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兰山下》 引子——龙脉的传说 话说在大明王朝,这一日洪武大帝朱元璋端坐朝堂之上,群臣奏报:蒙古势力远遁沙漠,各路豪强俯首称臣,民心归附天下大定。屯垦移民之策进展顺利,天下无闲田世间无饥民的梦想正在逐步实现。朱元璋又定下太子总理天下,诸王分守边疆的国策,群臣高呼:皇上英明,我大明江山犹如铁桶一般,千秋万代牢不可破。 早朝结束,朱元璋心潮澎湃无意休息,便带着亲随登上皇宫最高处,眼望这巍巍皇城清平世界,心中想起幼时家贫,为了活命当过乞丐,当过和尚,还干过土匪,后来参加义军,出生入死,这一路是何等的艰难。千百年来的帝王没有一个像自己这么从极贫极弱到极富贵的,这不正是天命所归吗。 俯视着苍茫大地,胸中升起一股舍我其谁的豪气。 突然从西北极远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破空声音,侍卫还没反应过来皇上已经爬在地上,就听铛的一声巨响,有东西打在城楼上。 朱元璋爬起回身看,原来是一支羽箭直插在身后柱子上,这支箭力道是如此惊人,竟然将柱子给穿透了,余劲未消,箭羽还在抖动,箭头穿到柱子那边,闪着寒光。 伸手摸了摸就是根普通的桦木箭,怎能如此厉害,幸亏自己反应迅速,不然就让活活钉死在木柱之上,豪气顿消,在侍卫的搀扶下回到寝宫。 锦衣卫撒出大队人马四处巡查,捕获了很多可疑人员严刑拷打,但没有一点进展。 朱元璋越想越后怕,浑身直冒冷汗一病不起。 这一病就是好几天,朱元璋不愿意说,让一支箭给吓病了,多丢人。满朝文武感觉奇怪,这不是他的风格啊,皇上可是个劳模,什么时候听说他偷过懒。 但锦衣卫的调查一点进展没有,心中惶恐便给自己老婆说了。 马皇后琢磨心病还得心药医,只有找到箭的来路才能治好皇上的病,但这个事情怎么透着一股说不清楚的东西,便提议找刘伯温来,听听他怎么说。 朱元璋知道刘伯温的神通,但自己是个好面子的人,怎么能让臣下知道自己让一支飞箭给吓病了。 马皇后好言相劝:虽然现在君臣有别,但当年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有什么好丢人的。 不等朱元璋犹豫,马皇后直接命人召见刘伯温。 刘伯温急匆匆赶来,听完皇上的述说,疑惑:陛下征战杀伐多少年,所经历过的事情比这个凶险千百倍,为什么这次反而如此害怕。 朱元璋犹豫了一会:你说的没错,但这么多年来从没见过如此快、如此力道的箭,并且当时所处位置在皇城最高处,就算有人刺杀也不可能从比我高的位置射箭,这支箭分明就是从极远极高的天上射下来的。该不会是上天要取我朱元璋的性命。 刘伯温宽慰道:陛下多虑,您的成就亘古未有,现在海内清平百姓安居乐业,这样不世出的明君上天怎么可能降罪,待臣下前去查看。 当日亲随带着刘伯温到了现场。 那根箭已经让锦衣卫拔下来去找真凶,但箭痕还在,刘伯温仔细看了看,确如朱元璋所言这不是人力所能为的。 看了半天也没头绪,围着阁楼转了一圈,站在朱元璋当日所处位置极目远眺,大吃一惊,在这西北极远处隐隐有红光闪现云雾飞腾。 这是龙气啊,西北有王者要兴起。赶忙回去汇报。 朱元璋一听急的从床上坐起来:这是哪个混蛋要夺朕的天下。 刘伯温劝道:皇上别急,这只是说明西北会有王者兴,并不是说立即就会有,有可能是几十年后,也有可能是几百年后。 朱元璋喝道:几十年?刘基,你什么意思。 刘伯温自知失言,趴在地上不敢动。 朱元璋冷冷的看着他:爱卿可有破解的办法。 刘伯温硬着头皮回答:陛下,这天地间的气运循环,不是人力所能强行改变的,陛下想要大明的江山千秋万代,只需敬天爱民遵循天道,上天自然会保佑。想那西北之地的一点红光,成不了什么气候。 朱元璋怒道:还成不了气候,要不是联反应快直接让钉死在城楼上了。 刘伯温答道:但陛下安然无恙,这不正说明上天在保佑皇上吗。 朱元璋喝道:如果真是保佑怎能纵容飞箭射杀。朕有这个反应能力太子会有吗,以后的每一代皇帝会有吗。这个问题你一定要给我解决了,不许再扯皮,要不然朕就治你刚才的大不敬之罪。 刘伯温沉默了半天才缓缓道:确实有个办法,但风险很大。 朱元璋脸色这才缓和:我就说吗你肯定有办法,来来来,你给咱说说该怎么办。 刘伯温长叹一声,也不知道这个主意该不该出:所谓龙气,并不是凭空出现的,是随着山川行走的气脉。气脉是地脉灵气的显化。有龙气这说明地脉有龙灵,合起来就是龙脉。只要破坏地上的山川,他所承载的气脉就会改变,王气自然就破了。 朱元璋疑惑:那么大的山川人力怎能破坏。 刘伯温继续解释:不需要毁坏整个山脉,只要在特定的几个地方下阵、泄气,就能破坏。 朱元璋大喜过望,一下子感觉神轻气爽,病好了一大半,站起身来一躬到地:谢先生大恩,我大明江山千秋万代就全靠你了。 刘伯温看到皇上突然行此大礼,吓的赶紧趴在地上不敢动。朱元璋笑着拉起他:咱们自家兄弟,这么生份干什么,起来、起来一起喝酒。 没过几天,在皇上的催促下,刘伯温带领锦衣卫前往西北。 大军一边走一边寻找,一直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这一日来到黄河之滨的兰县。此处城小民薄,一个小县城而已。 刘伯温却感觉此地不一般,于是登上城南的皋兰山观察风水地理,就见那滔滔黄河日夜奔流不息,南北两山势若来龙盘踞,大河中水气蒸腾,与两山的雾气融合一处。这气象分明就是双龙荟萃风水极佳的宝地,这就是龙气所在啊。 当下定好日期,择选方位在关键几处下阵施法,算是压住了龙气。 心里还是不放心,又将周边几处山脉一一压制。 尽力而为了,给皇上有个交待就好,任务完成回京复命。 皇上大加赞赏,各种奖励,又加封了秦王、肃王、庆王、安王等分驻西北各地,这几位都是诸皇子中的杰出人物,你再大的王气也能压得住。 刘伯温谢恩回到家中,自从兰县一行后,一直感觉头晕目炫心慌气短,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近几日越来越明显。 努力稳了稳心神,口中念念有词占了一课。 仔细看卦象,大吃一惊汗如雨下。 完蛋,确实断了龙脉,断的却是我大明江山的龙脉。 第一章 移民 往常天不亮城门就开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太阳都到顶了,城门还是紧闭着。 路上挤满了准备进城的百姓,有卖菜的,有准备买东西的,有进城揽活的,乱乱哄哄,守城士兵大声喝令不得靠近,但百姓们还是像潮水一样往前涌。城南的菜农老金也挤在人群中,不过他今天不是为了卖菜,而是进去找医生抓药,自己的小女儿生病了。 千盼万盼,城门终于缓缓打开,焦急的人们赶忙拎起东西往里跑,城内突然冲出两支马队,吓得又急忙往旁边躲,一时间人仰马翻。 马队一直延续到皋兰山下,看架式是要出征作战。 正疑惑城内人声鼎沸,士兵的吆喝声,大人小孩的哭喊声,像是炸了锅一样。紧接着人群就像潮水一样从城门涌了出来。拿着本来就不多的家当,托儿带女的往前跑,队伍里夹杂着士兵挥刀驱赶。 老金昨天去过城里,知道这些人都是从南方来的移民,本来是要去甘州营造肃王府,但前方在打仗,便困在这兰州城。 整整一个小时移民们才全部出城。最后出来一名骑马的军官,正是兰州卫的二把手指挥同知,现下指挥使在外带兵打仗,由他坐镇兰州。 王同知喝道:各守卫听令,自今日起全城戒严,没有卫府的命令,所有人等不得擅自进出。 守城的士兵立即堵在门口。 戒严,完蛋了,这怎么进去找医生。 士兵依着山势纵马围成一个大大的包围圈。 王同知立在圈外,大声喊:从今天起所有移民都暂时住在这里,你们各自在山下找些柴草搭个窝棚,吃饭饮水生活物资均由官府供应,大家放心兰州卫一定会把大家安顿好的。 然后转头向士兵喝到:任何人不得离开此区域,有擅动者,擅闯者,寻衅滋事不听指挥者,格杀。 众移民神色慌张,在原地待了一会,陆续走到山脚下寻找搭窝棚的材料,年轻力壮的首先抢夺树木,年老的捡拾柴草。 没多久皋兰山下凡是能用手或者石头放倒的树木树枝全让拖走了,柴草就更不用说,一扫而光,有胆子大的几个甚至跑到半山腰,打算扒了五泉寺的砖石木料,吓的和尚们大呼小叫,引来官兵把几个小伙子赶下山。 这五泉寺,是兰州本地的名寺,寺庙的和尚都站在山坡上,好奇的观望混乱的人群,眼睁睁看着山下的园林变成一片白地。 抢到材料多的就搭了个大棚子,抢到少的只能搭个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窝棚,更有年老体弱的只捡回来些汲汲草,铺在地上算是个窝了。 这些移民大多是从东南沿海之地过来,一路上都是官兵在押送,千里迢迢,早已习惯了就地扎营风餐露宿的生活。其实不习惯又能怎么样。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各种消息也越传越多。 有一个姓张的小伙说他兄弟这几天被官府征用,往西门外拉死人,听说是因为瘟疫。 旁边又有一位老猎户接话:对对对,今天早上我在西门看到有好几辆马车出城,官兵不让靠近,远远看上面都是草席卷。 大家从刚开始的看热闹慢慢恐慌起来,什么瘟疫这么厉害。 老金的邻居石大哥道:听药铺的伙计说有可能是打摆子,但是这个病以前也传过,没听说有多厉害啊。 小张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本地的打摆子不要紧,这次可是从南方来的,一沾上就没命了。 旁边几个前几年从南方移过来的不高兴了,尤其是一个穿着落魄的小伙:胡说什么呢,这个病哪都有,怎么能怪到我们南方人头上,要不是我们来,你们兰县还是荒地,人还是野人呢。 张小哥呛道:我们在兰州几百年活的好好的,怎么成野人了,兰州这么差你们跑来干什么,别说这次瘟疫,从你们来以后河水都一年比一年黄了。 旁边的人们哈哈大笑,黄河那是天象和移民有什么关系。 那个南方人笑到:别兰州兰州,那是前朝的事情了,现在是兰县,说你是野人还不服,黄河、不黄能叫黄河吗。你这么讨厌我们南方人,有本事把你老婆休了。 大家伙笑的更厉害了。 这些人大都住在城边互相认识,这张小哥的老婆是南方人,长的漂亮性格泼辣,他一直当宝贝一样捧呢。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把老婆休了。 朝廷为了让移民尽快安定下来,鼓励他们和本地居民通婚,移民们也希望能有个依靠,所以对这个政策很拥护,很多家庭都是南北两方组合的。 小张脸胀的通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那南方人看他这样更得意了:你以为我们喜欢来这个破地方吗,要不是朝廷硬逼鬼才愿意呢。 这话说完旁边都没声音了,没人敢接他的话,移民实边是国策,有敢非议那是杀头的罪过。 有官兵过来:吵吵什么呢,走开,走开。 那位一看官兵吓的是面如土色,待着害怕跑又不敢。但士兵没冲他来,而是把大家从城门前赶开,士兵押着几个犯人从城门出来,后面跟着刀斧手。 这没时没节的杀的哪门子人。这几个短命鬼穿着打扮也不像犯人,一个个垂头丧气的,要不是士兵拖着连路都走不动。 老金发现自己的朋友酒鬼老李也在里面,昨天儿女发烧,他去找老李,但李大嫂说让抓走治瘟疫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让提到这个地方。 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那是城西不见钱就不睁眼的王大夫,那不是南城根的酒鬼老李吗,唉唉唉,你看那不是和棺材铺结成战略合作伙伴的陈大夫吗,给县太爷送大力丸的老刘也在,这是怎么回事。 先行士兵们围成一个大圈,将五位医生提到圈中一字排开,带头的军官大声宣布:卫府有令,庸医无能,坑害百姓,罪不可赦,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斩立决。 士兵们将犯人压跪在地,刽子手拿起钢刀,喷酒消毒。 人群中有女子惊叫一声晕到在地,正是老李的妻子,老金挤过去把李大嫂和孩子们从人群中拖出来,一起送到自己家,掐了半天人中才救活过来。 老金又跑出去看情况,远远就听到人们大声喊:一、二、三,好,然后鼓掌欢呼,这中间还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声音。使劲挤进去,见圈里趴着四个光屁股男人,士兵们正在使劲打板子。 不是要杀人吗,怎么改打板子呢,这还少了一个人。那几位都爬在木凳上,只能看到屁股看不见脸,找了半天才发现老李不在。 左右看看想找个人打听,刚才和小张吵架的那个南方人在,那小伙摇头晃脑的解释道:我朝杀人要先报刑部审定,再送大理寺,而后三法司会奏皇帝才能行刑。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他们肯定是突然发现自己的行为不合法,所以改打板子了。 小张在旁边歪嘴嘲笑道:董秀才,就你懂的多,要不你进城给指挥同知普及普及大明的法律。 这位南方小哥姓董,移到兰州已经好几年,念过几年书但不是秀才,平时喜欢关心国家大事,说起来头头是道,生活却过的一塌糊涂,所以大家常常取笑,给安了个秀才的名头。 虽然只是个外号,董小哥却十分受用,常以文化人自居。 老金知道这两个扛起来就没完了,转头看到石大哥,忙过去打听。石大哥说:刚才正要砍头呢,城里出来个人说是上面有令,不杀了,说完就把酒鬼带走,监斩的军官也跟着进去等新命令,士兵们闲着也是闲着,就打剩下这四个的板子。 老金把他拉出人群:你刚才说瘟疫是怎么回事。 石大哥低声说:我听说这些人在路上就感染了,他们本来是要去河西,那边打仗去不了,放在城外担心跑了,官府图省事就圈在城里,没想到这几天病传染开了,听说是发烧,也不是一直烧,烧一会停一会,病人一会浑身发热一会浑身发冷,一会又感觉好了。吃什么药都不管用,折腾几次也就差不多了。 老金眼前一黑,和她女儿症状一样。 老金的女儿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小小年纪却经常语出惊人。她母亲临产时梦到有神仙骑一条火龙来到房顶,房顶院里金花四溅,手指月亮又指向她,孩子便顺利生产,所以两口子给取了个天姑的名字。凡是听过这个故事的人都认为天姑金贵无比。 第二章 舅舅来了 老金心中烦闷,不管天姑现在是不是瘟疫,就她的身体以后肯定也免不了,看样子这地方真待不了了。 在门口定了定神。推门进去。进屋就见李大嫂坐在炕沿上发呆,金夫人在旁边使劲使眼色。 老金走过去安慰:大嫂别担心,李哥又让提回城了。 李大嫂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大兄弟别骗我,都上法场了哪还能活命,我可怜的孩子啊。说完就放声大哭。 金夫人过来捅了一下老金,小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让你别提你非要提。 老金哈哈一乐:你看你这人,我能骗你吗,真的没杀,不信你出去看看。 李大嫂看他不像骗人的样子。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金夫人也要跟着去,老金拦住:没几步路让她自己去吧,我正要和你商量个事情。 刚碰到你娘家邻居了,说是你弟弟这几天病了,好几天没出门,他身边没个照顾的人,吃饭都是问题,你带天元过去看看,我和天姑先留着,等抓上药了我们再去,你也好久没回娘家了,这次回去我们多住几天。 金夫人的娘家在古峰山脚下,虽然离兰州不远,但人口稀少,瘟疫期间相对安全些。 金夫人显然不信丈夫的说辞,前天弟弟还稍信过来,说在山里发现了些好东西,这两天给孩子们送来呢,怎么说病就病了。 老金赶紧接过话茬:对对对,那人就说你弟的腿出问题了,肯定是进山挖东西的时候摔了,你说你弟弟也是个死心眼,我们两家就离着十里路,古峰山能有什么土特产。 金夫人和弟弟感情很深,从小父母就不在了,兵荒马乱的,姐弟俩两相依为命。嫁到金家后,娘家就剩个弟弟,最是牵挂。弟弟打小身体很棒,但听丈夫说是摔的那就不得不信:这个犟驴,每次都说不让他带东西,他非要带,你说他一个人有个好歹可怎么办,你也收拾收拾,我们赶快动身一起走。 老金见事情不像自己计划的那样,心里有些急了:你怎么就听不懂呢,一起走了天姑的病怎么办,你们先走,我给天姑把药抓上就去找你们。 金夫人看他发火,有些奇怪:你凶什么啊,天姑能离开我吗,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两口子正在争执,大儿子天元跑进来:娘,舅舅来了。 金夫人转头看看丈夫:没看出来啊,你还学会骗人了,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老金心中暗骂,这书呆子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 他很看惋惜自己的这个小舅子,这小子名叫方生,从小聪明,喜欢读书,在当地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听说他读的最多的是一本叫孟子的书,本来指望以后能考个功名,但朝廷突然下令不让读孟子了,说是孟子编排皇上,他老是说几千年以前的人怎么骂现在的皇上,这不扯蛋吗。 但不管怎么样,朝廷说是就是吧,他也劝过好多次,既然上面不喜欢孟子,你就学学其他子,别把自己的前途毁了,但这小子是个死驴犟板劲,偏不改。 因为他会的东西和考试没关系,当个家教都没人要,不能提高分数的学习有什么用。平日里就守着那几亩烂地,农闲时给庄里人干点零活糊口,没活干的时候不是读那些没什么用的书,就是在周边山沟里瞎转。 人好着呢,以后过个日子没问题,运气没来而已,老金经常这么开导自己老婆。 金夫人和他弟弟一起走进来。方生个子很高,身体也壮,一点不像个读书人,天生一副种地的好身板。 方生对姐夫笑着招呼了一声,见天姑睡着了,就拉着天元出去看拿来的宝贝,讲是什么东西,怎么得来的。老金站起身喊了一声:我出去看看,不等金夫人回话就快步往外走。 他担心老婆问方生腿断的事情,先出去躲躲再说。 这会路上围观的人更多了,挤过人群看到正一车车的从城里往外拉人,每个车上或者坐着六七人,或者躺着一两个人,看样子都是病人。 车驶进移民所在的包围圈,士兵大声念病人的名字,听到名字的家属把病人接到自己的窝棚。 包围圈边上有一群军士正在用木头盖房子,虽然也是临时搭建,但比移民搭的要强千百倍,能看出来中间是大堂,左右两边有好几间厢房。 车队把病人送完又回城了,有胆子大的站起来大声问:军爷,我家的怎么没出来。 他这一问,有好些人也跟着问。 随车官兵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冰冰的回了一句:没来的都死了。 人群中一阵骚乱,但在官兵喝令下又恢复沉默。 慢慢整个包围圈里传来低低的哭泣声,看样子没来的人有很多。 城里又出来一队马车,这次是蓬车,比先前拉病人的要高级很多。 没接到病人的移民一个个伸长脖子,希望自己的亲人能侥幸活下来。却见最前车上下来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围观的百姓一阵惊呼:这不是马神医吗,这下有救了。 这马大夫祖上是本地最有名的中医世家,尤其到他这一代,医术精湛人也非常好。不管病人是穷是富是大官还是百姓,都想办法救治,有钱的就多给点,没钱的就少收点,在当地威望很高。大家都管他叫马神医。 当然有名气不一定就是好事,王保保经略西北的时候把他抓去做随军医官,后来蒙古军战败,趁机逃出军营。 在外面躲了好几年才悄悄回来,本打算隐姓埋名的过生活,但心太软,见不得贫苦百姓看不起病,吃不起药,就偷偷帮大家治疗。 老百姓非常喜欢,同行却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向官府告发他曾经蒙古军医的历史。马大夫被抓去坐牢,很多年没消息,大家都以为已经去世了。 马大夫走进包围圈,沿着窝棚挨个查看病人。 后面几辆车陆续下来几位,都是本地的知名医家。这些人没进包围圈,一个个恭敬的站在圈外,像是等什么大领导。 最后又来了一辆车,众医生围上去将车上的人搀下马车,簇拥着走进移民圈。 老金以为自己眼花了,使劲揉了揉眼睛,李大嫂也站在旁边揉眼睛,忙问:嫂子,真的假的。李大嫂像是见了鬼一样瞪大个眼睛,都没听见老金说话。 旁边的小张喊道:那不是酒鬼老李吗。 没错,就是老李,就看老李穿着崭新的衣服,像换了个人似的,连走路的姿势都比平时嚣张了很多。大摇大摆带领着十几个医生进了包围圈,这问一问那瞧一瞧,偶尔停下来和旁边的几位聊一聊,讨论讨论,每次老李指手划脚的说几句,旁边的人连忙点头应和。 小张自言自语:到底是酒鬼疯了,还是其他医生疯了。 老李带领医生在移民中转了一圈,来到新搭建的房子前,向旁边的军官说了两句话,那军官恭敬的抱拳施礼,转身骑马进了城,不一会有十几辆马车出城,拉的都是桌椅板凳,医疗器械,坛坛罐罐,各种药材。 原来是在搭建野战医院。 王同知也来到医院,走过去拉了酒鬼老李的手来到移民圈:乡亲们,这些天受苦了。大家好不容易来到兰州,结果因为水土不服染上了疫病,我们兰州卫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为了给大家治病,我们招集了周边所有的大夫研究治疗方案。这几天自我本人以下兰州卫所有官员医生都是吃不好睡不香,一心一意想着救治大家。万幸老天爷睁眼,我们已经找到治疗办法了,这个药的发明者正是我身旁的这位——神医李大夫。有的病人已经吃了李大夫的药,是不是感觉好很多了。 人群中传来很多声:是、是、大人,谢谢神医,病人挣扎着跪在地上磕头。病人一跪,身旁的家属也跟着跪下,黑压压的扑倒了一大片。 老李哪见过这个大场面,扑腾爬在地上,转着圈磕头回礼。 王同知一把拎起酒鬼:有神医在疫病就不怕,我们一定能够战胜瘟疫。我以兰州卫的名义向大家保证,李神医以及我们所有的医生这些天不回去了,就和大家住在一起,吃在一起,诊治每一个人,直到所有的人康复为止。 移民们以及围观的老百姓一阵阵欢呼,个个喜气洋洋,一扫之前垂头丧气的气氛。 老金也很开心,为这些病人开心,更为自己的女儿开心,这下有救了。 正高兴呢,感觉有人拉自己的衣服,转头一看是天元:你怎么来了,这么多人,乱乱哄哄的丢了怎么办。 天元眼泪花花的说:妹妹又开始发烧了。 第三章 求医 老金这会心里有底了,有李神医在,怕什么。一边拿凉毛巾物理降温,一边给大家伙讲李神医的事情。 金夫人和方生的表情像见了鬼一样。转头看看李大嫂,李大嫂让看的很不好意思,装的很镇定但嘴角已经裂到耳朵根了。酒鬼两口子这些年过的苦,终于有了盼头。 金夫人支开话茬:老李成神医这是好事,但天姑怎么办,她得的又不是瘟疫,老李的药再灵也不管用啊。 老金这才把石大哥的话告诉大家,他判断天姑就是染了瘟疫,这也是为什么要骗老婆回娘家,为的就是让妻儿安全,危险留给自己。说到这都被自己感动到了:看到没,这才是真正的男子汉,有担当的真男人。 金夫人也被他这舍己为人的精神感动到了,一边哭一边骂:常听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没想到真是这样,一出事连个商量的话都没有,就想着把我支开,你的良心让狗吃了吗,我嫁到你们金家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老金惊的是目瞪口呆,站起来就要理论,方生赶快拦住:别别,你们俩先别吵,现在最要紧的是天姑的病,最好能见上李哥一面,确认一下到底是不是瘟疫。 李大嫂自告奋勇去找老李,老金站起来就要出门,金夫人拦住他:我和嫂子一起去,天姑是我的孩子,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她拉着李家嫂子出门。 老金也懒的理她,给小舅子使了个眼色,方生点点头跟着姐姐出去。 一个多小时金夫人他们才回来,一看垂头丧气的样子就知道没什么结果。 原来王同知让士兵把医院也围起来,说是为了保护医生安全。又把挨板子的那几位医生当众砍了,然后才进的城。 刚才稍微轻松点的气氛一下子又紧张起来。士兵死活不让人进出。李大嫂使劲喊,但距离太远,现场又乱乱轰轰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大声喊着要冲进去,直接让士兵给架出了人群。 虽然没见到老李,但通过和大家的交流,进一步确认了天姑感染瘟疫的可能性。 现在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直接进包围圈了,官府设这个包围圈就是为了治病,只要说明天姑也传染了应该就能进去,只要进去就有希望碰到李大哥。 但这一去也是生死难料,金夫人忧心道:要不再等等,天姑这会又好了,万一不是瘟疫呢。 老金叹了口气,和方生一起出门准备搭棚子的材料。 两个女人茫然的坐在屋里,金夫人愁天姑的病,李大嫂愁老李,这会已经从神医的美梦中清醒过来,事情没她想的那么简单,别说神医了,能不能活着回来都是问题。 希望和现实往往都是相反的,命运就是这样。 半夜天姑又开始发烧。老金二话不说抱起孩子往外走,方生跑出去拉起平板车,一家人往包围圈跑。果然和士兵说明情况后顺利放行,老金把家人拦在外面:你们不要进来,万一有个好歹不能全家人都折在这,赶快回去。 金夫人哭着不走:你们如果有事我和天元还能活下去吗。 方生劝姐姐:你不是常说天姑是老天爷赐的吗,有老天爷保着呢,怕什么。 老金看了一眼小舅子,头一低一起进了包围圈。 两人寻了个离医院尽量近的地方,因为都是提前准备好的材料,没几下就搭建完成。巡查的官兵见多了个棚子,过来查问。 老金赶紧解释。头领点点头:能主动进来,有觉悟。转头吩咐左右:这是咱兰州人,照顾着点,把神医的药拿过来让孩子喝上。 老金千恩万谢的接过药,虽然到处的火把但也看不清楚,隐约看这药黑绿黑绿的,放在鼻子下一闻,一股臭味,这怎么喝啊。 方生也端过去闻了闻,皱着眉头拿开:姐夫,我的想法还是最好找到李哥,先让他看一眼再说。 老金也是这个主意,但现场到处的兵丁,除了医生主动过来,其他任何人不能靠近医院,只能干等着。 结果等到后半夜,都不见医生的影子,天姑却是越烧越厉害,难受的开始翻腾了。 两个人心急如焚。老金咬咬牙,你先守着,我去找老李。 老金贴着棚子一边走一边躲,摸到医院旁边,医院在一个独立的区域,周围都是空地,灯火通明。左右看了看没人,撒腿向医院跑,刚跑到附近就让守卫的士兵发现,上去一脚将老金踹翻在地。 还没趴起来刀已经架到脖子上。 老金这会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大声喊:李哥,酒鬼老李,快来救救天姑。 他这么一喊,老李没过来,反而把周围巡查的官兵都惊动了。 头领骂道:刚才不是给你药了吗,怎么又跑这地方闹事,不想活了吗。 老金趴在地上喊:我要见医生,我要见医生。 头领骂道:这么多病人,医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拖回去。 士兵拖着老金扔到棚口。 方生扶起姐夫,拉着哭腔:孩子已经昏迷了。 老金抓住孩子的手,沉默了会:喝药吧。 方生心里着急,但也没办法,还能怎么办。只能抱起天姑,老金小心喂药,只喝了两口孩子便使劲挣扎,哇哇大哭,老金正要按住了继续灌,突然不哭了,紧接着开始使劲抽搐,方生慌忙间一松手,天姑抬手就把药碗打翻在地。 本来就不多的药全泼在地上,碗也滚到外面。 外面有人说话:哎,这是想干什么。 抬头一看,刚才拖老金的那两名士兵。 其中一位气急败坏:刚才看你闹事就知道不是个好东西,你知道这药有多宝贵吗,很多人想喝都喝不上,老大可怜你才分了一点,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了。 扬起马鞭就要抽。 老金跪在地上哀求。军士哪听你解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方生上前拉扯,旁边的军士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两个人拿起马鞭使劲抽。老金在地上翻滚,满心的着急和委屈,禁不住放声大哭。 这时候就听到远处有人喊:别打了,赶紧住手。 有一队人跑过来,正是老李和巡查的军士。 刚才老李睡的迷迷糊糊,隐约听有人叫自己,等他爬起来出门老金已经让人拖走了,军士说有人闹事,老李也没在意回去接着睡觉,刚躺下就听有人又哭又喊:不好,是老金的声音。赶紧跑过去,远远就看到士兵在殴打二人。 老李扶起老金,这是我亲兄弟啊,你们怎么能下这个毒手。 巡查的头领一听打的是神医的弟弟,冲过去把两个士兵扇了几巴掌:混账东西,怎么能打无辜老百姓。 老金爬在地上:别管我,赶快看天姑,孩子不行了。 老李忙跪在天姑旁边,掐了下人中,没什么用,急的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 身后有人喝道:让开。 回头看是马大夫,赶紧让开,马大夫摸了一下天姑的额头,看了一下眼睛,从药箱里拿出两根银针,一根扎在脚心的涌泉穴,一根扎在人中。 这两针扎下去,孩子立刻平静下来,长舒了一口气,绷紧的手脚这才放松下来。 刚才老金在医院外大喊大叫,其实很多医生都让吵醒了,只是那些名医专家早已练就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本领,转个身又继续睡了。 只有马大夫穿衣出来,看守的士兵说是李神医已经过去处理。他早就看出李神医是个半瓶水。不放心拿着药箱也跟着过来。 搭了一下脉:孩子得的不是瘟疫,你们到这地方来干什么。 老金爬到跟前:孩子的情况和人们传说的病症一样,想着这是治瘟疫的地方,我们就来了。 马大夫哼了一声:胡闹,听别人说句闲话就把病看了,那要医生干什么用。 老金和方生爬在地上不停磕头。 老李蹲在旁边,在马大夫面前他可不敢摆神医的架子,恭恭敬敬的问:老师,我弟弟这孩子一直身体不好,老是生病,您看看怎么办。 马大夫瞪了一眼老李,要不是眼前的这个假神医对自己有恩,以他的脾气早就骂上了。 又搭了会脉:孩子肺脾气虚,平时就体弱多病,前几天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唉。 老金和方生听他说的一点不差,头磕的更使劲了。 马大夫见二人混身都是伤,心中不忍:不要磕了,开药没问题,但孩子得的不是瘟疫,这地方不能留,别病还没治好再染上瘟疫,真有神医也没用。 老金央求:求求您了,我们现在想出去官府肯定不干,就算能出去,万一孩子再发烧救个急都没办法,外面一个医生都没有。 马大夫是个倔脾气,他只负责治病,其它问题我解决不了。 老李治病没水平,但解决问题倒有办法,把他们安置在自己的房间,马大夫就住隔壁,有什么情况也好处理。医院虽然也在包围圈,毕竟离其他病人有段距离,相对安全些。 老李的房间紧靠大堂,房间和大堂是连通的,只隔着一道门帘。里面家具也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桌子几把椅子。 马大夫开出方子:这付药喝完再看情况,记住如果孩子再发高烧手脚抽搐立刻来找我,千万不能硬灌药,会出人命的。老金和方生恭敬的送马大夫回房休息。 第四章 神药 趁煎药的时间,老李拿了些治外伤的药,先给他们俩收拾收拾。 这会天姑很平稳,二人就放心坐下来。刚才心悬着没觉得疼,这会才觉得伤的不清,一上药两个人疼的兹哇乱叫。 老李笑道:刚才不是勇的很么,这会怎么怂了。你们俩胆子太大了,敢闯这包围圈。 老金一边叫一边说:这不是天姑生病了吗,没办法才来找你。怎么一转眼酒鬼成神医了。 老李苦笑道:你别听他们乱说,我这次是踏进鬼门关了。 昨天下午老李正打算出去买点酒喝,没出门就让官兵堵在屋里,说是让治瘟疫,他的这水平哪能治瘟疫啊,但当兵的不听解释,硬拉着进城。 到了兰州卫才知道周边所有大夫都让集中起来,有名医专家也有和他一样的江湖郎中。听几个老大夫聊天,他们几天前就让召集过来,但治疗效果一直不好。官府没办法才想出海选的主意。 王同知要求所有医生必须拿出自己的方案,如果有效重重有赏,如果无效甚至病情加重,那就军法从事。大家去已经改成病房的卫府草料场,里面躺着几百号人,一个个惨惜惜的。 疟疾这个病老李之前在一本古书里看到过治疗的办法,隐约记得有一味药叫青蒿,其它是忘得一干二净,没办法硬着头皮写了交给王同知,他倒也没说什么,吩咐手下去取药。 等了好半天士兵才跑进来,说是找了好几家药店都没这味药。王同知看了一眼药方:青蒿吗,不就是蒿子吗,随便地里路边上都是,拔些过来。 没一会那士兵提着一捆过来扔地上。但里面就几根青蒿,大部分都是臭蒿子。老李上前评理,那士兵白了一眼:你这破水平就等着砍头吧,还计较这些,要不是同知老爷有令我都懒得找,爱要不要。 没办法,只能凑和着用,找了个大瓦盆,把蒿子洗干净了泡进去,打算找个炉子煎,官府安排的火炉这会都让别人占了,央求了半天没人搭理。 其实那个士兵说的在理,这么折腾有用吗,就一味药能治好病那才叫怪事。反正也是一死爱咋咋滴。老李索性爬在桌子上睡觉。 迷迷糊糊的好像到了老金家,两个女人正坐在炕沿上哭,又看到天姑躺在炕上,伸着手说:大伯你什么时候来给天姑治病啊。 抻手想拉孩子,但怎么都够不到,一使劲直接摔地上了。 老李讲到这,士兵端进药来,把天姑唤醒,老李亲自喂了药,不一会孩子像是干了很重的体力活,出了一身透汗,乏的动弹不了,又沉沉的睡着了。 终于扳回来了,三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落地,这会没啥事干又要听老李讲故事。 从梦里惊过来,我想了想不能就这么等死,又跑出去找火炉,但性命攸关的事情谁肯让。吵了一架,直接让其他医生赶了出来。 回到大堂看着那盆臭蒿子,琢磨既然不能把里面的药煎出来,那索性给它揉出来。 就使劲揉那个蒿子,揉不动了就拿脚踩,把蒿子踩的稀烂。把草捞出来拧干了扔掉。把剩下的臭蒿子水交上去,士兵分别做了记号拿走。所有的医生都待在卫府等待结果。 下午王同知过来念了几个名字,说是胡乱开药造成严重后果,要严厉惩罚,士兵把我们几个拖到城门口。 老金搭话:这个我看到了,你们几个都吓的尿裤子了。 老李骂道:扯蛋,我可没有,我只是想躲躲藏藏了十几年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刀,人的命真琢磨不透。结果还没砍又把我给拉回来了,官府是把病人分成几十拨,喝不同的药看效果。我的药太难喝,病人一喝就吐,官府以为没效就要砍我的头,结果后来发现我负责的几个病人有明显好转,并且还是所有人里面恢复最好的,你说这上哪说理去。 方生问:所以你就成神医了。 老李摇摇头:这几天死了很多人,人心惶惶的,再控制不住要出乱子了。官府见我的药有点效果,就给我安了个神医的名头,做给百姓看的。 官府把我定成总医官后我挨个看了他们的方子,发现越是知名专家开的方子越保守。反而我们几个被杀头的却想了些奇招,可惜他们运气太差了。 老金不同意他的说法:那几个死了活该,尤其那个陈大夫,遇到重病的他先吹牛能治好,开一堆补药骗点钱。回家后算准时间,又让他兄弟上病人家里推销棺材花圈,你说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老李道:老陈还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也没人找他,再说了普通医生谁能每次把病人去世的时间算那么准!这人啊就是心太黑了。 方生接着问: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老李叹了口气:还能怎么办,硬着头皮上呗。我和官府说要我治没问题,但必须把马大夫放出来给我做助手。王同知二话不说就答应了。我用我的神药,马大夫用他的医术,加起来或许能拼一拼。 方生和老金都使劲点头,马神医是真神医啊。 老李说完坐那发了一会愣,站起来说:不和你们聊了,赶快休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亲弟弟,他们不会为难的。 天姑踏踏实实睡了一夜精神好很多。 马大夫满意的点点头:吃完早饭再喝一次,中午我再来换个方子。 正说话呢,金夫人和李家嫂子进门来,金夫人看到天姑好端端的坐在床上,跑过去抱住就是哭。 这是天姑长这么大第一次不在自己跟前睡,又是生着病,能不担心吗。 昨天晚上两个女人一夜没合眼,天不亮就过来,心想能远远看一眼也好。结果出来几个士兵背着木头找李大夫家,一打听才知道已经找到老李了,便求着能不能进去看孩子一眼。软磨硬泡,那领头的见是神医的家属便放开让她们进来。 听闻是马大夫扎了一针开了一副药,天姑就好了。金夫人跪在地上磕头。 马大夫扶起金夫人:我还没死呢,别动不动就磕头。金夫人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怪老头。 天姑啃了两口从食堂打来的馒头,说:妈,这不好吃。 金夫人赶快凑到跟前:你想吃啥,妈这就给你做去。 天姑想了会:我想吃浆水面。 金夫人嘴里答应着转身就要走。 老金拦住老婆,别着急,先问问人家医生能不能吃。 马大夫听是浆水面一改平常的严肃,笑着说:浆水面是好东西,清热解暑又能开胃,没事可以吃,吃完了等多一会再喝药,不碍事。这些年光吃牢饭了,都不记得浆水面是什么味道。后面再说什么大家已经听不清,话都说不利索了。 老金看这情形是报答的机会来了。赶紧吩咐方生和他姐回去做浆水面,越多越好。 金夫人正要出门,发现方生到处的伤,转头看老金也是一样。 她刚才的目光都在天姑身上,根本没注意这两个,颤声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 方生赶紧解释:没事,昨天晚上我和姐夫没事干,就悄悄跑到医院的食堂拿点东西吃,结果不小心让士兵发现,起了点小冲突。 金夫人气的是直跺脚,要不是有神医在场,就要冲过去打人了:你们俩就是个祸害,怎么这么没出息,为了口吃的疯了吗。 见老金还在乐,更生气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方生赶忙拦住,把姐姐拖出房门。 现在天姑病情有好转,金夫人满心欢喜,没再计较他们俩的荒唐行为。不过老金和方生因为偷吃东西被打的事,从此成为人生污点,金夫人拿这个嘲笑了好多年:两个没出息的货。 第五章 老李的来历 老金听老李称呼马大夫为师傅,悄悄问是不是拜师了,老李点点头又摇摇头。 马大夫冷冷道: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拜师的事以后再说。你那个神药是怎么回事。 老李收起笑容,把自己创造神药的经过仔细讲了一遍。马大夫听完沉默了好久,这个方子他知道也曾试过,不但是鲜的干的炮制过的,都试过,但效果很一般。 老李也是一脸的茫然,其实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马大夫琢磨了一会:这样子,我再加几味配伍的药,君臣佐使效果应该会好一些。你配的那些神药再有没有了。 老李道:第一次配的没了,我昨天让士兵们去挖了很多,都是真正的青蒿,这次再加上师傅配的药,慢慢煎熬效果一定会比以前的好。 马大夫说:这样吧,我多想几种方子,分别煎了试试。 老李答应了一声出去忙了。 马大夫给天姑喂完药,也回自己屋里写方子。 姐弟三人赶回家,这几天光操心天姑的病,没顾上投浆水,已经发馊了。 方生跑到石大哥家借,一听是为了天姑治病,石家两口子二话不说直接连缸一起抬过来。 面煮好了捞出来过水拌成凉面,装了两大盆,浆水用菜籽油、花椒、葱花呛好,放了点盐,装了三大盆。又切了点浆水菜拿油泼好,时间紧张来不及炒菜了。 东西准备好装到板车上,李大嫂留着看孩子,方生和姐姐两个人拉着去医院。 老李正在指挥士兵们煎药,远远就看到跑过去迎。没走两步就让士兵拦住:你的家属可以来看你,这是你神医的特权,但你本人不能出去,万一你跑了这上千人就完蛋了。 方生先搬了一盆面、一盆浆水进屋,马神医连吃了两碗就开始唠叨:吃太多了,不能再吃了,但还是忍不住又吃了两碗,只不过后两天碗面条只是点缀,主要是喝浆水了。天姑背的名声,却只吃了一碗就饱了。老金一天一夜没吃饭,一口气干了三碗,一盆面一会就没了。 方生又出去搬,一出门就看到一群士兵围在板车旁边。 这会正是午饭时间,士兵路过医院时发现浆水,都拥过来抢着喝,士兵们见主人到来笑着走开,方生过去一看,哭笑不得,面和浆水不剩多少了。索性招呼士兵们把剩下的全吃完,当兵的虽然感觉不好意思,但还是禁不住浆水面的诱惑,又围过大口吃喝。 今天轮班的兰州卫指挥佥事柴将军见现场乱乱哄哄的,走过来一看原来是在抢浆水面,哈哈一乐,这两天怎么把浆水面给忘了,这东西简单又实惠,正是夏天吃的好东西,吩咐左右,以后每天的午饭都改成浆水面,士兵们欢声雷动。 这位柴佥事是一员虎将,威镇西北,本来也要随军出征,但指挥使不放心兰州的安危,特意留下他主持城防守卫。 柴佥事走进老李的房间,不等他问老李赶紧解释天姑住这的原由。 柴佥事点点头:没事,你救护大家,自己家人也要照顾好。又问了些治疗瘟疫的事宜,没多说话出去巡逻了。 这下好了,有领导的首肯天姑就能安稳治病了。老李压低声音说:你们别看这个柴佥事话不多,冷冰冰的,其实人不错,好打交道。那王同知别看好话一套一套,但总感觉说的和做的不是一会事。 金夫人对老李的判断很赞同:像王同知那种人混的会更好,柴佥事实在,现在这种社会吃不开的。 其实他们俩猜的没错,柴佥事和王同知一起参的军,柴佥事的军功更多,但一直要比王同知低一级。 老金嘲笑自己媳妇:人家李神医是上流社会的人,以后来往的不是这个老爷,就是那个知县,人家研究这种事情有用呢,你一个老百姓瞎琢磨这个干什么。 这话一出把两个人都得罪了,老李骂骂咧咧的,金夫人直接拳打脚踢的把他赶出房子。 老金笑着躲在外面不敢进去。 晚上还是金方两人守着, 天姑病情恢复迅速,虽然还是有些疲倦,但已经看不出生病的样子了。这会玩累了爬在床上呼呼大睡。 方生问道:姐夫,昨天听李哥讲故事,讲到杀头那一段,他说躲躲藏藏了多少年终究还是逃不过这一刀。听这话的意思他干过什么要挨刀的事情吗? 老金摇摇头:我记得那是洪武四年还是五年来着,也就十几年前吧,王保保跑了有个一年多。老李带着个女人来到兰州,女子比他大好几岁,老李管他叫姐,那些年不太平,兰州的百姓死的死跑的跑,城里城外有很多房子空着,大房子他们不敢占,就在城南找了个废弃的旧房子,算是安了家。 老李不会种地,他姐给大户人家缝缝补补洗衣做饭,打个短工维持生活,有时候维持不下去了,老李就在街上讨饭,日子过的很苦。 我父母那时候还在世,看他可怜隔三岔五接济些粮食给他,再加上我们俩年纪差不多,慢慢就熟惯了。 我有问起过他的身世,他不愿意说,只说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全家就剩他们俩。但他们俩却是本地口音,我们猜测有可能是蒙古人的后代。王保保战败后有很多蒙古人没来得及跑,就隐姓埋名冒充我们汉人。人家不愿意说,我们也就没多问。 我妈还夸他姐能干,做弟弟的真有福气。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那不是他姐。那具体是什么关系又不肯说。扭捏了半天才说:其实她是我家里给我找的童养媳,不是姐姐。说完涨红个脸就跑掉了。 晚上我父母商量了很久,第二天一大早就让我去把老李和他姐叫过来。 我妈给他们说:孩子,我看你们不容易,姨也是为你们考虑,昨天你说这是你父母给你说的亲事。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现在你们都长大了,阿姨多问一句闲话,是不是还认这个事情,或者是还有别的打算。 老李有些发愣,那姑娘却很干脆,弟弟对我很好,我现在只有他一个亲人,没有其它打算。老李也跟着点点头。 老太太说道:那好,你们以后就不要再姐弟称呼了,免得让人笑话。 两个人有些疑惑,那怎么叫。 我妈笑着说:娃子虽然年岁不大,但也十五六了,算是成人了。姑娘却是大几岁,孩子,你们俩相依为命,人家跟着你吃苦受累,你得给人家一个名份。成家后就免了别人的闲话,也断了他人的念想,姑娘以后去别人家干活也方便些。 老李臊的有些不知所措,老人家说他:孩子,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人家姑娘考虑。 老李低着头:姨,我没其它想法,只是我们俩现在父母都没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还怎么结婚啊。 姑娘也是低着头抹眼泪。 老人家看他们这样子,点点头:没事,姨替你们操办,富有富的排场,穷有穷的礼数。你们别怪我老金家能力有限就好。 那姑娘拉着老李跪下向老人磕头。 这事情就算定下了。 我父母把姑娘认成干闺女,暂时留在我家住下,我搬过去和老李住一起,顺便把他的那个破房子收拾收拾。 过了几天准备妥当,叫左邻右舍的朋友们过来吃了碗臊子面,给大家说明情况:这两个孩子本来就是娃娃亲,早就应该办,只是这些年不太平,家里大人都不在了才耽搁到现在,今天我们老两口替他们故去的亲人把这个事情给办了,也算是了了他们父母的遗愿。 大家伙一听才明白怎么回事,那些年兵荒马乱。这种事情太多,到处流浪的孤儿,这两个能遇到老金家那是前世修的福份。 那姑娘也就从姐姐变成李大嫂了。 后来老李不知道从哪捡了本医书,学了点皮毛,就靠这个手艺过日子了。他会识字这一点我还真没想到。不过说是行医,更准确的讲是坑蒙拐骗,治病全靠蒙,他呢又是个烂酒,所以日子过的并不好,不过即便这样李大嫂对老李真是好,比起你姐那是好一万倍。 方生笑道:我姐已经够好的了,你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不过李大嫂确实对老李好,我感觉好的都有些不像夫妻了。 老金拍了方生一巴掌:你一个小碎娃懂什么叫夫妻? 第六章 神药失灵 老李进来:远远我就听到什么烂酒,背后说坏话,还让不让我给天姑治病了。 老金和方生哈哈大笑:谁说你坏话了,正夸你呢,说你是华佗在世药王爷下凡。 正调笑,马大夫进来哼了一声:别给药王爷抹黑了。不在理会这三人,径直坐在天姑旁边搭脉,刚开始表情很轻松,后面又闪现出一丝丝忧虑。 这几个人慌了,赶紧围过去。 马大夫自言自语:这次的病情已经压下去了。但总感觉有药力达不到的地方,不知道什么原因。以后可能还会犯。 老金急了:神医,那怎么办。 马大夫冷冷的说:神医在你旁边,我不是。不过他这个神医也当不了几天了。抬头看看老李,转过头又向老金说:没事,我再开几付药,一步步的调。 马大夫又说:今天的情况你看了没。 老金和方生面面相觑。 老李说话了:看了,几乎没有任何进展,吃了和没吃一个样,要不是老师的那几味药控制估计病又要爆发了。 老金吓一跳:刚才不是说天姑的病已经好转了吗。怎么又要爆发。 老李叹了口气:是外面的瘟疫。 马大夫长叹了口气:你的神药如果再不起作用,我的那几味药也撑不了多久。 老李这两天本来信心满满。如果成功自己在兰州医疗圈就算站稳脚跟了。以后再跟着马大夫好好学几年,就真成名符其实的神医了。 仿佛看到未来受朝廷加封,在全国各地推广自己的神药拯救万民,受百姓膜拜的场面。没想到美梦这么容易就破灭了。 下午和马大夫两个人巡视了一圈,尽管病人普通反映喝了神药好很多,但他们俩搭脉的结果却是没什么效果,能看出来应该是病人的心理作用。 吃完晚饭后两个人又去看了一圈,这次连病人自己都感觉好像没什么用,只是病情没有恶化而已,不见好转。但神医的权威放在那,大家也不敢质疑什么。只是又新出现了很多新的病人,百姓还是比较慌。 马大夫坐在床上不说话,老李在房子里走来走去。 老金和方生啥都不懂,也不敢说话,就坐在地上看这两个人发愁。 老李犹豫道:师傅,要不。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马大夫见老李欲言又止,明白他想什么:我感觉是你的药出问题了。 老李结结巴巴的说:师傅我不是哪个意思,我也是乱猜呢,会不会这个药比较奇怪,所以和别的药有抵触。 马大夫有些恼怒:青蒿能治疟疾的方子已经出现上千年了。但疟疾每次流行都伤很多人的性命,你想过没会是什么原因。你把医术想简单了,治病救人不是儿戏,行医施药不是撞大运。 老李低着头不说话。 马大夫看他明显不服,懒得和他废话。转身回自己的房子。 接下来的几天老李开始不停的换药,先是单煮青蒿,再青蒿的臭蒿一起煮,再单煮臭蒿。丝毫不见效果。 天姑倒是恢复的很迅速。马大夫又开了一付方子,吩咐下午如果没什么大碍就该回家了。 老金接过药问马大夫:老李说药没什么用,那怎么办。 马大夫说:我也没什么办法,虽然我开的药能平稳病情但见效太慢,像这种瘟疫我也无能为力啊。 说话间方生和金夫人推着板车又来送浆水面了,听到天姑能出院了,金夫人激动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看、你看,我应该做点卤肉的,你看、你看,这太简单了。 好半天老李才回来,看有浆水面,也不吃面只喝了两碗浆水,然后坐椅子上发愣。 金夫人不知道情况,把天姑要出院的喜讯告诉他。 老李淡淡的回了句:好的。 金夫人见他这个态度有些奇怪,但不好多说,又笑着问:天姑要出院,到时候还得麻烦李哥给外面的军士说一声,不然出不去。 老李低着头嗯了一声。 金夫人有些生气,这真成神医了,领导的派头都出来了。 老金使劲使眼色,方生把姐姐拉出去悄悄说:李哥的神药不起作用了,这会正愁呢,你就别问了。 金夫人不知道嘟囔了一句什么,不过情绪归情绪,但也再没敢说什么,又恢复到女儿康复的好心情了。 有士兵进来招呼,老李随着出去。就看王同知站在外面,马大夫,还有其他医生都陆续从房子里出来,在门口面前集合。 王同知带着众人进了包围圈,一边转一边和医生们讨论。转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尤其是山脚下那一片待的时间最久。 众人回到大堂,分别坐定。 王同知发话:李神医,说说情况。 老李低着头:回老爷的话,自从移到城外后新增加了三百多病患,死亡三十八人。 王同知哦了一声,其实他知道这些数字:这些人都是什么时候死的啊。 老李头低的更低了:刚搬出来的那一天死了五个,半两天十个,剩下的都是今天一天死的。 王同知摆摆手:不对,不是一天,是半天。 老李不敢答话。 王同知左右看看:刚才大家都看过病患了,你们说说吧。 其他医生都低着头不说话。 王同知指了指一位老医生:郭大夫,您说说看。 那老医生哆嗦着站起来:回老爷的话,我们几个也商量了,根据现在的情况瘟疫应该是重新开始暴发,不但以前的病人没好,原来好的也开始生病,连士兵还有五泉寺的僧人也有染病。照这个速度,用不了几天恐怕周边百姓都要跟着遭殃。 郭大夫转身向老李拱手道:还望李神医以家乡父老为念,赶紧配制神药救救百姓。 王同知冷笑了一声,又问:其他人呢。 众医生赶紧站起身来:我等唯李神医马首是瞻,愿意全力协助神医,救治百姓控制瘟疫。 王同知又望向老李:李神医,大家全指望你,你怎么看。 老李哆嗦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马大夫站出来:罪民有话向老爷禀报。 王同知面无表情的答到:说。 马大夫道:现在病人已经有五百多,后面肯定还会有。我们平时看病都讲究辨证施治一人一方,不同的人就要施以不同的治疗方法。现在这么多人这么重大的瘟疫,这些病患又各自有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身体条件,如此复杂的情况却要靠李大夫的一个方子治疗,就算真是神药也不可能包治百病。 王同知点点头:那你有什么办法。 马大夫道:我建议将所有病患划片,我们有多少名医生就划多少片,每位医生各管一块,各逞所能各施手段,最大可能的因人施药。 他话没说完现场炸开锅了,其他医生心想你想逞能尽管逞,拉我们下水干什么。 有一位医生站出来:我看马大夫胸有成竹,索性让你全管算了,何必非让我们献丑,病情不等人,有绝招秘方尽管使出来就好,绕那么大弯子干什么。 马大夫道:我水平有限没有什么好办法,尽力而为而已。 另一位医生站出来:你没有把握在这显什么能呢,是不是心里还放不下前朝神医的名头,看人家李大夫成新神医了,心里不服憋着使坏呢。 一位大胖医生站出来:对,我看他就没安什么好心,看人家李神医稍有点波折就跳出来夺权,实话告诉你,我们就信李神医,就服李神医,还有一点,这两天就姓马的一直跟在李神医后面,我还听说他在李神医的方子里加了其它药材,神药失灵很有可能就是他搞的鬼。 老李赶紧跪倒在地:老爷明查,这几天用的药全都出自我一人之手,与马大夫没有一点关系。 那个大胖医生指着老李痛心疾首道:神医啊,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实在太善良,上了奸人的当,替他背黑锅还要替他开脱。 他转身跪在地上:老爷明鉴,这姓马的没安什么好心,他是前朝王保保的随军医官,他医的是谁,是我大明朝的敌人,救好了他们好杀我大明的将士。我大明千千万万的将士就是因他而亡的。官府仁慈留他一条狗命,他却不知回报,不真心忏悔自己的罪孽,现在跳出来破坏防疫大计,恳请老爷诛杀此贼以安民心。 第七章 高情商的王同知 马大夫冷笑着听他们吵闹,不解释也不看众人,昂起头挺身而立。 王同知面如平湖,心里清楚马大夫的建议是对的,同时他也清楚这些人想干什么,但没办法反驳。 任何事情牵扯到政治就复杂了。 马大夫毕竟是前朝旧臣,他如果一句话说的不合适,一个不恰当的称呼都有可能让别人抓住小辫子,都会影响自己的前程,医生可不是普通人,来往的即有普通百姓更有达官贵人。 沉吟了一会说道:本官年少时追随彭指挥使,在中山王徐大将军麾下,屡次与王保保所部作战,对方士卒确实悍勇异常,没想到其中还有马大夫的功劳。不过天下再厉害的敌人都不是我大明将士的对手,王保保我们都不怕,更何况区区一个随军医官。 马大夫,这几位医生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你本是待罪之身,只因李大夫恳请才得以重见天日,更应该兢兢业业。本官给你一个带罪立功的机会,将靠近皋兰山的那一百户人家交给你医治,如有闪失新罪旧罪一起算,望你念在久居兰州,合家大小都在本地的份上,不可怠慢,早日控制住疫情将功赎罪。先退下吧。 马大夫面无表情施了个礼,退下了。 其他医生面露喜色,这几天越是靠近皋兰山病情蔓延的速度越快,这是块难啃的骨头,交给谁那就是要谁的命。让你逞能,活该。 王同知又看向老李:李神医,本官今日所见痛心疾首,你是总医官,对现在这个局面应该负责,我本意撤了你的总医官之职改由他人充任。 老李跪在地上磕头:草民愿听老爷发落。 别的医生一听挡箭牌要没了,赶紧跪下:老爷万万不可,病情反复这是常有的事情,不可因一日一时之故就罢了李神医的职务。我等对李神医的医术心服口服,现在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王同知点点头:既然众位专家都这么说,那就由李大夫继续总管疫情,但李大夫一人独木难支,大家伙也要倾力协助。 众人答道:我等必将戮力同心战胜瘟疫。 王同知说道:好,由李大夫总管理,在坐的每位医生各领八十户具体负责。所有病人所施方药以李大夫的神药为主,其他大夫根据自己负责病户的具体情况针对治疗。眼下疫情艰难,望各位医官与李大夫休戚与共,与众病患同舟共济,兰州城的安危就交给大家了,好,李大夫留下,其他人出去忙吧。 众大夫一听就懵了,这不还是马大夫的那一套吗。想反驳但又不知道从哪说起,只能垂头丧气的出去。 王同知看着爬在地上的老李:李大夫起来吧,给本官说说你那神药到底怎么回事。 老李慌忙爬起来,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把神药的制作过程说了一遍。 王同知冷笑了一声:就这?? 老李又爬在地上:草民不敢隐瞒。 王同知说道:那天看到方子的时我就觉得你是个江湖骗子,不过我有言在先,任何人任何方法都可以一试,才没怪罪于你。没想到你的办法还真有用,但我始终不信你真的只用了一味药,肯定加了其它东西。 我清楚你们这些行医的都有几个不传秘方,尤其像你这样的江湖郎中,望闻问切全然不会,阴阳辩证一概不懂,全靠几个奇方活命。这几天人多眼杂,你怕泄了秘不敢用,所以才导致神药失灵。但你要明白,如果瘟疫失控留着个秘方有什么用,你还能活命吗,孰轻孰重自己要掂量清楚。 老李跪在地上磕头:老爷,真没什么秘方,那药当初为什么起作用,现在为什么又没用了,我也想不通。 王同知拍了一下桌子,厉声喝道:混账,不知死活的东西,我再给你一天时间,如果疫情还得不到控制,我便当众砍了你。就算你视死如归,情愿用性命保住秘方,难道就不考虑考虑你的家里人吗。 说完看了一眼厢房的门帘,大踏步出门走了。 老李吓成一摊泥,爬在地上动弹不了。 老金和方生到大堂把他搀回来。哆嗦了半天才算坐定:我先送你们出去,出去后带上你嫂子和孩子们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不要管我。 老金想安慰几句,但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李摇摇头:兄弟,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多说了,以后我的两个孩子就全指望你了,你嫂子跟了我这么多年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你带句话给她,如果想改嫁就随她。 话都到这份上了,老金也就没有安慰的必要,金夫人道:李哥你放心,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不会让他们吃苦。 大家伙急匆匆的向外走,刚到包围圈就让士兵拦住。 老李上前解释不是他要走,是送家里人回家。 士兵回答:王同知有令,任何人不能离开,尤其是神医的家里人。 这王同知果然情商高,黑的不是一般。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只能回去,除了天姑一个人伊伊呀呀的玩闹,其他人都是垂头丧气。 不一会李大嫂带着孩子们进来,天元一看到妹妹就跑过去抱,老李的两个孩子也围在旁边。 老李颤声问怎么把孩子们都带来了。 李大嫂奇怪:不是你让来的吗,刚才来了几个官兵,说是你想孩子了,让我带来看你,还说天姑已经康复,你看完孩子我们就一起回家,所以就带来了。 完蛋了,团灭。 李大嫂听完事情真相惊的半天说不出话,这角色转换也太快了吧,一会要治病,一会要杀头,一会又成神医,这神医没当两天又成罪犯了。 叹了口气:你和我二十年前就该死,现在死也不晚,只是可怜两个孩子,更可怜金兄弟一家也跟着倒霉。 几个男人默然无语,金夫人坐在那抽泣。 天姑走过去拉住母亲的手:妈妈别难过,有师傅在不会有事的。 她这么一说提醒老李了,赶忙出去找马大夫。 不一会拿着几个方子跑回来,这都是马大夫现在用的药,说是多少有些效果。 一会药发下去,病人喝不出来,那些专家教授可不是吃素的,一尝就知道不是神药,水平高的几个已经把药方猜的八九不离十。 大家冲到医院把老李揪出来,吵闹着让他拿出神药。老李说不出个所以然,群情激动,按住就是一顿揍,老金和方生拼了老命才把人救出来,医生们不甘心,嚷嚷着不走。 老李喊道:大家先别急,给我一晚上时间,明天早上一定把神药配出来。 大胖过来:如果拿不出来呢。 老李说:那到时候打死我也不迟。 旁边有人喊:我们凭什么信你。 方生接话:你们不信李神医还有其它办法吗,要么现在把我们打死,大家都完蛋,要么等李神医一晚上,大家还有活的希望。 大家一听也是这个理,还能怎么办。大胖恨恨的带着大家离开。 明天早上再拿不出有效的对策,别说王同知了,这群医生就能把他吃了。 第八章 民变 方生提醒,再这么拖下去真有可能出事,让老李再仔细想想,神药第一次和后面几次有什么不一样的,会不会真像王同知说的缺什么东西了。 老李愁眉苦脸,这两天他已经把能想到的办法都试过了。突然灵光一闪。 你说的没错,还真少了一样东西,对对对,我就说怎么老是不管用呢。你们俩赶快脱鞋洗脚。 大家伙懵了,老李是让逼疯了吧。 老李不管他们,出去让士兵送几盆水过来。逼着他们洗脚。老金和方生的鞋一脱,这屋里就待不了人了,两个女人捂着鼻子带着孩子们出去透气。 老金把脚泡在水里,晃然明白什么意思:老李这能行吗,别喝死人。 方生也明白过来,老李当时是用脚踩的药,这些天试的药只缺这一个环节。 味道散的差不多了女人和孩子们才进来,一听老李的打算都惊了,李大嫂说:你这有些胡闹吧,喝出人命怎么办。 老金一边擦脚一边说:嫂子,没办法的办法,再说也没听说洗脚水能喝死人的。 金夫人说:问题是也从来没人会喝洗脚水啊。 天姑也跟着说:喝洗脚水,不被臭死也会让人打死的。 老李过来摸摸天姑的头:不会的,这个时候命比什么都重要。 让两个女人贡献自己的洗脚水,她们俩坚决不干。 老李叫进来几个士兵,又贡献了几盆。吩咐士兵端出去用这个水煎药。 不一会整个包围圈弥漫着一股脚臭味。 大家伙奇怪,怎么在这个季节开河沟。 只有第一次喝过神药的病人心中莫名的激动,这熟悉的味道,是神药又回来了吗,闻这味道要比上次的劲更大啊,纷纷给旁边的人安利。 越传越神,大家一致要求现在立刻马上喝神药。 本意是打算煮好了明天早上喝,但大家的反映如此强烈,那就先发下去吧。 马大夫跑过来质问是怎么回事,老李不敢瞒着师傅,实话说了。 马大夫气的是直跺脚,行医多少年从没听说过洗脚水能治病的,赶快让士兵停止发放。 老李低着头说:师傅我也是没办法,你也看到了,王同知把我一家老小都扣在这,再如果没有效果我们两家人就完蛋了,再说第一次就是用脚踩的效果很好,这次应该也会有效果。 马大夫气的嘴角都在颤,知道和这种蠢货说不通,跑出去阻止,但谁听他的啊,没办法又跑到自己负责的那一片,那一百户人倒是信他,但在他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喝了。 整个包围圈都沉浸在充满希望的喜悦当中。 王同知一大早就赶过来收获工作成果。 柴佥事看到他:王同知,今天是我值班,你过来干什么。 王同知笑着点点头:我没啥事过来转转,都是为了疫情为了百姓,再说了你我兄弟分什么彼此。今天情况怎么样。 柴佥事叹了口气:唉,又是十几个,估计比昨天还要多。 王同知迟疑了一下,和柴佥事客气了两句就走开了。 恰好碰到正在巡查的左千户,问他怎么回事。 左千户回话:昨天晚上连喝了两付药,第一付药喝下去倒没什么,有的病人还反映感觉舒服很多。后来快到半夜,李神医又发下来新药,奇臭无比,喝完不但没起作用还上吐下泄。 王同知有些奇怪,不是说神药又出现了吗。 左千户凑到跟前笑着说道:什么神药啊,我听士兵们说是拿洗脚水熬的药。 王同知惊呆了。 看他不信,左千户转头叫住两个正要换班的士兵:你们过来给老爷说说神药的事情。 那两个一提起神药就笑的直不起腰,把昨天晚上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王同知气的七窍生烟。正要去找老李的麻烦,但转念一想,不对,不能去。赶忙掉转马头又跑回城。 柴佥事看他急急忙忙的样子,笑道:这老哥是有便宜就上没便宜就跑,几十年都改不了的老毛病。 老李这会也早想跑路,他正在人群中指挥士兵搬运已经去世的病人。头疼啊,和想的完全不一样,怎么会一点用都没有。 他疑惑,病人们也都疑惑,明明和之前的神药一个味道,并且药性更浓,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有士兵听病人们念叨,嘲笑道:狗屁神药,那是洗脚水,喝了有用才是见鬼了。百姓围上来问是怎么回事,士兵连说带笑绘声绘色的讲了一遍制作神药的过程。 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炸开了锅,百姓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 连续几天瘟疫不停的死人,民怨本就积压到一定程度,终于因为洗脚水愤怒的情绪爆发出来。 愤怒的人们首先把讲故事的几个士兵围住殴打,旁边士兵冲进去解围,瞬间让淹没在人群中。 群体性事件只要一见血,就会立刻失控。 百姓们拿着抢来的兵器,还有从棚子上折下来的木棍,和士兵混战。 柴佥事远远看到人群骚乱,派了个百户过去查看,刚过去就让一棍子给捅下马,这才知道出大事了,向传令兵吩咐:快向卫府禀报,民变,赶快支援。 自己纵马靠近,眼看士兵和百姓混战在一起,更有百姓乘这个机会往外跑,打算冲出包围圈。 柴佥事大喊:骑兵脱离人群,后退百步,步兵结成拒马圆阵,撤出战场。传令兵挥舞旗帜发令。 兰州卫的军卒都是久经沙场的惯战之士,一听命令,立即行动。 骑兵本来和百姓纠缠在一块,包围圈内又到处的窝棚,施展不开,这下撤到空地上和人群拉开距离,骑兵的优势就出来了,或射杀,或纵马砍杀,不一会百姓又让逼回包围圈内。步兵依靠骑兵的掩护,结成圆阵一步步挪了出来。 各头领聚拢步兵部署在骑兵外围。士兵与百姓中间有百步的空档,这个距离在弓箭手的攻击范围,百姓却没办法攻击士兵,全躲在窝棚后面不敢出来,士兵也不敢硬闯包围圈。 柴佥事转头一看那传令兵又回来了:城门已关,城头上回话援兵马上到。 柴佥事诧异道:关城门??是谁下的命令,王同知吗。 传令兵低头回话:小人不知。 柴佥事无奈的骂了一句:这姓王的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当下找来几个士兵询问情况。一听是因为洗脚水的问题,心中一惊:不好,里面的医生完了。 这些医生可都是兰州医疗圈的精英,如果全让打死,以后百姓怎么治病那都后话,眼前的这场瘟疫就能灭了兰州城。 柴佥事不等援兵到来,点了一队人马,拔刀冲进包围圈。 百姓这会确实在追杀医生,大家的怨气全撒在他们身上,那个大胖医生因为目标太过显眼,跑的又慢,首先被抓住让撕成了碎片。 老李因为身边有搬运尸体的士兵,士兵们把他围在中间,用木板车结成一个临时阵地拼死抵抗,暂时还留了一条性命。 老金和方生站在窗户前胆战心惊的看这一切。女人抱着孩子们挤在床上。尽管医院在包围圈外,有重兵把守,但这种场面谁不害怕。 老金说:你听到没,他们在喊洗脚水。 方生摇摇头:洗脚水只是个火星,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千里迢迢被押运到兰州,一路上受尽磨难,前方打仗去不了目的地,困在这兰州城又赶上瘟疫,现在吃什么药都不管用,眼看着亲人一个个的死去,他们是绝望了,这种情况下还让骗着喝洗脚水,你说他们怒不怒,既然没有生的希望,还不如鱼死网破,痛痛快快的干他一场。 不知道为什么,方生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情绪,说不清楚是恐惧还是兴奋。 金夫人骂道:洗脚水也有你们俩的份,别分析别人了,先想想自己的死活吧。 老金有些生气:一出事光知道骂人,我们那也是为了治病救人,也是为了我们两家人能活着出去,谁知道会出这种事情。 方生打断他们俩:这种事对双方都没好处,这时候如果有人能站出来振臂一呼,给大家讲明道理,应该能平息。 老金耻笑道:真是个书呆子, 还别说,真有一位老人颤颤微微的爬到一个棚子上面,大声喊:乡亲们,乡亲们,别动手,先听我说。正是郭大夫。 郭大夫还没说他想说的,就让人拿棍子捅了下去,淹没在人群中,想必是没命了。 第九章 少年将军 柴佥事驱散人群冲到跟前,但还是晚了一步,郭大夫已经让大卸八块,顾不上收尸,调转马头再寻找其他医生和士兵。 就在此时城门大开,跑出来大队人马,骑兵、步兵、弓箭手,甚至火器营的大炮都出动了。 弓箭手持弓待命,大炮一字排开,王同知躲在火炮后面大声喊:乱民造反,罪不可赦,柴佥事速速出阵。 士兵放了两声空炮,齐声呐喊:柴佥事速速出阵。 柴佥事这会救了几个医生和士兵,一听炮响和外面的喊叫知道大事不好,大声喊:他们不是造反,事出有因不可动炮。 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人声嘈杂,王同知并没有理会柴佥事的回应,又放了两声空炮,接着命令士兵开始填装弹药。 听到第二轮炮响,知道再不撤退下一波就是实弹了,柴佥事收拢士兵把救回来的医生围到中间,向医院方向突围。 圈内的百姓虽然杀红了眼,但几声炮响也让吓的清醒,拼死想要留住柴佥事,指望外面的官兵投鼠忌器不敢放炮。 但普通百姓杀个士兵容易,想要拦住战将那就难了。 圈外的士兵大声呐喊助威,炮兵也已经做好射击准备,就等他们一脱险便开始炮轰包围圈。 就在此时,从东边官道上冲来一队快马,为首的是一位红袍将军,身披银白色山文甲,手持长枪,身后一众骑兵个个身披黑铁甲,跨下清一色的黑色战马。 这一路上尘土飞扬马蹄急,虽然只百余骑,但声势不亚于千军万马。 这队人马一眨眼的功夫就冲到兰州城外,不做停留直接驰到火炮阵地。 红袍将军喝道:不许开炮,违令者斩。 旁边一位头领答话:是,然后挺枪立马在炮前。 黑骑兵分别向两边出发,站在士兵与包围圈中间的空档,把两边分开。 王同知还是一如既往的高情商,弯腰拱手:是是是,吩咐手下:听到没,不许开炮。 指挥同知是从三品,级别不低,但兰州卫城小民薄,总共兵力只二三千,所以他这个同知还不如别的卫府千户势力大,自镇远桥修建,兰州变成内地前往甘肃等处的必经之地,来来往往的贵人太多,像王同知这种高情商早就练就了识人断物的本领,一眼就看出来人不简单。 红袍将军调转马头撞进包围圈,直奔柴佥事而去。 柴佥事正在拼死冲突,如果是他一个人早突围了,现在还要保护后面的十几个人,又不愿意杀伤百姓,焦头烂额,根本就没注意到外面已经情势大变。 红袍将军驱开人群冲到柴佥事切近,举枪就刺,柴佥事突然看到军马,且是大明野战军的装扮,大吃一惊,正要问话就看长枪已到面前,慌忙举刀格挡。 不料这一刺竟是虚招,刀没碰到对方的武器,就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背上重重挨了一枪杆,直接给抽到马下。 那将军喝了一声:拿下。 不等旁边军士下马拿人,柴佥事一打滚,爬起来抽出挂在马上的长枪,翻身上马,勒马后退了几步准备搏杀。 红袍将军有些意外:还有两下子。 也不废话,挺枪纵马上前,柴佥事这次有了准备,凝神屏气,舞枪迎战。 不料对方枪法犹如鬼魅,不到十个回合又给抽中后背掉下马来,这次连马都惊跑了。 柴佥事让抽的皮开肉绽,仍不屈服,翻身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长刀,准备步战。 红袍将军长枪前指骂道:混账,身为大明将士,有这个身手不去上阵杀敌抵御贼寇,却在这里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算什么本事。 柴佥事不知道如何辩解,长叹一声,缓缓放下长刀,呆立在那。 他手下一位军士替上司鸣不平:将军,他们不是手无寸铁,杀了我们好多人。 围在旁边的百姓一听这话赶快把自己手里的棍棒扔到旁边,拿兵器的更是把武器踢到看不见的地方。 左右上前,柴佥事扔下长刀不再反抗,他带的那几个兵乖乖下马,黑骑兵把他们还有几个医生都捆的结结实实。 那将军环视了一圈。 大家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竟是一个少年将军,看年岁也就二十岁左右,英武俊美,更像是个唱戏的小生,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柴佥事那样久经沙场的战将会败在这个小鲜肉手里。并且是秒杀。 但他刚才拿人的气势仍在,目光所到大家不自觉的低下头。 将军也不说话,押着士兵医生出了包围圈来到医院大堂,一路上没有人敢阻拦。 士兵把押进来的人全围在大堂角落,老李也在其中,虽然受了伤但还能站起来,真是万幸。 红袍将军按剑立在大堂中一动不动,像是在等什么人。 刚长如猛兽般冲杀搏斗,这会又像仙鹤般淡定优雅。 大家完全被他的气质折服了,方生更是呆呆的望着,自言自语: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金夫人和李大嫂也挤在门帘旁边啧啧称奇:世上怎么有这么漂亮的男子。 金夫人自言自语:只有这样的人物,才能配得上我们家天姑。 孩子们也跑过来挤在门口好奇的张望。 那将军听到旁边有人说话,转身看到上女人和孩子,有些诧异,又看到天姑,笑着招招手。 天姑见他招手就跑过来,仰头看着他。 金夫人没来得及拦住,不得不硬着头皮跟着出去,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将军弯下腰摸了摸天姑的头: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啊。 天姑推开他的手:我不是妹妹,我是姐姐。 将军笑道:好吧,那小姐姐今年几岁了啊。 天姑不理会他的问题,仰着头:你怎么才来,没看到外面死那么多人吗。 问的将军有些不知所措。 老金赶紧跑出来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抱起天姑拉着金夫人跑回厢房。 孩子不懂事,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这是上阵杀人的将军,你以为街上卖菜的啊。 外面有人大声说:这是哪来的天兵天将,敢拿我的人,在我兰州卫闹事,不想活了吗。 说话间一群官员走进大堂,为首的正是本地的一把手,兰州卫指挥使彭大人。 这彭指挥曾是徐达麾下的一员虎将,冲锋陷阵立下很多功劳,但酷爱喝酒,开国多少年了,才勉强当了个指挥使,也没什么长进,一当就这么多年。 前段时间受朝廷指派前往甘肃作战,完成任务后返回兰州,过金城关时就听这边出事了,来不及进城直接赶到医院。 一起进来的还有王同知,兰县许知县,还有其他一些官员。 彭指挥看了一眼红袍将军,问旁边的王同知:打败柴佥事的就是这个小屁孩吗。 王同知点点头,上前一步拱手道:将军,这位是我兰州卫的彭指挥使。 那将军抱拳施礼:末将胡南星,平羌将军麾下游击,见过指挥使。 彭指挥喝道: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也太不把我兰州卫放在眼里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就敢拿人撒野,该当何罪。 第十章 抢宝却捡了个雷 那小将面对指责毫不示弱:末将奉平羌将军令前来接收移民,结果刚到兰州就看到贵属士卒肆意袭击百姓,所以才拿了罪魁,并非故意冒犯。只是想请教,彭指挥身为一方镇守却纵容部下屠杀百姓,这又该当何罪。 彭指挥一听这话怒了:放肆,来人呐,给我拿下。 王同知赶快拦住指挥使,低声道:大人不可动怒,这小将如此年轻却身披山文甲,必定来头不小,说不定是勋贵子弟皇亲国戚。 彭指挥拍了一下桌子,怒道:勋贵子弟如何,皇亲国戚又怎样,你让他打听打听,我兰州卫怕过谁。 王同知还在继续打圆场,向小将说道:胡将军误会了,柴佥事并非罪魁,士兵也并非在屠杀百姓,只是在平息骚乱。 胡将军冷笑了一声:什么样的骚乱需要用炮轰,威名赫赫的兰州卫会怕一群手无寸铁的病人吗,我看平息骚乱是假,想借着镇压骚乱的由头灭了生病的百姓是真。 王同知见他毫不顾及官场潜规则,直接把话给说破了,正要反驳却看着彭指挥冷冷得看着自己,吓的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许知县看王同知囧迫的样子就知道胡将军猜的八九不离十,赶紧上前:胡将军,这就是你的不是了,移民来到我兰州后,所有官员兢兢业业悉心接待,后来出现瘟疫,更是集中全城医生全力救治病人,我们没白天没黑夜的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军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把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我们头上。 胡将军毫不退缩:既然如此为什么手无寸铁的病人会和士兵打起来,难道这些人都是可以空手入白刃的武林高手吗,是什么原因逼的他们连死活都不顾了。 许知县还在死硬辩解:这有什么不明白的,愚民无知冥顽不灵,他们只是路过的移民而已,本来就和我兰州没有干系,这么照顾已经仁至义尽,谁知道这些人不但辜负大家的好意救治还犯上做乱,由此可见就是一群不知好歹的刁民。 小将军怒道:这批移民是由皇上钦定,为了营造肃王府特意挑选的,从京城千里迢迢发往甘肃,一路上何其艰难,一直都平安无事,到你兰州就变成刁民了,你兰州卫和兰县几天前不是向肃王爷上书奏报,这批人既然无法前往甘肃,索性就地留在此地安置吗,怎么又不关你的事了。现在身染疾病,你们不想着积极救治却打算屠杀了事,到底是谁不知好歹。 许知县答话:卑职上书本意也是为了给朝廷分忧,但是上面没批啊,那这批移民就不是我兰县的人,我们的本份已经尽到,就请将军把人带走吧。 需要说明一点,明代的甘肃和现在的甘肃概念和范围都不一样,明代的甘肃不是省,而是甘肃镇,属于九边之一,范围包括现在甘肃的黄河以北地区,所以当时的兰州并不属于甘肃。 以前的移民要么是失地农民要么是发配的犯人,这一批不一样,征发目的是为了营造肃王府,所以大多是工程技术人员和经商务农的好手,这样才能迅速在河西荒原上建起一座繁华城市。 发配边疆和支援大西北,人员素质有本质上的区别。 一路上沿途的官员都很眼红,但没办法,肃王府的人谁敢拦。没想到刚到兰州前方就爆发战事,走不了了。可把兰州领导高兴坏了,这批人才如果留下来兰州人力紧缺的现状一下子就解决了。 王同知和许知县立即联名上书,请求为朝廷分忧,就地安置这批移民。 不曾想还没等到肃王府的回复瘟疫就开始了,宝没抢到却抢了个雷,不但扩充城市没指望了,还有可能灭了兰州城。 胡将军听到许知县的辩解,哈哈一笑:说的好,那我现在就批了你的请求,把这批移民留在兰县。 此话一出整个大堂的人都乐疯了,这么大的事是你一个游击将军能决定的吗,这牛吹大发了。 许知县笑道:这好像不是你能说了算的吧,胡大将军。 胡将军笑道:本将的游击只是暂领,本职是肃王府长史,事急从权,这件事我可以先批准后禀报,再说你先前的呈文王爷已经看过,王爷的意思是如果河西战事绵延日久,留在你兰县也不是不可以,总不能让百姓一直没有着落,所以我批了也不违规。 许知县一听这个吓傻了。害怕的不是移民会留下来,而是对方的身份。 王府的长史是五品官,只比知县高两级,和千户的品级一样,但两者分量不同,长史的工作是总理王府内外各项事务。如果只是个普通王府,那他这个长史也不算什么,但肃王是谁,封疆裂土的一方诸侯,统领甘肃军政的实力藩王,可以想像他这个长史的分量了。 许知县前面那么硬气,一方面是向指挥使示好,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眼前的这位胡将军只是个军事系统的小官,无所谓得罪不得罪,对他而言巴结好临洮府、拉拢好兰州卫才是工作重点。 结果没想到人家是肃王府长史,那不管自己在哪个系统都得罪不起,一下子没有气焰。 小将军继续问话:现在知县老爷说说看,这些人到底该不该归你管,你又是怎么管的,又为什么会发生骚乱。 许知县和王同知一样,低着头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自己的左膀右臂都成这个怂样子,彭指挥气不打一处来。他并非善恶不分,知道胡将军说的有理,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不要再扯蛋了,就现在的情况这批移民已经不是我兰州卫能接受的了,本地的医疗条件治不了这么多人,除非你想让他们全死在兰州。 抬头又看了看被绑着的柴佥事:柴佥事。 胡将军一挥手,黑骑兵上前给松了绑。 彭指挥问道:你是怎么失手让对方擒拿了。 柴佥事低头道:卑职正在包围圈内解救被困的医生和士兵,这位将军突然上前,我抵挡不过被拿了。 彭指挥道:那他是突然袭击了。 柴佥事回话:是的,第一次是,第二次不是,走了八九招又让拿下了。 彭指挥奇怪道:八九招?他不相信自己最依重的虎将这么不中用。 柴佥事回话:是的,现在想来对方不愿伤我性命所以有意相让,真要是下死手,走不过第五招就能把我杀了。 彭指挥一阵无语,今天这是怎么了,属下一个比一个丢人。赶紧摆摆手:别说这些了,你今天值班,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何起乱。 柴佥事回话:今天早上我过去接班,听士兵汇报昨天晚上又有神药,但一清查实际病情并没有好转,不管死亡人数还是病患人数都有大量增加。正在清运尸体的时候士兵与病户发生冲突,有病户试图乘乱逃出包围,卑职命令士兵撤出包围圈,步兵结成拒阵,弓箭手拉开距离,骑兵往来策应。 彭指挥点点头:处置没问题,也就是说你已经控制住局面了。 柴佥事回话:是。 彭指挥转头看向王同知,王同知不等他问忙答道:卑职领兵出城时并不知道柴佥事已经控制住局面。 彭指挥不理会他,继续问:既然已经控制住局面,为什么还要进去冲阵。 柴佥事回答:卑职原以为只是士兵和病户发生冲突,待撤出士兵后发现骚乱并未停止,详加查问才得知此次变乱的起因是昨天晚上的神药,有士兵传言这神药是拿洗脚水熬的,不但治不了病还恶心人,所以百姓愤怒激起民变。 此话一出,除了王同知以外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金李两家人的心更是拔凉拔凉的,完蛋,这下是彻底没救了。 第十一章 神仙来了 彭指挥猛的拍了一下桌子,怒道:王同知,你不是说移民们不信医生的治疗,不服官府管教才闹事的吗,还说柴佥事已经失陷包围圈危在旦夕吗,大炮是怎么回事,这洗脚水又是怎么回事。 王同知面如土色:指挥息怒,卑职没有欺瞒,我确实在城门上看到柴佥事在包围圈内左突右冲无法脱身,所以才率兵弹压,大炮只是为了震慑乱民,众将士可以做证放的都是空炮,绝无屠杀百姓的念头。 彭指挥盯着王同知:那洗脚水是怎么回事。 王同知忙答话:这绝对是造谣污蔑,这些医生都是我兰州最好的医生怎么可能用这么荒唐的法子,李医生是负责的总医官,不信您问他。 话音刚落老李瘫软在地,整个大堂都闻到一股臊臭味。 彭指挥皱着眉头挥挥手,左右把老李拖出大堂。 胡将军站在旁边冷眼旁观,说道:民乱虽然暂时平息了,但百姓的怨气还在,如果洗脚水的事情说不清楚恐怕还会生变。 彭指挥看了一眼王同知。王同知慌忙出去。不一会带进来几个军士,其中就有早上向他透露实情的左千户。 左千户跪倒禀报:小的亲眼看着士兵熬的药,用的都是上好的山泉水,从来没有什么洗脚水,可能是药里面有臭蒿子味道比较重,所以士兵开玩笑闻着像洗脚水。 那几也位同时回话:小的以性命担保,不会是洗脚水。其实这其中就有两个士兵当时也贡献了洗脚水,但这个时候谁敢承认。 彭指挥道:那最先是谁造的谣,你既然知道是谣言为什么不制止。 左千户回话:造谣的几个人已经让百姓打死了,当时听他们胡传卑职就斥责过,谁知道他们没当会事,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彭指挥沉默了一会:也好,散播谣言、妖言惑众死了活该;你既然知情,但没有及时制止谣言传播以致酿成巨祸,也是有罪,拖出去重责八十大板。 旁边士兵上前拖人,左千户有些诧异,看了看王同知,王同知摇摇头跟着出了大堂。 他原打算让这几个亲信把罪名推到死人头上,绝对不能让洗脚水的事坐实了,没想到指挥使还来这一招,好在是自己监刑,可以控制力度。 士兵把左千户拖到包围圈附近。 王同知大声喊:乡亲们,今天军民发生冲突,经指挥使亲自查问,源于有人胡说八道,说什么神药是用洗脚水熬的。这是谣言,神药是医学专家精心配制,只因为里面的药物味道奇特所以让人误解,绝对不可能是洗脚水。但谣言造成严重后果,胡说八道的罪不可赦,最先编造的几个已经在冲突中死亡,左千户没有及时制止谣言传播,也要重重处罚以平民愤。 士兵拉过长凳,将左千户按到上面,刚才王同知已经知会过,今天这仗刑要打的响亮,但不能伤人性命。尽管如此,一板板打下去也是疼的厉害,左千户平时就仗着有王同知的撑腰为所欲为横行霸道,一直都是他欺负人谁敢欺负他,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这次受领导指示出头做证,结果又要挨板子,越打越疼,越疼越觉得自己冤的很。 王同知一听喊冤就慌了,喝令:不管他,继续打。 左千户大声喊:彭指挥我有话说,刚才我是骗你的,小人冤枉,这事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王同知上前抢过士兵手中的板子,一边打一边骂:混账东西,妖言惑众害死那么多人,你有什么可冤的。 这几下可是用了狠劲,左千户惨叫了几声,便没了气息。 百姓们纷纷赞叹,还是王同知正直无私,对自己的亲信都这么狠。这件事后来成为百姓教育子孙的经典案例:有些玩笑开不得,有些胡话不能传,会被打死的,就算有后台都不行。 彭指挥听完汇报:左千户已经丧命,这个空缺怎么办。 王同知不失时机推荐自己人:左千户治下有一薛姓百户,本就是世承的千户,因为一直没有空缺所以暂领百户之职,经过这些年的历练,忠诚可靠精明练达,可当此任。 彭指挥却完全不理会他的推荐:我兰州卫兵力不足,千户一职非同小可,交给其他人我不放心,还是由你负责吧。 王同知蒙了,同知比千户高好几级呢:这…… 彭指挥冷笑了一声:出这么大的乱子,你以为打死个千户就能了结吗。 王同知自认为是兰州卫的二把手,只比他指挥使小半级,现在你说降级就降级,真不拿我当回事了,壮着胆子道:卑职这指挥同知的职务是朝廷明封的,好像不能说免就免了吧。 彭指挥笑道:手续问题你不用操心,我会向上面禀报。再没理他,向柴大人道:柴佥事,这次出征右千户不幸殉国,这右千户一职就由你担着吧。 柴大人倒不啰嗦:卑职明白。 彭大自言自语,屁大点的地方,整那么多官干什么,浪费粮食。又向胡将军说道:胡将军,这样处置是否可以平息民怨。 胡将军拱手道:彭指挥公正无私处置得当,末将佩服。 彭指挥点点头:好,现在民怨是平了,那我的军心该怎么稳定。 不等他回话,彭指挥说道:百姓是人我的士兵医生也是人,别说洗脚水的事情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是医生为了治病琢磨的办法,我兰州卫能力有限但也在倾力而为。这些移民仅仅听到一些流言就打杀士兵医生,是不是也太过无法无天了,如果不加惩治那岂不是寒了将士们的心,以后还有哪个医生敢替官府治病。 他这些话说的胡将军张口结舌,人家说的在理啊,虽说百姓死伤更多,但毕竟是他们先动的手,你有怨气那也不是兰州卫的士兵造成的,人家只是在维持秩序,那些医生死的更冤,能力不足也罪不致死啊。 但百姓就该死吗?更不应该,本来日子的的好好的,硬让朝廷征发到这西北苦寒之地,一路上千辛万苦,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可曾想又遇到瘟疫,每天看着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病倒,一个个死去,这一连串的打击心里已经绝望了,就和方生说的一样,洗脚水只是个导火索,浇灭了百姓生存的希望,点燃了大家心中的怒火,他们针对的不是具体的哪个士兵或医生,而是一步步把他们逼入绝境的环境。 胡将军有些为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人命关天的事情,怎么能随便说说。不得已,只能先探探对方的口气。 彭指挥笑道:我的人犯了错,该打该杀那是我的事;你的人犯事,该怎么处罚你自己决定。 胡将军牙疼,这个老油条,他不发表意见,反而把自己逼到没退路可言了。 正犯愁呢,外面进来一员将领,身量不高又黑又瘦,却瞪大个眼睛精气劲十足,正是刚才挡在炮前的那位,进来向胡将军禀报:外面有人找您。 胡将军不悦,这个时候捣什么乱。 那小将有些为难:他说是你家里人,是你爷爷。 胡将军脸又绷起来了:这不胡闹吗,我爷爷死了好几十年,赶快打发走,我这有正事处理。 指挥使大人不耐烦道:胡将军,有什么决断赶快拿,一唱一合的拖延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把自己爷爷都搬出来了,刚才王同知,哦不,是王千户,王千户说你是勋贵子弟,那把你爷爷请进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就听外面有人说话:这是谁这么大胆子,敢为难我孙子。进来一老一少两位道士。 胡将军大吃一惊,忙迎上去:师祖,您不是……。 那老道问他:你不是说我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 胡将军笑道:徒孙说的是我本家亲爷爷,不是说您老人家。 那老道冷脸问道:你是说我这个爷爷不亲了呗。 彭指挥站起身径直走到道长跟前,扑腾跪在地上磕头:老神仙,没想到这么多年小的还能见到您。 他这一跪吓大家一跳,他可是本地的一把手,兰州卫虽小但指挥使可是堂堂的三品大员,更是军中老资格倔脾气,平时谁都不放在眼里,今天见个老道怎么就立刻爬在地上了,兰州的官员呼啦啦全跟着跪倒在地。 那老道却是泰然自若,只是疑惑眼前的这位是谁。明军将领是对自己很尊重,但也不至于一见面就爬在地上。 彭指挥道:神仙忘了小人吗,在鄱阳湖的时候正是小的跟在您左右,负责您的饮食起居。 老道这才记起来:哦,是小彭啊,你是此地的镇守吗。 彭指挥回话:是的,小的现在领着兰州卫的指挥使,要不是神仙您当年的指点我可能早就没命了。转头又向兰州卫的众官员介绍:这位就是我常给大家提起的张神仙,当年在鄱阳湖我们就是靠张神仙的妙计才转败为胜打败了陈友凉。众官员这才明白老道来头真不小,一个个心悦诚服的磕头。 这位老道不是别人,正是铁观道人张中,张神仙在明朝地位奇高,朱元璋起义过程中他率出奇计,为大明立下汗马功劳。立国后自居方外之人,对人人争抢的高官厚禄毫不在意,依然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所以从上到下都尊崇有加。 鄱阳湖大战期间彭指挥负责张神仙的警卫,服侍左右,战后张神仙又要云游天下,彭指挥一路相送,张神仙见他真诚可靠,感谢这段时间的尽心服侍,指点迷津教导一番,彭指挥才有了今天。 朱元璋杀了一批又一批的功臣宿将,彭指挥很多老战友都出事了,唯独他稳如泰山。对张神仙的指点刚开始只是盲从,越到后面越觉得高明,也越感激人家,没想到今天能在自己的地盘碰到,心情很激动。 第十二章 方生的高光时刻 道长仔细打量了一番:看样子你这些年很听话,不错,不过我让你喝酒的目的是凡事别太执着,没让你把自己喝废了,再这么喝下去,活不了几年,起来吧,废话不多说,我今天来就是为了外面的移民,这些人交给我吧。 彭指挥喜出望外,这些人自己已经无能为力,硬推给胡将军自己也脱不了干系,现在有神仙接手那再好不过。但高兴归高兴,民变的事情还没处理,有些踌躇。 张道长奇怪,为难什么,信不过老道吗。 彭指挥拱手道:神仙莫怪,不是小的信不过,只是今天出了些乱子,移民和士兵发生冲突,死伤了很多士兵和医生,我正和胡将军商量惩治元凶,这事情还没办完呢。 张道长道:我已了解其中原委,罪不在百姓,并且冲突中伤亡的百姓远多于士卒,最先起事的也已死在刀箭之下,这个时候非要拿几个替罪羊安你的军心,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有可能旧乱未平重起祸端。 彭指挥沉默无语。 张道长道:这样吧,我先给治病,如果他们运气好没被我治死,这些人先借给你兰州卫用几年,算是将功补过,怎么样。 胡将军赶紧阻止,甘州那边还等着要人呢,怎么能把人送给兰州卫。 张道长瞪了他一眼:那你现在就把他们带走,看这些人能不能活着走到甘州城。 胡将军让怼的无语。 彭指挥和许知县耳语了两句,向道长拱手:全凭神仙安排,有什么需要我们跑腿的,尽管吩咐。 道长说:把之前负责的医官留下,其他事情以后再说。 彭指挥带着自己的部下离开。老李让士兵拖进大堂,刚才亲眼目睹左千户让活活打死,吓的是魂不附体,这会迷迷糊糊爬在地上动不了。老金他们也不敢出去搀扶。 胡将军道:起来坐下吧,今天算你命大,要不是那个指挥同知贪生怕死,你死的第一个。 老李想起来但手脚无力,在地上挣扎。那小将上前扶着老李勉强坐在椅子上。 胡将军转身问张道长:师祖,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不是听说您跳河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千里之外的兰州。我这一路上除了去平凉府觐见肃王爷,其它时间都在快马赶路,你我竟然同一天到达兰州,您游得挺快啊,这速度怕是条飞鱼也撵不上吧。 张老道拍了胡将军一巴掌:你小屁孩懂个毛线,我那叫水遁,不提这个我还忘了,我是跳河了,怎么没见你到河边找找,就算救不到人,烧个纸钱扔个粽子也是做孙子的孝心,你小子倒好,放着你爷爷死活不管直接跑这西北边塞奔自己的前程了,还有没有良心。 胡将军笑道:这天下哪有能淹死神仙的水,一听说您跳河就知道肯定是跑什么地方游山玩水去了。 张老道点点头:嗯,这话我爱听,不过这次出来不是游山玩水,那天我在家里喝茶,突然心念一动,掐指一算原来是张三丰那老道召唤,说是西北百姓有难让我过去帮忙,老家伙催的紧,没办法就借水遁过来了。我和张三丰碰面后,分头去各地施药治病,他这个徒弟精通医理,就和我一起来了。张三丰说我这张老脸有些用,所以召我来帮他徒弟。 孙道长拱手道:师叔谦虚了,这一路上全靠您老人家周旋,调动官府力量,灾民才得以尽快救治。 张老道:听到没,用的还是我这张老脸,小孙,你说说方案。 孙道长道:先请本地医生说说病情吧,还有这几天的药方能否让我看看。 老李挣扎着去厢房取来药方,见老金他们都安然无恙,也没说话,出去交给孙道长,又详细介绍了这几天瘟疫蔓延的情况和病人的症状。 孙道长仔细听完,翻了翻药方:没想到小小兰州也有此等医家,不容易不容易,看药方你已倾力而为,他们为何还要责罚。 老李脸一红:道长,那些药方都是我师傅开的,不是我的。 孙道长有些奇怪:令师尊在哪里,能否请来一见。 老李抽泣道:今天民变的时候,师傅也失陷其中,恐怕是没命了。 孙道长哦了一声,再翻了翻药方,越翻越可惜,忍不住长叹一声:这些愚民杀了自己的救民恩人。师叔您看看这些药方,满纸皆是殚精竭虑,每味都是费尽心血。倾尽心力救治百姓,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 老李爬在地上痛哭,痛哭自己害了师傅。老金一家在里面暗自伤心,这老爷子认识没几天,但无论医术还是人品都是一等一,更何况就是他把天姑从鬼门关拉回来的。 老道喝了一声:别嚎了,救人要紧,先把眼前的事情顾好。 孙道长不好和道长争辩,站那平复了一会心情。问老李:怎么都是你师傅的药方,做为总医官,你的方子呢。 老李迟疑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子,刚才拿方子的时候把自己的藏起来了。 孙道长摇摇头,对老李的行为很是不耻。待接过药方打眼一看,大吃一惊:这是你开的。既然已经找到对症的药了,怎么瘟疫还在蔓延。 老李有些迷糊: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刚开始这个药很灵,到后面就不行了,最后一点用都没有了。 孙道长问他都是怎么用药的。老李简单说了一下,第一次是怎么误打误撞但有效,后面是怎么精心熬制但没效。 孙道长听完点点头,已知道其中缘由,转头向大家说道:据我们这一路治疗的情况,想要控制瘟疫,药只是一方面,环境也很重要,李大夫刚才说越是靠近皋兰山传播的越厉害。我们碰到了好几次这种情况,就是有水有草木的地方疟疾传染越快,我师父猜测可能和蚊虫叮咬有关系,所以治病的第一步是把病人从这地方挪走,不然再好的药也没用。 胡将军问道:那安置在什么地方。 孙道长道:需要一个向阳的干燥山坡,离水不能太近,但也不能太远,用水排水都方便的地方,最好病人和尚未患病的分开安置。并且这个安置点要离人口密集区远一点,防止扩散。 胡将军皱着眉头,这么多人,又有这么多病人,人生地不熟的这上哪安置去,并且这病不是一天两天治好的,需要安置很长一段时间,地是一方面,这些人的吃喝都是问题。抬头问道:李大夫,您是本地人,您看安置在什么地方合适。 老李摇摇头,他平时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骗酒的路上,根本就不操这个心。 方生走出厢房:草民是本地人氏,知道有个地方可以安置病人。 大堂的几位很诧异的看着这位年轻人。金家两口子在厢房担心:这个书呆子又要出去惹祸了。 胡将军道:那你说说看。 方生说道:过了黄河有座山,名叫白塔山,这个山的东南侧有座闲置的军营,是前元将军王保保建的,现在已经废弃,但里面营房围墙还在,都是现成的,收拾收拾还能用,比较符合孙道长所说的。 大家大喜过望,胡将军更是高兴,他是军人,知道行军扎营都有章法,那王保保是前朝名将,更错不了,这就是个现成的医院。 不由的客气起来:那请教先生,移民安置的地点选在哪里比较合适。 方生继续说道:就在这座山的附近,自白塔山下沿河向东十里,期间都是田地,有数千亩,本来都是熟地,只是这些年荒芜了,稍加整理就能耕种,耕地之间还有很多废弃的房子,刚好可以安置。 老李有些奇怪,那一片不是老张家的产业吗,怎么都荒废了。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几年前。 方生解释道:以前老张家大部分在黄河北,前些年战乱不得已举家搬到黄河以南。这些年虽然安定了点,但种地是个长年日久的慢活,谁也不愿意住在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如果住在黄河南,为种几亩地来回跑不划算,镇远桥也不是普通百姓想过就能过的,所以北边的地就荒了。 胡将军继续问:移民安置千头万绪,我们人生地不熟的,先生可有良策。 方生也不客气,从外面捡了个木棍,三两下便在地上画出黄河北的山川地型,然后指点解说,何处安置病人,何处隔离封锁,何处利于开垦,何处利于民居,何处可设堡驻军,如何与边关烽火联动,如何设立观察警戒,等等等等。 众人越听越佩服。这个年青人来的太及时,一下子把最头疼的问题给解决了,即解决了医院的问题,又解决了百姓安置的问题,这地方和兰州隔着黄河,完美实现了隔离,更要紧的是还有地可种,这一下民心就稳定了。 胡将军一躬到地:多谢先生指点,在下的差事倒在其次,关键是外面这几千人的身家性命,在下代百姓谢过先生。 第十三章 改名 胡将军问道:先生刚才口称草民,以你的才能应该考个功名施展才华,为何甘愿当个普通农民。 方生微微一笑:草民习的是《孟子》。 胡将军无奈的笑了笑:那先生您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有什么在下效劳的地方,尽管开口。 方生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只求将军能放我一家人回家,孩子们已经饿的受不了了。 胡将军有些疑惑。 老李赶紧解释:将军,这是我弟弟的家里人,都让王同知扣在医院不让回去。 胡将军道:没事,你不说我都忘了,大家伙都没吃饭,索性留下来吃完饭了再回去。转头向那个小将吩咐:李把总,准备晚饭,让士兵军医进移民圈医治受伤的百姓,安置亡故的移民。 李把总回话:饭菜我这就去准备,不过医治百姓和安置亡人的事情可能干不了,我们已经进去试过,百姓不相信,很抵触。 胡将军叹了口气:好吧,也能理解,暂时别硬来,先让大家把饭吃了再说。 方生道:多谢将军了,我们还是回去吧,还有小孩呢,这一天担惊受怕的回去好安顿。 胡将军不好强留:也好,李医生也随你们回去,这次吓的够呛,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天还要大家相助。 老金一听能回家了,赶紧从厢房出来,过去扶起老李,两个女人领着自己的孩子,刚要出门,老道长喊了一声:先等等。 大家伙奇怪,这又怎么了。 道长走到天姑跟前,仔细看了看,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金夫人把孩子拉到怀里,躲在丈夫身后。 道长笑道:没事,别担心,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不等父母答话,天姑挣脱母亲的手跑出来,看着道长说:白胡子老爷爷,我叫天姑。 大家微笑着看着这天真可爱的孩子。 道长问道:这孩子是不是容易生病,尤其是头疼发烧。 金夫人赶忙跪在地上:是的,老人家您说的没错,这孩子命苦,就没好好过过几天安稳日子。忍不住抹起眼泪来。 道长点点头:多好的孩子,可惜名字叫破了。 老金两口子迷惑:什么是名字叫破了。 张道长解释道:就是名字起的太直白,泄漏天机了,孩子你过来。 天姑走到道长前面,一点都不害怕,睁大个眼睛看着他。 道长弯下腰摸着天姑的头:有些事情你不应该记得,凡人的身躯怎么能够承受这些,这样吧,我收你为徒,从今天起就不叫天姑了,重新起个名字,这新名字就叫……嗯,就叫金花。 老金两口子虽然听不懂他高深莫测的说什么,但让神仙收成徒弟,这是天大的喜事,拉着天姑磕头感谢。 道长扶起天姑一家,转头喊道:小胡,怎么还不过来拜见你师姑。 胡将军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这么小的娃娃成我师姑了,我不拜。 张神仙骂道:还反了天了,和你师父一样不听话,再不过来我拿鞋抽你了。 胡将军就是躲着不过来。 金花抬头问:妈妈,师姑是什么啊,是不是舅舅采回来的蘑菇。 大家伙哈哈大笑。只不过有的笑的开心,有的笑的窘迫。 金夫人小心的给道长说:神仙,要不您把孩子认成徒孙吧,他们师兄妹多好,我孩子这么小,当人家师姑确实不合适。 张道长看了一眼金夫人,哈哈大笑:黑头凡人啊,你知道他们都是谁吗,哈哈哈。 外面有士兵禀报:兰州卫有人请见。 胡将军可算是捞到根救命稻草:赶紧让进来。 外面进来一队士兵,领头的正是兰州卫新任左千户曾经的王同知。 左千户拱手行礼:老神仙,胡将军,卑职奉指挥使大人令,送些饭菜过来。 士兵提过一个个篮子,拿出好酒好菜摆了一桌。 张道长问道:外面的移民呢。 左千户回话:老神仙、胡将军请放心,移民的饭食我一同带来了,正在分发。 胡将军心想这王千户倒也能曲能伸,忙拱手:您费心了,代我谢过彭指挥使。 左千户笑道:不要客气,各位能来我兰州卫,这是我们的荣幸,我兰州卫上下…… 不等他殷勤献完,张道长打断他:王千户,饭你已经送到了,还站着不走干什么。 左千户听到这个新称呼脸色微微一变,随即便满脸堆笑凑到道长面前:老神仙,指挥使命我留下随时听候您的吩咐。 张道长冷着个脸:其一我是神仙这不假,但并不老。其二我看见你就心烦,所以你赶快走。 左千户虽然尴尬但还是强挤着笑容:神仙您可能对小人有些误会,我从少年时就追随彭指挥,常听他说起神仙您的恩德,小人一直很神往,希望有朝一日能见神仙一面,没想到今日…… 道长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打住。我对你没有误会,就是单纯看不顺眼,滚。 左千户让怼的无语,笑着施了个礼转身出去。 道长看着左千户的背影,对胡将军说道:这是你的敌人,也是你的贵人。 胡将军不以为然,一个小小的千户怎么可能成为自己的敌人,贵人就更不可能。 老金他们客气着要走。 道长招手:过来,今天是我收徒的好日子,这算是金花的拜师宴,都是一家人不要客气。 自己的孩子拜师,却让人家请客,着实不合适,但老金一个普通百姓哪敢站出来说这一番道理,一家人大气不敢喘,诚惶诚恐的过来吃饭。 道长说道:这孩子从今天起就不会有那些头疼脑热的毛病了,你们好好培养她长大,她本就有来历,我也只是代收,为师教不了什么,这世间的事全靠她自己感悟。我这次来的匆忙没带什么见面礼,不过我知道你们兰州有个宝贝,就在此处向西一百里的一座山上,名叫黑山,以后孩子可以自己去找,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去。 胡将军在旁边嗤笑:您这个师傅当得太敷衍了,啥都不教,给个见面礼也不是自己的,还让她自己去山里找,太抠门了吧。 道长笑道:今天看在你师姑的面子上不和你计较,以后再这么不尊敬你爷爷我,小心我抽你。 老金虽然疑惑道长的说辞,但孩子以后不生病那就是天大的喜事,千恩万谢。 大家伙一起走出大堂,远远就听到有诵经的声音,走近一看有很多和尚在里面忙碌,有的在为伤员包扎,有的在为去世的百姓诵经超度。 原来是皋兰山上五泉寺的僧人,待兰州卫的士兵撤走后,他们便下山来救治百姓。 看他们忙碌的身影,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一行人走进包围圈,一路上向忙碌的僧人合手致谢,和尚们回礼后继续忙自己的。 张神仙突然停下仔细打量旁边的一个小伙子,那小伙长的浓眉大眼,身上有伤但不重,已经包扎了,正在修自己家的窝棚,见张神仙盯着自己看,有些奇怪。 张神仙说道:几百年后你有一个后人会记述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你要告诫他诚心述说,可以有想像有发挥,但不可妄加揣摩胡说八道。 小伙子左右看看:道长,您是在说我吗。 道长点点头:是的,就是你。 小伙子笑道:您老说笑了,现在这情况你也看到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还谈什么后人,再说了,就算有,几百年后我怎么告诉他啊。 道长撂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转身走了。 小伙奇怪的看着张神仙的背影。 旁边有一位正在忙碌的女子说话:老魏,赶紧干活,发什么呆啊。 小伙想给她说说道长刚才的话,但又不知道怎么说,说了她肯定也不信,笑着摇摇头,继续干活。 大家伙继续往前走,老李突然喊道:那不是师傅吗。 仔细一看还真是,马大夫正在人群中穿梭,救治病人,指导和尚们包扎。 原来百姓一开始闹事,靠近皋兰山的这一片还没波及到,百姓们担心马大夫的安全,就把他送到山上的五泉寺。骚乱一停马大夫就打算下来救治,但士兵不让进,说是有危险,后来兰州卫的士兵撤走他们才进来。 马大夫也看到这几个陌生人,仔细一看这场骚乱的罪魁祸首正在其中,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脚把老李踹倒在地,一边踢打一边骂:为什么没把你这个畜生给打死,我三番五次的提醒不要胡来,拦都拦不住,一意孤行的作死。 老李爬在地上哭泣,李大嫂和孩子们在旁边放声大哭。 马大夫骂道:老天爷不睁眼,那么多无辜百姓惨遭横祸,偏偏你这个混账还活在世上,我代伤亡的百姓求求你,是跳河、是服毒,还是一头撞死在树上,怎么死都行,千万别再留在世上祸害百姓。 胡将军担心他们再吵下去说些不该说的,上前拦住马大夫。老金和方生拖起老李,硬拽着出了包围圈,直接背回自己家。 第十四章 信仰的力量 一大早老李不顾阻拦去了医院,李大嫂心神不宁,担心出事。 老金虽然不愿意再掺和这件事,但把兄弟又不能不管,出了院门往大路上走,远远看到路旁边有两位骑马的军士,正是胡将军和李把总。看到老金忙招呼:大哥,正在找你家呢,这么巧碰到了。 两个女人看到将军进来,慌忙把房子收拾了一下,带着孩子们出去,金花走的时候还向胡将军问好:师姑你好。 她光记得师姑的称呼,还以为对方是叫这个呢。大家憋着不敢笑,胡将军尴尬的乐了一下。 老金让着吃饭,也没什么好东西,就是些馒头野菜,这两位也不客气,边吃边聊:我们刚才去兰州卫,把方先生指点的安置方案和指挥使商量了一下,王保保城的事情彭指挥爽快答应,已经派人去收拾,但是安置百姓的房屋土地却说是要和老张家去谈,他们做不了主。朝廷是规定屯田不得侵占民田,但是这都荒废了十几年的地为什么卫府还做不了主。我们不了解情况,担心有什么隐情,所以特地过来请教先生。 方生赶紧答话:将军不要称呼小民为先生了,实在当不起。 胡将军笑道:叫先生确实疏远了,要不这样,你我年纪相仿就以兄弟相称吧,你也别叫我将军了,叫我胡兄弟,我叫你方兄弟,你看怎么样。 方生本是个豁达之人,哈哈一笑:只要您不嫌弃,我肯定求之不得。 金夫人正过来添饭,自言自语道:这辈份是越来越乱了。 老金把金夫人赶出去,回来又向胡将军赔罪:乡下女人没什么礼数,将军您别生气。 胡将军笑道:不生气,本来就是我占便宜了。 方生忙回话:出门在外萍水相逢,相投就是兄弟,哪有什么占不占便宜事情。 胡将军哈哈一乐:还是方兄弟豁达,颇有古人之风,金大哥您也别客气,我以后就管您叫大哥了。 老金可不像方生那么胆大妄为,结结巴巴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将军不等他推辞,向外面喊:金花,金花。 金花听到有人喊自己,跑进来。胡将军拉住她: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叔叔了,来,叫叔叔,叔叔给你糖吃。 金花一听有糖吃,开心的喊:师姑好。 大家伙哈哈大笑,胡将军假装生气:不能叫师姑,叫叔叔才有糖吃,不然叔叔打你。 金花伸出小手说:糖。 胡将军还真从怀里掏出几块冰糖:我可以先给你,但你拿了糖就要叫我叔叔。 金花伸手接过转身就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喊:哥哥有糖吃了,师姑给的。 胡将军鼻子都气歪了。老金小心翼翼的笑道:将军别在意,小孩子不懂事。 胡将军笑着摇摇头:没事我和孩子闹着玩,咱们聊咱们的,刚才说到河北地的事情,您二位说说是怎么回事。 方生接话道:这些年兰州一直是前线阵地,有几次蒙古军队都逼近到黄河边上,那些地里的粮食就成了敌军现成的补给,老张家也让洗劫了好几回。加上那时候黄河南人口也很稀少,兰州卫急需补充人口,所以双方商议让老张家整体搬到黄河南,兰州卫许诺那些地还是归他们所有,等以后黄河以北彻底太平了再由老张家复耕。 胡将军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当年是为了清壁坚野。那老张家您二位熟悉不,怎么才能搭上话,和对方谈谈。 老金摇摇头:认识倒是认识几个,但都是下苦的老百姓,和这种高门大户没什么来往,这种事情还得要和人家族长能说上话的才行。 胡将军心想这个事情不好办,如果没有得力的人帮忙说合,对方很难答应。兰州卫许诺在前所以他们不好去说,自己更不好强来,其实这地用不了太久,有个一两年的期限就可以,这么多人那点地也不是长久之计,等瘟疫彻底好了这批人还是要去甘州的,但怎么让老张家相信这是个难题。 方生琢磨了一会:那块地老张家暂时也没用,借给移民对他们没什么损失,最大的担心是有借无还,我倒有个办法,老张家每年祭祖的阵势都很大,说明这家人很相信神灵,让老神仙去和他们谈,他一出面彭指挥就不得不出面,到时候老张家不同意都不行,天上地上的他们都不敢得罪,也更愿意相信他们的承诺。 胡将军拍了旁边的李把总一巴掌:怎么样,我就说找方兄弟没错吧,这办法肯定能行。 两人高兴的向大家道别,回去动员张道长。 老金也要去医院,金夫人拦住他:昨天神仙收了金花做徒弟,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也要给人家送点东西。 老金这才想起来,这些天都忙糊涂了,进城买了些点心果品,琢磨了会又买了些香蜡,送到医院。 胡将军转身一看是老金:我们又遇到难题了,正要找大哥帮忙呢。 老金忙说:我这就去叫方生过来。 老李道:不用,这次是找你帮忙,孙道长说我之前用的臭蒿子是对的,只是取药的方法搞错了,不能煎煮,要直接生榨。 老金虽然听的糊涂但也没多问,问了也不懂:那我能帮什么忙。 孙道长说道:患病人数太多,靠手工榨汁费时费力,我们商量着能不能找个水磨房,用水磨榨出来。割药、榨汁这都需要人手,我们这里人手不多,老是麻烦兰州卫也不是个办法,毕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老李说道:你们金家崖不是有水磨房吗,能不能给金老太爷说说。 正说话间外面进来一名士兵:将军,病人只愿意喝马大夫的药,不愿意喝今天的新药,说是闻着和之前的神药一个味道,我们好言相权也没用,勉强接了也是偷偷泼掉。 胡将军皱着眉头:强迫他们喝,实在不行拿刀架在脖子上,你们要亲眼看着病人喝完了才能离开。 士兵犹豫了,每个都这么干,一上午也灌不了几个。 胡将军道:别管那么多,能灌几个算几个,病人对药失去信心,只要喝过的有效果,下次就不用逼了。 老李一听要拿刀逼迫,心里有些害怕,万一再起冲突就麻烦了,最好还是劝着让百姓喝。胡将军的态度却很坚决,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疗效,没有那么多功夫浪费,他们本来就不懂有什么好劝的。 士兵领命下去执行。 老金本来还想说金家崖那边可能不好处理,水磨那是磨粮食的,榨完臭蒿子还怎么用,但让胡将军的威势给吓到了,不敢说话。胡将军从旁边拿出一个包袱递给过来:金大哥,这有些钱劳烦你带过去,就算百姓干活的酬劳。 老金这才把心放下,有钱就好办,可以一试。事不宜迟老李和老金准备出发,门口已经备好两辆大马车,车上全装的木桶。孙道长嘱咐道:一定要臭蒿子,最好是下午采集,割回来先泡在水里,两个时辰后再捞出来榨汁,榨完汁立刻送回来。 老李他们一边答应一边往外走,正碰上张道长回来。 胡将军迎上去询问谈得结果怎么样。 张道长笑道:我老神仙出马还有办不成的事情吗。六年,黄河以北的土地房产白借给移民百姓用六年。 胡将军喜出望外,这老神仙真是厉害,没一会功夫就把难题给解决了。 张道长说道:这还不简单,我告诉他们安置灾民这是在行善积德,为什么要六年呢,六六大顺呗,这要是办成了,未来老张家定会人丁兴旺家大业大。他们就答应了。 大家伙不由得赞叹,这就是信仰的力量啊。 张道长说道:不过我保证六年后土地房产都要还给人家,你可别让我丢脸。 胡将军笑道:没问题,这面子我一定兜着。 第十五章 不会种地的皇上 老金本想把礼物送给道长,但见他们聊的热烈,不敢上前插话,试探了几次终是鼓不起勇气。 两人赶着马车先回了趟家,这一去估计要两三天,需要给家里人说一声,进门看到来了好几个邻居家的女人,金夫人正在兴奋的和大家讲这几天发生的故事,李大嫂在旁边笑着补充。 老金听老婆吹牛,本想阻拦,但转念一想又算了,金夫人是个性格活泼,对生活有很高期望的人,这次好不容易有个炫耀的机会,就别打断了。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老金老李赶着两辆由高头大马拉着的宽大官车出发了。 顺着官道往东走,左右都是庄稼地,有民田也有兰州卫的屯地,屯地要远比百姓的地多,是由军户在耕种,他们大部分种的是小麦,只有小部分的蔬菜,兰州卫有硬性的规定,每年必须交一定量的粮食给卫里做为军粮,当时管这个叫子粒,明初的军队比较特殊,可以自给自足。 远远一看就知道哪一片是百姓的民田,哪一片是兰州卫的屯田,民田的地整整齐齐,除了田埂上长着一排排麻子,满眼都是粮食蔬菜。屯田则不一样,田埂上不种东西全是荒草,麦田里面也长着很多杂草。 虽然无主的荒地很多,朝廷也规定谁开垦就归谁,但当地百姓秉承一个原则:粗种十亩不如精耕一亩。那个年代没有机械化,耕地播种收割全靠人力,一户人家种个一二十亩就已经达到极限了。民田是按亩征税,超过这个极限累不说产量还低,交完税剩不了多少,所以大部分家庭只开垦自己能力范围的土地。 军屯则不一样,他们是按照每分来征收子粒,兰州卫的标准是每分五十亩。不管你种多少子籽全按五十亩征收,所以每个军户都尽量按这个标准开垦,多一亩就能多一亩的收成,就算多十斤那也是多,但这么大面积,就没办法精耕了,播种后只能让它自生自灭。 兰州附近还是有很多荒地没有开垦,不过比以前好多了,元朝时兰州以及周边河谷地带是河曲马的重要产地,朝廷规定除了极小部分地方可以开垦外,大部分地方都是牧区,河川地养马,山坡地养羊。 不过养马的土地效率太低,养成的马匹还不能随意买卖,都是由朝廷直接征收,百姓的生活没有保障,跑的跑走的走,到元末的时候本地就没剩几户人家了,这也是兰州降为兰县的原因之一。 走在路上,看着这满眼的庄稼,两个人心情大好,一扫这几天的担惊受怕。 老金的马车在前面,老李赶车的技术一般跟在后面,老李在后面说:你听说了没,我们兰州以后要来几万人呢,许知县说要建一个大大的兰州城,说不定以后还能恢复州府的建制。 老金不以为然,兰州就这么大的一点地方,来那么多人吃什么,哪有那么多的地分给他们,现在是有些荒地,但也不够几万人分啊。 老李说道:是啊,我也这么说,他们还笑话我没见识,人家别的地方都开始在山上种地了,就我们这地方落后。 老金笑道:胡扯呢,我那几块地离河那么近,一年到头浇水施肥、累死累活的才产多少东西。谁脑袋坏了会去山上种地。我就奇怪了,听说皇上以前也是种地的,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让一个军户种五十亩,都快种成草滩了,如果让每户仔细打理二十亩绝对比现在产的粮食多。 老李笑道:我们兰州还算少的,我听说其它地方每个军户要一百亩地呢。 老金惊讶了半天:疯了吗,一百亩,光犁一遍就到年底了。 两辆车跨过了几条小河沟,这几条河都是从皋兰山附近流下来汇入黄河,水量不大,但因为是官道,所以都修了木桥。这几条小河汇入黄河的地方就是雁滩。 老李说道:多少年没来过了,我们以前还经常游到上面去偷鸟蛋,你知道这地方为什么这么多滩地吗。 老金摇摇头,每天忙着种地,谁有哪功夫想这个去。 老李笑着说:那我今天给你教教,黄河过兰州的时候河面还算宽,水流也不慢,但在蔡园子峡一下子收窄了好几倍,水没办法顺利流出去,速度一慢水里的泥沙就沉到河底,渐渐淤积成沙岗,就成现在这个样子了,以后这个河滩地还会越来越大,有可能会和南岸连成一片,说不定还能在上面种地盖房呢。 老金转头诧异的看看老李。 老李笑道:别看我,是你小舅子给我说的,说实话方生真有才,很多事情我们只能看个表面,人家却能看的很远,过去怎么回事,为什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后会发生什么变化,人家分析的头头是道。 老金切了一声:我就说你怎么操心这个,原来是听那小子说的。 老李问:我一直很奇怪,我感觉他人很不错啊,你怎么有些看不上眼。 老金道:我承认那小子人不错也聪明,但有啥用,功名功名考不上,钱钱挣不上,老婆老婆娶不上。脑瓜子再聪明要用在正道上,整天想那些不着四六的东西有啥用。 车已经到了东关堡下,前面有官兵设卡,老金掏出胡将军开的路引,官兵查验后放行。 东关堡在宋元时期就是扼守兰州东大门的重要据点,明初王保保围攻兰州城时,又在原址基础上扩建,成为一个长三百步宽两百步的军营,有敌楼瓮城,是个设施齐全的军事基地,所以老百姓管这个地方也叫王保保城,只不过不像河北的那个废弃了,这个军营一直在用,现在里面驻扎的是大明的军队。 再往前走不多远,路分两条,官道向东南方向,另有一条路沿着黄河南岸一直向前,老金毫不犹豫赶着马车下了官道,老李在后面喊:老金,我怎么记得是走这边啊。 老金笑道:走官道要七十里路,到金家崖都半夜了。从这边走,过了蔡园子峡顺着宛川河向上走直接就到了,只有五十里地,赶天黑之前就能到。快走,老太爷家的凉拌面味道好的很,再迟就赶不上了。扬起马鞭打了个响,马车在路上快走起来。 民道的路况明显不如官道,很颠簸。老金车技好能应付,老李就不敢坐在车上了,只好下车牵着马走。 越往前走路越不好,尤其是快到蔡园子峡的时候右边是山左边是河,路就在边坡上,走的人是心惊胆颤,老金也只能下车牵着马,老李在后面大呼小叫。 再往前路更陡了,别说人害怕,马都不敢迈步,老李在后面喊:老金,算了,过不去了,我们回头吧,再走下去出人命呢。 老金沮丧的看着前面,山上都是密密的草木,就河岸上人马踏出来的一条路,越往前越陡,马车是肯定过不去了。 没办法只能回头。 老金埋怨道:我平时都是走路过去,谁知道车过不去的啊,都怪这个车太宽了,一点不方便。 老李哈哈大笑:人不成还怪路不平,那就不是车走的道,还说读书没用,读书就是学习别人的经验少走弯路。 老金点点头:嗯,对,读书就是拿洗脚水当药给病人喝。 老李拿起鞭子要抽他。 两个人吵闹着又回到了官道,老金赶车直接往兰州方向走。 老李喊住他:你这是去哪。 老金道:这都几点了,到金家崖都后半夜了,去干什么,明天再去。 老李笑道:你傻啊,我们是公干,路上就是定远驿,在那过一夜明天一早就能到啊。 老金摆摆手,那地方就不是老百姓去的地方。 老李硬把他拉回来,白吃白住的事情不干,非要跑回家多耽搁半天。 老金虽然不愿意,但也知道老李救人心切,没办法两个人在路上吃了点东西,出发去定远驿。 第十六章 定远驿 定远驿离的不远,也就三十里地,两个人加紧赶路,天黑不久就看到定远驿的大门。 驿卒接过公文看了看,这两位穿着打扮一看就是普通百姓,问道:你这是运货啊,应该去递运所,来驿站干什么。 老金上前解释:这不是天黑了没地方去,所以才来麻烦军爷您吗。 驿卒有些不耐烦:听不懂人话吗,这是驿站不是大车店,是个人都来官府的事情怎么办,赶紧滚。 老李咳嗽了一声,大摇大摆的走到跟前:你这是让谁滚,我们奉官府的命令前去采药,出的是公差,有让公差住大车店的吗,耽搁了防疫大计你担的起吗。 明代的驿站系统根据服务对象的不同,分为三种,第一种就是水马驿,第二种叫急递铺、第三种叫递运所。 水马驿是大家最熟悉的,就是平时所说的驿站,功能上像现在的高速公路服务区,有吃饭睡觉的地方,也有停车喂马的地方,驿站还备有替换的马匹。不过只接待出公差的,不接待普通百姓。 像兰州的定远驿、兰泉驿、沙井驿、武胜驿就是这种。驿站都设在交通要道,每个驿站之间的距离刚好是人行车走一天的路程,正常情况下就是六七十里地,早上从这个驿站出发,晚上刚好到下一个驿站。 在两个驿站中间再设一个小型的点供人们在中午的时候歇脚吃饭,名字叫店,十里店、甘草店就是这种性质。 急递铺专门递送政府公文,其它都不管,这个运送方式不像电视上演的,一个士兵骑着马快速奔驰,手里举着一封信,信上面再插几根鸡毛。 现实中的急递铺大部分情况下靠人力运送,从事这个工作的叫铺兵,他们不骑马,全靠两条腿跑,手里拿着长枪,枪上挂着铃铛,背上背一个夹板,里面装的公文,一路小跑。 急递铺的秘诀就在接力,明代规定每十里设一个急递铺,每个铺兵只负责这一段,到下一个点一交接任务就完成了。每一段规定时间是三刻,就是四十五分钟,这对一个经常跑步的人来说算是比较轻松,系统24小时运转,一个昼夜公文就能前进300里。这在古代就是非常快的速度了。现在的地名里还有这个系统的遗存,像五里铺、十八里铺,就是指这个。 驿站负责人员的流动,急递铺负责公文的传送。那递运所明显就是货物的运送了。 递运所主要负责粮草货物、军事物资、朝廷征收的赋税、骡马牛羊等的运输,以前像这种运送都是地方上互相往来,由州县自己负责,没有一个成套的系统。 递运所这个古代物流系统是明代才开始的,朱元璋的发明。当然他发明这个不仅仅为了运送物资,明初大规模的移民就是依靠递运所完成的。 所以不要把移民想象的多美好,在朝廷眼里迁徙的百姓和骡马一样。 驿站体系就简单介绍到这,咱们接着讲故事。 驿卒一听只是采药的,更来劲了,大声呵斥着往外赶。 旁边过来一个人说话:吵吵什么呢,还不快滚,转身又骂那个驿卒:你和车夫废什么话。 说话的是个胖胖的大胡子,正是定远驿的驿丞,其实驿丞只是个顶小的官,没有品级,但定远驿是从西安来兰州去甘肃的必经之地,所以他也算是见多识广,见过的大官多了,身上自然也是有些官气。 老李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我们是奉肃王府长史胡将军的手令前往金家崖公干,看谁敢把我们赶出去。 驿丞见他的气势不敢怠慢,从驿卒手里接过文书看了看,噗嗤乐了:看你这吊样我还以为什么大人物呢,搞了半天就是个采药的,别拿王府吓唬人,你以为老子是吓大的。 那驿卒看老大这个态度就要上前赶人,大胖子挥了挥手:算了,今天晚上没什么人,给安排到那边房子吧。 驿卒立马明白老大的意思,知道这两个有必要接待但没必要搭理。 带着他们把车卸了,马安顿好,进了驿丞指定的房间,简陋至极,但好歹有个睡觉的地方,两个人也不在意,老李问道:去哪吃饭。 那驿卒很不情愿的带着他们去灶房:里面有,自己解决吧。说完他也走了。 老金看到锅里有些剩饭,黑不溜秋的,上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拿过旁边的马灯一照,几个老鼠在锅里乱窜。 两个人一阵恶心,赶紧从灶房跑出来。 老李正要找人,老金拉住他:生这个闲气干什么,走走走,我们自己啃点干粮算了。 回到房子老金笑道:这就是你说的白吃白住吗,哈哈哈。 老李愤愤不平,本来给老金吹的牛,结果是这个样子,太丢人了。 吃完准备睡觉就听外面有车马的声音,好像有车队过来。 两人到门口看热闹。就看院子里停了十几辆马车,上面都包的严严实实,不知道装的什么,赶车的都是黑衣短打,最前面有两位骑马的头领,穿的是锦衣华服。分明就是个富商。 驿卒弯腰道:爷几位是公干还是…… 富商喝道:废什么话,叫你们管事的出来。 驿卒快步到驿丞的房子:老大,来生意了。 驿丞慢慢走出来,打眼看了一下这帮人,正色道:各位老爷我这驿站只接待公差,您如果是官差那我理应接待,如果是私商那不好意思,有朝廷的法度我也没办法,您还是去别处吧。 那富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扔给驿丞:老子如果有地方去,能住你这个破地方吗,别废话赶紧安排。 驿丞接过银子,一入手便知道份量多少,满脸堆笑,手一挥,几名驿卒上前带着车夫们卸车,忙碌去了。 赶车的有几个推门进了灶房,刚一进去又大呼小叫的跑出来,想必也是看到老鼠了。 驿丞笑道:没事,在里面用饭,里面有好酒好菜。引着大家进了后院。 老金他们看了会,无奈的回去睡觉:什么狗屁规矩朝廷法度,说来说去不就是钱吗。 两个人没睡多久就听外面有人说话,还没听清是什么来人就把门推开,正是接待他们的驿卒,迷迷糊糊爬起来,才明白人家要住这个房子,让他们俩出去,一下子来火了,什么玩意,安排好的房子说赶就赶。 驿卒骂道:赶紧走,再啰嗦老子不客气了。 老金拉着老李出来,老李气愤难当但也没什么办法,民不与官斗,现在这个社会谁横谁有理,在人家地盘上能说什么。只能到自己的马车上凑和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个人起来喂好马套好车天已大亮。老金突然想起什么,摸了一下怀里,不好,胡将军交给他采药的钱不见了。 两人跑进昨天住的房子,那帮车队已经走了,翻了半天啥都没有。 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时候丢的,老金恍惚记得大车上睡的时候还捏了一下包袱,但又不敢确信。 跑过去问驿卒,驿卒恼了:唉,我说你们两个想干什么,给我玩阴的,我给你说老子可不怕你这个。 老金上前作揖:军爷,不是说您拿了,是想问昨天晚上那拔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驿卒骂道:那谁知道去,赶紧滚,爱上哪去哪,讹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驿卒大多是发配过来的犯军,哪有素质可言,他们俩个普通百姓,人家根本就不放在眼里。 老金急得直跺脚,这么大一笔钱倾家荡产都赔不起。 老李道:别着急,你我分头去追,你往金县方向,如果追不到你就直接去金家崖先采药,这是大事。我往兰州方向,如果追不到就去找胡将军,让他去查。 老金心中惶急,这么大一笔钱,人家胡将军追究下来我可怎么办,但现在也只能按老李说的办。 两个人分头赶车快跑,老李大声喊:兄弟,记住钱是拿来办事的,只要把事情办成其它都是小问题,一定要明白轻重。 第十七章 金老太爷 老金走了没多远碰到叉路口,下了官道左转就是去金家崖的路,但心不甘继续沿着官道往前,跑了一个多时辰还是没有车队的影子,再追下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金家崖。正在犹豫,迎面跑来两匹马,走近了才看到是阿干里的里长老马,里长的儿子马三和方生相熟,所以两家有来往。见是金家姐夫,忙停下打招呼。 见老金愁眉苦脸的,问明原由。他们是从金县回来的,路上没见到什么车队,所以肯定是往兰州方向跑了,老马气道:无法无天了,你尽管去金家崖,钱我给你追回来,说罢两人放马狂奔。 老马是兰州附近有名的拳棒手,为人仗义豪爽。他儿子马三武功更高。有他们俩帮忙,钱的事多少有些希望,咬咬牙,调转车头回到叉路口,赶向金家崖方向。 一路上琢磨了很多办法,怎么给老太爷解释这个问题,头想破了都想不出好办法。 马车翻过一个岘口,眼前一大片河谷地,河水靠北,南岸是大片的土地,因为有宛川河的灌溉,这些地要比其它地方强很多,是兰州最早种殖水稻的地方。 往东有一条山谷名叫巴石沟,沟内林木密布,顺着沟谷往里是连绵的黄土山,大片的草原,是绝好的牧场。 巴石沟和宛川河的交汇处就是金家崖,河北岸百姓的房子沿着山势一字排开,巴石沟的牛羊皮毛,宛川河谷的粮食蔬菜,在金家崖这个地方形成一个繁华的集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每次来,老金都赞叹自己先人的智慧,当年怎么选的这个好地方。 但今天他是一点赞叹的兴致都没有,一直走到老太爷家门口,还没想到个合适的办法。 犹豫了很久才横下心,就实话实说,他如果不答应赖在地上不出来了。 打定主意,一进门就跪倒在地,吓金老太爷一跳,还以为是谁家老人过世了,是来报丧的。 问明原因,老太爷不二话不说直接带他去水磨房,根本没提钱的事情。 这水磨房不知何年何月建的,老金小时候就记得很老的样子,在宛川河的岸边,下面是石基,上面是木头房子,里面是磨盘,从河岸开了道渠把水引到磨房下面,水流冲击磨房下的转盘带动磨盘转动,水渠中有个闸门可以控制水流,不但可以开关水磨的运行,也可以控制磨盘转的速度。 门口栓着两匹马,里面还有人说话,两个人疑惑着走进去,就看到老李和李把总在一起,老李绕着磨盘转:这没办法榨汁啊,蒿子怎么入进去,上面眼太小了。 李把总说道:你没看上面这一层有绳子吗,要不把上面这一层吊起来,直接把蒿子放在中间,然后放下来再磨。 老李依法试了一下,发现一次放不了多少,每次抬上抬下的,这不把人累死。 老金调侃道:这是水磨,不用你转着圈的拉。 老李迎了过来,老金介绍双方认识。 老太爷对李把总客气了一声,对老李却很好奇:你确定姓李? 老李笑道:看老太爷说的,我和老金一起长大的,还能有假。转身拉着老金出门。 老金关心钱的事情,老李摆摆手压低声音:先别说这个,我们跑这么远主要是为了水磨,刚才看了水磨没办法用,我看还是回去吧,臭蒿子哪都有,我们回兰县了再想其它办法。 老太爷在后面说话,还有个水碾房,一起去看看。 大家跟着老太爷往前走,不一会就到了巴石沟,这巴石沟要窄很多,沟内流出一股水,虽然水量远比宛川河少,但因为石沟落差大水流湍急,沟内不远处的一个平台上建了一座崭新的房子,房子旁边伸出一段用木头做的水渠,架空了一直延伸到前面水位高的地方。 大家走近看,虽然都是水流驱动,但和刚才的水磨房不一样,水磨房的水是直接流到石磨底下,冲击一个平放的水轮转动。这个水碾房同样有水轮,却是立起来的,木头水渠引过来的水浇在上面,水轮像车轮一样转,在水轮侧面伸出一个个的木棍,旁边有个横放的木轮,也伸出一个个的木棍,和水轮的木棍相互交叉,水轮转的时候,木轮也在转,带动木轮中间的圆木转动。 金李两个人好奇的爬在木栏上看,李把总道:两个没见识的,这有什么好看。 老李问道:那你说说看,同样都是用水为什么这个要搞的那么复杂。 李把总笑道:你没看两个的水渠吗,那个用水量大,这个用水量很小就能转。 老太爷接话道:这位军爷说的对,刚开始修的时候我们大家都不信,木头渠里的这点水怎么可能带动石碾子,修出来才知道完全没问题。 老李他们虽然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也算知道答案了。 一行人进到碾房里面,房子中间的地面放着一个用花岗岩凿出来的大圆盘,最外围凹陷下去,凹槽里放着一个同样用花岗岩打磨的碾子,这碾子与中间的圆木相连,圆木转的时候,碾子就在石槽中滚动。 只一眼就知道这东西肯定能行。 老李从怀里掏出包袱走到老太爷面前:这次就麻烦老太爷和乡亲们了。 老太爷有些诧异,老金惊叫道:钱你找回来了啊,怎么找回来的。 老李道:这个我回头慢慢给你说,老太爷您先把这个收下。 老太爷推辞道:钱不能收,百姓有瘟疫我们帮点小忙是应该的,再说了瘟疫如果控制不住,迟早会传到金家崖,帮他们其实也在帮我们自己,如果收这个钱会让别人戳脊梁骨的,我们老金家不干这种事情。 李把总上前拿过钱,双手递过去:老太爷,咱们金家崖的乡亲们仁义,我早有耳闻,不然也不会过来求奔,但这件事情是肃王府的差事,您如果不收我们回去没法交差,再说了这个瘟疫具体多长时间能控制,谁也说不清楚,可能要麻烦大家很多次,这次您如果不收,一方面这新碾我们不敢用,就算用下次也不敢来了。钱不多还希望老太爷和乡亲们别嫌弃。 老太爷哈哈一笑:既然李把总这么说那我就代乡亲们收下了。当下又安排了几位村民协助干活。 几个人按照孙道长说的办法,清洗、浸泡,然后一股股放在碾盘里。 还别说,效果真不错,只是这碾盘装在地面,汁水无法自己流出来,每碾完一次都要把木头水渠从水轮移开让碾停下来,用碾烂的蒿子把汁水沾出来拧到桶里,但就这样速度已经很快了,天刚黑汁水就把一车装满了。 第二十章 最懂胡将军 老太爷家准备的拌凉面,炒了几样菜,一盆红焖的野兔肉,最妙的是还有一坛黄酒,味道甘甜纯净,只喝了一口,混身的毛孔都打开了。 李把总连干两碗,舒服的丝丝吸气,这什么酒,怎么这么好喝,又甜又香。 老金一边拌面一边介绍:这是黄酒,感觉好喝,喝多了很容易醉的。 李把总仔细闻了闻,又喝了一口:不对,这不是黄酒,我家乡的黄酒不是这个味道。 老李抄起一条兔腿:都是黄酒,只是你们南方用的是糯米,我们兰州用的是大黄米,所以味道不太一样。到底是金家崖的大户人家,这菜这酒,好多年没见过了。 老金笑道:说的好像你以前吃过似的,不过菜真好吃,别的不说,就这个野兔,我们也经常搞,但哪有这个味道啊。老李你记得不,我们俩有一次为了烤兔子把你家房子都点着了, 老李笑道:还好意思说,都是你干的好事,把我家房子点着不说,救完火你爹还把我们俩都揍了一顿,你说我冤不冤。 老太爷又拿了一坛酒过来:时间紧张,简单准备了点,大家别客气,应龙啊,你别光顾着自己吃,把大家招呼好,你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馋嘴。李把总别光顾着喝酒啊,是不是吃不惯面食,我吩咐人煮点米饭。 李把总摆摆手:老太爷不用麻烦,我最喜欢吃面,但这酒我更爱喝,您不知道胡将军管的有多严,平时滴酒不能沾,馋的我啊。 老太爷笑道:你爱喝走的时候带上几坛子回去慢慢喝,干了半天活,先要把饭吃饱了。 李把总道:酒不敢带,带回去让胡将军发现我就完了,下次,下次来取药的时候我再找老太爷讨酒喝。 老太爷道:好啊,只要你来,酒管够。 老李欣喜道:这下好了,以后有李把总在,我们路上再也不怕了,这次要不是他钱就没了。 原来他从定远驿出发没多久就赶上那拨人,但不敢吭声,先赶到东关堡向守军举发,正好李把总也在,李把总和守备商量,就以商人不得穿绸缎的理由把商队扣下来搜查,等商队到了东关,却发现商队的所有人都换了衣服,一率粗布黑衣。李把总一眼就断定不是这帮人偷的,快马赶到定远驿,冲进去就搜,果然从驿卒的房子里把钱找到了。 老金对事情真相十分惊讶,那混蛋驿卒是很可恶,但看他当时生气的样子,还以为和他没关系,突然想起马三父子,钱不是商队偷的,马里长他们撵上去会不会吵起来。 老李道:他们也在替你找钱啊,我和李把总刚从驿站出来的时候碰到了,他们还打听商队的去向,我们不知道是你托付的,简单聊了几句就分开了,没事,又不是人家偷的,问清楚就好。 李把总道:那两个是你朋友啊,好汉子,有功夫,以后有机会你引荐引荐,我和他切磋切磋。 老金再没多想:让人家白跑一趟也不好,这次回去了我去拜访一下。李把总,你是怎么就一眼看出不是商队的问题。 李把总道:我刚听李大夫说的时候也以为只是普通商队,真看到就发现不对,整个车队行动有止号令严明,这就不是普通商队能办到的,再加上他们为了过兰州专门换了衣服,虽然朝廷有令商人不得穿着绸缎,但实际上根本没人管,想来是彭指挥名声在外,他们不想节外生枝,提前有所准备。所以这是帮干大买卖的,搞的都是掉脑袋的生意,不会为那点小钱给自己惹麻烦。 老金更在意那个混蛋驿卒怎么处理了,这次要不是李把总,自己一家大小的命就让他给祸害了,越想越生气,真想把这混蛋的头给拧下来。 老李道:李把总替你教训了一顿,狠狠抽了几鞭子。 老金还有些不平:他是驿站的人,竟然借这个机会偷东西,那些钱对他来说数目不大,对我就是身家性命,世上怎么有这种混账东西。 李把总道:金大哥,我也想替你报仇,但这驿站归地方县衙管理,真打坏了我也没办法交代,别说我一个外地的把总,就是兰州卫的官员都不能直接处罚,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告诉驿丞,让他押送驿卒去县衙,有肃王府的旗号,就算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包庇,到时候判个监守自盗,够他喝一壶了。 老太爷对李把总赞赏有加,年纪轻轻就能有如此见识,为人更是大气豪爽,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李把总让大家夸的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我哪有什么见识,这些都是胡将军平时教的,就这他还老骂我笨呢。 老太爷问道:我听你们经常提起胡将军,这个胡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之前没听说过。 李把总道:我们这个胡将军可厉害了,能文能武,即是肃王府的长史又是甘肃镇的将军。肃王爷很倚重他,什么事情都征求胡将军的意见。我听说连皇上都特别看重,专门下旨让胡将军辅佐肃王的, 老太爷惊讶,甘肃将军,这么大的身份。 李把总笑道:不是,没那么大,是我少说了两个字,他现在是游击将军,不过我相信胡将军日后定会成为甘肃总兵。 老太爷点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想成为平羌将军,哪那么容易。 老金却对李把总的预判很是赞同:就是,这位胡将军肯定不得了,老太爷,您是没看到,兰州卫的柴佥事您知道吧,那武功是出了名的,在胡将军手里走不过十招。 李把总笑道:你不懂,那是手底下留情,有意相让的。 老太爷心想,那肯定,柴佥事看人家是王府的才故意相让,不然以柴将军的本领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人击败。 李把总继续说道:真如果打,走不过五招那姓柴的就没命了。 老金道:就是,柴佥事自己也是这么说。 老太爷一阵无语,这牛吹大了,人家柴佥事客气客气他还当真了。 老金继续问道:有件事我想不明白,百姓在闹事,为什么胡将军不针对闹事的百姓,而是一来就把柴佥事给拿了。 李把总道:刚开始我也不明白,胡将军说骚乱的起因一般不会是百姓,往往都是士兵自持武力造成的,就算是百姓的原因,解决问题也不能直接用武力去压服,短时间内办不到,官兵和百姓会陷入混战,最终压下来也会死伤很多人,军民之间的矛盾就更深了。所以把与百姓对阵的头领拿下,一方面使百姓失去目标,心里的怨气能出一出,另一方面对闹事的也是一种震慑,让他们看到拿军官都和玩似的,拿老百姓不是更容易吗。所以一拿下柴佥事,骚乱立马平息了。 老太爷虽然不相信他们吹胡将军的武功,但对这些话深以为然:有道理,能把百姓当人,不容易。 李把总道:我最佩服的正是他这一点,你说一个勋贵子弟,文武双全的人物,照理说都是高高在上,哪把平头百姓放在眼里,但人家还真不是,我们一起出生入死自就不用说。就说你小舅子,只见了两面,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啊,你小舅子是要功名没功名,要势力没势力,就一个农民,还不是个好农民,只因为脾气相投就兄弟相称,对你也是大哥长大哥短的叫,你说是不是。 老太爷疑惑道:胡将军管你叫哥。 老金赶紧解释:老太爷,人家就客气了一声,我和人家天差地别的,当不了真的。 老太爷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他管你叫哥,那这位胡将军多大年纪啊。 老金询问李把总:我看着也就二十出头吧。 李把总点点头:对,二十五,比我还小几岁。 老太爷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把总继续讲述胡将军的厉害之处,诸如单枪匹马破了万千敌军,孤身仗剑平了土匪山寨。 听他越说越玄,老太爷慢慢从刚才的惊讶变成可笑,心想:都说我们西北人喜欢吹牛皮,这个京城人喝点酒也开始胡说八道了。笑道:大家赶紧吃饭,菜都凉了,等吃完了咱们再聊三国的故事。 老李奇怪:老太爷听岔了,我们这会说的是胡将军。 老太爷笑道:我年纪大了老是走神,还以为你们说的是赵子龙。 李把总猛的拍了一下桌子,吓大家一跳:老太爷说的对,我就一直在琢磨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就是赵子龙,简直就是赵子龙轮回转世。 老太爷实在听不下去:你们先聊,我有些陪不住先睡了,吃完只管休息,房子已经安排好了。 大家站起来致谢,老太爷走出堂屋,到院里时突然起了个范,吼道:剑光如霜马如飞,单骑冲出长坂围。赵云怀中抱幼主,要在曹营显神威。 唱罢头也不回的进屋了。 李把总赞叹道:还是老太爷懂胡将军啊。 第二十一章 为什么好人不长命 回程刚过中午就到定远驿,李把总和老李二话不说就进了驿站,老金虽然不愿意,不得已也跟着进去。 有驿卒热情迎上来,牵马的牵马卸车的卸车,把三人让到后院。不一会好酒好菜摆了一桌子,老金惊讶原来驿站的伙食这么好。 老李笑道:平时都是粗茶淡饭,这是专门给贵宾准备的。 李把总问上菜的驿卒:昨天那个驿卒呢。 驿卒道:军爷问的是哪个驿卒。 老李道:别装傻,就是偷我们东西的那个混蛋。 驿卒道:这我不太清楚。 李把总喝道:屁大的一个驿站你怎么会不知道,老实说话。 驿卒有些惶恐:军爷,我真不清楚,您还是问驿丞吧,说完转身跑了,跑的飞快,李把总想拦没拦住。三个人互相看了一眼,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李把总一个健步跃到院里,大声喊:混账东西,给爷赶紧滚出来。 就看驿丞灰头土脸的从旁边一个房子里跑出来:这不是李爷吗,您有什么吩咐。 李把总看他倒灶样子:你这是在干什么,打井还是盗墓。 驿丞笑着回话:李爷,小的正带领驿卒收拾房子呢,平时工作太忙都没功夫打扫,您看房子破破烂烂,卫生也不到位,正在抓紧收拾呢。 李把总转身进了房间,驿丞也跟着进来。一进来看到老金和老李,忙陪笑道:两位爷也来了,端起酒杯:上次二位爷来,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招呼不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把总道:昨天的那个驿卒呢,你有没有押送到县衙。 驿丞又把酒杯递到李把总面前:李爷先别聊这不开心的事情,大家先吃饭,等吃饱喝足了我再给您汇报。 李把总拍了一桌子:你他妈的少来这一套,赶快说。 那驿丞看他不依不饶,放下酒杯长叹了一声:唉。 李把总更怒了:你他娘的搞什么鬼呢。 驿丞泣声道:李爷您别生气,这件事都怨我,他已经死了。 三个人惊得站起来。 那驿丞哭了一会才止住抽泣:昨天您拿了他的脏,吩咐我押送到县衙,可是下午来了好几个车队,实在走不开,让别人押送又不放心,就打算先关一晚上,第二天我再亲自押送。结果没想到这孩子他上吊自尽了,等早上发现人都凉了。 老金本来是恨疯了这个驿卒,诅咒了几百遍,这会真听到人死了,一下子手脚发软,心登登跳,慌的要命:该不会是我把他给咒死了吧。 李把总却是不信:偷点银钱就自杀了,你那个伙计可不像这种人,你是不是偷偷把人藏起来,在这给我扯谎呢。 驿丞扑腾跪在地上:李爷,我就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您啊。 李把总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现在什么地方。 驿丞无奈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引着大家往屋后走,到了后院一处破房子。地上放着一卷草席,正是那驿卒直挺挺的躺在地上,老李伸手探了一下鼻息,又摸了一下身上,转头向李把总说道:死的时间不短,都开始收尸了。 李把总左右打量了一下,问道:昨天他就关在这吗。 驿丞道:是啊,就吊死在那根房梁上。唉,都怨我,昨天如果送到县衙,顶破天就打一顿板子,判个流放,怎么能送命啊。 三人从房里出来,就看老金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外,忙问:兄弟,你怎么了。 老金道: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不舒服。 驿丞上前扶住老金:大哥您别往心里去,这孩子命不好怨不得别人,前些天我听他说老家遭了水灭,房子都塌了,父母也伤的不轻,这孩子整夜整夜的不睡觉,念叨自己爹妈活的艰难,想回去床前进孝,但这么远的路没钱怎么回,这孩子虽然嘴不好,平时干活却能下苦,大家都念着他的好,就给凑了点路费,但哪够啊,修房治病哪一点不要钱,没办法,驿站清苦我们也就这点能力,唉,也是一时糊涂,千不该万不该打了您的主意,走了绝路。 他越说越激动,跪在地上抱着老金的大腿:求求爷几位,看在他已经自杀,看在他父母的份上,可怜可怜,不要往上举发,我给他写个因公而亡的呈文,上面还能给点抚恤金,不然这一家人就都完了啊。 说罢,驿丞爬在地上放声大哭。 老金赶忙扶驿丞:好、好,你别哭了,这件事就听你的,这孩子也是个孝子,没想到人家家里出这么大的事,希望两位老人能渡过这个难关吧,唉,难啊,老来丧子任谁都受不了。 李把总在旁边咳嗽了一声。 驿丞跪在地上磕头:我代他全家谢谢您了,大哥真是菩萨心肠,您也别难过,这件事情怎么能怨您,都是这孩子命不好啊。 老李上前扶起驿丞,回到刚才吃饭的房子。 驿丞泣泣哀哀,李把总不耐烦道:你忙你的去,别在这哭丧个脸。 驿丞站起身来,但磨蹭着不出门。 李把总知道他什么心思,看了一眼老李和老金,说道:好了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 驿丞这才放心离开。 老金和老李面对这满桌子的好酒好菜,一点胃口都没有,随便吃了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坐在那发呆。李把总看他们两个这丧气样子,扔下筷子:走、这鸟地方不待了。 驿丞亲自帮忙牵马套车,千恩万谢的送出大门。 三个人向兰州出发,老金坐在车沿上呆呆发愣,老李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李把总烦道你们知道为什么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 两人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都摇摇头。 李把总道:好人就是你们这样,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觉得对不住这个拖累了那个,瞎操闲心,天长日久不是把自己愁死就是活活累死。很多事情和你没关系,有你没你都会发生,真起心杀人的没事,却把你们两个路过的闲人给愁成这德行,真是蠢到家了。 老李道:李把总,话不能这么说,人总要心存良善的,千百年来老祖宗的教训都是要人心向好,怎么在你嘴里做好人反成错了,再说了我感觉您就是一位大好人,帮我们把丢的钱找回来不说,还一起去金家崖采药干活。 李把总忙道:打住,别扣高帽子,我还想多活几年。 老金道:我们也没那么矫情,主要是感觉就这么大点事情,却要了人家全家老小的性命,心里过意不去。 李把总忍不住发火了:这件事和你们有屁的关系吗,是你们杀的人吗,是你把绳子套他脖子上的吗,就算逼那也是我逼的,关你们什么事。 说罢解下腰刀:心里如果实在过意不去,自己抹脖子去,你们俩都给那驿卒赔命,药我自己拉走。 两人诧异了,自己只是同情那个驿卒,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李把总骂道:干什么,我就看不惯你们这种是非不分、不明事理的德行,两个憨货。 说完举起腰刀砸在马屁股上,那马受惊往前一窜,一会就跑的没影了。 老金和老李两个人在路上呆立了一会,继续赶车往前走,两个人一路上聊的都是诸如:如果,假如,当初,唉。 下午到了医院,老李本打算留下来帮忙发药,但看老金心情不好,就没多说,两个人一起回家。 刚走到路口就远远看到有人三三两两的从自己家出来,碰到的都热情的打招呼,非常客气,客气的不正常,老金心里有些发毛:该不会家里又出什么事了吗。 快步走进家门。院子里有很多人,大家都兴高采烈的聊天,一看到他们俩进来,好几位年轻人大声喊:金大哥、李神医。 老金让吓着了,茫然的看着这些人,有的他熟悉,有的只是认识,有的连认识都谈不上,只能僵硬的和大家打着招呼。 老李倒是见过大场面,一边笑着和大家招呼一边拉着老金往里走,突然有个小伙子挤到两个人前面扑腾就跪倒在地,使劲扇自己耳光:金大哥,兄弟以前不懂事,乱开玩笑得罪了您,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计较,如果心里还有气就把兄弟再打一顿,好好出出气。 第二十二章 兰州最牛逼的一家人 老金吓一跳,慌忙把对方拉起来,原来是之前认识的小菜贩,这小贩使称的时候不干净,让老金发现,两人打过一架。老李硬推着老金出了人群,他自己留下来应付这些人。 屋里也坐满了人,都是亲戚长辈,大家看老金进来集体起立笑着迎接,老金慌忙进去挨个问候,招呼打完把老婆叫出来:这是怎么了,怎么来这么多人。 金夫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还是去问方生吧。 老金问:那他去哪了,孩子们呢。 金夫人凑过来压低声音:和孩子们躲在屋后面的柴房里。 老金一边埋怨一边走,真是见鬼了,搞的什么名堂。转到屋后推开柴房门,就看到方生正和孩子们拿木柴搭房子玩。 老金没好气道:滚出来,你惹的什么骚,跑这地方躲起来了,赶快给我出来。 方生苦笑不得:姐夫,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和我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老金道:和你没关系那躲起来干什么,外面怎么回事。 方生把头伸到外面看了看,拉姐夫进了柴房:外面那些人都是过来贺喜的。 原来这两天人们都在传言,说金花让老神仙收成徒弟了,这是真的,传就传了无所谓,要命的是大家说彭指挥也是老神仙的徒弟,这样一来指挥使大人和金花成师兄妹了,论辈分老金还比兰州卫指挥使长一辈。更夸张的是说胡将军和老金、方生三个义结金兰,胡将军本是肃王爷的好兄弟,那他的好兄弟自然也是肃王爷的好兄弟。现在他们成了整个兰州最牛逼的一家人。 这突如其来的喜讯惊得老金头晕目炫手足无措,扶着柴堆才算站稳当,结结巴巴了半天:那你就由着他们胡说,一点不解释吗。 方生苦笑:没人听我解释,刚开始来的只是邻居朋友,大家就是好奇的问问,后面流言越传越离谱,连我们当初怎么结拜的都说的一清二楚,什么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这不今天几个长辈从阿干里赶过来贺喜,还质问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族里说一声,还说要上家谱,我说没有的事,他们就说我是不是攀上高枝,以后不打算和老家人来往了。我解释不清楚只能躲起来。 金夫人推开柴房门:我在前面忙的腿都跑断了,你们俩在这聊闲天,赶紧帮忙走。 老金气道:别管他们,我们平时忙里忙外的时候,怎么没见这些人过来帮帮忙,天元金花生病的时候,怎么没见他们来问候一声,现在听说点闲言碎语就都来了,都是些什么人吗,别理他们。 金夫人也很生气:院子里的都是些闲人,你爱管不管,屋里坐着的可是两家的长辈,总得给下碗面吧,不然怎么打发。 老金无奈坐起来:这事情都怨你,闲的没事干吹什么牛吗,现在招来这么多人怎么办。 金夫人自知理亏,但嘴上还是不认输,两个人吵着回到房子,方家大爷爷问金夫人:我正要问你呢,你弟弟去哪了,怎么好半天不见人。 金夫人胳膊肘捅了一下丈夫。 老金笑着道:大爷爷,今天不是人多吗,方生担心孩子们乱跑,就引着去邻居家了。 方大爷向旁边一位本家夸道:看到没有,多懂事的孩子,有荣誉的时候并不是在人前炫耀,而是细心的替姐姐分忧,这心境、格局,沉得住气,是个干大事的材料。 那本家点头:那当然,打小我就看这孩子不一般,现在有贵人扶持,肯定前途无量。 方大爷接话道:你说这孩子以后考个功名应该没问题吧。 那人笑道:大哥,有肃王爷做后台功名算个屁,就是状元郎还不是人家一句话的事情。 正在此时外面有人说话:大爷,此言差异。话音未落,有一人踱着方步进来,正是董秀才。 方大爷让人打断兴致很不高兴,但这是在金家他一个亲戚不好发作,问道:这位是? 老金忙介绍:这位董秀才也是附近的邻居。话出口才觉得说错了,怎么能说人家的外号。 外地的亲戚不知道内情,一听这是个有身份的人,都赶忙站起来。 董秀才说道:刚才这个老先生说:就算状元郎王爷一言可定,大错特错了,我朝科举有严格的制度,想成为状元,先要由本县父母举荐为秀才,才能参加三年一次的乡试,考中者为举人,然后参加会试,考中者为贡生,贡生再参加殿试,才能分出一、二、三甲来,所谓状元便是一甲中的第一名,必是博古通今、文章盖世的惊世之才,别说王爷不能一言可定,就算是皇上也得凭学子的真才实学确定,且不说方兄弟现在连个秀才都不是,就算侥幸成了秀才,单就只重孟子这一条,那未来也不可能成为状元。 他这一番大论把大家说的面面相觑。 方生这时候也从柴房出来,刚进门就听到董秀才在给大家科普知识,方大爷正听的头晕,看到方生忙拉住:他说的是不是。 方生点点头:他说的没错。 董秀才大受鼓舞,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方生和胡将军结拜的事情。这件事也不可信。 屋里屋外的人都在窃窃私语,方生和老金却很开心,终于有人替自己澄清。 方大爷急了:怎么这件事也成假的了,难道兄弟结拜也要考试,也要皇上亲定。 董秀才微微一笑:大爷您别着急,听我解释。这兄弟义结金兰是我华夏由来以久的美事,古语有云: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合我儒家之义也。但这结拜却是有规距的,不是那么随便。首先是要择选良辰吉日。 老金摇摇头。 需要签金兰谱,拜关公,喝鸡血,你们是否举行过这个仪式。 老金继续摇头。 还有一点,结拜仪式是要有双方长辈,亲朋好友做见证,在坐的诸位是否见证过。 大家互相看看,都摇摇头。 董秀才高兴道:那就是了,这就说明根本没有结拜,再说了胡将军是朝廷官员,虽然只有五品,但也是王府的长史,一举一动都关系到王府的脸面,怎么可能随便和普通百姓结拜,这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大家说是不是。 院里站的小张大喊:董秀才,你算老几啊,还说人家胡将军只有五品,听口气你比胡将军大啊,那你是几品,屁事不懂光知道胡扯,我和老曲结拜的时候朝着黄河磕了几个头,就成兄弟了,哪来那么多的破事情。 旁边人说道:就是,投脾气就是兄弟,什么这个那个的。 董秀才听大家吵成一团,气愤道:你、你们懂什么,这是传统,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方大爷对小张说道:这位小哥,人家是有学问的人,对人家说话要客气一点,不能张口骂人。 小张大笑道:大爷,他有什么学问,他这秀才的名号还是我封的,哈哈哈。 董秀才气的混身发抖。方家来人都听糊涂了,秀才的名号什么时候老百姓也能封了。 旁边有知情的说明董秀才的这个秀才其实是外号。方大爷怒道:原来是个吹客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别人起了个外号就真拿自己当文化人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怂样子,好家伙,舔着个脸站这地方得得半天,朝廷的事情是你一个夯客说了算的吗,还说状元郎是怎么回事,这规矩是你定的吗,还是皇上亲口告诉你的。 院里人哄堂大笑。 董秀才百口难辨,羞愤而出。 第二十三章 什么是规矩 院子里的人都没有准主意了。方大爷急于澄清,把方生拉过来,让他给大家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生有些窘迫:这个,刚才董秀才其实说的有理。 方大爷不等他说完忙打断:你小孩子懂什么,让你姐夫说。 大家伙看着老金。老金哪见过这个场面,结结巴巴的说不出来,又把老李拉上来,让他给大家说说。 老李站在屋前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大家静一静,听我说两句。神医自有神医的威慑力,院里安静下来。 我和老金什么关系左右乡邻都知道,这些天我们又一直在一起,所以这件事情我给大家解释解释: 首先金花确实拜了老神仙为师傅,这和大家让自家孩子去拜五泉寺的和尚是一个道理,是让人家保佑的,不是真成人家亲戚了,并且人家指挥使也不是老神仙的徒弟,只是当年的旧相识而已,说老金比彭指挥高一辈那是胡扯呢,你不能因为自己孩子拜了五泉寺的和尚,就打算和方丈大师平起平坐、叫哥们论交情了,大家说是不是这个理。 院里的人觉得有道理,都点点头,有人问道:那结拜是怎么回事。 老李说道:这胡将军武功高强年青有为,更难得的是人家拿我们平头百姓当人,就是我这个半瓶水,人家也是兄弟长兄弟短的叫,对马神医那更是尊敬有加,一口一个师傅,难道人家一个堂堂的将军真打算学号脉抓药吗,人家就是个客气话,咱们自己心里要掂量清楚,就像前些年发洪水,城外好几家房子让冲垮了,县太爷还说要与百姓共患难、同甘苦,你们有谁把自己家搬到县衙去了,是不是,百姓就是百姓,官就是官,大家不要瞎琢磨。 老金忙接话:是是是,就是这么回事。 大家这才相信之前听到的都是谣言,互相看看,心里说不清楚到底是失望还是高兴。 那小菜贩拍了拍膝盖上的土,恨恨道:这都什么事情吗,胡吹牛皮耍人玩呢。说完扭头往外走。 屋里的亲戚也要走,金夫人赶忙招呼,让长辈们吃完饭再走。 方大爷怒道:人丢大了还吃什么饭,你们从小就让人不省心,你爹妈走的早,大家把你们拉扯大不容易,有点出息好不好,看看干的这叫什么事情,让家里人都跟着丢人丧德。 方生不愿意了:你骂谁呢,今天是我请你们来的吗,听说点闲传就跑着来,现在又是这个话,到底是谁在丢人丧德。 金夫人赶紧拦住方生。 院里的人除了几个好事的留下来看方大爷骂人外,大部分往外走,小菜贩走在最前,刚要出院门,不留神和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下怒了,张嘴就骂:你妈的。 抬头一看来人却是胡将军,赶紧闭嘴腾爬在地上,浑身发抖大气不敢喘一声。 胡将军也是吓一跳,他在外面就听到里面有人,但没想到这么多,疑惑的看着大家,大家也是疑惑的看着他。 老金赶紧迎上去,胡将军打招呼:大哥。 大家伙看看胡将军,再看看老金。 胡将军接着打招呼:方兄弟、李大夫,众位乡邻都在呢。 金花跑过去抓住胡将军的手,一边喊师姑一边往里拉,胡将军抱起金花笑道:叫叔父,再叫错我可要揍你了。 大家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再互相看看,有点头摇头的,有互相眨巴眼的,但没人说话,安静的都能听到灶房里水滚的声音。 老李和老金心想:完蛋,解释半天白费劲了。 胡将军让大家看的心里发毛:大哥我没啥事,就是路过,你们有事的话我先回了。 方大爷上前拦住:将军,我们是方生的家里人,常听方生提起您,说您文武双全爱民如子,是个大大的好官,我们方生能结交到您这样的贵人可是祖上积的阴德啊,从小我们就教育他要行善积德,要为人正直,这孩子也争气。 胡将军面无表情的听他说话。 方大爷感觉有些冷场,忙喊:方生,你过来给大家介绍介绍。方生这孩子啥都好,就是羞脸大的很,我常教育他,咱们出门在外一定要大大方方的,对朋友一定要讲义气,方生,方生,赶紧过来啊。 他喊了好几声就是不见方生过来,转身一看方生还站在原地,一脸的寒气,再看胡将军,依旧面无表情。忙道:你看我说的没错吧,这孩子就是羞脸大的很,这样吧,我们也没啥正事,就是过来串串门,你们聊我们先走了,胡将军有空了来我家坐啊。 旁边的人赶快说:对对,我们都是来闲聊天的。 大家一哄而散,那小菜贩自然跑的最快。 金方两家的亲戚出了院门,互相道喜,高兴的各回各家,不过大爷爷有些不开心:这方生怎么回事,一点不懂事,我们这些至亲过来给他长精神,临走也不出来送送。 旁边那位本家赶紧打圆场:大哥别在意,我们都是自己人,送不送的无所谓,招呼好胡将军才是要紧事情。 院里就剩这几个人,金花打破沉默,拉着胡将军要进屋吃饭,金夫人也上前招呼。 胡将军笑道:这么巧,我就为蹭饭来的。 大家伙一起进了屋,金夫人和李家嫂子把饭菜端过来。本来是给亲戚准备的,尽量做的好些,但普通百姓家再好能好到哪去,只是些臊子长面而已。 胡将军却连吃了几碗,一边吃一边大呼过瘾。 他的突然到访让这一家人感觉很奇怪,但又不好直接问,刚才又闹了这么一出,每个人都在闷头吃饭。 两个女人忙完也过来坐在一起吃饭,几个小孩已经吃饱,在院子里奔跑吵闹。 老金有些不好意思:孩子们太闹了。 胡将军道:我最喜欢这个,不像我老家吃饭的时候闷的要命,谁都不能说话,女人小孩都不能上桌吃饭。 金夫人奇怪道:那去哪吃饭。 胡将军道:大户人家有专门女眷吃饭的地方,小户人家就只能在灶房,并且要等男人吃完了再吃桌上剩下的东西。 金夫人不解道:凭什么,大家都是人,男人是出力多,饭不够的时候让他多吃点能理解,但女人在自己家里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藏在灶房吃剩饭。 胡将军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笑道:也不是偷偷摸摸,反正就是不能大大方方。 方生接话道:我们兰州是农牧区,生活习俗和南方大不相同,南方人规矩比较多。 老金道:我就说吗,每次董秀才过来串门,嘴里都嘟囔:没规矩,没文化。原来是这么回事。说完捅了捅自己的老婆:听到没,你以后就到灶房吃饭去。 金夫人不屑道:好,那我以后只做我和孩子们的饭,我们都去灶饭吃,你一个人在屋里喝西北风。 李家嫂子笑道:老金是打算学董秀才吗,我听说董秀才给他老婆提过这个要求,但只要说一次他老婆就揍他一顿,打的董秀才在家里根本不敢提规矩两个字,只能在外面叨叨别人家的这个没规矩,那个没文化。 大家伙哈哈大笑。 金夫人道:听到没老金,给兰州姑娘提这个要求,这是找着挨揍呢。将军,我就不明白了,你们南方人为什么要守一个不让人好好过日子的规矩,有什么好处吗。 胡将军怔了一下:为的是尊卑有序、伦理纲常。他看金夫人没明白自己的话,琢磨了一下解释道:就是让有些人永远高人一等,其他人心甘情愿的服侍这些人。 金夫人不理解,那些女人就心甘情愿低人一等吗。 胡将军笑道:当然不是,不过我听说最喜欢讲规矩的往往是服侍人的那些人。 金夫人自言自语,这不疯了吗。 方生接话:你不也一样,大爷爷对我们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吗,这种人躲还来不及,就不能给他好脸,你倒好还一直尊着,逢年过节还去看他,你这不也是疯了吗。 金夫人使劲翻白眼。方生假装没看见。 胡将军支开话茬:你们说的董秀才是不是刚才长篇大论的那个家伙。 一家人心里都在打鼓,原来人家早就到了,那谣言自然也听到了。 老金慌道:将军您别见怪,都是谣言,我们也不知道是谁胡说八道的。 胡将军摆摆手,问道:我听那个董秀才也通些文墨,怎么不求个功名,反而顶着个外号让人取笑。 老李道:哪那么容易,知县家的门槛三丈高,他一个贫苦老百姓能进得去吗。 胡将军笑道:三丈高的门槛贫苦百姓是进不去了,那许知县怎么进去。 老李道:那我不知道,或许是钻狗洞呗。 大家哈哈大笑。 第二十四章 老马被害 老李正为自己的幽默得意,突然想起万一胡将军去过县衙,那……。 胡将军却没说什么,而是突然问方生想不想考个功名。 方生还没回话,其余几个人齐声抢答:想啊。 金夫人激动道:将军您有办法吗,我听说有功名的人就算当不了官,以后也不用缴税不用服徭役。 方生却很平静:你别听他们瞎说,功名哪那么容易考上,我就不是那块料。 胡将军问道:那你读书是为了什么。 方生一下子愣住了,小时候读书是为了挣粮食,解决姐弟俩的温饱,现在读书单纯就是喜欢,觉得书里有自己没见过的人,没经过的事情,有不同于兰州这一方小小天地的大世界。 胡将军不等他回话接着说:我觉得你能考上,以你的才华虽说不一定高中状元,但中个举人应该没问题。 大家伙热切的看着方生,方生沉默了会:我学不来那套东西,理由你刚才已经说过,他们吃百姓的、占百姓的、夺百姓的,反而成了百姓的大恩人;他们肆意妄为、视百姓如猪羊,却整天教育百姓要守规矩、知廉耻,还要尊他们、爱他们、忠于他们,凭什么。我没办法鼓吹那些理解不了的东西。 这句话给所有人浇了盆凉水,虽然这屋里大部分人并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老金心里发急,这书呆子又开始犯傻了。 胡将军道:兄弟别激动,不是当哥的说你,你的想法太书生气了。 方生让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乐了。金夫人和李大嫂也忍不住笑出声。 胡将军乐道:我本来就比他大,你们笑什么。你刚才说的也对,那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受苦受难而无所作为吗,要想办法去改变这个情况,不提什么治国平天下,也不说什么名垂青史,就算造福一方百姓,改变一小部分人的命运,那也是值得的。再或者是教一些孩子,让他们不再浑浑噩噩的过一生,那也不枉读了那么多书啊。 你可能对功名有些反感,但说实话在现在这个社会想办成事,功名是必不可少的,那个董秀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刚开始大家愿意听他长篇大论,不是因为他说的对,而是秀才的名头,这个名头拿掉后,马上连说话的资格都没了。 百姓就是这样,天下人都是这样,你需要一个身份让大家信服,愿意追随你,之后才能施展平生所学,功名就是这个身份的敲门砖,现在的科举选题确实过于偏颇狭隘,但咱们在意的不是这个,功名这块砖具体是红砖还是青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敲开门,如果这块砖你看着不顺眼,等门敲开扔了它不就成了。 我们真正在意的是进门后能为这世间百姓做些什么,而不是站在外面因为嫌弃砖脏连门都进不去。 这席话说的,不但方生听懂了,屋里的几个都是大为赞叹。 老李赞道:娘亲爷讲的是一片的道理啊。 大家哈哈大笑。 胡将军不懂他说什么,一脸蒙逼。 方生站起身来向胡将军一躬到地:多谢兄长教诲。 胡将军正得意方生的拜服,就听外面有人砸门,老金过去拉开门栓,就见马三浑身湿透了,头脸都是伤,叫了一声姐夫便晕倒在地。 众人赶忙上前抬进屋里,幸好老李在,胡将军也有些战场救护的本领,不一会马三便苏醒过来,嘴里不停喊:救救我爹。 老金急道:你爹在哪,他怎么了,是遇到强盗了吗。 胡将军让老金平静下来,仔细听了好一会才听清商队、十里店渡口这几个字。老金瘫软在地。 胡将军立即出门上马,直奔兰州卫府,彭指挥令柴千户带骑兵快马出发过镇远桥前去北岸拦截,亲自带队与胡将军等人赶往渡口南岸。 召来渡口值守兵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刚才远远好像确有筏子过河,以为是本地居民就没搭理。 现场天已全黑,火把照不出多远,搜索到半夜也没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无奈只能拿了河工和值守兵丁回府审问。 回到老金家,马三还在昏迷状态,老金守在旁边一脸愁容,嘴里念叨:是我害了老马。 天大亮时,马三才清醒过来,这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父子俩快马追赶商队,一直到兰州都没撵上,心想是不是过镇远桥了,但他们没有过河的路引,河桥巡检司不放行,打听了一下,今天也没老金说的那个商队过河,到城里转了一圈也没发现。老马认为就一包钱的事,不值当再追,他家里条件不错,到时候让马三拿些过来抵给官府就可以了。 不想回家的时候在七里河附近一个小树林发现异常,两人摸进去发现两个商队在交接货物,鬼鬼祟祟的,老马没多想上前问话,不等张口,对方就动手了,老马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毫不退缩,没想到这帮人没个弱的,就是车夫也个个是练家子,对方人多势众,马家父子根本不是对手,马叔见无法逃生拼命把马三推下河,自己抵挡对手。马三也伤得不轻,幸好水性好,一路漂到雁滩才恢复了点力气,抓住河草爬上岸。想去报官,等走到南门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凭着一点模糊意识寻到老金家。 老金痛心疾首:这些人也太蛮横了,钱又不是他们偷的,为什么连话都不让说就动手了。 胡将军道:不是为了钱的事,是撞破隐密了,对方杀人灭口,这群人是搞走私的。 方生问:既然在七里河,那昨天你为什么说是十里店。 马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我爹昨天推我下河的时候说的。 方生道:这说明马叔已经猜出来对方是走私犯,交接货物的目的是为了过河,离得最近的渡口便是十里店了。 胡将军又将这个新情况向彭指挥汇报,正好柴千户从河北赶来,只在河北岸发现几个筏子,队伍一直追到庄浪千户所都没发现任何踪迹。无奈留下兵丁继续搜索,自己赶来汇报。 彭指挥怒道:你跑庄浪千户所干什么,出了人命案,你以为他们还会走官道吗,真是个不动脑子的蠢货。 柴千户是个直性子人,不知道怎么解释,站在原地不敢动。 彭指挥也是无奈:带他们去案发现场看看,回来后自己领三十军棍。 胡将军赶忙求情,彭指挥一点情面不留:他的辖区出这么大的事,不打他打谁。 出了卫府,胡将军向在门外等候的方生说了情况,方生悄悄问:彭指挥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些人是走私的。 胡将军道:肯定的,不然堂堂指挥使怎么可能为了一个人命案连夜带兵去探查。 到了现场,果然发现打斗的痕迹,只是没有老马的遗体,大家还心存希望,不一会士兵来报,河桥巡检司发现一具尸体挂在镇远桥的浮船上,经过辨认确是阿干里的里长老马。 经过审问探查,这些人是走私犯无疑,不敢明目张胆过镇远桥,因为有镇远桥的便利,周边几个渡口都比较清闲,他们便买通河工和驻守士兵,晚上巡查松歇的时候偷偷过河。胡将军猜得没错,老马正是撞破隐密所以被杀害了。 因为犯事的是柴千户的属下,他的军棍从三十涨到八十,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 真凶却一直没有着落。 老金久久不能释怀,总感觉是自己害了老马,大家怎么劝都不管用。 第二十五章 水碾房的来历 拉药的事情还得办,老李这两天忙着把病人转移到王保保城,实在抽不出时间去金家崖,让老金自己去拉药。 方生不放心,要和姐夫一起去,老金看现在金花已经完全康复,家里又有谣言护佑,便同意了方生的要求,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方生奇怪道:你们上次不是在定远驿落的脚吗,我们这会出发,在定远驿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能到金家崖啊。 老金和老李都摇摇头,不愿意去。 大家见他们的表情有问题,追问了半天,老金这才把上次定远驿的惊险故事讲了一遍。 金夫人埋怨道:这两天怎么这么多的事,我看这个差事还是算了,谁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 金花在旁边说:不管爹爹说不说,都会发生的。 方生道:就是,金花说的没错,马叔的事情就算没有钱的事情,以他的性格遇到有犯事的也要上去问两句,不管姐夫当时说没说钱的事,这个事情都免不了,驿站的事情更不能怪姐夫了,是驿卒先偷东西才落得那个下场,要怪也是怪他贪心,他家里人就算找上门来也没用,再说那驿丞不是说要把这个事情抹平吗。 老金倒不担心对方找上门来,他最放不下的是因为一包钱让对方家破人亡,他也是贫苦出生,知道人在艰难日子里是多不容易。 金夫人道:怎么不怨他,那钱还指不定是不是让偷的呢,我还不知道他吗,平时就丢三落四,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自己掉地上让人家捡了。 老金急道:没有,睡之前我还摸了一下,包袱还在的。 金花在旁边说道:爹爹,骗人的。 金夫人道:听到了吧,小孩子都听出你是骗人的。 金花摇摇头:不是爹爹骗人,是坏人在骗爹爹,破房子是关不住人的,哥哥都能出来,我也能。 其他人听得糊涂,老金却像是被人拿棍子猛击了一下,脑袋嗡的响了一声,转头看看老李,老李也是惊讶的点点头:那房子确实很破。 老李将马鞭扔给方生,拉起老金就往医院跑。找了半天才在人群中找到李把总,李把总正指挥人们搬家,两个人把他拉到旁边:那个……驿卒……死的……有问题。 李把总不屑道:这会才明白。 老金惊诧:你早就知道了。 李把总切了一声:是个人都知道。 两人气得无语,怎么还骂上了。 李把总摇摇头:那个驿卒一看就是个无赖小人,是个惯犯,怎么可能因为偷点钱就自杀。再说了,那么破的房子怎么能关的住他一条大汉,如果拿绳子捆上,那他怎么自杀。你们说说,这么明显案子,是不是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是个人就能想到。 又指着老李:还有你,都没看出来脖子上的痕迹是勒出来的,根本就不是上吊的的伤痕,真不知道你这个医生是怎么当的,撒泡尿把自己淹死算了。 老李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况,确实如李把总所说:你当时已经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 李把总叹气:我就说你们俩都是憨货,还真是,凶手就站在旁边,我说给谁听。 金李两个人哆嗦了一下,紧张的左右看看。 李把总拿手里的马鞭敲两个人的头:笨蛋,凶手不在这,在驿站,就是那个驿丞。 两个人张大嘴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来,但还是想不通驿丞为什么要杀人啊,偷东西的又不是他。 李把总忙了一会自己的活,转过来说:那还不简单,杀人灭口呗,那小子肯定知道驿丞的其它事情,很有可能他们一起干过一些大事,偷东西这件事不大,但牵扯到王府,县衙必定会详加查问,看那个驿卒诈诈唬唬的样子,胆子肯定小,万一把其它事情抖出来驿丞就完了,所以要封他的口。 老金问道:那驿丞说的什么孝子,什么家里出事了,全是假的吗。 李把总笑道:那还用问,除了最后说替驿卒争取抚恤金外,其它都是骗人的。 老李点点头:用死人堵官府的口,用孝子堵我们的口,用抚恤堵家属的口,一举三得。 李把总道:终于开窍了,不容易啊,那小子演技不错,没想到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也有这种表演艺术家。 老金忙问道:那你给官府说了没,胡将军打算怎么办。 李把总喵了他们一眼:我的任务是安全的把药押回来,其它事情和我没关系,再说死的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狗咬狗的,懒得浪费那个时间。我给谁都没说,大家都忙的要命,没人操这个心。 金李两兄弟却没这么大的心,死拽着李把总去见胡将军。听完他们各自的描述,胡将军笑笑:李把总猜的不错,十有八九就是这么回事,知道了,忙你的去吧。 金李二人看胡将军也是无所谓的态度,着急道:将军,这人命关天的事情总要查一查,李把总说的在理,万一这里面还有更大的事情也说不定。。 胡将军笑道:查不出什么结果的,我们是外地的边军,不好直接插手,让地方上去查,人家上下一打点,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这个驿卒你们认识吗,为什么这么上心。 老李道:将军您是不知道,自从这件事后,我们老觉得是自己把那驿卒给逼死了,再听那驿丞说这件事累的人家破人亡,心里是真不好受。 胡将军叹道:真是两个老好人,这样吧,我给金县发个公文,让他们仔细查查是怎么回事。这件事你们没办错,没必要为坏人担心。 外面有人报告,说是金县来人呈送公文。 大家吃惊的互相看看,胡将军笑笑:这么快,让进来吧。金老两人听是公事,忙躲到旁边厢房。 进来一位中年人,跟着一名衙役,手里提着个木盒,那中年人拱手施礼:卑职金县县丞,见过胡将军。 胡将军点点头:县丞所来何事。 那县丞答:回将军的话,卑职一来是向您呈送公文,二来是向将军请罪。 胡将军接过公文:县丞此话怎讲,何罪之有。 那县丞拱手:本县治下定远驿驿卒胆大妄为,竟敢偷窃王府官差的钱财,我县得知消息后惶恐万分,本应亲自前来向将军请罪,但琐事缠身,担着一县百姓的民生不敢轻离,特遣卑职前来请罪。 胡将军打开公文,公文写的很谦卑,都是治下不严罪该万死之类的话,关于事情过程和驿丞编的一样:驿卒家乡受灾,一时邪念铸下大错,最后说元凶已经畏罪自杀,驿丞监管不严理应重处,但驿站事务繁杂,暂时没有可替代的人选,所以杖三十,让其戴罪工作。 县丞从衙役手中拿过木盒:我县听闻官差丢失银两数额巨大,但现在元凶已经自杀,所失银两暂时还没找到,我县先行赔付一部分,待银两找到后再补齐呈送将军。 虽然不知道盒子里装着多少银两,但看他们拎的样子应该不少。 胡将军冷着个脸:多谢贵县好意,我们丢失的银两已经找到,并未缺失,这个你拿回去吧。 县丞对将军的表态有些意外,心中转念一想,人家是王府来的这点钱可能看不上:如果所缺数额巨大,卑职立刻回去尽力查找。 胡将军冷笑道:听不懂吗,我说丢失的钱已经找到,没少一文。 那县丞忙道:将军息怒,卑职没有其它意思,钱没少那当然更好,只是我们这么远的拿来了,再拿回去也不方便,这些就留下来给将军您犒劳弟兄们,也算是我县的赔罪之礼。说完不等胡将军答应,放下木盒就往外走。 胡将军喝道:滚回来。 那县丞没办法又转身回来,站着陪笑。 胡将军冷道:临洮府的属县犒劳甘肃镇的官兵,你觉得合适吗,拿走。 县丞见这态度也不废话,弯腰拿起木盒,谢罪离开。 金李两人疑惑的走进大堂,事情比他们想像的要复杂的多,那个驿丞说要用因公殉职的名义把事情抹掉,为什么又把实情告诉了知县。 李把总道:这不不简单吗,知县和驿丞是一伙的,两人拿死人做文章,借返还失物的名义行贿,乘机结交将军,以后就能和王府搭上线了。 老李道:那驿卒怎么死的他就不管了吗。 李把总笑道:谁管那个去,说不定人家还高兴驿卒怎么死的这么及时,创造这么好的机会,得亏我们胡将军清正廉洁不吃这一套。 金李两人点头:是这么个理。 胡将军咳嗽了一声:别说没用的,我给你三天时间查清是怎么回事,我本来不想理这个事情,但人家金县非要结交,那就好好结交一下。 李把总得令出去。 金李二人也告别出门,老李去忙移民的事,老金回家和小舅子一起去地里干活,现在有大马车,正好可以公车私用,多挖点菜去城里卖,生意好的出奇,买菜的人多不说,连菜都不挑,其他菜贩也跑过来帮忙,一片欢声笑语。 一下午两大车菜卖的一干二净,不但把自己地里收的卖完了,顺便把石大哥家的也销售一空,方生感慨: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老金笑道:等你考上功名,我们身边就全成好人了。 金方两人行了一整天才到金家崖,一到方生便被水碾坊的精巧设计吸引了,上上下下跑来跑去的研究,赞叹这是哪个天才设计的。 老太爷笑道:这是我族里一个孩子主持修建的。 方生迫不及待想见见这个奇人。 老太爷却摆摆手:见不到的,这孩子前些年考的功名,现在四川灌县任知县,他为官的地方到处都是这种东西,还有比这个更好更复杂的,这孩子心系家乡,就挑了个适合金家崖地势的,找工匠绘了图纸,去年回乡探亲的时候拿来给我们,他时间紧张,主持了没几天就回四川了,我们乡里的工匠没经验,是建了拆、拆了建,折腾了很久,前段时间才算建成。 老金大受震动,水碾房是达官贵人主持,费了很大劲才修起来,那对老百姓而言意义非凡,可想而知老太爷决定帮自己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忙再向老太爷致谢,老太爷哈哈一笑:我们老金家明理通情,知道轻重,就算那知县知道了也只会赞扬这义举,绝不会怪罪,你不也一样吗,本来不关你的事,就为了治病救人奔波忙碌的,我们家的孩子我知道。 老金是为了帮老李赎洗脚水的罪过才接的这个差事,但气氛已经到这,不敢实话实说,忙说:就是,我们老金家都是好样的。 方生也是心潮澎湃,倒不是因为这两位夸耀自己家族,而是想起胡将军说的那些话,功名就是块板砖,当时虽然有醍醐灌顶的感觉,但毕竟只是思想上开通了,现在老太爷说的这位灌县知县却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是因为功名,他怎么能见识到那些家乡没有的东西,怎么能够把好的经验借鉴过来造福一方百姓,又怎么能够让人们相信并且耗费这么大的时间精力去建造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所谓功名利禄、权势地位、计谋手段,本身没有好坏之分,关键在于掌握这些东西的人,在于使用者的本心。 第二十六章 拳棒手 刚过中午便到了定远驿,方生好奇探头往里看,老金却是一刻都不想停留,催马往前赶,方生笑道:姐夫,你也太小心了吧,胡将军不是说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吗。 老金摇摇头,话虽如此,毕竟是一条性命,一想心里就不舒服。 二人又走出去五里地,老金这才放心,找了块有树荫的地方把车卸了,两人打开老太爷装的篮子,里面有拌的凉面,有肉有菜还有一小坛黄酒。 方生赞叹:老太爷人真好。 老金道:那当然,上次我空手过来求老太爷帮忙,和人家一点关系没有的事,一口答应不说,还把新建的碾房让我们用,这才是真讲究,昨天的那几个也配说自己讲究?你是不知道,就是昨天带头的那小子拦着老太爷不让帮忙。 方生道:那就是个癞皮狗,平时见人就刺毛叫唤,一见到肉就使劲摇尾巴。 说到这,方生叹道:反而平时对我们好的,这些天有点躲咱们的意思,像石大哥,要不是昨天在地里碰到,都好几天没见过了,还有我本家的三爷爷家的,四奶奶家的,也都没来,四奶奶家孩子多,条件也不好,但就算是吃野菜也总有我们姐弟俩的一口,三爷爷家也不富裕,但每次做衣服,就算是破布条缝的,有他家孩子的肯定也有我和姐姐的。 反倒是大爷爷,就是那天来的那个,他家条件最好但也躲的最远,对我们不闻不问,有次不知道从哪捡的一只羊羔,肉都臭了,拿过来说是让我们改善生活,他一走姐姐就扔了,就这件事情他不知道给别人说了多少遍,说是可怜我们,还给我们羊羔肉吃。真不要脸。 两个人正聊天,听马惊了一下,还以为有兔子,找了半天没找到,突然不远处响了一下,有一片草在晃,惊起几只野鸡。 老金低声道:可能有野兽。 这时候旁边的树也开始摇晃,树叶哗哗的响,附近传来几声怪叫。 方生慌道:树晃、草动,鸟起,这是有伏兵。我们遇到土匪了。 两个人想起老太爷说的话,挤在一起,害怕的腿直哆嗦。 就听那怪叫一声接着一声,像野兽又像是人的声音,更像鬼怪的声音,声音间隔也是越来越长,却一直没什么实际行动。两人站起来四下观察,声音好像是从刚才他们吃饭的地方传过来的,老金从地上摸了两块石头,方生捡了根木棍,绕过几棵树就看一名黑衣人坐在地上吃喝。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靠近,从背面看不到他的脸,就看他喝两口酒吃一口肉,然后怪叫一声,老金刚认出来,还没开口说,方生却已经抡起棍子,纵身跃起砸向那怪人,老金赶忙喊了一声:别。 那人听得背后有动静,将酒坛交到左手,向前跃起就势在地上一个翻滚,躲开一击。 方生一击不中,上前又要打,那人已经站起来,却是李把总。 李把总左手托着酒坛,笑着看两位,又怪叫了两声。原来刚才都是他在捣乱。 方生本来已经扔下木棍,但见他笑的得意,忿于刚才的戏弄,又抄起木棍进攻。 李把总依旧一只手托着酒坛,左躲又闪,轻松化解对方攻势。 数招之下才看出来,方生的进攻竟隐隐有些章法,但毕竟和久经沙场的惯战之士有差距,始终连人家衣服都碰不到。 方生见对付不了,无奈扔下木棍,坐在地上喘气。 李把总笑着凑过来:年轻人,怎么不打了。看不出来啊,你一个秀才也会武功,你刚才使的是什么棍法,看着很普通但动作简单实用,很厉害啊。 方生没好气道:厉害个锤子,连一下都打不中。 李把总自得道:我是专业的,你是业余的,当然有区别,你如果和我一样从小勤学苦练、再上阵杀敌磨练磨练,说不定就能碰到我的衣服了,后生可畏啊。 金方二人让他的不要脸都整无语了。 不过老金还是捧了几句:方生使的是鞭杆,平时也就防个身赶个狼,粗浅的很,怎么能和李把总的武功相比。 李把总摆摆手:这你就不懂了,越是粗浅的武功越厉害,反而那些名家宗师都是没用的花架子,说什么一招一式都要合法度、有深意,那是扯蛋。武术是什么,就是打架斗殴,就是致人于死地的技术。 方生忙道:我练这个可不是为了杀人,只是为了防身。 老金问:怎么你姐都不知道你会这个。 方生道:我学会就没用过,她自然不知道了,我们小时候没有依靠,经常受人欺负,尤其是大爷爷家的胖孙子,我们村的马三看不过,就教了我几手,他爹是阿干里有名的拳棒手。 李把总欢喜道:你说的那个拳棒手现在在哪,带我去会会。 方生道:唉,马叔前两年就去世了。 李把总有些诧异,练武之人怎么年纪轻轻就生病了。 方生道:不是生病,是让人打死的。 李把总很吃惊,更多的是兴奋:还有高手啊,是谁下的手,你带我去,我替你马叔报仇。 方生摇摇头:找不到下手的人,马叔为人热心肠,大家公推他为里长,有次他们父子俩在阿干河附近放羊,在树林里遇到两个商队交接货物,鬼鬼祟祟的,马叔认为自己是里长应该问一问,结果没说几句双方就起了冲突,马叔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毫不退缩,没想到这帮人没个弱的,就是车夫也个个是练家子,对方人多势众,马叔让活活打死了,临死前拼命把马三推下河,马三跑到官府报案,等衙役们赶过去那帮人早走了,后来官府查了很久都没结果。 李把总哼了一声:能查出来才叫怪事,这个和你们前几天在驿站碰到的商队一样,都是做大买卖的。 老金自从知道钱不是商队偷的,就再没想过这件事,这会才回想起来,那些人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贩的到底是什么。 李把总也不知道,但肯定是朝廷不让贩的。马三的父亲无意间撞破隐密,让对方杀人灭口了。 方生疑惑:不对啊,听你们说那些人光明正大进的驿站,驿站人多眼杂的他们都不怕,还会怕个里长吗。 李把总摇头:以前是偷偷摸摸,现在已经有持无恐了,上次我从金家崖回来问了东关堡的守备,他说商队持有临洮府的公文,手续齐全只能放行了。照这个样子下去,再过几年就开始光明正大的搞了,总之以后你们再碰到这种商队尽量离远点。会比以前还要蛮横。 老金问:那难道官府就不管吗,由着他们胡来。 李把总笑道:大哥,人家拿的是临洮府公文,还不明白吗。 前些年我在宁夏镇当兵,一到冬天,就有人赶羊过河,一次要过上千只,一个冬天至少好几万,那么多羊,别说官府了,就是个瞎子也能看出来不正常,但就是没人管。他们赶的时候,羊太多速度又快,时常有离群的,老百姓不敢捡,就便宜我们这些当兵的,天天吃手抓。 金方两人听到这些隐秘,惊的不敢说话。 李把总站起身来:咱们普通人没必要操那个心,也没啥用,还是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正道。好了,酒喝完了,肉也没了,你们歇着我先走一步。 方生起身拦住,说的轻巧,把酒肉都吃完了,就拍屁股走人了。 李把总上下打量方生:小伙子很个性啊,那你要怎么办,我又没带钱,要不我们俩打一架,你如果赢了回兰州请你们吃大餐。 方生道:这倒不必,就说说你来这地方干什么。 李把总摆摆手:保密。 方生笑道:你如果不说,一回兰州我们就把你刚才说的到处宣传。 李把总气的抻手就打。 方生伸长脖子凑过去:来、动手。 李把总气乐了:你好歹念过几天书,有点文化人的样子好不好。 老金也过来:你就说说,我保证一定不告诉别人。 李把总无奈的点点头:好,可以说说一些你关心的事情。那个驿卒是前几年发配的犯军,老家离这上千里地,家里早就没什么人了,偷东西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干,是个惯犯,这下你放心了吧。说完他又要走。 老金拉住他:你别急啊,那他是怎么死的。 李把总没办法:那好我再透漏一点,那天我们走后,驿卒知道闯的祸不小,求驿丞保他,驿丞虽然答应但还是要送他去县衙,说是走个过场,不然没办法和王府交代,驿卒担心一去就没命了,威胁如果非让他去就把这些年干的坏事全给抖出来,那驿丞假意答应,然后指使其他驿卒把那小子给勒死了。 老金这才释然:原来真像你分析的那样。 李把总自得:那当然,你以为我是谁,我吃过的盐比你们俩吃过的饭都多,以后多学着点。怎么样,你那点酒肉换这么多信息够超值了吧,双十一都没这么优惠。 第二十七章 镇远桥 赶车回到兰州,原来的包围圈成了一片废墟,移民已经搬到黄河北。 两人只能赶车去王保保城,过桥门的时候河桥巡检司拦住不让过,拿出公文都没用,说是公文上只是写明去金家崖采药,并没有要过河的事由。 正着急呢,河对岸有士兵带着胡将军的手令过来,巡检司才放行。 老金记得小时候镇远桥在七里河,后来移到十里店,前些年兰州卫又把桥移到现在的位置。 河岸两边共有四根大铁柱,铁柱上栓着长长的铁链,那铁链比人的大腿都要粗,铁链横跨黄河,河面上排列着二十几艘大木船,全让铁链固定成一排,另有二十四根木柱,系着用芨芨草编的大绳,也起固定作用,船上面用厚木头板横竖两层铺成道路,路很宽,两辆马车完全可以错开,最边上还有木头拦杆防止行人掉下去。 在镇远桥修建之前,兰州建过几次临时的浮桥,只做军事用途,仗打完就拆了。只有镇远桥保留下来,并且更宽更大更牢固。镇远桥一直保留到清末,中山铁桥建成后才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中山铁桥其实是镇远桥另一种形式的延续。 镇远桥对兰州的意义非凡,它的建成让兰州从一个岌岌无名的边陲小城一跃成为西北最重要的交通要冲,毫不夸张的说,兰州的历史可以简单的划分为镇远桥建成前与建成后。 说个题外话,现在将中山桥说成天下黄河第一桥其实不合适,真正的黄河第一桥也在甘肃,并且离兰州不远。 东晋时期,西北有个小国叫西秦,都城就在宛川河,这个西秦的国王是个奇人,他在洮河与黄河的交汇处再往西,就是现在刘家峡库区炳灵寺的位置,修建了一座索桥,这是当时公认的天下黄河第一桥,建桥时间是公元405年,比中山桥早了一千五百年,比镇远桥早了九百多年。 这还不算什么,更夸张的是过了十几年,西秦国王又脑洞大开,干了件惊世骇俗的事情,拿木头在黄河上架了个大跨度的拱桥,河里没有桥墩,也不需要悬索,直接用木头一层压一层逐步延伸,最终跨过黄河。 这桥有个名头叫:飞桥。 据水经注记载,这座飞桥所在位置的河面宽四十丈,那这座桥的跨度至少也要一百多米。因为位置在峡谷,所以木桥依山势建在半空中,桥的最高点距离河面要五十丈,也就是说桥高也要一百多米,这就是它“飞桥”名称的由来,听起来都有些吓人。 这个木桥存在了六百多年,在北宋时期让西夏给烧了。 在没有钢筋混凝土、没有大型机械的时代,飞桥的存在惊天地泣鬼神。 向那些湮没在历史长河中,现在已不为人所知的伟大的设计师、工程师、建筑师、木工、泥工、瓦工、石工、大工、小工致敬。 马车过了镇远桥来到白塔山下,听老人们说山上以前有座白塔,好像是为纪念一位高僧而建,不过现在塔已经没了,满山就剩下大片的草木。 从山下往西不远处就是金城关,往东走不远便到了王保保城。 城池沿山势而建,城墙高二丈余,宽一丈五,其上可行车马,城堡东西长四百余步,南北长三百步,比东关堡还要大,雄居黄河北,扼守咽喉要地。 现在城堡四角都有兵丁把守,门口也有军士,老李这会正站在门口拿着个木牌比划,见他们过来慌忙把木牌藏在身后,方生抢过来,就看木牌上写着瘟疫院三个大字。 老李有些不好意思:胡将军非让我给起名字,我没什么文墨,就胡写了一个,字也太丑了。 老金看了一眼:嗯,确实丑。 老李骂道:人家方生说我字丑还能说的过去,你认识几个字啊,还嫌弃我的字。 老金道:我可不像你们读书人,光知道骗人,我就实话实说了,丑就是丑。 三人正在玩笑,从城堡内走出一行人,正是指挥使带着兰州卫的一众官员,胡将军在旁边陪同。 老金赶紧把马车驶到路边。 彭指挥道:兰州卫当初怎么没想到把病人安置在王保保城,十余个兵丁就能控制所有病人,还有现成的房屋设施,省时省力。 许知县答话:当时情况紧急,我们也是考虑移民众多,皋兰山下地势开阔,离城也近,不管是用水还是补给都很方便,所以大家都没细想。 彭指挥点点头:还是胡将军思虑周全,布置得当,不管是病人还是其他移民都安排的井井有条,别说他们,就算我在,也安排不了这么妥当,唉,不服老不行啊,这朝廷也是,我都超龄好几年了,报了好几次都不让退休。 许知县忙拱手:彭指挥千万别这么说,您镇守兰州这些年,本地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我兰县百姓万万离不开您啊,朝廷也是应百姓之望,知道兰州不可一日无彭指挥。 彭指挥笑道:风调雨顺那是天时,关我什么事情,兰州百姓待我宽厚倒是实话,但我这把老骨头也守不了大家几年了,别说谁离不开谁的话,江山代有人才出,我看胡将军就不错,年轻有为,难得的是心里有百姓,这一点我就很看重,本地百姓人情质朴,交给其他人我还真不放心,胡将军要不留下来镇守兰州如何,如果有意我给朝廷上书,皇上知道我的为人,不会怀疑有什么私情。 胡将军赶忙答话:多谢彭指挥抬爱,末将年轻识浅怎敢担此大任,兰州乃贯通西北的军事要地,兰州失则西北亡,兰州在则西北安,此等重地,也只有彭指挥这样的名臣宿将才能镇守,您再辛劳些时日,待末将在边关战场磨练个三五十年再来接您的班,那时候或勉力可行。 彭指挥哈哈大笑:看到没,还是你们这些有文化的人会扯,明知道是些骗人的鬼话,但听着就这么舒服。 胡将军和大家哈哈大笑。 彭指挥笑道:不说其它的,单就胡将军将病人单独集中医治,又将病人家属和其他百姓相互隔离安置防止瘟疫蔓延,这一点我们就没想到,不过有件事情我心中一直疑惑,胡将军以前是否来过兰州。 胡将军答:末将这是第一次,之前去甘肃都是从虎豹口渡的河。 彭指挥点点头:既然是第一次,胡将军怎么知道我兰州有这么一处地方,即有现成的城池,又有安置百姓的房屋土地,这世上莫非真的有军事天才,一眼可知地理形势。 胡将军忙答话:彭指挥错爱了,这些措施并非出自我一人,病人安置方案是由张神仙和孙道长确立的,这河北之地的形势我也是通过您治下百姓得知的。 彭指挥奇怪道:是吗,我兰州百姓也有如此眼光。 胡将军指了一下方生:给在下指点迷津、答疑解惑的正是这位方先生,方先生不但解了病户安置的难题,这几天他们一家人日夜兼程从金县运送药材,倾力协助我等救治百姓。 彭指挥上下打量方生,一身的短打不像读书人:方先生?你是住在这河北吗。 方生答话:回老爷的话,草民居住在古峰山下,只是个普通农民。 彭指挥的脸色有些冷峻: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方生赶紧跪倒在地:草民并不知道详情,因为认识几个老张家的朋友,听他们说过这边的情况,那天胡将军和老神仙商议时我恰好在场,便冒冒失失的多说了几句。 彭指挥的脸色这才有些缓和:别跪了,起来吧。 许知县上前扶起方生:这位便是方先生啊,方兄弟有此大才却专于农事,甘于平淡志趣高雅,颇有古人之风,但让此等贤才隐于郊野,却是本县的失职啊。 彭指挥看看老金:这位是。 方生忙答话:这是我姐夫,这些天的药都是他运过来的。 彭指挥点点头:好,你接这么大的一笔生意,可别只想着获利而忘了生民疾苦,药材一定要保证质量,别丢了我兰州百姓的脸面。 老金忙答话:回老爷的话,草民是本地的菜农,只因为李大夫是我的结义兄长,所以过来跑腿帮忙,并未从中获利。 胡将军在旁边解释:是末将的疏忽,光让人家帮忙,却忘记给酬劳了。 许知县赞叹:这不正应了老百姓的那句话吗,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李大夫救治百姓、方先生出谋划策、金兄弟劳苦奔波。真乃忠义之家也,我兰县百姓之楷模。正如彭指挥所言,本地百姓人情质朴,大人洞察地方论断精深,更深一点讲,这质朴民风不正是您治理教化的结果吗,卑职佩服。 第二十八章 兰州第二人民医院 彭指挥笑道:许知县话说的没错,但这一套一套的听的人头晕。好了,我来点实际的,既然胡将军这么抠门,我兰州的百姓我来赏,你赶的这辆车是胡将军借兰州卫的,这车马就赏给你了,以后马匹衰老车辆损坏都可以去卫府换新的。 老金磕头谢恩,这些年他一直想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马车,不但运水浇地、收菜贩卖用的上,农闲的时候还能干点副业,不过马车贵的要命,攒了好几年都不够,这下好了,不但有马车了,还是个官车,又大又新又结实,顶自己好几年的收成呢,当然以后车真用坏了他是万万不敢去兰州卫换新的。 胡将军问李大夫:名字起好了没,恰好诸位在,顺便把门牌挂起来。 大家一听还有挂牌仪式,都很兴奋,等老李扭扭捏捏的把木牌拿出来,只是个随便的木头,大失所望,再看到上面毫无章法的三个字“瘟疫院”,更是无语,这也太儿戏了吧。 彭指挥也在摇头:这名字太不吉利了,不好听。 许知县见胡将军没有任何表情,心想应该不是他起的名字,接话道:这城堡确实应该取个名字,百姓一直唤作王保保城属实不妥,胡将军赋予它新的使命,更名以正民心,确实高瞻远瞩,将军您感觉叫什么比较好。 胡将军笑道:末将专于武事对这方面不太懂,许知县是举人出身想必自有高见。 彭指挥也道:就是,这种事情还是你们读书人在行。 许知县摆摆手:卑职也只是粗通一点文墨而已,不敢、不敢。方先生要不你起个名字,年轻人思想活跃定有高见。 方生是个实在人,听县太爷让自己起,也不客气,想了会说道:要不叫“兰州第二人民医院”怎么样。 大家一听都懵了,这是什么名字,怎么这么奇怪。 彭指挥道:这兰州加的好,但第二从何而来。 方生解释:城南那个是第一,这个应该就是第二了。 许知县在旁边击节赞叹:方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孟子有云:诸侯之三宝:土地、人民、政事,这医院本就为救治移民百姓而立,人民二字甚是恰当,人民的医院,妙哉,这不正是充分体现了彭指挥和胡将军心怀百姓、仁者爱人的精神吗,方兄弟高屋建瓴博古通今,真大才也。 胡将军笑道:还是许知县有才,您也别客气了,我们这些人里您的文采最高,您取一个。 许知县客气了半天,沉吟了一会:卑职也不敢起什么新名字,就在这瘟疫院三个字中做文章,把最先的这个瘟字取掉,留后面两个字,就叫“疫院”,大家觉得怎么样。 众人连声称好,确实简洁明了直指其意,听着又不像瘟疫院那么瘆人。 彭指挥问:这个名字怎么讲。 许知县忙解释:就是治疗疾疫的地方。 彭指挥道:治疗传染病的医院,是不是。 许知县一边称是一边大脑飞速运转,在古今文献中检索怎么夸赞彭指挥的总结。 彭指挥不等他拍马屁,说道:大家起的名字都不错,其实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赶紧控制住瘟疫。胡将军有劳了,等战胜瘟疫后我们再过来祝贺,这期间有什么需要尽管派人来,我兰州卫必鼎力相助。 胡将军连声称谢。 兰州卫一众官员随彭指挥一起回城。 没几天许知县便带人送来牌匾,上书:“兰州传染病医院”七个大字,许知县的一手好字,写的是丰厚雍容、大气磅礴。 胡将军和大家寒暄了几句就去忙了,老李引着两位进了城堡。 王保保城虽是军事要地,但自建成后却未经历几次战火,王保保建此城的目的是为了和南岸明军隔河相持,但他本人率主力部队在定西被徐达击败后,留守的将领就弃城逃跑了,所以这城池保存完好。 刚进城门便是一片开阔地,以前充作演武场使用,现在左边供病人活动,右边垒了一排排的灶用以煎药,靠近城墙有一排房子,是士兵医生住的地方。 过了演武场就是一排排的营房,住的全是病人和照顾的家属。 东门城门上有座敌楼,张神仙正坐在城楼之上喝酒,看到他们挥手致意。 兰州卫的士兵把城堡内的杂草铲干净了,地面也修整一新,积年长成的大树都保留下来,城堡内绿树成荫,生机盎然。 金方两人在演武场停车卸药,一边忙方生一边给他们讲关于城堡的构造和故事。 老李很感兴趣,问东问西,老金却是一言不发,等他讲完了才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方生笑道:我来过好几次了,姐夫你是不知道,早上或傍晚的时候站在城楼上看兰州,有多漂亮。 老金拿起鞭子就抽,这次是真抽,边抽边骂:你一天到晚的尽惹祸,你没听彭指挥刚才都起疑心了吗,这地方是你能来的吗,万一让守关的兵士抓住,定你个探查奸细的罪名,让你姐姐再活不活了。 方生绕着马车跑,老李使劲拽着老金:方生赶快给你姐夫保证,下次不敢了。 方生不说话光笑着躲。老金看他嬉皮笑脸的样子,就知道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火越大了。 马大夫从房子里出来,骂道:吵什么吵,当官的不干正事,光知道溜须拍马,你们几个也让人不得安生。 老金见是马神医,不敢造次,盯着方生恨。 马大夫道:要不是他知道这地方,这次瘟疫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小伙子做的没错,蒙古人为什么欺压了汉人一百多年,就是所有人都只想当缩头乌龟,只考虑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老金哪敢反驳,连忙称是。 马大夫走近:孩子最近怎么样,再犯过没。 提起金花老金一下子来精神了:谢谢神医挂念,自从喝了您的药之后就再也没犯过,吃的好睡的香,每天玩的可欢了, 马大夫奇道:恢复的这么快。 老金笑道:是啊,不但完全恢复了,比普通孩子还更精神。 马大夫抬头看着正在城楼上喝酒的张道长,自言自语道:换个名字、摸一下头,就能把病根除了,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法术?? 马大夫这么一说,老金才记起来给张神仙回礼的事情,赶忙回家拿了之前准备的东西,又赶回王保保城。 张神仙将果品点心收下了,香烛却让老金拿回去,老金以为神仙在客气,硬要留下来,张神仙笑道:我一个大活人,你给我送香烛干什么,如果有讲究不能拿回家就送到五泉寺吧。 老金疑惑道:五泉寺,不应该是哪个道观吗? 张道长笑道:都一样。 第二十九章 君子?狗! 随着移民全部转移到黄河北,偶尔有流言称王保保城每天往外拉几车死人,更有甚者传说士兵把尸体直接扔到河里,有好事者在黄河边守了好几天,也没看到对面有什么异常,但不管怎么说,南岸的生活还是恢复正常了。 这段时间老金隔两天去一趟金家崖,闲的时候就去地里干活,有车就是好,干什么都方便。 经常有人过来套近乎打听河对岸的一些奇谈怪闻,只有董秀才不是,他是来问老金这车是怎么回事,老金懒得解释:官府拉药的车,怎么了。 董秀才要追问,老金忙自己的不理他,方生倒是干脆:是的,你猜的没错,公车私用。秀才想说什么,但见两人不搭理自己,便悻悻离开。 没几日便到了七月十五,方生回古峰山给先人烧纸,顺便看看自己那几亩麦子快熟了没。 老金今天也没出门,这日子去哪都不合适,还不如给自己放一天假,休息休息。 董秀才却没眼色的过来串门,寒暄了几句便表情严肃的说道:金大哥,我昨天晚上一夜没睡,你可知为了什么。 老金笑道:这个你得和你老婆商量,给我说有什么用。 董秀才让他的回答搞的莫名其妙:这件事情和我老婆有什么关系。 老金道:睡觉的事情不和你老婆有关系,难道和我有关系啊。 董秀才道:是啊,就是因为你,我才睡不着的。 老金奇怪:姓董的,你可别乱说话,你们家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金夫人在屋里听他们聊天,凑过来问:老金,你干什么事情了,什么睡觉,把话说清楚。 老金诧异道:我说什么清楚,和我有什么关系。 金夫人有些恼:人家都找上门了还说没关系,好,你不说是不是,董秀才你说,不要怕嫂子给你撑腰,你老婆到底和谁睡觉了。 董秀才瞪大眼睛看看这两口子: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们说的什么啊,怎么又扯到睡觉上了。 老金说:你刚才说的啊。 金夫人问:是啊,是你说睡觉的事情,怎么又说没关系。 董秀才急的直拍大腿:我不是来说睡觉的事情的,我是来说车的事情。 金夫人急忙摆手:不借,公家的车不借。 全家早就商量过了,车的事情统一口径就说是公家的,不能借给任何人。 董秀才急道:嫂子,我不是来借车的。 金夫人道:那你来干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到底想说什么。 董秀才扶着脑袋:唉,真没办法和你们这些文盲沟通。我是想说那辆车你们不能用,这总听懂了吧。 金家两口子更糊涂了:为什么啊,拉药是官府派的差事,不用车怎么拉,金家崖那么远你让我挑回来啊。 董秀才站起来在院子里转了会,努力理了理头绪:我说的不是这个,拉药当然可以用,我说的是这个车你不能用来种地干活。这是官车,你怎么能私用呢,其实你们第一次用的时候我就想提醒金大哥,当时太忙没顾上,后来你们用了一次又一次,我心里发急,一直在思考这个事情,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金家两口子才明白过来怎么回事,金夫人都笑出眼泪了:哦,你就因为这个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啊。 董秀才诧异于他们满不在乎的态度:嫂子你别笑,这是个大问题,你们可能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老金笑道:这有什么严重的,我给公家跑腿,顺便干点自己的活能有什么问题,又用不坏。 董秀才满脸的严肃:金大哥这就错了,你为官府办差是为公,这没有错;但你拿官车干自己的活是为私,这就有问题了,有本质上的区别。我大明律法载有明文,公器私用是违法行为,官府知道是要判刑的。 老金笑道:屁大点的事情,哪个官府会管这个破事。 董秀才摆摆手,语重心长的说道:万万不可这么想,古人有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所有的大奸大恶都是从小错开始的,再者说就算是官府不追究,难道我们就应该干吗,圣人云: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事虽不大但关乎大节啊,金大哥。 老金两口子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就可乐,金夫人说:要不就告诉他吧,秀才也是个老实人,看把他急的。 老金笑道:秀才,我实话说了吧,但你要替我保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个车现在已经归我了,彭大人赏的,所以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就不要替我担心了。 董秀才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这,指挥使老爷为什么要把车赏给你啊。 老金道:彭大人原以为我是个药贩子,我说只是为了帮老李才去拉药的,是义务帮忙白干活,他一高兴就把车赏给我了。 董秀才赶忙问:那你就答应了? 老金道:那当然,好事情啊,高兴还来不及呢。 董秀才急道:大哥,你又错了,这车不能要。 老金诧异:白给的为什么不要。 董秀才惶急的脸都变红了,痛心疾首道:你为百姓治病劳苦奔波分文不取,这是义,是大义。但你要了这辆车性质就变了,就变成谋利了。 金夫人睁大眼睛盯着董秀才:哎、秀才,这话我就不懂了,领导赏的东西我不要,那不是违抗命令吗,人家那么大的官不要面子啊,生气怎么办。 董秀才道:彭指挥只会称赞你的义举,怎么可能生气,退一步讲就算是领导赏的,你也要谦让一下,怎么人家一给你就要了呢。 老金不解:万一我一谦让,他不给了怎么办。 董秀才喜道:那不正好吗,即体现了彭指挥爱民之心,又成全了你的助民义举。 老金有些恼:好个锤子,我明明想要那辆车,人家都主动给了,我为什么还要唧唧歪歪。 金夫人也不耐烦了:秀才,你说的这么好听,每年秋收的时候,那些当官的一车车的往自己家拉东西,你怎么不说;平时让菜农给他们送菜,随便扔两文钱还要挑最好的,他们这么不要脸怎么不见你上去说道说道,也给那些大人讲讲什么利啊义的,我们家辛苦奔波就得了一辆车,还是人家主动赏的,你却说个没完。 董秀才让这话吓一跳,转身看看外面,小声道:嫂子,这话可不敢乱说,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金夫人不等他说完,骂道:我还以为你是个老实人呢,什么玩意吗,一说到当官的就怂的跟狗一样,一说到我们老百姓就没完没了。 老金也怒了:看你是邻居,跟你客气几句还真拿自己当根葱了,滚。 两口子连推带搡的把他轰出院门,两个小孩也拿着棍子往外赶。 董秀才不甘心,站在院门外大喊:金大哥,你现在把马车还回去,忠义之名还能得以保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此乃大节也,不可不察啊。 金家四口齐声回应:神经病。 第三十章 送瘟神 一家人正在嘲笑董秀才的羡慕嫉妒恨,就听城里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忙跑出去看热闹。 城门守卫不让进城,守在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多。 不一会,声音到了皋兰门,有两名士兵拖着长长的鞭炮开道,后面有八个壮汉抬着一个大大的草人,草人脸上贴着一张纸,上面画成妖怪的样子,草人后面跟着几十个军士,个个头戴神怪面具,身穿戏服,有手拿刀剑的,有拿铃铛的,有拿羊皮鼓的,边跳边走。再后面是兰州卫的太平鼓队。素衣黑服,虽然没有往年的那些花哨打扮,但个个威风八面。 胡将军、许知县还有卫府和县里的官员跟在最后,指挥使派左千户过来代表。 一行人走到原来医院附近,军士们已经将医院拆了堆在一起,那八个大汉将大草人立在柴堆前。太平鼓手分列两旁。 包围圈内原来的窝棚、垃圾也收集成一个个柴堆,每个柴堆旁站一个士兵,个个手举火把。 许知县焚香、洒酒、祭拜天地四方,然后居中站定,从怀里掏出黄表纸朗读祭文,每读一段停顿一下,太平鼓接着打一段,这样来回读了七段,许知县将祭文点燃,抛在半空。 鞭炮响起。 有一大汉将手中旗帜左右一摆,旗面卷在旗杆上,然后高高举起,大喝一声猛的往下一砸。 众鼓手齐声煞鼓。 鼓声响彻云霄,惊天动地。 大草人和所有柴堆同时被点燃。 戴面具的军士在草人前舞蹈。 崇庆寺内也是钟鼓齐鸣,众僧人诵经超度。 百姓们兴奋的围在旁边,自从去年太子爷去世,就没这么热闹过。 不过这热闹没维持多久,大草人烧完仪式就结束了。 官员们回城,鼓手们把锣鼓装上马车,也回城了,就剩一队士兵照看火场。 这么快就完了,别说烟歌子,连鹞子翻身都没有。 看热闹的百姓大失所望,有人大喊:火还没灭呢,再打一会吧。但谁理他呢,旁边都是笑声。 董秀才不屑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就知县大人的那篇祭文功底深厚,其他乐舞简直粗鄙不堪,像野人一样,哪有一点温婉儒雅之气。 老金一家也挤在人群中,金花第一次见这个场面,激动的手舞足蹈。 从官员队伍中过来一个人,远远冲这边喊:老金、老金。 老金挤过去一看,正是本县的教谕岳华老师,经常往他家送菜,所以认识。 岳教谕走过来:让你小舅子明天来学校一趟,记得带上里长开的证明。 一听就知道生员的事情有戏了,高兴的赶紧回家,骑马直奔古峰山。 人群中议论纷纷,但猜不出个所以然,见没热闹可看就各自回家。 只有董秀才呆立在路旁,不知道在想什么,身后的柴堆烧的正旺,火光冲天。 老金找到方生,两人牵着马顺阿干河走了有十几里地才到里长家,高门大院。阿干里这些年发达了,大规模的开采石炭,加上官道的便利,路两旁修建了很多作坊商铺,虽然比不过金家崖多少年的老底子,但在兰州也是数的着的发达地区,属于新进的经济增长极。 里长姓于,世居本地的老住户,精明能干。门口玩耍的孩子见有人来,跑去给家里人说。 金方两人刚进院门,听里长在里面吵吵:今天什么日子,这是哪个头让门挤的货过来闲浪。一抬头看到是这两位,急忙跑过来:原来是我们的大才子来了,失礼、失礼。亲切的握住方生的手,转头又向老金打招呼:方家姐夫也来了。来来来,屋里坐。 让到炕上,一会女人端来果盘茶水。 金方二人开门见山说明来意,里长高兴的大喊:咱们家出贵人了,赶快准备好酒好菜,今天我们喝他个一醉方休,晚上就住我这不回去了。 老金赶忙拦住,言说明天一大早就要去拜见教谕,所以今天晚上必须赶回去,等事情办完了再来专程拜谢里长。 里长可惜了半天:也对,正事要紧,事情办完了我们好好喝一顿。 也不废话,立马准备笔墨纸砚。 里长感慨:不容易啊,那时候在社学数你小子最聪明,次次都是第一名,我那时候想和你学呢,但是没办法,年纪太大学不进去了,最主要是天生的猪脑子,根本就不是那块料,为这个没少挨板子,本来以你的成绩直接能成生员,可惜啊,还没等毕业学校没了,你说这事情操蛋不操蛋,人的命真说不清楚,现在终于熬出头了,好事情、好事情。 里长和方生一一核对了籍贯、生辰、住址等信息,接着又写了方生的曾祖、祖父母、父母的名讳,是否家室清白等内容,里长又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伯父母早逝,那后来有没有并入哪一家。 方生答:没有,一直就我们姐弟俩,没有并入哪一家。 里长道:这本家最好写一个,你以后就是有功名的人了,依照朝廷规定家里人也能跟着沾点光。 方生道:那就写三爷爷和四奶奶。 里长准备下笔,又迟疑道:尊礼法应该写大爷爷或者大伯。 方生笑了一下:还是实事求是的好。 里长点点头,提笔写道:自幼父母双亡,由本宗三爷方某、四爷方某(已故)之妻方王氏、家姐金方氏(兰县南城井儿街金应龙之妻)抚养成年。 写完交给方生:照理说只能写一个,但你有这个心,咱也不能偏谁,都写上让官府定夺。 方生赞叹道:里长写的一手好字啊。 老金也凑过来看:确实漂亮,比你的漂亮多了。 里长哈哈一笑:都是当年老里长铁血手腕逼出来的一点底子,论学习我远不如你,论写字我还是有些功夫的。 三个人正在互相吹捧,又有人进来,却是方家大爷。 里长招呼:这么巧你怎么过来了,我们阿干里出贵人了。 方大爷笑道:我说怎么今天喜鹊叫的欢,结果一串门就串到大喜事了。 里长笑道:今天串门,你可真会挑日子。 方大爷干笑了两声,凑到跟前:这是什么,我看看。 接过书函,越看脸色越阴沉:孩子,这上面恐怕写错了吧。 方生不以为然:没有啊,我刚才仔细看过没错的地方,是不是曾祖的名讳我记错了。 方大爷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这地方应该写我和你大伯的名字,你怎么写老三的名字,你四奶奶只是个寡妇,你姐姐已经出嫁怎么也写在上面,这不是胡来吗,还有伦理纲常礼法孝道吗。 方生也不客气:我不懂什么伦理纲常,只知道实事求是。 方大爷喝道:不懂那就重写,论嫡论长都应该是我,你看你乱七八糟写的什么东西。 于里长夺过书函,骂道:老方,你多大年纪了,为什么不写你心里没数吗,还论嫡论长,照这么论当初方生姐弟就应该你接回家抚养,你接了吗,自己没干好事,这时候却来为难晚辈,要不要脸啊,实话告诉你这么写是我的主意,公道自在人心,有本事冲我来,嫡长的架子冲我摆。 方大爷自认占理,却让对方在晚辈面前如此数落,气的是浑身发抖,但他哪敢和里长吵架,自己又是个要脸面的人,不好撒泼胡来,心中懊悔刚才怎么没让老婆一起过来,让她撒泼打滚看他们怎么办,想归想,这时候再叫显然来不及了,转身要走,里长又叫住他。 里长道:回来,这上面还需要你们本家的证明,你既然来了我也懒得去找其他人,过来签字。 第三十一章 又遇书呆子 金方二人连夜赶回井儿街,金夫人见他们喜气洋洋:这么高兴,事情办妥了吗。 老金笑道:那当然,我老金出马能有办不成的事情吗。 金夫人白了他一眼:看把你能的,要不是人家胡将军在中间运作,你们谁去都没用。 方生接话:今天太开心了,事情办的顺利不说,还把大爷爷好好气了一顿。 金夫人奇怪怎么回事。 方生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说到大爷爷迫于压力,不得不哆嗦着在证明上签字,畅快的哈哈大笑。 金夫人却埋怨:你们也是,事情要好好商量吗,实在不行把大爷爷的名字写上也没什么,这么胡来,万一气出个好歹我看你怎么办。 方生笑道:管他呢,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就看不惯他那只讲人话不办人事的德行。 金夫人叹了口气:唉,不能这么想,你以后是有身份的人了,对庄里人要客客气气,尤其是本家的前辈,对我们好的要回报,对我们不好的做晚辈的也要尊重人家,别人怎么对我们那是他的事,但怎么对人家却是我们的礼节,不要让别人说闲话看笑话,老金你也是,方生不懂事你也不懂吗。 老金诧异的看着她:你这是让谁洗脑了吧,早上怼董秀才的时候看着挺清醒,怎么这会又开始发昏了。 金夫人怒道:那能一样吗,大爷爷再不好毕竟是我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能和外人比吗。 老金怼道:你当人家是至亲,要不是胡将军的这一出人家认识你是谁啊,以后少喝鸡汤,都是些害人的东西。 金花本来和哥哥在炕上玩闹,听他们吵架,跑过来说:坏人气死活该。 天元也跑过来:就是,大爷爷那种坏人气死活该。 方生搂过两个孩子:说的好,舅舅没白疼你们。 金夫人见大家都不向着自己,从方生怀里把孩子拽走,一边走一边说:一群小屁孩懂个毛线,睡觉走。 好一会老金才反应过来:唉,她这是在骂我啊,作势要追过去。 方生笑道:姐夫算了,女人都这样,一结婚就对娘家人无限包容。 老金都走出房门了,转头问方生:你为什么不拦我。 一点毛毛雨,微微有些凉意,方生步行来到学校,就在县衙旁边的一个小院子,匾额上写着明伦堂三个字,左边立着一块石碑,镌刻着十二条禁例。 小院里长着几颗松树,迎面一排房子,正中的一间供有孔子的塑像,院子东西也有两排房子,右边牌子上写:兰州卫学,左边牌子上写:兰县县学。 卫学里面人声嘈杂,有训导说话的声音,有孩童背诵的声音,县学这边却像是空无一人,非常安静。 方生好奇的四处张望,有训导过来问话。方生掏出里长开的证明,训导看过带他进左厢房。 岳教谕看过证明,打量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尽管方生已经换了身好点的衣服,妆容也尽量收拾整洁,但依旧农民不像农民,猎户不像猎户,黝黑粗壮,一点读书人的气质都没有。 这就是知县口中的才子?这就是世人传说的胡将军结义兄弟?想起胡将军风神俊朗的样子,岳教谕笑着摇摇头,心想世人愚昧,流言终不可信。 问道:你是放羊的吗。一语中的,总结的精准。 方生不知道这个称呼在高雅的文化人嘴里是一种嘲笑,连忙称是:我经常放,有时候是帮忙的,有时候也接这种活,都是为了糊口。 教谕疑惑:糊口? 方生笑道:放羊时东家会管饭,完了还会给一点粮食。 岳教谕摇摇头:那你除了放羊还会干什么。 方生答道:会打猎、种地、捕鱼,还会修房盖屋、打土坯,挖井、掏窑…… 教谕忙打断他: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会这么多粗鄙功夫。 方生回答:我从小就在干,干的久了自然会的就多些。 教谕又看了一眼证明:哦,从小父母双亡,我知道你们方家,也是远近闻名的良善之家,怎么就没人管你,任由你这般堕落,一点正事不干。 方生奇怪道:我这都是正经干活,不偷不抢靠下苦吃饭,怎么就成堕落了。 岳教谕诧异于对方的反驳,但转念一想,跟这个档次的人有什么好争论的:我问的是为什么没人管你。 方生虽然不满,但也只能继续回答:有好几个本家的长辈要接我们过去,但我不想拖累别人。 岳教谕点点头:还算有些气节,你可曾念过书。 方生心想这是什么混账问题,我都过来应试生员了,怎么可能没念过书,但还是客气回答:幼时在社学读过几年。 教谕接着问:这证明是你写的吗。 方生答:这是里长写的。 教谕道:我想也是,不过一个小小的里长竟有此等功力,不容易啊,这才是你应该学习的榜样啊。 方生应付了几句。 双方聊的很尴尬。 教谕心想知县这次打眼了,堂堂一个举人为了攀附什么活都敢接,不管那么多了,我把我的过场走完,剩下的你看着办。 起身:走,先去拜先师。 方生随他一起到孔子像前。 跪拜完毕,便在学校转了一圈,介绍情况。 我们兰县城小民薄,财力有限,没办法只能把县学设在这个小院,本来就很局促,前些年卫学也交过来,你看这杂乱不堪的样子,不过也是好事,毕竟军队不像地方,人家有钱,说不定过几年就能建个像样的学校,我们也跟着沾沾光。 方生好奇:我见卫学这边人数很多,有大有小,这些都是生员吗。 教谕道心想,一个农民操的心真多:这是彭指挥给我出的难题,他要求兰州卫军户的适龄孩童都要上学,偏远地方的就近去当地社学,这县城周边的就全收到我这,这还不算,要求还特别严,早上要点到,每天必须完成多少课业,我加上两个训导都有些应付不了,好在他们只学半天,下午就去卫里的演武场练骑射了,不然这么连轴转非把人累死不可。 方生这才明白:我就说县学那边为什么没人,原来是早上教卫里的学员,下午教县里的学员。 教谕耐着性子说道:你猜错了,咱们县里的学员都有社学的底子,又不像军户孩子那么顽皮,所以不用来上课,都是在家自习,只需参加每季的考核即可。 方生又问:那兰州卫的学员到底是想考文还是考武,怎么两头都学。 教谕越来越反感这小子的好奇心,但看在知县的面子上,还是应付着回答:我当时也问过指挥使,他认为习武者不可无韬略智慧,习文者不可无勇强体魄,文武兼备才是人才。 方生赞道:彭指挥好见识,真知灼见。 教谕对他的反应很是不满:哪那么容易,练武倒是简单,无非就是皮糙肉厚力大粗壮,所谓骑射技艺也不过手熟而,习文却不一样,我华夏文明源远流长,圣贤经典博大精深,礼乐文章浩如烟海。别的不提,单就一部论语大多数人穷尽一生也不过懂一点皮毛而已,哪有多余的时间去练那些微末技艺。所谓的文武兼备我看最终会成为文不成武不就的四不像。 方生听他这么说,不好反驳,但终究是年轻人,冒冒失失的说了一句:我能不能参加卫学的课程,像弓马骑射之类的。 教谕怒道:胡闹,放着正途不走偏要搞那些歪门邪道,进来,让我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进学之资。 他本来就看不顺眼,打算走个过场算了,但见这小子越来越不对脾气,对自己的谆谆教导视若罔闻,实在忍不了,文人气节高涨,今天就算拼了知县责备也要将他拒之门外,卫学他说了不算,这县学却是自己地盘,岂能让这种无知愚民坏了清俊高雅之风。 第三十二章 社学事件 方生知道情况不妙,乖乖站着等候考察。 教谕从四书五经中摘出一些句子,问上下句,方生对答如流。 有些意外,又问了些有难度的,也是轻松应对。 一下来了兴致,拿出笔墨纸砚要求通篇默写论语。 方生心中骂道:这个老混蛋根本就没打算让我过,全本一万多字不得写到明天去。 教谕得意的转身出门,走时还不忘把桌上的论语拿走。 方生倔脾气来了,心一横拿起笔开始默写。 过了一会刚才那位训导进来找东西,看到正在专心默写的方生,笑道:怎么了,得罪老夫子了。 方生叹了口气,继续默写,训导拍了一下方生:加油。出门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教谕不知从哪转了一圈回来。 看到已经写出很多张,有些意外,拿起来翻看,大吃一惊,竟一字不差。 以为在作弊,就站在旁边看他书写,结果方生每一字每一句下笔都毫不犹豫,可见已经滚瓜烂熟。 心想肯定提前做了准备,又从其它书目中选了几章让默写。 方生均从容作答。 岳教谕有些心慌。 他不知道方生当年上社学时,里长规定凡成绩优异者奖励粮油,考中第一者除了粮油还会发肉、发钱,方生为了姐弟俩的温饱,那可是下过苦功夫、玩过命的。 知道自己没办法阻拦便叫停默写,方生也是写的手酸胳膊疼,放下笔立在旁边等他发落。 教谕让方生在纸上写好名字,道:我只是初步考核,过几天知县还要复核,其实他说了也不算,你超龄了,需要陕西按察司最后决断,回去等消息吧。 方生施礼转身要走。 教谕叫住他,这会对他的感观略有改善,但也仅仅是略有而已,不过态度好多了,问:你的书籍是否齐全。 方生答:不齐。 教谕拿起一套:这些书你拿回去好好研习,如果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就近到社学请教,如果还是不理解就过来找我。 方生回话:我们阿干里现在没有社学。 教谕奇怪:是吗,我们兰县各里都有社学啊。 方生解释:这不前些年第一次兴社学的时候,我们里逼死人命,老里长也因为这个判了斩刑,后来朝廷再推行,就没人敢接这个差事了。 教谕这才想起来:哦、想起来了,你们阿干里那几年风光的很,那个里长还到处做报告、传经验,不但知名于我临洮府,连陕西司都把人家评为基层教育的先进工作者,终究是操之过急了,先进变成了大笑话,可见治学一定要踏实严谨心无旁骛,万不可心浮气躁,不要自持脑瓜子聪明就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最终会一事无成,你可明白。 方生连忙称是,拿着书退出房门。 教谕诧异自己用心教导后对方尽然没有一点点思想受到洗礼、醍醐灌顶的样子,就这么面无表情的走了。刚才生出的那一点点好感荡然无存。笑着摇摇头,在方生默写的纸上写了评语,封存起来。 明初的时候朱元璋急于提高百姓的素质,希望把每个百姓都教育成有文化、有理想、知礼仪、通律法的文明人,下令在各县各里设学校,起名叫社学。这个社学不限制学员数量和年纪,只要想学都可以来,主要教授大明律法、为人处事的道理、婚丧嫁娶的礼仪、儒家经典。另外还有音乐、算数、体育等,就和现在的小学差不多。 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地方官们却从中发现一些发财的路子。阿干里的里长就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政策没执行多久,这位精明的里长就敏锐的洞察出商机,他与豪强勾结,命令七岁以上的男童,六十岁以下的男人,统统都去社学上课,如果不想去也可以,要交一笔罚款,没人愿意莫名其妙的交这个钱,无非就是上课,上就完了呗。 结果一进学堂便入了人家的套,迟到早退请假都要罚款,每到农忙时节人家就赚翻了。 这还不算完,就算你老老实实去学习,也是一旬一小考,一月一中考,一季一大考,一年一终考。根据考试大小,分别给予不同的奖励和处罚,普通百姓大多都是文盲,没有几个能及格,所以他总是进的多出的少。实在拿不出钱交粮也行,粮也交不出那就只能挨板子了。 因为执行力超强,手段强硬毒辣,阿干里社学办的风风火火,给里长带来很多利益和荣誉。 刚开始大家都是破财免灾,到后来越积越多,都掏不出钱只能挨板子,里长认为宁选板子不掏钱是因为打得不够狠,下手非常重。 百姓的财力有限,这么无休止的榨取终有枯竭的一天,马三的父亲联合几个胆子大的偷偷去兰县和临洮府告状,但县府都认为好不容易树了个先进典型,不能给英雄抹黑,不能给官府丢脸,反而把告状的人给关起来了。 百姓无奈只能典房卖地以应付学校的罚款,终于逼出人命。 此事惊动了兰州卫,尽管卫府的主要职责是练兵屯田,但彭指挥是行武出生,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直接派当时还是右千户的柴千户把里长和众豪强抓回来,拷问清楚后上报给西安。 此案震动朝野,里长等罪魁判了斩刑,其余众豪强判了杖刑流放,兰州卫有意让百姓出气,把杖刑放在阿干里执行,愤怒的人们将所有罪犯群殴致死。 兰县、临洮府、陕西按察司上上下下牵扯到这件事的有上百人,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因为此类事件不止兰州发生,全国各地不同程度都有出现,朝廷不得不下令罢了社学。 洪武十六年重新推行社学的时候就规定了很多限制,比如只能在农闲的时候开课,除了儿童必须入学外,成年人自愿等措施。 阿干里社学事件对方生的影响非常大,他自小和姐姐相依为命,活的很艰难,入学后为了不交罚款拼命读书,加上脑瓜子本来就聪明,几乎每次考试都拿第一,学校的奖励让姐弟俩摆脱贫困得以温饱,并且当时规定成绩优异的社学毕业生,可以直接获得生员资格,明初的秀才是直接可以做官的,所以大家都断言这孩子以后了不得,也就没人再敢欺负他们姐弟。当然没等毕业社学就停办了。 更深的影响是,方生亲眼看到那些官员和老师,打着效法圣贤教化乡里的旗号肆意凌辱百姓,逼得他们穷困潦倒家破人亡。什么传世经典、君子礼节、伦理道德统统变成这些人渣敲诈勒索的利器。这一切让方生自小就没了出仕的兴趣,对那些用圣人的标准要求百姓、却以婊子的标准要求自己的官场文化心生厌恶,所以一直以只专孟子的名义拒绝科考,当然他确实喜欢孟子。 第三十三章 从文还是习武 县衙通知过来复试,方生一进县衙许知县就迎上来,亲切的拉住手嘘寒问暖。 双方坐定,许知县拿出方生默写的东西,一边翻阅一边赞叹:我原以为方兄弟只是韬略过人,没想到经义竟也如此纯熟,难得难得,经世之才啊。 方生道:许知县谬赞了,只是些社学的底子,背诵默写而已,谈不上娴熟。 许知县道:方兄弟太谦虚,我只是奇怪兄弟如此才能,为何地方上一直不举荐。 方生道:因为以前社学的事情,大家对我们阿干里的学子都有些偏见,所以举荐不易,再加上天生懒惰个性散漫,没往这方面想过。 许知县叹道:百姓本来就是受害者,却要无辜牵连让人才埋没,世道不公啊,这次考核岳教授没为难你吧。 方生道:没有,教谕很客气。 许知县拿起方生的答卷递过来,方生不知何意,接过来就看到上面写着教谕的评语:心浮气躁,前途有限。 许知县道:岳教谕是不是也因社学的事情,心存偏见。 方生道:可能是我问他能不能参加卫学的骑射课,所以教谕有些不满吧。 许知县笑着摇摇头:这个老夫子啊,他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像他那样,头悬梁锥刺股一心只读圣贤书,太过迂腐了,不瞒你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一心想学武呢,只是家境贫寒,没办法才习的文。现在看看彭指挥胡将军他们英姿勃发的样子真是羡慕。你真的想去吗,我给卫里说一声,小事一桩。 方生笑道:我自然是想,就是担心岳教谕不快。 许知县道:不管他,完了我安排,我看过里长开的证明,你我都是贫苦出生,以后还要互相帮衬,咱们穷人不帮穷人还能指望谁呢,你说是不是。 方生忙起身致谢。 说话间岳教谕进门来,满面春风:县尊,老朽觅得一良材,此人治学严谨悟性极高,博览群书博古通今,日后定有成就,为我兰县争光,可喜可贺。 许知县笑道:刚才方先生也对岳教授的学问见识也是赞叹不已呢。 岳教谕愣了一下:方生? 转头这才发现他,抬起头两眼看天:老朽说的不是他。 方生刚开始也以为是说自己呢,心想这老夫子表面上看不惯我,背地里却这么看重,多少有些得意,但听他这么一说也就释然了。随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许知县见场面有些尴尬忙道:恭喜方先生,县里的审核已经通过,不过因为超龄最终要由上面决断,再过两个月陕西按察司会来人做最终考核,依你的才华肯定没问题,不过也要做些功课应对,到时候会提前通知。 方生起身致谢,向教谕致意后离开。 就听教谕在身后又开始激动的说那个人才如何了得。方生心中好奇,什么样的天才让这老头这么看重。 出了房门就看到院里站着两个人等着召见,一位是个不认识的老头,看穿着应该不是普通百姓,另一位却是董秀才。 董秀才见是方生,却不意外,板着脸点点头。 方生回应了一下走出县衙,心想:我就说老夫子怎么这么激动,原来是遇到知己了,王八瞅绿豆,对上眼了。 回家说了情况。金夫人让老金去买几斤肉,顺便把老李一家也叫过来,大家庆贺一下。 老李两口子带了些吃食过来,李大嫂高兴道:这是双喜临门啊。 大家奇怪:还有何喜。 老李笑道:你哥哥我现在成院长了。 前几日张神仙接到张三丰传讯,说是其它地方也有瘟疫,让他们赶过去,胡将军过几天也要去甘肃,临走之前要把移民的事情安顿好,留了李把总负责管理这批移民,这医院院长之职本来非马神医莫属,但许知县坚决不同意,没办法就让老李当了。 方生奇怪:许知县为什么不同意啊。 老李道:还不是因为前些年的事情,不过我师傅倒不在乎,我已经把马神医聘成名誉院长,高级顾问,全院上下都以老师之礼待之。 老金伸个大拇指:这事办的地道。 两个女人也麻利,一会做得了饭,大家高高兴兴吃喝。 李大嫂道:早知道考试这么简单,方生前些年就应该去。 方生笑道:嫂子,哪那么容易,这次人家教谕就没看上我,要不是许知县肯定就黄了。 金夫人道:最应该谢的是胡将军,如果不是他,许知县才不会费这个心思呢。 老李道:他婶说的没错,胡将军帮咱们大忙了,方生的功名,老金的大马车,人家不但救了我的命还让我当了院长,最主要的是给金花拜了个神仙师傅,去了病根。咱们家这次算是遇到贵人了。 老金道:你说我们怎么谢谢人家,送个什么东西好。 一听这话大家都愣住了,是啊,应当谢谢,但拿什么谢,人家堂堂将军,王府的贵人。就他们两家的条件,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都想不出什么好主意,金花说:把舅舅送给他。 李大嫂笑道:你舅舅如果是个大姑娘送给他还可以,他一个大小伙子怎么送人啊。 老金笑道:就方生这五大三粗的样子,真是个姑娘人家胡将军也看不上。又不会服侍人,当个使唤丫头还嫌他笨呢。 两家人哈哈大笑。 方生却是一本正经的说道:如果以后能追随胡将军那是最好了,只可惜我的本事不够啊。 其他人都以为是谦词,只有金夫人敏锐感觉到弟弟的真实想法,忙打断:想都别想,你就安心考功名,打打杀杀的事情多危险,就算运气好活下来,落个军户的身份怎么办,现在多好,以后大小能当个官,当不上最起码不用缴税服役,朝廷每月还发粮发钱,最不济当个教书先生,左邻右舍都尊你是先生,这后半生也不愁了。 老李笑道:弟妹这你就想多了,有胡将军在肯定能混个一官半职,怎么能是个普通军户呢,再说了当兵有什么不好,人家胡将军文武双全的不也是在军队吗。 金夫人道:那能一样吗,人家有背景一当就是将军,方生能吗,再说了胡将军的武功多高,就算上战场那也是他杀别人,别人伤不了他,方生有什么,就和马三学了几天鞭杆,连个狗都打不过。 方生和老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这个。 金夫人切了一声:我把你拉扯这么大什么事情不知道,真以为能瞒得过我,你就不是那块料,安安分分把书念好。 方生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子,和以前不一样了,再说了人家胡将军要不要还是问题呢,你扯那么多干什么。 金夫人有些恼:不管你多大都是我弟弟,只要我在一天你就不能存这个心思,不管胡将军要不要。 老金笑道:怕长虫还不种菜了,你这人太奇怪,整天盼着方生有出息,现在真有机会了却又前怕狼后怕虎,担心这个担心那个。 金夫人急道:我说的出息是功名不是去送死,就他那样根本就不适合去军队。 方生低着头生闷气。 老金道:也别把话说的那么绝对,不管走哪条路都比当农民的好,其实我感觉方生更适合去军队,地方上太黑了,以他的个性混起来很难的。 金夫人不等方生赞同,说道:军队就不黑吗,你看那些当兵的说杀人就杀人。 老金劝道:总比地方上的好啊,你看胡将军、李把总,彭指挥、柴佥事这些武将,个个光明磊落,就算是王同知黑也黑的很直接,这种好应付。地方官可不一样,一句话能绕十八个弯,根本不知道哪句话真哪句话假,什么时候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金夫人对丈夫的理由很不满意:你懂什么,这些可以慢慢学吗,方生有文化又这么聪明的,你以为都和你一样的猪脑子。 老金不以为然:武功可以练,心眼子是学不来的,笑里藏刀要比真刀真枪难对付。 大家伙都对老金的说法表示赞同。 金夫人见大家都不向着自己,坐那抹眼泪:我们俩从小没父母,过的有多艰难你忘记了吗,真上了战场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活,就算不把我这个姐姐放在心上,你就忍心让自己的孩子也过我们那样的日子吗。 方生无语道:姐你别这样,怎么又开始说这些,再说了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是不是想得太远了。 金花过来安慰:娘,舅舅不会有事的。 金夫人没好气道:以后不准说把舅舅送人的话,给胡将军送的东西我想办法,亏你们想的出来,拿方生的命替大家报恩。 大家听金夫人这么说,只能闭嘴了。 方生站起来:我出去透透气。 金花拉住他:舅舅,带我们去山里抓兔子吧。 其他三个小孩听说要抓兔子,都嚷着要一起去。 金夫人拉过孩子:让他一个人去,让风把脑子好好吹吹,想清楚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第三十四章 意志坚强的董秀才 这时节的黄河水量最大,浩浩荡荡,都快涨到城墙根了,河水也远比之前浑浊,不过并不是黄色,而是偏红色,用董秀才的话讲兰州的黄河不正宗。 方生最喜欢在河边散步,尤其是遇到烦心事,不过一到河边脑子里就开始跑偏:这河水如果再涨高会怎么样,会不会涨到和城墙一样高,再或者是会不会一滴水都没有,现在这条大河一直向东流,有没有什么办法让它流到高处直接浇到地里,听说河西走廊都是荒漠,有没有办法让黄河翻过乌鞘岭直接流到沙漠去,那沙漠会变成什么样子,会不会变成传说中的海,胡将军见过海,说是非常大,真想亲眼看看,每次到河边烦心事一样没解决,脑子里装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回去了。 这次却不一样,到了河边还在想刚才争论的事情,虽然通过胡将军的开导他已经改变了不入仕的想法,但从内心底里讲还是厌恶进入虚伪狡诈的官场,但姐姐的立场不得不考虑,她说的没错,幼年时的经历太过深刻,不过让自己教一辈子书属实有些不甘心。 他自信只要提出来参军胡将军肯定同意,但去了干什么,上阵杀敌自己又不会,那只能当个狗头军师,不过想想也不错,羽扇纶巾指点江山。 他让自己想法给逗乐了,要不先考功名,如果实在适应不了再找胡将军?不知道到时候胡将军愿不愿意帮自己了。 胡思乱想了一会,伸了一下懒腰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这个折中想法最好,都能顾及到。 这会天色已近黄昏,兰州的昼夜温差大,秋天更是如此,河风吹的人有些寒意。 刚准备离开。突然城墙上有人大喊:有人跳河了。 吓了方生一跳,士兵见河边有人大声喊:那边、那边。 方生顺着士兵指的方向,仔细找才发现真有一人在河面上浮浮沉沉、拼命挣扎。 方生来不及犹豫,脱了外衣往下游猛跑了几步,一头扎进河里,河水流速比他想像的更快,尽管从小在河里捉鱼,但黄河可不是小河沟,浪一涌又把他推回岸边,落水之人已经到了正前方。 没办法,爬起来又往前跑了一段跳进去。 这次有了准备,一下水便拼命游,终于把人拦住,拉近一看原来是董秀才。 董秀才本来是会游泳的,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后来读了几天书,便自认要文雅持重,所以对各种体育运动都很排斥,更别说游泳这种赤身裸体的活动,不过应急反应还在,这会也在尽力回忆之前的技能,如果是小河估计也能对付,但这是浩浩荡荡的黄河,拼尽全力还是没办法。这下让方生拉住,终于能缓口气,不停的说谢谢。 方生道:先别说话,我们合力外往游。 董秀才扭头一看是方生,眼睛一下子变红,双手将他推开,扭头往水里钻。 方生往前一探又把他抓住,董秀才厮打着要方生脱手,大喊滚开。 方生气急,举手使劲往他脖子上一砍,登时打晕过去,拖着往岸边游。 这时候水流更大了,巡城的士兵也赶过来,一边顺着河岸往前跑,一边拿树枝够这两个人,怎么都够不到,又把树枝扔过去,指望能让方生借点力,但每次都偏的很远,就看二人在洪流的裹胁下,离河岸越来越远,士兵们急的跳脚,大声呼救。 附近的百姓纷纷跑出来,有几个会水的跳进去,但水流太大,都不敢游的太远。 几次折腾,方生手脚乏力使不上劲,只能顺着水流往前漂。心想:这样下去连我都得搭进去,已经仁至义尽了,只能怨他命不好。 正要松手旁边冲过来一截圆木,方生大喜,一下抱住,把董秀才也位到上面。 两个人顺流往下漂,不一会到了雁滩附近,水流变缓,方生看准机会使劲往浅滩上靠,试了几次终于成功抓住滩上垂下来的长草,拉着董秀才上了滩地。 脚一踩实就觉得浑身没有一点力量,瘫在地上动不了,董秀才这会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刚才打晕了还没醒过来,还是让河水呛晕了。 河边的人们见二人脱险,欢呼雀跃。大家商量怎么把他们接回河岸。 方生歇了会,稍有点力气,伸脚踢了一下董秀才:唉,唉,是死是活。 董秀才没动静。 方生叹了一口气:他妈的,白费劲了。 过了一会,就听那个死人在抽泣,方生气道:活着呢,你装什么死啊。 董秀才爬起来,一边哭一边骂:谁让你多管闲事,让我死了算了。 方生笑道:哦,你是自杀啊,那不早说,让我瞎耽误功夫。不好意思啊,是我的错,你现在想跳就跳,这次肯定不拦,我也没力气拦了。 董秀才爬在地上痛哭,但并不下水。 其实刚才他一跳下去,凉水一激就已经后悔了,一心想活命,后来见救自己的是方生,死志又起,撕扯了半天让打晕过去,爬在圆木上时其实已经醒了,不过心里只剩下恐慌,没有死的念头,只是面子上过不去,就一直装死。 河桥巡检司从上游放下来一艘羊皮筏子,顺流靠过来,筏子上坐着几个士兵。一上滩士兵就问:是谁跳河。 方生指了指董秀才。士兵上前探了一下鼻息,见还在喘气,拉起来就是几个耳光:妈的,下次寻死离远点,你死不要紧,险些把这位兄弟给害了,我们哥几个也跟着倒霉,这么大的水,你知道放筏子多危险吗。 董秀才继续装死,士兵想是昏迷了,便拖上筏子,方生也跟着上去。 羊皮筏子没办法逆流而上,这会也不敢从主河道走,控制不好就出兰州了,只能从这个滩地划到另一个滩地,抬着筏子走到滩地另一边,再下水划到下一个滩地。 董秀才好面子,始终在装晕。士兵也不在乎,拖上拖下,走路的时候也在地上拖着,像个麻袋一样。 岸上站满了百姓。 方生还没上岸,就听姐姐哭喊:你还是不是人啊,不让当兵你就跳河吗。原来消息已经传遍,周边百姓都过来围观。 方生还没说话,河桥巡检司的士兵骂道:瞎叫唤什么,跳河的在这,他是救人的。 说完把董秀才从筏子上拖下来扔在地上。走过来拍了拍方生:兄弟,好样的,有胆有识。 董秀才听到河边这么多人,更不敢醒来,继续装晕,装的太像以至于大家都以为他死了,不敢靠近站在旁边围观。 金家两口子跑过来扶住方生,金夫人摸头摸胳膊,方生笑:没事,我好着呢,就是水太大,没控制好漂远了。 有个女人从人群中挤进来,扑到董秀才身上大哭,正是他老婆。 士兵道:没死,我刚才还听他喘气呢。 那女爬起来摸董秀才的脸,旁边百姓听是活人,围过来探鼻息的探鼻息,掐人中的掐人中。 董秀才意志坚强,怎么折腾都没反应。 旁边有懂的人指挥大家把董秀才翻过来,两个人用手搭住使劲拍后背。 力气太大,秀才实在憋不住咳嗽了两声,人们大喊:好了、好了,活过来了。 放在地上却又不动弹了。 大家又搭起来使劲拍,听到咳嗽又放在地上。 还是没动静。 大家又要搭。老李挤过来:停停停,没淹死,让你们拍死了。 众人见是李院长,忙松手,董秀才直接迎面摔在地上。 老李骂道:小心点,你们这是救人还是杀人。 搭了一下脉:没事好着呢,应该是惊吓过度晕过去了,来几个人帮忙抬回去,休息会就好。 几个小伙上前抬起董秀才往家走,董家女人哭哭啼啼踉踉跄跄的跟在后面。 方生刚才没觉得怎么样,这会河风一吹冻的直哆嗦。一家人赶紧往回走。 围观的百姓纷纷夸赞。 第三十五章 姑姑绒 董秀才闭门谢客,不让别人探望,有好奇的去了几趟都吃了闭门羹。 一时间流言四起,都在讨论他为什么跳河,这其中有条传闻目击者最多,渐渐被大家相信:董秀才是让衙役拿棍子从县衙赶出来的,从县衙出来后直接去的黄河边,徘徊了一下午,快黄昏时跳的河。 至于为什么去县衙又为什么让赶出来,没有人知道。 有猜想可能是他老婆这次打的太狠了,秀才扛不住就去县衙告状,结果老爷不受理,想不通所以跳的河。 也有猜想是那些坏蛋骗秀才次数太多,去县衙说理但没人管,觉得活不下去才投的河。 董秀才为人迂腐,又好管个闲事,喜欢发表长篇大论教育别人。所以有几个泼皮无赖假装受到他思想的洗礼,借各种理由诓骗,秀才自认为在教化乡里,所以屡屡上当,等事后明白过来却又不敢去理论讨要,只能用“大人不计小人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等名言警句宽慰自己,所以那些人有恃无恐继续找机会,如此循环往复。 本来家境就普通,这样下去日子过的更为艰难,这也是两口子吵架的主要原因。 虽然跳河的理由众说纷纭,但董秀才的这一跳着实把大家吓坏了。 有几个之前诓骗过他的,拿了点粮食隔墙扔进去:秀才,拿你的东西已经还给你了。 董家女人在院子里高声叫骂,那几位落荒而逃。 方生这两天也没出门,救人累的有些虚脱,又受了风寒,虽然吃了药有些好转,还是感觉头疼乏力。 金夫人唠叨:以后千万别再干这种傻事,别人想投河那是他的事情,犯不上把自己搭上。 这两天同样的话她说了已经有十几遍了。老金笑话她经常教育别人要干好事,轮到自己弟弟就不一样了。 金夫人气急为什么丈夫老是和自己作对。冲上去按住就是一顿揪,疼的老金哇哇乱叫,也在奋力反击。 方生和孩子们在旁边为各自支持的选手加油打气。 闹的正欢,外面有人说话:这是干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看,胡将军站在院里。 金家两口子很不好意思,金夫人忙出去准备茶水,老金把胡将军让到屋里,方生也赶快下床迎接。 胡将军拦住他:继续躺着,我听说你勇的很啊,这个季节敢下河救人。 方生笑道:当时没多想就跳进去了,结果险些把自己搭进去。 胡将军伸个大拇指:厉害、勇武、牛逼,不过没受什么伤吧。 方生道:没有,就是些风寒,也快好了。 胡将军道:嗨,就是些风寒啊,我还以为什么大问题,那你一天躺着干什么。 又把他从炕上拉起来。拍拍肩膀:这么棒的小伙子,要多运动。 方生笑道:我们兰州有句古话专门用来形容你的这种行为,你听说过没。 胡将军好奇道:不知道,你说说看。 方生道:尕狗爬着粪堆上充大狗呢。 胡将军哈哈大笑:听不懂。 老金让方生的放肆吓一跳。 金夫人端着茶水进来,埋怨方生:人家胡将军给我们帮这么多忙,客气还来不及呢,你胡说啥呢。 胡将军道:嫂子这话就太客气了,到目前为止都是你们在帮我,我哪有帮过你们,说起来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嫂子你说说有什么难事,我看能不能帮上忙。 老金赶紧接话:我们帮的都是粗活,换做谁都能干,您不一样,帮的都是大忙,方生的进学,我的大马车,李大夫的院长,哪一件不是老百姓一辈子的大事。 金夫人也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胡将军摆摆手:大哥、嫂子,你说的这些还真不是我的功劳,方生本来就有才华,进学的这个事情我没出什么力,马车就不用提了,那是大哥你辛苦得来的,再说那也是彭指挥赏的和我没关系,李大夫的院长更不是了,是我拜托他照看病人,人家是在帮我的忙。你们得到的都是自己应得的,怎么能算到我头上呢。 金夫人忙道:那还是你的功劳,如果不是你这些机会怎么可能轮到我们头上,方生书读的再好,老金马车赶的再勤,都没用的。 胡将军笑道:嫂子既然这么说,那我就自认有功劳了,我提个要求就算是这些功劳的补偿,大家看成不成。 老金赶忙说:成成成。 金夫人道:没问题,别说一个了,十个八个都成。 胡将军指指方生:让他跟我走,怎么样。 一家人奇怪的互相看看,这是什么意思。 只有金花和天元大声喊:好,把舅舅送给你了。 金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还真让金花给说中了,这怎么办。 胡将军看大家表情很茫然,解释道:本来今天来是和大家道别的,我明天要启程去甘肃,见方生没什么大碍,所以想让他和我一起去甘肃,那边事情太多,要抵御外敌侵扰,还要抓紧时间营造肃王府,我忙不过来,让方兄弟帮帮我,当然你们放心,打仗的事情有我和其他将军,他主要是帮忙修筑城池和王府。 转头又向方生说:现在离按察司的考核还有两个多月,这段时间你先去体验一下,等快考核了再回兰州,如果感觉那边环境还行,考核结束后就再过去,对你也是一种历练,学以致用吗,当然你放心不会耽搁学习,有什么不懂的问题我教你,别看哥是个武将,年轻时也是受过名师教导的,至少比你们县的教谕要强的多。 方生虽然对他动不动就硬充大哥的行为很无语,但这个提意却是让人非常心动。 金夫人见弟弟跃跃欲试的样子急中生智,忙打断:将军啊,您这哪里是要我们帮忙,这是在提拔方生,我们感谢还来不及呢。 胡将军听她这么说以为是答应了。 方生和老金却很诧异:前几天还不同意呢,怎么今天这么爽快。 不料金夫人接着说:只是这次方生还真去不了。下次吧,看下次的机会。 胡将军奇怪是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金夫人笑道:也没什么大事情,这不前两天邻居石大嫂过来聊天,说她娘家有个表妹,人品才貌都不错,想介绍给方生呢,我就答应了,说好就这几天见面,眼看日子就快到了,您看这好巧不巧。时间刚好有冲突。 金方二人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方生都急了,站起来问:姐你可别胡说,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金夫人瞪了他一眼:你都多大了,心里没数吗,这种事情我不操心谁替你操心。 胡将军强按他坐下:急什么急,这是好事情啊,终身大事早晚要解决。 方生急道:好不好搁在一边,关键是这个事情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了,肯定不合适,我不见。 不等金夫人说话,胡将军骂道:唉,你个小屁孩还翻天了,人都没见你怎么知道不合适,不是当哥的说你,这面一定要见,当然见一面还不行,最好多了解了解,不能光看长相,更重要的是脾气合不合。 金夫人乐道:将军说的没错,先见了再说。 方生拉住胡将军:我姐是骗人的,根本没有的事,她就是找借口不让我去甘肃。 胡将军笑道:你就安心待着,这么大的事情嫂子怎么可能骗人。 又向金夫人道:既然有这个大喜事,那就先不提方生去甘肃的事了,等这个事情办完了再说。我还要去趟兰州卫,先走一步,希望下次来的时候能喝到喜酒。 金夫人拦住胡将军,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袱:将军,我们庄户人家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绒袄是我自己做的,穿上特别暖和,听说甘肃天寒地冻,估计能用的上。 胡将军推辞不过只能接过来,打开包袱是一件雪白雪白的绒袄,特别轻柔,感觉像丝绸,但又比丝绸温润,摸着很舒服:这是什么材料做的,这么漂亮。 老金凑过来:真做成了,还以为你吹牛皮呢,将军这是拿羊绒做的。 方生接过来啧啧称奇:姐,你什么时候学会做姑姑绒了。 金夫人笑道:石大嫂教我的,你看看手艺怎么样。 胡将军道:原来这就是孤古绒啊,这也太贵重了,我以前在庄浪卫碰到个叫徐兰的书生,他给我说过,本地特产里最顶级的东西,可惜没什么名气,不然当贡品都不为过,我奇怪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字,他说这个孤古是蒙古语,含义很是吉祥深远。 一家人哈哈大笑,笑得胡将军莫名其妙。 方生道:将军,别听那些读书人瞎忽悠,这个名字很简单,就是姑姑织的羊绒。 胡将军笑道:你们兰县不是把姑姑唤作娘娘吗,为什么不叫娘娘绒。 一家人笑的更开心了,老金笑道:不是那个姑姑,是庙里的姑姑。 胡将军更奇怪了,什么是庙里的姑姑? 方生解释道:我们本地管尼姑叫姑姑,这东西工序太复杂,老百姓没那么多时间去做,只有尼姑有那个闲时间,做这个多少能换点钱粮。 这种费工费时的东西很少有人做,除非家里有老人了才会花那个功夫。金花休弱多病,多方医治都没办法,金夫人费心去学做这个,本意也是希望金花穿上少生病,现在金花康复了,以后再做也不迟。 胡将军谢过大家,拿起包袱就要走,到门口了又转身停下来:兄弟,相亲的事情不可任性,万一是个缘分呢,不能妄想非要找个理想中的对象,而忽视了眼前具体的人,抽象是靠个体来实现的,理想就是现实,现实就是理想,不要用理想的模板去约束具体的人,而是要在具体的人身上看到理想的地方。 方生见他让姐姐骗了还在那长篇大论,气的直无语。 胡将军见他还不死心,说道:老老实实相亲,故意捣蛋小心我回来揍你。 大家送胡将军出门,却见院门外站在一群人,领头的竟是许知县,旁边岳教谕一如既往的板着个脸,身后是一群卫学的学生。 见胡将军出来,许知县忙上前施礼:这么巧啊,不想能碰到胡将军。 胡将军回礼:我明天要走了,过来道个别,许知县怎么有空大驾光临,还这么大的阵势。 许知县道:这几天方生勇救乡邻的壮举轰动县里,我受指挥使委托,同时也代表兰县过来表彰义举,带着学生们过来,让大家见见我兰县之楷模。 老金一家受宠若惊,窘迫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胡将军道:贵县弘扬正气真是让人敬佩,只是这礼仪如何进行我们全然不懂,全凭知县大人安排。 许知县笑道:这个好说,只是有一点需要确认,礼仪是在这里举行还是去古峰山。 方生道:就在这,古峰山光是个空屋。 许知县向旁边挥了一下手,鞭炮声响起,衙役抬着两块匾,一块上写“见义勇为”,落款是兰州卫;一块上写“文武双全”,落款是兰县,上面都系着大红花。 第三十六章 碎片化阅读的受害者 大家进屋坐定,金家两口子慌忙准备茶水冰糠,但糖果点心就没了,只拿出来些苹果和梨,还有几个油饼。 胡将军和大家寒暄了几句,起身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向指挥使汇报,不敢让彭指挥久等,就先走一步了。 其他人忙起身客气。 许知县看着将军背影心中暗喜:今天这个时机赶的太巧了。 岳教谕却是心中疑惑:看样子流言非虚,这胡将军风神俊朗、气质卓然,怎么和方生这种粗鄙之辈结交,也是,骨子里终究是个武人,只知道哥们义气,哪懂得伯牙子期之交、高山流水之雅。 这么一想心中也就释然,笑着摇摇头。 衙役们已经准备好,院子里也围满了百姓。 许知县先拿出卫府的嘉奖令念了一遍。又拿出兰县的嘉奖令念了一遍。 燃放鞭炮,衙役们架起梯子将匾挂在房檐下。 学生百姓欢呼鼓掌。 许知县又说了些感谢乡邻,让大家向楷模学习的客套话。 仪式结束,许知县向教谕道:你先带大家回去,我和方生聊会,让百姓们也走吧。 岳教谕面无表情的出去,衙役把百姓们都赶出院子,反手关上门。 许知县见院里没人了,拿过一个木盒子,打开就见里面装着一封封雪花银:朝廷有规定,见义勇为者赏白银二十两,指挥使听说一个读书人却能如此勇武,胆略过人,一高兴额外加赏十两,本县职小位卑不敢擅自做主,只能按朝廷规矩走,这里一共是五十两白银,方生你过来收着。 见义勇为的常有听说,但赏这么多钱的可前所未闻,老金一家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紧张的不知所措。 许知县见他们不敢过来,笑道:照理说应该在宣读嘉奖令时当众赏赐,但我也是贫苦出身,知道乡里的一些陋习,大家见你得了一笔钱,总会有些亲戚朋友或借或讨,到时候你给不给都会得罪人,所以咱们最好别让其他人知道,不要客气这都是你应得的。 方生上前接过盒子连声感谢,金家两口子也很激动,要不是知县在金夫人都要哭出来了。 许知县道:别太客气,这次你也算是帮了我一个忙,我应该谢你才对。 众人不明白大人这话什么意思。 许知县见他们疑惑的样子,问:可知道姓董的为什么跳河。 至于董秀才为什么跳河,大家最近也听说了些传言,但具体原因还真不知道,这会听许知县提起,都围过来听。 许知县道:那天你也看到了,岳教谕举荐姓董的进学,也不知道收了什么好处,夸的天花乱坠,我很好奇什么样的天才能让老夫子如此推崇,等真见面后才发现这姓董的就是个草包,哈哈哈。 方生知道岳教谕为什么那么看重董秀才,但对许知县的这个评价却有些意外。 老金道:董秀才平时看着挺有学问的啊,会不会太紧张没发挥出来。 许知县笑着摆摆手:他那也叫学问,估计是自媒体和营销号看太多,鸡汤喝中毒了。 那天他一进来便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我简单聊了聊,好家伙,这小子从三皇五帝开始,论说历朝历代的施政得失,乍听起来头头是道,细听却都是些街头老朽的道听途说,要不是正坐在县衙,我还怀疑自己是和哪个老头在草垛旁边喝酒下棋闲扯蛋呢。 大家哈哈大笑。 许知县接着说:我提醒他今天是来进学的,不是来指点天下的,还是说说和学问有关的事。 姓董的又开始长篇大论,大谈诸子百家的长短,我见他说的起劲,便问了几个关于道家、名家、法家的经典论断,结果一问三不知,我奇怪连这些都不知道,怎敢妄议贤哲。 岳教谕见场面尴尬,言说毕竟年轻,再说现在学子大多专于儒学,对其他各家有一些见解已属不易,不能苛责精通。 这话我听着有些不高兴,是他在非议先哲,怎么在岳教谕眼里好像成我故意刁难了,那既然专于儒学,就背诵一下论语吧。 方生一听背诵论语就可乐。 许知县笑道:我这也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那小子也不慌张,站起身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摇头晃脑,背的都是“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类烂大街的段落,背了有几十句便站那看我。我还奇怪他想干什么,结果他说已经背完了,可能还有些许遗漏,但大略如此。 这下连岳教谕都有些难堪,忙解释,求学的态度很重要,毕竟他以前没正经念过书,但只要态度端正,我相信日后肯定能熟练掌握。 我心想就这么浮皮潦草的背几句也能叫态度端正?但既然老夫子这么推崇,我也不好驳人家面子,那就再给个机会,这次考个简单的:默写孝经,姓董的愣了一下,旋即退下默写,一个时辰便写完交上来。 我还奇怪速度这么快,拿过来一看都笑疯了,你猜他写的什么。 方生摇摇头,董秀才博古通今,鬼都猜不出来。 许知县道:打死你都想不到,他把二十四孝默写了一遍,还给每一孝配上了图画。 说完就哈哈大笑,到后面笑得都快岔气了。 方生更是直接把嘴里的茶水喷出来,这董秀才搞的什么飞机。 金家两口子一脸懵逼,心想族里老人们每次说起二十四孝,都是一脸的严肃认真,话里话外那叫个语重心长,怎么这两个笑成这样。 许知县接着道:这下连岳教谕的面子都挂不住了,气得直翻白眼,胡子都在哆嗦。 他见我们这个反应,也觉得自己可能搞错了,还不死心,或许之前听说过我和岳教谕都对佛学很感兴趣,也为了挽回局面,又开始说佛教怎么回事,诸如达摩玄奘等高僧的传说事迹,大乘小乘的区别,禅宗密宗的不同,我就问他,你既然这么了解佛学,那默写一下心经,结果他在纸上就写了一句话“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然后高深莫测的问我:县尊可知这句话的含义。 我实在受不了这个混账德行,我让你默写心经,没让你给我解释。 他扭捏了半天才说就会这一句。 你说这个货到底想干什么,要不是和他一起来的那位乡贤拦着,我能当场把这小子的头给拧下来。 方生也是彻底无语了:董秀才怎么什么都知道,但又什么都不会啊。 许知县笑道:姓董的是喜欢读书,但肯定都是些地摊货。什么“一句话讲透佛学”、“三天半通晓历史”,“治国平天下一点都不难”那些糊弄人的玩意。 虽然如此胡闹,但岳教谕的面子不能不给,便问他的理想是什么,想不想成为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谁承想这小子胆大包天,竟敢非议国策对皇上不敬。我让差役乱棍打了出去,要不是看在岳教谕和乡贤的面子,当场收监锁拿下狱都不为过。 方生心中一惊,这招太狠了,说起文武双全,董秀才自然和岳教谕一个论调,许知县再加以引导,不知不觉就能扯到朝廷制度上,当今皇上可是马上得的天下,董秀才一不小心就会犯忌。 许知县没注意方生的表情变化,继续说:但我没想到姓董的竟然会投河,如果真死了,学问不精的事情没人管,但逼死学生的帽子却会扣到我头上,这次要不是你可就麻烦了。 方生忙道:县尊言重了,他自己跳的河和别人无关,再说了,您把他轰出县衙那也是他先对皇上不敬,怎么能怪您。 许知县摇摇头:空口无凭,只要岳教谕推说不知道就扯不清楚了,你别看老夫子张口闭口都是仁义道德,关键时候向着谁很难说的。 大家听是官场的事非,都不敢接话。 许知县见大家这个表情,笑道:其实也没什么,你们别看我是个知县,岳华只是个教谕,但人家从心里瞧不上我们这些贫苦出身,既不高雅又无家世的普通人的。 方生干笑了几声,表示赞同。 又闲聊了几句,许知县起身:我该回去了,改天有空再来拜访,方兄弟平时没啥事了常来县里,我们一起学习,不瞒你说我也想再进步进步,只是平时杂务太多,这些年把读书都耽搁了,现在正好,你来了我也能重新拾起来学习学习,大家共同进步。 方生客气了几句,许知县正要出门,金夫人客气了一下,让吃过饭再走。 许知县高兴道:好啊,早就听说大嫂的臊子面地道,今天尝尝。 金夫人高兴的出去忙碌,老金出门材料,许知县拦住他:别破费,就家常饭,家常饭最好。 老金没办法也去厨房帮忙,留方生陪许知县聊天。 一进厨房老金便低声埋怨老婆多嘴。 金夫人笑道:我也就随口客气了一句,谁知道他认真了,不过也好,人家帮这么大忙,虽说是看在胡将军的面子上,但请人家吃顿饭也是应该的。 老金道:你说的是没错,但我们粗茶淡饭的,拿什么招待县太爷啊。 金夫人道:切,这有什么愁的,你没听见吗,我做的臊子面连县太爷都听说过,闻名兰州城了,唉,我算是看出来了,这一大家子以后只能靠我,谢胡将军用我的姑姑绒,谢县太爷用我的臊子面。 老金摇头叹息:我这个傻媳妇也开始飘了。 金夫人把他推到灶火前:少说话,赶紧架火烧水。 老金拉着风匣咣当咣当响,问道:今天胡将军说的事情我感觉不错啊,又不是去打仗,你怎么也反对。 金夫人道:话是那么讲,真遇到事情就难说了,我弟弟什么人我最清楚,董秀才和我们无亲无故的他都跳河去救,胡将军拿他当好兄弟,又帮了我们这么多,如果真有什么危险,你想想方生会怎么样。 第三十七章 为什么不成,心里没点数吗 一家人围在盒子旁傻乐,老金小心的抚摸白花花的银子:最近这是怎么了,好事一件接着一件,这下方生的房子媳妇就都不愁了。 方生对怎么花这笔钱没想法,金家两口子意见却是难得一致:“盖房”。只是往哪建有分歧,金夫人的意思是在老家阔阔气气修个院子。 老金的意见却是要建在城里,再不济建在城边上也比古峰山强。 金夫人道:老家多宽敞,想怎么建就怎么建,兰州地方这么紧张,地价又贵,又吵又闹,不好。 方生和姐姐一个想法,环境清净最好,城里太挤了。 老金嘲笑道:两个山里人,没听老李经常说吗,房地产什么最重要:地段、地段、还是地段。在城里建房以后升值空间大。你不是打算让方生教书吗,建到兰州不但能住还能当学校,你建到古峰山能有几个学生?就算有那也是乡里乡亲的,收一毛钱背后都有人说闲话,这地方不一样,一切按行情价走,无亲无故谁也没话说。 金夫人笑道:你听听,一听就是买菜的,张口闭口都是钱,不过你难得在理一次,建在兰州互相也有个照应。 方生却有自己的主意,想用这笔钱帮一帮三爷爷和四奶奶家,以前没能力,现在好点了应该力所能及的照顾一下。 金夫人赞同,两个人计划把这个钱分出来多少送过去。 老金又有不同意见:我觉得许知县说的在理,三爷爷和四奶奶肯定不是那种人,但难保让其他人知道,怎么才能帮了还不让别人惦记。 方生道:也是,我们真拿钱过去,老人家肯定不收。要不我们先去看望一下二老,到家后仔细看看缺什么,以后再找借口送过去,这样二老也能接受,旁人也说不了什么。 这个主意大家都接受,方生和老金去地里收了点菜,连同知县带来的点心、邻居们送来的鸡蛋,装了半车,金夫人还打算给其他亲方也带点,比如大爷爷家,被金方二人坚决制止了。 方生现在是本地的知名人物。遇到的尽是熟人,打了一路的招呼,不管熟不熟都要拉住聊会家常,追忆一下幼年伙伴的友谊,往常半个时辰的路程今天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 两位老人很欣慰孩子们有出息,家里人都感觉脸上有光。乡邻纷纷赞叹姐弟俩不忘旧恩,天元和金花不管这些,难得到这地阔天空的地方,跑闹玩耍。 致晚方归,大家的意见一致,最缺的是房子,尤其是四奶奶家,遮风挡雨都困难。 但房子是个大价钱的东西,县里奖的这些钱也就够给方生盖的,不可能余出钱给二老盖房子,只能帮点其它力所能及的方面了。 这些日子城南cbd热闹非凡,纳鞋的大妈,下棋的老头,讨论的话题比往常要丰富很多。 董秀才为什么跳河的舆论已经让许知县大张旗鼓奖励方生的举动给盖过去了,但昨天有人看到岳教谕一个人去了趟董秀才家,还拎着一包东西,大家又好奇起来,具体去干什么谁都不知道,猜不出个所以然。 自从岳教谕去过后,董秀才的老婆开始下地干活,只是和谁都不搭话,有人去打听也是给个冷脸,问的多了自然是一顿臭骂。 董秀才依旧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当然舆论的中心还是方生,最热门的话题就是谁家的姑娘才能配得上他,城里城外年岁合适的姑娘被大家讨论了一圈,很多人心里是后悔的,后悔为什么前些年没把自己女儿或者亲戚介绍给方生,现在人家发达了再上赶着介绍,自然来不及了。 金夫人挑了一篮子鸡蛋往石大嫂家去,石家两口子热情招待。寒暄了几句,金夫人道:大嫂,之前你不是说过有个表妹和方生年岁合适,最近事情太多,一直忙着没顾上聊,不知道现在表妹有合适的主没有。 石大嫂犹豫道:之前我觉得还挺合适,后来想了一下又感觉好像不太合适了。 金夫人奇怪道:是不是方生说错什么话了,这小子老是胡说八道,你放心说我回去教训他。 石大嫂笑道:没有,方生好着呢,只是我这个表妹和我一样,都是普通百姓家的,方生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担心会不太合适。 金夫人其实猜到这个原因,但还是很诧异的说:大嫂,你这话说的不合适,别说方生现在还没怎么样,就算以后真有个前途,那也是我们普通人家的孩子,就和普通人家的姑娘合适,像其他人介绍的这个大家闺秀,那个千金小姐,我还不愿意呢。都不是一路人怎么能成为一家人。 石大哥很赞同这个意见:我就说你多余担心了,我们两家什么关系,双方知根知底最重要。 石大嫂还在推脱,金夫人拦住她:要不这样,我们也别替他们做决定,让双方见一面,合适不合适让他们自己拿主意,万一是个缘分也说不定。 石大哥道:他婶子这话说的对,咱们不强求也不阻拦,牵个线搭个桥,看他们自己的缘分。 话说这这个份上,石大嫂也只能同意。 事情敲定,金夫人高高兴兴回家,其实石大嫂第一次提的时候自己心里并不是特别愿意,老感觉弟弟以后会有个前程,在最困难的时候找对象,很可能碰不到好条件的。但这段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方生的前途一路看涨,她心里反而没底了,希望弟弟有好的前景,但又担心他飞的太高太远以后摔跟头。 那天以相亲为借口回绝了胡将军,事后细细琢磨,发现真的不错,以石大嫂的性格和家风,她表妹应该错不了,有个稳当女人把持家里,方生能少犯很多错误,多少大官都栽在家庭这一关上。以前希望的什么大家闺秀千金小姐,还真不一定合适。 石家两口子也在唠叨。 石大哥道:我就说你想多了吧,老金一家子我清楚,不是这种人。 石大嫂道:我倒不担心这个,老金一家子没话说,但婚姻这种事情,不是人好就一定能看上的。 石大哥不屑:人家方生别说现在这么好的前途,就算之前那也是个好小伙,凭什么看不上。 石大嫂道:那万一表妹看上了,人家方生没看上怎么办。你让女娃的面子往哪搁。 方生这些日子每天带着天元和金花在城里城外溜达,以带孩子逛街的名义寻找合适的建房地址。 金家两口子催的紧,他们已经开始打听木料砖瓦的费用与匠人师傅的优劣了。 虽然两口子进行的很小心,但还是让聪明人猜出来,各种信息一碰目的就很明显了,不过大家都不意外,这么大的势力盖个房不是很正常吗。 城里的牙侩闻风而动,跑来金家介绍自己掌握的房源,不过推销的都是几百两甚至几千两的豪宅大院。 也有豪门大族想把自己不住的院子直接白送给方生。 每次都是张大嘴巴听完,然后客客气气的把来人送走。 老金感慨自己也是老兰州人,怎么对家乡越来越陌生了,竟有这么贵的房子,竟有这么大方的人。 不过全家人的意见一致:官府光明正大赏的可以要;私人送的一概推掉,鬼知道这么大的好处背后意味着什么。 这两天终于消停点,金夫人拉着老金下地干活,方生和孩子们也要去,金夫人让他们在家待着,为了防止不听话偷偷跑掉,直接从外面把门扣起来。 百无聊赖就和孩子们在院里打沙包,正玩的开心,有人敲门,过去看是石大嫂带着个姑娘,两个人都挎着篮子。 方生让她们从外面把门打开,石大嫂说这是她亲戚,过来换鸡蛋的,方生高兴的领去厨房,指着满屋的鸡蛋道:这都是大家送的,我正发愁呢,吃又吃不了,拿出去卖了也不合适,幸好大嫂来换,你看想换多少都行。 天元和金花跟着进来,金花说:天天吃鸡蛋,都快把人吃成臭鸡蛋了。 两个人拉住方生闹着要继续打沙包。 方生忙道:石大嫂,你们看着自己装,我先去陪这两个小坏蛋。 那姑娘转身要走,石大嫂劝慰:这件事怪我,是我没想周全,把他们家本来就有鸡蛋的事给忘了,既然来了先装鸡蛋吧。 两个篮子本来都装着十几个鸡蛋,又往里面添了几个。 两个人拎着篮子出来,方生和孩子们正玩的起劲。 石大嫂拦住他们:我没想到你们家这么多鸡蛋,我亲戚带的麦子不多,换这些就可以了,回头我把麦子拿过来。 方生一手接住沙包:没事你们多装点,麦子下次再带过来也可以。你们装鸡蛋的东西在哪,我帮忙抬。 石大嫂提了一下篮子。 方生把沙包扔给天元,走过去一看:就这么一点啊,篮子都没装满,是自己吃还是拿出去卖。 石大嫂笑道:卖什么吗,这是我表妹,她换回去给家里老人吃呢,这孩子可孝顺了。 方生道:自家吃的换什么换。夺过篮子,去厨房把两个篮子装满,拎出来递给她们:大嫂这些都拿回去,吃完了我再送两篮子过去,咱们两家谁跟谁。 石大嫂正要解释,方生以为她要客气,把两位推出门:石大嫂,你放心拿回去,不用客气,我姐让我照顾孩子,就不送了。 然后高兴的回院子,和孩子们继续打沙包。 石大嫂站在门外哭笑不得:这孩子太实诚了。 那姑娘却是拧着眉瞪着眼:实诚?这怕是脑子有病吧。 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头也不回的走了, 石大嫂不敢把两篮子鸡蛋就这么放大街上,拎着在后面追,恰好碰到从地里回来的金家两口子,两口子满脸堆笑的打招呼,石大嫂把篮子给他们,说了一句“你家的鸡蛋”,然后自己追表妹去了。 金夫人看情况不对,跟在石大嫂后面。 老金拎着鸡蛋莫名其妙的回到家中。 方生见姐夫拎着篮子:唉,你怎么又把鸡蛋拿回来了。 老金问到底怎么回事。 方生把刚才的事情给姐夫说了一遍。 老金不停摸自己脑袋。 方生奇怪:姐夫你怎么了。 老金道:没什么,刚才看到外星人,头有点晕。 方生和孩子们仔细在天上找,哪来的外星人? 不一会金夫人回来,老金忙问:怎么样,姑娘什么意见。 金夫人怒道:还能什么意见,不成呗。 老金道:情况我大概知道了,方生只是没明白什么意思,这有什么,大不了再约一次,下次让方生去她家换鸡蛋。 金夫人摆摆手:算了,人家姑娘态度很坚决。 方生这会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对方在仅见一面的情况下如此决绝,奇怪道:为什么啊。 金夫人白了他一眼:人家姑娘说了“为什么不成,心里没点数吗”。 方生和老金茫然的互相看看:那到底是为什么啊。 第三十八章 冰桥 今年的天冷的早,刚进十月河里就开始流冰,河桥巡检司贴出通知:天气异常,要提前拆了镇远桥。这比往年提前了近一个月。 镇远桥是提前拆了,冰桥却没有提前结成。 和往年一样,河里一直漂着冰珠,兰州的流凌与众不同,洮河在汇入黄河前有几层瀑布,河水冲击飞溅,遇到寒风结成一个个的冰珠,浮在河面上顺流而下,河水混着冰珠,看着像本地老百姓日常果腹的拌面汤,文化人管这个叫玉珠,给这个流动的拌面汤取名“洮河飞珠”“黄河流珠”。 我个人认为“珍珠奶茶”更贴切。 逢此美景,最开心的莫过于读书人和药店的老板,那些文人骚客整天待在黄河边吟诗作对,难免让河风给吹感冒了,既然是骚客往往生病了也不安份,游逛聚会再多传染几个,各大药店抓住这个机遇,纷纷推出拿手的方剂,争取个肥年。 流凌期间南北交通就断了,老金一家这段时间却忙得晕头转向。 首先是筹备建房的事情,地址就选在老金家附近,打算一开春就动工,现在需要准备材料,打土坯、买砖瓦、砍伐树木、取石料,每一样都是重活,他们又舍不得花钱雇人,大多都是老金和方生自己干。忙活了一个多月,仔细一盘算,还差不少。 陕西按察司来人考核生员,方生顺利通过,按察使见方生手上都是树枝石料划的伤口,得知原由,不禁感慨如此人才生活却是如此艰辛。 许知县连夜派人送来几大车砖石木料,一下子将整个工地堆满了。 第二件事是四奶奶家的房子有着落了。 许知县送来材料后,老金盘算了一下,不但方生的房子足够了,多出来的材料还能多盖两间,索性拉去华林山,把四奶奶家的房子修整一下。 因为是官府赏的材料,不敢自己做主,便向许知县请示,许知县听闻大加赞赏,又听方生说起四奶奶守寡多年,抚养孩子成年生活已是艰难,却又倾力照顾方生姐弟俩,唏嘘不已,立即向临洮府呈报,给四奶奶争了个节妇的名头。 许知县是个通达之人,将原本应该立牌坊的石材木料加上方生多出来的,派人一起拉到四奶奶家,还亲自前往考察慰问,在看到四奶奶家的困境后,当场许诺一开春就由县里出钱,阿干里出人,帮四奶奶家起个新院子。还依朝廷规定免了一家人的赋税徭役,赏了许多吃穿用度。 岳教谕提醒不该把立牌坊的钱用在盖房上,不合规矩,许知县叱道:人住在破窑烂屋里没人管,却要花钱修个豪华牌坊让人看,让百姓看什么,看好人是如何衣不遮体吃糠咽菜的吗,朝廷奖励节妇是为了教化乡民,如何教化,要让良善之人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这样大家才会去效仿,而不是空口白话的说教。 岳教谕惊诧于许知县举人出身思想却如此市侩,但人家是一县之父母,自己无力阻拦,只能摇头叹息。 第三件事却是因第二件而起:方家大爷爷去世了。 四奶奶心肠好,将知县赏得点心腊肉给乡亲们分了一点送过去,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大爷爷,方家大爷自从让里长强迫签字后便一病不起,本来这几日有些好转,却不想又被四奶奶家要盖新房的喜讯搅得心神不宁,再见到她送来的点心,一口气缓不上来,高呼了两句:“天道不公,人心不古”便气绝身亡了。 嫡长老人过世,这是家族的大事,更何况大爷爷家大业大,热热闹闹的折腾了七八天,光羊就杀了十几只。 方生是晚辈需要从头跟到尾,再说他刚进学有了功名,更别提为四奶奶家要来一院房子的壮举,已经成为整个家族的头面人物,不停有各路亲戚过来问候,本家的人更不用说,格外客气,事事都要和他讨论讨论,尤其是大爷爷家的那个胖孙子,兄弟长兄弟短的叫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方生是丧仪的总理。 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和谐的插曲,献羊的时候,大爷家小女儿牵的羊死活不领,水都浇透了,耳朵里也灌了四五遍,那羊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头都不摇一下,那小女儿自认是家中最受宠爱的,老人怎么可能给自己难堪,肯定是有什么遗愿要自己完成,思来想去只有父亲这病生的太过蹊跷,当场质问方生是如何将老人气病的,老人临死前说的那两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现场一片哗然,大爷爷家的几个儿子上前拦住妹妹,胖孙子更是痛叱姑姑不识大体无理取闹。 观礼的亲友邻居都在窃窃私语,之前就听到过一些传言,但不知道真假。 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澄清了流言。 方生献的羊刚入场,还没等洒水烧纸就开始抖,走几步又接着抖,这叫干领。 故老相传对亡人有大功德的后代才会出现这种奇迹。 这难得一见的奇观让小女儿和乡邻都闭了嘴,是非曲直凡人不明白,大爷爷在天之灵怎会看不清。 胖孙子拍了一把方生:兄弟看到没,爷爷最看重的还是你啊。 其他人的羊都领过了,只有小女儿的羊仍然倔强的站在原地不动,总理挥了挥手,执事的上前把羊压倒在地,那羊爬起来时头摆了一下。 总理大喊:领过了。 话音刚落,众孝子爬在地上放声大哭。 大爷爷的去世,方生心里其实也有忐忑,但没想到以这么奇幻的方式结束了。不过服丧是免不了的,所幸兰州地处农牧交接地区,对丧议的讲究没那么严苛,七七四十九日内有所注意就可以了,方生也乘这个时候抓紧建房的准备工作。 直到十一月初,上游才开始有大面积的冰块流下来,在兰州河谷慢慢聚集,一两天便布满河面,冰块被水流推动上下翻滚,互相碰撞。 忽一日气温骤降,一夜厉风,半夜河面上猛然传来几声巨响,山谷回应,轰隆隆响了好一阵,惊醒了半城人。 封河成功。 河面白花花的一片,一尺厚的冰块挤在一起,有平放的,有立起来的,有斜插在河里的,有垒成一条一条的,远远看,就像是深翻过的田地,高低不平,坑坑洼洼。有的冰块被推上岸,一堆一堆,有的冰堆甚至有一人多高。 太阳初升,阳光斜照在河面上,胡乱堆砌的冰块亮晶晶的一片,煞是好看。 岸边都是百姓,有看景的,也有拉着板车搬冰块的,封河后取水就变得很困难,没井的人家把冰块拉回家投进水窖,老金却不用这么麻烦,井儿街自然是有井的。不过拉冰的都说冰水最干净,好喝,至于怎么个好喝却是各有各的说法,有学问的人甚至能从周易五行中找到理论依据。 又过了几日,上游地势陡水流急的地方,冰下的河水淤积起来冲破冰层,摆脱束缚的河水在冰面上蔓延,将那些坑坑洼洼都填平了,寒风一吹,新水老冰结为一体,整个河面像镜子一样平整。 这冰桥算是成了。 河桥巡检司的官员横拿长竹杆在冰面上来回检查,确定封实后,士兵用锄头铁锹把少数突出来的冰块铲平,清出一条能并行三辆马车的通道,垫上黄土,南北交通又恢复畅通。 每年冬天都是兰州卫最忙的时候,黄河从天堑变成通途,走私的,偷渡的,随便什么地方都可以过河,当然这些都是小问题,最担心的是蒙古军队突袭,兰州卫把兵力推进到黄河以北的一条城、铁古城、蔡家河、山字墩、芨芨滩、沙井驿等燧堡要冲,彭指挥直接把指挥使司前移到铁古城,以便扼守要冲、临机指挥。 其实不但是兰州卫,整个黄河沿线都是如此,像是西宁卫、靖虏卫、宁夏卫都行动起来,不同的是有的官员在积极的巡逻防卫,有的官员在紧张的走私挣钱。 第三十九章 驿丞再现 自从镇远桥拆了就再没见过老李,等冰桥一成老金就赶赶着大马车,装上李大嫂烙的锅盔向河北出发。 老李的两个孩子非要跟着,金花和天元不干了,也要去,老金索性就把两家人都拉上,这段时间守孝大家都闷坏了,出去散散心,让孩子们也长长见识。 远远看到对面的山沟里有好几处烟雾升起,看着也不像炊烟,是不是着了山火,但守河的士兵却是见怪不怪,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黄河北的移民在烧炭。 兰州本地百姓冬天都是烧柴,或者是用秸秆羊粪之类的烧炕,条件好点的烧石炭,每年冬天,阿干里的百姓从山里挖出来运到城里贩卖,耐烧,火旺。 不过石炭烟大味道不好闻,还会沾人一手灰,搞不好还会出人命,所以条件更好的,讲究一点的人家或官府烧的是木炭,像岳教谕家烧的就是木炭,但兰州人口稀少,本来也没多少富户,能烧得起木炭的人更少,所以本不流行。 方生对这个很是稀奇,过了黄河并没有和大家一起进医院,而是跑去看烧木炭了。 两家人到了王保保城,老李红光满面,好像还比以前更胖了。一点都没有大家想像中的憔悴瘦弱样,李大嫂明显有些不快:我们一天到晚的担心你吃不饱睡不好,看样子是多余担心了,你小日子过的不错啊。 老李哈哈大笑:还真是,本来担心一到冬天病人会增多,结果天气一冷下来就再没传染,以前的病人一个个出院,我们是越来越闲了,平日没事干就和李千户到九州山沟里打野味,天天吃肉啊。 李大嫂白了他一眼。老金却好奇李千户是谁。 老李解释:就是原来的李把总,甘肃镇把这批移民编为一个千户,交给兰州卫托管,但具体的负责人由甘肃镇委派,李把总对这批移民最熟悉,所以就把他升成千户了。 说话间李千户拎着几只兔子进来,一进门就嚷嚷:这些天吃烧烤都把人吃疯了,两位嫂子一来,终于能换个吃法。 两个女人笑着接过兔子下去收拾。 老金向李千户恭喜。 李千户笑道:这算什么,我从当兵的那天就知道肯定能成为千户。 老李笑道:你就吹吧,怎么不说你能成将军呢。 李千户一愣,赶快呸了几下:你说的没错,我一定能成为将军。 不一会,两个女人搬着一大盆红烧野兔进来,难得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吃得很开心,尤其是孩子们,挣抢里面的兔腿。 等方生从外面回来,大伙已经消灭了一大半,方生给大家讲百姓烧炭的场景。 金花拎着个兔腿问:那山上的树全砍完了怎么办,光秃秃的多难看。 老李笑道:傻孩子,山上那么多树怎么可能砍完,就算砍了树还是会长出来的。 方生接话:还真不一定,砍树多快,树想长大可没那么容易。 金夫人道:瞎操心,这多少年人们一直砍,也没见少多少。你啊,多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书读熟了没,怎么赶快找个媳妇,这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别一天到晚的操些闲心。 她一说这个,方生自然是无力反驳。 李千户道:他这还真不是瞎操心,几年前路过绥德卫,有好多山就是光秃秃的,听当地人说,以前满山的树林,现在不剩几颗了。 老李问:那地方怎么样,老百姓的日子过的好不。 李千户道:那边下雨要比这边多,种粮食没问题,这些年移过去的人多,已经在山上开荒种地了,听说产量还行,日子过的比前些年好。你那边有亲戚吗。 老李忙摆手:没有、没有,瞎问的。 方生插话道:李千户,那如果兰州真像绥德卫一样,山上没树了怎么办。 李千户道:你还把我问住了,这个我真不知道,百姓刚开始烧的时候,也只是让他们把烧窑挖在没树的地方,别引发山火就行,你们也知道这批移民过的艰难,先顾人吧,其它事情以后再说,等日子稳定了生活有着落了,也就没人去干这个苦活。烧炭累不说还危险,最关键的是本地老百姓没有用炭的习惯,卖不上价。 李千户的猜想没错,烧的人越来越多,但价格却越降越低,虽然说树木不要钱只要出力就可以,但价格比干柴高不了多少,很多人也就不去费那个劲了。 吃饱喝足,李千户又出去打了几只山鸡野兔,连同老李之前晒的干肉装了半车,这下两家人可以美美过个冬了。 招呼军士们过来帮忙装车,几个小家伙还在院子里玩,不肯回家,金夫人和李大嫂连哄带骗才抱上马车,有一名军士正把最后一件搬上车。 老金感觉眼前晃了一下,好像在哪见过,但想不起来是谁,他帽子压的很低,胡子拉碴的也看不清。 正琢磨呢,金花在车上站起来,一把将那个兵卒的帽子给打翻了,一下露出面容。 老金一惊,指着那人:这不是那个谁吗。话到嘴边了,但就是死活说不出来。 那兵卒赶快把帽子捡起来戴上,低头转身要走。 李千户过去一把拎住:遮遮掩掩的,到底是谁。将帽子打翻,老李老金同时惊呼:这不是那个驿丞吗。 李千户仔细看了看:唉,还真是啊,你小子还没死啊,怎么混到这地方来了。 那驿丞忙跪在地上磕头:求求老爷放过小人,饶了小的狗命。 李千户问道:你先说说怎么混到的这地方。 驿丞也不敢欺瞒:小的因为驿站的事让官府判了流放,本来是要发往延安府的,刚走到半路陕西下令说正好甘肃缺人,就把我们这一批犯军改派甘肃了,过兰州的时候又说是要立新千户,又把我给留下来了。 李千户道:你们金县胆子真够大的啊,杀人害命的案子判个流放就结案了,你遮遮掩掩的是想搞什么鬼。 驿丞忙磕头:小的万万不敢,这不是以前不留神得罪过几位爷,一直担心让认出来惹您不开心,求求老爷放过小人,我保证以后遵纪守法好好做人。 李千户骂道:扯蛋,得罪我们算什么,老子辛辛苦苦查了好几天的,天大的案子让你们这么轻松摆平了,到底捣的什么鬼,来人啊,把这小子绑起来,押到兰州卫让彭指挥好好收拾。 有兵卒过来,驿丞一看这架势就慌了:老爷,我这案子是地方上的,您如果认为不合适,把我发回金县或者临洮府都可以,交给彭指挥干什么,兰州卫可管不着这个事啊。 李千户笑道:如果只收拾你一个小小的犯军,何必麻烦彭指挥,我一刀砍了你,谁敢说个不是。我收拾的是保你的那些人。你可别忘了彭指挥不但是兰州卫的指挥使,还兼着临洮府的通判,堂堂三品大员,别说小小的金县,就算是知府人家说办就能办了。 驿丞惊恐万状,爬在地上使劲磕头苦苦哀求,头都磕破了。 老李老金两家人心中不忍,老李劝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他现在已经成犯军了,要啥没啥,何必非要杀了他不可,只要他能诚心改过以后做个好人,饶过他也没什么。 小金花站在车上指着驿丞说道:坏人,大坏蛋。 李千户喝道:听到没,你们还不如个娃娃有见识,还磨蹭什么,绑起来啊。 左右军士按住就绑,那驿丞突然暴起,挣脱士卒冲向李千户,抬腿就踢,李千户曲起右腿一挡,驿丞借势向后跃起,两步便跳上车,甩起缰绳大喊一声:驾。马车向城门狂奔。 两家人大呼小叫,四个小孩都在车上。 李千户几步快赶也跳上车,还没站稳,车已经出了城门,驿丞猛拉缰绳,借着边坡一甩,直接一个漂移,将李千户摔下马车,三个小孩也一起掉下来,顺着山坡滚落。 就金花一个人死死抓住车边不放,她虽然没掉下来但情况更遭,让驿丞带跑了。 李千户爬起来跑到城门,跃马追了上去。 李千户纵马赶上,喝令停车,但驿丞怎么可能听他的命令,驾着车向九州方向一路狂奔,土路颠簸,金花在车上像是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惊险万分。 第四十章 羊户长的女儿 李千户心中焦急,但苦于赶的匆忙没有带任何武器,只有个空弓,箭支在刚才打猎时已经用完了。想用骑术逼停马车,但那驿丞的车技出奇的高超,有几次险些把李千户给撞翻了。 金花在车上,又不敢用强,只能随着马车往前跑。 众人从城堡赶出来,掉下来的几个孩子都是些擦伤,没大碍,但看到金花危险的样子,又吓得大呼小叫。 有两名军士骑马从城门跑出来,去增援李千户。 方生也跑进城骑了一匹马,但心中慌急,骑术又不精,出城门往北拐的时候摔下马来,还没等爬起来,有一个身影从旁掠过,随着一声:让开,来人已经夺了缰绳,飞身上马向前疾驰。 看背影是个女子,方生转头看,老金、金夫人和老李三人也是惊的目瞪口呆,原来这女子却是李大嫂。 李大嫂控马奔驰,骑术精湛,不一会便赶上马车。 不等靠近,李大嫂取下弓箭,在疾驰中连射两箭,正中驿丞左右手臂,驿丞惨叫一声松开缰绳。 李千户见机纵身一跃登上马车,将驿丞踢翻下去,揽住缰绳慢慢让车停下来。 回头看金花,就见小家伙还死死的抓住车旁,累的满脸通红。 军士将驿丞控制住,捆的结结实实,扔到车上。 金夫人见金花脱险,一下子瘫软在地。大家把她也扶上车,搂过金花放声大哭,金花倒像是没事人一样安慰自己母亲。 仔细检查了好几遍,金花除了手上扎了几根刺并无大碍,金夫人转身扑打驿丞。 驿丞没办法还手只能挨着,这会才搞清楚是李大嫂发的箭,骂道:呸、载在女人手上,正她娘的晦气。 回到王保保城,李千户将驿丞从车上拖下来扔到地上,上前将箭杆硬拔下来,疼的驿丞哇哇乱叫。看了看箭羽,向李大嫂伸个大拇指:真没看出来,大嫂好手段。 不等李大嫂回话,老李赶紧说:没什么的,她们家多少代都是羊户长,从小就在马上长大。 李千户道:还没什么,骑马射箭,射的又是移动目标,两箭都正中目标,何止是不简单,我见过的人里面也就胡将军有这个本事,这可不是一般羊户长的水平。 李大嫂不回他的话,转头问老李:你怨我不。 老李摇头叹息道:咱们两家什么关系,金花就如自己的孩子一样,我如果有这个能耐也早去了。 金夫人插话:李千户,你该问的不问,操心这些干什么。 李千户一愣神,拍了一下脑袋:唉,我这人就是这样,职业病,大嫂莫怪啊。 转身踢了一脚驿丞:真没看出你小子身手不错啊,能从我手中逃脱。 驿丞现在已经懒得和他客气,骂道:老子有的是本事,只可惜世道不公,落到你这种人手上,不过你敢杀我吗,哈哈哈。 李千户笑道:不是不敢杀,是留着你的这条狗命还有用,我就奇怪一点,就你的身手干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当个小小驿丞。 驿丞怒道:你以为老子愿意当那个破驿丞吗,这个世道再好的身手有什么用,没后台没门路照样把你放在驿站当孙子,哪像你,抓我还要女人帮忙,就这德行,不是会巴结、有门路能当上千户吗。 李千户听他轻辱却一点不恼:什么好手段,把驿站开成黑店的手段吗,你们坑害了多少往来客商,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驿丞骂道:搁你身上呢,就心甘情愿的服侍别人一辈子。 老李接话:当驿丞怎么了,总比小老百姓好的多,吃喝不愁,平平安安过一生有什么不好的。 驿丞骂道:呸,你让你儿子当驿卒试试,一天到晚的点头哈腰,遇到狗官还得给人家端屎端尿,我练就一身本领难道就为了像奴才一样的服侍人吗。 李千户笑道:说的在理,但还是不能饶你。 驿丞哈哈大笑:你有本事现在就把我杀了,只要交到上面倒霉的可不一定是我。 李千户不跟他废话,找破布把嘴塞上,亲自带队押送去铁古城。 老李给孩子们检查上药,大家惊魂未定,李大嫂就和两个孩子留在城堡,老金一家赶车回家。 路上大家都在想一个问题,李大嫂到底什么来历。 刚回到井儿街,院外有人叫门,说是找金大哥,老金觉得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对方言说自己是黄河北的移民,过来卖碳,这城南其他人都不认识,只老金往来送药送物资算是个熟人,过来拜访。 移民人数众多老金哪能全都认识,但人家上门拜访一家人便热情接待,临走时对方非留下了一些炭。 老金本没在意这件事,却不想后面来的人越来越多,俨然成为移民的一个聚点。 大家都知道老金一家为了疫情倾力而为,所以对这家人十分尊重,整个冬天老金家都热闹非凡,来的客人自己带的各种东西,打水的打水,生火的生火,沏茶的沏茶。都不用老金招呼。 家里现在木炭是堆积如山,几个炉子敞开了烧都消耗不了多少,这是老金长这么大过的最暖和的一个冬天。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京城的居多,聊天的内容千奇百怪,各种见闻,各种故事。天元只喜欢听一些奇怪故事,其它方面不感兴趣。金花却对各种信息都很好奇,每次聚会都搬个小板凳坐着听,伙伴们邀约都不去。 方生对这种聚会更是兴奋,讨论各种问题,了解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金夫人对弟弟这么热衷于闲聊天很是不满,认为应该抓紧时间读书学习,她都有心让聚会停了,老金劝慰她:方生本就实在,书呆子一个,这以后怎么在官场上混,现在正是锻炼社交能力的时候,金夫人这才作罢。 有一位段大哥道:方兄弟学问这么好,怎么不教几个学生,我们外来户中有很多小孩子,现在正缺一个好老师。 众人都赞同这个提议,一位姓黄的大哥激动的立刻就要把自己孩子带过来拜师。 方生赶忙拦住,言说自己刚进学,年轻识浅恐怕担不起这个重任,再者说自己的新房还没建好,没地方授课。 大家对他的自谦不以为然,但对建房很感兴趣。 这些人本就是朝廷为了营建肃王府征发的,各种工匠都有,二话不说,立即前往新房工地勘察。 回来后大家热烈讨论,根据工地大小将设计方案完善修改,再根据设计下料,如果不是冬天的兰州不适合建房,这些人立刻就能把房子建起来。黄大哥催促老金赶快去找先生定个开工的日子,一开春大家就过来把活干起来。 老金一听高兴坏了,这些人可是国家级的工匠师傅,比他能找到的本地匠人强千百倍,不过高兴归高兴,有些事情还是犯难:哥几个的本事我们是占大便宜了,不过就一个小院恐怕雇不起这么多师傅,建房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们每天往来黄河也不方便。 段大哥笑道:老金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之间还谈什么雇不雇,都是过来帮忙的,茶水管够就行。 旁边一位也姓金的师傅道:你就当我们冬天时一样,过来闲聊天的,过河的事情担心什么,你和河桥巡检司的那么熟,说一声就行。 方生也觉得就一个小院,麻烦这么多人太不好意思,客气了半天,还是拗不过对方的热情,老金跑出去找大师定了个开工的好日子。 这又能省一大笔钱,工程质量更不用说。 方生提议大家是主动过来帮忙的,饭一定要吃好,并且不能让大家白帮忙,既然都希望让孩子们上学,索性就在王保保城找个空房,先把黄河北的学生们带起来,反正这边建房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都是国家极的匠人,自己的那点水平就不添乱了。 他的这个建议李千户更是兴奋,亲自挑选了几间房子,让士兵打扫整理,他早就想给这批移民建个学校,现在方生有这个意愿再好不过。当即向上面申请了社学的名额,由方生这个正经的秀才主理,再从移民中挑选几个有文化的辅助,没多久桌椅板凳书本笔墨全部到位,就等春天一到,正式开学。 方生的一时回报之举竟让黄河北建立起正式的教育体系,并且和原计划的义务帮忙不同,有编制、有补贴。 第四十一章 建桥 驿丞到了彭指挥面前抵死不招,彭指挥根据李千户提供的线索,把定远驿的驿卒都给拿了,在驿站后山起出来几十具尸骨,原来这驿丞为了挣钱,除了官府的任务,也接待过路的客商,如果客商人数单薄带的财货又多,便伙同驿卒杀人越货,一个堂堂国家驿站硬让他开成个黑店。 有驿卒招供,平时不但干这些黑活,还会协助商队走私。 案情重大,兰州卫不敢自专,彭指挥信不过临洮府,直接向西安呈报。 没多久,上级回文要将重要人犯押送至西安,由陕西按察使司直接查办。 立即派兵押送,不想刚到秦州就让人拦路劫杀了,不但驿丞和其他几个重要人犯都让砍了,押送的官兵也死伤好几位。 彭指挥震怒,一遍遍上书要求清查,一直到过完年,都没什么结果,便直接将金县县令锁拿下狱,并且把定远驿所犯罪行写成布告,以寻找线索的名义四处张贴,整个西北一片哗然。 这几日黄河开封,虽然因为定远驿事件陷入僵局,彭指挥心烦气躁,但建桥的大事却不敢耽搁。 流凌结束后,便择选吉日,准备搭建镇远桥。 天刚亮,老金一大家子就到河边看热闹,有早到的百姓已经围满了河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处有利地形。 彭指挥带领兰州卫与兰县一众官员,从卫府出发,先前往城隍庙祭拜,然后自镇远门出城到达黄河南岸,桥门旁有个河神庙,虔诚祭拜河神,祈祷建桥顺利,祷告完毕众官员登上桥门。 俯览黄河,四根大铁柱高高耸立,铁柱之间的粗铁链已经捆绑结实,连接两岸,几十根木柱也已稳稳栽在地里,用芨芨草编成的大绳一头绑在木柱上,剩下的盘放在木柱下面。 桥址两侧堆放了很多梁木和厚木板。 黄河北岸由李千户与左千户指挥,往年都是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派人参加建桥仪式,今年因为李千户就在本地,直接让他出面了。其实建桥以兰州卫为主,甘肃镇的官员只为观礼。今年也一样,李千户陪同左千户在关帝庙祭拜祈祷,然后一起到了桥址,剩下的就是参观了,一切都是左千户做主。 河岸两边靠着几艘大木船,每个船上站着三名军士,其中一名手持长竹竿,船头系着粗缆绳,有几十位军士在旁边准备,岸边还有几个筏子。 上游的河心有座沙洲,停着十几艘大木船,每个木船上有四五个竹筐,里面装满了石头,这些竹筐用绳子和木船绑在一起。沙洲上立着一队军士,这些都是从军中挑选出来最精壮的汉子,领头的正是柴千户。 时辰已到,各处军士挥动旗帜,表示一切准备工作已经就绪。 彭指挥站起身来,大喝一声:开始。 旁边号炮响起,南北两岸同时开工。 军士将木船慢慢放到铁链下面,一到预定位置,岸上士兵立即大喊一声,举起红旗,船上士兵拿起船头船尾的绳索和横跨河面的铁链捆绑,固定完成,举手示意,岸边的士兵放松揽绳再放下来一艘木船。同时岸上士兵搬过梁木,搭在岸基与木船之间,待固定好后,铺上木板,岸边木柱下的士兵拿起缆绳上船,将缆绳穿过木船前后预留的铁环内。 第二艘船到达预定位置后,士兵用竹竿确定好与第一艘木船的距离,同样将船头船尾的绳索和横跨河面的铁链捆绑,岸上的士兵搬过梁木,搭在两艘船之间,然后铺木板,穿缆绳。 第三四艘时,因为位置距离河岸渐远,岸上的士兵已经无法用缆绳把船只控制在预定位置,只能一边放绳,一边用羊皮筏子顶着木船离岸。 再往后,离岸更远,用筏子也没办法顶到合适位置。 就听桥门上第二声炮响,建桥的第二阶段开始。 桥门上旗帜摇动,这是将接下来的指挥权交给柴千户。 沙洲上的柴千户大喝一声:出发。 士兵将木船推下水,柴千户带领四名士兵跃上木船,顺着河水向下漂。士兵拿着竹杆船桨操控船只往南靠,水流激荡,船行的很快,岸边的百姓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是整个建桥过程最惊险的一部分。 船漂的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冲过去,柴千户大喝一声:放。 船上大汉迅速将竹框搬起抛进黄河,木船又向前漂了一段,船身猛的一沉,刚好停在预定位置。 两岸百姓彩声雷动。 待梁板铺设完成,柴千户晃动旗帜,沙洲上又放下来一艘船。 柴千户用旗帜指挥船只进行方向,待到合适位置,大喝一声放,来船又稳稳停在预定位置。 如此重复,浮桥一节一节从两边向中间延伸。 左千户这会没啥事干,就等着南北接通了干些尾活,一边和李千户闲聊,一边嫉妒的看着河面上大出风头的柴千户,心中嫉妒却也没办法,这种活他可干不了。 不一会所有木船到位,士兵们把所有缆绳贯通,捆绑在对岸的木柱上。固定木板,安装护栏,一切完工后,柴千户在桥面上来回检查两次,向桥门挥旗示意,镇远桥架设完成。 桥门上又是一声炮响,南北同时鞭炮响起。 从镇远门出来一队太平鼓,鼓手都是兰州卫的士卒,身着军礼服,威风凛凛,敲打着锣鼓过桥门,向北岸出发。 彭指挥等官员跟在后面,鼓队行到浮桥正中,停下来煞了一通鼓,北岸鞭炮响起迎接鼓队,两边一汇合,建桥仪式就算胜利完成了。 南北交通恢复畅通。 建桥仪式后三天,按察使司的回复没来,彭指挥却接到了右军都督府的批文:他此前要求退休的呈文批准了。 彭指挥的退休令到达兰州,百姓们纷纷传说肯定是建桥的日子不合适,方着老爷了,也有高人分析应该是去年拆桥的日子不合适,比往年早了好几天,冲撞了彭指挥。总而言之,彭指挥是替兰州百姓挡了灾。地方绅士组织百姓制作万民伞,以表护佑之恩。 又过了几天,才得知彭指挥是正常退休,不但大儿子袭了指挥使衔,二儿子也破例得了个千户的职位,日子不合适的传言变成笑谈,大家又在讨论朝廷如此恩赏,肯定是多年勤政爱民的原因,皇上圣明,好人有好报。 陕西都指挥使司派一位姓冯的官员暂时接管了兰州卫,他到任只三天,金县县令便在狱中畏罪自杀了。 这位新来的指挥使和往常镇守兰州的官员都不一样,即不像彭指挥那样勤政爱民,也不像其他官员那样鱼肉百姓,他是每天待在卫府从来不露面,别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连正常的巡视都是交给左右千户去办。 不过兰州城自他到来,有个肉眼可见的变化,过往的客商明显比以前多了。各卡口点的政策也比以前灵活了许多,有公文可以过,没公文塞点东西也能过。 老百姓见不到活人,讨论了几天也就没了兴趣。方生却是有些忧虑,虽然不知道具体内情,但可以肯定这次人事变动和驿站的事情有关系,让他没料到的是这股势力大到这种境界,连堂堂兰州卫的指挥使说换就能换了。 但猜归猜,他一个老百姓担心是没用的,也没办法给姐夫说,免得他忧心,毕竟驿站这个疮是因老金掀开的。 马上就要开学了,乘这两天去古峰山收拾收拾自己的那几亩地,干活的时候碰到马三。 马三身强力壮农活娴熟,没多久便帮着把地种完,收工的时候神神密密的把他拉到旁边,低声说:我发现杀人凶手了。 方生大吃一惊,原以为石沉大海的事情,没想到又出现转机了,忙问抓到人没。 马三沮丧的摇摇头:没有,那天我进城去卖羊,碰到一个商队,领头的两个我看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就悄悄跟到后面,过镇远桥的时候我没有路引,让拦下来,等他们走远了,我才突然想起来,那两个可能就是当年我和爹爹碰到的那个商队护卫,这两天细细回想当年的情况,一定就是他们。 说到这,马三激动的抓住方生的手:这次你一定要帮我,等我找到那个人就把他抓到官府,你帮我打这个官司。 方生也跟着有些兴奋,但转念一想就觉得没什么希望。 马三见他表情变化,奇怪道:怎么,你该不会不打算帮忙吧。 方生摇摇头:你放心,忙我一定帮,只是这件事水深的很,我担心就我们俩个小老百姓,对付不了。 马三不屑道:怕什么,就算是天我也要捅个窟窿。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没王法了。再说你不是还有个结拜大哥吗。 方生忙道:你别听那些闲话,根本就没有结拜。 马三拍了方生一巴掌:切,我们俩什么关系,你和我来这一套,不说了,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你忙你的去,有消息了我去找你。 方生不知道该如何劝自己报仇心切的朋友,看他转身要走,忙叫住:对方人多势众,发现后不要急于动手,最好先报告官府。 马三一边走一边摆手:没事,我的武功比我爹当年厉害多了,等报告官府人早跑了。 方生大喊:你自己要小心,真要动手也一定在人多的闹市区,最好是在有兵丁的地方。 马三停下愣了一下,回头向方生伸大拇指:好,听你的。 第四十二章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第二天就要开学,方生一夜没睡好,授业传道几乎是所有文化人的理想,就连普通百姓都好为人师,喜欢指点别人几句,更别提这些念过几天书的人了。这第一课到底讲什么好,不能落了俗套,要让学生觉得有意义,能对思想产生重大的影响,开启学生学习的兴趣,让他们终生难忘。 胡思乱想了一夜。 大清早,方生、天元和金花,还有老李的两个孩子,石大哥的儿子满满坐了一车,被老金送到学校。送完他们,老金再去接干活的师傅,晚上刚好反过来,师傅们认为每天车接车送太麻烦,但老金坚持自己的态度,不能让朋友们白帮忙还让人家自己跑那么远的路。 教室门口挂了一个牌子,上书“朝阳学校”,这是李千户起的名字,具体含义他也说不明白,只觉得好听,方生却觉得这名字甚秒。 不一会学生和其他教员陆续到齐,方生让学生站成几排,和教员们依次帮助整理衣冠,然后带领进入学堂。 第一步叩拜先师孔子神位,然后学生向老师们叩拜,照理说接下来学生应该向老师赠送束修六礼,正经的六礼指的是:芹菜、莲子、红豆、红枣、桂圆,干肉条。 移民生计艰难,方生特意嘱咐过,不能增加学生的负担,不过孩子们还是带来了礼物,只是和传统的六礼不相干,大多带的木炭和野兔野鸡做的干肉条。 方生不好拒绝,一一收了。 行过拜师礼后,端过一盆清水,学生挨个过来将手放到水盆中,喻示净心。净手过后,方生手持蘸了朱砂的毛笔,在学生眉心处点上一个红点,寄寓开启智慧。 入学典礼完成,方生望着眼前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稚童,心情激动。 学生们奇怪的看着老师胀红了脸,手在微微颤抖。 平复了一会激动的心情,方生拿出一张纸挂在墙上。 上写: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方生咳嗽了一声:今天是学校开学的日子。首先说一下院训,咱们学校的院训就是这句话:“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宇宙内事是己分内事,己分内事是宇宙内事”。“人心至灵,此理至明;人皆具有心,心皆具是理”。 方生越解释越尴尬,这会才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昨天想了一夜怎么把第一课上的有意义,却忽视了眼前这些孩子大多连字都不认识,根本听不懂。 别说孩子们,连其他老师也跟着懵圈。 方生窘迫的不知道怎么收场,老黄的儿子站起来问:先生,宇宙是什么。 显然这孩子有些底子,他的问题把方生从尴尬境地救出来。 方生忙答道: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用未来的话讲宇是三维空间,宙是四维概念。 这会也顾不上他能不能听懂,继续说道:好了,院训以后大家慢慢理解,我们先说说学校的纪律。 金花问:舅舅,那吾心是什么。 方生笑道:解释吾心之前,我先说说第一条纪律,不管大家互相之间是什么关系,在学校对老师,都要称呼“先生”。 好了,我简单解释一下吾心,如果大家理解不了,以后慢慢学习领悟。吾心就是我的心。 金花问:那我的心又是什么。 旁边一名同学笑道:傻瓜,心还能是什么,你摸一下,跳的那个就是。 孩子们哈哈大笑。 方生笑道:不能这么理解,吾心的意思是…… 突然感觉头像是被人敲了一棍子,一下子变得空空如也,眼前的“吾心”两个字显得前所未有的陌生。 是啊,吾心到底是什么。 工程进行的异常顺利,只三个月,方生的新屋就落成了,比原来预想的要精巧百倍,过来参观的乡邻都啧啧称奇,这比县衙的质量都好。 一家人张罗着暖房,答谢一下干活的师傅和帮忙的左邻右舍,本来普通秀才盖个小院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恰好胡将军路过兰州,所以前来贺喜的人格外多,许知县等人自然少不了,连新来的指挥使也过来凑热闹,这位冯指挥自上任后深入简出,很少露面,他的光临引来很多百姓围观。 没想到来这么多人,好在现在条件比以前好很多,普通接待的茶酒是没问题的,但预备的炒菜远远不够,只能搞几个凉菜,请大家吃臊子面。只是方生坚持待客不收礼,让来人很不理解,许知县自然是大声赞扬。 就在大家议论方生新房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改变了舆论走向。 董秀才重新出门了。 这一日,陕西按察使司的官员来兰巡查,许知县和岳教谕带领学生在校迎接考核,过场走完,几位高层推杯换盏正聊得愉快,就听外面有人大声喧哗,大家走出去就看见董秀才跪在学校门口,大声背诵论语,旁边围着一圈百姓。 上官诧异这是怎么回事,许知县简单说了之前的事情,上官道:如此哗众取宠,有逼迫父母之嫌,再者说,会背论语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本事。 岳教谕向董秀才喝道:你就会背个论语吗。 董秀才忙磕头答道:小人还会其它经典。接着又开始背诵孝经。 背了几段,岳教谕又打断:还会什么。 董秀才又开始背诵大学,背了几段岳教谕便打断,让换科目,这样把中庸、诗经、春秋等经典换了个遍。 岳教谕上前向两位上官施礼:看来此人并非哗众取宠,确实下了些苦功夫。 许知县不屑道:既然下了苦功夫,就按规定向县学申报,能不能进学朝廷自有法度,为什么非挑今天这个日子,在学校门口演这么一出,闹给谁看。 董秀才磕头认错:草民不知道有上官到来,绝没有闹的想法,上次草民无知莽撞,今天只为向老爷赔罪而来。 许知县怒道:有这样赔罪的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到底想干什么,来人呐,给我架出去。 岳教谕赶紧拦住:县尊,这小子您也知道,书呆子一个,迂腐不堪,不会说话不会办事,念在诚心改过发奋图强的份上,您就饶了他这一回。 转身又向上官道:只一年时间,就从无知妄言的愚夫变成熟读经典的好学之人,我觉得是个可造之才,老爷您说呢。 上官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应该给个机会。 许知县虽然恼火,但也不便公然和上官做对。 如此,假秀才变成了真秀才。 一时间成了兰州的明星,百姓议论纷纷,教育子弟夫婿时张口闭口都是“你看看人家董秀才”。 方生虽然也是秀才却没这个待遇,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胡将军那样的好兄弟,对方生大家更多的是羡慕,对董秀才却是真正的推崇。 甚至传言董秀才的学问更胜一筹,方生的学问有多少没人见识过,只知道自从他与胡将军结交后,行情就像开挂一般一路飞涨。董秀才却不同,他可是当街展示的学问,他本人不但没有后台,还有个恶意阻拦的知县,全靠个人能力博取的功名。 不过对于两人的前程,大家还是更看好方生,毕竟再好的学问也比不过肃王府这么硬的靠山。 一个落魄潦倒、人见人笑、人见人欺、自己老婆都不待见的穷酸,通过刻苦努力一下子成为人上人。 多励志的一个故事,太符合民间传说的套路,很多人从中看到了自己或者自己孩子的影子,一时间各大书店门庭若市,好学之风大兴。 几个月后,学校的差役拿棍子赶出了一拨又一拨人,有几次岳教谕都亲自动手了。 好在这次没人跳河,只是平添了许多自诩怀材不遇、感慨时运不佳的文人骚客,以及屁股与手掌红肿的无辜孩童。 第四十三章 时尚 董秀才变成人上人,众人奉承巴结自不用说,之前欺辱过他的那些无赖都上门拜访,不但被诓骗财物全送回来,还附带了很多礼物。 这些人无一例外让董夫人给赶出门,当然东西是留下了。 董秀才现在也学乖了,不再和那些泼皮来往,安心在家读书。 安分了没几天,两个人又打起来,董秀才落败逃出院门。 董夫人在院内高声叫骂,董秀才在门外小声辩解。 左右邻居见状,过去劝说,就见秀才让打的鼻青脸肿。 小张不忿:大嫂,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董哥现在什么身份,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下手这么重。 董夫人厉声骂道:姓董的你给大家说清楚,老娘为什么打你。刚进了学就不把我们娘俩当人看,以后真要是当了官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小张转头问董秀才:董哥,到底怎么回事啊。 董秀才道:没干什么啊,这个泼妇就和疯了一样。 石大哥道:秀才,你把事情说清楚了我们也好劝啊。 董秀才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让她把脚缠上。 大家伙都奇怪,缠脚干什么。 还是小张脑子转的快,笑道:你们落伍了,缠脚就是裹小脚,我听说南方流行这个,最时尚潮流,董哥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也要向上流社会看齐。 石大哥这才明白:你是说上一任县令的老婆那样的小脚吗,董秀才你疯了吗,好好的一个人非要搞成残疾,人家不用干活,进出都有丫鬟搀扶,老百姓怎么办,那个县令倒台后他老婆下地干活都是爬在地里往前挪呢。 董秀才追求时尚的心怎么能让一个菜农给说服了:这是有文化、有传承的世家大族才讲究的事情,可惜我这夫人一点都不明白我的苦心,唉,愚昧,太愚昧。 石大哥不屑道:你这种货打死都不多,一天到晚就知道作妖。 董夫人在里面骂道:石大哥说的对,打死都不多,老娘自从嫁到你董家,没白天没黑夜的操持家务、下地干活,养活你这个废物点心。好不容易有点盼头,你倒好,想把老娘给整残废了。我也就算了,女儿你也不放过,那么嫩的小脚也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畜生都不如的东西。 董秀才辩解道:你那个大脚已经耽搁了,只能缠一点算一点,关键是女儿的脚要抓紧时间,再不缠就晚了,什么都不懂的愚妇。 董夫人骂道:滚,这日子没法过了。 董秀才自认占理,也不示弱:走就走,谁怕谁呢。 董夫人骂道:哎,还来劲了,你有本事死外面,和上次一样跳河去,看这次有没有人捞你。 小张喊道:嫂子,打人不打脸接人不接短,你这话说的太难听了。转身又安慰董秀才:哥,你放心,我会游泳。 董秀才听老婆翻旧账,一下子来火了,撂下一句:穷山恶水出刁民。转身奔向县衙。 许知县听了董秀才控诉,怒道:你这才进学几天,就打算抛弃发妻,圣贤文章都读到狗肚子去了吗。 董秀才不服:她殴打辱骂丈夫,这明明犯了七出之罪,怎么能算是我抛弃。 许知县骂道:滚,再敢啰嗦信不信夺了你的功名。 董秀才吓得面如土色,连忙退出。 在大街上转悠了一会,心中不甘又去见岳教谕。 岳教谕对这个得意门生自然很亲热,但听他说了事情原委抄起戒尺就打:混账东西,这个时尚是你能赶的吗,兰州城有几个女子裹脚了,怎么就这么不知道好歹。 董秀才对自己的恩师还是有几份敬威,爬在地上哭诉多年来遭遇的殴打辱骂。 岳教谕怒气稍平:没功名之前如果要休了她,这些理由完全可以,但现在不一样了,前途一片大好,这时候休妻你考虑过后果吗,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你是个忘恩负义之徒,人言可畏啊,人家许知县说的没错,单凭这一点就能毁了你的前程。 董秀才无奈道:那怎么办,弟子有家不能回,这恶妇又休不了。 岳教谕也很无奈:真给读书人丢脸,我和你走一趟,以后不要再搞这种没用的事情了,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才是最要紧的。 两个人一起出了学校往董秀才家走,路上碰到方生带着一群娃娃在街上逛。 岳教谕知道方生现在主理黄河北的社学,没好气的问道:你们不好好在学堂读书,怎么在大街上闲逛,成何体统。 孩子们让这个突然发火的怪爷爷吓坏了,都躲在方生身后。 方生忙向岳教谕施礼:孩子们连日读书有些疲倦,学生带他们出来散散心,也顺便了解一下兰州风物,给他们讲讲本地的人文地理。 岳教谕怒道:胡闹,身为学校老师怎能如此自由散漫,读圣贤书时应当满心欢喜,怎么可能疲倦,这是你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不好好琢磨如何严谨训导,却带着学生了解什么风物,岂不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才是学校应有的风气。 董秀才附和道:就是,头悬梁锥刺骨才是学习应有的态度。 方生无法和这两位交流,施了个礼,带着孩子们离开。 岳教谕看着方生背影恨铁不成钢,叹道:脑瓜子是聪明,只可惜不走正途。 董秀才道:是啊,他一人走歪不打紧,这么多孩子都让他给耽误了,就真可惜了。 岳教谕对得意门徒的高见深以为然,问他:你想不想当训导。 董秀才喜道:当然愿意啊,学生求之不得。 岳教谕点点头:先去你家,明天我和许知县聊聊。 有岳教谕在,董秀才自然安全进了家门,岳教谕将两口子训斥了一顿:你们现在是有身份的一家,和睦相处才是正道,说话做事要有分寸,不要让那些无知愚民看笑话,丢了读书人的脸面。 第二天一大早,岳教谕去和许知县商量。 许知县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说话。 岳教谕有些不满:有什么问题吗,知县怎么这个态度。 许知县放下茶杯,盯着他:姓董的是个死脑筋你不知道吗,招进学堂,万一有些事情他想不通,你考虑过后果没,会出大事的。 岳教谕这才明白是自己考虑不周全,心中一惊,慌忙告罪离开。 董秀才自此对许知县恨之入骨。 这一日,方生又带着孩子们来城里逛,今天的主题是城隍庙,一边带学生们游览,一边讲城隍爷纪信的生平事迹。 正讲到纪信假扮刘邦被项羽擒获,外面大街上人声嘈杂,有人高喊:放开我,我是好人,该抓的是他们,别让贼人跑了。 声音很熟悉,出门就看到官兵押着一名壮汉从门口路过,那壮汉很不情愿,高声叫骂,却是马三。 方生穿过人群挤到跟前,大喊了一声。 马三看见他,忙往这边冲:兄弟救我,不、不,先别管我,快去抓凶手。 话音未落,旁边一名士兵举起刀鞘照头上就是一下,马三登时晕过去,士兵们拖着往前走。 方生气急:你们凭什么打他。 领头的军官正要发火,见是方生,自不敢造次,忙行礼:先生,这位凶犯您可认识。 方生急道:这是我朋友,你们为什么抓他。 那军官道:我们还以为是土匪呢,不过您这位朋友胆子够大,大白天在城门口就敢拦路抢劫,殴打官商。 方生明白怎么回事了,马三肯定是找到仇人。忙解释:军爷,你们抓错人了,他是好人,他想抓的才是坏人。 军官笑道:先生,您说笑了,本官刚才亲眼看到他行的凶,人家商队安安份份的走路,并没招惹他。 方生忙道:他是在找杀父仇人,前几年阿干里的里长被害的事情你知道不,这条汉子就是那个里长的儿子,商队去哪了,凶手肯定在里面,你先放了马三,我们赶快去抓人。 放人这个军官自是没那个权力,抓人却是非常乐意,商队都有钱,可以狠捞一把。点了几名士兵,就向西门跑去。 方生跟着跑了几步,想起学生还在城隍庙,又折回去,孩子们正在等老师回来继续讲故事,都围过来问:先生,城隍爷有没有把坏人打跑。 方生哪有心情说这个,把孩子们聚拢起来:老师现在要去抓个坏人,先带大家去县学,你们一定要听话,一会我就过来接大家。 孩子们一听要抓坏人,都很兴奋,叫嚷着要一起去。 方生劝阻了半天才作罢,县学离得不远,一到学校便将孩子们托付给岳教谕,已经顾不上岳教谕的脸拉的二尺长,方生撒腿就跑。 还没跑到西门,就碰到军官带着商队回来,军官不等方生问,说道:幸好先生说的及时,他们已经过了镇远桥,紧赶慢赶才撵上。 方生欣喜万分,马三的杀父之仇终于有眉目了。 第四十四章 颠倒黑白 商队的众人却镇定异常,不但不反抗还在催促官兵:快点快点,事情办完了还要上路,要不赶不到沙井驿了。 那军官小声对方生说:我没说杀人的事,只是说刚才的事情需要他们做证。说完眨了一下眼睛。 方生伸个大拇指,再没多问。人抓住就好,剩下的事情就好办了,高兴的回到县学,刚进门就见孩子们围着岳教谕大喊:骗子,大坏蛋。 岳教谕狼狈不堪,一边大喊:成何体统,一边手拿戒尺驱赶学生。 方生上前拦住,孩子们见他回来围上去嚷嚷:老师,这个坏人说项羽把纪将军烧死了。 原来他走后,孩子们对刚才的故事念念不忘,缠着岳教谕一再追问,岳教谕不耐烦,随口答了一句:项羽把纪将军烧死了。 这下孩子们不干了,大英雄怎么能死,尽管岳教谕一再强调这是史书上记载的,但孩子们谁听这个,围起来就要打这个大骗子。 方生尴尬的向岳教谕赔礼道歉。岳教谕怒气未消,破口大骂:无法无天,成何体统,目无尊长,毫无礼法,你这个校长是怎么当的,还不快滚。 方生不敢辩解,把学生带出来。 孩子们还不甘心,纠缠刚才的问题。 方生回答:刚才那个老爷爷说的没错,纪将军确实让项羽害死了。 孩子们自是信他的,站在地上哇哇大哭。 金花哭着过来问:项羽这个大坏蛋为什么要烧死纪将军。 方生道:因为两边在打仗,不过项羽不是大坏蛋,他是个大英雄。 孩子们一听这个不哭了,奇怪道:那纪将军是坏蛋吗。 方生摇摇头:不是,纪将军也是英雄。 孩子们更糊涂了:那英雄为什么要杀英雄。 方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复杂问题,只能用老百姓常用的一句托词敷衍:这个问题等你们长大后就明白了。 孩子们显然不接受这个糊弄人的答案,纠缠着不走。 方生无奈,琢磨了半天说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心中认定的正义,只是每个人心中的正义不一样,所以有了冲突。 送完孩子,方生又到卫府门前打听消息,就看府里出来几个士兵,抬着一名军官,看样子伤的不轻,走近了才认出是刚才那位军官。 那军官看到方生,强挣扎着说了句:先生你可害惨了我,旁边的士兵也在抱怨:老大就因为听了你的话,挨了三十军棍。 方生有些莫名其妙,问到底怎么回事,那个商队呢。 士兵一听这话忙摆手:人家早走了,老大就不应该帮你,你看惹的这个祸。 方生想继续打听,士兵不愿多说,抬着长官回军营。 一头雾水的回到学校,和李千户说了个这个事情。 李千户沉默了一会:你这位兄弟恐怕凶多吉少。 方生吓一跳:这话如何讲。 李千户冷笑了一声:自然是为了灭口,咱们这位指挥使和那帮人是一伙的。 这么说来是自己害了马三,因为在闹市区当着官兵的面拿人的主意是他出的。方生惊讶道:走私到底有多大的利益,能让这么多人牵扯进来,那个驿丞知县就不用提了,堂堂正三品的指挥使也如此贪利。身为一方镇守,位高权重要什么有什么,这么干到底图什么,为了一点钱就能如此枉法,难道就没有一点节操吗。 李千户哈哈大笑:兄弟你想错了,在这个事情上他一个指挥使算什么,一条狗而已。 现在要救马三只有指挥使亲自点头了,但自己一个平头百姓,如何说得动堂堂正三品的大员。 思来想去,一点头绪都没有。 进城买了点酒肉,想去探望那位无辜受累的军官,到了军营却进不去,士兵们虽然对他很客气,但显然不想再给他帮忙。 方生拎着东西转了会,自己也没吃饭,肚子饿的咕咕叫,索性找了块阴凉地,席地而坐,把酒肉都消灭了。 酒足饭饱,觉得有些头晕,方生平时不怎么喝酒,这会已经有七八分醉了。 不想回家听姐姐唠叨,下午学校也没什么事情,便在街上溜达,路过卫府见大门敞开,没多想就上前请见。 冯指挥对这位胡将军的朋友很是客气,本想好酒好菜招待,但见方生晕晕糊糊的样子,便使人上了一壶好茶,几样点心。 方生渴的厉害,一口干完,就觉得香气四溢、滋味醇厚,赞叹道:好茶。 冯指挥客气道:这是江南最好的茶业,是朝廷钦定的贡品,市面上根本见不着,我也是托朋友才搞到的一点,颇费了些周折。 方生笑着说道:这么好的茶,让我喝就糟贱了。 冯指挥继续捧:早就听闻方先生才华卓越,为人更是洒脱率性,今日一会果然不凡。那天在你家时间匆忙,没能细聊,好在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要多多亲近才是。 方生道:冯指挥抬爱了,小生一介平民怎敢叨扰,今天是来向您请罪的。 冯指挥摆摆手:怎能如此见外,你与胡将军交好,我与胡将军更是故交,以后我们就是自家兄弟,说什么叨扰请罪之类的客气话。 方生奇怪道:您与胡将军以前就认识? 冯指挥疑惑道:他没给你说过吗,这就奇怪了,胡将军的兄长曾是陕西都指挥使,我有幸服侍过胡大人几年,所以与胡将军算是故交。 方生点点头:难怪,不过胡将军从来不和别人炫耀自己有个什么了不得的亲戚,所以我不曾得知,望大人见凉。 冯指挥有些尴尬,但也一笑而过:胡将军高义,本将自叹不如啊。 方生不理会他的尴尬:我今天确实是来请罪的,昨天那队官兵受我请求才去抓的人,小生无知,不想却犯了兰州卫的军法,特来向指挥老爷请罪。 冯指挥道:发现情况及时向官兵举发,这是好事情啊,何罪之有。 方生有些没听明白:既然无罪,昨天那位军官为什么挨了三十军棍。 冯指挥微微一笑:他抓人无罪,但擅离职守就不应该了,守城官兵不守好城门,却跑过黄河去抓人,这就该打。 方生忙问:那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人跑了不是。 冯指挥解释:一来那不是罪犯,即便是罪犯,已然出了他的防区,应由下一个关口的官兵负责,不该越界抓人。 方生接着问:那商队的人呢。 冯指挥道:自然是放行了,人家是受害者,对袭扰之事不做深究已属大度,没有理由扣着不放。 方生急道:这些人里有杀人凶手,您怎么不留下来好好盘查一下。 冯指挥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无凭无据,怎么盘查。 方生有些生气:马三父亲被害时,他亲眼所见,只要让马三当场指认就能找到凶手,怎么是无凭无据。 冯指挥笑道:空口无凭啊,这个商队是往河西运送紧要物资的,怎么能仅凭一句闲话说扣就扣。你不要着急,既是凶案自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殊不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要相信朝廷相信官府。 方生问道:那指挥打算怎么处置马三。 冯指挥道:拦路抢劫、无故殴打行商,诬告他人,依朝廷律法…… 方生不等他说完,气愤道:世上哪有大白天在闹市区当着军队的面拦路抢劫的。 冯指挥正色道:所以说这匪徒也太过胆大妄为,行为竟如此嚣张,一定要严惩,如果凭一句寻找杀父仇人就能脱罪,那我兰州卫岂不成了法外之地,以后人人效仿,朝廷的边疆如何稳定,兰州的百姓如何安居。本将受朝廷指派镇守此地,自然要竭尽全力保一方之太平。 方生让眼前的这个无耻之徒气的眼冒金星。 冯指挥见方生如此气愤,奇怪:这个凶犯和你是什么关系,怎么如此上心。 方生心中想:如果没有关系,见你如此颠倒黑白,难道就不应该气愤吗。 当然不能这么说,平复了一会心情,道:从小一起长大,他救过我的命。 冯指挥做醒悟状:哦,难怪,我原以为你们只是普通乡邻,那这样吧,看在兄弟你的面子上我放他一马,不过不能就这么放了,需要委屈他一段时间,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出的事,过段时间找个理由就让他回家。 话说到这个份上,方生还能怎么办,他一个普通生员能有什么面子可言,只能起身致谢。 冯指挥接着道:有句话可能不中听,但我们是自己人,也就放心说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给贤弟一个忠告,你是有功名的人,前途不可限量,以后要多和有层次的人来往,拓展自己的人脉关系才是正途,旧时的乡土关系能放下就放下,这些人对你的前程有害无益。 方生道:谢谢教诲,我能否探望一下马三。 冯指挥道:没问题,我给下面人说。 方生起身拱手道别。 一出卫府大门就觉得一身冷汗,都有些后怕,心想刚才真是喝上头了,竟敢上门质问指挥使。要不是仗着胡将军的关系,自己今天有可能让人家给打出来。 马三听说商队拦住后又让兰州卫给放了,自己却还要扣在这里,怒不可遏。 方生劝慰了半天,他不敢将实情告诉马三,只说自己一定想办法将他放出来,至于报仇的事情,这次虽然没抓住,但看他们有恃无恐的样子肯定还会在兰州出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总会有办法。 第四十五章 奇案 一直到年底马三也没放出来。方生又找过几次指挥使,都被各种理由搪塞。 头疼的还不只这一件,石大嫂家也出事了。 石大嫂的那位表妹,就是之前换鸡蛋的那个姑娘,让官府以谋杀亲夫的罪名抓起来了。 前段时间石大嫂的姨娘过世,没多久石姨父就打算新娶,一方面需要钱,另一方面感觉女儿是个累赘,就高价许配给东川里的吴老四了。 这吴老四,四十出头,因为家贫一直没娶亲,全家只有他与老娘两人,人懒,平时不是睡大觉就是到处蹭酒,经常喝的烂醉如泥,算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废物。 也不知道哪辈子积的阴德,今年一下子阔了起来,不但翻新旧房子,母子二人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吴老四更是频繁出入兰州各大酒楼妓馆。 这钱怎么来的,谁问他都不说,有次让朋友们激的急了,说他肯定是偷了谁家,吴老四也是喝的有点飘,才将实情说出来。 有一天刚蹭完酒局,吴老四晃晃悠悠回家,风一吹酒劲起来,分不清东南西北,在路上瞎转,实在走不动,随便窝在一处墙角睡着了。 清醒过来就闻到一股恶臭,眼看旁边都是破烂,原来自己睡在垃圾堆里。 心想怎么这么晦气,爬起来往外走,不小心让地上的一个破竹筐给绊了一跤。 吴老四气急,无处发泄,踢了竹筐两脚。 本就腐朽的竹筐散架了,滚出几个烂苹果。 这会正口干舌燥,拆开竹筐想找个没烂的解渴,好苹果没找到,却从中间翻出一个包裹,不知道是什么,没多想随手扔到垃圾堆里。 正往回走,突然心念一动,转身回去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费了很大劲才拆开。 里面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吴老四吓得酒醒了一大半,左右一打量才搞清楚自己待的地方,兰州城的东北角,这是当地的贵人区,四周都是高官显贵的深宅大院,显然是有人家见苹果腐烂便当垃圾扔了,却不料里面竟藏着一大笔钱。 不敢耽搁,忙揣进怀里跑回家,从此陡然而富。 吴老四把事情讲出去后,肠子都悔青了,这让失主知道肯定会找自己的麻烦,那几家任谁他都惹不起。 不料事情在全城传得沸沸扬扬,时间过了很久却没动静,没有一家出来承认银子是自家丢的。 吴老四这才放下心来,又开始吃喝嫖赌、逍遥度日。 他是心安了,老太太却开始担心,再这么下去迟早坐吃山空,得给儿子娶门亲,让他收收心。 媒人找了好几个都没什么结果,愿意嫁给他的,吴老四看不上,他能看上的人家不愿意,家世好的姑娘怎么可能嫁给他,那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也不知道哪个缺德货推荐了石大嫂的表妹,这表妹人长的漂亮,还很能干,就是性子烈了点,不过这正合吴老太的意,性子不烈怎么管得住自己的逛鬼儿子。 吴老四更是非常满意,乡里乡亲的,可以说是看着这个姑娘长大的。 便请媒人说合,事情异常顺利,石姨父一听就答应了,只是彩礼要的高些,吴老四二话不说,在对方要的基础上翻了两翻送过去。 石姨父恨不得立刻将女儿嫁过去,攀上这么阔的好女婿,下半辈子就不愁了。 他高兴归高兴,石表妹却是抵死不从,石姨夫自己说不动,叫来自己相好的来劝更是火上浇油,直接让石表妹给赶出房门。 石姨父还指望这个女儿照顾自己后半生,不敢发火,站在院中苦口婆心的教育,从孝顺讲到道德,从礼义廉耻说到伦理纲常。 石表妹在屋里回话:谁想嫁谁嫁,你这么爱钱,让这女人嫁过去。 那女人笑道:我这个年纪恐怕人家看不上。 石姨父这次脸上真挂不住了,破口大骂:你有本事就去投河,不然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乖乖听话还则罢了,不然到时候老子把你绑送到吴家。 本来母亲刚亡,心情伤痛,再加上父亲要娶,又要强逼自己嫁给吴老四那种货,再听自己父亲如此狠心,万念俱灰,夺门而出,真打算投河自杀。 好巧不巧,在去河边的路上正碰到吴老四,这个货刚从妓院出来,喝得颠三倒四,见是石表妹,笑着上前就要搂抱,嘴里大喊:妹子,哥老早就稀罕你了。 石表妹正在气头上,又见是这个仇人,一下血冲到脑子里,从旁边肉铺里抢过尖刀,上前就捅。 要不是旁边有人拦着,吴老四就命丧当场了,不过伤的不轻,血流了一地,石表妹也让街上的热心百姓给拿获送到官府。 吴老四命大,抢救及时留下一条命。 老太太却惊吓过度,一口气没缓过来,驾鹤西去了。 吴老四娶妻不成,却险些把命给搭上,这下老娘又没了,不等伤好就托着病体前往县衙状告。 许知县在向百姓问明情况后,定了个普通的行凶伤人,不过吴老四当街调戏在先,许知县不管他身上有伤,先打了一顿板子,吴老四又险些命丧当场。 石表妹伤人有罪,但事出有因,且大明律规定妇女除了重罪必须收监外,其他杂犯不得监察,打了一顿板子后由其亲属带回家看管,石大嫂担心表妹回家后出意外,便做了保人,领回自己家。 许知县将这桩婚姻作废,着女方退还所收彩礼。案子就这么结了。 吴老四气不过,四处使钱托关系,要让石表妹赔钱赔命。但他只是乍富新贵,能有什么人脉关系,白白花费了许多银两。 许知县也是一反常态,坚决不收吴老四请托的人情。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了了,却不想临洮府却驳回案卷,说是定罪有误,这明明是谋杀亲夫,当判斩刑,怎么能以伤人结案。 谋杀亲夫和普通伤害那可是天壤之别,前者历朝历代都是必死的重罪。 方生和石大嫂赶到县衙,也不废话,直接打听案情。 许知县道:是啊,已经了结的案子上面又给打回来了,麻烦。 方生问:县尊打算如何处置。 许知县伸了一下懒腰:还能怎么办,照上面的意思呗,这种事情本来就可大可小,我判的没问题,临洮府的意见也不能说是错。 方生急道:这女子岂不是白白冤死了。 许知县奇怪的看了方生一眼:兄弟和这女子认识? 方生知道不能实话实说,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许知县肯定就不管了,犹豫了一下:是我表妹,我姨的姑娘。 许知县向左右使了个眼色,旁边的人都退出去。 抱怨道: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啊,险些误了大事。 方生解释:上次您断的利索,公正严明,我们已经感恩戴德了,哪再敢麻烦县尊。 许知县在地上转圈:这件事麻烦了,现在还不知道上面打回的原因,如果只是吴老四使了钱,那倒不要紧,就怕驳回的是个恪守礼教的死脑筋,那就不好办了。 方生奇怪这中间有什么区别。 许知县道:凭他吴老四的那点钱财路数,搬不动太厉害的人物,我硬顶回去就是了。但如果是另一个原因,那想保这姑娘就费劲了,毕竟有婚约在前,人家认死理,非说是谋杀亲夫我们也没招。 方生急道:但这个婚约本来就有问题,人家女孩都不愿意,是他父亲强逼的。 许知县道:是啊,你说的是在理,我上次就这么判的,但你姨夫毕竟签了人家的婚书,收了人家的彩礼,具体姑娘同不同意,这外人怎么知道,在没有退婚之前就是有效的,并且你这个姨夫到现在还把人家的钱没退清楚,你说气人不气人。 顺手递给方生一张纸。 方生看了一眼,吓一跳:彩礼怎么这么高,本地普通百姓不过三五两,他这翻了好几翻。 许知县笑道:肯定的啊,不然好端端的谁愿意把黄花大闺女嫁给一个老光棍。 尽管这个石姨夫和自己没关系,但也臊的抬不起头。 许知县道:怎么判都是后话,眼前却有件难办的事情,我们可以想办法推翻临洮,但现在必须要将你表妹收押。我们县没有专门的女监,就是普通牢房也是和兰州卫共用的,要关押,只能送到临洮府。 方生不知道这其中的关节。 许知县道:但一送过去这案子肯定由临洮府接管,我们就彻底没招了,并且他那个说是女监,有些事情没办法明讲,这么说吧,人一进去就毁了,就算最终官司打赢,能不能活着出来都是问题。 方生不是小孩子,一想就明白许知县的意思:那就留在兰县。 许知县道:留下来确实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不过一个女娃让关在男牢,名声肯定就毁了,以后就算出狱,闲言碎语杀死人啊。 在很多人眼里,名节比命还重要,更何况一个未婚的姑娘。这么大的事方生不敢作主,出去和石大嫂商量。 石大嫂也是六神无主,要回去和家里人商量。 方生和姐夫一家聊了这个事情,大家也是犯愁。不一会,石大嫂回来,家里人的主意也不统一,有的说名节重要,一个女娃被关到男牢,这以后还怎么有脸活。 小金花正玩耍,听大家这么说,抬头问:坐牢的人是谁。 金夫人搂过孩子:是你石大婶的表妹,你看可怜不可怜。 金花道:那应该问她啊,为什么问别人。 石大嫂和方生猛然醒悟,又赶回县衙,石表妹听完其中利害,跪倒在地:先生可有办法让我不受辱,如果不能那去什么地方都一样,怎么判都无所谓,小女子现在就自尽,不再白废那些功夫。 方生忙答应,虽然没办法左右判决结果,但在监牢的这段时间自己必将保她周全。 许知县将表妹安排到牢房,给里面打了招呼,牢头索性让她负责做饭,给了个小单间让晚上睡觉。方生也向里面的人拜托,他经常来看马三,大家都知道此人后台不一般,胡将军的好兄弟,指挥使的坐上宾,所以没有不给面子的,他的表妹自然没人敢打主意。 马三是个勇武之人,已经在牢中树起威信,由他震慑,犯人们也不敢造次。 安排妥当后,就要想办法打赢这场官司。 和许知县的意见一致,本案最大的关键点是怎么证明婚约无效。 第四十六章 上纲上线 整个兰州城传的沸沸扬扬,都在讨论这个案子,同情表妹的人自然更多。 许知县以民意难违的借口压着不判,邀请乡贤名流、德高望重的宗族老人组织了几次堂议,不过这些高层次的讨论却不像民间那么一边倒,而是五五分,有同情表妹的,也有坚持礼法的。 上面一遍遍催促结案,许知县打算再组织一次堂议,石大嫂一家来老金家商量怎么办。办法没想出来,时间都花在痛骂石姨夫贪财造孽上。 金花在旁边问:舅舅,结婚为什么要给女方钱啊,是像买糖一样的把人买走吗。 方生耐着性子回答:这是婚姻中的一个重要礼节,不但男方要给女方彩礼,女方在出嫁的时候,也会拿出差不多相同价值的东西做为陪嫁送到男方家里。 金花又问:你们说这次给了很多彩礼,那他们也准备了很多陪嫁吗。 石大嫂在旁边道:不可能,姨夫肯定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不然就犯不上要那么多彩礼了。 金花道:那不还是和卖糖的一样。 方生眼前一亮,是啊,这就不是正常的婚约,这是买卖人口啊!对,这是个突破口。 石大哥在旁边犯难:这么说姨夫会不会太过份,老人家脸上挂不住怎么办。 旁边的亲友也是这个意见,这么说会不会太伤老人的心了。 方生让说的没了主意,这正是前几次堂议没有突破的重要原因,既要说明表妹冤枉,又不能公然指责老人的不是。 金花说道:那他卖自己女儿逼她跳河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伤不伤心,难不难过,脸上能不能挂的住。 县衙外挤满了围观的百姓,门口站着一队衙役维持秩序,吴老四以及本案的相关人等站在外面等候通传,表妹戴着枷锁站在堂外,却是昂首挺胸,目光凛然。 方生路过时点头示意,眼见她毫无惧色,心中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初人家没看上自己,这是位奇女子,别说吴老四那个废物点心,整个兰州城都没几个能配得上。 大堂坐满了人,都是本地名流、头面人物,临洮府和兰州卫也派员旁听。 照例首先将相关人员传上来说明案情。 这个程序已经进行了好几遍,没什么新鲜的,只是今天许知县对石姨夫多问了一句:你当初签婚书时怎么打算给女儿陪嫁的。 石姨夫没多想,回答道:就按乡里人惯常的习俗准备。 许知县又问:那惯常的陪嫁大概多少钱。 石姨夫道:一般都是二三两银子。 许知县接着问:二三两是不是有些少。 石姨夫疑惑:大家都这样,不少了。 许知县点点头:好了,下去吧。 堂议开始。 许知县道:本案已经讨论过好几遍,案情很简单,但是非对错各有主张,民间也是流言纷纷,本县实在难以决断,为了公平公正,邀请各位堂议,期望能讨论出一个合乎法理俯顺舆情的结论。 他一说完大堂就吵作一团,说的什么都听不清楚,有的直接开始骂人了。 许知县喝令安静:一个个的说,吵什么吵,大家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了其他人再反驳,方生你先来。 方生站起身来向各位行礼:我认为于情于理于法,此婚约都不成立。 有一老者站起来反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就不成立了。 方生道:其一,兰县本地婚俗,定婚之前男女双方应该见面,或遇面,或转家,双方无异议了才能确定婚约,才能进行下一步礼仪。但本案中,婚书定立时此女并不知情,并且在听闻婚约时坚决反对,所以于情此婚约不成立。 那老者怒道:那是你兰县陋习,婚姻大事向来都是父母做主,什么时候由得女儿了。 许知县叱道:这是本地千百年来世代相传的风俗习惯,怎么就成陋习了,张口就是你兰县如何,你不是兰县人吗,怎么着,是不愿意还是不打算当我兰县人了。 那老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告罪。 方生接着道:其二、刚才的问话大家都听见了,其家人打算花二三两做陪嫁,这在其他家庭没问题,但在本案就有不妥,大家都知道,本地婚嫁礼仪,彩礼不过三五两,并且女方陪嫁一般要等同于彩礼,至少也不会少于八成,本案男方给予女方的彩礼远高于此,多了将近十倍,据此推理这就不是一个正常的婚约,有买卖人口的嫌疑,所以于理,此婚约不成立。 现场一片哗然,几个名流争相起身反驳。 外面有人高声道:方兄此言差异。 大家停下来看外面,就见董秀才踱着方步进来。 进门时路过表妹,怒道:一个女子,无视伦理纲常,陷父于不义,犯下不赦重罪,却无丝毫羞愧悔恨之意,真是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跪下。 他这一喊吓了大家一跳,表妹瞅了他一眼,扭头看天。 董秀才被她不屑态度气的浑身发抖。 许知县道:你来做什么。 董秀才平复了一下心情上前向知县行礼:小生为尊礼而来,为明理而来,更为天下苍生而来。 看他作死的样子,许知县真想下去踹两脚,但董秀才毫不在意许知县的怒气,站定后说道:刚才方兄认定婚约不正常,有买卖人口的嫌疑,此言差异,我中华乃礼仪之邦,慈孝之风自古有之,现今国泰民安,此风更加兴盛,绝无可能有亲生父母贩卖自己儿女的事情发生。方兄此言不但违背人伦,更有攻击我大明繁华盛世礼仪道统之嫌。试问哪个父母不爱惜自己的孩子,不为儿女着想的,大家说是不是。 有几位老者连忙称是:说的在理,世上哪有祸害自己孩子的人,俗话说的好:父母的心在儿女上,儿女的心在石头上,方先生这么恶意揣测实属不该啊。 方生冷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把正值青春年少的大姑娘,嫁给一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老光棍,为什么要那么多的彩礼,为什么姑娘不同意还要强逼。 董秀才笑道:人家自有深意,难道父母为儿女的考虑还不及你一个外人周全,世上的事往往儿女看的浅,父母想的深,为了女儿以后过上好日子这么做有错吗,再着说了吴老四条件好,多孝敬岳父几两银子怎么也成错了,大明律哪条规定行孝犯法了。 方生笑道:大诰上确实规定彩礼过高,明显超出当地风俗,就是犯法。 董秀才哈哈大笑:我们现在讲的是大明律,你扯什么大诰,大诰是什么……。 不等他说完,岳教谕怒道:放肆,大诰乃皇上亲定的律法判例,你忘了吗。 董秀才一愣,猜想可能说错话了,赶忙回话:没忘没忘。 方生政治上并不敏感,所以没抓这个把柄,继续道:你既然说到大明律,那我再说说第三个观点,婚约定立之时此女母亲新亡,且尚不足七七,依大明律,居丧守孝期间不得嫁娶,所以于法此婚约不成立。 这一条说出来,全场无人反驳,董秀才支支吾吾了半天憋出一句:没有嫁娶啊,只是定立婚约而已。 方生道:母亲新亡,自己身披重孝,这个时候谈婚论嫁往来彩礼,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这难道就是你所谓的孝道。 董秀才这回傻眼了,看向岳教谕,希望老师能帮帮自己。 岳教谕满脸的怒气:什么都不知道的蠢材,出去。 董秀才慌忙跪在地上:学生确实辨不过方生,但我明白一个道理,婚姻大事向来由父母做主,她违背父之命,这就是不孝;行凶将夫君刺伤,这是大逆;并且将婆母惊死,此乃大恶。此等大奸大恶之徒如果不加惩治,伤的可不是吴老四一家,而是天下所有忠孝良善之人。我朝以孝治天下,此等忤逆狂背之事如果不能明确立场,却要讨论她父亲的过错,那毁的可不是她父亲一人之名,而是君父之威不可犯的伦理纲常啊。 说到这,董秀才突然眼前一亮,指着方生大声道:刚才你说守孝期间不能嫁娶,这更说明此女子大不孝,更要罪上加罪。 方生怒道:婚约是她父亲私定,怎么能把罪名加到她头上。 董秀才站起身来,昂首挺胸朗声道: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世上无不是之君父。此婚约纵然有错,那也是她的错,岂能责怪她父亲。 许知县怒道:混账东西,胡搅蛮缠强辞夺理,来人,将姓董的给我轰出去。 董秀才挣脱衙役,扑到在地:县尊,这女子留不得啊,必须严惩啊,本案干系重大、事关大节,不可轻视啊县尊。 衙役们不管他的挣扎硬拖了出去。 人虽然让赶走了,但是他上纲上线的一番宏论却让堂议的重点从婚约成立与否变成毫无意义的道德争论。 计划被打乱,许知县只能继续拖着不判。 第四十七章 道德婊 堂议结束,岳教谕回到学校,见董秀才站在门口,便招呼进来。 一进去就开骂:不相干的事情你瞎掺和什么,刚才要不是我拦住,你就被人抓住把柄了,真是让人不省心的蠢货。 董秀才低头道:学生也是出于义愤,本地民风粗鄙,夫纲不振久已,妻子殴打丈夫之事时有发生,以至于出现谋害亲夫这等骇人听闻的案件,更可恶的是,百姓竟然为凶犯叫屈,堂堂知县也是一再维护,企图轻判,堂议时竟公然指责父亲有错,世风沦落到如此境地让人痛心,学生不能不管啊。 岳教谕看着这个学生,叹了一口气:唉,也不知道是蠢还是勇,真是个死脑筋,你连事情原委都没搞清楚,就跑进去妄断别人的生死。 董秀才倔犟道:学生确实不知道案件内情,但我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女子犯罪却将责任推到父亲头上,就是不该。 岳教谕气的直摇头:那是县衙,是讲律法的地方,不是你们乡下的祠堂,大明律里从来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样的混话。 董秀才不解道:怎么可能没有,一定有的,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为什么不定在律法里。 岳教谕怒道:你到底看没看过大明律,连大诰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张口闭口拿律法吓唬人。 董秀才辩解道:大明律我没仔细看过,但即便律法里暂时没有,这也是圣人教诲,我儒家之行为准则啊。 岳教谕让这个得意门生气的头晕脑涨:你听哪个圣人说过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了,这句话又什么时候成儒家的行为准则了,你不是会背孝经吗,父母有过时子女应该怎么办,孝经里是怎么说的,圣人是怎么教导的。 董秀才却对老师的话很茫然:您只是让我背诵孝经,并没有让我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啊。 岳教谕彻底气疯了,抄起戒尺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董秀才不敢反抗,跪在地上嚎叫。 毕竟年纪大了,打了几下就开始混身发抖,怒吼:滚。 董秀才连滚带爬的跑出学校。 岳教谕心中懊悔:原以为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是个道德婊,刚有点功名就开始作妖,如此见识浅薄却又自以为是,老夫一世英名迟早坏在他手里。 打算立刻去找许知县,这就夺了董秀才的功名,但刚才劲使大了,这会腿抖的厉害,没办法走路,只能先让训导搀着回家。 休养了几天刚能下床便去县衙,讲明来意后许知县笑道:现在知道姓董的是个什么货色了吧,不过后悔已经晚了。 岳教谕奇怪一个小小的生员,依朝廷律法,自己和知县同意就可夺了功名,怎么还晚了。 许知县拿过一张纸:你看看这个,临洮府对董秀才的理论赞赏有加,有意擢拔。如果现在夺了他的功名,那你我就成挟私报复,公然和上司对着干了。 岳教谕急道:县尊,那现在怎么办。 许知县冷道:案子死抗到底,人压着不放,还能让个秀才把我办了,这时候认怂老子以后还怎么在官场混。你也别闲着,想想办法,找找上面的关系,这姓董的如有出头之日必定为祸乡里,到时候你就是罪魁。 董秀才的人生机遇就在这二人的运作下半路夭折了,当然他本人并不知情,机遇来他不知道,机遇走他也不知道。 许岳二人更不知道,他们这次运作反而帮了董秀才,同时也坑了自己,当然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董秀才的生活过的愈发困顿,自从投河后他便再没下地干过活,家里全靠老婆一人支撑,有了功名后更是如此,每天只知道踱着方步视察乡里,做沉思状,或在家大声朗读经典。 尽管有官府每月的补贴,但远不够开销,笔墨纸砚要讲究,衣服帽子要讲究,书本更要讲究,他也渴望能像方生一样起个新院子,但没钱,县里也不可能给他补助,更不愿意像方生一样亲自上阵去干砍树采石的粗鄙苦力活。 教书成唯一的可选项。 勉强收拾出来一间房,就要开学授课。 立学堂的事情远比他想的容易,因为之前学校前的惊人表现,加上这次堂议的高谈阔论,给他吸引来很多粉丝。听说他要开课,纷纷跑来帮忙,连他家的房子也顺便修整加固,焕然一新,还捐赠了几副桌椅板凳,一个正经的学堂建立起来。 上课的过程却远比想的艰难,他不会讲解更不会教育,只是一味强调背诵,但学生没几个省心的,上课不好好听,下课也不好好完成作业。没人做到头悬梁锥刺股。 冥思苦想了几天,找到个好办法。 在门口的大树上挂几个竹筐,有不听话的、背诵任务没完成的,就关在筐里不给饭吃,还时不时用棍子抽打,饿他两天自然就听话了。 效果是立竿见影,但家门口整日哭闹不止,有心软的家长悄悄把孩子接走,不过也有忠贞之士见此专程把孩子送来,更有家长当众立了生死文书,以表对严格教育的支持。 两口子为这个吵的不可开交,董秀才这次为了师道尊严死不让步,董夫人无奈求助岳教谕,岳教谕使人捣毁了董秀才的竹筐,责令如果再这么胡闹,就罢了他的功名。 董秀才这才有些收敛,但已经尝到甜头怎能轻易放弃,只是不再明目张胆,学堂内却是戒尺、棍棒、鞭子一应俱全。 方生看不惯前去理论,董秀才反骂他放纵学生耽搁孩子前程,更不能让他接受的是方生招收女学生,让男女童共处一室,败坏社会风气。 两人越骂越凶,最后直接动上手,董秀才虽然身材高大,但方生是拳棒手的徒弟,更何况自小劳动皮糙肉厚,没几下就把董秀才放倒,打得是鼻青脸肿。 董秀才让老婆搀着去学校、县衙控诉,却没人搭理,只能吃个哑巴亏。 回到家中痛定思痛,决心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教出几个名士大儒来,让大家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自此对学生愈加严苛。 第四十八章 不知道轻重的东西 一过冬至,寒假就开始了,这个东西过的很是清闲,房子已经建好,暂时也没钱添置东西,再说就他一个人,添上也没啥用,整天待在姐夫家,今年姐夫家也很清静,河北的移民没一个来聊闲天的。 官府将周边所有工匠集中在县衙,要把县衙后院翻新一遍,年前必须完工,工期特别紧张,河北的移民自然是主力军,工匠们没白天没黑夜的干活。 往年过年,城里虽然热闹,但都是老百姓自己在闹,官府不怎么参与,彭指挥一入冬就搬到铁古城,兰州卫的军队全都挺进到各燧堡要冲戒备,官员们也就没什么心思过年了。 今年却大不相同,快过年了官兵还没挪窝。没有布防,没有警戒,而是把所有心思放在修整城市上。 官兵百姓全部动员起来,城区扫洒了一遍又一遍,沿街的商铺装饰一新,街边的破房子该修的修,该拆的拆,没办法修的就直接在前面树一面新墙,把难看的地方给堵上。 以前过年,每家只在自家门口挂灯笼,这次连街巷、沿街的树上、城墙上面都挂满了,全城一片红。 城门楼子粉饰一新,守城的兵丁也是穿着崭新的衣服,手持明晃晃的刀枪。 城外也不逊色。自清水驿一直到兰州城,再到沙井驿,马路修整的又宽又平,并且从东关堡开始,顺着官道整整齐齐的栽了两排树。 寒冬腊月种树,老百姓还是第一次见,争相围观这难得一见的高科技。 刚开始栽树的方法和惯常的没什么不同,路旁挖个坑,然后将山上的树连根运过来埋在里面。但天寒地冻的,不管是挖坑还是挖树都太费劲,照这个速度年前不可能完工,坑就慢慢变小,树根也越来越少,到最后直接把树砍了,然后在路旁勉强掏个小洞,硬栽里面,好在是冬天,垫土浇水后马上冻的结结实实,个个立的稳稳当当。 百姓发明了新的歇后语:兰州卫种树——扯蛋。 本来打算在冰桥旁也栽两排,但黄河冰层太厚,实在凿不开,没办法只能用浇冰法立了两排木桩,木桩上也挂了灯。 指挥使大人一反常态,从腊月初八开始每天都在全城巡视一遍,高标准,严要求,对卫生没搞干净的,树没立稳当的,墙没砌好的,灯没挂正的,一一纠正,处罚了很多责任人,有两个士兵因为穿戴不合规,当场挨了三十军棍。 把兰州搞新搞漂亮是当前第一要务,其它所有工作都为这个让路。 不管怎么说,兰州以前所未有的新面貌呈现在大家面前,百姓都莫名的兴奋,城里挤满了人,这看看,那瞅瞅,啧啧称奇。 用董秀才的话说:这才像个城市的样子嘛。 人们对冯指挥的感观大为改变,这是个有魄力、有责任、有行动力的好官。 不过高兴了没几天,上面下达命令,自腊月二十三起,所有人出门必须洗漱干净,穿新衣,戴新帽,妇女必须佩戴首饰,否则不准露面。这个规定具体什么时候结束,等兰州卫的通知。 幸好是冬天,百姓不用下地干活,不然依这个规定很多庄稼就荒了。 各乡各里派出人手,每天拿着铜锣到处宣传。 官兵将城里城外流浪乞讨、有碍观瞻的统统抓起来赶走,具体赶到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这么大的阵仗,到底要干什么。 正当大家疑惑的时候,有流言传出来,有大人物要来兰州过年。 兰州虽然城小民薄却是交通要冲,每年往来的文臣武将很多,其中不乏公爵级的大员,但这些人大多不注意环境优美之类的事情,每次都是短暂停留休整,便继续开拔,以前彭指挥也不喜欢搞这种形象工程。 如此兴师动重还是第一次,这个大人物到底是谁,众说纷纭,上面不肯公开,下面就胡乱猜。 大人物还没到,蒙古人却先来了,不过只有一小队。 黄河北的移民在砍树烧炭的时候,发现山里有一队蒙古骑兵,李千户得报前去围捕,射杀了几名,留下两个活口。 李千户不敢轻视,连忙审问,原来这支骑兵受上司命令在前线侦查,往年走到红水一带就无法前行,顶多摸到山字墩就会被明军发现,这次却一路畅通,每个燧堡和夏秋时一样,只三两个人,根本无力出巡,只要小心绕过就可以,这队人就这么过了山字墩、蔡家河,一路到达铁古城,在城堡附近徘徊了几天,惊奇的发现城内空无一人。 这队侦查便大着胆子继续南下,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想刚到就让李千户捕获了。 李千户连忙押着俘虏到兰州卫禀报。 冯指挥正在主持召开建设新兰州特别行动阶段成果工作会议,李千户等了好久都没结束,便闯入会场,指挥使自有其涵养,问是什么事情。 李千户汇报完毕,冯指挥点点头:知道了,下去吧。 李千户急道:冯指挥,此事不可大意,一队侦查便可深入我防区腹地,直逼兰州…… 冯指挥不等他说完,咳嗽了一声,声音有些加重: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便要和众大人一起出门到城内各点巡视,将工作会议开在现场,有什么问题当场解决。 李千户追问,被冯指挥的亲随拦住:李千户别着急,先等等。 李千户怒道:等什么等,这么紧急的军情。 亲随笑着说:李千户的心思我知道,老爷更知道,稍安勿躁,老爷自有对策。 李千户疑惑:冯指挥有办法? 亲随道:当然,老爷刚才两句回答虽然用词一样,语气却大不相同,尤其第二次说话前咳嗽一声,你可知道其中深意。 李千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 亲随笑道:你品,你细品。 李千户见指挥使已经走远,骂道:品你爷的锤子。 将亲随撞翻在地,冲过去拦住冯指挥。 指挥使的涵养终究还是有限度的,怒道:堂堂五品千户,让区区几个兵丁吓成这样,还有一点大明官员的威仪吗。 李千户大声道:人数虽少但在我防区畅行无阻,可见守备空虚,再说我们抓住了就这几个,万一有遗漏,敌军一旦掌握我军虚实,恐有大祸啊。 冯指挥怒道:危言耸听,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贵人转眼就到。真是不知道轻重的东西,不要以为你是甘肃镇的人本将就治不了你,还不退下。 李千户让怼的无语。 冯指挥刚要走,转身道:限你在三日内将所有侦查兵抓回来,如有差池唯你是问。 便再没理他,一边走一边和旁边人商量县衙后院的翻新进展与街道的卫生情况。 李千户无奈回到驻地,恰好碰到来学校取东西的方生。 方生笑道:他既然说你是甘肃镇的人,那就别找他,直接找甘肃镇。 李千户把东西扔到炕上,凑过来烤火:其实抓人都是小事,如果有逃脱的肯定早跑回去报告了,就算没有人家也会有第二路,第三路侦查,兰州卫防卫空虚的事迟早暴露,我最担心的是敌军乘机来犯,即便甘肃镇愿意帮忙,也不能现在就进入兰州卫的防区守卫,等敌军来了他们再出发,那就晚了。 方生拿木柴画了个兰州卫周边的地形图,蹲在地上琢磨。 李千户站在旁边看他画画:这些地方你都去过吗。 方生摇摇头:有些去过,大部分没有。 李千户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方生没回头,在地上放了几块石碳,回答道:书上有。 见他专心的样子,李千户再没敢说话,蹲在旁边看他摆弄。 摆弄了一会,方生长出一口气:不用他们出兵,只要甘肃镇和宁夏镇做出向兰州卫靠拢的姿态,敌军就不敢进犯。 李千户疑惑道:这是为何。 方生拿树枝在图上比划:你看,这是兰州卫,宁夏镇和甘肃镇在北面一左一右,兰州卫虽然空虚,可以长驱直入,但山岭阻隔,骑兵能快速进出的路线就这两条,如果你是敌军首领,敢不敢攻打兰州。 李千户琢磨了一下:我敢,甘肃镇的兵力集中在甘凉二州,离兰州卫最近的是庄浪千户所,自从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搬走,现在不剩多少兵力,有也集中在庄浪河一线,宁夏镇也一样,兵力主要集中在黄河一线,宁夏右护卫离这边最近,同样兵力不多,两镇之间的空档太大,以前由兰州卫依托地形防御,现在这种情况,我只要控制住山字墩,蔡家河,铁古城几个燧堡,长驱直入就能直接打击兰州,就算攻占不了也能杀掠一番,在两镇反应之前安全返回。 方生道:那如果甘肃镇和宁夏镇的兵力同时向兰州卫运动,而兰州卫的防卫恰恰很空虚呢,我的意思是表面上看着空虚。 李千户摇摇头:不是表面上,而是真的空虚。 方生笑道:敌军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兰州卫以前的防卫空虚过没有。 李千户道:没有,彭指挥一向做的很好。 方生道:是啊,那现在突然空虚了,你怎么办。 李千户瞪了半天地图,摇摇头:不敢,这就是个陷阱,进来就让包饺子了。 方生道:你之所以想了半天才得出陷阱的结论,那是因为你知道真实情况,但敌军不知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只要对方将领是个有经验的,读过兵法的,他就不敢来。 李千户叹了一口气:有些东西还真是天生的,像我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少年,就想不到这些,比起你和胡将军差太远了。 方生笑道:别这么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真正上阵杀敌的还是你们。 李千户上前把方生拉起来,然后一个拌子放到在地。 虽然轻拿轻放,但方生也让搞的莫名其妙。 李千户道:厉害就是厉害,大大方方承认怎么了,我就看不惯你们这些读书人,唧唧歪歪的,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方生躺在地上骂:你神经病啊,就为这个摔我一跤,脑子让驴踢了吗。 李千户笑着跑远。 等方生爬起来,又跑回来笑着问:计策是很妙,那具体怎么操作。 方生怒道:爱怎么操作怎么操作去,和我有求毛上的关系。 李千户一边帮方生拍土,一边赔礼道歉。 方生让他又莽又贱的德行搞得哭笑不得。 哥长哥短的苦求了半天,方生才道:你在临近兰州的几处交通要冲摆出一副积极准备,但又不想让人知道的姿态,让对方以为兰州现在是外虚内实,再让甘肃与宁夏两镇多派些信使往来,两镇做出兵马向这边靠拢,但也不想让人知道的姿态,就可以了。 李千户正要找寻纸张让方生帮忙书写呈文,突然愣了一下,转头问方生:办法是好,但我一个小小的千户,怎么可能调的动两镇兵马,让两个边镇配合我玩这个空城计。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是啊,再好的办法,上司不采纳还不是一样。稍有差池,就会有灾难性的后果。 方生问道:这次来兰州过年的到底是谁。 李千户撩起门帘左右看看:你可别传出去,这是机密,肃王爷要来兰州,这时候如果防守出问题,麻烦就大了。 方生道:这是个好理由,肃王要来的消息甘肃镇肯定比你清楚,你把这一条加上,兰州卫因为接待任务繁重,防卫力量不足,只能让他们协防,甘肃镇没理由不管。 李千户仍不放心:万一他们不愿意采纳你的计策怎么办,说是协防,到时候还是有空档。 方生道:问题是你还有其它选择吗。 李千户叹了口气:遇到一个只知道溜沟子的领导真让人头疼。 第四十九章 兰州人民的热情 过了几天,方生在大街上碰到李千户,他正带着一个车队往县衙运木炭。方生问他准备的怎么样了。 李千户道:哪有时间准备,上面要的木炭量太大,我这段时间光顾上烧炭了。 方生疑惑:兰州卫上下都这么干,让敌军真以为空虚怎么办。 李千户笑道:没事不管了,就我手下那几个兵也做不出什么样子,你说的方法我已经报给甘肃镇了,我把职责尽到,剩下的事情就和我没关系,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去。 方生急道:万一敌军真冒险一试怎么办,会出大事的。 李千户笑道:不管他,该死的娃娃求朝天,是死是活看老天爷的意思吧。不说了,还有好几趟木炭等着我送呢,改天我们哥俩再聚。说完他赶着马车走了。 没几天,肃王在曹国公李景隆和甘肃上层官员陪同下,从平凉出发就番甘州,中途在兰州过年的消息传遍民间。 方生听着头大,一个王爷,一个公爵,还有这么多高官,只带了几千仪仗护卫,兰州现在又是这种情况,那不是癞蛤蟆跳姜窝子——找着挨锤锤子呢。 肃王要来过年,这是兰州城的一大盛事,谁都不想错过。 城内的各布行、绸缎行生意好到爆,很多人即便自己舍不得,也要给孩子置办一身新衣服,也有人家打算男女各搞一身,全家轮流穿着出门,路上出现很多用镔铁片制作廉价首饰的小贩。 本来对不让穿旧衣出门的规定很是反感,但在风潮带动下,人们的关注点又转移到如何用最低廉的成本获得参加这次盛会的机会。在互相经验介绍攀比嘲笑下,几乎人人都拥有了一套新衣服。 自大明开国以来,虽然谈不上风调雨顺,但没有太大的自然灾害,并且吏治相对清明,经过长时间的动乱,大面积的土地可以自由开垦,人心思定,百姓的生活有了奔头,生活水平有大幅度的提升,老百姓还是能负担并且也愿意去花这笔钱。 这股风潮从普通百姓刮到上流社会,各大家族以及达官贵人们也在积极采购绸缎首饰,期望在这场盛会闪亮登场,有几家还在暗暗较劲,比拼谁家更光彩华丽。 冯指挥对百姓的热情深感欣慰,连忙从外地调来很多布匹绸缎,珠宝首饰。 整个兰州城一片喜悦,百姓前所未有的期待过年。 方生却是越来越担心,李千户的满不在乎更加重了这种情绪,有时候也在想:关我什么事,但一想到这繁华似锦的场面突然变成金戈铁马、尸山血海,就心中一惊。 经常性的失眠,心慌的要命,强行安慰自己:就算猜的不错又能怎么办,到大街上喊,谁会信,信了又能怎么办,除了恐慌百姓还有其它办法吗。 但如果自己说了或者做了什么,万一可以避免这场灾难,那假装不知道岂不是作孽。 如果蒙古兵没来,那自己就成谣言传播了,一厢情愿的猜测导致社会骚乱怎么办。 有这么一种人,对这个世界有一种莫名的责任感,将自己看的太重,又看的太轻。 方生最终还是没有在大街上大喊大叫,而是硬着头皮去找指挥使。 冯指挥检查了一天卫生后疲惫不堪,回到卫府并不休息,还要和许知县一起规划春节期间的各种活动安排,尤其是兰州本地的一些民俗民风,社火戏剧,要让肃王爷一行在兰州过一个有意义的年,充分感受到兰州人民的热情,体验到这座西北小城独特的文化魅力。 方生在门外候着,一直等到天黑才见许知县出来,许知县惊讶道:兄弟你来干什么。 方生迎上去:我找冯指挥有点事。 许知县忙道:那就赶紧进去,冯指挥马上要去休息,不瞒你说我这几天算是开了眼界,指挥见识卓绝文化精深,不一般、太不一般,值得我辈学习的地方太多了,你也要多接触接触,对你未来有大益啊。 方生嗯嗯答应,许知县推了他一把:别耽搁了,赶快进去,我们兄弟有空再聊,正事要紧。 冯指挥听是方生求见,忙请进来,上前拉住手,笑容亲切让人如沐春风:兄弟来了,唉,这段时间太忙,你朋友的事情给耽搁了,你别着急,等把眼前的事情忙完立刻就办。你说肃王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我兰州城小民薄工作不好干啊,你看,王驾都快到了准备工作还是漏洞百出,惭愧惭愧啊。 方生对兰州天翻地覆的变化奉承了几句,道:学生此来不是为了马三的事情。 冯指挥拉他坐下:哪是为何,是不是看出些接待工作的纰漏,我正需要这方面的意见,你尽管说,不必客气我求之不得呢。 方生将这几天担心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指挥皱着眉头听完,很显然非常不愿意聊这些,他自认为对鞑靼情事了如指撑,不会出多大的事,所以对李千户和方生的大惊小怪很不耐烦。 方生见他没反应,急道:老爷,肃王转眼就到,这时候如果出差错麻烦就大了,万一敌军冒险一搏惊了王驾,再周到的接待再漂亮的景观都没有任何意义了。 冯指挥的脸一下子拉的二尺长。尽管涵养深厚但仍能感到一丝寒意:自己精心准备了这么久,在他眼里竟一文不值,要不是看在胡将军的面子上早翻脸了。 沉默了好一会,冯指挥道:你想的有些多,自王保保覆灭后,鞑靼内部屡次动乱,他们早已没有侵犯大明的力量。 不等方生反驳,继续说道:你可知道我兰州卫北边是哪里。 方生道:是甘肃镇和宁夏镇。 冯指挥道:是啊,对方要犯我兰州,势必穿过这两镇,我兰州卫境内山峦重叠无一坦途,试问谁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奔袭几百里攻打一坐坚城。 就算他们来到兰州,我兰州卫城坚兵勇他能干什么,你也听说了,这次陪同肃王来兰的是平羌将军曹国公,曹国公名将子弟,久镇西北威名远播,哪个疯子会打他的主意。 方生道:即便他们不打兰州城,在周边烧杀抢掠,老百姓怎么办。 冯指挥哈哈大笑:冒这么大的风险,往来几百里就为了打劫几个老百姓,脑子让驴踢了吗。 方生不知道他在骂敌军还是在骂自己,神色有些尴尬。 冯指挥道:你的心是好的,但眼界太小了,看问题不能局限在兰州这小小的地方,要有大格局。我问你,今年冬天是不是格外冷。 方生道:是的,确实很冷。 冯指挥道:鞑靼更冷,连续几场大雪将他们的牛羊冻死无数,当年的蒙古铁骑现在连饭都快吃不上了,想要活下来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大明,指望大明能卖粮食救他们一把,这个时候我们不乘机攻打已经算仁慈,他们故意招惹我们那不是找死吗。换作是你,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上,在别人勺子底下承碗,奉承巴结还来不及呢,还敢有非分之想吗? 方先生请回吧,回去后开动脑筋好好想想,我忙了一天,太累了。 第五十章 又是妙计 连日的大雪,让整个草原变成冰雪世界,人们在抓紧时间修复被积雪压塌的帐篷,牛羊在到处寻找可以果腹的东西。 蒙古大营中有几位男子正在讨论,帘子掀开进来一名壮汉,满身都是雪,一边拍打,一边抱怨:长生天这是不打算让我们活了,再这么下,没几只牛羊能挺到春天。 中间首领道:抱怨个锤子,白灾是不好过,但今年大雪来年牧草必然繁盛。 那壮汉过来行礼:王兄,来年是来年,先想想眼前的关口怎么过,汉人的粮食到了没。 王爷递过来一张纸:我们正在说这个事,你过来看看。 壮汉接过去只看一眼就破口大骂:他妈的,涨这么高还让不让人活了,他这是趁火打劫。 另一位瘦高个道:肃王要在兰州住一段时间,为防万一兰州这条路线暂时不能走了,只能选择其它路线。他们说新路不好走,费用也高,除非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用牛羊换,那价格就不变。 那壮汉怒道:想的美,草原上现在牛羊价格都翻几翻了,他还想用以前的价格换。前两次白毛风,大家拼尽全力才保住一点,能换的有几只,让他把母羊换走了,来年我们喝西北风啊,他妈的,这就是绝户计。我早说过这群汉人靠不住你们还不信,现在好了,这次人家把手伸到脖子上打算要我们的命。 王爷骂道:闭嘴。 然后指着一位将军道:你说说,有什么新情况。 那将军回话:属下已经打探清楚,和传言的一样肃王已经离开平凉,计划在腊月二十三到达兰州,一起陪同的是李景隆和甘肃镇四品以上官员,有三千军士护卫,过完年,最早正月十五离开兰州。 王爷继续问:上次你说探马来报,兰州卫几乎没有防御,落实了没,情况是否属实。 将军道:我又派了三路侦查,可以明确,黄河以北各燧堡形同虚设,所有军士都集中在兰州,修整城市迎接肃王,兰州周边各处防守和黄河北一样松懈。 那壮汉道:不应该啊,姓彭的可不是绵羊,我们吃过多少亏了,别是个陷阱故意松给咱们看的。 王爷骂道:你一天都操的什么心,整天不是说这个就是骂那个,自己却求都不知道。兰州卫早换人了。 那壮汉不服道:我又不是兰州卫的爷,怎么知道人家换没换。 王爷指着他:真是个猪脑子。 那瘦高个道:王爷息怒,小王爷,兰州卫的指挥使上半年就换了,新指挥使您见过,就是前几年负责和我们谈判的那个姓冯的。 壮汉诧异道:就那个老狐狸啊,知道,知道,一肚子花花肠子,做生意是把好手,这打仗吗,看他那德行也不像能玩命的人,汉人皇帝的头让驴踢了吗,那么重要的位置不让猛虎镇守,却换个狐狸看着,这不是等着让狼来抢吗。 将军道:小王爷说的在理,狐狸太聪明是守不住地盘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破兰州抢了汉人的小王爷,顺便砍了李景隆,大功一件不说,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那壮汉拍了一下大腿,站起身道:好主意,我这就召集兵马,踏平兰州城。说完就要出营帐。 王爷怒道:滚回来,坐下。 那壮汉没办法又转身回来,但并没坐下。 王爷也没理他,问道:宁夏和甘肃现在什么情况。 那将军道:宁夏镇和往年一样,兵力集中部署在黄河一线,甘肃镇除了派出三千兵去迎接肃王,剩下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甘州修建王府,那边还没彻底完工,这也是肃王在兰州停留的原因,另一部分部署在兰州到甘州沿途各燧堡要冲。 王爷道:也就是说兰州卫北部的空档反而比以前更大了。 将军道:是的王爷,三方兵力同时收缩,兰州卫以北地区可以说无人防守。 正在此时,账外进来信使,言说有绝密情报,王爷接过密函,其他几位自觉后退了几步避嫌。 看过密函,王爷站起身来盯着南方深思,仿佛这目光可以穿透帐篷风雪,越过大漠草原,直达兰州城。 半响言道:确实是个机会,可以冒险一博。既然汉人不愿意送粮食过来,那老子就自己去拿。 壮汉高兴道:这才是我大哥,草原上的雄鹰,说定了啊,还是我打先锋。 那瘦高个犹豫到:王爷,我觉得这件事风险太大,万一兰州城久攻不下,甘肃宁夏两镇一合击,咱们就有去无回了。再说这次负责护卫的是李景隆,那可是李文忠的儿子。 王爷笑道:如果是别人我还真不敢,就因为是他,我们才敢冒这个险。 瘦高个迟疑道:李景隆自领兵以来未尝败绩,王爷不可轻视。 王爷笑道:他一从军还没学会如何打仗就成了高官,所有心思和才智全放在怎么展示曹国公的威仪上,除了摆架子别无所能,这些年我蒙古元气大伤,双方国力无法正面相抗,才让他侥幸博了些虚名。如果放在三十年前,双方势均力敌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他死的第一个。 不过你的考虑不无道理,现在就去左右部落,说是得到消息,汉人为了确保肃王安全,甘肃宁夏两镇兵马都向兰州卫靠拢,导致各自防区空虚,同时把汉人要价太高,想乘白灾狠敲一笔的消息散播出去,激怒将士们,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去劫掠,去袭扰。这样两镇兵马就被牵制在原地无法救援。 又向将军道:现在立即行动,多派些精锐士卒,乔装打扮提前潜伏在沿途各燧堡附近,记住千万不能暴露,待三天后凌晨同时动手,端掉兰州卫的耳目,另派一路沿途跟踪肃王行踪,随时传递方位,大军在腊月二十二之前跨过黄河,在他们未入城之前半路劫杀,一举拿下肃王。 那壮汉诧异道:不是说要踏平兰州城吗,怎么又要半路劫杀。 王爷举起马鞭作势要抽。 那壮汉抱着头笑着跑开:好好好,不问了,我这就去召集兵马,不过我还要多句嘴,兰州城也要派兵牵制,免得他们里应外合。 王爷上前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不错,有进步。 转身向几位道:此去必须一击成功,得手后立刻返回,沿途不得劫掠,一刻不得耽搁,像苍鹰一般目标明确、行动迅速,决不拖泥带水,不能给其他明军任何反应的机会。 众人走出大帐,大草原白茫茫的一片,王爷冷冷说道:狼群不出山,小羊便以为天下太平,敢放开胆子饮水吃草了,是该教训教训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汉人了。 第五十一章 伟岸的背影 自从得知肃王一行出了平凉府的地界,冯指挥便每天率领兰州大小官员在东关堡下列队,等候王驾,兰州本就城小,没多少官员,所以连方生董秀才这些生员也被拉来凑数,以壮声势。 几名千户不在队伍里。 柴千户正带着军士大搞卫生,王佥事就是当年的王同知后来的王千户,早早就带兵候在清水驿,冯指挥一上任,王千户便投靠过去,没多久获得领导赏识,从千户提升为佥事,虽然达不到当年的职位,但这位领导远比彭指挥通人情,想必前途无量,王佥事干的更卖力了。 本来像这种安全保卫工作柴千户更适合,但他那个榆木脑袋,如何能在冯指挥面前吃的开,尤其接待领导这么重要的任务,王佥事自是当仁不让。 奇怪的是黄河北的李千户也没来,不是他故意违抗命令,而是已经失踪好几天了,据兵卒汇报前几天李千户带人进山巡查,就再没出来。 冯指挥没功夫去找他,也懒得去管:他姓李的仗着甘肃镇背景一向不识好歹,平时也就算了,这么重要的场合都敢玩失踪,实属找死,这次最好永远别出来,不然等见到李景隆一定要好好告一状,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寒冬腊月天,这几天又突然降温,西北风裹着雪粒呼啸盘旋,兰州的上层精英在东关堡下集体颤抖。 有官员小声议论:我听说王驾今天才能到安定县,到兰州怎么着也得后天了,我们提前跑来遭这个罪,到底哪根筋搭错了。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急让声音传的更远,这话扫到队伍最前面的冯指挥耳朵里,当场解除这个小官一切职务。 一时间众人凛然,个个肃立,更有人用崇拜的目光望着冯指挥并不高大,但异常伟岸的身姿。 兰州卫的精英们就这么肃立了一整天。 第二天还是一样,不过明显大家穿的比昨天厚实很多,尤其像方生这些买不起貂皮的穷秀才,只能使劲套各种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臃肿的像头熊。 官员虽然有名贵的貂皮,又喝了许多参汤,但也架不住这么一直干灌冷风,特别是许知县岳教谕这些文官,一把鼻涕一把泪,冻的都没人样了。 冯指挥对手下这群没出息的货恨铁不成刚,骂道:明天一定不能如此,看看你们这怂样子,哪有一点大明官员的威仪。 见大家都颤抖着不敢说话。冯指挥情绪缓和下来,语重心长道:各位同僚,我们为官的无论做人做事要发自内心,不要以为肃王爷看不到,自己就懈怠起来,那是不对的,不管上级看的到看不到,我们都要把事情做好,才能对得起朝廷,对得起父老,对得起自己这颗忠君爱国的心啊。 话音未落,董秀才越众而出:冯指挥一番教导、振聋发聩、内涵深刻、高屋建瓴、意义不凡,圣人复生亦不过如此,小生听来感动的痛哭流涕不能自己,为什么这么激动,因为灵魂得到洗礼,为什么这么感慨,因为思想得到净化……。 旁边的人被这波正能量惊得目瞪口呆。 就连见多识广的冯指挥也是头皮发麻,骂道:这是哪来的野叫驴,大冬天的瞎叫唤,赶紧闭嘴,滚。 董秀才吓得落荒而逃,虽然免于挨冻受罪,回家后却是大病一场。 大家耳根终于清净了,但还是感觉浑身不舒服,使劲挠了挠后脊梁才算缓解了点,有够不着的互相帮忙撩起衣服使劲挠。 冯指挥也在努力够自己的后背,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扭头叫许知县:别光顾你自己啊,过来帮帮忙。 许知县紧跑两步,小心撩起上官衣服,无意中撇了一眼北方,没多想低头专心挠,突然感觉不对劲,抬头又仔细看看黄河北的高山,惊叫:不好,有狼烟。 随即东关堡的狼烟也升腾而起,城内守军下来禀报:北方示警,恐有敌军来犯。 精英人士乱做一团,冯指挥喝道:慌什么慌。 从城内奔出一队快马,正是柴千户。不等他说话,冯指挥道:你不组织士兵打扫卫生,跑出来干什么。 柴千户下马拱手:冯指挥,北方狼烟示警必有敌军来犯,请指挥使带诸位马上回城,封闭城门,末将领兵前去抵御。 听他这么一说,不等指挥使下令已经有官员往回跑了。 冯指挥怒道:都给我滚回来。 他自信对北方情事了如指掌,就草原上那几个放羊汉,账都算不明白,能有多少能耐,谅他们也翻不起多大的浪,顶破天跑出来抢点粮食吃倒有可能,都是无足轻重的小事,抢粮也不可能抢到兰州城来,但军有军规,既有狼烟那就不能不管。 朗声道:所有人留在原地继续恭候王驾,柴千户带领一小队骑兵前去查看,有什么情况,速来禀报。 柴千户以为自己听错了,心想:狼烟示警,你让我只带一小队骑兵,这不是去查看,这是去送死。抬头看看指挥使,茫然道:这…… 冯指挥喝道:还不快去。 柴千户无奈领命出发。 冯指挥不动生色,转身又面向官道的方向傲然挺立。 大家对指挥使的定力非常佩服,但转头看看黄河北的狼烟,再看看他的背影,这时候的感觉就不是伟岸,而是愣头青了,狼烟你都不当一会事,这怕是脑子有问题吧。 但心里再不服人家还是一把手,必须得听人家的命令。 大家伙一边心里打鼓,一边猛喝西北风,这会风好像更烈了,有些人腿抖的都快站不稳当了。 刚到下午,柴千户回马来报:不是敌军,只是一小股土匪,已经惊走。说话间一副很兴奋的表情。 冯指挥面如平湖:知道了,你的卫生任务完成没。 柴千户支吾了一下回答:还没有。 冯指挥道:那还不赶快去。 柴千户不敢答话赶紧上马回城。 冯指挥向众人道:峰燧系统要好好整顿整顿,不能再这么小题大做,屁大点的事情就放烟,朝廷建这么大的工程是防土匪的吗,胡闹。 说完又转身挺立。 一众官员完全被冯指挥的气度给折服了,佩服的五体投地,这就是诸葛亮再世刘伯温复生啊。这时候的背影不但伟岸,简直就在烁烁放光。 每个人脸上喜气洋洋,一方面是高兴化险为夷,另一方面庆幸董秀才这会不在,不然又得挠后脊梁,爽归爽,这么冷的天僚起衣服挠,真有些抗不住。 正高兴呢,东南方向官道远处,雾气腾腾,马蹄急促,显然有大部队向这边快速运动。 众人诧异,这是肃王到了吗,都自觉的排好队伍,一个个挺拔站立。 冯指挥心里却是一惊,据他的判断肃王不可能今天赶到,至少也得明天,再说这么快速的前进,也不可能是护驾的卫队,王驾那都是四平八稳的慢慢走,哪能这么奔驰。 不一会,来军先头部队已经绕过前面山岭,无旗无号。风雪扰动,也看不清对方衣着,前面骑兵开路,后面是大队的步卒,山岭阻隔,不知道总共有多少人,径直向兰州扑来。 冯指挥越看心越慌,他是兰州卫的最高领导,知道最近除了王驾卫队,附近再没如此规模的兵力调动,那眼前的这些是什么。 突然想起刚才的狼烟,心中一凛:完了,敌军不是从正面突袭,而是从其它地方绕过来,要抄兰州的后路。 眼前一黑,一头栽在地上。 指挥使大人一倒下,其他人就像没头的苍蝇四散奔逃,有胆小的赶紧爬上山坡的东关堡,有精明的转头跑进南边的山林,大部分人还是逃向兰州城,遇到危险往家跑,这是自然反应,当然这其中不乏忠贞之士,没光顾着自己,背起冯指挥一起跑。 来军骑兵部分突然加速,甩开后面的步兵,快马奔驰,往这边冲过来。 精英们像疯了一样往前跑,冰天雪地,大家又穿的臃肿不堪,没跑几步就摔倒,翻滚几圈爬起来继续跑,接着又摔倒,远远望去像是在平地里泼了一碗五色杂豆。 柴千户本来已经到城门口了,看到大队人马扑过来,想回去接应官员回城,但没跑几步就发现对方速度太快,眼看就要撵上人群,这时候救援显然来不及了,掉转马头又跑回城,喝令关闭四门,命所有士兵登城防御,传令兵四处敲锣动员城内百姓协助防守。 虽然这一年来兰州城兵疲将怠,守备废弛,但彭大人多年治理的遗风尚在。 一时间,士卒扔下扫帚簸箕,拿起弓箭刀枪冲向各自防御位置。 辅兵奔向武库,或车拉,或肩扛,向正军输送军械。 百姓像平时演练的那样,邻近几家壮丁集合起来组成一个小队,各个小队分别赶往自己负责的城墙区段,往城头搬运滚石檑木。 妇女、老人和孩子配合起来用最快的速度烙烫面饼子。 整座城市像一架精密的机器,严整有序的飞速运转起来。 四门狼烟升腾,兰州城瞬间切换到战争状态。 第五十二章 平羌将军 骑兵超过众人放声大喊:切莫恐慌,我们是大明的军队。 有胆子大的仔细看,才知道真是自己人,当然有些人还在奋力逃窜。 有一骑越众而出:本地镇守何在。 此人身材高大一身贵气,顾盼间极有威势。 背冯指挥的两位忙道:指挥使在这。 那人驱马上前,见冯指挥还在昏迷,冷笑了一声:想办法救活过来。 大部分人已经累的走不动了,有几个还有力气走路的围过来,精英就是精英,懂医术的不在少数。 冯指挥慢慢有了意识,还没睁眼,抱着头大喊:不要动手,自己人,自己人。 那人笑道:既是自己人,冯指挥怕什么。 听口音不对,冯指挥这才睁开眼,茫然的左右看看,端详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前的人是谁,挣脱左右跪倒在地:卑职参见平羌将军。 大家伙这才明白过来,呼啦啦全跪在地上,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甘肃镇总兵、平羌将军、曹国公李景隆。 李景隆抬手示意:大家都起来吧,冯指挥,本将要借贵地一用。 不等他回话,便向左右喝令:沿黄河摆出一字长蛇阵,敌军若妄图从黄河踏过,一律射杀。 各将领得令奔出,组织所属士兵沿河布阵。 各部兵士号令严明训练有素,迅速占据各自位置,没多久便将阵法摆好。 兰州名流大多没见过如此大规模的阵法演练,彭大人虽然精通军事,但专注于城防守卫、各要塞的联动防御与协同作战。对排兵布阵很不上心,尤其是那些有名堂的阵法,像是一字长蛇阵,八卦阵之类的一次都没搞过,当然兰州卫也没那么多兵力搞。 这次大家算是大开眼界了,方生虽然还上气不接下气,但看到这个场面不由得血脉喷张。 冯指挥却没闲情逸致欣赏这个,颤声问:将军,刚才您说的敌军是怎么回事。 李景隆眼望长蛇阵,头都不回:鞑靼王子亲率五千精锐骑兵正从北方赶来,打算突袭兰州城、劫杀肃王殿下。 冯指挥又感到一阵眩晕,脱口问道:他们从哪里过来的。 李景隆回过头盯着冯指挥:正是从你兰州卫的防区直插过来。 冯指挥眼前一黑又晕过去了。 大家又围过来抢救。 冯指挥的贴身亲随刚从旁边山林跑回来,推开众人一把抱住领导,大声号哭:老爷,您怎么了,老爷您醒醒啊,您可千万不能有事啊。 或许是晃的太厉害,冯指挥又醒过来了,李景隆见他睁开眼,道:冯指挥,敌军势大,事态紧急,需要贵部一起行动。 冯指挥有气无力的小声说:全凭将军调遣。 李景隆点点头:先进城再说。 众人来到城下,却见城门紧闭,城上弓箭手严阵以待,不等别人说话,那亲随骂道:谁让你们关城门的,还不赶快开门。 柴千户正在角楼观察黄河边的军士布阵,听士兵通报便回到南门,见城下除了兰州的各位官员,其他都是明军打扮,问道:城下何人。 骑兵正要答话,那亲随高声叫骂:你他娘的眼瞎了吗,认不得冯指挥了吗,我们在外面遇险,你却把城门关起来自保,真是条喂不熟的野狗。 李景隆扬起马鞭照头就抽,那亲随一下让抽的皮开肉绽,正要发飙,见是平羌将军动的手,吓得跪倒在地,李景隆不等他辩解又狠抽了几鞭子,骂道:我大明将士岂容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辱骂。 再没理他,扬起头亲自向城上答话:本将甘肃总兵李景隆。 柴千户在城上行礼,继续问道:既是我大明军士,何故快马奔驰惊扰地方,既无提前通传,又无明旗明号, 李景隆答道:因强敌来犯,事态紧急,为行动隐密故偃旗息鼓。 柴千户继续问:可有令牌。 李景隆从怀中掏出令牌,让军士放进城头的吊篮里,柴千户拉上去仔细查检,核验无误后,下令打开城门。 柴千户迎上去,双手将令牌举过头顶:卑职无礼,将军莫怪。 李景隆下马接过令牌:无妨。 柴千户正要跪下,李景隆上前扶住:阵前无需多礼。转头向兰州诸位官员道:兰州卫有如此人物,真乃百姓之福,我大明之福。 柴千户不知道怎么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表扬,忙退到旁边:请将军入城。 李景隆向冯指挥道:此人任何军职,可借本将一用。 冯指挥忙答话:将军请便,我兰州卫各部随您调遣,这是我卫右千户,柴千户。 李景隆肃然道:柴千户听令,着你速带本部兵马自兰州城以西沿黄河一字排开,以防敌军从河面突袭。 柴千户拱手:得令,不知敌军从何而来,预计从何处渡河。 李景隆道:敌兵自铁古城而来,就在兰州附近渡河。 柴千户道:既然如此,敌兵必从金城关以东渡河,将军能否允我部兵马沿冰桥布置,横断黄河,这样可相互配合阻止敌军突进,将其围歼在黄河之上。 李景隆的脸上微微有些变色。 冯指挥怒道:放肆,军令如山岂容你讨价还价,还不赶快退下,速依曹国公将令执行。 柴千户道:将军,卑职决没有抗命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么布置更合适而已。 冯指挥又要骂。 李景隆大声道:柴千户久驻兰州地理精熟,就如你法,把守冰桥阻断黄河,敌军来袭时一律射杀,不得放过一人一马,如有闪失军法从事。 冯指挥让左右搀进卫府,褪下已经结冰的裤子,等泡在热水里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从恐惧中慢慢缓解过来。 恐惧心退去,首先袭来的就是沮丧,今天实在太丢人了,当着兰州所有上层人士的面一再的晕倒,前面逼装的有多大,后面脸丢的就有多大。这次就算李景隆放自己一马,以后兰州也是待不下去了,那去什么地方,回西安?没有不透风的墙啊,指不定西安那帮同僚怎么嘲笑自己,多少年的经营谋划一朝尽丧,想到此处心如死灰,忍不住长叹一声:唉. 那亲随正拿着换洗的衣服进来,劝慰道:老爷您也别太在意,今天失态的又不止您一个人,大家都在逃跑,这么突然的事情谁不害怕。 冯指挥目光呆滞:其他人无所谓,我是一把手,大家伙都看着呢。 那亲随抄起毛巾给大人擦洗:问题就在这,您是一把手,担着责任呢,比别人更害怕理所当然,这李景隆也是,提前连个招呼都不打,直接带着兵就冲过来了。 冯指挥摇摇头:你懂个屁,今天要不是李景隆及时赶到,万一让鞑靼人冲过黄河惊了王驾,那可是诛九族的罪。原想着兰州有镇远桥,一年四季走货都方便,才谋了这么个差事。没想到风险这么大,离边境这么远的地方,鞑靼人说来就能来,你说甘肃镇和宁夏镇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放这么多蒙古人进来。 那亲随道:您也是替上面办事,真有什么问题难道他们就不管吗,这些年替他们挣了多少钱,他们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落难不是。 冯指挥冷笑了一声:王子被劫杀,天大的事,谁敢管,别说我一个小小的兰州卫指挥使,就连陕西都指挥使、右军都督,包括他李景隆,统统都要人头落地,上面人势力再大,能大过皇上去。 亲随向外面张望了一下,关上门凑过来小声道:老爷,我觉得这事情没那么严重。您想啊,李景隆说敌军从北方过来,就像您说的,北边有甘肃和宁夏两镇,哪那么容易突破,几个小队混进来还有可能,五千骑兵那得多大的动静,就算瞎子也能看到,并且我们之前就看到狼烟了,柴千户还亲自去查问,说只是一股土匪而已。我估计是李景隆虚张声势。 冯指挥没有回答,也在琢磨。 亲随继续道:我听过路的朋友说,这李景隆想当名将都快想魔症了,一有机会就显摆自己的军事才能、名将风范,今天您不是也看到了吗,他和柴千户两个人一唱一合,演的那叫个真啊,听的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比那个姓董的还恶心人。我还听说肃王府为什么老是修不好,就是李景隆的原因,一有风吹草动,不管敌人有多少他都带领甘州所有精锐出击,施展各种兵法战略,就连剿个土匪,都要带领大军在山寨前摆各种阵法。他的阵还没好,人家土匪都跑光了。 冯指挥没阻拦他的絮絮叨叨,躺在水里沉思,温水的滋润让聪明的智商又占领了高地,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件件在脑子里转:李千户报告说有侦查兵,让他去抓也没结果,后来他再没提这个事情,一反常态专心烧炭,这两天却突然失踪了;方生也说蒙古兵要进犯,说的还很着急,显然他有十足的把握,问题是他一个秀才怎么可能知道这些消息,并且照这个时间推理,他说的时候蒙古兵还没出发呢;最邪门的是今天,李景隆说有五千骑兵来攻打兰州,但是他带的兵也不过三千而已,三千步兵怎么抵御五千骑兵;柴千户说只是些土匪,但我们进城时兰州已经完全进入防御状态,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到底是谁在说谎。 没错,这两个绝对有鬼,一个小小的千户竟敢阻拦平羌将军,一个公爵竟对区区千户恭恭敬敬。你们这是在唱戏啊。 脑子里面灵光一闪:不好,他们这么一演就轻松掌握了兰州卫的控制,这是冲着我来的。 第五十三章 决斗 到底是指挥使,一想到自己可能有危险立即从盆里爬出来,向门外奔去。 亲随吓一跳,拿着毛巾衣服跑过来:老爷穿衣服,别光着出去。 冯指挥夺过衣服套在身上,亲随举着毛巾:先擦,先擦。 冯指挥没理他,拉开门向外喝道:来人,给我拿下。 跑过来几个兵丁,左右看看,这是要拿谁。 亲随也跟着出来,奇怪老爷这是在冲谁发火。却看到冯指挥的手指向的是自己。 还没来得及反应,士兵已经上前将他扑倒,拿胳膊的拿胳膊,薅头发的薅头发。 今天本来已经挨了几鞭子,再让士兵这么一折腾,疼的吱哇乱叫。 冯指挥喝道:把嘴堵上。 士兵顺势从亲随手中夺下毛巾,塞到他嘴里。 亲随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不附体,瞪大个眼睛不解的望着冯指挥。 冯指挥却看都不看他一眼,扔下一句“杖毙”,便大步走了。 士兵将亲随拖下台阶,尽管他在拼命挣扎。 有一位士兵小心问:哥几个,我们还是再问问老爷,这可是老爷最亲近的人啊,哪能这么随随便便就杀了。 那亲随使劲点头,目光中充满了感激之情。 另一个士兵按住亲随的头:你懂什么,没看到老爷刚才连水都没擦就直接跑出来了吗,肯定是这小子趁洗澡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老爷才这么生气。 旁边一位拉胳膊的道:就是,我老早就看这小子不正经,娘不济济的,没想到胆大包天到敢打老爷的主意了。 那亲随委屈的使劲摇头,泪如泉涌。 按头的那个士兵,猛扇了几个耳光:你个死变态,还觉得委屈了,打谁的主意不好,敢碰老爷,哥几个,打死他。 几个士兵有用手脚的,有用棍棒的,一边打一边咒骂变态狂。 没几下亲随便没了气息,士兵拖着往外走,突然看到府内有烟火,忙冲过去救援,跑过去就看到亲随的房子烧得正旺,指挥使站在旁边观看,这几个人也不知道该不该救。 冯指挥道:把他扔进去,今日这畜生辱骂军士,让平羌将军责罚,回到府中后又被我惩戒,心中不忿举火自焚了。 说完便转身出了府门。 冯指挥走出府门,一阵寒意袭来,这才觉察身上仅有一件单衣,又转身跑回去。 好一会才出来,这次却是披挂完整,完全一副武将的装扮,崭新的甲胄光鲜亮丽,乍一看也有几分威风凛凛的味道。 纵马来到南门,向守城官兵喝道:严守城池,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 说完又驱马从马道登上城墙,沿途不停发布命令。 到达水北门的时候,立在城头向城下右千户所部喊话,可能是离得太远,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无奈只能去其它城门。 快到东北城角,远远就看到李景隆立在城头,城楼上锣鼓声动。 冯指挥骑术不精,锣鼓的声音又把马惊着,要不是左右士兵上前控制住,都险些撞到李景隆身上。 冯指挥一下马便道:将军,卑职有紧急军情禀报。 李景隆刚才让吓一跳,心想:他妈的,险些把老子撞下城墙,表面上却很镇定:什么军情。 冯指挥道:我兰州卫代管的移民总管,也就是李千户,前段时间失踪了,我怀疑这次敌情和他有关系,根本没有所谓的鞑靼王子来犯,是假消息,是他别有用心的胡乱造谣。 冯指挥心想,我直接把你们的谋划说破,看你如何应对。 李景隆表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是吗,你过来看看。 说完走向城角,冯指挥心道:我看你到底搞什么鬼,便跟着上去。 城下黄河一览无余,河的北岸有上百名明军骑兵,当先的正是胡将军。 南岸是李景隆摆的一字长蛇阵,士兵个个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中间河面上躺着几十匹马,身上都是箭支,扎的像刺猬一般,几十名士兵也躺在冰面上,有的挣扎翻滚,有的一动不动。 洁白的冰面上蔓延着一滩滩血迹,像是朱砂绘就的大写意。 整个河面只立着一匹黑色战马,马上一名大汉手持长矛。 正是蒙古王子。 此时身陷重围,兵马具丧命在旦夕,但仍一股顶天立地的傲气。 前面是煌煌军阵,后面是强兵悍将。 城楼上观战的那位想必就是李景隆,让这小子看到自己陷入绝境,真是不爽。 环视躺在地上的部下士卒,悲从心头起,仰天大喝一声,山谷回应惊天动地。 调转马头,向北喊道:敢不敢与我单枪匹马剧斗一场。 冯指挥听到这话哈哈大笑:这个憨货,我们这么多人,你就一个,和你单枪匹马打一架,疯了吗。 但见胡将军提起长枪向后一摆,左右骑兵同时后撤了几十步。据黄河围了个大大的半圆。 王子提马上了河岸。 城上城下的士卒兴奋异常,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生怕错过这个只有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场景:双方主将匹马决斗。 冯指挥忍不住拍了一下城墙:真笨啊,趁上岸的时候一枪就能结果了。 旁边的人都向他投来鄙夷的目光,兰州卫的士卒鄙视了一会突然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领导,忙扭过头,心中却不免羞愧。 当然冯指挥并没看到这些,只是在不停叹息胡将军年轻识浅错失良机。 王子向胡将军道:被你们追了一天,水米未进,没力气打了。又拍了拍马脖子:我这兄弟也抗不住了。 胡将军笑了笑,向身后示意,有一骑奔入王保保城,拿出酒肉草料。 王子与胡将军同时下马,卸下马上重甲,各自吃肉喝酒。 王子想是饿急了,大口吃喝。 胡将军却吃得很慢,提起酒壶喝了一口,问道:为什么突然来攻打兰州。 王子正忙着吃喝,没注意他的问话,胡将军重复了一遍才听清,默然道:还不是让你们给逼的,连续几场大雪牛羊都快死绝了,总不能眼看着牧民都饿死。 胡将军笑道:你们来打劫还成我们的错了。 王子怒道:怎么不是你们的错,说好的粮食价格,一听我们受灾了立刻涨价,不是涨一点,是连翻了五六倍,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吗。 胡将军摇摇头:我可从来没给你们卖过粮食,更谈不上涨价。 王子道:还不是一样,都是你们的人,不过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搞这么大的包围伏击。 胡将军道:猜的。 王子哈哈大笑:猜的好。 冯指挥在城上向李景隆抱怨:将军,你看这两个人还聊上了,赶紧趁对方人困马乏动手杀了啊。 李景隆瞟了一眼他崭新威武的精致铠甲,嘲笑道:冯指挥,你不懂军人。 王子不一会便将酒肉消灭干净,站起身准备。胡将军摆摆手:不急,刚吃完不易剧烈运动。 无奈坐下,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又站起来:不等了,早死早超生。 胡将军笑道:好,也起身准备。 王子将披甲放上战马,胡将军看了一眼:我给你换一匹,你这马怕是撑不了多久。 王子抚摸马背:不用,多少年的老伙计,今天我们要一起战死在这大河边。 话没说完,王子突然跃上马背,掉头向北冲去,包围圈的骑兵吓一跳,呼喊着挡在前面,他又勒马转回来,哈哈大笑。 胡将军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不屑道:几十岁的人了,开这种玩笑有意思吗。 王子哈哈一乐:你啊,年纪轻轻,太无趣了。 举起长矛怒吼一声,跨下骏马前蹄一扬,纵声长嘶,不等落地站稳便纵马冲过来。 胡将军翻身上马,舞枪迎战。 长矛大开大合,威猛霸气,在王子手中更是如此,或捅或砸或扫,几十斤的铁矛让他舞得像风火轮,令旁观者胆寒,包围圈慢慢扩大,尽管离得很远,周围士兵还是感觉那根长矛会扫到自己。 长枪迅捷灵动,势如长蛇,在胡将军手里像是活了一般,上下翻飞,或扎或刺或点或拨,各种技法层出不穷,变幻莫测神化无穷。除了与其对敌的蒙古王子,其他人已经完全看不清枪法的来路与招式。 城上城下战鼓隆隆,两岸将士齐声呐喊。 不只为自己人助威,也在向敌将的豪气干云致敬。 第五十四章 救救百姓 风越来越大,顺着河谷穿行,折转间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道像沙场的号角还是战士的呜咽。 李景隆一行人踏冰穿过黄河。 胡将军持枪呆立,王子和他的战马躺在地上,王子胸膛被洞穿,鲜血染红了地面,白色的战袍像花蕊绽放其中。 李景隆举起佩剑,高呼:胡将军威武,我大明将士威武。 胡将军与众将士齐声回应:大将军威武,大明威武。 李景隆下马走到胡将军面前,感慨道:胡将军今日大展神威,气吞山河,壮我大明军威。 胡将军拱手道:全仗大将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军才能大破敌军,击毙敌首。 李景隆红光满面,哈哈大笑。 王子的战马本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因为这会缓过来一点,还是让李景隆的笑声吵醒了,尽力抬起头望向王子,喘着粗气想往这边靠,但努力了半天也无法挪动半寸。 刚才实在拼的太狠了,很多年都没这么酣畅淋漓的战斗过,把生命中所有力气都使了出来,但还是败了,不过却没有多少失败的沮丧,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也许王子能说清楚,不过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是说不出话了。 战马试探了几次终于力竭,一动不动了。 李景隆大声道:众将士辛苦了,回兰州好好庆祝一下。转身道:劳烦冯指挥安排一下。 冯指挥忙拱手:大将军放心,这是我兰州卫上下的荣幸。 胡将军拱手道:大将军,待末将返回战场肃清余敌后,再庆功不迟。 李景隆拉起他的手:不忙,大事已定,这些琐碎事交给其他人去办,你们随我回城,好好休整。 向旁边摆长蛇阵的将领道:你带一部兵马前去打扫战场,接应各部。 柴千户上前:末将愿一同前往。 李景隆道:甚好,柴千户熟悉地理,一同前往,肃清余敌不得有误。 二将领命出发。 左右士兵上前要割王子的头颅,胡将军拦住:将军,末将有个请求,能否将靼鞑王子的尸首完整交还给对方。 李景隆犹豫了一下,点头道:甚好,胡将军考虑的周全,王子自有王子的尊严,准备上好的棺木先将尸首收敛了,你以甘肃镇之名与对方沟通,约定日期将尸首交还,以彰我大明之仁,显我大明之威。 胡将军谢过,转头看看躺在地上的王子,心中有些愧疚:他违背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老朋友的遗愿。 王子被刺落马下,挣扎了几下还是爬不起来,低头看到胸口的洞咕咕冒血,颓然躺在地上喘气。 胡将军走上前,望着这个敌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子伸手比划了一下,勉强挤出点笑容:好枪法。 胡将军道:你是没力了。 王子摇摇头:十年前或许能和你拼一拼,现在不行了,我和我的老伙计都不行了,不过今天这一战真是痛快。 胡将军道:想埋在什么地方,王保保城下可以不。说着指了指北方。 王子艰难的扭头看看依山而建的城堡:齐王生不逢时,我就不辱没他的威名了。 胡将军道:那就送回老家。 王子越发喘不上气:不了,草原的儿女,生死都在天地之间,埋不埋都一样,被狼叼被虫咬都一样,随便你们处理,我只求你帮个忙。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弱,已经不连贯了。 胡将军凑到跟前。 王子盯着灰蒙蒙的天空,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慢慢说:救救百姓,他们快活不下去了。 胡将军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僵在原地。 王子听不到回答,想伸手握胡将军的手,举了两次都没成功,浑身一颤没了气息。 第二天,北去打扫战场的大军才回来,一同回来的还有李千户,身上挂彩了,看样子伤的不轻,却一脸的兴奋,嘴里嚷嚷着:痛快,这次打的痛快。 他越显摆,冯指挥脸拉的越长。 李景隆见状笑道:向冯指挥告个罪,因为事出突然,敌军势大,我甘肃兵将不足,所以临时抽调李千户加入战斗,为了行动隐密,没能提前告知兰州卫,还望谅解。 冯指挥忙起身:卑职明白。但见李景隆笑的欢,根本没有一点表达歉意的表情,心中不悦,脱口道:将军因为战事抽调人马,理所因当,加之李千户本就是甘肃镇的官员,知不知会我兰州卫都在情理之中,可将军说是为了行动隐密所以没告知,难不成将军是怕我泄密。 李景隆忙收起笑容:冯指挥多想了,本将万万没这个意思,只是担心公文往来,万一落入敌手便功亏一篑了,决没有怀疑兰州卫的意思。 冯指挥面无表情的施了个礼,今天真是倒霉,一而再再而三的丢脸。 李景隆让参战将士都回营休息,晚上要大摆庆功宴,同时提议要去看看兰州卫给肃王准备的住所。 冯指挥许知县陪同李景隆前往县衙,路上看到一队队的士兵,或推着平板车,或赶着马车,穿行在大街小巷,车上满载一袋袋的粮食,士兵敲打铜锣,大声喊:兑粮了。 听到招呼的百姓,拿出烙好的烫面饼子交给士兵,士兵根据面饼多寡兑换不同数量的粮食。 李景隆和冯指挥都很奇怪,这些士兵怎么公然和百姓交易军粮,并且一眼就能看见,给出去的粮食要远多于百姓交出的面饼。 冯指挥大声呵斥:公然倒卖军粮,来人呐,给我拿下。 负责警卫的柴千户忙拦住:指挥息怒,这是我兰州经年的规矩,士兵们也是依规而行,并无倒卖。 冯指挥瞪大个眼睛:倒卖军粮什么时候成本地的规矩了。 柴千户道:指挥有所不知,我兰州卫兵微将寡,位置却十分险要,以至于多次遇险,每次遇袭或演习时,士卒民夫都要投入守城,根本没多余的人手负责粮草,便定下这个规矩,无法参战的妇孺要动员起来,用自家的粮油烙饼,以供守城军士民夫食用。战事或演习结束后,兰州卫派人将没吃完的面饼用粮食换回军营,百姓没有损失,面饼运回去也能当士兵的口粮。 冯指挥冷道:那么一点饼怎么能换那么多粮食。 柴千户继续解释:这次算少的了,只动员了一天,士卒消耗的并不多,如果动员好几天给百姓补偿的会更多,因为大部分的已经吃掉了。 冯指挥接着问:那这其中可有计量监督。 柴千户有些茫然:这个确实没有,打仗的时候没功夫干这个事情啊。 冯指挥怒道:胡闹,无人计数,多寡如何明确,有人滥竽充数怎么办;无人判定,质量如何保证,有人以次充好怎么办;无人监督,腐败如何杜绝,士卒胡乱兑换怎么办。 柴千户让这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懵,反应了好一阵才回答:守自家的城池百姓不会偷懒的,质量就更不用担心,都是用他们最好的粮食。 冯指挥冷笑了一声:幼稚,你亲眼看到了。 不等他辩解,向左右喝令:传我的号令,立即停止兑换,让百姓自行前往军营,手里有多少面饼就换同等重量的粮食。 柴千户有些急:指挥,万万不可,只兑换现有的,那已经让士兵吃掉的怎么算。 冯指挥用鄙夷的眼光看着他:柴千户,你也是几十岁的人了,怎么和孩童一样,一点脑子不动,你怎么知道是他自己吃了还是士兵吃了,万一他就只烙了这些饼,没给守城士卒,就专等着诓骗军粮怎么办,凡事都得有凭据,像这么胡来朝廷迟早让你们掏空了。 李景隆见二人争执,问了一句:这个规定当初是谁制定的。 柴千户答话:最初是由彭指挥使制定的。 李景隆叹道:老成谋国啊,我们这些晚辈该学习的地方太多了。转头问胡将军:这个办法不错,在我们甘肃镇推广怎么样。 冯指挥对李景隆话里话外的讽刺有些恼火,不等胡将军回话,拱手道:卑职治下不严,让将军见笑了。又向柴千户喝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彭指挥制定时国家新立,当属非常时期,制度尚在草创阶段,现今立国二十余年,还在延续当年应急之法,岂不显得我辈无能,立即让士兵停止兑换,待卫里制定好新法后,再依法施行。 柴千户显然不愿意,支支吾吾拖着不去传令。 冯指挥怒道:这兰州卫到底谁说了算,我的命令不好使了吗。 李景隆让这挤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将军上前:冯指挥使息怒,大将军,我有个提议,此次事件是由我甘肃镇而起,那这次给百姓兑换的粮食就由我镇负担,您看如何。 李景隆点点头:可以。 胡将军又看向冯指挥:指挥意下如何。 冯指挥的面子算是多少找回来了点,对方势大,也不敢多犟嘴,只能顺坡下驴,心里盘算了一会,点头道:那这次就让甘肃破费了,不过下次一定要依规而行。 正说话间,有军士急马赶到。 王驾已过清水驿,正在来兰州的路上。 第五十五章 一群小屁孩 出了兰州,越往北越是荒凉,虽然也是黄土山,但不如黄河以南的土山那么浑圆庞大,却格外陡峭,有些坡面像笔直的山墙,这样的山上几乎没什么植被,只在背阴面有些小灌木,山谷平坦处有些树木杂草,。 一队骑兵在山谷中蜿蜒前行,队伍中间有几辆马车,其中一辆上装着一口棺材。 前方领头的正是胡将军,兰州卫的柴千户,方生。 今天天气不错,大太阳照着,身上感觉暖洋洋的,只在翻过岘口时才感觉寒风凛冽。 柴千户说话:胡将军,您怎么不陪在肃王爷左右,偏领这个苦差事。 胡将军道:我虽然领着长史的职衔,其实一点不称职,相比那些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我更喜欢沙场的直截了当。 柴千户对眼前的这位小将越来越喜欢,尽管第一次见面就败在人家手里,刚开始心里确实有些疙瘩,自己练了几十年还不如个小年轻。但柴千户是个豁达之人,没多久就放下了,计不如人有什么好抱怨的,后来亲眼目睹他与王子在黄河边的惊天一战,心里就彻底释然了,有些人的能力真是天生的,其他人努力一辈子都没用。 不过他是个直性子人,不会那么多的好词来表达心中的情感,只是咧开大嘴笑笑。 又转头问方生:方先生怎么不在家待着,这次去很可能过年前回不来。 方生笑道:闲在家里没事干,跟着你们出来散散心。 方生是偷偷跑出来了,其实也不能说偷,还是打了招呼的。 甘肃镇和对方沟通后,蒙古方面希望能在过年前迎回王子的遗体,胡将军利索答应了,肃王本不愿让他去,但兰州卫将接待工作安排的井井有条,冯指挥许知县每天跟前撵后的陪着肃王,胡将军不但没啥事做,还得满耳朵接受逢迎之词,所以出来清净清净。 问方生想不想一起去不,方生欢天喜地的答应,不过这次学聪明了,没有提前说,等到准备出发的时候才跑回家,和姐姐和姐夫打过招呼,出门上马就跑了,等金家两口子反应过来,人已经没影了。 一路上胡将军给方柴两位讲述战斗过程,为了他们理解得更透彻,特意顺着王子当时进攻的路线前进。 柴千户本是惯战之士,稍一描述便知其中战法之妙,计划之密,战况之烈。 不由得大声赞叹,他没想到的是,方生一介书生也非常兴奋,不但对战斗过程很感兴趣,还时不是发表一些见解,大多还能切中要害。 柴千户疑惑道:方先生也当过兵吗,还是跟胡将军研习过兵法战术,怎么知道这些。 方生笑道:没有,柴千户客气了,我是瞎胡猜的,可能运气好有时候就蒙对了。 柴千户显然不信:不可能,如果瞎猜能猜出来,那我们这些长年上阵打仗的岂不是显得太没用了吗。 胡将军道:柴千户,你想错了,我从来没和方兄弟聊过打仗的事情,今天这是第一次,不过你可知道这次伏击是谁策划的,最早的创意者是谁。 柴千户想说李景隆,但凭自己的感觉好像又不是:想必是胡将军了。 胡将军哈哈大笑:你猜错了,这次战役的创意者正是你身边的这位方先生。 此话一出,不但柴千户惊讶的说不出话,连方生也张大嘴愣住了,两个人都不信。 胡将军继续解释:那天我恰好在庄浪千户所处理军务,接到李千户送来的密函,知道事态紧急,便直接赶来和他碰面,到兰州后才发现真如他所言,兰州的防卫形同虚设。 听到这,柴千户有些惭愧。 胡将军道:柴千户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干。李千户言说吓退蒙古军的计策是方兄弟出的,我仔细琢磨,这个计策很是绝妙,便打算反其道而行之,来个假戏真唱,争得王爷和曹国公同意后,但按照方兄弟的计策施行。 方生奇怪道:怎么个假戏真唱。 胡将军道:我以甘肃镇名义将李千户的密函发给兰州卫,提醒他们加强守卫,同时告诉他们李千户此计虽然可行,但风险太大,可以依计行事,但加强守卫却是根本。甘肃镇所属兵马任务太多,没有力量协防兰州卫,让他们好自为之,并且要求他们和靖虏卫、宁夏镇等频繁书信,做出各方联防联动准备充分的假像,让敌军不敢轻举枉动,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不出所料,兰州卫回文可行,同时文中也强调了他们对局势的判断:蒙古势力内外交困,无力侵扰。 然后李总兵调动了周边几个卫所的兵力进行伏击,调动过程属于绝密,所以兰州卫并不知晓,就算蒙古军察觉到一丝异常,也以为是我们在玩空城计。 柴千户惊讶道:你们这是用肃王做诱饵,同时利用兰州卫的防守空虚吸引敌军上当。 胡将军点点头:柴千户猜得没错,布置了这么多,真怕对方不上当,幸好他们来了。不然功夫就白费了。 柴千户道:计策是妙,但用肃王当饵,是否太过胆大枉为了,难道肃王就没反对。 胡将军笑道:肃王不但没反对,还极力支持,要不是李总兵阻拦,王爷还打算亲自上阵,和蒙古的王爷面对面的干一架,哈哈哈。 柴千户道:到底是年轻人,那李总兵也同意这么干?也是,他年岁也不大,那胡将军你?唉。 话没出口,但心想你不也是个小年轻吗,不知道该怎么评价这群人,只能摇头叹息。 方生却很兴奋,不免有些得意:没想到我的计策多少还起了点作用。 胡将军道:是啊,正是你的谋划启发了我,让我们打了这么漂亮的一仗,这次战役你居首功。 方生还打算谦虚几句,柴千户厉声道:纸上谈兵也能叫计策谋划,你可听说过用空城计保卫一国王子的先例,虽说兵行险招,但军事上一点准备没有,单凭几封书信就打算吓退敌军,你真以为打仗是儿戏啊。 柴千户越说越激动,大声道:还有你们这些人,竟然用王子作饵吸引敌方大批精锐骑兵入境作战,万一有闪失,你可知有多少百姓会无辜受累,多少将士会人头落地,你们几个更不用说,九族都会受到株连。 方生倔强道:柴千户严重了,这次不是很顺利吗,对方全军覆灭不说,连他们的王爷都被胡将军杀了。 柴千户不屑道:不要拿运气当本事,行军打仗不是游戏,是万千士兵的性命,是国土百姓的存亡,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屁孩。 方生哑然失笑,这位也太耿直了,连王爷国公都一起骂上了。 胡将军催马上前,拦在柴千户前面,柴千户也觉得刚才的话有些过,但自认有理,并不打算认错,傲然盯着这位王爷驾前的大红人,看他想干什么。 胡将军一脸严肃的下马,拱身行礼:兄长教训的是,小弟此次虽然冒险成功,但诸多方面确实风险极大,柴兄肺腑之言,胡某铭记在心。 柴千户本已做好挨揍的准备,没想到人家来这么一出,赶紧下马告罪。 队伍穿过一条长长的山谷,翻过岘口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开阔地,周围群山环绕,远远望去靠近东面山岭有一条河沟,由北向南绵延,沿着河岸是成片的农田,几处民居夹杂其中,河岸东侧山脚下能看到稀稀拉拉的窑洞。 这处盆地除了沿河的地面有开垦外,大部分地方是草场,虽是深冬,草木枯黄,但仍有天苍苍野茫茫的壮阔。 此时天气渐晚,夕阳斜照,显得格外荒凉萧瑟,与黄河南部的风景大不相同。 方生陶醉在这苍茫大地,问胡将军:这里应该就是两军交战的主战场了吧。他眼前仿佛看到当时的场景,军阵煌煌,战马嘶鸣,万千将士冲杀搏斗。 胡将军摇摇头:不是,这里并没有交战,主战场在刚才我们路过的那些山谷。 方生迟疑道:这么好的战场,为什么不在这里决战。 胡将军道:这里有很多居民,做为主战场会连累百姓,提前撤退也会打草惊蛇,达不到突然袭击的目的。 犹豫了片刻,又问道:还有个原因你可知道。 方生琢磨了一会,猜不出个所以然。 柴千户嗤笑道:说你是纸上谈兵,还不服,这地方就不能做为主战场。 方生还真不服:那你说说是什么原因。 柴千户道:打不过,还能有什么原因,别说我们大部分都是步卒,就算全是骑兵,人数比对方多,在这种无处隐蔽的开阔地带,双方列阵硬碰硬的冲锋,也不是人家的对手。 方生惊讶的看看胡将军。 胡将军苦笑了一下,无奈道:柴兄所言不虚。 方生不解道:不是说我大明军队无往不胜,所向披靡吗,真如柴千户所言,那怎么能打跑蒙古人,恢复中华江山,这些年双方作战,也都是我方胜对方败啊。 柴千户道:刚开始我们的骑兵确实能和对方一对一硬碰硬,后来他们退回草原,没几年蒙古骑兵便恢复往日凶猛,要不是我军有地利之势,谁知道会是什么局面,岭北之战,我军精锐全线出击,徐大将军亲自指挥,李文忠、冯胜各统左右,汤和、蓝玉、沐英这些数得着的名将全都参战,最终却惨败而归。 胡将军道:柴兄当年参与这场大战没。 柴千户点头道:参与了,当时编入西路军,在冯将军麾下。 胡将军道:这场战役也就西路军有所斩获,其他各路都是惨败啊。 柴千户有些气恼:斩获个锤子,不不,我不是针对你的话,我是气不过冯将军的做法,仗是打赢了,所占的城池却一个没留全还给人家,就赶了一群牛羊,回来的路上又迷路,渴死饿死的比战死的还多,真是操蛋到家了,什么样的蠢货才能想到从千里之外往家赶牲畜的主意。 第五十六章 前朝遗民 行到盆地中央,天色渐晚,阳光越过西边的山顶,将东边的群山映照的金黄一片,有几个山洞格外显眼,仿佛显着红光。 胡将军决定在此处安营扎寨。 踏冰跨过小河,来到山脚下,着人唤来本地社正,告诉他是路过的军队,只歇息一晚,传告乡民不必惊慌。 社正磕头谢过,询问有没有需要地方供给的,他立刻去办。 胡将军言道所有物资自带,不麻烦地方,让他退下。 方生却对那几个显红光的山洞很感兴趣,要让社正介绍介绍。 社正道:老爷,那是石空唬喇,哦,不不不,那是石洞,山洞的那一片是红沙岩,所以在太阳光照的时候远远看着有红光,是我们杨氏的家祠,。 方生更有兴趣了,非要去看一眼。 那社正却有些为难,一再强调只是个普通山洞,供的都是祖宗牌位,没什么好看的。 胡将军见状却来了兴趣,起身就向山洞走去,社正无奈只能跟在后面。 爬到半山腰,确如社正所言,山顶山脚都是黄土,只这一段露出赤红的沙岩。 几个山洞明显不像人工挖出来的,洞口很小里面却很大,其中一个完全可以容纳上百人,洞壁上绘有神像,有一个洞里供着几个牌位,确实是家祠。 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可看的,从洞中出来却发现此处是欣赏山川风景的绝佳位置,三人不忍挪步,让里长自行离开。 社正嘴里答应,却不肯挪步。 胡将军笑道:这山洞空无一物,没什么好偷的,你把门锁好就放心走吧,我们不会再进。 社正不敢停留,诚惶诚恐的离开。 胡将军看他两步一回头的样子,笑道:看出什么地方不对了没。 方生道:就感觉牌位上的名字不像我们汉人的,墙上的神像也和惯常的不一样。 胡将军点头道:确实,这里住的杨姓人家应该是前朝遗民。 方生道:难怪刚才社正那么紧张,是担心我们撞破隐密。 胡将军道:兄弟猜的没错,不过此事最好不要对外张扬,柴兄也不要告知兰州卫,免得官府惊扰。 柴千户道:胡将军仁义,此地居民本不是一家人,也不姓杨,他们是王保保麾下军士,领头的是三兄弟,原来驻守在蔡园峡。王保保在沈儿裕战败后,顾不上围攻兰州的士卒自己跑了,这些人只能各顾各,有的逃回蒙古,有的藏在隐蔽山沟,这三兄弟得兵败的消息已经晚了,来不及逃亡只能命令部卒烧毁军服器械,全体冒姓杨氏,各带一支在荒僻处就地为民,自称原住汉人,黄河边有一支,铁古城附近有一支,这地方有一支,此地人数最多。 方生道:民间一直传言兰州周边有很多来不及跑的蒙古兵,只是不知道详情,没想到今天能碰到。 胡将军却很惊讶: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 柴千户道:肯定知道,不但这杨姓,还有好几个家族都是如此,就连王保保的儿子都隐匿在兰州附近,他和他的兵丁现在都成农民了,兰州卫镇守本地,当然要了解清楚,不然岂不是两眼一摸黑。 方生吃惊道:王保保的儿子在兰州?他们在什么地方。 柴千户笑道:这个还真不能告诉你。 他笑的很轻松,胡将军却越想越惊心,这次战斗保密是第一先决条件,没想到有这么大的漏洞,此处是敌军的必经之地,自己那么大的兵力调动,瞒得了对手,瞒不了本地乡民,尽管特别嘱咐过,但这些人以前是蒙古兵啊,万一有人通风报信,鬼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不觉已是一身冷汗。 方生问道:百姓一直以为你们不知道呢,大家私底下还笑话兰州卫的官老爷,这么多的雷你们竟然不闻不问。 柴千户哈哈一乐:是故意瞒着百姓的,刚开始摸底调查,后来见这些人并无二心,便再没有特殊关注。 兰州地处边疆,居民来源复杂,彭指挥说不论回汉蒙元,本地人或者移民,只要安分守己,那就是我大明百姓。做为官府应该不偏不倚,刑罚赏赐当一视同仁,民心自然归服,这样才能长治久安。如果强分彼此,区别对待,那是取祸之道,无论你优待哪一方,各族之间必生嫌隙,天长日久定生祸端,蒙元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失了天下,我们不能走他们的老路。周边各族对彭指挥很是信服。二十四年,蓝大将军征伐西番,兰州卫兵力不足,各族百姓踊跃应征,作战非常勇猛。 胡将军拜服,检讨自己初见彭指挥时的无礼莽撞。 方生大声赞叹: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彭指挥这是圣人之道啊。 也不知道柴千户是不是没听懂,愣了一会,不好意思道:方先生,不是我故意和你抬杠,彭指挥不认识几个字。 胡将军在旁边哈哈大笑。 谈笑间,军士呼喊饭已做好,三人一起回营,社正也带了些酒肉过来,殷勤招呼,聊天喝酒,见这三人始终不提山洞的异常之处,便安心离开。 睡到半夜天气骤变,西北风刮得呼呼的,柴胡二人尚能忍受,方生却冷的直哆嗦,跑去把车上的皮袄翻出来,摞了三层才算舒服,不过压的呼吸都有些困难。抱怨道:刚才应该给让社正把窑洞门留着,那里面肯定暖和。 胡将军笑道:算了,你没看社正担惊受怕的样子,我们就待一晚上,没必要让他为难。 方生道:这个社正也太不通人情了,这么冷的天,祠堂不让进也就算了,让到他屋里也可以啊。 胡将军道:到他家万一你再看出点什么,你让他再活不活了,不过说实话,你一个大小伙子,怎么这么怕冷,有点男子汉的样子好不好。 方生缩在皮袄里:这次我认怂,这地方要比兰州冷多了,还是你们厉害。 胡将军得意道:那当然,年轻人,还是得多练啊。索性这次事情办完我们不回兰州了,直接去甘肃,让你感受感受什么是真正的天寒地冻,锻炼锻炼,如果侥幸没冻死,以后你就不怕怜了。 方生切了一声,懒得搭理他,回头的时候瞥见柴千户身上披的大氅,爬过去摸了一下,不屑道:我还以为你们有多厉害呢,搞了半天都穿的姑姑绒。 柴千户笑道:不但这件大氅,里面这件也是。 方生嘟囔了一句“啥也不是”,钻回自己的皮袄。 胡将军道:别不服,我之前没穿这个也不怕冷,说到底还是你的身体不行,小伙子,以后要多锻炼身体。 方生气的真翻白眼。 胡将军笑道:不过说实在的,你们说的这个姑姑绒确实好,又薄又轻又暖和,这么好的东西为什么其它地方没见过,像我们甘肃就很需要啊,将士们人手一件多好。 方生没好气道:扯蛋去吧,就你的那件小袄我姐姐花了一年时间才完成,柴千户的大氅至少要两三个人一起做,没个一年都完不成。 胡将军奇怪道:为什么要耗费这么长时间,有什么艰难之处吗。 方生道:羊只在秋冬才有绒,在开春天气转暖的时候,用梳子一点点的梳下来,六七个羊才能凑一件小袄的量,像柴千户那件大氅,至少得二十只羊的,梳下来还得淘洗,晾晒,挑挑拣拣,纺纱,编织,麻烦着呢。 柴千户道:费时费力,还卖不上价,百姓没那个闲功夫去做,并且山羊调皮捣蛋还不出肉,每个羊群也不过三五只做领头用,百姓就想做也没那么多的羊绒。 方生接话:就是,还想着人手一件,你是打算把兰州人和兰州羊都活活累死。 第五十七章 黑石川 队伍沿河走了没多久,便出了盆地,出现一条向北的岔路,胡将军命令向北走。 柴千户道:走错了,应该沿河往西走,不远就能回到驿道。 胡将军指着北方那条小路:王子是从这条路上来的。回头看看方生,笑道:算了吧,还是听你的,往驿道走,谁让咱们这有个软蛋,还是驿道好,有吃有喝有房子住。 方生恼了:哎,阴阳怪气的说谁呢,就往北走。 胡将军笑道:兄弟别冲动,身体要紧,这条路上可是什么东西都没有,路上遇到风雪躲都没地方躲,把你冻坏了我可没办法给金大哥交待。 方生催马驰上北路:谁怕谁啊,今天就非走这条路不可,还把兰州娃唬住了。 柴千户笑道:方先生读书真是屈才。 果不其然,路上什么都没有,只有连绵起伏的山丘,此时的山川又和昨天路过的那些大不相同,已经不能叫山了,而是一个个的小土包,山坡平缓的都能纵马跑上去,山之间是宽阔的平川,地势平坦,少有起伏。 如此平坦的山川却没有村落,更无人耕种,全是大面积的荒草,偶尔远远看到山边上有几孔窑洞,应该是牧羊人留下的,但已经荒废破败了。 行不过十数里,天空愈发阴沉,逐渐有零星的雪花飘落,越下越大,本来就没有正经的道路,这会更无法分辨,只能沿着沟谷前行,骑兵尚好,拉物资和王子灵柩的车辆走的十分艰难。 胡将军抱怨道:看到没,我就说走那条路,你非死犟着走这边,现在走不了了吧。 方生让气的无语:你要点脸好不好,柴千户你评评理,刚才到底是谁阴阳怪气的要往这边走。 柴千户懒得理会他们俩,驰马跑上旁边的山丘,观望了一会下山来:前方看不到人烟,我们要么抓紧赶路,天黑之前回到驿道,要么折反回去,我记得此地有狼群,就我们这些人荒山野岭安营太危险了。 胡将军转头问方生:你什么主意。 方生道:下雪天又不冷,我无所谓。 胡将军笑道:小伙子有个性,那好,我们继续走,天黑之前走到哪算哪,大不了就和狼群干他一场。 柴千户对这两个年轻人很是无奈,但人家是主将,自己也没办法,只能跟着走了。 眼前突然变得宽阔,原来是两条川地相交的地方,队伍转向西北继续前行,这会的雪已经大的睁不开眼了,胡将军在前面喝到:不想喂狼的就抓紧时间。 军士们互相嘟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算再快又有什么用处。 胡将军可不管这些,一刻不歇得往前赶。 风雪搅动,根本没办法看路,大家都疲惫至极,胡将军在前面呼喊着引路。 正当大家拼力挣扎,胡将军喊了一声:到了。 穿过层层叠叠的雪花,隐约看到前方有火光,原本已经疲惫不堪的军士又充满力量,吆喝着往火光奔去。 川边矮山下有一排窑洞,有的用石块木料在前面围了个羊圈,没围的想必是人住的,中间一孔窑洞日生着一堆柴火,烧得正旺,旁边坐着一位老汉,面对这些不速之客,他却毫不惊慌。 胡将军上前问道:老伯,我们是路过的明军,有没有空的窑洞可以避避风雪。 那老汉并不回答他的问话,站起身来拖着一条残腿往前走了几步,向后面大喊:别躲了,出来吧,是明军。 窑洞后面的山顶爬起来几个人,他们本来穿的皮袄,大雪覆盖,别说这会天快黑了,就算大白天都不一定能看见。 几人从山上下来,除了一个少年,其余都三四十岁的样子,其中一个老成精明的中年汉子走上前道:军爷,有什么要小的们效劳。 老汉鄙视道:把他们带到那几孔闲窑,以后溜沟子的时候你就是你,别加们。 中年汉子不理会他的讽刺,领着胡将军到旁边的窑洞:这几孔平时没人住,让军士们住这边,我们几个把自己的窑洞腾出来军爷您住,那边还有个羊圈空着,把马安置在那边。 胡将军道:没事,我也住这边,窑洞我们自己收拾,你去杀几只羊,给大家煮锅汤驱驱寒。 中年汉子喜道:有有有,您来的正巧,我们今天刚杀了几十只,打算明天运到兰州去卖呢,都是最好最鲜的。 胡将军从怀里掏出一包钱扔过去,你按市价看着办吧。 汉子接过钱,欢天喜地的跑出去:哥几个,咱们的羊军爷要了,赶紧动起来,起锅煮羊。 军士们上前打扫、搬运、喂马,在每孔窑洞口生了一堆火。 刚忙消停,雪也停了。 方生站在雪地里骂道:老天爷是专门和我们做对,刚才那么大的雪,险些把人命要了,现在找到暖和地方,雪又停了。 柴千户道:是啊,我心想如果找不到地方歇脚,真遇到狼群,今天晚上就难过了,胡将军,你怎么知道此地有人居住,这条川以前是牧场,有很多羊户,本地的羊肉在兰州很出名,前朝覆灭后羊户跑的跑,死的死,此地就荒了,前些年我来过,整条川都没有人烟。 胡将军从窑洞出来:我也是勘察地形的时候才知道此地有人居住,估计是流民,无处可去,为了躲避战乱和官府搜查,藏在这种偏僻地方活命。这次敌军没从大路走,而是穿过大横路,避开沿途燧堡从这里南下,敌军突围后也是从这条路逃窜的,李千户追击到此,还和对方大战了一场,重伤了小王子,不知道他还活着没。 坐在窑洞口烤火的老汉叹息道:打打杀杀了几十年,本以为能太平几年,没想到现在连黑石川都没有安宁日子了。 中年汉子拉起老汉:别发愁了,今天来的都是贵人,赶紧把你的绝活拿出来。 老汉起身进了窑洞,拿出一个小木盒,一边搅动汤锅一边放木盒里的东西,柴千户靠近看了一眼,没说话转身回来。 不一会香气四溢,军士们刚才只啃了点干粮充饥,都围过来叫嚷着要吃肉。 其他人不敢拦,老汉骂道:喊什么喊,肉还没熟呢。 有军士把碗递过来:肉没熟,汤总能喝吧。 老汉拿起大勺:喝,喝了得懒汉病可和我没关系。 懒汉病是流行于牧区的一种疾病,传染的人浑身无力,什么活都干不动,重者卧床不起直至死亡。 那军士吓一跳,把碗缩回去,但还是有些不甘心:这老汉尽胡说,懒汉病明明是中邪了,懒鬼上身,平时不干好事,鬼神降的灾,从来就没听说过喝羊汤能喝出懒汉病。 老汉冷笑道:别什么事情都赖鬼神,这个病就是因为吃没熟的羊肉染上的。 方生奇怪道:我听医生说懒汉病是气血不通所以外感湿热毒邪。 老汉道:是啊,毒邪就在这羊肉里,病羊的皮毛里面也有,所以放羊汉最容易得这个病,你们光吃肉没事,但肉要彻底煮熟了才行。 艰难忍耐了有半个时辰,老汉拿筷子捅了捅,尝了一下味道,又撒了点小盒里的东西,转身道:好了。 军士们冲到锅旁边才意识到还有领导在,又谦让着把地方挪开,胡将军也拿起自己的饭盆:没事,放开吃,不在乎那些。 大家欢呼着分羊肉,胡将军看那几个牧民立在旁边不动,道:你们几个也吃,不客气,今天我请客。 那几个牧民忙摆手:我们天天吃肉,都吃腻了,将军您不用管,我们自己有面条吃。 说话间,柴千户拔出长刀架在老汉脖子上,向众军士喝道:都把碗放下。 军士们吓一跳,反应快的已经扔了碗筷奔去拿自己的武器。 柴千户盯着老汉道:胡扯,什么样的牧民舍得天天吃肉,我看你们是在捣鬼,吃肉。 老汉苦笑了一声,拿筷子扎了块羊排,大口吃起来,一边吃一边大声赞美。 柴千户又向其他牧民喝道:你们也是,快。 其他牧民却远不如老汉那么泰然自若,颤颤巍巍的过来各自拿了一块小心吃起来。 等肉吃完了,柴千户又道:喝汤。 几人又拿过碗来呈汤。 老汉自始至终都对柴千户的长刀视若无物,自在吃喝。 他越这样,柴千户越紧张,一脸严肃的立在旁边。 等了有一刻多钟,牧民都毫无反应。柴千户还刀回鞘,冷冷的说道:可以了。 大家才放下心了,正要端碗,几个牧民却瘫软在地,柴千户的钢刀又架在老汉脖子上,军士又扔了碗筷跑过去喝问,牧民颤声道:没事军爷,肉没问题,刚才太吓人了,我们歇会。 方生过去搭了一下脉,笑道:没事,放心吃吧。 柴千户放下长刀,刚才把碗扔掉的军士到锅里捞肉,这么惊吓了两次,肉都没有刚才香了。 老汉面无表情的捡起扔在地上的羊肉:真是糟蹋东西,也好,便宜我的孩子们了。那少年也过来帮忙。 方生以为老汉要拿去给自己家里人:老伯,拿过来洗洗,在汤里回个锅。 老汉不理会他,把地上的肉都放进红柳框,一瘸一拐拖着往雪地里走,少年想跟着一起去,让老汉拦住,他一个人边走边嗷嗷叫。 第五十六章 爱土地爱人民 方生还在大声招呼老汉别拿脏肉给孩子们吃。 中年汉子拦住他:老爷别管他,他的那些孩子不讲究这些。 方生急道:胡说呢,小孩子更应该讲究卫生。 柴千户突然大喊:不好,有狼群,拔出长刀奔向老汉。 胡将军纵身跃起,从窑洞旁的崖面踩了两脚直接上了山顶,拔剑四顾。 隐约看到雪地上有东西在蠕动,柴千户说的没错,确实有狼群。 牧民对狼群没有任何反应,显然已经习以为常,对这两位的动作却是大吃一惊,瞪大个眼睛互相问:他刚才是飞上去的吗。 军士们也都拿起武器警戒,不过这次没扔碗。 柴千户追上老汉,喊了一声“有狼”拉起他就走。 那老汉挣脱开来,怒道:滚开,别吓着它们。 雪地里窜出几只灰狼,冲着二人嘶吼,柴千户把老汉拉到身后举刀戒备,胡将军在山上指挥一队军士赶来支援。 老汉却推开柴千户,冲灰狼喊:孩子们别怕,他不是坏人。转身对柴千户道:快走。 柴千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过来支援的军士也是面面相觑。 老汉安抚嘶叫的狼群,就像老人教育自己小孩那样,但那些灰狼见有生人在,始终平静不下来,老汉向军士挥手,让他们离开。 柴千户见灰狼对自己恶狠狠的,对老汉却很亲近,便放下心来,当然也不敢转身离开,带着军士一路上始终保持戒备后退回窑洞,狼群见他们离开,放下凶狠的样子,围在老汉旁边撒娇,老汉把框里的羊肉分给他们,嘴里絮絮叨叨,这个没排好队了,那个已经吃了两块。 方生奇怪道:养狗养马的常见,养狼的头一会碰到,这老伯不简单。 少年道:都是爷爷的好朋友,听爷爷说这些狼的前辈救过他的命,多少年的感情了,要不是爷爷有这个本事,我们这些人是万万不敢在黑石川这种荒郊野岭放羊的。 胡将军见没什么危险也从山头跃下,笑着走进窑洞:今天这羊肉吃得太费劲了。 柴千户笑道:刚才是我反应过度了。 胡将军道:柴兄谨慎是应该的。 柴千户道:我主要是见老汉虽然一瘸一拐,但明显是经历过战场杀伐的军人,所以起了疑心。 中年汉子道:军爷猜得没错,他确实当过兵,蒙古人个个都是军人吗。 那少年咳嗽了一声,瞪了他一眼。 中年汉子道:瞪我干什么,对军爷就要实话实说。见大家都没反应,他又说:不但是军人,他还是前朝举人呢。 方生道:这老伯来头不小啊。 中年汉子道:那当然,我听说他以前当过官,后来天下大乱,他自己出钱召集兵马镇压我大明的军队,和我大明作对,那不是找死吗,兵败后就躲在山沟里放羊。 少年怒道:你胡说什么,别想着把爷爷害死就能占了他的羊群,到时候我第一个和你拼命。 中年汉子道:我哪一句胡说了,小屁孩知道个锤子,那群羊才值几个钱,我是向军爷汇报实情,瞒谁也不能瞒政府,今天我教训你两句是为你好,你们非亲非故,别真拿他当爷爷,小心跟着遭殃。 老汉喂完狼回来,显然听到刚才的话,拍了拍少年:放心,我且死不了呢,有朝一日真死了,他们也别指望在这黑石川待下去。 中年汉子神色有些慌张,干笑了两声:这老汉说话太噎人了,我们就聊了聊你老人家的光荣历史,你想哪去了。 柴千户向少年道:放心,我兰州卫蒙古人多的是,只要是遵纪守法,效忠朝廷的,过往一概不纠,都是我大明子民。 老汉淡然道:我不是大明子民。 众人都惊了,柴千户替他开脱,他却一点不领情,真不知道想干什么。 老汉继续道:我也不是大元的子民,我只是黑石川的一个孤魂野鬼,不效忠任何一个朝廷。 方生问道:你不愿效忠大明这我理解,或许有故旧之情难舍,为何连前元也不效忠。 老汉惨然一笑:掠百姓如猪羊,视人民如草芥,这样的朝廷为什么要效忠,亡了活该。 方生又问:既然你对前朝已失望透顶,那为什么不选择效忠大明。 老汉反问道:为什么非要效忠,自由自在的不好吗。 柴千户道:在我大明的土地上生活,就是我大明的子民,理应忠君爱国。 老汉笑道:照你这个说法,当年洪武帝、徐大将军、陈友谅等人生活在大元的土地上,怎么不忠大元的君主,爱大元的国,反而揭竿起义,推翻了大元的朝廷。 中年汉子不等其他人反应,怒道:你老汉翻了天了,不要胡说八道连累我们。斥责完又左右看看,胡将军等人却毫无反应。 柴千户瞪了他一眼,喝道:出去。 中年汉子不敢回嘴,疑惑着低头出了窑洞。 胡将军示意其他人都出去。 方生道:理由你刚才已经说了,当年朝廷昏庸无道,残害百姓,人们不得已才起义造反的。 老汉道:说的在理,也就是说即使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人们也可以选择不忠君,不爱国。忠不忠、爱不爱全看朝廷是否对老百姓好。 方生道:没错,圣人就是这么说的。 柴千户惊讶了:哪个圣人这么大胆子。 方生道:孟子。 柴千户愣了半响摇头道:难怪会让赶出文庙。 老汉接着问方生:那具体坏到什么程度我们就可以不忠,有没有个衡量的标准,如果是半坏半好呢,那我们就半忠半爱吗,多坏少好呢,多好少坏呢,这变来变去的还能叫忠君爱国吗。 他的这一套说辞把大家都绕糊涂了。只有胡将军笑着看大家辩论。 柴千户琢磨了半天,憋出来一句:你的这些话属实大逆不道。 方生道:柴千户不要多想,春秋先贤当年也讨论过同样的问题,老先生,那依你之见,什么才是真正的爱国。 老汉道:所谓爱国,不是爱某一个皇帝,某一个朝廷,不是大明、大元、大宋,而是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这片土地上的生灵,爱的是历经磨难还努力挣扎想要活着的劳苦百姓,如果有什么样的人不想让人们好好活着,不拿百姓当人看,那不管是外敌还是朝廷,人们都应该拿起武器赶走他,推翻他,这才是真正的爱国。 这理论着实石破天惊,窑洞里一片安静。 方生拱身行礼:先生高见。 柴千户却一点都不认为这是高见:老汉,你也一把年纪了,我不和你计较,但保不起别人不会,以后不要信口开河,让小人抓了把柄。 老汉笑道:我早就死了,有什么好怕的。 胡将军见他们辩论的内容太过敏感,叉开话题:老伯,那些狼怎么和你这么亲,您老也不害怕。 老汉道:怕什么,畜生比人强,讲义气、明事理,知荣辱。 几人让这个奇谈怪论给逗笑了,这老汉的话越来越惊世骇俗,完全听不明白了。 老汉道:像你们这种愚夫自然是不懂,别说狼那么聪明的东西,就算蠢笨如绵羊,也断不会赞美羊户长的皮袄高贵华丽,屠夫刀法如神,狼狗獠牙锐利,更不会赞叹锅里的羊肉肥美味鲜。 方生笑道:您老说笑了,别说羊不会说话,就算会说话也不可能赞美这个。 老汉看了三人一眼:但人会。这一眼看的几位浑身发冷。 老汉自顾自的一瘸一拐走出窑洞,把大家没吃干净的骨头装进框里,又拖着去找他的孩子们。 柴千户使劲晃了晃脑袋,以后要少和你们这些文化人来往,一个个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东西,不扯蛋了,吃肉走。 第五十七章 有獠牙而不用,持权柄而不害 几个人出来,却发现锅里已经没肉了。 柴千户叫住一个牧民:再煮一锅,你们刚才说还有面条,先拿些过来垫点肚子,我们几个还一口没吃呢。 其他牧民分解清洗羊肉,中年汉子拿出醒好的面团,扯成拉条子直接下到剩下的羊肉汤里。 不一会饭得了,柴千户吃了两口,大声赞美,方生道:面条怎么这么筋道,味道也比其它麦子好吃,是不是又是老汉的秘方。 中年汉子笑道:回老爷的话,还真不是,这个麦子和别处的不一样。他转身出去拿回来几株麦穗。 确实和兰州的不一样,没有麦芒,光秃秃的,方生接过来啧啧称奇。 胡将军笑道:少见多怪,秦州一带也有这种没芒的小麦。 中年汉子道:将军有所不知,秦州的麦子和这个不一样,您把麦粒咬一口就知道了。 胡将军搓出来麦粒,比常见的要瘦小,却坚硬非常,咬断后竟隐隐有玉石的光泽。赞道:此地民风倔强,连生的麦子都如此硬气,这么好吃的小麦为什么其它地方不种。 中年汉子解释道:产量太低了,好地不值当种,并且这麦子很奇怪,我听他们说只在干旱山坡能存活,水多的地方反而长不成。 胡将军问道:听说?你不是本地人吗。 中年汉子赶紧道:您听叉了,小的是本地人。 胡将军盯着他看:那你是怎么知道秦州的麦子和这里不一样的。 中年汉子慌了:军爷,小的也没见过秦州的麦子,平时好吹个牛皮,随口胡说的。 柴千户揪住汉子扔出窑洞:问问什么来路。有军士应了一声,他转身回来继续吃面。 窑洞就是暖和,这一夜睡得舒服,方生走出窑洞,才发现天已大亮,军士们已经收拾好车辆,上面装的都是羊肉,码的满满当当。 方生笑道:北山羊是好吃,但也不用买这么多吧。 胡将军拎着一个口袋过来扔到车上:小伙子睡醒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跟我们走了,要留下来和狼做伴呢。 方生回了一句扯蛋,回窑洞收拾自己的东西。 队伍踏雪出发,方生发现马车后面牵着个人,仔细看好像是昨晚的那个中年汉子,问胡将军是怎么回事,胡将军道:查问清楚了,是个犯军,押往甘肃镇的途中逃脱了,流落到黑石川,不但是他,其他几个也都来历不正,有的是犯军,有的是流民,有的是逃亡的军户。 方生奇怪道:军户也逃亡,是害怕打仗吗。 胡将军道:种的粮食不够交子粒,积年欠账太多,活不下去就跑了。 方生道:每个军户五十亩地呢,一年只交12石子粒,怎么着都能产出来吧。 胡将军笑道:不是每个卫所都能摊上于指挥那样的好官。 柴千户接话:确实,不是自夸,兰州卫做的还不错,每个军户的田地分布都不太远,还要好坏搭配,尽量公平公正,于指挥对这方面很重视。 方生见那汉子脸上有伤,想必不是问了一下那么简单,双手捆的结实,让马车拽着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心中不忍:那为什么就把他抓了,如果情有可原能不能放他一马,你们对老汉都能网开一面,他可是曾经的元军。 柴千户笑道:那老汉是敌人,可不是恶人,堂堂正正的作战,即便失败了我们也是敬重的,更何况又瘸又疯翻不了天。 胡将军道:柴兄说的在理,这小子不同,他处心积虑的想要除掉老汉,问又不肯招供,只说是老汉说话过于反动,自己是出于义愤,一个犯军说这种话那不是扯蛋吗,估计是包藏祸心,为了不留后患,就把他带走了。 柴千户道:那老汉口无遮拦,能活到现在已是奇迹,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胡将军道:万一他图谋更大,除掉老汉后他就是本地的老大,这么重要的位置让这种人盘据,我不放心。 柴千户笑笑:胡将军是个好心人啊。转头看看方生,看他不说话,呆呆的看前面,问道:唉,你想啥呢。 他喊了几声方生才反应过来,笑道:没什么,我在想昨天老汉说的那些话,你们说说,如果羊会说话,他会不会真的去赞美皮袄、刀、獠牙,甚至于羊肉。 柴千户笑道:那鬼知道去。 胡将军道:说不清楚,虽说万物有灵,但我觉得猪羊这些更屈从于本能,狼吃羊,羊吃草,一切为了生存,不是思考后的结果,无所谓道德,老汉把动物的本能表现解释为高尚,太过牵强。 方生道:那为什么人会去赞扬这些。 胡将军道:赞扬谄媚者无非是为了利益,这样的人虽然有思考,但他行动还是受制于本能,一个人如果完全屈从于自身的本能,其实和猪羊没有高下之分。但这样的人并不能代表所有人。 方生道:你说的在理,但有一点我不认同,我感觉有的人比动物更残忍恶毒。 胡将军笑道:没有高下之分,都是用自己的手段谋生存罢了,狼用的獠牙,人用的手段,没什么分别,人害人可怕,那狼吃人就不可怕了吗,人们常说绵羊柔善,不是因为它们有良知,只是因为没有獠牙而已,一旦有照样吃人。真正的良知是有獠牙而不用,持权柄而不害。这才是人与动物最根本的区别。 方生道:但普通百姓哪有什么獠牙权柄。 胡将军道:不欺凌弱小,不仗势欺人,就是善。 方生琢磨了一会:要不我下马给你磕一个。 胡将军哈哈大笑:来来来,现在就磕。 柴千户在旁边不屑的看着两个人讨论:那老汉疯魔了,我看你们两位也不远了,琢磨狼和羊有没有良知,疯了吗。 方生笑道:其实我觉得兰州卫的官员就数柴千户最有良知。 柴千户笑道:少来这套,我一个杀人无数的军人,什么良知不良知,合适就干,不合适就不干,想那么多干什么。 方生道:对啊,这就是良知啊,你老是说老汉疯了,我感觉人家说的很有道理,羊的问题就不提了,爱国那一段就很让人震撼。 柴千户道:那是你太年轻了,以后当了官就知道老汉的话有多荒唐,百姓的愿望千奇百怪,不可能全都满足,就说你表妹的那个案子,吴老四的愿望是娶你表妹,不但要娶这个,看他的那个德行还指望娶六七个呢,但你表妹却不愿稼给他,这两个人就有冲突了吧。出了人命却为什么迟迟判不下来,也是因为有冲突,一半的人支持这个,另一半支持那个。如果按照老汉说的哪样,官府怎么判都是错,绞刑杀了那女子,你和支持你的那些人肯定不干,你们拿起刀枪把许知县杀了,按老汉的意思这就是爱国。如果许知县把人给放了,董秀才那群人肯定不干,也拿起刀枪把许知县杀了,按老汉的意思这是不是也是爱国。 胡将军哈哈大笑:爱不爱国我不知道,反正许知县左右是个死。 方生道:你举的例子确实有这样的矛盾,但这种事情毕竟非常少见,再说民间的矛盾很少能上升到动摇国家的程度,大多通过疏导、律法就消化了,老汉说的是草民和官府、朝廷的关系,朝廷如果不保民反害民,百姓就应该推翻他。 柴千户摇摇头:百姓一盘散沙,打不过的,顶破天占个山头当土匪,反过来又害民。就算是出个人物把老百姓组织起来,攻城掠地,搅动风云,最后成功的有几个,还不是一样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受害的还是百姓。 胡将军道:柴兄说的在理,其实就算胜了,除了极少数能封侯列相成为人上人,大多数的百姓又有多大的好处,血流干了只是换了个新主子而已,就算这个新主子亲民爱民,但保不齐后代都和他一样,那怎么办,百姓再起来造反?那上次不是白造了吗,如此循环往复,天下将永无宁日。 方生道:那怎么办,百姓只能忍气吞声,任人宰割吗。 胡将军道:确实没太好的办法,说是国家,其实历朝历代都是一家一姓之私产,多少圣人强调道德教化,宣扬天命,指望能让当权者有所敬畏,不至于太过胡作非为,但还是不乏昏君暴政,真正敬天爱民的少之又少。 方生抬头望向远处的山峦,自言自语到:孟子有云: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如果以后能出现一种国家,百姓才是国家的主人,可以监督朝廷,皇上大臣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治世良材,朝廷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服务民众,真正对百姓有所敬畏,那该多好。 第五十八章 愿望 队伍出大横路上了官道,看到前面有一大队官兵驻扎在路旁的山坡上,路上有一小队骑兵,为首的是一位青年将领。 胡将军迎上去行礼:杨兄不是回庄浪所休整吗,怎么在此处,是有军务吗。 杨参将道:大将军有令,让你马上赶回兰州,交接的事情由我去办。 吓胡将军一跳,还以为兰州出事了。 杨参将道:没有,一切平安。不是李大将军让你回去,是长兴侯耿大将军的令,李总兵给大家伙请功的文书让驳回了,耿将军骂李总兵用王子做诱饵,太过胆大妄为,不但无功还有大过,把我们都骂了一顿,哈哈哈。 胡将军笑道:骂就骂吧,无所谓了,那赶回去是问罪吗。 杨参将道:不问罪,功过相抵了,大将军说王爷在兰州身边本来就没多少战将,还把最能打的两个调出去送灵,这是谁想的混蛋主意,王爷的安全谁来保障,行文里把李总兵狠骂了一顿。 胡将军对这个结局也是无语,着手和对方交接队伍。 杨参将道:稍等一下,哪位是柴同知。 几个人左右看看,这里只有个柴千户,哪有柴同知。 杨参将笑道:看我这记性,是柴千户。 柴千户上前,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管自己叫同知,多少有些不快。 杨参将道:你现在是兰州卫的指挥同知,这次战役就你一个人升官了。 喜讯来的太突然,柴千户诧异的不知所措。 杨参将道:具体文书在兰州卫,由他们正式任命,我只传达军令,大将军令:甘肃镇分兵五千,着柴同知率领,于铁古城以北各要冲防御,保证兰州卫的绝对安全。我身后的这些就是,全由你带走。 柴同知接过令牌,杨参将顺便告诉他,兰州卫的冯指挥使已经让押解去西安了,现在重新起用于指挥使坐镇兰州。 柴同知大嘴咧开。感觉比他自己升官都要高兴。行动迅捷了很多,简单点兵后,带部队出发。 胡将军将送灵队伍移交给杨参将,移交车辆的时候却有些不愿意:这一车羊都是我花的钱,要留几个给我。 杨参将骑马拦在他前面,招呼军士们快走,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远远传来一句话:滚,想得美。 方生笑道:看到了吧,我就说买那么多干什么,这下全没了,羊钱两空。 胡将军道:这些羊都是我军与蒙军作战时惊死撞死的,本来朝廷对作战损失的百姓有补贴,但实际上能到他们手里的少之又少,士兵们也要吃喝,我全要了牧民能少点损失。 方生道:我就奇怪这些人怎么一次性杀那么多羊,就算过年也用不了这么多,幸亏天冷,及时放血剥皮能多放几天,如果是夏天,牧民哭都没地方哭去。 胡将军望着远去的队伍发愣,方生笑道:你真喜欢吃,我们再去黑石川买几只不就得了,发什么呆啊。 胡将军摇摇头:蒙古王子的遗愿我没完成啊。 方生无语道:这王子也是矫情,送到就行了,为什么非要你跑一趟。 胡将军道:他的遗愿不是这个,遗体的去处他根本不在乎,还让我随便扔个地方让狼吃了算了。他是想让我救救他的百姓。 方生奇怪蒙古的百姓怎么要让大明的将军救。 胡将军道:今年连续几场大雪,蒙古那边不好过,牛羊冻死无数,百姓快活不下去了。本来他们和商人谈好买粮过冬,但这些走私贩趁火打劫,将原定的粮价翻了四五倍。想借大雪天狠敲对方一把,结果把对手给逼急了。唉,不过他那个部落是没办法救了,壮年男人大多战死,剩下的就算有粮也活不下去,只能让其它部落吞并了。 方生没想到这场战争竟然是走私引起的。胡将军接下来的话更让他震惊。 你知道蒙古王子为什么对我们的筹划深信不疑吗。因为我们与兰州卫往来的公文他都能看到,所以才敢冒险一搏,也正是靠这一点他才中了我们的伏击。 方生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冯指挥……。 胡将军摇摇头:应该是他身边人,这个人利用冯指挥搭建的走私通道与外国来往消息。 方生叹道:没想到走私已经害民误国到这个程度。 胡将军道:是啊,损失的不只是钱粮,更会因为他们的贪婪挑起边境纷争,因为他们的往来危害国家安全。这次我们发现并利用了这个通道,下次呢,能洞察的毕竟是少数。 方生沉默了一会:我一直有个想法。与其放任走私泛滥,朝廷为什么不自己搞,或者放开让老百姓去搞,光明正大的获利不说,还能稳定周边的关系。他们想吃粮,想喝茶,我们想吃肉,想要马,大家直接换不就截了,为什么非要打来打去的。他们专心放羊牧马,我们专心种地采茶,宋朝不就是靠这个和平了一百多年吗。 胡将军道:是啊,我之前和李总兵聊过,他说朝廷的策略是进行经济封锁,削弱他们的力量,然后一举荡平。 方生对这个策略很不以为然:北方游牧民族是杀不完的,草原势力对中华的威胁几千年来就没停过,你强他就跑,你弱他又来了。翻遍史书还没听说过用经济封锁能彻底消灭一个民族的先例。反倒是越封锁对方越强硬,双方的矛盾越不可调和,你这边稍有闪失,人家就乘虚而入。还不如放开国门,和周边各国大大方方交往合作,公平合理的交易,我大明国力昌盛,文化源远流长,不用怕那些小国不守规矩,反而我们会影响他们,改变他们,同化他们。 胡将军击掌叫好:说得没错,用军事实力保证游戏规则的运行,用文化去征服敌人。 二人聊得痛快,便没着急回去,一路游逛闲聊,先是去了趟庄浪千户所,又绕路去了趟铁古城,和柴同知一起布置各点的防御。等回到兰州已是正月初六。 本以为大家情绪不高,毕竟刚让上级斥责过,没想到一个个喜气洋洋,见到胡将军更嚷嚷着要酒喝。 原来昨天圣旨到了,立场和耿将军的完全相反,皇上对肃王年纪轻轻便敢于涉险的精神大加赞赏,还未上任就能在边境杀敌立威,英明神武颇有皇上当年的风范,实乃众皇子之楷模。此次作战更是设计精巧、指挥得当,全歼来犯之敌,扬我大明国威。自肃王以下所有参战将士都有犒赏,胡将军擢升参将,任甘州中卫指挥使。 人情往来是躲不掉了,只能硬着头皮应付各种庆贺。 方生回家也是忙的不可开交,整日辗转在兰州及周边的大小寺庙里。 刚回家,金花和天元就扑过来,兴奋的讲述这几日兰州的盛况,往年因为金花身体太弱,金家两口子都尽量避免带她去人多的地方,过年又是冬季,往往连门都不出,今年大不相同,小姑娘无病无灾,一家人大着胆子在城里逛了个尽兴。 冯指挥使确实是个人才,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布置巧妙,隆重且不落俗套,只是他这个总指挥总导演却在押往西安的路上,所有的心血都便宜了许知县和王佥事,让他们俩大出了风头。 金夫人的反应却和孩子们不一样,一看到方生就又打又骂,说到激动处伤心的哭起来了。 老金劝慰:大过年的,哭什么哭,大年三十哭是学那些南方人,今天又为了什么,这不安安全全回来了吗。 兰州移民众多,千里迢迢来到边疆,无依无靠,许多人还没到便死在迁徙的路上。平时忙于生计将这些情绪压在心里,大年三十给祖先上香烧纸,想起人生地不熟的辛苦,想起千里之外的祖宗之地,想起留在家乡和死在途中的亲人。这种情绪实在压不住,便借着祭祖之名放声大哭起来,情绪是有感染力的,哭声在移民中蔓延开来,逐渐成为移民在除夕夜的一个传统。后来这个传统也感染到本地居民,尤其是那些妇女,回想起这一年的辛劳艰难,平日里对婆婆姑嫂的唯唯诺诺,察言观色,过年了,也借这个机会好好释放一下。 每个人都很难,给自己一个释放的机会。 金夫人在除夕夜自然是哭过的,当然今年的主题是方生这混小子突然跑了。 方生觉得姐姐太大惊小怪了,就出去几天,还是和胡将军柴千户一起去的,在有限的认知范围内这两个是最能打的,和他们在一起能有什么危险。 金夫人气道:就因为你和胡将军在一起才危险,他亲手杀了蒙古王爷,现在又是他把人送到蒙古去,这不是往活人眼睛里插柴故意找茬吗,人家能让他活着回来吗,上面派胡将军去就是憋着使坏呢,让他送死去。 方生笑道:你都听谁说的,这次是胡将军自己要求的,他不想和那些当官的吃吃喝喝,才讨了这么个差事,出去把年节给躲了,再说胡将军那么高的功夫,领导爱还来不及呢,谁疯了把这么优秀的将军送去让别人杀了。 金夫人不屑道:城门口晒太阳的老汉们都这么说,胡将军武功太高,这次在领导面前大出风头,肃王爷肯定爱,你武功再高也是人朱家的下人,但冯指挥和李将军两个小心眼就不一定了,他们说这是功高什么主、兔死狗什么来着。 老金笑道:什么乱七八遭的,一天光听那些老头胡传。这个事情就别扯了,你们这次去一路顺利不,蒙古那边没为难吧。 方生道:没去蒙古,走到半路肃王又把胡将军招回来了,送灵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去办。 金夫人喜道:看,我就说求神有用,你们还不信,这就是菩萨神灵让肃王把你们招回来的,赶紧准备东西还愿走。 方生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家。 老金笑道:从你走后,你姐每天都去庙里求平安。 方生是既感动又无语,但自己实在太累了,先歇歇,休息好了再去。 第二天一大早,就让姐姐和姐夫两人吵醒了。 金夫人拉着老金,让他去准备马车。 老金不愿意,人家还愿都是初一十五,今天没时没节的还什么愿。 金夫人对丈夫不开窍的样子很痛心:你懂什么,心诚才会灵,愿望实现了就赶快还上,非等到十五,十五那么多人,神仙怎么知道哪个是你还的,哪个是别人还的,现在人少,神仙才会印象深刻。 方生磨蹭了一会,穿戴完毕出门,见老金拗不过已经套好马车,金夫人正一趟趟的从屋里往外搬香烛黄表。方生吃惊道:怎么要这么多,这是去烧香还是去放火。 老金神秘的笑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果然出乎方生所料。 城里城外的转了好几天,见庙就进,逢神就拜,金夫人这几天把兰州及周边的神佛求了个遍。 关公岳王庙进了好几处,道观进了好几处,佛菩萨也拜了好多,地方神更拜了无数,方生抱怨姐姐,有代表性的拜一拜就可以了,为什么重复进不同的庙拜同样的神。 金夫人瞪了他一眼:少说话,小心神仙怪罪。 就见她虔诚的跪在神像前,喃喃自语:我弟弟黑头凡人一个,您老人家不要怪罪,但他心是诚的,没有任何不敬的地方,谢谢您保佑方生能安全回家,本来许的是献羊,但我们家条件实在达不到,以后,以后当了官发了财,一定加倍还,您老人家多多保佑,让方生早日成家立业当大官,给您多多还愿。 第五十九章 太平鼓的由来 正月十五,各乡各里的社火队早早等在城门口,东南、东北、西北三坊的社火队在城门内集合。东边天际刚有点泛白,城中钟鼓鸣响,各门同时打开,各坊的社火队舞动起来,社头在前,春官老爷、疯婆娘、大头娃娃、黑脸瓜娃子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十几个半大娃娃骑的竹马子,太平鼓队在最后面押阵。 城外的社火队轻声敲击应和。欢迎表演结束,社头高高举起红旗,所有人安静下来。红旗猛然落下,城内城外的太平鼓队齐声煞鼓,将还在沉睡的万物全都惊醒过来。 煞鼓结束,社头端过酒水,与来访的贵宾洒酒祭拜天地,像征性的喝两杯,红旗左右一摆,城内队伍分开站在街道两旁,城外社火队敲打着进城。 往年进城第一件事是去城隍庙上香,今年不同,根据迎接肃王来兰组织委员会(简称组委会)的决定,所有社火队先在县衙门口集合,向王爷拜年致敬后再去城隍庙。 对于政府官员而言,现世的王爷自然要比往世的神仙更尊贵。虽然当初的决策者已经抓走了,但定下来的程序还是没变,于指挥懒得折腾这种事情。 根据进城的方向,各社火队分别在东大街、西大街、南大街集结待命。肃王在李景隆、于指挥的陪同下走出县衙,面南坐定,甘肃镇与兰州卫各级官员分列两旁。肃王身着王服,年岁不大,英气十足。 王佥事任现场指挥,随着他一声令下,各社火队分次进场表演。 组委会对这次活动的基调是即要热闹红火,又要严肃庄重,格调要高雅,绝不能出现低级趣味的,有碍观瞻的、古怪吓人的。所以各社火队就只剩下竹马子和太平鼓能上场了,就连竹马子也是光跳不唱,仪式显得单调了很多。 肃王却饶有兴趣,对太平鼓的各种阵法套路赞不绝口,只是好奇为什么每个鼓手腰间挂个碎布弹子,等他们退场时解下来打扫身上尘土才明白过来,哈哈大笑。不过对同样挂在腰间的鞋拔子就百思不得其解了。 许知县见领导开心,不失时机上前讲解,什么高中低鼓,什么二龙吐珠、马踏五营,什么鹞子翻身、虎跃山涧。 没想到还有这么深的道道,肃王赞道:民风民俗看起来简单,其实内涵丰富,单单这太平鼓,就能看出此地百姓旷达豪迈,与东南各地人民大不相同。 许知县附和:王爷所言极是,您可知,此地的社火表演和我大明开国功臣徐大将军还有一段渊源,正是他老人家创制的太平鼓。 肃王惊讶道:我见此鼓舞阵法繁复、进退有度,每支队伍的打法又各不相同,想必经年流传才会如此,不想竟是中山王创制,如此说来这太平鼓的出现也不过二十余年而已。 许知县自信满满:正是,想当年徐大将军亲率十万大军横扫西北,只有这兰州城久攻不下,我大明将士用尽办法,王保保就是坚守城池不来应战。徐大将军在黄河边观察敌情时,看到当地百姓用木桶提水,突然就有了计策。命军中工匠用木头箍成圆桶,里面装上兵器,蒙上牛皮做成筒鼓。恰逢正月十五,令军士装扮成社火队进城,里应外合,一举攻克兰州城。这也是太平鼓名称的由来,正是徐大将军带领明军给兰州百姓带来了太平。 李景隆插了一句:你刚才说守城的是谁。 许知县答道:正是前元的齐王,扩廓帖木儿,王保保。 于指挥诧异的看了一眼许知县,扭头继续欣赏社火表演。 肃王哈哈大笑:看来父皇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他这话吓许知县一跳,自己就讲了个故事,怎么还牵扯到皇上了,惶恐的望着肃王。 肃王也不卖关子,笑道:皇上常说王保保是奇男子,以不能招为己用为憾。朝中凡是与王保保对战过的将领也是赞赏有加,如此名将却在敌军围城之际大开城门,放任他人进城闹元宵。你这个故事如果是真的,那王保保就不只是图有虚名了。 许知县不是本地人,并不知道太平鼓的由来,组委会商议时有官员提到这个故事,冯指挥指出这个故事寓意非常好,是兰州太平鼓最大的亮点,把一个民间的普通鼓舞提升到有历史、有文化、有政治的高度,应该大讲特讲。他当时深以为然,没想到中间有这么大的漏洞。无奈向于指挥求救,使了半天眼色,眼珠子都翻抽筋了,人家就是没看见。 肃王问道:在坐的数于将军年长,您可知道当年的情况,是否如许知县所言。 于指挥本来懒得搭理许知县,谁吹的牛皮谁自己圆去,但肃王亲自问话,就不得不答:回王爷的话,太平鼓什么时候有的我并不知情,但兰州战役我参与了,知道一些内情。我军攻打兰州是洪武二年四月份,当时没费多少力气就打破了。同年十二月,王保保亲率大军前来,企图夺回兰州,在城北城东咽喉要地修筑城堡,围困了有五个月。期间我在巩昌驻守,受徐总兵将令前来支援,不想在马莲滩中了埋伏,几乎全军覆灭。这个时间段和许知县说的差不多,不过攻守双方搞反了,是我军在据守兰州,王保保在外面攻城。太平鼓的发明如果是为了攻城,那只能是王保保使这个计策了。但兰州并没让他攻破,当时守城的张将军也不可能上这个当。 许知县多少有些不甘心,灵机一动:会不会是张将军用这个计策突围的,再或者是徐大将军解围兰州时,用这个计策攻打的王保保城也不一定。 于指挥笑道:就兰州当时的兵力,没有力量突围的,我军在沈儿峪大破敌军后,王保保城的驻军就弃城逃跑了。 许知县一脸的尴尬沮丧,于指挥又言道:不过我军与王保保在沈儿峪对峙时,元军龟缩不出,徐总兵为了尽快决战,派军士在敌营附近没日没夜的敲锣打鼓,搅得对方无法安睡休整,被迫出营交战,我军趁其疲惫一举击溃,这个和你讲的故事多少有些相似。 肃王问道:许知县,你讲的这个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 许知县这会学乖了,老老实实回答是在会上听别人说的,说是民间百姓都这么传。 王爷道:民间故事向来牵强附会,攀附徐大将军也是出于对我大明将士的爱戴,既然百姓喜欢这么讲,那我们就不深究讨论了,他们怎么高兴就怎么说去。 左右附和道:王爷高见。 这时表演画风突变,原来是黄河北的移民组团前来拜年,移民们不会本地的社火,表演形式大不相同。当先的是一条红色的长龙,随着锣鼓点,一个人持绣球在前南奔跑舞动,引得长龙上下翻腾。 围观的百姓中有老者摇头叹息:在兰州舞火龙,这是要招灭啊。 接下来的表演百姓更看不懂了,十几个女子,把自己装进一个半圆的壳里,外型像是个大饺子,一会打开了,一会又合上,姑娘们扭来扭去。十几个小伙装成鸟的样子,绕着姑娘跑,还时不时啄那个大壳,还有几个戴草帽的老汉,在中间捣乱。 本地百姓看的莫名其妙,南方来的移民却个个激动异常,如果不是维持秩序的兵丁阻拦,都要进去一起舞蹈。 金夫人疑惑:老汉是在棒打鸳鸯吗,手上也没棍子啊。 方生也看不明白,感觉有点像少数民族的舞蹈,有对生殖崇拜的含义,但这个感觉怎么能给姐姐说,只能推说不知道。 董秀才恰好在旁边,嗤笑道:这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读的书。 方生这才恍然大悟,暗笑自己刚才想多了。董秀才自然十分得意,终于能压对手一头,为这个胜利兴奋了半个多月睡不好,有意无意的总在别人面前提起。 大饺子退场后,上来一艘用竹子编的花船,船上满是用五颜六色的绸纸扎的花朵,中间有个大姑娘抬着花船,一个长胡子老汉手拿船桨在前面引路,花船随着他的节奏一会前后一会左右,一会又原地打转,舞动的样子真像是河中行驶的船只。有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口中咿呀唱着,随着花船跑来跑去。 黄河水流激荡,只有各种筏子,跑不了这种花船,本地人对这个新鲜很是好奇,更是叹服:这是谁家的姑娘,力气这么大。等船摇近了才发现扮演船姑娘的竟是李千户。 这个表演对移民震动更大,有人突破士兵阻拦冲到花船跟前。 就连肃王都站起身来,走到花船跟前,守卫的士兵把其他人赶走,王爷扶着花船凝视,刚要感慨,就被李千户的浓妆逗乐了,问道:这是扮的贩茶船吗。 得到李千户的肯定答复,肃王长叹一声:你们有心了。吩咐左右放开百姓,让大家近距离看看,以慰思乡之情。 尽管有王爷的允许,王佥事还是不敢怠慢,等肃王落坐后,才让士兵分批放人进来。有本地人进来凑热闹的,但大部分都是从南方来的移民,围在花船旁边小心的抚摸,几名女子拽着船边忍不住大哭起来,士兵上前喝止,肃王示意不必惊扰百姓。 激动归激动,靠近的人无一例外都让李千户花枝招展的扮相恶心到了。当然这并不妨碍他是今天全场最靓的仔。 围的百姓越来越多,花船旁边的不愿意离开,外面的还在拼命挤,花船在人海中起伏飘动。 晃动的太厉害,李千户实在撑不住,大喊:别挤了,再晃船就翻了,要是喜欢上面的东西,尽管拿走就是。 话音未落,花船瞬间四分五裂,李千户变成个光杆司令,连头上的珠花都让抢夺一空。 抢到东西的人们嬉笑着四处散开,只剩下浓妆艳抹身着女子戏服的李千户立在中央,他也不惶急,将袖子一甩,踩着花旦步退场了。 众人哄堂大笑,和他相熟的将领笑得都快岔气了,肃王笑骂道:以后谁也不准说这个活宝是我的属下,脸皮太厚了。 本来严肃高雅的活动,让他这么一搞,欢快了许多。只有董秀才一人小声唠叨:百姓无法无天,连当官的也这么胡闹,没有规矩,成何体统。他刚才在体面与思乡之间犹豫了几秒,导致比别人晚了半步,连片叶子都没抢到。 第六十章 兰州社火 最后出场的是兰州卫的太平鼓队,也是本次活动规模最大的表演团队,全是兰州卫的士兵。 民间社火队人数不多,每队中的太平鼓只有八面,此次兰州卫的太平鼓足有六十二面。 民间社火队的鼓手穿的都是黑衣黑裤,头戴坠着英雄胆的武松帽,脚蹬千层底的鸡窝子鞋,脖子后斜插风轮子,腰间緾着黑布带,上面挂着鞋拔子、碎布弹子等各种零碎。看着花里胡哨。 兰州卫的鼓手没那么多装扮,统一都是戎装,威风霸气。 众鼓手阵法堂堂,动作整齐划一、豪迈非常。锣鼓洪亮、声威震天,山川回应,将这黄河的坚冰都能惊破,冻实的大地都能撼动。 所有观礼人员情不自禁站起身来,肃王叹道:素闻兰州卫士卒悍勇异常,威震西北,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县衙门口的表演结束,社火队向城隍庙进发。本来按照组委会的安排,肃王只观看广场的表演,表演结束就回县衙吃饭,后面由百姓自己闹去,不想肃王意犹未尽,非要跟着一起去,其实也能理解,他首先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其次才是朝廷的藩王。 于指挥等人倒无所谓,去哪都一样。王佥事和许知县却慌的一批,后面的节目完全没有过审,万一让王爷听到看到不高雅的节目怎么办,王佥事给于指挥提示了几次,希望老领导能出面阻拦,没想到于指挥的答复让他大吃一惊:还是个娃娃嘛,爱凑热闹没什么大不了的。 许知县连忙告罪,当时冯指挥确定节目时,县衙表演结束后他来安排宴会,现在冯让抓走了,自己的分量不够,把一点也疏忽了,一定要于指挥想办法扭转局面,万不可让民众的粗俗表演冲撞了王爷。 于指挥的答复更让两人乍舌:兰州的娃娃能看得,堂堂的王爷怎么就看不得,如果一个灶火表演都能冲撞了,那还镇个屁上的边疆。 社火队行进到城隍庙前,各队伍展开阵形互相比拼,几轮过后,众人一致认定东川里夺得今年头筹,其他灶火队也是心悦臣服。东川里社头唱起上香曲: 正月十五庙门开,庙官爷拿着钥匙来,钥匙透上庙门开,庙门上栽的旗杆,青龙绕定;庙院里栽的松柏,四季常青。 唱罢,鞭炮响起,社头举旗指挥所有鼓手煞鼓,庙门大开,东川里当先,其他社火队随后,顺序进去祭拜城隍爷。许知县和王佥事乘机钻进人群给各社头嘱咐,往年唱的那些酸曲俗调今天就免了,实在想唱城外找个僻静处唱去。 肃王爷也想进去看热闹,被李景隆拦住,城隍庙地方狭小,今天人多眼杂,王驾的安全无法保障,再者说没有提前进行礼仪排演,万一失了礼数,面子上也不好看。 只好作罢,好在孩子们没有随太平鼓队进去,在庙前的空地上舞起了竹马子。 这次的竹马子和刚才不一样,孩子们变换队形,又唱又跳: 正月里来是新年,昭君娘娘去和番,怀抱琵琶泪满面,放声哭出雁门关。 唱到这,围观的百姓同声附和:三步愣登三,三步愣登花儿红。 孩子们接着唱道:二月里来龙抬头,王宝钏梳妆上彩楼,王孙公子有千万,绣球单打薛平男。 百姓们的台词还是那句:三步愣登三,三步愣登花儿红。 如此一直唱到十二月,最后还有一段:十三月来是闰月,孙二娘开店十字坡,人肉包子蒙汗药,单等豪杰武二哥。 在场的所有百姓齐声高唱:三步愣登三,三步愣登花儿红。 肃王爷从六月就开始和大家一起帮腔,开心坏了。问旁边的王佥事,这么好玩的曲子,刚才在县衙怎么不唱。王佥事把许知县拉过来,文化方面都是冯指挥和许知县安排,我一个粗人,不太了解。 许知县心中咒骂,兰州卫就数你精似鬼,这会成粗人了。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不过有太平鼓的前车之鉴,这次再不敢改扯,只能实话实说:王爷,刚才您也听到了,什么专诸刺僚、张魁命亡,最后连人肉包子都出现了,这词句实在粗俗,有辱清听,我们担心冲撞了王爷您。 肃王哼了一声:真是奇谈怪论,兰州的孩童唱得,我却听不得,真如瓷娃娃一般碰不得,那还镇个屁上的边疆。 王许二人愕然,怎么和于指挥的说辞一样,许知县暗自揣测,或许刚才他们的谈话让王爷听到了,这是在敲打于指挥,敲打兰州卫呢。 社火队一拨接一拨的进庙上香,李景隆见现场的百姓越来越多,担心出现意外,便提议回府用饭,可把王许二人高兴坏了,终于能解脱了。 肃王可不这么想,指着庙门口百姓摆的小吃摊:这么多吃的,为什么非要去县衙,今天看的是民风民俗,吃也要吃当地的美食,这才是与民同乐。 李景隆给胡将军使了个眼色,他们俩年纪相仿,平时也玩的来,应该能劝得住。结果胡将军意会错了,引着王爷去各摊点介绍,谁家的好吃,谁家的口味重,谁家的有特色,谁家的更干净。方生带他来过好几次,熟悉的很。 就这样把灰豆子、甜胚子、高担酿皮子、牛奶鸡蛋醪糟子、烤羊肉、黄焖羊头、羊杂碎等美食尝了个遍,当然王爷自己是吃不了那么多,每样都和大家分享。许知县有幸分到一块羊肝,激动的热泪盈眶,都不舍得咽下去。 终于吃饱喝足了,肃王还要跟随社火队去游街,李景隆彻底头大了,固定地点的安保好布置,走街串巷的万一有个意外自己担不起啊,这次不指望胡将军了,将求救的目光望向于指挥。 万幸于指挥没有意会错,向王爷提醒,卫队人数众多,随驾游街可能会惊扰到百姓。再者说了,这么多领导在旁边盯着,百姓也放不开,玩不尽性。 肃王眼巴巴的望着社火队走远,叹道:生在帝王家就这点不好,万般不自由。 给领导表演的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百姓自己的节日了。 社火队游走在大街小巷,给兰州每一处角落带去了新年的喜庆。 街道两旁的商铺人家在门口摆上八仙桌,放满了糖果茶酒,路过的灶火队、游玩的孩童可以随便拿。当然大家都只是象征性取一点,讨个彩头。 有的人家待社火队过来时放一挂鞭炮,社火队就需要停下来打一阵,主人家多少包点礼物。 更有大户人家或生意兴旺的商铺会把喜欢的社火队请进院里来闹,这种情况会舞的格外卖力,当然主人家要更破费些。 兰州社火对礼数特别讲究。礼数不周全,不管你是当官的还是做大买卖的,一律不理睬。礼数周全了,就算是贫苦百姓家,也会进去热热闹闹舞一场。 有的人家常年生病,希望让红火的锣鼓冲冲晦气,只要向社头说明,不用准备什么酬谢,像征性的一点酒水,甚至只是一挂鞭炮,大家伙也是义不容辞,在屋里屋外院内各处敲打一番,然后集合到院子中间煞一通鼓,用这惊天动地的锣鼓赶走所有的病毒霉运。 社火队走街串巷,百姓们也跟着前进。女人们最喜欢春官老爷大头娃娃那些杂耍的。男人们最喜欢的自然是太平鼓了。孩子们最喜欢的是竹马子,一边跑,一边跟着唱“三步愣登三,三步愣登花儿红”,具体什么意思孩子们也搞不明白,反正就是开心。 白天是各坊各里的社火比拼,晚上是几大商号的焰火竞赛,一个比一个豪阔,照的兰州夜空恍如白昼。 几处太平歌手的聚集地却因组委会的禁令比往年冷清了很多,除了几个老汉自娱自乐外,大部分好家都不见踪影。原来这些歌手都让李千户邀请到王保保城,和辛苦了一个冬天的移民们共庆佳节。既然你兰州城不让闹,那只能便宜外来户了。 隔着黄河都能听到对岸的人们纵情高歌: 太阳上来照半坡, 半坡上有个唱曲的哥, 一天不唱了由不得, 晚上不唱了睡不着。 白天唱着去干活, 夜里唱着妹想哥。 打发小弟去请哥, 请来一同唱支歌。 唱得好了有酒喝, 唱得不好罚推磨。 第六十一章 新官上任 快五月节了,还是滴雨不见。 如果不是冬天的那几场大雪,多少有些墒,不然种子都下不去。不过就算种了,勉强长出来的苗也让太阳晒得失去嫩绿的光彩,一个个卷缩着躺在地上。黄河两岸的百姓都在挑水抗旱。方生每天忙朝阳学校的事,帮不上忙,金家两口子累得腿都在打颤,好歹救活了一部分菜苗。 忙活了一早上,一家人吃完饭,坐在院子台阶上,一动不想动。方生推门进来,金夫人见到弟弟就开始埋怨:你现在真成公家人了,一天到晚的不照面,也不过来帮帮忙。 话未说完,就见胡将军和李千户也跟着进来,连忙起身迎接。 老金奇怪,以为胡将军随肃王一起去甘州了,没想到今天能过来。 李千户道:不去甘肃了,以后就留在兰州,可怜我逍遥日子没过几天,又要开始受苦了。 老金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甘州中卫的指挥使不去甘肃上任,反而留在兰州干什么。 方生笑道:胡将军现在成我们兰州卫的指挥使了。 于指挥让走私的事把心伤了,但保卫王子事大,碍不过耿总兵面子,勉强接任,说好等肃王就藩他就不干了,但甘肃镇的士卒经过一场大战需要休整,很多兵力还被调到兰州卫附近协防,王府的建设速度更慢了,一直到五月份才算勉强完工。 各方势力紧盯兰州这个小地方,都希望能让自己人把持军事交通要冲。于指挥却有自己的打算,他希望让胡将军担任兰州卫指挥使,给兰州人留个好官,自己也能安心交接。抱着为民请命的心态去和肃王爷谈,没想到王爷爽快答应了。言说自己打搅了兰州百姓这么久,理应有所回报。 甘肃镇与内地军事调动物资往来都绕不开兰州,这么重要的节点由自己人镇守,再好不过。 两人联名上书,不管是陕西都指挥使司还是五军都督府都不敢阻拦,直达天听,皇上大笔一挥同意了。 肃王爷一走,胡将军顺利接任兰州卫指挥使。 今天几人来的目的是想让老金引荐去拜见金老太爷,一方面是感谢上次帮忙采药,另一方面是谈些公事。 老金自不敢推辞,驾好马车准备出发,天元和金花也嚷嚷着要去,金夫人不同意,胡将军却说没什么要紧事,让孩子们一起去散散心,两个小家伙有他撑腰,自然有恃无恐,爬到车上死活不下来,没办法,只能全家一起出动。 老金赶着马车,胡将军等人信马由缰,说是出公差,倒像游山玩水。不知道为什么,沿途有很多百姓,好多老金还认识,都是黄河北的移民,但有官员在,大家都不好打招呼,远远的点头示意。 一路上胡将军问东问西,什么民情、地理、风物、田地都要了解,以前他只关注军事方面的,何处可立堡,何处可伏击,何处可布阵。现在不一样了,执掌兰州卫,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要关注。 行到定远驿天已快黑,有指挥使在,老金自然不用害怕,驿站的接待更是格外周到。 胡将军让现任驿丞带他到后山转了一圈,望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已经填平的土坑,沉默了好一阵。 中午到的金家崖,指挥使的突然造访让老金家慌乱了一阵,幸好是大户人家,迅速做好接待。吃完饭,方生言说想去川里转转,老金知道他们要谈公事,便带着一家人随方生出来。 宛川河谷西侧是大片的土地,田地齐整,沟渠纵横,各种作物郁郁葱葱,和兰州附近的景象大不相同。 方生想沿着沟渠走走,老金担心孩子有危险,便分开游玩,先去了趟水磨房,又去了趟水碾房,夫人和孩子们对这个新鲜事物很感兴趣。 从水碾房出来意外碰到黄河北的金师傅,他带着两个女婿从巴石沟出来。聊了几句才知道为什么今天路上那么多熟人了。 肃王不但把胡将军留给兰州,同时把黄河北的移民也交给兰州卫,让这些人不再前往甘州,就在兰州安家落户。黄河北地面狭窄,本不是长久之计,兰州卫划定了几个区域,让大家在这个范围内自行找寻可以落户的地方。两个月后,如果还没有合意的选择,再由兰州卫统一安排,到时候就是安排到哪就在哪。 落户的关键是土地,荒地很多,但是连片五十亩的地方就不好找了。所以一得到消息,大家蜂拥出动,撒满了兰县金县大大小小的山沟,不过大多没找到合意的。虽然朝廷有规定,凡是无主的荒地,可以随意开垦。但除了特别偏僻的地方,大部分利于开垦的,即便是无主的荒田,也不是移民想种就能种的,要地方势力点头同意才行。 胡将军此次前来也是为这个事情,想和地方大族商议,能否让移民开垦闲置的荒地,最好将原地主东一块西一块的土地通过置换集中在一起,地亩数不变,品质择优。在不损害原住民利益的前提下,匀出来成片的土地分给移民。老金家因为之前有来往,所以打算以这边为突破口,如果谈成功了,以后其它各县各里就以此为范例,把全境的土地规划整合,让尽可能多的移民分到平坦好地。 金师傅的愿望却很难实现,他想和两个女婿住在一起,大家互相有个照应,那就得需要一百五十亩的地块。听说巴石沟里面的黄土山上还有很多荒地未开垦,三人连忙赶过来。 老金询问看得怎么样。 金师傅摇摇头:地很多,但估计不好种。这边山坡很平缓,开垦不难,别说一家五十亩,一家五百亩都有,不过就是没水,天旱的话别说长粮食,吃喝都是问题。 如果是以前金师傅不会考虑这么多,今年让他真正见识了什么叫干旱。 金夫人给老金悄悄说:要不你给老太爷说一声,看金家崖有没有荒地给大哥一家。 老金其实也有这个想法,只是担心自己人微言轻,不一定能说上话,再说河川地多金贵,人家不一定愿意。 金师傅赶忙说:哪敢指望人家的水田,旁边沟沟岔岔里没人要的荒地就可以,只要互相离得别太远,邻近几个沟岔都可以的,人住在一起就行了,种地干活跑几步无所谓。 方生建房时,金师傅一家出了大力,他们此前都是商贾,对建筑技术一窍不通,只能干打下手的小工,但几个人一点不惜力,什么苦活累活眉头都不皱一下。老金一家念着恩情呢。 恰好胡将军和老太爷商议完毕,出门去找方生了,老金引着他们拜见老太爷。 老太爷一听是远方来的本家,十分客气,招呼下人赶紧炒菜下面。金师傅挡不住本家的热情,只好客随主便。跑了好几天,今天终于吃了口热饭。 老金把想法告诉老太爷,老太爷寻思了一会:五六十亩荒地倒能想想办法,但同时安置三家,地还不能离得太远就难办了,也别坐着想了,我带你们出去转转。 老金套上马车拉着几个人顺前宛川河向南走,一路上碰到很多山沟,要么狭窄陡峭无法耕种,要么已经让本地人占了。快出金家崖的地面,才陆续出现荒地,但都亩数不大。最后才看到一处宽阔的沟谷。 老太爷介绍:这是寺儿沟,以前也有人开垦,这几年村里来往贩卖粮食皮毛的客商很多,来钱快还比种地轻松,很多年轻人就不愿意跑这么远的路,费这个辛苦,逐渐就荒了,你们看看,如果可以,我给族里说,也算是响应兰州卫的号召。给谁不是给,肯定要先顾咱们自家人。 金师傅感恩戴德,如果不是老太爷念及宗亲,上哪找这么好的地,离村庄是远了点,但又不需要通水通电拉网线,远点怕什么。 天快黑了,老太爷招呼回家,金师傅第一次和人家见面,又吃又喝又帮这么大的忙,怎么好意思再跑人家家里睡觉,便借口他们几个时间紧张,要好好看看这块地,规划规划,就不打搅老太爷了。 那个年代的人风餐露宿早已习以为常,老太爷也不见怪,便和老金先回家了。 第六十二章 神灵保佑 方生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在宛川河谷转悠了三四天才肯罢休。回来的路上金夫人不停唠叨,这得耽搁多少事情。 好巧不巧,又碰到金师傅一家,他们也要回城,便招呼过来一起坐车,金家大女婿接过马鞭,老金挪过去陪着聊天。 分地这么大的事情解决了,却见他们还是愁眉紧锁,原来估算丈量了一下,寺儿沟能开垦的地方最多也只有七八十亩,仅够一户人的。 金师傅道:我们这几天跑了好多地方,在黄河边有个叫什子川的村子也找到一处荒地,那地方和金家崖一样,在河边用水很方便,除了交通不便,各方面没得说,可惜已经去了很多人,现下能占的地方不多,最多也只能安置一家。 方生说道:我们阿干里有些荒地,我记得靠近摩云关有个叫大石头河的山沟,里面有很多荒地,这地方不但能开荒,还可以经商。沟口就是去临洮府的官道,来往的行人车辆很多,临路搞个茶摊饭铺或者卖点小零碎,过日子是没问题的。我们阿干里这些年很多人靠挖炭烧窑发了家,你们是外地来的,挖炭估计地方上不愿意,但干点别的买卖也能挣钱呢,金师傅熟悉经商,我感觉那地方更适合您,如果想去我给里长说说。 真是出门遇贵人,以方生现在的地位,里长的意见几乎不用考虑,打个招呼的事情。几位激动坏了,尤其是金家二女婿,连声说:不错、不错,这地方好。 激动归激动,金师傅首先冷静下来,问道:你估计那里面大概有多少荒地。这才是他最关心的。 方生琢磨了一会,感觉五六十亩没什么问题,安置一户绰绰有余了。 一家人又垂头丧气。 方生奇怪:刚才你不是说寺儿沟有一处,什子川有一处,现在大石头河再一处,三家人三处地刚好合适啊。 老金道:金师傅是想三家人都住在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方生道:那就难办了,大石头河本来就是个石沟,可开垦的地方有限,怎么着都不可能开出一百多亩田来。 金师傅道:方先生有这个心,我们已经很感激了,我这两个女婿和我一样,以前都是行商的,对种地不在行,我年经的时候还耕过几年田,他们俩是一窍不通,兰州的作物又和老家不同,所以打算三家人在一起好立足。谢谢两兄弟帮忙,我们再找找其他地方。 方生对他的担心不以为然:你们都成家了怕什么,我和姐姐从小就自己种地生活,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其实种地没那么麻烦,学学就会了,要不这样子,你们谁选大石头河,到时候我去教。 金师傅笑道:怎么敢让秀才教我们种地,传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吗。种地这营生对其他人不难,他们却要从头学起。不容易的。 金家二女婿道:我觉得方先生说的在理,现在找地的人这么多,要不是有关系有路子,这么好的地哪能轮到我们,现在要赶紧下决定,再拖下去这几处就都让别人抢了。我们先占住脚再说,以后有困难了再想办法也不迟。 金师傅不悦道:说的轻巧,人生地不熟的,想要扎根立足有多难你知道啊,你以为我这么犯难是为了谁,你姐夫是山西人,小时候家里也是种地的,多少还能适应。你们俩口子年纪小不说,打小就跟着我行商,地里长的是苗还是草都分不清楚,离了我你们能活吗。 二女婿小声道:方先生不是说大石头河可以做买卖吗,这个我熟,要不我去那边。 金师傅不听他狡辩,叱道:想都别想。 二女儿自小最受父母疼爱,怎么可能让这小两口单独去那么远的地方讨生活,放心不下啊。 大家见金师傅态度坚决,便不再多说。 快到兰州城,路上人越来越多,都往黄河边上的龙王庙聚集,原来今天人们又在求雨。 今年的仪式和往年不同,项目中多了舞龙,舞的是兰州本地的大青龙,就是想要告诉神仙,过年的时候疏忽了,不小心舞了大红龙,现在已经诚心改过,再说那也是外来户们搞错的,和本地人无关,求求龙王爷大神有大量,不要计较黑头凡人的无心过错,早降甘霖,救救百姓。 赶了一天路,累的不想动,把车停下来远远看热闹。 天元问道:他们这么求,神仙到底能不能看到。 不等其他人回话,金花道:应该能看见。 车上人都憋着笑,想听听这两个小孩子讨论什么。 天元继续问:能看见为什么求了这么久龙王还不下雨。 金花道:舅舅带我们出去玩的时候,有人不小心摔倒了,哇哇哭,舅舅为什么不扶却要我们自己站起来。 天元道:舅舅说过啊,大人不可能时时在我们身边,更不可能陪一辈子,就算能陪,孩子还是下一代的父母,他的孩子靠谁,如果父母永远不撒手,子女个个靠父母,不出几代这家人就绝了,所以凡事还得靠自己,摔倒了要自己站起来。 金花道:是啊,神仙也一样,如果一求龙王就下雨,一求财神就给钱,那没人干活了,大家都躺在家里睡大觉,生病了就去请灵符,拿不定主意就求签,犯了错误就上香,想要升官发财就许愿,那索性让神仙养起来算了,这么多人事事都靠神仙,还不把神仙给累死。把他累死不说,还把信他的人全毁了。 金夫人笑道:你们俩还讲起道理了,如果神仙一点用都没有,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去拜他,还专门修个庙供起来,别的不说,你舅舅说了这么多大道理,他自己还不是一样要去烧香拜佛。 天元道:舅舅说了,不能因为成家立业了就摒弃父母,不能因为学会了文章就轻视师长,抚养你长大、指点你道路,他们的任务就已经完成,功劳足够多了,不管以后的路走的好不好都是自己的事情,和人家无关,所以对父母师长要一辈子去尊去爱。 这波正能量金夫人十分受用,鼓励道:舅舅还说什么了,多说说。 两个孩子齐声道:不能因为娶到了老婆就把老丈人不当一回事。 众人哈哈大笑,金夫人气道:这都什么乱七八遭的。 方生摸着两个孩子的脑袋笑道:舅舅没白教你们。再补充一点,爱父母是因为他们辛苦抚育,尊师长是因为他们用心教导,敬神佛圣贤是因为信仰给予我们不强求不妄为顺乎自然的大道智慧、明是非知善恶的正知正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善知善念、堂堂正正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浩然之气。 老金笑道:真成教师爷了,你说这么多孩子们能听懂吗。 金花转过来问金师傅:大伯,你要是神仙会怎么办,是希望人们自己学好本领,自己选择道路、自己想办法生活;还是希望他们一辈子都靠你,事事都离不开你,让你保佑一辈子。魏大哥(大女婿)、白大哥(二女婿),如果你们求神仙,打算怎么求,是凡事都让神仙帮忙,还是想凭自己本事过活。 本想听孩子们的笑话,不想让人家给问住了。 金夫人赶忙打圆场:大哥别在意,这孩子一直喜欢多嘴。又责备金花:没大没小的,胡说什么呢。 金师傅长叹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 二女婿从车上跳下来,向金花道:妹妹责备的是。转头又向自己岳丈道:师傅,我这就去大石头河。金师傅既是他们俩的岳丈,又是经商的师傅,叫习惯了所以一直没改。 说完他就走了。 金师傅忙喊:滚回来,老婆孩子不要了吗。 二女婿愣在原地。 大女婿笑道:说走就走,不得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决定好了带老婆孩子一起去啊,再说没有方先生的文书,你去有啥用。 二女婿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又回到车上。 全家人商量的结果和方生的建议一样,一家去一个地方,金师傅和儿子一家去寺儿沟,毕竟同宗,有本家照应更好立足;两个女婿怎么分配却有分歧,大女婿想去什子川,那地方适合耕种,虽然交通不便,但有坏处也有好处,没那么多是非,可以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二女婿想去大石头河,就像方生说的,种地只是为了生存,想要过的好,还得干老本行,经营行商。 不过老人始终对小女儿放心不下,什子川离寺儿沟不太远,有事需要帮忙翻两座山就能赶过去。大女婿为人老成持重,去大石头河更放心一点。最终还是按老人的意思办。 金师傅没想到的是,只三年,他的方案就被推翻了,大女婿和二女婿依自己本来意愿将土地更换。更没想到的是,大女婿在什子川专心耕耘,子孙绵延,数百年后成为兰州当地的名门大族。二女婿发挥经营之才,日渐积累,富甲一方。 第六十三章 抗旱 马三和表妹出狱了。马三不用说,本就是个莫须有的罪名,胡将军一上任便下令放人,奇怪的是马三并不愿意出狱,非要多待几天。狱卒都知道他朋友现在的势力,不好得罪,你愿意待那就待着吧。 表妹的事情颇费了些周折,虽然胡将军是兰州卫的一把手,但也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不好直接干预判决。所幸许知县是个灵性人,去临洮府活动了两天把事情摆平了,还是按他以前的判罚:杖刑,居家看押。消息一出,自然是流言纷纷,叫好的人居多,不服的也不在少数。 出狱那天,方生和石大哥一家守在牢门前等候。 看着方生和牢头们聊天,石大嫂心中感慨自己表妹没福气,这么好的小伙子,要人品有人品,要前途有前途,不但有功名,人家把兄弟又升任指挥使,整个兰州卫谁不知道他的份量,百姓开玩笑说方生现在成兰州卫的二老爷了。偏偏表妹当初没看上人家,你说气人不气人,如果当时能成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的磨难了。现在肯定不能再提,人的命啊,真是天注定。不过方生一直尽心尽力的帮忙,是不是真对表妹有点意思,要不待会看两个人的眼色,万一有戏呢。表妹现在名声是毁了,找个好人家不可能,让方生明媒正娶更不可能,如果能给方生做个小也是很不错的选择,总比嫁个吴老四那种浑货好。 正瞎琢磨呢,表妹走出牢房,石大嫂眼泪汪汪的迎上去,却见表妹气色不错,精神反而比以前好很多。和石大嫂寒暄了几句,看见方生,上前跪倒在地:谢谢先生救命之恩,您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来世做牛做马难报万一。 方生赶忙搀扶起来,安慰了几句,石大嫂道:你的包袱呢,拿出来我们一起回家。 表妹向后面指了指,他帮我拿呢。这才看到后面站着一个汉子,拎着个包袱,扭扭捏捏,羞羞答答,不敢抬头见人,却是马三。 石大嫂以为是牢卒,上前接过包袱连声称谢。拉着表妹要走。 表妹还是不动,又指了指后面,小声说:就不麻烦姐姐姐夫了,我要跟他一起回去。说完夺过石大嫂手中的包袱,和马三一起跑了。 马三远远喊:兄弟,对不住了,哥哥改天请你喝酒。 留下几人在风中凌乱。 这几日,兰州陆续出现几支打井的队伍,听说是卫府请来的,在离河比较远的地方寻找水脉,果真让他们打出来几口。但水量都不大,人畜饮水方便许多,用来浇地就很勉强了。 方生找来几个南方的移民,准备修建他们所说的踩水车,一群人在黄河边忙活了好几天,河岸太高,水流太急,试了好多次都没成功。 无奈只能施行之前的计划——引水灌溉,但这是个大工程,见效还慢,应不了急啊。 卫府派了几个水工和一队士兵每天随着方生在各处勘察。大家还去了趟金家崖参观学习,这些水工主要是负责黄河的防汛防灾,镇远桥的修建拆除,对修建灌溉水渠没什么经验,反而不如方生有心得,毕竟他瞎琢磨了这么多年。 不过兰州附近的几条小河,很少有宛川河谷那样宽阔的冲击盆地,大多山谷陡峭,河岸狭窄,无法施行金家崖的水网工程。流向雁滩的那几条河倒是相对平缓,但流程太短,水源有限,天旱时根本就没有多少水量,今年更不用说,直接见底了。 只有皋兰山的泉水不管什么时候,始终在流淌,几人商议先从这边下手。 山下居民其实早就在利用泉水灌溉,只是没有统一规划,技术也不完善,惠及的地方不多,仅有几百亩而已。方生等人详细测绘,重新规划设计,在山下建了个蓄水池,安置了三道闸门,分别引出三条总渠,这三条总渠向东西北三方延伸,沿途再分出无数个支渠小渠毛渠直至农田。每个分水点都安装有闸门,定时定量放水,让有限的资源惠及尽量多的土地。最终受益的田地竟达两千亩之多。 五泉山的成功让所有参与人员大受鼓舞,百姓们看到成功案例也把寄托从祈求神灵等待降福转移到自救上。 兰州卫抽调大批军士民夫,在辖区有条件的地方开展水利引水工程的修旧改新,让尽量多的土地浇上水。 胡将军亲任总指挥,每日在现场督促施工,方生自然是总工程师了,和他一起参与五泉山工程的人员变成技术骨干,分散在黄峪沟、金沟、东柳沟、西柳沟、黄泥沟、阿干河等处。胡将军又从庄浪千户所借来几十名水工,庄浪河流域的灌溉历史已有千年之久,他们有熟练工。金老太爷也派了十几名熟悉水利的工匠前来支援。 尽管这些水利工程对今年的旱情帮助不大,一旦建成,那是造福一方的百年大计啊,参与的人都信心满满,一改往日的悲观萎靡之气。 方生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却精力十足,相较于读书考功名甚至于当兵,这才是他最想干的事情。看着渠道一点点延伸,水流进干涸的农田,别提多开心。 和其他师傅们忙碌了好几天,终于把黄峪沟引水施工方案敲定下来,这个计划如果成功,又可以解决几千亩土地的灌溉。 回来路过古峰山,顺便上去看看自己的那几亩麦子,到了才发现已经完全枯死,整个古峰山活着的麦苗没几处。这几处是靠大家从黄河挑水保下来的,但那能有多少。 乡亲们见是方生,纷纷围过来哭诉:老是听别人说你救了这个,帮了那个,怎么就放着自己的至亲家人不管,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饿死啊。 方生心里难过,安慰大家,兰州卫正在想办法,大家不要着急,马上就有转机了。 有人抱怨道:能有什么办法,兰州卫就派人打了几口井,刚开始几天还够人喝的,现在好几口已经不出水了。人都无所谓大不了去黄河挑水,地怎么办,眼看着全干死了,你们修的那些地方本来就有水田,只不过变得更多了,就算你们不修,他们也饿不着。我们这些真正受旱的却没人管。官府尽干些锦上添花的事情博名声,谁会雪中送炭。 方生无言以对,这些天施工的地方确实都是便于引水的,将原有灌溉网路重新规划,翻新重建,得以灌溉更多的田地,虽然账面上的水田数字每天都在更新,受惠的其实还是那些好地方的人,真正困难地区根本没顾及到。像古峰山这种山坡地、台地他的方案完全施展不了。 垂头丧气的回到姐夫家,却听到了更震惊的消息,皋兰山下的百姓,为了抢夺水源起了冲突,伤了好多人,有些水渠都砸坏了。官府派兵丁过来才弹压下去。 当初的设计方案是让尽可能多的田地浇上水,但毕竟是泉水,体量太小,两千亩已经是极限了,再扩大,哪边都救不活。这些地听起来可观,但和兰州盆地那么大的面积相比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这就造成一种现象,明明隔着不远,那一小块麦苗茁壮成长,周边的眼看就烤干了。百姓们不服,便去抢水,双方厮打起来。 好在兰州及时下了一场透雨,百姓们都忙着去种秋种菜,纠纷才平息下来。 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次有雨,以后怎么办,其它地方的供水不解决,这种乱子尽早还会发生。 如何才能找到更大的水源是个头痛问题。他也想过调黄河水,但工程量太大,并且要在黄河堤坝上开口子,万一以后发大水,那就完蛋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阿干河离得最近,水量也不小,但怎么调过来是个麻烦事。便抽出时间去转转,其实整个阿干河流域他了如指掌,但万一能生出个新念头也不一定。 沿着阿干河往前走,左右两岸的百姓也在积极建设水渠,但和之前的方案差不多,只能惠及一点点地,稍微高点的地方就没办法了。 在路上碰到金师傅的大女婿,他刚从集市买了点东西,正要回大石头河。方生没有头绪其它地方也不想去,便随着一起去他的新家转转。 靠近山崖的地方掏了两孔窑洞,平地上用木头搭了个小房子,方生惊叹这才多久,您已经把家安置起来了。 金家大女婿笑道:哪有什么家,就是随便搞了个安身之所,先凑合住下来,以后再慢慢修整。 再往沟里面走,不远处已经开垦了几处田地,里面种的都是蔬菜。现在这个季节种粮已经来不及了,所幸安置的移民第一年卫府会补贴粮食,再把产的蔬菜拿到集市换点粮食回来也能过活。 远远就看到蔬菜长势不错。方生叹道:今年这个天气大哥能把菜种的这么好,费了不少功夫吧。别的不说,光从沟里提水就不容易。 金家大女婿道:主要是开地费力,水还可以,我引过来的,水量不大,但也能凑和用。 方生疑惑怎么引过来的水,沟里没多少水,并且比地面深好多。走近一看在地头压了两根竹子,竹子一节对一节一直延伸到沟里上水位。惊奇道:这也能行。 金家大女婿道:是啊,把竹子中间打通,相互连起来,就是做的太粗糙,水少可以,水大了就到处冒了。 方生蹲在旁边研究,赞叹道:大哥真是奇才啊,这个办法都能想到。 金家大女婿道:这还真不是我想的,以前在京城附近的寺庙见过,庙里的和尚为了用到山泉水,就用竹子铺成管道,从山腰把水直接引到庙里。可方便了,我这只是和人家学的,学的还不像。 他在旁边谦虚,方生心中渐渐升起一个大胆的创意。 第六十四章 礼失求诸野 和家里人聊起架管引水的想法,姐姐姐夫却不以为然,用几根竹竿从那么远的距离送水,中间还要跨山过沟,太夸张了。 金花道:太爷爷家的水碾房不就是从沟里引水过来的吗,用的也不是竹子,直接用木头钉的水渠。 方生这才想起来,是啊,之前早就见过,怎么就忘了,这几次一直在川道里考察,从没想到去那边看看。 老金道:不一样的,那个才多远,路上漏点无所谓,阿干河多远,还没翻过龙尾山水就漏完了,就算没漏完,竹筒那么大的水流还不如五泉多,够浇几亩田的。 去卫府商量,大家也是疑惑不定,一方面想法太过匪夷所思,另一方面现在都在各地施工,根本抽不出人手来办这么大的工程。 胡将军却是非常赞同:乡亲们说的对,我们不能只锦上添花,让好的地方更好,而忘记那些真正困难的百姓,那样我们只是为了功绩去工作,而不是真正的为了百姓,有的人在挨饿,我们报告上的水田数字再多也没意义。 有人问道:现在工程这么紧张,为了一个想像出来的计划再从其他地方抽人手,不合适吧。 胡将军道:我想办法,竹筒引水并不是想像,我之前在杭州就听说过,南宋的皇帝把西湖水引出几公里外,在皇宫内生造了个湖。虽然这个工程现在已经看不到了,但当时确实可行,兰州也应该可以,凡事都要去尝试,水量的问题不担心,一次性多铺几条就好。 散会后,方生留下来,胡将军问他的计划。 方生打算先往古峰山引水,那边距离较短,地势相对平缓,竹筒大部分顺着山势走,好施工。 胡将军道:既然已经有主意,那就开始做,材料我从外地调运,人员我从卫所派遣,这次主要是木工,我想办法,你抓紧规划管道路线。 方生欲言又止。 胡将军奇怪:还有什么难处吗,放心大胆去做,成败不足道,你我行的是天道,要在兰州这个方寸之地做出一凡事业。 方生道:道理我明白,只是有些担心,城南那么多的土地也需要水,我却先施行古峰山这边,担心人们说闲话。 胡将军笑道:你确实需要在战场上历练历练。我问你,你打算在古峰山这边试验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方生道:当然是出于公心,那边好施工,往这边引水路线长,还要架好几座桥,在没有经验的前提下很难一次到位。 胡将军道:那不就结了,你心底无私,旁人说什么又有什么要紧。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达成心中的愿望,而不是为了做给别人看,指望得到别人的赞誉。其实更进一步说,即便有私心又能如何,你又不是把水只引到你一家的地,而是为了惠及广大百姓。像南宋皇帝那才叫自私,耗费人力物力只为给自己修个花园。你不一样,古峰山的民众是你的亲友,更是我兰州卫的百姓。中国的事情往往就坏在对别人提出无节制的道德要求,人人都要成为大公无私的圣人,最终却变成只知道大喊口号的伪君子。 胡将军从外地调来很多竹子,工匠们挑选完整粗壮的逐节打通,连接起来,方生古峰山土地高点开始测量,本着水往低处流的原则一步步向南延伸,最终根据路线挑选上游取水点。 在取水口挖掘蓄水池,安装闸门,六根竹管捆在一起,沿途尽量选择在山坡上铺设,实在没办法了就用木架挑过去。 百姓刚开始也不信,但眼看着管道一节节延伸过来,慢慢就兴奋起来,连妇女老弱都加入到修建的工程中,进度快了很多。 果不其然,流言纷纷,先是古峰山的百姓自豪的宣传自己的子弟这么有出息,给家乡干了这么大的好事,以后用水再也不愁了。他们越骄傲,其他地方的百姓越恼火,当然也不敢采取实际行动,但方生的风评却是每况愈下,要不是旱情已经缓解,指不定骂成什么样。 两个月时间,管道铺设完成,方生不敢马虎,督促工匠一遍遍检查,不能有一点缝隙漏洞,缠麻的缠麻,上漆的上漆。一切妥当准备试水。 不但古峰山,周边的百姓都过来见证这个奇迹,要不是方生阻拦,何干里的社火队都要出动。老金也带着全家过来参观,周边自然是一片颂扬之声。 方生亲自拉开闸门,水流伴随着人们的欢呼声涌进竹筒,进水口留几个水工盯着,自己奔向出水口,百姓们也跟着在山坡上跌跌撞撞往前跑,有几个跑的太急失足滚下山坡,幸好没什么大碍。 原以为水要比人快,等他赶到出水口,围观的百姓还在殷切等待,竹筒却是一滴水都没出来。不应该啊,水怎么这么慢。又等了会,还是没水,疑惑间有士兵跑来大呼:方指挥、管道断了。 跑到离源头不到三分之一处,远远就看到有一座木架垮塌,水流从管道中喷涌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形成兰州难得一见的瀑布,飞溅的水雾在阳光的照耀下映出道道彩虹。 方生来不及欣赏美景,怒吼:赶快关上闸门。 事后排查的结果是水中的杂物将水管赌塞,前面的部分承受不住,崩断了。 疏通,重新架设,并且在出水口安装鱼网,指望能拦住浪渣,还是一样,崩断了。后来又换成更细密的麻布,水是从出水口流出来了,但没多久,又崩断了。 反复失败,不但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更是冲塌了沿途好几座房屋。大旱之年却遭了水灾,上哪说理去。 眼看就到冬天了,阿干河的水流越来越少,部分开始结冰,已经没办法继续试验。其实就算水多,也试验不了,每次都失败,工匠们已经没有耐心,都认为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目标,更主要的是方生查看水管时失足从山坡上翻滚下去,伤得不清,工程只能停下来。 市井流传一句话:狗狂来砖头,人狂必有祸。 这个是方生最难熬的一个冬天,身体的伤痛他毫不在乎,仿佛痛得更厉害些才能化解心头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一直休养到过完年开春了才能行动走路,想去阿干里看看,又怕见到受水灾的乡亲们,尽管有官府的安置救助,但人家好端端的家没了啊。犹豫了几日还是忍不住,骑马去渠道破损的地方,恰好碰到那几家在收拾冲跨的残骸,打算重新建屋。躲是躲不过了,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希望能安慰他们几句。 还不等他开口,主人家道:方先生伤好了啊,没事就好,我们大家都担心你呢,房子的事情你别往心里去,官府给了补助,够建房了。我们大家都知道,你是为了家乡百姓才花这个心思的,没建成就没建成,有这个心就好。乡亲们都说呢,历朝历代就没听过像你这样真心实意为百姓的官。 百姓们都围过来看他的伤势,嘘寒问暖。 慰问别人反被人慰问了,方生一路哭着回家。 第六十五章 都江堰 黄河北的移民陆续分散各处,也有部分人愿意留在原地,胡将军和老张家商议,通过兑换补偿的方式让愿意留下来的分到足够的土地。但这些人数太少,不值得单独立个千户,便将黄河北区域交由右千户暂管,改任李千户为右千户,接替柴千户升级后留下的空缺。 李千户一上任便与许知县联名为老马重新请功,老马忠于职守,壮烈牺牲,呈文迅速获得批准,补贴抚恤自不可少,还将马三拔民为官,给了个从九品的末流官职。胡将军将马三任命为河桥巡检司巡检,这二人知道胡将军的用意,一上任便整顿边防,查补漏洞,一时间兰州境内走私尽绝。 兰州卫在王保保城重新驻军,并在堡下设立关口。因为没多少学生,朝阳学校也缩编了,当初在学校辅助教学的有一人留居河北,就由他负责剩下的孩子,另外拨了房子用做教学使用。 方生恢复自由身,阿干河的工程又陷入僵局,每天死盯着不放也没什么意义,金夫人让弟弟赶快把耽搁的学习捡起来,自己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胡将军也是这个意思,毕竟今年八月就是乡试,但方生心思飘忽,实在看不进去。胡将军见他无法释怀,便建议出去散散心。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好,每天带着金花天元在周边闲逛。 这天闲极无聊,周边就那些地方,都去了好多次,金花非要去金家崖看瀑布,她把冲击水轮的那个水渠叫瀑布,方生却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想起管道迸裂,不免心痛。但架不住两个孩子的催促,套上马车前往金家崖。 孩子们在碾房爬上爬下自在玩耍,方生一个人立在旁边,这个碾房他已经研究过无数次,指望能从这个精巧的设计中得到启发,以突破阿干河的灌溉难题。 站了半天,始终不得其意,心中晒然一笑,或许自己当初的计划本就是虚妄。金花在碾房上喊:舅舅,你盯着看什么呢。 方生见她站的危险,赶忙上去抱下来。心中一动,是啊,为什么非要盯着一件事物看出个所以然,每个事物都有它不同的功能作用,不可能蕴含所有,非要在一件事物上参透一切,那不是扯蛋吗。 将卫府的任务交待完毕,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方生便带着金老太爷和兰州卫的书信,拿了些复习的书本,向灌县出发。 一路上走走停停,白天骑马赶路,晚上在驿站休息看书,每天走六七十里路。虽然从小就喜欢在山野里闲逛,但这是第一次走这么远的路,见到了很多新奇事物,心情慢慢也畅快起来,并且看书的效率远比在家闷坐着硬读要高的多。 就这么走了一个月,到达灌县。金知县对这位远行千里来的老乡很是热情,问明来意后安顿方生休息几日,等休息好了再看不迟。 方生却是闲不住,自己出来在街上溜达。虽然已经深入川蜀腹地,但要计算路程,一路上只是走马观花,现在目的地已到,才能停下心去观察。 可能是深受山灵水泽之气的滋养,此地百姓乐观豁达,对生活自在安然,文化浸透深厚,但骨子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倔强与豪爽,颇有侠义之风。相比之下,老家人民性格中更多的是对生存环境的忍耐,做事目标性更强,骨子里更像是军人,彪悍凶狠。 金知县见他实在待不住,便亲自带他游览,第一站自然是鼎鼎大名的都江堰了。 二人站在安澜桥上,脚下是滚滚岷江,正面是都江堰的全貌,没有强行阻拦,也没有刻意引导,只是在江中安置了几个点,顺呼江水的流淌,却又为人所用。 方生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只是怔怔看着眼前这个超乎人类想像的工程,心中念叨不虚此行,自已在书上也读到过都江堰,心想也不过尔尔,亲眼得见,才知道困坐陋室,凭翻烂几本书就想明世间理,而小天下事,那是虚妄,是自以为是的愚蠢。 自己也曾钻研过,学习先贤希望能从格物中寻得破解万物运行的奥义,可就算把金家崖的水碾房看化了,看没了,也断不可能得出眼前这个宏大工程之万一。 金知县微笑着看这位已经痴傻的老乡,也不打扰,只是静静的站在旁边。 好半天,方生才回过神来,喃喃自语:李冰父子恐怕确是神仙降世。 金知县也不反驳他,详细讲解这个工程的每个组成部分,每个部分的功能妙用,以及在李冰父子之前两岸百姓做过的研究和试验,建成之后历朝历代做的完善补充。 二人游览完毕,天色将晚,金知县言道自己后面几天有要事处理,待忙过这一阵再带他去龙溪看看,那边虽然不如都江堰的宏大,但有数不清的民间智慧。 这几日方生便一个人在都江堰反复参观,每去一趟都有不同的感觉,也越来越感慨先民改造自然又顺乎自然的伟大,也正因为如此,都江堰这个工程才历经千年而不朽,一直发挥设计者最初的目的。造福一方百姓。 天地间自有一套运转的法则,碌碌无为听天由命当然不可行,强行以个人的意志去改变,妄图改天换地更不可行,即便当时改了,断不能长久,人情事理莫不如此。 金知县事务繁忙,担心方生着急,便使人带方生前往龙溪,由当地里长接待,让他按自己的时间安排,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方生整日辗转了各条溪流小河,参观分布各处的启思妙想,都江堰的工程虽然精妙绝伦,但工程浩大,以兰州卫的实力在黄河附近施展比较困难,只是借鉴思路,看以后能不能用上。龙溪附近的工程却是个个精巧,不同的位置、不同的功能,不同的难题,就有不同的设计,不同的解决办法。施工量都不是很多,更多的是因地制宜,利用周围地形山势沟渠甚至树木,达到设计目的。 终于在一处山坡上看到一段竹筒管道,只有一条,就那么根据山势摆放,有的竹筒之间并不连贯,只是简单的搭放,而有的是中间高挖个小水池,后面再接一根,继续往前延伸,完全不像方生做的那么规整严谨,阿干里的管道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缝隙,即便是拐弯处也是由能工巧匠把竹筒做成弯管接头。 里长见他对这个特别感兴趣,便呼来主人详细解释,主人是个上了年纪的读书人,引这个管道是为了用泉水方便。 方生说出自己的疑惑,主人家笑道:那样不行,从头到尾贯通的管道,万一中间堵住就就完蛋了,就算不堵,水会把竹筒涨破的。 方生奇怪为什么会涨破。 主人道:这么高的山势,这么远的路程,水一直顺流而下,你想想力量有多大,区区一根竹筒怎么承受得住。 那竹筒一节节搭放有什么妙用。 主人道:竹子不像石头,难免有漏有坏,就算当时好的,以后也有可能会坏,这么搭放,哪根坏了就换哪根,互相不牵扯,简单好处理,平时有哪个堵住了,拿起来一通就好,通不开就当它坏了,换根好的就可以啊。干这个不能想着一步到位以后永不再管,永远不会出错,那不行,过于完美的计划往往无法进行,过于完美的事情往往无法长久。刚开始就要留坏的余地, 方生笑道:老先生开始格物了。 主人笑道:是啊,世间万物都蕴含至理,这竹筒也不例外。任何事情都不能苛责完美,不然你永远都无法成功。人生亦如此,不要妄想准备好一切,走起来,什么地方有问题改就是了。 方生拜服,又疑惑中间的小水池是做什么用的。 主人道:水池有两个妙用,一个是山势过高,水流过大,中间需要个泄力的,不然会冲垮后面的管道。还有一个用处,你看后面接的这根管并没有埋在水池底部,而是在上面,水池快满的时候才能流进竹筒,你可知是什么原因。 这个问题方生却是知道,金知县讲解都江堰的时候已经说过,为了不让泥沙排到后面管道。 主人点点头:看样子小伙子有些想法。是这个道理。 方生道:那为什么不把水池修大一点,这么小,水一急全跑外面了。管道也是,为什么不多放几根,这样水不是更多了。 主人笑道:看样子你对都江堰了解并不深,修小的目的就是为了溢出去,一根管是因为我只需要一根管。 第六十六章 改革 在都江堰盘桓了数日,方生辞别金知县返回兰州。 离开这三个多月,兰州像变了个样子,今年雨水不错,但人们还是投入很大精力去完善修建去年草草上马的水利工程。城里的商队远比往日的多,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休息了两天,前往卫府,进门时发现立着个牌子,上写高价收购姑姑绒。 等了好半天才见到胡将军,胡将军远远就在笑骂:你浪了个够,都快把我忙疯了。 方生奇怪门口的牌子怎么回事。 胡将军道:从你走后,我一直在琢磨怎么开辟点新收入,让老百姓好过点。但咱们兰州说实在的各方面条件有限,可出产的东西少,就那些地,累死累活也就混个温饱。所以要找个特色的产品拿出去卖,选来选去就先拿姑姑绒试验,看能不能打开局面。 方生道:姑姑绒一年才有多少,价高了没人要,价低了不值当,百姓也得不到多少实惠。 胡将军摇摇头:你想错了,姑姑绒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拿到大街上卖,能卖几个钱。我是让肃王送,送给皇上还有王子王妃公主嫔妃。京城虽处南方,但冬天潮湿阴冷,正需要这个,让这些贵人穿着好,那我们的品牌就打出去了。打出去的目的还是不卖,而是让皇宫来采办,那时候价格就要比市价高的多了。就算朝廷不愿意直接出钱,用来抵赋税徭役,百姓也能得到很大实惠。 方生这才恍然大悟:你是打算搞成贡品啊,朝廷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是个好主意。这比做生意要简单的多,我们只要把质量搞好就可以了,不用考虑市场价格什么的。还是个长久之计。如果能用来抵徭役,那是再好不过,百姓最怕的就是徭役,前些年修边墙,很多人直接有去无回。这个工序虽然繁琐,但不用离家,更不用送命。 胡将军道:肃王那边好办,只要我说是为了百姓,他肯定答应,现在愁的是产量,虽说只供给宫里,但说如果哪个王公贵族也想要,我们也可以高价卖给他,给他们的价格肯定要比宫里高,能多些收入不是更好。 方生沉吟了一会:我觉得不能多,这东西贵重,一方面是因为品质本身就好,另一方面是没办法多产,正因为稀缺,人们才会珍视。从技术上讲我们产不了那么多,从前景来看,我们也不能产那么多。如果人参和萝卜一样的产量,就算是他的功能不变,但在人们眼里也和萝卜差不多了。 胡将军点点头:说的在理,但如果量太少,宫里也不可能回报太多,毕竟只是一件衣服,再好,它的价值也是有上限的。还有一方面不得不考虑,到时候名气打出来了,宫里的贵人都想要,我们又供应不上,会惹祸的。 方生道:其实姑姑绒周边各地都有,只是做不了兰州这么精细,样子也没这么漂亮。我建议我们把工艺这个抓在手里,挑选手艺好的做师傅,再找些手巧心灵的带起来,产量不愁上不去,不过要衡量一个标准,就是每年只产多少匹,多一匹都不行。保证质量的同时,不能给百姓造成额外的负担。 胡将军道:技术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原料的问题,能不能在兰州多放牧那种山羊。 方生道:其实兰州的山羊和河湟宁夏的没什么区别,差别就在工艺上。羊绒就从周边同品种的地区采购。但量还是不能多,每年定量就那么多,不能诱导百姓过度放牧。我这次去灌县看到一个道理,凡事想要长久,那就不能过,在顺乎自然的前提下有限的索取。这种山羊生存能力太强,连草根能一起吃了,量少了无所谓,量多了就会有问题。别说山羊了,前元为了多征赋税,往兰州使劲下达战马绵羊的指标,听老人们说,那时候满山遍野都是羊群,把山都啃秃了。 胡将军拍了他一巴掌:行啊,小伙子,这趟没白去,那姑姑绒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水利这一块有没有心得。 方生道:有,但还是要好好琢磨,因地制宜把人家的经验能用到兰州。 胡将军道:没事,不着急,一着急反而容易偏执,一步步来,我最近就不给你安排其它任务了,你专心研究这个。 方生转身要走,又忍不住问:我这两天观察,来往的商队特别多,是…… 胡将军本来要回答,看他表情不对劲,哈哈大笑:你想多了,我不会干那个事情。 方生笑道:那是怎么回事,我琢磨了两天琢磨不透。 胡将军道:甘肃因为战事频繁,土地贫瘠,粮草供应一直靠周边各地输运。以前都是各运各的,河西他们不熟悉,路上经常出事,劳民伤财不说,效率还特别低,有的地方路途遥远,路上消耗的比运过去的还多。我在兰州设立接收仓库,让各地的粮草运到此地交割即可。后面再由兰州卫和甘肃镇派兵统一押运,这样能省很多事,并且增加兰州的人员物资流量,也能提振本地的经济。 方生惊讶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主意的。 胡将军笑道: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以前说了不算,现在可以施行了。并且我还打算在兰州设立茶马司,让全国各地准备销往西部各地的茶叶等物资在此集中,外地的客商如果想买,就来兰州公平交易,官茶自然统购统销,私茶随行就市,统一课税,一切交易光明正大,从源头上杜绝走私。这方面我只是个创意,你帮我好好想想。 方生道:好主意,这样下来兰州就成贸易中心,就像金家崖那样,百姓不用种地也能有收入,各种人才也有施展的机会。不过你刚才不是说不给我交待任务了吗,怎么又让我想这个,光琢磨水利已经让人头大了。 胡将军笑道:你那个脑袋光琢磨一件事多浪费。没事,我请你吃羊肉,好好补补。 方生又来到阿干里,从四川回来的路上都在想这边应该怎么办,现在来到现场,发现想的和实际的还是有区别。不过已经不着急了,慢慢琢磨,一点点规划。思路已经和原来完全不一样。 在原来取水口的上游安放分水石,让大部分水流从主河道流走,一部分分到河岸一侧,用石头砌一段水渠,底部比河床高,防止泥沙灌入,上面又比河面低,让多余的水从上面漫过,上面的漂浮物自然也就漫过,往前接到原来的蓄水池,竹筒安放位置依然在中间,和前面原理一样,在竹筒稍上的位置分出水渠,让多余的水量回到主河道。 竹筒不再像以前那么一通到底,也不像老书生一样一节节摆放,而是几节一体,每遇到转弯处或者坡度较大处,便断开,用水池过渡过去,坡度大的地方专门留了位置,方生打算水渠铺成后因地制宜安装其它水利设施。现在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瀑布。这些水池又是就近土地用水的分水处,如此一段段延伸,一直到达古峰山大片土地上端。 百姓们已经按照方生的规划,在出水口修的水池,就像五泉系统那样,分出干渠,分渠、支渠、毛渠。田地也为了灌溉方便重要规划平整。 万事具备。就等开闸放水。 这次除了古峰山的百姓,很少有人来看热闹,老金一家自然是到了。 方生深吸一口气,拉开闸门,水涌进竹筒。并没像上次那样着急跑到出水口享受成功,而是顺着管道慢慢走,查看是否有问题发生。 水顺利通到出水口,百姓欢呼雀跃,高兴这么多的坎坷没有白废。不过高兴了没多久,水又停了。原来是那些水池不同程度出了问题。 水池是拿青石板铺成的,和四川不一样,古峰山是黄土山,这种黄土遇水就变成泥,水量一大就塌陷,石板没办法完整拼接,一有泄漏,就将基础冲垮,整个水池就废了。 方生找来师傅研究对策,有师傅提出用木头制作水池,就像箍桶一样,应该比石板要好。 主意一定立即试验,但结果还是不理想,木头太薄了一冲就垮,支撑不了多久,太厚了又没办法做到严丝合缝。 又有师傅提出索性用蚂蚁石雕刻成水池,这个法子倒不错,但那么多水池,每个池子又那么大,这么大的石料从挖掘雕刻到运输现场安装,哪得多大的工程。最终决定让工人去开采,能做几个算几个,优先把容易塌陷、跌水位置比较高的池换成石头的,剩余的还得想其他办法。 工程进度很慢,池子做出来几个,但安装遇到大麻烦,每个水池位置都在山坡上,蚂蚁石又特别重,更何况是那么大块的,人拉肩扛得往上拖,有几个还没到位置就滚落下去,伤了好几个工人。 折腾了一个月,装上去没几个。金家两口子劝弟弟,要不就算了,每次都出事,上次是他,这次是工人,指不定下次会出什么事。 方生却远不像上次那么惶急,只是苦于想不到好办法。 第六十七章 心上人 方生让工人只做那几个地势相对平缓,好安装的水池,自己又在附近瞎转,指望能找到好办法。 这一日来到古峰山的田地里,对一些暂时能看到的问题做了修改整顿。没啥要紧事便在村子里转悠,村民都热情打招呼,虽然工程陷入僵局,但心态很平静,高兴的和乡亲们聊天,一路走过去就看到路边上有一个女子,站在土堆旁边摇辘轳,想必是有人家在挖地窖。 方生以前靠这个挣过饭,对这个场景很是亲切。走近了才注意到是表妹。表妹也看到他,忙打招呼,却把手上的辘轳给忘了,手一松装土的篮子又掉回窖里,想抓已经来不及。就听腾地一声,有人大叫:唉,小心点,砸死我你可要守寡了。 表妹笑不停,爬在窖口解释。 下面人听是方生来了,赶忙让把梯子放下去,自然是马三。 马三上来就拍了方生一巴掌,表妹在旁边抱怨:你看你一身土,把方先生弄脏了。 马三笑道:没事,我们什么关系,赶紧准备饭菜,我和方兄弟好好喝几杯。 面菜上齐,方生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表妹道:方先生客气了,我们小门小户的,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饭菜,能合口就行。 方生道:什么小门小户,马三现在是官,还是河桥巡检司的一把手,我才是普通百姓好不好。 表妹道:您太谦虚了,大家都说你是兰州卫的二老爷呢,谁家的普通百姓能调动那么多官兵民夫搞那么大的工程。 不等方生反驳,马三道:二老爷这种话别人能传,我们自己人不要传,方生那是为百姓办事呢。当然我不是说兄弟不是官,你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方生端起酒杯碰了一下问道:你怎么又想到在家门口挖窖了。这地方能接到山水吗。 马三道:山水肯定接不上,但能接到阿干河的水,你搞的那个工程,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水渠,我算了一下,要比这地方高,到时候可以接那个水。 方生笑道:我那个八字还没一撇呢,水的影子都没有,你就开始挖水窖了,万一不成功,这不是白费劲了。 马三摇摇头:我相信你肯定能成功。 方生端起酒杯:那就希望能成功,又问:你现在河桥巡检司上班,为什么不搬到城里去住,每天跑这么远上班不麻烦吗,我原以为你只是没找到房子,现在看你打水窖,这是打算永远在这待下去了啊。 马三看了一眼表妹道:去城里干什么,咱们古峰山多好,人又熟,我的地也在这里,干什么都方便。 表妹道:方先生是自己人,就不瞒着了,他是担心我难堪,所以不去城里,我自己也想待在清静点的地方。 方生明白怎么回事,表妹坐过牢,还是男牢,人多的地方自然是非口舌就多。便叉开话题:你们俩也是啊,自从那天见面后,就一直再没看到过,成亲也不说一声,说是找我喝酒,嘴都等干了也没反应,是不是不打算认我这个朋友了。 表妹赶紧解释:不会不会,先生对我们俩的恩情一直记得呢,只是我们俩个都无父无母,我又是戴罪之身,不敢打扰别人,就自己凑到一起过了。 马三道:是这种情况,不过对他以后不要再恩情长恩情短的,自家兄弟,太客气就生分了。 方生笑道:这话我爱听,都是自己人,不过你小子好像是有意在躲我,我来古峰山也好几次,一直没看到过你,你在桥门上班,我们离得不远吧,也一次没看到过你。别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世上哪有躲着不见的好兄弟。 马三尴尬的笑笑:你是个大忙人,我哪好意思打扰你,再说你前段时间不是去四川了吗,想见也见不到啊。 方生紧追不舍:那我受伤那段时间呢。 马三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摸头。 方生道:别人是娶了媳妇忘了娘,你是娶了媳妇忘了兄弟,光嘴上说的漂亮,什么人啊。越想越来火,这酒我不喝了。做势起身要走。 马三忙把他拉住,使了个眼色让表妹离开。低头喃喃:我也想去看你呢,又担心你看到我不高兴,今天你把话说开了,那我就给你赔个不是,这是我的错,不是别的原因,是当哥的实在没脸去看你。 这话说得方生摸不着头脑,你干了什么事情对不住我,怎么就没脸见我了。 马三声音更低了:我原以为她是你亲表妹,你才出力救她的,后来才知道你们非亲非故,只是相亲的时候见过。大家都说你对她有意才这么尽力营救。结果我这个当哥的在牢里和她处的时间长了,慢慢心里就有想法,后来上面打算在饭菜里下药害我,她救了我两次,我就没忍住。 再后面声音更低了,都听不清楚说的啥。 方生傻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笑得没背过气去。 马三弯腰端起酒杯:当哥的抢了兄弟的心上人,禽兽不如,要打要骂都可以,我认罚。 方生笑道:我和她成亲了没,定亲了没,相互拉拉扯扯有来往没。 马三道:那没有,如果有这些,我再这么干,那真就禽兽不如了,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方生道:那就是了,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看你操的这个心,我们一家和石大哥一家那是知己好友,就和你我一样,好友亲戚落难了求奔到跟前能不管吗,再说了,那件事本身表妹就罪不至死,我们据理力争也是凭良心做事,董秀才都敢为了自己心中所想硬闯县衙,我难道连他都不如。 马三忙道:没有没有,他哪能和你比,是哥哥想多了,我自罚三杯,不,自罚十杯。 表妹在外面听得两人对话,进来又跪倒在地,抽泣道:谢谢先生的大恩大德。 两人忙把他搀起来。 方生道:你的水窖进行到哪一步了。 马三道:窖已经挖成好几天了,今天把底子夯平,又细修了修,就剩下上胶了。 方生道:上胶我熟,这几天没事干,我过来帮你。 两人忙道:这种粗笨活哪能麻烦你。 方生笑道:怎么,你们两口子还有什么担心吗。 三人哈哈大笑。 马三又叫了几个朋友过来一起帮忙。表妹熬了几大锅胡麻水。用这个水和泥,和泥的土是从山里取出来的红胶泥,细细筛过。几人把和好的泥仔细捶打,完全细腻柔顺了,再团成一个个的圆柱条。 方生和马三在窖里操作,先用铲子在窖壁掏出一个个三寸见方的孔,然后把胶泥条塞进去,捶打填实,多出来的部分紧贴到窖壁,彼此相接,如此操作一直到窖口。 然后又用软一点的胶泥把整个窖壁贴涂一遍,细细捶打直至完全贴合。窖底也是一样,铺一层红胶泥,捶打压实。将整个水窖表现打磨平整,最后用胡麻水刷几遍,就算大功告成了。 参与的朋友都赞叹方生的手艺,谁能想到鼎鼎大名的才子,红透兰州卫的权势人物,竟有这个本事,为了朋友竟能下这个苦功夫。马三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也抬高了不少。 方生谦虚道:没什么,都是些苦笨活,真正厉害的是发明这个手艺的人,用黄土窖装水,没有大智慧谁能想到这个。 说到这,心中突然一亮。顾不上和其他人打招呼,撒腿跑了。 紧急招来师傅,将没有石水池的地方重新开挖,夯实基础,三合土垫一层,砂石再用红胶泥填一层,再铺上青石板,青石板上外沿留出漏水的排水口,用竹管接到无害的地方,再用木头做成蓄水池用来装水以及安装分渠管道,蓄水池接水位置放置青石板,缓解水流冲击。 阿干河引水工程终于贯通。 第六十八章 一再波折的功名路 本来打算立即开启往城南引水工程,但胡将军坚决不同意,马上到六月了,再不准备考试就真晚了,让其他师傅先准备材料,做前期规划,等秋闱结束了再开工。 没办法只能回去仔细读书,转眼就到了七月中,兰县的几个学子在岳教谕的带领下前往西安,和方生上次去四川一样,白天赶路,晚上在驿站休息,各驿站对这些未来的官老爷很是客气,好吃好喝好招待。 但考试团的气氛很诡异,岳教谕已经和自己的得意弟子闹翻,他的性格不屑于假意示好,对董秀才一再的殷勤拒之千里。董秀才无奈只能一个人困坐背诵。 方生倒是自在,虽然和其他人不熟悉,但没两天便聊到一起,其他人对他自然是恭敬有加,毕竟这位的权势地位可不是一般秀才可比的。大家一起嬉笑玩闹。 当然岳教谕还是报有成见,不会因为方生是兰州卫的红人而给他好脸色,一脸严肃的走在最前面。 到达西安后,岳教谕把众学生安顿好,自己前往贡院报到。 八月初九大家早早聚集在贡院门口,时刻一到,有官员在门口唱名,听到名字的生员依次进入,唱名的都是各县的地方官员,用最纯正的本地方言唱名问答。 兰县的自然是岳教谕,方生等人排队等待,唱名时却发现比来时多了两个人,仔细辨认这两个人以前在按察使司考核时见过,再没多想,并不是所有生员都像方生董秀才这样,一边读书一边忙生计,有的人真能做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只读圣贤书,当然这都是大户人家的子弟,所以人家提前到也很正常。 大家顺利通过,到董秀才时,对岳教谕比平时浓重的兰州话愣了一下,他本就是外地移民,来兰州只有些年限,平时对话没问题,这会可能太紧张了,问了好几遍才反应过来。立即有军士上前拿住,提到旁边,由现场官员问话,吓得董秀才直哆嗦,把祖宗八辈兰州大小官员左邻右舍的人名背诵了好几遍,岳教谕上前解释这是前几年的移民,对兰州话可能不熟悉。又当着负责官员的面对答了一遍才算放过。 前两场考试都是固定科目,方生按照自己所学认真作答,第三场是时务策,便将前段时间让朝廷驳回的与蒙元开设互设,在边境设立茶马司的观点好好论述了一遍,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这个他有研究,其它几道问题只能凭自己理解论述。写得时候克制情绪,尽量正能量一点。 考试结束,离发榜还有半个月,在西安逛了几圈,尝尝各色美食。大家都尽量表现的很淡定,但每次出游都有意无意的在发榜地方路过一下。 结果终于出来,兰县这次竟然中了三个半,方生一位,东北坊王姓一位,还有一个言说是东川里的。董秀才是副榜贡生,不是真正的举人,所以算半个。 兰县县学受到嘉奖,岳教谕喜不自胜,特意安慰了一下董秀才,虽然是副榜,但也能入国子监读书,前途无量。其他落榜的几位上前祝贺,总比他们要强。 董秀才却是寒着个脸,心中不忿,他认为如果没有入场前的变故,自己肯定能高中,就因为岳教谕话说不清楚,害得自己心态失衡,发挥失常。 回程的时候,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要在西安游玩,董秀才也言说西安有亲戚,要多待几天,其他几位便随岳教谕一起回兰州。 回到兰州,各种庆贺自是少不了的。方生这次真成功了,最激动的莫过于老金一家。对兰县这种人口稀少地理荒僻的小县城,举人就是读书人最高的荣誉了,进士状元之类的想都不敢想。方生也是这么认为,所以一回来就打算开启城南引水工程,胡将军却非让他继续读书,准备明年的会试。 二人无法妥协,最后许知县提了个折中方案,让方生参与总体的规划设计,具体的施工由他负责,因为师傅们已经有古峰山的经验,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真如果有问题解决不了,再请方生出面。 方生自认为就是个下苦人,怎么搞得像个世外高人一样,但说不过那两个,只能回家读书。 不过工程并没进行多久又停下来了,不是因为技术问题,而是出大事了。 朝廷派锦衣卫来兰直接把许知县抓走了,不知道押去哪里。 本来岳教谕也要一起被抓,但他不知道从哪提前得到消息,跑了。 方生等这次参加乡试的人统统让关在牢里等候消息。不过对他们并没为难,锦衣卫询问了几句,做完笔录便不管了。也不放他们出去,也没为难,每天吃喝没问题。 又过了数日,有消息透进来,周边多处知府知县教谕被抓,连陕西督学也下了大牢。 渗透西北各边镇多年的冒籍进考事件终于发了。 明代为了照顾边远地区,教育资源有所倾斜,生员选拔的比例要比东南地区高。所以出现东南地区的人才跑到边陲偷占名额得到应试的机会,和现在的高考移民一样,当然那时候也是非法的。陕西所辖地区多为边防,所以这种隐患更大,朝廷为了控制,唱名时不同地区用不同地区的方言,以此辨别。 兰县的那两位便是,其实不只他们俩,许知县与岳教谕这些年办了不少这种事情,有的是他们自己拉来的,就为挣钱,有的是上面临洮府陕西司指派的人情。兰州移民众多,不论是冒籍还是唱名审查都好应付,两人在这上面没少挣钱。 朝廷派员去西安,重新审查生员资格,将违规的剥夺已经授予的功名,发回原籍。对学生相对宽容,所有涉案官员依据情节大小论罪,许知县等人因为受贿数额较大,判了斩刑。 又组织官员重新批阅所有考卷,重新排名发榜。 方生等人因为没有参与也不知情,便放回家中等待消息。 董秀才因举发有功,从副榜贡生变成真正的举人,带着荣誉回到兰州,大肆庆祝了一番,不过没高兴几天,锦衣卫又来到兰州将他拿走,直接下了诏狱。 他是举发者,官员特意把他的试卷批阅后交送京城,皇上亲自阅览。前面部分也是一般,副榜给的都比较勉强,后面的时务策却让皇上火冒三丈,他在里面大谈特谈藩王镇边的各种坏处,指责朝廷政策有误,藩王在各地为所欲为,任人唯亲,干预司法,今后必定成为朝廷大患,应当尽早铲除。 朱元璋立即着锦衣卫捉拿归案,打入诏狱,严刑逼问是谁指使他如此胆大妄为,挑拨皇家骨肉。 董秀才诉说胡将军方生等人在兰州的种种不法事件,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他们仗着肃王府的后台。说来说去就这么多,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锦衣卫审不出个所以然,便将案卷交给皇上,朱元璋看过晒然:原以为是叶伯巨之流,原来只是个妄人。但胡说八道攻击朝廷大政方针,也是不能轻饶,就让在诏狱待着去吧。 其余人等轮不到皇上做主,兰州的举人变成一个半了,方生就是那个半个,因为时务策里也有对现今制度不满的地方,并且内容和刚刚朝廷驳回的上书方案几乎一模一样。上面派人来查,胡将军很爽快答复,那个方案本身就是他委托方生书写的,原始底稿都在,所以不算泄密,也不算抄袭。但还是找了个由头夺了功名,重要排列变成副榜贡生。 方生奇怪为什么第一次没人管,这次又挑这个毛病。 胡将军道:乡试时为了节省时间,评卷人只看前两场的答卷,最后的时务策根本没人看,除非排名特别靠前的,才会去特意批阅。这次因为有旨意要求重批,所以看的很仔细。 方生骂道:早知道那样,我就不白费那些功夫,随便胡扯着写些就好了。这下倒好,白费时间不说,到手的功名也没了。 第六十九 商队再现 既是副榜,那就没必要去准备明年的会试了。这次乡试闹的事情不小,朝廷也没立即安排工作,去国子监的行文也迟迟没下。方生只能赋闲在家等待下次乡试。不过副榜的名头毕竟在,岳教谕又跑了,便顺理成章成为兰县和兰州卫学的教谕。 新上任的知县姓刘,刘知县是南方人,精明小心,只做好自己的本份,只当兰州是个过度,不办事也不惹事。再说兰州的人口中民户只占少量,军户占的更多,军户又统归兰州卫管理,所以他这个知县没多少事情可做,他本人又远不像许知县那样积极上进,每天乐得清闲。对县学这一块彻底扔给方生,自己啥心都不操,对水利这一块也是,不闻不问。 开春解冻后,阿干河的东线引水工程重新上马,因为工程量浩大,年前只完成了一小部分,并且古峰山引水线路经过这一年的运行,也暴露出不少问题。所以又重新规划设计,进展的很慢。但毕竟有成功先例,所以大家信心十足,有问题解决就行了,怕什么,慌什么。 对教育,他还是那一套,不能让学生只背诵默写,还要知天下事,知身边事。经常带着学生到水利工程现场、兰州各地体察学习。平时对所有县学的学生也和卫学的学生一样,早上学习文化课程,下午参加卫府的武术训练。只不过各有偏重。 又在兰州卫所辖地区将社学普通开展起来,地方大的里坊设多个社学,让适龄孩童应收尽收。让县学底子好的生员就近去附近的社学上课。他发现让生员上课并不与他自己的学习相冲突,并且生员在给学生讲解的过程中,对自身也是提高。学习效率远比坐在教室里硬读书要高的多。 他原打算在县学设立女学,让有条件的女童也能学习,但反对的声音太大,县学毕竟是国家单位,自己不能为所欲为。没办法只能在家里设课堂,只要愿意来,自己亲自授课,但来的还只是金花、老李石大哥的女儿,其他人的都不愿意。 天元年纪渐渐长起来,但对学习越来越不感兴趣,而是热衷于帮家里人种菜卖菜。金夫人恨铁不成钢,有这么好的条件怎么就这么不上进。方生深聊了两次,便再没强求,劝慰姐姐人各有志,学习不好不见得就没好的人生。 这一日老李的新药房开业,方生和姐夫一家去庆贺,自从王保保城的医院停业,老李便失了工作,恢复到以前的那种生活,每天游走在各地行医,当然和之前不一样的是生意好了很多。但没地方坐堂总是辛苦。和马神医商量后,索性两人合开一个药房,马神医负责把脉,自己负责其它一切事务。 经过前两年的来往,马神医对他除了医术以外的其它方面都比较认可,便同意了。老李自有经营天赋,没多久便找到合适铺面,阔阔气气开张营业,加上马神医的金字招牌,门庭若市,生意好得出奇。 从药店出来,方生喝的有点多,就没去学校,径直进了卫府。最近忙得要命,好长时间没见过胡将军了。 一进卫府看柴同知、李千户和马三都在,王佥事因为多次起起伏伏,对仕途没什么指望了,他也知道和胡将军不是一路人,也就不白费那个功夫攀附,整日里吃喝玩乐。胡将军也懒得管他。卫府的事情多与柴同知等人会商。 胡将军让左右出去:方先生来的正好,我们一起商量这个新情况,商队又出现了。 方生兴奋道:抓住没有。 马三点点头:抓是抓住了,但都是些小喽啰,货物也很少,里面没多少违禁物品,我把人扣在桥头。赶来汇报怎么办。 柴千户道:这就什么好商量的,该扣扣,该抓抓,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防线不能就这么毁了。 方生问马三:里面有没有你熟悉的人。有没有上次的人。 马三摇摇头:没有,都是生面孔,并且都是新人,估计是那些人实在放不下兰州这条捷径,派了些不知情的过来试探,很轻松就暴露了。 方生琢磨了一会道:我建议放了他们。 柴同知瞪大个眼睛道:放了他们,为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走私吧。 方生道:自从胡将军上任后,严查严打,兰州的走私算是禁绝了。但我一直在想,这样他们永远不来,老马和十里店的血案是不是也就永远没有查明的一天。并且我们只是拦住了兰州一条路,走私行为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他们还在其它路线大肆活动,除了给他增加一点成本外,并没什么妨碍,这么防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李千户道:你的意思是放长线钓大鱼,放开让他们走,慢慢真凶可能会出现。 方生道:是这个意图,到时候连根拔起。 柴同知却是坚决反对,走私的问题牵扯众多,靠抓住一两个商队,甚至是大小头目,就指望能把走私团伙一网打尽,不可能也不现实。上面的势力有多大你们也见识了,这就不是我们能管的,我们只要拦住别让从兰州走,保兰州这一方平安就好,其它地方我们管不着,也管不了。 胡将军道:柴兄说的在理,这股势力盘根错节,不是我们能对付的,但十里店血案却不能不破,方生的建议可行,不过这次就按朝廷规定打回,已经抓住的案子直接放开也不合理,不然就弄巧成拙了,待下一次如果手续齐全,他们藏的也比较合理,那就让过,手续不齐的藏的很明显的照样还是拦下来。让他们安安心心越走越大。 柴同知叹息道:唉,又玩这一套。 李千户和马三领命出去执行。 果不其然,商队陆续的开始走这条线,但都数量不大,他们期盼的人也始终没出现。 姑姑绒的事情却很顺利,过年前兰州卫收集制作了几十件,让肃王送给皇上王兄嫂嫂。这么雪白柔软又保温的东西,一下子就征服了一大批皇亲,尤其女眷们更是爱不释手。真成贡品了,不过肃王认为原来的名字解释起来会比较麻烦,既然是兰州产的那就简简单单叫“兰绒”好了。 内务府尚衣监专门派人来兰商讨采办事宜,胡将军述说了很多困难,如何费时费工,如何精工细作。每年只能产几百件,多了一件都拿不出,并且要耗费大量民力。 来人亲自参观了制作过程,在自己得到几件的情况下,爽快答应,给了一件衣服所能达到足够高的价格,并且每年的数量固定在所能承受的范围内。 兰州卫马上采办羊绒,标准很明确,要足够好,但量不多,每年只要一点点,多了也不要。让牧民把关注点放在采收高质量的羊绒上。而不是扩大放牧规模。 又在兰州范围内搜寻制绒的高手,因为给的条件很高,不但能抵家里的徭役,还能额外有收入,大家踊跃报名。为了防止技术外泄,兰州卫统一提供制作场所,指派人员管理,石大嫂等技术骨干充当师傅,带了很多徒弟,徒弟们负责不太要紧的工作,师傅负责其中最核心的部分,这些人都知道这是吃饭的本事,自不敢向外传说。并且这些高手在一起,技术不断提升,品质不断提高,慢慢拉大了与普通羊绒制品的差距,贡品的地位更稳固了。 兰绒在上流阶层一炮而红,顺带着把兰州的其它羊毛织品带火了,有些百姓技术不到位进不了兰州卫的作坊,他们就把兰州卫挑剩下的羊毛羊绒制作成各种衣物产品,没办法得到贡品的达官贵人便挑选此类产品,沾沾皇家品味。 第七十章 谋划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黄河水量远超往常,奔涌咆哮,河面上已经无法行船,除了兰州的镇远桥还在通行,周边的几处渡口全部停止过河。 兰州卫也是战战兢兢,担心镇远桥让河水冲跨了,派士兵时时查看,日夜不断。为防止意外,只在白天保证安全的情况下才能过桥,通过的速度明显变慢,准备过河的队伍却是空前的多。 等待的商队住满了城里大小客栈,有些人没地方去,只能在野外支个棚子,茶叶等怕潮的东西眼看就要变质。兰州卫腾出几个仓库,但也杯水车薪,解决不了多少。 一个小城需要供应这么多人的饮食,一时间粮食蔬菜价格暴涨,胡将军从外地调来大批粮食以平抑物价,算是没出大乱子。 但这时候已经顾不上玩空城计,凡是有问题的统统打回,让手续齐全货单一致的正经商队抓紧过河。 堵塞的问题还没有缓解,胡将军接到来信,家兄突发疾病时日不多,便星夜赶往西安,他兄长在陕西经营数十年,高位退休,自有其一众门生故吏、亲友知己。都赶过去看望,或许是大家的关怀问候起了作用,病体渐安。 见老胡康复有望,大家心情愉快,几个老哥们老兄弟提议喝一杯,胡将军是亲弟弟,自然由他来招呼,酒过三巡,有一位老将军想是喝醉了,过来拉起胡将军要说说心里话。 胡将军不明就里,被拉着坐到旁边清静处,那老将军便开始诉说从年少时就与老胡一起出生入死,到后来大家一起同朝为官,感情是如何的好。 胡将军知道战争年代的感情非同一般,忙应和着。那老将军接着开始诉苦,这些年多少老战友或杀或关,就他们剩不下的这几个人也是战战兢兢,不敢有其它举动,日子是越过越难了。 胡将军诧异:您是开国功勋,朝廷自有恩赏,怎么能如此艰难。 老将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叹道:朝廷的俸禄能有多少,一大家子都靠我那点钱养活呢,还有些老战友老哥们,虽然他们犯了错,一了百了了,但留下的孩子们怎么办,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我们这些还活着的能不管那些后辈吗。说完竟泪眼朦胧,止不住抽泣起来。 胡将军不知道怎么开解,惭愧道:兰州卫城小民薄,如果有路过的故交子弟我尽量照顾,但钱财方面还请您见谅,我恐怕没有能力帮到。 老将军摆摆手:这个不用,你们兄弟俩为官清廉,我们都知道。我只是希望你在兰州卫能给大家伙行个方便,不用你担责任,睁只眼闭只眼就好。 胡将军猛然明白对方什么意思,瞪大个眼睛不知道怎么回话。 老将军话已递到,便不再啰嗦,言说府里有事,告辞离开。其他人也喝的差不多,纷纷离开。留胡将军一人在厅中发愣。 有丫鬟进来说老爷想见胡将军。 这会老胡气色好了很多,拉住弟弟的手,东一句西一句聊些家常。 胡将军一直在沉默,突然问:你没生病。 老胡沉默了良久,答道:确有些风寒。 胡将军道:你参与了。 老胡摇摇头:我的条件还可以,不需要冒那个险。 胡将军道:你早就知道。 老胡长叹一声,默然无语。 胡将军道:那是在帮他们。 老胡摇摇头:对方势力太大,你我都挡不住的。这次让你来是劝你不要招灾惹祸,于指挥何等的功勋根基,他在军中的职衔虽比我低,但威望和人品那是众所周知,连皇上都多次夸赞其忠勇耿直,这样的人物说拿下就拿下,何况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你如果有事,绝不可能像人家那么平安落地。 胡将军肃然道:难道我们战场拼杀,为官一方就为了能平安落地。 老胡急道:我是你哥,你当多大的官、立多大的功我都不在乎,我只希望你平安落地。 胡夫人从外面进来,劝慰道:你哥说的没错,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强。不要和那些人硬拼。你要考虑你自己,别的不说,这些年东奔西跑的连个家都没成,这次多待几天,嫂子给你物色个人选,索性把亲事定下来。 胡将军忙道:我最近忙得要命,哪顾得上成家,嫂子就不操心这个了。 胡夫人道:你这话说的,公婆走的早,你的事情我这个做嫂嫂的不操心,谁操心。 第二天一大早胡将军便借口兰州有事跑了。 到兰州后一直闷闷不乐,方生提了瓶酒前去慰问。 聊到老胡没什么大碍,方生奇怪道:那你为什么感觉像是有心事。 胡将军便将西安碰到的事毫不隐瞒的讲了一遍。 方生惊诧,他想到对方势力大,但没想到这么大,连堂堂前陕西都指挥使都害怕,那之前的筹划就没多大意义。小心问道:那怎么办。 胡将军道:事情还得查,不能让那么多人枉死了,并且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断不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后会越来越嚣张,越来越肆无忌惮,到时候出的问题会更大,我们现在把问题揭开了,大不了捅上朝廷,让皇上决断。 方生犹豫了一会:你估计你哥有没有参与。 胡将军道:不会,这一点我相信他,就算他参与了,也只是行个方便,不会掺和太多,他主要是担心我。如果他真的已经陷入很深,即便我不管,迟早也会有人管。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承担后果。 方生问道:那他有没有透露上面到底是谁。 胡将军摇摇头:不肯说。 方生道:既然如此,我倒有个想法,索性就顺了他们的意。 胡将军愣了一下,畅快大笑。 外面有军士进来汇报:驸马都尉欧阳伦代天巡狩,在陕西各边镇要冲视察边防关口,察查边境走私问题,马上到达兰州卫。 胡将军赶紧召集人员准备接待,方生悄悄说:驸马爷是代天巡查,趁这个机会给他反应一下,或许有办法。 胡将军看了方生一眼,小声道:先不提,上次我们的谋划失败,要逮的人没逮到,却放走了那么多批货,肯定是走露风声了。这次人多嘴杂更要谨慎,既然已经让他们说服了,那就得有个被说服的样子。 驸马爷是个实干家,一到兰州并没去卫府做样子,而是直接去了镇远桥头,在一众官员的簇拥下发表了一番热情洋溢的讲话,大赞兰州这个禁绝走私的先进典型。胡将军应和上峰,向天使表了一番决心,一定守好兰州这个交通要道,不负皇恩,不负朝廷,不负驸马的殷切嘱托。 欢迎宴会上,驸马爷对胡将军很是亲近,言说老早就听说过他的威名,希望能再接再厉,公忠体国,早日成为像胡都指挥使那样的封疆大吏为国为民办实事。 胡将军连忙称是,言说自己一直以兄长为榜样,兄长也时常教诲自己要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为人,就在前几天还专门招呼过去耳提面命,讲了一番为国为民的道理,自己对兄长的教悔向来言听计从。 宴会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结束,驸马爷还要去其它地方巡查,只住了一天,便离开了。 他前脚一走,胡将军便找借口将马三从河桥巡检司的位置上开了,调到其它地方当个小兵。马三不服,在卫府门前高声叫骂,惹怒了胡将军,打了三十军棍直接关入大牢。 百姓纷纷暗叹马三命运多舛,父亲让打死,自己申冤不成反坐牢,好不容易放出来过了几天安稳日子,现在又让抓了。有高人感慨:从来硬弩弦先断,每见钢刀口易伤。 老金忍不住提醒方生,这位胡将军行事果决,非常人可以揣测,以后还是少来往,免得牵扯到自己。 喜欢发表意见的金花这次却是默不作声,自己玩自己的。 各渡口等待的商队带着积压的货物往兰州赶来。前进途中,有人趁夜拜访,向头领提醒不可大意,那几个小年青太喜欢玩花活了,没那么容易让收买。领头的驳斥他太过小心,天下大势浩浩荡荡,岂是他小小的兰州卫指挥使可以阻挡,现在明白顺势而为并不晚,都是为了前途为了钱,大不了多分点就是,能有什么花活。 二人争吵了很久,谁都说服不了谁,不欢而散。 商队在来兰州的路上逐渐聚拢,队伍过于庞大,足有几百辆之多,看车上的标志很多竟是陕西布政使司的官车。连日阴雨,道路泥泞,他们原本带来的车夫不够用,便随意抓捕壮丁,强逼其修路赶车,沿途官府竟无一人敢追究。 那人又趁夜赶来阻拦,世上哪有这么招摇过市的走私犯,让他们赶紧回去。 头领自是一番说辞,那人见无法沟通,怒极,拔刀就要砍了他,左右都是高手,接连出手才抵挡住。头领见对方发怒也有些服软,但不过河是不可能的,两边都催得急,自己如果不能及时赶到约定地点,让这些货物全烂在路上肯定也是个死。只答应不再招摇,让车队重新整理,尽量把走私物资藏的隐密。 那人见无力回天,长叹一声在黑暗中隐去。 到达兰州城外,正打算进城休整。又有消息传来要他们马上过河,不得停留。头领很不愿意,这都跑了一路了,人都快累跨了,副头领提醒,还是听人家的,毕竟在他的地盘上,消息更准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赶路要紧,眼看茶叶都发霉了。 无奈只能出发,刚出西门,正要掉头往北,又有消息传来,事情有变,不要过河,赶快往临洮府方向撤退。 头领怒了,什么玩意啊,刚才让赶紧过,这会又不让过了,耍人玩呢,老子今天就偏要过桥,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第六十九章 抓捕 车队浩浩荡荡向桥头出发,前面河桥巡检司拦住。一切公文齐备,简单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正常放行,众人长舒一口气,那头领道:看吧,我就说没什么事情,非唧唧歪歪吵个不停,险些误了大事,这人以后不能用了,过个河都要摸泡子,太小心了。 行到桥中却被一小兵拦住去路,那小兵压低帽檐,立在桥中央。 左右喝道:赶快让路,疯了还是想找死。 那小兵一动不动。 副头领不想节外生枝,口气有些软:这位小哥,打劫也不是这么个打法,你有什么想法赶紧说。 小兵缓缓抬起头却是马三,马三一字一字道:寻我的弑父仇人,话音未落便冲上前去将头领拽下马,左右大惊,纷纷下马解救,人多势众,又从马三手中抢回头领,那头领大叫:原来是你这小子,给我杀了他。 左右上前对战,马三一边跑一边大喊:杀人啊,要杀官差了。 副头领拦住武士,过桥要紧,别误了大事。头领醒悟,大喊:全速前进。左右不再纠缠,上马疾驰,对方势大,马三不敢在桥上停留,冲过黄河依旧大喊大叫。 有武士大怒:上次让你小子跑了,今天还来找事,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纵马举刀就砍。 只见白塔山侧尘土飞扬,有一队人马从王保保城疾驰而下,拦住向东去路,领头的正是李千户。 商队向金城关方向逃窜,到得关下才发现城门已关,大声喊叫却无人应答。 浮桥狭窄,调头回去已不可能,整个商队让困在这狭窄通道。副头领大喊:军爷,我们是替陕西布政使司运送物资的,手续刚才已经查验过,合理合法,为何拦住不让过,耽搁了朝廷大事,我等吃罪不起,你兰州卫也难逃罪责。 李千户笑道:你们当街,不是,是当桥行凶,打伤我的兵卒,还想砍杀了他,这可不是说走就能走的。 左右怒道:明明是你的人没事找事,怎么成我们行凶了。 李千户道:扯蛋,我的兵最是老实本分,肯定是你们故意寻衅滋事,来人,将这群无法无天的匪徒拿下。 这些人自不愿束手就擒,左右武士抽刀对战。 副头领急道:对方人多势众,这么硬拼不是办法,就算拼过了,公然打杀这么多兵士,上头也摆不平。 那头领却自有一股傲气,盯着李千户看。 李千户远远笑道:别想了,跑不了的,除非有本事跳河,说完又冲着马三道:别联想啊,没说你。 马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踢了李千户一脚。 商队的人看了一眼旁边的滚滚黄河,别说现在河汛期间,就是平时跳进去也是有去无回。想想前段时间在渡口翻船丧命的同伴,都不竟往旁边躲。 此时头领喝令手下住手,从怀中掏出令牌,大声道:我乃驸马府总管周保,奉驸马都尉令往河西运送物资,谁人敢拦,再敢挑衅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李千户道:扯蛋,驸马爷前几天刚走,并没说有货队过河的事情,你等冒驸马之名行不法之事,罪加一等,我看拉的就不是正经东西,兄弟们,为了驸马爷的清白,都给我上,把这些冒名的匪徒全都拿下。咱们好好查查装得什么东西。 头领见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气红了眼,心想果然让那个人给说中,今天入了人家的套。但横行西北多少年,早就不把地方官吏放在眼里,陕西那些官吏见自己都和老鼠见了猫一样,还怕他小小的兰州卫。你们人多,我的人也不少,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大喊:小的们,不要怕,有我周保替大家担着,杀死一个兵丁赏银百两,给我上,杀出一条血路,金城关过不了,那我们就踏着这群小兵的尸体从这边过。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武士从原来的抵抗变成进攻,妄图冲散士兵向东突围。 副头领见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大喊:把马车赶下黄河。快。 不等车夫动手,队伍中夹杂的民夫纷纷掏出短刀将马匹刺杀,然后加入战团,协助军士与商队做战,个个都是格斗好手。 这些人就是他们前几天从路上抓来的壮丁。 商队心惊,怎么这么多套路。 不等他们愤怒,从王保保城又下来一队官兵,李千户马三等人也加入战斗。 桥南上来一队兵,顺浮桥逐个解除车夫卫队的武装,周保等人凶悍至极,但对方人实在太多,那些武士除了几个胆子大的投河去了,其他要么被杀,要么被擒拿。 周保被绑得结实,但仍痛骂不止。 士兵把车辆拉回桥门,当众拆开检查,果然从最底层翻出大量违禁物资,与货单上的完全不一致。兰州卫将所有人收押,这次算是板上钉钉了,就算这些物资能遮盖过去,但当街行凶殴打官兵,又持械拒捕杀伤军士,哪一条都够他们喝一壶的。 方生马三李千户齐聚卫府,互相庆贺,终于大功告成。马三伤的不轻,刚才一个人在桥上阻拦,确实风险不小,但为了替父报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一会有小兵进来向胡将军单独汇报,言说王佥事这几日没有异常,只在家中饮酒作乐,其中出去过两趟,都是和几个下级军官去喝花酒。 胡将军摇摇头让退下了。 一会又来个小兵,言说柴同知就昨天回了趟家,其余时间一直在卫府,没出过门。 胡将军让退下了。 方生道:你怀疑是他们俩个吗。 胡将军道:谈不上怀疑,只是在排查,十里店血案我后来又细细盘查过,认定是高手所为,并且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才有的狠辣刀法,当时兰州我知道的只有五个人有这个本事,于指挥年事已高,当然人家也不可能,再就是柴王二人了。这次商队这么大的规模,如果有内鬼肯定有动作,我们虽然秘密调兵遣将,但以这两个人的身份地位,怎么都不可能瞒住,所以派人观察一下二人的动向。 马三道:你不是说有五个人吗,那还有两个是谁。 李千户道:这还用问,我和胡将军啊。 马三连忙道:对对、你们俩也不可能。但听刚才来报,这两位一点动静没有啊。会不会有我们不知道的江湖高手。 胡将军道:是啊,事情还是没有眉目,这个先放一放,抓紧时间审讯这伙走私犯,看看有什么突破没。 周保还是一如既往的嘴硬,张口闭口都是驸马爷要把你们这些如何如何,所以不敢太用刑,就算屈打成招,后面再翻供反而不好收拾。不想其他几名武士也是悍勇至极,什么招都没什么用,其他车夫等人不是核心团队,知之甚少,招是招了,但意义不大。 正愁呢,事情却意外有了转机,有人到牢中下毒打算一并杀了这伙人。可惜他用毒并不高明,量太大,只毒倒了几个饿死鬼托生的便让人发觉。胡将军在现场查看,除了那包毒药搅拌过的饭菜,没有一丝痕迹。内鬼是谁还不知道,但这次下毒的肯定不是江湖高手。 这次下毒有个意外收获,胡将军告诉商队的人,别指望人家来救你,你们指望的后台打算杀人灭口了。招了还有活命的机会,不招的话我也懒得管,让他们全灭了算了。 周保信仰坚定,但其他武士抗不住心理压力,互相揭发,走私脉络渐渐清晰,走了多少批货,上次老马的事是怎么回事,还干过什么杀人害命的事情。内容触目惊心,有好多已经被认定为意外事故的官员吏卒死亡案原来都是他们干的。 但十里店血案却并不知情,兰州卫的那个内鬼是谁他们也不知道,只知道是个黑衣蒙面大汉,武功高强,什么职务,什么名字一概不知,这次来兰之前他与商队会过两次面,第二次险些把周保给砍了。 不过透露出一个之前并不知道的消息,他们过河里并不是从十里店旁边渡河,而是趁夜直接从十里店渡口过,是由河工兵丁协助。 胡将军问这些兵丁是否有人指使,那武士摇头道:不像,我们到跟前把公文拿出来说要过河,他也不问,直接伸手要钱,中间还因为钱数吵过一架,钱给到位后他们也不验货,直接送我们过河,我们走的时候他们还好端端的。 这地方是柴同知的地盘,照理说他的嫌疑最大,武功能力也相匹配,但他有不在场的证据,别的不说,就最近与商队会面的这两次时间点,他人都在兰州卫府或者家里呢,没有出去过。 那到底是谁。难不成兰州卫有两个内鬼。 第七十章 真相 临洮府和陕西方面不停派人过来干扰,不是要提走人犯,就是要他们直接审理,胡将军假意答应,言说把店子铺血案审理清楚就交出人犯,对方不干,只能用各种办法拖延。 审讯再没有突破,但这些口供证据足以引发朝廷重视,鉴于上次于指挥的教训,胡将军并不打算和陕西纠缠,而是直接呈送皇上,尽管行动隐密,但派出去的信使还是逐一被杀。 此时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发来调兵令,关西七卫防御吃紧,需要补充兵力,胡将军索性把柴王二人连同其亲信部属都派去甘肃。 柴同知没说什么,接令回去准备,王佥事却不干,兰州待的好好的,跑那个苦寒之地做什么,并且以前调兵他与柴同知总要留一个在兰州,那能两个都调走。 当场嘲讽胡将军任人唯亲,想把于指挥留下的旧将一个个赶尽杀绝,好培植自己的势力,独霸一方。 两人闹的很不愉快,不过有军令在手,胡将军还是强逼他出征了。 待二人带兵翻过乌鞘岭,胡将军立即派出信使前往京师,不想半路又被劫杀。 兰州卫现在的战将就自己和李千户两人,要守着这批灾星,不敢轻离,但案卷迟迟递不到京师终是夜长梦多,中间生变就麻烦了。兄长派来家丁提醒既然已经捅破天了,就速战速决,对方正在上下活动打算拿了胡将军。 麻烦事不止这个,阿干河水利工程出现大麻烦,新修的东线水池接连坍塌,冲毁了很多民宅。 胡将军把方生等人叫来痛叱一番,严令年底之前必须完工,不能耽搁了开春灌溉。方生召集工匠师傅讨论数日也想不出办法,无夸向卫府申请经费,带了一批师傅重新去灌县取经。 这群人也不着急,走走停停,一个月才到达。金知县二话不说安排众人去各地考察,方生带一名河工重上都江堰。 岷江上一艘快船顺流而下,进入长江,不日抵达京师,船上下来一名年青人和一名随从,正是方生和马三,二人并没按胡将军的指示去找相熟的大臣王爷,而是直接抵达宫门外手举大诰喊冤。 案卷迅速递进去,不一会锦衣卫将二人带走问话,查问清楚后,又提至皇宫由皇上亲自讯问。 右军都督府解除胡将军职务的命令到达兰州,还没来得及执行,亲审人犯的锦衣卫随后来兰。圣意冻结兰州所有人事调动,传令甘肃镇将兰州卫派去的官兵全部羁押,等候命令。 锦衣卫自有其手段,周保见他们到来,心理防线崩塌,将所有情节和盘脱出。 驸马爷及陕西等地多名参与官员被抓,胡将军见过的那个老将军不等官兵到来,便在家中自裁,临死前留下绝笔,此案所有牵扯到的他的弟子部下都是受自己所迫,为故旧之情所挟不得已而为之,所有罪责在他,恳请朝廷放他们一马。 胡都指挥使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纵容部下也是罪责难逃,所幸这次查办他与胡将军积极配合,将功补过,只降了几级退休标准。 胡将军的婚事却黄了,他未来的岳丈没事,岳母的弟弟却深陷其中,被锦衣卫抓了去。老胡千挑万选也没想到这一点。 新女婿还没成,先把自己弟弟害死了,准岳母悲伤至极,一家人大吵了几天,最终无法调和。 没多久甘肃传来消息柴同知自杀身亡,临死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周保招供柴同知便是兰州卫的接应,店子铺血案正是他的手笔,去城外阻拦商队,中途几次提醒也都是他。这些年他不直接参与走私,而是故意安排几个贪财好利的兵士值守渡口,任由周保等人拿钱摆平,货物经过时调离沿线巡逻的士兵让商队安全通过。 因为手法隐蔽,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但那次老马被害,他领命去追商队,知道商队路线,出了金城关便分派士兵去其它不同方向追击。一人悄悄潜回店子铺北岸,见胡将军等人全部掺和进来,于指挥又对事情非常重视,对河工值兵详细查问,他有些慌了。但于指挥并没带走他们,而是去其它地方搜索,便潜伏在北岸,待夜深人静时将所有参与人员灭口。 冯指挥上台后,商队可以明目张胆的过河,用不着像以前那么小心操作,加上一直是周保单线联系,冯指挥对柴的身份并不知情,以为从此可以摆脱对方掌控,安心过自己的生活,不想没两年冯指挥就下台了,又硬着头皮开始操作。后来胡将军严控边防走私,不管他帮不帮,货都过不去,自己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平平安安的退休了,没想到又出现变故。 在办公室发现了一个假人,正是这个假人蒙蔽了看守兵士,他仗着武功高强,潜伏进出。虽然再没其它证据,但可以想见在牢中下毒的还是他。 胡将军亲自带兵去柴同知家中,发现家中陈设简单,房屋老旧,完全不像一个从三品大员的家,士兵们搜索了很久,只发现了一百多两银子而已。 将其家人全部收押,经过询问他们对柴同知的所作所为毫不知情,不过透露了一个消息,老将军是柴同知的师傅。 过了几日一批烈士遗孤来到卫府门前喊冤,原来他把这些年分到的钱都补贴给这些家庭困难的已故战友家属。 胡将军等人对这个真相唏嘘不已。有意开脱柴的家属,于指挥对自己的老部下如此结局也是心痛,上书请求能否饶过他的家人。但这是钦案,柴同知又杀了那么多人,最终还是判了流放一千里,不过流放地想办法改成甘肃镇杨参将辖区,杨参将收到人犯后直接让改名换姓,安排到一个人烟稀少的僻静村庄为民。在与周边外敌土匪流寇的一次次冲突后,将他们原来的名字陆续放在阵亡名单里。柴同知一家老小在官方记录里算是彻底消失了。 意外的是一向贪财的王佥事却与此事毫无瓜葛,周保给出的解释是他们挑选合作伙伴也是有标准的,权势地位能力都在其次,人品永远是第一位。连人都做不好,怎么可能做成事,像王佥事那种过于奸猾的人不值得合作。 欧阳伦正是利用了武人重情谊讲义气的特点,一步步诱使他们入套。 通过严刑拷打,周保还招供,当年于指挥筹划通商时,蒙古人突然袭击边堡,也是他们捣的鬼,具体由后来的冯指挥前往蒙古实施诱骗。让几个部落出兵袭击明军边堡,目的就是破坏通商计划,让走私成为对方唯一选择,以便获取更大的利益。只是冯指挥因失职从兰州押到西安后,只三天。上面还没来得及审讯,他自己还没来得及找关系通路子,便在狱中畏罪自杀。具体怎么诱骗的成为永远的秘密。 驸马等要犯被皇上亲自下旨斩首,此案尘埃落定。 胡将军又提出在兰州与甘肃各地设立茶马互市与蒙古通商,缓和两边关系,朝廷从中获利,彻底杜绝走私生存空间,朝廷答复可以在兰县试一试,但来往的范围仅限于近年来没有和大明发生过军事冲突的部族,以达到分而治之,以夷制夷的目的。 朝廷在兰州设立课税局,所有内地客商将茶业锅碗等货物运至兰州交割,领取盐引茶引,购买所需要贩回内地的物品返回。 这些货物再由兰州卫根据周边各地需要分别派运,在甘州等地与回回蒙古商人交易,他们的货物主要是牛羊马匹,如果数量过千,那就赶到兰州直接交易,朝廷规定蒙古商人不得过河,兰州卫便在黄河北设立马场、草场、盐场、茶场等,给往来客商提供便利。 同时把胡将军先前设立的粮食仓库定为常例,增设督粮部官一名,由户部指派人选担任,所有发往甘肃的粮草都在兰州交割。 这么多事情需要劳动力,兰州卫将民众所服徭役不再派往外地,全部在本地劳动,军户所需交纳的子粒也可以通过在这些仓库场站劳动相抵。并且不管是民众还是军户根据自愿可以常期在此劳动,形成专业的职工团队,不用种地,还有工钱可以拿。 应征者在卫府门口排成长队。 兰州城车马往来不绝,人流量空前,这些人的住宿饮食都需要人手,大批的居民投入到这一块,开个小客栈,小饭铺、小茶馆都可以过活,临近兰州的官道两旁都是各色商铺。不愿意开店行商的在自己家烙点饼、蒸笼包子、甚至煮一壶茶,随便在大街上就能卖了。 老金家的菜再也不用运到城里去卖,各饭铺都提前预定一空,只需要每天挖出来送给他们就可以,城市周边的地几乎都不种麦子,改成各种附加值更高的瓜果蔬菜。老金在送完自家菜后还赶着马车在街上揽活,帮忙运送货物,挣点外快。 人们普遍感觉生活比以前好很多,钱好挣,吃的好,穿的好,不但温饱没问题了,经常还能吃顿肉改善改善。好多人家还翻新重盖了房屋。 就是不如以前那么清闲,没冬没夏的忙碌。 但弊端也跟着显现出来,地价飞涨,城市周边没有大价钱别说房子了,连块破地都买不了。 远郊的田地,尤其是浇不上水的却大面积撂荒,无人耕种。 孩子们都无心读书,小小年纪就让留在家中帮忙干活,让大人腾出时间外出挣钱。方生试了很多办法,效果都不明显,后来卫府下令每个孩童必须上够三年基础教育,不然其父母徭役加重。又提高了对生员的生活补贴,这才缓解了孩童失学浪潮。 各种婚丧嫁娶礼仪庆贺的规格急速攀升,百姓热衷于各种攀比。彩礼的数额翻了一倍都不止,双方切磋时常说的一句话:去年的羊肉什么价,今年什么价。 第七十一章 学习 正当兰州人民为日益繁华的生活欣喜又烦恼时,千里之外的诏狱中还有一位兰州人的生活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未来,没有结局,甚至都没有审判,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暗无天日。好在诏狱的条件比普通监牢强很多,能吃饱,不用干活,更妙的是还有书可看,尽管大部分时间只提供大明律和大诰。偶尔有本经典那就是过节了。 回想自己这一生好像就没好好生活过,老天爷还有世上的所有人好像都在为难自己,都对着自己干。 幼时父母死与战火,由舅舅收养,刚开始一家贫贱倒能平安相处,舅妈是个悍妇,经常没由来的指责轻慢,但还能忍受。后来舅舅因为有些学问成了当地教谕,生活是好了,他的地位却越来越低,和下人无异,吃得最少,干的最苦。 他也想和表哥们一起去学堂上课,但只要向家人一提起都是鄙视嘲笑,有时候偷偷去学堂外听,只要发现就免不了让舅妈殴打辱骂,有一次偷听课不留神把家里的牛丢了。舅妈把他吊在门口的树上,四五天水米未进,还不时拿棍子抽打。这次连舅舅都跟着遭殃,被舅妈狠狠抽打了一顿。 要不是发往兰州的移民路过,这世上可能就没他了,他的生命十三岁就定格在舅舅门口那棵树上。 移民中有个董老汉,见孩子可怜便向官吏提出想把他带走,那官吏看了一眼:死掉后扔远点。便再没理他。 董老汉上前解下绳索,抱着不剩几斤的他一起上路。 可能是天命不绝,不但没死掉,伤情还慢慢恢复过来。老汉知道他是为了读书才让打成那样,摸摸头:好孩子,以后一定要有大学问、考功名、当大官。 后来路过西安时,老汉趁解手的空隙偷了两个肉夹馍,不想被发现打断了腿。押送官兵见此人已无用,便撇下他俩走了。 老汉见四周无人了,又从怀里掏出两个肉夹馍,惨笑道:我其实偷了四个,他们只发现了两个,这两个你赶快吃了。 小孩哭着不拿。 老汉又从怀里掏出两本书:我还顺便偷了这个,好好拿着,以后做个有大学问的人,不像我,只字不识,让两个儿子卖了都不知道,我这个年纪本来不用移的,但有的人家不想移,就花钱买人顶替,我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儿子让签我就签了,结果没想到刚签完兵丁就把我抓走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到底签了个什么,你可别像我,到死都是个糊涂鬼。 守了董老汉两天,还是没缓过来,草草掩埋,对着土堆大哭了一场。从此他便姓了董。当地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去哪,带着书抓紧赶路,追上之前的移民队伍,一起来到兰州。 年纪太小,除了干家务打零杂啥也不会,跟着其他移民混吃混喝,渐渐旁边的人都不愿意带他,想上学社学不要他,私塾又上不起,只能看到书就读,见到字就认,经常听一些有学问的老人讲故事,慢慢也算是有文化了。真有学问的他接触不上,他能接触上的就他懂得多,逐渐自负起来,直到勇敢的去进学,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完了才请托了人情见到岳教谕。不想让许知县当场拆穿,他投河一方面是羞愧难当,另一方面是发现这么多年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自己根本不是那块料,前途无望,伟大的抱负实现不了,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后来方生救他,岳教谕帮他,才重新提起精神,拼命努力了一把,终于成功入学,但又是太着急,入学后几次想在大众面前表现,一炮而红,结果都不成功,而惹下一堆笑柄,于是痛定思痛,一定要考取功名,结果又是折戟沉沙,原以为肯定是别人捣鬼才没成功,便上京告御状,一举掀开冒籍案,不想自己却跟着进了诏狱。 刚进来的时候也不想活了,寻过几会死,都不成功。不但死不了,还会挨一顿揍,慢慢就学乖了。好在这里面的犯人都是高端人士,互相之间很客气,只要牢卒不为难,日子还算好过。 和这些狱友聊天沟通,又一次发现自己的浅薄无知,以前是自以为是,后面是死记硬背,现在才知道自己一直在一个小圈子里,根本就登不了大雅之堂,什么为官之道,什么驭下之术,什么揣测上意,什么政治手腕,什么格物致知、什么金石雕刻,什么文玩古画,什么书法妙语,他通通不懂。 于是又开始学习,求知若渴。向人学,向书求。 人一但有了追求,周围的环境再糟糕也能忍受。相信终有鲤鱼跃龙门的一天。 方生这几天稍有点清闲,阿干河工程已经结束,因为已到秋收季节,试水的时候就给果园菜园浇了水,麦田用不上,所以等来年再说,本打算在跌水位置修建水磨水碾,但胡将军的意思是先这么用两年,等系统彻底稳定了再说,引水才是主要功能。 从灌县来的师傅们有了新的想法,已经在阿干河河道附近开始试验水磨水碾,方生看过几次,见这些师傅对水利的悟性不比自己差,也就不多去干涉了。 专心干好自己的卫学和县学。 过完年又是持续的干旱,阿干河引水工程起了大作用,让很多田地得以下种出苗。但浇不上水的就很难办了,只能等待降雨后种些糜谷之类的秋田。为了补充劳动力,今年兰州卫又接收了一大批移民,这些人初来乍到,头一次遇到这种气候,人心浮动。 胡将军到学校找他,想请他帮忙去黑石川一趟。 方生奇怪,还以为他想吃羊肉了,这个季节的羊不好吃啊。 胡将军道:上次临走的时候老汉给我了一袋和尚头小麦,原打算带给甘肃镇让试种,那边干旱少雨正好适合这个,前几天杨参将路过兰州卫问我那麦子味道不错,再有没有了给他搞点,才记起来,这群家伙把种子吃光了。今年天旱,我想再试试,在兰州附近种植。那老汉脾气倔,别人去恐怕没用,你跑一趟,带些钱和粮食和他换。 方生也没什么要紧事,便叫来马三,赶上马车向黑石川出发。 两人也不着急赶路,一路上慢慢悠悠往前走,今年的干旱确实严重,沿途一片萧条,很多土地都没下种,下了也没用,肯定长不出苗。不过沿途本来也没多少居民。 就这么走走停停,第三天才到黑石川口,正要北转,从西边官道上过来一队快马,尘土飞扬,一眨眼的功夫就到眼前,原来是李千户。 李千户奇怪他们俩怎么在这里,说明来意后,李千户叹道幸亏你们走得慢,不然就没命了。 方生两人吓一跳,不是说自从通关后,蒙古人再无南下动向了吗。 李千户道:没有,此地闹狼灾,昨天袭击了山字墩堡,堡内守军和躲避的乡民一个活口没留。 马三道:昨天晚上吗。 李千户摇摇头:不是,白天。 两人惊呆了,大白天的狼群袭击军堡,这是多大的愁怨。 如此黑石川也就不敢去了,那可是狼窝,两人掉头回去,正要出发,方生惊道:不对,狼窝可能出事了。赶紧要往北赶,李千户拦不住,没办法只能一起前往。 整个黑石川像是月球一样沉寂,毫无生气,一路向北,越靠近,地上的狼迹越多,军士们都害怕不敢前进,刚才山字墩堡的景象太过残忍,一想起来就忍不住打颤。 但方生一个书生都不怕,他们几个自不敢说话,只能随着领导向前。 狼迹逐渐汇集到方生上次来过的窑洞附近。远远看见窑洞口站着一人,好像也没了生机,一动不动。 李千户等人四处观察,武士们个个刀出鞘,箭上弓,生怕出现意外,慢慢向窑洞靠近。 那人说话:不要害怕,它们已经走了。 第七十二章 报仇 方生等人哪能他的一句话就放心,依然戒备着靠近,原来是那个少年,两年没见长高了不少,看着像个大人了。正对着面前的土堆发呆。 方生问道:这是怎么了,听说狼群袭击了山字墩堡,将堡内军士全都灭了。 少年道:原来他们去了山字墩。 李千户过来:兄弟,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少年认得他:你就是上次砍伤蒙古王子的那位将军啊,爷爷如果有你那样的身手就不会死了。 方生惊道:大叔死了。 少年点点头:这就是。 方生看着土堆一阵眩晕:是谁干的,人在哪。 少年恨恨道:姓刘的又回来了,就是他带人干的。 方生疑惑,这姓刘的又是谁。 少年道:就是你们上次带走的那个货。 原来他说的姓刘的就是胡将军上次抓走的那个中年汉子,交给甘肃镇后,那边缺人手,便让以犯军的身份服役,不想过了两年又让他逃脱了。 这小子对这老汉一直心中惦记,不是为他的羊,也不是为他的狼,而是断定这老汉有私藏。尽管当年战败逃窜,但做为贵族怎么可能身上不带一点东西。心中不甘,这次纠集了十几个土匪,悄悄摸过来。一上手便把老汉和几个牧羊人砍翻。老汉虽有些身手,但毕竟年纪大了,又瘸着一条腿,自不是他们的对手。 少年恰好在外面放羊躲过一劫。等他回看到门口的尸体,那几人正在窑洞翻找,便爬上山顶大声呼救。 那几人冲出来要结果了他,有几只狼及时赶到,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老汉,集体发狂,向来人疯狂撕咬。 那伙人常年啸聚山林,对付狼还是有些办法,但这几匹狼和疯了一样,他们还是胆寒,且战且退,向西边山区逃窜,本打算伺机结果掉几只,狼也就怕了,不想沿途不停有狼加入追击队伍。就这么一直跑到山字墩堡,也顾不上自己是土匪对方是兵,赶紧上堡求救。 本以为钻进城堡就安全了,几只狼看住出入口,防止他们逃窜,另几只在附近山岭接连长啸,将周边狼群召集过来,不知道有几百只,疯狂进攻城堡,最终还是让他们攻破了。 报完仇后,狼群回到黑石川,在老汉遗体旁嚎叫了一夜,天亮后才散去。 除了方生,其他人听完都将信将疑,李千户问道:那他们找到什么东西没。 少年指了指窑洞,李千户上前拿出一副铠甲马具,还有副弓箭。仔细看看赞道:这是好东西啊,蒙古大将才有的披挂,还有什么没有。 少年道:还有把长刀,有些金子,都被姓刘的抢走了。 李千户左右看看,军士们都摇摇头,刚才在城堡没发现长刀,都是明军的制式武器和寻常土匪用的砍刀。 叹口气:可惜了,估计掉在某处山沟了。这样吧,这地方就剩你一个,也占不住脚,跟我们回去,我看你也是条好汉,跟我混,老汉的武器就归你自己所有,怎么样。 少年把老汉的东西捡起来:不了,我还要照顾爷爷的孩子们,还要找那把长刀。不跟你们走了,窑洞里面还有些粮食,你们拉走,别便宜了土匪。 方生本来就为粮食来的,但现在这情况怎么拉。便提议把自己带来的留给少年。那少年摇摇头。 马三道:我们都拉走了你吃什么。 少年扛起东西往前走:狼吃什么我吃什么。 李千户喊道: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性,粮不要,那给你匹马吧,哪有人抗着马鞍走的。 少年停下脚步思索了会,冲这边点点头。 李千户把自己马匹牵过去,换上老汉的马具。顺手递给少年一块牌子,以后有难处了找就近的军营,有这个牌子他们就认。 方生也上前把卫府打算买粮的钱递过去:官府的钱不拿白不拿,这本来就是买粮用的,你替爷爷收着。 少年犹豫了一下,把牌子和钱接过去。上马头也不回跑了。 方生大声喊:兄弟留个姓名,日后好见。 少年喊道:爷爷说他汉名姓张,那我以后就姓张了,叫我张尕娃。 众人把老汉的坟堆收拾了一下,前面立了块木牌,算是碑了,上写黑石川张爷。 从窑洞里翻出来几十袋粮食,一多半是和尚头,剩下都是谷子胡麻等耐旱做物。一起装车拉回兰州卫。 试种的结果和中年汉子说的有出入,并不是越干旱的山坡越长的好,还是需要有底墒,种子才能发芽,只是长出苗后,它的用水量远比其它小麦少,只要有一点点湿润便长势良好。 端午过后,终于下了两场透雨,人们抢种谷子豆子等秋粮,今年有个闰五月,大家都说来得及,兰州卫把所有力量动员起来,耖翻播种,所有已开土地全部种上。种子由兰州卫统一从库房调,农具不够的调派工匠连夜开工制作,牲畜不够的,就用运输的骡马,甚至军马,实在不行就人拉肩扛。 今年大旱,如果不抓住这个机会,来年很可能会闹饥荒。 整个兰州卫上下无论官员还是军士,无论民夫还是老弱累的一塌糊涂。终于把秋粮播种完毕,接下来就等天时了。 种子出苗不错,大地重现绿色,人们每天都要跑去看一眼,小心的抚摸柔弱的绿苗,辛苦没白费。 心情从疲惫无望转为兴奋喜悦。为了抢种打乱的各种工作又开始恢复正常。 皇上朱元璋驾崩了。 消息传到兰州卫已经是下旬,皇上去世十天后,兰州城各处才开始挂白纱白帐,这时候新皇其实已经上位了。 百姓对这位开天辟地的皇上感情很深,尤其是他对付贪官污吏的手段,移民们虽然因为他让发配到这边远地区而心有怨恨,但也感慨这位皇帝改天换地的雄心壮志。很多人自发前往河边烧纸祭拜,哭声绵延黄河两岸。 听说新皇是原太子爷的二儿子,和他父亲一样,亲民柔善,是个好皇帝,百姓很是高兴。这下有好日子过了。 可能是新皇上位的喜气,后面的天气非常好,该下雨就下,该刮风就刮,不管是前面种的小麦蔬菜,还是后面种的杂粮豆子,长势都非常好。本是大旱之年,却迎来创记录的大丰收。兰州卫的大小仓库装满了粮食,向甘肃运送粮食的车队一辆接着一辆。卫府号召百姓修建储粮库房,还派工匠入户做技术指导,需要指导的往往是新来的移民,本地居民自有其办法。家家户户的粮仓都堆得满满当当。 老金的那几块不种菜的闲地也大获丰收,本来就不大的库房也堆满了,老金盘算着卖掉一部分,但现在的市价因为丰收降的不成样子。 金花在旁边说:不能卖,留下来年没饭吃的时候能填饱肚子。 金夫人笑道:瞎担心,现在有这么好的皇上,兰州又有这么好的领导,还能饿着老百姓,就算饿也不可能饿到我们,我们家的可大部分是水田,一直能浇上水呢。 金花道:有浇不上水的时候呢。 兰州卫百般阻拦民众低价售粮,命令所有收粮贩必须按照卫府定的标准价收购,如果低于这个价就算违法,官府有权查抄其所有粮食充公。兰州卫也拿出钱按标准价收储粮食,但仓库有限,甘肃那边秋粮也获丰收,吸收不了多少。各地的粮价都在下降,兰州卫总不能高价收再低价卖出去。 有急用钱的,娶妻看病的,偷偷把粮食低价卖给了粮贩。 但大部分百姓还是响应政府号召把粮食存起来。 正当大家忙碌收储的时候,董秀才回到兰州,不过已经不是诏狱的钦犯,也不是以前的董秀才,也不是董举人,而是国子监博士,朝廷钦派采访使。 第七十三章 董采访使 老皇帝去世,新皇帝上位,别人都在翘首以盼,盼望大赦天下时有自己的份。董秀才却不报多大希望,每次好运都轮不到自己,霉运却一次不落空,这次估计也差不多。不想他却是最早被放出来了一批,不但如此,还是国子监派员到诏狱把他接出来的。接出来直接安派在国子监待业,言说新皇登基,很多事情要办,让他安心等待。 是头猪也能猜出来这是要行大运了,但董秀才以前每次自认为的好事都以失败告终,落下一个毛病,越感觉要行大运心越慌,幸好在牢里学习了一些为官之道,为人处事之道,所以尽量表现的若无其事,每天就是读读书,或是在国子监的花园里拿本书做沉思状,当然这本书一定是高贤大德的传世经典。尽管他并不是很清楚里面说的什么。但是真正能懂的有几人,他时常这么想。 过了两个多月,终于有人来找他,来人竟是翰林院学士太常卿黄子澄,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拜访,着实吓了一跳。 此等人物见到他却连忙称赞,董秀才恍惚了半天才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以天下为己任,敢揭当今之大弊、不畏权势,不惧刀斧,真大丈夫也。 董秀才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夸他,心想是不是搞错了,果然又是一场空。 黄子澄见他恍惚,笑道:董兄乡试时,不顾自己前程,不畏惧诸王位高权重,在试卷上秉笔直言藩王镇边之谬,以致打入诏狱,面对酷吏威逼而坚心不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正是大丈夫之本色,实为天下读书人之楷模。 董秀才这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这两年的困惑与不甘一下子涌上心头,忍不住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两人促膝长谈,聊了没多久,高下立判,这才是自己认为没几人的其中几人。好多话都不明白什么意思,但他在牢中已经学了些应对之法,凡是听不懂的地方一律:嗯、啊、是是、对对对。 最后黄子澄说出此行目的,他想建议皇上削藩,把驻扎在各边境手握重兵的藩王一个个剪除势力,让他们安分守己,只当个太平王爷,天下应该由那些有才智、有担当、有理想、有抱负的俊才治理。 董秀才对黄子澄的目标兴奋不已,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么想的,这俊才说的不就是他吗。但同时说出自己的担忧,万一那些王爷不愿意,起兵造反怎么办。 黄子澄站起身来,望着远方,缓缓道:诸王的护卫兵只足以自守,倘若有变,发六师出征,谁又能抵抗?汉朝叛乱的七国并非不强,还是灭亡了,势力的大小强弱不同,而顺逆之理也不同。藩王势大,但与皇上而言有君臣之别,君为臣纲,正义在我们手里,民心在朝廷这边,何愁大事不成。 董秀才望着他的背影,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兰州城外,但那次多少有些违心,这次却不一样,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至行到,不自觉得屈膝跪倒,五体投地。 黄子澄继续感慨:但实现这个理想需要一群志同道合的同志努力,董兄乡试之举闻名天下,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说完转身就要和董秀才商量怎么操作,却寻不到人了,左右观望就听脚下有人呼吸,才发现他已扑倒在地,忙搀扶起来问候。 没几天黄传话过来皇上要召见董秀才,精心准备一番,心想你方生再牛,能得到皇上的召见吗。 皇上对这个骨子里笨拙固执,表面上却刻意圆滑,动作浮夸做作的青年才俊没什么好印象,但这是黄子澄推荐来的,又因乡试事情名闻天下,便也放心使用。 董秀才见皇上身边都是博学鸿儒,心中喜悦,对皇上的反感并没觉察。 皇上当场授予这些才俊采访使之职,去全国各地巡察探访,监督汇报各地不法之事。尤其是各藩王的违法乱纪。同时察查朝廷最近推广的各项新政的落实情况。 董采访使最想去的莫过于自己老家,但让别人抢先了,其次便是回兰州,这个倒没人抢,因为在这次的计划中,兰州和甘肃为一体,都在肃王势力范围之内,所以派一个就行,西北之地自没人想去,让董采访使占了先。 对于他的到来,民间百姓自是惊讶感慨,赞叹不已,此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卫府几位却是反应不一,李千户等人认为兰州这两年欣欣向荣,很多地方比皇上的新政更超前,更利民,他有什么好查的。 王佥事倒有些担心,毕竟董所住的地方在自己一直以来的辖区。这些年指不定什么地方得罪过他,他是代天巡察,万一让他抓住小辫子就不好处理了。当然他更担心查到一些贪赃枉法的事情。 方生也有些担心,他担心的是董为人偏执,只知道规矩礼法,不知道善恶事非,这样的人当道,百姓会遭殃。 胡将军没发表意见。等众人散去后,独留下方生一人。说道:这次他来可不是只为了兰州,目标在肃王,朝廷有朋友传信,皇上打算削藩,这次派这么多人去全国,无非是为了搜集各王乱法证据,然后逐一剪除,听说周王已经让他们拿下了。 方生诧异,这个消息他是第一次知道,想了会道:我感觉也没什么错,虽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句空话,但有些王爷行事作风确实太过分,是该管管了。 胡将军摇头道:问题他们的目标不是只管这些,而是不管你违不违法都要一网打尽。 方生道:像肃王这样的好王爷他们也不放过。 胡将军道:当然,人一旦有了怀疑的种子,你做还是不做,已经无关紧要了。肃王表现的越好他们反而越怀疑。怀疑他居心叵测,怀疑他所谋者大。 方生道:你感觉朝廷这么干会不会成功。 胡将军笑道:不可能成功,逼反藩王可不是闹着玩的。自太子爷过世后,皇上并没让其他王子接任,而是直接让皇孙接了储君之位,很多王爷不服,新皇上年轻识浅,朝中没有根基,身边又是些只知道高谈阔论的腐儒,不削都有人想造反呢,如果用怀柔之法安抚,或许大部分人会选择当个安乐王爷,能拖延几年。一削藩有些人就不得不反了。 方生道:也就是说不管削不削都会出现藩王造反的事情。 胡将军道:是的,时间问题。但动手越迟,对皇上越有利,动手越早,对藩王越有利。 方生道:这是为何。 胡将军道:当今皇上虽然轻浮冒进,但为政理念与其父一样,柔善仁慈与民宽容,如果这些政策真正落到实处,假以时日天下大定,百姓士卒归心,那时候除非发动宫廷政变,想从千里之外带兵攻打颠覆朝廷那是千难万难。 方生道:是这个道理,他操之过急是一方面,那些想反的王爷也会趁这个局面未成型之前动手。 胡将军沉默了半天,慢慢说道:我想除掉姓董的。 此话一出,吓方生一跳:你现在杀了姓董的,肃王不是更摆脱不了关系。 胡将军道:不是为肃王,削藩是朝廷的方针,有没有他姓董的都一样。我总感觉这人会让兰州出大乱子,以前轻视了,没有及早下手,现在他得势回来,必定为祸地方。 方生哑然失笑:世上哪有还未行凶就提前判人死刑的道理。 胡将军道: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并且你刚才也说了相同的观点。 方生道:我只是猜测,但只是可能而已,我感觉还是静观其变的好,再说你现在动手,就相当于把刀递给朝廷了。 胡将军道:肯定不能在兰州动手,甘肃也不行,以后找机会吧。 他没料到的是,董采访使这次回来至死都再未踏出兰州一步。 第七十四章 董采访使的威力 王佥事的担心是多余的,董采访使并没有为难他,因为还是个小老百姓的时候董最羡慕和崇拜的人就是他。 董采访使的目标首先指向黄河北的茶马互市。考察数日后来到兰州卫问责:自古汉贼不两立,我大明与蒙元是世仇,即使现在也偶有冲突,兰州卫却用大量的、最好的、连自己百姓都难以获取的盐、茶叶、粮食换取对方的劣马病羊。如此资敌汉奸行为大行其道,对不起的不只是朝廷和皇上,而是数百年来千千万万冤死在蒙古铁蹄下的无辜百姓,我大明立国时多少将士流血牺牲,换回的难道就是今天这个局面吗。 胡将军当面驳斥:我们对马匹羊只都有明确的标准,换回来的马匹就装备在大明的军队里,极大的提高了我军的战斗力,壮大我军实力怎么就成资敌汉奸了。整个交易的规则是我们制定的,只可能对我们有利,怎么可能偏向别人,我们用来交换的都是中等品质货物,怎么就自己老百姓都难以获取了。自从互市开通后,我与蒙元再无大的冲突发生,双方各取所需,百姓得以安居乐业,这正是我大明将士流血牺牲想要换回的目标,怎么就对不起先烈了。难道一定要把蒙古人斩尽杀绝、让大草原无一活物才能对得起先烈吗。就算是,你能办到吗,历朝历代谁又能办到。 双方各执一词,谁都说服不了谁,没办法只能上书朝廷。 朝议时同样激烈,但立场汉贼不两立的居多,奇怪的是皇上的态度偏向继续开展互市。有忠贞之士痛心疾首,言说国将不国。 最后有人提出交易可以,但不能以买卖的方式进行,而是依朝鲜例以朝贡的形式开展,对方的货物是进贡给我大明的,我大明再以其它货物给他们封赏。这样既不妨碍我大明威严,也能各取所需。这个倡议获得了绝大多数同意,一众鸿儒连声称妙,这样一来,对方就和朝鲜等国一样,低我大明一等。 决议发还兰州卫,胡将军直接扔到地上,大骂扯蛋。 蒙古方面自然不同意,朝廷也不愿意放弃互市交易获得的巨大收益。双方不停派人吵来吵去,但交易还在进行。事情暂时搁浅了。 董采访使第一炮没有结果,但引起朝廷重视,这就已经很满意了。接下来还不闲着,又有新发现。 近年兰州来往商队增加,市场繁荣,很多居民加入各种小商小贩的活动。兰州卫又雇佣很多百姓从事兰绒制作,仓库场站运转。这些人本身属于民户或者军户,依大明律所有人等不得改换户籍,定成民籍,那就永远都是农民,祖祖辈辈都是。定成军户,那就永远都是军人。这些人明显违规了,商户本就低人一等,现在的情况却是享受着民户军户的政策待遇,干的却是经商谋利的勾当。 为此又去兰州卫控诉,胡指挥不和他辩论,直接臭骂一顿轰出大门:什么玩意,老百姓干点副业谋点生活费你也看不惯,还是不是人了。 董采访使自是不服,上书朝廷,当然又引起大辩论,不出意外皇上还是偏向于让老百姓谋生活。但物议斐然,又明显违反法律,朝廷不得不下令整改。 对那些小商小贩、随便卖点零碎的不加管束。但身为民户或军户却坐店经营,已成规模,并招揽工人的以诈冒脱罪论,仗八十,立即停业。若执意经营者,从原户降为商户,低人一等,子孙后代永不得参加科考。对参加官府的各种工匠师傅从原军户或民户转为匠户。如原户籍低于匠户的,一律开革。对参加私人商户作坊工作的限期整改,否则一律降为奴籍。 此令一到,胡将军大为愤怒,顶着不执行,不停上书,其实这种情况不止兰州有,全国很多地方或多或少都存在,只是他们没遇到董采访使这么刚正不阿的人。朝廷又吵了几天,最终决定为官府服务的工匠可以留在原籍,具体可称呼为民匠户或者军匠户,可以根据当地实际需要安排具体工作或者重新回去务农。但胡将军还是不满,希望对商贩也有开恩。但这一点有违大明的国策,上面坚决不答应。 决定下来,兰州卫并没立即执行,而是挣一只眼闭一只眼,胡将军在朝廷中也有些人脉关系,所以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拖下去了。 董采访使自是不干,一边继续上书,一边当街呵斥军民改正,不但这个,连人们穿戴言行不合适、婚丧嫁娶礼仪不规范,妇女抛头露面、年轻人打情骂俏等等等等,他都要当面训斥一番,责令马上改正。 百姓都怕了他,像个瘟神一样,走到哪,自动净街。 还经常跑到学校,对方生的一些制度批评指正。方生不惯着他,每次都大吵一架。 董采访使知道自己地位超然,对这种行为乐此不疲。 以前离得远,每次路过兰州,胡将军都要去老金家转转。本以为在兰州任职了,来往会更频繁,不想这两年都没见过几次面。这几日心烦气燥,便拉着方生一起去串门。 这两年金夫人给方生又找寻了好几个相亲的主,但每次都因为各种事情搅黄了,尤其是去年那次,本来没有任何问题,行礼定亲和程序走完,婚礼的日子都定了,结果因为冒籍案方生让抓去坐牢,对方害怕惹官司,赶忙把彩礼退回来。所以心情也不好,一见到胡将军便让他好好劝劝,让方生早点把心安下来。 胡将军不知道怎么劝,只说了句随缘吧,总能碰到合适的。 金花现在已经懂事,明白师姑什么意思,但看到胡将军还是这个称呼。两人不免打闹一番,气氛稍微活跃点了。 老金从外面回来,言说外面很多商铺都关门了,街面上萧条了很多。 方生叹息道:尽管胡将军顶住压力不执行朝廷的决议,但老百姓还是害怕,指不定哪天扛不住,遭灾的还是他们。 老金道:这董秀才也是本地人,怎么对自己老乡这么苛刻,非要大家不好过他才开心。 方生道:他其实一直看不起周围人,同时他也认为周围所有人看不起他,只是没有能力,所以才忍受,现在发达了,自然要做出一些让大家刮目相看的事情。 老金道:那怎么办,他是畅快了,老百姓可遭殃了。 金花在旁边说道:杀了他。 她这么冷不丁的一句,吓大家一跳。 金夫人赶紧上前阻止:造孽啊,这是你一个女娃娃应该说的吗,张口就要杀人。 金花道:杀人不见得是造孽,舅舅说过“杀一独夫贼子能救千百人,就杀。”这是大善,他的性格一时无法改变,就算最终能改变,也要许多人跟着丧命,不值当,还不如现在就杀了。 方生虽然说过这句话,也认同这个理念,但真针对某个人去说去做,他还是心里一慌,感觉不合适。 胡将军道:我之前看姓董的就很不舒服,可惜当时犹豫了,谁能想到一个连书生都算不上的人能有这么大的危害。大意了啊。 金花道:现在也不迟。 金夫人急道:不要再胡说了,恶人自有天收,我们做好自己就行了,一切听天由命吧。 胡将军道:现在不行,朝廷正在想尽各种办法打击藩王,姓董的又是朝廷明封的采访使,现在杀了就是授人以柄。 金花道:既然是想尽办法,那即便不杀董秀才,他们还是能找到其它借口,避无可避的事情,担心也是无用,但对董秀才再不动手就真晚了。 见大家都在沉默,便不再多说,拿起书去隔壁房间。 胡将军坐了会,无心吃饭,匆匆告别。 金夫人担心道:他该不会真的去杀董秀才。 老金道:不会,堂堂指挥使,怎么可能听一个小娃娃的。再说我感觉你们多余担心了,我就不信他姓董的真能翻了天。 方生道:胡将军真有这个心思。 金夫人叹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办,问道:金花去哪了,我把这孩子好好收拾一顿,让她整天胡说八道。 方生道:我看他刚和天元出去了,估计听我们聊天太闷,出去玩了。 第七十五章 王佥事出事了 董采访使果然遇袭,不过不是刀箭,而是掉水里了。 他每天在兰州大街小巷视察转悠,希望能有新发现,回家的路上,遇到小水沟,这个水沟是阿干河引水工程的尾渠,目的是把多余的水排入黄河,因为不是主干道,所以官府在上面只修了个简易的木桥,不知道是谁捣鬼,把下面的支撑柱给破坏了,从现场看应该是拿绳子绑在已经锯断的木柱上,有人藏在附近,待他过桥时一下子拉断。 河沟里的水不多,让路过的百姓救出来。董采访使责令县衙追查,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没有任何人证物证。 金夫人却从兄妹俩手上血泡发现端倪,吓得魂不附体,把两个孩子揍了一顿,关在屋里不让出来。 上面给董采访使带信:你的任务是查察肃王,不要老盯着兰州不放,做再大的事也伤不了肃王半分,马上启程去甘肃。 董这次摔得不轻,受了点惊吓,在家休养数日后才勉强下床,但朝廷的事大,容不得继续拖延,便拖着病体出发,刚过沙井驿却又得到消息,不用去了,肃王主动放弃兵权,要求内迁到兰州来。 胡将军得到这个消息后也是默然,这可能是肃王现在唯一的选择。肃王是要来,他这个兰州卫指挥使肯定就当不长了,朝廷不可能让王爷的亲信掌管当地的军政大权。大变局下人人不能幸免,只能干一天算一天。 李景隆带着兵丁工匠来到兰州修建肃王府,就在那年为了迎接肃王修的行宫基础上扩建。肃王的意思是简单处理一下就行,不用大费周折,讲究那些没什么用。但朝廷自有其规制,上面对肃王主动交兵的行为很是赞赏,这是诸王的表率,所以不敢怠慢了,要做出个样子让其他摇摆不定的王爷看,只要和朝廷合作,愿意当个安闲王爷,我们一律优待。 董采访使这段时间没去别处,整天待在工地,纠察有没有机关暗道、逾制违建。他对李景隆还是有所畏惧,多的话不敢说,只是每天盯着不放。 兰州百姓算是松了一口气。 今年的过年很是冷清,卫府没心思闹,就派出太平鼓队打了两圈,知县为了修建王府,新建县衙,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也没时间闹。 普通百姓本来对肃王来兰的信息反应不大,毕竟就算把兰州定成首都,自己还是老百姓,每天还得面对生活的鸡零狗碎。但一开春才发现想错了,这件事关系到每个人。 王爷要来,那自然一起要来很多人,谣传有几万人,这些人来了就得需要田地,地从哪来。 原本因为有其它收入而不在乎的又开始寻找自己的地块,有转包的就收回来,有撂荒的赶紧种起来,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这个过程闹出一堆纠纷。但事情都不大。 真正要命的是有的地已经让豪强官吏给占了,想收都收不回来。 胡将军安排人手一一核查,该退退、该还还、该罚罚。兰州周边的还没处理清楚,金家崖传来消息,因为侵地问题发生械斗,参与人员有好几百,已经出了人命。还把老太爷活活气死了。 当初为了安置移民,金家崖第一个和卫府合作,做了表率,现在出这种事情实在对不住当地乡民。胡将军亲自带兵前去弹压,老金和方生听说后也骑马赶过去,他们俩直接去了老太爷家。 金家崖安置了一部分移民,本来相安无事。后来兰州发展迅速,很多移民参与到各种工作,因为路程太远,来回不方便,有相当一部分人便举家搬到兰县城外租住,他们在金家崖的土地除了一小部分租给别人外,很多都撂荒了。 有人看上了金家崖这块风水宝地,陆续有军卒过来耕种,把撂荒的全部占了。原地主来问,军卒都是统一答复:反正荒着也是荒着,我们先收拾着,等你们不在兰县待了,随时来我们随时还。 后来这些人慢慢开始侵占邻近的民田,那时候土地还很宽裕,发生过几次纠纷,但都以百姓退让结束,民不与官斗,再说有很多机会挣钱呢,谁在乎那几块地。 今年很多百姓又回来打算把地种起来。但对方翻脸不认人,收不回来了。军田收不回来,占的民田也收不回来。 大批反乡的军户和意图收回土地的百姓联合起来与耕种的军卒发生冲突。死伤了好多人。 胡将军还是一样的套路,一到现场就把所有参与的军卒拿了。本打算带回兰州审讯,但现场民情汹汹,没个说法不让走。 便当场开始审问,询问过才发现这些军卒都不是本地的军户,分属不同的户旗,他们本来就有分地,有的离得不远,有的要十几公里外。五十亩土地都不够种,偏跑这么远占别人的地疯了吗,便派人分头去各处核实。 去人回报,情况属实,确实各自有足够的分地,并且他们自己的地还没开始耕种,有的甚至也撂荒了。 奇谈怪论,自己的地撂荒,却来抢别人的田地,到底想干什么。 棍棒之下一个个招了,他们也是被长官逼的,为了种这些地连自己的都顾不上。提来各自小旗,又有招认,也是被逼的,自己只点一小部分,大部分是上面的,又提来总旗,还是被逼的,再提来百户,两个百户倒是硬气,死活不张口。最后打的狠了,也只招认只占其中一小部分,和小旗总旗一样,其余的他们也不知道。那再上就是暂领左千户职权的王佥事了。 王佥事可不是打发个人就能招来的。向百姓说明,这件事要回兰州处理,人犯都要带走。群情激愤,没有人同意,打死这么多人,连老太爷都活活气死了,怎么能让你们走了,今天谁都不能走,当场把事情了断了,鬼知道你们回去玩什么官官相护的勾当。 无奈只能安排人手控制住场面,自己亲自回去拿人。刚要出发,却看到王佥事自己骑马过来。 王佥事看到没看胡将军一眼,直接从旁边走过,撇下一句:堂堂指挥使还让群刁民拿住了。径直走到百姓前面喝道:所有百姓立即回去不得逗留。所有军户听着,朝廷有令,军户所领田地不得撂荒,否则卫府有权收回,事有因果,你们自己懒着不种,现在又来抢夺,于情于理说不过去。有不满的,回去在卫府登记情况,卫府会根据律法实情逐个处理。所有人等马上散了,否则立即逮捕,如有违抗格杀勿论。 此话一出,百姓更是愤怒,没人听他的,叫嚷着要军士偿命。 胡将军无语了,滚你个大头鬼,本来要拿你问话,你却站这地方耍起官威了。喝道:不得枉动,今天不把事情搞清楚谁都不能走。 王佥事自从上次向甘肃发兵事件和他撕破脸后,已经不再顾及什么上下级关系,金家崖是自己的辖区,今天这事情一定要压下去。喝道:众军士听令,谁敢不从,一律格杀。 话音未落,自己后腰猛挨了一脚,到底是战将,向前翻滚转身回看,原来是胡将军下的手。胡将军骂道:我看罪魁就是你,还在这贼喊捉贼,来人,给我拿下。 王佥事怒道:刁民闹事,我们自己却打起来了,不怕让百姓看笑话吗,兰州卫的脸面何在。 胡将军道:让你这种货继续耍威风,才是真不要脸了。愣着干什么,拿下啊。 左右一拥而上,不想让他左踢右挡全部逼退。拔出佩剑喝令军士听自己的。 胡将军惊讶:早就听说你王佥事有些武功,原想一个溜须拍马之辈能有什么本事,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 这时候再催士兵围捕就没意思了,拔出佩剑上前格斗。 王佥事武功果然在柴同知之上,相斗十几招竟拿不下。胡将军长啸一声,剑招突变,从刚开始的灵动迅捷变得大开大合,王佥事招架不住,手中佩剑让挑飞,不等反应长剑已经架到脖子上。 惨然道:枪法。 胡将军道:算你有见识,绑了。 王佥事让困得结实,爬在地上仍是不服:我也是朝廷命官,你就这么随随便便拿了,可想过后果吗。 胡将军道:临阵违抗军令,持械抗拒,威胁长官,仅凭这些我便能杀了你。还给我提什么后果,来人,先打三十军棍,改改他嘴硬的毛病。 这三十军棍打的结实,任王佥事武功高强也打的腿脚发颤。心想姓胡的今天是铁了心要收拾我。不再叫骂,闭气抵御。 这种级别的高官当众受杖,在场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那几个百户旗长更是魂不附体,胡将军把几人叫过来,不等询问,便将事情一五一十招供了。 王佥事自从仕途无望后便一心敛财,指使手下到处侵占军田民田,肆意役使军户为自己种地,收获的全归自己,应交的子粒却由原地主承担。他本人不出面,全由下面各百户旗长处理,把矛盾分散到每个耕种的军卒头上,有的军卒面对原地主质疑实在赖不过去,只能拿自己的粮食顶交。 现在终于事发。 胡将军怒道:你身为长官,却侵民害民,致使这么多人死伤,刚才还振振有词,说别人不要脸,我兰州卫的脸面已经让你丢尽了。来人,再打八十军棍,替受害的士卒百姓出出心中怨气。 军士看了一眼胡将军,知道今天要结果了姓王的,便拼命开打。 继续忍气吞声已经没有意义,王佥事一边高声咒骂,一边大喊救命。 就听远远有人高呼:杖下留人。 第七十六章 董指挥使 有一队骑兵快马赶到,当先的竟是李景隆。 李景隆到达现场,喝令停止行刑,转身对胡将军道:上面有新指令,此事不宜继续纠缠,将人犯提回兰州卫,慢慢审理。 胡将军不知道新指令是什么,但并不想听他的,拱手道:大将军,此人指使属下侵占抢夺军民土地,逼迫役使军卒,激起民愤以致殴伤人命,依朝廷法令,卫所军官侵夺民田军田者杖八十。我先把这个打完了,给百姓一个交待,其它罪行回卫府审理不迟。 不等李景隆反驳,喝令继续行刑。军士们接着开打,打的王佥事鬼哭狼嚎。 李景隆原以为只是普通刑罚,见这个架式就知道今天要出人命,但他和胡将军相交多年,知道此人不会胡作非为,此举肯定有原因,便不多嘴,立在旁边等王佥事断气。 王佥事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弱,眼看就挺不过去。 又有人大喊:刀下留人。 这次却是董采访使骑马赶到。 身上头上都是泥土乱草,估计是骑术不精,摔了很多次。 到了现场,也是喝令停止行刑。他算老几,没有人听他的,继续开打。 见无人理睬,直接挡在军士前面,大声喊:我是兰州卫指挥使,我命令你们立即住手。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军士们以为这是来了个疯子,一脚将他踢翻,李景隆大喊:住手。 胡将军看看李景隆,见对方面色惨然,知道姓董的并未骗人。 知道大事已去,长叹一声。 李景隆道:不必惆怅,你有新的安排,此事不宜现场议论,我们回去。 胡将军突然暴起,拔出长剑直指董指挥使,怒吼:我先替百姓除了你这个祸端。 董指挥使刚爬起来,就见他面目狰狞的冲过来,又往后退,结果被脚下的田埂拌了一下,摔了个仰面朝天,不过也因此躲过这致命一击。 胡将军一击不中,不等对方逃窜,一扭身,回手举剑就要劈了姓董的。 李景隆大喊:胡将军,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替肃王想想吗。 长剑僵在半空不动,董指挥已经吓得闭过气去,屁滚尿流。 胡将军长叹一声,收剑入鞘,再没理众人,上马走了。 李景隆向聚集的百姓承诺,一定给大家一个交待,事情已经公之于众,卫府不可能欺瞒。大家也看到了,连王佥事都让打的不省人事,还有谁我们不能处理。 曹国公自有他的威信,军士上前将被吓昏迷的董指挥和被打昏迷的王佥事抬回卫府。 不等董指挥康复,胡将军和李景隆简单交接了一下,返回甘肃镇。 王佥事据说被打废了,家中休养了半年,知道此地再留不得,花钱使关系,全家搬到外地,具体去什么地方,没人知道,在兰州经营多少年,权势熏天的人物就这么黯然退场了,直到四年后,才以另一个形象出现在大家面前。 董指挥只是些惊吓,休息了半个月,便走马上任兰州卫指挥使。 上任第一件事便打算把朝廷的两项决意推行下去,落到实处。但在李景隆的要求下还是优先处理金家崖侵地案。董指挥打算在这个案子上立威,打杀一批人,以挽回当场丢失的颜面。但李景隆坚决不同意,当时参与骚乱的不管是百姓还是军卒都是迫不得已,罪魁在逼迫他的长官上,应该重重处理那些人。 董指挥一直羡慕王佥事,所以有意开脱,加上王佥事托了些关系路子,最后轻判了。对小旗总旗一点情面不留,拖到金家崖当众砍了。 这个事情就算了了。 接下来就是收获战斗果实的时候。 禁绝与蒙古方面的一切来往,扣押了他们已经运来的牛羊马匹,还没来得及运走的各种物资,要求对方必须同意朝贡贸易方式,否则永不开禁。 对方派人来交涉,董指挥按剑坐在卫府大堂,始终就一句话:自古汉贼不两立。 蒙古方面向朝廷抗议,后来迫于压力,只能放行,但申明以后的交易一概不准。 与蒙古的交易一终止,各场站需要的力工少了一半,大批军户民户被遣散回家。 街上做买卖的民户军户在他休养康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关门歇业,回家种地,只有一少部分愿意降籍继续经营。每天在家等待八十棍的到来。明朝的户籍规定特别严格,从上往下可以,从下往上坚决不行。这一降下去,意味着子孙后代永远低人一等,永远不能参加科举成为人上人。可想而知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当然也是无奈。 就算这些作坊商店愿意开,也招不到伙计。良籍的百姓全都退出,只剩下不多的几个本就是奴籍的。人手远远不够,店家们一个个愁得要命。后来才发现他们发愁是多余的,因为用不了那么多伙计,自己家里人就可以。根本没什么生意。 对于这些人董指挥自然不客气,照朝廷规定人人八十杖,有身体弱的让活活打死,又吓退了一批准备入商籍的人。不过好在他对老人很尊重,不施杖刑。也不同意他们入商籍,而是苦口婆心的开导为农是多么高尚光荣,为商是多么卑贱下流。耕读传家才是一个长辈应该留给晚辈的精神财富。 虽然朝廷许诺小商小贩不加干涉,但普通百姓的胆子还是很小,大部分人都退出了,回家安心种地。 兰州城维持几年的繁华一下子跌落到谷底。 当然兰绒的生产并没停止,不但没有,工人的劳动强度更大了。董指挥宣称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只产那么一点点,他需要上贡的地方可不止皇宫。并且以后停止向外采购羊绒,兰州这么多荒山,多少羊不能放,偏要便宜外地人。号召所有牧羊人扩大规模。把找不到地的军户通通安排到荒山去放牧,让他们用羊绒抵子粒。 正当董指挥大刀阔斧的改变兰州时,遇到了一个外界看来最大的挫折。他让老婆休了。 其实他从家里搬到卫府时,老婆孩子就没跟着一起去。这两年董秀才关在诏狱,董夫人一个人拉扯孩子,千辛万苦,劳动倒无所谓,毕竟这些年也没指望过丈夫,主要是精神上的压力,旁人的闲言碎语让人崩溃。对普通百姓而言,诏狱是个不可想像的地狱,进去的人是不可能活着出来的。还得连累家里人,灭门之类的谣言始终不断。没人愿意和她来往。生怕扯上关系。 好不容易丈夫回来了,还当了大官,心慰可以过上好日子了,以前的辛苦没白费。但他回来后一天到晚不着家,每天在大街上找别人的麻烦,本来和好的邻里关系又紧张起来,大家又开始躲着自己。以前虽然过的苦,过的惆怅,但心安。现在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真不知道他这么折腾下去会有什么天大的祸事。 两口子为这个每天吵架,董认为现在自己干的是大事情,是为天下为人民的伟业,怎么可能屈服,不管吵架还是打架毫不示弱。人的自信心很关键,以前他老是吃败仗,现在底气十足,十次打架能赢个三五回。 执掌兰州卫后,这种自信心更足了,但董夫人却不和他打了,也不吵,就是死活不搬。担心别人笑话,董指挥派人去过很多次,都不成功,下人们也不敢为难指挥使夫人,就这么一直拖着。董指挥忙自己的事业,暂时没顾上管。不想却收到了一封休书。出离愤怒,自己堂堂指挥使,皇上的得力干臣竟然让老婆给休了。 跑到自己的旧房子大吵大闹。董夫人一直等他吵闹得没力气了,才淡淡说:我们日夜吵闹终究不是办法,你是朝廷命官,你若休我担着干系,会把前途毁了。我休你就没这个担心,你放心,如果日后有人来查,我还是这个说法,是我不愿意和你过下去,不是你抛弃了我。只希望你念在孩子的份上给我们娘俩分块偏僻点的土地,此生永不相见。 董指挥愣在当场,犹豫了半天,问道:你说的真的,他们来了你真的会替我作证。 董夫人点点头:会替你作证。 董指挥琢磨了一会又道:我这两年在诏狱,你该不会有相好的了吧。 董夫人大怒,抄起板凳就扔出去,吓得董指挥跑出院子。摇摇头:这女人死性不改。 小张现在是指挥使身旁的红人,劝道:我倒觉得夫人说的没错,终日吵吵闹闹的不是办法,您是兰州卫的首脑,家庭不安让百姓怎么看,既然夫人主动提出来了,您就顺水推舟,了了这段孽缘,以后再娶个合心合意的,不是更好。 董指挥琢磨了一会,点头道:也是,不过女儿不能给她,那是我的骨肉,进去抢出来。 此后连续几日,董夫人在卫府门口痛哭,女儿在卫府里面哭闹,不吃不喝,董指挥实在哄不乖,只能把孩子送还。 董夫人带孩子回家,门口站着很多娘家人。他们听说休夫的消息后吓一跳,全家出动来劝,丈夫当大官的,其他家的夫人都千方百计的保住自己位置,自己的女儿可好,主动休夫。一家人正在吵闹,小张过来传话,董指挥让她们娘俩住在老院子,不必搬走,有自己在孩子不会受人欺负。 董夫人让回话,自己不想面对邻里的闲言碎语,还是去个陌生地方好。 小张一走,家里人又开始指责,你看多好的男人,你把人家休了,人家堂堂指挥使不但不恼还主动给你做工作,让你留在家里不要走,只是担心你们娘俩受欺负。你这女子真是猪油蒙了心,瞎了那双狗眼。 不一会小张又传话,董指挥同意您与小姐离开此地,但要等一段时间,安排好土地房屋后再接你们过去。 董夫人道:不劳他费心,我们母女自有活路,如果活不下去,那也是命该然。 小张道:指挥使这样做只为小姐不像他小时候那么苦。 董夫人默然。 第七十七章 百姓怎么办 燕王起兵了。 虽然距离兰州甚远,但还是流言纷纷,人心惶惶。董指挥书写了一篇长文贴在城门口,内容主题就是朝廷必胜,燕逆必败。每个城门口都有,要求方生派几个书生到现场给大家讲解文章深意。方生理都没理,董指挥却没为难他,对这个手下败将,无视和轻蔑是最好的报复。 回到卫府,有亲近人提议把方生开了,董指挥很大度的摆摆手:不用,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方先生虽然才学有限,但还是有些潜力的,只要他沉下心来好好读书,未来还是有希望做个有学问的人,所以让他继续把两学带着吧。 朝廷从各处调兵遣将,兰州卫出去没几个人,由李千户带领出征。董指挥从自己亲近的人里选拔了一批官员,报上面批准,大家都在准备战事,没怎么在意就批了,不过同知和佥事这种高层就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上面从其它卫所调过来。又向朝廷请示再增设三个千户,让兰州卫的建制完整起来。最终批了增设两个千户,从西安调来两千兵,加强兰州卫兵力以便以后控制肃王,现在只能调这么多,对付燕王才是眼前最要紧的事情。 同时责令赶紧把肃王府修起来,单单一个燕王朝廷不放在眼里,怕的是其他王爷跟着起事,肃王镇守甘肃,手下兵将众多,是主要防备对象。人家已经同意交还兵权,内迁兰州。现在王府迟迟修不好,还怎么替朝廷分忧。 董指挥没办法只能每天往工地跑,战事紧张,像李景隆这样的名将随时可能被调走,他一走这一大摊子事就全靠自己了,董指挥对工程方面一窍不通,每天缠着李景隆不放,好酒好吃好招待,言听计从,同时命令工匠两班倒,昼夜不停抓紧施工。工地灯火通明。 或许是因为工程太忙,董指挥不像当采访使时那么招人厌,不再满大街的挑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他已经成一把手,也就犯不上在百姓面前刷存在感了。 方生上完课,回到家中却看见胡将军也在门口,惊奇他怎么来了。 胡将军笑道:没事就不能过来看看你们吗。 方生道:你也调去打仗吗。 胡将军摇摇头,朝廷暂时不会用我的,这次过来处理点王府的事情。 金花见到胡将军,并没像以前那么玩闹,而是冷不丁说了一句:你当时就不该手软。 胡将军低头不说话。 金夫人过来拍了一巴掌,又胡说呢。胡将军大老远来了,我多炒几个菜,方生你出去买点酒肉,老金,你把李哥一家叫过来,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高高兴兴吃饭。别想那么多,你说是不是胡将军。 大家各自出去忙。家里就金夫人金花胡将军三人,胡将军突然问:那天是你干的吗。 金夫人还在诧异哪件事,金花道:是的,可惜我没有你的本事,不然董秀才活不到今天。 金夫人赶紧拉过金花,不要胡说,什么哪天那天的,你一直在家里,没干过任何事情。 但这两个人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继续聊天,胡将军长叹一声:我也有不得已的地方。 金花道:你考虑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怕牵扯到肃王,但你想过没,兰州怎么办,这么多百姓怎么办。 胡将军道:我当时犹豫确实是担心牵扯到肃王,但最关键的问题是,杀了一个董秀才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朝廷的思路不改变,还会派更多的董秀才来。 金花道:春天的时候,动不动就刮风沙,院子里屋里到处都是,有时候连吃的饭里都有沙子,我们每天都要打扫,过两天又满处的尘土。难道老天刮风的问题不解决,我们就再不管了,任由沙土把院子盖住,每天吃沙子拌饭。 不等胡将军回话,外面有人说话:放心,今天不用吃沙子拌饭。 老李拎着一个口袋进门来,笑道:我今天带的可是最上等的白面。 金夫人终于松了一口气,她都不知道怎么应对刚才的场面了。 接过老李的口袋打开看了一眼:你又不种地,哪来的和尚头。 老李道:前几天有个老汉多年的顽疾让我给扎好了,他家里人为了感谢,驼过来两口袋新收新碾的和尚头。我和师傅一人一袋,说实在的,味道真不错,今天大家尝尝。 老金笑道:现在满大街的也就你们当医生的好,不牵扯户籍,生意照做,还有人送东西。 老李道:也受影响,看病的人没减少,但我们不靠这个挣钱,能保平就不错了,利润主要是给达官贵人们卖贵重药材,现在这方面是大幅下滑了。反正大家都不容易,不说这个了,胡将军这次来是因为肃王快搬了吗。 胡将军道:是啊,我提前过来做些准备。 老金问道:这次到底来多少人,我听说卫府要求整个东川里的人都要搬走,把地方腾给肃王部属。 胡将军这次来其实就为这个事,肃王来兰,因为朝廷本就要防他,所以不可能带多少人来。原来所辖部队都要交割给陕西行都指挥使司。剩下的中护卫也就五六百人,加上王府其他人不过一千而已,这些人里有一部分是王府供应他的生活,只有一部分需要分地。王府的意思是尽量不要惊扰百姓,从无主的荒地里划分。 但现在兰州河谷里哪还有无主的荒地。只能从已分土地里划拨,王府知会兰州卫,搬迁百姓的补偿由王府承担。让兰州卫能少占就少占。 不知道董指挥抽什么风,直接下令让整个东川里的人搬迁,让他们在西关堡和金县自己找寻安置地方。王府闻讯让胡将军赶来制止。来了才知道,他是打着给王府腾地的借口好安排新调来的那两个千户及其部众。 胡将军到卫府后痛斥董胡作非为。 董指挥突然看到他还是心有余悸,腿不自觉的哆嗦起来。强做镇定的答应了对方要求,重新制定搬迁方案。 陕西都指挥使司也传来话,现在最要紧的是尽快让肃王安安稳稳内迁,别再没事找事,故意作妖。董指挥立即回文解释,自己是多么用心良苦,没有一点不利肃王的意思,全是为肃王爷为了朝廷着想。 金夫人道:董秀才不是对王府的不满吗,为什么这次要费这么大的力气替肃王腾地方。 方生拎着酒肉进来:你以为他真安好心啊,就为了坏肃王的名声。那小子一肚子小心眼。你这次来打算待多久。 胡将军道:估计要待一段时间,盯着兰州卫别乱来是一方面,还要给王陵找地方。 大家吓一跳,肃王出事了吗。 金夫人叹道:多年轻的小伙子,唉,可惜了。 方生笑道:瞎想什么啊,这是朝廷规制,王爷新到一个地方,先修建王府,同时陵园也要规划起来。 大家被刚才的荒唐想法逗得哈哈大笑。 方生问道:地方找好了没。 胡将军道:没有,才打算明天去四处转转。 方生道:带我去,我对这个感兴趣,学生放秋收假,正好没事干。 老李道:索性把我们都带上,这段时间过的太憋屈,大家都蹭这个机会出去散散心。 第二天一大早,准备出动。老李现在有钱了,牵来两辆大马车,加上老金的,方生和胡将军骑马,两家人向东出发。 一路上碰到很多百姓,有的忙着秋收,有的忙着找地,有的忙着开垦,虽然胡将军制止了兰州卫的荒唐作法,但谣言的威力不可小视。更何况确实需要搬迁一部分百姓。加上这次新调来的部队军余家属,前段时间分流出来的力工,由商转农的军户民户,新来的移民,胡将军走后重新崛起的军吏豪强吞并土地后产生的失地农民,除了一部分有官府安置外,大部分人需要自寻出路。 两家人也没什么明确目标,走到哪算那。 孩子们玩闹,大人聊天,难得这么轻松一回。老李笑道:胡将军是不是后悔带我们来了,走的这么慢,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好地方。 胡将军道:寻找风水宝地本来就是很随缘的,刻意找寻不一定找得到,这么闲逛还真有可能碰到,王陵不像普通百姓家的,需要很大的一片山川,只能到处去碰。 李大嫂道:胡将军,你怎么这么厉害,武功高强、治理地方又很是一套,连风水都会。 老金道:那当然,人家胡将军是刘伯温的徒弟,会这个不是很正常吗。 胡将军笑道:说实话,这方面我还真是个半瓶水,先找个大概,具体的精确位置王府还要派人来确定。 第七十八章 龙脉 车辆行驶到兴隆山麓,时间已过正午,找了处平坦草地停下来休息,这次来准备的充分,老李赞助的各种吃食摆了一地。 老金问道:胡将军,人们传说你师傅把兰州龙脉给斩了,真的假的。 胡将军笑道:可说假的,也可说是真的。 老金道:怎么还或真或假了。 天元道:这个我知道,听一个老头说过。 大家鼓励让他讲讲。天元一本正经的端坐在地,学那个老头的样子开始讲故事。 以前有个蒲阴阳,就在这兴隆山发现一处风水宝地,这处宝地厉害到可以让子孙后代当皇上,蒲阴阳临死之前吩咐:把他的身体洗干净,不穿衣服用草席裹好,然后拿草绳捆上,向着兴龙山快跑,啥时候草绳断了,那地方就是安葬的地方。之后每天太阳刚出,在墓前拉三次弓箭。一直拉九九八十一天,最后一天把箭对着太阳射出去。 两个儿子对老爹的话深信不疑,严格按照遗言办理。谁知家里其他人不满意,老人家辛苦了一辈子,怎么能光着下葬。没办法就给老汉穿了一条裤子。安葬后,他们每天按照遗言拉弓。没想到算错日子,少数了一天,第八十天就把箭射了出去。 这一箭飞了几千里,直接射在金銮殿上。刘伯温屈指一算,西北方向将出王者,对大明江山不利。皇上赶紧让刘伯温带人到西北去查看。 于是,刘伯温来到兰州,不仅毁了蒲阴阳的墓,还用宝剑将墓地周围几座山脉砍断。又把兴龙山改为兴隆山。 大家都赞叹天元讲的好,金夫人笑道:念书不行,编故事编的还不错,你以后当说书先生算了。 老金道:这哪是他编的故事,我都听说过。 李大嫂道:本来就是编的,根本没有的事。 老金道:如果是编的,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在说,大嫂,那你说说真相是什么。 李大嫂欲言又止。 胡将军笑道:这个故事虽然是假的,但还是符合寻找风水吉地的一般原则。 天元学说书人的口吻:想请教将军,这一般原则到底是什么原则。 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胡将军道:寻找风水吉地最重要的原则就是顺其自然,普通人不要希望找到一处能改天换地的风水,一般也找不到,就算真找到了,勉强安葬,反而会招灾惹祸。 老金道:那为什么说这个故事是假的,真相是什么。 胡将军犹豫了一下:本来这件事是朝廷机密,但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大碍。这个老蒲家真实存在,但不是个阴阳,而是当年兰州本地的一个大家族,不姓蒲,姓蒲察,是女真人。 方生道:蒲察氏我从书上看到过,金朝时就在兰州居住,是近几百年来兰州最有权势的家族,宰相国公大将军出了很多。不过大明立国后这个家族突然消失了,不但人消失了,他们的历史事迹也跟着消失了。这么显赫的家族说没就没了,不知道为什么。 胡将军道:他们不是凭空消失的,而是牵扯到一桩谋逆大案,这个案件正是我师傅亲自查办的。 这个说法闻所未闻,大家都围过来听。 王保保在太原和徐大将军决战,几乎全军覆灭,只有他和亲兵卫队跑了,后来到达西北,短短一两年又聚集起十万兵马,开始和我军对战。 刚开始朝中无人相信,王保保虽然是前元最后的支撑,但他的人缘特别差,皇上不爱同僚不亲,不故意捣乱就算烧高香了,怎么可能给他这么大的支持。大家认为所说的十万大军只是虚张声势,结果这个误判导致兰州被围了五个月。皇上不得已又派出徐大将军,双方在沈儿峪大战,王保保战败逃亡。 皇上对王保保的突然崛起很奇怪,便让我师傅前来调查,最后查清楚,正是这个蒲察家族与王保保勾连,提供了大量的钱财粮草,才让他短时间内重新崛起。 一直默不作声的老李问道:所以你师傅就把蒲察氏给灭了。 胡将军道:没有,只杀了一部分,师傅仁慈,放过了很多人,不过这些人都改名换姓流落到其它地方。 老李冷笑道:仁慈,一夜之间将蒲察氏最显赫一脉斩杀殆尽,这也叫仁慈。 胡将军盯着老李道:他们勾连敌军,犯得是不赦重罪,要不是师傅有意放纵,死的人会更多。你以为那些人真的是凭自己能力逃跑的吗,跑了以后真的是隐藏的很好大家都不知道吗。光我知道分散在陕西各处的就不少,兰州附近也有,就这兴隆山下也有上百户人家现在平平安安的种田过日子。 李大嫂给老李递过来酒肉:胡将军说的没错,现在平平安安最好,毕竟他们犯了大罪。 老李不接老婆递过来的东西,大声道:他们是大元的臣属子民,倾家荡产帮助自己的英雄,意图光复国家,怎么就犯了谋逆的不赦重罪,怎么就成勾连敌军的卖国贼了。 李大嫂声泪俱下,吼道:但当时已经是大明的天下了。说罢,把手中酒肉扔到老李身上,埋头哭泣。 见这两人神情悲痛,大家不知道怎么安慰,金夫人缓缓道:我爷爷奶奶、我的父母就是在王保保围城时被元军杀害的,二爷、四爷都是,我和弟弟藏在草垛里才逃过一命,那时候我八岁,方生才两岁。你们说的复国是对是错我不知道,但我们全家险些让杀光。 方生叹道:复国能怎么样,不复国又能怎么样,老百姓还不是一样受苦受难。 大家沉默了很久,金花突然问道:那你讲的这个故事和斩龙脉有什么关系。 金夫人拉了一下金花衣服,低声说:能不能别提这个了。 胡将军对金花的问题向来有问必答:有关系,从古至今,别说是帝王将相了,就是高官名臣,也得需要几代人才能培养出来。教育方式、文化传承、还有人脉关系不是普通家庭能办到的。人们常说南出相北出将,风气使然文化积累是一方面,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才是根本原因。像兰州地处偏远,人口稀少,原来有蒲察氏当朝,所以人才辈出,他们本家族的自不用说,外姓人也有个同乡的便利。这个家族覆灭后,本地在上层再无掌握话语权的人。也再无传承有序的教育体系,很难出现和其他地方竞争的人才,即使偶尔出现一两个能力超群的奇才,想要出人头地也是千难万难。所以民间传说我师傅斩了兰州的龙脉,其实是因为本土精英阶层整体覆灭从而斩断了兰州的文脉和人脉。 方生道:胡将军说的在理。兰绒其实就是最简单的例子。刚开始兰州的技术比其它地方好的有限,有优势,不多。后来我们把兰绒送入皇宫,又把优秀工匠集中起来,不断提高制作工艺。时间越久,与外地羊绒的差距就越大。别的地方的人想让自己的羊绒变成贡品要比我们当初难千百倍,就算把关系打通,没有长年累月的技术沉淀,品质也达不到兰州的标准。就算有个别天才做出来差不多的产品,孤掌难鸣,成不了气候。 老金道:那普通人是不是只有造反才有机会。 胡将军道:机率很小,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大多本来就是将相高官,有自己的势力支撑,只有汉朝和我大明开国皇帝是普通百姓,但他们的龙兴之地同样都在人才济济的灵气之地,不然聚不齐那么多的文臣武将。没有自己的亲近班底,单打独斗或者全靠招贤纳士很难成功。 方生道:斩龙脉的故事用我们常人的理解是这么回事,那到底有没有大家传说中的那种龙脉。 胡将军道:有,师傅曾经说过,但那时候我年纪太小,后来往这方面没研究过,了解不多,我个人以为龙脉就是滋养一方的山川水泽。不同的山川水泽滋养出不同的生灵人物、不同的文化流传。方兄弟去过四川,去过甘肃,去过陕西,顺长江而下去过京城。想必注意过这方面的差异。 说话间有一股浓烟从旁边山上飘过来,像是着了山火。大家赶紧收拾东西向旁边躲避。跑出浓烟笼罩范围,才看到有一群人围着远处的一座土山点火。他们在烧山垦荒。平川的地已经占无可占,百姓只能在山上开垦。 担心火势蔓延,几人把马车套好,继续往前走,沿途不断出现正在燃烧或已经燃烧殆尽黑黢黢的高山,有的已经被开垦成田地,露出刺眼的黄色,原本郁郁葱葱的山川变得千疮百孔。 方生叹道:幸好只是这一片,如果全兰州全临洮全陕西都是这样,那怎么办。 天元问道:你们刚才说山川就是龙脉,这么大的山川用剑怎么斩断,这么大的一条龙,人怎么可能杀死。 金花望着远处正在放火烧山的人们,正在把没烧尽的树枝灌木随意抛进河谷的人们,正在砍伐树木的人们,正在山坡山顶上开垦田地的人们。眼前的青山绿水正在一点点消亡,缓缓道:这么干,再厉害的龙也活不成啊。 第七十九章 忠孝之风 黄沙刮了一整天,大白天都看不见街对面的人,外面的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的,像是泥塑的雕像。兰州每年都有沙尘,但这么厉害的还是头一次见。院子里,墙壁上,窗台上都是厚厚的尘土,尽管门窗关的严实,但还是挡不住,屋里也不能幸免,吃的用的都盖着一层土,正午时分屋里不点灯都看不见,和黑夜了一般。即便如此,除了不得不外出的,大家都卷缩在家里不敢出门,听说昨天有小孩直接让风卷到河里了。 牲畜鸡鸭也都惊恐不安,像是遇到世界末日。 连续吃了几天沙土饭,孩子们抱怨个不停,但做饭的母亲又能怎么办。 兰州卫的官员在黄河边祭拜天地,果然风停了,作为董指挥的一大功绩,宣传了好几天。 但金花却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这只是上天的警示,一切才刚开始。 肃王从甘州移藩到兰州,原来的五个护卫削减为两个,只带来了甘州中护卫和甘州右护卫,中护卫随王驾驻扎在兰州城,右护卫被安置在庄浪千户所,将庄浪千户所提升为庄浪卫。 胡将军是甘州中卫指挥使,也一起来到兰州,刚来没几天就随李景隆出征,去与叛军作战。尽管朝廷大幅度的削减肃王势力,但来的这些人对兰州城而言还是太多,一下子热闹了很多。兰州又有董之前的繁华影像。 拔了牙的王爷还是王爷,董指挥不敢过于招摇。上面也下达命令,朝廷现在与燕逆战事正酣,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安抚好肃王,治理好地方,不可节外生枝。 董指挥在卫府琢磨好几天,想出了一套君君臣臣的道理,准备去和肃王交交心。到达肃王府,一番跪拜礼仪后,原本慷慨激昂的情绪一下子变得没了底气,站在原地,支吾了几句就不知道如何往下说。 肃王平静的看着他,越看董心里越慌,到最后硬横下心来说了句:朝廷如此优待王爷,王爷一定不能帮那个谋逆之徒。更不能学啊。说完就觉得脊背发凉。 肃王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自己上次来兰州的时候,在周边游览过,看到白塔山五泉山等几处庙宇年久失修,以前是客,现在成兰州人了,理应为本地办点实事,所以想把这几处翻新修建一下,以期神佛能佑一方平安,不知道董指挥意下如何。另外自己多年都喜好道家,想在城外修个道观,还需要董指挥帮忙找寻合适位置。 对方的反应完全出乎意料,之前准备的说服教化的词语一句用不上,董指挥愣了半天不知道怎么接话,只能回答自己回去找找看,慌忙告退。连夜八百里加急向上面汇报。上面对董指挥的工作赞赏有加,指示对肃王此类要求全力配合,不但要照人家的意思办,还要办的更漂亮,更上规模。 白塔山之前已经倒塌的白塔又树立起来,五泉寺是洪武年间新建的,原本很是简单,这次又扩大了规模。对于道观的地址董指挥没有好的办法,挑了几个地方都觉得不合适。担心占的地方太紧要,最后王爷亲自挑选了一处,就在古峰山下阿干河畔,在原九阳观的旧址上重新修建。 肃王这一系列的操作让朝廷的心安定不少。方生见王爷这么大把的花钱,前去请示,能否给卫学和县学也投点钱,肃王一口答应,董指挥听闻后立即上报,上面回话可以。正准备动工,上面又发来命令学校的一切事务不能让肃王参与,由兰州卫自己负责。但自从董指挥上台后,兰州的各项经济活动都停滞不前,卫里也没钱,勉强投了点,只是简单的修缮了一下,没敢大动。 董指挥对教化肃王仍不死心,拜访过好几次,每次去之前都是酝酿一堆大道理,但只要行礼完毕就蔫了,词不达意的嘟囔几句便仓皇而退。心中烦闷,无计可施,没办法写信向自己的导师黄子澄请教。黄子澄回信指点,对方毕竟是藩王,不可强费口舌,只要治理好地方,民风气正,百姓士卒全都忠君爱国,单凭他一个藩王就算有异心也成不了大事。 指导思想是有了,但怎么让百姓忠君爱国却没有什么好办法,先是在各城门贴了很多古代忠君爱国的先进事迹,又带领全卫官员到关帝庙岳王庙城隍庙进行大规模祭拜仪式。但百姓好像并没表现出思想境界大幅度提升的迹象,反而民间有流言:看到没,这些忠臣大多让害死了,都没什么好结果。 这让董指挥倍受打击。棍棒处罚了几个传闲话的,这一波宣传大戏就草草收场了。 这一日董指挥闲来无事,正在府中闷坐,有下人来报,门外有百姓请见。董指挥正心烦呢,让人打发走。小张上前回报:来人说他自有妙计,可解老爷烦闷。 一个老百姓能有什么妙计,但见见就见见吧,使人召进来,来人行跪拜大礼,礼行的板板正正,规规矩矩,全不像普通百姓那么自由散漫。全兰州除了王府的近臣,也就董指挥有这个造诣,不免刮目相看。 叫到跟前问话,这才发现,来人却是吴老四。 之前判案的时候董指挥出于义愤为他出过头,事后便再没留意过。吴老四申诉失败不说,钱也花的一干二净,整日在家里咒骂不停。后来胡将军主政后竟直接将人给放了,原本应该嫁给自己的大姑娘又跟着别人跑了,对手权势熏天,报仇更是无望,吴老四气的卧床不起,要不是有亲友照应,想必都活不到今天。后来胡将军下台,董指挥上台,吴老四又奇迹般的好了。 一直想拜访一下董指挥,来了几次都让小张回绝了。堂堂三品大员岂是他一个小老百姓想见就能见的。这几天看到董指挥的几个大动作,吴老四猜测这位老爷可能是遇到难题了,给小张拿了点好处,打听出其中原由,在家冥思苦想了几天,突然灵机一动,机会来了。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吴老四对上次董指挥的仗义执言千恩万谢,客套完毕,从怀出掏出一本书,打开提前折好的那一页,递到跟前。 董指挥奇怪的看了一眼,是资治通鉴中的一册。自从当了采访使,董便再没看过书,不知道这位什么意思。 吴老四见上官疑惑,殷勤的凑上去,指了指书中的一句话: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说道:忠臣对于百姓太过遥远,就算他们理解了也没办法施行,孝却是每个老百姓都必须遵守且可以具体施行的。老爷您完全可以从孝上入手,只要兰州百姓人人心存孝义,那自然就人人忠君爱国了。这可是圣人之道。 董指挥本来迷茫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豁然开朗,是啊,这些日子怎么把孝给忘了,这不但是执行朝廷指示最优办法,更是自己多少年来的理想与追求。起身令小张召集千户以上官员以及兰县县令来卫府议事。 吴老四忙问老爷怎么安排,打算如何推行孝道。 董指挥道:在四个城门口画上二十四孝,令所有百姓熟读背诵。背不会的棍棒伺候。 吴老四笑笑,接着问:那然后呢。 董指挥道:在民间找寻几个大孝子,表彰奖励,再找几个逆子,当众惩罚。 吴老四接着问:然后呢。 董指挥踌躇道,然后目的就达成了啊,还需要什么。 吴老四高深莫测的笑笑:董指挥考虑欠妥啊,如此这般与教化民众相去甚远啊。 小张在旁边怒道:怎么和老爷说话呢,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知道自己装逼装过头了,吴老四连忙告罪。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双手递给董指挥。 其一、尊礼法:官民之间、父子之间、夫妻之间、兄弟妯娌之间、乡邻之间,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必须遵循儒家礼法,尊卑有序、秩序井然。 其二、明礼仪:无论婚丧嫁娶人情往来年节拜访以及祭拜神灵祖宗,必须按照严格的礼仪规范,尤其是婚丧,本地风俗粗陋不堪,婚竟然父母之命不算,重丧仅只服四十九天。有违天理,需要重点整顿。 其三、倡和睦:亲属之间、家族内部必须和睦,不得互相诉讼。首告者无论情由先打三十棍以示惩戒。凡子侄告叔父者一屡判负,弟告兄嫂者一屡判负。父母告子忤逆、兄告弟不敬者一言可定,不得申辩。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是此类案件判罚的基本准则。 其四、互监督:邻里亲友之间如果知道他人有违以上几点而隐匿不发者与其同罪。同宗或同里他人有违以上几点者,无论知与不知,族长里长降一等罪,同族邻里降二等罪。 其五、正民心:挖掘一些之前有影响力的案件,如果有违以上几点,一律拨乱反正。号召百姓自行举发。纠正之前种种伤民心、违民意的乱政举措。 让百姓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向善则夸赞,向错则众恶。假以时日,人人忠孝,个个君子,良善之风大兴,何愁兰州百姓不忠,何患他藩王作乱。 读到此处,董指挥犹如拨开云雾见明月,对眼前的这位破落汉肃然起敬,站起身来深鞠一躬:先生大才,诸葛武侯复生亦不过如此,先生在上,请受在下一拜。 第八十章 鬼城 第一件事当然是在各城门口画上二十四孝,给大家七天时间背诵,七天后各门封锁查问,凡是不会背的不让进出城门,十五天后惩罚升级,不但不让进出,还要根据背诵错误的程度挨十到三十军棍。 吴老四找来画师,画了很多不同场合的礼仪礼节,行走坐卧吃饭说话的规矩讲究,张贴在几条大街的显眼处。 各路贤达纷纷赞扬卫府教化乡里的举措,集资刻了块匾送到兰州卫,董指挥兴奋异常,信心更足了。组建了两支孝亲道德礼仪纠察队,一支由小张带队,队员大多是卫府的闲散士卒以及小张交好之人,另一支由吴老四带队,队员是他多年以来结交的好兄弟,都是一起嫖过风一起烂过酒的铁哥们。 这两支队伍走街串巷寻找不孝之徒、无礼之人。只要抓住毛病或罚款,或殴打。小张一队稍好,吴老四一队就没那么仁义,尤其是遇到大姑娘小媳妇,众队员上前逼迫对方将各种礼仪施行一遍,动作不规范的亲自动手调教。一时间兰州城鸡飞狗跳。百姓吃了不少亏,纠察队员也在暗街背巷挨了不少闷棍。官民在街上起了好几次冲突,卫府出动兵丁才弹压下去。 兰州卫的新政策可以说成效显着,年轻女子没人敢出门,大街上只有不得不出门的男人和老太太,但这些人在路上也是规规矩矩,互相都不敢看一眼,就算遇到熟人,也只是抛个眼神,赶紧分别。因为只要相认,就得需要一整套的礼仪,老百姓哪会这个去,一个不留神要么折财要么挨打。整个兰州城除了孝亲道德礼仪纠察队的队员,没有人敢嬉笑玩闹,三两结伴,更别提朋友间勾肩搭背。 董指挥在城里转了几圈,对治理效果非常满意:年轻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路上行人个个肃穆庄重。这不正是自己多年理想中的兰州城吗。 有陌生的过路客,还以为进了幽冥鬼城。除了极个别的贤达,其他集过资送过匾的都在家抽自己嘴巴子。殊不知这个嘴巴子抽得还是太早了。 方生约了几个贤达去卫府说理,说定的时间,在门口等了好半天竟无一人前来,没办法只能自己进去。董指挥对这个兰州百姓交口称赞的大好人,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又是自己的下属同时更是一直以来心中认定平生最大的敌人心情复杂。 强作镇定的听方生说完,董指挥淡淡道:兰州地处边疆,人口鱼龙混杂,风俗习惯粗鄙不堪。本将这么做上为朝廷下为黎民百姓,方教谕怎么能认为错呢。 方生道:纵容酷吏胡作非为,肆意凌辱无辜百姓,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地里活都没人干,这样也能叫下为黎民,你这是在给朝廷惹祸。 吴老四接话道:方教谕此言差矣,我们手段或许激烈了一点,但矫枉必须过正,没有霹雳手段怎么能革除历年积弊,这样做也是为了百姓好。 方生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与董指挥谈话,有你插话的份吗。 吴老四上前争辨,董指挥摆手让他退下,道:我们行的是正道,对百姓的要求也是为了他们好,人人孝亲个个规矩难道不好吗,有的人为什么不敢出门,是他们没按照规定执行,错在他,不在卫府。 方生强压住火沉默了会道:你想在民间推行礼教,但圣人明确说了,礼不下庶人,那些繁文缛节的东西就不是普通百姓能遵守的,都不会怎么执行,每天搞这些虚头八脑的东西,日子再过不过了,地里活再干不干了。礼只针对达官贵人,有功名的读书人这些不用劳动也能生活的,放过老百姓好不好。你这么干有违圣人之道啊。 对方把圣人抬出来了,董指挥不知道怎么反驳,不知所措道:方教谕请回吧,我再考虑考虑。 方生起身道:那好,在指挥考虑好之前我建议让纠察队收敛一下,派一群地痞流氓指导百姓道德礼仪,传出去不怕让人笑话吗。万一激起民变连累的可是你的前程。 见方生离开,小张凑到跟前:老爷,我觉得方生说的有些道理,让那些泥腿子讲究这个不太现实,一来这些人没文化,学不会,二来种地谋营生已经够累了,哪有时间讲究这些。硬执行,估计吃力不讨好。还有吴老四的手下太过份了,见到大姑娘小媳妇就动手动脚,这么干坏得是卫府的名声,让百姓在后面戳您的脊梁骨。 吴老四咳嗽了一声从门外进来,大声道:老爷,此时半途而废,更会让人笑话,更会让人戳脊梁骨。人们往往只关注结果,不在意过程,只要您最终把兰州打造成名满天下的孝亲之城、礼仪之城,谁敢非议,到时候前程自然就有了,干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让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干扰了您的宏图伟业。 小张怒道:你他妈的说谁别有用心呢。吴老四赶紧作揖解释。 董指挥举手制止小张:他说的不是你。不过吴老四,你的手下确实有些过份,我早有耳闻,这样吧,你把那些人好好培训培训,让他们自己先把礼仪熟练了,再去要求他人,对方也就没话说了,还有一点怎么让百姓尽快学会各种礼仪,你要想想办法。 吴老四连声答应,本来还想趁机给方生脖子下垫块砖,不留神却把小张给得罪了,只能等下次机会。 回到家中,手下队员早早备好酒菜。听到有人编排道德纠察队的不是,个个义愤填膺,立刻要去打断他的狗腿。但听到说这个话的是方生,没人吱声了。别说方生有功名在身又是卫学和县学的教谕,不是他们想动就能动的。就算没有功名,方生大兴水利,对兰州百姓有大功德,民间的威望太高,敢动他百姓能把这些人活吃了,以后别指望在兰州混了。 有个小伙道:田里通水的那天,我爷爷说以后我们家如果有人对方先生不敬,他就打断他的腿,赶出家门永不相认。 旁边好几个人附和。对方先生保持绝对的尊重已经成为很多家族的家训。平时吃喝嫖赌家里只是劝骂,如果碰方生,肯定会引起公愤。 吴老四不耐烦的骂道:一群没出息的货,谁让你们去打他,是让你们想想办法,他现在要解散了纠察队,我好说歹说才让董指挥改变想法,但董指挥还是要求纠察队的所有人熟练掌握各种礼仪,你们能办到吗。如果学不会,队伍就得解散,你们说怎么办。 有一小伙道:还能怎么办,学呗,再难也比和方先生做对容易些。 吴老四心情不好,便让众人散去,只几个心腹知趣留下,吴老四猛喝了一口酒,将碗摔到桌子上,骂道:他妈的,姓方的一而再再而三的欺辱于我,老子一定要整死他。 小弟上前安慰:老大你消消气,姓方的名声在外,确实不好下手,就算摸黑敲闷棍,一旦事情泄漏,可不好收场啊。 吴老四骂道:那怎么办,就由得他骑在我脖子上拉屎拉尿。 另一小弟道:我倒有个想法,姓方的我们动不了,可以动动他身边人,随便找个由头,敲打敲打他的至亲好友,让他知道知道痛,搞清楚我们弟兄们也不是吃素的。以后干什么说什么知道收敛一点。 一小弟道:这主意一般,我有更好的,他姓方的为什么敢在指挥使前面指手画脚,凭的就是自己那点破名声,打蛇打七寸,咱们就从这里下手,只要把他名声毁了,那以后他说话就和放屁的一样,没人会听,到时候还不是由着我们揉捏。 吴老四若有所思的念叨:名声,慢慢心中有了计议:姓方的先不管,让他狂几天,我们在董指挥跟前做成事,立住脚,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三天后的兰州卫孝亲道德礼仪百日大行动阶段成果工作会议中,吴老四总结了前段时间的成果和经验,同时对不足之处作了深刻检讨,特别指出部分执行队员执法不严谨,专业素养不够,造成了一些不良后果,尤其是自己所属队员,更是如此,究其原因,是工作人员包括他自己对孝文化、礼仪文化理解不到位、不深刻造成的,还得要多学习。建议兰州卫从民间或从上级聘请名士大儒,组成培训班,不但所有纠察队员参加,各里各坊各社各族的负责人,各百户各大小旗的负责人都要参加。这些人经过培训后,纠察队员陪同其回到所辖区域,再组成一个基层培训班,各家各户出一人,集合起来培训,待这些人培训后,再回家各自培训各自的家人。这样就能做到人人都接受过正经的培训,到时候处罚极个别的也是有理有据。无人再敢非议。 董指挥听完汇报,激动非常,这个办法太妙了。小张却是面色阴沉,道: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集中在一个地方培训吗,那得需要多大的院子。 吴老四忙答道:张兄弟想的周到,这么多人自然不能在一起培训,地方和兰州卫要分开,张兄弟追随指挥使多年,在卫中素有威望,兰州卫所属人员的培训自然是非您莫属。兰县和金县的培训就由他们的县令负责,我去帮帮忙,跑跑腿。 小张表情缓和了很多,点点头:吴兄过谦了。 第八十一章 二十四孝的由来 金花和天元站在城门口,金花指着二十四孝图中的一副问道:他为什么把家产全都分给两个弟弟,要母亲跟着自己挨饿受苦。 天元道:不知道,舅舅从来没讲过二十四孝。假如他本身很富有,给弟弟分点,照顾照顾可以理解,他直接分光了,让自己变成穷光蛋,我也想不通。 旁边有一老汉道:小孩子,你不懂,他们家以前很富有的,父亲去世后,他把所有家产都分给弟弟们,自己一分没拿,只把老母亲接到家中,这可是万中无一的大好人啊。 金花道:慕虚名而处实祸,老母亲本来衣食无忧,却因为他的原故,整得连饭都吃不上,更何况为了省一点口粮活埋了自己的亲儿子,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但他还有两个有钱的弟弟啊,别的不说,以老人和大哥的名义几顿饭总能要来吧。对外一点办法不想,光想着折磨自己人,这也配叫好人。如果你儿子把你孙子活埋了,你还要竖个大拇指夸他是好样的吗。 老汉急火攻心,晕厥过去。守城的士兵赶过来救援,揉胸的揉胸,掐人中的掐人中,泼凉水的泼凉水,终于救活过来。老汉一睁眼看到两个孩子站在面前,气急道:你们胡说八道,胆敢非议大孝子,简单大逆不道。 围过来的纠察队员听到这话,叫嚷着要抓拿要犯,不会背诵已经属于大错,还敢非议,这是要造反啊。士兵赶紧阻拦,都知道金花天元是方生的至亲,万不可让两个孩子落到纠察队手里。但老汉的手还是坚定的指向金花。 纠察队中有吴老四的亲信,也认得金花,上前揪住两个孩子,呵斥是怎么回事,有士兵改扯:两个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思,说着就要拖走。这么好的机会,纠察队怎么能放弃,拦着不放。 金花倔强道:我哪里说错了,他乱充好人,让自己母亲挨饿,又打算活埋了儿子,这就是不该。 纠察队骂道:还真有不怕死的,扬起棍子就抽。天元上前奋力护住妹妹,尽管士兵拉扯保护,但还是挨了好几棍子。天元一个十几岁的娃娃,身单力薄,几下就让抽翻在地。 围观的百姓冲上前救出孩子,与纠察队对峙,这边人多势众,纠察队无奈只能退走。回到卫府找吴老四汇报:这是个机会,有理有据,多派人手把逆犯抢出来,方生再牛也说不出个一二三。吴老四琢磨了一会,笑道:确实是个机会,但不是这么用的。低声向亲信耳语一番,大家分头行动。 乡亲们把孩子送到家中,有人跑去通知了老李,老李拎着药箱跑到老金家,就见金夫人抱着天元痛哭,老金拉着金花在旁边抹眼泪。老李检查了一下,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没受过这么大的痛,孩子疼晕过去了,上点药,包扎后,慢慢苏醒。 方生也随后赶到,见孩子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叹息道:是我连累的天元,他们是冲我来的。 金夫人道:和你有什么关系,都怪金花,我听邻居们说,金花指责郭巨埋儿不应该,把一个老汉给气晕过去,才让对方抓住把柄。这孩子怎么一点不让人省心。说着就拉过金花狠拍了两巴掌。金花委屈的大哭起来。 方生忙把孩子拉出来,躲到别的屋子。金花委屈道:我明明没说错,这个故事本身就不近人情。 方生长叹了一声,对兰州卫的这个举措他也很不以为然,但孝文化在中国的地位近乎于宗教,很多故事也类似于宗教的寓言故事,没办法较真。琢磨了一会道:郭巨埋儿本来是个悲剧,是底层百姓在极端情况下不得已的选择,但宣扬这个故事的人一味拔高,添油加醋,让他的选择有了某种特殊意义,又硬加了之前把家产全分给弟弟的情节,本意是让人物更高大,实际上却让故事变的虚假了。我们很多道德故事都有这个毛病,画蛇添足,把真的吹成假的。但你可知官府一直把这个故事奉为孝道典型的原因吗。 金花摇摇头。 方生道:历朝历代均以孝治天下,只要把社会各阶层套入到故事中你就明白了,爷爷奶奶就是皇族,父母就是官吏,儿女就是百姓,父母即要孝顺老人,还要爱护儿女,要平衡两者之间的利益。这就是父母官的由来。但如果朝廷和百姓的利益发生冲突该如何取舍,官吏该向着谁。得有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你现在明白朝廷宣传这个故事的用意了吧。 金花瞪大个眼睛,诧异道:也就是说为了朝廷的利益,官员就可以活埋了他们称之为子民的百姓。 方生点点头:向来如此,宣传这个故事只是为了给这个没有人性的制度披上一层道德的外衣。 金花道: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这种极端的故事大多发生在东汉末年和晋朝。 方生道:你看的很对,那个时期有那么多的怪事,问题就出在当时的朝廷上。以前各代对孝很重视,但在合理范围之内,朝廷更关注的是忠诚和才干。但晋朝的开国皇帝司马炎本是魏国的臣子,谋朝篡位而来。他们一家对前朝起过誓绝对忠诚于朝廷,得势后却将这些忘得一干二净,所以这一朝没办法宣传忠诚,宣传就是打自己的脸。但不管是哪朝的君王都要想办法把自己树立成道德标杆,忠没办法宣传,那只能从孝上入手,司马炎便常常做出超过礼法要求的举动,标榜自己孝的高标准。上行下效,下面人就变本加厉的效仿,以博取君王的欢心,更何况自东汉以来孝是人才选拔最重要的标准,想在那么多人中间脱颖而出,必须得干出点常人所不能为的事情,普通故事已经不能打动朝廷的心,更不能产生众口称赞的轰动效应,于是越来越极端,越来越匪夷所思。孝本身是个很美好的情感,但让他们搞变味了 金花道:那写二十四孝的人也是这个目的吗。 方生摇摇头:二十四孝的说法是元朝初开始的。编辑这个的目的一方面是因为战乱,民间治理混乱不堪,需要一个道德标准。另一方面这些我们现在认为很极端的故事,在当时已经是很仁慈很近人情的作法了。 金花诧异,怎么还有比这个更荒唐的事。 方生黯然道:你听说过易子相食吗。 金花点点头。 方生道:饥荒时期,大人连饭都吃不上,小孩岂不是奄奄一息,相比而言埋了是不是要比吃了仁慈一点。 金花听得毛骨悚然。 方生接着道:还有,在元之前的宋,对孝的推崇比晋更过份,发生的惨烈故事更多。 金花问道:舅舅曾讲过,宋也是谋朝篡位得来的,也和这个有关系吗。 方生点点头:有关系,以前的孝是有理性的,宋后的孝没有理性可言,之前对孝的要求是父母对的时候要顺从,不对的要规劝,规劝不了可以逃跑,所谓小杖受大杖走。宋代的孝变成百依百顺,不能有任何反抗,即便父母是错的,即使父母要自己的命,也要顺从。 金花有些不解。 方生道:目的还是一样,移孝做忠,要百姓对皇权无限制的忠诚。当时还有一种风潮,就是割肉疗亲,割儿女身上的肉给父母治病。戏台上演的铡美案你看过没,秦香莲就从自己胳膊上割肉做成肉粥给公公婆婆吃。 金花问:这个真的能治病吗。 方生摇摇头:我专门请教过马神医,马神医怒斥此法荒唐可悲,是妖魔邪术,根本不可能治病。其实唐朝时就有人这么干过,轰动一时,当时政府还专门奖励了,不过反对的人也很多,意见并不统一。到宋代就不一样了,朝野上下赞赏有加,所谓的圣人还对这种行为背书,指出今人割股救亲,其事虽不中节,其心法之甚善,人皆以为美。朝廷甚至根据割的位置不同给予不同的奖励。一人受罪全家获利,民间趋之若鹜,刚开始是腿上的肉,手臂上的肉,后来甚至出现开肠破肚把肝割了拿出来孝敬父母。 金花诧异道:把肝都割了,人还能活吗。 方生道:肯定活不了。 金花颤声问:那他不疼吗,怎么能下得去手把自己肚子划开再把肝掏出来。 方生惨笑一声:你以为是他自己动手的吗,是他自己愿意的吗,被割肝的几乎都是女人和小孩。说白了就是家中父兄为了博取忠孝的名声,为了朝廷的奖励,活杀了自己的家人。 金花一阵眩晕,喃喃道:表面上的大忠大孝,实际上的大奸大恶,朝廷自以为是的推行孝道,却把百姓诱导成恶魔。 方生道:所以二十四孝在当时是有积极意义的,相比于宋代的荒唐极端,里面的故事已经很平和了。 正要继续讲解,院子里有人大喊,方先生、方先生在不,出大事了。 第八十二章 方生的威信 兰州人民起漫了。 城里城外的百姓聚集在卫府门口,叫嚷着让指挥使出来答话,让交出这段时间为所欲为欺压百姓的凶犯。奇怪的是卫府的士兵只是把大门拦住,并不上前驱赶百姓。纠察队的人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卫府的高层聚在一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千户道:还反了天了,直接派兵弹压,有不退的一律格杀,我就不信他们不怕死。 另一千户道:派个锤子,你没看士兵都向着乱民吗,真起冲突,现场一混乱,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小张道:看到没,我就说前一段时间太过分了,把老百姓逼反了可不是好玩的。 吴老四反驳道:我们行的是正道,或许手段激烈了点,那也是为了兰州的长治久安,礼仪道统。百姓这点约束都受不了,怎么成就大业,怎么让兰州成为礼仪之城,成为忠孝教化的典范。这群愚民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一点没有大局观,一点不体谅卫府的苦心。 董指挥现在也是六神无主,自从京城归来后第一次感觉这么虚弱,嘴里喃喃:千不该万不该,你们打小孩子干什么,这下惹大祸了。 吴老四道:打小孩并没错,他们当街污蔑大孝子,大逆不道。教训教训是应该的,只是没想到方教谕有这么大的威力,能煽动这么多人起来闹事。 董指挥蹭得站起来:怎么,这件事和方生有关系。 吴老四道:正是,那两个小孩是他的外甥,要不是有他撑腰,百姓哪有这么大的胆子。我们之前教育过很多人,都老老实实的。这些却起了漫,定是他在背后煽动。放眼整个兰州卫,除了方生,谁还有这么大的威望,这么强的号召力。 小张咳嗽了一声道:胡说,我兰州卫威望最大,号召力最强的自然是董指挥了。 吴老四却全然不顾小张的提醒,继续道:现在不但百姓起来了,连卫府的士兵都不听指挥,看的是谁的面子,仗的是谁的势力。打死没想到啊,方生哪是个教书先生,整个就是盘踞在我兰州的一大黑恶势力。我兰州卫怎么能让这种人兴风作浪,老爷,您一定要下狠手,借这个机会把这股歪风邪气打压下去。 董指挥青筋暴起,攥紧拳头,咬牙切齿了半天,还是颓废下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面对方生时总没有底气,更遑论他身后是全兰州的百姓,当然这次的怒火却是空前的。 吴老四见他犹豫不决,长叹一声,问手下外面情势如何,下人禀报,百姓仍聚集在门口,方教谕也来了,站在人群当前,正在劝说…… 吴老四打断他:不用说了,董指挥,我手下惹得祸,这个锅我背。说完便带着几名队员出去了。 旁边有千户赞道:还真是条光棍。 方生从家里出来,看到百姓纷纷向兰州卫聚焦,沿途碰到的百姓向方生诉苦这段时间受到的凌辱压迫,拥着方生向卫府方向,要和兰州卫评评礼,提前来的百姓见是方生到了,信心大增,鼓掌欢呼。有他在,卫府就必须给个说法。更有几个小伙大声喊:欺负人欺负到方先生头上,我们不答应,兰州卫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如若不然,我们就打将进去,踏平兰州卫。 一时间群情激昂,冲击卫府大门,士兵严阵以待。虽然普遍同情这些百姓,但也断不会放你进去。百姓中有人大声控诉兰州卫的不是,人群冲击卫兵防线。双方厮打起来。 方生站在前面疾呼,我们今天是来讨说法的,不是来打架的,一定要冷静,不能让卫府寻到动刀枪的理由。但收效甚微。 卫府大门突然敞开,走出一队人,正是吴老四和他的队员,个个袒胸露背,手持一根红柳条子,刚刚平缓一点的气氛又被点燃了,人们大呼要打死这几个。 吴老四倒是不俱,分开士兵,径直走到方生面前,扑腾跪在地上,双手将红柳条举过头顶。他的队员也是一样,一字排开,跪倒在地。 吴老四朗声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操之过急,是我治下不严,请方先生责罚,请乡亲们责罚,一切与兰州卫无干。 有一老者在旁边骂道:你就不怕我们打死你吗。 吴老四道:怕,但兰州想要成为忠孝之城,礼仪之城总要付出些代价,如果这个代价是我吴某人和我的这些兄弟的性命,我死而无憾。 众队员附和:死而无憾。 人群一下子平静下来,不知道这伙人搞的什么飞机。方生也是不知所措。 众人窃窃私语,拿不定主意,有一中年汉子忍不住上前怒骂:装什么逼样子,我女儿让你们惊吓后,这几日一直寻死觅活哭个不停,你既然死而无憾,我先替把我的仇报了再说。拿起一名队员的红柳条子照头就抽。被抽的队员一动不动,一声不吭。有几位老者上前拦住。 吴老四大喊:乡亲们如果心中有怨气,就过来放心抽,我们绝无怨言。 有几位也上前接过红柳条子抽,抽几下叹息一声又把红柳条子还给对方。受过迫害的百姓轮流上前,但都下不了狠手,不过人数众多,这么抽下去还是会出人命,方生上前阻拦。 董指挥带着兵丁出现在大门之上,盯着下面看,小张在旁边大声喊:乡亲们,这些人或许有错,但罪不致死,大家手下留情,各自散了吧。 方生也是这个意思,一旦出了人命,事情就没办法收场了,和几位老者把百姓劝离现场。 看到百姓听从方生的指挥,陆续散开,董指挥的脸色愈加难看。 没几日,上面对此次事件的处理到了,方生煽动百姓闹事,革职查办,在家中待罪。几名带头闹事者逮捕归案,押入大牢。董指挥治理有功,但对民变没有即时反应,功过相抵,吴老四等人坚持信念,为了正义挺身而出,特令嘉奖,拔民为官,任百户职,赏百金,其余队员全都入吏,各有赏赐。 队员对吴老四一石二鸟的计策很是佩服,尤其是卫府门前的那一出,那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吴老四笑道:老话说的好,君子可欺之以方,果然不虚。 百姓们发现自己上了恶当,又聚焦起来冲击卫府,刚攻破大门,从里面冲出一队快马,这队士兵却一点都不手软,当场砍杀了十几名群众,百姓四散奔逃,士兵全城围捕,要不是这些人都是外地来的,对地形不熟悉,指不定多少百姓会遭殃,原来为了防止兰州卫的士兵还是和上次一样向着百姓,他们都是从外面调来的部队。 老金家前后都有兵丁把守,方生困在家中,懊恼不已,金夫人一会指责方生不该多管闲事,一会埋怨金花多嘴,惹出这么大的祸端。老金郁闷了好几天,怒道:恶人做乱,怎么还成好人的不对了。当初就应该不应该劝胡将军手下留情。 两天后,方大爷的小女儿在兄长侄子的陪同下,手持诉状跪在卫府门前喊冤,控诉方生的十宗罪:其一:与里长合谋气死本家大爷;其二:借背景之利走后门谋取功名;其三:借救人之名贪占国家钱财,翻倍获得朝廷奖励;其四:与许知县一起违规奖励节妇,扰乱纲纪;其五:两人勾结颠倒黑白左右案件判决,使谋杀亲夫的逆犯逍遥法外;更与原兰州卫长官合谋私放罪犯;其六:蒙蔽朝廷开放互市导致国财民力大量流失,资敌叛国;其七:大兴土木、为一己之私名搞各种工程,劳民伤财,更是破坏本地风水,导民向利,毁坏兰州千百年来的淳朴民风;其八:身为教谕却向学生传播歪理邪说,更让男女童共处一室,罔顾礼仪道统;其九:利用蒙蔽百姓获得的一些私名,左右民意,甚至煽动百姓闹事,破坏兰州卫教化民众,建设孝亲之城的大计;其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身为家中唯一男丁,不赶紧结婚生子,却与多名女子纠缠不清,有失人伦。此十宗罪,桩桩件件霍霍滔天、人神共愤,恳请兰州卫拨乱反正、为冤死者正名,将方生明正典刑。 诉状送往董指挥案头,董指挥颤抖着念了几遍,在地上走来走去,不停念叨罪大恶极,罪大恶极。 吴老四在旁道:老爷,方家大义灭亲,可歌可泣啊。 董指挥怒吼一声:来人啊,将方生抓捕归案,押入大牢。 小张跪在前面阻拦:老爷,万万不可,方生对兰州百姓有大功德,这么干会失了民心啊。 董指挥骂道:有什么大功德,无非是一些小恩小惠。骗骗无知愚民罢了。 吴老四在旁边附和道:就是,只修了几条水渠而已,能有什么功德,董指挥自上任以来,扩土地,正民风,明纲纪,我兰州卫上下一片肃然,这才是真正的大功德。 小张大声道:董指挥,你可别忘了,方生是你的救命恩人,这十宗罪里第三条就是这个,如果抓了方生,就不怕人们戳你的脊梁骨吗。 一听这话董指挥彻底怒了:你姓张的算什么东西,敢扯这个旧账,当年我落魄的时候欺我辱我的你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我发达了,你又舔着个脸来求我,狗一般的东西,还敢教训我,来人啊,给我拖下去乱棍打死。 小张怒吼:早就看出来你不是个东西,后来是我猪油蒙了心,当了几天狗,打死便打死,老子怂了半辈子,今天就硬气一回。你今天能害了救命恩人,以后杀了我也是正常,早死晚死有什么区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吴老四,别以为今天得势了,以后你还不如我的下场。 第八十三章 拨乱反正 小张并没死,平日里他对下面人不错,有人通风报信,杖刑施到一半,老张家族长亲自登门求情,董指挥听闻交换条件优厚,便放了小张。 虽然行刑的手下留情,但也让打的爬不起来。面对家族长老,小张很是惭愧,忏悔这两年跟随董指挥作恶,实在没脸面见父老。事到临头还要家族这么破费搭救自己。 族长正颜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老四祸乱兰州,你几次三番阻拦,我们都听说了,这次为了阻止董指挥迫害方先生,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痛斥上官忘恩负义,这就是我张家的好儿郎。花多少代价都要救。 董指挥的拨乱反正大计还是如期进行。 第一步便是找出方生当年各种文书,尤其是里长开的证明,借口有违礼法,又找到方生试卷上岳教谕的评语,证明当时录取不合规,只是许知县一人操作,由此罢了方生的功名。董指挥是皇上的红人,这个没费什么劲就通过了。同时剥夺方生当年见义勇为的牌匾,将方生新屋罚没充公,顺便把老金的大马车也收回兰州卫。 第二步就是抓铺方生归案,却不想没人敢审问,不但如此,牢里上下,包括所有犯人个个对其敬重有加,说是坐牢,过来作客更准确。吴老四想亲自上手,也让监牢的官员百般阻拦。董指挥怕上下串通让方生跑了,就提到卫府关押,亲自去问话,每次都让骂得狗血淋头,铩羽而归。吴老四倒是荤腥不忌,上了几次刑,方生不为所动。也是无奈。上面指示没到,董指挥怕逼得狠了出了人命不好交待,便让吴老四别太过分,方生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第三步是让吴老四带人折了二奶奶家的房子,拿折下来的材料在村口盖了个豪华贞洁牌坊。 第四步是重判石表妹一案,其实吴老四第一个想办的就是这件事,但担心人们非议自己的公心,所以押后了,等官兵过去捉拿凶犯准备重审时。却不想石表妹已经跑了,不但石表妹,马三也不见了。气得吴老四痛骂自己沽名钓誉,坏了大事。不过即便人犯没到场,审理还是正常举行,石表妹谋杀亲夫,判绞刑,既然之前判决无效,那石表妹与马三就属通奸,罪加一等,马三也一并剥夺一切职务,判绞刑。石姨父双倍返还所收彩礼。吴老四拿着判决书到母亲坟头焚烧祭奠,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第五步是将阿干河灌溉管道破坏了,这是方生大兴土木蛊惑人心的罪恶,自然是不能留的。乡民与纠察队发生冲突,死伤数十人,董指挥又从外地调来部队镇压。但民情激荡,后来兰县县令出面承诺会给大家修更好更大的,才稍有平息,但直到年底也不见动静。 第六步是以孝亲为准则的刑法判决推行开来,晚辈无论对错,一律判负。甚至连扒灰这种事情也是将首告判个不忠不孝,打一顿板子了事。更别提家族长老欺凌弱小、侵吞孤寡、强逼婚姻这种小事。有受害者不顾后果,前来大堂喊冤,当场打死者无数。 第七步是所有学校不得教授除四书五经以外的任何东西,重点以背诵为主,老师不得妄加解释其中含义,开除所有女学童。 第八步却是很奇怪,就是砸了兰州城所有肉夹馍的摊子。 这一系列操作让兰州卫没人敢说话,上下一片凛然,衙门口连个人影都没有。治理的如此完美,吴老四当居首功,董指挥亲自上书擢拔为千户行佥事事。 尽管不是第一次坐牢,但方生的心态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上次更多的是担心以及对命运的无奈,这次却是快要崩溃,心慌气短,胸口发闷,有时间心蹦蹦跳,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整夜整夜无法安睡,即使睡着了也是不停的做恶梦,要么天塌地陷,山崩屋倒,要么洪水滔天。 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兰州的百姓又做错了什么,要遭此大难。不是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善报在哪里,恶报又在哪里。之前自己相信的,坚持的,现在看来统统都是错的。到底什么是该做的,什么又是不该做的。难道像姐姐说的那样,事事只有忍让,处处都要小心才能保平安?如果苍天真的有眼,那人到底该如何作为。人们常说要顺势而为,怎么才能顺势,难道像吴老四那样,顺应潮流,兴风作浪才是对的?从董指挥上任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现在更是堵在心口无法排解。 面对吴老四的严刑拷打毫无反应,与其说是不为所动,还不如说是心如死灭。 之前婚姻不顺,民间流言自己有牢狱之灾,并且还不止一次,难道这就是命运。自己一直对命运一说嗤之以鼻,相信所谓命运都是自己一步步走出来的。那现在又做何解释。 刚开始吴老四每天过来折磨自己,日子还好过些,后面吴老四对自己无计可施,加上还有其它事要忙,便再没来过,看守士兵对自己倒好,有求必应,却愈加难受,要么大吃大喝,要么几天一口吃不进去,要么坐着发呆,要么拿头撞墙。 渐渐消息传了出去,方先生已经疯了。 金夫人整天以泪洗面。老金更是没有任何办法,房子四周都是士兵,连下地干活都有士兵看守。如果胡将军在或许有办法,自己一个小老百姓能怎么办,这时候才明白,这几年的花团锦簇欣欣向荣全都建立在一个极端脆弱的支点上,轻轻一碰便倒塌了。 就这样还不得闲,董指挥需要的兰绒太多,卫里的作坊已经远远不能满足,现在作坊只负责制绒,之前的程序分配给各家各户,定的还是死任务,完不成就得罚款。完成了也只是一点点补贴,民间怨声载道,董指挥驳斥: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为了卫府,做点贡献怎么了,爱国就要爱的大公无私,何必斤斤计较个人得失。 任务太多,工序又很烦杂,很多家庭全员上阵,才能勉强应付。老金更是如此,万不能让对方再寻到找事的借口。忙活了好久终于完成这一批任务,金夫人累得不想动弹,老金带着两个孩子,推着木板车,拉着绒线去卫府交差。回来时金花却不见了。 左邻右舍呼喊着找寻了一下午,金花又突然出现在城门口,只说是闲逛逛迷路了,一场虚惊,当然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自从兰州人民起漫后,肃王听从长使的建议便再未出过府门,对于兰州的剧变心中焦急却又无计可施。这一日正在花园里闲逛,突然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花园里,仔细打量,记起来胡将军曾带着方生与两个孩子来王府玩过,笑道:这不是小师姑吗,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金花道:我是从水洞爬进来的。 肃王诧异:上次不是说过你喜欢这个花园的话,随时可以进来玩,门卫不会拦你的。 金花跪倒在地:求王爷救救我舅舅,救救兰州百姓。 肃王屏退左右,赶忙上前拉起孩子,长叹一声,他何尝不想,只是前几年自己在甘肃励精图治,处事公平正义,威服各族,在西北威名不小,颇使朝廷忌惮。里里外外盯的特别紧。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朝廷胡乱猜测,更何况董指挥如此作妖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肃王满怀歉意的不知道怎么回答,正要说几句安慰话,金花道:我有办法。 听完金花的办法,肃王震惊的半天说不出话,问道:这个办法是你想的吗。 金花点点头。 肃王叹息道:早听胡将军说过你的才智,没想到一个小女娃能……。 不等他夸赞,金花道:王爷认为办法可行? 肃王沉默了良久:这个办法搬倒董指挥是没问题,但恐怕会伤及无辜。 金花道:那王爷可有更好的办法。 肃王压低声音:你的办法可行,但需要改变一下套路。 第八十四章 造反 小张又回到卫府,跪求董指挥原谅之前的过错,董指挥对这个左膀右臂也是不舍,便收留下来,比以前更加器重。经历过一翻磨难后,小张再也不像以前那么畏首畏尾,干什么事都有自己的小想法,现在一切以董指挥的想法为指导思想,以董指挥的意思为行动纲领,比吴老四还积极。 小张媳妇堵在卫府门前大骂丈夫无耻,如今的张头领怎么能受这个屈,当着众人的面把媳妇休了。兰州城一片哗然,张家族长险些气绝身亡,召集族人,将小张开革出族谱,从此老张家没这号人。但小张的媳妇和孩子还是老张家的人,生活由族里照顾。 第八十六章 劫狱 兰州卫的剧变让金夫人精神稍好一点,但听老金说扳倒董指挥的主意是金花出的,立时晕厥过去,幸好老李在场,抢救过来。金夫人爬在炕上痛哭,命运怎能如此残酷,自幼父母双亡,和弟弟相依为命,太多的苦难艰辛,让自己一直谨小慎微、处处与人为善,生怕出一点差错,让别人说个不好。原以为成年后生活会顺一点,怎料弟弟迟迟无法成家,得了个功名又让剥夺了,给乡亲们办那么多好事,最终却反坐灾祸,性命堪忧。前段时间董指挥倒台,原以为方生有救了,不想这状惊天大案竟是自己小女儿一手策划的。身边至亲的行事想法完全超出自己的理解范围,更超过心理承受极限。 哀痛间竟不自觉的浑身颤抖,眼见喘不气来。老李忙去把马大夫接来,扎了几针才算平息。 不想几日后又同样的情况,马大夫赶来又扎了几针,金花在房内服侍母亲。老金拉着马大夫到院中,悄悄问:这是不是中邪了。 马大夫斥道:胡扯,这是心中焦虑,遇事太多,心理无法承受造成的,什么中鬼中邪的。 老金恳请开几副药,老这么扎针也不是事。马大夫叹了一口气:心病还得心药治,但她这个心药谁又能办到啊。 禁不住老金哀求,开了几副。效果是有些,也只是把犯病的间隔拉长而已。 老金托老李请来阴阳先生,掐指算出当年方生的新房落成后没有回土,迁延日久,所以坏事连连,要回一下土,但新房已让官府收走,只能在老金家里收拾,东西南北中五方焚香烧纸,祈祷念经。折腾了一下午。 老李又找来一只大红公鸡,给金夫人招了一下魂。老金带着两个孩子到五泉寺讨来香灰,金天观求来神符,一部分烧了喝水,一部分让石大嫂缝个香包带在身上。 也不知道是哪个方法起了作用,金夫人再没犯过浑身颤抖的毛病,但精神头却差很多,经常沉默无语,盯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远不像以前那么活泼好动。 正当老金家焦头烂额时,传来消息,燕王攻破应天府,改朝换代了。 吴老四虽然早就料到这一天,但没想到来的这么快。有亲信道:我们是前朝的官,现在新皇上登基,会不会收拾我们啊。 吴老四道:会收拾,但不会全收拾,全杀光了,这么大的国家谁管理,凭他燕王府才几个人。 亲信道:我估计还是要处理几个,毕竟我们不是人家燕王的人。再说新皇起兵的时候兰州卫也出兵攻打了。 吴老四道:肯定啊,不然我死保他姓董的做什么。之前的事情总要有人顶包。 众亲信赞服领导手段高明。 吴老四笑道:事事难料,还是小心点好。 亲信道:那肃王会不会招倒霉,他可是坐山观虎斗,没给燕王任何帮助不说,还派自己的得力干将参与朝廷平叛。 吴老四摇摇头:不会,李将军和胡将军是朝廷征召的,与肃王无关。燕王自认比朝廷强,所以肃王坐山观虎斗其实是帮了燕王,还得谢谢人家。不然几个实力藩王共同向朝廷靠拢,他成不了。 亲信道:那就麻烦了,肃王向来对我们不满,以前是拿我们没办法,现在燕王上位,人家可是亲兄弟,以后我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要了你我的命。 吴老四哈哈大笑:更错了。 众亲信疑惑,怎么又错了。 吴老四道:燕王上位,对藩王的戒备会比以前更严,只要我们安然度过这次变局,别出乱子,以后兰州卫还是我们说了算,他肃王会比以前更乖。 众亲信诧异这是为何。外面有人跑进来,不好,有乡民闹事,已经围了卫府。 没错,阿干里的百姓正堵在卫府门口,大声叫嚷着让卫府兑现承诺,去年拆了水渠,说是开春前修更好的,但迟迟不见动静,导致本来的丰田今年大面积减产。 不一会城南的百姓也加入进来,这些都是拨乱反正的受灾户,声势越来越大。 调外地的兵是不可能了,别说他们没办法出去传信,就算传到,现在这种时刻,谁敢贸然动兵,朝廷都没了,天下动荡,各人顾各人了。 吴老四急得团团转,让人赶快想办法通知李佥事,他姓李的可以不管我的死活,总不能眼看着乡民暴动。 亲信道:老爷,您忘了吗,前几天说是有蒙古探哨,李佥事亲自带兵去察看了。 吴老四怒道:早不去晚不去,偏偏这时候去,几个探哨有什么大不了的,有卫府的安全重要吗。他妈的,我看这就是他捣的鬼。来人,所有人等把好卫府前后门,万不可让乱民冲进来,有敢越界者格杀。 外面的民众闹归闹,骂归骂,却并不靠近大门,与士兵保持安全距离。但局势还是很紧张,卫府本来人手就不多,现在所有人都集中在门口和高墙各处,防止乱民发动突袭。 天色渐晚,卫府旁边的一处背巷小院内,小张带着几名黑衣人悄悄摸进来,四处观望了一下便径直进了卧房,翻起层层锦被,现出一个铁环,掀起铁环使劲一拽,床板开启,露出一个黝黑的洞口。马三问道:张队,这暗道到底靠谱不,我在兰州卫这些年,怎么不知道。 小张道:肯定靠谱,我和董秀才走了多少趟。 马三道:不至于,放着大门不走,你们钻这个老鼠洞干什么。 小张笑道:董秀才没了老婆,心里总有些着急,他好面子,不敢明目张胆的去妓馆,就寻思着挖个暗道,寻个僻静处好办事,我在后院一小偏房发现这个,不知道是之前哪任领导挖的,废弃了好多年,又重新疏通,我们俩经常从这边走。 李大嫂鄙视的看了一眼,嘟囔了一句:都不是好东西。 马三道:从这过去安全不,别让吴老四堵在那边,就有天大的本事也完蛋了。 小张道:不会,我试探过,吴老四不知道这个秘密基地,董秀才好面子,不会给别人讲,待会我们快进快出,得手后立即原路返回。 李大嫂忍不住又翻了一下白眼,呸了一口:狗屁面子。 爬了不知道有多少米,几人又从一架大床底下钻出来,房间不大却也布置的富丽堂皇,床上的锦被还凌乱的堆在一起。马三笑道:从床上进,又从床上出,这个董指挥瘾够大的。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没有对外的门,旁边的壁橱上却有一个大豁口,像是有人从外面破开的。小张摸着破茬叹息道:这群锦衣卫真够笨的,找不到暗门,就这么直接撞开,所幸只发现暗室,没发现密道。 出了豁口外面又是一间房,却是很普通的一间破旧小屋,再出去便是卫府后院。本想悄悄潜入,却发现整个后院空无一人,左拐右拐便到了卫府内监,这里还是有兵丁把守,想进去只此一道门,只能硬碰硬,马三正要跃起,小张挥手拦住,起身拉下面罩大摇大摆往里走。 有兵丁喝道:什么人。小张毫不慌乱,咳嗽了一声:怎么,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小兵闻声立即道:原来是张队长啊,小的失眼了,对不住,对不住。您什么时候回的兰州,很久没看到您老人家了。 小张怒道:什么时候回来是你该问的吗,还愣着干什么,把门打开。 小兵唯唯诺诺的答应,正要开门,旁边有军士过来夺过钥匙,向小张拱手道:张队长,恕小的无礼,现下兰州卫换人了,由吴指挥作主,您得有指挥使的令牌,不然这门我们不敢开。 小张骂道:混账,这里面我进进出出多少回,什么时候要过令牌来。 军士为难道:这是吴指挥的新规定,您大人有大量,别让小的为难不是。 小张还要发威,就听蓬蓬两声,两小兵瘫倒在地,李大嫂和马三不放心又补了两刀,马三把钥匙扔给小张。道: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好办法,原来是装逼啊,装翻了,人家根本就不搭理你。 小张反驳道:扯蛋,你们再晚点动手,他们就开门了。 李大嫂劝道:别吵吵,赶紧开门,惊动其他人就不好了。 刚进牢门,里面有四五名士兵听到动静迎了出来,这次不等小张装逼,李大嫂和马三上前将几名结果了。马三赞道:之前说是和大嫂一起行动,我还心里打鼓呢,真没想到大嫂好手段。 内监只关押要犯重犯,所以很小,不多时便找到方生所在的牢房,就见方生痴呆呆坐在角落,对外面发生的事一点反应没有。小张掏出提前准备好的钥匙捅了半天都没反应,怒道:他妈的吴老四真是个奸贼。 马三从死掉的狱卒身上翻出钥匙,撇给小张。牢门一打开就与李大嫂冲进去,方生还是一点反应没有,嘴里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什么。李大嫂痛惜得摸方生的头,难过道:多好的人,让这帮畜生折磨成这样子。 马三也是难过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方生得罪吴老四就是因石表妹而起,可以说也是为了他。 小张焦急道:别婆婆妈妈了,赶紧走。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在门口喝道:就知道今天的事情邪门,还真有人不知死活,来人呐,给我拿下。 第八十七章 众千户的前程 吴老四远远望着前来闹事的百姓,见这些人喊得挺凶,却并不上前,喊叫的话也是合理合规,只说官府答应的事为何不兑现。军士上前,他们便后退,军士后退,他们便上前,始终与军士保持一定距离,竭力避免发生冲突,有些纳闷,这不像兰州百姓的作风。此地百姓多为历代戍边将士后裔,加之汉回蒙藏多民族聚集,民风粗野彪悍,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文明了。 越想越不对劲,便使人上去答话,谎称十天之内卫府便动工重修阿干渠,今年一定完工,但这些人对卫府的承诺置若罔闻,还是不停喊着口号。 一定有鬼,这是有人故意组织来捣乱的。目的是什么。就这么围着把自己生生饿死?不应该啊。那是什么原因,背后主使又是谁,谁才有这么强的号召力,能调动如此多的百姓犯险。难道是肃王?不会,肃王身份尊贵,但让普通百姓来围卫府他还真办不到。李佥事?他也办不到,他调兵倒有可能。想到此节心中灵光闪现,方生,数遍兰州城,也就他有这个威信,也只有方生才能让百姓愿意冒这个险。 不好,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有人要劫狱。 忙带着亲信往内监赶。迎头撞上刚要出逃的几人。 吴老四比手无缚鸡之力强不了多少,但亲信中却有好手,人多势众,一拥而上, 马三架着方生,行动不便,挨了好几刀,李大嫂武功卓绝,但也架不住对方人多,小张更不用说,本就没什么武功,全凭李大嫂照应才勉强应对。眼看无法逃脱。 马三争中生智:赶快把所有牢房打开,反正他们也活不了,大家一起拼了。 方生抬起手想要说什么,但又颓废的陷入迷糊状态。 这个计策果然奏效,内监普通人进不来,关的都是大案要案的重刑犯,现下兰州卫最大的案件莫过于祥瑞谋逆大案,牵扯到这个事情的都是原兰州卫的高层,这些千户百户个个久经沙场,吴老四的亲信大多地痞流氓出身,怎么可能是战将的对手。战局立时扭转。 见手下阻拦不下。吴老四大喊:你们都是朝廷命官,今日协助逆犯,当真是要干这抄家灭门的勾当吗。 薛千户怒吼:朝廷本来就要杀我们,反正也活不了,还不如拼他一场。举刀就要劈了吴老四。 众亲信奋力抵挡,吴老四算是逃过一劫,但半条命也让吓没了,爬在地上大叫:众兄弟听我一句,我现在是兰州卫的指挥使,如果助我拿下逆犯,我保大家不死。赦免一切罪过。 此话一出,几个千户都有些迟疑,马三笑道:哥几个别听他扯蛋,你们犯得是谋逆,是不赦重罪,锦衣卫亲自查办定案,他吴老四是什么东西,敢作朝廷的主。大家伙一鼓作气冲出去,和我一起占山为王逍遥快活才是正道。 几个千户又要动手,吴老四道:兄弟们别听他蛊惑,你们在牢里还不知道,燕王已经成功上位,新朝已立,之前的事情不算数了。锦衣卫定罪的那两句话对新皇来说恰恰就是祥瑞,我兰州卫不但无过,还有大功。哥几个不但无罪,还会高升。只要你们帮我,我吴老四以性命担保,一定让大家官复原职,至少啊,至少官复原职。 这几句话的威力太大。众千户略微迟疑片刻,便将刀锋转向马三等人,力量对比急转直下,三两下马三和李大嫂便让制住。 吴老四哈哈大笑:兄弟们好样的,将这几人捆绑结实,手脚筋挑了,我们喝酒吃肉走。 黑暗中有人笑道:吴老四,高兴的太早了,还有我呢。 吴老四听出是小张的声音,怒道:你一个狗都算不上的东西,也敢来这个地方,兄弟们砍了他。 黑暗中又有声音大喊:慢着,谁都不能动手。却不是小张的声音。 就看小张持刀抵住一名犯人的咽喉从黑暗中走出来,原来说话的是董秀才。 小张笑道:吴指挥说的没错,以前的谋逆又变回祥瑞,大家都要官复原职。那我手上的这位就从首恶变成首功之臣,你们以后靠的是董指挥,可不是他吴老四。大家记得不,他吴老四可一直是反对祥瑞的,还说那是假的,新皇上怎么能信他。 众千户一听这话更是合理,薛千户急道:那你赶快放了董指挥,万万不可伤了老爷分毫。 小张道:大家同僚一场,我不会坏了各位的前程,但你们要护我出城,不然大家一起玩完。 董秀才颤声道:张兄弟手下留情,我可一向待你不薄。 小张笑道:没问题,只要让我们过河,我就放了你。 众千户立即刀锋向外,薛千户喝道:都给我滚开,放他们过河。 刚才随口胡说的应急之法,倒成对方钳制的手段,吴老四也是无奈,冷笑道:哥几个还真是精明,忘了姓董的是怎么上位的,就是他向朝廷上书,打击藩王,才逼反了燕王,新皇怎么能容得下他。他的同党已经让皇上杀了,怎么可能独留他一个。兄弟们要考虑清楚,别误了自己前程。向着我才是正理。助我拿下逆犯,大家前途一片光明。 众千户心想这更在理,刀锋又转向小张等人。 已经让绑了躺在地上李大嫂鄙视道:你们这么晃来晃去的不嫌烦吗,我看着都头晕。 有一百户道:大姐,你不懂,性命攸关的事,不得不谨慎。 小张道:吴老四说的没错,皇上是杀了董指挥的同党,但你们知道不,杀之前皇上做了什么,皇上许给他们高官厚禄,希望能为新朝效力,这些人不干才遭了横祸。咱们董指挥可不是那么不识时务的人。说完捅了捅董指挥。 董指挥立马连声称是:只要放我出去,我立即向燕王,向皇上进献贺表,表示效忠。 小张接着道:这就对了,哥几个为官多年,深谙其中之道,此次新皇上位,最怕的是什么,就怕别人学他。这几年天下大乱,只有我兰州卫稳如泰山,是谁的功劳,正是这位董指挥,是他治理地方,将肃王爷压制的老老实实,这样的人才正是皇上需要的。更是皇上倚重的,以后绝对前途无量。 之前在王府听金花和肃王讨论过这个,小张是现学现用。 众千户互相点点头,深表同意。又将刀锋转向外面。 吴老四怒道:胡扯,谁不知道在兰州卫他姓董的只是个提线木偶,所有的施政都出自我吴某人之手。我精通为官之道,岂是他一个书呆子可以比。跟着我才有前程。 不等众千户反应,小张大喊:是谁和大家有事一起抗,有难一起当的。他吴老四是会做官,但他当上大官后只顾着自己吃喝嫖赌,管过大家没。谁靠得住,谁靠不住,哥几个心里就一点数没有吗。 董指挥赶紧说:说的没错,以后我与大家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吴老四急道:胡说,要不是我保,你们早让李佥事杀了。 小张道:大家都遭殃了,就你一个人升官发财,鬼知道你搞的什么玩意,说不定就是你把大家伙卖了。 二人你来我往争吵不休,刚开始众千户随着他们的节奏左右亮刀,后面渐渐也是乱成浆糊了。 薛千户捂着脑袋大喊:不要再吵了。谁再叫唤我杀了谁。瞬间大牢安静下来,薛千户道:都闭嘴,我们合计合计。 几名千户围在一起商议。吴老四见是个机会,给一名手脚麻利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小伙心领神会,悄悄走了几步,举刀就捅向董秀才,要结果了这个祸端。 马三和李大嫂让捆在地上,小张手段低微,没办法阻拦,眼看手中的筹码就没了。心中一凉,就听噗的一声,那小伙扑倒在地,脑袋滚到旁边,吓得董秀才惊声尖叫。 薛千户拎起滴着鲜血的钢刀环视众人:再说一遍,谁再叫唤我杀了谁。 董秀才立时也没了声音。 不一会,商议妥当,薛千户分别向董指挥和吴老四拱手:今天多有得罪,董指挥是我们的老领导,一起享过福,一起遭过难,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我们一定要救。吴指挥是我们的旧同僚,为人机敏老道,智谋超群,哥几个十分佩服,以后还得仰仗您老人家。我们是这么打算,今天先听张队长的,护他们过河,保住董指挥的性命,而后我保证,只要兰州卫让我们重新带兵,剿灭乱匪我等义不容辞。 吴老四冷笑道:打得一手好牌。殊不知今日放虎归山,以后上哪里找他们。 方生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慢慢道:几位千户,现下朝局动荡,即便你们杀了吴老四,占了兰州卫,重扶董指挥上位,只要声明是诛杀旧党,向新皇效忠,朝廷不一定责罚。说不定还是个大功劳。 小张趁热打铁:说得不错,吴老四故意毁坏燕王得天下的祥瑞,不但是旧党,还是个逆天而行的顽固派。 吴老四见几名千户跃跃欲试,心有些慌了,有亲信过来耳语:老大,好汉不吃眼前亏,这群人太厉害,我们根本打不过,外面还有那么多百姓闹事,保命要紧,今天他们协助犯人越狱,说到哪都是错,有这个把柄在,还怕他翻身。 吴老四略一思考拱手道:几位兄弟义薄云天,是条好汉,吴某佩服,今天就成全了大家的兄弟情义,我放他们出城。 小张不敢离开董秀才寸步,让一百户长放了方生等人捆绑,吴老四在前面开路,马三拖着方生,薛千户几人围在小张四周,一起向卫府大门走去。 第八十八章 火烧镇远桥 走到门口吴老四却又反悔。言说我现在免了他的罪过,你们走就是了,我去干什么。小张几位自不信他的鬼话,众千户也不干,你吴老四不去,我们怎么出城。薛千户道:吴指挥放心,我以性命担保,绝对保证你的安全。只要放他们过河,我们护送你与董指挥回兰州卫。我等的前程在您二位手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见吴老四还是耍赖皮。小张道:吴老四,我们无所谓,他们几位可都是钦犯,虽然日后肯定平反,但现在走脱了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这么多人看着呢,堂堂兰州卫指挥使任由钦犯破狱逃亡。 吴老四反驳道:送你们出去不是罪名更大。 薛千户道:这简单,你忘了给董指挥送姑娘的手段吗,我们换上小兵衣服把方生送出去,他的那点罪名,走就走了,上面没人管,我们肯定会跟你回来,还指望以后平反呢。 吴老四看看外面,搪塞道:这么多乱民,我一旦带兵出府,他们占了卫府怎么办。 方生抬起头有气无力道:我给百姓说,让他们退了。你如果再犹豫,几名千户只能放手搏一搏了。 众千户虽然心动,但知道如果杀了现任指挥使,无异于造反,他们这个级别很难把原因解释给朝廷,很可能不等朝廷发话,临近几个卫府就合兵镇压了,现在兰州卫的兵力都掌握在吴老四和李佥事手上。他们几个光杆司令空占了卫府有啥用。李佥事回来一人就能把他们灭了。最好的办法是董指挥和吴老四都不得罪,两头押宝,这样以后才有翻盘的机会。 这其中关键吴老四自然心中雪亮。但又惧怕这些大老粗万一冲动就麻烦了。无奈只能答应。 百姓见到军士押着方生出来,疑惑这是要干什么,难不成要拿方生胁迫百姓退走,还是当着大家的面吹了方生。有人提议趁这个机会直接把方生抢走。 马三迎上去扯下面罩大声喊:乡亲们,我是马三,大家不要担心,方生没事了,吴指挥已经答应放了我们。 人群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吴老四却激动的大喊大叫:原来是你这个奸贼,我早就应该想到,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来人,给我砍了他。 吴老四与马三并无交集,也没什么来往,更不可能相熟,之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方生和小张身上,再就是琢磨李大嫂的身份,一个女人怎么有这么高的武功。对马三并无关注,只猜测他可能是李佥事甚至肃王爷手下的军士。不想竟是自己的冤家对头,杀母之仇、夺妻之恨岂能容忍。 但是他手下的那些军士哪敢这个时候亮刀杀人。不过却成功点燃了百姓的怒火。更有人发现方生到处都是伤,群情激愤,叫嚷着要打破兰州卫,杀了吴老四替方生报仇。 人群将队伍冲散,几方混战起来,马三和李大嫂趁机拉起方生往外挤,不想方生却发火了,怒吼道:胡闹,为救我一人让这么多百姓犯险本就不应该,现在又借官民冲突逃走,让乡亲们的血为我铺生路,就算今天跑了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世上。 李大嫂对这个榆木疙瘩很是无奈,怒道:那你说怎么办,你如果不逃,这些人不是白白送命了吗。 方生道:你去协助小张,别让他们趁乱夺了董秀才,马三,扶我上点将台。 小张和他们隔着数丈远,就见李大嫂高高跃起,直接在攒动的人头之上踏步而过,三两个纵跃便到了董秀才切近。 她突然来这一下,冲突双方都惊讶得面面相觑。场面稍稍安静一点。 马三趁这个机会高喊:今天大家是为救方生而来,现在方生已然救出,大家不要冲动,白白送了性命。 方生左右环顾挤在门前的百姓,眼含热泪,郁结多日的心结慢慢松动。抱拳施礼:谢谢乡亲们的救命之恩,方生肝脑涂地不能报啊。扑倒在地,不停的磕头。 原本打架的百姓纷纷拥过来:方先生不应该,方先生赶快起来。 方生并没有起来,大声道:如果因为救我而伤了你们,我死一百次一千次都无法回报,吴指挥已经答应放了我和马三,所以大家再不要争斗,安安心心回家,乡亲们的大恩大德容我以后再报。大家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人大喊道:吴老四的话和放屁的一样,不能信,我们要看着方先生安全出城了才走。 周围人一致赞成,说的没错,鬼知道我们一走兰州卫会干什么,这群狗官信不得。 方生拿出李大嫂塞给他护身的尖刀,抵在心口:今天情势危机,如果再拖延下去肯定会死伤很多人,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兰州百姓,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一动作吓坏了众人,纷纷上前大喊方先生万万不敢啊。有人急得大哭起来。 李大嫂焦急万分,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吴老四众人对这个变故更是诧异,有亲信道:我就不信他能自杀了。另一人道:难说,这些书呆子和我们正常人不一样,不过死了也好,谁让他和我们做对。这群人白闹一场,哈哈哈。 薛千户上前将正在大笑的小子一脚踹飞。怒道:你他妈的有点脑子没,他如果死了,我们这些人全要替他陪葬。 吴老四也从愤怒的情绪中恢复理智,是啊,方生一死,场面立即失控,就他手下的这些人,别说抵挡了,尸首能不能找到都是问题。 李大嫂见状将董秀才脖子上的钢刀压了压,大喊:那索性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急得薛千户骂道:吴老四,你妈的磨叽什么呢,赶紧说话啊。如果活不成,我第一个杀了你。 吴老四愤恨不已,也只能走上前,大喊道:乡亲们,大家稍安勿躁。方先生呐是前任指挥使抓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今天既然已经放了,以后也不可能再追究,大家安心回去。 人群中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全兰州谁不知道是你吴老四打击报复才让方先生落难的。 吴老四又道: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我以兰州卫的名义保证,现在赦免了方生的所有罪行。 话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上一凉,后面有人说话:再打官腔信不信我剁了你。 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薛千户动的手,吴老四紧张道:薛哥,薛哥,别冲动,我们是一伙的。 薛千户怒道:一伙个锤子,你再磨叽大家都没命了,百姓针对的是你,先把你结果了,活过今天再说,就算占山为王也比让人锤成肉泥强。 吴老四无奈道:我保证 马三高喊:发誓。 百姓应合:对,发毒誓。 吴老四颤颤微微道:我吴老四起誓,今天赦免方生,无罪释放,保证将他安全的送出兰州城。以后绝不追究。更不会追究今天发生的一切事情。 马三高喊:毒誓呢。 吴老四无奈举手道:若违此誓,我吴老四日后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有人喊道:马三呢,还有今天帮忙的这些英雄好汉呢。 旁边人喊道:对,还有兰州卫这两年干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脏事呢,一起把话说清楚了。 薛千户给刀上使了使力,催促道:赶紧说。 吴老四为了活命,不得不顺从:我发誓以后绝不追究马三还有今天劫狱的几位英雄好汉,还有今天在场的所有热心百姓统统没有过错,我保证,不,我发誓取消自董指挥上台后施行的一切规定,恢复胡指挥和方生之前的作法,兴修水利,振兴市场,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人群中传来鼓掌欢呼声。 方生站起身来:大家伙这下可以安心回家了,你们不走,吴老四不敢送我们出城。 百姓中有人大喊:我们要亲眼看着吴老四把方先生和众位英雄送过黄河。 事已至此,只能从了大家的意见,马三扶着方生、小张李大嫂胁持着董秀才,众千户拥着吴老四与他的亲信,百姓随在后面,浩浩荡荡向西门出发。这时候才看清围困卫府的百姓有好几千人。薛千户等人心惊,幸亏刚才当机立断,不然真让捶成肉泥了。 吴老四叫开城门,河桥巡检司让开木栏,方生转身又向众乡亲磕头致谢。对面呼啦啦跪倒一片。方生道:我已逃出生天,乡亲们回去。 有老者道:我们看着你过河,过去了我们再走。 方生无奈,回头上了桥。 吴老四等人立在桥头,眼睁睁看着仇人就这么走了,恨得咬牙切齿。 薛千户处境尴尬,他想留下来赌前程,却看吴老四眼神不善,之前的都是小事,刚才自己拿刀逼迫对方就范,日后平反是无望了,无奈叹了口气,跑过去和马三等人一道过河。 小张拖着董秀才跟在后面,董秀才大喊救命,几个千户拦住去路:说好的一过黄河就放人,怎么又不算数了,赶紧把老爷放了。 小张笑道:是啊,是过河就放,现在还没过啊。几个千户没办法只能随着前行。 刚行到桥中间,就听马蹄急促,远远看到有一道亮光蜿蜒,向这边疾驰。方生急道:不好,百姓有危险。马三大喊:大伙赶紧跑。 南岸立即乱作一团,百姓四散奔逃,有人慌不择路直接投进黄河。来军并没理会奔逃的百姓。径直到达桥门控马上了浮桥。 小张持刀制住董秀才: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马三在身后大喊:吓不住他们的,赶快跑。 来军首领却伸手让军士停下来。吴老四跑上前汇报:将军,就是这群逆犯挟持了本将和董、董前指挥。 首领面无表情的挥挥手:别伤着董指挥,其余格杀。 几个千户慌了,忙解释自己是为了救董指挥才来的,话到半句便死在刀枪之下。 小张死死抱住董秀才,厉声喝道: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北岸也驰来几匹马,接了几个就要走,马三等人心中不忍小张一人阻挡敌军,大声喊叫,李大嫂推了他一把:你们护着方生快走,再拖延谁都活不了,我去助小张。马三与薛千户不顾方生挣扎,硬拉上马,痛喝一声,向北奔去。 李大嫂持刀掠过小张,直取对方头领,指望故伎重演。不料来将全然不惧,举起长枪直刺面门,轻松将这一击化解,李大嫂扭身躲过,施展身法,利用浮桥钢索缆绳的弹力上下翻飞,像燕子一般,从前后左右甚至上面发动攻击,绚丽的招式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来将赞道:好身法。面对李大嫂凌厉的攻势他却如闲庭信步,随手将长枪晃动,枪头每次都恰好出现在李大嫂的必攻之处。看似像是李大嫂故意在往人家枪头上撞。 如此数十招,李大嫂心中雪亮,今天是活不了了,打了这半天,身上多处受伤。现在又要面对大高手这种以逸待劳的打法,心中焦急,身法渐渐迟滞。来将看准时机,长枪陡然一伸,正刺中胸口,李大嫂来不及犹豫,扔了长刀双手一挺拔出长枪向后翻身投入黄河。 来将叹息道:是个烈女子,可惜了。转头又盯向小张。 吓得小张后退了几步,眼前的这位很是面熟,但又死活想不起来是谁。 来将冷笑道:我不想伤了董指挥,所以你最好乖乖听话,还有你那些朋友跑不掉的,别妄想了。 小张怒道:有本事就从董秀才的尸体上踏过去,又紧张的回头看方生跑远了没。 来将不等他回头,从腰间拔出佩剑甩出,直透胸膛,将小张钉在桥板之上。 董秀才没了钳制,瘫软在地,左右士卒上前搀扶,就见小张挣扎着从怀里掏出火折子迎风晃着扔到桥板上。 吴老四等人正要嘲笑小张的幼稚,桥板上轰的一声燃起大火,小张身后的几艘浮船更是直接炸响,浮桥开始撕裂坍塌,几名过来搀扶的士兵连同小张董秀才一起坠入滔滔黄河。 第八十九章 汪监军归来 为防止牵扯到肃王,李佥事不能直接参与劫狱,尽管所有人都心里明白肃王的立场,但也不能漏了把柄,李佥事带领亲信在北岸接应,如果不惊动任何人,便向北隐密撤退。如果让官府发现,便炸了镇远桥,阻断追兵,顺便把吴老四炸死,那是再好不过了。 提前将火油泼洒在桥面上,中间几条浮船内装上炸药。没想到事情远比预想的糟糕,李大嫂重伤落水,生死不知。小张临死前点燃火油,不但撕裂了镇远桥,更撕碎了他拼死救援的方生等人的心。现在追兵无法过河,方生几人站在北岸失声痛哭。 来将和吴老四等人仓皇撤到南岸,眼见镇远桥让撕开一个大口子,痛骂逆贼胆大包天,祸害兰州。现在有援兵了,吴老四胆气十足,提议安排羊皮筏子渡河追击。 来将摇摇头:对面有接应,羊皮筏子渡不了几个人,去就落入圈套了,明天再说。谅他们也跑不远。 吴老四对这个神秘人不敢有丝毫违逆,安排手下扑火,自己引着众人回到卫府。 此人对卫府非常熟悉,不等吴老四殷勤便自行将手下安顿了,虽然对这个反客为主的行为很反感,却也无可奈何。 好房都让人家占了,吴老四与亲信立在院中,不知道如何是好。有亲信小声道:这是谁啊,怎么这么没规矩,我们的地盘好像成他家了。 外面有军士来报,董指挥让打捞上岸,万幸还有口气在,里面人说话:抬进来。 吓得吴老四狠狠瞪了一眼刚才说闲话的亲信。忙和军士们把昏迷中的董指挥抬进房间。进去也不敢多问,带着亲信自觉退出来,找了个空闲屋子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便候在卫府大堂,不一会众人鱼贯而入,还是毫不客气,来将坐在正中间,其余人分列两旁,董秀才也让搀扶进来,坐在次位。吴老四反而没地方坐了,尴尬的立在旁边。 来将挥挥手,手下搬来一把椅子随便一放,算是把吴老四安排了。 董秀才看着疲倦不堪,咳嗽了一声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皇上亲命的甘肃镇监军,提督甘肃军务。因肃王府在兰县,所以兰州诸卫也在汪监军的监察范围。 吴老四心想果然来头不小,忙起身行礼。 董秀才接着道:吴指挥可能不知道,汪监军是我们兰州卫的老人了,曾常年驻守本地。 吴老四茫然的看看汪监军,确实在哪见过,但死活想不起来。 董秀才见他迷茫,解释道:就是此前的汪同知。 正是汪同知,从兰州卫回到家乡后,身体已废,遍访名医均无法医治,无奈只能割了。这个亏吃的太大,原以为报仇今世无望,不想燕王突然起兵,改天换地便有出头机会。忙请托故友加入靖难团队。 在最困难的时候,有这种生力军加入,自然深受器重,更何况他是个阉人,没什么可防备的,成了燕王身边的近臣。 王公公一心只为建功立业,一心寻找机会报仇雪恨。没有之前那么多私心杂念,不但武功大有长进,用兵破阵的本领也非旧日可比,屡立战功,尤其是与胡将军所部作战时,就和打了鸡血一样,颇有万夫不当之勇。多次救王上于危难,深得燕王青睐。 本想打破应天府,杀了胡将军雪耻,不想李景隆这个软蛋临阵投降,成了靖难之役的大功臣。胡将军作为副将也幸免于难,新皇为了招揽人心,对这种愿意投降并立大功的人一律高官厚禄,保护有加。 仇报不了,王公公愤恨几日也想通了,不是突然开悟放下仇恨,而是心中明白,自己今日的权势地位已非胡将军可比,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他。 新朝刚立,一方面稳定局面防止效忠建文帝的势力反扑,还要提防其他兄弟也学自己来这么一出,尤其是镇守九边的那几位。王公公主动请缨,便命他任甘肃监军。 吴老四早就听说过汪同知的光辉事迹,个人喜好,大有知己之感,忙起身扑倒在地:原来是同知老爷您啊,小的以前最崇拜的人就是您,只恨身份卑贱无缘得见,早就听闻老爷您武功盖世威镇边疆,昨日得见果然神乎其技非常人可比。现在您又出任监军,不想老爷竟是文武双全的天人,小的拜服。 自大明开国以来,监军一直是由文臣担当,所以吴老四才有此一说。 汪监军旁边一名身着太监服饰的人道:以后就别老爷老爷的叫了,不合规矩,就称呼汪监军或者王公公。 吴老四诧异万分,集合之前听说的传闻,瞬间明白怎么回事,难怪容貌大变,震惊之余失口道:太监。哦不不不,王公公、汪监军。事出意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拍马屁才好。回想起汪同知此前的爱好,心中不免龌龊,忍不住表情奇怪起来。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汪监军的眼神,这是他生平最大的耻辱,自是要比常人敏感的多。刚才吴老四竭力奉承的成果瞬间荡然无存,怒从心头起,哼了一声。 吓了吴老四一激灵,忙恭敬肃立,等待示下。 汪监军缓缓道:吴指挥先说说昨天什么情况。 有董指挥这个亲历人在,自不敢隐瞒,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汪监军点点头道:你身为一方镇守,放任重犯越狱,等同与丢城失地,你可明白。更让贼人坏了镇远桥,阻断与甘肃的交通要道,你可知罪。 吴老四忙跪在地上请罪,辩称与李佥事失和已久,自己虽是指挥使,却无法调动兰州卫一兵一卒,就几百名手下,既要保证兰州的安危,又要防乱民袭扰,还要看押一众钦犯,实在力有不逮,才让奸人钻了空子。 汪监军道:说的在理,那就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马上派人修复镇远桥,你亲自带兵去把逃窜的逆犯抓回来。 这可要了吴老四的老命了,玩政治他有些门道,但带兵打仗却是一窍不通,正要推辞自己手下无兵,汪监军道:区区几个毛贼,我相信吴指挥还是能办到的。退下,我与董指挥还有要事相谈。交待的事情不得耽搁。 唯唯诺诺离开卫府,找自己亲信商议。有人建议先把镇远桥修起来,等修完了再出发,到时候多带些人马,在北山转一圈,碰到了我们不怕,碰不到也无所谓,把差事交了就行。 也只能这么办了,带着人到桥门准备修复的材料,以前都由河桥巡检司和几名千户负责搭建,现在马三和千户死的死跑的跑,吴老四手下的亲信对修桥是一窍不通,折腾了半天也没一点头绪。 下午汪监军和董指挥来到现场,见他们乱忙活,喝令停止。 汪监军道:一群废物点心,修桥的事不用你管,立即点兵出发,捉拿逆犯。 吴老四搪塞不过,硬着头皮道:卑职领着兰州卫指挥使,不敢轻离,能否派其他将军前往。 汪监军笑道:这不用你担心,我已经查证过了,祥瑞事件无错,正预兆了靖难之役的胜利,董指挥不但无过,还有大功。之前没有明确定罪,现在更不可能再定,所以官复原职,重新担任兰州卫指挥使,你也官复原职,继续当你的指挥佥事。 董指挥接话道:吴佥事听令,着你速带本部兵马,渡过黄河捉拿逆犯。 到手的官职说没就没了,吴老四心里憋屈,但丝毫没有办法,常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位汪监军大自己好几级,别说降职了,当场杀了自己都没人管。无奈之下将所有亲信召集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将府库的崭新军械马匹配备十足,坐着羊皮筏子渡过黄河,向北出发。 本来打算在北部逛一圈然后回来交差,但吴老四望着麾下这群装备精良的战士,雄心渐起,自己虽然从没上过战场,但诸葛亮出山时何曾上过,陈庆之连弓都拉不开,照样成为战功赫赫的名将,资治通鉴里这样的人物数不胜数。凭什么我就不行,再怎么着我也有上百号骑兵,有刀有枪还有弓箭,还怕他几个乱匪,方生一介书生不足为道,马三是个武夫,行军打仗他可不一定能行,只有薛千户比较棘手,但现在千户就剩他一个了,怕什么。 想到此节信心大涨,号令军马快速前进,主动寻找战机,务必剿灭逆犯,他手下的本来都是地痞流氓,以多欺少的好手,自己这么多人,还怕个鸟,一个个群情激昂。 八天后有探马来报,剿匪兵马在黑石川遇到土匪伏击,又遭遇狼群袭击,全军覆灭,无一存活。吴老四本人则被逆犯千刀万剐,壮烈牺牲。当然对方也有折损,原兰州卫薛千户以及马三等逆匪被杀。 李佥事得知消息带兵赶去救援,但为时已晚,只抢回吴佥事与部分兄弟的遗体,正在回兰州的路上。 三天后,李佥事到达西门,面对围观的百姓,李佥事指着马车大声道:众乡亲看看,这就是为了剿匪壮烈牺牲的吴佥事,不幸被剐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堆白骨。 百姓们纷纷鼓掌哀叹。 汪监军和董指挥听报出来迎接,掀开布单看了一眼,吓得董指挥面如土色,跌坐在地上,急道:都成这样了你还拉回来干什么,赶紧找个地方埋了去。 汪监军拉起董指挥道:不可如此草率,吴佥事是为了执行你我的指令才阵亡的,要厚加抚恤,风光大葬。 第九十章 围歼 兰州卫有高手坐镇,尽管镇远桥让炸毁,李佥事也不敢大意,护送着方生等人向北撤退,马不停蹄赶了一天一夜,终于到达张尕娃的根据地,黑石川。 自董指挥上任后,基本放弃了对黄河以北的控制,任由蒙古军往来,后来李佥事受命驻守此地。设堡立烽,构筑关卡才将控制权夺回。吴指挥上台后自知无力遥制外部兵力,索性就龟缩在城中。河北大片地域完全由李佥事掌握。加之此地人迹罕至,道路崎岖,有大片的石山深沟,只要往里一躲没人能找到,马三夫妇逃亡后也投靠了张尕娃。 担心的高手并没来,探马来报,有一队精锐骑兵渡过黄河向北进发,领头的是吴老四。经过几次确认,所谓的精锐骑兵只是吴老四的流氓亲信。 是个报仇雪恨的好机会,不过这次作战风险极大,对方虽然都是草包,也一百多号人呢,以自己的兵力战胜不难,但只要走脱一人,走漏一点风声,就会酿成大祸,哪朝哪代都不能容忍将领戗杀自己的顶头上司。此举无异于起兵造反。 如此一来,可用的兵力就很少了,必须是亲信中的亲信,想找方生商量个万全之策,方生却两眼空洞,喃喃道:你们别管我,让他抓走算了。别再因为我冒风险,别再因为我死伤人命。 薛千户在旁边道:你也是,找他商量,一个书呆子会什么。我认为现在就别硬拼了,先躲起来保命要紧,我们才几个人,你的兵丁不能放手使用,张尕娃是有些兄弟,但和吴老四手下有什么区别,都是乌合之众。 李佥事斜看了他一眼:你该不会还想着给自己留后路。 薛千户怒道:我他妈的还有什么后路,为了救他们,我亲自架刀胁持的吴老四,就他那个小心眼,以后还有我的活路吗。 李佥事笑道:别生气,别生气,我开玩笑的。 张尕娃过来道:跟我走。李佥事不明就里,但知道这小子脾性,没多问,跟在他后面。 从黑石川往北延伸出一条川地,走到头便是石沟,周围山体陡峭。张尕娃道:这里怎么样。 李佥事点点头,是个伏击的好地方。只不过我可用的士兵加上你的人马,还是太少了,不足以把对方围困全歼。 张尕娃道:这个沟口很小,只要拦住出口,对方骑兵在沟里无法驰骋,躲都没地方躲,我们在山顶用石头砸都把他砸死了。 李佥事道:如果他们弃马逃生呢,那几处岘口离山顶有些距离,只要对方突破过去,我们根本没办法阻拦,对方骑不了马,我们也一样。除非每个岘口都有人把守,现在根本没那么多人手。 张尕娃道:别忘了,我还有很多孩子们。由他们负责守岘口,你的人只管歼敌。 诱敌的任务还是由马三完成,只带了五六个人,吴老四没放在心上驱马追击,一步步被诱入山谷。一进山谷便失去马三的踪迹,左右观察才发现已经被薛千户接应上山。吴老四的书没白读,立时反应过来这是中了埋伏,旁边亲信笑道:我们这么多人,就他们几个,埋伏了又能怎样。 笑声未停就听号炮响起,谷口两侧的山上滚下很多木头柴草,将出口堵的严严实实。吴老四指挥军士往外冲,柴草中有很多狗刺,扎的马匹没办法前进,军士一边咒骂一边拿刀枪挑开柴草,指望能开出一条路来。还没开到一半,山顶射下几只火箭,浸了火油的柴草瞬间燃烧起来。前面开路的军士陷入火海,一时间惨叫连连。其余人哪顾得上他们,赶紧掉头往里跑,山上不停掉下来大块石头,砸的众人哭爹喊娘。 越往里山谷越窄,山谷中乱石凌厉,马匹无法奔驰,头上石头乱飞。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关键时候还是吴老四有主意,让军士们放弃马匹从几处岘口逃生。不想刚爬到半坡,所有试图突围的军士都看到十几匹灰狼立在前面,这时候本就遍体鳞伤魂飞魄散,根本没办法和狼群对决,又纷纷逃回谷中。庆幸的是狼群并没有追击。 前进不得,后退不得,吴老四和幸免的士兵龟缩在谷中一处稍宽敞点的地方,此处离山崖有些距离,石头砸不到。只待谷口的大火熄灭,一鼓作气冲出去。 刚才一刻不停的逃命,这会稍安定一点,才感觉身上到处都是伤,一个个疼的吱哇乱叫。还没来得及把气喘匀了,山顶射下飞箭,两名亲信应声倒地,有拿盾牌的属下赶忙把吴老四护在中间。 透过盾牌缝隙才看清,左右山顶上站着一排人,都抱着石头准备往他们头上扔。刚才射箭的人在哪却看不清,有亲信道:他妈的谁家的土匪这么厉害,没听说北山有这么牛逼的土匪窝子啊,我们该不会遇到蒙古兵了。转身向吴老四寻求答案,没留神盾牌的空隙,对方抓住这个机会一箭透胸而过。 鲜血喷了吴老四一脸,惊惧之余,脑子也逐渐清醒下来。小弟说的在理,这肯定不是土匪,当然也不会是蒙古兵,不管是诱骗还是围攻,尤其刚才封堵谷口的速度与技术,只有专业军人才能实现,区区薛千户可没这么大的本事短时间把土匪训练成军人。大声喊道:李佥事,你带兵围攻自己的顶头上司,射杀自己的同僚,想过后果吗。不怕诛了九族吗。 就听薛千户在山顶大笑道:吴老四,别瞎想了,这里只有我薛老大,没什么千户佥事的,你也别妄想有人来救你。乖乖受死。 有亲信站起来求饶,薛千户,我们吴老大和您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求求您放过…… 话没说完远处飞来一箭将其射倒。 吴老四明明看到薛千户没有发箭,心中雪亮,如此射术别说土匪了,整个兰州卫都挑不出几个,肯定是李佥事在另一侧,突然后悔刚才不应该叫破,如此一来对方不可能留活口。 不等他懊恼,山顶又射来飞箭,又有两名手下中箭。 到底还是吴老四,脑子转的飞快,知道此时不管说什么,李佥事都不会让自己活命,突破口只有薛千户了。大声喊:薛千户,你可知道我这次是谁派来的。 薛千户大笑道:老子都成山大王了,谁管你兰州卫的破事情。 吴老四接着道:和你有关系,有大关系。你们的案子朝廷已经平反了。董指挥重新上位,正是他派我来的。 薛千户道:鬼都不信,少来这一套。 吴老四道:你也不想想,堂堂兰州卫指挥使,怎么可能只带这么点兵出城剿匪,是因为我又变回佥事了。 薛千户道:不要再放屁了,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天我持刀胁迫你,朝廷的人亲眼得见,董指挥有心放过,朝廷的人也不会饶了我。 马三在旁边道:别听他废话了,吴老四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薛千户连发两箭,但都没射到人,另一侧却箭无虚发,又有几名士兵让射杀。 吴老四眼见身边的人越来越少,顿起飞智,大声喊:薛兄弟,你想错了,朝廷的人才是你的靠山,你知道那天在镇远桥上举手便杀了张队长和女劫匪的大高手是谁吗。那是你以前的老大啊。 薛千户道:扯蛋,胡将军什么时候成我老大了。 李佥事等人逃回黑石川,就一直琢磨那个高手是谁,数来数去自己知道的人里也就胡将军有那么高的武功。但胡将军怎么可能帮吴老四捉拿方生。还对李大嫂和小张痛下杀手。所以大家判断应该不是他。 薛千户却有不同意见,当时那么紧急,他也不知道桥对岸是谁啊,李大嫂和小张都蒙着面,他怎么能认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知道,也不会手下留情,人都会变的,以前和方生是朋友,自然护着他,现在成重犯了,人家肯定向着官府。我听说胡将军是随着李景隆一起投降燕王,这种时候更要立场坚定的站在官府这一方,为了表忠心,别说几个朋友了,就算是老领导甚至自己的家里人,说杀就能杀了。 几人见他想法如此龌龊,鉴于此前的表现,便逼迫薛千户在这次行动中打头阵,第一个亮像杀人,绝了他的后路。薛千户为了以后在团队中立足,无奈只能接受纳这个投名状。 吴老四接着喊:不是胡将军,是王监军,就是以前的王同知。 薛千户疑惑道:王同知不是回乡了吗。 吴老四道:他回乡后随着燕王举义,在靖难之役中立下赫赫战功,这次来就是皇上亲自派的,让他提督甘肃镇和兰州卫的军事。你以前是王同知的亲信,好兄弟。你的事他能不帮吗。薛兄弟,听我一句劝,别想着当土匪了,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家里人。我们一起跟着王监军混,才会有好日子过。 见他还在迟疑,吴老四接着喊:你记得不,之前一直有消息,燕王驾前有几个太监勇猛非常,打的李景隆跟孙子一样。那正是王同知啊,王同知在金家崖被胡将军打废,后来没办法医治就索性割了当太监,没想到因祸得福,现在成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了。 马三见薛千户脸上变颜变色,怒道:姓薛的,你该不会又要反水。话音刚落迎面射来一箭,仓促之下用手格挡,箭枝洞穿手臂。顾不住喊痛,正要拔刀抵抗,钢刀已经架在脖子上。薛千户冷冷道:胡扯,我本就是朝廷命官,怎么可能和你们这些土匪同流合污。你放心,我不杀你,留你的狗命还有用呢。 吴老四在山下见状欢喜雀跃,大声道:好兄弟,你有这么大的后台,别说官复原职,就算把姓董的踢了,自己当兰州卫的指挥使也是小事一件。以后我吴老四还指着靠你升官发财呢。 李佥事趁机发箭,只因为马三突然被制,急切间没了准头,只射中了肩膀,吴老四痛呼一声扑倒在地,李佥事不等他喘息,又要发箭。薛千户道:不准发箭,不然我砍了马三。 见李佥事松开弓弦,薛千户道:李佥事对不住了。只要你放过我和吴指挥,我保证不伤马三的性命。并且回去后绝口不提今日之事。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吴老四趁热打铁:薛千户说的在理,李佥事,你我虽然不合,都是些小矛盾,没必要拼个你死我活,只要你放我回去,我就说这次出动遇到大批土匪,是你拼死救我出来,这样大家都有好处。并且我给上级汇报,冲突中方生和马三已经让我们杀了,让官府不再追捕,两位兄弟以后在江湖上无忧无虑逍遥快活。 见李佥事无动于衷,吴老四举起手大声道:我吴老四对天发誓,今日之事绝不泄漏一点风声,以后与李佥事同舟共济,相互扶持,共谋大业。要不这样,我们三人现在就结为兄弟,如有背离,天诛地灭。 其他亲信纷纷表态,以后对李佥事薛千户就像对吴指挥一样,都是我们的老大。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爬在地上给新老大磕头行礼。 李佥事想趁机射杀了几人,又怕害了马三的性命,左右为难。 马三见自己成了事情成败的关键,怒吼一声:放你娘的狗屁。不顾脖子上的钢刀,纵身上前抱住薛千户往山下撞,薛千户猝不及防,一起滚落山崖。 旁边有女子惊叫一声,也从山顶跃下。 第九十一章 汪监军的新政 听完李佥事的汇报,汪监军冷笑一声:这个仇报得漂亮。 李佥事忙起身拱手:末将不明白监军何意。 汪监军不回答他的问题:你身为指挥佥事,统领兰州卫军事,却放任辖区内土匪横行,直接打破卫府抢夺重犯,更发生兰州卫指挥使被土匪千刀万剐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你可知罪。 李佥事道:自祥瑞一案爆发后,整个兰州无官无将一片混乱,吴指挥龟缩在卫府不问时事,末将虽是佥事,却只是暂领,没有他的命令我根本调动不了其他千户的兵卒,仅有的兵力全力应对蒙古方向已经力不从了,哪里还有力量管其它的。 李佥事道:任你说的好听,但军法不容情。来人,给我拿下。 董指挥坐在旁边听这两个人在争吵,一言不发,自从河里捞出来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刚才又让吴老四的尸骨吓得不清,一副浑浑噩噩的样子。 原以为汪监军会派兵围剿,张尕娃带着方生进山躲起来。每天啃干粮吃野菜过活。日子虽然过的苦,声势却是与日俱隆,一下子有了几十匹马,上百套精良装备,更别提围剿官兵,斩杀兰州卫指挥使这样的大手笔。每天都有慕名前来的江湖好汉投靠。 躲藏了两个月,见官兵没什么动静,张尕娃便带着弟兄们回到石山与川地交接处,此处地面宽敞,进可攻,退可守。训练干活都方便。 他的事业是蒸蒸日上,方生却像是丢了魂一样,每天坐在马三投崖的那座山上,盯着前面的平川默然无语。其实他的状态已经好很多了,前几天躲在山沟里,动不动就念叨马三小张的名字,痴傻了一般。 说是监督甘肃镇的军事,汪监军的工作重点还是肃王爷,所以兰州才是最要紧的地方,必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派人将崖壁上的字重新修改了,和尚头改成玉麦。找来大张的宣纸拓印,向朝廷重新报了祥瑞,天降祥瑞,预知了燕王上位,天下太平。可见靖难之役是顺天之举,燕王登基是天命所归。 龙心大悦,给汪监军和兰州卫诸多赏赐,同时将玉麦(和尚头)定为皇家贡品。董指挥官复原职。 另一道将李佥事撤职查办的上奏却没批,上头回话,此人多次与靖难军作战,勇猛非常,是个人才,既然愿意效忠新朝,理应重用。 汪监军心有不甘,接着上奏,这次没有收到朝廷的正式回文,只有一封从京城传来的书信,言说吴老四一个只会鼓舌弄权的奸臣,怎么能和身经百战的将军相比。我知道你与胡将军有深仇大恨,但现在李景隆与胡将军新降,不可轻动其旧部。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因为个人恩怨扰了国家大计,误了自己的前程。落款是郑和。 看到这个名字,汪监军一下没了脾气,只能重新上书,将事情经过汇报了一下。朝廷回文,李佥事有过,降为千户。董指挥趁机下令,让他继续回北山防止蒙古军突袭。 至于董指挥此前的施政措施统统作废,已经破坏的阿干渠重新修复,让商队运转起来,街上的小商小贩全都放开,把道德纠察队也一并解散了。 董指挥提出异议,王佥事不无鄙视的说道:百姓都成穷鬼了,就算扒皮折骨才能得几两肉,逼急了还会反咬你一口。羊要养肥了才能产好羊毛,出好羊肉。这点道理都不懂,光举个大旗喊口号有个屁用。 董指挥虽然当了几年一把手,最大的好处就是凭着权力任性胡为,潇洒是潇洒,并没得到多少实利,经汪监军一番教导,二人又把几名被杀千户占的良田瓜分了。这才领悟到当官的妙处。便死心塌地的追随新师傅发财。 兰州的各种市场全面放开,不管是过路的客商还是本地的百姓都可以经营,户籍不限,不过要课以重税。虽然负担很重,但也比完全禁绝要强。只不过一年到头一盘账,发现不剩多少,光给官府拼命了。 为了应付朝廷的贡品,卫府要求所有军户的子粒民户的田赋都要上交和尚头小麦。以前的种植面积很小,市面上没多少存货,这个政策让和尚头一下子变成硬通货,价格飞涨了十几倍。卫府将百姓上交小麦只上贡了一小部分,剩下的来年开春又以籽种的形式高价在市场上销售。因为有去年的先例,很多百姓今年都想种,一方面是应付官府的征收,另一方面这么高的价格,种这个比种其它作物划算的多。瞬间销售一空。 这一进一出,卫府大赚了一笔。 兰绒也是一样,在贡品数额之外又加征了几番,不过比之前好点,卫府给的钱要多些,羊绒采购的范围也不只限于兰州,周边的都可以。兰绒织好后汪监军可不像董指挥那么喜欢巴结人,多出来的部分拿到京城出售给达官贵人。 卫府有钱了,便在城西修建了一个有河有湖的大花园,名义上是给肃王建的,其实里面是两个大的庄园,供汪监军和董指挥享有。董指挥不用在卫府的密室躲躲藏藏,把美人安置在庄园,整日潇洒快活。 百姓的日子没好多少,却累得要命。 一开春,百姓细心的在田里播洒和尚头种子,这么金贵的种子自然要种在最肥沃浇水最方便的头等水田里,各种肥料更是优先施到这些地里。 老金也匀出来两亩地,他想多种,但手头上没多少钱,和尚头的种子太贵,买不起,就这些还是李千户从黑石川偷偷带来的。剩下的地还是和往年一样,种瓜菜。金花却一再要求少种点和尚头,多种些普通小麦,对这个女儿一向疼爱。便将离得稍远点的地种成普通小麦。金花还跑到其他人家劝说,但谁听她一个小姑娘的。 自从方生逃出生天,金夫人的精神状态好很多。总算有些盼头,但只要一想起弟弟从有大好前程的读书人变成朝不保夕的土匪,就不免长吁短叹。老金总是用一句话开导:比关在牢里强。 不过为了不让夫人伤心,并没告诉她李大嫂身亡的事情,终久纸里包不住火,这两人是何等的亲密,金夫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这么长时间一直不来看自己,是关系淡了,还是对方也生病了,让人带了几次话都不见大嫂身影,便寻了个借口进城看看这个好朋友是不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老金想办法阻拦,越拦金夫人越起疑心,非要去看看不可,没办法只能陪着一起去,一路琢磨撞破真相了怎么安慰才好,只希望马大夫也在,到时候晕过去了好处理。 到了药铺门口碰到老李的姑娘,很久没见了,这姑娘越发漂亮,加之小时候随着方生读过书,又经常在药铺帮忙,有不同于普通人家女子的落落大方,是兰州城出了名的俊俏姑娘。多少大户人家想要结亲,不但李家姑娘,原来方生女学的学员现在个个都是大户人家争抢的目标,尤其是自己儿子没有读过书的豪阔家庭,都希望家族的接班人有个明事理有文化的贤内助。 但老李有他的打算,两口子心里早把姑娘许配给天元,两个孩子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再好不过。姑娘自然知道父母的决定,所以猛然碰到老金两口子一下子面红耳赤不知所措,远不像小时候那么亲近自然,简单问候了一声便匆匆躲到里屋。金夫人对丈夫悄悄说:咱们天元有福气啊。 老金却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说什么好,李大嫂为了救方生失了性命,这是一辈子都报不完的恩情,这亲怎么结,自己怎么张这个口啊。 老李见是这两口子,迎了过来,不等他说话,里屋传来声音:是妹妹来了啊,赶紧进来,我可想死你了。 老金惊骇的不可名状,他亲眼看着李大嫂让汪监军一枪桶到河里的,这是怎么回事,大白天的见鬼了。 老李瞪了一眼,撇了撇旁边抓药的人,老金心里明白,不敢多问,老李道:你嫂子这几天受了点风寒,一直没去看你们,你别看她平时一点杂病没有,一病就是重症,连着好些日子床都下不来。 金夫人赶忙进去,果然病得不轻,脸上没有血色,忍不住握手哀泣起来。 那天李大嫂受伤落水,浮桥便炸了,抱着一块残骸顺流漂下去,昏昏沉沉也不知漂了多久,苏醒过来时发现躺在河滩上,低头看看伤口,天幸没伤到要害,但如此重的伤,如果不能及时救治,也是活不了几天。 正颓废之际,有个在河边玩耍的少女发现她,惊叫一声引来旁边干活的农妇,看着很眼熟,不及细想,又沉沉晕睡过去。 正是董指挥的前妻,两人离婚后,董指挥让小张在下游的什子川寻了块土地肥沃的地方,把母女俩安顿下来,此地北有黄河天堑,南是崇山峻岭,可说是个世外桃园,小张给当地百户旗长都打过招呼,自无人敢骚扰,母女俩过的自在安然,与世无争。 董夫人见是李大嫂,也是大吃一惊,赶忙和孩子拖上驴车接到屋里,找来自己的衣服给大嫂换上,出门寻来医生,血是止住了,但伤势太重,一直不见好转,高烧不退。小地方的医生水平有限,怕如此就耽搁了,寻到百户家,言说自己姐姐来什川看望孩子,失足跌落,受了重伤,百户自不敢怠慢,马上派人送到兰州。沿途各个关卡城防,见是董指挥的家人,一路放行,就这么到了老李的药铺,所幸马大夫妙手回春,把大嫂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方生在黑石川也没闲着,把山沟里所有能耕种的土地全种上和尚头,有土匪问道:今年全兰州都种这个,下半年肯定就不值钱了,还不如趁现在价格高,全当籽种卖了更划算。 方生低头干活,淡淡回了一句:今年更值钱。 那土匪自然不信,张尕娃道:别多问,方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没事干的都别闲着,和方先生一起种田。 五六天时间便将手头上所有的麦子下种。生产进行的很顺利,张尕娃的属下却流失了一半,都是新投靠的那些江湖好汉:我们是悍匪啊,是来干大事业的,名震州府的大土匪竟然在山沟里种地,传出去不嫌丢人吗。 地种完还不闲着,方生在各处山沟深处寻找合适的地方开挖水窖,这个举动又逼跑了一部分人,真拿土匪当过日子了,丢不起这个人。 工程结束,方生重新回到山上,不和任何人说话,只一个人静静的待着,不过劳动了这一段时间,心情舒畅了很多。 今年的天气可说是风调雨顺,雨水比往年频繁了很多。各种作物长势喜人,尤其是种在最肥沃河川地的和尚头,身子普通有四五尺高,长的像芦苇一样,麦穗足有一拃来长。因为还没有灌浆,一个个立的端端正正。人们在地里弯腰干活,从外面都看不到人,只看到麦穗在来回晃动。 对这个景象最激动的莫过去普通百姓,经过高人测算照这个长势一亩地要比往年多收一半,收获后除了上交官府,再留点籽种,剩下的就算有去年一半的价格,也能小赚一把。很多人家已经在盘算这笔收入的去处,娶媳妇或者盖新房,或者置办一套大马车。老金的计划就是这个,原来的大马车让收走后,心痛了很久。 只有方生种在山坡旱田的和尚头低矮的不像话,不足三尺高,有去过兰州的土匪嘲笑道:你这个和人家兰州的比起来就和草一样,白糟蹋那么多金贵种子了。 方生懒得搭理他。 第九十二章 命运到底是什么 尽管自己的预测丝毫不差,但方生没有一点喜悦。站在山顶遥看,夏末的黑石川是最好的时节,各种灌木杂草布满连绵起伏的山丘,翠绿翠绿的。大小不等的羊群点缀其中。他所处的石山在石质山脉的最南端,相较于南边的小土丘显得格外突兀挺拔。站在这个山顶上,整个黑石川一览无余。虽然不如蒙古大草原那么空旷辽阔,但也别有一番风景。 经过一年时间疗愈,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神神叨叨,但心情没有平复多少,自己从小熟读圣贤文章,做事一意求好,为地方为百姓奔波劳累,也算是行善积德,本不求能有多大的福报,但也万万没想到从一个大好前程的俊才变成打家劫舍的土匪。 自己身份的落差只是一方面,最难以承受的是好像只要和自己有瓜葛的人都没好运,虽然很久没见姐夫一家,但他们的处境可想而知。更何况为了救自己,死伤那么多人。只要一闭眼,就看到小张点火、大嫂坠河、马三投崖的画面。 不停的反省自己到底哪个地方做错了才导致如此命运,才让那么多人无辜受累。或许不去管石表妹的案子,会不会对大家而言不一定是坏事。石表妹迫于无奈嫁给吴老四或者不会幸福,但应该不至于投崖身亡。再或许自己当初相亲时机灵一点,和石表妹成婚,那大家的命运是否就全然变了。 或许不应该为了纠察队和董秀才争辩,后面的结果也就不那么糟糕。更或许不去修那么多的水利,自己的虚名没那么大,也就不会遭人嫉妒,百姓之间、官民之间也没那些冲突,这次的和尚头倒伏事件的损失也就没那么大了。 或许当初不应该救落水的董秀才,或者不阻拦胡将军刺杀,兰州的百姓也就不用受那么多磨难。或许和胡将军当初不搞那么多的实业,不建大规模的茶马交易场站,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人流离失所,更不会招惹蒙古兵进犯,死伤那么多百姓。 更或许当初不多那个嘴,不给胡将军出医院的主意,无法结识上流社会的人,自己也就没有抬头的机会,有可能就一直当个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或许一辈子难受不甘心,但也平平安安。也就没有后面这么多事情。 自己的命运是不是本来就是这样,只是偶然间自做聪明才让这一切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读那么多书到底有什么用,做这么多事情到底有什么用,存那么多好心公心到底有什么用。怎么做才是对的。如果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情该怎么办,管还是不管,做还是不做。管了做了会不会更倒霉,身边的人会不会更受牵连。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就这么不停的反省内疚自责,度过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纠结到无力自拔时,跪求老天爷能给个明示。一道闪电、一阵狂风、一次暴雨、一只飞鸟经过在他眼里都认为有不可预知的含义,会不会是老天爷在告诉自己什么。 外人只是看每日在山顶盘桓,却不知他心里翻江倒海,早已经历了无数次生死轮回。 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的景色不断变化,从翠绿到混黄再到白茫茫一片,再到积雪融化,大地回春。 远处有一队马车驶来,正是张尕娃带着他的土匪兄弟乔装打扮卖和尚头种子回来,这次又大赚了一笔。他们不能直接进城交易,而是把粮食运到石洞拉牌,卖给杨姓人家,杨姓人家再倒卖到兰州城。 有土匪远远望着山上的方生,喃喃道:方先生是不是真的要疯了。 旁边另一位赶车的土匪道:别胡说,方先生这是要成仙。 那土匪笑道:扯蛋,谁家的神仙像他这样,一天疯疯癫癫的,弟兄们都把那座山叫发疯台。 赶车的土匪反身轻抽了他一鞭杆:年纪轻轻,嘴上没个把门的,敢说方先生的不是。远的不说,就说自从来黑石川,其他地方都把和尚头种到大水田地里,只有方先生硬让我们种在山坡地里,结果到最后就我们的麦子大丰收了。麦子一收获,我们都打算趁价高卖出去。他却要大家赶紧把麦子藏到山沟里。果然兰州卫派兵来抢粮食。围山的那两个月,要不是方先生早早挖的那些水窖,我们都渴死在山里了。这样的人物不是成仙还能成什么。 那土匪笑道:哥你别生气,我就随口胡说了一句,方先生我一直很佩服的,就你刚说的那些水窑,不知道他是怎么搞的,水少了能流进去,水大的时候却流到别处,去年发了几次山水,一个都没冲垮。每个水窑留住的都是干净雨水,没一点脏东西,舀出来的水比泉水还甘甜。真是奇人。 赶车土匪道:以后别胡说了,方先生能来这地方是大家的福分。唉,本来能造福一方百姓的好官,可惜了。 那土匪道:是啊,真可惜了,这么厉害的脑子,如果在我们出去打劫的时候也能帮忙谋划谋划,那我们黑石帮就兴旺发达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尕娃哼了一声:你们懂个锤子,整个黑石川也就我和方先生心意相通,不用说什么也能明白对方。 前面驰来两匹快马,车队立即停下来,众人下车警戒。远远传来几声口哨,知道是自己人才放松下来。 来人驰马赶到,向张尕娃汇报:有两位狼兄弟昨天在官道被杀,今天早上探马的兄弟才发现。 张尕娃急道:是谁干的,孩子们跑官道干什么。 来人道:听说是蒙古人,有大明的官兵护送,不知道为什么大白天的,两位狼兄弟突然进攻军队,让护卫的兵丁射杀了。尸首我们已经驼回来,就在张爷的坟旁边。 张尕娃过去检查了一下伤口,没说什么,将它们安葬在爷爷旁边,径直向方生所在的山走来。 山势陡峭,张尕娃身轻体健,也是爬的上气不接下气。远远看到方生坐在石头上,不免调侃道:先生快修成了没。 方生笑笑:又多活了一天,麦子都卖完了吗。 张尕娃道:卖完了,这次赚的不少,不但卖了很多钱,还换回来几车杂麦,这一年吃喝不愁了。 方生欲言又止。 张尕娃道:放心,给杨社长说了,吃点过水面就好,如果加价太多,谋了暴利,我连他的家底都抢回来。我这个土匪当的,比官府仁义。哈哈哈。 方生笑笑:难为你了。 张尕娃道:方先生这话说的,这些麦子本来就是你种的,自然随你处置。 方生道:刚刚远远看到你去张爷的坟地了,出什么事了。 张尕娃点点头:是啊,终于来了,我得去准备准备。说完他转身下山了。 方生愣了半天,自言自语道:什么终于来了。 王佥事和董指挥在卫府接待蒙古使团。董指挥多年前布的一步棋终于奏效,小王子的部落愿意依朝鲜例向大明进贡。 接到蒙古方面传来的消息,董指挥高兴的大喊大叫,你们都认为当年胡将军和方生是对的,我是在故意捣乱,现在明白我的苦心了,现在明白我谋的才是百年大计,长久之道。 卫府上下对其恭敬有加,就连王佥事也是客气了很多,马上安排八百里加急向京师汇报,不日便收到回复:兰州卫大功一件,对来使要礼敬接待,让蒙古各部都看到,只要臣服我大明,不但能拥有和平,获得尊重,更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利益。 董指挥马上安排卫队去北方迎接蒙古使团,不想路上出了点小差错,大白天的被两只狼攻击了,虽然卫队迅速射杀,蒙古副使却惊得跌落马下,把胳膊给摔断了。卫府的医生包扎妥当,那副使还是不停念叨要杀了那帮畜生。 这个小插曲不影响欢迎宴会欢乐祥和的友好气氛。尤其是那个刘副使,断掉的胳膊一点不影响他左右逢源,大口吃喝,一嘴流利的北方官话,双方沟通没有一点障碍。正使却不苟言笑,吃了几口便坐在那,一句话不说,穿得蒙古传统服饰,帽子压得很低,长长的胡须看不清面容,只露一双苍老却明亮的眼睛,来回扫动,打量在坐的几人。 不知道为什么,董指挥每次看到他的眼睛都心生畏惧,这种感觉熟悉又害怕。 酒过三巡,客气话说完,该聊正题了。刘副使道:前几年小皇帝行事荒唐,我们有几次摩擦,但都是过去的事了,我们对燕王勇武韬略肃来是很敬重的,这次几个部落联合向大明臣服,派我等恭祝皇上登基,贡献上等马一千匹,肥羊五千只,健牛两千头。以表我部的诚意。大明皇上万万岁。 王监军等人连忙起身应和。 董指挥道:那贵使希望我大明回赐什么礼物。 刘副使回头看看正使,正色道:我们几个部落生活困顿,资源缺乏。希望大明这次能赏赐上等小麦五千担,上等青稞五千担,上等丝绸一万匹,上等大青盐两万斤,上等茶叶十万斤…… 不等他说完王监军怒道:他妈的,你们是来上贡的还是来打劫的。立即滚回去,把你们的兵马全召集起来,咱们真刀真枪的干一场。 正使起身向上拱手道:我等奉部族首领的命令,是来向大明进贡的,是来恭祝大明皇上万万岁的。 董指挥连忙阻拦:王监军消消气,此事不能光算经济账,政治意义远大于此,不能坏了朝廷的方策。转身又拱手:贵使不要在意,王监军军旅出身,血气方刚,切莫见怪,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我向朝廷汇报。 刘副使道:我们还带来了十车羊绒,听闻兰州卫织绒手艺冠绝天下,劳烦把这些羊绒织好了我们带回去。 王监军重重坐下,嘴里嘟囔了一句:给脸不要脸。 刘副使不理念他的牢骚,接着道:这次来还要把岳正使的家人一齐接走。 董指挥疑惑道:贵使的家人在哪里。 正使脱下帽子道:董指挥贵人多忘事啊。 原来是前兰县教谕,岳华。 第九十三章 合议 冒籍案发后,官兵围了许知县家,把岳教谕一个老师并没放在眼里,不料他在本地多年,不论兰县还是兰州卫,都有很多学生子弟,稍有风吹草动,他就得到消息,靠着大家帮忙,顺利逃出兰州,搭着通商车辆一路向北,他犯的是钦案,只要是大明境内,逃到哪都一样,索性就随着车队到了蒙古。 他本是前朝的举人,高中的时候天下已经大乱,朝廷还没来得及安排官职就倒台了,原来在兰州一起的故交好友大多随着蒙古军逃到大草原。他是汉人没必要跑,拉家带口的也没办法跑,好在大明对他这样有学问并且在前朝没有官职的汉人很优待,让他主持兰县和兰州卫的学校。自觉能苟活下来已经是老天爷照顾,便安心治学,不指望在新朝考功名当官。 万没想到几十年后,他也踏上了和老同学一样的逃亡路线。到了蒙古四处打听故人,几十年过去了,这些人大多死的死亡的亡。在草原流亡了一年多才找到一位当年的同学。这位也已重病在身,向王子推荐他接替自己的工作,给小王子们上汉学课。 自从大王子在兰州城下战败身亡,小王子便带着族人在草原流浪,多方周旋总算没被其他部落吞并,以前只是个甩手掌柜,并不觉得生活有多艰难,现在全族都得靠他,才发现大哥当年的不易。对大哥的几个孩子格外爱护,不但教他们骑射技艺,还抓来最好的老师教他们汉人的文化,一定要把子孙后代培养成能改变草原命运的一代英杰。不像他们兄弟两个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汉人的当。 经过这次磨难,岳教谕的心境已大不相同,不再偏执的要求孩子们学习道德文章,而是重点教授各种兵法韬略、政治计谋,历朝历代治理天下的智慧,小王子旁听了几次,佩服的五体投地,便拜岳教谕为自己的老师,经常安排部落高层来和孩子们一起听讲。岳教谕不但站稳了脚跟,更在草原上地位尊崇。 这一日,给孩子们上完课,闲来无事,岳老师骑着马在草原上游逛,登上一座小山丘,遥望南方,也不知千里之外自己的家小是否安好。心想自己年过花甲还要忍受这背井离乡之苦,忍不住向着家乡的方向痛哭流涕。 不自觉已近黄昏,下得山来,在山边的溪流处洗把脸,正准备上马回营,却听到有人呻吟,走近了才看到,溪边躺着一名男子,穿着像是汉人的样子,身旁有一把长刀。 岳老师上前扶坐起来,喂了几口水,拿清水拍了拍脸,总算清醒过来,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干粮,来人吃了几口,渐渐有了精神,言说自己是过路的客商,姓刘,因为途中遇到狼群袭击,和队伍跑散了,昏昏沉沉的不知道跑了多久,倒在这里。 这位便是残杀了张老汉的老刘,那日在山字墩堡,其他人都在抵御狼群进攻,他发现堡内有个放兵器的暗室,便把门顶死躲在里面。任外面人拼死呼救。足足有两个时辰,外面一点动静都没了,才悄悄爬出来。 城堡内无一活口,一片狼藉,正儿八经的狼藉。吓得他魂飞魄散,不敢停留一刻,拿着老汉的长刀趁夜向北逃窜。一路上一想起刚才的场景便呕吐不止,也不知跑了有多远,好几天没碰到水源,又饿又渴,心想终归还是丧于狼口,频死之际远远看到有条小溪,便一步步爬过去,到水边了却实在支撑不住,一步也挪不动。本来已经晕死过去,却听到有人大声号哭,吵醒过来,就觉得浑身疼痛,嘴里像着火一样,难受的爬在地上叫唤。 在这草原难得见到汉人,岳老师倍感亲切,便扶上马回自己的帐篷。找寻大夫医治,休养了几日,身体恢复过来,只不过像是受过什么惊吓,经常半夜惊醒,大呼小叫。嘴里不停的喊狼狼狼。岳老师看着可怜,便收留在自己身边。不想这位做得一手好饭菜,尤其是各种面食,让岳老师深感欣慰。 有一日小王子过来请教问题,见有陌生人,也不在意,岳老师让老刘出去打水,自己和小王子聊天,无意瞥见立在桌旁的长刀,小王子大吃一惊,拿过来仔细端详,颤声道:老师怎么会有此物。 岳老师见王子表情郑重,忙把老刘叫进来,言说这是他的。 小王子死抓住他的手臂,大声道:你怎么有王叔的战刀,快说,王叔在哪里,战刀怎么到你手里了。 老刘是何等聪慧之人,见状扑倒在地,放声大哭:张爷啊,老天保佑,您在天之灵显圣,终于让我找到亲人了。 见有内情,两人忙把老刘扶起来。老刘抽泣了半天,言说自己全家被官府征召,从山西发往甘肃,不想路上遇到各种艰难,家里人就他一个人活着到达目的地。本想到地方了能好过一点,却不想让编入军户,不但要种很多地,每天还要训练,他年纪太小,根本应付不了,所以经常让旗官殴打。有次实在打的狠了,自己就偷偷逃出军营。也不知走了多远,在一处山沟被一个放羊的老汉收留,那老汉一个人过活,腿有些瘸,自己对他就像对亲爷爷一样服侍,老汉对自己也像对亲孙子一样爱护。两个人相依为命多少年,本想爷孙俩就这么过下去,不想山里闹狼灾,爷孙俩为了护羊与狼群搏杀,爷爷不幸被害,自己拼死才逃出来。没有爷爷的庇护,只能到处流浪,幸好又让岳老师救了。 小王子又问了许多老汉的长相特征,老刘自然是很熟悉的,一一作答。确认无误,老刘所言的老汉正是自己失踪多年的叔叔,不想却已陨命。 这个叔叔文武双全,是他们部族最出彩的人物,即便在整个蒙古,也是出类拔萃。原是部族首领的不二人选,后来天下大乱,他带领族中勇士,召集兵马协助朝廷平叛。建立了很多功业,后来与王保保合兵一处,成为齐王的左膀右臂。在沈儿峪战败后便没了音信。家里人一直认为是战死沙场了。不想今天又看到叔父遗物,睹物思人,想起小时候叔叔对自己兄弟俩的疼爱教导,小王子忍不住放声大哭。 如此老刘便成为自己人,他本就聪明伶俐,渐渐成为小王子的亲信。加之他对甘肃镇及兰州卫的地型交通兵力部署非常熟悉,所以几次各部联合侵犯都是他做的向导,立下很多功劳。小王子的部落也因为屡有斩获势力逐步恢复,成为草原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可是自从李千户坐镇河北,他们的进攻就没那么顺利,尤其是靖难之役结束后,朝廷重新撑控西北,王监军精通战阵,几次对决都铩羽而归,不但讨不到便宜,还折损了不少兵将。 本想好日子这么快就到头了,岳老师又出奇计,自称不费一兵一卒,还能得到比以前更多的战利品。 听完他的计策,小王爷疑惑道:大明的皇帝这么傻,会上这个当? 岳老师笑笑:不是傻,只是好面子而已。更何况他是有所图的。各取所需罢了。 这么复杂的政治谈判,别人肯定不行,只能岳老师亲自出马。 见是老熟人,王监军失笑道:我就说蒙古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聪明,原来是自己人啊。现在新朝刚立,正是用人之际,岳教谕何不回归我大明,为家乡建功立业,日后安度晚年,也好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 岳老师知道他的用意,正色道:蒙古王爷救我性命,待我宽厚,我必当以死效之。望王监军念在故人情面,别再挑拨离间了。 王监军被看破心思,笑道:哪里哪里,岳老师想多了。 对方要的太多,二人不敢决断,向朝廷汇报,朝廷回复:接家人和托兰州卫加工羊绒的要求可以先答应下来,其他方面让使团来京城,由朝廷决定。兰州卫分派精兵,将使团好生护送到京师。 使团不日到达京师,岳老师精通儒家礼仪,把面子给的十足,朝野上下欢欣鼓舞,龙心大悦,封小王爷为顺义王,赏赐了很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对方要求的粮食盐巴等战略物资却闭口不提。 虽然这次赏赐的物品都非常昂贵,但对草原游牧民族而言却没什么用处。使团回程时路过兰州卫,岳老师与王监军经过密谈,双方皆大欢喜。蒙古使团携带大量物资在兰州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回到草原。 小王爷见岳老师所言不虚,不费一兵一卒,却得来这么多的战利品。激动的给岳老师分了最好最大的草场,大批的奴隶。但对朝廷加封他为顺义王的命令却有担心,万一大明与蒙古其他部族作战,发令让自己配合怎么办,去不去都不合适。 岳老师笑道:不用理会,只要我们摇摆不定,大明才会一直重视,才会恩赏不断。 第九十四章 胡将军回来了 这一年来,董指挥可谓名利双收,朝贡成功为兰州卫带来巨大声誉,朝廷下令卓升董指挥为陕西都指挥同知,本来要去西安就职,但董指挥经过多次惊吓,常常不自觉的战战兢兢,浑浑噩噩。兰州卫有王监军鼎立协助,还能勉励支撑。根本不敢去西安,便上书朝廷要求留在兰州,为国家守好边疆,为兰州百姓继续谋福利。朝廷深受感动,准了董指挥所请。仍然领着都指挥同知的衔,实际担任兰州卫指挥使,又加封其为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提刑按察使司佥事。一时间风光无限。成为整个西北任何人都不敢忽视的存在,尽管他现在连正常的办公都做不到。 利益方面更是斩获颇丰,去年的倒伏事件给百姓带来巨大损失,因为播种的时候所有人家都把手头上的和尚头种在地里,现在颗粒不收,卫府的子粒、朝廷的赋税就没办法应付,更别提来年的籽种了。只能到市场上购买,王监军派出亲信,拿着卫府库存的和尚头高价卖给百姓。 兰州卫对北山的那些土匪本不放在心上,但听说这些人不专心打劫,却种了很多和尚头,便发动了大规模的剿匪行动。张尕娃和方生指挥得当,让他们白忙一场。 围剿结束后,张尕娃通过各种手段把粮食运到兰州,让百姓渡过难关。但数量有限,还是有很多百姓为应付子粒倾家荡产,没办法的人家只能用土地抵押,从卫府中贷出和尚头。卫府当然只接受大水田地。那些收回来的土地,离兰州近的便役使卫府的兵丁耕种,距离远的又承包给原地主,凭白得了一笔收入。用王监军的话说:既解决了失地军户无地可种的困难,又为卫府增加了收入,一举数得。 小王子部落这次收获远超预期,得到的物资大多转卖给其他部落。没过多久,又凑了一批俊马牛羊来朝贡。朝廷照例还是大量赏赐,如此操作,假以时日便能富甲大草原,势力远超父兄当年。岳老师的地位更不用说,全部落以叔父之礼待之。老刘却从原来的中流砥柱变成往来押运货物的保安队长,与大明交流的一切事物都由岳老师拍板,他成个跑腿的了。 大批的牛羊马匹从兰州停留通过,为解君忧,兰州卫主动承担了这些队伍在兰期间的给养,这得需要大批的牧草,全靠士兵在野外收割已经完全不能供应,便又在子粒的基础上加征牧草,让军户在土地上种草,如此原来耕种的土地就远远不够了,兰州卫向陕西争取,将原来每个军户分地五十亩的标准提升到一百亩。 以董指挥现在的权势地位,批文迅速下达,百姓的标准提高了,官员的标准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经过几番操作,肥沃的河川地逐步易主落入官僚豪强手里。普通军户只能到山上凑自己的一百亩。 兰州又开始了一轮大规模的砍伐开荒运动。 眼见兰州周边绿色消失殆尽,肃王出面阻止,他在进京朝圣时向皇上保证过,每年要为朝廷进献马匹,你们把草场森林都毁完了,我的马去哪里养,皇上的任务怎么交差。 并且这是御马,可不能放在荒山野岭,必须是水草丰美的地方。王监军不得已让出了几块刚吞并的风水宝地。恨的十几天无法释怀。 肃王府又主动让出几千亩地,以供兰州卫分给失地军户,但这些土地数量还是太少,不足以解决当前的困境。自燕王上位后,对藩王的管控更加严格,除了提提建议,借马场的理由保住一部分,再不敢多掺和,只能眼睁睁看着兰州周边变成光山秃岭而没有丝毫办法。 望着眼前羊群越来越多的川地,看看身后张尕娃越来越庞大的队伍,方生困惑不已。张尕娃自是非常兴奋,整天带着这群从兰州逃亡过来的流民在山沟里训练。 上次发生狼群袭击使团事件,他就怀疑杀害爷爷的凶手在其中。便把狼群收拢到山里以免误伤,他与方生假扮成流民,每天在官道附近探查,果然在使团回程的时候看到老刘,骑着高头大马,走在队伍最前面,志气高昂。但对方人数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离开。 方生判断对方必然还会来,但以张尕娃的手下公然攻打使团卫队显然不可能,方生又不愿意帮忙策划,他认为是以卵击石,没有胜利的可能。团队里现在没有李大嫂那样的高手,无法寻机刺杀。 本以为报仇无望,结果兰州卫一顿骚操作,给黑石川逼来了很多流民,正是壮大实力的好机会。到时候就算硬拼也要杀了姓刘的。方生却一直在劝说流民,让他们别当土匪,能回去就回去,实在回不去了,投靠到李千户麾下隐姓埋名的种地放羊也可以。就这样刚刚庞大起来的队伍又缩减了一半。 张尕娃为此和方生吵了一架。 远处山顶上有黑旗晃动,这是方生设计的,说明有官兵。张尕娃忙收拢队伍向山沟撤退,队伍还没安顿好又有红旗晃动,说明来的是自己人。 又是官兵又是自己人,那肯定是李千户了。 过了有半个时辰,远远看到有一队快马奔来,到了山下,李千户冲着方生大喊大叫,虽然听不到他说什么,但方生还是一眼认出他身边的人,激动的向山下跑去。 胡将军回来了。 张尕娃杀了好几只羊,搬出几坛从金家崖运来的黄酒,李千户埋怨道:尕娃,我来了多少次,也没见你这么大方过,原以为你是个义薄云天的江湖好汉,没想到也是个看人下菜的货。 张尕娃裂开大嘴笑,但不解释,只顾着倒酒。 方生在旁边打圆场:能一样吗,你隔三叉五就来一趟,看得人眼烦,胡将军好不容易来一趟,可不得好好招待招待。 张尕娃笑道:就是、就是,胡将军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 李千户道:就是个屁,我们可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算什么,你们俩很熟吗,据我所知,你们就见过一面,万万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溜沟子货。 胡将军道:哪来这么多废话,人家张兄弟是看在方生的面子上才这么破费的,你吵吵什么,能吃就吃,不想吃就滚蛋。 李千户扯过一条羊腿道:这么好的肉不吃,脑子坏掉了才滚蛋。 刚开始方生也以为张尕娃这么大方是为了给自己捧场,但见他殷勤的样子实在可疑,便问道:兄弟,你是有什么事情要胡将军帮忙吗。 张尕娃给胡将军把酒添满,咧着大嘴道:确实有点小事要麻烦胡将军。 李千户道:看,我就说这小子没安好心。 胡将军道:说说看,能力范围的一定帮,不过提前说一声,今时不同往日,我在本地无权无职,能做主的事情不多。 张尕娃端起来碗酒,认真的说道:我想请胡将军帮我杀个人。 胡将军大吃一惊,一般都是朝廷官员指使土匪杀人。土匪请官员杀人,古今中外都难得一闻。 方生立即明白怎么回事,忙拦住张尕娃:别瞎想了,让胡将军杀蒙古使团,你知道这是多大的罪过吗。 胡将军冲方生摆摆手:别急,让他把话说完。 张尕娃道:胡将军您记得不,当年你带走的那个老刘,后来他又跑回来,带着十好几个土匪,把爷爷和几个叔叔都杀了。 胡将军点点头:知道,事发时我还在兰州卫,想想当初心软了,累得老汉无辜丧命。 张尕娃道:当时我以为他们全死在山字墩了,但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姓刘的祸害并没死,不但没死,现在还成了蒙古大官,我听李千户说他是蒙古使团的副使,和大明的各种交易就是由他负责。当年他忘恩负义,害了爷爷,我一定要报这个仇,只是他现在官很大,根本没办法近身,往来都有兰州卫的部队保护,就我的这些人打不过那么多官兵,我的武功很差,李千户和方先生又不愿意帮忙,这个仇是报不了了,胡将军武功高强,如果愿意帮忙,我和我的弟兄们引开护卫的士兵。您上去一刀砍了他。 说完他跪倒在地:求求胡将军,我现在能指望的人就是您了,求求您帮爷爷报这个血海深仇。 方生过去搀扶,小声道:你这是在为难胡将军,别再说了,报仇的事情不着急,我给你想办法。 胡将军笑道:我还以为什么事情,问题不大,我替你杀了他。 张尕娃大喜过望,爬在地上使劲磕头,嘴里不停念叨:谢谢胡将军,谢谢您的大恩大德。 方生和李千户诧异道:你虽然姓胡,但别说胡话。对方确实没什么武功,但蒙古副使如果死在我大明境内,有可能会挑起两国战争,朝廷肯定会追究到底。 胡将军笑道:没事,我这次就是为杀他而来的。 第九十五章 人间世 朝廷原指望有一个先进典型,蒙古各部肯定会闻风而来,结果只小王子部落一遍遍发过来薅羊毛,其他部落却毫无动作。为了打破僵局,朝廷主动派出使者,当面和这些部落的首领谈判,不想竟无一人回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朝中大臣一致言战,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更何况这些人都是给蒙古各部带去和平和利益的,如此给脸不要脸,还留着干什么,踏平就是。 太子爷却有不同意见,杀死一两个还能说得过去,毕竟双方是敌国,但一个不留,所有部落都是同样的处理方式,那就令人费解了,此事必有蹊跷。最好的办法是再派一拨使者探明究竟。 太子爷的威信自不用说,皇上当即同意他的倡议,毕竟将蒙古各部拉拢分化,用最小的代价平定草原是国家的大政方针。 新朝刚立,轻死重名的锐士不少,朝堂之上纷纷自荐。胡将军也在其中。 自靖难之役后,胡将军等投降的将领都得到足够多的嘉奖,各种头衔一大堆,但没有一个是实职。更别提镇守一方了。胡将军待着烦闷,便想借机出去透透气。当然透气只是一方面,他想找寻机会杀了刘副使。 刘副使一入朝堂他便认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厌恶的感觉比上次见面时更强烈。 他一出列,其他人自觉退让半步,胡将军久驻西北,与蒙古各部相熟,加之武功高强,为人年轻机警。现在胡将军已经被朝廷安排了家室,应该有所牵绊。是此次出使的不二人选,当即任命他为右军都督府同知,前往西北查究此事。 方生疑惑道:你怀疑使者失踪是姓刘的在捣鬼吗。 胡将军摇摇头:不知道。 李千户道:那你刚才说要杀了他。总得有个原因,不可能专程从京城赶过来,就为了给张爷报仇。 胡将军道:没有原因,只是看那小子不顺眼。 李千户与方生一阵无语,这是什么奇葩借口,看着不顺眼就杀了。 胡将军道:我看不顺眼的人没几个,他算一个,王监军算一个,董秀才算一个。这几个我本来都有机会除掉,可惜心慈手软,犹豫了,导致的结果你们也都知道,不用我多说。 不管这个理由多荒诞,张尕娃都很开心,有胡将军这样的大高手相助,杀他姓刘的不是和玩一样。更使劲招呼大家喝酒。 这一晚个个喝的酩酊大醉。 方生带着胡将军登上自己的发疯台。眼前辽阔旷远,一望无垠,心中一下子畅快了很多。胡将军张开双臂长长的呼喊了一声,赞道:确实是个好地方,难怪你每天待在这山上。 方生道:是啊,要不是这里,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胡将军没有接着话茬问,而是说:准备准备,和我一起去蒙古。 方生摇摇头。 胡将军问道:为什么,离不开这地方了。大草原也一样能修行,不耽误你成仙。 方生苦笑一声:不敢去。 胡将军疑惑道:你都成土匪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方生道:你知道兄弟们管这座山叫什么吗,发疯台,就是说我每天在这座山上发疯。 开始诉说从胡将军离开后兰州发生的奇谈怪事,董秀才吴老四等人的兴风作浪,百姓遭受了一波又一波的磨难。自己被押入大牢,朋友们为了搭救他接连阵亡,还连累无数无辜百姓伤亡。说道痛心处忍不住失声痛哭。 胡将军听李千户说过一些情况,但并没有插话,而是仔细听朋友的诉说。 方生又说起这几年尤其是越狱后,自己困惑想不开的地方,让自己发疯的地方,自己后悔纠结的地方,自己苦求上苍而无法得到答案的地方。 人们常说命由己作,佛家也云凡事皆有因果,那到底是哪个地方做错了,哪个地方得罪老天爷了。让我遭遇这些事情,就算是我的过错,那李大嫂、马三、姐姐、那些百姓又何错之有,仅仅是和我关系好,就该承受那么悲惨的命运?如果真是如此,天理何在? 胡将军道:这些和你不敢去蒙古有什么关系。 方生沮丧道:我现在不敢做任何决定,不敢去任何地方,我感觉老天爷好像专盯着我,事事都与我为难,只要我稍有举动就会引起风波,又让身边人遭受不测。 胡将军道:我想问你,做那些事的时候,你存的是恶意吗,是故意要得到不好的结果吗。 方生怒道:当然不是故意的,如果是,那我活该遭受这些,正因为没有存恶念,所以才想不通。 胡将军道:既然你没有存恶念,并且当时做每一样事情的时候都认真考虑过所产生的后果,那有什么好后悔的。 方生道:问题我的行为导致的结果让人无法承受。 胡将军道:你认真想一下,如果这一切你没有参与,那这些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即便发生,结果是不是也不会像现在这么遭。再或者说世上就没有方生这号人,那兰州是不是就海晏河清,人民安居乐业,个个幸福快乐。 方生沉默了良久道:不一定,有可能会更遭。 胡将军道:是啊,那你担心的到底是什么,是事情本身?还是你自己,这些事情只要和你没关系,是不是就不担心了,不后悔了,不内疚了。即便这些事情因为没有你的参与结果变得更糟糕,你也能泰然处之。甚至还会像个世外高人那样站的远远的嘲讽几句:他当初就不应该那么干。 方生哑然。 胡将军接着道:你把自己看的过重了,这世间自有他运行的法则,你我都只不过是随波逐流的一份子而已,很多事情有你没你都会发生,甚至正因为有你,事情才没有变得更糟糕。心中认为应该做的那就放手去做,至于结果让老天爷去决定。 方生道:那到底怎么判断应不应该,怎么做才算对,儒家有儒家的标准,佛家有佛家的标准,道家有道有的标准,百姓有百姓的标准,朝廷有朝廷的标准。到底谁的标准合适。 胡将军道:每个人的立场不一样,标准也就不一样了。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自己认为呢。 方生道:我心里早就乱成一锅粥,各种乱七八遭的念头根本没办法停下来,哪还有什么主见。 胡将军思考了一会,道: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一试,我师傅以前教我的,庄子的书你读过没。 方生道:大略读过。 胡将军道:庄子有一篇人间世,里面有个修行的法门叫“心斋”。你试试看,或许能让你找到答案。我还要去趟兰州卫,和他们了解一下情况。过几天再来接你,我们一起去蒙古。 方生道:你和王监军有血海深仇,还是别去了。他现在位高权重,武功好像比以前更厉害了,你去怕是有危险。 胡将军笑笑:修行不是躲在深山老林里瞎琢磨,要在红尘中修炼,躬身入局才能破局,修罗场才是最好的金刚道场。 他走了,留下方生一个人在山上琢磨,“心斋”是什么,人间世他以前读过,但庄子的文章很多都假借孔子之口宣扬自己的观点,对儒家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所以方生之前读的时候先入为主的不以为然。现在回想起来对内容没有一点印象。 便找来张尕娃,让他搞一本庄子。 张尕娃报仇有望,自然对胡将军的朋友有求必应,拍着胸脯道:小意思,你想搞哪个庄子,庄浪的还是兰县的,山区的还是平川的,你说地方,我这就带弟兄们去踏平他。惹谁不好,非惹我们方先生。 方生气笑道:我让你找一本书,这本书的名字叫庄子,不是让你搞哪个庄院。 一听是找书,张尕娃一下子没了兴致,自己大字不认识几个,上哪找去。 方生道:有读书人的大户人家应该有,我着急用,你帮帮忙。 一夜之间,庄浪县多个大户人家遇袭,这帮匪徒一进门不抢男不霸女,而是着急忙慌的找庄子。 路过一个崭新的大院子,十分豪阔,张尕娃荤素不忌,带着兄弟闯进大门,主家迎出来却不慌张,自称姓陈,外地口音,一副江湖作派,满嘴的黑道切口,张尕娃只是个山沟里的土匪哪里懂这些,上来就问有没有庄子。 陈家长见只是些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不免有些轻视,问明来由更是奇怪,一群土匪为什么要抢一本书,此人着实聪明睿智,他前几日刚霸占了一个家道中落的老秀才的祖业,把老秀才多年的藏书全搬过来摆在厅堂,装点门面,里面应该有这本书,但见这伙匪徒如此大费周章,想必其中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便谎称没有,让下人搬出酒菜,要和大家交个朋友,以后合作共赢,有钱一起挣,有福一起享。 张尕娃见他言不由衷,招呼弟兄们把陈家翻了个底朝天,还真找到了。骂道:我最讨厌不诚实的人了,弟兄们给我上。 不想这位是个好手,武功着实不弱,但双拳难敌四手,众人一拥而上打倒在地,不由分说便将陈家洗劫一空,陈家长哪肯心甘,趁乱放出火箭,有帮众阻拦不及,便砍了姓陈的。不一会拥来十几名大汉,个个手持利刃,可惜他们晚来了一步,张尕娃纵火烧了房院,驮着东西一溜烟跑了。 方生望着面前的一堆书哭笑不得。从中找出人间世,先大略翻了一遍,确实之前看过,又细读了两遍,看的汗如雨下头皮发麻,尤其是读到“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胸中翻江倒海。 自己常常笑话董秀才只知道读书背诵,却从来不了解书中真意。原来自己也一样,五十步笑一百步而已。 第九十六章 黑石川悟道 胡将军在李千户的陪同下到了兰州卫,董指挥魂不守舍,词不达意,问不出个所以然,只说当时卫府招待了几路使臣,大家喝的很开心。 只能等汪监军回来,听军士说庄浪卫发生大案,汪监军赶去处理。李千户牢骚了一句:什么样的案子让他亲自出动。 闲暇之余便去探望老金,全家人听闻胡将军已经在京城成家,纷纷贺喜,金夫人拖着病体殷勤招呼,不免感叹:年纪不小了,是该成家,好事情,好事情,不像方生,别说成家了,现在连个好人都做不成,整天在山沟里躲躲藏藏,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李千户道:嫂子别担心,方兄弟没事,我经常见他,每天吃肉喝酒,潇洒快活,我还羡慕他呢。 金花道:就是,舅舅现在自由自在的多好,你就别愁了。 金夫人道: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干什么也不能当土匪啊,你不知道乡亲们背后是怎么指指点点的吗。话有多难听吗。像他这样的以后连祖坟都入不了。 金花道:像舅舅这么好的人都入不了祖坟,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规矩的问题。自己活自己的,管别人闲话干什么,别说现在了,舅舅干那些好事的时候也没少听她们背地里挑刺。 金夫人气道:我真后悔让你舅舅教你们读书,啥都没学会,一天光知道顶嘴。你舅舅也是,那时候如果不让他读书,安安份份做个农民,他人聪明,大小学个手艺,日子也能过到人前头,如今肯定成家立室了,孩子都满地跑。唉,可惜那些年心里糊涂,非想着出人头地,结果把他一辈子给毁了。悔不该啊。 胡将军笑道:嫂子多想了,方兄弟以后还有大作为,不信你看着。 金夫人道:唉,一个土匪能有什么大作为,哎,胡将军,你是不是有办法,我听说书的讲过土匪能招安,你现在是朝廷的大官,帮帮方生,你们毕竟兄弟一场,别眼看着他在火坑里不管啊,不过招安后千万别当官,就当个普通百姓,安安稳稳过一辈子我也就知足了。 胡将军清楚自己在朝中的位置尴尬,不敢满口答应,只说想想办法。 就这一点希望足以让老金一家欢欣鼓舞。 汪监军至晚方归,急召李千户觐见,一见面就破口大骂。全然不顾一同前来的胡将军。尽管这个败军之将现在比自己的品级还要高。胡将军听他出言不逊,便转身出了大堂。 骂了半天李千户才听明白,原来是庄浪河的陈老大让人杀了,心中暗爽。 自汪监军到任,便在甘肃各处安插亲信,不但各卫所中有他的人,在水草丰美土地肥沃的地方也安排了很多亲信,替他霸占土地,替他敛财,替他对看不惯的人下黑手。这些人仗着汪监军的势力,为所欲为,无恶不做。迅速成为称霸一方的豪强。陈老大便是其中之一。 到达庄浪,陈家大院已经烧成废墟,询问家中下人,言称前几天陈老大夺了一个老秀才的祖业,没两天便来了一伙土匪,要拿走老秀才的书,双方争斗,陈老大被杀,院里的财物让抢得干净。想必是老秀才撺掇人干的。 汪监军命人将老秀才提来问话,老秀才痛失祖业,心中本就忧愤,不想又惹了官司,没说几句便惊吓过度,当场一命呜呼。 虽然没得到任何口供,但见老秀才的样子,汪监军明白绝不可能是他所为。撒出人手四处探查,不多时便有了线索,贼人劫掠后向东逃窜,有人看到他们翻过山岭,应该是去了兰州卫的地盘。 这是李千户的辖区,自然要拿他是问。 李千户辩解道:陈老大横行霸道,谁知道招惹了哪方江湖势力,让人家寻了仇,怎么能怪到我头上了,我的辖区确实有土匪,但都是活不下去的流民,流民抢书干什么用。 汪监军冷笑一声:流民,攻打卫府,剿杀兰州卫指挥使的流民。上次放他们一马,还真是给脸不要脸,打主意打到我头上了。明天一早随我去剿匪,来人呐,将李千户送到偏房,好生招待。 胡将军见李千户已被扣押,但应该无大碍,不等他请,直接进了大堂。 汪监军喝了一口茶,眼皮都不抬一下,慢条斯理的说道:胡同知所来何事。 胡将军不在意他的无理,径直坐到旁边,道:过来察查使者失踪一案,汪监军可知其中原由。 汪监军道:不知道,使臣是在蒙古失踪的,你应该去草原查找,跑兰州卫干什么,问我干什么。 胡将军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道:使臣在我大明境内最后一站便是兰州卫,你汪监军亲自接待的,我问几句也是应该。 汪监军轻蔑的笑了一下:无可奉告,不想说。 胡将军却也不恼,道:我受朝廷钦命,任何人都可以问话,何况几位使者和你一样都是内臣,相比外人而言更亲近体己,临走时想必留什么话给你也未可知。 汪监军最听不得这个,更何况是他说的,站起身把手中茶杯摔得粉碎,怒道:姓胡的,不要拿根鸡毛当令箭,朝廷可怜你留你一条狗命,就老老实实的,像个狗一样活下去,别没事找事。惹恼了我,现在就能把你杀了。 胡将军笑道:如此说来汪监军是知道内情了。 汪监军怒极,将佩剑拔出尺许,紧盯着胡将军看。 胡将军并不理会,自顾自的倒水沏茶。 僵持了片刻,汪监军突然哈哈大笑: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还这么不知死活的嚣张,真不知道你是蠢还是勇。说完收剑回鞘,大步走了。 并没知会兰州卫,汪监军从自己亲兵中抽出一千骑兵,这些都是他战场上带出来的,忠心耿耿,勇武非常,天不亮就押着李千户过河,向北出发,并没让他收拢自己的部众。 一路快马赶到黑石川,到底是久经沙场的战将,方生设计的探哨没起多大作用,沿途各哨卡尽数被骑兵射杀。 张尕娃正带着手下在山口大吃大喝,庆祝前日庄浪河大捷,只听前面山丘埋伏的探哨大声喊叫,还没听清是什么,探哨已中箭滚落山下,官兵瞬间到达眼前,对方来势凶猛,哪敢正面接战,忙向山谷撤退,仓皇间战利品散落一地。 骑兵突入山谷,一路追杀,张尕娃损失惨重,但随着山谷收窄,局势发生逆转,先前逃进来的土匪已经爬上山坡,从山顶不断扔下石头,砸的军士惨叫连连。 汪监军不是吴老四,不等对方封锁谷口,便鸣金收兵,突入的骑兵尽数撤出山谷。 对方已经占居有利地形,继续攻打就是自己这边吃亏了,汪监军下马从散落在地上的贼脏中捡了几个揣进怀里。 令手下将其它脏物收拢,把附近所有设施捣毁干净,就连那几孔窑洞都不放过,全都放塌了才甘心。正准备撤回兰州,有军士喊道:那有个人。 汪监军循声望去,就见在石质山脉最前突的山顶上,直挺挺立着一个人。虽然离得很远,看不清面容,但一想便知,定然是兰州卫百姓以及黑石川匪帮的精神领袖,阻拦自己搜刮地方,吸引百姓逃亡的罪魁,方生。 张尕娃等人也才发现,刚才跑的太急,根本没顾上在发疯台发疯的方生,现在距离太远,想要救援已经来不及了。尽管发疯台山势陡峭,易守难攻,但就方生一人是万万抵挡不住对方上山。 汪监军却不着急攻打,命左右放开李千户,冷冷道:你去杀了他。李千户毫不犹豫,向山上奔去,现在根本顾不上自己的前程,对方已经撕破脸,定会取自己性命,索性抓住这个机会和方生一起守住山顶,或许还有活的机会。 汪监军自然明白他的心思,正要借机除掉这个心腹大患,待李千户刚上了山坡,弯弓搭箭,劲力是何其巨大,飞箭发出,破空声大作,直奔李千户后心而去。 眼见李千户无路可逃,从斜旁飞来一箭,将汪监军所发箭枝拦腰截断。旁边有人说话:汪监军这是在剿匪还是在坑杀同僚。 就见胡将军骑马立在旁边的小土丘上,一脸微笑的望着自己。怒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说话间又连发两箭,一箭冲着李千户,另一箭却射向胡将军。 胡将军再次截断射向李千户的那一箭,然后轻松闪过射向自己的。 周围都是自己的亲信,汪监军便没了顾忌,手一挥,众将士拉开弓弦就要杀了胡将军。 眼见下一秒胡将军就变成刺猬,身后尘土飞扬,有一众骑兵赶到他旁边。却是庄浪卫的指挥使杨将军。 汪监军冷冷道:杨指挥来做什么。 杨指挥拱手道:听闻汪监军正在围剿杀害陈老大的元凶,我等过来相助。 庄浪卫部众都是原来的甘州右护卫,本受肃王府节制,平时迫于自己的权势,老实本份,不敢违逆,但如果当着他们的面公然射杀朝廷钦差,肯定交待不了,除非尽数灭口,不然消息一旦泄漏,自己再大的后台都没用。 汪监军挥挥手,众军士放下弓箭。道:杨指挥来的正好,我在此处封住谷口,你带你的人从那边登山,顺山脊追击,转头喝令左路下马登山,协助李千户杀了匪首。 这下胡将军等人没有任何理由阻拦。李千户一边呼喊方生一边拼命往上爬,众军士紧随其后。 方生却对山下发生的事无动于衷,呆呆望着阴暗的天空,彻底魔症了。 本来通过心斋的修行,心情逐渐平复,不想今天张尕娃在山下召集群匪大摆庆功宴,这才得知为了找书,这些人打家劫舍,还杀了一名富户,把对方院子也给烧了。心中又涌起之前的念头。自己随口要一本书就让他人家破人亡。难不成自己真是个大灾星。 已经无心和张尕娃争吵,爬上发疯台,胸中憋闷,各种念头纷至沓来,用心斋的方法强行入定,试了几次都无法成功,心狂跳不止,只能放弃抵抗,呆呆的望着前方,任由各种杂念在体内翻腾。 汪监军的队伍杀来,他远远就看到了,想报警,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想挥手示意,却抬不起胳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弟兄们被屠杀,心像是被撕开了一样,痛不欲生。 心痛过后,慢慢陷入到混沌状态,听不到山下的争斗,耳朵里全是烈风呼啸的声音;看不到正在向自己逼进的军士,眼睛里全是越来越阴实的天空。心中闪现出一幕幕过往画面。经过的事,遇到的人,看过的书,听过的话从心头迅速掠过。 猛然一道耀眼的闪电划过天际,像是要把这黑暗劈成两半似的。心中一怔,紧接着耳旁惊雷炸响,包裹在心脏的层层枷锁瞬间被震得粉碎,体内的浊气迅速向胸口涌动,憋闷的感觉更加强烈,更难以忍受,情不自禁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声震数里。长啸声和绵延不断的雷电交相呼应,仿佛大地都在一同震颤。 惊得山下众人面面相觑。 长啸过后,心跳一改往日的慌张,开始缓慢而坚定的鼓动,全身前所未有的通泰舒畅,灵台空明,种种过往都无比清晰的展现心头,随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方生一动不动,保持长啸时的姿态,任由上天的洗礼倾泻。 半山的人却没那么淡定,李千户躲在一个凹陷处,死死抓住岩壁。攻山的军士倒了大霉,要么让风刮倒,要么雨水冲击,要么山体湿滑,接连滚落山崖。 军心震动,加之雨越来越大,山下的设施刚刚让他们毁得干净,躲都没地方躲,继续停留恐有不测之祸,汪监军顾不上仍在半山腰垂死挣扎的手下,带领剩余部众往兰州方向狂奔。 第九十七章 方大仙 张尕娃把胡将军杨参将等人引到沟里的拉牌避雨。大家都认为汪监军此次损兵折将,肯定还会再来。结果等了好几天都没动静,张尕娃道汪监军让方先生呼风唤雨的本领吓破胆,哪敢再来。土匪们都赞同这个观点。 胡将军没有反驳,心里却不以为然,汪监军何等人物,别说方生没成仙,就算真成了,他都不见得怕。但为什么损失这么大还不想着报仇,如果对这些土匪不在乎,那第一次来又为何故,明知道黑石川易守难攻,还亲自带领所有精锐出动,如果只是一般剿匪,让兰州卫的部队过来就是,何必自己冒这个风险,以他的权势犯不上为了给陈老大报仇就大动干戈。 张尕娃不操心这些,只是懊恼手下损失惨重,抢来的金银珠宝一样没留,全让汪监军拿走了,尤其是里面几块玉牌,一看就是好东西。 胡将军忙问玉牌长什么样,张尕娃描述了一下,又说正反面都有字,但写的什么他也不认识。 逃回来的军士几乎都有头疼发烧的症状,不舒服的感觉很快传遍军营,兰州大小的寺庙门庭若市。王监军久历沙场,自是不信这个,但还是挡不住流言纷纷,他自己也烧了两天,没办法让马大夫抓了几付药才算好,他去老李药铺看到的人不少,流言更盛。 方生成仙的故事迅速传遍兰州,逃亡的百姓更多了,活不下去的人们渴望得到仙人的庇护,更何况这个人此前就是大家心目中的圣人。紧接着有一个消息给大家泼了盆冷水,方生离开黑石川,不知所踪了。关于他的失踪,民间有很多离奇传说,要不是胡将军偷偷带着他去家里看了一眼,金夫人又得让这些传言吓晕过去。 尽管方生不停和弟兄们解释,自己只是想开了,没有成仙,电闪雷鸣都只是巧合。但信的没几个,总有人悄悄过来找他施展法术,有治病的、改命的、求姻缘的,不一而足。没办法只能答应胡将军去蒙古,离开这些忠实的信徒。 胡将军带领使团从兰州出发,过镇远桥时,把当班的叫过来,询问前段时间可有异常,这么紧要的岗位自然是王监军的人,对这个顶头上司的仇人极不耐烦,故意胡拉横扯,不说实话,胡将军将他和方生带到旁边的值守房内,让方生拉下面罩,当班的愣了一下,吓得赶紧爬在地上。对胡将军的问话不敢丝毫隐瞒,一一作答。 国家的使团确实是从兰州卫出发去的蒙古各部,临走时王监军一直送到桥头,和其中几位还很熟悉,送别了很久。兰州卫还派兵护送至边境,卫队回来时没发现什么异常。 但是他又提供了一个消息,远在大明使团去之前,兰州来了很多批的蒙古人,来了没待几天就走了。 询问的效果很好,方生对这个方法很是无语,胡将军却一本正经的说:好,你很老实,方大仙很认可你的态度,不过方大仙今天是微服私访,所以你应该明白怎么做。 当班的慌忙磕头:明白,今天的事情小的不敢泄漏一个字,任谁问我都不说见过方大仙的面。 胡将军点点头:明白就好,多说一句小心神仙怪罪全家招灾。没啥事了,你回去。 当班的正要起身离开,犹豫了一下,又爬在地上道:大仙,小人有福今天见您一面,能不能赐道符,我家小孩动不动就哭,一哭起来就没完没了,着实让人担心。大仙看在小人诚心祈求的份上,给孩子降些福。您的大恩大得我们全家永世不忘。 不等方生解释,胡将军道:没问题,辛苦方大仙给这个兄弟赐符,保佑他全家平平安安。 方生哪会干这个,见胡将军使劲使眼色,不得不从旁边扯了张纸,随便画几笔算是交了差,当班的如获至宝,小心叠好揣到怀里,满心欢喜的离开。临走时胡将军还不忘嘱咐了几句:以后行善积德,不要欺辱百姓,家里人自然就平平安安了。 出了金城关,方生才长舒一口气,大骂胡将军不愧姓胡,简直就是胡来。胡将军笑道:信不信你的符一到,孩子就不哭了。 方生无语道:胡扯。 一行人到达陈老大院子所在的村庄,胡将军首先在周边打听,听没听过黑石川有人成仙了,百姓很茫然的摇摇头,胡将军叹息道:消息传得还是太慢,如果全天下都知道你成仙,那我们这次调查就简单了。 方生真有点后悔跟他一起来了。 问不出个所以然,一行人到达庄浪卫,与杨指挥碰面。杨指挥这边信息也不多,他是在汪监军之后去的陈老大家,所以没什么收获,没发现张尕娃他们说的那个玉牌。 杨指挥道:因为与蒙古的交往全由汪监军处理,每次来往都有重兵护送,离得太近让对方怀疑,只听周边的燧堡回报,前段时间来往的使者团队格外多。但也就那一段时间,再往后又和以前一样。 镇远桥的当班也是这个说法,不过他提供的信息更有价值,那段时间往来的使团,并不是顺义王的人,顺义王的团队因为经常来,大多都混了个脸熟,那些使团却很陌生。顺义王的使团每次都是刘副使带队,并且携带大量的牛羊马匹,那些蒙古人却只带很少的东西。 杨指挥奇怪他是怎么撬开镇远桥值守的嘴,那可都是汪监军亲信中的亲信。胡将军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杨指挥失笑道:这么神奇,早知道这么有用,我也让军士们使劲传了,从黑石川回来时,我担心事情传开了会打扰到方先生,还下令不得胡传胡说。 胡将军笑道:现在也不迟。方生赶忙拦住准备出去传播谣言的杨指挥:求求你们两位,别再给我惹麻烦了,已经很烦人了。 杨指挥道:怕什么,我想成仙还成不了呢,呼风唤雨的多爽。 方生无奈道:根本就没有成仙,你们让我说多少遍才信,那些都是巧合,单纯的巧合。 胡将军道:那你以前成过仙没。 方生无语,都懒得回话。 杨指挥道:是啊,以前没成过仙,你怎么知道成仙是什么样的,对不对,说不定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方生道:神仙长什么样我们都不知道,但最起码要会飞。你们看我像会飞的样子吗。 杨指挥仔细上下打量,道:难说,确实没长翅膀,转头又对胡将军说:大家都说你师傅是神仙,你师傅会飞不。 胡将军摇摇头:不会,我师爷就是张神仙,他也不会飞,他们俩也不会呼风唤雨。 杨指挥道:对啊,他们俩不会飞,更不会呼风唤雨,都成神仙了,方先生更应该是,要不您帮忙算一下,或者开天眼看看,使团被害到底是谁干的。 方生急忙解释道:大家说刘伯温是神仙是因为人家计谋高超,对国家对人民有大功劳,神仙只是尊称。 正费劲解释,见这两位表情怪异,突然明白过来,怒道: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们开玩笑。拂袖而去。 胡杨两人哈哈大笑。 杨指挥问道:方先生现在什么情况,到底有没有成仙。 胡将军望着方生的背影道:应该是开悟了。他走的不是修仙的路。 杨指挥疑惑道:开悟的人不应该是不悲不喜,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看透世间一切事,一天到晚笑呵呵的吗,他的样子也不像啊。 胡将军笑道:那是唬人的。 杨指挥跑出去又把方生请回来,三人意见一致,汪监军对此案脱不了干系,但具体怎么操作的,目的是为了什么,这些使团现在已经被杀了,还是让扣在什么地方,种种疑团还要去蒙古查证。 调查团并没有立即出发,而是在庄浪卫大吃大喝了好几天。方生问是在等对方出手吗。 胡将军道:就是,与其到处寻找,还不如等对方出招。所以要给对方留出准备的时间。 方生对查案一窍不通,但这几日又有新的想法,趁等的这段时间,写了个东西交给胡将军。 胡将军打开看了看,连声称善。 自和尚头成为贡品以来,兰州卫借贡品之名大肆盘剥百姓,损万民而富一家。其实朝廷每年所要贡品并不多,用少量干北山干旱之地种植就完全足够,他建议和尚头的贡献由肃王府负责,不再通过兰州卫,在黑石川等适宜生长的区域划出土地,借鉴马场的方式,由肃王府直管。专地专人专供,其它地方的百姓可种可不种,由他自己。但贡品只出在划定区域。一方面保证麦子的品质,另一方面杜绝官府利用收贡之名压榨百姓。 和尚头种植简单,无需水利,甚至连除草都不用,下种后等着收就可以,所以将当地零散牧民收集起来,在放牧的空隙就能解决粮食的生产。 胡将军明白,这个方案一方面是解决兰州百姓之困,另一方面也是在为黑石川的弟兄们找出路,立即在方案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亲自送往肃王府。 第九十八章 烈烈西风 盘桓了数日,不得不出发,胡将军回绝了杨指挥派兵护送的心意,他与汪监军有深仇大恨,这是在他汪监军势力范围内最好的护身符。杨指挥的兵又没办法护送他到蒙古各部,所以派不派都无所谓。 两人并没直接去蒙古,而是翻过乌鞘岭,在甘肃镇各卫所闲转。今天在这个老朋友处喝酒,明天又随着另一个老朋友游逛。汪监军在数百里之外,线报源源不断,好奇且无奈。只能让手下的江湖高手在中蒙边境随着对方前进方向移动,只要他们出了甘肃镇便动手。 这些老朋友个个对汪监军很不满,为所欲为,横征暴敛。都想通过什么途径搬倒他。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方式。 胡将军对朋友们的抱怨不置可否,也不透漏已经查到的信息,只是闲谈,游逛。就这么一直到达甘州,直接去了肃王府,肃王虽然已经移藩兰州,但这边的府邸并没裁撤,仍由王府旧人管理。对胡将军等人自是非常热情,好酒好菜摆了一大桌。胡将军仍是闲聊,不谈正事,但席间有人还是提及使团被杀一案。 有人道:这些蒙古人太倔,不管能不能合作,杀人干什么。 另一人道:是啊,再说了,合作多好,我听说顺义王的队伍每次进贡都能获得好几倍的赏赐。这么占便宜的事情不干,真是脑子有病。 又一人道:你们知道个锤子,胡将军是自己人,我们就敞开了说,我在陕西行都指挥使司有个朋友,他说在顺义王获封没多久,便有其他部落来到甘州,也想和大明开展朝贡贸易,但这一块现在由汪监军负责,他们说了不算,便让部落来人直接去了兰州卫。 有人道:那就奇怪了,既然愿意合作,杀朝廷的使团干什么。 又一人道:那鬼知道去,可能这些蛮夷不知道我大明的规矩,哪个流程没走对,或者狮子大张口,要的太多朝廷不答应,所以恼羞成怒,见人就杀。 另一人道:有可能,我听说顺义王这次能成功,最主要的还是他手底下有个幕僚,这位不但是汉人,还是个学究天人的大师,整个朝贡过程都是他策划安排,并且由他亲自操作的,那肯定出不了错。不像其他蒙古人,生冷硬倔,能谈成才叫怪事。 胡将军静静的听他们聊天,不发一言,酒席结束后,让队伍在府里安顿,他带着方生在城里转了一圈,介绍这座城市的方方面面,他在这里的点点滴滴。最后登上城楼,远望辽阔的河西走廊,夕阳西下,将所有事物映照的洪黄一片,何其壮美。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了有半个时辰,方生突然问:这次是不是没有把握。 胡将军自信的笑道:搬倒他我还是有把握的。 方生道:你是不是打算和汪监军同归于尽,我看你这次来不太对劲。像是把一切都看淡了,不管不顾的。 胡将军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道:上次去兰州卫的时候,汪监军说我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其实不用他说我也知道,皇上对降将优待,只是为了稳定局势,让观望着归附,一旦天下大定,我们这些人的末日也就到了。我想最后给百姓办点事,除掉这个祸害。 方生不知道怎么宽慰这个老朋友,也无法宽慰,皇上的心思他也明白,如果这次查案很顺利,完美实现朝廷分化蒙古的战略,胡将军或可有一线生机。 再或者不去查了,索性隐秘江湖,但胡将军这个品级的官员不像他,跑就跑了,堂堂二品大员,出了名的战将,即是肃王爷的亲信,又是前朝的旧党,朝廷就算把大明翻了底朝天也要杀了他,到时候指不定会牵连多少人。 太阳西沉,在地平线只留下半圆,沉沦的最后一刻猛然发出光亮,将天边的浮云映照的绚烂异常。烈风骤起,在宽阔的走廊呼啸而过,将笼罩在大地的沉闷一扫而光。 汪监军在兰州收到线报,胡方二人不见了。还不等他发火,兰州卫传来消息,宫里决定,贡品玉麦的收缴不再由卫所负责,而是由肃王府经办,让兰州卫划拨黑石川石洞拉牌等处适易和尚头生长的土地供王府负责耕种。取消兰州百姓上缴贡品任务。 消息一传出,正在龙王庙舞大红龙祈求干旱的百姓欢欣鼓舞,赶忙把红龙收起来,换成大青龙,卖力的舞动起来。 汪监军却是出离愤怒,一个明正言顺的敛财通道就这么让废了,更生气的是肃王府这是明摆着和自己作对。 立即让兰州卫和甘肃镇发榜,通缉方生张尕娃等匪首,让肃王府变匪为民的计划夭折。又派亲信找来几个西域商人,挑选十数匹上等宝马,自称别失八里首领所派,首领一向倾服肃王威名,特来进献马匹。 肃王府这两年开辟了数个马场,正缺少良种马匹,便欣然接受,这下可以大幅度提高向皇上进献马匹的质量。 王府前脚一收,汪监军后脚立即上报,指控肃王私收他国贡品。 皇上震怒,发上谕斥责肃王身为臣属怎敢接收他国馈赠。这个大帽子扣的,收几匹马就有不臣之心了,但也无奈,肃王不得不吃了这个闷亏。 虽然让肃王断了财路,但自己的财路很多,不只这一条,有损失也可以承受,自己轻松一招便让皇上怀疑肃王有不臣之心,这一仗可说赢得漂亮,在府中大摆宴席庆祝胜利。 汪监军自信心空前膨胀,自己在靖难之役中多次救皇上于危难,深得信任,此时又将肃王轻松拿捏,让他空担个王爷的名头,自己才是这西北真正的王。虽然胡将军突然失踪,但守候在边境的大批江湖势力可不是吃素的,凉他也逃不出手掌心。待除掉这个仇人,了了心头大恨,从此安安心心做西北王。 心情舒畅,喝的有点多,随从将他搀扶到房中,媚笑道:老爷,今天大喜,小人专门给您准备了新果,绝对的上品,给老爷您助助兴。 汪监军虽然去了势,但爱好还是没变,只是他现在品味不像以前,对烟花女子不感兴趣,只喜欢小姑娘,手段自然龌龊了许多。手下投其所好,便在周边寻找良家女子,汪监军自重身份,他现在又是个太监,不能公然霸占,只能偷偷虏来关在城西的别院中,闲暇时来享有。 大户人家的女儿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普通百姓家因为要下地干活,出门劳动,所以掳来的都是穷苦人家的女儿。 百姓告到县衙,对县太爷而言,丢儿失女的案子本就无关前程,加上告的都是穷苦百姓,又没油水可捞,只程序性的接待,留了案底就没下文了,不去找也不去查,百姓提供的线索也不理会,坐等罪犯自己暴露。 汪监军掀开锦被,见床上绑着一小姑娘,果然清丽脱俗,只是隐隐觉得在哪里见过,但现在醉酒之下,已顾不上许多,便猛扑上去。 刚伏下身,就觉得胳膊钻心的痛,原来让女子咬了一口,酒清醒了一半,随手扇了一个耳光,又要侵犯,女子膝盖顶起正中下腹,到底是大高手,不等中招便翻身下了床。 那女子怒吼:汪监军,你这个死太监,大坏蛋,你不得好死。 汪监军一愣,民间的小姑娘,怎么认识自己。这会酒已半醒,仔细打量了一番,才想起来。这是药铺老李的女儿。他上次抓药回来,还和亲信赞叹李家姑娘长的俊俏。不想这些人着实体贴,真把这女子捉来了。 李姑娘可不像寻常女子那么柔善可欺,不停的咒骂。 汪监军怒火中烧,举手就要劈了她,但见俊俏的样子实在可爱,杀了岂不可惜。便命人提到后院,好生对待,待来日酒醒了再慢慢炮制。 姑娘中午出去买东西,一去不返,老李一家都快急疯了,动员左邻右舍亲戚朋友满大街找。孩子是大白天丢的,目击者不少,言说几个黑衣大汉将姑娘抓上轿车掳走。 老李使劲回忆,自己得罪过什么人,怎么想都没头绪。好朋友丢了,金家兄妹格外紧张,尤其是天元,疯了似的满街跑,金花道:既然有这么多人看到了,报给官府,或许能快点找到线索。 老李回店里拿了一把老山参,跑去见县太爷。有礼送到,自然热情招待,更何况报案的是本地最知名药房的老板,总有用得着的地方。知县撒出衙役,根据人们提供的线索四处寻找。 到底是专业团队,不一会便查出对方从南门出城,向西跑了,一众人赶忙向西追,一路打听,到达金天观的门口,有道士言道确有马车经过,往汪监军与董指挥别院方向去了。一听这个衙役们却喝令不许胡说,应该是往南顺着官道,或往西去西关堡了,二话不说便向这两个方向追寻。 与他们一起来的老李等人可不是聋子,大家商量,敢大白天的抢人,必定势力不小,他们俩的嫌疑最大,汪监军是太监,应该不会,只能是董指挥的手下干的,李大嫂想起小张当年带他们救方生时经过的那两个房子,这姓董的就不是个好人,满嘴的道德文章,一肚子龌龊下流,痛惜女儿掉进狼窝了。 一行人顾不上许多,直接跑到别院叫门,大人物的居所岂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想进就进的。守卫坚决不放行。老李救女心切,在门口大吵大闹。 如此闹腾董府却只出来两个守卫应对,双方争吵起来,李大嫂乘机避开人群绕到后面翻墙进去,施展轻功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除了丫鬟和妓馆的两个,再没人了,连护卫都不见一个,没时间多想,悄悄隐入正房外,却意外看到董夫人在里面,不知为何坐在那哭泣,董指挥在旁边急匆匆走来走去。 这两个人怎么又到一起了,据她所知董夫人性情刚烈,怎么可能向他董指挥屈服,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但此时自己哪有心情管这些,翻出院子向大家说明,或者真是像衙役说的,去西关堡方向了。 大家又向西出发,路过汪府时就听里面大声行酒令,不知道在庆祝什么。天元往里张望了一下,被守卫喝退。再往西,路过的百姓都没见过目击者描述的马车。 天元道:李妹妹会不会让汪老贼抓去了。老金道:他一个太监,不会的。 李大嫂却是心念一动。但有汪监军在,就她的武功进去也无法寻找,找到也救不出来。但自己女儿被困,就算是天大的风险也得冒。 眼见太阳快落山了,再晚就进不了城,便让其他朋友先回城,言说与老金两家人再找找,晚上去金天观借住,等其他人回了,李大嫂让老金去阿干里借三匹快马,准备夜闯汪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