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蹲剑姬饲养手记》 第一章 轻信电线杆小广告果然是 第一章轻信电线杆小广告果然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正是盛夏三伏天的时候,炙热的阳光仿佛要把空气都燃烧起来,穿着白色廉价T恤与休闲短裤的21岁失业人员欧阳——并非复姓欧阳只是姓欧名阳——喘着粗气在乡下仅有一车宽的干燥泥路上挣扎着挪动脚步。 要说欧阳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田地,要从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一纸家书说起。现在都21世纪了,估计谁都不相信还有人用书信联系。拖邮政的福,正在一所三流大学悠哉度日的欧阳看到父亲的信时,已经是在其被寄出的半年后了。 吾儿欧阳亲启: 时间如白驹过隙,自你走后,夜夜挂念,竟不能寐。 汝身体可好,金钱可够用否?汝甚是能干,有为父当年之风,想必是不缺的。适值春分,汝村口屠户王师傅家女儿成婚,为父斗胆同他家老小切磋了一下棋牌技艺。哪知那家人可恨至斯,竟合伙欺负我一孤身汉,为父又惊又怒奋起反击,终于寡不敌众,欠下款项贰万叁仟柒佰陆拾叁圆。无可奈何,乃从吾儿备用银行卡中取出该数尽数交与其虎狼之辈。呜呼哀哉,望吾儿思之戒之。 汝父 欧森外 欧阳回忆了3分17秒之后终于想起来老爹说的备用银行卡是收到录取通知书时附带的银行卡,每个学期学校都会从这里面自动扣除学费,而从初中开始就靠着家传技艺经济自立的欧阳也在一开始便往里面存好了四年的学费。 那么问题来了。 “欧阳,教务处那个臭女人叫你去一趟,好像有点问题。”欧阳大学的班长从隔壁寝室跑了过来,大学的班长大抵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 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卷起铺盖的欧阳拿着口袋里仅剩的574元7角,其中还有舍友资助的200元,在工作日冷冷清清的火车站买了一张回老家的绿皮火车票,在狭窄的车厢里混杂的异味中度过了难忘的一夜。 从今天起他就再也不用管什么学分绩点什么论文报告什么人情交际了,从此他就跟大学的这些烦恼说再见了,从此他就成为了一个自由的——无业游民了。 靠着车窗的他,看着映照在玻璃上的面无表情的陌生人,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充满了迷茫。时间是在七点一刻,天空被还未消散的光线染成海一般的碧蓝色。这份光景比晚霞更加短暂,一晃神间夜色渐浓,世界便被幽蓝所笼罩,继而整片大地在几个呼吸间沉入黑暗。 随着列车一次又一次的鸣笛,终于呼吸到久违的家乡温润空气的欧阳,感觉这一切并不与想象中一样坏。这个远离大城市喧嚣的小镇附属的村庄,大概走上十几分钟就能从一头去到另一头。田里的早稻已经开始抽穗,如果是周末的话一定会有熊孩子赤着脚在田埂上捉青蛙玩。工作日的今天,只有欧阳一人独自听着稻叶沙沙地作响,不过这难得的清净也不坏。 直到村口凶神恶煞的王师傅甩着有欧阳大腿粗的胳膊拦住了欧阳的去路。 “喂,小子,你总算回来了。”王师傅咧着嘴,飞溅出的唾沫里夹杂着浓浓的烟草气息。 “啊、王叔找我有事吗?” “你爹欠了我钱跑路啦,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只能拆了你家的破铜烂铁卖给收废品的陈老鼠了。”王师傅一脸的不耐烦。 “他不是还清了吗?”欧阳不解道。 “那是第一笔,后来他嚷嚷着说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找我翻本,结果自行车都给人家拆掉了。”王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张皱巴巴的纸条,“喏,这是你爹写的欠条,你总不会不认账吧。” 欧阳看着写着几万几万的欠条,那上面刚劲的硬笔字是自己老爹的笔记无疑。他瞬间如同坠入了无底的深渊,这些数字加在一起怕是卖了自己两个肾都不够。 “不过你王叔我也不是这么不通情达理的人啦,知道都是你那死老爹的错,”王师傅摆出了自以为慈祥的笑容,“你看我家二娃虎妞也刚好是双十嘉龄,欧贤侄你也算风华正茂,怎样,只要你跟虎妞成亲,两家人成了一家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欠不欠钱的了。” 欧阳将头往右歪了45度,正好瞥见藏在院墙后露出半张脸对他暗送秋波的与他父亲王师傅一个体格的虎妞。 欧阳战战兢兢地又把头挪了回来。 王师傅啪啪啪地拍着欧阳的肩膀说道,“怎么样,想清楚了吗,是要白搬半辈子砖呢,还是少奋斗半辈子。” 要是去了您家我这个小身板岂不是当天晚上就要被你女儿给吃干抹净连打包的饭盒都省了。当然这句话欧阳是不敢说出来的,不说王师傅手里的欠条,光是快要把欧阳肩膀拍散架的那只大手就会要了他的小命。 “你看我现在一没工作二没存款三没汽车连唯一的房子一到下雨就漏水实在不是虎妞的良配啊。”欧阳一个闪身躲过王师傅的擒拿手,一边夺路而逃一边喊道。 所幸欧阳在学校也没有落下身体的锻炼,不似那个整天宅在宿舍跑50米都喘的死宅舍友,还是凭借着年轻人的体力甩下了面色转黑的王师傅。 “你……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别让我逮到你!”王师傅撂下了狠话,当然撂下狠话的另一个意思就是暂时表示妥协,否则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王师傅绝对懒得多动一下舌头。 家里的木头大门上已经盘起了一些蛛丝。 欧阳推开门,发现除了院子里一些炼铁炉子还在外,连客厅的楠木八仙桌都不知被哪个天杀的劈了拿去当柴烧了。至于为什么欧阳知道桌子是被劈了烧柴,还有一个桌腿躺在角落没有人捡呢。 还好他把生活用品都带了回来,只是可能要打一阵子地铺。 虽然祖传的手艺是锻造师,好吧你们要叫铁匠也成,欧阳对于木匠活计也算粗通,砍些木头做个简易床浦还是没有问题的。 穿住行都搞定了,要么剩下最重要的就是解决吃了。 王师傅还在村里守株待兔,欧阳想要再次开启铁匠作坊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只能先去找条大粗腿抱一下了。只是在这个消息闭塞的村庄里很难得到靠谱的情报,而要到镇上找工作的话,欧阳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叮当作响的几个硬币,晚上恐怕只能捡两份报纸睡在公园的长椅上了。这该死的通货膨胀,连火车票都涨的这么厉害,两年以前的话应该还是能剩下一张毛爷爷的。 “喂!臭小子赶紧给我滚出来我还给你求饶的机会。”王师傅的吼声惊起了隔壁顾婶家养着的三条恶犬吠个不停,“叫个鬼叫不认识王叔我吗!” 欧阳趁着王师傅被拖住的机会及时从后门溜了出去,果然恶人还需恶狗磨啊。悄悄咪咪隐藏着身形的他突然瞥见在大城市已经难觅踪迹的电线杆上挂着一张写着潦草字迹的小广告。 诚聘: 剑器养护专员一名 要求:有3年以上锻造经验,大学本科或以上文凭,通过英语6级或托福80分以上,精通C++/JAVA编程者优先。 一周工作七天每天12小时,包食宿,待遇面议。 有意者请在工作日15:点前到揽翠山北路38号进行面试。 先不说这简直是19世纪底层劳工的作息时间,为什么保养武器还要会编程啊!你们家的剑是用符文科技开发的吗! 欧阳内心的吐槽虽然像海潮般一波又一波,走投无路的他也只好看了一下在不远处的揽翠山,向那条从未听说过的揽翠山北路进发。 时间线回到现在,看山跑死马可以说是现在的欧阳真实的写照。已经在烈日下走了大半个小时的欧阳感觉那座揽翠山还是如一开始的大小。奇怪,在他的记忆中揽翠山并没有这么远才对,回头望去,小村庄已经几乎望不到影子了。 没有在半路上顺一口水喝真是最大的失误。汗流浃背的欧阳觉得自己体内的盐分流失的严重,加上一天一夜在火车上的颠簸,还有为了摆脱王师傅的狂奔,全部的疲惫如海啸般涌来,欧阳突然感到身体变重了,然后是视野里黑点开始不断闪烁,他只听到扑通的一声,眼睛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啊啦,汝,竟然是外面的人吗?”一个轻柔的女声传进了欧阳的脑海,“算了把你送到白色头发的那里去吧,有个背锅的就是好,一身轻松一身轻松。” 这个女人性格一定很糟糕,这是欧阳最后的想法。 …… “姓名”一头银白色长发的女子用清冽的声音问道。 “额,欧阳。”刚刚恢复意识的欧阳还有点摸不清状况。 “我说姓名。”女子开始不耐烦起来。 “就是欧阳啊,”欧阳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姓欧名阳。” “你爹傻吗取这种名字,算了,”女子啧了一声表示不满,“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清霜。” “好像确实有点傻,”欧阳回想了一下赌博欠债卷款潜逃的老爹,十分赞同眼前臭脾气女子的看法,“秦……霜小姐?谢谢你救了我。” “不是秦,是清秋的清,霜雪的霜。”清霜纠正道,“而且救了你的也不是我,是个黄毛的臭丫头。” 鉴于欧阳昏倒前最后听到的幸灾乐祸的话语与眼前名为清霜的女子口中不善的语气,欧阳决定还是赶快掐断这个话题比较好。 “不管怎样还是要感谢你能够收留不才的在下!” “如果没有事情的话请赶快离开这里。”清霜毫不留情地开始赶人。 “那个,我是来揽翠山38号应聘剑器养护专员的。”欧阳打算厚着脸皮问一下路。 “蛤?” “我看到了贴着的小广、不、招聘启事所以才来这里。”欧阳赶忙解释,免得清霜又要不满。 “大学毕业了吗?” “现在大二,休学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交学费。” “六级过了吗?” “还没来得及考。” “编程会吗?” “准备涉猎一下。” “那么你有什么用?”清霜露出鄙夷的面容问道。 “我从小学跟着父亲打铁有丰富打、不锻造经历。”欧阳搓了搓鼻子,这也算是他唯一得意的地方。 “不会锻造谁来应聘这个啊,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横向发展的、有广阔前景的国际性人才,昂得思蛋得?” 欧阳确实被清霜堪比日式英语的发音怔住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后才反应过来,“难道就是清霜小姐贴的小广、不、招聘启事吗。” “就是我,你有什么不满的吗?”清霜有点难为情地别过头,她对自己的一手破字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还有这才不是小广告,你一定是故意说错的吧喂!这可是人家费了好大力气才贴上去的,还要注意它不被乡下的野猫麻雀叼走你知道这有多不容易吗?” “清霜小姐真是厉害。”虽然欧阳心里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哼,拍马屁也是没有用的,”清霜的神情不似刚才那般冷淡,“就勉强让你当个实习生吧,工作时间我们可是说好了。” “一天12小时全年无休对吧。” “加班没有加班费,不加班倒扣工资,月薪1200,五险一金自己解决。”清霜一板一眼地说着,深怕欧阳后悔。 感情清霜大小姐你真的把我当牲口啊,欧阳顿时感觉自己掉进了贼窝,一点也不比被王师傅捉去好。真是刚出虎口又入狼窝,虽然被这头狼吃了好像也挺幸福的。 “同意了就签合同吧,先来个三年,看表现是否转正。”清霜不知从哪里找出了两张纸,上面的字迹跟那张小广告上的同样潦草。 清霜眯起眼睛,嘴角扬起30度,以最标准的营业室微笑盯着欧阳,手上抓着那两张合同递到欧阳眼前。她似乎没有注意到自己解开了两颗扣子的长袖白衬衫中的春光因此隐隐约约漏出了少许。 现在拒绝的话一定会死的很惨吧,欧阳相信自己的第六感绝对不会错。所以他一脸哭丧地拿过纸笔签下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没有法律效益,就算没有,恐怕自己也逃不脱卖身的命运了。 “那么欢迎你加入,揽翠山古剑冢城市发展管理局,我是局长(暂任)清霜。” 清霜伸出白皙的手掌,欧阳把手往裤腿擦了擦,与之一碰即收。清霜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握住了欧阳退缩的手背。 “害什么臊嘛,”她吐了吐舌头,“还是说我有那么可怕吗?” 欧阳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第二章 家里蹲、熊孩子然后是…… 距欧阳成为一名光荣的临时工城管已经一周了,讲道理他应该是已经开始适应三点一线的全年无休生活,为升职加薪贷款买房娶老婆生孩子然后替孩子操心贷款买房娶老婆生孩子这个目标奋斗的时候了。 然而他现在看着正趴在地毯上嚼着薯片的顶头上司清霜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应对,难道只需要微笑就行了吗。说好的说一不二威武霸气外冷内热的冰霜制服美人去哪里了啊!快把这个头发乱糟糟嘴角还留着薯片残渣眼睛半睁穿着大叔一样的居家服看着卖肉漫画还嘿嘿淫笑的家伙退回厂家重新出厂设置! “欧阳,薯片吃完了,快替我去买。”清霜依旧凛冽的嗓音想起,欧阳实在难以直视它的主人的样子,真是白瞎了这一副好嗓子。 “所以说,局长,我们的工作呢。” “工作不就是喝茶看jump、不、看报纸吗?” “不是打击街头无照小摊贩顺便收保护费吗!” “你把城管当成了什么?”清霜不满地嘟哝了起来,“这可是保护揽翠山和谐安定的伟大职业,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轮不到我们管啦。” “不,所以说城管不就是毫无人权随便一个大肚子官员就能指挥、好不容易赶走了小贩还要被无良记者歪曲事实报道然后被无知市民误解薪水低休假少的悲催工作吗?” “不要所以说了,这里不一样,”清霜盘腿坐了起来,一脸严肃地正视欧阳,“去外面逛一逛吧,欧阳。” “外面不是只有村子吗?”欧阳不知道清霜指的外面具体是哪里,“是镇上的话车费要报销啊。” “快走啦,出门往前右拐就知道了,别忘了薯片要原味的烧烤味也行不要番茄味我讨厌那个。”清霜又恢复了趴着的姿态,只穿着热裤的大腿暴露在揽翠山早晨还算凉爽的空气中,一头长发被她扎了辫子盘在脑后。 姑且还是上司的命令,欧阳乖乖听话地出了门。 揽翠山北路38号,与其说是什么揽翠山古剑冢城市发展管理局,不如说就是清霜的个人私宅,而在这栋二层小筑的边上立起了一栋看起来随时就会倒塌的危房。揽翠山北路39号,就是欧阳在清霜男女授受不亲的命令下辛苦了一个礼拜搭出来的临时住所。 所幸清霜还从自家翻出了一些没用的二手家具生活用品,欧阳总算是解决了住房问题而不用睡地板了。 按着清霜所说,出门直走右拐就好了吧,欧阳这样想着。 走在狭窄的小径上,山林间夹着一丝夏日燥热的晨风从欧阳的脸庞拂过,他有种误入了世外桃源的错觉。 “啊啦,这不是那天昏倒的小哥吗?”一个穿着绯红色宫装、一头淡金色短发堪堪扫过下巴的女孩子叫住了欧阳,“那个白色头发的没敲诈你吧?” 这是cosplay?看来大山里的女孩子也挺赶流行的。 “白色头发的……是说清霜吗?”欧阳看着眼前与一直臭着脸的清霜不同的挂着温暖人心的微笑的女孩瞬间放下了所有防备,“除了把我当成苦力一样使唤之外没有什么不好的,还把备用的被褥借我了。” “要小心那个臭丫头哦,嘿咻,”女孩从一块土气的岩石上跳下,原本跟欧阳平齐的目光一下子只到了他的胸口,“那么我要去找我的小猫了,小哥有缘再见。” 黄毛、臭丫头、有点熟悉的语气,难道…… “那个,多谢你那时候救我啦。” “不谢不谢,只是把你拖回来而已,”女孩停下了脚步,“小哥还有什么事吗?” “咳咳,这里有超市吗?”鉴于昏倒在路边的经历,欧阳可不想再跋山涉水去村里买储备粮了。 “超市是没有,供销社的话还是有一间的,跟我来吧。” “那猫咪的事情不要紧吗?” “没事没事,走丢好久了。”女孩拿手指点着下巴,想了一会道,“说不定饿肚子了就回来了。” “那就麻烦你了,那个,要怎么称呼你呢?” “叫我轩辕就行了,还有我的猫咪叫鸿鸣,小哥要是找到她的话一定记得跟我说。”轩辕说着露出了神秘的微笑,大概只有在秋名山飙过车的老司机才能体会到其中蕴含的意义,“到时候会好好奖励一下小哥的。” “交给我把,我可是这里的城管,虽然是临时工,找猫咪这种小事包在我身上吧。”欧阳就像是被不负责任的新手村村长抛弃后终于找到第一个支线任务的冒险者一样感动。 “临时工吗,白色头发的竟然真的收下你了,不要让住在这里的大家失望哦。” “要是大家都像轩辕小妹这样,每天工作18小时我也是愿意的!” “小哥说好了不准耍赖哦,”轩辕竖起白嫩的小拇指在欧阳眼前晃了晃咯咯地笑出了声,“那么来吃狗!” 欧阳又一次想捂住额头,这座小山里居民的英语都是谁教的,一定得扣她工资。 跟着那个在阳光下闪耀着蜂蜜色诱人色泽的小脑袋,欧阳艰难地绕过一连串崎岖的山路,眼前身高大概只有一米四的女孩却如履平地。 “宵练,出来接客啦。”女孩对着一栋三层的小楼大喊一声后便逃之夭夭溜之大吉眨眼间不见了身影留下欧阳一人欲哭无泪。 欧阳大概清楚了这孩子家的猫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一定是受不了这个熊孩子。 “死黄毛丫头别让我逮着你。”说话的是挥着鸡毛掸子气势汹汹跑下楼来的一个黑发马尾少女,她的穿着与夏日十分相配的轻飘飘的连衣裙,想必这就是宵练了。 “打扰一下,那个我想来买东西。”欧阳说道。 “走开走开,黄毛丫头介绍过来的恕不接待。”宵练拍着鸡毛掸子威胁道。 “咳咳,今天进行工商普查,我是城市管理员欧阳,需要检查一下你的营业执照。”欧阳没办法,只好以权谋私,“还有你涉嫌拒卖。” “哦~”宵练以平仄去音调依次发出了同一个音节,“你是城管,也就是说你是清霜的人。” “没错,就是你们这些街头小贩的克星城管是也!”欧阳充满了底气。 “那你能代表她咯?” “没错,局长不在这里,我有便宜行事的权利。” “权利即代表了义务对吧?” “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那你知道,清霜那个女人欠了敝店多少钱的零食吗?”宵练越说越来气,“还有那个死黄毛丫头欠的!” 欧阳这才想起了轩辕看他的眼神与笑容,绝对是一脸戏谑没错。 “不好意思我前两天才报道的,一切都跟我无关!”说着欧阳开始了又一次的跑路,好像自从回家之后一直都在跑路或者准备跑路的途中,难道是冲撞了跑路之神吗。 “给我回来!”宵练一把抓住了欧阳后颈的衣领。 山里的女人都这么可怕吗,欧阳一连在三个女孩身上看到了满满的挫败感。 “让我们好好算一算帐,”宵练不知从裙子里摸出一本泛黄的账簿,从第一页起就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直到最后,“共收您拾捌万陆仟柒拾贰圆整零头我就给你抹去了。” “宵老板,我连第一个月的工资都没拿到。” “没事,我支持按揭的。” “俗话说的好,冤有头债有主,我们都被清霜那个女人利用职务便利压榨剥削,我们需要团结起来一起对抗****!” “你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呈堂供词,”宵练又从裙子里摸出了一直录音笔,“乖乖听我的话,不然哼哼,这段录音交给清霜,你又要失业了吧,肄业大学生。” “我只是休学了不是肄业!”欧阳虽然只想在这山里过渡一下却也不想那么快就被赶走,“还有,你想要干什么,违法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很简单啦,”宵练再次从裙子里拿出一个马克杯,“这是清霜小天使的同款杯子,懂了吗?” “没有。”欧阳理所当然的摇摇头,这个山里的人的思考回路好像都有点问题。 “蠢啊,”宵练以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欧阳,“你拿这个同款马克杯,去把清霜小天使正在用的马克杯偷梁换柱拿来给我,嘿嘿嘿。” 花痴般傻笑着的宵练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 家里蹲、熊孩子然后是变态吗。 “哦哦还有这个,”宵练擦了擦在嘴角的透明口水,柔软的嘴唇在阳光下变得更加嫣红,“还是原味薯片不要番茄味对吧?” 她从裙子里掏出了一箱画着抽象大叔脸的薯片与马克杯一同交到欧阳手上。 你不去做魔术师真的屈才了,欧阳默默吐槽着。 “知道了吗,肄业生,作为社会底层的你现在翻身的机会来了。”宵练对着欧阳伸出了拳头。 欧阳握拳与之一碰。 意料之外的湿哒哒的触感浸染了他的指背,他不动声色地转身走向来时的小径,然后悄悄将手指放到鼻子下轻嗅,是少女的芬芳。 第三章 大侦探欧阳 拎着从宵练那里拿到的大包小包的零食,沿着来时的小径返回的欧阳注意到又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黑发身影挡住了去路。 与宵练差不多样貌的精致五官,及腰的长发在空中随着空气的精灵一同舞动。她如凛然的女武神般伫立在山路的中央不动,上身宽大的军绿色风衣遮住了一半的大腿,剩下不着寸缕的另一半大腿在阳光下散发着牛奶般温柔的气息。 不是熊孩子就好,欧阳在心中舒了一口气,等待着眼前女子的下文。 “你要是这么喜欢我妹妹的口水的话,”她翘起了右边的嘴角,“不想要更多吗?” “我又不是变态要口水干嘛啦!” “那刚刚是谁在那里嗅个不停。” “只有一下而已,不要添油加醋,”欧阳不禁羞红了脸,“而且这只是出于好奇心,绝对没有什么不纯洁的想法。” “哼,你要是敢舔的话,”女子举起手刀往欧阳的手臂上比划了两下,“早就已经付出代价了。” 山里的女人要不要都这么暴力,欧阳很苦恼,他突然注意到了自从来到揽翠山之后见到的好像都是女性,难不成男性都外出务工去了吗。 “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就……” “你看我像是每天在家闲着没事做站在马路边随便找一个人就能唠上半天嗑的中年家庭主妇吗,”她啪地一下将手刀击在了欧阳的额头,“我找你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原来你也是变态!” “你喊出来了哦。”女子又给欧阳来了一下,轻轻地。 “失礼了!” “看在你还是个毛头小孩子这次就算了,”她将手握成拳头在欧阳的额头揉了揉,像是在为之前的行为做补偿,“忘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承影,宵练的姐姐。” “我是新晋的城管括弧零时工欧阳姓欧名阳,”欧阳腾不出手来,只好向她行注目礼,“情况我了解了,把你的马克杯拿出了吧。” “我妹妹的事情跟我无关啦,”不出所料的欧阳又挨了一下,承影嘟哝着,“妹妹变态跟姐姐完全没有关系。” 不,这跟家教还有从小到大的耳濡目染还是有很大关系的,当然欧阳选择了闭嘴。 “想要拜托你的就是,以后多来这边转一转啦,你看我妹妹都被憋成变态了。”提到妹妹的时候,承影的瞳孔中溢出了一公升的溺爱,“而且那孩子正好叛逆期,姐姐的话都开始不听了,连一起洗澡检查身体医生游戏都不愿意玩了。”看来为什么妹妹会变成变态的原因已经找到了,这个可怕的姐姐才是一切的源头啊。 “哦对了,这个是报酬,”她从风衣的口袋中掏出一根半透明的水果味棒棒糖,熟练地拆下包装后不由分说地将它塞进了欧阳嘴里,“那么,成交。” 是水蜜桃味,好甜。 挥舞着嘴里的塑料棒和承影告别之后,欧阳还以为这趟注定命途多舛的出行不会这么简单的结束,事实却是他一路平平静静地回到了清霜与自己的小屋前。 “局长,欧阳不辱使命把你的零食带回来了。” 无人回应。 不会是睡着了吧,都还没到午饭的点,难道是饿晕了? 欧阳将手上的塑料袋放在玄关,快步走进清霜的卧室,果然没有那个看到白发的身影。 他伸手摸了摸地上的毛毯,还残留着清霜的体温,以及她的橙子洗发香波的味道。环顾四周,家具也没有被暴力破坏的痕迹,一切都收拾地整整齐齐。窗户大开着,阳光映暖了大半张床铺,室外健全的空气令这间腐朽的屋子得到了净化。莫非是清霜这个死家里蹲破天荒地自己出门了?可是以欧阳这几天来从未见她迈出过家门的经验来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等等,整整齐齐。 死宅的屋子怎么可能是整整齐齐的。 欧阳急忙从窗户(一楼,请勿模仿)跳进院子,果然有地面上的杂草有被碾压过的痕迹。虽然不能和树木交流,但是一周来不断进进出出小树林也让欧阳对后院的情况不至于陌生,就在他想要进一步探索的时候,一个仿佛能割破喉咙的冰冷声音止住了他。 “小哥哥,想去哪里呢?” 欧阳回过头,看到一双狭长的狐狸般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这双瞳仁占据了大部分的近乎被黑暗淹没的眼睛,不带有任何仁慈。眼睛的主人,这个少女月华般的银色头发自然垂下,在肩头却像是遇到了障碍,一下子戛然而止。她穿着繁复的黑色洋装,在夏日的白天格外显眼,藏在大大的袖摆中的双手像是握着什么,欧阳从中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黑色丝袜包裹的双腿违反科学定律一般透着丝丝寒气,黑色圆头小皮鞋没有沾染上半点灰尘,就像刚从老练的鞋匠手里制成时一般铮亮。 “小姐你就是这家的主人吗,你看我辛辛苦苦大热天送外卖结果没人收,就跑进来看一下,希望你不要介意啊。” “嗬诶,那么饭呢。” “放在门口呢,番茄蛋饭,二十五块谢谢。” “这么贵,不对吧。” “加菜嘛。” “是不是还加了两根香肠?” “是啊是啊,小姐你看就是你点的对不对,下次记得应门铃。” “你不是送外卖的,”她像是玩够了一般直接戳破了欧阳的谎言,“住在这里的穷光蛋也不会有钱叫外卖。” “那么,你到底是谁。”少女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 我才要问你好不好!欧阳在心中吐槽。 “保密单位,恕不能告知。” “不要逼我用强哦,小哥哥。”身高差不多只及欧阳胸口的小姑娘说出这句话不免令人发笑,只是她眼神中透出的杀意令欧阳怎么都笑不出来。 如果是主角的话,心中就应该是爆种的时候了吧,不过欧阳完全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小宇宙有什么爆发的冲动。难不成是忽略了什么选项直接进入了BadEnd,欧阳想着,或许从看到那张小广告起就是命运对自己开了一个玩笑。 “听着,快把清霜交出了,不然我一通电话分分钟有两百个山里野娘们跑过来教训你。”欧阳的声音有点颤抖。 “你倒是叫呗,刚好好久没跟这里的姐姐们叙叙旧了,”她挑了挑眉毛,“就是不知道是谁教训谁了。” 欧阳想了想他在这里唯三认识的一个熊孩子和两个变态还是放弃了寻求支援的计划。 “那就不要怪我欺负小孩子了。” “终于能运动一下了,小哥哥可不要太令我失望。” 欧阳集中注意力,摆出了一个仅有形似的架势,浑身笼罩在黑色中的女孩子歪着头不解地看着他。 “山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男人,还以为是什么我都看不穿的厉害外援,没想到就是一条废柴啊。” 毫不留情的毒舌打消了欧阳心底最后一丝侥幸。 “所以说,不要小瞧大人啊。”欧阳后腿发劲,紧绷腰部,右拳行云流水般打出,这恐怕是他这辈子打出的最漂亮的冲拳,却被对面的小姑娘轻飘飘地闪过。 “拜拜了,小哥哥。” 不再只是语言,一道寒芒就要划过欧阳的脖颈上的动脉。 叮。 金铁交击的声音响起,随后是清霜清冽却如三月的春风般温润的嗓音响起。 “我说过了不要在我的地盘闹事了吧,寒月。” “可是是这个家伙先来袭击我这个无力的小姑娘的哦。” “你这家伙也是,在干什么。”清霜嗔怒地朝欧阳白了一眼,“扣工资扣工资。” “这家伙呢,以为我唔、唔唔……”欧阳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把捂住了寒月的嘴,后者出乎意料地没有闪躲。 “我们在切磋一下武艺嗯没错切磋一下武艺。”欧阳掩饰道。 “你可是差点见阎王诶。”清霜依旧穿着那身宽松的居家服,拿修长的手指戳着欧阳的鼻子。 “没错没错,我早就看到清霜姐姐你已经过来啦不会失手的,”寒月眯着眼睛,仿佛找到了好玩的玩具,“小哥哥以后也要多多切磋啊。” 再来几次就算不死也要突发心脏病驾鹤西去了好吗! “放心,我可是很有分寸的绝不会让你感受到一丝痛苦。”寒月瞬间读懂了欧阳脸上的表情作出回应,“我才不像山里的女人这么粗暴。” “是谁说山里的女人粗暴的。”清霜额头的青筋变得越来越明显。 “就是小哥哥呀,还说这座山里至少有200个野娘们,清霜姐姐你不就成了野娘们头头,听上去好威风。” “欧——阳——”清霜古井不波的眼里也燃起了熊熊愤怒的烈火,“写三千字的检查晚上交给我。” “小哥哥没有说错嘛,山里的女人不就是……”寒月将话说到一半捂嘴轻笑起来。 “他是我的人,用不着你管,”清霜心情很不好,“快拿着你的东西走人。” 原来是去别的地方取东西了吗,房间也是因为要会见外客才收拾的,欧阳觉得傻乎乎找死的自己真是可怜。 两个人迅速地做完交易。 “小哥哥我还会来找你的,”寒月对着欧阳挥挥手,那里面什么都没有藏着,“哦对了如果你看到一个金毛小丫头替我告诉她,她的猫现在已经是我的东西了。” 寒月钻进了林子,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不过好像又有一件麻烦事落到了临时工城管身上。 “三千字,不要忘记了。” 好吧是两件。 第四章 熊出没注意 “我说,”欧阳终于将心里大大的疑惑问了出来,“山里的女人都是怪物吗?” 送走客人的清霜回复了家里蹲的慵懒状态,对于欧阳的问题不置可否。 “你认为是怎么样呢?”她将问题抛回给了欧阳。 怎么样呢,与其说是生活在偏远小地方的无知村野妇女,这几位更像是逃避世俗而来的隐者,欧阳知道那些都是充满了故事的眼神。 “突然闯进你们的生活真是不好意思,”欧阳看着面前像是异界的精灵般出尘的女子有些自惭形愧,“而且连个小女孩都打不过。” “充满暴力因子的人这里可不缺,”清霜从书架抽出一本欧阳没见过的古旧漫画,“还记得你是应聘什么工作才来的吗?” “古剑养护师……吗?”欧阳确实忘了他还有这样一份工作,看来这几天被城管入职教育洗脑得不轻。 “没错,虽然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工作,但总有一天会有的,”她甩下脚上的凉鞋,双手抱膝在床上缩成一团看起了漫画,“当然你要是觉得山里生活太无聊的话随时可以跟我辞职。” “然后又要跑去电线杆上贴小广告吗?”欧阳想象了一下这样的情景不禁笑出了声。 “啰嗦。”她撇了撇嘴。 “再找到前方的路之前,我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欧阳发现除了这一坐小山中的小屋之外,世界之大,再也没有其他能够供他休憩的容身之所。曾经的家已经只剩下了残骸,他突然有些想念那个害他流落至此的不负责任的父亲。 “肉麻。” “是谁在那里看少女漫画啊。” “啰嗦。” 完了完了,这个人又已经完全进入自宅警备模式了,已经拒绝与人交流了,欧阳如此想着。他捡起还带着温度的塑料凉鞋,走到玄关将其摆好,顺便从大大小小的购物袋里拿出了一包气鼓鼓的薯片,准备拿回去给局长大人上供。但愿零食的香味能让她从妄想中解脱出来。 “嗅嗅”,清霜就像是闻到了鲜肉气息的狼一样抽动着鼻子,“我还以为你会被骂一顿然后空手而归没想到还挺能干的嘛欧阳临时城管员。” “我也确实不知道某人以权谋私白吃了人家多少年的零食才能攒到那种巨大的数额,”欧阳将薯片放在清霜跟前的地板上,“金额巨大,要判刑的哦。” “哼天高皇帝远,这里我才是老大,”她以不可思议的柔软性弯下腰用嘴叼起一片,而后仰头将其嚼碎,“复活的感觉真棒。” 你是拿薯片做燃料的奇怪机器人吗! “宵练竟然没有为难你吗?”清霜露出好奇的神色,“每次去都要被她缠上好一会儿弄得我都不敢去结果断了好久的粮。” 一定是因为爱吧。 “大概是局长魅力比较大吧啊哈哈。” “总不会那个丫头一个人太久寂寞得不行看上你了吧?”清霜连忙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毕竟她喜欢的可是你啊局长大人,而且还是一看就永远不会有实现之日的变态的禁忌之恋。 欧阳这才想起来那个黑色单马尾少女还交给他了一个重要任务。 “局长,你的杯子放在哪呢,我给你泡杯茶吧。”欧阳尝试着询问道。 “大夏天的谁要喝茶啦,”清霜白了欧阳一眼,“矿泉水加冰,杯子在客厅的茶几上。” “客官稍等。” 欧阳好不容易才在如垃圾堆般叠成了一座小山的杂物中间找到了一个杯子,出人意料的,这和宵练给他拿来偷梁换柱的样品并不是同一个样式。虽然都只是普通的马克杯,在杯壁上却印着截然不同的图案。 信息时代,信息更新的速度十分重要啊。 欧阳心中默默对充满期待的宵练说了声抱歉,都是命运的选择。 待他拎着满满的冰水回到房间时,已经听不到咔嚓咔嚓的噪音了,地上的薯片已经只剩下了一张空空的塑料包装纸,连一丝碎屑都没有剩下。 咕咚咕咚,清霜一口气将冰水喝了个底朝天,欧阳有些担心她的胃会不会难受,不过一想到她们怪物一般的实力,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呼——”清霜拿手背擦了擦额头冒出的细小汗珠,将杯子重新放到欧阳手上,“再来一杯!” “小心闹肚子啊局长,”欧阳犹豫着要不要听清霜的话,“我可不会管。” “安心安心,区区冰水,怎么可能打败最强自宅警备员的本小姐。” “说起来,局长这个杯子是最近才买的吗,我要不要也去买一个呢。” “嗯?”清霜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起来,“可疑。” 她凑近欧阳细细打量着他的上上下下,夏日燥热的空气在这一刻变得更加不安。欧阳不敢喘气,清霜的鼻息搔弄着他脸上的绒毛,一滴汗珠从他的额头划下。 “这次饶过你,买就不必了,不介意的话我这里还有一个换下来的。”清霜说着啪嗒啪嗒赤着脚跑了出去,随后传来一阵叮铃哐啷的躁动,欧阳扶住了额头,等下还是要他去收拾。 “找到啦。” 她挥着一个欧阳熟悉的杯子进来了。 果然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那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不谢不谢,反正会从你工资里面扣的。”清霜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能够废物利用让她心情大好,只是不知道她在知晓了某人用了十几万的货款来交换这个杯子会作何感想。 欧阳只好露出僵硬的微笑回应。 只是清霜的笑容也变得抽搐起来,他感到十分奇怪。 她捂着肚子,双腿像是使不出力气,噗通一下坐在了地板上,使劲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带着哭腔道:“欧阳,我肚子疼……” 原来在这方面还是正常人,欧阳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 “哇你这个没良心的还笑,”清霜真的哭了出来,“要不是我为了你去找什么破杯子怎么会有事。” 原因才不是这个好嘛!不过欧阳还是乖乖背下了这口锅,毕竟局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等到清霜沉沉睡去,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欧阳看着就像小时候读到的童话中的睡美人一样、或许比睡美人更加完美的清霜紧闭着眼睛的脸庞,若有所思。橙色的晚霞涌进了房间,将清霜银白色的头发染成了橘子的味道,晚风则温柔地抚弄着她的发梢,似是在抚平她的痛苦。欧阳看着清霜之前翻到一半的少女漫画,很普通的普通少女遇到两个为她争风吃醋的白马王子的故事。 她们到底是什么人呢,本该是最青春活泼的少女的年纪,为什么要躲在这一个与世隔绝从来没有外人造访的山中生活,又为什么突然将他这个外人接纳进来。 如果说女人的心事最难猜,那对象是山里的女人的话恐怕难度又增加了一倍。 唯一能确定的是,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这就够了。 欧阳继续翻看着破破烂烂书页都快要掉下来的漫画。 …… “什么鬼,”欧阳大叫了出来,才反应过来有所不妥赶紧捂住了嘴,“怎么就突然变成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女主看戏的剧情了,这绝对会被寄刀片的吧。” “相反,这个大好评,”清霜看样子醒了过来,鼓起了一边的腮帮子,“还有,吵死了。” “抱歉,”欧阳赶紧合上了漫画,防止自己被不良思想毒害,看了一下变暗的天色他问道,“要吃点什么吗?” “薯片。”清霜一秒钟就给出了答案。 “这个不行,”欧阳难得拒绝了她,“除非你想在床上多躺半天。” “明明是包治百病的薯片,”清霜抒发了一下自己小小的不满,“那就随你啦。” “还是青菜粥比较好吧。”欧阳姑且还是询问了一下。 “欧凯欧凯,”清霜随口答应下来,随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黑暗的往事担心地问道,“欧阳你煮的东西不会吃死人吧?” “除非你家冰箱里的青菜是放了十年的古董。” “应该,没有这么久吧,”清霜心虚的挠了挠脸颊,“你看我一个人也不会做什么饭,蔬菜什么的也是心情好看到超市大减价就毫不犹豫买下来了丢在冰箱里从来没有吃过。” “我已经了解情况了,”欧阳看着清霜不知是因为病弱还是其他原因放下戒备的天真表情实在生不起气来,“局长你就好好躺着吧。” “呜咕。” 还是绿色的,应该能吃吧。欧阳检查着从冰箱里找到的一株青菜,虽然有点蔫了不过没有虫子没有霉菌,看上去完全没有问题。这个冰箱质量还真不错诶自带保险功能的吗,要不要什么时候也入手一个,不过想了想本身就没多少还在不断被扣的工资欧阳还是掐灭了这个打算。 “噢,还有咸肉,”欧阳在冷冻室内又有了新发现,“色泽良好,触感良好,气味良好,简直完美。” 找齐了材料的欧阳开始哼着过时的流行歌曲煮起了粥。最老款式的白炽灯洒下了昏黄的灯光,兴许是有些接触不良的关系,滋啦滋啦的轻微电流声震动着四周的空气。 “完成,看来手艺没有退步嘛。”欧阳尝了一小口青菜咸肉粥,对此十分满意。 咕—— 欧阳似乎听到了什么奇怪的声音,在确认了不是从自己肚子里传出来的后,他战战兢兢地转过了身,这深山老林的来一发熊出没自己可没有单挑的实力。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在欧阳身后大约半米处的,是一个穿着松松垮垮卫衣的幼女,她赤红色的长发扎成了粗大的麻花辫甩在脑后,露出的光洁额头忍不住想让人伸手去弹一下。当然如果忽视她越来越不满的小肚皮跟留着哈喇子的嘴角的话,这仍是一副绝美的画面的。 “我开动了!”她完全放弃了抵抗,把自身交给了欲望,像发现目标的猎豹似的迅捷地冲了上来,越过欧阳头顶落到了煮粥的锅子旁边。 真的有熊诶,欧阳这样想着。 第五章 家里蹲之梦 欧阳拼尽全力也只能从狼吞虎咽的幼女口中抢下了一碗给清霜留着,这还是甩着辫子六亲不认状态的小丫头看在他是厨师的份上找回了一丝理智手下留情的结果。 欧阳忍住不去注意她那意犹未尽的表情以及水汪汪的大眼睛,他抽出一张纸巾替红发的幼女擦了擦沾上饭粒的脸颊。 “小妹妹是迷路了吗?”欧阳摆出自认为最亲切的笑容。 “呜,是的,”幼女摆出了十分做作的哭泣的样子,让欧阳打分的话最多也就三分吧,其中两分还是看在幼女的面子上,“人家已经三个月没有吃饭了。” 装可怜装过头了你!三个月不吃不喝早就已经变成荒野的一堆枯骨了吧。 欧阳毫不犹豫地用中指给那个十分诱人的额头来了一下。 “呃啊。”幼女发出了悲鸣,在不知情的人看来这一定是鬼畜至极的画面,欧阳庆幸幸好这边没有其他人。 “说实话。”欧阳故意板起了脸。 “其实是被仇家追杀不得不趁夜出逃现在是筋疲力尽的状态想在阁下的小屋借宿一宿。” “你也是老爹欠钱跑路了吗?” “对啊对啊好像欠了有三千大洋。”她掰着手指数了一会,随后报出了她以为的最大数字。 又不是三千世界! 所以欧阳再次命中了额头。 “骗人的坏孩子可没有下一碗粥了,”欧阳还是拿出了最为现实的武器,“快把自己姓名家世兴趣爱好特长以及为什么来这里全部说出来。” “是,姓名鱼肠,住在山东头,爱好是捕鱼,特长是潜入,在八百里外闻到了香味于是就过来了,”幼女对着欧阳敬了一礼,快速地说着自己的个人信息,“顺带一提身高128公分体重27公斤三围是——” “这就不需要了,不然这本书包括里面的我们全部人都会被腰斩的,”欧阳赶紧打断了幼女的话,“我先把粥给清霜送去。” “清霜姐已经死宅到要雇人照顾吃喝拉撒了吗。”鱼肠露出了高等灵长类生物可怜低等爬行类动物的神情。 欧阳虽然觉得照如今的现实发展下去很可能会被鱼肠小萝莉一语成谶,不过他还是说出了事实。 “其实是,暴饮暴食结果吃坏了肚子现在躺在床上恢复体力。” “那一定要看望她一下才行。”她脑后的麻花辫像是哈士奇的尾巴一样兴奋的摇动着。 你只是想去看她笑话吧! 反正是清霜自己作死,一切都与欧阳无关。 “局长,晚饭来了。” “太慢了,”清霜抱怨了一句,身体很诚实地凑了过来,“为什么只有这么点,都被你监守自盗了吗。” “清霜姐,这个粥超好吃,”落在后面的鱼肠蹦蹦跳跳地走了进来,“差一点就忍不住全吃光了。” “给我吐出来死丫头,”清霜像是在床上待机的时间里已经满血复活了,来来回回摇着鱼肠藏在卫衣里瘦小的身躯,“老娘好不容易能喝到一碗热粥,你知道吃了十几年的面包泡面膨化食品的我有多么不容易吗。” 在发泄过后,两眼开始转圈圈的鱼肠被清霜毫不留情地甩到了床上。 看清霜这么熟练的样子,说不定小姑娘的脑袋就是她摇坏的。 “噢,还不错嘛,”清霜三两下舔干净了小碗,“我觉得欧阳你是不是不要当城管了还是当厨师比较好啊。” “饶了我吧,这家伙可是在八百里外就闻到了食物的气味飞奔了过来。” “不要紧,那是我卧病在床才让她有机可趁,”她露出了迷之自信的笑容,舌头舔过的嘴唇娇艳欲滴,“只要在家里我就是最强的。” 原来你更加可怕!欧阳在心中诽腹道。 “等等,局长你说你,”欧阳忽略了一个细节,“吃了十几年的垃圾食品?” “也不全是,”清霜把眼神投向了窗外,似是羞于回应,“偶尔还是会出去外面吃一顿好的。” “公款吃喝!” “这里就属我最大了我还能像谁报销公款去,再说你也看到了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帮人都偷偷摸摸地躲在家里做见不得人的生意也从来没有向我这个名义上的管理者交过一分税,而且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山里GDP增长根本跟不上我存在银行里的钱都快变成废纸了城管的工资还从没缩水过搁二十年前报名的人都排到了你们村里现在连猫都看不见一只。”清霜看来是吃饱喝足又有了吐槽的力气说一大段都不带喘的。 “那我的工资……”欧阳担心是不是会变成万恶的包工头拖欠农民工工资的结局。 “从我的嫁妆本里抠出来的!”清霜说着变得泪眼朦胧,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需要的自我修养嘛,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欧阳你看,是不是可怜我一下,适当的降一降报酬。” “不行。” “男人怎么能说不行。” “反正清霜姐你又嫁不出去,还不如把钱给城管先生多吃几口好吃的也不亏。”鱼肠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清霜边上,老神在在地道。 “就是这样。”欧阳附和道。 清霜毫不客气地一人送了一颗爆栗。 “我说的事实啦,深山老林的清霜姐你还从来不出门,”鱼肠抱着头说道,“又不是睡美人。” “小孩子家家懂什么,”清霜脸上浮现了一片红晕,好像是沉入了美好的幻想,大概是少女漫画看多了的样子,“我有预感在叼着鲑鱼的熊面前会遇到我的真爱。” 那是别人不是你吧。 “那家伙也挺惨的。” “嗯嗯,”鱼肠十分赞同地点着头,“临时工小哥说得对。” “叫我欧阳,”他纠正道,“是哪个嘴碎的在宣扬我是临时工。” “就是清霜姐啊,一个星期前她就每天跟我们说找到一个廉价苦力了,当然不是见面说的是在某个即时通讯软件的群组里。” 还真是小看你们的现代化程度了,欧阳叹了一口气,难怪这里的人对他都见怪不怪,原来自己早就被顶头上司卖了。 “我这不是以你为荣嘛,”清霜玩弄着鬓角边垂下的发梢,“就算我是蹲家我还有嫁妆呢一辈子都不愁吃穿了。” “我说你们,不会是干了一大票然后躲进山里避祸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报上名字就能夜止小儿啼哭的江洋大盗吧。” “比这还厉害——”鱼肠跳下床想在欧阳面前演示一下自己的战斗力,却被清霜一把拉住辫子扯回了原位。 原来这是才要害。 “咳咳,没有比我们更加奉公守法的好公民了。”清霜一脸凛然道。 这句话欧阳是绝对相信的,没什么比家里蹲更加环保无害的物种了。 “总之欧阳你就安安心心上班,”她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张存折丢给了欧阳,“以前老娘也是大笔一挥就是一张支票的人。” 欧阳扫了一下这张记录着岁月流逝的存折,以及其中不断减少的数字。 “局长,你确定没有把银行卡密码告诉其他人吗?” “怎么可能,又不是小孩子。”清霜理所当然地说道。 “可是你看,”欧阳指了指纸质存款上显示的最新余额,大概还能吃一份便利店便当的存款,“只剩两位数了。” “噢这个啊,”鱼肠想了想说道,“我拿去和大家买吃的东西啦,密码就是清霜姐的生日,很好猜嘛。” 清霜又遭到了本日的第二次冲击。 “振作点局长!”欧阳赶紧扶住了她,“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我的家里蹲生涯、我的白马王子……”清霜失去了对于外界的感知,口中不停喃喃自语着这两句话。 让她一个人好好冷静一下吧,欧阳也是穷光蛋一个,并没有什么办法。 “那我就回去了,”鱼肠的身影消失在窗外,只留下一阵妖风拍打着欧阳与清霜的衣领,“谢谢欧阳小哥的招待。” 吃干抹净拍屁股走人也没你这样干脆的吧,看看还处于失神状态的清霜,欧阳没有后悔误入这片神奇的土地。 “凶手已经跑了喂。” “你说什么?”清霜浸满迷茫与无辜的眼神向欧阳投来,“什么凶手?” 完了不会是傻了吧。 “那个吃了你粥还偷了你存折的红头发小姑娘跑了。” “我的粥、我的钱、我的嫁妆本……”一股能够毁天灭地堪比千万吨当量级蘑菇弹的气势在清霜柔柔弱弱的身躯内酝酿,“竟然偷到了老娘头上你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她往那边跑了。”欧阳面无表情地一指窗外。 “小娘皮哪里走!”清霜带着她冲冠的怒发也留下了一阵狂风。 操劳了一天的欧阳真是筋疲力尽,饿的。再一想到已经飞进了鱼肠幼女肚子里的工资,眼前世界的灰白色更加浓重了几分。 他在厨房找了点能果腹的东西吃掉之后,也懒得回去自己的小屋,径直在清霜家的沙发上睡下。 夏夜的晚饭夹杂着青蛙求偶时躁动的叫声让人不得好睡,蚊子意外地在这深山老林中销声匿迹,悬挂着半月的夜幕下只有寂静在轻吟。 欧阳翻了一个身,嗅到了清霜身上淡淡的橙子的味道。残留在这张她经常躺着的家具上的,还有更淡更温柔的味道。他有些害臊,同时下意识地放下了心中的戒备,沉入了梦乡。 翌日的清晨,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打破的。 欧阳睁开眼睛时还发现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灰色毯子。 “小哥哥快起床跟我切磋啦。” 还有寒月依旧狐狸般却温润了不少的眼神。 周身突然降低的温度让他有了打喷嚏的冲动。 “饶了我吧。”他的肩胛骨可是今天还在酸痛。 “嗯?”寒月冰凉的手指抚上了欧阳脖颈处的寒毛,从下颚到锁骨,“小哥哥我没有听清你能再说一遍吗。” “马上洗漱完毕!”欧阳赶紧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心脏突突地跳个不停,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怎么的。 第六章 直到死亡尽头 欧阳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去后院打了一桶井水,即使是在酷暑难耐的天气,地下水依旧冰凉清冽。他想起了小时候和老爹一起将西瓜放入井中等待几小时后再拿起来当做冰镇西瓜吃的日子。那是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冰箱虽然不再是城里人专属的稀罕货,却也不是普通的农村人家所能负担的。井就成为了冰箱的替代品,西瓜也好自酿的米酒也好,在其中放置过一段时间后总能爆发出不一般的美味,纵使是酸涩的酒类也能成为小欧阳的消暑的良品。 不知道宵练那里有没有西瓜卖。 简单地洗漱过后,他悄悄地推开了清霜卧室的房门,明明是在担心他却有做贼心虚的感觉。 还穿着昨夜的衣服的清霜拿右胳膊死死禁锢住了鱼肠的脖子,彼此仿佛都已经筋疲力尽了的样子,仰躺在只有一米五的小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或许是燥热的原因,两个人都不安分地掀起了上衣,将小肚皮暴露在空气中散热。 欧阳咽下了口水红着脸合上了门,成人限定之下,少儿不宜之上的画面,不免有些令人浮想联翩。 “小哥哥这么快就解决了吗?”寒月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数蚂蚁,看到欧阳出来后便整了整裙子站起来,与前一天不同的是,她换上了一双白色的裤袜。 “嗯让寒月小姐久等了,”欧阳脸上的红潮还没有褪去,他品出了寒月话语中糟糕的味道,“我只是普通地洗漱了一下而已什么都没干!” “可是小哥哥你看看你脸红的样子,”寒月指了指欧阳的脸颊,“难道不是血气上涌X虫上脑。” “一定是因为天气太热了,”欧阳拿手掌扇着风掩饰道,“啊果然好热啊。” “那就和寒月一起,从深处开始,变得更加炽热吧。”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透着一丝沙哑的嗓音撩动着空气,翠绿的山林间平白地多了一份桃色的气息。欧阳当然知道这不过是她又一个恶作剧而已,却也不能否认自己在那一刹那心脏突突地多跳动了两下。 “寒月小姐说的切磋快点开始吧,”欧阳举起双手表示投降,“还有我对小屁孩子是没有兴趣的。” “刚刚小哥哥的心率可是达到了203次每分钟,”寒月瞬间击穿了欧阳苍白的谎言,“在战斗中情绪也这样剧烈波动的话,你已经死了一万次了。” 好歹给大人留点面子嘛。 “战斗、什么战斗?”欧阳不觉得这个和谐的小山村有什么战斗的必要,除了抓补盗窃犯(鱼肠)的时候,“难道是与熊肉搏,这起码得100公斤的壮汉才能做到。” “熊这种低等哺乳类动物一只手就能打十只。”她晃了晃点缀着蕾丝的袖摆中的手刀。 欧阳想起了昨天感受到的凛然杀气,并不觉得眼前只有一米四个头的小姑娘是在撒谎,在熊面前他至少还有抗争的勇气,而在那杀意面前,他只能瑟瑟发抖等待命运它自己的抉择。若不是清霜及时赶到,他能不能看到今天清晨的太阳还是个未知数。 虽然寒月似乎已经转变为友方势力了,欧阳还是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 切磋中失手也是常有的事。 他可不想把命运托付于眼前这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小姑娘的怜悯之上。 “小哥哥安心啦,”寒月看到欧阳进入了备战状态,露出了一丝歉意的表情,“上次以为你是不怀好意进来的偷鸡摸狗之辈,才打算警告你一下。” 那哪里是警告,分明是谋杀! “而且你是清霜姐姐专程找来的吧,”寒月接着说道,“说不定以后我也有找小哥哥帮忙的时候,可不能拒绝啊。” 她靠近了一步,仰头望着欧阳。 “包在我身上。”不假思索地,欧阳答应了下来。 “那就谢谢小哥哥咯,我也要好好报答你才行。” 寒月向后退了约5步的距离,欧阳周身又被夏日的阳光包围,他眼中的寒月的身影在高温的气流中开始扭曲。 寒月换上了严肃的面孔,黑色的眸子盯得欧阳惴惴不安。 她开口了,冰冷地,这应该才是她本来的面目。 “先从这个距离开始。” “感受绝望吧。” 一阵无形的风从寒月的脚下张开,到欧阳身后恰恰止住。 欧阳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仿佛自身只存在于这个直径约为4米的圆形小空间中。 他开始怀念毒辣的太阳,在这个被黑色暗影笼罩的超越了他常识的结界中,连恐惧都成了多余。 他透过重重迷雾,看到了寒月模糊的身影。 “喂,寒月,这是怎么回事,是最新的VR科技吗,难道这里是疯狂科学家们的实验基地?”欧阳像是捉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从喉咙里挣扎出一声叫喊。 她没有出声,拿行动回答了欧阳。 寒月悄无声息地靠近了他。 她本来只到肩头的银发盖住了脊背,漆黑几乎没有虹膜的眼珠也被一双仿佛映照着银河星辰般的眼瞳取代,欧阳在其中看到了时间的流淌,星辰在其中诞生、陨灭、爆发、再次诞生,任何事物都抵不过时光的无情冲刷,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当她走得更近乃至能感受到对方呼吸时,欧阳才发现寒月已经变得与自己差不多高。 这一次欧阳没有感觉到任何杀意,然而这才是他更加害怕的地方。 一个不能隐藏杀意的杀手和一个完全悄无声息的杀手,孰强孰弱不言自寓。 欧阳看清了她手中握着的凶器,是一把形似新月的短刀,如果说寒月的双眼是星辰的话,那这把比匕首长不了多少的短刀就像是九天之上的蟾宫,在黑暗中散发着柔柔的微光,让人不禁放松身心。 时间就此静止,只剩寒月眼中的星河仍在转动。 感知混乱的欧阳不知道过了多久。 寒月将两边的嘴角翘起大约三十度,像是邻居家小上两三岁的青梅竹马妹妹般充满亲切与依赖地微笑起来。 空间中的暗影因为这笑容消散了不少。 “盯着女孩子的眼睛看可是很不礼貌的,”寒月拿空着的左手捂住了欧阳的双眼,凑到了欧阳耳边轻声细语,“就算是小哥哥也要惩罚。” 听到寒月的话,他送了一口气。 就在欧阳彻底放下心的时候,从他的脖颈处喷射出了一股热流。 寒月移开了左手,欧阳重新恢复了视野,寒月手上的新月刃依旧像温柔高洁的女子一般一尘不染。 从欧阳动脉中流出的鲜血滴滴答答砸到了地上,他不知所措地拿手捂着血管,却拿喷薄而出的血液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体温离自己而去。 欧阳有一万个疑问要对依旧甜甜微笑着的寒月诉说。 他张开了嘴唇,却发现舌头根本使不上力气。 本质上说,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而已,死亡离他真的太过遥远,他还从未做过自己会在不久的将来死去的准备,眼前的死神却叫他现在就要做好觉悟。 欧阳倒在了地上,一片冰凉。 这次不会再有什么黄毛的小丫头来救她了,也不会有白发的邋遢家里蹲来和他扯家庭琐事的鸡皮了。 他像被海浪冲到岸上暴露在空气中的咸水鱼一般张着嘴,贪婪地呼吸着最后几口空气。 寒月的面容变得模糊,世界再次陷入一片漆黑,欧阳当然知道这是自己失血过多的缘故,他也知道少女脸上必然还是那个微笑。 彻底失去意识的欧阳被太阳晒醒了,此刻他对它献上了十二分的赞美。 他发现自己浑身是汗,还是因为恐惧过度而冒出的冷汗。 林间的树丛中有一只喜鹊飞出,惊落了一地的树叶,也将欧阳带回了现实。 寒月依旧站在五步开外,并且还是一米四的小个子,她漆黑的眼神中看不出什么内心的波动,只是欧阳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忘记她现在挂着的、和在结界中一模一样的笑容。 “抱歉吓到小哥哥了,”寒月双手合十向欧阳道歉,那手里确实什么都没有,“不过这也是为了小哥哥好嘛。” “刚刚那个到底是什么……”欧阳在纠结自己的措辞,“就是像结界一样的东西,还有那里面的寒月小姐你又是怎么回事,还有我不是已经被你……” “在里面的时候小哥哥你叫了我寒月的吧,”她有些不满于欧阳生疏的称呼,“还是说男人都是出来了就翻脸不认人的吗。” “寒月我的亲姐姐,”欧阳对于随时都能开黄段子的寒月明显招架不住,“咱们这里不会已经是死后的世界了吧。” “这么说也可以,”寒月卖了个关子,“不过既然清霜姐姐没有说,那我也还是保留意见吧。” “刚刚就是属于我的结界,从人们的幻想中诞生的虚幻之物,当然小哥哥你可不要小看它,虚幻和真实,只不过是一线之隔而已。”她继续说道,“我能将你从现实中拉进幻想,自然也可以把你丢在那里被时间淹没一切存在的痕迹。” “不科学,”欧阳重复了一遍,“不科学。” “这绝对是什么最新黑科技吧,”欧阳显然是科学神教的信徒,“或者只是尚未能解释的自然之力。” “认清现实,这对你有好处,小哥哥。”寒月走上前,伸长了双手捂住了欧阳的双眼。 欧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寒月无奈地一笑。 “就算那真的是超自然之力,”欧阳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那么寒月小姐你们又是什么存在,还是人类吗……” “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对吗,小哥哥?”她也退回了5步之外,保持一个安全而又疏远的距离。 “好了,清霜姐姐好像已经醒过来了,”寒月转过了身,“我就先走了,再见,小哥哥。” “明天见,”欧阳说道,随即加大了音量,“寒月明天见啊。” 她挥了挥手,侧过脸又露出了那个迷人的微笑,银色的短发在夏风的吹拂下沾到了她的嘴角,寒月将鬓角的头发捋到了耳后,随后缓缓消失在欧阳的视野中。 第七章 来客 清霜穿着她点缀着小雏菊的人字拖哒哒哒地走了出来,她今天用水蓝色的丝带扎了一个清爽的侧马尾,火红色的麻花辫幼女像是巨型的缅因猫一样被她夹在臂弯处。鱼肠身上的宽大卫衣似乎被她抛弃了,毕竟就算在山里,夏天的气温也足够煎鸡蛋了。取而代之的,是苍末衣柜里印着奇怪字母与神秘宗教图案的纪念T恤,似乎是在哪里旅游带回来的地摊上卖的纪念品,质量堪忧。 清霜的体型算是娇小,不过成年人的T恤套在鱼肠身上还是显得太过宽松了,欧阳努力不去注意棉织物与幼女身躯间的间隙。 “寒月又偷偷溜进来干什么,”清霜歪了歪脑袋,“总不会是来专程欺负你的吧欧阳?” 局长您还真是料事如神,欧阳扶住了额头。 “欧阳小哥出了好多汗啊,”鱼肠举起了手,“是在和寒月玩游戏吗,下次记得叫上我。” “小孩子不要多问!”欧阳心虚地擦了擦汗。 清霜狐疑地盯着欧阳,给了他一个你自己自重的眼神。 “寒月不是这边的人我管不到她,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要怪我。” “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可怕,”欧阳解释道,“只是不太会表达而已。” “看来你们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啊。”清霜的言语间似乎露出了一点小情绪。 “她教会了很多东西,让我成熟了许多。” “再说我让你滚去她那里上班哦。” “局长那就先结一下这个月的工资吧。” “才一个月就想要工资,想太多了。”清霜轻轻踢了一下欧阳的小腿胫骨,即使这样他也忍不住想要抽搐的冲动,“而且你的工资还在这货家里。” “在鱼肠家里?”欧阳问道。 “我现在就去找她姐姐要债,妹债姐尝这不是传统吗。” 好像没有这个说法吧。 “呜……”鱼肠抓住了清霜的衣角,哭丧着道,“姐姐一定会把我打死的。” “闭嘴,你要是知道有今天就不要偷老娘的嫁妆本。” “欧阳小哥……”鱼肠见清霜不吃她那一套,便把头转向了欧阳。 “不好意思啊,为了我的工资就牺牲一下你吧。” “我把姐姐的私房钱偷出来怎么样?”鱼肠麻花辫一甩又冒出来一个主意。 “那就把你姐姐的私房钱当成利息吧,”清霜冷冷地说道,用幽怨的视线堵住了鱼肠的嘴巴,“现在就先把本金要回来。” “欧阳你就乖乖看家,我马上就回来。” 清霜甩了一下她的白色马尾,毫不费力地拎着无力耷拉着脑袋的鱼肠走去了前方。 于是欧阳又陷入了无所事事的死循环,他走进房间打开老旧的CRT屏电视看了一下时间,发现已经是临近正午了,看来在寒月的结界中他真的是盯着那个女孩子的眼睛太久了。真是迷人的双眼,即使是让他再体验一次死亡的恐惧他也在所不惜。 电视中操着一口有些滑稽的普通话的男主持正滔滔不绝地讲着住在白漾桥头的顾大婶又因为隔壁李阿姨家的鸡啄了她家粮食而气愤不已破口大骂之类的家庭琐事,这是本地的小电视台,那个男主持也已经陪伴了小镇上的人不久的岁月,他现在正在受到谢顶病毒的威胁,每天起床都要看一看枕头上不是不又掉了头发。曾经他也学习过标准的普通话,不过大家反响平平,甚至有老人家直呼听不懂,于是他又用回了那半土不白的官话,就算受到新来的实习女大学生的奚落也只是笑笑。 顾李两家的事最终以握手言和作为结局,欧阳关掉了电视,这属于家乡的平静比任何波澜壮阔的经历都宝贵,世界上有无数新奇的冒险等着人们前去探索,但是家永远只有一个。在那里人们用着仿佛暗语一般只有自己人知道的土话,只要听到那些熟悉的音节,不论对方是男女老少,他都会感到无比的亲切。 欧阳看着自己手上因为大学的闲适生活而有所减淡的老茧,他有种难以忍耐的冲动想要重新拿起锻造的铁锤,在火炉边挥洒汗水,即使曾经他为了逃避这仿佛已经被安排好的打铁命运而跑去遥远的东南方的国际大都市念大学一样。在与寒月的接触中他已经明白了自己能帮到清霜、帮到寒月的地方不多,而锻造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想到就去做,这是欧阳为数不多还剩下的优点。 他留下了回家的纸条,锁上了对于这里的居民只能当做装饰品的低矮白色篱笆围墙间栅栏,看了看四周的情况,找了一条依稀像是通往村子方向的小路前行,谁叫他是昏倒在半路被人像收破烂一样捡回来的,根本就不知道回去的路。 这次欧阳学聪明了,还带上了一瓶从冰箱里翻出来的乌龙茶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这路还真是远,”欧阳吐槽起了这不科学的里程,明明像是要走出揽翠山的怀抱时,眼前又是一片新的树林挡住了去路,“别是遇到鬼打墙了吧。” “小哥说的没错啊,这该死的路实在是太难走了。” 一个粗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欧阳回过头,一个留着拉碴胡子的壮年大汉正朝他打招呼,他穿着的简单白色T恤被肌肉塞得满满当当,仿佛随时来一个扩胸运动便能爆衣增强战斗力。 从外面来的人吗,难道也是看到了清霜打出的小广告。比起欧阳,这样的体格才更像是专业的锻造师。 “是啊,走一天都走不到头的样子,”欧阳露出了营业性的微笑,“大哥从哪儿来啊。” “俺可是走了三天了才到这里,”他不好意思抓了抓后脑勺,“不过我的来历可不能说。” 三天?也不至于这么远吧。欧阳心中打起了鼓。 “那可不就成了来历不明的神秘人了吗,”欧阳干笑着,“如果是RPG的话大概三章之后就会变成强力同伴加入队伍吧。” “哈哈哈,那俺可期待着这一天。”大汉走过来伸出了宽大的手掌,他壮硕的身躯可以抵得上两个欧阳了,“俺叫鸬鹚,虽然不能告诉你俺从哪里来。” “欧阳,准备来这里应聘。”他小小地撒了个谎,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鸬鹚的大手。 “这样啊,那就祝小哥马到成功了。” “鸬鹚也是来应聘的?” “不,俺可没这个技术,俺是来这里找东西的。” “难道有什么山贼王鸽二帝罗杰留在这座揽翠山中的密保吗?”欧阳试探道。 “小哥说笑了,只不过是家里留下了的东西流落到了这里,”他无奈地摊了摊双手,“还是家里老爷子临终前的遗言,非要我把它找回来。” “啊,抱歉。” “没事,走了这么远的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能看到欧阳你俺还是很开心的。”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似是对什么也不在意。 “哦对了,要不要喝口水?”欧阳递出了早已和外界温度一样的乌龙茶。 “这可真是帮大忙了,”鸬鹚接过塑料瓶,600毫升装的饮料在他手里像是小型的玩具一样,他仰头一口气灌下,似是意犹未尽般舔了一下嘴角,“这个容器还是太小了,欧阳对不住啊一不小心就喝完了。” “只是便宜的饮料而已不碍事。” “那咱们继续上路吧,看样子也不会太远了。”鸬鹚提出了同行的建议,要是在平时欧阳一定会委婉地拒绝,只是由于他之前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只得应下这个毫无防备的大汉的请求。 为了弥补一下喝光欧阳饮料的歉意,鸬鹚一马当先地走在杂草与灌木密布的前方,这与欧阳来时的路线并不是同一条。 “鸬鹚知道家传的东西在什么地方吗?这山这么大可不好找。”欧阳对着前方仿佛有着准确目标,从未犹豫的身影问道。 “嗯,多多少少有点感应吧,血脉上的。”鸬鹚耐心地说着,“不过很大程度上也只是碰碰运气而已。” 从高科技科幻世界怎么又突然变成奇幻修真了,这不科学吧。 “那要是找不到怎么办,”欧阳好奇地问道,“毕竟第六感这种东西还是,不太靠谱。” “俺的直觉还是很准的,救过俺不少次,”鸬鹚身上紧绷的T恤隐约透着他身体上为数不少的伤疤,每一个都仿佛在向欧阳诉说着只属于它们的故事,“而且我的感觉已经越来越强烈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事实上欧阳一点都不觉得好,他走了好几个小时的路都白跑了,他想着帮鸬鹚找到家传之物后就赶紧跑路吧。 又过了不短的时间,鸬鹚拨开了最后一根挡路的丫杈,阳光重新直射到两个人的身上,骤然刺眼的光线让欧阳睁不开眼,前方逆光的鸬鹚高大的身影仿佛泰山一般难以逾越,这个男人一定有与太阳搏斗的勇气,或许就如旧时的逐日者夸父一般。 这是欧阳没有来过的地方,这是理所当然的,除了清霜的小院子和其后面的树林,清霜也就去过开着小卖部的宵练家而已。 “在这里吗?”欧阳打量起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奇异的景象。 “应该还有一段距离,”鸬鹚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会,“不如我先送欧阳你去目的地吧?” “不,还是先找鸬鹚兄的家传之物要紧,要是被别人捡走了就麻烦了。”欧阳可不想早早地暴露自己早已经是这里的居民的秘密。 “嗯,虽然不会有外人,不过要是它自己跑了再找到就难了,”鸬鹚定下了主意,“还是欧阳老弟想得周到,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啊。” 欧阳哪里是读书人,就是在大城市混了两年日子而已,一年里动笔的日子也就只有期末考试而已。 接近日暮的夕阳下沉得特别快,两个男人走在山林间并不是什么值得称赞的风景,即使周围有如仙境般美丽。 鸬鹚突然停住了脚步,将狐疑的眼神投向某一个方向,欧阳顺之望去,只是普通的卷层云被染成了轻柔的粉紫色,虽然足够漂亮,却并不能够使得刚毅的大汉驻足。 “鸬鹚兄发现什么了吗?” “那边有战斗的波动,”他解释道,随即又继续向前,“反正与我们无关,我要找的东西在这边。” 欧阳愣住了。 虽然晚了一会儿,他从之前凝实的方向也感受到了异样的气息,身为普通人的他不知要如何解释,这完全不在五感之内、也有别于第六感的仿佛直抵灵魂的冲动,他知道在今天之前自己的身体是根本没有这个功能的。 更为糟糕的是,他从中嗅出了清霜的疲惫,以及深切的痛楚,即相隔了不近的距离,也如敲击海滩的浪花般一阵一阵包裹着他的心灵。 这是清霜心跳的节奏吧。 “鸬鹚兄,我突然想起还有今晚的最后一集‘爱生活’的电视机没看,就先失陪一下了!” 欧阳没有看到鸬鹚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他现在只想立刻赶到那个一直支持着他的那个白发的人的身边去。 残阳如火。 第八章 逢魔(一) 又变成孤身一人的欧阳虽然有些许的寂寞,但他总算不需要担心谎言被揭穿之后的事情了,像鸬鹚这般看着像是肌肉担当实则粗中有细的人物,说不定早就已经看破了他那随口说出的虚假的话语,只是两人默契地都没有点破而已。 不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了,随着离产生波动的地点越来越近,从灵魂层面上传来的悸动也愈发强烈,欧阳仿佛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那无暇的银白色长发,然而下一刻两人又将是咫尺天涯。 他一开始以为那是清霜的呼救信号,后来以为那是她绝望的挣扎,现在,他终于明白了,那只是她无力的低语。欧阳一直以为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子是永远不会产生这样的负面情绪的,比起愤怒或者仇恨,对于世界的倦怠才是最容易令人堕入深渊不能自拔的恶魔。 欧阳曾经了解过抑郁症,所谓抑郁症并非想太多而想不开,而仅仅是什么都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做罢了,就像是堪破了红尘的得道高僧一般,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对于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不管是对于自己还是对于世界,在百年之后都不过是一抔黄土的存在。 所以欧阳选择了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迎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借此来多多少少触动自己已经迷茫不已的内心。一个人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了太久了的话,环境的社会的人际的大网将把他缠绕得越来越紧直至窒息,而自由二字绝非什么黑暗中的光芒,更像是递给沙漠中旅人的一杯鸩酒。 欧阳不想对自己前20年的人生做什么评价,但他在这个宁静的山林中生活的短短一周多时间,无疑是恬静而舒适的。就算被清霜指示着干着干那的打杂,他也从心里感到快乐,家里蹲的局长与跑腿的零时工,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组合,不想它被任何人破坏。 就算是神挡在欧阳的身前,他也,那他还是早点为自己和清霜祈福一下吧。 上午接受过寒月的教育之后,欧阳对这个“世界”的居民的战斗力有了初步的认知,很强,他绝对不是对手,却也不是绝对不可能战胜,即使是神明也会有从神座上坠落迎来黄昏的一天,一定有什么致命的弱点存在,否则她们也无需偏居一隅与世隔绝了。 情报即是战斗力,信息即是击垮一切的武器,傻乎乎地结阵冲锋肉搏这种战斗方式早就已经被淘汰了几百年了,不过一想到自己家传的更古老过时的打铁手艺,欧阳不免还是叹了口气,都说了要跟上时代的发展,现在谁还玩子承父业代代相传这一套啊。 印象中老爹是个大大咧咧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典型不思进取型的典范,唯独在欧阳继承家业这一方面严格过了头到了严苛的地步,要是有什么西方的儿童保护协会的话,说不定欧阳会被认为是遭受了家庭虐待而被带走接受社会福利院的救济。然而他生在了思想观念停留在上个世纪的破落农村,欧阳的父亲欧森外的教育方式非但没有受到邻里街坊们的苛责,反而把他当做了有担当有责任的好父亲的榜样,为了支付欧阳打费的铁疙瘩钱,欧森外可是戒了三年的小后门香烟,连10块钱一大桶的糟烧都只是偶尔才喝一口。 当然在欧阳能够独当一面之后,欧森外就又拾起了他的不良嗜好,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小后门已经遭他嫌弃了,为了犒劳自己培育了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儿子,他换成了五块一包的五三牌,逢人便递一支上去并吹嘘几句。 小小的欧阳也是在那时偷偷地扣下几毛的零头作为私房钱,攒够了钱便搭清早四五点去镇上做买卖的小面包车,找上一间隐藏在七弯八拐的巷子里破破烂烂的网吧,在那不足二十平米的挤满了人的密闭小房间内,他能到达世界的任何地方。当然那时候网络可没有现在这么方便迅捷,某著名搜索网站还未进入人们的视线,网址大全更是像武功秘籍一般属于珍藏之物,非亲非故的绝不外传。 坐在他隔壁的大多数人都在玩一款叫做“帝国”的即时战略类游戏,可以选择自己的种族国家,由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民发展成一方拥兵几百的帝国,征服并不算辽阔的地图上的每一寸角落,这在当时可以说是最酷的成就。即使是那些花完了钱只能站在操纵者背后高谈阔论的狗头军师也与有荣焉,不管别人承认与否,在他心中这一份江山也有自己的一份功劳。 欧阳的位子在看客济济的网吧中是最不受待见的,谁叫他并不会玩时髦的游戏,偶尔有一两个人驻足,扫了一下欧阳浏览着的无趣网页后便又去找寻下一个目标了,这大概便是现今发展地如火如荼的直播业的雏形。 欧阳也曾尝试过“帝国”,只是他的统一大业在惨死于豹子口中的三个农民的哀嚎声与周围人的嘲笑声中草草落下了帷幕。 不过因祸得福,他发现了更大的世界,是那个骑兵花上几十秒便能贯穿的像素点构成的世界无法企及的,在那里汇聚了天南地北的性格各异的人们。 BBS这个字母标注的简称一直令他困扰,总不会是补补水的意思,不管怎样这虽然成为了幼年欧阳心中的未解之谜,但没法阻挡他在BBS上与外人交流,并结识了第一个朋友。 名为真琴的友人住在繁华的江海市,长大后因为BBS的衰弱倒闭两人的联系画上了句点,即便如此,欧阳还是决定去江海市走一遭。他们当然没有奇迹般的相遇,类似在樱花树下与昔日的故人相认这样狗血的剧情。 “你知道吗,樱花飘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对方挂着签字笔绘出的喵咪图案的头像,又在卖弄着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无用知识,欧阳当时没把它放在心上。在来到江海一年后,偶然看到这句话出处的原作时才回想起自己当年的种种迟钝。 江海市比对方描述得更加先进发达,他也更加难以在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只知道网络昵称的存在。奇迹只存在于诗人与小说家的戏言之中。 欧阳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深深陷入了回忆。 “欧阳,大物的作业写了吗,明天就要交了。” 熟悉的大学室友的声音使他从恍惚中惊醒。 “咦,我不是应该在,应该在……”欧阳摇晃了几下脑袋,并没有从混乱的神经元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睡糊涂了吧你,都已经下午四点了,”室友一脸无奈地看着他,“叫你不要熬夜了,这次要是再挂科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老吴……?”欧阳试着喊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怎么了?”老吴的语气中带着担忧,“别真的是生病了,要不要陪你去校医院看一下?虽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你难免会消沉,不过还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 发生了什么? 欧阳一头雾水,恐怕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好事,他想追问老吴,对方明显对此讳莫如深闭口不再言语。 “没事没事,我先去洗把脸。”欧阳决定先用冷水让头脑清醒一下,之后再挖掘被酒精所淹没的记忆,他已经察觉到了桌子上杂乱堆放着的空啤酒罐以及没有吃完已经受潮软化的油炸薯片。 “下次喝酒叫上我们就好,”老吴见他逐渐恢复精神,便按下了心,继续自己手头的工作,“一个人喝多闷,还有作业别忘记了。” 欧阳应了一生,拖着沉重的身躯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散发着异味的公共卫生间。墙上镜子中的人双眼深陷无神,头发像是一周没洗似的油腻腻黏在了一起,长满胡渣的脸上还沾着不知道是哪一天前的事物的残渣。这一副凄惨过了头的景象差点让他误以为自己是穿越了。 他草草清洁了一下,总算让自己从极度颓废的大学生变成了稍微邋遢的大学生,同时也对自己的遭遇更加好奇,总不会是被五六个黑叔叔下了迷药带回了臭烘烘的出租屋里然后大脑自然保护产生了断片吧。 这样就能直接保研了也不错,他自嘲般想着。 最终欧阳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里找到了答案,看到“清霜”这个名字的时候,从心中而不是脑袋中如浪花般一阵阵传来的无奈与哀伤诉说着自己这几天的遭遇。 清霜是他在崭新的大学生活中邂逅的优雅女性,从陌生到相识到成为朋友变为挚友最后互相坦白爱慕之情,一切都如梦境般水到渠成,欧阳甚至把它归结成了命中注定。 而命运总是爱开玩笑的。 总是卿卿我我,没吵过架的周围人羡慕嫉妒恨的模范情侣在五天之前分手了。 这突如其来没有预兆的诀别令欧阳手足无措,明明前夜还一如既往地在手机的语音中互道晚安,第二天清霜却甩给他一堆冗长而难以理解的文字。 天公很给面子地下起了细雨,雨滴很小,甚至很难察觉到它落在你的身躯之上,却在不知不觉中浸湿了行人的衣裳。路上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凑成一堆,挤在同一柄伞下说笑,带伞的那个免不了要夸耀自己的英明顺便小小地抬举一下难得准确了的天气预报。 即使是如此的细雨,也是充满了韵律的,欧阳发现。 欧阳是从来不会关注这些小事的,然而那一天他却牟足了劲观察着素不相识的学生,从他们的衣着品味、举手投足间的习惯动作甚至眉眼间的一颦一簇都不放过。也只有这样,让多余繁杂的信息占据了他的大脑,欧阳才能保证自己不至于疯掉。 他撑起了超市廉价的红黑格子雨伞,想找个清闲的地方散散心。 大学的校园是个神奇的地方,有数的几座建筑物内挤满了人,而在这之外的其他区域往往人迹罕至。 他碰巧遇见了清霜。 “真是巧遇。”穿着白色长袖衬衫与刚刚触及膝盖的红色格纹连衣裙的清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挥了挥手与欧阳打招呼,她系着一个松松垮垮的侧马尾,由白皙的脖颈垂到胸前,微卷的发梢被突破了雨伞力场的水珠打湿渗透了衬衫的部分纤维。 欧阳默不作声。 “你好,我是宵练,”在清霜的身边,脸庞清秀的机车夹克男生出声了,“是清霜的男朋友。” 他的眼神澄澈透明,欧阳相信他确实是毫不知情。 “你好,打扰你们了。” 欧阳怅然一笑,绕过他们回到了寝室。 然后便是醉生梦死直到今天。 他对着镜子里消瘦的脸庞畅然一笑。 第九章 逢魔(二) 欧阳确信自己的记忆中有清霜宵练老吴的存在,这些深深印在神经突出之间的名字,都是他十分重要无可替代的存在,只是有一种似是而非的强烈违和感一直萦绕在他的胸口。 这并非隔夜的酒精带来的错觉,宿醉固然让欧阳头疼不已,郁结在心间的迷惑更令他在真实与幻想间踌躇。 他记忆中的清霜一如那日雨中的优雅高洁,他心中残留的幻影却在不时提醒他那是更加不修边幅的女子,不似大自然精心雕琢的春日的牛毛细雨,更像是夏日突如其来打散了整个世界暑气的暴雨。 时间指向下午四点二十,食堂的阿姨还在准备晚饭的尴尬时间,欧阳忍耐着从肚子中传来的饥饿的阵痛,决定去阔别了许久的校园中转一转,如果能再次见到清霜的话,他相信他心中的疑惑一定能够得到解答。 还不是周末的下午,欧阳漫步在冷清的柏油路上,难得有行色匆匆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路旁种着的石楠花又开了,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味道,即使有着再漂亮的花苞也不会有人打起花开堪折直须折的想法。作为自我保护来说,这个浓郁的气味无疑是成功的。只是苦了掩着口鼻走过仍要努力压抑胃里酸液翻滚的冲动的欧阳。 直到再一次被纯净的空气包围,欧阳长长吸了一口气,来冲淡残留在鼻腔中的石楠花的芬芳。 “欧阳哥,嘿。” 欧阳右臂的肩膀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强行扭过条件反射到一半向右转的脖子,将视线移向左边,都什么岁数了还玩这种小把戏。 “不要露出这样失望的表情,人家很伤心的,”亭亭玉立的鱼肠好像是刚刚运动结束,宽松T恤的领口间隐约透着几点汗珠,“这样盯着人家干嘛,难道我有汗臭吗。” 她低下头往上臂最柔软的地方轻嗅了若干下,垂下的脖颈上的寒毛在阳光下闪着几丝亮光。 “没有味道嘛,欧阳哥你可是有清霜姐了,不能再来打我的主意了。”她装模作样地抱住了自己没什么本钱的胸口,娇羞的眼神透过眼睫毛传给欧阳,“当然、你要是能说服清霜姐,那我也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欧阳信她才有鬼,毕竟他是看着鱼肠从一米二的幼稚小学生长到现在一米六的只有身体半熟的女大学生的,鱼肠说是他的妹妹也不为过,欧阳自认不是那种把肮脏的主意打到妹妹头上的混蛋的。 “倒是欧阳哥你身上,”她捂住了鼻子,“啊~洋溢着放纵的青春的美好。” “让我摘两束清晨最美丽的石楠花给你,你也能成为成熟的大人了。”欧阳毫不嘴软地还击道,“你的硬盘里偷偷藏着的动画片里的那种。” “呸,你这个******变态,”鱼肠羚羊般矫健而富有美感的小腿弹跳了一步,当然是往远离欧阳的方向,“等、等等、你怎么知道我的硬盘里有什么。” “猜的。” “呜哇,我嫁不出去了,欧阳哥你怎么赔我,”她像是真的慌了神,“我只是好奇看了一次而已,绝对没有做其他奇怪事情,更不是那种盯着字幕组的SNS推送看的痴汉,你要相信我。” 鱼肠抓着欧阳的衣服晃着他的身体,一股女性荷尔蒙的气息扑鼻而来,那是混合着鱼肠洗发精的味道、汗水的味道、肌肤的味道的复杂而又迷人的气味。 是不是要教她防备一下男性比较好,欧阳转头想了想又否定了自己的念头,他还是挺享受这份安定感的,而欧阳紧锁的眉头也在不知不觉间舒缓了开来。 “那4年前是谁在家里关着门偷偷摸摸做奇怪的事情,”欧阳拿手指抵着鱼肠光洁的额头,“那次的封口费你都欠着没还我可还记得。” “这种事情不要想起来!”鱼肠恼羞成怒地那头锤着欧阳的胸膛,“快给老娘忘掉。” 欧阳现在心情很好,人总不能一味地沉湎于过去,总要看看当下,不管怎么样,至少他还有鱼肠嘛。 “对了欧阳哥。” “怎么了?” “有件事情一直想跟你说。” “吞吞吐吐的可不是你的风格。” 又不可能是爱的告白。 “欧阳哥最近跟清霜姐没吵架吧?” “吵架、应该是没有吧。” 欧阳回忆了一下,确实没有,连吵架都没有的分手,实在是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两个人之间不怕有什么矛盾与冲突,只怕连交流的欲望都在早安晚安的日常中日渐消散了。对于过于熟悉的事物,人总是很难提起热情。 “那就奇怪了,”她扶住了额头很烦躁地组织着语言,“嗯——啊——哈——不管了不管了。” “人家看到清霜姐跟其他的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啊。” “这样啊。” “那可是你的女朋友诶,上点心好吗!” “已经不是了。”欧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这不仅是对着鱼肠所说,同时也是对自己。 “啊,抱歉,”鱼肠放低了声音,有些被水淹没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才要谢谢鱼肠给我鼓气,”欧阳对她报以微笑,“失恋这种东西不过是人生迟早要有的经历嘛。” “没错没错,这个世界上好女孩还有不少,不要再想着那个分手三天就去找别的男人的臭女人了。” 欧阳没有反驳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找好了下一位的东家。 “为了庆祝欧阳哥重新回到有着无限可能性的单身大家庭,我们出去喝一杯吧。”鱼肠虽然没有恋爱过,大大咧咧的她也知道失恋的人现在最需要什么。 “饶了我吧,昨天才宿醉过,”欧阳举起双手投降,“再喝要闹出人命了。” “那就去喝杯酸梅汤解解酒吧,”她自然地拉起了欧阳的手,这动作在两年以前做过无数次,终结于他与清霜交往之时,鱼肠依旧像是吃饭喝水般熟练,欧阳却已对这只有些粗糙的手掌感到陌生,“我请客啦。” 欧阳没有向着她拉扯的方向移动。 “拒绝女孩子的邀请,我很生气哦。” 他挣脱开手,突如其来地凑近鱼肠,双唇在女孩子的额头蜻蜓点水般一沾而过。欧阳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有这个压抑不住的想法。 “干、干嘛啊,人家可不会因为可怜你就拿身体来抚慰你受伤的心灵。” “果然触感很棒。” “棒你个大鬼头,给老娘滚。”鱼肠说是这样说着,手却再一次擒住了欧阳的小臂,作为运动社团王牌的鱼肠的手劲足以跟疏于锻炼的欧阳相比较,“在给老娘个交代之前不许走。” “到底是要我走还是不走。” “滚过来!” “我也不明白这种突然间的冲动。”欧阳如实回答。 呼——鱼肠叹了口气,放手让欧阳重归自由。 “欧阳哥你还是老样子,不过这也也好,”她侧过脸,藏起脸上的表情,“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嗯。” 欧阳点头离去,他不止一次地想回头看看鱼肠的身姿,最后却还是忍耐了下来,他怕自己会失去向前的勇气。 凉飕飕的春风吹拂在鱼肠的身上,蒸发的汗水带走了大量的热量,她将双臂环抱在胸前,压抑着自己身躯的颤栗。 朝东走去的欧阳,没有听到夹杂在春风中的讯息。 这样的生活或许就是欧阳以前所梦寐以求的平淡而丰富的日常,有着不多却交心的朋友,有悲欢喜乐,恋爱、失恋,之后又找到真爱,如教科书般经典的剧情。 他来到了坐落于教学楼之后,一片翠绿色清清冷冷的湖畔,与清霜约会时常去到的地点。 青草与泥土的气息弥漫在这小小的与世隔绝的秘境。 欧阳一眼就发现了独自一人注视着微澜的湖面的“清霜”。 暗淡的蓝紫色的长发垂到胸前,与白色的衬衣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就朝着欧阳来时的方向微笑着。 “真是巧遇。” “抱歉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嗯,风已经告诉我了。” “几天不见你已经转职成为神棍了吗。” “准确来说是德鲁伊,”她摇摇食指反驳道,“不过我觉得还是做一个普通人比较好。” “然后一个人在这里发呆思考人生?” “或许吧,欧阳,你一定不明白——” “是你的题目超纲了。” “出题者可是从来不会认错的。” “答题者必须跳出局限的视界才行,对吗?” “这是你需要考虑的问题。” “只有我一个人不行,所以需要你的帮助。” “我?”她有些诧异,“你不会是忘了我们为什么才分开的吧,我们彼此都成为了突破这个世界的拖累。” “那是错的。” “继续接触只会让我们坠入名为幸福的怠惰深渊。” “那或许才是脱出的道路。” “更有可能是死路,”她嗤笑道,“我认识的欧阳可不是像是这样鲁莽的杀红了眼的赌徒。” “我们现在才是陷入了迷茫的漩涡之中。” “我很清醒。” “不要相信这里的一切,尤其是没有什么依据的感觉,”欧阳脑海里回忆起了另一个女孩对她说过的话,只是他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所有都是不过是‘从幻想中诞生的虚幻之物’。” “你……”蓝色女子不可思议地盯着欧阳,他其中的一只眼球化作了星空的样子。 “我们被困住了这么久的原因,”欧阳停顿了一下,“其实很简单,这个世界的锁就是你。” “锁当然是离不开囚牢的。” “没有这么多的理所当然,说是锁也不过是类比而已。” “那么钥匙呢,你找到了吗?” “这要回到世界的本质上来,你认为这是一个囚牢,或许它也可能是其他什么东西。” “你又怎么会知道,被囚禁了数千年的痛苦。” “没错我不知道,也没有机会知道,普通人的一生实在太过短暂。” “我倒宁愿成为一个普通人。” “这就是钥匙。” “……” 欧阳拿小指勾起了沉默的少女的小指。 “我们都被‘自由’这个想法本身所束缚了。” 她甩开了欧阳。 “你什么都不明白!什么都……几千年的一成不变,”她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这里的空气都比下水道的沼泽更令我作呕。” 欧阳堵住了她的嘴,用刚刚亲过鱼肠额头的嘴唇。 “这样好受些了吗。” 她没有回话,只是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诶,是哪里不对吗?”欧阳一副搞砸了事情的困顿表情。 她摇了摇头。 “这里不只有虚幻,也是真实,欧阳,记住这一点。” 第十章 独鹿鸣泽 “要是我把这里的一切当做了现实的话……”欧阳庆幸自己及时发觉了异常。 “那就会在这里度过幸福的一生,”她朝欧阳抛过去一个善解人意的笑容,“许多人苦苦追求的不正是这样的人生吗?” “那对于身处此地的我来说可是大不幸。” “说不定这里才是一场梦境,”她顺了顺自己灰蓝色的长发,“充满了超常识存在的此地才与真正的现实格格不入。” “再次找到编织这个梦的姑娘就行了,”欧阳盯着眼前的女子,“现在总不是姑娘你在使坏了吧。”他没有在面前的人的眼中读出一丝一毫的恶意,将别人拖入自己的梦境对于她而言似乎就像吃饭喝水一般平常不过。 “叫我胜邪就行了,”胜邪似乎对姑娘这个称呼颇感有趣,“我只是下意识地发会呆而已,这个梦境的主人可是在一心一意拼尽了自己的全力。” 原来山上的姑娘发呆也有这么大杀伤力,欧阳觉得自己平时的警戒等级可以再提升一层了。 “那胜邪姑娘你就继续发会呆吧,注意人身安全,外边来了一个陌生壮汉,我就先走一步了。”欧阳希望现在还赶得及去到清霜的身旁。 “等等。”胜邪突如其来地叫住了欧阳。 “胜邪姑娘还有什么事吗?” “你想知道什么才是真实吗?” “不、不必了,”欧阳赶忙拒绝,否则他可不知道眼前这个脑袋里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的女孩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这么深奥的哲学的问题,我们还是等下次有机会再促膝长谈吧,现在我赶时间。” “这么说你就是没有拒绝咯。” “不、请恕我……” 话还没有说完的欧阳的嘴巴就被堵住了。 来自胜邪的清冽的吻。 这才是真实,欧阳明白了。 这是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感觉,嘴唇上冰凉的触感灼烧着他胸口的感情中枢,少女灰暗的秀发间的迷迭香气味刺激着他让她保持清醒,欧阳就像是在令人沉醉的温柔乡与无情的现实之间的夹缝中喘不过气来。 “好了,继续前进吧,少年欧阳。” “恩。” 欧阳远去,胜邪依旧独自留在原地思考胸中数不尽的疑问。 那是从自身诞生伊始到如今仍旧得不到答案的千古之谜,而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纵然身体依旧,心灵却已老去,与夜空中的星光一起黯淡。 一个壮硕的身影将她从走神状态拉回了现实。 “啊,你就是陌生壮汉吧。”胜邪想起欧阳关照过他要小心外来人。 “不才忝为藏剑山本代行走者,代号鸬鹚。”鸬鹚点了下头表示招呼。 “多少年了,你们取名字还是这么没有技巧,”胜邪嘲讽道,“你们那干脆改名叫鸟巢算啦,大鸟小鸟三两只。”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鸬鹚没有理会她的戏弄,他知道对方也只能在口头上占一占便宜罢了。 “胜邪。” 原本就寂静的山林间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时间仿佛凝滞不动,一切生机都销声匿迹,肃杀的气息侵蚀了周边的空气,鸬鹚的额头淌下一滴汗来。 鸬鹚心里充满了对于命运的怨愤,百分之九十的脑细胞都在呐喊着卧槽这个词,他只是来取一下老人家留在山里的遗物而已,瞎走了三天路就算了,说好的只是新手副本程度的东西为什么一下子变成了直面最终boss的局面。 藏剑山本代行走者这称号也是他三天前才从挂掉的老爷子那继承过来的虚名而已,附赠的还有一本鸟类百科全书和江湖刀剑异名录。然后他就顺着他老爷子的序号之后,找到了鸬鹚这个初代行走定下的编号81的昵称,他顺手翻了一下还有几百页的百科全书,对于这个门派充满了绝望。至于江湖刀剑异名录则记录着已经发现的神奇宝剑,不对是已经出世的名剑以及她们各自的图鉴,而胜邪这个名字牢牢占据着危险请勿靠近榜前十名的位置。 鸬鹚忍不住对着老祖宗哭诉,前辈你们这些画像画的也太抽象了吧,眼前温柔可人(?)的胜邪妹子愣是化成了面目可憎的母夜叉。 “其实俺只是来观光旅游的,”鸬鹚摸了摸脑袋,一个身高两米的壮汉做这样的动作可是一点也不萌,“这样说你也不会信吧。” “藏剑山的本代行走,大名鼎鼎。”胜邪呵呵笑着。 鸬鹚真想抽3分钟之前想要在可爱的女孩子面前装逼的自己一耳光子。 “俺只是来取一件老人家遗物的,至于藏剑山,一个礼拜前俺才知道这个名字。” “看出来了,百分百的菜鸟。”胜邪觉得沉寂了许久的揽翠山变得热闹起来是件不错的事情,“那么你要拿的,是哪个小姑娘?” 鸬鹚咽了口唾沫,面前的女子绝对没什么好意,可他又无理拒绝。 “是一柄叫独鹿的剑。” 那曾经是老爷子年轻时的旅伴,两个人因为不大不小的事情赌气吵架最后闹得各奔东西再也没有相见,鸬鹚来这里正是为了弥补已逝老人的遗憾。 “原来是野丫头啊。”胜邪顿时没了兴趣,野丫头就算在揽翠山也属于半路乱入没有兄弟姐妹独来独往没人管的存在感底下的人。 “俺刚刚在山的另一边发现了她的气息,”鸬鹚说起来有是一肚子的气,“却没想到那是她留下的陷阱。” 好像野丫头是有在山里设置乱七八糟的机关捕熊的癖好,胜邪心中为壮汉鸬鹚默哀了1秒钟,她觉得自己心肠好极了。 “我可以帮你找到她,”胜邪提出了交易,“代价是之后帮我一个小忙,如何?” “成交。” “如果你已经触发了陷阱的话,”胜邪嘴角透着恶作剧得逞的笑容,“你可以转过头去看一看自己的身后,跟踪受伤的猎物可是猎人的本能。” 鸬鹚愕然地转过身去。 一个在脸颊上涂着颜料的褐色肌肤少女同样不可思议地瞪着他。 疑似的独鹿的少女身上只穿着兽皮制成的裹胸与短裙,矫健的身躯大部分都暴露在空气中,她似是准备好了不顾一切地向前冲,最终还是停留在了原地。半晌,独鹿才胆怯地打破了沉默。 “栗鸢,你终于来接我了吗?”她干裂的嘴唇吐出生涩的话语,大概是因为许久没有与人交流的关系,言语带着奇怪的口音。 鸬鹚确是知道,那是他们老家本地的方言残存的音调。 编号80——栗鸢已经不在人世了,鸬鹚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杂乱的心情。 “我是81号行走者鸬鹚,独鹿,回家看看吧。” “……” 她一言不发,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蹿回了山林中。 胜邪拉住了想要追上去的鸬鹚,“她会回来的。” “我是不是很没用。” 胜邪觉得这种明知故问的问题十分愚蠢。 “如果你想找安慰的话,抱歉,确实是这样的。” “我、想要变强。” “小鸬鹚,我可帮不了你,”胜邪遗憾地告诉他,“让你变得更弱倒是没有问题。” “老爷子倒是走得安详,”鸬鹚喃喃自语,“多少留下一本武功秘籍什么的就好了。” “就算神功大成也就是战斗力1变成战斗力10的区别。” “那藏剑山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嗯……”胜邪拿食指点着下巴,在悠久的记忆中找寻相关的线索,“大概就是端茶送水扫地做饭之类的,如果是可爱的女孩子的话还有暖床这个工作。” “这和我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不应该是打败邪恶的妖怪拯救世界的英雄吗?” “上一个想着做英雄的人,”胜邪有几分无奈,“已经被子弹打成了筛子,坟头的青松都有三层楼高了。” “这已经不是属于我们的时代了,英雄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实在是不值一提。”她为了认清这个现实也付出了不少代价,“不过如果你只是想要变强的话,你需要的人来了。” 独鹿带着自己全部的家当——一把长弓,一壶箭矢,一个装满了瓶瓶罐罐的包袱还有一只棕熊在林间飞速穿行。 “看样子你能体会一把荒野求生了。”胜邪觉得再去找个摄像师傅就能拍出一部史诗级丛林纪录片了,美少女与狗熊与狗熊,这个标题一定卖座。 “承您吉言。”鸬鹚虽然长得彪悍,但跟三四百斤的棕熊比起来那还真是小学生见姚明。 “这是我在这边狩猎的伙伴,叫做白露。”独鹿摸了摸棕熊的头,大家伙温驯地眯起了眼睛。 “原来都是鹿字辈的前辈,以后请多指教。”鸬鹚朝大熊拱了拱手。 回应他的是棕熊白露一副狰狞的嗜血表情。这熊是岛国高中的女生小团体里出来的吗,一上来就搞老人排挤新人这一套。 鸬鹚不甘示弱,将眼球里的血丝都瞪了出来作为回击。然而棕熊又在独鹿的抚摸下装出了一脸憨厚,鸬鹚就像是踢足球一脚踹了个空、打棒球只挥到了空气、投篮结果三不沾一般异常难受。 “白露的露是露水的露,不一样,”她柔声做出了解释,“搞错了的话白露会生气的。” “白露兄,俺刚才真是失礼了。” 鸬鹚虽然做出了道歉,但是这么感觉对面棕熊的表情越发不友善起来,好感度简直都快从中立跌到仇恨了。 “白露是女孩子啦。” “果然这是不想让别人插进来的闺蜜圈吗!” 独鹿满脸问号的样子,好像不明白鸬鹚想要表达的意思。反观旁边某只母熊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丢给鸬鹚一个“你知道怎么办”的眼神。 这熊绝对是成精了。 “那独鹿既然准备好了,我们就打道回府吧,”鸬鹚豪迈地向胜邪挥了挥手,“再见了啊胜邪小姐。” “你是不是故意忘记了什么。” “俺这个人是个老大粗,记性不怎么好啊哈哈。” “才一千四百个字之前的事你就忘记了?” “帮胜邪小姐一个小忙嘛,放心俺鸬鹚说话向来不会食言。” “那就——帮我拦住欧阳。”胜邪为什么决定这样做她自己也并不清楚,就像她不清楚其他很多东西一样,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为何而来为何而去,厌烦了探究一切原因的她,只是凭着直觉怎么有趣怎么选择。 “欧阳?” “没错,就是那个寸头的普通青年,往那边去了。”胜邪指了指清霜所在的发生战斗的地方。 “选择怕是追不上了吧。” “白露跑得很快的。”独鹿适时地补充道。 “原来还能骑着熊过去俺怎么给忘了。” 鸬鹚感受到一股杀人的视线。 “俺还是自己跑过去吧,就当锻炼身体,啊哈哈。” “好青年,有志气。” “白露我们也走吧。” 棕熊拿眼角的余光甩了个鄙视的眼神给欧阳,瞬间就与少女一起超越了死命蹬着双腿的壮汉,钻进了林中深处。 “白露,欧阳是谁来着?” 少女与棕熊面面相觑。 第十一章 旧世界与新世界 不提在森林里变成了圈圈眼的一人一熊,还有避瘟神一样在林子里乱窜的鸬鹚,信奉科学的新时代大学辍学生欧阳循着毫不科学的第六感慢慢摸索到了清霜附近。 那是一间隐藏在茂密的树林中的不起眼的平房,墙壁上刷着的白漆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斑驳陆离,泛着病态的黄色。大门是木头钉成的,靠近之后可以闻到淡淡的檀香,欧阳重重地推门,没有预想中的“吱呀”一声,只有手掌感受到的不小的反作用力。 “是谁?”一道透着疲惫的声音弱弱地从门的另一边传来,要不是这里是远离都市万籁俱寂的山林,欧阳一定会把它忽略。 “欧阳。” 过了一会,听不到任何脚步声,大门露出了一条三厘米宽的缝,一枚琥珀色的眼珠观察了一下门外的情况,随即门缝扩大到了仅容一个人侧身通过的距离。 “进来吧。” 走进屋子的一瞬间欧阳就冻得直接打了个哆嗦,这个一看就不可能配备空调的小平房里却充斥着仿佛要把空气都冻结的寒气,不过在这里生活的越久欧阳对一系列的不正常事件的接受程度也就越高,与其探究神秘的原因,还不如乖乖认清现实。 在这个温度直逼个位数的小屋子内有两个人——一头金色短发像是干枯的野草一般耷拉着的幼女轩辕,还有躺在简陋的草席子上不省人事的清霜。 “如果你是想问她的安危的话,现在算是不好不坏;如果你想问有什么办法能弄醒她,有的话我早就已经做了;如果你想问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那么久乖乖的什么都不要做。”轩辕像是一眼就看穿了欧阳心中所想,连开口的机会都不愿给他,“当然如果你觉得冷的话,随时都可以离开。” “夏天难得的免费空调怎么能不吹嘛。” 轩辕没有理会他的调侃,拿起了茶几上的粗陶茶杯旁若无人般品着其中的绿茶。她的动作跟八十岁的老奶奶一般迟缓,好一会才一口接一口将茶杯喝了个底朝天,她的眼瞳中如灰尘般蒙上的阴影才减少了一些。 “续杯。”轩辕将茶杯恰恰丢到了欧阳手上,让毫无准备的欧阳手忙脚乱了一阵子。 “蛤?”他不是很明白轩辕想要表达的意思。 “如果你想问有什么能帮到忙的地方,现在有了,快帮我倒一杯茶。” 虽然对呗叫去跑腿这件事有些抵触,不过顾及到仍躺在一旁的清霜,他还是乖乖照着眼前这个算是他半个救命恩人的幼女的话做了。 意外的,那个看起来绝不保温的玻璃茶壶里的茶水还是热气腾腾的,将被子装满八成后欧阳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轩辕跟前,她毫不客气地一把抓过,依旧不紧不慢地灌下。 “来一杯?”轩辕这次的神色明显好转了很多,头发虽然没有恢复光泽却也不再干枯得仿佛一碰就会折断,她把茶杯递还到欧阳手上,“汝跑过来也有些辛苦。” 欧阳神色古怪地看着手中粗陋的茶杯,他可不是因为要跟幼女间接接吻什么的而兴奋起来的变态,只是心头小小起伏的波澜确实怎么也压抑不下去。杯口的一侧明显被水渍湿润了,想也知道是轩辕不安分的小舌头在喝茶时舔到的。 “汝是在嫌弃我用过的茶杯吗?”她眯着如苹果酒般的琥珀色眼睛道。 欧阳连道不敢,囫囵吞一口将热茶灌进肚以示豪爽,还拿手背下巴,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他是一口扪了二两红星二锅头。 “茶……茶里有……毒……” “毒是没有,药倒是添了一些。” 欧阳觉得自己的肚子里面仿佛被点燃了一把火,在这冷藏库里就差一台老式收音机放起迪克牛仔唱的《热情的沙漠》了。 “汝还是太嫩啊,妈妈没有说过不要随便吃陌生人的东西吗?”轩辕现在居高临下对着弯腰捂着肚子的欧阳,显得十分满意。 “不过不用担心,这只是对于你来说太过猛的补药而已,谁叫你一口喝光的,没看见我都是慢慢喝的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她边倒了一杯茶边说着风凉话,“再坚持个把时辰应该就过药效了,那时候你也能有点用了,汝自己加油。” 在内外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下,欧阳只想切断自己大脑跟感受器的神经连接直接昏倒在地,然后等到醒来又回到了平时的日常中去,不过这显然只是不切实际的连白日梦都称不上的妄想,什么都不过的话,现实永远只会越来越坏,就像这个宇宙的熵值只会不断增长一样,一个人的不幸也是同样的。 看了一眼像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与被巫婆诅咒了的睡美人一般生死不明的清霜,他还是决定保持清醒为妙。 轩辕终于将茶壶倒了个空,恢复了九成精神的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像是煮熟的基围虾一般蜷缩在地上的欧阳开始自言自语。 “汝一定想知道白头发的为什么会躺在这里吧。” “不过跟汝说了也没甚么用,汝离我们的世界太过遥远了。” “这并不是说空间上的距离,而是指时间维度的距离,汝跟我们相差太远了。” “不要不服气,这只是事实。” “就算再过一百年也不会拉进5厘米的距离。” 欧阳露出无奈的表情,对此表示认同。 “回到正题,白头发的躺在那只是她自找的而已。” “一个人妄图成为神,还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你知道我们这些人都拥有各种各样的结界吧?” 他点点头示意。 “揽翠山大结界,就是躺着的白头发的结界。” “这个世界上没有平白得来的东西,得到什么就必然要付出什么。维持结界需要的即是从人们幻想中溢散出来的信念、信仰,各种说法都好,总之这就是灵魂产生的废料,是我们幻想生物的养料,亦是燃料,而结界便是火堆。” “几千年前,我们接受万民的朝拜,一柄剑便决定这一场战斗的胜负;现在却不过仅仅是值得回味的时代留下的足迹。” “归隐山林是大家一致做出的决定。” “结界却由她一个人来布置,我们每个人都亏欠她。” “收容所有人的结界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在这个宇宙中创造属于我们的小世界。” “只是我们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重力的监牢。” “原来,灵魂也是有重量的。想想也是,否则宇宙中岂不是满是孤魂野鬼了。” “三十年前,她舍去了自己最初的躯壳,现在,这最后一把火也燃烧到了尽头。” “旧的结界即将消散,新的结界到时就会开启。” “你想问为什么非要结界?” “如今我们出现在外界第一时间就会被送上解剖台切成切片以供研究吧,比较起来还是这样在山林里苟延残喘好一点。” “而且,也是我们还债的时候了。” 轩辕郑重地整理着墨色的汉服,以最庄严的形象出现在这人世间,即使只有一个意识半分模糊的欧阳作为观众。 以清霜为中心,笼罩着这片天空的神秘力量急剧收缩,屋内的寒气也同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轩辕体内散发出的异常的热量。 轩辕紧闭着双眼,欧阳稍微从痛苦中解脱了一些,他这时才明白方才轩辕所说的几个时辰是指现在。 幼女素黑色的汉服的衣襟边缘蜂蜜般金黄色的图案逐渐显现出来,欧阳不确定那是不是远古人类所祭拜的图腾。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琥珀色的眸子依旧,只是充斥其中的无情的冷火令欧阳不敢与她直视。 那双眼睛中不存在个人,在那双眼中,不管男女老幼远近亲疏的不同的人,都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数字“一”。 “所以我才讨厌这个样子。”她淡漠地出声,“汝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只会像看怪物一样看向我。” “在我眼里这山里的人都跟怪物没差啦。” 轩辕没有回答,再次阖上了眼睛,衣服上的纹路迅速消退,屋内的气温终于回到了正常的情况,欧阳发觉自己的身体也回到了十八岁能乱拳打死老虎时的最巅峰时刻。 “轩辕?”欧阳见幼女迟迟没有动静忍不住去摇了摇她的袖摆,绝对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没事吧喂?” 扑通—— 失去了绝妙的平衡的幼女脸朝下摔倒在了地上。 轩辕,扑街。 欧阳颤抖着手指伸到了轩辕的鼻孔下方,所幸还有气。 “喂喂,不要突然又丢一个烂摊子给我自己高高兴兴地睡觉啊,”欧阳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还有清霜能不能醒过来啊给个准信啊。” “小哥哥有什么麻烦吗,寒月可以帮你解决。”一道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欧阳身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会是那个解决吧。”欧阳一点也不觉得寒月能给他什么有用的帮助。 “当然是那个解决。小哥哥你只要把地上的两个人交给我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她纯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我要是说不呢?” “那早上的经历我还可以给小哥哥一个豪华至尊礼包保准一生难忘。” 欧阳看了看两个战斗力为零的病号,战斗力为五的自己,还有战斗力预测有五位数的寒月。 “我拒绝。” “小哥哥你这就是冥顽不灵了,明明把一切交给我就能升上极乐呢。” “只怕是要上西天吧。” “活着不是只有痛苦吗?” “虽然痛苦那也只能活着,这就是人生啊。”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要和小哥哥好好探讨一下人生,可惜……” 话音未落,寒月的身影变得模糊,欧阳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仍旧只能看到穿梭的残影。 欧阳又陷入了黑暗的世界中,只有寒月手上的短刃散发着柔和却又致命的光芒的世界。 现在他还没有看到那一抹细小的微光,也就是说现暂时还是安全的,在这不长的时间内,他必须想到解决的方法,一定有什么方法,既然结界只是幻境的话。 冷静——冷静—— 欧阳不断给自己心理暗示,却还是被阴冷的黑风吹得两股打颤。 …… “还是没赶上吗,鸬鹚真是条废柴,”远处的胜邪感受到了大结界的收缩与再次扩张,以及之后爆发的黑色结界,“不过破解的方法我已经教给你了,欧阳,就看你的悟性了。” 第十二章 苏醒 欧阳觉得自己一定能够阻止她,这不是什么没由来的盲目自信,现在的他与半天前的他已是截然不同了。 欧阳感受着胸中残存的指引他前来的悸动,往那个方向挪了一步。说是一步,对于已经丧失了时空的距离感他来说不过是瞎晃了一段距离而已。 运气不错。 欧阳踏足的区域比起周围被黑气包裹的世界更加寒冷,却是让他无比安心的温度。在这片清莹的世界中,他看到了另一点亮光,或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希望。 一柄若霜雪般的剑静静的躺在这一切的中心。 欧阳鬼使神差般捡起了它,心中的不安瞬间被亲切所代替,甚至在第一时间,他就从口中念出了一个名字。 “清霜……” 剑身仿佛在回应他一般轻轻颤动,欧阳知道她业已苏醒,无意识散发的青色气息逐渐消散,欧阳重新置身于纯黑的世界,只是这一次,他无所畏惧。 寒月向上勾着嘴角的脸庞出现在他的视界,那双神秘的眼睛依旧醉人,仿佛令人沉湎的温柔乡,当然温柔乡也有另一个名字——英雄冢。 “小哥哥,我还是建议你放弃抵抗比较好,不然我会不开心的,”她用闲聊家常的语气扯着电影中反派经常使用的话语,“我不开心,就会让你也不开心。” “在这边上躺着的两个丫头呢,多多少少算是救了我的命,”欧阳不甘示弱地直视寒月,如果寒月有什么弱点的话,一定隐藏在那双流淌着岁月的眼眸中,“所以与其选择逃避而后悔一生用后半辈子来赎罪,倒不如现在站出来后悔三秒钟比较轻松。” “活着不好吗?”她歪着头,银色的长发扫过下巴,跃起几点黯淡的星光。 “苟延残喘当然不好,”欧阳摇摇头。 “轩辕跟清霜姐姐——”寒月靠近了几步,圆头皮鞋踏在地面上的哒哒声仿佛是催命的时钟,她在欧阳跟前停下,丝毫不介意两个人鼻子几乎都能碰到的诡异距离,“还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在苟延残喘罢了。” “这不一样。” “这没什么不同,我们还活着,是因为有些人已经走了。”她眼中的宇宙波澜不惊依旧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在转动。 “我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我需要她们俩?”寒月笑了,如果不是在这种性命交关的时刻,如果寒月不是站在欧阳的对立面,欧阳一定给这笑声打100分,“小哥哥你应该知道我们依靠什么而活着了吧?” “了解一些。”欧阳不久前才从轩辕口中得知山里居民的真实。 “我们就像是困在孤岛上的一群人类,食物随着气候的愈发恶劣而减少直至再也找不到任何东西充饥,”她打了个比方,“那么这之后会怎么样呢?” “会饿死吧。” “在那之前。” “之前?” “首先他们会陷入恐慌,”寒月很有耐心地解答着欧阳的疑惑,“恐慌就像癌症一样,一旦出现第一个就会抑制不住地扩散。” “可以理解。” “然后会发生暴乱,不管多小的社会网络,都会有一个顶层的存在,姑且称他为村长好了。恐慌之中,有些人认为村长一定偷偷藏在粮食,有些人认为是村长道德败坏惹怒了神灵才导致粮荒,也有些人仅仅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恐惧,人们不约而同地将责任推到村长头上,冲破了他的家门,劫持了他的家人。” “可是村长没有欺骗他们是吗?” “所以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寒月露出了嘲讽的表情,“需要食物的人更加饥饿,将村长家人献祭祭天的人愈发绝望,而那些为了发泄的人,已经彻底疯了。” “村长呢?” “没有人再去管他了,无法解决问题的村长没有存在的价值。” “然后当人饿到了极致,”寒月凑近了欧阳的脖子,在那上面留下一排了齿痕,其中两颗虎牙咬过的地方渗出了两滴泛着妖异红光的血珠,“人也成为了食物。” “我们现在就是如此,互相吞噬彼此的存在,而活着。” “轩辕可没有跟我说这些,”欧阳对这个说法持怀疑的态度,“既然如此那么这个大结界的意义又在哪里?” “这是囚牢,至少对我来说是。”寒月拿手背擦了擦欧阳脖子上不小心沾上的口水,“抛弃了自己的过去,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消耗,在这片大山里无所事事。” “这不是挺好的吗?” “诶?” “据不科学统计,有百分之七十的地球人的梦想都是成为一个什么都不用干的家里蹲。”欧阳拿出了十二分的实力来角色扮演电视上经常看见的购物节目推销员,“而剩下的百分之三十中也有绝大部分人表示只要提供免费高速Wifi,也可以考虑加入家里蹲的队伍。” “那我和Wifi小哥哥要选哪个?”寒月出乎意料地发问。 “你。”欧阳毫不犹豫的回答。 “骗人,我要不开心了哦小哥哥。” “你看我从小在偏远农村长大咨询不通,到了大学才申请人生第一个企鹅账号,好友还没有到两位数,从来没有听到过滴滴滴的消息提示音,微博就更惨了连僵尸粉都不屑于关注我,我这样的人需要网络干什么!” “大骗子。”寒月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明明初中时候就在网上乱搞男女关系。” “什、你怎么会知道。”欧阳一时语塞,“不对,听我解释!”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编故事。” “等等、难道……”欧阳回顾了一下至今的经历,“从一开始你就没有离开过?” “正确,不然小哥哥你以为你会是胜邪那个疯女人的对手?” “能来到这里的只有你,毕竟你是她选中的人。”寒月第一次低下头看了看欧阳手中的剑,“可惜这一次看起来,她依旧所托非人。” “我只是应聘来这里当了城管的而已,可没有接到其他什么委托。”欧阳记得当初签订的合同上确实没有除了城管之外的职责。 “哦?”寒月挑了一下眉毛,“那小哥哥继续回那间小破房子里不就好了,说不定过两天就自动升任城管局长了。” “我当然想回去,可怎么也得带上这个要给我开工资的人,”虽然所有存款都已经被熊孩子鱼肠败完的清霜比欧阳还穷,“还有,维护社区的和谐稳定,也是城管不容推卸的职责之一。” “这么说,交涉失败了咯?”她后退几步,离开了暧昧的距离。 “很遗憾。”欧阳握紧了剑柄,绷紧了全身的神经,保持随时可以出剑的姿势。 寒月凌厉的眼神一闪即逝,她眼中的星河蓦然停滞,这种戛然而止的视觉冲击带来的巨大惯性令欧阳有种呕吐的冲动。漆黑的世界成了寒月最佳的隐蔽场所,欧阳难以捕捉到她出手的轨迹。当然即使能看到,欧阳的肌肉收缩也远远赶不上神经传递的速度。 寒月的刀很快,如夜空中的流星顷刻便来到了欧阳的胸前。 欧阳的剑很慢,但他比寒月更早出剑,仿佛预知了她攻击的落点。 刀与剑在恰到其份的位置相交,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震动了这个微小的空间,两个人借着反冲的力量退回到了原先的距离。 寒月不满地啧了一口。 欧阳微笑以待。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见僵持不下,寒月首先开口了。 “从一开始。” “果然是我太心急了吗?” “遮掩起来的东西里,一般都藏着秘密。”欧阳知道自己没有得意的余裕,“从你早上捂着我的眼睛开始。” “小哥哥能被选中果然还不是一无是处的废柴嘛。”寒月啪啪地鼓了两下掌,“我的攻击轨迹便是眼中星球运转的轨迹,在这之前察觉这一点的也有不少人,可是他们最后还是永远留在了这里。” “怎么会……” 寒月闭上了眼睛,任谁在大街上看到这样一个柔柔弱弱人畜无害的少女,都会不由自主产生想要接近的感觉。 欧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对于轨迹的判断确实已经是他最后的王牌了,他就像是先一步梭哈却被反将一军的赌徒,手里握着一对葫芦,没想到对方手里确是四条。 不过他并不十分后悔,想要重新来过的念头固然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坦然,能够保护某个人而死,总比在满是消毒水味的医院病床上郁郁而终来得好的多。 “十点钟方向,纵劈,快。” 来不及多想,欧阳遵照指示使出咬碎奶嘴的力气挥剑而下。 兵器碰撞的声音再次传来,欧阳庆幸自己的小命总算是保住了。 至于那个声音的主人自然不用多说。 “你总算起床了啊,就算是家里蹲也要保持良好的作息习惯才行。”欧阳实在有种哭泣的冲动,不仅是劫后余生的感慨,更是因为知道现在他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虽然清霜依旧是一柄剑的样子。 “不过是睡了个午觉而已,”清霜讪讪道,“紧张个守望先锋啦。” “现在可是天都黑了,还有守望先锋又是什么玩意。”欧阳觉得自己对于清霜这些不着调的地方仍旧需要大把的时间去适应。 “屁股的另一个称谓,女孩子说话要文雅,要是我说话出现了星号的话一定是你的错。” “我说你们两个,打情骂俏也要看准场合吧。”寒月额头冒出了一串黑线。 “女主角出场跟你们这些杂鱼可不一样。”清霜用高高在上惹人不快的语调说道。 “可是清霜你好像出场的次数不是很多,真的是女主角吗?”欧阳吐槽道。 “闭嘴,以后就会多起来了。” “看起来,我是被瞧不起了呢。”寒月虽然极力控制,却还是不免被这些话语影响到了情绪,心中的怒意渐渐升起。 “寒月小妹妹,还是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做尊老爱幼吧,”清霜自然有她自傲的本钱,“要上了,欧阳。” “等、等……说好的优势不浪劣势要怂呢!”欧阳现在被手中的剑牵着走可谓是有苦难言,“另外我一成年大老爷们根本就不能算作幼!” 寒月轻轻一叹。 整个小世界都感受到了那种悲戚,并与之同化。雾状的黑气齐齐向上升腾,化作冰冷的雨点落下,在寒月的脚下汇聚成一条小溪。而在乌云散去的那一端,一道彩虹若隐若现,随之又被突如其来的大风打得支离破碎。 “风萧萧兮易水寒……”即使以欧阳半吊子的学习成绩,仍旧记得这一段名传千古的诗句。 “来吧。”寒月握着的新月般的刀刃上泛起幽幽的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