恳请代为抚养,这一言既出,自然是把楚王感动的落泪。 所以芈凰有一大半的宫庭岁月都是生活在吴王妃的手眼下。 “在外三年,凰儿也日夜思念母妃。”芈凰一脸孺慕之情地回道。 “那别叫她等太久了,今早她还着人来问你的消息呢。”这意思就是让她退下了。 算上这一次,已经是芈凰重生以来第三次见过这位名意上的父王,每次相见不过短短的一刻钟。 第一次,是她十四岁时终于再三得到潘太师的夸奖,那时的楚王身体还算硬朗,还走的动路,于是就好奇地来看了她一眼,在潘太师的不断肯定下,面子上夸奖了一句“凰儿的文章不错,不过昭儿的文章也很好吗!”第二次,是她十五岁时自请去选城抗击庸人,已经初显苍老的他,歪坐在玉阶惊讶地快要阖不上嘴,最后随意地挥了挥手,说道,“我楚室子女果然人中龙凤。好,传孤旨意,着长公主代君监察三军,以振势气。”而第三次,则是从选城回来的今天。 “是!” 父女二人再无多话,芈凰就此拜别楚王。 待芈凰离去,歪坐在龙椅中的楚王又叹道,“赵德,你看芈凰如今如此出息,寡人深感心慰。” 赵常侍谨小慎微地一笑,说道,“再加上驸马乃若敖令尹之子,文武了得,有他父子辅佐。大王也可以安安心了,再也不为这国事操劳,这玉体自然可以早日康健。” “哈哈,寡人也是如此希望……”久病的楚王难得地一阵长笑,“有子般在,寡人一直十分心安啊!若再有其子辅助,真是天助吾楚室。” “大王圣裁!”赵常侍适时地送上一句好话,引得病中的楚王更是洋洋得意。 此一生,他恐怕最自负的就是他的识人之术。 而他识的第一人就是子般,他本不是若敖氏这一任令尹指定的第一继承人,只因有他的大力支持废了原先的若敖氏嫡长子,而点了子般这个嫡次子为令尹,才让他如此甘脑涂地,尽心尽力;而第二则是孙侯,这个老顽固,出了名的忠义,所以他娶了他的女儿,而他的女儿因他郁结而死,这个老顽固还不敢对他如何;第三则是赵德这个奴才,听话至极又极懂他的心思,他每每未尽之话,都能听懂,作为一个孤家寡人能有这般知音似的奴才,才不用担忧深宫寂寞;最后还有就是吴王妃,真可谓他的一朵解语花,将他的后宫打理的井井有条,根本不用他操半点心,只看,她教出的芈凰如今多出息就知道了。 这四人加在一起,真可谓解决了他作为天子的所有烦恼,前庭,后宫,军队,甚至内心的孤独,现如今就连这个皇长女也成长的如此出色,真可谓后继有人。 要说天下间还有哪个诸侯王能如他这般轻松即掌天下权,还真没有几个。 楚王最不如意之事,就是他这一身顽疾之症,如附骨之蛆,每日让他食不知味。 “唉,孤的人生不能尽全尽美,真是可惜啊……”楚王独自坐在渚宫的玉座之上幽幽长叹,一旁赵常侍笑微微地在束手而立。 ************ 楚国王宫内,既有空间宏大的“高堂”又有曲折相连的“曲屋”,既有进深幽远的“邃宇”,也有小巧精致的“南房”,这些由大小、高低、长短、层楼、结构、繁简不一的宫廷建筑组合在一起,又经几代楚王费心修筑,便形成了如今气势磅礴、宏伟壮观、错落有致的楚宫,还有各色闻名的高台,如章华台,兰台,层台等。 而宫内宫宇大多以自然天象为名,如楚王处理朝政的所在叫渚(zhu念3声)宫,已故孙王后所住的朝夕宫,最受楚王宠爱的吴王妃的紫烟宫,而芈凰所住的是朝夕宫里最大的偏殿破晓殿。 走出这座已愈百年,代表着楚国至高无上王权所在的渚宫,芈凰和司剑一同回到孙王后的朝夕宫,先按礼制祭拜了已逝的孙王后,方才回到破晓殿。 破晓殿是朝夕宫内一处颇为精致的偏殿,孙王后在世时,为芈凰费尽心思完善,更添置了一应精致的物件与贵重的孤品,可是芈凰推门而进,看到的却只是一间寻常的宫室,不仅略显空旷,也没有多余陈设,怎么看都不像一国谪长公主的寝殿。 宫外是宫外,宫内是宫内。 芈凰举步走进更衣室,略带薄茧的指尖划过孙侯刚刚送来的新衣,在一件件挂起的公主常服上停下,脱下她穿了三年的金甲战袍,换上一身佩绶的公主常服,然后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一双青黛峨眉目间多了几分敛眉悦色,少了十分的杀伐果断。 看着比离去时显得更加空无一物的宫室,芈凰挑眉问了一句,“可是王妃下面的奴才这三年间又苛扣了我们的月俸?” 一个身着一等深色侍女长裙,眉清目秀的侍女走上前来清声回道,“公主,司琴无能,请公主责罚。刘嬷嬷将我们朝夕宫及下面的那些宫女侍人婆子这三年的银钱全部扣留,每个月吃食都不够,所以司琴只能每月偷偷变卖了一些家什勉强度日。” 这换钱之事早已是常事,最开始还是她带的头。 芈凰挥了挥手,并不在意,“无碍,你做的很好,这三年辛苦你们了。” “公主今日在铜雀楼上可威风了,看的我和司画激动无比。”身着鹅黄色侍女长裙的司书笑弯弯地跑进来说道。 “那台下喊的‘浴火重生,凤凰转世归来’可是你编的鬼话!”芈凰问道,只是心底却想这哄骗贫民百姓的话也不全算是鬼话,她还真是重生转世归来。 “呵呵,公主,司书编的不错。”司书笑着拉开上席的位置,然后请她上座,“不说了,司画已经做好了饭菜,公主,快入座。” “嗯。”芈凰微微颔首,转身步入花厅,坐到圆桌上首,四个侍女随着她分主宾而坐,精致的红木圆桌上却只摆了简单的五菜一汤,有荤有素,不过最荤的也就是一碟猪手,其余都是些青菜,见或还有一盘野菜汤,这午膳一点都不像是公主的玉食,倒像是底下宫人奴才的。 “打战那都是男人做的事,公主这三年清减了。”同样身着鹅黄色侍女长裙的司画摆着碗筷,眉尖微簇地道。 “司画,你以后可一定要给公主多整点好吃的,也顺便祭祭我们的五脏庙。”司书笑弯弯地顺手夹了一筷猪手到芈凰碗里道。 “再没钱的日子,我何时短过你的吃食了。”司琴杏眸斜视了司书一眼训道,然后对看着没有动筷的芈凰问道,“公主,可是这些菜色不合味口?” “没有,我只是担心这些菜里有毒!”芈凰曼眸微沉地盯着碗里的肉,一字一句说道。 “不会,端来前,每样司画都先尝过了。”司画掩着小嘴惊讶地说道。 “你们难道忘了芈昭痴恋于子琰的事,整个后宫之中人尽皆知。而如今我却被父王乌龙赐婚于他。想必自我今日回来之后,我们这破晓殿里马上就要不太平了。”芈凰沉声说道,说完从圆桌底下的暗格里抽出一双银筷,如未出宫前时那样谨慎地在每道菜里插了一遍,眼见过了许久饭菜都快凉了,银筷还没有变黑,才又说道,“幸好今日这饭菜里还没有来的及喂毒。司琴,你们几个在我大婚前,万事都要更加小心。” “莫触了那边的霉头,引得她们提早动了杀心。” “是,公主。”司琴闻言暗道自己因为公主回来,太过高兴而大意了。 “还有以后凡是我们喝的吃的,还像以前那样,全部先给厨房里养的鸡吃过,我们再吃。”芈凰命令道。 四人纷纷点头,“好。” “那公主夜里,我们还要加轮流守夜吗?”司剑问道。 “要!”芈凰敛眉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有一个人一定要醒着,在其他人睡着的时候。” “好,这活就交给我了!晚上你们且安心睡觉,白天再换我补眠。”大块头的司剑拍着胸脯保证道。 “至多两年,我们马上就要熬过去了,绝不能在这最后的关头疏乎,栽了跟头。”芈凰眼见四人都在心底上了警钟,才举筷说道,“嗯,那大家开动,再不吃真要凉了。” “司画,我真是太想念你的红烧猪脚了。好吃,好吃,太好吃了!”粗心的司剑闻言本想问问公主你怎么知道两年后就熬过去了,可是一听动开饭就立马忘了这个问题,转而放开手脚大快朵颐起来,“军中的那些臭厨子,做的猪食,不提也罢!” “司画的手艺可比宫里的顶级大厨还好!公主你看我这三年是不是养胖了?……”司书指了指脸上的婴儿肥笑道。 “就你爱夸张。”司画红着小脸,点着司书的额头轻嗔道。 “你们不知道,今天公子也对公主说了同样的话,说他都在家养胖了呢。”已经添第二碗米饭的司剑含着嘴里的米饭含糊地说道。 “快给我讲讲,司剑!”司书瞬间嗅到了一股八卦的味道,顿时来了精神。 正在吃饭的芈凰闻言则脸色不好地清声道,“什么都是你能打听的吗?看来哪天真得把你送给刘嬷嬷管教一下。” “公主,不要吗!”司书立即小脸一垮,搓着小手央求道。 “你啊!每次求饶都求的这么快,哪天要真是把你送到刘嬷嬷那里,只怕你把我们都卖了……”司琴摇头叹气道。 “呵呵,知道就好,所以你们都要对我好点,否则哪天我就把你们藏的私房钱都告诉刘嬷嬷。”司书得意地仰着小脸道,哪还有刚才半分的害怕。 司书说话间,芈凰已经放下吃完的空碗,出声道,“司书,你再多言,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司剑一人快把所有的菜吃完了。”说完,只见司书跳着脚叫道,“司剑,你又偷吃!” “谁叫你话最多!” “给我!” “不给,我吃进肚子里面的,难道还吐给你不成!”司剑抱着她的饭碗,那么大的块头在整个破晓殿里被司书追的东躲西藏,而司琴司画则看着二人打闹笑个不停,四人感情如初。 芈凰欣慰地笑看着这一切,转头举目望向窗外另一个方向,那里紫殿深宫,一片姹紫嫣红。 第九章 可不可怕? “公主,小白估计还饿着呢?这个月它才吃了今天一顿饱的。”平日专职喂养白龙的刘嬷嬷那阴森的女声唤着那突兀地在殿上响起,带起一阵毛骨耸然。 “秦红,你们如此姐妹情深。”芈昭闻言轻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女子,艳红的唇角微牵起一抹冰冷的笑意,幽幽说道,“不若你也随你妹妹一起去!” 秦红断断续续地答道,“公主……奴婢……只是想您身边能多一个人侍侯……”求救的目光望向殿中唯一的外人――芈凰。 收到秦红投来那一丝凄凉的求救目光,芈凰手中茶盏紧了又握,握了又紧,没有决定。 “怎么凰儿又想起七岁那年的旧事了?” 斜倚在玉榻之上的女人,妩媚的双眼半眯,看着殿下的芈凰,脸色一寸寸发白,那听说用处子之血保养出来的如雪容颜上,一双艳丽的红唇轻掀,宛若一条盘居在榻上修行千年的白蛇,吐着猩红的信子,笑语道,“本宫还记得,小白当年可都还没有碰到凰儿一丝汗毛,当时你就吓的不断呼救……” “呵呵……真有那么可怕吗?”吴王妃艳丽的红唇微勾,不以为然地问道。 真有那么可怕吗? 如果有一日,她也将玉榻之上的女人扔进白龙池,喂了那条白蛇,然后一点一点生吃活吞入腹,她就知道那有多可怕。 可怕到她这十一年来,还时常从白蛇吃人的恶梦里惊醒过来。 而她面对梦里庞然巨物的白蛇,毫无还手之力。 “呵呵,母妃又不是不知道。芈凰天生胆子小,加之白龙气势威严,又有哪个女子不敬不怕呢!”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芈凰终于笑着回道,然后优雅地起身走到殿中的茶几边,亲手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贡茶向芈昭走去,那笔直的脊背在走到芈昭身边后,特意半驼下来,柔声细语地在她耳边说道,“皇妹,才回来,一口茶都没有喝过。来,快喝一口,也消消气,何必为一个卑微的奴婢费神呢!”说完,如一个最下等的宫女,稳稳轻托着杯底呈到芈昭手边。 仿佛这个动作已经做过无数回,熟练无比,也稳当无比,绝不会出半点差错。 芈昭就着芈凰呈上来的贡茶,轻啜一口,润了润嗓子,恩赏一般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这杯茶喝了,我这心底才舒服多了。还是大姐伺候的好,这些粗鄙的侍女怎么能同大姐相提并论!” “皇妹谬赞了,我就是一个惯会做粗活的命。”芈凰笑地更加卑微恭敬地回道,然后一双在沙场上长年拿剑的手,轻揉地落在芈昭的肩头上,举重若轻,把握好分寸拿捏着,自贱身份轻笑地说道,“皇妹可累了,要不大姐为你捏捏。也检验一下这三年在外,我的手艺可有退步?” “嗯,好啊,那你就捏捏。”芈昭闻言轻点了一下臻首,在芈凰的按捏下舒服地轻哼一声,闭着眼睛随意地道,“芈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身为姐妹,嫡庶有别,既不见礼,也不问好,而是直呼其名,还把她当最下等的粗使侍女一样,理所当然。 “就是今日上午。”芈凰含着腰肢,毫不在意地站在一旁笑着回道。 “我还以为你后日才回来呢,不然今日我就不和诗雨出宫小聚了,定去迎你了!”不得不说芈凰这手劲拿捏真的是刚刚好,芈昭指了指玉臂,芈凰会意地又把手往下移了移。 “大军进城有什么好看的。皇妹正好也回来了,我这里还有一份选城特产送你,也不用再多跑一趟你宫里了。”芈凰笑笑,大度地表示理解,这个三妹,从前世到今生都是这样,人人巴结着,且她既然出了宫,宫外十里长街,人山人海,都是迎她的,怎会不知?“秦红,还不快给三公主收起来。” “那你就将我这一份收着。”芈昭挥挥手,丢给秦红去处理。 “是,公主。” 听到这话,如蒙大赦的秦红赶忙起身接过司琴递过来的玉盒,感激地看了她们一眼,然后捧着玉盒,逃命一般碎步奔出这座姹紫嫣红的宫殿,仿佛里面藏着吃人的猛兽。 姐妹二人打着机锋,闲聊片刻,又有一个宫女进来通传,“禀娘娘,二公主前来问晚安!” 芈昭舒服地倚在紫貂毛铺就的美人榻上由芈凰半跪在地上,捶着酸软的小腿,闻言柳眉微挑,咦了一声,“今日是什么日子,难得大姐二姐都到齐了,四妹五妹六妹不知道她们过来不?!”说完,挑眉看着脚边的芈凰,趁机发狠地踢了她一下。 芈凰笑笑没有回应,也没有避开她那双踢来的玉脚,重重挨了一下。 这种事情前世今生,经历太多,她早已学会了泰然处之。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在宫外玩耍的时候,只有你二姐晨昏定醒不错的前来问安,本宫念着其他公主还年幼,就暂时免了她们的规矩。”坐在玉座上的吴王妃轻哼一声,一语交带。 她是后宫之主,所有公主如果还想在宫里安稳待到出嫁之日就得好好恪守,没看到就连芈凰这个嫡长公主都得看她脸色过活。 母女说话间,一个异常温婉安宁的女子徐徐走了进来,正是同样一身佩绶公主常服的二公主,芈玄,面对高倚在玉榻上的吴王妃恭恭敬敬地如芈凰一样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做足了全套问安礼,“玄儿见过母妃,母妃今日一切可还安好。” “哼,一切尚可!”相对于芈凰的不冷不热,吴王妃对她极为轻蔑呤哼一声,连表面功夫都没有,足足跪了大一刻钟才让她起身,而这在她看来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芈凰默不出声地看着,这样的戏码在她未离京前,几乎每天都要上演一遍。 不是她就是二妹芈玄,当然还有时是这殿上的其他人。 总之没有什么好多说的,在这紫烟宫中无非就是一处后宫戏,大家都得陪这两位“主”,演的高兴,方才能得其“恩赐”苟活于这深宫广院之中。而吴王妃之所以对二妹特别“关照”,则是因为楚王未登基前就与她山盟海誓,若不是她母后仗着祖父的权势横插一脚,她已然就是王后,可是后来吴王妃没当上王后不说,还让一个小小的宫女先爬了楚王的床,此宫女就是芈玄的娘亲,一生下芈玄就被吴王妃给杖毙了。 一场宫中小宴就这样以芈昭,吴王妃二的欢声笑语,然后在芈凰的时而附和,和二公主的安静中度过。 饭后,从殿中走出,隔着高高的宫墙,回望这座楚宫中最奢华的紫殿,芈凰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长长舒了一口气,方才对着久未见面的二妹问了声好,“二妹,这三年来一切可好?” 银白的月光照在芈玄只是清秀的面庞上,比在紫烟宫中多了几分笑意和灵动,“多谢大姐关心,玄儿还是老样子。” 芈凰心领神会地颔首,“老样子就好。”在这楚国后宫里就怕吴王妃想出什么妖蛾子来整你。 二人仿佛姐妹一般,十分有默契地你一言我一语地边走边聊。 “近来可还喜欢看什么书?” “嗯,正在看伤寒症的书。” “可是为了父王的病?” “还是大姐最了解我。” “所有人中,只有你最关心父王。” 芈凰立在一片树影下,回首看着身边的二妹,与自己相似的境遇,母妃早逝,在宫中孤苦无依,可是自己若不是重生岂能有“幸”养在王妃膝下,而二妹就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从前世的记忆里,可知二妹以后不仅过的很好,而且还在楚国与庸国之战战败之后,被吴王妃和亲远嫁给庸国皇子为妃,可是谁知后来,这位皇子在庸国却夺位成功,而二妹也水涨船高,成为庸国第一宠妃,果真这皇宫之中都绝非等闲之辈。 芈玄立在树影之外,淡笑着回应,“我只是想多向大姐学习,虽然不能济世安邦,但至少也能为父王分忧。” 芈凰同样淡笑着回应,“二妹,真是有心了。”也许正是这样,后来她才会被父王以丰厚的嫁妆远嫁和亲给战胜国的庸国皇子成为宠妃。 唉,今生对不起了,大姐只能为你另寻一条出路。 第十章 夜探龙池 彼时,紫烟宫的大殿中就剩下吴王妃,三公主。 送芈凰出门,刘嬷嬷回到殿中就语重心长的叹道,“王妃,您今日何必对长公主如此热络。” “就是,大姐抢走了我的姻缘,母妃,你快帮我想办法夺回来!”三公主骄纵跋扈的脾气,在无人之时,显露无疑,她对若敖子琰痴恋多年,直等他步入仕途就准备向父王请旨赐婚,可是他现在却要另娶他人。 三公主的这个脾气着实是叫人头疼,站在窗边的吴王妃忍不住皱眉说道,“昭儿,从小到大,母妃已经教过你无数次了,在这后宫中不仅要讨得你父王的欢心,还要动得运用你的计谋,与人张声叫骂又有何用?” 芈昭摇着吴王妃的玉臂依然不依,“可是芈凰,那个贱婢,从小到大,旦凡本公主喜欢的,都要抢了去,潘太师的欣赏,父王的期许,现在就连子琰也……母妃,这次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她再抢了我的子琰,不然女儿就不活了!”说完,她就一脸梨花带雨的模样趴在榻几上涕哭,任谁劝说都不听。 “谁叫你不如她一样本事,能叫人家若敖子琰请旨赐婚,大王念她打赢了庸国,能不答应吗!”吴王妃真是气极,就连她现在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想到七年之前的芈凰,没了孙王后依靠,又外祖远在南疆,孤孤零零,渺小无依,还时常与奴婢同食同住。这样的她,在这后宫之中,若要她死,有不下一千种方法可以让她死的无声无息。于是她特意向楚王请旨将芈凰收在身边,存着好好琢磨一番,顺便找个机会除了的心思。只是入了紫烟宫的芈凰,不仅逆来顺受,还胆小如鼠,畏白龙如蛇妖,屡次试探折磨之后,便渐渐对她毫不在意,只是任芈昭把她当作奴婢一样随意使唤作贱。 可是四年前,当她突然听说楚王和潘太师都对芈凰学业称赞有嘉时,她不禁又心生危胁,一个整日被她们当作奴婢使唤之人,居然还能有时间学好学问,只是见芈凰自那以后在她面前比往日更加胆小懦弱,才轻易放过了她。不过最后还是命刘嬷嬷寻了一个由头,以违犯宫规的名意狠狠地杖责了她六十大板,差不多要了她半条性命,在破晓殿里足足养了三个月才下地。 只是没想到此事过后大半年,她居然一个人偷偷跑去楚王那边请命前往选城抗敌。 一个女子上了战场焉能回来? 又是公主的身份,说不定还会被敌国掳去做了慰安妇。 于是日夜在郢都城里等着她身死的消息传来,几次听到她重伤要死,她还高兴地命舞伎乐者载歌起舞相庆,只可惜芈凰实在命硬,居然每次最后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真是想想就咬牙切齿。 如今三年已过,她不仅带领楚军打败了庸军,还全须全尾地活着回来。 “哼,她还真是命硬!”一身华丽的六尾凤袍的吴王妃,站在花架前,长长的玉甲掐着玉瓶中一枝的倾国牡丹,重重撕下一片红色的千重花瓣,冷哼一声,“堂堂二十万庸军居然连一个弱女子都杀不掉,真是没用。” “王妃,芈凰这小蹄子,老奴早就说过了,这丫头不是命硬,是天生骨硬。有这样硬骨之人,必是一大祸害。”身穿灰袍的刘嬷嬷一双苍老的手拢在袖中,那阅尽后宫所有阴暗的灰白眼瞳,瞳孔微缩,缓缓说道。 “是啊,回来之后居然还如从前一般对我们婢恭屈膝。” “如此隐忍,所图必大。”幽幽长叹,吴王妃暗悔过往这十一年,她实在太过自信,致使错过了无数次可以斩草除根的机会,才任这样一棵毒草渐渐壮大至今,“不能让她再攀上若敖氏这棵参天大树,否则若敖和陈家一旦联姻成功,我的昭儿可是一点活路都没有。” “母妃,那你就快想想办法杀了芈凰!”芈昭眼中挂着泪痕,再三求道。 “好了,别哭了。再哭,可要哭坏了母妃最爱的昭儿了。”吴王妃无奈地摇了摇头,心疼地举着帕子为爱女擦拭着眼角滴落的泪水,满眼之中都是慈母的怜爱,只是那艳丽的红唇却勾出一抹冰冷的弧度,冷冷问道,“嬷嬷,大王今晚来吗?” “王妃,宫人禀报,大王此时已经去了贤夫人的住处。” 贤夫人入宫三年,虽然年轻,可是楚王老矣,所以至今无子无女,但是仗着背后有身为左尹的成氏撑腰,近两年时常与她不对付,更是与她最厌恶的芈玄形影不离,好似亲生母女,就连楚王那个老病鬼也常夸赞二人情同母女,又面似姐妹。 大殿中有一扇窗口正好朝向庭院之中,熟知前堂境况的吴王妃站在窗前,瞥了一眼裙裾翩飞拐了出去的芈凰和芈玄二人,直至紫烟宫宫门落锁,本来和颜悦色的凤眸里才突然闪过一抹锐利的光芒。 转瞬即逝。 *********** “公主,今晚我们没有带驱蛇的雄黄粉,还是不要靠太近了,以免有危险。” 深夜里,以白玉岩圈了小半个紫烟宫玉花园的白龙池靠假山一边的山阴处,站了一个高高大大的黑影全身都包裹在黑衣黑面之中,粗矿的女声特意压低声音说道。 她的身后,另一个清冷的女声随后响起,带着轻微不可察的颤抖还是激动说道,“没事,还有十步远,这孽畜今日已经吃了人,想必还在消化中,暂时不会再出来伤人。”黑色的靴底重重踩了踩脚下雕刻了潜龙在渊图腾的玉石砖身,砖身上有一大团没有完全洗刷干净的干红血迹,没了白日的害怕,此时距离白龙池仅十步之遥的芈凰还算冷静,鼻间轻嗅。 冷冽的秋风中,她似乎能闻到池中冒出的那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而黑色如墨的龙潭里,盘踞的不是造福苍生的真龙,而是为祸世人的巨兽,潜伏在水底的某个深处,随时准备着给人致命的一击,就像这座看似光鲜亮丽的王宫里,没有人知道这里面究竟隐藏着怎样可怕的刀锋,阴谋,暗害,仇恨,甚至杀戮? “让司画准备的东西,你带上了吗?”同样黑衣黑面的芈凰,透过蒙面的黑布露出一双明亮的曼眸,深深看着湖底低声问道。 “带了。”司剑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布袋里掏出一个玉瓶,还没有递到芈凰手中,这时,就有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向这边而来,不知是巡逻的禁卫无意经过还是谁,二人闻声立即闪身到了假山后,借着一丛芄兰幽草隐藏住身形。 一个披着黑色披风,帽沿压地极低,看身形较为矮小,似个女子,不过腰间鼓胀着,不知藏了什么东西,只见她走到白龙池边还有三十步远就停住了,然后转到假山另一边,从披风里端出一个铜制的小火盆,还有一叠黄纸,用随身携带的火石缓缓点燃。 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铜盆里缓缓烧起,照亮了那个女子特意压低脑袋的面容。 是她! 暗处的二人彼此交换着眼神,静静看着女子一面往铜盆中烧着黄纸,一面无声地口中念念有词,不过那被火光照红的容颜如血,仿佛含着一股极大的仇恨。 “愿你们母女二人不得好死,以慰我妹妹在天之灵。” 寂静无人的深夜,不妨碍耳聪目明的芈凰听到她这最后一句诅咒,嘴角微勾。 深深望了幽深如黑潭的湖面最后一眼,女子把地上飘洒的黄纸灰全部用铜盆收拾好,直到白玉的龙池边了无痕迹才重新藏到披风下面,见左右无人,才猫着腰往回走。 寂静幽深的回廊里,女子悄悄回到后院的宫人院落中,正要推开门,突然背后响起一个阴侧侧的声音。 “这么晚,你在这里干吗!” “啊!刘嬷嬷,我只是睡不着,想出来散一下心……” “哼,宫里半夜不许出门。既然犯了宫规,自己去到李妈妈那边领十大板子。还有最好别让我发现你有什么异心,否则我的手段你知道的。”一抹红光照着刘嬷嬷满着褶皱的苍老面容上,说完这句就提着一个红色的灯笼,带着两个侍人提着两个超大食盒从她身旁飘过,向着玉花园的白龙池而去。 “是……刘嬷嬷,奴婢会记住的。”女子低着头,全身颤抖地答道,藏在袖中的双手却紧紧揪着衣袖。 白龙池边,一个跟在刘嬷嬷身后的中年侍人放下大食盒,突然问道,“嬷嬷,怎么今日就这么轻易放过那个侍女了,今晚的肉骨头可不多。” “既然知道不够,怎么不多找点过来,才这么点,怎么够我的小白吃。”一个阴侧侧的眼风飘了过去,刘嬷嬷握着一只长长的铁钳在巨大的食盒里挑挑捡捡,数来数去,都只有四五根带肉的骨头。 “今天宫里实在是没有多余违犯宫规的宫人了。”中年侍人瑟缩地退后一步回道。 “哼。”刘嬷嬷夹着食盒里一块最大的骨头丢进黑潭之中,仿佛要见到了心爱的宝贝一般勾出一抹愉悦的阴森笑容,柔声说道,“出来吃,我的宝贝。” 一大根不知是猪骨还是人骨的骨头滴着血带着碎肉被扔进了池中,在湖面上溅起了大片红色的水花。 原本平静的湖面,因为这一丝血腥味,突然不断冒出气泡,就像烧开了的热水一般,发出“鼓鼓”之声,浓烈的血腥气随之浮出水面,飘散在本就血腥的空气之中,显得更加腥臭,闻之欲呕。一道银白色的水柱冲天而起,向着岸边刚刚说话的侍人张开了血盆大口,刚刚说话的中年侍人还来不及转身逃跑就被它一口咬住大腿。 “啊——”的一声剧烈惨叫,刺破了原本寂静安详的楚王宫。 猩红的信子发出“丝丝”的碜人声,长长的尾巴一卷,就把人拖进了水里。 “吃人啦!白龙吃人啦!”另一个年轻的侍人第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情景,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大叫,然后不顾脸上飞溅的血沫,转身拼命地飞奔。 “哼,没用的东西。”刘嬷嬷看着逃跑的小侍人冷哼一声,然后心情愉悦地对着湖面说道,“这次总算吃饱了,我的小宝贝。” 与紫烟宫只有一墙之隔的楚王寝宫内,楚穆王被这声刺破夜空的惨叫从梦中给吓醒。 “什么声音,这么可怕?”楚穆王坐在牙床上,一头冷汗的问道。 “现在是午时了,大王,又到了白龙用膳的时间啦……”赵常侍委婉地回道。 “噢……”楚穆王在赵常侍的服伺下擦拭着头上的冷汗,渐渐平息,可是还是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长长叹道,“真不知道这条白龙什么时候才能飞升,离开寡人的楚宫……” 赵常侍不敢随意回答,龙乃天上神灵,而自古都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紧守本分地站在床边默默替楚王拉上被子,见他再度睡着,才安静地退出寝宫。 第十一章 婚期将近 因长公主在选城征战多年如今已过十八,若是再拖至明年就耽误了最佳的婚嫁之年。 为了楚国血脉早日延续,礼尹与大祭祀共同选了一个最近的黄道吉日,就在下月十月初十,取十全十美之意,但是这也意味着准备婚礼的时间不多。 只有短短一月之期,但是举楚国之力,嫁一公主,并非难事。 九月初十,楚国,金殿之上。 因为那一晚的惨叫,楚王最近每晚都夜不能寐,到了午时就会自然的惊醒,几日下来越来越身感不适,病恹恹地歪坐在玉座之上,无力地挥挥手。赵常侍会意,一甩拂尘照旧宣道,“有本来奏,无事退朝。” 工尹公输大人一步上前,“臣有本奏,按照礼制,长公主大婚,理应建长公主府,但依大王所意,婚期定在十月初十,时间紧凑,即使命工部连夜赶造,一月之期,微臣亦担心,无法如期建成。” 礼部侍郎王大人上前,“臣附议,恳请大王定夺,是否从已建无主的公侯府中择一吉地,重新修葺以作长公主府。” 楚王听的头疼,忍不住脱口而出说道,“区区小事,何须废心,东宫不是闲置至今,赐予长公主居住即可。” 连同令尹子般在内,众臣先俱是一惊,又是一默,如今大王上无伯兄下无子嗣,仅有长公主兼嫡兼长,此次抗击庸国更是大捷,虽是女子,但若说众位公主中要有谁可堪继承大统,唯有长公主一人,德才兼备,若为男子,当立太子。 即使如此,身为长公主未来公公的若敖子般却还是站出来,第一个上前高声反对,“臣反对,大王正当壮年,东宫乃未来太子所居,此举恐有不妥?” “有何不妥,寡人无兄弟无子嗣,更有无尘仙师批字,此生注定无子,难道你们还想寡人生出儿子?”楚王怒道,生这几个女儿,都快要去他半条命,还生?他也想,可是也要生的出,这死的活的,无一不是女儿,就连仙师都批命了,寡人此生子嗣艰难,长公主如今如此出息,还废个什么劲! 若敖子般被喷的哑口无言,“可是……” 一些若敖党羽相继上前苦劝,“可是长公主并非公子,居住东宫不合祖制,大王!” “大王,三思!” …… “祖制是个什么?祖制能料到我楚国每一代子嗣都十分艰难,传到寡人这一代,更是仅剩下的几位伯兄都相继早逝,寡人更是无子嗣继位!此事无须再议,寡人心痛啊!”楚王声音拔尖,都想爆粗口了,这些臣工既不会为君分忧,只会让寡人受累,这个金殿真是多待一刻都是难挨,捂着胸口气闷地在赵常侍的扶持下甩袖退朝。 “大王息怒!”众臣工见楚王心意已决,知道苦劝无意,纷纷摇头。 “令尹不要再劝了,大王如今虽然才四十初头,可是龙体长年欠安,御医尝遍百法,未有补益……” “是啊,就连仙师都说了,吾王此生无子。” “就是。” “幸尔,长公主允文允武,你们看就连潘太师都对她赞不绝口,此次讨伐庸国,更是功不可没,即使真有公子也未必有长公主此番直面沙场的勇气。” “令尹得此娴妇,可喜可贺!”作为子般一手提拔上来的心腹礼尹王大人满脸喜色地道。 “子般惭愧。”不说还好,一说就让若敖子般想起他家族里那最丢人之事,人家个个避驸马不急,他的儿子却上赶着请旨赐婚……。 若敖氏家族的事情,各家谁不知道,好好的一个“令尹”继承人的儿子,居然自己请旨招为驸马,唉,既是可惜又是可贺,长公主迁居东宫,未来前途无量。 *********** 令尹府,明月轩。 “不负公子所托,婉娘及一百个绣女历时一年半有余,从缫丝到织布到裁衣再到刺绣,终于完成此套吉服,尤其是这套凰袍吉服,公子所画凤求凰之图极为传神,婉娘依图绣成一凤一凰,实是爱不释手。”婉娘满目留恋之色地看着子琰接过这一凤一凰的新郎吉服和新娘嫁衣,可谓此生最满意之作,估计再难遇如此佳作。 若敖子琰亦是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套凰袍,低头专注地审视,每一丝每一线都可以看出婉大师所费之精血,凤袍裙摆上的绣的一凤一凰更是栩栩如生,精美绝伦,诚心感谢,“辛苦婉大师了。” “婉娘能得此绝世佳作,此生无憾,亦决定就此金盆洗手。”婉娘自知如今四十有九,再过几年,说不定就老眼昏花,此生哪还有此机会再缝此佳作,于她而言此生能制此无双凰袍已无所求。 子琰嘴角噙着一丝雍容的浅笑,神情似为惋惜地轻叹,“若如此,就真是太可惜了。” 一个双十年华挽着妇人髻的女子盈盈上前行礼回道,“公子不用再劝,我师傅在来京的路上就已经通知我们姐妹众人,她老人家能为公子效力,缝此绝世凰袍,实乃此生无憾。” 子琰打量来人,应该就是婉娘那位得意弟子,“不知婉大师这位高足如何称呼?” “小女云娘。” “云师傅好。” “公子多礼了,云娘不敢当。”来前师傅已交待贵客身份,云娘侧身一让,不敢受礼,然后指着一凤一凰两身吉服道,“还有两双吉鞋的刺珠绣花鞋面,因为不知公子和公主的尺寸是否有变,师傅命我等量了最新的尺寸再纳鞋底,最后缝制,不日便可完成,定能赶的上公子与公主的佳期。这套凰袍,云娘依公子去年所给尺寸稍有放寸,长公主的身量不知是否有变,还需要宫中绣娘根据公主如今身形稍有改量。而公子这身凤袍我们亦有放量,请公子试后,若有变化,我们再行改量尺寸。” “大善。不过众位可否稍待片刻,请容琰先行将这套凰袍吉服及吉鞋送去宫中,交予公主,回来再行改量。”子琰反复摩挲着手中那套凰袍上的一针一线,真想马上看到她穿上身的样子。 婉娘躬身轻笑道,“公子去,我们师徒二人,在此等候便可。” “清浦,为婉大师等人安排客房,好生款待。” 一扬手,就有一个眉目机灵身穿青袍的年轻小厮应声从旁走出,“是,公子,几位这边请。” 清浦刚刚安顿完了婉大师一行,又有一个年纪约大一点但举止进退有方的侍卫进来通报,“公子,金大师也如期到了。” 正在俯身查验着凰袍的诸般细节的子琰挥了挥手,“嗯,江流,请至鹿鸣厅来。” “是,公子。”名唤江流的侍卫领着来人缓缓步入。 巨大的沉香木盒中,一顶一凤一凰的独特凤冠躺在红色的裘绒之中,熠熠生辉,两尾之凤在顶端,正面有一只三尾展翅凰,口衔长串金珠挂东珠,似有凤求凰之意,珠帘之后是缀琉璃鸡血宝石的米粒金珠流苏,共有六根九寸长,冠后下方左右各有三扇翡翠博鬓,展开后如同五彩缤纷的凤尾,另有十二支翡翠白玉雕凤尾的金钗以及一应凰佩饰物和六孔黑玉带。 凰冠旁有一顶鸡血宝石为冠玉的金制男子通天礼冠,金冠两侧左右各刻以一凤一凰纹饰,并以玉石缨络垂至胸前,另制成黑色墨玉石玉带一条并四个凤佩及其他佩饰等物。 子琰满意地看着这一小一大的凤冠与凰冠并排躺在沉香木盒中,出自楚国第一金匠之手的凰冠,果真精美无比,华光万千,绝非凡品,“金大师真是守信之人,一年之期就做好此凰冠金钗还有凤冠玉佩。” 金大师不敢居功,一脸诚恳地拱手道,“若没有公子所赐一斗米粒金珠,两斛东海大珍珠,千斤黄金,一盒翡翠白玉,一盒琉璃鸡血红宝石,一盒墨玉宝石……只有诸般良材宝玉齐聚才能制成如此贵气万象的凰冠。” “若无大师精湛手艺,纵有良材宝玉,也不能得此华美万千的凰冠。” 金大师想到自家小儿因为与人斗殴而至路过的都府之女被马所惊而死,差点祸及家门之事,不敢居功再三躬身行礼谢道,“老夫不敢当!当日若无公子出手相助,老夫与小儿如今皆已深陷囹圄,流放千里。活命之恩岂是区区手艺可抵的,老夫此生感激不尽,旦有驱使,莫敢不辞。” “嗯。”子琰也没有谦让,只是似笑非笑地捧起凰冠仔细检视,漫不经心地回道,“些许小事,当是琰多谢大师才是。” “万望能入公主凤眼才幸。”一生接待过无数王侯公卿的金大师频频擦着额头渗出的细汗,不知为何在这位公子前总是极为紧张,似乎自己的生死就掌握在眼前之人的手中一般,需要万分小心,就连制作此二顶金冠,他更是用了比平日多几倍的心思,所行工艺细之又细,所费金银又止千金,他自己所费就万千,浪费了数十个方才雕琢而成此独一无二的凤求凰的凰冠,最后成品之时,更是看了又看确定无一丝一毫失误,方敢呈上。 一脸含笑地淡淡颔首,“琰也希望如此,才不费这诸公心意。” “若有任何不妥之处,公子可告之,小人定当竭力完善。那小人先行告退了。”金大师躬着身小心地踩着步子退出鹿鸣厅,声怕扰了厅中之人。 “去!” 第十二章 令尹主院 令尹府中,主院。 王妈妈对正躺在牙床上闭目养神午休的王夫人悄声说道,“夫人,据公子房里的下人来禀,刚刚婉大师送来了公主大婚的吉服,金大师又送来了大婚用的男女凤冠。” 王夫人轻挥右手,示意正在揉肩的小丫头退到一边,起身倚靠在榻上,问道,“我们未曾相邀,这婉大师怎么就绣好了?还有这金大师不是早几年就金盆洗手不再为人制金银之物。这玉旨前几日才下,我还正愁请哪个大家来制这个吉服礼冠呢!这大王定的时日可不长,只有一月之期!” “奴婢已私下问了婉大师和金大师,据说一年半前,公子就下了定金,还亲自绘了图案。” 王夫人闻言倚在榻上轻轻叹道,“看来我儿为了娶这长公主,真是筹谋已久,居然连我这当娘的都瞒的这么苦。” 王妈妈沉吟说道,“想必公子爱慕长公主已久,夫人也知,公子自十岁起就入宫陪伴几位公主读书,想必自那时二人就渐渐有了情谊。” “只是还是伤心啊,阿莲,你说千辛万苦养大的儿子,这媳妇还没有娶到手就忘了亲娘。”王夫人挽着丝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泪光,吩咐道,“这事你可万叫下面的人把嘴捂严实了,别让令尹知道了,不然他肯定更加自责。” “奴婢已经吩咐好了,夫人请放心。”王妈妈自然知道子般如今的心结。 王夫人闻言扔了还在拭泪的丝帕,破涕为笑,“还是阿莲你办事我最放心。” “为夫人办事是阿莲的本份。” 主院外间,令尹下朝归来,走进来问道,“夫人呢?” “夫人正在里间休息。” 王夫人听到外间动静,从床上起身出迎,“令尹回来了。”边说边殷切地为他脱了官袍,换上居家的常袍,“令尹,怎么今日下了朝没有去书房办公,可是累了?” 子般接过丫环递上来的茶,叹息道,“唉,大王今日宣布长公主大婚要将东宫赐给长公主婚后居住。” 正在整理官袍的王夫人闻言大喜,“令尹,此事当真?!” 白了自家夫人一眼,这妇道人家就是没有个眼力见,“如果不是真的,我能这么愁吗!” “愁从何来,这可是大喜!”王夫人真不明白自家令尹每日在担忧什么,这大王的意思不就是要传位给长公主,这可是大好事,连带自家儿子可就是未来楚国的男主人。 “真是妇人之见!”子般抚着青须摇头长叹,“我若敖氏一族在楚国,如今地位,名望,财富,权势,还缺什么?所以本相才不愿掺合几个公主间的夺位之争,可是如今外人却道我若敖氏这艘大船与嫡长公主甚至孙侯那武夫是一路,真是可恨!” “可是我听外面的人都说长公主是个好的,如今就连大王都表态了,站队就站队,我们开国之勋的若敖氏还怕谁不成?”王夫人不以为然地道,虽然她不懂朝堂那些政事,但是不代表她什么都不懂,不过她还是聪明地换了个话题不再提及此事,“令尹,依妾身看当前最紧要的事情还是琰儿的婚事,这个大婚之期只有一月,聘礼我们得加紧准备了,还有婚礼的事情都得安排上日程了。” “知道了。”子般挥了挥手,听到此事亦是头疼,本来给琰聘个高门贵女极好,如今却聘了大王的嫡长女,这些年他们准备的那九十抬聘礼肯定就不够看了。 王夫人一边温柔小意地替子般揉着肩膀,一边柔柔地说道,“如果只是寻常的长公主,这八十抬,九十抬都说的过去,可是如今长公主明显身份不同,令尹可得多费点心。虽然琰儿是做驸马,也相当于我们若敖氏娶新妇,半点可不能坠了我们若敖氏开国第一勋贵的身份。令尹,你说我该怎么安排才好呢!” 子般从腰间解下常年带在身上的令尹府独一把的金库钥匙,放在桌上,“这个钥匙你拿去,要准备什么,你自行安排。” 王夫人美滋滋地接过,“儿子就是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不费心还有谁费心,一定办的妥妥的。令尹,您就放心,家里的事情一切有我。” 揉了揉微痛的额头,子般已无力再管这些事了,“劳烦夫人了。” “不劳烦,都是妾身该做的。”呵呵,高兴还来不及,这么多年想要这把钥匙,如今总算到手了,不然以后我儿子进宫了指不定落到哪个庶子手中呢。 令尹府的大门外。 此时,身着一身黑色禁军统领铠甲的若敖越椒,刚从宫里换班回来,就看见若敖子琰带着一大拨人马,都快黄昏了还准备出门,坐在马上的他嘴角微勾,冷笑着问道,“二弟,都这么晚了,还大盒小盒的,又带着这么多人急匆匆地是要去哪?” “进宫。” 若敖子琰高坐在一匹稀世骏马上,简单的吐出两个字,一双幽深洞察人心的黑眸,冷然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若敖越椒,还有他眼中总是难以忽视的挑衅,命令道,“我们走!” “是,公子。”清浦江流带着一支百人的若敖私军打马跟上,尘土飞扬地绝尘而去。 若敖子琰刚走,从刑狱司的衙门归来,身着一身司败官服的若敖子克也正好于马车之上看见这一幕,命车夫驱车上前,掀开车帘,伸出一手重重拍了一下马上高高大大的越椒,“大哥,可知二哥这都快用膳了,还要去拜访哪位佳人?如此急不可耐的样子。” “这个方向,你说能去见谁?”一双虎目盯着若敖子琰离去的方向,越椒好整以暇地坐在马上反问。 常年流年于青楼花坊之间的子克,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正是只隔了一条主城大道的楚王宫,长长的“噢”了一声,那双狡黠如狐的黑眸微眯,心领神会地道,“小弟我知道了!呵呵,没想到,我们英明神武的二哥也是个痴情男子!” “可不是,听令尹主院里的下人说,这几天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 “大哥每次都是如此消息灵通,小弟我望尘莫及。”若敖子克一通夸赞后,又一脸八卦地问道。“不知这又是什么人进了我们的令尹主院?” “哼,不过是一些低等的裁缝金匠下贱贫民罢了。可惜我们的太子爷为了他的婚事如今操碎了心,所费不下万金,这婚事按这阵仗必然是要空前绝后的,轰动一时。”若敖越椒不屑地答道,在他看来,不过娶个女人,就算身份再高贵又如何,还不是用来传宗接代的,说完翻身下马大步走进府中,他身后的随从跟着翻身下马,一同走进门庭高大的若敖府。 偌大的门庭前,两支百人的若敖六部最优秀的将士,个个身穿红铜打造的金甲,脚踩牛皮编织的高级武靴,腰间系着铁制的腰带,手持精铁打造的锋利长戟,仿若标杆旗帜一般挺立着,阳光的照射下竟是说不出的耀眼,令人敬畏,众将士见了二人恭敬地高声行礼道,“大公子好!三公子好!”声如洪钟,气势惊人,一般二三等的门庭甚至平民都根本不敢接近。 “嗯。”二人颔首阔步,当先迈过小腿高的门槛石,步入府中,身后大批的随从如影跟随。 “这种事,随便叫个管家就可以做了,二哥难道很闲不成?”若敖子琰下车快步追上他说道。 “他自然比我们好命,不仅不用每天进宫准点报道,还生下来就是令尹的嫡公子,继承人,只用等着那天叔父退下来了,直接接位就好。”若敖越椒虎目圆睁,冷冷地说道,声音低沉,气息阴寒,真的很似盯着肉骨头的豺狼虎豹,“如今更好,直接攀上大王的嫡长女,这长公主和他大婚后就要迁居东宫,说不定哪天这上面坐着的人就换成我们的二弟了!” 大拇指坚着,向上指了指上面,不言而喻,这上面坐着的人自然指的就是当今楚王。 若敖越椒这副虎豹似的长相,豺狼似的声音,若敖子克从小到大都听惯了,早就习以为常,闻言戏笑道,“呵呵,二哥,那从小就是比我们厉害,读书习字比我们厉害,处理朝政比我们厉害,就连这挑媳妇自然也比我们眼光独到。”说完,二人别有深意的对视一笑,一个眼大如虎,一个眼长似狐。 勾搭在一处,还真有狼狈为奸的味道。 “哈哈,还是三弟每次总结的精准,一语中的。”越椒闻言高兴地用他那蒲扇一般的大手拍着子克相对于他弱鸡一般的小身板。 “哈哈!多谢大哥夸奖!”子克也毫不谦虚地当此一赞。 偌大的若敖府内,占地极广,雕梁画栋,假山石阶,美景不断,仿若仙境,其奢华程度丝毫不逊色于楚王宫,甚至有些精奢的院落有过之而无不及。长长的金瓦红柱的回廊下,兄弟二人边走边聊,一直走到楚忠堂的玉阶前才分别,一个向左往大房的东院方向而去,一个向右往三房的西院方向而去。 第十四章 三生亭上 夕阳之下,江流和清浦二人各抱着一大一小两个锦盒恭谨地站在男子身后,而男子一身千丝雪的宽袍宽袖的玉服,白玉冠轻挽的乌黑长发垂在肩头,一张俊颜含彰若彩,丰润的唇角始终挂着一丝雍容娴雅的浅笑,恍若身披霞光的天神一般降临,静静地驻立在一丈高的西华门前,仿佛千万年。 令人见之,心神向往。 果然不愧为我楚国第一公子,雍容典雅,贵胄天王也盖莫不如。 一脸陶醉的司书,看着将修长的手指轻轻放在大小礼盒上来回轻抚的子琰,仿佛他手下的是这世界上最珍贵的珍宝。 那如春光般涵雅而明媚的黑眸简直能把人溺毙了,难道这就是话本子中说的情啊爱? 她以前就道公子喜欢公主,司琴还叫她不要乱说。 这次应验了,都请旨赐婚了! 玉旨都下来了。 “公子,公主让奴婢请您朝夕宫面见。”司书团团地见礼。 子琰淡淡淡颔首,“那有劳了。” “呵呵,奴婢应该的,公子这边请!”司书忍不住想着公主见了这模样肯定也要喜欢的。 从西华门,穿过前庭御道,进入后庭宫苑,空流与清浦二人小心地抱着一长一短的两个锦盒,跟随在若敖子琰身后,而司书则规矩地走在前方领路,前往破晓殿,所有的侍卫见到四人都是一路放行,根本没有阻拦。 若敖子琰一进到朝夕宫的后花园,就看见秋日下静静负手而立在“三生亭”上,望着一波湖水安静沉思的芈凰,女子一身公主缨佩常服,规矩而严谨,就连一个袍角都没有一丝愈矩的起伏,平平整整地垂落脚边,簇起的蛾眉显得为人一丝不苟,白晰的面庞染上两分选城的淡淡风霜,不算绝美的容颜于温文尔雅之中可见一种女子少有的坚毅之色,尤其那眼神极为坚定地望着湖中偶尔跃出湖面的鲤鱼,淡淡出神。 真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 和他有关吗? 驻立片刻的芈凰,回身第一眼正看见站在“三生亭”外的若敖子琰,长身玉立,风采卓然,这位楚国当世最杰出的才俊,上一世最年轻的令尹,正浅笑注目地望着自己,只是那眼神过于炽热,让她忍不住想逃,于是转头看向他身前带路的司书,清声问道,“公子进来了,怎么也不提醒我?”傻傻地看这么久,看什么呢。 若敖子琰以眼神示意司书她们不要解释,从清浦二人手中接过两只锦盒,独自上前走入“三生亭”中,就隔着中间的石桌与芈凰相对而站,了然地笑了笑她这一举动,从容回道,“公主静思的样子,琰不想打扰,所以才示意二位不要出声。” 芈凰被这样温柔的笑一直不错地盯着,直到耳根微微发热,才峨眉微簇地缓声道,“可是这样,我有感十分失礼于人前。” 司书莞尔地看着二人的互动,“呵呵,公子你还是快说说求见我家公主的用意!别老是盯着我家公主,她不又不会跑了。” 司琴先于芈凰一步瞪了她一眼,这小妮子总是这样嘴皮子太利索太快,“司书,又没规矩!” “是是,公子您快说,您看因为您,奴婢又挨骂了!”司书作委屈状,惹的众人都抱以一笑,气氛稍松。 若敖子琰却没有多少在意,反而神色坦荡地盯着芈凰身后的司琴和司书,轻笑道,“还请几位姑娘能留给我和公主一点空间,琰有些私话想要单独说于公主听,如果你们在,估计公主真的不敢见我,不敢听我说了。” “清浦,江流,你们二人也退下!” “是,公子。”言毕,他们二人就掉头走出后花园,没有半分拖延。 温文尔雅的男声,实在好闻,就连命令也说的如此委婉动人,司书朝司琴暧昧地眨了眨眼,“有私话呢?琴儿姐姐,我们快走,别留在这里碍公子的眼了。” “奴婢们告退。”司琴向二人微施一礼然后一同离去。 不待芈凰答应允许,司书拉着无奈的司琴三步并作两步跑远开去,只留二人相视立在花园中。 *********** 一番心迹谁明悟,每到子夜独徘徊。 旦求一息不可得,更待三生何处来。 清秋晓寒华露滴,白昼对红牡丹依。 与君本是灵台异,两情相悦安可期? 三生亭上三生停,前尘往事莫追忆。 这里是三生亭,是楚王宫中最不祥之地。 开国之后妣厉死于此,无数的美人曾经死于此,而她的母后最后也死于此。 想着“三生亭”的那些陈年往事,芈凰望着渐渐走远的二婢,悄然移步至亭边,然后伸出一只皓腕探出亭外,信手折了一枝亭边牡丹在掌中把玩,借着赏花之迹,又与子琰错开两步远,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一双曼眸回转轻挑,曼声细语地问道,“不知公子今日有何事求见?” 若敖子琰悄然地看着二人之间又拉开的距离,托着礼盒,清声回道,“公主一直欠琰一句话,子琰今日是来讨的。” 芈凰闻言颔首,这三年,她确是欠他一句郑重的道谢。 微微抬起小脸,从尖尖的下巴到淑雅温文的丽颜,直至那双黑如琥珀的修长曼眸,扫向眼前清雅俊逸的容颜,郑重地说道,“的确,本公主确实欠了公子一句话。这三年间,要不是公子那一百多封飞鸽加急传信,还有四位武功高强的暗卫前后保护,芈凰绝不能每每在军情紧急之时,还能运筹帷幄驱敌千里,又能从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 说完,芈凰向面前之人,以公主大礼深施一拜,“芈凰多谢公子三年来慷慨相助之恩,来日必当投挑报李以还公子之情。” “果然是忘记了啊!” 寒玉雕成的俊颜半是轻叹,半是讥诮地挂起一抹轻笑,然后摇了摇头,把两个礼盒轻轻地放在石桌上,托起她的双臂不扶起也不松手,“公主欠琰的不是一句致谢而是一句承诺。” 从怀中掏出一个贴身收藏已久的玉色锦囊,从里面抽出一张传书,“诺,这个公主可还记得!” 起身接过那一张小小的飞鸽传书,芈凰熟悉地展开,入目只有十二个绢绣的小字,“边关战事吃紧,不知还有归期?”这是她初到选城战事吃紧时写的,当时的自己第一次看到子琰慰问的书信,心中满是忐忑,本觉得二人关系似乎不到倾诉一番的程度,可是实在无人可诉,于是最后才在信中袒露忧愁。 若敖子琰又从锦囊里掏出一张小小的传书,芈凰依然接过展开。 “你若还朝,可愿嫁我?”这是子琰写的回复,与自己的回信风马牛不相及。 芈凰含着一丝讥笑,只见又一张传书递到手边,再度展开。 “生死不知,岂能轻言承诺。”这是她当时看了子琰的回复写的,已经在选城经历了几次与西土庸国生死大战相接的自己,当时看了只觉得好笑,根本不知这位楚国第一公子为何还有如此闲情逸致,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着回去,更一度嘲讽那些醉生梦死一般活在郢都城里的高官显贵皇亲国戚世家公子小姐,不知亡国在即。 “我若保你还朝,可愿嫁我?”这是子琰写的第二次询问信。 “若选城二十万军民仅余凰一人活着,岂非苟活于世?”这是自己对于子琰闲极无聊的行为的极大讽刺。 “我若保你得胜还朝,可愿嫁我?”这已是子琰不依不侥第三次询问。 可是想想,正是因为子琰一次又一次“闲极无聊”的询问,自己才终于顺理承章地得到他的相助,载誉得胜还朝,如今还活的好好的。 最后一张小传书,子琰捏在手里,摇了摇,却没有递上,而是看着对面之人曼曼地问道,“公主可还记得,这最后一次是怎么承诺于琰的?” 三年杀场征战,芈凰本要忘记在尸海里的些微小事,可是这样一张一张看过来,想不记起来都不行。 任谁遇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相激,也会不管不顾了。 “若芈凰一人能换楚国数万百姓免于庸国战火浩劫,岂有不应之理?” 若敖子琰看着芈凰渐渐全部忆起的样子,笑了笑,将那抽出最后一张传书收回锦囊,再度贴身放好,然后一脸正色道,“三年前,公主以为琰信中再三所求皆是戏言;可是三年后,琰仍然未改初心,不知公主此时得胜还朝,可愿嫁我?” 活了两世的芈凰第一次遇到这么个再三纠缠的人,明明她和他已有了赐婚,诺言不应也得应,何况既然想起更是该应,为何还要一再追问。 心里既然有了疑问,芈凰暂时放下几分别扭,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着牡丹花枝,直视对方,坦言问道,“公子,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若敖子琰嘴角微微含笑,他就知道她心里存疑久矣,“公主请问,琰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瞥见这一丝轻笑,芈凰微挑一双纤纤峨眉曼眸,并不怎么高兴地捏着牡丹花枝在指间转了转。 有一种一言一思都尽被掌控的感觉,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自认为前世今生都并非绝顶聪明之人,如果不是仗着重生作弊,根本不可能混到如今这般好的境况。 既然想不通也猜不透,就笨鸟先飞,就不耻下问,就多问多做,总会明白的,这是重生后的芈凰一直秉持的再世为人哲学。 第十五章 飞鸽传书 本就因为习武,这一世的芈凰比上一世还高了三分,在崇尚娇小柔美的楚国女子中,绝对算是鹤立鸡群的存在,可是面对高了她一个头的若敖子琰,却还是只能仰起尖尖的下颔仰望,既然不想避不想逃,那就单刀直入好了,迂回本就不是她擅长的事情,“芈凰不知何德何能,能得公子如此青睐,且再三相助。” 明明他们就只是一起读过书的陪读和公主的关系,一起在上书房挑灯夜读书备考的关系,一起受过潘太师夸奖的“好学生”关系,一起躲避过芈昭的关系,最后还一起练过武的关系……当然,后面又有了一起飞鸽传书过的关系,而现在,是定了鸳盟的未婚夫妻的关系。 说实话,三年前的若敖子琰,她并不了解。 在她眼中,他就是众陪读公子小姐中的最佼佼者,楚国第一公子,这样的名号可不是谁人都当的起的。而她只是三位年长公主里不起眼还少言寡语的嫡长公主,没有嫡母王后倚靠,外祖父又远在南疆,在这偌大的深宫后院里还不如寻常贵族小姐三分尊贵呢!就连后宫里俏有身份的奴婢都可以轻慢于她。重生的她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无论再苦再累都要努力念书识字,从而改变这多活的一世。 可以说曾经的若敖子琰,就是她在上书房学堂里奋斗的最高目标。皇天不负有心人,自从得到了潘太师的认可,有了“好学生”这张护身符,她才得以时不时在后宫中活的更好些,还能得到她那病的连关爱子女时间都没有的父王偶尔的眷顾一二。 而她真正和若敖子琰接触,也就是她离开王宫,远赴选城,这三年间的事情。 通过那一封封飞鸽传书,她才真正见识到了楚国历代来,最杰出的令尹是如何的颖悟绝伦,足智多谋,他明明身在千里之外的郢都,却能轻易智胜千里之外,比她这个身在选城领着监军挂名的公主,还要了解战场的一局一势,军情战况。若说他的耳目遍布整个选城都毫不夸张,那层出不穷的主意和手段使得她们的大军,一次次击退庸国的大军,甚至后来主动出击庸国军队,将他们赶回庸国,都全赖他背后指导有方。 如今回想起来,如果这场战事没有他,自己能赢吗? 在当时,答案显然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就凭就被军中大将所藐视的自己,根本无兵可以驱使,无令可以发号,无策可以对应。 若敖子琰点点头,可是半天却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挽着整齐的不能再整齐的云纹滚边大袖,似乎正在斟酌即将出口的一字一句,然后吟吟一笑,“琰虽早知公主有此一问,只是一时间,琰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这该如何是好?” “啊?!”芈凰错目地看着身边这位一直唯淡定从容而行止不迫的男子,少见地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即使如此也丝毫不损他的谦谦君子之风。 扣指微弹袖摆,子琰自嘲一笑,“既然理不清,那琰就从最初开始说起。” 被若敖子琰这样一说,芈凰倒也勾起了几分兴致,诚心洗耳躬听,“好。” 温文尔雅的男声,带着几分回忆,娓娓道来,“琰对公主的第一印象,是公主第一次被潘太师处罚。琰当时看到公主一个人傻傻地顶着一本厚重的《诗经》倚墙罚站,就在想这位长公主真是三位公主里面最笨的一个了,身为陪读的琰是作什么用的?不是就应该这种时候,替公主分忧解答吗?可是这个公主不知也就罢了,这么简单的诗句却只会背而不知其意,死背书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照样被潘太师罚站。” 把玩着手中的牡丹的芈凰闻言,峨眉微挑,若敖子琰刚刚还说想娶我,原来就是这样? “也可能是后来公主找琰第一次借笔记起,那时候长公主明明自尊心很强,却还是低下头来找琰求教。琰当时想了想,这个长公主看来也不算笨的没救。” 芈凰暗暗捏了一把手中的花枝,有一种想要打断的冲动,却还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听下去,只是那双越挑越高的峨眉,泄露了几分她此时的心情。 “公主你借了一次笔记之后,就没有找我借第二次。子琰当时等了好几天,又再三看到你面对潘太师留下的策论,绞尽脑汁。即使如此,公主你也不来找子琰。子琰为此不知为何气闷了多天,最后叫清浦把笔记抄了十数份,给每个同学发了一份。” 芈凰想想,好像真的有这么件事,原来他那么小小年纪就心胸狭隘。 哼,枉她一直高看他了。 “公主,有了这份笔记后,总算通过了潘太师的考核,虽然‘中下’的成绩差强人意,但好歹是过了。自此之后,每每上完课,琰就发笔记,公主可还记得?” “嗯,好像你因此有一段时间在背后你被大家称为‘琰笔记’。你每次做的笔记都极好,果然不负此名。”芈凰点了点头夸赞道,如果不是托了他的笔记的福,恐怕这一世还会像上一世一样吊车尾呢! 子琰总算大慰地展颜一笑,“公主记得就好,不然琰那几年的笔记就白发了。每次给你的那一本都要比其他人的更费心思,考虑到公主总是慢半拍的理解力,琰为此煞费苦心良多。” 明明很想感激的事情,可是为什么感激不上来? 碍于这些年居宜形,养宜气的功夫,芈凰浅笑着谢道,“那这些年,真是要多谢公子的‘良苦’用心,不然芈凰岂有今日!” “公主莫急,不止这一件呢!”难得不雅地挥了挥衣袖,若敖子琰继续说道,“后来公主熬夜读书备考,是不是每每琰都好巧不巧也在?” “明明聪明过人的令尹贵公子,还留下来刻苦读书,存心让我们这些吊车位的学生心生惭愧。”芈凰每每想起那些夜晚,就十分懊丧。 嫡长公主的身份在这深宫大院活的还不如一个令尹嫡长公子有地位就算了,聪明才智比不过人家也算了,可就连唯一的勤奋刻苦也比不过人家,他的存在,天生就是让她自惭形秽的。要说上书房学堂那些年,芈凰仅有讨厌的几个人中,若敖子琰绝对和芈昭不相伯仲。虽然她一直不想承认,但是私心里老是在想这个男人能不能不要总是这么完美,衬的她就好像一只披着天鹅羽毛的丑小鸭。 高贵的身份只是表象,愚蠢不堪才是真实。 所以上一世才会混的那么惨,这一世刚刚重生回来的前几年还是那么惨。 “是存心还是帮助,公主何不仔细回想一番?”若敖子琰讲了这么久,也适时地卖个关子了,让他的蠢公主自己琢磨一番。 芈凰闻言又想了想,好像他们每每一起备考,他总能押中潘太师的考题,真是不想佩服都不行,“当时你每每半夜颂读经书,所言皆是潘太师第二日所考范围,我一直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难道你也是重生回来的,不然前世,怎么没有听人说你有这种特异功能。不过这话,芈凰再傻也知道是不能说出来的,否则肯定被人当成妖怪给拖出去关起来。 若敖子琰摇头叹气一声,果然不能对芈凰抱太高期待,“公主你就不能当作是琰为了帮助公主每次故意押题然后又故意泄题于你!” “原来如此!芈凰为此事担心好久,每次都担忧偷了你的考题又被公子发现。”芈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轻舒了一口气。 “那公主为何不找子琰坦白?” “那我……我也不是故意偷听的。”芈凰结舌道。 “我们再来说说你怎么捡到我的那本独门心法《卷云心经》的事?” “这个不会也是你故意丢在上书房的藏书阁里的?你也太大胆了?万一不是我捡到了怎么办?” “总算聪明了一回。每日晨起子琰在竹林里练功,又是谁总是藏身在竹林后面的小树林偷偷摸摸地跟着我学武练功?” “是我,都是我!行了!”随着子琰每一字每一句的提醒,芈凰顿时懊恼不矣,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混过来的?为什么每每回想起来,这重生的日子过的还是如此不堪,母后早逝,外祖远在边疆,头脑不聪明,练功没老师,打战也不会,只能独自隐忍,只能卑微求存,只能暗自偷师,只能日夜刻苦,只能放下尊严求人…… “说好的真情感动呢?为什么和清浦送来的话本子里的剧情完全不一样。”子琰真心有了一丝抚额的冲动,是号称不世天才的他,表达能力出了问题,还是芈凰真的太迟顿? “你说什么,若敖公子?”芈凰曼眸微瞪,一脸不解地侧望着长身玉立,同样愁眉不展的男子,不理解他此时为何语无伦次。 这件事情真的不能怪芈凰。前世今生没有嫁过人的她,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人,或者有机会被人喜欢。活着,活的更好,将所有仇人手刃刀下,就是她再世重生,支撑她努力至今的最大动力,为了完成这个心愿,她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那些贵公子小姐们才有闲心的风花雪月。而如果芈凰真的够聪明,就应该像其他重生女一样,紧紧抱住眼前这位未来权倾一国的神级存在,而不是选择隐忍讨好,一次次向她的仇人低下头颅,贱低尊严。 这样的她,即使重生一世,也没有学会彻底地放弃那点少的可怜的自尊心,来讨好巴结每一个人。 第十六章 有凤求凰 芈凰看着一脸郁闷的子琰不懂他到底郁闷什么,而且凭心而论,要郁闷的也应该是她,这些黑历史说的可都是她,清声再度说道,“咳咳……若敖公子,我们叙了这么长时间的旧,是不是应该回到芈凰刚才的问题上了。” “呵呵,只能呵呵了。”若敖子琰忍不住讪笑两声,每每碰上芈凰,再是绝世天才的他都只能甘败下风。 谁叫他莫名地就喜欢上了她,喜欢上了这个傻傻的蠢公主,还一喜欢就是十一年。 真是一段不算短的岁月。 以前的他,总是为所有人牵挂,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牵肠挂肚。 可是每次年节冬至离宫停学之时,他都恨不得上书房的学堂能开的再久一点。 当她自动请命前往沙场的时候,他想尽办法要一同前去选城,可是最后被母亲以死相逼留了下来。 缓缓打开石桌上一大一小的两只锦盒,将他们平摊放好,就好像把他这些年说不出口的情愫摊开来,放在阳光下,暴晒。这两件绝世珍品,是他费了诸般功夫,甚至设计陷害,才制成的凰袍和凰冠。金色的阳光,缓缓洒在红色的绒布之上,裹着一只熠熠生辉的凰冠和一件华美绝伦的凰袍,折射出万千金光,亮的人刺眼。 芈凰眯了眯眼,走上前去,看了看,然后指着两个锦盒里的凤冠和凤袍,不解地问道,“这是作何?送礼?” “求婚!” “啊!”芈凰闻言半捂小嘴,表示惊讶,还求?他们可是赐了婚的男女。 若敖子琰你到底还有完没完。 求婚求上瘾了! “公主,子琰能唤你凰儿吗?” 这个称呼好像有些不妥,毕竟他们还没有熟到那个份上,不过他们将要成为夫妻,又没什么不妥?轻轻“嗯”了一声,芈凰觉得出于礼教,夫为妻纲,她不应该拒绝他的小小要求。 若敖子琰轻轻地笑了,双手小心地捧起锦盒中的那个凰冠还有那套凰袍,上下叠放好呈到芈凰面前,就像把自己的心呈到她的面前,然后一撩长袍单膝跪下,由下而上仰望着她,“凰儿,你愿意嫁给我吗?我愿意此生此世,敬你,重你,爱你,护你,只愿你成为我的妻子。” 她们所立的三生亭外是一片不知名的小湖,波光鳞鳞,母后生前总爱坐在这“三生亭”里看着小湖说,“凰儿,即使三生三世,母后也要等到你的父王回心转意。”可是那个蠢笨的女人直到她坠湖而死的那一晚,也没有等到她要等的那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则睡在另一个女人的臂弯里一夜到天明,然后在收到侍卫的通传,只随意地道了一句“葬于王陵”了事。 芈凰不知道听到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是怀疑,是不信,是权衡利弊?或许都有,这冰冷的深宫大院何时有过深情不改?只是眼眶还是微微有点干涩,好像风吹进了沙子,想要用手揉一揉。 活了两世,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冰冷的深宫里听到有一个人对她说,“我愿意此生此世,敬你,重你,爱你,护你!”也许曾经也有一个男孩说过相似的话,可是后来…… 有些话往往只说了个开始,而往往都没有后来。 眼前的男子是她的陪读,出身高贵不亚王侯,才智绝伦世所仅见,是仿若雪山之巅般,遥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存在,从来只能仰望,从来不敢靠近。可是他现在却跪到她的面前,弯下他高贵的膝盖,抬起他高贵的臻首,前来仰望还活在尘埃中的她。 芈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不像芈昭或者吴王妃那样藏着阴谋与暗害或者嘲弄甚至贬低。 娶了她,她的利大于她的失,而他能得到什么? 一步登天的机会? 只有这一个可能了,否则若他还做他的楚国令尹,这偌大的楚国还有什么是他值得可图的? 而她可以顺利靠上若敖氏这艘大船,离她的复仇计划也就更近一步。 在回京的路上,对于此事,她早就算过千百遍,也做好了二人即将做一对人前相敬如宾的夫妻的思相准备,唯一没有算到本来政治联姻的二人,还有这些纠葛。心底翻涌的思绪全被深藏在眼底,可是男子那双漆黑凝实的眸子紧紧锁着她,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所有思想在这一刻都被吸引了过去,只能怔怔地定格在原地,将视线投向亭外,芈凰捏着手中的花枝紧了又紧,脑中此时混沌如一锅乱粥,前后两世从未有过的慌乱之后,深呼吸一口气,问道,“若敖公子,我能说不答应吗?” 一双黑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寒光,若敖子琰俊颜微沉地驳回,语气舒而浅淡,沉而坚决,带着一种不容拒绝说道,“公主这辈子恐再无人敢娶,惟作子琰的妻子,别无二选!” 芈凰闻言将手中的花枝握的死紧,直视于他轻问道,“既然如此,那凰答应不答应又有什么差别?就权当凰答应了好。” “不好。”若敖子琰双手捧着锦盒再度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凰袍与凰冠呈到她的面前,摇头说道,“结果虽然一样,可是公主的心意对于琰而言并不一样。琰只望你是真心实意,琰亦是真心真意,而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旨婚约。” 心意? 居然有人在践踏了她的身心及所有的尊严两世后,对她说这个,这样变幻捉磨不定的东西,她还有吗? 眼眶不禁微微发红,不断上仰的眼角上挂着一滴将要滴落的泪水,芈凰跺着脚转身欲走,有一丝落慌而逃的仓慌,“若敖公子,若你已经说完,本公主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转身就欲急步走出三生亭。 闻言,原本雕颜玉表的雅致容颜上,本来微抿的丰唇忽然弯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一丝冰锷含彩般的笑容,从嘴角扩散至整张容颜之上,叫人芳心迷乱,大手抓向想要逃跑的女人,快速地道,“我等今日,等了十一年。芈凰,你知道十一年有多少个日日月月?是一佰三拾二个月,四仟零二拾个日,所以你不能走,得全部听完。” 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敲在她的心头。 “砰砰”地回响。 心头万般思绪,剪不断,理还乱。 无论如何都挣不脱,逃不开,芈凰只能回瞪着他,强硬地说道,“好你个若敖子琰,你知不知道直呼公主的名讳,属于大逆不道!” “身为丈夫直呼妻子的名字,没有大逆不道!”一只大手轻松地制住芈凰,子琰淡定自若地用另一只手将托着的凰袍凰冠送到芈凰手边,“这件凰袍在我们大婚的时候,穿,这顶凰冠在我们大婚的时候,戴!皆是我特意为你定制的。” 芈凰这些年从军养成的那点血性,让她才不要在这个骄傲自大的男人面前屈服呢,“宫里什么好的没有,本公主才不稀罕那点珍宝。” 躲在一旁花圃偷看的司书,忍不住从花圃里钻了出来,提着宫裙说道,“公主,您就从了驸马爷!奴婢看着都替您心急。”同样蹲在花圃中的司琴想拉已然已经拉不住了,这个臭丫头真是和司剑一样,每次都毛毛躁躁。 若敖子琰闻听这声“驸马”的称呼,嘴边的弧度弯的更大,看了一眼身旁鹅黄色长裙的侍女颔首道,“这个丫头到是十分会说话!” 司书笑着谢赏,同时接过子琰带来的凰袍,“司书谢驸马爷夸奖。这个还是让奴婢替公主收起来。” “嗯。”若敖子琰顺着司书给的这个台阶,自然地把锦盒交给她,嘱咐道,“稍后记得一定要安排一个最好的绣娘给公主量体一番,看这凰袍尺寸是否需要缩放,还有绣鞋也要做到最好。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就跟本驸马说,本驸马自会有所安排。” “是,驸马爷您就放心,保证大婚之时一定交给您一个最最美丽的新娘子。” “嗯。”才不想再听芈凰那些鬼话呢,女人都是口是心非,捏了捏她气鼓鼓的小脸,若敖子琰想起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情,交待道,“对了,离我们的大婚只有一个月不到,婚前,我们还有很多要准备的。本驸马容你休息两日,后日巳时,会到宫外来接你,记得打扮漂亮点,像现在这身就不要穿了,看都看腻了。诸事已毕,那本驸马先告辞了。” 看似走的潇洒的若敖子琰,实则走的飞快,使了轻功连走带飞地奔出了朝夕宫的大门才回眸看了一眼,只见芈凰没有追出才优雅整衣一笑,“真是蠢笨无比的女人,这种时候,难道就不能表现的矜持羞涩点吗!” 而被松开了双臂的芈凰留在原地,却愈加气地不行,而被子琰激的更是连最后那点公主形象也不顾了,哼道,“本公主为什么要为你穿的漂亮点!” 司书低着脑袋小声嘟嚷,“公主,早上司琴还说,在宫里,我们要不骄,不躁,不惊,不辱!您定的规矩可不能自己食言!” 芈凰瞪着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还有你!去到后院和司剑一块!” 乖觉地服软领罚,司书摸着手中华美异常的凰袍和凰冠,“可是公主这个怎么办?” 芈凰皱眉看着司书手中那两件熠熠生辉之物,甚觉碍眼,随意地挥了挥手,“就送到本公主的寝宫,随便找个旮旯角收着去!” “是,公主!”司书笑弯弯地应道,抱着凰袍凰冠而去。 司琴眼见于此,也从花圃中偷偷钻出,尾随着司书一起悄悄离去,今日的公主太不正常了,这种时候还是留她一个人好好静静。 望着若敖子琰,司琴司书相继离去的背影,芈凰一个人痴痴地站在三生亭中发呆,寻着母后以前常爱坐的那个石条凳凭栏望着波光粼粼的小湖,偶尔有一两尾小鱼跃出水面。人走茶就凉,整个后花园的景色自孙王后离去,这些年下来,该凋落的也凋落了,现在能看的也就剩这亭边的一丛牡丹,每到花季开的姹紫嫣红。 直到月上中天,芈凰望着天上的月亮叹息一声,“走一步,看一步。”然后丢了手中被她捏了一下午,就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牡丹花枝,扔进湖面之中,独自回到寝宫。其间,她的四大侍女想了又想,也猜不透公主到底想了什么,又想了那么久才回来,驸马爷可是当朝第一令尹之子,那么俊美那么有才有财,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苍穹如墨,月如明镜,高悬万里长空,照亮人间无数痴男欲女。 第十七章 合欢树下 “娘,你这个翡翠头面可是从祖母在时就传下来的,得给公主留着。” 令尹府里,这两日,若敖子琰凡是看上眼的,都让清浦往他那本厚厚的聘礼单子上添。 王夫人看着儿子就像是蝗虫过境扫荡过整个令尹府,但凡见到个好的都要了去,死死地抱着那套十分喜爱的翡翠头面的红木锦盒不松手,“我的儿,你给你娘也留一点家底行不?” 若敖子琰一手搂着王夫人,一手同样丝毫不松手地放在红木锦盒上,“娘,你要知道,以后你媳妇的就是你儿子的,你儿子的自然都是你的,所以现在给的迟早都会还回来的。就不要太在意这些小物件了!” 王夫人万分不舍地放手,又把她从令尹那里得来的金库钥匙掏出来,交给儿子,长叹了一口气,“常言道儿子是债,娘就是前世欠了你的巨债,今生来偿还的!这个你可要收好了,这可是你娘费了九牛二虎的劲才从你父亲手里得来的。” 若敖子琰搂着王夫人,笑吟吟地道,“我娘是世上最好的娘,怎么会欠儿子的债呢。” 王夫人伸着一根玉指点着雅致清俊的嫡子的额头数落,“哼,换一个儿子,我才不对他这么好呢!我这辈子就欠了你一个人的债!” “娘,孩儿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孩儿以后会和凰儿一起孝敬你的。” 王妈妈将沏好的玉罗春茶为二人添上,“夫人切勿这样想,公子如此孝顺,夫人以后就等有福享了。” 若敖子琰含笑接过王妈妈的茶,说道,“王妈妈以后还要帮我和公主带孩子呢!所以现在可不能偷懒,把身体炼好了,得跟我一起进宫!” “好好,只要公子不嫌弃老奴这把身子骨,老奴一定好好伺候未来的小主子。”王妈妈笑呵呵地答应。 王夫人放下茶盏,闻言叹道,“你这公主都还没有娶上,就开始给我们这一群老的弱的编排任务。等这公主娶到了,我们届时都不知道被安排到哪个旮旯角去了。” 若敖子琰笑道,“娘,我会和媳妇一起孝顺您的!” “娘就算了,好好对待你父亲,他为了你的这次婚事,最近头发都愁白了!”王夫人想到被母子俩个丢在一边的令尹,又忍不住心疼,这儿子是亲生的,这丈夫也是亲亲的。 “放心!娘,公主不是薄情寡恩之人,一定会善待父亲和我们若敖氏的!” “哼,还没娶到人家,就处处为人家说好话。”王夫人心里那个酸,这小的时候就盼他快点长大然后娶个媳妇,可是现在养大了就成了别人家的丈夫。 “娘,我先走了,今日和凰儿约了要去东湖之郊踏青还要去采购婚典的一应用品,时辰来不及了。”子琰看看桌上的金制沙漏,吩咐清浦赶紧安排马车。 看着急匆匆而去的儿子,王夫人酸溜溜地道,“凰儿,叫的可真亲热。” “公子和公主关系这么好,夫人该高兴才是。”王妈妈笑着劝道,“说明长公主是个平易近人的主,不像其他公主那样,高高在上,作公婆的还要反而给她行礼。那得多不自在,夫人,是?” “旦愿这个长公主是个好相与的主!”王夫人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了,在若敖氏当了一辈子女主人,从来都只有他人来给她参拜,这老了如果还要给个小辈行礼,那得多伤心。 若敖子琰走了不到半晌,一身雪纱蝶裙,十四初头,娇俏可爱的女子,匆匆忙忙地跑进主院,还没有进门就大声嚷着,“大哥,大哥!你昨日说要带雪儿一起去和公主嫂子去玩,雪儿来了。” “你啊!定是睡到这般才醒,你哥哥早就来了又走,骗走娘亲一大笔金银,去讨好你的公主嫂嫂。”王夫人无奈地点了点进门后左右张望却发现无人的小女儿,虽然不是亲女,却因姨娘去的早从小养在膝下,而她又没有其他子女,格外疼惜。 雪儿闻言粉红的小嘴一撅,拉着王夫人的袖子左右不依,“娘,大哥太坏了,昨日还答应了人家。” 王夫人摇头数落自己的宝贝爱女,“你哥哥才不与你这小粘人精一块玩呢,你还是和娘一块,娘不嫌你!” “不要,雪儿要见见俊雅无双的大哥娶的公主嫂嫂什么样!如果无貌,如果无才,如果无德,雪儿才不准哥哥娶呢!雪儿的哥哥要配天下第一的女子。”说完雪儿又拉着丫环飞奔而出,“走啦,蝶儿!” “是,小姐。”被拉着的蝶儿气喘嘘嘘地再度提腿跟上。 王夫人不放心地在后面叮嘱道,“叫几个仆妇还有侍卫跟着,别独自上街,安排好马车,保护好小姐。” 蝶儿远远地答应,“是,夫人。” “夫人太宠着小姐了。”王妈妈摇了摇头,毕竟只是一个庶女,却宠的如嫡女一般,这将来婚配,夫人定也是想配个最好的,这到了夫家可就难了。 “你也知道,我就子琰一个嫡子,盼了多年也无半子半女,幸梅姨娘去了,到是留下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儿给我。”王夫人说到雪儿时无不欣慰欢喜。 “是啊,雪儿小姐性格是极天真烂漫的,和夫人小时候极像。”王妈妈也不得不承认,琰少爷贵为嫡长子,从小管教严厉,除了逢年过节,晨昏定醒,多半时间都是随在令尹身边处理政务,或者入宫陪读,倒不如雪儿小姐一般能承欢夫人膝下,想想以若敖氏权势大不了未来也招一上门女婿,或者找一门亲信,相信小姐也受不到半分委屈。 第十八章 吴人敢越 王宫之中,破晓殿。 重活一世,芈凰的命都是捡回来的,今生都是多活的。 如玉的手指缓缓地抚摸着挂在象牙制的凤床边木施(即衣杆)上长长的直垂至地的凰袍上的每一丝每一线,然后转身步进更衣间,在衣柜中一件件的公主常服上滑过,最后挑选了一件蓝紫色的绣一大片白海棠花的拽地烟罗长裙穿上,这是今年孙侯托人从南疆送进宫来的,衣裳无论衣料做工样式都是极好的,可是因为一些原因,她一直没有穿过,拖着长长的裙摆和乌黑如瀑的长发走到梳妆台前,芈凰拿起一个发篦,片刻又放下。 司琴前前后后一直静静地跟着,看见坐在梳妆台前的芈凰,走到梳妆台另一边拿起另一把发篦,道:“公主,要不让奴婢给你梳个望仙髻。” 芈凰微微颔首,望着镜中恨乌发垂地的自己,“嗯,你的眼光和手艺一向是最好的。” 随着司琴掐着一根长长的黑色缎带,一双素手穿花捕蝶一般地在那乌青青的发丝中穿梭缠绕,铜镜中渐渐显现出一个高髻于顶,并缀以蓝色翡翠玉环连步摇,长长的蓝色米粒珠窜直垂在两鬓,灵动非常的美人。 这一日,秋高气爽,晴空万里。 东升的旭日穿透浅薄的云层,在金壁红瓦的楚宫之上洒下一片金色琉璃,万道金光四射,耀得人眼睛发花。 天时,地利,人和,所有的一切仿佛都为了等待这一日而准备着。 只带了司琴还有司剑一文一武两个侍女出宫的芈凰,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半抬着素手,望着宫外高远的晴空,有种海阔天空任鸟飞的鱼跃之感,轻松地回头笑道,“司琴司剑,你们看,今日的天真好!真是好久没有出过宫了!” 司剑不解,遂摸着大头道,“公主,我们不是才从宫外回来。” 司琴却是明白,去选城怎会有一天安稳之心来看那宫外的天空,“公主在选城受累了!” “不守得云开,如何见得这般日明。你们也与我一道担惊受怕了。”芈凰坦然一笑,然后越发大步地向着宫外大门走去,那轻盈的步子少见的有几分雀跃。 前世今生,这是她第一次踏出楚王宫,上街游玩。 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走出这深宫后院。 这种感觉真的不一样。 一出宫门外,就有凰羽卫的侍卫肃立行礼,“恭送长公主!” “嗯!” 淡淡颔首,举目四望,然后看见两辆华丽的四驾马车和一众侍卫随从,早已停在宫门外那株百年合欢树下多时。 阳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过滤,漏到他的身上,化成了淡淡的圆圆的轻轻摇曳的光晕,芝兰玉树般的公子立在树下,头戴一顶白玉通天冠,腰悬一枚蓝田玉流苏,身着一袭斜领靛蓝广袖长袍,甚是雅致无双,英挺的俊眉下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眸,正灼灼有神地盯着宫门口缓缓而行的女子。 满意地上下打量今日的芈凰,海棠花瓣长裙拽地,配上灵动的望仙髻,娇美动人,正是碧玉光华的十八好年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属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与朝气,再不是那套百穿不厌的公主常服,规矩死板,规行矩步,仿佛深宫里一个提线的木偶。 而这身蓝紫罗裙和他的这身靛蓝长袍,一浅一深,二人极为相衬还极有默契。 “快走!” 子琰噙着一丝满意的笑自然地牵起芈凰的一只玉手,扶着她迅速地上车,然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芈凰暗暗揉搓着被子琰紧紧牵过的小手,同时掀开车帘,问道,“走的那么急干吗?” “凰儿没有听过一个民间传说。合欢树原名苦情树,花开花叶晨展暮合,站在树下的情侣,此生只有一日之缘。我要和你永生永世做夫妻,怎么能一起站在这树下。”子琰一脸笃信的样子,就连芈凰闻言都有些怯怯。 看了一眼紧张兮兮的子琰,撇嘴催道,“那你还把马车停在这树下,还不快走!” 司琴和司剑闻言也随后笑着上了后面江流驾的马车。 一脸含笑的子琰望着秋日明媚的天空,“公主有令!清浦,还不去东湖之郊!” 坐在马车上的芈凰闻言又掀开车帘,出声问道,“不是说好今日要去采买婚典之物吗?” “可是如此好光荫,若不先走走,岂不辜负?”子琰说完一夹身下爱马琰冰,率先骑乘而出,“清浦,起驾!” “是,公子!”驾着马车的清浦一扬马鞭,得得地向着东湖之郊而去。 闻言,芈凰紧了紧手边的烟罗裙,涂了朱丹的菱唇拉出一道明媚的弧度,掀开长长的羽睫,将视线投向窗外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马车前面开道的男子身上,只见他所到之处,百姓纷纷退让,然后留出一条专供他们的马车行驶通过的御道。 去往东湖之郊的道路,要通过郢都最繁华的阳和大道,道路两旁都是摩肩接踵的百姓,还有各种林立的商铺,叫卖的小贩声商家声还价声,接二连三,看着好不热闹。 他们的马车到达东湖郊外时,已经有好多年轻的男男女女相携走在金色落叶铺满地的湖畔边,在湖畔边还有一个大型跑马场供贵族子弟专用赛马,而碧波如洗的湖面上,有书生公子约了美人,泛舟湖上。 若敖子琰首先翻身下马,然后走到车边,伸出一只素手,“走,带你去见见几个熟人,顺便跑一圈。” 芈凰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的仍然是这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干净地不像自己的那双手,因为长久的握剑杀敌,早已生了薄茧,然后就是这个总是浅笑雍容的男子,这一次她试着主动将手搭在那只大手上面,随着他的颤抚起伏缓步而走下马车。 这就是将牵着她的手度过这一世的男子。 芈凰含笑低首,回了一个“好”。 子琰的大手反手扣住芈凰的玉手,深情的丰唇拉出一道同样明媚的弧度,牵着她向一边的跑马场而去。 司琴,司剑和清浦三人走在二人身后,而江流离着三人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司剑用两只手偷偷比划着二人一深一浅的两道背影,“你们看,公主和驸马今日的衣裳多衬。” 清浦闻言笑吟吟地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为了这套衣衫挑选了一大早上,既怕出挑了,招蜂引蝶,又怕逊色了,会被公主嫌弃,要多难就有多难。” 虽然十分认同,可是司琴还是一副侍女长的派头,一手叉着小腰,一手点着司剑和清浦两人的额头,训道,“你们两个的话真是太多了,都给我闭嘴!” 江则流在后面跟着,看着三人,面无表情地翻了一对白眼。 第十九章 贵族圈子 东郊湖畔边上的赛马场,极为广阔,绿草茵茵,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在赛马场的一侧设了观马场,养马场,还有交易场。 跑马场上,早已聚了好几圈人,每个圈子都有男有女,年纪差不多都在二十上下,大的不过二十五六,小的也不过十三四岁,人人身着锦缎华服,背后随从围绕,容颜出色,器宇不凡,丽颜姝色。 马场一边的一个木榭里,坐着当今楚国一等世家的小姐们,她们正喝着茶,品着点心,谈兴正浓。只听一个广袖点点梅花红裙年轻的女子,半歪着凑到另一个紫衣白蝶华裳的年轻女子身边,八卦道:“诗雨,你们都听说了,今日这场小宴是子琰哥哥特意为芈凰举办的。” “真不知那个芈凰有什么好的,自幼不得大王的恩宠,相貌又仅是一般丽色,还跟着一群男子去打战,而且还不是一天两天,一去三年,谁知道这三年下来,是否行止变得更加粗鄙了。”王诗语闻言,容色淡然,轻哼一声,“什么美其名约同窗小聚,如果只是小聚,何必叫了这两个扫兴的人。”话毕,一个眼风却扫向角落里一直十分局促地坐着的芈玄。 “就是,早知如此,我就干脆托病不来了,晴晴,你直接帮我带个口信就好!”另一个女子闻言,也点头说道。 “菁华说的对,”众女听了纷纷点头,起身欲走,“要不我们现在都走了,才不给她捧场呢!” “你们要是都走了,留我一个人算什么意思?”成晴晴拉着要走的几个闺蜜,指着远处驶来的若敖氏那只大鹏,说道,“而且你们看,他们都往这边来了,现在走岂不是迟了!说不定还要被子琰哥哥降罪。” “既来之,则安之。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怕了一个芈凰不成了。”王诗语暗自计较一番说道。 “也是。”周菁华随之点了点头坐下。 众女脸上皆挂起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优雅再度落座,远远看了一眼远道而来的若敖,只是轻飘飘地瞟了一眼,然后眉头微挑齐齐收回目光,继续淡定地坐着,谈笑风声,仿佛刚才的那段小插曲不复存在一般。而刚才他们的那一眼,只是看到了一个不洁之物,无意中落到了他们尊贵的鞋边,而他们低头看看,只是关心否脏了他们的锦鞋。 ************ 他们到达东湖郊外时,已经有好多年轻的男男女女相携走在金色落叶铺满地的湖畔边,在湖畔边还有一个大型跑马场供贵族子弟专用赛马,而碧波如洗的湖面上,有书生公子约了美人,泛舟湖上。 若敖子琰首先翻身下马,然后走到车边,伸出一只素手,“走,带你去见见几个熟人,顺便跑一圈。” 芈凰掀开车帘的时候,看到的仍然是这只骨节分明的修长玉手,干净地不像自己的那双手,因为长久的握剑杀敌,早已生了薄茧,然后就是这个总是浅笑雍容的男子,这一次她试着主动将手搭在那只大手上面,随着他的颤抚起伏缓步而走下马车。 这就是将牵着她的手度过这一世的男子,而他刚刚帮自己报了第一仇。 芈凰含笑低首,回了一个“好”。 若敖子琰的大手反手扣住芈凰的玉手,丰唇拉出一道同样明媚的弧度,牵着她向一边的跑马场而去。 司琴,司剑和清浦三人走在二人身后,而江流离着三人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司剑用两只手偷偷比划着二人一深一浅的两道背影,“你们看,公主和驸马今日的衣裳多衬。” 清浦闻言笑吟吟地道,“你们是不知道,我家公子为了这套衣衫挑选了一大早上,既怕出挑了,招蜂引蝶,又怕逊色了,会被公主嫌弃,要多难就有多难。” 虽然十分认同,可是司琴还是一副侍女长的派头,一手叉着小腰,一手点着司剑和清浦两人的额头,训道,“你们两个的话真是太多了,都给我闭嘴!” 江则流在后面跟着,看着三人,面无表情地翻了一对白眼。 待走近了,果然如若敖子琰所说,这一大圈人中有一部分都是芈凰的老相熟,大半都是她上书房学堂里的陪读公子和小姐,今日除了芈昭未到,就连芈玄都被邀请了。 不过这种贵圈,芈凰和芈昭向来是没有资格参加,这些都是芈昭的交际场。 “皇姐,你们来了?” 看到慢步而来的女子,仿佛看到了救星,芈玄提着裙摆迈着急促的碎步走出木榭,笑着向她跑来。一袭淡绿色的碎花长裙,身边仅有一个侍女彩衣,在这一群锦衣华服仆从如云的贵族里根本不出挑,反而显得有几分普通,好像她也是侍女一般。 芈凰同样一脸笑意向她颔首,“嗯,皇妹今日也出宫了。” 打量了一眼芈凰,芈玄轻笑着,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身旁的子琰,“这还不是多亏了姐夫,不然玄儿今日哪有机会出宫。这宫外可真漂亮,比宫内自由多了!”说完才怯弱地看一眼被她点名之人,大着胆子笑道,“姐夫不会怪玄儿这样急着称呼上口!” 子琰含笑回望了一眼今日特别配合的芈凰,见她没有半分不悦,回道,“求之不得。” “驾!” 一声清厉的驭马声,由远及远传来,黑色的骏马扬起乌黑如铁的马蹄,踏在绿草如茵的草场上,草沫飞溅,身后两名随从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凰儿!你终于来了,昨日我听闻子琰说你今日要出宫,可是盼了一宿。” 孙叔敖长笑一声,驱马走到近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对芈凰大笑着拱手说道。声音弘厚,魁梧黧黑,一身黑色暗纹武袍,显得他极为高大威猛,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比之周边同龄人多了一份稳重成熟。此人正是芈凰的表哥,而芈凰高挑的个子十成十是遗传了他们的外公,孙侯。 “多年不见,没想到表妹已经出落的这般美丽动人!远在边关的祖父见了肯定高兴!” “表哥!”芈凰曼眸微瞪,微讶地看着对方,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的京,我怎么不知道?” 孙叔敖闻言面色惭愧地道,“就在表妹三年前出征后不久,大王感念我孙侯府世代为国镇守边关,遂招我回来。不过那时表妹才刚到选城,祖父嘱我切莫告诉于你,以免你两头担忧。” 是的,她想起来了! 司书她们收集的那本册子上的信息,的确有提到一句,“公主出征后不久,楚王称为孙侯府留一血脉,遣世孙孙叔敖归。” 当时她根本没有注意,只因为她现在的记忆很多时候还停留在前世的历史上,只记得大概两年之后,外祖和表哥被召回楚都,全家被判了通敌之罪,满门抄斩,然而当时的她只是从他人的口中最后一个得知这一消息,而后不久她就被最信任之人出卖给芈昭而死。 芈凰还想再问,可是又一声大笑远远传来。 “我说你不会怕了!相哥哥等了你一上午,准备一雪前耻!” 只见来人大笑着打马上前,骑着土佐骏马说道,声音粗犷,五官硬朗,浓眉大眼,一身紫金银线编织的白虎武服,后披熊皮大披风,不过二十二三岁的年纪,看起来阔朗大气,不拘小节。身后七八个仆从紧紧跟随,一到四人近前齐齐翻身下马,动作划一,颇有章法。 这个男子叫叶相如,是已然半隐退的前老司马的孙子,别看他的名字取的这么斯文,但是从上书房学堂起,就是个不爱读书,只爱满世界找人比武赛马的,但是他的武功也好马技也好,却一直不算顶好。上个月在东湖郊外的赛马场刚刚才又输了整整四千两银币给子琰,还赔上了一匹好不容易培育出来的土佐王马,丢了很大的面子,见了子琰就时刻不忘翻盘。 若说整个郢都还有谁敢不惧子琰,这般大小声的,恐怕就属他了。 含笑扣住芈凰的手,暗暗握了握她的手心,若敖子琰轻笑问道,“公主,有人来给我们送新婚贺礼了。你说本驸马是收还是不收?” 芈凰笑了笑,看着某个从不知厚颜为何物的男人,莞约回首笑问,“叶公子一番眷眷心意,驸马会不收吗?” 如果说司书那声“驸马”尉贴了子琰求一下午婚而不成的所有郁闷,那芈凰这声“驸马”简直就是抚平了他这十一年无声的所有等待。 仿佛仙乐一样动听。 欣长的羽睫上下翻飞,眼里却只看的到她一个人。 若敖子琰雍容一笑,微微颔首,“果然还是公主最懂我,本驸马正愁囊中羞涩,这礼只好多谢了。” 冰锷寒彩的玉颜更加光耀四射,仿佛这秋日的骄阳一般,照亮了芈凰的整片天空。 芈凰杏眸婉转,臻首微垂,只露出从乌黑的发尾到颈项的一截细白优美的曲线,在心底暗骂了一声,若敖子琰,你这个天下第一厚颜,这么多人看着呢! 还能不能有点楚国第一公子最基本的矜贵? 笑的明眸皓齿的芈凰,一身白海棠花瓣蓝衣拽地长裙在绿野间随风拂动,显得娇媚动人,垂首的样子是那样的顺从,与她旁边的男子更是相得益彰,极为相配,看的一旁的叶相如眼前大亮,摸着大头纳闷道,“这真的是长公主吗?三年不见,我怎么发现竟变得这般好看。” 芈玄也是温柔地一笑,点了点头,“今日的大姐,仿佛变了个人,果然有了姐夫的照料后变的更好。” “还是皇妹会说话,”若敖子琰目光微沉地瞥了一眼叶相如,拉着芈凰往赛马场而去,“公主,那我们先走一步。” 叶相如本还想问问芈凰这三年抗击庸国的事,“喂,我说你们走的也太快了!喂,给我说说庸国战场上的事情,西土庸国的人厉害吗?是不是没有我们楚国厉害?” “喂谁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叫的哪个阿猫阿狗,凰儿,你说是?”走在前面的若敖子琰状似生气地低声说道。 芈凰却没有答应,她们这些没有依靠的芈姓公主,在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眼底,不就是当阿猫阿狗一般随意戏弄吗? “喂,我说,走那么快干吗?”叶相如一直牵着马在后面急追,后面的叫喊声越大,二人脚下的步子极有默契地跨地越大,不一会距离拉的更远。 待他们三人先行,孙叔敖才看了看身边从头到尾笑的一脸温婉的芈玄,道,“玄表妹,我们也走。” 芈玄微微颔首,“好,叔敖表哥。” 第二十章 千年老二 芈凰与若敖子琰走近马场,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白衣公子,长眉若柳,身如玉树,肤胜白雪,可谓精致秀丽的五官简直叫女子都自惭羞愧,一双修长的细眸云淡风轻地笑着,露出一种淡泊名利之色,在一个二十出头年纪的年轻人身上会有这样奇异的气质,实乃少见,在一众年轻公子小姐中也显得极为出众。 此人正是成嘉。 他还有个别称,“楚京千年老二”。 芈凰曾亲耳听过叶相如因此讥笑于他,“我说成嘉啊成嘉……为什么你事事都输了那子琰一筹?” 就连现在这个时候,叶相如还不忘取笑于他,“成嘉你看看,你爹是他爹的副手,你连出生的时辰也晚了他一个时辰,所有人家都在赶往恭贺他出生的路上的时候,你却无人问津。明明你长的也是貌若美玉,为什么每个女人眼里都只看到若敖子琰一人,此次大比听说你又没有下场,莫非你真的无胆了?怕考了个第二回来,人家说你成嘉果然连才华也不及若敖子琰……” 成嘉听到叶相如如此这般嘲笑于他,却当先笑了起来,仿佛听到一个笑话。 二十岁的样子,身姿挺拔,潇洒磊落,一身月白长袍,上面绣着层层的祥云锦绣,即雍容华贵又不显张扬,旦见子琰与芈凰走近,挣开叶相如的勾肩搭背,率先轻声招呼道,“子琰,你们可算来了。” 若敖子琰牵着芈凰对他颔首,一种命令似的口吻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诺,加上台上的赵明,我们人都到齐了。”成嘉手指轻点,指着观马台上木榭中的众人说道。 “好,既然人都到齐了。”若敖子琰负手而立,环视众人,很是自然地命道,“那就开始,叫大家都上场跑一圈。” “好!”优雅地排众而出,成嘉站在赛马场中央,饱含内力的声音,向众人宣布道:“既然子琰与公主都到了,我们还是老规矩,大家先去养马场,各自选一匹今天比赛要用的马儿,然后开始比赛。” 这声音独有韵味,扣人心弦,不急不缓,轻若羽毛。 走近的芈凰心想,真是可惜了成嘉之才,应不亚于若敖子琰,却处处为人比较。 成嘉的这番安排说完,本来散落在各处的公子小姐闻声纷纷走近,摇了摇头,到是没什么意见,左右每次比赛都是如此。 但是作为芈凰的表哥,孙叔敖却不给面子地出声反驳道:“成嘉,这个比赛并不公平。我们的马都是月余前在品马会上拍下的,而且已经熟悉多时,今早就牵来放在马场里了。而凰表妹还有玄表妹初次出宫,又没有带自己的马,若是新选,肯定都还没有时间真正来熟悉,怎么可能跑出好成绩?” 众所周知,骑手与马想要配合默契,起码要熟悉一段时间,才能跑出好成绩,这是常识。 芈凰到是不惧,她的马技可是在与成百上千的西土庸国的死拼中练就出来的,不管是老马还是壮马,简直闭着眼睛睡着都可以骑的稳稳的还能杀敌一百,但是芈玄就不好说了,从小就没有多少机会骑马。成嘉身为芈昭的陪读,又是唯一能令尹之下唯一能代替楚王处理政务的左尹家的嫡公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难道又是故意为难她和芈玄? 从上书房开始,他们这些王孙公子小姐欺负两个公主的戏码还没有玩够? 这种“优越感”还没有享受痛快? 芈凰蛾眉微挑,看向成嘉,等着他给一个说法,同时扫向另一边站成一圈的男男女女。 那些帐,前世今生,两世加起来,她可都记着呢。 芈玄扯了扯芈凰的袖子,笑道,“皇姐也知道,玄儿的马技不行,这种比赛,我还是在一边观战好了。” 含着一丝雍容的笑意,若敖子琰抬手阻止道,“皇妹别急!成嘉,今日我想了一出新玩法,不如我们来玩玩?输赢再添点彩头。” 对于一直才智武功都压在他头上的若敖子琰,成嘉并没有多作反对。因为从二人出生至今,他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只要楚国有子琰一日,一旦他决定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反对的权利,即使身为其父的老狐狸――子般也没有翻盘的可能。既然如此,身为一个聪明人,他又何须多费口舌之争,做那无用之争,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故而眉宇之间尽是平和之色,甚至顺着他的提议说道,“我听相如说,你等着我们给你送礼。那你说个新玩法来我们听听,如果你赢了,大家一起给琰和长公主送点新婚贺礼又有何妨。” 成嘉的妹妹,成晴晴捂着丝帕笑着问道,“呵呵,子琰哥哥你就说说,你这新婚礼要怎么个送法!”而在她身旁的礼尹之女王诗语则轻撇红唇,并不怎么高兴地不言不语,似乎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叶相如急着找回场子,撸起袖子嚷嚷道,“快说!你相哥哥今天是无论如何都会赢你的!” “那好。不如我们二人一骑,不论男女,以马旗标杆为,中途不论用什么法子,撂下其他对手,并且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一组算赢,其余皆算输。当然今日的赌资会大点,每人五千两,一组则是一万两,而我作庄,如果输了,翻两番,赢者会从琰这赢双倍。”若傲子琰今日打的可就是这个主意,好看的眸子眨了眨睇着芈凰,芈凰无语地瞪了某人一眼,怎么都觉得这个比赛听起来有些居心不良,一开口就上万两,真是豪赌,她做公主这么多年,连一千两银币都拿不出来。 孙叔敖听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今日我也得使出真本事了,不然哪来一万两,送给表妹作嫁妆。” 成嘉轻摇着手中的羽扇,也轻轻颔首,“此主意甚佳,要不嘉也赢个万两,送给长公主作贺礼。” 一个胖子闻言抖了抖身上的肥肉,大声苦笑,“那我还是早点寻思备上一份厚礼,外加五千两,手奉上为好。本来我一个就够重了,再加一个,那马还跑的动,岂不是输定了?” 叶相如和胖公子平日玩的最好,挥着蒲扇一般的大手拍着他大声道,“公输年,早就告诉你平日里要多锻炼了,今日又想躲懒?不行,你就跟我一骑!” 被拍的公输年捂着肩膀一脸痛苦地道,“相哥,如果我和你同乘一骑,我们俩个就输定了,今日你还想不想赢回来?” 叶相如想想也是,他的块头就不小,再加一个公输年,就算他花了五千两新买的土佐宝马,再强壮也不一定载的动三四百斤的两个成年壮男子,“那算了,你小子太胖了,我新买的土佐宝马可载不动。” “呵呵,知道就好,所以你们谁还要和我同乘一骑吗?” 王诗语插嘴道,“我记得年哥哥小时候,还只是有点微胖的小胖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模样,肯定是成日里躲在屋子里才会如此。” 成晴晴也十分深以为然,“就是,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肯定是在躲懒睡觉。表哥,如果你再这样,舅母就不担心你娶不到媳妇吗?” “我也在好奇,我娘准备给我找一位什么样的媳妇。”公输年十分有自知之名,他这身肥肉,可是已经吓退了郢都至少二十家名门闺秀,而他的母亲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在那些名门庶女里或者郢都外的大家闺秀里选择了。 凭着前世的记忆,芈凰到是对公输年印象不错,尤其是知道前世他捣鼓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日后还真的在战场上,帮助若敖子琰和叶相如一次次抵御住了晋国的铁骑,于是一直旁观这些贵公子的她,首次出言说道,“公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长处,相信一定会有欣赏你的小姐出现的。” 可是闻言的公输年却惊讶了,从来不曾主动参与他们话题,甚至十分沉默寡言的长公主居然在替他说话,面色惭愧地拱手道,“多谢公主谬赞。”他做的那些东西可是连他的父亲工尹都不看好。 “日后有时间本公主一定要请陈公子入宫一述。”芈凰少见地格外主动,甚至以“本公主”自称,引的旁人侧目。 这还是三年以前那个骂不还口,动不还手,只会跟在芈昭身后低头不语的芈凰吗?三年不见,怎么感觉变了这么多。不止举止变了,就连外貌也变了好多,原本和芈玄一样只是温婉的容颜,多了几分立体的英气逼人,还有三分上位者不怒自威的无形气场。 众位公子小姐这几日都已经被家里的大人叮嘱过,如今的芈凰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楚王可是在朝堂上公开声明,大婚之后,长公主迁居东宫。 那代表什么,在场的诸位都十分明白。 长公主,即将成为王太女。 未来如果不出意外,就将成为整个楚国的掌权者。 若敖子琰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入眼底,嘴角微勾地一抬手,开口道,“这样,今日谁都不许弃权。刚好我们有六男四女,可以分成五队,如果少了任何一个都不行。” 芈凰同样将三年前后这些同窗贵族的微妙反映收入眼底,暗叹,这世间的权力果然令人崇拜,怪不得如此多的人趋之若鹜。 第二十一章 青春年少 叶相如数了数人数,加上还在观马台上和美人一起的赵明,人数刚刚好,“那就我带王诗语,叔敖你带成晴晴,成嘉你带赵明那厮,子琰和芈凰,最后,公输年,你和二公主一对,她最体态轻妙了。” 孙叔敖摇头,“不好,他们两个没有一个会驭马,怎么比?” 成嘉的一双柳眉微簇,看了看站在一旁高挑的芈凰,又看了看她身后娇小的芈玄,“况且长公主上过战场,马上实战想必不一般,你把她和子琰放在一起,这两人岂不是赢定了?相如,你确定要把他们分到一起?” “我怎么没想到!……”叶相如摸着大头说道,“成嘉,你平日主意多,你说一个分配方法。” 成嘉的目光在芈凰,子琰,芈玄,公输年四人身上来回,轻声道,“依嘉看,就由长公主带着公输年,子琰带着二公主,这样想必就公平了。” 若敖子琰刚想反对,就被芈凰的话优先截住,“此种分法甚好,本宫和公输年一组,玄儿就拜托驸马照应了。” 芈玄也想反对,因为她根本拿不出五千两来,可是这种事从来都没有她置嘴的于地,不过幸好是和子琰一组,想来也不会输。 王语诗瞧着一直喜欢的子琰如此看重芈凰,心里很不是滋味,唇角轻撇地道,“子琰哥哥,你也太小气了!就把长公主借给年哥哥一会,他又不能吃了长公主!” 公输年闻言苦笑,真是城门失火,泱及池鱼。 “哈哈,就是。大王的赐婚诏书都已下,难道还能反悔?且长公主都称你一声驸马,难道还有作假?” “如此爱吃醋,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冰锷含彩,雕琰若雪的若敖子琰?”众人难得有机会取笑到子琰,纷纷不遗余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知道再无转圜余地,若敖子琰只能脸色微沉地接受芈凰的这一决定。 去养马场的一路上,芈凰在子琰的冷气压下,缩了缩脖子,最后实在忍不住轻叹了口气,主动试探地勾了勾他的大手,问道,“难道驸马不信本公主有这个实力赢?” 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若敖子琰一手轻捏芈凰的脸蛋,轻撇嘴角,不屑地道,“本驸马教的徒儿难道还能赢过师傅?” 芈凰这三年军旅生涯所培养的傲气也上来了,挑着一双峨眉斜视道,“驸马,不服来战!” “焉有害怕之理!”子琰潇洒一笑,俯下的嘴唇贴在芈凰粉嫩的耳珠旁,低低地咬字出声,“不过,凰儿,赢了可有奖励?” 那雅致清韵的咬字音,仿佛有股磁力,以极缓的速度滑过芈凰的耳廓,还刮起了一道燥热的旋风,令她身心都为之一抖。 一身傲气不禁泄了一半。 “你……”这个表里不一的男人。 “呵呵,就这么说定了。等本驸马赢后来取奖励,凰儿到时可不要反悔。” 芈凰丽颜微红,恨恨不成语。 成功调戏的若敖子琰一脸胜券在握地领着芈凰进了养马场。 这时,一直大步走在众人前头的叶相如,指着马棚里的一匹极高极黑的野马,大声道,“我在拍卖会上见过这匹马,一定就是那匹被不具名人士拍走的河西野马王,没想到是被你们马场给拍去了。” 黑色的野马王,四蹄矫健有力,黑色的棕毛如水一般亮滑,就连那喷薄而出的响鼻声,也酣沉无比,令人闻之悦耳。 实乃一匹绝世良驹。 芈凰远远见之,就十分心喜,奈何已经有人先开口了,“这匹河西野马王如何卖?” 养马场的饲马小厮却为难地道,“叶公子,此马并非我们马场之马,只是受人所托,寄养在此。” 叶相如如今的坐骑就是那匹新买的纯血土佐宝马,最近在各大赛马会上都取得极为优异的成绩,为他赢取了不少赌资,于是道:“那你家主人一定知道对方来历?” 一个恭敬中尤带几分惊喜的声音从身后陡然传来,“这不是长公主?小侯赵明姗姗来迟,参见长公主!” 这还是自回宫以来,芈凰接受到的第一个“参见”者,也可以把它理解为识实物者的“俊杰”。 回身坦然地素手微抬,“本是微服出宫,赵小侯爷不用多礼!” “谢公主!” 弯下的腰缓缓直起,由上而下,芈凰看到的是一张原本玩世不恭可是参见她时却一脸假正经的俊颜,一身绯衣靡靡,尤其他身边的红粉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的女子,就更有几分靡靡之色。 芈凰暗暗点头,赵明,赵侯爷独子,从小纨绔不听教化,但是如今看来,传闻所言不一定皆为真,这样会识眼色之人怎会只是表面的纨绔。 若敖子琰与赵明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微微相接,又各自挂着一丝莫名的笑容相互错开。但是赵明的这一举动,使得其他公子小姐却默默尴尬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忽略刚刚凯旋而归,身为楚国芈姓第九代嫡女的芈凰,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当然连个封号都没有的芈玄,更是刻意地当作不存在。 众人不由自主地暗骂赵明趋炎附势,而成嘉则微笑着向芈凰投以一个坦然而谦意的笑容,“公主,刚刚是嘉失礼了。” “无碍。”芈凰收到这个淡淡的笑容,眉头几不可见地微簇,然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碍于若敖子琰给的面子,面子再大,他们也不会真心尊重自己。 叶相如最是神经粗大,搭着他的肩膀还在问,“赵明,这野马王不会是你的?我知道,咱们几个好同窗中就属你最壕了,就连这家马场听说你也占了干股。好兄弟,开个价,这野马王我知道,你留着也不骑。” 赵明看着马棚里的黑马,十分惋惜地叹道,“我到是希望此等宝马非小侯莫属,这样宝马赠巾帼,也是一段佳话。不过若长公主喜欢,赵明就算资费万金,夺人所爱,也一定会买下此马。” 芈凰不意外赵明的这番讨好之话,浅笑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相信马场里宝马无数,本公主定能选得一匹绝世良驹。” 王诗语此时看着赵明的眼神都快能喷火了,这个赵明往日不见如此,怎的今日如此巴结芈凰,真是可气!哼,还有周菁华也是。 若敖子琰见此,嘴角微勾,清声一笑,“这马儿,能得公主喜欢,是它的荣幸。来人,将它牵出来。” 负责马场的冯信之,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亲自向这边走来,吩咐刚才养马的小厮将野马王放出,“按公子说的做。” “是,场主。” “好你个若敖子琰,上次你赢走了我的土佐王宝马,这次居然又是你偷偷拍下了这匹河西野马王。”叶相如不服,怎么每次都输给他,简直不赢回来,根本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呵呵,子琰哥哥,每次出手都是这般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周菁华笑嘻嘻地看着子琰将放出的野马王牵到芈凰面前。 请旨赐婚的事情亦是。 简直轰动全楚,上上下下,外外。 做了八年的同窗,他们这些人可是前后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 直到楚王的玉旨下来的时候,还直呼不可能。 冰锷含彩,雕琰若雪的子琰和沉默寡言,透明无物的芈凰? 开什么惊天玩笑。 而且一点都不好笑。 那可是郢都所有上至皇亲贵族,名门闺秀,下至小家碧玉心目中最想嫁的男子,没有之一。 第二十二章 纡尊降贵 走进养马场,突然,叶相如指着马棚里的一匹极高极黑的野马,大声道,“咦,我在拍卖会上见过这匹马,一定就是那匹被不具名人士拍走的河西野马王,没想到是被你们马场给拍去了。” 黑色的野马王,四蹄矫健有力,黑色的棕毛如水一般亮滑,就连那喷薄而出的响鼻声,也酣沉无比,令人闻之悦耳。 实乃一匹绝世良驹。 芈凰远远见之,就十分心喜,奈何已经有人先开口了,“这匹河西野马王如何卖?” 养马场的饲马小厮却为难地道,“叶公子,此马并非我们马场之马,只是受人所托,寄养在此。” 叶相如如今的坐骑就是那匹新买的纯血土佐宝马,最近在各大赛马会上都取得极为优异的成绩,为他赢取了不少赌资,于是道:“那你家主人一定知道对方来历?” 一个恭敬中尤带几分惊喜的声音从身后陡然传来,“这不是长公主?小侯赵明姗姗来迟,参见长公主!” 这还是自回宫以来,芈凰接受到的第一个“参见”者,也可以把它理解为识实物者的“俊杰”。 回身坦然地素手微抬,“本是微服出宫,赵小侯爷不用多礼!” “谢公主!” 弯下的腰缓缓直起,由上而下,芈凰看到的是一张原本玩世不恭可是参见她时却一脸假正经的俊颜,一身绯衣靡靡,尤其他身边的红粉佳人,一看就不是正经出身的女子,就更有几分靡靡之色。 芈凰暗暗点头,赵明,赵侯爷独子,从小纨绔不听教化,但是如今看来,传闻所言不一定皆为真,这样会识眼色之人怎会只是表面的纨绔。 若敖子琰与赵明的目光在不经意间微微相接,又各自挂着一丝莫名的笑容相互错开。但是赵明的这一举动,使得其他公子小姐却默默尴尬了,从始至终,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忽略刚刚凯旋而归,身为楚国芈姓第九代嫡女的芈凰,甚至连个招呼都没有,当然连个封号都没有的芈玄,更是刻意地当作不存在。 众人不由自主地暗骂赵明趋炎附势,而成嘉则微笑着向芈凰投以一个坦然而谦意的笑容,“公主,刚刚是嘉失礼了。” “无碍。”芈凰收到这个淡淡的笑容,眉头几不可见地微簇,然后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碍于若敖子琰给的面子,面子再大,他们也不会真心尊重自己。 叶相如最是神经粗大,搭着他的肩膀还在问,“赵明,这野马王不会是你的?我知道,咱们几个好同窗中就属你最壕了,就连这家马场听说你也占了干股。好兄弟,开个价,这野马王我知道,你留着也不骑。” 赵明看着马棚里的黑马,十分惋惜地叹道,“我到是希望此等宝马非小侯莫属,这样宝马赠巾帼,也是一段佳话。不过若长公主喜欢,赵明就算资费万金,夺人所爱,也一定会买下此马。” 芈凰不意外赵明的这番讨好之话,浅笑摇头,“君子不夺人所爱,相信马场里宝马无数,本公主定能选得一匹绝世良驹。” 王诗语此时看着赵明的眼神都快能喷火了,这个赵明往日不见如此,怎的今日如此巴结芈凰,真是可气!哼,还有周菁华也是。 若敖子琰见此,嘴角微勾,清声一笑,“这马儿,能得公主喜欢,是它的荣幸。来人,将它牵出来。” 负责马场的冯信之,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亲自向这边走来,吩咐刚才养马的小厮将野马王放出,“按公子说的做。” “是,场主。” “好你个若敖子琰,上次你赢走了我的土佐王宝马,这次居然又是你偷偷拍下了这匹河西野马王。”叶相如不服,怎么每次都输给他,简直不赢回来,根本不能解他心头之“恨”。 “呵呵,子琰哥哥,每次出手都是这般不动则已,一动惊人。”周菁华笑嘻嘻地看着子琰将放出的野马王牵到芈凰面前。 请旨赐婚的事情亦是。 简直轰动全楚,上上下下,里里外外。 做了八年的同窗,他们这些人可是前后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过,直到楚王的玉旨下来的时候,还直呼不可能。 高高在上的若敖子琰和低如尘埃的芈凰? 开什么惊天玩笑。 而且一点都不好笑。 那可是郢都所有上至皇亲贵族,名门闺秀,下至小家碧玉心目中最想嫁的男子,没有之一。 冯信之掀开托盘上的红色绸缎,露出托盘上精铁打造的马鞍,上等黑牛皮制的脚蹬等物。 “真是好东西!”叶相如想用手碰碰,却被若敖子琰伸出一双无瑕而修长的玉手,嫌弃地拍了一下,“洗手没?没洗手,就拿开。” “如此洁癖,你怎么能算作个男人?” “哼,自然不用你来验证。”手持钢梳,顺了顺野马王黑色的棕毛,然后亲手将马鞍连着脚蹬从托盘上亲手取下,然后又亲手装在了野马王的背上,最后系紧皮质的肚带,还试了试牢固程度。安上马鞍的野马王反抗地在原地不停地来回刨着蹄子走动,似乎想要摆脱背上坚硬的束缚。但是子琰什么话没有说,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它脖颈上的棕毛,直到它再度回归平静。 所有人看到这副情景,真的有点目瞪口呆。 第一贵公子的若敖子琰在安马鞍? 就连芈凰都惊到了,这些公子哥小姐什么身份? 哪个不是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主,何时做过这等粗鄙之事? 绝对没有! 更何况是楚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若敖氏嫡长子,子琰,这斯是何等的洁癖。 别说是粗活了,就连曾经王诗语想要把她的一条绝对新织用都未用过的丝帕借给他用,他都一脸嫌弃地叫他的小厮给扔了。所以从那时开始,芈凰尽量和子琰保持三尺以上距离,严禁接近他的身侧,以免被他嫌弃。 江流端着一盆清水,清浦默默上前递上一块锦帕,子琰自然地接过,在盆中净手之后优雅擦拭,然后又递回给清浦,每一个动作都慢条斯理,众人在一旁等着,一派理所当然,这就是楚京的第一贵公子,等他天经地义。 一切做完,才优雅又高贵无比地作了一个请的起手势,子琰站在野马王旁对芈凰淡定从容地笑道,“公主,请上马!” 极为风流的赵明在一旁搂着美人,别有深意地戏笑道,“哈哈,就是不知公主上的是野马还是驸马?” “哈哈,对对,哪匹马?”不放过任何一个找回场子的机会,叶相如笑的最大声,此问真是妙哉。 众人闻言皆是笑的前胸贴后背,站都站不住,就连一直不高兴的王诗语也被逗乐了,和成晴晴一起捂着手帕笑道,“子琰哥哥,快回答。” 若敖子琰却宠辱不惊地含着一丝雍容的浅笑淡淡回之,“本驸马觉得二者皆可。” 可是芈凰却无语问天了,对这野马王,突然无爱了,怎么办? 以后骑着“它”岂不是日日都会想起这个段子。 公主,你是要“上”野马还是驸马? 受这军营里三年的各种熏陶,浑段子,她也懂的,好伐。 众人或是从马厩里牵出自己的爱马,或是挑选购买了新的赛马,然后又各自换了一身骑装,准备开始比赛,而芈凰和芈玄的骑装自然是由若敖子琰准备的。还有一些其他成群结伴而来的年轻公子小姐,也随着比赛的就绪,登上观马台。他们大多目的很简单,除了郊外踏青,还有这可是千载难缝的长公主出宫机会,这可是他们的家族一探虚实的大好机会。 按照子琰的规则,其实这并非是寻常的赛马,更像是战场上的多方混战,甚至可以不择手段只要把其他对手中的一人撂下就可算该队出局,或是第一个躲过所有人攻击跑到终点线的那一队二人全部安全抵达,方才算获胜。 难度并不算小。 二人一骑,既考马上功夫和武力值,还考二人配合度,如果其中有一人不擅长马技或者武技,还可能为这一队增加负担,明显公输年和芈玄就是这样的托累。而其余人等就连王诗语和成晴晴马上功夫都算娴淑,虽然武力值一般,但是在上书房里该学的还是都学了,其余,叶相如,孙叔敖都是武将世家出生,想来两样功夫都不弱,而成嘉虽然是一身书生扮相,可是六艺从小都样样拿的出手,自问整个楚国除了子琰还将谁放在眼底,赵明就不说了,读书虽然不行,可是这些走马打架的事情从来就没有少过他。 十人中,就属她和子琰应该是马上功夫和武力值最高,但是孰高孰低,经过这三年,只有比过才知道,至少芈凰是这样认为的。 马场的代理人,冯信之,作为裁判站在观马台的裁判台上大声宣布道,“诸位请各自热身准备,一柱香后,比赛开始!”马场的小厮,随即将一根小指粗细的黄香,插入裁判台上的半人高的铜鼎之中。 在清浦的帮助下,芈玄轻易地就上了他从叶相如那里赢来的土佐王宝马琰冰,这是一匹纯白似雪毫无一丝杂色的白马,然后若敖子琰也一踩马蹬翻身上马,坐在了芈玄身前,命她比赛时一定要抓紧他的后背,以免被人趁机撂下马去。闻言的芈玄看着身前这个挺拔如青竹的背影,手心微湿地缓缓环向靛蓝锦袍的腰间,只是最后小心地捏了一截袍边,点头答道,“好的,姐夫,芈玄会紧紧抓牢的,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嗯,什么都别想,只要抓紧就好!跟着我的节奏走,不要有多余的动作!”若敖子琰看着环在自己腰间的那双小手,皱了皱眉,但还是出于对芈凰的嘱咐郑重说道,“如果有任何危险不要害怕,一定要说与我知,否则此场比赛我们二人输矣。” 这场比赛,没有按照他的意志进行,现在取胜的关键反而不在他身上,而是什么都不会的芈玄。 她如果一受惊掉下马去,比赛就完了。 “是,芈玄一定不会误了姐夫的大事,一定帮姐夫把他们所有人的彩礼钱都赢过来!”挂着轻松的笑容,又紧了紧手中的衣袍,芈玄暗暗下定主意,一定要全神贯注注意比赛中的动静,不说有所帮助,但切不可误了子琰今日之事。 虽然他的话是戏言,但是他的一举一动,从请旨赐婚那天起就从未游戏对待过。 其他三个小队早就已经轻松上马坐妥,还双双配合地适应的在马场里或慢走或小跑了起来。 第二十三章 我们比比? 其他三个小队也早就轻松上马坐妥,还双双配合地适应的在马场里或慢走或小跑了起来,但是换到公输年和芈凰这组就难了。 野马王本就是桀骜不驯,喷着响鼻绕着胖公子公输年转了半圈就昂着大头蹬蹬地跑到另一边吃草去了,公输年微微汗颜,“呵呵,看来连马王都不待见我。” 芈凰倒是不这样想,人和马的相处总是要花点时间的,“先莫急,这野马王比之寻常烈马会更加难驯,这很正常。你看它不是连本宫也不让骑吗?” 公输年看着正从旁边的马槽中拿出一把上好的马料,跺着步子试图靠近的芈凰,闻言也放松下来,既然公主都不担忧,他又有何担忧?于是好整以瑕地拿出他近日里正在捣鼓的一项木器,坐在一旁草地上静静调试。 曾经驯服过好几匹从庸国战场上捕捉的烈马的芈凰,则走到野马王的侧后方,将缰绳取了下来,用右手握住缰绳,与马口衔环的地方距离一掌宽,以食指将缰绳两端分开,保持与马头齐高,左手握住缰绳另一端,轻轻拉动缰绳,以致于慢慢带动野马王。 和芈玄二人一骑的若敖子琰,骑着琰冰由慢至快地跑了小半圈,以期以此令芈玄快速地熟悉这种马上起伏的节奏,然后才跑到芈凰这边,由高至下的俯视芈凰,说道,“它叫凰雪,你叫它一声,再牵它。” 琰冰,凰雪,真是让人猜不道它们是一公一母都难。 芈凰念着这两马的名字,握着马缰喊了一声,“凰雪,走!”被牵着的凰雪闻声果然不再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般,而是依言跟着芈凰的牵引缓缓走动起来,看来已经受过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驯练,才如此听话。芈凰向右拉,它就向右弯,芈凰向左拉,它就向左行,奖励地把手中的马料喂给野马王,凰雪更加难得地把马头伸过来顶了顶芈凰的手心。 芈凰见此一鼓作气,从左侧一脚踩上马蹬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牢牢抓紧两端马缰,夹紧马肚,目视前方,端坐而立! “呼!这上马姿势不错!” 看见芈凰这个干脆利落,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上马姿势,叶相如载着王诗语吹着口哨从远处急驰而来,这野马王的脾性之烈他可是先前在交易会就领教过了。 “相如哥哥,要不我们和长公主还有年哥哥,比赛前,先热个身,跑上一圈如何?就看我们谁先到达那根马旗旗杆下!”坐在叶相如身后的王诗语,不高兴了大半天的她,却突然笑语盈盈地提议道。 “好啊!”嗜武成性的叶相如闻言长声答应道,只不过那双大眼中有不可忽视的轻视之意,“到是看看我和公主哪个马上功夫更厉害?”根本没有想过他是堂堂男儿,而芈凰只是一介女流。 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王诗语自恃叶相如和她的实力,望着不远处才刚刚勉强骑上马的芈凰说道,“听说现在庸城的百姓都道公主是战神公主?要不跟我们有着百年武将世家的相哥哥还有我比比?看我们孰高孰低!”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随着他们的话语都凝聚在了马上身姿单薄的女子身上。 十一年前,刚死了母后,年仅七岁的芈凰穿着一身甚至缝了补丁的公主常服,第一次走入他们的眼中,沉默少言,毫无出色之处,每次考试都吊车尾,甚至面对众人的奚落也毫无反应,日日都跟在芈昭身后像个奴才跟班一样;而五年前,这个所有人眼中如朽木一般的长公主,第一次获得潘太师的赞叹,从此一举洗刷她蠢才公主的名声,甚至从未主动见过她的楚王居然也走进了上书房看了她一次,还夸了她的学问;而三年前,她更是做出令所有人惊叹之举,那是需要怎样的勇气,对于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居然请命前往楚庸边界抗敌,这些记忆就像话本子里的故事一样一章章在众人脑海里刷新着。 时隔三年,带领楚军战胜来势汹汹的庸国的“她”,又会有怎样出人意料之举? 尽管她应是身份尊贵的嫡长公主,她背后所代表的甚至是武侯孙氏一脉,可是她的沉默顺从,至今叫人印象深刻。 深刻到在他们眼中,本该高贵的公主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奴婢,可以任由他们戏弄嘲笑。 “是啊,公主,就和相如比比看!”赵明也看好戏地说道,与他背对而坐的成嘉深深看了一眼马上的女子,绿草如茵的原野上,长风吹来,吹在女子乌黑色的长发,仿佛是一面黑色的凤旗迎风张扬,选城的风霜雕刻了女子的容颜更显立体,裁剪了她的眉眼更显英气,一张丽颜此时带着快意的笑,并不倾国倾城的美人,此时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属于男子的果敢和英武之气,却足以令任何男子为之侧目。 芈凰骑着凰雪,如有神助,风驰电澈而来!。 一双修长的曼眸,深深看了一眼叶相如,然后是霎时间将所有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众人,最后落在一直打马驻立在不远处眉头微皱的若敖子琰身上,大声笑道。 “好!看谁先到!” 席地而坐的公输年闻言,立马收了手中之物,揣进怀里,抖着一层层肥肉爬起来,向着骑马而来的芈凰跑去。 仰着大头看着高高端坐在马上奔来的芈凰,一袭红色的骑装随着凰雪的律动而上下起伏纷飞,望仙髻亦是绝美非凡,环佩随之叮当作响,好似仙乐,以前从不觉得出众的长公主,在这一眼中,公输年深切地有了一种惊为天人的视觉冲击美感! 怪不得会叫若敖子琰这样整个楚国都眼高绝顶的人物看上。 瞧见那只伸到面前的女子的手,手背光滑,虎口与指端之处却有层茧子,可见必是常年累月辛苦之作。公输年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了一种自惭形秽,使劲地在衣袍上搓了搓他那双明明修减的很整齐而且很干净的厚厚手掌,仍然生怕玷污了这双盈白如玉的手,万分不安地将自己的大手递到女子的手中。 那是一双干净湿润的手,柔软而细腻,虎口微微的硬茧在交握的一瞬间,仿佛那么纤小。 真不知道这些年在那个深宫大院里,她是怎么熬过来,有一瞬间,公输年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若敖子琰这么多年的心思从何而来。 芈凰飒爽一笑,“抓紧了,我拉你上来!” 公输年闻言更是大手一紧,紧张地说道,“公主,我太重了,还是我自己慢慢爬!” 两百斤! 他可不轻。 想到要被眼前瘦弱美丽的女子拉上去,公输年更是脚不知往哪里踩,手不知往哪里放。 “不用担心,相信我!”女子自信地说道,一双修长的曼眸中是难掩的凤芒华彩,紧紧握住他的手,只见那只手明明那么纤细,却仿佛力有千钧,轻松一拉就将公输年拉至身后。 “阿年,快点!”叶相如一直驾着马围着他们二人打转,连催促道。 “就是,上个马而已,你们两人要磨蹭到什么时候,我们可都等你半天了!”王诗语好笑地看着二人蠢笨的样子。 “呵呵,年哥哥,你还是减减肥,我为这野马王驼着你们二人感到默哀。”成晴晴捂嘴笑道。 “别急,先坐稳,比赛而矣,胜败乃兵家常事。”见到焦急不已的公输年,芈凰有一丝身有同感,当年上书房被人嘲笑不知如何上马的自己也是这般,遂又对他说道,“委屈你要坐我身后了,不然我不好控马!” “一切依公主所言即可,只要公输年不拖累公主就好。”公输年虽然不是第一次骑马,可是绝对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子共乘一骑,还是如此身份高贵美丽端方的女子。心脏在碰碰跳,眼神却不知道往哪里放,这个背影好纤细,她如何有这么强大的自信能载的动他们二人,还反过来安慰他,其实输赢对他真的不重要,反正他被笑话惯了,但是对于她恐怕才是意义不同? 一个又输了,又技不如人的长公主。 还敢自称“战神公主”? 太不自量力了! 明明就是当年那个吊车尾的长公主吗,真当打赢庸国是她的功劳吗?还不是我楚国军事强大的结果,她不过是捡了个现成的。 想必所有人都会这样想? “呵呵,如果别的马可能没这个自信,凰雪可是自信满满,对。”喜爱地摸了摸了凰雪的大头,女子轻松一拉缰绳,同时嘱咐公输年也同她一样夹紧马腹,然后左脚一踢马腹,奔跑起来,随着凰雪从最初的不适应身背二人,渐渐到举重若轻地放开四蹄撒欢地奔驰,不过片刻。 叶相如在一旁忍不住看的眼红,“果然野马王就是野马王!”他身下的土佐宝马只是土佐人人工培育的宝马,除了耐力还有可比性,其他速度力量还是逊色一筹。 若敖子琰将公输年那不自在的眼神尽收眼底,一双剑眉越收越紧,就连握着缰绳的大手也是。 不知道何时打马走近的赵明邪恶一笑,“看来某人这坛醋要一直喝到比赛方才罢休了。成嘉,不若等正式比赛了,我们公输年多制造点可趁之机,不然如何能有机会赢了若敖子琰那骄傲的家伙。” 坐在赵明身后的成嘉,一双修长细眸轻轻含笑,摇头说道,“你啊你,总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非智者所为。” “哈哈!”赵明大笑,“若都如你一般,假装两耳不闻窗外声,难道人生就能真正清净了?” 被反问的成嘉,仍是轻笑不语。 第二十四章 得意太早 芈凰和叶相如同时驭马站在旗杆之下,标的红线之后,叶相如指着前方十道高低宽窄不同的马杆说道,“谁先跨过前面的障碍算谁赢,成嘉你来发信。” “好!”成嘉点头应下。 若敖子琰载着芈玄驭马驻立在赛道旁,目光微沉地看着那十道高低不同的马杆,最高的一根马杆有一成人高,而最宽的马杆有一马车宽,即使平日里仅一人一马也并非易事,更何况二人一马。 坐在身后的芈玄担忧地道,“姐夫,这个比赛对皇姐太不公平了,公输公子那么胖,想必即使是野马王驼着他们二人,也无法跨越这么高这么宽的马杆。” 若敖子琰双目微沉,垂首斜视着身后焦急的芈玄,清声道,“难道玄儿不相信你皇姐的能力?而且只是区区高度何足惧也!” 就连赵明也戏虐地道,“呵呵,长公主是何许人?那可是打败了西土庸国的战神公主,不过几道马杆障碍,二公主有何担忧?” 芈玄闻言垂首低声道谦,“是,芈玄知错了,只是为皇姐有几分担忧罢了。” “玄表妹不必太多担忧!野马王绝非寻常宝马。”孙叔敖也点头说道,若是刚才没有好马,他到是有几分担心,此时到是觉得无碍,只是不知表妹马术如何,毕竟公输年的重量摆在那儿,就连他都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很好地驾驭野马王把握好这个重量和身体平衡。 成嘉坐在马上高举着一条天蚕丝制的红色丝巾,宣布道,“以红绸为信,现在开始!”说完,两指捏着的红绸轻轻放开,随着一阵吹来的秋风打着旋地飞了出去,越飞越高,然后目光看向那骑着骏马上的女子,只见芈凰从中间左右各分了一段缰绳给公输年捏着,而只留出刚刚超过马鬃的缰绳两端自己控着,从而避免双方尴尬,同时以更好地控马,虽然起步慢了一步,可是凰雪十分给力,四蹄奔开,马速鲜有匹敌。 此时,叶相如仗着身轻马疾,早就抢先一步时机起步奔出,甚至嚣张地道,“公主,我们先走了,终点等你!哈哈!” 障碍赛不同于速度赛,不仅考验主人和身下马匹的配合,更看重的是对速度和时机二者的同时把握,晚一瞬早一瞬起跳都不行。 眼见第一道马杆还有十步远,芈凰喝道,“公输年,什么都不要想,把身体重心跟着我一起准备向前倾,照做就可以。” 坐在身后的公输年,用力点头,同时抓紧马缰,“好!” 挥动马鞭打在马脖之上,二人身体同时前倾,前后保持重心一致,身下的凰雪知疼加速地向前奔跑,而芈凰则见机地有节奏地不断轻喝,“驾!” 凰雪随着芈凰的节奏命令同时起跳落地,十步,九步,八步……三步,二步,最后一步准确地踩在了起跳地踏板上的最高处,然后随着踏板的反作用力,二人一马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起跳,跳过第一道仅半人高的马杆,可是由于二人一马重量过大而公输年又有些紧张,落地冲力过大,凰雪落地时有些迟缓不稳。 同一时间,另一条赛道上,叶相如早已踩上踏板起跳,二人一马轻松地就落了地,叶相如和王诗语回头看了一下落地时重的几乎无法起跳的芈凰公输年二人,笑着挥挥手,“我们又要先走一步了,驾。” “下个马杆再见,年哥哥,还有公主!”王诗语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嘲笑芈凰的机会地说道,胜利对于他们而言,根本就是太容易。 “别急,我们先一杆一杆地熟悉这种节奏,一人一马还好,可是二人一马讲究的这种重心配合会要求更高。”她可以掌控起跳的时机,但是做不到两人形同一人,芈凰不急不躁地再度拉紧缰绳,同时安抚有些情绪失落的公输年。 公输年闻言目光紧紧地盯着身前坚韧的背影,“嗯,公主,你说我做!” “嗯!” 随着公输年注意力的加强,二人的配合果然越来越好,两个马杆,三个马杆,四个马杆…… 直到第七个马杆过后两个人的配合已经越来越好,而相对的,叶相如和王诗语的配合并不好,每跨一个马杆,他们的配合就越来越差,或因为冲力太快,或因为前后重心不稳,总是左出右支,过了第八个马最宽的杆后甚至险些翻马,幸好叶相如见机的快。 叶相如回头抱怨地道,“诗语,告诉过你要小心刚才那个马杆了,你还是这么不小心!” 王诗语不甘心地辩解道,“叶哥哥,我早就说过,这个马杆太高了,你要当心马的后蹄,可是你不听我的!” “少说废话,看前方!” “是,相哥哥!”王诗语刚想看向前方,可是突来的马杆正是那个最高的马杆,一紧张,身子就随着惯性向右偏斜了出去,“啊,救我!――”眼见着就要甩倒在地,叶相如只能伸出一臂回身抢救,口中还大骂道,“你个蠢材,不晓得跟着我的起伏一起!” 而旁边的赛道,因为重量俨然落后一个马杆的芈凰则轻喝道,“公输年夹紧马肚,前倾,我们要起跳个宽的了!” 不再废话,公输年已经夹紧马肚,跟随芈凰一同拉紧马缰,而芈凰则挥动着马鞭不停地打在马股之上,凰雪吃疼地发足狂奔,速度越来越快,而随着凰雪最后重重一步踏上踏板,借着超强的反作用力和速度,凰雪放开四蹄,跨越过那个最宽的马杆,然后成功平安落地。 但是旁边叶相如的境况就堪忧了。 因为回身抢救王诗语,再度回的叶相如懊悔地错过了跳上踏板的最佳时机,身下的王佐宝马也因此一步踏空在了踏板旁边的草地上,然后连马带人一起撞在了横挡在身前的马杆。 “啊!――”眼见着马杆就在眼前,王诗语吓的双眼紧闭,抱头抵挡。 叶相如无法,王诗语好歹是一个女子,如果因此受伤破相,根本无法向礼尹大人交待,于是回身抱起她,一脚蹬上马蹬用力向上一踩,二人借力飞起,再一个云梯纵平安落地,但是他的王佐宝马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他这一踢,冲力更大,马脖子狠狠撞在马杆之上,而四蹄也摔的翻个顶朝天,片刻就倒地不起。 不远处的看台上随之响起一片惊呼,“惊险!” “叶公子太可惜了,差一点就可以越过去了!”“唉,这比赛太难,换了我们肯定也不行!” 有不喜王诗语的小姐道,“还不是那个王诗语总是碍事,一个大家闺秀学什么男子骑马也不会害叶公子输了。”“要我说是她挑衅在先,却又没有实力才对。” 就连公输年事后侧目看向旁边赛道发生的惊险撞马事故,“好险!” “不要多看,抓紧马缰还有我!”芈凰却根本一个眼光都没有移动过,仍然紧紧目视前方,下一个马杆就是最高的那个了,他们二人的重量真的堪忧,刚才最宽的马杆不高,这个却几乎要人立才能跨过了,以公输年的体重可是最容易翻马的障碍。 公输年闻声有一丝犹豫,可是芈凰的命令从一开始就从来没有错过,两只粗壮的手臂横过她的腰间在她前身相扣。 再度加紧挥动马鞭,凰雪没有放松一点速度,继续不停向前加速。 “紧紧夹紧马肚,我们要人立跨过了!” 在凰雪踏上踏板的同时,芈凰暗运内力,提气收紧马缰以减轻重量,直接凭借一人之力拉起半个马身,因为夹紧马肚又彼此抱紧,二人几乎横坐于马上,高扬的双蹄借着反弹直接跨过最高的马杆。 “身体向前压!”芈凰说完就立即几乎趴在马脖上,公输年也毫无不犹豫地随之向前压下,不顾男女之别压在了芈凰身上。 远远见到这一幕的若敖子琰握着马鞭也同时狠狠一抽,打在琰冰的马股上,二人一马飞快地沿着赛道边缘向前奔去。 “啊!”促然地发力,吓的芈玄差点跌落马匹。 这一惊人的二人一马跨杆,难度之高,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可是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 观马台上所有的公子小姐都快惊掉了下巴。 那可是长公主啊! 公输年这样的死胖子怎么能用他肥胖的身躯压在长公主身上啊! 而且还是当着长公主的未婚夫若敖子琰的面! 这不是找死吗! 所有人已经不敢想象他的下场了! “真是不敢看了!看来公输年这死胖子今天一过肯定要死定了!”赵明蒙着眼睛,从五指缝里偷偷看着压在芈凰身上的公输年,为他的未来表示默哀,“兄弟,明哥救不了你了!” 自求多福! 就连一直自诩为谦谦君子的成嘉也不忍直视。 孙叔敖见此恼怒地骂道,“这公输年怎么能为了一场比赛如此不顾男女大防,好歹表妹都订亲了!” 成晴晴不以为然地道“就是场比赛吗!叔敖哥哥就不要生气了,没看到就连长公主都没有介意!”说完,目光瞟了一眼脸色已然不好的若敖子琰,嘴角轻轻微勾。 赛场上此起彼伏的惊呼声,芈凰不是没有听见,可是比赛就是要专心致志,屏蔽了所有的声音,耳边只剩下风声,凰雪的马蹄声,双眼只有最后一根马杆。 不到达终点,永远不能算赢! 第二十五章 嫡长公主 随着芈玄这一声欢呼,想起刚才那一幕惊险的横立跨过马杆,观马台上仿佛清醒了一般,爆发出一阵阵惊叹,“居然连叶相如那个武痴都赢了!”“看来长公主还行,并非徒有虚名!” 叶相如狠狠瞪了一眼碍事的王诗语,脸色不忿地拱手道,“相如甘败下风!”可是那铿锵的语气,根本还是心有不甘。 输了比赛又被责怪的王诗语则恨恨地踩着地上的绿草,发着她的小姐脾气,然后推开一个过来扶她的侍女,“给我滚开,我自己会走!” “小姐……”摔在地上的婢女跪在地上不敢起身,而成晴晴则在一旁劝道,“好了,诗语,不过一场比赛,输了就输了。” “我才不要输给……”话还没有说话,芈凰一个犀利的眼神看来,寒声道,“王小姐,是不想输给我么?” 王诗语被芈凰这冷酷的眼神盯着,不知怎么就忆起三年多前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突然一个激灵,收了后半句未出口的话,改口说道,“好了,我没事了,晴儿,你不用担心。小桃,过来扶我过去一边休息。”然后在婢女的颤扶下快速离场,只是看背影却有几分像被人追赶逃命的样子。 芈凰见此收回目光,转而看向另一边的叶相如,丽颜微肃,带着三分上位者的矜傲之气,低头俯视于他。 她知道,与叶相如的这一赛关乎着她如今的声望,这是三年后,她首次在楚国贵族面前的重新露脸,若是败了,众人眼中的她就还只是那个低眉顺眼,沉默寡言,不堪大用的蠢才公主。对大胜归来刚刚积攒的声望将会大打折扣,所以她要赢,拼尽一切也要赢。 从今日起,她要将往日放下的尊严,一点点重新拾起来,让这些往日高高在上俯视于她的人,也尝尝被人俯视的滋味!! 前世今生,这是芈凰第一次高高端坐在楚国所有贵族公子小姐身前,以真正的嫡长公主的身份,坦然俯视于他们,清声说道,“叶相如,你可知你今日为何会输?” 这个问题从摔下马开始,叶相如就在想了,他虽然是个武痴,可不代表他完全不动脑筋,论武力马技,他绝不输给芈凰,除了王诗语这一个原因,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输给一个女子,有些气急败坏地道,“我要是知道,刚才就不会输给你了!” 芈凰见此,毫不意外,三年从军,她见过太多一开始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将军士兵,每个人眼里,她都只是一道摆设,象征着楚国王室在此监督他们好好打战,而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若不是有个监军名头挂着,与军营里的军妓无益,点头扬声说道,“你不知道也是正常,你要是知道肯定就不会输的这么轻易了!” “你一个女子什么意思?!”叶相如闻言怒道。 “如果你在我的军中,就凭你这样的身手,顶多只能算是一个弓马娴熟的士兵,根本算不上一个智勇双全的将军。” “怎么可能?我叶家三代为将,更是为楚国国柱之所在,怎么可能连个士兵都不如?”叶相如气道,简真就是奇耻大辱。 “那你可知为将者,当上识天文下知地利中通人和,当披肩执锐,勇于身先士卒,临难不顾,赏必行,罚必信,当剿其敌军,抚敌民心,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当还功与众,退赏为兵,当不以败为耻,不以胜为骄,当执法无情,守法当先,治兵有道,领军有方,鼓舞士气,振奋人心,当识人才,用贤才,交良友,行正道,收民心,整军心,明大义,掌天地?!” “这……这跟我输了有什么关系?”叶相如皱眉,闻言思索。 “连这都不想不通,你还说自己是将军,怪不得叶老至今都不敢放你去前线。就只知道冲在最前面,想必死的也最快。”芈凰坐在马上不屑地道。 “你!――”叶相如扬起手中马鞭一鞭挥去,这个女人! 若敖子琰一把握住鞭稍,拨眉看着他,沉声说道,“公主在教你,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兵贵精而不贵多,将在谋而不在勇。正如你刚才之所以输给长公主,是因为你不懂把握军心,而你的士兵只有王诗语一人,你都管不好,更可况要将千军万马交予你。” “驸马,所言甚是。”芈凰点了点头,清声道,“叶公子,我们为将者当身系一国安危,可不是比赛场上成勇斗狠就可以了。回去还是多读点兵书,否则只能误己误人误国。” 一番话说的叶相如犹如醍醐灌顶,怪不得这么多年,爷爷总叫他多读兵书,可是他总是读不进去几句,甚至半知半解,而三年前,芈凰从军,他也想求爷爷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可是爷爷却把他锁在家里半年,不让出门,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相如,今日受教了!回去之后,定要熟读兵书!那今日的比赛……”想到回去研习兵书,一向嗜武成命的叶相如突然没了半点兴趣。 “还比,不比了!”王诗语眼见芈凰逞了威风,哪还有心思比赛,才不要再给她提供机会。 “今天就到这,子琰哥哥你说呢?”成晴晴看着一直脸色不佳的若敖子琰小心翼翼地问道。 “比赛到此为止,待会大家直接到我的尘缨坊,小宴。”若敖子琰松了手中叶相如的马鞭,冷冷宣布道。 众人无所谓地点点头,有芈凰和芈玄在,他们也玩不开,“好啊,那我们再各自玩一会再过去。” 隔空抓住凰雪缰绳的一端,若敖子琰眉眼微沉地看着还坐在马上不知要下去的公输年道,冷声道,“下马,换人!” 万分欠意的公输年,连连告罪拱手,“子琰,情势所迫,包涵!”然后松开了一直忘记松开的双手,双手双脚并用地爬下凰雪。芈玄闻言也乖觉地翻身下马,成嘉本想说一句,却被若敖子琰一个眼风给制住,看似淡淡地反问道,“怎么嘉这次还有意见?楚王室的名声难道诸位就不要了吗?” 赵明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说这种时候你就少说两句!” 成嘉轻叹一声,“好!” “芈凰过来!” “你不过来,我就过去!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眼见坐在凰雪身上纹丝不动的芈凰,反而举目回瞪,若敖子琰双手一松马缰,脚踩马蹬提气纵身一跃到她的身后,紧紧搂着,然后一踢凰雪的马肚。 “驾!” 一声清喝,把众人抛在马场中,二人一骑驭马离开。 “这厮,简直太无法无天,就连凰公主的名字都敢这样连名带姓的叫,我算是服了他了!”叶相如是个想到什么就会说什么的主,但是他根本没有注意到,现在的他对芈凰的称呼已经从某个无名无姓阿猫阿狗的公主,上升到了有名有衔的“凰公主”,“十足一个夫管严,看他以后怎么受的了长公主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妃!” “难道要把我们全天下的男人杀绝了不成,哈哈!” “哈哈,你还敢说!”赵明一副你也死定了的表情,指着叶相如,居然敢说这么狠的诅咒,万一应验了怎么办。 这个很有可能应验的! 不过想到那一幕,到时候整个楚国王宫一定会很好玩,非常“好玩”。 马场边被留下来的芈玄眼看着离去的二人,担忧地低声道,“姐夫莫不会对皇姐如何!” 没了芈凰,子琰二人,先前惊了马坐在一旁小歇的王诗语言语间也没了太多顾忌,不屑地看着芈玄,喝着一杯香茶,“这姐夫叫的也真亲热,这还没有正式成婚呢!二公主未免叫的早了点。如果真的着急,何不自己追上去看看。” 芈玄唯唯诺诺,不敢接话,却暗暗紧了紧手中的帕子。 并不知以往宫中旧事的孙叔敖见此出言维护道,“都是闺阁小姐的,诗语妹妹又何必口出如此伤人之言!” “叔敖哥哥,你是不知这二公主的身份。”成晴晴有心想要解释,却反而弄巧成拙。 孙叔敖扬眉,“二公主芈姓之女的身份,难道还有第二重身份不成?本世孙怎么未曾听过。” 碍于孙侯世孙的身份,王诗语和成晴晴纷纷噤了声,总不能给他说,这二公主只是个宫女所生,身份还不如一般大臣家的次女呢。 赵明笑着轻拍上他宽厚的肩膀,想要一言带过,“几个女孩间的拌嘴,叔敖兄,我们就不要多管了。” “只是不知如今楚京里的小姐间竟是这样调笑斗嘴,叔敖虽进京三年,可还是第一次见到。今日真是领教了。”不依不挠地回道,黝黑的面容上已经略见不悦。 成嘉是知道这国公孙的脾性的,和老孙侯简直一模一样,梗直忠厚,惯不会那些拐弯抹脚,所以楚王才对他们这么放心,虽然其中被指责还有他的亲妹,可是并不打算出言相帮。 没了若敖子琰的庇佑,芈玄再也受不了这尴尬的处境,拉着他的袖子道,“叔敖表哥,玄儿出宫已有多时,我看我还是先行回宫!” 孙叔敖想了想点头,这个地方,她一个女孩子不多待是对的,“玄儿表妹且等着,我叫我的马车先送你回宫,稍后再回来接我。” “多谢表哥想的周到。”芈玄小心地望着眼前高大挺拔的男子,难得多了一丝浮想,叔敖表哥若是她的亲表哥该有多好!同样母亲早逝,大皇姐真是幸运,守的云开见了日明,既有这样爱护的表哥,又得了那天人般的若敖子琰,而她却什么都没有,只能独自在这深宫中继续求存…… 一黑一白的两匹稀世骏马,如流星飞逝,眨眼间就奔出一段距离,然后沿着东湖边的小径飞奔进了旁边的白桦林,望着离去的二人,站在茵茵原野之上,笑的云淡风轻的男子,却嘴角微微牵起一丝莫名的浅笑,手中羽扇轻摇,仿若古之名士,摇了摇头,轻声自语,“少时共读西窗月,最重青梅竹马时。呵呵,年少相交,年长定亲,就连身份,背景,二人都是如此般配,真是好事!” “只是这好事是否能经的起权利,欲望,野心的重重诱惑?……” “呵呵,就不可知了……” 第二十六章 先振夫纲 “停下,我说停下!” 禁锢在怀里的芈凰拼命想要挣脱,可是圈着她的两条手臂就像钢铁一样强硬,根本无法捍动一丝一毫。她就是和公输年比赛之时接触了一下,和叶相如多交流了两句比赛心得。 居然就这样对她,真是太霸道了。 “吁――” 直到白桦林深处,鲜有人烟之地,若敖子琰才一拉马缰,停了下来,微沉的双目凝视着不知悔改的芈凰,剑眉微挑,如果熟知他的人一定会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同时轻而易举地扣住芈凰不停挣扎的双手,原本温文尔雅的男声冷到冰点,“你觉得你没错?!” “这只是比赛!”同样脸色不好的芈凰刚反驳完一句,就感觉一股更重的气息将她深深罩住,几乎难以喘息,手上扒拉推移的动作愈加坚定,恨不得立刻马上逃离开这个让她难受的怀抱,可是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终于大怒地转头说道,“别忘记这场比赛的规则是你定的,我只是尽力比赛而矣!” “我定的规则,你就可以任意妄为!今日我就要告诉你这一生,谁可以主宰你的人生,谁来制定她的规则!”若敖子琰一双黑眸黑沉沉,静静看着眼前倔强的人寒声道。 如果今日不振夫纲,来日入了东宫,岂不还真如叶相如所说阴阳乾坤颠倒? 一条长长的猿臂横过芈凰整个腰间,反锁住两条玉臂,紧紧环住她的纤腰,抵在他的小腹之上,另一只大手顺着她的脊背滑向她如雪的颈项,带起一阵阵苏苏麻麻的电流,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棱角分明的雅致俊颜,带着浓浓的黑影勿然罩上芈凰的小脸,然后以唇封唇,惩罚性地吻上那双玫红色的唇瓣,重重的,沉沉的,不留一丝空隙,仿佛要叫两人一同窒息。 “住嘴……你怎么能这样?”破碎的声音从芈凰的玫红色唇瓣里逸出,双臂被反剪在身后,只能更加恼怒地瞪着子琰。 若敖子琰不发一言,只是不停地在她红唇上来回搜索,而随着芈凰的发声,瞬间如获良机,趁隙而入。 这一吻如狂风袭来,又如野马奔腾而过,对于两个人而言都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的吻,尤其是幻想了无数次的若敖子琰,还没有来的及选择一个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齐聚之时,轻轻含住她这双魂牵梦绕的唇瓣,然后轻咬细品这第一吻,就这样带着一股沉怒急切的味道,如北风席卷而来,骤然将芈凰的三魂七魄刹那间撞的支离破碎。 一切念头此时被都抛诸于脑海之外,神智和恼怒也溃不成军。 神思不定,心上下飘浮,落不到地面。 呼吸骤停,所有一切感官的东西都仿佛失去了效用。 唯有两个抵死缠绵的唇,还有那舌尖上传来的如薄如竹的清淡味道,不时勾向她软滑的丁香,不时又刷在她那一排排的贝齿之上,带来阵阵难以言虚的悸动还有害怕。芈凰并不无知,这种状况,在军营待了三年怎么不可能知道男人接下来要干什么,根本无法抗拒的男性力量,使得她的心底开始发慌,不断想要撇开的小脸,却一次次被后脑掌控住的大手生生拉了回来,只能被迫承受。 鼻间那淡淡的清甜味道,一次次诱惑着她的心神,她的心尖都颤了两颤,双手用力想要挣开,却被他桎梏得更紧,牢不可分,她想躲开脸,可是红唇却被他一直轻咬追逐,伸出双腿想要去踢他,却转眼间在马背上阴阳颠倒,压了在凰雪的马背上,姿势无比羞愧,上身与下身严丝合缝,紧紧相贴,她深陷在他强硬的怀抱里,任她如何动作,身体任何一个地方都动不了一分,只能恼怒地瞪着子琰,可是他还闭而不见。 若敖子琰闭着眼睛,不看芈凰,任由她的挣扎,然后任凭他这十一年来的所有心意。 渐渐的,芈凰觉得就要不能呼吸,或许是要窒息而亡。 这样的疯狂她根本承受不住,尤其是质地坚硬的马鞍即使有他的手臂护住依然磕的她的背部生疼,随着凰雪的每一步挪移身体从内到外都剧烈地颤抖起来,“若……敖……我很难受……你放开……” 子琰并没有因为她剧烈的颤意而停止,严霜夜零般的冷俊气息强烈地吞吐着她的唇瓣由内而外的每一处,每一处都带着蚀骨的味道,只是其中多了几分温柔。紧闭的双眼含着一丝深沉悄然掀开,望着已经几近眩晕的芈凰,薄汗微湿,粉面桃腮,羽睫微闭,微微勾起一丝轻笑,大手落在她已经零乱的发髻之上,轻轻抚摩。在她敏感的耳际轻舔,强烈的男性鼻息吹拂在她的耳廓里,带着一种魅惑的声音穿透她的耳膜,震颤着她的心尖问道,“你叫我什么?” “若敖公子……” “不对。”回答间一记惩罚地轻咬。 “疼……”芈凰本能的推拒。 “再想,叫我什么?” “子……琰……” “哼,还是不对。”又一记惩罚,折磨的芈凰快要哭泣,这种折磨比吴王妃与芈昭那些层出不穷的花样还要难熬,她再坚定的心神都要沦陷。 “琰……琰……琰……”被咬的微肿的红唇最后无意识地只能一声声叫着相同的一个字,而粉红的耳珠里像是有一千只蚂蚁一遍遍缓缓挠过,还带着微微的热气。 “这才对,乖。”若敖子琰那冰锷含彩,雕琰若雪的玉颜,流露出惑人的一笑,姿态慢慢,轻尝细品着这胜利后的果实。 芈凰的头越晕,目越眩,呼吸也跟不上,双眼微微闭上,只留下两排紧阖的长长黑色羽睫随着子琰的动作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脑中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好像突破一堵高高的红墙朱窗,窗前倒映着一男一女的年轻身影,样貌模模糊糊,声音也断断续续,甚至带着一股酒意的酣醉,“若是以后我能登基为女王……若敖子琰……你就给我当王后好吗?” “你肯定?……”一个有点鸭子嗓音的男声同样模模糊糊地传来。 “那我再想想!”早先那个声音又道,“若是你不喜欢我,岂不是要嫁一个不喜欢的人?即使你再好,岂不是也要毁了一生,就像母后那般郁郁而结……” “毁不了的,这一生我都会对你好的……”早先那个鸭子似的声音先暗了去。 “骗人……母后临死时,再三说男人的话都是骗人的,信了会很惨,她就是被父王骗了,才空等一生……”那一个酒醉的女声也暗了下去,再也传不来任何声音,短暂的犹如一个春梦。 第二十七章 亲密时光 白桦林中,时间慢慢流走,阵阵秋风温柔地刮落着笔直通天的桦树杆上,那一片一片金色的秋叶,有一片金色的秋叶恰好飞落在睡着的芈凰的双眼上,留下一层淡淡的金影,有人用修长而饱满的手指沿着秋叶的脉落在上面缓缓描摩她的样子。 这十一年来都从未有过的亲密时光,就像是从金色的树叶缝间漏下的。 这样难得。 浅浅一笑,冰锷含彩的笑容再度挂在若敖子琰那张雕颜若雪的玉颜上,仿佛突破云雾刹那绽开,一霎炫美到极致。 芈凰恍恍惚惚地醒来,隔着金色的树叶的根根叶脉第一眼看到若敖子琰,雍容无度的笑容,仿佛定格在这一刻,一双明亮的眸子瞬间染上一抹痴然,眼前忽然破碎出一抹骄阳刺入她的眼里,然后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脏“怦-怦-”地跳动了起来。 她一惊,猛地移开视线转过头去,秋叶随之落了下去,若敖子琰嘴角含着一抹迷离的笑,摇了摇头,眼急手快地接住掉落的秋叶,然后不经意地收到怀里,贴身收藏。 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二人的争执还有现在不正常状态的芈凰,带着自己也分不清的恼怒,前世今生第一次难得露出一丝真性情的轻哼一声,“你看什么看?!” “自然是你此时极为好看。”子琰深深地看了俏脸微红的芈凰一眼,嘴角悄悄勾起,拉起躺在马背上的她一起坐了起来,笑而不语。 芈凰深深地觉得这丫的纯粹就是一个祸害,为了祸害全楚女性而生。 而她不幸将要成为那个被祸害一生的女子。 她这算是替天行道,收了他吗? 定了定神,突然想起两个人危险的坐姿,芈凰警惕地瞪着一双修长曼眸,咬着已经被咬的红肿的唇瓣,自以为聪明地选择对刚才的男女之事只字不提,对眼前的男人难得大声命令道,“看什么看,你还不下去?!”只见他无动于衷,又转而劝说道,“我们两个人走了这么久,大家要是担心了怎么办,要是瞎猜了怎么办?”尤其他们两个现在还是这种状态。 若敖子琰好整以瑕地上下打量着发髻微乱,衣袍不整的某人,随意地道:“行啊,如果你想现在就出去引发他们的猜想,好走不送。”说完还把双臂一张,一副你可以下马走了的样子。 芈凰非常不满男人现在的眼神,有一种丈夫对妻子的高高俯视,但是她还是不得不低下头承认她的骑装真的零乱的不能再乱了,怪不得后背磨地如此生疼,这厮不知在什么时候居然给她从后面把骑装的系带全部解开了,默默地在某人无羞无齿的注视中想要把骑装系回原样,可是奈何衣带在背后,刚才都是司琴帮她穿上的,现在仅凭她一双手怎么够都够不着。 “这是什么鬼衣服,设计的如此有问题,还不如我的铠甲简单。左右腋下两根带子一系完事!这种骑装要是真上了战场,哪有时间慢慢穿好,敌人早就杀来了。”试了多次无法的芈凰忍不住抱怨道,同时暗觉被欺负,还只能默默忍受。 这难道就要是她的一辈子了吗? 母后说的话,果然都是对的,男人的话就是骗人的。 说好的,敬她,重她,爱好,护她一生,果然都是说的好听的,不能信! “公主,需要子琰帮忙吗?”若敖子琰只说话,不动手,轻笑等着某个小女人主动相求。 芈凰微恼,反正已经在他面前毫无脸面了,索性破罐子破摔,甩手不绑了,“那你还不动手?” “呵呵,夫人有求,为夫无所不应。”子琰笑吟吟地答应,丝毫不介意芈凰此时流露的小脾气,反而甚觉这样的她才真实,而不是戴着一张表面温顺的面具。双手把芈凰半举起来,又前后转了个半圈,面对着她后背露出来的轻薄蓝色丝绸小衣,目光沉了沉,才用修长如竹的手指捏起两段衣带,勾起两片骑装的马甲,穿针走线般穿过一个个衣带孔,将她的小衣严密地包裹在马甲中,然后细细地整理每个衣袍的褶皱使之归整,看起来根本没发生任何事的样子。 “说的好听,真不知道刚才欺负我的是谁。”芈凰嘟囔着嘴,小声哼哼道,若敖子琰仿若未闻,嘴角的弧度却弯的更大,有条不理地整理完骑装,又左右一抽发簪,松开了那头乌黑的长发。 仿佛受惊的小鸟一般,芈凰捂着胸前的长发,一脸防备之色,“你又要干什么?” 摇了摇手中的金簪,发出金玉的翠响之声,子琰无奈地道,“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以你现在这副样子出去,可以不梳头!” 警惕的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并没有半分像刚才那样想要袭击她的样子,芈凰才扭过头,只留一个黑压压的发顶对着他,“那快点,我们还要回去呢!莫要让大家久等了。” 从腰带的夹层里,掏出一把袖珍型的珍珠白玉梳,白玉梳的反面镶嵌了一面银质打磨光亮的银镜,一丝一发都纤毫毕现,十分特别,修长的手指握着玉梳穿过如瀑的长发归为一拢,然后轻巧地挽至发顶绕了一圈然后两圈,最后成了一个望仙髻,左右插上蓝色翡翠玉冠连步摇,长长的蓝色米粒珠窜再次直垂在两鬓,叮咛作响。 看着镜中重新梳好上妆的自己,芈凰觉得这个她和上午又有了些不同,说不出来,似乎镜中的美人还是灵动非常,只是多了几分忸怩的娇态,粉面桃腮玫红双唇,“你这手艺还真不错,和司琴的有一比!” “本公子这双手可是从来没挽过发的,今天可是第一次。” “真的假的?”芈凰前世今生两世也学不会这繁复的女子发髻,每次若是自己都直接扎个男士发髻了事,尤其在军营中更是,为了避免被那些大老粗围观,都是一副男子装扮。 “本公子难道会说妄语!”若敖子琰不屑地道,对这个不相信自己的女人十分不满。 “哼,自恋!”轻哼一声,没见过他这么自恋到了如此极致的男人。 “你难道没觉得现在的样子和早上不一样吗?” 第二十八章 心随意动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啊!” “但是好像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说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好像脸更红了,眼更亮了,难道你给我擦了胭脂不成,好像没有。”左右端详着发髻,芈凰把心底的真实想法道出。 闻言的若敖子琰嘴角拉出一道幽深的弧度,低头望着怀中的芈凰那双玫红色的唇瓣鲜艳欲滴,果然是多了一丝别样的媚色,透着几分蠢蠢的傻,真想再次压上去一尝滋味。心随意动,若敖子琰立马又再次付出行动,修长的食指轻挑起她光滑的下颌迎向自己,丰满的双唇辗转在那双刚刚经历过滋润的红唇之上,轻舔慢勾,带着一丝享爱。 芈凰再次怔住,一双美眸瞪的极大,还来? 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 两个未婚男女,怎能如此?! 若敖子琰这厮一定是将《周礼》通通还给潘太师了。 “傻瓜,闭上眼,才能享受。”子琰轻笑,用一只手轻轻阖上她的双眼,雅致无双的皮囊下仿佛藏了一只千年银狐,吐出魅惑人心的语句,“喜欢吗,我这样对你,凰儿?”大手再次抚上她的纤腰,不盈一握。 如果说第一次是排山倒海一般的冲击与反抗,现在就像是身在雾里云中一般,不知身在何处,想要跟随这苏软了整个灵魂的感觉而说一声好,可是又碍于从小的宫庭礼教,最后只化为破碎的轻咛,“嗯……” 自己的身体都好像不是自己的,双手想要有一个落点,身体也想要一个支点,不断前倾。 感受到芈凰的不断依靠,若敖子琰再也不能忍耐,舌尖探入那温温的檀口中,吸取里面甜蜜的芬芳。 头脑里像是有一团云雾爆了炸,所有的五感都被潜所未有的引诱,芈凰只能跟随,顺从,最后直到无法呼吸,两腮陀红,双眼湿润,双唇更加红肿诱惑,显得更加娇艳欲滴。 这第一次的情潮将两个人几乎没顶。 若敖子琰端坐在马上,从后紧紧搂着芈凰,一双黑眸里像刮起了一场暴风,唇瓣在她的眉眼,琼鼻,脸庞,耳珠四处游走,最后如愿所偿地含上那一对小巧的粉珠轻舔,喷出极重的呼吸,一边轻舔还要一边逗弄地反复问道,“喜欢吗?” 身体的摩擦不可避免。 火花在内里燃烧。 “嗯……”完全陷入进去的芈凰完全无法思考。 这就是司书常说的那些话本子里的情啊爱吗? 芈凰无意识地想起前世母后的话,“傻孩子,你不懂,这就是男女之情。” 湖光秋色碧连天,静水风波镜未磨。 遥望洞庭山水色,坐看王孙丽人行。 若敖子琰亲密地搂着芈凰坐在马上望着平静的湖面,低语道,“凰儿,今日是琰有生之年最开心的一天。” 这种状况真是好讨厌。 你开心,我不开心。 抚着红唇,香腮俏红,芈凰一脸哀怨地回忆着。一别三年,他和以前似乎一样,但又似乎不一样,那天朝夕宫的后花园里的求婚还有刚刚二人的亲密无间都久久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不自禁地脑袋往前缩了缩,背脊努力地往前倾,不相接近身后之人。好像每一次都被他掌控着一般,那些女子常说的感动,喜悦,甚至激动,她分不清,但是那掺杂了一丝丝一些些不可对人言说的郁结很清晰。 也许是因为出了楚王宫,平日里规行矩步不敢有一丝一毫失误的芈凰,也终于任性了,“那个尘缨坊到底在哪里?你再骗我,我就不走了!” “呱呱……”肚子适时地叫了两声。 说好的贵族淑女路线,芈凰! 一手捏了捏气鼓鼓的小脸,若敖子琰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深笑,“看来接下来的任务就是要‘喂’饱本驸马的凰儿才行。” “谁是你的凰儿,我就是我自己的。”羞恼极至,可是若敖子琰却只是笑笑以对,拉动缰绳往前走,芈凰沮丧地耷拉着脑袋,就像打了一场败战,为什么什么都不如眼前这个男人,真是太气人了。 就在芈凰和子琰刚才驻立的地方不远处,一棵上百年粗大的桦树后,静静地走出一袭黑衣黑袍还带披着带帽黑色披风的高大男子,一手扶着光滑的树干,一手捂着闷痛的胸口,大大的帽沿遮住大半张俊颜,只露出一双紫黑色明显中毒的薄薄性感双唇,可是还带着一缕暗红色血迹的唇角却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没想到楚国万人景仰的第一公子居然也只是个风花雪月之人,看来本公子还真是高看他了。想必他身边这位就是他自请求娶的那位‘楚国战神公主’,闻名不如见面啊!楚国若此,怎敌我晋国百万铁骑?哈哈……” 三名同样黑衣黑袍的武者匆匆赶来,见到嘴流鲜血的男子,其中一个极为高大不似楚国男子的人以头抢地,急忙请罪道,“乌羽救驾来迟,恳请殿下责罚!” “哼!回去,各领一百军棍!”说完这话,被称作“公子”的黑衣男子一挥披风,如一阵风一般诡异地消失在原地。 “是!”三人一脸惶恐地领命,也同样地追随着消失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而随后不久,又出现一批黑衣蒙面的刺客,在此地徘徊搜寻良久,直到发现白桦树身上的一副血手印,方才交换了几个眼色,顺着血迹又追了上去。 第二十九章 哪堪匹配? 眼看离马场越来越远,芈凰担忧身后的男子又有什么不轨之举,急道:“我们这是要去哪,我都快饿死了。” 若敖子琰嘴角噙着丝好笑,轻拍了拍她的脸颊,慢悠悠地驭着马儿道,“这么急躁,以后还想当女王?多点耐心,马上就到了。” “我父王还健在呢!驸马就想着上位,莫不太心急了。你就不担心这话传出去掉了脑袋?”芈凰拧眉挥开拍在脸上的大手,虽然她真有此肖想,可却从不敢对人言,他还真是自恃权势无双,无所顾忌。 “这里只有天地你我,难道凰儿会出卖我?你我可是夫妻一体。若是琰死了,凰儿岂不是得和我一起。”若敖子琰高扬着光洁的下巴,一脸不以为然。 芈凰轻哼一声,“纵贯古今,都古未曾见过驸马谋逆,而公主需陪葬的。”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勒马停住,一个利落而漂亮的单手撑马,旋身而起,人轻巧地落在地上,然后一边伸手欲扶,一边神情自若地回道,“古今未有,但是到了本驸马和公主身上自然就会有了。如果那日为夫有难,做妻子的凰儿必是一定要上穷碧落下黄泉生死跟随的。” “可笑自大!” 芈凰拍开他伸过来的大手,然后自己脚踩马蹬,单手在马鞍上一撑,借力腾空而起,脚尖在马背上轻轻一触,人在半空中潇洒地转了一个半圈,红色骑装飞扬,落在一旁的空地处,挑眉看了看他。 “这姿势还不错,惊风教的,勉强如人意。” 芈凰先是一脸惊讶,但是很快就容颜一肃,他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 只是她在考虑,以后要不要把惊风安排地远点,以免什么都被他知道了又告诉他家主子,一边想一边往前走,指着前方问道,“就是前面那艘画舫吗?”远远地打量了下清幽的湖岸边,有一座三层高的巨大而华丽的画舫停靠在湖边,画舫船身之上横批三字,似乎有人以深厚的掌力染了金漆直接以狂逸的草书大书“尘缨舫”三字,力透坚硬厚实的船身,而三字下面还有一行短诗,“世如尘埃,飘零如缨”,十分应名。 “走,他们肯定等急了,不过我们不用急就是了。慢点走,小心脚下。”若敖子琰回身一笑,牵起芈凰的手,不容有半点反抗地牵着她从容不迫地登上尘缨舫。船上早就等候多时的司琴司剑二人远远地见了迎上,清浦江流同时牵过他们身后的二马琰冰和凰雪,交予船上的船夫牵至另一侧走马的登船板,送至画舫的负一层的马厩之中,然后跟在二人身后三步远一起登上画舫。 随着几人登船,船主发令开船。 兰桨推波画舫驰,碧水翻滔楚京遥。 登上画舫的二楼,临湖的三面朱窗大开,视野极为开阔,将大半个东湖尽收眼底。 此时二楼船舱内已经左右分宾而坐,孙叔敖叶相如他们早就等候多时,就连先前在马场上的其他公子小姐也齐齐入席,不过席位离主位较远,差不多有三十来人,而整个船舱大堂内此时就剩下背靠雕刻东湖雪月玉屏风的主位之上空空如也。虽然众人就坐久矣,却无一人抱怨,也少有人交头接耳,奇怪地有一丝安静,直到看见一红色骑装一黑色骑装的二人并肩而入,后排有几位公子小姐含笑有礼地率先起身问候,二人含笑回礼。 “凰公主,你总算来了,快来帮我看看这句‘善战者知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是为何?难道不应该是善战者,有智名,有勇功吗?为何恰恰相反。”手中拿了一卷兵书的叶相如风风火火地冲到二人面前,握着兵书抓耳挠腮,不得其解:身为善战者,怎能不显露他的智谋令人信服,取得勇猛战绩怎能不让人看出来,那如何领功。 芈凰其实也一直对这句不甚理解,目光向右一移,对上微微含笑的若敖子琰,突然有了一丝明悟。庸国之战中,身在她背后,居于千里之外郢都的若敖子琰,其智其勇岂不正是此句“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的正解。 只是他做那一切真的只是为了娶她? 芈凰同样百思不得其解。 这样的男子,两国大战在他眼中等同儿戏,那天下在他眼中还有何为重? 若敖子琰看了一眼叶相如,优雅地抽出他手中的一卷金装兵书,不过半天不到,没想到武痴的叶相如就弃武从文,拿起了他此生最痛恨的兵书,清声解释道,“善战者知胜也,无智名,无勇功,不过此句还有下句,故其战胜不忒。是谓真正善战者取得胜利,既不需显露他的智谋之名,也不用显耀他的勇猛战绩,只因为他的指挥从不出错,而是在等待敌人出错的良机,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胜利,故战胜而无勇功,无智名。还有你这本《兵书》不全,明日,我叫清浦抄写一份全书。这本吗,不要也罢!”说完将手中的兵书毫不可惜地一扔。 “怪不得潘太师一直夸你天纵奇才!兵书,就不谢了!”叶相如看也不看扔在地上的兵书,反正明日有更全的。 若敖子琰轻轻扬眉,吐言,“谁说的?此本兵书世上仅此一本,就在我令尹府,其价值万金不换。明日一手交钱,一手交书,清浦记得收钱。” “是,公子。”清浦低着头轻笑答应。 别看清浦个子小貌不惊人,叶相如可是知道他实力的。 轻“哼”一声,大方地挥手道,“算了,看在某人新婚在即,用钱之处良多,本公子这次就大方点!清浦,明日到我府上取钱。” 清浦笑吟吟地答应,“清浦谢过叶公子。不过新婚之礼,小的认为还是多多益善为好。” “清浦,你怎么能比你家主子还爱财,这可是大大学不得的。”叶相如狠狠瞪了一眼一脸笑意的清浦,咬牙切齿地道,“知道了,明日本公子肯定会包君满意的!” “呵呵,叶公子每次都是这么大方。”清浦话音一转,又道,“不过,清浦只望有我家主子万分之一就满意了。” 江流闻言再度默默翻了个白眼,司剑暗暗骂了声,“马屁精。”就连司琴都对驸马爷这位小厮的嘴上功夫长见识了,这要是和司书放在一起,真是双贱合壁,天下无敌。 一个娇俏可人,十四五岁的少女突然扑了出来,一把扑进若敖子琰的怀里,提着雪纺长裙摆,跺着一双莲足,连连娇声喊道,“雪儿都等了你半天了,讨厌,每次都骗人家!” 芈凰峨眉微挑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把推开她,然后霸占着若敖子琰的整个臂弯,用一种打量和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挑剔地问道,“你就是嫡长公主芈凰?”说完,目光围着她肆无忌惮地打转,一脸鄙夷地道,“长的也不是什么绝色,居然还如此不懂礼数!说好的正午开席,现在都几时了?让我们大家等这么久。” “如此无貌无德,岂能配的上我举世无双的琰哥哥?” “我的三小姐,我怎么跟了你这个祖宗!整个大楚何人不知,这婚可是公子自己求来的,而且你这不是说我们英明神武的公子有眼无珠吗?……”为这小祖宗这张没遮没拦的小嘴急的没法的蝶儿,想拦已经晚了,在心底不断哀嚎。 芈凰眉头轻皱,微微讶异,没有想到这个甫一见面的陌生少女,如此直接地评价她。不过这个评价,她还真不能反驳什么,毕竟长的不美的是她,迟到的也是她,虽然原因不在她,可是她怎么说的出口,但是还是脸上忍不住变了颜色。 “你看,终于有人敢说真话了,我就说嫡长公主配不上子琰哥哥。”王诗语闻言低声轻笑,同时以巾帕掩面和成晴晴小声地咬耳朵,而那目光却不屑地看向周菁华。 “呵呵,我也当大家都一下子见风使舵了,原来还是有人可以不惧的。”成晴晴也以帕掩面低笑,同样盯着她的背影,“倒弄的我们好像不懂礼数似的。” 身为左徒嫡女的周菁华却面不改色地浅笑着,浑然不将二人的嘲讽当作一回事。 这楚国之内,谁不是逢高踩低的?况且,刚才长公主才在赛马场上可是用实力赢得了喝彩,明显是个有出息的,若有人还是想做那不见南墙不掉泪的蠢人,她还不屑于她们为伍呢! 幽默风趣地笑着上前替芈凰解围说道,“雪儿妹妹,你也太会打趣你的公主嫂嫂了!大家说是?”说完,目光别有用意地看了一眼王诗语二人。 “哈哈,就是,雪儿小姐每次都爱开这种玩笑。”在场的都不是些蠢人,大笑出声,气氛稍松,不过王诗语则闻声脸色难看到不行,王受了一天的憋屈,终于忍不住回嘴道,“难道刚才雪儿说的不对吗?” 雪儿闻言一脸羞愤,“我什么时候开玩笑,难道我说的不对?明明长的就丑,还硬霸占我天下第一的哥哥,羞与不羞?”说完,愤恨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拧着眉头,面色微沉,相貌非绝色的女子,“雪儿眼里,哥哥就当配天下一等的女子,如此颜色,哪堪匹配?” 大家闻言怔愣在当地,最后目光却全部看向事件的两位当事人。 第三十章 虚位以待 “是吗?王小姐是这样的想法,那成小姐也是这样认为的?” 清声反问道,每一句每一字,却仿佛一击重锤敲打在众人心头之上。一双幽深的眸子落在王诗语和成晴晴身上,深沉如万古冰潭,看的她立即噤声,不语不言,脑袋压地低低的,成晴晴脸色僵硬地呐呐不成言,“子琰哥哥,我不是……” 冷淡地收回目光,回首看着自家小妹,冰凉如玉的素手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引起一阵鸡皮疙瘩,若敖子琰慢声细语地问道,“小妹刚才的话,是说大哥这次看走眼了吗?”说完顿了顿,含笑的目光一直看着她,然后一一环视过在场众公子和小姐,缓慢地说道,“如果不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你认为大哥会娶吗?” 那婉转的尾音,如绕梁三日的余音,久久回荡在大厅之中。 一连问了两个问题,不仅把雪儿问住了,也把在场所有人都问住了。 雪儿闻言小手托着香腮认真地皱眉想了一下,突然回道,“大哥怎么会娶?就算父亲强迫,估计只要大哥不想娶都不会娶,也绝对不会让那个女人进了我若敖氏的大门!这三年间,母亲可是安排好多小姐来府里相看,却都被哥哥给拒了。大哥当时明明给雪儿说要娶天下一等的女子,所以虚位以待。”说完,又看了一眼芈凰,却突然恍然大悟一般,大声道,“大哥说要虚位以待的人莫不就是她?” 一言激起千层浪,这一句比刚才若敖子琰的话还要带来震撼的效果,大家双目大瞪,彼此看了看对方的表情,他们听到的是真的吗?若敖子琰真的私下有说过这样的话。无数道目光在私下里交流着,又最后都汇聚在了一身黑色骑装,风仪高华,姿雅卓纶的男子身上。 就连芈凰也因为雪儿的这番话而“惊”到了。 是场面话?抑或者是因为楚国王位,这未来天下第一等的女子身份?还是在他眼里,她真有这么好?皱眉深思,就连她也不能否认刚才雪儿所言,自认为还达不到那般举世无双,应该是前面的理由才合情合理。 一双曼眸微凝,芈凰若有疑的目光悄悄落在男子的身上,却收到他一个回笑,那浅笑雍容无度,倾国倾城,本不应该为她所肖想,可是那目光却淡淡含笑地只望着她一个人,雍容无度。若有男子,心思如海,貌能倾人又倾国,必属他了。 为她虚位以待? 真不知其真意。 若敖子琰对上芈凰的目光,轻声笑问,“雪儿,大哥说过的话何时有假?” 雪儿打量的目光再度落在芈凰身上,这次多了一些审慎,对面的女子,一身红色的骑装,英气逼人,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番从容飒爽,好像真是个人物,似是认命一般,轻叹一声,“唉,公主才貌虽漏,这“颜色”跟哥哥比差了许多,但这身份却是我大楚第一等,无人能及,配我哥哥,勉强尚可。” 什么叫才貌虽漏,身份勉强尚可? 这一对,绝对的亲兄妹,虽然二者智商明显不在一个段次上,但是同样的毒舌。 雪儿摇着若敖子琰的手臂又道,“不过,大哥,雪儿还是更喜欢璟妍姐姐,璟妍姐姐不仅长的极美,还才华横溢,性格也十分温婉,这名字也和哥哥极为相配,更是晋国第一美人。” “小妹说的也是。”若敖子琰点了点头,同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芈凰后,一脸认真地劝道,“公主,看来您还需加倍努力才行!否则勉强相配,岂不是夫妻不美?” 为什么是我要努力! 芈凰气极,下颔高抬,眼眸肃色,拱手向着楚国王宫的方向行了一礼,沉声道,“相貌皆为父王母后所赐,凰万死不敢有渎。公子若是觉得勉强,可以请父王收回成命,芈凰愿一同前往呈情。” 若敖子琰做了一个无辜又无奈的轻笑,回道,“那还是本公子稍稍屈就一下好了。” 暗暗回瞪一眼,什么叫稍稍屈就,这么勉强。 若敖子琰一脸宠溺地摇头。 二人在不知情的众人眼里,就好似一对拌嘴的情人,眼中没有旁人。 成晴晴双眼不可置信,以巾帕再三拭目,反复地看了看笑的肆意的芈凰,这还是那个在深宫中,沉默寡言的芈凰吗?三年不见,变化可真大,若不是相貌一样,她都怀疑是不是换了一个芯子。又看了看面对芈凰的小意刁难没有露出那惯常冷若寒玉之色的子琰,才最终叹道,“这真的还是我那个寒冰玉砌的子琰哥哥吗?怎么能笑的这么温柔,好看。真不知芈凰哪世修来的这天大的福气……”而她身旁的王诗语闻言表情就更不好看了,甚至有几分煞白,死死拽着手中的绣帕不语。 公输年站在众人中,笑看着他们,那是属于他们二人的默契,再也多不出第三人插足。 赵明搂着美人站在他身边低声笑道,“哈哈,子琰这厮天生下来就是为了祸害人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收了,真是可喜可贺!” 更多不知情的则是理所当然地认为,长公主定是十分欢喜若敖公子的,只是女子吗都拉不下面子!若敖公子,无论身份,相貌,才华,样样都是我楚国顶尖,作为女子岂有不喜。那岂不是有眼而无珠。 若敖子琰含着雍容的浅笑,看了一眼自家小妹挽着的手,“雪儿还不松手,可是要看你的公主嫂嫂吃醋不成?” 芈凰才不介意,可是面上还是配合地一笑。 “讨厌,人家想和大哥在一处。” 拍了拍雪儿的小手,“乖,先坐回位置上,晚上哥哥自有好东西给你。” “好,大哥说话算话。”雪儿一脸不舍地松手,在蝶儿的拉扯下终于回到她的座位。 笑望着一直旁观的芈凰,若敖子琰作了一个上请的姿势,邀请道,“公主,我们入席!” 芈凰笑着颔首,“公子,请。” 两手交叠于一处,二人仿如贤伉俪一般,双双携手,登上三步台阶高的主位之上,主位上座只设有一张二人长桌,可容纳二人同时并坐。清浦和司琴无声而有序地分左右而立,然后各自轻轻拉开他们身前座椅,躬请二人入座。二人并肩高坐在主位之上,顿时一黑一红的二人高坐在上,显得那么和谐。若敖子琰一手牵着芈凰的手,笑着环视了一眼起身躬迎还未入座的众人,素手微微示意,说道,“大家也都入座。” 挥手之间,谈笑若王侯,仿佛他就是这此间的第一人。 众人闻声有序分尊卑由近及远缓缓落座。 因雪儿刚刚带来的一番小小骚动,片刻间荡然无存,好似轻风般随着他的轻语转逝而去。 素手微抬间,一个中年管事从后堂里穿出,恭敬地行礼道,“公子,请吩咐!” “上菜开席!” “是!传菜,开席!”管事两手一阖,从左右侧门,分别有侍女端着精致的佳肴恭候已久,掀开水晶珠帘而出。 所有公子,小姐们,都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安静而优雅地用餐。 除了坐在左下首上位女眷席位上的王诗语,从开席起就一直低头不语地坐着,筷子也只是偶尔动两下,尤其只要一回想起若敖子琰刚刚那句“如果不是天下第一等的女子,你认为大哥会娶吗?”就不禁暗暗抓紧手中的银筷。 “她”在他眼里,就那么好吗?其他的女子怎么也比不上吗?那这些年她们这些楚京小姐的爱慕在他眼中到底算什么。 越想越是心痛,王诗语垂首以帕轻拭揉眼角的瞬间,朦胧的泪眼中闪过一丝不甘! 成晴晴看着似乎有所异样的王诗语,低头轻声问道,“诗语,你没事吗?” 王诗语轻轻摇头道,“没事,晴晴,可能是风吹进来沙子,迷了眼。” “嗯,没事就好,你多吃点,今天这些菜色十分可口怡人。”成晴晴看着笑的好好的王诗语,摇了摇头,她又怎么会不知闺蜜的心事,只是有些事当事人想不开,任谁劝也没有用。 第三十一章 楚王病倒 在赵常侍的服侍下,楚王一脸痛苦地又咽下了一大碗汤药,并万分着恼地骂道,“这群庸医,寡人这一生怕是都逃脱不了这苦药的折磨了。” 赵常侍也知道楚王这是年纪越大,越爱像孩童一般发脾气,故不敢随意接话,只是笑着命人点上薰香助其安神。 一个小内侍闻言拿起一盒香料,用金勺舀了一小块,然后揭开炉盖置入,拨了拨殿内九鼎赤金的熏炉里面的香料,阵阵幽香的清烟缭绕于室,然后规矩地退出于室。 半是倚在牙床上的楚王闻之昏昏欲睡,随意地问了一句,“这是何香?怎的如此清幽……” “回大王的话,这是御医新制的安息香。”一直站在赵常侍回道,“有安神助眠之效。” “嗯,这群庸医总算还有点作用。以后每晚都点它,闻之,寡人这头也不疼了,想必这晚上再也不用梦到那些惨叫。”话毕,楚王已是沉沉睡去。 “是。”赵常侍闻言答应,然后也静静躬身退出内室。 而这一睡却是过了午时,还是不醒,赵常侍眼见时辰该是布膳了,遂大着声音在楚王耳边提醒道,“大王,该用膳了。” 可是连唤了四五声,这几日时常被半夜里的惨叫惊醒的楚王就是不曾醒来。 “这可是怪了。” 轻扫拂尘,换了一只手轻轻推了推楚王的御体,“大王,该醒了。”又是这般推了两三下,楚王还是不醒,这可把赵常侍吓到了,大着胆子又重重推了一下,可是还是毫无清醒的迹象,莫不是楚王这几日病情又加重了,遂立即传唤御医。 整个御医院闻言立即赶向楚王寝宫,郑院首把了左边的脉象,又把右边的脉象,可是却无任何异样症状,甚至脉象平稳,而以手指按压穴位,楚王还是不醒,如此再三,还是不行。楚王莫不交待在他手中了,那他全家老小性命岂不是休矣! 命一个个御医纷纷上前症脉,“真是奇了,大王脉象平稳,并无异样,为何唤之不醒?赵常侍,今日大王可是用了什么不一样之物。” 赵常侍不敢随便应道,只说,“今日一切汤药正常,这药是赵御医亲手煎的,而唯有一样不同则是,前日郑院首配了一份安神香,今日奴家命人点上,大王当时还夸此香安神消疼,然后就一睡不醒。可是这香有何问题?” 郑院首闻言,心里一惊,速命人息了这安息香,然后打开香炉,拿着一根长长的金勺,将燃的几尽没有的香末挑了出来,放在鼻间轻嗅,“似乎并无异样,诸位御医也上前闻上一闻,可有不同。” 众人一一闻过,甚至还拿手辗了辗剩余的灰烬,都纷纷摇头,“并无异样。” “安息香乃是专治中风昏厥,为何闻后会昏睡不醒,这不可能。”郑院首道,“要不我们再等个一时半回,再看情况。” “这……奴家可不敢作主……要不还是请王妃娘娘作主!”赵常侍可不敢承担这责任,遂命人立马带话紫烟宫,不久吴王妃的鸾驾就到了。 还没有进门,就听到吴王妃那妩媚慵懒的女声,带着雷霆之怒,大声传入,“你们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伺侯大王的?!” 众人闻言纷纷跪地请罪,“奴婢该死!” “下官该死!” “你们死一万道都不足惜,若是大王有失!”吴王妃在刘嬷嬷地搀扶下,焦急地坐在牙床边上,一脸忧色的看着床上昏睡不醒的楚王,手中的紫珠攥的极紧。 刘嬷嬷在一旁小声地道,“娘娘,莫气伤了身子!耽误之急,不仅要各位御医大人赶紧找出病兆,更应该立即宣几位公主前来侍疾才是!” “本宫也是急糊涂了。”吴王妃叹息了一口,目光落在赵常侍身上,幽幽说道,“赵常侍,本宫听闻今日长公主和二公主都出宫了,你看是不是该赶紧着人将两位公主召回,再将所有公主都宣来。” “娘娘所言甚是,奴才立即派人寻二位公主回宫。”久经深宫的赵常侍闻言心里一咯噔,这夺嫡之争莫不是就此开始了,若是长公主万一回不来,岂不是……他万万不敢想象,只能祈祷楚王万万不要有事才好,他还想荣养晚年呢。 于是赵常侍派了两小队禁军前往东湖之郊传令,一队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接到了中途折返的二公主芈玄,而另一队听说他们去了东湖边上,于是继续寻找。 东湖之上,此时,有楚女敲响编钟,有美妓长歌舞蹈,鼓乐笙响的奢靡曲调,声声传荡在整个湖面之上,久久回响。 画舫二楼,此时,觥筹交错,欢声一片,在赵明的串掇下,众人纷纷向芈凰敬酒。芈凰第一次遇到这样热烈的相邀,岂能不应,可是若敖子琰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缓声说道,“公主等等,琰还没有第一个敬你,你怎么能先喝他人的酒。”话毕吩咐道,“清浦,换我的那套金樽。” “是,公子。”清浦托樽,司琴执壶,为二人面前的金樽添满美酒。 执起金樽,以指轻扣,低醇的嗓音郑重说道,“琰在此先饮为尽,祝公主往后事事称心如意。”若敖子琰举杯含笑,尔雅地引颈而就,那仰起的白晰下颌宛如天然无瑕的琰圭,其无双风华令人倾倒。 “好!大家都干了!”叶相如等人在下面起哄,一同干了。 “哈哈……” 在无数的笑声中,有一道低沉清雅的嗓音一句一句滑过耳畔,不知是哪一句产生了怎样的悸动。长长的羽睫微抖,曼眸微掀,仰头迎上身旁雍容尔雅的男子的浅浅目光,芈凰站在上座之上,望着这一室的恭贺全是为了她,却是因他而起,真不知她是何世积德,能得其相祜(hu)。 一抹坚定的光自那双修长的曼眸里初绽,在他的携手下优雅起身,执起另一只金樽,相视说道,“好,这一杯是凰回敬公子,也望公子能事事称心如意!”无论你为了什么,在此,我都应该敬你八年同窗之谊,敬你三年神谟之恩,敬你一番厚许之情。 一切尽在这杯酒,樽倾,一滴未剩。 二人举杯携手相视一笑。 望着对面而立的男子,芈凰长久地持杯浅笑。 “公主觉得今日如何?” “甚好!”除了这二字再也无法形容。 “那要如何谢琰呢!”若敖子琰勾着一抹笑负手而立。 芈凰低头凝思,不知如何回答,如此重恩,自己能拿什么偿还,许他一世繁华还是整个楚国天下? 若敖子琰看着难得绞尽脑汁的女子,捋了捋她的额发,轻笑曼语地叹道,“凰儿,你我之间,又岂用言谢呢?” “嗯,驸马。”芈凰低头轻嗯了一声,感受着发顶上那轻抚的手指尖上的淡淡温度,手中的金樽轻握。 眼见如此低眉顺眼的芈凰,若敖子琰莞尔一笑,甚觉今日不虚此行。 “公主,大王病倒了!” “赵常侍请您速速回宫!”突来的一声急报打破这一堂欢愉,只见来人是一名身着内侍服的年轻传令官,由中年管事带领着入内。 众人面面相觑,楚王病倒了,他们可得尽快将此消息传回家中才行。 若敖子琰闻声最先反应过来,“可有信物?” 传令官依言递上宫符,“公主,这是小人的传令符。” 若敖子琰拿在手上看了一眼,确认无疑,虽然楚王久病缠绵,可是他总觉得这一病来的颇有蹊跷,十分突然。 而芈凰在听到这一句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怀疑,依她前世的记忆,此时楚王确已重病缠身,虽然前世的她不知确切时间,但大抵就是这一段前后,所有的喜色顿时一收,肃容微沉地道,“好,本公主马上随你回宫。司琴,司剑。” “在,公主!” “我们先行回宫!诸位,改日再聚!” “公主,还是琰送你先行回宫!”若敖子琰说道,芈凰却是坚定地摇了摇头,“非重臣,没有召见不得入宫。况且如此多的客人在场,你我二人作为主人,怎能一个不留。公子安心在此,凰有了消息自然会立刻着人告知。”走前,芈凰再度回头看了一眼立在上座的男子,然后随着传令官离去。 中年管事吩咐道,“为公主备最快的船,送她们上岸。” “是!”有船夫领命匆匆赶去安排。 “恭送公主!”所有人行礼目送芈凰三人与传令官一行人匆匆离去。 待芈凰离去,听闻消息的公子小姐们已经没有心思多待,就连叶相如也甚感无趣,不消大半个时辰大家吃完,也没有再玩行酒令等游戏,就陆陆续续以各种理由告辞离去,一时大堂中就剩下还不知状况的雪儿和怡然自得的成嘉以及成晴晴和王诗语四人。 雪儿眨了眨美眸,左右张望,咦道,“大家怎么一下子说走都走了。说好的小宴还没有结束呢,嘉哥哥,就剩下你我还有晴儿姐姐,诗语姐姐了。” 成嘉望着对面的雪儿,摇头轻语道,“雪儿,慢慢吃,左右无事,你大哥这尘缨坊可不是随便招待外人的,我们自然要好好游赏一番再离去。”说罢起身向着站在窗边的子琰走去。 “好,嘉哥哥。”雪儿鼓着小脸频频点头,一双美眸痴痴地望着对面一身月白银兰月纹底长衫拽地的嘉哥哥,一双细长的柳眉下,黑色的修眸就像一潭碧绿的湖水,眼角微弯,每时每刻都带着令人亲切的淡笑,心底叹道,嘉哥哥真是比她亲兄长好太多,也温柔太多,真想有一个这样的哥哥。 第三十二章 最后一赌 若敖子琰一身黑色骑装,肃目微沉,剑眉微簇,独自倚在窗边,如玉的指节轻扣在窗台上,发出“得得”之声。 每当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明显正在思考什么大事。 走近的成嘉同样玉指轻扣窗台,饱满圆润的指甲敲击着台面,发出“噔”的一声轻响,引起沉思之人的注意,旦见对方看来,方才潇洒一笑道,“不知何事能让我们的若敖公子眉头轻簇,真是难得!哈哈……” 若敖子琰闻言,收了思绪,换上一脸笑意看着一身自在的男子,同样笑道,“你现在倒是无官一身轻,怎知我如今忧愁?怎么还不准备入仕,与我一起玩转一番。” 成嘉白衣长衫,负手而立,举目遥望着窗外碧湖青山之外,此起彼伏的郢都城郭,直如一色,接连秋水般的长天,看似无边,实则天壤之别,微薄而浅淡的粉色唇瓣勾起一抹云淡风轻的浅笑,随性地说道,“有琰在的地方,岂有嘉用武之地。今日若不是应你之邀,我自还要在家中闭门读书半年,才不凑这热闹呢,也不会被叶相如那武痴又取笑一番。” “还在在意上次的赌约?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敖子琰神色轻松地一言带过。 “那不如你也输我一回,我也就能领会胜败乃兵家常事这一真言。”成嘉并没有因为被提及赌约输了的事而一脸恼色,反是轻笑着回应。 “好,不如我们再最后赌一把大的。”指尖“得得”地敲打着窗台,少见的若敖子琰半倚在栏杆上笑着认真提议。 “何为大,何为小?”成嘉柳眉微挑,轻问。 “不如就还赌两位公主。”若敖子琰回道。 “你就不怕我将此赌宣扬于你的公主知道,迁怒于你。”成嘉揶揄轻语。 “若是我这一赌能为她赢回一个令尹,又何气之有?”若敖子琰摊了摊手,无畏地道。 “听你这意思,我与你这最后一赌又是必输无疑了。”成嘉自嘲的一笑。 “应该说是输了又何妨!输了,你就是未来楚国的第一异姓令尹,取我若敖氏而代之。”若敖子琰挑眉直言不晦。 “莫不是你若敖氏再无令尹之才,想把这苦差事推给我,为你卖命。”成嘉同样玉指轻敲窗台,发出“得得”之声,比女子还要精致三分的俊秀容颜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摇头说道,“不好。我还是喜欢这等闲云野鹤的生活,若是哪天实在混不下去,再去接手我爹那闲职即好。” “若是我把这提议说与你爹听,你说他会如何?”若敖子琰悠闲地问道,眼中是难掩的风华筹算。 “他定是将我早早地打包好,送到你的面前,然后悉听尊便。”想到自己那位唯若敖氏马首是瞻的父亲,成嘉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看来我是不应也得应了。” “自然。”若敖子琰笑着颔首,一副任凭你风浪起,他自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悠闲地倚在窗边,优雅地拿起一杯香茶轻嗫一口,静候成嘉的回答。 良久,成嘉终于出声,那轻浅的声音不急不缓,扣人心弦。 “好,那我依然压三公主。”成嘉明知必输,还是一脸笑意地压了芈昭。 从二人入上学堂那天起,他成嘉就压了三公主,而子琰则赌了长公主,从此二人各为其主,不过那一局至今二人未输未赢,因为长公主在这深宫大院里依然活的不好不差,而三公主也没有失了大王的欢心荣宠依旧。 若敖子琰清声慢语,“这一次,你可以压长公主的。” 成嘉轻柔地掸了掸月白长衫上沾到的尘埃,一双修长的眸子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子琰,那一眼似有深意,但转瞬即逝,随意地道,“若我能赢,压她们二人中的谁又有何关系?” “哈哈……好,那我还是压芈凰。” “看我们谁输谁赢了。”若敖子琰放下手中的玉瓷茶杯,指尖在杯沿上轻画,双眸之中含着几分探究,隔着杯中升起的寥寥白雾,直视此生宿敌成嘉;而成嘉那双淡然与世无争的眸子却望着船外的秀丽山河,缓缓一笑,却没有与他正面对视,只道,“好,这回,你且拭目以待好了。” 湖光山色,碧波樱坊。 两个世所少见,风仪翩翩的青年男子。 一黑色骑服,一白色长衫,一正一侧而立,站在窗前。 相视一笑,击掌为誓。 “啪――” “一言为定。” “最后一赌定输赢。” “好!” 二人年龄,相貌,身份,家势,才华,样样都旗鼓相当,只是究竟到最后,谁才是胜者?然而,多少年后,当他们彼此回想起今日,会不会感叹一句,当时年少的意气之争? 宴席之中的成晴晴亲耳听闻二人不避不讳的赌约,对王诗语耳语道,“你说我哥这次还会输吗?” “呵呵,他可是你亲哥哥,你怎么能对他这么没自信。”王诗语曲着玉指轻轻点了成晴晴额头一下,完全没有一丝分量,虽然她是三公主的人,可是她也不信三公主与成嘉两个人加在一起能赢的过一个若敖子琰。 “那是自然,若是他人,我自然赌我哥赢,可若对方是子琰哥哥,我哥虽然才华横溢怕还是连五成赢的希望都没有。”成晴晴理所当然地回道,从小到大,她哥输给子琰哥哥次数太多了,她都已经见怪不怪了,而且他们还有一个那样的父亲,她哥这一生想赢子琰哥哥实在太难。 这“楚京千年老二”的称呼,只要有子琰哥哥和他们的父亲在的一天,她哥怕是一辈子都摘不掉了。 窗前耳聪目明的二人,彼此轻笑一声,还是成嘉状似苦笑叹道,“唉……看来连自家妹子也不看好,难道这最后一次嘉又输定了?” “呵,你觉得呢?”若敖子琰把玩着手中的玉瓷杯。 “没有比过,怎知结果。既然是最后一赌,嘉自然是要使出全力,方才无憾。”成嘉那双淡然的修眸望着对面之人拱手回道。 “好,那且看分晓。”若敖子琰含笑着点了点头,网中的鱼,每每总会做这垂死挣扎,那他就再耐心地等等好了。 成嘉,笑看着身旁一同一起长大的男子,清声应诺,“好,且看分晓。” 赌约毕,成嘉笑着告辞,耳听目睹了此赌全过程的王诗语,原本不开心的容颜暗暗挂起一抹笑,也随着成家兄妹二人一道离开。 命人送他们离去,船中大厅还独自站着的若敖子琰则换上了一脸肃穆,沉声问道,“宫中御医院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还没有。”清浦闻声立即回道。 “昨日呢?” “大王头痛之症一切如常。”清浦不解,“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也许是大王突发病兆。” 子琰陡然抬头,看着抱剑而立的江流,命道,“江流,传八大暗卫,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公主!” “是!”江流领命,瞬间消失在原来站立的位置。 “清浦,速去命人拿我的朝服和牙笏,还有禀告父亲,就说楚王重病,需立即召见群臣见驾!” “是,公子。”清浦依言立即吩咐人手回府,而他们从这边出发,最后宫门汇合,一同进宫见驾。 第三十三章 救个美人 第一次出宫,芈凰,司剑,司琴三人谁也不知道小船停靠在东湖的那一处,只是跟着传令官及一小队十人的禁军上了岸,就立马看到十匹战马,翻身而上,而芈凰三人则上了唯一的一辆宽大的两驱马车。 传令官充当车夫,马鞭狠狠一抽,两匹健马一路快跑,后面十名禁军骑马跟随。 “吁――” 走到半路,马车一个急停,若不是司剑眼急手快以手拦截,正闭目思考的芈凰险些撞在了车壁之上。 司琴扬声问道,“传令官大人,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停车下来了?” 芈凰睁开双眸,沉声说道,“突然停了下来,怕是有什么挡了路?” 马车外传来传令官的声音,“禀公主,从一旁的树丛里,突然爬出来了个浑身是血的人,可吓死小人了,差点儿就让马一脚踩过去!” 闻言,芈凰皱眉,沉声音命道,“司剑,你出去看看!” 见司剑掀了车门帘,探头出来,本不愿多事的传令官也忙跳下车椽,指着横在路中间的一个浑身是血,但是衣裳明显上成华贵的男子,跟司剑禀报起来,“姑娘,要不你还是先在车里坐一下,稍等,我命几个禁军去把他移到路边,咱们就继续赶路!” 司剑没有进去,反而跳下车来,“不妨事,我去瞧瞧。”蹲在血人身边检视了一番,然后凭借着她的神力,轻松一手就把趴在地上的大男人给翻了个,并大声道,“公主,看样子,他伤的蛮重的。不过他的衣料贵重,身有佩玉,身份似不是普通人。我们管是不管?若是不管,想必此人必会死掉。” 司琴本想说,移开,直接走掉即好,可是芈凰却掀开车帘望向躺在地上之人,远远的一眼,就看见他伸出的大拇指上一个极为特别的纹饰的玉扳指在阳光之下发着奇异的蓝光,不似楚国之物,好像是列国传中晋国贵族之物,于是想了想,见马车够大,便命司剑将其抱上马车。 虽然宽大的马车内多了一个人并没有多拥挤,可是司琴还是往后退了退,嫌弃地道,“公主,这样真的好吗,况且男女授受不清?” “救都救了,继续赶路,叫所有禁军!” “是,公主。”传令官再度爬上马车,加紧赶路。 马车上,司剑以手拨开男人挡住脸的几缕被血染的黑发,由上而下,芈凰低头看到的是一张狂放不羁却的容颜。 一时间,三人都不禁暗自吸气! 染血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浓密的眉毛叛逆地向上飞扬,长而卷翘的睫毛下,一双闭阖的双眸,即使闭着也给人一种幽暗深邃的感觉,邪魅性感。挺直高悬的鼻梁下,是一双微薄的性感双唇,衬的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别说那占满了半个车厢的昂藏身躯之中所蕴发的力量,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冷漠,给人一种致命的威胁。 这是一种和子琰的雅致雍容有着绝然不同的俊美。 俊美到了,即使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仍然帅的一脸嚣张! 一个男人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 司剑暗暗咂舌,“哇噻,公主,我捡到美男了!” “这个男人如此不错,又是你救的,以后他就归你了,司剑!”长年生活在深宫里的司琴天生对危险有一种直觉,而这个现在还昏迷不醒的绝美男人就给了她一种超强的恐怖感,自动自发地将这个男人划给神力无穷的司剑,“反正不会是公主的,公主已经有驸马了。” 被点名的芈凰无奈地道,“是啊,如此美人,本公主怕是无福消受了!只能司剑你一人独享了。” “好啊!”司剑搓着双手,一脸色中饿女的表情看着躺在地上的男人。 “你啊!”芈凰微叹口气,低头望着地上的男人左手指微微一动,眼神瞬间一变。 而就在这时,“嘶……”又一声马鸣声突然响起,马车一阵剧烈摇晃,司琴,司剑急忙扶住芈凰,大声问道:“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公……公主……啊!……”传来的传令官的声音带着颤抖,然后碰的一声传来重物倒地之声。 其余的禁军齐齐大喊着,“有刺客,保护公主!” 芈凰丽颜微沉,峨眉轻簇,迅速地挑开车窗一角朝外张望,只见马车的四周被数十名黑衣人团团包围,而前一刻还想看美男的司剑立即拔出背后负着的大剑躬腰踱向车门前,以身体挡住芈凰,同时双眼戒备地盯着车窗外的黑衣人;就连司琴也从袖中翻出五枚黑色的暗器,明显有毒,是她平日的护身之物;而芈凰则双手交叠,双眸微沉地望着车外黑衣人,“来者何人?为何要拦截我们的去路?” “奉命来取你性命之人!” 司剑的浓眉微束,冷笑一声,“好大的口气,想要杀我家主子还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为首的黑衣人双眼散发出一抹阴狠,“不识抬举!”他抬起手臂朝身后招手,数倍有余于禁军数量的黑衣人立刻拔剑而上,禁军坐在马上皆拔剑紧张地对峙中! “且慢!”一直紧闭的马车内传来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公主,您要做什么?” 芈凰站起身准备下车,司琴一手拦住小声地道,“外面那群人来者不善,公主还是不要下去的好!” “就因为他们来者不善我才要下去,与其在马车里坐以待毙,到不如出去会一会他们!”活落,芈凰看了一眼地上还在假装昏死的男人,用马靴重重地踢了一脚,“死没?” 原本不醒的男人,突然睁开那双紧闭的凤眼,可惜眉宇之间尽是如狼一样的危险,而不是对救命恩人的感激,吐出的人语也尽是冷酷,“拜你所赐还没死。” “还没死的话,就起来迎敌!否则本公主可不会救你第二次!”芈凰面无表情地看着如今已经成为拖累的陌生男人,然后拔腿越过他,推开车门而出,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纠结,到底是因为这个男人带来了刺客,还是这些人本就冲着自己而来。 上一世虽然死于宫中陷害,可是这一世的命运已改。 从回到楚京之日起,她就应该意识到,不同的一世,已经没有可以参照的前世剧本。 一切,只能靠她重新来过! 男人微微一怔,苍白还带着血的双唇勾起一抹如血的笑意,“女人,还没有人可以对我如此无礼!” 三人示他的话如无物,司剑司琴紧随芈凰跳下马车时,就感觉到数十双锋利的眼睛同时朝她们身上射来! “既然是来杀我们的,总不会没有原由?” 眼见面前女子嘴角带笑,丝毫不惧他们手中雪亮的刀剑,为首的黑衣人略显惊讶的眯起眼睛。 “将死之人就不需要知道了!” “你如此说,看来是冲着我来的,而不是车上那位!” “哼,少说费话,大家上!”黑衣领头人挥手而上,一时间隔着禁军,外面一片喊杀声。 可是芈凰却从容地站在原地,只是从死了的一名死人手中解下一柄长剑握在手中,而身手并不怎么厉害的司琴则一直站在她的身侧,适时地扔一两枚暗器出去,每中必有一人倒下,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还有精确的准头,而司剑这边则是一边倒的,砍人如砍菜一般,四五个黑衣刺客同时围上,都不是她的对手,其余刺客则冲向寥寥几个禁军。 厮杀越来越激烈,刺客人数太多,生活在太平皇城内的禁军们生平第一次遇到如此强劲的对手,不由心生畏怯,可转头一看长公主还在身后冷眼瞧着,若是落荒而逃,恐怕逃的了这次只能终身逃亡了。 眼见有禁军心生逃意,同时见马车上之人根本没有插手的意思,芈凰也横剑在手加入战局,手中的长剑破空而出,每一剑都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必杀之剑,又运含了深厚的内力和精妙的剑法,精准而无误,所过之处,更加快速地收割着刺客们的性命。 本欲逃走的禁军见此,如死里逃生,再度大喊着跟上持剑冲在最前面的芈凰,所有的刺客都被吸引而来,而无一人管马车之上的男人。只是此时的芈凰,还不知道这个为她引来莫名追杀的陌生男人将会和她的未来有着怎样的羁绊和纠葛。 一剑,杀一人,一路杀十人,根本不似锦衣玉食的公主,倒如一个杀神一般。 怪不得传闻嫡长公主乃凤凰浴火重生,战神转世! 反正他们是亲眼见到了。 而后面跟着的司琴和司剑也是连收数人性命,根本不似寻常宫女,见了如此血腥的场面早就吓了腿软。 禁军们不禁觉得这位看起来淑丽温雅的公主比那前面的刺客还要可怕,有她们三人在前开路,禁军们也胆子大了起来,越杀越勇,最后竟然以少数反杀于数倍的黑衣刺客。而有些胆小的刺客想要逃跑,可惜逃跑的刺客皆被他们的同伴一刀砍杀,而本想留下两三个活口,这些刺客居然还配了毒药,一咬牙就见毒封喉,最后竟然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芈凰皱眉道,“真是可惜了。” 第三十四章 话特别多 不到半个时辰,这条回城的官道上,已经结束了一场一面倒的杀戮。 满地死尸的道路中央,芈凰随意地扯了块死掉刺客蒙面的布巾下来擦拭剑上的鲜血,然后还剑于鞘,一旁司剑则熟练地带着剩下活着的四个还算完好的禁军检查着刺客身上,看看是否有何信物可以验明正身,而司琴则想方设法,撕了一些干净的布条给受伤了的士兵包扎起伤口。 “这些刺客虽然死了,不过,我想杀我们的人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还有人在暗处监视结果,更有甚者他们还会重新派人过来。”芈凰望着地上一地的黑衣人,然后若有所思的说道,既然敢派人刺杀她一国公主,定应该是做了万全准备,至少换做是她,必然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绝不会一击不成就此退却,轻易地放过她们。 如果刚刚这一战是低估了她们的战力,那稍后肯定还有更艰难的苦战。 “不过,公主这些刺客的水平也太差了,居然也敢来搞刺杀!”检查尸体的司剑嘴角微抽,露出一抹不屑,“再来一轮,我司剑可不介意再杀一次。” 在一旁为伤兵清理伤口的司琴,看着并不怎么认真的司剑,唤道,“司剑,公主看着呢,不要放过一丝马迹。” “是是!”说罢,司剑更加仔细地又把这些刺客的尸体摸了一遍,可是还是一无所获。 一切都紧然有序,唯有一个不合协的男人一手抚胸,明明伤的很重,却悠闲地靠坐在马车门上,还一脸的不屑,“居然用了这么久,真是不能对你有太高的期待!” 芈凰曼眸扫过车上的男人,手中的长剑从出鞘到横扫而出,迅如流光,直指男人的面门,冷然而缓慢地道,“没有用的男人,还是闭嘴的好!” “你!”男人闻言,一双如狼般阴狠的黑眸闪过凶残的利光,后又禁语,因为剑尖已经刺破他的喉咙表层,而冰冷的剑尖上还挂着一滴滚烫的血珠,性命被夺轻而易举。 “铿!――” 眼见司剑握着一物而来,芈凰再度收剑入鞘,不再理睬这个突然出现的陌生而又傲慢无礼的男人,问道,“可是又有什么发现?” “公主,你看,这是什么令牌!”并未与江湖人士打过交道的司剑,托着手中之物来回端详。 芈凰也并不认识,“将它先收着,到时交给府衙的人去查!”又马上否定说道,“不,还是先交给若敖子琰看一下,说不定他那边会有些线索。” “是。” 可是坐在马车上的男人却目光落在那块染了血的铁牌上,嘴角微勾,但是并不准备出声提醒。 “清理一下道路,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没有跑远的战马,然后出来一个识得路的,带路,我们继续赶路。”传令官已死,芈凰只能命令他人带路。 “公主,除了马车上的马,我们找回了四匹,其余都走脱了。”几个士兵在四周找了一圈,只牵回四匹马,刚好够他们四人骑乘,剩下的禁军的一个小头目回道,“我们几个都识得路,只要顺着官道就可以进城。” “嗯,你们没有受伤的骑马,在前面带路,受伤还活着的两个士兵扶到马车上去,和那个男人一起坐车,然后我们三人坐前面驾车。” “这辆马车尚算宽敞,大家都挤一下。”不知道后面还有没有刺客埋伏,虽然这几个禁军的战斗力加在一起了胜于无,但是身为将领的芈凰从不是冷血之人,不可能就此放他们在这里自生自灭。 两个禁军抬着受伤的同伴刚要上车,可是却被男人一声喝住,“下去,本公子不与贱民同车而坐。” 几个禁军闻言纷纷怒目,却碍于眼前男子的上位者气息而不敢发作。 芈凰闻言,回头说道,“既然如此,司剑那就把他扔了。” “好勒!”撸着袖子准备再抱一次美男的司剑,搓着大手,一脸猥琐的笑意,大步上前。 男人闻言,冰山一样的俊颜终于色变,历声叫道,“你敢!” “人为鱼肉,我为刀俎,有何不敢的?死个把你,不过当刺客杀了!”曼眸轻扫,一抹不屑的目光,芈凰的手再度搭上腰间的剑柄,似乎随时准备出鞘。 “你……”从未被人如此轻贱过,男人很想反驳,可是奈何他现在实力不如人,只能重哼一声撇开脸去,自己则扶着车壁坐到了马车橼上再也不动了,“本公子就坐这里了!” “司琴,那你就和他们两个一起坐马车里面!我和司剑坐外面。”单手一撑车橼,芈凰坐上马车的驾驶位,双手拉住缰绳准备亲自驾车,司剑则抱剑坐在她的左手边,挡在外面,而这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坐在她的右手边,而她似乎也没打算过问。 马车再次启程,可是这次走在前面的禁军明显要比先前谨慎的多,尤其每每走到密林边上时,更是格外小心,身怕什么时候蹦出一伙强人,而偶尔林间跳出一只兔子或者跑过一只野狗,都把他们吓的如临大敌。 一路上,本来寡言少语的陌生男人,似乎话特别多,“你们楚国的军队素质似乎也太差了,连个阿鸡阿狗也怕的要死!” “正是我们这些楚国军队刚才保护了你,要不我现在就把你放在路边,看有没有人来杀你。” 男人气极却不敢反驳,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刚刚被追杀了一番,才落到如今地步,而救他之人不问原由把他救了,出于礼教,他最少也应得有个好脸色,可是不知为何看着身旁目不转睛盯着前方道路的女子,从头到尾一脸肃色,就是有种想看看她换个表情会是什么样子的冲动,“你就不好奇刚才杀你们的那些人是什么身份?” “既然都能被你认出,想来也不是什么神秘高手,回到京中自然会有人知道。” “你……” “呵,那你就不担心刚才那批刺客是冲本公子而来的?” “你有那个份量?”心无旁骛地驾车的芈凰闻言更是觉得好笑,“未免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女人!你竟敢如此辱没我的身份!你可知我是……”男人说到这里就陡然收嘴了。 “你是什么?怎么不说了……”玩味地打量一眼身边的男人,还真是绝色,“难不成还是晋国的大王不成?既然如今落难到了楚国,凭这相貌也不过充当一介男宠面首罢了。” “你!……”平生最恨被人提及容貌的男人,刚要握拳想要致对方于死地,可是女子一手小擒拿比他这个重伤之人更快,他被推到马车边缘上,眼见就要扔下车去,如此快的车速再加上他本已重伤,扔下去不死也会致残! 他可还不想缺胳膊少腿。 从未遇到过如此自尊要强的女子,男人每说之言,必被其反驳。 双手握着被扣住的肩膀,虽心有惧意,男人仍然忍不住爆发出一阵怪笑,“呵呵,本公子见你性情倔强要强,杀人更是如麻,真不知道你未来的夫君是否消受的起?” 芈凰闻言,觉得对方意有所指,本盯着前方的目光突然掉转向身旁之人,手上的力道更是加重,“你难道知道什么不成?!”说完后,又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猜的,会武功的公主,在整个大楚甚至九洲大陆之上都难找到第二人,而她的驸马更是天下闻名的楚国第一公子,故又道,“他消受不消受的起,你如果有命活着见到他,自去问他好了,相信本公主的驸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看来你对他挺自信的吗!”男人不屑地道。 “你连我都赢不了,还想赢过他?说来我这一身本事,也算是他教的。”芈凰闻言,肃然的小脸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露出一丝笑容,仿佛一道温柔的光瞬间化解了女子的一脸杀气,同时松开握住男人肩膀的手。 揉着差点被捏碎的肩头,男人突然脸色又变得极为阴冷危险,“他有这么强?”能强过本公子? “哼!” 和另一个男人讨论这个话题,还被这么多人旁听,有何意思? 芈凰轻哼一声,继续专心驾车。 司琴少见地发现公主今日之话特别多,故对坐在前方的邪魅男子更多了两分警惕;而司剑则见怪不怪,在战场上,连夜连日的大战,将士为了们不让自己随意地睡着,在梦中被敌人一恨致命,通常都会通过不断地说话来保持清醒,嘿嘿,当然也可能是美男长的特别帅,所以忍不住勾起了公主的聊兴。 第三十五章 重重追杀 此时官道边上的一片幽密的竹林里,出现了另一伙黑衣蒙面人,大约又有二十余人,个个手握寒兵利器,太阳穴鼓鼓高涨,可见个个武功内力皆是不凡,以一当十不止。 只听他们其中一个似乎是头领的男人说道,“血迹就消失在刚才的路边,而不远处官道上似乎才发生一起刺杀,而且死伤众多,还有楚国军队的人死在了里面,想必他已躲到了楚国哪位高官显贵的队伍里,而且这队伍里面必然有高手相护。只是不知是哪方的人居然同我们一样的目标,却先于我们动手了,想必已经打草惊蛇。” 另一个蒙面人则说,“不管如何,穆后命我们这次一定要取了他的首级回去复命。” “嗯。”蒙面头领想了想,“虽然如此,我们还是想办法将他们中的高手调开,然后再取他的性命。你带九个乙等,从正面下手,打到一半,就佯装逃跑,将其中高手引开,单独击杀,而我们再从他们的后方偷袭。还有切记,若车中有楚国高官子弟,务必全部格杀,最后佯装成盗匪的样子,取走他们身上所有财物,并带走我们的人,即使尸体,也不要留下任何线索。” “是!”蒙面人领命,从二十三个黑衣人中带走了九个刺客向一旁的官道掠去,另外十四个刺客则原地待命,等待下一步指示。 显然这一队刺客的水准要远高于先一拨人,只是他们各自不清楚情况罢了,只能从表面分析刚刚的战况。 向着楚京快马加鞭行进了半个多时辰的芈凰等人,虽然一路驶来风平浪静,但是还不敢松神,不过戒备之心却稍减。 司剑时不时张望着道路两旁,见没有任何异样的风吹草动,抱着剑说道,“公主,好像已经无事了!听禁军说只要再转过几片竹林就我们可以看到郢都城了。” “嗯!”点了点头,“但是还是不要松懈!” “是!” 前方悠深的竹林之中,一个黑衣人报告道,“他们已经到了。” “走!”十个黑衣人皆握紧手中的长剑,露在外面的双眼带着莫名的杀气腾腾,快速地向官道上奔去,衣袂振动间,惊起一片飞鸟。 “嘎嘎……” 走在前方的禁军闻声惊慌地向天空中张望四处逃窜的飞鸟,好像预示着危险的来临。 “怎么了?”司琴也拉开车门问道。 芈凰不言不语地看着那一行飞鸟飞出的竹林,耳鼓微动,“有人来了,至少十人,而且个个武功不弱!司琴你不会武功,现在解一匹马带着他们往回走,要快!” 司琴闻言看了一眼坐在车橼上的主子,红着眼睛道,“是,公主!” “刚才不找援兵,现在才走还来的及吗?”男人状似轻松地道,可是四处游走在竹林中的目光却泄露了他此的内心。 先前是她低估了对方实力,“走脱一个,算一个,而且此去,你们是为我们搬救兵的!找若敖子琰,要快!” “公主,你要保重,司琴去了。”解下马车上的一匹骏马的司琴面含担忧地翻身上马,带着另外骑马的四名禁军拨转马头立即发足狂奔而去。 “现在就剩下我们几个残兵了,你确定让他们走更好?” “是啊!带着你们还真是个累赘。”芈凰看着车内受伤的两名士兵,还有重伤的厚颜男人,毫不留情地道。 没了那么多软脚兵,司剑反而更觉轻松,“公主,凭我们二人,走脱反而更加容易。” 这种在战场上已经上演过无数次的追杀,可都是这样逃脱的。 可是闻言的某个男人则脸色不好看了,竹林中之人,可不像是先前那一拨刺客,明显更像是一直紧追着他不放的刺客,他们的武功,他和他的护卫可是已经用性命领教过了。 “我和你们一起!” 明明应该是请求的话,却用这么强硬的语气说出,还有没有求人的姿态! 司剑掏了掏耳朵,“啧啧,公主,我没有听错!这么大个的男人,我这么瘦小的身躯,可背不动!” “那是谁刚才把我抱上马车的!”男人冷冷地横了一眼曾在他身上卡油的某个膀大腰粗的女人。 司剑指着某个假昏的男人,“噢噢!原来你是一直清醒的,那你还装。” 马车中的两名伤兵闻言颤颤发抖地说道,“公主……公主……你是要放弃我们吗?我们不要死啊!……” “蠢货,只有她们单独行事,你们还有一线生机,否则恐怕会死无全尸。”男人看着这些愚昧的士兵,不带半点同情,仿佛死亡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啊!”两名伤兵更是害怕,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马车留给你们,不想死的就立即向着京城而去。你们也知道绕过前面那几片竹林,兴许就有救兵了。”芈凰指着与司琴他们截然相反的方向,难得的解释了两句,但是她心里知道,她只是以这辆马车为一支诱兵,既用来掩护已然离去的司琴,也为了她自己争取时间。 战争从来都是无情的,总要有人死,而她只能以最小的代价保全最多的人。 冷冷地瞧了一眼马车橼上的男人,反正生死都由他们自己选择好了,“而你若想跟着,就自己跟上。” 只见刚才还好似重伤不起的男人,却撑着车橼渐渐坐起,最后直立跳下马车,与她们并肩而站。 “走,对方要来了!”芈凰话毕,已经施展出轻功,飞身跃入官道另一边的竹林。 “走勒!”司剑也凭着她的神力和速度抗着大剑,发足狂奔起来,而马车上的伤兵也爬上驾驶座,抽着马鞭,赶起马车向郢都急驰而去。 原本还受伤不轻的男人,从腰间拿出一瓶不知道作何用处的玉瓶洒在全身上下受伤的各处,再快速地运功疗伤起来。 “沙沙”的奔袭声不绝于耳,甚至在她们有所动作后,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犹在耳边。 不过须臾,本还在原地不动的男人,也动了起来,双脚蹬地,速度快过野兽,甚至还发出一声震惊山野的咆啸,不一会,就与跑在最前面的芈凰几乎并驾同驱。 “你这是什么武功?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短时间恢复!”芈凰微微惊讶于男人的身法,不过此法如此诡异,想必后患无穷。 “哼,专心跑,女人!你无需知道!”男人冷声道,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关心这些,真不知道这女人的脑袋是怎么做的,神经如此粗大,楚国的第一公子怎么会看上她。 就在他们的身后不到五十丈的官道上,十条黝黑的身影停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同时望向绝尘而去的马车,和密林之中,紧紧皱眉,“看来他们中已经有人发现我们了!必须快追!” “那是追马车,还是林子里的?”有黑衣人问道。 “留一人回去报信,然后派四人先去追马车!” “其余人都和我往这边走!”黑衣蒙面人耳鼓振动,凭林中的疾驰的脚步声判断,高手很大可能护着人往这边跑了,而马车只是分兵之计,但即使如此他也不能放过万一。 “走,分头行事!” 第一拨人很快就追上了前面的马车,而马车上仅有两个残兵废卒! 两个禁军看见一脚踢断了马脖子的黑衣人,吓的连连求饶,“饶命啊!大侠!我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饶命!” 站在翻倒的马车边的黑衣人道,“我们果然中计了!” “那他们两个!” “杀了!” “走,我们马上也赶过去!” 在他们走后,马车边又出现了一队黑衣带着鬼面的刺客,不过领头的听声音,好像是一个老妪,“派人找,他们肯定在这附近。”年老的刺客蹲在地上,摸着刚死体温还有余热的两个士兵,冷冷说道。 她身后,站着一队二十人的鬼面刺客,每个刺客身上都挂了一个竹篓,也不知作何用处,闻言领命向着竹林中奔去。 重重杀机,这根本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绝杀。 第三十六章 风云突变 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大风骤起,风云色变,沿着郢都东郊的地平线,黑云压城而来,似乎正酝酿着一场狂风大雨。 “驭――” 清浦驾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停了?”正闭目沉思的若敖子琰扬声问道。 “公子,江流已经去问了。前面各家的马车好像都堵在了路边。” “嗯。”若敖子琰支着额头继续闭目沉思。 江流驱马上前,只见各家都驾着马车停在官道旁,而各家的侍卫则在搬运清理道路上的大批尸体,准备抛尸在一处,方便车马通过。诸如叶相如和孙叔敖这些武将世家的公子,早已带着护卫骑马先行进城通报郢都府尹和自家大人,其余多半是些小姐和文弱的小公子,因满地尸首而不敢前行,害怕地躲在马车之中避而不出。 “公子,据各家的说,这里前不久应该刚刚发生了一起刺杀。”江流沉声禀道,“不过并未见到公主她们,但是先前的传令官和几名禁军的尸首留在了此处。” “什么时候的事?!”若敖子琰闻言立即掀开车帘,从来从容不迫的俊颜,少见的变了沉色。 “体温已经冰凉,至少发生了一个时辰以上。”江流皱眉说道。 若敖子琰眉头紧锁,极目远眺路边那一堆尸体,确定里面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才又问道,“暗卫现在到哪了?” “他们应该在我们的前方!” “派一队人马保护好现场,这群刺客就算了死了也要给我掘地三尺,挖出他们的祖宗三代以及幕后之人,任何一个可以证明他们身份的线索都不得放过。”若敖子琰面色铁青地命道,“给我牵琰冰来!”说完弃车上马,扬鞭一击,快马飞奔而出,“清浦,发信号,命其余暗卫全部赶来。留下一批侍卫保护现场还有众人,其余人等随我全速前进!”一人一马率先狂奔而出,江流紧随其后。 “是!公子。”快速地掏出腰间一枚火箭点燃,然后弯弓仰天一射,只见火箭势如火龙,在浩瀚的冷夜中开出一朵灿烂至极的火花,留下一部分侍卫勘查现场,顺便护卫那些受了惊的楚京公子小姐们还有自家的三小姐,清浦则带着其余所有侍卫打马快速跟上。 原本坐在马车中的王诗语眼见若敖子琰快马飞奔离去,探出车窗急呼,“子琰哥哥,莫去,前方危险!” 成晴晴连连摇头,“子琰哥哥这可真是入了魔障!怎能枉顾自己的性命,这群人肯定是冲着芈凰去的。”闻言的王诗语揪着手中的锦帕更是一脸铁青,而被留在马车里的雪儿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的场面,当场就吓昏了过去。 坐在马车中,成嘉放下手中的一卷兵册,望着窗外打马离去的若敖子琰,轻轻说道,“看来这郢都马上就要起风了!” “是啊,公子,看这天气,不仅要起风,马上还要下雨呢。”坐在成嘉对面,一个温着清酒的年轻随丛闻言点头说道。 “嗯!恐怕将是一场狂风暴雨,也不知道她能否在大雨来前赶回王宫……”成嘉幽幽叹道,低声自语。 “公子,你说谁?”静安不解地问道,总感觉自己跟不上主子的思路。 “酒温好了吗?”成嘉没有回答,却轻笑着说道。 “好了,公子。”静安斟了一杯清酒递到他的手边,“不过公子,喝酒伤身,您还是少喝点。没见过像您这样嗜酒如命的。” “嗯,今日就喝这一杯,后面还有事呢,可不能醉了。”成嘉说完就一杯饮尽,然后目光继续回到手中的兵册之上,他正看到这一页: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 入秋的郊外,天黑的极早,又身在荒野丛林之中,夜黑如墨,大地阴暗无边。原本才不到二十里的路,本应该轻易回城的三人,可是因为前后几拨黑衣刺客的紧追不舍,还有昏暗的天色,渐渐在竹林中迷失方向。 绵绵如丝的秋雨突然降下,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密林之中显得更加阴森,烟云笼罩,寒意逼人。在此等环境下,芈凰三人游目四顾,运足目力,也只能隐隐约约看清周遭事物。 行至一处竹林边,芈凰心头没来由忽动,左侧黑影闪动,一道黑影自朦朦胧胧的黑暗中鬼魅般飞扑出来,手中一柄短刀迅疾攻向芈凰。 芈凰右手执剑,向左侧转身应敌不便,按常理说左面与背后同样是偷袭的上好方位,要是碰上一般的剑术高手在此,多半会旋身防守,连消带打,先化解敌人来袭一刀再图反击。 却不料,芈凰压根儿就没有墨守成规的概念,每一招一式都是搏命的打法,一见左边有动静,右手长剑立时交到左手,“来得好!”她也不转身,手中剑芒暴长,哧哧作响,仗剑一挥,霎时宛如银电横空,寒光席卷过去,摧枯拉朽般将刺客一扫而断,剑气所及,更硬生生将刺客拦腰斩成两段…… 这一剑使得淋漓尽致,如有神助,实是她平生前所未有的巅峰之作,她一剑克敌制胜,眼前却骤然一花。 猛见自己斩断的却是一截竹杆,哪有什么刺客…… “真是多疑!”男人刚要嘲笑芈凰一句,却突然脸色大变,“他在你右后方!” 芈凰闻言心头狂叫,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转念,想也不想便反剑撩向右上方……只听得“当”的一声脆响,长剑与对方的长刀在背后架个正着,避过惊险的致命一击。 芈凰无暇去多想刺客究竟是怎么这么快速地追上并出现在她身后的,手腕发力微微一转,“喀吱”声中,顺势运力已将长刀挑飞,然后疾速转过身形,却见刺客已经倒飞着逃离,而司剑扛着大剑紧追而上,奈何对方去速太快,眨眼的工夫又没入了黑暗之中,身法轻灵似魅,飘乎如风,根本捕捉不到。 “没想到对方仅一名刺客就如此难缠!”本就受伤的男人见此,脸色有些铁青,这次对方真是下了血本了,一路上他的随从侍卫死的死,伤的伤,难道他今夜再劫难逃了? 司剑则没有多想,只砸砸嘴地呸道,“跑那快作啥!和姐姐大战三百回合!看我不一剑砍了你的脑袋!” 可是幽暗如地狱的竹林,却没有半点回音。 未几,又听得一阵穿林拂叶之声,急促响起,有人在树林里飞速逼近,响起了急促的呼吸声。 透过重重黑暗,芈凰感觉到了一道阴冷残酷的视线,远远的射了过来,如冰冷的蛇,亲吻上她的脖颈,带起一种似曾相似的毛骨耸然。 “嘶――” 一声奇怪的丝鸣声,划破竹林,就像有蛇吐出信子,准备向人发动攻击。黑暗里,一长条黑色的影子突然从地上跃起,顿时如弹丸一般,激射向他们,紧跟在后的还有十数条同样黑色的长影尾随滑行而来。 蓦地,一道绚烂至极的花火划破长空,瞬间将竹林照得通亮。 芈凰趁此间隙,定睛间瞧清这十数条黑影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银蛇,有毒!与此同时,四道黑衣人影出现在前、后、左、右四方,对他们呈包围之势扑来,在四人之后,还有八人暗中不动,手持利器成警戒之色。 “大家小心,此蛇有毒!”话毕就大惊失色地急急后退,司剑挥剑迎上,砍死迎面射来的银蛇,大喊道,“公主,别担心,我带了驱蛇粉!”话毕就将腰间挂着的一个银葫芦拔开,围着三人洒了一圈驱蛇的雄黄粉,其余银蛇因为害怕雄黄的味道而不敢上前,围着他们打转,而闻言的刺客却往后退了十步直到退出银蛇的攻击圈才站定。 “你这么个杀人如麻的女子,居然也会怕蛇,真是稀奇!”男人手中的软剑不停,一剑一挑,精准地刺中蛇的七寸,同时啧啧说道,可是他看不到的背后,女子的脸色此时微微发白,手心盗汗,一瞬间失去所有的反应。 “你问题那么多,当心毒死。”闻言的司剑大声骂道,“公主,你还好?”见芈凰半天没有声音,司剑担忧地问道。还记得当年三公主总是以白龙威吓公主,七岁的小女孩被掉在白龙池上,下面就是张开的血盆大口,久而久之,就有了这个“惧蛇”的毛病。即使如今还时常在梦中大叫着“不要吃我!”为此,他们每日都随身带着一瓶雄黄,以备不时之需。 本来杀人如麻的女子此时全身淋湿,双眼失神,呆立当场,看着就在在她脚边爬来爬去的蛇,僵硬地答道。 “我还好……” 第三十八章 索命阎王 石林的这一边,芈凰不知若敖子琰的到来,一脚横扫掉一个刺客手中之剑,一剑立马刺向对方的肩头,同时拼着肩头挨了另一个刺客的一刀,终于一剑回挡住又一个刺客的偷袭。司剑则与男人相互配合,一个用巨力扫起大块巨石群攻,而另一个则趁众人躲避之时以神出鬼没的软剑左弯右转地取其性命。即使这样,三人已是左支右出,屡屡险象环生。 身上流着的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血还是自己的。 三个人中,男人最是有苦说不出,看似舞的密不透风的软剑,渐渐陷于被动,周身压力奇大,强行聚起的内力正在消散,却只能咬牙苦苦支撑,谁叫这些刺客根本就是总着他来的,转眼间又是百余招过去,若不是黑暗中看不见,男人面如金纸的脸色定会引起注意,手上的动作已经越来越慢,吐气比吸气还多。五名围攻他的刺客眼见对方的攻势越来越弱,暗自欢喜,越发加强攻势。 忽闻噗的一响,一名刺客一记飞踢踢中男人后腰,男人闷哼一声也给了对方一掌,自己身躯反震倒飞在地,手中宝剑“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另外四名刺客大喜,四剑齐出,发动致命的一击。 “我就要死了吗?”男人一屁股摔在地上,原本阴狠邪魅的双眼怔松地看着四把雪亮锋利的剑尖势如奔雷般逼至眼前,忍不住逼上了眼,这一刻,这一生,在他眼前不断回放,幼年时遭到郦姬追杀,逃亡至周,好不容易在周国熬到成年,又因为晋灵王和穆后的疑心再度开始了流亡之路,如今晋国回不去了吗? 母亲…… 时间看似迟,却是快,只有一眨眼不到,就在剑尖要刺破他胸膛前一刻,另一剑分雨破空而来。 蓦地,耳边,猛地响起一声清啸冲天而起,芈凰双目赤红,长剑一挑,同时一掌击出,大喊道,“你这么快就要认命了吗?!”声如霹雳,劲风四溅,扑面有如刀割,四周雨滴受这一掌的劲风所激,以芈凰为中心,激荡飞舞开来,无数雨滴激射有如无数利剑一般,四名黑衣刺客首当其冲,避无可避,惨叫着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无数道伤口,直被雨箭射成一团筛子,眼见活不成了;而与她相距不远的男人这一边则顿时压力一减,另外几名刺客也因闪避不及,而多少受了些外伤。 黑衣蒙面的刺客一直在远处督战,眼见二十五名刺客,已然死伤大半,再次吹响奇物的金鸣之声,剩余的刺客一拥而上,男人眼见于此,再也无力反抗,靠在一块石壁上喘气说道,“你可知道你惹上什么人了吗?” “知道。”芈凰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走……不用管我,他们是来杀我的。”人至将死,原本狠戾无情的男人也流露了几分善意。 “你想多了?”芈凰闻言挑眉,“他们是来杀我的才对!”手持三尺青锋昂扬立于石林边,黑色的马尾在脑后张扬摇摆,丽颜之上血色蔓延,宛如地狱里走出的一尊女修罗。 难道她今日就要命丧于此? 不会的! 她决不允许,这重生的一世,这么快又终结! 眼神果决,暗暗握紧手中的长剑,目光四顾游移在这些夺命的刺客身上,站在无力的男人身前,替他抵挡刺客的杀招,靠在石壁上的男人这一刻不禁有些动容,不知道是多少年,没有一个人给过他这样可靠的感觉,总是奔波,总是流亡,总是尔虞我诈的日子,他早已厌倦,渐渐无力的双眼微微阖上,唇角带着一丝和他形象不符的僵硬微笑。 一直在远处观战的刺客首领也从树冠之上突然飞身而下,加入战局,左手探出,运含十成内力的一掌印向昏迷毫无抵抗之力的男人,“受死!” 芈凰这边已经左支右出,眼见如此,还是选择咬牙挺身迎向对方无匹的一掌。 三尺青锋直指面门,刺客首领在半空中改掌为劈,肉掌砍在芈凰手中长剑之上,生生震成废铁碎片,发狠地道,“碍事的女人,去死!”右手同时化拳为爪袭向芈凰的胸口! “公主!”司剑眼见危急,想要扑身来救,可是身边的几个刺客紧追不舍,十分难缠。 可是比她更快的是不知何时赶到的若敖子琰,带着无与伦比的一剑横扫挥出,瞬间将最靠近的三名刺客击飞出去,首领不敢硬抗这一剑,急飞倒退。而另一边芈凰早就趁此间隙,扭身向后一退,若敖子琰几乎同一时间,飞身而起将其抱离。 “给我杀!” “杀!”若敖二部及八大暗卫手握战刀,大吼一声冲向刺客。 “撤!”刺客首领大声命道,手中同时暴起一阵暗器雨,趁机迅速遁入身后的密林之中,可是其余人等就没有这么好的手段。 一百人的若敖二部小分队将剩下的几名刺客团团包围,不到一刻就解决了所有刺客,可惜再度没有留下一个活口,这群人完全就是职业的亡命之途,遇见大军包围就直接服毒自杀,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若敖子琰剑眉微沉,眸光冷到冰点,看了怀中女子一眼,寒声道,“你刚才行事所为大失水准,战场这三年,我教你的难道全忘了吗?为将者,当爱惜自己。你若死了,军心一盘散沙,我军立刻全军覆没!” 没有多余的解释,芈凰低头认错,“我错了。”是她把生的机会让给了他人,还是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她本不该如此的。 一双幽深的眸子缓缓眯起,低头寒声继续教训道,“你知错?可是你知道,若是你真的出事,我即使来了,一切又有何用?” 躺在男人怀里的芈凰后知后觉,感到一丝害怕,不过还是忍不住提醒道,“记得叫他们留活口。” “公主,我现在心情很不好!你不要与我说其他,否则我会更加迁怒于你!”若敖子琰重重一哼,休再多言,背影笔直抱着她走向马车,芈凰自知理亏,即使觉得二人此时过于亲密,也不敢乱动分毫,安分地窝在他的怀里,不再哼声,最后渐渐力竭睡去。 司剑将一枚铁牌呈上,“公子,这是在先前的刺客身上搜到的,不知是什么来路。整个楚国知道公主畏蛇的恐怕只有王妃母女,而刺客以蛇攻击我们,想必定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清浦接过铁牌在手里翻看了一下,然后用白绢包好呈给若敖子琰,但是他没有接过,甚至看一眼,只是看着满地的蛇尸和死人,目露寒光,嘴角微勾,冷然说道,“有无证据,刺客死活,都没有关系,我自然有办法让他们死了也开口作证。” “把这些刺客的尸体还有死蛇全部送到郢都府,交给府尹,附上铁证。” “是!”清浦闻声领命道,所谓的“铁证”自然都是伪造的,而不是这块“铁牌”,不过在如今的楚国,假的,若敖氏的人也会把它说成真的。 奢华的六驾马车停在二人身前,从外看里面十分宽敞,还分为内外两间,里间是主人休息室,外间是仆人专用的。清浦快速地放好车凳,若敖子琰抱着芈凰登车而上,司琴想要跟上车服侍,可是却被清浦一脸笑着拦住,“司琴姐姐,这个时候里面有我家公子就够了,他的医术可是得自无尘上仙所教,想必比那御医属的院正大人也不差。你就安心地和我一起坐在马车的外间好了。” “可是……公子与公主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司琴更方便。”已然准备为芈凰包扎的司琴说道。 “司琴姐姐,这又有什么可是的?公子是公主什么人?怎会不方便呢!”简直就是若敖子琰的传声筒,清浦再次笑吟吟地拒绝道,“你就坐在外车间帮公主熬药,而我则在外面赶车,而公主自然有我家公子照顾,放心好了。” “那好……”司琴眼见清浦再三阻拦,而车内之人却不发一言,即知这亦是公子的意思,想到公子的心思和手段,于是轻轻低头退出到外车间。 另一旁司剑则拉着江流打着商量,“江流,把后面这辆马车给我,这个男人可是我家公主用命救回来的,既然救了肯定要救到底!” 江流抱臂,不言不语,一脸毫无反应。 车厢里沉沉看着浑身是血又昏迷不醒的芈凰,若敖子琰掀开车帘,在夜色里露出半张明暗不定的俊颜,“把这人给我扔了喂狼!” 本是一动不动的江流,闻言一把抢过司剑抱着的男人。 “唉,他是我的!” “羞也不羞!”难得的从来不说话的江流,吐出四字。 “啊,原来你会说话,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侍卫呢!” “不可以!公子!”司剑替美男求情道,“这个人的身份很特殊,公主说可能对调查刺客身份可能有用。” “那把他跟杂物丢在一起!”若敖子琰寒着脸,重重放下车帘,再无商量的余地。 江流闻言,拧眉抱起比他还要重还要高且一身污血污的男子走到最后一辆杂物马车上,像货物一样将人一扔,就嫌弃地离开。 “启程!”若敖子琰落下帘幕,对车前的江流吩咐。 躲藏在黑暗中的刘嬷嬷眼露一丝利光,不甘地道,“可恨,若敖子琰来了,我们也快撤,不要被他们发现了!”“是!”黑衣鬼面手臂一挥,暗夜里几条黑影悄无声息地向着大方向潜伏低行离开,动作好似灵蛇。 第三十九章 回宫路上 趁着夜雨,众人一路打马向着楚京而去。 车厢里,车帘遮挡住窗外的雨声,点了一盏薄灯,芈凰昏睡在男人的怀里,而男人闭着眼睛,昏暗的光线下他玉颜清寒,看不出一丝情绪。再奢华的高床软榻甚至人肉垫也经不住这一路的颠簸起伏,恍恍惚惚中,又一个颠簸,芈凰重重磕在硬梆梆的胸膛上,艰难地呻吟出声,“难受,我要水……” 若敖子琰闻言睁开眼睛,本想从桌上给她倒一杯茶,可是一想到她最后竟为了另一个男人不顾生死地冲上去挡的情景,就双眼一冷,吐道,“没有。” “水……”芈凰想睁开眼又睁不开,想起来又浑身没劲,只觉得难受的厉害。 若敖子琰恍若未闻,不欲理她,“想喝,自己倒,刚才不是很厉害吗!现在怎么连一杯水都倒不动了。”声音,语气,说出的话都已然是气极。 潜意识中芈凰闻言,挣扎着似要从怀里坐起,口中还不断喃喃,最后又差点一头撞在了车壁上,幸好若敖子琰眼急手快将她再度拉回怀里,“真是折磨人的女人。”看着她还欲挣扎起身的样子,无奈地从桌上给她倒了一杯一直温着的热茶,小心地扶着她,喂水。 只可惜昏迷的芈凰只是张着嘴要喝,却不知吞咽,大半的茶水都流到二人身上,芈凰一身脏污本就分不清,而原本一身玉洁的若敖子琰皱眉看着身上的水渍还有顺着水渍流下的血渍,剑眉微拧,玉指轻挑开车上锦榻下的一个长条暗盒,取出一套他平日所穿的玉色锦袍,又挑开另一条暗盒,拿出白色干净的绢帕还有伤药。 有了上午的经历,两只手解开这身骑装更是驾轻就熟,没有两三下,那前后的三片衣甲皆被解开,轻轻一脱,就落在了车上的毛毯上。若敖子琰眼睛微微眯了眯,低头看向无知无觉的女人,终于无奈地轻笑一声,“若是一直这样安份待着该有多好。” 手上的动作未停,不久,芈凰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贴身的衣物和露出的部分光滑肌肤,唇瓣有些发干,一直等着水喝,却一直没有喝进干渴的喉咙里,“水……水……” 若敖子琰收回视线,如玉的手又再度倒了一杯茶,却没有送到芈凰嘴里,而是送进自己嘴里,然后低头唇对唇反哺进一直要个不停的女人嘴里。 仿佛甘泉一般滋润着檀口乃至喉咙里的每一寸,闭着眼睛的芈凰忍不住伸出丁香小舌吸取着这美味的犹如琼浆蜜液的汁水,若敖子琰也闭上眼睛,与那主动伸出的丁香来回纠缠,这样一杯一杯地以口渡到那不停讨水的小嘴里,直到彼此都不再干渴了,才满意地用锦帕沾上马车中早就盛好的清水,准备为她清理身上的一道道伤口。 当那干净的锦帕被扔进清水里立即变成一盆混浊的血水的时候,若敖子琰的脸上再也没有刚才的半分享受,只剩下烛光中的一片暗黑。 “真是不知死活的女人,三年前亦是,今日亦是!总是这样逞能!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像个女人一点。” 细数着那十几道新添的大大小小伤口,有一道伤口就在肩膀与后心之间,离心脏只有寸许,危险至极。真不知道这女人是怎么坚持到他到来的,再看身上还有无数浅浅的疤痕,又不知道三年来这女人又是怎么在战场上一次次像今夜这样坚持过来的…… 对于一个女子,想必很难! 想到这,手中的力度也因此变的格外轻如鸿毛,手上的锦帕也格外小心地拭过那裂开的伤口,再轻轻地洒上他特制的金疮药和生肌粉,然后给她换上自己那套玉色锦袍,最后又打开一条暗盒,拿出一套外袍自己换上,最后将她小心地抱好。 入城后不久,芈凰终于幽幽地醒来,然后发现车中还有一人,顿时睁大眼睛,讶异出声,“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眼皮微抬,但是却不怎么想搭理她,心底打算着要给她一个彻底的教训,否则这个女人以后岂不是还这般不顾生死。 芈凰挣扎着想要坐起,却被他一个眼风扫过,“病人就好好躺着休息。” “可是,我还想要喝水。”芈凰低声道,声音里有她不曾发觉的哀求服软之声。 “现在不能喝。”若敖子琰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 “可是我好渴,喉咙里像冒了烟一样难受……”芈凰艰难地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好像这样可以证明她真的好渴。 “还是不行。”若敖子琰点头。 “为什么不给我水喝?”芈凰闻言已怒,有这样对待一个刚刚从死亡线上打了个转才回来的人吗,就不能有一点同情心吗?真是狠心毒舌的男人,又认识你一面了。 “不想给!”若敖子琰吐出三个字。 这个理由真强大。 “你……”芈凰气冲脑门,瞪着头顶上的男人,恨不得将他一张玉颜揉圆搓扁,但碍于身上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懒得再同他纠葛,低声道:“那公子还在这何事?我的侍女呢!” “不做什么!”明明已经什么都做了的若敖子琰道。 “那请赶紧离开,本公主要继续休息。” 可是若敖子琰闻言却连个嘴皮子都懒得动了,只是低头看着这个蠢笨的女人。 “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吗?”被盯的浑身不自在的芈凰有片刻的歇斯底里,抬起一掌拍在车壁上,“司琴,进来……” 司琴果然进来了,只是却是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不知名东西,且飘着她这辈子最讨厌的味道。 “公主,公子都是为了你好,这是刚才他交代司琴煎的药,故喝药不能喝茶,以免解了药性。”话毕,目光不经意地在芈凰身上的男子长袍上顿了顿,然后刚要抬眼就和已经目光微眯的子琰碰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是她心虚还是怎么,马上又把头低下,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芈凰不相信地抬眼看了一眼某人,“你还会开药?太全才了。”还有一个二个都转了姓,全部都听他的,为他说话。 “我的本事,公主难道还不知,世上会有琰不会的。”不是反问,只是一句平常的陈述。 真是不知谦虚到令人讨厌。 怎么办,这男人。 每次那一点点感动就这样荡然无存,好想揍他。 第四十一章 晋国公子 伸手挑开车帘,只见原本应该十分热闹的夜市都早早收了摊,所有人家都闭门锁户,夜不出行,街道上因此显得空荡荡的,还有府兵来回巡逻,但凡见到有陌生的男子走在街上都会有府兵上前全身搜查,遇到有带兵器的可疑人士全部统统被锁回府衙关押拷问。 可以说现在整条街上除了他们这辆马车,前面和后面连个人影都没有,若是有的,大多是连主子带护卫一长队,如他们一样保护的前后密不透风,声怕再有刺客行刺,且皆向着楚宫急驰而去。 芈凰一半身子被逼坐在若敖子琰这个人肉垫上,一半无聊地趴在车窗上,忍不住叹道,“拜这伙刺客所赐,好好的一天就这么没了。你看这街上可真冷清,想必此次戒严至少得半个月才会解除。” “你就安分些!接下来一个月都要好好养伤。”子琰顺着芈凰撩起的车窗向外瞥了一眼。 “你说这些刺客到底是什么来路?”芈凰看着窗外那防护的密不透风的侍卫又问。 “凰儿以为呢?”子琰玩着她的长发反问。 “今日之事的确蹊跷,先是父王病重不醒,再就是我接连受到追杀,如果说父王与我都死了,最大的得利者想必就是芈玄和芈昭。” “凰儿看来对二公主格外高看。”若敖子琰轻蔑一笑,在他看来,芈玄根本不足为虑,不过他享受被芈凰当作信赖之人询问的这一刻。 “不,也许她有这份心计但她没有这个实力,所以是芈昭。”芈凰摇了摇头,然后说,“可惜芈昭刚愎自用,所出之计常常破漏百出。此次派出的第一批刺客想必就是她的人,而第二批刺客逼的我们四处逃窜的却不一定。”或者说第二批刺客其实是几拨人马。 “噢,那依公主看第二批刺客会是谁派出的人?”若敖子琰反问道。 芈凰沉默,想到那个被她救起的男人,抬头问道,“有一个与我们一道,重伤的男人,可被你救回?” “都这个时候了,公主还知道关心人……”若敖子琰气极反笑,俊脸微沉,声音一下子降了几度。 “本公主才不会关心一个陌生人。我只是觉得这第二批刺客的武功实在太高,根本不像是和第一批刺客一路的。”芈凰诚实地道,“这批刺客倒像是冲着这个男人而来,且几次欲取他性命。” “这样的祸害,你还救?”子琰脸色稍霁,仍有不悦。 “可是不救也救了,千金难买早知道。”芈凰摊了摊手,表示救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引来这样的追杀,而且这个男人说实话一语点醒了她,算是有些不同,“若是放弃也无用,这批刺客肯定会杀了我们所有知情人,所以还不如一救到底。能被这样的高手追杀的男人想必也是个人物。” “等他醒了,且看看就知道了。”芈凰说完顿时觉得心中思路更加清晰了。 “他倒的确是身份非同。”若敖子琰瞟了芈凰一眼,缓缓开口,“你可知你这以性命相救之人是谁?” “是谁?” “晋国公子。” 噗!正在喝水的芈凰顿时美眸圆睁,一口水差点又喷在某人身上,砸砸嘴道,“不会!本公主的运气也太好了,随手都可以救下一个大国皇子。” “今日倒是什么都叫你碰上了!”子琰点点头,轻抿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道:“不过你也别高兴的太早。你可知这晋国公子在晋国地位堪忧,大王不喜,臣民不爱,国中百姓皆道他性情残暴不忍,多年前就被送到周朝为质。幸好如今晋国是他的侄子晋灵公当政,否则若是他一定会被人骂成暴君。你以后还是少与这人接触,不然肯定是非不断,正如今日。” 芈凰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男人的确是天生的冷血,从他们甫一照面,她对他的印象就极为不好,虽然后来三人生死患难相共过,稍稍有所改观,但是还是无法彻底改变芈凰对男人敌国皇子身份的戒备,“你说得对,以后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好。” 闻言,若敖子琰微微勾起嘴角,悠闲地喝着茶再不言语。 直到外面,行进的马车突然停止了颠簸,车厢传来清浦的声音,“公子,楚宫到了!” 司琴随之推开车门,将一叠整齐的少师官服和笏板递了进来,“公子,这是令尹府派人送来的官服。” “嗯!”若敖子琰应了一声,坐着并未动,“放下,你先出去!” “是,公子。”司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楚宫终于到了! 坐了大半夜马车的芈凰挑开帘子立即向外看去,挣扎着要下车,却被若敖子琰素手一拍,“老实点,你现在可是一个重伤在身的病人,府尹大人还要为此严厉追查刺客,将幕后之人绳之于法。” 坐了大半夜的马车的芈凰闻歌而知弦意,然后一脸痛苦地又歪倒在了某人公怀里,“那烦请公子送本公主回宫!” “嗯!”若敖子琰嘴角微弯,横抱起某个还闭着眼睛的女人,轻笑间拔高身形,举步而出,“走啦,抱紧,不然掉摔地上,本公子可不负责!” 芈凰暗暗低哼,但是两只玉手还是听话地搂好,以免被某人给扔地上。 司琴一脸古怪地帮二人拉开车门,清浦神色如常地架好登车凳,若敖子琰抱着已然又变得一脸病态娇弱的芈凰缓步而下。 楚宫门有禁卫军打开紧闭的宫门,高声宣道,“嫡长公主回宫!若敖少师到!放行!” 若敖二部一部分原地待命,一部分则跟随若敖子琰缴了兵器入宫,而一直昏迷不醒的晋国公子则被当作货物一般地拉进楚王宫,司剑自然又是巴巴地求了芈凰的口谕为他单独宣了御医,才救回一条小命,可是御医却说他没有个年休养,这么重的内伤根本好不了,而且此间且记不能再受伤了,否则性命堪忧。 第四十二章 无尽永夜 天空之中,阴云密布,冰雨洒落,那一弯冷月早已不见踪影。 寥落的苍穹显得高远而幽深,仿佛一个无尽的永夜,笼罩在所有楚人的心头,不知黎明何时降临。 楚王寝宫的暖阁之内。 吴王妃拈着手中那串上等的紫珠,柔弱无骨地半依在暖榻上,地上半跪着个侍女为她轻揉着小腿,冷冷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芈玄,扬声道,“二公主,不守宫规,私自出宫,枉顾大王玉体,罚于殿前长跪为大王祈福。” “是,王妃。”两个侍女上前,毫不客气地请道,“公主请随奴婢出去!” 自回宫已经跪了一日的芈玄嘴唇发白地回道,撑在地上的双手死死握紧拳头,低垂着头,双眼含泪,颤声地三叩首后伏地谢恩,“谢母妃开恩,芈玄必以最诚挚之心向上苍祈祷父王早日醒来。”没有一日,她像今日这样想向上天,诅咒这对母女不得好死,祈祷恨不得一起死掉的楚王能早日醒来。 艰难地提着裙摆想要从冰冷的石板上站起,可是实在太累太饿了,一个下午一个晚上一滴水一口米都没有吃过,若不是身旁的侍女眼急手快扶了一把,一个踉跄芈玄差点又重重磕倒在地上。 吴王妃垂眸轻蔑地瞥了眼羋玄,如同看廉价不堪的垃圾一般,就连赐她一个目光都是抬举,错开眼,柳眉一挑,不咸不淡地道,“幸好我没让大王把你上到我楚王室的宗谱上,不然岂不是丢尽了我芈姓王族的脸面。” “一个宫女所生的婢女,算哪门子的公主!”羋昭磕着瓜子,细碎的瓜子皮尽数吐出,噴到羋玄的脸上,她想躲,却没有力气躲,任它喷落在苍白的容颜之上,落在脚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只能死死压低视线,盯着脚下水磨如镜的青砖,上面倒映着高坐在轻裘暖榻之上的母女二人。 “二公主现下可是戴罪之身,走路可要当心点,摔了可没有人扶你。”一个侍女冷眼瞧见她摔倒,不上前相扶,反而皱眉说道。 “是,多谢平儿姐姐提醒。”芈玄低头再不发言,直到随着身旁侍女跨出楚王寝宫,才低声谢道,“刚才又谢谢你了,彩衣。” “公主,你要坚持住!”彩衣双眼微红地看着自家主子,此时就连她都知道,若是楚王今日一死,想必二公主将会更惨,这后宫之内将再也没有人能阻止芈昭母女了…… 而寝宫外,若敖子琰抱着芈凰,清浦和司琴一左一右在后面撑着黑色的油布伞,为他们护住周身,迎面看见淋着冰雨出门,一脸苍白,全身湿透,双腿还不自然弯曲的芈玄,走路半跛。 芈凰峨眉微簇,曼眸轻移,与芈昭彼此对视一眼,喊了声,“皇妹。” “皇姐……你……受伤了!”艰难地掀起眼睑,望着上午还完好如初,回来却连路都无法走,还要若敖公子抱着的芈凰,芈玄猜测定是被芈昭派出的刺客伤的极重,不禁暗自庆幸离去之时有叔敖表哥的马车相送,因此避过一劫。 “嗯,皇妹似乎腿脚多有不便,理应注意身体。”芈凰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司琴,给一把伞二公主。” “是。” 平儿眼见芈凰多管闲事,柳眉倒竖,“啪”的一下一把打掉司琴递过去的油纸伞,大声训斥道,“二公主不顾大王玉体安康,王妃罚其雨中为大王祈福。难道长公主是要违背王妃的凤命吗?” 司琴弯腰捡起地上的纸伞,心中气愤地瞪着对方,刺杀也是,如今也是,简直欺人太甚! 不就是有吴王妃撑腰,还真当她们是软柿子,随便谁都掐一下。 握着手中的油纸伞,委屈地看着自家公主,“公主……” 一抹犀利的目光射向眼前嚣张的不可一世的平儿,仿佛复仇而生的九天之凤终于冲出紧锁的牢笼,在这一刻爆发出上位者的无情和冷酷,开口道,“你一个小小侍女长见到本公主不跪不拜,还以下犯上。司琴,按宫规该如何?” “禀公主,最轻者,掌嘴十下!”司琴答道。 “司剑,掌嘴!”话音才落下,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寝宫外的广场上,所有守卫禁军还有来回走动的宫人都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从来都规矩守礼,甚至可以说谨小慎微的长公主居然打了王妃的侍女长,平儿姐姐。 即使悠着劲在,司剑的一巴掌力道仍然惊人,平儿头晕目眩地被扇倒在地,捂着左边高肿起来的脸颊,晃了晃脑袋,还不敢置信地瞪着一双杏眸,看着眼前被抱在怀里的芈凰和高举着大手的司剑,“你们!”那眼神简直要吃人,“你怎么敢,我是王妃身边的人!你如此对我,王妃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正因为你是王妃身边亲近的女官,一言一行都代表了王妃。而王妃是本公主的母妃,本公主今日才要替母妃教教你什么是尊卑之分,不然哪日你若是冒犯了父王或者朝中重臣,岂不为王妃惹来非议!司剑,继续!” “是,公主!就不知道她挨不挨的住我的十掌。”司剑大笑着上前,直呼痛快,左右开弓,司琴微微含笑地在一旁数着数字,“一,二,三,四……九,十!完成!” 扇到第十下,平儿整张脸都肿的好似猪头,简直不堪入目,围观的宫女中早有人进去通报。 “清浦,不敬朝臣,杖责五十,交予刑罚堂逐之!”一直旁观的若敖子琰却突然扬声道,说完,毫不留情地举步走上台阶。 “多谢皇姐和少师大人,母妃在里面等着呢!”芈玄感激地看了一眼芈凰,两个姐妹心照不宣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一个依言跪到寝殿前的广场中央,一个举步走上玉阶。 姐妹二人,一个被侍女扶着,一个被楚国第一公子抱着,在冰冷的秋雨中错身而过。 原本相似的境遇,却因为一个人的重生,所有的一切开始脱离原来的轨道,渐渐改写出不一样的命运。 只是不断旋转的命运齿轮,究竟又会将她们各自引向何方,是天上人间,还是九幽地狱? 谁又可知? 第四十三章 天家亲人 “长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御医,快宣御医……” 一个焦急的声音率行传出,赵常侍执着拂尘匆匆赶来,他身后的小侍人闻言又折身进了寝宫,不一会,就拉了郑院首出来,四个侍人跟在后面抬着一个软榻。将芈凰放在榻上,司琴抱着一叠薄毯和软靠上前,若敖子琰亲手为她垫好盖好,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赵常侍莫急,公主的伤,本官已经着人处理了。” “有劳少师了。” 闻讯随后赶来的吴王妃,身后跟着芈昭,还有大堆的侍女美婢宫人浩浩荡荡地从暖阁里走出,迫不急待地低头审视着躺在榻上奄奄一息去了半条性命的芈凰,妩媚的唇角微勾,但是很快吴王妃又换上一脸沉痛之色,手中的紫珠转个不停,怜惜地说道,“我的凰儿,伤势如何?” “谢母妃关心,暂时无碍。”芈凰作势从榻上艰难地起身行礼,一脸坦诚禀告,“不过凰儿还有一事相告,刚刚在殿外,平儿莽撞失礼冲撞了少师,儿臣不想因她而有损了母妃的贤名,已经代母妃小惩大戒一番。” “好了,一点小事,就不用说了,不过一个宫女,哪及你要紧,还是躺下!”有御医和朝臣在场,吴王妃大度地上前顺势将芈凰按在榻上,一双带着玉甲的手,好巧不巧就按在她的伤处,疼的她脸色惨白一片,却只能咬牙回道,“谢母妃。” 娇嫩的声音里流露出几分得意,芈昭忍不住嘴角微勾,“大姐,你没事,我看你一脸难受的样子,很痛苦?” “多谢皇妹关心,我还受的住……”头上冒着细汗的芈凰咬牙回道。 “郑院首,还不上前给公主医治。”吴王妃起身在侍女的颤扶下,优雅地落坐在楚王平日常坐的御座之上,赫然就是这殿中的主人姿态,发号施令。 “是,王妃。”眼见长公主脸色刷的惨白,郑院首以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微抖的五指就要搭上公主的手腕上,一块崭新无比的绢帕却抢先落在了芈凰的皓腕上。 “院首,请症脉。”走进的若敖子琰嘴上对他说着话,可是那眼角的余光却落在芈昭那张敷的极白似鬼的娇容上。 芈昭眼见若敖子琰望来,立即收了脸上的得意之色,提着裙摆盈盈问好,“少师大人好。” “嗯。”若敖子琰随意地点头,算是见过,芈昭早习以为常对方的冷淡疏离,却反而笑的更加嫣然。 常年出入达官贵人之中的郑院首,不知怎么没来由地心头一跳。听闻这位新晋的若敖少师,乃令尹子般最得意的嫡子,众卿交口称赞,其心智计谋尤胜其父,能胜过若敖子般这个老狐狸的男子,怕也不是一个心思简单的人物,遂拱手告罪一声,“都是老夫唐突了,刚刚真是多谢少师大人提醒。” “无碍。”停顿了一下,若敖子琰又道,“虽然本官已经在回宫的路上先行为公主症治过了,也着人处理包扎过各处伤口,但是公主的外伤很重,所以院首还是再好好看看为好。” 温文尔雅的声音响起,可是每一字每一句似有深意。 “是,下官一定会仔细替公主检查一番。”郑院首皱着眉头,将手再次搭在芈凰的手腕上。 “听闻少师救了公主,只是不知可有活捉到刺客?”高坐在御座之中的吴王妃接过侍女捧上的香茗,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子琰惭愧,未能活捉到半个刺客。”若敖子琰坦然回道,面上不见半点愧色地负手而立。 “那还真是可惜了。”举着玉杯轻吹了一口茶沫,吴王妃幽幽长叹,语气似是十分惋惜,打量的目光落在若敖子琰那张寒玉雕成的俊颜上,真正是俊美如斯的男子,怪不得叫昭儿念念不忘。 “不过王妃不用担心,”若敖子琰嘴角一牵,突然又道,“据说府尹已经在刺客身上查到重要的身份证据,相信由此顺藤摸瓜,不日定能抓到幕后真凶。” “什么?!”吴王妃微讶,然后马上又笑着改口道,“呵呵,没想到如今陈尹的办案能力这般了得!” “嗯,所以王妃不用忧心了,待水落石出,刺杀之人定会绳之于法!”若敖子琰微微颔首。 “……呵呵,那真是太好了。”吴王妃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第一次不知怎么接下去,讪笑两声算是揭过此话,借着低头之迹对身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悄然退出寝殿。 一旁看戏的芈凰闻言唇角微勾,如今只要能让这对母女不痛快的,她就会很痛快,遂扬声道,“那就有劳少师,向令尹大人呈情,早日追拿真凶,早日替本公主作主!” “不日就会有结果,公主尽请放心。”若敖子琰优雅地微笑颔首,目光先是落在某个装病装的女人身上,兜兜转转又不经意落在芈昭身上,若有所思。 那轻轻回眸的一瞥,似不经意,却迷的芈昭几乎神魂颠倒,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看她了,以往从来没有过的事,遂顺着他的话说道,希望能博得他更多的注意,“少师果然厉害,昭就在此替皇姐静侯佳音了。” “嗯,公主静候佳音好了。”若敖子琰略一颔首,再不多言。 这楚国之内,果然只有若敖子琰这样的男子才配的上她楚国最尊贵公主的身份,敷的雪白面容涌上一抹淡淡的潮红,就连敷的粉都遮不住,且下颌自然而然仰的更高,几乎视线之内完全目空一切,只看的到殿中鹤立众人之间的矜傲公子,而交领的衣襟也随之起伏微敞,露出里面两半浑圆的雪白。 若敖子琰却始终再也没有回头。 检查完毕的郑院拱手向吴王妃说道,“启禀王妃,幸得少师大人及时处理,只是公主伤势极重,大婚之前都需静养,否则可能会影响婚期的正常举行。”说完看了一眼身旁一直站着的若敖子琰,对方满意地低头一笑,“那大婚之前就有劳郑院首多多费心了。” “都是下官该做的。”郑院首又说了些应该注意的事项和要用的药方,一一交待后,向吴王妃禀道。 “依你所言。”冰冷的余光盯着榻上的芈凰,仿佛是个将死之人,吴王妃随意地玉手一挥,并不放在心上,不过容她再多活几个时辰罢了,又道,“大王昏睡了一天一夜,眼见已经三更天,御医们可有良策?” “下官无能,请王妃恕罪!大王脉象确无异常,既无病兆显现,也无中毒迹象。”御医们毫无办法,纷纷磕头请罪。 “可能……大王真的只是睡着了……”身为一院之首的郑院首闻言噤若寒蝉,跪在最前面小声地答道。 “有见过一个正常人这样睡着吗?唤也唤不醒。大王养你们何用!一群废物!”吴王妃大怒地将茶杯重重惯在桌上,发出“嘭”的一声重响,“来人!给本王妃把他们这群庸医全部拉出去斩了,挂在楚王宫外的高台上,以儆效尤。” 郑院首,众御医纷纷求饶,“王妃饶命!” “饶命!王妃!” 一队禁军从外面冲进来,将御医们一个个往外拉,偌大的寝宫顿时响起一片哀号求饶,如此大的动静,可是睡在最里面玉榻上的楚王却仍然没有一丝清醒的迹象。 “王妃且慢,杀了御医也无济于事!不若让子琰试试。”若敖子琰伸手拦住禁军的动作,提议道。 “噢,没想到若敖少师不仅允文允武,还懂医术,倒是个全才。”吴王妃那双妩媚计较的眸子看了一眼举步上前的年轻男子,暗道令尹子般还真是个有福之人,居然能有如此文武全才的嫡子,若芈昭能有他一半,想必她都高枕无忧了。 “雕虫小技而已。”从不知谦虚为何物的某人从容笑应,芈凰无语地嘴角轻撇。 “那少师就试一试。”吴王妃点头轻许,谅这个若敖子琰就算有惊世才华肯定也查不出是何毒物。 接到赵常侍通传,听闻嫡子要为楚王症病的若敖子般带着若敖子良及诸位朝中重臣匆匆前来,霎时间,楚王的寝宫成了议事大堂,济济一堂,所有人都关注着玉榻边长身而立的男子和他手下无声无息毫无动静的楚王,除了三个人,正是靠在锦榻上的芈凰,高坐于殿中的吴王妃还有她身旁的芈昭。 此时她们十分悠闲地或躺或坐看着这一幕,当作一笑置之,而他们皆才是楚王最亲近之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 天家无兄弟姐妹,叔伯父子。 甚至夫妻之间,前一刻笑语相偎,真情动天,后一刻都可以毒药喂食,刀剑相向。 悠闲地吃着司琴呈上的果脯,芈凰冷然地自嘲一笑。 这就是她的亲人,上一刻还对她暗下毒手,这一刻却可以笑语轻喂。 第四十五章 医治楚王 黑夜终于退去,天光大亮。 一缕微薄的晨光冲破层层云雾射入楚宫之中,透过层层纱幔照到楚王那张苍老的容颜上,稀疏的眼睫抖了抖,楚王霍然睁开双眼,然后轻咦了一声,缓缓环视床前守候了一夜的众人,“怎么子般,子良,左尹,王礼尹,就连叶老司马也都齐聚在寡人寝宫,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若敖子般站在玉榻边上,最先沉声回道,“大王昨日中母昏睡了一天一夜,众御医束手无策,无论如何唤都不醒,我等众臣闻信方才赶来。” 闻言的楚王揉了揉昏沉沉的额头想要起来,刚要抬手,吴王妃就眼急手快地上前半扶起他,并殷勤地拿起一个软靠放在他的背后,柔柔哭道,“大王,你以后千万再不能这样了。”芈昭也挤到楚王身前,眼角挂着几滴眼泪趴在玉榻前,抓住楚王干枯的手,“父王,你吓坏儿臣了,要不是少师医术高超,儿臣和母妃就担忧坏了。” 真是感人的一幕,芈凰冷笑地看着。 母女两个皆哭的楚王好不纠心,“是吗,昭儿,怎么父王一点印象都没有?” 半靠在吴王妃肩头的楚王完全没有记忆,只记得自己好像睡着了,有生一来最舒服安稳的一觉,头也不疼了,之后就什么都没有记忆,游移不定的目光落在玉榻前一个长身玉立的人影人身上,“这位又是哪位?寡人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赵常侍答道,“大王,这位就是若敖少师!” 子般也捋着长须说道,“大王,正是小儿,子琰。” 虽然若敖子琰曾高中魁首当堂请旨赐婚,可是从玉座到下殿的距离还是太远,老眼昏花的楚王根本没有看清将要娶自己长女的男子长相,就准奏了,反正在楚王看来,子般的儿子定是差不到哪里去。 “噢……”楚王浑浊的双眼微眯,定睛一看,真是一个雕颜玉表的美男子,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模样,暗暗点了点头,目光跃过他落在不远处坐在榻上之人,抬手一指,“那里的又是谁?” 楚王使劲眯了眯眼睛,还是看不清。 在司琴的帮助下,芈凰捂着胸口半是艰难地跪在锦榻上,清声回道,“禀父王,凰儿有伤在身,不便下榻行礼,请父王降罪。” “你这是又怎么了?”楚王不解道,怎么只一日好好的长女就受了伤。 “凰儿无能,昨日听闻父王昏迷不醒,赶回王宫的途中遭遇不明刺客连番追杀,幸得少师带人前来救援方才捡回一条性命。”芈凰一脸惭愧地回道。 “什么?!”楚王闻言大惊,恍然之间那原本浑浊的目光透出一道犀利的精光,望向令尹子般,“子般,两件事情怎会如此凑巧?!” “大王所言极是!老臣已经连夜命府尹全城追查刺客线索,定将幕后主使之人捉出,诛其九族。”子般站在榻前弯腰答道,深沉的目光却看着楚王背后之人,露出一抹冷笑。 “此事你一定要严加追查,务必查出真凶!”楚王脸色微沉地道,遥想当年,他初登太子宝座之时,追杀投毒之事,真是日日令人寝食难安,而这一身病,一半是自打娘胎带出,一半则是当时中毒受伤伤落下的病根,一直未曾调养好,没想到已近暮年,又再次经历这些,脸色不禁又沉了三分。 身在楚王之后的吴王妃闻言脸色一点点僵硬成灰。 “既然寡人已醒,诸位爱卿就先回,只留郑院首及御医在就行。”楚王挥手道。 “是,大王,臣等告退了。” “去。”楚王有些事情要好好想想。 众臣都退了出去,可是身为少师的若敖子琰却并没有出去,甚至又上前一步,“大王虽醒,还是容微臣再请一次脉,看看此次昏睡是否还有其他遗留问题。” 楚王闻言半信半疑地看向床前的郑院首,只见郑院首恭敬地上前禀道,“大王,少师所言甚是,且医术不在尔等之下,还是再由少师请一个平安脉为妥。” “嗯。”随意地伸出手腕,清浦上前再度盖上锦帕,楚王看了一眼不解,清浦笑吟吟地道,“大王,我家少师说这样可以隔绝外界的病缘接触。” 楚王点了点头,只见清俊无双的男子曼步轻移到他身前的圆凳上坐下,然后伸出一手优雅地搭在他干枯委黄的手腕上,片刻道,“微臣观大王身体消瘦,面色黄中带红,肤色苍老,巩膜红丝较多可见暗浊,两眼干涩,视物可是昏花看不清远处?” “正是。”楚王点了点头,就连他身后的吴王妃也点了点头,问道,“大王明明年纪尚轻,可为何会视力不清?” 楚王也早有此问,可是众御医却只推托说他这是天生不足之症。 郑院首自是知道这是因为楚王从娘胎之时就带来的体弱之症引起,只是后来楚王又中毒受伤,身体更加亏空,到如今已有了早衰之象,他们众御医遍寻古医书无法,每日惴惴寝食难安。 “是否眵多,鼻中微干,偶有鼻血,兼口燥咽干,惧寒怕热,手足时常发冷?”若敖子琰剑眉微簇,没有回答反而又问。 “少师所言甚是,老奴伺候大王日久,大王常常如此。”赵常侍又说了一些楚王的日常饮食便秘等状。 “多谢赵常侍讲解,不知大王平日用的什么方子?”回身,若敖子琰一个淡淡的眼光询问向一直站在身后的郑院首,郑院首不敢不回,将平日楚王所用的各种方子细细讲了一遍,男子闻言细细思索,然后起身俯视着楚国第一人,先是告了一声罪,然后一脸凝重地对楚王沉声说道,“微臣有罪。大王此次昏睡不醒的原因,微臣尚未查明,兴许是大王固有的头痛顽症在毒性的催发下提前爆发。所以微臣难保他日不会再出现今日之事。” “什么?”楚王闻言一脸惊讶,眉头紧锁,良久之后似乎接受了这个结果,点头而道,“此事寡人已心里有数。” 郑院首瞪大了双眼问道,“少师难道就没有彻底根治之治吗?……” “郑院首稍安勿躁。”若敖子琰素手微抬以示安静,继续对楚王说道,“虽然毒性尚未查明,不过大王不用忧心,有微臣在的一天,定会竭力医治大王,定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大王日后须按微臣的所言行事吃药锻炼身体,虽然不能强壮如一个常人,但是行动自如还是可以的,这一点子琰可以保证。” 那雍容尔雅的浅笑,目光不错地笑看着楚王,不畏不惧,不卑不亢,每一句话自有从容不迫令人信服。 仿佛他一言就能定人生死,你只要信他,就能活命。 “真的!”原本听闻中毒之言内心深受打击的楚王,双眼一亮,整个人都精神了,他这后半生的唯一一个心愿就是有一个行动自如的身体。 “嗯。”若敖子琰笑着颔首,“子琰会和院首还有众御医再细细重新斟酌一个养身的方子,相信经过年余的长期调养,大王的身体定能更胜往昔。” 楚王激动地以他那双枯黄的手搭上若敖子琰的大手,“若能这样,当是极好!若有任何需要,你就与郑院首说!” “那往后就有劳郑院首了。” “若能治好大王,再辛苦,也是是老臣该做的。少师如此年轻,就有如此医术,才是我辈该学习的。”郑院首不敢居功,弯着腰几乎谦卑地回道。 “赵德,稍后若是少师要在宫中行走,你就给块通行腰牌他,免得来回通传误事。对了,顺便给少师在宫中安排一个住处,反正大婚之后就是一家人了。”楚王想了想大笑道,这样更加方便他随时宣召。 “是,大王。”赵常侍笑微微地看了一眼若敖子琰应声颔首。 楚王舒服地靠在吴王妃肩上叹道,“少师与子般真是寡人的左膀右臂。” “此乃家父与子琰的荣幸!”若敖子琰不卑不亢地回以一笑。 “嗯。如此年纪,就能不骄不躁,令尹有子如此,寡人心慰。”楚王也平淡了几分激动之色,点了点头,对于子琰更加满意三分,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外加又将是自己的乘龙快婿,满意之情溢于言表。 若敖子琰拱手回以一笑,当此一赞,“大王之盛赞,相信由为父亲耳听到,必会更加心喜不矣。”看了看窗外大亮的天色,若敖子琰淡笑着准备告退,“如今时辰不早,大王初醒,尚需多加休息。就由子琰先行护送长公主回宫,明日再来为大王复症。” “好,你且将凰儿照看好,一个年轻女子别落下了病根。去!” 楚王笑看着若敖子琰走到芈凰身边,命四个侍人抬起锦榻离开寝室。 片刻的时间,原本对于若敖子琰还不甚熟悉甚至陌生的楚王,几句话间就对他唯以信任,甚至轻易左右楚王的一言一行,这等掌控人心的本领,这已非是王佐之才!淑丽温雅的容颜渐渐淡了几分赞叹,而不禁多了几分深思,靠在榻上的芈凰敛眉暗忖,若他日自己身在楚王这个位置是否能驾双的了这样的非凡之才? 还是如今日楚王一般,只能唯他是从,被他牵着鼻子走…… 第四十六章 紧追不舍 出了寝殿的芈凰看了一眼还一直跪在湿碌碌的青石地砖上的芈玄,出声道,“真是多亏了皇妹的诚心祷告,父王已经苏醒过来。”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跪在冰冷的秋雨中一个多时辰的芈玄闻言望着芈凰露出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然后踉跄一声昏倒在地,一直为她撑伞的彩衣松了手中的竹伞,大声急呼,“来人啊,二公主昏倒了。” 一个年轻的御医和几个侍人手忙脚乱地将二公主抬回她的寝宫安置。 “公主,似乎十分疼爱这个妹妹。”若敖子琰眼见这一幕道。 “不过同病相怜罢了。”芈凰嘴角轻抿,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子弟怎么能理解她们这些活在后宫底层的女子的无奈,拉起薄被蒙头准备大睡,熬了一天一夜,终于大家都可以消停一会了,后面恐怕还有更多尔虞我诈,阴谋诡计等着她呢。 眼见某个女人大赤赤地幕天而睡,若敖子琰无奈地对四个侍人吩咐道,“去备一辆宫车,本官要护送公主回宫。” “是,大人。” 楚王宫的御道修建的十分宽敞,两驾八驱华盖宫车左右同时并行都绰绰有余。 若敖子琰送芈凰回宫的四驱宫车被前后簇拥着大批侍女护卫的芈昭的六驱宫车随后赶上,两驾宫车差不多齐头并进沿着长长的御道向着同一个方向,后宫而去。 宫车里,追着若敖子琰出来的芈昭命秦红为自己又重新敷了香粉,衬的更加唇红肤白,而华丽的大袖衫,露出半圆的酥胸,异常妖娆。芈昭对自己的身材十分自信,因为经她多年耳濡目染,宫里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征服男人,所以即使是这个寒冷的初秋清晨,芈昭硬是令侍女为她换上了这件更加暴露的低胸大袖华衫,胸前的鸿沟清晰可见。 对着镜子练习了好几遍母妃常对父王抛送的秋波,芈昭这才满意地从车窗里探出臻首,一张精致雪白的小脸挂着自认为最美丽高贵的笑容望向对面的宫车。 寂静的宫道上,因为休沐,加之诸大臣也是不久前才离宫,所以不像往日上朝时分,现在正是一点儿声音和人影都没有。 机会正好,一把娇嫩的女声在御道上响起,“少师,可在车上?” 子琰闻声看了一眼趴在怀里睡的不知人事的芈凰,将她身上的锦被拉上,素手掀起窗帘,丰唇挂起一丝少见的惑人笑容望向窗外的女子,淡淡笑道,“不知公主有何事?” “芈昭见过少师,刚好同路,就想特意感谢少师大人救了父王。”芈昭有礼地说道,半垂的臻首缓缓抬起,娇羞地将自己练习好的一个秋波抛了过去。 芈昭是典型的楚女,身形娇小玲珑,身材婀娜有致,可以说该瘦的地方瘦,该丰的地方丰,没有一点欠缺,加之身份高贵,可以说是许多楚国男子的梦中情人,而她一双眼睛细细长长,很是妩媚,时常笑起来带着几分天然的诱惑,宫中很多年轻侍卫还有年轻官员都被她迷的神昏颠倒。 听到这声悠长婉转若黄莺出谷的女声还有讨好的话语,正为芈昭驾着宫车的禁军首领李达,俊朗的五官之上浓眉微皱。 “公主无需多谢,这是子琰身为臣子的本份。”对方即使是公主,若敖子琰也没有多给一个侧脸或眼神,只是擎着嘴角边的笑自然回道。 “可是今日若没有少师,依那群庸医的手段,父王定是醒不来的,所以芈昭希望能略尽子女孝心,感谢一番。”芈昭再接再力地道。 “噢,不知公主想要如何感谢子琰呢?”若敖子琰似乎被提起了兴趣,反问道。 就是这样不远不近的矜贵笑容,却令芈昭更加着迷,世间真有这样的男子,他人不能行之事,他皆易如反掌。你若说他是君王都没有人不信,那举手投足之间的雍容气度尤胜父王万分。 他要是我的驸马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芈昭涂毒般的目光狠狠瞪向车中睡着的芈凰,今日这么多刺客竟然还没将她杀死,她还真是命大,再度换上笑容说道,“少师难得在宫中小住,芈昭想请少师到紫烟宫中坐客以示感谢。” “这恐怕有所不妥,子琰必竟是已与长公主定婚。”若敖子琰摇头回绝。 “既然是坐客,自然是会邀请皇姐还有几位姐妹,而且昨日同窗小宴,芈昭因为父王重病而没有来的及赴宴,正好可以来日补上。”含羞带怯地看着对面之人,这个话是芈昭考虑良久才说出来的,要是子琰对自己没有心,自己也不会太难堪。要是有心的话,自己这般讨好,想必对方定能明白。 明明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却仿佛过了很久。 良久,若敖子琰终于笑看了她一眼,“若是如此,时间,地点,小宴,公主安排,子琰自会同长公主一同前往。” “真的?”从未对她假以颜色的子琰没想到这次答应的竟然这么容易,芈昭美眸微睁。 “这有何假?难道公主这小宴不办了吗?”子琰反问道。 “自然是要办的,就定在中元节那日。”芈昭一脸欣喜地道。 “息听公主安排了,子琰先告辞了。”话毕若敖子琰就放下帘子,隔绝了他那张天人般的含笑玉颜,命驾车的清浦和司剑全速前进,不一会就甩开后面的队伍一大截。 而芈昭的宫车上,李达见人走远,方才沉声说道,“公主,这样做会不会有所不妥?” “今日之事,我还没有问罪于你呢!带了这么多人居然连个女人都杀不了,你还回来干吗?哼!”芈昭重重地放下车帘,先前的黄莺出谷的声音再也没有了,转而换上的是冷漠如冰,不过一个禁军首领也想贪图她的美色,真是痴心妄想,不过看在他还有些用处的份上,才对他示以颜色,就以为她心中有他,真是愚不可及的男人。 哪比的上仿若雪山之巅般遥不可及的子琰,睿智俊美无双,若能得他青睐,她当真是这楚国最幸运的女人。 “是!”李达闻声咬了咬嘴唇,铁青着脸庞再不言语。 “还有去给我把成嘉叫进宫,我与他有事相商。” “是,公主。” 第四十七章 徒增败绩 一道黑影悄然翻墙而过落于东大街尽头的一座高墙大院之中,沿着墙根猫着腰走入一片紫茎绿叶的竹林之中,竹林后面是一座精舍古院,在这楚京之中,见多了豪门广厦,此处显得那么清悠宁静,院中有假山流水草亭,草亭之中还有对弈的棋桌,看起来主人应该是一个颇为闲云野鹤之人,才有这份闲情逸致。 黑影一直行至精舍西面的一扇镂空着日月山川的朱窗前,方才停下。 咚-咚-咚。 轻扣了三下朱窗,就在窗台外的一个暗盒里放入一个信札,然后静心等待。 支着额头在窗前坐了一夜的男子闻声,睁开双眼,一抹暗光滑过眼底,起身推开朱窗,打开暗盒拿出其中的信札读了起来,如玉的指节轻扣着长案,良久道,“继续盯着宫中的一举一动,有什么消息立即传回来。去!” “是。”说完,黑影攀着墙垣一个倒勾再度原路离去,而屋中的男子就着一整夜都没有熄过的蜡烛将手中信札点燃,丢进了旁边的白玉香炉之中,化为灰烬。 “公子,那讨人厌的三公主又着人来传信让我们入宫了!” 不久,一声懊恼的抱怨由门外传入,然后一道身影推开古院的大门向着紫竹林这边而来。 窗前驻立沉思的男子闻声似乎毫不惊讶,只轻轻振了振衣袖上昨夜落下的雨水转身,轻声说道,“那就准备一下,进宫。她的耐心可不多,别让她久等了!” “公子,我们不去岂不更好?……”静安耷拉着脑袋说道,但也知道不可能,只能依言准备,心中隐隐暗恼,公子为什么每次都一点不生气呢?若不是他人微言轻,都恨不得将那个什么三公主爆打一顿,敢欺负他家公子,他有机会一定要叫她好看! 长的也不咋滴,还老一副“全天下我最美”的样子,大家都来看我。 真是倒足了他的胃口。 第四十八章 不可救药 “公子爷,这几日宫内不太平,王妃叫你消停几日。等过了这一段,王妃说了,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就算把我楚国的天捅破了,她都能给你兜着。但是这几日,你绝对不能再去招惹那个若敖子琰。” 青屋居的水榭之内,此时,刘嬷嬷一脸阴沉地看着才被捞回来,就招了几个美人胡闹的吴越,皱着眉头训道。 所有宫人和美人闻声都停了手中的动作,“踉跄”一下跪倒在地上,“嬷嬷饶命!奴婢们不敢了!” 整个紫烟宫,除了吴王妃,和芈昭,还没有哪个人敢不听刘嬷嬷的话呢! 且说这几日在她手中喂了白龙的宫人就不计其数。 真正是最可怕的存在。 “每日说这些,烦不烦!”吴越不耐烦地拉下脸,这个老东西不就是仗着姑母撑腰,老是对他管东管西,扭头一把拉起地上跪着的美人坐在怀里,寒声命令道,“起来,都给本公子继续跳,继续唱!” “哈哈!”吴越哈哈大笑,却牵动了昨日嘴角上的伤口,连连哎呦叫疼,吴九在旁边急地又叫御医赶紧给他上药,可是他却挥了挥手,“没事,都给我继续唱,继续跳!” “就唱那首‘十香词’!红绡一幅强,轻阑白玉光;试开胸探取,尤比颤酥香……” “公子爷!你好坏!”美人瞧了一眼阴沉着脸的刘嬷嬷,最后还是大着胆子在他怀里调笑道。 “本公子还有更坏的,你要不要见识见识!”一双大手抓住怀中美人的衣襟大笑道。 “公子爷……”一声娇滴滴的吟声,美姬自动自发地在他面前敞开衣襟,偎进他的怀里,男子大笑一声当着众人的面,俯身埋进美人的胸前。 刘嬷嬷眼见吴越不听劝阴,反而越加胡闹,气愤地甩袖走出水榭,嘴中忍不住骂道,“真是不可救药的废物,除了会胡事生非,还会什么?!” “嬷嬷,不要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好。”吴九舔着一张笑脸,跟在后面送她出门。 “哼!把你家公子,这几日给我看牢了,除了紫烟宫,哪里都不准去!” “是是!小人听命!”待见刘嬷嬷的身影消失在青屋居的大门外,吴九才耷拉下一张脸,捶胸顿足地哀号道,“我的爷,我真快被你害死了!再这样下去,绝对有一天我要跟着一起倒大霉。”然后回身进了水榭,只见刚才还在与美人胡闹的公子,此时却一脸阴沉地一把推开身上坐着的美人,大吼道,“都给本公子滚出去!” “是是……”一众宫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美人眼见前一刻还在她身上逞快活的公子爷说变就变,比那天气还快,傻愣愣地呆坐在地上。 “还不快走!公子爷发火了!”众人眼见她还傻坐着,一把拉起她。 “我的公子爷,我的祖宗,求求您了!”别再折腾了,吴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走,我们去朝夕宫!”吴越不管不顾,起身就要离开。 “不行!公子爷,刚才刘嬷嬷已经发话了,这几日除了紫烟宫,您哪里都不能去!”更别说他们的死对头朝夕宫了,吴九抱着他的腿不放手,说什么都不让他出了紫烟宫的大门。 “该死的老东西,每日在这宫里腥风作浪,今日更是管到我的头上,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吴越破口大骂道。 “公子,我们还是另外想办法!”吴九小心翼翼地劝着这位祖宗。 “滚,本公子现下不想看到你!”愤恨地瞪了一眼没用的随丛,吴越一脚踢上吴九的胸口,大骂道,明明疼的难受,吴九还是舔着笑脸道,“是是!公子,我现在就滚。” “算了,你给我滚回来!”吴越突然又道。 “公子爷,有什么吩咐?”吴九舔着脸又滚回来,吴越招了招手,在他耳边耳语道。 “什么!”吴九真是死的心都有了。 天朗气清,秋风如爽,紫烟宫进出的必经之处,假山长廊上,紫藤花蔓随风摇摆,洒下淡淡飘香。 只见藤蔓之下吴越一脸痞笑,以手枕头,望着遥远的天空,斜倚在廊柱上,远处还站了二三十名名为保护实为监视的禁军。等了许久,眼尖的他终于瞧到他要等的人,从长廊一边猛地窜了出去,吴九抓都抓不住,“啪”的一声就上前扣住来人的肩膀,戏谑道,“看你们一脸丧气样,怎么又被我表妹骂了?” 见怪不怪地看着静安那张吃瘪的样子,吴越付之一声大笑。 静安轻哼一声,扭开脸不答话。 吴越甩着一头玉带编织的小辫子,浑不在意,眉尖微挑,看了一眼成嘉,“见到本公子似乎很不满意,成嘉?” 看着带了一伙禁军拦住他去路的吴越,成嘉少见的眉头轻簇,拱手回道,“成嘉只是有三公主的重托在身,所以才没有看到吴公子大驾光临。” “哼!听刚才下人说,表妹又要你帮她夺回她的心头爱,准备怎么做?想好了吗,说来听听。”脸上的淤青还没有消退的吴越抱着胸口,和芈昭相同命令的语气问道。 “不知道吴公子有什么高见?”成嘉不答反问。 “我还真有一个法子,怎么有没有兴趣听听?”吴越那双叛逆的浓眉微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静安。 “静安,你先去外面等我,我有些私话要单独和吴公子,聊一聊。”成嘉素手轻挥。 “是,静安先去驾车,两位公子慢聊。”静安向二人行了一个告退礼,只是走前低垂的视线古怪地看了一眼堂而皇之逗留在楚宫之中的吴越,暗忖明明昨日他才被若敖子琰送出京城,怎么这么快就被捞了回来,吴王妃的速度还真快。 “你们退后一百步,守在各处,不要让任何人通过!”吴越挥了挥手。 “是,公子。”禁军侍卫领命退后至长廊两端,守住各出口。 “上次我给你说的事情,怎么样?” “这样你既可以轻易完成任务,也不用再多费些什么歪心思,思索着怎么刺杀下毒这些鬼把戏,最后事情不成,还反倒给我们吴家惹上一身腥。”吴越抱着臂靠在石柱子上一脸不屑地道,仿佛说的是跟他毫无关系之人。 “吴公子高见。”成嘉闻言却眉头皱的更深,“只是吴公子那番话不是应该说给王妃听更好吗?” “哼!”吴越撇开脸不回话,要是行的通,他何必在这里等着。 “嘉倒是对此事乐见其成,只怕令尊吴侯和王妃都不会满意这桩婚事。”眼见对方不言不语的样子,成嘉肯定地说道。 “你按我说的做就可以,我家的事情,自有本公子摆平!”吴越大手一挥,才不耐烦听这些,他只要结果。 “那容嘉好生着磨一下此事。毕竟大王玉旨已下,要悔婚恐怕并不容易。”成嘉沉吟片刻。 “我自然有办法。”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吴越眼中难得露出一抹势在必得之势,他就不信都那样了,楚王还敢将芈凰嫁给那个若敖子琰,岂不是戏弄朝中大臣吗? “为了确保三公主万无一失嫁给若敖子琰,嘉这边会帮公主再想想其他安排。”成嘉点了点头。 “嗯,你去安排!”吴越与他达成意见,遂领着人扬长而去。 成嘉良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手轻支着额头轻敲,最后轻叹一声,“看来这个麻烦还得另外再想想办法才能除了……”然后才缓步出了楚王宫,上了左尹府的马车。 静安眼见公子回来,忍不住打听道,“公子,这个吴越又找我们干什么?” “自然没有什么好事。”坐在马车中的成嘉握着一个茶杯在指尖轻转,目光久久回望着王宫里的某个方向。 “这样啊……”闻言的静安一张脸就跨了下来,然后试探地问道,“公子,这次我们就不能不给他们这些惹祸头子出主意吗?” “主意还是要出的,只是你觉得以芈昭这样的性子能成事吗?”成嘉收回目光,轻声一笑问道。 “不可能!只是三公主最后不成事,还是会找公子你的麻烦。”静安拧眉说道。 “找,就让她来找我好了。”成嘉轻笑一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什么,公子?” 静安听的一头雾水,那样他们岂不是还有更大的麻烦。 可是成嘉却再也没有回答,只是翻开他那本一直随身携带的兵书,继续读起来。 第五十章 再提婚事 “凰儿。” 在落了帷幕的更衣室外,寒冰玉砌的男声又再度响起,“你换好了吗?” 女子抱着身上才解了一半的亵衣,紧张地回道,“再等一会,还没有,你不要进来!” “那你快进去!” “是,公子。”更衣室外响起一阵窸窣的声音,随之就看见司琴用一个红木托盘端着一叠新衣走了进来,眉眼带笑地说道,“公主,这是公子务必叫您赶紧换上。”说完就将最上面的一件玉色交领长裙缓缓展开,上面硕大的牡丹花枝正如三生亭那日被她掐在手中的那枝一模一样,千重花瓣竟向绽放,华美异常。 是个女子见了,都无法抗拒的华美。 只见衣裳边还放着一张字条,拿起来,清雅俊逸的字迹,正如过去三年每一封飞鸽传书,一模一样。 “知道你柜子里的都是那些公主制式的长裙,这是云师傅新制的华裳,穿上。”可惜内容却一如既往的霸道,反复地抚摸着司琴手中精湛的绣花,芈凰最后摇了摇头,松开手道,“将这件收起来。” “公主,反正今日我们要闭门养病,就穿这件。”身负重任的司琴努力劝道。 “难道你忘了,今日父王还要复诊,就算被人抬着,我又岂能不去。吴王妃可在那边等着呢。”芈凰拿起自己的衣服换上。 “好,公主我先收起来。”司琴点点头,在这后宫之中,谁的风头若是盖过了那两位,无异于找罪受。 穿着一身公主佩绶常裙的芈凰,走进小花园,不由一呆! 这还是她的破晓殿? 今日阳光极好,洒在园子里仿佛镀了一层鎏金。 往日一成不变的景色,仿佛也因为某人的入住,有了巨大的不同。 四处不仅多了许多应景的花骨朵,亭外无名的小湖里还多了许多名贵的锦鲤游来游去,时不时地从水底冒出头来,三生亭中的四角更是摆上一盆盆名贵的幽兰,独自临风静静绽放,散发着独特的淡淡幽香,而石桌上铺了一大块锦缎,上面摆了十二道精致的小菜,一份香甜诱人的红枣炖汤,两碗正温热着的五谷粥,和一壶君山银针,两个空着的玉杯。 真是景美,人美,食美。 这沉寂了十一年的破晓殿,难得有了一番全新的样貌。 走进三生亭中时,只见穿了一身同款玉色银线千重花瓣牡丹暗纹锦袍的若敖子琰正端坐在亭中,优雅地喝着君山银针,此时剑眉微簇,煞风景地看着一身破旧公主长裙的芈凰,对司琴扬声问道,“为何没有穿我送进去的那套牡丹玉色华裳?” “公主说那件太华丽了……要留到大婚以后再穿。”司琴呐呐地回道,然后看了一眼自家主子。 “你那套裙裳穿了,只怕今日我连寝室都不敢出了,真的只能躺在床上了。”芈凰低头看了看身上这身公主长裙,除了旧点,没有任何不妥。 若敖子琰闻言仍然眉头紧簇,沉声道,“不过一件衣裳罢了,有我在,她们还能奈你何?” 这个她们,自然指的自然是吴王妃母女。 “我倒不是怕了她们,只是形势比人弱,明哲保身罢了。”芈凰英眉微挑,掩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坚定地说道,“有一天,我自然会叫她们双倍奉还。” 前世今生,加倍的还来。 一双修长的曼眸中闪过一道锐利的锋芒,她的凰羽卫如今和禁军只融合了不到十分之一,这诺大的后宫到处都是吴王妃的爪牙和眼线。在实力不够前,她还需小心行事,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误了她的大事。尤其出了昨日之事,有人应该更加迫不急待地想要他们二人的性命。 “马上就要大婚,最后半个多月,有些人能不见就不见,有些事也莫强出头。” “我可不想大婚的那天,看到的是一个残缺不全的新娘。”若敖子琰眉眼微沉地说道,他实在无法忘记昨日拜吴王妃所赐,芈凰本来包扎好了的伤势又加重了三分。 “知道!”芈凰轻撇嘴角,嘴上领了若敖子琰的好意,可是心底却不以为然。“好饿!我们还是快用膳。”摸了摸饿扁了的肚子,芈凰试图以此转移“成婚”这个话题。 “这段时间好好待在破晓殿,把身上的伤养好了,婚礼的事我自会操办。”若敖子琰亲手执着玉勺舀了一碗甜汤,放到芈凰面前,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 一而再地听到他提起二人的婚事,芈凰一张丽颜难免涌上一层羞色,看着他盛好的一碗红枣饨汤,放在她的面前,垂着的头轻轻一点,“好,到大婚前,我也正打算避开她们几日。”舀着面前的甜汤,嘴角不自觉染上一股甜蜜的滋味。 见她娇羞的模样,若敖子琰含着一丝促狭笑道,“这样一笑,倒还有几分佳人之姿。平日就应该多笑笑,凰儿那正经的模样实在拒人千里。” 这倒底是夸她还是损她。 芈凰不满地低声道,“若敖公子,食不言,寝不语!” 若敖子琰却放下手中的筷子,坐在对面极是认真地看着正在用膳的芈凰,突然轻叹道,“我的凰儿理应是这世间最好最尊贵的女子,无人能及,容不得任何人轻慢。”男子的声音极为好听,寒冰玉砌,叮叮咚咚,仿佛珠玉相撞,而说这话的语气也极为自然,就好像是说今天的早膳看起来很可口一般。 芈凰微微一愣,本来就微微泛红的丽颜更是少有的露出三分女子的娇态。 尽管二人的关系渐渐亲密,可是她一直不曾袒露过真正的心事。 前世二人的陌生疏离早已深入她的记忆之中,这一世多少年来的相处更似同窗,恩同师生,却丝毫没有涉及男女之情,这场意外的玉旨赐婚,打破了他们彼此原有的关系。 再听若敖子琰这般认真地说,有过两世经历的芈凰,不禁有些慌乱。 这慌乱,究竟源于何……她也不知道。 她只是想知道,到底何德何能,她能重活一世,又能得其相护? …… “凰儿?” “啊?”听到轻唤,芈凰从慌乱的思绪中醒来。 “想什么呢?想的这么出神。”若敖子琰无奈地摇头,“老是不在状况,求婚的那天也是,今日也是。“ “没,我没有想什么……”芈凰快速地说道,还一连说了几次。 永远挂在脸上的雍容笑意,突然收起,不同于求婚那日,若敖子琰极为认真地望着她,仿佛想要一眼看到她的心底,看穿她所有的伪装,清声说道,“凰儿,你我认识已有十一年,其间我们曾是互不理睬的公主和陪读,飞鸽传书的监军和军师,如今,马上我们就要成亲,要成为相守一生的妻子和丈夫。” “我不希望我们只是一对人前相敬如冰,人后相对无话的寻常夫妻……” 芈凰顿时一愣,不知如何接下去。 从接旨到求婚再到今日,二人真正相处,还不到十日。 时间真的太短,转换真的太快。 快到她还没有适应她的这个新角色,和他的新身份。 而她真的不是很好的戏子,还无法张口那些不是真心的绵绵情话。 第五十一章 紫酥鸡块 若敖子琰无奈地看着她再没有动过的筷子,最终说道,“从紫烟宫到破晓殿还有一段距离,江流他们已经过去了,想必没有一时半回她们是过来不的。” “你就给我安心地先把早膳用了!” “尝尝这紫酥鸡。”夹了一块鸡翅到她的玉碟中。 睡了一整日,肚子也确实饿了,芈凰闻言神情微松地夹起了碟中紫色的鸡翅送进嘴里,突然整个眼睛一亮,“味道真不错,怎么做的,我叫司画也学着做一下。” 若敖子琰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芈凰,慢声说道,“这紫酥鸡翅看似简单,实则经过大大小小十道手续才能完成。昨夜我就吩咐人先是选了荆地最珍稀的野生乌鸡,洗净之后,用紫藤花酿的美酒泡上一个,去除鸡肉上的腥味,待肉骨最是鲜美酥软的时候,捞起,切成小块,又裹了晒干的紫兰碾的花末兑上蜂蜜,而今早,经过一煮一蒸一炸方才完成。” “你确定司画在这宫中,能找到山林里最珍贵的野生乌鸡?” 芈凰吃鸡翅的动作顿时一顿,低头看着雪玉瓷盘中码地整整齐齐的紫酥鸡块,鼻间轻嗅,才发现满园都是紫兰飘香的味道。好久没有吃过这等美食,前世今生仅剩的记忆,就是十一年前那碗万记馄饨,宫保鸡肉,凤尾鱼还有红梅白珠。闻着这诱人的气味,芈凰不知为何鼻子有点发酸,竟然有点舍不得一口气全部吃完,就像那晚的那大碗馄饨,吃完了就再也没有下一顿,不知何年何月。 “怎么不吃了?”若敖子琰温声问道,“不好吃?” “嗯……”芈凰含着鼻音含含糊糊回道。 “乌鸡肉黑且嫩,还有药用价值,你正受伤,需要这等肉食进补。不论好不好吃,都要多吃点,尤其你是女子,这乌鸡对女子极好。”若敖子琰拧眉说道。 “噢!”芈凰觉得心口真的很难受,不过她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依言又夹起紫酥鸡送进嘴里,顿时觉得满口留油,比之前世今生吃过的每一道美味都要美味,别说那万记馄饨了,回京之后,她曾私下托凰羽卫的将士买过一碗,可是跟这紫酥鸡的味道根本不能比,跟记忆中的味道也不能比。 “嗯,那就多吃些!”见她露出一脸享受,若敖子琰这才满意地嘴角微勾一笑。 芈凰大口咀嚼,越吃越是美味,而且果然感觉身体舒畅,砸了砸嘴,叹道,“可惜就是吃多了有点上火。” “喝点粥就好了。”若敖子琰将五谷粥又递到她的面前。 端起面前的五谷粥喝了一口,觉得粥也是美味无比,交口赞道,“搭配上这粥恰恰好。” “嗯,这是五谷生津粥。除了通常的五谷,里面还放了白薯粒混在其中,清新爽口,还助消化。”若敖子琰点头,优雅地将石桌上的两个空杯添满幽香的君山清茶银针。 芈凰将一碗粥喝了个底朝天,即使从不在意衣食住行的她也顿时心满意足。 “公主,喝杯茶,消消食。”司琴见二人言笑如初,将若敖子琰斟好的君山新茶递到芈凰手边。 “嗯!” 芈凰默默感叹,有个楚国第一公子为“夫”,吃穿不愁,仆从如云的日子,似乎就在向她招手。可是这尊大神住在她的宫里,无异于又多了一双无处不在的眼睛,她做什么都很不方便! 端着玉杯,轻啜一口,抬头望着对面的男人,又低头望了一眼三生亭外的无名湖,波光鳞鳞,时不时有活泼的锦鲤露出湖面。 她的母后就是死在这三生亭外的小湖中的,本应该早就被填了的湖,不知为何一直留了下来。 而他们现在居然坐在这湖边,畅言欢笑,好不惬意。 唉……可是为什么这么美好的日子,她却有些不安呢? 而此时的若敖子琰则低头看了一眼对面被芈凰吃的干干净净的碗碟,才抬头望着三生亭外的天空,冰锷含彩的容颜眉眼绽开,忽然笑了起来。 领着八个一等侍女款步而入的女子,身着淡紫色攒花百鸟朝凤裙,头簪凤头金步摇,耳饰明月铛,整个人灿灿生辉,华美万千,可见今日定又是特意妆扮过了。那双妩媚的眉眼,仿佛含了一汪秋波,望向后亭中的男子,艳丽的红唇挂着让人觉得倍感可亲的笑容,轻笑说道,“呵呵,公子和皇姐在做什么?” 从来不曾喊过“皇姐”的人,居然也有如此知礼的一天。 可真是稀奇,正在用膳的芈凰英眉微挑。 司琴连忙出来,打起三生亭上挂着的水帘,让芈昭款步进去,“公主,快请。” 芈昭挑剔的目光,先是打量了一遍这座孙王后留下来的后花园,就比一般宫院的大些,却是一样的简单,远不如自家母妃的玉花园,此时四处种上了些四季应景的花朵,虽非名贵,看起来倒比之前雅致了不少。她不由有些意外,一年多前她倒是经过这个院落,当时看起来破破旧旧,还无宫人打理,处处透着一股子衰败气。 按说芈凰才回来不到半月,这里也没太多宫人照料,怎么看起来却颇有一股生机。 “皇妹,来了,恕皇姐有伤在身不能远迎。”芈凰强撑着身上有伤,艰难地起身含腰见礼,移的曼眸循着她的目光落在对面男人身上,面上疏离地说道,“我与若敖公子正在用膳,皇妹吃过了吗?”而若敖子琰却坦然地坐在石桌边,不迎不礼,甚至在芈凰起身行礼后,眉尖不悦地簇起,露出一副被人打搅了的神情。 芈昭在侍女们的伺候下,自发坐到石桌边空出的一位,抬眼淡淡扫了芈凰一眼,明知他们吃剩下的还邀请她,在心底不悦地冷哼一声并没有做声,秦红倒了一杯自带的贡茶递到她的手中,看都没有看一眼司琴递来的顶级君山银针。 芈凰见此挥了挥手,司琴会意地端着茶杯恭身退下。 有些事情她做了就行了,至于这位皇妹领不领情就是“她”的事。 落座的芈昭难得开恩地说道,“皇姐身上有伤,就不要站着了。” “嗯。”芈凰闻言方才坐下。 第五十一章 奴颜婢躬 刚刚落坐,司书和清浦二人随后就捧着一个兰花描金的玉盒,笑弯弯地走入亭中,看着子琰和芈凰一左一右的方向清声禀道,“公主,公子派人从齐国运来的东西已经到了。” 只见清浦将司书手中托着的锦盒打开,取出里面一只精巧的墨玉胭脂盒恭敬地呈上,“这是雪兰含芳脂,用了可以令女子的肌肤如雪般无瑕,还带着一丝幽兰的暗香,对新伤旧伤的伤疤复原极好。公子说他极喜欢这味道和颜色,命清浦专门为公主从齐国商人手中购来,大婚之前用。” 芈凰还没有来的及说话,芈昭就娇笑出声说道,“这样的好东西,少师大人未免太小气,也不给芈昭带一点。” 一番话礼貌又讨巧,芈凰暗暗挑眉,轻瞥了一眼笑的讨好的芈昭,若不是这身灿灿生辉的打扮整个后宫独一份,她都有点不相信身旁之人就是她那个目中无人,高高在上的三皇妹。 果然任何时候,美色惑人。 随即芈昭的侍女秦红不客气地不问自取,将清浦手中的雪兰含芳脂直接拿过,恭送到她面前端详,墨色的玉瓷衬的里面雪白的膏脂,如雪般莹白透亮,还印了一簇空谷幽兰,以银勺轻舀了一点,轻拍在芈昭的手背之上,幽香扑鼻,很是诱人。 “公主,你闻闻,味道可好?”秦红讨好地道。 “嗯,我看看。”芈昭将手背递到鼻间轻嗅,良久说道,“公子的果然都是好东西,姐姐命可真好。”话毕,秦红又把芈昭用过的雪兰含芳脂递到芈凰手中。 从来到尾,没有问一句对方愿不愿意。 芈凰忍不住心底冷笑,她都用过的东西,再还来。 她这个皇妹还真当她这里是灰坑填埋场(古代垃圾场)? 什么用过的,不要的垃圾,都往她这里扔! “不就是一盒胭脂膏子么,皇妹用了就是,姐姐的就是妹妹的。”轻笑道,芈凰将递到手边的胭脂又退回到芈昭手中。 姐妹二人一来一往,旁若无人地决定着不属于她们的东西。 “这话感情好!若是姐姐一直这么大方就更好了。”芈昭嘴角微牵,目光意有所指地看着她手中的胭脂,更看向一旁不说话的若敖子琰。 “是吗,琰倒是第一次知道长公主原来这般大方?!”托着玉杯的男人闻言,一双剑眉聚拢成川,目若寒星的眸子落在他左右二女身上,竟然能够如此旁若无人地决定着他若敖子琰的东西,丝毫没有过问他这个主人的打算,幽深的眼眸,眼皮微抬地看了一眼此时笑容可拘腰肢半含的芈凰。 芈凰闻言不置可否地轻笑。 若敖子琰冷笑一声,讽刺道,“既然长公主都不在意,这盒就送给公主了,反正子琰还有的是。” “那昭就在此多谢公子了。”芈昭极为欢喜地谢道,暗自得意地握着手中的墨盒,轻蔑地看了一眼芈凰,好像她得到的不止是一盒姻脂,而是她梦寐以求的这个男人。 “不知妹妹今日大驾光临,有何贵干?”眼见刚才好好的若敖子琰突然之间变了颜色,芈凰颇有些烦躁地想要极早打发芈昭了事。 “后日就是中元节,皇妹我举办了一场中元小宴,到时候公子和皇姐可要赏脸光临。”芈昭笑着邀请,妩媚的目光却只看着若敖子琰一人。 “长公主去,琰自然同去。”若敖子琰避开那双妩媚的眉眼,幽深的黑眸却是望着对面的芈凰,出声问了最后一句,“长公主,你去吗?” “皇妹邀请,皇姐怎好不去呢?”芈凰想都未想地回道。 就算是紫烟宫里下刀子,她也一定会去。 “大王复诊的时间到了,两位公主慢聊,子琰先走了。” 若敖子琰“啪”的一声将玉杯拍在桌上,起身说道,然后带着清浦长袖一甩,举步走出三生亭,其姿态甚是高傲,与一直半含着腰肢,笑的一脸卑躬宛如奴仆的芈凰,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公子慢走,秦红你代我送送公子!”芈昭毫不在意子琰的傲慢,反而笑着起身命侍女向送,只是待他离去,脸上那一直挂着的亲切笑容立刻换掉,冷哼一声,领着她的八大侍女裙带飞扬地扬首离去,“本公主也走了。” “不再坐坐吗?”芈凰弯着腰再三挽留。 “对了,那天可一定要来,我可不想让公子失望。”临出门前,芈昭的鞋尖突然一顿,妩媚的眉眼回头一瞥,由上往下打量了一眼芈凰,强调道。 “好,一定。” 被那双计较的眸子打量着,芈凰有一种被黄鼠狼盯住的感觉,但仍然一脸笑意地答应,“那皇妹好走,大姐就不远送了。”笑着将她送出园子,直到芈昭那道袅娜背影远走不见,一直含着的腰肢才缓缓挺直了起来,脸上那可拘的笑意也冷了十分。 司琴站在身后,有些可惜地道,“公主今日不应该将公子送的胭脂转送三公主的,想必公子已经不高兴了。” 这种事情换作任何人想必都高兴不起来! “难道收回来不成?” 芈凰不认同地说道,“我们破晓殿,不能因为沾着个‘破’字,就真成了他们紫烟宫的灰坑掩埋场!况且她既然喜欢这样被我们捧着,我们就把她捧的‘高高的’,且看她有一天摔下来的时候,可能直地起腰来?” 司琴秀眉微皱,暗暗思量,自觉公主这番话十分在理。 “司琴,我们不是为了给人当一辈子的下人,才对人奴颜卑躬的。我们可以让一时,不可以让一世。”芈凰坚定地说道,抬眸深深望着紫烟宫的方向,想着上一世,她对她们避之不及,最后还不是断送了性命,做了蛇中餐;这一世,她就要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活的一日好过一日,让她们悔恨不及。 “是,公主。”司琴敬畏地看着自家的主子。 回到破晓殿的二人,一进门就看到声称要去复诊的若敖子琰根本未曾离去,而是端坐在花厅中,肃穆寒星,带着一股沉怒的意味,冷冷睇着她,开口问道,“刚才三公主若是要的不止一盒胭脂,而是琰本人呢!” “长公主还会转送他人吗?” “这个……”她根本就没有想过。 就连一盒被芈昭染指过的胭脂,她都嫌弃,何况是自己的丈夫。 清浦和司书二人站在石阶下,不断地瞪眼睛,摇脑袋,对口型,“公主,千万不要说‘可以’!” 芈凰拧着英眉说道,“那盒胭脂已经被她染指,太脏,我不需要!顺水推舟给了她,不过面上人情罢了,驸马因此生气,甚至自比一盒胭脂,不会太无理取闹了吗?” “我无理取闹?”剑眉成川,声音高扬,若敖子琰此一生还是第一次听到对他这样的评价! 他会是无理取闹的人吗? 清浦司书闻言,双双摇头,心底说道,“公主说的都不是真的,公子,请相信我们,您是最睿智无双的!” “对于凰而言,驸马又不是胭脂水粉,而是凰一生的丈夫。别说送人了,她动你一根手指都不行!”只要一想到芈昭用她那双手,别说触摸,就算轻点一下若敖子琰那张天人似的玉颜,她就难受。 她的人,即使她不爱,也不容人染指。 “驸马自比一盒胭脂,不是无理取闹是什么?”芈凰不解,若敖子琰这样睿智无双的人,怎会做这小儿女的情状。 “是这样吗?”剑眉高挑,若敖子琰起身缓步走到芈凰面前,在她和朱门之间,半撑起一条手臂形成一道人墙,一双幽深的眸子俯视于她,想要看清她此时的想法。 究竟是哄骗,还是真心? “嗯。”被半圈着的芈凰一张丽颜被熏的微红,不自然地偏开头,“她太脏,我不喜欢。” “所以你最好不要让她靠近你一丈之内!”说到最后,芈凰竟反过来瞪着男人。 不知何时,花厅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若敖子琰一把将芈凰压在墙上,在她头顶上吐气如潮回道,“这个自然,我是凰儿一个人的!” 一股不知名的颤抖滑过芈凰的心尖,仅仅是这样的声音和话语,又叫她内心起了一种奇异的紧张,芈凰何时见过等风流阵仗,暗道若敖子琰这个妖孽还让她好不好活了,想起二人间这两日的种种亲密,丽颜红透。 “只是我若敖子琰的妻子不需要对任何人奴颜婢躬!”芈凰那奴颜婢躬的模样真的十分讨厌,讨厌到他害怕有一天会因此失去她,“记住,别说一个芈昭,即使楚王也不行!” “嗯!”芈凰仰着一张丽颜,如水的曼眸,抬头仰望着那张雕颜玉表的容颜,发誓一般地对自己,也对他说道,“我一定会努力成为配的上你的妻子!” 今日放下的尊严,她会一点点拾起来。 她要所有俯视于她的人有一日全部仰视于她,正如今日她含腰仰视众人。 “记住你今日说过的话。”若敖子琰深深说道。 “不要负我!” “好。”芈凰一言应诺。 只是即使重生,多活一生,芈凰还是不明白,有些承诺并不像说到那么容易做到;睿智多谋的若敖子琰也并不知道,人心和命运是这世上最不可捉磨,也最不可掌控的两样东西。 第五十二章 秋风将起 朱红的轩窗上倒映着两抹窈窕的身影,一站一坐。 “皇姐,昨日伤势可还好?”一个柔弱的声音透着朱窗传出,间或咳嗽两声。 “估计一时半回好不了,皇妹现下如何?”只见屋里,一个高挑的女子起身端着一碗刚刚煮好的热姜茶递到倚坐在窗边的女子手中,“喝一点,暖暖身子。这伤寒症说轻不轻,你要多休息。” “还是皇姐对玄儿好,皇姐不在的这三年,玄儿连找个人倾诉的机会都没有。”芈玄轻叹一声,接过姜茶喝了一口,就拿起绣了多日的枕巾还有一些女子大婚时用的贴身衣物,横过贵妃榻上的矮几递给她说道,“皇姐就快要大婚了,玄儿身无长物,唯还有这点手艺能过的去,希望皇姐不要嫌弃。” 芈凰不会女工,接过她绣的一对龙凤枕巾和新制的一些衣物定睛一看,图案秀丽,色彩和谐,线条明快,看着还活色生香,并不比宫中的绣娘差分毫,怪不得听说连贤夫人都对她的绣艺交口称赞,于是谢道,“多谢皇妹的厚礼,若没有这些,怕我这婚事真要开天窗了。”每个女儿家成婚之时,都要有亲近之人或者自己亲手绣些大婚用的用品,而她回京没有几日,司画司琴她们连日赶制已是来不及,加之她还有其他事情吩咐她们去办。 难得这个时候,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人能为她想到这些锁之事,即使只是示好又如何? 芈凰脱口说道,“他日你若大婚之时,皇姐必以十倍厚礼相赠,保你风风光光出嫁。” “皇姐……”一想到前日在人前维护她的孙叔敖,芈玄闻言低垂着臻首俏脸不禁一红,“若真有那一天,只要皇姐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就行,其他都不必。良人,玄儿会自己去找。” “好,别说一个要求,十个要求都行。”想到这一世芈玄因她改变的命运,芈凰保证道。 “那玄儿就在此多谢皇姐了。”芈玄也不是矫情之人,“并祝皇姐新婚大喜。妹妹我什么都不会,唯这看人还算准,这成婚之后,若敖公子定会对姐姐极好。” “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呵呵!” “你莫取笑于我了,他哪有你说的这么好!”芈凰心底暗道,你是不知道他背后的真性情,远不如表面温文尔雅。 “姐姐,且等着以后看妹妹今日说的是不是玩笑。”芈玄岂不知芈凰的心思,只怕根本不在若敖子琰的身上,于是话锋一转,说到今日来的正题,“听说三日后皇姐要去赴宴?” “嗯。”芈凰坐在另一侧,闻言一脸肃穆,她也在捉摩三日后的事情。 “皇姐,只怕宴无好宴。”芈玄捉着手中手帕,担忧地说道。 “皇妹,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芈凰挑眉问道,她相信既然芈玄这么快就能得到消息,只怕其中真有什么阴谋。 “玄儿的侍女今日中午遇到紫烟宫里的一个宫女,听她说起一些支言碎语,玄儿总觉得不安心。”芈玄起身走到芈凰身边,贴着她的耳边耳语道,“皇姐一定要当心,莫着了她的道,断送了大好姻缘。” 送走了芈玄,芈凰半倚在榻上沉思,直至深夜,楚王宫的上空突然响起一片丝竹鼓乐之声,清冷的圆月高高桂在空中,散发出一种惨淡凄迷的光辉。 空荡荡的寝室中,烛火幽幽,司琴打着络子,犹豫地问道,“既然二公主都说了,公主,你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芈凰起身走向梳妆台,解着头发准备歇息,闻言回头道,“你还不知道吴王妃看似笑脸迎人,其实最是绵里藏针的,倒不如芈昭那明面上狠辣反而好应付些,这些年只要我们摸准了她的心思,调理起来反而容易。”况且芈昭倒追若敖子琰这么多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被她明里暗里弄死的那些爱慕者不知凡几,而如今自己成了他的未婚妻,先是刺杀,如今刺杀不成,大婚前肯定还有妖蛾子,不整死自己,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还记得芈昭今日离去时那别有深意的一眼。 她的性子就是藏不住,让人不想防备都难。 司琴看着芈凰的神色,原本不安的心倒是慢慢沉寂下来,但还是提醒道,“不过公主与公子已经订婚,我们想必能比往日好上几分,没必要一再忍让着三公主,反倒最后惹了公子不快。” “我自有打算,你就放心。”芈凰领会的点头,只是她觉得和若敖子琰之间才刚刚订婚,而他又是那般的身份,自觉还不到交心的时候,转而又问道,“秦红那边你后来可联系了?” “联系了,公主。”司琴叹道,“她唯一的妹妹死的那么惨,而她们二人尽心尽力伺候了芈昭那么多年,却差点一起落了一个喂蛇的下场,怎能不恨?” “这后宫之中,想必除了楚王,还没有哪个女人不恨这两个女人的。”芈凰幽幽说道,只要一想起自己前世被芈昭同样喂了白蛇的下场,一股压抑多年的恨意顿时涌上心头,冷声吩咐道,“有什么情况,叫她写了纸条压在紫烟宫假山的一角,到时候我会去取。” “放心,公主,我已经全部安排好了。” “嗯。” 夜色凄凄,芈凰披着一件披风走到窗前,推开朱窗,飒飒秋风随之吹入,吹散她一头青丝,在风中上下飞扬,仿佛一面黑色的凤旗,张扬着狰狞的旗帜,遥遥指向这楚国深宫中如今还灯火通明的那座独一无二的宫殿。 黑暗笼罩着她的半张丽颜,明暗不定,一抹白芒如三尺剑锋般自她的眼中划出。 苍穹之上,冷月高悬,但任她再是如何高高在上,总有日升月落之时。 破晓殿的书房里,白烛高烧,从楚王的寝宫复诊完了又去了御医院和郑院首斟酌药方才回来的若敖子琰同样还未入眠。 “刺客的事情,可有消息了?” “公子英明,我们的人盯着吴家两日,已经有所发现。”清浦拱手禀道。 “很好,那就安排。”剑眉微簇,如玉的指节弯典,轻扣在长案上,发出“得得”之声,良久,那双幽深的眸子掀开,开口说道,“听闻那个吴越,吴家全家上下都将他疼成了眼珠子,就连吴王妃也不例外。” “是,紫烟宫这两日把他看管的很严,想必是想让他收敛一段时间。” “想个办法,给我把他神不知鬼不觉弄出宫去。”若敖子琰点了点头。 “是,清浦一定会替王妃,好好招待吴越公子几日的。”清浦笑吟吟地答应,然后说道,“对了,公子,二部传来话说,发现刺杀前日,王尹的小姐曾私下里派人给宫里传过信。” “我们不是还有多余的雪兰含芳脂吗,找个人送一盒到王府,就把你今日对三公主说的话对那位也说一遍。”嫌弃的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愿多提,只要一想到今日被芈昭要走的那盒雪兰含芳脂,本不屑于女子这些无聊之争的若敖子琰,幽深的眸子里闪过一抹计较,“她们不是都想染指吗,哼,那我就让她们彼此争个够,看谁最后会胜出。” “是,公子。” 清浦说完默不出声,今日之事他们都看在眼里,焉能不气,良久又将子般派人送进宫中的一堆折子呈上,禀道,“公子,这是令尹今日送进宫中的,说要交由您批阅。” “嗯,放下。”随手翻看着桌上的一叠奏折,基本上都是关于刺杀,毒害之事的推测,有说是下面不臣的属国派人刺杀,有说是战败的庸国对芈凰的报复,反正都是一些天马行空毫无根据的猜测,而他真正要做的却是其他事情,抬眼透过门窗望向与书房只有一厅相隔的寝室,还亮着一灯黄光未灭。 若敖子琰剑眉微簇,摇了摇头,看来今夜要忙到天明了。 第五十三章 连你也配 三日后,便到了中元节。 九月桂子香外飘,礼尹府中的晴雨园,桂花开地极香极浓,一大清早,有侍女匆匆跑进来禀道,“小姐,托齐国商人买的雪兰含芳脂到货了。” “真的?” 两日前,三公主就命秦红传话,命王诗语早点进宫帮忙,天未亮就起身的她闻言双眼一亮,命道,“快快,给我。”接过墨玉色的胭脂盒,迫不及待地便命侍女用银勺挖了一小勺,然后倾倒在手背上,为她细细地铺开,顿时肌肤白如莹玉。 看着镜中的美人,王诗语叹道,“真是清幽消魂,不作铅华!怪不得子琰哥哥会喜欢女子擦这样的胭脂。” “小姐,今日这妆容,真是淡如兰芳,美极了!”为她梳头上妆的一个侍女赞道,“哪个男子见了想必都会心动。” “佻儿这张小嘴越来越甜了。”王诗语闻言摸着手中的玉盒,对着菱花镜低头痴痴一笑,“只要他一人能因此看我一眼,我就知足了……” 佻儿将一件层层叠叠的雪玉兰花的清雅华裳对她展开笑道,“小姐,要不今日就穿这套兰花玉裳裙,既典雅清新,又美丽脱俗。” “会不会太出彩了,万一盖过三公主的风头可不好。”王诗语眉头轻皱地看着佻儿手中的华裳迟疑道。 “佻儿前儿就跟秦红姐姐打听过了,三公主已经连日命人赶制了一套羽衣霓裳,想必华丽万分,小姐就不用担忧。”佻儿身为心腹丫环,哪能不知自家小姐每次去赴三公主的约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生怕有一丝一毫过了,惹她不开心。 “嗯,就这件!”王诗语赞许地点头。 待进宫后,王诗语才发现此次中元宴不同往年,遍邀楚京上下高官氏族子弟。 小宴不是设在往年宴客的渚宫,而是设在紫烟宫中最神秘的藏(春)阁,一处临近白龙潭的水园,终年水雾弥漫,深藏在玉花园中,内部多水榭巧阁,还有奇珍异兽。这园子建成至今,大抵只有楚王吴王妃芈昭进过,许多楚王的夫人美人曾经都想要一窥究竟,却从来没有机会。 也不知三公主如何央求的,吴王妃竟舍得把最心爱的园子给她糟蹋,到让她们这些公子小姐对这中元宴十分期待。 “诗语,今日颇有些不同。这是什么妆容,晶莹水润,真是好看。” 成晴晴等一众小姐围着王诗语,左右观摩着她今日的妆容,总觉得从面上看她像是擦了层胭脂,却又像没有,但是肌肤莹白光泽更胜往昔。 有一位特懂香的李小姐道,“诗语今日这香味,如兰似麝,我以我闻过无数兰香的鼻子,此香绝对独一无二。” “是吗?”王诗语暗自窃喜,不过即使是好闺蜜们,也不想让她们知道了雪兰含芳脂的秘密,于是面上推托地说道,“都是佻儿这丫头给我妆扮的,也不知她是如何做到的。” “佻儿这丫头可真是一双巧手,改日你把她也借我用用。”成晴晴拉着佻儿的小双巧手笑道,身为女子没有哪个不爱这些妆容服饰,众女又围着她说了好一回。 很是得了回脸的佻儿半含着腰肢,笑着低头将此事应下。 ************ “各家小姐到。” 玉霞殿中,有宫人进殿通传。 芈昭端坐在金丝楠木雕刻而成的五展凤铜镜台前,随意地向走进的众女点了点头,然后催促着梳妆的侍女赶紧上妆,“快点,时间都快到了!” “是,公主。”一个侍女将一盒墨玉色胭脂轻轻揭开,一股似曾相识的幽香溢满大殿之中。 “这兰香味道真是独特!”懂香的李小姐走近讨好地夸道,只是马上轻咦了一声,皱眉低声自语道,“只是这味道怎么和诗语今儿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 “你们闻闻,是不是?”她较真地拉过成晴晴她们,让她们也闻闻。 “兰香都是这个味道,你莫不是闻错了,味有相似,你话可不要乱说……”成晴晴闻了一下,却马上暗暗给她使眼色说道。 “胡说!” 耳尖的芈昭“啪嗒”一声把手中的金簪扔到了说话的小姐脸上,顿时拉出一道血痕。 “我的脸……我的脸……”才要说“不可能”,顿时鬼哭狼叫地捂着脸尖叫道。, “还有脸提!”秦红上前,一巴掌当头扇下来,驳斥道,“此雪兰含芳脂乃若敖公子送给我家公主的,整个楚国,只有我家公主这里才有。她一介小小礼尹之女,怎么可能有此贵重之物。” 可是闻言的王诗语和成晴晴双双色变,王诗语是害怕,而成晴晴是不敢相信。 二女遥遥对视一眼,成晴晴在问:她说的是真的吗?你用是这个香? 而王诗语只是一直摇头,吓傻在当地:不是,不是真的……她藏了这么久的心思…… “把她给我押过来!” 芈昭那刚刚涂了艳红口脂的唇瓣就像染了血一样吐出尖利的女声,响彻大殿,套着金甲的玉手轻挑着王诗语的下颌,上下打量着她这张温婉秀丽的脸,“就凭芈凰都没有资格的,连你也配!?” “来人,把她给我拉出去喂白龙!” “是,公主!” 刘嬷嬷走上前来,阴森的目光看着地上求饶的女子,仿佛在看一块新鲜的血肉,苍老的手一挥,就有几个禁军就冲了进来。 “不要!不要!公主,诗语今日不是还有任务在身,不能死,到时万一公主的大事出了纰漏怎么好……而且此事明显是有心人栽赃,不然别说是这样弥足珍贵的膏脂,诗语一介礼尹之女哪有机会得之……”王诗语叠叠摇头,早没了世家小姐的尊严,求饶地爬到她的脚边抱住她的腿。 她不要做了蛇中餐,她不要…… 突然,她转身指着站在大殿之中的佻儿说道,“是她!是她给我说这盒膏脂能让我的肌肤莹白如玉,还特意今日给我擦了!” 刘嬷嬷在芈昭耳边耳语两句,然后芈昭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佻儿,“把她给我拉下去!” 一队禁军冲进来像是拖死物一样将她拖了出去。 “救我……小姐……我不要喂白龙!”佻儿回望着自家小姐,王诗语却浑身颤抖地跪在地上,任佻儿哭着求着被人拖了出去,却低着头根本不敢看她。 良久,殿外传来一声惨叫。 “啊――小姐!不是我!――” 芈昭对着铜镜抚了抚高耸的飞仙髻,妩媚的眉眼带煞,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诗语,眼底划过一抹凶狠的利光,“今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给我掌嘴!让她知道自己什么斤两。” 两个寺人捉着她的左右,一个寺人拿着玉板上前行刑。 “公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啪―啪―啪! …… “好了,去换个妆,不要耽误了本公主的大事。”待到第三十下,芈昭终于开恩地说道,心底却盘算着等今日事成之后再来彻底地收拾她。 王诗语屈辱地捂着高肿的脸颊,含着泪,叩首谢恩,“诗语谢公主不杀之恩!” 众女见之齐齐变色,尤其成晴晴与王诗语关系最好,捂着嘴不敢相信,没有想到三公主竟然为了一盒胭脂当场发作了两位小姐,她们好歹都是名门贵女,却被她当做奴婢打杀,真是可气! 听说最近神龙发狂,吃了好多人。 今日若没有姚儿做了替死鬼,诗语怕是性命难保。 由此,众女再看向芈昭的神色就都变了,敬畏中带着警惕和疏远,万不想再触了她的霉头。 “快放手,不要再牵着了!”眼见快要到玉霞殿,芈凰拧眉挣扎着要从若敖子琰手中抽出被紧握着的手,与他拉拉扯扯地站在殿外,就见王语诗突然掩着袖子,捂着一张被扇的青紫的容颜,眼眶带泪地奔了出来。 芈凰惊讶地道,“她这是怎么了?” “我……”王诗语的目光留连在若敖子琰身上,脸上又青又紫又红,此时什么异样眼光都不顾了,只拿袖子遮着整张脸,不希望若敖子琰看到她这个样子,粉饰太平地说道,“我刚刚不小心摔了一跤,有点不舒服,现在去换个妆。” “既然她不舒服,就随她去。”若敖子琰浑不在意地握紧了芈凰的手说道,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落在那望着他的女子身上。 “嗯,时辰不早,我们快进去!”不想误了今日的事,芈凰颔首催道。 “急什么,今日主角又不是我们,那么急干吗?”若敖子琰不乐意地看着身旁奴性到了骨子里的芈凰,偏偏就是不顺她的意。 “上次你也说不急,却每次都叫人干等。驸马,迟到可不是什么贵族公子的美好品德。”芈凰曼眸微瞪。 “本驸马的美德天下传颂,岂在乎你区区一人异见。”若敖子琰一脸不以为然。 芈凰无语问天…… 王诗语捂着脸站在原地,望着若敖子琰冷漠的背影渐渐离去,连一个眼光都欠奉,还有二人打情骂俏的样子,抬头瞬间对上众人对她嘲讽不自量力的冷笑,可她却没有机会辩解,这事太巧了,前日先有齐国商人在街上巧遇于她,不小心把此事说漏嘴与她,又恰好今日到货。 她忽然明白今日这一切都是有人给她设套,自己过往最爱仗着三公主欺辱于芈凰,一定是她知道自己喜欢若敖子琰所以假借芈昭之手羞辱与她。 不甘的眼底划过一抹决绝。 既然这样,也休怪她了。 她得不到的,“她”也别想得到。 第五十四章 两平行线 有侍女将他们引向小宴所在的藏(春)阁,途径白龙潭边的时候,地上新添了一滩鲜红的血痕,沿着他们的脚下开出一朵灿烂的蔓珠沙华,一直延伸至龙潭之中。 不过血迹已淡,可见刚刚才有人擦过。 若敖子琰剑眉微皱地看着脚下的那团血迹,仿佛看到一团不洁之物,拉着芈凰曼步轻移,走向另一边,而芈凰却见怪不怪。 “长公主,若敖公子,请这边走,三公主已经在水阁等你们了。”等在藏(春)阁门口的秦红见到芈凰他们团团行礼道,二人目光轻萍点水般相接,又匆匆分开,芈凰闻言笑着颔首,跟在她的身后。 藏(春)阁深藏在白龙潭边一个用铁栅栏分开的小湖旁,湖水不知是不是因为靠着龙潭终年冰凉,常年弥漫大雾,置身其中,如临仙境,与这园子的名字倒十分应景。 藏(春),真不知其中藏了什么“(春)色”。 将近午时,客人相继而来,薄雾之中,不知乐师藏在何处,弹奏着婉婉转转的兰曲,而连绵的假山凹处,风情不一的美人,纤腰不盈一握,挑着巧夺天工的花灯,慢姿起舞。 仙境,仙曲,仙女。 “这里真美啊……”几个侧夫人生的小公主跟在他们后面艳羡地道,“大姐,二姐,你们看。” “王妃的藏(春)阁岂是俗地。”芈玄虽然眼中也有羡慕,倒不像她们那么夸张,左右这样的好地方,她们顶多就是看看,绝没有染指的机会。 “是啊!”芈凰面上也笑着颔首,心底却不以为然,倒是个藏污纳垢的绝妙之地。 待到了水阁,就连本来不屑的芈凰也忍不住眼含惊讶,这地方连着白龙潭和假山,她早就偷偷来过,虽然美则美矣,却远不如今日稀罕,方才假山湖边上的薄雾不过是靠某种石头化水生成,她在选城时就听过一个做过工匠的老兵说过,只是众人少见多怪,真正令她惊讶地是外面还什么都看不清,待走进来却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而这偌大的水阁如一座精巧的八角灯,似乎被什么隔绝开来,悄然绽放在大雾弥漫的湖面之上。 芈凰定睛一看,是一匹薄如蝉翼的白纱,拢住了这一捧雾色里的橘光,隔绝了外面的团团雾气。 恍若置身云雾之中。 “皇姐,小宴就快要开始了,到皇妹这边来坐。”身着一身羽衣霓裳恍若雾中仙子的芈昭,笑容可拘地对着芈凰招了招手,起身向他们迎去,妩媚的目光停在她身侧的若敖子琰身上,笑道,“少师大人,你也来了。” 避过她伸来的手,若敖子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芈昭也不在意,更加盛情地笑道,“少师大人能来,芈昭真是荣幸之至。”然后亲自将他引至自己的左手边,若敖子琰剑眉微簇地在她身侧站定。 芈凰特意放慢脚步,跟在他的身后,然后停在左下手的第二个位置恭维地笑道,“皇妹,这样的仙境,今日终于舍得给我们这些姐妹看上一眼了……” “就是,三皇姐,这里真漂亮。” “整个王宫独一份。” “父王果然宠爱皇姐。” 几个小公主头一次见到如斯美景,手舞足蹈地从雾里跟着走进来,连连赞道。 “还不是托了父王的福,才有这奇特之处。好了,你们看少师大人都站久了,都快入座。”芈昭瞧着众人的神情,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若敖子琰眉头深皱地看着这样的座次安排,心有不悦,目光微冷地盯着在他右手边优先落座的芈凰。 芈凰看了一眼又在闹别扭的男人,最后硬扯着他的袖子坐了下来。 “那个男子是谁?!” “你们快看!” “天啊,长的真是俊美无俦。”突然之间,水阁内外四处响起许多女子的尖叫声。 两道身影拨开重重雾纱,一道挺拔伟岸,一道修长如竹,相继走入水阁之中,当先的男子半抱臂大步跨进来,由上而下地俯视众人,“晋公子流觞承蒙大王庇佑,在楚宫养病多日。今日听闻宫人说起三公主这中元夜宴便来瞧瞧,如今一见果然稀罕。” “不请自来,还请恕罪!”嘴上说着饶恕,可是邪魅的表情完不是那么回事,在阁中坐着的几圈人中一眼锁定了坐在若敖子琰身边的芈凰。 芈昭看向来人,不禁发怔。 早就听说芈凰救了一晋国公子,却从未见过,此时一张棱角分明中透着冷俊的邪魅俊颜映入她的眼中,一瞬间惊艳了她的眼。 二十五六岁的年纪,一身祥云暗纹黑色锦缎华袍下勾勒的昂藏身躯,肌肉绷紧,蕴藏无限力量,鬼斧神功般的五官深邃俊美,古铜色的肌肤透出一种苍白病色,明显大病初愈,浓密的剑眉叛逆飞扬,长而卷翘的睫毛下,一双幽暗深邃的凤眸,如入侵者,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再看若敖子琰天人般的玉颜,雍容华贵之中就少了这种惊心动魄的勾人。 一个男人能长成这样,也是天下少有。 “公主。”秦红小声地提醒道,芈昭才清醒过来收拾心神,对着她妩媚一笑,“是本公主疏忽了,秦红快引流觞公子入座。” “是!”秦红哪能不懂三公主那一笑的意思,原要将他引至三公主还空着的右手边,可是男人却大赤赤地走到芈凰身边坐下,隔着圆桌,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对她说道,“本公子就坐这里了!”说完,不理任何人,只邪魅的笑看着芈凰。 “你笑什么?”芈凰皱眉,这男人重伤未愈,又出来惹事,看来前日若敖子琰将他迁出朝夕宫的决定果然是对的。 感受到头顶上来自于芈昭和若敖子琰双重火辣辣的视线,芈凰曼眸回瞪着他那张欠揍的脸。 “我笑你好笑。”姬流觞撑着下巴回道。 而她身边的若敖子琰隔着芈凰看向来人,沉声道,“本驸马听流觞公子一言才是真的好笑!” “哈哈……看来就连驸马也没有什么幽默感!你们二人若结成夫妇,岂不是注定此生无趣至死!”多么狠毒的毒咒,姬流解哈哈大笑道,看着无语的芈凰高傲地一仰下巴,让她将他赶出来,他偏偏就是不让她称心如意。 “呵呵……流觞公子真幽默。”芈昭举袖掩唇轻笑地看了一眼邪魅的男人,深觉今日真是遇到知音了。 “你不是觉得好笑,接着笑啊!”低着的头,曼眸轻扫,只用二人可以听到的声音对男人低声道,而芈凰的手在桌子下握着一柄冰冷的匕首贴着他的腹部,且看肚子上再添一道新伤,明日是不是能笑的这么开心。 一阁欢愉,唯有邪魅的男人脸上的大笑却突然戛然而止。 鼓乐声响起,有宫人进来通报午膳已备,芈昭扬了扬手,以示安静,以主人的姿态起身笑道,“父王母后未到,不过今日中元节,诸位且不要拘束,随意玩乐便好,昭可是准备了很多有意思的噢……”说完玉手轻阖,便有身着鹅黄色长裙的宫女从八个入口端着各色美食入席,诱人的味道香飘四逸。 随着传膳的宫人一道进来的成嘉兄妹还有王诗语,在侍女的指引下悄然地在主桌上围桌而坐,没有惊动任何人。 “哥,刚刚那个晋公子是何许人也?怎么从未听说过。”成晴晴好奇地在她哥哥耳边低声问道,而重新换了装扮的王诗语低头不语,不想引人注意。 “当今晋灵公的小叔叔。”成嘉喝着茶回道。 “噢,那大王是想助他回国夺位了?”成晴晴点点头道,身为左尹的嫡女,这点政治明锐度她还是有的。 “嗯。”成嘉点了点头,云淡风轻的目光落在对面而坐不可一世的晋公子身上,只怕这也不是一个易掌控的人物,不过谁在意呢?楚穆王深恶晋国称霸诸侯,只要有一丝可能搅的晋国大乱,他都乐见其成,多费些金银罢了,何足惜。 “嘉哥哥,你终于来了?”不知和何人换了位置的周菁华优雅地落坐在他身边,甜美大方一笑。 “嗯。”几不可闻地颔首,成嘉举起一双银筷,伸向一碗侍女刚刚端上来的馄饨,“叮”的一声脆响,两双银筷交叠在一起,同时插在同一个白胖胖的馄饨上。 芈凰眉尖微簇地看了一眼对面而坐银筷的主人,悄然移开银筷。 眼见对方收回筷子,成嘉也礼貌一笑收回银筷,二人就像两条平行线,刚才短暂的交集只是匆匆一遇,又各自回到各自的轨迹上,互不触犯。 看他本要夹菜的动作一顿,周菁华殷勤地起身给他布菜,“成嘉哥哥,大王还未到,先吃片芙蓉糕垫垫肚子,晴儿也吃点。” “谢谢菁华妹妹。”成嘉柳眉微簇,却并没有拒绝,而成晴晴则心底纳闷这个周菁华与她本来就不对付,可是最近却老是跟前跟后,女子的目光顺着对方的目光一滑,正看到她和兄长有说有笑的样子。 突然生起一种莫名荒诞的猜想,父亲为哥哥选的未婚妻不会是她?! 不要!她才不要这个女人做她嫂子! 那哥哥知道吗? 第五十五章 真是蹊跷 一双幽深的眸子滑过一丝华光,淡淡落在二人手中的银筷上,明明都要夹,却又突然都收了手。 大大咧咧的芈凰有此举动,还真是蹊跷。 心思敏睿如若敖子琰剑眉轻轻一簇,然后一张天人般的玉颜突然展颜一笑,扬声对芈凰说道,“怎么不吃了?今日一大早就起来,都还没有用过早膳。”然后夹起那个馄饨亲手送到她的嘴边,说道,“来,吃一个,先垫垫肚子。” 楚京第一贵公子的若敖子琰在给人喂食? 一阁里正说着话用着膳的公子小姐公主们,都有点目瞪口呆,尤其芈昭,一张涂了雪兰含芳脂的姣好容颜,莹白胜雪,此时不知是气的还是笑的,雪白如纸,第一次见到他也能对人笑的这么温柔亲切,可是对着的人却是她此生最讨厌之人,妩媚的眉眼狠狠看了一眼身旁为她布菜的秦红,分明在问:怎么还不动手? 秦红也被刚才那一幕给惊到了,眼见公主看来,心领神会地一收目光。 “咳咳……”赵明和叶相如没有形象地咳地最大声,含在嘴里的食物若不是良好的教养差点要喷了出来,就连身为芈凰表哥的孙叔敖也只能在一旁干咳,心底叹道表妹夫“人”实在太好了,爷爷见此想必定会高兴。 一时间一阁里都传染上了“咳嗽”之症,却还笑个不停。 周菁华放下筷子笑道,“公主,子琰哥哥的好意可不轻易就有,快吃啊!不然看他一直举着,手若是酸了,我们得多心疼。” 一直默然不语的成嘉掀开欣长的羽睫,云淡风轻的目光快速地瞟了一眼对面的女子,只见众人都盯着她,不止他一个,而她低着头看着嘴边的馄饨,峨眉轻簇,玫红色的唇瓣微嘟,似乎在做一个很艰难的决择,最后才小口咬上那皮薄馅嫩的宫庭馄饨。 看她一点一点吃完,放下筷子,若敖子琰那雕琰若雪的玉颜,流露出惑人的一笑,姿态慢慢地又道,“公主,子琰渴了。” 真不知道他又在玩什么妖蛾子,没看到芈昭那能杀人的眼光。 芈凰眉头打结,“渴了,就喝茶。” “我要你那杯。”说完,若敖子琰伸手拿起她刚刚喝过的那杯茶,这时欢笑的水阁之中突然响起“噼里啪啦”一声脆响,有杯盘落地,再看原来是若敖子琰刚刚拿起的杯子摔了,连带着他桌前的碗盘也倾了。 皱眉看着一身油污和水渍,本来正高兴的男人,眉头轻皱。 谁人不知他有严重的洁癖,只见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秦红已经弯着腰跪在地上,拿着袖子不停擦拭着他身上的脏污,口中迭声告罪,“少师请恕罪,都是秦红不小心……” 眼见于此,芈昭嘴角上终于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起身关切地说道,“少师没伤到?秦红,看你笨手笨脚,还不快带少师大人去后面收拾一下。” “是是,公主……少师,请跟秦红这边走。” 等了半晌,好戏终于开锣了。 芈凰嘴角上也牵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附和着芈昭的话说道,“你看你这身脏的,快跟秦红去后面换换。” “皇姐说的对,少师还是去后面换换,这样子芈昭身为主人十分失礼!”芈昭连连颔首。 姐妹二人,一唱一和。 少见的妹友姐恭。 “好,那公主且等子琰回来,可不要到处乱跑,让琰好找!”离去前,若敖子琰含着一抹雍容的浅笑慢声拉着芈凰嘱咐道,双眸之中却含着几分探究看了一眼比他还要“着急”反常的女人,眉间若有所思。 “快去!我在这里等你。”才怪! 芈凰含笑着保证,同时松开他的手,心底却盘算着等他和芈昭一走,就找个机会离开。 “快去,有你大舅哥在,你媳妇一时半回跑不了。”叶相如拍着孙叔敖的肩膀大笑,众人闻言又是一番取笑,目送着他拨开浓浓迷雾漫步走了出去,一眨眼就消失在大雾中,再也看不见踪影。 “这里雾可真大,转眼间人就不见了!”席间有人奇道。 “这地方还真稀奇,真想去看看。” 芈凰暗道,看来还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的秘密。 “大家若是吃的差不多了,就去逛逛,昭还准备了灯迷等小游戏和小奖品,待玩到晚宴时候,父王母后也就过来了!”现在只是午宴专门招待一些氏族子弟,真正的大宴在晚上才会客宴群臣,芈昭笑道,众人闻言皆忍不住对这楚国最神秘的藏(春)阁升起了好奇心,纷纷同意。 “二姐,快,我们去猜灯迷,三皇姐还准备了小礼物……”几个小公主闻言拉着芈玄,两眼放光,起身就掀开薄纱跑进迷雾之中, 接着,众人便都散了开去,不是去看景,就是猜灯谜,找礼物去了,只留下芈昭,芈凰,还有无伴的姬流觞和从头到尾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王诗语。 “流觞公子,今日仓促,若有不周之处还请海涵。听闻皇姐日前救过公子,为尽地主之谊,要不就由皇姐带公子四处走走,也看看我楚王宫的秀丽景色,方才不虚此行。”芈昭娇笑对着还大赤赤坐着的姬流觞建议道。 “好啊!这个提意不错,我喜欢!”姬流觞闻言一点头望向芈凰,叛逆的浓眉高挑着,那双锋利的眼眸里划过一丝得意。 “左右若敖公子去换衣服了,皇姐便先陪晋公子走走。”今日便宜你了,这么个美男子,芈昭心底暗道。 芈凰十分顺从地含着腰肢,略一颔首,对男人恭敬地说道,“晋公子,这边请。” 那双叛逆的眉毛少见地微塌,姬流觞奇怪地看了一眼对他卑躬屈膝的女人,她这是又在搞什么鬼? 按捺着心底的疑惑起身跟着她一同走出水阁,直到二人的身影慢慢被雾色笼罩,芈昭一个眼色瞟向还坐着的王诗语。 二女什么都没有多说,一个眼神已经说尽一切。 芈昭可是千叮万嘱让自己替她好好招待芈凰呢! 想到此处,就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快步跟上离去的二人,而她的身后还有十条黑影潜行着。 好戏就要开场了,不知道若敖子琰要是看到那样的芈凰还有得知三年前的真相会是什么表情? 哼,如此洁癖的若敖子琰,想必届时表情定会精彩万分! 空荡荡的水阁之中,此时只剩下静立的宫人,和站在风口处的芈昭望着离去的二人,她一身羽衣霓裳任风吹起,仿佛画中仙子,身姿妖娆,肤若美瓷,唇若樱花,眼如媚儿,只是此时组合在一起却尽是笑里藏刀的杀意,顿时破坏了十分美感。 待走进假山迷雾之中,芈凰已经换上一张冷漠如霜的容颜,皱眉对着身旁的男人低声说道,“走快点!后面有人跟着!” “你求我!”姬流觞抱臂挑衅地说道,可是芈凰却不理,走在前面加快脚步,男人眼见女子走的快要看不见背影,不得不跟上。 不一会,王诗语就把人跟丢了,在假山之中不停张望,“咦,她们去哪了?” 兜兜转转半天都找不到人,“三公主这阵,到底管不管用。”一个黑衣刺客显出身形,然后指着一个从假山另一边拐出的身穿公主常服的人影,说道,“这边,快点!” 只是身边怎么没有了那个什么晋公子?王诗语心底疑惑,不过不管了,先跟上再说。 而就在王诗语离开不久后,她身后的假山走出一高一矮两个人,正是芈凰和姬流觞。 芈凰盯着王诗语的背影露出一抹轻蔑不屑之色,她已从旁人嘴里听说了上午玉霞殿中的事,今日芈昭虽然只发作了佻儿,王诗语看似逃过一劫,可是胆敢对若敖子琰动心思的女人,有几个至今还活着的?! 居然还想着将功折罪! 真是蠢货! 第五十六章 你怎么在 “她走了,我们不走?” 假山这一边,姬流觞看着离去的王诗语,挑眉说道。 “走啊!” “我走我的,你玩你的!两个时辰后,水阁再见。”说完,芈凰头也不回的说走就走。 “本公子凭什么要听你的,我偏要跟着你!”姬流觞磁性而邪魅的男声在身后响起。 他到要看看她这前躬后倨耍的是个什么花样。 “好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 迷雾中,芈凰脸上挂起一抹瘆人的笑意,手中的匕首无声无息滑出袖口,于雾中快速刺出,划破风声;男人虽然身负重伤,耳朵还算好使,身体反应不慢,可是大伤未愈终是动作有些迟缓,还没有走过三招就被女子用随身携带的绳子给绑成棕子。 找了一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假山洞将姬流殇扔了进去,清声道,“既然你不愿意好好配合,那就在这里玩到明天天亮!” 看着被草堵住嘴的男人只能不停挣扎干瞪眼,芈凰挥手一笑,“我先走了!”说完,把剩下的绳子挂在腰间大步离去。 “呜呜……” 姬流觞狠狠瞪着离去的女人,上次合着那个什么若敖子琰把重伤的他赶出朝夕宫,这次又把他扔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 可恶,女人,别落他手上,他一定让她哭着求饶。 趁着雾色正浓,芈凰顺着假山根一路向东,直到雾气全无,偌大的白龙池终于出现在眼前,眼见四下无人,小心翼翼的快速翻过铁栅栏,然后一猫腰钻进白龙池边的假山,那里有一个小洞眼,可容一手,是她和秦红约定的地方。 手一伸进去,就摸到一张简短的纸条:“银筷有毒,这是解药,小心王诗语。”再一摸果然就有一个玉瓶装着一颗解药。 轻轻一摇,“叮叮当当”作响。 将瓶子揣进怀里,芈凰走向白龙池边,在距池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波澜不惊的的湖面上,透过黑如墨汁的湖面,望着在湖底游动的孽畜,伸出双手轻拍,有细如浮沉的细粒从掌心抖落,落入池中,与池水融为一体。 眼中射出一道雪亮的锋芒,嘴角上扬说道,“等了十一年,今日就是你这个孽畜的死期了!” 转身正要离去,无意中目光掠过池面,身子蓦然一僵。 一抹修长如玉的倒影,正倒映在如镜的池面上。 芈凰盯着那抹影子,没有转身,不知对方看了多少。 紫竹玉冠,同系的紫竹暗纹月白轻袍,初秋的清晨,凉意袭人,一件滚了雪狐的轻薄披风裹在他的身上,毫光毕现,名贵异常,但见来人含词未吐,气若轻羽,一张连女子都自叹不如的精致眉眼和淡粉色唇瓣,此时勾起微妙的弧度,然后那双修长浓密的眼眸悄然一转,就是一段云淡风清,堆在眼角,正隔湖与她浅浅礼貌一笑。 清凉的秋风吹落岸边一树月桂,洒下白色小花,浓浓芳香,从他紫色玉冠上掠过,就零落在了一池幽深如潭的白龙池面上,顿时减淡了这一池腥风恶气和某种不知名的气味,也揉碎了这一池如花笑靥。 隔着白龙池,芈凰拧眉问道,“你怎么在这?” 成嘉笑着微微颔首有礼回道,“嘉随便走走,不想就走到这里来了,真巧。”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巧,从藏春园到这可不近,再想起几日前的刺杀,不知道他在里面出了多少力,那些刺客追杀的她差点回不来,而今日这宴会,他又费了多少心思在里面…… 她不想去猜,身为芈昭座下的第一谋士,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事情。 “劳驾,让让。” 抬起头,芈凰生硬地说道,示意来人让开道路,要往他那边的方向通过,回到藏(春)阁。 男子只看了她一眼,举步向池边一让,特意站在离池边只有一步之遥的位置,女子毫不犹豫地举步而过。 一双好像永远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柳眉修目,盯着女子刚刚站过的白龙池边,然后望着头也不回转身离去的女子,成嘉摇了摇头,向着另一侧假山举步走去。 秋风从二人间穿过,携带着月桂的浓香,浸入口鼻,香甜无比,就像沉封的记忆,曾经让人心醉,却毫无半丝绮丽瑕想。 彼此垂落肩头的黑发,在秋风中勾起一段若有若无的涟漪。 却在擦肩而过的身后,再度回归各自的肩头。 彼此向前,不带一丝犹豫。 待走了很远,芈凰才突然站定回望了一眼远处的假山,已经看不到男子的身影,离开的这三年,他似乎还是老样子,永远都云淡风轻,不在乎外界对他的评价,是好是坏,是高是低,就好似这天边的云。 只一眼,你永远看不到云后面的,究竟是晴空万里还是狂风暴雨。 摇了摇头,芈凰不再多想,小心地躲过一队队巡逻的禁军,返身回到藏(春)园,雾气弥漫的湖面上,她身似灵狐,无声无息地钻进湖边的芦苇丛中,把绳子轻巧一抛,缠住水阁连着的长廊飞檐一角。 这两日夜里她已经偷偷来过,地形基本上全摸熟,借着大雾遮掩身形,她快速的攀上长廊顶端,贴着瓦沿躲过沿途走过的宫女和侍人,向着木榭快速掠去。 轻轻揭开青瓦,芈凰透过缝隙看向木榭内部,此时木榭中就剩下秦红恭敬地站在圆桌边,手上捧了一碗褐色的药汁呈给芈昭,“公主,药好了。” “嗯!”芈昭那樱花似的唇瓣微勾。 白日里,一排排烛火照耀着床帷中的男人朦朦胧胧,坐在床上正不断撕扯着身上的衣服,而芈昭妩媚的眼轻挑地看着床帷中的男人,接过玉碗将杯中褐色的药汁全部喝光,然后对秦红说道,“都出去!一个时辰后,记得把母后和父王引过来。” “是,公主。” 秦红紧了紧手,深深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转身退出木榭,并且带走了门口的宫女。 “公主醉了,要休息,我们先下去!”秦红站在门边吩咐道。 “是,秦红姐姐。”一众宫女跟着秦红身后离开。 随着深褐色的门扉从外阖上,芈昭一点一点轻解着身上的羽衣霓裳,婀娜多姿的玉体在羽衣下若隐若现,媚笑着一步步向床边走去,“嗯……少师,久等了,昭来了……” 那声音媚色难忍,听得人口干舌燥。 眼见芈昭就要摸上床,芈凰飞身越下,急步奔到床边一个手刀将她砍翻在地。 “上次让你染指了一盒胭脂,这次连他,你也想染指!哼!”重重一脚踢在地上一脸媚色的女人身上,眉宇之间多了十分杀气,然后向床边走去,越到床边,越有一股浓重的异常的气味,靡靡醉人,令人沉沦。 拧眉说道,“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假山迷雾中也有……” “嗯……好热,凰儿……” 床帷中的男人发出羞人的声音,还叫着她的名字,掀开床帷正准备扶着若敖子琰离开的芈凰闻言丽颜一红,没注意间,猛地一把被男人抓住手腕,一个天旋地转被他压在身下。 “醒醒,若敖子琰!” 芈凰奋力挣扎着,可是身上的若敖子琰已经俊颜通红,幽深的双眼通红看着身下的女子,“凰儿,我难受!”话毕长长的猿臂就反锁住她的两条玉臂,拉至头顶,两条长腿紧紧缠住她的腿,以一种羞人而威险的姿势,将她抵在他的小腹上。 隔着布料,炙热非常…… 不断摩擦着她。 一股热力隔着布料传到她的身上。 不要,他们还没有正式成婚呢! 若敖子琰脸色潮红,额头都是大滴的汗珠滑落,宛如最上等的鸡血石,魅惑勾人,不断发出奇怪的呻吟,“凰儿……” “若敖子琰,你快醒醒!” 大手顺着她的脊背滑向她如雪的颈项,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带起一阵阵苏苏麻麻的电流,芈凰试图躲避着身上男人的亲吻,可是冰凉的舌尖所过之处,好似有一团火随着他的每一次靠近熊熊燃烧起来,迷迷醉醉的传遍全身,察觉身体有异。 芈凰一双曼目迷醉地看着身上雕颜玉血的男人。 “糟糕,只有一粒解药!” 该死,秦红没有说他们两人都中了这媚毒! 摸着怀中的瓶子,给他还是自己? 第五十七章 一颗解药 身体越来越不对劲,芈凰连忙摸上腰间的绳子,看能不能能把若敖子琰先绑起来,把他弄出去再想办法。 可是若敖子琰带着浓浓的黑影不由分说罩上她的丽颜,以唇封缄,同时大手一挥把她手中的瓶子扔的老远。 “呜呜,我的解药……?” 芈凰被压着,眼睁睁看着药瓶滚的老远,最后停在床角,破碎的声音从玫红色唇瓣里不断逸出,却只能恼怒地瞪着身上神志迷失的若敖子琰。 “你不要……我要啊!” 反正男人中一下这种毒药,又不吃亏。 中了毒的若敖子琰闻言魅惑一笑,厮哑暗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吐气如潮,竖起莹白如玉的一指,指着自己,俯身问道,“凰儿,你说要什么,是要我么?”说完,红唇就被身上的若敖子琰追逐戏吻着,就像是一只花蝴蝶在花朵上飞来飞去,勾的花儿心痒痒,那带着清淡味道的舌尖微甜,勾向她软滑的丁香,带来阵阵难以言虚的悸动还有燥热。 芈凰一边摇头说“不”。 一边用被压着的腿不断在锦被上滑动,企图把药瓶勾回来。 双手用力挣扎着,却被他桎梏得更紧,牢不可分,伸出双腿想要去踢他,哪怕争取一丝机会勾回床边的解药也好,可是随着二人越挣扎,眼看滚的越来越远,被这样厮缠的燥热的快要神志不清的芈凰都想要骂人了,“都中了毒,怎么力气还是比我大?” 解药……她的解药…… 谁来救救她? “为什么明明我没有中芈昭的毒计,还是身陷毒计……早知道就不救你了……”芈凰又努了片刻,眼见解药已经滚到床沿,粗喘着热气,郁闷地骂道,可是才一开口,红唇又被上的身上男人一封。 若敖子琰魅惑一笑,俯下的嘴唇贴着芈凰雪白的颈项,轻轻舔舐,缓缓地咬字出声,“凰儿,你不救我谁救我?……” 那寒冰玉澈的咬字音,仿佛有股磁力,以极缓的速度滑过芈凰的心尖,在她体内刮起一道更加燥热难忍的旋风,不知道是挣扎久了还是真的热了,她只感觉头上都是密密的细汗。 那种苏苏麻麻还有点热热的感觉传遍她的四肢发软。 芈凰眸光怪异地看着身上的男人,怎么办,难道今日真的要在此,真是出师不利。 “不行,今天绝对不行……”芈凰再次咬牙强忍,和身体里那股热流对抗着,“解药,我要解药。”目光一直追随着白色的小瓶子,仿佛那就是她唯一的救赎。 雕颜玉表的容颜因为潮红和淋漓的汗水而显得滟光潋潋,若敖子琰低头看着不断乞药的芈凰,眸中带泪,我见忧怜的小模样,娇软到极致,媚到极致,这才有点像个女人的样子,只要看一眼,便不受控制,眸光瞬间被更甚的浴火覆盖,情意浓浓,紧紧贴在她的身上,点了点她的琼鼻,声音低暗哑地出声道,“凰儿,我们都是未婚夫妻,为什么不行?大不了把洞房提前半个月……”说完开始自行解衣,只是那姿势太勾人,一边脱还一边含着一丝魅惑的秋波对着她雍容浅笑。 一瞬间,那勾人的秋波,有一种惊艳了的冲击美感。 “不……是的……你不要……” 再脱了…… 这个时候,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大仇还没有得报。 若敖子琰继续再接再力地勾引,“我知道,你也想要的,凰儿……”说完一手也挑开她的衣襟,痴痴笑着,然后俯身又是一个长吻,直吻的二人都窒息不已。 “嗯……”芈凰一双曼眸已经看不到清澈的色泽,还带着蒙蒙水光,被他亲吻的脖颈上处处都是粉红色的吻痕,好像是朵朵桃花绽开,嘴中喃喃自语,“你这个臭男人,是不是没有中毒,是不是骗我的?……你那么神机妙算,怎么会中芈昭的雕虫小计,连我都能猜道她的阴谋!你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怎么会中毒?……” 问了无数个她想也想不通的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 根本没有发觉身上的若敖子琰在闻言后动作一顿。 这媚毒显然已经渐渐迷乱了她的神志,恍恍惚惚地说着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就算是未婚夫妻,我们这样也不行……要是我们被人发现,肯定要被浸猪笼的。我无所谓,你好歹也是楚京第一贵公子。” “洁身自好的名头肯定会臭到不行……” 若敖子琰本来潮红如血的玉颜,不知道是因为听到芈凰这句话还是因为体内的冲动,俯在女子纤细的身子又顿了一下,可是神志渐渐迷糊的芈凰,却恍若未觉,头顶上的男人撇开视线看向床帷外,她看不到的玉颜此时有难掩的笑意。 芈凰已经被这种苏苏麻麻的感觉烧的头脑发昏,再加上身上的男人抱的她燥热的不行,口中半是哀求地糊话连篇,“再说我不想把你当成男军妓……所以若敖子琰,你醒醒,好不好?” 若敖子琰的嘴角微抿,沉声道,“你说我楚军的军营里有男军妓?” “是谁?我要拨了他的皮。” 本来魅惑的声音突然低了三度,冷的芈凰也一个激灵,清醒了片刻,后知后觉地问道,“你说什么?我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是哪个好胆,竟敢在我楚军中混入男军妓?”若敖子琰挑着身下女子洁白的下颌一脸冰霜问道。 芈凰闻言气得吐血,血没出来,丽颜已经熏红一片,她又恼又怒地回骂道,“好啊,你果然是骗我的,快点松开,再不吃解药就真的晚了……”说完,趁着这一会有精神,一把推开身上的男人。 没想到刚刚还死压着她不松腿的男人,一个翻身就滚开了。 “晚什么晚,反正有我在,只是早晚罢了。”被推开的若敖子琰优雅地整了整凌乱的衣袍,只是那原先还黑沉沉的目光哪还有一丝情浴,此时丰润的唇角边勾起一抹既是得意又是失意的小笑容。 失意的是,今日这处假戏没有成真,得意的是,反正早晚都是他的女人。 芈凰一把握住药瓶,如获至宝,拔开木塞,将里面唯一的一颗解药一口吞了进去,不到片刻,身上就感受到一股凉意袭来,头脑也清醒多了,闻言斥道,“哼,要是再晚点,秦红就带人进来捉奸了。” 第五十八章 我出来了 “公子爷,这样不好!” “刘嬷嬷刚走,我们就逃跑……” 下面三个随从托着吴九,吴九弯着腰托着吴越,而吴越站在吴九的背上,一手勾着青屋居一丈高的高墙,跺脚喊道,“不要废话,那个老货不让本公子去参加小宴,还把门锁起来,以为本公子就没办法了么?” “快点,去晚了,芈凰就出事了!” “好好,公子,你当心!”底下托着的吴九艰难的又直了直背,抬高自己,吴越借力,一脚使力踩在他的背上一登,然后一脚爬上高墙,人就翻身上了墙头。 “好了,你们赶快爬出来,接住我!”吴越看着一丈高的墙,吞了吞口水,没办法,吴九他们一个叠一个又翻墙而出接住她。 “哈哈,我出来了!”吴越高兴的叉腰大笑。 “哈哈,你终于出来了!”清浦穿着一身黑衣大笑着走出来,一个黑衣暗卫手上拿着个大麻袋,一罩就把他装了起来,顺便嘴一封,动作利落。 “有刺客!” 吴九话还没有喊出来,几个人就被蒙汗药给撂倒了,然后清浦一个眼神,几个黑衣暗卫拿出一个个麻袋把他们一套,全部拖走,不留痕迹。 “呜呜……”吴越蒙在袋子里不断挣扎低吼。 清浦拍着麻袋笑吟吟的道,“不想受苦,就给我安静点,不然让你尝尝闷棍的滋味!” “走,下一个!” 如法炮制,正在紫烟宫中巡逻的李达被江流迷晕,然后麻袋一装拖走,还有人以他的名义留了个字条:三公主有事找,你们都给我守好,稍后就回! 连平日说话语气,字迹也一模一样。 禁军中无人起疑,平常三公主经常找李统领“有事”。 “彭”的一声,木榭中响起重物落地的声音。 刚刚吃了解药的芈凰闻言抓紧手中的匕首,掀开床帷一看,原来是清浦和江流,皱眉道,“你们在干嘛?这么大的动静,也不怕外面的禁军听到动静。” 清浦闻方笑吟吟地回道,“公主放心,门口的人都让三公主支走了,我们的人也守在外面。”只是一看到她身上衣衫不整,马上目光微错地把头一低。 若敖子琰没有说话,素手一拍快速地将她掀起的床帷一落,衣衫不整的二人再度罩在床帷之中,隔绝了众人的视线,拉起芈凰身上被他扯开的外衫,皱眉说道,“先将衣裳穿好。” 芈凰闻言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衣裳尽解,亵衣也拉开了,雪白的肚兜露出一角,立即伸手拉过被子包住自己,丽颜微红地骂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若敖子琰看着芈凰羞窘的脸色,无奈一叹,“我还没将你如何!” “你还敢说这样没将我如何?”芈凰恼怒,看着若敖子琰同样衣衫不整地坐在床头,而她则这副样子,怎能不让人误会。 “我真没对你怎样!”若敖子琰伸手捂住芈凰的红唇,隔着被子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吐气如潮地低声道,声音只容她一人听到,“我不过就是忍不住吻了一下,抱了一下,况且我们不是未婚夫妻吗,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亲近……” 芈凰再无知也知道,大多数未婚夫妻,成婚前连面都没有见过,更别说牵个手,接个吻,还发展到如今这地步,只差真正洞房了。 这还叫没对她怎么样? 那真对她,会怎么样? 又羞又怒,仰着一张丽颜,芈凰瞪着他低声怒道,“我们是未婚夫妻,不是成婚夫妻,有些事情必须行过夫妻之礼方,你还是那个人人称赞‘冰锷含彩,雕颜若雪’的若敖子琰吗?雍容尔雅的楚国第一贵公子吗?” “《周礼》都白学了!” “你不都说了是别人说的吗?我有这样说过吗?”若敖子琰剑眉微挑,抱着她毫不在意地回道。 芈凰顿时一噎,真是气到没脾气。 若敖子琰隔着被子,唇瓣凑近芈凰的粉红色的耳珠,声音暗哑地继续道,“只要你是我的妻,只要你在我身边,我自然会想对你,我又不是有那龙阳之好之人……” 这些话简直不想问了,也不想听了,尤其外面还有他的属下。 芈凰蒙着被子想要假装不认识这个厚颜无耻的男人,可是该死的心脏却听到后扑通扑通跳地更加厉害,又气又恼,又羞又愤的她伸手推开若敖子琰,“你你……” 真是无羞无耻…… 没有下限…… “咳咳……公子,有些话,您还是回房慢慢和公主聊好了!时辰不早了。”清浦低着头,捂着唇,忍着笑,大着胆子说道,“公子,要捉的人,我们已捉到了。” “你捉了谁?”闻言的芈凰再度从被子里探出半个头来,隔着床帷看着黑衣暗卫肩上扛着几个大麻袋问道。 一双幽深的眸子隔着红销帐落在地上的芈昭身上,深沉如万古冰潭,看的怀中抱着的芈凰如置寒潭冰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大的怨气,只为了一盒胭脂,还有今日肖想之事。 若敖子琰眸光淡淡,轻描淡写地回道,“今日受此大礼,这些不过是我回敬给三公主和吴王妃的小小礼物!” “清浦,把人放出来,三公主怕是要等不及了!” 坐在床上的芈凰闻言瞬间心领神会,嘉奖一笑,“驸马这心肝真是比比干还要多一窍,事事周到。” “可惜本驸马有个不成器的徒弟,事事都要为师亲自出手!”若敖子琰抚着额头幽幽叹道,“还险些让为师也中了奸人毒计。” ……真的不知谦虚为何物。 好想揍他,怎么办? “你不是没有中毒吗!”芈凰忍不住反驳道。 “你怎知我没有中毒?刚才那些并不是全装的,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是毒性催发的。只是我用内力一直在抵抗这毒性罢了,不然你以为就这地方能困的住我?而我会轻易对你如何……”若敖子琰剑眉微挑,洁白的额头上还有微薄的密汗,脸色也有不正常的潮红,抚着胸口微喘地说道。 “那你现在可好?”芈凰闻言峨眉微簇地问道。 “不算好,也不算坏。”若敖子琰闻言摇了摇头,露出一脸疲惫之色,再也没有刚才的调戏之色。 “那怎么办?你这么厉害,清浦他们有备多余的解药吗?”芈凰伸出手背贴着他还有些滚烫的额头探了探,皱眉说道。 “公主,清浦带了清心丹,可以先压制一下,不过还是要公子开个方子,以免伤了身子。”清浦站在床帷外恭身回道,而江流则把一个赤条条的男人从麻袋里扔了出来,掏了一颗不知名的药往他嘴里一扔,就把他和地上衣不蔽体的芈昭送作堆,“便宜你小子了!赶快享受你的公主!三驸马! “以你现在的情况,你估计要吃几颗?”芈凰接过清浦递进来的玉盒,打开来,急切地给他都倒了出来问道。 “那就先吃三颗压压。” “嗯嗯,那你快吃!” “吃好了,我们再赶快离开,找地方配解药。” 若敖子琰看着芈凰这副比他还着急的模样,天人般的容色更加浅淡,状似随意地回道,只是那丰润的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 第五十九章 众人推墙 在这藏(春)阁里逛了大半个时辰,芈玄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雾气中一直隐隐带着一种异香,不同于寻常花香。 “咦,小四,小五,小六,你们几个闻到什么香味了么?……”芈玄带着几分试探的口气,对四公主开口问道。 三个小公主然闻言,停下脚步,指着假山阴暗处角落里的花丛回道,“是有些香味,一直若有若无。” “不过这园子里种着各种奇花异草,应该就是那些花的香味,二姐。” “兴许!”芈玄看着那些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心想这三个小妹肯定也不知道什么,走了几步,彩衣突然拉了拉她的袖子,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她顺着彩衣指的方向一看,然后捂着胃不舒服地说道,“不知道是不是今日这宴席喝多了茶水,你们三个站在原地等我,不要到处乱跑,我去去就来。这里雾大,人一走远就再难找到人。” “嗯,二姐,那你快点!”三个小公主点点头,然后芈玄问了一个侍女的路就跟着她离开了。 趁着出恭的间隙,芈玄向树后藏着的女子偷偷走去,低声喊道,“阿枝,是你吗?” “是我。”树背后显出一个瘦瘦小小的宫女,见了她亲热地回道。 二人借着假山大树掩藏住身形,快速地聊了几句,芈玄最后将她亲手绣的一块玉锦绣帕送于她,算作答谢,“今日要不是阿树你通风报信,我和皇姐今日就要受罪了。” 阿枝笑着接了二公主绣的锦帕,一看料子不错就知道值不少银珠,立即眉开眼笑地赞道,“二公主真是一个慈善之人,对长公主真是亲如姐妹。而阿枝也是多亏了二公主指点,才能入得三公主的法眼,以后还要二公主帮我多多谋划呢。” “你既然不嫌弃我的出身,我自然会帮你谋个好的前程。”芈玄柳眉微簇,略为迟疑地说道,“只是三妹这里虽是高枝,可是她对待下面的宫人不算好,又是出了名的暴烈性子。有机会阿枝还是应该再另寻出路才好。” “二公主所言甚事,这往后的事情还要公主为奴婢多多费心。”阿枝心想这才入紫烟宫几日,这死的人快赶上她在宫里过往待上的十数年,这几日,白龙更是像发了狂一样总是突然而然地冲出池面,见到人就生吞活吃了,一个和她同床的小姐妹进了玉花园就没有再回来。所以她今日得了消息,这才下定决心,壮着胆子又偷跑出来寻二公主。 银钱再多,可是她也得有命享受才行。 “这是自然,我不帮你帮谁?”芈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婉地道。 “那阿枝先去做事了,公主到时候可要多注意点。”阿枝张望了一下四周,见没人发现,转身提着裙摆悄悄跑回到水阁。 “公主,这三公主看来不仅想害了大公主,还想顺手栽赃于我们。看来光避着,这麻烦还是会找上来。”彩衣担忧地道。 “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芈玄捂着帕子,一脸苍白病弱之色,连连咳嗽,只是一双本是温婉的眸子流露出几分刻骨的恨意,这十多年来的各种折磨加之在她身上,已经彻底坏了她的身子骨,如今她又岂能坐以待毙。 “想必大姐不会束手就戮的,我写个纸条给你。你找个机会传给司琴她们,不要叫人看见。” “是,公主。”彩衣闻言点头,二人状若无事地跟着宫女往回走。 三个小公主等了半天唧唧咋咋的抱怨,“二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有人都猜了好几个灯谜了。” “小鬼灵精,待会二姐再帮你们三个多赢几个彩头。” “好啊!好啊!”芈玄牵着三个小公主柔柔地笑道,然后领着她们继续逛着园子。 淡淡的迷雾中,时不时会有一两个婀娜多姿的宫女挑着巧夺天工的花灯站在那假山坳处,而每个花灯上会写着一个灯谜,其中一个宫女的宫灯上写着一个灯谜: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干斜。打一物。 “这个谜底是竹筏!”芈玄猜道。 一个宫女笑着点头,将高几上的一个锦盒递上,“恭喜二公主猜中,谜底正是‘竹筏’,这是奖励。” “太好了,二姐猜中了。”三个小公主们高兴地接过宫女递上来的小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根黄铜打造的发簪,一看就价值上百银铢,就连芈玄也一脸喜色。 另一个宫女手上挑着一个宫灯也伸到众人眼前,笑吟吟地道,“奴婢手中还有一个灯谜,诸位请猜!” 灯谜为:南北一逢两倾心,打一名人。 这个可把芈玄难住了,她的《列国志》学的不好,这谜语说的会是什么朝代的名人呢?最后实在为难,认输道,“这个太难,二姐猜不出来。” “不吗,不吗……二姐,你再想想,三皇姐的说不定还有好彩头。”三个小公主不放弃地央道。 宫女闻言点点头,“二公主可再试试,奴婢手中的这个彩头可不小。” 芈玄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是比干!” 几个公主回头一看,高兴地道,“是大皇姐!” 因着时辰尚早,芈凰与若敖子琰出来的时候,水阁中还没有什么人回来,二人便继续逛着园子,只是若敖子琰还是有些虚弱,需要她一直半扶着,从水阁一路走来就正好遇见她们,远远见到灯皮上写的灯谜。 “长公主,猜对了!”宫女一脸笑意地将高几上的另一个长条锦盒递上。 芈凰打开一看,竟是一根梨花形制的玉簪,白璧微瑕,如琢如磨,甚为精致。 芈玄上前说道,“皇姐手中这簪子真好看,若是可以,给玄儿看看可好。”说完,那巧笑的目光与芈凰的目光相对一笑。 芈凰笑着颔首,“好啊,皇妹帮皇姐看看,这些玉啊什么的我都不懂。”说着,她伸出手将锦盒递出,而芈玄接过递来的锦盒,借着锦盒的遮挡,手指快速地夹起袖中的一团纸条塞进对方的袖中。 “长公主,运气真好,一赢就赢了一根玉簪。”彩衣挡在二人身前,一脸羡慕地连连称道。 这一动作三女似乎做过无数遍,熟悉无比,熟练无比,除了若敖子琰竟无人发现。 “这簪子倒是不错,不过你若是喜欢,来日我送你。”若敖子琰半是搂着芈凰,半是依在她的手臂上微喘地说道,剑眉微挑地看着二人手下的动作淡淡一笑,“这枝就送给皇妹作嫁妆用。” “那玄儿多谢皇姐和姐夫了。”芈玄闻歌而知弦意,笑着收下这份彩头。 第六十章 剩下我来 迷雾重重的假山中,王诗语一直跟着前面的身影东追西跑,时不时还要躲避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队公子小姐,兜兜转转追了将近半个时辰还是没有捉到人,不禁又是懊恼又是气喘地跺着脚跟,咒骂道,“气死我了!我不追了,你们几个快追上,给我把她拿下!” 身后紧跟着的十条黑影不由分说,快速越过她向着前面之人追去。 司剑按照芈凰事先布置的计划,穿着她平日里穿的公主常裙在假山中东躲西藏,后面的追兵越来越快,就在她准备翻过白龙池的铁栅栏时,突然脚步一顿,眉头深拧,猛地回头看向空空如也的身后,这迷雾重重的藏(春)阁中,若不是早两日与公主一起探过地形,早就做好了标记,不然哪里看起来都一个模样,就连脚下的绿苔地都光滑无痕,走到哪里,都留不下一点痕迹。 这地方真是奇怪的紧。 司剑暗道,真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转身,继续往前走,就在她刚刚越过白龙池时,破空之声陡然传来,司剑重重顿住脚步,大喊一声,“滚出来!姐姐我陪你们玩够了。”她自恃神力无穷,可是却因公主的叮嘱一直不敢显露,这一路束手束脚,总觉不够痛快。 眼见时辰差不多,追兵又至。 解决了他们再说。 “杀!” 十名武功一流的刺客追捕一个本应中毒之人,理应轻轻松松,奈何他们的对手另有其人。 黑衣暗卫中有人见过长公主的模样大叫着,“不好,我们中计了,此女不是,快走。”可是为时已晚,一番打斗下来,他们每中一剑就有一人倒下,对方的一剑力道无匹,带着巨大的力道将他们生生撕裂。 不到片刻,尽数毙命倒地。 眼见四下无人,司剑将十人份的肉骨头通通扔进白龙池,低头看着黑如墨法的湖面啧啧说道,“可真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卟通”落水之声连连作响,在湖面上溅起大片大片红色的血花。 平静的湖面上突然不断冒出气泡,就像烧开了的热水一般,发出“鼓鼓”之声,浓烈的血腥气随之浮出水面,飘散在本就腥臭难闻的空气之中,令人闻之欲吐。 “糟了!看来是公主这几日下的毒药起作用了。” “我得快跑!” 司剑快速地翻过高高的铁栅栏时,就见一道银白色的水柱冲出湖面,张开血盆大口,一口接一口吞掉丢入池中的死尸,整个整个的人被锋利的牙齿,当作肉块大片大片的撕裂,大口大口吞吃入腹,而这些吃完了还不够,庞大的蛇躯居然冲上白龙岸向着司剑追来,在雕刻了潜龙在渊图腾的玉石砖身上蜿蜒扭动着向着铁栅栏这边急速滑行而来。 “嘭-”的一声轰然巨响在背后传来,白蛇狠狠地撞上一丈高成人手臂那么粗的铁栅栏。 “嘶嘶―”发出疯狂嗜血的嘶鸣声。 一双绿色的眸子倒竖着,像是两柄毒剑紧锁着司剑的身影,一下接一接撞在铁栅栏上,不断发出野兽般的历吼声。 就连胆大如司剑,亲眼见到这一幕也吓的脸色微微泛白,直到白蛇被栅栏拦住方才停下脚步,抹了一头冷汗道,“他奶奶的这种吃人的蛇精居然也能被当作神灵供着,我楚人真是有病!”话毕,再也不回头向藏(春)阁方向回快跑,声怕它真的冲了过来。 跑了一大段,终于到达约定的位置,扒开溪涧的兰尾丛就看到一个用匕首刻的圆圈标记,司剑一把将身上的公主常裙脱下,换上事先藏在岩石下面的衣裳,然后取了火折子找了个无人处把换下的衣裳一把火给烧了。 “公主应该快到了?” 司剑蹲在约定地四处张望,远远地见到芈凰将若敖子琰按在一个凉亭中坐着,曼眸微沉地训道,“你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我认识的那个无所有能的若敖子琰吗?走两步路就累的气喘,走三步路就要停一下。” “清浦,在这里陪着你家公子,等郑院首配的解药送到。”芈凰命令道。 “是,公主。”毕竟公子再关心公主,在他眼里,公子永远都是第一位。 “剩下的,我来做!”不算绝美的一张丽颜,峨眉英目,一脸肃然,不容反对。 乌黑如瀑的长发挽了一个最简单的公主发髻,芈凰低头深深看着已经越来越虚弱的若敖子琰肃声说道,语气中少有的凛然坚决,“这次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到一点伤害!在这里,等我回来。” “司剑,我们走!”玉手一招,司剑就明白什么意思,背上她的大剑,大笑着起身跟上,“好嘞,终于可以大干一场了!” 若敖子琰满头都是大汗,浑身已经湿透,胸膛起伏地靠在木靠之上。 在这假山迷雾中待的越久,这毒在他体内流转的越快,雾里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不断刺激着他体内的“美人怨”,强忍着身体里的那股热流,羽睫微掀,一双幽深的眸子里含着一丝虚弱的雍容笑意,看着离去的女子,黑色的长发随风吹起,仿佛是一面黑色的凤旗迎风张扬,挺拔的背影,随着夕阳西下拉出一道细长笔直的黑影,如一柄直插黑夜里的雪亮锋芒。 一张丽颜此时嘴角挂着此生最快意的笑,并不倾国倾城的女子,此时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属于男子的果敢和英武之气,却足以令任何男子为之侧目。 丰润而深情的唇瓣勾起一抹笑意,抚着起伏的胸膛缓缓说道,“好,这次我安静地等你回来!” “你若是不能完好无损地给我回来,我定让她们比你痛苦千倍!万倍!” 第六十一章 谁上错床 芈昭幽幽醒转,难以置信地看着正在她身上疯狂抽动的男人,发出一阵阵低吼。 怎么不是若敖子琰,而是他! 再看全身赤果的肌肤上,青一块,紫一块,都是这个男人留下的痕迹,轻轻抬一抬腿,就是一阵下身撕裂的疼痛,还有苏苏麻麻和粘粘的感觉,芈昭久经深宫怎会不知发生了什么。 汗湿了的脸庞上都是难以置信,“怎么会这样?若敖子琰呢?” “秦红,人呢?死哪里去了!” 大叫出声,可是木榭内空无一人,才想起来自己喝了那碗“美人引”的药引,身上烈火焚身难忍,就让她带人离开了,然后正要上床就突然被人从后打晕,后面什么记忆都没有了。 是谁把她打晕了? 难道是他! 一双妩媚的眼恶狠狠地盯着身上的李达,发狠地一巴掌甩了过去,“啪”的一声,身上正兴起的男人为之一顿,然后使劲一脚一踢,骂道,“你这个该死的奴才,本公主早知你对我心怀不轨!没想到你竟敢真的欺负到本公主的头上来!找死!” “嘣”地一声巨响,李达被踢翻掉在地上,迷乱的神志因为这重重一摔,疼的幽幽醒来,然后发怔地看着抱着被子双手环胸的三公主,再看自己同样赤条条,迷茫地问道,“公主,属下怎么会在这里……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只记得迷迷糊糊中做了一个很棒的春梦,这次他不是偷偷暗恋她,而是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的三公主,而且她是一脸心甘情愿的,梦里还都是她满足的叫声。 难道这个春梦都是真的? “我还想问你是怎么回事?”芈昭咬牙切齿地问道,这个该死的李达,她原以为他只是爱慕于她,且为人木讷易控制,于是总借他之手杀人,没想到竟然色胆包天…… “你给我滚!”想到自己的处女之身给了这样一个卑贱的奴才,就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刮。 李达闻声快速地抓起床上四处散落的衣裳和铠甲,想要穿上往外走。 而门外正传来一阵熟悉的女声,正是自己的侍女。 她叫她这个时辰带着众人来看好戏。 完了! 不能让他们看到! “你给我滚回来!”铁青着容颜,低吼道,现在不是杀人灭口的时候,芈昭将人又再度叫回。 李达虽然爱慕芈昭,但是他并不真傻,如果此时不走,性命堪忧。 毕竟他睡的可是楚国最尊贵最受宠爱的三公主。 “外面有人要来了,你这样出去,是要败坏本公主的清誉吗?床底下,快点,给我钻进去。”芈昭低吼道,内心泣血,可是她的理智尚存,这件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即使她的贴身侍女还有她的母妃也不能知道。 在楚国,虽然民风开放,少男少女同席而坐,甚至一女九嫁都十分常见,但是那仅是对于贫民甚至歌姬贱奴。 对于世家闺秀,清誉还是十分重要的,尤其她还是一国公主,代表的是王室的尊严。 她堂堂三公主,岂能嫁给一个下等侍卫。 木榭内没有侍女服侍,加上二人的衣裳已经撕烂,外面的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急促,犹如战鼓击在耳边,“梆梆”急响,心脏狂跳,时间刻不容缓。 越是如此,芈昭越是手忙脚乱,从小就被人伺候惯了,此时这么点时间怎么搞的好?身材高大的李达,蹲在地上,看着可容十人的象牙床才仅到常人小腿肚子那么点高,挤了半天都钻不进去,又急又怕,最终什么都不顾了,凭着大力把床架子一抬,抱着他的衣服躺了进去。 当下,二人还在收拾,门外已经响起秦红轻扣门扉的声音,恭敬地传了进来,“少师大人,您下午说身体不适,休息好了吗?晚宴就要开始了……” 木榭内芈昭连忙一惊,恨不得和李达一起钻到床底下去,实在没法子就把床帷一掀,将铺盖重新一铺,还赤溜着身子就钻进被子里假寐以求蒙混过关,才闭上眼就听见门外那纷叠的脚步声接踵而至,还有刘嬷嬷那尖酸刻薄的呵斥和一声响亮的巴掌声,“胡说,这里是三公主休息的地方,若敖少师怎会在此?” “你个贱婢又乱嚼什么舌根子,若敖少师乃长公主驸马怎会和三公主同处一室?” “刘嬷嬷,奴婢不知,只是若敖公子吩咐奴婢这个时候来叫她的,然后就把奴婢支走了,期间,奴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秦红惊疑委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门外响起一阵人群议论的声音。 芈昭越听越是心惊,这些全是她教她们说的。 可是若是发现室内的不是若敖子琰。 怎么办? “咦,大白天的,哪里来的一股情事的味道?”鼻子很灵的刘嬷嬷,扬声提醒众人。 “咦,本小侯也好像闻道一股很特别的味道,美人,你有闻道吗?”赵明那戏谑的声音也在外门幽幽响起,不过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小侯爷,你好坏,这里那么多人看着,叫人家怎么回答我们的私房之事。”美人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可是芈昭每听一句都恨不得杀了床下之人。 只是美人的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刘嬷嬷怒声截断,“少师大人怎么可能在此白日宣银!” 她扯着嗓子几乎叫的人尽皆知。 “住嘴!吾儿的清誉也是你这个老奴随意抵毁的?”只听远远的传来令尹子般的一声断喝,然后响起一叠脚步声和刘嬷嬷的求饶声,“饶命啊!令尹大人,老奴错了……” 重重的板子声不断响起,还有刘嬷嬷杀猪似的惨叫声。 门外闹作一团,门内芈昭内心愈发慌张地紧紧了手中的被子,假装睡觉没听见。 只是这么大的动静,没有听见,也太不可思议了。 “来人,给本官把门撬开,我到要看看里面是何人?” 令尹子般的声音在门外沉沉响起,马上就有一队禁军冲到门边不断撞门,“嘭”的一声巨撞,大门洞开,令尹子般一身儒雅的玄色五尾凤朝服站在最前面,双目微沉地环视了一圈木榭之内,一室狼藉,却空无一人,老而深谋的双眼微微发沉。 “咦,少师大人怎么不见了?” 秦红站在门边捂着小嘴讶道,然后指着床上隆起的被子,向床边走去,“难道少师大人还未醒?”只是想要掀开被子的时候正看见狠狠瞪着她的芈昭,更加惊讶地道,“公主,您怎么会在这?难产和少师大人在房里的是公主你吗?” 这些全是她们事先排练过的对话。 芈昭很想大骂,却说不出口。 一句话引得所有人浮想联篇,又联系到刚才刘嬷嬷的话,不过眼见没有若敖子琰,令尹子般微沉的脸色才稍霁,丢下最后一话长袖一甩转身离去,“以后谁要敢再如此戏耍老夫,休怪老夫无情!” “走!令尹,都是些小孩子闹剧!我们就不要管了。”一些来赴宴的大臣相继说道,这种后宅之事,他们才不屑多看一眼,只是没想到楚王后宫里也如此精彩。 “乱说!本公主来的时候,若敖少师早已不在此处!”被搅了“好梦”的芈昭缓缓抱被坐起,满脸沉怒地瞪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刘嬷嬷等人,一句话也算是解释了二人先前说的话。 可是却无人理会与他,有些公子小姐眼见自家大人离开,也跟着离开,“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们还是先入席!” “原来如此,怪不得若敖子琰那家伙不在呢!”没走的赵明意味深长的点头一笑。 “咦,你们怎么还都在此,晚宴就要开始了。父王也过来了。”芈凰那恭敬有加的声音也在门外响起,她和司剑还有王诗语从雾中姗姗走来,她的话音刚落,就响起楚王高兴的声音,“哈哈,众卿都在,本王来迟了!” 芈凰落后一步含腰站定,唇角边却勾起一抹冷笑。 父王,您来的一点都不迟,时间刚刚好! 第六十三章 楚王偏心 “大王,这大病才初愈,郑院首也说了,怎么都得多歇息一阵子,养养身子。今日虽是过节,可是您也不能再沾半滴酒,不然你看我往后还理不理你!”赴宴前,吴王妃殷殷叮嘱道。 楚王感动不矣,那双昏花的老眼就近看着这么多年养尊处优的吴王妃,洁白的额头上浸出一层薄汗,拉着她的玉手叹道,“唯爱妃是寡人的真心人。” 吴王妃那妩媚的眉眼横了他一眼,然后接过赵常侍递来的冠冕戴好,又亲手替他整理好王袍,方才起身慢声说道,“大王,你我夫妻二十年,岂是‘她人’可以比的。您这一晕倒,怎么也叫不醒,着实吓死我了。”说着眼中的泪珠就滚了出来,看起来好不令人心疼。 楚王想到那些夫人,美人,姬妾,每次过来都只是站在门上问个安,然后命宫人送上补汤转身就走,心底一阵心寒,一把搂过她安抚道,“好了,好了……我们都老夫老妻了,再说寡人这不是醒过来了吗?” “您可再不能如此了!”吴王妃说罢,粉拳捶着他的胸口。 “寡人保证,绝不再让爱妃担忧!”楚王搂着怀中的女人,保证道,“昭儿也不小了,今日中元小宴,你这做母妃的也该打算一下,若是看见有适谊的青年才俊,届时寡人一定要风风光光地把嫁出去。” “大王,这朝中重臣无数,我又认识哪个?这事还得您上心。”吴王妃没好气地横了他一眼。 “是是,寡人届时一定为我们的宝贝女儿选个一等一的好驸马。”楚王笑道。 “我只望咱们的女儿能找个与她情投意合之人即好,就如我与大王一般,这才是女子最幸福之事。”吴王妃幽幽说道。 楚王闻言心底一阵绵软,就想起当年他与吴王妃情意难分的日子,只可惜后来为了王位,他不得不娶了孙王后,不禁一阵遗憾,“可惜寡人不能给你一个王后之位。” “大王只要给昭儿一个好婚事,我这做母妃的就什么都不求了。”吴王妃嘤嘤小泣地说道。 “这有何难?!你就放心好了。”楚王心底暗自发誓给不了吴王妃的,一定要通通补偿在她们的女儿身上。 “嗯,我等着大王的好消息!” 随着吴王妃的提醒,盛怒的楚王不禁想起来前对她的许诺,还有这么多年三人的点点温馨回忆,心底一阵后悔,按理说他的女儿被这样一个禁军统领给染指了,他怎么也应该为她作主,可是如今却被这么多人看着。 大袖一甩,胸脯起伏地大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把门关上!” “是是,快关上!快关上!”赵常侍赶紧命小寺人将诸如赵明这样看热闹的家伙都赶了出去,再带上门扉。 吴王妃暗自庆幸,这些日子她依成嘉所言,一直在更加努力地笼络住楚王的圣心,又是煎药喂药,又是近身服侍,日夜不离他左右,把一个贤妃演绎的淋漓尽致,让楚王对她疼爱看重更甚往昔,不仅没有将下毒之事半分怀疑到她们的头上,如今很显然更是站在她一边的,挽着他的手臂柔声央道,“大王,你一定要为我们最疼爱的女儿作主!” “爱妃放心,寡人一定不会放过这个狂徒!”楚王搂着妻子,苍老的容颜满是心疼。 “呜呜……父王……”芈昭抱着被子吟吟哭泣。 一时间,木榭里,就剩下楚王最心爱的两个女人的哭声和楚王的安慰声。 此起彼伏地响起。 芈凰曼眸微沉,沉默地站在一边,看着这感人的父慈妻贤女孝的一幕。 就像是一个陌生人。 看来他这位父王是要袒护到底了,芈凰眼底划过一抹计较,腰肢半弯,柔柔开口说道,“是啊,怎么说皇妹都是我楚国最尊贵的金枝玉叶,嫁给这样一个小小统领岂不是有辱我王室尊严!” “嗯!”楚王微微沉吟,再看李达更是恨不得杀之而后快,“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禽兽拉下去砍了!” “不要啊!大王,就算给小人天大的胆子,小人也不敢亵渎一分!”李达连连求饶。 芈昭心底暗恨,芈凰这个时候还在假好心,今日之事还不是拜她所赐?嘤嘤哭道,“父王,你还是当没生过孩儿罢了,孩儿令王室蒙羞,不如赐我一杯毒酒了却此生。” 芈昭以死相逼,恨不得楚王立刻杀了李达! “昭儿,为父如何舍得?……”楚王心痛的道,命人赶紧把李达拖出去。 “父王且慢!只是今日之事,众臣子弟皆看在眼底,定会心中多有猜疑,现在我们把人杀了岂不是坐实传言。”芈凰上前一步,拦住若敖越椒的动作。 “这如何是好……”楚王闻言迟疑,气恼地发火骂道,“真是杀也杀不得,留着可气!” 楚王左右为难,他是男人哪能不懂男人的心思。 若是没有今日一事,楚国之内,芈昭嫁何人不可? 可是如今芈昭失洁于人前,嫁了哪一位大臣公子,必然表面顺从背地冷落;如果远嫁和亲番国属臣,他又不舍她远嫁他国受苦。 芈凰看出楚王疑虑,心道今日她本就不寄望楚王能意气之下杀了芈昭,于是退一步对李达说道,“李达,你若是真心爱慕三皇妹,不如拿出诚意真心向父王求娶,并发誓此生此世爱她如宝!父王,如此也免去皇妹出宫受了委屈,左右不过还在宫中!” 芈凰句句为芈昭打算,可是芈昭不愿领情。 让她嫁一个侍卫还不如让她去死。 “父王,还是让孩儿去死!”说罢一头就要撞上床柱,站的最近的芈凰眼疾手快的抱住她,“皇妹,何必要想不开?这李达虽然不济,只要父王想要抬举他,又岂会比那些王孙公子差上分毫!” “皇姐,你是见不得我好!”芈昭羞愤地骂道。 “皇妹,我是见不得你死!”的这么轻易!芈凰皱着眉头,一双曼目含泪,温婉而担忧地回道,“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楚王眼见芈凰如此维护芈昭,对她所说之话不禁深思,“凰儿所说有理!”再看这李达也并不是不堪入目之人,相貌倒是堂堂,委实就是出身低了点。 李达也还不笨,眼见楚王松口,连连保证:“大王,李达自十五岁入宫,一直是公主的侍卫,痴慕公主多年,惟望大王成全,来日必将公主视为眼!” 楚王心有意动,可是面上沉吟不语,反而看着久不说话的吴王妃问道:“爱妃如何看?” 吴王妃闻言暗忖,出了今日之事,再想指婚怕真是自讨没趣,左右这个驸马只是暂时的,再把婚事压上一年半载,等芈昭当上大王,还不是想要谁就要谁! “一切大王做主!我只望昭儿在你我庇护下,一切安好!不过昭儿还小,这婚事不急,可以等李达有了名望后再办。”吴王妃幽幽回道。 “那即日起,寡人就封他为虎愤副都尉!跟着若敖爱卿学学怎么护卫京都!”楚王一摆手说道,算是对此事有了结论,众人听命。 芈凰含着腰,压着头,嘴角上扬。 这可是她送给她们的第一份厚礼! 前半生的羞辱,芈昭就用后半生的羞辱来偿! 第六十四章 才刚开始 木榭之中,吴王妃站在敞开的窗前,一双妩媚修长的眸子,落在低眉顺眼离去的芈凰背上,想要将她看个究竟。 她不信她们几番辛苦布置,次次落空全是巧合,加上刚才芈凰的一番巧舌如簧,蛊惑的楚王依言听从,她如果还把她当作当年那个懦弱可欺,不善言词的芈凰。 那她就是个真蠢了。 芈凰一脚跨出木榭,走出不远,就多了一道高大的黑影拦住去路,如狼的声音敲在耳边,“公主弟妹,今日这手玩的高明,一下子就折了三公主的后半生,只是本都尉突然多了一个副手,委实觉得碍手碍脚,不知弟妹准备如何补偿我这个大兄呢?” 芈凰抬眸一看,却是越椒。 自那一夜,于宫门前拦住她与若敖子琰,芈凰就对此人尤为不喜。 不仅仅是因为他凶狠的相貌是虎狼,更是一种她多年在这深宫中养成的对危险的直觉。 按道理,对方是自己未婚夫的兄长,她应该礼遇,可是若敖子琰却私下对她说,“若再见到若敖越椒,你就当他不存在,休与他多作纠缠!” 真不知这兄弟俩有何矛盾?芈凰峨眉微簇,清声回道,“想必三驸马这副都尉当不了几日,大兄请放心!那凰就先告辞了。”话毕,芈凰就率先拐上长廊。 越椒抱臂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离去的女子,“外冷内傲,挺辣的吗!不过这样才够味,真不知我那位二弟是否要的起?” 沿着长廊曼步而行,一直步出木榭的视线范围,芈凰才渐渐直起腰肢,回望一眼木榭,轻声叹道,“今日惩治芈昭,只可惜吴王妃来的太早!”不然,她也不用中途变计。 一直跟在身后的司琴闻言,想到下午与那人暗中联络之事,心中不由惴惴,低头告罪,“都是奴婢中途有事耽误,不然王妃定不会提早赶到,请公主责罚!” 芈凰摇了摇头,并不在意,“没关系,一切才刚开始呢!” 迟早,她们一个都跑不掉! “公主,只是今日之后三公主定会对我们发难,届时如何应对?”司琴眼见快到水阁,忍不住低声询问,芈昭为人一向心狠手辣,和那外表的端庄高贵完全不同,今日受此大辱,必当睚眦必报。 王诗语冷哼一声,“今日,你不过侥幸,芈凰,你以为在楚王心中有几丝分量?恐怕连芈昭一根手指头都不如。” “多少分量重要吗?”芈凰闻言一笑,笑容里一片冰寒,“我若是怕了她们,岂又会去招惹。”然后一双玉手拽着不情不愿的王诗语冷然催道,“走,王小姐,难不成还想等在这里,让三公主来杀你不成!” “哼,若不是你,我怎还会留在此处?!快放我走!”被拽着的王诗语揉着被捏疼了的手腕回道,这宫中,她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司琴,司剑,按照原计划,你们先回水阁,到了时间就引父王和众臣过来。”在水阁的入口处站定,芈凰命令道。 “是,公主。”二人领命离去。 “她们去干什么?”王诗语眼见她们离去,而她和芈凰二人越走越偏,根本不是去藏(春)阁的方向,不安地问道,“你究竟要带我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 芈凰头也不回地拉扯着她继续往前走,可是耳鼓微振,时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若不是王诗语没有武功,加之此时心神不宁,一定会听到身后有草木催折之声响起。从假山长廊这边一路走去,不用翻过铁栅栏,二人就到了白龙池边。 此时,一轮带着血色的银盘从西边缓缓升起,天地正是混沌难分之时。 黑色如墨的龙潭边死寂一片,只有虫鸣起伏之声,就像夜里的孤魂飘荡不散,在低声哭泣。 咕咕―― 有夜莺在月桂枝头惨叫,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黑色的靴底重重踩了踩脚下雕刻了潜龙在渊图腾的玉石砖身,砖身上印着深深浅浅洗都洗刷不干净的干红血迹。 芈凰一把松开王诗语的手,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死人说道,“你就在这里好好祭奠死去的佻儿!”话毕陡然拔高身形,身似灵狐窜入假山之上,翻墙而过,向着楚王的寝宫奔去。 恶心难闻的血腥之味随着冷冽的秋风,灌入人的口鼻之中,王诗语闻之欲呕,瑟瑟发抖地叫道,“芈凰,你要去哪?不要丢下我!” “我不要一个人留在这里……快带我走!”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回走,可就在这时身后陡然传来一道阴森寒冷的声音,如一阵阴风刮过耳边。 “好啊,原来你在这!” “啊!佻儿,我错了,我不该让你替我而死的!”王诗语抱着头不断尖叫,跪地磕头,哪还有半分世家小姐的样子,“求求你放过我!你不是我杀的!” “冤有头,债有主,你去找三公主!” 受了五十棍杖刑的刘嬷嬷扶着受伤的腰肢,提着一个红色的宫灯,一身深灰色的长袍立在禁军最前面闻言,眸光中阴气森森一片,沉声说道:“王诗语,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被禁军架着的王诗语连忙摇头,“嬷嬷,我不是有意欺瞒的!求嬷嬷开恩!” 在一个低贱的嬷嬷面前,王诗语哭着上前抱住她的腿,不断求情,眼前之人是比芈昭还要杀人如麻的存在。 这么多年,死于她手中的宫女,寺人,甚至王孙大臣都不计其数。 事后,只一句,“敬献神龙”就能了事。 就连楚王都不敢说此事有违礼法,何况她的父亲王尹。 当今天下,神灵为尊,诸侯皆以供奉神灵上神为荣。 刘嬷嬷那阴冷的眸子不屑地看着地上跪着的女子,重重踢了她一脚,冷冷开口,“那今日背弃公主,为芈凰作证之事,你这个贱人又如何说?” “是芈凰,我是被她拿着刀逼着过来作证的,也是她拉着我到了此处!真的,嬷嬷,我对三公主的衷心,日月可鉴!”王诗语举着手发誓道。 不过一个小小的礼尹之女,居然敢玩心计到三公主和她的头上来,尾随而来的刘嬷嬷阴测测地看了四周一眼,除了王诗语再无一人,“你说你是跟着芈凰来的,那她人呢?” “她翻过假山跑了。”王诗语指着高高的假山院墙回道。 “什么?”刘嬷嬷闻言顿时大怒,厉声道:“你当我痴蠢?你的意思是芈凰为了陷害你,竟然不顾身份翻到隔壁楚王的寝宫里?那边禁军三步一哨,五步一岗,防守的密不透风,别说她一个大活人,就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我……” “一派胡言!”刘嬷嬷大怒道,“你陪在三公主身边也有七八年了,她一直待你不薄。如今不仅伙同芈凰暗害公主,还满口谎话连篇,你真当我们一个个都好欺?” “刘嬷嬷,你要相信我。”王诗语慌了,如果今日这陷害三公主的罪名扣在她的头上,那王家必然将她舍弃。 “来人啊!先给我狠狠的打,再剁了喂神龙!” 第六十四章 怎么是你? 刺耳的惨叫声渐渐隐去,芈凰攀着假山石壁快速钻进了一个被石块挡住的地穴。 这个地穴时日已久,就在白龙池边的假山中,差不多可容两人,芈凰前世今生两世都如杂役宫女一般生活在这深宫后院里,自然知道一些宫中贵人或者管事都不知道的无人地带,而这一处正是界于紫烟宫与渚宫之间的隐秘地带。 掩盖住石块,小心的滑入地穴之中,芈凰准备等待最佳时机再出去。 就在这时,一个温热的呼吸突然喷在耳畔,带着几丝好笑的轻柔男声响起,“没想到人前磊落的长公主,也有如此机关算尽的时候,真是令我吃惊。” 芈凰一惊,猛的抬头看去,迅雷不及掩耳之间,还不忘拔出袖中的短匕对着对方的脖颈狠狠地插过去。 “真难想象,如此狠毒的一面居然会是我所认识的长公主?”对方身手敏捷,再加上身高力量上的差距,还有狭窄空间上的优势限制了芈凰的大幅度动作,一把紧紧抓住芈凰的手腕,不可思议的道。 芈凰被他单手压在石壁上,倔强的抬起头来,顿时一惊,眉心皱起,沉声说道,“怎么又是你?!” 下午,才在白龙池边碰到。 如今傍晚,又在白龙池边的假山中碰到。 真不知是巧合,还是一直被他跟踪? 那张闭月羞花似的精致容颜近在眼前,只见他一手松开假山上的另一个小石块,恰好掩住一个可以看清外界全貌的洞眼,特意压低声音轻语道,“嘉若不是碰巧知道这个可以躲懒的地方,怎么会看到这样一出好戏?”只见来人一双柳眉修眸,在阴暗的地穴中,那双淡泊的眸子显得漆黑如墨,透露出几分难以看清的神色,赫然正是成嘉。 芈凰倔强的仰头,冷声说道:“你想怎样?” 成嘉轻笑道,“这话应该是嘉问公主才对?” 芈凰心念斗转,反复思量着在这里将这男人解决有几层的把握,可是握在手中的匕首,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没有动手。 成嘉看出她手上的动作,一手轻巧,恰到力度地握住她暗地里动手脚的右手,轻声说道,“公主若是不想被人发现,就安静一些,嘉只是碰巧在此,想要安静一回,无意揭发你的事。” 芈凰眉梢一挑,压低声音道,“你这样说,我又如何信的过。这深宫之中,只有死人才可以保守秘密。” 成嘉轻笑一声,“我与长公主在一处,而我却是三公主的谋士。如果长公主现在叫一声,我岂不是难脱嫌疑?” “你明白就好!”芈凰曼眸深沉地看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确认从他的眼中没有看到一丝敌意,才将手中的匕首松了松,她真的不想与此人刀剑相向。 “不过今日,公主这一招借刀杀人,使得到是漂亮,还顺手除了王诗语这个帮凶,不知后面公主还要杀谁?”好闻的男声在头顶轻柔响起,不急不缓,韵味独特,如果不是场合不对,芈凰想必也会回以一笑,只是此时脸色不好地瞪着他,只见成嘉月牙白衫飘飘,柳眉修目,嘴角却一直轻笑着,低头俯视于她。 “有什么好笑的?”既然暴露了,芈凰当下也不再伪装,曼眸微凝,深深看了头上的男子一眼,说道,“于你们这些权贵公子而言,这样几个人的性命又何足惜?而本公主做的这些,不过都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阴事。” 哼,连她自己都不屑为之。 可是身在其中,身不由己。 “公主真是好大的敌意。”话说的严厉,口气却轻柔无比,正和他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样云淡风轻,仿佛什么都不看在眼里,什么也不以为意,成嘉看着身下女子一双玫红色的唇瓣微撇着,此时娇艳浴滴,可是吐出来的话却尖酸无比,“嘉特意为公主遮掩,公主不但不感激,为何恶语相向?” “就是不知公主口中的权贵公子,可还包含了这楚国第一权贵公子,若敖子琰?” “哼。”芈凰小脸轻撇,才不屑于回答这种挑拨离间的问题。 “公主,想必奇怪,嘉怎会知道这个山洞。”成嘉改口又道。 芈凰闻言不禁敛眉不语,有些事情没有说,但不代表她不刻。 “这个山洞的秘密,还是当年公主告诉嘉的。”成嘉纤薄的唇角微勾起一抹淡笑,缓缓说道。 “噢,那你说说我到底是怎么告诉你的,我怎么不记得?”沉吟半晌,芈凰掀起羽睫看着近在眼前的容颜,峨眉微挑,曼声问道。 “并不是所有的贵公子都如表面那样活的潇洒落拓。”成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淡淡一笑,永远云淡风轻的脸上有一丝难掩的落寞,不禁想起了许多年都不愿想起的往事,“这些年,公主难道不是也活的身不由己,岂知嘉不是如此?” “哼!”被人说破的芈凰轻哼一声,扭开脸庞。 “况且与这紫烟深宫中的主人起了联系的人,又有几个能活得真正自在。”带着一丝怅惘,成嘉淡淡说道,“公主大概是忘记了七岁那年白龙池边的事了,我与公主可是一同被昭公主罚过呢。” “成公子居然还记得这些陈年旧事?……”芈凰曼眸轻移,目光轻若羽毛一般落在头顶的年轻男子身上,轻声问道。 独有韵味的声音,扣人心弦,勾人回忆,不急不缓,轻柔地说道,“当时三公主着人把公主掉在白龙池边,公主当时哭的撕心裂肺,一声一声的呼喊求救,‘救我,求求你,我怕……我不要死,我不要死于白蛇……’两只小手不断在空中挥舞,想要攀上绑在腰间的绳索,而白龙就在公主脚下的池水中游来游去,可是四周的主子也好,宫人也好却没有一个人施于援手。嘉第一次踏进这紫烟宫中见此情景,焦急地想要让随从将公主放下,可是却被三公主勒令宫人将嘉也一起绑着吊在池上,我的随从也被看押了起来。” 第六十六章 你还记得 随着这淡淡的声音,沉封的时间闸门仿佛被人轻轻推开,轰然一声,流走的时光一瞬间回溯眼前,记忆中有两个小人儿被人用两根粗木杆就像掉鱼一样当作“饵”,高高地悬挂在白龙池上。 女孩和男孩手拉着手,男孩那双修眉细眸坚定地望着女孩柔声哄道,“别怕,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我一定会救你的。” 那时的成嘉,也不过十岁,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华丽衣衫,文质彬彬,年龄不大却已经有了一番明月般的皎皎光华,柔和的轮廓中带着一种温柔的矜贵,是和天之骄子的若敖子琰截然不同的一种存在。那时他的身量不算高,只比芈凰高半个头,一双不大的小手,紧紧的拉着她的小手,不断的安慰着她,一遍又一遍,“我一定会救你的!别怕!我一定会救你的!” 不知为何,当时只有七岁的芈凰,听到这一声声,“我一定会救你的!” 眼眶顿时就更红了,本来害怕的情绪,因为这一句有一种更加想要放肆的哭泣,前世两生的委屈和绝望在这一句话里尽情地发泄着,那时她才刚刚重生归来,对重活的一世茫然而未知,每日里都是恐惧和生不如死。 大滴的泪珠止不住的掉下来,打湿了男孩华丽的衣襟,可是他却手足无措地替她擦拭着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道,“别哭,别哭,我说了我一定会救你的!真的,绝不是骗你的。” “呜呜……嗯……”岂知小女孩,一边哭一边抹着眼泪,上下起伏的胸口渐渐平息,一双黑色而明亮的曼眸在这样一声声轻柔的安抚下渐渐有了神采。 “你要是不再哭了,我就给你讲个故事,公主,好不好!”仅有十岁的成嘉笑着说道,尽量目光平视着小女孩,不看脚下池中游动的巨蛇,不过声音中还是难掩一丝害怕。 “好。”女孩重重点头。 一阵一阵的北风如刀子,穿过两个孩子间,荡漾着空中紧紧相握的他们。 湖上一片腥风湿浊之气,唯有胸臆间,那么多年来第一次升起了那么一簇微小的温暖火苗。 男孩子明明笑的那么轻若羽毛,可是不算强大的身板却像是一座坚韧的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即便也会害怕的轻轻颤抖,可是却仍旧坚定的牵着另一个女孩,给了她最坚强的保护。 “公主,你饿了吗?”男孩闻着远处飘来的肉靡美酒的香味,已经晚膳时间了,肚子呱呱轻叫着。 “卟赤”一声,很少笑过的小女孩难得笑出声音,就在白蛇的头顶之上发出如此轻快的笑声,“我看你才饿了。” “呵呵,是啊,嘉饿了。”成嘉难得羞红了俊颜,摸着发烫的脸颊说道,“不过,你别担心,等到了吃饭的时间,如果成家人见我还没有回去,肯定会派人进宫来找我的。” “嗯,我不担心。”小女孩睁着明亮的曼眸笑着,相信着点头。 小男孩难得高声地训道,“在这深宫之中,你怎么能这么容易相信人?万一我真是骗你的呢?” “呵呵,我不怕,反正要死也有你垫背。”小女孩笑着伸出一手握着他的手,紧紧地不放松,信誓旦旦地道。 “好坏!我要救你,你却要拉我垫背。”男孩假装生气地道,可是脸上根本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小女孩一脸笑意,一点都不怕,“呵呵,嗯,你说要救我的,如果不救我,我就不放开手……” “真会耍赖皮,等会有人来接我了,我就带你去吃好吃的。”男孩轻笑着伸出一指刮了刮女孩的琼鼻。 小女孩默默伸出一手摸了摸鼻尖,响起母后说的话,男女授受不清,不能随便给男孩摸。 “待会我要我的随从给我们点李记的芙蓉饼,凤尾鱼,红梅白珠,宫保鸡块,还要万字号的一品馄饨。你说好不好?”男孩开心的盘算着。 小女孩闻言笑容顿时凝固在了嘴角边,抿了抿唇,想笑着再说一个好,可是她知道根本不可能,摇了摇头道,“我出不了宫,你一个人去吃。” 男孩子微微的愣了一下,看了眼女孩,转而呵呵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到时候编个借口,就说我东西掉在了宫里,买了吃的再给你带进宫。看,我聪明,比那个若敖子琰聪明多了!” “嗯,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以后谁要是说你不如若敖子琰,我就帮你骂他!”闻言的小女孩用劲点了点头。 “呵呵……”男孩子听了一直发出悦耳的笑声,骄傲的就像一头小老虎,“好,我们骂死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叫他们说我不如他,我哪里不如他!……” 直到晚膳过后许久,成家的人终于找来,吴王妃也发现了芈昭的恶作剧,于是在成家人的面前命人将他们放下。 望着在找来的成家人拉扯下离开的小男孩,一步一回头地对着口型说道,“等我!” 小女孩鼻间突然一阵发酸,迅速的低下头去,眼泪在眼眶里来回的滚动,却始终忍着没有掉下来,许久,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冲着男孩一笑,点头道,“好,我等你。” 夜色渐浓,一更的更鼓刚刚敲过,前前后后走过好几队巡逻的禁军,突然“得得”的马车声由远及近响起,藏身在树灌中快要睡着的小女孩闻声惊醒,扒开树丛一角,小心地看了一眼马车上的“成氏”车徽,才猫着腰钻出树灌,学了两声野猫叫,“喵喵”,打了一个二人约定的暗语。 马车的车窗被人缓缓撑开,然后,一个熟悉漂亮的男孩从车窗里露了出来,眼睛明亮地向她无声挥了挥手,喜悦的华彩在他那双柔和的细眸中一闪而过,看到站在地上的芈凰,连忙竖起手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就手脚利落的翻身下车,手中还拎着一个放了炭层的保温食盒,压低声音说道,“看,我给你带吃的来了,没有骗你。我最不喜欢骗人,还有不守信用了!” “嗯!”女孩同样眼神明亮地点了点头,在那一刻,仿佛相信他就是她重生一世的救世主。 “可是我们在哪里吃呢?”男孩摸了摸头。 “我知道个位置。”女孩眼睛亮晶晶地说着,“你敢不敢跟我再去一趟白龙池。” “啊,还去?”男孩有些迟疑,可是最后还是坚定地道,“好,去就去,我才不怕呢。” “嗯。” 白龙池边,小男孩在小女孩的带领下,顺着一条林中小径从后山爬上白龙池边的假山顶上,小女孩借着半人高的树灌,猫着腰揭开山顶上一块风化的岩盖,露出里面被月光照亮的一方小小天地,然后顺着山顶的地穴赤溜地滑了进去,男孩有样学样,提着食盒也滑了进去。 “公主,好吃吗?”男孩的眼睛很亮,仿佛是等待主人讨赏的萌宠,又像是天上亮晶晶的繁星。 小女孩捧着瓷碗,吃着还热呼呼的馄饨,使劲的点头,嗓子有点堵,声音哽咽道,“好吃,这是我一生吃过最好吃的了。”其实,这已经是她前世加重生以来这十多年以来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当时还那么小的男孩。 彼时,就连她都不能理解,活着既然这么艰难,她又为什么再多活一世? “傻瓜,”男孩明明也不大,却伸手摸着她的发顶,安慰道,“你才多大,就说一生这样的话。不说将来,就说你小时候,孙王后还在的时候,肯定吃过比这还好吃的山珍海味。你那时候还小,肯定已经记不得了。” “嗯嗯。”的确,那已经是好久好久以前,前世之事了。 只听男孩继续说道,“不过你放心,以后有机会我都会给你带好吃的,我要将这世上我吃过的所有好东西都带来给你,不止有万记馄饨,宫保野兔,红梅香珠,凤尾鱼,还有金丝酥雀如意卷,八宝野鸭,佛手金卷,炒墨鱼丝,想要什么都有。” 小女孩点着头,小小的身子微微抖动着,低下头努力的将那一碗圆滚滚的馄饨混着眼泪通通拨进嘴里,香喷喷的味道中带着一丝腥涩,即使知道这样的话,未必会实现,但当时却那般温暖。 “公主,”男孩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在女孩的肩上,声音稚嫩,笑着说道,“放心吃,我不会和你抢的。” “卟赤!你都吃饱了,还和我抢什么?” “抢着吃才香!” “不不,我就是不给你!” 小小的地穴中都是二人的轻声笑语,一穴欢愉…… 第六十七章 敌人永远 月色凄迷,光影移动,透过石缝照射在小女孩的秘密山穴里,晃下大片如霜的月光,两个孩子小小的身体抵膝,面对面坐在一处,中间是三菜一馄饨,已经菜尽碟净,不是多么美味的食物,可是却成了小女孩这么多年偶尔的回味。【零↑九△小↓說△網】 远处灯火鼎盛,歌舞齐奏,酒肉醇芳的味道悠扬四溢,不夜的紫烟宫终于迎来了每一个不眠之夜的盛大高氵朝。 寒风呼啸,将大楚的黑凤旗卷的猎猎翻飞。 辉煌的灯火之下,没有人在意那两个吊在白龙池上的小女孩和小男孩,此时身在何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男孩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离去,不过地上用石粒写着一排好看的小篆,“有空我会再给你带吃的,到时候,我会在上书房的窗下压三块石头,你看到,就在这里等我。”女孩扒开岩盖也悄悄离去,可是之后二人都再也没有回来过。 曾经的那一抹短暂的温暖,实在太过单薄。 想起那无数个翘首以盼,刮着风,淋着雨,蹲在上书房窗下殷殷盼望的日子,她一直坚信着那个男孩会回来,可是却再也没有回来。 最后轻萍点水一般,在往后日以继夜的等待,和刻骨铭心的折磨铸成的一世仇恨里,选择被淡忘在世事辗转之中。 女子仰起一张温婉的脸庞,逆着月光望着头顶上的男子,早已长大,不再是那天给了她重生以来第一抹温暖的男孩,月光透过山顶上风化的石缝,稀稀落落洒在他的身上,高大挺拔,比女子还要精致的五官于温柔之中有一种属于男子的硬朗,圈起的手臂,好像那一日一般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可是她却再也没有那一日的感动了。 “你为什么后来不找我了?” 芈凰很想再问一句,可是理由已经不重要了,问与不问也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的不理不睬已经是最好的答案,而且她已经平静的学会独自面对,平静的学会独自担当,与其把希望寄托在他人,不如自己亲手去翻云覆雨,搅动这方天空。 想到芈昭惯常对成嘉一贯的态度,到了嘴边的话最后变成:“芈昭如此苛待甚至不信任于你,你不生气?” 芈凰很好奇,被贬的一文不值,你为何还要对她付以忠诚? 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贡献半点聪明才智? 一双修眉细眸深深看着怀中只有一拳之距的女子最后反问道,“公主还不是与我一样,如果公主能不动气,嘉又为何要动气?” “既然如此,你又为何还要帮她,不如任她自取灭亡不好?”芈凰峨眉微簇,芈昭总自以为在人前伪装的很好,可是天生的骄宠于一身,哪能有多好的脾气,让她去忍耐他人,还不如说都是他人忍耐于她还差不多。即使重生回来,她也不知被她气过不知多少回,才学会了听之任之,不留耳迹。 “不好!嘉与人有一赌,赌约未完成之前,不能轻弃承诺。”成嘉轻笑着摇了摇头,语气此时听来虽然散漫,却十分认真,“为了这一胜,嘉已经等了二十一年,不想再等了。” “噢,真不知是什么承诺,能让你舍弃尊严,对芈昭俯首贴耳。”芈凰峨眉轻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人能让他堂堂的左尹嫡公子委屈求全,可是脑海中自动自觉地浮现出若敖子琰那张雕颜玉表的天颜。 “哼,不管如何,我警告你从这里出去后,我们最好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冷漠地划下界线,告诉他,也是告诉自己。 他是芈昭的第一谋士,而她是芈昭必杀之人。 现在他们的关系只有一种:敌人。 永远。 “你若纠缠于我,或者想拿此事告发我,威胁我,你只要敢做,我一定会叫你后悔。”耳听外面响起一阵骚乱的嘶吼声,芈凰最后丢下这句警告,就欲顺着原路爬上假山,只是身后的成嘉却突然牵住了她的手。 盯着握着自己的大手,肤色莹白,修长如节,芈凰微微皱眉,问道,“你莫不是又反悔了?” “公主,”成嘉缓缓松开掌中握着那只柔软而湿润的玉手,轻笑着示意她不要多疑,然后指着另一个方向说道,“嘉只是想说这边还有一条路,请不要怀疑,我真的对你从来都没有敌意。至少在此刻,嘉和公主又有了一个共同秘密。”说完转身轻巧地推开他身后一块巨大的岩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了出去。 原来这座假山内部是一个空腹,天长地久,风化了多处岩壁,不止芈凰发现的顶处那一块,还有成嘉发现的这一块,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一转就到了白龙池边的月桂林子后面,此时林外吵闹声,呼救声,越来越大,芈凰脚不停步,一眨眼间就奔出去了。 男人,一身紫竹暗纹月白轻袍,气若轻羽地站在假山洞口前,右手微微抬了抬,却最后停在腰间,缓缓的看向快速擦身而过,奔出林子的女子。 自始自终他们从不同路,即便命运偶尔戏弄一般安排一场偶遇,却总是萍水相逢后的擦肩而过,正如两条平行线永不会有交汇的一天。 突然间,成嘉又想起十一岁那个生辰宴,自己无论如何嘶吼都无动于衷的父亲。 “出去之后就将这把剑送给若敖公子,说这剑更适合他,听到没有?”书房中,中年男人身着一身左尹官服坐在象征着成氏族长的福禄长椅中,剑眉微皱,声音拔高。 “不!父亲,为什么我要处处忍让于他?为什么就连过个生辰,我都要将得到的宝剑,赠于他?” “不为什么!”中年男人黑长着一张国字脸,握着茶杯的手“啪嗒”的一声落在长案上,肃声回道,“只因如今在楚国,若敖氏势大,如日中天,我成氏势弱,所以才要示人以弱,徐徐谋之。儿子,我们生于百年氏族之家,比起个人的荣耀,家族的兴盛才是最紧要的。” “公子,”一名黑衣暗卫从假山后显出身形。 假山边上,紫竹月白衣衫随风而动,成嘉少见地眉心紧锁,久久不答。 眼见同伴发来信号,黑衣暗卫催道,“公子,他们带着吴越已经出宫,我们可以动手了。” 明明只是一抬眸,一低首的时候,却仿佛那么长。 成嘉终于微微颔首,“去。” “是!”话毕黑影再度消失在假山之间,一闪而过。 若是芈凰肯回头好好看一眼,也许就能发现此处的不寻常,可是她没有。 第六十八章 引蛇出洞 芈凰在林中快速腾挪,目光平静如水,冷冽的秋风,从他们之间穿过,吹散了这些前尘往事,在难闻的腥味里穿梭远去,而她笔直望向前方,不再回头。 “啊,好痛!……救命!有谁能救救我?我还不想死!……芈凰,我知道你在!” 一声声的鞭打声,还有王诗语的痛呼声,求救声,一声声响彻在白龙池上,间或夹杂着飞鸟偶尔被惊走的扑羽声。 刘嬷嬷无动于衷地看着带着倒刺的鞭子,一鞭鞭抽在王诗语的身上,翻卷起片片血肉。 “你再不出来,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所有人……让你和我一样万劫不复!……”王诗语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这一刻她已经绝望了,她既恨不得拖着芈凰和她一同赴死,有个人垫背,可是内心里求生的,又不断祈祷着她此时就藏在附近。 芈凰如一只夜莺,静静地落在粗大的月桂枝头,勾起一抹冷笑,多么似曾相识的一幕。 前世她也是如此求救,可是有谁怜悯? 现在她在等,等司琴她们把王尹和楚王引过来。 站在月桂枝头,芈凰刚好可以看到远处星星点点的橙光中混着一盏绿色的光,正有人在不断向这边移动。 五十丈距离,是时候了! “不要,我不要死……刘嬷嬷,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芈凰一个秘密,请你相信我……这个秘密一旦公开,别说若敖少师了,她就是连个侍卫都嫁不了……定会乖乖受三公主摆布。”王诗语觉得自己真的快要不行了,染血的双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刘嬷嬷脚边,说出她最后一道保命符。 刘嬷嬷闻言挑眉,一把揪起她散乱的头发,“终于肯说实话了?” “是的,我不想死……”王诗语无力地耷拉着脑袋,上下虚点,“只要你老人家肯放过我,我一定把这个秘密告诉公主。” “这个时候,还想讨价还价!哼!”刘嬷嬷将手上的女人高高举起,举过白龙岸边,只要她一松手,底下就是白龙潭。 “不知死活。” 王诗语看着底下“嘶嘶”狂叫的白蛇,死命地抓着刘嬷嬷的老手,“我再也不敢了,我说,我现在就说……” “快说!”刘嬷嬷捏着王诗语细弱的脖子,“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嬷嬷,有刺客!” 身后陡然响起有禁军呼喊倒地的声音。 刘嬷嬷提拎着王诗语猛然回头,一双深灰色的眸子里划过一道凶狠的利光,“你终于舍得出来了,长公主!” 王诗语激动地看向来人,仿佛看到了救星,“芈凰,我就知道你在!” 黑色的马尾在脑后张扬摇摆,芈凰一剑一个,一掌长的匕首,见血封喉,血色在她脚下蔓延到了龙潭边上,宛如地狱里走出的一尊女修罗,一手扣上刘嬷嬷的手腕,扬声问道,“刘嬷嬷,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哈哈……我要杀的是你!” 刘嬷嬷阴测测地一笑,一手松开王诗语,一手成爪,快速袭向芈凰的天灵盖,招招毙命。 “啊!救我!求求你!”眼见快要掉进白龙池中的王诗语尖叫着一把抓住芈凰的手臂,稳住下落的身形。 虽然她以王诗语为饵,但是不代表芈凰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白蛇生吞活吃。 那她与芈昭何异? “现在求我是不是晚了?”芈凰一手回握住她,一脚抵住白龙岸边的槛石,咬牙说道。 “芈凰,你一定看到了,到死我都没有说出来!”一张漂亮的小脸上眼泪鼻涕纵横,王诗语哭道,她赌对了,比起杀人麻的刘嬷嬷,芈凰会救她。 “只是我来的早,不代表你不会说!”芈凰不以为然,一边抓着王诗语这个累赘,另一边又要与刘嬷嬷缠斗,若是一招不慎,就会搭上这条小命。 不过她还在等,等司琴把王尹和楚王引来,她已经听到有人群过来的脚步声。 “带着她,你还能跑去哪?” 刘嬷嬷扬起脸,冷哼一声,手中拿出一根金笛,突然吹奏出奇怪的声音,本来在池中游来游去的巨蛇突然冲天而起! 一跃之间,两丈长成人腰那么粗的巨大蛇躯,摇摆着俯冲向岸边的芈凰和王诗语,一大片的黑影遮蔽了二人头顶上的月光,瞬间暗无天日,长长的尾巴封锁了她们周身所有逃离的可能! 不远处,王尹和王夫人双双惊恐的看着这一幕,大叫道,“诗语!” 司琴她们虽然早知公主要以身涉险,亲眼见到也吓的脸色一白,“公主!” “来人,快阻止神龙!”禁军提着长戟向前,可是快不过庞然巨物的白龙!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头顶,今日看来无论如何难逃一死,王诗语害怕地捂住眼,手指间却悄然划过一滴液体,“早知今日,我定早早与三公主断绝关系,恨不得没进过这紫烟宫!” “谢谢你!最后还能来救我……芈凰……”看着此时还面不改色的芈凰,王诗语幽幽说道。 她那样帮着芈昭,可是最后出现的还是她。 “如果不死,再来向我谢罪!”芈凰却快速地掏出腰间的葫芦,一拔,浓重刺激的粉末淋了二人全身。 王诗语捂着鼻子,打了一个喷嚏,“阿嚏,你这是什么?这么刺鼻!” “高浓度雄黄粉!” 冷冽腥臭的秋风中顿时混入一股刺激的辛辣味,张开血盆大口的白蛇吸入这种气味,顿时“嘶嘶”狂叫,一双绿色的眸子倒竖,蛇躯狂舞,发出野兽般的历吼声改变方向,冲向岸上的人群。 群臣顿时惊恐作鸟兽散,“护驾!护驾!” “啊!白龙吃人了!” “救命!” 一声声惊叫声,混乱的脚步声,纷纷杂杂,众人都在抱头鼠窜,想要找个地方躲避。 “不好,不能让大王在这里出事,否则王妃难辞其咎!”刘嬷嬷抬步便要赶过去救驾。 芈凰一把推开怔愣的王诗语,“还不快走!往月桂林里子跑!” “嗯嗯!”突然绝处逢生的王诗语惊呆地看着四处奔逃的王公大臣,闻声向着巨蛇的反方向奔去,那边有大片的月桂林,回头间看到芈凰根本和她不是一个方向急忙问道,“那你呢!” “我和她之间,还有帐没算!” 第六十九章 这是蛇妖 “公子,属下失职,没有料到有一伙人趁着我们出宫放松之际,将吴越劫走了!”一个黑衣暗卫身上带伤地登上凉亭禀道。 “是么?”刚刚喝下郑院首煎好的解药的若敖子琰闻言,眉头一皱,“可知是何人?” “公子,他们皆隐藏身份,没有任何身份标记!” “那这样就不是吴王妃的人了!”若敖子琰闻言说道。 “公子怎知不是王妃的人?”清浦闻言不解。 “因为她们现在自顾不暇,那还有时间注意这些细节!”若敖子琰一双幽深的目子看着天上的月盘,问道,“公主,去了多久!” “前后快两个时辰了!” “这么久了,看来我该去迎迎她了,免得她又受了一身伤给我回来。”感觉身上那股热流已经完全消退的若敖子琰起身挥了挥衣袖上沾上的露华,懊恼地叹道:“本公子可不想因此大婚推迟!” 混乱的白龙池边,曼眸中流露出一丝凤芒,芈凰趁乱一把抓住欲走的刘嬷嬷,手中的匕首,无声划出! “哧――”一声,就划破她的衣袍。 刘嬷嬷人虽老,可是身手却狠辣无情,性情更是凶悍狠厉,手中金笛左右一分,露出里面的短匕,顿时掉转方向,刺向芈凰。 刀笛相交,火星迸发。 芈怕握着手腕,虎口发麻,银牙暗咬,“没想到王妃身边藏龙卧虎,小小一个嬷嬷身手这般了得!” 这一边,刘嬷嬷眉头紧皱,上次竹林刺杀失败之后,她就对这个长公主不敢小觑,一双眸子阴测测地盯着芈凰说道,“哼!老奴才是佩服的紧,长公主,这十一年来,隐藏的有够深了,将王妃与我瞒的够苦,生生地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练就了这一身本事。” “那还不是拜你们所赐!”芈凰一甩脑后的黑发,轻笑道,多亏了她们,她前世惨死,今世重生。 夜色如血,寒星零落。 二人紧握手中利器,旋身又战。 她们都是女子,走的都是近身搏斗,出招奇快,寒光凛凛,幸好此时场面混乱,众人忙着逃命根本无暇多顾这一处。 二十招下来,刘嬷嬷已经初见败绩,手中短匕看似凶狠地照着芈凰的面门捅去,趁芈凰闪退之迹,连退十步直至潭边,再度吹响金笛,远处发狂的白龙闻声“嘶嘶”狂叫冲向芈凰,而芈凰峨眉微簇,没有逃开,甚至迎着白蛇而去,可是闻道雄黄气味的白蛇更加狂性大发。 “哈哈!看你往哪里跑?”刘嬷嬷发出一阵阴气森森的笑声。 白蛇过处,凄声四起,血流满地,味道腥膻无比,犹如人间地狱,恶梦降世。 有一人却于这修罗场中,顿住脚步,快速逼向岸边的刘嬷嬷,笑着说道,“我没想跑!”手中的匕首如流星般划破夜空,这一刀又快又绝决,即使白龙就在身后数步距离,也毫无回旋余地。 刘嬷嬷没想到从来畏蛇无比的芈凰,居然有一日不怕了,一个人要是没有了弱点,那还有什么可以制约她的! 猝不及防间,人已经顺着刀尖破风之势,跟着翻下龙潭,眼见就要落水,手在空中一把抓住岸边凸起的石块。 芈凰走到岸边,黑色的鞋底踩在她的手背上,使劲碾了碾,如今四下混乱,众人皆往外面奔跑,根本无人注意此处,更不会有人失心疯地来救一个无足轻重的老嬷嬷。 背对着的芈凰,嘴角勾起一抹快意的笑,声音却无比沉痛,“刘嬷嬷,你如此衷心,就替父王献祭发怒的神龙!” 你们不是常问,真有那么可怕吗? 今日可知道,可不可怕了? “那公主下来陪老奴!” 刘嬷嬷眼中突然升起一抹诡笑,双手抓住芈凰的脚跟,狠狠向下一拉,倾刻间,芈凰也跟着翻身落下潭中。 “噗通!”冰冷的湖中响起有人落水的声音。 “抓紧我,我拉你上来!”将将赶到的若敖子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奔逃的人群中不要命的芈凰,真的是恨的牙痒痒,这个女人就不能安分一点,他完全没有想到她是来干这等事! 还以为只是教训教训芈昭她们! 这简直是把楚王宫都搅翻天了! 神龙是何等存在? 若敖子琰的出现给了刘嬷嬷的时间,她再度游上岸边。 “不要,我要去杀了她!”芈凰一把挣开他的怀抱,手中的匕首奇快无比地向着刚刚上岸的刘嬷嬷划去。 这一刺,为了她自己。 为了前后两世的不堪和欺凌,还有这日日夜夜铸成的仇恨! “你疯了!” 若敖子琰剑眉聚拢成川,亲眼见到这样不顾性命的芈凰,骂道! 真的快疯了,他怎么看上这样的女人! 匕首一刀刺中刘嬷嬷的胸口,她顿时呼吸急促,血液受阻,四肢痉挛无力,“匕首上有毒!” “走,刘嬷嬷,我们去救父王!” 唇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芈凰一把捉着她僵硬的身躯,顺势将她推出,刚好挡在楚王身前,楚王万分惊险地避过了白蛇一吻,可是刘嬷嬷就不那么幸运了。 身子顺势向后一倾,刘嬷嬷一声惊呼,手在空中乱抓,眼看指尖就要抓住一柄长戟稳住身形,可是芈凰却一抽,反手抢过长戟再度一顶,将她直接送到巨蛇嘴边。 白蛇眼见美味送上,也不分辨亲疏,顿时将这个喂养了它十几年的老女人生生上下撕裂成两半,那感觉就像是下半身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刘嬷嬷脸色死黑,目光低垂地看着自己空荡荡的下半身,肠子和血,哗啦啦地溅了一地,大声惨叫出声,“不要,不要吃我!……” 锋利的牙齿,将她撕成大片大片的血肉,巨蛇一口接一口将整个人囫囵吞吃入腹,而这些吃完了还不够,庞大的蛇躯在雕刻了潜龙在渊图腾的玉石砖身上蜿蜒扭动着,冲向白龙岸边走不动路的楚王。 “不……不……这是真的!这不是梦!” 连续受了几日惊吓的楚王,脸色煞白,双眼圆瞪地看着刘嬷嬷活生生被白龙吞吃在眼前,而不是午夜梦回之际那朦龙的惨叫声。 “这不是神龙,这是蛇妖!”脚下一软,顿时一屁股摔倒在地,“蛇妖吃人了!救驾!快救驾!” “父王,神龙已经妖化了!”一抹白芒划过一双曼眸,芈凰沉声命令道,“来人啊,还不快斩杀了此妖物!” “对!杀了它,给寡人杀了它!”楚王频频点头。 “若敖都尉,你们还不加派人手上前?就这么几十个禁军哪是蛇妖的对手!若是诸位大臣和父王有伤,岂不是动摇我楚国江山社稷!”芈凰峨眉微挑看着在一旁想要保存实力的若敖越椒,曼目轻移,一瞬间对上谨小慎微的李达,缓缓说道:“三驸马刚刚封为副都尉,此时正应该身先士卒,才不枉父王对你的器重!这可是你向皇妹尽早证明你的能力的大好机会!” 本就欲在楚王面前表现的李达闻言,看了一眼上司越椒,大喝一声,指挥着虎贲禁军不断攻击,挡在白蛇身前,“放箭,快放箭!保护大王!” 若敖越椒狠狠看了一眼这个瞬间挑拨了他的属下的女人,旁人顾着逃命或许看不清,她杀死王妃身边之人全过程,他可都看清了。 芈凰看了一眼李达,勾起一抹冷笑,真是不知死活,一把扶住楚王,皱眉说道,“父王,我们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赵常侍也害怕地扶住楚王另一边,“大王,我们快走!此处就交给若敖都尉和三驸马!” “可是寡人走不动!……”身子骨瘦弱的楚王见了这等场面哪还提的起一丝力气,面色惨白,摇头哭道,“凰儿,怎么办,父王会被蛇妖吃了吗?” “父王,儿臣背你!”话毕,芈凰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蹲在地上。 一个瘦弱的脊背微弯着,楚王眼眶不知为何顿时有些湿润,这个长女从小到大都未曾关注过,却屡屡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三年前庸国大战,打的他楚国人心惶惶,甚至他的王位不稳,而那时她也是这样跪在自己面前,请求代君亲征,心底一阵感动,“好好,凰儿真是为父的好女儿。” 第七十章 十年吞吴 闻讯赶来的吴王妃,身后跟着大批的侍女宫人浩浩荡荡从水阁奔来,脚步凌乱,就连发髻都乱了,她才刚刚平息了芈昭失贞之事,此时又发生白龙发狂之事,要说无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浸后宫十数年,吴王妃岂会轻易相信! 大王万万不要有事,若伤了分毫,她这些日做的安抚岂非徒劳无功,还要罪加一等! 大王若真要有事,吴王妃妩媚的眼中闪过一抹利光,那且去死,她也好亮出旗帜来为她的女儿争一争! 妩媚的唇角轻抿,这一路上奔来,吴王妃脑海中已经想了无数个可能,眼见芈凰背着楚王沿着长廊安全无虑跑来,才长舒一口气,就脚步加快地迎了上去,一脸心痛地说道,“大王,可有受伤?都是臣妾管教不力,才让神龙惊吓了大王。” “父王,好了,此处长廊离白龙池甚远,有若敖大人和三驸马在,相信蛇妖不刻便被降服。”芈凰将楚王放下,楚王倚着长廊的木靠坐下,拉着赶来的吴王妃一同坐下,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嗯,爱妃勿忧!幸有凰儿将寡人从巨蛇嘴下救了出来。” 吴王妃意外楚王对芈凰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一双妩媚的眉眼审视地看着一脸恭敬有加的芈凰,她要确定今日之事,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可是看了半天却只见她在自己的目光下越发的低头敛目的模样,根本看不到她眼里。 因着无法肯定,于是幽幽开口说道,“凰儿不是从小畏惧白龙,今日居然敢将大王背了出来,真是勇气可嘉!” “神龙发怒,儿臣虽心有畏惧,可是父王乃国之基石不容有失,儿臣即使以性命相抗,也得将父王救出来。”芈凰闻言低头回道。 被救了的楚王闻言点了点头,赞道,“凰儿这三年在外面历练果然是长大了,我楚国后继有望。”并命赵常寺上前扶起还半跪着的芈凰,“今日真是多亏了长公主以命相救大王,真是至孝,快起身!” 芈凰一脸受宠若惊地扶住赵常寺的手,看着楚王道,“这都是凰儿应该的,只是可惜白龙妖化,不能赐福与我楚国。” 楚王却暗叹,这丫头实在至孝,三年前如此,三年后如此,每次都为父分忧,于是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可是养尊处优的手刚一触上芈凰的袖子,顿觉扎手,于是随口一说,“这是什么面料,为何如此扎手!” “可能是儿臣浆洗多了,所以棉袍生硬。”芈凰丽颜微微一红,遮遮掩掩地回道。 “我楚国公主何时着棉服,那不是百姓所用?”楚王再昏匮不理政事也知道,王侯着丝绸,只有平民百姓才着棉麻,双眼微眯,再一细看芈凰的袖口上哪是什么刺绣,根本就是厚厚的补丁,刚才就是这个硬块磕着他高贵的手,眉头一皱,混浊的目光再落在衣鲜靓丽的吴王妃身上,第一次发现他的嫡长女并没有他想象中过的那么好,不禁觉得被人愚弄。 今日先出了芈昭之事,如今又折了刘嬷嬷等心腹数人,吴王妃本是心底烦乱闻言立即冷下脸道,“竟然有人在本王妃手下做出这种以次充好之事,谁是管事,逐出宫去,永不续用!” “王妃息怒!”一直跟着刘嬷嬷的李姑姑,闻言立刻恭敬地跪地请罪,“都是奴婢的不是,这些日子因着王妃说要好好操办长公主的婚事,时间仓促,再加之王妃贤良,心善,奴婢一不留心这才让下面的管事生出了这等贪心,以次充好,奴婢自请罚俸三个月以儆效友。” 她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地先把吴王妃摘了出去,还让吴王妃落个心善贤良的好名声,并且强调吴王妃因为忙着芈凰婚事而疏忽了。 楚王闻言挥手,脸色稍济,“好了,下不为例。怎么说都不能有辱了我楚国王室的身份。”尤其还有诸臣在场。 芈凰心底冷笑,亏她还当这个父王还有那么最后一丝亲情,没有想到居然是为了皇室尊严这块遮羞布。 加之今日本以为折了从小到大跟着她的刘嬷嬷,吴王妃对这个平日不怎么注意的李姑姑倒是多看了两分,面上却不露声色地责备道,“下不为例,若再有犯,我身边也留不得你这样的管事姑姑了。” 一言可以说,明贬暗升,将这个平日里跟在刘嬷嬷身后的李姑姑提到了心腹的位置。 “是,多谢王妃和大王宽宏。”李姑姑立刻又是一拜,知道刚才她的应变已经入了王妃的眼,于是谢恩退下。 “凰儿谢母妃为儿臣做主。”芈凰见此也懒得争辩什么,随意地道了声谢。 “等此间白龙之事平息了,去你妹妹那里罢,今日她出了这等事,一直念叨着想要你这个当皇姐的开解一番。”吴王妃看着她那随意的模样,柳眉暗簇。 谁都知道芈昭脾气暴虐,动辄打杀,芈凰从小就不知挨了多少回打,不管今日之事和她有没有关系,连折刘嬷嬷等人,吴王妃已不相信全是巧合,想要借此收拾芈凰一番。 反正届时找个理由塘塞过去,在这后宫中,还有人敢告到楚王那里不成! 一直留意着若敖越椒和李达那边的动静,眼见上千禁军将那条白蛇砍成蛇羹,芈凰心中一时痛快至极,恨不得煮了蛇肉下酒喝,大醉一场以慰她前世枉死。 今日这三份大礼,也不知芈昭事后知道可会开心的跳起脚来! 想想,就止不住笑意,她终于走出这第一步了! 司琴曾给她说,卧薪尝胆,十年可吞吴! 十年了,她终于也要实现当初的誓言了! 想想就快哉! 不过她也知道今日之事必然引起她们怀疑,不过怕什么,从今日起,她再也不用做那奴颜婢躬之状,遂开口对楚王说道,“虽然三妹今日受了委屈,可是父王今日也受了惊吓。这惊吓可大可小,凰儿在军中时听老人说,有些惊吓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事后却能把人吓出一身重病来,少师,可有此事?” “公主所言甚是,大王,虽然只是受了虚惊,可是也不能当作小事,依微臣看还是尽快回宫安息,稍后再服一济安神汤调理一番,不然唯恐午夜恶梦惊魂。”若敖子琰优雅地排众而出,微微颔首。 “午夜惊魂!” 楚王已被这恶梦中的巨蛇连连惊吓数日,听此一言,蛇妖张开血盆大口要吃了他的情景又再次复现眼前,不禁冷汗涔涔,急道,“少师,还是赶紧跟寡人回宫看看,是否有恙?” “公主与我一道送大王回宫罢,以免为君担忧。” 若敖子琰浅笑着请道。 “好,少师大人。”今日所有目的达成,芈凰施施然挺起腰板,在吴王妃探究的目光信步离去。 第七十一章 偷蛇下酒 “诗语,你到底是怎么惹得白龙发怒了!”王尹责备地道。 “父亲,我……我……”一身是伤的王诗语“我”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无法解释三公主要杀她报复泄恨之事,也不能告诉自己的父母实情,最后只能讷讷低着头不做声。 群臣议论纷纷,“这可如何是好,神龙妖化,可是天降神罚于我楚国的启示?” “就是,要不我们明日请大祭司占卜一番!” “看看,可有祸事要发生!” …… 世人皆信神灵,若是此话传出,事后楚王醒悟过来,还不责备与她? 闻言的芈凰顿住脚步,一脸肃色的说道,“此蛇本就是为祸宫中的妖孽,我与王小姐还有父王险些被蛇妖所吞,若不是父王分辨善恶,令禁军斩杀此妖,诸位大臣今日也难逃一死!岂可与造福苍生的神灵相提并论,各位,切勿危言耸听,动摇国本!” 天上的银盘退去那一层朦胧的血色,高悬于天际。 月光如水,银光如帘,洒落在喧闹的长廊之上,年轻的女子凌风负手而立,一双修长的曼目微沉,目光肃然而深邃,一字字咬金断玉。 众臣闻言缩了缩脖子,心道,这少于人前露面的长公主好重的威严,真是比楚王更甚,再想到她大婚后的身份,随即齐齐拱手说道:“公主教训的是,是微臣等多言了!” “诗语多谢长公主今日救命之恩!”王诗语眼见芈凰再度为她解围,盈盈弯腰一拜,语气中是少有的恭敬,王尹及夫人也连连感谢。 虽然先前口口声声要她谢罪,可是芈凰并不真的在意,王诗语做的那点小恶已经有刘嬷嬷惩罚过了,挥了挥手沉声说道,“希望你以后好之为之!” “诗语,知道,离开京城以后,一定安分守己。”王诗语逃出生天之时就下定决心,等一出宫就央求父母将她远嫁他国,此生再不回来。此时见芈凰并没有将真相说出,心中又是一阵感激,若是她说出来,估计她哪里去不了,只能回家受死。 “你要离开?”芈凰闻言挑眉。 “嗯!”王诗语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她身旁的若敖子琰,低声央道,“不知明日公主可否送诗语一程?” 芈凰皱眉看了一眼身旁雕颜玉表的男人,真是一朵烂桃花,处处招蜂引蝶,沉吟说道,“看本公主明日是否有事!” “多谢公主!”王诗语闻言轻笑,知道这一句就代表她答应了,挥了挥手,转身就向不远处的王家人奔去,“公主,明日我等你。” ************ “公主,你就这样原谅王小姐了?” 待楚王歇息,回到破晓殿中,司琴好奇地问道。 “谈不上原谅,也谈不上憎恨。”比起芈昭吴王妃她们前后两世所做的,芈凰对王诗语的那点心思并不在意,反而说道,“到是司琴,真的多谢你这么多年一直陪着我,鼓励我,还跟我说那个‘勾践灭吴’的故事。若不是有你在身边,我真不知道是否能坚持下来。” 前后有太多人对她不理不睬,有太多人离她而去,父王的不闻不问,母后的早早轻生,吴王妃芈昭她们的欺压暗害…… “公主,这是奴婢该做的。” 司琴闻言清秀的容颜微微一红,想起那人给她说过的话,“这些不要告诉你家公主,她不会想知道的。” “什么勾践灭吴的故事?” 熟读百家的若敖子琰闻言问道,“是哪朝哪代的异闻异志吗?本驸马怎么从未听过。” 司琴低着头慌张地回道,“只是司琴小时候听村里一个老翁说起的一个故事,也不知道是杜撰,还是真有其事。讲的一个名为勾践的越国诸侯,战败给了邻国吴国,之后他卧薪尝胆,在吴王夫差面前卑躬屈膝,令吴王放松警惕,然后用十年的时间不断强大自己的国家,最后灭了吴国的故事。” “听起来有点意思,和当今南越和吴国的情况到有点相似,只是我从未听说这二国有一任诸侯名为勾践和夫差,也未曾听过二国发生过大战。”若敖子琰闻言唇角微勾看着芈凰,“不过与你的情况到真有几分相似,听起来很是励志。” 司琴闻言惴惴地回道,“都是些山野小民无聊之时编出来哄人的,驸马当不得真。” “能将你家公主哄到,这编故事之人也算是成功了。”若敖子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此时慌张不安的司琴。 “好了,若敖公子,能不能别扫兴,没看到我们今日有多高兴!”芈凰一想到今日手刃了刘嬷嬷和白蛇,还让芈昭吃了一个大亏,胸中就快意无比,顿时觉得压在她身上前后两世的包袱都轻了许多,眼前再不是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总是找不到出路,而今眼前终于出现了一道黎明曙光!! “这个时候,真想炖了那蛇做羹来下酒喝,好好庆祝一下!”快意地说道。 “公主,我们去把那蛇偷回来下酒!”司剑闻言大着胆子提议道。 司书拍着手叫好,“听说蛇肉很美味,公主,我们还没有吃过呢!” “好!”芈凰闻言双眼一亮,想到就做,回到寝宫中立即换了一身蒙面黑衣。 若敖子琰剑眉紧皱地看着不安分的女人一身黑衣地走出来,“你穿这身不会真要去偷那恶心的死蛇!” “嗯,就去偷它!”芈凰一甩脑后长发,点头说道,反正在他眼皮子底下,也没有打算藏着掖着,藏也藏不住。 若敖子琰闻言气结,今日先是不顾安危地去杀神龙,如今又要去偷那孽畜的死尸回来下酒。 该死的! 他怎么从来没有发现她如此胆大包天。 “走,出发,司剑!再晚了,估计那条蛇就要被禁军清理干净了!”芈凰颔首看了一眼同样一身黑衣背着大剑的司剑,玉手一招,话毕足尖用力一点,人已如灵狐轻巧地翻墙飞出,沿着宫墙向着紫烟宫掠去。 “好勒!”司剑嘿嘿直笑拎着个大布袋子,“司画且把水烧好,等我们回来炖蛇羹!那条蛇估计随便切一大块下来都够我们吃半个月了!” “嗯,你们当心点!”司画闻言就去了厨房准备,司书司琴也一脸喜色地跟着去帮忙。 “咳咳,公子,我们要跟上吗?”清浦眼见五个女人如此积极,轻咳一声,出声问道,他也好想去“偷蛇”。 “跟,怎么不跟!不跟着这女人,迟早被她吓死。”若敖子琰黑目微沉,剑眉成川,寒声说道。 不多说,带着清浦江流立即快速跟上! 他,堂堂楚国第一贵公子! 这一辈子还没有做过偷窃之事呢! 还是偷条死蛇! 第七十二章 无比快意 “看来凰儿这三年身手见长!” “哼!”早有比试之心的芈凰不屑地轻哼一声,身形灵巧地闪过一队巡逻的禁军。 若敖子琰几个兔起狐落,轻松翻过高高低低的宫墙,与芈凰并肩齐行,抬起一手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一脸矜傲地说道,“不过师傅就是师傅,徒弟就是徒弟!再怎么都是超越不了的。”话毕身形徒地加速,一跃之间已经将芈凰甩在身后丈许远,留下阵阵轻笑之声回荡在风中。 芈凰三年从军生涯所培养的傲气也上来了,一边快速地在王宫中穿行,一边对身前之人发起直追,“驸马,不服来战!” 到了一处隐蔽的宫墙之下,若敖子琰回身站定,抱臂潇洒一笑,等着芈凰赶到,在她粉嫩的耳珠边低头一笑,“不过,凰儿,赢了,今日可有什么奖励?本驸马可不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赢的人!” “你还随随便便!……”芈凰无语,这个男人怎么能如此无齿。 “呵呵,就这么说定了。等本驸马赢后来取奖励,凰儿,今日是中元节说什么都不得反悔。”刹那间就掠向她的前方,不打招呼,几个起落就向着紫烟宫的假山白龙池飞身而去。 “若敖子琰,你作弊!”芈凰曼眸微瞪,指着他的背影,然后发足狂奔起来。 “兵不厌诈!为师没有教过你吗?”眼见芈凰气喘嘘嘘地赶上来,前面的男人站在终点――白龙池边的月桂林子里笑地肆意。 “麻烦,让让,别挡路!”芈凰一口气憋在胸口,表示不开心。 不客气地推开身前挡着视线的男人,沉着一张小脸拨开一枝月桂看向正在清理现场的禁军和宫人,他们搬运着蛇尸足足装了四辆大马车,准备拉走,大祭祀也赶来了,有几个巫祝跳着巫舞,嘴中念着往生咒,为今日枉死之人诚心祷告,看来是将此蛇妖准备交给祭祀大人处理了。 “公主,什么时候动手?”司剑问道。 “等马车上了宫道再动手!”芈凰吩咐道。 “嗯!” 不久,全部清理完毕,只留宫人还在跪地洗涮地面,巫祝这边祷告结束,和大祭师一起上了宫车率先离开,四辆马车跟在后面,前后禁军开道,芈凰她们一路尾随在宫车后面,等上了御道,二人如一只夜莺,从宫墙上一跃无声落在马车顶上,一个倒挂金钩从车顶上翻进马车窗中,司剑动作熟练地掏出黑色袋子,芈凰手握匕首上下左右一划,切出几大块蛇肉,往司剑手中的黑袋子里一装,二人原路翻出了马车,期间没有惊动禁军中任何人。 “偷到了?”若敖子琰闻着她们身上那股浓郁的血腥味,眉投紧皱,一脸嫌弃地退后三步远。 “嗯!”芈凰眼见他这副模样,拎着血淋淋的袋子走上前,玫红色的唇瓣勾起一抹坏笑,“驸马要不要亲眼看看?” “不用!拿走!”若敖子琰挥着袖子往后退。 “看一眼吗?驸马,就一眼!”芈凰笑的不怀好意,拎着袋子一步步逼近,叫你刚才使诈。 “好了,既然得手,我们快点回去!”若敖子琰说罢转身即走,清浦和江流二人跟在后面狂追,“公子,你慢点!走那么快干吗?” “哈哈……”身后传来一长串的大笑声。 ******************* “蛇羹汤好了!” 司画端着一大碗蛇羹,司琴拎着一只火炭铜炉双双进来,司书殷勤地布置碗筷,前后不过一个时辰,整个破晓殿花园上已经挂上了喜庆的宫灯,还布置了许多应景的红色绸带增添气氛。 宫外中元节热闹的歌舞声也由远及近传来,原本寂寂无声的后花园,顿时有了中元节的味道。 “忙碌了一天,都没吃饭,饿死了。”刚刚被若敖子琰逼着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千重牡丹玉色拽地华裳的芈凰,举步走进三生亭中,闻着这一股蛇羹的鲜香味,顿觉饥肠碌碌。 “公主,不是要蛇羹下酒,岂能无酒?此酒乃是五十年陈酿的女儿醉,最适合今日这种好日子喝了。”清浦托着一壶女儿醉走进亭中,笑吟吟地说着满嘴的吉利话。 “清浦在此先祝公子与公主, 年年此夜,华灯盛照,人月两圆。 玉街箫鼓,寒轻夜永,纤手同携。 更阑人静,千门笑语,声在帘帏。“ “你把我们要说的都说完了,我们还说什么!”司书捅了捅他的腰间。 “好!大家一起坐下来吃肉,喝酒,今日不醉不归!”芈凰闻言拍手大笑道。 司书却笑道,“公主,这么好的日子,我们就不打扰公主和公子了!都快出去,外面已经酒肉上桌!”众人放下帘子,闹哄哄地笑做一团退出三生亭,隔绝了里面的一切。 芈凰顿时有一种小时候看人家闹新房,而人家新娘子一脸羞窘的怪异感觉,明明他们都还没有正式成婚。 丽颜微红地轻咳了两声,假装不懂地将装了女儿醉的银壶随手斟满身前的玉杯,顿时酒香四溢,在这亭中荡漾开来。 芈凰双眼一亮赞道:“好香的酒!”肚子里的酒馋虫都被勾了出来,“有它今晚再配上这蛇羹,足矣!”说完,她猛地举杯大灌了一口,犹如牛饮,那逸出嘴边的酒汁沿着雪白的颈项纷纷滴落而下。 “好酒!” “好肉!” 一口酒,一口肉,豪气冲天。 一点都不似女子,细嚼慢咽。 但是也不粗鲁,只让人觉得潇洒无比。 “慢点喝!”若敖子琰皱着眉头看着她这牛饮的模样,为这千金一壶的好酒可惜。 “你也喝啊!”芈凰兴致上来了,拿起若敖子琰身前的酒杯便为他斟满,大声说道:“今日我们且敬那个恶奴伏诛,蛇妖被斩,我楚宫,初见太平!干杯!” 不待若敖子琰与她共饮,提起酒杯便又是自灌一杯,顿时俯下身子咳嗽了半天,原来那酒性太烈,她一时承受不住。 “这酒要细品慢酌!”若敖子琰赶紧给她拍了拍背,摇头不解地说道:“不过一头畜牲,何至于如此处心积虑,又何至于如此高兴过头?” 芈凰听了自是不服。 你若是被一头畜牲前世今生欺负了二十多年,能不恨?能不快? 此时酒气上涌,双颊酡红,扬声说道,“人生在世,譬如朝露,而浊世险恶,有许多人无缘无故送了性命,自此再也无法见到明朝日出,比如今日死掉的那些禁军护卫,比如……”前世的自己。 “人命如草芥,甚至不如一头孽畜重要……” “这大楚王宫,真是可笑!” 第七十三章 走出宫去 若敖子琰听不懂,也不知其中曲折,却感受到一种悲从中来,一双黑眸寒星四溅,说道,“既然如此,便杀了它!” 芈凰酒杯重重一掼,落在石桌之上,“对,杀了它!” 曼目之中,满满的杀气腾腾,一如今日斩杀刘嬷嬷时,宛如地狱修罗。 一扬脖子,又喝了起来,拦都拦不住,有酒汁洒落,随即用精美的衣袖擦了擦嘴角,满不在乎地大笑,大笑过后,眼角不知何时沾上几滴眼泪,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芈凰怔怔看了一眼指尖晶莹的液体,一甩而尽,“哈哈,杀了它原来这般快意!来,再干一杯!” 若敖子琰看着芈凰这般又痴又笑的模样,剑眉微皱,举起她斟满的玉杯,沉声道,“好,只要你高兴即好!” 芈凰一饮而尽,顿时酒意上头,身子晃了晃,一头栽进若敖子琰的怀里,目光不经意落在身穿同款千重牡丹暗纹玉袍的若敖子琰身上,更觉二人一身衣裳如此相似,好像已经大婚,不禁格格轻笑出声。 微凉的秋风带着九月的桂花香气,飘入亭中,亭中挂着一盏晶莹的八角宫灯,隔着水帘映照着湖边亭中相依的二人。 芈凰眼睛一眨不眨地笑看着,不出片刻,若敖子琰摸了摸自己的玉颜,“你老看着我干什么?” “只是发现你今日格外好看!”芈凰两腮酡红地倒在他怀里打了一个酒嗝,仰头回道。 “你今日才发现?”若敖子琰丰唇微勾,仰颈又喝了一杯女儿醉,玉颈高扬,黑发及肩,姿态慢慢,雍容无比。 “嗯!”芈凰傻傻地点了点头,还傻笑了两声,皱眉道,“这喝酒的样子更好看,我怎么做不到!” “那你往日眼中我是什么模样!”若敖子琰闻言丰润的唇角止不住地往上翘,低头问道。 “眼睛长到天上,看人都用鼻孔,说话从来无齿。”芈凰放下酒杯一把捧起他的脸左右蹂躏,“你今日这个模样不正常!快说你是不是若敖子琰,还是谁假扮的?” 帘外立马随之传来此起彼伏的忍俊声。 若敖子琰闻言气结,“你确定你没有醉?” “没有!”某个女人坚定点头。 “我看你是醉的不轻!”话毕就夺下喝的有些醉了的芈凰手中的玉杯,叹道,“三年前,和你第一次喝酒也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幸好今日我没有拿出上书房书窗下埋了三年的百年和麅酒,你喝了岂不是一杯就醉!” 若敖子琰伸手按住她乱摸的手,道:“真是个磨人精,一点都不像别的女子那么省心。明明酒量不好,还不停喝。” 芈凰摇了摇头,悄悄凑到他眼前又道:“……不要么?我们干杯!……今晚不醉不归!” 她毕竟喝了半壶女儿醉下肚,此时后劲上来身子有些绵软无力,无意识的靠在若敖子琰肩上吐气如兰,淡淡的女子体香混合着女儿醉的酒香馥郁,融合成奇异的诱惑的气息,一波波的漾了开来。 若敖子琰才心意意动,可是女子顿时挣扎着从他怀里而起,一手抱着酒壶一把拉着他,掀开水帘,一跃飞出三生亭,攀上飞檐之上。 “走,我们到房顶上继续喝!” 明月高悬,醉酒当歌,人生哪得几杯浊酒尽! 相比于楚王宫的沉寂如水,芈凰立在飞檐之上,持杯而立,玉带飘飘,似要凌风飞去,望向宫外热闹喧天的一方世界,一双曼眸里流露出一抹向往之色,指着宫外说道,“今日中元节可真热闹,站在这里都可以听到,若敖子琰,你快听听!” 若敖子琰看着比肩而立轻笑的女子,扶额轻叹道,“今日我也是跟着着魔了!这偷蛇,喝酒,爬屋顶,什么都做了!” “我们出宫!”芈凰顿时说道。 园子里的司书司剑闻言双眼一亮:“公主,我们也可以去吗?” “当然要,全都去!今天能成事,你们人人有份!”在军中三年,芈凰明白为将者当赏罚分明,方可鼓舞士气,何况今日一仗,她们五人耗费十年之功! 怎么能不大大庆祝! 光喝酒吃肉,怎么够! “公主千岁!”众人欢呼! 就连喜静的司画也难得心思活络起来,“今日是中元节,据说街上有很多好看的花灯,还有好玩的,灯会会持续一整夜。” 芈凰想到就想去做,一双曼眸中流光溢彩,一把拉起身旁的男人说道,“走,趁着天还没有亮,我们赶紧出宫去看灯会!” “可是现在已经深夜了!”若敖子琰没想到芈凰这么有兴致。 “深夜了也要!” 在这宫里困了这么多年,今日总算快意了一回,怎么能不快意到底! 不然重活一世,报仇雪恨,又是为了什么? 从今日起,她再也不用看吴王妃的脸色,自然也就可以随意出宫了,她要出宫去看看日前无心细看的盛世楚京是怎么个繁华模样。 越是这般想,声音越是雀跃,兴奋。 微凉的秋风一吹,酒意散去,头脑也愈加清醒了几分。 本来今夜就睡不着的人,越想越是睡不着,“我还要去吃那李记的芙蓉饼,凤尾鱼,红梅白珠,宫保鸡块,还要万字号的一品馄饨,然后再喝上一壶这女儿醉!” “你居然知道这些?”若敖子琰有些惊讶并没有怎么出过宫的芈凰会知道这些京城里的名菜。 “都是听人说的!要不你带我们几个去逛逛也行,怎么说你可是我大楚第一公子,肯定去过很多我们没有听过的好地方。”芈凰马上又道。 今夜的芈凰好像突然从一具深宫木偶变的有血有肉,一瞬间活了过来,若敖子琰被这样的她一路拉着,等整装完毕上了马车才回过神来,他们居然已经在出宫的路上了。 第七十四章 夜游楚京 华丽的车厢中,高几软榻,一盏晶莹的宫灯挂在车顶,沿着对坐的二人,撒下橙黄色的暧昧光影。 相比于楚王宫的沉寂如水,芈凰掀开水晶珠帘望向宫外,急不可耐的说道,“你听这声音可真热闹,真想快点出宫!” 若敖子琰看着对面望着窗外笑的快意的女子,轻叹道,“你要是以后每日都如今日这般高兴,别说出宫了,我定什么都依了你!” “说的这么好听!”芈凰闻言嘴角轻撇,才不信他的鬼话,“每次还不是你把我欺负的最惨。”怎么会高兴地起来。 若敖子琰闻言一双幽暗的目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子,换下一身陈旧规矩的公主长袍,穿上一身牡丹玉色华裳,在橙色的光影下,勾勒出属于女子的婀娜身形,想起下午二人被打断的情事,幽深的眼眸中划过一抹暗色,幽幽回道,“凰儿,那些都不算欺负!” “那都不算,什么才算!”芈凰反驳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已经被他一拉,掀起的水晶车帘“叮叮铃铃”落下,二人双双倒在了车厢中的软榻之上,挑起她尖尖的下巴就是一吻,冰凉的舌尖轻刷过她的贝齿,来回勾动着的她的丁香小舌。 芈凰此时万分后悔拉了他一起出宫,耳畔响起他暗哑的笑声,“凰儿,问得好……不过这些也不算欺负!”说罢舌尖还轻轻含着她的耳珠来回轻刮,仿佛有股磁力,以极缓的速度滑过芈凰的耳廓,令她身心都为之一抖,大手沿着她的腰间向上滑,轻松地挑开刚刚穿戴好的千重牡丹玉裳,冰凉的指尖在温热的肌肤上徐徐撩拨着,带起一阵阵微微的颤粟,最后隔着衣襟攀上那抹柔嫩的顶端,轻轻。 一身傲气不禁泄了一半。 “这样才算欺负。”男人魅惑一笑。 “若敖子琰,你这个无齿的男人!我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们可正在马车里呢,外面都是侍卫和随从! 芈凰一双曼目迷朦地瞪着身上的男人,丽颜熏的醉红,随着他的靠近迷迷醉醉的传遍全身,明明她的“美人怨”的毒已解,可此时压在他的怀里还是会有那种羞耻的感觉,暗暗咬着水嫩欲滴的玫红色唇瓣,瞠目结舌,欲语还休。 却不知此时自己有多魅惑,倒在若敖子琰怀里,那神拒还迎。 若敖子琰觉得自己就是中了一种毒,名为“芈凰”的毒,如玉的指尖轻轻勾划着她的一弯峨眉,低头说道,“你是我的妻,我自然希望你每日高高兴兴,而不是愁眉不展!” 芈凰何时听过这等动听的情话,丽颜红透撇开脸去,红唇轻咬,“净会说些好听的,本公主可没见过那个真心相待的人,会在婚前行你这等欺负之事!” “呵,凰儿没见过,不代表没有。只有真心欢喜,才会想要不断靠近,不断欺负!” 沿着峨眉,再到琼鼻,慢慢摩挲,直到触到那双正上下轻咬的水嫩唇瓣,目光炙热,话毕那双丰润的唇再度覆上,轻咬着叩开紧闭的唇瓣,羞人的全部吞没在彼此的呼吸里,“若敖子琰……” “叫我什么!忘了么?”男人重重一咬惩罚道,不长记性的女人,别的女人求他还求不来呢! “琰……” “不要!” “乖!” 领口的衣衫在如玉的手指间轻轻剥开,露出下午种下的斑斑红莓的天鹅颈项,若敖子琰目光潋滟,一吻加深,低低的声在暧昧的车厢里间或响起,时而急促,时而低沉,华丽的四驱马车一路载着二人急驰出宫。 今日是中元节,虽然出了刺杀的大事,可是郢都城也做不到宵禁,即使如今深夜了,街上还是人头攒动。 道路两旁栽着的柳树上挂着的彩带,随着飞奔而来的华丽马车一路飘飞,深宫广院的楚王宫尽数被它抛在了脑后,主城大街上的热闹声由远及近传进车中,两旁为了长公主大婚搭起的戏楼,各种舞狮舞龙唱戏“咿咿呀呀”的连番登场,长街之上,挂着各色奇巧的花灯,亮如白昼照耀着车厢之中一对缠绵的碧人。 若敖氏每次出行都是前呼后拥,行人旦见,无不纷纷避让。 “你有没有觉得大家看我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芈凰被若敖子琰牵着手走下马车,可是被侍卫隔绝的行人却用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他们。 若敖子琰闻言垂下头,看了一眼芈凰脖颈上种下的红莓,唇角微勾地说道,“自然是这些百姓从未见过我们的公主殿下,惊若天人!” “真的吗?” 芈凰总觉得这些目光过于炽热,好像是另一重意思,她们刚才在马车上做的那些羞人的事不会被百姓看见了,低头检查着一身华裳,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凌乱的痕迹,可是明明她刚才下车前已经整理过被他弄乱的华裳和发髻。 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芈凰,一阵懊恼地说道,“下次出门再也不穿这千重牡丹华裳了,路都走不动了!”都是围观的行人。 “你是女子,多习惯习惯就好了。你即使不为了自己,也当是为了我。”若敖子琰牵着她的手柔声说道,“乖,要是你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还是回车上去。”说实话,他更愿意和她待在车上耳鬓厮磨,多多亲近感情。 “那怎么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还什么都没有看到呢!”芈凰不同意,若是今日费尽心思,还不能畅快一番,岂不是不甘心! 摒弃掉四面八方奇怪的目光,看着这难得一见的繁华夜景,迈开脚步催道,“不管了,快走,我们赶紧下车去逛逛!” 一众人前呼后拥地走在长街之上,数不清的小商小贩在街头吆喝着招揽生意,眼见二人走在中间,衣裳华贵,前后仆从如云,一看就非普通人家,就不停伸出个有意思的小东西叫卖着,“这位公子,你看身旁的夫人,这么喜欢,买个花!我这花可是自家养的并蒂莲,寓意夫妻白头偕老!” 芈凰接过一朵并蒂生长的莲花好奇地看个不停,“这种莲花还以为只在书中有,原来是真有。” “等过几日我们交换更贴的时候,我着人给你送上一车,布置我们的新房。” “若敖公子,知道你壕,可是我觉得这一朵就够了。” “清浦,买!”若敖子琰点点头,只要能让她高兴地,通通,买买买。 “公子,再买个面具!我这面具有男女两款,最适合二位这般郎才女貌的佳偶!” “公子,买串冰糖葫芦!又甜又大!” “公子,买朵珠花!保准夫人更美!” “买盏花灯!” …… 才走了不到百步,五个女人的手上已经都是各色好看好玩好吃的小东西,就连清浦等人也只能沦为拎东西的随从。 若敖子琰眼见芈凰这般高兴,刮了刮她的脸蛋,轻叹道,“没想到你这般好养活,才不到一百小铜钱都不值的小物件,就能讨得你的欢心!”想他先前资费万金送她香衣宝马还不领情,不禁懊恼。 “这些多好,你那些华而不实。” 身在王宫中,又贵为一国嫡长公主芈凰并不是个没见识,只说孙王后前世还在的时候,也享受过七年的锦衣玉食,只是那些有什么用,等你肚子饿到无力,再好也不能饱腹。 第七十五章 万记馄饨 一众人前呼后拥走过一排酒肆,司书指着一个铺面不大却十分雅致的二层酒肆突然叫道,“公主,是你说的那家万记馄饨,我们要不要进去吃一碗?” “闻着味好香,我要来五大份!”司剑闻着味道又饿了。 芈凰闻言站在万记馄饨的木匾下,抬眸看了一眼,马上一个伙计就赶忙出来招呼,满嘴的讨喜话,“这位小姐,快进来坐,我们楼上有上好的雅室,正好可以一边听对面戏楼唱的小曲,一边吃上热呼呼的馄饨!” 司书司剑她们闻言已经一刺溜地跑了进去,“公子,公主,快点!” 芈凰被她们半推半拉地带上二楼一间布置的非常风雅的雅室,然后一个四十多岁微胖的中年掌柜须发半青地小跑进来,热情地招待道,“少师大人,能大驾光临小店,真是小老儿的福份。身边这位小姐生的如此英气,想必正是对面戏楼上唱的代君亲征的巾帼长公主!” “呵呵,你到是眼尖。”司书第一次见到这等伶俐的老儿,拍着手笑道,“你是怎么认出我们公主的?”明明她们都换了一身衣裳,也没有亮出任何身份标记。 “小老儿姓万,在这条街上了卖了四十年的馄饨,从我阿爹在这里开始,一直到现在,不说这楚京所有的贵人都认识,但也认得一大半。而公主相貌出众,凯旋回城那日,小老儿有幸在城楼下得见一回。可惜公主三年前也曾来过小店,不过那日小老儿眼拙,并未认出公主身份。”万老舔着大肚子一脸遗憾,顷刻又马上笑着提议道,“今日请再由我为公主以及少师大人做碗馄饨,也算为公主凯旋而归,接风洗尘。” “你倒是很会说话。去!” “是,少师大人!” 若敖子琰挥了挥手命老万退下,剑眉微挑地走到窗边将依着窗边正在听戏的芈凰半拥在怀里问道,“听他说你三年前出征的时候来过?” 芈凰不敢挣扎厉害了叫外间的听见,眼见睁不开男人桎梏的怀抱,只能随他去了,闻言随口回道,“嗯!当时肚子太饿,临出发还有点时间,就跑进这家点了碗馄饨吃,所以一直记到现在。” 脑海中却忆起三年前,自己偷跑到万记,看着墙上挂了二十多种口味的馄饨菜牌,却不知点哪一个好,于是随便点了一份,等了好半天,其他人都吃完了,这小老儿才端着一碗卖相不是很好,吃起来味道也不是很好的馄饨送上来,万分抱谦地说道,“这位客人,真不好意思,今日人手不够,所以做慢了。” 回头打量了一眼离去的万老,大腹便便,比之三年前富态不少,也富贵不少,只记得当时他也只身着一件普通的棉袍,如今身上着的已是绸缎,看来不过三年,这生意好了不少。 “这家小店委实有几分别致,以前倒没怎么注意过。”若敖子琰闻言环视了一圈雅室微微颔首。 雅室分内外两间,外面可容随从侍女,内间可供主人专用,而内间更是摆着考究的紫檀雕的八宝福禄桌椅和八开紫竹山水屏风,屏风后面还有一张软枕小榻可供客人休息之用,十分周全。 临街的一面木窗大开,外面喧嚣之声挡也挡不住地传进来,还有对面戏楼上正唱着年前,长公主巾帼不让须眉,代父亲征,大败庸军的新戏折子。 自从庸军战败的消息传回,这处新戏在楚京很是火了一个多月,每个楚人都会唱两句,“楚国有女名芈凰,欲血归来身作凰。” 芈凰托着腮听着对面唱的戏文,正说到她智取大庸,直捣长龙的那次大捷,忍不住连连摇头,“这词太夸张了,我哪有他们唱的这么神勇无敌。” “在本驸马眼里,凰儿在就应是这样天上有地上无的女子。”若敖子琰拥着芈凰倚在窗前,说罢一手挑起她的下颌,以唇封缄,二人在屏风后面耳鬓厮磨了很是好一番,直把芈凰吻的面红气喘,才心满意足地搂着她说道,“可惜这戏文里没提到后来本驸马与公主双双把亲结,来日我们大婚时,我定要找人在后面加上这一处,天作良缘比翼飞,一朝君王天下定。” “驸马,我能不能低调点。”芈凰捂着微肿的红唇默默无语。 “本驸马岂能是那般低调的人。”若敖子琰不以为然。 不久,几个伙计端着几碗馄饨入内,而万掌柜殷勤地为二人亲手布设碗碟。 “真的,太好吃了,这家的馄饨,怪不得公主你老念叨。”司剑迫不及待地吃了一口就连连称赞,其他人也纷纷点头,直把这万记馄饨夸的天下第一楼似的。 芈凰哭笑不得,没想到她的推荐效果这么好,不过她也动了一筷子,就双眼一亮,发觉今日的馄饨真的做的极好,不大不小,卖相精巧,面皮筋道,入口嫩滑,汤汁鲜美,十分美味,忍不住戏说道,“看来掌柜今日人手肯定不缺,这味道更胜往昔。” “公主说笑了。”万老老脸一红,拱手道,“三年前那日实在人手不够,多有见谅。往后公主再来,味道肯定都如今日!” “若是以后都如今日,这生意自然蒸蒸而上!” “借公主吉言!”万掌柜得了她一言,高兴地退了出去,“那二位慢用,小老儿先出去了。” “少吃点,留着肚子!”若敖子琰嘱咐道,“你不是说要喝那女儿醉,还有其他的,我已经托人去买了。” “嗯,那我先不吃了,等好酒好菜一起上上来。”吃了几个圆滚滚的混沌的芈凰闻言也不吃了。 就在这时,嘭的一声巨响,窗外响起一簇火花声响,灿烂地开在天空中,芈凰举目望向窗外,只见漫天火树银花层层绽放,好似五彩霞光,把这繁华的楚京映照的更加锦绣华彩,璀璨炫目,观之陶陶然。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一支长长的舞龙队敲锣打鼓地穿过长街之上,吸引众人注目,就连芈凰她们也探出头去纷纷向下张望。 “真有意思,这舞龙,一点都不像那白蛇,看起来很是威武喜气!”没见过此等场面的司画和司琴她们指指点点地笑道,“公主,你快看!” 不知过了多久,舞龙队带起的热闹随之远去,只见长街的尽头,彩带飘飘的柳树下,一辆四驱的华丽马车停在树下,一个熟悉的紫竹暗纹月白轻衫的背影匆匆上了马车,芈凰峨眉微簇,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这一夜,众人都极为开心,最后又连夜出城前往海水湖畔边上的一座无名山看日出。 芈凰恨不得一次将前世今生所有没吃过的没玩过的,在这一夜全做一遍,方才甘心。 第七十六章 日出凤凰山 无名山位于郢都城东南隅,就在道教圣山武当山脚下,并不算高,正适合看日出的游人攀爬。 山顶上,一双曼眸微凝,芈凰看了一眼身旁心思如海,貌能倾人又倾国的若敖子琰,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去,都完美无缺,这样的他到底为什么会看上昔日默默无闻,毫不出众的她呢? 是押注,还是豪赌? 赌这楚国王位,赌这大楚未来第一等的女子身份? “你在看什么?”若敖子琰想到今日她的评价,一双幽深的眸子聚起一丝怒气看了一眼芈凰,“如果再借酒装疯说些酒话,看我对你不客气!” 芈凰托着下巴收回目光,“我在想明天是不是个晴天?” 若敖子琰闻言一笑,瞬间荣华无度。 抬头看看天空,明月如盘,满天繁星,璀璨生辉,帝星以南,两颗星子同耀荆南大地,指着天上那两颗星辰说道,“本驸马夜观天象,明日定是一个大晴天,比今日还好!有这两颗代表你我的星辰为证。” 芈凰挑眉不信,“你会看天象?!怎知那两颗星尘就是你我,说不定另有其人。” “本驸马说的岂会有错?” “无齿!” “不知谦虚!” “得了我这么好的驸马,心里偷着乐,还不承认!” …… 良久过后,芈凰扭头看着若敖子琰,突然嫣然一笑,“虽然你眼睛真的长到天上,说话十分无齿,但是真的谢谢你,若敖子琰!” 虽然不知她何世积德,也不知缘由为何能得他相祜(hu),但是这八年同窗之谊,这三年神谟之恩,这一番厚许之情,不容抹去。 感激,铭记于心。 若敖子琰摸着她的发顶,微凉的指尖捋了捋她的额发,轻笑曼语地摇头说道,“凰儿,谢谢就不用了,以身相许好了!” “我还用许么?”芈凰羞涩地扭头低哼一声,感受着发顶上那轻抚的手指尖上的淡淡温度,不以为然地道,“我们婚都赐了,我又不能反悔。” “也是,凰儿,你人都是我的了!反悔也反不了。”若敖子琰翻身一压,指尖摸着她微醺的脸蛋,大笑出声。 甚觉这十一年,所做的所有一切都值得了。 在这一夜,在这一刻。 他们能如此接近,她再也不是那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而是有血有肉的温暖存在,就在他的怀里。 了无人烟的山顶,大风呼啸而过,没腿高的野草地里,一簇篝火在铜盆里熊熊燃烧着,千丝锦缎垫着的大石上,二人抵足携手而眠,夜已深至一天最黑的时刻,可是这一刻,芈凰却不再觉得漫长,在梦中嘴角一直微微上扬。 噩梦远去,一晌贪欢。 黎明将起,芈凰感受到一道稀薄的晨光射入眼中,羽睫微抖,睁开眼睛就看见若敖子琰一脸笑意地躺在身侧看着她。 若敖子琰早就醒来,一直没有说话,眼见她也醒了,笑了笑说道,“醒了?早。” “嗯,早,你怎么没有叫我?”与他抵足而眠一夜,芈凰微微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 “看你睡得太香,舍不得把你叫醒。可是梦到我了?”刮了刮她的鼻子,轻声笑道。 “做梦!” 她梦到母后还在的时候,外公还在的时候,那时候虽然没有楚王却无忧无虑,更没有夜夜入梦的白蛇追着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要吃她。 一切仿佛一夜间。 回到前世的最初。 若敖子琰牵起她的手,跃然而起,“快点,起来了,你心心念念地日出快要开始了。” 正是日出之时,若敖子琰牵着芈凰,二人并肩立在无名山顶,等待着东方那一轮即将升起的红日,突破重重云层,喷勃而出,云蒸霞蔚,照耀在二人身上,身披万千霞光,两道长长的金色影子在他们身后交叠成一道。 无名山向西十里,金光所耀之处,郢都城郭在这万丈金芒的照射下勾出一道金色的轮廓,巍峨的大楚王宫,屹立在郢都城上,渚宫伏耀,天下八百诸侯无不敬畏于此宫中高坐着的南方霸主,周边无数小国竞相臣服于荆蛮大地上这位南方之主气势威严的金宫之下,城门四开,无数人头车马队伍大排长龙,披星戴月从各地赶来,参加楚王的第一位嫡长公主与若敖令尹嫡子的大婚。 “好美,真是壮阔!”芈凰惊叹道。 若敖子琰淡淡问道,“喜欢吗?” “喜欢!噩梦永去,红日初升,崭新的人生终于开始,无数个希望就此升起!”说完,芈凰面带神往之色望着脚下的一方雄伟城池,远处的渚宫此时正踩在她的脚下,金光铺出一条光芒万丈的金光大道向着脚下的南方第一大都城而去,命运是就此从脚下改写,还是更加波澜壮阔。 芈凰不知道。 可是惊天的剑锋,在女子的心头霹开层层包裹坚硬的外壳,内里热血喷涌。 一道九尾之凤从此刻,冲天而起,翱翔九天,只等万人来朝。 “从今日起,我就命人将此山圈禁起来,不再准外人进出,并命人在此修建我们大婚后的别苑行宫,你以后要是再想来此看日出,我们就不用露宿荒野了。”下山的时候,若敖子琰随意地道,“此山就此改名为凤凰山。” “好!”芈凰点头。 自那日之后,山上打猎的樵夫,耕种的农夫时常看到有大批的侍卫成车成车托运着各种果树石材进出无名山,一直沉寂无名,人烟寥寥的无名山迎来了它的新生。 很多年以后,这里繁华一片,不仅有山名约凤凰,其形似凤,其景秀丽,其山脚下更建成了后世闻名的凤凰山城,巍峨壮观,险峻奇秀。 只是世人不知真相,皆传说,不知何时从西方飞来了一对百鸟之首的凤凰落籍在无名山顶,并在百年梧桐树下筑以凤凰巢,得它们庇佑,从此以后,无名山上山下的百姓年年丰收,岁岁有余,更奇怪的是这座山的地界还在不断扩大,山脊也在不断攀高,山上更是鸟语不断,花果满枝,琼楼玉宇点缀其间,美不胜收。 朴实的当地百姓,为了纪念这对恩爱的凤凰就此把无名山改名为凤凰山,依山而建的城池名为凤凰城。 第七十七章 十里长亭 下了凤凰山后,若敖子琰就接到一封飞鸽加急传书,然后对芈凰说有事要去接个人就先行离开,留下一堆侍卫护送着她单独进城,城外人潮攘攘,都是等着进城的各国使臣的车马队,已经排到城外十里长亭。 十里长亭附近更是下饺子一样内外都是等着进城的人。 芈凰正排着队等进城,就突然听到车窗外有女子在喊,“马车里坐着的可是长公主吗?”掀开珠帘,正看见王诗语坐在另一辆华丽的马车中高兴地对她挥手,盛情难却,又想起昨日应承要送她一程,于是下车与她相见。 城外的十里长亭中,芈凰皱眉看着低着头一脸忐忑的王诗语,“你怎么知道我在车上?” “我看司剑坐在马车外面驾车。”王诗语答道。 芈凰点了点头,“真巧,我进城,你出城,就碰见了。”算是解释了她在此的原因,并不是特意来送她。 王诗语看了一眼远处停着马车,开口问道,“子琰哥哥也在吗?” 明知若敖子琰不在车上,芈凰却峨眉深拧,说道,“你若是到此时还对若敖子琰不死心,想对他表白,就去!但是本公主是不会帮你转达的。” “公主!我已知此生无望,怎还会有此肖想?”正低着头的王诗语闻言,羞窘的一跺脚。 “你若真的要想跟他告白也无妨,我跟若敖子琰一天没有成婚,你一天都有机会。只要他点头,这驸马我可以给你让出来。”话说回来,她倒是希望若敖子琰这样风华无双的男子,能找一个爱重他多一些,胜过他爱重多一些的妻子。 “你说的是真的?”王诗语闻言不敢相信,杏眸圆瞪。 “我说到做到!”芈凰颔首,挑眉说道,“不过你敢过去吗?”目光落在远处空空无人的华丽马车上,意思不明而谕。 …… 良久的静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王诗语要是敢去,她早就去了,就不会折腾出这么多事了。 “哼,最讨厌你这种明明喜欢,却要假装不喜欢!明明想要,却又不敢要!”芈凰不屑地数落道。 “哼,你说我!你还不是在芈昭面前卑躬曲膝,和我有什么差别!”王诗语被说的俏脸通红,拿芈昭反驳道。 “可是我敢有一天,如昨日一般,把丧失的每一分尊严从她们母女身上一分一分要回来!你敢吗?”芈凰抱臂,由上而下看着身边的小女人问道。 “我……”怎么可能? 别说她不敢拿芈昭如何,高高在上的若敖子琰又岂回看上她,若敖氏又怎会看上她一个礼尹之女。 昨日本就被刘嬷嬷折磨的身体虚弱的王诗语,闻言面容顿时苍白,胸口剧烈起伏。 芈凰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既然决定要离去,有些话说与不说又有何惧,大不了被他拒绝一场!也全了自己这么多年的痴心妄想!”说这话的时候,芈凰脑海里不知为何浮现的是另一张精致的容颜。 话音刚落,王诗语登时忍不住浑身颤抖的哭了起来,这么多年的单相思,在决定狼狈出京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可是如今被她一说才知还是心有不甘。 芈凰轻叹一声,沉声说道,“别哭了,你以为我下车来真是为了跟你叙旧的吗?我们又不是朋友,有何旧可续?”说着抬起一只手局促地拍了拍她起伏的背脊。 王诗语抹了抹眼泪,瞪了她一眼道,“讨厌,连安慰人都不会,也不怪我从小到大不喜欢你!” “我也没有喜欢你过!”被批了的芈凰不屑的呲之以鼻。 噗呲,二人随后同时一笑。 “好了,说正经的!”眼看马车尚远,此时四处人声鼎沸,王诗语突然正色说道,“你可知子琰哥哥和成嘉的赌约?” “什么赌约?和有关我?”芈凰闻音而知弦意,再联系到昨日成嘉的话。 “是的,他们二人赌你和三公主谁能当上这楚国大王。”王诗语说罢,又急急地道,“不过你别担心,若敖子琰从始至终赌的都是你。” “从始至终?”芈凰咬文嚼字地道,“看来这似乎是一个很长的赌约。” “从你和芈昭进入上书房的那一天起,他们就下了赌注,若敖子琰赌了你,成嘉赌了三公主。”王诗语最终还是说出口了,“我们都身处世家大族,每个人都各自为政,所以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男子对女子能倾心一世吗?我只见过我父亲娶了一个又一个的美姬,我的母亲为了这些美姬每日以泪洗面,就连令尹子般也有好几位侧夫人呢……虽然我对若敖子琰痴心了十多年,可是我还真没有见过哪个男人真的把我们女子当作唯一。”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喜欢他,喜欢做他无数个女人之一?”芈凰峨眉微皱,但是还是不理解王诗语的爱,不理解她母后孙王后的爱,楚王这样的男人为什么爱他到死? 他甚至连若敖子琰一个手指头都比不上。 别说她没心没肺,前后两世,她真的不相信这世上男人有情饮水饱。 一个女人的一生里只能有一个男人,可是一个男人的一生却可以有很多女人,还有金钱,土地,地位,权利甚至天下。 “与其嫁给一个不爱还又老又丑,无权无势的人,还成为其一,嫁给他不是最好的么!”王诗语理所当然地说道,“难道你还有更好的么?” 从这点来说,她能嫁给一个这样完美的男子,的确是幸运的。 芈凰无话反驳,权利崇拜,人性使然,点点头,“好了,你说完了!” “我说这些也是想着巴结你这个未来的楚王,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用处!”自嘲轻笑两声,王诗语柳眉深皱,认真地说道,“若敖子琰虽然什么都好,唯有这心思深不可测,而这么多年,我也一直不曾看透过。”想着昨日因胭脂被陷害的事情,她思索了一整夜,自认为芈凰手眼无法通天,那最有可能行此借刀杀人之事的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想到这里,语气中带着一丝悲凉地说道,“你和我们不同,我们可以一辈子只待在男人的后院,你可以一辈子活在深宫里吗?” …… 长久的静默,无人回答。 “我要走了,芈凰,往后你自己当心!”王诗语破涕为笑,语调是从未听过的俏皮和轻松,挥了挥手,转身就向不远处的王家人奔去,“呵呵,再见,公主,也可能永远不见!” 彼此隐没在人流里,此生可能再不相逢。 十里长亭中,芈凰目送着远去的年轻女子,峨眉渐渐簇起。 王诗语说的话,她何曾没有想过! 想到若敖子琰这些年莫名的同窗之谊,神谟之恩,和厚许之情,到底缘起为何? 芈凰心中一丝疑窦悄然而生。 若是他要的不是她,而是这天下,他若说出,为了这多年的相助,她兴许真会双手奉上,可是他不说,却叫她心底莫名不安。 上一世没有死前,身为令尹的若敖子琰还不是将身为女王的芈昭玩弄在股掌之间,左右着楚国的朝堂内外。 而今换作她,能挣得开他撒下的弥天大网么? 还是甘愿做他无数个女人之一。 良久,芈凰摇了摇头,转身欲走向马车,可是人群里突然传出一声混乱的大叫,接着听到有人惊慌失措地哭喊起来,“啊,马惊了,踩伤人了……!” 一时间,场面立刻便乱了起来。 “啊,救命,不要挤……” 周围排队进城的人,有人尖叫,有人拥挤想躲避,你推我搡中,有人跌倒在地,来不及站起来又被那些惊慌过度的人群和马匹踩了过去……还有人被踩断了腰骨当场丧命……! 一眨眼的功夫,人推人就像是骨牌一样到了若敖府的马车那边,司剑她们和侍卫们很快与她被迫分散开来,就连驾着的马车也难以幸免,不停大喊着:“公主!这边!” 八匹受惊脱缰的狮子骢拉着一辆奢华的华盖马车在人群里横冲直撞,有侍卫想要制止它们,却反而被它一甩下车去,并踩着百姓向芈凰这边冲来,马车上坐着一个华衣金袍,金灿灿的男子。 别怪芈凰这个时候还能注意到这个细节,实在此人太金灿灿了。 想到大婚当前,兴许这马车中坐着的可能是哪国贵人。 在几次推搡中努力站立起来的芈凰,咬了咬牙,想要向那马车奔去制住发疯的骏马,却顿时又被几拨百姓一阵推搡给推倒,身影一晃就要随之倒下,而这时惊马的马车就在眼前。 芈凰深感今日,出门是不是没有看黄历。 身边又没有趁手的兵器可以抵挡一番,只能双眼一闭祈求幸运降临。 一只手在一瞬间搂住她的腰,一把剑横空划过一道白芒,八匹骏马同时没了高扬的前蹄,血流如柱,然后轰然一声,同时嘶鸣倒地,马车上的人也“哎呦”一声大叫随之甩出马车。 惊魂未定的芈凰睁开眼睛一看。 又是他! 第八十一章 运筹帷幄 “你一个人先休息,今夜我要去书房做点事情。”子琰将芈凰抱回床上,寒凉如玉的指尖轻抚了抚她的发顶道。 “噢。”躺在床上的芈凰仰着一张温雅的淑颜望着子琰独自一人走进书房,黑色的背影是那么的挺拔如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身为人妻独守空闺的寂寞。 这种感觉前世今生两世都未有过。 他,就是她此生的夫吗? 到现在,她还有点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时间,一点点流失。 不知道是白日睡的太多,还是头脑里思绪太多。 这么晚了,芈凰暗想,他一个挂名少师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如果不算上午的小歇,从昨日到今日,他怕是有两天两夜没有成眠了。 这么久不困吗? …… 半夜里,数到第五万个士兵还没有睡着的芈凰终于忍不住掀开床帏,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寝室穿过圆厅走到连接的书房外,向里瞄了一眼。 只见书房里亮着几盏油灯,而昏黄的灯光打在那张清俊立体的五官上,明暗交织出一双在夜色之中闪烁着智慧光辉的黑眸。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狼毫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划过的声音。 沙沙! 声音清晰可闻,除此之外,可却连一个呼吸声都没有。 一管玉制的毛笔在他的手中就不曾停过,一叠叠书信在他手边堆叠起来,而每写好一封厚厚的书信就交给身旁的清浦都会叠好装入特制的信封封好,再盖以封蜡,最后交由江流派人发出去。 “这封奏折,派人送回令尹府,交给父亲,务必叫他明日朝堂上安排人手上呈给楚王。这几封奏折,就分别送给谢大人,王大人,陈大人……让他们明日协助父亲联明上奏此议。今夜必须办妥,明日我要听到消息。” “是。”江流一个暗哨,暗夜里,一个黑影从书房半开的窗户飞身而入,接了信封就再度飞身而出。 “这封信函,交给天地玄黄,让他们务必加紧调查两路刺客的身份以及幕后之人,三日之内,我要结果。还有一事,就是楚王的病状我已经写在此信之中,应不是寻常之毒,我在楚国闻所未闻,搜寻一下列国的特有毒物,看是否有与此症相似的,回报于我。” “是。”又一声暗哨,又一个黑影飞身而入,同样接了信函就快速飞身离开,前后半点不曾耽误。 “这份清单和流程,清浦你亲自送回令尹府,交给母亲,务必让她按照清单上的准备婚礼一应物品。并告诉母亲,公主这次受伤,再加之楚王之病,我怕是无暇亲自操办此事了,大婚只能全权委托娘亲大人,烦请她劳心。这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清浦你将这份清单带回去,就不用回来了,协助母亲操办此事。婚礼前七日,我会回府验收。” “清浦定会将公子与公主的婚礼办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清浦那招牌式的笑声传出,话语里都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若公主有半点不满意,唯你事问。”子琰缓缓放下玉笔,双手交叠于桌上,一双凝实的黑眸微抬,寒霜夜零般看向清浦。 芈凰只感觉到一股压力从子琰身上传来,即使站在书房外也分外沉重,仿佛他就是这黑夜里的帝王,说一不二,若不能完成,后果自己想象。而站在芈凰这个角度,是看不到背对着她的清浦此时的表情,是紧张还是惯常的轻松,但是她到不太相信清浦能办得如何惊天动地,左右不过一场婚礼,何须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但是子琰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让她都感觉若清浦办不成此事,必不轻饶,而其他事,好像他到不怎么在意。 芈凰扪心自问,自己有这么在意这场婚礼吗? 恐怕远远不及。 良久,才听到里面清浦沉声再道,“是,公子。若半点有失,清浦甘愿受罚。” “你们都下去!”子琰素手一挥,二人从书房的另一道门出去,二指并扣桌面,在深夜里发出清脆的回响,只闻磁性的男声幽幽地道,“还不进来,站在外面不冷?” 自识被发现的芈凰披着外衣推门而进,一脸讪讪地道,“半夜醒来,见你这边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还以为某人独守空闺,盼着为夫回去休息呢!”子琰面带轻笑,发出一声自嘲地轻哼。 “我才没有等你。我只是好奇你一个挂名少师,有何事可忙。”芈凰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自然是有要事要做,这刺杀你之人,为夫总得为你讨回来,不然岂不是让你白白受了这伤。”子琰起身迎向芈凰说道。 芈凰颔首催道,“那你得赶快!我可不想芈昭母女她们还有机会在背后动手。” “这是自然,总得让他们知道动了我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半搂住某个女人,子琰将光洁的下颔抵在她乌黑的发顶上蹭了蹭,黑眸半眯显得十分危险。 “臭美,谁是你的女人。”被半搂住的芈凰小脸熏红,耳根发热,半是挣扎地道,这个自大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学会人前人后稍稍矜持一点。 “自然是你。”子琰嘴角噙着一丝魅惑的笑,低首看着某个不停在怀里挣扎一脸粉红的女人,岂不知这样越挣扎却越会勾起他的兴趣,双臂打横,将芈凰拦腰抱起,“走啦,为夫为你操持了大半夜,我们也该歇息了。” “放下我,你这个无赖!”芈凰捶打着他坚硬的胸膛,可惜她从他那里学的功夫,对他半点无用,就像一团棉花打在了铁板之上。 将芈凰抱上床,又放下床帏,子琰一个欺身快速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牢牢锁在身下。 夜是那么黑,床帏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一双闪亮的黑眸仍然一丝不错地看着在他身下挣扎的女人。 一寸目光,一寸相思,这十一年几乎叫他疯狂。 只闻帐中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仿佛咬牙一般缓慢而道,“别动,就让我抱抱,不然再动我可真的提前吃了你!” “子琰,你浑蛋!”半是哭泣的女声嘤嘤地在黑夜里响起,却再也听不到挣扎捶打之声。 “怎么办?我只对凰儿一个人如此浑蛋。”一连串低沉诱惑的笑声回荡在床帏之中,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动人。 “嗯……嗯……” 帐中只剩下四片唇瓣交叠亲吻声,还有舌尖来回吸吮声断断续续传出。 “真想现在就吃了你!”一声又一声压抑的低吼几乎将芈凰淹没,和子琰在一起只这两日,芈凰是真的体会到了天上和人间的差别,原来只要一日的光阴,就可以向前一步攀上云巅,而退后一步就会跌回戈壁沙漠,神魂身体更是半点都不由自主,仿佛全部都改了他姓,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肢,任凭他所为。 只是这就是情爱吗? 她和他。 神思飘浮在云间,而芈凰还在捉磨着。 她不懂,可是她的身体却极为渴望地依偎在这个温暖的胸膛上,汲取前后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温暖。 热烈的呼吸一次次喷薄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阵热浪,几乎要将她的心和身都融化,融化到梦里。 睡梦前,耳畔边传来一道低语,“凰儿,明日我还有一份大礼还要送你,你梦寐以求的。” 湿热的声音刮过耳迹,芈凰像只慵懒的猫咪在子琰怀里动了动,小嘴微张问道,“什么?” “既然是惊喜,自然要明日你才会知道。”寒凉如玉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温热摸了摸睡梦中的小脸。 “嗯……”芈凰嗯了两声,又往那热源处拱了拱,小脸上挂起一阵舒服而满意的笑容。 “我们都睡……” 紧了紧怀里的人,一脸浅笑的子琰也安然闭上双眼。 希望明日是个好天,所有都好。 第七十九章 只能肉偿 “美人,你是来赔偿本太子的鲁姬么?”说罢全身上下灰头土脸,已经看不出金灿灿的齐太子,咧着一口大白牙,活像拐骗妇孺的人贩子,笑的极其猥琐地上前欲拉住她,“好了,好了,本太子看你如此诚恳,主动承认错误,就不计前嫌饶了你!” “快跟我回齐国!” 芈凰就着成嘉的搀扶走上前来,眉头一皱就要避开他,可是比她更快的是扶着她的成嘉,拉着她退后三步侧挡在身前。 只听他好闻的声音悠悠开口道,“可是嘉明明看到是无野太子压死了鲁姬,要赔,恐怕也是由太子以命相抵!” 姜无野闻言指着他的鼻子一哼,“胡说!本太子爱鲁姬都来不及,怎会舍得伤了她。我的鲁姬,好可怜,年纪轻轻就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是用在这种地方的么? 芈凰一阵无语。 “可是嘉明明亲眼看到无野太子从鲁姬身上爬起,若不是太子故意压死,就是她为救太子,自己主动钻到太子身下被压死的。” “怎么可能!”姜无野一张嘴巴顿时气歪。 芈凰噗呲一声轻笑出声。 她真是头一次见识到成嘉信口开河的本事,一点都不输给若敖子琰的厚颜无齿。 成嘉浅笑说道,“可是刚才太子摔下马车之时,我与长公主正好就在旁边,我二人亲眼见到鲁姬就垫在太子殿下的尊臀之下,难道有假?!” “是,长公主?”目光浅浅回落在身后的女子身上,浅笑问道。 “嗯,成嘉公子所言属实。”芈凰闻言一本正经地微微颔首,抚着胸口回忆道,“当时本公主还差点被太子的宝马踩死,所以记忆深刻,那个鲁姬先飞扑出窗外,太子‘哎哟’一声接着飞出马车,‘彭’的一声落地,然后本公主就看见鲁姬吐血当场而亡。真是吓死本公主了,那死状真是太惨烈了!太子,你怎么忍心将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一屁股坐死!” 话毕,男的叹息,女的悲痛。 齐齐掩袖,摇头不止。 配合十分默契。 “唉,可怜这世间又少了一位倾国佳人!” “难道真的是本太子压死的鲁姬?”齐太子闻言捉着手,掩着嘴,目光左右闪烁,“哇”地一声突然掩面而泣,“鲁姬,是我对不起你,你不会怪我?!……” 他的姬妾闻言跪地哭道,“鲁姬是心甘情愿为了救太子而死,怎么会舍得责怪太子殿下呢!” 姜无野闻言收了哭泣之声,扶住齐国礼官的双臂痛声说道,“丑父,请帮我厚葬鲁姬,以第二十八位继太子妃大礼葬入本太子的陪陵!” “是,太子!”逢丑父闻言遵旨。 二十八位太子妃…… 芈凰抚额。 无语。 这是个什么太子? 而他的臣下居然见怪不怪,太镇定了! 齐太子微微一颔首,抹掉眼角最后一滴鳄鱼眼泪,转身对芈凰殷殷切切地问道,“刚才公主说是楚国嫡长公主,可是真的?” “嗯,这岂能作假!”芈凰不知他的意思,点头回道。 “那真是太好了!本太子从出生到至今,二十四年,第一次离开齐国,跋涉千山万水,历经千辛万苦,穿越十国国境,就是为了公主而来!” 居然说是为了自己而来! 芈凰何时遇到过这等轻薄之徒,越说他还越上脸了,丽颜穆的一沉,若他不是一国太子,估计她已经一脚问候他的下半身了。 站在她身前的成嘉柳眉微皱,再度开口,言辞犀利,“太子口口声声说为了公主而来,可是太子的八匹狮子聰却差点伤了公主在先,这笔账怎么算?再说因为太子火烧马股,不仅险些伤了我国公主,还伤了千里迢迢而来的友邦贵使和我大楚子民,这笔账请问又怎么算?!”说到这里,成嘉潇洒一笑,转而语气一松说道,“不过嘉听闻太子富贾天下,且为人壕爽,富有仁爱之心,一路來楚,贫己富人,相信定不会吝啬金银,赔偿诸位使臣和楚国百姓的所有损失!” 其他各国使臣闻言纷纷说道,“齐太子今日若是不赔偿吾等各国损失,我们定会启禀吾主,修书齐公十倍偿还。” “好!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赔!”姜无野闻言豪气地一拍着他瘦弱的胸脯保证,然后低头看着他的礼官兼财政大臣的逢丑父道,“丑父,赔钱!” 逢丑父闻言立即痛哭失声,捂着袖子说道,“太子,是微臣对不起你……齐公给我们的盘缠,我们已经一路用尽,都给了那些穷人还有换了美人……” “既然不能钱偿,那本太子只能肉偿了!”话毕陡然一步上前,就连成嘉芈凰都未反应过来,一个前一刻看起来蠢笨不堪,人畜无害的齐太子,后一刻身若魅影,快过清风,尽然已到他二人身前。 一张一脸灰尘还混合着一道道泪水冲刷的泥痕的滑稽脸庞陡然放大在眼前,一身浓重的脂粉气息随之扑鼻而来,捉住芈凰的一双玉手就是一吻,大笑道,“公主且随本无野回齐国,到时齐国所有皆归公主,包括本太子!” 除了吴越,芈凰此生还没有见过哪个无赖如他一般,顿时耐心告罄,反手一把顺势捉住他的手臂,“嘭”的一声,一个过肩摔,将他长掼于地,然后修长的玉腿狠狠地问候了一下他的下半身,看他还敢不敢随便谁都敢调戏。 “哎呦!好痛!” 姜无野顿时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捂着下半身倒地不起。 巨大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芈凰飞起一脚将姜无野狠狠踢飞。 不禁摸着自己的下半身,陡然一凉。 太狠了! 不就是摸个小手么? 一时间竟呆若木鸡,不知做何反应。 “太子,太子,你怎么样了?”逢丑父后知后觉地大呼一声,焦急命道,“御医,快传御医!” 他的五百姬妾们呼啦啦地把他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哭的好不痛心,“太子,你可不能丢下嫔妾啊!……呜呜……这个女人不要你,还有我们啊!……” 看着地上扭作一团麻花的姜无野,芈凰暗自皱眉,却知道自己刚才一脚看似踢中这个男人,却在挨上他的一瞬间,他人就已经自己倒飞出去。 时机配合的天衣无缝。 外人根本分辨不出。 刚才那一个猝不及防的近身,再又一个空中倒飞的抽身,反应之快,速度之快,岂是寻常习武之人可以做到! 加之还有她和成嘉二人同时在场。 心底油然生出一丝惮忌之心,这个齐太子,若不是真正的荒唐之人,就必是一个懂得隐藏的真正可怕高手。 犹疑的目光对上成嘉若有所思的目光,二人皆是眉头一皱,再度看向倒地不起的男人。 “怎么齐太子受伤不轻,要不要本少师妙手回春,帮你治一治?” 一个寒冰玉澈的声音幽幽响起,如一波雪域冰泉冰封了场中的一切,芈凰惊喜的看向来人,挣开成嘉的搀扶,一瘸一拐地奔去。 一个空荡荡的臂弯,一个张开的臂弯。 两双幽深的目子穿过混乱不堪的人群,穿过女子随风扬起的青丝,终将对望。 第八十一章 运筹帷幄 “你一个人先休息,今夜我要去书房做点事情。”子琰将芈凰抱回床上,寒凉如玉的指尖轻抚了抚她的发顶道。 “噢。”躺在床上的芈凰仰着一张温雅的淑颜望着子琰独自一人走进书房,黑色的背影是那么的挺拔如松,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一种身为人妻独守空闺的寂寞。 这种感觉前世今生两世都未有过。 他,就是她此生的夫吗? 到现在,她还有点分不清真实还是梦境。 时间,一点点流失。 不知道是白日睡的太多,还是头脑里思绪太多。 这么晚了,芈凰暗想,他一个挂名少师还有什么事情要做? 如果不算上午的小歇,从昨日到今日,他怕是有两天两夜没有成眠了。 这么久不困吗? …… 半夜里,数到第五万个士兵还没有睡着的芈凰终于忍不住掀开床帏,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走出寝室穿过圆厅走到连接的书房外,向里瞄了一眼。 只见书房里亮着几盏油灯,而昏黄的灯光打在那张清俊立体的五官上,明暗交织出一双在夜色之中闪烁着智慧光辉的黑眸。 安静的书房里,只有狼毫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划过的声音。 沙沙! 声音清晰可闻,除此之外,可却连一个呼吸声都没有。 一管玉制的毛笔在他的手中就不曾停过,一叠叠书信在他手边堆叠起来,而每写好一封厚厚的书信就交给身旁的清浦都会叠好装入特制的信封封好,再盖以封蜡,最后交由江流派人发出去。 “这封奏折,派人送回令尹府,交给父亲,务必叫他明日朝堂上安排人手上呈给楚王。这几封奏折,就分别送给谢大人,王大人,陈大人……让他们明日协助父亲联明上奏此议。今夜必须办妥,明日我要听到消息。” “是。”江流一个暗哨,暗夜里,一个黑影从书房半开的窗户飞身而入,接了信封就再度飞身而出。 “这封信函,交给天地玄黄,让他们务必加紧调查两路刺客的身份以及幕后之人,三日之内,我要结果。还有一事,就是楚王的病状我已经写在此信之中,应不是寻常之毒,我在楚国闻所未闻,搜寻一下列国的特有毒物,看是否有与此症相似的,回报于我。” “是。”又一声暗哨,又一个黑影飞身而入,同样接了信函就快速飞身离开,前后半点不曾耽误。 “这份清单和流程,清浦你亲自送回令尹府,交给母亲,务必让她按照清单上的准备婚礼一应物品。并告诉母亲,公主这次受伤,再加之楚王之病,我怕是无暇亲自操办此事了,大婚只能全权委托娘亲大人,烦请她劳心。这是重中之重的大事,清浦你将这份清单带回去,就不用回来了,协助母亲操办此事。婚礼前七日,我会回府验收。” “清浦定会将公子与公主的婚礼办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清浦那招牌式的笑声传出,话语里都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若公主有半点不满意,唯你事问。”子琰缓缓放下玉笔,双手交叠于桌上,一双凝实的黑眸微抬,寒霜夜零般看向清浦。 芈凰只感觉到一股压力从子琰身上传来,即使站在书房外也分外沉重,仿佛他就是这黑夜里的帝王,说一不二,若不能完成,后果自己想象。而站在芈凰这个角度,是看不到背对着她的清浦此时的表情,是紧张还是惯常的轻松,但是她到不太相信清浦能办得如何惊天动地,左右不过一场婚礼,何须大动干戈,劳民伤财。 但是子琰的表情实在太过凝重,让她都感觉若清浦办不成此事,必不轻饶,而其他事,好像他到不怎么在意。 芈凰扪心自问,自己有这么在意这场婚礼吗? 恐怕远远不及。 良久,才听到里面清浦沉声再道,“是,公子。若半点有失,清浦甘愿受罚。” “你们都下去!”子琰素手一挥,二人从书房的另一道门出去,二指并扣桌面,在深夜里发出清脆的回响,只闻磁性的男声幽幽地道,“还不进来,站在外面不冷?” 自识被发现的芈凰披着外衣推门而进,一脸讪讪地道,“半夜醒来,见你这边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还以为某人独守空闺,盼着为夫回去休息呢!”子琰面带轻笑,发出一声自嘲地轻哼。 “我才没有等你。我只是好奇你一个挂名少师,有何事可忙。”芈凰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自然是有要事要做,这刺杀你之人,为夫总得为你讨回来,不然岂不是让你白白受了这伤。”子琰起身迎向芈凰说道。 芈凰颔首催道,“那你得赶快!我可不想芈昭母女她们还有机会在背后动手。” “这是自然,总得让他们知道动了我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半搂住某个女人,子琰将光洁的下颔抵在她乌黑的发顶上蹭了蹭,黑眸半眯显得十分危险。 “臭美,谁是你的女人。”被半搂住的芈凰小脸熏红,耳根发热,半是挣扎地道,这个自大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学会人前人后稍稍矜持一点。 “自然是你。”子琰嘴角噙着一丝魅惑的笑,低首看着某个不停在怀里挣扎一脸粉红的女人,岂不知这样越挣扎却越会勾起他的兴趣,双臂打横,将芈凰拦腰抱起,“走啦,为夫为你操持了大半夜,我们也该歇息了。” “放下我,你这个无赖!”芈凰捶打着他坚硬的胸膛,可惜她从他那里学的功夫,对他半点无用,就像一团棉花打在了铁板之上。 将芈凰抱上床,又放下床帏,子琰一个欺身快速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牢牢锁在身下。 夜是那么黑,床帏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一双闪亮的黑眸仍然一丝不错地看着在他身下挣扎的女人。 一寸目光,一寸相思,这十一年几乎叫他疯狂。 只闻帐中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仿佛咬牙一般缓慢而道,“别动,就让我抱抱,不然再动我可真的提前吃了你!” “子琰,你浑蛋!”半是哭泣的女声嘤嘤地在黑夜里响起,却再也听不到挣扎捶打之声。 “怎么办?我只对凰儿一个人如此浑蛋。”一连串低沉诱惑的笑声回荡在床帏之中,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动人。 “嗯……嗯……” 帐中只剩下四片唇瓣交叠亲吻声,还有舌尖来回吸吮声断断续续传出。 “真想现在就吃了你!”一声又一声压抑的低吼几乎将芈凰淹没,和子琰在一起只这两日,芈凰是真的体会到了天上和人间的差别,原来只要一日的光阴,就可以向前一步攀上云巅,而退后一步就会跌回戈壁沙漠,神魂身体更是半点都不由自主,仿佛全部都改了他姓,只能紧紧抱住他的腰肢,任凭他所为。 只是这就是情爱吗? 她和他。 神思飘浮在云间,而芈凰还在捉磨着。 她不懂,可是她的身体却极为渴望地依偎在这个温暖的胸膛上,汲取前后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温暖。 热烈的呼吸一次次喷薄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阵热浪,几乎要将她的心和身都融化,融化到梦里。 睡梦前,耳畔边传来一道低语,“凰儿,明日我还有一份大礼还要送你,你梦寐以求的。” 湿热的声音刮过耳迹,芈凰像只慵懒的猫咪在子琰怀里动了动,小嘴微张问道,“什么?” “既然是惊喜,自然要明日你才会知道。”寒凉如玉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温热摸了摸睡梦中的小脸。 “嗯……”芈凰嗯了两声,又往那热源处拱了拱,小脸上挂起一阵舒服而满意的笑容。 “我们都睡……” 紧了紧怀里的人,一脸浅笑的子琰也安然闭上双眼。 希望明日是个好天,所有都好。 第八十二章 一寸相思 “你们都下去!” 若敖子琰素手一挥,二人从书房的另一道门出去,二指并扣桌面,在深夜里发出清脆的回响,只闻磁性的男声幽幽地道,“还不进来,站在外面不冷?” 自识被发现的芈凰披着外衣推门而进,一脸讪讪地道,“半夜醒来,见你这边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还以为某人独守空闺,盼着为夫回去休息呢!”若敖子琰面带轻笑,发出一声自嘲地轻哼。 “我才没有等你。只是好奇你一个挂名少师,有何事可忙。”芈凰假装没有听到刚才的对话。 “自然是有要事要做,这刺杀你之人,为夫总得为你讨回来,不然岂不是让你白白受了这么多伤。”若敖子琰起身迎向芈凰,紧了紧她身上的外衣说道。 芈凰拧眉问道,“那你要如何做?”接受赐婚,虽存了借势报仇之心,可是也不希望二者计划有冲突。 “三日之后,你就会知晓,心急什么,这几日还是给我好好养伤,莫大婚时连路都走不了。”若敖子琰点了点她的额头道。 “好。”既然他已安排好,诚如司琴所说,那她就省点心看结果好了。 “总得让他们知道动了我若敖子琰的女人是什么下场。”半搂住某个女人,若敖子琰将光洁的下颔抵在她乌黑的发顶上蹭了蹭,黑眸半眯显得十分危险。 “臭美!谁是你的女人。”被半搂住的芈凰小脸熏红,耳根发热,半是挣扎地道,这个自大的男人,什么时候能学会人前人后稍稍矜持一点。 “自然是你。”若敖子琰嘴角噙着一丝魅惑的笑,低首看着某个不停在怀里挣扎一脸粉红的女人,岂不知这样越挣扎却越会勾起他的兴趣,双臂打横,将芈凰拦腰抱起,“走啦,为夫为你操持了大半夜,我们也该歇息了。” “放下我,你这个无赖!”芈凰捶打着他坚硬的胸膛,可惜她从他那里学的功夫,对他半点无用,就像一团棉花打在了铁板之上。 将芈凰抱上床,又放下床帏,若敖子琰一个欺身快速压在了她的身上,将她牢牢锁在身下。 夜是那么黑,床帏之中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可是一双闪亮的黑眸,仍然一丝不错地看着在他身下挣扎的女人。 一寸目光,一寸相思,这十一年几乎叫他疯狂。 只闻帐中传来低沉沙哑的男声,仿佛咬牙一般缓慢而道,“别动,就让我抱抱,不然再动我可真的提前吃了你!” “若敖子琰,你这个浑蛋!”半是央求低骂的女声嘤嘤地在黑夜里响起,却再也听不到挣扎捶打之声。 “怎么办?我只对凰儿一个人如此浑蛋。”一连串低沉诱惑的笑声回荡在床帏之中,听起来是那么的悦耳动人。 “嗯……嗯……” 帐中只剩下四片唇瓣上下交叠的亲吻声,还有舌尖来回相勾的吸吮声,断断续续传出。 “真想现在就吃了你!” 一声又一声压抑的低吼几乎将芈凰淹没,和若敖子琰在一起只这两日,芈凰是真的体会到了天堂和地狱的差别,原来只要半月的光阴,就可以向前一步攀上云巅,而退后一步就会跌回九幽地狱,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神魂身体更是半点都不由自主,仿佛全部都改了他姓,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腰肢,任凭他所为。 只是这就是那戏里唱的情情爱爱吗? 她和他。 神思飘浮在云间,而芈凰还在捉磨着。 她不懂,可是她的身体却极为渴望地依偎在这个温暖的胸膛上,汲取前后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温暖。 热烈的呼吸一次次喷薄过她的耳廓,带起一阵阵热浪,几乎要将她的心和身都融化,融化到梦里。 睡梦前,耳畔边传来一道低语,“凰儿,明日我还有一份大礼还要送你,你梦寐以求的。” 湿热的声音刮过耳迹,芈凰像只慵懒的猫在子若敖琰怀里,困倦的动了动,小嘴微张问道,“什么大礼?不会又是什么金银首饰,真的不用了。” “既然是惊喜,自然要明日你才会知道。”寒凉如玉的指尖带着淡淡的温热摸了摸睡梦中的容颜,嘴角微微上扬。 “嗯……”芈凰嗯了两声,又往那热源处拱了拱,一张丽颜上挂起一阵舒服而温暖的笑容。 “我们都睡……” 紧了紧怀里的人,一脸浅笑的若敖子琰也安然闭上双眼。 第二日一大清早,天微微亮,芈凰在若敖子琰怀中幽幽醒来,一睁开眼就看到他那张稀世俊颜在眼前放大,而自己窝在他的怀里,心底一阵暗恼,这日子真是过的太安逸了,安逸到她都似乎能看到从此君王不早朝的那一天。 掀开锦被,从床上欲爬起,却被他反手一拉,又搂进怀里,低低地道,“前夜陪你疯了一夜,昨夜又为你忙了大半宿,今天你陪我多睡睡,补回来。” “不行,今日还有事要做!” 芈凰眼中划过一抹算计,坚决的推了推他,从今日起,她要好好在那个偏心眼的父王面前露露脸,从前因他不喜不在意也不重视,所以她刻意疏远,以免因此招了吴王妃的陷害,如今有了救命之恩,再加上芈昭算是半废了,她也该给自己争取点存在感,好为下一步太女之争加重筹码。 “有些事情就交给下面人去做好了,凰儿,我早就对你说过为君者不必事必躬亲。”若敖子琰闭着眼睛说道,话毕就是一个长吻。 “嗯……” “讨厌!从今日起,你还是回你的若敖府去。”等到二人起来已经天光,芈凰恨恨地道,“你若再待在宫中,我真怕我们这样同榻而眠的事情迟早被人知晓。” 若敖子琰不以为然地用着早膳,“若是知道了,更好,最好能把这婚事提前半月,也免得我还要想办法留在宫中。” 闻言的芈凰一阵无语,和某个男人在某些方面完全无法正常交流,只能喊了司画进来,吩咐她赶紧炖盅牛骨汤。 “公主,司画一早已经做好。”眼见二人同寝同食,司画红着脸进来回道,并将早就装好的大食盒交给司琴。 去复诊的若敖子琰眼见提着一个大食盒的司琴和芈凰一起跟在他身后,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去给楚王问安!”芈凰简单地答道。 “以往不都是空着手去,在门外请个安就回来么?”若敖子琰挑眉不解,以他的认知,芈凰对楚王绝对没有父女之情,连面上功夫都做的少。 “总不能所有的好,都让吴王妃她们一家独占了去。”芈凰幽幽地道。 “与其去讨好楚王,凰儿还不如讨好一下为夫。”若敖子琰闻言叹息一声,“兴许我一高兴,就替你灭了吴家,顺手什么都给你解决了。” “驸马,你不会觉得那样的人生太无趣了?”芈凰默默翻了一个白眼。 “若是换了芈昭,兴许她会求之不得。”若敖子琰无奈地道。 “她是她,我是我。” “若没有不同,你为何弃她而选我?”芈凰反唇相讥,同时存着试探的心思问道。 若论天时地利人和,芈昭处处胜她一筹。 为何选她? 从前她不问,是因为他不提,如今他既然当着成嘉的面说开了,又当着她的面提起,她也想问问了。 第八十三章 蠢到要死 还没有听到若敖子琰的回答,破晓殿外就响起一阵乒乒乓乓的喧哗。 芈凰峨眉一簇,就听见熟悉而傲慢的女声在殿外大叫大嚷:“芈凰,你以为你躲了两日,本公主就拿你没办法了,给我滚出来!” 所有的疑问暂时抛之脑后,芈凰闻言猛地转身向殿外而去,看来芈昭这两天没在宫中逮到她,如今打上门来了。 一直默不出声的江流站出来说道,“公主,要不我派人前去阻拦,像上次一样。” “不用了。”芈凰玉手一抬,“她人已经到了,如果她们真敢,就让她把我这破晓殿都打个稀巴烂好了,我也好趁此机向父王讨要个说法。” 若敖子琰闻言颔首,江流无声退下。 一众朝夕宫中的低等宫人被芈昭带着一众嚣张跋扈的禁军打的浑身是血,躺在地上哀号爬不起身,李达身为副都尉冲在最前面,一脚踢开破晓殿掉漆的大门,露出身后一身华服,满脸戾气的芈昭,“来人,给本公主把她绑了!” 李达二话不说,大手一抬,十个禁军护卫不由分说上来便围住了芈凰,司琴她们想要出来帮忙,却被芈凰一个眼神制止,“你们都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今日只是我和皇妹叙叙话,不用大惊小怪!” “是,公主。”司琴闻言带着司画司书二人退入殿中,而司剑则抱剑守在门口,准备随时出手。 叙话有这样叙的吗? 若敖子琰容颜暗沉,已是怒极,却因为芈凰这一句而没有命人马上动作。 殿中的其他宫人有的见势不妙早已躲起来,一些禁军护卫更因为见到新上任的副都尉而全然装作没有看见而偷偷溜走,整个破晓殿被人直入无人之境。 一帮如狼似虎的禁军围住芈凰,而芈昭以为她束手就缚,扬眉冷笑道,“芈凰就你这点雕虫小计,以为瞒的过父王,就瞒的过我?!” “这么小的一计,都能让你栽了这么一个大跟头,可见你也是够蠢了!”芈凰站在人群中毫不害怕,抱臂斜睨着她还有她身前的李达,不屑地冷哼道。 芈昭闻言脸色铁青,想她堂堂楚国最受宠爱的三公主居然被指给了李达这样低贱不堪的一个侍卫,就更加心火直往上冲,她自小除了楚王还没有将谁放在眼里过,也不管若敖子琰在不在场,玉手一挥,“在这楚宫之中,胆敢戏耍我芈昭之人,至今,还没有一个活下来过呢!哼,李达,立即给我打杀了她,看她还如何嘴利!” 李达闻声拔出长剑就要向她刺来,只是那剑法在芈凰眼中如同猴戏,破绽连连,不堪一击,且看着杀气凛然,却没有真正的杀意。 若是换了旁的女人,此时早已慌张,双腿打颤,跪下来向芈昭求饶,偏偏芈凰没有,反而更加无惧无畏,上前一步。 李达的长剑已经架在了她的玉颈上,声音透出怒意和一丝害怕,“我要杀你,你不怕?!” 那三尺青锋本应该是保护王室之兵,此时却直指身为嫡长公主的芈凰。 芈凰不退反进,又进了一步,白皙的脖子上多了一道红色的细痕,含着一抹算计,冷然开口道,“芈昭,我也不知你是蠢到无可救药还是蠢到要死。这是王宫,是父王御下,你这样无视父王的权威,还有若敖少师的存在,真是好大的派头,公然刺杀于我,相信不到下午若敖令尹的桌前就都是弹劾你的折子,还有你们这一干虎贲禁军。” 芈凰目光冷峻,声如珠玉,却字字如锋,“尤其是你,李副都尉,可别忘了是本公主当日保的你的性命,你才能在这楚京里与身份显赫的若敖都尉一同身居此位。如果你要是不想坐了,本公主也可以保证你明日又还会是那小小的禁军统领,兴许你连禁军侍卫都不想当了,刺杀公主可是要诛九族的。” 若敖子琰目光中全然是那一道血线,面色已黑如墨汁。 李达闻言一愣,手中的剑不再动分毫,旋即目光看向芈昭呐呐出声道,“公主,我……我们还是撤了?改日另寻机会。”今日他本就不想来,可是芈昭却以驸马之位还有他的父母相要挟,他不得不来。 这位怎么说也是嫡长公主,而她身旁还站了一位楚王如今身边的红人,若敖少师。 如果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杀了长公主,不说若敖少师,御史一定会闹得喧嚣尘上,到时候三公主有楚王宠爱,或许没事,但他们这些人一定会被推出来做她的替死鬼。 其余禁军也是上有老下有小之人,闻言早就停了手中动作,更是齐齐往后退开一步,想要退出这个事非之圈。 “你少拿父王和令尹子般那个老狐狸来压我!”芈昭早就窝了一肚子火,眼见众人止步不前,不管不顾,夺了一个禁军手中的剑就要向包围圈中的芈凰刺去。 芈凰眼见芈昭一剑刺来,轻轻一个脚尖微移,就偏了过去,然后一个劈掌正中她的手腕,她手中的长剑“哐啷”一声就落到地上,只是无辜折断几根绿叶罢了。 若敖子琰一把握住芈昭的手腕,目露寒星,“三公主可是闹够了?” “若敖少师,我……”出事后这两天,芈昭还是第一次见到若敖子琰,闻言顿时热泪莹眶,想到这些年在他身后追了又追,可是他却合着芈凰这个贱人暗害于她,心中苦涩难明。 她到底哪一点不如芈凰? 哪一点?! 若敖子琰见此,剑眉微皱,收了动作,接过江流递来的一块崭新的绢帕擦了擦手,仿佛刚才摸了什么不洁之物。 芈昭眼见他慢条斯理地一遍遍擦着刚才抓过她的大手,待擦完,随意地一扔,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妩媚天成的容颜,骤然色变,眸子里已然噙了深恨。 她对若敖子琰之心日月可鉴,可是他却嫌弃她至斯! “你们聋了吗?!”芈昭气地大吼一声。 芈凰一脸轻松,好整以暇地瞧着被愤怒冲昏猪脑的芈昭,“王妃一世聪明,父王也对你偏心不已,可惜却将你养成这蠢笨不堪骄傲自大之人。我也懒得多说,你要是还想动手,就动手!”话毕,脖子又往前递了一分,可是比她更快的是李达手中的剑,“啪嗒”一声还剑入鞘,并说了一声“公主,请告罪!” 眼见如此,芈昭脸上满是暴怒,眼底带着狠戾,这个贱人居然敢拿父王威胁她,还有李达竟然敢不听她命令。 吴王妃这两日一直让他们跟着三公主,虽然没有明令禁止他们找长公主报仇,可是也给他说过让她们不要轻举妄动,而是择机行事。 所以若真出了事,这后果,谁来承担?不说逃过楚王那一关,吴王妃那边他就逃难干系。 在宫中杀人,还当着宫外人,怎么说都是够蠢的。 四下里,空气一滞,所有人呼吸微屏。 芈昭气得脸色煞白,“你们一个二个,好大的狗胆,都敢忤逆本公主?” 就在这时一道惊讶的声音响起,“三公主,长公主,你们这是干什么?” 芈昭回头,只见赵常侍不知何时带着大队的宫人浩浩荡荡而来,楚王旗随风而动,夹在人潮之中,后面跟着楚王的玉辇。 芈凰唇角微勾,她不去找父王,父王就自己来了,顿时捂着脖子上的血线奔至王撵之下,一脸害怕得跪地哭道,“父王,救命!三妹和副都尉要杀了儿臣!” “什么!”楚王闻言震惊,看见跑来的芈凰脖子上都是血。 “长公主,这是什么回事?”赵常寺扶住芈凰替楚王问道。 “三妹因为不满与李都尉的婚事迁怒于儿臣,还带着大批的禁军打进母后的朝夕宫……”芈凰哭道。 “请大王为我家公主做主!”司琴等人扶着受伤的宫人跪地求道。 楚王虽然昏聩,可是不蠢,不过说话间他已经将整个打砸的稀巴烂的朝夕宫看了一边,还有拿着长剑的宫中侍卫,虽然此时见到他呼啦啦跪倒一地,但是他没来之前肯定嚣张无比。 楚王一身经历无数风雨,第一次才知道有人胆大包天至此,锐利的目光微眯落在一张张皇失措的小脸上,眉头陡然一皱,“昭儿,放肆,谁准许你如此的带兵公然行凶!” 芈昭早已吓傻了,她怀疑这一切都是芈凰又设的圈套,马上跪地求饶,“父王,儿臣一时愤怒才与皇姐开了个玩笑!” “玩笑,有这样大动干戈开玩笑的么?胡闹!”楚王骂道,明显不信。 第八十二章 尊卑有别 “我们的婚事皆是父王所赐,我们身为子女,又是臣子,本应该欣然接受,何况你的婚事为何如此,三妹你应该比我们更清楚!父王本是一片爱护之心,如今你却因父王赐婚心存不满,公然刺杀于我,你眼中还有父王么?”芈凰一脸痛心加害怕地对楚王幽幽说道。 “大胆!你休的胡说,我怎会对父王不满!”芈昭怒极,真是没想到从小木讷不善言辞的芈凰如此信口雌黄。 “而且朝夕宫乃母后的宫殿,母后虽然早逝,可是她的牌位却供奉在大殿之中,于情于理,三妹再怎么冲动也不能如此冲撞了母后……若是三妹今日不是拿我出气,而是拿父王出气,那不是要仗着三驸马身为禁军都尉,杀到渚宫造反了,父王!……”芈凰涕泪连连,声声控诉道。 “我怎么会造反,你胡说!”芈昭大声反驳,芈凰这个贱人尽然挑拨离间。 “够了!” 楚王却大喝一声,心中对芈昭失望无比,芈凰说的很对,不论芈昭的理由是什么,这婚是他赐下的,她就应该接受,加之本就是为了遮掩她的丑事,却不知好歹,而这个李达不加劝阻,还带着他给的人手逼宫行刺,若是留着必是一大隐患,“来人,给寡人把这一干禁军全部拖出去砍了,以儆效尤!” “是!”若敖越椒看了一出精彩纷呈的宫斗大戏,大手一挥,一双虎目看着李达犹如一个死人道,“如此无法无天之辈,给本都尉摘了他的都尉服!” “是,都尉大人!” 呼啦啦的虎愤禁军如狼似虎地冲上前,将害怕求饶的李达等人围了起来,扒了他们的衣服,一个个拖走。 而芈昭! 楚王眉头深皱,看了她泪眼满面的小脸,“父王,孩儿不该如此冲动!……真的,芈昭知错了,下次再不敢犯……” 此时,芈昭心中才有一丝后怕,她素知楚王动怒杀人的模样,露出这个神情怕是已经动了杀心。 “来人,罚三公主禁足紫烟宫一年!”楚王想到吴王妃,高举的手最后缓缓地落下。 “谢父王,儿臣一定闭门好好思过。”芈昭闻言知道自己是逃过了,低着头跪在地上嘴角上扬,也好,除了李达,她可以借机再换一个驸马。 芈凰眼见楚王只发做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又不痛不痒的罚了禁闭,明显袒护,心中一声冷哼,看来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及芈昭在她心中分量,于是上前笑着拉起芈昭柔声说道,“既然父王也罚过了,希望三妹以后知错能改,我们还是好姐妹,父王的好女儿。” “嗯,芈凰你身为嫡长女,就该如此,放开胸怀方为表率。”楚王微微颔首。 “是,父王,儿臣定会谨遵您的教导。”芈凰拱手一拜回道。 赵常寺适时地上前一脸笑意地说道,“大王,既然只是一场误会,可要宣旨?” “嗯,宣旨!”楚王慈父一般的目光落在芈凰身上,此时更加满意。 “长公主,接旨!”赵常寺高声宣道。 一声响彻朝夕宫的通传号子声嘹亮响起,芈凰闻声心底一惊,不知从不登门的楚王今日来此有何旨意?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众人伏地接旨。 “自寡人登基以来,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宗室子嗣凋零,无子承统,虽为天意所为,寡人仍深自引咎。今嫡长女芈凰,少而温婉,长而明达,行合礼经,言应图史,深明大义,庸国之战,不让须眉,可谓天下之表率。众臣拥戴,寡人鉴悉,特拟此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择吉日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金册,立为皇太女,大婚之后,正位东宫,以承万年之统,以正大楚之心。寡人头痛之疾固久,思万机不可一日之旷,兹命王太女大婚后升御书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太女决之,令尹司马左尹少师四臣辅之。 钦此!” “长公主快谢旨!” 笑微微的赵常侍将玉旨递到曼眸微睁的芈凰手中。 “儿臣谢父王之信赖,定为楚国之万代基业,竭心尽力而为之。”芈凰闻言脸上难掩错愕,高捧玉旨对着楚王的玉撵伏地三拜。 她不是听错了? 她以为最快也要大婚以后,慢则还要一年半载。 没想到突然就降旨了,这真不是楚王开的玩笑? 这一天来的太突然,甚至毫无准备,朝夕宫破晓殿所有人上到主子下到奴才都跪着。 无一人不是一脸惊讶。 “今日外朝,群臣皆上书请奏提早立凰儿你为太女,并褒奖悄庸国大战之功,降伏蛇妖之功,父王甚觉十分有理,特颁此旨意。”楚王见她面露不解,笑着出声解释。 若敖子琰含笑上前将还跪于地上的芈凰双手扶起,“太女这是喜极而泣了吗?” “嗯!”芈凰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楚王俏皮地说道,“父王,不会是拿女儿寻开心,这旨意颁了可收不回来了!” “哈哈,没想到凰儿也如此风趣!”楚王大笑道。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但随之而来的是满堂的贺喜,“恭喜长公主晋升王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芈凰素手微抬,目光环视过所有人,最后落在刚才还狂傲的不可一世的芈昭身上,只见她一脸呆滞,完全无法相信。 父王,怎么会突然颁旨? 怎么她和母妃完全没有得到一点风声? 芈凰俯视芈昭,一脸敬畏的说道,“三妹,行此大礼,皇姐可不敢当!” “以后你就是太女,尊卑有别,当大气一点,有何不敢当!”楚王不认可地训道。 “是,父王教训的是!”芈凰居高临下地看着芈昭,肃声说道,“三皇妹,也听到了,尊卑有别,平身!” 她说过总有一日要她跪在自己的面前。 跪在地上和众人一起叩首的芈昭,气得脸色发青,浑身抖动,却碍于楚王在前,不能发作,只得强忍着,紧紧攥住拳头说道,“谢太女!”握着秦红扶她起身的手指骨节处,因为用力过度而泛起了淡淡的青白色。 眼看着卑躬曲膝,叩头谢恩的芈昭,一脸屈辱地跪地爬起,芈凰腰杆挺直,负手而立,受了她的一礼,才慢条斯理坦然说道,“皇妹免礼!”前世今生放下的尊严,她终于要一点点拿起来,昔日俯视于她的芈昭,可曾想到从今日起要跪地仰视于她?! 胸中快意无比,看着雍容含笑注目于她的若敖子琰。 这就是他说的惊喜? 真是大喜! 原来他昨日忙了半夜都是为了今日之事。 似乎从回来之后,他就为她安排着一份又一份的礼物,一个又一个的惊喜。 先是求婚,然后是送礼,又是凯旋宴,今日则是把她想了多少年,盼了多少年的太女之位送到她的手中。 想到这,她不禁开始期待半月之后的大婚了,又会有怎样的惊喜? 若敖子琰缓步迎面而来,脸上带着一抹轻笑,拿起一块锦帕小心地包扎着她脖子上的那道血痕,然后旁若无人地俯首在她耳边低语道,“公主今日可还喜欢?” 芝兰玉树的公子,墨发玉冠轻挽,容颜雕颜玉表,长身玉立于众人之间,仿佛谈笑间,天下信手可以拈来。 如此这般为“我”的男子。 既得之,无论理由,芈凰,你且珍之! “喜欢。”芈凰含羞带怯地垂下臻首,露出后颈缠着锦帕的一截白玉般的雪肤。 “喜欢就好,这一生还有如今日般数不尽的惊喜,凰儿且拭目以待好了。”男子目光不错,牵着她的手缓缓说道。 “嗯!” 芈凰重重点头,欣长的睫毛眨了眨,仰望着眼前的男子,一双曼眸似乎第一次想要望进另一双黑眸里,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 黑色的瞳孔里,通透,明澈,倒映着一张熟悉无比的丽颜,正是自己。 楚王大笑地看着二人,大笑道,“哈哈,寡人总算是做对了一件事,很好,很好!。” “谢父王赐婚!” “谢大王成全!” 二人携手双双一拜。 第八十三章 成嘉入宫 芈昭站在一边,此刻眼睛仿佛都要喷火了,愤怒地看着携手谢恩的芈凰和若敖子琰,还有笑的开怀的楚王。 为什么自从芈凰回宫,所有一切都变了?楚王将若敖子琰指给了她,将太女之位也指给了她,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整个楚国都要指给了她?! 凭什么? 她才是父王最宠爱的女儿! 她才是楚国最尊贵的公主! 这一切,本应该是她的! 都是她一个人的! 父王,你如此偏心,也休怪她无情了! 妩媚的双眼中,闪过一抹切骨的恨意,狠狠看着从小将她宠到大的楚王。 仿佛逃一般,狼狈地离开朝夕宫,直走出好远,才猛地回头,狠狠地望着朝夕宫中传出的欢笑声,芈昭原地驻足,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给我传成嘉!” “立刻,马上,我要见到他!” “是是是!公主!” “火速传成公子入宫!”秦红低头连连应是领命,派侍卫赶紧传信出宫。 紫烟宫,春暖阁中,有侍女为成嘉呈上果品香茶等小食茶点。 屏退了众人的吴王妃焦急地坐在上首,问道,“今日之事,成公子可听说了?” “刚刚三公主已经告知。”成嘉坐在下首举着清茶轻嗫一口,缓缓点头,还不忘记一进来芈昭兜头盖脸的一顿大骂。 “嗯,都是本王妃失算了,没料到楚王竟然失心疯了居然这么早就把太女之位赐给了芈凰。以至连番布置都落了个空!”手中紧握着玉盏,吴王妃眉尖微簇,真真是错过了好多大好时机。 “不是王妃失算,而是王妃低估了若敖氏和长公主的实力。”成嘉幽幽说道,将今日外朝朝会的情况,百官上书请奏立太女的情景说了一遍,楚王本不会这么早立,这一切都是若敖氏在后面推波助澜。 “实力?”吴王妃心有不悦,一个“芈凰”也配,不过是仗了若敖氏的势罢了,面上还是耐着性子请教道,“那依如今局面,本王妃该如何是好?” “当务之急,王妃更应该紧紧笼络住大王的圣心才是!”成嘉柳眉轻簇地分析道,“出了今日之事,只怕若敖氏的人已经盯上王妃,朝堂之上的那些老臣们即使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心底肯定也是明镜一般。” “难道他们还敢对本王妃如何不成?”自恃有楚王依靠的吴王妃怀疑地说道。 “如果吴家出事了呢?”成嘉丢出关键。 “他们敢!”吴王妃闻言,手中玉盏一落,在八宝香几上磕起一声重响,茶水四溅,妩媚的眸子射出一道利光,有谁若是敢动她吴家,她就敢和他们拼命。 “嘉虽没有亲见,可是古往今来,史书上那些夺位之争,死的人还少吗?”成嘉柳眉微挑看着吴王妃,丝毫不惧,泰然回道。 “王妃,您说呢?”不说这几日死的就近百人千人了,先是刺杀不成,又是王宫血洗,她们的势力在此消彼长之中,已经被芈凰和若敖子琰狠狠拉下一截,如今就连楚王的圣心也偏移了,胜算无几,成嘉云淡风轻地看了一眼上座中身披六尾凤袍的吴王妃,却仍然淡淡地说道,“若真到了那一步,王妃可舍的下吴侯一族性命?” 只见对方闻言拧眉深思,良久方才再度开口,“那唯今之计该如何?可有办法保住?” “三公主想要若敖子琰,只是此人心高气傲,怕不是个容易降服在公主凤威之下的男子。不知王妃对此事有何看法?”成嘉不答反问。 芈昭闻言摇着她的手臂连连央求道,“母妃,我已经被芈凰屡次算计,他无论如何我都要得到!” 就算把他变成她的私人禁脔,她也要得到他。 芈昭眼中流露出一股势在必得。 对此事,吴王妃却是迟疑的,即使如今李达被砍,可是出了芈昭一事,令尹子般这般心高气傲的老狐狸是绝不会接受的。 “若敖子琰且不说,但是芈凰需速死!”吴王妃斩钉截铁地道。 “对,芈凰一死,若敖子琰婚事立解。”芈昭点头。 “只是公主和王妃准备如何令她速死?出了刺杀喂毒一事,想必大王已经心中存疑,若是此时她加封为王太女,再在宫中动手,无论是意外失足落水还是突然暴毙身亡,这嫌疑肯定摘不清了。且嘉更担心有人居心不良要将茅头指向王妃,恐怕就是没有证据也会弄出证据,王妃和三公主有大王宠爱也许可以幸免于难,可是吴家上下诛连,死罪难逃。”成嘉轻轻拨着茶沫,漫不经心地分析道,心中却对这些下作手段,不屑一提。 这沙场仗若真要打,绝不是这样的打法。 女人就是女人,永远只会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吴王妃紧了紧手腕上的上等紫珠,上下拈着圆润的珠子,心思飞转,成嘉的话虽然隐晦,可是她大抵是明白了,现在有人在背后剑指她吴家,她若动手,吴家必造灭门之祸。 芈昭却闻言愤怒地骂道,“成嘉,你到底是我们这边的,还是芈凰那边的?” “处处为她说话,句句都是推托!” “嘉自然是在为公主步步谋算,只是如今这局面,实在难解!若是公主日前能够刺杀成功,但凡大王和芈凰有一人在此事中死了,我们都有十成胜算,可是二人如今却都活地好好的,你叫嘉如何?再下毒杀一遍?”成嘉望着指着他的芈昭,素指轻轻一抬,颇为不屑地拨开那双总是对着他颐指气使的玉手,目光微沉,毫不客气地说道。 “有何不可?”芈昭轻哼一声。 成嘉手中杯盏一落,冷笑一声,“若杀的了,那公主且去试试?嘉相信这几日恐怕这喂毒刺杀之事就没少过?公主的人,可曾近过她的身一分,挨过她的皮毛一根。” 真是蠢笨无救的女人,莫怪今日会做出这种送上门给人打脸的蠢事。 吴王妃自忖如今的朝夕宫,早已不是昔日无人值守的朝夕宫,看似外松,实则内紧。 她派去的人,屡试不爽,无一人能成功靠近后面的破晓殿半步。 成嘉出了紫烟宫就直接上了成府的马车。 静安眼见公子回来,忍不住打听道,“公子,这个三公主又找我们做什么?” “自然没有什么好事。”坐在马车中的成嘉握着一个茶杯在指尖轻转,透过车窗,目光久久地回望着王宫里的某个方向,一动不动。 “这样啊……”闻言的静安一张脸就跨了下来,然后试探地问道,“公子,这次我们就不能不给她们这两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出主意?” “主意还是要出的,只是你觉得以芈昭这样的性子,吴王妃能成事吗?”成嘉收回目光,云淡风清的目光少见地带上几分寒意凛然。 “不可能!只是三公主最后不成事,还是会找公子的麻烦。”静安拧眉说道。 “找,就让她来找我好了。”成嘉语调轻笑一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为何,公子?” 静安听的一头雾水,总觉得自己身为公子的贴身随从,却总是跟不上公子的跳跃思维。若真要是那样,他们岂不是还有更大的麻烦,不仅吴王妃这里难辞其纠,恐怕老爷那边也难以解释。 可是成嘉却再也没有回答,只是翻开那本一直随身携带的兵书,继续看起来:假之以便,唆之使前,断其援应,陷之死地。 第八十四章 北风鹤唳 郢都城中,大部分百姓早已入眠,除了风声鹤唳,四下里万赖俱静。 可是看似平静的一夜,却注定不平静。 咚-咚-咚。 北风呼啸的深夜里,所有地方都一片漆黑不见灯光,精舍的朱窗外却响起了急切的轻叩声,在这午夜之时,显得沉闷而吓人。 朱窗前,写了大半夜书信的年轻男子闻声,起身拿着烛台推开朱窗,接过一封字体清秀的书札细细看了三遍,然后眉头轻拧地走到旁边一个白玉香炉,将之丢了进去。 白色的绢布遇到一星火苗即燃,不要半刻就燃起大片的火光,映照在男子精致的脸庞上,一片绯红赤目。 紧接着不久,窗外又响起一阵紧急的轻叩声,一封信札从窗外被呈上,成嘉看了之后又当即再度毁去,同时将一叠封好的信函交给黑衣暗卫,吩咐道,“尽快安排人全部送出去。” “是,公子。”说完,黑影攀着墙垣一个倒勾离去,如此一整夜,一道道黑影,悄然翻墙而进,又翻墙而出,落于东大街,然后向着城中各个官邸快速掠去。 负手望着窗外星子寥落的夜空,一股含着肃杀之气的北风,顺着荆蛮大地的轮廓,远远的吹来,吹进这座南方第一大都城。 远远吹来的北风,穿过随风飒飒作响的紫竹林,卷起地面上紫色斑斓的竹叶刮起一道旋风,竹叶顺着笔直通天的竹竿盘旋而上,好似命运的大轮,又再度“嘎嘎”作响,沿着它既定的方向轰然驶动。 成嘉摊开空荡荡的手掌,缓缓握拳,拧眉沉声自语,“让这场北风来的更猛烈些!” “这一次!” 无人的街道上,几波黑衣暗卫在街上来回奔袭,彼此的衣服全然相似,身上也没有任何标记,可是仅凭着气息分辨敌我,若是狭路相缝,必然以命相搏,死死护住身上的信囊。 黑夜里,有人大半夜了还斜倚在使馆的墙头上,美其名曰“看星星”,身上只着少的可怜的大领黑袍,露出大片光洁的胸膛,一双黑眸在夜里狡黠地一眨,瞬间亮如星辰,一边捂着挂着鼻涕的鼻子,一边哈哈大笑道,“等了半夜,冻死本太子了,阿嚏!……总算让本太子捉到一只小老鼠了。”同时一手如鬼魅探出,五指成爪,快速地一把拎住一个黑衣人的后领,然后“咔嚓”一声,从后面拧断对方的脖子,当即伸出两指从他怀里一夹,夹出一根竹简,而人则被他从高高的墙头上一扔,丢了下去。 “卟嗵”一声。 下面有鲜衣铠甲的齐国士兵拎着大麻袋,张开口等了一夜,终于有人落入,然后绳子一系,就将人拖走。 这一夜,无论哪一方留下哪一方的尸体,都会立即清理干净,不留一丝线索。 北风鹤唳,斗转星移,天亮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埕都城内,大街小巷上叫卖招揽生意的商贩依旧,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行人依旧,赶着去上朝的楚国官员依旧,各国打着观礼为幌子四处刺探楚国虚实的使臣依旧…… 什么都看似一样,可是全城的柳树,不知不觉,一夜间,全部霜黄。 北风如刀子一样刮落一树的黄叶,铺了一城金灿灿的黄金。 满城风雨似愁。 而有人坐着一辆辆宫车,手中揣着玉板和一卷折子,直奔渚宫大殿,沿着御道呼啸而过,卷起一地金黄飘飞。 外朝的钟声在即。(外朝,即周制天子,诸侯处理朝政之所,朝会的场所。内朝,指诸侯处理朝政和休息的场所。) 三响,三落。 渚宫早朝,百官肃立。 楚王这几日身体虽然在若敖子琰的调理下日渐康盛,可是坐在九级之上的玉座上依然了无生趣地挥了挥手。 赵常侍见之如常宣道,“众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大王,臣有事启奏。”郢都府尹陈尹从百官最后面踱着步子走了出来。 “乓-乓-乓”的阔步声,划过大殿之中如镜的地面,十分急切地响起,不绝于耳。 所有低着头的百官闻声,抬起一丝旋疑的目光,看向身着鹤仙服年,方四十有余,守成十足的陈尹,只见他一躬身一弯腰一揖到底,扬声秉道,“昨夜,微臣刚刚在一干刺客的家人身上,查到最新证据,太女出宫被刺一事乃吴侯所为!而大王中毒一事,微臣怀疑也与吴侯有关,请大王速速派人将吴侯一家收监细审此事!” 陈尹的话刚落下,寂静的朝堂立即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喧哗,如大浪滔天,顿时掀翻了渚宫的金顶。 楚王闻言那老眼昏花的双眼陡然射出一道精光,断然大喝一声,“你说什么?!” 陈尹官位虽不高,可是却任着京都府尹一职,有朝议之权,掌管着郢都内外的治安,是百官中更换最为频繁的官职,三年一换都算是长的。这次事件特殊,长公主楚王先后被刺杀下毒,明显幕后之人用心险恶,希望置二人于死地。 所以楚王早就下令令尹叫他彻查到底,郢都城内外全部戒严已有十日。 楚王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会是吴侯,或者说是吴王妃所为,毕竟吴王妃待他非比寻常。 但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刺杀下毒之事就是她们所为,这不是变相地打楚王的脸面吗? 站在中后排的吴侯闻言,“卟嗵”一声跪倒在地,直呼冤枉,“大王,给十个脑袋于我,小侯也不敢啊!大王明察!” 站在他身边的赵侯闻言拱手冷哼一声,“我看不见得!吴侯,您的威风之大,大王与令尹之尊都恐不及,小侯可是亲身领教过了。” 楚王本就腊黄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双眼微眯,先是看着下首的陈尹,又是落在不停喊冤的武侯身上,双方各执一词,良久目光已转,落在令尹子般的身上,粗厉的大手重重一落,喧嚣的大殿上顿时所有的声音一收,死静一片。 只听到他一个人扬声问道,“此话从何听来?” 令尹子般捋了捋他颌下青须,一双老谋深算的眸子,望着陈尹缓缓说道,“将你所知尽快如实据告!” “是,大王,令尹!” 第八十五章 震惊外朝 陈尹一拱手,将他如何查证的经过全部说了出来,“刺杀下毒事发后,微臣奉大王之命追查幕后之人,然后我们将两百人的刺客肖像全部绘制成图,悬赏张榜在各大城门和市井之间,以便见过的百姓提供线索,或其亲朋前来认领。而昨日,守门的大阍,正好发现几个形迹可疑匆匆出城的一家,其中一小孩正巧看到其父田某的肖像悬挂于城墙上,就问其母尤氏,‘母亲,父亲的画像为何挂在墙上?这里不是悬挂有罪之人的地方吗?’于是大阍立即将他们一家五口全部拘了起来,几番拷问之下,尤氏就全盘托出此事,并交待刺客其夫田某在刺杀前日回过家中,并将此次行动授吴侯委托说于她知道,并让尤氏十日内见他未归,就携赏金和几个子女赶紧离开楚国避难。” “所以微臣推测此事与武侯有关,必定长公主与大王若是双双出事,最大得利人即是三公主。”陈尹推测道。 一个眉毛皆白的老臣闻言,义愤填膺地说道,“大王,如此大规模刺杀王室之人,乃是我大楚开国以来头一回,务必要对吴侯一族严惩不逮,不然何以正我大楚之风!” “大王,臣以为御史李大人所言甚是,且微臣昨日听闻三公主在宫中公然带领禁军围杀太女殿下,其胆大包天,可见一般!若说这刺杀下毒之事与三公主无关,真是叫人无法相信!”一个年轻的咸尹(即后世的谏议大夫)站了出来,直言不讳说道。 其他大臣看向此年轻人的眼神,不屑之中暗含可惜,不禁轻轻摇头。 楚王宠爱偏坦三公主也不是一天两天,前几日三公主才闹出失贞丑闻,昨日又公然于宫中行凶,藐视大王,据说几日前李尹的小女儿莫名死在宫中,喂了蛇妖,怕是也与三公主拖不了干系,如此种种行径,楚王都没有怪罪,可见偏坦的紧,不过今日情况有些不同,这长公主刺杀之事显然与楚王中毒一案关联甚深。 虽然众臣心里都跟明镜一般,却无一人率先出头,这摇头之意明显:枪打出头鸟! 谁做,谁傻! 不过也好,就由此后生,试试大王底线。 果然,楚王闻言脸色更加阴沉的可怕,双眼微眯,一直看着说的振振有词之人,已显七分寒意。 不过就不知这寒意是对咸尹还是武侯? “大王,微臣以为,三公主深受大王隆恩厚待,不思回报,却大胆妄为,先是唆使吴侯暗杀太女与大王不成,又于宫中公然行刺,可见谋逆之心早生,其行其罪,无情无义,无法无天,死不足惜!而吴王妃身为后宫之首,教女无方,治下不严,才令吴侯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理应一并治罪。” 年轻的咸尹赵子午话音刚落,又有一个大臣跳了出来,不过矛头直指吴侯的嫡子吴越,“刚才赵侯所说吴侯之出行僭越礼制之事,确实属实,其子吴越,在郢都城中有一个别号,吴人敢越,可见吴氏一族仗着大王信赖和王妃宠爱,霸道横行并非一日,百姓惧之!” 被指控的吴侯,年纪五十多,早已吓的两腿战战,可是听闻提及独子,还是鼓起勇气大喊道,“大王,小侯有事相报,微臣的儿子早在数日前就被人绑架,怎么会是我吴家行此之事。小侯就这一独子,明查暗访多日,本想今日求救于大王,可是没想到就有人诬告于我。” “大王明鉴!”吴侯大喊着伏地连连叩首,立时保养得宜的额头就流血不止。 可是楚王见此却无动于衷,一双目子暗光浮动。 眼见楚王沉着脸,不发一语,接着一个又一个的大臣跳出来,七嘴八舌,说着吴氏一族的种种恶行,而在所有批判的声音里有一个反对的声音,身为成左尹长子的成大心站出来,不慌不忙说道,“大王,微臣有一疑问,陈尹大人所说人证之事是否属实,还需司败与廷理严刑审问之后,方才确认!否则仅凭一人之词,令吴侯一族与王妃,三公主蒙受莫大怨情而枉杀好人,岂不是罪过!退一步,即使刺杀一事证据确凿,而下毒之事也并非同一人所为,还需查证,绝不可放过!也不应杀错。” “大王,成长史所言甚是。”陈尹闻言再次开口,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微臣以为不如先将吴侯一族及所有疑犯证人全部收监,由廷理与司败以及令尹等诸位大人同时会审,以分辩中间曲折。” “嗯,子般以为如何?”楚王闻言沉吟一声,看向下首一直只听不说的令尹子般。 “回大王,子般认为成长史所言有理,对于谋害大王之人决不可放过,也不可杀错!毕竟吴侯王妃乃大王之亲人,此事干系重大,不能因此伤了王妃之心。”子般捋着青须一言了结,只是那双老谋深沉的双眼看了一眼堂上极少说的年轻长史,“不过在此之前,微臣有一建议,事关大王安危,微臣建议大王先令王妃交出后宫凤印,由其他夫人代管,以免再次出现有人于宫中公然行刺之事,危及王上及太女之安危,同时将所有疑犯收监审问。” 玉座之上,楚王面色阴沉,曲指敲了敲,最后说道,“子般所言极是。凰儿身为太女,未来储君,被人屡次行刺,其谋逆之人狼子野心。不管是谁,无论是王亲还是国戚,寡人都要彻查此事,一经查出,格杀勿论!” “这件事就交给子般负责,宁枉勿纵!”说出此话,已经代表楚王的决心。 “是,大王!”令尹子般闻言手持玉板躬身领命。 “好了,散朝。”楚王挥了挥手,扶着赵常寺颤微微地起身离开,只是无人看见的地方,一双老眼昏花的双眼暗含着一丝利光。 疲惫不堪地回到寝殿的楚王远远地看见跪在广场中的吴王妃和芈昭,没有上前而是对赵常寺命道,“绕道而行,去贤夫人那边!” “是,大王!”赵常寺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地上跪着请罪的吴王妃和三公主,手中拂尘一扫宣道,“摆驾雨晨殿!” 浩浩荡荡的玉撵转道而行,似乎没有看见广场中跪着的母女二人。 眼见楚王面都不露,吴王妃双手高举着凤印,一身素服,跪地磕头请罪,高声说道,“臣妾有负大王厚爱,教女无方,昨日居然公然冒犯于太女殿下,恳请大王收回凤印,并除去臣妾一切封号,贬为庶民。” “昭儿昨日回宫之后,母后大加责备于儿臣,儿臣思前想后,特来向父王请罪。”芈昭跪在吴王妃身后,同样一身素服,脱去她往日那一身华服,跪地请罪。 玉撵上高坐着的楚王目光不偏不倚,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没有听见,浩浩荡荡地离去,没有停下一步。 直到玉撵走出好远,芈昭才抬起头来惶惶不安地问道,“母后,怎么办?父王会不会杀了我们!……” “什么都别说,给我跪着,直到你父王心软为止。”吴王妃只是才听到前殿的风声,就知道事情不好了,诚如成嘉推测,最坏的情况果然发生了。 现在她们也没有有法子,只能赌君心了。 第八十六章 满城风雨 太女刺杀案最新进展一出,只一下朝就传遍了楚京上下。 消息不径而走,轰动全城。 “吴侯要造反了!” “三公主谋逆篡位了!” “吴王妃谋杀亲夫大王了!” “吴氏一族全部都下狱了!” “秋后就要问斩!” “快看快看!” …… 各种小道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样在坊间流传,且越传越是离谱,但也越传越接近真相。 比起百姓对于王室的八卦,全楚贵族上层都被这个消息震惊的坐立难安,一场没有硝烟的夺嫡之战终于拉开序幕了,而“吴侯被指证谋逆”这是有人借陈尹之手,点起了烽火台,发出了站队的信号。 主城大街上,君子楼最好的雅间被一些不具名的达官贵人秘密包场,其中一间雅间里,坐着才下朝又坐到一起继续高谈阔论的楚国各位高官元首们,不过他们根本不知道这君子楼的妙处,以八卦阵图为结构,中间一间雅间可以听到另外八间雅间里所有的对话,而其他间却听不到这一间的一点声音。 偌大的雅室内,年方四十有四的王尹调侃地笑道,“李老,您这个脾气太硬,想想我们一把年纪,上有老下有小,一出事就往前冲,不合适!” 御史李大人喝了一口茶,花白的眉毛抖了一抖,“吴氏搞的这出,其实在座诸位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吗?何况今天老夫可是悠着在,说话最大声的可是那位新提上来的后起之秀咸尹。他今日是在大王和令尹大人面前露脸了,可是却把自己架在火盆上烤啊!” 令尹子般提着一支玉笔在长案上铺的白绢上缓缓写了一个“人”字。 众臣见到皆围了过来连连赞道,“令尹大人这个人字写的好啊!” 令尹子般闻言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怎么个好法?” 众臣一默,不知身为令尹之尊的子般有何深意,卜尹(负责占卜的官员)伍员站的最近,看着这字拱手说道,“老师这一个‘人’字此时写出来,实在是妙不可言!学生受教了。” “如何一个妙法?”令尹子般手执玉笔,含着一丝精妙的笑意反问伍员,众人也好奇地同问。 “这人字加一横为大,说明此人权利无限野心滔天;再加一横则为天,说明权利再大的人头上都有个天。难道不妙吗?”伍员笑着欠了欠身,从容答道。 “伍员说的这人字加一横想必指的正是三公主,而这人加两横指的就是大王了!”御史李老半天回过味来幽幽说道。 “伍员此解,果然玄妙!”坐在一边的若敖子良闻言也微微颔首。 “好一个妙解!哈哈!”令尹子般大笑赞道,“伍员不愧为我的得意门生,此说甚得为师之心。” 伍员闻言拱手谢过,“老师谬赞了。” 王尹恍然大悟地拍着伍员的肩膀道,“伍员这些门门道道,我真是拍马都追不上,怪不得他能当这个卜尹,而我只能做个礼尹。” 以巫卜为信仰的当今各国,卜尹有时候一句话甚至可以左右一个国家的运势。 众人闻言纷纷抚掌大笑,话题在伍员的穿针引线中很自然地对准了刺杀事件的两大中心人物:三公主和楚王。 为什么不提芈凰,因为今日朝议之事都是攻讦三公主的,试探楚王态度的。 长公主现下如何,只要无大碍,无人在意。 王尹揉了揉太阳穴,幽幽开口道,“如今这个关头,虚虚实实,敌友难辨啊。” 若敖子般拧眉看着自己的二弟问道,“现在吴氏的情况,恐怕只有成家最清楚了,不过成左尹一向都是亲近我们的,应不会有敌意,今日应该把他也叫上。” 令尹子般伸出一指敲了敲长案,沉吟说道,“不过我倒是觉得比起左尹,他的小儿子更是有几分意思,可惜这孩子执拗不肯入朝为官,不然老夫倒是想提携提携他,收个关门学生。” “哦,是那个左尹二子,成嘉么?”伍员挑眉问道,印象中倒是个不一般的年轻人,与少师风度不相上下。 子般闻言点了点头,极为高兴地说道,“你们可知这小子小时候给本令尹说过狂话么?” “何话?” 众人好奇,左尹这个儿子倒是知道,据说还有个楚京“千年老二”的别称,能常年位居若敖子琰之下,无人超越,定是个极不错的苗子。 令尹子般微微一笑说道,“若敖氏在大人手中已经登封至极,看似尊荣无比,可是却也危险无比。” 众臣闻言一讶,此子好大的胆子,连这话都敢说。 子良听到令尹子般这番话,略微感觉一丝诧异,他印象中的成嘉一直是温和有礼,不露锋芒的年轻人,怎会有此狂言? 令尹子般眼见众臣不敢接话,心底冷哼一下,趋炎附势,还不如一小子直率,他还没有说成嘉后面的话呢! 这船一旦大了,撑桨的也多了。 一着不慎,可能船毁人亡。 在竹简上重重记下‘成嘉’一笔,伍员避过此子不提,转而说道今日的正题,“老师,吴侯不过一个挂名侯爵,势单力薄,想取他性命不是难事。” 李大人摇头,“别忘了,吴侯后面还有一个吴王妃,这么多年她在大王心中分量不低!” 令尹子般微微颔首,儒雅的容颜上流露出一丝不屑道,“要说这吴王妃,到真有几分能耐,若没有她,我楚国也不会凭白多出一个贱民出身的侯族。” 只听令尹子般接着说:“谁都知道此事就是吴氏做下的,只是不到最后不好说啊!我们这位大王年纪大了,心也软了,不比当年了!……”长叹一声,“诸位需要帮大王正正主意了。” 众臣闻声略一颔首:“是!大王这一病多年,眼也花了,人也老糊涂了,我们也该让大王看清看清他身旁之人了。” “如那神龙一般,到底是人是妖?” 一道白电划过埕都城的上空,天地间一片愁云惨雾,满城风雨笼罩。 第八十七章 一墙之隔 一墙之隔的雅间里,美人榻上,正依在若敖子琰怀里的芈凰,抬目挑眉一笑,问道,“这就是你今日要带我来听的好戏?” “怎么样?” “好听吗?” “不错。只是没想到我楚国官员各个精的跟狐狸一样,连这位三朝御史李大人也如此油滑,我还一直以为他是个守忠之人。”芈凰幽幽说道,不过她倒是第一次听到旁人口中对成嘉的评价居然也有如此之高的,而且还是出自令尹子般之口。 “看人且不可看表面!这浸淫官场学问可大着呢!”若敖子琰以指玩着芈凰的耳珠,这里他总是百玩不厌,那粉红的耳珠只要轻轻一碰就会自然一红,然后渐渐红过耳根,再到玉颈,让他忍不住想要一口含在口里,看看是否会一直红到那张丽颜上。 心有意动,若敖子琰俊颜一低,丰唇微启就将芈凰剩下要开口的话全部给咽了进去。 一双曼眸如水,微瞪着在她耳边作乱的男人,只见他暧昧地轻舔一下,芈凰顿时无力地瘫软在他的怀里,一般傲气全无,“你!……” “嘘,凰儿,不要出声,小心隔壁的都听到了!”若敖子琰悄悄竖起食指,微微一笑,轻嘘了一声,然后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意,挑起芈凰尖尖的下巴,偷了一个又长又无法呼吸的香吻。 “凰儿……凰儿……” 若敖子琰咬着芈凰的耳珠,低低念着她的名字,呼出来的热气洒在她的的玉颈上,肌肤上细细的绒毛瞬时立了起来。 寒冰玉澈的声音温柔的仿佛可以融化冰川,何况是人,只听他说,“自从我知道自己喜欢你,这十一年来,每日每夜,都想要你!夜不能寐!” “可是我会等,等到我们大婚之夜。“ ”想想还有十五个日夜,身心真是地狱一样煎熬……” 芈凰丽颜如火烧,这样的情话挑逗,她哪里受的了,不知如何回答,又不敢出声,可是心里却有一丝前世今生都未曾体会过的甜蜜满溢。 雅室里静悄悄的,只有二人。 芈凰看着若敖子琰那张忍耐的玉颜,微微潮红,额头上一层薄汗,好奇地问道,“我在军中听说这种事,男人忍多了,身体会不好,是真的吗?” 而他说等了十一年,那不是忍了十一年? “呵呵……怎么凰儿舍不得为夫难受了?”若敖子琰闻言低低轻笑出声。 “我就是听到好奇而已……才不是舍不得呢!”芈凰不好意思地微微撇开小脸,却被他一把扶正,一本正经的道,“凰儿,要不我们提前试试?” 潮红的玉颜在芈凰眼前瞬间放大,一低首埋进她的颈肩,衣服上熏的一股龙诞香的异香传了过来,十分好闻。 芈凰瞬间紧张到不行,手脚无处安放,更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同意? 若敖子琰一手捉住她紧张的小手,缓慢地开始啄吻她的指尖,随着舌尖的轻舔,高挺的鼻尖也不时触碰到芈凰的手心,若是芈凰把手稍微抬一抬,还能感受到他修长的羽睫,冰凉的指尖接触到她温热的肌肤,窸窸窣窣的酥麻感顺着玉指传到心尖,激起一种奇异的感观,冰与火的双重煎熬,呼吸越来越急促。 内心渴望地更多,控制不住地在若敖子琰身下微微发抖,却又不知该如何才能取悦了身上的他。 十一年是一段不短的岁月,她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终于有机会可以报仇雪耻。 而他身为楚国第一贵公子,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只是有机会和她在一起。 想想就替他憋屈。 自己真有这么好吗? 就好像是他手中的珍宝。 不禁想起几日前芈玄的戏言,“妹妹我什么都不会,唯这看人还算准,这成婚之后,若敖公子定会对姐姐极好。含在嘴里怕坏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第八十八章 楚王发病 楚王的头痛之症果然如若敖子琰先前所说发作了,且来势汹汹,下朝之后就头疼耐忍,躺在床上不断哀号,“唉,痛死寡人了,这个头!”躺在玉榻上的楚王抚着额头痛苦呻吟着,“你们这群庸医,快给寡人下药啊!” 一旁服侍的成贤夫人气地大声说道,“诸位御医,你们快想想办法!” 急地满头大汗的御医们,斟酌了一个方子,又一个方子,还是纷纷摇头,不敢下药,最终说道,“院首,我们还是找少师?” “那快传少师!”郑院首大声道。 从破晓殿赶来的芈凰和子琰,眼见在床上疼的快要打滚的楚王,对视一眼,若敖子琰眉头微皱地走上牙床前,看了一眼玉榻边上的成贤夫人出声问道,“夫人,大王什么时候突然发病的?” “大王来的时候还好好的,可是突然就刚才头疼难忍。”成贤夫人焦急地回道,赵常侍在一旁作证,补充道,“大王今日饮食都十分清淡,唯有今日早朝之事,忧心忡忡,午休的时候还心里惦记着。” “那中间,可是吃过,碰过,或者闻过什么人和物吗?” “这个……中间吃过两餐,晚间还吃过夜宵,碰过的东西就多了,接触过的人……”赵常侍的目光在成贤夫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却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这要查的话,那他和成贤夫人都是楚王亲近的人,岂不是嫌疑最大。 “那好,凰儿,帮我抓住大王的手腕,我先把脉。”若敖子琰颔首,目光微沉,并未还继续追问。 “父王,恕罪!”告了一声罪的芈凰上前一把用力抓住楚王不断乱挥的右手腕,压平,清浦再度垫上锦帕,若敖子琰皱眉深思,“我还是先为大王施针。” 若敖子琰再次金针刺穴,良久,床上的楚王终于得到缓解。 半闭着眼的楚王虚弱地说道,“真是多亏了爱卿了,不然疼死寡人了。” “大王之病,看来不止旧疾复发,实乃上次余毒未清。为今之计,只有尽快找出下毒之人,或者所中之毒,微臣才能对症下药,为大王及早拔除头疾的隐患。”若敖子琰声音微沉地说道。 “这该死之人,竟然暗算到寡人头上。叫寡人抓住,定将他碎尸万段。”想着刚才那撕裂的疼痛,楚王发狠地道,脑海中刺痛一般想起早上朝堂上陈尹所说之话。 第九十章 穿越春秋 窗外风雨大作,紫竹声声,镂空着日月山川的朱窗前,有人用一双素手在黄花梨的长案上,细细铺开一匹洁白无瑕的绢布,握着一支鹅毛作的玉笔,沾上八宝玉盘中的各色墨汁,细细在布匹上勾画着,几笔就勾勒出郢都城起伏的城廓,渺渺的大江波滔,千乘之舟竞相驶来,金甲披风的女将军,手持龙泉宝剑,英姿飒飒,骑在战马之上剑指苍穹。 仅一道纤细挺拔的身影,就宛如惊鸿,让人忍不住目露惊艳之色。 一个急切的声音突然从门外闯入,“公子,不好了,老爷在前厅大发雷霆,说要重重惩罚二小姐!” “怎么回事?”正在作画的成嘉闻言停下手中的画,收回目光,皱眉问道。 静安将宫中线人收到的二小姐与吴王妃大吵了一架的事情说了一遍,担忧地问道,“怎么办,公子,二小姐会不会因此被老爷废了?”老爷为了家族利益要废了哪个不听话的公子小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 “走,跟我去见父亲。”看了一眼还未完成的画,成嘉吩咐道,“不准任何人动我桌面上的画!” “是,公子!”静安闻言好奇地看了一眼画中人,却因为没有画全相貌而不知是谁,空白的脸上,只有一双修长如琥珀的曼眸,黑白分明,十分传神,凝望着画外之人。 从小就对诗书画艺都耳濡目染的静安暗暗赞叹,公子这幅美人画,要是画全了,放到郢都拍卖会上去叫价,肯定要是天价,这巧密而精细到一根头发丝的画技简直神乎其技,真不知公子画的是谁? 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静安摇了摇头,赶紧将门从外关好,并嘱咐其他小厮不得乱动。 窗外电闪雷鸣,跟成父匆匆解释过的成嘉又冒着大雨连夜入宫,浑身浇湿地站在雨晨殿中,欣长的成嘉俯视着与他精致的面容有五分相似的成贤夫人,幽幽叹道,“二姐,我不需要你这样做。” 成贤儿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看着唯一亲弟,眼眶中盈盈带泪,激动地说道,“姐姐已经没有了子尘,成了一个深宫怨妇,注定要陪着垂垂老矣的楚王孤独终老。只是母亲被父亲逼死,如今我只剩下你这一个亲弟弟,我不想看到你也步我后尘,成为父亲手中任意摆布的棋子!” “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他。”成贤儿闻言固执地道。 “二姐,我知道你关心我。可是你破坏的不止是父亲的布置,还有我的布置。”成嘉将娇小的女子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起伏的脊背,缓缓说道,“只是你要知道,没有人比我更想挣脱父亲的束缚,可是我更不想因此看到你出事,就像母亲一样……你是我在这世上所剩无几的亲人了。” 穿越到这个平行时空的春秋时代,虽然各国诸侯混战,世家林立,等级森严,但是他原以为凭借着超越千年的历史知识,又身在簪缨世族,一定可以混的风生水起,没想到等来的却是父系社会的父权压制,权利阶层的等级压制,他连身边的亲人和爱人都保护不了,连自身的意志和自由都不能掌控,更何谈潇洒自在。 “那嘉弟,你要准备怎么做?”成贤儿伏在他的怀里,闻言有一丝后怕,生怕因此误了成嘉的大事。 她这个弟弟自小就天资聪颖,可是正因为过于聪明,自小就体会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眉眼高低。他十岁那年,自己入宫,父亲逼死母亲,从此天真率直开朗的孩子就变得性情冷淡,这么多年了,她就再没见过他脸上真正有一过一丝自在的笑容,记忆中那些真心的笑容都是十岁以前的事了…… “二姐不用担心。”成嘉不忍心地看着这一世的家姐,拧眉说道,“事已致此,将错就错好了!都二十一年了,你弟弟决不是输不起的人。” “可是二姐不想看到他们因此谩骂责怪于你!”成贤儿担忧地道,想到成父的专制和无情。 “没事,反正他们哪一边,我都不喜,我迟早也是要脱离他们的。”成嘉轻抚了抚成贤儿的后背,叫她安心。 “嗯,嘉弟,你能这样想最好。今天我也是想让你彻底与她们母女俩断个干净,让你不再受她们摆布还有谩骂羞辱。”成贤儿解释道,生怕因此事伤了弟弟的心,姐弟二人生了嫌隙。 “二姐,为今之计,你找个机会与我一起偷入冷华殿,向吴王妃告个罪,就说是我今日要你演的一出苦肉戏。”成嘉沉吟片刻,吩咐道。 “好,我听你的。”成贤儿擦了擦泪,点头应道。 为了这个弟弟,她什么都愿意去做。 因为他们再也没有多余的亲人了。 第九十一章 那就想想 芈玄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绣着贤夫人吩咐的荷包,半晌拧眉说道,“你看这是贤夫人要我帮忙绣给成嘉的荷包,可是我不知道绣什么花样好。” 邀请芈玄来破晓殿小坐的芈凰闻言停了手中的笔,看了一眼芈玄手中深色的荷包,中间独独缺了一点图案点缀,显得空空的,脑海中不禁回忆起成嘉惯常穿的那套紫竹暗纹月白长袍,随意地说道,“要不就绣两三棵紫竹!” “紫竹好,和成嘉那淡泊的气质相衬。”芈玄双眼一亮,点了点头,捏着银针在荷包上飞针走线,不一会,三两竿挺拔通天的紫竹就在她手中初见其形,不禁叹道,“贤夫人倒是真心疼爱成嘉这个弟弟,自从和她结交以来,我都不知道给成嘉做了多少身衣裳和贴身小件。” “毕竟人家是亲兄妹么!”芈凰不在意地说道。 “也是。不过这贤夫人也怪可怜的,不仅被逼入宫,她的青梅竹马因为她舍弃锦绣前程,也投身进了王宫,好不容易做了一名宫中禁军统领,可却因维护于她,就被吴王妃给杖毙了。”芈玄想到今日广场上的事,幽幽开口说道,算是解释了二人为何如此不待见彼此的原因。 “没想到这成贤夫人还有这样的往事。”正在看折子的芈凰闻言手中的毛笔一顿,轻叹一声。 “唉……我见她虽有成家依靠,可是也并不见得比我们快活多少。听她说成左尹极为霸道专制,她年纪轻轻,这一生大概就要耗在这深宫里。”芈玄叹道。 “成左尹吗?”芈凰挑眉问道,她收集来的信息都是对这位成左尹的褒誉,从没有听到有什么不好的风评。 芈玄点了点头,“嗯,贤夫人本不想入宫,却被成左尹以她母亲性命为要挟,而最后她是入宫了,她母亲还是死了。” 芈凰峨眉轻拧,不成想成家居然还有这样的腌臜事,幽幽叹道,“大抵我们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就是生而从父,嫁而从夫,老而从子,一生受人所制。” 二人依在朱窗前,都怔怔出神望着窗外冰冷的大雨,将近晚膳时,身后跟着江流还有八个武功一流的护卫,下颔高扬的若敖子琰才从渚宫回来,登上美人脚榻,一把将坐在窗边的芈凰拉进怀里,也不在意对面还在场的芈玄,“等了很久吗?” 若敖子琰将精致而高傲的下颌压上她的发顶,蹭了蹭,本来冷漠幽深的双眼睛此时看起来竟然分外深情,就像每一个外出交待的丈夫,主动解释说道,“你父王那边事情太多,需要我来安抚,所以才回晚了。” 坐在对面的芈玄暧昧地看了二人一眼,直把芈凰看的恨不得缩进若敖子琰的怀里,才打趣笑道,“既然姐夫回来了,我就不在这里多打扰了,我还有东西要送去成贤夫人那里。”话毕就笑着起身离去,将这一方空间留给二人。 多了一个若敖子琰的破晓殿,这几日又好像回到孙王后还在世的时候,殿内不知熏着什么顶级的香料,隐隐有一层寒香混合着若敖子琰身上的龙涎香浮动在芈凰的鼻尖,仿佛从终年积雪的山顶落下的霜气,丝丝入扣地撩拨着她的神经。 那双幽深不带一丝感情的眸子,在看向她时,会带上一丝笑意,大手亲密地捏了一下她的脸蛋,俊朗的容颜笼罩在暧昧的烛光中,看得芈凰心头一跳,丽颜微红,轻哼一声,推开他的怀抱,拿起折子继续看着,“我才懒得等你!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忙呢!” “嗯,什么事,需要为夫效劳么?”若敖子琰半拥着她,半是慵懒地开口问道,目光一目十行地快速地落在她手中的折子上。 “你听说那个吴越逃跑的事了么?让你的细作帮我查查他现在哪!”芈凰闻言曼眸微凝,回头说道,心中暗忖也不知是吴侯提前收到消息把他送出楚京,还是被身边的某人给抓了,不然若是听到吴家的消息,他早就应该上串下跳了。 “你提他作何?”若敖子琰闻言,本来高兴的俊颜穆然一沉,一双幽深的眸子低头锁着怀里的芈凰,似乎想要看穿她此时的意图。 “毕竟他也算是我的一个仇人,这么千载难逢的机会,总不能让他跑了。”芈凰回眸看着他,镇定自若地回道。 “你和他能有什么仇?要不我替你一起报了。”若敖子琰双眼微眯,流露出一丝危险的暗光,幽幽开口道。 “那就不用了,他,我要亲手了结!”芈凰敛眉肃目,清声回道,声音中难掩一丝杀意。 “我倒是好奇他是怎么惹到我们的太女殿下了?”按耐住心底的一丝烦躁和怀疑,若敖子琰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这是我和他的私人恩怨,我想你不必知道!”芈凰想也不想地回道。 二人间的亲密顿时变成了疏离,空气里漂散的冷香,顿时之为一冷。 若敖子琰闻言剑眉聚拢成川,眸光冷到冰点,看了怀中同样拉下脸来的女子一眼,再一次寒声问道,“你真的不告诉我?” 依在男人怀里的芈凰,感到一丝莫名的危险,可是仍然皱眉回道,“无可奉告!” “好一个无可奉告!”枉他还以为如今的芈凰已经对他敞开心扉,没想到还是如此设防,若敖子琰气极,松手一把推开,大步流星地步出花厅。 见他前脚刚走,芈凰心中也是有气,和他不相干的事情,他生什么气?后脚就从内将门扉左右一阖,将若敖子琰关在了门外。 若敖子琰眼看着大门在身后“嘭”的一声阖上,素手握拳,一张俊颜笼罩在昏暗的烛光下,泯灭不定,对一直跟着的江流,寒声说道,“三日内,掘地三尺,都给我把那个吴越找出来!我要知道确切答案。” “是,公子!”江流闻言不禁为长公主捏了一把冷汗,千万不要让他查出什么来,到时候问题就大发了。 门内,司琴眼见如此,急地团团转说道,“马上就要大婚了,公主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和驸马闹脾气?” 司书也在一边不解,“是啊!说好的,要和驸马相亲相爱!”怎么一眨眼就闹掰了。 司画一脸忧心忡忡,就只有司剑摸了摸她的大头,到底发生什么了,她怎么都没有看明白,就一下子吵起来了? 待冷静下来的芈凰也不知为何突然生气,只是一想到他对自己和吴越的陈年旧事追根究底就不禁起疑,他是不是知道什么? 坐在美人榻上,脸色铁青地说道,“那你们要我刚才怎么说?难道跟他说我三年前曾被吴越玷污过!” 四女闻言,顿时惊慌四顾,眼见门窗全部掩好,司琴才上前大着胆子说道,“公主,这话不能说!”要是说了,估计依驸马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肯定会出大事,这婚是八成结不成了。 “嗯,所以我一定要在他之前找到吴越!司剑,你赶紧联络凰羽卫的兄弟在城中秘密查访吴越的下落!”芈凰拧眉命道。 “是,公主。”司剑闻言背起大剑就准备出门。 司琴跟在后面,一脸凝重地对司剑嘱咐道,“一定要找可信的人,切勿让杨蔚霍刀他们四人知道了,不然就会传到驸马的耳里。” “好,放心!” 第九十二章 冷眼旁观 空荡荡的冷华殿里,除了几张破桌椅什么人都没有,就连秦红,李姑姑也不知道被派去哪了,一下子从天堂跌到地狱,没有了锦衣玉食,仆从如云的芈昭,将冷华殿里仅有的一桌四椅全砸了,发泄着她的公主脾气,“该死的,都跑哪里去了?!本公主还没有被废呢?人都死了不成!……” 吴王妃闻声柳眉微皱,一个人站在远处闭目沉思。 几个刚刚喝了点小酒的婆子闻声走出来,骂骂咧咧地道,“吵什么吵?你还以为自己能回去?进了这个门的,我还没有见过出去的。”话毕一口唾沫啐在芈昭的衣裙上,顿时惹来她一身尖叫,“啊!恶心死了,你这个脏婆子!本公主要杀了你!” “恶心?杀了我!嘿嘿……”婆子们闻言裂着一口大黄牙,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大笑出声,“后面还有更恶心的事情,那你岂不是杀也杀不完。” 这深宫里什么腌臜事,吴王妃没有见过,闻言赶紧上前拉住冲动的芈昭说道,“昭儿,不得对几位冷华殿的管事婆婆无理!” “母妃,可是你看我的裙子!……”芈昭闻言扯着身上仅剩的一套素裙,气地直跺脚,进了这冷华殿,这也要忍,那也要忍,如今连个最低贱的婆子,也要她忍。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走了进来,有宫人端着一盘百枚银珠钱走到几个婆子面前,笑着开口说道,“这个就给几位管事喝点小酒,算是贤夫人替三公主赔罪了。” “哈哈,好说,好说。成贤夫人要是想怎么折磨她们就怎么折磨好了,我们会通通当作什么都没有看到。”婆子见到来人立马换上一张谄媚的脸笑道,一脸她都懂的表情。 芈昭一瞬间仿佛找到了所有怒气的发泄口,一脸戾气地狠狠盯着缓步优雅而来的男子,那张连女子都自叹不如的精致眉眼,此时一双修长浓密的眼眸悄然流转,仿佛闲庭信步一般走进这座破败不堪的冷华殿,见此大声讽刺道,“怎么你姐姐羞辱了我母妃,你也来看我们的好戏,成公子?如今大驾光临,不知有何指教?” 话毕,“啪”的一声响亮的耳光声随之响彻大殿之上,声音之响,可见有多用力。 所有人都不禁怔住,惊讶地看着突然发生的一幕,不知状况。 这位三公主到底有没有身在冷宫的自觉? 猝不及防间,挨了芈昭一个耳光,成嘉轻抚着印有五指印的右脸,嘴角边浸出一丝血迹,缓缓地用指揩掉,动作极慢,最后慢然转身,露出一丝浅淡不可察的冷笑。 和司剑一起悄然翻进冷华殿的芈凰,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幕,一个快速闪身,二人躲入圆柱后掩住身形。 从她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成嘉那浅粉色的唇瓣边流过一丝血线,色泽红艳刺目,横过那白晰如玉的肌肤,滴滴嗒嗒地滴落在青色石砖上,就像命运无意间在他脚边绽放而开的彼岸花,一路开向黄泉。 芈凰峨眉暗皱,目光微聚,看向那某个动不动就抬手打人的芈昭,只见她揉了揉发疼的手掌,大言不惭地继续说道,“哼,没想到你脸皮还挺厚的,打的本公主手都疼了。” 成贤儿一脸怒容,冲上前来,狠狠一把抓住芈昭的手腕,寒声说道,“不许你这样对我弟弟!” 从来云淡风轻的成嘉,少见的柳眉微挑,只是淡淡看了芈昭一眼,“既然三公主如此威风!二姐,我们走。”话毕拂袖转身即去。 “这样愚蠢不堪之人,有何好帮?就让她们一辈子留在这冷宫里,和这些婆子们相依到死!”本就对这对母女极度厌恶的成贤儿,拉着成嘉就往外走,心中暗道当着她的面,芈昭就敢如此,如果她不在,岂不更是把她的弟弟往死里作贱! 真是可恨,今日她真是失心疯了,才没有阻止成嘉前来。 “走啊!当谁稀罕。”芈昭面露鄙夷之色。 “昭儿,休得胡言!”吴王妃一声断喝,打断芈昭的继续叫骂,心中怒极,他们吴家本来可用之人就少,她还如此不知事的将身边人都推开,她怎会生了这么一个莽撞无知的女儿,平日她的言传身教,全白教了! 她就是这样“礼”贤下士的? 每每除了给她惹事,让人抓把柄,还会什么? “母妃,连你也吼我,明明他就是帮着芈凰一起来害我们,你还偏帮于他!”芈昭闻言恨恨地骂道,“让他走,本公主座下才不需要他这等庸才!” “放肆!成公子乃左尹之子,岂容你如此轻慢,快向成公子道歉!”吴王妃不想与她多废口舌,“啪”的一声反手一巴掌,将芈昭直接扇倒在地,算是给了成嘉他们一个交待。 “母妃,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打我!本来他就实力不济,输给若敖子琰那是我楚国上下公认的事实,如今我们沦落至此,还不是被他连累的!”芈昭捂着脸,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吴王妃,从小到大都未打过她的母妃居然会对她动手,于是更加愤恨地盯着成嘉,好似喷火一样。 成贤儿眼见如此,回头冷笑道,“王妃姐姐,现在教女会不会为迟已晚?” 成嘉看了看吴王妃,沉着脸,一揖到底,“嘉能力有限,以后还请王妃自行保重!而三公主自求多福好了!” 吴王妃闻言柳眉深皱,连忙拦住二人去路,更加一脸自责地说道,“成公子,千错万错,都是本妃教女不严。如今这状况,你还能冒险入宫看望我们母女俩,可见是真心为了我们。” “王妃身陷险境,嘉身为谋士,岂有不来之理?只是……”成嘉迟疑的目光落在殿中死死瞪着他的芈昭身上,眉头微皱,后面的话不言而谕。 “本妃明白。”吴王妃上前一礼,然后作势将他延请入内详谈。 “王妃,不用多礼!”成嘉侧身一让,让吴王妃先行。 “嗯。” 二人转身就走入冷华殿旁边的一个小阁间里,成贤儿眼见如此,想阻止又不敢阻止,生怕又坏了弟弟的大事,只能命人将不识好歹的芈昭约束起来,自己寻了一处安静地守在外面。 吴王妃从阁间里出来,以王妃大礼拜托道,“后面就有劳成公子为本妃走一趟了。” “都是成嘉应该的。” 第九十三章 请君入瓮 成嘉离去前,那淡淡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投在殿中一角,柳眉几不见地轻皱一下。 圆柱背后,冷眼旁观了全过程的芈凰,心底一惊,莫非被他发现了,赶紧贴着柱身和司剑一起一动不动,直到等他们离去后,才对司剑使了一个眼色,司剑点了点头,提着剑转身跟上独自出门的芈昭。 冷华殿的后庭,空无一人,正是个杀人灭口的好地方。 芈凰悠然地抱臂现身,出声招呼道,“三妹这冷华殿住的可还舒服?” “你来干什么,特意来看我们有多惨的么?”正拿后院里的花花草草发泄着脾气的芈昭,闻声转身瞪着不知怎么进来的芈凰,指着大门说道,“给我滚!本公主这里不欢迎你!” “哟,原来这冷华殿是三妹的!”芈凰冷笑一声,“诚如贤夫人所说,三妹就在这冷宫住到死好了!” 芈昭闻言脸色铁青,疯了一般地要冲上来要给她一巴掌,却被她快速地反手一掌狠狠扇倒在地,挑眉冷然说道,“怎么打了成嘉还想打我?你当每个人都任你羞辱吗!?” 芈昭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捂着高肿的右脸,双眼喷火,“你果然和成嘉是一伙的,母妃还不信!怎么现在来替他报仇了?” “是又怎样?” 芈凰学着她的样子,揉了揉柔若无骨的手掌,一步步逼近,一双修长如琥珀的曼眸中流露出一股仇恨和杀意,虽然若敖子琰叫她耐心等待吴氏全族被诛的一天,可是她总担心夜长梦多,尤其刚才成嘉又与吴王妃单独走进阁间密谈了许久。 若他们真的陷于死地,岂会如此淡定? 为免横生枝节,不如她今日就神不知鬼不觉杀了她们,一绝后患。 空空的后庭中,陡然响起“啪-啪-”的巴掌声。 “哈哈!今日本妃设下这请君入瓮之计,没想到还真等到你了,我的长公主。”吴王妃身后跟着李姑姑和秦红,还有大批的黑衣刺客,优雅地从一个拱门步出,看着想要动手杀人的芈凰,一脸轻笑道,“不过,我真不得不承认,三年后的你还真是叫我刮目相看,不仅把本王妃骗的团团转,还杀了我最得力的刘嬷嬷。” “真是有两下子!” “母妃!”芈昭一脸惊喜,快速地爬起,冲向吴五妃身边。 芈凰心底暗道一声糟糕,一个失神芈昭已经跑回吴王妃身后,被护的密不透风,错失了拿她当人质的机会,不过她很好地控制住脸上的表情,一双修长的曼眸中流露出浓浓不屑,轻笑一声,“呵,我才是该感谢王妃这么多年的细心照料与栽培之恩,如今我才能越活越好。” “这张嘴如此利害,本王妃还真是看走眼了。”吴王妃寒声说道,“不过要跟本妃玩阴谋诡计,你还是太嫩了。” “以我今时今日之地位,身为太女,真要动你们,还需要我亲自动动手?”芈凰嚣张地抱臂大笑回道,曲指弹了弹玉指,挑眉不屑地看着吴王妃,只见对方脸色穆然一黑,方才悠闲地说道,“如今,你们不过是我和若敖子琰手里秋后的蚂蚱,以为还蹦的了几天?” 芈凰一边说着,目光缓缓地游移四顾,脑海中思考着能从这批百人的刺客手中逃脱的可能性,同时说道,“摊上你们这对母女,如今吴侯在牢里想必过的生不如死!怎么?惭愧了?才这么点事情,以王妃的心肠有必要心软吗?” “哼,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吴王妃闻言容颜一沉,大批武功高强的刺客顿时将芈凰前后左右一围,就连冷华殿的屋檐上也出现手挽长弓的刺客。 “哈哈哈哈哈。” 芈凰见此,却更加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吴王妃柳眉微簇。 “我笑你比你女儿芈昭还蠢,母妃大人,这样行刺的戏码,你们玩过一次,两次,还没有玩够吗?” “上过一回当,还上第二回,真是有够蠢了。” 安靜,死一样的安静。 冷华殿的后院中,芈昭死死瞪着芈凰,吴王妃柳眉暗簇,而在她们身后的所有人动作一滞。 刺客们都看着发出命令的女人,只见她玉手高扬,久久不落。 也不知道是该动手,还是不动手? 毕竟他们不是宫中禁军,不知道先前宫中发生的刺杀之事。 “你以为我还会像上次一样让你有机会跑出去给大王告状吗?要是有命,你大可试试。”吴王妃妩媚的凤眸倒竖,冷冷的注视着芈凰,鄙夷一笑,“看看是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上!” 玉手高高落下。 地上的刺客一拥而上,天上的刺客立即弯弓搭箭,封锁芈凰所有的出路。 本来准备动手的芈凰只带了一把剑,一瓶见血封喉的毒药,来之前,早就抹在了剑上。 不过对方的剑在月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凛,只怕也是巨毒无比。 看来今日吴王妃真是有备而来。 等她多时了。 愧她还以为自己躲在暗处,看了半天的戏,原来都是她们合力演的一出戏。 让她放松警惕! 躲在暗处的司剑早就看到院中突然涌出来,封锁了各大出入口的刺客,暗叫一声,“糟糕,我们中计了!” 正准备冲进去救人,却出现一批黑衣人拦住她的去路,身上没有任何标志,胸膛急剧起伏,可见是刚刚匆匆赶来,可是人数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人。 为首之人一双修长如玉的手,重重搭上她的肩头,命道,“这个时候别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可是公主在里面怎么办?”司剑闻言焦急地道,现在她就算是想去搬救兵,可是从冷华殿到渚宫也好,到朝夕宫也好,哪里都不近,这里是整个楚王宫最偏僻无人的角落,附近住的都是些最低等还犯了错的宫人。 “趁着她在拖延时间的这个空档,我上去解决上面的刺客,然后从上至下吸引下面的刺客,等我手势,你趁机混进去,带走她!”来人黑衣蒙面,露在外面的一双修眸,目光一沉,郑重说道,“一定要护她出来!” “好!”司剑点了点头,又道,“你们是公子的人?” “嗯!”为首之人闻言,点了点头。 司剑闻言一颗不安跳动的心,终于放回肚里,紧了紧手中的大剑,看着黑衣首领带着一批人悄然翻上屋檐。 第九十四章 心有余悸 一阵北风猛的吹来,刮过院中一株老月桂,带着浓香的花瓣飞落,“扑簌簌”地飘落在女子削尖的双肩之上。 一道瘦小高挑的身影,被上百个高大孔武有力的刺客团团包围,眼中毫无畏惧。 一阵疾风再次吹过,有一个人先动了。 长刀雪亮,带着嗜血的味道,一名黑衣刺客率先暴起,刀法利落,出手狠辣。 芈凰目光如电,眉梢一挑,灵活似狐的身子顺着刀背快速一让,刀带着风自上而下,唰的一声割断了她头上的丝带,黑发披散。芈凰却面色不变,顿时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一名迎面而来的刺客肚脐之上,刺客重重倒摔出去,后面的所有刺客就向骨牌一样“唉哟”一声连连倒地,一声“砰然”巨响,响彻后庭。与之同时,柔软的腰肢向后倒去,避开另一边刺客手中划来的刀刃,手中长剑向上一刺,正中对方胸口,同时一拔,血液四溅,如花绽放。小腿微曲,重重一顶,顿时磕断一人腿骨,五指成爪,猛的一错,“咔嚓”一声,有人颈骨瞬间一错,身子一歪,倒地不起。 四周惨叫声,不绝于耳! 所有倒地的刺客,死前双目狰狞,满眼不可置信! 乌云散尽月当头,月桂迎风暗吐香,这样幽静偏僻的深宫里,女子的动作就好似行云流水,又好似吃饭喝水,熟练到仿佛做过千万遍,那一身刹气更像是从尸山血海里练就出来,凝重而暴戾,血色在她脚下步步蔓延,黑色的长发在她脑后飞扬,仿佛一面黑凤旗迎风招展。 刺客的包围圈中那个略显娇小的女子,化身为一道魅影修罗,在重重刺客中,穿梭拂动,手起剑落,狠虐无情。 这样的芈凰,若不是亲眼所见,吴王妃都不敢置信,眨了眨双眼,这真的是那个养在她眼皮子底下八年,懦弱可欺,软弱无能的女孩吗? 她至今还记得,三年前,芈凰离开郢都的前一晚,因为害怕她的惩罚,在白龙池边颤颤发抖,跪了整整一夜。 到底这三年发生了什么,会让曾经软弱可欺的女子变得如此强大? 吴王妃那双妩媚的眸子穆然划过一道利光。 不管发生什么,如此大患,今日她决不能将她轻易放过! 否则,后患无穷! “快点,全部冲上去!杀了她!”赤红了双目,吴王妃玉手连连挥起。 “唰唰”的拔刀声顿时响起,原本游走在包围圈外的刺客,全部抽出腰间佩刀,一拥而上。 目光在人群中四处闪烁,她必须抓住她们两个中的一个,否则这样拼杀下去,死的只会是她,可是刺客实在太多,双拳难敌百手,更别说要挨到她们的身前,取其性命。 手上的动作未停,可是心底却越来越沉,若是今日真被她们抓住,肯定必死无疑。 “射,给我把她射死!”吴王妃继续命令道。 无数的利箭“啪嗒”一声搭在弦上,银光闪闪的箭芒,瞬间对准后庭场中厮杀成一片的刺客和女子。 啊!―― 有人中箭倒地,可是一个,两个,三个倒下的全部都是刺客,芈凰手中拎着一个刺客的半截尸体,抵挡着头上的羽箭,抬眸看着高墙上弯弓的黑衣刺客,修长挺拔,凄清的月色下,好似一尊雪月玉雕,露在黑罩外的眉眼冰凉,只见他从箭囊中缓缓摸出一根箭头闪亮的银箭,搭上弓弦,缓缓拉动,发射,只听嗖的一声划破疾风。 箭矢“铿”的一声,牢牢钉在吴王妃的脚边,吓的她大惊失色,魂不附体。 一声撕破喉咙的凄厉大叫,划破偏僻的深宫。 芈凰目光炯炯看向来人,脸上陡然绽出一丝炫目的华彩。 这么短的时间,是司剑把若敖子琰找来了! 太好了! 芈凰快速地拔出刺客胸口中的利箭,反手一掷,一箭擦过吴王妃的颈边,瞬间带起一道血线飞散开来。 “怎么样,死亡吻颈而过的滋味还好受吗,母妃大人?”芈凰冷笑一声,又拔起一箭,雪亮的箭头在月光的照射下,寒光凛凛,在手中左右晃了晃,这次对准的是吴王妃或者芈昭的胸口,吓的她们尖叫连连,半点不敢乱动,哪有刚才的豪言壮语。 “芈凰……你不要动手!我放你们走!”吴王妃吓的花容失色地说道,芈昭也害怕地躲到秦红和李姑姑身后。 二十几个黑衣人飞身而下,将芈凰护在中间,其中一个黑衣人与她并肩站在一处, 芈凰高兴地握住来人的手,说道,“你来了,若敖子琰!” “嗯!”低头看了一眼握着自己的手,对方轻嗯一声,不再多说。 司剑也趁机快速地冲入他们当中,说道,“公子,公主,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快撤!” 芈凰看了一眼身边的人,连对方三分之一都不到。 眉眼一沉,“撤!” 二十几个黑衣人护着芈凰和黑衣首领且战且退! “还不给我快追!”眼见他们要逃,恢复镇定的吴王妃又再度命道。 一百多名刺客呈半包围之势向他逼来,从后庭一路穿过大殿,芈凰拉着男人的手,二人不断向外飞奔, 眼见冷华殿的大门洞开,无人看守,只要出去了,就不怕了!芈凰大喜在望,就在快要跨出大门,一股巨大的不安如擂鼓,顿时从心底怦然响起,几乎就在同时,她的身体被人迅速的推开,一声闷哼随之响起,转头就见黑衣蒙面的若敖子琰替她挡住了突来的一剑,右肩头上顿时血肉翻卷,血色一片。 原来从一开始就有三名武功高强的刺客一直潜伏在梁上,只等她要逃出冷华殿,就给她最致命的一击。 至此,她才心有余悸,她今日真是着了吴王妃的道了。 “快走!”男人咬牙忍着肩头的剑伤,声音变调地说道,一把扯起还在发怔的芈凰跑了出去,司剑和几个暗卫护在二人身后,而其余人全部留在了冷华殿的大门内。 大门轰然一声,从内封锁,替他们抵挡了一切追杀。 第九十五章 两不相欠 吴王妃袖手站在门边,一双妩媚修长的眸子,落在一地的死尸上,却独独没有留下她想要的那人的尸体,心中大恨,今日这么好的机会,她将这么多年积攒的实力都暴露出来,居然又让她给跑了,玉甲重重划在冷华殿的宫门上,发出“滋滋”之声。 “母妃,怎么办?又让她给逃了。”芈昭一脸暗恨地问道。 “如今,你也看到了,以后看见她就给我绕道走。”吴王妃收回目光,看了不成气的芈昭一眼,沉声叮嘱道,“没事,不要给我去招惹她。” “可是……”芈昭还想说。 “没有可是!”吴王妃眉眼一冷,断然打断她后面的话,寒声说道,“如果今日不是我恰好布下此局,难道你以为自己还能有命活着。母妃努力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提早替你收尸。” 芈昭闻言一张娇颜顿时涨的通红,却无话反驳。 真的只差一刻,她可能就身首异处。 此时想想,不禁一阵后怕。 同时一阵暗恨。 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昔日默默无闻之人,今日强大至斯? 到现在她都还想不明白,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幽幽站在冷华殿前,吴王妃举目遥望着远处此起彼伏的楚王宫,各个宫殿早已灭灯,就连她的紫烟宫也一片黑漆漆,除了禁军还在四处巡逻,整个深宫安静的有几分吓人,就像有人伸出了狰狞的五爪,将整个楚王宫笼罩在手心之中。 “噔噔”的奔袭声,回荡在王宫无人的小径上。 “你还好吗?若敖子琰。”跑出老远一段距离,趁着四下无人,芈凰搀扶着气息微喘的若敖子琰坐到一处干净的廊下,着急地问道,“你身上有带药吗?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给你包扎!” “小伤,没事!”男人靠在芈凰的肩头上虚弱地摇了摇头,可是胸膛却微弱地起伏着,明显受伤很重。 “这还叫小伤?”芈凰用手摸着他半截鲜血尽染皮肉翻卷的胳膊,轻轻一碰,耳边就传来低“嘶”一声,不禁峨眉深皱,他堂堂楚国第一贵公子,估计从小到大就被人捧在手心,别说一根头发,就算一片指甲都没有断过。 如今居然受了这么重的伤。 都是她害的。 “你的手臂一直在发烫!你是不是中毒了?”芈凰紧握着他的大手,另一只玉手贴上他的额头,早已滚烫一片,汗如雨下,挽起自己的衣袖就要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可是眼见碍事的黑色面纱,想也不想就想揭下。 男人快速捏住她的手,身子晃了晃,艰难地起身说道,“快走,不要被人发现了!” “你到底是谁?” “你不是若敖子琰!” 芈凰曼眸微沉,直视身边的男子,玉手揪住他脸上的面纱,坚决不放。 如果先前一路他们都在逃跑,她没有时间思考,可是他们人都出了冷华殿老远,身旁之人,也不落下面罩,也不多言,芈凰还不起疑,那她就是真蠢了,这个救她之人根本不是若敖子琰。 司剑闻言讶道,“什么?他不是公子,那他为何要骗我说是公子?” 成嘉闻言主动一把拉下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精致绝伦的容颜,坦诚道,“嘉此举不过是多谢公主刚才那一巴掌之情,不用多想!” “好!那你也不用多想,我那一巴掌只是还你当年救命施饭之恩!”芈凰眉眼唰地一沉,冷然说道,“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好!两不相欠!我先走了。”成嘉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女子,长发披散在肩头,一张温婉的丽颜笼罩在黑发与夜色之中,看不清,却从她身上再次感受到一股扑面而来的寒意,重重点头,由暗卫颤扶着,转身大步离去。 几个黑衣暗卫见此,立马提起手中的长剑跟上。 凄清的天穹之上,夜雾退散,半月斜挂在枝头,星子闪烁,丝丝凉意浸骨袭来,芈凰静静驻立在长廊下,长发飘飞,目送着男子捂着一条还在滴血的手臂,一步一歪,消失在夜色中,半晌才迈开步子。 司剑跟在后面,摸了摸大头,纳闷地道,“公主,成嘉公子好歹帮了我们,让他这样走了,真的好吗?” “他中毒好像真的不轻!”司剑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因为看到美男受伤而心疼担忧,“成嘉公子会不会出事啊?万一走到一半,他晕死过去怎么办……” “走,我们去看看!”走在前面的芈凰脚跟突然一转,向着前方离去的一行人追去。 “你这是怎么了?”从雨晨殿里闻讯赶出的成贤儿,看着受伤的弟弟,心疼的眼泪直掉,“刚才找我要了一批人就直冲冲地走了!怎么才一回功夫,就一身是伤的回来,你这是想把我急死吗?” “我没事,二姐,你不用担心。”成嘉一头冷汗,咬牙说道。 “你这还叫没事?!你这样子,叫我如何跟死去的母亲交待。”成贤儿心疼地扶着他走进寝殿中,絮絮叨叨地念着,同时命人赶紧去宣御医。 “二姐,你让人把医老叫进宫来,带上消炎的草药,他知道的。”成嘉暗忖这剑上未必有毒,只是走了这么长时间,伤口早就发炎,引起高烧不退。在这个医学落后的春秋时期,很多人迷信巫医,一个风寒感冒发烧,要是治不好,很可能要了性命,更别说肩头开了这么大的口子,没有处理好,恐怕真的会伤口化脓溃烂,一条手臂就这样废了。 “好,好,我去安排,你不要说话了,赶紧给我躺下。”成贤儿赶紧点头。 雨晨殿的房梁上,芈凰就像一只黑色的猫儿无声地落在横梁上,低头看着几个御医和医老正低声商量着什么,还有端着一盆盆血水进进出出的宫人,而躺在大床上的男人闭着眼,似乎已经睡着,只是一条手臂僵硬地裸露在锦被外面,上而夹着两块木板,又缠着浸红的白色纱布,成贤夫人守在他的身边一直在给他不时擦汗。 “走了,没什么事!他身边人多着呢!” 芈凰勾了勾手指,司剑见此猫着腰,跟在她身后顺着宫殿最高处的通风口,二人翻了出去。 破晓殿中,丝滑的锦被中滑入一个温热的胸膛,正要入睡的芈凰陡然惊醒过来,“若敖子琰?” “嗯,我回来了!”若敖子琰出声回道,伸出长长的猿臂将身侧的女子捞了个满怀,感受怀里冰凉的温度,不禁皱眉,“大半夜的,你是不是又不安分跑去哪了?” “没有啊,你说什么?”芈凰立即睁大双眼回道。 “凰儿知不知道,一旦你说谎的时候,双眼就会不自然的微睁。而你以为你私底下的那些小动作能瞒住谁?穿了夜行衣去哪了,我猜猜,冷华殿,嗯?是不是。”若敖子琰盯着芈凰,微挑眉梢,雕颜玉表的容颜因为她这一细微的表情而陡然一沉。 芈凰张了张嘴,想反驳,又无话反驳,心中一阵懊恼,感觉什么都被他监视了一般,可是刚才那么紧急的关头,出现的是他,却不是他,“既然你什么都知道,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刚刚御医院的人来给我汇报,说成嘉半夜里受伤了,这事可与你有关?你还真是胆子大,一个人就敢去杀那个女人,你要知道那位好歹浸后宫十数载,身边怎会没有几个得力之人,和一群效命之徒。”若敖子琰又道,“不过你今日虽没有伤到吴王妃,到是把成嘉给伤到了,也算你有几分能耐。” 芈凰低着头,心想根本不是这样的,明明是成嘉为救她而受伤,即使如此,她还是被若敖子琰教训的没了脾气,一句话不敢反驳。 他离开前,还嘱咐自己好好待着,等他回来,是她自己避开他的人,偷跑出去惹事的。 “从明日起,你给我乖乖待在破晓殿,哪也不准去,准备我们大婚的事宜!若是你偏要出去给我惹事,从明日起我就叫赵常寺命司剑她们四个全部出宫。”若敖子琰扔出最后杀手锏,声音听起来不高不低,却彻底断去她手中仅有的一点势力。 “凭什么?”芈凰腾地掀起被子坐了起来,瞪着身侧霸道的男人。 “就凭我是你的驸马!”若敖子琰淡定地坐起回道。 …… 芈凰曼目圆瞪,气到无语。 “怎么?你难道想一个人和我一起待在这破晓殿里?”若敖子琰挑眉反问。 “不想!”芈凰咬牙切齿,声音软了几分,“你还是留她们四个和我说说话也好。” “嗯,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敖子琰点头,然后再度轻轻将她楼在怀里,光洁的下颌窝在芈凰的玉颈之间,轻轻吻了吻她,出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急,不过你放心,吴侯不是硬气之人,在刑狱司的大牢里,至多撑不过三日,他肯定就会全招了,到时吴氏必死。所以你也不要整日都想着这些,多想想我们的大婚,还有半个多月我们就要成亲了。眼下,没有任何事比得这件事都来的重要。” “嗯。”芈凰看着若敖子琰眼眶下淡淡的青黛,想起他这几日为了她的事情还有他们的婚事总是早出晚归,还要在那个父王身边随传随到,不禁心中一软,点头说道,“你也累了一天,快睡。我再也不想了。” 就算真的事出有变,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若敖子琰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将她一拉双双倒下,“快睡,出了任何事,都有我在。” “好。” 第九十六章 谁真谁假 一场大雨淹没了位于南方的郢都城,可是各衙门仍然顶风冒雨,四处忙着捉拿刺杀下毒案的嫌犯,风声紧地百姓闭门锁户,无人出门,街上冷清的只剩下一地金黄落叶,而位于东大街尽头的刑狱司里,对吴氏一族的严刑审问一日就没有断过,每日都可以从大狱里传出鬼呼狼嚎一般的惨叫。 踢跶,踢跶……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彻在幽深的刑狱司大牢里,被关押着的吴家人闻声,就像是一窝惊恐的老鼠四处寻找能把自己缩进去的角落,这已经是今日第三次提审了,每次出去必有一个人半死地被人丢了回来。 “哐啷”一声脆响,有牢头打开铁锁,几乎去掉半条命的吴侯被人像是扔死狗一样一把扔了进来,重重摔在稻草堆上。 一双戏谑如狐的眸子在牢外闪烁着,啧啧出声,“没想到平日养尊处优的吴侯爷,原来也是个硬骨头啊!看来明日本司败还要在你身上多下点功夫,不然大王这样头痛一日胜过一日,大家都过不安生,这可怎么好。” 吴侯躺在地上,白色的囚服暗红一片,浑身上下都是血,层层翻卷的皮肉,恐怖无比,胸膛起伏几不可见,只剩下微弱的出气声。 待若敖子克大笑着离去,吴侯夫人一把扑在倒地不起的吴侯身上,低声哭道,“侯爷,你怎么了?怎么能伤成这样……” 刺骨的寒风吹入的铁窗,在幕天席地的牢房里刮起阵阵阴风,冷的吴侯冻的浑身发抖,咳嗽不止,一口一口的血沫子喷出嘴里,溅了吴侯夫人一身,吴侯夫人见此扒在牢门上,大声求道,“来人啊,快叫御医!快叫御医!” “哈哈,你们现在是什么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王公国戚吗?”一个狱卒闻声大笑着走了过来,然后穿过牢门伸进一只脏手,在吴家人面前搓了搓,“在这牢里,老子最大,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谁。想看大夫是?有这个吗?” 吴侯无力地挥了挥手,“别叫了!没用的……” 他们在进来之前,吴家所有的家产都被抄没,而这里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一个牢头领了一个面生的囚犯押进来,见到小狱卒骂骂咧咧地道,“快点,把隔壁的门打开,有新人进来了。” “是是是!”小狱卒活像见了阎王爷一样,掏出钥匙,把牢门打开,心底暗道,也不知道这囚犯犯了什么事,大半夜被人逮了进来,莫不是也和这刺杀案有关,这两三日已经抓了好几波人进来,牢里都快住满了。 牢头恶狠狠地推了一把,骂道,“诺,进去给老子好好待着!明日若敖大人就会提审你。” “别给老子搞事,不然老子弄死你!” “哐当”一声,牢门再度被锁上。 黎明时分,就在所有人都睡的如死猪一样昏沉的时刻,被扔进来坐了半夜的囚犯突然双眼一亮,托起身上的铁链,无声地挪到牢边,看着隔壁号子里躺在牢边的吴侯,突然探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吴侯瞬间警醒,只感觉一张纸条被递到他的手中,睁开双眼,扭头低声问道,“谁?”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那人低声回道,“有人买了小人的性命,要我给你传句话。” “什么话?”吴侯问道。 “如果事情败露,吴越这一辈子怕是只能亡命天涯,而吴家所有人必死无疑。”囚犯寒声说道,“这里有一封书信,吴侯看看!该怎么做,信中都有交待!”话毕又把书信往他手中递了递。 吴侯拿起那封短信,透过一星豆黄的油灯,只见上面写着简短的八个字,“抵死不认,以死明鉴”,可是意思一目了然,皱了皱眉头,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穆然一沉,这个字迹他太熟悉了,是他唯一的好妹妹——吴王妃。 第二日,刑狱司的大牢里就传出消息,吴侯半夜里咬舌自尽,死在大牢之中,其夫人也一并悬梁自尽,二人在身上的囚衣上写下一封血书:奸臣亡我,非王之故,望大王玉体康健,小侯死也瞑目。 接着不知道为何一夜间,全城都流传起另一个大消息:陈府尹行贿当朝令尹,为讨好令尹,造假证逼死吴侯一家,误陷三公主。 情势似乎一夜之间发生惊天大逆转,所有人都不敢相信,前两天才传出吴侯暗杀长公主和楚王,今日就有人爆出陈府尹造假误陷。百姓们站在城门的各大告事栏上,指指点点,有人将陈尹这些年收受的所有贿赂一笔一条的来往记录的清清楚楚,其中有一笔用红色圈出,正是他与令尹来往的金银数目,罪证凿凿。 “大伙看,这究竟谁真谁假?” “没听说吗?吴侯都自杀以证清白了。” “不过这陈尹胆子真大,贪了这么多银子,怕有我郢都一年的税银了。” “哼,他这些年克扣我们的人头税还少吗?” …… 站在告示栏前的姜无野闻言,摸了摸他新蓄的两撇性感的八子胡,抖了抖,幸灾乐祸地笑道,“哈哈……看来我这师弟这次是把自己玩进去了。你说我要不要马上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想想就好激动。” “走,丑父,我们赶紧进宫去看看我那位好师弟现在心情如何。”姜无野大手一挥,就有齐国士兵牵来一辆八驱华盖马车,二人直奔楚王宫。 身为司败的若敖子克,第一时间接手了这一惊天贪墨案,并在最短的时间在陈尹家中地窖搜出如数金银,当日就开堂公审,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一番严刑审问,陈尹不堪受刑当庭全部供认不讳,就连造假罪都认了,一并签字画押。陈府尹的罪很快就判了下来,虽然他的贪墨罪构不成叛国谋逆的大罪,可是却因为造假污陷吴侯一家身死,攀污王室宗亲,当堂判处斩首示众。当天结案之后,若敖子克立刻马不停蹄地直奔楚宫,欲将此案直接上报呈楚王。 第九十七章 堂兄真巧 帝寝殿中,一名寺人进殿禀道,“大王,门外司败大人求见。” 楚王闻言轻咦道,“平日里到不怎么见这位新任的小司败,今日怎么这个时候进宫了?难道是吴侯一案有结果了。” 芈凰暗自拧眉,心中顿时有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可是若敖子琰却朝她投来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芈凰定了定心神,将目光投向门外恭身走进的一位年轻男子身上,只见来人身着一身藏青色三尾凤司败官服,眼长似狐,下颌尖尖,嘴唇刻薄,走路之时,下盘虚浮无力,目光更是左顾右盼,不像什么安分之人,倒像是她在军中常见的那些骄奢淫逸声色犬马的贵族子弟军。 眼见若敖子克进来,若敖子琰正在往楚王手腕上扎最后一根金针,那尖尖的针芒,借着窗边午后射入的阳光,极为刺目,一下倒像是扎在了若敖子克的身上,让他膝盖如有所觉似的麻了一下,忍不住双膝一弯,向前跪倒,一叩倒地。 “堂弟见了为兄何必行此大礼,你要行礼也是往大王这个方向行去!”若敖子琰见此笑道。 若敖子克暗道今日真是出师不利,没想到避过了二伯令尹子般,还是避不过二堂兄若敖子琰。 目光与那似笑非笑的幽深眼眸相接,正看见眼眸的主人今日一身玄色三尾凤少师官服,明明和他一样的品级,却硬是穿出了楚国第一令尹的尊荣气度,甚至却比身旁坐着的楚王更添十分浑然天成的王气。 只见他又雍容浅笑地低头给楚王双低声说了一句什么,博得他连连大笑,“原来小司败小时候还有如此趣事,怪不得刚才看到寡人手上的这针,腿就弯了,哈哈……” 若敖子克顿时嘴角轻撇,真是到哪里都要被他嘲笑一番,强颜笑道,“小臣在大王面前献丑了。呵呵,只是没想到今日堂兄也在!真巧!” “是啊,好巧。”对方勾唇轻笑回了四个字,本来雍容的笑意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却让他不寒而栗,而且在见到他进来时没有任何惊讶,甚至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虽然从小到大,他记忆里似乎都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二堂兄对任何事情表现出惊讶之情。 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该死的,真是讨厌死他这副淡定从容的表情,什么时候才能撕裂下来。 若敖子琰坐在楚王左首边,客代主人,语气平静无波地开口道,“不知二堂弟今日有何事要奏于大王呢?” 而楚王也没有责怪,反而好奇地看着他。 若敖子克干笑一声,拱手回道,“小臣匆匆进宫,是因为公主刺杀一案有了新进展,为臣保护不力,吴侯今早自缢于大牢之中,而陈尹今日被人检举贪墨,已经当堂招供所有,并承认招假证误陷三公主,如今已经签字画押。这是陈尹的罪供。” “噢?”若敖子琰的眉梢终于一挑,目光从若敖子克的面上滑过,扫了楚王一眼,唏嘘一声,“子琰今日早上还给大王说担忧吴侯受不住大刑伺候,怕是会想不开,没想到下午就成真了。” 若敖子克将陈尹的供词承上,楚王借着赵常侍的手,微眯着双眼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奏简,讶道,“吴侯今日真自杀了?看来少师所料不差。” 若敖子克干笑一声,“大王,不是今日,而昨夜自的缢,声称:奸臣亡我,非王之故。” “奸臣?我楚国上下哪来的奸臣要逼死吴侯?”若敖子琰脸现惊讶之色,笑道,“难道是堂弟你用刑太狠,吴侯毕竟养尊处优多年,不堪受刑,临死前就骂你了?” “哈哈……”楚王闻言大笑,这种受屈反咬一口的事情在行狱司里也不是没有的,开口问道,“不过这陈尹又是怎么回事?哪下毒一案如何,到底是谁指使的,有结果了吗?” 若敖子克被若敖子琰每句话都堵的无话可说,把吴侯自缢以证清白的事,倒打一靶反说成是他屈打成招而死,心中不禁暗恨,咬牙禀道,“如今大王下毒一案牵连甚广,不仅三公主,吴王妃,吴侯一族都嫌涉在内,如今陈尹当堂供认造假证攀污三公主,而贪墨案却将令尹大人也牵扯进来了。” “小臣虽身为司败,负责庭狱,不敢专权独断,特来禀明大王。”也算是解释了他此事,为什么不先禀了令尹而是进宫呈禀楚王。 “什么?”楚王听到这一结果,不知为何,压在心间多日的大石先是一松,一想到很可能误会了吴王妃,顿时心中难掩愧疚,同时一想到此事很可能是芈凰与若敖氏为了太女之位自导自演的一出,心底又穆然一沉,但是偏偏现在哪一边都没有证据证明刺杀下毒案与他们有关。 若敖子琰慢慢收起金针,一掀下摆,单膝跪在楚王身边,沉声说道,“大王,如今就连我若敖氏都牵连在内,此事怕是就连子琰都有下毒嫌疑,为今之计,大王的头疼之症,还是在国内另寻名医。不然只恐有心人会借子琰之手,暗害于大王,并坐实了我若敖氏谋逆之罪。到时我若敖氏百年清誉,岂不尽毁于子琰一人。” 一双幽深的眸子落在楚王身上,目光不错地看着他,不畏不惧,不卑不亢。 似乎并不害怕说出这一句会产生什么后果,却每一字每一句,仿佛一击重锤敲打在众人心头。 楚王心底陡然一沉,他怀疑吗? 身为帝王,他自然怀疑,这王位只有一个。 当年他为了争这个位置联合潘太师还有令尹子般,连自己的父王都逼宫杀了,那些叔侄兄弟更是一个不留,如今才导致他楚国子嗣不丰,尽是些女儿。不过他这头疼之症已有多年,要说是若敖子琰下的手,怎么也说不过去,而他的身体如今在他的妙手医治下,日健康盛却是不争的事实,甚至近日来视力也清晰了许多,再不像以往看人总是模模糊糊。 楚王闻言,粗厉的大手按在若敖子琰肩头,急忙说道,“少师之医术更是令寡人焕发新生,谁要是敢说半句不是,寡人定将他拖出去斩首示众!哈哈,子琰,你真是多虑了。” 一句笑语欲将此事带过,同时赶紧命赵常侍扶起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没有起身,反而接着说道,“我若敖氏几代忠心为楚,先祖子文几度毁家纾国,助武王开疆拓土,建立不世之功。每一代令尹身负王恩,心中铭记“双敖盟约”绝不敢辜负。大王登基以来,家父更是十几年来殚精竭虑,为大王日夜治理万世基业,奠定千秋之功,一统南方,早日挥师北上,逐鹿中原。如今若是因对子琰之疑,而抹杀了若敖氏百年功勋,子琰宁愿一死,也绝不有损我若敖氏先祖荣光。” 说到最后如玉的俊颜上再无一丝一毫笑意,一脸不屑地大声说道,“三百年来,我若敖氏如今身为楚国第一门阀世家,岂会因些许小利而做那轻易毁约背弃之辈?” “白白令千夫所指,万人唾弃!堂弟,你说是吗?” 一顶抄家灭族的大帽子扣下来,若敖子克闻言赶紧顺着他的话,拱手说道,“大王明鉴!如今就连我若敖氏也被牵连在内,我与令尹大人恐怕都不宜再插手此案,所以小臣今日进宫并非参奏陈尹贪墨枉法造假之罪,而是恳请大王重新派人接手此案,好还诸位公主和我若敖氏一个清白。” “子般待寡人之心,寡人绝无半点怀疑!”楚王连连开口说道,就差指天明誓。 “是吗?”若敖子琰一张俊颜微微涨红,眼中意愤难平。 “自然!”楚王颔首笑道,“赵德,快将子琰扶起来,今日真是委屈爱卿了。从今日起,寡人就封少师为御医院院首,为寡人主治头疾之症,郑兴你就给寡人去当少师副手去。” 踢了踢脚边无用的郑院首,郑院首连连笑着答应,“是是是,大王这个封的好,少师之医术,为臣拍马都赶不上。”然后和赵常侍一起,一左一右,扶起若敖子琰,拜道,“院首大人,副院郑兴在此拜见了。” 若敖子琰在他们的颤扶下,慢条斯理地起身,虽然得到加封,只是眼中仍然含着一丝薄怒,语气不悦地谢道,“微臣多谢大王子琰的信任。” 芈凰见此上前说道,“父王,若敖司败身为驸马弟弟,能秉公审理此案,绝不徇私,真是难能可贵!也不得不赏啊!” 一顶高帽子压下来,默默看了一场戏又被牵着鼻子走的若敖子克,俊颜微微一晒,一双狡黠的眸子眨了眨,拱手笑道,“公主谬赞了,小臣真是愧不敢当。” “司败大人谦虚了,这绝不徇私,就连圣人都难以做到,岂不可贵?”芈凰一双曼眸幽幽看着他,慢声说道,虽不知若敖子克与若敖子琰之间是不是有冲突,但是同属一家,此事关系甚大却不事先通报令尹,而是擅自呈禀楚王,其心可诛。 楚王闻言看了今日进宫的若敖子克,立即对他没了好颜色,不悦地挥手说道,“此事寡人已经知道,明日就会给你一个答复,你就先退下!” “是,大王。” 若敖子克碰了一鼻子灰,恭身退下。 临出门前,那双狭长如狐的细眸,微眯着看了一眼这位传说中的新晋太女殿下,原来这位就是他的二嫂。 倒不似寻常楚女,娇小可人,腰肢盈握,眉眼含春,好似一阵风吹来就可以倒进男人怀里,任其亵玩,而是腰杆挺拔,身材高挑健美,丽颜峨眉英目,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息。 常年留连风月的若敖子克邪恶地勾了勾唇角,牵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真不知道这样的女子,若是压在身下,欺之,辱之,犯之会是什么滋味,有机会到真想尝尝。 第九十八章 准备大婚 “这次吴王妃还真是破釜沉舟了,居然连吴侯都舍了。”走出帝寝殿的芈凰,拧眉说道。 若敖子琰脸上却没有刚才殿中的谈笑自若,俊颜微沉,自然下垂的右手微微曲点着衣摆,踱着步子,颔首叹道,“是啊……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有人逼死了吴侯,还动了陈尹这一环,直接推翻了我所有的布置,倒打一靶回来。想来,到明天吴王妃和三公主就能出来了。” “凰儿,可会不高兴为夫输了这局?”若敖子琰挑眉问道。 “有人以有心,算无心,怎能算你输?”芈凰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折了吴侯一族,我们算是又大胜了一次。你干吗一脸不高兴,应当庆祝才是。” “一局好棋,就这样解了,我能高兴吗……”若敖子琰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楚王宫的某个方向,低语一声。 “你不是常给我说,胜负不过兵家常事?平常心看待就好。”芈凰抬眸看着他说道。 “你也说那些话只是我说给你听的!”若敖子琰下颔高扬,轻叱一声。 …… 什么叫只说给她听的,以后他的话再也不听了。 一手牵起她的玉手,另一手轻点上她的琼鼻,若敖子琰目光微沉地解释道,“你要知道有些输,一败往往决定胜负,从此江山已定,四海皆是亡臣,岂能轻易输之?” “那如今你输了吗?” 虽然有些败一败能定人生死,可是只要不死,就终有翻盘回来的机会。 芈凰躲开脸,不以为然地道,“若硬是要以胜败来论断,世间一切,岂不是非输即赢?你看我输给芈昭十一年,可是十一年后,我还不是赢回来了?” “以眼前胜败看将来,那就是个蠢的了。” 若敖子琰闻言刮了刮她的琼鼻,笑道,“看来为夫这些年的言传身教,没有白教,如今真是长进了!” “哼,本太女就容她们再多蹦嗒几日,反正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怕什么?”芈凰高傲地一仰脖颈,她都等了前后两世,输了二十多年,如今的她有足够的时间和耐心赢回来,仰头看着若敖子琰又道,“还有你不是说我们马上就要大婚,有很多事情要忙,如今也不是怎么上心吗……” “我怎会不上心?” 若敖子琰狠狠捏了捏某个女人的鼻子,语气中难掩一丝气愤不平,“若是不上心,岂会让人钻了空子。” 芈凰轻哼一声,催促道,“既然如此,那还不赶紧准备!眼见都到九月下旬,马上就要大婚,时间可不多了。” 若敖子琰低头看着芈凰,目光不错,冰凉的指尖握住她的小手,轻轻摩挲,慎而又慎地问道,“凰儿,你真这样想与我成婚吗?而不是被我逼的。” “难道你又想反悔不成?”芈凰没有回答,反是挑眉问道。 只一语若敖子琰心中立时明白,紧了紧手中的玉手,一双幽深的眸子低头锁着她,出声问道,“只是今日这一手釜底抽薪,你就不想知道是何人所为?” 芈凰闻言,脑中立时划过成嘉那张精致的容颜和云淡风清的眼眸,反问道,“是谁重要吗?总归都是我们的敌人。” “对,我们的敌人!”若敖子琰闻言勾唇笑道,“我们大婚将至,还是不宜见血。她们的命且先留着,等婚后,为夫替你再取来。” “好!” 回到朝夕宫,二人便立即投入准备大婚的事宜,和吴王妃斗了这么久,她也应该像一个寻常女子,为人生最重要的大婚做一下准备。若敖子琰给她定了一个任务,让她学着绣一对荷包,话说她前世今生都没有拿过几次绣花针,最多就是拿着针线缝缝补补,要用这水准在大婚前绣出一对能看的凤纹荷包,真的有些难为她。 大雨过后,郢都又迎来了秋老虎,天气陡然炎热起来。 秋蝉在窗前的梧桐树上鸣叫,而芈凰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跟芈玄还有司琴她们学着刺绣,若敖子琰则在东宫,渚宫,朝夕宫三头整日忙来忙去。 空置多年的东宫虽然维护的很好,可是若敖子琰依然处处不满意,命江流领着若敖四部的能工巧匠处处开挖改造,不仅添置了许多精巧的亭台楼阁,还重新种上各色珍奇牡丹。他一个大男人似乎格外钟爱牡丹,整个东宫园子里据说如今都种上各色珍奇牡丹,什么昆山夜光、瑶池贯月、凌花晓翠、雨过天晴、彩云映日、蓝海碧波、山花烂漫、青山卧雪、梨花雪、雨后风光、中秋月、玉楼春雪、花红迭翠、楚宫春。 每一株据说都价值千金,不知花了多少金银。 芈凰心中一阵肉疼,这么多金铢若是给她,不知道能养活多少私军,这次面对吴王妃的刺客就不会坐以待毙了。 与此同时,朝夕宫作为芈凰出嫁的宫殿,也被重新布置一新,芈玄坐在窗前看着江流等人每日进进出出,不由暗暗乍舌,轻笑道,“姐夫还真是能折腾,这朝夕宫简直一天一个模样,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芈凰闻言在第一百零一次扎破指尖后终于恼了,把绣绷一扔,对远处的若敖子琰问道,“我问你,你这些钱,花的到底是你的,还是我父王的?” “自然大部分都是我的。”若敖子琰回道。 “你一个公子哪来这么多钱?”芈凰睁眼不信,她身为公主每月才只有一百石粮食,和一百珠小银钱,如今升为太女,据说月奉涨了,可惜她还从来没有见过。 “自然是我若敖氏几代先祖积累下来的,不过又被我扩充了一些罢了。”若敖子琰随意地道。 芈凰闻言皱眉问道,“既然是你家的钱,居然还花得这么心安理得,令尹大人不说你吗?” “若敖氏各房开销极大,会花钱的很多,会赚钱的很少。自从我接手了我母亲的嫁妆后,和朋友合伙做了些营生,自然赚了一些钱。所以我花我的钱,我父亲为什么要说我?”若敖子琰挑眉不屑地说道。 “好……算你厉害。”芈凰被驳地哑口无言,又一脸好奇地开口问道,“那你都做些什么,这么赚钱?是不是把下面哪国哪城上贡的税收进贡真给贪墨了?”想想陈尹之事,肯定并非空穴来风,他父亲身为令尹,全楚上下想要巴结之人,估计多如过江之鲫,而他身为令尹嫡子,没人巴结送钱,说出去谁信。 “这个等凰儿嫁过来自然就慢慢知道了。”若敖子琰慢慢回道,“急什么,我的自然就是你的,而你的也是我的。” 第九十九章 我全收着 “既然你说你的就是我的,那如今能用我父王的就用我父王的。本文由。lw520。首发”借着这大婚的机会,名正言顺,不用白不用,芈凰皱眉说道,“这朝夕宫也不用多添置,左右等大婚后把我母后的牌位移到东宫就行,能省则省。” “虽然知道凰儿心疼为夫赚的钱,但是这点绝不能省!你要从这里出嫁,到时候我要命画师将你出嫁的情景全都画下来,等我们大婚完后再看。”若敖子琰闻言摇头说道。 …… 花样还真多,就为了一天大婚,他能折腾出这么多事。 芈凰一阵无语,可是芈玄却笑的前后轻颤,打趣她道,“大姐,看,我就说姐夫将来定是个疼人的。得夫如此,大姐还有何求?” 若敖子琰闻言含笑,就连眉梢都翘了起来,“还是二妹深懂我心,要是凰儿也如此明白就好。” “我哪不懂你?”芈凰忍不住回嘴道。 她这几日算是看出来了,他的胃口大的惊人,不仅想要她,还想要这楚国,更想要这万里江山八百诸侯臣服脚下,可是这些岂是他想想就能要到的。 若敖子琰回身抱住她的腰,也不顾忌有人在场看了笑话,堵住她的红唇轻吻一记,不认可地摇头说道,“凰儿离真正懂我还差的甚远,不过凰儿只要记得一条就好:此生我就是想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自然包括我自己。” 芈玄抬手蒙着眼睛,“噗嗤”笑道,“不行了,不行了……这画面太美,小妹我不能再看下去了……不然这辈子肯定找不到像姐夫这样的好郎君。” 众人闻言皆笑闹着跑了出去。 “自恋,有这么说自己的吗?”还最好呢! 芈凰丽颜通红,轻嗔了一声,半响低头却幽幽说道,“好,只要你给,此生,我全收着,也包括你。” “你说什么?凰儿,为夫没有听清!” “我说,此生,只要你给,我全收着,也包括你!”大声说完这一句,芈凰丽颜如火烧,心跳如擂鼓。 若敖子琰一张天人般的玉颜,顿时牵起一抹雍容恣意的笑容,一双幽深的眸子含彰若彩,熠熠生辉,堵上那张说话的小嘴。 嗯…… “你说的,此生,不许反悔。” “没想到一来,本太子就看见这么酸的画面,真是酸掉我的大牙。”一个戏谑的声音在二人头顶响起,啧啧出声,语气酸溜溜地说道,“我说师弟,输了这么大一仗,你这时候不是应该躲在某个角落里偷偷哭泣?然后等着师兄来了,抱着你大哭特哭一番。” 芈凰听到这声音动作一顿,抬眼看去,只见头顶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人,穿金戴玉,全身好像一个金灿灿的人形大金珠,一身华裳风流,胸膛微敞,姿态不羁,可惜两撇小胡子和一对大白眼破坏了这十分风流倜傥之资,只剩一脸幸灾乐祸。 只见若敖子琰目光抬也不抬地说道,“那就不用师兄多操心了,师弟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而师兄爬这么高,才是应该担心掉下来时,小心摔断了某条腿,从此不能人道。”话毕袖子一扇,一道劲风吹起起,高有两丈的横梁上,正抱着柱子的逢丑父顿时重心不稳,栽了下去。 这一跌下去,非死即残,逢丑父抱头大叫,“太子爷救我!” “靠,本师兄好心好意来看你,你居然这么咒我。” 姜无野暗咒一声,从房梁上跳下,一个猴子捞月捞住逢丑父胖胖的身躯,而地面上若敖子琰似乎早就等着他,顿时曲指一弹,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划破空气,射向某人的下半身,某人抱着缝丑父在空中艰难的扭腰,接着又一道破风之声响起,就在他扭腰之后迎面而来,似乎早就算准了他的反应和落脚点,姜无野避无可避顿时将逢丑父拿出来一挡。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顿时响彻朝夕宫。 啊……太子爷…… 我的下半生都交给您了!…… 成功落地的姜无野顿时将茅头对准了芈凰,咬牙切齿地道,“太女殿下,你身为储君,就是这么调教你的驸马如此待客的吗?” 芈凰闻言峨眉微皱,“梁上小人,需要招待吗?” 若敖子琰闻言搂着芈凰轻笑一声,“看来师兄似乎是太清闲了,还有时间来管我们夫妻之事。” 姜无野闻言脸色铁青,他刚刚一进城,就被人扔进了楚国最破最旧的驿馆,明知他乐善好施还没有钱,每日门口都安排着一堆可怜的美人儿跪地卖身讨钱,等他付完了钱,就有人全部将银钱托走存进了驿馆对面的贤丰银号。 本来准备来看笑话的姜无野,闻言牙根忍不住又酸了酸,撇开脸不看他们二人,然后拂袖一探,一把扯抽出芈凰手中绣了一半的荷包,只是摊开一看,一张俊脸顿时绷不住了,大笑出声,“我说太女殿下,你确定这绣的真的是你楚国的凤凰吗?”只见绣绷上绣的也不知道是两只小鸡还是两只小鸭,每只小鸡头上稀疏地插着三根毛,屁股后面拖着六条长长的,不知道是蛇还是什么的一条。 “你这不是看出来是凤凰了吗?”芈凰一头黑线,五指成爪顿时抽回他手中的荷包,轻哼一声。 若敖子琰同样拿过绣绷一看,也顿时满头黑线,不过仍然镇定自若地说道,“大婚前还有十来日,等凰儿再绣上二十几个,这两只肯定都是凤凰了。” …… 姜无野闻言爆笑出声,“哈哈!看见没,你这个蠢女人,哪天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呢?” 芈凰曼目微眯成一条缝,看着若敖子琰,认真地问道,“驸马,这一对真的绣的不好吗?那我还是不绣了。” “不要听他吓说,明明绣的很好吗!”若敖子琰摸了摸她的头,违心地回道。 “好,那你明天带在身上试试。”芈凰拿着一只丑丑的荷包在他一身黑色的千丝牡丹玉袍上比了比,煞有介事地颔首说道。 “呵呵,这个我们还是留在家里珍藏。”若敖子琰闻言俊脸一红,轻咳一声,姜无野在一边放肆大笑,“哈哈,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太女殿下!” “不用你喜欢!”若敖子琰俊颜半黑,玉指轻弹。 芈凰眼皮翻了翻,懒得理会二人,拿了绣棚转身回到美人榻上继续扎针,只是这次她扎的力气特别大,上面的两只小鸟不一会就千穿百孔,惨不忍睹,司琴在旁边看的缩了缩脖子。 她练习扎针的空档,师兄弟二人已经在院中切磋起来,只是顿时满院里新栽的花花草草,满天飞舞,犹如落英缤纷,美不动人。 司剑和司书二人在旁边看的摇旗呐喊,一个为驸马加油,一个为太子加油,喊的喉咙撕哑,二人还没有分出胜负高下。 “靠,说了不准打脸的!本太子还要靠脸吃饭的!” “我似乎给你说过,此生不准踏入我楚国地界,否则要你好看!” “本太子偏不!这楚国又不是你家的,本太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是吗?明日我就叫礼尹将齐国使臣逢丑父等人全部驱逐出境!” “你赶,赶……明日起,我就在赖在朝夕宫,把你楚国吃穷。” “太子,这点丑父举双手赞成。”逢丑父闻言喜上眉梢地说道。 第一百章 双星争辉 若敖子克一脸沮丧地来到成府,就将在帝寝殿中遇到若敖子琰的事说了一气,“没想到如此好的机会,还能碰到我那位二堂兄,此事怕是不成了。” 草亭之中,成嘉闻言不过置之一笑,左手从棋盒中捏出一枚白子,清脆地落在棋盘上,缓缓说道,“莫急,若敖子琰此举不过在于保你若敖氏,阻止不了我们脱困吴王妃的大事。楚王已不再年轻,又无子嗣,太女虽然刚刚定下,可是根基不稳,而吴王妃和三公主还有令尹子般皆为楚王最亲近信任之人,这感情天平自然是有偏的。楚王虽不是一个雄才伟略的明主,但是,上位十八年,他早已将帝王心术玩的出神入化,猜忌多疑,权力制衡,没有人比他做的更好。如今你将陈尹造假之事说与他听,经过今晚,明日他定会将此事压下。” 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之中,瞬间白色分散的棋子连成一片,而黑子却一盘散沙,只剩天元一块,“哗啦啦”的落子声不绝于耳,拨子落盘,若算子数,棋局胜负已分,然后起身用左手艰难地捧起一掊肥料混着紫竹的种子,洒在草亭边的紫竹林上,又拎起桌上一个铜壶,将水浇在泥土之上,说道,“算人者,人恒算之,这还只是开始,明日你且看。” 若敖子克闻言,不由得暗自佩服成嘉对人心真是洞若观火,每次分析都一针见血,“好,我且等明日再看。” 大赤赤地坐在他的对面,看着他右手臂僵直地垂落着,用左手浇花,突然问道,“咦,你这手怎么了?前几日还好好的。” “昨日不小心把手伤了,这段时间估计都只能在家休养了。”成嘉随意地看了一眼被固定的右手臂,虽然很痛,却浑不在意,转而说道,“如今陈尹的位置已经空出来,趁此机会换上我们的人!” “好,你先好好休息,后面的事情有我。”若敖子克点了点头,又愁眉苦脸地道,“今晚,我怕是不能回去了,回去肯定要就此遭殃。我准备去艺馆躲上几日,等此事风平浪静之后再回若敖府去。” “何须如此麻烦。”一双云淡风清的修眸顿时拨云见天,亮若星辰,成嘉缓缓说道,“很快整个郢都会有更大的风浪又至,到时整个若敖府人仰马翻,你再回去也不迟,到时肯定再无人在意你这些许小事。” “真的?”若敖子克闻言狡黠的双眼一亮。 “我何时骗过你?”成嘉轻笑一声。 “那我就安心去找我的胭脂了,有好几日都没见她了!” “你去!” ************* 楚国以北一座鲜有人烟的山峰之上,一位鹤发童颜灰袍的老叟盘坐在山顶突出来的一块山涯上,须臾,他屈指一算,轻“咦”了一声,然后抬头望着满天繁星,在楚国的上空有一颗原本极暗的星辰突然变亮,光芒直逼另一颗耀眼的星辰,而在二星以北一颗帝星,却是渐渐光辉已失,呈现衰败之象,三星周造,星光浮沉,泯灭不定。 “双星争辉,帝星埙落,周星沉浮,怎会如此?” 老叟不远处一介白衣无尘,面带银色面具同样盘腿打座的男子闻声,睁开一双幽深若浩瀚星空,飘渺若九天云海,起伏不定的黑眸,吐出冷冷如稚童之声,问道,“师傅,可是要发生大事?” 老叟深深望着自己终年不可见人的徒弟,长叹道,“无名,我原以为将你带走,即可避免双星争辉,两败俱伤之局,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白衣弟子闻言隔着面具拧眉望着天上,天空之中星云图集,一场风云际会。 楚国,九月二十六日,卜尹伍员将若敖氏早就呈上来的若敖子琰生辰八字庚贴与芈凰庚贴放在一起,合八字,算大婚吉时。 八字一出,二人皆是金贵不可言之命格,但是周易之中,两金夫妻不相宜。 强则互伐,仅存一人。 伍员乃令尹子般学生又是他所荐,见此只将前言所批,略为修改呈于楚王,“二人贵不可言,堪为天作之合。”剩下批言私下呈给了令尹子般,“令尹,你看公子和公主的命里似乎相冲。” 命理一说。 有人信。 有人不信。 有人不全信。 而伍员身为卜尹多年,芈姓王室,达官贵人中,多少阴私皆因“命”而起,他却恰恰不全信。 在他看来二人之联姻极利其主,令尹子般,而若敖子琰作为令尹嫡公子,即为少主,而依二人命格,若敖子琰之尊尤在嫡长公主之上,可以预见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若二人中能活一人,在他看来,也必将是以权倾朝野的若敖氏为背景的若敖子琰,孙侯远在南疆,鞭长莫及。 二人孰胜孰负,一目了然。 若因此八字批言呈上,而令楚王不悦,反倒坏了他们苦心经营多年的大事。 但是伍员却不知,令尹子般恰恰是极信之人。 因为陈尹贪墨一案牵涉进了下毒谋逆大案里的令尹子般,此时皱着眉头看着手中的黄批,一只手微屈缓缓敲在书桌上,发出“得得”之声,心中的烦躁与声俱增,“强则互伐,仅存一人!” 他眼前还能浮现那日金甲披身,卸剑还朝的女子,此女若是野心极大,来日在朝堂之上定会锋芒必露,左右楚国大势。 令尹子般满面沉思地走向内书房中一面古朴的博古架前,从红木架的最上层,取下一只用百蝠镂金的金锁锁住的水火不浸的金盒,然后拉开衣领,从颈上取下一把用红绳系着的金镶玉匙,捅进金锁之中,左右转动。 “啪嗒”一声。 金锁掉落掌中,掀开沉封多年的玉盒,盒中亦有一张泛着深黄的黄批字,同样八个字,“强则互伐,仅存一人”,却是字体飘然若仙。 “我儿难道真是命中有此一劫,避无可避?”看着两张不同年代的批言,令尹子般暗暗沉吟。 “来人,速派人进宫传公子回府。”令尹子般大掌一落,怒道,“这大婚之前,新人不能见面!如今他日日留宿宫中,乐不思蜀,成何礼统!” “是,令尹,小人速速派人进宫通似。”管家闻声赶紧命人传话宫中。 而令伍员没有想到的是,在他黄批呈进渚宫的御书房的同时,他的副手李辰也呈上了一张二人的批文。 楚王先看了他的批言,正在高兴之时,又后看了李辰的批言,勃然大怒,命人当即宣了大祭司进宫占卜,所出之言却与李辰无二,所批之言更为令人震惊,“此子命格贵重,天生寡人之命。” 何谓寡人? 天赋王权,寡德之人。 只有到了楚王这个位置,才能称作寡人。 一个令尹之子,当的起吗! 楚王不禁又想起了陈尹贪墨案,若敖氏牵连在内,彼时没有证据就算了,如今天降旨意,岂能无视。 所以每位帝王对于命理,恰恰也是极信之人。 一场盛世大婚到此只剩下半月突然叫停,当即命人锁了伍员问罪,不日便被拉出去砍了头,等令尹子般收到消息的时候,为时已晚,伍员的尸身已被楚王悬在层台之上,以儆效友。 “谁通风报信的?”令尹子般一脸沉怒地坐在内书房的太师椅中,拍着长案大声问道。 “李辰,如今他已是新任的卜尹。”右尹低头回道。 令尹子般闻言眉头深皱,半晌又松开,说道,“也罢,这婚事,本令尹本就不喜,正好有了这个理由到大王面前请旨退婚,这回就算那个孽子再是如何请求,也绝不纵容。” 第一章 风云诡变 这把火终于烧到了三百年来楚国第一世家门阀――若敖氏的头上。 郢都百姓听闻风声不禁唏嘘,最近王城脚下,这不太平事也忒多了! 短短半个月,先是长公主,大王遭刺杀,然后是吴侯谋逆,又是陈尹贪墨,如今就连第一世家的若敖氏也卷进来了…… 这一出,胜过一出的,简直比台上演的戏,还精彩。 而随着诸国使臣入郢,流言也跟着四起,有说庸国之战,楚国大胜,趁此大婚之迹,秦巴楚三国会盟于楚,实行瓜分大庸之计,这对于楚国是好事,可是对于庸国谈不上好。 百姓们觉得惊讶,又觉得不惊讶。 权力倾扎,列国大战,从来如此。 纵使他们不是那弄权之人,也见多了风云诡变。 “看来我郢都马上就要变天了!”有个老汉吃着馄饨,对身边的街坊们说道,“大家最近还是少出门好,莫触了哪个贵人的霉头了。” 万记馄饨店里,老万闻言挺着个大腹便便的肚子,站在柜台后,敲打着算盘,笑道,“这两日我这店本就生意少了不少,你再这样一吆喝,我怕我这店都要关门了。” “哈哈……我看也未必,老万,你这人老是不尽不实的,这几日异国客的生意没少做!”老汉说话间,嘴弩了弩,向角落里坐着的一些异国客看去。 老万打着哈哈地敷衍了几句,然后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此时角落里坐了一个年轻异族公子,戴着斗笠,不见相貌,而他身边坐着几个高大魁梧的庸国蛮子,个个眼神凶悍。 此时戴着斗笠之人隔着面纱说道,“走,结帐!我们去下一家。” “是,公子!” 几个蛮子叽里呱啦说着土话,老万虽然听不懂,大概也知道什么意思,挥了挥手示意小二收钱送客。 “好嘞,几位客官好走,欢迎再来。”店小二殷勤地将几个客人送上马车,目光在用油布包裹的密不透风的马车上,目光一顿,却没有看到车身上任何标记,然后一脸笑意地目送着他们的马车“得得”地向着北城大街上行去。 “让开,让开!” 一骑黑色骏马,在左右侍卫的夹道相护下,风驰电掣而过。 店小二一个不留神,还没有看清对方身份,就挨了来人一马鞭子,摸着通红的脸,怔怔问道,“这是怎么了?” “若敖少师回府,闲杂人等通通避让!”后面一长队的若敖一部的私军骑着战马跟在后面,蹄声隆隆,长刀霍霍,倒不像是回家,倒像是赶赴着去上战场,气势汹汹惊人。 整条大街都因为他们的到来而人仰车翻,纷纷退让,直到他们消失在主城大街尽头以北的金色牌坊后面,才嘘了一口气,“驸马爷,这是回令尹府了?” “八成是为了那黄批之事!”有胆子大的猜测道。 “不要命了!赶紧给我滚回家。”有胆子小的妇人拧着自家那口子的耳朵,立即往回走,声怕步子小了就被府衙的官差给抓了。 黑色马车上寻声也赶紧将马车停在路边,让后面的来人先行驶过,待车停稳,年轻公子掀开门帘和斗笠,只见黑色骏马一骑当先,马上的男子,从侧面看去,雕颜玉表,威仪无双,只是此时剑眉飞扬,眼眸星寒惊九洲,低声说道,“这位想必就是命犯寡人的若敖少师,如今总算见到真人了!果然威仪盖过楚王,难怪前世此事一出,若敖氏就招来了灭门之祸。” 待一众若敖氏的侍卫打马而过,年轻公子沉吟说道,“若敖氏如今自身难保,我们还是掉头去南城大街的成府!” “是,公子!”面容黝黑的车夫也不问为何,拨转马头立即向城南而去。 楚国繁华莫属郢都,郢都繁华莫属主城大街。主城大街直达宫门,大臣上朝都要经过此处,十里长街,车水马龙,繁华似锦,街道两旁各国各色店铺林立,是诸侯国中出了名的十里金街,而热闹喧嚣的主城大街尽头以北,转过金色牌坊,却是另一番景象。 静,一种人迹罕至的静。 长长的北城大街上,一路红灯高挂,手持兵甲的护卫,祥云石砖铺道,敢行在此路上的,非富即贵。 天上神仙府,楚国令尹家。 是楚国百姓对令尹若府的戏说,却一点都不夸张。 北城大街长有五里,却只有一家一氏,那就是若敖氏,令尹府,一府分五房,又分东西南北主五院。 偌大令尹府在楚京中占据了最尊贵之地,紧挨着楚王宫以北的主城大街,比邻建府,占地极广,仅令尹府一座议事堂就好堪比一座小渚宫,听闻了“黄批事件”的若敖氏族人,论资排辈,从令尹所坐的最高处的白玉阶之上,由上往下,是若敖氏的二房,三叔,大房,三房,四房,还有其余旁支兄弟叔伯,或坐或站,占据了大半个楚忠堂。 这座由第一代楚武王赐名为“楚忠堂”的议事堂,此时犹如一口烧热了的油锅,有人向其中泼了一碗冷水,顿时炸开了锅。 而这碗冷水却是由他们的“太子爷”若敖子琰泼出的,未来在楚国绝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他,选了一条就连普通男子都不会选择的路,成了公主驸马,闹了天大的笑话也就算了,如今却因为这婚事,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攻讦。 若敖氏,三百年荣耀,岂能因一人,毁于一旦? 整座楚忠堂内,此时除了子般这一支嫡系还算安静,其余三家还有叔伯兄弟相互之间吵闹不休,根本不给当事人任何一句说话的机会。 “二弟,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坐在左下首第一位,身为司马的若敖子良,眉头紧皱,问道,“是不是哪个政敌故意陷害于琰儿。” “二哥,我就说琰儿平时太招摇了!看,被人忌恨了,只是如今更好把我们大家都连累了。”右下首第三位的四叔一脸幸灾乐祸地说道。 “二堂兄,不愧为二堂兄,每次事件都轰动大楚,小弟真是佩服。”若敖子克站在下首敲着折扇,一脸戏谑说道。 若敖子琰的几个庶弟庶妹面面相觑,大哥怎么就成了寡人之命? 奈何这御赐金匾的楚忠堂没有他们发言的份。 “娘,大哥不是要娶公主吗,如今是不娶了吗?”若敖雪挽着王夫人的手臂在她耳边小声问道。 王夫人横了横缺心眼的小女儿,“雪儿,今日少说话,别给你哥哥添乱!” “噢!”雪儿吐了吐香丁,只见仅次于子般坐在左下首,一身武服,辈份最高的三爷爷,戴着翡翠扳指的大手重重拍在红木桌上,粗豪的嗓子大声命道,“子般,你赶紧想想法子,绝不能因此流言断送了我们琰儿的大好前程!”在他心里,若敖子琰就是若敖氏这代最优秀的继承人,其才华不下于先祖若敖子文,可是转眼间,从前途无量的令尹继承人成为前途无亮的驸马,然后一个月不到,又被传出此等不利于他的流言,这若是无人暗中下黑手,根本无法相信。 “我们若敖氏,一定要给琰儿讨回公道!” 三爷爷拉着身旁站着的嫡孙,大手虎虎生风地拍着桌子,表明他的决心。 第二章 祸乱萧蔷 大殿之中,云顶檀木作梁,琉璃玉璧为灯,珍珠珠串为帘,鎏金桐木为砥柱。 穷功极丽,奢靡无比。 大殿尽头,筑有六级台阶,层层攀高,每层玉阶上都放着一把象征着家族地位的金漆太师椅和长条金案。 若敖氏的族人或坐或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而若敖子琰跟随其父令尹子般,站在最高处看着争吵不休的族人,就差把大殿的金顶掀了。 仍然容色淡然,不启一语。 可整个大殿却已经因他风生水起。 “二哥,你一向足智多谋,如今这境况,我若敖氏该如何是好,你倒是给大家拿个主意?指明个方向。”若敖子克眨了眨一双戏谑的狐眸,抬头仰望着袖手高处,置身事外的男子,嬉笑道。 明明他才是身陷是非圈中的那个人,却一脸淡然不迫,真是好想撕掉! 看看那张俊颜后面是不是和他们一样。 可也会害怕? 也会不甘? “别什么都不说,让我们大家替你干着急啊!” 安静的角落里,身着一身黑甲的越椒,抱着双臂斜倚在鎏金红柱上,双手抱臂看着好戏,嗜血的唇角微勾:看你这次怎么收场? 寡人之命,还真是“好”命啊! “嗯,也是,如今接二连三出事,大家肯定心急如焚,琰才快马赶回。”若敖子琰闻言点了点头,一张雕颜玉表的容颜始终淡淡的,平静无波的目光划过再三挑衅的若敖子克,然后落在玉阶右下首第三排,斜倚在太师椅中,坐没有坐相的四叔若敖子农,慢声说道,“前两日,陈尹的贪墨案,若敖二部已经查出来了,原来是四叔假借父亲之名,收了陈尹的巨额贿赂,才令我若敖氏受人攻讦,反被污陷参与了谋逆案。” “什么,老四,贪墨案是你犯下的!”三爷爷闻言大惊,戴着翡翠扳指的大手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看着自己的独子,“你说你成天除了吃喝嫖赌,还会干什么?家里给的银钱,不够你花?你居然敢把脑筋动到郢都城的税银上去!”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你是不是活够了?” “活够了,我直接打死你这个臭小子!”三爷爷一生戎马骄傲,可是到了晚年,膝下就只剩下老四这一根不成气的独苗,“唰”的一声,抽出旁边随从腰间的长剑。 “老头子,不要啊!我错了,刀剑无眼!”四叔若敖子农一见老头子提着个长剑冲下来,吓的立即抱头鼠窜,拿着个太师椅,上下左右格挡。 “你知道错了,那刚才怎么不主动承认?还指责琰儿。”三爷爷恨极,大声骂道,“你倒底是不是若敖氏的人,胳膊肘子往外拐?” 若敖子琰剑眉微挑,拨眉一转,看向一脸幸灾乐祸的若敖子克,轻笑一声,颔首说道,“而三堂弟更好,这贪墨案查都未细查,直接将此事捅到了楚王那边,是嫌事不够大吗?” “若不是我提早一步收到风声,早就在楚王那边预先给你铺垫好了。你以为那天,你可以从帝寝殿全身而退?” 若敖子克顿时一揶,想反驳又不敢反驳。 没想到避了两天风头,上次之事又被他旧事重提,顿时俊颜一黑,只听他接着幽幽说道,“我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一向聪明的堂弟尼怎么会做下这等蠢事,莫不是早就存了想陷害我二房的念头?” “我怎么可能有此想法?”若敖子克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这黄批之事不会又是你做下的?”若敖子琰轻声慢语地投下一记重磅炸弹,摇头叹道,“想我二房不好,如今就连我们整个若敖氏都拉下去陪葬,你也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 若敖子琰一脸不知怎么说你蠢的淡淡表情,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有那么傻吗?!” 若敖子克闻言立即否认,“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我若敖子克才不会干呢!” “此事于我有何利?” 成嘉事先就说了,就算他把贪墨的案子捅到楚王那边也会没事,他才干的。 这不没事吗? 有事的是他的黄批事件才是。 还真又给成嘉说中了。 真不知道他如何这么料事如神的。 “子克的确不会是这样的孩子。”身为族长的若敖子良知道这个侄子虽然有些小心思,但为人极为聪明,不然仅凭若敖氏的权势,他也不可能当上司败,那可是仅次于三司的一司。 “若堂弟记性不好,那天你写给楚王的奏简,要不要给各位爷爷叔伯们,好好看看,你是怎么写的?” 一卷奏简从他一直笼在袖中的手,缓缓抽出来,对所有人,摇了摇。 “嘭”的一声,被扔在了大殿中央。 散落一地。 奸臣亡我,非王之故。 令尹涉嫌下毒谋逆一案,联合陈尹攀污吴侯至死。 有好奇的族人,捡起来一看,顿时脸色大变,大惊道,“这是要毁了我若敖氏三百年不世荣耀吗?” 三爷爷也凑近一看,顿时气地吹起长胡子,骂道,“老三,你教出来的好儿子!看看,他都写了什么?这是要我们全族性命。” “三叔,我不知道啊!”老三若敖子兴真不知道他儿子敢做下这等大事,闻言,脖子一缩。 若敖子良接过奏简一看,脸色顿时难堪,目光如炬地盯着下首老三家后面站着的若敖子克,他平素是知道几个小辈间有些争比之心,毕竟都是年轻气盛的男孩子,正常,但是没想到他竟会不知分寸做到这一步。 大掌一挥,脸色幽地一沉,“克儿,此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若敖子克闻言,赶紧跪在地上请罪,“大伯,都是子克一时没有查清案情,才导致这等疏忽,子克再也不敢如此冒失了!” 老三若敖子兴闻言蒙了,弱弱地说道,“大哥,没那么严重!不过小孩子犯错罢了,他才入官几年啊?” “他都二十了,还是小孩子吗?三叔!你可曾想过因他一人一言,差点陷我若敖氏于不忠不义之地,外加背上一个大逆不道,灭九族的谋逆之罪?” 本来平静无波的声音,若敖子琰一声高过一声,压住了一切质疑之声。 若敖子兴虽为三叔,可是比起火爆的三叔祖,和善的老大子良,以及护短的老二子般,却最怕这个侄子。 一脸怯弱的若敖子兴讷讷地反问道,“那好琰儿,你说怎么办才好?” 语气姿态极为讨好,低下。 根本忘记了他才是长辈。 若敖子琰声音一沉,沉声说道,“三弟,此举诛上一万遍,也难以抵消此事在大王心中扎下的一根刺。这根刺,若是不能从大王心中拔出来,我若敖氏危矣!” 一双虎目含着一股阴霾,仿佛盯着猎物望着站在家主身边的若敖子琰,越椒冷热一笑,随之开口问道,“那依二堂弟如此说,你如今又出了‘寡人之命’这等流言,我若敖氏上下一百二十八人岂不是没有活路了?” “昨日一出事,大王可是首先就停了你我少师和虎贲都尉的职,这可是要大祸临头了!”说完,越椒抱臂看好戏地对上若敖子琰投来的冰寒目光,回以冷笑,“接下来,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坐以待毙么?还是像你刚才那样数落三弟就能解决问题?” 吵翻天了的楚忠堂里,被越椒投下的这句话炸的顿时安静一默,大家面面相觑。 若敖子琰少师之职被夺是意料之中,可若敖氏其余族人遭了这无妄之灾,却是无辜了。 毕竟,这种命格,一向为上位者忌惮。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只要一人,就能全族。 坐在上首的家主子般,皱着眉头看着殿下的越椒,露出一脸不悦之色,这个侄子,自打他出生,他就不喜,不仅长相似熊虎,声音似豺狼,这长大了性情更似豺狼虎豹,这个孩子一出生的时候,他就给大哥说过,应该捂死,可惜大哥太过心软,放任这个庶长子活到至今,现在却来反对他的嫡长子。 哼,逆子该杀! 若敖子琰,那幽深的目光缓缓对上下阶的若敖越椒,然后一双凝实的黑眸陡然一沉,一一环视过在场所有族人,将他们所有的反应收入眼底。 心虚,不满,不甘,畏惧,愤恨,嫉妒…… 所有人只感觉到一股压力从若敖子琰身上,由上往下传来,分外沉重。 仿佛他就是这殿上的主人,说一不二。 明明容色淡淡的,却也盖过了令尹子般那一身多年养成的威仪。 只听他站在最高处,声传整个殿堂,清声问道,“这寡人之命,诸位爷爷叔伯,你们信么?信这幕后之人,只谋我若敖子琰区区一人性命?” 他们信吗? 若敖氏,有一天,有一人会篡了楚王之位。 若说若敖氏,没一人,有此野望! 那绝对是假话! 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只是就像若敖子克说的,傻子才会说出来。 所以这一件一件事件后面,绝对有人推波助澜,剑指若敖氏一族。 可是有人蠢,竟真被人拿去做了筏子。 “值此我熊氏若敖两族通婚,三国会盟公审大庸之际,如此大费周章,未免代价太大了,除非幕后之人,所图更大!” 目光一寒,星光四溅。 若敖氏的族人都不是蠢人,所以整个楚国上下才遍布若敖氏的族人,但是也正因为都太聪明了,内斗就从没有停止过。 兄弟相残,祸乱萧蔷。 这是灭族大祸之始。 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坐在最上首的令尹子般,看着各个兄弟子侄之间,相互倾扎,攻伐,终于忍不住大掌落在他面前的金案上,“有这个精力,还不如给我把你们当下的事情做好!琰儿,跟我来内书房。” 当家家主的气势显露无遗,所有若敖氏族人闻言同时保持缄默,不发一言。 只是用目光继续传达着彼此未尽之意。 所有颜色一收,颔首敛眉一礼,若敖子琰颔首应道,“是,父亲。” 二人一前一后,大步走出楚忠堂。 第三章 父为子纲 令尹府平日处理奏折的内书房,大门紧闭。 此时书房内,十分安静,父子二人,一坐一跪。 管家埋着头,缩在角落里,不想被父子二人之间的杀气给伤到了。 长身立在长案后,令尹子般,低头看着从出生到现在二十年,双膝只跪过君天地祖宗,就连三爷爷,父母都鲜少跪过的嫡子第一次郑重跪在地上。 琉璃宝玉雕琢而成的沙漏里,金沙一点点滑落。 沙沙…… 终于开口,大声命道,“你自己请旨赐的婚,你自己给我退了去!不要等我去退,就不会是退婚这么简单。届时这新封的太女,是怎么上去的,本令尹就怎么给你一并拉了下来。” 跪在地上的若敖子琰,脊背依旧挺直如山,平静地回道,“父亲,这婚不能退!退了,就是中了幕后之人的诡计,并且坐实了我‘寡人之命’的流言,所以才退婚保全性命。” 令尹子般肃眸端颜,大手重重一拍红木书桌,沉声问道,“那些,你还击椒儿,克儿的鬼话,留着说给你自己听。为父,只最后一次问你,你退不退婚?!” “儿子心意已决,旦请父亲成全!” 额头滴血,双手枕地,叩首不起。 如今渚宫上下都已经传遍了楚王要收回婚约,可是他的儿子却还给他说,只要一日未下旨,婚事就不能停。 这是他想不停就能不停的吗? 哼! “混账东西,你心意已决?!”令尹子般闻言命管家抽出角落里梅瓶中插着的藤条,大声问道,“当初你背着我偷偷请旨赐婚,为我若敖氏惹来天大笑话,我这张脸让你丢尽了也就罢。而今大王都要收回婚约了,你还想怎样?你这是要将为父这张脸彻底踩在脚下!” “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父为子纲!” “打!给我狠狠的打!” “是是,大人!”管家叠声应道,紧了紧手中的长藤,可是还未动手,就感觉掌心湿透。 这可是大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命他打公子! 他真的要打吗? “怎么还不动手?是要本令尹亲自动手吗?” 令尹子般气极,一把夺过长藤,亲自上手,“啪-啪-啪”的抽打着。 “这婚,你退还是不退?” “我不退!”若敖子琰双眼坚决,咬牙回道,即使背后皮开肉绽,也不松口。 内书房外,王夫人焦急地等在外书房,“老爷到底有什么不满的!比起一个相位,这可是太女驸马,在未来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说不定……”说不定未来我孙子就成了楚国的大王,才不稀罕这一个令尹之位。 王妈妈大胆地上前捂住王夫人的嘴,“我的好夫人,后面的话可说不得,想不得!”然后左右四顾了一下,挥了挥手,让侍侯的下人全都退了出去。 “我省得,王妈妈,这不是就我们两个人,在自家家里吗!” 王夫人以手帕掩面收了嘴,把她那些心思都收进肚子里,死死捂住,转而说到那些流言非语上,“莲儿,你说怎么会突然又传出琰儿那张命书,明明除了我们决计没有第四人知道此事。” 王妈妈闻言也是眉头紧皱,“是啊,当年知晓此事的人,令尹大人该打杀的打杀,发配的发配了,我也是觉得蹊跷。难道是令尹大人的书房失窃了不成?此事,可是连公子都不知道的,别说其他几房了,我们提都未提起过。” “如今被人爆出来了,真不知是何人所为?”王夫人揪着手帕一脸忧心,“到底是有何居心?” “噼啪”的巨响声,隔着内书房的大门传出。 内书房里陡然响起瓷器重重摔碎的声音,一声“不孝子!”的怒吼接着传了出来。 王夫人闻声紧张地什么女子不得擅入书房重地的规矩也不顾了,推门就冲进内书房,看见被捂着额头,流血不断的亲子,哭道,“好好的,令尹到底做何发这么大的火气!” 若敖子琰一手捂着被瓷器磕破的额角,鲜血顺着玉雕似的容颜蜿蜒流下,而后背上更是可怖,皮开肉绽,血色浸染了他一身玄色三尾凤少师朝服,可是他清俊无双的面容上,仍然笑意不减,与对面年过半百,气度儒雅不凡的令尹子般,父亲子间,除了那丰润挂血的唇角,无论一个眼神还是相貌,九成九相似,就连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仪,宁折不弯的傲气,也像足了十成十。 只听他丰润微启地缓缓说道,脸上是骄傲无比的神色,“父亲,自三岁时,你就命我五更起,三更睡,以简识字;六岁时,父亲又命我离开母亲,以书房为寝,日日旁听各位大人之言;十岁时,父亲命我在两个公主选择一个,陪读观察,以图大事;十四岁时,父亲命我独自处理前庭大小政事;十八岁时,父亲说我可以入朝为官了,于是我从一个左史开始做起;二十一岁时,父亲又说我该娶妻了,于是我在郢都所有女子中,选择了她。” “此一生,我都在按照父亲为我规划好的道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直到有一天,走到父亲期望的那个位置。” “你这是在怨恨我这个父亲从小到大什么都替你作主了?”若敖子般闻言眉头深皱,一脸阴沉地问道。 若敖子琰平静地摇头,“我知道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为了我若敖氏好,所以我觉得父亲为我安排的路都无比正确。只是儿子有儿子的抱复,儿子不甘心只是做一个区区一国令尹,不甘心永远臣服于他人脚下。” 一双幽深的眸子,在这一刻终于显露出睥睨天下之势。 令尹子般被那双眸子俯视着,顿时觉得强硬的腰肢也弯了两分,不禁骂道,“给我闭嘴!这话是你能说的吗?” “对对,琰儿,这话不能乱说!”王夫人也急急地想捂住儿子的嘴。 “父亲,为什么不能?” “如今整个郢都的人都在传我有‘寡人之命’,难道说错了吗?”若敖子琰斥之以鼻,染血的脸庞,剑眉一侧微挑,不屑地轻笑一声,“在儿子的字典里,就从来都没有“输”之一字,自然也没有“怕”之一字。不过一个手下败将,庸国亡国奴,也敢在我楚国兴风作浪,真是不知死活!” “好,你惹出来的麻烦,你自己解决,我不管了!!”令尹子般气结,“但是,你给我记住,只要你敢给我若敖氏惹上一丝麻烦,我第一个废了你!” “不管我是不是你的父亲,首先我是若敖氏的家主。” 第四章 严父慈母 鹿鸣苑中,王夫人将若敖子琰按在牙床上,哭道,“琰儿,你可还好?你父亲,这次实在太心狠了。” 若敖子琰看着满眼着急的王夫人,握了握她的手,“母亲,我没事。这事是我不对,为若敖氏惹来麻烦了。”声音有些嘶哑,他试着动了动身子,背上虽然很痛,但是还能走动,应该没有伤到骨头。 “没事,你总说没事!” “三岁起,他就让你五更起,三更睡,那么小的孩子,每日觉都睡不够,就开始念那破折子,你跟娘说没事;六岁起,他让你搬去书房为家,身边连个同龄玩伴都没有,都是比你大上二三十岁,可以叫叔叔爷爷辈的人,你也跟娘说没事;十岁起,他又说大王要选陪读,让你进宫,这一读又是八年,母亲一年到头就没有见过你几面;好不容易你十八岁成人了,他又安排你入朝为官,娘又整日整日见不到你人;如今你就要成家立业,可是他又把你打成这样……” 王夫人心疼地看着若敖子琰青紫的额头,忍不住又红了眼眶,背过身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然后接过王妈妈递过来的参汤,小心地喂他喝下去,“哪个做爹的,儿子惹事了,不是在后面忙前忙后,收拾烂摊子的。” “你看那个吴侯,生前在世的时候,不知道给吴越那小子擦了多少屁股。” “轮到你,怎么就得儿子自己解决?”王夫人絮絮叨叨的说着,可是眼中难掩一抹怨色。 若敖子琰一口一口喝着王夫人喂的参汤,浑身上下顿时都好受了许多,闻言展颜笑道,“母亲,那您也不是吴侯夫人,而是令尹夫人,所以总归是不一样的。” “哼,你就是每次向着他!”儿子不向着自己,王夫人心里嫉妒如狂,将汤碗往小边桌上一隔,玉指点着他的头,赌气说道,“看娘以后还管不管你?” 若敖子琰闻言立即伸出一臂搂着王夫人哄道,“如果没有严父,我怎么能体会到慈母的好呢?娘。” “呵呵……”王妈妈在一旁,捂着嘴低低笑着,将沙布上涂好的伤药展平,递到王夫人手中,笑道,“夫人,该给公子上药了,这伤可耽误不得,不然公子这好相貌毁了,您还心痛呢!” “哼,所以才说他父亲狠心,我本想让人给你请御医的,可是你父亲不准,说你一日不回心转意,就让你一日如此受着。”王夫人狠狠掐着手中的白纱,就像是掐着令尹大人的胳膊肉似的狠。 令尹府那是不亚王侯之家,生病了不说请御医,连府上的大夫,令尹子般都不准,她身为妻子想违背又不敢,可唯一的嫡子伤成这样,她就担心从小连块油皮都没有破过的孩子,会大大伤了身子。 为此,她和令尹又吵了一架,还被他骂作妇人之见。 都是她这个慈母才养出了这个劣子。 存心想气死他! 若敖子琰心中了然,丰唇微勾地说道,“母亲,这点小伤,无碍的。别忘记了,你儿子就是神医,连大王都能从鬼门关拉回来,何况区区皮肉之伤。” “好好,你本事了!什么都无碍!那快给自己看看,别到时候让你那公主媳妇看见了,可着劲地嫌弃你破相了。”王夫人酸溜溜地说道。 “呵呵,她就算嫌弃,也逃不出儿子的手掌心。”若敖子琰有恃无恐地说道。 “哼!那娘就擦亮眼睛,等着看了。”王夫人一阵无语,儿子这么傲娇,未来媳妇到底知不知道。 屋中闷热,若敖子琰让人开了窗子,三足青玉香炉中青烟袅袅,被风吹散,屋中立时盈满了淡淡混着龙涎香的冷香,然后又命人将这一日送进令尹府的奏简全部截了下来。 王夫人眼见儿子一卷卷翻着那些枯燥无味的奏简,脸色越来越凝重,长长的沉默里,忍不住好奇问道,“琰儿,这个长公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 为了她,好好的儿子夜不归宿,如今还和丈夫大吵起来,又被重罚了一顿。 若敖子琰的声音,若有所思地响起,“她么?时常喜欢跟我顶嘴,不爱听话,还老是到处惹事生非,最后弄的一身伤回来,惹我心疼……” 王夫人闻言皱眉说道,“若是这样的长公主,也太不招人爱了,没有个女子的样子。天底下比她温柔可人,知书明礼的小姐,比比皆是,琰儿,你又何苦违背了你父亲的意思!” 受这一顿毒打,这是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受过的待遇,她的儿子一直都是侥侥者。 从小到大,她都只听到所有人对他的赞誉,丈夫对他的期许。 从没有像今日这样的发过火过。 没什么表情地阖上一卷又是反对他们二人成婚,有碍大楚国运且另择驸马的奏简,若敖子琰抬起头来,幽幽说道,“母亲,那都是我在的时候。我不在的时候,她比谁都坚强,比谁都努力。流过的血,落过的泪,我都不曾看到。” “是么?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王夫人不解,在她的认知里,女子都是依附男子而生,流血落泪那也都是男人的事。 不多时,清浦就走了进来,一脸愁眉地跪在床边,低声道,“公子,令尹大人换了鹿鸣苑的侍卫,各个门也重新换人守死了。” 听得此言,若敖子琰剑眉轻簇,知之莫若父。 如今他连下床都困难,更别说打探消息或者进宫了,都不可能。 父亲还真是防他防备的紧! “拿笔墨来。” 时间刻不容缓,若敖子琰挣扎着撑起身子,磕破的额头上立时汗珠混着血珠侵出,提笔迅速写了几封信,交给清浦,“一定要送到公主手中。” “是!”清浦把书信揣到怀里,低头迅速出去安排了。 直到月上中天,清浦才回来,若敖子琰接过他带回的几封回信,“待会你就去暗卫营里,把八大暗卫调过来。”事情比他想的还要严重,如今若敖六部的调兵权也被父亲收回去了,楚王又动了真怒,怕是此事再难有转圜的余地。 父亲更是铁了心要拒了这门婚事。 一定是不会帮他的。 “是,”清浦应了一声,爱笑的脸上,也忍不住显出愁容,“公子,以后我们怎么办?” 若敖子琰放下手中的信件,扶着额头,闭了闭眼,待睁开双目之时,已带上了点点森凉的笑意,“离大婚只有半个月,可是楚王此时叫停,只怕这幕后之人正高兴着呢!” “公子,要不我叫二部暗中调查一番,此事确实不简单。”清浦说道。 “你去!” “是!”清浦却是知道,公子露出这幅神情当真是心有计较了,便安心地退下了。 清浦当夜就召集了暗卫营里最优秀的八大暗卫,“公子,八大暗卫全部到了。” 若敖子琰点了点头,这八个一等一的暗卫是他这些年私下里重金培养出来的,原先还有四个,可是他却给了芈凰,如今皆在军中挂职,除了霍刀他们四个,这八个就连父亲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就备着不时之需。 “今日叫你们前来,是以防万一,就留在府中监视各房的一举一动。” “是,公子!”八人同时领命。 “那去!”八道黑影闻言顿时消失在屋中,身法诡异莫名。 第五章 偷偷探望 夜,月凉如水,流泻于朱红琉璃瓦上,衬得王宫越发寂寥。 朝夕宫,破晓殿一只如玉的小手捏着手中的飞鸽传书,在澄澈的月光下露出一角杏黄色的衣袖,沉稳悦耳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正是这一殿的主人――芈凰。 “若敖子琰被打了?” “是,”司剑垂手而立,担忧地说道,“听霍刀他们说,公子伤的不轻。” 芈凰微微颔首,把传书凑到烛火上,由着火焰将雪白的纸张吞噬殆尽。 “公主,如今大王对这门亲事不满,这婚事怕是得叫停了……”语气中满是担忧,司琴对楚王今早的大发雷霆还心有余悸。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这宫里上上下下都喜庆一片,今日所有的红色顿时被人扯了下来,虽然她不懂朝堂,可是因为一纸批命,如此朝令夕改,楚王这么做未免太过糊涂了? 学着若敖子琰的样子,曲起玉指轻扣长案,芈凰没有接话,敛眉沉思。 拿不准公主的意思,司琴硬着头皮说下去,“若敖氏本就显赫无比,如今因为这一纸命书,大王心中怕是不仅将公子忌惮上了,对整个若敖氏也会忌惮上了……无论这婚结不结的成,大王说不定都不会放过公子。这婚,奴婢看还是不结了。” 司剑闻言一脸不认可,“公主,我们怎么能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见事不妙就赶紧撒手。” “嗯,此事我心中有数。”芈凰抬手,打断了司剑火急火燎的劝告,不说若敖子琰这三年对自己的相助之恩,这个时候弃他于不顾,就算不是司剑,就连她自己也会鄙视自己。 大婚本定在十月初十,如今已是九月二十七,却突然叫停,接待各国使臣的礼尹也不知道如何向各国使臣交待,郢都城里的各种彩带依然高挂着没有拆下来,可是宫里能拆的,一夜之间全拆了,忙得所有人人仰马翻。 若敖子琰住的鹿鸣苑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内外守卫森严。 王夫人怕若敖子琰晚间会发烧,便打发了值夜的小厮,自己歇在了隔壁的耳房。 经过了一整天,鹿鸣苑终于安静了下来,晚风吹过院中种着半人高的牡丹花枝,悉悉索索,宛如大漠上风吹枯草的声音,让人心中无端端生出几分苍凉之感。 有道黑影悄悄地一手勾上鹿鸣苑的高墙,一个鹞子翻身越过高墙,目光在三进的院子里四下张望,低声咒道,“怎么小小一个公子院落守的比王宫大内还紧张。” 躲过又一波若敖六部的夜间巡逻,芈凰挑了一条小路向最里面的屋子奔去,只是手还没有摸到那独自亮着的窗户,就被人围住了。 “靠,这到底是令尹府,还是机密库,守备这么森严?”芈凰心底暗咒一声,迅速转身看向身后四个包抄而来的高大黑色锦衣的暗卫。 为什么芈凰会注意到这一点? 因这四人虽然一身黑,却十分招摇,肩头黑色的大鹏图腾乃银线绣制而成,月光下,十分醒目,身上着的也不是棉麻的普通料子而是昂贵的锦缎。 没想到令尹府的侍卫待遇竟这么好! 芈凰内心吐槽的这一会,他们四个人早就和她动上手来。 五个人手中都没有兵刃,可是每一掌劈出去,每一拳送出去,都是破风之声。 响在耳际。 而屋里,若敖子琰一直未睡,看着窗外一轮明月,正思索着他们婚事不利,到底对哪些人有利,听到这阵阵不寻常的风声,剑眉微挑,大袖一甩,一阵劲风扇出。 本来虚掩住的窗户顿时随风大开,“谁?” “公子,”清浦也听到动静,推门进来,表情有几分怪异的忍俊不禁,“你看是谁来了?” “凰儿?”正躺在床上看书的若敖子琰寻声望向门边,丰唇微微一笑。 门外传来一个他想了一天的声音,只见慢步而来的女子,衣衫和发髻微微凌乱,唇角微撇,丽颜微红,吐槽道,“这还是我第一次到你家,没想到不是明媒正娶被你娶起来,却是自己翻墙爬进来,还被你的暗卫差点打了出去。” “真是丢人!” “是么!可是我怎么听着到更喜欢。”若敖子琰斜睨了一眼忙着整理衣袍的女子,眼中已忍不住染上了笑意。 “怎么样,还好吗?”芈凰走到床前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夜间来换药的王妈妈恰好正在屋里,见了来人,心底一惊,听这意思,这位就是太女了? 假借递上玉盏的功夫试探道,“太女请喝茶!” 芈凰闻言有礼地笑着接过,然后顺手递给了若敖子琰,若敖子琰满意地接过玉盏,眉梢都抖了抖,笑道,“你要是不来看我,肯定好不了。你如今来了,我自然就要好了。” 芈凰一脸无语,然后对着王妈妈温婉一笑,又要了一杯茶,“劳烦这位妈妈帮我再倒一杯,谢谢。” 王妈妈拿帕子掩嘴笑着给她又续了一杯茶,对芈凰刚才接了茶先递给自家公子的举动十分满意,然后拿着目光左看右看。 芈凰接了杯盏,不喝也不说话,只是目光不自然地左顾右盼,好像在看他的房间布置的有多奢华,半天目光才对上的人,仿佛在审视这个伤势过重的人还能活几天。 若敖子琰抬了抬下巴,清浦和王妈妈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只留了二人。 “我本递了拜帖,可是却被令尹大人推拒了,”芈凰眼见众人离开,一句话算是解释了她为何翻墙进来的原因,然后皱眉问道,“你父亲这是要把你软禁了吗?” 若敖子琰放下手中的书,换了个姿势,然后拍了拍床边,唤道,“凰儿,过来,一天没见你了,怪想念的,你可有想我?” 芈凰看着若敖子琰这个时候还不正经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轻哼道,“我们婚事都要做废了,以后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那凰儿还来看我作何?”若敖子琰闻言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不如各自嫁娶了好。” “你……”芈凰气得立时跳了起来,“即使如此,你以为你以后还有什么好前程?我父王那小鸡肚肠的性子,以后都得把你们若敖氏全惦记上,再加上一个吴王妃,吹吹枕边风,你们全族上下都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如今若敖氏到处都是落马之人,就是一个信号。” 若敖子琰静静地看着那上蹿下跳的人,缓缓地笑了,“凰儿,有你为我担心,纵使被父亲打死,我也值了。” “哼!”芈凰轻斥了他一声,撇过微红的丽颜,抱臂说道,“我才不是为你担心呢!” 若敖子琰知道她就是嘴硬心软,掀开被子,下床将她拉住,低头魅惑一笑,“嗯嗯,凰儿不是担心我,是担心我们的婚事!” “都是一样的!” …… 第九章 重生遇见重生 楚王宫的御花园内,楚王每日下朝归来的必经之路上,此时有人将歌唱起,把舞跳起。 花团紧簇的花圃之中,乐师奏响丝竹,美人慢姿起舞,香风酒熏,一派纸醉金迷之色。 地上铺着竹,长案,蒲团,桌上摆着美酒佳肴。 孙叔敖席地而坐,有美人为他敬酒,有宫人为他打扇,可是他通通挥开,只是着急地追问,“凰儿,你这个时候怎么还有心情听曲!” “那我该做什么,表哥?”同样席地而坐的芈凰喝着小酒,幽幽问道,命乐师,女伶不要停。 “如今整个郢都城都在传妹夫有‘寡人之命’,你至少应该为他去大王面前求个情?!”孙叔敖十分捉急,他思忖着这事到底要不要派人赶去通知从宛城赶回的祖父一声,经过这些日子的观察,他觉得若敖子琰人还是很不错的,怎么这个节骨眼上,摊上这种事了。 对于若敖子琰之事,若是她越往前凑,只怕他和她都死的越快,而她的太女之位也会不保。 那岂不是自己找死么? “表哥这话不能这样说,我们一日没有成婚,他一日还不是你妹夫。况且这婚事本就是父王赐下,若是父王要收回去,我们做儿女又岂能不从?”芈凰小脸不以为然。 “表妹,你怎能这么薄情负义?”孙叔敖闻言失望至极。 “叔敖表哥,莫急!” “若真是有人在背后造谣,此事定会水落石出。”芈玄连忙起身笑着拉住他,劝道,“我们不如安下心来,歇息几日,你看大姐回来这半个月,接二连三,宫里发生这么多事,哪有什么心思休息一下。按我说这婚事办的也太急了,寻常女子最少都有半年到一年准备的婚期。” “嗯,话是这个话,可是……”孙叔敖还想再劝,可是看了一眼拉着自己的小手,雪白柔软,好似一团莹白,不知怎么觉得特别耀眼。 “还是玄儿理解,我也觉得这婚事太快,如今暂停一下也好。”芈凰闻言阖手一笑,“听贤夫人夸你琴音十分出众,不若今日你来伴奏,她们来跳舞。” “好啊!玄儿,还会唱歌,大姐要听什么?”芈玄也来了兴致,起身走到古琴旁,纤纤玉指轻柔一勾一拨,琴弦铮铮悦耳。 “就唱那首一世婚嫁。”芈凰笑道。 “好!” “歃血飞沙,谁陪我征战天下; 八百诸侯,谁人攻下,一城浮生若梦; 画骨成沙,谁怜我花容天下; 雪漫红纱,枯颜葬下,一抹弹指风花; 大浪淘沙,谁许我且试天下; 放逐天涯,红尘释下,一世琴棋书画; 半城烟沙,谁为我倾尽天下; 血染朱砂,谁人沏下,一壶杯中铭茶。 雪月风花,谁留我一缕韶华; 洗净铅华,谁人写下,一弯敛眉月华; 水月镜花,谁允我一世风雅; 覆了荣华,谁人划下,一笔负心情话; 雍容尔雅,谁等我一生无暇; 远了天涯,谁人记下,一瞬惊鸿一刹; 一念之差,谁与我一世婚嫁; 寂寞浮华,谁人卸下,一片心田防备。”(此词改编自网络) 随着玉指轻捻,曼妙的音符飞出,芈玄朱唇轻启,温柔的嗓音,一曲凄美荡气回肠的爱情就从她口中娓娓溢出。 温婉的歌声,如优美的蝴蝶轻舞在百花之间,忽上忽下,随风飘向远方,此时,阳光明媚,倾泄一世。 透过斑驳的光荫,树下,有女子轻闭双眸,一脸含笑,席地倚在木靠之上,轻轻呢喃,“真是两世都不曾有过的惬意……” 她头顶上的树枝间,几声黄鹂闻歌轻啼,便成一幅动人诗画。 孙叔敖没有听清,出声问道,“表妹,你说什么?” “表哥,我是在叹,玄儿这歌唱的真好。难道你都不觉得好吗?”芈凰带着几分促狭看着芈玄,只见她目光温柔如水,双颊绯红,自始至终却只看着那一人,而他却傻乎乎地问自己。 “玄儿的歌声自然好听。”孙叔敖闻言看向百花丛中席地而坐,伏琴而奏的柔美女子,那黝黑的皮肤霎时红的更黑,然后又再度正色说道,“可是你的婚事更重要。”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活该二十有五,还打着光棍! 芈凰真的该为她孙家人担心一把! 以后会不会绝后。 一曲缱绻情深,又如绕指柔,撩人心扉。 不知拨动了谁今生懵懂的心弦,又不知挑起了谁前世记忆的心弦。 躲在远处大树后的的容瑜闻声,不禁鼻间一酸,低声说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玄儿……” 暗中收买了内侍官的容瑜,身穿黑色的寺人服,手中握着当年芈玄大婚时,自己承诺要送给她的金色凤簪,只见金色的凤簪身上雕刻着蝇头小字‘维鹊有巢,维鸠盈之。之子于归,百两成之。 容瑜心情复杂,他无法忘记当年他们初次相遇时,她如今日一样动人的歌声,每一词每一曲,都撩拨着他心底最柔软的地带。 只记得彼时她站在梨花树下,柔若春花,更忘不了她跟随自己离开楚国,回望郢都寥落的背影,掩饰了太多的心碎和彷徨…… “铮”的一声琴弦断裂,芈玄捂着玉手,“嘶”的一声轻叫出声,所有的乐曲戛然而止。 “怎么了,玄表妹?”孙叔敖一把冲到琴案边,握住芈玄的小手。 芈玄一怔,臻首微垂,小脸顿时通红,轻声说道,“表哥,我的手划破了。” 芈凰却一笑,看来表哥还不算傻的彻底。 一来,二人暗地里相互关照多年,感情胜过一般姐妹,对于二人好事,她乐见其成; 二来,可以减轻她对于芈玄今生的愧疚,毕竟她在楚庸大战中,差点杀了她前世爱侣,庸三公子,容瑜。 容瑜闻声想要从树后冲出去,可是却被阿蛮死死拉住,“公子,去不得,你的脸,凰长公主可是认得。” “不,我要去看看玄儿的手伤的怎么样了。”容瑜不听,阿蛮无法只能抓着他不放手,同时道,“而且,那边楚王的玉辇也到了。公子,一旦你出去,一定会被当作敌国刺客抓了。” 不去理会手被金簪刺破,容瑜只觉得心口都滴血,他最爱的女人此时正依在别的男人身边,叫他无颜以对。 “对不起,玄儿……我还不能和你相认……等到三国会盟结束,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庸国,封你为后。” 容瑜将那些儿女情长全部收起,当前最紧要的还是收复他庸国失地的大事为要。 “公子英明!” 二人静静躲在树林间,不敢发出一点动静。 “哈哈,没想到凰儿和玄儿有如此雅兴,在此唱歌。”楚王的玉辇不知何时走近,大笑说道。 三人慌忙起身行礼,“拜见父王。” “拜见大王。” “嗯,平身!”楚王隔着帘子打量着一脸笑意的芈凰,幽幽问道,“何事见凰儿如此高兴?” 芈凰一脸笑意地回道,“还不是二妹的歌声太动听,引得这蝴蝶都来了,所以凰儿见此美景就笑了。” 楚王沉吟一声,在她身边搜寻着,“怎么不见成日在你身边跟着的若敖了?” “回父王,您不是将他停职了吗?如今他大概是回府了?儿臣也不太清楚。”芈凰不确定地回道,“您若是要宣他,不若派个人去若敖府传个旨好了。” 楚王闻言,“嗯,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随意问问,你们继续玩,女孩子就应该像刚才那样多笑笑。” “是,父王。”二女恭声应道。 “对了,马上三国会盟,这次大战你居首功,也应是最了解庸国之人,你说这庸国是要灭还是要和?”楚王随口一问。 “儿臣觉得应灭。周室天子名存实亡,天下诸侯并起,先有齐桓公称霸中原,后有晋文公称雄于世,我楚国虽然一统荆蛮久矣,却因城濮之战败,止步于晋,如今大庸犯我大楚在先,我大楚灭庸实乃顺应天命而为。灭庸之后,我楚国纳庸国北部城池及都城入楚,国土边界扩张,必将彻底与晋国接壤,届时经过几年经营,教化庸国群蛮,以庸人攻晋,不费我楚人一兵一卒,我楚国即可在父王的治下完成逐鹿中原的先祖遗志,实现我楚国称霸诸侯,闻名天下的八世夙愿,取晋国而代之,成为八百诸侯中第一位南方霸主。”芈凰闻言,小脸微肃,条理分明,陈词激昂地回道。 “哈哈,说的对!” “逐鹿中原,称霸诸侯,一直就是我芈姓王族最大的夙愿!此次我大楚非要灭庸不可,再无一人一国可阻我楚国进军中原的步伐!”楚王闻言顿时心中澎湃,早朝时,那些议和的声音顿时因为这一句全被压下! “父王英明,千秋万载,一统中原!”芈凰一声山呼,伏地一拜。 “大王英明,千秋万载,一统中原!”众人人闻言,有样学样,跪地山呼,犹如海啸,汹涌澎湃,就连远处躲在树后的容瑜也不禁心中升起惊涛骇浪。 他先前听说他庸国在与楚国大战中是被一女子打败,还不信! 如今亲耳听到,没想到楚国真有这样雄才伟略的长公主! 只是前世为何就没有听说过? 难道此女和他一样都是重生复活,带着前世记忆! 容瑜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给吓住! 若是如此,他庸国危夷! 双眼死死盯着那一身红衣华服,当先跪地的女子,他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 “好!此次三国会盟,凰儿,就以你为主,跟着成左尹去好好学习一下,待会你跟我一同去御书房商议此事!”楚王大手一挥,此事定下。 “是,父王,儿臣遵命!”跪在地上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她总算没有白等这一早上,这使团的主使之位终于到手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玉辇也越来越远。 “走,我们赶紧离开。”容瑜和阿蛮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楚宫的深宫广院之中。 第十章 心中一刺 渚宫,御书房内。 一圈长长的楚国官员名册录中,若敖子般任令尹,其叔,若敖其兄,若敖子良任司马,其侄,越椒任都慰,子克任司败,其子,若敖子琰任少师兼御医院首,这个还是他先前加封的,虽然才撸掉了。 其他大大小小职位更是不计其数,其党羽更是遍布大楚上下,还手握若敖六部私军,不知具体数字。 楚王随手一翻楚国官职一览表,顿时气的七窍生烟,“我楚国熊氏何时改氏若敖了?” 赵常侍闻言立马低头,不敢接话。 跟着楚王一起来到御书房,学习政事的芈凰,端坐在下首案前,同样默不作声。 楚国一半芈姓,一半若敖氏,早就有了。 只是无人敢告诉楚王。 芈凰也早就知道,只是从不说。 若敖氏能发展到今时今日,真的多亏了她英明神武的父王。 一边舀着甜汤的吴王妃闻言唇角微勾,小心地为楚王呈了一碗汤,吹了吹,柔声说道,“大王此话从何说起?我楚国自然姓芈氏熊。好了,大王,您消消气,先喝点汤,降降火。” 楚王也毫无顾忌,喝了一口汤,然后将楚官员薄的卷轴一展,指着上面一行行氏若敖的名字的楚国官员,气极败坏地道,“爱妃,凰儿,你们看看!若敖氏一半的族人怕都在这花名册上了,真是气死寡人了。” “若是大王嫌他们太多,像若敖少师,若敖都尉那样,再随手摘掉几个不就好看了。”吴王妃一脸毫不关心,轻飘飘地在楚王耳边说道。 “也是!这官还不是寡人想赐就赐,想摘就摘的!”纵然生气,楚王也知道不能轻举枉动,他太了解若敖氏的实力,不然当年他也不会借若敖氏之力登基上位。 若今日他真是动了若敖氏,岂不是自己倾了自己的半壁江山? 但若只是摘掉几个若敖氏的官员,还不是他勾勾朱笔之事。 所有人中,唯有这个若敖子琰,十分棘手。 楚王犹豫了两日,都不知道怎么解决此子,他的头痛之疾,尚需他医治,若真的杀了,除非他想疼死,可是不杀,寝食难安。 楚王觉得心中,眼中,都像扎了一根刺一样。 不除,不足以平肝火! 但又只能任由这根毒刺长在肉里,长在眼里。 无法剔除,日日肝火旺盛! 光撸掉他的少师官衔,楚王心中还是无法解恨。 琢磨着,万一哪日他驾崩了,他真担心芈凰一个女子根本驾驭不了此等野心之人。 在他眼中,男子始终是要强过女子的。 以防万一,要不要连他的驸马头衔也一撸到底? 可是这大婚已经昭告天下,要悔婚,楚王又抹不开他一国之主的面子。 目光落在御书房中伏案阅读奏简的芈凰身上,开口道,“凰儿,这婚事为父指婚了这么久,还一直不知道你是什么看法呢?” 吴王妃闻言,一双妩媚的眼含着一丝轻笑,同样落在芈凰身上,轻声笑道,“大王,一个女孩子家,你让她能有什么想法?” 芈凰闻言手中握着的朱笔一顿,点头说道,“母妃说的对,父王赐的婚事,女儿哪会有什么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如皇妹所说这婚事定的太早了,如今这三国会盟在即,父王又突然命我做这会盟的主使,凰儿正一筹莫展在,哪有心思去想那些儿女情长之事。” “天下大盟,每次都少则一两月,多则半年!这半月之期,我楚国大婚与大盟同时并举,会不会有所不妥?” “是啊!这婚事的确太急了!”楚王气道,“就不应该定这么早的。” 一想到这婚期乃是伍员定的,就愈加气愤,恨不得把他的尸体从层台上放下来,再碎尸万段,这一生,他还没有受过这等愚弄呢! 大手握着朱笔,悬停在楚国官员薄上,大笔刷刷起落,几个若敖氏的族人还有其重要党就羽全部勾去。 从此,有人从云端跌落尘埃,不过一枝笔的事情。 又发了一道紧急公文,说什么会盟在即,时间仓促,命礼尹和钦天监重新择吉日完婚,生生要将这大婚再延后个一年半载,拖黄了为止。 当然对于这个变故,大多数诸国使臣都表示愤怒,骂楚王真是乱来,但是三国会盟是天下大事,事关天下大势,这种会盟没有一两个月也结束不了,故来参加或者旁观这场盛事的晋齐秦巴等超品大国都无人说什么,那些小国,还有战败国也无人在意他们的声音。 至此,楚王心中方才解气! “大王,令尹大人和若敖院首还有左尹大人在殿外求见。”御书房外,寺人禀道。 “不见!叫他们给寡人滚!”楚王挥了挥手,粗口大骂道。 “父王,连左尹大人也不见吗?您不是说,今日要与左尹大人商议三国会盟之事。”芈凰峨眉微皱说道。 “那就叫成老一个人进来。”楚王点头,“其余闲杂人等,叫他们滚!” “大王宣左尹进殿。”寺人闻言高声宣道,眼见殿外令尹大人在听到楚王大吼大吗后,脸色难看至极,然后缩了缩脖子,小心地退后一步。 “为父这张老脸都让你丢尽了,哼。”从来备受礼遇的令尹子般,此生头一次造逢楚王大骂,目光落在唯一的嫡子身上,哼哼地骂道。 “我说子般,这点风浪,算个什么事?你我都是一路经历过的人。”并肩而立的成得臣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了笑。 “让堂叔看笑话了。”令尹子般收了收脸上的怒色,叉手叹道, “曾经都是一个祖宗,虽然分了两家。但是若敖氏有难,就是我成氏有难。别担心,若敖氏后面还有我们成氏呢。”成得臣舔着微微起伏的肚子,笑的慈眉善目,越发像一个慈善的老者,转头看向若敖子琰说道,“琰儿才二十出头,凡事就不要太苛责了。若没有这事,他都已经是官拜太子少师加封院首的人了。” 看着身后跟着的儿子成嘉,说道,“你看,嘉儿,身为叔叔,跟他一样的年纪,现在还什么出息都没有呢!” “才叫可悲。” 成嘉笑了笑,不置可否。 “所以能惹事的年轻人,也是有本事的。”成得臣大手拍了拍若敖子琰的肩头,鼓励道,“别气馁,一切都会好!” 若敖子琰也勾唇一笑,不置可否。 “是,堂叔公。”礼貌地谢过。 “谢什么,都是一家人,我们先进去了。”成得臣领着成嘉从他们身边跃过,缓步走进了御书房。 御书房的大门打开,芈凰的视线望了出来,峨眉微蹙地看着成嘉吊着手臂,一步步跟在成左尹的身后,走进御书房。 “算他还有点自知之名,不然本王先撸掉他儿子的驸马,再撸掉他的令尹,他才叫丢脸。”楚王容色稍减,挥挥手。 “轰然”一声,朱门紧闭。 隔断了若敖子琰的所有视线。 令尹子般脸色难看地扭头就走。 第十一章 楚国使团 “看什么呢,凰儿?” 殿中注意芈凰许久的吴王妃轻笑道,然后循着她的目光看向门外,点点头,赞道,“不得不说这若敖院首真是好颜色,本王妃每见一次都觉得惊艳一次,怪道凰儿会看失了神。” “这若敖子琰要是个女子,怕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吴王妃妩媚的眼,笑了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如果真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也就算了,可偏偏他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男子,可就不好了。”楚王脸色黑的像是锅底。 倾他楚国之人,焉能留着。 他定是要想了法子,除了! “母妃,儿臣到不是在看院首,而是在看那左尹大人身后跟着的年轻公子,难道他不美么?”芈凰一脸娇羞地低声说道,“儿臣觉得他比院首更美呢!” 楚王闻言双眼一眯。 不错不错! 吴王妃笑容一滞。 笑不出来了。 成嘉可是她为芈昭留着的驸马人选,怎么都不能再让芈凰得了。 “是呢!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居然也这般好的颜色,只是这男子太美总归是不好,凰儿身为太女,娶夫当娶贤而不是貌。大王,你说是?”吴王妃眨眨眼,笑道。 “嗯!”楚王点点头。 这次再不能随便指婚,毕竟当时芈凰只是长公主。 如今却是王太女,得先观察一番才行。 吴王妃以为光是如此。 她就怕了! 哼! 这次时间充足,她们慢慢玩,看谁玩的过谁! 芈凰借成嘉转移了楚王的注意,同时令吴王妃投鼠忌器,也就不再多言。 一家三口说话间,成家父子已经走进来。 楚王当即开门见山,直接说到今日商议的大事,“这次三国会盟的议使团就由凰儿代替寡人出席,成老你经验丰富,城濮之战也是你主持的,这次还是你!” 成得臣心中惊讶这个小小的变故,但也只当做楚王为了锻炼太女,点头应是,“是,大王,老臣尊命。” “凰儿,你就跟着成老多学学!”楚王叮嘱道。 “老臣不敢当,太女巾帼不让须眉,此次大庸之战当居首功,也应最了解庸国实情,到时候还望太女多多从旁提点。”成得臣笑呵呵地说道,一言就将二人主从关系确定。 他为主,芈凰为从。 只要能加入此次会盟使团,就有机会变客为主。 “那以后就有劳成大人多多提点。”芈凰轻笑叉手回道。 “呵呵,太女多礼了!”成得臣眼中含笑,打量着这位新晋太女殿下,不禁暗叹,若不是此次爆发“黄批事件”,若敖子琰这步驸马棋走的到是高明,只差一步就可以登天了。 “无论如何,我楚国此次定要趁势而起,纳庸入楚,五年内,扩充军队,北上中原!”楚王那双老眼昏花的胡蜂眼中,燃起一道激烈的火花,大声说道。 “是,大王!” 既然楚王有意,且此次出使的方略与他政见相同,成得臣也不多说。 拿出先前令尹子般草拟的使团名单议道,“老臣看过子般草拟的使臣名单,是以令尹大人为首,如今更换为太女殿下和微臣,而以若敖驸马为副手,但是驸马如今停职在家,微臣想要毛遂自荐一下得臣的次子,成嘉,年方二十一,才华虽稍逊于驸马,但是作为此次使团的参议谋士足矣,其他的人员不变,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明知楚王将令尹子般与若敖子琰一同踢出了使团名单,成得臣特意在这个节骨眼,以成嘉替之,时机选的刚刚好。 芈凰暗自拧眉看着成嘉优雅地上前一礼。 本就容貌绝美,此时在站在金殿中,看起来更加风仪翩翩。 “嘉虽不才,先前曾在上书房师从潘太师十一年,才学尚可。此次听闻家父说起三国会盟大事,草拟了一份大庸五大罪和分庸五大策,请大王过目。” 楚王细细看了一遍,眼前一亮,奏简中不仅有大庸此战五罪详述,还有此战我大楚如何占据主导地位分庸之策,笑道,“成老次子大才啊,为何不早点命他入朝为官?哈哈,也好为寡人所用!” “这孩子一直深觉尚有不足,不敢效力于大王。如今小有所成,才敢自荐于大王面前。”成得臣捋着花白的胡子哈哈笑道。 “左尹大人真是谦虚了,有其父必有其子,二公子怎会不济呢?”吴王妃妩媚的目光落在成嘉欣长的身影之上,攀着楚王的手臂,轻笑道,“大王你说是?” “那就以他代若敖那小子!”楚王点点头。 最终的楚国议使团成员,终于新鲜出炉。 芈凰为楚王代言人,成左尹为主使,成嘉为副使,其余人等不变。 “嘉定不负大王赏识。誓纳大庸入楚,开启我大楚抗晋,称霸中原的伟大第一步。”成嘉曲着受伤的右臂,清声起誓。 “好,好,好!”楚王阖掌大笑,“哈哈,真是再也没有比此大事更加激动人心的!” 楚王沉寂了多年的雄心再次燃起,芈凰随着众人一同山呼,却没有了一开始的高兴。 此次使团中多了成嘉,总觉得会生出许多变数。 离开御书房,成嘉带着几分笑意,向芈凰问好,“此次议事,嘉拜托太女多多关照了。” “芈凰才是有劳成副使以后多多指教。”芈凰面无表情的回道。 对于芈凰能露出两分好颜色,成嘉并没有什么欺盼。 了然地笑了笑,二人谦虚一番,不过都是表面虚礼,然后一前一后,迈出了御书房的大门,就此分道扬飙,一个曼步走下玉阶,一个大步向着深宫广院中走去。 殿外突然刮起北风,二人的袖袍在风中振振作响,直如两只扶摇直上青天的巨鹏,展翅欲飞。 一层层黄沙,枯叶,从北方漫天扑面而来,遮住了天上耀眼的红日。 芈凰闭了闭眼,又睁开,看了一眼头上的晴空,无尽的黑幕压了下来,漆黑如墨,不见半点星光,不禁低咕道:“看来冬天真的要来了。”然后裹了裹身上的华裳大步离去。 郢都城外,此时,秦巴楚三国的大帐一顶顶升起,长刀饮血,历马秣兵,战鼓齐鸣,三国会盟眼见就在一周之后,即将拉开序幕。 天空中不时传来夜枭的阵阵长啼,张开黑色的翅膀,盘旋在苍穹之上,俯视下界。 郢都城犹如一颗闪耀的星辰,璀璨夺目,缓缓崛迹于荆南大地之上。 此时此刻,在这颗星辰以北,有一队多达三千人的异族蛮夷,披星戴月,翻过武当山脉,跋涉过荆山大江,悄无声息,隐姓埋名,向着这颗新星,一步步,靠近着。 刺骨的北风穿透蛮夷身上单薄的麻衣,和赤裸的手脚,吹裂他们本就黝黑粗糙的肌肤,北风越来越大,刺骨透寒,蛮夷们却不敢生起篝火,生怕引起城内楚人的注意,只是找了大树密林,团团簇拥在一起,没有石墙木屋的遮挡,以革布裹身,以大树抵御凌厉的寒风。 第十三章 下马之威 江陵平原之上,此时场面十分恢弘,此次三国江陵会盟不下于晋国扈地之盟。 不仅曾经的霸主齐国,当今的天下霸主晋国皆派使臣前来观礼,就连晋国盟国宋、卫、陈、鲁等诸侯国也派人前来。 当芈凰他们抵达江陵平原时,旭日已从东方升起,金光铺满大江,江面上金光鳞鳞,犹如无数金鲤跃江而出。 一马平川的江陵平原上,江雾冥冥,白鹤齐飞,高达二十丈的渐台,周边红云层层叠叠环绕,如一座金色的仙楼临江而立。 茵茵绿野,一眼望去,碧波翻涛,此起彼伏的白色帐篷连绵成一片。 各国营地里异常安静,除了各国守卫的士兵,大多数人都还在睡梦中。 当还尚在睡梦中的各国使臣听到地面的震动声,纷纷披了外衣掀开帐篷,走了出来,远眺向大排长龙的楚国使臣队伍,浩浩荡荡奔来。 “楚国终于来了!”纷纷叹道。 姬流觞身着一身黑色的武服轻袍,一头热汗,双手握剑站定于演武场中,邪肆的浓眉微挑,“不打了,我要等的人来了!” “谁啊!”一个三十一而二的青年追在后面问着。 “你这次出使的任务目标。”姬流殇勾唇回道。 “原来是她啊!唉,一个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追在后面的男子兴趣缺缺得掉头就走。 “好啊!那你肯定以后会后悔万分的。”姬流觞抱臂站定。 “赤,激将法,本驸马爷才不吃这一套。”男子闻言嗤之以鼻,拉着几个侍卫翻身上马,头都不回地向更远出而去。 江陵平原上的天空是那样的深远而广阔,此时抬头望不到边界,而低头看去却是人山人海。 更恐怖的是从各国营里面缓缓走出来的各国使臣,他们正用平静而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着楚国使臣队伍跃马扬鞭地逼入他们的视线中,芈凰首当其冲,一身金甲赫赫,如一颗闪耀的流星沿着地平线急驰而来。 各国使臣站定在帐篷前,或者原地,默默注视着,除了负责此次各国诸侯安全的孙叔敖出来相迎,竟无一人上前。 突然只见一队人马迅速逼近,容瑜身后一长队彪形大汉的蛮夷护卫,一路吸引众人目光。 一时间江陵营地中突然左右如水哗啦啦左右分开,庸国一行人将营地的主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容瑜“吁”的一声勒马,横停在了江陵营地的入口,挡住了芈凰她们入营的去路,“楚国就是大气,我们十四国在此等候了五天,贵国才将将来到。不得不佩服啊!” 明明身为战败国,还如此嚣张。 不说楚国,就连一些小国都引以为耻。 纵然如此,各国使臣却抱着看好戏的心态。 唇角微勾地看着,看这位新封的楚国太女,三国会盟的楚国代言人,会怎样? 一个被封为太女的女子,在他们眼里,不过是因为楚国无子嗣继承的一个摆设罢了。 芈凰及时勒住凰雪,五千将士由前至后勒住战马,不见一丝忙乱,只见成嘉的马车快速地从后面驶来。 上上下下打量了容瑜一眼,成嘉随即淡淡一笑,“嘉才是佩服容公子,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淡定自若,看来对于我楚国纳庸此事,毫无异议。既然这样,嘉也就放心了,此行必然能够完成任务。” “成公子这话未免说的太早了。因为楚庸战败,我庸国如今各地蛮夷部落都在纷纷闹叛变,欲自立为王,我这个使臣就算想要拜见也没有机会了。” “也是,届时你庸国,国将不国,议与不议,有何区别?还不是我们三国说的算。”成嘉柳眉淡淡一挑,点点头。 秦巴二国在场的官员,闻言纷纷大笑,“就是,三公子还是早点修书回国,劝你父王交出国玺,俯首称臣的好!” 哈哈…… 成嘉轻笑叹道,“反正都是亡国之人,容公子趁着此次机会,不如留在我楚国好了,也不用回去了。” 容瑜笑容一顿,死死盯着成嘉。 先前拒绝他不说,如今又当众羞辱与他! 脸色阴沉,容瑜不再多说,等此间事了,迟早他会十倍奉还。 对面容瑜轻斥一声道,“成公子,几日不见,没想到你不仅成了副使,还从三公主党,转眼间成了太女党。一口一句都是为太女殿下打算,这见风使舵的本事,果然令本公子吃惊,怪不得不接受本公子的一番好意。” 容瑜话中有话,而这话明显不止是说给芈凰听的,更是借着这么多人说给吴王妃的人听的。 挑拨了成氏与三公主的关系,还在芈凰心里埋下了一个疑问。 “本公子有急事就先走了。” “我楚国入营,容三公子,身为战败之国,遇见我国太女不下来拜见,这么急急地离开,是臣子应有的礼数么?” 驱马准备离开,经过芈凰身边的时候,容瑜突然停下来多看了她一眼,笑容诡异的说道,“果然泱泱大国,只能让我等仰视。太女就是太女,架子就是大。” 芈凰峨眉微挑,轻蔑地回道,“本太女允许你走了吗?” “那太女还有何指教?” 第十四章 夜送男宠 会盟在即,芈凰心里装着事,一时半会睡不道,就四下里到处瞎转,顺便看看营地里有没有什么特殊情况,以防万一。 今夜,天空中没有明月,泛着谈谈白光的天宇上,数点星星点缀其中。 与星光相伴的,还有厚厚的浮云。 芈凰顺着周边的小树林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越往渐台方向越是热闹,越往大江两边的树林越是冷清。 天开始冷了,她走了一大圈,眼见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灯火越来越少,便转身向后退去。 正在这时,就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在树林中响起,“原来就是你给本公主送男人,那些男人长的倒是不错,就是这身份太低了,本公主可看不上!” 这声音,是芈昭! 芈凰悚然一惊。 “那公主有什么要求,可以尽管提出,我庸国必然全力以赴。”容瑜沉声说道。 “可以啊,要不就你,好歹是一大国公子!”芈昭随意地勾勾玉指,“先把衣裳全脱了,看看够不够格,陪本公主玩玩!” “什么?”容瑜微惊讶,虽然早就知道此女银荡,没想到银荡至此。 “公主,请另提一个要求。”容瑜脸色难看说道。 “不答应,那就等着我楚国灭庸!”芈昭一脸无所谓地道,转身即走。 “且慢!” “怎么回心转意了?”芈昭笑道,“那还不把衣裳,自己脱了?” 悉簌簌的脱衣声,还有女子的抽气声。 容瑜虽然因伤在身,脸色不好,可是蛮族血统的他身材很好,六块腹肌直接延伸到下身那一处。 “公主,可还满意?”容瑜勾唇笑道。 “满意!” 不久,林子里传出男人喘着粗气的邪笑:“公主,可还满意我的服饲?”说话的同时,捉着身下的女子,又是一阵腰肢狂摆,凶猛异常地拍打着她的丰臀。 越是如此勇猛,那女声越是娇媚地喘息着,浪荡地笑着,“若论虎狼之威,这庸国三公子的味道就是比一般男人厉害!其他男人看到本公主就什么都不敢做了,委实无趣的很!” 话毕,喘息和吟叫更加厉害。 她怎么也想不到,芈昭身为公主,居然和庸国公子在野外偷情。 这也太离谱了? 芈凰朝左右瞟了瞟,暗暗忖道:大冷天的,他们也不怕冻病了。 她放轻脚步,转身左右一看,竟瞅到左近的树林中,一道寒光一闪。 有剑客在那! 芈凰深吸了一口气,放轻脚步,慢慢的,一步一步地向原路走回。 她的身后,容瑜还在哧笑,“哈哈……公主喜欢就好!我们要不要再换一个姿势,多玩玩?”最后一声,是浓浓的得意,以及不屑。 芈昭的呻吟,断断续续,一直“要”个不停。 男人闻言一哼,低笑道:“公主的这具身子倒是甚妙,腰肢不盈一握,叫起来更是有味道!再叫大点声,我要听听!” “啪啪啪”的拍打声,混合着芈昭更加放肆地呻吟,“啊!……” 一场欢愉过后,芈昭语气中,满是缠绵不舍,“这次欢好后,下次与君相见,不知何时?” 而且称谓也从你变成君。 “只要公主办成此事,想要几次就几次,容瑜随传随到!” “哈哈……” 容瑜嘿嘿大笑起来,加大了动作。 芈凰不敢停留,她脚步加快,蹑手蹑脚地走到了林荫大道处。 这里离那处已有百步多了,那两人的声音已不可闻。 她大步向前面走去。 一直到喧嚣热闹的正殿,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芈凰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放松下来。 刚才,看到树林中那道寒光时,她真担心那个放风的剑客,发现了她。要是因这事死了,还真是不明不白。 一放松,芈凰就不由想到了容瑜,真想不到,那个看起来强大不可一世的男人,居然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那么无情无义的男人,他在利用了芈玄,利用完又把她毫不留情地抛弃时,他的二个夫人,居然都对不起他? 哧!真是可笑。简直是太可笑了! 这时的芈凰,当真哧地一声,笑了出来。 咦,这里还有人? 芈凰诧异地抬起头来。 这一抬头,她对上了一张阴沉俊挺,五官削瘦立体的脸。 这人玉冠柬发,黑袍飘拂,身形高大,可不正是容瑜么? 万万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芈凰微微颔首,算是见过了,准备离开。 容瑜沉沉地看着她,薄唇一扬,唤道:长公主,再世为人的感觉如何?!” 什么? 再世为人! 芈凰迅速地转过头来。 目光对上对方。 一双黑目,在黑夜里,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果然如此!” 前世身为庸国之,容瑜早已学会洞察人心,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足矣。 尤其这种突然而然的试探! 对方毫无准备。 她按下心底的慌张,抬起头,看着容瑜,笑问:“容三公子,说什么?本太女怎么听不懂?”她的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三分杀意,常年藏在袖中的匕首快速滑入手心。 容瑜瞬时勾起一抹得意,“太女殿下,这是在装傻充愣?” 可惜,芈凰从不吃这一套。 重生的她,早就发誓,这一秘密绝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知道的人都得死。 因此,她斜睨着容瑜,突然笑了:“傻子总比自作聪明的人,要活的长!” 冷嘲热讽之话,难掩杀意。 容瑜要是听不出她话里的深意,就白活了两辈子,出声嘲笑道:“太女殿下,以为我会一个人过来?” 死过一次的人了,往往都会更加惜命。 尤其容瑜此时身着楚国,更加如此。 他的身后立时出现十几个高大壮实如一头头蛮牛的庸国蛮夷。 双方在此打斗,必然会惊动渐台上守卫的楚军。 “容公子,我们彼此彼此,我曾杀了你,而如今你活鲜鲜地站在我面前,答案不言而喻。”芈凰手中匕首一手,抱臂笑道。 芈凰终是不敢过分,若是叫破此事,身为楚国太女必然首先会被大祭司当做妖孽给烧死。 一点都划不来。 “今日,我不过是想要一个答案,答案有了就行,接下来的会盟,大家各凭本事!” “好!”芈凰长袖一扬,大步离去。 “你不要把刚才之事告诉芈玄,我就绝不揭发于你。”临走前容瑜突然开口道。 芈凰笑笑答应,“好!” 这一走,她真是衣袖当风,步履中透着一阵轻松。 目送着她离去的身影,容瑜一动不动,一动不动。 直过了许久,才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第十五章 神鸽小灰 月圆星稀,江陵平原上,各国使臣的营地中,不时传出歌舞丝竹之声。 现在还是初冬,江陵这个地方,因为靠着大江,到了夜里温度会比郢都城内要冷上许多,回了帐篷后,芈凰就立即换下穿了半天的太女凤袍,又换了一身海棠华裳,然后外面随意披了一件孙侯托人送来的紫貂,没了白日里的高贵雍容,夜晚的她多了一丝属于女子的娴雅恬淡,越发衬得她峨眉如黛,曼眸流光,发色如墨,加上身姿欣长,体态健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区别于婀娜娇小的楚女,别有不同的姱美英姿。 帐篷里燃着火盆,暖意融融,可是不知为何,她却感觉有些窒闷,拒绝了司剑的跟随,芈凰一个人走出帐篷,不远处的密林里不断有稀稀疏疏的人声传来,芈凰知道,那是她命霍刀他们带领凰羽卫们正在搜寻野猪老虎猛兽,以作各国使臣这几日餐桌上的山野珍味之食,顺便剪除各种潜在的危险。 楚国的营地靠近渐台,背面临江,江声滚滚不绝于耳。 噗拉几声,有一只体型略大于寻常鸽子的灰色鸽子扑腾着翅膀越江而来,落在了帐篷外的空地上。 远远地看着芈凰,歪着头,一步步地挨过来。 这是一只家养的信鸽,并不怕人。 性子和它的主人还极其相似,走近了就拿一双小眼睛上上下下的瞧人,带着点睥睨姿态和傲骄。 芈凰注意到地上的小家伙,微微一笑,探手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随身带着的粟米,洒在地上。 鸽子见了顿时开心的叫了两声,扑啦啦的飞起身来,就向着芈凰的方向飞来,芈凰一把抓住,“呵呵,小灰,你来了!” “咕咕……” 被叫做小灰的鸽子,不高兴地琢了琢她的手心。 “好了,知道了,你叫墨琰,你不叫小灰。真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宠物,养的公马叫琰冰,母马叫凰雪,养的公鸽叫墨琰,对了,你的母鸽媳妇叫玉凰……”芈凰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心底颇为无语。 对于若敖子琰某方面的品味,她表示不想评价,就顺着手心又喂了一把粟米给它,它才乖乖地任她解开脚上绑着的信。 芈凰才看了一眼手中的飞鸽传书,和信中的内容,就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响起,就像月下无意勾弄的琴弦。 “这就是若敖子琰养的那只可以日飞三百里,还绝不会迷路的神鸽?” 抬头只见不知何时也走出帐篷的成嘉,正一脸好奇地蹲在地上,用左手去摸小灰,却被小灰嫌弃地躲开,摇头笑道,“呵,果然跟它主人真是一个性子,傲娇的不得了。” 芈凰一颗心,顿时烦躁了起来,今天被他跟了一天。 她抬起头来,默默低头看着对方,淡淡的笑意,自然而无害,可是抵触的情绪,一点一点,却在心头升起。 “嗯,不知这么晚了成公子还没有休息,还有何事!”芈凰冷淡地问道。 “后日会盟,大王就要来了,这招待各国的大宴就落在我们身上,想问一下太女届时有何特殊吩咐?”成嘉回道。 “想必成公子与左尹大人已经有了盘算,何须问我?”芈凰挑眉,语气不好地回道,别说成得臣没有看到今天宴席上那个骚扰她的人,恐怕都是故意安排的。 “可是,嘉身为太女的副使,不问太女问谁?” “喏,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尽头,还亮着光的大帐篷,进去,直接问就好。”芈凰指着黑夜里还亮着的成左尹的大帐说道,说完就抱起小灰准备离开。 “好的,那太女,早点休息。” 艰难的拎起手边一大通烧好的热水,成嘉点点头,转身再度离去。 可是芈凰的余光瞥见他一只不能动的右手,还用左手抱着那么大一只合抱的桶,心底的烦躁更盛了。 峨眉微皱地说道,“手臂受伤了,就不要乱动,如果再拉裂伤口,你这手就废了,你觉得楚国会需要一个断臂副使?” 那日,那把长剑砍在他的肩头,差一点就把他的手臂齐根切了下来。 如果不是他反应迅速拿剑格挡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静安回府帮我去拿些东西,估计今天不会回来了。而且水若是凉了,这么冷的天气就更没办法洗了。”成嘉一脸微窘地回道。 “我就当作日行一善了!给我!”芈凰闻言将小灰一抛,它扑腾着灰色的翅膀快速地一飞冲天,溶于夜色之中,然后双手抱过他手中的大木桶。 “谢谢太女!”成嘉退后一步,双目含笑谢道。 二人的帐逢相距不远,离成左尹的帐逢也不远,还不到五十步,可是芈凰在抱起水桶的一瞬间就后悔了,怎么不叫个人帮忙呢? 她真是蠢! 明明很短的距离,突然觉得很长。 身后的脚步声,轻若羽毛,明明应该听不到,可是她却该死的听得一清二楚。 “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终于迈进了他的帐篷,一股淡淡的紫竹清香扑鼻而来,萦绕一室,极为清幽,就和他的人一样。 整个帐篷里极为清爽干净。 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个男人的帐篷。 她见过很多将领的帐篷都有股很特别的味道。 脚臭,混着十几天没有洗过澡的馊味。 不是很大的帐篷,用屏风隔开了里外两间,外面会客,里面沐浴休息,而二人正挤在屏风之后,芈凰目光四处游荡,随意地问了一句,“你就要这样洗么?不如叫个士兵过来帮忙?” 然后感觉更加尴尬。 “沐浴这种事情,我不喜欢劳烦其他人。”成嘉说道。 “好!”芈凰总觉得他这样可以么? 像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哪个不是仆从如云,若敖子琰身边就不知道有多少随从,不过成嘉身边倒是一直没有几个人,左右好像就静安一个。 倒真不像成家嫡公子,而是某个小门小户的公子。 男女有别,芈凰也不再多说什么,快速退了出去,然后吐了一口胸中憋闷的气息。 “外面果然空气好多了!” 第十八章 主动上门 第二天,天蒙蒙亮,芈凰就揣着手中的竹简走出帐篷,远远看着一早上就有大批人进进出出的隔壁帐篷,最终一步步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帐篷里,楚国的大大小小使臣们都一脸正色地就此次会盟讨论着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还有庸国可能会出现的反对,开着小型议会。 屏风隔出的外间,不知从哪里搬来的一张长长的红木长条桌,所有人团团而坐,手中执着笔,手下垫着竹简,沙沙记录着。 位于长桌最前端的年轻男子,却左手拿着一枝奇异的鹅毛笔,慢条斯理的审阅着其他人写好的奏简,看完后,左手会艰难地在尾部签下一个十分慎重的“已阅”二字。 “今天约见秦巴使臣的工作,安排好了吗?”他没有抬头,开口问道。 坐在他右下手的一个青年文士,眼见他批好,停下手中的笔,代替他的右手,替他换上下一份竹简让他继续批阅,同时立刻明白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汇报道,“是的,秦国主使,我约了午膳的时候到他那边小宴,下午巴国主副使,我约了他们和副使你一起用晚膳,齐国的主使逢丑夫刚刚派人提出了邀约……” 成嘉左手中的鹅毛笔,顿了一顿,淡淡问道,“嗯,齐国的先放着,陈晃,还有其他吗?” “明天上午,晋国的主使龙骧将军赵穿说要和副使一起赛马,不过我担心晋国会有意刁难。邯郸君这个人性情比较高傲,谁不买他的帐,以后谁的帐都不买。他的邀约恐怕我们不能拒绝,据说现在晋灵公的小叔,晋公子流觞也会一同,这两人都不好惹。” 赵穿算得上各国的名人,他大哥赵盾是晋国的正卿,相当于楚国的令尹,又是晋襄公的驸马爷,晋灵公的小姑父,是个连天下霸主晋灵公的帐都不买的家伙。 从陈晃的话中,成嘉自然而然听出了点意味来,淡然的说道,“明天他们可能不止是比赛这么简单,对吗?” “是,只怕晋国人不安好心。”陈晃中规中矩的回了一句。 想当初太女一进江陵就给庸国及各大诸侯来了一个下马威,晋国只怕想在会盟前给我们楚国也来一个下马威。 “那就给他们说推到会盟的第三天,明天没时间。”成嘉点头,继续处理他的事情。 “副使,蔡侯这次会盟也来了,说您这边有时间就想见见您,还有郑国使臣那边也派了人……”陈晃点头,又接连说了几个小国使臣求见的邀约,“不过,小臣觉得都不重要,所以已经帮你全部押后了。” “做的好。”成嘉赞道。 门帘被打起了半天,静安看了一眼站在门外看了半天的芈凰,摸了摸脑袋,纳闷地问道,“太女,您还不进去吗?” 芈凰点点头,举步而进。 站在里面,比站在外面看,更拥挤。 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芈凰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不过满满一大桌子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有这样不分高低贵贱,共坐一桌议事的。 成嘉坐在左手最顶端的位置,认真而专注地批阅着长桌上堆的像小山一样高的奏简,更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感觉这种专注中甚至带着杀伐果断的神情,只应该属于一个人。 那就是若敖子琰。 她举步走进来,除了极个别人注意到,长桌尽头后面的成嘉,忙地连头都没有抬起一下。 陈晃眼中闪烁着精光,看了一眼芈凰,手中的毛笔一顿,小声提醒道,“副使,太女来了。” “你们去看看叶相如他们五个到了吗?”成嘉闻言将最后一片奏简看完,又用别扭的左手又写了个“已阅”,才抬起头来扬了扬眉。 “好。”陈晃立即起身对着众人招呼了一声,“我们都出去,太女和副使大人有要事相商,我们去把叶相如他们找来,再继续开会。” “好!” 众人鱼贯而出,帐篷里立刻就空荡荡起来。 芈凰不禁又想起了昨晚抱水桶的蠢事。 总有一种自己一而再,再而三,送上门的感觉。 该死的,心底压下去的烦躁又升了上来。 这种烦躁,对自己,也对成嘉。 成嘉用左手阖上手中的奏简,见她进来,也没有起身,了然地笑道,“太女来了,请坐。” 芈凰点点头,按耐住心里升起的不悦,不动声色地坐到长桌的另一头。 偌大的帐篷中,没有别人,二人隔着长条桌和一桌书简,两相对坐,彼此没有一丝目光的交汇,也没有多余的交流。 阳光透过帐篷淡淡地透了进来,在二人身上洒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时光,静静流走。 有一丝奇异的尴尬。 芈凰再度暗恼,就不该来。 可是事情重要,不得不来。 “要喝茶吗,太女殿下?” 成嘉率先打破沉默,有礼地招呼道,“嘉左手不便,太女若要喝,请自便。” 用左手指了指一边茶几上煮着的茶。 “不用了,我不是来和成副使喝茶的。”芈凰拒绝道。 有意无意,总觉得他在提醒自己。 是他救了她,而不是若敖子琰! 为什么那天,不是若敖子琰? 她想了无数遍,却不得不承认。 就是他。 芈凰拧眉看了一眼他还固定着一动不动的右手,将一直拿在手中的奏简往桌上一把摊开,转移目光,落在奏简上那一行行清秀的文字。 公事公办地开口问道,“这份奏简是副使和主使的想法吗?” 成嘉坐在对面,点点头,“是的,太女,家父也是这个意思。” 楚秦巴三国一旦分庸完成,天下间各大诸侯势力必将再度发生改变,而楚国国内势力的天平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首当其冲的就是此次会盟的主副使。 必然会被楚王唯以重用。 芈凰笑了笑,若真是这么关心政事,为何早不献策,晚不献策,偏偏在若敖子琰出事之后,未免也太巧了。 想到这口气不禁带上三分挖苦,“成副使,为了此次会盟,真是用心良苦。” 成嘉一直留意着芈凰的神情,见此目光暗了暗,却依然轻笑一语带过,“嘉不过身在其位,正谋其职。” 谋其职? “就不知副使谋得谁的职?” 芈凰支着下颔,随意地点点头,翻着手中惊心策划的奏简,幽幽问道,“只是成副使确定是要以我为兵演三军的主将吗?” 成嘉特意忽略她口中的讽刺,神情认真地回道,“是,太女!” 第十九章 约法三章 芈凰昨晚已经看过他的策略,写的很好,只是抬头眼中闪过一瞬深邃,开口问道,“这样做你就不怕暴露了我楚军实力?” 这样敏锐的政治触觉,这三年,她还真是成长不少,成嘉轻笑扬眉,云淡风轻的双眼中少见的带着一丝不屑,回视与她。 “这江陵平原上的各国细作还少了吗?嘉只是想知道太女敢不敢试一试?”成嘉悠然握着手中的鹅毛笔在指尖把玩着,问道。 “激将法?我只怕成副使才是会后悔的那一方!”芈凰闻言,一声嗤笑。 “我更怕太女不敢接受此次任务,毕竟太女才是此次会盟的代言人。”成嘉轻笑回击,好看到连女子都自叹不如的脸庞,足以令人微微失神,停顿下又道,“有些事情,嘉可不敢越主代庖!” “好!”芈凰想都不想就答应。 管他里面有什么阴谋,阳谋。 只要是机会,她都会去抓住。 二人不再多言,一个继续检阅其他人的奏简,一个继续翻阅他写的奏简。 思考了一回的芈凰,突然一把将手中的卷轴阖了起,语气生疏,带着深深的防备和芥蒂,抬头看着成嘉开口说道,“成副使,为了此次会盟顺利进行,我想和你来个约法三章。” 成嘉饶有兴趣地问道。 “怎么约法?” “一,暂时我们不是敌人。二,所以不准任何一方因为任何理由破坏会盟!三,彼此不能互相干扰正在进行的会盟大事!” 她不想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他背后的小动作。 刚才似乎缓和了一些的气氛,都因为她这句突然降至冰点的话,顿时化作了冰冷的空气,冻住了帐篷里的一切。 就连淡淡光晕中上下飞舞的尘埃,也突然缓缓地沉淀了下来。 羽毛的声音融化在耳边,和小时候无二。 可是一双修长的目,轻淡如浮云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隔着长桌子的女子,轻笑一声好,“好,暂时我们不是敌人。” 然后好看地又眨了眨,说道,“为了公平公正,那嘉也能约法三章么!” “你说!”为了公平公正,芈凰点点头。 “一,请太女记住:这期间,我们暂时不是敌人,不能有任何怀疑! 二,还是请太女记住:这期间,我们暂时不是敌人,不能有任何怀疑! 三,最后请太女记住:这期间,我们暂时不是敌人,不能有任何怀疑!” “明明只有一条,还是我的一条。”芈凰拧眉。 “不一样,最重要的事情需要说三边!”成嘉轻笑道。 “好,我答应,那就多谢成副使配合了。”芈凰点点头。 成嘉突然伸出手来,芈凰不明其意,“干什么?” “击掌为誓!” “好!” 为了他们的计划,怎么说都是自己先提出来的要求,总得有个态度。 “啪”的一声,一大一小的两个手掌,一触即分。 一个柔软带着薄茧,一个坚硬而宽大。 十指轻触的瞬间,不同热度的两个掌心贴合在一起,又迅速分开。 冷空气迅速呼入掌缝,带走了彼此的掌温。 “好了!”成嘉保持着微笑。 芈凰却暗暗皱眉,“笑什么?” “不是敌人,自然得友好,自然得对合作的战友微笑。”成嘉回道。 “战友?”芈凰峨眉打结,她不是这个意思,但他们现在的确是一起共事的“战友”,语气柔和来点,点点头,“继续做事!” “好!”成嘉点头做事。 淡淡的光晕洒在洁白的鹅毛笔上,印出琉璃般的斑驳,就像一把洁白细腻的羽梳,握在那如玉的手指尖,在竹简上流畅而优美地划过。 芈凰忽的抬头瞥见,暗想,还真是一枝奇怪又十分好看的笔,念头闪过,复又拧眉将头低下,默默地思考着后天的事情该如何安排。 那簇起的峨眉,轻扫过的曼目,如晴空的浮云一闪,又隐入山间不见。 成嘉淡粉色的唇瓣浅浅微勾,手中的鹅毛笔轻轻一顿,一直低头做事。 不知过了多久,司剑和霍刀打闹的声音就响在门外。 “霍刀,姐姐警告过你一万次了!” “不准叫我剑娘们!还有你叶相如,别以为你是前司马大人的孙子,姐姐我就不敢揍你。我们现在可是平级,不讲出身。”司剑凶悍无比的粗大嗓门传了进来。 “哈哈,来啊!你相如哥哥我正愁没人练手。”叶相如在门外撸起袖子大叫道。 “别光说不练,你们两个!我赌剑娘们赢!”霍刀在一旁火上浇油,不停添乱。 “好,加我一个,我赌相如!”欧阳奈抱着长剑笑着下注。 “那我就做庄家!两个人打平的话,我就通杀。”杨蔚抱臂作壁上观。 “唉,你们还真打啊!这可是副使大人的帐篷前!” “副使大人是来叫你们开会的,不是叫你们来打架的!”陈晃想要阻止。 奈何他一个文士,谁鸟他啊! 一众大笑声由外及内传进帐篷里,打破了帐篷里二人的短暂和谐的安静。 帐篷里的成嘉耳根微振,听到他们的对话,忍不住轻笑出声,“还真有意思,你手下这几个人。” 芈凰想装听不见都不行,微肃的丽颜一黑,对那五个给她丢人现眼的家伙,大吼一声,“都给我滚进来,开会!” 司剑闻声一个激灵,第一个罢工,“呸呸,姐姐我不打了!有正事!下次再找你算账!”一把还剑入鞘冲进帐篷。 杨尉看了看欧阳奈和霍刀,“你们都输了,我,庄家通吃!哈哈!” 二人纷纷骂着司剑没义气,中途退场,交钱跟上。 叶相如也一脸晦气地掀开门帘而进,“成嘉,我告诉你,现在本千骑将军可是很忙的,快说,找我们什么事?” “进了大营,我看你这样子,是太闲了?”成嘉将鹅毛笔插入笔座,挑挑眉看着他。 意思不言而喻,打架也不看看,是在他门口。 “闲,怎么会闲呢?每时每刻都有大把的人想到我那探听消息呢?”叶相如走到他身边勾肩搭背地坐下,挤眉弄眼地回道。 “那怎么说,你该知道了!”成嘉唇瓣微勾,笑笑。 “你都交待了,我还会说错吗?我们要保持神秘到会盟那一天。”叶想如倚在大椅中,浓眉微挑地说道。 两个人彼此心有神会的一笑。 “既然都来了,那就由太女说一下兵演的事情好了。”成嘉转头看向芈凰说道,把主话语权交给她。 “兵演,这是什么,唱戏么?”霍刀,欧阳奈,就连老道持重的连杨蔚也眉头一挑,不明所以,唯有叶相如稳稳坐着。 兵演,还是头一次听说过这个词。 兵事又不是儿戏。 那可是会死人的。 演? 怎么演? 真打,假打,还是背后偷袭? “我们不是去唱戏,而是去天下诸侯面前耀武扬威!”芈凰接过话头,沉声说道,一双曼目中划过一道锋芒。 “什么?” 众人惊讶地听着芈凰缓缓说出成嘉的计划,以往战场上的武力炫耀都是单兵式的,以主将为主,这样全军上万人一起上,除非是在战场上! 不过,光听着就觉得让人血脉喷张! 上万人一起碾压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臣! 这回玩大发了! “听着有意思!”叶相如摸着下巴浅浅的胡渣,“哈哈,看来明天就是我叶相如的首战秀了!” “秀你个大头鬼,我给你说!明天全部听杨大哥和太女指挥,别一心想着出风头,到时候像上次赛马比赛一样,坏大事,姐姐揍死你!”司剑在他面前比了比她的铁拳,提醒道。 叶相如俊朗的容颜一黑,“那种黑历史就不要提了,以后还能不能好好做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司剑切了一声。 “可你是男的啊,你的长相,你的身材,通通都告诉我,你是个男的!”叶相如大惊道,脸上是忍得难受的大笑。 “靠,又找打!”司剑挥舞着她的铁拳一顿胖揍。 “草,男人的脸不能随便打,你懂吗?” 乒乒乓乓之声,响彻大帐。 芈凰脸黑到不行。 而成嘉笑到不行。 完全没有刚才帐中的严肃,安静,甚至冰冷。 “哈哈!终于有人能降伏住叶相如了。嗯嗯,我得给他好好撮合撮合,想必叶爷爷也一定会很高兴的!终于可以抱孙子了!”成嘉笑着频频点头。 “笑什么笑!”芈凰脸黑的像锅底,“不准笑!” 以前司剑只和霍刀闹,如今又来了一个叶相如。 以后她的凰羽卫,还能不能安静一回了。 “好,太女殿下,我不笑!”成嘉忍俊不禁地保证,一张完美的侧颜都是抖动的笑肌,想到司剑的大块头把叶相如小鸡一样抱在怀里。 不忍直视啊! 一众武将将兵演当天的作战方略又讲了一遍,还有战斗分配讲了一遍,大家牢牢记住,议事才结束。 成嘉将芈凰他们亲自送出帐篷,站在门边嘱咐道,“那这事就全权拜托太女了,希望不要搞砸,令我楚国在天下诸侯面前丢了人。” “搞砸?”芈凰听着这声似命令又似嘲笑的话,忍不住轻哼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奏简。 “放心,成副使,这件事我一定会办的漂漂亮亮的!” “好啊!” 成嘉闻言,双眼中却含着一丝奇异的神采飞扬,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齿,拱手作揖大笑道,“那嘉就拭目以待,恭候太女威震诸侯!” 被这样轻笑的目光盯着,芈凰有一丝怔然。 忍不住和记忆里那个十岁的他,轻轻重合。 白龙池边的小男孩看着小女孩,呵呵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没关系,我到时候编个借口,就说我东西掉在了宫里,买了吃的再给你带进宫。看,我聪明,比那个若敖子琰聪明多了!” 芈凰又有一丝恍然。 这个他才是当初她认识的那个他。 大胆,张扬,神采奕奕,无拘无束。 芈凰收回发怔的目光,带着五人离去,轻哼一声,“走了,少啰嗦!” “好嘞!”所有凰羽卫千骑将军,立即大笑着跟随。 吵闹的帐篷外,不知道是谁的目光落在了谁的身上,在时间的洪流里,悄然无声地兜兜转转着。 成嘉一直站在门口,目光穿过人潮,追随着那道纤细挺拔的背脊,久久没有进帐,如玉的左手掩在袖中缓缓握紧成拳。 “走,我们也去会见秦巴使臣!” “是,副使!”陈晃闻言,命其他人整理好所有奏简资料,跟上。 第二十二章 饿狼狐狸 从凌云而起的渐台往下看去,滚滚大江如仰卧的巨人,在天地间静静流淌着,可是他身前正屹立着的这座高台却渐渐热闹起来,声音渐渐盖过了无尽的波涛声。 渐台上以凤凰为形雕屏画栋,金碧辉煌,三十六根金柱拱卫而成,形成六大水台,宾客如云,酒杯不停,美人环绕,丝竹鼓乐。 此时,宴席刚刚开场,位于主席的楚国大半高官显族,除了若敖氏,几乎全部到席,其他四大观礼席以右手边的晋齐和左手边的秦巴的观礼席最为热闹。 这种热闹里含着一丝窥探,还有一丝好笑。 在觥筹交错之间,各国使臣们皆用余光,看向位于主席的楚国和右手席的晋齐两国。 每个人都向姜无野这边望来,只见男人好似毫不知道自己成了众人的焦点,大赤赤地靠在晋姬的怀里,调笑道,“不过一座城而矣,本太子还是不在意的,输了便输了,邯郸君就不敢么?” 坝丘与邯郸两城皆乃齐晋两国交界的重要关口。 若是此二城有一城输给了齐国,再加上庸国大半疆土纳入楚国。 晋国必将西面有秦,东面有齐,南面有楚。 从此三面受敌,强敌环绕。 危机四伏。 姬流觞出声制止道,“赵穿,你不要去。” “看来就连晋灵公的小叔叔也胆怯了,不过,楚军如此威武,就连本太子都瑟瑟发抖,怕也是正常了!”话毕又大笑一声偎进晋姬怀里,“晋姬,还是你的怀抱最安全了。” “呵呵!”一阵男女的浪笑声再度响起。 “别拦着我!我要替秦公好好教训这小子!”被姬流觞拦着的赵穿闻言,一把就想挥开他,冲到齐国的水台前。 “我不是拦着你,而是替你去教训他!”姬流觞磁性而邪魅的男声缓缓响起。 “好啊!”赵穿突然双手一摊,淡定地坐回晋国观礼席前。 他到要看看这位从周流亡至楚的晋公子有几分本事。 如果真有那个能力,助他回晋,又有何难? 反正他看晋灵公,也不爽好久了。 换一个晋公,正好。 “女人,你还记得自己是哪国人吗?”姬流觞大步走到齐国的观礼席前,居高临下地问道。 “他问你呢?”姜无野搂着怀里的美人挑眉笑问道。 晋姬连连笑道,“傻子!我是晋国人!还问这种话。” “女人,说这话,就该死!”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姬流觞一把拔出身旁楚国士兵腰间的长剑,一个洞穿,刺死了姜无野怀里的晋姬。 一声女子的惨叫响彻渐台。 “啊!死人了!”胆小的宫人尖叫道。 所有人寻声望来,只见晋公子流觞正手持滴着血的长剑,幽幽说道,“这样的晋女真是丢尽我晋人颜面啊!” 像这种为了尊严杀人的。 在各国之间,屡见不鲜。 “杀的好,流觞!”晋国这一方,赵穿突然爆发出一阵呼声,他也想这么干好久了。 同时对姬流殇更高看了几分。 就这份气魄就远胜晋灵公那个昏君百倍。 所有晋人都大叫着,“这种晋女就不配活着!” 此时各国使臣及楚国王公贵族公主们正把目光纷纷凝聚在拿剑指着的姜无野身的姬流觞上,听他继续说道,“听闻齐太子一路西来,这一路美人收了不少,这位晋女,就由我晋国代为处理了,稍后,我自然会送上楚女作为赔礼!” 他这一句,无异于打楚国人的脸。 所有晋人“哈哈”大笑道,“对,我们赔一百名楚女给你,齐太子。” 楚人闻言纷纷起身瞪眼赤目,“你们晋人,什么意思?” 就连坐在右手的芈凰也面色一黯。 这两个家伙,没有一个家伙。 如果姜无野是只狡猾无比的狐狸,那姬流殇就是很辣无比的饿狼。 “我们晋人没有什么意思,就是杀了齐太子的美姬想赔他一个罢了!”姬流觞幽幽说道,可是一双邪魅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寒光,手中的长剑往下突然一刺。 “赤啦”一声,响起裂帛的声音。 所有人只听他惨叫一声,捂着被划破的锦服,大叫道,“啊,晋人在楚国杀人了!” 姬流殇皱眉看着抱头鼠窜的姜无野,不知道他那突然的一剑,明明必死,怎么人却一下子就钻到软榻下面去了。 只见他一脸害怕,动作却麻溜地从齐国的坐席跑开,也不管衣衫破了,还是沾了淋漓的血迹,就这样横穿过大半个渐台,跑到楚国正席之位上,大惊小叫道。 “呜呜,凰儿,我好害怕,他要杀我!” 芈凰坐在席位中,峨眉紧皱,抬头看了一眼姜无野,这个整天惹麻烦的家伙,正可怜兮兮说着,“你可不能不管我!” “你这样装疯卖傻,我会信吗?”芈凰的声音突然响起。 姜无野却突然一把伸出手抓住她的手,突然一脸灿烂地大笑道,“你猜对了,本太子英明神武,足智多谋。若敖子琰跟我比,实在差远了!所以你要不嫁给我!” 芈凰想要挣开却挣不来,双眼微微半眯,缓缓说道,“好啊,要我嫁给你可以。那就以你齐国江山为嫁妆,嫁于我楚国太女如何?” “哈哈,怎么样,齐太子,我楚国太女娶你可以,但是你齐国也要拿出诚意来!”坐在身后的叶相如闻言大笑一声。 所有楚人在听闻芈凰一言后,纷纷大笑。 因为他和晋国的冲突而导致空气凝滞的渐台,再度响起此起彼伏的阵阵笑浪声。 “凰儿说的有理!哈哈!” 就连楚王闻言都大笑一声,饶有兴致地等着姜无野的回答,笑道,“怎么样,齐太子?我楚国愿意娶你这一国太子为驸马。” “自然可以!凰儿,你把我娶了以后,你当女王,我当王后,你宠幸我,我宠幸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姜无野眯眼一笑,“你说好不好?” 芈凰满头黑线,如果打的赢,真想狠狠揍他一顿,另一只手无情地拍在姜无野的俊脸上,“给我闭嘴。” 她真是低估了他的下线。 第二十三章 楚晋较量 芈凰皱眉看着姜无野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一个与若敖子琰师出同门,武功深不可测的一国太子,生生将自己扮成天下人眼中的傻子,有钱人,浪荡极品太子。 别说她阴谋论,这后宫争斗,朝堂纷争,天下王权争霸…… 一个刚才一语差点就提前引爆楚晋大战的男人。 会是真正放荡不羁,没有野心之人? 他难道会傻的不知道? 别说十年了! 只要有血性的晋人和楚人,听了他的话,都不能忍受他的说法! 芈凰峨眉微拧,与成嘉对视了一眼。 成嘉看着她面前的姜无野。 点点头,赞道,“太子,真是个风趣的人。” “唉,我父王也这么说我!” 姜无野嘿嘿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像只千年狐狸一样。 然后堂堂齐国太子就挨着芈凰的脚踏一屁股坐了下来,抬头旧事重提道,“不过凰儿难道我刚刚说错了么?十年之内,你们楚国难道不能完成大败晋国的伟业么?” 就连负责大宴的宫人闻言都抽了口气,“这话怎么能当众宣之于口。” 刚刚缓合了的渐台,顿时空气中又弥漫起了一丝火药味。 众人目光又再度聚焦到姜无野身上。 众所周知,城濮之战,楚国败于晋国,从此楚国北上中原的霸业就此止步于晋二十年,是楚王此生最大的耻辱,他自登基起就无时不想恢复武王文王霸业。 坐在王座上的楚王闻言顿时不高兴了,由晴转阴,一丝压抑多年的愤怒油然而生,大掌重重一落,大声说道,“胡说!我楚国怎么可能输给晋国!” 刚刚还十分高兴的楚王恨不得此次会盟结束就立即发兵攻晋,一雪前耻。 整个渐台上再度议论声纷纷,但是都在暗地里交汇着,各国使臣的目光无不争相在晋楚齐三国之间来回观望。 这位放荡不羁的极品齐太子,自从来了郢都就没消停过一天。 所做之事,所出之言,更是将一代昏君应有的风范,演绎的淋漓尽致。 这次更好,一而再,再而三要挑起晋楚大战。 根本就是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楚庸大战才结束,现在楚晋打起来。 谁胜谁负,难料啊! 渐台后面的大浪声更渐渐大起来了。 可是场中却出现了一丝奇怪的安静。 所有人都知道,楚国真的要热闹起来了。 尤其是楚国和晋齐的观礼席,都因为姜无野的一句话而暗潮涌动。 一个处理不慎,似乎随时都有血溅当场的可能。 今日的姜无野,金冠束发,穿了一身黑边龙纹的金色华袍,除了刚刚割破带血的外裳有几分狼狈,此时笑容满面,神采熠熠,显得十分高兴。 就像今日会盟的主角是他一样。 不过,他今日已然也成了主角。 “来,干杯,预祝我们大楚今天军演成功,也预祝我们楚国十年内灭晋称霸中原。”姜无野一把抢了芈凰面前的金樽,然后仰起脑袋对着楚王遥遥举杯,热情的说道。 本来面色不悦的楚王顿时哈哈大笑,“好!”然后喝了他敬的酒。 姜无野隔着芈凰,又敬了她右侧一直默默不说话的成嘉,“据说这里是整个大江边上最高的地方,而本太子能这在里见到成副使,而不是某人,真不得不说是缘份。” “来,为我们之间的缘份干一杯!” 他说的“某人”,三人听在耳里,皆心有神会,却没有人说出那个让楚王忌讳的名字。 这第三人自然是夹在两个男人之间的芈凰,闻言,峨眉微皱地将目光投在成嘉身上,等着他的回答。 成嘉拿起杯子,目光流转,笑看着她漫不经心回道,“好啊,太子!” “干杯!” 姜无野喝着酒,二人好似一见如故的挚友,对他随意的说道,“本太子来了这些天,可惜一直觉得这里太安静了呢?” “怎么会安静?有太子在,现在正热闹起来呢。”成嘉嘴角噙着一丝微笑。 成嘉笑了,笑容浅淡如风,带走天空中的云,而云散去后,看到的却是一道风雷闪电。 “这渐台上,如今汇聚了当天下九州八百诸侯权利的中央,无声处亦有大浪翻滚而来,太子不正是那个搅动风浪之人吗?” “哈哈,是么?我也觉得得更热闹一些才好!” 姜无野哈哈大笑一声,“既然邯郸君不敢跟我赌,不如凰儿与我来赌一把!” 成嘉闻言却优先起身截住他的话,向楚王提议说道,“不如嘉提议一个彩头,由我楚晋齐各派一个人出来比试一场,哪一个人赢得的赌注最多,这城池算谁赢。晋国要是赢了,齐国就把坝丘送给晋国,我楚国要是赢了,齐国把坝丘送给我楚国如何?” “哈哈,这个好!”赵穿听到,第一个代表晋国答应。 楚王也觉得很好,如果能空手赢来一座城比什么都好。 “嘉知道太子是不会在乎这一城一池的。”成嘉笑道。 说的正是姜无野最开始的话。 姜无野大笑,“好啊,不过本太子也要掺一脚,两个人太没有意思,三个人才有意思。如果我齐国赢了,你们晋国和楚国都添点彩头,还是邯郸城,楚国这边楚王随意了。” 楚王点头,一座城,还是不在乎的。 “怎么玩?”姬流殇也大步走了过来,抱臂挑眉问道。 “我这里有三个盅,里面会放三个数字,第一,第二,第三,我会给参赛的三个人,每个人一百金珠,然后他们分别下注,猜中第一的,他押注的金珠翻双倍,猜中第二金猪的人不变,猜中第三的不好意思,全赔。”成嘉将游戏规则讲了一遍,“所以赢得最多的算赢家,当然如果两个人同时押中,进行下一局。” 姬流殇看着有宫人哪来三个杯盅,挑挑眉毛,“赌运气?” 成嘉笑笑,“到时候会随便找个人上来把三个数字放好,这运气自然要有。” 姜无野大掌一拍,“这个我没有玩过!” 芈凰也坐在一边看他们讲。 第二十章 一骰三局 平静的大江表面下,是涌动的急流。 成嘉脸上带着一丝轻笑,生为一个现代人,竟然在两千年前的春秋,亲眼见证了春秋五霸的四大超品大国晋楚齐秦四国,聚首一国。 表面平静的成嘉,内心却在翻腾,无法控制地产生了一丝紧张,这一丝紧张是对这个时代他们身后所代表的各方诸侯的一丝敬畏。 但是敬畏并不代表顺从,也不代表着不争取,这是他与这个时代所有人不一样的地方。 他将亲眼见证并参与一个新的时代的开始。 楚国,楚国!…… 三国分庸后,楚国败晋。 逐鹿中原,称霸天下! 而如今,他将用一个骰子定出天下未来的大势。 命运周旋,如骰子一般。 这渐台上,每个人皆是这骰子上的一面。 嬉笑怒骂哭泣间,皆是身不由己。 不过为了“利益”二字罢了。 成嘉说道,“那请各国各派一个人出来摇骰子!然后三位下注!” “我来!”赵穿闻言跃跃欲试,“流觞,你下注!” “好!”姬流觞点点头。 “那丑父你来给本太子下注,本太子要亲自摇这骰子。”姜无野命道。 “太子,真的要赌么?”逢丑父哭丧着脸,他不想回去被秦公剁了喂狗。 “少啰嗦!”姜无野脸一暗。 “那公主是要摇骰子还是下注?”成嘉看着身旁站着的芈凰问道。 “我也骰子!”芈凰说着走到宫人刚刚搬来的大圆桌前,拿起那精巧的六面方方正正的小玩意,在手掌间转动着。 随便一摇,就是一个数,一,又一摇,就是个三,然后,又是五。 曼眸在小小骰子上眯了眯,总觉得这个小东西不简单。 运气? 运气这个东西,有时候也可以人为的。 所以她不喜欢把任何会掌控命运的机会交到别人手中。 与此同时,姜无野也拿着骰子在手掌心中漫不经心地垫量着,而姬流觞一双邪肆的眸子似乎想把这个小东西一眼看穿,三指用力地捏着骰子,几近捏碎。 一张大圆桌前,三方站定,各执一手。 “叮咚”一声,芈凰将骰子丢进骰盅里,上下一合,学着刚才成嘉教的样子,上下一摇,小小的青铜盅发出“咚咚咚”的脆响。 目光同时注意着走近桌前和她并肩站在桌前的成嘉,只见他大手落在一百金铢筹码上,慢慢地拨算着手中的筹码,数了三十枚金珠然后扔到中间的金盘中说道,“那我们就来赌三次,第一注我下三十金铢。太女说好了,就可以停手。” “好!”芈凰将手中青铜盅一扣,按在了大圆桌上。 赵穿哈哈一笑,手中青铜盅一阵猛摇,同样一扣,“好,第一把,我们跟三十金铢!” 姬流觞闻言一把前面三落十枚的金铢一扫,全数落入金盘中,“跟!” “唉唉,你们都好了,我要再多摇摇!”姜无野似乎觉得很好玩,不停地上下摇着手中的青铜盅,发出时强时时弱的骰子撞击声。 场中所有人闻言,眼珠子都粘了上来。 几点呢?几点呢?…… 快停下来啊! 终于“啪”的一声,他把盅拍在了桌上,大笑一声,“感觉我这个数不够大啊!” 话毕,第一个揭开骰盅,“五!” 然后只见他往身后的虎皮大椅上一靠,对逢丑夫随意地命道,“那赌十金铢!输了也就输十金铢,本太子,可以慢慢玩。” 场中发出一个不小的惊呼,“这个数已经很大了,摇出六的几率只有六分之一!” “齐太子太谨慎了,赢面很大!” “不过这样也好,输也输不到哪里去!” 赵穿哈哈一笑,“好,我也揭开来看看!”话毕,打开一看,是个“三!”脸色顿时一黑。 “吁!……”场上顿时嘘声一片,这个数字已经是输了。 “就差楚国的了!”场上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又转到了芈凰的手上,只见她缓缓揭开,“六!” “真的是六,六分之一的几率,被摇出来了!” 裁判见此,立即宣布道,“第一局楚国胜,赢四十金铢。” 楚国的观众席上顿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就连楚王也十分高兴地浮了一大杯。 芈昭坐在后面轻哼一声,“什么狗屎运气!什么好事都被她碰上了。” 吴王妃脸上也是意兴阑珊的,但还是陪着楚王大笑着,“凰儿,今天真是运气逆天了。” “哈哈,寡人也深以为然。” 第二局,开始。 赵穿不信邪,“太女的骰子不介意跟我的换换玩?” 芈凰往成嘉那边看了他一眼,见他点点头,“换!” 二人手中的骰子一换,再度摇了起来,其实她也不懂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诀窍,可是看刚才姜无野的样子好像那个“五”不是随便摇出来的。 成嘉眼见三人同时摇起手中骰盅,往往晋国这一边移了一步,笑道,“这次我国太女先开,还是邯郸君先开?” 三人闻言同时手中的骰盅一落。 但是这次谁也没有先开。 场上静悄悄的,由于有了第一局试水注,这局都十分谨慎,姬流觞浓眉紧皱,看了一眼赵穿,二人点点头,用眼神交换了一下彼此意见,“你楚国先开。” “好,这次我下铢五十金铢。开!”成嘉说道。 芈凰揭开骰盅,“五!” “靠,又是五!”满场皆惊! 姜无野哈哈大笑一声,“巧,真是巧!我也跟十金铢。” 然后手中骰盅一开,“五!” 赵穿突然觉得这赌运气,也不容易了,感觉手上的不是一粒小小的骰子,而是一座城池的份量。 姬流觞闻言也眉头打结,“我也跟十金铢!” 缓缓揭开骰子,突然双眼一亮,惊呼道,“六!” 全场闻言又是一声大喊,“又是六!” “晋国胜了,一下子赢了一百金铢!” 第二局,晋国胜。 楚王脸色立即一黑,芈昭暗自窃喜,脸上却可惜地道,“父王,别生气啦,说了是比运气,运气不可能一直在我们家。” “你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希望我楚国输不成?”楚王闻言对芈昭更加没有好脸色,以前觉得乖巧聪明的女儿,越来越蠢了。 吴王妃闻言,狠狠扭头瞪了芈昭一眼,骂道,“闭上你的嘴,好好看着!”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赵穿见此脸上顿时得意大笑,“看来上天都是站在我晋国这一边的。” 姬流觞也唇边挂了一丝笑意,一百三十金铢在手,胜券在握,挑挑眉,看着成嘉和姜无野问道,“两位还比吗?不若认输好了。” 芈凰皱眉看着成嘉手中的九十金铢,姜无野手中的八十金铢。 自己再怎么摇也不能保证出一个“六”啊! 成嘉却又笑了,“本来小赌怡情,各国使臣开心就好。那不如我们就全推了!邯郸君,敢吗?” “我为什么要?我们就拿十金铢出来,依然稳赢!”赵穿得意地说道,这笔帐他还是算的过来的,输了,他还有一百二十金铢稳赢。 姜无野却双眼一眯笑了,“全推不好,不过我要加注,我赌三十金铢!” “哈哈,我一直听闻太子是一个壕爽之人,看来所传有误!”成嘉笑道。 “除了凰儿,你们又不是美人,我壕有什么用!”姜无野切了一声。 “哈哈,对!这话,我喜欢!”赵穿站在姜无野的对面,然后大手一挥,命道,“少说话,赶紧最后一局定输赢!” 成嘉摇了摇头,走到芈凰身边问道,“太女,最后一把定输赢,要不就由嘉来摇骰?” “你行吗?”芈凰皱眉低声地问道。 她输了,楚王还不会拿她怎么样。 他输了,估计成左尹要骂死他。 他这是提出的一个什么样馊主意。 “你担心我?”成嘉轻笑道。 “我担心楚国会输。”芈凰撇嘴。 “嘉说了三次能赢,就是三次,太女请放心。”成嘉了然笑着点头,接过她手中的骰子一摇。 “好,你自己说的!”芈凰将骰子交到了他的手里,往身后的虎皮大椅中一退。 “嗯,我说的,太女就放心在一旁坐着看结果。”成嘉淡定地站到桌前,和赵穿,姜无野二人一起摇了起来。 喜欢摇骰子的人,一般都有一种赌徒心理。 不喜欢命运为他人主宰。 又期望被命运眷顾。 成为那个幸运儿。 正席中的楚王见此,眉头深皱,对成得臣说道,“成副使还是年轻气盛了!” 成得臣闻言惭愧地说道,“我成氏令楚国蒙羞了。” “成老言之过早!”吴王妃却攀着楚王的肩膀,摇头说道,“怎么都不能堕了我楚国威风,我觉得我楚国必胜。” 即使输城,也不能输人。 楚王闻言点点头,继续观望。 渐台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一张圆桌前,或站或坐的六个人身上。 逢丑父觉得自己已经看到结局了,齐国必输无疑了,除非他齐国能把楚国的九十金铢赢来,否则根本没有翻盘的机会。 而换言之只要晋国点数比他们只是大一点,那晋国就赢定了。 所有人都看的明明白白,楚国要再出一把“六”的几率,小之又小。 各国使臣纷纷摇头说道,“楚国必败无疑。” 第二十四章 时也命也 二十丈的渐台上,此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看着三个人手中的骰盅。 “开!”姬流觞随手扔下十个金铢,转头笑笑问道:“你能赢我的几率只有六分之一。” “是吗?”成嘉呵呵一笑,低头想了想,伸出手把面前的金铢一把全部推倒桌上:“六分之一的几率已经够了,有时候并不仅仅全靠运气。”王王王王王王 “对吗?姜太子,如果我楚国赢了,这天下才能太平!”成嘉笑笑说道。 “是啊!楚国赢总比晋国赢。”姜无野上下摇着手中骰盅发出“咚咚咚”有规律的连击声。 “那我们就一起开!” “最后一局看天意!” “好!” “哇”一阵此起彼伏不绝的喧哗声响起,一直远观的使臣们顿时同时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是最关键的一局,成嘉一把推出的金铢,虽然只有九十铢,可是却价值一座城,上万人口,还有相当于将楚国边境让出一城于晋国。 这是何等的豪赌! 裁判首先小心翼翼地掀开齐国的骰盅报着数,然后看到是个一,松了一口气,“齐国,一,最小!” 齐国观礼席中顿时一阵泄气,哭泣,尤其是逢丑父哭的最惨。 抱着姜无野的大腿号陶大哭,“太子,我们输了!” “怎么办?” 身为楚人的裁判,似乎有意最后揭开楚国的,万分缓慢地揭开晋国的一看,脸色顿时一黑,“晋国,五,大。” 场上又一阵嘘声,“又是五,下个不会又是六!” “那楚国的运气逆天了。” “不可能的!”晋国人都纷纷觉得不可能,各国使臣也觉得没有那么巧,这是两百一拾六分之一的几率。 楚王闻言,拳头紧握,紧紧盯着成嘉手下的骰盅。“六,开六!要开六!” 就连所有楚国官员都捏了一把汗。 裁判缓缓地揭开最后一个盅,眼睛眨了眨,确定看到的是六,惊喜地报道,“楚国,六!” 他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六六六,又是六。” 三盘开了三个“六”,开了三个“五”! 真的是奇迹。 虽然所有人第一次这样赌。 可是骰子这种东西,最难赢了,逢赌必输。 说的就是这种小玩意。 楚国居然又开六了。 就连芈凰都眉头紧皱,看着这小东西最后松开了眉头。 可是赵穿脸色却一黑,大吼道,“不可能,你楚国作弊!怎么可能连着三把都是六。” “他说你作弊!”成嘉看着充当裁判的宫人说道。 宫女吓的两腿战战,强力抑制着快要跳出来的心脏,先举起了双手,示意自己手中袖中皆空无一物。 这个动作本来是很多余的,穿着薄纱的宫女两袖中什么都没有,手上也没有。 只是在这么大的赌注之下,输了就是一座城。她下意识的想要证实自己的清白,眼前的这些人,肯定都不是她惹得起的人物,连成副使都需要小心的陪侍一旁的人,怎么能叫她不小心翼翼。 第二十七章 等你好久 章节,请先不要订阅,晚上修改 ****************** 一整个下午,楚国大营之内气氛都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之下,芈凰坐镇大营之中,穿着一身战袍,下坐五将亦是端坐着。 她在诸国使臣的扎营的地图上画下最后一笔,抬起头来,沉声说道:“切忌一切要小心谨慎,不可露出马脚。” 众人轰然点头:“太女放心!” 当年下午,各国听闻秦在西北密林之中失踪,整个楚国出动了大批兵力寻找,都没有找到半点踪迹。 容瑜是晋国那云的侄子,大楚国母想要私自动用骁骑营出兵寻人,却被目前掌管骁骑营的芈凰义正言辞的决绝。母子二人不欢而散,然而此时此刻的芈凰,却丝毫没有想到今日的这个举动,会为他将来带来多大的祸患。 除了庸国一脉,其余的各大世家和皇亲国戚们,全都沉浸在田猎的喜庆之中。暗暗窃喜幸灾乐祸之下,无人会为这事有半点同情。容瑜常年在外戍边,为人张扬跋扈,阴冷残忍,早就不得人心。并且,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在丛林里迷了路而已,毕竟是不会有人在这样严密的包围防锁下谋害帝国权贵的。 当然,这只是他们的想法。 此时此刻,在西北密林的一处隐蔽的山洞里,若敖子琰看着遍体鳞伤浑身上下鲜血淋漓的容瑜,嘴角冷冷一瞥,声音低沉的缓缓说道:“晋国公子,您还好?” 容瑜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好似凶猛的野狼,他眼神锐利的狠狠盯着成嘉,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若敖子琰,今日所赐,他日一定如数奉还,总有一天,我要让你后悔生在这个世上。” 成嘉微微一笑,笑容淡淡,带着一丝好笑的嘲讽。 容瑜咬牙切齿,声音沙哑有若公鸭,眼神带着疯狂的光芒,沉声说道:“你给我等着,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姐姐都已经给我睡了,将来你的女人也会被我压在身下。” “若敖氏将要亡了,你们一家都会被人像条狗一样的砍了脑袋,只剩下你这个懦弱无能的杂种,苟延残喘的苟且偷生。你敢杀我吗?你不敢,只要我死了,整个三国会盟都会被打断,所有人都会开始调查,我们庸国不会放过你,你连最后这几个月都活不了。你不是挺喜欢那个太女的吗,到时候,你只能带着她到阴曹地府里去和你的家人团聚,你只能……” 恶毒的话语还没说完,容瑜的瞳孔陡然扩大,一道血线冲天而起,沿着他苍白的脖颈滑了下去。 若敖子琰目光鄙视的掠过容瑜惊恐的脸孔,不屑的淡淡说道:“已经沦为阶下之囚仍旧大言不惭,你这个饭桶!” 嘭的一声,容瑜的尸体陡然倒了下去,成嘉在他的衣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痕,对着一旁的下人说道:“阿精,拿去喂老虎,留下线索,引晋国家的人来。” “太女做了准备,要陷害芈凰和魏舒游,要实行吗?” 若敖子琰点了点头,走出山洞翻身上马,说道:“就按她说的去做。”说罢,转身打马向营地走去。 “太女,”嘉和走进营帐,语调铿锵的说道:“公子回来了。” 芈凰点了点头:“后面的事处理好了吗?” “一切按照姑娘的吩咐,不会有任何差错。” “那就好,”芈凰点头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 “是。” 营帐的帘子顿时一掀,若敖子琰就走了进来,芈凰上前为他脱下披风兜帽,边做边问道:“一切还顺利?” “还好。”若敖子琰脱下外袍,坐在火盆前烤火:“明天一早,怕是要大乱了。” “那又怎么样。”芈凰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若是死了一定没有人能够确定是谁下的手。因为他们的敌人太多实在太多了。先不说我们表面上假意示弱,这个多事之秋,谁会想到是你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下冒这个险?如今暗地里这些证据全部收集齐了,只等明天一乱就可以证明庸国狼子野心,陷害若敖氏了。” 若敖子琰侧过脸来,轻轻一笑,说道:“他昨晚欺负你了?” 芈凰一愣,摇头笑道:“没有,我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 若敖子琰点了点头:“那就好。” 窗外大雪纷飞,若敖子琰拿起一张泛黄的白纸,重重的抹去容瑜的名字。 庸国的血仇,又少了一人。 第二十八章 醋海翻腾(谢谢污龟1万打赏) 若敖子琰脸色一寒,说道,“今日我家太女威震八方,就算楚王现在要砍了我的脑袋,我这个做驸马的自然要来与你庆贺!可是等我来,我看到的是什么?” “我看见的是你和他出双入对,把酒言欢!” “就像你说的,天下没有永恒的敌人,也没有永恒的盟友,我们现在暂时是同盟,此次会盟结束后,自然又变回敌人。而且堂堂观礼席上,众目睽睽,我们能做什么。”芈凰回瞪着他,跟他说这些,简直有理都说不清。 他确定是他是男人吗? 怎么比女人心眼还小! 简直就是针孔那么大。 “可是你如此急匆匆地要赶我走,又是什么意思?是怕让他看到我在你帐篷里,还是害怕我耽误你们继续把酒言欢?”若敖子琰剑眉微挑,目光幽深,牢牢锁住她,生气地说道。 “我哪有!”芈凰闻言气不打一处来,一脚踢在若敖子琰的腿上,听到他闷哼一声,然后指着帐篷的大门,“走,你给我走!既然你如此不信任我,就不要来。” “你要我走是吗?”若敖子琰扬眉。 芈凰看了若敖子琰一眼,看着他由上及下俯视着她,带着一股沉怒和霸道,还有专制,她火气也上来了,伸手推开他,“你不走,我走!反正帐篷多的是!” “除了这个帐篷,你哪都不准去。”若敖子琰一把抱住她说道,“我不准你去找他!” 芈凰本来以为他会语气好些了,没想到听到的却是这样的话。 “放手!”低声挣扎着要从他怀抱里出去。 若敖子琰却桎梏地更紧,声声质问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今天帮了你,你十分感激,以后就想和他好好相处,甚至以后如果万一楚王真把我这个驸马给换成他了,也觉得极好?” “嗯,是的!”芈凰看着他,突然应了一声。 “什么,你想死是不是?”若敖子琰闻言,声音忽然阴沉下去。 如北风刮过,帐篷里突然一片寒冷。 “我还没活够,才不想死。”芈凰看着他摇头。 若敖子琰愤愤地瞪着她,看着她一双曼目染着浓浓的愉悦,眯起眼睛,怒道,“想要他做驸马是?你做梦!他要敢,我就让他成氏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芈凰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那一声极低,却是极为愉悦。 若敖子琰听到芈凰的笑声,简直如魔音穿脑,怦然回响,然后恨恨地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笑,笑什么笑?” “驸马,你闻到了一股好大的醋味没有?”芈凰忽然说道。 若敖子琰动作一僵。 “这帐篷里怎么有一股浓浓的醋味。”芈凰鼻子往若敖子琰身上凑近,使劲嗅了嗅,眯着眼睛点头说道,“酸死了。” 看着芈凰脸上尽是揶揄的笑意,还挤眉弄眼地往他怀里凑,若敖子琰俊颜一黑,“哼,那凰儿就好好闻闻,为夫到底哪里酸了?” 话毕,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被他压在淡淡的龙涎香的怀抱里,呼吸困难,一张俊颜在她眼前不断放大,压了下来,若敖子琰居高临下地说道,“凰儿,你看这醋味够大么?” “嗯,很大!”芈凰点点头,大的不得了。 “凰儿,为夫为你吃醋都是因为你没心没肺!” “你才没心没肺。”芈凰回瞪着他。 “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我想错了!”若敖子琰不羞不臊地要求道。 “这个要怎么证明?”芈凰峨眉微蹙。 “就像我平时那样!”若敖子琰用指尖点了点她柔软的唇瓣,划过,又指了指自己的丰唇,然后舌尖在唇瓣上暧昧地舔过。 “什么?” 这个厚颜无齿的家伙! 芈凰闻言丽颜一红,双眼圆瞪,小手顿时捏成了拳头,掌心潮湿,这个家伙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 “好!” 然后看着他高扬的下巴,突然脚尖一垫,双手大胆地勾住他的脖颈,将自己粉嫰的唇瓣送了上去。 两个唇瓣相贴,不知道是谁的大胆勾动了谁的火热,若敖子琰立即反客为主一把托着她的腰身,与她激烈的亲吻着,同时抱着她几步走到长案前,让她坐了上去,捧着她的脸狠狠撅住她的双唇,不断追逐着,戏吻着。 命令道,“凰儿,这些还不够。” 芈凰试探地学着他以往的样子,伸出丁香小舌,与他共舞,小小的舌尖勾上他的,两个人的嘴中都染了一层浓烈的酒味,甘醇浓烈。 火热在这一刻爆发。 酒精催发着神经,不由自主地交叠在一起。 旁边炭炉里,“噼噼啪啪”的干材燃烧着,整个帐篷里的温度陡然上升,呼吸炙热。 然后若敖子琰将芈凰一推,两个人双双向长案上一倒。 “凰儿,今日我就想要你!不然,我会疯了的!”若敖子琰急切的将她压在身下,然后整个人覆盖下来,大手穿过她的黑发,然后一把摘掉她所有的发簪还有发带,黑发如缎,披散在桌上。 帐篷里,顿时响起叮叮哐哐的金属落地之声。 两只大手急切地上下摸索着,若敖子琰急切地说道,“这衣服怎么这么难解!” “还不是你叫人做的。”芈凰难受地推拒着他。 “那凰儿你就自己来!” 若敖子琰起身将她拉起,坐在长案上,指尖勾着她的玉手落在华裳上的玉带,好像是一种仪式,两人一起拉开,露出片片雪白的肌肤,宣布道,“我要你,凰儿,今天全部属于我!” 芈凰闻言看着若敖子琰,突然,有些说不清到不明的东西清晰了。 以前看若敖子琰都是云遮雾罩,他即便一再走近她,她都觉得摸不清,看不透,甚至有种他高高在上的仰止和敬畏,不自觉想要后退。 虽然她一再强迫自己靠近。 可都是小心翼翼的。 带着防备! 蠢的死过一次的人,被背叛过的人,都不容易相信人。 可是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那这张天人似的容颜无比清晰,所有的云雾都散去了,清晰到她能数清他脸上浅浅的绒毛。 看清这具男色诱人的皮囊下的真心。 第二十九章 墙里墙外 芈凰一把回抱住他强壮的腰身,将脸贴在他不安躁动的胸堂上,仰头好笑地道,“你说你眼睛长到天上,看人都用鼻孔,说话从来无齿,心眼还小如针尖,这脾气更大过我父王!以后我出门是不是要挂个牌子,写上此女丈夫醋性极大,闲杂人等莫近。” 若敖子琰闻言面露得意,“你知道就好!所以乖乖的,不准红杏出墙,不准随意靠近不怀好意的男人。” “若敖公子,我还没嫁给你,哪来墙可出。”芈凰轻哼一声。 “嫁不嫁我都不准出墙,墙里墙外都是我,其他男人,你靠近一个,我灭一个。”若敖子琰眸光微寒地看着芈凰,霸道地宣布道。 芈凰一阵无语。 “那别人靠近我呢?” “结果一样,我先灭了他,再来收拾你。” 若敖子琰笑的邪魅,俯身再度含住了她的唇瓣,细细啃咬品尝,从唇瓣到细嫩的玉颈,一丝一毫都不曾放过。 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项,痒痒的折磨人心,就像有一千只蚂蚁缓缓爬过,突然颈上一疼,落下一个红痕,芈凰气息一乱,推拒道,“不要闹,万一留下痕迹,明日我还怎么参加三国会盟呢!” “你乖乖的任我亲一回,我就不闹!” 若敖子琰低头看着眸中带泪,我见忧怜的芈凰,娇软到极致,媚到极致,这才有点像个女人的样子,只要看一眼,便不受控制,眸光瞬间被更甚的浴火覆盖,情意浓浓,紧紧贴在她的身上,轻舔慢咬着每一寸令他着迷的地带,声音低暗哑地说道。 芈凰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玉颈高扬,露出一片雪白的颈项和微敞的衣襟,目光迷离地瞪着他,“不行,我还怎么出去见人?!” “那就不要见人了,这里的事,有没有你结果还不都一样!自然有人都会解决。”若敖子琰不容她再说,拉开她半敞的衣襟,脸埋进她起伏的胸口,含住那梦寐以求的红樱。 芈凰想着她真是……要疯了。 陪着他这样胡闹! 她想了半天想不出形头绪,因为所有的思绪都随着他而上下漂浮,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溺水之人,只能紧紧抓着他的大手,任他任意施为,却不敢发出半点声息。 生怕发出什么奇怪的声音,被人听见。 这帐篷可不怎么隔音。 帐篷里的温度越来越高,两个人从长案前移到屏风后,扑簌簌的衣服落地声,还有被浪声,若敖子琰的声音一次次从后面传了出来,“凰儿,凰儿,我要你!” “嗯!……可是若敖子琰,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恐怕这几天都不行。”芈凰的声音低如蚊子一样,突然说道。 “为什么?” “今天我来月事了……” “该死,怎么会这么巧!” “今天骑马的时候肚子就不舒服了,刚刚要不是被你给闹的,我现在都要上床休息了。”芈凰红着脸低声回道。 “乖,再等等!”芈凰柔声哄道,“等这次三国会盟,我们把那个幕后黑手抓出来,到时候就可以名正言顺大婚了。” “既然不舒服,刚才怎么不早说?”若敖子琰大手捂着她的小腹,皱眉问道。 “刚才被你气忘记了,而且你生起气来,八匹马都拉不住,我自然得先安抚住你。” “肚子很不舒服么?”若敖子琰剑眉微皱,大手搭上她的手腕,感受她的脉象,又看看她的脸色微微翻白,双唇缺乏血色。 “现在有点,我想喝点红糖水,今天酒有点喝多了,感觉现在肚子特别冰。”芈凰不舒服地拧眉说道。 “以后这种男人应酬的事,你一个女人不准参与!”若敖子琰强势地命令道。 “好,等你官复原职,我才懒得管呢!”芈凰点点头。 “你先睡回,我叫清浦现在去弄,女人来这种事情我娘说还是要好好休息……不然会影响我们以后生孩子呢!” “你娘怎么会给你一个大男人说这些!”芈凰闻言不信。 “反正你不能再像这三年一样给我乱来,这具身体以后都是我的!”若敖子琰俊颜微微发红地说道,然后给她掖好被角,确保保暖,翻身下床出门。 “嗯!” 芈凰闻言丽颜微红,把自己发烫的脸颊埋进被子里,点点头,看着他走了出去才吐了一口气。 总算又逃过一劫。 其实她还没有做好准备呢! 不久,披了衣服起身的若敖子琰就接过清浦煮好的姜汤走了进来,快要睡着的芈凰,微微睁开眼睛,“好了吗?” “好了!乖,喝点再睡,这里面我加了参片和姜片,可以取暖还有滋补。”若敖子琰把她抱在怀里,让她可以借着他的手将碗里的红糖水喝完。 “嗯。”芈凰点点头,一口气喝完,甜甜的,“好累,我先休息了。” “嗯!”将碗放在床头,若敖子琰也躺下来,从身后用滚烫的胸膛圈住她,“还冷吗?” 芈凰往他怀里钻了钻。 有一种温暖,前后两世都没有体会过。 真的很想这样依赖下去,不用自己苦撑,也不用自己坚强。 临睡前,仿佛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若敖子琰开口说道,“对了,差点忘了,成嘉晚上命人送了几个骰子过来,被姜无野给抢跑了。” 芈凰闭着眼睛,无所谓地说道,“这种东西我又不需要,拿去就拿去!” “嗯!”若敖子琰点点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更加搂紧了身前的女子。 屋外的大风刮过,这个晚上,除了楚国的营地,整个三国会盟的营地,有些人注定无法安眠。 隔壁不远处的帐篷到了半夜,灯也没有熄。 “公子,你不睡吗?都三更天了。”静安依着凳子连连打着哈欠,看着未熄灭的烛火,问道。 “你先睡!我还有些事要忙!”成嘉说道,左手中的鹅毛笔一丝一毫没有停歇。 “嗯,好,公子你早点休息!”静安点点头,公子每天都这么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停下来。 会盟的第一天就这样要结束了,可是后面才是真正的重头戏要上上来。 第三十一章 G3峰会 第二天天一亮,芈凰一早就整装待发,“我走了,你尽量不要到处走动,有任何消息,我会让司剑送回来。” “嗯,你去!此次会盟先多听多看,不要急于表态,前三天必然都是口水仗,相互试探”若敖子琰叮嘱道,“这些事就交给成氏父子去做好了。” “好,我知道了,你不用担心。”芈凰点点头离去。 嘹亮的号角声响彻江陵平原,渐台之上,楚秦巴三国聚首,以楚国为正席,秦巴二国为宾席,三国会盟正式开始。 成嘉坐在芈凰右下首,笑笑,心底暗道:这可是春秋时代的g3峰会。三国重要大臣皆围着中央一张长两丈宽一丈的庸国沙盘地形,就此次分庸的议题终于开始了第一次正式的三式会谈。 众所周知,庸国身为群蛮之首,收拢“百濮”归集麾下,一直称雄于楚、巴、秦三国之间,百余年来,曾多次入侵楚国,以至于楚国迁都至郢,以防庸国为害,三年前,楚国天涝频繁,饥荒不断,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楚国周造四邻皆乘其危难群起攻楚,庸国从东起兵,率领南蛮各部军队会聚到选城(今枝江)大举伐楚。 当年,楚国危在旦夕,楚王火速派军支援,与庸国于选城艰苦大战三年,今年三月,在令尹子般的授意下派使臣联合秦巴二国,从腹背同时攻打庸国。三国联军从三而共同进军庸国,一举破庸,庸都上墉城立即四面楚歌,为三国雄兵所破,现任庸王被囚,庸国三公子火速入楚寻找救援。 在对庸之战,历经三年,庸国大败,终于终结了它牧誓八大古国长达两百年的悠久历史。 从此天下八百诸侯又少了一个大国。 庸国,将永远成为历史。 芈凰也于此战,一飞冲天,一战成名。 此次会盟正是就庸国被灭三国如何重新划分势力举行的。 本次会盟,三个成员国,秦国使臣欲将米仓山以北收入秦国版图,巴国使臣欲将大巴山以北,明月山以东收入巴国版图,同时要涂井西盐泉一座,而楚国作为此次大战主战车将把上墉及武当山以南,明月山以西,以及荆山一带,以及伏牛山,宝泉山,彭溪,清江四座盐泉全部纳入楚国之内。 盐泉的重要性对于连年饥荒的楚国极为重要,而上墉以及武当山,荆山一带的战略布属也十分重国。 在争取国家利益的前提,没有哪一国使臣会让步,但同时又忌惮于楚国的雄厚军事实力。 与秦巴二国唇枪舌箭了三天,成嘉每日都忙的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面色微微发白,左手搁在隐隐作痛的右手臂上,自嘲地笑了笑,实在不习惯用左手写字啊! 将手中的鹅毛笔插回笔座,闭眼休息了一会。 “你还好?”最为轻松的自然当属身为代言人的芈凰,拧眉看着成嘉面色微微发白,嘴唇干枯,就连手也微微发抖,说道,“要不你去歇息一会,这些记录的工作整理的工作就教给陈晃他们去做!” “你已经三餐饭都没有吃过一口了,水也没有怎么喝。” “让厨房给我送点吃的来就行,我还能撑的住!”成嘉脸色难看地摇摇头。 芈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般着急,问道,“你这是在画什么?” 成嘉没时间多解释,皱眉说道,“太女,我知道你在选城与庸军对抗了三年,一定对庸国知之甚深。所以嘉想请你帮个忙!” “嗯!”芈凰点头,反正她也挺闲的。 “我手如今不方便,那我说,你帮我根据你的记忆标记出那些地方的具体位置,这样会快点,但是一定不能有错。”从笔座里拔出鹅毛笔,成嘉蘸了蘸砚台里红色的墨汁,递给芈凰,然后目光紧紧锁着桌上缩小版的楚庸巴秦晋的五国地形图,回忆着楚国败晋的几场大战地点,指点芈凰按他说在地图上作上标记。 “这几座城池,还有这些盐泉,是我们此次必要拿下的,还有这些群蛮部落也必须收复,以作后续增兵所用……这些地方,估计巴国,秦国也会想要,但是我们楚国绝对不能给!……” “嗯!”芈凰闻言依依记在心里,同时手中鹅毛笔不停。 二人一直从天明写到天黑,依据先前的分庸五策,根据秦巴两国如今的要求又作了更详细的重新规划。 直到深夜,成嘉才停下来,全身无力地坐到案前长吁了一口气,暗道:原来当领导人也不容易,这几天的工作量已经赶上他前世几年耗费的心力,他不仅要揣摩各方的心思和意图,还要试探他们的底线,脑筋,手还要不停做着记录。 这个时代也没有录音笔什么的,全靠人力脑力,把对方每句话记下。 他的使臣书记团,被他支使的团团转,就连芈凰也被他安排了一堆工作。 所有人像陀螺一样忙个不停,拟好策略后,先给成嘉审,再和芈凰一起讨论,最后经成得臣来拍板。 眼见芈凰完成新的楚国疆域图的规划,已经全身疲惫的成嘉再度咬牙站了起来,走到桌边低头审视着未来楚晋边界线,点点头,虽然第一次画,但是是芈凰凭着记忆画的一丝不错,“好了,可以了。” “好,我也饿死了。”芈凰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肚子早就饿的呱呱叫了,点点头,脑力劳动真的比体力累多了,每根弦都像上了发调一样需要高度集中,命令道,“叫大家一起都竭竭!” “你们先吃,我再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完善的。”成嘉让所有人都去吃饭,自己一个人又围着沙盘地形图,闭目深锁。 陈晃作为他的首席助理兼秘书官,一把拽住他的胳膊说,“副使,你别再看了,赶紧休息一会,你看你两三天没怎么吃过一粒米,喝过一口水了,整个人状态都很不好。” “成副使,陈书记令的话没错。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此次会盟的事情还由谁牵头,这是对会盟的不负责,也是对我们这些和你一起共事的人的不负责!” 闻言,成嘉一下子冷静下来,颓然地找了一个长椅坐下,“好,我也休息一会。” 第三十二章 阴谋味道 还在修改,请不要先订阅,谢谢! ************** 随行的医老也立刻一拥而上,为他右手更换新的纱布,皱眉劝道,“公子,你这样操劳过度,会耗损心力的。” 芈凰的这一手按摩技艺,别说,真的十分熟练,按了不一会,成嘉就缓缓地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众人看着成嘉倚在长椅上发出浅浅的呼吸声,知趣地都退出了帐篷,只留他和还在继续他没有完成的工作的芈凰。 “他怎么样?”芈凰问道。 “有点精神衰弱,还有一些心率不稳,气血不足,加之右手有伤,所以极易疲乏。现在公子最需要的就是休息,还有睡眠,补充膳食。然后最好有一个可以绝对安静的休息所在,否则他如此神经紧张,有个风吹草动,必然会惊醒。太女按摩的技艺很好,如果能再帮他缓解一下就更好。” “好,那就叫大家都不要来打扰他,然后让厨房准备好最好的食物,此次的使臣谁都不能亏待,必须让大家保持充分的体力和精力。” “好!”医老领命下去安排。 成嘉现在就是楚国使团的负责人,很多重大决策都需要出自他手,可不能就这么过劳死了,当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抬到屏风手面休息时,芈凰安静地伏在案边也趴着小憩了一会,“实在太累了。” “嗯,咱们出去,动静小点儿,别影响了副使和太女休息。”陈晃带着众人乐贯而出。 芈凰一双玉手轻轻地按压着成嘉的头部,看着渐渐熟睡的他,不由地伸手去为他拉上一层锦被。 成嘉叹了一口气。 低头严肃望芈凰的双眼,一字一句说道:“庸国……” “你要去庸国偷……?”芈凰惊讶地问道。 成嘉认真说道:“不错。。” 芈凰从震惊情绪里摆脱出来,马上回复了平日的冷静与聪慧,判断出了事情的真相,压低了微抖的声音说道:“是不是和……有关第的? 成嘉笑了笑,说道:“这事须瞒不得你。”很简单的几个字,却饱含了二人间相知相信。 他接着微笑说道:“不妨事的的,这事,我自然会一力承担。” 若若有些艰难地笑了笑,觉得他这笑话真的很不好笑,依然是忧心忡忡,却知道成嘉是个外表漂亮温和,但实际上心神格外坚硬冰冷的人,说也说不动,只好由他去,自己天天在家中祈祷罢了。 “其实我很自私。”成嘉看她眉梢的忧愁,忽然平静自省道:“每当有什么我一个人极难承担的事情,我都愿意告诉你,表面是信任,实际上或许只是想找个人分享压力。” 若若略带一丝愁苦看了他一眼:“信任与压力,两相抵销,我还是希望你不要瞒着我。” 谈判仍然在进行,重新划界的工作进行的十分艰难,本来在成嘉递上去的分析案宗支持下,秦国具体负责谈判的官员异常强硬,有几次都险些逼着巴国使团在文书上画押,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巴国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巴国的使团一直厚颜无耻甚至是歇斯底理地拖着,似乎是想等待着什么。 这种阴谋的味道,马上被经验丰富的成得臣嗅了出来。 这天下午,一场毫无进展的谈判结束之后,他捧着一个小茶壶,看了成嘉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来。 一路之上都有官员向这两位正副使行礼致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清静点儿地方,成得臣有些疲倦在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有没有觉得什去事情有些异常?” 对于此决谈判,成嘉虽然抱持着观摩学习加镀金的正确态度,但毕竟从兴至尾都在参与,成嘉也觉得觉得头齐使团的态度变化有些奇怪。但如果说对近增加了了什么可以倚仗的筹码,那此时也应该摆出来了,断不至于还在谈判桌上几近无赖般的拖着。 他想了想,忽然眉头皱了起来:“只怕巴国现在正在想办法获得某些筹码,以方便用在谈判桌上。” 成得臣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今晚我会入宫面见圣上,请圣上颁旨,令检察院四处协助鸿驴寺工作,不找出巴国方面究竟在想什么,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成嘉靠在栏杆了,眯眼沉思,心想巴国在想获得什么东西呢?毫无道理的,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监察院设置在巴国的间谍网,想到了那位巴国不已经潜伏了四年的言冰云言公子。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成得臣和声说道:“我今夜入宫,但毕竟走明面上获取的东西比较少。范副使,此时你不能再藏拙了。” 成嘉苦笑,心想对方肯定以为上次的卷宗是父亲的暗中力量帮助获得的,但天知晓、父亲暗中替皇上打理的那些力量,连自己都从来没有接触过。不过想了想,他觉得确实需要去问一下,至少要保证言冰云在巴国方面的安全。 当天夜里,在那个隐秘的小院之中。成嘉召来了陈晃,对他讲述了自己与成得臣的担忧。陈晃的脸色反应让成嘉有些不祥的预兆。 “院里已经有八天没有接到乌鸦的请安了。”陈晃的眉头皱得极紧。 “这种消息应该不是你这个层级能知道的。”成嘉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通过你提醒一下院里,让巴国那边注意一下安全。” 陈晃插了摇头:“都是单线联系,如果断了,很难再续回来。何况言公子身为巴国密谍总头日,如果他都出事,再联系也于事无补。” “无论如何,要提醒他注意安全。”成嘉的眼里时过一丝寒色,他不喜欢因为国家的利盖而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那位言冰云,身为高官之子,潜伏四年,牺牲良多。如今的成嘉早已经将自己视作庆国的一份子。监察院的一份子,自然而然的,对于未曾谋面的言冰云。有一种敬畏。 成嘉想另外一件事情。平静地望着陈晃:“我有一项任务,不过不能经过院里。我希望可以寻求你的帮助。” 陈晃有些糊涂地看着大人。 “不能汇报给陈院长知道。”成嘉的语气很平静,但陈晃能听出来里面夹杂的寒意。 “是。”这个字出口,陈晃就知道自己已经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心狠手辣的年轻大人身上。至于院里,陈院长只是吩咐自己全部听范大人的,并没有交待别的事情。 第三十三章 我也知道 防盗章节,请大家先不要订阅 明天下午再来订阅,谢谢 ***************** “今天事情怎么样?”若敖子琰见芈凰一脸疲惫的回来,芈凰将她和成嘉一起画图标地盘的事情一五一十全说了。 不知睡了多久,成嘉觉得有一双手一直轻柔地按着他的额头,那紧绷的额头被她拂过十分舒服。 很久很久之后,当他挣脱疲惫,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另一个人。 “公子,你醒了?” 一个惊喜的声音响在耳边,还有一张年轻而清秀的面孔映在眼前。 “嗯!”成嘉看着床前站着的司琴,收起眼中的诧异,淡淡地点头,“多谢司琴姑娘了。” “不客气,成公子,都是我家太女吩咐的。”司琴点点头笑道,“我让人还热着饭,公子快起来吃点再睡。” “那麻烦了,这里还有静安,姑娘还是先回去。”成嘉说道。 “噢,好的,那成公子好好休息。”司琴替他又揶了揶被子,转身依依不舍地离去。 “小子,醒了?你看你,老头子给你制造的这么好的机会,都不懂得把握,活该光棍!”待司琴走了,一直在旁边煎药的医老骂骂咧咧地走到床边,又给他把了把脉。 “你个老头子又瞎说什么?”成嘉皱眉训道,“我们只是上下级。” “嘿嘿,别当我没有看见你桌上那幅拿布遮起来的画像,简直和真人一模一样。”医老老眼微眯,脸上都挤出了如花般的褶皱,偷笑道,“唉,可惜你太蠢了,居然喜欢上一个定婚的女子。” “空欢喜一场噢,傻小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揶揄的同情。 “这种话,你可不要到处乱说。”成嘉目光落在老不正经的糟老头子身上,暗暗发恼,“我只是欠她的,还罢了!” “噢噢,老头子知道了,还情债呗?”医老笑笑。 “年轻人都这样的,我也年轻过。” 医老一脸他都明白的表情,又背着发抖的双手坐回小脚凳上,拿起小吹筒往炭里吹风,煎药,“唉,想我年轻的时候长的比你逊色了点,所以我那长的像这太女小姑娘一样漂亮的老伴,老是瞧不上我,可是我跟前跟后,人好又有一手好医术,不仅在战乱中护住了她,还护住了她父母,最后她还是跟了我,呵呵……” “所以啊,小子,你比我难多了。” 医老说到这里一脸笑容,然后又摇了摇头,叹道,“只可惜我的医术不够好,连年天灾,战乱不平,她得了温疫,我却没能治好她……” “要是早些年,我就遇到你该多好,幸许她就有救了。”医老摇摇头,眼见汤药沸开,热气腾腾往上冒,拿手背揉了揉被热气蒸腾的双眼,然后赶紧拎起药壶倒了一碗,待凉了送到成嘉面前。 “我可是听说你那个对手是那个什么若敖氏的嫡公子,人也是俊的跟什么是的,人人夸。”医老数落着,“所以你这手得赶紧给我好起来,到时候缺胳膊少腿更难了!” “他很强,大家都知道,我也知道!”成嘉笑笑,捧起碗,一口喝了。 “可是我觉得你不比他差啊,光你在医术上的想法,你小子要是愿意跟我学,绝对也很厉害!”医老坐回小凳子,继续煎着其他的药。 “呵呵,谢谢,你是第一个这样夸我的。”成嘉闻言轻笑。 “呵呵,是吗?”医老老眼一眯,“你怎么知道太女心里就觉得你比他差了呢?我觉得她对你也不算太差。” 成嘉掀开被子起身,“我要做事了,好好看你的医!” “看就看,老头子的经验可是很多的,不听,你一定会后悔的。” 医老骂骂咧咧地一边研究着医书,一边说道,“蠢小子,蠢成这样,能追到手,我跟他姓……” 谈判仍在进行中,重新划分地盘的三方谈判缓慢地推进中,本来在成嘉递上去的分析案宗支持下,秦国主使官员异常强硬,有几次都险些逼着使团在文书上画押,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巴国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巴国的使团一直厚颜无耻甚至是歇斯底理地拖着,似乎是想等待着什么。 这种阴谋的味道,马上被经验丰富的左尹少卿辛其物嗅了出来。这天下午,一场毫无进展的谈判结束之后,他捧着一个小茶壶,看了成嘉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出来。一路之上都有官员向这两位正副使行礼致意,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清静点儿地方,成得臣有些疲倦在叹了一口气说道:“成副使,你有没有觉得什去事情有些异常?” 对于此决谈判,成嘉虽然抱持着观摩学习加镀金的正确态度,但毕竟从兴至尾都在参与,成嘉也觉得觉得头齐使团的态度变化有些奇怪。但如果说对近增加了了什么可以倚仗的筹码,那此时也应该摆出来了,断不至于还在谈判桌上几近无赖般的拖着。 他想了想,忽然眉头皱了起来:“只怕巴国现在正在想办法获得某些筹码,以方便用在谈判桌上。” 成得臣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今晚我会入宫面见圣上,请圣上颁旨,令检察院四处协助鸿驴寺工作,不找出巴国方面究竟在想什么,我还真有些不放心。” 成嘉靠在栏杆了,眯眼沉思,心想巴国在想获得什么东西呢?毫无道理的,他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监察院设置在巴国的间谍网,想到了那位巴国不已经潜伏了四年的言冰云言公子。 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成得臣和声说道:“我今夜入宫,但毕竟走明面上获取的东西比较少。范副使,此时你不能再藏拙了。” 成嘉苦笑,心想对方肯定以为上次的卷宗是父亲的暗中力量帮助获得的,但天知晓、父亲暗中替皇上打理的那些力量,连自己都从来没有接触过。不过想了想,他觉得确实需要去问一下,至少要保证言冰云在巴国方面的安全。 当天夜里,在那个隐秘的小院之中。成嘉召来了陈晃,对他讲述了自己与成得臣的担忧。陈晃的脸色反应让成嘉有些不祥的预兆。 “院里已经有八天没有接到乌鸦的请安了。”陈晃的眉头皱得极紧。 “这种消息应该不是你这个层级能知道的。”成嘉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通过你提醒一下院里,让巴国那边注意一下安全。” 第三十四章 晋使暴死 防盗章节,请铁订阅 明天下午再订,谢谢! *************** 陈晃插了摇头:“都是单线联系,如果断了,很难再续回来。何况言公子身为巴国密谍总头日,如果他都出事,再联系也于事无补。” “无论如何,要提醒他注意安全。”成嘉的眼里时过一丝寒色,他不喜欢因为国家的利盖而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那位言冰云,身为高官之子,潜伏四年,牺牲良多。如今的成嘉早已经将自己视作秦国的一份子。监察院的一份子,自然而然的,对于未曾谋面的言冰云。有一种敬畏。 成嘉想另外一件事情。平静地望着陈晃:“我有一项任务,不过不能经过院里。我希望可以寻求你的帮助。” 陈晃有些糊涂地看着大人。 “不能汇报给陈院长知道。”成嘉的语气很平静,但陈晃能听出来里面夹杂的寒意。 “是。”这个字出口,陈晃就知道自己已经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心狠手辣的年轻大人身上。至于院里,陈院长只是吩咐自己全部听成副使的,并没有交待别的事情。 …… 当天晚上,不幸的消息终于得到了确队,庆园监察院四处架构在巴国的密谍网络很幸运地保存了绝大部分,但是令所看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密谍头目的言冰云,却在巴国上京的绸缎庄里,被巴国大内高手们生擒! 对于此类事件而言,一般是由下层打开突破口,然后往上追溯,极少出现这种一举抓获谍网最高阶层的事情。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秦国内部高层,有人里通外国。 言冰云被抓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散播开去,那样虽然会对秦国的声望造成一定的打击,但更加不符合巴国的利益,巴国是需要用这样一个头目来换取相应的利益,不仅仅是要打击敌国士气而已。 而对于秦国官场来说,监察院四处主办言若海大人的长公子,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被朝廷派遣去了巴国。 这几天里,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没有睡好觉。 鸿胪室最隐秘的房间中,成得臣闭着双眼,将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了成嘉。成嘉接过来一看,是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薄云缥缈,行于冰原高空之上。这张纸是今天谈判的时候,巴国方面使团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特,暗中递到成得臣的手中,当时那个人脸上的神色,差点儿惹得成得臣抽出侍卫的剑砍将过去。 画中隐有冰云二字,看来巴国的使团也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准备开价。 〓〓〓〓〓〓〓〓第二十八章污水下的协议 “果然有内奸!” 成嘉与成得臣同时很八点档地开口,然后同时住嘴。二人都相信本国的巴国密谍头目绝对不是一个会在刑讯下开口的软蛋,既然对方能如此轻易地抓住言冰云,并且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那很明显,隐藏在床国朝政之中的某个人,与巴国方面肯定有某种协议。 成得臣摇摇头:“在这件事情之前,连太子和我都不知道言公子去了巴国。想来朝中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顶多不超过五个人,如果说他们卖国,傻子都不会相信,卖国总是需要好处的,而事实上,这整个秦国就是陛下让这些人管着,卖国能有什么好处。” 成嘉和辛少聊互望一眼,都看出了对右眼中的忧愁,因为二人同时想到了件很可怕的事情,万一不是内奸怎么办?万一只是朝中某些大臣用来打击监察院的手段怎么办? 成嘉想到当初陈晃告诉自己言冰云事情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有些怪异,为什么连他都知道?难道监察院对于自己内部的控制如此有信心?后来才明白,这是陈萍萍通过陈晃告诉自己这件事情,但此时依然有些后怕,如果消息是从自己这方走漏出去,自己其是万死难辞。 “会有这么疯狂的人吗?只为了朝政之中的权力之争,就将整个秦国的利益踩在脚下。”成得臣苦笑着摇摇头。 成嘉也摇摇头,想到自己的皇宫之行,心里知道。其实秦国这样的高位疯子还挺多的。他定定神问道:“假设言公子已经被抓,圣上有怎样的安排?” “巴国还是低估了圣上的决心。”成得臣一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底气,说道:“占来的疆土依然是一寸不让。” 成嘉诧异道:“那言公子怎么办?” “换!”成得臣面狠之色:“换俘,圣上主意已定,前次换俘协议全部取,重新再行拟过。就等着巴国方面送来言公子的信物以确认。然后便会开始新一轮的换俘谈判。” 成嘉皱着眉头说道:“巴国满心以为拿着条大鱼,估计不会同意。” 成得臣寒声道:“这决我们也会多送两个人回巴国。如果巴国还不愿意的话,三月之后朔冬之时,圣上就会斩巴国俘虏千人首级,送返巴国,大军再起。” “以势压人,倒也算是无奈的招数,就怕巴国方面也来个鱼死网破,双方共有三千名俘虏。杀来杀去、总是无用。”成嘉的手轻轻一拍书案,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怪怪的念头,“准备加入换俘的两个人是谁?能够让巴国同意吗?” “一个是已经被关了二十年的肖恩。”成得臣温和看着他,知道这个年青人不知道肖恩的名头。 会盟的第二日,晋国年轻一代的翘楚赵律死于西白林之中,尸体被老虎啃食,开膛破肚,头碎胸裂,被发现的时候尸身已有大半不全。 若不是赵穿在场,可能无人能够辨认出地上的那一堆模糊的血肉就是平日里意气风发显贵张扬的晋国长房少子。田猎的气氛霎时间陷入冰点,赵律常年领兵在外,武艺超群,寻常十人无法近身,一只老虎根本不可能至他于死地。 而且现场毫无厮打的痕迹,赵律的刀剑甚至都没有出鞘,疑云重重之下,赵律的父兄叔伯们顿时上表夏德帝,要求尚律院受理此案,一口咬定赵律是被人所杀。由此开始,情况霎时间就变得无法控制,晋国如今手眼通天,掌握朝中大半势力。 第三十五章 暗渡陈仓 一整日,江陵大营,都处于一股剑拔弩张的状态之下。 芈凰高坐在帐中,穿着一身红色武服,而若敖子琰坐在一旁,同样一身黑色武服。 二人乍一眼望去,皆肃穆端颜,威严无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楚王和王后坐在大帐之中,令人敬畏。 芈凰在江陵营地的地图上标记了几个特殊位置,这都是她这几日勘查地形时留意过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是赵律失踪或者被杀的第一现场,然后抬起头来对若敖子琰说道,“我觉得赵律已死的可能性很高,但是江边绝不是适合杀人灭口的第一犯案地点。” 若敖子琰闻言点头,在她标记的几个位置上又重点圈出了几个位置,对霍刀杨蔚欧阳奈他们沉声说道,“这三个位置,一个是庸国营地内外一定要密切监视;二就是晋国营地;三还有我们楚国营地。此事最有可能是庸国下的手,毕竟赵律是赵穿的叔叔,以他的性格,是绝做不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而他们若是想要栽赃,肯定会在我们楚国营地附近下功夫,所以一定不要放过一丝蛛丝马迹。“ “是,公子!”杨蔚他们三人闻言立即行家臣礼。 “切忌隐藏行踪,不要打草惊蛇。” 众人重重抱拳颔首,“公子放心,属下们知道怎么做!” 不到半天的时间,凰羽卫的人在杨蔚他们的带领下,已经秘密地把三处位置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公子,我们已经查到了,果然在我们楚国后方的密林里发现了血迹,还有缠斗的痕迹。” 芈凰闻言峨眉微皱,虽然他们早就知道此事与庸国托不了关系,当真正查出来了,还是让她微微一惊。 只听若敖子琰微微一叹,语气中流露出一丝佩服,“没想到这个容瑜这么有魄力,所见比所闻要令我吃惊。”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敢做垂死一搏的人。 看来是个人物。 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沉声说道,“只是他竟然想要借晋国搅乱三国会盟这潭水,从中谋利。晋国这把刀可不是他容瑜想用就用的,想扔就扔的,只怕事情不成,死的更快!” 芈凰目光微沉,如今的容瑜已非先前的容瑜,为了保住他的国家和王位,他不拼死才怪! 从容瑜和庸国一系列的行动和动机,二人不断推敲分析,他们要是容瑜,还会留下什么后手,才能在四国的混水中摸鱼,寻得一线复国生机,现在最大可能是,他打算投靠臣服于晋国,因为二国虽然接壤,可是晋国的中央却难以驾驭这匹野马。 若敖子琰甚至在想,如果容瑜这一次成功了,秦晋两国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 而晋国赵穿死了叔叔,又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此事不易啊!”若敖子琰想了想,说道。 “要战便战!庸国既然想要反扑,我们就灭其所有,让它永远成为历史!”芈凰曼目一沉,当即恢复了她从军三年的军人本色。 她辛苦三年抗庸,打下的江山,是绝不会轻易拱手让回去的。 要怪只怪他容瑜时运不济,还魂太晚。 天命与气数,她已经占尽先机。 “不错,要战便战,何惧他一个亡国公子!”若敖子琰点点头,他容瑜竟然敢打他楚国的主意,那必然是要付出性命的代价。 “这一次我要吃下四分之三的庸国,秦国和巴国既然迟迟不愿签字,那就没什么地方留给他们挑挑捡捡了。”若敖子琰剑目星寒,一股勃勃的野心在他眼中燃烧,缓缓说道。 芈凰有些惊异的看了若敖子琰一眼,虽然很早就听若敖子琰说过这个打算,但没想到若敖子琰真要一口吞下整个庸国,那他们楚国岂不是将占据大部分群蛮部落。 “你确定有把握吗?我手上只有五千凰羽卫,而且没有危急状况,我无法随意调动军队。” 凰羽卫是芈凰手中最大的底牌。 但是非战轻易她不能妄动,以免招致楚王怀疑。 “放心,别忘了我们楚国是如何一统荆南的,可不是全靠了你熊氏的那些兵马。”若敖子琰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说道,“现在我唯一担心的是容瑜手中是否还有哪些依仗,敢这样在江陵平原上作乱,混水摸鱼。” “嗯,如果只有一个容瑜,我一个手指头就可以弄死他,他背后应该还有依仗。”芈凰点点头,她给忘记了,楚国还有另外一只私军――若敖六部。 “他这次隐蔽的很深,暂时还没有查出来。”若敖子琰摇摇头。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 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狠狠盯上。 “所以后面的行动,所有人必须更加谨慎,加派更多人手盯紧容瑜的一举一动。”若敖子琰脸色沉重的说道:“从他接二连三的手段来看,他已经等不及了,肯定不久就会再出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接下来就应该就是破坏此次会盟了。” 芈凰脸色变了变,她为此次会盟的代言人,若是有失,她也难辞其纠。 “凰儿,这两天你命孙叔敖对整个江陵平原上的守卫,制造一种外紧内松的假象。”若敖子琰负手命道。 “好,那我们什么时候反击?”芈凰点头问道。 “我们不急,他们比我们急,肯定会先跳出来的。”倒了一杯茶,若敖子琰智珠在握地负手说道,“这一次我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灭其所有反抗意志。” “晚上,你把成嘉约来,是时候,我该找他聊聊了。”若敖子琰抿了一口君山银针,放下茶盏对芈凰突然说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你是要?……”芈凰不解的看着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吐出八个字,“既然我们早就定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总要有人出面替我去走这一趟庸国大营。” 可是这一趟明明很危险。 芈凰闻言暗暗皱眉。 成嘉若是孤身深入庸国营地。 庸国反扑在即,无异于羊入虎口。 “怎么,又舍不得你这位副使了?”若敖子琰将芈凰圈在怀里,轻轻摩挲着她光滑的脸颊,问道,一双幽深洞察人心的眸子紧紧锁住怀里的人儿,缓缓说道,“凰儿,你要知道,此事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 “那就按你说的办!”芈凰点头,毕竟她只是名意上的代言人。 所有各国使臣都心中有数,拍板的还是背后的成氏父子。 他去做这件事,更容易取信于人。 第三十六章 沦为笑话 赵律在江边失踪,这一天楚国出动了大批虎贲军在营地里四处寻找,可是除了那几件衣服,再没有找到半点踪迹。 当然孙叔敖自然不会找到,因为芈凰他们已经全部将所有痕迹清理掉了。 绝不会给晋国之人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赵律,可是赵穿的叔叔。 急的团团转的赵穿,想要动用晋国此次带来的两千护卫队在各国营地中搜人,却被负责护卫江陵防护的孙叔敖,义正言词地拒绝了,“邯郸君,孙某知道你救人心切,不过我王已经命在下地毯式搜索了。” “请诸位还是在晋营耐心等待结果,不要四处走动,以免被当作敌国奸细给抓了起来。”孙叔敖叉着手请赵穿返回晋营,不要擅闯他国营地。 “现在是我晋国赵氏之人失踪,你以为是随便哪个阿猫阿狗?!”赵穿闻言指着孙叔敖的鼻子大骂道,“孙叔敖你竟敢如此,我跟你爷爷在战场上交手的时候,你还在郢都城里捏泥巴呢!” “这是叔敖职责所在,请邯郸君见凉!”孙叔敖为人梗直忠厚,梗着脖子,叉着宝剑请赵穿往回走。 “哼!你们楚国要是找不到我叔叔,就别怪我晋国不客气了。连同邯郸城,一起给我以百万百姓的性命还回来!”狠狠地撂下重话,赵穿带着姬流觞和大批人马翻身上马返回晋营。 楚晋更因为赵律下落不明之事。 私下不时发生小规模言语拳脚冲突。 只是此时的孙叔敖,绝对想不到他的这个举动,会为江陵平原带来什么样的血雨醒风。 赵穿骑狠狠抽打马股,对姬流觞说道,“这次楚王不给我赵氏一个交待,我绝不善罢甘休!” “这事只怕是有心人在背后挑拨,借机生事。”姬流觞皱眉说道。 “你是说庸国?”赵穿挑眉,明白他的意思。 “嗯,他们想要借我们晋国的军队赶走三国联军。”姬流觞往深了说。 “借就借,怕什么,我倒要看看那个庸三公子容瑜,什么时候找上门。” 赵穿眼中闪过一抹计较的光,上次赌约之事,他输了那么大的颜面,如果不能借此事大作文章,那他的四叔才是失踪的无辜,不过也有可能已经被人害了,想到这里,他狠狠说道,“不过想借我晋国的军队,又害了我四叔,他容瑜可不是那么容易借到的。” “就拿庸国来偿命!” 而除了晋国和楚国,其余各国,当属秦国和巴国听闻这个消息最为高兴,暗自窃喜之时,无人会为赵律失踪有半点同情,都等着坐山观虎斗,他们再从中分一杯羹,正如庸国一战一样。 当然,这只是他们几大国的想法和盘算。 谈判仍在进行中,只是重新划分地盘的三方谈判推进地更加缓慢了。 本就异常强硬的秦国主使官要求地更加过分了,趁此时机,有几次都要逼着成氏父子在文书上签字,而另一头,巴国的使团也更加厚颜无耻以各种理由拖延时间,所以楚国成氏父子每天都在疲于应付这两方的各种无理要求。 晋楚秦巴,四大国,都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江陵平原上,每天都能闻到一股硝烟的味道,却平静地又如死水。 这种阴云的前夕,马上被经验丰富的成得臣这个老鬼给嗅了出来。 这天下午,又一场毫无进展的谈判结束之后,他看了成嘉一眼,示意他跟自己去他帐篷里面说道。 一路之上所有楚国官员都向他们行礼致意,而走进帐篷之后,成得臣大手中握着三颗东珠转来转去,面无表情地在大帐中走来走去,说道,“此次会盟接下来就要进入胶着状态了,晋国之事一日不解决,此次分庸一天恐怕都无法定案。” 对于此次谈判,成嘉一直秉持着主动参与学习提升的想法,毕竟这是他参与的这个时代的第一个大事件。 从头到尾参与的经历十分重要,会为他以后的仕途打下坚实的基础。 如今出了晋国之事,秦巴两国使团的转变,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成嘉想了想,说道,“只怕秦巴两国现在正在想办法增加更多的筹码,以便用在谈判桌上要挟我们,他们一硬一软,都明知我们不会答应,在那边胡搅蛮缠在。” 成得臣看着二子,满意地点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所以这几日你就把我们成氏培养的细作放出来,将各国都盯紧了,时刻关注秦巴晋庸四国的动向,他们和谁见了面,吃了饭,就算只站在一起说了一句话,全部都要监视到。我这边也会向大王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顺便申请大王的支持,让他配合我们会盟推进的事情。” “是,父亲。”成嘉微微颔首。 成得臣目光一沉,脚步一顿,看着成嘉,沉声说道,“今夜我就会秘密回城,江陵这边的事情,你自己把握好分寸,太女那边也不要大意了。这次我们一定要把成氏推向顶峰,借机把若敖氏拉下马来。” “知道了吗?” 帐篷一角,一根快要燃尽的高烛,“噼啪”爆出一丝灿烂的火花。 一道激烈的锋芒在他眼中剧烈闪动,寂静无人的大帐中,成得臣声音难掩一丝激动,说道,“这是我们成氏最重要的翻身机会,错过了这一次,不知道还要等多少年。” “我们成氏绝不能再等了!同是若敖氏的子孙,凭什么他们一直占着那个位置不放,而我们却要背负城濮之战的失败一直向他们卑微求存。”大掌重重反掌一落,三颗东珠“碰”地一声,拍在高几之上。 “碰碰”地滚落地地上,化为无数粉身碎块。 “好了,我走了!” 成得臣重重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不要让你的母亲白死,也不要让你二姐的牺牲沦为笑话!我只能为你和你大哥把路铺到这里,此事之后,我就会退下来,把这一切交给你们兄弟俩。” “是,父亲。”眼底闪过一丝涌动的暗潮。 掩在袖中的大手,缓缓捏成拳头。 母亲,二姐。 第三十七章 想的真美(谢谢污龟万赏月票) “公子,太女找你过去,说有要事相商。”静安掀开门帘进来禀道。 “好,我知道了。”成嘉闻言,眉头轻皱。 她还是第一次主动相邀。 不知道有什么事。 “咦?我听静安说太女找你啊?” 医老闻言激动地跑进来,挥着手说道,“那你快别写了,这些事情教给陈晃他们做好了。赶快去,赶快去,说不定还可以趁顿晚膳再回来。” “你想的可真美。”成嘉闻言无语。 将手中事情一收,起身拿起长案上一枝新做的鹅毛笔,装进一个小秀丽的木盒中,揣在手中。 嘴角微勾,“我走了!” “去,去!”医老倚在门边一脸激动,笑地暧昧,“加油,加油!” 芈凰的帐篷里,若敖子琰与芈凰并肩而坐,司琴和司画做了一桌好菜,今天还特意开了一壶好酒,然后摆了三副碗筷。 若敖子琰一副盛情款待的样子,热情地命所有人准备待会的晚膳。 “菜是不是有点多,就我们三个人吃。”芈凰微微皱眉。 突然觉得邀约成嘉过来,十分别扭。 “有什么多的?” 若敖子琰剑眉微挑,不以为然,长长的猿臂圈住她的腰身,亲密地说道,“这些是你要吃的,你来了那个,可以补补。” “这些才是我们两个男人下酒喝的,到时候我们男人说事,你女人就不要参与了,找你表哥去,把部署的事情说一下。”若敖子琰将二人身前的菜命司画重新调了个位置。 “嗯,好!” 芈凰点点头,可是目光突然一转,对上门口不知何时到来的成嘉,面色一红。 尴尬地推开他的怀抱,说道,“人来了!正经点。” “我那有不正经了?”若敖子琰不松手,挑眉说道,大手紧紧握着她的玉手不松。 芈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哪里看起来都不正经。 她真的开始有点怀疑他约成嘉来的目的。 “嗯,成嘉来了,是!站在门口,干什么?”若敖子琰搂着芈凰,转头看见门边站着的成嘉,一脸笑意地说道,“快请进!” “嗯,我才刚到,没有打扰到你们!”成嘉点点头,面色平静地举步走了进来,坐在二人对面,幽幽说道。 似乎对他的出现没有任何意外! 两个人男人,说话,阴阳怪气的。 一股阴风冷嗖嗖地穿过不大的帐篷。 芈凰缩了缩脖子。 好想出去。 “打扰?” “怎么会,是我们请你过来的。”若敖子琰轻笑说道,幽深的目光落在成嘉的左手上拿着的一个锦盒。 “过来一趟,带什么礼物,太客气了。” 成嘉看了被若敖子琰搂着的芈凰一眼,将揣在手中的木盒往袖子里塞了塞,说道,“不过是陈晃准备的,送给秦国使臣的小礼物。不知太女找嘉有何事相商,嘉待会还要去赴秦使的约。” 芈凰闻言开口说道,“今天不仅是我,还有若敖子琰,我们一起想和你说说会盟之事。” “你也看到了,如今晋国赵律出事,庸国虎视耽耽,随时有可能出来坏事。你和成左尹身为此次会盟的正副使,而会盟却无法推进下去,时间一长,必然有变。” “嗯,太女准备怎么做呢?” 成嘉任司琴殷勤地为他倒了杯酒,随意地喝了一大口,一双修目中闪动着点点流光,一直看着她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帐篷里面的氛围怪怪的。 若敖子琰大赤赤地搂着她,而成嘉直直地看着他们两人。 真的好尴尬,可是若敖子琰这个家伙死死桎梏着她不松手,她也无法。 芈凰看了一眼目光淡淡不觉深浅的成嘉,拧眉将她和若敖子琰的推测和安排讲了一遍,“所以庸国这边迟早异动,与其等他们出手,不如我们先去送他们一个理由。” “太女和子琰都已经决定好了,还用和嘉商量什么?” 成嘉点头,直接说道,“把你们的想法说出来!” “明天我需要你对秦巴两国正式发出这份通告文书,我楚国要占尽庸国四分之三疆土,然后逼他们两国当众签字。” 若敖子琰将他早就拟好盖好了宝印的文书拿出来,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说道,“我就不信这样,他还不跳出来。” “逼他就范?” 成嘉挑眉,点头,懂了。 芈凰拧眉,虽然懂若敖子琰的意思,不过她有一个顾虑,要是狗急跳墙怎么办? 目光落在对面坐着的成嘉的右手上。 “如果他们还不出现,那我们就不等了,把庸国吃下再说。”若敖子琰不容置疑地对二人说道。 芈凰点点头,转头问向一直不说话的成嘉,提道,“你觉得有问题吗?或者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什么问题,就这样做。”成嘉欣然点头。 若敖子琰的安排,必然是算无疑漏的。 芈凰微微皱眉,没想到他知道了他们的意思,还答应的这么爽快,闻言颔首,“好,你放心,到时候我和表哥会负责你的安全。” “凰儿说的对,你不用担心。此事你只会受益,不会受害!你知道的,会盟如果顺利,对于你们成氏意味着什么。”若敖子琰幽幽说道。 “我知道。” 成嘉了然地点头,又喝了一杯酒,说道,“所以庸国这一趟,非我不可。” “你知道就好!” 若敖子琰轻笑,“此事过后,如果你父亲退下来,你就在大王那里立了大功绩,接替左尹之职,顺理成章。” “是啊!”成嘉幽幽点头,“我父亲也是这么打算的。” “好了,太女,驸马,成副使,饭菜要凉了,快吃!一边吃,一边说。”司琴见三人达成一致意见,殷勤地笑着上前布菜,特意给成嘉又倒了一杯酒。 若敖子琰搂着芈凰,命她为他们三人各倒了一杯酒,高兴地说道,“对,边说边吃。让我们为此次会盟,拿下庸国,三人先干一杯!” 芈凰暗暗奇怪若敖子琰今天出奇的热情。 她还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总觉得依他霸道的性格。 没这么好态度。 “提前预祝你马到成功!” “干杯!” 三人举杯一笑。 一人大笑,一人轻笑,一人没笑。 “那你们慢聊,我与秦使还有约,先走一步。”成嘉喝完最后一杯酒,起身准备离去。 前去寻找孙叔敖议事的芈凰,在他那边却碰到了秦国的主使,然后奇怪地问道,“将军不是约了我们成副使有事相商,怎么在这里?” “我什么时候约过他?今天好像没事商量。” 秦使一脸不知道的表情,“可能搞错了!现在会盟的事情不急,最急的还是你们楚国赶紧把晋国人家邯郸君的叔叔赵律找到。” “嗯,搞错了!” 芈凰点头,然后待秦使告辞离去之后,把江陵平原的布防和他说了一边。 “好,我知道怎么做了,表妹,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庸国人在我楚国搞事的。”孙叔敖浓眉深皱,沉声颔首。 “对了,表哥,二妹那边,你没事就帮我多去看看她,别让她留在这边受人欺负了。”芈凰临走前又千叮咛万嘱咐地说道。 “哦,好的,我去看看她!” 孙叔敖闻言黝黑的脸庞一红,摸摸头,“不过表妹,我一个大男人这样经常过去不好!玄儿还没有出嫁呢!” “有什么不好的?如今江陵大营这么危险,万一有什么不轨分子靠近她呢?” 尤其是那个容瑜。 他可是芈玄前世的丈夫。 芈凰瞪着蠢表哥,连这种事情还要她提醒。 “你可是负责这边安全的总负责人。” “你说的对,我疏忽了!”孙叔敖闻言面色一沉。 回去的成嘉就被医老围着问东问西,“怎么样,怎么样?” “太女和你说什么了?” “快和我说说!我给你出出主意!” “她和我说正事了。”成嘉回道。 “你这不是废话么?”医老骂道。 “你问得不是废话!她找我能有什么事。她的未婚夫也在,我们能说什么,除了正事。”成嘉皱眉发恼地说道。 “唉唉,看你小子一脸憋屈的样子就是不高兴了。一身的酒味,被气的狠了!” 医老一脸他又知道了的表情。 “算了,算了,你还是赶紧找下家!对手太厉害了,把太女小菇凉吃的死死的,你妥妥没戏的。”医老背着发抖的手,摇头晃脑的一语中的。 成嘉默默坐回到长案前,低头勾起一抹苦笑,目光再次变得平淡如水,云淡风轻,然后将那只木盒放回到案边,继续做事。 黄昏前的最后一刻,黑暗开始笼罩大地,金光粼粼的大江上反射出幽冷的月光。 清冷且惨白,岸上的折草声就像是催命的索魂声,幽幽响起。 无数的泥腿子,踩在微微枯黄的绿野大江边,在人高的芦苇荡里悄无声息地穿梭着,几个小队上百多人,分批地接近江陵营地,遇到有守卫的楚军,则一个滑入江中,借着芦苇管向前继续游动。 月色凄然,一片肃杀,如片片雪亮的锋刃,在这片江陵平原上划过。 没有人知道,经过这一夜,又将有什么样雪亮的刀锋,亮世。 第三十八章 不入虎穴 防盗章节请先不订阅,隔一天后再来看 无论看盗版还是正版的真爱粉请看通知,加群: 有福利红包,偶偶请大家来看书,请支持一下我 ******************* 外加四各恶犬,领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丛林野战追击者,也许是见到了之前同伴惨死的楼样,让他们明白自己所要刺杀的人并不是待宰的羔羊,转而更加的小心谨慎了起来。一行二十人无一人发出声音,就连猎犬都懂事的屏住呼吸,缓缓前行。“”芈凰肩头染血,嘴唇青白,连番的战斗和负伤逃亡,已经让她的体力达到了最大限度的透支,可是当敌人的气味散播在鼻息中的时候,她顿时以巨大的意志力站起身来,双眼眯起好似尖锐敏捷的韵子,随时等待危机前来的那一刻。 轻微的脚步声, 芈凰面色冷静,表情沉着,身为国家安全局的超级指挥官,在危机来临的时刻保持镇定乃是必要的守则和铁律。在多年的艰巨任务中保持超优的战绩绝对不是偶然,也许她的单兵作战能力不及行动?处的超级特工们,但是她冷静沉着的头脑、机敏锐力的心智、快速绝伦的应变、以及坚定强大的信心绝对可以在军部位于翘楚,保证她在战斗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当天夜里,在成嘉的帐篷里,他独自把陈晃召了来,对他讲述了此次会盟马上可能要遇到的危机。 陈晃的脸色反应让成嘉有些不祥的预兆。 “院里已经有八天没有接到乌鸦的请安了。”陈晃的眉头皱得极紧。 “这种消息应该不是你这个层级能知道的。”成嘉笑着摇了摇头,“不过我也不去问你怎么知道,我只是想通过你提醒一下院里,让巴国那边注意一下安全。” 陈晃插了摇头:“都是单线联系,如果断了,很难再续回来。何况言公子身为巴国密谍总头日,如果他都出事,再联系也于事无补。” “无论如何,要提醒他注意安全。”成嘉的眼里时过一丝寒色,他不喜欢因为国家的利盖而放弃任何一个人,尤其是那位言冰云,身为高官之子,潜伏四年,牺牲良多。如今的成嘉早已经将自己视作秦国的一份子。监察院的一份子,自然而然的,对于未曾谋面的言冰云。有一种敬畏。 成嘉想另外一件事情。平静地望着陈晃:“我有一项任务,不过不能经过院里。我希望可以寻求你的帮助。” 陈晃有些糊涂地看着大人。 “不能汇报给陈院长知道。”成嘉的语气很平静,但陈晃能听出来里面夹杂的寒意。 “是。”这个字出口,陈晃就知道自己已经将身家性命,全部押在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心狠手辣的年轻大人身上。至于院里,陈院长只是吩咐自己全部听成副使的,并没有交待别的事情。 …… 当天晚上,不幸的消息终于得到了确队,庆园监察院四处架构在巴国的密谍网络很幸运地保存了绝大部分,但是令所看人意想不到的是,身为密谍头目的言冰云,却在巴国上京的绸缎庄里,被巴国大内高手们生擒! 对于此类事件而言,一般是由下层打开突破口,然后往上追溯,极少出现这种一举抓获谍网最高阶层的事情。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秦国内部高层,有人里通外国。 言冰云被抓的消息当然不可能散播开去,那样虽然会对秦国的声望造成一定的打击,但更加不符合巴国的利益,巴国是需要用这样一个头目来换取相应的利益,不仅仅是要打击敌国士气而已。 而对于秦国官场来说,监察院四处主办言若海大人的长公子,四年前就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他是被朝廷派遣去了巴国。 这几天里,知道这件事情的所有人都没有睡好觉。 鸿胪室最隐秘的房间中,成得臣闭着双眼,将手中的那张纸递给了成嘉。 成嘉接过来一看,是一幅画,画上是一片薄云缥缈,行于冰原高空之上。 这张纸是今天谈判的时候,巴国方面使团里一个不起眼的人特,暗中递到成得臣的手中,当时那个人脸上的神色,差点儿惹得成得臣抽出侍卫的剑砍将过去。 画中隐有冰云二字,看来巴国的使团也已经得到了这个消息,准备开价。 “姑娘,”嘉和走进营帐,语调铿锵的说道:“世子回来了。” 芈凰点了点头:“后面的事处理好了吗?” “一切按照姑娘的吩咐,不会有任何差错。” “那就好,”芈凰点头说道:“你们都下去歇着。” “是。” 营帐的帘子顿时一掀,容瑜满头白雪的就走了进来,芈凰上前为他扫去风帽上的积雪,边做边问道:“一切还顺利?” “还好。”容瑜脱下外袍,坐在火盆前烤火:“明天一早,怕是要大乱了。” “那又怎么样。”芈凰摇了摇头:“这个世上有一种人,他若是死了一定没有人能够确定是谁下的手。因为他做的恶事实在太多,得罪的人也实在太多了。先不说我们表面上是不是势单力薄,就说我们在京七年都没有做的事,又何必在这个多事之秋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下冒这个险?而赵彻和魏舒游,却都是刚刚回京,而且相较于赵彻和他的恩怨,魏阀和赵氏的仇恨,若说是我们出的手,未免也太牵强了。” 容瑜侧过脸来,轻轻一笑,说道:“他昨晚欺负你了?” 芈凰一愣,摇头笑道:“没有,我什么时候被人欺负过。” 容瑜点了点头:“那就好。” 窗外大雪纷飞,容瑜拿起一张泛黄的白纸,重重的抹去赵律的名字。庸国的血仇,又少了一人。 只能小心的行走着,努力不让自己落入水中。 可是当一个人的能力还不足以去对抗大潮的时候,他所能做的,只是远离潮水。 〓〓〓〓〓〓〓〓第二十八章污水下的协议 “果然有内奸!” 成嘉与成得臣同时很八点档地开口,然后同时住嘴。二人都相信本国的巴国密谍头目绝对不是一个会在刑讯下开口的软蛋,既然对方能如此轻易地抓住言冰云,并且知道了他的真实姓名,那很明显,隐藏在床国朝政之中的某个人,与巴国方面肯定有某种协议。 成得臣摇摇头:“在这件事情之前,连太子和我都不知道言公子去了巴国。想来朝中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的,顶多不超过五个人,如果说他们卖国,傻子都不会相信,卖国总是需要好处的,而事实上,这整个秦国就是陛下让这些人管着,卖国能有什么好处。” 成嘉和辛少聊互望一眼,都看出了对右眼中的忧愁,因为二人同时想到了件很可怕的事情,万一不是内奸怎么办?万一只是朝中某些大臣用来打击监察院的手段怎么办? 成嘉想到当初陈晃告诉自己言冰云事情的时候,自己就觉得有些怪异,为什么连他都知道?难道监察院对于自己内部的控制如此有信心?后来才明白,这是陈萍萍通过陈晃告诉自己这件事情,但此时依然有些后怕,如果消息是从自己这方走漏出去,自己其是万死难辞。 “会有这么疯狂的人吗?只为了朝政之中的权力之争,就将整个秦国的利益踩在脚下。”成得臣苦笑着摇摇头。 成嘉也摇摇头,想到自己的皇宫之行,心里知道。其实秦国这样的高位疯子还挺多的。他定定神问道:“假设言公子已经被抓,圣上有怎样的安排?” “巴国还是低估了圣上的决心。”成得臣一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顿时觉得心里有了底气,说道:“占来的疆土依然是一寸不让。” 成嘉诧异道:“那言公子怎么办?” “换!”成得臣面狠之色:“换俘,圣上主意已定,前次换俘协议全部取,重新再行拟过。就等着巴国方面送来言公子的信物以确认。然后便会开始新一轮的换俘谈判。” 成嘉皱着眉头说道:“巴国满心以为拿着条大鱼,估计不会同意。” 成得臣寒声道:“这决我们也会多送两个人回巴国。如果巴国还不愿意的话,三月之后朔冬之时,圣上就会斩巴国俘虏千人首级,送返巴国,大军再起。” “以势压人,倒也算是无奈的招数,就怕巴国方面也来个鱼死网破,双方共有三千名俘虏。杀来杀去、总是无用。”成嘉的手轻轻一拍书案,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怪怪的念头,“准备加入换俘的两个人是谁?能够让巴国同意吗?” “一个是已经被关了二十年的肖恩。”成得臣温和看着他,知道这个年青人不知道肖恩的名头。 “这个人是当年庸国的密谍头目,二次北伐之前,监察院陈院长与费大人亲率黑骑,奇突一千里。在肖恩儿子婚礼之上生擒了他。他被咱们抓住之后。庸国谍网群龙无首。顿成一盘散沙,陛下亲征之时,才能势如破竹,生生将一个庞大的帝国打成如今的孱弱模样。后来论功之时,监察院就因此事论了个首功,而当时我们这些年青士子都认为,如果肖恩不是胆子大到离开巴国上京如此远去参加儿子婚礼,朝廷一定没办法捉住他,那后来的战事也就不可能如此顺利了。” 第三十九章 血雨腥风(谢谢七三月票) 这章还没有写好 请大家晚点来看 ************ 芈凰的帐篷里,姜无野斜倚在长椅中,悠闲地上下抛玩着手中的骰子,笑道,“怎么还不出马?别让你的太女被人抢跑了。” “再等等!我的人还没有到呢!”若敖子琰淡定地倒了一杯茶,稳稳地喝着。 “你小子真是还像小时候,什么时候都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姜无野邪笑道,呲牙说道,“真是看着欠揍啊!” “你不去,我去了!” 姜无野也懒得跟他多废话,一跃而起。 这热闹,他凑定了,一招手说道,“走,丑父,我们去看看庸国怎么死的!” “太子,我能不能在这边等你好消息?”逢丑父可怜兮兮地求道。 若敖驸马这边明显安全多了。 外面兵慌马乱的,他一个文官使臣去凑什么热闹。 “不行!在大后方等结果,哪有亲眼见到有意思。” 若敖子琰闻言笑笑,看着姜无野一把拎起他的后领,二人掀开门帘大步离去,向着那战火高燃的庸国方向一步步而去。 对清浦和江流问道,“若敖六部还差多久可以抵达?” “大人已经派大船火速沿江赶来了。” “好,我们再等等。” 庸国大营内已经点燃无数道烽烟还有战火,庸国蛮子身皮兽甲以栅栏和战壕为阻挡抵挡着孙叔敖的攻击。 平静了差不多十天的江陵平原顿时战火一片,原先那些雪白帐篷上都被火吞噬。 是芈凰从来没有见过的地狱景象。 到处都是放火烧杀,到处都是兵器交接之声,到处都是庸国蛮子疯狂的追杀和破口大骂,大火,抢劫,血腥和血腥之间的碰撞,手无缚鸡之力的使臣,丢下了他们高高在上的架子,变成任人宰割的小鸡。 庸国蛮子们一刀划开每个帐篷冲进去,却发现所有的帐篷一空,“人呢!” 杀了苦苦哀求的老板,老板的儿子见了也拿起刀,将暴徒杀死,然后看着满屋子的鲜血疯狂的大笑,随即冲出房子,也跟着疯狂的人流一同抢掠劈杀,有的人冲进店铺,将所有能吃的、能用的都带走了,吃不完带不走的通通砸掉、烧掉,不是为了利益而打劫,而是纯猝的只想着破坏和发泄。 到处都在有人杀人,到处都在有人被杀,到处都是肮脏的尸体和烈烈的火苗。 有的人一手拿着刀一手拿着酒瓶在大衙上晃荡,一边喝酒一边挥着刀大哭,边哭边叫道:“末日来了!末日来了!” 绝望的空气和疯狂的情绪在真煌城的上空飘荡着,浓郁的死亡之气弥漫了整座皇城。 这就是容瑜说的,会有人来为他们阻挡十二怖十九帏的天降神兵吗? 芈凰突然觉得浑身发寒,手脚冰冷。在帝都放火,制造混乱,是他们一直坚定的策略,只是她没有想到竟会造成这么严重的结果,太多的人疯狂,太多的人死去,太多无辜的人受到牵连。在绝望的情绪和无妄之灾突然到来的时候,在有心人的挑拨和暴徒们欢呼庆祝的时候,整个真煌都沦入了阿鼻地狱,受到烈火的焚烧和煅烤,无法超生。 常年处于高压统治下的真煌百姓们,终于在五月二十日这天晚上,彻底崩溃。 姑娘! 一骑快马突然奔来,街面上的百姓们吓得惊慌逃散,阿精浑身鲜血,已经看不出衣服的本色“世子正从紫金门退下来,往西门走,快跟我来。” 芈凰默默的点了点头,抛去心底那此纷乱的想法,跟在了阿精的身后。 浓烈的哭喊声紧随其后,一路绵延。 转过紫薇广场,就看到庸国的铁鹰战旗,在红光一片的夜色中狰狞的张扬着,无数黑甲的军人站在紫薇广场前的长衔上,刀锋凌厉,杀气如虹。一身黑袍的男子端坐在马背上,傲然挺立,目视前方,面孔白皙如玉,眼神璀璨如星,俊朗飘透,好似一柄出鞘的宝剑,散发出巨大的杀气和锐利的铎芒1 芈凰突然就愣住了,久久也没有上前,好像不认识了一般。阿精在她身后,微微一愣:“姑娘,怎么不走啊? 哦,没什么。” 这么小的声音,在这样混乱的夜色中连阿精都有些听不清。可是站在百步之外的男人却陡然皱起眉头,迅速的转过头来,双眼如锐利的刻,一下就刺在少女的身上。冷酷的面容顿时如冰霜般瓦解,容瑜微笑起来,策马狂奔,高声叫道:“阿楚!” 八年了,芈凰从未见过他笑的这般开怀,少女缓缓的吐气,然后将那些孵l的念头全部抛出脑海。算了,哪怕是横尸百万,哪怕是血海刀山,自己也同他一起走过,这个时候,怎能执着于那此事情。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好,只要他们还能相对而笑,一切就足够了。 少女打马上前,笑容明朗。 就在这时,清脆的马蹄声突然从紫金门的方向传来,芈凰和容瑜齐齐一惊:“这个时候,还会有人出宫吗? ,询哥哥!”一身大红喜袍的少女突然从马上跳下身来,拦在了容瑜的面前,眼睛红肿,神色惊慌,语无伦次的说道:“别这样,不要这样,浮儿不嫁了,淳儿不逼你了,你快走父皇会杀了你的!不行,你不能走,你快去向父皇认错,询哥哥,是淳儿的错,是淳儿的错! 容瑜眉头一皱,不解的向芈凰望来。芈凰心下一沉,不忍的望着赵浮儿凌乱的发丝和苍白的小脸,曾经对她的厌恶霎时间不翼而飞,这个傻公主,竟然到此刻仍不明白吗? 询哥哥,别做傻事啊!”少女痛哭失声,突然无力的坐在地上,双手捂脸,这一晚,她实在太累了,大滴的眼泪从她的指缝里掉出来,落在她嫣红的喜服上。 容瑜,你这个疯子,你竟然敢造反?万我这么多年还把你当朋友,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习,又是一骑战马突然奔至,赵篙一身松绿色锦袍,迅速奔到面前,陡然看到赵浮儿,面色一怒,说道淳儿!还不过来!这个人谋逆造反,你还跟着他?赵淳儿惊慌失措的站起身来,转过头去看着赵嵩,尽管害怕,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震惊的举动,她缓缓的张开瘦弱的双臂,将容瑜和黑压压的军队护在身后,围执的摇头道十三哥,不是这样的,他只是不想娶我,只是想向父皇抗认” “傻瓜!”赵篙怒喝一声:“他是为了庸国的军权!你这个傻子!”赵淳儿眉头一皱,脸色惨白,小声说道:“军,“军权?” 不信你回头去月他!”赵淳儿好似一只木偶般,缓缓的放下了手臂,她慢慢转身,眼睛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的小声问道询哥哥,他在骗我呢,你不是要造反,是不是?你只是想找父皇评理,是不是?”冷风凄凉,遍地狼烟,赵淳儿身形瘦小,一张小脸苍白毫无血色,眼巴巴的望着容瑜,好似看着人生中的最后一个希望。 容瑜眉梢轻轻一挑,颇有几分不耐,终于还是沉声说道我想造反不是一天两天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娶你。”大风呼啸而来,江陵平原狼藉一片,惨叫震天而起,五月二十日,大同行会复仇事件这场大戏,刚刚拉开了序幕。 “父亲,你快回去!”成嘉回头看着一步步跟来,年纪老迈的成得臣。 “没事,我身边有人保护,你跟太女不用担心,快去捉容瑜。”成得臣一张苍老的脸上呈现着一种诡异的潮红,双眼兴奋地挥手说道。 “好,你不要靠太近了,刀剑无眼。”成嘉皱眉跟上。 “你跟来干吗?”芈凰却是皱眉。 这一日,整个江陵平原上一片战火,烧红了郢都东南边的半边天空。 “这是怎么了?”楚王被赵常寺扶着走出渚宫遥望江陵方向。 “老奴也不知啊!”赵常寺也双手一紧,不会发生什么大战了。 到处都是嘶声裂肺的惨叫声。真煌城,真的变成了人间地狱。 骰子染血,血淋淋穿喉而过的骰子落到地上,可是成鼓却双目赤红觉得是哪么可笑。 哈哈,这命运的骰子,到底预示的是谁的命运? 想挣脱却挣脱不开。 这一世。 有人苍凉一笑,哈哈哈。 “我要杀了你!容瑜!”一把夺过芈凰手中的太阿剑,一剑再度刺向他的胸口,将他一把冲撞到了滚滚的大江之中。 “三公主,原来你在这!”一面手忙脚乱的给芈昭解开绳索,孙叔敖一面问道,“你看到二公主了吗?她在哪?” 芈昭破口大骂道,“我怎么会看到她去哪了?” 成嘉面色一沉,当机立断:“不行,我要回家去,带着诸葛家军队来平叛。” “公子,大人说不让你轻举妄动,先让太女身先士卒。” “再不动手就晚了!”成嘉大怒,一双眼睛通红,怒声说道,“父亲在想什么?这个时候还要勾心斗角,争权夺利?” 静安面色惊慌,“老爷说孙统领会处理这件事的,这不在少爷的职权范围之内,您不必插手。” “孙叔敖?”成嘉怒极反笑,“他们就知道勾心斗角、互相拆台,就知道敛财内斗、谋取利益,国家的兴亡存活,大夏的生死覆灭,去他妈的,他们哪有时间管那此闲事!静安,你给我让开!” “公子,”静安面孔惨白,哆哆嗦嗦的说道:“您这又是何必呢?各家都不出兵,若是就我们诸葛家,哎,别人会怎么想?” 我管他们怎么想!”成嘉眉头紧锁,冷笑道:“国若不在,家族安存?大复若是灭亡,诸葛家何去何从?我不是为了赵氏皇族,我是为了满城的真煌百姓,为了大夏的百万黎民!” “有,有这么严重吗?老爷说,皇城城墙坚围,能抵挡十万大军连续三日的进攻,而外面的乱民顶多能顶住一个时辰,十二师的师卫长们一到,容瑜的人马就是自取灭亡,不过是一个小叛乱罢了。” “小叛乱?”成嘉气极反而笑了起来:“你们以为容瑜是傻子,他会死战到援兵来解困。看着,他就要谁人能够追击,让这样一个心思缜密且满心仇恨的人逃出真煌回到庸国,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他远比燕世城可怕一万倍,小叛乱?这是足以毁灭整个帝国的大风暴啊!这此蠢货,他们死到临头了!” “少爷!” “,放开我!” “砰!”一击闷棍突然打在成嘉的头上,成嘉眉头一皱,就晕侧在地。 少爷,对不起,这是老爷吩咐的。”静安缓缓的摇了摇头“你说的都对,但是我们是门阀啊,门阀要有门闽自己行事的现矩。况且您,真的只是为了除掉庸国吗?这么多年了,您还是忘不了啊” 第四十章 死得其所 置之死地而后生,深入虎穴而得子。 “父亲,你做什么?”成嘉震惊地看着成得臣拔出腹间的白刃,一把撞上容瑜手中的弯刀,“让为父用我的死把我成氏往上送上一把!” “不要!父亲,你不要死!”成嘉用手艰难地堵住成得臣的脖颈上汩汩流出鲜血,“静安,快点,传医老!” “是,公子!”静安这一生都没有这么慌张过,他虽然总是对老爷的狠心怨声载道,可是当有一天他死了,他突然发现成府的天都要塌下来。 “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你醒醒!”成嘉哭道,“你听到没有?我一定会让成氏崛起的!” “为什么,你到死都要逼我?”成嘉痛哭流涕,仰天大吼,“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时代,却要经历一切生离死别!” 芈凰本来想要借容瑜之手杀了成得臣。 可是突然之间,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种成全。 成全他成氏衷心为楚的名声! 在这个曾经她极度厌恶的老男人身上,她突然看到了前世死于龙潭的自己。 不过他即使死,也死得其所。 而自己,不过是因为愚昧无知而死。 所有剧烈的成长,都源于磨难和痛苦;所有突然的顿悟,都是伤口滚出的血珠。 这道伤口剧烈的淌出血液。 一声哀嚎响彻九霄。 “我要杀了你,容瑜!” “如果你还要抵抗下去,那只能等着三国的铁骑踏破你们庸王宫。”芈凰手中握着匕首,同时旋身又再度一挡,双手握匕首挡住他暴起的一击。 容瑜发狠地直指着芈凰,手中的长剑不宣而战,“我的庸国,没有了!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替我的国家报仇!” 大江东去,浪滔起,乱石穿空,二人的身影如两道鬼影,在大江北岸上穿梭拂动。 容瑜仿佛发了疯,狠狠地冲向芈凰,似乎想要将她撕成无数的碎片! “嘭”地一声巨响,惊涛拍岸,卷起千堆白雪。 风浪声不断响起,下一刻,芈凰手中的匕首与容瑜手中的长剑,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长兵与短刃相接,在幽暗的夜色里,“哧啦”一声爆出一长串火花。 男人的力量和女人的力量,终究是差别不同。 尤其容瑜还有蛮夷的血统,力量更是惊人。 在这期间,周造的蛮夷也没有闲着,拔出腰间的弯刀阖身扑来,芈凰手中攻势不间断,脚步却不断后移,且战且退。 凌利的长剑划过芈凰的脸庞擦过,芈凰的反应也不弱,匕首架在颈间,堪堪挡住容瑜的长剑,剑锋削铁如泥,乌鸦鸦的长发突然就削掉了一截,四周的空气都随着这一击,“噗哧”一声爆炸开来。 “希望你没有后悔今天的选择。”芈凰冷笑道,她最不惧的就是近身搏斗,因为她所有的自信,都是从杀场上无数次厮杀里练就出来的,每一刀都是一条性命。 容瑜一击不成功,当下便要收手后退,可是芈凰却趁机揉身追上,在长剑刚刚再度刺来的那一瞬间,她的手五指成抓,极速地伸过来,一下子便握住了容瑜的手腕! 无形之中,相似的手段,芈凰与着容瑜很相似。 冥冥之中,两者也许都是上天认定的同一种人。 “放手!”容瑜喝斥道。 “好啊!”芈凰冷然一声,手中的短匕送入他的胸口,然后玉手一推,“那你就去死!” 这个世界不需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啊!”芈玄尖叫一声,手突然被容瑜拉住了,只见容瑜嘴角带着一丝疯狂的笑,眼神炙热地说道,“玄儿,这一世,还是和我一起同葬!来生再会。” “不要!我不要!”芈玄拍打着容瑜死死抓住她的手。 孙叔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冲了上来,“玄儿,不要怕,我来救你。” 第四十一章 上天选择 容瑜一挥手,又有五百刀斧手的庸兵拼死冲上前去,刀斧挥动,楚军如麦杆般倒地,而容瑜长臂一捞将站在车橼上的成得臣给捞起,然后一个回马枪,冲回庸军的保护圈中,命道,“成嘉,我叫你住手!” “不然我杀了你的父亲!” “不要管我,杀了他!” 成得臣在一阵害怕过后,脸上涌上一股红潮,激动说道。 抓了成得臣做人质,芈凰心底一丝计较,面色冷静,手握太阿长剑,不动声色地打马靠近。 这三年从军,凭借着生死对抗,越来冷静沉着的个性、机敏锐力的动察、无数生死的应变、以及强大的心志,保证她在每一次战役中总能立于不败之地。 身为监军,在无数次危机来临的时刻,她的镇定冷静让她最后反败为胜。 可是相对于她的冷静,本来沉着的成嘉却御马上前,皱眉说道,“容瑜,你放了他。你要的,我都答应你!” “逆子,我说要你杀了他,没听到?不准答应他的任何条件,否则你就是我成氏的千古罪人。”成得臣一句重重的话压了下来。 容瑜沉默了一刻,紧抿着唇,将成得臣压在马上,长剑指住他的后颈,“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死,否则他必死无疑。” 芈抽在一边摇头,转身指着后方滚滚的烟尘,“你杀了成嘉,杀了成左尹。你们也逃不出去,容瑜,你看看你的前方是什么?” 容瑜循着芈凰所指的方向浩浩然数千骑黑色铁骑,沿着江陵平原而来,拉成长达数里的庞大战线。 随着战马的奔驰,高坐在马上的黑色骑兵,仿佛一股黑色的暗潮沿着平原扑来。 上千弓箭手,一边骑马,一边同时弯弓搭箭。 能听到“铮”的一声,上弦之声。 五千箭矢齐齐拉弦,指向他所在的这一边。 一面青色的大旗在黑潮之上,迎风扬起,楚之凤凰傲然于飞。 到了此刻,容瑜终于明白了,他的所有一切行动早就被人监视掌握。 箭失直指着三千庸兵,所有的庸军死士在这一刻也胆寒了,发出绝望的哭泣。 一股被压制着的绝望悄悄浮起,面对着五千人浩大的队伍,翻山越岭而来的庸军只感觉到一股途劳无力。 庸国要彻底完了。 “若敖子琰?”容瑜大惊。 上万若敖六部的将士,轰然左分列开来,一种难以抗拒的威严随风而来。 一身黑色披风青铜战甲的若敖子琰,策马从中走出,所有的将士顿时高呼,“少主,少主!” “你不是被软禁在若敖府了吗?”容瑜吃惊地看着此时出现在这里的若敖子琰。 “你觉得你做的那些事情,会没有人知道吗?”若敖子琰剑眉微挑,腰间的凤笙剑,长剑出鞘,直指容瑜,声音平静,眼神睥睨,“容瑜,我今天真的很高兴能见到你,并送你最后一程。” “青凤旗三百年荣耀,你们若敖六部,自称荆南大地上的王者之师,就是这样以势压人,好!太好了!” “我死,没关系,我要你们一起死!”容瑜摇头,突然升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大手一挥,“所有人全部都准备!” 原本已经绝望的庸军,闻言顿时拉开了身上的兽甲露出了里面 “容瑜,你真是出人意表,这一系列都玩的太高明了。”若敖子琰雍容大笑,盖胜王侯,这笑声有对对手的佩服,还有无情的蔑视。 矜傲在上的目光,在空中直视望向两军对垒中另一方:容瑜。 二人目光交接,仿佛是两个王者,激烈交锋。 容瑜大手一挥,“上!” 所有的庸军手持弯刀就要冲上。 若敖子琰挥手制止了身后若敖六部想要上前的动作,冷冷地笑了。 “现在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放下成得臣,我放你庸国其他人一条生路。只要你死!” “要救成得臣这个老鬼,就放开阵势,咱们轰轰烈烈比一场!”容瑜大吼。 “你一大国公子,怎么说出这样土匪的话来?真是太令我失望了。”芈凰此时打马上前大笑道,“与你带着这三千庸甲,千里迢迢偷入我楚军大营的胆量,可不相称。” 目光十分可惜地上下打量着宛如丧家之犬的容瑜,幽幽说道,“容瑜,我知道你想杀的是我,你今时今日所遭遇的一切,也都是因我而起。” “不如,我们以命换命,你把成左尹放了。我单独跟你比一场。我输了,我陪你死;我赢了,你死。” 成嘉闻言微微皱眉,“太女,还是由我来!他想杀的是我!” “你一个文官就算了!”芈凰喝止他,“在一旁看着就好了。” “怎么样,很公平?”芈凰挑眉说道,“就让上天选择我们谁有资格活下去!” 她这一句饶有深意,可是不妨碍同时重生的容瑜听懂了。 其他人听没听懂,无人知晓。 容瑜的目光落到芈凰手中的太阿剑上。 太阿剑,乃当世十大名剑之一。 由巨匠欧冶子和干将两位炼剑大师,联手煅造而成。 剑身刚猛威道,剑锋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紧抿着唇,久久没有回答。 芈凰冷笑一声,太阿剑遥指容瑜,“你仗恃勇气,胆敢奔袭我楚国江陵,难道没有勇气接我一剑么?” 容瑜只觉耳边一震,而后一片空白。 他直视芈凰,他真的小视了这位重生的嫡长公主。 有一天,她一定会成为荆蛮大地上的霸主。 威临四野,称霸中原。 前世身为庸王的容瑜,第一次在一个女子身上感受到如此强悍和沉重的王者威严,压的他把头沉沉低下。 “好啊!”容瑜忽然目光挚热,看着芈凰,放声大笑,“我正有此意!” “很好,”芈凰缓缓绽开笑容,“爽快!” 江风从江面上吹来,苍凉的天空下,被烧焦地江陵平原上,草木枯败,一片焦黑。 芈凰和容瑜,双方驾着战马缓缓转着圈子。 芈凰一头黑色的长发在风中乱舞,犹如一面黑色的凤旗无边飞舞。 “希望你没有后悔今天的选择。”芈凰坐在马上冷笑道,她最不惧的就是马上搏斗。 因为她所有的自信,都是从杀场上无数次厮杀里练就出来的,每一剑都是一条性命。 容瑜眼神炽烈,燃烧着绝望的火焰,手中长剑横握在手。 “既然我敢来,我就没有想着一定能活着回去!我在,庸在;我亡,庸亡!”容瑜大喝一声,同时出手。 “好,你是真王侯!虽败也当载入史册,万古流芳!”芈凰佩服地大喝,手中太阿长剑没有任何花梢地刺出。 大江东去,浪滔起,乱石穿空,两军阵前,二人骑着马的身影如两道掠影,在大江北岸上穿相互追逐。 容瑜仿佛发了疯,狠狠地冲向芈凰,似乎想要将她撕成无数的碎片! “嘭”地一声巨响。 惊涛拍岸,岸边卷起千堆白雪。 风浪声不断响起,下一刻,骑着凰雪的芈凰手中的长剑与骑着战马的容瑜手中的长剑,狠狠地碰撞在一起。 长兵相接,在幽暗的天色里,“哧啦”一声爆出一长串火花。 男人的力量和女人的力量。 终究是差别不同。 尤其容瑜还有蛮夷的血统,力量更是惊人。 芈凰手中攻势不断,双腿夹紧马腹。 凌利的长剑,划过芈凰的脸庞擦过,芈凰的反应也不弱,太阿剑顿时架在颈间,挡住容瑜力道无匹的一剑。 乌鸦鸦的长发轻轻触到雪亮的剑锋,突然就削掉了一截。 四周的空气都随着这一击。 “噗哧”一声爆炸开来。 二人缠斗数个来回,容瑜几次近不得她的身,所有功击划为无效,当下便要收手后退再战,可是芈凰却勾起一抹笑,趁机揉身追上,在长剑刚刚再度刺来的那一瞬间,她的手五指成抓,极速地伸过来,一下子便握住了容瑜拿剑的手腕! “哐啷”一声长剑掉地。 两军顿时惊呼,“庸公子被降住了!” 无形之中,相似的手段,芈凰与着容瑜很相似。 冥冥之中,两者也许都是上天认定的同一种人。 “放手!”容瑜喝斥道,同时一手握拳,重拳击来。 “好啊!”芈凰冷然一声,手中的长剑刺去,送入他的胸口,“你先去死!” 这个世界不需要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秘密。 容瑜从马上翻身而下,跌落入了大江之中。 三千庸兵阵营中发出一阵哀呜之声,若敖六部迅速地将所有庸兵收为俘虏。 这一场长达三年的对庸战役,长达半月的会盟,最终以庸三公子的复国大计失败而告终,三国会盟也终于落下了维幕。 楚国完成了它进军中原最伟大的一战,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最大胜利,疆域扩张从南至北,从东到西,横跨三发之一的九州大陆,超过了中原霸主之国晋国,各大诸侯国无不敬畏,晋国于此次会盟中,紧接着秦国之后,最先撤走。 回望着郢都城,赵穿跃马扬鞭而起,“哼,芈凰,若敖子琰,成嘉,总有一天本将军,一定要在战场上会会你们,亲手夺回我邯郸城。” “走,流觞,我们回晋国!” “驾!” 第四十二章 成婚之道 三国会盟结整,若敖氏的冤屈得以洗涮,大批下马的若敖氏族人官复原职。 而芈凰与若敖子琰的大婚再次提上日程,就定在了十月三十日,宜婚嫁,。 王夫人一脸喜色地准备着大婚,同时心中打定主意要在大婚前进宫一趟,见见未来儿媳。 芈凰心中也难免有些好奇,她这位未来婆婆,这个时候进宫有什么用意。 当她看见王夫人进来后,用一个镶金的锦盒装着几幅绢画交到她手中的时候,芈凰打开盒子和画布一看,在看清楚那画上的两个男女的时候差点大笑出声。 没想到王夫人看着一本正经,竟然还会给她这个,那上面写的明明白白的四个字‘闺房之术’。 “王夫人,这是?”还有没有正式成婚,芈凰觉得还不宜改口。 “太女,你看你,母后早逝,想必宫中也没人能教导你这些,看看,总要知道的。”王夫人脸不红心不跳的递给她,笑眯眯地说道,“我瞧着太女相貌也好,看着也聪慧大气,我只想你和我家琰儿夫妻生活幸福。好好看看这些,大婚前,对你有好处的。” “那芈凰多谢王夫人抬爱。”芈凰点头谢道,将手中的画布却如烫手山芋一般,她要不要好好研究呢? 虽然都已经看过芈昭和容瑜的激情戏,可是与若敖子琰在一起。 好像用不到。 总感觉他身经百战,什么都懂。 “那我先回去了,等你三朝回门的时候,就该改口了。”王夫人笑着起身出门,芈凰将她一路送出宫,二人言笑亲热。 司琴见此高兴地道,“太女,王夫人很好相处呢!” “是啊!”感觉就像是她的亲娘一样。 待回到寝宫后,走进屋内,将门从内关上,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缓缓展开了王夫人的闺房图,不禁小脸一热。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老是想到她与若敖子琰之间那些绮思。 “太女,这是什么?”本在一边整理文档的司书好奇走近,太女出去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回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多了几幅画,低头看了一眼,奇道,“唉,这不是两个男女打架吗?怎么衣服都拉坏了。” 芈凰笑了笑,看司书一张脸清秀可爱,该是快十五了,明年估计也可以嫁人了。看看也无妨,全当提前教育。 对着司书招了招手,司书立马就把头凑了过去。 纤手翻开一页,只见上面两具身体坦诚相对,互相缠绕。女子丰胸细腰,玉腿大开,盘旋在男子劲腰间。一头青丝尽披下,湿湿贴在女子玉背上,脸上有着几缕,平添几分妖魅与诱惑。朱唇轻咬,玉臂缠在男子脖颈间,尖利的指甲狠狠陷进男子背上。男子大手停放在女子腰间,轻舔抵女子耳垂,墨发与女子青丝深深纠缠,难舍难分。 “呀!太女,你怎么看这个。”司书只看了一眼,立马就双颊泛红,哪有女子看这个的。 “我感觉挺不错的,这叫做琴瑟和鸣。”芈凰看了一下,这个还算含蓄,男人该露的地方一点都没露,女人该遮的也遮了。主要还是这个姿势好,完全免了这个弊端,正准备翻开第二页,司书立马伸手遮住。 若敖子琰,一身牡丹暗纹的长袍,袖口处黑色云纹点缀,走了进来。 看着这主仆五人,个个双颊泛红。 剑眉微微一皱。 知道芈凰在房中研究闺房术的司琴,俏脸一红,一见若敖子琰当即上前行礼,同时挡住他的去路,生怕驸马爷看见这玩意儿,对着房大声通传道,“太女,驸马来了。” “不用通传了,我亲自去跟她说一声。” “因为大婚前不宜见面。” “我来给她说一下。” 什么琴瑟和鸣?”若敖子琰问出声,他方才走进来就听见了这一句。 芈凰立刻将书盖上,幸亏司书机灵,把她给挡住了。心里却是埋怨,该死的夫君,走路也没声儿。 司书讪笑几声;“呵呵,小姐刚才是在说希望和姑爷能够琴瑟和鸣。” 咚―― 若敖子琰只听到响动,司书也跟着看了过去。只见芈凰从藤椅上直接摔倒了地上,手里还抓着一本书。芈凰真是摔得惨啊,该死的地板太硬了,现在只感觉浑身痛得厉害。她就随口跟司书那么一说琴瑟和鸣,没想到她倒是用得好,用到她跟若敖子琰身上去了,这不摆明了就是在说这上面的人就是她跟若敖子琰吗。当下埋怨的看了一眼司书,该机灵的时候尽给老娘犯糊涂! “娘子。”若敖子琰立刻走过去蹲下身将芈凰扶了起来,看见她疼得龇牙咧嘴,却是嘴角有着明显的弧度。 “娘子也喜欢看书?”看到她手中拿着的书籍,若敖子琰眼底闪过疑惑。江南之中,不都是说他娘子无才无德,懒惰不堪吗? 芈凰捏了捏闺房之术,立马就藏到背后。她私底下看看无伤大雅,就是让她夫君这等正人君子看了肯定会被吓到的。她芈凰知书达理,贤惠淑德,不能毁了她的形象啊。当下笑了笑,也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痛了。 “夫君,这只是一些平日打发时间的杂记罢了,都是一些滥词乏句。夫君乃是大智大慧之人,这等劣质书籍怕是难以入眼,我这就叫司书把书籍拿下去,免得脏了夫君的双眼。”刚说完,立刻就对司书使了个眼色,将手中书籍递给司书。 司书伸手就接,偏偏若敖子琰横插一杠半途拿了过去。司书皱成了一张包子脸,一个劲儿的对着芈凰摇头,小姐,不是我的错啊。 “娘子此言差矣,书籍本就是让人看的,不分优胜劣汰。”若敖子琰说着就直接翻开,只不过却在看到上面书籍的时候成功的脸红了。想他身为男子,虽然说闺中之事有婆子教导,但是也从未看过书籍。 是你自己的要看的,又不是我要你看的。芈凰轻声咳了咳,完全不知道这个世上有害羞这个词儿。一双眸子在屋里转来转去,就是不看若敖子琰。 “夫君,这书籍我没看,我真的没看。” 若敖子琰将书合上,偏偏耳边还传来芈凰辩解的话语,当下无语。瞧她那摇头晃脑的神态,压根就是看完了。身为女子,竟然一点都不知羞,他究竟是娶了个什么样的娘子! “司书,你先下去。”若敖子琰开口了,顺便还把手中的书丢给了司书皇家语言学院最新章节 。司书接过,摸了摸鼻子,看样子小姐惨了。走下去的时候,还很细心的带上门。 芈凰很规矩的站好,她也知道这种事情在古代是不被接受的,再说还被夫君给发现了。看着若敖子琰在她面前踱步,那摸样,完全的不知道该拿自己怎么办。芈凰笑了笑,想到方才若敖子琰看到闺房之术脸红了,她就忍不住偷乐,没想到这个夫君还挺纯情的!正好这时候,若敖子琰转过身来看着她。 若敖子琰何等聪明,自然看到了芈凰眼里闪躲不及的笑意。身为女子,他的娘子没有一点身为女子的自觉就算了,还看书籍,柳家好歹也是世家,怎么会教出来这种女子。 “夫君,我错了。”芈凰很聪明,也很会察言观色,夫君虽然说对她没辙,但肯定也不喜欢她这个举动。不过这也不是她想要看的啊,是她婆婆干的。都是婆婆干的,跟她无关。 “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别再看了。”若敖子琰看她认错,心里也舒服了几分。只不过他发现,他应该要好好调教一下她娘子了。 芈凰站得笔直,看见若敖子琰忽然走过来,还拉起了她的小手。若敖子琰不是第一次拉她,但却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看着芈凰精致的眉眼,随即又移开视线。 “夫君要带我去哪儿?” “书房。” 芈凰只是诧异,若敖子琰带她去书房干嘛?若敖子琰将门推开,拉着她走了出去,力道不大不小,不会伤到芈凰。芈凰感觉到大手上的温暖却有些奇怪,若敖子琰身为世家公子,为何手掌会有薄茧?心中虽然疑惑,面上却只是微笑,看着满园子花红柳绿,昂然生机,心里也感觉十分舒服。 司书跟在后面,看着他们俩的身影笑了笑。好一对才子佳人,虽然佳人这词儿用在小姐身上有些糟蹋。 若敖子琰推开书房的门,这里边墙面均是挂着岁寒三友的水墨画卷,里面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足足可以堪比一个大厅。看得芈凰心中暗惊,顾府不愧是皇亲国戚,仅仅一个书房就如此之大。 “娘子,你先在这坐着。”若敖子琰不由分说,将芈凰按在书桌的檀木缕空雕花椅子上。 芈凰无聊的坐在椅子上,二话不说就直接趴在书桌上,真不知道若敖子琰打的什么主意。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面前这个大一堆书籍。艾玛!这是要干啥? “夫君?” “娘子不是想看书吗?我特地找了一些适合娘子看的书籍,这样娘子待在府中也就不会无聊了。” 若敖子琰说得义正言辞,却是带着明显的弧度,看的芈凰真想扑上去咬他一口。这么多书,她要看到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完啊! 芈凰站起身看了看,《论语》、《左传》、《史记》、《春秋》、《四书五经》、《诗经》。她家婆婆要她看闺房之术,讨夫君欢心,做个好儿媳。她夫君要她看什么四书五经,做个大家闺秀。芈凰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她不就是看了一下闺房之术吗,更何况她才看一页,夫君这样至于吗? “夫君,这些书籍我从未看过,怕是有许多字都不认识,不如就免了异能混世录 。”芈凰笑着开口,黛眉却纠结成了泥鳅,不带这么整人的。 “无妨,哪个字不认识便问我。”若敖子琰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直接就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苍天,你奈何如此对我啊!芈凰埋怨归埋怨,却还是翻开了论语,佯装看了起来。 第四十三章 妇人之仁 (还在修改中,请不要先订阅) **************** 此时此刻,郢都城内城南城大街上,巍峨耸立的成府大宅里,有低沉的怒骂声和不甘在响起。 成得臣低头严厉地看着他:“你说,昨天是怎么回事?” 成嘉也不躲避父亲如刀的目光,直挺挺地跪着说道,“是我的错。我本已盘算周密,非要了容瑜的性命不可。没想到功亏一篑,父亲要罚我,我无话说。” “我罚你,不是罚你失败,是罚你妇人之仁!我当时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要你不管我,直接杀了容瑜,就算我死了,只要我们成氏赢了又有何惜,我这条命本早就该在三十年前为城濮之战,以死谢罪。可是那么好的机会,你却生生拖到若敖子琰来了,还向容瑜这个逆贼妥协!”成得臣将寒冰一样的目光向成嘉,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成氏一半的功劳都让给了若敖氏!” “如今若敖子琰马上要大婚,若敖氏会借着这次大婚,更加水涨船高。” “那你先前做的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啊!” 一声高过一声的质问,犹如雷霆巨锤,在成氏家庙里声声回荡。 成大兴站在一边,默默看着,眉头渐渐收拢。 “父亲,我无话可说。”成嘉跪在家庙中,僵直着脊背,双目晦暗无光,面对父亲像重锤一样的责难,僵直的脊背一点点被砸倒,佝偻,“你惩罚我!” 成得臣重重“哼”了一声,看了一眼跪着的他,“管家,上家罚!” 成大兴向前走了一步,有些不忍地说道,“父亲,有些话,孩儿不知当讲不当讲,二弟已经尽全力了。况且此事我成氏在大王那边也受利颇丰,父亲退下来,楚王就直接将左尹之位世袭指给了孩儿,我们成氏。这岂能容忍。 “父亲,我跟着你打拼了二十多年了,手底下杀的扁毛,不到一千也有八百了――早把这班骑在无翼人脖子喝血的鸟人们看透了。他们的牙比毒蛇的牙还要刁,一旦咬进脖子,就绝不会松开。我们后退一步,他们就逼前一步,总之是要把刀顶在我们的咽喉上。我们打打杀杀了这么多年,不能到老了,眼看着大好江山都落入到别人的手里啊。” 成得臣叹一口气说:“影刀,你忠心耿耿,为了兄弟们尽力打拼,耗了不少心力,我是知道的。这十年来辛苦你了。只是你小事把握得稳,大事就嫌急躁,我看还得有个成氏来控一控你啊。” 成大兴低了头,沉默半晌,仿佛有点泄气,对父亲说:“那么谁合适呢?黄脸虎还是贾三?” 父亲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成氏留了传人。” 成大兴仿佛有点吃惊,很快又平静下来:“成氏有后人,那是再好不过。为什么不早点让他出来呢?” “我要在火上烧他三遍,在水里淬他三遍,把他炼成一把快刀,这才该承继他的位置。 “你刚才说的不错,我们一起厮拼了这么多年,流的血铺满了厌火城大大小小的街巷,死了许多的好兄弟,图的是什么呢?我成得臣求的从来不是权势,跟着我打拼的老百姓也不会求权势,他们无外乎指望能过上个安稳日子――只要能有一线和的希望,我就不想挑起战争。” “父亲,”成大兴着急地说,“欲置身事外,岂可得乎?只有投身其中,成为真正的当权者,让权力说话,才能保住这安稳的日子啊。” 他咬牙切齿地说:“和羽鹤亭摊牌,只要正式开战,我有把握在三天内拿下羽鹤亭的脑袋。用杀人来表明立场,这就是厌火的说话方式。大人,就放手让我去做。”他那急切的眼中放出的火光,几乎要把整座岛屿点燃,但成得臣却显得无动于衷。 “我会考虑的。”成得臣说,但他的语气里毫无热情。 成大兴眼睛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他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仿佛做一个艰难的抉择。“好,那就照此办。”他说。 “不要被他们的挑拨惹怒。你出去躲几个月,我会想办法跟羽鹤亭解释的。影者那边,我也会交代清楚。” 成大兴凝视耀眼生辉的花树下的父亲,父亲的眼圈是灰暗的,他的脸颊因为多肉而起皱了,他觉得叱咤风云三十年的父亲,果然有些老了。 “我走了。父亲自己保重,若羽鹤亭有异动,必然要首先对付你。”他对成得臣说。 “这里四面都有人守着,你不用担心。”成大兴朝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离去。 “左尹大人今日退隐的喜宴,再加上嘉哥哥也入朝了,为何如何生气?”周菁华看着昏倒在地上的成嘉,一脸心疼地问道,“而且嘉哥哥还受着伤呢!” 静安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唇角微微一翘,也不回答,反正老爷打公子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低头扶起公子,“公子,我们回去,让医老看看。” “嗯!”成嘉满头冷汗地点点头,“走。” 成大兴皱眉说道,“父亲,你对弟弟太严苛了。” 几名须发斑白的医官背脊佝偻的跪在地上,面色发青,浑身上下都在筛糠般的颤抖着。二少爷。”静安脸孔青白,手上的白绢霎时间就被血水浸透,她跪在地上,额头上全是冷汗,眼泪都流了出来,颤抖着说道:“少爷,让医官看看。 成嘉一身绿袍上鲜血点点,手臂被扯开一个大大的伤口”伤势严重,鲜血喷涌,可是他却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般,手握着一只带着铁钩子的鞭子,虎视眈眈的和笼子里的动物对视着。 那里面,竟是一只成年的花斑猛虎!尾巴粗壮,爪牙锋利,浑身上下皮毛破碎,鲜血淋漓,双眼充满怨毒的看着男人,尽管伤的危在旦夕,却全无半点畏惧和讨饶。 半月前,陈国进献的老虎,如今已经不成样子。 第四十四章 争脱不开 “老爷来了。”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成得臣缓缓踏进房里,一身青色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看了一眼狼藉的兽房,眉头轻轻蹙起,终于一椎手,说道:“都下去。” 众人如遇大赦,纷纷忙不迭的退下,静安一边哭着一边试图将成嘉的手臂包好,然后抹着眼泪退出房门。 房间的大门被外面的人缓缓关上,成嘉面色不变,仍日围执在站在原地,双眼望着笼子,静静不语。“你不服气吗。” 成左尹的声音突然低沉的响起,成嘉身躯笔直,久久没有说话,“二儿,这此年,耶岳先生都教了你什么?” 成嘉沉默半晌,沉声说道:“排兵之道,处事之道,为官之道。” “还好,”成左尹点了点头,缓缓说道:“还好他没有一时兴起交给你为君之道。” “父亲。”成嘉猛地抬起头来,声音低沉,带着几丝惊恐。“二儿,在为父众多孩子当中,你是悟牲最高的一个,少年稳成,做事谨慎。但是你坏就坏在太过固执,你还记不记得你小的时候,老巴图参拜大王带了一只大獒,你看了喜欢,就想尽方法的得了来,你为这只獒废了两个多月的功夫,受了数不清的伤,穿着厚皮恺和大獒同吃同睡,软硬兼施,最后好不容易驯服了,你却叫下人杀了它纯了。当时为父问你为什么,你是如何回答的吗?” 成嘉眉头紧锁,沉默许久,才低声说道:“儿子说儿子喜欢的是得到并且驯服的过程,而不是那只狗。” “对。”成得臣淡淡一笑,沉声说道:“就是这句话,当时你爷爷还在世,他听了之后跟我说,这个孩子必是我诸葛一脉中兴的希望,这些年来,我一直深信不疑。但是现在,我却开始怀疑了。父亲。” 成嘉抬起头来,眉头紧紧的皱起:“儿子……” “二儿,为了那个奴隶,你当年甚至不惜和你大哥动手,后来更是偷龙转凤,掩盖事实,你这事做的很巧妙,也很隐秘,可是你真的以为父亲完全相信你,对你大哥的话就那般的不以为然吗?”成得臣的表情顿时严厉了起来,沉声说道:“我本以为你在卧龙七年会有所长进,没想到还是这般冲动误事,不计后果,你可知道那晚的一番举动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会给你未来的仕途带来怎样的阻力和灾难?” 嘭的一声,成嘉顿时跪在地上,低着头沉声说道:“儿子鲁莽。” “你的确鲁莽!”成得臣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为父是如何告诉你的,我成氏虽是若敖氏的分支,可是只要楚国有若敖氏的一天,我成氏都只能慢慢经营。只有这样,等有一天,若敖氏倒台的时候,自然就是我们成氏的天下。知道下一个会轮到谁家?长老会若是不联合起来,就必将被人一口。蚕食干净,我们这些世家大族,既要互相防备,又要互相依存,这是千古不变的铁律,也是让我们家族百代繁盛的必经之路。这个时候,你怎可分心于别的事情之上,至家族大业于不顾?” 成嘉低着头,看不清面色如何,只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说道:“儿子知错了。” 成得臣没有说话,他走到笼子边,看着大毓进献的老虎,狭长的眼睛慢慢眯起,突然间,只见老者唰的一声抽出一旁兵器架上的长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斩入铁笼,长刀削铁如泥,霎时间没入了老虎的脖颈,只见一道血线冲天而起,猛虎厉吼一声,抽搐几下,就不再动作。成嘉回过头去,双眉紧锁的望着一片狼藉的血地,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孩子,畜生和畜生之间也各不相同,像狗,就可以驯服为己所用,像老虎,就只能杀掉以免伤到自己,你在山林中生长多年,这个道理,为父希望你能明白。” 夜晚的风冰凉寒冷,屋子里有厚重的血腥味。这一次长老会必须联起手来,才能躲过这场浩劫,你准备一下。”成嘉仍旧跪在地上,闻言抬起头来,沉声说道:“若敖氏派出的是谁?他们还能派谁?” 成得臣冷笑一声:“若敖氏真的是内乱了。” “二弟真要将这左尹之位让给为兄吗?”三十岁的成大心问道。 “长幼有序,况且大哥老成持中,比嘉更适合主持左尹之位。”成嘉推让地说道。 “好,这个位置就由大哥先帮你坐着。若是你哪天想要过去,只要跟大哥说一声。”成大兴叹道,他这个弟弟这些年越发是不爱与他说那些心里话,而父亲对他寄予又高,着实心里苦闷难抒。 “大哥不用为我操心,如今我已有其他去处。”成嘉说道。 “噢,那不知是何高就,能令我成氏有大才的嘉弟舍了这左尹之位而屈就。”成大兴不禁好奇,按说在这梦国之中除了令尹之位最大,这左尹则是所以文官中仅次于令尹的第一实权官职。 “弟弟想前去东宫历练一番,看看有没有别的出路。”成嘉柳眉微皱,迟疑说道。 “东宫?可是如今那凰太女的住处。”成大兴闻言先是不解后是豁然开朗,“这也是一个好的去处,一朝天子一朝臣,嘉弟先去太女那边露个脸,将来肯定成就不下于父亲。” “嗯,看看!大哥,兴许有这样的机会,兴许没有。”成嘉说话,即使有十分的把握从来也只说七分满,有七分那更只说三分,反正不会让人摸着底。 “嘉弟放手去做,有我成氏在后面为你撑腰!”成大兴拍了拍成嘉的肩膀,微微颔首。 “是,大哥。” 夕阳西斜,落日余辉,当风立在回廊中的月白长衫男子,在深红色的阳光映照下,散发着一种与他的淡泊安宁别样不同的瑰美壮丽。 仿佛此时,他看到的不是一处日薄西山的残阳,而是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 照亮他脚下的前路,在他身后拉下一道幽深的黑影。 命运多变,疑阵重重,每个人都是它手中身缠丝线的傀儡,行走在早已既定的轨道上。 既然挣脱不开,他又何必提前揭开终局的序幕呢? 成嘉望着女子离去的方向,潇洒一笑,突然自语道,“原来不仅我变了,你也变了……” “这么多年,这世间,谁又能够恒古不变?只不是不知刚才你那狠毒的另一面,若是叫若敖子琰见到,不知他又会是什么表情?” 两双曾经紧握在一起的手,经历了命运的重新洗牌,世事的变化万迁,又岂会还交握在一起?抑或是在未来的某一天,命运的轨道被有人用擎着世事巨剑重新打乱? 命运已定,谁又有可知明日事!正如昨日的他们,又怎知今日背道而驰。 这才是世事啊!变是永恒,不变只是一瞬。 第四十五章 盛世大婚 天边星子寥落,月落日出,那是大楚的风,带着荒凉的气息,顺着荆蛮大地的轮廓,远远地吹了过来。 冷风吹入朝夕宫中,各色新婚的喜带,好似命运的轮回。 在风中飞上去,又掉下来,周而复始。 此时破晓殿里,女子缓缓撩开床帷,下了床,走到窗旁,推开窗,望着天边渐渐出来的火烧云,久久出神。 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刻,有女子低沉的叹息。 一晃,十一年过去了。 为了这一天。 她真的等的太久。 久到她还有一丝不敢相信。 今日就是她的大婚还有册封大典。 十月三十,楚国王室芈姓与第一权臣令尹之家的若敖氏的联姻之日,在万众期待下,终于来到了。 楚国上下一片欢腾,每条街道都张灯结彩,比之年节还要喜庆十分,庆祝楚国嫡长公主芈凰与若敖氏令尹嫡子若敖子琰大婚。 刚过三更天,天色依旧暗沉,司琴司画四个贴身宫女领着喜娘礼官就推门而进,看见早已经醒来站在窗边怔怔出神的芈凰,恭身行礼,“恭贺公主,今日正式受封太女,新婚大喜,双喜临门!” 梳妆台前,喜娘上前欲替芈凰梳妆打扮。 “司画,妆你来画,那般敷的白面若鬼,艳唇似血的新娘妆容,本太女可受不住。”喜娘刚准备给芈凰化妆,芈凰就示意喜娘下去,唤来司画,其实她是更不放心身边突然增加的这些魑魅魍魉。 司画会意,接过喜娘的位置,开始为芈凰描绘起妆容。 “太女,今日毕竟是你大婚之日,这妆怎么也不能太淡,司画知道太女不喜欢浓妆,就给太女画个桃花妆可好,既不显得浓艳,亦不太素雅。” “行,司画你决定。”芈凰点头。 司画的妆容手艺绝对是个好的,比之司琴还要出众。 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一个精致美艳的桃花妆就出来了,衬得原本就貌美的芈凰更显绝美。 “太妇,真是奴婢们有幸见过的最美貌的女子了,简直比天仙还要貌美动人。”在一旁伺候的喜娘纷纷说着夸赞讨喜的话。 芈凰看着镜中的容貌,也微微勾了勾唇角,这桃花妆确实很适合她,竟然比平日里的素颜更多出几分韵味,不知道他看了会不会喜欢。 司琴自动自觉地抢了喜娘的下一步工作,“公主,请先更衣,之后再由司画伺候王妃梳头。” 芈凰看着挂在一旁拽地的凰袍嫁衣。 这是下聘那日晚上,若敖子琰亲自送进宫来的。 这套嫁衣不仅送的及时,更是做工极其精细,用料之珍贵就更不用说了,绝非一月之功可以赶制出来。 三丈长的嫁衣裙摆上,更是以金丝线回纹绣得一凤一凰,而凤凰的眼睛好似是某人的乌发精绣其上,更是熠熠生辉,仿若活了一般。 芈凰在四个宫女的帮助下,穿上沉沉的嫁衣,戴上凰冠出来。 众人不禁眼前一亮,赞道,“太女,从头到脚,一顶三尾凰冠,一身凰袍,一双喜鞋,每一件都是极好!” “这嫁衣真是漂亮,怕是千金不止。”司琴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件凰袍。 “就是,就像为太女您量身订制多时!” “这回纹绣金凤,据我所知,就算大家出手,没个一年半载也绣不出这一副半篇。” 自从收了驸马爷厚厚的赏赐,司书简直时刻不忘吹嘘她家驸马爷,“你们是不知道,我们驸马爷给这套凤冠霞披还取了个名字,叫凰袍,你们看后面长长的拖尾上,绣的是一凤一凰,喻意有凤求凰!” “驸马爷一定想娶我们太女久矣,你们说是?”司书笑眯眯地道,可爱的包子脸鼓起更加讨喜。 “那可不是!”收了好处的司剑也不甘人后,恨不得把她在选城的所见再重头说一遍,“在选城三年,简直每隔十日,我们就会收到一封驸马爷的书信,那叫一个长情,奴婢看的都感动死了。” “要是有一个男人对我这样,这一辈子我肯定非君不嫁。” “臭美!驸马爷才不会看上你呢!” “我又没说肖想咱们驸马,那可是太女的。我说的是只要有一个男人也这样对我,管他是丑是俊,奴婢也嫁定了。” “听说那个叶相如不错,你要不要?”司书八卦地捅了捅的水桶腰。 “哼,那位可享受不起。”司剑抱臂一哼,“本姑娘还想找个软呵好欺负的。” 四个贴身宫女有说有笑,说着各种讨喜的话,都由衷地替芈凰感到高兴。 “公子对太女真真是用心,单单这凤袍和这凤冠都是世间难求之物。”就连迎亲的喜娘们见了也不禁咂舌。 “我们当了这么些年的喜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般精美绝伦的嫁衣,这凤冠就更不用说了,就是当今后妃的凤冠都难以相匹,穿在太女身上简直有一种无上凤仪之尊。” 无上凤仪,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敢说。 不过她现在身为太女,也当得起这种赞美。 “喜娘的话有些过了,本宫大婚的凤冠怎么能与王后和王妃的凤冠相提并论。”芈凰淡淡开口。 这一生,她只是想好好地活着,而如今能有他,也许这就是重生之后最大的幸运! “奴婢失言,请太女赎罪。”在芈凰凝实一般的目光注视下,喜娘们这才反应自己的失言之举,立刻跪下请罪。 “都起身,今日是本太女大喜之日,也不想为难大家,大家注意言行便是。”芈凰挥了挥手,目光扫过这些人,说不定其中就有王妃派来的人,若是落下话柄,影响就可大可小。 “奴婢谢过太女殿下,一定谨言慎行。” 梳妆完毕,芈凰透过打磨的新亮的铜镜,打量着头上的那顶凤冠。 宫中能配带九尾凤的必然是王后,其次王妃是八尾,而公主论身份会有六尾,五尾,四尾之分,她的凰冠恰恰就是六尾,代表嫡长太女之尊。 但是这只凤明显做的比一般的凤要大出许多,每一尾又都是由各色玛瑙点缀而成,五彩斑斓至极,凤嘴里衔着一条长长的金玉流苏,晃荡在额前,无论是用材还是做工都十分讲究,绝对出自名家之手。 心中暗叹这若敖氏在楚国的权势真不谓不大。 这凤冠明显已是僭越礼制,可是他却敢如此光明正大的使用,丝毫没有顾忌的意思。 算了,都随他,怕什么。 他们现在也不用怕。 芈昭在这次庸国事件也算是彻底废了。 一个被敌国公子掳去奸污了的公主,还有何价值。 “太女,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接下来一整日都不能吃了。”司琴端来一碗燕窝说道。 “也好。”芈凰应道。 日夜兼程从宛城赶回的孙侯走进破晓殿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身绝美嫁衣的芈凰。 站在最前头满头银发的孙侯激,动地许久都说不出话来,“我的小凰儿长大了,如今就要嫁人了,你母后在天上看见一定会很开心。”话毕就老泪纵横。 “外公。”上一世的孙侯因为被吴王妃的人所陷害,而早早的深陷牢狱,最后满门被判斩首。 如今还能看见外公为自己送嫁,芈凰眼眶微红,亲人还在的感觉真好。 可惜她的重生救不回她的母后,“如果母后还活着就更好了。” 想必她一定会高兴她的女儿可以重活一世,旦愿他能像司剑他们说的那样就好,是她一生的良人。 “凰儿,虽然你贵为长公主,但是嫁于若敖氏的小子,凡事便要以他为重,他是你的夫君,不止是你的驸马,这才是夫妻之道,懂吗?”孙侯用心良苦地说道,声怕芈凰再步她母亲后尘。 一味地仗着身份在夫家侍强骄傲,最后毁了夫妻情分,只能郁郁而终。 芈凰心中明白孙侯的想法,点头答应,“凰儿明白,凰儿会好好对待驸马的。” “嗯。”孙侯欣慰颔首。 芈凰笑着转头看向身后的孙叔敖,“叔敖表哥也加把劲啊,表妹都成婚了。” “就是,赶紧给我找个孙媳妇去。”孙侯蒲扇般的大手扇在孙叔敖的肩头,憨厚的俊朗容颜上露出一丝委屈,“祖父……” 而占了楚王宫外,永乐街大半条街的令尹府,整个府邸,外外,红灯笼从昨日亮了一整夜直至日央时分(未时),令尹府东南西三侧大门齐齐洞开,一个个侍女挑着盏盏红灯,一个个侍卫铺着红毯,从令尹府里鱼贯而出,红灯与红毯一直铺满整条永安街乃至安阳大道直至楚宫东阳门前,而郢都每条主街上都有令尹府的人摆了喜铺将包着“有凤求凰”的吉祥图样的喜饼开始发往全城。 令尹府的大婚表演队,从令尹府东正门首先而出,沿着永乐街走上红毯开始绕城吹拉弹唱表演。 百姓们满脸热闹地隔着郢都城的府兵和隔成围栏的红灯笼,笑看一凤一凰并驾齐飞的绝美花车打着头阵从令尹府大门内展翅飞出,花车上一男一女琴者身着红纱抚琴齐奏乐曲《凤求凰》,而在这之后,是子琰送亲的队伍,颇为壮观,势如长龙,仅以子琰之名,就邀请了整个郢都世家贵族公子一百人为其开道伴行,齐声高唱《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凤袍男款吉服的子琰身披红花,头带通天礼冠,身后红衣侍卫抬着一百六十抬的空前聘礼尾随其后,红毯铺了一路,所过之处,在这后面还一应跟着各式踩着高跷的俊男美女的唱戏人,从宽大的袖袍里洒出红色的花瓣倾向全城,各式杂技艺术的恭贺表演跟在后面,鼓乐声天,热闹非凡,简直就是赚足了全城人还有各国使臣的眼球。 整个郢都上上下下的百姓闻听如此凄美的长诗满华京,都真心地恭贺,“恭喜嫡长公主与驸马爷大婚!” “天赐姻缘!” “凤凰于飞,梧桐是依。噰噰喈喈,福禄攸归。” 安阳大道上的各大酒楼,各家大臣的亲眷都纷纷包了二楼临窗的位置看着这场楚家与若敖氏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世婚礼,估计放眼诸国都可以说是奢华之中尽显高雅。 楚王的无心之举打破了楚萧三百年不得通婚的陈规,这是作为楚国芈姓与楚国第一家臣若敖氏的从未有过的第一次联姻,作为子般一手提拔起来的礼部重视,若敖氏以子琰为核心格外重视,所以婚礼的规格空前绝后,百年内估计无人可超越。 最尊贵的王室与最权贵的令尹的强强联合,上至王公大臣下到平民百姓,很多人都称这场婚礼为楚国中兴之始。 因为芈昭失势而重归王家的王语诗,一脸失落地看着楼下骑着高头黑马一身凤袍吉服而过的子琰,想着这么多年的单相思最终还是化为一场春水,默默地拿着丝捐擦着眼眶,哀哀说道,“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被她得了子琰的青眼!” 一众痴慕过子琰的少女们,坐在各自的位置上都眼眶红红,就连成晴晴若说对“冰锷含彩,雕琰若雪”“俘获楚国万千少女心”的子琰没有两分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不过碍于自己视其为第一大劲敌的嫡亲大哥成嘉,从未深陷,所以此刻唯有她一人是欢快大于失落,尤带几分女子天生的嫉妒,嘟着粉红嘴唇说道,“真不知道以后我的相公能不能这样向世人宣告,‘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若是有这样一个人,真是死也甘愿了!”可惜这一幕,远在深宫中的芈芈凰是看不到了。 众人闻言破啼为笑,王语诗撇了撇嘴,想着那样高贵的人,怎能和普通男子作比,又生气地道,“哼,你以为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子琰!” “就是,放眼各国男子谁有我们子琰这般清贵高绝之资。” “唉,虽然不甘心,但是子琰娶了芈凰,好歹她如今是皇太女,身份矜贵无比,不然我这心恐怕更不好受。”王诗语淡淡吐露着自己的心有不甘,但转念一想,要是子琰这样的绝世男子,只是娶了她们中间的女子,不论才学美貌,光之身份总有些觉得低了些,估计到时候肯定要更要有人说子琰哥哥有眼无珠。 而对面酒楼二楼里,成嘉和叶相如,公输年,赵明等人也是齐聚一室。 赵明最是潇洒,何时何地都有美人相伴,而公输年怀揣着怀里雕的机关美人,看着窗外锣鼓喧天条条长龙的送亲队伍,撑着一脸胖嘟嘟的圆脸趴在窗上,说道,“还是子琰有眼光,一相中就直接相中了如今的皇太女殿下。” 赵明搂着美人风流一笑,“如果他没有这等眼光,又如何能称的上楚国第一公子。” 成嘉优雅的摇着羽扇,却淡淡笑道,“如果没有他这求婚,估计嫡长公主这皇太女升的也不会这么快!至少还得熬个一年半载。” “哈哈,成嘉,我说你这厮就是嫉妒子琰眼光好,就直说!说实话,如果相哥我早知道长公主这般厉害,我也想求娶回来,岂不可以有人日日与我比试,真是快哉!” 赵明不客气地指出,“叶相如你这想法,当着我们的面说说就算了,在子琰面前可千万不要提,不然他准想办法把你弄的有多远就有多远,连你爹你爷爷都‘救’不回来。” 叶相如才浑不吝,大手一挥,“相哥我才不怕他呢!有种把哥哥弄到选城去,相哥我也要去打庸国蛮子!” 公输年一直笑呵呵地听着,然后不时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楚宫,叹道,“真可惜我们这几个同窗好友,除了成嘉都不能参加今日的大宴,亲眼目睹他们二人的婚礼。” “这倒是有几分可惜!”本可以与子琰同期科考的成嘉为了避其锋,生生推迟到了下一次科考,以求一次蝉宫折桂,所以这次倒没在子琰的进士伴行队伍里,今日自然也就没了机会进宫一睹,虽然是颈敌,但说不可惜是假,毕竟这样高规格的婚礼,又是那样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就连历往芈姓大婚都远逊于此。 “三日后,子琰必然会再设小宴回请的,我们每个人可是送了万两白银,不吃回来怎行!今日这场婚礼本小侯爷可是还赞助了大笔的雪花银。”赵明想想就一阵肉疼,按礼说依他的身份原本也是可以参加的,不过赵侯让他在家老实待着,怕他带着去参加这样的国宴到时候由着性子丢了楚国在别国前的面子,那可不是好玩的。再说子琰这厮基本上快把他们二人这些年合伙做生意的银币掏空了大半,就为了娶个媳妇,这媳妇也太“金贵”了,上百万两的黄金!要是不吃回来,这大出血怎么回本? 第四十五章 携手天下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的好的不能再好。 九洲八百列国都在传颂着这场楚国盛世大婚。 可惜芈凰不能亲眼所见。 随着迎亲队伍绕城一日,等到了楚宫,天色已近黄。 (古代的婚礼,通昏礼,指在黄昏时分嫁娶) 万道霞光洒在整个郢都城,洒在楚王宫上,仿佛将整个楚京都镀上了一层红色的地毯。 若敖子琰一身金色凤袍,雍容无度,此时的眼神明亮的好似这缕金光,洒落九州,负手而立在九十九级的玉阶广场之上。 俯瞰芸芸众生。 太多人在他身边停下脚步,行着注目礼。 广场上,渐渐人山人海,人人跪地仰望。 若敖子琰转头望着芈凰,轻扯嘴角,雍容含笑,对她说道,“别怕。” 站在玉阶之上的女子闻言,就像是历经时间的逆流,漂泊不定的旅人,突然看到了彼岸。 一双曼目好像点上了天上的星辰,唇角微弯,点头,“我不怕。” 若敖子琰目光幽深,缓缓说道,“凰儿,以后一切有我。” 芈凰玫红色的唇瓣,牵起更盛大的一笑,灿若朝霞,微微颔首,“好,以后一切有你。” 顷刻间,内心的激动和迷茫,不见踪影。 愿这一刻,一世长存。 “凰儿。” “嗯?” 若敖子琰牵起她的手,目光睥睨,傲视环宇,嘴角勾起,说道。 “来,让我带你,走进去。 从此让整个九州大陆匍匐在我们的脚下。” 让我带你走上这百骨堆砌的玉阶,走进这座黄金打造的金殿,走进这权利漩涡的中央。 你本就该属于这里,而不是那深宫的最底层。 匍匐着,被人贱踏着。 一瞬间,他想起了那个七岁时死了母亲,在深宫里独自求存的女孩,被芈昭死死踩在脚下,怀中紧紧抱着一卷书简,任人打骂不敢还口,“叫你偷书!叫你偷书!就凭你一个死了娘的孤女,也有资格读这么高贵的书卷?” 凌乱的黑发下,一抹屈辱不甘的利光从那双曼目中划出,不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正是她那一眼的不认命。 成就了他一生的宿命。 让他在和成嘉的赌注中,鬼使神差。 选择了默默无闻,不甘沉寂的芈凰,而不是圣眷在握,令人讨厌的芈昭。 当时他就在想。 这样强烈的企业图心。 也可以在一个女子身上拥有。 芈凰不知道这世上最动听的情话是哪一句。 可是这一句,一定是她此生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即使是毒药刀锋,这一刻,她也甘愿饮鸩止渴。 身着无双凰袍的她,曼眸缓缓闭上又轻轻睁开,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来,扬起笑脸,最后点头。 “好,让我们一起并肩走进这无双的殿堂,共同缔造这非凡的一生。” “彼此不背不弃,携手天下。” 金色的阳光照在她此时的额头上,羽睫上,幻化出一个明媚的光圈,金光灿灿,恍若凤凰于飞,落在那张丽颜上,印上一对展翅翱翔九天的羽翅,含笑地看了一眼同样身着无双凤袍的若敖子琰。 随即随着他的手起伏,迈开脚步,走向那金碧辉煌的渚宫,楚国权力的中央。 “好!” 若敖子琰紧握住手中的玉手,重重点头。 远处编钟长鸣,黑凤旗在风中烈烈飞扬,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如果此时可以大声呐喊。 芈凰真想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 大声喊出:“楚国最尊贵的所在,渚宫,象征着无上王权之地的金宫。我,芈凰,终于堂堂正正走进来了。 你们这些曾经俯视于我的人,看到了么? 你们看到了吗!” 一个个曾经高贵的脊背,在她和他的脚边匍匐而下,就连她未来的公公,令尹若敖子般,也弯下了他第一权臣最强硬的腰肢。 而她站在高处,嘴角弯出一抹雍容的弧度,接受着百官万民的朝贺之声。 这一天,是芈凰重生以来最为重要的一日。 就在这一天,她终于以楚国王太女的身份,登上了历史的舞台,走进了楚国最为核心的所在,与身旁雍容无度的男子,以万众瞩目的方式,第一次走进了楚国权贵乃至天下诸侯的视线之中。 从此以后,全天下八百列侯,乃至天下之主的周王,都会记住这个名字。 她拥有楚国最尊贵的芈姓,以楚国最尊贵的凤凰为名,浴火重生。 在第二个双九年华,以一介女子之身。 真正的开始了新的一生。 耳边的礼乐突然大盛,编钟吕乐长鸣,婀娜楚女水袖轻扬,舞姿绝美,桌上醇美的美酒,顶级的佳肴,无一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可是每个人都没有去看那身姿曼妙的楚女,也没有低头去享用那桌上的美酒佳肴。 楚国上下,属国番王,诸国使臣都在看着那对一起携手而进的爱侣。 芈凰走在若敖子琰的身边。 时刻保持着与他一样雍容的笑度。 二人一起携手走到玉阶最高处,缓缓站定。 然后向着下方的群臣,一同含笑回首致礼。 当走进渚宫的正门时,巨大的钟鸣,六声长六声短,顿时嘹亮响起,代表着她王太女的身份从此受人参拜,也代表着大婚正式开始。 金色的琉璃瓦下,他们并肩站在金光璀璨的鎏金红栋之下,脚下的玉阶上雕刻着龙凤呈祥的壁画。 大殿的两侧,是两排长长的金烛,一人多高的巨大红色灯笼上,用龙飞凤舞的金篆,写着鸾交凤俦的吉祥话。 视线的尽头,是一座金光灿灿的王座。 下首两侧共有上千席,此时已经全部人满为患。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全都凝聚而来,有艳羡、有惊叹、有揣测、有不解。 但是更多的,却是难明的敌意和无尽的猜度。 这,就是天底下最为高贵的地方,玉食琼浆锦衣奢华,万人崇拜。 多少人穷其一生渴望走进来,却没有走进来。 没想到的却是这个在楚宫中,无依无靠的长公主最后走了进来。 所有的百官们,都跪在地上。 发出一声世事难料的惊叹。 然后抬头仰望着女子站在玉阶最高处,丽颜天成,英姿无双。 虽然自从她从选城凯旋东归的那一日起,他们早就预料到这一天即将来临。 可是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他们眺望着未来将权倾楚国的女子,又不禁在为自己的明天而感到焦虑和彷徨。 这泱泱大楚的无上王权,难道就要掌握在这样一个双十不到的女子手中么? 她何德何能? 这些或年迈或年轻的男人,目光或深沉或猜度,审视地看着上面的女子。 无论她现今在百姓心目中有多高的地位。 在他们眼中,她都只是一个女子。 一个应该站在男子身后的女子。 他们的目光,向左微微一偏移,落在她身旁同样身披无双凤袍的男子身上。 一瞬间好像有万千目光都被他吸引而来。 男子气吞九州八百诸侯的强大气势,睥睨天下的深远目光,仿佛他的素手中此时已经握住了楚国的命脉。 这才是他们应该追随的对象啊! 令尹子般含笑看着自己的儿子,脸上尽是自豪。 “好,很好!……哈哈!” 第四十八章 大婚之夜(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留言) “累了吗,凰儿?” 接受完群臣参拜,拜见过楚王,行过大礼,芈凰伸了伸站了一天的腿,都发僵了。 结婚真不容易。 从早到晚。 一整天。 “嗯,好累,你这衣服太重了……” “下次再也不穿了!”芈凰嘟囔道。 “你还想穿两次不成!”若敖子琰挑眉瞪着她。 “啊”一声惊呼,芈凰还没有抱怨完,就被若敖子琰一把抱起,然后一路抱着进了东宫。 “这样就不累了!”若敖子琰紧了紧怀里的人儿。 “可是好丢人。”芈凰羞红脸,幸好有头纱挡住看不见。 二人走进东宫,里面一片喜色,而且全部重新装点布置过,每一步,每一景,都美轮美奂。 芈凰惊叹道,“我父王知道你把这东宫改成这样了么?” 这么美,比紫烟宫还好看。 “跟你父王说什么,他又不住这边。”若敖子琰不屑地回道。 来到寝殿门口,司琴和司画已经一左一右,等在门口,兜头向二人撒着各种红枣桂圆花生莲子米,还有花瓣,贺道,“恭喜太女,恭喜驸马爷,祝太女和驸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花瓣雨混着各种各样的彩豆雨,朝二人撒下。 “好,赏!” 若敖子琰抱着芈凰,淋着花雨,开心地大笑。 寝殿里,雪儿,叶相如,赵明,王诗语,成晴晴,周菁华,公输年,孙叔敖,还有一大堆认识或者不认识的,都翘首等在里面,手上都抓着一把花生瓜子洒了他们一头一脸。 各种欢笑的笑脸中,独独缺了成嘉一人。 芈凰隔着红纱,摇摇头,并不在意。 “恭喜哥哥!恭喜嫂嫂!” 雪儿见若敖子琰抱着芈凰缓步而来,拉着蝶儿,拍着手对他们连连道喜,“我要看新娘子,新娘子……大哥!” “若敖子琰,你待会出来,我们再大战三百杯!不然这么早就入洞房了,你还是不是男人?”叶相如扯着嗓子要他不醉不归。 “哈,他是不是男人需要你来验证?”赵明一副你傻啊的表情,不屑的摇头。 “你要喝,我陪你,不准耽误我家驸马爷和太女的新婚夜。”司剑一把拎起叶相如的后领,在众人大笑声中把他拖走。 王诗语和成晴晴也捂嘴偷笑,气氛炙热,众人纷纷道喜,“恭喜太女!恭喜驸马!” 若敖子琰一路含笑点头。 一众人簇拥着二人跟在身后,向着寝殿后面的凤床而去,准备闹新房。 她在若敖子琰怀里。 听着这一路的恭喜道贺祝福。 一时有些恍惚,这样就是成婚了吗? “想什么呢,凰儿?”若敖子琰低头在芈凰耳边吐着轻语,唇边一抹魅惑的笑。 芈凰仰头回望若敖子琰,却只能从红纱盖头中只看到一个红色的他,大大的笑着,有点嫣坏。 不确定地问道,“若敖子琰,我们刚刚真的大婚了么?” “凰儿,你说呢?”若敖子琰挑眉。 “我不是做梦?”芈凰摇摇头,不能确定。 这是不是她的一场梦,一场前世今生的幻梦。 不知道是一天没有吃饭。 还是被桂圆砸伤了脑壳。 芈凰真的有点头晕目眩。 隔着头纱看他,更觉得不真实。 若敖子琰伸手隔着头纱,掐了她的脸蛋一下。 芈凰疼得立即大叫,“啊,好疼!” 若敖子琰低头笑道,“疼吗?那就是真的,以后我就是你的驸马,你的夫,你的天。” 芈凰翻了个白眼,依在他怀里,轻叱一声,“呵呵,我的天?你真的全部都能包揽么?” 若敖子琰笑笑,抱着她走到床边,低头一笑:“如果我都不能包揽,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包揽?” “自大鬼!” 芈凰撇撇嘴大笑,然后伸手搂住若敖子琰脖子,“好,以后如果本太女有不想做的,驸马都包揽了去!包括生孩子。” “哈哈,太女要和驸马生孩子,大家快出去。”司书闻言把她的悄悄话扯着嗓子喊了出来。 众人笑闹成一团。 芈凰闹了个大红脸,躲在他怀里,瞪了瞪若敖子琰:都是你! 若敖子琰无辜地眨眼:明明是你自己说的。 司琴拿过一柄玉如意递给若敖子琰,笑道,“驸马,该揭盖头了!” 若敖子琰接过如意,起身将芈凰放在床上,看着她,久久不动。 芈凰暗暗着急,快掀开! 看什么看! 大家也都看着,叶相如嘲笑道,“喂,若敖子琰,这个时候怂了!” “要是反悔可来不及。”王诗语和成晴晴她们也笑道,“这可是祭祀过太庙的,上过金碟的。” “哈哈,你相如哥哥我来帮你!”叶相如大着胆子就要去抢,“这活容易!” 若敖子琰却一把闪开,看着他们挑眉说道,“你们都出去!” “这厮是怕我们看了太女的美貌,吃醋呢!哈哈!快走快走!” 赵明不愧为若敖子琰肚子里的蛔虫。 闻音而知弦意。 直到他们所有人被赵明拉了出去,就连司琴她们几个伺候的也被赶了出去。 屋内碍事的人全无踪影。 若敖子琰才拿着玉如意去挑芈凰的头纱。 随着如意轻轻挑起头纱一个边角,顷刻,芈凰的眼前渐渐变亮,本来有几分朦胧的男人,愈见清晰。 心脏咚咚地狂跳了两下。 这张脸虽然已经看过无数回。 可是第一次觉得这么俊美,怎么办! 以后日日对着,岂不是要自卑死了。 头纱被挑起了一半,忽然若敖子琰撤回了手,头纱又轻悠悠地落下。 芈凰一怔,甫又松了一口气。 突然她也不想揭开头纱了,因为看着这张脸又不禁想到和他的那些亲密。 让她做个缩头乌龟! 她好像真的没有做好心里准备!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婚真的结早了。 突然,“刷”的一下,眼前陡然整个亮了起来,一张稀世俊颜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凰儿?” 芈凰眨眼,头纱突然没了,满室莹光。 若敖子琰就站她面前,雕颜玉表,一身金色的凤袍吉服穿在他身上更加雍容无度,丰神如玉。 若敖子琰盯着芈凰,一身凰袍凰冠,果然荣华无比,一张小脸更是化了一个桃花妆,人如桃花浅浅醉。 满室红艳,而她明丽无双。 若敖子琰上下打量着她,一张俊脸勉强地点点头,“今天这样子,算是及格了。” “哼!”芈凰轻哼一声。 男人果然都是食色性也,只重外表。 他伸出手拉着她起身,突然向外走去,而不是桌前,“走,我们去挖和麅酒,喝交杯酒!” “什么?和麅酒不都准备好了吗?”芈凰一脸不解,回头看着桌子上的酒,他们还去哪喝? “不,我们要去喝我三年前埋下的和麅酒!”若敖子琰勾唇说道。 “什么,我不要去!” 穿着这么重的凰袍凰冠,比铠甲还重,如果不是若敖子琰后来抱着,她才不想多走一步路。 他整的这一身,好看归好看。 可是太重了,穿了一天,比负重行军还累。 “不行,不去也得去!” 若敖子琰霸道地摇头,然后过来给她把长长拖尾的外袍给脱下,还有凰冠上的各个金钗给卸了,只留两只金凤。 芈凰顿时浑身上下轻了许多。 然后摊开双手,“凰儿,也给为夫把这外套脱了!” 芈凰轻叱笑道,“你终于知道你的品位有多么华而不实了?” “哼,明明心里美的要死。”若敖子琰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这凤袍太重了的。 当然比起他这一套。 芈凰的才叫重死了。 红着小脸上前,学着他的样子为他宽衣。 这个动作先前已经训练的很熟练。 可是今天总有几分束手束脚。 感觉怪怪的。 “笨死了,这几日我不在,肯定又躲懒了。”若敖子琰嫌弃的握着她的手,带着她脱下外袍,嘴里教训道。 芈凰瞪着他,“你这叫本性暴露么?我们这才大婚呢!” 听说男人婚前婚后会两个样子。 他们才结婚,她就觉得他越来越霸道了! “哼!以后你自然会知道我是什么样子,吃饭是什么样子,睡觉是什么样子,走路是什么样子……” 若敖子琰拉上她,“走,去上书房!” 芈凰被他拉着走,又道,“你不去前面金殿再招待一下么?” “不去!”若敖子琰摇头,“今晚就我和你!” “为什么非要今天去?”芈凰一脸不解。 若敖子琰笑道,“这和麅酒我埋了三年,从你离京去选城那天起,就等我们今日大婚来喝了。” 芈凰闻言不再犹豫。 他这算不算另一种告白。 等了三年,不,他说等了她十一年。 二人出了房门,守在门外的司琴她们微微一惊,“驸马,这么晚了,你们去哪?” 清浦笑了笑,“呵呵,司琴姐姐莫急,我家驸马是带太女表白去了!” “表白?”司琴闻言闹了个大红脸。 这些都是戏里唱的桥段。 “嗯!所以大家今晚不用管,我家驸马肯定会带着太女玩到很晚的。”清浦接着说道。 他家公子可是等了十一年。 要是今夜不把想说的话都说了。 估计公子要憋死! 若敖子琰没说,环抱住芈凰,足尖轻点,若轻点浮萍一般,没有惊动任何东宫守卫,就掠出了东宫的高墙,向着上书房而去。 第四十九章 不眠之夜 热闹的主城大街上,因为若敖子琰和芈凰的大婚,到处都停着若敖氏的喜饼车,还有各种眼花缭乱趁机做生意的小贩,摆在他们的左右,各个戏楼上都唱着他编的那出“楚国有女名芈凰,欲血归来身作凰”的抗庸戏。 有爱戏的大人小孩子,都跟着这戏楼里唱的戏词,咿咿呀呀地唱着。 “楚国有女名芈凰,欲血归来身作凰……天作良缘比翼飞,一朝君王天下定。” 还有很多郢都的平民百姓都排在喜饼车前,领着未来半个月全家人的口粮。也有身着敝履的叫花子,因为喜饼车前,那持着标枪的高大侍卫不敢上前,只能守在一旁看有谁不要的喜饼就上前去捡。 总之整个街头都因为这场盛世大婚而洋溢着一种喜悦。 “这位公子,领个喜饼!” 一个尽职尽责的若敖氏下人,抱着一簸箕的喜饼热情地上前拦住去路。 成嘉低头看了一眼手中接过的喜饼。 上面画着有凤来仪的喜庆图案,还写着:祝贺驸马若敖子琰和太女芈凰大婚之喜的吉祥话。 然后随意地拿在手中继续往前走。 走了没几步,一个小叫花子又突然拦住他的去路,极有眼色且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位公子,这个喜饼你要吗?不要的话,能赏给我吗?” “拿去!我不要。”成嘉闻言看了一眼不到自己腰间的小男孩,一身褴褛,一定又是一个不知从何处流亡至郢都的流民,转手递给他。 小叫花子言双眼一亮,如获至宝一般地用力点头,“谢谢,谢谢大贵人仁慈!” “不客气!”成嘉笑笑摇头。 “啊?”小叫花子有一瞬间错愕。 他在这喜饼铺前守了一天,头一次遇见这样高贵的贵人,一看他的衣衫配饰和玉冠就价值不菲,可是没想到他會对他说“不客气!” 真不像一般的达官贵人。 然后更加用力地感谢,“谢谢,谢谢贵人赏赐!” 小叫花子一步一回头地说着感谢,一边高兴地跑向街角饿的快要半晕过去的小女孩。 “奚儿,奚儿,你看,我也领到喜饼了。” 男孩扶起女孩,小心地把喜饼掰成一大一小两半,大的递给她,然后自己高兴地拿起小的大口吃起来。 小女孩闻言,接过喜饼,脸上升起一种似曾相识的喜悦。 “嗯,你也吃!” “嗯,一起吃!” 热闹的街头,热闹的人群,热闹的声音。 小男孩和小女孩高兴地相依在街头的角落,吃着一块饼。 成嘉驻立在街头,看了一回,有一丝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恍然。 古代这种古色古香的街头和现代那种时尚繁华的街头,迥然不同。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电灯泡,没有led大屏幕,没有劲歌热舞,也没有智能手机…… 什么都没有,也没有他曾经的父母。 然后转身继续在人群中往前走。 今天他也不知道要去哪。 就想四处走走。 突然,耳边又响起一个极为高兴的声音,“公子,你来了?” 成嘉闻声转身,看了一眼,原来走到这了。 抬头只见“万记馄饨”的招牌映入眼中。 店小二极为熟悉地把他往二楼雅间引,“听说公子这回立了大功劳,办成了纳庸入楚的大事,现在街头巷尾都在传颂着这件事……”同时说着他听到的各种传闻。 成嘉点头跟着他往二楼走,待要走进那间熟悉地摆着八扇屏风的雅间时,却停住步子,皱眉说道,“今天换一间房。” “好,那我们去隔壁!”店小二愣了一下,然后马上说道。 “公子,今天是想自己做?还是由老万做。”不一会,老万也舔着个大肚子跑了上来,亲自招呼。 “就吃你做的。”成嘉点头说道。 “好嘞,公子,你等会,马上好。”老万一张发福的脸,闻言十分高兴,“公子可是有一段日子没过来了,这次我一定要让你试试我的手艺,有没有进步。” “好。”成嘉闻言,笑了一下。 熟悉的环境,熟悉的人,来到这里,感觉人也放松了几分。 成嘉随意地打开窗户,望了出去,外面车水马龙,而他的目光投向更远方,一座不高的山岭,那里云雾缭绕。 不一会,按照老规矩,老万就端了两碗馄饨,两双筷子,在桌上摆好。 成嘉回头一看,摇头失笑。 “今日不用做两碗。” “啊!我还以为是老规矩。”老万一脸惊讶。 “没事,我忘记说了。”成嘉摇头,“两碗就两碗!” “嗯嗯,那公子先吃,我先出去了。”老万看了一眼成嘉,说道,然后从外为他关上门,总觉得公子今天有点怪怪的,平日里有事没事都会带着三分平易近人的浅笑。 “好!”成嘉点头,拉开一张红木圆凳坐下,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无人坐着的位置,馄饨汤碗和木筷端端正正地摆好。 每次都是他一个人,吃掉一碗,然后看着另一碗热气渐渐没了,然后替她吃掉。 成嘉这次却没有先端起他面前的馄饨,而是起身来到她的位置,坐下说道,“这是我带给你的馄饨,今天我先帮你吃了,可好?” 说完他就突然笑了,“不用问了,以后你都不用吃了。” 然后自己拿起筷子,夹了一个又圆又在的馄饨,吃了起来。 “真的很好吃!” 两碗都吃完之后,成嘉又坐了一回,听了一回对面唱的戏文,然后就吩咐老万给他安排了一辆车。 “这么大晚上的,公子出城干吗?”老万不解地问道。 “想去爬爬山,看看日出。” “噢,那要不让小四跟你去。”老万说道,吩咐店小二跟上。 “嗯!”成嘉点头。 小四高兴地坐上马车车橼,与有荣焉地驾着马车,说道,“公子,你说怎么走,我就怎么走,这郢都方圆两百里地,我可熟了。” “去凤凰山!” “凤凰山!好嘞,公子坐稳了。”小四把他平日收集到的消息说着,“也怪,这无名山因为太女大婚居然就得了这么个好名字,大家都说山上还发现凤凰了呢!听说那凤凰山顶还建了一座很大的宫殿,年底就要完成……” 成嘉坐在马车里,倚着软枕听着小四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着,也不觉得闷。 他讲话总是那么抑扬顿措,听起来,就像说书的一样。 引人入胜。 第五十二章 发现秘密(谢谢笨笨的月票) 楚王宫的宫门外,叶相如闹完洞房,吃完宴席走出来,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一个人。 “咦,你们今晚有没有看到成嘉?我怎么一整晚好像都没有看见他。” 成晴晴撇嘴说道,“我哥几天前又挨打了,为了给子琰哥哥做迎亲伴郎,今日硬撑着来的,想必背上难受已经提前回去。” 周菁华闻言焦急地说道,“那我先走了,我去看看嘉哥哥怎么样了。” 她一直担心成嘉是不是有什么事,才中途走了。 成晴晴一说,的确可能是背上的伤又发作。 “你最近怎么老是围着成嘉一个人转啊!”叶相如奇怪地问道,“也不见你关心关心我。” “我也好奇,怎么菁华姐只关心我哥一人。”成晴晴冷哼一声,也不替她解释,“也不关心关心其他人。” 看她自己怎么说,哪有没有成婚的女子。 天天往一个男子的住处跑的。 就算要定婚。 可是这婚还没有定下来呢。 “谁叫我从小和嘉哥哥一起长大,特别亲厚呢!”周菁华笑笑也不多解释,告别了众人就先行离去了,“成伯伯也喜欢我,把我当亲女儿,我自然对嘉哥哥多几分亲近。好了,不多说了,我去看一下,就要回家了。” 成晴晴眼见她离开了,也带人离开了。 “唉,一个二个都走了?今天这么好的日子,”叶想如在后面说道,“我们接着喝下一场!” “喝什么喝?”赵明摇头嘲笑道,“你一个连女人都喝不过的家伙,以后别找我们喝酒!” “那不是女人!”叶相如想到屡次被司剑干番放倒的糗事,就觉得恼恨,“那是母老虎!” “哈哈,母老虎,你把她娶回去!”赵明笑道。 众人闻言也纷纷嘲笑,“就是,你不就想找人天天陪你练武喝酒吗?” “喏,眼下正有一个。” “我也看这个司剑女将正合适。” “你看子琰都把她家太女娶了,你把司剑娶了,以后正好凑一块。” “才不要!”叶相如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那我这一辈子还想翻身吗?” “不是永远被若敖子琰压着!” “哈,你翻过身吗?” 众人笑闹着在宫门前分了手。 夜已深沉,周菁华来到成府,跟成得臣问了个好,就跑到后院精舍找成嘉,可是一进来,除了对着一张画啧啧摇头骂着“傻小子”的医老,还有就是总在一边偷懒的静安,再也没有第二人。 “医老,嘉哥哥呢?”周菁华问道。 “他不是去参加那个太女的大婚了吗?”医老回道,一脸你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周菁华闻言皱眉,然后好奇地上前问道,从远处看好像是一副女子的肖像。 “没有什么!”医老立即快速地把画像一收。 “那你给我看看。”周菁华眼见他这样,心里突然像是被猫抓了一下似的。 感觉自己像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秘密。 医老闻言摇头,就是不给,转身拿着画就要走人。 周菁华见此,心里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被成晴晴刺的,一股心火直往上窜。 他们这些人明明都知道她未来的身份,却一个个把她当外人。 就连成嘉也对她不冷不热,不远不近。 周菁华杏眸一沉,问道,“成伯伯就是这样管束下人的吗?” 医老闻言回头看着突然变了颜色的年轻女子,“我才不是下人,我是傻小子请来的名医。” “哼!那也只是府里一个身份高点的下人罢了。”周菁华鄙夷地看着他,在他们这些贵族的眼里,就算你是绝世名医,也不过是供他们差遣的,给你几分薄面,如果你就开了染房,那是大大的一个蠢的。 “画拿来,给我!”周菁华伸出手命令道。 仿佛就是女主人一般。 “不给,这是傻小子的画。”医老抱着怀里的画,往后退了两步。 “不给?”周菁华目光微微一沉,沉声说道,“好,我到是要去问问成伯伯,他们府上的下人就是这样一个待客之道。”话毕,转身就走。 “快点,你给她,不就是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不然,说不定又要给公子惹来麻烦,讨一顿打。”本来在一边的静安赶紧上前夺了画,呈给周菁华。 “唉,不能给!”医老叫着,却阻止不及。 周菁华满意勾唇一笑,看着静安,接过画,缓缓展开。 可是笑意还没有到达眼底。 脸色顿时就铁青一片。 “芈凰?” “为什么画的是她?” 第五十四章 楚室家宴 二人穿好衣裳,芈凰就吩咐司琴她们进来,帮忙洗漱整理。 司画端着一早上就熬好的两份盅汤进来,给二人各自摆好。 若敖子琰将其中的乌鸡汤推到芈凰面前,“你喝这个,补补,身体这么虚弱!” “我这么虚弱究竟是谁害的?”芈凰闻言狠狠瞪了若敖子琰一眼,然后默默喝起来,她真得补补了,腰酸背疼腿抽筋。 “嗯,以后可不能这样了。”若敖子琰若有所思地微微颔首,瞥了芈凰的身子一眼,“不然那我们的幸福生活可就受阻。” 芈凰脸一黑,又想起被折腾的全身无力。 打死她都不要什么幸福生活了。 “我记得好像驸马和太女同房是要看日子的?”芈凰挑眉问着东宫的新主管,小正子,原先跟着赵常侍的小寺人,如今托了赵常侍这个干爹的关系,提升到了东宫做主管。 不过这个也是自己人,司琴先前一直暗中联系。 如今不过是换个身份,正式提到她的身边做事。 打量了一眼小正子,其貌不扬,一双眼睛,却十分机灵谨慎。 小正子闻言,心底一凛,知道这是主子试探他了,不过目光在主子身边的驸马爷身上一顿,可是这位更是一个不能不得罪的主。 若敖子琰嘴角噙起一丝雍容的笑容,平静无波地看着他,似乎只要他说出一句不让他满意的话。 他这新得的差事就得换换地了。 “这个……太女和驸马,新婚燕尔,自然该多亲近亲近,增近感情,也为我楚国王室,早日开枝散叶。这前期自是不受日子拘束的。”小正子半低垂着脸,打着官腔,一本正经地回道,而他说的也是事实。 “听到没?凰儿,如今王室开枝散叶的重任就落在我们身上,所以你得好好补补。”若敖子琰抬眸看着司画,便吩咐道,“以后每日都变着法子做一些汤给你们家太女,所需用度,就找清浦。” “是,驸马。”司画闻言轻笑点头。 “不过本驸马也要喝一些,才好早日和凰儿一起开枝散叶。”若敖子琰将另一碗不知道是鹿鞭还是什么的补汤放在自己面前,优雅地喝了起来。 芈凰恨恨瞪了他一眼。 若敖子琰唇间的笑意却越来越大。 小正子头顶冒汗,感觉两位主子不好伺候。 接下来二人再不多言,喝过汤后,就按宫规,前去楚王和吴王妃那边见礼,然后和所有王室成员一起用午膳。 楚王寝宫内,吴王妃殷勤地为楚王穿戴着衣冠,一脸担忧地说道,“大王,怎么说凰儿都是一个女孩子,这若敖子琰好是好,我就是担心太好了,怕凰儿以后压不住。” “是啊!寡人心中也十分担忧。”楚王微微颔首,他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孙侯和令尹子般这两个仇人站在一起的画面。 “不过好在这若敖子琰只是驸马,毕竟身为驸马,他不能担任任何要务。”吴王妃缓缓说道。 “嗯,那少师就让他挂着,以后这朝中事,就不要他参与了。”楚王挥手说道。 “就让他们二人早日为我们楚室开枝散叶好了,希望凰儿能早日生出一个孙儿来,也好弥补一下我多年来膝下无子的伤痛。”吴王妃一脸希冀的说道,就好像芈凰是她的亲女一般。 楚王闻言大笑,“是的,若是能早日得男,我楚室方才后继有人。” 第五十四章 楚室家宴(二) 成贤儿则不遗余力地挤兑着作贱了她弟弟的芈昭,笑道,“三公主就是个美人胚子,怪不得会被庸国是三公子给劫了去,这还真的不能怪她。这样一个大美人,走在营地里,没有人抢就奇怪了。” 话毕,一阵轻笑,还有其他的夫人和公主也都闻言笑笑,把目光暗暗投在欺压了她们多年的芈昭身上。 然后就听到楚王用力地将手中的茶盏一落,眸中闪耀着怒火,痛心疾首地质问道,“昭儿,这事我还没有问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公主不好好待在楚营里,怎么就四处乱走,被人掳走了?” 曾经,芈昭是他楚王的骄傲,每有机会楚王必会夸赞一番这个女儿。 现在,芈昭却是楚国的耻辱。 楚王的污点。 “父王,都是我的错。当时儿臣也不知道庸兵从哪里出来,我就被抢了去。”芈昭垂首,哭着辩解道。 “芈昭,你一而再再而三,太令父王失望了!”楚王看着眼前的芈昭,看着她一脸被庸人殴打的一脸青紫之色。 本想苛责,却心有不忍。 毕竟这是他最爱的女儿。 怪只怪,庸人死心不改。 楚王一声叹息,“你如果再令我失望,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吴王妃也适时地一语借过此事,说道,“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命令,昭儿你就在宫里那也不许去,我会为你指一门婚事,安心待嫁!” “对,早点出嫁,凰儿也成婚了,你们也差不多了!”楚王挥了挥手,也不想再想多余的事情。 “是,父王,母妃。”芈昭低头领命,唇角未勾,知道若无意外,楚王会再度出面帮她把这件事压下去。 画壁后站着的芈凰,闻言勾起一抹冷笑。 “笑什么?”若敖子琰问。 “你看三皇妹是不是有心里又偷着乐?躲过一劫。”芈凰笑道。 “呵,她蹦哒不了多久。”若敖子琰微微颔首。 “嗯!想躲过去,没有那么容易。”收敛了所有的情绪,芈凰向厅中缓步走去,走到芈昭身边的时候是脚步一顿。 “父王真是疼爱三妹啊,希望三妹以后好之为之,莫要再让父王伤心了,不然就是我们做女儿的过错了。”芈凰轻启红唇,悠悠说道。 然后用力地拍了拍芈昭柔弱的肩膀。 芈暗暗瞪着她,眼睛仿佛喷火。 可却无法奈何,嘴上还得恭敬地回道,“多谢皇姐教导。” “教你是你应该的。”芈凰点头。 吴王妃眼中一抹恨意,却还笑着说道,“大王,你看她们姐妹多么亲热,真是我楚国之幸。” 楚王欣慰颔首。 接着按照周礼,身穿朝服的若敖子琰和身着高领的太女朝服的芈凰,依次向高坐主位的楚王和吴王妃行大礼。 身为太女的芈凰三跪九叩、身为驸马的若敖子琰三跪三拜,其他诸如成贤夫人,她们也一一拜过,而一些小的公主,也准备了十分丰厚的随礼。 这场大婚至此算是完成,接下来就是三朝回门。 从楚王宫里出来,芈凰揉了揉发酸的腿,又是跪又是拜的,真的有点吃不消。 “那就不要走路了,还是我抱着。”若敖子琰轻笑着抱起双脚十分发虚的芈凰走向马车。 芈凰如今脸皮也练出来了,也就任由若敖子琰将她抱上宫车。 她的双脚真的走几步路都微微发抖。 刚才她忍了很久。 “都是你害的。”芈凰在他怀里低声抱怨道。 “都是我的错。”若敖子琰含笑认错,手臂紧紧托着芈凰的腰身,“回去你就竭着,什么都不要做。今日你们楚室才这么几个人,你就受不了,等三日之后回门。你去我家就知道什么叫人口众多了。一个个拜过去,别说你,我都累。” 二人一边说着悄悄话,一边往宫车前走。 临上车前,若敖子琰看了一眼忙前忙后招呼众人的新任东宫主管小正子,突然问道,“小正子,本驸马,看着你总有几分眼熟,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有吗?可能小正子这张脸比较大众。”小正子憨厚一笑,回道,“很多人都说见过我。” “嗯,的确挺大众的。”若敖子琰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可是目光中却流露出一种深遂。 无人知道,他绝顶聪明的脑袋,还有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 凡是他见过一次的人,他总能清晰无比地记得那个人的脸。 “他不就是父王身边跟在赵常侍身旁的小寺人吗?你见过他也没有什么奇怪。”芈凰为小正子解围道。 “也是。”若敖子琰点头,看了一眼怀里的芈凰。 “嗯。”芈凰低声在他怀里说道,“小正子是我的人,你不用担心。” “你的人?”若敖子琰闻言眉头微皱。 “嗯,我不想瞒你。”芈凰颔首,“他是我三年前安排到父王身边的一个小寺人,专门帮我打探父王消息的,有问题吗?” “没有。”若敖子琰低头看了怀里的芈凰一眼,摇了摇头。 二人上了宫车离开楚王寝宫。 而楚王寝宫内,待众人散去,受过若敖子琰的驸马拜礼的吴王妃一脸担忧地对楚王说道,“大王,怎么说凰儿都是一个女孩子,这子琰好是好,我就是担心太好了,害怕凰儿以后压不住。” “是啊!寡人心中也十分忧愁。”楚王微微颔首。 他的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孙侯和令尹子般这两个劲敌站在一起的画面。 还有刚刚殿中与芈凰并肩而立的男子,医术了得,心术也十分了得,这样貌也真真有几分男祸之色。 “不过幸好这若敖子琰只是驸马,毕竟身为驸马,他不能担任什么重要要务。”吴王妃又缓缓说道。 “嗯,那少师就让他挂着,以后这朝中事,就不要他参与了。”楚王挥手说道,一句话算是断了若敖子琰的所有仕途。 “嗯,就让他们二人早日为我们楚室开枝散叶好了,而凰儿能早日生出一个孙儿来,也好弥补一下我多年来膝下无子的伤痛。”吴王妃一脸希冀的笑道,就好像芈凰是她的亲女一般。 一提到子嗣,楚王大笑,“是的,若是他们能早日得男,我楚室总算可以后继有人。” 吴王妃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只是那眼底却萃着一丝毒,就像蛇收起了獠牙,缓缓盘成一圈,看似停止了攻击人的姿态。 但蛇,终究是蛇。 咬人是它的天性。 第五十五章 十年馄饨 东宫中,二人度过了大婚后最亲密的三日,一晃就到了若敖子琰回家探亲之日。 北风中卷起毛毛细雨,天亮时分,郢都下了入冬的第一场冰雨,天气顿时冷了几分。 可是一大清早,芈凰不顾严寒,还是爬了起来,极为用心地招呼司琴她们,准备着今日拜见令尹子般和王夫人的礼物,若敖子琰慵懒地斜支在凤床上,笑看着她做着一切,悠闲地说道,“看来有人迫不急待要见公婆了。” “我还不都是为了你。”芈凰恨恨说道。 她不想让他爹娘觉得他娶了一个架子很大的太女回去。 她想做他最完美的妻子。 当禁军簇拥着宫车浩浩荡荡地从东宫驶出,向着令尹府而去。 郢都却因为这场大雨,开始犯了愁,秋收虽然大获丰收,可是有些地方还是饿殍遍野,流民四起,有些为了讨生存的流民全部拥入了郢都城内,正如那晚的小乞丐。 主城大街与北城大街的路口处,万记馄饨铺里,已经燃起炭炉,暖意融融。 从窗口向南遥望面去,清晨薄雾中,隐约可见宫阙森森的楚之东宫,层叠嵯峨,灯火如九天星辰闪烁。 有老汉坐在万记馄饨铺的窗前,吃着热馄饨,要和老万打着闲赌。 他赌的是,太女的储位马上就要被若敖氏架空。 庸国一战成名的嫡长公主,如今的楚国王太女,现居于此。 老汉这个赌并不是他自己想的,而是从这两三日街头巷尾里的流言中传出来的。 众所周知,自楚国第一令尹嫡子与楚王太女大婚,若敖氏的权力被拔到一个无人能极的高度。 而不过三日时间,郢都城内外就传出有数千亩良田被若敖氏的族人强占侵吞,还有数处华宅精苑,均被无理侵占。 城外流民无田可种,无房可住,可是城内若敖氏却霸占良田千亩,华宅千顷。 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太女,可是咱们堂堂楚国太女,又有手握宛城四十万铁卫军的孙侯为依仗,自身又是战功彪炳,岂是那寻常女子,那可是天上的凤凰转世,得她保佑,我楚国三年水患退去,今年丰收有余。怎么可能会被若敖氏所蒙蔽。”站在柜台后的老万闻言呸地一声骂道,“你个什么都不懂的老汉,每日少在我这里吓碎嘴!” “小心祸从口出。”老万摇摇头,提醒道。 老汉捻着下颌黄须,嘿嘿笑笑,嗤之以鼻,“你就整日装聋作哑,卖你的馄饨!” “谁不知如今大半个楚国尽在令尹一族手中,等当今那位一去,也就该轮到太女了,这楚国的天下就不知什么时候改名换姓了。” 老汉拉着一群好奇的街坊,堂而皇之地议论天家,如同说起明日的白菜要涨三厘,后日的猪肉有价无市一样。 老万轻呲道,“这未来的事还没有发生,您这个老东西,每次都像已经瞧见似的,真是了不得!” 满堂众人哄笑。 老汉脸皮厚,拈着黄须说道,“你如果不信,就和我赌一赌。就赌一年的馄饨怎么样?我也不黑心。” “敢不敢,老万?”挑着花白的眉毛问道。 满座都是一些街坊邻剧,听闻老汉又在那边吹年,也凑趣哄笑,“赌一个呗!老万,大伙知道你这几年发了财,请他吃一年馄饨吃的起,赌呗。” 老万装聋作哑,才不上这个当,今日开了这个口,明日肯定又有人找他赌。 众人起哄间,只听一个清悦的声音扬声说道,“我与他赌!如果他赢了,我请他吃十年的馄饨,管到他老死为止。” 众人闻言一惊,皆回头看向从二楼慢步走下的身披紫袭的月白长衫的年轻贵公子。 老万摇头失笑,“公子,你怎么也参与到这市井无聊的闲赌中来了。” 老汉听到这一称呼,就知道是个贵人,立即拍手道,“这位贵人,你真要与我一赌,送我十年馄饨。” 成嘉微微颔首,“怎么你又不想要了吗?” “要,自然是要,不过你这赌可是输定了。”老汉一脸迟疑,他刚才是想匡老万的馄饨,如今居然有大贵人自己送上门,于是叠声答就。 从大门外,呼呼地吹入阵阵风声如刀。 只见成嘉逆着风雨走出馄饨店铺,幽幽说道,“输了岂不正好。” “有输才有赢。” 老万在后面命小四赶紧撑伞相送,可是成嘉却只是站在万记馄饨的屋檐下撑着油伞露出一双云淡风清的眼,沿着主城大街望向楚王东宫的方向,直到一辆宫车在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呼后拥下,向着北城大街缓缓而来。 路口处乱哄哄的,一伙流民正从主城大街的另一个方向拥来,而由远及近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金色盔甲闪闪生光,偌大一个“若敖”二字的族徽映入眼帘,明显正是若敖氏的人有人正要出门。 可是今天明明是若敖子琰和芈凰成婚回家的大日子。 居然有人临时离开。 芈凰远远看着这一幕,回头说道,“看来我第一次上门,你家就有人不太待见于我。” “怎么会呢?”若敖子琰搂着她,目光却落在对面急驰而过的华盖马车上,一个身材发富的中年男人透过车帘露出一角。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外边有人求救道,“奚儿!奚儿,你醒醒,各位贵人,求你们了,求你们救救我妹妹。” 第五十六章 权利之剑 这一章还没有完全写好,大家明天再来看,我再琢磨琢磨 ************ 随着小乞丐这一声“大善人,再救救我”,在不远处各个角落里,涌出了更多瘦骨嶙峋,面黄饥瘦的流民,全部围住了站在路口中央的年轻男人,“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大善人,我们也几天没吃饭了……” “天还下着冷雨,没有地方避雨,孩子发烧不止。” “求求你,大贵人,行行好。” “我们只要一碗白饭,一片瓦砾……” “为奴为婢都可以。” …… 所有的流民顿时跪地不起,将十里长街堵的水泄不通。 可是无一个流民敢踏上左右两侧重兵把守的北城大街与南城大街。 若敖子琰高坐在宫车上,含笑看着这一幕,说道,“他倒是喜欢路见不平。” 芈凰皱眉缓缓说道,“在这布满硝烟与瓦砾的乱世之中,没有人能纤尘不染地好好活着,我们尚且不能,何况百姓。” 重生一世的芈凰,走出禁锢她前后两世的宫城,走这历经百年风雨的楚国王城,远赴选城,在那里,她见到了太多的百姓因为楚庸大战而背景离乡,四处逃亡,只为寻找一处安宁之乡。 可是八百诸侯战乱两百余年,九洲何处能够安宁? “那凰儿是讨厌我这个楚国第一大权贵了?”若敖子琰闻言将芈凰拉进怀里,低头轻笑问道。 “不,没有权力,我们就没有保护自己的依仗,只能像这些流民一样,悲微乞怜,听天由命。”芈凰看了他一眼,摇头。 权力崇拜,人性使然。 她又何尝不渴望权力加身。 守护她这一世想要守护的所有人。 “凰儿,权力是什么?权利,是我们夫妻二人手中的太阿王剑。”若敖子琰紧紧握住芈凰的手,仿佛他们的手中此时正握着楚王亲赐的太阿王剑,正握着楚国的无上王权,“在这楚国之内,杀人还是救人,只取决于我们的意志。” “在我们面前,所有人都必须臣服,绝对!” “凰儿,这是属于我们的权利!” “这就是王权!” 不管他想要什么,在这楚国之内,她一定会替他达成。 芈凰曼目深深,看着他,点头,然后指着窗外跪地乞求的流民,说道,“好,那我现在想救他们!” “那就救!” 若敖子琰随意地一点头,扬声命令道,“清浦,去,为这些流民提供吃食和住的地方。” “是,公子!”清浦恭身领命下去安排。 外面再度闹哄哄响起一片,“太女和驸马给大家发粮了,还会给你们提供住的地方,都跟我来。” “谢谢贵人,谢谢驸马,谢谢太女!……” “快走,快走,大家跟上……” 堵在十字路口的流民闻言顿时哗啦啦如潮水地跟着清浦离去。 围观的百姓眼见如此,也纷纷退后。 让出大道。 空落落的街头只剩下还站着的成嘉,和他脚边跪着的小乞丐,他问道,“你不跟去吗?” “贵人,是天下最大的善人,我相信贵人会救我和妹妹。”小乞丐极为认真地说道,一双黑色的眼睛里充满了信任。 “好,那你带着你的妹妹,跟我走!”成嘉笑笑。 “谢谢贵人。”小乞丐背起小女孩。 一步一趋跟在成嘉身后,走向南城大街的方向。 若敖子琰坐在宫车中,微微一笑,“凰儿,看到了,权利不仅可以救人,还可以救许许多多的人。如果我们有一天平定这乱世,将会有更多人可以得到救助。” “嗯!”芈凰点头。 他们的宫车再次发动,向着若敖府浩浩荡荡而去,身后都是感恩戴德的声音。 长长的北城大街上,一路红灯高挂,手持兵甲的护卫,祥云石砖铺道,一座令尹府占据了整个北城大街。 等候了一早上的令尹子般听闻消息,率领若敖氏一百二十八名族人,阖府出来跪地相迎。 车驾停稳,司琴她们挑开车帘,江流他们摆好车凳,若敖子琰牵着芈凰出来。 芈凰暗暗环顾四周,今日所有的若敖氏的怕是都到齐了。 除了那位未曾谋面就已离去的四叔。 若敖府的正门极为气派,有三座铆钉金漆朱门,两只巨大的铜狮或坐或立,高高在上,俯视世人,红衣金甲的若敖六部,脚踩高级牛皮皂靴,腰间系着铁制腰带,手持锋利长戟,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处处彰显着楚国顶级门阀世家的非凡。 众人齐声跪地相迎,“我若敖氏全族,参见太女,参见驸马!” “嗯,平身。” 若敖子琰牵着芈凰缓缓下车,命道,然后二人携手缓缓迈过小腿高的门槛石,步入府中。 若敖府占地之广,第一次从正大门前极目向内望去的芈凰。 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你家真大!” 重重叠叠的飞檐楼宇,错落相交,时不时假山突起,瀑布飞流,根本一眼望不到尽头,府内更是奇花异草遍地,古树参天,郁郁葱葱,美不胜收,一条从城外引来的大江暗河穿过整座府邸,时不时可以听到哗啦啦的水花声。 若不是知道这里是楚国的令尹之府,四处都有若敖六部的重兵把守。 芈凰真要以为是误入了人间仙境。 令尹府,果然是我楚国的“神仙府地”! 百姓对令尹府的传说。 真的毫不夸张。 楚王宫虽然宫宇栋栋,庄严大气,却失了这种低调之中的精奢美感。 处处伊人相迎,婢女个个轻丝大袖长裙,环佩叮当,美丽动人。 若敖子琰牵着她,笑道,“怎么看呆了?” “嗯,看呆了。”芈凰暗笑点头,怪不得他会穷奢极欲地改建东宫,与若敖府一比,真的相差甚远。 “恭迎太女和驸马。”管家和王妈妈笑着迎上来,“马车己经备好,请上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着芈凰和若敖子琰进府,又转华盖马车,然后须臾间先来到若敖氏的家庙,由若敖子琰领着芈凰告祭列祖列宗,然后众人转向楚忠堂,欢迎的家宴已经准备就绪。 楚忠堂,是楚武王下旨修建的一座议事堂。 在楚忠堂的横楣上悬挂的是武王的亲笔题字,“忠我大楚,世代贤良”八个字以供万世子孙代代瞻仰,铭记于心。 现如今这八个字的意义,更多等同于御赐金牌。 可以在大楚横行无忌。 第五十七章 顶级门阀 长长的北城大街上,一路红灯高挂,手持兵甲的护卫,祥云石砖铺道,一座令尹府占据了整个北城大街。 等候了一早上的令尹子般率领若敖氏一百二十七名族人,阖府出来相迎。 车驾停稳,司琴她们挑开车帘,江流他们摆好车凳,小正子命人撑着华盖伞,若敖子琰牵着芈凰出来。 若敖府的门庭极为气派,有三座铆钉金漆朱门,两只巨大的铜狮或坐或立,高高在上,俯视世人。 红衣金甲的若敖六部,脚踩高级牛皮皂靴,腰间系着铁制腰带,手持锋利长戟。 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 每一处都彰显着楚国顶级门阀世家的非凡之处。 芈凰暗暗环顾四周,今日所有的若敖氏的都到齐了。 除了那位刚刚才被捉走的四叔。 本来多好的日子。 现在心情也淡了几分。 就连站在最前排的令尹子般和王夫人也一脸郁色,而其他人有的则是如若敖越椒和若敖子克一般一脸戏谑之色,等着看好戏,有的如雪儿一般天真不知事,好奇的年轻男女在后排探头探脑,还有如三爷爷和身为族长的若敖子良这样的长辈,皆是又激动又愧疚。 众人齐声参拜,“我若敖氏全族,参见太女,参见驸马!” “平身。” 双方见礼后,芈凰就被若敖子琰和令尹子般父子二人率先引入府内。 若敖府占地之广,从正大门进,站在门槛内,极目向内望去的芈凰,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 重重叠叠的飞檐楼宇,错落相交,时不时假山突起,瀑布飞流,根本一眼望不到尽头,府内更是奇花异草遍地,古树参天,郁郁葱葱,美不胜收,一条从城外引来的大江暗河穿过整座府邸,时不时可以听到哗啦啦的水花声。 一门一洞都有轻丝大袖长裙的美人相迎,环佩叮当,恍若仙境。 若不是看到四处有若敖六部的重兵把守,芈凰真要以为是误入了人间仙境。 令尹府,果然是我楚国的“神仙府地”! 百姓对令尹府的传说。 真的毫不夸张。 芈凰发出一声惊叹,“你家真大!” 和她前世去过的孙侯府比起来,简直一个是天,一个是地。 若敖子琰笑笑,牵起她的手,说道,“以后这里也是你家!好了,我们进去!” 芈凰暗笑点头,怪不得他会穷奢极欲地改建东宫,与若敖府一比,真的相差甚远。 “恭迎太女和驸马。” 管家和王妈妈笑着迎上来,“马车己经备好,请上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拥着芈凰和若敖子琰进府,又转华盖马车,然后片刻后便来到若敖氏的家庙,由若敖子琰领着芈凰告祭列祖列宗,然后众人转向楚忠堂,欢迎的家宴已经准备就绪。 楚忠堂,是楚武王下旨修建的一座议事堂。 在楚忠堂的横楣上悬挂的是武王的亲笔题字的金匾,“忠我大楚,世代贤良”,八个字以供万世子孙代代瞻仰,铭记于心。 现如今这八个字的意义,更多等同于御赐金牌。 可以在大楚横行无忌。 芈凰想到刚才若敖子农欺压百姓的行径,心底升起一丝嘲讽,如今若敖氏还算贤良忠诚的贤臣有几位? 令尹子般,司马子良,三爷爷,若敖子琰。 若敖越椒,若敖子克算吗? 六级的玉阶上,所有的若敖族人论资排辈而坐,芈凰和若敖子琰,如今身为太女和驸马,自然是身份最高的,高坐上座。 所谓的家宴也是奢华无比。 但是从若敖氏每个人的用膳礼仪,可以看出若敖氏每个人的家教都十分好。 和芈昭那种骄身惯养,任性妄为的公主,完全不同。 若敖子琰的优雅自是不用说,就连看起来十分粗犷的越椒用起膳来,也能感受一种雍容大度。 很多细节,可以暴露一个家族真正繁盛的真相。 坐在右下首的若敖子良作为族长,一脸慈善,第一个起身笑道,“今日让我们为琰儿和太女的新婚,共同举杯!” 坐在他身边的人闻言格格笑出声,用每一个人都听得见的声音向坐在上首的芈凰举杯笑道,“希望太女不要嫌弃大伯母今日准备的家宴!” 吕氏讨好的意味明显,可是有些若敖氏族人眼中的不屑却很明显。 尤其身为庶长子的若敖越椒,一双虎目含着一股阴霾,闻言冷热一笑,随之开口道,“平日倒不见母亲对我这么热络。” 吕氏闻言一怔,但随即又笑道,“你是我的儿子,都做了这么多年,再热络岂不是见外。” 芈凰不动声色地将若敖氏大房所有人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 自古豪门是非多啊! 尤其是楚国这个第一门阀世家。 然后笑笑,“大伯母客气了,今日的家宴十分丰盛,凰儿十分欢喜呢!”吕氏很是得脸地回以一笑。 若敖子琰闻言含笑看着她,“一会等午宴结束,我们就回我的鹿鸣苑。” 芈凰点头,“好。” 今日是来他家拜访,他怎么说就怎么做。 坐在左下首的令尹子般见此眉头暗锁,对于若敖越椒这个大侄子,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喜欢,曲指敲击着桌面,招了招手,将管家叫了过来,耳语一番,管家会意的点点头,趁着众人没人注意他,悄悄地走近若敖越椒身边。 管家没有多说,只是凑过脑袋,压低声音说道,“大公子,令尹大人说希望今天全家人能吃一餐和气饭。” 这一句已经是在警告了。 若敖越椒双眼微微的眯了起来,眼底闪过一丝凛人的寒光,不再多言。 “知道了,本公子喝酒就是。”意思是决不说话了。 管家点头退回到令尹子般身后。 若敖雨悄悄探过脑袋,对吕氏压低声音笑道,“娘,大哥看来又被二伯警告了,真是个蠢物。也不看看自己庶子的身份,和嫡子的子琰哥哥争,找死!” 吕氏闻言勾唇一笑,不仅如此,大房的家产,若敖越椒也休想得到一分。 于是对着芈凰更加热情地说道,“那大家都开动,不然太女都不好意思动筷子。” 满堂一笑,开始动筷。 第五十八章 新婚大礼(谢谢昵称的月票) 三房若敖子克的母亲赵氏也不甘人后地说道,“太女初次登门,做为三伯母的也没有什么好的见页礼。这尊美人玉雕用是伯母专门托人为太女和琰儿二人订制的玉身,希望太女和琰儿喜欢。” 芈凰和若敖子琰接过两尊玉制的雕像,果然惟妙惟肖,与芈凰和若敖子琰神情相貌无二。 雕的正是他们大婚那一日。 她顶多就是有几分猎奇,若敖子琰到是捧在手里,十分欢喜,轻笑道,“三伯母破费了,这以后需要琰儿的地方尽管开口。” 赵氏没想到两个玉雕像就得了若敖子琰的一个亲口允诺。 一张扑着厚厚白粉的脸顿时喜不自禁。 若敖子克见此,同样起身举杯说道,“二嫂初次登门,作三弟的也要敬嫂子一杯。” “如果以后朝中有什么难解的事,还请二嫂多多帮忙啊!”一脸戏谑地打量他们夫妻二人。 “好说!”芈凰的瞳孔猛然间收缩了一下,然后微微笑着颔首。 她可没有忘记上次若敖子克联合吴王妃之事。 敢在背后扯她和若敖子琰后腿的人。 帮他? 痴人作梦! 母子二人,得了芈凰和若敖子琰的承诺,一脸喜色,就连若敖子兴也十分高兴。 三爷爷为了弥补刚才若敖子农犯的错,见到芈凰高兴地道,“琰儿,你的新婚,三爷爷没有什么想送你的,以后我四房手中的若敖五部以后交给你了。” 这一句无异于惊天炸雷。 若敖五部,那可是跟着三爷爷跟着成王跟着文王南征北战的一支劲旅。 人数多达三万之众。 三爷爷居然如今说送就送给二房。 若敖子琰唇角勾起一抹雍容的笑,接过从三爷爷那边得到的五部的虎符,加上他们二房的二部和三部的虎符,以及他父亲手中的一部,整个若敖六部,他已经得了若敖四部,十二万若敖私军。 若敖子琰眉眼含笑,手中紧握着五部的兵符,低沉而极富磁性的嗓音缓缓响起,“琰儿一定会好好带领五部,不会让三爷爷失望的!” 三爷爷大笑,“嗯,三爷爷相信你小子,我的人就交给你了!” 随着爷孙俩的对话。 有人嫉妒地要发狂。 若敖越椒冷笑一声:这个家,果然都是偏心的。 若敖子克眼红地笑道,“三爷爷,可真是大方,不过克儿马上也要大婚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得三爷爷一件大礼。” “哈哈,你小子,给我老老实实做事,老头子那些家底,自然会有留给你的。”三爷爷大笑道。 “那孙儿就先在这里谢过三爷爷的疼爱了。”若敖子克见好就收。 一顿家宴至此吃的宾主尽欢。 一出了楚忠堂,雪儿就面色兴奋,十分热情的冲上来,说道,“快快,嫂嫂,跟我回主院去,娘亲等哥哥带媳妇回来都急了!” 这雪儿真是的,这样一叫,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芈凰丽颜通红,虽然她准备了三天,可真要单独拜见公婆,还是不好意思的。 若敖子琰却面不改色的上了马,回头递给芈凰一方精致小巧的礼盒,说道:“待会你第一次见长辈,见了我母亲除了你的礼物,你把这个也一起送给她,她最喜欢周记的甜酥,虽然不是贵重,最重心意。” 芈凰接过来,暗道,都准备好了,还一早上看她笑话。 芈凰就跟着若敖子琰去了主院,一路穿廊过园,就来到令尹府的主院。 回到主院之后,若敖子琰的神色明显更加悠闲起来,与雪儿一路有说有笑。 “嫂嫂!嫂嫂!” 雪儿发嗲的声音响在耳边,只见雪儿不顾大雨,非要挽着她的另一条手臂,和他们二人共用一把大伞,“这样我和哥哥就一人一边,就公平了。” 若敖子琰牵起嘴角,少见的露出一丝温和的微笑,点了点调皮的雪儿,说道,“你在这边,娘怎么办?” “娘,有父亲!”雪儿嘟嘟嘴,“我才不傻!” “有爹在的地方,娘都是围着爹转的。” 蝶儿无语。 有这样在新媳妇面前揭婆婆短的闺女吗? 雪儿缠着芈凰,笑着说道,“以后有了嫂嫂,雪儿也算是有了姐妹,哥哥,以后再也不用你每次陪我去逛街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总是买买买,人家逛的是心情!不一定非要买买买。” 这一点,芈凰非常认同。 若敖子琰的观点里就是有钱买买买! “哼,雨儿不是你姐妹?”若敖子琰点了点雪儿的鼻子。 “雨儿姐姐讨厌,老是和人家抢东西。”雪儿嘟着小脸,有什么说什么。 真是从小被娇惯了,芈凰满眼羡慕。 然后作为新媳妇第一次聆听了令尹子般作为公公的训戒。 “虽然子般身为臣子,但还是要对太女提一提我们若敖氏的家族传统。一个人的成功,三分之二在做人,三分之一在做事,而一个家族的成功在于每一个成员。所以子般希望太女能扮演好琰儿妻子和我国储君的双重角色。” “太女的优秀,子般自是不用多说了,楚庸大捷,三国会盟,都可以看见太女非寻常女子。但正是因为如此,子般更希望你们夫妻二人以后一定要同心同德,维护好你们的小家,维护好我们楚国这个大家。” “这是你们身为太女和驸马的责任。” “是。”芈凰闻言心底暗暗佩服。 这是芈凰第一次与当朝第一令尹子般的正式对话。 可是由此,她总算知道若敖氏能在楚国长盛不衰的真相。 和她那昏聩到子女爱理不理的父王,果然不可同日而语。 等出了主院,芈凰感叹道,“你的父亲真好!” “以后他也是你的父亲。”若敖子琰搂着芈凰低头笑道,“我父亲从小亲自教导我们兄弟读书,只要下完朝无事之后,还会给我们讲各种做人做事做官的道理……” “我从父亲那里学到很多,他是我这一生最崇拜的人。” “父亲常说,一个家族如果没有优秀的子弟,这个家族绝不会长久。” “看的出来,你很崇拜令尹大人。”芈凰颔首。 若敖子琰是幸运的,幸运出生在这样顶级的名门世家,幸运有令尹子般这样的好父亲,幸运有这样的家人…… 第五十九章 我全赢了(谢谢思5的建议和500打赏) 这章还没有写好,大家明天晚点来看。 —————————— —————————— —————————— 一早,芈凰醒来,就看见在鹿鸣苑中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驸马呢?”芈凰起身问道。 “驸马和成公子在水榭那边下棋。”司琴听到声音,从外间抱着一叠衣裳走近回道,然后殷勤地为她更衣梳洗。 一切完毕,司琴问道,“太女,可要去看看?” “嗯,去看看!” 这两个男人,不是劲敌吗? 居然一起下棋? 看来她真的错判了若敖子琰与成嘉的关系。 没有那么糟么! 用过早膳的芈凰,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诺大的鹿鸣苑,漫步走进鹿鸣苑中唯一的水榭,正看见两个男人临水对弈。 水榭内轻纱飞舞,水榭外百年梧桐,参天蔽日。 黄叶随风飘落,片片洒落在湖面之上。 湖光冬色,碧波水榭。 两个世所少见,风仪翩翩的青年男子。 一黑色华袍,一白色长衫,相对而坐。 相视一笑,各自举棋落子。 二人年龄,相貌,身份,家势,才华,样样都旗鼓相当,只听坐在左手的黑衣男子捏着一子,唇角微勾,扬眉看着对面嘴角紧抿的成嘉,“怎么不下了?” 对面而坐的白衣男子,捏着棋子在指间摩挲,眉头微拧。 半天,手中的棋子,将落不落。 散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的棋子,正如乱世中的命运,不知何去何从。 缓缓说道,“不知下在何处!” 若敖子琰轻语道,“不过是小胜一手,何至于让你如此举棋不定,接下来我才是最关键的一棋。” 眼见成嘉终于落下一子,仿佛早就料到。 若敖子琰抬手间,于天元之位,“乒”的一声敲下最后一枚黑子,立时原本散乱的大片黑棋,好似化为一头腾飞的长龙,活了过来。 而巨龙之首正是位于天元位的那枚黑子! 成嘉见此唇瓣失笑摇头,投子认输,“这局我又输了。” 若敖子琰捏着一子一笑,“你赢不过我,不仅这一局,还有这一赌,我都赢了,你还有何话可说?” 芈昭废了,芈凰当上太女。 十年之赌,他大获全胜。 成嘉闻言柳眉深皱,只听他继续一字一句说道,“而你百般阻挠,这婚我还是结定了!” 成嘉紧握着手中的棋子,点头说道,“对!你全赢了,是我全输了!” “输?你终于肯承认你输了。” 若敖子琰唇角微勾,一副任凭你风浪起,他自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悠闲地倚在棋桌前。 优雅地拿起一杯香茶轻嗫一口,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相互斗了二十一年,这‘我输了’你说了无数遍,但是你知道我要的可不止是你一个‘输’字!” “如今你四叔做出如此侵占百姓耕田之事,导致大批流民涌入珵都,迟早会因此酿出大祸。但是太女刚刚定下名分,你们又刚刚大婚,还需要你若敖氏的支持,所以芈凰不能出手;而你身为若敖氏的令尹嫡子,也不宜动手。” “不如就让我做你手中的剑,以我成氏的名义帮你剪出你们若敖氏里的这些毒瘤,你觉得呢!”成嘉却转而说道当前局势。 “我可以把你的话的当做成氏的投诚吗?” 若敖子琰闻言挑眉笑问,目光幽深,仿佛要看清对面之人的心意。 “我输了,自然就该兑现我的承诺。” 成嘉自嘲一笑,“心悦臣服,以后为你驱使。” 良久,他缓缓摩挲着棋子,突然话锋一转,“但是,你是否也能兑现当初的赌注呢?” “自然。” 若敖子琰放下手中的玉瓷茶盏,指尖在杯沿上轻画,双眸之中含着几分探究,隔着杯中升起的寥寥白雾,直视此生宿敌轻笑一声,“我,若敖子琰,从来言出必行!” “希望他日你不会后悔今日这个决定!”成嘉淡淡说道。 “后悔?我的字典里,也没有这两个字。”若敖子琰捏着杯子自信一笑。 “可是你的那些兄弟会同意吗?” 成嘉挑眉问道,“毕竟可是要让你若敖氏让出这个位置。” “那他们就让我看看他们有没有本事守得住!”若敖子琰点头,冷然命道,“就先从若敖子农开刀!” “这个脓疮早该除了。” 成嘉那双淡淡的眸子望向窗外远处的凤凰山,点头道,“好,第一个,若敖子农!” “你来了?”若敖子琰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芈凰轻笑道。 “嗯,你要向你的四叔动手?”芈凰看了半天,闻言缓缓上前。 “是的!我若敖氏不需要这些不肖子孙。”若敖子琰回道。 “好,你家的家事,你决定!”芈凰微微颔首。 “那太女,驸马,微臣先告辞了!”成嘉起身离去。 你来了?”若敖子琰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芈凰轻笑道。 “嗯,你要向你的四叔动手?”芈凰看了半天,闻言缓缓上前。 “是的!我若敖氏不需要这些不肖子孙。”若敖子琰回道。 “好,你家的家事,你决定!”芈凰微微颔首。 “那太女,驸马,微臣先告辞了!”成嘉起身离去。 你来了?”若敖子琰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芈凰轻笑道。 “嗯,你要向你的四叔动手?”芈凰看了半天,闻言缓缓上前。 “是的!我若敖氏不需要这些不肖子孙。”若敖子琰回道。 “好,你家的家事,你决定!”芈凰微微颔首。 “那太女,驸马,微臣先告辞了!”成嘉起身离去。 你来了?”若敖子琰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芈凰轻笑道。 “嗯,你要向你的四叔动手?”芈凰看了半天,闻言缓缓上前。 “是的!我若敖氏不需要这些不肖子孙。”若敖子琰回道。 “好,你家的家事,你决定!”芈凰微微颔首。 “那太女,驸马,微臣先告辞了!”成嘉起身离去。 你来了?”若敖子琰转头看向站在门边的芈凰轻笑道。 “嗯,你要向你的四叔动手?”芈凰看了半天,闻言缓缓上前。 “是的!我若敖氏不需要这些不肖子孙。”若敖子琰回道。 “好,你家的家事,你决定!”芈凰微微颔首。 “那太女,驸马,微臣先告辞了!”成嘉起身离去。 第六十章 胆子大点 随着小乞丐这一声“大善人,再救救我们”,不远处各个角落里,涌出了更多瘦骨嶙峋,面黄饥瘦的流民,全部围住了站在路口中央的年轻男人,“救救我们,大善人,我们也几天没吃饭了……” “天还下着冷雨,没地方避雨,孩子发烧不止。” “求求你,大贵人,行行好。” “你救了他们,也救救我们!” “我们只要一口米粥,一片瓦砾……” “为奴为婢都可以。” …… 升米恩,斗米仇。 成嘉可以救一两个人。 可是面对这么几百号流民,他拿什么来救? 这个时代,没有食物,就要挨饿,为了填饱肚子,易子而食也不再少数。 而且真到了快饿死的地步,流民会变成暴民。 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烧杀抢掠。 为祸一方。 所有的流民长跪不起,将十里长街堵的水泄不通。 芈凰他们探亲的队伍也不得不停在十字路口。 进退转弯不得。 坐在宫车中,芈凰看着这一幕,皱眉说道,“他倒是喜欢多管闲事,现在看他怎么处理?一个不好,还会引起民愤。” 若敖子琰闻言缓缓说道,“想必三国会盟,你已经见识他的能力,区区成氏,还是委屈了他的才华了。以他的能力,就算我父亲的令尹之位,过几年,他也当的得。他这人唯有一弱点,就是心太软,临事之时,就可看出。” 芈凰点点头。 他能力是有。 可是随便心软,胡乱承诺。 一旦事情不成,只能更加令人失望。 就像十一年前,空给人希望,最后是绝望。 二人说话间,窗外传出一阵更大的喧哗声。 “都给我滚开,滚开!” “若敖氏出行,闲人退避!” 一群虎狼一般的若敖侍从骑着战马,踏在来不及散开的流民身上,冲了出来。 正是突然离府的若敖子农。 “啊!是他们!” 有的流民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喊了起来。 “就是他们侵占了我们的良田,乡亲们!我认得他们的马车,快拦住他们。” 随着这一声大喊,严寒交迫的流民,顿时愤怒地冲了出来,用饿的皮包骨的身躯结成人墙,挡住骑马而来的若敖子农的人马。 而马车上的若敖子农闻声,浓眉一皱,命道,“一群贱民,给我杀!” 所有随行的若敖侍从立即驾着战马冲杀上去。 不过须臾间,整个街头混乱不堪,响起一片喊杀声和哀号声。 有流民被当场踩踏而死。 血流成河。 成嘉见此,快速地命小乞丐抱起他妹妹离开,“小四护着他们,让掌柜紧锁大门!” “是,公子。”小四闻言,立即护着两个小孩往万记馄饨方向退去。 主城大街上百姓,有胆子大的,远远站在外围看热闹,指指点点,有胆子小的就连店门都关了,生怕流民突然作乱,四处抢劫。 当今这个世道,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小四护着小乞丐他们进了万记馄饨,立马从内关上大门,躲进楼里,和老汉一起透过窗户缝观看外面的事态发展。 老汉咂咂嘴,“看,果然流民暴乱了!” 老万瞪着他,“闭上你的乌鸦嘴,每次都好的不灵,坏的灵。” 然后一脸担忧地看着道路中央的成嘉。 “我乃成氏公子,你们都给我住手!” “不得伤人!” 只是成嘉的声音就像是淹没在洪流里的一涓细流。 无人听到,纵然若敖氏的侍从听到,也置若枉闻,继续用强硬手段,驱赶流民,清理道路。 有的甚至挽起大弓,拔出长剑,攻向流民,大骂道,“贱民,都滚开!” “不然,一率杀死!” 一道道血线冲天而起,一剑剑或刺或劈在瘦弱无力的流民身上,然后将人高举掼起,如杂碎一般扔在地上。 马蹄踩踏而过,狠烈无情。 湿滑的青砖上顿时流出大片鲜血。 混着冰雨汇成小河。 成嘉一愣,没想到今天这个日子,若敖氏的人真敢动武闹事。 流民们被血色所刺激。 全部不怕死地冲向手持利刃的若敖侍从,高喊着,“杀人啦!杀人啦!若敖氏杀人啦!” “反正也活不成了,我们和他们拼了!” 然后拿起他们能拿起的武器棍棒杀了上去。 一名断臂的老汉冲到最前面大声质问,“你们凭什么杀人?凭什么!” “我们这些老兵跟着成王穆王打了一辈子的战,如今三年灾祸,我们没有吃的,没有住的,可是你们若敖氏在哪里?你们在王城里享受着我们带来的安逸富贵!“ 天气本就寒冷。 可是这一句话喊出,所有百姓如置冰窑。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鬼。 一石激起干层浪。 随之发出一声更大的痛哭泣声。 更多的流民激动起来,发出怒吼,“我们不求富贵,我们只求一片瓦,一口饭!” “为什么这都不给我们?” 眼见流民暴动,芈凰看了若敖子琰一眼,低咒道,“蠢伙!你这个四叔怎么如此荒唐!”掀开车帘冲了出去。 “快!快跟上!” 司剑连忙招呼凰羽卫一同跟上。 冰雨越下越大,各种声音淹没在混战的人群中,细弱蚊蚁。 “江流,去叫若敖子农那个草包给我出来!”若敖子琰闻言目光一冷,寒冰玉澈的声音冷的像是数九寒冬的冰棘,大手“碰”的一声重重落在小几上,“叫他的人给我立即住手!” “不然别怪我不顾叔侄之情!” “是,公子!”江流沉声领命。 几个起落,就快速跃过众人头顶,落在了若敖子家的马车之上,一把掀开车帘,揪起他的领子说道,“四爷,我家公子,命你赶紧叫你的人住手,否则休怪公子不念亲情!” “什么?!” 若敖子农没想到甫一出门就遇到了家中太岁,顿时浑身抖如筛糠,连连答应,“好,好,我叫他们立即住手!” “都给我住手!” 若敖子农肥胖的身躯爬出马车,站在车橼上大喊,“住手,都给我住手!” 可是,现场混乱。 杀红了眼的若敖部众谁听啊? 而被砍伤的流民也红了眼,不报血仇,怎么可能住手? 芈凰见此,曼目一沉,不再多说,以暴制暴。 大力拉下一个若敖随从,翻身上马,夺过他手中的大弓,抽箭,搭弓,拉弦,箭矢连发。 一个个砍杀流民的若敖氏部众相继倒下。 一道道血线冲天而起。 洗刷着流民的愤怒! “碰碰碰”的人体翻身落马倒地之声,不绝响起。 眼神锐利地盯着那几个最不命令的侍从冲了上去,寒声命道,“滥杀者给本太女杀无赦!” “是,太女,上,兄弟们!”司剑招呼着众弟兄跟上。 凰羽卫的手段极其利落,出手老辣。 无一不是身经百战的士兵。 纷纷包围住挥刀砍杀流民的若敖氏侍从,有一个杀一个,刀下毫不留情,比他们宰杀百姓还要狠辣。 “敢伤害百姓,问问我们手中的刀剑同不同意?” 流民们见有人为自己出头,渐渐放下武器,等待恶人伏诛。 成嘉见此终于松了一口气,幸好场面控制了住。 芈凰驱着战马走到他身边,冷然地低头说道,“成公子,请你不要随便乱用你的善心,否则不是救人,而是害人!” 成嘉闻言微微一晒。 总觉得她意有所指。 “是,太女教训的是!”成嘉拧眉答应。 高坐在战马上,审视着低头认错的男人,每次都答应的这么好。 可是结果呢? 对于这个男人,芈凰不愿再多说,转身向若敖子琰而去。 一身玉色牡丹长袍的若敖子琰缓缓步出马车,站在车橼上,声音冷若冰霜,居高临下地质问道,“我若敖六部何时出了你们这群匪兵!” “你们告诉我!” 一声大喝。 所有若敖氏的侍从低头不敢吭声。 “来人给我把他们全部绑了!” 凰羽卫纷纷上前拿人。 “还有四叔,上次侄儿说过的话是耳旁风吗?”若敖子琰双目漆黑,眼神深邃,冷然问道。 若敖子农在若敖子琰强大的气势下。 顿时缩了缩脖子。 “好侄儿,四叔,我也是想要帮你们清理道路!” “你就是这样清理的吗?”若敖子琰看着他,“用我若敖子琰的颜面清理,你这是在给我打脸?” 若敖子农呐呐地不敢接话。 他真的好怕他这侄儿。 狠起来。 连子般都管不了。 他老头子还要帮着他。 “给我把这个指使踩踏百姓之人抓起来!”若敖子琰寒声说道,所有的禁军顿时上前将若敖子农包围起来。 “不要啊!不要,我是你的四叔!……子琰,我知道错了……太女,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是想帮忙。” “送去刑狱司认罪!” 抛下最后一句,若敖子琰看都不再看他一眼,就有凰羽卫将他拖走。 芈凰微微皱眉,今天毕竟是他们回门的日子,而此人又是若敖子琰的叔父,于是上车劝道,“算了,大事化小!”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否则我若敖氏迟早要被这些蠢伙给害死!”若敖子琰剑目星寒地骂道。 这可是第一次芈凰听到若敖子琰骂人。 想必心中气极。 芈凰曼目深深看着他,点头说道,“好了,赶紧先救人,不能让事件闹大,节外生枝,传到我父王那边!” 若敖子琰闻言颔首,“清浦,去,为这些流民提供吃食和安置的地方,包括伤药。” “是,公子!”清浦恭身领命下去安排。 第六十一章 龙潭虎穴(谢谢湘菜大师的600打赏) 待将雪儿送回她的春雪园,又拜见了王夫人还有令尹,回去时,芈凰私下里对终于忍不住若敖子琰说道,“没想到你家原来也如此乌七八糟,比我父王的王宫还要乱糟糟一团……” 若敖子琰闻言苦笑一声,微微叹道,“家中一团乱麻,今日让凰儿看笑话了。” “我大哥野心不小,三弟又爱上窜下跳,四叔酒囊饭袋一个,三叔倒是性子软弱,好拿捏,只是大伯母和三伯母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还有其他族人也各有盘算。整个若敖氏大抵靠着我父亲,大伯,子良,和三爷爷支撑着诺大的若敖氏。”若敖子琰说道。 “加之这些人都是你们的血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谁下的去真手!嫁给你前,我真应该好好了解一下你家的状况……”芈凰一脸郁色地说道。 若敖子琰闻言剑眉挑了挑,“怎么,凰儿如今是后悔了?” “嗯!是有那么一丢丢的后悔。” “一丢丢?” 若敖子琰扬了扬眉,不满地问道,“那是多少后悔。” “就是这么一丢丢。” 芈凰掐着自己的一截小手指甲盖,撇了撇嘴笑道,“怎么说你都应该在我嫁过来前,就将这些收拾干净。” 若敖子琰唇角笑意忽然绽开,“那凰儿可知为夫为了娶你,历了千般阻,万般险,才将你娶进家门。” “差点在大王那边连命都赔上。” “好!我们这婚事的确一波三折的。”芈凰闻言点点头,险些结不成。 “只是还是有点不甘,本以为好日子到来。没想到好不容易才出了王宫那个龙潭,如今又入了你若敖氏的虎。” “纵然是虎,有我在的地方,凰儿就算跳进来又有何妨?” 若敖子琰搂着她,低头轻笑道,“总有为夫在下面接着你,保你如何进来,就如何全须全尾地出去。” 芈凰骄傲地一仰头,“也是。本太女连龙潭都出来了,区区一个虎,能耐你我若何?” 若敖子琰俯身,唇瓣凑近她耳边轻咬,笑道,“凰儿,这话对极了!” 芈凰耳根一红,身子一软。 跌进他的怀抱里。 二人不再多说,一路芈凰都被若敖子琰裹携着带回他的鹿鸣苑,守在院子里的司琴和司画立即迎了出来,然后有事要报。 “怎么了?” 芈凰看着二人问道。 “太女,刚刚吕夫人派人送来了三座田庄的地契。” 司琴看了一眼若敖子琰,然后轻声禀道,“司琴不知道该收还是不收,所以没有答应。” 芈凰挑眉地看着若敖子琰,“看来你家又有人唯恐讨好我不及。” “既然有人送来,你就收着!” 若敖子琰毫不在意的一笑,只是目光陡然微寒。 “毕竟他们从百姓身上拿的,迟早是要还的。如今这些,不过他们身上的九牛一毛罢了。” 芈凰点头,“与其白白堆积在他们的粮仓里发烂发霉,还不如要一些出来救人。那玉雕美则美矣,却不如粮食有用。” 若敖子琰颔首。 “不过你真要让成嘉顶替若敖子克的位置吗?”芈凰问道。 “即使我们不让出一个位置,成得臣这个老鬼也会想办法为他争取一席之地的,这也是他用三国会盟的功劳换来的,与其由大王来恩典,不如由我若敖氏和你做个顺水人情。”若敖子琰解释道,“也正好借他的手可以为我们清除一批毒瘤!” “不过我觉得你来做不是更好吗?”芈凰说道。 对于成嘉,她总是有几分不放心。 “你那个母妃给我在楚王那边又挖了个坑,恐怕等到凰儿上位前,我这少师之职算是封顶了。”若敖子琰悠闲地说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没有给我说。”芈凰闻言微惊。 怎么这么重要的事情。 他也没给她说。 “就在我们那天给楚王敬完茶后,她给楚王献的谄。”若敖子琰回头毫不在意地说道。 “那怎么办?” 芈凰皱眉问道,“我去给父王说说。” “自上次传出我有‘寡人之命’的传闻,虽然散播谣言的庸国三公子已经伏诛,可是对于你父王总是心里会有几分不会舒服,再加上有心人的谄言构陷。你父王纵然不是一个好大王,但是帝王心术,忌惮臣子犯上是他们的天性。” 若敖子琰不紧不慢地分析道,“尤其凰儿你如今在这个位置上,我作为驸马还是韬光养晦一些更好。” 芈凰微微沉吟。 “吴王妃如今躲到我父王身后,就连芈昭也被她看管的更严,寻常无事就连紫烟宫的大门都不怎么出,想逮到她们还真要费一番工夫。” “别急!” 若敖子琰冷笑道,“她们做这些,肯定迟早会跳出来的。” “我只是担心她会在背后继续搞小动作针对你。”芈凰一脸担忧。 他与她现在身为夫妻,伤他者,她绝不轻饶! “你夫君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她一个小小王妃扳倒的。”若敖子琰笑着安抚道。 “好,不过以后有事,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不想傻傻地最后一个被通知。”芈凰仍然坚持说道,她不想做个睁眼瞎子,事情明明发生了,可是她却看不到,听不到,什么都不知道。 前世的她就是死于无知。 今生的她不想重蹈覆辙。 “这个自然,借着这段时间,我正好暗地里整合一下从我父亲还有三爷爷这边得的若敖一部和五部,你把凰羽卫也一起交于我,把这十二万五千精兵练好了,如吴王妃之流,不过跳梁小丑罢了。” 若敖子琰轻笑说道。 芈凰点头,的确军队才是硬实力的体现。 然后二人一路穿过鹿鸣苑径直向里走,穿过前院,居室,还在往里走。 芈凰不禁问道,“这大半晚上我们这是要走到哪去?寝室在那边。”话落,她就被若敖子琰打横抱起。 “你又干吗?” “自然是做我们夫妻该做的事,洗洗睡了,凰儿。” 若敖子琰眉眼含笑,嘴角上翘地说道,“你这淋了一天冷雨,若不热水泡泡,趋趋寒气,万一病了怎么办?” 推开浴室的朱门,一团白雾笼着一潭莹白的玉池出现在二人眼前,若敖子琰魅惑笑道,“凰儿,我们该沐浴休息!” 话毕将芈凰放在地上,玉指左右一分,层层衣物落在二人腿边,堆积在脚下,然后抱起她一步步走入玉池之中,滑入泉水之中。 这温泉水自然也是从旁边的高山上引下的天然温泉。 周造玉壁可鉴,池中温度宜人。 雾气缭绕,蒙蒙胧胧,芈凰只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团气雾,上下漂浮在水中,若敖子琰紧紧托着她的身子,而她双手攀着男人的肩膀,如何找不到着力点。 二人宛如两只游鱼,在水中难分难舍。 直到深夜,才回到房中。 “凰儿,睡了吗?” 若敖子琰在她耳边低沉笑道,看着怀里睡着的女人闻声向怀里拱了拱,没有任何回答。 却更加勾了勾嘴角,掖了掖二人的被角,收紧手臂。 “睡!一切障碍,我都会给你扫除干净的。” 第六十二章 我全输了 一早,芈凰醒来,就看见在鹿鸣苑中空荡荡的,空无一人。 “驸马呢?”芈凰起身问道。 “成公子来访,驸马和他去了水榭。”司琴听到声音,从外间抱着一叠衣裳走近回道,然后殷勤地为她更衣梳洗。 一切完毕,司琴问道,“太女,可要去看看?” “嗯,去看看!” 这两个男人有什么好聊的。 还是为了昨日之事? 用过早膳的芈凰,在侍女的带领下,穿过诺大的鹿鸣苑,漫步走进鹿鸣苑中唯一的水榭,正看见两个男人临水对弈。 水榭内轻纱飞舞,水榭外百年梧桐,参天蔽日。 黄叶随风飘落,片片洒落在湖面之上。 湖光冬色,碧波水榭。 两个世所少见,风仪翩翩的青年男子,一撩衣袍,相对盘腿而坐。 一黑色华袍,一白色长衫,相视一笑。 二人年龄,相貌,身份,家势,才华,样样都旗鼓相当,只听坐在左手边的黑衣男子捏着一子,微微一笑,将左手边装白子的棋瓮推了出去,“还以为自我大婚以后,你大概永远不会登我家的门了!” 白衣男子接过棋瓮,捡了一颗棋子在手,说道,“你都给我安排好了上门的理由,我岂有不来之理。” 然后就着二人中间的棋盘,你一子我一手,快速地过了一百多子。 越到后面,二人速度越慢。 若敖子琰扬眉看着对面嘴角紧抿的成嘉,漫不经心的开口,“怎么不下了?” 对面而坐的成嘉,捏着棋子在指间缓缓摩挲,眉头微拧。 半天,手中的棋子,将落不落。 散落在纵横交错的棋盘上的棋子,正如乱世中的命运,不知何去何从。 缓缓说道,“不知下在何处!” 若敖子琰轻语道,“不过是先胜一手,何至于让你如此举棋不定,接下来我才是最关键的一棋。” 成嘉闻言终于落下一子,只是此棋下去,满盘白子步步陷入死境。 “嗯,你无路可走,自然不知下在何处,因为何处都是死路。” 仿佛早就料到,若敖子琰不紧不慢地轻笑说道。 抬手间于天元之位,“乒”的一声敲下最后一枚黑子,立时原本散乱的大片黑棋,好似化为一头腾飞的长龙,整个飞腾而起,将白子绞杀无余。 而巨龙之首,正是位于天元位的最后那枚黑子! 成嘉见此唇瓣失笑摇头,投子认输,“这局我又输了。” 若敖子琰捏着一子,丝毫不意外,缓缓说道,“不仅这一局,你赢不过我。还有这一赌,我都赢了。” 芈昭废了,芈凰当上太女。 十年之赌,他大获全胜。 成嘉闻言修眉深皱,只听他继续一字一句说道,“我以为你今天是想好了才登我家的门的,那你想好了吗?” 成嘉隐晦地吐出一口浊气,面色微凉地点点头,“是!你全赢了,我全输了!” “输?这最后一赌,你终于承认你输了。” 若敖子琰唇角微勾,一副任凭你风浪起,他自稳坐钓鱼台的模样,悠闲地倚在棋桌前。 优雅地拿起一杯清茶轻嗫一口,说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也是最大的对手。你我兄弟二人,比了二十一年,这句‘我输了’你说了无数遍,但是你知道我要的可不止是你一个‘输’字!” “我知道!” 成嘉闻言颔首,也端起一杯清茶喝了一口,半天不语。 “在想什么?” 若敖子琰幽深的眼微微一眯,笑问。 成嘉却看着若敖子琰说道,“我在想如今你四叔屡次做出贪墨税银,收受下面郡县上贡,侵贪百姓耕田,兼并土地之事……已经导致大批无田可种的百姓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通通涌入郢都。虽然你将他送入刑狱司,但是刑狱司是什么地方?” “是若敖子克的地盘。”成嘉自问自答。 “不过马上就是你的地盘,相信你会代替我好好招待他的。”若敖子琰缓缓笑道。 “我可以帮你招待一个若敖子农,那还有其他人呢?若敖氏的党羽呢?你若敖氏的族人相互袒护,结党营私,很多人关进去马上放出来,这种游戏玩了不知道多少次。但是若是任由你若敖氏族人和朋党这样继续鱼肉百姓,迟早会酿出大祸……” “说的好,继续说……” 若敖子琰闻言含笑颔首。 果然知他者,成嘉也。 “我知道你想清理这些人并非一日。但是太女刚刚定下名分,你们又刚刚大婚,还需要你若敖氏的鼎力支持,所以芈凰不能出手;而你身为若敖氏的令尹嫡子,更不宜动手。” “是啊!那依你说,我该如何?” 若敖子琰笑着颔首继续问道,指尖在杯沿上轻画,隔着杯中升起的寥寥白雾,双眸之中含着几分探究,直视此生宿敌,一错不错地等着成嘉接着说下去。 “不如就让我做你手中的剑,以我成氏的名义帮你剪出你们若敖氏里的这些毒瘤,你觉得呢?!” 成嘉柳眉微挑,反问道。 “我可以把你的话的当做成氏的投诚吗?” 若敖子琰闻言挑眉笑问,目光幽深,仿佛要看清对面之人的真实心意。 “我输了,自然就该兑现我的承诺。” 成嘉忽而自嘲一笑,“心悦臣服,以后为你驱使。” 话语一顿,“而且这不也是你正想要的吗?不然何以你偏偏给我请命安排了司败一职,不就是想借我的手来杀你想杀的人吗?” “呵呵,我们好朋友,这么多年,由谁来执剑杀人,有区别吗?”若敖子琰挑眉说道。 “还是有区别的。你手不沾血,却胜券在握;而我满手血腥,终究一事无成。” 成嘉皱眉缓缓说道。 他步步为赢。 而他不过为他做了嫁衣裳。 “权利就是如此。你不出手,那就只能等着被杀。”若敖子琰幽幽说道,“在这场权利之争中,从来只有胜者与败者,而没有中间地带,墙头草势必哪方都容不下。” “何况作为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会让你一事无成?” 若敖子琰放下手中的玉瓷茶盏,一双幽深的眸子,轻笑一声,“我赢了,自然也该兑现我的承诺,” 良久,成嘉缓缓摩挲着棋子,抬眸看着他,“你真要兑现赌注?” “我从来言出必行!” 若敖子琰目光从容,不迫不急,“何况你知我志向,一个令尹岂是我所要的。” 成嘉淡淡颔首说道,“好,希望他日,你不会后悔今日这个决定!” “后悔?” “我的字典里,也没有这两个字。”若敖子琰捏着杯子傲然一笑。 “可是你的那些堂兄堂弟,可会同意?” 成嘉挑眉问道,“毕竟你可是要让你若敖氏自己让出这个位置。” “那他们就让我看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守得住我若敖氏的令尹之位,否则还是让贤罢!” 若敖子琰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凛冽至极,只就把玩着手中棋子半晌不语,最后说道,“就先从若敖子农开刀!” “这个脓疮,早该剔除了。” 成嘉点头道,“好,第一个,若敖子农!” 良久,二人对坐,相视一笑。 一个雍容无度,睥睨天下;一个淡定从容,直视对方。 不知何时来到的周菁华,眼见芈凰站在水榭门口良久,循着她的目光,默默看向临窗而坐的两个男子。 自从那一晚,在成嘉的书房里,看到那副画,她的心里就像是被猫儿抓了似的。 又痒又难受。 突然出声笑道,“太女殿下,这看痴了的样子在看谁呢?” “驸马还是成公子?” 芈凰闻言扭头看向不知为何这样问的周菁华,目光陡然一冷,挑眉问道,“你觉得除了驸马,本太女的眼中还能有谁,还有谁值得我看?”话毕,信步走向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轻笑着牵过上前而来的芈凰,拧眉说道,“看了多久,也不说一声!站着也不嫌累。” “就是觉得你们聊的那么投机,我怎么好插嘴!”芈凰撇嘴,低头轻笑一声。 真不知道他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了成嘉。 成嘉默默地端起茶杯又喝了起来。 而周菁华却突然格格一笑,“呵呵,那子琰哥哥快点入席,今日可是你请我们来的!赵小侯爷,相如哥哥,他们见你久不来,快要把你的鹿鸣苑给掀翻了!” “他们要是敢掀了我的鹿鸣苑,想必他们明日有得哭。”若敖子琰淡定地牵着芈凰起身从容离去。 成嘉一双云淡风轻的眸子,看着低头耳语姿态亲密的二人,良久,一个人慢慢收拾棋盘。 周菁华则一脸笑意回头催促道,“快走啦!嘉哥哥,就差你一个人!子琰哥哥和太女都走了。” “好!” 成嘉深深看了一眼一脸笑意地周菁华。 起身跟上。 只听周菁华一路在耳边赞道,“子琰哥哥与太女到真是郎才女貌,更难得的是两情相悦,你看他们!……寻常夫妻怎及他们亲密无间!” 成嘉闻言始终不曾多说,只是笑笑。 “是啊!他们真是一对佳偶。” “嘉哥哥,不用羡慕的!” 虽然还没有正式定亲,周菁华却红着脸低声说道,“以后你也会很幸福的!” “是吗?” 成嘉低头看了一眼走在身边的女子,还有她双眼中的希冀,说道,“但愿如此。” 几日后,刑狱司中传出若敖子农身染疫症,虽被若敖氏的人接出,却从此久病不愈,请了无数名医就连若敖子琰出手也没有办法,最后被三爷爷送出郢都名义上养病,实则隔离。 三爷爷一面心痛,一面说道,“琰儿做的很好,如今你四叔一心只想治病也好。我就陪着他一起后半生做个富家翁!免得他留在珵都那天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第六十三章 你决定了?(谢谢兔爰4张月票) 从若敖府里匆匆回来,与周菁华各自回家,成府中,成大兴已经在草亭等侯多时。 见到成嘉一脸不知名的神色走近,成大兴快步上前,“嘉弟,你真的去给若敖子琰说,我们成氏要投靠若敖氏吗?” “是啊!大哥,你不会怪我做这个的决定!”成嘉看着他轻轻一叹,淡淡说道。 “你是如今的家主,你怎么说我们成氏自当就怎么做。我只怕父亲知道了会怪罪与你,他虽然一生都以若敖氏朋党自称,可是心中的骄傲,你我兄弟二人想必最是清楚。”成大心担忧地说道。 “那就先瞒着他!” 成嘉站在草亭中低头看着冻土中似乎就要发芽冒头的紫竹笋尖,这将是一个最冷的冬天,挨不挨的过,能不能从冻土里长出来,长大,还很难说。 沉吟良久,成嘉缓缓说道,“父亲已经致仕,这些外朝的烦心事,就不要再打扰到他老人家了。” “好!”成大兴微微点头。 待成大兴离去,静安禀道,“公子,子克公子已经在精舍里等着在。” “好的,我知道了。” 成嘉颔首,不禁自嘲道,“如今我与他的位置对调,若敖子琰这一招以夷制夷,倒是拿我去做了他的挡箭牌,化解了若敖子克的各种攻击。” 丝毫不意外若敖子克的到来,成嘉信步走入屋中后,反手就关了门,“你来了?” 若敖子克双眼一眯,一脸莫测地反问,“你这话是不欢迎我了,还是已经改投我二哥的阵营了?” “你觉得我和他能够真正相安于事吗?” 成嘉微挑高了眉眼幽幽说道。 虽然交情不深,但是对于成嘉对若敖子琰的心思,若敖子克还是能够理解的。 二人从小到大都被若敖子琰狠狠欺压一头。 如果让他们真的服软,那他们就不是男人了。 若敖子克犹自狐疑地说道,“只是你还是不应该答应他的安排,插手到我若敖氏的内部来,否则光我大哥越椒就不好惹。” 成嘉点点头,“但是你想争令尹之位,他,迟早我们都会去动的。” 若敖子克闻言眉头缓缓展开,又道,“那依着现在的情况,我们该怎么办?” “等!” 成嘉摇头轻轻的吐出一个字。 “若敖子琰要借我的手动你若敖氏,所以这个时候,谁跳的越欢,死的越快。” 虽然成嘉什么也没有多说,但是即使如此,若敖子克也知道要如何做了。 以静制动。 “好的,刑狱司里有什么不清楚的到时候问我,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若敖子克得了他的准信,心中底定就先行离去。 待他们都走了,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医老一步一挪地挨着门边踱步进来,“傻小子你也回来了。” “嗯,什么事?”成嘉扬扬眉。 “呃……没什么啊,我就是问问,你今天见到周小姐了?”医老随即问道。 “见到了,怎么了?”成嘉有些好奇。 一向不怎么爱搭理周菁华的医老怎么会突然之间就对她上起心来,还真叫人十分意外。 “没什么啊……你们不都要定亲了,我自然要多关注人家一点了。”医老呐呐地回道。 “有时间还是多研究一下如今城外流民的病情。”成嘉抬眸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嗯嗯,那我去忙了!” 医老闻言夺路而逃地又出去了,然后直到在院中碰到静安,才对正在打扫院落的他,招了招手,“静安啊……嘘嘘,过来,这边。” 静安柱着扫帚,抬目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没看见我在忙着在吗!” “好,你不过去,老头子我过去。” 医老几步把他拉出古院外,然后找了个无人处问道,“静安,我问你个事。” “你问啊!”静安扬眉。 “那个事,你说了吗?”医老躲躲闪闪地问道。 “什么事,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说了没?”静安瞟了他一眼,一副你怎么这么蠢。 “就是那个事!”医老挤眉弄眼地急道,还有哪个事,蠢死了。 “哪个事?”静安也急道,“快说,不说我走了。” “算了,看你样子也没说。” 医老看了他一眼,然后叹道,“天意如此,能瞒一时是一时!也许趁此机会,断了他的念想也好。” 半月后,刑狱司中最舒服的一间大牢中,传出若敖子农身染疫症的消息。 “爹,我要出去,我要出去!再待下去,儿子要死了。”若敖子农看着浑身的脓包,吓的魂不附体。 “好好,我们出去!”三爷爷连连答应。 若敖子农虽被若敖氏的人接出,却从此久病不愈,请了无数御医,名医就连若敖子琰出手也没有办法,最后被三爷爷以送出郢都养病为由,实则隔离出都。 三爷爷临行前对若敖子琰说道,“琰儿你做的很好,如今你四叔一心只想治病,我就陪着他一起后半生把病治好,然后做个闲散的富家翁!免得他留在郢都哪一天稀里糊涂丢了性命。” “四叔的病,等出了郢都,在寿春那样好山好水的地方,一定会好的很快,三爷爷请放心。”若敖子琰含笑保证道。 “嗯,我们去了,你们有空要是也来寿春,就到老头子那边去看看。”三爷爷颔首,对子般,子良,子琰说道。 “是,三叔慢走!” “三爷爷和四叔慢走!” 令尹子般目光沉沉,一直目送三爷爷的马车缓缓驶出郢都,驶上官道,良久,一直未曾说话。 直到上了各自的马车才对若敖子琰扬眉说道,“如今这样,你可满意了?赶走了你的四叔还有最疼你的三爷爷。” “对于三爷爷,儿子也十分不舍。但是希望父亲理解,儿子这样做也是为了我若敖氏着想。这刮骨疗毒,虽痛苦一时,却能保我若敖氏长盛不衰。”若敖子琰沉声回道。 令尹子般端肃穆端颜,端坐在马车中,沉沉看着唯一的嫡子。 “希望你不要最后忘记了自己是若敖氏的人,除了你的媳妇,我们才是你真正的亲人。” “儿子一直都没有忘记过。” 对面端坐着的若敖子琰,一双幽深的眸子眼底眉梢显露出一丝莫名的华彩,睥睨说道,“也没有忘记儿子一直以来的志向。” 第六十四章 驸马人呢(谢谢大家515的粉丝称号) 芈凰一大早醒来,又没有看到若敖子琰,“驸马呢?” 司书捂着嘴,学着芈凰每日早上起床说的第一句话,笑道,“太女,您如今每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驸马去哪了,驸马人呢……” 司琴也一脸揶揄,“在太女的心里,恐怕如今唯有驸马最最重要了。人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太女一时不见,魂不守舍。” 芈凰瞪了二女一眼,咳嗽两声,“我只是奇怪他人一大清早,人又不见了。” 司琴终于解释道,“驸马昨夜后半夜又去了书房,然后在书房里待了大半夜,忙到现在还没有出来,您再不醒来,我看驸马今日都不知道回寝殿了。” 芈凰闻言蹙眉,“他昨夜又一直待在书房?” 司书也点点头,“嗯,没出来过!” “忙什么事情,知道吗?”芈凰皱眉问道。 司书摇摇头,“奴婢们不知道,驸马也没说,清浦和江流他们可能知道!” 芈凰点头,“你们给我更衣,我去看看。” 二人立即帮她洗漱换衣,然后芈凰抬步向东宫的书房走去。 来到书房前,有一座新建的漂亮紫藤花架,下面吊着一个可以并坐两人的秋千,除了大婚前九日,若敖子琰日日拉着芈凰二人并肩坐在紫藤花下,看花开花落,这几日因为流民之事,二人都没有那个闲心。 芈凰轻抚着木制的秋千,还是忍不住一笑。 只记得他站在花廊下圈着她说,“我就想以后我在书房里做事,只要一抬头,就能从敞开的朱窗看见你倚在这秋千上,享受着我带给你的一世尊荣。” 穿过秋千花廊,芈凰走向后面的书房,轻轻推开房门,正看见若敖子琰眉头紧皱地坐在长案后,半支着额头,似乎累极就那样坐着睡去,额头上下虚点。 她悄悄走过去,拿起一条雪貂披风,披在他的肩头上,然后托着腮坐在长案另一边看着辛苦了一整夜的男人。 多么倾国又倾城的男人。 他却是她这一世的夫。 眼见时辰差不多了,今日是她第一次上朝,芈凰悄悄起身准备离去。 只是刚刚拖动椅背,长案后的男人就睁开了眼睫,开口说道,“怎么来了,今天不是去上朝?” 芈凰见他眉眼间倦色难掩,转身又走回到长案后,低头蹙眉说道,“你还不是从昨日夜里到今日,都没休息,也没跟我说。” 若敖子琰起身一脸困倦地说道,“有些事情要忙,你今日要上朝,走,我们一起去用膳。” 芈凰扫了一眼长案,桌上的蜡烛都已经泪干,一大堆奏简信报,分门别类地堆成几落,然后心底微微感动,抬起一双手,轻柔地按压上他的肩膀,仰头缓缓说道,“我们不是说好了,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做的吗?” 若敖子琰轻笑,伸手圈住芈凰的纤腰,伏在她的胸前,仰头说道,“可是我也说过除了那个累,我绝不让你再受一点其他的累。” 芈凰脸一红,啐了一声,“哼,可是我宁愿其他累,也不愿那个累。” 若敖子琰摇头,“那不行,我对凰儿只有这一个‘累’的要求。” 芈凰无语望天。 可是她不想成为第一个累倒在凤床上的太女。 若敖子琰放开芈凰,拉着她的手向寝殿走去,话音一转,低声在她耳边又道,“等你哪日给我累出个孩子,我自然就不敢累你了。” 芈凰闻言丽颜一红。 孩子,孩子…… 会不会太早了? 她为什么总在还没有准备好成婚的路上,已经成了婚,还没有准备好要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要准备有孩子。 若敖子琰看着傻里傻气的芈凰,低声轻笑,“走了,回去用膳。” 二人用过早膳后,卯时大朝将至。 芈凰一身太女六尾凤袍,头戴六尾小凤冠,脚踩六尾凤朝靴,全身上下一丝不苟,准备出门去上朝,俯身看着凤床上半倚着的若敖子琰咧着嘴,玉手拍了拍他棱角分明的五官,满脸笑意地将他赶上床休息,说道。 “我上朝去了,‘夫’人,乖乖在家休息等本太女回来。” “凰儿,莫急,有几句话,你今天第一天上朝,为夫要给你交待一下。” 若敖子琰优雅地从凤床上再度起身,牵住要走的她,细细叮嘱道,“你初涉朝堂,先多听,多看,多问,有什么不懂的就在心里记着,等回来问我,莫急于一时之争。今天可能朝堂上会发生些大事,你默默看着好了。” “是,本太女谨遵‘夫’人教导。”芈凰笑着拱手领命。 “本夫是夫‘君’,不是夫‘人’!” 若敖子琰一把拉住转身欲走的芈凰,俯身在她耳边,咬字吐气如潮地笑道,“再乱了规矩,小心晚上回来,为夫看你明日还叫不叫的出来!” 一旁等候多时的司剑耳尖地听到驸马那声暧昧的低语,立即捂嘴忍笑。 “哼,睡觉,少废话!” 芈凰恼恨地瞪着某个笑的不怀好意的男人,双手将他按回床上。 “可是,你不在我旁边,我睡不着,还不如去做事。”若敖子琰拉着她的手就是不松手,一脸依依不舍。 芈凰看着若敖子琰这模样,就像个霸着玩具不放的霸道小孩,半丝不如他的意,他都能跟你磨上半天,无奈又好笑。 左右又安抚了半天,才带着司剑姗姗离去。 初冬的清晨带着一股凛然的寒风拂面而来,吹拂着她的凤袍,随着她振奋的大步而烈烈飞扬,宛如一只起飞的凤凰,欲展翅翱翔九天。 她的目光坚定不移地望向东宫以南,象征了楚国最荣耀之尊的渚宫,九九八十一层玉阶,高殿华宇,耸立于楚王宫之上,随着东方缓缓升起的第一缕金色朝阳,金色的渚宫金顶一瞬间闪耀荆南,伏耀大地。 “今日就是我第一次入朝了!” 芈凰紧握双拳,目光灼灼,大步向着那座金宫而去。 而这一边东宫寝殿中,男子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再次整衣准备出门。 一身黑色劲衣武服,玉带高冠,幽深的眼眸,星光微寒惊落九洲,若敖子琰嘴唇紧抿,负手立于东宫玉阶之上,沉声问道,“凤凰山大营那边筹建的怎么样了?” 清浦站在身后回道,“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公子一声命下,就可以将若敖一二三和五部一起迁进去!” “好!” 十一月末,已进十二月。 大楚最冷的冬季就要来了,可是命运正如这一天冷过一天的天气,弥漫笼罩着一层未知的大雾,缓缓从天而降。 二人,一个出宫,一个入宫。 身影渐渐隐没于楚王宫城墙内外。 第六十五章 初入朝堂(谢谢苏姜海的1000打赏) 楚王宫外,成嘉早早就身着一身藏青色的司败新朝服,静静驻立在朝华门外。 他来的时候楚王宫的宫门还没有开,初冬的清晨犹带微微彻骨的寒风,轻轻吹拂着他玉冠上的流苏轻轻飞舞,但他却笔直地站着,仰望着宫门内的某个方向,怔怔出神。 良久,外朝的钟声。 三响,三落。 渚宫早朝,百官入殿。 作为成氏的新家主,最年轻的司败,成嘉容颜一整,一路吸引着众臣探究的目光,踏上渚宫的八十一级玉阶,直到了大殿正门与正要进殿的芈凰,迎面相遇。 二人目光皆是一滞。 成嘉退开一步,清声道,“太女先请。” 然后躬身为太女的芈凰让开一条道路。 顺着金殿大开的三十六道朱门,从他的脚边有一道大理石铺就的青云路,一直延伸向最接近白玉为阶之上的王座。 “嗯!” 没有多余的客套,芈凰一颔首。 迈步走进这座她渴望已久的金色大殿,举目望去,济济一堂的百官正在小声的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今天太女第一次上朝!” “嘘嘘,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在这一声提醒下,被门口一道红色纤瘦挺拔的身影吸引了过来。 或是感叹,或是惊讶,或是不解…… 心底纷纷暗叹,她真的来了。 走进了这座举世无双的黄金殿堂,走进了楚国权力的最中央。 当这一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们齐齐眉头微皱,最后却一脸喜色地纷纷上前恭贺。 芈凰将众人前后的迟疑和变化看在眼里,一一寒暄而过。 在她身后,有一道儒雅的身影排众而出,同样露出一张亲切的笑脸,正是令尹子般,笑了笑道,“太女今日正式第一次上朝!” “是,令尹!”芈凰闻言点头。 “上朝是一件有很多学问的事,今日太女可准备好了吗?” 令尹子般饶有深意地问道,老而深沉的目光落在脊背挺直,如一柄出鞘的宝剑的女子身上。 “芈凰今日第一次入朝,有很多不懂的,还望令尹大人多多提醒。”芈凰坦诚地说道。 “那太女就跟着老臣!” 令尹子般温和地笑笑,释放着他的亲和有礼,还有身为国丈的矜持高傲,当先负手走进大殿之中。 芈凰心里如明镜一般,令尹子般自然是看在若敖子琰的份上才对自己特别关照,于是也不多说抬步立即跟上。 身为太女,芈凰与令尹子般,一同并列在九级玉阶之下,最接近王座的首席第一排。 第二排站着令尹如今的副手左右尹和左右徒。 第三排站着四司,司马,司徒,司空,司败。 成嘉身为司败,位于最末席,其后第四排往后再是礼尹,工尹,卜尹,咸尹,郞尹等各尹,还有众臣。 反正大多数还是生面孔。 芈凰默默留意着每个人的长相和对应的官服,记忆着他们的身份。 只是此时的芈凰并不知道当她踏进这座金殿的一刻起,在这金殿之中,将会发生怎样一场场的风暴。 这座历经三百年的渚宫,好似一座囚笼,为她缓缓敞开了它的大门,并将这世间的一切权力网罗其中。 巨大的风暴将渐渐侵袭而来。 混合着大楚三百年的荆蛮余气,带着冬日的严寒气息,缓缓地吹了进来,将在这个金殿之中越演越烈。 九级玉阶之上,随着赵常侍惯常的一声,“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早朝,正式开始。 楚王斜支着身子,坐在殿中最高处,隔着十二冕旒,看着玉阶下的众臣打着轻微的呼噜。 “大王,臣有事启奏。” 一声高奏,将昏昏欲睡的楚王从睡梦的边缘拉了回来,只见工正府工尹公输谨从第三排踱着步子走了出来。 左徒周穆第一个皱眉看向他。 公输谨见他望了过来,不躲不闪,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周穆眉头微微一凝,他跟公输谨同朝为官,十数载,对这位整日只知挖沟修路修坝修房子的公输谨太了解了。 凡是不如他的意,就觉得是有人刁难他,而这三年他一直要修坝的银子,却因为楚庸大战战事吃紧,一直被他押后,这人就不断钻牛角尖,而这次更是就水患流民安置之事,揪着他不放。 看他露出这样一幅表情。 就知道他今天又准备弹劾他。 这几天不是为了安置流民的拨款,就是为了三年前的修堤款,大有不罢休之势。 公输谨是个粗人,脾气一惯摆在脸上。 令尹子般见了,代替楚王笑问道,“我说谨言,这又是发生什么事情,生这么大的气?” 谨言是令尹子般给公输谨取的字,就是希望他谨言慎行,可是公输谨却半点领会不到这个字的真意。 公输谨梗着脖子回道,“回令尹,谨言要弹劾左徒周穆贪污赈灾公款。” “你要弹劾的是周穆?” 令尹子般老而深沉的眸子一眯,再三问道。 芈凰闻言也眉头一皱。 据若敖子琰提供的各个官员情报,这个周穆乃是原先陪武王打天下的周氏后人,周家家大业大,每次大战都为楚国捐钱捐粮,几代人都在楚国身居要职,和各方势力更是相互姻亲,盘根错节。 周穆的夫人的妹妹正是若敖子良的夫人吕氏,而周穆的嫡女,周菁华,如今又在和成嘉议亲。 与他有姻亲的官员怕是占了这渚宫金殿中的一半。 弹劾他? 对于这个牛脾气死脑筋著名的公输谨。 芈凰总算有了直观的认识。 “是周穆,此次赈灾银子从太女大婚前到如今已经拨款五次,可是每次到老夫手上的钱粮都因为各种原因拖迟最后不足数,而我下面郡县的赈灾负责人昨日回报说,收到的也并非粟米而是粟米壳子。等赈灾粮食当场一打开,排队领救济粮的流民当场就哗变,整个随城当日就发生了流民暴乱,四处烧杀抢掠。” 公输谨这么一说,就连令尹子般和李御史等人也不由得一愣,“什么,随城暴乱了?” “是啊,令尹大人!” 公输谨一脸焦急又愤怒地点头,又继续说道:“更为可恨的是,这三年来,为了修坝款,周穆几次对我们工正府的请款推三阻四,才导致了如今淮河发大水,下游村庄百姓无家可归,沦为流民犯上作乱,这根本是与大王与民修养生息,北上伐晋的大计相违背!……” “我国内乱不止,北上何谈,大王!” 公输谨说到最后更加义愤填膺,脸红脖子粗地大骂道,“周穆此等行为简直妄为我大楚臣子!” 对这些事情的具体来龙去脉并不了解的楚王,本来正在养神以期睡个回笼觉,一听到此事影响他北上伐晋称霸诸侯的大计,顿时起床气就犯了。 “周穆,给寡人滚出来!” 楚王一拍御座,大吼一声,响彻金殿,震聋发聩。 所有百官不禁脖子一缩。 看来周穆是要倒大霉了。 不过楚王刚刚睡醒,令尹子般没有,他望向周穆,不紧不慢地问道,“周大人,公输大人所言可属实?” “臣冤枉啊!” 负责钱粮供给,要应付各大世家门阀豪强的周穆从来都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然也不能当着左徒的位置,管着楚国这么一大国的钱粮,。 一声“冤枉”大叫着,就从众臣中疾步出列,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说道。 “我楚国三年大战,三年水患,国库日渐掏空,为了抗庸,下臣日日都要向各地各世家豪强征钱征粮,这一点司徒大人可以给下臣做证。各大世家早就对我二人怨声载道!下臣难做啊!……” “所以才时有拖延,并非有意为之。而这米粮到了下面怎么变成粟米壳子,下臣也不知!明明给到工尹的都是雪白的粟米,这其中肯定有人监管不力!” 身为司徒的赵兴闻言也出列作证。 周穆跪在地上,把其中情况说完,狠狠瞪着公输谨,回骂道,“或者某人贼喊捉贼,还要诬赖于我,我周穆纵然一死也不会担上这不白之怨,请大王明鉴!” 周穆一言既出,公输谨立即破口大骂道,“屁,我公输谨才不会贪那些昧良心的钱粮呢,不像有些人家里的钱粮多的都快要发霉,也不见给穷人百姓施舍一点!” “那我就会贪图这些钱粮吗?大战不停,各地民不聊生,下臣也十分心焦。”周穆挽着袖子哭道。 公输谨有点怒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个周扒皮,非得我扒了你的皮,你才肯说实话……” “你……你敢……” 公输谨虽为工尹,但是论起口舌也不输给这些文官。 当下斯文的周穆就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眼看两个司命大臣争的脸红脖子粗,就差你踹我一脚我捧你一拳地打上,整个朝堂顿时变成了两人叫骂的菜市场。 高高坐在金殿上的楚王眉头越皱越紧,本就阴沉难看的脸色,顿时就蓄起了一场暴风雨。 在他一声“吵够了”的大骂吼出来前,年迈的李御史已经快步出列,呵呵地拦住二人笑道。 “二位大人,你们看大王勤于政事,操劳国事,已经疲累至极。” 指着大门和楚王的李老缓缓说道,“二位要吵不如到外面去吵,此乃朝堂之上,我们还是在公言公。” 此言一出,没有注意到楚王面色的二人,顿时收了声。 楚王昨晚有没有勤勉政事不知道,但是楚王脾气不好大家都知道。 尤其一大清早上朝。 众臣纷纷颔首,李老不愧为三朝元老。 每次和稀泥的时机总是把握地刚刚好。 “以老臣之见,毕竟这么大的数额赈灾款肯定要追究,不如就让三国会盟立了大功的成司败来追查此案。”李御史笑微微地接着拈须说道。 这等烫手山芋一下子就抛了出去,众臣更加一脸信服地看着李老。 这两个哪个都不好得罪。 正好由新来的司败处理,也就没他们什么事了。 楚王闻言胡蜂似的双眼微眯,想了想,三国会盟? 好像是有这么个年轻人。 遂扬声问道,“可是那个用一赌为寡人赢了晋国邯郸和齐国阿城两座城的成老之子?” 楚王渐渐想起来,想到三国会盟上平白赢了两座城池,眉头松动,心情顿时大好。 哈哈一笑,“他是个不错的!” 满堂风雨,顿时说散就散。 帝王喜怒,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 令尹子般闻言也适时地缓缓笑道,“大王,正是成老的二子,如今左尹的胞弟。此次郢都附近的流民安置也是由成司败一手主持,所有城外生病的流民都得到了及时的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内的安全。” “那很好啊!” 楚王再度大笑,“赏!千金,千亩良田!” 只要他的王城安全,比什么都好。 这渚宫金殿之中,顿时春风化雨,赞扬一片。 众臣纷纷大赞成司败乃贤良之后,年轻有为。 围绕着那最高处。 汇聚了当今楚国权利中央的所有人,一言一语皆在搅动这一国的风雨雷霆。 芈凰不动声色地轻哼一声,我楚国朝堂上也尽是些见风使舵之辈,真正大战天灾也不见他们一个冲在最前面,只会在背后歌功颂德,曼目悄然一转,落在立在大殿中第三排的男子身上。 只见他从容上前,就像一股宁静的风徐徐吹入大殿之中,吹散满殿的混浊,从容回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皆乃微臣份内之事,当不得大王盛赞。” 声音不紧不慢,气若轻羽。 果然是和若敖子琰完全不一样的男人。 如果是若敖子琰此时站在这金殿之中,接受这众人的恭贺,必然是当之无愧。 “好一个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令尹子般一脸含笑地大加赞赏,然后突然笑着一转,“那此案就交由成司败来判可好?” “是,令尹大人。” 成嘉眉头一紧,看了案件牵涉的左徒周穆和工尹公输谨,欣然领命。 芈凰默默看着,这明明就是个烫手山芋。 可是令尹子般却还是顺着李御史的建议把这个皮球踢给了成嘉。 果然这朝堂上谁都不是轻与之辈! 周穆面有得色,交给成嘉,那他可是大大的赢定了,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他们却是知道的。 “哼,到时候真相自会大白天天下!” “看是你的过错还是我的过错。”公输谨也瞪了他一眼。 二人吵了一早上,整了整衣冠,终于拂袖起身,各归各位。 一场暴风暂时止住。 可是众臣心中门儿清,这二人之间的烂帐还没有算清呢! 不过这不是最紧要的,诸位大臣心中盘算着吵了一个时辰差不多也要下朝了,就连赵常侍再收到楚王的又一个哈欠声后准备宣布退朝。 第一次上朝的芈凰望着王座上不断打着呵欠的楚王,还有在暗地里斗鸡公一样憋着劲的周穆和公输谨,暗暗撇嘴。 原来这就是我楚国的早朝! 果然挺像菜市场的。 收了收目光,芈凰随众臣一起从渚宫退了出来,只见众臣们再度一窝蜂地上前恭贺成嘉。 金色的琉璃瓦下,青年气质雍容,笑意浅淡而亲近,像一棵挺拔秀丽的紫竹,站在金光璀璨的鎏金红栋之下,收获无数艳羡的目光。 众人皆被阳光所迷。 纷纷眯起眼仰望着立在玉阶上的青年。 心中盘算着未来该以何种方式和这位青云直上的新贵拉好关系。 一人当先走了过去,正是周穆,满意地拍了拍的肩膀笑道,“成贤侄前途无量啊!” 语气亲热,透露着身为未来岳丈的几分自得。 成嘉恭敬回道,“周世伯,过奖了!” 芈凰冷眼看着那边的热闹,转身就向着东宫而去,处于包围圈中的成嘉脸上的笑容在女子转身的那一刻,微微一凝,然后也告辞了众人向着楚王宫外而去。 其余大臣各回各家,而不回家的自然已经开始动心思。 周穆才回到周府,就遇到等了一大清早的周菁华,被她连连追问道,“父亲,今日可见到嘉哥哥了吗?” “见到了,见到了,从我出门到回来,你都问了多少遍,真是女大不中留。” 周穆走进来,摇头失笑道。 “怎么样,怎么样?嘉哥哥,今天是不是入了大王的眼。”周菁华接着问道。 “以他三国会盟,安置流民的功劳,怎么可能入不了?”周穆摇头。 “这个也当然,成嘉哥哥论能力不输给子琰哥哥呢!” 周菁华高兴地笑道,“就算令尹也当不得。” 周穆那双精明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儒雅的脸庞上十分满意,只是想到一半,眉头一皱,“只是今天公输谨那个匹夫却在朝堂上攀咬为父,到是给你的嘉哥哥添了第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周菁华闻言不知为何心底一紧,问道。 “这些朝堂上的事情,你一个女孩子也不要多问。要是得空的话,就叫成嘉到为父这边走动一二。”周穆本来想说,可是话说到一半却住了口,眼底精光一闪。 听到父亲的意思,大概是为了明年定亲的意思,周菁华不禁俏脸一红,低着头道,“嗯嗯,有空我问问。”却并不糊涂 第六十六章 半夜晚归(感谢有酒就开心的老妖的赞赏票) 请大家先不要订阅,明天再看 还再修改中在,先放的防盗章节 ****************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令尹,微臣这几日有一想法,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不如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诸国的趁虚而入。” 被任命为新司败的成嘉缓缓说道。 “成司败所言虽然有理。” 一起跟来的李御史闻言拈着长须却摇头叹道,“只是治理水患并非一日,而是数年乃至上十年之功。” “是啊,如果大江容易治理,我楚国也不会年年受其侵害。这修坝之事,本司空年年拨款,可是依然无法阻止。而楚庸大战三年期间,国库吃紧,更是无暇多顾,才导致天灾不断。”公输谨摇头说道。 “国库空虚,如今本就因为要赈灾,而左突右支,如果再要治水,肯定拿不出来。”负责银钱拨款的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一脸面色为难地说道。 一起而来的众臣工们纷纷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皆长叹一声:“修堤修坝谈何容易,劳民伤财……” 芈凰将众臣工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刚才成嘉所言正是若敖子琰之意,可是显然众臣并不看好。 老而深沉的目光在每一个臣工的面上一一滑过,令尹子般闻言一时没有决断。 如果要治水,本就经历了楚庸大战,三年灾害,即使部分城镇丰收,可还是有一些受灾的村落城镇需要赈灾,如今楚国国库正是空虚之时,若真要治水修坝,肯定又要再度向各大世家门阀征钱,接而又要增加赋税徭役。 而且对于治水之事没看到就连工尹也并不看好,以他如今的司败身份提出实不恰当,相当于把手从他的刑狱司伸到了司工府。 这在朝堂上算是犯了大忌讳。 “此事,工尹大人有何高见?”令尹子般拈着青须将问题抛给了负责此事的公输大人。 “成司败所言甚是。“ 公输大人为人圆滑,心中想一套,面上却换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推脱说道,“只是这修坝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勘查全国之地形,选择合适的山川泄洪……” 公输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成嘉所截住,“公输大人的忧虑,我等都明白,恰巧大人之子根据公输大人这些年所绘制的山川河流堪舆图,已经将我楚国年年洪水泛滥之地已经全部标出,而世孙前些年也负责这些地方的军防,对于淮河至大江一带地形极为熟悉。”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还要诸位费心了。” “是,此等民生大计,恐怕数百万之数都不够。”一直没有说的左徒周穆不急不徐地上前说道,“否则无异于杯水车薪,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左徒大人此言差矣。”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本官也无能为力……“周穆缓缓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公输谨虽为工尹,但是论起口舌也不输给那些文官。 当下周穆就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芈凰若有所思地将左徒和工尹之间的矛盾看在眼里,不予插嘴,然后视察完毕。 各回各家,而不回家的自然已经开始动心思。 公输谨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再则这围湖修坝可算是大工程,其中各种门道很多,而借此征钱的名意自然不下于司马借战征粮。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这一头周穆却是回了城后,回了周府,那边才进门就遇到周菁华,被她问道,“父亲,见到嘉哥哥了吗?” “见到了,女儿。” 周穆走进来,笑道,“他这些日子在城外安置流民,这件事算是做好了,再加上他今日提的治水的工程,那可又算是一件头等大事,这司败让他做还是太屈才了。” “那当然,成嘉哥哥其实论能力不输给子琰哥哥呢!”周菁华点头笑道,“就算令尹也当不得。” “他是个人才。” 周穆那双精明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花,儒雅的脸庞上十分满意,“治水这么大的工程都敢提,后生可谓啊!” 周菁华一脸得色。 成府中,若敖子琰与成嘉相对而坐,齐齐笑道,“如今我们长线已经放出来了,就看谁跳出来了。” 芈凰站在一边参观着精舍,总感觉这地方太过简朴。 第六十七章 宴无好宴(感谢我的昵称的月票) 这章还没有写好,先放的防盗章节 大家等明天中午再来看 ****************** 就这样日头一天比一天亮的晚,整个郢都上下都开始准备过冬,冬至差不多就是小年,然后就要将近年年关。 刑狱司的衙门,陈晃抱着一叠奏简公文推门进来,对成嘉说道,“司败,周小姐刚刚派人来说马上就要冬至了,周府要办一场贺冬小宴,周大人想邀请大人和成老一同参加。”。 成嘉闻言从长案后抬起头来,望了望窗外已经光秃秃的枝头,一脸恍然地说道,“这么快就冬至了?” 如今陈晃算是成嘉或者成氏的人,一般迎来送往或者需要跟官员们打交道的事情,多半儿都是他负责处理的。 成得臣虽然致仕在家中休养,但是在楚王心吩量不低,而他的两个儿子都身居要职,所以每天想要拜访他们的人,还是不计其数,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放心,而且比较有能力的人来处理这些杂事儿,成嘉自然会忙死。 所以,陈晃就成了成氏的新总管,明义上还担着成嘉的幕僚工作,同时帮他打理郢都内外的部分成氏和他个人产业,以及他个人的庶务。 “是啊,大人这几日都在埋头整理赈灾的案情,忙的没日没夜,自然没有注意。” 陈晃叹道,“还是要稍稍注意休息一下。” 虽然他佩服的正是成嘉这一点,可是身为同年人,他所有的时间都扑在了公事上,连点私生活都没有,这个周小姐也是他即将定亲的对象,可是感觉他都不怎么搭理人家。 怎么说周小姐好歹是周氏的嫡女,而周左徒虽然四十多了,但是官运正是亨通之时。 如果不是公输谨弹劾地这件事情,肯定会一直顺顺当当地把左徒之位坐到致仕为止,如成得臣成老一样。 说起这个周穆来,也挺倒霉的,本来他可是正经地姬姓王族,周室子孙,可惜时运不济,被楚国灭了分封的属国,到如今只保留了一个国号,氏周,然后之所以周氏一直为楚国芈姓管着钱袋子,还是主要因为周氏祖上有钱,又是一国之主,家底颇为丰厚。 所以,周穆的面子是很大的,不仅因为与他有姻亲关系的世家门阀居多,而且和若敖氏,成氏的祖辈,当年都是一起陪武王文王打江山的,加之他为人也极为八面玲珑,放在成得臣这一辈,都是平辈论交。 楚国上下很多人都肯给他面子。 不过如今,每个门阀世家的当家人都不一样了,若敖氏如今虽然明意上还是令尹子般当家,可是谁都知道若敖子琰说话比他父亲还要强硬管用,而成得臣已经退居幕后,成氏如今就成嘉当家作主。 所以即使是他要约见子侄,也得先打个招呼。 毕竟往日里他们不是一辈人,交集不多。 当然了,以周穆的能量,如果成嘉真惹他不高兴了,在背后给成嘉找点儿麻烦,那也是简简单单。 所以说,这个周穆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要约成氏父子,应该就是谈二人来年的婚事,还有就是赈灾的事,就连成老都叫上了,可能就是想通过成老向成嘉施压了。 连陈晃都能想通的关节,成嘉自然也清楚,起身摇头说道,“宴无好宴!” 陈晃闻言双眼眯了眯,司败看来真不想见这周小姐,问道,“那司败去还是不去?” 成嘉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终究还是觉得应该见周穆一面,缓缓说道,“左右我正想不通,他们两方如今都说没有拿这个钱,那这上万赈灾的钱粮跑哪去了?中间总要有人经手。如今这一条线从左徒手上出,进了公输谨的手中,粟米最后到了下边就变成粟米壳子,说不通。如果是下面的官员,胆大枉为私吞了,上面没有人顶着也不敢做下这么大的事情。” “既然周穆请我过去,你就替答应了。我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向他问个究竟。”成嘉最后决定道。 “好,那我给周小姐回个话。”陈晃听了之后,立刻答应下来。 周菁华那边儿的反应,倒是快得很,陈晃刚遣了人过去传话,那边儿直接就确定了时间,还顺带带了一些周菁华据说亲手做的小点,不过却被成嘉分给了其他人。 “你们吃,我不爱吃这些甜食。”成嘉拧眉说道。 “噢,那我拿去医老和静安他们!”陈晃似有所觉地点点头,果然关系不亲厚,但也没有多说。 冬至那天,周府来往的客人很多,成嘉过来的时候,管家早就得到周穆和周菁华的双重吩咐,一大早儿就等在了大门外,一看到从刑狱司的方向而来的成嘉马车,就忙不迭地迎了出来。 “成司败好。” 管家亲自打着车帘,并命人端了梯凳,躬身领着成嘉下车入府。 “嗯。”成嘉点了点头,就算只是对下人,也从来不会特意将人低看一头。 管家有些意外成嘉的好说话,更加鼓着笑脸,热情地道,“成司败这边走,老爷已经在里面安排好座席恭候大驾了,我这就带您过去?” “好,前面带路。”成嘉点点头道。 周府的占地不小,在整郢都可以说是仅次于若敖氏的顶级华府,成嘉随着管家往里面走,一路上都有美貌的侍婢姬妾向他躬身问好,一时之间,美人如玉,美胸大腿什么的,十分晃眼,看来周穆果然如外人一样说的那样十分好色。 果然是个谈生意的好所在,成嘉看了,也不由得赞叹了一句道。 “成嘉老弟。”这个时候,周穆已经亲自出来迎接了。 “周穆客气了,还亲自相迎,成嘉愧不敢当啊。”成嘉也笑着迎了上去。 两人彼此握了握手,周穆又拍了拍成嘉手臂,这才勾肩搭背地走进了包房之中。 要是说起来的话,周穆确实要比成嘉大一辈儿的,但是看他的样子,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差别,反倒是把成嘉给当成了小老弟,这只能说明周穆确实是能屈能伸之辈,难怪他虽然表现出对仕途不感兴趣的姿态,上头还是有人不大放心,不时地会关注一下他的具体动向。 “可惜了,要不是当年那一锅蛋炒饭,这位周穆也是皇亲国戚,少说是个亲王啊,若是运气好的话,九五至尊也未尝不能考虑一下。”成嘉看着周穆,心里面也不由得有些感慨道。 进了包房之后,里面的布置倒是也富丽堂皇,至少十几位妙龄少女在周围环伺,不是倒酒的就是端茶的,不是轻声吟唱的,就是坐在两人旁边儿伺候着的。 反正这么说,只要你一个眼神儿有异常,她们就能立刻反应过来,知道你想要做什么。 看得出来,这些少女们都是经过了很严格的特殊训练的,不然的话,想要达到这么高的服务水准,确实很不容易。 “周穆召见,究竟有何指教?”成嘉坐下来之后,就很直接地问道。 虽然说他觉得周穆这一次要见他,很有可能是为了超级电池的事情,但是以他对周穆的了解来看,对于超级电池这么敏感的事情,一向比较能够隐忍的周穆,未必就愿意掺和进去,这里面的利益确实很大,但是麻烦也不小; 周穆现在的想法,就是尽可能低调一些,顺便赚点儿钱养家糊口就是了,太出风头的事情,他真的是不想做。 尽管超级电池的利益非常诱人,但是这也无法让周穆动心。 正因为如此,成嘉才会对周穆的真正想法,格外感兴趣。 “老弟稍安勿躁,这事儿里面,我不过是个中间人罢了。”周穆笑着表示道,“找我约你的人,现在也到了,正朝这里来呢。” “哦?什么人这么大的面子,居然能劳动周穆做中间人?”成嘉听了,不由得愣了一下,能够让周穆居中充当掮客的人,应该也有不小的来头啊,这事儿倒是挺奇怪了。 “这事儿就说来话长了,总之就是过去抹不开的一个关系户,现在人家求到了面前,也不好不搭理,不然的话,就有点儿忘恩负义的意思了。”周穆笑了笑道,“成嘉老弟不至于怪老哥多事儿?” “周穆说哪里的话……”成嘉也笑了笑道,“能够跟周穆打交道,是成嘉求之不得的事情,又何来责怪一说儿?” “好好好,林老弟果然是快人快语,我总算是没有看走眼!”听成嘉这么一说,周穆顿时眼前一亮道,“说实话,帮别人当中间人的事情,不过就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倒是想要亲眼见识一下成嘉老弟的风采,毕竟最近关于的话题很多,老哥听得多了,倒是对你越来越佩服了!” “能有什么好的传言?”成嘉微微一下道,“左右不过就是一点儿虚名和恶名罢了,听了估计只能惹来一阵笑话而已。” 事实上,成嘉在京城的名声,最近是越来越大了,不知道他底细的高层子弟很少。 在达到了老陈家,灭掉了几个不开眼的中委子弟之后,京城里面各大家族的家长们,都对子弟们耳提面命,让他们不要去招惹是非,尤其是不要去寻成嘉的晦气,不然的话,绝对会死的很难看。 周穆久在京城,自然也听说过关于成嘉的种种传言,只是成嘉没有想到,他会把这事儿给直接说出来罢了。 现在从周穆的态度来看,拉拢结交的心思,昭然若揭。 只是成嘉也有点儿怀疑,一向这么低调的周穆,最近怎么对于社交这么热情起来了呢? 难道说,最近因为政局上面发生的一些变化,他那颗早已经冷下去的心,此时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不成? 想到这种可能性,成嘉就觉得自己似乎应该注意下,不要跟这位太祖传人接触太多,省得给自己惹来什么麻烦事儿。 虽然说成嘉确实不怕这些,但是也没有必要给林正南找麻烦嘛。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就传来一声笑声,“周穆,叶某来迟一步,恕罪赎罪啊!”; 第六十八章 婚事落地(感谢第一评论员路人甲) 防盗章节,请大家先不要订阅 等明天早上再看,谢谢 ***************** “怎么没有看到令爱,周小姐?” 越椒大马金刀坐在上座之上,一张如狼似虎的尊容,一双如狼的阴狠眼眸,眼底划过一道冷光,对周穆问道。 “小女刚刚回房了。”周穆喝着酒笑道。 “上次与周小姐匆匆一遇,令爱美的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若是谁以后娶了她想必都是个有福气的。” “哈哈,都尉大人谬赞了!”周穆敬他酒,“来,我们喝一杯。” “好,喝一杯!只是我们这一杯为什么而喝了?” 越椒皱着一双不悦的浓眉,举着酒杯久久不喝,眼底含着一丝兴味,缓缓说道,“比起一个司败之妻,令尹之妻,以周小姐之姿也是当的得。周大人觉得呢?让我们为这个喝怎么样?” “哈哈,这个……”周穆闻言反而举着杯子,一脸迟疑。 “比起一个成氏,还是周大人觉得我若敖氏比不上吗?要知道我若敖氏的令尹之位,如今已经空出来了,这族内总会有人坐上去,而家父却是司马,掌着全国的兵马调动之权。这坐上去的会是谁,周大人觉得会是本公子吗?”越椒冷笑问道,含在嘴角边的一丝阴冷,却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威压。 这大公子好重的暴戾之气! 周穆一生阅人无数,此人必生反骨! “哈哈,若有谁能坐上这令尹之位,那当然也是大公子了!来人,去叫大小姐出来敬大公子一杯酒。”周穆双眼瞳孔微缩,脸上笑容更胜,挥手命道。 “是,大人。” 不一会侍女就领着周菁华过来。 “父亲,你叫我做什么?” 周菁华脸上带笑,裙角飞扬,一路走路带风地小跑进来,可是进来一看,顿时神情一变,问道,“父亲,成世伯他们呢?” 成嘉呢? 怎么不在了? “你成世伯,他突然久疾复发,由成司败送回府了。”周穆回道,“来来,这是若敖大公子,你也一起坐下来招待一下。” “父亲,女儿现在哪有这个心思。”周菁华闻言一脸焦急,但还是不忘有外人在场,盈盈一礼,“若敖公子,不好意思,小女有急事先告退了。” “哈哈,周小姐果然直率,本公子喜欢!”越椒大笑一声。 似乎越有难度的事情,或者女人,越椒越喜欢。 周菁华闻言柳眉轻皱,觉得这个若敖氏的大公子,果然如传闻一般,性格诡异难测! “可是菁华却不知道自己这一点哪里值得若敖大公子喜欢。”周菁华再度行了个屈礼,“菁华先告辞了,父亲和若敖公子慢聊!” 周穆轻笑着看着周菁华,然后突然笑出声,“小女顽劣,让公子看笑话了。” 越椒却大笑一声,起身大踏步走向周菁华,一把拦住她,直接说道,“周小姐,做我若敖氏的主母如何?!” “不如何,若敖公子!” 周菁华上下打量了一眼长相似熊虎,声音似豺狼的若敖越椒,比之成嘉的俊美如斯简直相差甚远。 “可是本公子并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告诉你,三天后,我就会叫我父亲派人上门提亲,周小姐,请静候佳音。”越椒哈哈大笑一声,满堂震惊。 周穆面对若敖越椒的强势虽然皱眉却没有作声,算是默认了。 周菁华却杏眸圆瞪,一脸恼怒地直直瞪着他,扬声问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羞辱我吗?” 越椒冷笑一声,猿臂一伸,将周菁华一把搂在怀里,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冷然地宣布道,“自然是娶你作我若敖氏的主母。放眼整个楚国,如今就只有你周氏的嫡小姐身份能配的上这个位置了。” 周菁华怔在他的怀里,双手用力推拒,也推不开分毫,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 “我不会答应的,死也不会答应的。” 死死咬着唇,瞪着他说道。 越椒一手挑起她尖尖的下颌,像是端详着猎物的价值一样打量着,阴冷的目光上下逡巡,最后落在她上下紧咬的唇瓣,突然脑袋低下,当着周穆的面狠狠地吻了下来,一股无法让人拒绝的阴冷味道迫入周菁华的口中,直到将周菁华吻的无法呼吸才一把松开,冷冷笑道,“周小姐,你要知道就算你死,三日后,我也会命人把你的尸体抬入我若敖氏的!” 话毕大笑一声,大步转身离去。 “哈哈,有意思!” “我喜欢!” “父亲,为什么……” 周菁华含泪看着坐在上首的父亲,双腿一弯,跌坐在地上,“明明刚刚还在说女儿和嘉哥哥的婚事,为什么一转眼就变成了这样?” “小姐,小姐,你不要伤心,大人会为您作主的。”侍女小江焦急地劝道。 “女儿,为父也十分为难,大公子看上你了,这是你的福气。”周穆一脸凄凄地说道,虽然他也不想把女儿嫁给性情残暴著称的若敖越椒,可是如今他话都说出来了。 如果拒绝,后果难以想象。 “好,我去找嘉哥哥!”周菁华见周穆不帮她,顿时爬起来,向外跑。 “快,拦住小姐,把她送回房!”周穆立即命道,一众侍卫跑了出来,拦住周菁华,将她半押解半护送回了她的华英园。 当所有人都退去,周穆一个人颓败地坐在上座上,然后发狠地一捶桌子,“该死的公输谨!如果不是他在这个节骨眼告发此事,成家也不会在此时退婚。” 当他不知道成得臣在装病。 不过是成得臣想给他留点面子。 三日后,周氏的嫡小姐与若敖氏的大公子越椒定亲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郢都,东宫中的芈凰听到的时候微微一惊,“怎么不是和成嘉定亲,怎么变成你大哥了?” “你是想知道是成嘉退的婚,还是周氏为何改主意?”正在做事的若敖子琰闻言从长案后抬起头来,反问道。 “我自然是想知道周氏为何改主意。”芈凰理所当然地回道。 “你可知道此次赈灾案究竟是谁贪墨了赈灾款?”若敖子琰又问。 “周穆。” 芈凰凭这几日在朝堂上和各官员打交道的情况,在脑中一一过滤着,最后低头说道,“公输谨为人粗枝大叶,且整日都在为修坝之事四处奔走,而他为了安置流民的焦急不似作伪,相反这个周穆却富可敌国,其周府据说在整个郢都只仅次于你若敖氏,不仅如此周穆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这是她对看人后天养成的一种直觉。 “很对,不过周穆后面之人正是我大哥。” 若敖子琰点点头,幽深的眸子划过一道轻蔑的冷笑,“所以,你就应该知道周穆为何会改主意。他原先打算着同时交好成氏和我若敖氏两家,如今越椒是要彻底地把他绑到他的船上。” “只是越椒要这么大笔赈灾粮干吗?”芈凰闻言拧眉问道。 她真的不理解若敖氏的人为何纷纷四处敛财,搜刮土地。 “那凰儿就好好用心想想,有了这些灾粮越椒可以做什么。”若敖子琰适时地卖了个关子,留个疑问让芈凰自己去想。 “好,我会自己查出来的。”芈凰重重点头,心中也生起了一丝强烈地争胜心。 把若敖子琰留下的这个疑问当作她初入朝堂的一项挑战。 第六十九章 申请办案(感谢苏姜海的月票) 第二日,朝堂上就发生了一件轰动朝野的大事。 入朝以来半个月没有说过一句话的太女,主动向楚王申请参与赈灾案,并保证半个月内绝对破案,找回失去的灾粮。 成嘉这边半个月过去了,刑狱司还没有一点动静,她这边一开口就说半个月内就可以破案。 顿时震惊朝野。 太女,什么出身,顶多不过是行伍出身,打过三年战。 这朝堂上的水都还没有摸透呢,居然就敢自告奋勇要审赈灾案。 她准备怎么查? 怎么审? 这个案子如今就连刑狱司这边也一点线索都没有,或者估摸着就算他们有了方向,新来的成嘉也没有十足的证据证明是谁指使周穆偷换灾粮,整个刑狱司正因为此案一愁莫展中。 各个官员都不是傻子,猜都猜的到。 这个案子很难查。 成嘉闻言皱眉看着前排的女子,清声问道,“太女说已经掌握重要证据,不知道可是真?” “我这些日子已经派人到下面的郡县村庄调查多日,现已经掌握了重要人证和线索,由我的凰羽卫千骑将军司剑和欧阳奈正在护送他们返回都城。”芈凰一一回道。 李老闻言拈着花白的胡子再三确认道,“只是太女确定要半个月内破案吗?这可不是一件小案子,也许背后牵涉极广,时间上可以宽容点。” 众臣纷纷点头。 是啊,时间上宽裕点,可以更加十拿九稳。 “如果没有万全的把握,儿臣自然不敢向父王打这个包票。李老,半个月足矣。”芈凰向着玉阶上的楚王保证道。 “好,那此案就交给凰儿去办了,刑狱司协理,务必在半月内追回所有被调换的灾粮。” 楚王觉得芈凰既然有信心。 那就让她去做。 怕什么! 一声”退朝!“,众人散会。 从渚宫里出来,上朝半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向成嘉走来的芈凰,身着一身雍容典雅的六尾凤袍慢步而来,淑丽温雅的面容颜,此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慢步穿过人群,向他一步步而来。 本就高挑健美的女子行走间,自有一番娴雅恬淡与不输男子的大气众容,引人注目。 ”成司败?“ 芈凰笑着主动开口,”就赈灾案,我们谈谈。“ 成嘉闻言,步子一顿,一双修眸正正看着她,最后点点头,”好,那就请太女到我刑狱司,就我们手上双方的证据细谈。“ 芈凰闻言点头,曼眸含笑,”那走!我们去刑狱司说。“ 一刹那,成嘉微微凝眉,眼前这个女子还是那个整日对他横眉冷对的她吗? 还是都在做戏? 点头说道,”好,太女请。“ 周围的官员纷纷支着耳朵偷听着二人的对话,周穆混在人群中眉头一皱,而公输谨则得意地瞪了周穆一眼,扬声说道,”看来有人要倒大霉了,哈哈,真是人心大快。“ 然后一脸振奋地向着芈凰他们小跑过去,喊道,”太女,其间如果有任何需要配合的,微臣及我们整个工正府上下都会随传随到,务必赶紧追回灾粮,安置流民。“ ”放心,公输大人,一片赤诚之心,灾粮一定会及早追回的。“ 芈凰峨眉如黛,曼眸流光,发色如墨,颔首回头一笑,顿时惊艳了许多人。 真是自信而又从容不迫的女子。 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区别于婀娜娇小的楚女。 ”那谨言就在这里替灾民多谢太女了。“公输谨拱手一揖。 ”等着,半个月内就会有消息。“芈凰笑笑说道,然后向着八十一级的玉阶下走去,直到楚王宫门前,又一道高大的黑影迎面拦住芈凰去路,如狼的声音划过耳际,唇边挂着一丝残忍的笑意,冷笑道。 “听说太女弟妹,已经查到了赈灾案的线索了,真是厉害。” 芈凰抬眸一看,却是越椒。 曼眸微眯,唇角微勾,果然还是迫不及待地来了。 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贴近他耳边悄然说道,“所以大兄要当心了,这证据对大兄可极为不利啊!如果要清理一些马脚,还是得清干净,不然弟妹也很为难。到底是抓还是不抓呢?” 话毕,芈凰就轻笑一声,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大步跃过。 成嘉看着密语的二人,眉头轻轻微拧,快速跟上。 越椒抱臂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离去的女子,摩挲着坚硬的下巴,冷然一笑,“这个太女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居然都已经查到证据了,闾一,你说我该怎么办好呢?“ “大人,我们要不一不做二不休。” 闾一在脖子边比了一个手刀,目光微冷地横拉一切。 ”呵呵,只是那样,如此性辣的美人就未名太可惜了……“ 越椒怜香惜玉地叹道。 只是那双满是阴霾的眸子中哪有半分怜惜。 位于东大街尽头的刑狱司大门外,陈晃一直拦着要往里面硬闯的周菁华,”周小姐,刑狱司重地,非闲杂人等是不能入内的。“ 定亲完了终于获得自由的周菁华却不听不管,一个劲地要往刑狱司里冲,眼见陈晃再三阻挠,眉眼一沉,命令道,“陈晃,别当嘉哥哥给你几分薄面,你就忘记了自己什么身份。不过一个插贱的寒门子弟罢了!” 陈晃闻言也恼怒了,他最恨别人说他出身。 楚国门第森严,贵贱分明。 即使要为国效力,首先看的也是出身。 身为寒门子弟想要出仕,甚至封侯拜相,难入登天。 陈晃站在刑狱司的衙门台阶上,眉眼微沉地说道,”即使晃只是一个卑贱的寒门子弟,但晃如今是司败大人任命的副手,成氏的第一幕僚。周小姐,如果还如此不知羞耻地硬闯我刑狱司衙门,就休怪我无情了。“话毕,一扬手,刑狱司两边矗立的衙差顿时拔出腰间的霍霍长刀。 小江害怕地往后一退,”小姐,要不我们走了算了。“ 周菁华看着那一柄柄明晃晃的刀子逼进眼前,可是脚步半分不移,”见不到他,我今日绝不会走!“ ”啪啪啪……“ 一阵巴掌声在她二人身后响起。 本因听到周菁华突然改嫁的喜讯而赶来的成晴晴,恰巧看到这一幕,更是高兴不矣。 ”某人还真是死缠烂打啊!从我家追到了刑狱司,当这里也是你周家开的吗?“成晴晴领着侍女缓缓走近,一脸嘲笑。 ”这是你哥跟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周菁华面色一沉说道。 成晴晴呲笑一声,摇头地说道,”这话你可不要乱说,你跟我哥可是半分关系都没有,到时候这话要是传到若敖大公子的耳杂里,凭白要给我哥添些脏水,坏了他的名声。“ ”你……“周菁华瞪着她。 ”你看着我干什么,还不快走?真要我让陈晃赶人?“成晴晴仗着陈晃的势高喝道。 陈晃也配合地再度一扬手,衙差拿着大刀再上前一步,吓的小江魂不附体,拉着她要离去,”小姐,我们走……“ ”好,成晴晴,有朝一日,今日的羞辱,我必当加倍奉还!“周菁华脸色铁青地带着小江一步一挪地上了马车。 ”来啊,来啊,我等着你!“ 成晴晴见到周菁华灰头土脸地离去,心底别提多高兴。 这个女人成日仗着她父亲的看重,整日在她成氏做威做福,还真把自己当成氏的二夫人了,她的二嫂了。 ”干的不错,陈晃,本小姐看好你噢!加油!“ 成晴晴可爱一笑,玉手轻拍着陈晃的肩膀,等拍过了,又突然觉察到一丝不好意思,毕竟对方是男子。 ”多谢四小姐夸奖。“ 陈晃看着本就长相可爱甜美的成晴晴,凶巴巴地替他教训了周菁华,还对他说加油,顿时脸一红,头低的更低谢道。 ”不用谢,不用谢,今日我还要谢你呢!“ ”以后你看着这个女人接近我哥三尺以内的距离,就给我把她赶走。“成晴晴笑嘻嘻地说道,觉得这个陈晃特别上道。 ”是,四小姐。“ 陈晃脸更红了,头低的更低了。 ************* 马车中,成嘉眉头紧拧,不断思索着芈凰到底是真有证据还是假有证据,不过无论真假只有十五天要破案,这海口夸的有点大了,虽然即使她第一次办案,就算最后没有办成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但总归是会堕了她的势气。 周穆肯定是在某个环节调了包,而且是在公输谨的眼皮子底下,而越椒又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呢? 他们到底是如何瞒天过海将上万担粮食换成米壳子的? 而他们既然敢做出如此大的事情,肯定已经将灾粮转移,那这么大笔的粮食会去了哪里呢? 一个个的官员名字,看过去,还是毫无头绪。 如果他是她。 此时会如何破局呢? 素手轻轻翻开惯常看的那卷兵书,目光慢慢地在字里行间滑过,然后一顿:繁礼君子,不厌忠信;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之而已矣。 目光陡然一凝,然后淡粉色的唇边释出一丝轻笑。 不久之后,身下的马车突然一停,外面传来静安的声音,”公子,刑狱司的衙门到了。“ ”好。“成嘉慢然掀开车帘而出,就看见芈凰从前面的宫车中信步走下。 ”太女请!“作了一个恭请入内的手势。 ”嗯!“ 芈凰收了在渚宫外的一脸笑意,肃穆颔首,抬步上了刑狱司的台阶。 二人一前一后上了刑狱司的台阶,大门边上陈晃正有说有笑地讨着成晴晴的开心。 ”二哥,你回来了。“ 成晴晴见到他们,高兴地就像一只斗胜了的小公鸡,欢兴鼓舞地跑到成嘉身边,将她如何赶走了周菁华的事情大说特说了一遍,最后恨恨抱不平地道,”二哥,你是没看到周菁华那样子,明明都已经是若敖氏的定下的女人了,还跑来对你死缠烂打。就连我和陈晃都替她难为情。“ ”陈晃你说是?“ 成晴晴一副大家是同党的样子,捅了捅陈晃。 ”嗯。晃见周小姐非要硬闯司败衙门,而这里面都是朝庭重犯,还有机密档案,并非她一个女子可以随意出入的地方,所以就命衙差拦住了她。“陈晃一脸正色地回道。 ”做的好,这里是公务衙门,以后都这样做。“成嘉点点头。 成晴晴更高兴了。 朝着陈晃暗地里坚起了大拇指:干的好。 陈晃见此,好看的唇角勾了勾,也对成晴晴低头回以一笑。 芈凰轻笑一声,看了眉来眼去的二人,然后说道,”我们进去说事。“ ”那二哥你忙,我先回去了。“ 成晴晴见成嘉有公事在身,也不多停留向陈晃挥了挥手,”下次有空,再聊,和你说话,真好玩。“ 陈晃也点点头,”嗯,四小姐,慢走。“并招呼她随行的侍女和护卫小心看护。 ”你到是比我这个做二哥的还要细心。“ 成嘉见此,点点头,”不错。“ ”司败大人,我没有任何非分之想……“陈晃摇头微窘道,他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而成晴晴什么身份。 芈凰看着不好意思的陈晃,对他在三国会盟中的表现还是十分印象深刻,好笑地说道,”你要有什么非分之想?你不是只是尽职尽责地安排四小姐的出行吗。“ 呵呵…… 成嘉摇头一笑,没想到她也会开玩笑。 四人有说有笑地在刑狱司的大门边分别,最后那一男一女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刑狱司的衙门内。 而远处一辆停在东大街街角处周府的马车,有人重重放下车帘,眼里仿佛淬了毒汁,寒声道,“我总算知道了,为何怪若敖子琰大婚那日,你为何会突然消失了。如今我总算全想通了,你喜欢的根本从头到尾就是她,对不对?” ”小姐,你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 一直坐在一旁的小江闻言一怔,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姐在说什么。 “成嘉,我一定会让你对今日的所做所为全部付出代价的,也会叫她为我所受的羞辱付出代价的!”周菁华眼中像是结了一层冰,冷冷丢下这句话,就命车夫离去。 第七十章 自上而下(感谢有酒就很开心的老妖1500打赏) 防盗章节,明天中午替换 大家请不要先订阅 ***************** 按例参观了一下刑狱司的衙门,众人七拐八绕走到最里面一间,门吱呀一声由成嘉推开,芈凰点点头,和陈晃一起走进成嘉办公的书房。 “太女,请进。”成嘉有礼说道,亲自将芈凰迎了进去。 芈凰打量了一下整个书房,十分大,南北两面都是黄花梨的大书架,堆着一落落的公文案件竹简,西边的墙壁上则挂了一副郢都落日图,看年份有点久,不知是何时画的,临窗下是两张太师椅和一张花梨长条案,上面搁着一只精致的青花瓷瓶,里面正插着一丛深紫睡莲开得正艳,十分雅致。 长案上十分简单,也就是文房四宝,然后还有一落落的竹简。 芈凰看着这书房,撇撇嘴。 物似主人形。 成嘉和若敖子琰在某种程度上,几乎是两个极端。 一个奢到极致,一个简到极致。 成嘉看着芈凰的表情,眸光微微一闪,问道,“太女可是对这书房有什么看法?” 芈凰瞥了眼成嘉,随后摇摇头,“成司败的书房自然是好的。” 成嘉见她忽而皱眉,只能首先示好,让陈晃下去备茶。 不一会,陈晃端来了茶,芈抽品了一口茶,单刀直入地说明她的来意,“本太女前来的原因,想来成司败也是明白的,如今我们一起调查审理赈灾案。我也不绕圈子,还请成司败说一说赈灾粮食被调换的从前到后众人所说的所有情况。” 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成嘉早已经对她一板一眼的工作作风习惯了,颔首道,“是。” 然后便简单地将赈灾的流程叙述了一遍。 “公输谨奉命安置流民,会有五城兵马司的人帮助他押运赈灾钱粮到各个郡县,当然他对此事十分上心,都会选择信的过的人去负责押送,这次主要有五座郡县受灾严重,所有队伍是分了五批,一共五万担粮食,和五万银珠,并不算特别多。 往年如果出现了灾情,分别是荆门城,随城,鼎城,竟陵还有随城。 为了迅速安置流民,能走水路都走水路更快,今年也是如此,一些走不了水路的,也是尽量赶官道,押运的这一路上,从郢都出发到达各受灾郡县,都极为顺利,但是赈灾的粮食一入了城,就通通发现被调换,银钱还在,十分蹊跷。 暗中偷换的人,要同时对五批钱粮下手,而且又不被人发觉,只能说手眼通天了。” “也许对方早就下手了,只是没有人说罢了。”芈凰忽然打断他的叙述。 成嘉微微颔首,淡然道,“没错,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或者说所有负责押运的工正府的人都被收买或者胁迫了,只是公输谨一个人不知道罢了。所以等粮食到了受灾的城镇时,灾民发现是粟米壳子替换的大米,就发生暴乱了。” 他顿了顿,“而且如果不是出了大暴乱,往年估计一直有人在偷换粮食,百姓们吃粟米壳子又没人告发,一些小的动乱早就被压了下去。只是这三年灾害下来,我楚国受灾的群众终于忍不了了,所以矛盾被激化了。” “矛盾激化?” 芈凰微微颦眉,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太女,百姓以食为天,若是连吃的都没有了,活也活不下去了,自然就会造反,正如若敖子农带人辗压流民,流民以死抗争,这都是贵族和平民之间的矛盾。当这个矛盾激化到一定程度,只能以流血冲突来化解时,就晚了。”成嘉解释道。 芈凰闻言眸里闪过一丝深思,“如此说来,此事看来已经到了不可调节的程序。” “也不一定。每个国家内部都有矛盾,只是或大或小罢了。有些矛盾可以自上而下去解决,而有些矛盾如果上无人解决,就会自下而上去解决。所有矛盾总会有解决的方法。” “那此次如何解决?” 芈凰第一次听到这种观点,就连若敖子琰也没有讲过这样一番言论,不禁好奇地问道,“上还是下?” “我楚国如今国运正盛,内部虽有矛盾,但还在掌控之中,自然是自上及下去改革。” “只是如果这样,大王这边就得有人去担待了,毕竟此案牵扯的范围太广。”成嘉缓缓说道,所以他才一直迟迟没有动手,“论杀头罪的,恐怕都能落一大批的官员的脑袋下来,就连公输谨也有监督不力之罪。” “但是这样一批贪腐的官员,一旦落马,我楚国国力将强胜往日十倍!” “十倍?” “是的,十倍!”成嘉点头。 芈凰顿了顿,垂下眸子,指尖轻轻地在桌面上敲着,并没有说话。 成嘉见她忽然沉默,便也不再多言,而是静静地品茶。 芈凰这一沉默便是足足两刻钟,久到陈晃都怀疑太女是不是睡着了,忍不住斜眼偷窥,反倒是成嘉倒施施然地就这么静静地坐着,丝毫不见尴尬模样。 快一个时辰之后,芈凰方才大梦初醒一般,猛然地抬起眼看向成嘉:“成司败。” 成嘉看着她,清浅的一笑:“大人,可是还有什么想要问的?” 芈凰却道,“成司败” 成嘉一顿,看着她片刻,方才淡淡一笑,“太女客气了,不必如此……。” 成嘉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原本清浅的眸子微微地眯起来,似乎隐约的风雨之色,明暗不定。 她,到底准备怎么做呢? 知道这么多人牵涉进去。 敏锐与大胆、隐忍与率直、刻薄与宽容这些自相矛盾到了极点的东西却全部都在他身上出现了,却仿佛一点都不矛盾。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第七十一章 寝食难安(感谢第一粉丝我乃龟仙人) 回到东宫的芈凰对司剑她们说了今晚的行动,司剑迟疑道,“晚上的行动,我们要给驸马说吗?虽然最后驸马肯定会知道。” 但是事前说和事后说,意义不一样。 芈凰点点头,穿过花廊,推开还亮着灯的书房大门,走近长案后的若敖子琰,问道,“这么晚了,又在忙什么?” 虽然他从不背着自己,但每天都这么忙,却又不知道他具体忙些什么,芈凰心里还是有些担忧。 如果若敖六部不是武王公认的私人武装,这样一只数量惊人将近二十万的精兵强将,真的是一个威胁而且据若敖子琰说,还有两部,六万人,在若敖越椒和若敖子克的手中。 “有一些凤凰山大营的筹建细节需要待定。” 若敖子琰批完最后一份奏报,抬起头来看着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的芈凰,大手抬起,招了招,“过来。” 芈凰闻言慢慢靠近他身边。 只是睁着一双欲言又止的眼睛,却不说话。 若敖子琰一把抱住她,坐在他的腿上,摸了摸她的脸蛋,唇角微勾,轻笑一声,清声问道,“怎么了,今天我家太女在朝堂上夸下漫天海口的傲气跑哪去了?在我面前就不敢说话了。” “我那是做给外人看的。” 芈凰撇撇嘴,轻哼一声,“你又不是外人。” “呵呵,那内人,有什么事要跟为夫说的吗?”刮了刮她的琼鼻,若敖子琰抱着她轻笑道。 芈凰低头搂着若敖子琰的脖颈,幽幽开口道,“嗯,若敖子琰,如果我说要动你大哥,若敖越椒,你会不会怪我?” “如果我说会,你会不去做吗?”若敖子琰反问道。 “不会。”芈凰摇头。 “那你就去做!不要在意我和他们的关系。” 半搂住怀里的女人,若敖子琰幽深的双眼锁着她,说道,“犯我楚国利益者,作为太女,是谁,你也不能留,不该留!” 下这个决定,她也想了很久。 可是她觉得这事不应该瞒他。 “好!”芈凰颔首。 一双曼眸中划过一丝神采奕奕。 “那你先做事,我今晚出去办案!”眼见时辰差不多,芈凰说道。 “你带上惊风他们!”若敖子琰知道她要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情,皱眉嘱咐道,“不要受伤了回来。” “放心,这点小事,我不会出事的,天亮前必然回来。”芈凰笑笑点头,带着司剑惊风杨尉他们一身黑衣打扮出了东宫。 冬至过后,寒潮来袭,在狂风呼啸中刮过整个郢都,楚国的凤旗在北风中烈烈招展,和无数齐齐扑朔翅膀的夜莺,一同搏击着荆蛮大地之上的无尽天穹。 南城大街上,几大辆马车停在街角视线的死角处,芈凰带着司剑还有一众乔装易服的凰羽卫,每人身后背着一个大麻袋,脚步轻盈,身手敏捷地翻过南城大街上郑府的高墙,落了进去。 如今已是半夜,漆黑的郑府里,大多数人都已入睡了,就连值夜的侍卫,也大多数三三两两喝着小酒,半倚着柱子在打盹。 女子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危胁,对身后的众人挥了挥手,指着郑府后面的仓库,然后当先如一道鬼影一般悄然掠了过去。 仓库的门没怎么锁,只是掩着在。 芈凰小心地推开大门,门内一股劲风突然袭来。 掌间带风,凌厉如刀。 芈凰不查之下竟被对方所制。 但是她的反应极快,在没有看清对方是谁时,就已经一个右拐往后一送,然后趁着对方后撤的空隙,转身以一个擒拿手扣住对方的咽喉,然而就在她得手的一瞬间,对方也同时贴近她的身前,一只温润且修长的手朝着她的面门而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口鼻。 大门被她和她身上的人重重压着,他们彼此相贴。 仓库里,还有无数不知哪路的黑衣暗卫,拔出腰间的刀子向她缓缓逼近。 没有一丝光线照亮的仓库。 一片昏暗。 看不清彼此。 捂在嘴上的一块有着浓烈刺鼻气味的丝绢,混着一股清新的味道,冲入芈凰的口鼻中,令她有一丝昏昏沉沉。 两人的脸和身形都隐在黑暗之中。 芈凰暗暗咬破嘴唇,一丝血从唇角溢出,眼神更加锐利,闪烁着明暗不定的光芒,直直地看着对方,好像在问:你是谁? 只听仓库外突然传来一道轻扣门扉声和一道熟悉的粗旷女声,“太女,怎么门关了?” 话音落下,对方忽然一点点松开了扣住芈凰嘴上的大手。 芈凰见此眨了眨眼睛,吐出两个字,“认识?” “太女,是我!” 成嘉轻轻出声,松开带着她唇瓣上微微湿润的手,并拉下面罩。 又是他! 芈凰听到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轻若羽毛,暗暗拧眉。 没有想到两个人居然这样也能遇到。 或者说,他们想到一块去了。 二人两两相对,没有了白日里在书房中的公事公办,空气里有一丝令人沉闷的安静。 突然间,芈凰只感觉头越来越沉,还来不及问出,“你手中是什么?为什么我闻了会头发晕……”就“碰”的一声,整个人倒了下去。 成嘉眼急手快,一把将她捞在怀里。 低头看着怀里的女人,不禁失笑道,“没想到这临时让医老配的蒙汗药,居然第一个就放倒了你。” 司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倒在成嘉怀里半昏迷的太女,以及仓库里出现的大批暗卫。 “成司败,你怎么也在?” “太女命我来布置现场,没想到她却昏倒了。” 成嘉轻笑一声,不知道如何解释自己的在场,于是假借昏倒的芈凰的名意回道。 “你们那些粮食,不用了,全部带回去!我这边已经全部布置好了。” 看了一眼他们带来的粮食,成嘉说道。 “好的,成司败。” 司剑点头说道,“那太女给我背着。” “嗯,好的。” 成嘉将怀里的女子小心地交给司剑,然后轻声说道,“这里不宜久留,我们全部去刑狱司说!” 司剑点头,背起芈凰,跟着成嘉还有他的人,带上凰羽卫原路撤出郑府。 芈凰再度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东宫寝殿富丽堂皇的天花板,而是一盏特殊的琉璃宫灯挂在床顶,晶晶亮亮,吸引着她的视线。 揉了揉微沉的脑袋,芈凰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只记得她好像闻了一股很奇怪的味道,就被放倒了。 抱着锦被,半坐起身,黑压压的长发铺散一床,一双曼眸,带着一丝初醒的朦胧,少了平日里的针峰相对,美丽的侧脸露出一丝天真不解。 芈凰张口喊道,“司剑?司琴?……” “太女,醒了?” 一个熟悉的老头笑呵呵地端了一碗五谷粥走了进来。 “医老?你怎么在这?”芈凰皱眉。 “这是刑狱司,昨夜太女闻了在下配的蒙汗药,睡的不醒人世,呵呵,所以老头子半夜就被人叫过来配解药。这是热食,太女睡了一晚上,醒来吃点,司剑姑娘就在旁边的耳房休息呢!估摸着也要起了。” 这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芈凰闻言皱眉。 把她丢在别人的地方,自己昏头大睡。 然后一身朝服的成嘉站在屏风外,难得露出一个微笑,出声道,“太女,不早了,你该入宫请旨了!” “请旨?”芈凰皱眉看向镂空屏风外的成嘉。 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刹那间,她仿佛又看到许多年前的那个成嘉。 那个时候,他也是很喜欢笑,笑的样子和如今不大一样。 阳光灿烂,就像若敖子琰一样恣意。 只是后来,这笑容就变了。 变得浅浅淡淡。 捉磨不透。 …… 芈凰隔着屏风,默默收回目光,点头,“昨晚多谢了,本太女现在就入宫。” 她知道昨晚一定是他是把所有的证据布置到位,现在就等她一道命令。 “好,那嘉叫人抓人了。”成嘉唇角弯弯,然后转身走出客房,屋外还是一片昏暗。 十二月十六,一大清早,天地还隐在一团茫茫的大雾之中。 什么都看不分明。 一大批红甲军士却如地狱复生的火凤一般,从刑狱司的大衙里,浩浩荡荡地打马奔出,沿着东大街,马蹄滚滚,撕裂大雾,奔上主城大街向着南城大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来。 位于郢都主城大街的十字中轴上的万记馄饨此时才刚刚开门,就有巡夜的老汉过来通报,“今日都别开门了,也别出门了,那个赈灾案终于有进展了,现在大批的官兵在街上四处拿人。我昨晚上巡夜,看到好几个黑影,今早又看见他们从刑狱司里出来去拿人了。” 一清早出来买吃食的百姓闻言纷纷又躲回家中。 这都城又要不太平了。 快快,回家! 第七十二章 美梦之中 防盗章节,明天中午替换 郢都城内,许多人尚在美梦之中,就有人带着刑狱司的衙差和凰羽卫将工正府的五位工吏的家全抄了,而且一抄各家抄出来一万旦粮食,和丢失的粮食数目一样。 因为昨日朝堂上芈凰的一席话,忐忑了一整晚才将将有了睡意的郑吏,突然在他的府上听到一阵兵慌马乱之声,然后接着有人带头冲进他的寝室,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送了他一副大枷锁。 郑吏看着自己双手被锁,顿时心中慌张,却还是压住那份害怕,据理力争道,“你们凭什么抓我?” 陈晃拱手道,“就凭在你家搜出一万担失踪的灾粮,我就有权抓你!” 郑吏冷冷地看着陈晃,“我大楚的律令,刑不上大夫。不要说你,便是你们成司败来此,也不能对我如何,你一个小小幕僚哪来的胆子,敢如此冒犯于我?” 陈晃眸中精光一闪,缓缓说道,“我奉的是太女的命,太女奉的是大王的命!” 郑吏也不是初出朝堂没有见过风浪的年轻小辈,继续说道,“只是就凭你们一面之辞,就可以定我有罪吗?如果你还不懂我大楚律令,叫你们成大人带着你们一起好好学学,还不给我松绑!” 陈晃顿时面色一沉。 所有刑狱司的衙差面面相觑。 不知抓还是不抓? 一个声音传来,“郑大人好大的口气!” 随着话音,人还没有来到,声音倒先远远地透门而入,端的威严无比。 郑吏略略皱着眉,没有出声回应。 可是此时,郑府的人全部被看押住,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了郑府门外,来人一张极为普通的脸,掀开车帘,露出里面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的芈凰,缓缓走了出来。 她目光沉沉,看着地上被陈晃上了木枷的郑吏,犹如死人,冷然问道,“郑大人如此熟悉我大楚的律令,哪可知,贪墨灾粮,大王一怒,管它什么律令,都是要杀头的。郑大人可知道我父王的脾性?” 然后沉声命道,“小正子,请父王玉旨!” “是,太女!” 她身后,小正子立刻恭恭敬敬地捧出一只锦盒,锦盒打开,里面便是一道玉旨。 展开玉旨,小正子高声宣道:“贪墨灾粮者,杀无赦,以解本王之痛,以慰百姓之苦,以除楚国之祸!” 然后向着狡辩的郑吏扬了扬玉旨上的落款处。 红彤彤的楚国国印。 极为刺眼。 犹如人血一样鲜红。 可见是刚刚请楚王印上的,还有未干的墨迹。 陈晃见此扬了扬眉,“郑大人,有大王旨意在此,你还要拒捕吗?” “拒捕”两个字,被他咬的极重。 仿佛要咬下对方一个脑袋。 郑吏顿时面如死灰被人拖走,关进囚车! 如法炮制,工正府的王吏,刘吏,张吏,吕吏四人也纷纷在睡梦中被抓进了刑狱司的大牢。 因为三国会盟而安静下来的郢都,终于在这件震惊朝野的赈灾大案中,又重新开锣,上演了一出新的大戏。 顿时,整个郢都人仰马翻。 去往渚宫上朝的路上,周穆静静地坐在马车中,收到五人传来的求救书信,终于露出一丝冷笑,他并不是傻瓜,他更清楚灾粮去哪了,可是他却不能说出来。 周穆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太女竟然真敢强行抓人! 就连成嘉都迟迟不敢对他们动手。 她一来,就雷霆万钧! 真是好手段。 明知是栽赃,他们都得认下来,而且他非常清楚楚王的脾性,否则若论真相就不是杀头的罪,而是抄家灭九族的大罪。 周穆坐在马车中,捏着一封封求救信,对送信的人回道,“你给他们回话说,如果不想全家老小一起死,或永世为奴为婢,不得翻身,就最好认下此罪,否则自有人会送他们去死。” 马车外的送信人闻言双腿战战,不知如何是好,却还是硬着头皮一扬鞭领命回去,将消息设法传进刑狱司的大牢里。 今日的外朝。 注定十分精彩。 当芈凰站在玉阶之下,将五个偷换灾粮的工正府的工吏的名字一一报了出来,整个朝堂上顿时炸了,就像是有人向一捆本来就烧起来的干柴上又泼了一盆烈油。 才一天,太女居然就查出来了? 五个人家里同时搜出上万担灾粮。 真是难以想象她一个女子怎么办到的, 成嘉这边可是半个月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一出手,才一晚上就找回了五万担粮食,还揪出了五个蛀虫。 这位没了王后倚靠的太女。 不能小觑! 满朝文武心底齐齐一凛,目光在底下穿梭来去,不断交流:这位实在比上面坐着的老眼昏馈的楚王厉害太多了。 有人已经开始自危,不知道这把火会不会烧到他们的身上。 本在大殿之上睡回笼觉的楚王听到这一连串的名字,整个人都心情不好了,带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和风暴袭卷了整个朝堂内外。 楚王高坐在上位上,顿时目光一沉,大手一拍,整个人从王座上弹起,指着下面的公输谨的鼻子大骂道,“公输谨,你是怎么给寡人管的工正府,你的人全贪污了!你这是在跟寡人开玩笑?” “谨言不敢跟大王开玩笑!”公输谨摇头。 “公输谨啊公输谨,你说你是不是脑袋被石头砸过了,还居然自己跑出来举报自己?……” 楚王不可思议地看着二愣子似的公输谨,一连串长骂,噼里啪啦,如连珠箭一样,每说一句,公输谨就中一箭,到最后,他只剩下双眼圆瞪,愣愣说道,“大王,可是微臣的脑袋没有被砸过啊!……” 事不关己的一些大臣闻言纷纷低头忍笑。 同时暗暗佩服楚王骂人的功夫又长进了。 李老捻着花白的胡子,摇头失笑,“谨言,石头也!” 就连芈凰也无语了。 这个公输谨真是一门心思修坝修的脑袋坏了。 轻叹一声,上前开口解释道,“公输大人,父王的意思,你工正府监守自盗这件事,你有何话可说?” 公输谨闻言摇头,一脸不敢相信,瞠目结舌地回道,“怎么可能?我工正府怎么会监守自盗,绝对不会的……平日里,他们五个人都勤勤恳恳,微臣看着是个好的,才挑选他们出来押送灾粮的。” “好的?” 楚王大笑一声,又问,“那你呢!你贪了寡人的发的赈灾粮食没有?” “微臣绝不敢贪墨我大楚百姓的一粟一米!”公输谨跪地连连保证道。 闻言的周穆持着笏板低头冷笑。 他还真是个蠢伙,不然他们也没有可趁之机。 芈凰见此说道,“父王,儿臣已经查明,此案与工尹大人无关,但是公输大人仍有监督不力之责,请父王念在他举报有功的份上,让公输大人将功补过。而其余涉案人员,儿臣和成司败会继续审理。” “公输谨,寡人念在今儿太女为你求情,监督失察之罪可免,你就罚俸五年,看你整日还找不找寡人要银子。”楚王重重冷哼一声,坐回到王座之上。 “谢大王不杀之恩!” 公输谨一不小心就在悬崖边走了一圈,然后捡了一条命回来。 事后想想,此事确实是他监督不力,才导致了巨大的疏漏,于是对楚王和芈凰更加感恩戴德。 令尹子般见芈凰和成嘉不到一日就追回五万担粮食,含笑出列说道,“大王,如今五万担粮食已追回,可要命人重新快马加鞭送下到下面的郡县,解各地的燃眉之争了。” 楚王自然同意,只是派何人再去,成了难题。 芈凰主动请命道,“令尹大人言之有理,儿臣请命,以我五千凰羽卫火速护送五万担灾粮前往各郡。” 反正她是再也不相信这朝堂上的任何一人了,谁知道再派出去的人,会不会再次监守自盗。 她用孙侯给她的嫁妆填了这个坑。 下次呢?谁能保证。 所以只有她的人,才能确保灾粮安全到达流民手中。 “好,就命凰羽卫押送。” 楚王闻言颁下旨意。 “是,父王。” 令尹子般站在下阶,微微皱眉,情势急转之快,让他已经隐约感到了一丝未知的危机正在潜伏而来,最后很可能对准的就是他们若敖氏,再想到自己儿子要做的事情,眉头越皱越紧。 楚国王权的稳定,向来是由芈姓王室和各大世家门阀势力共同维护的平衡,以令尹子般,李老,甚至退出朝堂的成得等人的老奸巨猾,不会看不到楚国经过楚庸大战,正在逐渐恢复繁盛的外衣之下隐藏着的危机。 各家势力,明争暗斗,相互制衡,又相互依存。 如今已经要渐渐浮出水面。 摆到明面上来了。 出了渚宫之后,令尹子般满面沉思地坐在若敖氏的马车中思量好久,最后扬声命道,“给公子传话,入宫一月未归,夫人思念。晚上我要见到他。” “是,大人。” 管家领命去派人进宫传话。 第七十三章 小鱼小虾 防盗章节,请勿先订阅 明天早上替换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第七十四章 挑拨之言 郑吏能为官二十年,也并非是没有脑子之人,心思一转,对若敖子琰突然哭诉道,“少师大人,您不能这样,您是令尹大人的嫡子,如此做为,岂非寒了下臣们对若敖氏的一片忠心?!” 顿了顿,又对另外四人鼓说道,“各位大人,你们说是?我们辛苦半生,为若敖氏马首是瞻,如今却遭到如此对待,你们寒不寒心?” 五人闻言纷纷痛哭,再加上刚才所受的酷刑。 “郑吏,你休得胡言!” 清浦见郑吏竟然攀污到公子头上,出声斥道。 成嘉闻言微微皱眉。 “说谎不够,还要挑拨?” 若敖子琰端坐在长案后,摇头轻笑一声。 郑吏用力摇头,极为恭敬地向若敖子琰的方向跪地一叩。 “少师大人,郑吏岂敢冒犯,但是郑吏不甘心这般被人冤枉栽赃。郑吏不提多年来为令尹大人,少师大人交待的事情多么尽心尽力,只自问自己一片赤诚之心,从未曾对不起若敖氏一分,即使此时令尹大人要弃卒保车,只要少师大人一句话,郑吏可以立即自裁,担下这所有罪名。” 且不说其他人的反应。 芈凰听了却笑了。 她睨着郑吏,轻笑道,“好一片赤诚之心。” “郑大人,你这般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赈灾案的指使者是少师了?是本太女的枕边人了?” 清浦闻言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说谎也不打个草稿,就连清浦听了也自愧不如。楚国上下,谁不知道我家驸马对太女爱如珍宝,对你们这些贪官又有多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清浦不得不佩服郑大人这做戏的功夫,实在一流!” 郑吏抬眼看着若敖子琰那幽深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索性豁了出去。 直起了身子对其余四人一脸正色说道,“如今少师大人弃我等性命于不顾,我们又何辜这条性命,诸位大人?” “是的,死有何可怕?” 五人齐齐点头,对视一眼,就欲起身一头撞死在墙边,不过被眼急手快的牢头给拦住了。 芈凰今日真算是开了眼了。 也小看了这些贪官,一个个忠贞不二悍不畏死的模样,这要是楚王见了,可能真信了。 五人还要说什么,却忽然被若敖子琰寒冰玉澈的声音打断:“够了。” 芈凰和五吏齐齐都看向他。 他搁下手中的茶盏,从长案后站了起来,看了眼司剑,对她说道,“这种脏污的地方,就不要让你家主子再待下去了。”话毕,他都懒得再多听一耳朵,当先离开。 芈凰看着他一步步又走了出去,长长的甬道中,那高大的身影挺拔无比,却有一丝孤单。 懒得再和郑吏多做口舌之争。 对江流命令道,“替我好好招呼他们!” “太女如此相信少师大人,就不怕哪日驸马反了你芈姓王室的天了吗?” 郑吏还在后面大喊大叫,却被江流上前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冷然说道,“有这个时间嚼舌头,不如想想怎么招供少点罪。” 无论郑吏他们说什么。 芈凰都不听,不留心底。 若敖子琰对她的好,不容任何人抹杀。 快步跟上若敖子琰,只见他侧过脸看了一眼她,牵起她的手,温润如玉的指尖划过她的手心,幽深的目光看着她,温声笑道,“既然明知是挑拨我们的话,多听何益?” 芈凰点点头,握紧他的大手,含笑说道,“嗯,下次这种话,我再也不听了。” 成嘉一直看着信任无间的二人。 眉心微皱,面色难定。 待众人走出刑狱司的大牢,正看见司琴领着彩衣站在大牢外的露天底下,焦急地翘首,看见他们出来就立即上前迎上,说道,“太女,彩衣说有关于二公主的急事向你禀报。” 彩衣眼中带泪,话还没有说,一把跪在地上,“求太女为我家公主,王妃非要将我嫁给身为鳏夫的蔡侯。” “什么时候的事?”芈凰闻言脸色一变。 “就是上午太女在上朝那会,吴王妃派人来传的话。” 彩衣跪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禀道,她们公主怎么这么命苦,以为好不容易熬到大公主出头了,能有个照应,没想到还是逃不过远嫁和亲的命运,而且还是嫁给蔡侯这种可以做她爷爷年纪的老诸侯。 芈凰目光一冷,然后看了站在一旁的成嘉一眼,说道,“那后面的事情的就麻烦成司败,明日我还会再来。” 成嘉点点头,笑道,“好,太女有事就先去。” 反正只剩下那五个人的供词了,这些事,他就替她做了。 等有了供词,就差周穆了。 当芈凰她们骑马赶回楚宫时,就碰见正要离去的周菁华,只见她特意停下来,对她们屈膝一礼,别有深意地笑道,“太女和驸马回来了?据说二公主要嫁于蔡侯了,臣女真是为她感到高兴。” 芈凰微微皱眉,这周菁华自上次水榭之后,总感觉有一丝奇怪。 这次,这种敌意,更是不加掩饰。 “二公主嫁一国诸侯,并不是母妃一个后宫女子说的算的。”芈凰坐在马上看了她一眼,也不多说,打马离去。 周菁华站在原地看着她们疾驰离去的背影,带着笑意的眼底,渐渐凝结出一丝冰寒之气,良久,才缓缓说道,“听说她们姐妹因为从小一起受苦,所以感情特别深厚,小江,你要说这姐妹二人间,成了仇人会怎么样?” 侍女小江闻言,迟疑地回道,“那太女肯定会心里不痛快。” “光这还不够,我要她身边所有的人,都对她众叛亲离。”周菁华幽幽说道,然后冷笑一声,向着宫外而去。 待回到东宫之后,芈凰脸色微微一沉,对司琴吩咐道,“司琴你现在去向秦红打听一下,吴王妃是因何要提前出嫁二公主,可是这位周小姐提的建议。” 她有一种直觉,这件事情和极少入宫的周菁华脱不了关系。 司琴应了一声,立即就去打听。 若敖子琰见此笑了笑,“你那二妹不是喜欢你表哥吗?叫他来提亲,楚王肯定乐见其成。” “这个我自然会去给表哥说。” 芈凰点头,看着若敖子琰的眼底,神色不觉一深,幽幽说道,“只是吴王妃她们决计不能再留了,我担心她今天是想害二妹,哪天就是想害你。” 所以这一次,哪怕只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她也要率先出手将她们这些包藏祸心的女人给限制住。 若敖子琰闻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圈着她,光洁的下颌在她的发顶上蹭了蹭,低头轻笑,“果然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是最重的。” 若敖子琰是有这个手段和震慑力,可是作为男子,有很多事情,他不方便直接插手进楚王的后宫里去,由芈凰出手自是再合适不过。 第七十五章 王妃有喜 防盗章节,明天中午替换 大家请明天再来订阅 ************** 两人一路回了寝殿,司画帮着芈凰换下一身凤袍朝服,换了一身千丝牡丹长裙出来,刚好司琴也从门外进来。 “怎么样了?”司画替芈凰问道,顺边帮芈凰把腰间丝绦整理好。 “吴王妃的紫烟宫我不好明着进去打听,不过我把秦红叫了出来。”司琴走上前来说道,“太女不仅有这一桩事,还有另一桩更天大的事情,吴王妃命整个紫烟宫的人都瞒着,就连大王也瞒着。” “什么事情?”芈凰好奇地问道。 “吴王妃有喜了。”司琴小声地对她们说道。 司画闻言不由暗暗吸了口气,下意识的止了手里动作。 吴王妃在这个节骨眼有喜了? 怎么可能? 前世她都没有孩子,今生怎么会有二胎。 芈凰的眼底浮现一抹凉意,挡开她的手自己把衣物整理好就举步朝外走,“走,既然母妃有喜,我就去给她送份礼,免得她日日在背后搞七搞八。” 司画和司琴闻言,齐齐精神一震,赶紧快步跟上。 因为若敖子琰去了书房处理事情,芈凰也没有来的及跟他说,就一路去了吴王妃的紫烟宫。 “母妃,如今怀了身孕更应该好好调养,这是儿臣派人送来的补品。以后都派人送来一份,以聊表儿臣的关心。” “呵呵,这里有郑御医他们就够了。”吴王妃笑道。 “郑御医他们平日都被母妃骂作庸医,怎么会有驸马医术高明,再则这些补品于母妃肚子里的孩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芈凰微微笑道。 楚王闻言颔首,“就是凰儿和驸马一片心意,爱妃就收下。” “就是母妃还是收下!”芈凰压着吴王妃再度躺回床上,凑近她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声说道。 “母妃不会是怕了?” 在她耳边低若蚊蚋地说道,“只是怕了有何用,要知道整个王宫都是无孔不入的,想要一个孩子死,想要一个女人死,那是有不下一千种方法,比如母妃年纪大了,身子骨弱,摔个跤就跌死了,比如这饭菜里有什么性凉之物,吃坏肚子,孩子就没了,再比如半夜里这龙潭里有什么怨魂索命,吓个半死……” “你!……”吴王妃死死瞪着芈凰。 “总之,母妃这一胎可要当心了,得好好养着,儿臣明日再来看您。”芈凰温言笑道,一双玉手恰好掩出按在她的腹部上,微微施力拍打,“您可得好好的,早日为父王诞下鳞儿。” “父王也要注意身体,怎么说赶紧好起来,好看看王弟生下来是什么样子。” “哈哈,好,为父也希望这一胎能够得子。”楚王大笑,虽然他也知道得男的几率几乎为零,但还是因为吴王妃受孕之事喜不自禁。 她既然向楚王进谄,那也别怪她出手了。 正好前后两世的帐一起清算。 走出吴王妃的紫烟宫,芈凰开口说道,“你说我母妃这一胎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 “假的?”若敖子琰摇头,“千真万确,没想到人近四十,居然铁树开花,吴王妃还真是好福气。” “福气?只怕这福气都被芈昭给用尽了,到头来,沦到这肚子里的一个所剩无几。”芈凰冷笑一声。 待芈凰离去,芈昭小心地上前,“母妃,你还好?” “我只是担心这肚子里的孩子。”吴王妃悠悠说道。 “母妃今日这气色不太好,略显得有些惨白,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芈凰幽幽说道。 “李姑姑,太女说的是真的吗?”吴王妃问道。 “是,王妃气色是有点差,不过孕妇都有点贫血,御医说了无大碍。”李姑姑小心翼翼地回道。 “母妃今日这手指怎么了,” “御医,本王妃这是怎么了?”吴王妃问道。 “王妃这是正常的怀孕表现,加上王妃年事已高,所以身体更加吃不消。”郑御医回道,这些本来就是常事,这些日子吴王妃基本上一天要问上三遍,还不放心,“还是好好静养准备待产。” 估计是太在乎肚子里面的孩子了。 只是芈凰日日晨昏定醒,吴王妃果然开始疑神疑鬼。 只是芈凰和楚王不知道的是此次是吴王妃母女两人同时怀孕,即使她生不出儿子,她的女儿要是生出一个儿子,两个一掉包,她们又有了一争的法码。 而与此同时,芈昭在吴王妃生产那天,同时催产,买通了产婆,捂死了自己的亲弟弟,换上了自己的儿子,吴王妃一看生了个死胎,终于晕死过去。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第七十六章 心疼死他(谢谢兔爰的3张月票) 东宫如今已然成为整个楚宫景色最为瑰丽的所在,假山亭台自不说,廊桥如画,碧瓦朱甍,层台累榭,还有一座囊括大楚上下所有国色天香的牡丹园,走入其中,一步皆是一景。 回了东宫,牡丹园中,两个年轻女子慢悠悠地走在其中,一边赏花一边散步,远处木榭之中,男子伏案疾书。 冬日里,暖洋洋的阳光,洒在一花一草之上,正是无比惬意的时光。 芈玄一脸笑意地拿着剪子祸害起了若敖子琰种的一株株娇贵的牡丹,芈凰见了还叫她尽情剪,说正好可以给园子里空出块地方,换几株冬日的梅花赏赏。 芈玄拎着剪子看了一眼远处木榭里的若敖子琰,笑道,“大姐这园子恐怕是如今楚宫里最美的园子,而姐夫如果知道大姐这么让我糟蹋他的牡丹,肯定会气死。” 芈凰看着满园子开的不分季节争奇斗艳的牡丹,闻言峨眉轻挑,看了一眼木榭中头都不抬的男人,轻哼一声,“他恐怕是没有时间管这些,我们剪了正好,心疼死他!” “呵呵,如今大姐可是相信玄儿的话了?” 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芈玄捂着嘴笑看着她,惹得芈凰丽颜一红,啐道,“没想到你也这么皮了!” 拿着剪子“卡嚓”一声。 芈凰剪了园子里最名贵的凤麟牡丹,将它插进一个高颈的玉瓶之中,左右摆弄成形,然后吩咐司书说道,“去,把这瓶牡丹送到驸马那边去,看看他到底心疼不心疼,整日里就知道埋头在那些公文中。” “呵呵,我知道太女是跟那些公文吃醋了,想让驸马心疼一下。” 司书笑着端起玉瓶向着木榭跑去。 众人大笑不止。 今时不同往日,整个楚宫里,如今东宫里的所有吃穿用度皆是最好最精致的。 司画殷勤地为姐妹二人端来最好的芙蓉云片糕,最顶级的君山银针,摆上茶点。 芈玄一边走入牡丹亭中,一边感叹道,“大姐这里,如今什么都是最好的,真真是羡煞全宫里的女人。而以前我们姐妹二人在紫烟宫里一跪一整天,没吃,没喝的时候,哪会想到能有今天……” 不禁眼前闪现那些屈辱饥寒交加的日子。 司画上前为二人杯中斟上新茶,闻言笑道,“二公主,苦尽甘来,老话是不会骗人的。” 芈凰含笑点头。 当时的她们只想活着。 何曾想过有一天能这样吃喝玩笑,恣意而活。 隐忍十一年,终有她们姐妹今日。 芈凰对芈玄露出一个笑容,保证道,“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 芈玄点头,等她也离开了这座深宫,一定会越来越好。 再一想到孙叔敖,不禁羞涩地低头问道,“不过大姐,叔敖表哥真的说要娶我吗,你不会是骗父王的?” “他要是敢不娶你,我第一个不侥了他!”芈凰闻曼目一沉,假装凶巴巴地道。 “大姐,我不是哪个意思!” 芈玄跺了跺脚,“我只是担心表哥并非自愿。” “你看他来了,你不如亲自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娶你。”芈凰努了努嘴,指着牡丹园外傻傻站着的高大男子。 孙侯看了不成气的孙子一眼。 蒲扇一样的大手拍打着他的肩膀,重如千斤,“看什么看呢?!还不进去,傻站着干吗。” 孙叔敖回过神来,摸摸大头,憨厚一笑,上前打着招呼,“表妹,我和祖父来了。” “这还有一个人人呢?怎么不叫了。”芈凰将躲到身后的芈玄拉了出来。 孙叔敖本就黝黑的容颜,这下子见了芈玄,黑的更是分不清红和黑了,结舌说道,“玄儿……表妹……好……” 孙侯闻言又用大手拍了他一掌,声如洪钟,毫不客气地贬低道,“没出息,也不学学若敖小子,快叫你媳妇坐下啊!” 芈玄与孙叔敖齐齐一窘。 “外公还是这样老当益壮。”听到动静的若敖子琰不知道何时来到牡丹亭,对着他自如说道。 孙侯看着进来的若敖子琰,大笑道,“是若敖小子,来了?” “是,外公。”若敖子琰颌首一礼。 孙侯见了重重点头,又看了眼自家的孙子,大骂道,“学学若敖的样子!” 若敖子琰任孙侯上下打量,面色没有半丝不豫,命人为孙侯和他拉开石凳,邀请孙侯一同坐下,从头到尾行止说不出的优雅。 相反,孙叔敖还傻傻地站在一边,不知坐还是不坐。 有时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芈凰吐了吐舌头,为她的表哥表示有这样一个玩美无缺的妹夫感到意思默哀。 虽然这妹夫是她的。 “好小子,虽然没有入朝,可是心态不错。放心,只要你是个好的,这朝堂之上总会有你一席之地的。” 孙侯知道如今若敖子琰被禁足在朝堂之外,可是观他面色却没有半点焦躁,不禁点头,再瞥了他身后的孙叔敖一眼,顿时话音一转,怒道,“学学你妹夫,这样才有个样子,你好歹是我孙府的继承人,怎么都得给我撑起整个孙侯府来。” 孙叔敖即使被骂了,还是憨厚地笑着,“是,爷爷。” 孙侯见此已经懒得多说,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一边站着去,别挡着我看你表妹还有你媳妇。” 孙叔敖一笑,听话地挪到牡丹亭边规矩地站好。 芈凰摇头失笑。 外公还是老样子,对表哥脾气大的不得了,对她们又疼的不行,也顾不得若敖子琰是否在一边看笑话,挨着孙侯坐下,像小时候一样撒娇小声道,“外公,牡丹亭就这么大,你让表哥再站就站外面去了。” 若敖子琰闻言低笑。 “你……” 孙侯听到若敖子琰的笑声,似乎才想起当着孙女婿的面这么毫不容情地骂孙子似乎有点不给他面子了。 重重咳了一声,不自然地道,“所有人都站着,你还矗在那里干什么,像根柱子似的,看着我难受。你还是给我坐下!” “是,爷爷!” 孙叔敖闻言赶紧坐下,芈玄适时地给他倒了杯茶,对他笑笑,“表哥,外公,你们喝茶。” 孙叔敖见到芈玄给她递茶,也不管烫不烫就咕咚咚一气猛灌,一下子却真是烫倒了,不得不又劳烦芈玄给他拍了半天背,顺了半天气,而他笑的更傻了。 “真是没救了!” 孙侯看着孙子摇头骂道。 “外公如今神清气爽,骂起人来更是精气十足,看来此次回来,过的很好。”若敖子琰笑道。 “如果再加上这小子的婚事也解决了,你们都好了,我老头子还有什么好操心的。” 孙侯摊了摊手说道。 他的儿子死于沙场,女儿死于深宫,如今就剩下这两个孙子孙女,是他唯一在乎的,只要他们都过的好,他又有什么求的。 “所以这婚事还要外公去给大王那边提一提,早日定下来,外公也可以早日想想我们的清福。” 若敖子琰搂着芈凰含笑说道,“你也加紧给外公生个重外孙出来,让他享享儿孙福。” “哈哈,是的……” 孙侯像闻言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和若敖子琰话语渐渐多了起来。 从他们以后多生几个孙子,又说到楚国如何开国建业,还有这次楚庸大战…… 若敖子琰面上神情不骄不躁,不紧不慢,与孙侯什么都能聊的头头是道,这让孙侯更加满意,甚至眉飞色舞地说起芈凰小时候是多么娇气,不爱喝药,吃饭要人追着跑的糗事…… 惹得众人纷纷大笑。 一时间亭中气氛活跃,所有人都被他们二人带起了话语,唯有孙叔敖傻傻地老是低头看一眼,身边坐着的芈玄,又听了几耳朵大家说的,又低头看两眼,好像身怕身旁坐着的女子跑了一样。 芈凰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命司画她们又准备晚膳,后来吃饱喝足渐渐困了起来,才想起昨夜大半宿没睡觉。 虽然最后被成嘉的蒙汗药放倒,可是也只睡了两个时辰而已,想到那个成嘉不知道为何心里又有些不舒坦,这些年好像都没有舒坦过,再加上一大清早又是请旨,又是抓人,又是上朝,又是审人,又是大闹紫烟宫连番折腾…… 如今事情总算告了一段落。 阳光正好,亲人俱在,身心无比放松下来,挨着若敖子琰的肩膀听着他和外公的对话,不知何时渐渐睡着。 即使睡着了还又想起芈玄那句“心疼死他,看他整日里是不是闷在书房里!” 嘴中还不停嘟囔出声。 众人闻言轻笑,若敖子琰向孙侯告了一声罪,就打横抱起芈凰回去寝殿。 等芈凰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殿内全部点上了明烛,而凤床上正坐了一个若敖子琰,见到他居然在寝殿中,而不是在书房,微微吃惊问道,“你不去做事了吗?” “我们新婚燕儿,自然是陪你比陪公文重要!”若敖子琰闻言放下手中的竹简低头,对着芈凰笑道。 芈凰顿时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转性了不成?” “我如果再不转性,我那一园子的牡丹怕是没有几日就要被祸害干净。” 若敖子琰低头笑看着某个“辣手摧花”的女人叹道。 芈凰顿时一噎,然后哼了哼,“没了就没了,正好可以种上梅花,等下雪了赏梅下酒。” “好,改明日,我就叫清浦种上梅花,等下雪那日,我就与我家太女煮酒论雌雄。” 只听若敖子琰低低又笑了一声,笑声极是清澈悦耳,点点她的鼻子说道。 她抬头看着身边笑的雍容无度的男人,举止优雅,如诗似画。 顿时开始期待今年冬日里的这第一场雪。 不知何时到来…… 第七十七章 推波助澜(感谢雪之轿子的长评) 还在修改中,大家不要订阅 等明早上再来看! *********************** 第二日一早,芈玄与孙叔敖的婚旨就颁下来了,整个后宫自然是人人惊讶,没想到出身最低的二公主,真的嫁入了掌了楚国一半军权的公侯世家,成了公侯世孙夫人,而这事传到了紫烟宫,厌恶了芈玄大半辈子的吴王妃自然是又气了一回,躺在床上足足多日不能下床。 如今,芈凰每日里又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下朝后风雨无阻地去给吴王妃问“平安”,告别了芈玄,她就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紫烟宫。 看着卧床不起的吴王妃,芈凰一脸关心切切地说道,“母妃今日这气色看着不怎么好,莫不是一早上听到二妹的婚事高兴坏了?这种喜事,还是不要太激动,好好保重身体为要。” “司琴,把一早上我就命人熬好的鲤鱼汤,最是滋补孕妇呈给母妃,母妃可一定要喝噢!” 命司琴将一早温着的汤水递到吴王妃面前,却被她挥手就是一挡,泼到了地上,冷冷地说道,“不需要你来假好心!” “怎么会呢?” 芈凰笑笑慢声说道,“儿臣这是在报答母妃这十一来的‘养育’之恩。” “明人不说暗话,别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即使身怀有孕,又被夺了凤印,吴王妃依然凤威不减地抬眸看着她说道,“如今大王也不在,我们之间就不需要这些虚伪的客套,我也不是你的母妃,你也不是我的女儿。” “是啊,我母后早在十一年前就被你们联手气死了。” 芈凰看了吴王妃一眼,眼中闪过一道幽深的暗芒,点点头,“那王妃就好好歇息,本太女有事还要忙就先走了,我明日再来请安。” 今天还只是开始,接下来的十个月才有的她受的呢! 芈凰转身带着大批的人浩浩荡荡的离开。 望着芈凰离去的身影,吴王妃却气地揪紧身上的锦被。 万分后悔当初。 没有斩草除根。 李姑姑小心翼翼地上前劝道,“王妃,太女也不过逞逞口舌之快,别为这些闲话气坏了身子,还有肚子里的小公子。” 看了一眼无用的李姑姑,吴王妃心中就更是气闷不行。 如今身边就连个得力之人都没有。 尽是一些蠢货! 目光一沉,吴王妃命道,“你去给那个周小姐传个话,就说她出的主意,如果就是为了让二公主及早得到一个好归宿,那还是下次不要入本王妃紫烟宫的大门了。” 周府中,小江得到消息跑进周菁华的闺房中,焦急地禀道,“小姐,紫烟宫里刚才有人传出话来说,二公主没有嫁给蔡侯,而是嫁给了孙侯的孙子,孙叔敖。” “什么?” 周菁华闻言皱眉,完全没想到芈凰反应如此之快。 看来她还是露了痕迹,紧紧捏着簪子的玉手,狠狠一拍在妆匣上。 芈玄听到消息的时候。 就又去了一趟东宫,向芈凰道谢。 她知道这婚事没有芈凰的支持和帮助,孙侯那边是不会答应的这么快,楚王也不会答应的这么轻松。 “不用谢我,我不能在他们身边,你就替我好好照顾我表哥,还有我外公。”芈凰摇头。 对于这桩婚事,她还存有三分私心。 她知道芈玄的心思,就希望她能代替自己守着她的亲人。因为她知道前世孙家后来出事,被抄了家,虽然还没有发生,可是她不想悲剧重演,她希望她们今生能平安喜乐一世。 “我一定会好好帮大姐守着孙家的,大姐放心。” 芈玄也是心思极为聪明之辈。 姐妹二人点头一笑。 良久,芈玄突然问道,“大姐可是得罪了那个左徒大人家的千金周小姐?” “怎么会这么说?”芈凰闻言皱眉。 “众所周知,周小姐是要嫁给成公子的,虽然成贤夫人也不太喜欢这桩婚事,但是如今婚事突然告吹,闹的全城皆知,却嫁给了那个宫中人人惧怕的若敖都尉,岂不是其中有蹊跷?”芈玄缓缓拧眉说道。 芈凰也想不明白,“我听若敖子琰说,是因为周氏选择和若敖氏联姻,所以才临时换的人。” “可是玄儿觉得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芈玄摇摇头说道,其中还有些关键她还没有想通,正如昨天这突来的赐婚主意,如果不是她一早得到消息,赶在吴王妃告诉楚王之前,给芈凰说了,恐怕如今已成定局。 “这个周小姐前脚进了紫烟宫,后脚紫烟宫中就传出要给我指婚的话。可是我与这周小姐从未有过交集。” 芈凰看了芈玄一眼。 她自然也知道她们之间没有交集。 但是对于周菁华莫名其妙的敌意,她也十分费解,她像她们之间也没什么交集才对。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第七十八章 二桃杀三士(女汉子求月票) 审了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早上,五个人还死不开口,连衣服都没有时间换的陈晃就拿着五人的口供来到成嘉的书房,只见成嘉已经下朝归来,正在草亭中给紫竹浇水。 “大人,他们五个人的供词一模一样,都说就是他们贪了灾粮,其余什么都不说!我们怎么办。” 陈晃有些头疼的将五个人几乎一模一样的供词袋交给成嘉。 “早膳没用?静安,端些医老新种的桃子上来,先吃一个,垫垫肚子,我们再说。” 成嘉将陈晃整理的五份供词,看也没看,就扔在了一边的桌上,然后命静案端了几个桃子上来,挑了一个悠闲地递给一脸焦急的陈晃。 陈晃一脸茫然地接过。 现在他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太女给大王夸下海口半个月要破案,已经过去两天了,就这五个小鱼小虾他都套不出话来,还怎么去捉大鱼,但是嘴上还是接过谢道,“谢谢司败。” “很着急?” 成嘉将他的表情全看在眼里,挑挑眉问道。 “嗯,急死了!大人命我审讯,可是我什么都查不出来。”陈晃点头,有一丝颓废,拿在手中的桃子一口没动。 成嘉慢条斯理地又挑了一个桃子在手中,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典故没有?” “什么典故?” 陈晃知道成嘉很博学,往往有很多惊人之语,闻所未闻。 “二桃杀三士。” “桃,又通‘逃’。你说他们五个人,若有一人能逃出生天,三个人被判斩立决,最后一个人他会怎么想?” 成嘉拿起果盘中的一个绿色的桃子,在掌心中转了转,淡淡的眸子看着手中的桃子一眼,问道。 陈晃想了想,“那最后一个人肯定想第一个人一定是背叛了他们,把他们四个都出卖了。” “那最后一个人,他想活还是想死?”成嘉又问。 “人都不想死?只要有一分可能。”陈晃想了想。 “那就给最胆小的王吏,最好的招待,换最好的牢房,床铺,吃食;而刘吏,张吏,吕吏三人不管他们说什么,全部判斩立决;而郑吏吗?他最狡猾,就让他还在原来的大牢里呆着,时不时地提出来大刑伺候,同时天天看着王吏好吃好喝,准备释放。” 成嘉将手中的桃子放回到石桌上,又取了一个桃子出来,放在一个玉碗中,好好供着,其余的桃子却穆然“啪”的一下全部挥到地上,滚落一地。 “到时候就看他们谁愿意先招供,而你就给他们说,太女说了招了就可以不死,还保他全家。” “是!”陈晃双眼一亮。 重重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陈晃突然脸色一变,“好酸,大人!你确定要吃吗?” “臭小子,我医老种的桃子就算是酸的,那也是与众不同的!” 医老闻言骂道,“你何是见过冬天的桃子,此青桃值此一家,别无分号。” “好,我吃!” 得罪谁都不要得罪医老。 也许哪天你的命就需要他救。 陈晃认命地把一整个酸桃子全吃了。 静安一边扫地,一边撇撇嘴。 还说他蠢,明明最蠢的是陈晃。 这毛桃子看着绿油油的,医老和公子都叫他吃,他可一口都没吃过。 成嘉笑笑,看着手中的桃子也咬了一口,“挺好吃的,至少能保肚子。” “如果以后我大楚都能种上两季的植物,还有谁会饿肚子呢?” 刑狱司的大牢里,郑吏他们五人审问了一天一夜,可是他们五个人根本不用屈打成招,通通都说:“我们招,这次的赈灾案就是。我们五人联手偷换了灾粮,与他人无关,就是我们五个人瞒天过海干的。” 其余多的话,或者人,一个字也没有说。 “哐啷”一声脆响。 负责审讯的牢头骂骂咧咧地打开铁锁,对五人说道,“王大人,你的命可真好,我们司败大鉴于你举报有功,现在给你换个牢房,让你住的舒坦点,等过几天案子水落石出了,太女说你也算将功折罪,到时候就可以释放了。” “来人啊,把王大人请进天字一号房。” 众所周知天字房都是招待王亲国戚的,与外面的豪华客房无异。 然后就有人将严刑拷打昏迷过去的王吏用上好的担架抬了出来,还有大夫跟着,而其余四人,牢头勾了勾唇,点了刘吏,张吏,吕吏三人,“来人,给我把他们三个关进死牢,午后问斩!” 踢跶,踢跶…… 有节奏的脚步声响彻在幽深的刑狱司大牢里,几个五大三粗的狱卒大步上前,挡住了牢里唯一的油灯,宛如死亡的重影笼罩在了刘吏,张吏,吕吏三人头上。 狱卒用粗糙的大手伸出,像拎死狗一样捞起他们三个。 三人顿时连连痛哭,伸向牢里唯一一个没有被判死刑的郑吏,“为什么?……我们不要死啊……” “郑大人,郑大人!你快想想办法!……” 郑吏没想到这个太女审都不细审,直拉就把他们都判了死刑,也太快了。 努力把自己缩进去角落里,穿着囚服的郑吏连连摇头,看着被抬出去的王吏还有拖出去的三人,面色惊慌不定。 牢头站在牢外,重析又将牢门上锁,看着里面害怕的郑吏,啧啧出声,“郑大人,就剩下你一个了,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也许明天就该你了,哈哈……” 牢头大笑着离去。 刺骨的寒风吹入铁窗,在幕天席地的牢房里刮起阵阵阴风,冻的只身着一件薄薄囚衣的郑吏浑身发抖,紧紧地用稻草抱住了自己,空荡荡的牢房里如今就剩下他一人,太阳从缓缓升到最高空,午时,透过铁窗传来三声极为惨烈的喊叫声,“救命!”“啊!”“郑大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那声音,他都认得。 正是刘吏,张吏,吕吏。 他知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哈哈,你们现在是什么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王公国戚吗?” 一个狱卒羰着一瓶上好的酒和干净的水,三碗上好的鱼肉,和米饭,从他的牢房前走过,垂涎欲滴地说道,“这姓王的,命可真好,可以享受到这等待遇,这都是若敖四爷才能享受到的!” “啧啧,是啊,据说等案子破了,他就可以将功补过,释放回家了。” “娘的,真是好命,我们还要大鱼大肉伺候他。” 一种鱼肉的香味随着他的走动,漫延在整个牢房中。 无数只脏兮兮的手穿过牢门伸出,在狱卒面前哀求道,“也给我们一口死的,我们饿了好几天了!” “我们要吃的!求求你们……” 狱卒咧着一口黄牙,啐了那些伸出手的家伙一口,“想吃是?等你死的时候,牢爷我自然就会给你伺候饭了,现在,给我等死!” 整个大牢里顿时响起一片痛哭声…… 不绝于耳,真是吵死了。 郑吏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被拷问了一天一夜,身上受了无数伤,又饿了两天,而周穆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饥饿和死亡正绞杀着他的神经。 死,还是不死。 他的脑中正做着天人交战。 在郑吏不知道的另一处大牢里,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从甬道的尽头一步步走来,芈凰身穿一身白色的大裘在一身紫裘的成嘉的陪同下站定在一个牢门前,看了牢头一眼。 牢头催道,“快点,把牢门打开,太女和司败大人来了。” “是是是!” 小狱卒掏出腰间的钥匙,赶紧把牢门打开,恭请芈凰和成嘉走入。 牢头命狱卒赶紧打扫了一下大牢,清出了一片空地,然后恶狠狠地踢了一脚吓死过去的刘吏,把他踹的痛醒,骂道,“醒醒,太女和司败大人来了!” 刘吏昏昏沉沉的醒来,看了一眼芈凰还有成嘉。 在昏暗的油灯照下,只看见两个黑洞洞的人影宛如九幽地狱的鬼魅,一脸恍然地问道,“我这是到了阴间了吗?我死的好冤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死的好冤……” 芈凰皱眉看了一眼已经神知不清的刘吏。 成嘉摇了摇头,肯定地说道,“他什么都不知道,问了,也白问。与周穆接头的人,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郑吏。” 然后拉开牢门说道,“走,我们去看看郑吏是不是愿意招了。” “嗯。” 芈凰目光沉了沉,看着当先走出去的男子,点了点头。 无尽的安静中,就算一丁点的异动声响都足以惊醒抱着稻草取暖的郑吏,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他整个人如弹丸一样弹坐直来,巴在牢门上,看向站在牢门外的芈凰,大喊道,“我招,我招……太女,我什么都招,我不想死!!” 他其实真的不想死! 如果不是周穆拿着他全家人的性命要胁。 芈凰闻言终于笑了,曼眸弯了弯,赞赏地看着成嘉,“你猜对了。” 成嘉也修眸挑了挑,点点头,“嗯,那接下来就是下一个了。” 接下下的审讯进行的无比顺利,包括整件事情周穆是如何吩咐他贿赂其余四人,一起将灾粮全部在装车前就全部偷偷替换掉,然后运往各郡,通通说了出来,只是他不知道灾粮被换了之后去哪了,周穆只是给了他大笔的钱和奴隶。 “求求太女,你一定要保护我,还有我的家人。我真的不想死……” 郑吏哭道,再也不敢半分滑头。 第七十九章 又死人了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更换 请大家先不要订阅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第八十章 送她回宫(感谢雪月轿子的月票) 若敖越椒,若敖子克,他们几个,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吗?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就敢动手杀人,偷走供词,真当她不存在吗? 刑狱司的停尸房中,芈凰峨眉深皱,曼目深沉地望着地上死去的五人,无声沉默。 若敖氏的权力已经大到无处不在了吗? 若敖越椒现年二十八岁,他从十八岁起,入宫从一个小小的御前禁军做起,一直做到如今的若敖都尉,管着整个渚宫内外包括她的东宫内外的安全,虽然若敖子琰让她以训练凰羽卫为由,接手了一部分东宫的布防,可是还有一部分在他手中。 这人如今权掌渚宫上下的兵防,可是手却伸进了刑狱司。 她前世二十岁就死了,并未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若是哪天他真有异心,来个里应外合,那整个东宫乃至楚宫就危险了。 这样的想法虽然匪夷所思,可是若敖越椒这个人,几次接触下来,芈凰却不可不防。 而且越椒的这份野心,在她和若敖子琰面前,就从未掩饰过。 若是若敖越椒只是单纯地若敖氏内斗也罢,相信以若敖子琰的能力,定可以平定,她是不会干涉的。 只是如果他要谋算的还有东宫甚至楚国。 她就不能袖手旁观了。 纵观楚国前朝历史,若敖氏的族人中,也并非没有出现过叛乱之人。 等二人研究这个案情差不多了,芈凰走出刑狱司大门时,傍晚的天色已经阴沉无比,显然一场大雨将至。 司剑担忧的说道,“太女,我们骑马过来的,没有带雨具,我回去借两套来!” 芈凰正要点头,忽而面前停下两辆黑色的马车,然后一个紫色的身影映入眼帘。 目光微微一滞。 那人似乎是有所感知,已经缓缓抬眸,开口道。 “太女,马上就要下雨,我送你们一程!” “真的吗?” 一旁的司琴一脸喜色的低呼一声,“成司败刚刚不还在整理案情吗?” “正好我要进宫一趟,稍些东西给我二姐,顺路。” 芈凰不语,只见他不徐不缓地走下车来。 两个人的视线交会,一个打起车帘请她上车,一个看着马车,不知道上还是不上。 司琴柳眉微皱,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 最终芈凰便一点头,与他错身而过,上了他的马车,而再一转身只见他却上了后面的马车,对她笑道,“我和医老一起坐后面的马车。” 医老听到动静,伸出头来,说道,“大家都快上车,就要下雨了。” 话落间,滚滚冬雷响在天际。 司琴看着脸庞平静如一不知在想什么的芈凰平静,想要催促的话最后慢慢憋了回去。 一上马车,果然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车里车外,湿气绵绵。 因为道路湿滑,马车慢慢地行进在大雨之中,走在东大街上,这一条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几座茶楼酒肆,不比主城大街的热闹繁华,外加凶名在外的刑狱司大牢坐落于此,大多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城中贫民百姓。 外面的雨渐渐越来越大,目光所及,只有后面跟着的马车的一个黑色的棚顶。 芈凰终于收手阖上车窗。 “太女――” 司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打破一室沉静。 司琴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对她默默摇了摇头,司剑便有些气闷地低头拿起干布去擦她淋湿的大剑。 司琴心中微微担忧,便悄悄推开车窗,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后面的马车不紧不慢地跟着。 两辆马车就沿着东大街徐徐前行。 才复有关了车窗。 芈凰一直靠在车厢壁上闭目思索,许久之后,马车一顿,这一停至少有一刻钟,芈凰终于睁眼问道,“怎么停了?” “太女,是司败大人在打包堂食。”司琴打开车窗看了一眼说道。 “是万记馄饨呢!太女,你忙了一天,饿了吗?” 司剑看着去买吃的的静安,直言道,“司剑也去打包几份带回宫吃!” 司琴扯了扯她的袖子,瞪了她一眼,啐道,“东宫里,驸马肯定等着太女吃饭,急什么,回去有比这个更好的。” “嗯,你们一说,我好像真的感觉饿了!” 芈凰闻言真的发觉有点饿了,但是一想到若敖子琰在东宫里等着她,又觉得再等等很好,于是笑笑说道。 “是啊,太女你和成司败忙了大半个下午,别说一口米,一口水也没怎么顾上喝。” 司剑说道,同时觉得有几分可惜,这家馄饨真的很好吃。 自从上次吃过后,这家的味道,一直记忆犹心。 司琴不动声色地再度关上车窗,不久马车再度启程,这次直奔东宫,没有半丝停留。 待到马车到了东宫,一下车她便抬头看见大雨之中,那人一身紫色轻裘有半边都在淋在雨中,却擎着一把素色的大伞,站在她的马车前,替她撑伞,遮去了头顶的大雨。 他一人一伞,衣袂蹁跹,飘然挡在雨中,仿佛便和这大雨融为一体。 人从雨中来,不知何处去。 已然就成了这东宫前一道独特的风景。 成嘉幽幽说道,“就这一把伞,委屈你和我同行了。” 马车外大雨不止,离东宫大门还有一段距离,芈凰点头谢过。 二人行走间的步子都不慢,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却给她一种无比漫长的感觉。 天地之间,大雨瓢泼,而她困在他的这一方伞下,举步维艰。 他低头看着她,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笑容。 芈凰忽而抬头,撞见他眼中的笑意,便是心中一颤,拧眉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后面周穆会有的反应。”成嘉轻快地回道。 确实,一想到周穆会有的反应,芈凰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以为杀人灭口就完事了,后面才有他的好看呢! “明天我们就用手上证据告发他。”芈凰曼目一沉,说道,“看他们还敢不敢这样无视王法杀人。” “太女,我觉得我们还是再等等。”成嘉唇角弯起一道越发轻柔的弧度,浅浅荡漾。 “为何?”芈凰不明所以,下意识的脱口。 “他们如今正是得意之时,以为我们奈何他们不得,不如趁此时间,我们搜集更多的证据以期一次绊倒他们。”成嘉话说到一半,突然一顿,然后意有所指的侧目看了眼远处的令尹府,“况且要指证若敖越椒,仅凭周穆一人并非易事。朝堂之上,附庸若敖氏者众,到时候,倒打一耙,说我们反诬于他呢?” 芈凰敛眉,抬眸正视他的目光,“你是想说国丈令尹子般?不可能。” 芈凰马上否决了,不仅因为若敖子琰,而且也因为令尹子般,虽然专权,可是目前为止并未做出一件危害楚国之事。 成嘉看了不相信的她一眼,收了话,一时未置可否。 若敖氏专权并非一日,但是没有若敖氏的楚国,也不可能强极一时。 若敖氏与楚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此案到底进展到何种程度。 他也不能掌控。 成嘉举步走上东宫的大门,看了看她,“到了,你先进去,剩下的明日再说。” 芈凰闻言,微微“噢”了一下。 居然这么快就到了东宫大门前,一直等在门边的小正子看到,赶紧命宫女寺人撑着华盖大伞迎了出来,遮过她头顶的那片雨天。 成嘉站在东宫门前缓缓收伞,芈凰的目光不禁落在他素手握着的那柄油布伞上,纯白的伞面上用彩墨渲染出了一副与天比高的紫竹,幽幽青脆,点点紫斑,青云直上。 司画看了一眼送芈凰回宫的成嘉,突然欲言又止,最后问道,“成司败,你得到消息了吗?” “什么消息?”成嘉闻言不解地看向她。 “成贤夫人被大王关起来了,据说因为没有照顾好王妃和她肚子里未出世的公子,大王很生气,不仅夺回了凤印,还重重罚了成贤夫人。”司画犹犹豫豫的说道。 芈凰和成嘉闻言同时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芈凰看了一眼成嘉,“你不是说要进宫看你二姐,你不知道这事?” 成嘉摇头,他说进宫完全是顺口一提。 “就是今日下午,太女不在宫中的时候,吴王妃喊着肚子疼,上吐下泄,把整个御医院和驸马都劳动了。”司画回道。 “这事怎么没有人禀于我知道?”芈凰皱眉问道。 司画支支吾吾,不好回答。 毕竟她们东宫和成贤夫人素无往来,也没必要趟这淌浑水,而且驸马也说太女在忙,就没有人说。 成嘉也没有再多问,看了芈凰一眼,“那我先走了,太女先回东宫!”转身不再多作停留,向马车走去,不消片刻他那道清俊挺拔的背影就被雨幕所吞噬,淹没了一切他曾经来过的痕迹。 就连一片湿泽的脚印也没有留下。 芈凰站在远地,微微拧眉,突然问道,“那驸马如今回来了吗?” “驸马好像临时有事,带着清浦和江流,惊风他们出宫去了。” 本欲往东宫里走的芈凰脚步一顿,“走,我们去紫烟宫再去给吴王妃请个晚安,看她是不是真的病的快不行了。” 司琴司画等人闻言愣住,而小正子已经手脚麻利地命宫女寺人们持了华盖伞换上东宫的宫车,赶紧跟上。 第八十一章 成贤夫人(感谢五月芳菲未尽的500打赏) “前天是臣女疏忽了,才让王妃被太夺了凤印,今日特来看望。只是王妃娘娘这两天身子不爽,明显就是这正在掌印之人照顾不周所致。” 周菁华命小江将带来的周府的一个个锦盒送上,算作对芈玄之事的赔罪,话毕轻轻一叹,然后话锋突然一转,“所以在菁华看来,大王这件事情做糊涂了,凤印只有在王妃娘娘手中,才能更好地让娘娘为大王生下公子,安心养胎。” 吴王妃也是心思通透之人,闻言一笑。 “周小姐,果然有几分机灵劲,来人,赐座,上茶。” “来人啊,去给大王说,本妃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上吐下泄。还有给本妃把司膳房的那些管事,全部押来,本妃要好好问问她们是谁教唆他们在本王妃的膳食中下此性凉之物,要害本王妃肚子里的孩子。” 周菁华落落大方地就座,接过宫女递上的新茶,喝了一口,嘴上幽幽劝道,“所以王妃还是不要气坏了了身子,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不过这位成贤夫人始终与王妃不同心,所以才会导至王妃娘娘受此辛苦。这样的女人,这后宫里能少一个,还是少一个,王妃才能安心养胎。” 这话不得不说胜得吴王妃之心。 先前若不是因为成氏还有利用价值,她才对成贤儿百般忍让,如今明显成氏见芈昭已无价值,对她们爱理不理。 既然如此,他们成氏的女儿,也别想有什么好日子,在这宫里。 不久,听闻消息赶来的楚王,看见上吐下泄不止,一脸憔悴的吴王妃心疼不矣,遂将照护不周的成贤儿招来大骂特骂了一顿,又重重打了四十大板,还要回了凤印。 “啊!好痛!……” 一连串的痛呼声响彻紫烟宫。 成贤儿恨恨地看着坐在一边监督的周菁华,问道,“周小姐,我与你无怨无仇,你为何要害我?” 周菁华一直坐在一边欣赏着被宫人打的起不来身的成贤儿,闻言勾起一抹笑意,起身俯看着已经如一团烂泥的她,笑笑说道,“你不如去问你弟弟成嘉好了。我为什么要害你,他更清楚。” 不知道成嘉看到他最疼爱的二姐受此重挫,会是什么心情? 可会有三分心疼? 也好缓一缓她心里的痛。 四十板子下来,成贤儿早就痛昏了过去。 芈凰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成贤儿被人抬出,看着躺在单架上痛苦呻吟的女子,不知怎么突然就想起那一晚守在昏迷不醒的成嘉身边的那个温柔流泪的姐姐。 芈凰看了一眼司剑,吩咐道,“你小心跟着照顾,一定要把成贤夫人安全送回雨晨殿。” 她只怕路上有人捣鬼,凭白让这女子送了性命。 “是,太女!” “王妃这里今儿个真热闹,看来儿臣来的正是时候。” 芈凰走进吴王妃的寝殿,正由着李姑姑喂着安胎药的吴王妃循声望去,笑容恬静的女子已经亭亭玉立的靠在了门边,不拜不礼。 一丝杂毛都没有的雪白狐裘,毫光毕现,名贵异常,穿在女子的身上,为如今的她增添了十分尊贵,一只金色的小凤冠戴在她的发顶,随着她行走间微微震动,凤眼上两颗明贵的血红宝石,在莹莹一室的烛灯下照耀的人格外刺眼。 本与吴王妃有说有笑的芈昭羡慕地看着她这一身从头到脚。 谈笑声戛然而止,脸上的表情更是嫉恨不矣。 芈凰的目光移过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床上的吴王妃,赞叹道,“听说王妃今日又威风了!可真是厉害。” 一双曼目此时璀璨生辉。 若不知道的,还当她真的是来恭喜的。 吴王妃没来由的心头一颤,面色不愉地看了一眼没用的李姑姑,李姑姑抖了抖手中的碗,在吴王妃吃人的目光中差点摔了,不禁退后。 芈凰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如入无人之境。 真是让她食不安寝! 吴王妃冷笑道,“哪有太女如今威风呢?我这紫烟宫算什么,太女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外面的宫人再度无人通传,已经直接说明了她的紫烟宫早就大不如从前。 芈凰抱起双臂,唇角挂着一抹冷笑说道,“看来母妃吃的好,喝的好,精神很好吗?我也就不用担心王妃肚子里的弟弟会出事了。”然后目光一转,落在了床边坐着没有说话的周菁华身上,“周小姐也在!” 周菁华起身,优雅一礼,“见过太女。” 芈凰却没有叫她起身。 而是继续说道,“周小姐如今真的很闲,手都伸进了我父王的后宫里来了。先是我二妹的婚事,如今又是我父王的子嗣,看来周小姐真的很关心我父王的后宫,不如我去给我父王说说,让你嫁一个都尉还是委屈了,不如和王妃做姐妹更好。” 吴王妃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这周菁华的心机,她已经亲自领教了,如果真被纳进宫来,那无疑就是多了一个大敌。 周菁华闻言一笑,“太女这玩笑可不好笑。” “我并没有开玩笑,我父王如今身边两个最重要的女人,一个有孕,一个重伤,没有可心人伺候,我做儿臣的怎么能放心。而周小姐如此关心,所图不就是入宫为妃?” 芈凰挑眉回道,“难道周小姐还有别的意图不轨不成?” 周菁华闻言面色悠的一变。 而吴王妃心中警铃大作,面色却不显,而是一双妩媚的眸子上下打量着周菁华那娇花似的美丽面容和婀娜有致的年轻身子,眼中划过一抹深遂的利光。 芈凰虽然有挑拨之嫌,但是这周菁华经常出入后宫,难保不会被楚王看中。 再加上周家财大势大,若她真进了宫,最少也是个夫人之位。 到时候还真是个敌人。 芈凰将二人的表情全部看在眼里,唇角微勾,问道,“周小姐,如今已是晚膳时间,你胡不归,还是想让我母妃今夜就亲自身父王请命更好。” “来人啊,如今已经入府夜,送周小姐回府!”吴王妃先发制人地下了逐客令。 周菁华觉得自己真是小瞧了芈凰,她以为她只是一个武刀弄剑的女子,没想到也有一颗玲珑七窍心,向着床上的吴王妃当先一礼,“王妃,那菁华就先告辞了。日后若还有差遣,可以派人送信于菁华,菁华定会着人回信娘娘。” 这一句话已经是告诉吴王妃:她不会再进宫,但是她还是会效力于她。 “嗯,你去!” 吴王妃面色不显地点头,命李姑姑亲自半押半送地将她送出宫外。 待周菁华离去后,吴王妃冷冷笑道,“如今,你可满意了?” “应该是说王妃娘娘可心安了?” “这么一个如花美人,放在我父王眼皮子底下,母妃还真是大度。”芈凰话毕就带着人不告而辞,二人再度不欢而散。 第八十二章 我陪你去(谢谢右霜若卓的长评) 今天过生日,这一章还没有写好 明天早上替换,大家明天早上再来看 谢谢,先不要订阅 *********** 芈凰从紫烟宫的大门走出来,正看见成嘉迎面而来,眉头微皱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找王妃还有周小姐!” 从来一副云淡风轻的成嘉,眼中难得显露出一丝风暴,大步往里走。 宫门前,几个宫女和侍卫上前拦住他,说道,“成司败,我家王妃如今已经休息了,吩咐了不见任何人,而且周小姐已经出宫了,您请回!” “不用找了,周菁华她再也进不了宫了。”芈凰也上前一步说道,虽然她在吴王妃面前很器张,可是现在拿不到她实质性的把柄,她还不能对她们动手。 “我是来找王妃要个说法!”成嘉缓缓说道,声音中从未过的坚定,看了她一眼,继续往里走。 芈凰闻言皱眉,他什么时候也这么任性了。 司琴看了一眼不管不顾的成嘉,问道,“太女,我们还要去看看吗?毕竟对方是王妃,成公子虽然是司败,可也不能拿大王的宠妃如何!” “连我的路你们也想拦着了吗?”闻言芈凰再度上前,看着几个宫女和侍卫,曼目一沉。 所有的宫女左右看了看,不敢阻拦,也拦不住。 “太女,要是有事要忙,就先回去好了。”成嘉看了一眼芈凰,芈凰看着他望了过来,微微不自然地侧脸说道,“反正我刚好有东西掉那边了,顺便就当还你下午送我回来!” 司剑闻言好奇地问道,“太女,你什么东西掉那边了?” “我绣的荷包。”芈凰懒得多说,已经转身大步走了进去。 成嘉见此捂唇一笑,眼底的风暴转瞬间消散,点头说道,“好!” 李姑姑觉得自己这个姑姑真的要做到头了,太女这样一天到晚闯宫,比起吴王妃,她才是最寝食难安的那个了,不知道是进去通报,还是找个地方藏起来装没有看到,只能怔怔地看着她们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雨晨殿中,宫女端着一盆盆染血水进进出出。 这是芈凰回宫后第二次造访雨晨殿,当然第一次不怎么光明正大。 只是没想到两次都是因为探病。 芈凰是知道吴王妃的四十大板有多重。 宫里很多宫人都受不下来,再加上受刑后无人诊治,就这样丢了性命也是常事。 她三年前更被罚了六十大板,差点死去。 要不是司琴偷偷变卖了破晓殿中的大部分值钱物件,给她偷偷找了一个女医诊治,也行她现在已经死了。 好不容易在破晓殿里躺了三个月才能将将下地,在那只会,吴王妃的琢磨与日俱增,她觉得这王宫再也不能待下去了,吴王妃必然会杀了她,只是迟早的事。 于是趁着楚庸大战,她听了司琴的大胆建议向楚王请命逃了出去,前往选城寻找机会。 下那个决定的时候。 她的人生还是一片渺茫,前途未知。 可是如今回想起来,她的人生正因为这个决定而开始出现逆转。 芈凰看着凤床上柔弱的女子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盖着锦被,俯躺着,露出一张莹白的面容,冷汗满布,可是严重的外伤导致发烧已经烧的她昏昏沉沉,嘴里还不停喊疼…… 就像一朵温室里的娇花随时都有可能凋零。 想必这一生,成贤儿也没有吃过这种苦! 芈凰微微拨转目光看着成嘉坐在床边目光沉沉,命宫女不停擦着她额头上的汗,并催促医老赶紧再给她配备消炎的汤药还有止疼降热的药。 “你不用急!成贤夫人会没事的。” 成嘉点点头,“我只是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医老将一连串熟悉的药名写在纸上,芈凰看了一眼,和她当年用的差不多,点点头,那就应该能好。 当时那个女医也是给她开的这个药方,才把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而这些年战场上每次重伤,她都会用这个药,效果比一般的巫医的那些方子管用。 郑御医接过药方看了半天有点不解,“医老,您这个药是用来干什么的,恕我孤陋寡闻,不知如何下药。” 医老连连点头,“放心,你二姐如今只是正常发热,但是这顿板子不轻,怕是伤到筋骨了。”然后吩咐女医赶紧为成贤夫人处理外伤,同时又开了煎服的汤药,命人煮好,喂她服下。 成嘉目光发沉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二姐。 他已经从芈凰那里知道了紫烟宫里的情况。 今天这一切,可以说都是因为他和周菁华的婚事而起,他虽然早就料到周菁华会报复,只是他没想到她会报复到他的家人身上。 躺在床上虚弱的成贤儿幽幽醒转,看到成嘉的第一眼就努力挣扎起身,“嘉弟,你来了?” 成嘉为她垫了个软靠,让她舒服地仰躺在床上,说道,“二姐,你先不要动,这一个月都不能起身。” 成贤儿一脸焦急地抓着他的手不放,说道,“我知道,只是你以后要千万要当心那个周菁华,她想害你。” “我以后一定会当心她的,放心,到是你尽量不要去紫烟宫那边,如今我们成氏已经和吴王妃断交了,她不会再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成嘉点头,让成贤儿放心。 成贤儿还是有几分担心,“你到底是怎么得罪那个周小姐?以前你们关系似乎挺好的,都到谈婚论嫁的份上了。” 芈凰闻言也好奇地问道,“对啊,你和周小姐原本不是有婚约的吗?怎么反目成仇了?” 成贤儿闻声才发现原来太女也在,于是略一点头,算是见过了。 成嘉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们原本有婚约的。是若敖子琰告诉你的!” 芈凰一时说漏了嘴,然后微微颌首,算是默认了此事。 成嘉闻言眼底划过一丝异样的光。 “唉,我知道,我知道……” 医老嚷着要插嘴,可是才张口就被成嘉的目光给憋回去了,只能幸幸闭了嘴,听他缓缓对两个女人说道,“你们如今也看到了,朝堂上如今周氏卷入赈灾案,而若敖子琰又正准备清理内部那些不安分的若敖氏子弟。如果此时我们成氏还与周氏联姻,将来势必会受到影响。” 成贤儿闻言点了点头,算是了解了,拉着他的手却摇头说道,“政治联姻都不会有什么真正幸福的,这样的一桩婚事如果母在,肯定也会支持你退了的。比起什么家族繁盛,我只想你过的高高兴兴,就像小时候那样,然后娶一个你喜欢的女子,两个人幸幸福福的,比什么都好。” “嗯,二姐,我知道!”成嘉用力点头。 芈凰沉默地看着这对姐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心里闷闷的。 没想到这后宫中,还是有亲情的,不仅仅是阴谋算计。 默默转身,退出了这间寝殿。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二人在收到芈凰这一笑,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一股比楚王更重的上位者的压力,纷纷应诺。 第八十三章 男人的心(感谢有酒就很开心的老妖的生日月票) 一只灰色的信鸽在夜雨中拍打着翅膀,悄无声息地掠过高高的宫墙,一次次突破着楚王宫的层层守备,飞进了渚宫以东的东宫大殿上空。 有人立于金殿檐下正抬起手臂迎接它的到来,摸了摸停在手臂上明显大于普通鸽子的灰色信鸽,然后从随身携带的食馕里拿出一把玉米谷子喂给它。 墨琰“咕咕”地叫着。 亲密地琢了琢来人的手心。 年轻的侍卫低头笑道,“墨琰,我可是等你好久,你终于到了!”然后解开它脚下羊皮卷成的简短信函,转身走进东宫的大殿之中。 夜幕深沉,一身青衣的清浦疾步走进,将墨琰带来的消息递上。 大殿之中,若敖子琰坐在辉煌的灯火中,缓缓展开防水的羊皮卷,细细看了三遍,然后丰润的唇角微策勾起,终于确认了这个事实。 “因为穆王篡位逃亡出国的公子职看来是要回来了,如今人都已经秘密潜入到了城阳,看来某些人是迫不及待了。”若敖子琰坐在灯下面无表情地赞叹一声,幽深的双眼中却闪过一道。 “那我们要事先告诉太女早做防犯吗,公子?”清浦闻言,双眼流露出一丝振奋的兴奋。 “不用,赈灾案就已经够她忙一阵子,这件事情我就替她解决了。既然他有胆应某人的邀请而来,我到看看他有没有胆接受我们东宫的宣战!”若敖子琰将羊皮卷丢进旁边的火盆里,烧红的火炭将羊皮卷瞬间燃起,发出一股动物的腥臭和黑烟,冉冉升起。 “好,那我让墨琰传令二部的人继续紧盯着公子职动向!”清浦闻言,明白地安排下去。 “嗯,”若敖子琰曲指敲了敲长案,点头,“你去,安排人密切注意他的所有动向!” “琰,你回来了吗!”听到宫女禀报的芈凰一回了东宫就直奔大殿。 “我早回来了,你怎么才回来?”若敖子琰抬起一丝眼眸看着不顾大雨大步冲进殿中的女子,剑眉微皱,嘴皮轻掀地起身迎了上去问道。 “我……今天刚好碰到点事,于是多管了一点闲事,所以回来晚了……”芈凰有点支支吾吾地回道。 “多管了成嘉的闲事?”若敖子琰圈着她,低头问道。 “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芈凰撇撇嘴。 反正她的事情,大多数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哼,知道就好,不过今日这件事情你做的对,如今东宫正是用人之迹,吴王妃既然自己蠢了与成氏交恶,那你适时的拉笼更能换得成氏兄弟的相助。”若敖子琰点了点她的琼鼻说道。 “嗯嗯,我今天确实捡了一个现成大便宜。” 芈凰连连点头。 若敖公子算无遗策,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能算计到人心。 “不过这大殿里面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难闻?”芈凰使劲闻了闻,然后目光落到炭盆中一块黑色的焦物。 “墨琰送来的信函而矣。” 若敖子琰随口回道,然后转而问道,“吃饭了吗?大闹了两次紫烟宫。” “早就饿了!” 芈凰摸着忍了一下午早就饿的呱呱乱叫的肚子说道,“我今天为了等你吃饭,等了一下午,后来有事又耽误了。不过待会,我还有事要请教你呢!关于赈灾的案子,今天郑吏他们五个全死大牢里了。” 若敖子琰拉着怀里的女子,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声道,“凰儿,吃饭的时候我们夫妻不谈公事,不然身为驸马的我不敢命人传膳了。” “驸马会不敢吗?” 芈凰闻言仰头一笑,她才不信在这偌大的楚国中,会有若敖子琰不敢的事呢! 认真地摸了摸肚子,“好,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快叫司画传膳!” “我看我们这都该差不多该吃宵夜了!”若敖子琰微微轻哼地说道。 “那晚膳加宵夜一起!”芈凰笑笑。 然后拉着若敖子琰走上大殿之上的主位,在他的监督下,开始吃饭,只是吃着饭,她的思绪似乎也不在这顿饭上。 若敖子琰虽然也忙了一天,看着犹如饿鬼附身一般的芈凰轻笑地摇了摇头,由清浦伺候着吃了一两筷子炖的熟烂的牛肉和几片青菜,就没有再动过分毫,可是身旁的女子好像是没有看到,一直低头径自吃着自己碗中司琴添上的饭菜,不禁心下郁结,生出几丝烦闷。 “我不吃了。” 筷子一罢,若敖子琰起身站起,“清浦,将剩余的菜饭全撤了。” “怎么不吃了,你都还没有吃过一点呢?”吃饭的芈凰闻言抬头看了了看他面前的玉碟,扬眉不解。 “因为夫人眼中,这些饭菜比我要可口。”若敖子琰叹了一口气,颇为惆怅地回道。 “呵呵,还不是太女吃饭太专注,忽视我家驸马了。”清浦笑吟吟地补充。 芈凰放下筷子,挥了挥手,屏退殿中的众人,只留下二人的贴身心腹。 女子声音清冷,分析准确,有条不理地开口向他说道,“我只是还在想赈灾案的事情,如今五个人证都死了,虽然成嘉保住了郑吏最后一份供词,可是诚如他所说,想凭这份功词令我父王动周氏确实份量不够,以周家的财力补上这个空缺也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要令我父王对他动了杀心,却不容易。 毕竟他替我父王管了这么多年楚国的国库,就是我父王名符其实的钱袋子。 杀谁,我父王再如何老眼昏馈都还不至于杀他。 顶多就是一顿苛责罢了……” 一边命司琴拿来今天她和成嘉整理的案情卷宗递给他过目,顺便算是解释道她刚刚为什么没有关注他。 若敖子琰听着她出口闭口的“成嘉”,脸色淡淡,只是点头道,“嗯,你分析的很对。” 见若敖子琰一脸无精打采,芈凰关心地探了探他的额头问道,“你是不是今天出去时淋雨病了,要不传御医?” 若敖子琰毫无商讨事情的兴致,随意地翻着她递过来的,挑眉不屑地说道,“你忘了我比郑御医还高的医术,请他?” “那我先送你回房休息,然后我再去书房再想想。” 芈凰紧张地站起身来。 若敖子琰没有做声,由着她把他拉起来,送回寝殿,然后看着她对他笑笑,然后转身出去,没有一丝停留,甚至还有一丝迫不及待。 清浦追在后面命司琴又送了一件新制的雪狐大裘,司琴看了一眼寝殿中的驸马,行礼谢过跟上。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长长的回廊尽头。 轻声叹了口气,若敖子琰靠在椅背上,轻轻的抚着太阳穴。 这一日,在内书房处理了他父亲送进宫的折子,顺便应付完了那些因为大婚之后态度变得更为亲热殷勤的朝堂官员,还有若敖越椒和若敖子克他们的谋算与计较,都没有刚刚这么一瞬感觉辛苦。 明明他回来了,想要看到的是一个欢欢喜喜等待他的妻子。 可是他等了半天,她才回来,还说她有事要忙…… 让她去处理赈灾案这件事情。 他是不是错了呢? “清浦。” 换了一身玉色雪缎亵衣的若敖子琰倚在寝殿中的美人榻上,一双大手得得地敲着窗台,淡淡开口,“去把那些折子的详情批示,待会送到太女那里。” “公子?” 清浦一愣,说道,“不是说不想让这些事情让太女太累吗?” 若敖子琰摇头叹息一声,“可是她要处理这个案子,有些事情还是应该知道多点……” “更何况……”下面的一句子琰说的很是模糊,清浦并没有听清楚。 只见若敖子琰嘴唇轻轻张合,就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和凰儿相比,这些都不算重要……“ 若敖子琰想着,凰儿,也许还不懂这男女之情,只是一心报恩就嫁给了他。 加之,二人深入交流太少,自然不懂他的心思。 “驸马,”良久,司琴去而复反,两手之中还端着一个玉碗,说道:“这是太女刚刚去厨房亲手做的。“ 若敖子琰本来恹恹的表情,突然眼睛一亮,“她还会做东西?我怎么从没有见她下过厨。” “嗯!太女以前在紫烟宫时,经常跟着厨房打下手。” 司琴轻轻点头,然后小心地端着玉碗呈到他面前,说道,“这是一道开味地甜汤,太女怕驸马没有胃口,特意亲手做的,然后命我送过来,然后太女还在做其他的,说等驸马喝完了,想吃了,她再给您送来。如果吃不下呢,就早点休息。” “她怎么不自己亲自过来?” 若敖子琰闻言曲指敲着桌面的素手改敲为拍,生气地问道。 司琴摄于若敖子琰的气势,双膝顿时一弯,跪在了冰冷的地上,低头讷讷回道,“太女说,她自觉刚才应该是哪里又惹到了驸马生气,所以不敢亲自前来……” “哼,她还知道我生她的气。” 若敖子琰轻哼一声,但是语调已然轻快了几分,然后起身走向圆桌,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书房中,亲手做完宵夜的芈凰翻着清浦送来的几本折子,迟迟看不进去,真不知道她又哪句话惹的若敖大公子不高兴了,最后恨恨地阖上折子,叹道,“有些男人的心,真是海底的针,深不可测。” 她真是不知道如何讨好了! 第八十章 原谅一次(感谢神的泪kyo的月票) 吃完芈凰做宵夜,若敖子琰终于满意了,于是换了一身衣裳,披了一件黑色的大裘,小正子命宫人打着华盖大伞缓步出了寝殿。 雨中站在华盖伞下,看着书房里亮着的烛光,还有窗前哪里在办公的芈凰,只看到她对着窗外的夜雨连连叹气,还有她那小声的暗骂。 都轻轻松松飘入耳中。 不禁轻笑一声,“她不是要查案吗?” 清浦闻言笑吟吟地低声说道,“在太女心中,公子自然是要重要过一切,办案再重要也不及公子一分。” “嗯,这个看要跟谁比,若是孙侯就不一定!”若敖子琰点点头说道。 “你进去问她今晚要办案到何时,还回不回去?” 青浦闻言笑着点头,走上前去敲书房的门,隔着大门问道,“太女?驸马让我来问太女今日办案到几时,还回不回去?若是太女公务繁忙,那驸马今日就先歇着了。” 末了没有听见里面的回话,清浦佯装叹息一声,隔着大门对芈凰恭敬地道,“那太女继续忙!清浦就不进去打扰了,先回去复话了!” 话落,他就果断地转身离去,脚步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还可以听到溅起的水响。 “太女,我们回去!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别让驸马等急了,到时候才真的恼了呢!”司书立即对芈凰道。 芈凰听着那远去的脚步声大步走向门边,快速地拉开大门,大喊,“回来!谁说我不回去了!” 只是门一打开,哪是什么清浦? 根本就是若敖子琰亲手拎着一盏八角宫灯站在门外! 就算此时一身融于黑夜的黑色大裘穿在他的身上,那眉目之间盛着的极盛光彩,仿佛就是暗夜之中旅人的明灯,将他整个人照亮。 严霜夜零,冰锷含彩! 若敖子琰的目光目不斜视的望了过来,星目一沉,冰寒玉澈的声音在夜雨中幽幽响起,“还不跟我回去!” 清浦和司书二人欢喜的声音从屋内和屋外默契地同时响起,“夜深了,恭请太女和驸马回寝殿休息!” 一瞬间,芈凰觉得自己上当了! 但是只看见他这一眼。 什么犹豫啊,忐忑啊,通通抛之脑后! 就连什么原则和底线都忘记了。 “嗯嗯,下次绝对不会这样忽略了!”芈凰连连点头。 “原谅你这一次,下不为例!”若敖子琰缓缓点头。 芈凰笑了一下,上前伸手牵起若敖子琰抬起的大手,二人转身往回走。 寒冷的雨夜里,芈凰倚在若敖子琰胸前,走在绣着六尾凤凰的华盖大伞下,回去的一路穿过被冷雨浇的淋落的花架,芈凰可惜地说道,“花没了!” “等天晴就会有新的!”若敖子琰看了一眼已经光突突的架子,和空荡荡的秋千说道。 “嗯!”二人有说有笑,众人迤逦而行跟在后面。 “驸马果真待我家太女号好啊!” 司书一张小脸笑成了花,小声地和清浦咬耳朵。 清浦点头,脸上大大的骄傲,“没人能比的上我家公子。” “臭美,说的好像你自己很了不起一样!”司书看着清浦这样忍不住啐了一口。 “本来就没有区别,主子厉害,我与有荣焉。”清浦轻哼一声回道。 司剑掏掏耳朵,低声嚷嚷道,“你们小俩口要吵家,回去吵。” “吓说,我和他才不是呢!”司书闻言一眼回瞪。 “是的!”清浦也点着头,二人同仇敌慨。 司剑摇摇头,这两只要是没啥,她司剑就把名字倒过来。 回了寝殿,换了衣裳的芈凰还是忍不住巴住若敖子琰询问道,“今日真的不能说案子吗?” 可是她约定的时间不多了。 若敖子琰看着芈凰那小心翼翼央求的小模样,随即低头轻笑一声出来,挥手将众人禀退,只命清浦派暗卫在寝殿外围守着,然后拍了拍凤床,示意她先躺到他身边来,盖好被子,免得冬日着凉,才开口道:“今日最后一次,那你就问!” 有很多问题,芈凰不好直接问成嘉,毕竟还没有熟到一定份上。 但是若敖子琰则不同。 “周穆后面我们要怎么抓呢?我想了想,确实不易,没道理抓进去,又放了出来。”芈凰倚在床边请教道,“那我不是白忙一场。” “周穆这个人能偷换灾粮这么多年没有发现,自然有他的渠道,从调包到运走,有一整套的班子,你们这才抓了五个人就死了五个,肯定是不够看。如果只是单单抓他们偷换灾粮,这并不算大罪,你们的重点应该是去想想他富可敌国,还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 若敖子琰紧了紧怀里的女人,循循善诱地引导着。 “是啊,我也想不通。你大哥还有周穆要这些粮食干什么,你就不能给我点提示吗?”芈凰皱眉仰头看着他问道。 “你不是夸下海口要自己查出来吗?”若敖子琰低头轻笑一声。 “可是时间紧迫,未免本太女输了丢了驸马大人的脸,你就不能开点后门吗?”芈凰轻轻拉着若敖子琰的衣领幽幽问道。 “那本驸马有什么好处?” 若敖子琰闻言挑眉,看了看笑的明艳动人的她,还有她落在他胸前的一双玉手。 这样的暗示,芈凰要是听不懂,她就真的太不了解若敖子琰了。 “哼!我要自己查出来!” 芈凰一转身,脸红心跳地假装听不懂。 “就算你要自己查出来,可是今晚结果还是一样。”若敖子琰反身压住她,“所以主动点,也许明天为夫就会给你点提示!” 芈凰含羞带恼地瞪着他,外加咬牙切齿地突然在他胸前一咬,换来他的一声闷哼,“这样算主动了吗?” “嗯!”若敖子琰目光深沉地一颌首,“这是夫人自己找的。” “我什么都没有找!”芈凰抗议道,所有的抗议无效。 随之红绡帐内,公子如火,女子似水,多情缠绵。 第二日清晨,芈凰醒来,哪还见得到若敖子琰的身影,枕边只有一块纯白如雪的丝帛,丝帛上,用熟悉飘逸的小纂写了两个大大的黑色的“军粮”字,笔墨飘香,幽香扑鼻。 看到这二字,芈凰的目光陡然一凛:果然是偷用灾粮以作军粮,这是要造反! 第八十六章 敌明我暗 防盗章节,请勿先订阅 晚点明天早上会替换过来 谢谢大家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第八十七章 柳暗花明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大家请明天早上来看 谢谢大家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二人在收到芈凰这一笑,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一股比楚王更重的上位者的压力,纷纷应诺。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一大清清早,就有若敖氏的人进宫给若敖子琰和芈凰郑重万分地再次下了一次请柬。 若敖子琰笑了笑,从桌上的一只锦盒中拿出若敖氏派人送来的前后两张请柬,递过一张给了芈凰,“这是越椒前天就派人送来的请柬,今天一早又送了一次,叫我们不要迟到了。晚上就是我大伯的五十寿宴,若敖越椒这次大发请柬,遍邀郢都上下所有达官显贵,青年才俊,就连你父王也邀请了。” “嗯,刚刚小正子说我父王那边已经答应了,对于越椒也算是天大的面子。”芈凰说着接过若敖子琰递过来的请柬看了一眼。 “不仅是面子大,他也算是费了不少心。”若敖子琰点点头。 不过芈凰有些犯难地说道,“你大伯为人还是很好的。你说这次大寿,我要送什么才好?而且我又正在调查这次赈灾案,如果真的调查出来了若敖越椒,想想,我会觉得心里十分过意不去。” 虽然接触不多,可是仅有的几次,若敖子良都对她释放着善意。 这样的长辈十分难得。 若敖子琰拉着她轻笑道,“正如你说,我大伯这人并不会在意这些虚礼的。你要知道好东西,在我若敖氏,他见的少了吗?礼物么,你的心意尽到了就好了。” 然后在一堆她选的礼物中选了一块刻着福禄上等成色的玉如意,“这个极好!你就送一对这个!” 芈凰点点头。 既然若敖子琰替她把了关,她就放心大胆地送好了。 只是想到她今夜要做的事情,她到底要不要告诉若敖子琰呢? 芈凰去给若敖子良祝寿代表的也是他,如果她出了事情,就代表着若敖子琰失礼于他的家人。 因为这次寿宴连楚王也一起请了,芈凰她们的东宫车马自然是跟着楚王的玉辇一起浩浩荡荡,大排长龙地驶出楚宫。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因为寿宴而高挂起的七彩长寿灯笼,一路上由主城大街亮到南城大街上,无数个“寿”字照亮全城,寓意着“福寿绵长”的美好愿望,加之又快近年关,街道上显得十分热闹,百姓人来人往,四处排队等着若敖府大房发的寿饼,就连楚王见了也十分高兴。 在这个凄清寒冷的夜里,整个若敖府上下灯火鼎盛,歌舞齐奏,越过高高的朱墙响彻全城。 苍狼阁中,越椒特意命人为周菁华送来寿宴所穿的华裳。 “周小姐,这是我们大公子你准备今夜寿宴要穿的长裙!” “嗯,你们先出去,我换好了就会过去。”已经有两日没有回过周府的周菁华闻言,躺在床上侧身看了一眼几个侍女托盘上叠好着的华丽长裙,挥了挥手,只留下小江和几个她自己的侍女在跟前侍候。 “小姐!我们就这样在若敖氏住下不好!” 小江扶起床上的女子,一脸担忧地道。 “父亲都答应了,我还能如何?”周菁华眼眶微红,有几分挫败的说道,而且她又被越椒强占了,即使反悔还有用吗?她一个贵族小姐,还能嫁谁? 命小江为她梳好发髻,又外罩了一件带毛领的火狐披风,特意遮住一身红痕。 前院的若敖越椒又派闾一来催促了,“周小姐,大公子已经在催了,请您快点,客人要到了!” “我好了,走。” 一身红色长裙的周菁华乘上来接她的马车,穿过大房,驶向大门。 若敖府的大门前,作为若敖子良的长子,若敖越椒一身红色武服,少见地一脸笑意地迎接着每一位到来的客人,旦见一身红色长裙的周菁华缓步优雅地走到他身边,向他一礼,与他并肩一起接待着客人。 若敖越椒上下打量着进退有度的周菁华十分满意,“你果然极为合适做我若敖氏的女主人。” 周菁华闻言勾了勾红唇,权当赞美一笑。 随着楚王王驾的到达,若敖氏阖府出迎,终于迎来了盛大的高氵朝。 辉煌的灯火之下,无人注意有一队黑衣暗卫从看不到的黑暗中翻墙而过。 第八十八章 大写尴尬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请大家明天再来看 ***************** 芈凰借了若敖子琰的光,登上主城大街上君子阁的三楼,和杨蔚惊风他们从上往下望去。 周府很大,在北城大街上与成府相邻。 从高处看可以看到周府各房虽然灯火通明,可是园子里还是四下一片漆黑,不时有侍卫举着闪动的火把不断来回走动,虽然可以看到一些暗处死角,但是也有幽冷的寒光一闪而过,明显有护卫隐藏在暗处,还有各个出入口,就连府中之人进出也在盘查。 沉稳的杨蔚一手搭在窗台上望着下方,皱眉说道,“太女,周府晚上的防卫比白天还森严,我们这么多人想一起进去很难,看来只能找成大人借成府的院墙翻过去。” 一旁的惊风也点头说道,“这些侍卫不是普通的护卫,白日里我跟他们交过手,下手都很老辣,明显都是刀口舔血杀人不眨眼的,所以我们进去的人还不能太多,否则很容易目标太大。” 芈凰也发现了成府恰好与周府一墙之隔。 搭在窗台上的手缓缓收紧成拳,目光落在成府的后院之中。 今晚的行动本来就没打算告诉成嘉。 这是非说不可吗? 成府后院的精舍里,医老在旁边握着个木杵将一些刚采回来的草药放进石臼里捣碎成汁,手上忙着,嘴上也不闲着,整个屋子里宁静的只听到窗外的风声和医老一个人念叨个不停的咂嘴声,成嘉则在一旁伏案作画,静安帮忙研磨添茶。 在这个没有电视机,没有游戏机,没有手机的时代。 有时候,总得找点事情打发黑夜。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 “那天那么好的机会居然也不跟太女说……你真是傻死了,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么傻的小子……”医老不停地抱怨。 人老了抱怨,成嘉听后,从不留耳迹,负责研磨的静安却撇了撇嘴,“就你这个老头子聪明,怎么还要听我家公子的。这也不会,那也不会,我看才是笨死了!” 医老一下子从捣药的小矮凳上弹坐起来,叉着佝偻的腰说道,“唉呀,你小子也嘴皮子利索了。” 静安哼哼,斜视了他一眼,“有你个老头子在身边,我想不利索都难。” 站在精舍门外的管家闻言微微尴尬一笑,然后上前敲了敲门扉,“公子,太女深夜到访,说有事相找!” 屋子里的医老顿时仿佛受到了惊吓,躲到静安身后,小声咬耳朵,“我刚才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 “你刚才说什么了?不是都说了吗!……太女怎么怎么滴……公子怎么怎么傻吗?……” 静安得意地看了一眼医老,看他以后还老碎嘴不! 果然背后说人。 就会有一天被人发现。 成嘉顿住手中的鹅毛笔,暗暗皱了皱眉。 快速地回忆了一下医老刚才说的那些闲话,方才淡定地将未干的画,用白布遮了起来,然后用镇纸压好四角,前去开门。 木门打开,意外地看见一身深衣的芈凰一脸尴尬地站在门外。 捂嘴轻咳了两声,“我有点事找你帮忙!” 杨蔚和惊风二人站在身后,向他拱手问好。 成嘉顺手关了房门,将暗中偷窥的医老关在了门内,点头说道,“好,我们去草亭说!” “嗯。”芈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无意中撞见不好的事情的感觉,刚才医老的话都在她的脑子里来回飘荡。 果然来找他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二人一前一后,一快一慢,走进草亭之中。 芈凰抬头一眼就瞧见了亭边种着的与屋檐齐高的一从紫竹,不禁说道,“原来你家种了紫竹,怪不得你伞上,衣上绘的都是它。” 成嘉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晚上换上的外裳,一丛紫竹绣在月白色的长衫上随风轻轻摇摆,含笑点头,“嗯,你发现了。” 芈凰闻言暗暗拧眉,总觉得这话意有所指,“嗯,这个都能发现!” 月色如匹,夜风阵阵,紫竹声声,心跳加快。 一时间沉默,突然而来。 芈凰暗恼自己为什么嘴这么快。 成嘉低头看着亭边站着的女子,目光悄然流转。 大事要紧,芈凰将混乱的心神一收,正色道,“我想从成府进入周府,进去调查。” 成嘉闻言挑眉问道,“你可知周府现在重兵把守?” 芈凰点头,“我知道,惊风他们已经探过路了,所以我们才想从你们成府借路,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 成嘉暗暗思量,良久没有回答。 医老巴在门窗上,看着站在草亭中傻傻站着的男女,急地团团转,“傻小子,快说话啊,这么好的机会!” 静安瞪了他一眼,“没话说,能说什么?” 最后成嘉目光一沉,开口说道,“太女的计划并不周全,你们要找帐册这些机密的东西八成在周穆的书房内,万一他在,就拍你进去了也白跑了一趟,还会打草惊蛇,令他防备更紧。” “我知道!”芈凰点头。 “碰运气,运气是会用光的!”沉声说道。 然后话锋突然一转,一双云淡风清的修眸顿时拨云见天,亮若星辰,成嘉缓缓说道,“待会我先从正门进去找周穆,将他引开,你再带人从成府这边翻过去。” “好!”芈凰看着他,点头。 他引开周穆的注意,她更方便潜入周穆的书房。 成嘉轻笑一声,“那我去换身衣裳,再去见他,你们在这边等着,待会我会叫静安带人领你们过去。” 话落,他转身就进了书房,等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又换了一身衣裳,但和先前那件区别不大,芈凰并未在意,带着杨蔚和惊风跟着静安一起往成府和周府相接的院墙走去。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二人在收到芈凰这一笑,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一股比楚王更重的上位者的压力,纷纷应诺。 第八十九章 背后有人(恭喜有酒就开心的老妖成为舵主) 还在修改中,请勿先订阅 *************** 小江跟着周菁华一路小跑离开了主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周菁华老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她。 待出了主院,周菁华站在回廊上陡然顿住脚步,对小江问道,“小江,你觉得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人跟着我们?” 几次回头明明什么也没有看见。 除了长长的九曲回廊,一眼看不到尽头,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沉寂。 伴随着若有似无的黑色蝙蝠,在夜空中扑棱翅膀的声音,黑暗中好像是有什么暗影在接近她,一道炽热的目光一直如影随形,让她后背发紧。 会是什么人? 周菁华捂着袖口的双手紧了紧,喉间微干。 目光快速地掠过长廊,花园,假山,可是偏偏,除了风声、树叶的沙沙声,还有远处巡逻的侍卫的走路声,什么都没有出现。 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袭上心头。 难道是她做贼心虚? 小江害怕地拉住周菁华的衣袖,闻言向四下里张望了下,除了巡逻侍卫手中幢幢的火光,到处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小姐,你会不会看错了?” “希望如此。” 周菁华吐出一口浊气,然后擦了擦盗汗的手心,也觉得自己疑神疑鬼了,“不说了,我们快回去。” 只是在她们转身离去的回廊另一头,两根圆柱背后悄然无声地露出两个身影。 芈凰向惊风使了一个眼色。 惊风从圆柱后走出,然后加紧一步,冲了上去,一把撞上了前面的周菁华,将她撞到在地。 周菁华被小江扶了起来,揉了揉撞的酸疼的肩膀,转身看着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年轻侍卫,不禁皱眉,“你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哪里来的,这么晚干什么?” “小姐,刚刚老爷说书房失窃,正在叫我们到处抓人!”惊风低头害怕地跪地回道。 “什么?” 周菁华一惊,然后急忙挥了挥手,“那你快去抓人!我这里没事了。” “是,小姐!”惊风低着头跑开。 小江闻言惊慌不定地低声哭到,“小姐,怎么办?老爷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们会不会被老爷抓住打死……” 周菁华强自镇定心神,容颜一沉,冷冷看着她,说道,“闭嘴,人还没有走远呢!小心隔墙有耳,还有我们今晚只是去找了父亲,其他什么也没有做!” “是是,小姐!”小江赶紧点头。 她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才能活的长。 走了几步,周菁华捂住空荡荡的袖子,突然“咦”了一声,低声说道,“不对,我袖子里面的东西呢?” 周菁华四下里转了一圈,还往回走了几步,地上什么没有,“小江,你拿了那个竹简吗?” 小江呐呐摇头,“小姐,不是你一直拿着在吗?” 周菁华突然脸色一变,“不好,刚才那个侍卫一定不是府中的侍卫,一定是他偷走了我身上的竹简。” 小江慌了,“那怎么办?” “该死,怪不得我觉得有人一直跟着我们,一定就是他。” 周菁华一跺脚,“我们赶紧回去,父亲万一发现就不好了。” 二女这边急急忙忙离开,惊风却去而复返,亮了亮手中的一卷册子,“太女,我们得手了!” “走,趁周穆没有发现前,我们赶紧离开此地。”芈凰命道。 话落,寂静无声的花园大后方,忽然响起一阵尖啸的金鸣声,芈凰她们赶紧闪到两棵大树后藏住身形,只听园子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抓贼声,“快,有刺客进府,快搜!” 猛然间人声鼎沸,金鸣声不断,拿着大刀的侍卫四处奔走。 然后四周屋顶上突然亮起了火光。 有人喊到,“不好了,走水了!快救火!……” 芈凰眼见时机已到,略一点头,“杨蔚他们也得手了,走,我们趁乱离开!” 主院的书房中,周穆打开红木桌上的机关,看见空荡荡的暗盒,心底穆然一沉,然后抬头望着外面冲天的火光,命道,“一不做,二不休,给我把书房全烧了!” “大人……”管家闻言一愣。 “同时,给我把周府的大门全部封锁了,不准一个人跑出去!” “按我说的去做,我现在入宫去找大王哭诉!”周穆话毕就振了振衣袖,带人离去。 “是!”管家依言去安排。 不一会,原先护卫主院的侍卫纷纷拎起一桶痛油走进书房,将油浇在书柜木桌之上,然后点起火石,大火瞬间将整个书房吞噬歹尽,把所有能烧的全部一把火烧了。 混乱的周府中,仆人侍卫四处奔走,杨蔚他们趁机向外跑,可是待到了大门附近,却见到所有的侍卫拿着大刀等在门前。 芈凰和惊风也到了,看来趁乱出去是行不通了,没想到周穆反应这么快。 “走,我们往回跑,翻墙去成府!”芈凰瞬间反应说道。 几人趁着夜色和混乱的人群,拎着水桶假装救火,一路向着内院往回跑,同时向着成府的高墙掠去,当用绳索攀上两丈高的高墙的一瞬间,芈凰只感觉一条白影忽的闪到了跟前,猛然低头看去,只见成嘉站在下面,焦急地喊道,“快,下来,我接住你!周穆已经进宫了,你得赶紧回宫!” “好!”芈凰重重一点头,也没有想那么多。 眼见搜索的侍卫举着火把在四处搜寻,她从墙头上,一跃而下。 成嘉一把抱住她,二人快速地一抱分开,杨蔚他们被命令着先留在成府,等明天天亮再离开,而他把她先送回宫。 “公子,马车已经准备好了。”静安禀道,二人从成府的后门上了一辆没有标识的马车,往东宫赶。 “你这身侍女的衣服赶紧换一下!”成嘉坐在马车中说道,然后将早就准备好的衣裙递给她。 芈凰也低头看了自己这一身,很明显她就是贼,接过他的衣服,正准备换,却看了他一眼,成嘉坐在马车中背过身去,“我不看,你赶紧换!” “嗯!”芈凰点点头。 一阵细索的更衣声,在寂静的马车中响起,不知道为何芈凰手心却突然潮湿。 良久,等她换好了,她将今晚偷到的帐册交给他,“这是我偷到的帐册,你帮我保管一下。” 猛听得一阵急促的叫嚷声向书生急驰的方向远去。 第九十章 你争我夺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请大家不要先订阅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二人在收到芈凰这一笑,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一股比楚王更重的上位者的压力,纷纷应诺。 两日之后,郢都突然人仰马翻。 而与此同时,一队人马悄悄离开燕北,向着西蒙大陆的东南方迅速而来,马蹄滚滚,尘土飞扬。 因为燕北独立而被打断的真煌帝都的这场大戏,终于要在卞唐的京都之中,重新开锣,继续上演了。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第九十一章 太女有喜(感谢忘不了你的月票) 这章还没有写好,大家明天早上来看 让我晚上再想想 ******************* 帝寝殿中,在赵常侍的带领下,若敖子琰小心地扶着芈凰走进寝殿之中齐齐行礼,“儿臣参见父王。”然后看了一眼跪在殿中的周穆,“周大人,这么晚了不睡觉,进宫扰了父王休息,所谓何事?” 楚王闻言觉得也是一阵心烦。 大半夜的吵他清梦,本来睡眠就不够,再过两个时辰又要起床上早朝,简直累死他这个寡人。 于是看周穆的眼神不禁又冷了三分。 周穆接收到楚王的目光,头皮一紧,若敖子琰这才一进门,就开始给他在楚王面前上眼药,待会恐怕更是难以应付。 楚王气哼哼地命周穆把他府中发生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才道,“呐,就是周穆说在他的周府半夜看见凰儿,还行刺了他,烧了他的府邸。凰儿,你今天夜晚可曾去了周府?” 芈凰一脸茫然地回道,“父王,我晚上是出宫一趟去了行狱司找成司败准备谈事情,但是没找到成司败就回宫了,从未去过什么周府,回来后儿臣就与驸马早早休息了,东宫中很多人可以证明。” 周穆硬着头皮说道,“可是我府上上下下好多人都见到太女,太女与下臣日日一同上朝下朝,绝不会认错!” 若敖子琰站在芈凰身边,闻言捏了捏她的手心,向她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不紧不慢地看着他开口道,“周大人你说你绝不会认错,还说在府中看见一个身形与太女相似的女刺客,那现在可有抓到刺客?” 周穆抬头看了若敖子琰一眼,摇头说道,“最后还是让那女刺客跑了……” “既然跑了,你如何肯定说是太女?” 若敖子琰闻言如玉的俊颜穆然一沉,目光微寒,脸上再无一丝一毫的笑意,冷然说道,“太女明明和本驸马早早就寝了,你的意思是本驸马和东宫上下全都在做伪证了?” 楚王也点点头,看着不知如何自圆其说的周穆耐心告罄地质问道,“周穆,你还有何话可说?就为了这点破事,将本王吵醒!” 这个理由本就是他编来诓骗楚王的,就是想要借机给芈凰找点茬,顺便将那本帐册顺理成章地销毁掉,事后若真有人敢拿出这本帐册,也只会先担上一个刺杀朝庭重臣的罪名,还有诬告的罪名。 只要谁敢拿出帐册,就等于坐实他刺客之名! 而他也就知道是谁今夜潜入府邸偷取帐册。 简直一箭三雕。 这就是他今夜冒着被楚王斥责的风险闯宫的目的。 周穆还是硬着皮头回道,“可是……可是臣府中遭遇刺客行刺之事却是千真万确,其余伏诛的刺客可以指证,大王!” “周大人,你若真想诬告我,随便拿几个人出来就可以说是本太女指使的。” 芈凰闻言看着周穆重哼一声,“你还有什么好可是的?这大半夜里的周大人没事找事扰了父王的清悠,还不退去。” 楚王重重点头,他也是这个意思。 没事找事! 本就灰头土脸的周穆闻言更加灰头土脸,低头狡辩道,“但是如今书房中的大王的多册具毁,恐怕没有几月根本无法修复大王金库存的所有帐册……下臣怎么能不进宫禀明此事呢!” 若敖子琰却突然拉着她上前一步说道,“凰儿,且慢,本来儿臣有一事想要等到明日早朝之后再说的,如今刚好周大人把父王也叫起来了,不如说出来众人高兴一翻,也让父王消消气。” “何事?” 楚王扬声问道。 “儿臣今晚查脉的时候发现的,凰儿已经有了大半个多月的身孕。”若敖子琰上前搂着芈凰低头笑着说道。 芈凰一脸震惊,“你晚上怎么没有告诉我?” 告诉她,她就不出去了。 而且这不会是他用来哄骗楚王的? 万一没有,可是要杀头的。 “子琰本来想第二天,告诉凰儿和父王的,给你们一个惊喜的,如今到是借着这个机会提前说出来。”若敖子琰低头笑看着她。 “可是……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出宫,也不会引来周大人的误会了。”芈凰看着他皱眉说道。 “这下子可是双喜啊,大王。” 赵常侍闻言适时地上前恭贺道,“王妃有喜,太女有喜,我楚国终于子嗣丰盛了。” “哈哈,是啊,真是好事不断……”楚王闻言一扫先前的阴霾,拍着大腿连连大笑。 “好,真好!一下子寡人就有了儿子和孙子,真是我楚室先祖庇佑。” 帝寝殿中顿时一片贺喜声此起彼伏。 若敖子琰淡淡的目光落在周穆身上,挑眉说道,“周大人似乎不太高兴太女有孕,我楚国后继有人?怎么半天不说话。” 处于震惊中的周穆立即回神,向楚王大声恭喜。 同时暗道,这东宫太女的运气未免逆天了! 紫烟宫中那位才有孕,这边就传出消息。 良久,楚王再度大肆封赏了一番后,若敖子琰再度开口道,“刚刚听周大人说起父王的金库帐册因大火造到损毁,没有数月无法修复,那可是大事!” 楚王何曾不知,闻言眉头深皱。 偌大的楚国往后有没有钱打战圈地,养军队,发俸禄,吃饭,都指着他的小金库了。 “刚好儿臣手下到是有一批得力的帐房,长年帮我若敖氏管着各地的田庄各种上贡收益,不如就让儿臣带人帮父王尽早修好帐册,也免得后面时间一长,这金库存的财务具体数字忘记了,前后对不上,让下面的人钻了父王的空子。” 楚王闻言点头,大手一挥,“对,这金库之事才是最紧要的!” “周穆啊,你赶紧和子琰一起尽快把寡人金库的帐册全部修复了,还有帐目都得核对一遍。” 周穆闻言心里一咯噔,若敖子琰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要插手楚王的金库之事! 突然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自己好像着了什么人的道,但却不是太女的道。 目光微微抬起,恰好撞上若敖子琰那双幽深似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他,嘴角缓缓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只听他继续说道,“周大人,到时候就有劳你命各处管事将父王名下的所有产业的帐册全部交上来一本,想必他们都应该有底,我们一起好赶快核对清楚,也免得拖到过年后,很多帐过了一个年就查不清楚了……” 芈凰暗自拧眉,看着笑的别有深意的若敖子琰。 一场大闹结束,待出了帝寝殿回到东宫,二人由着司琴和小正子伺候更了衣,芈凰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要插手我父王的金库之事。”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这件事情。 “此事,先不提。” 若敖子琰拉着她却突然眉眼一沉,将她扳正坐好,开口训道,“我还没有说你呢,你今日前去周府根本就是冒失了!诚如你父王所说,这种事情,向你父王随便请个旨,直接抄了周家更好。何须犯险,而且你还有了身孕。” “只是这个孩子怎么来的早?” 芈凰低头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还有点难以置信,“你确定不是诓骗我父王的托词吗?这要是被人发现了就完了。” “凰儿这是怀疑为夫的能力吗?连你父王这么大年纪都能有子,我们正当年轻,有孩子不是正常的吗!”回到东宫中,若敖子琰搂着她轻哼一声,仿佛被质疑了他某方面的能力。 “可是你不会觉得太早了吗……”芈凰犹豫地说道。 他们才成亲多久啊! 她真的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而且她手上的赈灾案还没有完结呢! “我说这个孩子来的时间刚刚好,他命中注定就是要这个时候来的。” 若敖子琰含笑地看着她的肚子缓缓说道,一双素手落在她的肚子上,隔着亵衣轻轻感受着掌心下微弱的跳动,“既解了他母亲今日的困境,还让紫烟宫那边更加寝食难安。” “可是赈灾案还没有审完,半月之期将至,周穆也没有揪出来呢!”芈凰眉头紧皱的说道。 “这个时候,你只要好好想着给我养胎,其他万事都有我。”若敖子琰敲了敲她的额头,微沉着脸训道。 “难道为夫就审不了这案子了吗?” “可是我父王能同意吗?他心里对你的那根刺还没有完全消除呢!”芈凰担忧地道。 “你父王今夜还不是同意我帮他修复他的金库帐册了吗?” 一身黑云锦亵衣若敖子琰眨了眨眼,剑眉轻挑,毫不谦虚地当此一赞,含着一丝满意的轻笑伸出一手邀请她同行,笑笑回道,“你要知道如果有根更大的威胁出现在你父王的眼前,他就没时间去关注我了。” “你是不是又得了什么消息?”芈凰闻言爬起来,看着他问道。 “这些你就都不用操心了,我都会处理好的。” 若敖子琰又命清浦拿来一个赤金暖手炉放进被窝里,然后将她塞回被子里裹好,方才说道,“现在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我们生一个儿子,给我们楚国生一个王长孙,这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感觉他还没有出生,就成了我们争权打击敌人的法码了……”芈凰闻言轻抚着肚子,皱眉说道。 “生为王长孙,这是他生下来的命!如果他不去争,那他就只能输。” 若敖子琰搂紧怀里的女人,一脸不以为然地道,“成者王,败者寇,从来没有第三种结局。” 她何尝不懂,这就是帝王之家的悲哀。 前世的她,就是一味逃避,才落了个凄凉惨死蛇腹的下场。 芈凰看着他拧眉说道,“可是你难道忘记了还有吴王妃肚子那个公子了吗?只要我父王这身体还能多撑个几年,到时候即使我们的王儿生下来也没有他尊贵!” “放心,我算过你们的日期,她虽然比你早几天,但也要能生的出来才行。”若敖子琰慢声说道。 “也是。”芈凰点点头。 这后宫之中,想必不止他们盼着她生不出来。 若敖子琰一想到芈凰的肚子里有了他们的孩子,就忍不住话题,“凰儿,你说我把整个天下都送给我们的儿子好么?” “那各国百姓会不会苦不堪言?”芈凰想到那些因为战争而忍受战乱不休的平民。 “但是天下迟早是要统一的。”若敖子琰说道,“统一了就有太平了。” “可是我不想这个孩子生下来背负那么大的压力。” “那他做我们的儿子,这是必然的宿命,你想让他成为一个软弱的大王吗?那样只会受到百官的欺压。” “有我们在,他不会受到这些的。”芈凰搂着他的脖子说道。 “可是我们护不了他一辈子。” “不和你说了,说不过你。” “徒弟想说过师傅,还得再练练。”若敖子琰搂着她笑道。 “这些就是我手上掌握的所有线索,基本上等于没有线索。”成嘉开诚布公地说道,“那太女手上呢?” “我?我手上的证据不是说了正在由司剑他们送来吗!”芈凰坐在刑狱司的衙门里,专属于成嘉办公的书房中,抱臂说道。 “这些话骗骗那些朝臣还可以,骗微臣,恐怕没用,太女殿下。”成嘉摇头失语,定定看着她。 真不知道该说她胆大,还是好强。 “没有,马上就会有的。”芈凰翻看着他搜集的那些没用的证据,轻蔑一笑,然后抬头问道,“听说周大人很喜欢美人?” “你想干吗?”成嘉闻言眉头一皱。 “给他送美。”芈凰回道。 主城大街的尽头有一条极富盛名的街道,越到深夜,越为热闹。 芈凰换了身男装,连司琴她们都没带,由非要跟着来的成嘉还有陈晃一起陪着出门,去的正是素有楚国第一街之称的锦街。 彼时华灯初上,正是锦街上最为热闹的时候。 也很英俊不凡,而且姐妹们,你们看前后两个人把他护在中间,他肯定才是身份最尊贵的。” “如果是我,我就宁愿选他。” 第九十二章 她不来了(感谢小咪咕的500打赏) 防盗章节,明天上午替换 大家晚点来看,谢谢大家 ***************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令尹,微臣这几日有一想法,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不如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诸国的趁虚而入。” 被任命为新司败的成嘉缓缓说道。 “成司败所言虽然有理。” 一起跟来的李御史闻言拈着长须却摇头叹道,“只是治理水患并非一日,而是数年乃至上十年之功。” “是啊,如果大江容易治理,我楚国也不会年年受其侵害。这修坝之事,本司空年年拨款,可是依然无法阻止。而楚庸大战三年期间,国库吃紧,更是无暇多顾,才导致天灾不断。”公输谨摇头说道。 “国库空虚,如今本就因为要赈灾,而左突右支,如果再要治水,肯定拿不出来。”负责银钱拨款的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一脸面色为难地说道。 一起而来的众臣工们纷纷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皆长叹一声:“修堤修坝谈何容易,劳民伤财……” 芈凰将众臣工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刚才成嘉所言正是若敖子琰之意,可是显然众臣并不看好。 老而深沉的目光在每一个臣工的面上一一滑过,令尹子般闻言一时没有决断。 如果要治水,本就经历了楚庸大战,三年灾害,即使部分城镇丰收,可还是有一些受灾的村落城镇需要赈灾,如今楚国国库正是空虚之时,若真要治水修坝,肯定又要再度向各大世家门阀征钱,接而又要增加赋税徭役。 而且对于治水之事没看到就连工尹也并不看好,以他如今的司败身份提出实不恰当,相当于把手从他的刑狱司伸到了司工府。 这在朝堂上算是犯了大忌讳。 “此事,工尹大人有何高见?”令尹子般拈着青须将问题抛给了负责此事的公输大人。 “成司败所言甚是。“ 公输大人为人圆滑,心中想一套,面上却换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推脱说道,“只是这修坝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勘查全国之地形,选择合适的山川泄洪……” 公输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成嘉所截住,“公输大人的忧虑,我等都明白,恰巧大人之子根据公输大人这些年所绘制的山川河流堪舆图,已经将我楚国年年洪水泛滥之地已经全部标出,而世孙前些年也负责这些地方的军防,对于淮河至大江一带地形极为熟悉。”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还要诸位费心了。” “是,此等民生大计,恐怕数百万之数都不够。”一直没有说的左徒周穆不急不徐地上前说道,“否则无异于杯水车薪,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左徒大人此言差矣。”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本官也无能为力……“周穆缓缓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公输谨虽为工尹,但是论起口舌也不输给那些文官。 当下周穆就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芈凰若有所思地将左徒和工尹之间的矛盾看在眼里,不予插嘴,然后视察完毕。 各回各家,而不回家的自然已经开始动心思。 公输谨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再则这围湖修坝可算是大工程,其中各种门道很多,而借此征钱的名意自然不下于司马借战征粮。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这一头周穆却是回了城后,回了周府,那边才进门就遇到周菁华,被她问道,“父亲,见到嘉哥哥了吗?” “见到了,女儿。” 周穆走进来,笑道,“他这些日子在城外安置流民,这件事算是做好了,再加上他今日提的治水的工程,那可又算是一件头等大事,这司败让他做还是太屈才了。” “那当然,成嘉哥哥其实论能力不输给子琰哥哥呢!”周菁华点头笑道,“就算令尹也当不得。” “他是个人才。” 周穆那双精明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花,儒雅的脸庞上十分满意,“治水这么大的工程都敢提,后生可谓啊!” 周菁华一脸得色。 成府中,若敖子琰与成嘉相对而坐,齐齐笑道,“如今我们长线已经放出来了,就看谁跳出来了。” 芈凰站在一边参观着精舍,总感觉这地方太过简朴。 第九十三章 几家欢喜 大雾笼罩着的深宫,淡薄如云雾的冬日穿透迷雾,从新种的梅枝间艰难的洒进牡丹亭中,带着一股澈骨的寒气。 如今这天是越来越冷,牡丹园中那些名贵的娇花早已凋零,唯有牡丹亭边,若敖子琰命人新种上的梅树上结出了几个蜡黄色的花骨朵,为这寂寥的深宫增添着几分颜色。 司画命人在牡丹亭的四角,又多加了几个火炉,还挂起了挡风的帷幕说道,“太女,过几日怕就要有初雪了,天气怪冷的,要不我们回寝殿去躺着。” 披着狐裘披风,怀里揣着暖炉的芈凰,有几分任性地摇了摇头,“不要,再在那寝殿里躺着,人都快要发霉了。” 司书也在一边百无聊赖地逗着若敖子琰送来的一对雪白和纯黑的猫儿,“那太女也动一动,太女你不动,这对猫儿也不动,只能跟着我们傻坐着。” 一对黑白的猫儿团团地偎在蒲团和火炉边上抵抗着亭外的寒冷。 “又瞎说,不仅驸马嘱咐了,郑院首也嘱咐了。这头三个月是最紧要的,太女只能慢慢地走一走,其余时间都要坐胎。”司琴将亲手熬好的安胎药放到了芈凰面前的石桌上。 倚在特制的暖椅上的芈凰闻着桌上汤药散发的一股气味,微微侧头,忍不住捂住了口鼻。 安胎药也是药。 好大一股苦味。 摇摇头,“先放着,我待会再喝。” “待会再喝?” 她的话音才落,帷幕外就伸进一双素手,一道寒冰玉澈的声音就传了进来,然后撩开幕帘,露出一张天人似的容颜,半挑着剑眉,幽深的目子先看着正微微撇嘴的她,又看向司画,“去,给太女端一份甜枣过来。” “是,驸马!” 司画笑着将早就准备好的又甜又酸的枣端上桌。 若敖子琰坐在她的旁边,挑了一颗举到她面前,“先吃一颗,压压味,再喝药,这药是无论如何以后每天都要喝的。” 芈凰却皱着眉看着他,“可是闻着真的很想吐。” 若敖子琰温声哄着,“乖,你不喝,肚子里的孩子怎么能好。先吃颗甜的,舒服一下,我们再喝。” 自从若敖子琰开始接手楚王的金库帐册修复的工作,这每天只有去了他的书房,还有用膳用药和睡觉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的人影。 只要到她不想喝药吃饭睡觉的时候,他就像有千里耳一样,一定会出现。 这种被牵挂的感觉也很好。 “好!” 每次看到他如期而至,芈凰看着他手中举着甜枣的素手,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原谅他的不在。 “今天你去又忙什么了?”芈凰随意地问道。 “和帐房们在书房中核帐呢!” 若敖子琰帮她擦擦嘴回道,然后起身准备离去,“待会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我去忙了。” “噢,那你去!” 芈凰望着他整日忙碌的背影,心中刚刚的一丝甜蜜突然就平淡了下来。 “唉……好像不是他这个驸马很忙就是我这个太女很忙,整日两人不见踪影。” “呵呵,太女自从有孕后,越发多愁善感了。”司书在一旁笑道。 “是啊!”芈凰微微叹气。 她真是越来越多愁善感了…… 这才怀孕了几天,就会有这等软弱的想法。如果不够强大,怎么能给他们的孩子所有最好的。 透过偶尔随风掀起的一角帷幕,芈凰看着亭外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花苞,突然说道,“对了,司琴,宫中有没有什么好玩的,我想趁着这闲下来的日子学学,权当找个事情做。” 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女医闻言开口道,“若太女一直觉得闷,可以学一下我楚国的巫舞,到也很好,适当的运动可以拉伸筋骨,对于生产也好。加之我楚国巫舞千姿百态,以舞降神,还可以为太女腹中的孩儿和自己祈福。” 这个时代,女人生产都是大事,很多女子轻则难产,重则一尸两命。 说到祈福,司琴也就没有反对。 芈凰轻抚着小腹,默默想着:不管这祈福能不能应验,她到真希望这孩子生下来,能健健康康,一生顺遂,不要如她这个母亲一样,历经两世,才辛苦爬到如今这个位置,却依然如覆薄冰,不得安寝。 这学舞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因为巫舞的运动量不大,就连若敖子琰也没有多反对什么。 正午的阳光从雪白的帷幕上透了进来,在地上画出斑驳的白影,司剑从西郊大营回来。 正在浅眠的芈凰听到她的通报,立即拢了拢一身雪白的长裘,一改先前的散漫,眉眼间多了一丝锋芒,沉声问道,“怎么样,那边?” 司剑上前在她耳边驸耳说道,“关于西郊大营的一些情况,特来回报。” 芈凰一个眼神,司琴带着众人全部退出牡丹亭,走向远处。 “说!” “那西郊大营人数果然不止三万,这几日我们监视下来,至少有十个千骑营,三个万人步兵营,五千的弓弩手,五千的长茅队,三千的盾牌护卫队,还有两千的辎重后勤部队,和五百辆战车。每日都在各种练兵。”司剑一脸肃穆地回道。 楚国无战事,可是他们却整日厉兵秣马。 像这种情况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芈凰闻言随即微微蹙起峨眉说道,“你们继续监视着,其他的先不管,毕竟若敖六部都是先祖武王认可的正规私军,练兵也属常事。” “是!”司剑领命离去。 远处插在楚宫城头上的楚凤旗随风烈烈飞扬,芈凰却独自坐在亭中微微出神:若敖子琰如今全部心思扑在金库的修复上,到底要不要给他说呢? 相较与芈凰安逸到无趣的日子,紫烟宫中的那位却因为这接二连三的消息震惊过甚,又加之年纪太大,自从怀了孕就每日吃不好睡不好,孕吐不止。 孕宸反应极为强烈。 折腾的整个宫里的人忙前忙后,御医院也被支使地团团转。 吴王妃躺在凤床上再一次吐了一床,气地将李姑姑端来的安胎药给打翻了,“这汤药喝了还有何作用,本妃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可是王妃,您的身子不喝药,只会更加难受。” 李姑姑一脸为难。 如今她是做什么,错什么。 袖着手,都不知如何是好。 吴王妃只感觉胃中一阵阵翻江蹈海,捂着嘴孕吐不止,瞪着没用的李姑姑骂道,“她还真是好命,本王妃千方百计,吃了那么多苦药,才辛辛苦苦怀了这一胎。她们成婚不过月余就有了身孕,还如此舒服……” 李姑姑命小宫女赶紧端了痰盂接着,然后又叫人清扫碎了一地的安胎药,又重新熬了新的。 芈昭命秦红端着刚做好的午膳,殷勤地劝道,“母妃,你再怎么样也要为了肚子里的弟弟吃点。” 吴王妃一把推开她端着碗的手,“可是母妃实在吃不下去,照这趋势下去,这孩子肯定活不到出生,那等她有一日登上了王位,哪还有我们的活路……我得想个法子,一定要想个法子。” 吴王妃一脸苍白地捂着小腹,仿佛着了魔一般,目光不断闪动。 一双带着金甲的玉手紧紧揪揪着身上的狐裘。 “公主,不如让王妃安静休息一下。”负责随侍的方御医开口道,然后点上一枝安神香,看了她一眼。 “嗯。”芈昭点了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退出了寝殿,然后禀退了众人,方御医皱眉说道,“以前宫中有很多妇人怀了孕因为思绪太甚,最后渐渐神经失常,甚至导致难产……王妃如今这情况怕是不好啊!三公主,你可要早做准备。” “你的意思是……我母妃如今是疯了吗?……”芈昭闻言一惊,她如今所有的依仗就是吴王妃。 “疯了到不致于,下官只是担心王妃这样下去,肚子里那个撑不到足月。”方御医幽幽说道。 “我听说有些孩子只要到了八个月也可以出生,无论如何,你都得帮我把我母亲肚子里这个保到八个月。无论付出什么代价!”芈昭看着他命令道,“所需金银,你尽可找我来要。” “是!”方御医闻言颔首。 第九十四章 天字出头 憋了一个月,520出去转转了,请大家明天再过来看,写的还不满意 *************** 万记馄饨店中,老汉微微叹息,“若敖氏的权势要越来越大了,这若敖氏不仅和王室结了亲,如今又和周家结了亲,结了亲不说,又有了王长孙……唉……这天下真是大半氏若敖了。” 老万闻言透过敞开的大门,看着街头来往不绝的车马,微微摇头。 这天下都是这些贵人的天下。 谁为主,谁为臣,这些都是他们管不了的事。 成氏的马车穿过南城大街,停在门客络绎不绝的若敖氏的大门前,成得臣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看了一眼车内的儿子,“走,进去!” “是,父亲。” 成嘉闻言一整衣袖,随即跟下车。 带着成嘉步入人声鼎沸的楚忠堂,成得臣一声大笑望向那殿上之人,“恭喜啊,子般!如今你都要抱上孙子,我家这个连个媳妇都没有。” 令尹子般一脸笑意,吩咐管家为他们上茶。 “好些日子没看你出来走动了,老成。” 早就来了的李老闻言笑看向成得臣招呼道,“你家这个小子如今仕途正顺,这郢都内各家名门闺秀排着队任他挑选,你急什么。” 成得臣挺着肚子,摇头笑道,“你看他们两个,同一天出生,他就晚了子琰一个时辰,可如今都二十一二的人了,子琰都成婚生子,他还落后一大截,我怎么能不着急,这么大的人。” 李老和他坐在一处,闻言拈着花白的长须轻笑,“这你就看不开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就说我家那些糊涂蛋,有的到四十多岁还一事无成呢!你就偷着乐。” 二人一阵笑笑。 身旁站着的成嘉闻言微微晒颜。 正执着玉笔在写字的子般看了他一眼,招了招手,“成嘉来了!来,到我这边来。” “是,令尹大人。” 成嘉拱手见礼,走到长案边。 “入朝这些日子可还习惯?” 令尹子般关切地随口一问。 “多谢大人关心,这刑狱司的事情,有子克从旁协助,一切还在掌控之中。”成嘉缓缓回道。 “嗯,在掌控之中,就好。你来看看我这二字写的如何?” 如今伍员身死,再没有那样的知音人。 令尹子般心中一阵可惜,指着他正写的一幅字,含着一丝审视的笑意看着成嘉问道。 黑色的墨汁挥洒在雪白的绢布之上,偌大的两个“长盛”二字跃然眼中。 丰筋多力,跌宕遒丽。 代表了若敖氏三百年繁华锦绣,荣辱不衰,强极数代,盛极一时。 真是臻微入妙。 成嘉微微颔首,目光一闪,指着这二字说道,“令尹大人,这二字写的极好!与昔年先祖子文临终所言不谋而合:夫从政者,以庇民也。民多旷者,而我取富焉,是勤民以自封也,死无日矣。” “如何一个不谋而合?” 令尹子般手执玉笔,继续考教着。 众人也一同望向这位新晋的成氏家主。 成嘉勾起一抹自信的笑,看向令尹子般从容拱手回道,“一氏之族,无死之日,岂不长盛?” 成嘉此句引自若敖子文临终遗言。 传说,子文死前以此一言预言若敖氏的未来兴衰。 礼尹王大人闻听此解,拍手笑道,“老师的字越来越有深意了,学生真是拍马也难向其背,也只有成司败这样的后起之秀方能理解其中真意。” 成得臣闻言摇头,“王尹啊王尹,你这张嘴真是俗人都能被说成神了。” 李老看着这二字微微颌首,“哈哈,这二字确实好,如今大公子喜事将近,而驸马和太女又有了身孕,岂不正应了这‘长盛’二字。令尹和司马大人,二位都可以宽宽心,后继有人。” 若敖子良闻言十分高兴。 若敖氏好,就是他们每一个族人好。 看着成嘉的目光暗含嘉许,拍了拍他的肩头,果然诚如子般所说此子甚好。 偌大的楚忠堂中,众人皆围着这二字望而兴叹,感叹若敖氏三百年兴盛,满堂繁华不衰,更有盛极一时之势。 令尹子般大笑,命人将这二字装裱成画,“来人啊,将这二字裱好,挂到楚忠堂上。” “是,令尹。” 新任卜尹却目光在那二字上微微一顿,从字上缓缓收回,转而看向说这话的成嘉脸上,不曾附和一笑。 王尹转身走到令尹子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字画,叹道,“不过比起‘长盛’二字,我还是更喜欢老师写的这个‘人’字,才真是精妙无穷。” 众人不禁回忆起上次伍员在场时的一番话:人字加一横为大,再加一横则为天。 “你们说这人字加了两横,再出个头是何字?”王尹含着一丝深意望向众人笑问道。 李老闻言第一个叹道,“你个王尹,真是……” 天字出头,自然为夫字。 不正应了楚国当前的局势。 太女有子,喜的不仅是楚王,自然还有若敖氏。 众臣都知道那个字,这次却无一人说出。 要说若敖氏之中,如今谁不开心,就是大房的吕氏。 越椒身为庶长子却娶了周氏的嫡女,又得若敖子良看重,以后哪还有她儿子的位置。 第九十五章 喜上加喜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大家先不要看 **************** 大婚假期结束,楚王就命芈凰准备入朝听政,“凰儿,你初涉朝堂,先多听,多看,多问,有什么不懂的就多问子般,做事不急于一时。” “是,儿臣定会谨遵令尹大人的教导。”芈凰领命,然后开始跟着令尹子般学习身为太女的诸般听政学习。 也算是一脚开始踏入朝堂。 随着令尹子般一起走在城外新建的流民安置篷区内,芈凰看着这些一块块切糕似的木篷,不禁眼前一亮。 这些木篷造型简单,更重要的是建造快。 这要是在大战期间,比帐篷明显要经久耐用,不禁对孙叔敖点头赞道,“表哥,这些四四方方的小房子到是建的特别,而且可以就地取材,建造也极为简单,不错。” “呵呵,都是公输年的主意,我只是出力罢了。”孙叔敖一个谦让,将胖胖的公输年让了出来。 “公输年?” 芈凰循着他让开的方向,看到一个胖胖的年轻人,正拿着个锤子在教工匠如何造房子微微颔首,“工尹大人后继有人,可喜可贺。” 工尹公输大人看着儿子挽着袖子,一身脏污,哪有半分司工府的嫡公子的样子,一脸惭愧,“小儿笨拙,当不得太女谬赞,不过奇技淫巧罢了。” (工尹,在楚国等同于司空,司工,负责兴修水利,建设之事。) “公输大人小看这奇技了,用在合适的场景,也会有巨大的效果。此篷屋虽简漏,如果往后我楚军遇到持久战,却比帐篷要经久耐用,而且便于取材,省去了大量辎重的运输。”芈凰摇头说道。 工尹大人公输谨见芈凰对自己的儿子倍加赞赏,心中得意,可是面上更加谦虚,连连说道,“太女说的是,阿年还不快谢过太女。” 公输年闻言赶紧放下锤子,一拱手,“多谢太女赞赏,只是此屋成嘉其实也出了很大的力,有很多建议都是他提的,年只是负责实现。” “噢,成司败也出了主意。” 芈凰闻言心底微惊,不过面上只是淡淡颔首,然后看了成嘉一眼,赞道,“成司败为流民之事费心了。” “微臣应该的。”成嘉拱手回道。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成嘉缓缓说道。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尤其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 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令尹,微臣这几日有一想法,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不如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以彻底根治我楚国水涝之天灾。” 被任命为新司败的成嘉看了一眼愁眉不解的令尹子般说道。 令尹子般一时没有决断,此等大事还要禀报楚王才行。 “成司败所言虽然有理。” 一起跟来的李御史闻言拈着长须却摇头叹道,“只是治理水患并非一日,而是数年乃至上十年之功。” “是啊,如果大江容易治理,我楚国也不会年年受其侵害。这修坝之事,本司空年年拨款,可是依然无法阻止。而楚庸大战三年期间,国库吃紧,更是无暇多顾,才导致天灾不断。”公输谨也面色为难地道。 “国库空虚,左突右支。”负责银钱拨款的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道。 令尹子般闻言,老而深沉的目光在每一个臣工的面上一一滑过,最后落在成嘉身上,说道,“此处乃郊外,不是朝堂,诸位臣工有什么无须顾虑,但讲无妨。” 一起而来的众臣工们纷纷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皆长叹一声:“修堤修坝谈何容易,劳民伤财……” 芈凰将众臣工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刚才成嘉所言正是若敖子琰之意,可是显然众臣并不看好。 “诸位大人所说确实,只是成嘉还有一言。”成嘉再次说道。 令尹子般大手微抬,“说!” “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诸国的趁虚而入。“成嘉缓缓说道。 令尹子般微微沉吟,只是对于治水之事仍然十分犹豫。 如果真要治水,本就经历了楚庸大战,三年灾害,即使部分城镇丰收,可还是有一些受灾的村落城镇需要赈灾,入不敷出,如今楚国国库正是空虚之时,若真要治水修坝,肯定要再度向各大世家门阀征钱,接而又要增加赋税徭役,民生更加疾苦。 而且对于治水之事没看到就连工尹也并不看好,以他如今的司败身份提出实不恰当,相当于把手从他的刑狱司伸到了司工府。 这在朝堂上算是犯了大忌讳。 “此事,工尹大人有何高见?”令尹子般拈着青须将问题抛给了负责此事的公输大人。 “成司败所言甚是。“ 公输大人为人圆滑,心中想一套,面上却换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推脱说道,“只是这修坝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勘查全国之地形,选择合适的山川泄洪……” 公输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成嘉所截住,“公输大人的忧虑,我等都明白,恰巧大人之子根据公输大人这些年所绘制的山川河流堪舆图,已经将我楚国年年洪水泛滥之地已经全部标出,而世孙前些年也负责这些地方的军防,对于淮河至大江一带地形极为熟悉。” “令尹和工尹大人请看,这是他们所绘的最新水经图。” 成嘉命人展开巨大的水经图。 芈凰和令尹子般还有工尹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人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令尹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公输大人一眼就看出问题关键。 “公输大人所言极是,不如由阿年为大人解说一下。”成嘉缓缓笑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说道。 “父亲所说极是,这是世孙给我们指出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一块洼地。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这里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功劳都推给别人。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是阿年自己想的。”孙叔敖也十分老实。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你们两个都好!为我楚国解决了百年之计,只是你们可愿意将此计实行下去。” “孙家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公输年在其父责备的眼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好好,此事我会说与大王知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中兴有望。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还要诸位费心了。” “是,此等民生大计,恐怕数百万之数都不够。”一直没有说的左徒周穆不急不徐地上前说道,“否则无异于杯水车薪,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左徒大人此言差矣。”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本官也无能为力……“周穆缓缓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公输谨虽为工尹,但是论起口舌也不输给那些文官。 当下周穆就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芈凰若有所思地将左徒和工尹之间的矛盾看在眼里,不予插嘴,然后视察完毕。 各回各家,而不回家的自然已经开始动心思。 公输谨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再则这围湖修坝可算是大工程,其中各种门道很多,而借此征钱的名意自然不下于司马借战征粮。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这一头周穆却是回了城后,回了周府,那边才进门就遇到周菁华,被她问道,“父亲,见到嘉哥哥了吗?” “见到了,女儿。” 周穆走进来,笑道,“他这些日子在城外安置流民,这件事算是做好了,再加上他今日提的治水的工程,那可又算是一件头等大事,这司败让他做还是太屈才了。” “那当然,成嘉哥哥其实论能力不输给子琰哥哥呢!”周菁华点头笑道,“就算令尹也当不得。” “他是个人才。” 周穆那双精明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花,儒雅的脸庞上十分满意,“治水这么大的工程都敢提,后生可谓啊!” 周菁华一脸得色。 成府中,若敖子琰与成嘉相对而坐,齐齐笑道,“如今我们长线已经放出来了,就看谁跳出来了。” 芈凰站在一边参观着精舍,总感觉这地方太过简朴。 第九十六章 都有问题 东宫的书房前,再一次被拒之门外的周穆沉着脸看着门口站着的年轻侍卫,“驸马这是要干什么?不是一起核帐,为何如今,却将我带来的人全部挡在门外。” 江流默然不语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驸马说了,这些帐,我们若敖氏的帐房已经够用了,多余的用不到!” “那驸马人呢?”周穆挑眉问道。 “我家驸马有事出宫了,如今不在宫中。”江流一板一眼地回道。 “驸马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本官身为大王金库负责人,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吗?”周穆闻言,脸色微沉地看着油盐不进的侍卫,隔着书房的朱窗远远看着里面十来个正在不停核对帐册的帐房,小声的交头接耳。 “你看,老莫,这个帐目不对。” “嗯,这个随城的上贡有差!少了一万金。” “这笔好像也有问题……” 一个个小声的商量声传入他的耳中,而周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阻止,他笼在袖中的大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来东宫等了三天,三天没有一次碰到若敖子琰。 听闻动静的芈凰带着司琴她们姗姗而来,听到周穆这样的话,不禁勾唇冷笑一声,“本太女的东宫,可不是周大人的左徒府,容不得周大人如此放肆!” 周穆闻言转身看向身着一身宽大裘衣的芈凰缓步走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他,冷然命道。 “来人,把这个搅了本太女静养安胎之人,给我轰出东宫。” “是,太女!” 司剑和惊风二人同时叉着宝剑上前,不客气地架着周穆往外走。 “太女,你如此枉为太女!” “本太女如此谨尊父王之命,需要静心养胎,周大人整日在我宫中吵吵闹闹,意喻何为?防碍我楚国芈姓子嗣吗?” 这一顶想要暗害子嗣的罪名扣下来,周穆立即乖觉地闭了嘴。 好汉不吃眼前亏。 带着他的人告了一声罪只能离开。 上了马车后,一直跟着的周府管家担忧地问道,“怎么办,我们现在?驸马已经把下面的郡县的帐册还有上贡的清单都收齐了,我们叫人去协助,可是驸马却不见我们,还让人把我们的人全给拒了。” 马车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穆也在想,“现在我也在想该怎么办……” 他本是料定了楚王糊涂蛋的性格,所以才会借此机会毁掉金库的帐册,重新做一套假的,那这其中能做的手脚就多了。 金库之事,本来就是秘密,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若敖子琰也会知道,还突然横插一杠。 ************* 东宫之中,眼见周穆带着他人的灰头土脸的离去,芈凰推开书房的大门走了进去,命道,“江流,这些帐册,我能看吗?” 江流想了想,若敖子琰好像没说不可以,“太女,随便!” “嗯,那你叫他们来个人,给我说一下金库到底是怎么回事。”芈凰点点头,随意在长榻上坐下,看着偌大的书房中忙碌的十几个帐房。 不一会,江流就找了其中年纪最大看起来经验最丰富的莫老过来。 莫老拿着他们这两天比对好的几个郡县今年的上贡帐目,交给芈凰过目,“太女,这些是我们修复的帐册你看一下。” 芈凰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眉头直皱。 对帐目,她跟楚王一样。 一窍不通。 看着一条条数字和名目,她都认得。 金,一万,银,十万,牛百头,马百匹,绢百匹…… 可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遂开口问道,“这些帐目有什么问题吗?” 纵然她不懂,她还是知道肯定是这帐目有问题,周穆才会一而再, 若敖子琰看着那一行数字,丰润的唇角微勾,“果然是有问题,不然他不会在赈灾的帐册丢了之后,这么迫不及待烧了整个书房。”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二人在收到芈凰这一笑,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一股比楚王更重的上位者的压力,纷纷应诺。 第九十六章 教她查帐 东宫的书房前,再一次被拒之门外的周穆沉着脸看着门口站着的年轻侍卫,“驸马这是要干什么?不是一起核帐,为何如今,却将我带来的人全部挡在门外。” 江流默然不语地看了他一眼,不客气地说道,“驸马说了,这些帐,我们若敖氏的帐房已经够用了,多余的用不到!” “那驸马人呢?”周穆挑眉问道。 “我家驸马有事出宫了,如今不在宫中。”江流一板一眼地回道。 “驸马就是这样的待客之道吗?本官身为大王金库负责人,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吗?”周穆闻言,脸色微沉地看着油盐不进的侍卫,隔着书房的朱窗远远看着里面十来个正在不停核对帐册的帐房,小声的交头接耳。 “你看,老莫,这个帐目不对。” “嗯,这个随城的上贡有差!少了一万金。” “这笔好像也有问题……” 一个个小声的商量声传入他的耳中,而周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能阻止,他笼在袖中的大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他来东宫等了三天,三天没有一次碰到若敖子琰。 听闻动静的芈凰带着司琴她们姗姗而来,听到周穆这样的话,不禁勾唇冷笑一声,“本太女的东宫,可不是周大人的左徒府,容不得周大人如此放肆!” 周穆闻言转身看向身着一身宽大裘衣的芈凰缓步走来,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看着他,冷然命道。 “来人,把这个搅了本太女静养安胎之人,给我轰出东宫。” “是,太女!” 司剑和惊风二人同时叉着宝剑上前,不客气地架着周穆往外走。 “太女,你如此枉为太女!” “本太女如此谨尊父王之命,需要静心养胎,周大人整日在我宫中吵吵闹闹,意喻何为?防碍我楚国芈姓子嗣吗?” 这一顶想要暗害子嗣的罪名扣下来,周穆立即乖觉地闭了嘴。 好汉不吃眼前亏。 带着他的人告了一声罪只能离开。 上了马车后,一直跟着的周府管家担忧地问道,“怎么办,我们现在?驸马已经把下面的郡县的帐册还有上贡的清单都收齐了,我们叫人去协助,可是驸马却不见我们,还让人把我们的人全给拒了。” 马车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周穆也在想,“现在我也在想该怎么办……” 他本是料定了楚王糊涂蛋的性格,所以才会借此机会毁掉金库的帐册,重新做一套假的,那这其中能做的手脚就多了。 金库之事,本来就是秘密,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若敖子琰也会知道,还突然横插一杠。 ************* 东宫之中,眼见周穆带着他人的灰头土脸的离去,芈凰推开书房的大门走了进去,命道,“江流,这些帐册,我能看吗?” 江流想了想,若敖子琰好像没说不可以,“太女,随便!” “嗯,那你叫他们来个人,给我说一下金库到底是怎么回事。”芈凰点点头,随意在长榻上坐下,看着偌大的书房中忙碌的十几个帐房。 不一会,江流就找了其中年纪最大看起来经验最丰富的莫老过来。 莫老拿着他们这两天比对好的几个郡县今年的上贡帐目,交给芈凰过目,“太女,这些是我们修复的帐册你看一下。” 芈凰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眉头直皱。 对帐目,她跟楚王一样。 一窍不通。 看着一条条数字和名目,她都认得。 金,一万,银,十万,牛百头,马百匹,绢百匹…… 可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遂开口问道,“这些帐目有什么问题吗?” 纵然她不懂,她还是知道肯定是这帐目有问题,周穆才会一而再, 若敖子琰看着那一行数字,丰润的唇角微勾,“果然是有问题,不然他不会在赈灾的帐册丢了之后,这么迫不及待烧了整个书房。” 第九十八章 不忠诚者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请大家明天晚点再来看,谢谢 ****************** 君子阁中,接到消息的若敖子琰略一点头,轻轻一笑,“既然成嘉要插手,就让他做,这样我们能更快点!” “是。”清浦点头。 “另一件事比较要紧,”若敖子琰斟酌半晌,沉声说道,“上次让你查的周穆金库转移的帮手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清浦转身走到书架上将一落竹简拿了过来,说道,“公子,这是君子阁这边整理出的名单,和周穆一起联手转移大王金库的朝庭官员,这几个人嫡疑最大了。” 若敖子琰接过来看了一个个的名字,摇头叹息一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们胆子果然都够大的。” “公子,不过这几位都是令尹大人的支持者,这些年来都对我们若敖氏支持不断,我们这样做,会不会遭人诟病?甚至让令尹大人难做……“ 若敖子琰轻笑一声,将手中的竹简随手一扔,扔在了桌上,顿时哗哗作响,然后端起一杯茶悠闲地喝了起来,淡淡问道:“清浦,你觉得他们是单纯地支持我父亲,支持我若敖氏的吗?” “建立在利益联盟基础上的忠诚,就像无根的浮萍,只要风浪起,便会随时随风而去。” 若敖子琰闻言笑笑,“这就是他们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攀上我若敖氏的原因!也不过是想从我若敖氏的手中分出一杯羹,就算残羹冷炙也好,因为我们掌握着楚国最大的权力。” 清浦闻言眉头深锁,“恕清浦愚钝,不能理解。” “那你就再多想想。 周家的存在太久,他们通过为各方势力敛财,从中谋取暴利,却从来忠诚的只有他们的利益。你看一个周菁华,原本天之骄女一般的千金小姐,说将她送给若敖越椒就送给若敖越椒,为什么?只因为在周穆这个老鬼心中,利益才是最重的。” 清浦开口说道,“公子难道就不担心,周穆他会倒向大公子那边去了吗?” 若敖子琰站起身走向窗边,“唰”的一声一把掀开窗帘,看着窗外惨淡的冬日透出一丝微薄的寒光洒入室内,寒冰玉澈的声音缓缓说道,“能被利益拉走的人,今天他可以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的女儿,明天就可以为了利益出卖我。我不们需要一个不忠诚者!” “是,公子!” 清秀的脸庞上升起一抹笑。 清浦觉得他一辈子都领悟不了这些,也不用领悟。 从一出生开始,他和公子的身份就决定了他们此一生能达到的高度。 而他只要永远追跟随眼前年轻的男人就好。 他说的,永远都是对的! 咚咚咚…… 一阵叩门声响起。 八大暗卫之一的惊羽,惊风的孪生兄弟,推开门禀道,“公子,刚才我们跟踪的人看到周大人带着周老爷子去了府上,求见了令尹大人。” 若敖子琰闻言突然勾唇一笑,眼中毫无意外。 “周穆还是周穆……如今就连周老爷子和我父亲的交情都拿出来利用了,看来是走头无路了。” “那公子,我们现在要回去吗?”清浦问道。 “再等等,等到他已经没有路了,我们再出手。” 清浦含笑点头,“好,那公子我就叫惊羽继续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天黑的时候,若敖子琰这边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给惊羽他们交待了一番,站起身来,勾唇一笑说道,“走,我们回去看看成嘉的成果,看他是不是又给我带来什么惊喜了!” “公子,说到不忠者,最大的不忠者应该是成公子!……他在您和太女之间……”东宫的宫车上,清浦犹豫地问道。 “可是成嘉身上有我想要的才能,周穆就没有了,这样的蛀虫就更加没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若敖子琰眼睛微微眯起,一双光芒内敛的双眼缓缓闭上,支着额头仿佛陷入思考,淡淡说道。 一道寒冰玉澈的声音,随着吹入马车中的长风,渐渐飘散远去。 年轻男人的脸上,在两侧繁华的灯火暗影照耀下。 那张天人似的脸庞,突然间有些明灭不定。 让人难以辨清。 清浦悄然拿起一旁的黑色大麾,披在了若敖子琰的肩上。 他知道公子没有睡着,只是在思考着什么事,却仍旧小心翼翼的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感受到身上的动作,若敖子琰突然双眼一睁,说道,“今日已经过了晚膳时间,让马车快点,别让凰儿等急了!” “是!” 能让公子真正牵肠挂肚的人就只有太女了。 随着高扬的马鞭,宫车快速地穿过主城大街一直向着东宫而去,郢都繁华的街头顿时被抛之脑后,顺着车窗向前望去,只能看见灯火闪亮的渚宫高高屹立在郢都的城池之上。 彼时东宫之中,红灯也同时挂起,司画远远地看着书房内的灯火全部点上,透过门窗里面人影浮动,回到东宫的寝殿问道。 “太女,成大人还在和大家一起查帐,驸马也还没有回来,我们要开膳了吗?” “再等等,都到吃饭时间了,他应该就回来了。书房那边,你派人给他们把晚膳也送过去,他们应该会做到很晚,你把宵夜也准备好。” 芈凰吩咐道,然后转头望向窗外,看着渐渐升起的一弯惨淡的月牙还有幽深的夜空。 都已经天全黑了,他今天还没有回来呢! 看来越来越忙了…… “是。”司画领命出去安排。 芈凰收回目光还有思绪,继续低头拿起成嘉刚刚送她的鹅毛笔,像他一样开始算帐,今天下午她有跟着莫老他们一起学了最基础的加减法还有记帐法。 如果她也会了,就不会像她父王一样被人愚弄了。 芈凰又练了一回。 东宫的门外就响起了一片行礼声,“驸马回宫!” 若敖子琰走进寝殿中的第一眼,就是看见乖乖坐在床上不知在写什么的女人,不禁唇边勾起一抹轻笑,“今天如何?” “没有,反正有事做,多等一下也无所谓。” “做什么呢?” “你不在,我就睡觉了。”芈凰从床上坐起,若敖子琰已经拿起一边的大裘给她披上, 成嘉和所有人一起忙到天擦黑终于重新统计出了今年第一季度楚王金库的所有收益。 莫老凭着他老道的经验皱眉说道,“这帐目果然有问题啊……这些数字加起来已经达到原先周大人报给我们的年终数字的一半了,剩下三个季度,我楚国对庸战事接近尾声,三国会盟又大获全胜,从庸国所掠财物之数应该绝对会超过这个数。” 若敖子琰看着那一行数字,丰润的唇角微勾,“果然是有问题,不然他不会在赈灾的帐册丢了之后,这么迫不及待烧了整个书房。”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第九十九章 一半家财 周老爷子和周穆在令院主院一待待了一天,令尹子般放下楚忠堂中的其他客人,竭尽所能地款待着这位多年不出府的老爷子。 三人用过一顿丰盛的晚膳后,周穆举着酒杯邀请令尹子般继续喝,同时借着酒意终于将他今日的来意,断断续续地道明。 令尹子般闻言沉吟片刻没有看他,倒是看着自己的恩师,周老爷子问道,“老爷子,今日正是因为您在场,我想要周穆给我一句实话,不然我也不知道这个忙怎么帮你们?” “这……”周穆哪里能说实话。 说了,万一令尹子般知道,后果如何,真的难料。 他只是希望借令尹子般的手向若敖子琰试压而已。 周穆想了一下,犹豫地说道,“大王本让我管着金库,令尹大人应该是知道的,只是上次大火烧了帐册,本本大王是命我和驸马爷一起修复帐册的,可是如今驸马爷却将我的人全部拦在门外,这要是出了差错可怎么办?……所以我才担心,过来给令尹大人顺便说一声。” 令尹子般闻言,眉头深皱,酒杯“碰”的一声往红木八宝长桌上一搁,说道,“他若是要一意孤行,不听你的劝阻。他自己犯的错,他自己担着!你也不用看在我的面子上,出了事,老夫是绝不会为他到大王面前求情的!” “这小子,长这么大,就是太不知天高地厚,就得让他吃点教训!”令尹子般半分不客气地在外人面前数落着若敖子琰。 周穆闻言却还只能呵呵笑着劝道,“令尹大人言重了,驸马爷的才智手段,我们都有目共睹。只是年轻人吗!都太心高气傲了,不将我们这些老臣放在眼里。” 周老爷子也拍了拍令尹子般的手臂,“都还是孩子,哪个孩子年轻的时候没犯过错……” 令尹子般拉着周老爷子气极说道,“他这是恃才傲物!老爷子,您不用为他说话,这事,他既然非要这么干,你我且看他栽个跟头,让他长长记性。” 令尹子般越是这样说,周穆心里越是急。 若真是让他栽了跟头也罢了,只怕是让他栽个大跟头才对! 还永不翻身。 三人又就着温酒说了一会话,可是等饭也吃完了,酒也喝完了,令尹子般依然咬定了就是要让若敖子琰这次受个教训,周穆费尽了心机和口舌,就是从他嘴里套不出来话。 走出若敖氏的大门,由周穆搀扶着的周老爷子回望着若敖氏偌大森严的门庭,还有门前威严的铜狮,长长叹了一口气。 “我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明白了一个理:机关算尽一辈子,到头来,转眼成空。 你也别白费心机了,我周家到头了。 这荣华富贵,我这一生,你这一生也享够了。 只是几个孙子孙女的婚事,你能尽早安排的,就给他们安排! 不要让他们跟着我们周家这条大船沉没了……” 周老爷子可以想的开,毕竟都是活到七十古来稀的人,可是周穆才四十初头,正当壮志满怀搏富贵的时候,怎能甘心? “爹,您老先回去!我再去找个人!”周穆将周老爷子送上马车,转身却又进了若敖氏的大门,这一次,他去的是大房,求的是若敖越椒。 周穆顺利无比地进了苍狼阁,若敖越椒似乎早就知道他会来,早就坐在居中的虎皮大椅上等着他,勾起一抹冷笑,看着他万分沮丧挫败地走了进来,扬声问道,“怎么样,我二伯那里没讨到好?” 周穆一声苦笑点头,“都被大公子猜中了!” “如今找到我这,是愿意跟我说实话了?” 两根落地的白烛,照亮着高堂之上坐着的若敖越椒,只见他拿着一块雪白的巾子缓缓擦拭着手中寒光凛凛的青龙偃月刀。 周穆看着这种架势的若敖越椒,心底一抖。 果然是个杀人王啊! 然后顺势又点了点头,“只要大公子能救我的命,我愿以我三百抬财礼给菁华作嫁妆送给大公子,助大公子大事得成!” “当我要饭的吗?” 若敖越椒将青龙偃月刀轰然一声倒插在流云纹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条地缝瞬间从他的座位下一直蜿蜒延伸到了堂下周穆的脚下。 周穆见此瞬间双膝一软,跪地说道,“大公子,我绝没有此意啊!” 若敖越椒反手一个花枪,握着大刀的一头,用锋利的刀尖挑起地上跪着的周穆的下巴,低头看着他问道,“还是你周穆的命就值这么一点点?” “我……” 周穆不知道怎么回。 诚如他所预料,这就是一头贪婪的狼! “没有你周家一半的财富,你觉得我会冒那么大的风险与若敖子琰作对,这值得吗?”若敖越椒挑眉问道。 “可是我们两家马上就要结亲了……” 忍着被刀尖所指的心跳,周穆颤声说道。 “可是如果你周家出事了,这联姻就毫无价值了……周大人,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用我教你?……哈哈……” 若敖越椒带着一抹嘲笑,握着偃月刀轻轻拍打着周穆宜油光水滑的脸庞。 “后日就是我和菁华的大婚,希望你能让菁华风风光光地嫁入我们若敖氏,以后成为这若敖氏当之无愧的女主人,那我就还有时间来救你一命,否则你就自安天命!” 若敖越椒一把收回手中的偃月刀,铿锵一声放到一边的兵器架上,大步迈出了苍狼阁。 一阵大笑声回荡在苍狼内外,两道黑影悄然地准备从阁中离去,却被若敖越椒突然左右“咔嚓”一声从后拧断了脖子。 “这么爱报信,今天这消息可不能传到他的耳朵里!” 若敖越拎着两具尸体椒桀桀大笑。 堂中,周穆全身一软地瘫坐在冰凉刺骨的大理石砖身上,良久,才缓缓地爬了起来,离开若敖氏的府邸。 第二日,周府的管家就来给周菁华来贺喜,“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大人准备以我周家一半的家财助大小姐当上若敖氏的主母!” “什么?” 正在梳妆的周菁华闻言转身不敢相信地问道。 钱,在她父亲眼中有多重要,她不会不知道,不然她那晚也不会冒险去偷那本帐册出来想要要挟他父亲。 “千真万确啊!大小姐,还有你们都快准备,准备,全部随大小姐一起陪嫁过去。” 周管家开开始亲点周府的家财,接下来连着两日,各地的田契,地契,铺子,金银,流水一般都被送到周菁华的院子里,堆的小山一般的高,由专人看守。 小江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小姐,我没有在做梦?” 第一百章 夜之逆鳞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谢谢大家,明天再来看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二人在收到芈凰这一笑,不知为何却感受到一股比楚王更重的上位者的压力,纷纷应诺。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第一章 巷站交锋 “等你多时了,我的好堂弟!” 一声桀桀的大笑,宛如长刀,划破漆黑黑的永巷。 若敖越椒提着他的青龙偃月刀,高坐在全身枣红的汉血宝马上,笑着打马上前招呼。 漆黑无人的永巷上,此时只有偶尔几盏惨白的灯笼挂在某家某户的门前,夜莺立于枝头之上,闻声发出阵阵惨叫。 骨碌碌的黑豆眼,看着两方人马,转来转去。 若敖子琰一身黑色的披风,端坐于琰冰之上,一双幽深的眸子,寒星四溅,毫不意外地看着五丈开外的若敖越椒,勒马驻足,然后右手高抬,作了一个原地待命的命令。 身后百名精卫队令行禁止,全部原地勒紧马缰。 一声声烦躁的马嘶和刨蹄之声响起。 “你的性子还真是越来越急了!” 若敖子琰端坐在琰冰身上,挑挑眉,穿过黑洞洞的长街,不置可否地看着对面魁梧的男人。 “只是觉得堂弟最近插手的地方太多了,是不是也应该歇一歇了?” 若敖越椒看似请求的话,却说的理所当然。 话落,没有一点信号,他身后带来的人马,同一时间猛然催动战马,拔出腰间霍霍的长刀。 寂静的永巷,被一阵惊雷般的战马声,瞬间踏碎好梦和安宁。 一盏盏幽暗的黄光,沿着街头巷尾缓缓点亮,从那些不算很高的矮墙中,传出一阵鸡飞狗跳和惊呼声。 惨淡的月光下,一把把长刀。 宛如收割性命的死神之刃,散发着嗜血的寒光。 “我们兄弟间好久没有比划比划了,二堂弟这次看看是我新得的偃月刀厉害,还是你的凤笙剑厉害?” 若敖越椒手握偃月刀大笑道。 如狼的双眼流露出一丝阴狠的利芒,然后大刀一拍马股,一跃而上。 凤笙剑无声亮出,身下琰冰已经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敌意,一跃迎上。 “铿”的一声,金鸣刺耳,火花四溅。 若敖子琰手中的凤笙剑举重若轻地握紧,一瞬间格挡住若敖越椒双手握着的偃月斩马刀的无匹威力。 在他们身边,双方人马不宣而战,混战到一起! 战马的嘶杀声,军士的喊杀声,合着不知道是敌人还是自己的四处飞溅的血。 在郢都城内上演了一曲夜半山鬼之歌。 “又杀起来了!” 双方对战中,一声不和谐的低呼陡然响起。 但是两方都已经红了眼,谁会在意这样偶尔路过的小角色。 老汉提着灯笼还有敲更的梆子的老手直哆嗦,刀剑无眼,吓的他魂不附体,逃命一般地扔了手中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远离这条通往若敖府的小巷子。 一队人马不知何时靠近。 只见马车中倚着一个闲散的公子,轻摇着折扇,一双如狐的眼目,含着戏笑,看着远方混战的两方人马道,“来的时间刚刚好啊!正是好戏上演的时候!” 一阵极为开心的轻笑声,在这样激烈的战斗中不和谐地悠悠传荡着。 只见巷子中,此时场面混乱,无数影影幢幢的人影和马蹄交织在一起,两方人马都是一身黑衣,只能凭借着肩头的金凤军章和银狼军章,分辨出敌友。 浓厚的血腥味漫延过整个街道之上,更是激发了场中所有的暴戾之气。 就连若敖子琰一身黑衣上下也浑身染血,利剑在场中肆意纵横,血雾随着他的每一剑在空中飘飞。 杀人于他,也不过是一门艺术! 惨痛惊叫和喊杀声在耳边没有停止过。 杀!杀!杀! 这哪里是什么兄弟间的比武,根本就是厮杀! 芈凰面容冷肃,玉手紧握,曼目微眯。 越椒的武功没想到高的可怕,每一刀斩下来都是万钧之力,若敖子琰虽然应付自如,可二人越到后面,越椒异于常人的高大身形和力量优势更加明显。 芈凰想要翻身下车阻止,可是她的对面却发出低低的一声呼声。 “不要去!” 极为低沉而轻柔的一声。 似轻柔的羽毛,随风而起。 芈凰回头看去只见一把拉住她的成嘉,缓缓说道,“此事,你最好不要插手,这是若敖子琰和若敖越椒之间的较量!” “难道我要看着他受伤不成?”芈凰沉声说道。 “他们不是第一次,都有分寸,不会轻易下死手!” 成嘉拉住她的手臂缓缓说道,“否则无论是令尹子般还是若敖子良都不会坐视不理!” “不是第一次?”芈凰闻言,峨眉微皱。 “难道这种事情很多吗?” “他们兄弟二人从小开始,比武场上单挑,巷子后面打黑架,到如今你看到的群挑。”成嘉微微颔首,眼中似回忆说道,“最少不下数十次!” 总之对于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 这兄弟二人的恩怨太大,公的,私的,加起来,数不清。 而两个人一个入宫后做了侍卫,一个入宫后做了陪读,这私斗从他们有了各自的势力后,就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这一切可能源于更早。 从若敖越椒一出生被令尹子般说长相如狼就开始了。 “难道若敖子良和令尹子般不知道吗?” “司马大人知不知道,我不知道,令尹大人可能知道点,但不全知道。每次他们事后都会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把所有的一切抹掉。” “不行,我要阻止他们!他们今天这架势根本不像私斗!” 芈凰皱眉看到越椒眼中的杀意高涨,根本不像成嘉说的那回事,她太熟悉这种目光,曾经她看着吴王妃母女,日日夜夜,转过身后,就是这种眼神。 一把挥掉成嘉的手,掀开车帘,冲了出去。 若敖子琰早就注意到街道两边的情况,见此剑眉暗皱,说道,“快回去,这里危险!” 若敖子克扇子敲在掌心,“妙,实在太妙了!” 一脸的幸灾乐祸。 “哈哈,原来二堂弟你喜欢躲在女人后面,怪不得我老伤不到你!” 若敖越椒大笑着说着反话,意图激怒若敖子琰,同时趁着他分私奔的空隙,偃月刀再度挥出。 强大至极的刀气,破风而来。 毫无保留的一斩而出。 刀气一路风卷残云,最后竟然宛如一道凶狼黯影,狼啸着朝若敖子琰扑去。 “这是……?” 若敖子琰目光微微一凝,屏息观察,同时暗暗惊讶越椒手中这柄偃月刀竟有如此声势赫赫。 恐怕楚国内无人敢硬接他这一刀。 芈凰也在这一刻微微睁大了眼,摒住呼吸,惊讶于越椒的身手和刀法。 在若敖越椒凶猛异常的攻势下,若敖子琰依然临危不乱,双眼精芒暴涨,一把将芈凰护到身后,一面寻找着刀气中的一丝破绽。 手中的长剑在他和芈凰身前。 划出一道绝无仅有的防备领域,如臂指使,舞动的毫不透风。 一声长啸,宛如龙吟。 长剑刺出,在关键的一刻挡住了偃月刀的罡风。 一时间,“铿锵”之声爆炸在众人耳边,金光在一剑一刀相接之处,滋滋暴涨。 越椒手中不断加力,却根本再也进不了它分毫。 随即,偃月刀在半空一凝一转,越椒打马转身,穆然暴退。 而若敖子琰握剑的双手,顷刻间衣袖被刀风剑气绞碎,留下寸长刀痕,血雾,布片,如雪飞散。 若敖越椒,虽没他这般狼狈,却同样被震得向后倒退回去,手中的青龙偃月刀身上出现一条细微的裂痕,双手亦被自身狂霸的刀劲撞的虎口发麻,胸间气血翻腾! “你的偃月刀,不过如此。” 若敖子琰看了一眼破掉的衣袖,丰润的唇角蔑视地勾唇一笑。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 突然传出芈凰的一声尖叫,“小心!” 一个士兵不知从何出赶来,长刀从他身后斜拉而出。 电光火识之间,芈凰长年随身携带的匕首随之射出,冲着那背后的战刀射去,可还是晚了一瞬,若敖子琰虽然也反应过来,反手一挡,可是激烈的战斗圈中还是传出一声闷哼。 一道血光迸现。 只见若敖子琰捂着后背,身形踉踉跄跄,一抹鲜血浸染了他黑色的披风,滴滴答答,滴落在地。 “公子!” “子琰!” 清浦等所有暗卫惊叫一声,身形极速闪退到若敖子琰跟前,芈凰站的最近一把接住他。 “我没事!” 若敖子琰发丝微微零乱,嘴角染血,神情凝重的看着前方的若敖越椒,想不到他今天会连规矩都破坏。 芈凰看着背后流血的若敖子琰,终于回过神来,然后曼眸微沉,爆发出一抹凤芒。“清浦,惊风,杨蔚,给本太女杀了这群敢公然刺杀驸马的逆贼!” “杀,不留活口!” 她身后带来的人也鱼贯涌入战斗圈中,清浦等人目光一凝,随即重重点点头,带着若敖氏的精卫与越椒的人厮杀到了一起。 芈凰面容冷肃,浑身上下笼罩一层腾腾杀气,穿过混乱的战场,仰头看着若敖越椒,“今日若敖子琰的仇,我记住了!” “好啊,太女,本都尉随时奉陪!” 不一会战场上只剩下双方大战后的尸体和血流一地,越椒一击成功就赶紧离开了战斗圈。 追来的成嘉看了芈凰一眼,“来人把太女和驸马护好!” 亚他们扶着若敖子琰上了马车。 “回东宫!” 这一整晚东宫寝殿的灯都没有灭,就连医老也被找来。 第二天,郢都的街头巷尾,果然没有传出任何不好的流言。 一切就像没有发生过,所有的痕迹甚至血迹都被冲刷干净。 “你们不知道啊!不知道!昨晚我差点没命回来,若敖氏的那两兄弟又阋墙了,在前面那条小巷子里巷战了!”老汉惊魂甫定地巴在柜台上对老万哭诉说道。 “你还说,那条巷子里的血都擦干净了,再说,小心你的袋脑不保。”老万斥了他一声。 “我不说了,不说了,烂在肚子里也不说了。”老汉使劲地点点头。 第二章 风风光光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再换 请大家明天早上来看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第三章 第一夫人 周府的管家命人将一箱箱财礼抬进了周菁华的荣华园,贺喜道,“恭喜大小姐,贺喜大小姐!刚刚若敖大公子命人抬来了五百抬聘礼,而大人也准备以五百抬嫁妆,将聘礼和嫁妆全部留给大小姐,助大小姐当上若敖氏的主母!” “什么?” 正在梳妆的周菁华闻言走出闺房,看着院子里一抬抬的财礼,堆积如山,不敢相信地问道。 钱,在她父亲眼中有多重要。 她不会不知道。 不然她那晚也不会冒险去偷那本帐册出来想要要挟他父亲。 但是若敖越椒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怎么可能会如此大方? 就算成嘉娶了她也不会用上五百抬聘礼,这已经远远超出芈凰太女出嫁的规格了。 绝对会轰动楚国甚至各个诸侯国。 直到此时,周菁华有点陶陶然,不禁想起越椒那一天在她耳边说过的话,“不要怕我,只要乖乖做我的女人,我会给你这世上女人所有想要的一切。” 可是马上面色又突然唰地一下变白。 她就这样要嫁给那个举国上下凶名在外的若敖越椒了吗? 小江不可置信地用手绢擦了擦眼睛,又眨了眨,可是如水的聘礼依然一箱箱地还在往里搬,甚至根本没有地方放了,还一箱箱地码了起来。 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金银。 “管家,我没有眼花,或者在做梦?” “这还能有假?” 管家指着院子里一箱箱的财礼,轻笑一声,“除了这些,你们院子里的人也全部都收拾准备一下,明天全部随大小姐一起陪嫁过去,好好伺候小姐和姑爷,知道了吗?” “是,管家大人!” 周管家这边亲自负责监督亲点聘礼和嫁妆之事,接下来的一日,周府异常的忙肆,各种的田契,地契,铺子,金银,流水一般都被送到周菁华的院子里,锁进一个个红木箱子里,由专人层层把守。 周穆走进荣华园,看着他费尽半生心血,一手建立的周氏财富堡垒,正在他眼前一点点换了姓氏,眉眼微沉地看了一眼,同样默不作声的周菁华,皱眉说道,“你这一辈子的尊荣富贵就全在此了。记住,一定要好好抓牢大公子的心,成为我周氏的助力,才对的起爹送你的这五百抬嫁妆,知道吗?!” 岂止五百抬,实则一千抬。 若算上那些数不尽的房契,地契,田契,奴隶契约,粮仓……实际之数,远远不止明面上这个数。 按照他和越椒商量好的,他会通过越椒的手,将他这些年他挣得的这些来路不明的家财,全部洗白,当作若敖越椒送给周菁华的聘礼,然后又转手一道送入到若敖氏,就算事后若敖子琰他再查起来,也无人置疑。 总不能说是他们若敖氏贪了这些? 这也算是他最后一道保命符。 否则他死也会扯出他们兄弟二人,跟他陪葬。 可是这些周菁华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些财富,都是建立在用她的幸福和痛苦淘换而来的,闻言眼眶微红,可是却依然没有说什么,如今她也知道,就算她死,也必须嫁进若敖氏。 因为周穆的这一千抬财礼,若敖府氏明天注定又要在楚国上下掀起一场空前的盛况。 周式嫁女,嫁的又是他的嫡长女,若敖氏娶亲,又是长房长男娶亲,两家顶级权贵联姻,自然倍加重视,就连令尹子般也对此不会多说什么。 这一场联姻无论排场还是双方财礼,丝毫都不逊色于两月前的芈凰大婚。 这一天的喜宴排场办的空前盛大,从晌午一直摆到晚上,整座若敖府上下都笼罩在一片酒肉香气之中,觥筹交错,热闹非常。 黄昏时分,若敖氏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声势浩大绕了大半个郢都,花轿准时入门。 越椒穿着新郎喜服,本就高大魁梧的身材坐在通体枣红的汗血宝上,第一次显得气宇轩昂,宾客们纷纷站起观礼,看着一身大红嫁衣,身姿婀娜的新娘子和他一起走进来,坐到当中,行共劳而食,合卺而酳之礼。 所有的仪式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莫说是中途生变,甚至是连一丝半点不和谐的小插曲都没有。 若敖越椒低头看着对面乖巧地坐着,一身奢华大红喜服的美丽女子,满意地勾唇笑了笑,“今天,你很乖巧,希望你能这么乖巧一辈子!” 周菁华隔着红色的头纱,感受着头顶火热的视线,目光垂了垂。 假装没有看到,也没有听见,不言不语,目光却隔着红纱四下里搜寻着那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他今天看到自己出嫁,会不会也有一丝后悔? 可是目光所及却没有他的身影。 心中不禁一阵暗恼。 仪式结束,喜娘将目光依依不舍地在众人中搜寻着的周菁华送回婚房,若敖越椒则入席开始应酬今日的来客,因为他的海量和豪爽,酒过三巡,赢得众人纷纷喝彩,“大公子,今天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哈哈……来来,今天不喝翻了大公子,我们都不许回去。” 席上的气氛空前地热闹了起来,众人纷纷向他不停进酒。 女眷席中,一桌桌应邀而来的全城贵女,看着一身雍容华贵的绣凤喜服和气宇轩昂的若敖越椒。 纷纷停了手中的筷子,嘴却没因此停下来。 成晴晴有些不敢相信地吃着芙蓉小香糕道,“周家什么时候这么舍得嫁女了?” 其他贵女眼中自然也少不了羡慕嫉妒恨。 “这聘礼嫁妆都已经超过王室嫁太女的规格了,一个女人能如此,一生没有比这更风光的!” “真的好羡慕……” “你们没有看到今天全郢都的上上下下看到那快要绕城一圈的嫁妆的表情。” “都跟嘴里含了一个鸡蛋一样,周家可真是富可敌国……” “没想到那个若敖都尉大人,人看着凶巴巴的,出手一点都不逊色于子琰哥哥。”有些贵女再看向若敖越椒的眼神都变了,就算身在远处的若敖越椒时不时也能收到几个贵女若有似无的眉眼,不禁更加放声大笑,引得众人喝彩。 “她原先可是要嫁给我哥的。” 成晴晴看着众女的表情,这些人无非都是看着钱和权,有钱有权,长的再丑也是美的,撇撇嘴,“不过我们成家才看不上他们周家,出再多钱卖女,我们就是看不上他们。” “唉呀,你们成家虽好,可是你要知道子琰哥哥做驸马后,这若敖氏的令尹肯定要换人了,如今看来大公子呼声最高。” 众女的意思不言而喻。 如今若敖越椒又娶了周菁华这个助力,那这令尹之位就更加志在必得。 虽然她们只是闺中小姐,可是身在高门显贵,这点政治眼光都是有的。 成晴晴浑不在意。 只要不要嫁给她哥,嫁谁都行。 “不过你二哥今天怎么没有来了?”有人问道。 “我二哥都三天没有回家了,一直在查什么赈灾案子。”成晴晴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他在东宫里究竟忙些什么,再说他一个男人住进东宫,和子琰哥哥就算关系好,可还是觉得怪怪的,她总觉得难道他哥也要变成子琰哥哥第二吗? 成晴晴摇了摇头,那可太可怕了。 芈凰现在是太女。 如果子琰哥哥和他哥哥都是驸马。 一女二夫? 越想越是可怕,成晴晴拼命摇了摇头,极力将这个想法排出脑海。反被众女嘲笑,“晴晴,这傻样子,也不知道以后谁能娶了她?呵呵……” 众女一阵笑闹,话题也渐渐打开。 ************* 婚房中,小江听着外面各种热闹还有艳羡的声音,高兴地说道,“小姐,其实嫁给若敖大公子也挺好的,你看大公子对您多看重,比起成公子,这份礼遇和尊重就值了。而且……而且小姐您都是大公子的人了,也就不要再多想了……” 最后一句话是小江小心翼翼地看着坐在大红喜床上闷声不说话的周菁华,附在她耳边小声地说的。 她真的很怕她家小姐,人都嫁过来了,还要再整出一些事情来。 那她可吃不了兜着走。 这里可不是周家! 头上戴着红纱的周菁华闻言,一双手不断绞着手中的丝帕,却闷闷不言。 从昨天听到这么多聘礼还有嫁妆,到如今,周菁华就一直没怎么说过话。 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小江继续努力地把外面各家的话往她耳朵里传,“而且小姐你是不知道,刚才我出去拿东西的时候,听到后院里成小姐的那些酸话,还有其他小姐看姑爷的眼神,恨不得划身如狼……” “说不定成公子如今肠子也悔青了。如果是他娶了小姐,这五百抬嫁妆就是他们成家的了。” 一边守着的喜娘,悄悄打量着房中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周家大小姐,走近说着讨好的话,“周小姐,说句大胆的话,外面都在说,如今您才是我若敖氏当之无愧的第一夫人。” “光这份嫁妆和聘礼,就连太女和我们四房的几位夫人都及不上。” “你就放心跟着我们家大公子,这一生有您享不尽的尊荣,以后所有人只能跪在地上,远远仰望你!” 婚房中的其他侍女们也纷纷点头。 脸上都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与有荣焉和满眼期待。 一时间,所有女人的赞叹声,艳羡声,恭维声甚至嫉恨声…… 纷纷传进戴着头纱的周菁华的耳朵里。 红纱下,她始终喜喜落落,时而想笑,时而又收住。 只能说,心有不甘罢。 嫁不到那个想嫁的人。 第四章 福祸双至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请大家明天再来看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第五章 他为什么?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再换 大家请不要先看 ***************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哦,成爱卿所献何物?”歪在玉座上,楚王懒散地问道。 令尹子般也一脸好奇地问道,他早在上朝前就看到成嘉带着一个不知名的东西一起上朝。 “正是由工尹大人之子所制的水经图!” 成嘉抬头回道,目光正好和回头来看的芈凰对撞了一下。 二人一个拧眉迅速移开,一个颔首一笑。 笑什么笑! 芈凰拧眉心道。 楚王闻言好奇地道,“水经图?寡人瞧瞧,凰儿,你也来瞧瞧。” “是,父王。” 芈凰领命,上前一把扶住楚王上前。 “大王,太女请看,这是公输公子根据工正府现今的水经图以及在淮河一带戍军多年的世孙的记忆所绘的最新水经沙盘图。” 成嘉命静安揭开红绸,露出底下巨大的水经沙盘,为众臣细细解说着楚国的山川地貌。 父女二人围着水经图转了两圈,发现此图非图,而且极大,长一丈宽一丈,而且有山川地貌,几乎就是囊括整个楚国的山川地貌沙盘,而且十分清晰,就连各个郡县也以大大小小的方块标了出来。 公输谨听闻是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儿子所绘,也不禁好奇上前。 众臣走近齐齐一看,此图已经将如今楚国连年受灾最严重的淮河区域全部标注清楚,一目了然。 即使不懂治水的臣子也能看出问题一二。 “大王,此图甚好!” 令尹子般一脸喜色,“有了此图,我们再加以治理,就会事半功倍。” 楚王不懂,但是子般说好定是好的,点点头,“嗯,不错。” “大王,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只要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定能国力大增。”成嘉缓缓说道。 “治水?” 楚王心有犹豫,“这要花很多钱,很多年的!” “父王,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淮河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国的趁虚而入,一定会阻碍父王北上称霸中原的大计。”芈凰扶着楚王的手臂适时地说道。 有些话要由有些人来说。 事半功倍。 楚王一听有碍他的大计,眉头一皱。 成嘉看了一眼首次出声的芈凰,颔首接着说道,“太女所言极是,此百世之功,大王之名必当流芳百世,丝毫不亚于败晋之功,而且可以为我楚国败晋提供最稳固的大后方。不如就由令公子解说一下。” 公输谨闻言一惊,然后看着从小到大只会躲在屋子里做些乱七八糟的小玩意的嫡子,先是往后一退,然后在成嘉的一推下,上前一步。 大着胆子拱手说道,““大王且看,淮河这边往往是洪水泛滥的源头!而这处源头世孙给我们指了一处期思与雩娄之间的洼地。此处,如果大雨只有两三日,往往可以蓄水,为上游提供灌溉农田的用水,这一年如果没有过多雨季,收成极好。但是如果当年大雨不绝,此处就会泛滥成灾,影响下游。所以我们研究数日,如果在这里深挖洼地成湖,然后建起土坝拦住,同时沿湖四周开挖沟渠,向两岸农田引水。” “一来可以用来蓄水灌溉上游,二来可以防止洪水期流至下游。” 此言一出,负责水利之事多年的公输谨马上眼前一亮,“阿年此法极好,如果在此处围湖建坝,不仅我楚国淮河下游一带的水患立除,而且粮食产量肯定倍增,届时大王征战天下的粮仓也有了。看来为父这么多年真是小视你了,不错。” “世孙在那边戍军多年,这些都是他提的。”公输年此生头一次得到父亲赞赏,摸着脑袋呵呵傻笑。 公输谨闻言微瞪,这大殿之上,功劳都推给别人,果然是个傻儿子。 “敖就是一个粗人,什么都不懂,不过提了一下我见到的情况,还都是公输公子自己想的。”孙叔敖闻言上前说道。 令尹子般看着二子,含笑颔首,“恭喜大王,贺喜大王,若是此大计得成,我楚国败晋还有何后患之忧?” “好好,此事若是能成,寡人北上的大计定当能成!” 楚王大笑。 如今朝堂上他只关心一件大事,就是在他有生之年北上伐晋,一血其父成王之耻,称霸各大诸侯。 “为我楚国解决百年之计,你二人可敢当此大任?” 令尹子般双眼微眯,看着二人问道。 “敖世代受大王之恩,定当尽忠为国,但凡有命,莫敢不辞。”孙叔敖第一个上前领命。 “公输年也愿意。” 公输年在其父炽热的目光中,迟了一步上前说道。 任何百年大计,若是选不出可信之人,也是空谈理想。 令尹子般目光深深落在孙叔敖和公输年身上,最后才饶有深意地落在成嘉身上。 很好,很好。 若是水患能够治理成功。 楚国称霸在望。 楚王一高兴又开始给二人加官,“既然这个小子是谨言的儿子,那就赐个副工正,而孙叔敖则赐龙骧将军,如今你祖父孙侯也回京了,那你就去宛城!顺便在那边帮寡人治水。二人皆赐百金,千顷良田。” 公输谨喜不自胜地谢道,“多谢大王厚爱!”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 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诸位也要费心了。” 众臣允诺,唯有周穆迟疑地说道,“大王,如今我国因库吃紧,恐怕围湖修坝之事得缓缓。”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如今国库空虚,就连安顿灾民也十分困难……”周穆为难地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二人险些又要吵了起来,芈凰微微一笑,“二位大人有这个时间吵架,不如好好想怎么为父王解决我楚国水患之忧还有银钱之缺。” “是是!”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令尹,微臣这几日有一想法,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不如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诸国的趁虚而入。” 被任命为新司败的成嘉缓缓说道。 “成司败所言虽然有理。” 一起跟来的李御史闻言拈着长须却摇头叹道,“只是治理水患并非一日,而是数年乃至上十年之功。” “是啊,如果大江容易治理,我楚国也不会年年受其侵害。这修坝之事,本司空年年拨款,可是依然无法阻止。而楚庸大战三年期间,国库吃紧,更是无暇多顾,才导致天灾不断。”公输谨摇头说道。 “国库空虚,如今本就因为要赈灾,而左突右支,如果再要治水,肯定拿不出来。”负责银钱拨款的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一脸面色为难地说道。 一起而来的众臣工们纷纷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皆长叹一声:“修堤修坝谈何容易,劳民伤财……” 芈凰将众臣工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刚才成嘉所言正是若敖子琰之意,可是显然众臣并不看好。 老而深沉的目光在每一个臣工的面上一一滑过,令尹子般闻言一时没有决断。 第六章 周家该死 芈凰眉头微地看向周菁华一步步走向堂中长身玉立的男人,冷冷说道,“为了不娶我,你就将我们周家一步步逼至如此,如今我周菁华什么都不是了,再也不能缠着你了,你满意了,你高兴了?……” 成嘉收了往日脸上云淡风轻的笑容,此时,不言不语,面对她的斥责,只是看着她说道,“对不起!” 周家的覆灭是他一手促成的,可是有些人是无辜的。 “呵,对不起就完了吗?”周菁华轻笑一声。 “今天我只想当着所有人的面,问你成嘉一句,这都是为了什么?” 女子站在富丽堂皇的楚忠堂上,脚下踩着最贵的白云晶石,身着一身如火的喜服,耳边听着亲人的求救声,缓缓牵起红唇,声音嘲型地一笑,“还是你做这些都只是为了这个女人?” 然后玉手一指,指向堂前站着的另一个女人。 所有人的目光顺着她的手看去,只见她所指的正是若敖子琰身边的芈凰。 若敖子琰闻言立即面色一沉。 “你胡说什么?” 赵明和叶相如,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就连成晴晴也一愣。 难道她所猜想的是真的? “你当我不知道你真正退婚的理由,什么周氏卷入赈灾案的话,骗我父亲还行,骗我?” 周菁华眉梢一挑,冷笑道,“那不过是你自欺欺人的谎话!” 一双杏眸深深的看着眼前俊美如斯的男人,这么多年的感情,就算到了刚刚那一会,纵然有千般恨,千般怨,她还是依然放不下这么多年追逐过的他。 这一瞬间,成嘉的目光穿过众人或惊诧,或不信,或疑惑,或幽深的目光看向那一人。 一双淡淡的眼,就这样望着她。 眉头微皱,最后什么都没有说。 芈凰撞进这双眼睛里,眉头一皱,突然轻喝一声,“够了!” 面露不耐之色,挣开若敖子琰的怀抱,上前说道,“他没有对不起你,也没有对不起你们周家。” “你觉得你们周家死的很无辜?你如今一身绫罗绸缎,锦衣玉食,仆从如云,却为了自己的那一点点感情和自尊心受挫,就说是陷害栽赃!可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因为你们周家饿着肚子,徘徊在生死边缘?又有多少人为了捍卫你们周家的荣华富贵不倒,而拼死冲杀在前线?” “那关我什么事情?” 周菁华微怔,但马上反驳道。 “对,他们的生死关你什么事! 所以你们周家该死! 那么多人为了抗击庸国,等不来朝廷的军饷,饿着肚子,咬着牙,扛着翻卷的刀口和群蛮,以血肉身躯死扛着,不让他们的脚踏入我大楚的一片土地,可是你们却在后方为了自己的利益,一点点的蚕食着我们等待救援的希望。 你们知道秦巴联军赶来之前,我们是怎么等过来的吗?” 芈凰眉眼深沉,双拳紧握,看着这些年轻的贵族公子小姐,他们中大多数人终其一生没有走过这座固若金汤的王城,甚至头顶上还没有来的及落下一滴雨,已经有大批的奴仆们争相为她们挡去那片雨云,脚下着的云缎丝履甚至没有来的及落在一片泥泞之中,就有人弯下腰成为他们的垫脚石。 他们终其一生都享受着高高在上被人尊崇的一生,以上位者的身份,轻易地判定他人的尊卑还有生死。 不知道忍饥挨饿饿肚子的滋味,不知道一天天等死的滋味,不知道绝望而屈辱地活着都是什么滋味…… 然后指着她身边一个长的不算高,才年仅十五六岁的年轻凰羽精卫,说道,“他,叫毛八,是千骑将军霍刀手下的百夫长,知道他有多少个兄弟吗?” 叶相如认得毛八,平常挺爱笑的一个小亲兵,他老跟在霍刀身后,闻言回忆道,“我听说是七个?。” “是的,七个兄弟,还有他的父亲,他们父子九人,只有他一个人从楚庸的战场上活着回来了,其余八个人全部死在了战场上。” 毛八闻言忍不住红了眼睛,用一双大手捂着眼睛,“太女,别说了……” 叶相如闻言微惊,他从来不知道知道这些,当然他也从来不关心这些。 芈凰却走过来向他点头致敬,“毛八,你们全族人都是我们大楚的骄傲!” 芈凰的话却没有停。 走到另外一个四十岁左右,脸上印着一个“奴”''字的独臂凰羽卫精卫身边,拉起他那只空荡荡的左袖,“他叫杨青,本是一个奴隶,因为楚国抗庸,他被世家贵族选中送进军队,知道他的手臂是怎么没有的吗?是在庸人要撬开选城大门冲进来的时候,为了阻断拉着他进城的庸兵的手,自己砍得。 周小姐,知道自己砍了自己一只手会有多疼吗? 可是他毫不犹豫,就为了阻挡庸军入城的步伐。” 话毕,她又向杨青致敬,“谢谢你用身躯捍卫了我楚国的完整,我代表我父王感谢你们!” 叶相如赵明公输年他们看着身姿欣长的女子,在一个个凰羽卫的士兵面前行礼过去,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胸口微堵。 尤其身为新任千骑将军的叶相如更是不知道说什么,这个杨青是他最不在意的一个属下,因为他少了一个胳膊,不能像正常士兵一样练军,所以他让他负责倒军中马粪,丰厚的嘴唇上下开阖了两下,最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无声地捏住了拳头。 “你说这些做什么?” 周菁华看着她浑身一个激灵,摸着自己还在的玉臂,不屑道,“他们不过是一群贱民,奴隶,而且拿了朝廷的军饷,就该为朝廷效力!” “是,他们这些贱民,奴隶,尚且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是你们周家呢?你父亲周穆,堂堂姬姓王族周氏名门之后,拿着我楚国的左徒俸禄,哼,却连他们都不如! 那还有何颜面活在这世上,愧对我父王对他的器重!” 芈凰冷笑一声,接着又道。 “周小姐,你真的要感谢成司败,如果他再早一天查出来那些证据,否则你别说嫁进若敖氏,就连你也要和他们一起沦为阶下死囚,戴上那些沉重的铁镣,等待明日午时问斩。” 玉指指着周家那些哭喊着被带走的兄弟姐妹亲人。 周菁华见了突然全身一抖,微微摇头。 她不要,她不要和她们一起死,她要活着为他们报仇。 所有公子小姐闻言面面相觑。 他们从来不知道这些,当外面的战火纷飞时,家里的大人只把他们拘在家里,就连叶相如和若敖子琰想要上战场,都没有机会。 数月前,他们也曾惊讶于她一个女子居然活着回来了;只是没想到却是如此历经千难万死地活着回来了。 这些她都没有说过。 不过换在当时,纵然她说,他们又有谁会去听,又有谁会去在意一个不受宠的公主的生和死。 若敖子琰闻言眉头深皱,他虽然与她飞鸽传书三年,也通过霍刀他们知道前线战事一直吃紧,却不知道居然还发生了这些,看着眼前此时眼眶微红的女子,大手揩过她眼角的泪痕,拉着芈凰说道,“我前天说过什么,为了我们的孩子,你要保持笑容,才能生出最强大的王长孙。走,不用给他们多说了。” “他们不会懂的。” “嗯,走!”芈凰点点头,看着在场的所有人,带着凰羽卫浩浩荡荡地离去。 叶相如也快速跟了上去,走到杨青身边,一把拉住他空荡荡的袖子,突然对他说道,“以后你给我当亲兵!” 缺了手臂的杨青闻言微怔,“将军,老奴缺了手臂恐怕无法为您效忠!” “不,你很好!”叶相如摇摇头,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 “明天你就到我身边来报道!” “哈哈,相爷,怎么了?终于知道我的兄弟们的好了!”霍刀一记老拳怼上叶相如的胸膛,“不吵着要换上你的人了?” “不换了,他们都挺好!”叶相如摇头大笑。 公输年满眼羡慕地看着他们,突然开口笑道,“我要是也能为国效力就好了。” “就你这身材算了?” 叶相如摇头看了一眼公输年那肥胖的身材,然后左右转了一圈,挥着大手笑道,“不行不行,你跑又跑不动,连骑个马都难,你还是跟着你父亲去工部混。” “呵呵,好,我明天就去找我父亲,我要进工部。”公输年用力点点头。 “阿年,如今我楚国三年水患刚平,想想办法怎么解决我楚国的水患问题。”成嘉闻言对他说道。 “这个连禹帝都不能彻底解决的问题,我能解决吗?”公输年闻言却犯难。 “事在人为,没试过你怎么知道自己办不到?”成嘉说道,“再说不成功,又有什么损失。” “嗯,我去试试!”公输年想了想,用力点头。 成嘉笑看着这一个个如今还默默无闻的人,有一天他们一定会成为名传千古的一代名将,一代匠师。 目光和他们一起落在最前的那个女子身上。 如果先前他还有怀疑,可是他越来越相信,历史终究是历史,会按照终它的轨迹驶向它既定的方向。 第七章 新的一年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更换 请大家明天早上再来看,谢谢 ***************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令尹,微臣这几日有一想法,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不如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诸国的趁虚而入。” 被任命为新司败的成嘉缓缓说道。 “成司败所言虽然有理。” 一起跟来的李御史闻言拈着长须却摇头叹道,“只是治理水患并非一日,而是数年乃至上十年之功。” “是啊,如果大江容易治理,我楚国也不会年年受其侵害。这修坝之事,本司空年年拨款,可是依然无法阻止。而楚庸大战三年期间,国库吃紧,更是无暇多顾,才导致天灾不断。”公输谨摇头说道。 “国库空虚,如今本就因为要赈灾,而左突右支,如果再要治水,肯定拿不出来。”负责银钱拨款的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一脸面色为难地说道。 一起而来的众臣工们纷纷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皆长叹一声:“修堤修坝谈何容易,劳民伤财……” 芈凰将众臣工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刚才成嘉所言正是若敖子琰之意,可是显然众臣并不看好。 老而深沉的目光在每一个臣工的面上一一滑过,令尹子般闻言一时没有决断。 如果要治水,本就经历了楚庸大战,三年灾害,即使部分城镇丰收,可还是有一些受灾的村落城镇需要赈灾,如今楚国国库正是空虚之时,若真要治水修坝,肯定又要再度向各大世家门阀征钱,接而又要增加赋税徭役。 而且对于治水之事没看到就连工尹也并不看好,以他如今的司败身份提出实不恰当,相当于把手从他的刑狱司伸到了司工府。 这在朝堂上算是犯了大忌讳。 “此事,工尹大人有何高见?”令尹子般拈着青须将问题抛给了负责此事的公输大人。 “成司败所言甚是。“ 公输大人为人圆滑,心中想一套,面上却换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推脱说道,“只是这修坝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勘查全国之地形,选择合适的山川泄洪……” 公输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成嘉所截住,“公输大人的忧虑,我等都明白,恰巧大人之子根据公输大人这些年所绘制的山川河流堪舆图,已经将我楚国年年洪水泛滥之地已经全部标出,而世孙前些年也负责这些地方的军防,对于淮河至大江一带地形极为熟悉。”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还要诸位费心了。” “是,此等民生大计,恐怕数百万之数都不够。”一直没有说的左徒周穆不急不徐地上前说道,“否则无异于杯水车薪,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左徒大人此言差矣。”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第八章 第一场雪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请大家明天早上来看 《《》》《《》》《《》》 “父亲,你做什么?”成嘉震惊地看着成得臣拔出腹间的白刃,一把撞上容瑜手中的弯刀,“让为父用我的死把我成氏往上送上一把!” “不要!父亲,你不要死!”成嘉用手艰难地堵住成得臣的脖颈上汩汩流出鲜血,“静安,快点,传医老!” “是,公子!”静安这一生都没有这么慌张过,他虽然总是对老爷的狠心怨声载道,可是当有一天他死了,他突然发现成府的天都要塌下来。 “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你醒醒!”成嘉哭道,“你听到没有?我一定会让成氏崛起的!” “为什么,你到死都要逼我?”成嘉痛哭流涕,仰天大吼,“为什么?” “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个时代,却要经历一切生离死别!” 芈凰本来想要借容瑜之手杀了成得臣。 可是突然之间,她觉得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种成全。 成全他成氏衷心为楚的名声! 在这个曾经她极度厌恶的老男人身上,她突然看到了前世死于龙潭的自己。 不过他即使死,也死得其所。 而自己,不过是因为愚昧无知而死。 所有剧烈的成长,都源于磨难和痛苦;所有突然的顿悟,都是伤口滚出的血珠。 这道伤口剧烈的淌出血液。 一声哀嚎响彻九霄。 “我要杀了你,容瑜!” 坐在他们对面久久不说话的成嘉,闻言看了一眼芈凰,突然说道,“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何人识得干戈苦?” “你是在嘲讽我吗?”若敖子琰轻呲一声。 “不,如今你四叔屡次做出贪墨税银,收受下面郡县上贡,侵贪百姓耕田,兼并土地之事……导致了更多无田可种的百姓变成无家可归的流民,通通涌入珵都。虽然你将他送入刑狱司,但是刑狱司是什么地方?” “是若敖子克的地盘。”成嘉自问自答。 芈凰默默听着,峨眉深皱。 “你若敖氏的族人相互袒护,加之你四叔又是三爷爷的独苗,讨好四叔的人不计其数,关进去马上又放出来,这种游戏玩了不知道多少次。郢都城有一个若敖子农,可是各郡还有数不尽的豪强鱼肉百姓乡里,迟早会为我楚国酿出大祸……” “说的好,继续说……”若敖子琰闻言含笑颔首。 果然知他者,成嘉也。 “我知道你想清理若敖子农甚至若敖子克,若敖越椒并非一日。但是太女刚刚定下名分,你们又刚刚大婚,还需要你若敖氏的鼎力支持,所以芈凰不能出手;而你身为若敖氏的令尹嫡子,更不宜动手。” 话毕,成嘉看了一眼芈凰,看了一眼若敖子琰,不言而喻。 “是啊!那依你说,我该如何?” 若敖子琰笑着颔首继续问道,指尖在杯沿上轻画,隔着杯中升起的寥寥白雾,双眸之中含着几分探究,直视此生宿敌,一错不错地等着成嘉接着说下去。 “不如就让我做你手中的剑,以我成氏的名义帮你剪出你们若敖氏里的这些毒瘤,你觉得呢?!” 成嘉柳眉微挑,反问道。 “我可以把你的话的当做成氏的投诚吗?” 若敖子琰闻言挑眉笑问,目光幽深,仿佛要看清对面之人的真实心意。 “我输了,自然就该兑现我的承诺。” 成嘉忽而自嘲一笑,“心悦臣服,以后为你驱使。” 良久,他缓缓摩挲着茶盏,突然话锋一转,问道,“但是,你是否也能兑现当初的赌注呢?” “我,若敖子琰,从来言出必行!” 若敖子琰放下手中的玉瓷茶盏,一双幽深的眸子,轻笑一声,“我赢了,自然也该兑现我的承诺。” “好,”若敖子琰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却是凛冽至极,只就把玩着手中棋子半晌不语,最后说道,“就先从若敖子农开刀!” “这个脓疮,早该剔除了。” 成嘉点头道,“好,第一个,若敖子农!” 良久,二人对坐,不再多言。 刚刚听了若敖子琰与成嘉的对话,芈凰一直心思重重。 若敖子琰见她闷闷不语,“怎么了,一直不说话!” 芈凰看了他一眼,终于开口问道,“你们真要拿你四叔开刀,这样会不会让你三爷爷伤心?” 昨日的家宴,她都能够看出三爷爷对若敖子琰是真心疼爱。 若敖五部的凤符都送了出来,这不止是大礼。 更是重托和信任。 “我们会有分寸的。”若敖子琰牵着她的手笑道,“成嘉,你说是?” “是,请太女放心。刮骨疗毒,虽会很痛,但是毒素去除,不病自愈,老爷子自会理解的,这是为了若敖氏好。”成嘉点头说道。 “嗯。”芈凰颔首。 “那太女,驸马,微臣先告辞了!”成嘉看了一眼二人,起身离去。 待成嘉缓缓地从水榭离去,一句“我们”让芈凰耿耿于怀,坐到若敖子琰身边拧眉问道,“你真要把成嘉当作自己人?” “我楚国之内,难道再无令尹之才了吗?或者等以后,你可以接着做。” “你那位好母妃已经向楚王进言,我这少师算是做到头了。”若敖子琰圈着她幽幽笑道。 “这两个女人,真的不能再留了!”芈凰曼目微深的说道,“只是可恨,她最近防备的紧,而且轻易不做出格的事,我们根本没有她的辫子可抓。” “十日!”若敖子琰道。 “今年的寿辰是不是又和十年前的一样大办?各国来贺?”芈凰又问。 “嗯!”若敖子琰点头。 “十年过得真快啊!转眼就是十年了!”芈凰感叹一声,挑眉问道:“南梁王、西延王、北崎王、南疆王,还有诸多小国以及各地的藩王是不是都会进京来朝贺?” “大约会!皇上早已经发出了邀请的折子。想必该动身的人已经动身了!”若敖子琰点头。 “嗯!看来又要热闹了!”芈凰笑了笑,又问,“今日西山大营的粮草损失多少?如何处理的?” “损失了两个粮囤,夜轻染失职,皇上雷霆大怒,下令将夜轻染调回京,他的职位暂时由四皇子暂代。”若敖子琰道。 “夜天煜?”芈凰挑眉。 “嗯!”若敖子琰低头看了她一眼。 芈凰皱眉沉思,西山军机大营的囤粮总共四囤而已。如今毁去了两囤,去年收成本来就差,今年到如今雨水不勤,收成怕也是好不到哪里去。如今天下还有可征用的粮食吗?早已经没有了?是不是就因为他们这一举,老皇帝本来答应了夜天逸下圣旨才被迫无奈给了他一道空白圣旨?入冬军队无粮自然不行,向百姓们加重赋税的话,自然会造成怨声载道流民失所。所以,到时候官府能做得只能向百姓高价收粮,或者再依靠囤粮的富户捐献。而这囤粮的富户天下谁还能有荣王府有钱?这些年荣王府在若敖子琰手下几乎独揽了天圣经济命脉,如今恢复记忆,她才知道若敖子琰的经济命脉深入得有多深,已经深到老皇帝对他恨得牙痒痒,但也无可奈何,只能仰仗他,受他制肘。 “在想什么?”若敖子琰见芈凰半响不语,低头看着她。 “在想你手里有多少囤粮。”芈凰看着若敖子琰。 “你有多少,我就有多少。”若敖子琰道。 “你能知道我有多少囤粮?”芈凰叱了一声。 “天下产的粮食是有数的,除去天圣朝廷征收,皇上将粮食都控制得极严,不让流入他国。这些年风阁虽然不高价收粮,但是风阁有良田五千顷。”若敖子琰轻笑,看着芈凰:“你说我能不知道你有多少囤粮?” 芈凰眼皮翻了翻,闭上眼睛,似乎有些抑郁,半响,忽然又乐了,“粮食和兵器从来就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我也是!和你一样喜欢!”若敖子琰笑道。 “但愿老皇帝有些自知之明!”芈凰笑意收起,哼了一声。 “他有自知之明不管用,恐怕有一个人没有自知之明!”若敖子琰也收起笑意,漫不经心一字一句地道:“我不是荣王,你也不是贞婧,他更不可能是始祖皇帝,哪怕是始祖皇帝,也阻止不了我们在一起。” 芈凰唇瓣抿起,不再说话。对于夜天逸,若是重来一次,也许她还是会帮他。即便明知道会让她和若敖子琰的路满荆棘。她伸出手臂,环抱住若敖子琰的腰,将脑袋贴在他胸口,听着他浅浅的呼吸和心跳,心下满足。 若敖子琰看着怀里的人儿,面容温暖,嘴角微微勾起,也不再说话,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宝马无人驾驶马车,却懂得穿街过巷,熟门熟路地走向云王府。二人环抱的身子笼罩着浓浓暖意和情意。 走了大约两盏茶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从马车后面传来,马蹄声踏踏二响,马鞭挥舞的急促,不出片刻,那匹马便追上了马车,一勒马缰,拦在了车前,马蹄声瞬间而止。 芈凰闭着的眼睛睁开,看向紧闭的帘幕。帘幕早先被风家主对她出手和若敖子琰解开弦歌穴道出刺出了两道细长的口子,她透过那两道细细的口子,看到夜轻染骑马拦在了车前。夜轻染锦袍玉带灰黑一片,脸上也是黑一块白一块,他刚一来到车前,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便传进车厢里。显然是军机大营粮库燃烧的时候去救火了。此时他面目虽然模糊不清,但可以清晰地看到一双眼睛燃着怒色。 夜轻染定是知道是若敖子琰出的手,这是来找若敖子琰兴师问罪了! 芈凰仰头看向若敖子琰,只见若敖子琰闭着眼睛缓缓睁开,他看了芈凰一眼,并未说话。 “弱美人,我问你,西山军机大营的粮库是不是你命人烧的?”夜轻染开门见山。语气薄怒,话落,他不等若敖子琰开口继续道:“你别告诉我不是?” “是又怎样?”若敖子琰淡淡挑眉。 “果然是你!”夜轻染本来凤目积聚的怒意瞬间冲破眼帘爆发出来,勃然大怒,“你知道不知道两个粮囤的囤粮是多少?那可是粮食!多少百姓的辛苦,多少良田才能产那两个粮囤的粮食?你就这么给毁了,你其心何安?” “我不知道安不安,我只知道皇上要将她下旨赐婚给七皇子。”若敖子琰淡而冷的一笑,“染小王爷,你不会不知道她在我心中有多重要?仅仅烧了两个粮囤是轻的!” 夜轻染一愣,显然不知道有这一桩事,他怒意顿住,皱眉,“你说皇伯伯要将小丫头赐婚给七皇子?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染小王爷最近一心操练士兵,被酒麻痹了头脑,你知道什么事儿?”若敖子琰哼了一声。 夜轻染一时失语,气氛沉默下来。 芈凰想从若敖子琰怀里出来,若敖子琰抱住她身子不让她动,她抗争不过他,只能继续窝在他怀里。想着若敖子琰烧了粮囤,多少人首先想着的是皇上会雷霆大怒或者粮食还够不够入冬,只有夜轻染想着的是百姓辛苦所种。 “那你有多的是办法阻止皇伯伯,也不能烧毁粮食!”夜轻染沉默片刻,愤怒道:“去年粮食的收成本来就不好,今日偏旱,粮食的收成恐怕也不会太好。你一烧就两个粮囤的粮食。到时候军队要用粮,向百姓征收又加重赋税,你可知道要造成多少百姓流离失所?饿死街头?” “染小王爷!这一番话你应该去说给皇上听,说给七皇子听。或者说给朝中这些年来日日寻欢作乐,朱门酒肉视黄金如寻常之物的官员们听。尤其是孝亲王,工部、礼部、户部、兵部等等那些官员们,就连我们天圣清正廉明的秦丞相也是富得为女儿一件绫罗就能价值千金,他的俸禄可买不起。天圣上下哪个官员不贪?随便一个官员府邸拿出一些油水,就能将两个粮库添满。这些年剥夺百姓层层搜刮的黄白之物恐怕都拿出来能将城外整个月亮河添满。多少百姓良民死于恶霸欺凌这种重负搜刮之中?你可以算算,我烧的那两个粮囤能排到第几?”若敖子琰冷笑。 第九章 成家立业 “二哥,你今日进宫要看吗?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看着命人将年礼装车完毕,准备进宫参加国宴的成嘉,成晴晴快速地披了一件加厚披风就蹬蹬地从府里跑了出来,然后快速地踩着脚蹬爬上他的马车,坐到成嘉身边。 成嘉奇怪地看着平常不怎么入宫的成晴晴问道,“你往年不是都不爱进宫凑热闹吗?” “今年我想进宫看看大姐不行吗?” 成晴晴才不会给二哥说。 她是为了监督他,担心他明意上进宫看大姐还有赴宴,实际上偷偷是跑去看东宫那一位。 昨天周菁华的话,一直在她脑海里转来转去,就像被猫抓了一样,好奇地一整夜睡不着觉。 想了一晚上,也想不通她哥怎么会和子琰哥哥喜欢同一个女人,他们是从小到大的对手,而且子琰哥哥都已经都当上驸马,王长孙都有了,他哥再怎么争,都是妥妥地输定了的。 所以她得阻止他哥飞蛾扑火的行为。 笑着给前排坐着的陈晃打了一个招呼,成晴晴转移话题说道,“快过年了,陈晃,你今年不回家吗?” 不是家生奴的一些幕僚和长工都已经回去过年了。 陈晃闻言坐在对面摇头,“寿春太远,如今又下着大雪,大雪封山封路,家里年中寄来的书信到现在才收到,如果要回去一趟,估计就算开年也赶不回来,而且大人这边事情也多,我就不回去了。” 成晴晴给他倒了一杯茶,安慰道,“没关系,今年就在我家过年,和我哥还有我们一起。” 成嘉淡淡的眸子笑看着二人,侧过脸假装看窗外的风景,捂嘴轻咳两声,然后也道,“嗯,陈晃,你今年就和我们一起过,想必晴晴今年也不会吵着过年无聊了。” 成晴晴撇撇嘴,她最讨厌和那些长一辈的世伯,伯母拜年。 如今过了十六,每年他们都要问问她定亲了吗?要不要我帮你相看相看,其实就是想他们的七大姑八大姨的儿子介绍给她。 “二哥,我什么时候吵着无聊了,只是那些什么世伯世婶们,年年都要给我介绍青年才俊,可是郢都数的上号的青年才俊,我又不是不认识。” 能配的上她的青年才俊。 如今还未婚的,她数都数的出来。 如果依她爹成得臣的眼光,赵明不错,家里够壕;叶相如也不错,叶家有兵;孙叔敖是没戏了,已经定给芈玄了;若敖子克吗,谁叫他姓若敖,他爹最讨厌若敖家的人了;公输年就别想了,一个工尹之子没多大作用,还有吗就是李老的儿子或者孙子,可是不是比她老个十几岁,就是比她小个几岁没长大…… “你确实该定亲了。” 成嘉目光在目光低垂的陈晃身上定了定,勾唇笑道。 “二哥,你都没有成亲,我还远着呢!” 成晴晴才不担心,再说上面还有二哥顶着呢! 他爹如今最急的就是他二哥的婚事。 只是能配的上他哥的还真是太少,周菁华嫁了人,放眼整个楚国,其他家实力不够,或者没有待嫁的嫡女,尴尬。 “你二哥,我要先立业再成家。” 成嘉到是不急,稳稳地喝了一口茶。 放在现代,男人三十成家都不算迟。 “那我也要学大人一样,先立业再成家。”陈晃受宠若惊地接过成晴晴手中的热茶,重重点头说道。 “你家里人不催吗?”成晴晴好奇地道,“你也不小了,你比我哥还老个三岁。” “催,呵呵,但是鞭长莫及。” 陈晃笑笑,眼中带上一种“卿生我早生,卿生我已老”的淡淡忧伤,看着漂亮年轻的成晴晴。 家里早就急死,他都二十好几,还功不成名不就。 可是放眼楚京,凭他的身份,除非娶个富商之女,哪有好的名门闺秀会看上他的。 “以后我也好想嫁的远远的,在郢都生活,压力太大。” 成晴晴说道。 心想着她一定要嫁的远远的,离她父亲有多远就有多远。 陈晃闻言偷偷看了成晴晴一眼,“可是四小姐,其他地方不比郢都繁华,会比较辛苦,而且成老不一定会同意的。” 世家大族的婚姻多半都是政治联姻,就像若敖子琰和太女的,就像若敖越椒和周家小姐的。 “我的人生我作主!” 成晴晴坚定地说道,然后摇着成嘉的手臂不依,要求道,“二哥,我的婚事我作主,我作主!你一定要让我作主,不然你等着为我收尸!” 她才不想继续受父亲管控一辈子呢,也不想像大姐一样嫁进王宫! “你作主可以,但是那个人,我得把把关!”成嘉看着她说道。 “好,到时候我一定带给你看。” 随着三人一路有说有笑,成家的马车混在诸多的豪华马车中,迎着一城风雪,浩浩荡荡地向着楚宫驶进。 为了迎合过年的气氛,楚宫中四处已经洒扫干净,整个宫中全部妆点一新,再加上楚王刚刚抄了周家,金库里也有钱了,出手也更大方了,所有建筑的飞檐和回廊的上,沿途都用了各种彩色的八角宫灯装点着,一眼看去蜿蜒如一条条彩色游龙,首尾相连着各个宫殿,渐渐将这座巍峨的南方第一宫殿映照地灯火通明,恍若天上最璀璨的星辰,伏耀在荆蛮大地之上,赫赫生威。 片片雪花,在风中无规律的翻飞着。 就好像这人世间的命运一样,有着完全捉磨不定的轨迹,悄然洒落在回廊之上。 回廊下,许多入宫的公子小姐们一路叽叽喳喳,看着楚宫的六百年繁华和热闹,发出连连赞叹。 除夕国宴还没有开始,但是渚宫中宫人们已经开始摆上酒席,已经来了的官员们早就开始提前拜年问好,并且相互说着预祝来年官运享通,楚国国运昌隆的好话。 旁边的偏殿里,各家的命妇们带着自家的嫡媳还有嫡女,成群地讨论时下新出的胭脂首饰,所有人都已经将昨日周家的倒台抛诸脑后,言笑嫣嫣,相谈甚欢。 成嘉他们进了宫后,没有直接去前面的渚宫赴宴,而是先去雨晨殿探望了还在卧床养病的成贤儿。 成贤儿坐在床上看着成晴晴,骂道,“你个没良心的丫头,这么久才进宫一趟。” 成晴晴躲在成嘉身后,探出一个脑袋说道,“大姐,我也不想的,我怕父亲也把我送进宫了,所以才不怎么进宫的。” 所以除了以前三公主的邀约。 这种入宫的场合,她都是能避则避。 她可不想被能做她爹的楚王给看上。 成贤儿闻言脸上有一丝落寞,不过马上收敛了眼中的哀伤,“好了,要过年了,不要说这些了,你们放下东西就赶紧去赴宴,我身子没有好,今年就不去了。反正每年都差不多,看着这些宫里的女人相互攀比,今年大抵又都是对吴王妃的一通羡慕。” 成嘉看了一眼成贤儿,将准备的黄纸命人给她用铜盆装好,“这是我给李大哥今年捎进来的纸钱,大姐你还不能下地,待会你就要小晴她们帮你代烧好了。” “嗯,二弟,你有心了,你李大哥应该早就转生了,再烧给他,他也收不到了……” 成贤儿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轻叹一声,忍不住想起逝去的李挚,“他都离开这么多年了,可是最近我却老想起他在世时的样子……” 成嘉不知道有没有转生的说法。 至少他自己的存在都无法解释,安慰道,“也许李大哥如今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只是可能和我们不在一个世界。” 一道黑影在刻着永结同心的朱窗前幽的一下闪过,吓的成晴晴一跳,大叫一声说道,“大姐,刚刚是我眼花了吗?我怎么好像看到一道鬼影从你的窗前闪了过去。” “大过年的,净说这些。” 成贤儿命人出去看了一眼,小晴回来说大概是某个打扫的宫人经过,窗边还有几个脚印呢。 眼见虚惊一场,兄妹又三人说了会话,成嘉就带着成晴晴准备去赴宴。 大宴的钟声九响九落,响彻楚宫内外,无数的礼花冲天而起,照亮了渚宫的上空,所有还没有到的,正在路上的,看到这瑰美夺目的烟火盖去了全城的灯火,都纷纷发出一声惊叹,然后加紧了脚下的步子,声怕落在了楚王身后,错过了这一年的除夕宴。 “二哥,我们快点!” 成晴晴还是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国宴,手心微湿地捏捏了裙角,然后只听一个戏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晴儿妹妹,急什么,大王肯定和王妃是最后到的,而且今年王妃有孕,更不会那么早到。” 然后只见若敖子克不知何时站在他们的前面,一脸戏笑和讨好。 “算了,我还是走快点!” 成晴晴撇了撇嘴,越过他向前面的渚宫而去。 陈晃一直跟在她后面就像一个保镖一样如影随形,悄悄低头看了一眼若敖子克,也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快速追了上去,“四小姐,走慢点,当心路滑。” 成嘉向他笑笑,招呼了一声,“走,一起进去。” 第十章 大楚国宴 防盗章节,明天早上替换 请大家明天早上再来看 ***************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情况视察的差不多的令尹子般闻言出声说道,“嗯,看来郢都附近的流民已经差不多安置下来了,那些生病的流民也得到了医治,疫情没有暴发,危及到郢都。你们三人处理的很好,很及时,届时老夫会为你们请功的。” “尤其成司败,你列的那些安置之策很好。”令尹子般满意地看了一眼成嘉。 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也连连赞道,“成大人,年轻有为啊!” “多谢二位大人厚爱。”成嘉一脸谦恭地推让道,“都是嘉份内之事,只是我都城流民虽然能安置一时,不能安置一世,而下面的郡县流民也不知是否能快速安顿下来。” “是啊,三年天灾不断,这流民也只能安置一时,谁又知道明年是否还有水患。”令尹子般点点头。 虽然郢都流民的安置之事,有成嘉和孙叔敖他们跟进没有酿成大事件,但是下面沿江两岸有许多村落,因为受灾严重,已经有数座村庄举村迁移,沦为流民,纷纷向各大重镇富庶郡县而来,甚至有流民开始作乱,打劫过往商旅和贵族。 此事不禁让当朝第一令尹皱起了他尊贵的眉头:下面县尹办事不力,继续拨钱赈灾也毫无意义。 但是深受流民侵扰严重的除了郢都,还有一向富庶的江夏,鼎城等数城,这些城市如果引起动乱,后果堪忧。 “令尹,微臣这几日有一想法,如今我楚国击败庸国,诸国敬服,不如趁此时机,与民休养生息,减少受灾郡县赋税,同时治理各地水患。大江淮河之洪水泛滥,犹如猛兽,年年祸害我楚国万千黎民百姓,甚至因此为我楚国引来庸国之觊觎,导致楚庸三年大战。若是大江一日不治,庸国虽灭,他日定还会为我楚国引来虎视耽耽的秦国,巴国甚至晋国等诸国的趁虚而入。” 被任命为新司败的成嘉缓缓说道。 “成司败所言虽然有理。” 一起跟来的李御史闻言拈着长须却摇头叹道,“只是治理水患并非一日,而是数年乃至上十年之功。” “是啊,如果大江容易治理,我楚国也不会年年受其侵害。这修坝之事,本司空年年拨款,可是依然无法阻止。而楚庸大战三年期间,国库吃紧,更是无暇多顾,才导致天灾不断。”公输谨摇头说道。 “国库空虚,如今本就因为要赈灾,而左突右支,如果再要治水,肯定拿不出来。”负责银钱拨款的左徒,周菁华的父亲,周穆一脸面色为难地说道。 一起而来的众臣工们纷纷先是点头又是摇头,最后皆长叹一声:“修堤修坝谈何容易,劳民伤财……” 芈凰将众臣工的表情尽收入眼中,刚才成嘉所言正是若敖子琰之意,可是显然众臣并不看好。 老而深沉的目光在每一个臣工的面上一一滑过,令尹子般闻言一时没有决断。 如果要治水,本就经历了楚庸大战,三年灾害,即使部分城镇丰收,可还是有一些受灾的村落城镇需要赈灾,如今楚国国库正是空虚之时,若真要治水修坝,肯定又要再度向各大世家门阀征钱,接而又要增加赋税徭役。 而且对于治水之事没看到就连工尹也并不看好,以他如今的司败身份提出实不恰当,相当于把手从他的刑狱司伸到了司工府。 这在朝堂上算是犯了大忌讳。 “此事,工尹大人有何高见?”令尹子般拈着青须将问题抛给了负责此事的公输大人。 “成司败所言甚是。“ 公输大人为人圆滑,心中想一套,面上却换作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样子,推脱说道,“只是这修坝之事需要从长计议,勘查全国之地形,选择合适的山川泄洪……” 公输大人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成嘉所截住,“公输大人的忧虑,我等都明白,恰巧大人之子根据公输大人这些年所绘制的山川河流堪舆图,已经将我楚国年年洪水泛滥之地已经全部标出,而世孙前些年也负责这些地方的军防,对于淮河至大江一带地形极为熟悉。” “那公输大人回去后早日规划出详细的方案,以及所需银钱用度进行商榷,这边本令尹会一并上成大王。”令尹子般说道,“其他各地赈灾之事,还要诸位费心了。” “是,此等民生大计,恐怕数百万之数都不够。”一直没有说的左徒周穆不急不徐地上前说道,“否则无异于杯水车薪,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左徒大人此言差矣。” 公输谨忙道,“令尹大人的意思是虽然治水重要,但不急于一时,我这边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之后,眼下安顿流民过冬为重。” “话虽如此,只是如今国库空虚,本官也无能为力……“周穆缓缓说道。 公输谨等的就是这句话,冷笑两声,“周大人三年前也这么对本尹说,说国库全部支持大战,所以无钱修坝。“ 周穆面色一僵,硬声道,“大战天灾,岂是我等可以预计!” 公输谨似笑非笑,“不错不错,因此何必修堤筑坝,每逢大水,大家泛舟江上,一同游河好了。“ 公输谨虽为工尹,但是论起口舌也不输给那些文官。 当下周穆就涨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芈凰若有所思地将左徒和工尹之间的矛盾看在眼里,不予插嘴,然后视察完毕。 各回各家,而不回家的自然已经开始动心思。 公输谨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再则这围湖修坝可算是大工程,其中各种门道很多,而借此征钱的名意自然不下于司马借战征粮。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这一头周穆却是回了城后,回了周府,那边才进门就遇到周菁华,被她问道,“父亲,见到嘉哥哥了吗?” “见到了,女儿。” 周穆走进来,笑道,“他这些日子在城外安置流民,这件事算是做好了,再加上他今日提的治水的工程,那可又算是一件头等大事,这司败让他做还是太屈才了。” “那当然,成嘉哥哥其实论能力不输给子琰哥哥呢!”周菁华点头笑道,“就算令尹也当不得。” “他是个人才。” 周穆那双精明的眼中划过一丝精花,儒雅的脸庞上十分满意,“治水这么大的工程都敢提,后生可谓啊!” 周菁华一脸得色。 成府中,若敖子琰与成嘉相对而坐,齐齐笑道,“如今我们长线已经放出来了,就看谁跳出来了。” 芈凰站在一边参观着精舍,总感觉这地方太过简朴。 公输谨一路皆是笑意,对于公输年今日的表现十分满意。 尤其他若是真能在治水之上做出成绩,那他公输家的工尹之位算是保住了 公输府的黑色马车中,公输谨拍着儿子宽厚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不要给我们司工府丢人!” “是,父亲。” 公输年第一次看见父亲如此和颜悦色的表情,不禁脖子一缩。 公输谨见此摇头,“胆子大点,你如此胆小,可是当不得事。” “嗯嗯,父亲。”公输年连连点头。 ,对着身后惴惴不安的公输年鼓励一笑,“别怕,跟着我!” 公输年紧张地搓了搓胖胖的手,重重点头,“好,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静安,你们待会等殿内通传。” “是,公子。” 可就在这时,成嘉淡然一笑,再次出声说道:“启禀大王,关于刚才二位大人所说的赈灾之事,微臣有一物要呈给大王。” 见是成嘉,楚王微微凝眉,感到有点头疼。 这早朝还有什么好说的? 第十一章 酸枣来了 4]1n??c?2fc>?1??g3??f?t?r?f??0?+?)l??中,若敖子兴见若敖子克缓缓走进来,坐在位置上对他招了招手,十分高兴地笑道,“克儿,你快过来,刚刚为父给你定下了一门极好的亲事!”\r 若敖子克有点懵,极好的亲事?\r 他正准备趁今天除夕宴向成氏提亲呢!\r 这样成家也不敢当着楚王的面再拒绝他,难道他爹终于聪明了一回,提前给他请旨了?\r 若敖子兴一脸高兴地宣布道,“刚刚大王把三公主指给你了,为父已经替你答应了。”\r 三公主?\r 芈昭?\r 那个因为跟侍卫厮混,被满朝文武当场捉奸在床的银荡公主?\r 后来又被庸人掳去做了人质的蠢女人?\r 若敖子克脸上招牌式的狐狸微笑,还没有来的及挂上,就住了嘴,果然不应该对他一辈子一事无成的父亲有任何期待。\r 只听赵氏也在旁边笑地合不笼嘴,连连夸口赞道,“你看三公主多好,倍受大王喜爱,人长的又漂亮,身份又高贵,真是不可多得。”\r 剩下的话赵氏也不多说。\r 无非是把芈昭夸的天上少有,地上无。\r 楚王坐在王座上听着赵氏这一通夸赞也一脸喜色。\r 虽然他最近对芈昭不满失望,但是这两个月她安静多了,也没有惹什么事情,而如今若敖氏三房也十分识时务,因此对这桩婚事就更加满意,遂开口道,“既然没有什么意见,那这个婚事就这样定下来!明年择吉日完婚。”\r 若敖子克虽然想拒绝,但是他毕竟不是若敖子琰,不敢当堂拒绝楚王,还能把他牵着鼻子走。\r 只能面色僵硬地拱手谢主隆恩。\r “是,谢大王赐婚!”\r 然后远远地看了一眼他未来的妻子――三公主,一眼。\r 只见芈昭一身华服,半倚坐在公主席上,正用她那双妩媚的眼上下打量着他,就像打量着什么货物,或者说是男宠,然后似乎在确定了他的长相俊逸不凡勉强能够入她的眼,才撇了撇嘴,起身向楚王谢恩。\r 还真是闻名不如见面的女人!\r 明明捡了个大便宜,还一脸挑三捡四。\r 他才是最冤枉的好!\r 谁能告诉他,为什么他只是和成嘉在外面多聊了一会,怎么他就定婚了?\r 芈凰在看到若敖子克那一脸吃瘪的脸色,明知道楚王眼力不好,还微微一笑说道,“父王,你看若敖三公子都喜不自胜了。”\r 几次这个若敖子克都在若敖子琰身后放暗箭,还想坐看若敖子琰和若敖越椒两个人暗斗,从中坐收渔翁之利。\r 今日让他吃个教训。\r 也好知道她东宫的热闹可不是随便好瞧的。\r 吴王妃见木倚沉舟,不禁看着芈凰笑笑,微微挑眉。\r 既然她要把若敖氏这个助力分给她们,她也不客气了,再怎么说,三房手中还有若敖的一个部曲呢!而这个赵氏看起来这么蠢,她正好可以利用利用若敖三房。\r “是啊!子克公子和昭儿还真是天作之合!本王妃对这个婚事十分满意。”\r 夜宴上,名义上的母女二人,心中各有计较,唯有楚王一人闻言是真的高兴。\r 再加上解决了芈昭的婚事,心中大定,群臣纷纷贺喜。\r 成嘉也笑笑,眼中闪过一抹深意,举杯向他恭喜,“子克,恭喜你了,马上就要新婚大喜了!”\r 若敖氏的席位和成氏紧挨着,而若敖子克还特意坐在他旁边。\r 若敖子克闻言硬着头皮喝下他这杯贺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我刚才在殿外说的事情,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以后我会对晴晴很好的。”\r 成嘉摇头说道,眼中似有无限惋惜,“如今你已经娶了三公主,我妹妹也是堂堂世家小姐,若是嫁于你作妾,就算我答应,我父亲也不会答应的。而且如果换作是把你的嫡亲妹妹嫁于我作妾,恐怕就算你答应,赵夫人也不会答应。”\r 若敖子克闻言表示理解,然后两人一杯一杯喝着酒和周边的人寒喧着。\r 场中越来越热闹,楚人好舞,各种巫舞由婀娜的美人相继跳起,礼乐不断,殿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炙热。\r 司琴捧着一盒酸枣从侧门悄然走进殿中,然后回到芈凰身边,禀道,“太女,酸枣拿来了。”\r “嗯!”\r 芈凰抬目看了她一眼,然后在看到司琴的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太女,成司败那边我已经送完信了。\r 然后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知道了。\r “看着这酸枣挺好的!”芈凰笑道。\r “那太女尝尝!”司琴作作样子,拿了一根木签挑了一颗酸枣递给芈凰。\r 芈凰也随手接过,送进嘴中,顿时发出一声低呼,“好酸。”\r 若敖子琰闻言皱眉,“酸就不要吃了。”\r “酸是好事,酸儿辣女,驸马。”司琴笑笑,然后芈凰又吃了几个算是揭过此事。\r 期间,没有任何人知道司琴不是去拿枣,而是偷偷去找了成嘉,若敖子琰也不知道本来司琴就有随时准备酸枣的习惯。\r 大殿之中的喧天的热闹声随着礼乐声越飘越远,可是此时迟迟未入席的若敖越椒却站在渚宫一个无人的偏室中,也没有点灯,一双眸子沉的怕人,沉声问道,“这么大个人,你们也能跟丢?”\r 闾一低头认错,“大公子,是我们失职了,他说想去如厕一下,我们就没有多想,然后在那边等了半天,再进去就发现他人不见了。”\r “你觉得他是蓄意逃跑的吗?”若敖越椒闻言,微微沉吟。\r “属于看着不像。”闾一看不出来。\r 那个男人的心思太难猜了。\r 他进京这两天,一直都很配合,就是今天有点反常。\r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侍卫服的男人,背着殿外的火光,低头走了进来,哑声说道,“好了,我回来了,没有想跑,你们不用多想了。”\r 若敖越椒闻言挑眉抱臂走向进来的侍卫,冷声低吼道,“你刚刚跑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这是王宫!”\r 侍卫被若敖越椒高大的身形挡住,只露出一个隐在黑暗中的朦胧侧脸,还有嘶哑无比的声音,听他隐隐约约说道,“楚王宫我比你熟……我知道这里是哪里,绝不会乱走的。”\r 若敖越椒冷哼一声,点点头,“希望你真的知道这里是哪里!否则足够你死一万次不止。”\r 然后命令道,“快跟着闾一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r “嗯。”\r 男人点点头,带着闾一从偏殿边上一个角门推门离去。\r 仿佛对这边的每一宫每一殿,每一花每一木,都熟悉无比。 第十二章 男人是谁? is?08??p?x?1?v??k?6readbotto1; 第173章 鬻拳之死 深夜,一道苍老的身影隐没在长长的出宫队伍中,回首遥望着夜雨朦胧中灯火笼罩的渚宫,恍惚间,他仿佛忆起很多年前与死去的若敖子文,成得臣,鬻拳,老司徒,还有活着的潘崇等人一起,昂首阔步,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宫阙。 当时都是那般年轻气盛,齐齐跪倒在那九级玉阶上的王座之下,旦求闻达于诸侯……可是这些年下来,他们一个个在那赫赫的金殿之上要不是熬死了,要不是熬成了老不死的老家伙。 宽大的马车外,夜雨淅沥沥地下着,一个暗恼的声音突然打断了一车的寂静,“李老,今日之事实在蹊跷,明明我都安排好了,怎么会突然跑出来一个鬻拳?坏了我等的好事?” “是啊!” 看着增加了近两倍军队的都城,一滴雨珠碎裂在车帘之上,晕染开一片小水花,李老移开落在车帘上的目光,回神问道,“会是谁要破坏今日的一切?” “当所有人都在大肆庆祝的时候,有人却无声无息间借了鬻拳这条贱命,挑拨了女王与驸马的关系,破坏了这一次的政治结盟,在整个都城里平地里引爆了一颗天雷。” 一想到鬻拳那自鸣得意的家伙对他的谩骂和侮辱,李老就恨得牙痒痒。 一切也太巧了! 前脚他们才进了郢都,后脚他就出现,破坏了这场政治和谈后的第一场盛大狂欢,直接让整个都城的气氛又将至冰点,王室与若敖氏关系破裂,整个郢都内外更是皇皇不安。 一切就像是一场阴谋。 和谈是假。 兵变恐怕是真。 “这一幕,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就和二十年前,成王最后一年的那个春天,万分相似。” 他看着车内沉默的同僚,感慨说道:“只不过那一年发生的是轰动整个大楚的大王弑父案,若敖氏兵谏,政变,助大王登上了王位,杀了成王,建立了新的王权,驱逐了支持公子职的一干反对力量,而今天这场兵谏,看似把茅头对准了女王,实则隐隐有要把若敖氏阴谋拉下马来的意思。” 王尹满脸俱惊。 “会是谁想要这样做?” “会不会是殿下自己不满这次讲和,还要被我等变相相逼前往若敖氏首先祭拜令尹大人,所以故意安排了这一场苦肉戏?” 赵侯看着他们,目色一片深沉地沉吟道。 “如若那样,这新女王可比大王厉害太多了!” “若善忍,善谋,又能狠下心肠。” 李老低头轻轻拨了拨茶汤沫子,目光中倒映着一片涟漪,冷哼道,“若敖六部如今全部驻扎在城外,驸马只带了少许人马,孤身入城,这要是一出请君入瓮之计,你们说驸马今晚能平安度过吗?!” 众人闻言心有余悸。 都不禁想起成王死的那一晚。 今晚,只怕他们回家了也不敢好好睡觉了,再回想刚刚回宫后的芈凰,那神色也是阴暗莫名难测,“殿下不会真的想杀驸马一族?” “难说……” 李老嘴里只有两个字。 但是他又摇了摇头,“但是我看今日这未必全是她的主意,不然杀了鬻拳,岂非打草惊蛇?我要是她必会小心安抚住驸马,然后出其不意,动手杀人。” “那会是谁?” 众臣惊慌不定。 “成氏吗?” 王尹想到一种可能,“如今想来只有他们最见不得若敖氏再次做大,毕竟大王可是先许了一个令尹之位给成氏,而女王又把令尹之位给了若敖氏,这必然让他们心中不服。” 昏暗的华盖马车中,有人闻言道,“这令尹之位如今到底算哪家的?如果有人提及此事,我们当站在哪一边为好?” “这还用说,肯定是驸马这边。此次驸马兵谏,我们都在场看见了,就连殿下也十分忌惮驸马手中兵马,所以成氏就算立再大的功劳也及不上若敖氏手中的军权,我要是他们这个时候至少得找女王要一个司马之位回来。“赵侯拍着大腿替成氏万分惋惜道,“否则如何心甘?” 对于众人心底的猜测,李老轻轻抿了抿唇角,不言,目光却落在铜案上的谕旨,眉尖微蹙地摸了摸光滑的丝绢质地,戏谑地看着王尹道,“不过今夜这份谕旨可是指给王尹你的,你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打算不成?明后日休沐,等再上朝时怕是要你回话呢!” 王尹刚刚灌了几口茶汤压惊,闻言立即呛得口鼻里都是水,满身狼狈地擦衣拭手,摇头苦笑道:“如今殿下叫我承办登基大典,可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次的登基大典应该以何种规模,何种形制来举办了?” “大典上,驸马应该以什么身份?” “大王先前发出过封爵诏书,只要驸马赢了晋陈卫宋四国,就要封驸马一等公爵,如今驸马大胜北方,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为驸马请功,为我等自己表功?” 李老侧身看着他狼狈地擦衣拭面的模样,稍一停顿后,倚在软靠上,腆着个大腹便便,却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头道:“你啊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这般急躁,怎么得行?” “李老,在您和赵侯面前,我是最小的一辈了,唯有您稳如泰山,我才好跟着您马首是瞻……” 如今没有了令尹子般,他自是没有了倚仗,闻言,王尹面色一晒,顺势在众人当中低头伏小,遇到这般大事,尤其又是落在他一人身上的,他哪里有李老历经三朝那样心不跳眼不急的? 万一他被人又拿此事再当作攻讦的对象。 那可如何是好? 今日,驸马和殿下的双重怒气已经叫他惊心,拍马屁,最后都拍到两条马腿上去了,蹬了他一鼻子灰。 李老眯眼一笑,缓缓坐直了,心知肚明地又喝了口茶,看着望来的同僚眼中的惊惧不安,想了想道,“好了,经这若敖越椒,若敖子克兄弟一通闹腾,大伙也累了好些时日,也没睡过一个安心觉,都安安心,回去且歇息几日,到时看看,这鬻拳之死是否会在京中引发些什么乱子……要还是各自相安无事,那我们自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众年轻的臣子闻声应是。 “那若真是乱了呢?” 王尹犹自担心地望向他。 一双眼悄然间又落回到铜案上的谕旨,一丝犀利的光自李老那双堆满鱼尾纹的细眼中,如电射出,他笑地别有深意地幽幽道:“乱中才有我们这些人的机会!” “不乱,我们还图什么?” “不过又劳心劳力白干了几年……”李老轻笑道。 这一话出,众人都露出一脸思量的表情,可是他们各自在思量的是什么,就不得为知了,等到了南城大街上,车队一顺地将各位大人放在各家门上,可是有惊见自己府中遭了叛军洗劫又不惊大骂若敖越椒,心里也对若敖氏暗生怨气,可还是按捺着脾气彼此笑着告辞,回府,闭门两日不出。 …… 成大心,陈晃等成氏子弟也顺着这回府的车队,颠簸了这些时日终于辗转回到了家中,可是此时府上空空荡荡的,安静无人,所有来不及带走的财物都被洗劫一空,赵夫人她们也没有回来。 因为这场大战,各府里情况差不多,百废待兴,成氏和潘氏最糟,一切怕都要重新收拾一遍,门前临时有一批分配的奴仆和侍从,而且个个眼生,叫不上名字,说话都不大方便。 他与陈晃一路撑着油布伞行走在夜雨中,向府里深处走去,待回了房,屋中无人了,陈晃拉着他议起今日之事,“大哥,我看我们还是晚点接母亲,大嫂她们回来!不说这城外还闹着瘟疫,就说这十几万大军驻扎在城外,我总感觉都城不太安宁。” “嗯,就让母亲她们在外面再多待些日子,就当出去散散心……”成大心颔首,原先以为大战结束就可以把她们平安接回,可是他有一种直觉这都城里怕是还会再乱上一阵子。 只是会乱成什么样,乱多久。 他心里没有个底。 也从未经历过。 “那今日之事,明日我可要修书一封派个人告知二哥?”陈晃又问。 “先等等……二弟的身体,我很担心……”成大心想了想道,“让他先静心养病,我们自己先看看情况,想想办法。” 陈晃应下,正要离开,又被成大心叫住说道,“对了,这次苏从他们护送小公子去北方,一路辛苦了,你也给他们安排个住处先歇下。“ “是!” 当苏从他们被安排在偏院住下,屋子里,苏从以家臣之礼谢过陈晃的安排,“苏从多谢大公子,四姑爷的惦记。” 陈晃拍了拍他的肩膀,轻笑道,“你我都是寒门出身,从前又都是在二哥身边一起当差,就不用那些虚礼了。” “如若这样,苏从有一话实在不知道当讲不当讲。“眼见这偏院无人,苏从一脸迟疑道。 陈晃让他直言不讳,“这都回到成氏,还有什么话是在家中不能讲的,你我知交一场,有什么不好讲的。” 苏从紧紧抿着唇,好一会,看着他才说道,“如今殿下将令尹之位又还给了若敖氏,苏从在想,我成氏接下来当如何自处?不知两位大人可曾想过。” “这个……” 陈晃一怔神。 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要处理的事情也太多,他那还有心思想这些朝庭上的争斗,更没有想过这些接下来的事情。 苏从声音微扬,神色愤慨地拱手道,“恕苏从替右徒大人,替我成氏,抱一声不平!右徒大人身染恶疫,都是因此一战,而这一战,我成氏付出最多,东郊被毁,我成氏部曲死伤近万,大人还生死不知,为平定越椒之乱付出一切,殿下总要给我们成氏和右徒大人一个说法?……” “否则他人眼中,我们成氏成了什么?” “是不是没了成老,右徒大人,我们成氏就可以任若敖氏任意欺负,息事宁人将右徒大人的令尹之位拱手相让?诚如鬻拳所言,他若敖氏里出了乱国篡权之辈,难道就一点代价都不用付出吗?” “那国法何存?” 屋外夜雨如帘卷西风,陈晃一阵窘迫犹如被鬻拳相逼的芈凰,立在屋中局促不安。 他居然还不如苏从一个外人替成氏,替二哥打算的多,但是一想到如今难得的安宁,陈晃才找到了自己的口舌,拉着他二人就着圆桌坐下说话,“苏从,你说的我都明白,我也替二哥不值,可是这个时候我们要以大局为重。” “可是苏从在此想问一句,一国安宁重要,我成氏利益就不重要了吗?“苏从看着他不认同道,“如若下次若敖氏还要我们继续让步,我们成氏是否又要依命让步?” “凡事有一就会有二。” “人欲,无穷!” 苏从的坚持和逼人的态度都让陈晃对令尹之位的退让决定产生动摇,但是此事系关成氏未来,他身为外氏姑爷自然还无法做主,承诺苏从明日必会询问成大心的意思,二人才道别各自回屋休息。 当第二日天明放晴,成大心醒来听说了此事,便将苏从又叫来问话已是后话。 “你为何这般想?” “苏从曾听闻这朝堂上的重臣一个个都是欺软怕硬之辈。” “若我成氏今日因此事而示弱,他日,右徒大人就算病愈回朝也必会被人看轻,所以苏从认为就算我们为了顾全大局让出令尹之位,至少殿下应该对我们有所补偿,并让若敖氏把右尹和司马之位都为我们腾让出来,否则若敖氏依旧做大,不仅显得我成氏无能,更为难的还是殿下。而唯有我成氏势力壮大,也能让若敖氏知道殿下背后也是有人支持的,才有所忌惮。” “所以我们成氏不能就此善罢甘休,至少要表达我们的不满,向整个朝堂释放出一种强硬的态度。” 陈晃怕成大心责怪苏从心直口快,“大哥,苏从以前一直跟着二哥,所以这脾气没有在这官场中历练过,有点直。” “无妨,我成氏正是用人之迹,苏从所言皆为我等及殿下考虑,我又怎会怪他。“成大心不仅没有多加责怪的意思,反而对成嘉这个主簿另眼相看,并询问他此事可想过应对之法。 当听完苏从的意思,成大心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远处的凤凰山,良久一拍窗台,回身道,“好,苏从,你这两日就以我的名意为二弟及我成氏各子弟拟一个请功的折子,顺便把你的名字也写上。“ “是,左尹大人。” 苏从连忙曲膝应下此事,成大心此言无异于承诺会为他举荐仕途,他算是半只脚终于摸到了渚宫金殿的门槛。 只是这些都是后面之事,这一夜还很漫长,夜雨浓稠如墨,敲打着华屋宫室如夜漏。 …… 第174章 楚国传统 漆黑的夜里,似乎有无尽的嘲笑声一起笑断了若敖氏那富丽堂皇的高屋大梁,而令尹子般的棺椁,还有若敖子良无等数族人的尸身就被掩埋在眼前这片废墟下面。 而夜雨中,有人淋的如一条落水狗,用双手刨着碎掉的瓦砾,坍塌的土墙,想要将那些埋葬的人和过去全部一一挖出来。 可是有人在他身后不断大喊:“公子!” “子琰!” “等雨停了再挖!……” “雨太大了!” 稀沥沥的雨声混合着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在身后响起,可是男人只是徒手沾血,指甲尽裂,还不肯放弃要搬开那压在棺椁上面的巨大房梁,墙体,直到『露』出下面满目的苍痍和蛆蝇之时,有无尽的捧腹大笑回『荡』在夜雨之中,还有无尽的血泪吞咽回腹中,“哈哈……父亲,你骗了我!” “什么长盛之族!” “没有!” “都没有了!” “哈哈,父亲,你骗我……” 重重雨幕之中,一道耀眼的闪电撕开昏暗的大地,照亮男人狰狞的容颜。 …… 楚宫中。 因为这接踵而至的各种难题,即使喝了安神汤『药』也无法安眠的芈凰,被这夜雨声里回『荡』着的那些私语声,大笑声,愤骂声…… 纠缠在一场又一场噩梦之中。 反复低喊:“不!我记得!” 一殿黑影幢幢,仿佛无数死去的人,从寝殿的各个角落里爬了出来,如不得安息的野鬼飘浮在空中,不停冲击着这座白骨堆砌的金宫四壁。 殿外雨声渐渐变大,敲打着瓦片发出“叮当“狂响,仿佛那些鬼魂朝她大喊:“记得,为什么要把我们牺牲『性』命赢来的,轻易让出去?” 明知道眼前的是梦境。 可是芈凰还是无法忍受,摇头退后。 “不!” 她也不想。 她只是希望楚国国内尽快恢复稳定,可是各种热的,冷的,腥的,臭的血还是兜头洒了她一脸…… 有鲜红的血『液』,不断从她的额头上流下来,『迷』蒙了她的双眼,让她眼前的视界,鲜红充血,甚至他们一个个全部扑过来要将她像一个罪人一样拉入深渊。 鬻拳更是只剩半截身子,拖在地上,一路是血地向她爬来,手中的短剑直指她的咽喉,凄厉大吼:“丧权之君!跟我去见大楚列祖列宗!” 下一刻,随着他掷来的那柄掷来的短剑,“咔嚓“一声『插』入她脚下的地砖。 她顺着剑尖,抬头却惊见年轻时代的楚王,在一个暴雨之夜拿着绳索,满脸狰狞地勒死了先祖成王,然后将他的人悬挂在了这楚和宫的寝殿房梁之上,伪装成了自绞的假象。 可是当她正眼去看先祖成王的时候,一道霹雳在眼前炸裂,照亮昏暗的大殿上那被吊在房染上披头散发的成王变成了若敖子琰! “啊!--”的一声惊叫。 芈凰从噩梦中抱被惊醒,环顾四下,才惊觉如今自己身在楚王居住的楚和宫,麻榻边一卷竹简随着她的起身“哗啦啦”一声散落于地,不过芈凰也没有注意。 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相信梦里面看到的情景,喃喃自语,“祖父怎么能是父王亲手杀的?……而最后怎么会变成……不可能!……” 芈凰扶着沉重的额头和无力的身子唤道,“司琴,给我杯水……” 可是殿中无人回应,只有大风裹挟着雨点抽打着头顶的青瓦砖砾,发出“乒乒乓乓”的击打声,让人以为幻听是有人在打斗。 殿上悬挂的青铜连枝吊灯随风摇晃,悬挂的绳索发出老旧的“吱嘎“声响,带起这座宫殿房梁上经年累月的灰尘,扑落落地掉下,呛的人有点难受。 “司琴……司画……” 又虚弱地叫了几声,无人回应,风雨声中更是裹挟着隐约的桌椅倒地和打斗声层层钻进帷幕中来。 听到这声音。 芈凰终于眯起眼睛,侧耳倾听。 脑中却不自觉记起《楚杌·楚王本传》中记载着的成王自绞于横梁之上;一月前她父王被越椒『逼』宫,服毒自裁,也在这座宫殿…… 想到这里,她浑身不寒而栗。 视线微微抬起,想要一看成王当年是自绞于哪一根横梁之上。 可是不知道是这殿中悬挂的那些巨大的青铜吊灯挡住了她的视线,透过层层帷幕,她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映在床帷之上,随风晃动,而随着午夜的“更漏”声在寝殿一角响起,在缓缓向她靠近。 宛如梦中恶鬼。 午夜锁命。 时人,敬畏鬼神,而她又是鬼魂重生,对此事容不得她不信。 手腕上的匕首,握在手中,芈凰“唰”的一声挥出,眼前的重帷立时分成上下两片,逶逶垂落于地。 只剩下半截的白纱帐后,旦见一个浑身被包裹在金『色』盔甲下的高大昂藏身影,立于殿中,一张脸全部盖在金『色』的头盔之下,布满阴云,杀气腾腾。 黑沉沉的眸子。 除了暴戾再无任何情绪地盯着她! 敞开的外间,以他站的地方为原点,向外间延伸,整个寝殿更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飓风,桌,椅,人,全部人仰马翻,凌『乱』不堪地倒在地上。 司琴她们痛苦地捂着腹部伸手看向她,“殿下,当心……驸马……” 殿外,值夜的禁军已被杨蔚,惊风带来的六部全部制服住在地;阿信,『毛』八他们被人拿着利剑抵住脖子,跌跪于地,脖子上已经拉开一道巨大的口子在滴血,他们想要死命挣扎,可是下颌脱臼不能说话,只能呜呜发出咆哮;还有几个凰羽卫刚想飞奔出去报信却发出一声惊呼就被几个孔武有力的士兵抓了起来,快速堵上嘴;楚和宫的宫门已经被人从内『插』上门栓锁死,内外重兵把守! “呜呜……” “你们竟敢擅闯禁宫杀人!……” “这是诛九族的大逆不道之罪!……” 快速地扫过整个寝宫内外把守的六部,她的脑海中成王被楚王带领若敖六部『逼』宫轼杀的史记片段挥之不去。 这根本不是什么擅闯禁宫杀人! 这就是轼君! 她这个一天君王都还没有当上的储君,前脚入宫,宣布准备登基之事,后脚就遇到这样的事,怕是楚国九代君王中上位最多灾多难的一代君王了。 下一刻,芈凰旦见若敖子琰步伐大而凌『乱』地快速向她扑来,湿嗒嗒的雨水,顺着他身上的盔甲一滴滴滴落,一路蜿蜒成河,流淌一地。 她的心头顿时狂跳。 如今她周身的防卫已经全部解除,只剩下她一人,而他却带来了大批的士卒入宫,看样子已经将整个楚和宫内外给控制住了。 碍于喝了那安神汤,现在的芈凰更是全身没有太多力气,如果可能,她更需要的是一场好眠放松这些日子紧绷的神经,和消耗的体力和精力。 但是,这些显然都是妄想。 从她平定了越椒之『乱』之后,所有的事情都朝着她完全没有预计的方向在发展。 若敖子琰不堪忍受令尹子般之死兵变,继若敖越椒之『乱』后,再度挑起国内分裂的苗头,『逼』她恢复若敖氏的一切;鬻拳北城门下兵谏,坚定挑起楚国最大最敏感的政治问题——“王族与若敖氏”之间,权力失衡,门阀势大,『逼』她做一个有为之君;郢都城外,近二十万军队虎视眈眈,对峙于城外,城内稍有异动,就会重新出现大的局势动『荡』…… 原以为越椒一死。 这所有的动『荡』和不安就会解除。 可是难以预料的危机一直潜伏在她四周,从未真正得到解决过。 这是大楚在过去三百年内快速兼各大诸侯国扩张发展疆土人口后催生的必然产物——一个坐拥十七处封地的大封主,拥有国内近一半私人军队的超级氏族门阀,宛若庞然大物的若敖氏。 所以就连她回到楚宫,想要好好睡上一觉,然后想想这一切该如何是好,都会遇到“围宫弑君”这等史上骇人听闻之事…… 卧榻之侧,睡有猛虎。 直至此时此刻,她才猛然惊觉。 而她,彻彻底底的。 一刻不得安枕。 这一瞬间,“天家无父子无夫妻”,几个字在她脑海里剧烈碰撞,叫嚣,让她无比愤怒。 司琴和司画见了他横冲直撞的模样,跌跌撞撞再度扑向他,抱住他的腿,拼命朝殿外还想呼救大喊:“你们!你们都过来啊!” 话落,司琴就被若敖子琰当先一脚踹中了胸口,口吐鲜血,跌倒在地。 司画也扑上来,却终是力有不及。 阿信他们想要奋力反抗,可是一动手就有杨蔚发出爆喝:“不想要她们的命就试试!”旦见他身后有一排弓箭手持弓对准了整个大敞的内殿。 惊吓中,跌坐在床,还来不及反应这一切的芈凰,瞬间就被男人拽住手腕,若敖子琰那张满布血『色』,不!满脸戾气的容颜瞬间映入她的眼中。 电光火石间,芈凰立即出声道:“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 若敖子琰那张包裹在头盔下的俊颜,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中,冷冷反问道。 也不知道他这样站在她的床边看了她多久。 想到这里,她心底就生起巨大的危机,平定了内『乱』还不够,她还没有牢牢掌握这楚宫内外的所有军政大权,没有清除这宫中的所有潜在危机,楚王留给她的政治遗产别说继承了,他遗还留了一大屁股债给她擦。 “是家中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试图转移刚才不愉快的话题的芈凰,甚至刻意地忽略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连司琴,司画她们频频向她示警,她也一眼都没有顾的上去看她们,只是拉着他轻声道:“不过既然回来了,我去叫司琴她们起来帮你更衣沐浴。” 然后以眼神示意司琴她们起来。 可是以若敖子琰的身手,身为虎贲都尉的若敖越椒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她们二个柔弱的女子?哪里起的来身,胸口只怕已经断了一两根胁骨。 “是,殿下。” 但司琴还是抚着胸口,咬牙拉住司画,努力爬起来,“司画,我们起来!去为驸马烧些热水,淋了雨若不当心,会着凉的……” “嗯……” 司画抓着司琴的手,银牙暗咬。 二女擦掉嘴边的血『色』,扶着倒地的桌椅,用力爬起来。 “不用!” 一双满是伤口的大手,横腰拦住借机想要起身离开的芈凰。 然后芈凰惊见他弯腰拾起地上一卷散落的竹简——《楚杌》……站直,同时随手解开身上滴嗒嗒还落着冷雨的蓑帽扔在地上,顿时,他脚下积起一片冰冷的小水滩。 他持卷清声念道:“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十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立,是为武王……文王十三年,卒,子熊囏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成王四十六年,冬十月,商臣以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商臣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若敖子琰的声音明明不急不徐,甚至不瘟不火,可却像是一记重拳击中她的心房,震的她的耳膜“嗡嗡“作响。 起身下床的芈凰。 不知不觉中停住了所有动作,手心捏紧。 念到这里,握着《楚杌》的若敖子琰看向她,发出一声冷笑:“子杀父,弟杀兄,叔杀侄……至亲之人刀剑相加……” “我楚国还真是有一个轼亲的好传统!” 男人执卷的手,青筋毕现。 他想想,又纠正了一遍刚刚的用词:“不对,是你芈室,真是有一个好传统!” 若敖子琰将麻线串成的竹简“哐”的一声摔到了她的脚边,砸中了她赤『裸』及地的脚背,顿时通红一片。 可是她顾不得吃痛,只是快速地弯下腰,去捡起地上的史册,抓起《楚杌》,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奔向楚王寝殿中那唯一的博山书架前,力图将这卷史册『插』进那成百上千册的竹简之中,再也看不到它,背着身子将一切复原完毕的芈凰回身说道:“历史只是历史罢了,与我们无关。” “与我们无关吗?” 若敖子琰一笑,走向书架边正双手拢着亵衣瑟瑟发抖的女子,猛地一把将她压在书架上。 昏暗而陌生的寝殿。 书山抖动。 悬挂于顶的青铜连枝宫灯,随着这震动发出更加大的“吱嘎”摇晃的剧烈声响。 绳索磨擦横梁,尘埃纷扬,呛的人鼻头吸气,眼眶暗红,就连青铜香炉里漂浮着馥郁的浓香,也驱不散这呛人的灰尘。 此时,昏昏沉沉的灯火重影,照亮二更天后昏暗如浓墨的寝殿一角,还有压在女子身上一动不动的男人沉沉暗影。 书架边上,随着男人的到来,原本温暖的亵衣也不再温暖,冰凉的雨水混合在织锦中,湿漉漉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冰冷的青铜战甲透过湿衣渐渐冷的她四肢冰冻。 二人四目相撞。 芈凰极力地按耐住『性』子,看着他,不『露』声『色』。 若敖子琰却漫不经心地拨开芈凰那凌『乱』的黑发,挑起她尖尖的下颌,从上至下仔细端详着。 指尖,一点点轻划着她的英眉,她的曼目,还有这张曾经那么喜欢的容颜,英气『逼』人的五官,能『逼』的这大楚甚至这天下很多男人低头认输,可是她却有一双倔强固执不肯求饶,不肯对他说实话的樱红唇瓣…… 若敖子琰想到这里。 狠狠撅住。 噬骨锥心一般疯狂一吻。 “嗯……嗯……” 让她感同身受这一刻他深埋在胸腔内的愤怒与疼痛,直到两人呼吸难以为继,才松了松那纤细柔韧有力的腰肢,贴着她敏感的耳际低头问道:“可是有一天我们的故事也会写进这历史不是吗?” “你说结局会怎样?” 闻言,芈凰双手交叉在身后,五指暗暗微张,扣着身后高高的书架,撇过头道:“这个结局,你想写成怎样就怎样!” “你才是最终的胜利者不是吗?” 芈凰的目光落在殿外的持弓威胁于她的士卒,暗自牵起被他吻的微微红肿的唇瓣一角:“只是不知道就算写的再完美的结局,又有多少人相信那个结局……” 站在殿外拿着剑的杨蔚接触到这一瞥,容颜一晒,撇过脑袋,避免二人视线相遇,然后示意全体士卒向后退避一丈距离。 “哒-哒-哒……” 整齐的军卒步伐声在幽暗的殿外响起,引得若敖子琰和司琴她们同时一回头,司琴她们的眼神里是流『露』出最后的绝望,而若敖子琰的脸『色』则顿时变得十分难看,猛地将她揪起,『逼』视道:“你以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北城门下,鬻拳当着全大楚人的面大闹了一场,夫妻二人各怀心事分道离去,可是都城内的街道布满各种巡逻的府兵,甚至监视的暗哨……回到家中,那几乎沦为废墟的楚忠堂还有父亲的尸骨未寒。 一瞬间,触目惊心。 天塌地陷。 再想到突然冒出来的鬻拳,轻而易举地粉碎了他们兵谏之后极力粉饰的太平,揭『露』了他们的真实。 那一刻,他完全有理由怀疑今天的一切都是她精心布置的杀局,把他骗进都城,然后借着鬻拳的口对若敖氏施行口诛笔伐,遭受世人的抨击和指责,再杀了他。 一切都将化为芈室对若敖氏正义的讨伐。 多么可笑的正义? 不过都是权位的争夺! 面对用这样仇恨的目光瞪着自己的若敖子琰,芈凰说道:“那你想说全是因为我了?” 男人用力抓着她,双眼睁大如铜铃:“我是不是早就告诉过你:越椒,我会去惩治!是你要坚持查那个什么鬼流民案!还是你当初放走了那该死的公子职!都是你一次次的愚蠢行为,害死了我父亲!害得我若敖氏变成了今日的模样!” “原本一切都好好的。” “都是你!将这场灭族大祸引到我的家族。” “这一刻,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羽翼丰满,不再需要我!” “甚至想要杀了我?” 芈凰的目光顺着他危险的话,不自禁地半垂下睫『毛』,视线轻轻落在他的胸膛上,似乎她手中只要握着匕首,向前刺出,就可以剖开他的胸膛。 但是还来不及解释。 她就感觉到了他的戾气。 她的下巴一把被撅住,脸被迫抬起,与他目光相对:“这就是我的好妻子!” 若敖子琰双眼赤红的的俯视着芈凰,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冷然道:“看着这样的你,都让我害怕!” 这一刻,芈凰的胸腔,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她指着自己,声音微扬。 “我让你感到害怕?” 看着曾经这世上最爱的男人,热泪一点点盈眶,芈凰用力仰起脑袋,极力将所有的懦弱压制在眼底深处:“好!若敖子琰,你说是我的错,就都是我的错好了!“ “你父亲令尹子般是我芈凰一人害死的!你若敖氏全族是我芈凰一人覆灭的!” 起先,还从芈凰的声音中还听不出太多起伏的情绪,就像平静流淌的江河,可是越到后来,她的声音越是无法压抑地拔高,就像是破江而出的千层浪花,层层激起。 “所以你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好了!” 她嘲讽地抬手指着殿内殿外满布的士卒:“反正你随时随地都可以覆灭我的天真!” 话落,她猛地一把抓过他的大手掐向自己的脖子。 让他掐死她。 让他报仇血恨,心头痛快,甚至从此名正言顺地实现他那伟大的野心。 可是当那双染血的大手,一瞬间触碰到她那细嫩的天鹅颈项,脆弱的动脉,却直觉发悚,颤抖,想要收回,她却反手紧紧扣住他的后脑勺,迫他眼也不眨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来啊!” “杀了我!” “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重哼一声,猛地推开她,甚至有几分仓皇地奔下床,拉开二人的距离,咒骂道:“我才不和你发疯!” “发疯?” 芈凰发出一声轻笑。 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若敖子琰眼里只是一个疯『妇』:“若敖子琰,你都怀疑我日思夜想要杀了你,甚至带了这么多人围住我们的寝宫,拿弓箭指着我!……” “是你想杀了我,却又怕脏了你的手,才对?” 另一头,若敖子琰被她追上一通抢白,顿时气结,找不到发泄的出口他就瞪向在一旁虎视的司琴,司画二女,发泄大吼:“都杵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驸马滚出去!” 司画想要借机离开寻人。 司琴去暗自抓着她摇头,坚定地瑟缩守在角落里看着二人。 不过倾刻间,她发现形势已经渐渐逆转,此时是芈凰反过来一把抓住若敖子琰结实有力的双臂,强迫他盯着她:“若敖子琰,我芈凰告诉你:你今日要么杀了我!” “要么我们和离!” “和离之后,我们各自安枕!” “不用担心枕边人心怀叵测,随时要了彼此的『性』命。” 她不是圣人。 她没有无尽的耐心,力气,心思,小心翼翼,一遍一遍,粉饰这充满战争的婚姻,维持人前虚伪的和平,暗地里却日夜煎熬……反正这虚伪的粉饰已经没有必要了,这世上本就没有流言越不过的宫闱高墙。整个郢都内外的人想必此时都在因为鬻拳之死猜测些什么。 他们又怎么可能伪装和平? “和离?” 后面的话她还没说完,就感觉到男人身上散发出来一股可怕的冷气。 若敖子琰的声音蓦然间紧绷,俊颜上再度弥漫着黑沉沉的气息,眸子冷冽的可怕,然后一把捏住她的下颌,泠然地问道:“芈凰,你知道什么叫政治联姻吗?” “结两家姓氏之好,利益之好,一旦和离,就意味着两家从姻亲变成仇敌。” “所以你们芈室,永远也别想摆脱我们若敖氏!” “你若想和离,除非楚国也沦为一片废墟!” 芈凰的身体猛地一震,握手成拳,看他的眼神也只剩下一片冰凉:“你敢?” 若敖子琰的眉目间染着一层阴霾,同样冷冷的道:“我敢不敢,你难道不知道?” “若敖子琰,难道一点挫折,你就要像一个摔碎的陶娃娃,再也粘不回那颗陶土做的心了吗?” 芈凰看着他,拍着他身上冰冷的盔甲:“你的心脏不应该是最坚硬的青铜浇铸而成?对着妻子都可以随时拔剑相向?” “所以你觉得我对你冷酷?” “残忍?” 一想到那个他千辛万苦赶回去却几乎变成一片废墟的家族,想到父亲的棺木就那样被压在倒下的房梁之下,挖出来的尸身溃烂长蛆,母亲疯了一般守在那片废墟上面,所有的族人在他回来之时全部不在,要么变成尸体,要么如他的妹妹一样变成惊弓之鸟躲在那片废墟中瑟瑟发抖…… 曾经那么强大骄傲的家族没有了…… 没有了!--— 若敖子琰眼眶通红地朝她大吼:“可是谁对我的家族仁慈?” “没有人不想对你若敖氏仁慈,是你们自己没有一颗仁慈的心!内心里满是欲望的沟壑难平!”芈凰回望着他道。 “你!” 若敖子琰负手看着她可笑道:“一个女人怎么懂得男人的世界?!” 芈凰闻言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此时的他道:“是!我一个女人,是不懂得你们男人执掌天下权势的欲求!但是这就是你若敖子琰的骄傲?” “赢的起,输不起?” “你的贵族修养呢?老师教的那些书简呢?” “一旦失败,就把怒气一次次撒在妻子身上,那你和外面那些匹夫有何区别?” “这样的你,在我看来……” “已经把“失败”二字,写在脸上,公之世人!” 当芈凰说出“失败”两字,若敖子琰松开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毕『露』,那模样仿佛要吃人瞪着面前的妻子。 他的拳头在空气中颤抖。 一把摁住腰间的黄金剑柄,仿佛遏制不了一身怒气就会拔剑杀死她,可是如果他那样做了不过是应证了她口中的“失败”。 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大拇指上新戴上的羊脂白玉指环的时候。 若敖子琰笑了。 第175章 权力杀戳 若敖子琰握着剑柄的手,瞬间挥出,雪亮的兵锋,犹如夜雨中的一道白电,还没等芈凰回过神来,眼前已有两颗大好头颅脱离柔弱的身体飞上半空,睁大了双眼,张大了嘴,似乎想要对她大叫出声“危险!”。 可是一切声音止于她们的咽喉处。 嘎然而止。 血从腔子里喷溅而出,如那噩梦中的情景真实地溅了她和若敖子琰的一头一身。 “啊!——” “司琴!司画!——” 一声失声尖叫响彻整个楚和宫! 若敖子琰拖拽着戮世之剑,大步走过扑向司琴司画,天真地想要将分开的头颅和身体接回到一起的芈凰,冷声道:“她们就是代替你而死的!” “这就是失败者的下场!” 走出寝殿,站在门上,若敖子琰高举的剑锋,只是划下今夜最后一个命令:“杀!” …… “若敖子琰!——” 芈凰大喝。 倾盆大雨中。 楚和宫内外属于芈凰的势力被倾刻间瓦解,一颗颗大好头颅滚落于地,殿门敞开,若敖子琰堂而皇之走出,而殿外,杨蔚带领着侍卫包围了帝寝殿,用锋利的长戟和利箭拦住了她的去路:“殿下,请止步!” 芈凰浑身是血的往外冲撞:“你们谁敢伤我?” “不惜一切,拦住她!” 杨蔚站在殿外对她躬身抱谦,在他身后大批的弓箭手,剑士,对准了大殿内想要冲出的芈凰,只要她往前进一步,他们的剑戟就往前进。 凭借着周身的若敖六部,他可以如利斧劈柴般轻而易举掌控整个大楚。 什么得位不正? 千百年后,成就传奇,有谁在意? 届时,歌功颂德者,只会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楚国的传统正是弑君者为尊。 眼中,锋刃般锋利无匹的杀气四溢,身后湿重的披风,像是两只沉重的鹰翅,随着他大臂一展,“扑拉”一声就可以振翅高飞,直击这荆蛮的天空。 就算这天再高,这雨再大,似乎也阻挡不了他的冲天之势…… 大雨之中,若敖子琰张开的大手,大笑着,欣赏那一个个倒在他脚下的失败者,仿佛看见那若敖氏大屋倒下的石梁重立而起,屹立千载。 “父亲,这样才能真正长盛!” 芈凰被士卒拦于寝殿中。 一门之隔,在那柄兵锋所指之下,整个楚和宫,渐渐沦为白骨堆积的战场,凛冽的寒风扬起她披散的长发,像是无处安放的灵魂。 深深跪倒在地。 这举世闻名的高台之上,耸立的赫赫金宫,以凌驾于北方最高的权力中心的威严,成就它整个荆南最令人渴望的高地。 那高低起伏绵延的金殿宫闱,就算在瓢泼大雨下也无法折损它的半分气势……就算此时铺满一地尸体,残肢和头颅……只要在这华美的琉璃宫灯下一照,也会反射出五光十色的光华,美的令人晃眼。 这一刻,权力的杀戮。 成就了这座宫殿三百年来,最惊心动魄,炫美至极的时刻。 “嘎嘎!——” 寒鸦从头顶飞过,掠过那高挑的飞檐,然后猛地俯冲而下,用利爪轻而易举地在那堆积如山的尸山中掏出最美味的眼珠,内脏……在夜雨中,用那锋利的喙一口口,拆吃入腹。 只一眼,芈凰就看吐了。 吐的翻江倒海。 有惊呼声,在她耳边响起,可是她听不见……在这赫赫金宫之下,这三百年来,究竟埋葬了多少白骨? 她的曾曾祖父,她的曾祖,她的祖父,她的父王…… 她的丈夫…… 他们每一个人,每一次结盟,每一次背叛,每一个挑战,每一次斗争,每一场战役,每一次牺牲,每一句誓言,每一个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争夺那最高处的王座! 是它,吞噬了无数的生命,是它,将乱世的飓风横扫过每一个屋檐之下,是它,将她那少的可怜的力量和信心粉碎全无,留下一地血河,残垣废墟,留下九泉之下亡灵的悲鸣。 她是彻彻底底的天真。 缓缓闭上双眼。 曾自以为是战场上的全力以付,赌上性命的一切,以及拼命隐忍后换得的一昔胜利,只是可笑的“失败”。 穿透重重雨幕,穿过重重宫闱,有很多很多人…… 在她的脑海中穿梭而过。 她仿佛看到了司琴,司画,小里子,霍刀,阿源,姚军……还有那些在凤凰山一役活下来今夜又将死去的将士……那些渴求着她一点点施于仁慈的楚国百姓……甚至那些不可一世的楚国王臣们,她老眼昏花的父王,执掌一国近二十载的令尹子般,若敖子良,老司徒,周穆,若敖越椒,若敖子克,周菁华,司徒南,鬻拳…… 包括她自己…… 一个个都倒在了那张王座之下。 倒在了它的脚下。 …… 夜沉大江,天寒金宫。 整个凛冬。 在这一刻全面降临在这片荒蛮的土地。 芈凰仰起头看着漆黑的大殿,隐约似乎看到了一双她从愿不多看的眼,那双已经永远闭上的眼,他正在整个大殿的上空静静看着她失败。 铜案上供奉着的楚王灵位和香炉被人扫翻在案,升起的寥寥白烟中,似乎浮现楚王病重之时,屏退旁人,将玉玺和虎符交予自己的情景。 楚王当时拉着她。 双眼时而疯狂,时而清醒。 “大女啊……当初父王只是想为你找一门强势的姻亲作你的后盾,作我芈室的后盾,那男子有没有能力都无所谓,反正都是来入赘我芈室的,帮助你承袭我楚国。从这一面来说,若敖子琰确实是不二之选。可是这一两日,父王不知是不是这老眼又昏花,眼前老是生了一些莫名幻象,父王好像看见若敖子琰在欺凌你。” “他怎么敢欺凌孤的女儿?!” 楚王的表情瞬间狰狞,发狠地抓着她的手道:“记住了,他若敢欺凌你,你就杀了他!” “在这大楚之内,从来只有我芈室可以欺凌他人,没人可以凌驾于我们的头上!我芈室才是大楚之令主,生杀予夺!” “记住了吗?” 楚王一直咬牙切齿,抓着她的手问她。 她记住了吗? 她没有记住。 她一再天真地对他心存幻想…… 所以才一再给了他可乘之机。 有一种胜利,叫先下手为王! 这一夜,若敖子琰,给她彻彻底底上了“为王”最重要的一课! 楚和宫内外,此时布满了若敖氏的军队,所谓的王卒,在真正的王者面前,溃不成军。芈室在她父王这一代,已经不知不觉失去了对王卒最有力的掌控权,而所有的问题,在她这一代彻底的爆发出来。 到底这楚国内还有哪只军队是真正隶属于她?有哪个臣子是真正效忠于她? 或者他们眼中,她只是一个理应向男人臣服的女人……如果不是因为她姓芈,她凭什么得到他们真心的拥戴?……甚至希冀在这次大战后,想要轻易固化从楚王那里继承的政治遗产,统治他们,令他们心悦臣服? 都是她的天真…… 这一刻,芈凰更是深刻地明白,这一世她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若敖子琰。 是他给了她王冠。 给了她王权加身。 没有他,她,终将一无所有,沦为前世孤女,王权斗争的失败者…… “若敖子琰!——” “你说的对,一个失败者不配称王……” 一声大喊划破雨夜和所有的厮杀,若敖子琰离去的步子停住,不紧不慢地回头,漫不经心的轻瞥一眼努力冲出大殿的女人。 部卒纷纷举剑拦阻,她却不管不顾:“所以我输了!!……今夜,我就连夜颁旨,明日就宣群臣上殿,将一月之后的登基大典,改为禅让大典!” 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最理智的应对了,亦不知道如何选择才不会后悔…… 眼泪就像是连成串的珍珠,前赴后继地滚落于地,可是它们再快也不及那些一个个死在他剑下的亡魂速度之快,这一条条加注在她的王权之路上的性命,生生压断了她的骄傲,压弯了她的膝盖…… 不顾剑戟加身,她一次次冲破着杨蔚的阻拦,向他靠近,发出一声声臣服的大喊:“从此你为君王!在你有生之年,我芈凰在此对天立誓,将永不踏出楚和宫一步,也绝不踏入渚宫一步!……” “现在说这些会不会晚了?” 看着跪倒在地的妻子,若敖子琰不屑地扯开一丝嘴角,勾出一抹不能称之为笑的冷漠弧度:“你刚才不是还叫嚣着我是一个失败者吗?你看看……你口中所谓的“胜利”。不过,仗着我爱你,我让着你,凰儿……” 芈凰深深地跪倒在地,三拜九叩,以大礼拜他:“若敖子琰……我求你!——王位,什么的,我都不要了!——” “我的夫君,我的君王!” “从今往后,你是我一人之君!” 持剑拦在她身前的杨蔚微微侧身,不敢受她大礼。 所有人拿着剑,双眼赤红。 “殿下!是吾等无能!……” “不是你们无能,是我一个女人不配!” “我芈室已经后继无人了……我父王已经死了,而我身为一个女人根本无法很好地带领你们,更别说带领这偌大的国家,数以万万计的楚民……” 芈凰跪在地上对着所有人说道:“所以请你们不要为了我这无能之辈,再做无谓的抵抗,我配不上这君位,我从来都没有带领大楚变得更强的信心。” “鬻拳骂我骂的很对!” “我不配君位!” 然后,就在芈凰说完这些后,在这座堆满尸体的宫殿里,却有一个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咬牙再度从血泊里爬了起来,他们衣衫破烂,虎口染血,满身伤痕地重新站起来,握紧长剑:“殿下……鬻拳说的不对……你都是为了我们!” “是我们无用……” 阿信胸膛上插着若敖六部的剑,口里吐出血沫,声音不成调,双膝颤抖地站在那片血河中,却在用力摇头:“大家杀啊!” “杀光这些逆臣!” “成王败寇!休要多言!” 闻声,齐达一声大喝,手中的剑就挥舞割下他的脑袋。 司剑等人一声厉吼:“啊!——你们这些若敖氏的乌龟王八蛋,殿下几次三番容你,我司剑不容!” 各种撕心裂肺的怒骂声响起,有若敖部卒闻言,直接飞起一脚,登时踹断了对方的肋骨和满口银牙。 芈凰双眼赤红地看着这一切,捂住了泪流满面的双眼,跪倒于地。 这一刻,她究竟应该如何? 是忍,是战,是和,是求? 最后,她一把抹掉所有的眼泪,指着再度加入战斗的司剑,沉声厉吼:“司剑,你代表我,第一个放下手中的剑!向我大楚未来的王跪下来!” 司剑看了看周边的同伴。 眼眶赤红,咬牙道:“殿下!为什么?——” “成王败寇,你还要问为什么?!”她大吼。 “放下剑!你听见没有?!” 芈凰突然一把夺过一个士卒的剑架在脖子上:“还是你们一个个要我今日先死在你们前面才行!” 话落,她就猛地对着自己的脖子拉开一道血线:“这样可以吗?” 然后她又是一剑,血肉翻卷。 “那这样呢?” 若敖子琰一直双唇紧抿,叉着利剑。 双眼紧紧盯着那不断流淌的红色血线,冷眼望着殿外的淋漓血泊,看着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士兵,最终“哐当”一声松了手上的剑,全部选择弯曲双腿对他表示臣服。 一个冷酷的眼神看向杨蔚齐达:“将他们全部打入宫内大牢等后发落!” “是!” 所有人全部束手就擒。 芈凰跪在地上,浑身是血,双拳紧握地伏地向若敖子琰跪拜:“吾王,谢谢你的不杀之恩!” 那一扇扇紧闭的殿门之后,有胆小的宫人躲在暗室之中,死死捂着嘴,双眼赤红,目睹着此间发生的一切。 不敢出来亦不敢出声…… 寒风呼啦啦的吹着,吹散了荆南那些铿锵的甲兵之声,顺着楚和宫,一路吹向渚宫最高处的青铜王座。 一殿立柱如墨,垂幔翻飞,灯光闪烁,黑影幢幢。 王权之路。 究竟是一条什么路? 空旷的渚宫内外,一片死寂,殿外人人拾级而上,匍匐进殿,三跪九拜,只有它永远屹立不倒。 第176章 李老有罪 经过一夜,天明大雨初停,郢都城内外俱是一片阴云密布,冷风阵阵,凄风冷雨似会随时席卷归来。 若敖氏府上。 令尹子般的灵堂,已经重新搭建起来,可是至今只有一些小门小吏上门祭拜令尹子般,像李老,潘崇,赵侯之流居然一个都没有亲自出现,只是说府上太忙,着人先送了一些东西过来。 “现在这个时候有什么忙的?” 灵堂里,若敖谈对着令尹子般的牌位哭诉道:“人走茶凉,人死政灭!……子般,平日里他们个个仰仗你,仰仗我若敖氏!……如今我若敖氏落难了,个个逃的又比谁都快,甚者只怕在我们背后准备棒打落水狗……” “所以我若敖氏!” “我若敖子琰是丧家之犬吗?” 一身黑色云雷夔纹丧服的若敖子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挑眉看向若敖谈。 负在背后的大手,戴着令尹子般戴了一辈子的羊脂白玉指环,危险地转动了一圈玉环,对上堂中火盆里的火光,白壁像是跳动着一团冰火,熊熊燃烧。 若敖谈可以蠢。 可以没有能力。 但是身为若敖氏的族人,他不可以说这话! “来人,送族老回竟陵养老!” 森寒的声音自大门上响起。 堂上的老人不敢相信的放声尖叫着:“子琰,你不能这样,我是族老!如果我走了,没有人会再回来帮你!” “只要他们还想要荣华富贵。” “他们就会回来!” 看着叫嚣着被士卒架出灵堂的若敖谈,若敖子琰面不改色挥手,有侍人上前清理着灵堂,恢复着属于令尹子般的死后尊崇和清净。 他看了一眼闻讯赶来的若敖子墉:“我以为你来是要阻止。” “我应该阻止吗?” 若敖子墉平静看着被送走的若敖谈,消失在他的视线里:“也许这才是对族老最好的归宿。”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 若敖子琰走到他面前,重新审视这位旁支堂兄。 两个男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黑色眼瞳,却找不到相同的视线焦点。 只是静默看着彼此。 相对无言。 近三十年的漠视,他原以为有朝一日听到这样一句称赞会高兴地欣喜若狂,原来却这么平静……许久,若敖子墉仰头,看着高了他半个头的若敖子琰反问道:“我需要感谢堂弟你的夸奖吗?” “不用!” 若敖子琰亦收回视线。 接过江流递上的一打冥钱,曲腿,单膝跪在灵堂上,用力在地砖上拍打散开,将一张一张冥钱,投进火盆之中。 然后一直看着火舌一张一张地舔舐待尽。 他的眼中似有火花在安静的跳动着。 若敖子墉偏头看向浑身是血的杨蔚,齐达等人归来:“你昨夜去哪了?杨蔚他们为何一身是血的回来?” 闻言,若敖子琰只是撩起衣袍,从蒲团上起身,压着他的肩头说道:“这些你不用管,只需以后都如现在这般做的很好就好。” “你现在又要去哪?” 若敖子墉拉住他。 若敖子琰的目光,飘过空荡荡的灵堂内外,只有一些小官在门外替令尹子般哭灵,于是挥手将他重重挥开:“灵堂太空,父亲会不高兴……” 若敖子墉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说的莫名其妙,只见若敖氏封闭的大门再度打开,若敖子琰接过太阿,登车坐定,眼中有锋利的杀气缓缓射出。 不出鞘的太阿,紧紧压在双膝之上。 一声“去李府”。 染了一身血的士卒,再度握紧手中兵锋,护卫着当中的宫车跟着奔跑起来。 …… 一大早,李府就十分忙碌,忙着收拾因为若敖越椒而洗劫一空的府邸,忙着接待走动的各家各族,不过虽然忙碌,却十分热闹,这种热闹甚至取代了往昔人流如织的若敖氏府。 今日的李府,黄花梨的铆钉大门完全敞开,欢迎着各路宾客的到访。 “贵客且慢!” “请解下佩剑!” 李府大门两侧,交叉的青铜戟拦住了若敖子琰及其身后军卒的路,响起一声拦阻声。 面对盘查,若敖子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滞,身后的杨蔚和齐达,一左一右挥剑格开,脸上坚毅的线条如铜铸般,爆喝道:“驸马到访还不让开?!” 对方听到报名,立即鞠躬让路。 “是,驸马请!” 若敖子琰自顾自穿过前院,向青山绿水后的那座华屋逼近。 廖廖数十人,谈不上气势如虹。 却是步履如山岳。 随着若敖子琰举步而来,一身黑色云雷夔纹丧服外罩一件滚裘黑色大毫披风,穿在他的身上,时刻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暴戾蛮横之气。 隐在青山绿树后的大屋里的人们,在听到侍卫的通报,顿时如潮涌出近百名大大小小的官吏,躬身迎接,而散漫地走在最后的正是此地的主人——李老:“哈哈……没想到驸马也会来!” “府中还在洒扫,恕我等招待不周。” 李老的四个儿子。 今天格外意气风发。 从来并不出众甚至显得愚蠢的李氏子弟,在这次若敖氏大乱中保全完好,再加上李骊大笔撒钱之举,联合刘亦攻伐若敖越椒,为李氏下一代奠定了坚实的政治基础。 这对于李老而言绝对是最大的胜利。 众臣一路陪着笑脸,说着话。 可是若敖子琰不仅突然到访,对于簇拥在周围李氏子弟热情的笑脸,更丝毫没有回应的意思,甚至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不问主人,直接走进华堂。 李老见此收了笑容。 身后的齐达,恭敬地替他解下沾了些许灰尘的黑裘披风,若敖子琰只是环视了一圈在场的大大小小楚国官员,人人面上带笑,除了成氏,潘氏,怕是都聚齐了。 他声音清澈中,带着一丝惊讶,似是恍然大悟般,点头说了一句:“原来人都在这,不用再跑了。” 众臣不明其意,笑着拱手问道:“不知驸马前来所谓何事?” 李老也收了疑惑,上前热情招呼。 甚至殷切地邀请他一同用午膳,说是午膳还是简陋,虽然现在府中食材有限,可是有了各家各府的贡献,已经可以凑出一顿丰盛的宴饮:“来人,在老夫的位置边上再为驸马加一席。” 可是李老话落。 “砰!” 立在身后的杨蔚,突然如猛虎般,扑向李老,掐住李老的咽喉,将他摁倒在了若敖子琰面前的铜案之上。 “啊!——” 所有朝臣轰然一声暴退。 下一刻,闻声冲进来的李府护卫,纷纷惨叫一声,中剑倒地。 众臣这才回头惊见。 若敖子琰带来的那少许部卒全部手持利剑,封锁住了整个华堂内外,李府的护卫想冲进来,可是只能握着手中的兵器干嚎,却没有人敢真的抢上前救人。 门外青山依旧。 门内却阴云密布。 一室绝对的寂静中,宴席中没有李老惨呼惊叫的声音,却立即响起人仰马翻求饶的声音。 所有朝臣旦见李老就像是那刚刚被抬上来的烤小牛一样,横躺在饭桌之上。 供人欣赏,却无人动筷下咽。 一场饭局至此。 李老本人沦为第一道惊心动魄的“硬菜”上席。 华屋中,群臣顿时骚乱,可是无人敢轻举妄动。 若敖子琰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李老,明明害怕的浑身发抖,眼里也是惊恐,却依然没有忘记与他对话:“驸马?老臣若有不周之处,旦请明示!” 赵侯也第一个回神,上前跪地颤声道:“是的,我们一直都是驸马的坚决拥护者,若有旨意旦请明示,何需劳动六部出马……” “这实在太大动干戈了!……” 王尹等人早就看见厅外那些指着他们后背的利箭,明晃晃地在眼前晃过。 明明还没有开始喝酒,舌头就已经大了。 说不清话。 李老的四个儿子,脸色发白地挤作一团,早就忘记了要第一时间上前抢救老父的性命,一副吓傻了忘记反应的模样,缩在人群后。 后知后觉中,李骊才大着胆子膝行,痛哭流涕,爬到若敖子琰腿边,为自己的老父求情:“驸马想要如何,说一句就好了!我李氏必定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家父已老,恳请垂怜!” 众臣连连点头:“是是,驸马旦请吩咐!” 用一记重拳就结束了群臣还没有张口的反对之声,虽不是一个令人高兴的开始,却是一条非常有效地告诉所有来宾来人是谁。 李老被迫仰头望着这一切,痛苦难忍也只得忍着,谁叫他是若敖子琰? 若敖子琰看着他,慢慢道:“李老你有罪,你知道吗?” 若敖子琰嘲弄的声音,袅袅然回荡在厅堂之中,却震的所有人心神摇晃,双耳嗡嗡作响,大脑一片混乱,甚至不敢用力呼吸。 李老到底有什么罪? 一时间,无人可以想明白。 这片刻时间。 他已经想明白了,定是什么闲话传到他的耳朵里,惹怒了他,而若敖子琰至今还没有动手,只说明了一点,他不是来杀他的。 李老极尽讨好示弱之能事,乖觉地道:“请驸马明示,老臣定……定痛改前非!” “致使他们相信你的罪。” “致使他们意志动摇,心生妄想的罪。” “还有传递出这种信号的罪。” “光这些,就足够你……” “去死!——” 话落,摁着他的杨蔚拔剑就要取他性命,李老被人勒着脖子,性命执掌他人,立即大叫:“不!不!不要杀我!……” “驸马,老臣没有!绝没有!……” “没有?” 所有朝臣滚动着喉头,看着若敖子琰不悦地挑起眉峰,提起桌上添满酒汁的金爵,缓步上前。 一双眼低头俯视着饭桌上的老家伙,脸色涨红,勾唇道:“那我就来问问你,是哪个愚蠢的家伙曾经跟着成得臣那个老鬼站错队,跌入人生低谷?” “是……是我!……” 李老扒拉着掐住咽喉的手,呼吸艰难地道。 “那又是谁把那个愚蠢的家伙打捞起来,捧到一国右尹的高位上,成为举足轻重的左右手!” 李老已经没办法说话,却还被人逼着“回答”。 “我看你是忘记了?” 若敖子琰手中握着的金爵突然向下一倾,烈酒当头淋下,呛的李老眼鼻咽喉都是火辣辣的疼,酒汁呛的他的更加气息不畅,连连咳嗽,根本无法回话。 “那就冷静冷静,好好回忆一下?” 李尹被这酒汁呛的无法呼吸,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拍打着杨蔚的手臂贲起的肌肉。 “是……是……若敖氏!” “不!不对!……把我从一介废物变成右尹……是……令尹!我记得!……”撕心裂肺般地喊出答案,可是这些还是得不到若敖子琰的宽恕。 “可是如今这只右手却不听话,拿剑从后面想算计它的主人!” 目光危险地落在李老的右手上。 若敖子琰那布满了战场伤痕的大手,缓缓抬起,突然一把扣住李老上下挥舞的右手,所有人顿时全身寒毛直立:“你们说该怎么办?” 众臣被问。 却无人敢应答。 “这……这……” 若敖子琰说的那只不听话的右手。 聪明如他们知道,绝不是单单指李老一人,在场的每个人扪心自问,都有“嫌疑“。 下一刻,只有一个人站起出声。 是刘亦。 “回公子,哪只手不听话,公子就应该废了哪只手!” 若敖子琰看向刘亦坚毅的面庞,听着他利落的回答,露出一笑:“很好!” “咔嚓”一声。 若敖子琰的大手反手向上一顶。 发出骨裂的脆响之声,一声痛苦的尖叫声,撕裂整座高堂的宁静空气,李老捂着那只右手痛苦地被杨蔚扔在了地上。 可是整个厅堂里却无人敢施救。 全部用敬畏的眼神看着倾刻间废了李老右手的男人。 齐齐跪地喊道:“驸马饶命!” “驸马饶命!” “我们知错了!” “我们真的一刻不敢忘记令尹大人这些年的提携之恩!” “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 众人同朝为官,此时见风转舵的本事,完美地如同一人,也许他们不擅长战场上的厮杀,但这里的一剑一矢,他们都懂。 怎么趋吉避凶,消灾降福,是他们的天性。 “啪”的一声松开那条废掉的右手,李老被李骊着人如老狗一般快速抬到一边,用力摇晃。 “父亲!父亲!” “您别吓我……” 脚下趿着的牛皮靴,在地面上的那一滩血迹上踩过,重重落下两个血脚印,若敖子琰再度踱步坐回当中的主席位置,望着这济济一堂的朝臣们,说道:“但是刚才我对李老说的,有人要还是没有听懂,可以回过头来请教一下李老。” “你们今天不是都是来请教的吗?” “那就好好请教一下!” 王尹第一个聪明的说道:“我们今天不是来请教的,只是过来相约一起去要拜访令尹的。” 众臣附和连连。 “是吗?” 若敖子琰伸手摸着铜案上的金爵金杯,还有上桌的鱼肉,轻轻挑眉环视一圈内外:“我看着好像是在庆祝我父亲过逝,我若敖氏今夕不如往日……” “怎么可能?!” 众臣立即矢口否认。 这话要是应了,那怕是下场比李老还惨。 若敖子琰狠狠剜了一眼这些软骨头,看着他们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我若敖氏若倒台了,你们又真能过得好?” 他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但从他宽阔有力的胸膛里说出来,却如重锤一般直击他们的身子骨,令他们的脊背压弯。 众臣不得不承认,比起李老那些虚无令人心动的未来,还是若敖子琰说的更加可信,就算他的手段并没有多少光彩。 因为对于楚国不长的历史,他们只是萤火之光之于日月,偶尔划过的一缕星辉,然而在这过去近三百年,若敖氏却如同天上的第二个太阳,一直在整个荆蛮的土地上播撒着光与影。 而这一切仰仗的正是若敖氏这三百年来建立的强大军队控制权。 王尹痛哭发誓:“驸马,皇天后土在上,我们真的不敢有一丝这种念头,否则定遭天谴!” 若敖子琰重哼一声:“这些话,不要跟我说!到我父亲的灵前,摸着你们的良知,去跟他说!” …… “这真的是若敖氏府吗?” 众人虽早就从王尹那听说了若敖氏的一二情况,可是匆匆回城,也未曾亲见。 一众朝臣不相信地揉了揉眼,环顾四下。 “和令尹在的时代,一个天,一个地……” 沿途走来,阖府上下皆是缟素,而府中那些每一代供奉的楚王御赐的青铜大夫鼎全部不翼而飞,原先一百二十八人的兴盛旺族一夜之间凋零歹尽,一族荣光,也只剩下那挂在灵堂正上方的“忠我大楚,世代贤良”的金匾…… 孤零零的,摇摇欲坠。 大大小小官员,各家族人。 看着这一幕简直可以用“触目惊心”四个字来形容,彼此心里感叹:若敖氏可是大楚第一氏族,曾是多么令人渴慕仰望的存在啊!……令尹子般在世时,全族一门那又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可是这才隔了多久就变成如此? 有人又开始小声的骂越椒狼子野心害了若敖氏。 也害了所有人…… 若非亲眼相见。 李老怎么也不相信眼前破败的府邸会是若敖氏府……虽然府内已经开始重建,却绝非几日可以修好的,而那些离了心,离了家族的人要再回来,怕是和他一样也不会再得到若敖子琰的信任和重用。 “看来若敖氏这次真是受了不小的打击啊……” 李老咬牙忍痛暗道,目光却是微微闪烁地落在那些行走低头的仆人身上划过,往昔庞大的家奴也剩下不了多少,如今就连熟识的面孔也没有看见一二,令人不甚唏嘘。 众人鱼贯汇入灵堂。 人人跪在令尹子般灵前,痛哭,悼念他生前在世之时,楚国是有多么强胜,若敖氏是有多么强大,各世卿是有多么和睦,同心同利…… 此时所有人的眼泪都是绝对的真心实意。 无限怀念属于令尹子般的时代,而不用如现在这般,日日忍受着每一个新任的若敖氏家主,凶狠如虎狼,驱赶着他们,如猪狗庶民。 一日之间。 一众朝臣。 生生的把令尹子般的丧事哭成了国丧,惊动了大半个郢都内外,包括城内城外的军队,也跟着一起挂起了白旗,各军以军鼓号角长鸣示哀,百姓们被刘亦带人勒令在家中,为令尹子般举丧。 所以令尹子般的逝世,虽然过去月余,却在死后一月,引发楚国更大的追悼思潮,随之而来的还有他身后留下的巨大权力真空和权力更迭问题。 终于浮现出来。 …… 第178章 原来是他 当太阳再度升起,这楚穆王的最后一个冬天,呈现在郢都民众眼前的是渐渐恢复的都城秩序。 新的一天的到来。 本将正式宣告芈凰的时代即将启幕,除了令尹子般的丧事成了举国哀悼的大事,楚宫内却平静的好像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宫殿内外。 负责清洗青石砖石的宫人,擦了一夜一日,那血『色』至今未曾褪去,深深地流进楚和宫的地砖缝之中,而这座宫殿新的主人却数日未醒。 将近午后,各府车马陆续前来楚宫求见,却被拒之门外。 “驸马有令,因令尹治丧,罢朝七日,上下朝臣,一心整顿内外秩序。而休沐之日,不准任何人闯宫打扰殿下养病!”面生的宫门禁军上前阻止道。 “是女王病倒了吗?” 带着奏简前来议事的成大心和咸尹申无畏问道:“我们有重要事情禀报。” 被派来打发朝臣的杨蔚,展开谕旨念了一遍芈凰的旨意,说道:“女王因为先前生产,伤口撕裂出现大出血,驸马忧心焚焚,故请诸位这七日勿以国事叨扰,烦有急事者,驸马说了全部转交于卑职,代承驸马亲阅。其余诸事,待休沐过后朝会上再提交于驸马!” “而驸马在孝期,都城内外安危和秩序就全部交托于各位费心。” “诺!” 众臣心底疑窦,却面上纷纷应承。 吃了一个闭门羹,成大心,咸尹,以及被任命督办登基大典和令尹子般丧礼的王尹等人只能折返回转。 马车中,苏从望着封锁的宫门『露』出一丝幽深的表情:“大人,不知为何,卑职总觉得这情况似乎有些不大对劲……” 成大心看向申无畏:“你说昨夜太师有问起过宫内情况?” “是!” 申无畏点头,满面惊『色』:“难道是外公已经知道什么?” 成大心握着手中新拟的奏简,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只怕一旦递上去,没有到达芈凰手中就会到达若敖子琰手中。 而他会直接对上若敖子琰。 大手紧握,他想到手臂折断的李老…… 其他马车中,朝臣也是心中疑窦横生。 有人对王尹道:“女王日前还好好的,这病来的也太突然,而且你们不觉得这宫里安静的也太不寻常了……” “会不会?……” “休要胡『乱』猜测!” 王尹一甩大袖,冷下脸来,断然说道:“驸马不是说了,女王是因为生产而出现伤口撕裂,寻常贵女若是生产完了,也需要一段时间休养生息,但是国中情况不许,女王这身体才拖了这些日子,又亲披坚甲抵御贼寇……” “是是……” 驸马所言就是旨意。 可是一日如此,一连两日皆是如此…… 宫门紧闭的楚宫内,甚至时有人听到城墙内飘出凄厉的惨叫声,而芈凰即将登基的消息却像一阵风一样吹过无痕。 原本接到“复市”,陆续准备开业的商贾,再度接到“闭市”的禁令,午后更是直接“封锁城门”,“禁止出入”,说是防止瘟疫漫延入城,并且勒令赶来的勤王县师,驻扎在城外,等候召令,城中各处又追加了两三部巡逻的府军和五城兵马司,维护都城脆弱的治安。 风声鹤唳,人心不安。 整个郢都城外,终日充斥着声势浩大的军演军号声,不时会有若敖越椒的叛将被六部围剿于城外荒林或城内街巷的喊杀声。 军卒和百姓闻声,争相退避…… 而若敖子琰会偶尔现身于宫城之上,横扫北方晋陈卫宋甚至大楚的六部,随着他的归来,气势更甚往昔。 可是身为一国之主的芈凰,再未『露』过一面。 其身中重伤的消息却不径而走,再加上令尹子般的丧礼,整个郢都城渐渐弥漫上一种压抑而沉重的气息,仿佛暴风雪来临前遮盖天空的厚重云层。 而历经历朝历代的那些老人们,在经历了漫长的大楚岁月,有着这样类似的记忆不多,但每一个都永生难忘。 他们不禁忆起二十年前的那个春天。 那时还是楚成王的时代。 一个春雷轰隆、暴雨连降的夜里,楚宫内再度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宫变,带领楚军北上的成王被他的长子商臣轼杀于渚宫金殿之上,就连熊掌都不给吃上最后一口,就被绞死,悬于梁上。 虽然楚人没有亲眼看到成王自缢,眼睛暴突,长舌伸出的凄惨死状,可是郢都城外,公子职与得到若敖六部助阵的楚王展开大战厮杀声却惊动了楚人。有人看见,城外驿道沿途都是被追杀的士卒的尸体,有野兽从山林之中奔出,獠牙上叼着尸体和血肉。 而杀了成王的楚穆王更不幸。 他最后是被臣子『逼』宫自缢的。 鬻拳之死,似乎终于成为了一个祸『乱』和不安的开端,芈凰久不现身,城外兵变的消息渐渐传开,愈加应证了众人的猜测,使得从朝臣,到贵族,再到普通民众,几乎所有人都有了这一种不详的预感。 楚国每一代人的噩梦:弑君。 会再次在这座荆南最大的宫殿中上演。 这让心思浮动的楚人,立刻生出各种想法。 不仅是城内,就连城外赶来的各路勤王之师,也收到了各种讯号,凤凰山一役,芈凰点燃烽火,各地勤王县师陆续赶来,如今却迟迟不得召见,只是勒令他们驻扎城外。 城外方圆二十里内,若敖六部和王卒,两相对峙,各路人马,大小军团,部曲,前后总计近二十万兵马,彼此之间虎视各方动静,稍有异动,斥候,飞马就在城内城外来回奔驰。 …… 介于若敖子琰要守孝,整个大朝生生为了他一人推迟了七日,好在城里因为令尹子般的丧礼安生下来,天却更冷了。 好不容易挨到上朝的日子。 一晃已经进入十月。 十月初二,一大清早,城内的居民就在刘亦的组织下,勒令待在家中,紧闭门扉,只是透过窗户缝隙窥视着街上五城兵马司来回行进的情景。 主城大街两侧的店铺还在歇业,长街上铺满一地枯黄,有仆街一早就开始洒扫起来,为朝臣的上朝清道。 远远望去,街道两旁尽是缟素,道路两侧竖起官兵人墙,隔绝平民奴隶,文武百官前后相连,各『色』仪仗缓缓而行,列阵分明。 一时间,华盖车马如云,哀乐依然绕城不绝。 “如今这到底算什么事啊?” 新入伍的老五,看着这全城一片缟素,还有嚎啕震天的哭声骂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王要驾崩了!” 升任为城内巡逻的五城兵马司小队长的野狗,臂上缠着白布,不说话。 小黄林喝道:“闭上你这张乌鸦嘴!” 前日去过李府府上的刘亦,骑在马上,深沉的目光扫过夹道相迎的士卒,前鞠后躬,披麻戴孝的朝臣,就连李老亦是带伤跟随。 挥鞭喝道:“今日乃是大朝会,都给本都尉警醒点!” 无论发生什么。 只要进了宫,就能知道真相。 …… 渚宫金殿上。 若敖子琰面『色』有些发红的口述诏令,诏书拟定,他手中握着一方铜印,轻轻按上一个鲜红的印章,看了一眼赵常侍:“知道怎么做了吗?” 两手揣在袖子里,袖子里握着一片血『色』的帕子,赵常侍想要掏出来擦汗却不敢。 良久,低头应道:“诺!” 大殿之中,仅有若敖子琰,及寥寥数名宫女寺人,他踱步回旋于渚宫金殿之上,最后一个人拾级而上,走向那虚位以待的王座。 “驸马不可!” 小正子道。 赵常侍想要喝止住小正子已是来不及。 只见若敖子琰突然回头,看了小正子那张平凡无奇的容颜一眼,说道:“我记起你来了!我怎么能把你忘记?那日就是你把本左徒叫住!……” 正是小正子那一声喊住了离去的他。 才有了后来这无数的事。 小正子突觉大难临头,立即看向赵常侍:“义父救我!……” 赵常侍闭眼。 他知道小正子他是保不住了,其实他不仅谁也保不住,还自身难保…… “拖下去。”齐达抬手。 小正子惊恐求饶中被拉出殿外,说自己什么都没做过啊,驸马,他只是奉成公子之命喊住驸马而矣,最后血溅层台。 “原来是你,成嘉。” 若敖子琰笑,笑到咳嗽,满面浮现不正常的『潮』红。 “咳咳……” 第179章 用命来试 青铜的斧矛,折射着冷光。 马车一路驶进宫城,成大心没有看见凰羽卫任何一个熟悉的面孔,尽是若敖六部的身影。 马车静候在渚宫广场外。 他掀开车帘向深宫望去。 寒风刺骨,扑面而来,仿佛这大楚的天终于从秋天大步跨入凛冬。 在不惜代价之后,他终于掌握了零星可靠的线报,确定那一晚发生的宫变,可是仅凭这些消息,年仅三十多岁的他,根本无法预判楚国当前的局势,究竟危险到了哪一步? 成大心沉吟再三思量。 他原是一介文官,经过若敖越椒之乱,纵然拿起利剑决定战斗,然而他这一生终究没有像成得臣那样经历过太多的斗争。 没有了利剑在手。 他终究只会是一块会落入沦为他人砧板上,任其宰割的鱼肉。 可是此刻,他还是下定决心。 只是不知道,为了这个决定,迎接他的将是什么? 大抵一个“死”字。 这是最坏的结果。 成大心的脸上泛起一丝自嘲的笑容,忽而觉得这吹来的寒风都有点假了,明明吹的他应该遍体生寒,可是他的手心居然感觉到一丝潮热。 望着面前的层层高台,云端金宫,左右同样等待在车内不安的同僚,长时间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你有什么看法?” 此时马车中只有两个人。 这问话的对象不做第二人想。 苏从抿唇看了过去,看向昏暗的车中,这位面色惨白的年轻左尹,拱手道:“形势与我们不利,还望大人三思!” 有那么一瞬。 成大心想到了成非,还想到了自己的弟弟,那些娣庶兄弟姐妹,还有自己的妻子,日日挂念着他安危的母亲,死去的父亲,他突然间很想再和他们同坐一室,说说话…… 哪怕只有成嘉的责备也好,“大哥,这样太危险”……或者成非的一声“爹爹,爹爹……”,妻子不安关切的眼神…… 也好…… 他都觉得没有任何遗憾。 “连你都如此想了,怕是所有人都这样想了。”成大心从失神中醒来,看着苏从说道:“所以这次我必须用命去试。” 苏从眉间一蹙,顿了片刻,又道:“大人,他连李老都敢出手,您这样做……” 成大心的眼睛微眯。 眸子里闪过一抹光。 沉默片刻后,他只是说:“他在我眼中,在嘉弟眼中,曾经一直都是一个一言九鼎的君子,绝非越椒那般的野心之辈!” “今时不同往日了……” 苏从不清楚过去的若敖子琰如何,但在他看来,若敖子琰此时消灭一切可能威胁和反对若敖氏的敌人的行为非常合理。 何况他从始至终不相信若敖氏任何一个人的忠臣,有那么滔天的权势。 怎甘心久居一人之下? “我们不应该冒然在朝堂上与之对抗,而是应该想方设法确定女王的安危,再联合各方势力救出女王,否则女王沦为人质,我们才会更加被动。” 理智让苏从提出更稳妥的建议。 “女王联系不上,肯冒险提供线报的宫人太少,而身边的近卫尽被下狱,此事我与欧阳将军暗中分析,这宫里,这朝堂上,已经无法判断有谁还值得我们信任……也许一个没有……” 成大心抬头望了一眼茫茫大雾,眼中茫然。 苏从望着他:“所以大人,现在我们更应保存实力!” “只怕我没有机会了。” 成大心的回答异常沉重,他递过一块锦布:“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 车中二人,顿时陷入沉寂。 他们彼此知道若真如通风报信之人所说,那代表死神的鬼伯已经在接近整个成氏,但是成大心却不愿像上次越椒那样逃离,甚至准备着自杀式的对抗。 马车下方的水渠里,有流水悄无声息地静静流淌,然后顺着沟渠哗啦啦的流动,发出轻响,打破车内的沉寂。 “如今我只能选择有尊严的死,还是懦弱的死!” 成大心说。 苏从哑口无言。 他知道成大心的话绝无虚言,以那位的手段,就算他们懦夫的选择逃跑了,也不一定能幸运的再次逃出升天。 他声音沉重说道:“所以你和陈晃他们逃,同时给二弟还有欧阳将军他们前去送信,我留下来拖延一二。” 成大心坚持道。 “大人!……” 内心挣扎很久之后,眼见成大心孤身一人下了马车向宫城走去,苏从噗的一声双膝跪地,颤声含泪说道:“苏从定会协助公子们救出王。” “快走!” “哒哒哒!” 马蹄声在身后响起,一辆马车疾驰而去。 外朝钟声响起。 成大心举步登上渚宫的台阶,伴随着旭日东升,一步一步,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和大楚的担忧,至死嘴角都挂着一抹笑意…… 群臣鱼贯而入,他也夹杂在队伍之中。 只见殿中玉阶之上,珠帘半遮着一人,不露其容,却如一团冰冷的雾气,笼罩大殿,所有人浑身一颤,匍匐在地。 向他行礼。 因为他是大楚权力最盛最大的男人。 “即日起,特擢升左徒为令尹,赐座金殿之上,当朝摄政监国,主管国内外一切军政要务,人员任命,诸卿旦有要事,一律上呈驸马决议!” “钦此!” 赵常侍的旨意颁布完毕,全场哑然。 无数个念头窜过脑海……赐座金殿之上,当朝摄政监国,这是什么意思?……女王真的病了?还是已经暴毙?…… 一切仿佛都应证了他们的猜测。 群臣更加颤抖着肌肉,匍匐在地,不敢去看上前领旨的若敖子琰,只是跪地山呼:“请王安心养病,吾等定会尽心竭力,协助令尹处理朝政,恢复国中秩序!” 臣服强者是天性。 没有本事臣服的人,才会称之为谄媚。 泱泱大楚可不是谁都有资格跪于此殿,跪大楚至尊,就算高坐于上的男人真的是弑君篡位得位,那也只是说明:他已经拥有了可以凌驾王权之上的实力。 所以谁说篡权可耻? 不过不懂权力的游戏。 若敖子琰丝毫没有半点不安,高坐于上,从他的眼中看去,百官们愈加战战兢兢,跪的更加真心实意,俯首称臣,不敢抬头,不敢有异议,正如这殿中青铜礼器,不过殿堂装饰。 举手投足间,带着云淡风轻的自信和藐视,接过他亲手写下的谕旨。 喊了一声:“赵德?” “奴在!” “朝议!” 从始至终,无人反驳,赵常侍见此心中悲叹:若敖氏当朝,我大楚再无忠臣良将,只能机器的照本宣科:“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成大心皱眉,跪伏在地。 大手紧握袖中奏简,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身后申无畏和若敖子墉,频频向他示意摇头,忍耐。 振衣而起,向着若敖子琰的下首走去,离的越近,那王座上的人影越清晰,成大心的心情也越紧张。 自若敖越椒一战后,他已经见过不少大的阵战,以前跟着成得臣也接待过国内国外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可是身为一国左尹,却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在这个比自己小了足足十岁的若敖氏子侄前面,始终有一种特别强烈的压迫感。 是权力的压迫,还是死亡的脚步? 抑或是若敖子琰本身? 面对这位从小平辈论交的子侄,成大心分辨不清,但可以确定有生以来,只有今天他越来越确定他此生想做的事情。 第一个上前拱手说道:“女王身染重病,大心,恳请代表众卿入宫探视。” “女王还在病中,不宜见客。” 赵常侍立即出声。 成大心却坚定一撩官袍,跪地道:“如今城内人人争相传颂,女王重病亡故,谣言漫天。若大心今日见不到女王,恐难心安!所以无论女王有多病重,都请令尹请女王出来一见,破除谣言,安定人心。” 成大心不卑不亢,语带要挟。 “否则鬻拳之言,言之在耳,下臣惶恐,累及令尹及其家族声誉。” 可能因为成大心老实巴交的形象太过深入,所以对于他能有这样正面对抗若敖子琰的勇气和决心,挑起成氏与若敖氏的战争,实在叫人又是怀疑又是敬佩。 如果这场战争是成嘉优先挑起的,他们还能相信有几分胜算。 成大心对上若敖子琰。 无异以卵击石。 可悲,可叹! “是吗?……” 若敖子琰缓缓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低头一笑,声音微扬:“你若见不到她,就要累及我的家族……” “那你是应该去看看。” 那声音澄澈回荡在大殿之上,每个人的耳里,都清清楚楚的听清那声音里带着的一丝笑意,令李老浑身一抖。 修养了几日的右臂,突然剧痛起来。 他悄悄左顾右盼,环顾一圈,想要找到潘崇的身影,此时唯有潘崇还能制止一二,可是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于是他压低声音询问。 “太师呢?” 赵侯轻咳两声,低头在他一侧说道:“太师这几日腿疾复发,一早就递了请假的折子,据说令尹一早准了,怕是这段时间都不会入朝,也不会进宫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见势不对,撒手不管了? 李老露出微讶的表情:“老夫这手臂伤成这样,还带病上朝,而他,日前鬻拳刚说他有腿不良于行,没过几日就不能走路了?” 李老心里有气。 不仅是针对若敖子琰,更是针对潘崇,若那日他在场,若敖子琰岂能折了他一条手臂? 赵侯投给李老一个你懂的眼神:太师,不是一直这样不问朝政的吗? 李老无奈点头,目光含泪看向成大心,一时间想起自己那个苦命的女儿和外孙成非……今日他这位有出息的女婿,怕是走不出这楚宫了,奈何成得臣早逝,而他自顾不暇…… 想到这里。 李老痛心疾首。 却只能闭上眼,埋头于地。 良久,殿上,响起“砰”的一声,沉默中的人们齐齐一惊,原来却是若敖子琰倚坐在上首,以掌击打青铜王座。 发出“砰,砰,砰!”巨响。 所有人都随着那声音颤抖着脊背,不知他又要如何,只听他懒洋洋的问道:“只有成左尹一人想要去看看吗?” “无人了吗?” 场中一片死寂,迫的人难以呼吸,即便天气寒冷,额头渐渐有斗大的汗珠滚下,良久,赵常侍艰难答道:“无人。” “好!” 若敖子琰淡淡道:“那赵常侍你就送成左尹一程!” “诺!” 一丝无望的声音,自赵德发白的嘴唇中溢出。 一阵响动,朱门缓缓开启。 伴随“吱嘎”一声露出殿外的精锐兵甲,成大心不再谦卑地弯腰,而是撩起衣袍,缓缓站直,背若苍松挺拔,望着若敖子琰深深作揖谢。 “多谢令尹!” “那大心就代诸位同僚去见女王了!”转身向众人再礼。 “成左尹,我与你同去……” 仗着外祖父是潘崇,若敖子琰不敢轻易动他,申无畏想要起身相随,却被成大心按住肩头:“不,咸尹大人就在这里等我,大心去去就回!” 若敖子琰就这样隔着半遮的珠帘,看着成大心浅笑着转身,突然想起了另一个人,也是这样笑着。 明明每一次都输得体无完肤,那家伙还能笑的出来。 他们还真是亲兄弟…… “呵……” 若敖子琰冷笑一声。 记忆中成嘉的笑容清晰的浮现在他眼前,明明每次都被他逼入死角,毫无还手之力,却还笑着说:“下一次,我一定赢回来!” “就你,还是趁早认输的好!” 他按着成嘉的肩膀挑眉不屑。 成嘉一笑回头:“你这样说,我知道也只是想让我认输而已。” “但我只想赢你一次!” 可惜成嘉一次都没有赢回来过,他就算放水,成嘉也会故意输给他,而这样赢的真叫他不爽。 后来有一年,他们一起做寿。 寿宴上,他把玩着凤笙剑,目光悠悠的看向一旁喝酒的成嘉,翘唇说道:“想要回去吗?” 成嘉盯着他手中的剑。 盯了好久却不开口。 他不屑的笑说:“你看你,明明身体很诚实,嘴巴却说不要。明明想要反抗我,却偏偏装的那么顺从……怎么样?今天只要你开口要,作为你的好友,兄弟,我一定把这把剑还给你,作为生辰礼物!” 当时,成嘉沉默了很久。 这种沉默,让他无端端生出讨厌。 他们同为天之骄子,可是他的身上却像是留着下等人的血一样,总是向人卑躬屈膝,磕头臣服,甚至同情那些下等庶民,与之为伍。 最后他生气的说:“不要是?!” “那这把剑以后都别想再从我这里要回去,机会我给过你了,是你不珍惜!” 成嘉却举杯笑着安抚:“你莫生气!……不是我不想要,只是我过了想要它的年纪。如果这话,你早个几年说给我听,我一定开口。”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对于成嘉,他总是有一种猜不透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喜。 “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我现在想要的,你会给我吗?” “……” “呼……呼……” 骤然放大的呼吸声,随着成大心向外走去的沉重步履声,像是江河起伏,波涛滚滚,波及全场,人人面上带上几分哀戚,甚至暗自抹泪,却无人敢出声,叫住他。 “成左尹……” 申无畏眼眶不自觉通红。 突然爬起大喊:“不要!不要去!——” 成大心回头笑了笑,纤长的手再度合拢,作揖,转身走出殿外,殿外等候多时的士卒手中高举的青铜斧矛,轰然落下。 “噗呲”一声。 锋利的青铜斧矛,狠狠的从头到脚劈下,利剑刺出,破开血肉和铁骨,如羊脂的洁白容颜上落下狰狞的血印,青色的左尹朝服上泅开深色的暗斑。 男人被叉在青铜长戟上,轻轻一抛,身体如一只纸鸢,翩飞出去。 从渚宫的八十一级台阶上,栽落金宫,坠落于茫茫大雾之间,破开一道巨大的裂缝,容那满天朝霞,穿透迷雾,射入幽暗的大殿。 “轰隆”一声。 宛如惊雷,劈在申无畏心头。 申无畏踉跄着要冲上前却被士卒拦住,大吼:“你们这是做什么?!——” “当朝杀人吗?” “还有没有律法可言?” 若敖子琰冷冷看着这一幕,看着自己的叔叔死于战斧,栽落金宫,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那双仿似能穿透漫天霞光的眸子向下望去,似在追逐着半空中跌落的那个身影。 “成左尹谋逆!” “杀逆贼!——” 殿外传来一声声高呼夹杂着一声声痛呼,回荡在整个金殿,撕扯着众臣那脆弱的神经,道道金光照在他们的容颜上,明明灭灭…… 谁也不知道成大心滚了多少层。 中途又受了多少刀斧加身。 最后成大心的尸体七零八落的被拖进殿中,就像一只散了架的纸鸢,一地血色漫过金宫,群臣如潮水哗啦啦退开,发出巨大的惊呼声。 胆小的王尹离的最近,成大心那残缺不全的手指不知道怎么搭上他的手,吓的王尹屁股尿流:“啊!成左尹!——” “你……你……” 冤有头,债有主,你抓着我也没用啊……快放手啊!~ 有不少老臣已经当场昏过去。李老也倒在儿子的怀里,全身发抖,眼歪嘴斜,恨不得此时晕过去,嘴里无声喊着他的名字:大心,大心…… 我的好女婿…… 齐达冷眼旁观,示意一名士兵上前探他鼻息,回头报道:“报!成大人已经没有气息了……” 赵常侍浑身是血的冲进殿内,回禀:“禀令尹,成左尹刚刚一走出殿门就意图行刺胁迫老奴,这是齐将军制服逆贼,从他身上搜出的谋反证据……” “哐当”一声。 一片弹劾若敖氏的竹简散落于地,这就是他们所谓谋反的罪证。 “哗!——” 朝堂又一次纷乱起来。 李老深深闭眼,手指死死扣着地砖,指甲翻卷,脊背颤巍巍的颤拌着,也不去看那竹简一眼。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启禀令尹!” 刘亦突然拔地而起:“下臣有事要奏!” 他这一句,将群臣的目光呼啦一声全部向着他的身上汇聚过去:“微臣要弹劾成氏一族,携功邀权,趁女王养病期间,滥用职权,强征周氏旧宅,扩充私宅,如今又意图谋反,两罪相加!” 刘亦越说越大声,就连若敖子琰也转过头,向他看去:“请令尹着臣立即缉拿成氏一族上下,防止他们逃窜出城。” 这刘亦,竟也跟着颠倒黑白。 一时间,申无畏的目光不禁向着一旁的刘亦瞥了过去,指着他:“你这趋炎附势之辈……” “若敖氏的走狗……” 申无畏还想大骂。 刘亦却不多话,已经上前一把掐住他说话的咽喉,摁在地上,当朝请示:“敢问令尹,成氏上下及此人要如何处置?” 若敖子墉扑出来大声阻止。 “令尹,不可!咸尹乃太师之孙,不可杀!而成氏也是我若敖氏一族分支,血脉相连,若连他们都诛尽,我若敖氏鬼魂终有一日会无后人祭祀!” 若敖子琰抬起头来,只见全场的人都紧紧的盯着他,而地上,成大心的尸体正躺在血河之中,绽开一朵血花,温热的血在冬天里悠悠冒着热气。 望着场中的刘亦。 他再度问道:“你觉得当如何处置,刘亦?” 刘亦大声回禀:“鉴于咸尹初犯,按庭律,当庭杖二十以示惩戒;成氏犯的是重罪,所有成年男丁,理应枭首示众!” 闻言的若敖子琰,默然坐在那半遮的珠帘,裹着大毫,倚靠在那幽暗尊贵的铜榻上,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最后平静抬手,挥了挥手指,判定了成氏的生死。 枭首示众? 这是死了也没有全尸。 时人对身后之事十分重视。 此言既出,满朝文武齐齐吓的魂飞魄散,以至于离开王宫之时,他们几乎是用逃的离开。 根本不敢回头去看那被士兵割下的人头,血淋淋的悬挂宫城之上,双眼空洞,舌头长伸,鲜血沿着木杆一点点蜿蜒而下,最后流尽,而就算这么冷的天也能趋使黑头苍蝇“嗡嗡”的不远飞来,附着其上,变成黑黢黢的一片…… 广场上,被压制在地,施以庭杖之刑的申无畏,亲眼目睹了楚国这一次次的黑暗,声声大吼:“若敖氏,必会不得好死!” 小黄林叉剑上前:“堵住他的臭嘴!” “……” 身为下属的野狗低头立于身后。 楚穆王十九年,十月,成大心卒! 第180章 撒钱计划 李老几乎是被四个儿子背出王宫的,昏昏迷迷中,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没人想到若敖子琰会当朝发难,还如此没有顾忌。 他要么已经完全掌控了整个大楚的权力,才敢做出当朝棒杀女王一派的惊天举动……这也进一步说明女王要么已经遇难了,要么已经被囚禁…… 果然啊,在权力面前,什么往日两家交情夫妻父子兄弟子侄之情……通通都是狗屁。 若敖子琰这是在用若敖六部作剑,对准那些不相信若敖氏,枉想削弱若敖氏权势,动摇若敖氏执政根基,甚至企图将若敖氏拉下马的敌人。 他李氏不会是第一个,成氏也不会是第二个,女王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要有人敢打若敖氏的主意,他就会迅速出手,让他们弹指间灰飞烟灭。 这才是上层斗争的方式。 削其锋芒。 存其根本。 遥望那颗悬于宫城上的人头。 李老眼中情绪万千。 不禁兔死狐悲…… 潸然泪下。 成氏,怕是已经被人包围了。 幸而除了成大心外,其余子弟今日都未上朝,希望他们都逃出去了……他的女儿和外孙不在京中,也希望他们逃的更远一些,永远不要被抓到…… 眼看着刘亦率领的五城兵马司几乎出动了一半人马,发出海捕令,怕是撒下天罗地网,也要把他们抓回来立功。 马车中,捂站右臂,狠狠盯着刘亦驰骋而去的背影,“唰”的放下车帘,李老重重呸道:“呵,一介役夫,提鞋之辈,今日也敢与我等氏族世卿大夫,同殿为臣!不过踩着老夫这条手臂和吾婿人头上位!” 静默良久,李老重重按在车壁上的左手,青筋暴起,光影交错于他苍老的面容之上。 一片阴霾。 流民案中,女王为扳倒若敖越椒,至少还当堂对质,诉之以法。 越椒篡权当朝,虽也凶残,但并不连坐亲族。 在若敖子琰眼里,他们不过蝼蚁。 随意碾压。 长子李骊眼见他面色有异,关切的问道:“父亲,早朝站了一上午,莫不是饿了?不若儿子叫人备些吃食垫垫肚子。”话落,立即命令仆从准备朝会后的吃食进来。 “你这草包……” 李老抬手指着才三十多岁就和自己一样大腹便便的儿子,一脚蹬去:“这肚子里装的怕都是草料!你的妹夫身死,你的妹妹从今往后成了未亡人,孤儿寡母一生托庇于谁?” “你难道就不一点为她们痛心?” 这一次的得意忘形,令他不得不付出更大的代价来修复与若敖子琰之间的关系,而成氏出事,更让他明白,如果他不付出一切代价去完成这件事,李氏也到头了。 “父亲……” 李骊被李老一脚蹬倒在侧,面红耳赤。 其余三个弟弟“噗嗤”一声,却在暗笑:“父亲……大哥也是好意。” “好意?” 李老瞪着四个儿子,真不如养几头猪,至少还可以宰了吃肉,养他们何用? 存心活活要气死他吗? 当即批头盖脸道:“你们几个废物就不能在其他地方动动脑筋?比如如何修复与那位的关系!” “可是……如今令尹并不待见我等兄弟。” 李骊一脸怯懦。 他们兄弟四个畏若敖子琰如猛虎恶龙,更别说主动靠近…… “那就想办法让他待见你们这四个草包!” “父亲,您的意思是?” 李骊人虽不聪明,但好在还会问。 “去给我找大楚最好的金匠。”李老无力说话。 “找金匠?” 李骊不解,这个时候找什么金匠:“父亲这种时候,找金匠有何用?” “那个该死的鬻拳大闹一场,一定让令尹此时的处境十分尴尬,所以才对我李氏还有成氏,屡屡发难。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主动去做令尹的喉舌,为令尹造势。令尹大胜北方的消息传遍各地,而先王曾允诺要封令尹为一等公爵,女王就应该兑现承诺。” “女王兑现了承诺,我们就可以为我大楚第一位公爵,第一位女王,献上一顶绝无仅有的稀世金冠,这才应景。”这么多年,以若敖氏马首是瞻,论逢迎讨好,李老自认为大楚之内,无人能及。 “不光如此,我们还要促成若敖氏的更进一步。” “大把的金钱,尽管撒出去!” 李骊又不解:“父亲,公爵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何更进一步?” 李老危险的眯眼:“你如今也看到了新王身体不适,甚至连面都无法一露,再说一个女子如何执政大楚?” 他没有说的是。 若敖子琰既然连他和成大心都敢打杀,只怕女王已经不在了,或者被囚禁了…… 为女王制冕,不过是他试探女王是否还尚在。 如果不在,那他还得为他的计划多准备几手。 “昔日周成王年幼不能自理,周公摄政,携天子以令诸侯群臣,令九州四海归心,那是何等令人望尘莫及的丰功伟业!一年救乱,二年克殷,三年践奄,四年建侯卫,五年营成周,六年制礼乐,七年……” 说到第七年周公致政成王这件事,说实话,李老是不太相信那些历史传记里说的,把持周室多年的周公是主动甘心退位,只怕是最后政变失败被迫还政周成王。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总之,周公传颂世代,堪称人间楷模,就连开创了大周朝的周武文王都不能及,直追始祖黄帝。” 李老说到这里,愈加确定若敖子琰想做的是什么了,他不公然称王,差的不过是一个梯子,一个众人递来的顺理成章的梯子。 “所以只有成为楚公,令尹才能名正言顺更进一步。” 李骊会过意来,忍不住拍手叫好:“父亲果然深懂政局,那儿子看不如找来最好的金匠绣娘,为令尹准备好加冠进爵的冕服,是否更加应景?” “去办!” “不惜万金也要促成此事,否则你们这几个蠢货,就趁早随我告老辞官,安度余生,免得步了你们妹夫的后尘!” 李老说到这里,老泪又沾湿了衣襟,伏案痛哭:“让我一介白发人送黑发,最后以泪洗面……” “是是是!” 李骊四兄弟齐齐领命而出:“儿子,定会办好此事。” 待李骊他们分头离去,李老复又坐起,只是那脸上那还有半滴眼泪,就连悲伤都收了,看了一眼管家,回头问道:“那小子是不是还没有从申地赶回来?” 管家惴惴不安拱手回禀:“按照大人吩咐,老奴已经派人偷偷出城打探。县公人虽然是回来了……却被令尹拘在城外,无法入城!” “我看是这小子藏着私心!” 李老面色阴沉地一拍长案道:“不然这郢都小小一城门能耐他几何,爬也给老夫爬进来了!” 管家在李老的气怒下。 吱吱唔唔,不敢应声。 自从李老右手被废,往日温和的老人,近日脾气一日胜过一日,加之反复无常,哎呀……都是这若敖氏之乱闹的。 …… 于是李老开始扮演第一个促成“楚公临朝摄政”的执行人,甚至邀请瞽者(瞎眼奴隶),俳优(民间艺人),成相(说书人),学者,在全城献曲、诵诗,为若敖子琰着书立传,口口相传。 而这些还只是李老造势的开端。 其后,虽然值此悼念令尹子般的时期,不好挂红批彩,他就令四个儿子在民间大办粥棚,宏扬他的仁德,到处撒钱,更宣扬北方晋陈宋卫四国是如何强大,而若敖子琰以一人之力如何力抗四国及北方中原霸主,重振大楚南方霸主的威名,真正是楚国的中兴之主,女王若有若敖子琰辅佐,楚国大败晋国,称霸九州,指日可待。 然后,他积极的督促王尹大办登基大典与封爵大典,其目的在于制造出一种芈凰与若敖子琰即将共同摄政称王称公的舆论声势。 这样一来,既可以击碎那些流言蜚语,形成“安民告示”,又可以形成广而告之的“轰动效应”。 而同时,他在各大世家中极尽游说,甚至在朝堂上为替若敖子琰第一个提出封爵。 这一次,他一定要先声夺人。 造大势。 扯大旗。 整个楚国,仿佛提前迎来年节,登基大典,全城欢愉,忘记内忧外患。 要知道,李老既是若敖氏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也是整个大楚贵族中最有人缘和影响力的人物之一。 也许他在对待若敖越椒大败之件事情上,最大的私心就是看到若敖氏权力出现的巨大的真空,想把四个不成器的儿子在他死前推上去,所以犯了思想冒进的错误。 但是他坚信如此积极的促进“楚公临朝摄政”,一定会挽回若敖子琰的心。 同时,若敖子琰不可置否的态度。 让他确定芈凰还活着。 所以在李老不顾一切撒钱后,各卿家都看出来了若敖子琰对于李老的态度有所好转,全都望风而动起来,于是更大的造势运动在更多人的推波助澜下,开展起来。 …… 第181章 真正的王 风从天际吹来,太阳没入云层。 那天的尽头夕阳染血,似天地同悲,天『色』渐渐阴郁下来,没过多久,雨落了下来,整个郢都被一片蒙蒙的雨丝笼罩。 成大心的人头湿碌碌的悬挂在城头,血顺着雨水冲刷而下,化作一条河流,却拦不住行『色』匆匆的楚人,停驻脚步,回顾一眼。 死前,他是那么的痛苦。 死后,却不知道有无人为他哀泣。 “殿下,您若再不醒来!没的不仅是我们这些伺候的人,跟着您的忠臣良将,没的更是整个大楚的八世基业!” “您就算真的死了,又如何下到地下去见列位先王?” 这些话,一句句送进耳里,也不知道数日未醒的女子,听没听进去一句,以往还会翻身的人,今日纹丝不动的躺在帷帐内,连一个呼吸都没有 山因脊而雄,屋因梁而固。 国失忠臣,如大厦失脊梁! 殿内无声笼罩着一片悲痛,寒冷的空气被挤压成实质,如看不见的巨石压在这方屋檐之上,压在每个人的心头,不断压低再压低,无人可以反抗。 有人在黑夜里无声抹泪。 也许,成大心这一生还没有留下惊天动地的功业,也没有留下刻骨铭心的文字,此生若无人正名,在那不长的人生里将留下永远的污点,无法抹去,更无法载入史册,为后人传颂祭奠。 她闭着眼,静静躺在帷幕之间。 始终,静静的,默默的,没有一丝反应一躺就是十天半个月 身上的新伤旧伤日渐沉重,甚至到了凶险万分的地步,脖颈和腹部接连伤口发炎,高烧不退,『药』石巫祝无用,把伺候的人都吓得不轻。 所有的医师,女医齐聚楚和宫,一批一批的巫祝,祭司,被送进殿中施法,日夜祷告上苍,降与福泽,可是她就是没有醒来,就像死了一样。 “她什么时候醒来?” 若敖子琰坐在榻前,目不转睛,低头看着榻上面『色』『潮』红,高热不退的女子,一动不动此时真的成了折断翅膀的凤凰,不能飞翔,安安静静的躺在他的身边 对他低眉顺眼, 却濒临死亡 那颗世间最强大的心脏,仿佛不堪一击,已经化为一堆死灰。 只要一阵风来,就能把她轻轻吹走 烟消云散 站在殿角的宫女,寺人,御医,巫祝全部深埋于地,大气不敢出一声,郑御医想要说请他再多等几日,看看有没有什么奇迹 可是另一个老头却不屑的截断他的话头:“奇迹?外面的百姓叫她一声“大楚的凤凰”,你们就真的以为她可以抵住烈火焚烧了吗?” “她是人,不是真正的凤凰啊!” “是人就会累,会受伤,会痛一具凡胎而已。” “鬼伯来了,要接走她,你能阻止?” 若敖子琰猛然回头看向医老。 这一瞬间,医老仿佛被死神鬼伯盯住,要被拖进地狱。 他吞了吞口水,老泪“唰”的一声纵横而出:“你以为是我不想救她?我比你们更想救她!” 老头子抹着红肿的眼眶。 眼泪一滴一滴流出 然后一屁股跌坐于她的榻前,撒泼痛哭:“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命,都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从鬼伯手里夺回来的!那腹上三十一针,更是我一针一线,缝合上的!早就嘱咐她要好生静养数月” “可是你们一个个好好的看她一眼!” “这一场大战内『乱』,把她这么一个高贵,美丽,坚强的贵女,硬生生折磨成了什么样?父亲新丧,国家蒙难,刚刚产子,就披甲上阵,与那豺狼虎豹一般的越椒对峙一月!” “那一月,你们哪一个亲眼看到过?她每一夜每一夜何尝放心的合眼睡上一觉,我在她身边那么久,是一次也没有见过,她说她要坚守到她丈夫回来” 抬眼看着若敖子琰,他说:“可是她期盼星辰明月大江,她的丈夫也没有赶回来,赶来的只有漫山遍野的敌人还有瘟疫你们哪一个又知道面对滔天的压力,虎狼的敌人,山崩的家国,水深火热的处境” “她害怕啊!” “你们谁看到?” “她一个女人,海棠花般盛放的年纪,正应被丈夫捧在手心,温柔以待,悉心呵护可是她呢!却在和『乱』臣贼子拼命,守护男人该守护的家国!” “好不容易回来了” “国中,又有哪一件事,顺心?安心?” 医老咬牙切齿的道:“我要是她,我这老头子早在战场上死了一万遍,那该死的鬻拳还咒骂她!” “真真是狼心狗肺!” “死不足惜!” 老头每说一句,那些御医和巫祝还有大祭司们就点一点头,甚至有人想到她还有此时所有人的处境,不禁泪流 唯有郑御医那是吓得汗流直背。 你这糟老头子指桑骂槐,谁呢? “而今,她腹部伤口撕裂开,脖子上又有剑伤,还喝不进『药』,高烧发炎,『药』石无用,分明身心已是疲惫不堪重负” “累到不愿醒来” “她跟我说,她想休息,她想好好的睡上一个长觉任我们怎么叫,她都不会醒,叫我们不要白费力气!” “因为她说她累了” 医老说到这里,眼泪一收,脖子一梗,大有你们要杀便杀,反正他也无法可施了。 “所以你就算杀了我也无用!” “不然你自己来!” “” “她。” “累了?” “喝不进『药』?” 若敖子琰口中念着,粗糙的拇指下意识的撩开她的黑发,『露』出那双漆黑如墨却无法睁开良久,他目光冷冽如霜的回头刺向他们:“那就给我掰开她的嘴,灌进去!不然她若死了,你们通通全族为她殉葬。” 所有人放声悲戚。 唯有一个大宫女主动请缨,是司墨。 “是,主公!” 然后若敖子琰便将此事交办给她,面罩黑『色』浓云离开,司墨立即召唤一众新调来的宫女和老嬷嬷们:“给我扶起女王!” “捏开她的嘴!” “把汤『药』,灌进去!” 嬷嬷们左右架起她,捏开她的嘴,宫女们端着汤『药』,拿着勺子,擦嘴的布巾,女医被勒令舀着汤『药』上前。 医老见此气的浑身发抖:“你们这些叛徒,枉她对你们这么好!” “却这样对她!” “你们那哪里是喂『药』?” “根本是折磨!还有变相谋杀!” “你们在谋杀大楚新君” 身为楚国真正的合法继承人,堂堂大楚女王,沦为阶下囚不说,如今她连最后一点尊严都不剩,对你们这些个宫女,寺人,嬷嬷“说不”的权力都没有了。 一切自由都被剥夺了! 而她还不能轻易去死! “除了祈福的巫女!” 司墨命道:“闲杂人等全部轰出去!” 医老,郑御医,所有御医全被侍卫架着扔了出去。 “快点,我要喂『药』!” 司墨面无表情的说。 两个年老的嬷嬷干惯了粗活,手劲极大,一点都不比拿剑的士卒弱,甚至能搬的动宫内那些一两百斤重的侍卫尸体。 女王的身体在她们手下,拿捏起来就像是只兔子,被她们狠狠掐着脉门,脑袋连头发一起被拉扯起来,紧咬的牙关,被她们几只手强行掰开,苦涩至极的汤『药』,用漏斗灌进她的嘴里,呛的她难受。 “呜呜呜” 她不喝 却只能被迫仰头喝光那令她恶心,难受,痛苦的汤『药』 如一具木偶。 因为喝『药』而洒了一身的亵衣,被几个宫女七手八脚的拨除,她的衣服被扔了一地。 她光『裸』的肌肤暴『露』在她们的眼中,半睁开来的眼,可以看到她们脸上的嘲笑 她算哪门子的女王? 一个人若无地位,权势加身,就连最低贱的奴隶也可以随意践踏,这个道理她从小就懂。 暴『露』在寒风中的身体,瑟瑟发抖。 本就撕裂的伤口,更加红肿发炎。 甚至不用怀疑,都可以知道她们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的病情更加加重,最好一命呜呼,变相的称了若敖子琰的心,让他可以在她死后名正言顺的接受禅位。 司墨说:“为女王换上新的伤『药』,纱布,华服!” 几个小宫女又七手八脚的给她换上新的伤『药』,缠上新的纱布,套上新的衣裳被这样一番折磨的芈凰,被迫幽幽醒来,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就是新晋为司宫大宫女的司墨颐指气使的抓着她的头发,评头论足道:“这头发看起来就是一戳狗『毛』,难看,剪了!” 她就像木偶,被人拉来扯去。 明明身上的那些伤口已经痛的让她无法动弹,她们还把她死死按在梳妆台前。 镜中的女人,真的又丑又脏。 “啊!” 她那头如狗啃过很久没梳洗的头发。 有人握着发髡,沾着发油和净水,死死拉扯着,直至掰断了几根齿梳才重新理顺,然后有人拿着剪刀“咔嚓咔嚓”修剪着,终于收拾出点样子,至少可以见人,接着她们又拿起修眉的匕首移至她英气挺拔的眉峰,将原来的眉『毛』全部刮掉,用黑黛重新画上一双时下女子流行的眉形。 淡淡两笔,似远山着墨。 温婉娴静。 完事之后,宫女又拿起棉线替她挽面。 粗鲁的嬷嬷们压着她的双手双脚头颅,就像一二百斤沉甸甸的枷锁锁住她无力的躯壳,宫女则认真仔细的绞去她全身上下每一丝汗『毛』,直到剩下细弱的『毛』孔。 那种痛。 令芈凰想起若敖子琰曾经是如何日日夜夜用他火热的唇舌膜拜过她的每一寸肌肤,如今又用这绞线一寸一寸,生生绞过她每一寸肌肤,最终成就冰火两重天。 在她挣扎间,嬷嬷粗糙粗鲁的脏手,直接绞破她的皮肤,通红,流血,只是命女医上前止血,又继续。 这种痛苦不亚于凌迟之刑,千刀万剐。 犹如笼中兽,她发出痛苦的吼叫。 “住手!我要你们住手!” 眼泪泛出眼眶。 经由阳光照『射』在沾湿的羽睫上,闪闪发光,这是一个王的眼泪,理应万分珍贵。 可是只有小宫女快速的上前替她擦掉,机器的劝说着:“女王,您若不配合,我们都会被赐死!” 她想,那就通通都赐死! 这些背叛的家伙! 芈凰猛的睁眼。 她的目光如杀人的利剑,烧红的炮烙,一点一点,划过那每一张背叛的嘴脸,烙印下背叛的印章。 她们中,有她曾经赏赐过的宫女,寺人,也有那一夜,她以屈辱跪地哀求庇护过的嬷嬷,侍卫们可是如今他们却一个个令她再度蒙受更大的屈辱:“知道你们的头发,为什么都好好的长在你们的脑袋上?你们的脑袋,能好好地安放在你们的脖子上吗?!” 她怒骂:“是因为孤被人这样扯着头发,剑架在脖子上,舍弃君王的尊严换来的!” “女王!” 有人很快收了手,跪下磕头请罪:“我们也不想的,我们也是为了活命” 为了活命。 就可以背叛在她的面前发过的誓言吗? “可是如今你们这些家伙也来扯着孤的头发,掐着孤的脖子,贱踏孤的尊严,如敝履!” “所以,都去死!” “啪!” 司墨疾步上前,当即给了她一个狠狠的巴掌,响亮无比。 她瞠目圆睁看着对方,近乎咬牙切齿的要记住她忘恩负义的嘴脸:“你忘记了当日是孤免了你砸坏东西的死罪?甚至将你收到我的身边!” “呵?” 可是她只是不屑的冷笑两声,接下来的几句话更令她彻底的闭上了嘴:“这王宫中,每个人发过的誓言,就和吃下的盐巴一样多,我哪知道哪句是说给谁听的?” “忠诚,感恩,戴德,值一币吗?” “活着,才是王道!” “” 芈凰很快哑然。 司墨挑眉,满意的看着她成了闭嘴的哑巴,嫌弃的挥手:“给她上妆!” 又命人为她敷粉上妆,生生把一个苍白的病人妆扮出猴屁股似得红。 美其名曰,作为夫人。 她这样面呈主公才是女子之道。 做完这一切,平静的看着面前的大宫女,她低声问:“那现在我可以起来活动一下吗?” “不行!” 司墨挥手命道:“来人,扶女王回榻上,休息静养!” “晚间,主公会回来。” 这一句话再度限制了她的行动,她就像那些等待承欢的夫人一样被平放回了榻上,覆上丝被,落下床帏,一动不准动,殿中升起铜炉,焚香沐浴,等待临幸。 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最终只令她挤出一丝笑。 好大的帝王排场。 明明她才是真正的王! 从朝霞到残阳到月光,一缕缕洒满床帷间,变幻着不同的光影,她喝了『药』,浑浑噩噩,再度失去意识,再次醒来已不知是什么时候。 期间。 她根本不知道时间。 似乎被人摇醒喂了『药』又睡去。 期间,她又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长到梦里,她再没有看见楚王如何杀死成王祖父,也没有看见鬻拳是如何一次次将她拉下地狱,甚至成大心从那层台之上是如何跌的粉身碎骨,而是梦见自己又回到龙潭之中,周边都是水藻飘浮在左右 可是她看不到神龙。 也看不到自己。 谁也没有 她。 只看到一个庞大的龙躯,缓慢的生长出五只龙爪,盘距在石山之上,锋利如金,可以劈山裂石,一条长长的尾巴,覆盖着金『色』的鳞片,熠熠生辉,厚重如甲,在暗『潮』中,轻轻摆动间就能掀起惊天巨『潮』,拍打着整个龙潭四周的岩壁,发出经涛骇浪几经崩塌的声音。 “嗷!” 阵阵龙『吟』,贯穿她的耳膜,可是她舒服的闭上眼,内心里再没有了害怕。 甚至是一种愉悦的享受。 “嗷!” 第184章 悬牌拒谏 郢都城内,随处可见为了封爵大典,开始披红挂彩,装饰各个街道楼宇,忙碌的身影。 老万柱着拐杖,看着那些士卒将难得的红绸披在他的店门之上,朝他喝道:“这些红绸给我看好了,若有损失,要你小命!” “诺,大人!”老万躬身低头。 “哼!” 虎视眈眈盯着卜尹的卦摊。 府军统领想要再度趾高气扬的上前大喝一番,卜却尹只是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铜齿断道:“本尹,今日就为你卜上一卦,不出三日,你必有性命之忧。” 此话顿时吓的小统领面色一白:“卜尹救我!” “你是不是偷拿了那些阵亡将士的钱财?”卜尹目光落在他腰间鼓鼓的钱袋。 “是,卜尹大人怎么知道?!” 统领满是震惊。 不光他一个,还有很多人都拿了。 这一战死了好多人,自然有好多人发了战争财。 “那我救不了你的命,东皇发怒了,疟邪会降临在你和那些人的头上。”卜尹嫌弃的挥开那双向他求救的脏手,无情宣布道:“更会降临在所有楚人头上!” 仿佛为了印证卜尹所说的预言。 进入十月中旬。 几场冬雨接连袭击了这座南方最大的都城,大雨如笼,轻易的将整个荆南的天地全部收笼其中,如罩樊笼,郢都顿时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寒流。 风不调,雨不顺。 对于楚国来说自然不是什么好事。 巨大的寒流催生着国中各种战后民生问题,纷纷爆发出来,让整个朝野上下处于更加应接不暇,疲于奔命的状态。 缺衣少食还只是一说。 毕竟楚国不止今年一年无粮无衣过冬,所以就算今年的情况格外严重,但是只要拥有强大的武力,民怨这种最不重要的声音,始终都可以镇压下去。 成氏谋逆案虽然罪名已定,但是成氏尚在追捕之中,始终是一大安危隐患。本控制在凤凰山一带的瘟疫,不知何时渐渐有了向都城内漫延的趋势,引发城内恐慌。 派去各属国还有各大诸侯传旨的君王谒者(国君左右掌传达等事的近侍),更给朝中带回了不好的消息,楚国的附属国有一国主无端上吊而死,刚刚平叛的若敖氏属国,七舒古国也并不算安分,蠢蠢欲动…… 种种内乱天灾不断…… 全被视为东皇发出的警告。 一时间,郢都的大小庙宇,突然间凭空出现无数巫觋,通过卜筮不断向匍匐在地的世人宣称:是因为楚国上层有不敬至高神东皇太一的存在,致东皇发怒,正如楚成王时夔子不祀先祖,最终遭来亡国之祸,这场疟乱还有战事,将只会是一个开始,他的怒火将全面降临荆蛮,甚至会遭来亡国之祸,须有人出来承担所有罪孽,祭祀东南郊,洗清一切罪恶方能休止。 只是究竟是“谁”罪孽深重? 这个答案就众说纷纭了。 有人说是过世的楚王昏庸无道;也有人说是若敖氏狼子野心败坏一国;还有人说是因为新王女子之身本就德不配位,如今更是荒诞无稽,不问朝政,终日纵情享乐,才会造至天谴…… 不过自从确认了芈凰,并未像楚成王那样倒霉的逼宫自缢,或者像楚穆王那样逼宫自裁,可是接连数日,朝臣依然未曾见她上朝,或者召见过一个朝臣,甚至向谁递出过什么消息。 作为差点被弑君的大楚君主之一。 这位女王的宫殿,每日只有歌舞不息,声传四里,仿佛不知成大心为她身死,也不知国中发生的大事。 更甚者,面对请求觐见的朝臣,她命人于楚和宫门外,悬一木牌。 书曰:“凡进谏者,杀无赦!” 此令一出,朝野上下,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不少老臣学者史官巫祝更是严辞痛斥:“悬牌拒谏?真是闻所未闻,荒唐至极!” “她做的是什么事?” “如今国内大战恶疫不断,内外政局不稳,不问国事不说,居然搞出这么一出“悬牌拒谏”的创举!” “这要是历代先王地下有知,非给生生气活了不可!” “楚王在世时,再怎么惫懒。” “都不敢这样干!” “她她她……这是想追赶那击鼓戏诸侯最后差点灭国的周幽王,还是一曲《北里之曲》最后自取灭亡的商纣王?一个女子好不容量排除万难,免于弑君之祸,不懂谨言慎行也罢了,一时沉湎歌舞也罢了,可她不知珍惜必会引火烧身……” “真乃我大楚三百年来第一昏君!” 可是,毕竟芈凰还是若敖子琰的妻子。 面对芈凰此举,若敖子琰也没有多说一句,甚至屡次反过来规劝各家不要轻易触犯此条。 可是还是有大臣,学者,史官,巫祝,在有心人的刻意推动之下,因为闯宫,最终或被杀或被罚后,朝野上下才相信了她的此举并非玩笑。 因此病愈的芈凰还未登基亲政,就已激起国内各种矛盾,甚至急剧尖锐化,但对于国中的各大朝会宴会她从不出席,就连象征性露一次脸也从未有过,更别说去解释。 “昏君”。 只是国人对她最轻的谩骂! 至此,楚国上下一片乱像。 此前,卜尹一句“往亡之兆”早已传遍,而今他的“东皇之怒”再度成真,一时间被楚人奉为先知,巫咸再世。 各大氏族更是竟向邀请,纷纷以重金相托,乞求他能替他们祈福除恶,祛病消灾。 一时间,名声大震! 无数的羽衣女巫,巫觋(女曰巫,男曰觋。)游走在荆楚各地,敬告世人:“命在旦夕时,唯有虔诚求祝东皇,方能破除一切罪恶。” 无知的民众、商贾、还有贵族甚至朝臣家眷……纷纷匍伏在地,请其祝也,免于灾厄。 “巫觋大人,请祝我等!” 每经过一处市集口,都能看到女巫也好,巫觋也好,身边聚集了大批民众,甚至高官贵族家属乘着马车牛车也前来求拜,神仕者们扶着巨石,大树,牛,羊沟通鬼神,将混了黑泥的涂料,抹在虔诚的信徒额头上,为他们消除灾难和病痛,以此赚取大笔功德钱。 坐在车中的李老看着这样的情景,眼中露出一丝不屑:“呵,民众永远都是这么愚昧无知!” “连山鬼和真神都分不清。” “人云亦云。” “看来不止我们瞧准了这个时机,这些满嘴东皇上帝的家伙也瞄准了新君权力真空的这个时机,想要一搏。” 坐在对面的王尹却双手悄然合在胸口,默默做出祝告的情状,请求东皇的宽恕:“可是,李老,那是杀人于无形的疟邪啊!……” “邪神降世,从来一城灭绝!” “这可半点玩笑开不得……” 李老摸着白色的胡须浅笑着,微微扭曲,眼中闪着诡异的光芒:“你见城中疟邪现在感染了几人?” “不就是那几十个蠢货!” 目光如炬,投向紧闭的宫城,原本封爵,登基的热闹劲,也因此事冷了下来,分明是有人与他作对,就连此刻正等候在宫门前的一排朝中老臣也开始旗帜动摇,扯他后腿,害的他的下一步计划迟迟无法实施。 真真是蠢的无可救药! 王尹暗惊:几十人还不多? 几十人就意味着他们的亲眷妻子,奴仆,邻居街坊等成百上千人众都可能已经感染了恶疫,而这些人再有和他们中的谁接触过,那更是…… 想都不敢想。 如今每日更是不停有新的病人被发现,连带他们的亲人,立即送出城外火烧祭天,甚至朝中有官吏患病,举族被迁出都城,任其自生自灭,发病人家附近几乎一夜之间成为无人区。 王宫的宫门更是封闭多日,每次进出都盘查的十分严密,就只差停朝避疫了,登极大典,封爵大典自不用说,也因此拖慢了不少进度。 想到这里,王尹浑身像是羊癫疯一样狠狠颤抖了一下。 “那又如何?” “在老夫看来,这是连老天爷都在帮助我们把那个女人拉下台!……” “哈哈哈……” 李老大笑着,可是王尹只觉得十分恐怖,疯狂……然后更用力的握紧双手,更虔诚的对东皇从心底最深处发出祝告:东皇祝我!东皇请一定祝我,免于一切瘟疫灾祸! 谁死都可以,可他不想死…… …… 城外,巨大的深坑前,熊熊大火,日夜燃烧。 无数染病也好,没有染病也好的楚人,对着那行执行的神仕者和士兵发出巨大的哭泣声:“我们不要死!我们没有感染瘟疫!……” “我们还有救……” “求求你们!……” “不要烧死我们!……” “东皇也不希望你们如此死去,可是总有人要承担这一切罪恶!” 大祝(巫祝的一种官职)悲悯的看着他们,手中握着一人高的梨木做成的神杖,神杖在手,一杖深入土地,沟通天地鬼神:“奏嘉至,迎鬼神!”(嘉至,迎神的乐曲。) 女巫奏嘉至,持羽起舞,乐声四起。 各种哭喊声就像是随着乐声不断疯涨,音乐有多么空灵,飘荡在天空中有多么动听,居于郢都的十万民众的哭声就有多么凄厉不平,犹如山鬼恶灵充斥整个荆蛮的天空,不断发出最愤怒的叫嚣:“啊啊啊!……为什么?……是我们来承受这一切?……” “我要诅咒你们也不得好死!” 十数万郢都平民,贵族,世卿…… 对于疟邪有着与生俱来难以抑止的恐惧,所有楚人无论贵贱,从身体到灵魂都在发出颤抖的声音。 食肆里,家中,一个个,握紧了拳头,咬紧了牙关,瞪圆了赤红的眼,直接将所有恐惧转化成了愤怒和咆啸,并把这些情绪全部投射在了这一切罪恶的源头:“既然他们才是所有罪孽的根源?那就惩罚他们好了!” “千刀万刮,油烹火烧!” “堕入地狱!” “永不翻身!” 既然不能把矛头指向那个掌握了整个大楚权力的那个男人及他背后的各世卿大夫,那只能指向绝不会主动踏出宫门自辩的懦夫,在各方势力的推波助澜或者放纵下,所有人仿佛找到了统一的口径。 既然要有一个人出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平息东皇之怒,那就她! 那个到现在都不肯现身的罪人! 是她带来了一切的恶疫和战乱。 被宣布可能染上恶疫而被趋逐的楚人更是对她日夜诅咒,哪怕流民案才过去不到两个月,越椒之乱,更是平息不久,所有楚人乃至朝中大夫都一致再度选择了失忆。 曾经抱以希冀的明君,一月之间,成为人人得而诛之的昏君。 似乎就是这么简单,在数百条舌头的鼓吹和传播下就完成了这一逆转,那些原本对准了若敖氏的声音全部消弥于耳边,只剩下对芈室讨伐的声音。 …… “你心中可是有怨?” 看着趴在床帷间无法动弹的外孙,坐在榻边的潘崇长声叹道。 “外祖父,孙儿心中不是怨,是失望……” 申无畏抱着被子,抖动着肩膀,含泪埋头嗡声道:“这大楚上下哪还有青天白日,无畏看不清,辨不明这一片浊江污河,更不明白祖父身为我大楚之屏,为何袖手旁观,任朝堂颠倒至此?” 潘崇没有回答,只是扶着老奴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畏儿,看不清,辨不明不要紧,你好好养好身子就好……” “阿奴。” “走。” 潘崇扶着阿奴的手臂,一手扶着隐隐作疼的腿弯,蹒跚着腿,一高一低,走出昏暗的屋子,望着屋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抬袖说道:“这天要暗下来了,阿奴!” 阿奴弯着腰,扶着他的手臂道:“有清晨,就会有黑夜,而天会复明,只是有人不愿等罢了。” …… 此时除了他们,似乎还有人完全不关心国中局势,也不关心若敖氏也许会真的发生灭族之祸,只是只身带着阿朱踏上了一条出使宋国不知归期的旅程。 眼睁睁地看着若敖子墉命人日夜不停的赶路,阿朱终于看不下去,拉住他道:“逃避只能一时,毕竟人生来无法选择头上的姓氏,而且左尹之死与你无关,你已经尽力了。” “阿朱,你就当我逃避好了,我只是害怕亲眼看见那一天……偌大的家族如山崩,我没有丝毫可以挽救的余地。” 若敖子墉收回目光,紧紧将阿朱抱在怀里,声音万分肯定的说道:“他们通通都被仇恨蒙蔽了眼,越椒是,他是,她也会的!” 阿朱轻拍着男人的后背。 “莫想了,既然选择了离开,这些就都和我们无关了。” …… 王府。 王诗雨收回震惊的目光,秀丽的面容上写满了失落不信四个宇。 她怎么可能会是一切灾祸的根源? 此时看着女儿黯然的神情,王尹幽幽说道:“其实父亲也不愿这疟邪在城中肆意……”比起仕途,家族,如果连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连累你这桩婚事耽搁至今,我王氏更是风雨飘摇……” “父亲,整日为国操劳,外面又疟邪横行,当才要为整个家族保护己身,切莫再为女儿这点小事费神,那就是女儿的罪过了。”对于素未谋面的未婚夫,王诗雨真的没有多少期待,嫁猪嫁狗,就算嫁得若敖子琰这样尊盖一国之君的公侯,身为女子也不过如斯下场。 说来说去。 因为她们只是家族联姻的工具。 期待越大,失望越大。 于是摇头道:“父亲莫忧心了,女儿唯今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能请来小祝为父亲祝也。只要小祝肯来祝父亲一切平安,渡过危难,女儿已经对着太一神发了誓言,就算终身不嫁也甘愿。” “幺女……” 王尹作为父亲,听了自然十分感动,拉着她的小手温声道:“其实父亲也不愿你远嫁北地苦寒之地,本想那位此次回都,兴许一番运作,你们就能够有机会留下,可是君威难测……” 王诗雨笑笑摇头,回到院中,望着窗外冬雨笼罩的层台她不禁发起呆来,刚刚淘米水浣洗过的长发,湿淋淋的披在肩头,有着很重的寒气随着发丝侵入身上的绸缎。 她也不觉。 虽然每日遵从巫命,以血画符,王诗雨到不觉得多苦,因为此事得到的好处到不少,比如以发愿为名,她这婚事大抵又可以往后推上一年半载,享受这婚前的无拘无束,只是内心不知为何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言的失落,就像当初失恋的时候。 她完全无法理清此刻自己对那个女人的心思,每次听到零星一点消息就会浮想联翩好久,又会担忧好久,而随着知道的越多而越是希望靠近,甚至因为那一日从父亲那里听到她要回城,就每天找各种理由跑到城门附近徘徊。 可惜终究…… 突然忆起去年这个时候的城外,她与她送别,只是今日她说的那些话却变成了现实。 她不知该幸还是不幸…… 果然无人可以驾驭的了若敖子琰这匹绝世良驹。 她也不例外。 …… “你们这些女人整日只会涂脂抹粉,哪懂当今时局?” “现在是老天要把她收了!” “是吗,这与我姐妹何干?” “哈哈……” “所以才说你们女人天真!妄想管着这大楚的万万男人,这是女人能干的事吗?这是颠倒乾坤!活该东皇震怒!你们女人,只要管好男人的裤腰带就是你们天大的本事。”男客沾沾自得的数落道。 其他男客也纷纷附和:“天道阴阳有别,唯各行其道,方能太平!” “姐妹们!” “大人们的话,你们听懂了吗?!” “呵呵,裤腰带吗……”女市中,女姬们格格吃笑。 “我们听到了!” “就是不知道要怎么管,是要我们撕了呢?还是帮大人再勒紧点?”一众女姬狞笑着,挽起袖子,半露胸脯和玉臂,咬着银牙,围扑上那些满嘴酒话的嫖客们。 听着楼里各个角落里,男人女人的淫笑浪语,玉弦终于忍不住咕哝了几句非常不雅的郑地粗语,转动轮椅就要去召集人手。 青儿直接拦住她的去路:“你去哪?!” “王位都给抢了,还往人身上泼脏水,这是一个堂堂八尺男儿干的事情吗?!”玉弦扎着楚国男子发髻,却皱着清秀的眉头,拍着案头,从心深处到嘴上发出不屑。 望着那座遗世独立的高台,青儿沉默很久,却听她愤愤道:“这些男人才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贪得无厌,我们楼里的女闾都比他们高尚一万倍!” 玉弦脑海中浮现那些恶心的嘴脸,更是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 “我呸!” “……” 青儿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女人真是一点人质的自觉都没有。 目光在四下里转了一圈,眼见女市人头攒动,推着她的轮椅掉头进屋:“回屋说。” …… 第185章 申息之师 就在大楚各世卿大夫甚至置身于朝堂外好似心无旁骛的伟大巫贤们都在暗地里憋着劲,要争一争这大楚一人之下的排位顺序及话语权时,数支休整多日的县师纷纷拔营,顶着寒风,终于步入这座历经百年风霜的楚之王城。 北风呼啸的驿道上,两三只黑甲军卒披着兽皮,踩着皮靴,裹着风帽,向着郢都而来。 这队人马看起来虽不起眼,穿着普通的深衣,头戴风帽,青铜长剑都用麻布包裹起来背在马背上,所驾驭的战车是普通的战车,咋一眼看去,就是普通的县师,可是抵不过他们的队伍比之其他县师声势浩大,队如长龙。 “五年了!” 一个二十七八岁皮肤黝黑的青年还没进城就放声大喊,引来周边侧目:“郢都,我们回来了!” 站在西城门下,望着巍峨的郢都城门,青年激动无比,可是身边的同伴毫无反应,一回头只见同伴正望着另一只车队看的出神。 一拍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同伴正招了一个守门士卒前来询问,还特意封了一袋钱币:“敢问刚刚进城的是哪位县公?” 城门的守军统领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申”“息”大旗,抱拳回禀道:“回禀二位县公,前面的是江夏县县公。” “原来是今年治水有功的江县尹……” 青年县公“噢”了一声,目光远远的落在包裹的严实无比的牛车上,只见对方驭手催着牛车骨碌碌的前行。 守军统领闻言拱手讨好道:“江县尹虽治水有功,但是怎么也比不得二位千里迢迢赶回都城。二位县公,真乃兵贵神速,申息两地距郢都千里之遥,不过十数日间便赶至。” “申息之师果然名不虚传。” “此次回京述职定会得到楚公重重嘉奖!” 守军统领早就得到朝廷上的风声,自然对来人不吝赞美之词,青年县公却摆手道:“统领过誉了,下官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没有赶上救驾已是大过,楚公不曾怪罪,已是仁慈。” 统领又逢迎了几句,青年便命侍从从车上分出一袋货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望统领务必收下。” “这怎么好意思……”统领垂涎的看着那一袋沉甸甸的麻袋。 “北地些许特产。” 青年说道:“统领收下便是,不值当几个钱币。” “那就多谢了,申县尹有什么需要的,届时着人知会一声。” “那本县尹先行一步,日后再来叨扰。” “好说好说!” 城门统领立即放行,也客气着送他入城,甚至下令城门卫专门为他开道。 待他们一行走远了才对着手下说道:“看见没?这两位县公可不同于刚刚过去的那些荆门,江夏县尹,真正的手握一方军政大权的“县公”。” “是啊,这位出手可真是大方。” 几个手下眼馋的盯着统领手中的麻袋说道:“小的们听说这二位所率领的申息之师可是文王置于北上中原的桥头堡,毗邻郑国蔡国陈国,可谓王卒中的劲旅……” “而这两位县公,一位乃是前彭尹之孙,一位乃是当朝李老之侄。” 统领点头:“是啊!都是勋贵世大夫之后,只可惜如今已不是文王时代,成王止步于晋后,二十年间无人兴师北上中原,这两只劲旅这一搁置就是二十载,无用武之地。今次楚公伐晋路过申息两地,又未曾调用过这两只地方武装伐晋。” “这是为何?” 士卒看着他挑眉疑惑地问道,所有人也好奇地伸长脖子听他压低声音道:“为何?自然还是为了若敖氏独占北伐这份天大的军功,只是奈何若敖氏出了一个狼子野心的若敖越椒,抵不过这天命。” “他们如今舍近求远,眼巴巴地跑来郢都救援……恐又白跑了一趟,注定空手而归。” 众人纷纷点头。 如此岂不可惜? …… 殿外,寺人高声奏道:“启禀楚公,申息两位县尹已奉旨入宫!” 朝房里立刻响起一记青铜钟镈声。 “咚!——” 寺人撩袍当先进了殿门,彭晏,李臣二人躬身随后步入朝房,行礼,就见座上之人于帷幕之后,疲惫的一挥手,由赵常侍代传了他的意思。 彭晏跪坐在席上一愣:“楚公,要收编我们申息二师?” 而闻言的另一个青年,没有急于回话,只是暗自抬眼打量座上之人,二十二岁的年纪,比他们还小了五六岁,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可是对方已经从一国帝婿一跃成为一国令尹,一国之公,甚至凌驾于国冠之上,掌控整个大楚,如今的他虽还不是君王,已胜君王,周身更是笼罩着一种尔等皆不配靠近的霸道气息。 令人心悸。 此时的若敖子琰并没有看他们,如一头打盹的猛虎正依在榻中午歇,身边就连个卫士都没有,只有两个青春貌美的宫女伏身跪在榻中,为他轻按着额头,柔声问着:“公可好?” 男人只是闭眼。 “嗯”了一声。 根本不曾正眼瞧过他们一眼。 身为最低等的县尹。 他们只配俯于他的榻下,俯身听命。 暗自收回打量的目光,青年不语也没有表态。 赵德一笑,开口悠悠解释道:“二位县尹且听老奴说来!这整编申息之师,实为北伐之计。两位心中顾虑,楚公清楚。申息之师虽被收编,归入三军,但往后还是会由二位统领!” “真的吗?!” 彭晏听到赵常侍如此说,面露大喜,立即掉头望向他身后一直闭眼午歇的男人。 对于若敖子琰,他可谓推崇备至,闻言当即表态:“若彭晏能在楚公麾下效力,实乃平生一大夙愿!我大楚开国以来,晏还未见过如大人一般所向披靡的统帅!” “既如此,那老奴就当二位同意了。”赵德一甩拂尘,轻笑颔首。 若敖子琰发出如此邀请。 彭晏焉有不乐意? 这可是要将他们划入他的嫡系。 此次回京,他本就奔着要来一睹这大楚第一人的风采,如今更是心悦臣服,于是叩首应道:“诺!楚公但有驱使,彭晏愿肝脑涂地,死而后矣!” “彭县尹,大善!” 赵德击掌赞赏,目光一转落在半个屁股落在垫子上,正襟跪坐的申城县尹身上:“李县尹,意下如何?” 只见对方拘谨地一鞠躬,开口却是委婉拒绝:“大人,请恕下臣只是一介县公,是否整编县师,重新规划三军,这不是我等该考虑的,而是大人该长远计议的。我二人千里赶回帝都,只因烽火高燃各县,如今国内平定,接下来是“撤军”,还是“收编”?” 他的话中途几次要被彭晏打断,却还是一字一句拱手说完:“我们都会绝对服从朝廷。” 他口中的“朝廷”。 此时值得玩味。 若在平时,自然指的是朝廷发布的政令,可是值此之时,王室与若敖不睦,他口中的“朝廷”到底是哪一方的朝廷就不得而知。 而他此时用了“我们”二字,这是把彭晏也算上了。 赵德闻言微微一愣。 这李老之侄,莫不又是一蠢的,复道:“李县尹这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 彭晏眼急了。 这个时候他们就应该感激君恩浩荡不是吗?这可是相当于真正握住实权了,频频向他递眼波,可是李臣却像是根本没有看见一样,低着头道:“李臣听朝廷的。” 赵德气极,他一早接见了这么多县尹。 还没见过说话这样不知好歹的县尹。 “好一句听朝廷的,你何意?!” 赵德正要发作,午歇的若敖子琰一声轻笑,翻身幽幽醒来,左右帷幕之后立即有宫人鱼贯而出,端茶倒水擦脸整衣,无微不至。 赵德更是亲自跪地,为他整理袍服边脚。 只见男人两腿大张,龙形虎态居于榻上,半支着身子特别亲和的打断了赵德的发作:“申县尹,今年几何?” “下臣二十有七,舔长公五岁,至今毫无建树。” 李臣满面愧色的伏地答道。 若敖子琰笑着看了他两眼,又将目光调转向彭晏:“彭老,在封地上可还是每日武枪弄棒,把你们这帮小子揍的个个屁股开花?” 明明彭晏痴长若敖子琰十岁,此时被叫作小子却一点不生气,反而没想到若敖子琰竟会知道这些,受宠若惊的应到:“楚公也知祖父这每日爱与人比武斗狠的性子。” “呵呵。” 若敖子琰笑:“少时,本公也曾得彭老指点一二。” “是吗?”彭晏闻言只觉与有荣焉,没想到两家还曾有过这样的交情。 “刚刚李县尹所言听朝廷的,怎么个听法。”若敖子琰却没有继续寒暄下去,而是一番插科打诨后,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说来听听。” “下臣的意思是。” 李臣这时的音量已没有开始那么洪亮无所畏惧,几句话间,他已经感受到来自于上位者的压力,于是十分诚恳的伏身道:“臣五年来授命于申县,知公为大楚十年百年计,筹谋已久,可公若要再度北上,依臣愚见,必先左右后顾之忧。” 若敖子琰听了点点头,考教道:“何来左右后顾之忧。” 李臣微微抬头,知道这个时候该迎向他的视线表明自己的心意:“李臣斗胆向公借舆图。” “给他!” 若敖子琰挥手。 一张熟牛皮制的舆图在他面前徐徐展开,李臣扬手指着楚国西方:“往左(西)有庸国群蛮不听我大楚号令,虽国灭却时而生反叛之心,再往左有巴蜀之国;往右(东),吴越茹毛饮血之地,虽崇拜我大楚天朝,却非我楚人,其心可疑;往后则是国内并不安稳,天灾,战乱,人祸,年年都是拆东墙补西墙……若不恤其患,公举国伐晋之时,三方必成掣肘。”说到这里他又埋头于地,不敢对视,只等对方发言。 若敖子琰由衷地点了点头,击掌于榻上,振聋发馈:“说的好!” “这才是谋国之才,国之栋梁。” 接着又望向李臣。 李臣才微微坐正,继续说道:“臣五年间戍守申城,见当年文王所建城墙历经风雨侵蚀,却依然为我申息二师阻挡夷狄群蛮中原入侵,故思庸地如今已并入我楚境,公何不效仿文王建长城,先解左右之忧,再整三军,稳固后方。” 若敖子琰露出深思,良久突然点了左右文书的名。 左右文书应到:“臣在。” 若敖子琰:“把刚才申县尹说的,记下,作为年后外朝必议之大事。” “是!” 左右文书立即持笔记录在简。 顷刻之间,若敖子琰已对李臣显出赏识的神态:“另赐二位县尹玉璧一双以作勉励。” “谢楚公。” 彭晏显然激动不已,李臣也终于露出激动却竭力保持平静的模样,只听若敖子琰对他们勉励道:“本公素知尔等对我大楚县制颇有微词,但是在本公看来,如何做,且看尔等自身!本公只信奉一条:未来都是由我大楚儿郎自己于战场上争出来的!” “而不是靠父辈或者朝廷恩赐的!” “多谢楚公教诲!” 二人肃声颔首。 然后若敖子琰一挥大袖:“都回去好好想想!” “诺!” 二人起身告辞。 “这个李臣。” 待他们离去,若敖子琰依靠在上座招杨蔚进殿说话。 凭着阅人无数的双眼,轻扯嘴角,若敖子琰评价道:“是个颇有城府,进退有度的。看来李老膝下也不尽养废物,还是有一两个得用的子侄。” “那杨蔚这边可还要派人盯紧此二县?” 杨蔚倒并没有看出来这个申公和息公与其他县公有什么二致,唯一要说让他惊讶的是此人能顶住若敖子琰的压力委婉进言,是个不错的,但是能得到若敖子琰如此高的评价,这么多日下来,他还真是少见。 “申息之师。” 说到这点,若敖子琰屈指“得得”轻敲着桌面,命道:“不要让他们和那边有所接触,一有异动就来禀报!” 那边。 指的自然是,城外还按兵不动的欧阳奈等。 杨蔚无奈,自那一夜到现在,公子甚至已经不愿意提起欧阳奈等人及殿下的名字,这虽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但是还是依言领命。 “是!” …… 第186章 一手策划 在若敖子琰的朝房耗费了一下午,出来后,彭晏虽因为李臣的谏言得了褒奖却还是对他气的不行,要不是碍于宫中不得大声咆哮,早就揍上他一拳。 那可是大楚第一人! 若敖子琰! 李臣这小子,平时看着端方知进退,今日胆子忒肥了点! 可惜李臣还没有和他说上话,李府来接人的牛车已经等在宫外:“你先回去,改明我再与你细说。” 话说到这个份上,彭晏再怎么心急与他商量也只能作罢,各自回家,而深夜,李臣从楚宫里出来,就直接上了李老派来接人的牛车,返回李府。 一脚将将踏进内院,管家就迎了上来,打着伞遮去李臣头顶的飘雨,语带责怪的将这些时日因他积压的怨气一股脑的抖出:“臣公子,大人都已经候你多日了,可叫老奴为难。” “那莫让叔父久等了,管家赶紧带路!” 李臣拱手作请,示意身后的侍卫低头跟上。 管家也不避讳,面不改色的拉开房门,容屋中的男男女女暴露在青年和一众侍卫眼前。 几个十二三四,还稚如童女,眼见来人,立即吓的躲到老者身后,抱成一团,嗫唔说道:“大人……我们……” 可是李老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条独臂抓住其中一个姬妾,长长的指甲掐进雪白的肌肤,女子的尖叫声大到足以掀翻整个房顶,门外李臣及他的侍卫们将背弯的更低,耳朵一震,齐齐耷拉下来,充耳不闻,直到很久之后,屋内响起一声长长的喘息,他们才缓缓站直了腰身。 就算位高权重,老谋深算。 女色永远是男人的劣根性。 眼见六十多岁的老人,明明才被废了一条手臂,可是这一二十日下来却不间断的接收了下面属国诸侯孝敬的藤妾,女姬,达数十之众。 此时李老累的如条死鱼,那鸡皮的胸口,如风箱鼓动,翻着白白的肚皮躺在榻中。 管家默默上前,替他拉上一张熊皮,将他裹紧,又命人往铜炉里添着新柴,以免风邪入体,才对那床上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夫人说道:“各位新夫人,可以回房歇息了!” “是是是,管家……” 几位姬妾慌慌张张的在一众来人的目光下,阖上衣襟,系上腰带,然后一溜的披散着散乱的黑发,如几尾泥鳅,快速钻出屋子,消失在院外。 良久,李老才在管家的帮助下拢上衣襟,喝了口龟汤,缓过神来,抬手示意李臣:“进来!” 青年脱下披风,交到身后侍卫手中,才躬身走进熏满艾草香的内堂,恭恭敬敬地一揖到底,对着榻上抱紧一身黑熊皮的老者叩了三个响头说道:“李臣见过叔父,这五年叔父的身子可还健朗?” “手臂都断了一条,如何健朗?” 李老半低垂着目光,半似老态龙钟的道:“你再不回来,我这一条腿怕是也要踩进坟墓里了。” 侍女端上热汤,布巾,听到这冷冷的一句明里暗里的问罪,拿着布巾的手一抖,落在李老那条断了的右臂的手劲不禁重了两分,只见老人直接一脚将侍女踢到在地,面目狰狞:“废物,是还要老夫疼死一遍吗!” “大人饶命!” 侍女立即跪地求饶。 李臣也不求情,眼观鼻,鼻观心的跪在地上。 李老却眉梢一挑,猛地转过头去,对着两旁的下人大声呵斥:“若是再有下次,你们就陪她一起去死好了。” 所有伺候的人都诚惶诚恐的跪了下去,昏暗的灯火摇曳中,侍女紧紧的咬住牙关,哭泣叫喊中被人拖了出去,管家才轻拍着李老的胸口请他息怒。 李臣也开口道:“李臣无用,悔不当初没有提前得知国中乱局,才让叔父为我李氏一门受苦了。” “哼。” 李老握着帕子小心的擦拭着他那条断臂,眼神黑洞洞的,发出一声冷哼:“总算这家里有人说了一句人话。” “父亲将李臣托付于叔父,叔父这二十年来更是悉心栽培,李臣无以为报,若是一早得知消息,必然上拼了性命也要冲进城中,护在叔父身边!”李臣伏地诚恳说道。 “这些发生的事情就不说了,叔父知道,这些日子你在城外也是心系家中的。” 知道他嘴里没有半句实话,李老裹紧了身上的熊皮,半拉起跪在地上的青年道:“天冷了,席上说话,否则你再有个什么差池,我李氏就真无人了。” “多谢叔父……” 李臣深拜到底,一副含泪的感激涕零状,跪坐在地上铺着的虎皮地毯。 “说说今日楚公为何单独留了你们还赐了一双玉璧。”免了拐弯抹角,李老开门见山。 此言一出,李臣跪在席中,即知这城内城外什么都逃不过他这位叔父的耳目,此时不过例行问话而矣,于是拱手回道:“叔父明察,楚公是要收编我申息二师。” 李老倚在榻中,闻言却翘着腿拍手兴叹道:“令尹最大的本事就是教出个好儿子啊!” “我们这么多家,包括大王,就是没有一个好儿子……” 叹完,他又自顾盘算:“他这是想把你们都收编了,既壮大了他自己,又防范了孙侯。就算孙侯得了消息敢带兵回援郢都,有你们申息二城位于宛城之侧,必会对他形成掣肘,在他出兵之后,能够立即掌控宛城局势,防范中原入侵,而到时他以逸待劳,只怕孙侯有去无回啊。” “到时候孙家就连最后一息香火怕是也要保不住。” “惨啊……” 说到这里,李老那枯老的面容露出几丝真心的悲伤,倚在熊皮铜靠里,久久不语,然后突然调转了枯寂的目光对上室中的青年,似乎透过他在看另一个自己。 昔日的少年已经长大,曾经阴柔的气质也在多年的历练下变得阔朗起来,望着青年老人的目光也渐渐坚定起来:“说!” “你们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听朝廷的,彭县尹表示愿意接收收编。” “哼,朝廷!” 李老依在熊皮里,突然捧腹发笑:“哈哈……你听哪个朝廷?现在还有哪个朝廷可听?……你这是想找死还要拉上我们全族?……” 笑到最后,李老的笑容全无,只剩一脸厉色:“别以为你那些肚子里藏着的龌蹉心思,他人看不穿!” “哼,藏是藏不住的!” 李臣却说:“李臣只觉初来乍到,又未曾回府禀过叔父,才如此对答楚公。在臣心目中,叔父说朝廷是谁的就是谁的,李臣此生只听叔父的。” 听到这一句回答。 李老冷哼一声,才重新倚回榻上的软靠,半眯着眼睛警告道:“别在这种时候给家族惹事就是你对家族最大的回报。” “诺。” 李臣跪在白虎皮上应声。 良久又惋惜的开口:“只可惜侄儿这趟回来,没能为几个哥哥添上助翼,也未曾为家族争得半点功劳,空手而归不说,更令叔父身受他人所制,实在无颜面对叔父。” 此言一出,李老看着带兵连日赶来却终究晚了一步的李臣才终于发出一叹:“是啊!……你一步慢,则步步慢!” “儿子却不这样认为,只要父亲平安,就是我李氏最大的福气。” 李骊不知何时得了消息,悄然摸了进来,听到李老发出此言,跪在他的脚边按捏着老人的腿骨温言劝道。 李臣却调转眼珠看了一眼说话的李骊,低头道:“大哥说的是。” 可是李臣李骊的话却并没有换来老人的几分和颜悦色:“什么福气都比不上全手全脚,你们几个兄弟有出息!” 李骊和李臣立即磕头应是。 “父亲教训的是!” “叔父教训的是!” 李老也不说话,只是裹着张黑熊皮,拉长着个老脸,良久来回摸着他那条断臂也不说话。 李臣却再度开口:“那敢问叔父,今日之事,我可是因此得罪了楚公?” “什么,你得罪了楚公?!” 李骊没有听到前半段的谈话,可是一句“得罪楚公”立即吓得他魂不附体,却收到李老一个冷眼。 李骊心里不舒服,面上却闭了嘴。 李老看着李臣:“这事你自己怎么打算的?” “回叔父,侄儿回来的路上,一直有听人传说什么这城中将有一场大祸,可是真的?”李臣没有回答,反而问道。 李骊闻言不悦。 李臣作为家族私生子,刚刚那一番话,已经僭越了,自然应该去敲打他。 当即斥道:“我说你刚回来,切不可将那些道听途说当真!越椒已死,内外已平,不日后殿下登基,楚公摄政,我大楚之内再无乱事。” 李老却挥手打断:“都是自家兄弟,说话客气点,才像一家子!” “否则外人还以为你们是若敖氏那般兄弟仇人。” “凡事好好商量!” 堂兄弟再度应是。 过了许久,李臣又看了一眼老人,跪在地上躬身说道:“刚才大哥说李臣这一路所听都是子虚乌有之事,但是李臣倒是觉得这些谣言中未必没有几分真意。” “那何为真,何为假?” 李老兴起了考究他的心思反问回去。 “传言城中山鬼疟邪肆虐,何尝不是人心在作乱。”李臣镇定自若答道。 “哈哈哈……” 李老却拍手大笑:“依老夫所见,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山鬼!他们跟那狗屁天神根本就是一窝生的亲兄弟。当天神想要世人热情的投入他的怀抱,世人却将他远远推开,于是那些个高高供在神祠庙堂里的天神就不高兴了,派了他的兄弟山鬼去给那些不听话的世人来点教训。” 李臣接着道:“鬼神不是万能的,而谎言无所不能。” “能让凡人重回天神的怀抱。” “哈哈哈……” 李骊被二人的一通话说的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什么亲兄弟?什么谎言?什么重回天神的怀抱? 什么个乱七八糟…… 打什么哑谜呢! “那你说这件事情究竟谁得利?” “看上去这件事情有三方获利,大祭司,楚公,还有我们。” “什么叫看上去三方获利,殊不知此事就是父亲一手策划的。”李骊自鸣得意的抢答:“你听到的那些,有一多半都是父亲放出去的风声。” “为了混淆视听。” “来日,我们还有大动作,而这正是父亲费尽心机召你回来的用意。” 李老虽不满李骊的提前透露,但是面上还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一丝自得。 有了李骊的这番解说,李臣虽然心中还是有些疑惑,却很快应到:“是,多谢大哥提点!” 通过最近的这几件事,李老几经试探,已经完全确定若敖子琰那暧昧不明的心意,所以他的信心和勇气也逐步在增强,姿态也渐渐变得强硬。接下来,他需要的只是一个适当的时机,能名正言顺地替若敖子琰瓦解芈凰最后一点的政治声望,彻底地结束她还没有开始的天子生涯的突破口。 “好了,稍后我会吩咐几件事给你去做,你们几个兄弟一定要齐心勠力做好这一件大事,于你们一生的政治生涯都有益。”李老嘴角噙着一丝难明的笑意,然后他缓缓抬起那条已经断了的右臂,目光里的恨流露的是那么分明,笑又是那么扭曲,既痛苦非常又隐隐兴奋:“就当老夫以此臂祝你们一臂之力。” “是,父亲。” “是,多谢叔父。” 而接下来郢都城内的局势也诚如李骊解说的开始上演一幕幕光怪陆离的政治戏码,而李臣也被李老吩咐,充当了其中一二角色,籍由楚公留任观察的期间,在宫中行走,他暗中负责买通和宫的宫人,重金获取各种有利用价值的消息。 重赏之下,他们等的时机很快来了。 因为楚穆王这一年的各种内外问题,早已千疮百孔的楚国最终酿成了就连无所不能的若敖子琰也日益无法控制和收场的恶疫局面,每天加诸在每一个楚人头上“染病和死人数字”,都在绞杀每一个贵族和平民脆弱的神经。 祭祀之事只能出自天子的规定,在此时已经无法约束楚人急于求祝于那些平日里不受重视的巫觋的一颗恐惧的心,而一件原本微不足道到甚至永不为人知的小小事件,却被人无限放大,最后在郢都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后来直接导致了新君的废立事件。 这也许才是李老,或者他背后一直站着的人,一直在酝酿的真正政治阴谋。 …… 第187章 女巫之死 当远离了那些觥筹交错的君臣晚宴,勾心斗角的宫廷阴谋,金戈铁马的喋血沙场,甚至远离了那些喧嚣鼎沸的市井人烟,芈凰站在这和宫内唯一一处高地——龙和桥上。 如今所剩无几的乐趣便是静看日升日落,聆听着那些雅乐飘向不知名的远方。 每当这个时候,独自站在这万人之巅,俯瞰这座城邦,那些青瓦大屋也好,茅草土房也好,见缝插针,错乱残破地排布在街市里井之间。 诸如贫民窟还有那些工坊,这座城中那些最残破不堪的街区……木门发黑朽烂,满目碎屑随风剥落,可它却依然在寒风中坚挺着,紧闭门扉。 有时她会惊讶。 经历了这么多战争,天灾,人祸,它们怎么还不倒? 当她定睛仔细去瞧的时候,在这盛载南方近十数万民的城廓里,那些被战火烧掉了一半的茅草屋顶,有人日夜在加盖新的茅草,实在连墙垣都塌掉一半,修葺的必要也没有的,会借着漏进破屋里的毛毛细雨,缩在另一半屋檐下阖衣而眠,等太阳出来的时候,在屋前依旧搭出竹篙凉晒衣物,该进膳时,依旧升起陶罐生火造饭,稚童在屋后的柴房进进出出,直到炊烟寥寥饭香余。 在这些看似不可能的卑微角落里。 仿佛压抑着一种力量。 宫城下,贩夫走卒,结束了一天的忙碌,饥肠辘辘的挑着担子,赶着木车,在市井之间赤脚匆匆穿行。经过城下的护城河,有人会停下来捞一捧护城河里连通大江的清水,也有人会吆喝一声将泥泞的脚丫子伸进护城河的河水里来清洗一身的臭味,然后才一身清爽的继续向着市井深处已经半开的柴门奔去,他们的腰间偶尔可以看见挂着各种野货。 熙熙攘攘的大街,达官贵人们则在家中部曲侍从的护卫下,终于可以舒坦的乘着牛车马车,在骨碌碌的车辙摇晃中告别这座高耸的围墙,然后恭敬的将那些身穿白袍的巫觋延请入家中为其祝祷余生…… 如果刻意忽略那高耸的宫闱城楼之间,持斧钺而立的青铜甲士,还有那些穿行在都城里的身穿白袍头戴山鬼獠牙面具的巫觋,时不时发出的喷喷婵婵的巫语,每家每户宫殿街道四处悬挂的驱鬼幡,以及更远的城郭外日夜燃烧的死人黑烟,时而飘荡在城廓之上的痛哭嘶吼与诅咒…… 一切都是这么平静。 平静到让人产生一丝错觉,也许这一切没有那么糟糕。 一袭瘦小的白红身影,脸上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近乎蹦蹦跳跳的踏上城内独一无二飞架的虹桥,最终在她身后跪坐而下,然后绞着手指和她一起凝视着远山,落日,长河,余晖温柔的洒在她明净的小脸上,冷风轻轻拂的过她发辫上系着的羽毛,纯净的样子,有时候甚至能让她忘记身在牢笼之中。 她不开口说话,她也不出声打扰。 这成了她们彼此的默契。 当夕阳渐渐要沉入江底,最后一抹余晖也要渐渐淡去,黑夜如同一只倒垂于天地间的蝙蝠终于缓缓张开了翅膀,将荆楚大地在她眼前一点一点包裹其中。 一袭华袍渐渐染上浓重的暗影,犹如一个挣扎在光明与黑暗之间的孤独灵魂,依在栏杆边上,芈凰的手终于忍不住伸了出去,可是一双小手快速拉住她的衣角:“王……” “你想出去吗?” 芈凰转头看了一眼身后拉着自己的孩子,只是随口一问,又自说自话:“你还只是一个孩子,我问你干吗……” “不!” 身后的孩子却鼓着腮帮异常认真的咬字道:“小苋想过的。从一出生,我和同伴们就生活在神祠和王廷之中,每一日一睁眼一闭眼看到的就是东皇、太司、少司、日月风雷四神的神像,红白的袍子,难懂的噬书,来来往往的,是和我一样的灵子。有时我们也很迷茫,望着那些在神祠外肆意玩耍的孩童,那个时候,我们也想出去……” “可是神说:每个人生来就有自己的牢笼。” “我们的牢笼就是这些散布在人间的宗祠和神观,攘除灾难;农夫被禁锢在土地上,耕种粮食;士大夫置身庙堂之上,辅佐君王;而君王冕服加身,享受这世间最盛大的权力和土地,也理应身处这世间最大的牢笼……” 芈凰突然没了声音。 只是直直看着着她。 小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王,小苋错了……其实这些是我偷偷去问祭司大人说的……” 她十分害怕这些自作主张的事让眼前的人心生不喜,可是她还来不及得到回应就突然被人狠狠惯倒在地。 噗通! 这个声音绝不动听。 在冬日的黄昏里更是让人觉得刺耳,透着股不寒而悚,打破她原本假装的“平静”。 芈凰悠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肮脏又粗鄙的仆妇咬着一截发尾“呸”了两声,然后用那双比猪蹄还粗的爪子掐住女巫细嫩的脖子,离地悬空有将近一人之高,然后重重掼倒在坚硬的青石板上。 随着这粗鄙的妇人闯入桥上,女乐鸟兽般惊叫着散开。 芈凰眯了眯眼。 “司宫大人,你要做什么……” 小苋疼的身体所有骨头几乎移位,骨折,还是僵直着不敢退后,望着仆妇后面走出来的大宫女。 “来人!” 司墨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巫女身上:“把她拿下!……” 有寺人来抓小苋,小苋想往芈凰身后跑,可是很快的就被几个五大三粗的仆妇还有年轻力壮的寺人给抓住手脚,拼命往后拖。 司墨挑眉看向静立在一旁的芈凰:“怎么,如今就连这么一个无知孩童都想要利用?” “是小苋自己说出去的。”小苋抢道。 司墨不听这些被利用了的蠢货的辩解,看向默不出声的芈凰:“你要感激是我抓住了她,而不是楚公。否则这宫里再清洗一轮,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芈凰却回头看了她一眼:“这里出了纰漏,不是墨司宫首当其责吗?孤没有记错的话,如今你才是这一宫司宫。” “你!——” 司墨错目:“竟藏了恶毒的心思!” “墨司宫教的好。”芈凰颔首。 “你信不信?” 司墨盯着她:“我能立刻,马上,叫你也横尸在我眼前!” “我信!” 芈凰勾唇,慢慢回首轻笑看向众人:“但,求仁得仁,孤还要感谢你不是吗?……说来死后还有尔等陪葬,孤也不算孤单了。” 司墨闻言气急:“你,这疯子!——” “我疯了吗?” 芈凰自嘲一笑,淡淡的目光投向远处的城廓和宫墙,如无处着落的羽毛:“要是疯了,作个痴人倒也罢了……可惜这样不死不活算什么?” 最后落定在桥下护城河中倒映的幽暗黑影,声音突然冰冷下去:“所以,此事还是有劳墨司宫及各位自行遮掩一二了。” “这是在帮尔等自己。” “不是在帮孤。” “孤累了。” 瞟了一眼小苋和想要去抓她的那些粗使仆妇和寺人,高傲的命道:“都过来,扶孤回去休息!” “……” 仆妇,寺人皆望向司墨,不知是否要放了这小小巫女。 桥上无人敢动。 “来人!” 司墨看了好久,最后一挥手,命人将小苋拿下:“给我把这个女巫拖下去,打到她认罪为止!” “诺!” 眼见寺人再度动手,同行其他女巫闻信赶来,愤而谴责,却只遭到强行驱逐的命运。 响彻宫闱的惨叫,此起彼伏。 看着就连成年男子都不一定能承受的儿臂粗壮的木棍,击打在女巫瘦弱的身子骨上,发出砰砰砰砰的骨节脆响,芈凰甚至连头都没有转过去再看她一眼。 而地上正痛苦抽搐,唇角四肢鲜血直流的小女巫,只是向她一点一点伸出求救之手。 听着殿外的谩骂之声,还有殿内的求救之声,芈凰只是突然想起四年前,自己被吴王妃杖责于棍下,当时有谁能救她? 呼救。 不过是浪费多余的力气和嗓子。 芈凰笑了笑。 向两边的宫人挥了挥手,手臂挥动的速度很慢,但在后方司墨的眼眸里,仿佛看到那只缓慢移动的手臂,正试图在向她求饶。 可是当司墨走近,发现她只是单纯的在笑。 往那笑的很灿烂的曼眸中望去,似乎什么曾经让她觉得十分刺眼又灼热无比的东西被丢弃了,明亮的光芒里甚至暗藏着只有她们这种人才能读懂的冰冷与黑暗。 “看够了吗?” 桥上悬挂的白纱被风吹起,玉指突然一抓,晶莹剔透的指甲深陷在最柔软的白纱里。 芈凰抬眼忽而对上司墨那双审视的眼,斜依在栏杆上的身子,突然站直。 司墨掀唇,笑:“没。” 两边宫人快速的跟上芈凰,而她径直向中殿走去。 司墨看着这一幕,挥手,也不叫人阻止。 似乎感受到她的意图,整个和宫上下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集在了她的身上,集体抬头向她望来,似乎带着某种恶趣味在期待着她的下一步。 负责执罚的寺人们顿时紧张起来,高举的棍棒落下的速度似乎也慢了两拍。 有宫人走向她,试图阻止她接下来可能的动作。 可惜。 他们的希望全部落空了。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低头看了一眼地上正在受刑才八九岁的幼女,雪白的袍子上面,雪白的羽毛上沾上了鲜红的血,瘦小的身子已经不堪一击。 她只是冰冷的说道:“与其痛苦地活着,为何不痛快去死?幸许你崇敬的东皇至一神正在天上等你。” 说完,她又好似突然想起一般:“哦,如果见到他,请帮孤也问一问,为什么还独留孤一人苟活于世。” “谢过了。” 话落,她就从她身边径直走开了。 桥上,桥下…… 因为这一席叫她去死冠冕堂皇的话只剩一片死寂,初冬惨白的冬日忽然间穿透厚厚的云层,穿过层层叠叠铺着青瓦的穹顶,照耀在她行走的墨色华服之上,落下斑驳变化的光影。 趴在地上的小女巫突然间发出巨大的呜咽声。 “呜呜呜……王……” 下一刻。 一丝血线从她的唇角里溢出,然后女巫小小的身板软软的向下一趴,再也一动不动。 执罚的寺人手足无措的喊道:“犯人……自尽了!” 司墨咒骂上前:“该死!” 在她闭眼之迹,司墨只来的及看见这愚蠢的女巫的脸上明明被人利用,却还一脸干净的笑容,让她觉得那么刺眼:“我一直知道的……王想出去……就算以死的方式……” “但祭司大人说过,不管谁的人生,都有神曾驻足停留的瞬间。王还活着,小苋相信这便是被神还眷顾的证明……” “所以,请王不要轻言生死……” “小苋,死足矣。” “……” 可是直到她咽气的最后一刻,也未见芈凰有半点回头,或者叫人来救治的意思,甚至无动于衷的走进宫殿,翩翩起舞起来。 女巫们亲眼目睹了同为神仕者的悲惨下场还有女子的漠然,最后只能齐齐痛心疾首大骂:“昏君!——” “叫孤作何?”芈凰回头应答,笑问。 “也要与孤同舞不成?” “舞来!” 黑云翻墨飘来,悄然遮住了冬日,宛如铁幕笼罩和宫。 身着鸦羽的黑裙,腰悬玉饰的楚女,迎着石罄箜篌宫角之声,在那黑凤旗下放肆的舞动身姿,时日拍手轻笑,时日环佩叮当,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鸟在城墙上摇摆,枉图冲出这片铁幕铸成的宫城。 砰!—— 松开掌下已经没有气息的女巫。 定睛看了好半晌,司墨才确信此时置身于羽衣女巫中跳舞的女子就是那位她伺候了近一年的太女乃至现在已经成为孤家寡人的女王! 大概她是疯了! 可是芈凰舞的依然自我。 甚至大声阖掌:“胡不歌?”宣人奏乐。 叮咚如泉的乐声四起,一众女乐,欢快的再度起舞,仿佛不知道殿外正躺着一个刚刚咽气的人,甚至她相邀那些仇视她的女巫们一同起舞,女巫们愤懑的以鄘地之歌咒骂她: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一曲令人激愤的《鄘风·相鼠》传奏整个和宫,就连整个宫廷还有都城都再度惊动了。 无数声“昏君!胡不死!——”从城中各个角落愤而响起! 暗处,却有人幽幽发出一声太息。 两手揣在袖中,佝偻着腰,轻轻扬声道:“结刍为狗,用之祭祀,既毕事则弃而践之(祭神时一种用草扎的仿狗头的牲蓄代替品,因为廉价祭祀用完就会被扔掉)。弃之如刍狗,故不忍?” “你现下救她,她还是会死。” 手指轻轻摩挲着打磨的光滑的石墙,就像在轻抚那死去的女巫的身体,眼神阴冷的道:“你的残忍已是对她最大的仁慈。” “……” 立在暗处的白色人影显然是个心怀仁善之人,还是兀自不忍心的夹紧了眉头,却也只能生生咽下压在喉咙下的话,暗自沉吟,对方却已经挥了挥苍老的手:“走。” “马上风暴就会把我们全都卷进去……” “你不想出面,也要出面了。” 白色人影点点头。 走了两步,身旁的人却突然顿住脚步,指了指头上的天,然后回头瞥了一眼他:“对了,你说天神真的会听到这孩子的求祝?” “还是天神就是个聋子?” “任你哭喊求祝,只会无动于衷。” 白色人影听到这里,回头去看殿中立于女乐之中,跳的如痴如醉的纤丽人影,本来脑子还有一丝混沌和迟疑,想了想却道:“曾经有一人掉进井底,他跪地求祝,神灵现身井口对他说:我已经在救你。” “可是他不解仰头问神灵:你如何救我了?” “神灵却什么也没说。” 说到这里,他直视对方佝偻的腰腿:“天欲福人,必先以微祸儆之,且看他会救。天欲祸人,必先以微福骄之,且看他会受。” 老者闻言轻拍了拍对方的肩头,沉思道:“只是大抵有人会比她今日结局更加不忍……” “走,这里可不是你我长久逗留的地方。” 老者不再去看,只是看向那片巨石垒起的殿堂里伫立的兵卒还有目光炯炯的宫人,转身离去,在他们离去的青砖之上,一片洁白的鸟羽轻轻乘风飘落,仿佛代表了有人曾在此地驻足。 …… 孩子,落入命运的井底也许正是救赎的开始。 第188章 国家之祸 今日的楚宫。 内外充满了呼喊的臣民,他们的声音穿透了若敖子琰铸造的铜墙铁壁一般的“宫城”,令此地失去了往日的庄重和森严。 “禀主公,确实是……是夫人叫那女巫去死的。” 赵德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断断续续的说着:“夫人还说请她去问问东皇,为何独留她一人苟活……” “啊……啊……” 殿中角落里响起婴儿嘶心裂肺的哭闹声,若敖子琰的目光在那片角落里胡乱抓握的小手上落了落,负责照顾的仆妇立即害怕的捂紧了小公子的抱被,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后背:“不哭啊……不哭啊……求您不要哭了……我的公子……” 一道沉重如铁石的声音在幽暗的大殿中响起,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那就送那些人去给她看看。” “看她是不是一人苟活。” “诺。” 就在同一日,原本关在宫内大牢的犯人死了无数,尸体一批批抬进楚宫之后,最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很多人用脚底板都能猜到,他们最后会遭遇这样的命运,可是没有人打算去追究这些事背后的真相,答案早已显而易见。 这不会是继楚宫兵变之后,被安以各种名目杀死的第一批人。 郢都的满朝文武,知道拔除他们的存在只是早晚的事,而此次连坐,更代表了如今身为“一国之冠”,若敖子琰的怒火不亚于天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国冠之怒,流血千里! 与其关心旁人生死,所有楚人现今更加关心这小小的“女巫案”的惊人发展速度,也许足以将整个楚国下至平民上至贵族的怒火燎尽。 对于这位处于底层最低等的神仕者的死因,巫臣们还没有第一时间向新君发出诘问,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展开她死因的真相调查。 多达上百人的楚国吏臣,头一次如此高效地循着芈凰正居住的宫殿,寻找着当时的目击证人,一一核查他们的证词,结果可想而知,没用多长时间,就已水落石出,或者证人,证据早就准备齐全。 这绝对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 当长达三尺的案卷,被强势的送抵太庙宗祠:“各位巫贤,你们看?” 卜尹只是仰头望着昏暗的太庙之中,祭司缓缓的给那一盏盏长明灯所代表的历代鬼魂,添加着香油,缓慢的做完这一切,才从祭祀的神台上一步步走下,沉痛的弯下了一身拽地的白袍,将胸前挂着的一枚随身玉琮挂在了死去的女巫胸前,轻轻阖上她狰狞而痛苦的双眼:“安息,孩子。” “你的求祝,东皇会听到的。”然后抬起悲悯的目光看向太庙东南方的东皇神祠,同意了李老关于召开临时紧急朝会的提议。 李老一副诚挚之状对他保证道:“诸位巫贤大能,楚公必定会还死者一个交代!” 大祝,小祝由衷感谢:“多谢右尹出言。” 说完,三人便头也不回的带人踏入渚宫。 在这一次紧急大朝会上,李老和大小祝分别做了详细的阐述,头一次同时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在一番无比激烈的辩论甚至是愤满的诅咒之后,朝堂内外达成了一致的声音。 “女子无德,不配为君!” “东皇已经震怒!” “天降旨意!” 作为如今最能够影响楚国朝堂言论之一的老辣政治家,李老的这次打击绝对不仅仅是召开一场大朝会就会停止。 就在大朝会之后,楚国着名的巫史学者也相继站了出来,表示了对神祗之言的痛心,楚国未来的担忧,还有对芈凰无情的谴责,与此同时各个氏族也纷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楚公一致,以及对当前新君政权的极大不满。 而这些都只是李老为了让若敖子琰能够向楚君之位名正言顺再靠近一步,挖空心思准备的一环——“新君废立”,但是楚君废立之事,由百官发起,不合旧制,也无据可循,毕竟芈凰还身为楚君,如今只是称病休养,所以这道废立的命令由谁来通过成了问题。 身为摄政的一国之公,若敖子琰在大朝会上没有第一时间应允。 李老自然明白若敖子琰不可能他们一提就准,毕竟火候未够,时机未到,总要在人前故作一番姿态的心理,所以当朝表示理解,但是转头就联合巫史声称此乃“神授天命”,值此之时,朝堂上谁都没有再反对的理由。 整个王城再度出现前所未有动乱的征兆。 早就作好准备将芈凰拉下台的朝臣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一批东皇的信徒们,齐齐抬出东皇的神像还有祖宗的神牌,在广场,太庙,大声怒吼,叫骂,诅咒,同时向沿着石阶安静而行的一队神仕者报以欢呼。 因为他们正抬着一副薄薄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浑身是伤,已经死去多日的小女巫。 近来,城内瘟疫漫延的形势日益严峻,也许有人说要阻止这场瘟疫,只要若敖子琰肯点头将那个救了凤凰山的军民的神医给放出来就行,可是被关在大牢里披头散发的医老却摇头说道:“天要亡楚,我一介老叟,能救几人?” “诸位,要么各安天命,要么求神相祝!” 在这个内交外患的时刻,唯有身为巫觋的神仕者们还在一直履行他们的职责,在这充满着灾难的楚国大地,充当着人间的救赎者,救赎着饱受苦难的楚人还有那些担心前程的世卿士大夫们,给予他们心灵上最后的慰藉。 楚人信巫鬼,重淫祀。 面对虔诚的神仕者遭到了昏君的亵渎,甚至生命的威胁,楚人遥望着那冰冷的石棺中,紧闭着双眼,神态安详,一身洁白,头戴翎羽的女巫,苍白的唇角上还凝固着无法拭去的红色血迹。 说明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发出种种愤怒不平的声音。 一介“女巫之死”很快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从和宫那高耸入云的高台宫墙之内传出,传到渚宫金殿之上,传到太庙神观之中,最后传到所有楚人耳中。 国中上下,既是震惊,又是释然。 此时备受国人崇敬的神仕者,竟然死在那个“悬牌拒谏”“只知享乐”的昏君手中,但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 很多女巫见证了这一幕。 “她是为祝她,可是她却叫她去死!” 那远处楼台传来的歌舞声只是声声拉扯着大祝的神经,指天立誓要让她下九幽地狱赎罪:“这样的君王就该受油煎鼎烹之刑!” 整个渚宫都因此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这场风暴不仅令若敖子琰刚刚掌控的朝堂发生了一次震荡,还对楚国刚刚稳定下来的政局也造成了强烈的冲击,继“悬牌拒谏”后,以“女巫案”为由,李老对芈凰发动了又一次猛烈的攻击——甚至在金殿之上公然搬出祖宗宗法天道来控告她:“不敬鬼神,不拜天地,不佑万民,不理国事,真乃人神共愤!” “若不有所作为,我大楚必亡于此代!” 原本意见向左的朝堂和巫臣似乎找到了统一的声音,事后来看,风暴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刮起来的。 至此,从未露面的芈凰彻底被扣上“昏君”的帽子。 彭晏和李臣坠在百官末尾,看着宫城内外的混乱,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不就是死了个巫女,何至于?” 李臣转头瞥了并不知道自己也介入此案的彭晏一眼,却被他反瞪回来:“我说的难道不对?这放在平日,蚊子大点的事,谁管?!” 李臣轻笑,颔首:“很对。” “可是政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家中老人的谆谆告诫之言,还言犹在耳:讲道理的人都不会玩政治,而是去做学问了;而现在做学问的都出来掺和一脚,可见这世间本就不讲道理。 所以他想最后掌管一国权柄近二十载的令尹子般才死的那么没有道理,而近半年来楚国接连发生的大事,也似乎正说明道理这东西在流血的政治斗争里根本不需要,最信任的君臣刀斧相加,亲密的手足相互杀伐,而鹣鲽情深的楚公与女王之间为什么不可能爆发出这场声势浩大的权力之争? 身为凡人,他们也不过只是汲汲营营,为求自保,选择站队而已。 “好了。” 李臣拉了拉愤满不平的彭晏:“把我们写的这两份请愿折子递上去,也算交差了。” 彭晏不请不愿和着李臣一起,将找人代写的奏折,从怀里掏出,恭敬的递给他们现在的上峰,然后眼看着那一落落的竹简在小黄林带领的禁军的监护下,被寺人用担架抬起,抬向渚宫后面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 靡靡之音又远远传来。 彭晏不禁有了几分好奇,用手肘拐了拐李臣的胳膊:“喂,你说,这和宫的新主人究竟是不是个昏君?” “我们都回城这么多时日了,朝会上你叔父带领百官把她批的一文不值,就差掀了她的王位……她人到好,面都没有露过一次,每日依旧醉生梦死。” “不会真如传闻病入膏肓,早就不能理事了?” “才任由这朝堂内外评说!” 彭晏小声的恶意揣测道。 李臣扬了扬一侧嘴角,突然想起那些给他们偷偷送出消息和证据的宫人,慌慌张张收下大笔金银的神情,道:“山鬼现世,那你又知真假?” “真假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彭晏撸了撸嘴。 李臣回头,只见一人被士卒看押着,落在众县尹之后,神色焦急甚至左顾右盼,似有难处,于是一沉吟,转身提步向他:“江县尹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眼见是李臣仿若见到了救星,在向几位禁军求情后立即拱手道出缘由:“恐不能待到大典之后,楚公责我即日动身返回江夏,准备过冬粮食。可正思量如何跟家中之人报个信……” 对此,李臣并不意外。 经此大战,内忧外患,若还留着这么多兵马囤积城外,迟早要将整个郢都拖垮,粮草耗尽之日,国中才真正的必生大乱,现在不过是一些“小鬼乱舞”罢了。 “楚公所虑有理。” “江兄若有需要传话家人的,李臣愿为代劳。”递上自己的名谒,又引荐了自己的随从,感激不尽:“那就太感谢了。” “请务必转告府上。” “江兄放心。” 二人又聊了一会,再三谢过,告辞离去。 可是等候在一旁的彭晏却按捺不住性子了,霍的把他拉离渚宫:“你和那攀什么交情啊?他明显因为治水之事,已经打上成氏余党的印记,以后怕是没什么仕途,要被边缘化了。” “哟,原来你也有脑子……” 李臣拿着的名咽,却瞪圆了双眼,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这混不吝的家伙这么快也看出朝堂上的风向了:“彭老当初还叫我多多提醒一下你,都城水太深,看来我不用分心在你身上……” “我还用你分心?” 彭晏瞪眼,这话太埋汰人了。 “我说你才是按部就班得了。万一太出挑了,小心你家中那几位兄长首先心里怕是不会太舒坦。” 此话令李臣对彭晏更加另眼相看。 惹得他一阵得瑟。 彭晏浑不在意的道:“好了……就算咱大楚的天真要塌下来,也有渚宫里的那帮人先顶着在,就算要压到我们这些县公头上来也是最后才到。” “嗯!” 李臣点头。 算了,想要挤身这郢都的士大夫圈,他还有待时日。 “好了,好了,到点下朝回家,管他外面闹成什么样,一天安稳结束。” 说完,彭晏就立即拉着他出宫,脚下跟抹了油一样恨不得赶紧离去:“你看我跟着你这趟回京,在这京城里遛马都不敢叫马儿步子挪大点。如今坐个车还只能坐个破牛车,牛车也就罢了,还声怕超了前面哪位哪位尊贵的车马。而这王宫里,更是见个人就要弯腰磕头,我这腰啊腿啊这些日子都快佝断了,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彭晏一脸憋屈的骂道:“想当年咱们兄弟二人,在申息两地,那叫一个威风,谁敢超咱们的车马!” “小爷我非灭了他不可!” 李臣闻言想笑,可是不远处如今身为宫门守卫的老五似乎正听到二人调笑,正向他们望来,他忙一把拉住彭晏钻进牛车里:“我的彭小爷,小声点,这还没出王宫呢!” “嘘,有人看过来了。” 于是二人匆匆上了牛车,趋车离开。 老五眼见两人鬼鬼崇崇的上了车,招了负责看车喂饲料的宫奴:“刚才离去的何许人也?” 宫奴想了想,回道:“禀军爷,他们是申地和息地刚刚回京续职的申公和息公。” 因为这场政治风景风暴,刘奕很得若敖子琰重用,也很快跻身新的士大夫之流,他手底下的他们这些人也因此颇得了一些不错的差事。 老五身着一身崭新的铜甲,颇为威风的一挥长戟,同时命人放行:“好了,好了,知道了。” …… 窗外风起云涌,芈凰却云淡风清。 遥望着远处渚宫广场上被有心人组织起来抗议的“朝官”、“氏族”、“学者”、“巫史”之流……她的面容实难升起一丝波澜。 甚至在若敖子琰抬出那些尸体,令赵德三令五声给她传话:“叫她停止这一切愚蠢的自杀行为。” 可是她依然毫无怯懦之意。 “你就没有一丝丝恐惧吗?” 守着的司墨深深瞧了她一眼。 面对宫外嘲嘲嚷嚷的声音,和宫之内迤逦的舞姿和歌声更像是在与之婉转对抗。 外面的喧哗声音愈加鼎沸,鼓鸣之声愈是大奏,女乐的身姿亦是愈加柔韧轻盈,就仿佛那立于墙头欲展翅飞翔的鸟儿,舞动翅膀。 而光线昏暗,铺满梨花木质地板的木榭里,四壁书架上全是一排排堆积如山的竹简。 芈凰听着悠扬的乐曲,心情还算愉悦的一遍遍翻着《楚杌》,一遍遍历数楚国建国三百年历代被轼篡位的那些国君,甚至死后连一个谥号都没有,面对司墨的嘲讽,只是笑道:“以史为鉴,方知命不久矣。” “幸甚!” 在楚国每一段斗争最激烈的王位更迭时期,这些楚国王位斗争失败的继承者基本上最后都逃不过“死”这一个下场。 她的好父王没有若敖子琰的高瞻远瞩,整个和宫固若金汤,敌人无法攻进,自己也无法从中出去,所以她的父王面对狼子野心的越椒,最后只能服毒自谥于此宫。 她被变相的“关押”在和宫之中。 身陷此地,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苍穹之下,云彩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和宫,此刻,就连一望无迹的天空,也是一种奢侈。 机械的脚步无处不在跟随着她,警惕的目光无处不在的注意着她,仿佛无形的枷锁加之于她的四肢,摸索着空空荡荡的手腕,那里只有匕首曾经勒过她手腕常年留下的淤痕,随意垂下的小臂,只有华丽的袖摆划过冬日冰冷的砖身,微微起伏。 这世上若真有凤凰。 没了“羽翼”,该如何飞跃高墙铁幕? 还是除了从这二十丈的高台之上,一跃而下,摔的粉身碎骨,别无他选,或者直到这有限的生命逐渐被这冰冷绝望而没有止尽的日子,消磨成这脚下青砖巨石缝隙里的一抹齑粉终止。 “夫人,这是今日送来的奏简。” 宫人将小黄林他们押送过来的小山高似的一落落奏简抬了进来,询问着:“可要一阅?” 对此,她懒得多看一眼,一股脑的命人扔进了青铜火炉之中:“烧了!” 而她一把火烧了这些奏简之事,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在有心人的大肆渲染下,传诸整个郢都内外皆知。 一众寺人宫女言之凿凿声称:“是女王命我等将诸位大夫的奏简全部烧了……说……说是进入十月下旬,这大楚的天越来越冷了,刚好添些柴……” 此话就像往烈火上添柴。 顿时烧得所有朝臣和巫臣的屁股坐不住了。 …… “叔父,这位女王难道真的破罐子破摔,想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死?”李臣面带疑虑的将第一时间收到的线报禀报于李老。 李老冷漠的将目光投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层台:“她既求死,我等怎能不成全于她?” “走!” 李老而后出了朝房看向渚宫外的群臣还有等候的大小巫臣,步入渚宫。 金殿上,太师潘崇依然称病未曾上朝,而休息十数日又再度重新上朝的申无畏却第一个上前发出质问:“楚公,如今身为摄政之公,却不规劝陛下,岂不如决堤之口,恣其毁誉,岂可又诿罪于人?!” 若敖子琰没有应声。 李老却已开口:“咸尹此话何意?陛下行荒唐之事,我等难道不是一直在行规劝之责吗?” “何况就连咸尹大人都杖责于她的棍下。” “你的劝谏,她有听从吗?” “‘闯宫者,杀无赦’的牌子还挂在门上没有摘下呢!” 李老愤愤说完,转身则对座上的若敖子琰说道:“咸尹虽无状,其言也善,故我等恳请楚公暂且放下私情,对女王约束一二,否则唯恐一日女王会将整个楚国都付之一炬!” 若敖子琰虽然一直行使缄默权,可是事后来看,他的沉默只是令这场风暴越刮越大。 置身高台金宫之中的芈凰。 根本无法躲开这场向她席卷而来的风暴。 这就是发生在楚穆王最后一年的新君废立事件。 这一年,如果换算成晋史,也是一个极不寻常而动乱交替的一年。 这一年,楚国郢都掀起的这一场国内政治风暴,不仅令楚国的权利阶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对楚国政坛也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女巫案”,是李老对芈凰发动最致命的一次打击——可是控告的时机可谓恰如时分。 而李老所控告的“不敬鬼神,不拜天地,不佑万民,不理国事”四罪在当时的社会,无论放眼哪国都是相当严重的。 紧接着,李老为了让若敖子琰能够向楚君之位更近一步,挖空心思要从立法,宗族,宗教,天命等各个方面找到可实行废黜的依据。 而后,申无畏只是在自己的官邸中声称如让若敖子琰当上楚君,“国家之祸必由此始!” 就是这句忧患之言,为他惹来了祸端。 前脚他刚刚说完这句,后脚他官邸中的吏臣就把详情一五一十地通报给了李老,而因丧臂之痛,李老自然携机向潘氏发起报复,很快若敖子琰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到两日,申无畏就被贬出了楚国朝堂,并且一下就被踢到了楚国最偏远的开荒之地——吴越边境,扼守东南门户,着他立即起程赴任,这也是若敖子琰用行动给言官之首的下任咸尹的一个警告。 “祖父,国家存亡之迹,那李老之流根本就是楚公之口舌,任其颠倒下去,君臣异位只是早晚,此时正是需要您站出来!”申无畏痛心疾首。 可是潘崇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表态:“此去,千山万水迢迢,吴越之地多蚁兽当自珍重。” 在潘崇的教导下,申无畏一直是个追求大是在非之人,所以对于年轻的他来说,此时的楚国比越椒当权时还要黑暗,所谓的大是大非已经是可以随手丢进粪池里的瓦片,而他心目中敬若神明的祖父更是置国家危难不顾,袖手旁观,而他面对孤立无援的朝堂最终只能被迫远走异乡,楚国的朝堂真正成了若敖氏的一言堂。 属于若敖子琰的意志如铁幕似乎已经笼罩在整个王廷,甚至王国,每一处…… 要打碎这片铁幕,可谓难于登天! 此时此刻,很多人强烈地意识到,如果芈凰不能摆脱李老构陷的这场宗教之战,并向若敖子琰的超级权威发出挑战,夺回本该属于她的王权和君威,那她将永远只能充当一个幽居深宫有名无实甚至即将下台的傀儡天子! 这一年也是芈凰本应君临大楚的第一个年头。 将将双十年华的她。 如果不能够在这次政治风暴中成功拨开阴霾,重见天日,将会成为《楚杌》上第一个被臣子狼狈赶下台的楚君而名垂千古! …… 第188章 国家之祸 今日的楚宫。 内外充满了呼喊的臣民,他们的声音穿透了若敖子琰铸造的铜墙铁壁一般的“宫城”,令此地失去了往日的庄重和森严。 “禀主公,确实是……是夫人叫那女巫去死的。” 赵德擦着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断断续续的说着:“夫人还说请她去问问东皇,为何独留她一人苟活……” “啊……啊……” 殿中角落里响起婴儿嘶心裂肺的哭闹声,若敖子琰的目光在那片角落里胡乱抓握的小手上落了落,负责照顾的仆妇立即害怕的捂紧了小公子的抱被,一遍遍轻抚着他的后背:“不哭啊……不哭啊……求您不要哭了……我的公子……” 一道沉重如铁石的声音在幽暗的大殿中响起,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房:“那就送那些人去给她看看。” “看她是不是一人苟活。” “诺。” 就在同一日,原本关在宫内大牢的犯人死了无数,尸体一批批抬进楚宫之后,最后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 但是很多人用脚底板都能猜到,他们最后会遭遇这样的命运,可是没有人打算去追究这些事背后的真相,答案早已显而易见。 这不会是继楚宫兵变之后,被安以各种名目杀死的第一批人。 郢都的满朝文武,知道拔除他们的存在只是早晚的事,而此次连坐,更代表了如今身为“一国之冠”,若敖子琰的怒火不亚于天子。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国冠之怒,流血千里! 与其关心旁人生死,所有楚人现今更加关心这小小的“女巫案”的惊人发展速度,也许足以将整个楚国下至平民上至贵族的怒火燎尽。 对于这位处于底层最低等的神仕者的死因,巫臣们还没有第一时间向新君发出诘问,朝堂上已经有人开始着手展开她死因的真相调查。 多达上百人的楚国吏臣,头一次如此高效地循着芈凰正居住的宫殿,寻找着当时的目击证人,一一核查他们的证词,结果可想而知,没用多长时间,就已水落石出,或者证人,证据早就准备齐全。 这绝对是一次蓄谋已久的政治阴谋。 当长达三尺的案卷,被强势的送抵太庙宗祠:“各位巫贤,你们看?” 卜尹只是仰头望着昏暗的太庙之中,祭司缓缓的给那一盏盏长明灯所代表的历代鬼魂,添加着香油,缓慢的做完这一切,才从祭祀的神台上一步步走下,沉痛的弯下了一身拽地的白袍,将胸前挂着的一枚随身玉琮挂在了死去的女巫胸前,轻轻阖上她狰狞而痛苦的双眼:“安息,孩子。” “你的求祝,东皇会听到的。”然后抬起悲悯的目光看向太庙东南方的东皇神祠,同意了李老关于召开临时紧急朝会的提议。 李老一副诚挚之状对他保证道:“诸位巫贤大能,楚公必定会还死者一个交代!” 大祝,小祝由衷感谢:“多谢右尹出言。” 说完,三人便头也不回的带人踏入渚宫。 在这一次紧急大朝会上,李老和大小祝分别做了详细的阐述,头一次同时表明了事态的严重性,在一番无比激烈的辩论甚至是愤满的诅咒之后,朝堂内外达成了一致的声音。 “女子无德,不配为君!” “东皇已经震怒!” “天降旨意!” 作为如今最能够影响楚国朝堂言论之一的老辣政治家,李老的这次打击绝对不仅仅是召开一场大朝会就会停止。 就在大朝会之后,楚国着名的巫史学者也相继站了出来,表示了对神祗之言的痛心,楚国未来的担忧,还有对芈凰无情的谴责,与此同时各个氏族也纷纷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与楚公一致,以及对当前新君政权的极大不满。 而这些都只是李老为了让若敖子琰能够向楚君之位名正言顺再靠近一步,挖空心思准备的一环——“新君废立”,但是楚君废立之事,由百官发起,不合旧制,也无据可循,毕竟芈凰还身为楚君,如今只是称病休养,所以这道废立的命令由谁来通过成了问题。 身为摄政的一国之公,若敖子琰在大朝会上没有第一时间应允。 李老自然明白若敖子琰不可能他们一提就准,毕竟火候未够,时机未到,总要在人前故作一番姿态的心理,所以当朝表示理解,但是转头就联合巫史声称此乃“神授天命”,值此之时,朝堂上谁都没有再反对的理由。 整个王城再度出现前所未有动乱的征兆。 早就作好准备将芈凰拉下台的朝臣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了一批东皇的信徒们,齐齐抬出东皇的神像还有祖宗的神牌,在广场,太庙,大声怒吼,叫骂,诅咒,同时向沿着石阶安静而行的一队神仕者报以欢呼。 因为他们正抬着一副薄薄的棺材,里面躺着的正是浑身是伤,已经死去多日的小女巫。 近来,城内瘟疫漫延的形势日益严峻,也许有人说要阻止这场瘟疫,只要若敖子琰肯点头将那个救了凤凰山的军民的神医给放出来就行,可是被关在大牢里披头散发的医老却摇头说道:“天要亡楚,我一介老叟,能救几人?” “诸位,要么各安天命,要么求神相祝!” 在这个内交外患的时刻,唯有身为巫觋的神仕者们还在一直履行他们的职责,在这充满着灾难的楚国大地,充当着人间的救赎者,救赎着饱受苦难的楚人还有那些担心前程的世卿士大夫们,给予他们心灵上最后的慰藉。 楚人信巫鬼,重淫祀。 面对虔诚的神仕者遭到了昏君的亵渎,甚至生命的威胁,楚人遥望着那冰冷的石棺中,紧闭着双眼,神态安详,一身洁白,头戴翎羽的女巫,苍白的唇角上还凝固着无法拭去的红色血迹。 说明了她死亡的真正原因…… 发出种种愤怒不平的声音。 一介“女巫之死”很快在有心人的传播下,从和宫那高耸入云的高台宫墙之内传出,传到渚宫金殿之上,传到太庙神观之中,最后传到所有楚人耳中。 国中上下,既是震惊,又是释然。 此时备受国人崇敬的神仕者,竟然死在那个“悬牌拒谏”“只知享乐”的昏君手中,但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样的胆子? 很多女巫见证了这一幕。 “她是为祝她,可是她却叫她去死!” 那远处楼台传来的歌舞声只是声声拉扯着大祝的神经,指天立誓要让她下九幽地狱赎罪:“这样的君王就该受油煎鼎烹之刑!” 整个渚宫都因此掀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这场风暴不仅令若敖子琰刚刚掌控的朝堂发生了一次震荡,还对楚国刚刚稳定下来的政局也造成了强烈的冲击,继“悬牌拒谏”后,以“女巫案”为由,李老对芈凰发动了又一次猛烈的攻击——甚至在金殿之上公然搬出祖宗宗法天道来控告她:“不敬鬼神,不拜天地,不佑万民,不理国事,真乃人神共愤!” “若不有所作为,我大楚必亡于此代!” 原本意见向左的朝堂和巫臣似乎找到了统一的声音,事后来看,风暴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刮起来的。 至此,从未露面的芈凰彻底被扣上“昏君”的帽子。 彭晏和李臣坠在百官末尾,看着宫城内外的混乱,忍不住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不就是死了个巫女,何至于?” 李臣转头瞥了并不知道自己也介入此案的彭晏一眼,却被他反瞪回来:“我说的难道不对?这放在平日,蚊子大点的事,谁管?!” 李臣轻笑,颔首:“很对。” “可是政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家中老人的谆谆告诫之言,还言犹在耳:讲道理的人都不会玩政治,而是去做学问了;而现在做学问的都出来掺和一脚,可见这世间本就不讲道理。 所以他想最后掌管一国权柄近二十载的令尹子般才死的那么没有道理,而近半年来楚国接连发生的大事,也似乎正说明道理这东西在流血的政治斗争里根本不需要,最信任的君臣刀斧相加,亲密的手足相互杀伐,而鹣鲽情深的楚公与女王之间为什么不可能爆发出这场声势浩大的权力之争? 身为凡人,他们也不过只是汲汲营营,为求自保,选择站队而已。 “好了。” 李臣拉了拉愤满不平的彭晏:“把我们写的这两份请愿折子递上去,也算交差了。” 彭晏不请不愿和着李臣一起,将找人代写的奏折,从怀里掏出,恭敬的递给他们现在的上峰,然后眼看着那一落落的竹简在小黄林带领的禁军的监护下,被寺人用担架抬起,抬向渚宫后面的那座高耸入云的宫殿。 靡靡之音又远远传来。 彭晏不禁有了几分好奇,用手肘拐了拐李臣的胳膊:“喂,你说,这和宫的新主人究竟是不是个昏君?” “我们都回城这么多时日了,朝会上你叔父带领百官把她批的一文不值,就差掀了她的王位……她人到好,面都没有露过一次,每日依旧醉生梦死。” “不会真如传闻病入膏肓,早就不能理事了?” “才任由这朝堂内外评说!” 彭晏小声的恶意揣测道。 李臣扬了扬一侧嘴角,突然想起那些给他们偷偷送出消息和证据的宫人,慌慌张张收下大笔金银的神情,道:“山鬼现世,那你又知真假?” “真假我不知道,只知道有人要倒大霉了!” 彭晏撸了撸嘴。 李臣回头,只见一人被士卒看押着,落在众县尹之后,神色焦急甚至左顾右盼,似有难处,于是一沉吟,转身提步向他:“江县尹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眼见是李臣仿若见到了救星,在向几位禁军求情后立即拱手道出缘由:“恐不能待到大典之后,楚公责我即日动身返回江夏,准备过冬粮食。可正思量如何跟家中之人报个信……” 对此,李臣并不意外。 经此大战,内忧外患,若还留着这么多兵马囤积城外,迟早要将整个郢都拖垮,粮草耗尽之日,国中才真正的必生大乱,现在不过是一些“小鬼乱舞”罢了。 “楚公所虑有理。” “江兄若有需要传话家人的,李臣愿为代劳。”递上自己的名谒,又引荐了自己的随从,感激不尽:“那就太感谢了。” “请务必转告府上。” “江兄放心。” 二人又聊了一会,再三谢过,告辞离去。 可是等候在一旁的彭晏却按捺不住性子了,霍的把他拉离渚宫:“你和那攀什么交情啊?他明显因为治水之事,已经打上成氏余党的印记,以后怕是没什么仕途,要被边缘化了。” “哟,原来你也有脑子……” 李臣拿着的名咽,却瞪圆了双眼,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这混不吝的家伙这么快也看出朝堂上的风向了:“彭老当初还叫我多多提醒一下你,都城水太深,看来我不用分心在你身上……” “我还用你分心?” 彭晏瞪眼,这话太埋汰人了。 “我说你才是按部就班得了。万一太出挑了,小心你家中那几位兄长首先心里怕是不会太舒坦。” 此话令李臣对彭晏更加另眼相看。 惹得他一阵得瑟。 彭晏浑不在意的道:“好了……就算咱大楚的天真要塌下来,也有渚宫里的那帮人先顶着在,就算要压到我们这些县公头上来也是最后才到。” “嗯!” 李臣点头。 算了,想要挤身这郢都的士大夫圈,他还有待时日。 “好了,好了,到点下朝回家,管他外面闹成什么样,一天安稳结束。” 说完,彭晏就立即拉着他出宫,脚下跟抹了油一样恨不得赶紧离去:“你看我跟着你这趟回京,在这京城里遛马都不敢叫马儿步子挪大点。如今坐个车还只能坐个破牛车,牛车也就罢了,还声怕超了前面哪位哪位尊贵的车马。而这王宫里,更是见个人就要弯腰磕头,我这腰啊腿啊这些日子都快佝断了,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憋屈。” 彭晏一脸憋屈的骂道:“想当年咱们兄弟二人,在申息两地,那叫一个威风,谁敢超咱们的车马!” “小爷我非灭了他不可!” 李臣闻言想笑,可是不远处如今身为宫门守卫的老五似乎正听到二人调笑,正向他们望来,他忙一把拉住彭晏钻进牛车里:“我的彭小爷,小声点,这还没出王宫呢!” “嘘,有人看过来了。” 于是二人匆匆上了牛车,趋车离开。 老五眼见两人鬼鬼崇崇的上了车,招了负责看车喂饲料的宫奴:“刚才离去的何许人也?” 宫奴想了想,回道:“禀军爷,他们是申地和息地刚刚回京续职的申公和息公。” 因为这场政治风景风暴,刘奕很得若敖子琰重用,也很快跻身新的士大夫之流,他手底下的他们这些人也因此颇得了一些不错的差事。 老五身着一身崭新的铜甲,颇为威风的一挥长戟,同时命人放行:“好了,好了,知道了。” …… 窗外风起云涌,芈凰却云淡风清。 遥望着远处渚宫广场上被有心人组织起来抗议的“朝官”、“氏族”、“学者”、“巫史”之流……她的面容实难升起一丝波澜。 甚至在若敖子琰抬出那些尸体,令赵德三令五声给她传话:“叫她停止这一切愚蠢的自杀行为。” 可是她依然毫无怯懦之意。 “你就没有一丝丝恐惧吗?” 守着的司墨深深瞧了她一眼。 面对宫外嘲嘲嚷嚷的声音,和宫之内迤逦的舞姿和歌声更像是在与之婉转对抗。 外面的喧哗声音愈加鼎沸,鼓鸣之声愈是大奏,女乐的身姿亦是愈加柔韧轻盈,就仿佛那立于墙头欲展翅飞翔的鸟儿,舞动翅膀。 而光线昏暗,铺满梨花木质地板的木榭里,四壁书架上全是一排排堆积如山的竹简。 芈凰听着悠扬的乐曲,心情还算愉悦的一遍遍翻着《楚杌》,一遍遍历数楚国建国三百年历代被轼篡位的那些国君,甚至死后连一个谥号都没有,面对司墨的嘲讽,只是笑道:“以史为鉴,方知命不久矣。” “幸甚!” 在楚国每一段斗争最激烈的王位更迭时期,这些楚国王位斗争失败的继承者基本上最后都逃不过“死”这一个下场。 她的好父王没有若敖子琰的高瞻远瞩,整个和宫固若金汤,敌人无法攻进,自己也无法从中出去,所以她的父王面对狼子野心的越椒,最后只能服毒自谥于此宫。 她被变相的“关押”在和宫之中。 身陷此地,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苍穹之下,云彩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和宫,此刻,就连一望无迹的天空,也是一种奢侈。 机械的脚步无处不在跟随着她,警惕的目光无处不在的注意着她,仿佛无形的枷锁加之于她的四肢,摸索着空空荡荡的手腕,那里只有匕首曾经勒过她手腕常年留下的淤痕,随意垂下的小臂,只有华丽的袖摆划过冬日冰冷的砖身,微微起伏。 这世上若真有凤凰。 没了“羽翼”,该如何飞跃高墙铁幕? 还是除了从这二十丈的高台之上,一跃而下,摔的粉身碎骨,别无他选,或者直到这有限的生命逐渐被这冰冷绝望而没有止尽的日子,消磨成这脚下青砖巨石缝隙里的一抹齑粉终止。 “夫人,这是今日送来的奏简。” 宫人将小黄林他们押送过来的小山高似的一落落奏简抬了进来,询问着:“可要一阅?” 对此,她懒得多看一眼,一股脑的命人扔进了青铜火炉之中:“烧了!” 而她一把火烧了这些奏简之事,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在有心人的大肆渲染下,传诸整个郢都内外皆知。 一众寺人宫女言之凿凿声称:“是女王命我等将诸位大夫的奏简全部烧了……说……说是进入十月下旬,这大楚的天越来越冷了,刚好添些柴……” 此话就像往烈火上添柴。 顿时烧得所有朝臣和巫臣的屁股坐不住了。 …… “叔父,这位女王难道真的破罐子破摔,想放一把火,把自己烧死?”李臣面带疑虑的将第一时间收到的线报禀报于李老。 李老冷漠的将目光投向那座高耸入云的层台:“她既求死,我等怎能不成全于她?” “走!” 李老而后出了朝房看向渚宫外的群臣还有等候的大小巫臣,步入渚宫。 金殿上,太师潘崇依然称病未曾上朝,而休息十数日又再度重新上朝的申无畏却第一个上前发出质问:“楚公,如今身为摄政之公,却不规劝陛下,岂不如决堤之口,恣其毁誉,岂可又诿罪于人?!” 若敖子琰没有应声。 李老却已开口:“咸尹此话何意?陛下行荒唐之事,我等难道不是一直在行规劝之责吗?” “何况就连咸尹大人都杖责于她的棍下。” “你的劝谏,她有听从吗?” “‘闯宫者,杀无赦’的牌子还挂在门上没有摘下呢!” 李老愤愤说完,转身则对座上的若敖子琰说道:“咸尹虽无状,其言也善,故我等恳请楚公暂且放下私情,对女王约束一二,否则唯恐一日女王会将整个楚国都付之一炬!” 若敖子琰虽然一直行使缄默权,可是事后来看,他的沉默只是令这场风暴越刮越大。 置身高台金宫之中的芈凰。 根本无法躲开这场向她席卷而来的风暴。 这就是发生在楚穆王最后一年的新君废立事件。 这一年,如果换算成晋史,也是一个极不寻常而动乱交替的一年。 这一年,楚国郢都掀起的这一场国内政治风暴,不仅令楚国的权利阶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对楚国政坛也造成了强烈的冲击,“女巫案”,是李老对芈凰发动最致命的一次打击——可是控告的时机可谓恰如时分。 而李老所控告的“不敬鬼神,不拜天地,不佑万民,不理国事”四罪在当时的社会,无论放眼哪国都是相当严重的。 紧接着,李老为了让若敖子琰能够向楚君之位更近一步,挖空心思要从立法,宗族,宗教,天命等各个方面找到可实行废黜的依据。 而后,申无畏只是在自己的官邸中声称如让若敖子琰当上楚君,“国家之祸必由此始!” 就是这句忧患之言,为他惹来了祸端。 前脚他刚刚说完这句,后脚他官邸中的吏臣就把详情一五一十地通报给了李老,而因丧臂之痛,李老自然携机向潘氏发起报复,很快若敖子琰听到这个消息后,不到两日,申无畏就被贬出了楚国朝堂,并且一下就被踢到了楚国最偏远的开荒之地——吴越边境,扼守东南门户,着他立即起程赴任,这也是若敖子琰用行动给言官之首的下任咸尹的一个警告。 “祖父,国家存亡之迹,那李老之流根本就是楚公之口舌,任其颠倒下去,君臣异位只是早晚,此时正是需要您站出来!”申无畏痛心疾首。 可是潘崇无动于衷,没有任何表态:“此去,千山万水迢迢,吴越之地多蚁兽当自珍重。” 在潘崇的教导下,申无畏一直是个追求大是在非之人,所以对于年轻的他来说,此时的楚国比越椒当权时还要黑暗,所谓的大是大非已经是可以随手丢进粪池里的瓦片,而他心目中敬若神明的祖父更是置国家危难不顾,袖手旁观,而他面对孤立无援的朝堂最终只能被迫远走异乡,楚国的朝堂真正成了若敖氏的一言堂。 属于若敖子琰的意志如铁幕似乎已经笼罩在整个王廷,甚至王国,每一处…… 要打碎这片铁幕,可谓难于登天! 此时此刻,很多人强烈地意识到,如果芈凰不能摆脱李老构陷的这场宗教之战,并向若敖子琰的超级权威发出挑战,夺回本该属于她的王权和君威,那她将永远只能充当一个幽居深宫有名无实甚至即将下台的傀儡天子! 这一年也是芈凰本应君临大楚的第一个年头。 将将双十年华的她。 如果不能够在这次政治风暴中成功拨开阴霾,重见天日,将会成为《楚杌》上第一个被臣子狼狈赶下台的楚君而名垂千古! …… 第189章 长星袭月 每日城中新的病人都在激增,城外死的人也在与日俱增,死人坑中燃烧的烈火因此就没有停止过,此时只有血肉化作枯骨才能让活着的人得以安枕…… 只可惜新挖出来的坟冢已经装不下那些战死的战士和染疫的楚人,不停有庶民被举报在家中私自举行祭祀,百吏疲于应付这些激增的鸡毛蒜皮的庶务,而国中政局隐隐动乱不休,为此,李臣每日在渚宫的朝房中耗费的时间更久了,甚至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楚公的暴风尾波及,而被轰了出来。 王城中这些与日俱增的染病和死人的数字仿佛都印证了卜尹的预言还有李老的控诉,各种轮番劝谏芈凰自动退位或者出来祭天平息东皇之怒的奏折日日堆满渚宫和和宫内外。 沉默无言的行走在楚穆王十九年的这最后一个动荡不安的冬天里,在渚宫议事殿后面的各朝房之间,李臣第一次抬头望着头顶上黑压压的阴云,双眼渐渐微眯,从嘴里呼出一口冰冷的清气。 这也许是他有生之年最接近暴风眼的一次。 因为“女巫案”的爆发,很快就被人遗忘的李臣,本应享受着第一次充当一个幕后推手,幕前观众,观摩这一出山鬼作乱的戏码是如何将乱神者送上火烧的祭坛,让篡权者登上权力的金宫而鼓掌,可是一切因为那天空缓缓出现的“扫帚星”一帚扫来而让所有人颜面无光。 …… 如往常,王氏子女一早伺候着将王尹送上进宫上朝的宫车,可是面色不太好看的王尹却在登车时,突然晕倒在了车辕之上。 “父亲……” “大人……你怎么了?” 王尹眼前人影幢幢,可是他却只觉遍体恶寒,抱着四肢,牙齿打颤:“夫人,我冷……好冷……是要下雪了吗?” 王夫人张皇四望:“大人……哪里下雪了?” “雪……” 王尹眯着颤抖的眼睫,穿过眼前的人影,望着头顶云层惨白的天空:“好大的暴风雪……冷……我好冷……” “来人,快去请御医!” 王诗雨已经闻言色变:“不不!请女巫!” “快去!” …… “礼尹王大人今日出府时被发现高热不退,却畏寒不止,启禀楚公,是否也一同举族迁出城外?” “什么?……王尹也染病了?” 一言像是炸了的王鼎把整个渚宫都炸翻了,人人面色开始变得捉摸不定。 “不仅如此,今日军中染病的人数已达上百人之众,城中也有数户贵族被隔离,还有……”负责都城疫情的军医艰难的回报每一处疫情。 “天啊!百人!” “可是军中是人员聚集之地!” 庶民的死,无人在乎,可是一个战士一个贵族的死却足以让所有人惊心动魄,这意味着军心将不稳,人心将不稳,现在就连同朝为官的士大夫也身染恶疫,谁还坐的住?他们每日可都与王尹厮混在一起啊! 若敖子琰没有说话。 可是此时就连御下第一人的李老,面色也不禁瞬间白了几分。 金殿上,有人已经想要赶紧离开,而有人突然掐着喉咙干咳了几声:“咳咳咳……” “啊!” “他也被疟邪附体了!” 顿时所有人惊恐的看着那一人,犹如恶鬼,一哄而散,四处奔逃,甚至拍打着封闭的殿门:“我们要出去!……快开殿门!” 哭天喊地的求祝声回荡整座金宫,若敖子琰拍着铜案大吼,命人“安静,疫有何惧?!”可是如何都无法趋散百官工吏心头笼罩的黑影。 那是楚国最恐怖的恶疫啊! 从来人力无法阻止。 谁曾想过它会漫延进入王城? 恐惧也许才是人内心真正敬畏的鬼神。 这些贵族一生经历的最大磨难也不过一月之前的若敖氏之乱罢了,沾污的鞋履刚刚才摆脱肮脏的污泥,如今又身陷新的厄运和泥潭…… 为何就连瘟疫也会造访神圣不可侵犯的王城?…… 染病的,死人的,每日人数都在激增……死人堆满了城外,浓烟滚滚就没有停过……如今更是漫延进了这座固若金汤的王廷。 楚国今年是受了什么天谴吗? 也许恐惧是这世上唯一一件不用通过恐吓的言语,或者盛大的权势,甚至喋血的战争就可以压倒一切的存在,甚至它拥有最广泛的传播基础,一个尖叫,一声痛哭就能感染每一个人。 “啊啊!……” “我不想死……” “谁能救救我们,我们什么过错也没有……” “呜呜……” 赵德手中的拂尘频甩,赶紧趋人将其带出:“快来人,来人!” “将他带出去!” “带出去!” “速去请祭司大人,大祝,小祝前来祛邪!” “诺!” 至此,若敖子琰只能宣布停朝避疫,并且派人火速延请祭司带领整个司巫为宫廷襄除邪祟。 当老五接到命令的时候,所有宫门卫的面色几乎发白,颤抖的要阖上所有宫门,严防瘟疫在宫廷之中漫延……所有朝官更是疯了一般逃出王宫,而不能逃出去的那些宫人,寺人,仆妇,禁军,吏臣……几乎全部丧失生的意志,要么不断磕头向天求祝,祈求神仕者们能赐予攘除病痛的圣水免于厄运。 整个楚宫几乎陷入半瘫痪的状态。 谁也无法阻止心生恐惧的凡人…… …… 惨白的冬日淡淡照耀在郢都外的东南郊,高大的神像被太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后面漫山遍野的王卒驻区,将这青树晨鸟还有士卒平民都笼罩其中,仿佛一方神祗静守此地。 一块石碑立在正前方的广场之上,“东皇至一”四字崇高而神圣,仿佛有莫大的神力,吸引着患病的楚人不远而来。 鸟儿散步在哭泣求祝的人群里,闲庭信步一般啄食着石缝里长出的杂草,不识人间疾苦。 “良药用尽。” 负责治病的巫祝们道:“神祠附近的多处村庄里的病患恐怕无法继续得到救治。” “如今这些病患全部聚集在了神祠外面,求祝我等神官,恐会引起官兵注意。” “去看看……” “是,祭司大人。” 神祠周遭的农田早已荒芜,别说秋收了,被战乱的马蹄践踏的东倒西歪根本无人收拾,四处有野狗叼着腐臭的尸体,触目惊心的跑过,惊飞了那些安逸的鸟儿。 当祭司的白色羽衣沾上最低贱的泥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所有求祝的楚人如同见到神祗一般扑来,哭喊着:“巫贤大能祝我!” 身着红白袍子的女巫,从祭司身后翩翩上前,柔声安抚拦住他们上前的脚步,却不知是否能救的了他们,后面已有蒙着布巾的士卒跟上,正手持刀戟要将所有患病的楚人抓起。 一个妇人抱着襁褓中哭闹的婴孩扑倒在祭司的脚下求祝:“大人,请祝祝他!” “他才刚刚出生。” “连这个世间都还没有来的及睁眼看上一眼。” 祭司将贴身配戴的艾草香囊放入妇人的怀中,身后的女巫想要阻止:“祭司,艾草不多了……万一您也染病如何是好?” “东皇一定不忍这世间再多死难。” 看着远处倚立的神像,悲悯的将手放在幼儿通红发皱的小脸上轻抚着以缓解他肺中的咳音:“孩子,好好长大。” 驻扎在凤凰山附近的王卒军队,依然在日夜不停的收拾着东南郊外的旷野,清理出可供军民暂时栖息的营地,可是这对于整个郢都内外只是杯水车薪,眼见祭司又收留了一批患病的难民,欧阳奈见了,只是无声令驻守在城外东南片区的王卒为其让道。 …… 距离东皇神祠十里的都城里,李臣正默默地看着这些时日他收集而来的各方消息,其中最多的自然是和宫里那位的一举一动,可是整个渚宫都乱成这样了,不断的有人想方设法的要逃出去,和宫那边却安静的让他觉得有几分诡异,甚至荒谬。 “叔父,这火势已猛。” 那一位是因为消息闭塞才能这样坦然吗?可是这火势已然不是人力可阻,就连他都有几分心惊胆战。 李臣面带犹疑道:“任谁此时怕是都不会坐以待毙……” “不管她是否会坐以待,”李老坚定的道:“我李氏一门未来二十年的成败荣辱都在此一举!” “可是,父亲……王尹与我李氏过从甚密,如今他却身染恶疾……那我们岂不是也……”李骊一脸惶恐不安的道,他如今不担心芈凰的灭亡,他担心的是所有氏族要跟着她一起陪葬,可是他才将将四十岁,用他父亲的话说,等李老退下来,李氏的未来就属于他了。 可是现在别说未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明天。 其余三个兄弟也连连附和:“父亲,不如我们就此收手!” “事已至此,我们对楚公也算有所交代了。” “性命要紧!” “鼠辈!” 李老拂袖怒道:“权势险中求!” “怕死,就给老夫在家中待着!”话落,已对李骊四兄弟嫌恶无比,气煞他也! 李骊四兄弟惴惴应诺。 如鼠遁,恨不得即刻告假辞官挂印而去。 “臣儿,你也看到你这些兄弟,叔父如今只能倚仗你了!”事态发展至今,李老此时也颇有些力不从心的跌坐回榻上道。 “李臣定尽心竭力助我李氏渡过难关。” “好,好,好。” 李老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将人求祝的驱邪符单独交给了他,叮嘱他要小心保重,可是出了主院,他的侍从燕池却担忧的开口道:“县公,老大人看似贬斥了四位公子,实则是让您做这马前卒啊!” “如今城内疟邪肆虐,哪是县公一人可解的?” 旁人都能看清的局势,面色沉沉的李臣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位老狐狸似的叔父心中所想,可是李老那句“权势险中求”却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走,去请祭司大人!” “诺!” 然后他带人快步牵来牛车离开。 天空满是厚厚的,压的低低的灰云,北风呜呜的嘶吼,肆虐在郊外的旷野,山林,村庄,仿佛手握镰刀的死神,收割着冬天里最后一批亡魂。 冬日也畏惧的从东边躲到了西边,只在大地上留下没有生气的黑影向着太庙压来。 神祠与太庙,一东南,一西北,遥遥相望。 其规模之大,算是整个郢都的四大建筑高台之一了。光一个太庙,便可容千人,有甚至一条辅道,自太庙出可直抵渚宫,通铜雀台……而太庙之中属明堂最盛,因为明堂之内供奉着的是楚国历代先祖的鬼魂。 哭声震天,就算不用请,巳时将将返回太庙的祭司已然被惊动,哭喊求祝声在初冬的夜风中向他袭来,其中还夹杂着凄厉的诅咒。 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马牛不停蹄赶来求祝的各大氏族朝官贵族子弟,他们全部弯下高贵的腰肢,匍匐在太庙的阶下大半日的光景,只为请求得他的庇佑,面覆青铜山鬼面具的祭司带着女巫男觋迎着哭声走下车撵。 “祭司大人,请祝我等身处水深火热的楚人!” “疟邪肆掠,无人能阻!” “唯有各位巫贤可以!” 命在旦夕时,凡人只剩虔诚求祝。 手中青铜鸟杖点地,从车撵上下来,越过求祝的人群,山鬼面具下的祭司传来一声叹息。 人心已乱。 人力何及? 这一声叹息却更让人绝望的跌坐在地,一整颗心脏完完全全跌入谷底,放声诅咒:“我大楚要完了!” “我楚人也要完了……” 哀嚎遍地不过如此。 大祝,小祝想要极力安抚动乱的人群,说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巫觋派出去,攘除恶疾,可是疟邪无影无形,无处不在,他们也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天现异象。 李臣夹杂在跪地求祝的人群中,听着殿外响起巨大的惊呼,一道长长的光影如扫帚划过每个楚人的头顶,微微照亮了昏暗的明台,就连他都能感觉到那种毕生难忘的恐惧渐渐笼罩在了他。 “长星袭月!” “是扫帚星!” “星孛!” 带着面具的祭司排开人群,疾步走出大殿,抬头只见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中,高悬的圆月缓缓的被一道金色的扫巴扫过月宫。 璀璨的星光,照亮荆蛮。 可是身着白袍的祭司抬着手指,却在不停发抖,口不能成言,他身后的巫溪却已经全部恐惧的跪了下来,仿佛末日降临。 有星官对应星图,高呼:“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践中原之土,行天玑,天枢,二十三日有余,晨出北方……锋炎直贯紫宫北极……至开阳而按节徐行,旬而后南下;五十六日与朱雀俱伏。故七月北方兴起刀兵之灾,柄在南方横扫中原,而八月入我荆南,兵灾,瘟疫连连!” “当年武王伐纣之时,星孛现世。” “而今这是上天对我们的示下!” 星孛,又名长星,扫帚星,主冲突、悖乱。 是西周建立以来,整个九州最有名的灾星。它的扫把扫到哪里,就把霉运带到哪里,它的光芒冲犯了哪里,哪里就会降临灾难。 武王伐纣之时,这颗灾星起于东方,而柄在西方,故武王帅各部联盟于一日之内横扫商纣大军,殷商就此沦为历史。 对于楚人肉眼看到的这次长星袭月,最早是由位于北方周朝的内史叔服用肉眼观测到的。 那个时期,时隔二十年的南北交战将起,北方的赵盾正组织诸侯联盟,当“扫把星”冲犯北斗之时,内史叔服知道将有不幸的事情发生,灾难当然不是对应在整个大周所有诸侯国上,而是应在“北斗”。 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构成的一个杓形,谓之“斗”。 因为北斗一直围绕着北极星旋转,日夜守护着北极的安宁,而北极星乃是天帝居住的地方,被称为“中元北极紫微宫”。 所以,周人将这种天象虚拟到人间,其对应的地域分野是: 帝宫北极,对应人间天子的王城洛阳; 北斗七星,对应人间保护天子的七大诸侯。 在黄河流域上,星罗棋布的各诸侯国都是周天子的臣属,由东至西,对应分野的最大七大诸侯:齐、鲁、宋、郑、卫、晋、秦。 他们就好比是天象中的北斗七星,紧紧围绕着周天子“旋转”。 所以此次内史叔父发现在北斗七星中,有三颗星受到了长星的干扰,而这三颗星的地域分野则是晋国、宋国和齐国。 于是,周内史叔服大胆的预言说:“不出七年,晋、宋、齐之君皆将死乱。” 也就是说,天象中代表宋国、齐国、晋国这三颗星,受到了扫把星的冲犯,七年之内,三国之君,或遭厄运,或死于非命! 这则周内史的预言,后因晋灵公被赵穿弑君而死应验,被鲁国史官第一次正式载入史册,从此留下一段传奇。 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 《鲁文公十四年》 (这是最早有史记的哈雷彗星,肉眼观测的时间56天,用望远镜能观测到的时间是3个月,故从北入南差不多历时三月。) 只是楚人此时还不知北方这三大诸侯国即将发生的厄运,可是天现异象,只要有眼睛的楚人都可看见,可是等所有人看清天上发生什么时,他们只剩下夸张的张大了嘴,面色凄惶的瘫坐于地。 岁星易逢,长星难遇。 自打出生,就少有人见过如此独特的景象。 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因为一颗拖着长长扫帚的星,缓缓划过夜空,向着月宫靠近,荆南的夜空越来越亮,可是李老只觉自己松脱的牙齿和骨骼都在发颤。 长星袭月。 是大大的不祥! 这是上天对他们发出的警告,还是对置身金宫之中的那位的警告?抑或是此时还没有下车的那位? 散播谣言的李老,赵侯之流,个个面色青黄相接,没有楚人愿意见到谣言成真:“东皇之怒是真的!”而且还应验在了王尹的身上,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吗? 接下来会是谁?…… 是他们吗? 星官两股惧颤,双手早已托不住星盘的重量。 纷乱中,卜尹排开众人,上前开口:“为今之计,只有让那个身负所有罪恶的人出来承担所有的罪孽,如此方能抚平东皇之怒。” “对!” 所有人闻言仿佛在黑暗里拨开一丝曙光,拍着地砖爬起,爬向最前面的石阶,振聋发聩的说道:“如今都城之中,瘟疫蔓延,卜尹早就言明是有人不尊从东皇的旨意,才致国中战乱,恶疫,不休……” “是她带来了一切厄运!” “就应由她出来为此请罪!!” “楚公,是新君带来了这一切灾难!” 在死亡的恐惧和早有预谋下,上至朝臣下至庶民全被激发出了最大的求生欲,激奋的声讨着那个藏在深宫中的昏君:“东皇已为我等昭示,此人就是昏庸无道的新君。” “只要她出来承担这一切,我们就不用死了!” “对,我大楚就有救了!” “……” 天上的星辰还在以极缓的速度向月宫奔去,纷纷杂杂的声讨声中望去,满目皆是穷极发指的楚人。 若敖子琰的身影高大而伟岸,绝世而独立,扫了周围一眼,仰头深深望着那颗突然现世的扫帚星,对车驾前肃立的刘奕和齐达,命道:“去和宫!” …… 第189章 长星袭月 每日城中新的病人都在激增,城外死的人也在与日俱增,死人坑中燃烧的烈火因此就没有停止过,此时只有血肉化作枯骨才能让活着的人得以安枕…… 只可惜新挖出来的坟冢已经装不下那些战死的战士和染疫的楚人,不停有庶民被举报在家中私自举行祭祀,百吏疲于应付这些激增的鸡毛蒜皮的庶务,而国中政局隐隐动乱不休,为此,李臣每日在渚宫的朝房中耗费的时间更久了,甚至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被楚公的暴风尾波及,而被轰了出来。 王城中这些与日俱增的染病和死人的数字仿佛都印证了卜尹的预言还有李老的控诉,各种轮番劝谏芈凰自动退位或者出来祭天平息东皇之怒的奏折日日堆满渚宫和和宫内外。 沉默无言的行走在楚穆王十九年的这最后一个动荡不安的冬天里,在渚宫议事殿后面的各朝房之间,李臣第一次抬头望着头顶上黑压压的阴云,双眼渐渐微眯,从嘴里呼出一口冰冷的清气。 这也许是他有生之年最接近暴风眼的一次。 因为“女巫案”的爆发,很快就被人遗忘的李臣,本应享受着第一次充当一个幕后推手,幕前观众,观摩这一出山鬼作乱的戏码是如何将乱神者送上火烧的祭坛,让篡权者登上权力的金宫而鼓掌,可是一切因为那天空缓缓出现的“扫帚星”一帚扫来而让所有人颜面无光。 …… 如往常,王氏子女一早伺候着将王尹送上进宫上朝的宫车,可是面色不太好看的王尹却在登车时,突然晕倒在了车辕之上。 “父亲……” “大人……你怎么了?” 王尹眼前人影幢幢,可是他却只觉遍体恶寒,抱着四肢,牙齿打颤:“夫人,我冷……好冷……是要下雪了吗?” 王夫人张皇四望:“大人……哪里下雪了?” “雪……” 王尹眯着颤抖的眼睫,穿过眼前的人影,望着头顶云层惨白的天空:“好大的暴风雪……冷……我好冷……” “来人,快去请御医!” 王诗雨已经闻言色变:“不不!请女巫!” “快去!” …… “礼尹王大人今日出府时被发现高热不退,却畏寒不止,启禀楚公,是否也一同举族迁出城外?” “什么?……王尹也染病了?” 一言像是炸了的王鼎把整个渚宫都炸翻了,人人面色开始变得捉摸不定。 “不仅如此,今日军中染病的人数已达上百人之众,城中也有数户贵族被隔离,还有……”负责都城疫情的军医艰难的回报每一处疫情。 “天啊!百人!” “可是军中是人员聚集之地!” 庶民的死,无人在乎,可是一个战士一个贵族的死却足以让所有人惊心动魄,这意味着军心将不稳,人心将不稳,现在就连同朝为官的士大夫也身染恶疫,谁还坐的住?他们每日可都与王尹厮混在一起啊! 若敖子琰没有说话。 可是此时就连御下第一人的李老,面色也不禁瞬间白了几分。 金殿上,有人已经想要赶紧离开,而有人突然掐着喉咙干咳了几声:“咳咳咳……” “啊!” “他也被疟邪附体了!” 顿时所有人惊恐的看着那一人,犹如恶鬼,一哄而散,四处奔逃,甚至拍打着封闭的殿门:“我们要出去!……快开殿门!” 哭天喊地的求祝声回荡整座金宫,若敖子琰拍着铜案大吼,命人“安静,疫有何惧?!”可是如何都无法趋散百官工吏心头笼罩的黑影。 那是楚国最恐怖的恶疫啊! 从来人力无法阻止。 谁曾想过它会漫延进入王城? 恐惧也许才是人内心真正敬畏的鬼神。 这些贵族一生经历的最大磨难也不过一月之前的若敖氏之乱罢了,沾污的鞋履刚刚才摆脱肮脏的污泥,如今又身陷新的厄运和泥潭…… 为何就连瘟疫也会造访神圣不可侵犯的王城?…… 染病的,死人的,每日人数都在激增……死人堆满了城外,浓烟滚滚就没有停过……如今更是漫延进了这座固若金汤的王廷。 楚国今年是受了什么天谴吗? 也许恐惧是这世上唯一一件不用通过恐吓的言语,或者盛大的权势,甚至喋血的战争就可以压倒一切的存在,甚至它拥有最广泛的传播基础,一个尖叫,一声痛哭就能感染每一个人。 “啊啊!……” “我不想死……” “谁能救救我们,我们什么过错也没有……” “呜呜……” 赵德手中的拂尘频甩,赶紧趋人将其带出:“快来人,来人!” “将他带出去!” “带出去!” “速去请祭司大人,大祝,小祝前来祛邪!” “诺!” 至此,若敖子琰只能宣布停朝避疫,并且派人火速延请祭司带领整个司巫为宫廷襄除邪祟。 当老五接到命令的时候,所有宫门卫的面色几乎发白,颤抖的要阖上所有宫门,严防瘟疫在宫廷之中漫延……所有朝官更是疯了一般逃出王宫,而不能逃出去的那些宫人,寺人,仆妇,禁军,吏臣……几乎全部丧失生的意志,要么不断磕头向天求祝,祈求神仕者们能赐予攘除病痛的圣水免于厄运。 整个楚宫几乎陷入半瘫痪的状态。 谁也无法阻止心生恐惧的凡人…… …… 惨白的冬日淡淡照耀在郢都外的东南郊,高大的神像被太阳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到后面漫山遍野的王卒驻区,将这青树晨鸟还有士卒平民都笼罩其中,仿佛一方神祗静守此地。 一块石碑立在正前方的广场之上,“东皇至一”四字崇高而神圣,仿佛有莫大的神力,吸引着患病的楚人不远而来。 鸟儿散步在哭泣求祝的人群里,闲庭信步一般啄食着石缝里长出的杂草,不识人间疾苦。 “良药用尽。” 负责治病的巫祝们道:“神祠附近的多处村庄里的病患恐怕无法继续得到救治。” “如今这些病患全部聚集在了神祠外面,求祝我等神官,恐会引起官兵注意。” “去看看……” “是,祭司大人。” 神祠周遭的农田早已荒芜,别说秋收了,被战乱的马蹄践踏的东倒西歪根本无人收拾,四处有野狗叼着腐臭的尸体,触目惊心的跑过,惊飞了那些安逸的鸟儿。 当祭司的白色羽衣沾上最低贱的泥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所有求祝的楚人如同见到神祗一般扑来,哭喊着:“巫贤大能祝我!” 身着红白袍子的女巫,从祭司身后翩翩上前,柔声安抚拦住他们上前的脚步,却不知是否能救的了他们,后面已有蒙着布巾的士卒跟上,正手持刀戟要将所有患病的楚人抓起。 一个妇人抱着襁褓中哭闹的婴孩扑倒在祭司的脚下求祝:“大人,请祝祝他!” “他才刚刚出生。” “连这个世间都还没有来的及睁眼看上一眼。” 祭司将贴身配戴的艾草香囊放入妇人的怀中,身后的女巫想要阻止:“祭司,艾草不多了……万一您也染病如何是好?” “东皇一定不忍这世间再多死难。” 看着远处倚立的神像,悲悯的将手放在幼儿通红发皱的小脸上轻抚着以缓解他肺中的咳音:“孩子,好好长大。” 驻扎在凤凰山附近的王卒军队,依然在日夜不停的收拾着东南郊外的旷野,清理出可供军民暂时栖息的营地,可是这对于整个郢都内外只是杯水车薪,眼见祭司又收留了一批患病的难民,欧阳奈见了,只是无声令驻守在城外东南片区的王卒为其让道。 …… 距离东皇神祠十里的都城里,李臣正默默地看着这些时日他收集而来的各方消息,其中最多的自然是和宫里那位的一举一动,可是整个渚宫都乱成这样了,不断的有人想方设法的要逃出去,和宫那边却安静的让他觉得有几分诡异,甚至荒谬。 “叔父,这火势已猛。” 那一位是因为消息闭塞才能这样坦然吗?可是这火势已然不是人力可阻,就连他都有几分心惊胆战。 李臣面带犹疑道:“任谁此时怕是都不会坐以待毙……” “不管她是否会坐以待,”李老坚定的道:“我李氏一门未来二十年的成败荣辱都在此一举!” “可是,父亲……王尹与我李氏过从甚密,如今他却身染恶疾……那我们岂不是也……”李骊一脸惶恐不安的道,他如今不担心芈凰的灭亡,他担心的是所有氏族要跟着她一起陪葬,可是他才将将四十岁,用他父亲的话说,等李老退下来,李氏的未来就属于他了。 可是现在别说未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过明天。 其余三个兄弟也连连附和:“父亲,不如我们就此收手!” “事已至此,我们对楚公也算有所交代了。” “性命要紧!” “鼠辈!” 李老拂袖怒道:“权势险中求!” “怕死,就给老夫在家中待着!”话落,已对李骊四兄弟嫌恶无比,气煞他也! 李骊四兄弟惴惴应诺。 如鼠遁,恨不得即刻告假辞官挂印而去。 “臣儿,你也看到你这些兄弟,叔父如今只能倚仗你了!”事态发展至今,李老此时也颇有些力不从心的跌坐回榻上道。 “李臣定尽心竭力助我李氏渡过难关。” “好,好,好。” 李老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将人求祝的驱邪符单独交给了他,叮嘱他要小心保重,可是出了主院,他的侍从燕池却担忧的开口道:“县公,老大人看似贬斥了四位公子,实则是让您做这马前卒啊!” “如今城内疟邪肆虐,哪是县公一人可解的?” 旁人都能看清的局势,面色沉沉的李臣又怎么会不明白他这位老狐狸似的叔父心中所想,可是李老那句“权势险中求”却在他脑海中激烈碰撞。 “走,去请祭司大人!” “诺!” 然后他带人快步牵来牛车离开。 天空满是厚厚的,压的低低的灰云,北风呜呜的嘶吼,肆虐在郊外的旷野,山林,村庄,仿佛手握镰刀的死神,收割着冬天里最后一批亡魂。 冬日也畏惧的从东边躲到了西边,只在大地上留下没有生气的黑影向着太庙压来。 神祠与太庙,一东南,一西北,遥遥相望。 其规模之大,算是整个郢都的四大建筑高台之一了。光一个太庙,便可容千人,有甚至一条辅道,自太庙出可直抵渚宫,通铜雀台……而太庙之中属明堂最盛,因为明堂之内供奉着的是楚国历代先祖的鬼魂。 哭声震天,就算不用请,巳时将将返回太庙的祭司已然被惊动,哭喊求祝声在初冬的夜风中向他袭来,其中还夹杂着凄厉的诅咒。 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见马牛不停蹄赶来求祝的各大氏族朝官贵族子弟,他们全部弯下高贵的腰肢,匍匐在太庙的阶下大半日的光景,只为请求得他的庇佑,面覆青铜山鬼面具的祭司带着女巫男觋迎着哭声走下车撵。 “祭司大人,请祝我等身处水深火热的楚人!” “疟邪肆掠,无人能阻!” “唯有各位巫贤可以!” 命在旦夕时,凡人只剩虔诚求祝。 手中青铜鸟杖点地,从车撵上下来,越过求祝的人群,山鬼面具下的祭司传来一声叹息。 人心已乱。 人力何及? 这一声叹息却更让人绝望的跌坐在地,一整颗心脏完完全全跌入谷底,放声诅咒:“我大楚要完了!” “我楚人也要完了……” 哀嚎遍地不过如此。 大祝,小祝想要极力安抚动乱的人群,说他们已经将所有的巫觋派出去,攘除恶疾,可是疟邪无影无形,无处不在,他们也无能为力。 就在这时,天现异象。 李臣夹杂在跪地求祝的人群中,听着殿外响起巨大的惊呼,一道长长的光影如扫帚划过每个楚人的头顶,微微照亮了昏暗的明台,就连他都能感觉到那种毕生难忘的恐惧渐渐笼罩在了他。 “长星袭月!” “是扫帚星!” “星孛!” 带着面具的祭司排开人群,疾步走出大殿,抬头只见月明星稀的夜空之中,高悬的圆月缓缓的被一道金色的扫巴扫过月宫。 璀璨的星光,照亮荆蛮。 可是身着白袍的祭司抬着手指,却在不停发抖,口不能成言,他身后的巫溪却已经全部恐惧的跪了下来,仿佛末日降临。 有星官对应星图,高呼:“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践中原之土,行天玑,天枢,二十三日有余,晨出北方……锋炎直贯紫宫北极……至开阳而按节徐行,旬而后南下;五十六日与朱雀俱伏。故七月北方兴起刀兵之灾,柄在南方横扫中原,而八月入我荆南,兵灾,瘟疫连连!” “当年武王伐纣之时,星孛现世。” “而今这是上天对我们的示下!” 星孛,又名长星,扫帚星,主冲突、悖乱。 是西周建立以来,整个九州最有名的灾星。它的扫把扫到哪里,就把霉运带到哪里,它的光芒冲犯了哪里,哪里就会降临灾难。 武王伐纣之时,这颗灾星起于东方,而柄在西方,故武王帅各部联盟于一日之内横扫商纣大军,殷商就此沦为历史。 对于楚人肉眼看到的这次长星袭月,最早是由位于北方周朝的内史叔服用肉眼观测到的。 那个时期,时隔二十年的南北交战将起,北方的赵盾正组织诸侯联盟,当“扫把星”冲犯北斗之时,内史叔服知道将有不幸的事情发生,灾难当然不是对应在整个大周所有诸侯国上,而是应在“北斗”。 北斗,是由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构成的一个杓形,谓之“斗”。 因为北斗一直围绕着北极星旋转,日夜守护着北极的安宁,而北极星乃是天帝居住的地方,被称为“中元北极紫微宫”。 所以,周人将这种天象虚拟到人间,其对应的地域分野是: 帝宫北极,对应人间天子的王城洛阳; 北斗七星,对应人间保护天子的七大诸侯。 在黄河流域上,星罗棋布的各诸侯国都是周天子的臣属,由东至西,对应分野的最大七大诸侯:齐、鲁、宋、郑、卫、晋、秦。 他们就好比是天象中的北斗七星,紧紧围绕着周天子“旋转”。 所以此次内史叔父发现在北斗七星中,有三颗星受到了长星的干扰,而这三颗星的地域分野则是晋国、宋国和齐国。 于是,周内史叔服大胆的预言说:“不出七年,晋、宋、齐之君皆将死乱。” 也就是说,天象中代表宋国、齐国、晋国这三颗星,受到了扫把星的冲犯,七年之内,三国之君,或遭厄运,或死于非命! 这则周内史的预言,后因晋灵公被赵穿弑君而死应验,被鲁国史官第一次正式载入史册,从此留下一段传奇。 秋七月,有星孛入于北斗。 《鲁文公十四年》 (这是最早有史记的哈雷彗星,肉眼观测的时间56天,用望远镜能观测到的时间是3个月,故从北入南差不多历时三月。) 只是楚人此时还不知北方这三大诸侯国即将发生的厄运,可是天现异象,只要有眼睛的楚人都可看见,可是等所有人看清天上发生什么时,他们只剩下夸张的张大了嘴,面色凄惶的瘫坐于地。 岁星易逢,长星难遇。 自打出生,就少有人见过如此独特的景象。 渐渐暗下来的天空,因为一颗拖着长长扫帚的星,缓缓划过夜空,向着月宫靠近,荆南的夜空越来越亮,可是李老只觉自己松脱的牙齿和骨骼都在发颤。 长星袭月。 是大大的不祥! 这是上天对他们发出的警告,还是对置身金宫之中的那位的警告?抑或是此时还没有下车的那位? 散播谣言的李老,赵侯之流,个个面色青黄相接,没有楚人愿意见到谣言成真:“东皇之怒是真的!”而且还应验在了王尹的身上,这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吗? 接下来会是谁?…… 是他们吗? 星官两股惧颤,双手早已托不住星盘的重量。 纷乱中,卜尹排开众人,上前开口:“为今之计,只有让那个身负所有罪恶的人出来承担所有的罪孽,如此方能抚平东皇之怒。” “对!” 所有人闻言仿佛在黑暗里拨开一丝曙光,拍着地砖爬起,爬向最前面的石阶,振聋发聩的说道:“如今都城之中,瘟疫蔓延,卜尹早就言明是有人不尊从东皇的旨意,才致国中战乱,恶疫,不休……” “是她带来了一切厄运!” “就应由她出来为此请罪!!” “楚公,是新君带来了这一切灾难!” 在死亡的恐惧和早有预谋下,上至朝臣下至庶民全被激发出了最大的求生欲,激奋的声讨着那个藏在深宫中的昏君:“东皇已为我等昭示,此人就是昏庸无道的新君。” “只要她出来承担这一切,我们就不用死了!” “对,我大楚就有救了!” “……” 天上的星辰还在以极缓的速度向月宫奔去,纷纷杂杂的声讨声中望去,满目皆是穷极发指的楚人。 若敖子琰的身影高大而伟岸,绝世而独立,扫了周围一眼,仰头深深望着那颗突然现世的扫帚星,对车驾前肃立的刘奕和齐达,命道:“去和宫!” …… 第190章 灾星转世 此时已经入夜的郢都城,被这颗缓缓照亮天空的扫帚星渐渐照亮,无数人家从自家的院子里推开门扉,举着在风中闪烁最后熄灭的油灯,仰望着这奇特的夜空,发出刺破夜空的尖叫和哭泣声。 “啊!是扫帚星!——” 曾听过无数遍扫帚星传说的老人,平生头一次亲眼见到,却只觉天都塌下来了,整个郢都无数的楚人涌上街头,不论贵贱,徘徊在街头,哭天嚎地,求祝无门。 神灵主宰世间的时代。 谁能救祝绝望的楚人? 城内,鸡飞狗走,无人安宁,就连府兵,五城兵马司也不知是否还能继续执行宵禁的命令。 “统领,我们要禁止吗?” 小统领也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末日,比大战时还让他心情紧张,这都什么事儿,一桩接一桩的,还让不让人安宁:“不,去报都尉大人!” 此时刘亦正跟着若敖子琰径直通过辅道赶回王宫,瘟疫蔓延王宫,而天现异象,整个王廷内外实在太过喧嚣,那些如何也止不住的哭泣求祝和愤骂声起伏蔓延过整个王廷,让持笔良久的芈凰,迟迟没有在那绣有凤纹暗纹的白绢上落下一笔,一滴墨汁从她的笔尖上滴落,眉头紧锁的女王似没有看见笔下逐渐匀染开来的墨水正在漫延而过整块洁白的白绢,就像这小小的女巫案最终将她推向了这政治生涯的悬崖地段。 想到这里,波动的心湖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唯有放下手中精致的朱笔,改为捧起一卷《楚杌》读起来,让自己躁动的心再度冷静下来。 无论接下来她将要面对什么。 可是历代先祖那令人惊叹的伟业和令人诟病的弑君史,实在让她看了发笑:“多看何用?” 说完便放下。 那怀孕产后更加艳丽甚至高挑的背影,浮现出一抹与双十年华不相匹配的年龄成熟,使起身的她看起来更加沉稳有余,抬步移向和宫里一间最古老的陈列室,里面陈列着十一副古老而残破的盔甲,粗糙的皮革,繁复的金文,冰凉的气息,镌刻的名字,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令她有片刻恍惚。 从兽皮甲再到铜铠甲,不断进化的样式和材质,这十一副盔甲,是从第一代楚子到她的父王,每一位征战沙场的君王曾穿过的,它们时刻提醒着每一代楚王只能死于战场,否则就会死于安乐。 因为他们身体里原本来自中原之民安逸的血液,在一代又一代不断与那些好战的蛮夷交换后,好战的血液,已经彻底深入他们的骨髓。 好战。 血亲复仇,耻辱而战。 已经彻底成为楚人的传统。 一代代的楚子楚王为了先人的血和耻,奋力向着北方开拓,进攻,宁死在战场上,也要一代代完成先人的遗愿,在某种程度上也养成了楚人骨子里血债血偿的执念,这种执念甚至凌驾于王权和律法之上,奉为每个家族的信念。 所以老司徒才会那么疯狂,若敖子琰才会那么愤怒,而她……芈凰随意地思考着,缓缓摩挲着指下冰冷的铠甲,嘲笑于此刻自己还能这么冷静的想着这一切始末的同时,冷漠的盯着宫城外那些气势汹汹的那排政客还有那隐于宫撵之中的一国之公。 有宫人哭天喊地的闯进来,打翻了朝臣堆积如山的奏简,焦急禀报:“夫人!朝臣,巫祝,还有楚公都向这边来了!……” 她低头,终于发出一声嗤笑。 “呵……楚公!” 视她如羊。 却畏他如虎。 漫步走回殿中,随手招呼来人往炉中继续添柴:“来的正好!铜炉里没柴了,把那些打翻的也全部拿去烧了!” “可是……夫人……那些是朝臣们的奏简!” “再烧,恐真无法……”收场。 有宫人想要阻止,她却不屑挑眉:“无法什么?……他们谁敢舍命进来与孤理论不成?……” “烧!” 宫人踟蹰的看向司墨。 大宫女重重点头。 “烧!难道你们还想抗命不成?” 宫人们只得将那一捆又一捆的竹简,全部投进张开巨嘴的青铜兽面炉里。 青铜兽面炉里燃烧的火焰唰的窜的老高,将从敞开的朱窗中逸进来的寒流抵在了殿外,芈凰舒服的围紧了身上的狐皮大裘,捧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淡淡的看着窗外的异样星光灿烂,似乎格外悠闲的说道:“大楚的天这般冷……这火炉的火不旺点怎行?!” 司墨歪着头,细细品味着她的这一番话,然后瞧了一眼远处来势汹汹,恨不得冲进来,要将整个楚和宫给掀翻的朝臣,巫祝,祭司,学者,氏族,兵丁们……却始终不解芈凰此举难道真的是破罐子破摔,想要最后横尸出了这和宫,所以才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造谣的举动。 亲手接过寺人手中的铜钗,司墨也牵唇一笑,命人提来桐油,浇之其上:“这火确实不够旺,得往里面,继续添柴,甚至适当的时候,浇点油!” “呵……” “那你替我烧旺些!” 芈凰轻笑一声,眼见她握着铜钗的手,将铜炉中的火狠狠搅的更旺,那熊熊大火仿佛见柴就窜,见风就涨,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炉中的一切,腾腾的火焰仿佛要冲破这青铜兽面炉,释放出漫天横流的火浪,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将整座和宫付之一炬。 熊熊燃烧的炉火照的司墨的面容此时有几分狰狞,恍然间,那一日打翻玉壁无关痛痒的记忆浮现在芈凰的眼前。 她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 那一日,好像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她在殿中养胎到无聊至极。 突然“噼啪”一声。 两个小宫女跌坐于地,一个捧着碎了的玉璧惊慌无比,一个立即上前承认是自己摔了玉璧,请她责罚,身后的小宫女对上她的目光,含泪摇头,却不敢说话。 当时她下意识的看向那名主动揽罪的宫女,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是另一名宫女站的位置离铜案上的玉璧更近。 所以不是她摔的! 但是她扑出来认罪的时机刚刚好。 仿佛是要维护那名宫女,后来那名宫女也因自责最终出来认罪,事情水落石出。 左右一块玉璧,虽然贵重无比,然楚宫中随处可见,彼时的她对于这些并不看在心上,倒是对这认罪的宫女另眼相看,于是叫司琴收在身边留用观察,后来还赐了一个名字叫“墨儿”。 只因她说她不识字,希望跟随在她身边如司书司画姐姐一样有一天也能识文断字。 如今想来,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也许都是计算好的。 她,就是冲着她扑出来的! 冲着她背后所代表的王权,奋不顾身的,扑出来! 就像他们每一个人! 冲着她而来。 …… “噼啪”一声,炉中爆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溜火星拖着黑烟从炉眼中溅出,打断了芈凰的回忆。 看火的宫人立即阖身扑上,替她抵挡。 “啊!——” 一声尖叫,火星沾上她的衣襟,脸颊,手背,熊熊燃烧起来,小宫女疼的在地上翻滚,尖叫,伺候的女医见了惊呼上前检查,芈凰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挪开脚步,仿佛那是什么避之及的东西,说道:“拖下去,换一人。” “诺。” “陛下,司宫,不要啊!……” 小宫女尖叫着,被人拉出殿外。 没人想到她非旦没能因此获得恩赏,以更高的身份,再次回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享受这里冬暖夏凉的地龙,却最后只剩在某个破漏的屋檐下,了此残生的命运。 宫人们更加战战兢兢。 将大批的竹简投入炉中,为这座宫殿的主人趋散着凛冬将至的寒冷,散发着光和热。 前来禀报的宫人火急火燎的见此一幕,不知如何是好,再三催促道:“夫人,楚公真的要来了!” “楚公来了吗?” 宫女带着泣音,近乎语无伦次的跪地点头应到:“是……是的,夫人!” 芈凰双目平静如水,描了朱丹的红唇抿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一别一月,他终于敢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来了,就来了,你怕什么?” “他又不要你的命!” “呜呜……是……” 再没有去看那个只是看到“楚公来了”就闻风丧胆如软脚虾的宫人一眼,径直向殿外走去:“走,都随孤去龙和桥上看看,外面到底热闹成什么模样?把我们国事繁忙的一国楚公也给惊动了。”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对了,把曾侯献的乐队也带上。” “诺!” 芈凰穿过长廊,径直走到后殿,然后出现一座飞桥横跨和宫东南,小女巫死去的地方已经有人洗涮过了,甚至每日有女巫专门洒上了净水避免鬼魂回来索命。 径直走过那片颜色深沉几分的地砖,凭栏望出,只见月色之中,青铜工坊和制陶坊沿着龙河两岸泾渭分明的排布着,就算这天已经暗了,还能看见那烧陶和冶铜的黑烟扶云直上,到别有一番风韵,奈何往日安静的作坊,近日涌现大批女巫,贵族,平民……包围了楚和宫东面的龙和桥,就差有人架着梯子,攀着绳索,要冲上龙和桥,将她押到东皇神祠前,以死谢罪。 这场从七月至今持续了数月的国内动乱,因为长星抵楚,寒流袭来,在无数幢残屋漏瓦之间越演越烈,有人甚至在人群后更加疯狂的发钱发粮,高喊:“领赏的,都给我往前冲!”,“抓了我保!”,“死了我赔!”…… 只为将这处君臣大戏推至最高潮。 宫城外,此时无数楚人云集于此,领了赏钱的惰民或者暴徒甚至临时搭建起高台,疯狂挥舞着手臂或者布幡向无知的楚人诉说着对于“长星袭月——不详之兆”的恐惧,煽动更多的楚人要求昏君出来承担一切神罚。 此时就连上帝东皇似乎都站到了李老他们这一边,谣言者公然大摇大摆的散播着“昏君乃扫帚星转世”,台下无知的附庸者或以掌声应和,或在组织者的怂恿下朝宫城投郑石头,牛粪…… 夹在群情沸腾的人群中,老万跛着脚被人推搡来推搡去,小四小五小六他们也快被从他身边冲散开去:“掌柜……” “小四小五……”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早有组织的“舆论战”。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看热闹。 就连女市这些时日也歇业了,全部带上纱帽出来凑这场别开生面的热闹:“快看啊,那是不是女王出来了?!” “真真风流人物,这等时候还有雅乐作伴。” 众多女闾压着帽檐,垫脚翘首四望,自然吸引了无数血气方刚的目光:“哎呦,那你们把女王接去女市,与尔等同乐好了!……” 女司合掌笑应:“那赶情好,届时女市怕是要日进斗金,人人都来争相一赌女王真容!” 这样的贬低调笑自然博得一众喝彩:“哈哈哈……” 芈凰击掌一笑:“呵呵呵……” “有意思!” 司墨皱眉不解盯向眼前身陷囹圄的女人,大抵觉得她是终于承受不住失心疯了:“你不会以为他们是在为你欢呼?他们是在嘲笑你,甚至想烧死你祭天!” “所以。” 芈凰凭栏对她说道:“这世间只有你强大时,才会有人对你和颜悦色,俯首称臣;当你弱小的时候,只会剩下这些朝你扔石头,吐口水的人。” “……” 此言一出,倒叫司墨又盯着她的后脑勺瞅了好久。 纵然此刻想要她死的人太多。 可是曾经无数次有想过从这桥上跃下就解脱了的芈凰,却轻笑一声,退后一步不肯死。 远处墓鼓之声渐渐迎来永夜,芈凰仰头看着天上那颗代表“她”的扫帚星,却渐渐收敛了笑容,抬手道:“好了,奏乐,你们的楚公已经到了!” “那就奏鹿鸣。” 司墨回头看了一眼那盛大的队伍,这次十分配合:“迎接楚公。” 乐师开始奏乐,芈凰闭上眼倾听。 当他们喜庆的乐声响起,桥下等待的人群更加沸腾起来,有人甚至想要举着火把游过宫城的护城河,爬上高台的陡壁,向她而来,实在游不过护城河的会在河对岸朝她扔起石头,烂菜叶,扔鸡蛋对于她都是一种奢侈和浪费。 “是昏君!” “昏君,死乎!——” “胡不死?——” “唤孤作何?” 一道声音从城头上斜刺刺的响起,更是引得宫城下的百姓发出惊呼和更加愤怒的冲向她。 “烧死她!” “她是扫帚星转世!” “烧死昏君!!” “平息东皇之怒!” 宫门前不断有楚人有组织的向着楚宫发起了大胆的冲击,这是从未有过的混乱,比流民案时还要混乱,其中还有带着家卒的氏族大夫或者贵族子弟身先士卒……谁敢阻拦? 守城的禁军根本无法阻拦朝他们涌来的数万人潮:“统领,我们快支撑不住了……” 老五满身狼狈的且战且退,根本不知道如何组织抵抗,只是满面仓皇的不断退后:“这是末日了吗?……” 第190章 灾星转世 此时已经入夜的郢都城,被这颗缓缓照亮天空的扫帚星渐渐照亮,无数人家从自家的院子里推开门扉,举着在风中闪烁最后熄灭的油灯,仰望着这奇特的夜空,发出刺破夜空的尖叫和哭泣声。 “啊!是扫帚星!——” 曾听过无数遍扫帚星传说的老人,平生头一次亲眼见到,却只觉天都塌下来了,整个郢都无数的楚人涌上街头,不论贵贱,徘徊在街头,哭天嚎地,求祝无门。 神灵主宰世间的时代。 谁能救祝绝望的楚人? 城内,鸡飞狗走,无人安宁,就连府兵,五城兵马司也不知是否还能继续执行宵禁的命令。 “统领,我们要禁止吗?” 小统领也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末日,比大战时还让他心情紧张,这都什么事儿,一桩接一桩的,还让不让人安宁:“不,去报都尉大人!” 此时刘亦正跟着若敖子琰径直通过辅道赶回王宫,瘟疫蔓延王宫,而天现异象,整个王廷内外实在太过喧嚣,那些如何也止不住的哭泣求祝和愤骂声起伏蔓延过整个王廷,让持笔良久的芈凰,迟迟没有在那绣有凤纹暗纹的白绢上落下一笔,一滴墨汁从她的笔尖上滴落,眉头紧锁的女王似没有看见笔下逐渐匀染开来的墨水正在漫延而过整块洁白的白绢,就像这小小的女巫案最终将她推向了这政治生涯的悬崖地段。 想到这里,波动的心湖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唯有放下手中精致的朱笔,改为捧起一卷《楚杌》读起来,让自己躁动的心再度冷静下来。 无论接下来她将要面对什么。 可是历代先祖那令人惊叹的伟业和令人诟病的弑君史,实在让她看了发笑:“多看何用?” 说完便放下。 那怀孕产后更加艳丽甚至高挑的背影,浮现出一抹与双十年华不相匹配的年龄成熟,使起身的她看起来更加沉稳有余,抬步移向和宫里一间最古老的陈列室,里面陈列着十一副古老而残破的盔甲,粗糙的皮革,繁复的金文,冰凉的气息,镌刻的名字,历史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令她有片刻恍惚。 从兽皮甲再到铜铠甲,不断进化的样式和材质,这十一副盔甲,是从第一代楚子到她的父王,每一位征战沙场的君王曾穿过的,它们时刻提醒着每一代楚王只能死于战场,否则就会死于安乐。 因为他们身体里原本来自中原之民安逸的血液,在一代又一代不断与那些好战的蛮夷交换后,好战的血液,已经彻底深入他们的骨髓。 好战。 血亲复仇,耻辱而战。 已经彻底成为楚人的传统。 一代代的楚子楚王为了先人的血和耻,奋力向着北方开拓,进攻,宁死在战场上,也要一代代完成先人的遗愿,在某种程度上也养成了楚人骨子里血债血偿的执念,这种执念甚至凌驾于王权和律法之上,奉为每个家族的信念。 所以老司徒才会那么疯狂,若敖子琰才会那么愤怒,而她……芈凰随意地思考着,缓缓摩挲着指下冰冷的铠甲,嘲笑于此刻自己还能这么冷静的想着这一切始末的同时,冷漠的盯着宫城外那些气势汹汹的那排政客还有那隐于宫撵之中的一国之公。 有宫人哭天喊地的闯进来,打翻了朝臣堆积如山的奏简,焦急禀报:“夫人!朝臣,巫祝,还有楚公都向这边来了!……” 她低头,终于发出一声嗤笑。 “呵……楚公!” 视她如羊。 却畏他如虎。 漫步走回殿中,随手招呼来人往炉中继续添柴:“来的正好!铜炉里没柴了,把那些打翻的也全部拿去烧了!” “可是……夫人……那些是朝臣们的奏简!” “再烧,恐真无法……”收场。 有宫人想要阻止,她却不屑挑眉:“无法什么?……他们谁敢舍命进来与孤理论不成?……” “烧!” 宫人踟蹰的看向司墨。 大宫女重重点头。 “烧!难道你们还想抗命不成?” 宫人们只得将那一捆又一捆的竹简,全部投进张开巨嘴的青铜兽面炉里。 青铜兽面炉里燃烧的火焰唰的窜的老高,将从敞开的朱窗中逸进来的寒流抵在了殿外,芈凰舒服的围紧了身上的狐皮大裘,捧着手心哈了一口气,淡淡的看着窗外的异样星光灿烂,似乎格外悠闲的说道:“大楚的天这般冷……这火炉的火不旺点怎行?!” 司墨歪着头,细细品味着她的这一番话,然后瞧了一眼远处来势汹汹,恨不得冲进来,要将整个楚和宫给掀翻的朝臣,巫祝,祭司,学者,氏族,兵丁们……却始终不解芈凰此举难道真的是破罐子破摔,想要最后横尸出了这和宫,所以才放任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诋毁,造谣的举动。 亲手接过寺人手中的铜钗,司墨也牵唇一笑,命人提来桐油,浇之其上:“这火确实不够旺,得往里面,继续添柴,甚至适当的时候,浇点油!” “呵……” “那你替我烧旺些!” 芈凰轻笑一声,眼见她握着铜钗的手,将铜炉中的火狠狠搅的更旺,那熊熊大火仿佛见柴就窜,见风就涨,肆无忌惮地吞噬着炉中的一切,腾腾的火焰仿佛要冲破这青铜兽面炉,释放出漫天横流的火浪,张牙舞爪地恨不得将整座和宫付之一炬。 熊熊燃烧的炉火照的司墨的面容此时有几分狰狞,恍然间,那一日打翻玉壁无关痛痒的记忆浮现在芈凰的眼前。 她是怎么来到自己身边的? 那一日,好像只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她在殿中养胎到无聊至极。 突然“噼啪”一声。 两个小宫女跌坐于地,一个捧着碎了的玉璧惊慌无比,一个立即上前承认是自己摔了玉璧,请她责罚,身后的小宫女对上她的目光,含泪摇头,却不敢说话。 当时她下意识的看向那名主动揽罪的宫女,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是另一名宫女站的位置离铜案上的玉璧更近。 所以不是她摔的! 但是她扑出来认罪的时机刚刚好。 仿佛是要维护那名宫女,后来那名宫女也因自责最终出来认罪,事情水落石出。 左右一块玉璧,虽然贵重无比,然楚宫中随处可见,彼时的她对于这些并不看在心上,倒是对这认罪的宫女另眼相看,于是叫司琴收在身边留用观察,后来还赐了一个名字叫“墨儿”。 只因她说她不识字,希望跟随在她身边如司书司画姐姐一样有一天也能识文断字。 如今想来,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也许都是计算好的。 她,就是冲着她扑出来的! 冲着她背后所代表的王权,奋不顾身的,扑出来! 就像他们每一个人! 冲着她而来。 …… “噼啪”一声,炉中爆发出一声巨响,然后一溜火星拖着黑烟从炉眼中溅出,打断了芈凰的回忆。 看火的宫人立即阖身扑上,替她抵挡。 “啊!——” 一声尖叫,火星沾上她的衣襟,脸颊,手背,熊熊燃烧起来,小宫女疼的在地上翻滚,尖叫,伺候的女医见了惊呼上前检查,芈凰却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挪开脚步,仿佛那是什么避之及的东西,说道:“拖下去,换一人。” “诺。” “陛下,司宫,不要啊!……” 小宫女尖叫着,被人拉出殿外。 没人想到她非旦没能因此获得恩赏,以更高的身份,再次回到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享受这里冬暖夏凉的地龙,却最后只剩在某个破漏的屋檐下,了此残生的命运。 宫人们更加战战兢兢。 将大批的竹简投入炉中,为这座宫殿的主人趋散着凛冬将至的寒冷,散发着光和热。 前来禀报的宫人火急火燎的见此一幕,不知如何是好,再三催促道:“夫人,楚公真的要来了!” “楚公来了吗?” 宫女带着泣音,近乎语无伦次的跪地点头应到:“是……是的,夫人!” 芈凰双目平静如水,描了朱丹的红唇抿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一别一月,他终于敢堂堂正正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来了,就来了,你怕什么?” “他又不要你的命!” “呜呜……是……” 再没有去看那个只是看到“楚公来了”就闻风丧胆如软脚虾的宫人一眼,径直向殿外走去:“走,都随孤去龙和桥上看看,外面到底热闹成什么模样?把我们国事繁忙的一国楚公也给惊动了。” 话说到一半,她顿了顿:“对了,把曾侯献的乐队也带上。” “诺!” 芈凰穿过长廊,径直走到后殿,然后出现一座飞桥横跨和宫东南,小女巫死去的地方已经有人洗涮过了,甚至每日有女巫专门洒上了净水避免鬼魂回来索命。 径直走过那片颜色深沉几分的地砖,凭栏望出,只见月色之中,青铜工坊和制陶坊沿着龙河两岸泾渭分明的排布着,就算这天已经暗了,还能看见那烧陶和冶铜的黑烟扶云直上,到别有一番风韵,奈何往日安静的作坊,近日涌现大批女巫,贵族,平民……包围了楚和宫东面的龙和桥,就差有人架着梯子,攀着绳索,要冲上龙和桥,将她押到东皇神祠前,以死谢罪。 这场从七月至今持续了数月的国内动乱,因为长星抵楚,寒流袭来,在无数幢残屋漏瓦之间越演越烈,有人甚至在人群后更加疯狂的发钱发粮,高喊:“领赏的,都给我往前冲!”,“抓了我保!”,“死了我赔!”…… 只为将这处君臣大戏推至最高潮。 宫城外,此时无数楚人云集于此,领了赏钱的惰民或者暴徒甚至临时搭建起高台,疯狂挥舞着手臂或者布幡向无知的楚人诉说着对于“长星袭月——不详之兆”的恐惧,煽动更多的楚人要求昏君出来承担一切神罚。 此时就连上帝东皇似乎都站到了李老他们这一边,谣言者公然大摇大摆的散播着“昏君乃扫帚星转世”,台下无知的附庸者或以掌声应和,或在组织者的怂恿下朝宫城投郑石头,牛粪…… 夹在群情沸腾的人群中,老万跛着脚被人推搡来推搡去,小四小五小六他们也快被从他身边冲散开去:“掌柜……” “小四小五……”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早有组织的“舆论战”。 有人想要她死,也有人看热闹。 就连女市这些时日也歇业了,全部带上纱帽出来凑这场别开生面的热闹:“快看啊,那是不是女王出来了?!” “真真风流人物,这等时候还有雅乐作伴。” 众多女闾压着帽檐,垫脚翘首四望,自然吸引了无数血气方刚的目光:“哎呦,那你们把女王接去女市,与尔等同乐好了!……” 女司合掌笑应:“那赶情好,届时女市怕是要日进斗金,人人都来争相一赌女王真容!” 这样的贬低调笑自然博得一众喝彩:“哈哈哈……” 芈凰击掌一笑:“呵呵呵……” “有意思!” 司墨皱眉不解盯向眼前身陷囹圄的女人,大抵觉得她是终于承受不住失心疯了:“你不会以为他们是在为你欢呼?他们是在嘲笑你,甚至想烧死你祭天!” “所以。” 芈凰凭栏对她说道:“这世间只有你强大时,才会有人对你和颜悦色,俯首称臣;当你弱小的时候,只会剩下这些朝你扔石头,吐口水的人。” “……” 此言一出,倒叫司墨又盯着她的后脑勺瞅了好久。 纵然此刻想要她死的人太多。 可是曾经无数次有想过从这桥上跃下就解脱了的芈凰,却轻笑一声,退后一步不肯死。 远处墓鼓之声渐渐迎来永夜,芈凰仰头看着天上那颗代表“她”的扫帚星,却渐渐收敛了笑容,抬手道:“好了,奏乐,你们的楚公已经到了!” “那就奏鹿鸣。” 司墨回头看了一眼那盛大的队伍,这次十分配合:“迎接楚公。” 乐师开始奏乐,芈凰闭上眼倾听。 当他们喜庆的乐声响起,桥下等待的人群更加沸腾起来,有人甚至想要举着火把游过宫城的护城河,爬上高台的陡壁,向她而来,实在游不过护城河的会在河对岸朝她扔起石头,烂菜叶,扔鸡蛋对于她都是一种奢侈和浪费。 “是昏君!” “昏君,死乎!——” “胡不死?——” “唤孤作何?” 一道声音从城头上斜刺刺的响起,更是引得宫城下的百姓发出惊呼和更加愤怒的冲向她。 “烧死她!” “她是扫帚星转世!” “烧死昏君!!” “平息东皇之怒!” 宫门前不断有楚人有组织的向着楚宫发起了大胆的冲击,这是从未有过的混乱,比流民案时还要混乱,其中还有带着家卒的氏族大夫或者贵族子弟身先士卒……谁敢阻拦? 守城的禁军根本无法阻拦朝他们涌来的数万人潮:“统领,我们快支撑不住了……” 老五满身狼狈的且战且退,根本不知道如何组织抵抗,只是满面仓皇的不断退后:“这是末日了吗?……” 第191章 凡人悲欢 当身为楚公的若敖子琰的宫车,从太庙而来,不断逼近和宫的时候,郢都无数街巷爆发了不敢想象的暴乱,等级森严的南城大街,有无数兵丁在神官的带领下涌入此地。 “快跟你的兄弟离开!” 王夫人推搡着王诗雨赶紧拿上细软离开,门外的兄弟姐妹们已经裹挟着她往后门而去:“再不走,都走不了!” 王诗雨望着兄长流泪问道:“我们要是走了,母亲、父亲呢?” 王夫人擦干眼泪坚定道:“走!——” 被几个兄弟姐妹往后门裹挟而去,期间一直频频悲伤回头:“母亲!——” 王夫人向几个孩子无声挥了挥手,然后命人封死前门,任那些前来捉拿他们的巫觋神官兵勇叫破大门也自闭不出。 插上门栓,王夫人走回铜榻,低头望着榻上的丈夫——王尹。 她这一生顺遂,少有不幸。 与王尹一般不渴求封侯拜相,只愿守住家业,不成想……这最后连命都要没了…… 无边的悲伤涌上心头。 她知道一旦他们中有人染疫就算贵为氏族也难逃神罚……低头望着被疫病折磨的丈夫,就算再旺的炉火,再厚的皮革也无法为他驱散身体里的寒冷,而剧烈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夹杂着艰难的求祝声:“咳咳……咳咳咳……我不要死……咳……我不要死……东皇请祝我……” “要杀你的是东皇,可你还在求他……” 王夫人眼神悲哀的看着他,抓住他伸出的求祝之手,终究只是默默将几上的黑水灌进他的嘴里:“喝了……” “喝了神水,你就会好了……” 王尹闻言渴求的张大嘴,胡乱将神水吞咽下肚——即使这最后重金求来的襄除疫病的神水也许根本无济于事。 可惜府外,在报信的兵卒的带路下,神官们却不会轻易放过他们这些被瘟神诅咒的凡人 “有人从后门跑了!” “快追!——” “不能让他们跑了!--” 数百兵卒轻而易举围住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贵族青年男女,也不过片刻功夫。 王府外爆发出各种尖叫声。 “你们做什么?” “这里是礼尹府!” “什么礼尹?我们只看到被瘟神诅咒的罪人!” “走!” “全部带走!” “身上玉器,青铜剑,全部摘掉!” “不能摘!” “我们发财了!哈哈哈……” “不!——” “不要!” 贪婪的士卒,就像闻到鱼腥的蚊蝇,冲进王邸,将病重在榻的王尹用麻布裹携着拖下长榻,连同受死的王夫人五花大绑一同拖出,眼见到他们身着昂贵的丝绸,就去扒拉他们的衣衫,金饰,玉器,你争我抢地塞进口袋,袖口,而府中属于士大夫的青铜礼器则通通收走,最后为他们戴上枷锁,冠以“罪人”之名,如周氏大婚那日一样,将他们锁进囚车,变成囚徒…… “咳咳……夫人……水……神水……” 王尹面色潮红咳嗽难忍的伏在囚车中求水,王夫人和他一起被关在囚笼里被人观望,被人扒掉华裳,被人诅咒唾弃,却只能悲哀的看着他,无能为力。 被摘掉首饰脱了华服的王诗雨,披头散发的抓着囚车栅栏,回望着被贴上封条的家门,倔强的在皮鞭的挥舞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不肯登车。 无知的庶民吐着口水、扔着牛粪、石头、甚至泼着隔夜的馊水、尿壶里的排泄物,对他们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他们都被疫鬼附身了!” “烧死疫鬼!” “烧死他们!” “啊!——” “我的头发!脸!……不要!……” “呸!——” “灾星!” “烧死!烧死他们!” 恶心的膻腥味,她毕生难忘。 晶莹的泪珠从眼睫毛前端落下,越来越多,串成珠帘,滴滴答答地沾满一身,王诗雨伸手去抹,抹下的却不是咸湿的泪水而是腥臭的粪水,然后有更多的泪水从指间涌了出来。 “求求你们……只要请来司巫,我父亲还有救!……他还有救!……”几个兄弟姐妹在求救。 “咳咳咳……求求你们,救救我……” 王尹捂着胸口的痛苦求救,只是遭遇更加无情的大棒爆喝:“救什么救?现在谁也救不了谁!” “你们这些灾星,没看到天上的扫帚星?” “我楚国都要完蛋了……” “谁还会来救你?” 一双手,从囚车里猛地伸出,苍白纤细,一把抓住了随行巫祝的白色羽衣,紧紧的,不肯放开。 如果不是那雪白肌肤上流淌着的黄白之物,会给人一种错觉,那是最上等的羊脂白玉,可是就是这样一双手,却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轻易折断。 “想死吗?” “休得对巫贤无礼!” 看守的府兵大怒,踏步上前断然一把抓住,反折,爆喝。 “啊……呜呜呜……” 王诗雨在那雷霆的爆响和痛苦的折磨下,痛苦咬牙流泪,却依然倔强的不肯松开,禁军见此发狠的捏住她细弱的皓腕,喝道:“松手!” 忍着剧痛,王诗雨顽固咬牙:“不!” “巫贤大人,请您告诉我……” “我及我的父母兄弟姐妹日夜求祝,为何……为何我们还是被抛弃?!……” 巫祝皱起眉来,这个女子在瘟神现世之初就日日入祠祷告,甚至以血祈福,可是如今……最后只能温声安慰:“东皇是不会抛下尔等信徒。” “女儿……命已至此,卑微求祝何用?” 王夫人披头散发的倚在囚车中,此时的她眼中已没有了平日面对巫贤的恭敬和谦卑,只有满眼的厌恶和憎恨。 “可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姐妹们!……都被你们至高的东皇抛弃了!” 女子抹泪哭痛诉。 “神棍!——” “骗子!--” 兵甲闻声厉喝:“敢对巫贤不敬,我杀了你!” 巫祝大怒,截断兵甲的妄言:“尔等凡人也敢妄测天意!” 话落,巫祝身后的大批神官齐齐涌上。 赶来的统领立即按住那人脑袋跪地告罪:“巫贤息怒!我等不敢!” 巫祝不去看他,只如高立云端的神只,冷眼俯视凡人:“带去太庙!” “诺!” 长星正在燃烧的尾巴横扫过月宫,四射的光芒点燃了郢都最后的疯狂,让数以万计的楚人在冲天火光中如无头苍蝇乱撞一样寻找着渺茫的生路。 “不!……” “我们不去!” 听到这一声的王诗语,绝望地发出抗议,却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遭到毒打。 “闭嘴!罪人!” 女子被死死压在破败的囚车上,细嫩的脸庞被木刺划的鲜血淋漓,还在啊啊嚎叫,她怎么也无法接受全族即将被烧死的命运:“为何女王在时,有神医!有神药!而今楚公摄政却没有?” “为何!” 她的这一句喊出很多人心底压抑许久的疑问。 “老神仙去哪了?” 夹杂在人群中的老万听到,大声道:“为何有人说他被监禁?” 不知是谁又应了一声:“对!——女王在时,有神仙可治疟邪,可驱疫鬼,为何现在治不了驱不了?” “女王,我要见女王!” “女王?” “呵!” “她自身都难保!” 人群里不停有人在传道:“你们还记得女王何时不再露面的吗?” “你们难道未见进城之后,她就再没有现身过。” “城内城外的大规模搜捕。” “死的都是新王的卫队。” “根本不是越椒的逃兵!” “这说明了什么,你们还不明白?” “闭嘴!庶民!——” 士卒拿着长戟木盾逼近:“非议者,死!” 第192章 粉墨登场 凡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当庶民在街头哭泣,权贵们只觉得他们吵闹。 …… 头上独一无二的星和月,在争夺这片夜空光明的主宰。 喧嚣的人间。 光阴罹难,黑暗降临。 各种山鬼魅影,终于粉墨登场。 …… 惨淡的月光被扫帚星扫的支离破碎,洒满荆蛮大地,枯黄的草丛在破碎的月光映照下,生出无数诡秘暗影,远远望去,宛如山鬼魅影现世。 楚国的氏族公卿大夫们,与面覆山鬼面具的巫臣们,此刻正联袂而来,逼近这座囚禁了她近一个多月的围城。 芈凰站在至高处,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越来越近。 咚。 一声石罄声起声落:“楚公驾到,开宫门!” 宫门上的禁军大声:“王有命:闯宫者,杀无赦!” 声落,刘奕已经持鞭爆喝:“把宫门前的木匾拆了!” 小黄林带着一队禁军迅速拔剑出列,冲上前去,并与和宫的守卫立即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乒乒乓乓的剑甲撞击声响起,和宫守卫不敌,且战且退,任他们摘了那块挂了一月有余的“进谏者死”的木匾,撞开封闭的中门,容他的六驾直接驶进来。 刘奕,齐达在前开道:“进!——” “哐当”一声重响。 身穿着青铜铠甲的甲士,将龙和桥两端堵的水泄不通。 甲士手中的长戟所碰撞出的金属声瞬间盖过全场的呼吸声,桥上的宫人女乐吓得瑟缩成一团,纷纷急呼“楚公饶命”。 芈凰站在桥上,冷眼看去,未见其人,只见一片铜墙铁壁,终于渐渐敛去嘴角最后一丝笑。 直到, “楚公驾到!--” 长长的号子声响起。 声音雄浑悠长,在占地千方的和宫内外回荡,如一国君王驾临。 喧嚣的和宫内外,霎时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就连宫城下也有人闻声匍匐于地,大声跪拜相迎:“恭迎楚公!--” 巨大的山呼声顿时震动了桥身。 也震动了桥上桥下的人。 所有人跪了下去。 唯一人没跪。 青铜虎座屏风上立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此时桥上灯火通明,令整面屏风似要在这璀璨的夜色和灿烂的灯火中活过来,熊熊燃烧,然而所有绚烂的光线,落在遗世而独立的女子身上,渐渐变得冰冷暗沉。 拉车的六骏“吁”的一声,停下。 赵德谦卑的上前掀开一角。 灯火摇曳中,有浓重的黑影如水墨铺开,瞬间吞没所有光芒,黄玉珠帘洞开,一双鹿皮靴重重踏出,一道昂藏的身影就这样覆盖在了这片暗影之上,黑色的熊皮与地上的黑暗连成一片,宛如这无尽的黑暗只是他身上熊皮一角。 只见他缓缓举起右臂,就这个简单的动作足以令千军万马止步,何况那些宫外飘来的诅咒宵小之声,全部为他戛然而止。 他伟岸的身影就这样举步走进和宫,一步一步来到龙和桥上,身后跟着一身圣洁巫袍的老祭司,大小祝,卜尹,星官,在他们身后还有来势汹汹跟到龙和桥下就止步的楚臣。 他低沉的嗓音在场中缓缓响起,并不洪亮,也不严厉,甚至还多了一丝不算熟悉的暗哑,却如冰山覆盖在了这座刚刚还甚是喧嚣吵杂的宫城之上,将其冰封。 “都-起-!--” “诺!--” 人人听命,却无人敢抬头向那片黑暗望去,所有人只是选择了向这片冰冷的黑暗伏首屈服,远离那炽热的火光。 黑云悄然遮住了苍穹之上的星和月,奔向天涯海角的江河在暗夜里静静交汇,奔流,像是通向无尽黑暗里的暗流。 芈凰立在桥上最高处缓缓扬声:“进谏者杀无赦!寡人的命令,你们是没有看见?如还是明知故犯?” “可知孤可命人摘了你们的人头!” 话落,原本被击退了的宫门卫再度执戈上前大喝。 “呔!——” “退出去!--” 权力,永远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这一刻,披麻戴孝,一身丧服而来的李老知道该自己第一个出场了。 他暗暗捏紧了胸口上挂着的刻满图腾的玉琮,口中反复念念有词,“东皇请祝我!东皇请祝我!祛除邪祟!全身而退!”然后大袖一振,拔地而起,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奔出。 开始了他最后的疯狂。 “东皇啊!……” “我楚人何辜?……” …… 王氏的囚车哭天嚎地穿过街市。 囚车中王氏紧挨着丈夫不断摇头:“女儿……没用的……” “我王氏已成弃卒……” 王诗雨死也不肯接受就这样被抛弃甚至要被烧死的命运,她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明明最是安份守己,诚心求祝,唯愿安稳渡过此次劫难…… 为何最后要被烧死的还是他们? “全城都在传女王不理朝政以致瘟疫!” 王诗雨抓住摇晃的囚车,睁着明亮的双眼,秀丽的脸颊沾惹着愤怒的眼泪。 “你们信吗?” “那些、肮脏、卑鄙、可耻的、谎言?” 最粗鄙的言辞也无法平复她此时滔天的恨意,王诗雨不顾一切喊出真相:“就算被烧死,我,王氏之女,也要告知你们真相!” “窃钩者诛,窃侯者侯!” “从若敖越椒开始!” “若敖氏就已背弃《双敖盟约》!” “他们要为若敖氏加冕!” “他们要君临大楚!” “他们要成为万人之上的君主!” 王诗雨高声道:“什么长星袭月?……什么疫鬼肆掠?……” 生的念头,促使王诗雨撑起身上沉重的枷锁,不断的呼唤她的亲人,一起呐喊:“我的父亲,王尹告诉我们……” 囚车里,王氏的儿女戴着枷锁抓着栏杆一同大喊:“通通都是阴谋!阴谋!阴谋!” …… “这一年……” “汹涌的洪波巨兽被我楚人驯服,可恶的中原之民被我楚人击退,郑人归顺,陈、卫、宋三国,皆降,对晋之战更是彻底的胜利,一雪先王之耻。”李老绝口不提若敖氏的反叛,发起的对内战争,还有弑君,以及此时的逼宫政变,甚至极尽能事夸大若敖子琰的伟大胜利。 尽管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战争”,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战争或许都要来得凶猛而激烈,甚至错综而复杂,牵连甚广,而作为这一切背后的推手,策划和始作俑者,李老正站在人前,拱手泣声问询立于人前的若敖子琰:“楚公,老臣想问新君。” “为何东皇还会降下神罚?” 时间急速而过,有冷风吹过所有人身上的麻衣,保持着相同沉默的众臣一面抱紧了身上单薄的麻衣,一面不禁都忆起过往三百多年来的大楚历史烟云。 当初来自中原之地的楚子,携其部落,在这片远离中原文明的蛮荒之地,与最初的蛮夷之族结盟,祭祀三牲,歃血为盟,建立城邦。以血篆刻的誓碑还埋在太庙之下,可惜历经岁月侵蚀,也许早已渐渐出现“土崩瓦解”之势,而历时三月之久的南北之战,还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无疑都加速了内部百年的“分岐”、“冲突”还有“对抗”,甚至也许会更深远的影响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南北格局、国际风云。 故,即使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谁都知道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因为每一次权力的争端,必会伴随着一次秩序的洗牌,也许是上下,也许是左右,也许是内外。 而今,楚国的最高权力层,已经摇摇欲坠。 只差最后一击。 芈凰自然也知道。 若敖子琰也知道。 赵常侍手中的拂尘高高扬起,又落下,仿佛一个信号:“李尹,请问!” 李尹望向芈凰的方向,高声问道:“敢问楚公,和宫为何日夜笙歌?” “新君为何从不现身渚宫?” “而今却质问我等深夜闯宫?” “她难道不闻外面万民痛哭流涕?” “她难道不见长星袭月疫鬼肆掠?” “吾大楚危在旦夕也……” “试问孰能救我楚人?……” 这一句句赢得全场掌声,悲鸣。 “哄??” “哄??” 和宫的卫士闻言柱剑而立,大声呵叱:“肃静!肃静!……” 芈凰听完,一双修理的如远山的黛眉,高高挑起看了还缠着绷带的李尹一眼,轻蔑一笑:“呵??尔等一介臣子,也敢质问寡人?” “是想求死不成?” 话落,众侍卫齐齐执戈上刃指向李尹:“大胆!--” 面对利刃逼近,身着麻衣丧服的李老仿佛不畏生死,抬头迎向那笑声的源头,忽而一撩下摆,凛然说道:“死有何惧?今日吾等孝服在身,已存必死之心。” “怕只怕,王摘了吾之人头,也成了亡国之君。” 阶下同样披麻戴孝的群臣附庸者,随之异口同声控诉:“新君贪图淫乐,乐令智昏,不理国事,不辩忠奸,不佑万民,不敬鬼神!” “仅此四罪,君当死罪!--” “死罪!--” 山呼海啸的声音淹没了零星宫人的惊呼。 这一声里包含了太多的人神共愤。 激愤憎恨者甚至向龙和桥涌来,企图将她当场掀落桥下,摔的粉身碎骨,而守在一侧的大宫女,寺人们甚至当先身体微微一躲,为弑君者,甚至暗藏其中的刺客,让出她的身影,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无论是占居庙堂的政客、守护正统的学者、抑或戴着面具的神官……只要能向她靠近的,都大着胆子向暴露在人前的她,抡圆了胳膊,如市井之民,粗鄙的扔起他们手边之物,脚下敝履,履下牛马粪…… “昏君!--” “受死!--” 与此同时还有抗议示威的平民极尽能事的努力泅过护城河朝宫城扔来死狗兔,对她声声漫骂,诅咒,甚至愤怒地喊出“女子不配为君”的口号传遍国中。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两月发生的点点滴滴,他们群情激奋的只关注当下的生死和未来的命运。 “女子无德,不配为君!” “女子为君,楚国必亡!” “退位!退位!退位!” “……” 宫城外,数不胜数的巫觋、学者、瞽者、俳优、成相……结成阵列不断向宫门挺进,似乎在响应李尹的谏言…… 和宫禁军拉起的隔离带,面对结成队列的抗议示威者,脆弱的如决堤之坝,一点点的在后撤,主动让出道路,最后溃不成军。 有神官冲出队伍,冲上龙和桥将祭祀用的鸡血成功泼在她的身上。 万人哗然,发出尖叫,欢呼。 “万岁!--” “大胆!” 虽然禁军举盾抵挡了大部分,依然有零星鸡血溅落在她的裙摆。 芈凰当即怒不可遏的将目光投向那些胆大吞天的附庸者,举臂斥道:“尔等这是要效仿鬻拳兵谏? “还是楚公之大兄,若敖越椒?” “弑君逼宫!——” 责问声之大,桥上桥下皆可闻。 朝臣群起而攻之的步伐因此被暂缓,但也只是被暂缓。 他们此来确有逼宫之意,虽被芈凰率先叫破反而一时乱了阵脚,忍不住踟蹰,犹豫,露怯,但是还是咬牙坚持。 “新君贪图淫乐,乐令智昏,不理国事,不辩忠奸,不佑万民,不敬鬼神!” “理当死罪!” “大王息怒啊!” 大宫女带人上前合力想要将芈凰“劝退”,或者变相“拿下”邀功。 芈凰眯眼看着周造宫女、寺人将她围住,一脚踢开了试图抱住她的大宫女:“给孤让开!” 身为司宫的大宫女狼狈的被掼倒在地,而她凛冽的目光如铜匕调转锋芒横扫全场,试图要将每一个今日反对她统治的楚人都牢牢记住。 “寡人今日倒要看看是谁胆敢如此!” 仓皇间,众臣左顾右盼,甚至目光怯懦的汇聚在了的若敖子琰身上。 底下,李老却在冷笑。 一只囚笼中的鸟儿,犹想作困兽之斗。 不自量力! “我等今日前来,实乃向楚公请愿!向先王请命!向东皇祝祷!” 李老当着满朝文武,郑重的再叩首,头击地砖,砰砰作响,皮破血绽:“今新君德行有亏以至东皇震怒,天现异像,疫鬼横行,大楚沸腾,生灵涂炭,国无一宁日,至庙堂震惊,万民荼毒,后祸何忍复言。两害相形,取其轻者。吾等为楚之臣,受先王临危之托,审时观变,恫吾民之苦衷,不得不恳请楚公为国计,诏告天下,芈室,第九代孙,芈凰,不胜君位,当逊位于国中贤君子,以此向列王鬼魂!向东皇大一!告罪!” 话落,他一揖到底。 “逊位!??” “逊位!??” “逊位!??” “逊位!??” 愤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左史握着刀笔的手已在发抖。 这样的一幕,要他如何记录? 是为成功者歌功,还是为失败者铭志? 第192章 粉墨登场 凡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当庶民在街头哭泣,权贵们只觉得他们吵闹。 …… 头上独一无二的星和月,在争夺这片夜空光明的主宰。 喧嚣的人间。 光阴罹难,黑暗降临。 各种山鬼魅影,终于粉墨登场。 …… 惨淡的月光被扫帚星扫的支离破碎,洒满荆蛮大地,枯黄的草丛在破碎的月光映照下,生出无数诡秘暗影,远远望去,宛如山鬼魅影现世。 楚国的氏族公卿大夫们,与面覆山鬼面具的巫臣们,此刻正联袂而来,逼近这座囚禁了她近一个多月的围城。 芈凰站在至高处,眺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火把越来越近。 咚。 一声石罄声起声落:“楚公驾到,开宫门!” 宫门上的禁军大声:“王有命:闯宫者,杀无赦!” 声落,刘奕已经持鞭爆喝:“把宫门前的木匾拆了!” 小黄林带着一队禁军迅速拔剑出列,冲上前去,并与和宫的守卫立即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乒乒乓乓的剑甲撞击声响起,和宫守卫不敌,且战且退,任他们摘了那块挂了一月有余的“进谏者死”的木匾,撞开封闭的中门,容他的六驾直接驶进来。 刘奕,齐达在前开道:“进!——” “哐当”一声重响。 身穿着青铜铠甲的甲士,将龙和桥两端堵的水泄不通。 甲士手中的长戟所碰撞出的金属声瞬间盖过全场的呼吸声,桥上的宫人女乐吓得瑟缩成一团,纷纷急呼“楚公饶命”。 芈凰站在桥上,冷眼看去,未见其人,只见一片铜墙铁壁,终于渐渐敛去嘴角最后一丝笑。 直到, “楚公驾到!--” 长长的号子声响起。 声音雄浑悠长,在占地千方的和宫内外回荡,如一国君王驾临。 喧嚣的和宫内外,霎时间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就连宫城下也有人闻声匍匐于地,大声跪拜相迎:“恭迎楚公!--” 巨大的山呼声顿时震动了桥身。 也震动了桥上桥下的人。 所有人跪了下去。 唯一人没跪。 青铜虎座屏风上立着栩栩如生的凤凰,此时桥上灯火通明,令整面屏风似要在这璀璨的夜色和灿烂的灯火中活过来,熊熊燃烧,然而所有绚烂的光线,落在遗世而独立的女子身上,渐渐变得冰冷暗沉。 拉车的六骏“吁”的一声,停下。 赵德谦卑的上前掀开一角。 灯火摇曳中,有浓重的黑影如水墨铺开,瞬间吞没所有光芒,黄玉珠帘洞开,一双鹿皮靴重重踏出,一道昂藏的身影就这样覆盖在了这片暗影之上,黑色的熊皮与地上的黑暗连成一片,宛如这无尽的黑暗只是他身上熊皮一角。 只见他缓缓举起右臂,就这个简单的动作足以令千军万马止步,何况那些宫外飘来的诅咒宵小之声,全部为他戛然而止。 他伟岸的身影就这样举步走进和宫,一步一步来到龙和桥上,身后跟着一身圣洁巫袍的老祭司,大小祝,卜尹,星官,在他们身后还有来势汹汹跟到龙和桥下就止步的楚臣。 他低沉的嗓音在场中缓缓响起,并不洪亮,也不严厉,甚至还多了一丝不算熟悉的暗哑,却如冰山覆盖在了这座刚刚还甚是喧嚣吵杂的宫城之上,将其冰封。 “都-起-!--” “诺!--” 人人听命,却无人敢抬头向那片黑暗望去,所有人只是选择了向这片冰冷的黑暗伏首屈服,远离那炽热的火光。 黑云悄然遮住了苍穹之上的星和月,奔向天涯海角的江河在暗夜里静静交汇,奔流,像是通向无尽黑暗里的暗流。 芈凰立在桥上最高处缓缓扬声:“进谏者杀无赦!寡人的命令,你们是没有看见?如还是明知故犯?” “可知孤可命人摘了你们的人头!” 话落,原本被击退了的宫门卫再度执戈上前大喝。 “呔!——” “退出去!--” 权力,永远只对权力的来源负责。 这一刻,披麻戴孝,一身丧服而来的李老知道该自己第一个出场了。 他暗暗捏紧了胸口上挂着的刻满图腾的玉琮,口中反复念念有词,“东皇请祝我!东皇请祝我!祛除邪祟!全身而退!”然后大袖一振,拔地而起,扯着嗓子嚎啕大哭奔出。 开始了他最后的疯狂。 “东皇啊!……” “我楚人何辜?……” …… 王氏的囚车哭天嚎地穿过街市。 囚车中王氏紧挨着丈夫不断摇头:“女儿……没用的……” “我王氏已成弃卒……” 王诗雨死也不肯接受就这样被抛弃甚至要被烧死的命运,她和她的父母兄弟姐妹明明最是安份守己,诚心求祝,唯愿安稳渡过此次劫难…… 为何最后要被烧死的还是他们? “全城都在传女王不理朝政以致瘟疫!” 王诗雨抓住摇晃的囚车,睁着明亮的双眼,秀丽的脸颊沾惹着愤怒的眼泪。 “你们信吗?” “那些、肮脏、卑鄙、可耻的、谎言?” 最粗鄙的言辞也无法平复她此时滔天的恨意,王诗雨不顾一切喊出真相:“就算被烧死,我,王氏之女,也要告知你们真相!” “窃钩者诛,窃侯者侯!” “从若敖越椒开始!” “若敖氏就已背弃《双敖盟约》!” “他们要为若敖氏加冕!” “他们要君临大楚!” “他们要成为万人之上的君主!” 王诗雨高声道:“什么长星袭月?……什么疫鬼肆掠?……” 生的念头,促使王诗雨撑起身上沉重的枷锁,不断的呼唤她的亲人,一起呐喊:“我的父亲,王尹告诉我们……” 囚车里,王氏的儿女戴着枷锁抓着栏杆一同大喊:“通通都是阴谋!阴谋!阴谋!” …… “这一年……” “汹涌的洪波巨兽被我楚人驯服,可恶的中原之民被我楚人击退,郑人归顺,陈、卫、宋三国,皆降,对晋之战更是彻底的胜利,一雪先王之耻。”李老绝口不提若敖氏的反叛,发起的对内战争,还有弑君,以及此时的逼宫政变,甚至极尽能事夸大若敖子琰的伟大胜利。 尽管这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战争”,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战争或许都要来得凶猛而激烈,甚至错综而复杂,牵连甚广,而作为这一切背后的推手,策划和始作俑者,李老正站在人前,拱手泣声问询立于人前的若敖子琰:“楚公,老臣想问新君。” “为何东皇还会降下神罚?” 时间急速而过,有冷风吹过所有人身上的麻衣,保持着相同沉默的众臣一面抱紧了身上单薄的麻衣,一面不禁都忆起过往三百多年来的大楚历史烟云。 当初来自中原之地的楚子,携其部落,在这片远离中原文明的蛮荒之地,与最初的蛮夷之族结盟,祭祀三牲,歃血为盟,建立城邦。以血篆刻的誓碑还埋在太庙之下,可惜历经岁月侵蚀,也许早已渐渐出现“土崩瓦解”之势,而历时三月之久的南北之战,还有这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无疑都加速了内部百年的“分岐”、“冲突”还有“对抗”,甚至也许会更深远的影响未来数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南北格局、国际风云。 故,即使谁也不知道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但谁都知道一定会发生些什么。 因为每一次权力的争端,必会伴随着一次秩序的洗牌,也许是上下,也许是左右,也许是内外。 而今,楚国的最高权力层,已经摇摇欲坠。 只差最后一击。 芈凰自然也知道。 若敖子琰也知道。 赵常侍手中的拂尘高高扬起,又落下,仿佛一个信号:“李尹,请问!” 李尹望向芈凰的方向,高声问道:“敢问楚公,和宫为何日夜笙歌?” “新君为何从不现身渚宫?” “而今却质问我等深夜闯宫?” “她难道不闻外面万民痛哭流涕?” “她难道不见长星袭月疫鬼肆掠?” “吾大楚危在旦夕也……” “试问孰能救我楚人?……” 这一句句赢得全场掌声,悲鸣。 “哄??” “哄??” 和宫的卫士闻言柱剑而立,大声呵叱:“肃静!肃静!……” 芈凰听完,一双修理的如远山的黛眉,高高挑起看了还缠着绷带的李尹一眼,轻蔑一笑:“呵??尔等一介臣子,也敢质问寡人?” “是想求死不成?” 话落,众侍卫齐齐执戈上刃指向李尹:“大胆!--” 面对利刃逼近,身着麻衣丧服的李老仿佛不畏生死,抬头迎向那笑声的源头,忽而一撩下摆,凛然说道:“死有何惧?今日吾等孝服在身,已存必死之心。” “怕只怕,王摘了吾之人头,也成了亡国之君。” 阶下同样披麻戴孝的群臣附庸者,随之异口同声控诉:“新君贪图淫乐,乐令智昏,不理国事,不辩忠奸,不佑万民,不敬鬼神!” “仅此四罪,君当死罪!--” “死罪!--” 山呼海啸的声音淹没了零星宫人的惊呼。 这一声里包含了太多的人神共愤。 激愤憎恨者甚至向龙和桥涌来,企图将她当场掀落桥下,摔的粉身碎骨,而守在一侧的大宫女,寺人们甚至当先身体微微一躲,为弑君者,甚至暗藏其中的刺客,让出她的身影,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无论是占居庙堂的政客、守护正统的学者、抑或戴着面具的神官……只要能向她靠近的,都大着胆子向暴露在人前的她,抡圆了胳膊,如市井之民,粗鄙的扔起他们手边之物,脚下敝履,履下牛马粪…… “昏君!--” “受死!--” 与此同时还有抗议示威的平民极尽能事的努力泅过护城河朝宫城扔来死狗兔,对她声声漫骂,诅咒,甚至愤怒地喊出“女子不配为君”的口号传遍国中。 似乎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两月发生的点点滴滴,他们群情激奋的只关注当下的生死和未来的命运。 “女子无德,不配为君!” “女子为君,楚国必亡!” “退位!退位!退位!” “……” 宫城外,数不胜数的巫觋、学者、瞽者、俳优、成相……结成阵列不断向宫门挺进,似乎在响应李尹的谏言…… 和宫禁军拉起的隔离带,面对结成队列的抗议示威者,脆弱的如决堤之坝,一点点的在后撤,主动让出道路,最后溃不成军。 有神官冲出队伍,冲上龙和桥将祭祀用的鸡血成功泼在她的身上。 万人哗然,发出尖叫,欢呼。 “万岁!--” “大胆!” 虽然禁军举盾抵挡了大部分,依然有零星鸡血溅落在她的裙摆。 芈凰当即怒不可遏的将目光投向那些胆大吞天的附庸者,举臂斥道:“尔等这是要效仿鬻拳兵谏? “还是楚公之大兄,若敖越椒?” “弑君逼宫!——” 责问声之大,桥上桥下皆可闻。 朝臣群起而攻之的步伐因此被暂缓,但也只是被暂缓。 他们此来确有逼宫之意,虽被芈凰率先叫破反而一时乱了阵脚,忍不住踟蹰,犹豫,露怯,但是还是咬牙坚持。 “新君贪图淫乐,乐令智昏,不理国事,不辩忠奸,不佑万民,不敬鬼神!” “理当死罪!” “大王息怒啊!” 大宫女带人上前合力想要将芈凰“劝退”,或者变相“拿下”邀功。 芈凰眯眼看着周造宫女、寺人将她围住,一脚踢开了试图抱住她的大宫女:“给孤让开!” 身为司宫的大宫女狼狈的被掼倒在地,而她凛冽的目光如铜匕调转锋芒横扫全场,试图要将每一个今日反对她统治的楚人都牢牢记住。 “寡人今日倒要看看是谁胆敢如此!” 仓皇间,众臣左顾右盼,甚至目光怯懦的汇聚在了的若敖子琰身上。 底下,李老却在冷笑。 一只囚笼中的鸟儿,犹想作困兽之斗。 不自量力! “我等今日前来,实乃向楚公请愿!向先王请命!向东皇祝祷!” 李老当着满朝文武,郑重的再叩首,头击地砖,砰砰作响,皮破血绽:“今新君德行有亏以至东皇震怒,天现异像,疫鬼横行,大楚沸腾,生灵涂炭,国无一宁日,至庙堂震惊,万民荼毒,后祸何忍复言。两害相形,取其轻者。吾等为楚之臣,受先王临危之托,审时观变,恫吾民之苦衷,不得不恳请楚公为国计,诏告天下,芈室,第九代孙,芈凰,不胜君位,当逊位于国中贤君子,以此向列王鬼魂!向东皇大一!告罪!” 话落,他一揖到底。 “逊位!??” “逊位!??” “逊位!??” “逊位!??” 愤怒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左史握着刀笔的手已在发抖。 这样的一幕,要他如何记录? 是为成功者歌功,还是为失败者铭志? 第193章 罪在王躬 郢都这一个多月事态发展至此,终于彻底超出李臣短短二十八年的人生阅历,以至此时,他的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难以言喻。 他那位叔父这次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雷霆万钧,在他的独臂高呼下,似乎楚国各氏族公族巫臣甚至平民都上下达成一致,并爆发了这一次对于芈室空前绝后的反对声音。 此时楚国社会的冲突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已然不是他一名新晋郢都的官员能涉入的,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俯首跟随,一同高呼。 “芈室!!--” “芈凰!!--” “逊位!!——” “谢罪!!——” 反对她继承和统治的声音非常强大!非常顽固!遍布全楚各个阶层! “你……们……” 面对全楚几乎上下一致的声讨,甚至“逊位于国中贤君子”“以死谢罪”的要求,那张经过修饰十分精致的容颜,渐渐隐现一抹赤红,直冲耳廓,直指对方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似乎唯恐遏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就会不顾一切夺剑杀人的心。 “混账!” “逆臣!” 这一声歇斯底里,似透露出了一个女子面对政治冲击的脆弱和无力还击,更何谈符合她君王身份的言行,使得远处的楚国王臣不禁一个接一个如水中的葫芦又揪起头来,朝她这里望来;就连她周遭的宫人也盯着她僵硬弓起的脊背偷瞄。 所有人都暗自欣赏着这一刻因为他们的合力攻伐而在她脸上呈现出的五彩斑斓的颜色。 羞辱,讽刺,愤怒难以抑制,无能,懊丧,不甘…… 百感交集于心头。 可, 又如何? 大宫女带领整个和宫宫人再度跪地相劝:“大王!——息怒啊!--” “请息怒!--” 这样的耻辱,叫她何以复“忍”? 时间在流逝,就如同她的失势,如江河之决堤,无力挽回。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她的怒斥,只是淹没在汹涌澎湃的反对浪潮声中,如一叶扁舟,即将为之覆灭。 他们的阴谋在人前得逞,所有人在看她笑话,就连一个小小寺人也嘴角上扬、眼角抽动。 可他们还一副悲愤欲绝的声音,再三以死劝谏。 这样请求她退位的声音不知道持续多久,久到彼此对峙的人们和她的嗓子都互相争吵嘶哑,一阵迟缓的脚步声在人群中“踢踏踢踏”响起。 有神官持执法杖推搡着跪地的官吏,让出一条小径,是位居紫微宫主宰十六神的至高东皇大一的“人间使者”,也是大楚所有巫觋的“精神领袖”,更是整个荆蛮广阔土地上凡人此时的“精神依托”,向她走来。 他手持鸟杖,单手放在胸前,朝她颤巍巍行了一个巫礼。 “老朽见过灵修。” (灵修,巫觋对楚王的宗教尊称。) 芈凰颓废的坐倒在虎座立凤屏风前,看向这第二个上前的来人,问:“怎么?他们又唤你来,叫寡人退位?” 老祭司面覆青铜面具,摇头。 在橘黄色的火把映照下,青铜面具仿佛有两团灵火,从那两个黑洞洞的孔中射出,悲悯地看着她,枯朽的声音从厚重的面具下传出,十分古怪:“不!……老朽,今日前来是为了告诉灵修……老朽就要死了……” 芈凰盯着他看。 “你为何会死?!” 老祭司说:“灵修既沉湎歌舞,以至悬牌拒谏多时,不问朝政……李尹率臣等司巫前来相劝,您听不进去,今大怒,必杀之……然为复城濮之仇,吾楚人倾国之力,两月之间连战陈、宋、卫、晋四国中原联军,以解郑国之围,郑得以延续,吾国中无余粮却三月有余。入冬以来,民多饿死,或染恶疫,啼饥号寒,饿殍载道,臣不忍视……” “眼见祸及王廷,吾楚之灭亡不就在眼前?” “老朽身为群巫之首,一国祭司,国有大灾,帅巫造巫恒而国不臧(臧,吉利),实乃愧对灵修与吾芈室先祖之重托,岂不应以死谢罪?” 楚祭司,掌群巫之政令。 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国有大灾,帅巫而造巫恒。祭祀,则共匰主及道布及蒩馆。凡祭事,守瘗。凡丧事,掌巫降之礼。 乌云飘来,星月遮掩。 唯有几缕月光似特意从层层乌云中倾斜而下,笼罩在批着羽袍覆盖面具的老祭司身上,显的无比的神圣而晦暗。 而这一句“以死谢罪”由他口中道出,更像是“以死相逼”,芈凰将沉沉的目光缓缓对准了来人,仿佛要洞穿面前面覆青铜神兽面具的老祭司,问:“依尔等巫臣占卜,此皆乃孤一人之过?” 然后老祭司掏出一只神祠供奉的灵龟,呈于她面前。 “老朽……不敢妄议……但请灵修一观灵龟。” 即使芈凰不懂龟兆,但是龟壳炙灼后的坼裂之纹代表一种吉凶征兆,她明白:“何兆?” “臧(吉利)否?” 祭司摇头:“国不臧!……此虽非王一人之过,然罪在王躬(躬,自身)。” 所有臣工巫使听到这一句,立即跟随,附议,复读。 “国不臧,罪在王躬!--” “国不臧,罪在王躬!--” “……” 这一声声“国不臧,罪在王躬!”如浪潮,从和宫再度绵延整个王廷,王廷外的贵族,平民,甚至更远的城郭,农夫…… 芈凰看着这些在她这个新君面前不曾表示臣服效忠的臣子,却一次一次弯下高贵背脊却只为求她以死谢罪,不禁俯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没去看他们此时眼里是不是隐忍着一丝即将胜利的窃笑即将挤出眼角的鱼尾纹,而是大笑流出泪来自行擦干,大问:“既罪在孤躬,尔等又当如何?” 远处,李臣一直高昂着下巴,紧抿着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心脏跳出喉咙。 随着老祭司的相继出场,这场蓄谋已久的逼宫之战似乎终于要接近他们预期的结局。 经此一事,李臣觉得自己也悟道了。 …… 什么是楚人心中的“巫”? 神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世人的不敬?神不恶,为何将世人的命运握其掌中。 巫鬼。 不过一念之间。 …… “哄……” “国不臧,罪在王躬!--” “哄……” “国不臧,罪在王躬!--” 场中,大祝小祝卜尹率领一众巫臣、星官、神仕者,举枹击鼓,柱杖点地,不停齐声啖道。 从宫外某处传来另一些声音,像和声一样呼应和着他们。 黑狗按于刀俎之上,屠夫手中屠刀压下:“狗肉!新宰的狗肉,热乎乎。” 热气四溢的狗血“哗哗”落于瓠瓢之中,狗皮和新鲜的内脏被随意的扔在下水道边上,以至于猛地被石坎撞散,溅了路人一腿内脏和狗血。 “屠夫去死!” 集会上,被溅的路人愤怒叫骂。 王氏的囚车哭天嚎地穿过混乱的集会,男觋女巫伴随囚车一路举枹击鼓载舞而来。 “罪人!……忏悔!……” “罪人!……忏悔!……” 人群见之急呼。 “疫鬼来了!” 屠夫见之,于案前执起盛有狗血的瓠瓢,奋起泼之:“我有狗血,淋之驱邪!” 狗血泼在王氏子弟的身上,味道腥膻无比,催人欲呕。 “呕……” 呕吐的黄白之物喷溅在集会者身上,引得集会人群更加愤怒的破口大骂,向她们落井下石,投掷石砾、瓜果。 “烧死她们!” “爆祭!” 王诗雨伏在囚车上涕泪纵横,声声控诉。 “天降大疫……国有孽臣……” “吾等何辜?……” 和宫之中,巫觋继续啖道,声音麻木,没有起伏。 “哄……” “国不臧,罪在王躬!--” 反对者手持利刃,冲出禁军拉起的防护线大声诅咒:“叱嗟,尔母婢也(你个婢女养大的),去死!” 与婢女一同长大的芈凰,当即沉颜抬手指向叫骂之人。 “给孤拔了他的舌!” 统领却犹豫去看楚公的方向,芈凰停下,沉沉看着带头的统领,高声问道:“寡人命你拔了他的舌,你没听见?” “唯……唯……” “诺!……诺!……” 在李老暗自点头,眼神授意后,统领终于舍弃犹豫不绝,带着大批兵勇拔剑包抄上去:“大胆!!” “啊!啊!……啊!……” “呜……呜……呜呜……” 当一条舌头落地,有人捂嘴哇哇大叫,血流不止,终于那些狂妄的叫骂声歇了歇,即使还有小人暗地里指指点点,发出低声议论:“你们看!她岂止是个昏君,根本是个暴君!” 没错! 即便昏君,暴君,她也是他们的君! 只要她还没“死”。 她就绝不允许他们再伤害她身为“王”的尊严! 黑红色的拂摆拂过脚下埋葬无数枯骨的王廷,有血肉化作的齑粉轻轻扬起,落在女子华服的云纹之上,云纹滚动中,偶有金凤于黑色布匹中破云而出,在彤彤火炬辉映下,越发显得如烈火焚烧。 李老见机再度振臂高呼。 “楚公!昏君无道!” “请公为国之大义,舍一己私情,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所有联袂而来的士大夫将早就准备好的联名罢黜新君的奏简高举过头顶。 人人舌头拉长,更加悲痛疾呼。 “请公顺天人之意,为国当机立断!--” 最前方,左右史,手执刀笔,正刻下这一历史时刻。 所谓的历史也许就是这样被记录的。 …… 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是陋者之说也;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人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 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 跪在桥下末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奕呼吸急促的抬头,如隼的眼望出去,似乎想开口,但双唇抖了抖,只是按住了剑环。 一旁,齐达和杨蔚也按紧了腰间的剑馕,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令尹大人,在天之灵,终可瞑目了!” 和宫内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若敖子琰一人,期待他最后的首肯。 芈凰也看向他。 若敖子琰似察觉。 这一刻,二人目光穿越人海,似智暂相接。 这是隔了多少个日夜后,目光的重逢。 可惜,这不是重逢。 天上的星月比辉,光芒灿若那一日黄昏,昏礼上金光照耀在她此时的羽睫上,幻化出一个个晶莹的泪光,星光灿灿,恍若凤凰于飞,要展翅翱翔挣脱这束缚她天地的牢笼。 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叫骂声,渐渐汇集成一片死寂的山河大地。 所有人,用力屏住呼吸…… 所有人,不知跪了多久…… 只等二人谁先迈出第一步。 有两个声音在他耳边,言笑回荡。 “好,让我们一起并肩走进这无双的殿堂,共同缔造这非凡的一生。” “彼此不背不弃,携手天下。” “好!” 女子的声音犹言在耳,女子的命运似还随着他的铁掌起伏,迈开脚步,明明他们一步一步走向那凌驾于整个南方最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步一步迈向楚国权力的最高处。 “昏君,逊位!” “火烧爆祭,以敬神驱邪!” 远处沸腾的人声和诅咒,撕扯着在风中翻腾纠缠的黑凤旗与金凤旗。 人潮大浪, 却将他们, 越推越远。 远到他们似乎伫立成宫门前两尊手握长茅和盾牌的石兵马俑。 而中间跪地的人影就像分割牛郎织女的天河。 阻隔他们的重逢。 不禁意间,若敖子琰复又忆起那个七岁时死了母亲,在深宫里独自求存的女孩,被芈昭死死踩在脚下,怀中紧紧抱着一卷书简,任人打骂不敢还口,可是在那凌乱的黑发下,有一抹屈辱不甘的利光从那双曼目中划出,不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又被咬牙收了回去。 正是她那一眼的不认命。 成就了他这一生的宿命。 让他在和成嘉的赌注中,鬼使神差。 选择了默默无闻,不甘沉寂的她。 当时他就在想。 这样强烈的企图心。 也可在一个女子身上拥有。 只是如今,她眼里只剩无尽的黑暗……要将人吃进去。 他不喜她这样的眼。 不喜。 更厌恶至极。 风,从高耸的城墙缓缓吹进来,清新的清气,夹杂着宫城外严寒刺骨的冰爽送入肺腑。 若敖子琰操着太阿之柄的铁掌为之一沉。 “送王至太庙礼忏(礼拜忏悔)!” “诺!--” 李臣从头到尾就近观摩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君臣之争,虽然得位者从头至尾没有说太多话,甚至没有太多的刀光剑影,血腥杀戮,可是他推出来的那些代言人,一个个用唇枪舌剑,兵不血刃,将桥上的君王最终推向了这短暂的政治生涯的悬崖绝壁处。 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众叛亲离不说。 连一个肯鸣不平的臣子都没有,所有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远处多日无人使用的王撵正被一众宫人缓缓拉了出来,在桥下等她上车,前往明堂接受审判。 女子看着他们,不为所动。 杨蔚看着她,最后挪步上前,鞠躬告罪:“请王移驾。”见她不肯屈驾,依然看着他,最后只得低了个头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左右士卒包夹上来,甚至发动身披羽衣的神仕者出列。 神仕者手持鸟杖列阵,齐声上前哄道。 “哄!” “请王至太庙!——” “哄!” “请王至太庙!——”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恭送大王!……” 是赵常侍。 他手中拂尘高高扬起,长长的号子声从他嘴里喊出,仿佛是这场战斗结束的号角声。 众臣了然。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这位新君山呼:“恭送大王!……” 芈凰将这一切,一一看在眼里,一声冷笑。 一脚踢在倒地不起的宫女腰眼上。 “可要孤扶你起来?” 大宫女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仓皇看着她,揉着腰窝子爬起来:“不不……大王……婢这就起身……” 芈凰看着她,看着周造身披羽衣,自称“天使”,却在变相实行人身监禁之实,不用祭司大小祝还有百官督促,便从虎架立凤的屏风前起身,拂袖:“摆驾。” “唯……唯……” 大宫女慌张命人摆驾:“诺!……” 经过若敖子琰身侧时,她没有开口,大宫女快速上前朝楚公一礼:“请公移步!” 良久,头戴铜冠的若敖子琰看着她,身影终于挪动了一下,让开道路。 她未看他一眼。 他也未语。 夫妻二人,彼此默契,失之交臂于人前。 一人静立桥上,一人大步下桥。 她穿过人潮,越走越远,走向另一座相隔很远的宫撵,就像昏礼那一日,他们分乘两驾铜撵而来,今后即将分道扬镳而去。 许多宫人低头拨发以手遮颜匆匆跟上,躲避着周围吃人的目光,声怕在事后被人认出一同清算,而只有她自在地走在铜墙铁壁的禁军和神仕者的护卫中,而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整个王廷最高处--星月笼罩下正在黯然失色的渚宫高台华屋金殿。 芈凰坦然前行,穿过王廷。 像一个“王”,本应有的样子。 最终踩着寺人之肩,登车,没入铜车之内。 和宫禁军列队,在前开道。 “大王起驾!--” 至此,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再从若敖子琰的脸上泄露出来,作为楚公的他,敛衣挽袖也下了桥,入了对面另一座铜车。 “起驾!” 操控者们紧绷了一夜的脸部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齐齐敛衣提摆,起身,长拜:“恭送大王!--”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叫大王。 并叫的如此悦心。 …… “轰-” “轰——” “轰———” 宫门上,铜锈斑斑的青铜夔龙兽面衔环,在无数火把映照下,显得那样青面獠牙,它眼睁睁目睹了整个过程,发出锋锐的轰鸣声狞,终于缓缓打开封闭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宫门。 漆黑的宫门大开的同时。 各种喧哗的浪潮,悉数向她淹没而来。 便这样,芈凰终于从“圈禁”了她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中乘坐铜撵出来,被他们“变相”的即将押往另一座牢笼,等待宣判。 高台上的积尘,随着紧闭了一日的宫门猛地打开,纷纷扬扬的飘起,好像下起了初雪一般扑面而来。 这个夜晚,大概很多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即使还有被煽动的人群在四处发动骚乱扰乱他们的心神…… “全部跟上!” 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统领的小黄林朝他们喝到。 野狗撑在地砖上的掌心早已冰凉,盯着地砖缝里倔强不肯低头的秋草,闻声回神,抓起他的长矛爬起跟上。 士卒跟在神仕者的后面,碎步奔跑。 楚人跟在出宫的宫车后,愤怒呐喊…… 无数接踵的草鞋,丝履,皮靴扬起的尘土,遮住了那些隐藏在人群后胜利的嘴脸。 …… 第193章 罪在王躬 郢都这一个多月事态发展至此,终于彻底超出李臣短短二十八年的人生阅历,以至此时,他的内心受到的巨大冲击难以言喻。 他那位叔父这次真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雷霆万钧,在他的独臂高呼下,似乎楚国各氏族公族巫臣甚至平民都上下达成一致,并爆发了这一次对于芈室空前绝后的反对声音。 此时楚国社会的冲突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已然不是他一名新晋郢都的官员能涉入的,他唯一要做的就是俯首跟随,一同高呼。 “芈室!!--” “芈凰!!--” “逊位!!——” “谢罪!!——” 反对她继承和统治的声音非常强大!非常顽固!遍布全楚各个阶层! “你……们……” 面对全楚几乎上下一致的声讨,甚至“逊位于国中贤君子”“以死谢罪”的要求,那张经过修饰十分精致的容颜,渐渐隐现一抹赤红,直冲耳廓,直指对方的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似乎唯恐遏制不了自己的力量就会不顾一切夺剑杀人的心。 “混账!” “逆臣!” 这一声歇斯底里,似透露出了一个女子面对政治冲击的脆弱和无力还击,更何谈符合她君王身份的言行,使得远处的楚国王臣不禁一个接一个如水中的葫芦又揪起头来,朝她这里望来;就连她周遭的宫人也盯着她僵硬弓起的脊背偷瞄。 所有人都暗自欣赏着这一刻因为他们的合力攻伐而在她脸上呈现出的五彩斑斓的颜色。 羞辱,讽刺,愤怒难以抑制,无能,懊丧,不甘…… 百感交集于心头。 可, 又如何? 大宫女带领整个和宫宫人再度跪地相劝:“大王!——息怒啊!--” “请息怒!--” 这样的耻辱,叫她何以复“忍”? 时间在流逝,就如同她的失势,如江河之决堤,无力挽回。 【领红包】现金or点币红包已经发放到你的账户!微信关注公 众 号【书友大本营】领取! 她的怒斥,只是淹没在汹涌澎湃的反对浪潮声中,如一叶扁舟,即将为之覆灭。 他们的阴谋在人前得逞,所有人在看她笑话,就连一个小小寺人也嘴角上扬、眼角抽动。 可他们还一副悲愤欲绝的声音,再三以死劝谏。 这样请求她退位的声音不知道持续多久,久到彼此对峙的人们和她的嗓子都互相争吵嘶哑,一阵迟缓的脚步声在人群中“踢踏踢踏”响起。 有神官持执法杖推搡着跪地的官吏,让出一条小径,是位居紫微宫主宰十六神的至高东皇大一的“人间使者”,也是大楚所有巫觋的“精神领袖”,更是整个荆蛮广阔土地上凡人此时的“精神依托”,向她走来。 他手持鸟杖,单手放在胸前,朝她颤巍巍行了一个巫礼。 “老朽见过灵修。” (灵修,巫觋对楚王的宗教尊称。) 芈凰颓废的坐倒在虎座立凤屏风前,看向这第二个上前的来人,问:“怎么?他们又唤你来,叫寡人退位?” 老祭司面覆青铜面具,摇头。 在橘黄色的火把映照下,青铜面具仿佛有两团灵火,从那两个黑洞洞的孔中射出,悲悯地看着她,枯朽的声音从厚重的面具下传出,十分古怪:“不!……老朽,今日前来是为了告诉灵修……老朽就要死了……” 芈凰盯着他看。 “你为何会死?!” 老祭司说:“灵修既沉湎歌舞,以至悬牌拒谏多时,不问朝政……李尹率臣等司巫前来相劝,您听不进去,今大怒,必杀之……然为复城濮之仇,吾楚人倾国之力,两月之间连战陈、宋、卫、晋四国中原联军,以解郑国之围,郑得以延续,吾国中无余粮却三月有余。入冬以来,民多饿死,或染恶疫,啼饥号寒,饿殍载道,臣不忍视……” “眼见祸及王廷,吾楚之灭亡不就在眼前?” “老朽身为群巫之首,一国祭司,国有大灾,帅巫造巫恒而国不臧(臧,吉利),实乃愧对灵修与吾芈室先祖之重托,岂不应以死谢罪?” 楚祭司,掌群巫之政令。 若国大旱,则帅巫而舞雩。国有大灾,帅巫而造巫恒。祭祀,则共匰主及道布及蒩馆。凡祭事,守瘗。凡丧事,掌巫降之礼。 乌云飘来,星月遮掩。 唯有几缕月光似特意从层层乌云中倾斜而下,笼罩在批着羽袍覆盖面具的老祭司身上,显的无比的神圣而晦暗。 而这一句“以死谢罪”由他口中道出,更像是“以死相逼”,芈凰将沉沉的目光缓缓对准了来人,仿佛要洞穿面前面覆青铜神兽面具的老祭司,问:“依尔等巫臣占卜,此皆乃孤一人之过?” 然后老祭司掏出一只神祠供奉的灵龟,呈于她面前。 “老朽……不敢妄议……但请灵修一观灵龟。” 即使芈凰不懂龟兆,但是龟壳炙灼后的坼裂之纹代表一种吉凶征兆,她明白:“何兆?” “臧(吉利)否?” 祭司摇头:“国不臧!……此虽非王一人之过,然罪在王躬(躬,自身)。” 所有臣工巫使听到这一句,立即跟随,附议,复读。 “国不臧,罪在王躬!--” “国不臧,罪在王躬!--” “……” 这一声声“国不臧,罪在王躬!”如浪潮,从和宫再度绵延整个王廷,王廷外的贵族,平民,甚至更远的城郭,农夫…… 芈凰看着这些在她这个新君面前不曾表示臣服效忠的臣子,却一次一次弯下高贵背脊却只为求她以死谢罪,不禁俯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没去看他们此时眼里是不是隐忍着一丝即将胜利的窃笑即将挤出眼角的鱼尾纹,而是大笑流出泪来自行擦干,大问:“既罪在孤躬,尔等又当如何?” 远处,李臣一直高昂着下巴,紧抿着嘴,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心脏跳出喉咙。 随着老祭司的相继出场,这场蓄谋已久的逼宫之战似乎终于要接近他们预期的结局。 经此一事,李臣觉得自己也悟道了。 …… 什么是楚人心中的“巫”? 神不贪,为何容不得一点世人的不敬?神不恶,为何将世人的命运握其掌中。 巫鬼。 不过一念之间。 …… “哄……” “国不臧,罪在王躬!--” “哄……” “国不臧,罪在王躬!--” 场中,大祝小祝卜尹率领一众巫臣、星官、神仕者,举枹击鼓,柱杖点地,不停齐声啖道。 从宫外某处传来另一些声音,像和声一样呼应和着他们。 黑狗按于刀俎之上,屠夫手中屠刀压下:“狗肉!新宰的狗肉,热乎乎。” 热气四溢的狗血“哗哗”落于瓠瓢之中,狗皮和新鲜的内脏被随意的扔在下水道边上,以至于猛地被石坎撞散,溅了路人一腿内脏和狗血。 “屠夫去死!” 集会上,被溅的路人愤怒叫骂。 王氏的囚车哭天嚎地穿过混乱的集会,男觋女巫伴随囚车一路举枹击鼓载舞而来。 “罪人!……忏悔!……” “罪人!……忏悔!……” 人群见之急呼。 “疫鬼来了!” 屠夫见之,于案前执起盛有狗血的瓠瓢,奋起泼之:“我有狗血,淋之驱邪!” 狗血泼在王氏子弟的身上,味道腥膻无比,催人欲呕。 “呕……” 呕吐的黄白之物喷溅在集会者身上,引得集会人群更加愤怒的破口大骂,向她们落井下石,投掷石砾、瓜果。 “烧死她们!” “爆祭!” 王诗雨伏在囚车上涕泪纵横,声声控诉。 “天降大疫……国有孽臣……” “吾等何辜?……” 和宫之中,巫觋继续啖道,声音麻木,没有起伏。 “哄……” “国不臧,罪在王躬!--” 反对者手持利刃,冲出禁军拉起的防护线大声诅咒:“叱嗟,尔母婢也(你个婢女养大的),去死!” 与婢女一同长大的芈凰,当即沉颜抬手指向叫骂之人。 “给孤拔了他的舌!” 统领却犹豫去看楚公的方向,芈凰停下,沉沉看着带头的统领,高声问道:“寡人命你拔了他的舌,你没听见?” “唯……唯……” “诺!……诺!……” 在李老暗自点头,眼神授意后,统领终于舍弃犹豫不绝,带着大批兵勇拔剑包抄上去:“大胆!!” “啊!啊!……啊!……” “呜……呜……呜呜……” 当一条舌头落地,有人捂嘴哇哇大叫,血流不止,终于那些狂妄的叫骂声歇了歇,即使还有小人暗地里指指点点,发出低声议论:“你们看!她岂止是个昏君,根本是个暴君!” 没错! 即便昏君,暴君,她也是他们的君! 只要她还没“死”。 她就绝不允许他们再伤害她身为“王”的尊严! 黑红色的拂摆拂过脚下埋葬无数枯骨的王廷,有血肉化作的齑粉轻轻扬起,落在女子华服的云纹之上,云纹滚动中,偶有金凤于黑色布匹中破云而出,在彤彤火炬辉映下,越发显得如烈火焚烧。 李老见机再度振臂高呼。 “楚公!昏君无道!” “请公为国之大义,舍一己私情,速发雷霆,行权立断,则天人顺之!” 所有联袂而来的士大夫将早就准备好的联名罢黜新君的奏简高举过头顶。 人人舌头拉长,更加悲痛疾呼。 “请公顺天人之意,为国当机立断!--” 最前方,左右史,手执刀笔,正刻下这一历史时刻。 所谓的历史也许就是这样被记录的。 …… 夫曰尧舜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是陋者之说也;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人者,人臣弑其君者也。 …… 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 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 …… 跪在桥下末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刘奕呼吸急促的抬头,如隼的眼望出去,似乎想开口,但双唇抖了抖,只是按住了剑环。 一旁,齐达和杨蔚也按紧了腰间的剑馕,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令尹大人,在天之灵,终可瞑目了!” 和宫内外,所有人都在看着若敖子琰一人,期待他最后的首肯。 芈凰也看向他。 若敖子琰似察觉。 这一刻,二人目光穿越人海,似智暂相接。 这是隔了多少个日夜后,目光的重逢。 可惜,这不是重逢。 天上的星月比辉,光芒灿若那一日黄昏,昏礼上金光照耀在她此时的羽睫上,幻化出一个个晶莹的泪光,星光灿灿,恍若凤凰于飞,要展翅翱翔挣脱这束缚她天地的牢笼。 此起彼伏的呼吸和叫骂声,渐渐汇集成一片死寂的山河大地。 所有人,用力屏住呼吸…… 所有人,不知跪了多久…… 只等二人谁先迈出第一步。 有两个声音在他耳边,言笑回荡。 “好,让我们一起并肩走进这无双的殿堂,共同缔造这非凡的一生。” “彼此不背不弃,携手天下。” “好!” 女子的声音犹言在耳,女子的命运似还随着他的铁掌起伏,迈开脚步,明明他们一步一步走向那凌驾于整个南方最金碧辉煌的宫殿,一步一步迈向楚国权力的最高处。 “昏君,逊位!” “火烧爆祭,以敬神驱邪!” 远处沸腾的人声和诅咒,撕扯着在风中翻腾纠缠的黑凤旗与金凤旗。 人潮大浪, 却将他们, 越推越远。 远到他们似乎伫立成宫门前两尊手握长茅和盾牌的石兵马俑。 而中间跪地的人影就像分割牛郎织女的天河。 阻隔他们的重逢。 不禁意间,若敖子琰复又忆起那个七岁时死了母亲,在深宫里独自求存的女孩,被芈昭死死踩在脚下,怀中紧紧抱着一卷书简,任人打骂不敢还口,可是在那凌乱的黑发下,有一抹屈辱不甘的利光从那双曼目中划出,不屈的泪水从眼眶里滚了出来又被咬牙收了回去。 正是她那一眼的不认命。 成就了他这一生的宿命。 让他在和成嘉的赌注中,鬼使神差。 选择了默默无闻,不甘沉寂的她。 当时他就在想。 这样强烈的企图心。 也可在一个女子身上拥有。 只是如今,她眼里只剩无尽的黑暗……要将人吃进去。 他不喜她这样的眼。 不喜。 更厌恶至极。 风,从高耸的城墙缓缓吹进来,清新的清气,夹杂着宫城外严寒刺骨的冰爽送入肺腑。 若敖子琰操着太阿之柄的铁掌为之一沉。 “送王至太庙礼忏(礼拜忏悔)!” “诺!--” 李臣从头到尾就近观摩了这场史无前例的君臣之争,虽然得位者从头至尾没有说太多话,甚至没有太多的刀光剑影,血腥杀戮,可是他推出来的那些代言人,一个个用唇枪舌剑,兵不血刃,将桥上的君王最终推向了这短暂的政治生涯的悬崖绝壁处。 她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众叛亲离不说。 连一个肯鸣不平的臣子都没有,所有楚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 远处多日无人使用的王撵正被一众宫人缓缓拉了出来,在桥下等她上车,前往明堂接受审判。 女子看着他们,不为所动。 杨蔚看着她,最后挪步上前,鞠躬告罪:“请王移驾。”见她不肯屈驾,依然看着他,最后只得低了个头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左右士卒包夹上来,甚至发动身披羽衣的神仕者出列。 神仕者手持鸟杖列阵,齐声上前哄道。 “哄!” “请王至太庙!——” “哄!” “请王至太庙!——” 然后一个声音响起:“恭送大王!……” 是赵常侍。 他手中拂尘高高扬起,长长的号子声从他嘴里喊出,仿佛是这场战斗结束的号角声。 众臣了然。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这位新君山呼:“恭送大王!……” 芈凰将这一切,一一看在眼里,一声冷笑。 一脚踢在倒地不起的宫女腰眼上。 “可要孤扶你起来?” 大宫女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仓皇看着她,揉着腰窝子爬起来:“不不……大王……婢这就起身……” 芈凰看着她,看着周造身披羽衣,自称“天使”,却在变相实行人身监禁之实,不用祭司大小祝还有百官督促,便从虎架立凤的屏风前起身,拂袖:“摆驾。” “唯……唯……” 大宫女慌张命人摆驾:“诺!……” 经过若敖子琰身侧时,她没有开口,大宫女快速上前朝楚公一礼:“请公移步!” 良久,头戴铜冠的若敖子琰看着她,身影终于挪动了一下,让开道路。 她未看他一眼。 他也未语。 夫妻二人,彼此默契,失之交臂于人前。 一人静立桥上,一人大步下桥。 她穿过人潮,越走越远,走向另一座相隔很远的宫撵,就像昏礼那一日,他们分乘两驾铜撵而来,今后即将分道扬镳而去。 许多宫人低头拨发以手遮颜匆匆跟上,躲避着周围吃人的目光,声怕在事后被人认出一同清算,而只有她自在地走在铜墙铁壁的禁军和神仕者的护卫中,而她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整个王廷最高处--星月笼罩下正在黯然失色的渚宫高台华屋金殿。 芈凰坦然前行,穿过王廷。 像一个“王”,本应有的样子。 最终踩着寺人之肩,登车,没入铜车之内。 和宫禁军列队,在前开道。 “大王起驾!--” 至此,再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再从若敖子琰的脸上泄露出来,作为楚公的他,敛衣挽袖也下了桥,入了对面另一座铜车。 “起驾!” 操控者们紧绷了一夜的脸部肌肉,终于松弛下来,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齐齐敛衣提摆,起身,长拜:“恭送大王!--”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叫大王。 并叫的如此悦心。 …… “轰-” “轰——” “轰———” 宫门上,铜锈斑斑的青铜夔龙兽面衔环,在无数火把映照下,显得那样青面獠牙,它眼睁睁目睹了整个过程,发出锋锐的轰鸣声狞,终于缓缓打开封闭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宫门。 漆黑的宫门大开的同时。 各种喧哗的浪潮,悉数向她淹没而来。 便这样,芈凰终于从“圈禁”了她长达四十九日之久的和宫中乘坐铜撵出来,被他们“变相”的即将押往另一座牢笼,等待宣判。 高台上的积尘,随着紧闭了一日的宫门猛地打开,纷纷扬扬的飘起,好像下起了初雪一般扑面而来。 这个夜晚,大概很多人永远都不会忘记,即使还有被煽动的人群在四处发动骚乱扰乱他们的心神…… “全部跟上!” 现在已经是一个大统领的小黄林朝他们喝到。 野狗撑在地砖上的掌心早已冰凉,盯着地砖缝里倔强不肯低头的秋草,闻声回神,抓起他的长矛爬起跟上。 士卒跟在神仕者的后面,碎步奔跑。 楚人跟在出宫的宫车后,愤怒呐喊…… 无数接踵的草鞋,丝履,皮靴扬起的尘土,遮住了那些隐藏在人群后胜利的嘴脸。 …… 第194章 温神降临 北风驱散乌云,星月重现人间,两只白色的百人队伍行走在辅道上。 五彩羽衣鸟冠的女巫男觋,头戴描绘山鬼的青铜面具,脑后的头发装饰着圣洁的羽毛,前后清水洒道,怀抱木枹,吟唱巫曲,手舞足蹈,仿佛天使降临人间,浩浩荡荡穿过王城,给原本被黑暗笼罩的人间带来一丝神秘而鬼魅的色彩。 他们所经之处,仿佛都经过神灵的洗礼。 他们是地位超然的神仕者。 长长的队伍向着太庙而去,这座全国最负盛名的神祠。 这条通往太庙的辅道很宽,兴许远离政治却又身处王国心脏的缘故,太庙的神官有种睥睨凡俗的神圣和倨傲,就算是一国之君至此也必须对他们尊敬的弯腰行礼。 “迎东皇!——” “拜!——” 无论贵族还是庶民见之闻之,要么长拜不起,要么匍匐跟随,口中长吟:“吾等信人拜上!” “东皇请祝吾等免与温疫、灾祸!——” 长长的仪仗队伍沿着辅道慢慢靠近太庙,去往太庙的辅道渐渐拥堵。 求生的凡人,将此道当作心中朝圣之路。 即使出动兵卒驱赶,抑或即将迎来一场风雪,也没人离开,很多人甚至一直跟在队伍的前后经左右,几次跌倒,又几次狼狈不堪的爬起,依然执着跟随其后。 身穿单薄羽衣的女巫尤为醒目,一个个即使被寒风冻得手脚发白,依然舞姿灵动,飘然若灵,阶下的信徒见之更加肃然起敬,长跪不起。 “东皇请祝我等!——” “啖!——” 一路上零星陈列着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被士兵拖走,原本没有死于温疫的凡人,却提前冻死在了这条圣路两侧。 …… 当长星袭月,被视为天降神喻。 未知带来恐惧,恐惧诞生信仰。 凡人最终沦为信徒,顶礼膜拜。 …… “暴君死,温神退!” “暴君死,楚人活!” “暴君死,大楚安!” 城内,一批人顶着寒风继续不懈的发起最后的猛攻。 他们派发着高额的赏钱给那些疯狂的亡命之徒,让其继续在坊间市井散布“昏君乃扫帚星转世”的小道消息,四处可见“暴君死而国安”、“信奉东皇,上帝真理”的狗血大字,鬼画符一般涂抹在街角的土墙上,各种带有强烈政治倾向的口号,交口相传,逼迫求生的楚人急切的推出一个人来祭天来平息东皇之怒,成为每一个凡人的本能。 只是这些声音很快又被另一批声音淹没。 王氏的囚车哭天嚎地穿过街市。 彼此争斗,一浪高过一浪。 “这一切是阴谋!” “楚公,是下一个若敖越椒!” 当王氏族人一遍遍哭喊道出他们口中的“真相”,有楚人选择了相信此时受天神指控的芈凰一定是遭受了污蔑,而在最底层的庶民心中,什么来自神只的指控,天降喻旨,也许都只是那些大人物们又一次无耻的阴谋和构陷,更是楚国无数难以启齿的黑幕之一。 有大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楚人,似乎终于“觉醒”了,裹携着囚车,跟随着骚乱的人群,沿街呐喊,奔走相告。 “若敖氏!——” “带来战争!” “若敖氏!——” “带来温疫!” “若敖氏!——” “带来灭亡!” “……” 楚人跟随囚车,从北城大街步行出发,在经过重兵把守的若敖氏之时,有人因为长久压抑的愤怒,开始出现暴乱。 参与暴乱的有因内战沦为流匪的逃兵,有因饥饿、温疫缠身的饥民、还有长年忍受以若敖氏为代表的氏族贵族压迫的庶民……他们趁机抢劫贵族,商贾……甚至四处杀人,放火,展开一系列报复…… 正在重建的令尹府再度遭到破坏,洗劫…… “我们要活!” “我们要神水!” “家中早无余粮,亲人眼见饿死!” “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点余粮……” “你们这些若敖氏的帮凶!” “走狗!” “我呸!” 铜戈劈开迎面而来庶民的天灵盖,颅骨带着血浆弹飞出去,庶民在尖叫声中倒下。 “若敖氏又杀人了!--” 马蹄扬尘之际,颅骨碎片击碎马车车窗,惊到了车中贵人短暂的休息:“啊!--有刺客!--” “保护大人!” “府兵呢?” “人都死哪去了?” “暴民作乱,还不速速营救!” 骑在骏马上的赵侯及他的车队被堵在南北大街上,挥剑大吼。 彭晏的牛车也不例外被暴民包围:“这些庶民魔怔了吗?” “不想活了?” “竟敢攻击本县公的牛车?……” 数月的危机引发了暴民疯围攻落单的士族牛马车队,许多家卒护卫着车驾只能被迫退入小巷,可巷落里的死人堆只是叫准备下车迎战的士大夫们苍白着脸收回即将落地的脚,扬起袖子赶紧遮住口鼻以防温疫毒瘴吸入肺腑:“呕!……这是腐烂几日了?都长满了蝇蛆……那些腌臜的尸体就没有一个人处理吗?……” 城中尖锐的金鸣声大作,府兵从各个卫所里提着兵器冲了进来,伴随着老弱妇孺的尖叫,石头,青锋在空中发出破空之声交汇,车驾,牛马四散冲撞行人,墙垣,烟尘高扬。 受到楚公重用的五城兵马司各统领最先反应过来,他们中有人快速派人骑马掉头向王宫奔去报信,而剩下的兵勇在指挥者的带领下结成军阵,保卫王宫,执戈向着庶民挺进! “进!” …… 街道,市井,宫城…… 郢都的一切仿佛置身地狱。 谁也没想到这场旷日持久的君臣之争,最后只是隐隐沦为一场凡人与神灵的战争,或者真相与谎言的战争。 面对完全无法预料突如其来的变局,颠簸的车厢里,李臣抱紧镶嵌宝石的铜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打起车帘,远远望向远处太庙同样被人驱赶、推搡着的身影。 …… “下车!” “凡入太庙者,须步行!” 有神官着黑袍,持法杖,立于石阶之上,若天使高声命道。 “大王,当心!” 拒绝了大宫女“贴心”的“搀扶”,芈凰被前呼后拥的神仕者接管起来,往石阶上押送而去。 石阶下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情绪顿时又被挑弄到了一个巅峰。 站在石阶两旁振臂呐喊,投掷腐烂的瓜果。 “昏君,胡不死!” “……” 李臣远远看着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发生,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或因温疫,或因寒流,或因饥饿,或因恐惧,或因自相残杀……最后一个个倒在了那些散发着恶臭携带温疫的死尸堆上,成为一具新的尸体。 “或许这就是人生……” …… 对于将所有精力专注于今夜若敖氏与芈室之间最后胜负之上的氏族们,此时城内突然暴发的暴动只是更加让他们确定要及早收尾,彻底结束这动荡不安的日日夜夜。 五城兵马司及府兵从各大卫所涌出。 扞卫着各大氏族的家族和财产。 他们向平民发射弓箭,有无辜庶民被拘捕,被镇压,终于激怒了楚人骨子里野蛮不服周的血性,于是更加确信若敖氏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指责他们才是祸乱大楚之族,并爆发激烈的反抗行动,并与士兵在各条街市上展开对峙,向他们投掷石头,杂物,甚至推倒房屋墙垣阻碍士卒前进。 …… 渚宫里。 昏暗的青铜连枝灯下,满身狼狈的赵侯、李臣和彭晏等一众臣子顿首在阶下。 赵侯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吐出一口血沫,发狠道:“呸!这些庶民竟欺到我等氏族头上!” “我要杀了他们!” 阶下李臣疑道:“主公,小臣疑……今夜之暴乱似有人背后撑桨,试图将矛头指向……” 齐达看向他:“指向新君?” 李臣微微抬头,复又低头:“不!……” “楚公。” “定是成氏余孽!” 刘奕跪地道:“暗中煽动叛乱!” “他们定是为欧阳或者孙侯所避护!”齐达思忖。 “末将失职,请主公责罚!” 刘奕主动请罪。 这些不肯接受收编的王卒始终是郢都如今最大的不安要素,杨蔚当即请命:“请命蔚即刻发兵包围东南郊!” 立于石阶上,若敖子琰极为不悦的截断了众人的议论,望着李老,压迫感十足的质问道:“李老,这就是你说好的安排?” 身为成熟老辣的政客还有阴谋家,面对来自若敖子琰的质问,绝不会如小年轻们那般畏缩结舌,而且他非常清楚遍及王宫内外的抗议浪潮,有他安排的人,而那些被怂恿上街破坏散布谣言的暴民背后甚至有他的资助,故,他只是上前坦然答道:“回楚公,臣闻周大夫有言:为国家者,除恶如农夫之去草焉,必绝其根本,勿使能殖!” “李臣,李老此言何意?……” “吾等还要除何恶?……” 虽然对于政变背后的阴谋早有预感和猜测的彭晏,今夜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一场围剿楚君政变的始末,而如今亲耳听到这些背后对一国之君的谋划,还是生生愣在当场,或者不敢相信的望向参与者之一的李臣。 只见李臣埋首于地,不与他目光对视。 一颗心,不禁沉到谷底。 “芈室,熊氏一族之恶未尽,必贻祸无穷,请问诸位,吾大楚之山河何日重振啊?” 顺着彭家小儿的话柄,李老大声道。 仅剩的左手同时在空中无情虚划而过,便是对芈室一族最终的结局宣判。 “唯有芈室,沦为历史,方杜天下悠悠之口,其拥趸者不攻自破,温疫亦会如来时莫名出现,亦莫名消失,吾等方能追随楚公力挽狂澜于九州,重振我大楚之威名!”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单膝跪地,拱手,望着昏暗大殿上的男人。 “主公,请发令!” 飘渺的灯火下,随侯之珠在太阿剑首上,若有灵魂,荧光跳动,一掌覆盖其上,收笼其光芒于掌中,黯然失色。 面对众人请命。 阶上,若敖子琰反倒静立,若有思。 良久,他盯着李老只道。 “孤说过,她乃本公之妻。” 阶下,李臣的后腰已经塌到了地砖上,压声道:“楚公……臣之叔父无意……” 彭晏伏地想要四望,却被李臣紧紧扯住袖摆。 独李尹轻捻须尾,环视众将一圈,最后斩钉截铁说道。 “不!——” “老臣正是此意!” “众所周知,芈室熊氏,渎乱久矣!霄敖六年,以弟弑兄,庄敖五年,以叔鸠侄,成王四十六年,以子弑父,废坏纲常,夺亲之位,代代相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恬不为怪!” “正因楚世代轼亲之罪,以至今无后嗣,以女为君,实乃天命殛(诛)之!” “长星出于晋、楚,锋锐难当!” “天降温疫于郢都,兵诛无道。” “轰轰隐隐,如霆如雷,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 “楚公,令尹,子文之孙,令尹,子般之子,家传盛德,聪明神武,运筹千里,勇冠中原之国,击剑则截蛟断鳌,弯弓则吟猿落雁。九五龙飞之始,天人豹变之初,楚公属当期运,伏兹亿兆楚民。躬擐甲胄,跋涉山川,栉风沐雨,岂辞劳倦回京,应起若敖六师,将问楚芈之罪。” “今者吾等顺人将革,先天不违,大誓孟津,陈命景亳,三千列国,八百诸侯,不谋而同辞,不召而自至。” “诸君等并衣冠世胄,杞梓良才,神鼎灵绎之秋,裂地封侯之始,豹变鹊起,今也其时,鼍鸣鳖应,见机而作,宜各鸠率家族子弟,共立勤王之勋,匡复荆楚之功,定鼎九州之业,岂不盛哉!” 李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舌巧如簧,说的众将热血鼎沸,个个拔剑立誓! “末将等愿为楚公而战,杀身以丧楚桀!” 李尹高兴于众将之配合,当即抚掌朗声大笑:“哈哈哈……千乘之国,百万之师,呼吸则江、河绝流,叱咤则嵩、华自拔。若公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九州八极,亦可期也!--” 若敖子琰立于渚宫之巅,眼睫亦振动如鹏羽展翅,眼中波云翻腾,江潮澎湃,置于随侯之珠上的铁掌骤然松开,反掌之间,华光夺人:“好!--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泰山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试看明日之九州,竟是谁家男儿之天下!” “末将等愿横戈百战,同指山河,生死追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呼哀哉,生逢其时,吾辈壮哉!” 灯火辉煌的大殿,笑浪声传遍渚宫,淹没了后殿隐隐“啊呜……啊呜……”的稚子涕哭声…… 赵常侍跪在玉阶上。 将头深埋,似乎对一切阴谋充耳不闻。 遗世而绝立于大江之滨的渚宫,于九九层台云外,静静阅尽古今、多少兴王成败。 火光辉煌的金殿中,李老立于青铜莲枝灯下欣然大声向在场所有共谋者命道:“杨蔚,老夫命尔等即刻发兵包围东南郊,防止城外叛贼明日趁乱反扑!” “得令!” “刘奕,逮捕城内一切暴民!” “申县尹、息县尹,尔等帅申息之师伏于太庙,不准一只蚊蝇进出!” “诺。” 最后,李老以独臂吃力地挽起大袖,恭敬地卑身对若敖子琰伏首叉手,温声问道:“王尹如今染疫被移出城外,老司巫那,老臣准备今夜亲自走一趟,前去交代,务必万无一失。” “公看,一切可妥?” 若敖子琰俯视阶下之朋,按剑凛然道:“嗟!六事之人,尔无不信,朕不食言。” “尔从誓言,事成,赏于祖。” “不从誓言者,戮于社,罔有攸赦!” 对于这一切都是第一次的李臣和彭晏,后背猛然躬起。 “诺!--” …… 真相,因无力应对疫情的凡人,而被掩盖;各种谎言,像裹了蜂蜜的毒汁,很快为人所信。 漫天谣言,真真假假,愈加加速了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撕裂着这个南方蛮夷大国,为那些幕后之人迅速打造起一座通天神塔。 原本应以举国之力遏制温疫的抗疫斗争,在楚国只是渐渐沦为一场“围剿楚君”的政治斗争。 …… 楚国的权力之巅,即将空出。 并向他们招手。 …… 各城门大阍各很快颁布了封城令:“即刻起,封城避疫,任何人等不准进出!” “哄”的一声。 城门在楚人绝望的哭声中被封死。 “求求你们……” “放我们出城……” “我们不要死在城里!……” 城门被封锁,对于那些与权力斗争相隔甚远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却无法逃离这一切苦难,甚至谎言的争斗圈,更令他们触目惊心的是市井角落里散发着恶臭味却无法回避又无人及时拖走的死尸堆。 “温神疫鬼降临大楚了!” 温神,疫鬼,无影无踪,不死不灭,危险又狡猾。 它们常常喜欢潜伏在市井、漏檐、地窖、粪沟、死人堆甚至人群中,耐心地守候着愚蠢的凡人,利用他们之间的政党分歧、国与家之间的利益分歧…… 只待有朝一日,降临厄运。 …… 暴民的打砸抢烧有多疯狂。 来自军队的镇压就有多凶残。 “哄!——” “退!--” “杀!--” 一把长戈举着挣扎的暴民抵在了门板上,生命的热血顺着门缝流进来,背靠在门上的小六感觉背后一片温热,顺着热源伸出了手。 “啊!” “血!” 黑暗里,老万拉扯、抱过小六几个孩子,而馄饨铺中还收留了更多的孤儿、老弱,妇孺,啼哭着,畏惧着,瑟缩在桌子底下,捂住耳朵。 “别怕……” “别怕……”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窸窸窣窣的军队提拎着木盾与长矛,发出铿锵之声,从都城的各个大小卫所里举着火把奔出。 军队奔出城池,封锁了整个王都。 军队进驻街市,接管了每个重要路口和市集。 军队进驻太庙,封锁了太庙各个出入口,就连狗洞也不放过。 胆小的庶民在兵甲的驱赶下回到家中,搬出家中所有家什、干柴,抵住门扉,防止暴民闯入,然后熄灭灯火,抱紧彼此的脑袋,透过窗户缝隙窥视着这一夜街上所有的反抗与镇压。 在这一切反抗中,有一部分来自于脱掉皮甲的低级战士,他们将自己扮成暴民,冲击着王都各个街道,制造伤亡,向平民不断播撒“仇恨”的火种,以此将平民对于楚室的怒火越燎越大,大到可以将整个楚室付之一炬。 高达三十丈的围城,被升起的黑烟、烽火、笼罩。 在这座封闭的围城里。 楚人最后的恐惧,通过那些疯狂的吼叫、甚至走投无路的反抗、暴动、抢劫、杀人、放火、彻底爆发出来,就连野狗也在漆黑的夜里狂奔、乱串、吠叫,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狗洞钻进去以躲避这场南方浩劫。 整个郢都,仿佛都被东皇抛弃,沦为一座被人遗忘,堕落,混乱,肮脏,充满温疫,痛苦,迷茫,恐惧,仇恨,死人的地狱之城…… …… 荆楚,一片黑暗。 历史无限轮回中。 …… 第194章 温神降临 北风驱散乌云,星月重现人间,两只白色的百人队伍行走在辅道上。 五彩羽衣鸟冠的女巫男觋,头戴描绘山鬼的青铜面具,脑后的头发装饰着圣洁的羽毛,前后清水洒道,怀抱木枹,吟唱巫曲,手舞足蹈,仿佛天使降临人间,浩浩荡荡穿过王城,给原本被黑暗笼罩的人间带来一丝神秘而鬼魅的色彩。 他们所经之处,仿佛都经过神灵的洗礼。 他们是地位超然的神仕者。 长长的队伍向着太庙而去,这座全国最负盛名的神祠。 这条通往太庙的辅道很宽,兴许远离政治却又身处王国心脏的缘故,太庙的神官有种睥睨凡俗的神圣和倨傲,就算是一国之君至此也必须对他们尊敬的弯腰行礼。 “迎东皇!——” “拜!——” 无论贵族还是庶民见之闻之,要么长拜不起,要么匍匐跟随,口中长吟:“吾等信人拜上!” “东皇请祝吾等免与温疫、灾祸!——” 长长的仪仗队伍沿着辅道慢慢靠近太庙,去往太庙的辅道渐渐拥堵。 求生的凡人,将此道当作心中朝圣之路。 即使出动兵卒驱赶,抑或即将迎来一场风雪,也没人离开,很多人甚至一直跟在队伍的前后经左右,几次跌倒,又几次狼狈不堪的爬起,依然执着跟随其后。 身穿单薄羽衣的女巫尤为醒目,一个个即使被寒风冻得手脚发白,依然舞姿灵动,飘然若灵,阶下的信徒见之更加肃然起敬,长跪不起。 “东皇请祝我等!——” “啖!——” 一路上零星陈列着几具倒在路边的尸体被士兵拖走,原本没有死于温疫的凡人,却提前冻死在了这条圣路两侧。 …… 当长星袭月,被视为天降神喻。 未知带来恐惧,恐惧诞生信仰。 凡人最终沦为信徒,顶礼膜拜。 …… “暴君死,温神退!” “暴君死,楚人活!” “暴君死,大楚安!” 城内,一批人顶着寒风继续不懈的发起最后的猛攻。 他们派发着高额的赏钱给那些疯狂的亡命之徒,让其继续在坊间市井散布“昏君乃扫帚星转世”的小道消息,四处可见“暴君死而国安”、“信奉东皇,上帝真理”的狗血大字,鬼画符一般涂抹在街角的土墙上,各种带有强烈政治倾向的口号,交口相传,逼迫求生的楚人急切的推出一个人来祭天来平息东皇之怒,成为每一个凡人的本能。 只是这些声音很快又被另一批声音淹没。 王氏的囚车哭天嚎地穿过街市。 彼此争斗,一浪高过一浪。 “这一切是阴谋!” “楚公,是下一个若敖越椒!” 当王氏族人一遍遍哭喊道出他们口中的“真相”,有楚人选择了相信此时受天神指控的芈凰一定是遭受了污蔑,而在最底层的庶民心中,什么来自神只的指控,天降喻旨,也许都只是那些大人物们又一次无耻的阴谋和构陷,更是楚国无数难以启齿的黑幕之一。 有大批,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楚人,似乎终于“觉醒”了,裹携着囚车,跟随着骚乱的人群,沿街呐喊,奔走相告。 “若敖氏!——” “带来战争!” “若敖氏!——” “带来温疫!” “若敖氏!——” “带来灭亡!” “……” 楚人跟随囚车,从北城大街步行出发,在经过重兵把守的若敖氏之时,有人因为长久压抑的愤怒,开始出现暴乱。 参与暴乱的有因内战沦为流匪的逃兵,有因饥饿、温疫缠身的饥民、还有长年忍受以若敖氏为代表的氏族贵族压迫的庶民……他们趁机抢劫贵族,商贾……甚至四处杀人,放火,展开一系列报复…… 正在重建的令尹府再度遭到破坏,洗劫…… “我们要活!” “我们要神水!” “家中早无余粮,亲人眼见饿死!” “可怜可怜我们……给我们点余粮……” “你们这些若敖氏的帮凶!” “走狗!” “我呸!” 铜戈劈开迎面而来庶民的天灵盖,颅骨带着血浆弹飞出去,庶民在尖叫声中倒下。 “若敖氏又杀人了!--” 马蹄扬尘之际,颅骨碎片击碎马车车窗,惊到了车中贵人短暂的休息:“啊!--有刺客!--” “保护大人!” “府兵呢?” “人都死哪去了?” “暴民作乱,还不速速营救!” 骑在骏马上的赵侯及他的车队被堵在南北大街上,挥剑大吼。 彭晏的牛车也不例外被暴民包围:“这些庶民魔怔了吗?” “不想活了?” “竟敢攻击本县公的牛车?……” 数月的危机引发了暴民疯围攻落单的士族牛马车队,许多家卒护卫着车驾只能被迫退入小巷,可巷落里的死人堆只是叫准备下车迎战的士大夫们苍白着脸收回即将落地的脚,扬起袖子赶紧遮住口鼻以防温疫毒瘴吸入肺腑:“呕!……这是腐烂几日了?都长满了蝇蛆……那些腌臜的尸体就没有一个人处理吗?……” 城中尖锐的金鸣声大作,府兵从各个卫所里提着兵器冲了进来,伴随着老弱妇孺的尖叫,石头,青锋在空中发出破空之声交汇,车驾,牛马四散冲撞行人,墙垣,烟尘高扬。 受到楚公重用的五城兵马司各统领最先反应过来,他们中有人快速派人骑马掉头向王宫奔去报信,而剩下的兵勇在指挥者的带领下结成军阵,保卫王宫,执戈向着庶民挺进! “进!” …… 街道,市井,宫城…… 郢都的一切仿佛置身地狱。 谁也没想到这场旷日持久的君臣之争,最后只是隐隐沦为一场凡人与神灵的战争,或者真相与谎言的战争。 面对完全无法预料突如其来的变局,颠簸的车厢里,李臣抱紧镶嵌宝石的铜剑,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猛地打起车帘,远远望向远处太庙同样被人驱赶、推搡着的身影。 …… “下车!” “凡入太庙者,须步行!” 有神官着黑袍,持法杖,立于石阶之上,若天使高声命道。 “大王,当心!” 拒绝了大宫女“贴心”的“搀扶”,芈凰被前呼后拥的神仕者接管起来,往石阶上押送而去。 石阶下的人们看到这一幕,情绪顿时又被挑弄到了一个巅峰。 站在石阶两旁振臂呐喊,投掷腐烂的瓜果。 “昏君,胡不死!” “……” 李臣远远看着这一切光怪陆离的景象在发生,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或因温疫,或因寒流,或因饥饿,或因恐惧,或因自相残杀……最后一个个倒在了那些散发着恶臭携带温疫的死尸堆上,成为一具新的尸体。 “或许这就是人生……” …… 对于将所有精力专注于今夜若敖氏与芈室之间最后胜负之上的氏族们,此时城内突然暴发的暴动只是更加让他们确定要及早收尾,彻底结束这动荡不安的日日夜夜。 五城兵马司及府兵从各大卫所涌出。 扞卫着各大氏族的家族和财产。 他们向平民发射弓箭,有无辜庶民被拘捕,被镇压,终于激怒了楚人骨子里野蛮不服周的血性,于是更加确信若敖氏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指责他们才是祸乱大楚之族,并爆发激烈的反抗行动,并与士兵在各条街市上展开对峙,向他们投掷石头,杂物,甚至推倒房屋墙垣阻碍士卒前进。 …… 渚宫里。 昏暗的青铜连枝灯下,满身狼狈的赵侯、李臣和彭晏等一众臣子顿首在阶下。 赵侯擦拭着剑上的血迹,吐出一口血沫,发狠道:“呸!这些庶民竟欺到我等氏族头上!” “我要杀了他们!” 阶下李臣疑道:“主公,小臣疑……今夜之暴乱似有人背后撑桨,试图将矛头指向……” 齐达看向他:“指向新君?” 李臣微微抬头,复又低头:“不!……” “楚公。” “定是成氏余孽!” 刘奕跪地道:“暗中煽动叛乱!” “他们定是为欧阳或者孙侯所避护!”齐达思忖。 “末将失职,请主公责罚!” 刘奕主动请罪。 这些不肯接受收编的王卒始终是郢都如今最大的不安要素,杨蔚当即请命:“请命蔚即刻发兵包围东南郊!” 立于石阶上,若敖子琰极为不悦的截断了众人的议论,望着李老,压迫感十足的质问道:“李老,这就是你说好的安排?” 身为成熟老辣的政客还有阴谋家,面对来自若敖子琰的质问,绝不会如小年轻们那般畏缩结舌,而且他非常清楚遍及王宫内外的抗议浪潮,有他安排的人,而那些被怂恿上街破坏散布谣言的暴民背后甚至有他的资助,故,他只是上前坦然答道:“回楚公,臣闻周大夫有言:为国家者,除恶如农夫之去草焉,必绝其根本,勿使能殖!” “李臣,李老此言何意?……” “吾等还要除何恶?……” 虽然对于政变背后的阴谋早有预感和猜测的彭晏,今夜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了一场围剿楚君政变的始末,而如今亲耳听到这些背后对一国之君的谋划,还是生生愣在当场,或者不敢相信的望向参与者之一的李臣。 只见李臣埋首于地,不与他目光对视。 一颗心,不禁沉到谷底。 “芈室,熊氏一族之恶未尽,必贻祸无穷,请问诸位,吾大楚之山河何日重振啊?” 顺着彭家小儿的话柄,李老大声道。 仅剩的左手同时在空中无情虚划而过,便是对芈室一族最终的结局宣判。 “唯有芈室,沦为历史,方杜天下悠悠之口,其拥趸者不攻自破,温疫亦会如来时莫名出现,亦莫名消失,吾等方能追随楚公力挽狂澜于九州,重振我大楚之威名!”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单膝跪地,拱手,望着昏暗大殿上的男人。 “主公,请发令!” 飘渺的灯火下,随侯之珠在太阿剑首上,若有灵魂,荧光跳动,一掌覆盖其上,收笼其光芒于掌中,黯然失色。 面对众人请命。 阶上,若敖子琰反倒静立,若有思。 良久,他盯着李老只道。 “孤说过,她乃本公之妻。” 阶下,李臣的后腰已经塌到了地砖上,压声道:“楚公……臣之叔父无意……” 彭晏伏地想要四望,却被李臣紧紧扯住袖摆。 独李尹轻捻须尾,环视众将一圈,最后斩钉截铁说道。 “不!——” “老臣正是此意!” “众所周知,芈室熊氏,渎乱久矣!霄敖六年,以弟弑兄,庄敖五年,以叔鸠侄,成王四十六年,以子弑父,废坏纲常,夺亲之位,代代相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恬不为怪!” “正因楚世代轼亲之罪,以至今无后嗣,以女为君,实乃天命殛(诛)之!” “长星出于晋、楚,锋锐难当!” “天降温疫于郢都,兵诛无道。” “轰轰隐隐,如霆如雷,彪虎啸而谷风生,应龙骧而景云起。” “楚公,令尹,子文之孙,令尹,子般之子,家传盛德,聪明神武,运筹千里,勇冠中原之国,击剑则截蛟断鳌,弯弓则吟猿落雁。九五龙飞之始,天人豹变之初,楚公属当期运,伏兹亿兆楚民。躬擐甲胄,跋涉山川,栉风沐雨,岂辞劳倦回京,应起若敖六师,将问楚芈之罪。” “今者吾等顺人将革,先天不违,大誓孟津,陈命景亳,三千列国,八百诸侯,不谋而同辞,不召而自至。” “诸君等并衣冠世胄,杞梓良才,神鼎灵绎之秋,裂地封侯之始,豹变鹊起,今也其时,鼍鸣鳖应,见机而作,宜各鸠率家族子弟,共立勤王之勋,匡复荆楚之功,定鼎九州之业,岂不盛哉!” 李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其舌巧如簧,说的众将热血鼎沸,个个拔剑立誓! “末将等愿为楚公而战,杀身以丧楚桀!” 李尹高兴于众将之配合,当即抚掌朗声大笑:“哈哈哈……千乘之国,百万之师,呼吸则江、河绝流,叱咤则嵩、华自拔。若公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 “九州八极,亦可期也!--” 若敖子琰立于渚宫之巅,眼睫亦振动如鹏羽展翅,眼中波云翻腾,江潮澎湃,置于随侯之珠上的铁掌骤然松开,反掌之间,华光夺人:“好!--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泰山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 “试看明日之九州,竟是谁家男儿之天下!” “末将等愿横戈百战,同指山河,生死追随!” “哈哈哈哈哈哈哈……” “呜呼哀哉,生逢其时,吾辈壮哉!” 灯火辉煌的大殿,笑浪声传遍渚宫,淹没了后殿隐隐“啊呜……啊呜……”的稚子涕哭声…… 赵常侍跪在玉阶上。 将头深埋,似乎对一切阴谋充耳不闻。 遗世而绝立于大江之滨的渚宫,于九九层台云外,静静阅尽古今、多少兴王成败。 火光辉煌的金殿中,李老立于青铜莲枝灯下欣然大声向在场所有共谋者命道:“杨蔚,老夫命尔等即刻发兵包围东南郊,防止城外叛贼明日趁乱反扑!” “得令!” “刘奕,逮捕城内一切暴民!” “申县尹、息县尹,尔等帅申息之师伏于太庙,不准一只蚊蝇进出!” “诺。” 最后,李老以独臂吃力地挽起大袖,恭敬地卑身对若敖子琰伏首叉手,温声问道:“王尹如今染疫被移出城外,老司巫那,老臣准备今夜亲自走一趟,前去交代,务必万无一失。” “公看,一切可妥?” 若敖子琰俯视阶下之朋,按剑凛然道:“嗟!六事之人,尔无不信,朕不食言。” “尔从誓言,事成,赏于祖。” “不从誓言者,戮于社,罔有攸赦!” 对于这一切都是第一次的李臣和彭晏,后背猛然躬起。 “诺!--” …… 真相,因无力应对疫情的凡人,而被掩盖;各种谎言,像裹了蜂蜜的毒汁,很快为人所信。 漫天谣言,真真假假,愈加加速了原本就混乱的局势,撕裂着这个南方蛮夷大国,为那些幕后之人迅速打造起一座通天神塔。 原本应以举国之力遏制温疫的抗疫斗争,在楚国只是渐渐沦为一场“围剿楚君”的政治斗争。 …… 楚国的权力之巅,即将空出。 并向他们招手。 …… 各城门大阍各很快颁布了封城令:“即刻起,封城避疫,任何人等不准进出!” “哄”的一声。 城门在楚人绝望的哭声中被封死。 “求求你们……” “放我们出城……” “我们不要死在城里!……” 城门被封锁,对于那些与权力斗争相隔甚远的人,无时无刻不想着逃离,却无法逃离这一切苦难,甚至谎言的争斗圈,更令他们触目惊心的是市井角落里散发着恶臭味却无法回避又无人及时拖走的死尸堆。 “温神疫鬼降临大楚了!” 温神,疫鬼,无影无踪,不死不灭,危险又狡猾。 它们常常喜欢潜伏在市井、漏檐、地窖、粪沟、死人堆甚至人群中,耐心地守候着愚蠢的凡人,利用他们之间的政党分歧、国与家之间的利益分歧…… 只待有朝一日,降临厄运。 …… 暴民的打砸抢烧有多疯狂。 来自军队的镇压就有多凶残。 “哄!——” “退!--” “杀!--” 一把长戈举着挣扎的暴民抵在了门板上,生命的热血顺着门缝流进来,背靠在门上的小六感觉背后一片温热,顺着热源伸出了手。 “啊!” “血!” 黑暗里,老万拉扯、抱过小六几个孩子,而馄饨铺中还收留了更多的孤儿、老弱,妇孺,啼哭着,畏惧着,瑟缩在桌子底下,捂住耳朵。 “别怕……” “别怕……”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过去……” 窸窸窣窣的军队提拎着木盾与长矛,发出铿锵之声,从都城的各个大小卫所里举着火把奔出。 军队奔出城池,封锁了整个王都。 军队进驻街市,接管了每个重要路口和市集。 军队进驻太庙,封锁了太庙各个出入口,就连狗洞也不放过。 胆小的庶民在兵甲的驱赶下回到家中,搬出家中所有家什、干柴,抵住门扉,防止暴民闯入,然后熄灭灯火,抱紧彼此的脑袋,透过窗户缝隙窥视着这一夜街上所有的反抗与镇压。 在这一切反抗中,有一部分来自于脱掉皮甲的低级战士,他们将自己扮成暴民,冲击着王都各个街道,制造伤亡,向平民不断播撒“仇恨”的火种,以此将平民对于楚室的怒火越燎越大,大到可以将整个楚室付之一炬。 高达三十丈的围城,被升起的黑烟、烽火、笼罩。 在这座封闭的围城里。 楚人最后的恐惧,通过那些疯狂的吼叫、甚至走投无路的反抗、暴动、抢劫、杀人、放火、彻底爆发出来,就连野狗也在漆黑的夜里狂奔、乱串、吠叫,似乎想要找到一个安全的狗洞钻进去以躲避这场南方浩劫。 整个郢都,仿佛都被东皇抛弃,沦为一座被人遗忘,堕落,混乱,肮脏,充满温疫,痛苦,迷茫,恐惧,仇恨,死人的地狱之城…… …… 荆楚,一片黑暗。 历史无限轮回中。 …… 第195章 日夕之时 黑牢里。 黑暗不见星辰与日月。 “嗡嗡嗡嗡……” 看不见的阴蚊子吸饱了人血,振动翅膀着从狱卒的脖子上飞起,狱卒骂骂咧咧地拍打着:“干你娘的死蚊子……” “嗡嗡嗡嗡……” “啪!” 昏暗不见日月的牢房里,医老趴在稻草堆里挥舞着稻草扇赶着“嗡嗡”作响的蚊蝇,发出古怪的笑声:“嘎嘎……她死了,温神也不会死……明年春初秋末,它又会卷土重来,到时只会死去更多……嘎嘎咯咯……谁也无法阻止……” 狱卒闻言,抓起他的满头白发一通喝斥:“闭嘴,老头!” 虎子里的粪便被灌进嘴里。 “哇哇哇……” “呜呜呜……” …… “没气了?” 苦隶探手摸了摸王尹的鼻息,回答:“没了。” “父亲!——” 兄弟姐妹们在哀嚎,王夫人只是平静的矮身替他整理好衣裳,然后盖上草席:“死了好……死了就不用再受这些折磨……” “拖走,爆祭了!” 身着羽衣的司巫吩咐完,两个苦隶上前,将草席前后抬起,拖走。 王诗雨与一众兄弟跪倒在干草堆上,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架在土坑中的柴堆上爆祭,而静静跪在一旁的王夫人笑着看着大火吞噬了自己的丈夫后,一跃而入大火之中。 “嘎滋嘎滋”的烈火在焚烧温病,“蹦噶蹦噶”的爆竹在驱赶疫鬼。 王夫人雪白的肌肤以可见的速度化作焦黑卷皱的死皮,大大小小的水泡隆起,面目全非,而焦黑的她在火中张牙舞爪放声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特的人肉头发烧焦味和爆竹木材香味令饥肠辘辘的苦隶难以忍受的舔着破裂的嘴唇。 王诗雨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母亲!——” “不要!!!--” 在九洲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角落,不论贵贱,一旦被温神疫鬼眷顾,冠以罪人之名,等待他们的将是被爆祭(火烧)以敬神驱疫的命运。 不知道是哪一个兄弟最先开口了,然后大家争先恐后地跪地请求赎罪。 “……” “我错了,巫贤大人!” “我们错了……” “请您宽恕我们……” 王诗雨泪眼朦胧的看着大火里燃烧的王氏夫妇,猛然回头,手脚并用爬向司巫,涕泪纵横的探手抱住他干净的鞋履和下襟:“我再也不敢了!……我真的再也不敢诋毁楚公了!……求求您,饶了我……” “巫贤大人……” “我说的那些都是谎言!” 司巫低头看着他们:“……是吗?” “……” …… 漏刻至三更。 赞礼于大屋外高声赞道:“斋戒,沐浴!” 寺人提灯、执炉、捧衣恭候在外。 朦胧的铜灯随着若敖子琰的步出,高举过寺人的头顶,照亮屋外幽暗的天色。 若敖子琰脚踩木趿,步入盥洗室,木兰汤池飘着牡荆馨香,寺人赤脚持沃立于两侧,热汤当头淋下,晶莹的水珠在幽暗的烛火摇晃中,沿着铜色肌肤滑落。 司服于室内依礼法宣道:“今祀东皇,着大裘冕!” 司玉闻声高捧大裘冕服,玉璧、玉琮、玉圭、玉璋、玉璜、玉琥……鱼贯而入。 若敖子琰身披绘有日、月、星、山、华(花)、虫、火、宗(虎)、彝(猴)、藻、火、粉、米、黼(斧)、黻十二章的玄衣,当屏而立,展双臂,任寺人捧衣上前。 “正衣冠!” 日出之前六刻,司祝从明堂恭请祝版,陈放祝案,赞礼前往西门启奏,若敖子琰着祭祀大裘服,乘礼舆出宫,一时间前引后扈,等级规格盛与楚王。 午门钟鼓鸣。 车驾出西门。 导迎乐队在前。 提炉、执灯卫骑马,在车驾左右导行,车驾将至太庙时,陪祀诸侯依次站立庙门外迎驾,待驾临时,随之入庙门。 大祝、小祝于太庙侧门外依序站立,陪祀百官按等级入东、西侧门外,于行礼位稍南,东西依序站立,恭候车驾。 原本要举行的登极大典和封爵大典的仪仗,都被用在了今天这场特别的祭祀大典上。 城内五城兵马司率各部早已清肃道路,自渚宫西门至太庙庙门直道的街口巷途两侧,皆设布幛。仪卫备法驾、仪仗队、不陪祀的诸侯、百官,皆穿朝服,聚会宫门外,恭候送驾。 整个冬祭大傩礼在李老的计划里早已命王尹准备多时,若不是王尹出了事,此时行走在这座庙观内的就是他了,此时的李老也许并不知道王尹已经魂归天上,但是也知道他决计是活着走不出太庙的地宫。 “大典开始之后,任何人等无本县公手令,不得佩剑入庙!所有庙门封闭,不得出入!” “诺,县公。” 一身右尹朝服的李老解剑交于轮值的神仕者,移步一侧稍所,所内李臣正交代各处守卫。 询问道:“可妥?” 李臣递了一眼神过去,垂首道。 “妥。” “好。” 移掌于他的肩头,李老沉沉看着甲胄披身的李臣他,重重拍了拍:“那叔父进去了。” “叔父,请慢走!” 李臣叉剑目送。 “凡入庙礼拜者,解剑!” 群臣依序解剑步入太庙。 经过西门,登上西面阶梯,一人意外的出现引得一众陪侍诸侯,特使,朝臣频频侧目,交耳低语。 “城里昨日乱成那样,都不见太师出来,今日这是日头从西边出来了不成?” 李老拱手瞧着被人搀扶走进的老人,阴阳怪气地瞧了一眼西边,问侯道。 潘崇瘸着腿,柱着木拐,蹒跚的站定在李老左侧,摇头:“自是比不得老弟独臂擎天,自从入了这庙门,老哥哥我每每移步如临刀山,痛彻入骨……” 潘崇弯腰锤了锤老朽双腿。 李老拍着残废的右臂,咬牙切齿道:“老弟我这……才是真真,痛骨入心!” 潘崇闻言弃了木拐,牵住李老的独臂,大笑:“那正好,由我这个瘸子,陪你!” 群臣面面相觑。 李老冷哼一声,反手扶住对方。 “请!” “请。” …… 因楚不服周,故举国上下信奉东皇大一,而不尊崇昊天上帝,就连祭祀的时辰也与众不同。 楚习,每逢祭祀,夕必夜。 即黄昏之后。 中原人因此说楚蛮夷之国,陋习也与众不同。 然不知,楚子开国之初,穷困潦倒到要至邻国偷牛以祭祀,故而时常只敢在夜间偷偷祭祀,否则就叫邻国发现兴起战争。 不管起因如何,但凡祭祀东皇之日,楚人无不着黑尚红,穿戴整洁一新,甚至衣冠旄旌节旗玉饰皆纹鸟纹,黄昏之后走出家门,向着神祠庙宇的方向伏地叩拜,以示对东皇无上崇敬,就连各国前来道贺的使君也纷纷易服效仿。 …… 经过漫长的一日。 日夕之时,将至。 执事人入,会设案一于坛上,正中北向;陈铏二,实和羹;簠二,实稻梁;簋二,实黍稷;笾四,实形盐、裹【枣】、栗、鹿脯;豆四,实菁菹、鹿醢、芹菹、兔醢。案前设好俎,陈特牛一、羊一、豕一;又前设香案一,陈祝文、香盘、炉灯;左设一案,东向,陈篚一、实帛二、尊一、爵六,又设福胙于尊、爵之次。 这场祭祀东皇早已准备多时,作为主祭司、暨陪祭官、执事人,老祭司也早已公廨致斋三日,现正命人扫除坛壝内外,具祝版、备器陈,饬掌馔洁,备品物,置案于神厨,设香烛,视割牲官公服诣案前,上香,行三叩礼毕,宰人牵牲告腯,遂割牲,以豆取毛血,瘗于坎。 案前设俎,陈羊一、豕一;又前设香案一,陈祝文、香盘、炉灯;左设一案,东向,陈篚一、实帛二、尊一、爵六,又设福胙于尊、爵之次。 作为陪祭的潘崇,李尹,赵侯,曾候……早已脱下昨日一身麻衣孝服,换上簇新礼袍,腰悬玉饰,手执笏板,头簪白羽,眉间喜色洋溢,依爵位官衔依次登上太庙东西二面,静候。 在这样重要的祭祀上,许多下级吏臣和各县派来的观礼员,是没有资格登临太庙的,只能与上千身着净袍的士庶挤挤挨挨立于太庙外的空旷场地,场地用木炭按等级划好分区,人人等级森严的站在各方阵营之中,不得逾越,否则会有纠仪官,以不敬东皇治罪。 而位于太庙一侧的龙河两岸在五城兵马司的隔绝护卫下,很早挤满了楚国身份各大姓有氏的士庶子弟,男女老少,商贾,学者,俳优,女闾……紧张翘首以待傩礼的开始。 十一月的寒风透骨,早就剥蚀掉庙前千年银杏树上最后一片金黄,夕阳西下,金色光秃秃的树干上立着上千只庙宇供奉的神鸦,黑色的尖爪凿穿脆弱的枯皮,黑豆似的眼睛转来转去,寻找那些倒在直道上的亡魂。 当恭迎楚公的号角长长响起。 “楚公至!!!!-----” 三千神鸦,哑声惊起。 “嘎-嘎-嘎-嘎-嘎-” 沙哑的尖叫声压住了人间的喧嚣,黑羽拂过落日城头,灰白鸟粪从天而降,落在楚人头上,有人晦气咒骂,有人胆战心惊称为又一个不吉之兆。 陪祀的曾侯,面色发白的仰望着盘旋在太庙上空的近千只寒鸦,高呼:“黑鸦如云,大难临头!……这这这……是大不吉!” 卜尹见之怀抱龟壳上前,摇晃一卦。 “震卦:亨。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百里,不丧匕鬯。” 众臣求解。 卜尹解卦:“君子以恐惧修省。” 人人默念:“恐惧!-恐惧!-恐惧!-” 透过铜盔,按剑守于中门前的李臣,目光掠过头顶黑压压一片的昏鸦,密密麻麻,笼罩庙宇,握剑的手心微微一紧,心头真的开始恐惧。 昏鸦低空哑哑。 “嘎-嘎-嘎-” 神仕者举枹啖啖。 “啖~啖~啖~啖~” 楚公的法驾,在这噪音中,由庙中门缓缓驶入。 厚重的门帘掀开,无数火炬连成的火龙缓缓照亮渐渐昏暗的庙宇。 法驾中,若敖子琰缓缓睁眼,一双漆黑如点墨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法驾外无数跪拜的身影。 赞引官在右,对引官在左,与大小祝二人立于铜驾下,恭引若敖子琰入庙。 若敖子琰扶着赞引的手臂起身下驾,阔大的华盖伞,在他探出头来前已先一步“砰”的一声在他的头顶撑开,将那些窥视的目光通通隔绝在外。 无数人在与他的目光相遇前,已低下。 身为楚国最大附庸诸侯并赞助了这场祭祀大典的曾侯也不例外,跟随诸侯,百官,跪倒在石阶上崇呼:“拜见楚公!” “楚公千秋!--” 万人空巷的太庙前,若敖子琰没有出声,只是趁着黄昏的残血落在黑色的大裘冕上……仰头望着神鸦笼罩的太庙,静静出神。 太庙,是楚人祭祀先祖最神圣的场所,曾一度因大水泛滥荆楚而三迁,但其被口口相传的开国之祖楚子屈辱的奋发史却牢记于每一个楚人的记忆里。 因自称火神祝融的开国楚子的知耻、不甘而有了大楚一代又一代君臣的砥砺图强至今,就算其中经历了无数弑君、逼宫、天灾、人祸、战争……要使大楚不屈于中原之国的国策却从未因王位的血腥更替、国家的百年积贫而动摇,甚至成为耕种在每一个楚人心间的一粒火种,历经三百年不分姓氏,不论贵贱,弥足坚定。 故,无论何人,到了地位最尊崇的太庙,都要解剑、下车、步入。 赞引带领神官高举双手。 “楚公请解剑!” 一国之公的若敖子琰也不能免俗,“哐”的一声解下太阿,置于神官掌中。 所有陪侍人员一一解剑。 神官收下侍从佩剑退下。 “楚公入庙!--” 第196章 明堂之上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执爨踖踖,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为豆孔庶。为宾为客,献酬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报以介福,万寿攸酢!我孔熯矣,式礼莫愆。工祝致告,徂赉孝孙。苾芬孝祀,神嗜饮食。卜尔百福,如畿如式。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永锡尔极,时万时亿!” 明堂中,大祝,小祝左右并排而立,司仪先祭于庙门之内,发言致告。 堂中,神官依礼依次呈上小米,高粱,牛羊等祭祀供品,拿去奉献秋尝和冬烝,整个仪式隆重而又严肃,邀请先祖鬼魂和诸天神灵大驾光临,前来享用,品尝。 神仕者面覆黄金四目山鬼面具,肩披熊皮,手执山禽之彩羽,静默跪于堂中听告,地面突然传来地阵般的震动,间或有雷霆般的欢呼声,从地面的土壤,石缝,到头顶的木梁,青瓦,一层一层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同时,这震动声让头顶的瓦皮木梁都松动了,灰扑扑的往下落,落在明堂之上的芈室先祖牌位上,落在神仕者青铜质地的黄金四目面具和厚重的熊皮上。 灰蒙蒙一层。 遮住了神仕者们的发,遮住了他们的眼。 与此同时,“呜……呜……“的哭泣哀求声渐渐响起,就像沉睡经年的冤魂厉鬼,从太庙下的地宫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歇斯底里的不甘和吼叫,供桌上的牌位也上上下下震动,仿佛一殿鬼魂活了过来,渐渐传染过整个明堂,攻陷下每一个懦弱者的心房。 有神仕者更加反复默念祷告以告先灵。 神仕者中,一个男觋动了一下。 他的眼穿过黄金面具,看了一眼头上的木梁、青瓦,从熊皮下,一手扬起去掸落那兜头而落的百年集尘。 …… 在明堂后方的木榭,穿着簇新袍子的谒者带着祭司的神谕而来,没有高低起伏的嗓音从风口里灌入:“今日着麻衣,孝服,示君将受死!” 一件单薄的麻衣由灵子奉至面前。 头戴金冕,跪于寒风中的木榭的芈凰,伸手平平接过。 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衰衣当胸系好,首绖的散麻绳系在头上,腰绖紧紧缠在腰间。 “赤足而行,衰绖(cuidie穿丧服)至明堂。” 木榭外,执戈的兵甲已头、腰皆系麻绳侯在外面,抬着棺木迎接她,沿途皆悬挂装饰白绫白幡。 …… “嘎……嘎……嘎……嘎……” “嘎……嘎……” 鸦群一直盘旋在天空,各种爆竹声都无法惊飞他们,令领了差事的李臣十分着脑,而太庙,在这黑色残阳笼罩下颜色显得更加诡异深沉,令人拘谨,甚至无法自如的呼吸,行走在庙中的每一步都怕惹恼了那些身负神职,神情麻木的纠仪官和神官们。 他们才是此地的主宰。 重达千斤的三足两耳楚鼎立于庙前,鼎上刻着食人饕餮兽面纹,其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有首无身,非常凶恶;鼎边有面覆青铜面具的神职人员,正将捆好的松柏椒兰香草一点点投入鼎中,准备在冬祭开始后点燃,以香感于神明;再往后有神职人员在地上竖起一排排等高的青竹,并在青竹下堆放干柴,准备在降神后燎燃,进行爆祭,以爆竹声驱赶疫鬼;最后是举行祭祀等重大祭祀仪式的祭坛,祭坛正后方赤红色的建筑正是楚君登极还有祭祀鬼魂的大庙——明堂。 森森明堂,三千鸦羽。 头上昏鸦满天,声声断人衷肠。 若敖子琰无惧聒噪。 拾级而上。 华盖伞下,他一袭黑色大裘冕,绣十二章,头戴青铜鸟冠,手持玉圭,若黑鹏展翅,在百名贴身护卫和神官的拱卫尾随下登上祭坛。 与此同时,大大小小附属诸侯国封国的诸侯,太师,新晋升的左右尹,左右徒,三公,四司,十二卿等刻意落后九步,左右跟随在他身后,迈开步子,步步攀登,登上这等级森严的庙宇。 夜色已深。 卜尹占卜吉时。 良辰至,冬祭大祀正式开始。 司祝一人,司香帛二人,司爵二人,二人位案西,东面。 阶下之东设洗,当阶为主祭官拜位,通赞二人,位阶下左右;赞引先请今日主祭官--代替楚君主祭的楚公。 冷月下,若敖子琰焚香净手擦面,灵子捧巾待奉,而司拜须先将青矛放置太庙正殿门内正中。 赞引、对引官恭导若敖子琰经中门的前后陛中阶,进入太庙正殿--明堂中门之内,至拜位前,面北而立。 原在前面引路的大臣则在门外止步,站立殿檐下;提炉官、执灯卫、侍卫等尤早止步,站立阶下;后扈大臣则随侍。 赞礼上前,导引分献官于殿前甬道左右立,东、西各二人,奏:“君子就位!” 闻令,陪祀朝拜的诸侯登上东阶,陪祀官吏则于庙宇左右各就拜位,面北而立,而二纠仪官,分位陪祭官左右,均东西面。 夜漏未尽,主祭官及陪祭官朝已服礼毕集祭坛之外。 引赞二人引省粢官入坛,遍视牲、器、酒是否洁净齐备。 馔者告之洁,则退出。 然后,赞引奏“就位”。 引赞引主祭官若敖子琰上前,卷冕立于阵中。 引班引陪祭官咸就拜位立。 典仪赞,“迎神”。 引主祭官升,诣香案前跪,奉香,主祭官三上香,兴。 赞:“复位。” 引主祭官降阶复位立。 赞:“跪、叩、兴。” 主祭官暨陪祭官行三跪九叩礼。 赞:“奠帛、爵,行初献礼”。 引主祭官升,诣神位前跪。 司帛跪奉篚,恭献,仍授司帛,兴,奠于案。 司爵跪奉爵,主祭官受爵,恭献,仍授司爵,兴,分诣社稷位前,各奠正中,皆退。 赞:“读祝。” 引主祭官若敖子琰诣香案前,跪,东西陪祭官皆跪,司祝三叩,兴,奉祝文,跪于右,读曰:“维楚穆王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楚公子琰致祭于东皇曰:‘维神奠安赤土,粒食万邦,分五色以表封圻,育三农而蕃稼穑。恭承守土,肃展明禋。时届季冬,敬修祀典,庶丸丸松柏,巩磐石于无疆;翼黍苗,佐神仓于不匮。尚飨!” 读毕,三叩,兴,以祝文复于案,退。 赞:“叩、兴。” 主祭官暨陪祭官三叩,兴。 赞:“复位。” 引主祭官降阶复位立。 再,“行亚献礼”。 引主祭官升诣神位前,献爵于左。 最后,“行终献礼”。 赞:“赐福胙。” 引主祭官升诣香案前,跪。 迎牲于门,礼毕,赞礼荐豆饬。 司爵跪进福酒于右,主祭官受爵,拱举。 司爵接爵,兴;司馔跪进献豆肉于左,主祭官受豆,拱举,司馔接豆,兴,各退。 卿、大夫赞楚公。 其后还有两项礼仪,为送燎和送神。 典仪赞“奉祀、帛、馔送燎”。 神官举着火把点燃楚鼎中的松柏干枝及各种香草料。 导迎作乐,奏《东皇》以降神灵。 典仪、赞乐、舞生、登歌、执事官各在其位,各守其职,面覆黄金四目面具的男巫,身披五彩羽衣的女巫手持孔雀羽进入祭坛。 酌允铄,肴乐胥。 祭坛中,男觋盛情吟颂,声音时而高昂,雄浑嘹亮,仿佛穿透万丈云海;时而柔媚若爱慕神灵的女子,婉转低吟,若溪流蜿蜒绵亘;女巫男觋,载歌载舞,合好效欢娱大一。 与此同时,从太庙至各个宫室,城楼,渐渐响起宏大的编钟撞击声,以乐先人鬼魂和神灵。 太庙内外,楚人忘我的沉浸在这声浪中。 连绵的人潮向着太庙靠近,涌去,发出心底最真挚的求祝之声,让整个荆楚神祠之首的太庙充满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 由巫祝特别调配的松柏丸香,随着北风送入肺腑,至治馨香,感于神明,若敖子琰竖耳聆听,紧皱的眉头,随着香气吸入肺腑,渐渐舒展,整个人渐渐沉浸在这盛大的礼乐海洋之中。 而跪在观礼席中的楚人,身着华衣,手持琼枝,神态恭敬的暗自附声低吟同祝上皇乐康,甚至有人因为这久未听闻的傩乐感动涕泪不止,向抬着绘着社神图东皇的红木箱的神官,奉上大手笔的功德钱,以求长久不安的心灵得到慰藉,以求未来家族的命运得到延续。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 在这个即将结束内乱的时刻,擅长高歌吟诵的男巫们在女巫婉转的嗓音中将这首《东皇》诵出柔肠百转的声音,以抚慰经历了这长达数月的动乱和不安,战争和温疫的楚人不安的灵魂,而人们似乎从这吟诵声里听到一声楚国将真正迎来王权与令尹军政大权大一统,齐声歌颂东皇,期待久违的和平与繁荣,将随之归来。 国人一片欢腾鼓舞。 据说每个参与今日大傩乐的男觋,女巫,灵子,乐者,着青云衣、白霓裳、华采衣、帝服、荷衣、袂、碟、蕙带扮演神灵的巫者,以及举着火把驱逐疫鬼的百隶,都会因此收到一郢爰(金币)作为恩赏——这相当于她们一年的薪俸。 虽然昂贵,但对于这宏大的傩乐却物有所值。 对于主动承担这次傩乐大部分经费的李尹,和贡献出昂贵的青铜礼乐之器的曾侯,若敖子琰向他们投去赞许的目光。 位于东西陪祀诸侯的曾侯与朝臣的李尹。 二人皆露出一副竭忠的神情。 涕零俯首。 祭坛内外祈祷声绵绵不绝于耳,当成千上万的楚人虔诚的伏首于地,不分贵贱,低下头颅,向天求祝,这样万人礼拜的场面让神祠之首的楚之太庙充满了至高无上的威严气息,凌驾于整片赤土凡间之上。 …… 只有三盏青铜连枝灯的明堂很黑。 非常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黑,彷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能把人吸进去,黑漆漆的墙壁上绘画着各种令人恐惧不安的山鬼,灵子。 有声音隐隐约约的从明堂的地砖缝里层层渗出,即使跪坐于昏暗的明堂之上的男觋们嘴中一直“啖、啖、啖”有词,也无法压低他们的声音。 “我要出去!--” “我要杀光你们!——” “杀!” “杀!” “杀!” “嘎嘎嘎……” “死!” “都死了!” 与此同时,有类似的水声。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某些不知名的角落里响着。 十分毛骨悚然。 男觋不禁紧抓熊皮下的冰冷硬物。 继续祈祷。 有漂浮的红点在墙壁上摇摆,那是石壁凿出的灯槽。 身后有男觋开口解说:“那是人油灯。” “用赎罪之人熬成的灯油。” “能一直燃烧。” 明堂上每一盏灯的灯油,都是用某种古老秘法以死去之人的脂肪熬制而成。 男觋收回目光:“我知道。” 只是。 这黑暗里,究竟有多少个黑暗? 暗红色的火光,一团一团,长有鹿角的镇墓兽的影子,黑恫恫的,在阴暗潮湿的石壁上高低起伏,张牙舞爪,似要把人整个吞噬进这黑暗里。 许久,人油灯芯里爆起“滋滋”的一簇细小火花,一股恶臭的焦炭味弥漫在这腐臭的通道。 男觋定睛去看。 火花中有一只烧焦的飞蛾。 火花熄灭,只余一道黑烟,徐徐沿着黝黑的石壁攀爬,上升,最后融入头顶更深的黑暗里。 男觋望着这道烟短暂发起呆来…… 下一刻。 头顶的黑暗,再度被那地动山摇的求祝声,粉碎! 摇摇欲坠…… …… 太庙紧闭多时的铆钉大门徐徐打开。 立于祭坛中央的礼官高声宣道:“司巫到!” 祭坛内外,成千上万的楚人立时虔诚的顿首于地,向天求祝,人山人海山呼求祝的场面,神圣震撼无比。 第196章 明堂之上 “楚楚者茨,言抽其棘,自昔何为?我艺黍稷。我黍与与,我稷翼翼。我仓既盈,我庾维亿。以为酒食,以享以祀,以妥以侑,以介景福。济济跄跄,絜尔牛羊,以往烝尝。或剥或亨,或肆或将。祝祭于祊,祀事孔明。先祖是皇,神保是飨。孝孙有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执爨踖踖,为俎孔硕,或燔或炙。君妇莫莫,为豆孔庶。为宾为客,献酬交错。礼仪卒度,笑语卒获。神保是格,报以介福,万寿攸酢!我孔熯矣,式礼莫愆。工祝致告,徂赉孝孙。苾芬孝祀,神嗜饮食。卜尔百福,如畿如式。既齐既稷,既匡既敕。永锡尔极,时万时亿!” 明堂中,大祝,小祝左右并排而立,司仪先祭于庙门之内,发言致告。 堂中,神官依礼依次呈上小米,高粱,牛羊等祭祀供品,拿去奉献秋尝和冬烝,整个仪式隆重而又严肃,邀请先祖鬼魂和诸天神灵大驾光临,前来享用,品尝。 神仕者面覆黄金四目山鬼面具,肩披熊皮,手执山禽之彩羽,静默跪于堂中听告,地面突然传来地阵般的震动,间或有雷霆般的欢呼声,从地面的土壤,石缝,到头顶的木梁,青瓦,一层一层传来……让人头皮发麻的同时,这震动声让头顶的瓦皮木梁都松动了,灰扑扑的往下落,落在明堂之上的芈室先祖牌位上,落在神仕者青铜质地的黄金四目面具和厚重的熊皮上。 灰蒙蒙一层。 遮住了神仕者们的发,遮住了他们的眼。 与此同时,“呜……呜……“的哭泣哀求声渐渐响起,就像沉睡经年的冤魂厉鬼,从太庙下的地宫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歇斯底里的不甘和吼叫,供桌上的牌位也上上下下震动,仿佛一殿鬼魂活了过来,渐渐传染过整个明堂,攻陷下每一个懦弱者的心房。 有神仕者更加反复默念祷告以告先灵。 神仕者中,一个男觋动了一下。 他的眼穿过黄金面具,看了一眼头上的木梁、青瓦,从熊皮下,一手扬起去掸落那兜头而落的百年集尘。 …… 在明堂后方的木榭,穿着簇新袍子的谒者带着祭司的神谕而来,没有高低起伏的嗓音从风口里灌入:“今日着麻衣,孝服,示君将受死!” 一件单薄的麻衣由灵子奉至面前。 头戴金冕,跪于寒风中的木榭的芈凰,伸手平平接过。 长六寸、宽四寸的麻布衰衣当胸系好,首绖的散麻绳系在头上,腰绖紧紧缠在腰间。 “赤足而行,衰绖(cuidie穿丧服)至明堂。” 木榭外,执戈的兵甲已头、腰皆系麻绳侯在外面,抬着棺木迎接她,沿途皆悬挂装饰白绫白幡。 …… “嘎……嘎……嘎……嘎……” “嘎……嘎……” 鸦群一直盘旋在天空,各种爆竹声都无法惊飞他们,令领了差事的李臣十分着脑,而太庙,在这黑色残阳笼罩下颜色显得更加诡异深沉,令人拘谨,甚至无法自如的呼吸,行走在庙中的每一步都怕惹恼了那些身负神职,神情麻木的纠仪官和神官们。 他们才是此地的主宰。 重达千斤的三足两耳楚鼎立于庙前,鼎上刻着食人饕餮兽面纹,其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有首无身,非常凶恶;鼎边有面覆青铜面具的神职人员,正将捆好的松柏椒兰香草一点点投入鼎中,准备在冬祭开始后点燃,以香感于神明;再往后有神职人员在地上竖起一排排等高的青竹,并在青竹下堆放干柴,准备在降神后燎燃,进行爆祭,以爆竹声驱赶疫鬼;最后是举行祭祀等重大祭祀仪式的祭坛,祭坛正后方赤红色的建筑正是楚君登极还有祭祀鬼魂的大庙——明堂。 森森明堂,三千鸦羽。 头上昏鸦满天,声声断人衷肠。 若敖子琰无惧聒噪。 拾级而上。 华盖伞下,他一袭黑色大裘冕,绣十二章,头戴青铜鸟冠,手持玉圭,若黑鹏展翅,在百名贴身护卫和神官的拱卫尾随下登上祭坛。 与此同时,大大小小附属诸侯国封国的诸侯,太师,新晋升的左右尹,左右徒,三公,四司,十二卿等刻意落后九步,左右跟随在他身后,迈开步子,步步攀登,登上这等级森严的庙宇。 夜色已深。 卜尹占卜吉时。 良辰至,冬祭大祀正式开始。 司祝一人,司香帛二人,司爵二人,二人位案西,东面。 阶下之东设洗,当阶为主祭官拜位,通赞二人,位阶下左右;赞引先请今日主祭官--代替楚君主祭的楚公。 冷月下,若敖子琰焚香净手擦面,灵子捧巾待奉,而司拜须先将青矛放置太庙正殿门内正中。 赞引、对引官恭导若敖子琰经中门的前后陛中阶,进入太庙正殿--明堂中门之内,至拜位前,面北而立。 原在前面引路的大臣则在门外止步,站立殿檐下;提炉官、执灯卫、侍卫等尤早止步,站立阶下;后扈大臣则随侍。 赞礼上前,导引分献官于殿前甬道左右立,东、西各二人,奏:“君子就位!” 闻令,陪祀朝拜的诸侯登上东阶,陪祀官吏则于庙宇左右各就拜位,面北而立,而二纠仪官,分位陪祭官左右,均东西面。 夜漏未尽,主祭官及陪祭官朝已服礼毕集祭坛之外。 引赞二人引省粢官入坛,遍视牲、器、酒是否洁净齐备。 馔者告之洁,则退出。 然后,赞引奏“就位”。 引赞引主祭官若敖子琰上前,卷冕立于阵中。 引班引陪祭官咸就拜位立。 典仪赞,“迎神”。 引主祭官升,诣香案前跪,奉香,主祭官三上香,兴。 赞:“复位。” 引主祭官降阶复位立。 赞:“跪、叩、兴。” 主祭官暨陪祭官行三跪九叩礼。 赞:“奠帛、爵,行初献礼”。 引主祭官升,诣神位前跪。 司帛跪奉篚,恭献,仍授司帛,兴,奠于案。 司爵跪奉爵,主祭官受爵,恭献,仍授司爵,兴,分诣社稷位前,各奠正中,皆退。 赞:“读祝。” 引主祭官若敖子琰诣香案前,跪,东西陪祭官皆跪,司祝三叩,兴,奉祝文,跪于右,读曰:“维楚穆王二十年十一月十一日,楚公子琰致祭于东皇曰:‘维神奠安赤土,粒食万邦,分五色以表封圻,育三农而蕃稼穑。恭承守土,肃展明禋。时届季冬,敬修祀典,庶丸丸松柏,巩磐石于无疆;翼黍苗,佐神仓于不匮。尚飨!” 读毕,三叩,兴,以祝文复于案,退。 赞:“叩、兴。” 主祭官暨陪祭官三叩,兴。 赞:“复位。” 引主祭官降阶复位立。 再,“行亚献礼”。 引主祭官升诣神位前,献爵于左。 最后,“行终献礼”。 赞:“赐福胙。” 引主祭官升诣香案前,跪。 迎牲于门,礼毕,赞礼荐豆饬。 司爵跪进福酒于右,主祭官受爵,拱举。 司爵接爵,兴;司馔跪进献豆肉于左,主祭官受豆,拱举,司馔接豆,兴,各退。 卿、大夫赞楚公。 其后还有两项礼仪,为送燎和送神。 典仪赞“奉祀、帛、馔送燎”。 神官举着火把点燃楚鼎中的松柏干枝及各种香草料。 导迎作乐,奏《东皇》以降神灵。 典仪、赞乐、舞生、登歌、执事官各在其位,各守其职,面覆黄金四目面具的男巫,身披五彩羽衣的女巫手持孔雀羽进入祭坛。 酌允铄,肴乐胥。 祭坛中,男觋盛情吟颂,声音时而高昂,雄浑嘹亮,仿佛穿透万丈云海;时而柔媚若爱慕神灵的女子,婉转低吟,若溪流蜿蜒绵亘;女巫男觋,载歌载舞,合好效欢娱大一。 与此同时,从太庙至各个宫室,城楼,渐渐响起宏大的编钟撞击声,以乐先人鬼魂和神灵。 太庙内外,楚人忘我的沉浸在这声浪中。 连绵的人潮向着太庙靠近,涌去,发出心底最真挚的求祝之声,让整个荆楚神祠之首的太庙充满了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圣。 由巫祝特别调配的松柏丸香,随着北风送入肺腑,至治馨香,感于神明,若敖子琰竖耳聆听,紧皱的眉头,随着香气吸入肺腑,渐渐舒展,整个人渐渐沉浸在这盛大的礼乐海洋之中。 而跪在观礼席中的楚人,身着华衣,手持琼枝,神态恭敬的暗自附声低吟同祝上皇乐康,甚至有人因为这久未听闻的傩乐感动涕泪不止,向抬着绘着社神图东皇的红木箱的神官,奉上大手笔的功德钱,以求长久不安的心灵得到慰藉,以求未来家族的命运得到延续。 “吉日兮辰良,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扬枹兮拊鼓,疏缓节兮安歌; 陈竽瑟兮浩倡; 灵偃蹇兮姣服,芳菲菲兮满堂;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 …… 在这个即将结束内乱的时刻,擅长高歌吟诵的男巫们在女巫婉转的嗓音中将这首《东皇》诵出柔肠百转的声音,以抚慰经历了这长达数月的动乱和不安,战争和温疫的楚人不安的灵魂,而人们似乎从这吟诵声里听到一声楚国将真正迎来王权与令尹军政大权大一统,齐声歌颂东皇,期待久违的和平与繁荣,将随之归来。 国人一片欢腾鼓舞。 据说每个参与今日大傩乐的男觋,女巫,灵子,乐者,着青云衣、白霓裳、华采衣、帝服、荷衣、袂、碟、蕙带扮演神灵的巫者,以及举着火把驱逐疫鬼的百隶,都会因此收到一郢爰(金币)作为恩赏——这相当于她们一年的薪俸。 虽然昂贵,但对于这宏大的傩乐却物有所值。 对于主动承担这次傩乐大部分经费的李尹,和贡献出昂贵的青铜礼乐之器的曾侯,若敖子琰向他们投去赞许的目光。 位于东西陪祀诸侯的曾侯与朝臣的李尹。 二人皆露出一副竭忠的神情。 涕零俯首。 祭坛内外祈祷声绵绵不绝于耳,当成千上万的楚人虔诚的伏首于地,不分贵贱,低下头颅,向天求祝,这样万人礼拜的场面让神祠之首的楚之太庙充满了至高无上的威严气息,凌驾于整片赤土凡间之上。 …… 只有三盏青铜连枝灯的明堂很黑。 非常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黑,彷佛一个巨大的黑洞能把人吸进去,黑漆漆的墙壁上绘画着各种令人恐惧不安的山鬼,灵子。 有声音隐隐约约的从明堂的地砖缝里层层渗出,即使跪坐于昏暗的明堂之上的男觋们嘴中一直“啖、啖、啖”有词,也无法压低他们的声音。 “我要出去!--” “我要杀光你们!——” “杀!” “杀!” “杀!” “嘎嘎嘎……” “死!” “都死了!” 与此同时,有类似的水声。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某些不知名的角落里响着。 十分毛骨悚然。 男觋不禁紧抓熊皮下的冰冷硬物。 继续祈祷。 有漂浮的红点在墙壁上摇摆,那是石壁凿出的灯槽。 身后有男觋开口解说:“那是人油灯。” “用赎罪之人熬成的灯油。” “能一直燃烧。” 明堂上每一盏灯的灯油,都是用某种古老秘法以死去之人的脂肪熬制而成。 男觋收回目光:“我知道。” 只是。 这黑暗里,究竟有多少个黑暗? 暗红色的火光,一团一团,长有鹿角的镇墓兽的影子,黑恫恫的,在阴暗潮湿的石壁上高低起伏,张牙舞爪,似要把人整个吞噬进这黑暗里。 许久,人油灯芯里爆起“滋滋”的一簇细小火花,一股恶臭的焦炭味弥漫在这腐臭的通道。 男觋定睛去看。 火花中有一只烧焦的飞蛾。 火花熄灭,只余一道黑烟,徐徐沿着黝黑的石壁攀爬,上升,最后融入头顶更深的黑暗里。 男觋望着这道烟短暂发起呆来…… 下一刻。 头顶的黑暗,再度被那地动山摇的求祝声,粉碎! 摇摇欲坠…… …… 太庙紧闭多时的铆钉大门徐徐打开。 立于祭坛中央的礼官高声宣道:“司巫到!” 祭坛内外,成千上万的楚人立时虔诚的顿首于地,向天求祝,人山人海山呼求祝的场面,神圣震撼无比。 第197章 逢魔之时 身穿祭司法衣的祭司出现在众人祈求的视线里,面覆黄金四目面具,手持鸟杖,仿佛神祗。 传说他们是禹帝身边巫咸的后裔,故楚国历代祭司都十分精通与神灵沟通之术,而他手中的那跟锈迹斑斑的青铜鸟杖相传更是巫咸曾使用过的神杖,法力通天。 “司巫大人在为吾等求祝!” 国人庶民们见此主动长跪在太庙外不起,祈求巫祝们为他们祝福:从东皇太一到皇天后土…… 神官高声宣道:“拜!--” 人人崇呼,自觉礼拜:“吾等信民拜见巫贤!” 他们虔诚,至善。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他们吟唱赞歌,赞美祝愿东皇。 海浪一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随着人声鼎沸,祭坛中央的楚鼎缓缓升起一股白烟,袅袅覆盖过楚人头顶,人人福至心灵,仿佛接受神灵沐浴。 此时,立于主祭位上的若敖子琰,望着姗姗来迟故弄玄虚的老祭司亦点头一礼。 老祭司手持鸟杖,向楚公及所有人还了一个巫礼。 …… 祭坛四周,由矮墙围住,走近之后,无比宏伟壮观,人立高的镇魂石兽矗立在祭坛四方,镇守此地的安宁,严禁一丝喧嚣和私语,正中青铜神树需要人们抬头极力仰望才能看到石墩之上的神树最顶端立着的青铜立凤,以幽幽照亮幽深青石地面的人油灯,彷如上古的鬼魂正俯视人间。 此时,没人表态,发声,就连筹谋已久的李老,赵侯等人也静静匍匐在地,所有敖党静默驻立着,他们早已不是二十来岁的愣头青,全在安静的等着一个人--那就是老祭司,为这一出君臣大戏最后启幕,然后发起最后最猛烈的攻势,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祭祀将要开始了。 悠扬空远的礼乐声渐渐止歇,沉重的钟鼓声在空中回荡余音,穿梭于密集的雨珠之中的黑鸦,也停枝梳理羽毛。 往年祭祀的天气似乎总不大好,大概因为楚国这些年就没有风调雨顺过,每到冬祭的日子多多少少已经是苍夷满目的光景,今年也不例外,甚至更加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仿若雨神哭泣,一粒粒雨珠从云层风波里蹦出,用力砸在人脸上,撞击着那些干裂的伤口,生疼无比。 从太庙四周拥挤不堪的街市涌入成千上万的楚人,聚集在广场外,遥望着祭坛的方向默默求祝,等待东皇的旨意,结果。 不乏有远道而来的各地县公,之如李臣,这个随着“君臣之战”愈演愈烈而在帝都愈发活跃的地方县公逐渐赢得了不少大人物的视线,甚至因为带兵护卫太庙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使得不少来参加大滩礼的名门望族之女对他青眼有加,连带忘记他的未婚妻刚刚下狱有克妻之嫌。 但一个强势到让李臣彭晏等新贵都不得不收敛自负锋芒去的公侯之尊,在负责导引的年轻神仕者指挥下,向前踏出,来到老祭司的身边,搀扶起这位大楚的巫觋之首,从祭坛中央走了下来,带着他聆听到的“神只”,身后跟着身披熊皮头戴黄金四目面具的神仕者抬着人首鸟身的东皇神像,一道走了下来,向跪在祭坛下的她而来。 一国之君忽然来到太庙接受审判。 这是楚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芈凰抬起头,仰望着祭坛上的一众诸天神灵在人间的“天使”,突然发现毛毛细雨渐渐大了起来,整个都城都被雨蒙蒙的一片包裹着。 雨水落在她身上,淋湿她的周身,也淋湿了她的灵魂,仿佛天要亡她。 雨中,很多人都沉默着,心中的火苗却越浇越大,对她质问:“为何杀死虔诚的女巫苋?” “她不是我杀的,”芈凰面容平静的回答:“却因我而死。” “骗子!” “暴君!” “凶手!” “她就是你杀死的!” 巫臣高声唱礼:“宣灵修入殿。” 声音传遍内外,引来种种目光,像无孔不入的针尖,试图从她的毛孔,七窍钻进她的身体,心脏,对她此时狼狈的处境看个究竟。 可惜,他们无法得逞。 她同昨日一般。 不知悔改,直如桀纣。 各种声音尖叫着。 “凶手”,“罪人”,“昏君”、“暴君”甚至“尔母婢”的叫骂着…… 在挤满了人的明堂里是那么吵杂聒噪,叽叽喳喳,犹如一千只神鸦在耳边、四周、头顶,昏天暗地的叫成一片。 可惜…… 她今日不能割下他们这些人的舌头。 因为她现在是戴罪之身。 如果她想要逃跑或者拖延,身后披麻戴孝为“她”守丧的甲士会第一时间将她拿下,她将立刻身首异处,成为这明堂上一尊新的牌位。 想到这里,芈凰由衷的可惜。 然后,她赤脚,踩在石砖上,啪啪作响。 在吵闹的四周响着稳定的节奏。 每走几步,她就吸口冷气。 眉尖簇起。 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赤果的足,粗糙的石板上落下一枚又一枚红色的脚印。 她的人生。 从来如此。 …… 人们见了她自动退开一条狭窄的人墙过道,她夹在中间,被人左推右掐的推上前,恨不得立刻将她推上断头台。 一身麻衣孝服,她赤足而行,走过祭坛,走进这绝世于黑夜里唯一一点光明的明堂。 灯火从青铜青莲连枝灯上洒下来。 散落在她的头顶。 一片昏暗之色。 芈凰从他们最末尾走出。 没有一个臣子出来向她行礼。 也没有一个臣子向她躬身问候。 问候她的都是“昏君去死!”“暴君当诛!”的诅咒。 满堂神灵,一室挤挤。 不比昨夜逼宫的人少。 或者说逼宫的人今日都到齐了。 他们准备好了为“弑君者”加冕。 他们准备好了将“乱神者”拖下神坛。 昨日披麻戴孝,如孀考妣,诅咒她的人,今日衣袍光鲜,志得意满,喜气洋洋,摇身一变成为这堂上观礼的座上宾,唯有她一人披麻戴孝,如孀考妣,成为戴罪之人,乃衰绖跣于他们的跟前谢罪。 石阶粗糙的打磨工艺刺破脚下的血泡,染红她的双足,血色烙印在她的脚下,留下刻骨铭心的痛楚。 殿外,身着鸦羽黑裙,腰悬玉缺的女巫,迎着暮鼓之声,在黑凤旗下放肆舞蹈,时而击鼓,时而吟诵,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鸟在祭坛上摇摆翻墨,撕碎这一庙森严,搅动头顶降临的夜幕。 头顶的乌鸦发出撕裂天空的渗人哑叫。 楚人恐惧颤抖。 昏鸦从头顶飞过,一团鸦屎很不幸的刚好落在她的王冕上,她视而不见,倒是把供奉的神官员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叫骂,欲执袖擦拭。 四周不时有人低头得逞偷笑,私语交谈,指指点点,视为不吉之兆。 更被视为东皇的旨意。 “杀了她!杀了她!” “昏君受死!” 祭坛之中,作为国之重器,重达千斤的楚王鼎屹立于中央。 有神官正往鼎中不断投入松柏香料。 楚鼎之中大火呼呼燎着百年松柏炸响,一种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松柏及各种香料混合的异香中,上等的特牛羊豚被壮隶摆在祭祀铜案之上,等待宰杀祭天的命运。 熊熊烈火高燃,浓浓黑烟滚滚向上,仿佛一座通天神塔直插头顶的夜幕,搅动天地。 …… 太庙两侧,有两间木榭与之相连,擅长编钟石罄和歌舞吟诵的女巫男巫跪在期间,轻奏缓乐,轻歌曼舞,神秘而古老的降神曲,回荡在明堂中,以悦神灵。 灯火之厅。 面覆山鬼面具,长久跪于明堂之上的神灵之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在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的青铜四目面具和油光水滑的熊皮之下,就连双手都拢在熊皮之下,显得臃肿膘肥体壮如真正的山鬼。 他们的面具全部雕着同样的图案:黑夜中长着四目的山鬼。 他们跪在东皇的面前。 他们跪在楚国先祖鬼魂的面前。 等待她的到来。 当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他们的面前,跪在地上的男觋们一个一个抬起头来,透过面具上的四个黑洞,长久的,暗暗的,打量着她,吸引了更多揣测的目光。 她只是平静,没有表情的往前走,身前身后皆是执戈上刃的兵甲。 喧闹声中。 疼痛已经麻木的她恍恍然然被人从后推了一把,然后听到一声:“拜!” 是大祝举臂,将向前的芈凰挡了回去,并按在她的肩上。 她停下脚步,跪下,抬头。 法坛前方,鸟兽人身的东皇石雕,正由上至下俯视着愚蠢至极的她,似乎在质问她:愚蠢的凡人,你为何来到我的面前? 她看着“他”。 没有回答。 只是视线越过东皇,看着更前方,那里正是她来此的答案。 法坛四方,刻有神徽的玉琮,连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青石垒成的祭坛中央是曾国上供的四方神兽铜禁,以示此地除了祭祀之祭酒礼,禁止一切行乐饮酒等放纵行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战争,代表了外交最重要的手段;而祭祀,则代表了内政最重要的部分。 庶民,以营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即可。 君王,须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三牲齐备,方可祝告。 台上,苍璧,黄琮,三牲齐备。 黄昏将尽,初夜将临。 礼忏开始。 “礼忏开始!” 在导引一声唱礼下。 重重宫门,在他的命令下轰然关上,神官抬起重达百斤的木栓,插上,封死明堂。 所有观礼者心底一惊。 开始了…… …… 细数列王之末路。 有的战死沙场,有的惨遭废黜,有的被叔叔在睡梦中所杀,有的被亲子勒死,有的被他们废黜的鬼魂纠缠一生…… 无一善终。 第197章 逢魔之时 身穿祭司法衣的祭司出现在众人祈求的视线里,面覆黄金四目面具,手持鸟杖,仿佛神祗。 传说他们是禹帝身边巫咸的后裔,故楚国历代祭司都十分精通与神灵沟通之术,而他手中的那跟锈迹斑斑的青铜鸟杖相传更是巫咸曾使用过的神杖,法力通天。 “司巫大人在为吾等求祝!” 国人庶民们见此主动长跪在太庙外不起,祈求巫祝们为他们祝福:从东皇太一到皇天后土…… 神官高声宣道:“拜!--” 人人崇呼,自觉礼拜:“吾等信民拜见巫贤!” 他们虔诚,至善。 “五音纷兮繁会,君欣欣兮乐康。”他们吟唱赞歌,赞美祝愿东皇。 海浪一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随着人声鼎沸,祭坛中央的楚鼎缓缓升起一股白烟,袅袅覆盖过楚人头顶,人人福至心灵,仿佛接受神灵沐浴。 此时,立于主祭位上的若敖子琰,望着姗姗来迟故弄玄虚的老祭司亦点头一礼。 老祭司手持鸟杖,向楚公及所有人还了一个巫礼。 …… 祭坛四周,由矮墙围住,走近之后,无比宏伟壮观,人立高的镇魂石兽矗立在祭坛四方,镇守此地的安宁,严禁一丝喧嚣和私语,正中青铜神树需要人们抬头极力仰望才能看到石墩之上的神树最顶端立着的青铜立凤,以幽幽照亮幽深青石地面的人油灯,彷如上古的鬼魂正俯视人间。 此时,没人表态,发声,就连筹谋已久的李老,赵侯等人也静静匍匐在地,所有敖党静默驻立着,他们早已不是二十来岁的愣头青,全在安静的等着一个人--那就是老祭司,为这一出君臣大戏最后启幕,然后发起最后最猛烈的攻势,结束这一场旷日持久的斗争。 祭祀将要开始了。 悠扬空远的礼乐声渐渐止歇,沉重的钟鼓声在空中回荡余音,穿梭于密集的雨珠之中的黑鸦,也停枝梳理羽毛。 往年祭祀的天气似乎总不大好,大概因为楚国这些年就没有风调雨顺过,每到冬祭的日子多多少少已经是苍夷满目的光景,今年也不例外,甚至更加鬼哭狼嚎,哀鸿遍野。 仿若雨神哭泣,一粒粒雨珠从云层风波里蹦出,用力砸在人脸上,撞击着那些干裂的伤口,生疼无比。 从太庙四周拥挤不堪的街市涌入成千上万的楚人,聚集在广场外,遥望着祭坛的方向默默求祝,等待东皇的旨意,结果。 不乏有远道而来的各地县公,之如李臣,这个随着“君臣之战”愈演愈烈而在帝都愈发活跃的地方县公逐渐赢得了不少大人物的视线,甚至因为带兵护卫太庙掀起了不小的轰动,使得不少来参加大滩礼的名门望族之女对他青眼有加,连带忘记他的未婚妻刚刚下狱有克妻之嫌。 但一个强势到让李臣彭晏等新贵都不得不收敛自负锋芒去的公侯之尊,在负责导引的年轻神仕者指挥下,向前踏出,来到老祭司的身边,搀扶起这位大楚的巫觋之首,从祭坛中央走了下来,带着他聆听到的“神只”,身后跟着身披熊皮头戴黄金四目面具的神仕者抬着人首鸟身的东皇神像,一道走了下来,向跪在祭坛下的她而来。 一国之君忽然来到太庙接受审判。 这是楚国历史上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芈凰抬起头,仰望着祭坛上的一众诸天神灵在人间的“天使”,突然发现毛毛细雨渐渐大了起来,整个都城都被雨蒙蒙的一片包裹着。 雨水落在她身上,淋湿她的周身,也淋湿了她的灵魂,仿佛天要亡她。 雨中,很多人都沉默着,心中的火苗却越浇越大,对她质问:“为何杀死虔诚的女巫苋?” “她不是我杀的,”芈凰面容平静的回答:“却因我而死。” “骗子!” “暴君!” “凶手!” “她就是你杀死的!” 巫臣高声唱礼:“宣灵修入殿。” 声音传遍内外,引来种种目光,像无孔不入的针尖,试图从她的毛孔,七窍钻进她的身体,心脏,对她此时狼狈的处境看个究竟。 可惜,他们无法得逞。 她同昨日一般。 不知悔改,直如桀纣。 各种声音尖叫着。 “凶手”,“罪人”,“昏君”、“暴君”甚至“尔母婢”的叫骂着…… 在挤满了人的明堂里是那么吵杂聒噪,叽叽喳喳,犹如一千只神鸦在耳边、四周、头顶,昏天暗地的叫成一片。 可惜…… 她今日不能割下他们这些人的舌头。 因为她现在是戴罪之身。 如果她想要逃跑或者拖延,身后披麻戴孝为“她”守丧的甲士会第一时间将她拿下,她将立刻身首异处,成为这明堂上一尊新的牌位。 想到这里,芈凰由衷的可惜。 然后,她赤脚,踩在石砖上,啪啪作响。 在吵闹的四周响着稳定的节奏。 每走几步,她就吸口冷气。 眉尖簇起。 低垂的视线里出现一双赤果的足,粗糙的石板上落下一枚又一枚红色的脚印。 她的人生。 从来如此。 …… 人们见了她自动退开一条狭窄的人墙过道,她夹在中间,被人左推右掐的推上前,恨不得立刻将她推上断头台。 一身麻衣孝服,她赤足而行,走过祭坛,走进这绝世于黑夜里唯一一点光明的明堂。 灯火从青铜青莲连枝灯上洒下来。 散落在她的头顶。 一片昏暗之色。 芈凰从他们最末尾走出。 没有一个臣子出来向她行礼。 也没有一个臣子向她躬身问候。 问候她的都是“昏君去死!”“暴君当诛!”的诅咒。 满堂神灵,一室挤挤。 不比昨夜逼宫的人少。 或者说逼宫的人今日都到齐了。 他们准备好了为“弑君者”加冕。 他们准备好了将“乱神者”拖下神坛。 昨日披麻戴孝,如孀考妣,诅咒她的人,今日衣袍光鲜,志得意满,喜气洋洋,摇身一变成为这堂上观礼的座上宾,唯有她一人披麻戴孝,如孀考妣,成为戴罪之人,乃衰绖跣于他们的跟前谢罪。 石阶粗糙的打磨工艺刺破脚下的血泡,染红她的双足,血色烙印在她的脚下,留下刻骨铭心的痛楚。 殿外,身着鸦羽黑裙,腰悬玉缺的女巫,迎着暮鼓之声,在黑凤旗下放肆舞蹈,时而击鼓,时而吟诵,犹如一只巨大的黑鸟在祭坛上摇摆翻墨,撕碎这一庙森严,搅动头顶降临的夜幕。 头顶的乌鸦发出撕裂天空的渗人哑叫。 楚人恐惧颤抖。 昏鸦从头顶飞过,一团鸦屎很不幸的刚好落在她的王冕上,她视而不见,倒是把供奉的神官员吓了一跳,气急败坏的叫骂,欲执袖擦拭。 四周不时有人低头得逞偷笑,私语交谈,指指点点,视为不吉之兆。 更被视为东皇的旨意。 “杀了她!杀了她!” “昏君受死!” 祭坛之中,作为国之重器,重达千斤的楚王鼎屹立于中央。 有神官正往鼎中不断投入松柏香料。 楚鼎之中大火呼呼燎着百年松柏炸响,一种浓重的血腥味夹杂在松柏及各种香料混合的异香中,上等的特牛羊豚被壮隶摆在祭祀铜案之上,等待宰杀祭天的命运。 熊熊烈火高燃,浓浓黑烟滚滚向上,仿佛一座通天神塔直插头顶的夜幕,搅动天地。 …… 太庙两侧,有两间木榭与之相连,擅长编钟石罄和歌舞吟诵的女巫男巫跪在期间,轻奏缓乐,轻歌曼舞,神秘而古老的降神曲,回荡在明堂中,以悦神灵。 灯火之厅。 面覆山鬼面具,长久跪于明堂之上的神灵之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裹在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的青铜四目面具和油光水滑的熊皮之下,就连双手都拢在熊皮之下,显得臃肿膘肥体壮如真正的山鬼。 他们的面具全部雕着同样的图案:黑夜中长着四目的山鬼。 他们跪在东皇的面前。 他们跪在楚国先祖鬼魂的面前。 等待她的到来。 当她一步一个脚印走到他们的面前,跪在地上的男觋们一个一个抬起头来,透过面具上的四个黑洞,长久的,暗暗的,打量着她,吸引了更多揣测的目光。 她只是平静,没有表情的往前走,身前身后皆是执戈上刃的兵甲。 喧闹声中。 疼痛已经麻木的她恍恍然然被人从后推了一把,然后听到一声:“拜!” 是大祝举臂,将向前的芈凰挡了回去,并按在她的肩上。 她停下脚步,跪下,抬头。 法坛前方,鸟兽人身的东皇石雕,正由上至下俯视着愚蠢至极的她,似乎在质问她:愚蠢的凡人,你为何来到我的面前? 她看着“他”。 没有回答。 只是视线越过东皇,看着更前方,那里正是她来此的答案。 法坛四方,刻有神徽的玉琮,连通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青石垒成的祭坛中央是曾国上供的四方神兽铜禁,以示此地除了祭祀之祭酒礼,禁止一切行乐饮酒等放纵行为。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战争,代表了外交最重要的手段;而祭祀,则代表了内政最重要的部分。 庶民,以营为席,以刍为狗,北面而祝,发十言即可。 君王,须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三牲齐备,方可祝告。 台上,苍璧,黄琮,三牲齐备。 黄昏将尽,初夜将临。 礼忏开始。 “礼忏开始!” 在导引一声唱礼下。 重重宫门,在他的命令下轰然关上,神官抬起重达百斤的木栓,插上,封死明堂。 所有观礼者心底一惊。 开始了…… …… 细数列王之末路。 有的战死沙场,有的惨遭废黜,有的被叔叔在睡梦中所杀,有的被亲子勒死,有的被他们废黜的鬼魂纠缠一生…… 无一善终。 第198章 山鬼之舞 第198章 山鬼之舞 大祝身披羽衣,手捧噬书,立于祭坛的下方的石阶之上,放声道:“吟诵祷辞,祝祷东皇,大一!……” 祭坛之下。 随着大祝站用最优美的声线清声吟诵祷辞,所有神仕者和朝臣氏族们仿佛无数反射弧,以祭坛为中心向外延展,将心中所有的不安宁与惶恐在此时全部交托于东皇,五体投地表示对他的恭敬与崇拜,就连此时放眼楚国一言九鼎的楚公也不例外,收敛了一身傲人的气势,还有鹰隼一般对准了她的视线,伏下高傲的头颅,诚心“礼拜|。 这不是芈凰第一次参加此等大祭,却是她第一次以楚国之君的身份端正的跪在神兽铜禁后方的法坛,低垂臻首倾听。 她突然有这种感觉。 在这座神殿内,神灵主宰一切,凡人极尽渺小。 而,主宰的神灵真的存在吗? 她的视线偏了偏。 落在此时竟无比虔诚的若敖子琰身上,见他一同下拜。 忍不住想,“他们|究竟是会害怕人多一点,还是害怕会这鬼神多一点? 芈凰将手放在了铜禁上方的苍璧之上,以期将前世今生所有的一切与满堂神灵,鬼魂,坦诚相见。 这是一块厚约一指,宽约八寸的青玉苍璧,上面雕刻着一圈圈神秘而古老的云纹,光滑的质感,让她知道这块玉璧经历的岁月可能比她的生命还要悠长。 她的手放上去。 冰冷却袭来。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天人感应,她想说,她的心脏正如这掌中的青玉苍壁一样历久弥坚。 在经过了这无数迭起的争斗……今时今日跪于此地的芈凰已不再是最初的孤女,她沉默地等待着这宏伟壮丽的建筑内那些发出嗡嗡啖啖之声犹如蚊蝇的神仕者们的发问。 作为今天大祭傩的主祭祀,大祭司,这位老人用浑浊的眼神看了一眼她,柱着青铜鸟杖问道:“下跪者,何人?” “芈室第九代孙,楚国第九代君王,芈,凰。” 她清楚地回答。 “汝可知目下国中境况?” 这不是三司审判,却比三司审判更加冰冷无情,或者荒谬。此时这些神仕者们手中早已经准备好了她的死罪判书,所有观礼者知道他们不过在读简罢了。 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王室成员,站在楚国最崇高的神庙接受审问,这件事本身就是历史。 芈凰没有对视,只是低头答到:“孤已知晓。” 百官听了,心有不悦,这不应是他们兴师问罪而来,对方应战战兢兢,如履深渊,如面阎君。 “罪人!” “忏悔!” “赎罪!” 百官怨恨咒骂,祭司依言复问:“既已知晓,汝可认罪?” “孤承认,孤躬有罪。” “汝可忏悔?” “孤诚心忏悔。” 随着祭坛中响起君王的答话,神圣的明堂再度陷入激烈的争吵。 “昏君无信!” “以死悔过,方可自证!” 法坛中央,祭司指着前方鸟首人身的东皇雕像诘问:“灵修所言,何以取信东皇?” 闻言,芈凰缓缓左右抚平身上起皱的麻衣孝服,忽以一国之君的身份矮身,跪于东皇面前,神情肃然。 面朝东皇,祭司,百官,长拜于地答道:“众大夫所言皆为忠言,孤为大楚之令主,上不能敬事先祖,勤于祭祀;下不能安抚百姓,谨修朝政,以致东皇震怒,遗祸楚国万方,实乃孤躬之大罪。” 观礼的百官齐声起哄:“哄!……” “不可信!……” 闻言,她伸出双手,捧起头上的金冕,缓缓解开系带,摘下,看了一眼这顶曾侯进献象征荆楚至高王权的金冕以及上面落下的灰色鸟粪。 再度高高托起,献于祭司面前。 百官面面相觑。 祭司第一次低头看向她:“这是作何?” 她右手高举而起,大声道:“今东皇在上,后土在下,芈室,第九代孙,芈凰,愿以吾之顶上王冕起誓……若有生之年,吾楚人一日不安,余一日不除素服,永为斋戒;吾大楚一日不兴,余一日不行加冕,永不称王!” 是所谓“君权神授”。 如遇民生不安、天灾异象,帝王应首先自省其过,并昭告上天与万民:“万方有罪,在予一人。予一人有罪,无以尔万方。”商汤曾在天下大旱祈雨时祷告上天曰:“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武王亦云:“百姓有过,在予一人。” 每一位没尽到职责的君王,降下罪己诏只为请求上天饶恕,保全君位王冕。 而今,芈凰将神授之君权归还于天,并大胆立誓若此生不能兴楚安民将永不加冕称王,永为东皇素服斋戒。 没有什么誓言比要一个王永不加冕称王更狠。 这意味着她将永远名不正言不顺。 一生坐在那个位置上。 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度过一生。 在极力保持安静的明堂里,因她这一席话而使那些连绵的呼吸吐纳声开始紊乱,急促到最后大家面面相觑,看着彼此,怀疑刚才所听到的,就连若敖子琰都始料未及,而这一切扰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似乎就连李尹也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本应该站出来的最大反对者没有第一时间站出来。 再后方石阶上观礼的陪祀诸侯朝臣使臣则纷纷瞪大眼出声询问彼此:“你们听到她说什么了吗?” “她说……永不加冕……” “吾开国楚子为周之侯爵奋发百年不得,恨而自立为王,她竟舍之?” “愚蠢妇人也!” 周造再度有人带领反对妇人之言不可信。 祭司道:“汝之誓言,如何固之?” 身披麻衣,赤足请罪的芈凰看向一旁祭酒,拿起铜盘上的短匕对着手掌平平一滑,鲜血顺着掌心低落,滴落溶于脚下的一滩血河。 她握紧染血的手,大喊:“左右史何在?” 左右史茫然上前:“臣臣……臣在!” “将孤今日所言,一字不差,刻录在简,来日验证!” “喏……喏。” 史官犹豫了一下,握紧刀笔,竹简,刻字,而她摊开染血的掌心,朝着这些不相信她的人,朝着楚人心中的至高神“大一”--东皇,高举左掌的誓痕。 “有生之年,若不成誓,芈室第九代孙,芈凰,愿身受鼎烹之酷刑而死,以赎吾罪!” 话落,被她盯着的鬯(chang)人,仓皇奉上滴血的青茅酒。 “王……誓酒。” 她拿起奉起的誓酒,盯着史官,一口喝下:“记!” “喏……喏!” 芈凰的声音原本就大,但接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肯定,左右史慌乱刻录,而明堂内外窃窃私语声在这一瞬间被其碾压消音,沦为鸦雀无声的灵堂。 难道要若敖子琰也这般立誓永不加冕称王? 这不是楚公要的! 他们确定! …… 楚鼎中烈火焚天,烧红了太庙的赤顶。 而楚鼎升起的青烟滚滚,本就阴沉沉的天色愈加阴沉无比,不见青天白日,而雨不知何时停了。 太庙四周街市府遍布甲士,多数商贾连夜紧闭门扉,甚至门窗加钉木板,防止暴乱再起造成无法挽回损失。 纵然军民紧张无比,整个祭祀东皇的大傩礼却隆重非凡,比照登极大典的规格有过之而不及,庙外每百步立一鼓,足足排出百丈远,而击缶的乐师排列两厢,达二里之长,百面大鼓和瓦缶将整个郢都敲得震天响。 但是,这一切在负责值守的李臣眼里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而最近的坏兆头太多了…… 一个接一个,对于他这个楚廷庙堂新人而言,已经开始有些应接不暇。 他,不知为何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有什么被他忽略了。 今日的松柏香闻之熏熏然。 经女巫手中的羽扇,弥漫场间。 他扇了扇。 “好香……” 彭晏也凑了过来,耸了耸鼻:“呼……松柏香?” …… 祭司赞:“叩、兴。” 立誓的芈凰,当即三叩,兴。 司爵接爵,兴;司馔跪进豆内【肉】于左,芈凰受豆,拱举,司馔接豆,兴,各退。 赞:“复位。” 祭司引芈凰复位,立。 灯火之厅,一群神之灵子从头到脚包裹在被打磨得闪闪发光的青铜面具和油光水滑的熊皮之下,就连双手都拢在熊皮之下,显得臃肿膘肥体壮,如沉睡的黑熊伏于地面。 当赞引赞:“送神。” 明堂内外,送神之乐响起。 堂上,一动不动躬身于地的神仕者随着赞引和傩乐《国风》响起,缓缓动了。 他们昂起雕刻着同样图纹青面獠牙的山鬼面具,在黄昏之后,逢魔之时,等待送神。 他们跪在东皇的面前。 跪在祭司的面前。 跪在她的面前。 乐师撞响洪钟,伐灵鼓,旁震八鄙…… 身披五彩羽衣的女巫,若疾霆转雷而激迅风也、冠华秉翟,列舞八佾…… 万舞奕奕,若山鬼之舞。 面覆黄金四目面具的男觋,听庙中之雍雍,受神人之福祜,缓缓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歌投颂,吹合雅,幽若山鬼,如山耸立而起。 一缕月华覆盖过这座百年古庙,带走白昼,迎来初夜。 明堂中,突然陷入昏暗。 一阵大风吹过,重重掀起熊皮一角,在男觋绑着短匕,肌肉结扎的小腿上猛烈拍打。 常言曰,黄昏之后,逢魔之时。 然楚人偏爱在夕时之后,初夜降临,祭祀鬼魂以慰亡灵。 法坛中央,芈凰突然正襟跪坐,低头自言自语:“自即日起,孤便要血践誓言!” 众臣疑惑间,只听她缓缓抬头,继续:“第一,弑君叛乱之族。” 芈凰说到这,目视前方,对着若敖子琰凛然伸出一指:“若敖氏!” “夷其族!” 若敖子琰欲按剑发威,奈何腰间无剑,顿时怒气反指:“你、敢!” 芈凰跪在法坛中央,背后立着东皇在人间的“天使”,此地太庙的主人——祭司,只用一字回应。 “杀!” …… 在她令出,异变突生! 一枝成人巴掌长的铜矢深陷若敖子琰的胸膛,原本堂中舞起送神的男觋,立时化作收割人命的山鬼。 “噗!--”的胸膛洞穿声钉住了所有人的呼吸和惊叫。 “啊!---” 作为贴身护卫的江流等人最先反应过来:“有刺客!---” 接着各种疾呼响起:“来人!--” “护驾!--” 护卫若敖子琰的若敖六部终于反应过来,但他们的兵器在进入太庙的那一刻已经全部上缴,于是有人朝明堂外跑去,但是当他们搬下门栓的那一刻,厚重的铆钉大门却纹丝不动,用肉身去撞根本无法撞开,明堂显然被人从外封死。 “我们中计了!” 哭喊声中夹杂着无助和眼泪…… 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这一刻所有与会者才意识到。 是谁设计了这出“必杀局”? 新君? 当陪祀的诸侯和朝臣齐齐看向祭坛中央正襟危坐的女子,原本脸上的鄙夷此时都化作惊恐…… 保护圈中,若敖子琰按着胸口可怖的创口,看着她:“你……” “呕……” 大口鲜血喷溅而出…… 看着他倒下,看着他中箭,看着他流血…… 芈凰的眼中没有一丝波澜,反而看着他继续下达君命:“今日取逆臣若敖氏子琰首级者,封右广将军!” “取我首级?” 人群当中,若敖子琰笑傲全场,悍然拔掉胸前的箭矢,血流喷溅如柱,道:“未至终局,焉知鹿死谁手?!” 这一副英雄了得的模样。 曾经是多么叫她倾慕,甚至甘愿低若尘埃。 可, 那都是曾经…… 从日夕之时到独月初现,一缕冰冷的月华从天井摄入,恰好独罩法坛,芈凰跪坐于坛中挤出一丝笑,唇角的阴影和勾勒的弧度变幻着古怪的光影。 她看着他。 仿佛又忆起那冰冷的龙潭水,漫过鼻息的一刻。 有幽冷的香气从案台上的香炉里溢出,充斥鼻尖。 她的头脑却异常发热。 双眼渐渐发红。 前世今生两世遭遇在她眼前放映。 她看见楚王如何勒死成王祖父,眼凸舌伸;她看见鬻拳是如何一次次将她拉下地狱;她甚至看见成大心从那层台之上是如何跌的粉身碎骨,最后削成人棍,挂在城楼;她还似乎看见女巫苋扎着两条辫子,前一刻在笑,后一刻满身伤痕,对她喊着“不要死……”;而和宫政变那一夜如今夜一样神鸦哀嚎满天…… “哑、哑、哑、哑、哑、哑、哑……” 要死人了。 要死很多人…… 一声哑叫,代表一个被吞噬的亡魂。 她想着想着,最后看见自己没在龙潭之中,周边都是水藻飘浮左右…… 可她看不到神龙。 也看不到自己。 谁也没有…… 只有她。 一个庞大的身躯,缓慢的生长出五只利爪,盘距在石山之上,锋利如金,可以劈山裂石,细长的蛇颈,覆盖上金色坚硬的鳞片,熠熠生辉,厚重如甲,在暗潮中,身躯轻轻摆动间就能掀起惊天巨潮,拍打着整个龙潭四周的岩壁,发出经涛骇浪几经崩塌的声音,最后猛烈的伸出一爪。 “嗷!——” 阵阵龙吟,贯穿她的耳膜。 她缓缓睁眼,昂首跪坐于杀人的场中央,内心、脚下,同时流淌着一道愉悦的红色波流,实则周遭已然惊涛骇浪。 “杀!--” …… 当夜幕彻底笼罩,黑暗死亡的气息毫无间隙地弥漫荆楚,为独立于渚宫之外的太庙坚定的挽上一层与它赤色屋檐极不相符的铜纱,它像是一位披着熊皮的东皇信徒,长久的蛰伏于大地,面朝星空,诅咒上帝。 面覆黄金面具的神仕者们宛如黑暗中走出的四目山鬼,手中握着收割亡魂的弩箭,食指压在扳机上,面无表情的在鼎中升起的袅袅青烟中寻找他们献祭东皇的祭祀品。 不论眼前之人是身份尊贵的楚公还是谁,都将为不敬神灵而赎罪,献上生命。 太庙除了它的神圣被世人熟知,无人知晓历代司巫们青铜面具后的冷酷无情,他们曾被历代楚君暗中称作“楚国之戈”、“灵修之杖”、“祭司之鬼”…… 周遭都是杀人者与被杀者。 每一个神仕者都是精挑细选的武士,如今戴上山鬼面具,彰显着他们愈加令人恐惧的神秘力量。罩在冰冷的金属面具下的人脸看不见,明堂上只见冰冷的目光和箭矢,来回穿梭,溅起一篷尘土和热血。 这群笼罩在宽大斗篷中的神仕者,牢牢锁定住若敖子琰一人。 浑身散发出一股磅礴的死亡气息。 为首的伍位熊袍神仕者手持青铜鸟杖,末端三棱铜刺直插大地,独特鸱吻造型的青铜鸟喙,在暗夜中闪烁着幽暗的锋芒。 面具后,他们的眼睛闪烁着青光。 他们手柱鸟杖,同声宣布:“掌管荆南众生的至高神,东皇大一,今夜吾等将为您献上弑君者的血,祭奠死去的鬼魂。” 身后,神仕者们面覆山鬼面具,纷纷紧握弓弩,听从神的旨意。 食指微压,轻压扳机。 发射! 弩箭飞起,嗡鸣刺耳。 “放我们出去!” “我们不是弑君者!” “啊啊啊啊啊……不要!……” 明堂内,众臣恐惧的拍打着封闭的门窗。 被巫臣们保护在中央的老祭司,悲叹一声:“仇恨最善于埋葬于黑暗中,在某个时刻露出致命獠牙。” 同样被护卫其中的李老却道:“想要做这大楚之君,不杀几个人,不背负几桩罪恶?” “她配吗?” 潘崇沉默轻笑,默默关注场中境况不言。 而李尹眼见若敖子琰就要在众人的拼杀下冲出他精心构制的死亡陷阱,紧张地握住紧短剑,躲在护卫中,挥动他废了的左臂大叫出声:“上!上!上!……” “绝不能放他活着离开!” “绝!不!能!” 伍人一队的神仕者,在暗夜中从各外方向向若敖子琰捕杀而来,手无寸兵的若敖子琰大喝一声,就近一拳一腿,击杀扑杀而来的死士、神仕者,用抢来的弩箭和铜剑快速射杀了不断涌来的神仕者,并拖着他们的尸体,一路杀出。 一地鲜红的血液顺着尸体流出。 宛如地狱而行。 被铜剑洞穿面具后又被拖了半晌几乎面目全非的男觋,死后只有那沾有血迹的山鬼面具依然在青铜连枝灯下折射出青色的暗芒。 接连干掉近前的数名神仕者的若敖子琰将尸体托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狠狠砸到墙壁上,留下一滩血迹。 挑衅。 威慑。 这是他对他们的侮辱、鄙视。 “杀死昏君!--” 齐达见状大喜,带人快速回扑,试图用他们的身躯抵挡神仕者们对若敖子琰展开的猎杀,并企图抢夺神仕者手中更多的兵器,携手反杀新君。 混乱人群中,一席黑色的熊皮在呼啸声中骤然荡起。 齐达如被一场飓风尾狠狠扫过,踢飞出去,接着一枝弩箭横空出世将他刺穿,狠狠钉于墙垣上。 齐达低头,缓缓摸去,只见致命的弩箭贯穿他的腹部、肠子好像流了出来……他还想往若敖子琰的方向爬去,只是弩箭再一次将他钉在地上,拔出。 “主公……” “有……危险……” 若敖子琰眼神发冷,看向面前出现的人墙:“来者何人,报上你的姓氏!” “吾若敖氏不斩无名之辈!” 一个声音在这群宛如山鬼的神仕者中响起。 “潘党!” “若敖氏已是强弩之末,杀!” 然后只见另一个戴着黄金面具的神仕者,隐匿于身披熊皮的神仕者后,若敖子琰循声望去:“是……你!” 成嘉:“是我。” 大手一扬,熊皮揭开,潘党异于常人的高大身材与成嘉揭下面具的容颜,在若敖子琰面前显露。 面对若敖子琰,潘党背负大剑。 拔剑上前。 “吾乃潘氏,叔党。” “今奉大王之命,诛杀弑君之贼。” 若敖子琰大笑,看了一眼护卫队中的太师:“我会替潘氏竖起一批墓碑,其中一块便会刻下你与你祖父的名字‘潘崇’。” 潘党却大笑,声音刺破明堂,拔剑直指。 “受死!” “弑君者!” 第199章 万人之巅 三百年来,楚国每一次权利的转移,都伴生着血腥。 明堂内尖锐的喊杀求呼叫声大作,可没有一个人从外面冲进来增援,广场上震天的金锣声驱赶着藏在阴暗角落里的温神,五隶之民挥舞着矛盾搜寻疫鬼,虔诚的女巫不停旋转身姿,舞动,以降神灵保佑大楚,信徒匍匐于地,口中默念求祝,无人抬头。 男觋于祭坛中央继续高声吟唱送神曲:“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 “鬼!--” “雄!--” 喊杀,呼救,拍门声夹杂在送神的瘫曲《国风》乐舞和求祝声中……李臣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回头向明堂的大门处望了一眼。 只见一指粗的铜矢霍然凿穿墙壁,孔洞中露出带血的箭头,他猛然睁大了眼。 紧闭多时的铆钉大门就在这时松动,轰轰然大开。 一个狼狈的人影当先奔了出来。 是他的叔父。 李老以独臂高举帛书,上前高声宣道:“东皇有灵,令尹之族,若敖氏,祸乱国中以致天降温疫,奉大王之命,夷其族!” “诛!--” 喊杀声随着这一声落下响起,李臣有点蒙,然后看只见李老射来的凌冽目光,他快速跟着已然包围了整个太庙的五城兵马司,拔剑对准了所有在场的若敖氏族人及若敖六卒。 “杀!--” “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杀伐。 若敖氏族人及战士在惊叫痛苦中死在刃下。 …… 这一夜,整个太庙里里外外诛杀了近三百人,而当地平线上透出的一片曙光驱赶着旧时代的夜幕,一个新时代的太阳喷薄欲出。 一批人走出来。 是丧服麻衣在身的女王、老祭司、还有太师,她们的身后是浑身浴血提着叛逆者头颅等待封赏的大批神仕者,而神仕者中有两张令人尖叫的面孔:被追杀的成氏之首,成嘉,太师之孙,潘尫之子,潘党。 …… 楚鼎升起的青烟笼罩过整个明堂,所有的神仕者都眼眶发红的发出吼叫,拼命的厮杀,浑身浴血,几近力竭的若敖子琰柱着长戈遥望着众臣拥护中走出明堂的女子,正眼神冷酷的俯视着自己,犹如踩死的蝼蚁。 他双眼通红,在她身后发出愤怒而不甘的怒吼。 “对你!” “我绝不会屈服!” “也绝不卑躬。” “绝不折斷。” 生命的最终,他的脑海里只是突然忆起一件很小的旧事。 四岁那年,他的父亲牵着尚年幼的他,跪在如今这个位置第一次参加冬祭大典,当时父亲按着他瘦小的肩头,指着中央祭坛的空位说道:“那便是王的位置,待会,王来了,你便跪在东西下首向他行礼!” 年幼的他问:“为何王在上面?” “吾等跪在下面?” 当时他听完,不是点头记住,而是生气问着父亲。 父亲沉脸却说:“因为我们是臣。” 何为“臣”? 彼时,他已识字。 金文之中:下跪者。 可自打出生以来的记忆,他只知人人见了他,都要稽首行礼,甚至跪拜磕头,不分邦国,不分高低,也不分长幼……正因为这份与生俱来的认知,使他不禁有几分生气,猛的拔地而起,冲了上去,想要一看究竟。 可惜还未上前大胆瞧上那祭坛中央传说的凶猛螭龙纹一眼,就被父亲给拉了回来:“胡闹!身为人臣,怎能僭越王权?” 父亲按住他的肩膀:“那里不是你的位置。” 可他洪亮的声音打断了父亲的话。 “那何处是我的位置?” “跪在下面吗?” …… 男人嘴角溢出大口大口的血沫,可是他逐渐失去生命光彩的眸子,却忽然爆发出强烈的光。 万道霞光,顺着他努力躬起又被长戈压弯的脊背射入大殿之中,浮尘在升起的铜鼎青烟中,闪烁着淡金色的光芒,仿佛命运起伏跌托,直到最后坠落地面,沦为他脚下的尘埃。 明堂之上,有一处此时空着。 是那石阶之上的法坛。 大殿两侧供奉着楚国历代先王的鬼魂,头顶的青铜连枝灯,恍如芈室鬼魂在世,无数冥火随风摇摆,就连常年侍奉的神仕者也不禁缩了缩脖子,摸了摸胸口悬挂的玉琮,握紧手中的青铜兵器,再度高喊举起。 “东皇大一,统治赤土!” 可若敖子琰却无一丝害怕或退却,他身中数箭依然手脚并用向上爬着,炙热的目光迎向那最顶端珠帘后隐约可见的法坛。 黄黑玉穿成的珠帘,轻轻摇摆着弧度。 遮挡住了它的真实容颜。 堂中。 若有光从疏落的青瓦缝隙间落下,给整座明堂洒下几道细小的光柱,在光滑如镜的青石地板上折射出斑斓的波光,浮光掠影般,划过白玉阶上的法坛。 瞬间,法坛上盘屈百年的螭龙雕刻石纹仿若活了过来。 折射出暗青色的暗芒。 无声张开巨口。 伏于榻上。 等待凡人落入口中。 此时若敖子琰正伏于它的下首,目光如江如海,闪烁光辉。 他与它的距离,只剩下这最后九步。 这一国之内。 再无人可以阻止他的前进。 包围住他的神仕者只见他不断向法坛上爬去,喊杀声与长笑声,不绝回荡在明堂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 “绝不臣服。 “绝不投降!” “……” “杀!-” “杀!-” “杀!-” “杀啊!--” …… 明堂外,芈凰摩挲着掌中祭司赐予的代表灵修身份的身份玉琮,突然道:“右尹,孤闻你曾言,除恶务尽。” 被点名的李老心底咯噔一下。 “老臣……那……是取信若敖之言。” “不,孤思你……所言大善。今日若敖氏这一支宗族是绝了,可在吾大楚之内,他们还有分封的十七座采邑和封君……”芈凰用暗哑的声音平缓道。 李尹闻听这不高不低的音量,微微凝目观察面前的新君。 在她眼中,他居然看不出半点她的心思,也看不到半点神色动摇,冷静,稳定,不骄,不躁……对待敌人,她有着超乎常人的耐心与隐忍,谋定而后动……根本无人知道她会何时拔剑,刺出。 就如这一次。 大概除了知道真相的他们,所有人以为今天要死的是她了。 这样的心机深沉。 他在诸先王身上从未见过…… 他一直以为优秀的君王,当如他年幼时记忆里英雄盖世的文王,一生进击中原,成就令人望尘不及,或者至少如若敖子琰这样武盖晋卿,再或者成王,穆王那般杀伐果断,说拔剑就拔剑……兄弟父子爱人皆可一言以杀之。 听音而知弦意,李老犹豫半晌,小心选择措辞:“只是……若敖氏分支众多,之如成氏遗孤,满门忠良,皆乃其分支……若不分善恶除尽……必会……” 芈凰“嗯”了一声,似等他下文。 “必会如何?” “如若敖氏般寒了各族之心……终至灭亡。” 李老察言观色,思量分寸又道:“故……老臣以为对其,当区分善恶对待。” “如何区分对待?” 李老盯着直视自己的新君,心头咯噔,低头忙运用着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额……愿继续效忠大王者,保留食邑,不予连坐,昭显大王之仁厚,但亦不可不防,留待时日以观后效;而仇国背叛者,当即以叛国罪诛之,收回封国,改立县邦,另行派人接管,以警后人。” “嗯。” 芈凰点头,只是平缓的又问:“只是……寡人如何分辨人心善恶,孰忠孰奸呢?” 芈凰悠悠然指着跟着冲杀进来的刘奕等,一同绞杀最后一波余孽的李臣道:“不若逆贼之首伏诛后,令汝之侄儿开东南门,放走一二落网之鱼,让他们为尔等引路,一试善恶。” 人心如何经得起这等善恶之试? 再想到这一场弑君政变,眼前之君又试出多少善恶?…… 而她又想试出谁善谁恶?…… “这……” 李尹挽袖擦汗。 “不妥?” 芈凰平平看向李尹。 心口仿佛突然压过一块巨石,沉重憋屈,接收过眼前新君的目光,李老快速低头道:“诺,老臣遵旨。” 身后,潘崇含笑捻须:“吾王英明。” 芈凰没有回应。 她只是眯着眼睛,远远望着东升的太阳,以万丈光芒驱散至暗长夜,荆南的天空少见的出现了一座横贯东西的金色“云山”,而高悬在天空之中的星月彻底淡去,没有踪迹……久违而自由的风缓缓穿过周身,身上裹素的麻服、麻绳,随风飘扬,她屏住的呼吸开始绵长……金色的阳光倾洒上单薄的布料,一丝温暖坚定的穿透腊月的寒冬,她冰冻的手脚逐渐恢复知觉。 万丈光芒从“云山”东侧透射而出,给远处的“凤凰山”山脊镶上了一道瑰丽的金边。 星官见之跪地高呼。 “天现神迹!——” “若敖之乱已平!——” 任何与若敖氏相关者、无关者、无人敢动一下,就连沐浴斋戒进入此地的每一个礼拜者都不敢有一丝动静甚至紊乱的呼吸,只是若卑微的蝼蚁仰望着此时立于明堂前的胜利者,虔诚的匍匐在她的脚下,缓缓弯下他们高贵的腰肢,为自己及家族的前途和命运,心底不断求祝,嘴上颂赞。 “祸乱弑君一族,若敖氏伏诛,实乃天佑大楚,天佑吾王!!--” 各封国、封君,排众而出,跪了下去。 作为楚国最大的附庸诸侯,曾侯第一个俯首称臣:“小侯曾子,拜见吾王,万年,恭贺大王平定内乱,迎来盛世之兆。” 曾侯这一跪,天然臣服于王权的王公大臣,开始跪了下来,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臣服道:“吾等恭贺大王平定内乱,迎来盛世之兆!——” 芈凰于万人之巅,俯瞰匍匐众生。 迎着日出。 终于向前走出一步。 历史将记录:她是这最后的赢者。 随着她的走出,人人崇呼“大王万年!——”“大王万年!!——”…… 静静注视着崇呼的人潮,她的眼中渐渐露出一丝笑容,唇边的纹路渐渐加深。 没了若敖氏。 这一刻,大楚上层臣服、畏惧她的氏族甚至多出历代大楚先王,望着从祭坛到太庙外再到更远的北方,一路跪地臣服的楚人,一眼看不到尽头…… 她渐渐大笑出声。 抬起右手食指,指着那些此时目光时时刻刻紧紧跟随着自己一举手一投足的朝臣们。 扬手一指。 大声说道:“今-日-吾-之-胜。” “亦-为-楚-国-之-胜!--” 说完,她第一次在人前笑得如此格外外放,久久不歇。 而待笑声渐止之后,百官废职服大刑,而荆楚大服。 冬日中的太庙,广场,直道连接的楚宫,每一个角落,屹立于这殿堂之上的世卿贵族们因为这句话、这笑声,激动起来。 “大王万年!……” “大王万年!!……” “大王万万年!!!……” 声音层层叠叠的欢呼浪潮一层一层涌进太庙一侧的走廊,就连太庙的脊梁石柱都能感受到这一刻的激动人心,每个听到的人都为之侧目,振臂,高呼,回应。 权力从无忠诚,背叛天经地义。 这是属于它的游戏规则。 “哈哈哈哈哈……” 此时李老望着这一刻的芈凰,击掌大笑,不顾断臂的余痛,奋力击掌:“成得臣,老司徒,令尹子般,司马子良,若敖氏……都不在了……而我还在……” “哈哈哈哈哈……” 身后有人向他拱手恭贺:“叔父,侄儿在此向您提前道一声恭贺了。” “大仇得报,未来高居令尹,执政大楚。” 遥望高台的李老闻言只是发出一长串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没想到那个笑到最后的人竟是我。” “是我,李叔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身后,一个老人盘腿在地,跪语:“老弟,用心苦也。” 他曾言:去吧,吾师在此,候你成王! …… 历史,可以在一天之内写成; 人心,也会在一夜之间偷换。 …… 东皇,在上。 我发誓! 我要摧毁这一切腐朽。 我发誓! 我要建立一个全新的大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