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念经人》 第1章 死后念道经还来得及吗 张可道绷不住了,内心慌得一批。 环视四周,阴风如雾沙阵阵,景物晦暗交织,凄凄惨惨戚戚不知从哪儿和哪儿溢出的咽呜声,似自带的混合交响背景音乐,构成一幅瘆到骨子里的写实派阴间画风。 作为一个现代家传道士,他胆子一向挺壮,早些年随同他爷爷外出做法事。 出入坟头墓地、灵堂殡仪馆是家常便饭,见惯了别人家的生老病死哭哭泣泣,或者灵堂前热热闹闹的土味热歌场面,对于死人,他早就看得通透,以为就那么回事。 轮到他自个死了后,从浑浑噩噩中猛然清醒,意识到身处冥域的他真的很慌。 都是第一次死,他以往在阳世间积累的所有经验狗屁都不是。 他不知该怎么办? 也没有个手机求助下无所不能的键盘大侠。 身前身后影影绰绰,是新鲜死去下冥域走在报到路上的阴魂,前后看不到头,死鬼真多。 凭着模糊影子和轮廓,勉强可以分辨出男女老幼和各式各样的兽禽虫豸,影子深浅不同,个个动作僵硬呆板,牵线木偶一样直挺挺往前方缓缓飘行去,时刻刺激着他死了的残酷现实。 灰蒙蒙飘荡薄雾,和刺骨阴寒萦绕,营造极度令人不友好的氛围。 上空厚重乌云露出的空隙,散发出惨白黯淡光线。 张可道被挟裹在队列中身不由己往前走。 黯黑的冥道旁,是一条无声流淌偶尔泛起暗红浪花看不到对岸的大河。 不时地有残缺鬼魂在河面沉浮,痛苦扭动身躯,伸手往空中乱抓,发出“啊呜呜”凄厉低嚎,随即又被河水中冒出的无数扭曲鬼爪拖入水中,鼓着暗红泡泡消失,愈发衬托得这里不似人间。 内心慌乱的张可道突然发现他和其它阴魂的不同。 他的身影比较清晰,四肢躯干头颅不是模糊一团,他能够四处张望,与其它麻木僵硬稀薄得有些透明的阴魂,形成明显对比,他还有思维,其它都是死物。 这个发现令他生出一丝求生侥幸,他试图发出声音。 没有嘴巴,他是“魂”的状态,不能发声,但是能思索便给了他机会。 张可道默念心决寻求慰藉:“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清新治本,直道谋身,至性至善,大道天成!” 他不知在冥域念经有不有作用,临时抱佛脚,哦不,抱道祖大腿吧。 如此反复三遍,熟悉的咒语,令他从本能恐慌中冷静下来。 念经竟然有用! 小心观察一阵,张可道没有看到维持秩序的鬼差,飘着飘着,眼见雾气中大河前方,有座隐约廊桥横跨出现,前行队伍似往桥上拐去,他猛然一惊。 那应该是大名鼎鼎的奈何桥。 不能过桥! 奈何桥上定有孟婆,喝了孟婆汤,还能不能再世为人都是未知。 以前的他虽然是个现代道士,心底里对于功德、报应、因果这些传承数千年的唯心派理论,始终是信仰得不那么彻底,半信存疑之间。 对自身能够积累多少功德,换得重新做人机会没有半点自信。 万一下一辈子罚做一头没有命运决定权的牲口,岂不是太过凄惨恓惶了? 他考虑之后小心地往外飘动,笼罩着队列的灰雾有股吸力,被他默念着心诀轻易挣脱,飘出阴魂行走的稀疏队列,没敢走开得太远,谨慎地离灰雾三两步外,担心万一被鬼差抓到现行没好果子吃,以便随时飘回队列。 他悄悄咪咪往回走,反复默念能倒背如流的道家基础经典《清心诀》。 自我感觉身影凝实一些,没那么寒冷了。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有用,让他寻找出路还阳的信心,充足那么一丁点。 逆行约一刻钟,张可道来到一座矗立的黑色破烂亭子附近,觑见两个黑影盘坐在没有围栏的四面通透亭子地面,张可道忙飘进灰雾弥漫的队列。 黑影坐在亭内一动不动,对于他的异样情形没甚反应,他不敢贸然接近。 考虑片刻,他穿过队列飘到对面,继续逆行而上。 借助队列和灰雾掩护,避过亭下两道黑影,离开亭子约五十米后,张可道松了口气,他不知那两个单独的影子是什么身份?感觉不像是鬼差阴兵。 那两个身影松散模糊,有四肢躯干轮廓,比他稍有不如,可能也属阴魂一类? 突然听得一阵“哒哒”怪异声响,自远处飞奔而来。 节奏快而急促,盖过河面传来的哀怨低嚎声。 “咻”,一只比人还高的雄赳赳黄羽大公鸡,挟着一股狂风往奈何桥方向冲去。 张可道提前一步飘进灰雾队列中,避免被势头极猛的大公鸡冲撞波及。 他目前是魂魄状态,估计承受不住沙包大鸡爪子踩踏。 他看着远去的影子,想起爷爷曾经与他讲过的一个鬼怪故事,恍然明白,那是道法高深者用金鸡引路术在黄泉路上招魂还阳。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死了后,在冥域之地能亲眼目睹传说成真。 说不羡慕嫉妒是假的。 张可道暗叹自个没那么好的命。 他家道士爷爷三年前已经寿终正寝,没人可以帮他招魂,当然纵使爷爷在世,也不会施展那种神乎其神的还阳道术。 穿过灰雾队列再次来到靠近大河一边,以免被那只超速飙车的大公鸡返程时候野蛮踩到,张可道继续谨慎逆行。 “放肆!胆敢到冥府捣乱。” 极远处传来一声沉闷古怪断喝,吓得张可道肝儿颤,忙不迭飘进雾气中。 紧着他看到灰蒙蒙空中划过一道黄色光芒,自远而来,眨眼即至。 “嘭”,那只神气活现的黄羽大公鸡以头抢地,狠狠摔倒在破败亭子前方,原本翘得比鸡冠子高的鸡尾被一道白光整齐斩断,鸡毛纷飞炸散,化作点点黑白光彩消失于搅起的灰尘雾气中。 亭子内两道黑影趁机飘起身,扑向打了两滚又翻身站起来的顽强公鸡。 秃尾大公鸡左右两边翅膀缝隙各藏着一个缩成小团的黑影,趔趄着负重前行,张可道看得目瞪口呆,继而大受启发,心如小鹿乱撞,机会难得啊。 他怎么样也要试一试,扑到公鸡身上沾光闯出冥域还阳。 否则凭着他无头苍蝇一样乱走,机会太过渺茫。 冥域凶险,他又不识归途。 他还没活够觉得可以自我抢救一下。 …… 第2章 想要自救,唯有念经到底 张可道转而默念道祖经典:“天之道,其犹张弓欤?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馀者损之,不足者补之……天之道,损有馀而补不足。” 他已发现幽冥之地不同人世间,普普通通的《清心诀》都让他感受到莫大好处。 相传曾经有神通显化的道祖名句,且不是更应该有所不同? 试一试便知,又不折损什么。 张可道飘在灰雾队列边缘准备着,目睹那头失去不少鸡毛的大公鸡,秃着尾巴,醉汉般踉踉跄跄奔到了近前,他正待飘起扑到公鸡背上占据一席之地。 却见那只黄羽大公鸡突然两足分开站定,像是身上沾了沙子和水滴,很不舒服一样,猛地张开翅膀唆唆抖动全身羽毛。 两个黑影显然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禁受不住剧烈摇晃被抛将出去。 鸡翼扇起的瓢泼般旋风灰尘,将黑影刮得立不住脚,一个滚落进雾气队列中,一个往河边翻滚直去。 张可道瞅准大公鸡收拢翅膀的瞬间,飞身扑到公鸡背上,稳稳当当跨坐,伏低身形抱住鸡脖颈,他通过观察,看出这只被人作法的金鸡不会主动攻击想沾光的阴魂。 那两个黑影,估计是在亭子下等这样的机会出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们上了免费车,又被公鸡一个意外举动无情甩落下车。 秃尾金鸡迈开大步,“哒哒”往前狂冲,速度依然风驰电掣,在张可道眼里帅得无与伦比! 后方一个掌影姗姗来迟拍在空处,伴随呵斥声“滚”字拉得极为悠长。 张可道紧紧环抱昂首的鸡脖子,不停默念“……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馀……孰能有馀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呼啸狂风似乎一下子远去,上下起伏颠簸不再令他难受。 张可道暗自庆幸,传承数千年的道祖名句,在幽冥地界有意想不到的神妙,否则他坚持不了多久便会被金鸡颠簸下去,或者被刮骨阴风卷走。 他毕竟不是金鸡想要接应的还阳之人。 金鸡可以任由他趴上来沾光,却不会顾及他的感受,更不会在意他给体验差评。 那两人选择藏身鸡翅羽毛内是有讲究的,这都是经验啊。 隐约中,张可道听到金鸡体内传出细微叫魂声:“徒儿……回来!” 中间的名字听不真切,不知是因为鸡尾羽毛斩断还是何故? 张可道不敢分心它顾,继续专心默念道祖名句。 视野中景物变换,长长阴魂队列消失,有山岚怪影憧憧,金鸡往崎岖山路奔跑着愈攀愈高,前方出现一个犬牙交错状黑乎乎的巨大洞口。 “那是……鬼门关!” 张可道对于冥域的认识远超普罗大众,他一眼认出那是活命出口。 心底顿时激动,终于,要从这鬼地方逃出去了。 一条墨黑色双头怪物突然自黑暗中出现,似剪影挡在出口前方,两个巨大头颅呲着獠牙,暗红眸子散发凶煞暴虐气息,瞪视着速度不减勇往直前的大公鸡。 张可道紧紧抱住鸡脖子,他是死也不会撒手。 突然他察觉叫魂声已经销声匿迹,而大公鸡身上的光泽在迅速消退。 这一惊非同小可,浑身直冒寒气,是那个施法者放弃了吗? 他灵魂状态下的意识转得飞快,不,绝不能听天由命,应该有办法闯过眼前的鬼门关,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道可道,非常道。” “名可名,非常名。” 张可道在心中默念出了道祖最着名的道德文章开篇第一句。 面对超出他能力的大变故,又处在不属人间凶险地,冥冥之中他灵光一闪。 想要自救,唯有念经到底,还得从完整的开始。 他名字的“可道”二字,便是当年他爷爷携厚礼拜请高人替他取的。 他这一代是“可”字辈,高人沐浴焚香掐算了三天,穷思竭虑,天人感应后借用《道德经》开篇第一句中的第二个“道”字,神秘兮兮的说以“可道”为本命,将来有意想不到的妙用。 张可道活到而立之年,一直没发现“可道”二字有何神妙? 反而自初中开始,那些个看了几本玄幻小说的同学用“道可道”、或“张半仙”当绰号叫他到大学,他由最初的羞恼交怒,到后面的坦然受之,一路磕磕碰碰倒也还顺遂,只到头来都没有女朋友搂着过年比较悲催。 此刻他唯有祈望道祖看在他叫“可道”的巴结份上开开眼,助他渡过鬼门关。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常无欲,以观其妙……” 张可道从来没有这般虔诚地念诵过道经,祈求上苍给他一次机会。 抑扬顿挫,音韵天成,珠玑玄字如溪水流淌,漫过他单薄缩小的身影,有种非常奇特宁神静心神奇效果,立竿见影。 面对凶神恶煞双头怪物,他,不慌了。 大公鸡羽毛上的光泽黯淡溃散,显出玉样黄纸材质,奔跑的足步渐奔渐缓。 有丝丝微弱金光,随着张可道念颂到第四句自他身周出现,缕缕没入张可道的身影,他身上的魂魄黑雾渗透渐失法力的金鸡体表。 待他念诵到“以观其妙”时候,公鸡身上金芒闪耀,速度一下子提升到最快。 张可道已经陷入奇特道境,他无喜无悲接掌了身下金鸡控制权。 即使看到金光异常,也能做到熟视无睹,心态稳如磐石。 “咻”,无所畏惧的金鸡对着挡道双头怪物冲去,翅膀箕张,脖颈羽毛蓬松炸起,趁着双头怪物被气势所摄发愣的瞬间,金鸡悍然蹬地跳起,率先用尖喙狠狠啄向怪物杵在最前边那个脑袋的左眼。 喙攻爪抓,上下夹击又快又准,一啄建功。 “嗷呜……” 双头怪物一只眼珠受伤,黑毛被抓掉两撮,吃痛往边上退开。 随着张可道的念诵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金鸡扑棱翅膀,一往无前飞向深渊般的黑暗鬼门关,眼见就要逃出生天,巨大怪物另一个脑袋猛地斜探出来一咬。 金鸡一边翅膀被咬住,飞在空中势头一滞。 张可道正好念完《道德经》第一章,他想要念诵第二章,受到影响停顿一下,却再也进行不下去,也不知是气不顺还是其它缘故? 他从奇特境界中醒来,忙默叫:“快冲啊!” 灵魂状态下的他,似能嗅到近在眼前狰狞怪兽的腥臭口气,好丑陋皱巴的狗脸! 歪咧的狗嘴还在滴落涎水,真恶心! …… 第3章 好像来错了地方 金鸡如他所愿迸发力道前冲,“嗤啦”,翅膀应声撕裂。 往前挣扎撞去的金鸡不知痛疼,歪斜扑棱,躲过怪物另外一个脑袋的扑咬。 张可道心都悬了起来,如果他此时有心的话,一时间紧张得也忘记再念诵经文继上,给神勇金鸡鼓劲加油。 太特么刺激,比少年时候第一次在山村老坟地过夜练胆差点吓尿还刺激数倍。 “……你是何人?” 金光大冒的残缺公鸡体内,突然传出那个叫魂者声音。 似隔着千山万水,声音飘飘渺渺,很是古怪。 却能听出是一个男子声,不显苍老。 对方终于察觉不对发出了质问。 张可道灵魂状态下说不出话,他即使能说话也不敢回应,能够在人世间施法到冥域招魂的道术高手,惹不起,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着先逃回阳间,有什么麻烦留待以后再说。 也就在此时,金鸡闯入黏稠如实质的黑暗中,再次发足往前狂奔,每一下落足都发出空洞的踩踏“哒”声,回声震荡,金光被消磨得迅速淡去。 张可道趴伏在公鸡背上,恨不得把不能再缩小的身影,钻进鸡毛空隙中去。 感觉过了几处有微微光亮的岔道,提心吊胆只希望快点闯出去,鬼门关是个怎生模样,他如盲人摸瞎,也没那份好奇悠闲心情游览。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就顷刻间,张可道猛然感觉身上一轻。 视野中虽然还是黑暗一片,但是他能看到夜空下繁星点点,闪呀闪的好生可爱。 “闯出来了,哈哈,终于逃出来了!” 张可道差点喜极而泣,身周阴森不适消失得一干二净。 同样的黑暗,让他感觉到不一样的温暖。 这是属于人世间的生机气息。 恍若隔世啊,能活着,真好! 身下的大公鸡消磨掉最后一缕黯淡金光,扑腾着迅速缩小,化作一张残缺飘飞翻滚的黄纸,往下方黑黝黝山头悠悠掉落。 张可道顺着风吹气流与黄纸背道而驰,挥舞模糊手臂,与助他脱困的黄纸作别。 他此时正高兴着呢,且容他先高兴一会。 等下再考虑魂在何处,以及该如何寻回去的麻烦? 能从阴间冥域逃出来已是侥天之大幸,是祖上积德,是道祖保佑。 是许多机缘巧合,让他命不该绝。 空中突然出现一只模糊手掌,在夜色下散发微光,风车般大小,快坠落到山头的黄纸飘忽着往上落进掌心,同时有听不懂的古怪声音传来,震得空气如水般波动。 如此诡异变故,把已经飘飞去数十米外的张可道吓了一大跳。 是冥域中的家伙追了出来吗? 他紧着反应过来,是那个施法招魂的高手! 好生玄奥莫测的手段,简直是闻所未闻,比电视里演的五毛特效炫酷神秘多了。 张可道吓得忘记自己此时是灵魂状态,大气都不敢喘,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引起对方注意,他用自己都搞不懂的手段控制了对方的金鸡逃出冥域,万一对方迁怒他坏了招魂事,他可是有口莫辩,也没办法辩。 这种要命麻烦他只想躲得远远的,不要与之朝面感谢为好,大恩不言谢。 一阵大风如浪潮,将轻飘飘的灵魂卷走。 模糊手掌在那一片游走片刻,没有发现端倪,最终也无趣地消失。 张可道随风遁走,过了许久察觉危险解除,才敢随意动弹,他轻易地从风中脱身,往右边山岚下有依稀灯火的一片黑压压像是镇子的建筑落去。 离得近了,张可道哑然失笑,这地方的建筑好生复古。 狭窄的石板街道,白壁黑瓦,挑檐飞角,雕梁画栋,最高也才二层木楼,还有几面古代客栈酒家用来揽客的粗布幌子,在气死风灯笼摇晃的光亮下,那幌子上写着龙飞凤舞的几个不知什么鬼字,他居然没认出来。 是哪个不考究的山寨影视基地吗? 张可道飘落到街道正中与店铺牌匾平齐的空中,仔细辨认。 那上面四四方方的方块字,以及对面的牌匾,边上邻铺牌匾上的文字,分明是毛笔写出来再用工具雕刻涂漆的,每一笔都似有规矩讲究,合在一起他却一个字也认不出。 这是什么魔改版汉字? 一头黑狗从边上院子狗洞钻出,突然一惊,夹着尾巴冲空中撕心裂肺狂吠。 霎时间,像是得到信号,整个不大的镇子不知多少狗子吠成一片,叫得激烈无比。 它们要告诉熟睡的人们,发现了脏东西入侵镇子。 张可道茫然而本能地往黑暗处避开,他感觉有些不妙,让他回忆起先前那只手掌影子伴随的古怪语言,他似乎来到了一个类似中国古代但又不是华夏文明的陌生地方。 奇怪的是在冥域中他明明能够听懂叫魂者的话语,怎么出来就变样了咩? 这还让他如何寻找到自己躯壳还阳? 即使他的灵魂和躯壳之间有某种隐秘联系也不行,都不在一个时空了。 时间可不等人,太阳升起前,他最好是让灵魂得到安放,否则就麻烦大了,按他当业余道士学来的生僻知识,三天之内不能还阳,他将变成游荡的孤魂野鬼。 而且每晚得一天还阳,对他的灵魂和身体都有极大伤害。 随着他的退避,镇子上又传出几声含糊不满地喝骂,狗吠声渐渐平息。 张可道根本听不懂喝骂声是什么意思,以他在大学时代和社会上多年跑“江湖”的经验,那不是华国南方的几大难懂方言之属。 有梆子声悠悠传来,“咚——咚,咚,咚!” 是四声,一慢三快,并伴随有拖着苍老长音听不懂的吆喝。 张可道仔细数了三遍重复的打更声,默然一叹,这地方的习俗和华国古代类似,那么,现在已经是四更天了,凌晨两点半左右,留给他的时间无多。 急躁得张可道连续默念三遍《清心诀》,方才冷静下来思索对策。 片刻后,不死心的张可道决定再往前面寻找镇子看看。 这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马虎不得。 …… 第4章 道士何苦为难道士嘛 在夜色笼罩的旷野里奔波了约一个小时,声声公鸡打鸣,催命一样驱使着张可道不敢懈怠,他连续飞出至少六七十里,查看了沿途官道四处镇子,甚至溜进镇子上两家没有道符和门神镇宅的大户人家书房看过。 多方考察之后,张可道不得不承认他走错片场闯进了一方陌生时空的事实。 真是哭笑不得,阴间着名的鬼门关还有几个不成? 不,应该是出鬼门关的那几处岔道,也就是俗称的“阳关道”,他走岔了,不,是金鸡顺着感应回到了施法者所在的时空。 要不是经历过一次冥域逃生,说出去都没人信,通往阳世间的阳关道有无数条。 性格一向沉静的张可道,差点郁闷得直骂捉弄老实人的老天爷。 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不知到底是命好还是命歹? 满腔逃出生天的喜悦消磨殆尽,要不是清心诀能对灵魂状态的他起作用,只怕早就打击得他丧失一半理智,化作成了一头朝天嗷嗷叫的煞魂。 冷静,必须冷静! 张可道默念好大一阵道经,平复下绝望的情绪,恢复冷静。 纵然百年难遇的状况,都能被他踩了狗屎一样又一样的碰上,怨天尤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那么只剩下借尸还阳一途,这是无奈之举,在天亮之前必须找到合适的“宿体”。 他刚从幽冥鬼域逃出,若是没有接引、或者没人超度,他不可能再次进入冥地。 地府不是他家开的,除了特定时候,不是想进就进想出就能出的。 张可道不敢耽搁时间,即便借尸还阳难度极大、时间极度匮乏,而且还没得货比三家的挑挑选选,他也必须怀着坚定的心面对。 为了能活下去! 他刚刚一路寻来的路上,其实有留意谁家设灵堂做白法事,没想到真用上了。 就近的这座镇子返回去三里多的山村,有一家白灯笼、白布棚子纵使在深夜也扎眼,张可道叹息一声,转身往黑暗中的地方去,希望是个年轻力壮长得周正的美男子。 可千万别是个老婆婆,否则活不几年又要死一次,还要变性别,搁谁都受不了。 他也不想等会诈死吓到孝子贤孙,把一家子吓得炸窝,可没办法,好死不如赖活着,就当是丧事变喜事吧。 希望他的运气比铁拐李要好些些,福生无量天尊! 赶了长时间的路途,张可道早已经发现他的灵魂强度大不如在冥域时候厚实,想明白应该是控制金鸡闯鬼门关时消耗过大,他此刻疲惫不堪,只想早点找个“落脚地”好生歇歇。 很快来到官道边上的村庄,张可道直奔那处对他有本能吸引的灵棚。 却见敞开的棚子里,有两个道士打扮的同行。 一个年老的手执法钟、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念些什么经文,另外一个年轻的应该是徒弟手捧法尺,应和出声,另有三个披麻戴孝男子跪在火盆前,不时烧几张黄色钱纸或叠成元宝状的纸元宝。 麻烦,这是要通宵做法超度了。 张可道感受到那年老道士摇动法钟时候无形音波对他的威慑,再觑见灵堂上方黑框画像,是一个用毛笔勾画的干瘦老头,笑得僵硬,那画技比他这个专业的美院生差远了,他心下犹豫。 是在这里耗着等道士做法歇息方便空隙还阳? 还是趁着有些时间再去别处找找? 就这样闯进去肯定不成,里面有几处地方对他有威胁。 再加上年老道士看着有些道行,硬闯讨不到好,反而会被人家拿家伙什殴打。 突然,半眯眼似乎睡着呓语的年老道士睁开眸子,映着烛光如电,往棚子外的黑暗处一扫视,左手三指掐一个古怪法诀,右手扬起三叉铜钟对着外面一晃,舌绽春雷大喝一声: “$%( ̄皿 ̄)@⊙#” 火盘前跪灵的孝子,有两个熬不住在偷偷打瞌睡,其中一个年轻的陡然受到惊吓,差点栽进盆里去,边上的中年男子一把拉住低声呵斥。 张可道忙往高处飞去,他在活人眼里是无形透明之物,但是有道行的家伙能感应到他的存在,还有就是火气极低弱的小孩,或者特有灵性的狗子、猫等能看到魂、鬼。 那个年老道士很不好惹,那一下看不见的突兀攻击,打在一个窥视的模糊游鬼上,将只剩本能行事游鬼打散大半,只余拳头大一小团狼狈逃走。 张可道察觉那个年老道士的眼神,应该是发现他的存在,这是在打鬼唬魂。 罢了,赶紧走吧,都怪那游魂以为他是来抢冥钱的靠得太前,坏了他好事。 他还不稀得做别人家便宜老爷爷呢,本钱都没了,儿孙成群的。 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诶,道士何苦为难道士嘛? 张可道腹诽两句,抓紧时间赶往下处镇子碰运气。 下个镇子附近村庄还有一家在做白事,瞧着冷冷清清连白蜡烛都没点几根,远不如这家气派,对他来说机会比较大。 时间真的不多了,他估算着差不多要到五更天。 飞在高处视野开阔,张可道继续赶路,默念道经缓解越发急躁的情绪。 他太难了。 离下个镇子还差约三四里,可以看到镇子方向黑绰绰的一片密集建筑,张可道突然定住,他通过灵魂体感应到一阵本能的牵引。 ……这是附近有刚刚落气的新鲜死人。 能够还阳的灵魂,对这种看不见的死人气息非常敏感。 张可道稍一分辨方位,转而往官道右手边的小岔道上方飞去,越过一座矮山,往上飞了不久,张可道赫然发现山顶有一片规模不大的道观建筑。 何以确定是座道观? 和前世见过的道观风格太像,他还发现了石栏上雕刻的太极八卦图样。 避开绕过道观正面,免得被可能悬挂的铜镜照射成灰灰。 越过后面低矮围墙,来到一座木门虚掩茅屋,张可道钻进去,看到躺在简陋木塌床上的是一个很年轻男子,气息皆无,身躯蜷缩神态扭曲。 也不知是突发恶疾还是怎么的,年纪轻轻的就没了。 人生无常。 …… 第5章 大难不死得修为 张可道听得远处镇子方向,隐约传来五下梆子声。 他没有急于扑上去还阳,阻止灵魂对“宿体”的渴望,确认没有其它鬼魂存在,趁着有些时间,飘飞在上方,默默念颂《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为亡者超度,让亡魂安息,算是对“宿体”的尊重和简单交接仪式吧。 能还阳者都是阳寿未尽,能够从冥域逃出来的幸运儿。 不是所有游魂、阴魂都能占据尸体还阳,世上没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张可道念颂一遍《太上救苦经》,又为自己加持了清心诀,随后灵魂体如轻雾钻入宿体。 他继续默颂经文,能感受到灵魂正在融入宿体,接受各种纷乱记忆,宿体脸上扭曲的表情渐渐变得安详,蜷缩的身体舒缓躺平。 强忍着灵魂落到实处后,疲惫如潮水侵袭的困倦,张可道不敢在关键时刻睡觉。 后面能睡的日子长着呢,他必须克服惰性。 他一遍又一遍念经,尽量让灵魂完美融合进宿体。 身为业余道士,他知道的还阳知识远较常人多,用经文洗涤自身和宿体残余气息,是最通用、最基础的还阳融合方式,当然,再高级的他也不会。 忙活到阳光从茅屋小窗口斜照进房间,满屋通亮,张可道才大功告成翻了个身,盖着打了两个补丁的薄布衾,沉沉睡去,他实在太疲倦。 光影斑斓挪移,茅屋复暗。 这一觉好睡,直到下午时分,后面牲口棚子传出割锯般的高亢难听持续驴叫,才把张可道给吵醒来。 茅屋的隔音效果,比四面通透的牲口棚子强那么一点点。 饥肠辘辘的张可道爬起身,打量着手肘处打了补丁的粗布中衣,再看一眼床榻边木凳子上叠放的灰布旧道袍,他基本上接受了宿体的记忆……还有各种知识技能。 他把这归功于念诵经文,仪式做得完美得到的福报。 让他感觉惊奇的不是这个名叫“张闻风”的道士身份,而是这个世上,有真实存在的修仙者、妖、魔、鬼、邪祟等神秘生物,也就能够释怀他眼睁睁看到一个巨大手掌影子,凭空出现的怪事了。 他闯入了一个传说中的修仙世界。 更意外的是他发现自己融合的这具宿体,有修为、有道法和功法在身。 “呵!” 张可道摇头笑了,他这算不算苦尽甘来、大难不死有后福呢? 真死过一回,他苦中作乐如此想着。 简简单单打扫得很干净整洁的泥砖茅屋,临窗处有张做工粗糙木桌,上面摆着两本手抄经书,墙壁上悬挂着一柄银鞘佩剑,一张没有涂漆原生态木门通往隔壁的小杂物房。 依照宿体记忆,从房间旧木柜子里,找出一套清洗干净叠放整齐的衣物布鞋,张可道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扒下换了个遍,虽然也是洗得发白的灰布旧衣,穿着心里不膈应。 待会忙完,将换下来的衣物和布鞋烧掉,当是一个了结。 待晚上再给亡魂做场法事,烧些纸钱纸元宝之类,道观里不差这些物品。 将头发挽起扎成道髻,用一根木簪子插住,把身上旧道袍收拾利落整齐,张可道拉开门栓,跨过门槛走出茅屋,没理会还在叫唤讨食的驴子。 沿着青砖通道自院墙侧门出去,走进厨房揭开水缸木板,用瓜瓢舀水到木盆里,仔细清洗双手和面孔。 他对这具身体还有陌生感,慢慢做些生活琐事熟悉着,就着木架上的青色旧毛巾擦干手上的水渍。 穿过晒麦场,顺着石板拾阶而上,走到道观正门。 黑底饰金边纹牌匾上,有三个自右往左阴刻排列金色大字:仙灵观。 题款处竖排古篆“玄木”两个小字。 道观周围环境幽静肃穆,古木苍苍,环绕有序,风吹枝叶如浪涛阵阵,黄叶飘落添几分秋色。 观殿前方地面垫高,铺设成青砖地坪广场,两人高呈三层塔状的祈愿青铜大香炉,矗立在广场上很显气派,雨水冲刷的铜锈堆叠出历史的沉淀。 屋檐下方和青砖广场边缘由雕兽石柱围着,只道观牌匾和雕梁画柱门窗的漆色有些斑驳脱落,透出道观的日子比较紧巴。 张可道接收了宿体的一切,认字和听说这边的语言,自不成问题了。 他从腰间摸出一串长长短短的黄铜钥匙,选了其中一片摩擦得亮光可鉴的两齿钥匙,在大门中间黄铜圆环匙孔鼓捣一阵,“咯吱”,推开沉重的双开黑漆金边木板门。 轻雅的香火气自殿内扑出充盈鼻间,张可道收了铜钥匙,再次整理一番身上的旧道袍和鬓发,神色严肃,撩起下摆迈过高高的包铜门槛。 从侧边案几上抽出九支线香,就着长明灯点燃。 双手捧香,合拢胸前上方,在不大的三清殿给供奉的三尊道祖造像分别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词,将袅袅燃着的线香插入殿内小香炉。 再给左边帷幕阁廊端坐的两位祖师观主彩像供奉香火,下方是排列整齐的各代已故观主牌位。 用一个小铜壶给三盏长明灯添满清油,从供桌抽屉里拿出黄铜小剪子,修剪灯芯拨亮灯光。 又拿出干抹布擦拭围栏、案桌、条桌、香炉、铜烛台、灯罩、大门等物件,每做一样,都有相应的记忆让他熟悉,再用另外一大块抹布稍打湿清理殿内青砖地面,抹布用清水洗过拎干晾晒到道观侧面的绳子上。 忙完净手后,张可道返回正殿,跪坐在中间的厚实麦草蒲团,挺直身体吟唱《功课经》,虽然只有他一人颂经,仍然一丝不苟。 他用步虚韵起调,抑扬顿挫,不疾不徐,即使中间换气也没有明显停顿。 肃穆殿堂内香雾袅绕,颂经声如潮水起落。 最后在“叮”一响击磬声中,结束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功课。 站起身,对着三清彩像躬身三揖。 嗅着满屋香火气息,只觉浑身通透,灵台清明。 自此以后,他便是仙灵观观主张闻风,有度牒为凭的正式道士,前世的张可道只能活在他内心深处,不为外人知了。 (以下便以张闻风为主角名,时辰、尺寸全部以古代单位计量) 迈出三清殿,下了青石台阶,张闻风看了眼左边太阳底下的圆盘麻石日晷,光影指向未时六刻,下午两点半了,他虽然肚饿,脸上却挂着劫后余生的淡然,对前世父母的愧疚只能埋藏心底。 活着,便是一场漫长修行。 且行且珍惜! 第6章 惊觉窥探,有所发现 那头叫驴子见得张闻风姗姗来迟,又扯着嗓子,上气不接下气的干嚎。 驴脑袋不停地往木槽下方点动,疯狂暗示,它一晚上到现在一口都没嚼啊混蛋。 “行了行了,这就给你添料倒水,别叫了,好难听的。你说你呀,饿了就不能自个去山下溪水边找青草吃?又不是很远,还得我来伺候你。” 张闻风心情不错,用大安国雅言调侃几句急得打转的黑毛驴。 没注意棚子内毛驴斜眼中,暗藏的一丝人性化鄙夷。 他往边上装草料玉米秸秆豆子的库房走去,切料拌豆饼,给饿狠了的毛驴加餐。 他所在的大安国地域辽阔,辖有十八州,每一州又有六到十郡不等。 据他搜寻记忆得知,大安国立国至今已有五百二十多年,崇尚道家教化,赋税徭役随年景宽松调节,境内偶有鬼物、贼人作祟造反,最终都被镇压。 边境与三国相邻接壤,每过得十余年,总能听到打仗风闻。 仙灵观坐落在南江州的元阳郡,下辖的希岭县境内。 希岭县不算穷乡僻野,物产丰茂。 民风和吏治还算不错,虽然不能路不拾遗,却也不会贼匪横行,饥民遍地。 道观除了他这个前观主的关门弟子,还有两个操持杂役的半拉老头,一个负责厨房和道观外面洒扫等活计的瘸子,叫张宜方,另外一个在山前山后种菜种粮耕作的驼子,叫张闻才。 他们都姓张,和张闻风一样是前观主张宜先出了五服的亲戚。 昨天吃了晚膳,两人告假,回南边五里外的张家庄,驼子家二儿子添丁满月之喜,驼子把瘸子拉回去帮忙搭手厨房活计,要后天下午宾客散了才能返回。 这座仙灵观据说传承有五百多年,可以追溯到大安立国之初。 这些个陈谷子烂芝麻老黄历,张闻风还得好生翻翻。 给驴子在两个木槽分别倒了草料和干净清水,便往院墙外的厨房走去。 他这个观主除了日常修行念经,画符修习医术,白天有小半时间在地头劳作。 用前观主他师父的话说:“修行之人需知人间疾苦,真正的道在日常生活处寻找感悟,刻意的追求,反而容易陷入‘我执’,纸上得来终觉浅,修道之事要躬行。” 张闻风是穷苦孩子出生,自是把师父的教诲奉为圭臬。 他上得厅堂入得厨房,拿得毛笔画得山水,下得田地耍得一手好剑术的诸般本领,便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生活日常操练得来。 倒是教导他要道法自然已经羽化归天的师父,平生鲜少去田间地头,更远庖厨。 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参悟神仙术,说的便是他老人家。 话说十道九医,前观主擅医道、画符、风水、卜算,亦精通琴棋书画等附庸风雅兼修身养性等杂术,白须飘飘,一副仙风道骨好相貌,平素极少外出做法事,更别说操持白喜事那等需要通宿熬夜的活计。 他不屑与乡野道士争那一口,然而名声远播,直达县郡。 即使离希岭县城有二十余里之遥,在前观主仙逝前,仙灵观经常有贵客大老远跑来,上香求医求符,一度香火鼎盛,可不是现在这般寒酸拮据样。 耳濡目染的熏陶下,张闻风什么都懂一点,厨活也拿手。 他用最快速度生火烧水揉面,从油罐子里舀了两勺子清油,在另外一口铁锅油炼腌菜咸肉臊子,满满当当做了一大碗刀削面。 呼汤搭面填饱前胸贴后背的肚子,张闻风满足地打一个饱嗝,清洗收拾完厨房用具,走去道观广场前方的树荫下,溜圈消食,顺便整理下思绪。 他翻找了记忆,这具宿体无病无灾,又懂些医术。 没有外伤内伤,没有中毒迹象,为何会在接近凌晨五更时候暴毙在床? 还真是奇哉怪也。 另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在冥域时候,那个施法叫魂者说的话他能听懂,为何出了外界再与他说话,反而就不懂了呢? 难道是念诵道经,在冥域那种地方,另有特殊作用? 来来回回转了十多圈,张闻风突然停步,他稍偏头朝西南方的矮山林子看去,这具身体修炼有道家的吐纳内息功法,小腹丹田气息温养,耳聪目明,他方才察觉那处似乎有人窥看。 仔细搜寻半响,张闻风疑惑收回目光,难道是他感应错了? 想了想,他转身走去道观后院他住的茅屋,从泥墙木柱上取下悬挂的三尺三寸防身佩剑,(本书一尺等于23厘米,按汉朝尺算),绕经牲口棚子,准备从院墙后门下山,去瞧一瞧到底怎么回事? “啊呃……啊……呃……” 黑驴探出脑袋,突然冲着轻手轻脚路过的张闻风来一嗓子。 张闻风着实吓了一大跳,旋即被吃饱喝足想与他亲近的长耳驴子给整笑了。 算了,即使有人在那处窥探,此时也应该听得动静警觉溜了。 把佩剑系在左侧腰间,轻轻拍了拍驴子头顶,张闻风打开木廊门,走进棚子,从柱子上将绳索解开,牵着黑驴走出来往山下去,让关到现在的黑驴放放风。 自从大黄牛在山坡受到惊吓滚下去摔断后腿,被老瘸子和驼背喊人来卖掉之后,山上磨面耕地的重活,都落到驴子身上,估计要到明年春上才会新买一头牛犊子养着。 现在已过仲秋,寒冬时日长,多养一头牲口备料负担重,不怎么划算,驼背和瘸子都建议等来年看看牛犊行情,再做定夺。 下到矮山林子溪边,张闻风放开绳索,让温顺黑驴自去啃食。 他在矮山顶上仔细寻找,不多时,停在一处伏倒的草丛前,凹陷处的草窝子正好呈现容纳一个人的形状,草茎折断痕迹新鲜,附近泥地上,有几个不甚清晰极淡脚印留下,相隔距离远超常人。 张闻风目露思索,窥探他的是个功夫不俗练家子。 他直觉怀疑此人动机不纯,只怕与宿体暴毙有关? 否则一个高手前来窥探,时机也太巧了。 来人鬼鬼祟祟隐藏行踪,不敢正大光明上山拜访,非奸即盗也。 山上道观可没几样值钱物品可偷,除了活物黑驴,和十四五石过冬杂粮。 而道士法器即使拿了也难以出手,反而会给官府和道录院留下追查线索,对于敢偷盗祸害道观的贼子,各地道录分院从来都是追查到底,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思虑良久,线索太少不得要领,张闻风便放弃了费神的发散思维,既然他重活过来,又心中有了提防,晚上警醒些,便不怕贼子暗中陷害。 当务之急,先了解下自身有些什么本事和功法。 不能知彼,先做到知己,有备无患吧。 第7章 晋化炁,下密室 张闻风翻查着庞大杂乱记忆,约半个时辰,心中对功法修炼梳理有底之后,便牵起绳子,沿着山路把驴子赶回山顶,重新关进牲口棚子落锁。 他拂去身上灰尘,净手后推开大门走进三清殿。 见线香燃尽,又上了一炷香。 走去右边空地,解下佩剑放于右手边,单盘坐在一个三尺见方的麦草编织蒲团上,左腿盘于右腿之上,背面开阔,面朝光亮。 这式叫虎踞龙盘,朱飞玄垂。 同时头正颈直,下颌微收,腰脊挺起呈一条直线。 调整呼吸,闭目口中默念《三皈依》。 “无上道宝,当愿众生,常侍天尊,永脱轮回;无上经宝,当愿众生,生生世世,得闻正法;无上师宝,当愿众生,学最上乘,不落邪见。” 念颂完毕,杂念尽去心神宁静无波,张闻风正式行功。 他修的功法叫《坐忘青木还丹术》,纯正的道家内丹术之一。 以精、气、神发动,引天地灵气入体推动自身气息从下丹田开始,顺督脉而上,经历尾间闾、夹脊、玉枕三关,上、中、下三黄庭和上下阴阳鹊桥,完成一个循环,即炼精化气小周天。 张闻风不觉沉浸在修炼境界之中。 无思无存,无念无想,宝相庄严。 身周有无形气息微弱牵引,袅袅香雾,往这边飘荡。 到后面,形成薄薄青雾环绕张闻风胸腹不散之神妙异象,他身上肌肤染了一层淡青,鼻息时无,看着不似生人…… 待青雾散开,张闻风缓缓睁开眼眸。 原本显得昏暗的殿堂,在他眼里竟然是满室通亮,各种物件纤毫毕现。 张闻风略微惊讶一下,视线逐渐恢复正常,但也比平常要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清晰,扫视一眼小香炉内燃尽的线香,和他身周残余雾气,若有所思放下左脚,从蒲团站起身。 下意识整理下摆有些皱巴的旧道袍,张闻风拾起佩剑,挂在腰间。 他受师父潜移默化影响,性子沉稳,做事有条不紊,眼里更容不得脏乱摆放和穿戴不整。 这一点上倒是与前世的张可道,有几分相像,时刻注意形象。 默默感受着小腹丹田气息,张闻风愣了一下,紧着面上出现压抑不住的喜色。 他重生以来第一次行功,居然掌握了师父都不会的内视之术,“看到”丹田内有一道松散模糊的树状气息,散发微弱淡青光芒,不再是以前成团的气息。 这是师父梦寐以求孜孜修行一辈子,都没达成的“元炁”! 是道家修真成仙、长生久视的根本能量! (炁念qi,同气,是一种形而上的神秘能量,元炁又名“道炁”) 他自十二岁上山,承蒙师父用法器测试,传授《坐忘青木还丹术》,勤修苦练十载,体内气息日渐壮大,却始终不能化炁,陷入瓶颈无法寸进,只能算是内家功的后天阶段。 按师父的玩笑说法,把他放到江湖上也是一流好手。 但又警醒他,跑江湖不仅仅是比内家修为高低,更多的是看经验、应变和人脉。 江湖诡异,风高浪急。 常有高手被低手用巧妙陷阱、暗器、下毒等手段算计,阴沟里翻船的故事不要太多了。 比如在道观做厨的老瘸子,就混过十五六年江湖,功夫够高,经验够多,手段够狠,还是着了一个弱女子的道,差点把性命丢掉,瘸了左脚,丧了心气,能活命已算是万幸。 张闻风深呼吸三次,又默念了一遍清心诀,平静下狂喜心绪。 仔细内视查看丹田内纤细模糊散发微光的树状元炁,他修炼的是木行功法,色泽为青,形状为树,都与功法记载对得上。 目前初入“元炁”,他体内炁极淡极薄,但与后天境界已是天壤之别。 许多仙家手段神通可以修炼,远比后天境能够使用的道术要丰富多彩。 又恭恭敬敬给三清道祖和道观师祖像分别奉香,清理三盏烛台早就熄灭的残烛,重新点燃换上三支蜡烛,使得正殿更加亮堂。 张闻风面上挂着微笑,迈过门槛,给正殿落锁,他有紧要事情离开一段时间。 日落西山,彩霞漫天。 映得山顶树木、房屋,红彤彤的添了几分喜色。 不及欣赏落日景致,张闻风步履匆匆,沿着屋檐走廊来到西边侧殿。 取出钥匙打开双开木门,推门进去,侧殿里面布置着案桌、茶几、蒲团、椅子、博古架、书架、雅玩、文房四宝等物。 角落还养着几盆如绿瀑倾泻幽兰绿植,是前观主用来会客、谈论玄学的雅室。 前观主仙逝两年半,当年高朋满座的房间,早已冷冷清清。 张闻风除了经常擦拭打扫,他极少动房间内的物品摆设,还保持着原貌,只偶尔在西殿烹茶缅怀师父,待守孝三年期满,他才会正式入住道观东殿,以示对师父的尊敬。 关拢侧殿大门,落下门闩。 张闻风从袖袋取出竹筒火折子拧开,吹燃点亮桌上烛台的半截蜡烛。 盖好火折子,拧紧收进袖内,持烛台走去对面,推开一扇黑漆木门。 里面是一间三丈见方的简陋静室,除了两个蒲团,对面青砖墙壁上有三尊摩擦发亮的青铜兽首做装饰,此外再无余物。 张闻风走上前,把右掌按到右边的青铜羊首,用力往左旋转一寸,待感觉有轻微卡顿便住手,再按左边青铜狗首往右旋转两寸,遇到两次卡顿住手,最后按在中间的牛首往左旋转一寸。 三步外地面无声无息落下去,露出一个六尺大黑乎乎洞口。 这是仙灵观第一任观主精心设置的机关。 至少要有后天境修为,才能打开房间密室通道,若是旋错顺序和力道,据说下场会极惨,第一任观主可是身怀大神通的修仙之士。 张闻风掌着烛台照明,俯身扶着地道石壁,拾阶而下。 三十六级石阶盘转走到底,将壁上的青铜牛首旋转半圈,上方洞口缓缓合拢。 推开五步外刻绘着复杂符纹的石门,走进阴暗的密室,点燃石壁两边的两盏蜡烛,使得密室充满光亮。 张闻风扫一眼密室两壁石架上的书籍和几样法器。 他没有停步逗留,径直走到对面镶嵌在石壁上比人还高椭圆铜镜前。 镜面清晰照出他穿着半旧道袍的身影,星目剑眉,稍显帅气的脸庞,嘴唇略薄,张闻风打量自己两眼,左手持烛台,竖起右手做了个稽首,对着铜镜微微躬身行一礼。 起身后伸出右掌轻轻抵按在镜面上,平心静气默运功法。 冰凉铜镜很快泛起水纹一样的波动,他的右手突然穿过铜镜,落在空处。 张闻风面上出现喜色。 这道法术门户好多年不曾打开,他师父一直引以为大憾事。 随着他跨过水纹铜镜,走进密室,里面室顶嵌着的三颗拳头大玉石逐渐发亮。 …… 第8章 发现阴毒纸人符 张闻风抬头看了几眼,片刻间,室内亮如白昼,连他的身影都照得极淡。 他吹灭手中蜡烛,将烛台放到墙边,好奇打量着这间必须要有“元炁”修为,才能打开的石室。 石室约五丈见方,中间的圆形石台上摆放着十余样物品。 有法盘、法钟、法索、葫芦、黑瓶、铜蟾蜍、玉如意、幡旗等,错落有致,另有七八柄长短不一的剑器单独放一边。 张闻风没有急着去查看师祖留下的宝物,尊照代代相传的叮嘱,走去左边标着“轶”字石架前,打开架子上用油纸包着的一叠物品。 几百年不曾有人打理,颜色暗黄发脆的油纸,和石架子上积了薄薄一层灰尘。 油纸包内装着三本薄薄册子。 第一本青色封皮上竖写着“仙灵观传承轶事上册”,落款是“玄木”。 张闻风就着衣袖清理干净手指上沾染的灰尘,捧起第一本册子,翻开封皮,再翻过空白扉页,正文第一页上写着: “老夫玄木,仙灵观创派第一人。自老夫走后,青暝天下灵气将低落至极为稀薄,称为‘末法’时代,莫之奈何,为道统传承计,不得已用如此方式,保留老夫一脉香火不绝。” 很奇怪玄木师祖不用“贫道”或“老道”自称,而是用的“老夫”二字。 翻开第二页,继续观看。 “天地有轮回,青暝天下每隔约五百年灵气潮涨一次,历时约五百年又灵气潮落,每一次灵气潮涨,即是修行之士摆脱桎梏,寻求长生大道绝妙机会,望珍惜视之,望谨慎待之……” 张闻风一页一页认真翻看,约一个时辰后,把三本薄册看完。 思索片刻,将册子重新包裹折叠在油纸包内,原处放回架子。 按玄木祖师第三本册子留下的记载,张闻风走到标示“术”的架子前,打开写着“木法”的油纸包,取出里面两本册子,放进怀里,暂时没动架子上的其它东西。 转身来到中间石台前,张闻风扫视宝物,找了一圈。 他没有发现玄木师祖在册子内特意留言的一堆“灵气石”,地上也没有“亮晶晶如宝石”的灵气石影子。 一颗都没有了,让他稍有些失望。 他猜测后面有人曾经进过石室,把对修士有大用的灵气石拿走了。 收拾心情,随即用手指一一试探剩余宝物。 果然,他修为低微,不能拿起诸如法盘、法钟、法索等物品。 运功勉强破去边上其中一柄剑器的无形束缚,从台子上拿起三尺长暗青色剑鞘,如竹根形微微弯曲剑柄处,篆着五个小字:清净碧竹剑。 “噌”,拔剑出鞘,剑刃如凝霜冰寒,映得石台和他脸上染一层森森淡青色。 张闻风激灵灵打个寒噤,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脸上漾出笑容。 “仙家法器,好剑!” 一手持烛台,一手将清净碧竹剑连鞘抱在怀里,自地下通道走出。 将机关复原,张闻风脸色已经恢复平静,走出静室,点亮西殿的清油壁灯,吹熄灭还剩的小半截蜡烛。 他虽然得宝,仍然得勤俭持家过日子。 观内进项不多,每天大殿内供奉的蜡烛、线香、清油等开销不能省。 解下腰间寻常佩剑,张闻风将新得的清净碧竹剑珍重系好,左手反握暗青似玉质透着温意的节状剑柄,用元炁缓缓温养。 他目前修为不够,得花好几天时间,慢慢温养着完成祭炼。 从怀里取出两本秘笈,一本封皮上写着《坐忘青木还丹术》,另外一本写着《元炁化木符咒浅析》。 端坐椅子上,把书放到八仙桌,就着摇曳油灯光亮翻阅。 他先看这本比师父传授给他的《坐忘青木还丹术》厚了近半的册子,道观内所有的秘笈功法,以及比较珍稀的法器,都存放在地下第一间密室,免得遭蟊贼偷盗而遗失。 这一看又是近半个时辰,张闻风眼眸中不时出现兴奋、欣喜、恍然等神色。 玄木祖师留下来的功法更加详实,包罗了许多木行法术和破境指点。 他算是知道后天境界之后,不光是江湖上流传的先天境,而是化炁境,渐微境,自在境,金丹境,归一境,超脱境这六大修仙境界。 修炼到超脱境,便能得大自在飞升成仙,成为真正的神仙人物。 长生久视,逍遥得道。 册子上还提及老早以前的上古时候,修炼体系与五百多年前大不相同,上古的修行法子粗略简单,境界划分只有“黄玄地天”四阶,不同流派的境界实力相差甚大。 后世每一个灵气轮回,都有才高卓绝之士改进功法,适应灵气变化。 以便在灵气潮涨五百年间,以最快速度修炼到超脱境,离开青暝天下,去往更高层次的上界。 张闻风暗自庆幸他应该是这一轮灵气潮涨的先行者,机会比后来者大多了。 正看得津津有味时候,透过窗棂纸传来后院牲口棚子的撕心裂肺驴子叫,一声接一声“啊呃……啊……呃……”,在寂静黑夜里,格外显得嘈杂闹心。 张闻风偏头瞥一眼角落的铜壶沙漏。 这才惊觉快亥时二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起身将书册收进怀里,贴身藏好,他得花时间好生将两本册子抄一遍,原本还是放在地下密室稳妥。 张闻风也感觉肚腹空空饿得慌,把换下来的青锋剑拿到手上,吹熄油灯,打开西殿门走出去,将西殿落锁,摸黑走去后院,先把寻常佩剑放回自己住的茅屋斜挂到柱子上。 “你个吃货,成天只知道叫唤,是不是没活干闲得皮子痒啊?” 张闻风不痛不痒训斥黑驴几句,驴子耷头焉耳闭嘴。 掌着从茅屋拿出来的发黄风灯,忙活片刻,清理干净食槽和水槽,给黑驴满上草料和清水,今天的驴厩没时间打扫,暂且邋遢一天吧。 再才去厨房,给自己做了一大海碗油淋杂菜肉臊子面皮吃了。 他这两餐用掉的清油,都够老瘸子节省着用六七天。 实在是饿得慌,肚里油水严重不足,也或许消耗过大,只能奢侈一回填饱肚皮。 张闻风返回后院茅屋,正待把那一堆换下来的衣物抱走,目光扫过床榻。 犹豫一下,揭开青布垫卷成团,算了,这床薄布衾、麦皮枕头和垫在床榻的稻草统统烧给亡魂吧,柜子里还有一套晒过的干净厚布衾、灰布垫等物品。 将衣物、青布垫、薄布衾等裹着一团,抱去院墙西北角的空地。 再返回团起压得平实的稻草,张闻风突然住手,他从稻草下方的床榻板上捡出一张四指宽约尺长黄纸人。 翻转查看用朱砂墨勾画着的纸人黄符,他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血煞阴鬼收魂咒’,真是狠毒啊!” 张闻风咬牙切齿,迸出一句话。 第9章 夜深斗鬼驴示警(为“三藏大圣”加更) 纸人正面写画着张闻风的生辰八字和姓名,胸口部位扎着个三个品形排列血色小孔,每个孔位有牵连环绕纤细符线。 构成一张阴森复杂血网, 将整个纸人给缠住。 纸人背面画一个狰狞恶鬼,有一根长发穿过三孔打着死结,末端涂抹成血色。 他作为仙灵观传人,年岁不长,见识阅历不够丰富。 但是跟随师父学道多年,这等害人的纸人符,自是听闻知晓一二。 他终于明白宿体是怎么死的了,能潜入他的茅屋放置纸人,是有内鬼帮忙? 纸人背后绑缚用来做法的长发,不用想只能是他自己的。 是瘸子还是驼背呢? 还真是赶巧,刚好两人告假,他这里便出大事。 张闻风盯着纸人符,默念一遍清心诀,排除杂念迅速冷静下来,他把纸人符放进木桌抽屉里,继续团起稻草,仔细翻找一遍,没有其它害人东西。 拍掉双手和衣袍上沾着的稻草屑,张闻风在茅屋内转圈。 思索一阵,他把纸人符放回床榻板原处,将稻草重新盖住铺平,再出去把那一团衣物、青布垫、布衾等又抱回来。 布置一番,将衣物平铺在床上,盖好薄布衾。 张闻风出去一趟,打开西殿,不多时摸黑返回,他口袋里多了几张师父留下的符箓,还有一小瓷瓶朱砂墨,和一面篆刻着八卦的小青铜镜。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要叫那个暗害他的家伙,尝尝血煞阴鬼反噬的滋味。 只要那家伙今晚上再敢做法,定让那人遭受魂魄撕裂的惨烈死法。 趁着还有些时间,张闻风吹灭油灯,把椅子搬到远离床榻的角落,端坐黑暗中,揣摩功法册子上记载的两种入门法术,“灵眼术”和“青木化波术”,他现在有化炁境初期修为,可以修习。 通过阅读功法册子,他已经明白内视术属于修士入门后,本能掌握的一种本事。 调动体内稀薄元炁游走经脉,自神庭穴而下,入印堂稍做蓄势,而后往左右眉头攒竹穴来回冲刷,他心态轻松,不急不缓按照功法记载行功。 若是有头晕眼花不良状况出现,他随时准备停了就是。 约刻钟后,他轻轻松松冲开攒竹窍穴,元炁滋养着双目,灵眼术轻松学会。 张闻风嘴角翘了翘,入门法术果真不难。 他睁开眼眸,黑暗中视物如白昼。 据功法记述,施展此法能看到鬼、魂等无形之物,施法距离则依修为而定,练得高深了,能看破修士的隐身法术。 比之借助各种手段的“开天眼”,实用且强多了。 默默估算施展灵眼术消耗的元炁,张闻风心中大致有数后,便停了法术。 眼前又恢复昏暗模糊状态,以他现在的眼力,已经远远超过了后天境内家高手,张闻风站起身,刚走几步,便听得西南方向小镇传来的隐约三响梆子声。 “子时,三更天了。” “希望今晚能有个了结,让我看看到底是谁想陷害……道爷!” 张闻风无声自语两句,坐下闭目吐纳养神。 他不准备再消耗元炁修习青木化波术,全力以赴先对付眼前这一关,害人的血煞阴鬼收魂咒自三更起、五更止,阴气最重时,都是施法时间段。 来吧!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房间内寂寂无声,屋外有秋虫唧唧。 张闻风常年念经打坐修行,他耐心足够。 一个时辰过去,耳中听得镇子方向四更声传来,他端坐着纹丝不动,精神越发内蓄健旺,他是打定主意守株待贼,通宵达旦不睡亦无妨,这等情况也不敢安睡。 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张闻风突然睁开眼眸,他察觉到一股阴寒气息接近,屋外鸣叫虫子声戛然停止。 身体本能做出反应,汗毛竖起,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灵眼术扫去,他“看到”一股黑雾,自木板门下方两指头宽缝隙钻入。 他忙收敛气息运转,生怕把好不容易出现的血煞阴鬼吓走,同时暗自放松。 这具身体实属少见多怪,他是下过冥域见过无数鬼魂的人,还怕甚么阴鬼? 很快他发现自己高估了听令行事的阴鬼智商。 那团黑雾压根就没察觉他的存在,更别说停留探查,而是饥渴不可耐扑向床榻。 有纸人符为媒介和引导,黑雾化作一个模糊人影,虚压在床上铺开的衣袍上方,剧烈上下起伏波动。 “啊呃……啊呃……呃……” 后院牲口棚子传来驴子不合时宜的大嗓门嘶叫。 在黑夜里简直是惊天动地。 张闻风暗骂一句“吓人”,自右袖口擎出青铜八卦镜,口中快速念道:“天地同生,扫秽除愆,法祭铜镜,洞照无边,去!” 左手食指沾着瓷瓶中的朱砂墨,往镜面一抹,右手稍稍灌注一丝法力。 “唰”,一道稀薄赤光,照到仍然我行我素有些智障的阴鬼身上。 朱砂是阳气之物,加上道观传承法器,以咒语和元炁法力激发对付一个区区鬼物,自不在话下。 光芒差点把阴鬼给照得溃散。 张闻风是第一次斗鬼,经验不够,对自身暴涨实力还没有一个直观认识,他忙掐断铜镜施法,可不能就这样灭杀阴鬼,断掉线索,便宜了暗处施法贼子。 那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孱弱阴鬼,只剩下稀薄一团,本能钻出门缝仓皇南逃。 张闻风趁机弹出一指朱砂墨,有两点极细红色沾染在阴鬼身上。 他拉开房门,迅速拍了一张师父遗存的“镇宅符”在门框上方,带关房门,闪身轻飘飘翻越丈余高院墙,缀在阴鬼后面追了上去,他要顺藤摸爪找到幕后施法之人。 他听得院墙内刺耳的驴叫,戛然而止。 暗自猜测驴子或许察觉有脏东西进来,故而惊叫示警? 他师父不喜狗子对客人吠叫,那样显得无礼,道观便没有养狗护院,更不喜鸡鸭随地拉粪有碍观瞻,还臭味难闻,所以道观前后是干净清爽了,却连吃个鸡蛋鸭蛋都要去镇上采买。 师父生前倒是多次夸赞养了多年、当做坐骑兼职拉磨的黑毛驴子。 称其温顺灵性,当善待之。 …… 第10章 说与不说都得死 张闻风运起武技轻功,施展起来较往常更加轻灵便利,如青烟疾行,泥地上几乎不留足印,有沾染在阴鬼身上的两点朱砂墨,隔得远些,他也不担心追丢。 追过矮山林子,自小路追上官道,一路追着临近五里外的禾溪小镇。 只见那团飞在空中的黑雾陡然加速,扑向一个往田间小道踉跄逃窜的身影。 “啊……” 施法失败遭受反噬的那人口鼻溢血,正是虚弱时候,反应迟钝,手中抓着一道黄纸符不及念咒激发,哪能承受阴鬼上身撕咬魂魄的痛苦,断续叫道: “……闻风师弟,饶……饶命啊……” 他不知是哪处出了纰漏,弄到阴鬼反噬,不可收拾地步。 依靠自身肯定不成,他痛得连咒语都念不全。 便只能朝接近的那个黑影求助,他猜到是谁追来,就当是落水后抓到一根稻草,也唯有来人能救他。 张闻风自黑暗处走上前,他嘴角撇出一丝得知贼人真面目后的冷笑。 还道是谁捣鬼呢,原来是师父仙逝前半年,最后遣散走的五师兄鲁金忠。 看着滚倒在田间沟垄抓挠凄惨的人影,张闻风居高临下,冷冷喝问:“是谁指使的你?告诉我,我可以救你一命。” 对他来说施救很容易,他有几种法子,可以灭掉对方身上的鬼魂。 当然他仅仅是口头说说,诈对方讲出事情真相而已。 他想知道鲁金忠为甚要用阴毒邪术暗害他,仙灵观传授的道术可没有这些害人邪法,是为了谋夺仙灵观的观主之位? 还是受人指使?或者有其它缘由? 他做事条理清晰,待弄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后,以便后续决断防备。 害得宿主身亡的贼子,他定要亲眼看到对方身死才放心。 痛疼得面目扭曲的人影嘶声叫道:“没人指使……是我……我鬼迷心窍。” 张闻风面无表情,眸子冷冽,“时间无多,你可以不说实话,我无所谓,阴鬼反噬吞魂的滋味,你自个慢慢品尝就是。” 那人把脸孔脖颈抓得血肉模糊,有些地方露出了白骨,揪不出体内的反噬阴鬼,见一向好说话性情温和、没甚阅历的师弟心肠如铁石,当真要见死不救,他慌了。 不说出来马上就死,他熬不了多久,叫道: “是盛子……啊……啊……” 说了也可能会死,但是终归有一线活命机会,他只能先求活再想办法逃走。 还没说完,突然从鲁金忠夜行衣口袋冒出一团黑雾,化作恶鬼扑到其身上,往脖颈狠狠撕咬,阻止鲁金忠继续讲下去,咬得鲁金忠发出变调的尖叫。 张闻风惊讶飘退丈外,还真让他诈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信息。 这狼心狗肺贼子与外人勾结,敢打他的主意,想谋夺仙灵观,另外四个早些年被师父遣散下山的师兄师姐没有人姓盛,基本上能洗脱直接嫌疑。 他手中青铜八卦镜亮出,急念咒语,喝道:“去!” 重新抹过朱砂墨的镜面,激发一道微弱红芒,照在生猛异常的恶鬼身上。 “噗”,凶恶阴鬼涌起一阵腥臭雾气,它被青铜八卦镜发动的法术灭掉半数阴寒能量,激得恶鬼凶性大发,丢下奄奄一息的鲁金忠,返身往后退的张闻风猛扑去,寒气逼人。 禾溪小镇方向陡然传来狗子惊叫声。 镇上的狗子纷纷跟进吠叫,顿时打破小镇夜晚安宁。 张闻风脚下碎步倒退,不走直线,速度极快左右闪避,带着恶鬼绕弧形兜弯子。 即使有化炁境修为,晋级修仙行列,他仍然谨慎不敢让恶鬼上身。 他口中咒语快速念完,再次用青铜镜一照,这次他比上次稍多用了一些元炁。 法力无多,得精打细算节省着使用。 他还要留一些法力,防备鲁金忠有同伙暗藏偷袭。 镜面红芒射去,化作稀薄人形影子智力不高张牙舞爪的恶鬼哪躲得掉,发出一阵隐约哀嚎,袅袅消失在夜空之中,附近刺骨寒气飞快散去。 张闻风几步赶到翻滚的鲁金忠身前附近,迟了一步,只见其用双手狠掐着脖颈,将自个掐得瞳孔涣散、面孔青紫落下最后一口气,反噬的那只阴魂自是与他同归于尽,亦不复存在了。 微微摇头,自作孽不可活。 他在可惜没能逼问出隐藏贼子的全部信息。 捡起泥地里那张没有激发的黄纸符,看了看,是一张仙灵观手法绘制的驱鬼符。 这家伙显然是有所准备,防着施法失败被阴鬼反噬,只是没来得及。 将黄纸符收进袖内,张闻风见小镇那边狗吠声仍然热闹,镇上吵醒的人在呵斥狗子,便捏着嗓子运功尖叫道:“杀人呐,救命啊!” 他担心自己走后,不知躲藏在哪处的贼子带走尸体,来个毁尸灭迹。 他又不可能守在此地,更不想将尸体带去道观,防着被暗处贼子制造出误会,引起麻烦太过得不偿失,便让事情闹大点。 惊动镇上负责治安的游檄,让他们带着这具尸体,将命案往城里上报。 镇上狗子听得野外传来的挑衅尖叫,又一阵激烈群吠。 过了一会,终于有人举着火把往这边黑暗田间寻来,还牵着一条猎狗,张闻风仔细瞧了瞧,来的五人手拿刀兵,耀着火把光雪亮,穿着游檄号服,骂骂咧咧的给自个壮胆。 还有几个吵醒的闲汉泼皮,帮衬着拿短棍在后面凑热闹。 张闻风待那些人再近一些,他故意弄出一些动静,引得猎狗扯着绳索狂吠。 他往南方飘然遁走,没理会几个游檄的大呼小叫,野外黑黢黢的不是有月亮的日子,游檄根本不敢追赶,再则也追他不上。 暂且让游檄看管尸体不使其落入贼人手中,很快便到五更天,离天亮不远了。 待上午请人来道观值守后,他得进城一趟。 此事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不管是他,还是暗藏的贼子,已经结下生死大仇,他莫不如主动出击,寻一寻那个叫“盛子”什么的家伙下落。 他要借助外力抓贼。 …… 第11章 山夜独行诛杀僵尸 张闻风凭借轻功踩着投掷树枝,渡过南边一条小河。 来回两次,即使猎狗鼻子再灵敏,也嗅不到他的气味,寻不着他的踪迹,在夜色里绕了一大圈,防着贼人跟踪偷袭。 镇子方向传来五更梆子声,他自南穿过官道,返回属于仙灵观的矮山脚下。 秋寒露重,山夜独行。 风吹小道两旁枯萎茅草,发出沙沙声响。 张闻风脚下突兀站定转身,“锵”一声拔剑出鞘,淡青寒光挥出憧憧剑影。 “嗤”,碧竹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斜刺里挑中一团从左侧茅草丛扑出的黑雾。 隐约鬼嚎声凄厉压抑,像是自地底发出。 张闻风身随剑动,只一击,将偷袭他的阴鬼差点划成两截,杀得阴鬼丢掉大半条命,定在当场动作迟缓。 他左手从袖内摸出师父留下的最珍贵“金光护体符”。 口中快速念咒: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一遍,身有光明。” 没有元炁不入修仙之流的道士,所绘符箓,借助的是神仙香火愿力,需要繁复咒语和手诀配合启动,不管是施符速度还是威力,比之修仙者绘制的符箓,明显要差了许多。 张闻风才化炁不久,没时间研究全新的符咒术。 贼子既然敢在此地布置偷袭,他便不敢大意,护体符再珍稀,也用了再说,先将自身立于不败之地。 他脚下不退反而前冲,身如狸猫轻盈,一转一扭,躲过自右边冲出的人影偷袭。 许多走江湖经验都是下雨天,或冬闲歇息时日,瘸子叔吹牛顺便教他。 这式“狸行步”是瘸子叔的保命绝招之一。 他学了来,此时在狭窄山道用出正是合适,背后劲风呼呼,步步紧逼,他的碧竹剑划一个半弧,森森淡青照亮附近一片。 剑光自前往后,如灵蛇出击。 同时一心二用咒语快速念完,左手拿着的黄符拍到胸口,有黄芒一闪隐没,承托道术的黄纸褪色严重,轻飘飘落向地面。 “铛”,剑尖刺在身后一个箕张的手爪掌心。 发出金属碰撞之音,竟然没有刺穿抓来的手掌,张闻风吃了一惊。 借助灵眼术,他总算转身看清攻击他的是一个什么东西。 眼前的人肌肤干枯、表皮煞白,罩袍下露出的半个面孔如骷髅,深陷的眼眶有绿光幽幽如鬼火迸发,手指甲尖利,身上长着绒绒似乎发霉的白毛。 是一具没有生命的白僵尸! 张闻风反应不慢,手腕微微一扭,剑尖自僵尸的狠抓指缝溜出。 不能让没有痛觉的僵尸把他的法器夺走,他脚下在五尺山道小碎步纵跃后退,左右移动,闪躲僵尸呼呼疯狂抓击。 前世的他听着妖怪、恶鬼、僵尸故事长大。 对于眼前丑陋怪物倒没甚么畏惧。 只可惜他才初入化炁境,于修仙手段很陌生,连手中的碧竹剑尚且不能发挥两成威力,只能当普通剑器使用。 当然比普通剑器厉害多了,那一剑,把僵尸手掌划得皮开肉绽,只没鲜血流下。 张闻风身上有两张黄符,是对付鬼物的,一时间没法摆脱僵尸攻击。 他留着三分精力,防备躲在暗处操控僵尸的贼子偷袭,同时在急速思索对付僵尸的手段,往山上逃不是法子,反而可能使得道观遭殃。 “啾啾”,几枚暗器呈半扇形突袭他后背。 张闻风腹背受敌,躲无可躲,他暗喝一声:“护体!” 手中剑器划个半圆,角度刁钻随着他身法转换到侧面,刺在凶猛扑来、欲前后夹击,置他于死地的僵尸右腿膝盖处,劲力狠吐划拉,“嗤擦”一声割断干枯肌肉韧带,卸掉了僵尸的右腿。 他身上冒出一层淡金色光芒,两枚暗器“砰砰”被弹飞。 其余暗器擦着身体过去,甚至一枚闪着幽蓝光泽的尖针,刺中了往右倾倒的僵尸胸口。 张闻风身如旋风,挥舞剑器往右侧后面的那颗大树后杀去,没脑子的僵尸已经不足为患,他看到一个黑影往山坡上急逃,顺手一剑,斩杀那头被他重创才回过神扑来的阴鬼。 大树后方几无声息刺来一剑,自下往上,偷袭张闻风左肋要害。 而纵跃上坡的黑影,突然返身扬手,几枚暗器破空射来,黑夜里亏得张闻风施展灵眼术,能看清细小暗器来路。 他侧身沉剑下劈格挡,剩余一点元炁化作劲力爆发。 对于暗器偷袭不管不顾,碧竹剑青光闪耀。 “咔嚓”,斩断偷袭的细窄黑剑,剑光化作一道青亮残影,闪电般刺中一个半蹲灌木丛后面,闪避不及惊愕的蒙面身影胸口,劲力贯穿。 “砰砰”,又是两枚暗器被张闻风身上黯淡的金光弹飞,另外三道暗器被他让了过去。 “化炁修士,该死的……” 数丈外山坡那道黑影惊叫出声,是个年轻女子声音。 她看破对方的“金光护体符”不能持久,想要耗掉对方的护身手段,再合力收拾,不能让坏他们好事的家伙活下去,却没料到对方已经修出元炁。 这还让她怎么斗? 何况对方并不像已经身亡谎报军情的鲁金忠所言,缺少与人争斗经验。 相反的不论是机变,还是手段,堪比江湖老手狠辣果敢。 也就解释了为何昨天的施法没有成功。 对方昨晚或许措手不及,用手段瞒过压床阴鬼,没有当即灭杀阴鬼,今天特意布置好了圈套,引他们上钩。 山坡上的黑影见同伴一招即身陨,她哪敢逗留,往下方砸出一颗珠子,“嘭”一声爆出暗绿色一片烟雾,女子借助烟雾掩护,往远处遁走。 张闻风没有追杀,他体内元炁几乎消耗殆尽,护体符效力也过了。 还不知暗处贼子到底有几人? 他已经不能施展灵眼术,谨慎起见,黑灯瞎火地穷寇莫追,免得在夜里遭了对方暗算。 补一剑刺穿黑影脖颈,拔出青色剑器,一串血珠滑下,剑身光滑如新。 自树后退到山道,不敢接近那片就差写上“我有毒”的绿雾,唰唰几剑,将还在地上爬行、恶形恶状本能想要对他出手的白僵尸给肢解。 他的剑器犀利,既然找到对付白僵尸的法子,自不会与它客气。 最后刺入僵尸眼眶中灭掉两团幽光,僵尸彻底不动弹。 张闻风走去山路上风处,待寒风把那片绿雾吹走消散,又等半刻钟,天边微曦,再才走到大树后,用剑尖挑断栽倒在灌木后那人脸上的蒙面黑巾。 淡青剑光照耀下,是一个年轻标致女子,眼珠子圆睁,早已经气绝身亡。 瞧了一眼夜行衣下尤为鼓-囊囊的胸脯。 他摇摇头,道爷也是有脾气的,懒得给要刺杀他的女贼念经超度了。 自小见惯死人,又下过一趟冥域,他没甚么不适应的感觉。 …… 第12章 请援 张闻风转身钻去山坡上,劈断几根韧性不错的指粗藤条,用旧袍下摆侧面简单擦拭干净碧竹剑,还剑入鞘。 将藤条揉捏一番,简单地把女子尸体和散发尸臭的僵尸分别捆扎,一手一团抓着纵跃上山。 不多时,又拿着锄头、铁锹、簸箕返回。 天光幽亮,张闻风仔细清理战斗现场。 把几枚暗器小心捡起装进一个薄木盒,沾血的泥土、草丛全部掩埋,一路上的血滴处理干净,免得上山的人看到不好。 衣袍下摆和布鞋沾染好些晨露,张闻风脸色淡然放好工具,洗脸净手,回茅屋新换了一套出客才穿的青色道袍,把随身物品都带着。 揭开薄布衾和稻草,从床榻上捡起那张害人的纸人符,纳入袖内收好。 上台阶走去道观正面打开大殿木门,步入三清殿,脸上肃容奉香烛,添清油,擦器物,做完简单早课后,张闻风又给黑驴喂料换水。 仍然没时间给骚臭的驴厩打理,且将就着再邋遢一天。 他将院墙两道门户和大殿门仔细落锁,戴上斗笠,压低斗笠檐子遮挡面孔,从西北后山下去,不多时便消失在晨雾树林中。 …… 张家庄位于仙灵观正南方五里外。 散居道士张闻行的茅屋院子独处张家庄西头,近邻亦与他家相隔有二十丈远。 他照例给祖师奉香,在东厢房做完早课后,走出房门,伸个舒服懒腰往西屋厨房去,突然听得轻轻敲门声,他微微一愣。 这大清早上的,谁来打扰? 庄上人家都知道他信道修道,早、晚轻易不会上门做客闲聊。 几步走到院门处,听敲门声又起,张闻行一把拉开柴门,却见是一个长身挺立穿着一袭青色道袍的身影,腰间佩着一柄暗青剑器,面孔被斗笠遮挡,只露少许下巴。 张闻风后退一步,用左手将斗笠往上推了推。 脸上露出笑容,双手虎口相交,左手抱右手掐子午诀,形同阴阳图,双脚呈八字形,抱拳于胸前行礼: “道祖慈悲。二师兄安好!” 张闻行忙不迭还礼,道:“道祖慈悲。闻行见过观主,寒舍简陋,观主是难得来的稀客,快快请进,容闻行奉茶。” 两人年龄相差悬殊,张闻行面对突然寻上门的小师弟,脸上显出惊喜神色。 每年除了元日(春节)两天,下山弟子能够返回道观烧香,其它时日,不经现任观主招唤,不得上山打扰清净。 这是仙灵观一脉的规矩,很不近人情,传了五百多年。 是以仙灵山上大多时候都显得冷清。 张闻风却不进门,进了门得烧香,他不便耽误太多时间,道: “下回再来二师兄家中做客,今日有事,想请二师兄上山,帮忙值守道观,不知二师兄可有闲暇?” 张闻行已经猜到是请他上山,忙应承道:“观主客气,我这就随你上山。” “二师兄请带上佩剑。” 张闻风见二师兄急着出门,轻声提醒一句。 遣散下山的师兄师姐们,人手有一柄师父赐予除邪护身的佩剑。 “观主稍等。” 张闻行顿时心中有数,山上出事了。 他转身匆匆进屋,取了长剑佩在腰间,顺便拿了一叠绘制的黄符收入袖内和怀中,戴上斗笠出门,关拢院子柴木门,与观主离庄西去,什么都没有多问。 张闻风离去前,抬头看了一眼庄子南边他家老宅方向。 他有大兄、二兄和三姐几位至亲人,大兄比他年长太多,看着都差辈份,没甚么亲热可言,大侄儿比他还大两岁。 待他长到十二岁时候,爹娘相继老病故去。 那时候二兄有自己的孩儿要养,三姐远嫁了,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在破旧老宅。 守三亩薄地度日,年小力弱不善打理,收成自是不行,自春到冬饱一顿饥一顿,缺油少盐,稀汤寡水日子过得很苦,很苦。 幸得庄子里亲邻帮衬接济,熬了半个冬。 那年冬天格外寒冷。 他痩得干蕨菜杆子一样,眼绿筋青,风都能吹走。 饥寒交迫缺衣少吃又伤风寒病,他实在熬不下去。 听从二兄奉劝,背上破行囊,用稻草捆住脚杆和两个破烂布鞋,杵着木棍,像个小叫花子,很坚决地往北方五里外的仙灵观去了。 当年他个头小腿短,步伐无力,走走停停歇歇。 花了一个多时辰,差点饿晕在上山的最后一段山路冻死,是下山采买回来的二师兄发现,把他背了上去,灌霜糖热水救活。 师父让他先当学徒三年,日常洒扫,下地干活,若是能学会识字背经书,传授的初浅吐纳功法练出气感,考核过关便正式接纳为学徒。 若是达不到要求,年岁也熬大了,遣散回庄子去能养活自己。 为了能留下有饭吃,经受过生活磨难,充满求生欲的小家伙表现得格外勤奋。 结果不到两年,便被师父正式收录为关门弟子。 师父教导他修道之人要心性淡薄,出世离凡尘,他自此极少回庄子。 往事如云烟,俱往矣! …… 路上没有耽搁,两人脚程极快,上山时候太阳还不到树梢头。 张闻风查看一眼道观大门和院门,先去打开厨房门,盛水两人净手,低声与堂兄讲了一遍晚上发生的一连串事情。 他用了些许春秋手法,简略几处不宜透露的关键。 张闻行气得吹胡子瞪眼,直骂鲁金忠是“吃里扒外的贼子,死有余辜”,随即担心观主的安危,道: “你打算如何处理?那些人饲养恶鬼和僵尸,来路不正,势力不小,白日里他们不会出来,但是晚上就难说了,就咱们两个,有些势单力薄。” 他暗示堂弟把另外两位散落临近镇上的师兄请回来,一起共度难关。 “我等下去一趟城里。” 张闻风自有主意。 从来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要主动出击。 除了是堂兄又是二师兄的张闻行,他对其他人都抱有一定戒心。 五师兄能够做出如此恶毒行径,勾结外人谋害他这个观主,在没有结案之前,他不会轻易相信另外两人。 万一是引狼入室,防不胜防反而坏大事。 “哦,也行,你路上注意安全。” 张闻行不再坚持。 去城里请求道录分院派人手支援,他不怎么看好。 那些老爷的门好进,话好说事情很难办,他打过交道,却也随观主先去试试,他不能泼冷水,待下午便知结果,到时离天黑还有时间,尽可来得及。 简单交流完毕,张闻风打开道观正殿门,陪着堂兄上完香,没有打开后院门。 让堂兄用厨房烧火做饭,弄出炊烟人气,他再次悄然走后山林子离开。 …… 第13章 散人 捡人少生僻的山道,张闻风施展轻功赶路。 不到两刻钟便绕到希岭县城西门外。 对守门士卒出示度牒,顺利进城后,先寻一家老字号汤饼店。 坐下来叫了一大碗热腾腾红油汪汪、盖着一两削得薄薄酱肉的汤饼(面条),把缺乏油水进补的肚子填饱,花费他十文铜钱。 歇息一阵,张闻风起身用左手扶着斗笠,压低檐子,穿行在人多繁华街道。 熙熙攘攘的市井生活气息,似乎与他没甚干系。 身在其中,竟然像是离得极远,过客路人一样,不受旁人热闹干扰,沉浸在看不见的自我之中。 张闻风有些奇怪自己的状态,难道是受化炁修道心境影响? 待事情落定,回去了得好生到密室翻翻书册。 没人指点,还好有师祖留下的书籍参看。 来到与县衙半街之隔的希岭县道录分院大门前,这里没有高大石雕兽,没有仆役守门,贵气朱红大门敞开着,清清静静,叫花子经过都不敢多停留。 他以前随师父来过好些次,对里面不陌生。 将戴着的斗笠拿下来用青索系到背后,整了整头巾衣袍,抬左脚迈过尺高门槛。 自左绕过壁照,正前方是一片青石铺地空旷坪场,场坪中间用黑白石子镶嵌出巨大太极八卦图形,听师父说过,那是五百多年前传下来的守护阵法。 往左边环廊走去,靠院墙一面的房间大多紧闭。 敞开的房间里有些三两人手谈喝茶,有些独自抄写,对外面路过做道士打扮的张闻风,没做理会,各行其事。 张闻风一路走到最里面,往右拐弯的长廊第三个房间,里面有两人对坐聊天。 敲了敲敞开的红漆木门,张闻风抱拳:“福生无量天尊。打扰两位道兄,请问颜院主可在?” 他记得这间面积不小的房子,是颜院主处理公事的厅堂。 颜院主与他师父交情不错,喜好清谈玄学,他随着拜访过多次。 房间茶几前左边那人看着约三十余岁,四方脸庞,一身青缎道袍,戴纯阳巾。 右边那人穿着绣银虺蓝色道袍,约莫二十七八的年岁,头戴偃月冠,白净面皮一副好相貌,下颌短须,站起身掐子午诀抱拳回礼: “道祖慈悲。颜院主前些日子调去郡城另有任命,不知道友可是有事要办?我是本分院新任院主伍乾平。这位是新任巡寮执法卫傅孤静道友。” 礼节周全,连边上的人一并介绍了。 叫伍乾平的男子不动声色打量门外的年轻道士。 走得近了,能隐约察觉到对方身上微弱元炁波动,这地方不错,才上任不久便发现了一个化炁境同道。 “怠慢。希岭县下辖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伍院主,见过傅道友。” 张闻风重新与两人见礼,从袖内拿出自己的度牒,双手捧递给伍乾平。 道家修行者除了跪拜道祖、师父,对职务高者、修为深厚者一律行抱拳礼,以示众生平等,对同门长辈或德高望重者可行圆揖礼,以示尊重。 然道家在接人待物,出行穿衣,说话坐卧等方面却有讲究。 是为严己修心。 张闻风前世自小熏陶,他很是适应,而且他发现,不管前世还是这世,道士大都相貌清癯、气度轩昂,卖相很不错。 当然长得像屠夫满脸横肉的道士也有,不能以貌取人,然却极少极少。 肥头大耳富态者多是和尚,此为闲话不提。 他能稍稍察觉五步外的两人身上不同寻常气息,与他体内元炁大致相近,灵眼术可以望气,却不能贸然对同道使用,那样很不礼貌,是一种冒犯。 玄木师祖在册子里交代了一些修行界基本规矩,他自是遵照不会乱用法术。 暗道灵气潮涨算时间应该还没多久,这么快就有人走在了前面? 如此更好,他这趟来对了。 穿蓝色道袍的伍乾平双手接了度牒,略翻阅查看,度牒上标示了出生年月,默一计算,这位才二十二岁,好生年轻有为,将度牒递回给张闻风。 县内登记造册大大小小的道观不少,他初来乍到,没听说过仙灵观,却不会怠慢已经化炁的年轻道士,伸手往屋内作请,笑道:“张道友客气,请进来奉茶,咱们聊聊。” 张闻风收了度牒,客气两句,随着两人走进厅堂,到茶几边在客位落座。 傅孤静清洗黑铜色茶壶,重新装入茶叶,用一个小碗大的长柄黑褐色木勺,从木桶内舀水往茶壶中注入清泉水,在炉子里添炭烹茶。 伍乾平与客人寒暄闲聊,扯泛泛的玄学见解,待喝完第一杯煮开的茶水后,问到正事:“不知张道友今日前来,有何事务需要道录分院出力?” 他一直在观察这位找上门的年轻同道。 对方气度从容,言谈举止合度,一言一行流露出来的规矩素养,令他心生好感。 张闻风放下茶杯,上身挺直端坐,道:“我今日前来,一是为考核修为,争取在道录院谋一个散人身份;二是举报一件贼人用邪术害人案子。” 他说的是道录院,不是指希岭县道录分院,这其中大有分别。 后天境修行突破至化炁,便可以到道录分院考核登记,取得相应的散人身份,获得与身份相匹配的好处,这是有正统师承者人尽皆知的常识。 但这么多年来,从没听说有谁突破了? 偶尔有人突破到先天之境,那是走上另外一条路子。 “哦!” 伍乾平自是猜到对方来此地,是为了考核修为,以取得相应身份。 但是第二件事情,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与不说话的傅孤静对视交流一个眼神,各自露出一丝笑意,这位同道是给他们送功劳来了。 “好,张道友请先测试下修为。” 伍乾平没有急着问最关心的案子,站起身,让张闻风跟他到对面的案桌前。 打开案桌后面的柜子,取出一面银色法盘,平滑圆盘上刻画着暗金色八卦和一圈复杂符纹,伍乾平伸手示意,道:“张道友你只需要将手掌平放到测炁盘中间,平心静气,默运功法即可。” 张闻风将左手放上去,照着做了。 他损耗的元炁,过去快两个时辰,经过不时运转功法推动,加上自身回复,已经恢复了七八成,这也是他原本体内元炁稀薄,恢复起来容易。 很快,银色法盘表面出现一层淡青光彩,闪烁不定渐渐加深。 达到一个区间后,淡青彩光抖动着勉强稳定下来。 伍乾平笑道:“可以了。恭喜张道友晋级化炁境,今后咱们便是同道,修行路上还请相互帮衬提携!” 测炁盘可以测试出元炁属性,可以测出武者先天之气,以及儒家的浩然之气等。 傅孤静也笑着道喜,看出这位张道友是才入化炁,便来了道录分院。 测炁盘显示的元炁不够精纯沉稳,且很微弱。 但有一点让他看好,这位是纯正木行体质,将来的路子可以往非战斗的辅助炼丹术、治疗术上发展,天赋应该不会差。 当然炼丹炼药在没有成就之前,非常烧钱,还需要有人指点,能否坚持还是两说。 …… 第14章 话案子,得援助 张闻风收手,银色法盘上的淡青彩光敛去,抱拳回礼多谢几句。 仙灵观也有一只代代相传的测试盘,时光在上面留下了擦拭不掉的旧黄,能测试简单的体质属性。 他没想过能测试自身的元炁。 伍乾平收了测炁盘,从柜子里取出一面约三寸方圆的白色玉牌。 牌子正面竖着篆刻两行字,分别是“大安道录院”和“元阳郡希岭县”,边缘处装饰着八卦纹样,背面中间是一个很有古意的“道”字,四周有云纹雕饰。 他在白玉牌上加持了一点元炁到其中,递给张闻风,交代道: “正式的道录院散人身份牌,需要两三个月时间,方能从都城申请办理下来,这枚临时玉牌,张道友你先拿着,可以在希岭县范围使用,散人俸禄暂定每月十两银子,从即日开始计算,下月初一前来分院领取。道友请收好玉牌,莫要遗失,到时要上交归还给我。” 张闻风用双手郑重接过白玉牌,道了一声“多谢伍院主”。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文铜钱(一贯钱),两文钱能买一斤糙米。 雪中送炭,十两银子对紧巴巴的道观来说是一笔巨款,算是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吃饭吃肉问题不用发愁,而且今后每月都有,活水长流的好处。 当然修士的花费不菲,用钱如流水,他目前还不知道。 又在伍乾平拿出的两份制式卷宗上,用毛笔小楷填写度牒上他的身份信息,在左下位置签名,以便呈报上去,有专人查证。 道录院化炁境散人身份,在大安国境内,都享有一定的特权。 等以后从化炁境晋级到渐微境,可以到道录院任何一个郡城或州城分院考核“上人”身份,而上人身份包含了渐微境和自在境两个阶段。 待从自在境晋级到金丹境,可以去州城或都城考核“真人”身份,真人身份包含了金丹境和归一境两个阶段。 最后是“真君”身份,属于对超脱境大修士的尊称。 散人、上人、真人和真君,每个身份代表不同的特权,能获得相应修炼资源。 这些详细隐秘,玄木祖师在《仙灵观传承轶事》册子里讲得清楚。 他师父从上任观主口口相传知道的信息,有许多不全了。 道录院的开设和各种规矩法度,是五百多年前大安立国之初,即将飞升的那一批修士拟定,过去了这么多年,规矩虽然有所添改,大体的框架不会变动。 三人再坐下来聊天,气氛更显融洽亲近。 伍乾平将现今灵气潮涨,即将迎来社会动荡大变化,以及道录院的各种规矩和权益,大致宣讲一遍,告诉张闻风,今后有时间可以到道录分院查阅各种典籍,并给了他一把钥匙,在道录分院分配给他一间办公的廨房。 这是属于希岭县第一个考核登记的化炁境修士待遇。 他想要拉拢这位新道友效力,当然还得考察些时间。 该交代的事情,讲清楚之后,伍乾平再才道:“张道友,你详细说说,贼人用邪术害人的案子。你现在已经算是道录院一员,缉拿妖人,镇压邪祟,是咱们的本分之责。” 拿眼睛瞥了一下张闻风腰间的暗青剑鞘。 这柄剑器似乎不是凡品? 张闻风选择先考核成为道录院散人,是经过了仔细考量。 只有成为同道,他说话的份量才会让对方重视。 把一件不利的事情,化作有利,变被动为主动,使得他不是一个人面对一群作恶贼人,而是一个集体。 当下将他遭贼人用纸人符陷害,大难不死突破到化炁境,然后设下计谋,于今日凌晨利用阴鬼反噬一个同门贼子,抓到隐藏贼人的些许把柄。 再与半道设伏的两个贼人和一具白僵尸狠斗一场,并诛杀其中一名女贼、肢解白僵尸等事情全部讲述一遍。 拿出薄木盒,打开盒盖,显露出里面装着的十枚发黑幽蓝暗器毒针,又从袖袋摸出那张“血煞阴鬼收魂咒”纸人符,请两人查看。 他已经用朱砂墨抹去纸人符上他的具体生辰八字,去掉系着的头发。 对于真正的修行者来说,未入道者画的血煞阴鬼收魂咒上不得台面,起不了大作用。 他如此谨慎是为了防患于未然,不给自己找麻烦。 万一,有人得到他的生辰八字,加上他的头发,用目前他还在摸着石头过河的未知仙术算计,他上当了还不知怎么回事呢? 未入道者都有手段用纸人符害人,何况修仙者手段? 总之,小心驶得万年船,即使同道面前多留一个心眼,亦不是坏事。 道家修士严己不假,却不会修炼得缺心眼。 伍乾平和傅孤静分别检查了几样物品,伍乾平用两根指头捏着其中一枚毒针尾端,观察片刻,道:“张道友,你刚才说,那个遭受反噬的鲁金忠,交代了贼人来历,是‘盛子’什么?” “他没有讲完,遭到同伙贼子在他身上布置的暗算身亡,应该是这两个字?” 张闻风有些拿捏不定,他当时没来得及与鲁金忠确认。 伍乾平沉吟着点了点头,对傅孤静道:“老傅,你与老吴去一趟县衙,这个时候,禾溪镇游檄应该将鲁金忠尸体送来报案了,你和县尉大人交接一下,把尸体以及随同发现的所有物品带回道录分院,这件案子,咱们接手了。” 傅孤静放下纸人符,站起来抱拳道:“是!我这就去办。” 又对张闻风微笑示意一下,转身出门。 伍乾平用商议口吻道:“张道友,这些证据物品,能否暂时留在道录分院?” 张闻风能拿出来,原本就没有带回去的打算,但是伍乾平的尊重态度让他受用,笑道:“伍院主客气,到时用完,请将这张‘血煞阴鬼收魂咒’还我就成,其它物品我拿了也没用。” “成,纸人符理当归还。” 伍乾平笑着站起身,对跟着起身的张闻风道:“张道友,今日我不多留你,正事要紧,你且先回仙灵观,防着贼人偷取证物,下午稍晚些时候,我会派人上山去,取回其它证物,并留下人手协助防护。” “张某恭候。” 张闻风抱拳行礼作别。 伍乾平还礼相送,快走到门口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叫住张闻风,低声道: “九鹤宫的奇岳上人,昨日上午遣人用飞鸽传来一则信函,请咱们希岭县道录分院协助隐秘地查一查,近三日内是否有假死还阳之人。这种‘诈尸’事情,在当地瞒不住,应该会传开,你帮着也留意一下。” 张闻风心头一紧,不露声色点了点头,道:“我会留意一下此事。” 九鹤宫是元阳郡境内有名的道家胜地,附近州郡道士不知者极少。 他在四年前,才将将十八岁时候曾经侍奉师父云游访友,去九鹤宫拜访过,比小门小户的仙灵观名气大太多了,建筑群依山而建,气象巍峨,香火鼎盛。 没想到他借助金鸡还阳一事,与九鹤宫结缘了。 暗自庆幸,他被乡野道士阻止,没有借到那家老爷爷躯壳还阳。 否则,只怕活转过来,还是祸福难说的麻烦事。 道家修士也是人,虽然有各种规矩约束,然而人性千样,像鲁金忠那样用邪术害人的道士亦不少,他何必赌别人的慈悲心肠? 随即面上犹豫一下,看着伍乾平,似乎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发问。 第15章 透露些许隐秘 伍乾平笑了笑,往门内退了几步,示意张闻风进来说话。 他哪看不出这位年轻道友的心中疑惑和好奇,低声解释道:“奇岳上人去年从渐微境破境,晋级到了自在境,是咱们元阳郡修道之士第一人,神通非小。他或许算到了一些什么,否则不会无的放矢劳烦道录分院办事。” 自在境吗? 张闻风在心中默念一句。 他现在才化炁境入门,与自在境差了两个大境界。 难怪奇岳上人有那么厉害的道术神通。 见伍乾平好说话,愿意与他分享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便低声问出心中升起的另一个疑问,道:“不是说才灵气潮涨吗?奇岳上人怎么……就修炼到了自在境?” 听伍乾平的意思,外面不止奇岳上人一个有那等修为。 应该还有其他自在境高人。 而玄木师祖在册子中透露的意思,在正常的灵气环境下,正常资质和资源供给,入门修士想要晋级到自在境,得花费三五十年的修炼磨砺。 大部分修士会卡在各种瓶颈关窍,或许一辈子不能破境,更无缘自在境。 修行之事也讲机缘,有些天纵奇才不到十年便晋级自在境,那是极个别的特例。 伍乾平见张闻风什么都不懂,更加肯定对方师门没落得彻底。 这事情也没什么可隐瞒的,等过些时候,修行圈内会是人尽皆知的秘密。 “灵气潮涨不是突然开始,据高人推算,自十多年前就开始了,天地灵气大致先从洞天福地涌出,再慢慢往四处扩散,加上有些传承久远的门派道观,有办法可以截留灵气,导致有些地方到现在为止,还处于灵气贫乏状态。” 张闻风恍然明白,这就叫输在起跑线上,他没想到这点。 所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伍乾平保留了一些关于奇岳上人的隐秘没有透露,交情不到,说多了显得轻浮不稳重,反而坏了印象,像现在这样刚刚好,能落得一个顺水人情。 他把张闻风送出门外,两人抱拳作别。 回到公房,伍乾平思索着坐到案桌后、雕刻繁复花纹褐紫檀木座椅上,扯了扯边上一根白色绳索。 很快敲门走进来一个黑色劲装年轻人,整个人显得很干练精神。 “麻烦你帮我将仙灵观和张闻风道士的卷宗找出来,还有一个叫鲁金忠的卷宗,一并找来给我。” “是,院主请稍等。” 黑衣年轻人抱拳匆匆下去办事。 “盛子……盛子什么呢?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邪道势力,精通暗杀,饲养恶鬼和僵尸,暴露的已经有三人,暗地里还不知藏了多少人手?第一件案子,可不能办砸……” 伍乾平思索半响,拿起毛笔,在一张空白便笺上写下几行小字。 起身推开通往隔壁的单门,里面是专门用来传、接讯的鸽房,有两人日夜轮流打理。 从房间内摆放的一排笼子里捉出一只信鸽,把折好的纸条塞进信鸽脚上绑着的铜筒内,再拎紧塞子,打开一扇窗口,撒手将鸽子放飞出去。 张闻风出了道观分院,戴上斗笠,走偏僻巷子从南门出城。 花了两刻多钟,绕到仙灵观后面林子上山,见二师兄盘坐大殿右边空地麦草蒲团上,佩剑横放腿上,闭目养神,并警惕着外面动静,他顿时放心,没事就好。 “观主,事情进行得可还顺利?” 二师兄睁开眼松了口气,回来得很早,不到中午,他横抓着佩剑站起身问道。 张闻风笑了笑,道:“顺利。下午稍晚些时候,道录分院将派人上山,这件案子引起他们的重视了。我且去看看后院那两件证物如何了?” 他暂时没告诉堂兄,他已经破境晋级化炁的事情。 过些天找个合适时间再说吧,待他修为稳固,多了解一些修行常识和现状。 仙灵观今后要慢慢从周围村镇,收罗修行苗子,培养学徒壮大势力。 他需要像堂兄这样知根知底,信得过的自家人帮衬。 玄木师祖在册子里做了要求,灵气末法时代可以堑伏,灵气潮涨了,当顺应变化乘势而为,广招门徒,争取资源,将仙灵观发展成修行界数一数二的仙门,他老人家还在上界等着呢。 道途陌路,张闻风深感肩头上的担子不轻。 他唯有步步稳健,落到实处打好基础,方能走得长远, 为了自己,亦是为了道观前途。 二师兄没有多话,只跟着观主身后走出正殿,下台阶走到他花了小半个时辰清洗打扫、擦拭干净的青砖场坪,看着观主打开后院侧门。 他停在太阳底下,抱着剑鞘站在高处没有跟去。 自从六年前师父让他下山,他搬出后院简陋茅屋,便再没有进去过。 用师父的话说,他资质不算上佳,不能继承衣钵。 对于当年他背上山的小师弟,能够后来居上继任为仙灵观观主,他由衷高兴。 他承认内心有那么一丝肥水不流外姓田的私心在其中。 张闻风经过牲口棚子,摸了摸探出来求放风的黑驴顶门,把死皮赖脸要咬他衣袖的家伙,无情按回尿骚臭味熏人的棚子。 一边凉快去吧,道爷现在有正事忙,待会才有时间伺候。 走到最里边一间装杂物茅屋前,转一圈查看茅屋三面泥墙没有出现新鲜破损,他早上贴在门框上方,小窗口和泥墙壁上三张黄符没有挪动,再才用钥匙打开旧木门。 屋内很阴暗,充斥令人作呕却散不出的血腥和尸臭气味。 揭开枯稻草,看了看两团捆扎完好的藤蔓,张闻风面色淡然,将稻草重新盖好。 他便是猜测那个漏网女贼没胆量白天冒险上山,担心上来了中伏下不去,即使想搬来人手,也需要时间,但是为了安全,他外出时候干脆锁了后院,没让二师兄进出。 再次经过牲口棚子。 黑驴锲而不舍探出脑袋求摸摸,张开嘴巴,就要来一段激昂刺激的咏叹调。 张闻风眼疾手快,左右双手一把掐住驴嘴合拢。 与驴子乌黑傻萌的大眼珠子对视片刻,张闻风答应道:“成,你别叫唤,我放你出来玩,别乱跑。” 按着驴子点头两下同意,给黑驴解下绳索,从牲口棚子牵出来。 他脑后没有长眼睛,注意不到黑驴眼中一丝计谋得逞的小得意。 二师兄从青砖场坪走下来,接过弄得脏兮兮臭烘烘的黑驴缰绳,带到下方的矮山溪边去洗刷,让黑驴吃几口还新鲜的秋草。 黑驴高兴得“啊呃……啊呃……”,来了一段吓跑鸟儿的驴高音。 秋风起,落叶黄,满目秋色野菊香。 驴儿撒蹄蹦跶欢。 …… 第16章 想不起来的重要事情 张闻风换上干活的旧衣,卷起袖子,把驴厩打扫干净,用清水冲洗两遍。 忙忙碌碌又去把自己住的茅屋那堆物品清理出来,堆到西北角落,只能得空了再烧化,重新在床榻铺上干净稻草和布垫、布衾等物,扫洒打理得整洁清爽。 去后山菜地摘了三颗秋茄子、六颗瓢儿菜,扯一把菠菜。 回厨房煮了一锅苞米杂粮饭,切一截老腊肉,放进另外一口大铁锅煮开洗擦,直到三遍水不浑浊,捞起来用菜刀将皮子刮得金黄色,将腊肉切成均匀大薄片。 铁锅热油,嗤啦一声放入腊肉片翻炒片刻,再放一些切成碎末的老腌菜添味一起炒,最后撒一把切碎的菠菜叶做点缀,齐活,出锅装碗。 道家修行者不忌荤腥,不禁嫁娶,提倡节俭勿奢华。 二师兄看着摆到桌上的一荤两素一碗菠菜清汤,香气扑鼻,卖相与他平素水煮菜大不相同的菜肴,以及一大锅子黄灿灿苞米杂粮饭,忍住没有问观主是否捡到了银元宝? 观主克己待客,他只能生受了。 开吃之前,张闻风嘱咐道:“敞开肚皮吃,不要剩下。” 修行未大成之前,其实都是大肚汉。 他担心二师兄放不开,替他节省口粮。 食不言寝不语,待真正开吃,二师兄没有了别的想法,太好吃了! 筷子不停,风卷残云之势。 饭菜吃得点滴不剩,盛腊肉的油碗被观主大人秉持不浪费原则,身体力行用仅剩的饭粒拌着打扫干净,一顿饭把两人都吃得有点撑。 饱肚到喉嗓子眼的感觉,是一种很幸福满足的享受。 似乎很久,没有如此撑到充实了。 饭后由得二师兄抢着收拾厨房洗刷碗筷,张闻风去树荫下,一步一步溜达消食。 约半刻钟后,待二师兄忙完出来,张闻风交谈了几句,便回茅屋换回出客青色道袍,打理得清爽整齐,打开西侧殿大门,走进去反手关门。 从怀里取出功法册子,摆到案桌上,从抽屉找出一本专门用来抄写经文的空白手工装订册子,用小楷工工整整抄录,图形绘制一丝不苟。 花却一个时辰抄书,剩下的明天继续。 他把“青木化波术”翻阅几遍,能够背诵下来,再合上册子。 站起身在空地走动思索揣摩,良久后,张闻风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他领悟了这门法术的真意,站定着平心静气,默念一遍清心诀,屏除些许杂念,待浑身通透之后,他用意念观想丹田内纤细模糊的树状元炁,引导着突然外放。 皮肤上有微不可察光芒一闪,像是染了一层极淡极淡的青色,他施法成功。 张闻风心喜,没有中断静心状态下的观想,他发现体内元炁快速消耗,才三息便让他好不容易恢复的元炁变得透明,杂念一起,法术顿时散去。 他的皮肤很快恢复正常肤色。 张闻风嘴角爬上一丝苦笑,这门防御法术太消耗元炁,目前尚不清楚其威力如何,比施展需要念咒的金光护体符,确实方便太多,还是他修为太弱。 摸索着能够学会一门初浅法术,他心头还是很高兴。 把原本册子收进怀里,抄录册子夹在书架,后面记载的其它法术,他暂时不打算花费精力去揣摩,修为不到,纯属是浪费时间。 站定着摆了个青木桩架势,双手如树须下垂,浑身放松,调整心神呼吸,怯除杂念,按玄木师祖功法册子上教导的方式行站功,加快恢复修为。 当行功至身体心神静到极处时,想起一件忽略了的事情。 他从鬼门关逃命时候,默念道祖名篇,好像进入到了奇特玄妙的境界中。 身周还出现莫名其妙的淡金光芒,那种神奇感受,淡淡然,泊泊然,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似乎随时都会被他遗忘在脑海之外。 张闻风福至心灵,嘴角微微勾了勾,原来如此啊。 他在心中凭感觉用古汉语音韵默念《道德经》第一章的经文。 琅琅经文若无形水流淌全身。 心无外物,澄澈明镜。 功法运转不息,与经文相得益彰,不知不觉,他再次陷入奇妙的道境之中。 身周环绕一层薄薄青雾,偶尔有一丝淡金色闪耀着消失。 待他行功结束睁开眼眸,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他感觉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只留下一个印象影子,怎么样都想不起来,过了片刻,放弃徒劳的苦思。 他不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 有时候怎么都找不到某件物品,把它放一放,过几天突然就出现了。 张闻风稍一内视,惊奇地发现丹田处的树状元炁不仅仅是恢复,还壮大了一圈,再也没有先前虚浮不稳的感觉,他心中惊叹不已,玄木师祖给的功法真是神奇。 看一眼角落漏壶,他这次行功,不知不觉竟然花去快一个时辰。 透过树荫照进窗棂格子的阳光已然西下。 光影斑斓,和煦温暖。 张闻风在房间内慢步走动思索,修士行功专心至静,忌受打扰,他还不会布阵之法,今后修行练功,得进入静室才行,免得被外界突起的嘈杂影响心态。 守在正殿走廊的二师兄突然大声问话,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有人上山来了。 张闻风越发觉得下次练功,不能太过随意。 走去门边拉栓开大门,看到换了一身便装的傅孤静,和一个戴着宽檐笠帽穿青灰长袍的人,于东边林子飘然上山。 摇手示意握着剑柄的二师兄不要紧张,张闻风走出西侧殿,下台阶迎上前去抱拳笑道:“两位路上辛苦。” 傅孤静抱拳还礼,介绍揭下笠帽,露出一张清丽脸庞带有几分英气的女子。 “这位是道录分院的新任执法卫云秋禾。” 张闻风打量一眼穿着普通男装袍服,柳叶细眉似弯刀的年轻女子,抱拳行礼:“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云道友。” 女子左手端着能遮挡容颜的笠帽,右手嫩葱似的拇指食指相扣,另外三指并拢,还了一个单手礼,声音轻越:“张道友客气。” 傅孤静见走下屋檐台阶的二师兄身上没有元炁波动,点了点头回应,打量眼前规模不大的陈旧道观,道:“先奉香吧,咱们等下再忙事情。” 张闻风把二师兄介绍给他们认识,伸手做请,将两人引去正殿。 上香一套流程完毕,张闻风与二师兄低语几句,让二师兄继续在正殿守着,他带着傅孤静二人下台阶,去到后院,打开堆放杂物的茅屋门,嗅到房间内浓郁的尸臭。 女子下意识闭住了呼吸。 击杀后的僵尸收敛不了自内而外散发的气味,越发的难闻。 …… 第17章 奇怪的冷知识增加不少 将遮盖的稻草全部拿开,解开捆扎的细藤,张闻风示意傅孤静查看。 傅孤静偏头看向身边的云秋禾,促狭笑道:“师妹,这具女贼尸身你来检查,我检看白僵尸,或者你选?” 云秋禾给了个白眼,她看了看地上两具卖相相当不友好的物体。 那女贼死得实在太惨,左胸中一击也就罢了,脖颈都刺穿,头颅歪扭转过来,死不瞑目看着令人很是不舒服。 她不由得对这位看似温文尔雅的张道友刮目相看。 辣手摧花,也不给死者把眼皮合拢来个体面,是个真正的狠角色。 边上的白僵尸更不堪看,全身四肢扭曲,割裂翻卷崩裂的暗红肌肉,像熏干的老腊肉,不知有多少道伤口。 骷髅似的恐怖脸上覆盖着稀疏绒绒白毛,长了白霉一样。 想着要用手指触摸那种恶心玩意,她就心头发毛,腻得不行,真是左右为难,见师兄一副摆明看戏的神色,她最后一狠心,指着女贼尸身,咬牙道:“我选这个。” 她其实两个都不想选。 可是自己选择要来希岭县道录分院历练的路,就是跪着也得走完。 何况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把笠帽放到一堆秸秆上,蹲下来侧着身体,不用衣袍裹着的娇臀对向两个男子。 云秋禾伸出两根手指,挑起几缕沾染血迹干涸的长发,拨开粗略看了看女贼脸型长相,目光尽量不接触瞪圆的那双死鱼般失去生气的眼珠子,又检查一下伤口,看看女贼的左右手指手掌。 脱掉女贼的黑色软底靴子,解开裹脚足袋扔到一边,拨开足趾粗略看看。 检查完毕,云秋禾把自个手指往边上稻草上使劲擦拭,原本想拿出袖内的绢布再擦一擦手指,见傅孤静看着,便站起身,从口袋取出一张折叠的验尸案卷,和一小截削得尖尖的画眉黛石。 傅孤静看不下去,阻止道:“等等,先别写案卷,我再检查下。” 云秋禾立刻笑了:“那成,麻烦傅师兄。” 她知道自己走马观花敷衍的做法不合规矩,可她实在不想接触冰冷僵硬死人身体,让她与邪道贼子真刀真枪搏杀,她保证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又不是没见过血的新手。 傅孤静卷起袖子,从口袋内取出一个小瓶,揭开塞子,倒了一点白色粉末,在手上揉搓均匀,道:“咱们打交道的大都是邪恶的贼子、妖物、鬼物,查验之前,要先涂抹道录院研制的药粉,预防被算计中毒。” 没去看有些窘迫显然忘记这一茬的云秋禾,他蹲下来,先把蜷缩的女贼尸身勉强摆正,把沾黏血迹的头发解散,一缕缕分开,露出女贼的容貌正面。 通过按压判断,确认女贼口袋和怀里没有藏着能暗算人的古怪玩意,再解开女尸黑色夜行衣的腰带和布盘扣,仔细捏着衣服逐寸检查。 不多时,摊开在地面的一块白布上,便多了一些奇怪的物品。 有从女贼左手腕解下来的珍袖暗器射筒, 腰带里藏着的黑色小瓶,头发里取出的四寸长一端尖锐的黑色钗子, 两颗枣子大小的暗绿色珠子,绑在左边小腿内侧的连鞘半尺短匕,一小锭银锞子和三块碎银子,再加上断做两截的细窄黑色剑器,和一柄普通的黑色没有装饰剑鞘。 云秋禾早就被傅孤静太过细致、要去解开女贼尸身上夜行衣的做法,给惊吓去了外面,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哪敢多看?还是当着两个男子的面。 一半也是为自己粗枝大叶,不够细致检查而感到羞愧。 当个道录分院的巡寮执法卫,这么难的吗? 与她想象中斩妖除魔飒爽利落的画风,怎么相差愣么远呢? 若是看见她敬重的同门傅师兄连女贼私处都要探指检查,估计她得三观破碎一地,太过份了。 这劳么子的执法卫不做也罢,回山上清净修行不香吗? 傅孤静见张闻风眼神清澈,看得很专注认真,充满求知欲,便把这些手法一一解释,最后把贴到女贼肚皮上探查修为的手掌收回,道: “我到希岭县赴任前,专门找有经验的仵作和捕头学习了一个多月。所有能找到的证物,都会说话,能给咱们查找案子提供线索,比如女贼的贴身绣花肚兜,用的是极少见价格昂贵的云锦绸布,还有裹脚足袋,做工精细,用料考究,拿去问问有经验的衣料铺子和成衣铺子,说不定就能找出有用的讯息,缩小咱们的搜寻目标。” “这女子年岁在二十四五左右,早就是妇人,但通过观察这里,和这里,可以判断没有生育,都是一些有可能用到的线索。” “通过查看这两处贯穿剑伤创口,皮肤肌肉收缩,平滑程度,以及手指探查的断骨切口,我能判断当时你使用了元炁,但是属于不会运用,手法很生疏,或者你体内的元炁将要见底,而你所使用的剑器,不是凡品。” 看了一眼张闻风腰间的暗青剑器。 张闻风抱拳致意,学到了,奇怪的知识又增加不少,请教道: “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呢?” 傅孤静又解开白僵尸身上的破烂黑袍,手法飞快检查。 “有了现有的证据,便可以分头派遣有经验的人手,查找一条条线索,最后再汇总上来,大致就能判断是本县还是外地来的贼人了。” 把散发臭味的僵尸翻来覆去查看两遍,就着破烂黑袍把手仔细擦了擦,站起身。 “还有最重要的一条线索,咱们要画出女贼的画像,最好是画得越像越好,这样能够拿着画像,到其它物证判断出的大致地域,让当地村正、游檄、里长等人看看,十有八九能够以最快速度找到贼人老巢所在。” 对外面叫道:“云师妹,我记得你的画技不错,画像的水准怎样?” 云秋禾从门外走进昏暗屋子,以修士的眼神,不点蜡烛没甚问题。 她瞥一眼只遮掩胸部和下体的女贼尸身,脸上微红挪开目光,却又看到没穿衣遮住下身的白僵尸,慌忙再撇开眼光,都不知看哪里了,道:“我画山水花鸟还行,画人像……不成不成,太难画了,画得一点都不像。” 应该是画得比鬼还难看。 何况是对着双目圆瞪的尸体画,真是画成鬼了。 傅孤静提着那包证物往外面走,交代道:“剩下的收尾交给你了,把他们随便裹一下,装进油布袋子。等下送去县城,找分院会画像的画师帮忙。” “啊?!” 云秋禾见两人没有留下来帮忙的意思,走得理所当然,她只得硬着头皮干活。 为了历练,再恶心也得忍了。 第18章 秉持除恶即扬善的心境 张闻风带着一身淡淡尸臭味的傅孤静,走出占地不小的后院,从厨房水缸打了几瓢清水,单独用一个旧木盆盛着,放到厨房外面的石台子上,问道: “傅道友,所有道录分院的修士,都要学会验尸这种活?” “查案子嘛,多懂一些总是好事。” 傅孤静将证物包裹轻轻放到干净石板上,接过张闻风伸手从边上皂角树摘的一片皂角,就着清水打湿后,在手中揉碎。 搓出满手的泡泡,仔细清洗双手,探头瞥一眼后院方向,低声解释: “得让她提前接触这些脏活,等以后与贼人、妖物、邪祟真正厮杀时候,才不会被更恶心的东西影响战斗。做道录分院的执法修士,随时可能遭遇危险,她必须尽快适应,抛掉以往在山上时候的一些观念,必须心细如发,明察秋毫,才能活着完成历练。” 张闻风了然点头,笑道:“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至少没吐出来。” 第一次接触那么恶心的玩意,云秋禾确实表现不错。 傅孤静洗干净双手,在衣袍下摆擦拭干爽。 看着一直显得很沉静年纪轻轻的张观主,他在分院看过张闻风的卷宗,和仙灵观的一些资料,明知故问道:“张道友你是第一次杀贼人吧?” 他很奇怪对方第一次杀贼人,便做到如此地步,不由得他不疑惑。 如果天生冷血,视人命为蝼蚁,这种人就相当危险。 他必须问清晰,冷血或嗜杀的人,不能交心成为将来外出执行任务的同伴。 “确实是第一次。以前随师兄们外出做过法事,见过的死人比较多。贼子既然为恶,想要我的性命,那么便超度了他们,不让他们为害人间,也算功德一件。” 张闻风简单解释几句,又面相庄严道:“除恶即是扬善,福生无量天尊!” 傅孤静懂了。 这位见得死人多了,加上道心坚定,又秉持除恶即扬善的心境,所以诛杀贼人不会有任何不适,他都有些羡慕了,笑道: “张道友,你这心性适合在道录分院做一个执法卫,要不考虑一二?咱们道录分院各种修行资源和奖励,比散人可要丰厚多了。” 散人可以协助道录分院做事,也可以不做。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散人不会拒绝道录分院请求帮忙协助的事情。 身处滚滚红尘,哪有那么多的清净世外地? 张闻风笑道:“多谢傅道友美意,仙灵观目前的状况,我放不下,待以后再说吧。” 他话没有说死,主要是情况不熟悉,不能贸然答应,岔开这个话题,道:“我略懂画技,若不耽误时间,我可以画一副女贼画像,能用则用,不能用也没甚干系。” 他前世毕业于渝州美院,自小受老爷子熏陶,喜爱绘画和书法,学的国画专业。 后来毕业因为国画专业不怎么好找工作,便转做了插画师。 他的素描功底扎实,区区一副画像,还不是手到擒来。 “张道友懂画像?那太好了,麻烦张道友露一手丹青绝技,解燃眉之急。那个……我们在边上旁观,可以吗?” 戴着笠帽的云秋禾走出院门,听到了张闻风的毛遂自荐,马上接话道。 对方不是夸夸其谈轻浮之辈,既然能说这话,显然是极有把握。 她趁机提了一个非分要求,想要观摩学习一二。 她两手各提一个暗黄色油布大袋。 这种袋子是道录院特制,折叠起来很小,打开能够装下不少物品,掺杂了冰丝织造,非常结实紧密,不渗水,是执法卫野外执行任务居家旅行的必备物品。 残阳如血,暮色将临。 林子里归巢鸟叫声叽叽喳喳,给古老道观添增几分生气。 傅孤静笑道:“就冲张道友这份古道热肠,傅某下次定要携带酒水,与张道友好生畅快喝一场,请!” “两位莫要客气,没甚不能看的,咱们去西殿,请!” 张闻风哪听不出傅孤静帮自家师妹说话的意思,他没什么介意的,他的素描技法不是看了就能轻易学去。 “等等,我先净手,实在太脏了,就这样去道观不雅,有污清听。” 云秋禾把油布袋放下,傅师兄洗剩下的脏水,她有些下不去手,净手当然得用干净水嘛? 她触摸了白僵尸,恶心得她恨不得用沙子石头使劲擦蹭掉一层皮。 张闻风笑着倒掉盆内脏水,拿着进厨房,冲洗干净,打了一盆清水出来,待云秋禾用皂角捏碎反复清洗双手,换了两盆水,洗干净之后,三人一同来到西侧殿。 在案桌上铺开一张三尺宣纸,对折后用小刀裁开,再折了裁去一条,大致呈四开尺寸。 张闻风用师父留下的两块玉石镇纸压住上面两边,朝云秋禾讨要那一截画眉黛石。 他在小条宣纸上试了试墨色,黛石像炭精条,稍偏硬挺。 用小刀将黛石圆的那一头削成棱角分明的四方形,随后在两人满头雾水的注视下,三个指头横捏黛石当笔,大开大合在厚实的宣纸上刮画,师父所用不管是宣纸,还是古砚台雕花松烟墨,都是价钱不菲的好东西。 寥寥几笔,便把女贼的长发与脸型勾画出来,接着是五官。 他用笔如刀,每一下都精准无比。 手头可没有橡皮等工具,当然再好的宣纸上也不容许更改擦拭,这不是素描纸,用的也不是软铅笔软炭笔,而是没有太多加工的矿石。 云秋禾看得目露异彩,心驰神移,右手不觉模仿比划。 原来画眉黛石还可以用来画画,只见在张道友手中用得好生灵活容易,她暗自欣喜,觉得今次学到一招奇技,画人也不是很难嘛,只要方法对路。 眼见着女贼形象跃然纸上,仿佛活了过来,容貌居然甚美。 特别是那双不再瞪着吓人的丹凤眼,蒙蒙中透着一丝惊艳。 太好看了! 与以往她见识过的丹青名家画的呆板,而且不像的单薄人像,简直是两回事。 瞧瞧人家,用颗石头便将死人给画得活灵活现。 不管是墨色浓淡变化,还是神态神韵,一搭眼便感觉像极了。 真是厉害! 第19章 按图索骥寻到贼人下落 约刻钟后,张闻风用黛石尖细一端刻画完细节停手。 这张头像速写他也满意。 他与女刺客虽然只交手一招,但是黑暗中离得不远,他凭着灵眼术,看清了女贼蒙面巾露出的一双眼眸,捕捉到了女贼真实的眼睛形状。 傅孤静捧着画像赞不绝口:“张道友神乎其技!太像了!比那些画师强多了,而且画得快,拿着这像,只要见过女贼的人都能一眼认出,佩服,佩服!” 张闻风谦逊几句,把剩下的画眉黛石还给云秋禾。 用木炭做画味道更足,却难以保存,下次他去了城里,买几块黛石备用。 云秋禾恨不得现在就拿黛石画一幅,她克制着强烈想画画的冲动,毕竟当着人家的面偷师还张扬,不太好的,凑过去近看欣赏。 每一笔她都记得清楚,真是太美了。 片刻后,傅孤静写好卷宗,云秋禾自告奋勇要跑一趟腿,把画像、证物、尸体、验尸卷宗等物件送回道录分院,以便伍院主连夜查找线索。 她相信有了手头的证物,原本没有头绪的案子,抽丝剥茧般出现曙光。 深度参与令她兴奋,特别是她学到一招新奇画技,晚上回去正好尝试下。 傅孤静无不同意,他要留守仙灵观,防着贼人晚上狗急跳墙夜袭,交代一番,看着云秋禾双手各提一团,风一样走东面林子下山远去,微微颔首,云师妹懂事了。 张闻风见夜色将临,让二师兄去菜地摘菜帮厨,他淘米煮饭,切了一大块腊肉,在厨房里忙碌,约小半个时辰后,做了一桌三菜,晚上煮了一个呼啦汤。 傅孤静尝着山野吃食,没成想味道出奇好吃。 也不讲客气,吃了一个肚儿溜圆。 饭后与张闻风在外面摸黑溜圈消食,他还在可惜没带酒上山,道家修士不禁饮酒,他是好酒之人,美食当前,没有美酒总感觉差了一点。 “张道友,再考虑一下加入咱们道录分院如何?” 人才难得,道心坚定又擅长画像,还会做饭的稀有人才,傅孤静极力想要挖去道录分院,对今后野外破案子助力极大啊。 他看出眼前这位张道友窝在破旧道观,见识不足,又心存顾忌,谨小慎微怕行差踏错,便仔细地讲了一些道录分院的运作,执法卫的权限职责,以及对今后修行的好处。 他没有太多夸张之词,让对方思索考虑。 张闻风了解一些情况之后,又问了几处细节,盛情难却,答应成为一名客卿执法卫,给自己留一点自由时间,多加持一层官方身份也是好事。 当然成与不成,还得傅孤静回城与伍乾平商议,看傅孤静的态度是不成问题。 闲聊着待二师兄收缀完厨房,三人净手整衣,前去正殿做晚课。 青灯古观,香雾缭绕。 经文吟唱声融入夜色,使人心神安乐宁静。 当晚,张闻风安排客人在一座茅屋住下,二师兄执意要在大殿守夜,便随他去。 夜深人静,山野寂寂,吃饱肚子的黑驴识趣也不叫唤吵人。 张闻风在西殿抄写两本册子,到很晚才回茅屋歇息。 一夜平安无事到天明。 卯时三刻起床,洗涮净面净手,打理整齐利索,与在场坪上缓缓练拳的傅孤静打声招呼,二人拾阶而上,迈步走进正殿,二师兄正俯身用拧干的毛巾擦拭地面,其它活都做完了。 张闻风居中领头,恭谨奉香,然后起韵做早课诵经。 虽只三人,正殿内气氛庄严肃穆,缕缕香雾随吹进的清冷晨风摇曳,形态变化多端,宛如神迹渺渺不可捉摸。 待吃完简单早膳,张闻风与二师兄言说,白天无事,让他先回家一趟,料理不及交代的俗务,待太阳落山时候再返回道观用晚膳,请他继续值守。 听得还能上山,二师兄顿时欢喜,满口答应着与客人行礼后下山去了。 他昨晚在厨房听到观主与客人的点滴谈话,暗自有些猜测,心头生出能够重回道观的希望,观主与满身贵气、身份不俗的客人相谈甚欢,估摸着是要高升,他看着也是与有荣焉。 张闻风把客人请到西侧殿,对坐烹茶闲谈。 与见识渊博之人交流,如沐春风。 也顺便解了他心头一些疑惑,比如他身处闹市而形同格格不入路人,这是一个修士脱凡的初级心路过程,过些日子适应自身的变化,修为稳固便恢复过来。 又请教了一些如何办案子的手法,傅孤静没甚保留,自是知无不言。 巳时二刻刚过,有人飞奔上山,留了三分心神的傅孤静当即发现外面异常动静,他做了个噤声手势,迅速起身,凑到门口倾听,猛地拉开大门,随即神态放松下来。 “傅大人,紧急院务,请您验阅!” 来的是一名灰衣劲装打扮汉子,腰间挎刀,风尘仆仆,显然赶了不少路程。 傅孤静纵跃跳下台阶,接过那人递给他的一只封蜡铜筒,稍一查看蜡印,随即捏破蜡封,取出一张折成细长条的纸笺,展开一眼扫完,稍显诧异,细细又看了一遍。 接了对方递来的回执和黛石条,在上面签字,对劲装汉子道:“辛苦,你且先去,我随后就来!” 汉子拱手转身,纵跃掠向山下,轻功颇为不俗,先前上山是故意弄出的动静。 傅孤静看向跟着出来的张闻风,扬了扬纸条,笑道:“县城内的绸料铺女掌柜,一眼认出画像上的女贼,曾与城内富员外家内眷,一起到铺子选过三尺云锦绸布料子。 通过秘密提审富员外和其内眷,已经确认圈养僵尸为恶的贼人,窝藏在县城西南约七十里的鸡鸣山,那上面有座‘圣芝观’。 你把‘圣芝观’的‘圣芝’二字,听差成了‘盛子’,哈哈,总算事情顺遂,伍院主已经调集人手启程先走一步,前去抓捕邪道贼人,我也该告辞了。” 张闻风忙道:“傅道友,我与你同去抓捕贼子,出一份力如何?” 能这么快找到贼子老巢,他很是意外和欣喜,否则天天防备,做不了什么事。 “固所愿也,不敢请尔,一同去正好。” “稍等,很快启程。” 张闻风赶紧给道观正殿、侧殿和后院分别落锁,黑驴中午的草料就不管了,那家伙饿一顿坏不了,最多叫唤一阵,此刻抓贼大事要紧。 他需要知道,贼子用那般阴损手段对付他的缘由。 是单纯的为了谋夺道观,或是知晓打开仙灵观密室的秘密,还是其它? 第20章 谁说正经道士就不能使阴招 把一串钥匙塞在厨房柴炕用一个旧碗盖住,他此去或会参与厮杀拼斗,轻装上阵为好,抓了墙上挂着的一顶斗笠戴到头上,与傅孤静匆匆飞掠下山。 穿过官道,两人往西南方的小路奔行。 张闻风与师父云游,对希岭县境内有名气的大道观算是熟悉。 他还是第一次听说鸡鸣山的圣芝观。 大白天的,两人施展轻功赶路倒不担心惊世骇俗,江湖上会轻功的多了,只要不撞到行人,不在城里、镇上人多地方使用,都无碍的。 张闻风全力发挥,勉强跟上傅孤静的速度。 傅孤静有意放缓了一点,顺路指点几句如何运用元炁提升速度的诀窍, 有人指点和自己摸索,区别很大。 张闻风奔出二十里,便掌握了其中技巧,速度提升不小,傅孤静见孺子可教,又指点一些关于元炁用于剑技、拳脚等实战的窍门。 马上面临一场恶斗,他怕自己照顾不来这位勇于任事的张道友。 能教多少算多少,至于能领悟多少,在个人悟性了。 张闻风差缺的就是这些运用元炁经验法子,他固然可以摸索出来,却需要时间慢慢积累,玄木师祖的功法册子,还没细致到这般事无巨细面面俱到地步。 待赶到鸡鸣山附近时候,他收获极大,已经能够发挥体内元炁的一些妙用。 还学会了边赶路边调息吐纳,途中运功补充元炁损耗。 “什么人?站住……” 山脚岩石后闪出两名穿着劲装汉子,持剑戒备,喝斥速度极快赶来的两道身影。 “是我,傅孤静。伍院主他们呢?” 傅孤静停下来,听得有依稀厮杀声自上方传来,已经不需要多问,伍院主他们与贼子交上了手,道:“你们守住下方,发现漏网之鱼莫走脱了。” 话音未落,他与张闻风已经化作两道黑影,往山上纵跃而去。 “把道录分院临时玉牌挂在腰间,所有左边腰间挂黑铁牌子的都是自己人。” 傅孤静没有回头,交代一句,陡然转向往西边山腰兜去,道:“这边来。后山方向交战激烈,看来这股贼人势力不小,待会不要留手。” 张闻风以最快速度边奔跑边将白玉牌挂到左侧腰间。 他早就拔剑在手,落在傅孤静身后数丈,一言不发,纵跃间挥剑切断横扫抽打的树枝藤蔓,还得避让丛生乱树,令他速度稍减。 耳听着嘶吼、惨叫、武器碰撞发出的声音交织一片,他察觉体内热血和戾气渐涨,恨不得冲上去厮杀一番,忙在心中默念清心诀。 一遍之后心绪平静无波,整个人变得异常冷静,感知似乎更加敏锐。 继续不停念诵经文,他需要厮杀时候保持如此状态。 除恶即是扬善,修心即为修行。 福生无量天尊! 傅孤静速度陡然加快,自树木间隙闪掠出十余丈,截住一名从后山冲下的披头散发中年道士。 “叮当”三声急响,瞬间交手几招,一剑刺穿脸色惊惶被一颗粗树妨碍退路的中年道士左胸,下手毫不容情。 没做停顿脚下纵跃如飞,追杀向一名见势不妙横向绕去南面的枯瘦老者。 张闻风赶到,眼见中年道士贴着树干缓缓坐倒,眼神涣散,胸口血如泉涌,显然是不活了,他视若无睹,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斜刺里便往下方乱石林子穿插去。 他追不上傅孤静的速度,看那枯瘦老者奔行纵跃间灵活轻快,不比傅孤静稍慢,确定对方是个化炁境修士,他判断那老者必定要拼了命往山下突围逃窜。 他提前一步,应该能帮上忙,听山上的厮杀吼叫声正四下里散开,变作追杀。 道录分院一方大获全胜,贼人土崩瓦解。 用眼角余光留意斜上方的动向,他往下奔跑,速度增加不少。 突听“嘭”一声响,枯瘦老者反手砸出一团暗绿雾气,阻挡在紧追不舍的傅孤静身前,傅孤静往下边闪避,正待擦着毒雾边缘追去,两道人形黑影自爆开的绿雾中扑出。 鬼哭哀嚎声响起,附近林子顿时阴寒森森。 “符傀恶鬼!” 傅孤静被迫缓速,剑光微亮,唰唰几剑刺向阻挡他去路的低阶符傀恶鬼。 这是用邪术和生魂祭炼恶鬼,再用纸人承载,可以白天使用的邪法。 歪门邪道,不知害杀了多少条无辜人命。 待他击杀两只恶鬼,躲过散开的毒雾,已经受阻慢了三两息,枯瘦老者早已趁机转向往山下奔去,傅孤静忙叫道:“小心!” 他加速急赶,左手自口袋取出一张符箓。 以张道友对于元炁运用的生疏,挡不住邪道老者三两招。 枯瘦老者手持黝黑细剑,喝道:“死开!” 区区一个化炁境初期雏儿,也敢挡他去路,不知死活。 挥剑劈砍,隔着还有数丈便听得劲风破空,黑色剑光携带煞气自上方斩来。 张闻风与此同时举起左掌,露出青铜八卦镜,口中咒语掐着点念完,喝道:“去!” 一道稀薄赤光朝大吃一惊的枯瘦老者双目间激射去,速度比剑光可快多了。 他生怕威力不够,特意灌注了大半的元炁进入镜面。 完成偷袭一击,他不管不顾用出狸行步,不理会他处心积虑一击的效果如何,身如灵猫,往观察好了的右边突出地面暗褐岩石一扑,手足并用,就势两个狸行翻滚,改变方向逃离。 尽人力听天命。 以卵击石硬碰硬的蠢事他肯定不为。 “咔嚓……嘭啪”,连续一片击打声响,碎石乱飞,树木折断往坡下轰倒。 枯瘦老者怒急攻心,没料到一个大意,竟然被扮猪的小辈暗算。 他都算计好了一剑劈斩的后续攻击,力道用得比较足。 不妨碍他逃走的前提下,保证两剑能够重创挡路的年轻人,还不会击杀,让后面比他稍胜一筹的强手必须停下来施救,为他顺利脱身创造条件。 没想到生出如此始料不及变故,他仓促间不及用法术防护,只来得及闭上眼睛,再往左边下意识一摆脑袋。 那道由咒语和元炁激发的化魂光,原本对付低级鬼魂有些效果。 此刻余光刺入眼中,自他眼角从太阳穴边缘划过,皮肤些许刺痛。 这倒不算什么,俗话说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 再微弱的法术光芒,刺入眼中,痛得老者眼泪横流,眼前模糊一片。 逃命当口身体失衡,他脚下两个趔趄,差点被崎岖乱石绊倒,他恼怒至极,右手黑剑对着那小子所在方位一顿劈砍。 恨不能把那阴险小子抽筋拔骨,掏生魂点天灯。 狗日的太阴了,比江湖上丢石灰阴多了。 …… 第21章 速战速决大获全胜 傅孤静见状大喜,省却他使用一张珍贵的符箓,暗赞张道友机灵,能想出如此因地制宜的妙着,帮他挡住老贼片刻。 他施展轻身法术纵跃赶上,一剑往老者后背刺去,手中换了其它符箓。 元炁灌入剑身,照得昏暗林子里放出光亮。 枯瘦老者失去冷静,视线模糊不清,脚下障碍又极多,心中惶恐不安。 他返身“叮当”接得几招,便连连遭受剑伤,两张火焰符炸得他手忙脚乱,不几招便被刺翻在地,手中黑剑也抛去一边。 傅孤静可没舍得击杀一条大鱼,一脚揣晕老者,再用元炁截脉补几下。 老者一身的邪术本领,没怎么施展出来,便被生擒活捉。 张闻风早翻去数丈外躲过老者泄愤乱杀,毫发无伤,除了衣服沾染泥沙,见傅孤静制住老者,他嘴角不觉弯出一丝弧形。 谁说正经道士就不能打闷棍下绊子使阴招? 我本善良,奈何你为贼匪! 在他眼里,所有能够打倒对手的招式,皆是好招妙手。 他见山上有两个浑身血迹的年轻道士逃来,腰间无黑铁牌子,瞧那身法,便能看出不是修士,他现学现卖也学到了一些观察经验,而灵眼术隔得太远望不了气。 对傅孤静招呼一声:“我来。” 脚下轻快,持剑横向往西拦截,痛打落水狗不能放跑一个坏人,免得贻害世人。 傅孤静自腰带间抽出一条手指粗的黑色短索,几下解成三股变做长绳,利落地把昏迷中的枯瘦老者绑成粽子,顺便卸掉老者的下巴、四肢关节,使其即使醒来也服不了毒、更害不到人。 时间紧迫,哪能顾及细细搜身,一切讲究速战速决。 他提着老贼后背绳索,如同提一捆稻草,往张闻风追杀逃贼方向跟去。 他有些不放心,万一张道友遇到从山上冲杀下来的厉害家伙,可能对付不了。 待他冲出乱石林子时,那边战斗已经结束,树下一死一伤躺倒两个。 傅孤静朝收剑的张闻风比了个大拇指,这兄弟行事果敢,处置得当,学得很快,遇到这种两个后天境逃贼情况下,第一下肯定是尽全力下死手,不要想着留活口什么的。 否则迟早要因为托大吃亏,他手中的枯瘦老贼就是现成例子,吃了大意的血亏。 狮子搏兔,尚且讲究一击必杀。 杀鸡儆猴之后,第二个就可以考虑留活口,也有精力对付。 张闻风也比了个大拇指回应,是老哥你教得好。 山坡四处的追杀已近尾声。 道录分院的人手三三两两汇合,手中或提着尸体,或抓着绑缚的活口。 他们是官,对方是贼,心理和气势不尽相同,又占据实力优势,自是一击而下,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个个脸上露出喜色。 这不是评书中的江湖比武,即使双方身手差不多,也是几个回合见生死。 气势低弱一方的贼人自是兵败如山倒,没人会做拼死搏命掩护同伴逃脱的傻事,也就导致了他们明明有一搏之力,却触之即溃的惨败局面。 穿着男式黑色劲装的云秋禾,看到斗笠早就在翻滚时掉了的张闻风,站在半山处与她扬手打招呼,便扔下她手中一个打晕的家伙,让后面的人捡起。 她纵跃着飞奔下来,身上衣服溅有一些血迹,笑道:“你也来了,没伤着吧?” 她看到张闻风浑身狼藉,满是泥土青苔痕迹,衣袍刮破了几处。 “还好,没伤着。” 张闻风拍打身上沾染的泥沙,他唯一出客的新道袍啊,就这样报废了,笑得有些牙痛。 傅孤静走过来接话道:“幸亏张道友出手及时,一力挡住这老贼,差点没叫老贼跑掉。” 云秋禾漂亮的眼眸一下睁大,她自是认得老者,枯瘦老者从她手下逃脱,实力很是了得,当时伍院主传音让她莫追,估算着傅孤静将在半山拦截,大局为重,全力拿下另外两个贼修士。 这是伍院主与傅师兄之间的默契。 只没料到,张道友这么厉害,才那么点修为,敢凭一己之力拦住拼命逃跑的枯瘦老者,还自身没有受伤。 “别听傅道友吹嘘替我脸上贴金,他哄你的,没看到我弄得这般狼狈?” 张闻风整理脸上表情,微笑着矢口否认,把事情经过简单一说。 也没甚好隐瞒的,打了胜仗大家高兴,开开玩笑无伤大雅。 他在考虑战后论功行赏,他应该也能分到一杯羹,他这身道袍不能穿着出客了,手头紧巴,修道之人也要吃饭。 散人俸禄得下个月初领取,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不能动准备用来买牛犊的那笔钱。 云秋禾赏了傅师兄一个白眼,她对张道友的感观不错,年纪与她相仿,做事稳重举止有度,相貌也是上佳,昨晚上她迫不及待尝试了那种一看就会、一学就废的画技,才知道张观主的深藏不露。 她笑道:“还真是幸亏有你帮忙,要不走脱一个化炁境后期贼子,案子可办得不圆满。走吧,咱们上山去,伍院主他们在山上等着就地审讯贼人。奇怪,这小地方,怎么会聚集这么多的邪魔歪道?” 她也不见外,抢着抓起地上一死一晕两个家伙提到手上。 昨天亲手触摸那么恶心的白僵尸,今日再厮杀见血,她没感觉有什么不适了。 修道之士心志坚定,任何环境都得学会适应。 张闻风空着双手,与傅孤静走到一起,三人谈笑着上到山顶。 山顶中间有一座规模与仙灵观相仿的半旧道观,牌匾上写着“圣芝观”三字,没有落款,道观古树环绕,后院的房屋是青砖黑瓦房,一排一排的建得不少。 圣芝观前方青石场坪上,丢着两堆男女,左边那堆是死的,横躺地上残缺不全,鲜血四流,右边是受伤打晕或投降萎靡在地的贼人。 伍乾平正在分派人手给自己这边的伤者救治,另外安排几人给贼人伤者止血,还有几具尸体整齐摆放,身上蒙了白布,显而易见是道录分院战死的同伴。 见到张闻风与傅孤静他们走到一起,伍乾平倒不觉得奇怪。 这伙贼子惹到了张观主,而张观主也宰了贼子的人,双方梁子已经结大,不可能化解,张观主为了自保前来出力是正理。 他没料到贼子如此势大,在送给傅孤静的简函中,没有特别邀请张观主。 通过审问富员外和其家眷,发现是富员外新娶的那个戏班子出身小妾有问题。 拷打逼问,得知贼巢所在,那个小妾是贼子安排准备谋取富员外家财的一枚棋子,招供说鸡鸣山上平素有十多人,没说贼巢还有三名贼修士。 幸亏他为了不让贼人走脱一个,特意找县衙和护城卫借了十五个好手,加上道录分院几乎倾巢而出的十五个手下,神不知鬼不觉自后山摸到山顶。 一场组阵突袭,打败了贼巢里没有防备的四十多人,大获全胜。 这其中有些运气,当然贼巢中真正有战斗力的也就半数,其余的多是妇孺杂役。 伍乾平抱拳笑得爽朗:“张道友辛苦,这次案子能够办得顺遂,你那一张画值千金,哈哈,替咱们道录分院立了一大功,待战况整理出来,我向上面给你请赏。” 话要说在明处,不能藏藏掖掖不大气,特别事关奖赏。 今后需要仰仗对方出力的时候,必定不少。 第22章 不接招 听得伍院主给他戴高帽子说那张画值千金,张闻风真的很想让伍院主当场兑现,落袋为安。 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抱拳谦逊不已:“哪里哪里,是伍院主您指挥布置得当,是兄弟们用命杀贼,我只是尽本分做事,微末之功不值一提。” 事后讲漂亮话和客套话,花花轿子他也会抬的。 他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傅孤静把手中俘虏轻轻放下,口唇微动,用传音之术,将张闻风答应加入道录分院担任客卿执法卫之事,告予院主知晓,替张道友争一份货真价实的战功。 对自己人和散人的请赏,中间可是大有分别。 他很欣赏张道友的心性和勇气变通,可以说是满意至极。 同道除了志同道合,还必须做事懂分寸,不能莽撞行事给同伴添乱子。 今日联手擒获枯瘦老者,张道友一击后果断及时抽身走人,不冒进,不贪功,很有眼力劲,表现得可圈可点。 伍乾平笑道:“好,好一个尽本分做事。张兄弟,明日上午你来一趟县城,我代表希岭县道录分院,正式给你颁发客卿执法卫腰牌,欢迎张兄弟加入,今后咱们同舟共济,携手共进!” 话里话外已将张闻风当做了自己人,连称呼都改了。 对方身家来历清白,正宗的道门分支传人,师门传承有序,化炁境修为,加上有一手无人能及的画像技艺,这样的人才他怎么会拒之门外? 正还准备找时机游说张闻风加入道录分院,老傅便把事情办成。 张闻风抱拳答应下来,客气几句,便识趣退去一边,不妨碍伍乾平安排人手把投降的贼子带去后院分开提审,这是正事,众人都等着呢。 宜将剩勇追穷寇,或许能趁新鲜挖出其它贼人下落。 没什么事情做的云秋禾与他站到了一处,有一搭没一搭闲聊着。 半响后,心不在焉的张闻风听出这位姑娘的一点意思,明里暗里都在夸他,比如年轻有为,画技了得,世间少有,开创一派先河等等,说白了是想请教画像之技。 都混成了一家人,啊呸,是成了自己人,这位姑娘似乎顾忌少了,言语多了,就差明说求教。 张闻风假装不知,随口敷衍着不接招。 交情不到,他为甚要上杆子拉关系倾囊相授? 就因为对方长得好看么? 过不多时,见一个身形修长穿白袍的人,头上戴着遮挡容貌的短纱笠帽,腰间挂着与他差不多款式的白玉牌,双手各提一个打晕的贼人飘然上山。 张闻风一直不知道录分院到底有几个当家化炁境修士,他不多嘴打听。 伍乾平迎上去笑着道:“辛苦沈师弟,亏得请了你前来助阵,没想到这等名声不显小地方,藏了三个化炁境贼人,差点就让他们跑落一两个。” 整个希岭县目前为止才有一个张观主晋级化炁境,到道录分院考核报备。 他怎么都没料到此地会窝藏如此多的化炁贼人,他想着第一次办案子,稳妥为先,把事情做得漂亮,昨天上午特意飞鸽传信请来同门好友帮忙查案。 这次运气很好,共抓获、击毙三个化炁境邪道贼人,开张大吉。 丰厚的奖赏少不了,名声算是打响出去,给师门挣脸了。 白袍男子放下贼人,笑道:“师兄客气,以师兄和云师妹的手段,对付区区几个贼人,不在话下,我来不过是锦上添花,能早点结束战斗。师兄你去忙吧,我随处转转。” 伍乾平笑着点头,转身走去后院查看审讯情况,特别是傅孤静正在审问枯瘦老者,他抱着希望能够多问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白袍男子往云秋禾这边走来,瞥了一眼朝他点头示意的张闻风,短纱笠帽往前微微晃动,算是回礼,对云秋禾道:“云师妹好本事,一手出云剑尽得悬云观真传,使得出神入化,令人佩服。” 云秋禾应付道:“哪里,沈师兄的分影快剑才叫精彩绝伦,小妹自愧不如。” 偏头对张闻风笑道:“我们去后院看看傅师兄审案子。” 似乎很熟的样子。 张闻风立刻便察觉到白袍男子透过短纱笠帽的注视,他脸色不变,推脱道:“道观无人值守,我不便在外面久留,正要去与伍院主告辞一声,走吧。” 他才不参与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不是怕谁,是没必要招麻烦。 云秋禾拿他当挡箭牌,手段使得并不高明,有点刻意,他且能看不出来? 他又不是没经历过世事和女人的毛头小伙。 这样耍有意思吗?他不接招就是。 当先举步往后院去,留下神色略有些尴尬的云秋禾。 在后院找到负手站立的伍乾平,张闻风提出先行告辞,理由一讲,房间内施展手段审问贼人的傅孤静停手,笑道:“你那道观是得多招些人手,就你这个观主打满场,什么事都得亲力亲为,连个跑腿的都没有,张道友你忙得过来吗?” 他昨天看到张闻风亲自下厨,很是吃了一惊,那是观主该干的活吗? 今天共同经历一场并肩战斗,他便当玩笑话好意提醒一二。 修士的时间不能浪费在琐碎小事上面。 张闻风笑道:“忙完这几天便着紧招学徒,让傅道友见笑了。” 伍乾平知道仙灵观登记在卷宗的目前只有张闻风一个,其他下山道士,全部变更了修行住所,他没想到仙灵观会寒酸到如此地步,连使唤的杂役下人都没有。 猜测是道观金钱上不宽裕所至,道:“张兄弟请回吧,这边有什么与你相干系的情况,明日整理出来给你查阅。” 他清楚张闻风赶来帮场子,是着紧什么。 有穿劲装汉子匆匆跑来,叫道:“院主,有大发现。” “哦?” 伍乾平接过一张涂涂画画到处有涂抹墨点的审讯卷宗草稿,稍一浏览,忙道: “老傅,你停下手头上的事,准备和云师妹分别跑一趟峡和县、千岩县道录分院,我这就写封简函,咱们误打误撞剿灭了三伙聚会的贼人,另外两处贼巢分别在峡和、千岩两县,咱们不便越俎代庖,那边还有贼人留守,必须得赶快,好像逃了几个小贼……” 张闻风默默退出后院,与走进来的云秋禾微笑道别,如平常的客气。 没有理会那个大男人罩一个短纱笠帽的骚包家伙,寻着小道往西北下山,找到自己落下的斗笠戴到头上。 半山处有道录分院的几个人在林子里持剑探查。 他们似乎在寻什么紧要东西。 第23章 又见鬼 七十多里路程,张闻风花了半个时辰轻松返回,还稍岔了点方向,走进了禾溪小镇,索性从镇子西头穿过来,压低斗笠,不打算多做停留。 一个散漫行走的游檄,手中牵着的黑狗突然冲他狂吠。 那疯狂呲牙架势,仿佛与他有不共戴天大仇。 游檄赶忙攥紧手中绳索,不让狗子咬到人,上下打量道袍有几处破损,手肘、肩膀和后背处沾染着拍不掉青苔泥沙痕迹的道士。 目光陡然一凝,他看到对方右侧道袍下摆,有几滴干涸的新鲜血迹,立刻抓住腰间刀柄,后退一步喝问: “你是甚么人?在哪处修行?” 附近街边蹲着的闲汉泼皮,像是闻到腥味的苍蝇,站起身纷纷围了过来。 却没谁造次,道士腰间有剑,他们嗑着瓜子看热闹。 张闻风伸手从怀里取出白玉牌,对戒备的游檄亮了亮,压低声音:“道录分院办事,你要过问?” 游檄识字不多,认得牌子的八卦纹式样,和“道录分院”几个字。 吓得他一个哆嗦,踹一脚还在起劲叫唤没半点眼力劲的狗子,将狗子揣得“嗷呜”一声夹起尾巴绕去身后,忙挤出笑脸,哈腰赔礼:“不敢,不敢,小人冒犯,请大人恕罪!” 只有些奇怪,道录分院那些爷不是挂的黑铁牌子吗。 这位爷怎么是玉牌? 随即想到这位道爷身份或许更高?他腰身弯得更低了,欲哭无泪,太他娘倒霉。 闲汉泼皮们可比狗子懂事多了,一个个立马装路人,飞快遁走。 这种吓死人的热闹,不看也罢,混子们没几个不机灵的。 “算了……咦。” 张闻风不会与一个巡街的游檄置气计较,待转身走人,他突然发现对方身上泄露出一丝鬼气,很微弱隐晦,稍显即敛,但他与阴魂、恶鬼、煞鬼、游魂都有接触打过交道,对鬼气很是敏感,立刻便察觉到了。 走向躬着身子不敢动弹的游檄侧后。 那头警惕注视的黑狗感觉受到冒犯,猛地又站起,正待扑咬,被张闻风斗笠下的眼睛一瞪,施加灵眼术的眼神落到狗子眼里,顿时把狗子给吓尿,趴在地上“呜呜”讨饶往后退缩。 游檄更是吓出一背的白毛冷汗,狗爷您别给老子招祸啊。 这一口嗷下去是痛快了,到时四条狗腿砍了都不够赔的。 还好道爷杀气重,欺软怕硬的狗东西吓萎了,他一颗心放回胸腔子里落到实处。 张闻风看到游檄躬身露出的后脖颈下方,脊椎骨皮肤有一片淡淡乌青,有一个不规则似眼状的小玩意,斜翘着,在他灵眼术的注视下慢慢合拢。 “鬼眼宿魂。” 张闻风讶然,在心中自语一句,还真有这种能纠缠三世的宿鬼,前世他当鬼故事听的,没成想见到了真家伙。 而且这种宿鬼与人一体,再灵性的狗子都不可能“看到”。 “起来吧,你也是职责所在,不追究你的冲撞。” 张闻风绕到连道“是是,大人您大量”的游檄面前,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十多岁后经常做同一个梦?醒来后却想不起来到底梦到了什么,只有一点隐约的印象。” 游檄像见鬼一样猛地抬头,只看到压低的斗笠下方露出的下巴,忙又低头。 这个秘密只家中爹娘知道,后来每年总梦到三两次。 时间久了,他也不怎么当回事。 没想到今天被个陌生人一口叫破,他心头升起一丝莫名恐慌,低声道:“小人叫顾全,确实经常做同一个怪梦,事后怎么都想不起来,只觉着像是经历过那个梦境,好像是与一双红色鞋子有关……大人,小人身上是不是有甚么不妥?” 张闻风点点头,都合上了,既然遇见,便解了这份孽缘,当是积赚功德。 “你撞了不干净的东西,被缠上了。” 游檄脸都吓白,汗毛竖起。 在民间,不干净的东西,脏东西都是指代鬼物。 他忙拱手作揖,可怜巴巴低声请教:“求大人您发发慈悲,指点下小人该如何破?小人有酬谢,必有酬谢!” 这事他连婆娘都没告诉,免得碎嘴婆娘乱嚼舌头,传来传去名声不好听。 张闻风见街道两头围了好多不敢走拢在远处看热闹的人,还有几个游檄,镇上有认识他的熟人。 他不兜圈子了,低声道:“你准备小三牲祭品,就是现宰的新鲜鸡鸭鱼,还有三升糯米,纸钱元宝香烛若干,和一件你穿过不洗的旧衣服,明日是九月初三,你带着物品,酉时四刻后,到附近仙灵观请张道士做法,帮你驱鬼。” 道观所在约十里范围,负有保一方不受妖邪侵犯的职责,发现鬼物做祟,他这个观主责无旁贷有理由出手。 只是规矩传了五百多年,能记得和遵守的估计不多。 对他来说解除鬼眼宿魂纠缠,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算是顺手为之。 说完,往东头快步走去,留下在原地低声念叨怕记不住的游檄。 信与不信,来与不来他则管不了,反正这东西在身上,十年内还要不了性命。 街头挡着路的人群忙往两边分开,包括三名游檄,那个叫顾全的游檄又是作揖又是躬身,可怜巴巴,大家都看在眼里,什么个情况能猜到一个大概。 最怕就是踢到铁板,冲撞路过行事低调的大人物,惹来天大麻烦。 张闻风回到道观已经是未时三刻,黑驴听得动静,扯着嗓子便来了一曲驴歌,张闻风只得先去把黑驴照料了,再自己生火做饭。 简单地吃完,换上干活的旧衣,把驴厩清理冲洗干净。 从杂物房抗出木犁,把吃饱喝足休息了一阵的黑驴牵出来,陷害他的贼窝被剿灭,他放下心事,今日终于有时间,可以去把那块拔掉秸秆的旱地犁了,为种冬麦做准备。 前两日,他哪有心情耕地。 至于以前种地的驼背,不说也罢,他心中大致还是有数的。 不能因为得了散人身份,便瞧不起种田了。 银钱是一回事,师父的教诲“修行之人需知人间疾苦,真正的道,在日常生活处寻找感悟”,他觉着说得极有道理,虽然师父自己都没有摸到“道”的边缘便仙逝。 待他什么时候突破,可能便不需要下田种地了。 …… 第24章 驴子说话,大眼瞪小眼(求追读) 卷起裤腿,打赤脚挽袖子,头戴旧斗笠遮太阳,腰间碧竹剑不离身。 张闻风熟稔地给黑驴套上木轭,摆好犁头,右手掌着犁梢,左手牵着绳子作势一抖,吆喝着:“驾!” 他前世没种过地,更没有机会玩驴耕,蛮新奇的生活体验。 随着黑驴在干燥的泥地上走动,铁质犁头呈一定角度翻转泥土,身后形成一条散发泥土芬芳气息的沟垄,作为在乡下厮混了几个寒暑假的城里人,张闻风觉得很好玩。 这也是他在大事情落定后,想要亲自耕地的一个小缘由。 体验生活从耕地做起。 他现在是真正的有修为在身,干农活并不觉得辛苦。 他可以随时调整呼吸吐纳,消除身体某部位疲劳,沿着不规则长方形旱地来来回回转圈,看着新鲜泥土成片翻转,他很有成就感。 可是在前头负责拉犁的驴子不干了,它扯起嗓子发出牢骚抗议长音: “啊呃……啊呃……呃……” (驴日的,这日子没法过啦!要累死驴爷啊,都三十趟了还不休息,混蛋!) 心情正爽,感觉找到一些农家乐感悟的张大观主,被掺在嘈杂驴叫中的怪异说话声音吓了一跳,他第一个怀疑是有鬼,这是与鬼物接触多了留下的后遗症。 紧着他像触电一样往侧后跳去,一蹦丈许远。 他施展灵眼术,扫视在阳光下皮毛反射油亮光泽的黑毛驴子,从尾到脑袋。 犁梢木柄脱开他的掌控,木犁侧翻倒向地面。 雪亮锋利的铁犁头,翘出泥土随着前方毛驴的走动,惯性往前面滑去。 眼见就要刺到不紧不慢走动的驴子后腿,黑驴突然探出左边后蹄子,“咚”一下踩住犁辕,又快又准,像是屁股后面长了眼睛,避免一场血光之灾发生。 张闻风又清晰地听到受到惊吓的黑驴在骂“驴日的贼厮鸟……”。 声音极怪,像是口里含了豆子咬着牙骂人。 含糊不清,但确确实实从前面传来。 他一双眼珠子紧紧盯着回头的驴子眼睛上,眨也不眨,驴眼中一丝人性化的慌乱,没有逃脱他的观察。 老观主留下来的这头坐骑黑毛驴,真的会说话! 一人一驴以这般古怪姿势,小眼瞪大眼,雕像一样暴晒在太阳底下。 有影子,能够在阳光下活动,可以排除鬼物作祟。 那么,这是一头妖驴无疑。 驴子似乎没有料想到身份暴露,竟然是因为心情不爽骂了几句闲话,驴日的,真有人类能够听懂驴语,不知是它的好运还是歹运? 张闻风打横退后几步,“唰”一下拔剑出鞘,剑尖对准黑驴颈部。 他没有解下驴子背上的木轭和轭绊,有木犁牵制,他动手宰了这头成精的妖驴,把握更多几分,即便不敌,他逃脱的机会也大两分。 日怪了,灵气潮涨,什么古怪东西都出现。 “等等,你真能听懂我说话?” 身为一头觉醒开智的吃素妖驴,它真不想动手动脚伤了和气,再次确认问道。 它心中还抱有万一的侥幸,然而迎接它的是反射太阳光芒的剑锋,“唰”一下,直刺它圆滚滚腹部。 真是个阴险人类,瞄准的不是它脖子吗? 与它玩阴的呢。 黑驴身躯往前一矮,脖颈一甩一缩,非常灵活把套在肩头的木轭和轭绊丢脱。 束缚对它来说根本不存在,就看它愿不愿意挣脱。 百忙之中横过来驴屁股,前肢蹄子撑住沉重身躯,后肢起跳,抡起硕大两只驴蹄子,呼呼生风来一式飞踢连环。 “铛铛”两响,张闻风手中碧竹剑荡开。 他吃不住连续两下无影踢巨力冲击,往后速退,一道蹄影擦着他的鼻尖前方过去,他都能嗅到上面的泥土气味,脸上溅了点点泥浆印子。 草率了,小瞧这头看似笨拙实则灵活还狡诈的妖驴。 这家伙潜伏道观成精至少有好几年。 既然吃不了席面和驴肉火烧,张闻风打算往山坡上战术性撤退。 往坡下肯定跑不过四条腿的家伙,他施展轻功都不成。 驴子天生靠跑腿吃饭,先天优势在那摆着,只有往山坡上冲,他反而占了灵活优势,借助树木藤蔓灌木等障碍躲闪绕弯,或许能找到反杀机会。 电光火石间,他便定下一个粗略方案,手中剑锋指向踢腾落地的驴子腹肋,摆出冷静搏杀架势,即使要撤退,也不可能是落荒而逃,而是以攻为退。 待顺利度过这一关,他发誓要好生沉下心来练功练剑,练法术。 别一个什么阿猫阿狗阿驴,都能蹦出来溅他一脸泥点子。 太憋屈了。 道说不争,那是有自保的雷霆手段傍身情况下,才能说出如此牛逼哄哄之言。 一切的风度,都是建立在高度自信和实力基础上。 “等等,等等你这个急性子人类,别打架啊,咱们有话好好说。” 黑驴其实也慌得一批。 它除了本能绝招撂蹄子,剩下的就只有赖驴打滚,用牙咬了。 那么快速的几下腾空连环后蹬踢,都没能打掉那柄让它心头发毛的利剑,它没辙了,口中叫道: “我前天、大前天还帮过你两次,你这个人类怎么不问青红皂白,恩将仇报?你实不能容我,我离开这里就是,何必兵戎相见?” 张闻风愣了一下,这头驴子的话风很有些江湖气息。 随即想起恶鬼钻进他房间时,驴子确实扯嗓子大叫,他还暗夸黑驴有灵性能感应到脏东西,原来是这个原因。 他趁机往西北缓缓后退,剑锋稍下垂,喝问道:“你帮了我什么忙,我怎么不知道?” “我那么大声叫,提醒你有恶鬼进宅子,你也听到了,这不算帮忙吗?” “那我问你,你既然能察觉有恶鬼进宅,为甚不阻止它害我?还有,那恶鬼第一次来了又离去之后,近五更天时候,你还察觉到有什么古怪?” 张闻风故意胡搅蛮缠,重点在第二个问题上。 他想知道驴子是否察觉到他借尸还阳之事,打又打不过,只能先谈谈。 或者稳住这头似乎不愿离去的驴子。 是借助外力做翻了吃肉,还是留它一命?他必须做出有利决断,他对这头潜伏在仙灵观貌似忠厚实则奸猾的家伙,此时一刻都不敢放松。 吃素的妖怪被揭破了形迹,谁知它能做出何等凶残事情来? 以他的稳妥性子,没有十足把握,他不会冒险与驴子硬撼,就像在鸡鸣山阻挡那个逃窜的枯瘦老贼,他在极短时间做了许多的推敲计划。 他用青铜八卦镜算计老贼,看似轻松得像是碰运气,其实不然。 十余丈山坡距离,他把周围的树林,地面崎岖岩石都考虑在内了,他与老贼差的只是经验、元炁深厚、法术多寡等方面的区别,两人还处在同一个大境界之内,便有算计可能。 加上傅孤静的追杀,他后顾无忧,即使阻挡不成,小心点,性命还是无碍。 所以他表现得很悍勇地干了一票,赢得了傅孤静的好感。 他在这个世上势单力薄,又没有师门长辈依靠,苟在家里都会随时遭遇不测,他必须要借力、借势,尽快了解大形势,再做出后面的选择,步步为营走下去。 寻道长生即是目标。 也是他增强自身实力的一个努力过程。 …… 第25章 落木飞花,从中悟剑术 太阳底下。 驴子突然叹了口气,道:“我一头关在棚厩里的驴,拿什么去驱赶飞在空中的恶鬼?真要是咬断绳子,蹦出来赶鬼,你事后还不收拾我?” 见那个人类背对着太阳光,嘴角挂的一丝不信任的阴笑,它心头发毛。 黑驴赌咒发誓叫道:“我真没骗你啊,我又不能飞,除了踢腾得高点,速度快点,连妖术都不会一门,每天混吃混喝的很没本事。” 张闻风才不信这头古怪驴子的辩解鬼话。 真有本事的都说自个没本事,只有半桶水才喜欢瞎晃荡炫耀。 他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半响后才迸出三个字:“还有呢?” “什么还有?” 黑驴没跟上人类的跳跃性思维。 可怜它只是一头驴子,每日里卖卖萌就能草来张口,日子平淡,却过得去。 动脑子的事情……拜托,它需要动脑子费劲干嘛? 是能多骗到一颗青草,还是能拐来一头母驴?道观里就三两个雄性人类,好些年下来它都看厌烦了,平常发呆放空的时候居多。 “装,你就使劲装!” 张闻风把眼前这头有一双黑溜溜水灵灵大眼珠子的长耳朵妖驴,看做了不弱于人类智慧的生灵,见那张驴脸上满是懂不起的茫然,提醒道:“那恶鬼第一次来又离开之后。” “哦,哦。” 黑驴使劲回想,苦恼回想,绞尽脑汁地想,最后摇头实话实说。 “我感知能力有限,大晚上的睡得正好,恶鬼气息阴寒,把我惊醒方能察觉,恶鬼走后我又睡了,没感觉到什么不妥,那个……是不是道观里又遭贼了?” 又遭贼了? 张闻风从那双驴眼中看出一丝不同,顺着口风追问:“咱们院子闹鬼之前,是不是进来过外面的生人?” 他相信了驴子应该是没有发现他借尸还阳之事。 这货站着睡觉,瞌睡浅,真发现了会闹腾叫唤。 “是有进过外面的人,就在闹鬼前两天的下午,不是生人,是你那个五师兄。驼背带着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待多久就离开,后来过了约刻钟,我又看到五师兄在后院晃了一眼,只他一个人,鬼鬼祟祟的。” 黑驴对五师兄印象很深,那个人类见人笑眯眯的彬彬有礼,很有风度,背地里却经常露出另外一幅嘴脸。 它作为驴子,人类不防备。 它不喜欢那个虚伪的人类。 那个人类被老观主劝退下山前一天,牵它下山去喝水吃草。 它听那个人类咬牙切齿低声诅骂“老不死的,老子总有一天要回来”之类,还踢了它几脚泄愤。 它是不与计较,要不一jio怼那个人类胯下,能让那讨厌的家伙上天。 张闻风微微点头,他早就察觉驼背爱贪小便宜的毛病,偶尔把地里的菜往自个家里搬,只是念着老观主的面子,和同是老张家的亲戚情分。 以前的他脸皮子薄,便一直没有揭穿把驼子辞退,结果反倒把命给害了。 斜放下举着剑器的手臂,张闻风见驴子绷紧的皮肤,在阳光下出现明显放松,突然觉察这货似乎比他还紧张。 他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觉醒的灵智?” 目前为止,他没从黑驴身上感受到任何暴虐、杀意等负面东西。 施展了灵眼术的他,此时感知要强大许多,能察觉一些不为人知的变化。 只是奇怪得很,打量了这么长时间,他愣是没看到驴子身上的妖气波动。 掩饰藏匿得这么好的吗? 黑驴咧嘴露出一口整齐白牙,给了个萌萌笑脸范,说: “大约是在四年多前的一个夏日,老观主还能远游,我像做了一场长梦,突然就从浑浑噩噩中清醒,那种感觉很奇怪,身体有力了,耳朵好使了,能够听懂人话,老观主夸我变得灵性,天地像变了个样。” 听驴子这样一说,张闻风从记忆中寻到那个片段,两相一结合,是有这么回事。 他那年十八岁,刚刚通过道录分院的考核,正式取得道士度牒。 “据我所知,开启灵智十年内的小妖,应该听不懂人话?” “这个……我也不清楚,我从小就在道观长大,老观主那时候不给我束绳,任由我在道殿前面自在活动,我喜欢听你们早晚念经,那时候听不懂,只觉着好听,飘飘然的舒服,开启灵智后,我才想明白过来。” 黑驴眼中露出回味陶醉神色。 阳光洒它皮毛上,绸缎一样泛着光泽。 张闻风心头隐约有什么触动,却怎么都抓不住,下意识问道:“想明白什么?” “是听你们念经,应该是听了某一篇道经,突然就开窍了。” 黑驴见张闻风脸上露出奇怪神色,还以为他不信,强调道:“一定是这样的。听得道经多了,受道门熏陶影响,得了天地造化。” 它大言不惭往自个驴脸上贴金,连“得天地造化”都搬了出来。 张闻风跳起脚提剑往山坡上跑去,急得像是遭了狗子撵。 黑驴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不是要对它不利,也不知那个人类抽什么疯,忙叫道:“喂喂,张……那个观主,我能留下来吗?你给个准信啊。” 好不容易有个能唠嗑的人类,它真不想过流离颠沛的日子。 以它贫乏的阅历都能知道,外面的生活充满危险。 它这么大一坨肉独自在外面行走,落不到什么好,惦记它的人类不知多少。 钻去渺无人迹的深山大泽,它没那个胆量。 还是在道观呆着舒服,观主念经又好听,它不用费心寻吃食清水,这才是驴过的日子。 除了这几日观主遭了鬼,有点丢三纳四,把它饿得嗷嗷叫。 它不想离开道观独自去流浪,除非它能学会几样妖术。 “可!” 张闻风人去如风,空中留下一个字。 黑驴喜得一蹦丈许高,连蹦带跳,欢喜得在地里扯嗓子撒驴癫疯,无法形容它此时的高兴心情,能与观主交流了。 美好日子,有盼头的日子在向它招手。 张闻风受驴子“道经”一语点破,脑子里像是劈进一道闪电。 他默念“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也不去看脚下坎坷障碍,和身前阻碍,如有神助,片叶不沾身,飞奔着上山闯进没有落锁的后院,反手关门落闩。 他打着赤脚,卷着裤腿管,袖子挽到手肘处,满脸的泥点印子。 拔剑在空地上纵跃腾挪,练起他从师父手中学来的木行剑术《落木飞花剑》。 这套以繁复、灵敏见长的三十六式剑术,他早就练得娴熟。 此刻沉浸在那一丝渺渺道境中,使出剑法,是另外一番不同往常的玄妙炫目,剑气森寒,淡青光芒四下里倾泻,宛如千万道剑影,在两边茅屋中间的通道来去纵横,肆意飘洒。 夕阳斜移,直到金色阳光自树干空隙穿过,铺满山顶。 剑气寒光乍收。 张闻风收剑卓立,气度俨然。 两边茅屋的屋檐下方卷起一层灰尘和落叶碎末,波浪般堆积,他落脚两三丈内,青砖地面干干净净,像是被冲洗过几遍,一丝微笑自他嘴角绽放。 他自己觉得剑术经过此番演练,大幅度提升了一步。 与以往掌握的剑法相比,多了一种随心所欲的挥洒,力量和速度截然不同。 他还从三十六式剑术中,领悟出一招脱胎换骨的剑法。 他把那招取名“飞花式”,结合元炁施展,轻灵耀眼,绚烂中蕴含一击必杀。 此刻,他体内元炁几乎空空如也,前方两丈外青砖地面炸开一个三尺浅坑,坑内有一道至少五尺多深的斜着剑痕。 便是他施展“飞花式”的威力所在。 …… 第26章 我家驴子与众不同(求追读) 从院墙角落撬来几块青砖,埋了一些泥土,将练剑弄出的坑洼恢复整平。 张闻风打开院门,腰间佩剑,赤着脚往山坡下去,他看到犁了个半拉子的地里一片踩践的狼藉,黑驴不知所踪。 “黑驴,跑哪儿去了?还不回来。” 张闻风吆喝一声,自从听说驴子是听念经开窍,他便不担心驴子会离家出走。 自家的妖怪,他当然不会打杀。 “啊呃……啊……呃……” 矮山西北边的溪水上游传来驴叫,紧着黑驴浑身湿哒哒从林子里蹿出。 “去远点抖水,别搞我一身。既然我好心收留你,也得与你约法三章,道观规矩你不能触犯,若有违背,休怪我赶你离开。” 张闻风把死皮赖脸的驴子推开,别人家养猫养狗,他这儿倒好,养了一匹会卖萌的八百斤驴子,他沉下脸严肃地与驴子立规矩。 黑驴咧嘴呲牙像极了笑,连连点头做保证,“观主放心,我绝对不会违背道义良心,道观规矩我都懂得起。” 说得很有江湖草莽气,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 驴子接着又一转话头,道:“观主,我刚才看到老瘸子、二师兄和驼子他们到山弯了。” 张闻风“哦”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加紧问道:“你这样子,不会被其他修士看破妖物身份吗?” 昨天傅孤静和云秋禾来过,特别是傅孤静还在后院住了一宿,都见过黑驴。 两人似乎没有瞧出驴子的不妥? 张闻风用灵眼术看不出黑驴身上有妖气波动,不知是何缘故? 难道听多了念经,驴子开窍变得与其它妖物不同了? “不知呢,我昨天还与他们搭讪,他们末做理会,哎,下次不能乱说话,万一碰到一个懂驴话的就糟糕。对了,观主,你怎么能突然听懂我说话,以前骂你……” 这是一头孤独许久、非常有表现欲的与众不同驴子。 所谓言多必失,驴子也不例外,它马上住口。 张闻风瞥了一眼讪讪的驴子,先在小本本上记着账,暂时不与它计较,道:“人前不许乱说话。你个驴木脑袋都能开窍,我突然懂驴话有什么奇怪的?今天晚上我揣摩下传音术,以后与你讲话方便。” 他也觉着奇怪,昨天他与傅孤静、云秋禾走一起,好像没听到驴子说话? 这种独特的稀有语言天赋,他是什么时候觉醒的? “对对,以后保证不乱说。” “还有一事,你身为妖驴,才耕了这么点地,就叫苦喊累发驴脾气,你吃那么多草料,力气都跑哪去了?” “不是啊,观主你把犁头嵌进地里太深,平素不是这样的,三十圈下来怎生受得了?每天嚼点干草,聊以裹腹,身体亏得很,再则耕地还是牛在行,观主何必为难我这个跑腿的驴子?” 听完驴子夹七夹八诉苦,张闻风默然。 他虽然继承了这具身体,知道怎么耕地,技术也娴熟,但是修为大涨,不小心力道用得大了点,没注意把犁头压得过紧,当然他不会在这头驴子面前承认失误。 错了可以下次改正,不能让驴子有嘚瑟的机会。 “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干点活挑三拣四,等过些时候,买一头牛回来,但是你在夜间得把道观和后院给看好了,别三不三的就让道观进恶鬼、蟊贼,你是驴子,别人不会防备你,这点儿小事你能做好吧?” 黑驴挨了训斥,没有任何气丧,反而来劲了。 它把脑袋凑过来咧嘴呲齿,道:“这个可以有,晚上看家护院的活儿我包圆……那个,束绳得给我去掉吧?要不没法巡夜。” 身为一头驴子,抢着把狗子的活儿干了,为了自由,它觉着很划算。 张闻风把驴脸推开,一锤定音:“可!” 山道已经能看到三个背着包裹身影,他便结束与驴子的对话,收拾木犁和工具。 黑驴自去一旁抖干身上的水渍,安安静静温顺站着,木头木脑的。 张闻风瞥了一眼,挺会装的啊小样,还得考察它些日子。 但是驴子对道观不经意流露出的依赖感情,他能够感受到一二,应该装不出来。 “嘿,风哥儿,怎么能让你下地干活呢?” 老瘸子扬手打招呼,道:“驼子家这几天酒席办得体面,我们装了几样干净的炸鱼、红烧肘子肉、斩肉、炙丸,今个晚上请风哥儿吃顿好的,还带了一小坛高粱烧酒。” 往观主腰间挂着的暗青剑器扫了一眼,他是练武之人,对这个敏锐。 什么时候观主换新剑了? 驼背笑得满脸开花,家中添个带把的孙子,后继有人能继承香火。 这些日子,他见人都是笑呵呵的,满身的喜气,和二师兄与观主打招呼问好。 张闻风笑着一一回应,他在考虑是饭前还是饭后摊牌,他已经知道真相。 二师兄抢着下地把木犁抗上肩膀,也不嫌弃上面的泥巴。 四人一驴身披彩霞踩着长长的树木影子,观主走在前面,老瘸子是长辈走第二位,依次往山上走去。 到了山顶,瘸子去厨房忙活,驼子放下包裹往菜地去摘菜,做帮厨。 张闻风打了井水洗刷,换上一身半新衣袍,把干活脏了的衣物清洗干净,晾挂在屋檐绳子上,走去后面牲口棚子,二师兄在给驴子抖料,便说一声:“二师兄,麻烦将驴子的束绳去了,棚子也不用栓门,随它进出。” 见二师兄站起身脸上有些诧异,解释道:“这是师父他老人家留下来的坐骑,师父在世时候,很少栓着它,任它在山上山下到处跑,说它很有灵性,不会丢。” 二师兄听如此说,笑道:“好像是这么回事,好嘞,给它去掉绳子,敞开门。” 对于师父,他是高山仰止,一向信服得紧。 看着二师兄做完事情,张闻风问道:“二师兄,山上的苦日子你还能过惯吗?” 二师兄看着一脸认真的观主,他不敢相信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忙不迭点头:“能,能!请观主把我重新召回仙灵观,清规戒律,我定能遵守,修行之事,不敢有任何懈怠。” 张闻风扶起半躬身行礼的堂兄,道:“回来吧,今后只要你不违背道观规矩,不起还俗之念,从此以后,你便在山上待着修行,日三省自身,争取早日登上长生大道。” “多谢观主收留!多谢观主吉言!” 二师兄差点喜极而泣,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他人或许觉得山上日子清苦,天天劳作,打坐念经枯燥无趣。 他却甘之如饴,道藏典籍记载的那个世界,神秘而多姿多彩,是他终生向往。 心愿有别,追求志趣不同,走的路自是不一样。 福生无量天尊! 第27章 好自为之(求追读) 听得二师兄重归仙灵观,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老瘸子才不讲究什么食不言,他扯着二师兄和驼子,多喝了几碗高粱烧酒。 张闻风不扫他们的兴致,陪着饮了一小碗。 三碗烈酒下肚,老瘸子那个意气风发,跛脚半踩着条凳,双手撑在桌子上,红光满面。仿佛回到闯荡江湖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快意年代,声音洪亮,翻着他那本卷边的老黄历。 人老了喜欢讲年轻时候的得意事迹,每次还要从头讲起。 众人早就听得耳朵起茧子,耐着性子边吃喝边听着。 吃饱喝足,张闻风起身拍了拍驼子肩膀,留下二师兄这个老好人听瘸子吹水。 反正只要有一个人听,瘸子便不会减兴,能短暂活在自己的热血江湖世界里。 夜色已暮,天边还有一抹迟迟不肯消退的残红。 “风哥儿,有事交代?老瘸子喝了点猫尿就喜欢翻古絮叨,平时他不这样的。” 驼子脸上笑呵呵,仰头替瘸子解释一句。 张闻风穿过晒麦场往东边树下走,待驼子跟上,他如同平常谈闲:“驼哥,二十六日下午,你带着鲁金忠在后院逛了一圈,是吧?” 二月只有二十八天,其实他来到这个世界,总共才三天。 期间发生了好多事情,以为过去许久一样。 驼子脸色一僵,他不知观主如何知道此事? 那日下午观主去了镇上药铺子,需要挑选几味制香材料,交给他和瘸子办不放心,他们两不识货,每到月底左右,观主都会下山一趟。 他在道观种菜种地,有时间经常回家,他不像瘸子老光棍一个,以道观为家十多年了,他有家有口,道观干活只是补贴家用。 以前相熟的道士鲁金忠碰到他,说想念在道观的日子,希望他能通融一下,寻个观主和瘸子不在的日子,去山上转一转,怀旧了却一番心愿。 看在一颗银豆子份上,他想着不是什么大事,就答应下来。 提前告知鲁金忠上山时间,把瘸子支去后山菜地,他带着鲁金忠在山上后院转了转,没让鲁金忠进正殿烧香,担心被瘸子回来撞破,瘸子性子耿直,有时候不好说话。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鲁金忠什么都没做,匆匆上山一趟就离去,还叮嘱他不要告诉观主,免得引来责怪。 现在观主言之凿凿追问此事,也不知是怎生知道的? 驼子自知理亏,讪笑解释:“观主,是我一时糊涂,让他上了一趟山,但请观主放心,我看着他寸步都没有离开,他只在后院以前他住的茅屋附近转了转,连门都没让进。” 他聪明地把称呼改了,听出观主语气中的不善。 张闻风心中呵呵,脸色冷下来:“鲁金忠已经死了,三月初一,也就是昨儿个凌晨五更天时候,死在禾溪镇南面的田间地头。” 驼子吓得“啊”一声后退几步。 他在张家庄自个家里办喜事,昨天下午听客人说过几嘴,传得很邪乎,镇上有人撞鬼死了,死得很凄惨蹊跷,那人自个把自个掐死了。 他当时不知死的是鲁金忠,抬头惊恐地看着以前认为人畜无害,可以随便糊弄的年轻观主,莫不是…… 张闻风没看吓得脸上变色的驼子,问道:“他当日在后院,是不是问过你,我现在住哪座茅屋?” 驼子已经不敢乱说话,“啊”了一声,他发现自己的嗓子眼似乎堵住,说不出完整的话语,忙使劲点头咳嗽几下。 张闻风仰头看天,道:“鲁金忠知道我的住处后,他装着下山,其实又返回来,翻墙进了后院,在我睡的床榻做了点邪术手脚,他想做法害我,怎奈道行不够,遭了邪术反噬,便死了,案子详情是我从城里听来的信,过几日便会结案。” 转身离开,叹息声幽幽传来:“驼哥,你坏了道观规矩,我不能留你,看在师父面子上,过往一切我不想追究,你收拾东西自己连夜回家去,好自为之,若是在外面乱嚼舌头,我会找你。” 话说完,人已经走远了。 驼子惊吓交加,哪敢多言半句,他腿软得不行。 乡间夏夜,大树下纳凉时候流传的道士斗法传说,邪乎恐怖,大家没有亲眼见过,半信半疑的兴致勃勃争论颇大,老一辈则言之凿凿深信不疑,年轻人不信的居多。 到此刻,驼子才知道这世上真有超乎想象的厉害人物。 观主一句“好自为之”像石头压在他心头,压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好大一阵,驼子恢复一些力气,撑着沉重的双腿,摸黑回自己住处收捡包裹。 他心中暗悔不该贪那死鬼一颗银豆子。 山上管吃用,还有老观主当初定下的月例钱拿,算是一个旱涝保收的饭碗,庄里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下好了,被他给作没了,偏偏这等丑事还不能声张。 出后院门时候,碰到喝好了扶着门框走出来的瘸子和张闻行。 “哎哎,驼子,你这是做甚?才上山怎么又回去?” 瘸子叫住背着包裹想要悄悄溜走的驼子。 驼子不想张扬自个的丑事,露出一个紧巴笑脸,道:“才想起家里有两样紧要事情,没交代二小子,得连夜回去,瘸叔,您慢慢喝,等回头咱们再聊啊。” “那成,路上黑,你掌个风灯照亮,别摔着了。” “用不着,我跑夜路惯了,熟得很。” 目送驼子匆匆往山下走去,瘸子也没当回事。 驼子干完活吃完饭,经常夜里回家,对乡下人来说五里路不算远。 瘸子去茅厕撒了泡尿,醺醺然回来慢慢收拾厨房里的家伙什,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好久没有这么喝得尽兴了,观主这几天用的油多了,灶上的腊肉少了一条,他不会多说,只以后不能再让观主掌勺子,年轻人大手大脚。 二师兄运起内力,消去满身酒气,洗了把脸,净手后去灯火通明的正殿。 观主可以不陪瘸叔喝酒,他重归山门,哪里抹得开面子? 张闻风在殿里等着,他不是不近人情,只要不坏规矩底限,他都可以包容。 奉香念经做完晚课,把二师兄请去西殿,烹了壶茶水,把驼子的事情与二师兄讲了,气得二师兄捏拳头上火。 “糊涂啊,他怎么能吃里扒外……唉,气煞我了。” “等过两天,瘸叔问起驼子时候,你与瘸叔掰扯下此事,也不用传到庄上去,毕竟家丑不可外扬,不好听。” “我懂得起,观主放心。” “我明天上午去一趟城内,那伙贼人被剿灭了,咱们也不用日夜防贼,可以睡个清净觉。” 张闻风把他协助道录分院剿灭贼子的事情,简单一说,免得二师兄执拗地要守通宵,喝完茶水,出去给安排了住处,另外一套钥匙交给二师兄保管,让其落好铺盖,早点歇息。 返回西殿,就着油灯光亮,抄完剩下的册子,将师祖留下的原本放回密室。 翻开抄录的册子,找到传音术,只寥寥不多几行字。 有上午傅孤静传授的元炁运用指点,张闻风参详琢磨了约刻余钟,感觉差不多了。 尝试几次,便掌握这门束音成线传音入密术,俗称“传音术”。 江湖上有类似秘术,可在后天境使用,但是传音距离不够远,至多十丈,而真正的传音术,在初期传音数十丈不成问题,待修为高了,可达百丈、甚至数里之遥。 第28章 没什么复杂的内幕 夜幕深深,浑身漆黑的驴子在夜里幽灵一样巡游。 丈许高的院墙,它轻轻一纵,便跃了过去。 硕大坚硬蹄子踏在青砖上,几乎不发出声音,它对力道掌控,特别是四个蹄足,早就可以做到收放自如,平常没机会表现而已。 新接了观主交给它的看家护院使命,它必须尽职尽责好好表现一番。 秋寒露重,五更梆子响过后,毛发湿哒哒的黑驴碎碎念。 巡了一夜,别说蟊贼,前些天高来高去像跑大路的小鬼今晚也没上门,它深感失望,转回敞开的驴厩中站定打盹。 张闻风准时在卯时三刻起床,多年习惯养成自然。 洗涮打理整齐,走出后院门,右边厨房内油灯如豆,瘸子正在忙碌揉面,准备早膳,张闻风嘴角挂着浅笑,拾阶而上来到正殿,二师兄在擦拭法器,打声招呼,两人配合默契,分头做早课前的准备事项。 待念经声如唱如吟传开时候,黑驴出现在正殿台阶下的右边场坪。 它眼神迷离,听得如痴如醉,还是内个熟悉的味。 瘸子出门去菜地摘几颗青菜、大蒜,他绕过场坪,微微晨曦中透过石栏杆,突然看到站在高处的黑驴,骇了一大跳,定睛才看清一动不动的那团黑色,是应该在牲口棚子安生呆着的驴子。 “驴日的,咋还跑出来了?” 瘸子快步上台阶去捉,突然一拍额头,自失笑道:“忘了风哥儿昨晚打过招呼,给你去了束绳,说你有灵性。你个驴日的一身黢黑,以后莫站到黑咕隆咚地方骇老子。” 一巴掌轻拍在驴子顶门儿上,算是惩罚呆头呆脑吓人的驴子。 黑驴被老瘸子打扰雅兴,也不着恼,拿脑袋蹭了蹭回转去的瘸子,用驴话无声回敬:“你个驴日的老货,谁叫你走路只带卵泡不带眼睛的?” 它几乎所有骂人脏话,都是从走过江湖的瘸子口中听来学会。 回头继续聆听正殿内传出的琅琅念经声,它惬意地半眯眼睛。 去了束绳自由自在听经的滋味,真好。 做完早课,张闻风一身香火气浑身通透从正殿迈出,看到一个驴子背影正往山下去,慢条斯理的,毛发上沾着新鲜露珠,随着驴子走动滚落。 晨风薄雾,轻纱般缓缓流淌。 草木清香随风好闻。 吃罢简单早膳,张闻风不急着动身,翻阅半个时辰《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待太阳升起来,雾气初散去,戴上斗笠,腰间佩青剑,与二师兄打声招呼,往山下飘然而去。 没有弄清楚驴子身上妖气问题之前,他觉着还是不要骑驴去城里招摇过市。 走进道录分院时辰尚早,张闻风把斗笠系到背后,穿过走廊,在尽头拐弯处遇到一身青衫、打扮得干净利落的云秋禾。 “云道友安好!” “张道友你来得挺早呀,这边请,院主在公房。” 面对眼前这个似乎刻意保持距离的年轻观主,云秋禾无奈只能称呼对方“道友”,她其实不喜欢这种一板一眼的礼貌。 熟人之间应该直呼其名,或者叫“师兄”“师妹”,拉近彼此距离。 两人并肩往前沉默行走,好在不远,不多大一会便到,打破两人之间微妙的尴尬处境,云秋禾是找不到合适话题闲聊,张闻风是目不斜视不想多话。 宽敞的厅堂内,伍乾平在案桌后坐着翻阅签署繁多卷宗。 傅孤静和那个沈姓男子在茶几这边烹茶轻声笑谈,在房间内,沈姓男子倒是没有戴着那顶娘气的短纱笠帽,相貌颇为俊美。 相互打过招呼,伍乾平伸手示意先落坐饮茶,待他忙完手头事情述话。 傅孤静见沈姓男子还坐着慢慢品茶,笑着替两人介绍:“这位是登天楼修士沈思,与伍院主同门。”又简单介绍了张闻风。 坐着的沈思这才起身,与抱拳行礼的张观主还礼客套两句。 云秋禾搬把凳子坐到傅孤静边上,离沈思远点,要不是张观主来了,她懒得坐下来喝茶,回静室练功,即使去画画也比在这耽误时间有用多了。 她不喜沈思瞄她的那种隐晦眼神。 没有理由,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女人的直觉。 傅孤静瞧出气氛不大对,便与闷头喝茶的张观主闲聊昨天在鸡鸣山剿灭贼人的后续。 “四个为首邪道贼子原本是江湖上的大盗,有个名号叫甚么‘黑渊四绝’,做下许多人命案子,凶残狡诈,行踪不定,官府捉拿十多年一直不曾得手,八年前突然销声匿迹,昨日审问,才知道他们在深山老林无人道观内,得了两部邪经功法。” “他们用各种采补、炼生魂、人丹等邪术手段,修炼进入化炁境,还有许多下作邪恶法子,快速提升修为,炼制恶鬼、僵尸等,就在三年前,他们通过勾结内贼、用纸人符压床的邪法,谋害了圣芝观仅有的一名当家苦修道士。” “当时道录分院还派遣人去查验过,但是没有化炁境修士,看不出任何破绽,得出的结论是‘夜发恶疾,暴毙而亡’。那四个贼道便让内贼堂而皇之申请占据了圣芝观,后来先后在峡和县、千岩县偏远地域,用相同手法占据两座道观。” “他们有了据地,便用邪法控制人手,短时间内将势力发展起来,便于他们炼制更多僵尸、生魂恶鬼,壮大势力,寻找修炼资源材料等。” 张闻风听到这里,明白贼道为何会选择他下手了。 仙灵观除了他这个观主,只有两个连道士都不是的杂役。 把他神不知鬼不觉用纸人符压床收魂害杀后,道录分院随便派遣两个道士前来查验,肯定看不出破绽,鲁金忠便可用山下弟子的名义,朝道录分院申请接掌仙灵观。 说穿了就这么简单,没甚复杂的内幕。 是他想多了,以为道观的秘密传承泄露出去,引来觊觎。 没有泄密便好,他也不用太过担心。 伍乾平忙完手头事情,扯了扯墙边一根黑色绳子,召来一名灰袍道士,把卷宗分门别类交代清楚,打发灰袍道士拿上一叠卷宗下去办理。 走过来,对要起身的几人压了压手,示意不用客气。 伍乾平坐下后,接了傅孤静新倒的一杯茶水一饮而尽,对张观主说:“还有一个事情,得麻烦你帮忙。” 张闻风坐正身体,微笑道:“伍院主有事请尽管分派。” 他用的是“分派”,不是吩咐。 伍乾平不卖关子了,直接道:“昨天老傅和云师妹分别给峡和县、千岩县道录分院送去消息,峡和县那边还是慢了一步,剿了偏僻道观十几条小杂鱼,黑渊四绝剩下的那个叫栾廷三的贼子,已经得信,带着两个亲信抢先一步逃遁,不知所踪。” “所以,想请你根据几个小贼的口述,画一幅栾廷三的画像,要让人一眼便认出,不知张兄弟能否办到?以前官府留下的海捕文书,上面的画像太不像了,连栾廷三自己看了,估计都认不出来。” 伍乾平最后一句讲了一个冷笑话。 引得几人附和着笑了笑。 第29章 口述画漏网的匪首 见三人笑完都看着他,张闻风微笑着道:“我尽力一试,待画出来,栾廷三还是认不出画像上的人,请伍院主别怪。” 伍乾平哈哈大笑,下颌短须抖动着,显出心情不错。 “不怪,肯定不怪。这世上若是张兄弟听人口述,还画得不像,那就没人能画像了。” 他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张观主作画,但是通过云秋禾、傅孤静两人描述,特别是云师妹极力推荐,他认为错不了。 上次那张女贼的画像,简直比真人还像,画活过来了。 云秋禾留下来便是等着这一刻,站起身笑道:“我去准备黛石和画纸,张道友还有甚么要求吗?” 张闻风沉吟一下,道:“黛石以外,麻烦再帮我准备一些柳枝炭条,手指长短,筷子粗细即可,要两个冷炊饼(馒头),表面皮子不要沾水,另外,画纸宜厚一点结实一点为好,多备三张。” 这要求比较古怪,柳枝炭条和炊饼能用来画像吗? 云秋禾一一记下,笑一声“没问题,稍等啊”,出门准备奇特物品去了。 沈思昨晚上曾经听伍师兄与傅师兄、云师妹商议过画像之事,他没见过那幅女贼画像,但是傅师兄和云师妹言语中很推崇那个姓张的道士,他对于今天穿着半旧布道袍,背后背着一个半旧斗笠的寒酸家伙,也起了几分好奇。 他精通画梅、竹、兰、石,只是不擅画人像,画人太难了。 坐在一边听着师兄与出身不高,修为不高的张观主聊昨天的案子,他一言不发。 一壶茶水喝完,伍乾平想起什么,起身走去案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枚银灰色腰牌,递给张闻风,示意坐着说话,他自个也重新坐下,笑道:“昨天回城,加紧制出来的客卿令牌,欢迎张兄弟加入咱们道录分院,有时间你用元炁祭炼一下。” 正式执法卫名额需要向上一级郡城道录分院申请,客卿执法卫则不必,在他这个院主的权限范围内,只要登记造册,再呈报上去备案即可。 张闻风双手捧接,道:“多谢院主关照。” 客卿令制式与白玉牌差不多,多了两行文字,“客卿执法卫,张闻风”。 他今后也算是吃公家饭的了,而且还自由,不怎么受束缚,更不需要天天待在城内点卯,这点很贴心。 伍乾平笑道:“客卿执法卫每月可以领取俸银十两,每三月领取灵气石一颗,若有功绩,另行发放奖励,在道录院开设的店铺购买修仙物品,可以享受一定的优惠。” 张闻风眼眸微微一亮,他知道灵气石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玄木师祖给后人留下一堆灵气石,不知被谁全部拿走,让他好生失望过一阵。 伍乾平又交代了一些与客卿相关的东西,偏头对傅孤静交代: “老傅,等会你带张兄弟去账房老金那里,凭我的手条,把昨天咱们剿灭贼窝获取的战利品,张兄弟那份先支领了。” 又对张闻风解释一句:“所有参战的人人有份,战死的兄弟有额外抚恤和其它补偿,至于咱们的奖励,得等上一些日子,上面需要时间审核查证。” 他哪能看不出张兄弟的窘迫处境? 第一次见面时候,虽然张兄弟穿在外面的道袍是新的,所用布料和染的靛青很一般般,脚下土布鞋后脚跟都磨损了,他早看了出来。 既然成了自家兄弟,找借口也要优先照顾一二,还不能表现太过刻意。 这位兄弟表面看着温和,其实心气儿高,有本事的人,有点儿内傲也属正常。 张闻风微笑着道谢,这是他应得的,正好缓解他窘迫的经济状况。 至少能买两套出客的外袍,和两双式样不过时的布鞋。 约两刻钟后,云秋禾走进来,笑道:“张观主,物品已经准备好,两个贼人安排在边上的房间内,很清净,我带你去看看是否满意?” 张闻风听出对方的弦外之音,想旁观他做画。 他不可能太不近人情,刚刚承受伍院主对他的关照,以他的阅历,当然能看出来,大家不说破而已,道:“麻烦云道友,咱们一起去看看。” 几人出了厅堂,走不多远,跟着云秋禾进了打扫擦拭过的房间,中间摆有两张桌子,其它物品全部搬去了两边墙壁,墙角蹲着两个身上挂彩的汉子,裹伤白布还浸透出干涸血迹。 张闻风一样样检查准备的物品,挑选出几支软硬粗细适中的柳枝炭条。 这女子做事很细心,柳枝炭条准备了不少,多种火候的都有,还特地将宣纸裁剪成了那天他弄出的尺寸大小,另有几张完整的宣纸,供他选用。 “很好,开始吧。” 铺开一张约四开宣纸,拿起一支炭条,随着臂膀受伤中年汉子的口述,他用炭条不停在画纸上描绘、涂抹、修改,撕下炊饼光滑的面皮子当橡皮擦,沾掉擦除多余炭条墨迹。 他追问一些细节,比如脸庞形状? 眼睛、鼻头的大小距离,嘴唇的厚薄等等。 特别是口述者记得比较清楚的特征,像嘴角边的法令纹,长短深阔,张闻风不厌其烦的问清楚,他只能凭借自己的专业知识,引导汉子回忆起更多的细节,再不停做出修改。 让两位恨不得竹筒倒豆子的贼人根据他画的再进一步做出改进。 忙了半个多时辰,画稿终于达到了汉子口中的七八分像。 云秋禾看着一步一步成形的画像,以及张观主娴熟使用木炭画画的架势,一笔一笔有迹可循,她像是找到了窍门推开了新的一扇窗户,目中露出兴奋。 以张观主拮据的条件,以前很可能是经常使用柳枝炭条这种垂手可得之物作画。 熟练之后,再才能做到运用黛石笔笔如刀,没有一处废笔的水准。 张闻风拿起边上用来擦手的半干毛巾,将手上沾染的炭黑色擦试干净,又取了一张新纸,铺在另一张桌子上,道:“我再重新画一张,那张修改太多,影响效果。” 用镇纸压住两边,他选了一支已经一头削尖一头削成方形的黛石条,不再看那张画稿一眼,横着捏抓黛石,在纸上大开大合运笔。 真叫一个心有成竹、行云流水不滞于物。 云秋禾暗自惊叹,果然,张观主的一手精湛画技,是通过炭条画出来的。 瞥一眼另一边看直眼的沈思,见其神态微妙,显然在暗记作画顺序。 云秋禾暗笑,学吧,这可不是平常的画法,看着容易,等真正自己画的时候,就知道笔笔纠结没有一处顺畅了。 她颇有一种站在高处的过来人优越感。 也就刻余钟,张闻风停手,他把匪首的一些基本特征给加强了,比如眼神,让其看上去更加凶悍,法令纹更加夸张突出。 两个贼人再站起来一看,同时叫道:“像,太像了!” 伍乾平拿着画像哈哈笑道:“好,张兄弟这手绝技,令人大开眼界,栾廷三那贼子,再看到他的海捕布告,定然要大吃一惊!” 有了范画,道录分院和县衙的画师,对照着勾画。 多花些时间,多用些心,能有六七分像还是可以做到,也够用了。 他不可能叫张兄弟把数百份画像全部包圆,人才有人才的用途,将一个化炁境修士当驴子使唤,那是暴殄天物,他可做不出来。 也耽误时间。 第30章 驴子的独特本事 事情办完,净手之后,张大观主由傅孤静做陪,领到一把黄铜钥匙,去分配给他的廨房转了转。 房间一面朝南,明亮雅静,有案桌、文房四宝、柜子和茶几椅子等物品。 隔壁是傅孤静和云秋禾的公房,大同小异的格局布置。 伍乾平事情较多,有了画像在手,他吩咐手下安派事务,忙忙碌碌的。 像昨天那般大行动,他临时借用了县衙和护城卫一些好手,今天得带着丰厚战利品上门当面酬谢,今后还有许多借重地方,当然他也会新招募一些散居道士,补充道录分院的势力。 云秋禾把那张草稿画像捞到手,带着剩余柳枝炭条,躲回房间闭门研究去了。 沈思若有所得,负手自顾自的走人。 “张兄弟,你看看还缺少什么?茶几用具若是不合用,让他们换了就是,你不方便说,告诉我一声,我来安排。” “多谢傅兄美意,很好了,无须更换增添。” “那成,我带你去账房老金那里走一趟,下次再有奖励领取,也知道地方。” “承傅兄吉言,希望咱们每月都能多去几次账房领取奖赏。” “哈哈,你这话我爱听。” 说笑间,傅孤静带着张闻风来到最里边的账房,是一个大房间隔成两半的格局,有几张座椅摆在外面,半人高的褐木柜台,横梁上方挂着三盏油灯。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穿灰布道袍的山羊胡老头,捉着毛笔在写着什么。 见到有人进来,老头翻着眼睛瞥了一眼,眼白露得有点多,显得有些刻板不近人情,见是傅孤静,老头换了个笑脸,放下毛笔招呼:“傅先生您来了。” “金师傅,这位是咱们分院新任客卿执法卫张观主,你们认识一下。” “张观主年轻有为,幸会幸会!” “哪里哪里,金师傅安好。” 待两人简单寒暄几句,傅孤静拿出院主的手条,放到柜台上推到金师傅面前。 金师傅捏着纸条一角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内容,特别是签名押印,核对无误后,把手条收进柜台下的一个抽屉里,摸出一本册子,翻开到最新页面,用小锥毛笔稍扁了扁砚台边缘的墨水,写了一行小字。 把账册倒转推给张闻风,毛笔递来,请他在后面签名按个手印。 张闻风扫过那行标示“银十三两八钱”的数字,心道他就阻了阻那个枯瘦老贼一招,击伤击毙两个普通贼人,这战利品分得也太丰厚,他手中的毛笔毫不迟疑往下签名。 傅孤静传音解释道:“把你前面击杀贼人的战利品,都算上了。” 张闻风懂了,他击杀的女贼身上各种物品不少,还有银锞子和碎银,当时他是白身,不敢私拿证物,担心给人留下贪心的印象,伍院主帮他一起算做战利品,是卖他人情,不做扣扣索索之事。 收了一张十两银票,是最硬通的户部制“官票”,一锭三两银锞子,和两块碎银,金师傅贴心地用个锦布钱袋装起来。 张闻风将钱袋口子的细索勒紧收进怀里,面上平和淡然,丝毫没有因为一下子收到一笔巨款而有所变化,与金师傅告辞一声,在傅孤静的陪同下,来到道录分院的“藏书室”。 出示令牌走进布满书架的藏书室,听傅孤静介绍,外面两间是对道录分院所有人开放,里面一间需要达到化炁境修为才允许进入。 张闻风在外面两间走马观花地转了一转,大致询问了解每个架子书册的分类,又出示令牌走进里面的房间,翻看了半个多时辰书册。 天近晌午,便被找来的傅孤静叫着走出道录分院大门。 来到附近的“知味楼”,傅孤静说要替忙不过来的伍院主好生招待一顿,叫了一桌子酒菜,张闻风陪了三杯便不肯多饮,他吃菜喝茶。 傅孤静也不多劝,有道家修士坚守某些古老规矩。 他是不怎么讲究,但是不能勉强别人破戒,便自斟自饮不停杯。 傅孤静是个场面人,席间谈笑风生,倒是不会冷场。 饭后张闻风提出告辞,与傅孤静分道走,戴上斗笠,走在熙熙攘攘热闹正街上。 他仔细感受一番,脱凡的影响相比上次,确实要减淡了许多。 身处市井之中,他不再是隐隐的厌烦和格格不入。 正儿八经逛了几家成衣铺子后,背后多出一个青布包裹,他购买了两套染色匀净的细腻青布道袍,两双云头鞋、云袜和两套白布中衣和亵裤,总共花费六钱多银子。 回到仙灵观,已是末时五刻,矮山那片旱地已经犁完、整平。 驴子在山顶树荫下呆头呆脑站着,见他回来,凑过来露出雪白牙齿,哼哼唧唧诉苦。 “真不是驴干的活,脖子都快勒断了,不是有句俗话叫‘小孩当家驴耕地,母鸡打鸣不吉利’嘛,观主,您大慈大悲,赶紧买头牛回来吧?” 它堂堂妖驴身份暴露了,还在田间地头打转,忒没面子。 得嘞,这货还给他整出一句蹩脚还错误的民俗谚语来了。 张闻风差点气笑,赏了它臀上一巴掌,用传音术笑骂: “你个懒货就是矫情,能把你累死?你自个说说吧,除了看家护院,你还能干些啥活?咱们道观可从来不养废物闲人,连我这个观主都要下地劳作。” 黑驴吭哧半响,才憋出一句:“我能找到特别好喝的水源。” “哦,特别好喝的水源?” 张闻风没搞清楚驴子口中特别好喝的标准是什么,是清甜甘冽?还是自带有青草般的芬芳重口味?问道:“比如呢?” “你放下东西,随我走一遭就知道,我也说不清楚,反正那水就是好喝,喝了浑身得劲,通透,能消除疲惫。” 黑驴为了能落得一身清闲,它也是拼了,把才发现不久的小秘密显摆出来。 张闻风稍有些诧异,什么水喝了能够浑身得劲,还能消除疲惫? 他来了兴致,道:“行,我放下包裹随你走一趟。” 看驴子的神情,不像是掰扯瞎话诳他。 他在心底思量,不会是运气爆棚,遇上了每次灵气潮涨随机出现的灵泉水吧? 与从正殿走出来查看的二师兄打声招呼,说了几句话,让二师兄自去清修打坐,他把身上的物品放回茅屋,随着黑驴下山。 黑驴沿着山脚小溪一路往西北方上游走去,到山坳转弯处,用嘴巴指着一洼约五尺水坑,道:“这里的水比较好喝,我以前干完活,经常喝这里的水。” 张闻风看着清澈见底铺着各种鹅卵石的水坑,是流动活水,他蹲下先洗把手,然后掬了一捧清凉溪水,尝了尝,仔细品味半响,他没感觉出什么太多不同。 黑驴察言观色知道观主不满意,道:“前面的水更好喝。” 率先踏着溪水往前小跑,七弯八绕,到了临近一座山包的北面,指着土黄岩石下一口丈许大水潭,道:“这里的水最好喝,再前面就不是这个味。” 它扬起脑袋,示意流经潭水的小溪上游水不好了。 “哦?” 张闻风半信半疑,仔细感受片刻,察觉此地空气有一丝不同。 缓缓呼吸吐纳,运转功法推动元炁,功行三周天之后,他通过比较发现,此地灵气比山顶更加活跃充沛。 附近草木相比其它地方更显青翠,黄叶少绿叶多,迟迟不见秋色。 驴子好本事啊,果然发现了好地方。 …… 第31章 辨水,地盘 从巨大的土黄岩石跳下,张闻风想尝尝潭水的味道。 “小心!” 驴子用它怪模怪样的声音提醒,一个纵跃而下,左前蹄子飞踢在草丛飚射出的一道黑影上,“啪”,一条暗黑底色花纹斑斓的两尺余长怪蛇,撞翻在溪水边鹅卵石上,露出灰白肚皮。 张闻风眼眸微微一凝,那怪蛇的瞳孔暗红似血,额头上有冠状紫红突出,灵活异常地翻转爬起,盘做一堆,昂首朝着驴子吐着分岔舌头,发出“嘶嘶”威胁声。 他“噌”一声拔剑,脚下抢步前进,手腕挽一个小巧剑花。 剑尖突进,直削怪蛇昂起的七寸位置。 他的速度比昨天和驴子比划时候,快了可不止一筹,而且轻灵自如。 看得驴子一阵皮紧蛋痛,往后退缩几步,昨天观主让着它了。 那条斑斓怪蛇“唰”一下自鹅卵石地面弹起,速度极快,扭动着身躯,避让过剑尖刺削,蛇首迅猛探出伸长,张开蛇嘴,露出上颚两颗尖细獠牙,狠狠咬向张闻风持剑手腕,悍勇异常。 施展了灵眼术的张闻风感知非同寻常敏锐,于细微处看得很清楚,他手臂回缩,手腕顺势微微一拧。 剑锋侧转着一绞,寒光闪烁,剑风呜呜发出破空声。 这一招叫“回风飘花”,要点便在回锋运用、力道寸劲的斩杀。 “嗤擦”几响,对攻的怪蛇自脖颈下方断做三截,掉落地面,尚未失去生机的蛇首在空中弹起,狠狠一口回咬到剑刃上,獠牙碰撞金属,发出“叮当”脆响。 张闻风手腕一抖,元炁过处,三角状蛇首劈做两半被震落到稍远处,彻底死透。 他知道蛇首与身躯分离,仍然具备杀伤力,才不会用手指轻易接近。 剑刃口沾染了口水一样的毒液涎水,他没急着清洗擦拭剑身,用目光缓缓扫视各处草丛,岩石形成的层叠凹陷阴暗小洞口等位置。 黑驴再不复平常的木讷呆萌,两只眼珠子瞪得溜圆,同样在小心搜查另外一个方向的溪水草丛两边,那条怪蛇的凶悍,让一人一驴心头警惕。 谁都没有料到,时近重阳,早晚天寒,还有蛇虫出来活动。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这处地方?” 张闻风传音问道,手中碧竹剑往观察不到的洞窟探了探,小心挪动脚步。 “今天中午才发现。上午不是犁完地嘛,吃罢草料豆子,我下山到经常喝水的那处水洼,想着身上没了束绳,可以随意走动,便溯源而上,一路走一路喝到这里,尝出水潭中的水更加好喝,倒是没有发现藏在草丛中的毒蛇。” 驴子有些不解,它中午在此地逗留时间不短。 怎么就没有遭毒蛇偷袭? 若是那条阴险长虫趁它不备,偷袭咬它胯下、腹部等要害位置,还真是难防,想想都后怕不已。 观主跳下来遭了蛇,它随即又怀疑观主是不是老瘸子口中的扫把星附体? 前些天刚刚遭贼,后来又遭鬼,倒霉事一件接一件。 当然这些心里话它憋在心底,可不敢乱讲。 张闻风“哦”了一声,道:“你在那处水洼喝水几年了?” “有好些年头了吧,具体多久我也记不清楚,应该是在我还没开窍之前。观主老大,有什么问题吗?” “哦,没有。我在猜测,你能开窍,只怕不单单是听道经受到的影响,或许,还和经常喝那地方的水有点关系?” 张闻风把附近草丛、小洞窟都检查一遍,再没发现第二条那样的鸡冠怪蛇。 他把剑身在下游的溪水中清洗一阵,甩了甩,拎在手中,等待上面水珠干透,用左手掬了一捧潭水尝尝,潭水中透着一股不同往常的清冽口感,他明显尝了出来。 就像是喝自来水和矿泉水的区别。 张闻风仔细运功分辨,水中蕴含有灵气,这应该是难得一遇的灵泉水。 泉眼或在潭中间偶尔冒出细小气泡的位置? 扫视一眼附近,杂树甚多,都不高大,其中有一颗枝干上长尖刺的山楂树,结着不少深红色果实,地面掉了好些熟透腐烂果子,空气中弥漫淡淡果酒香味。 驴子回转身,得意道:“是嘛,那以后我到这边来喝水。” 张闻风笑道:“记你一功。刚才被我斩杀的鸡冠怪蛇,它本能守护着此地,想独占这片风水宝地,你看附近,没有其它动物留下的足迹,连鸟粪都没有,所有想靠近的动物,要不被它驱赶,要不被它吃掉了,它距离开窍成妖,估计仅差半步之遥。” 潭水清澈,能隐约看到有小鱼在底部游动。 归剑入鞘,往岸上走几步,摘了几颗没有虫眼的成熟山楂。 野外的野果之类其实没有想象中的好吃,大多是又酸又涩,而稍甜的野果容易遭虫,不到成熟季节便被祸害差不多了,加上鸟雀识货,连虫带果子啄着吃光。 驴子呲牙,道:“这里是咱们的地盘,它成妖了又怎样?照样灭掉它。观主,我找到的这处水源,值得你买一头牛回来了吧?” 张闻风笑了,这货念念不忘偷懒,应道:“行,我说话算数,赶明儿去买一头牛回来干活,这处水源,你一定要守好了,别叫不相干的野物靠近,弄得粪便尿水到处流。” 野物的野物在寻找吃的喝的方面,都是一把好手,没有了怪蛇守着,要不几天,这地方就可以开动物联欢派对会了。 他脑子里盘算要怎么利用这处好地方,名正言顺,还不为外人察觉。 “好嘞。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抢地盘,我不踩死它。” 驴子凭本事免去身上重活,心情倍儿爽,低头喝了几口极好喝的清水。 张闻风把山楂在水中清洗干净,尝了一颗。 酸味压过甜味太多,这是没有经过人工一代代选优培育的野山楂,原味很重。 他尝出其中的一丝灵气,酸得扭着脸皮把果肉吞下去。 塞了一颗果子给好奇的驴子嘴里,看着驴子酸得呲牙咧嘴长耳朵乱弹。 他哈哈一笑,等来年春上,他买来几颗不同品种成年果木,移植种这附近,相信结出的果子,那味道,能把人馋哭,将果子揣进口袋,扯几根长草,把两截蛇躯捆扎提着。 晚上可以加餐,这可是美味滋补好东西,剖开成两半的蛇首就不要了,踢去远处树根下。 张闻风往前走,玩笑道:“回吧,以后你每天帮我打些这地方的水,供日常泡茶用,小心别把你恶心的口水弄进去。” 驴子屁颠嘚嘚跟在后面,踏溪水而行,满口答应:“观主放心,绝对不会。” 可不一定。 它的口水又没毒,还自带草木芬芳呢。 第32章 有喜事,谋后续 回到山顶,遇上从菜园地里忙完提着一竹篮瓜菜的瘸子。 站定说了几句话,瘸子转头看向木头木脑往树荫下蹩去的驴子,骂道:“驴日的,没有束绳栓着,倒会偷懒躲闲,磨面都找不着你,赶明儿去镇上请个煽猪的,把你那造孽的卵蛋割了,你就老老实实不会发春乱跑。” 骂完接了观主手中的两截蛇躯提着,一瘸一拐,心气不顺往厨房走。 张闻风用同情目光看着夹紧后腿慢慢转过脑袋的驴子,差点笑出声,摇摇头,朝后院去,瘸叔火气很大啊,看来是知道了驼背的破事儿。 驴子低声诅骂:“驴日的老瘸子,你那话儿老得不中用了,便想祸害驴爷还没开荤的家伙什,存心不良,天打雷劈,小心驴爷一jio怼你胯下……” 见观主回头,驴子若无其事往树荫下凉快去了。 洗面净手,去正殿烧了炷香,供上三颗山楂,张闻风盘坐在东边麦草蒲团上,闭目打坐念经,进行日常修行,与西边打坐的二师兄互不干扰。 待再睁开眼眸,正殿内光色黯淡,香雾杳杳。 张闻风浑身舒坦走出大殿。 夕阳西沉,霞光映照山顶,红艳艳的美不胜收。 驴子沐浴在一片红光中,黑皮流光溢彩,矗立着雕像一样不动。 二师兄从厨房帮忙走出来,见观主结束打坐,便叫了一声:“观主,开膳了。” “来了。” 张闻风一步一步下台阶往厨房走,心神宁静放松。 他觉得这样子修行,才是真的修行,很不错。 饭后,张闻风示意老瘸子别急着忙活,从怀里摸出那锭三两银锞子,放到桌子上,面对两人惊奇诧异目光,又掏出银灰色令牌,解释道: “我在城里道录分院谋了份差事职务,每个月有十两银钱俸禄,这是我昨天参与剿贼,分得的战利品一部分。瘸叔,你和二师兄去集市选一头能耕地的公牛买回来,加上上次卖掉伤腿牛的银钱,你们添置几样厚实冬衣、鞋子。那头驴子,今后我多半是用来做坐骑,来往城里时候比较多。” 他只说了客卿执法卫的俸银,散人俸禄没有提及。 等会镇上那个被三世宿鬼缠上的游檄上山,肯定能认出他是道录分院的大人。 他有了官身,对两个自己人坦露身份时机成熟,已经不碍事。 老瘸子稀里糊涂接了银灰令牌,突然醒起他手上还有油污,烫手一样,捏着令牌一角忙递给二师兄。 他在腰间围裙上使劲擦手。 满是皱纹老脸露出激动、欣喜若狂的兴奋表情,只会嘿嘿傻笑了。 他这种走过江湖的老把式,对于官家身份的份量,可是深有体会,忙答应道:“好,好,驴子咱们不使唤磨面,留给你用,免得破了皮相不好看。你的正事要紧。” 二师兄掏出一块棉布,将令牌上沾着的油水仔细擦拭干净。 他对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职务,并不比瘸子懂多少,但是十两银子的俸禄,让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据他所知,城内的刀笔吏,一个月俸银好像是八钱。 当然其它见不得人的油水不算,但是七七八八的加起来,一年收入估计也就十二三两银子顶齐天了,还得一家老小开销呢?年尾能落下的也不多。 突然,他想到前天有丝怀疑的可能,因为观主给他的感觉,与往常很是不同。 面对二师兄询问的目光,张闻风微微点头。 再次取出一面白玉牌,递给陡然激动不已的二师兄,道:“突破是前些天的事,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拖到今天才说。” 二师兄双手微微颤抖,接过白玉牌,翻来覆去看,好半响才压住激动,道:“师父他老人家总算可以含笑九泉,他没达成的心愿,观主帮他完成了。福生无量天尊!” 唯如此,才能解释得了观主加入道录分院一个月的俸银有十两。 修行中人啊,他终于看到典籍中描述的活生生的修士了。 老瘸子有些没反应过来,看看这个,再瞧瞧那个,拍着桌子不满叫道:“你们两个小子,打啥哑谜糊弄你瘸叔呢?有甚喜事,赶紧说人话,非得急我不是。” 他一身外家工夫不错,内家吐纳练得不怎么精通,他耐不住性子。 要他翻阅道典书籍,更是要他老命,他听不懂两人对话。 张闻风收了两块牌子,对兀自兴奋的二师兄道: “你与瘸叔掰扯掰扯,我先去溜溜食。对了,你准备准备,过些日子去一趟张家庄,带上检测法器,给所有七八岁到十五岁的小家伙测验一遍,只要资质合适,家中同意的都可带到山上来学道,管饭管衣,每个月还有三十文零花钱。” 就冲着管饭管衣,每个月还有三十文钱零花的条件,保管让庄子上的张家人钻营着都想把自家孩子往山上塞,特别是那些八岁、九岁狗都嫌又不能帮家里干几个活,光吃长饭的小家伙,送来省心还有一笔收入。 十二岁以上大点的就难说了,留家里干活肯定划算。 二师兄忙答应下来,以前道观没什么银钱,很难招到学徒,除非是吃不上饭的家里才想着把孩子往道观塞。 而师父是个懒散性子……道祖慈悲,师父是清静无为顺其自然性子,对于赚钱那等俗务不感兴趣,道观传到师弟手中终于改观了。 “轻点,瘸叔,您这手劲骨头都捏碎了,我与您说道说道观主突破是怎么回事……” 张闻风走出门,往东边几颗古树下走去。 厨房边上饭堂内传出的说话声音,渐渐听不到,外面暮色四起。 他估摸着再过片刻,镇上那个叫顾全的游檄,也应该携带祭品上山了。 蓦然听得那边饭堂传出老瘸子一声惊喝:“当真成了神仙人物?” “嘘,您轻声点……” 二师兄把一惊一乍的瘸子给安抚住,声音又低下去听不到了。 张闻风嘴角擒着一丝淡笑,在树下慢慢走着。 他在思索那潭水源的事情,等晚上再下一次密室,翻看一下玄木师祖留下的典籍,确认那潭水实属灵泉水之后,他便着手用银钱,动用目前身份,把西边临近的两座荒废小山头全部买下来,作为道观产业,耕种传承之用。 驴子默不作声跟着溜圈,它喜欢往观主身边凑。 观主身上有股独特气息对它有吸引力,以前可没有,是新近才发现。 …… 第33章 又遭贼了 等到夜色如幕,晚课开始,也没见那个身上有鬼的游檄上山。 张闻风心境淡泊宁然,自不在意对方来与不来。 他是有些好奇那头宿鬼的来路和特性,能够生生不息纠缠三世的鬼物,太稀罕了。 两世为道士,见识不同品类鬼物,是出于一种奇特的职业兴趣。 既然见不到,那便不见就是。 他从不勉强。 按部就班做完晚课,西边天际出现了一挂极细弯月。 张闻风观察片刻,与前世地球上的月亮也没甚分别,这地方的习俗、人文环境与华国古代相似,让他怀疑自己是穿越到了某个平行世界。 瞥一眼矗立黑暗中场坪香炉下方的黑驴。 那货似乎还没从经文奥义中醒神,茫茫然呆若木鸡,在神游物外。 张闻风没去打扰那头悟道的驴子,与二师兄交谈几句,便穿行走廊去了西殿。 落栓亮灯,他带着旧木盆和几张半干和全干抹布,拿着走进静室下到密室,穿过铜镜禁制,在最里间密室顶上发出柔和光亮石头的照耀下,张闻风花了刻多钟时间,用抹布将架子和油纸包裹上落的灰尘清理干净,地面擦拭两遍。 擦了手之后,用干抹布将架子残留水气擦拭干净,把所有油纸包裹全部打开,书籍整齐码放到架子上,按标示用毛笔分门别类写上书名标签,方便今后浏览查看。 有三个包裹已经空瘪,上面标示“典籍甲”“典籍乙”和“游记叁”。 张闻风颇为无奈。 当年不知是道观内的谁,在有化炁境修为后,进过密室,把灵气石和一些书籍拿走。 灵气石用了便算了,书籍也不归还,太过份了。 他选了一本《修仙灵物辨识基础上册》翻阅,里面记载着各种灵物、药材、矿物等的探测辨认,解释详细,浅显易懂,他先翻找到“灵泉水辨识”的篇章。 花了些时间思索着看完,他完全确定驴子发现的水潭下方,藏着一眼灵泉。 品级什么的先不管,灵泉的种种妙用,让他心情激动,赚大了。 明天给驴子奖励三根鸡腿,哦不,那货吃素,明天的草料多加拌豆饼和麸皮,功臣啊,吃的是草料,挤出来的是…… 念了两遍“清心诀”,平复心绪,排除杂念。 从头开始翻阅手中书册,知识就是力量,懂得越多对以后修行越发有利。 否则,发现宝物不知如何辨认,不懂得加以利用,那叫暴殄天物。 把手中这本内容繁多且杂的书册看完,以张闻风的体魄和精力,亦感觉些微头脑晕沉,他明白这是太过专注,一下子接受知识太多,造成的影响不适。 将抹布装盆里带着,走出密室返回地面。 张闻风瞥一眼西侧殿角落的漏壶,发现不觉间已经到了子时二刻,夜已深,他感觉没过去多长时间。 吹熄油灯,出门落锁。 天地一片寂静黑暗。 西边的月芽儿早就不见。 张闻风受深夜冷风一吹,稍稍舒服一些,与夜色中无声巡游走近的黑驴打了个招呼,摸黑走回后院,栓上门闩,倒不担心驴子进出院子的问题。 丈许高的院墙,以驴子的实力随便跳得过去。 返回茅屋,睡到床上缓缓吐纳调息,缓解脑子的难受,不觉沉沉睡去。 睡梦中,张闻风突然被驴子那古怪的声音惊醒。 “……观主醒来,进贼人了,快醒来!” 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他现在对于“贼”、“强盗”、“鬼”这些个负面名词,特别敏感。 掀掉薄布衾,翻身穿上外袍,抓起泥墙柱子上挂着的碧竹剑,耳中再次听到细微的声音:“观主快醒来,遭贼了。” 驴子都不敢弄出声响,用的是传音,细细如丝。 他轻轻拉开房门,看到屋檐下焦急不安的黑驴,传音问道:“来了几个贼人?” 若是来的一两个普通贼子,以驴子的本事,不会来叫他起床,直接用蹄子撂翻踢晕,摞到院门外面整整齐齐等候白天发落。 驴子传音道:“你可算醒来了,身为修行中人,也太不警醒。” 碎碎念抱怨一嘴,它才说正事。 “来了三个贼人,从西北院墙翻过来的,其中一个看着很厉害,我在拐角处正好撞上他们翻墙,赶紧就溜来了,他们或许看我是驴子没有追我。” 正说着,有火光亮起,贼人嚣张地点燃了西北角一座茅屋。 张闻风稍稍一转脑子便明白个中深意,不及详细多问,险情如水火,传音嘱咐驴子:“你见机行事,不要离得太远,随时准备从暗中冲出来配合我杀贼。” 他不知来的贼人什么来路,能够让驴子说很厉害,那只能是修士了? 突然心头一惊,不会是他画像的那个漏网匪首栾廷三吧? 不会这么巧吧? 他所知的贼修士只有这一个,怎么会找上他呢? 冤有头债有主,要报仇也应该是去城里,找伍院主他们几个明显的正主啊。 挨着后院门方向的茅屋冲出一道身影,紧着传来老瘸子的大叫:“快起来,走水了。” 瘸子五十多岁,人老瞌睡浅,再说快五更天,他一觉睡好,突然惊觉有光亮自窗外晃眼,才发现起火了。 吼了一嗓子,忙打开后院门一瘸一拐要往厨房跑,灭火得用工具盛水。 张闻风身影闪掠,往院门奔去,传音叫道:“瘸叔,抄家伙,是遭贼了,不要走散,有仨贼人,其中一个是修士。” 在道录分院时候,听说栾廷三有化炁境中期修为,在黑渊四绝中排名第三。 具体的擅长和手段,他没有特意打听,这谁能料到呢? 他已经假定来的是栾廷三那贼首了。 他剑法提升一大步,面对贼修士倒是不如何惧怕,但是对方有三人,他专心对付贼修士,不可能分心他顾,必须得让瘸叔和二师兄帮忙牵制另外两人片刻。 再加上暗处躲着的黑驴,他们胜算极大。 正说着二师兄穿着中衣冲出门,叫道:“走水了,走水了……” 张闻风忙传音告知一声,瘸子和二师兄大惊,赶紧钻回房间各自穿套整齐,抓着武器出来。 以瘸子的江湖经验,立刻猜到贼子用心险恶,先摸进来放火,趁他们拿着家伙什去救火的当口,从暗处蹦出来自背后偷袭,太特么阴险了。 特别是其中还有一个神仙人物的修士。 啊呸,不要脸。 第34章 知己知彼,阴招换暗算 张闻风不敢贸然拿着水盆之类,去假模假样地救火。 万一躲在暗处的贼修士偷袭瘸叔和二师兄,他又被另外两个贼子牵制,极难救援及时,再则他们这边因为传音而叫嚷声沉寂下来,已经出了破绽。 不可能将计就计赚那三个贼子的便宜。 他咳嗽一声,朗声道:“放火的朋友,出来吧,咱们明刀真枪做一场,若是藏头露尾不敢出来,我不奉陪,这就去城里寻找帮手。” 听得正主儿说要去县城搬救兵,后院西北方向暗处藏着的贼子躲不住了。 他们面面相觑,猜不透对方是如何发现的他们? 就剩他们仨了,不可能出内贼。 一个破锣般的男子声音响起:“好,好,豪气!那便按江湖规矩做过一场,你若输了,我只要一样东西,不害你们性命。” 有三个人影自火光中现身,顺着中间通道,往院门方向走来。 因为背光,还隔得远,看不清三人长相。 张闻风以前经常受瘸叔的江湖险恶故事熏陶,一下便听出对方是在行缓兵之计,想稳住他们,什么没有性命之忧的屁话,听听就好,他装着好奇问道: “不知朋友想要什么物品?若是可以,我这就给你,免去一场兵戈相斗。” 老瘸子眯着眼睛,打量来人。 他手中抓一根黑黝黝的铁纤,一头尖细,中间缠着细麻绳,约八尺长,低声道:“退出院门,到晒麦场上去,他们背光,咱们正当着火光晃眼,地势上吃亏。” 对面中间那个痩高身影嘿嘿一笑:“你们敢逃,我烧了你们的道观。” 他倒是不担心另外两个能从他手中逃脱,他主要是为了威胁正主儿。 他不肯说要什么物品,加快脚步,追向退出院门的三人。 左边一人手中拿着一根浸泡油脂的火把,走到离院门还有数丈时候,晃亮火折子点燃,手臂抡圆了将火把扔过院墙。 火把在空中翻腾,发出“呼呼”风声,照亮了好大一片。 三名贼人飞身自院墙上方掠过,他们不走门洞,担心遭机关暗算,往站定在晒麦场空地上的道观三人杀去,没有发现后院黑暗处,有一头黢黑的驴子,鬼鬼祟祟跟了出来。 那么厚重的蹄子踩在青砖地面,愣是落地无声。 张闻风借助丢过院墙的火把光线,看清飞掠过院子那个瘦高汉子的相貌,还真被他猜中了,是漏网之匪首栾廷三,明显的法令纹,阴狠的眼神,烧成灰他都认识。 他不急着现在叫破对方的身份,寻到合适机会,猛地吓对方一跳。 心下稍稍放松,他了解对方的修为底细,另外两个人穿夜行衣,戴着蒙面巾。 其中右边那个身材窈窕、凹凸有致,是个女贼。 他一下子想起初一凌晨,在山脚下伏击他被他反杀一女贼,跑掉的那个女贼,传音提醒:“蒙面女贼擅使机括毒针暗器,你们小心!” 另外那个蒙面男子,不知有什么本事,但他提醒一句,两人都会特意防备暗器。 他在猜测,莫非三个丧家之犬,是想要替死去的女贼报仇? 二师兄左手掌心出现一张黄符,口中念念有词,右手长剑一指女贼胸口,示意交给他来对付。 老瘸子也不争抢,他好多年没有与人厮杀,也不知还剩几分当年勇? 双手握着铁纤往腰间一摆,如端长枪,指向左边蒙面男子。 待对面三人落地朝这边冲来,张闻风拔剑出鞘,一泓淡青光芒挥洒,率先迎上中间的匪首栾廷三,心中默念清心诀,他需要保持绝对的冷静。 “好剑!” 栾廷三赞一声,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贪婪,法令纹随着嘴角拉伸更加明显。 拔出背后鬼头刀,纵跃而起,双手执刀大吼一声:“杀!” 刀锋闪耀着火把光照,亮晃晃一片,对着冲来的年轻道士猛劈,他不做任何防护试探,想以气势压胜。 张闻风左手掌心藏着青铜八卦镜,防备对方用什么恶鬼、毒雾手段干扰,见对方打算凭修为欺负他,他可不会与对方客气,手中碧竹剑急速刺去。 剑光点点,宛如梅花朵朵,在空中飘忽盛开。 他用了一招“迎风花开”的点刺手法为虚招,实则暗藏借力卸力手段。 听得有细微破空声响,他冷静状态下,用意念观想丹田内模糊的树状元炁,引导着突然外放,瞬间施展出“青木化波术”,身上有淡青光波一闪,皮肤染成淡青色。 “砰砰”几声,几枚暗器毒针射中他右侧脖颈、肩头等位置,在皮肤上留下一个个凹陷小点,被化波术的劲道反震,毒针掉落地面发出“叮当”声响。 是侧面的蒙面女贼趁机用机括暗器害人。 以栾廷三正面硬撼,吸引正主儿心神精力,女贼从旁配合暗算。 这是匪首临时传音沟通的战术,只没料到被对方熟练施法,随意给破掉。 二师兄在身上拍一张黄符,怒喝一声:“拿命来!” 手中长剑随着脚下抢进,朝着数丈外的女贼当胸刺去,他心中暗赞观主到底不同,有修仙法术护身,刚才真是吓了他一大跳,以为观主要糟。 另外一边的老瘸子与那个蒙面男子交上手,引往远离几人方向退去。 后院烧着的茅屋火光冲天,烧得越来越旺,噼里啪啦声中有火星一团一团往夜空中炸起。 那是烧着茅屋横梁了,光亮照耀,使得前方晒麦场上忽明忽暗,交手几人在明灭火光下晃出重影效果。 张闻风面上神色不动,他用灵眼术紧紧盯着匪首,没受女贼暗器毒针偷袭影响,手腕微转一挑,刺剑中途转换为柔劲。 “叮……铛铛”一阵急剧交锋。 一剑一刀连续碰撞,火光四溅。 化解掉对方势大力沉的一刀劈砍,张闻风脚下往右侧闪动。 他左手握着的铜镜灌注了元炁法力,咒语默念完成,对着大开大合步步劈杀的匪首眼睛一照,自从上次用这招阴过枯瘦老贼,他尝到了甜头。 而且暗夜中隐蔽性更强,这一下偷袭,夹在剑法击挡空隙使出,防不胜防。 他想好了后续该如何跟进一剑重创匪首。 法器激发的赤光突然射出,栾廷三大吃一惊。 对方剑术精妙,完全不像同伴言说初入化炁那般不堪,还藏着如此阴损手段。 他没有能够瞬息防护的法术手段,下意识双眼一闭,仍然有丝丝光芒扫中左边眼眸,顿时刺痛难忍。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面孔显得异常扭曲,对着从左边挥剑冲来的张闻风猛然一吼。 嘴巴开合,却很蹊跷地没有声音发出。 他提前用出了绝招,抵挡对方突然施展的阴招暗算。 …… 第35章 一头狡猾的战斗驴 一道音波突然在张闻风左边耳畔炸响,攻击来得非常古怪。 张闻风被震得眼冒金星,面显痛苦,他忙止步用手中碧竹剑横着格挡,脚下深一脚浅一脚往斜后方急速撤退,他连脚步都无法保持直线,喝醉了一般歪歪扭扭。 “铛”,刀剑碰撞,巨力震荡。 手中剑差点脱手,身体失衡踉跄数步,忙叫道:“踢他!” 他需要一点点时间恢复,对方也中了他的暗算,正是行动不便时候。 两人各自为对方准备了阴招,互换着吃了个亏。 一团黑影自黑暗中冲出,蹬地腾空飞跃,发出“咚”的一声,地面踩陷四个坑。 捂住左眼的栾廷三听得背后踩地声响,他豁然转身,一刀呼啸斜劈,年轻道士吃了他一记爆音术,正是自顾不暇,一时半会对他没什么威胁。 他对隐藏在暗中能够近他身的家伙心生忌惮。 这小破道观,怎么尽是高手? 那个老瘸子站都站不稳,居然使得一手凶悍中平枪法,压制得蒙面男子节节败退,真他娘的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栾廷三一刀劈在空处,陡然醒悟,忙往空中看去。 是他翻院墙时候撞见的黑毛驴,腾空自他头顶上方跃过去,两个硕大后肢蹄子交替朝他头顶反蹬踢来,速度奇快无比,几乎没甚风声,而他右手所持鬼头刀力道用老,劈去了后面收势不及。 他百忙之中左手握成拳头,灌注了元炁,往斜上方狠狠打去。 一头牲口会潜行,还能跃到头顶上方踢人。 莫不是成精怪了? 奇怪的是他没有察觉驴子身上有妖力气息波动。 “嘭嘭”,蹄子连续踢中拳头,差点没把栾廷三左手拳头踢得骨碎,太痛了! 那牲口好强悍的力量! 要不是他拳头上有元炁护着,这下绝对糟糕。 栾廷三左边眼睛泪水横流,他使劲瞪着右眼,一刀抡起,刀光划一个大弧线,对着空中硕大一团黑影追砍,那狡猾驴子用后肢蹬了他两下,在空中借他一拳力道,腾空调转方向远去,竟然不恋战。 看那落点方位,栾廷三顿时气得脑壳痛,叫道:“小心那头驴子!” 那驴子绝对他么成精了,会玩声东击西战术,在空中灵活得过份。 他已经说迟,与二师兄交手激烈的蒙面女子,听得头顶后方突然起恶风,她忙一偏头,以为是谁朝她射了一支暗器,驴子什么的她根本没反应过来。 躲过第一下偷袭,却怎么也躲不过连环无影踢的第二击。 一颗乌漆嘛黑带着泥土气的驴蹄子,“嘭”一声敲在蒙面女子左边太阳穴位置。 女子脑袋瓜剧烈一偏,“咔嚓”骨碎声中,露在蒙面巾外的双眸一下鼓出。 她身形摇晃,身不由己往右边踉跄转圈。 二师兄大喜,抢步一剑刺穿蒙面女贼脖颈,再一划拉。 他没想到观主口中很有灵性的驴子,还能帮着打架,凶狠厉害如斯! 太灵性了,他决定明天两顿都给驴子加豆饼奖励。 鲜血喷溅,把第一次捅人没有经验的二师兄淋了半个身子,血腥气一冲,他差点恶心得吐了,倒退几步,用剑撑着地面大口喘气。 “芒青!” 栾廷三见那女子转瞬间遭了毒手,他气得咬牙切齿,那头该死的驴子。 太可恶了!有本事冲着他来啊! 张闻风退到五六丈外,狠狠地摇了摇脑袋,他已经恢复过来,感觉脑子里的脑水在晃荡,还能听到嗡鸣回声,手中碧竹剑一摆,喝道:“来吧!不就是想要我手中剑吗,我用剑送你一程。” 贼人盯着他拔出的碧竹剑,露出的贪婪神色,他早就看在眼中。 报仇什么的应该只是顺便,觊觎法器才是目的。 贼人三去其一,而驴子落地,很风骚地一个摆尾漂移,已经奔着被瘸叔压制的蒙面男子气势汹汹冲去。 他心头松了一口气,该他出绝招对付眼前的匪首了。 即使元炁耗尽,亦没有了后顾之忧。 至少,他还有一头狡猾的战斗妖驴做帮手。 张闻风分心默念清心诀,迫使自己从耳孔嗡鸣声中冷静,手中剑尖对着数丈外的匪首,脚下碎步递进,快速杀向栾廷三。 他眼睛紧盯对方的嘴巴,防备对方再施展那招神秘莫测的法术,再阴他一记。 栾廷三用袖子狠狠擦一把泪水模糊的左眼,单手挥刀,用眼角余光留意对面小子缩在袖口明显攥着东西的左手,他脚步前冲。 双方再度交手,刀剑相击,爆发一阵密集叮当响声。 他修为胜过一筹,对元炁运用熟练,能够以力压制。 张闻风则是剑式多变,轻灵绚丽中杀机隐藏,剑术高出对方一头。 双方这次交手都很沉得住气,攻击、格挡、防守,进退有度,以快打快,车轮一样换着方位拼杀,不急着一招制对方于死地,不停试探寻找破绽。 另外一边,蒙面男子似乎更加顾忌驴子的攻击,见到驴子自侧面冲来,忙挥剑斜劈,脚下往栾廷三方向快速退却,只要驴子敢冲,他这一剑定要见血。 驴子怕痛怕死,它才不会上前挨刀子,前蹄子踩地刹住身形。 整个身躯横摆,用屁股对着蒙面汉子,后肢腾空而起,蹄子连环后踢,火光明灭照耀下,似有无数脚影憧憧。 “铛铛”几下急响,蒙面男子手中窄剑把持不住,抛起飞向空中。 老瘸子觑得破绽,身形一颠一簸,怪异的狸行步突然使出,冲刺速度奇快。 他手中握着的长铁钎挟带破空风声。 “呼”,在蒙面男子窄剑抛飞身体失却平衡的瞬间,嗤擦一声,自男子左侧胸口刺入,斜后背贯穿刺出。 这一式中平枪技,老瘸子力道不再保留,狠辣果敢。 真当他老了,杀不得贼子吗? 他顺着长铁钎的刺入,离男子有一臂半之远便止住,这是防着对方垂死反击。 紧着,老瘸子眼珠子突然睁大,他错愕不已,看到蒙面男子露在外面的手掌、额头和脸颊处皮肤,突然诡异地冒出绒绒白毛,那双幽黑的眼眸变得鬼火一般幽绿吓人。 老瘸子昨晚才听二师兄讲了观主诛杀女贼,剑斩僵尸的事迹,印象深刻。 他脱口而出叫道:“白僵尸!” …… 第36章 奈何胆子太小 那头突然变异的僵尸已经顺着穿透的铁钎,“嗤”一声接近,狠狠一拳打中往后撒手急退避让的老瘸子肩头,力道凶猛。 打得行动有些不便的老瘸子,断线风筝一样飞出。 僵尸胸口穿插着铁钎,欲再要追杀,喘得几口气压制住心中烦恶的二师兄赶了过来,挥剑挡住僵尸,叫道:“瘸叔,你怎样了?” 驴子被突然变作僵尸的家伙吓了一跳,它撂转屁股,一阵风遁入黑暗。 它突然发现,背后使阴招撂蹄子,挺适合它的,又爽又彪又飒。 正面硬抗代价太大,血淋淋的,还是不要了。 老瘸子跌倒在地上手脚并用打了几个滚,消除冲击力道,吭哧着低声骂道:“一惊一乍的叫个屁啊,别影响风哥儿,老子死不了,你牵制住那头僵尸。” 他江湖经验老道,点破其中关窍。 从来没有行走过真正江湖的二师兄,顿时羞愧得脸上涨红。 他眼角扫到观主那边,发现观主还是受到影响,分心看这边时候似乎中了暗算,身躯摇晃,趔趄倒退,他心头焦急,却被僵尸盯上攻了过来。 栾廷三大笑一声:“小子,认命吧!” 他控制着炼制的“活尸”突然发威,惊扰对手注意力,趁机一记爆音术偷袭。 相同法术伎俩,两次建功,这次看对手还如何逃过一劫? 那头该死的驴子,他注意到是往另外一个方向遁走,再要绕到他后面也来不及了,他有了防备,不担心驴子捣乱,再则驴子来来回回就一招撂起后蹄子踢人,他心中有了破解法子。 想用相同招式对付他,他的刀子不是吃素的,绝对能给驴子一招开膛破肚。 栾廷三右手持刀左手倒转顶着刀柄,身形往前急冲。 元炁灌注下,刀身雪亮,刀刃划破空气发出尖啸声。 使一招凶狠顶手刀,杀向中了爆音术头晕目眩掌控不了身体平衡的张闻风。 “风哥儿小心!” 老瘸子大急,捡起地上女贼抛却的窄剑,就待当暗器投掷。 张闻风身形突然往边上斜闪一步,避开刀锋正面,手中下指的剑锋弹起,化作一片青光,明灭忽闪火光下如雾气朦胧,又有点点光亮如花瓣飞舞,把冲势凶猛的匪首笼罩其中,同时先声夺人喝道: “栾廷三!你的案子发了!” 他早就防着对方的法术暗算,先前交手几招,他默念经文,突然灵光闪动。 何不用青木化波术提前堵住两个耳孔呢? 否则神经紧张,时时防备,万一没防住,且不糟了个大糕。 稍一尝试,发现越小范围施展化波术,越容易控制,还不怎么消耗元炁。 除了不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有些弊端,但是目前己方战况大占优势,他不用分心它顾,专心对付匪首就成,弊端影响降低到了最小。 是以栾廷三再次使用那种爆音偷袭,他耳中除了稍有嗡嗡震动,根本不受影响。 将计就计装着东倒西歪,他很有经验了,对方果断上当。 栾廷三面对如此变故,惊得脸色发白,原来对方早就知道是他。 他这一刀没留余地,只想着一式雷霆绝杀重创对手,第二招后续追杀结果掉扎手的点子,免得对方恢复过来,然后抢到那柄在他鬼头刀上留下无数口子的法器,宰杀了另外两个家伙,再与活尸追杀驴子去。 设想得很美好,现实却骨感得硌手。 对方不动声色间,破掉他偷偷练成不久的爆音术,顺便给他设下圈套让他钻。 太他么阴了! 栾廷三咬牙切齿,身躯扭动,变刺杀为横斩。 这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唯一应对变招,连后退都不能,他疯狂运转元炁,试图护身,脚下干脆往前猛冲,只有逃过这一劫,才能再图后续。 万万没料到那小子初入化炁境,便对元炁掌握得如此熟稔,剑术高明如斯。 早知如此,他便不会受那女子蛊惑前来夺剑顺便报仇,而是应该依照他的稳妥计划,带着美娇人和活僵尸躲入深山大泽,等过些年头风平浪静了,再出山。 或者去往深山往西的大凉国避避风头。 一剑如影,突然自绚丽剑光中杀出,擦着鬼头刀锋口过去。 “嗤擦”,剑锋洞穿竭力扭动身躯的栾廷三右胸,爆发的元炁力道,将他整个人轰得噔噔噔连连退出两丈外,前胸后背血肉模糊,内腑糜烂,血如泉涌。 飞花式! 张闻风目前掌握的最大底牌绝招,剑式轻灵耀眼,绚烂中蕴含一击必杀。 两人隔着距离相对而立,相互死死盯着对方。 张闻风手中碧青剑尖略微朝下,一串血珠滴答掉落向地面。 暗自感叹修士生命力强悍,这都不死,他体内元炁几无,幸好能使用武技。 正待上前去结果重创垂死的匪首,却见黑暗中杀出漆黑一团,是黑驴,他笑了,这货倒会捡便宜。 黑驴急刹车摆尾,前肢撑地,后肢无影踢还没完全使出。 栾廷三眼眸中神采涣散,朝后仰天倒去,手中鬼头刀“当啷”一声砸在地面。 驴子听得兵器声响,吓得忙往前蹿去,姿势怪模怪样的别扭。 张闻风无语吐槽,这货擅使阴招偷袭,奈何胆子太小,白瞎了恁大个。 穿插着长铁钎的僵尸与二师兄缠斗,连中几剑若无其事,一口腥臭绿气猛地喷出,二师兄嗅到一点点忙往后飞退,他感觉脑袋稍晕,赶紧调运内息排斥不适。 “小心僵尸毒气!” 出声提醒持剑杀来的老瘸子。 老瘸子对那团暗绿气体也颇为忌惮,正待往二师兄这边来,却见那头僵尸眼眸中的幽火突然一熄,软踏踏往边上歪倒,铁钎嘭一声碰到地面。 猛回头看去,那个贼修士先一步倒地身亡了。 老瘸子大大的松了口气,特别诡异凶险的一战,终归是赢了。 “还愣着干嘛?二师兄,快去救火啊。” 张闻风提醒欣喜的两人,提着宝剑往前走去,见火光越发冲天,叫道:“用锄头,把着火附近的茅屋掀翻,阻挡火势蔓延,你们先去,我缓口气就来。” 如此大的火势,凭他们三人,杯水车薪,救是救不过来了。 只能阻断,无可燃烧之物时自然就熄灭。 第37章 观主说的都在理 手起一剑,谨慎刺中死不瞑目的栾廷三脖颈,再一绞,切断颈椎骨头。 听多了老瘸子的江湖故事,尔虞我诈的诡计阴谋和补刀的重要性,他都懂些。 二师兄听得观主吩咐,立刻朝后院飞奔而去。 老瘸子用捡到的窄剑把倒地僵尸的脑袋砍断,一瘸一拐走近,他肩头受了一拳,红肿一大块,只庆幸没有被僵尸的脏爪子给抓伤破皮。 那玩意乌青泛黑色,一看就不是甚好东西。 “风哥儿,你没伤着吧?” “我没事,歇息片刻就好,您去看着点二师兄救火,别蛮干伤了人。” “那成,你慢慢调息,不着急,我先去后院看看。” 老瘸子上下打量,没有看到观主身上有伤,衣袍都没有破损。 他也惦记后院的大火,紧走几步,又回头对重新返回的黑驴笑骂:“你个驴日的,还真有灵性啊,知道帮咱们打架,是咱们道观的种!赶明儿我从风哥儿给的银子里省出来几文,请你喝高粱酒。” 黑驴立刻“啊呃……啊呃……”,回应了一嘴,这个可以有。 老瘸子哈哈大笑:“听得有酒喝就来劲,是个老爷们!老子要是给你找个母驴娘子,你还不乐上天去?” 他戳着窄剑当拐杖,往后院一路小跑去。 黑驴听得老瘸子要给它找母驴,顿时撂下观主老大,往老瘸子那边屁颠屁颠追去,口中“啊呃……啊呃……”不停叫唤,连老瘸子曾经说要找人骟它卵蛋的仇,都忘掉了。 “色驴匹!” 张闻风鄙视笑骂一句,就着地上尸体衣袍擦了擦剑身,归剑入鞘。 摆了一个青木桩缓缓调息恢复,他相信有瘸叔看着,不会把道观烧了,那些个破茅屋烧了正好要建新的青砖瓦房。 远处隐约传来五更梆子声,快天亮了。 留了一分心神,调息约半刻钟,恢复一些元炁,张闻风起身往后院飞掠去。 只见泥尘灰屑飞舞,二师兄用锄头推倒了两座茅屋,把稻草、家具等容易着火的物品往外搬,老瘸叔正用驴子驮着两个水桶运水,淋湿倒塌的茅屋。 张闻风抢上前帮忙,指挥两人把毛巾打湿围着口鼻,别灼伤了鼻子和心肺,最后连驴鼻子上都蒙了一大块打湿的青布。 三人一驴齐心合力,忙活了半个多时辰,清理出隔火带。 天边显出鱼肚白,烧着的两座茅屋火势渐小。 张闻风让二师兄去拿些纸钱、纸元宝、香、烛、糯米等物品,他身上烟熏火燎,取下围着的热乎毛巾,整了整脏乎乎的衣袍头发,满脸肃穆点着白蜡烛,插到青砖地缝。 就着烛火点燃三支线香,双手捧着,对西方拱手作了一揖,口中念颂超度经文。 二师兄点烧纸钱、纸元宝,开口应和念诵。 心中大为佩服观主心性豁达。 他为自己的狭隘深感惭愧,贼人也是一条性命,做恶被诛杀是罪有应得。 超度他们去往冥府,送行一程,是道士该有的本分,至于冥府怎么审判那是阴间事情。 观主的道理多,且行得正,他还要跟着观主多修心、修行。 袅袅青烟散,琅琅吟唱声。 张闻风把线香插在地砖缝,口中念诵不停,抓起糯米往三个方向撒了三把。 他心下承诺过要为宿主亡魂做一场简单法事,一直有这样事那样事耽误,拖到现在,现在烧去两座茅屋,也算风光排场。 尘归尘,土归土,今后各自安好罢。 法事结束,张闻风了却一桩心事,神态轻松,安慰两人道: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们道观注定要有新气象,正好烧了茅屋建新院子。走吧,肚子饿了,做点好吃的犒劳下五脏庙,等火熄灭了,再来收拾残局。” 老瘸子一直旁观默不打扰,风哥儿行事确实大气讲究,令他大为佩服。 听得风哥儿如此说,他又捡起丢在墙根的窄剑,点头笑道:“风哥儿这话在理,烧了咱们就建新的,只要人没事,一切都好说。那三个贼人身上得好生翻翻,说不定能找出一些银钱,多少补贴咱们的损失。” 道理归道理,现实是现实。 按江湖规矩,击杀的贼子,其身上的战利品都归自己。 他是在提醒观主,即使有了官身,也别太脸皮子薄吃亏上当,该拿的当仁不让。 天上的神仙又怎样? 一样为了争吃香火打得满天飞,评书不都这样讲的嘛。 三人一驴出了后院,老瘸子见观主蹲下来搜寻那具贼修士的尸身,看手法很谨慎有章法,先轻捏按压衣袍各处,防着有毒物暗藏在袖袋、怀里暴起咬手,便放心地来到脑袋变形的女贼尸体边。 他不嫌弃脏手和血腥,一通探索摸寻,嘀咕道:“好大一对奈子!” 跟着身边的二师兄对这个老不修很是无语,这么多年的香火白熏陶了。 老瘸子突然回头,笑得贼眉挤眼道:“老二,你也上手来摸摸,我教你手法!” 二师兄满脸严肃摇头拒绝,为老不尊,鄙视之。 老瘸子换了张正经脸,批评数落:“你瞧瞧你,满脑子的奈子,我说过就算了,你还装着的,年轻人啊,修行养气不到家,你瞧瞧观主,他就不会像你假正经。再说我是教你江湖上摸尸搜寻战利品正经手法,你这都能想歪……哎,你别走啊。” 二师兄简直受不了这个胡搅蛮缠老头,转身走人,去看观主有条不紊摸尸。 他才不和色老头学摸女尸下流手法。 老瘸子不满嘀咕着,背对观主方向,手法极快,从女贼怀里摸出一小叠银票。 他在摸寻的时候,凭手感就知道银票面额大小,他以前走江湖的经验,可不是白给的,这是一笔不小的横财,不着痕迹把银票缩回自个袖子内藏起。 他还是担心观主太过正派,非得等官府来人把银票当赃物证据上交。 话说官字两张口,只有吃进去,怎么会有吐出来的? 他故意用荤话激走没开过荤,性子耿直的老二,顺手牵羊将银票截留下来,等过些时候风头过去,他再拿出来与观主说清楚。 银票用在建新院子和道观上面,都是为这辈子积阴德的好事。 何乐而不为! …… 第38章 驴子有话说,兄弟们进来聊聊 黑驴:“观主,帮我取一个名呗?” 观主:“就叫黑驴,很好。” 黑驴:“不是啊,这世上黑驴何其多,同名太多,怎能显出我的卓尔不凡?帮我取个独特的名号吧。” 观主:“多又怎样,叫它们,能听懂吗?笨!” 黑驴:“咦,也对,它们听不懂人话。……不对啊,这世上其它黑驴修炼成妖,不就能听懂人话了吗?” 观主给了这货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你不会让它们不是黑驴?” 黑驴恍然大悟:“对哦,这法子好,见一个打死一个,让它们统统变成死驴。” 观主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盯得黑驴讪笑着心头发毛:“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整天只知道打打杀杀的,你不会与其它能听懂人话的妖黑驴商议,让它们改变毛色,多简单的事儿。” 黑驴:“呃!?” 毛色怎么变?观主你变一个我看看? 边走边嘀咕:“观主肚子里没墨水,又懒,不肯帮着想名字。” 观主:“你过来,我不打死你!” 黑驴才不上当,撒腿跑了,苦恼不已:“到底取个甚名好呢?驴黑子,不行,太土气,掉渣;驴蛋,不行不行,把蛋摆出来不雅观;驴大,更不行,听着像那话儿……哎,想得驴爷一个头有两个大,算了,就叫黑驴吧,又爽又飒又好记,挺好!” 你们取的名,有观主随口不负责任取的好吗? 欢迎来战!嘎嘎~~ ………… 以上是闲篇扯谈,说点正经的。 兄弟们啊,本书八万多字了,略肥可以开宰了,能不能不要养在书架上落灰? 再养真的养死了咧。 快三千的收藏,还不到两百追读,这期推荐位没有pK过同期,只得了一个安慰奖“网页气人推荐”,手机上的推荐位没有晋级。 请兄弟们帮帮忙,追读到下周三,每天晚上抽几分钟。 下周必须要追读到两百以上,晋级一个手机推荐位,否则真凉了。 作者交流群里的同行传授经验,说作者是死脑筋,还写什么原创,还不带系统,还不开后宫搞h擦边球,这下慢热得快死球了吧。 冷嘲热讽有苦自知,有什么法子呢? 这本如果真不行,下本作者改成大众喜欢的“系统”还不行吗! 写点有考究花时间的文,太难了,心酸。 所以拜托大家,喜欢本书的兄弟们,追读、票票支持作者吧,作者想要更多的推荐位曝光,想要好成绩写得有干劲啊。 抱拳! 感谢! 第39章 不经意的考验,收获一门秘术 老瘸子年轻时候闯荡江湖,享受过快活过,受过情伤再也不与女人纠葛,孑然老光棍一条,无儿无女,一辈子就这样了。 他赚积阴德,图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去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 偏头对上一双乌溜溜的驴眼,老瘸子一拍额头,他怎么把这货给忘了。 这牲口虽然不会说话告他的刁状,但是江湖道义,见者有份,这个传统不能丢。 “一头母驴娘子,不干拉倒!” 驴子立刻咧嘴露牙,欣然同意,用脑袋拱了拱老瘸子的肩膀。 差点没把老瘸子痛得抽冷气冒冷汗,驴日的,他肩膀还肿着没好呢。 去你的母驴娘子,他反正没说什么时候兑现。 那边张闻风搜出来两本册子,一个钱袋,三张银票,三张黄符,一个小木盒和符笔等零碎物品,武器不算在内。 张闻风看着册子封皮上写的《炼尸真经》、《房中秘术详解》,便知道是邪术,先翻开《炼尸真经》册子,对旁边诧异看着的二师兄解释道: “这些害人的东西,我们可以不学,但是有机会能够多了解下,不是坏事,从中找出邪术破绽,以后再对付邪道就容易许多。” 二师兄闻言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观主就是观主,不经意的一句话往往都有大道理包含其中。 于是,他上前捡起那本翻得发毛的《房中秘术详解》,认真翻阅起来,只余下差点掉出眼珠子的观主,目瞪狗呆。 老瘸子掏摸半响,见女贼身上没甚油水,他也懒得取剩余几块碎银子,总得给官差留一点油水打发,按着讨好他的驴子脑袋站起身,那柄窄剑不要了。 一瘸一拐走到借着晨曦微光认真看书的两人面前,扫一眼地上的物品。 才三张银票,最大那张是五十两,老瘸子有些看不上眼了,转身往厨房走,道:“你们慢慢料理,我去做顿丰盛早膳,老二,等下记着去看看后院的余火,别大意了啊。” 银票大头在他袖袋揣着,安心得很。 二师兄看得面红耳赤,还好光线黯淡看不怎么出来。 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荒淫无耻的功法? 他忙侧转身体离观主远点,道:“晓得了,我等下就去。” 张闻风盯着手上册子中间夹着的一张旧黄纸笺,正看得入神。 那上面记载着一门叫“爆音术”的元炁施展法门。 旧黄纸笺应该是从某本功法册子撕下来的,边缘呈撕裂状,字迹飘逸,与手中册子上只算工整的字体完全不同。 记载的内容应该是正宗道门术法,第一句便是“大音希声,道有所踪”,气魄显得极大。 翻来覆去看了三遍,他突然发现,这门法术与传音入密有某种相似联系。 都是对元炁控制声波的运用,只是一个用元炁束声呈线,目的是为传音,不是攻击法门,爆音术则是用元炁把声波压缩到极致,再突然爆发。 大音希声,伤人无形。 他就吃过这门法术的大亏,可以说是有切身痛楚体会。 张闻风目中露出一丝兴奋,这门法术他必须要学会,弥补他目前法术攻击手段严重不足的缺陷,术无分好坏阴损,主要是看用的人是正是邪。 一旁认真研究《房中秘术详解》的二师兄,突然把书放下,见观主看他,低声惭愧道:“我……定心不够,不适合翻阅邪道功法,观主你慢慢看,我去厨房给瘸叔帮忙去。” 逃也似的起身走了,只是岔开的脚步有些怪异。 张闻风目中蕴笑,这是对二师兄的一个不经意小考验,还是二师兄自找的,嘱咐道:“二师兄,你默念本门‘静心辟邪咒’,可怯除杂念,涤荡尘埃,不受邪道功法影响。” “是,观主高明。福生无量天尊!” 二师兄停步片刻,再走路时候恢复了正常。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中衣背部全是汗水,冰凉湿腻。 心中暗惊邪道功法好生厉害,差点就着了道,见观主沉浸其中悠然自得,神色清明,与他先前的心猿意马杂念丛生相比,高下立判,他是越发佩服得紧。 先往后院看看,再去厨房帮忙。 张闻风独自在晨风里揣摩“爆音术”的奥义。 这玩意原理不难理解,但是真要运用出来,一时半会的挺难弄,当然栾廷三能够施展,他便可以学会,这个自信还是有的。 一个驴头凑近,好奇观看张闻风已经盯着许久的旧黄纸笺。 愣么好看吗? “别捣乱,你不识字,上面的术法你又看不懂,瞎凑啥热闹,一边玩去。” 张闻风把驴脸推开,他调运不多的元炁,尝试压缩音波的工夫又白费了。 驴子听得是术法,两眼冒光,比要给它找母驴娘子还兴奋,传音叫道:“别介啊,你教我一两门攻击法术。我除了用蹄子乱踢,都没有任何术法傍身,下次要是遇到比今天更厉害的对手,还怎么帮你打架?是不是?” 张闻风放下册子,再次推开驴脸,这货的舌条都快要舔到他脸上了。 巴结人都不会,只知道舔,你又不是狗子。 “你是妖驴,能学人类的术法吗?经脉、气息都不一样吧,乱学的话,别整得走火入魔死翘翘了。” 黑驴认真思索半响,道:“你教我一门简单的,我先试试,发现不对,我也不会蠢到强行作死……唉,我听道经多年,从来没有领悟出一门攻击妖术,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像内视术、灵眼术、传音术等基本的辅助术法不算。 这些只要开窍,时间久了自然而然就会。 张闻风见这货说得可怜巴巴,笑道:“行了,别卖惨了,我把这门爆音术的元炁运用法子教给你,你且试试,不行莫要强行尝试,我可不想明天吃全驴宴。” “懂得起,懂得起,快教我。” 驴子自动过滤后面一句。 观主什么都好,就是生了一张嘴。 “你听好了:大音希声,道有所踪……” 张闻风把爆音术的法术文字告诉驴子,又把他理解的爆音术与传音术大同小异的观点阐述一遍。 驴子重复一遍爆音术法门文字,准确无误后,转身呆头呆脑走了。 张闻风又尝试几次,仍然没有拿捏到门槛,见天色大亮,鸟雀在树梢叽叽喳喳,便脸色平静把这张旧黄纸笺收进怀里,以后有的是时间研究。 他又不迂腐,所谓秘法当然是外面的人知道得越少越好,而且爆音术有一个弊端,对方若是有了防备,就不能做到出其不意,起不到甚么作用。 把两部邪术册子翻阅浏览了一遍,再没发现夹页。 放下册子,拿起露水润湿的钱袋捏了捏,再扯开细索看了看,里面只有一些零碎银子,略过三张银票和黄纸符箓,他捡起地上的小木盒。 盒子表面显得很光亮,应该是物品主人经常拿出来摩挲的缘故。 摇了摇盒子,听得有沉闷的硬物撞击“咚咚”声。 再放到耳边仔细倾听半响,没有细微爬行杂音。 他把盒子放地上,飞快揭开盒盖,里面有一个更小的锦布袋子,没有害人的毒虫之类,轻按检查一下,锦布袋里装的是三个硬物。 捏起袋子细索两端拉开,扯开袋口。 露出里面三颗亮晶晶温润流转的扁平淡白玉石,光光滑滑,半截大拇指长短。 “这是……灵气石!” 第40章 张观主剑术确实了得 张闻风呼吸停滞了一瞬。 他看过半部灵物辨识,一搭眼,认出这是修行界大名鼎鼎的灵气石。 这是用途很广泛的好东西! 可辅助修炼,可用于布阵、炼丹等方面。 当然灵气石最大用途是作为修行界的货币使用,玄木师祖曾经在密室留下过一堆,可惜……他现在又有了三颗。 把装着灵气石的袋子放回小木盒装进袖口收了,就像是拿回自己的物品一样自然,其它东西没什么看头,他把所有物品放回栾廷三口袋,包括那三张银票。 匪首是他斩杀,战利品对他有用的就拿了,很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不再是布衣白身,成为了道录分院一员,考虑问题不用再像以前谨小慎微。 该做的面子工夫他也会做,不是留下了三张银票吗? 道录分院的某些规矩,他还在慢慢了解之中。 又走去倒毙的女贼身侧蹲下,细细搜查一阵,除了暗器筒、暗绿珠子、汗巾、几块碎银子等零碎物品,再没其它特殊物品。 老瘸子过手拿走一小叠银票,黑驴全程看在眼里,转头便传音告知了他。 黑驴很拎得清它是跟着谁混,不会因为一头母驴娘子就晕头,再则真正能做主购买母驴的只能是观主老大,老瘸子最多有提议权。 张闻风没有揭破老瘸子的作弊行为。 在宿体的印象中,老瘸子没亲没故,是一心一意为了道观着想把道观当家的自己人,除了偶尔去镇上喝几杯消遣,今后会终老死在道观。 前观主他师父羽化前,还一再嘱咐他要善待老瘸子,替老瘸子养老送终。 他想看看老瘸子要如何处理那叠银票? 钱财动人心,也是一面照心镜。 二师兄从厨房出来,招呼一声:“观主,用早膳了。” “来了。” 今日的早课得等会补上,现在灰头土脸没一处干净的,不适合进殿礼道。 吃罢早膳,洗沐干净,换上新道袍和新布鞋,与同样清洗干净的二师兄大开正殿门,加三支蜡烛照得通亮,给长明灯添油,擦拭器物之后焚香做早课。 殿内宝相庄严,香雾缭绕,吟经声如天籁音。 殿外贼匪伏尸,惨状血腥,黑驴站立如雕像。 做完早课,打发二师兄跑一趟城内,拿他的纸条去道录分院找伍院主或傅孤静。 他必须坐镇道观,免得再出岔子。 漏网匪首找上门来伏诛在山上,案子可以说是彻底了结。 他应该能够安生修行一些日子,待他慢慢将修行基础补上,顺便再将灵泉水源所属地块买下,做为道观今后传承基业。 他苟在山上念经种田,提升修为揣摩法术,不亦乐乎。 大半个时辰过去,他在殿内盘坐打坐调息,恢复了大半修为。 听得外面老瘸子的招呼声,张闻风睁开眼眸,神色恬淡飘然起身,走出大殿门槛,见到傅孤静、云秋禾以及戴着短纱笠帽一身白袍的沈思联袂而来,二师兄脚程没他们快,估计还要过一会才能赶回来。 见礼寒暄两句,傅孤静笑着调侃道: “张兄弟,你做得可不讲究,伍院主昨儿个差不多忙活了一宿,布置安派画像和张贴事宜,把那群画师催得鸡飞狗跳,道录分院的下属派遣到处跑,你一个人闷声不响把事情包圆。 你自个说说,那些赶工出来的画像,贴哪儿去?兄弟们还干不干活了?” 云秋禾抿嘴笑,绕过台阶去查看晒麦场摆着的尸身。 确实,今儿早上听到消息,伍院主忙叫人通知熬了通宵的画师去歇息。 要是让画师们知道熬一晚上做了无用功,还不暗地里气得七窍生烟,鼻孔冒泡?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张闻风摊开手,满是无奈:“我苦口婆心劝三个贼子去城里吃香的喝辣的,好话说尽,他们不肯听,非得赖在我这小小道观,我也是没法子,只能拼尽全力超度了他们,实在不想抢兄弟们的生意,见谅见谅!” 傅孤静哈哈大笑,叫道:“张兄弟这样说话就对了,要不成天见的把道祖挂嘴边,听得我……” 张闻风提醒:“傅兄慎言,此乃道观所在道祖面前。福生无量天尊!” 傅孤静忙肃容面向道观垂首请罪:“弟子无状,系无心之语,请道祖勿怪,等下公事忙完,弟子奉香请罪!道祖慈悲。” 他求长生,心底里对于道祖崇信有限度,却也不能落人口实。 一个小小插曲过去,开始做正事。 黑驴嘚嘚凑近,把鼻子伸到旁观的云秋禾胸前嗅了嗅,好香。 云秋禾用芊芊素手摸了摸温顺的驴子脑袋顶门,笑道:“张观主,你们道观连驴子都好特别,不用系绳子,任由它四处溜达,不怕它跑丢了?” 张闻风瞥了一眼蠢萌蠢萌装可爱的牲口,道:“它有灵性,丢不了。” 它还会说话呢,个色驴匹。 黑驴又嘚嘚跑到张闻风身边,拖着他衣袖传音:“有人来了,好几个。” 张闻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五更天前,山上起大火,好多树木都烧焦了,数里外镇子上巡夜的更夫应该是看到了。 “没事,随他们上来。” 张闻风不打算出面,有傅孤静几人在,他不用费口水。 傅孤静这次没有把尸体给剥得光光的,用不着了,上次是为了找出贼人的证据和蛛丝马迹,才查的过细,他翻看着栾廷三的尸身,口中啧啧赞叹: “张兄弟真有你的,当胸一剑,威力不同寻常,了不起的剑术!” 云秋禾点头赞同:“正面对决,很厉害的一击!” 都是行家里手,能够通过前胸后背的贯穿伤口,以及流淌出来的内脏碎片,看出许多东西来,傅孤静经验丰富,能够多看出一些不同。 他翻看匪首双眸,暗自点头,张兄弟又用那面低阶法器镜子阴了栾廷三。 沈思戴着笠帽一直没有说话,他原本打算今日返程,听得那个他瞧不起的乡下小道观张观主,把漏网的匪首给摆平了,心生好奇便跟过来看一眼。 微微转头瞥一眼神色自若的张观主。 修为不高,剑术确实了得。 虽然张观主的画技独树一帜,他尝试了根本摸不到窍门,却不会低头向张观主请教学习,画技只是修行之余消遣,修心养性的辅助,哪是修为剑术可以比拟的? 对这位神秘的张观主有了些高看。 能够越级击杀化炁境中期匪首,算他厉害! 张观主神色如常,口中解释:“都是道观众人齐心杀敌,我取了点巧,栾廷三他们几个运气不济栽了。等会带你们去后院看看,差点没把师祖传下来的基业烧光,当时情形真是好险!” 老瘸子在一边稍远处听着,观主行事不张扬,很稳妥,他放心了。 毛头小伙子能有这份养气稳劲,老观主看人眼光真不错。 东南边上山口子传出几下拔刀出鞘,和紧张的喝叫声:“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害人性命,还不束手就擒!” …… 第41章 种田怡情,并不是天天挑粪 傅孤静几个都是高手,站位很有讲究,早片刻前他们就发现有人上山,当然没有驴子发现得早,谁叫人家闲得没事到处溜达? 面对齐涮涮的几双目光盯视,上山来的三位游檄很是吃不住劲。 匪人太多,看着都是高手,他们心头打鼓不停。 晚上快五更天时候,就有人发现仙灵观方向山顶起大火,没谁敢摸黑上山来,谁也不知山上出了甚么大事,直到太阳老高,负责这片治安的游檄受不了镇上多人议论,他们必须上山来瞧瞧是个什么情况? 否则真出事了,城里责问,他们怎么回话? 云秋禾见身为地主的张观主似乎不想出头,便摸出银色令牌,走过去,道:“这个案子道录分院接手,你们管好自个的嘴,安抚其他人,不许上山多事,明白吗?” “是,是,明白,大人请放心,没人会上山打扰,小人告退!” 游檄头儿自是认识道录分院的执法卫令牌,如蒙大赦,领着手下赶紧下山去了。 太惨烈了,血腥遍地,还有尸首分离,他们哪敢参与? 真是日了怪,短短几天时间,镇上这片出了两桩死人案子,太邪门。 张闻风注意了一下,身上有鬼名叫顾全的游檄没在其中。 傅孤静继续忙着,把匪首身上的物品全部掏出摆在地上。 他能够通过还有些潮润的三张银票分析出来,张观主搜了尸体,这是明摆着的,三张银票第一张正面潮得均匀,是面上的,中间那张边缘处润,与第一张的湿度重合,底下那张背面有细微泥土,边缘处稍湿。 种种线索比较分析,能够得出结论: 张观主没有抽拿银票。 打开两本册子翻了翻,傅孤静笑道:“银子和其它东西倒是在其次,这些个邪道功法,害人的东西,必须要交上去,不得私藏,上头很重视此事。” 话已经暗示得很直接了,除了邪道功法,银子和其它物品可以拿啊兄弟。 张闻风神色平常,下次他便知道其中的规矩。 好处可拿,不可说。 傅孤静继续检查女贼尸体,看着左边太阳穴凹陷那么大一片,沾着血污变形的头颅,他有些搞不明白,这是什么重武器造成的如此巨大伤害? 见张兄弟似乎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也不多问,谁能没有一点秘密呢? 待查看最后一具尸首分离的白僵尸时候,低声道:“活尸,少见啊。” 把铁钎用力拔出来,好奇问道:“你们道观谁还使这个?” 老瘸子上前,接了铁钎,陪笑道:“小老儿用来烧火的火钎子,仓促间顺手抓了对付贼人,让大人见笑。” 傅孤静打量一下没有受伤的跛脚老头,竖起大拇指笑道:“您这是宝枪不老啊!中平枪,顶顶厉害!” 他能通过伤口的角度,老瘸子接过铁钎下意识的架势,判断出对方路数。 “哪里哪里,您谬赞!” 老瘸子笑得合不拢嘴,是个男人都喜欢别人赞宝枪不老,雄风不倒什么的。 云秋禾不懂师兄和半拉老头嘿嘿笑个什么鬼。 这边弄完,二师兄右手抱着一大坛子高粱酒,肩膀前后搭着两个葫芦,左手提着一挂鲜鱼、鲜肉跑了回来,早上老瘸子特意给了零散铜子,嘱咐老二去城里时候顺便买酒买肉,要好生庆祝一下三人杀贼历劫。 至于衣服方面倒是不甚在意,有得穿不露腚就成了。 两个葫芦是观主需要的物品。 傅孤静忙完把所有证物另行装了,云秋禾轻车熟路打包尸体,净手之后,几人去道观上香,拒绝张观主留他们喝茶吃饭的邀请,携带物品匆匆回城去了。 伍院主还在等着结案,他们不能久留。 道观三人一驴忙活半个上午,用清水、笤帚、锄头清理干净晒麦场的血迹污秽。 又填了好些泥土,来回碾压平整焕然一新才罢手,看着舒服多了。 午膳有酒有鱼有鲜肉,很是丰盛,老瘸子特意给驴子倒了一海碗高粱酒,放到一边地面,犒劳驴子表现出来的灵性。 老瘸子很感慨:“别人家的狗子会看家护院,咱们道观的驴子更胜一筹,还会帮忙打架,恶造得很,所以啊,今后驴子也是咱们道观的一员。” “对,驴子有功劳。” 二师兄附和。 黑驴尝到酒味,也就不客气,呼啦呼啦把酒水喝得点滴不剩,很是豪爽。 桌子上观主一般不喝酒,即使喝也是一小碗浅尝辄止。 二师兄最多三碗便不肯再喝,也学奸猾了,老瘸子找不到酒伴,见驴子喝得爽快,他瞧着新奇,便再给驴子倒了一碗,一人一驴喝得痛快。 张闻风在饭桌不怎么讲话,除非是酒席应酬,他吃好放碗出去。 洗脸净手后,便去了西殿喝茶琢磨那门法术,过了一阵,突然听到外面传来老瘸子的笑骂:“驴日的,喝醉了酒品不好,还撒起酒疯来哟。” 起身出门,见得饭堂外面,跌跌撞撞的驴子一头栽倒地上,竟然醉翻过去。 这可能是驴子第一次在地上躺平了睡觉。 始作俑者老瘸子拍腿哈哈大笑,他也喝高了,歪歪倒倒路都走不稳,见观主脸色平静看着他,老瘸子咳嗽一声,缩着脖子溜进厨房不出来。 不知为甚,现在的观主风哥儿老练稳重得让他玩笑开大了之后,感觉心虚。 以前可不是这样的,成了修士神仙人物,到底不一样啦。 下午,张闻风与二师兄打着赤脚,用粪箕一起挑土粪,给整平的土地撒一层沤好的黑色土肥,再用铁锹和锄头开挖垄沟,做成长条的麦垄。 然后一人用尖嘴锄头开坑,另一人提着竹篓子,撒放早就挑选好的麦粒种子,拉拔一下泥土盖住。 这都是体力辛苦活,反反复复,两人有修为在身也累得腰酸。 坐在田坎树荫下歇息喝水时候,张闻风指着西北方向一划拉,道:“我打算把那两座小山头,还有那一片林子,全部买下来,作为道观产业,开垦之后种上果蔬、稻子、玉米、朱薯、麦子等……” 二师兄一口凉水呛到从鼻孔喷出,咳嗽半响才停息。 观主好大气魄,把他吓着了。 张闻风笑道:“当然不是咱们两个亲力亲为下地耕种,否则不用修行都干不过来。 我打算在南边矮山包建五六座砖瓦房屋,道观至少要招收二三十个学徒,这只是第一批,后面看情况再定,逐年考核不过关的学徒打发一百文钱回家,三年之后转为正式的道观弟子。 不多开垦一些土地,不够他们劳作体验生活艰辛,前期可以请附近的农户开垦干活,咱们开工钱。” 他傻啊,才会把自己整成一个地道的农夫。 种田怡情,并不是要天天挑粪。 修士当然还是以修心练功,提升修为为主。 …… 第42章 你想长生吗(求追读) 二师兄听得要招收二三十个学徒,他合计片刻,道:“咱们庄里,可招不齐这么多人。”能招到五个合适的就不错了。 “先尽咱们张家庄招收,不够的放开范围,十乡八里的村庄都可以去考核,只要资质合适都要,待遇一样不分彼此。” 张闻风开导这位循规蹈矩厚道的堂兄,道:“修行不仅仅是烧香念经做早课,也不仅仅是在田间地头劳作,现今正值灵气潮涨,新旧交替,机缘四起、长生可期之际,必须得立志,心有多大,脚下的路才走得宽广,你也未必没有进入化炁境的一天。” 二师兄喃喃道:“立志……立志吗?” 他做梦都想要走进修仙世界,却左右不得法子,前途茫茫两眼一抹黑。 “对,先立下宏愿大志!你想长生吗?” “想,当然想了。” “大声点,你想长生吗?” “想!” 很大声,矮山上的林子里,鸟儿吓走一群,叽叽喳喳骂着听不懂的鸟语。 想就对了,这就是立志,树立强大的信念。 张闻风决定在后面的日子,让师兄再加强信念,不疯狂不破境。 有灵泉水的辅助,应该、或许可以造就一个化炁境修士。 新旧交替大变之世,他不可能真的苟在山上安安静静的修行,他那美好的愿望终归只是愿望,他必定会卷入各种是非纷争,这点不需要花费太多脑子都能想到。 大变即大乱,谁都不可能安生坐享其成。 越是修士,越将牵扯到是非漩涡,不是想安分守己过日子就成。 麻烦事不会放过青暝天下任何一个修士,唯有去争取变强,方是应对之策。 师祖在书册中告诫:“你不惹事,事将会来惹你,躲不掉,唯有面对。” 他需要有自己放心交付后背的帮手,替他打理基业,二师兄不管是心性还是性子上,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 当然一切得等二师兄进入化炁境,否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空想。 在这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知道灵泉水的秘密。 除了发现灵泉水的驴子。 驴子在太阳底下沉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翻身爬起来,坚硬的晒麦场地面硌得它骨头生痛。 它嘀嘀咕咕抱怨,整不明白人类为啥非要躺下来睡觉。 站着睡觉不香吗? 它是第一次喝酒,以前老是偷听老瘸子吹嘘江湖故事,好像故事中的大侠就没有不好酒的,酒壮英雄胆,三碗烈酒通大道,豪情激烈、柔情似水都有酒相佐。 它吃过之后觉得也就那么个味,辣嘴辣喉咙。 运转妖气消去酒力后劲,这对来说它不是甚么难事。 它是想体验一把大侠畅饮的豪情,没有使用妖气作弊而已,醉卧道观君莫笑。 听得厨房内鼾声如雷,探头看去,老瘸子醉倒在柴火坑里歪睡着了。 驴日的老货,和驴爷比酒量,醉不翻你。 驴子颇有些海量无敌的得意,嘚嘚快意跑下山,见到观主和二师兄坐在田坎上闲聊,两双眼珠子朝它看了过来,驴子忙趟着溪水往西头树林子奔去。 喝醉了它也知道丢脸,幸亏它脸上都是毛,看不出来脸红。 跑到自个发现的水潭岩石上方,驴子正想昂首高歌一嗓子,抒发它酒后痛快和涌动的诗情画意,突然怒目圆瞪。 好大的胆子,敢到它地盘上偷水喝。 更让它恼火的是那只灰毛肥野兔,还在边上鹅卵石拉了一堆颗粒粪便,观主会生气的! 野兔见它来了也不躲避,大刺刺蹲那里与它对视,小眼神中充满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无须再忍,驴子张开嘴巴,对着数丈外吃了熊心豹子胆的野兔一个哈气。 野兔“咕”一声惨叫蹦起六尺高,“吧唧”一下重重摔在石头上,弹了几下,灰色眼珠子翻白,四肢抽搐着晕死过去。 “敢和驴爷抢地盘,不知死字怎么写的?” 驴子很满意观主教会它的爆音术,其实它也不知死字怎么写。 多好用的法术,张开嘴巴随便一个哈气,便撂倒胆子不小的野兔,否则让它这么大个头在林子里追逐一头灵活的野兔,太难看了。 小心地用蹄子清理掉野兔粪便,驴子喝饱清凉甘甜的泉水,浑身舒服。 咬着野兔背颈皮,一甩一甩涉水而下,转了几个弯,再爬上坡坎,把肥硕的野兔子放到还在偷懒扯谈不干活的观主面前,迎着观主和二师兄有些惊讶的眼神,驴子脑袋快昂到天上去了。 我骄傲了吗? 我并没有,我只是习惯昂头仰望高空。 “还是活的,好家伙,你怎么捉到的?不会是兔子撞树上,你捡来的吧?” 张闻风提起可爱的野兔子耳朵掂了掂,上了秋膘的野兔真肥。 没有踢得头破血流的伤痕,他如是猜测着问出声。 面对观主不负责任的胡乱污蔑臆测,驴子不满地压低脑袋“啊呃”几声抗议,传音道:“我用观主你教的爆音术,哈一下就轻松收拾它,哪用得着捡现成的?观主老大,等空闲了你再教我两门法术,要得么?” 驴子态度很诚恳,它还要找观主学其它本事,不能表露出丝毫骄傲,虽然它很想骄傲。 张闻风这一惊非同小可,驴都学会了法术,他还没摸到边呢。 不行,今晚上得多花些时间研究爆音术。 连头驴子都不如,让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他传音答应一声,打了个哈哈,对二师兄道:“咱们晚上加餐吃红烧兔子肉,黑驴运气不赖,出去溜一圈都能逮到猎物。” 二师兄探手摸了摸驴子顶门毛发,表扬道:“咱们道观的驴子,比别人家专门养的猎狗还强,除了看家护院,还能打猎了。” 什么话嘛,拿它和蠢笨的狗子比? 驴子腹诽一句,从观主那得了准信,也不与比喻不当的二师兄计较。 它咬着兔子皮一甩一甩往山上走去,让老瘸子好生看看它的本事,告诉老瘸子中午的那顿酒不是白喝的。 美好的生活从学会法术开始。 它憧憬着有一天自己有了飞天遁地之能后,要和观主一起行走江湖。 它行侠仗义,做个人人称道豪情万丈的驴大侠。 喝最烈的酒,骑最烈的……母驴。 ……戏文里,是这样说的。 第43章 一头驴子的江湖梦(求追读) 晚膳过后,趁着晚课开始之前的空暇,张闻风与驴子走去山下东边林子里。 指着前面三丈高枝头闹腾的归巢鸟儿,传音道:“你用爆音术试试,我看你使得怎样?” 驴子以为观主要指点它法术施展得对不对,欣然张开嘴巴,露出白牙,对着毫不知情的一只蓝黑相间羽毛的雀鸟哈了一下。 张闻风用灵眼术看到一团无形波动,突然在雀鸟头上爆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那只遭殃的雀鸟,石头一样朝地面掉落,吓得其它鸟儿四处飞逃。 闪身接住鸟儿,张闻风察觉比鸽子稍小的雀鸟没死,只是晕了过去,把震成脑震荡的可怜鸟儿放到地上,走开几步,对驴子道:“你朝我左边耳朵施放一记爆音术,我瞧瞧威力如何?” 指了指左耳,他已经能够控制青木化波术充塞耳孔的厚薄。 驴子越发佩服观主的本事,毫不客气对着观主一喷。 张闻风注意观察驴子施法的细微动静,左边耳朵“嗡嗡”一震,他用指头掏了掏发痒的耳孔,朝驴子点点头,道:“还行,学得不错,最好是嘴巴不要张开太大,你那长耳朵不要抖动,要悄无声息地施法。” 真是个人才,不,真是驴才! 早上好玩一样的教它,驴子好玩一样就学会,施展的威力不比栾廷三用出来弱。 驴子闻言大点其头,观主就是观主,一下子给予它受益匪浅的指点。 “说说,你是怎么理解的爆音术?用真实感受说出来。” “真实感受啊……就是像观主你说的施展传音术差不多,把音波压缩一下,再解除压缩释放,观主,是不是我施展的方式还有不对?” “差不多吧,今后得加强练习,对了,你不能对道观的人使用法术攻击。” “明白,不能把法术用来对付自己人。” “很好。你说说,你今后学会法术之后想干嘛?有什么打算?” 既然起了话头,观主想趁机听听驴子的心里话。 观其行听其言,他再决定教不教驴子其它法术,法不可轻传。 “打算啊……观主老大,我想学好本事后,能不能跟你一起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除暴安良,诛杀邪恶贼子强盗,做一个人人敬仰的驴大侠?” 听完驴子的心里话,张闻风用十年修炼的养气工夫镇压住内心震惊,和差点笑出内伤的情绪波动,鼓励地拍了拍等待肯定的驴子脑袋,多好的想法啊。 能如此想他也放心多了。 人家还是个孩子,每个少年心中曾经都有过一个行走江湖的大侠梦。 白纸一样的心灵,他今后得时常进行提点教导。 从开始的路子就不能走偏走歪了。 特别是老瘸子,满身的江湖习气,驴日的、老子等粗话常挂嘴边,人家是长辈他不能太过严厉训斥,但不能让老瘸子把单纯的驴子带到一门心思找母驴娘子的歪路上去。 得帮助驴子树立正确的世界观、驴生观,鞭策、鼓励它走正道。 张闻风深感任重而道远,笑道: “可以!你行的!” 得到肯定的驴子“啊呃”嚎了一嗓子,表达它的兴奋之情,用脑袋顶门蹭蹭它的驴生导师观主老大。 “既然你有这份志气,我便再教你一招攻击法术:青木刺。” 张闻风脸上微笑,从怀里掏出册子,翻到记载木行基础攻击法门的“青木攒刺术”,逐字逐句念给驴子听,浅显地解释一番,他揣摩过手中的功法册子,对于青木攒刺术有一些自己的理解,虽然目前他还使不出来,修为太弱了。 或许驴子这个天才学会了呢? 驴子听罢,又一字不差地复述一遍,木头木脑思索着绕树木在林子里转圈。 地上的鸟儿终于苏醒,拍着翅膀叽喳直叫,歪歪斜斜飞起差点撞树上。 它简直是吓坏了。 …… 事实证明,驴子对于青木刺法术学习一点也不天才,它费了两天时间也没掌握。 听了驴子的请教困惑,张闻风安慰它不要着急,慢慢修炼,切勿操之过急,或许是理解不够,得多花些时间揣摩等等,他自己其实还在苦恼爆音术的施展。 他懊恼地发现自己连一头驴子都不如。 当然他很沉得住气,按部就班地做功课、修行,用葫芦打来的灵泉水冲泡茶叶,日常饮用的都是灵泉水,每天早晚课后拉着二师兄在西殿喝一壶。 麦子下种,菽豆还没完全成熟,芸薹不急着育苗。 正是稍微农闲时候。 二师兄每天都忙得脚不落地,自从观主醒醐灌顶提点他发宏愿立大志之后,他打了鸡血一样浑身充满干劲,拿着观主交给他的测验法盘,在张家庄宣讲道观的新规矩。 两天时间便测试完所有适合年龄范围的孩子,最后挑选出来五人。 面对各种亲戚套近乎想塞人的行为,他一律拒绝,公事公办。 他性子耿直,认定的事情不怕得罪人,即使观主的大兄家孙子资质不符合要求,也坚决拒绝没有收录,事后与观主道歉。 观主笑着鼓励:“善!秉持本心,方得始终。” 二师兄对于观主越发佩服,这才是修道之士该有的宽广胸怀。 守规矩,不浮于表面; 秉公心,事事必躬亲。 同时从张家庄找来一帮木匠、泥瓦匠等十余个沾亲带故的手艺人,与观主、老瘸子一起当面锣对面鼓,敲定矮山头要修建的围墙、场坪、牲口院子和六座住宅院子的工期和价格。 至于山顶后院全面整修改建,等山下建造完成再说,暂时还能住人。 观主交付一张十两银票的定金,下方矮山开始进驻,开工伐木打基买砖石。 因为所建宅院要住进从张家庄挑选出来的娃娃,手艺人们当着老瘸子这个老辈子面,拍胸脯保证绝对不会偷工减料,他们要拿出最好的手艺,干好自家的活计,绝对不丢了老张家的脸。 矮山做活的手艺人每天回家歇息,在山下搭了临时棚子开火做饭。 他们不影响山上的清净,再则年纪轻轻的观主做事大方,不扣扣索索,银子使得足够。 驴子溜达着时刻守护它发现的那座水潭,不许其它野物染指,教训了侵犯它地盘的黄皮子、刺猬、耗子等家伙,同时也监督做工的人类。 第44章 钱财动人心也能照人心(感谢支持) 老瘸子和二师兄跑了一趟城里,花半天时间,买回来一头干活公牛。 今年整个冬天没有耕田重活计,养着牛磨磨面,培养感情,来年开春好使唤。 吃完晚膳,老瘸子特意叫住先放碗筷要离开的观主,道:“风哥儿,稍留步,老叔有点事与你说。” 张闻风又重新坐下,笑道:“瘸叔,有甚事?” 老瘸子抓了下后脑勺,坐在椅子上嘿嘿一笑:“风哥儿,你做事大气不婆婆妈妈,我也就直说,前儿个早上我翻找女贼身上,落下七张银票,现在正是需要用钱时候,我把银票全部给你。” 从怀里掏出一小叠银票,递给看着他的观主。 二师兄看着花花绿绿一叠银票,吃惊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担心观主生气。 老瘸子做事太不地道,怎么能私藏银票,还这么多? 张闻风稍一迟疑,双手接过银票,这一叠七张出自四个不同钱庄,有三张一百,四张五十的,总共合计起来有五百两银票,好大一笔款子。 强盗生性多疑,不肯把银子放一个篮子里,担心出问题全部打水漂。 结果连命都丢山上,人财两空。 舔着酒碗的驴子瞥了一眼银票,张数没错,它不识字,认简单的数没问题。 “瘸叔一番好心我怎么会错怪?您是担心我年轻不懂事,把银票全部上交官府,所以替我保管了几天。那天傅道友也暗示过了,银票可以不交,所以咱们用着不亏心,多谢瘸叔!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张闻风心中石头落地。 人心经得起考验,钱财动人心也能照人心。 收了银票,站起身抱拳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老瘸子忙起身一把扶住,乐呵呵道:“咱们自家人,不兴这套。” 其实心头非常受用,观主就是有水平。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说到他心坎上去了,最好是能写下来做一个条轴挂在饭堂,能够时常看看,图个乐呵。 驴子伸出脑袋用力顶了顶老瘸子受过伤的肩膀,把口边滴答的酒水擦他身上。 跑过江湖的老瘸子,不是手脚不干净的宵小之辈,它没有看错人,否则,它的江湖梦要蒙上一层灰尘了。 “哎呦,你个驴日的,专挑老子还没好的肩膀撞,老子没钱了,还给你买个屁的母驴娘子?明日里酒也没你喝的份啦。” 老瘸子好心情没有维持三息,被驴子横插一嘴破防,他一脚没踢到灵活跳开蹿出饭堂的驴子,骂骂咧咧开始收捡碗筷,败兴的玩意。 二师兄脸上露出笑容,忙抢着要清洗碗筷,让瘸叔坐下歇歇。 张闻风走出饭堂,心情很舒畅。 西边火烧云照耀得天地间红彤彤的,明日是个太阳天。 起房子选秋冬天最好,不会阴雨绵绵的讨厌。 拾阶蹬上道观前方场坪,负手踱步,银票有了,他在思索购买西北边两座山头,以及后续如何开发利用等问题。 驴子转一圈回来,传音道:“观主,有好几个人上山来了,还抬着一个人。” 张闻风点点头,山下做围墙建院子的张家人轻易不会上山,此时天色将黑,都忙着收工要赶回五里外的庄子各回各家去,这个时辰谁上山来了? 他仍然负手散步,没去山路口。 约一个字时间(一个字等于五分钟),一行七八人气喘吁吁爬了上来,用木架绳索裹棉被抬着一个人上山很费劲,还带着竹篮、背篓等物品,其中有老人。 道观大多建在山顶处,用老修行的话说,离天更近,离红尘更远。 便于道者清净修行养心,磨砺自身,自食其力。 和尚庙则多喜欢建在山腰和山下,方便香客来往,多结善缘,当然也有建在山顶处的寺庙,世事无绝对。 一个拄拐被年轻男子搀扶着的头发灰白老汉,汗水涔涔,几缕乱发粘连在额头挡住了部分视线,气都喘不匀,急忙叫道:“前面可是……可是张观主,还请……张观主请救命啊!” 老汉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喘,一时上气不接下气,放开拐杖直往地面跪去。 搀扶着老人的年轻人抬了一下,忙也陪着下跪。 “可使不得!” 张闻风摸不到对方的来路,只看出是一群凡人,其中有三个汉子孔武有力。 他闪身眨眼间从台阶上掠到老人前面,震得几个汉子目瞪口呆,张闻风伸手一把搀扶住要行大礼的老人,不使老人膝盖落地。 让老人下跪是要折损功德,甚至折寿的,这里涉及许多忌讳。 有些老人急着求人办事,所谓病急乱投医,不懂这其中的讲究,以为大礼相求是诚心,其实有逼人出手救命的嫌疑。 “先说说是甚么事?……你来说,不着急,慢慢说清楚。” 张闻风见老人眼泪鼻涕糊在脸上,急切间喘着说不上话,使劲弯腰咳嗽,便伸开手,拍了拍老汉后背,看向边上的年轻男子,温和问道。 不弄清事情原委,他哪能胡乱答应救人? 他是道士,虽然懂些医术草药,却不是医生郎中,命不可乱救。 年轻男子紧紧扶住咳嗽老人一条胳膊,急道:“我大兄……听说撞了脏东西,有位高人指点,说您这里能做法驱逐……” 即使再着急,他也不敢说出那个“鬼”字,太吓人了。 话没说完,后面抬着的木架子上棉被蒙得严实的那人,发出微弱声音:“是您……小人是镇上游檄顾全……” 张闻风明白了。 他上前揭开棉被一角,露出面色青黑骨瘦如柴眼眶深陷的一个汉子,还真是他指点过被鬼缠身的顾全,才几天不见,竟然到了性命垂危的地步,在对方惊喜的注视下便又盖上棉被。 顾全精血亏虚厉害,盖着棉被都冷得浑身打哆嗦。 厨房内忙活的二师兄和老瘸子连手都没顾上擦拭,油水滴答跑出门。 他们不知外面发生什么事情,闹哄哄的。 老瘸子顺手摸了一根烧火棍在手中,他擅使棍枪等长武器,见到那老汉,愣了一下把棍子戳手上当拐杖,快步颠着跑来叫道:“顾老哥,你们这是干啥?出啥事儿啦?” 年轻时候的瘸子还不是瘸子,曾经是横行镇上的一名青皮混不吝汉子。 与看着比他老了许多,其实年岁相仿的顾老汉是打过架的交情。 …… 第45章 道家有三不救 顾老汉受了张闻风输入的一丝丝元炁,身躯直了起来,听得年轻的张观主吩咐“把人抬到厨房饭堂里去”,他不及回应老瘸子,忙让几个晚辈小心抬人去照做。 知道张观主肯出手救人了,这才用袖子擦拭一把眼泪鼻涕,对走近的老瘸子勉强露出个笑脸,道: “是方哥儿啊(老瘸子大名张宜方,前面有交代),哎,说来话长,我家大儿遭了脏东西,高人指点说得做法事驱逐,先看看张观主怎么说吧,咱们哥俩等下搭话。” “顾老哥甭急啊,人吃五谷六米,谁不遭个三病两痛?肯定有法子的。” 老瘸子安慰几句,他可没说观主一定有法子救人。 这家不行去那家嘛,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他杵着木棍随着往饭堂小跑,高声吩咐厨房那边站着的老二,赶紧把饭堂的桌子椅子推到边上整一整,腾出地方来,中间摆上几张条凳放担架。 泥砖茅屋饭堂当初建得不小,十多个人加上担架能打开转转。 张闻风吩咐拿火盘来,赶紧在担架边上生起木柴旺火,二师兄飞快往厨房跑,老瘸子让挡路的年轻汉子们往边上让,他点了几支蜡烛和油灯照亮。 木柴升起火头,烧得噼里啪啦响。 张闻风上前轻轻拉开裹着的棉被,示意半睁开眼还清醒着、只是冷得浑身发抖的顾全不要紧张,解开棉袍布扣和中衣,扯下来胸口衣襟往下看。 四处高举的蜡烛照耀下,只见从顾全后颈肩膀往胸前,乌黑泱泱的一大片。 当初的鬼眼宿魂症状完全散开,乌黑像活物一样似乎在蠕动。 其它皮肤惨白,形成极为惊悚的对比。 四面围观的年轻后生有好几个吓得倒退,其中一个惊叫一声:“鬼啊……” 被一个脸色黑红身材魁梧的汉子劈手一巴掌摔在脸上,堵住了后面的话。 当着鬼喊鬼,容易遭鬼上身,他是在救人。 顾老汉自是看过顾全这副惨样,又止不住流下老泪。 这是造的什么孽啊! 随着张闻风手指接近,浓郁乌黑色往两边淡化让开,露出仿佛碰撞过后留下的那种青紫色皮肤,无声叹了口气,缩回手指,把衣袍扣好,棉被裹好扎紧。 强撑着的顾全眼睛一合,又昏昏沉沉睡去。 张观主回头,皱眉问道:“怎么耽误到这个时候才送来?都请谁给他看过?” 他心里明镜似的,鬼眼宿魂突然恶化,是顾家去了其它家烧过香。 实在没辙了,才想起送到这里碰碰运气救命。 病人家属最怕救人的郎中皱眉头,说出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话。 顾老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再也稳不住身子往下跪去,这和先前下跪做样子不同,这回是给吓的,万念俱灰,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阿爹!” 举着蜡烛的年轻人一把没搀扶住,惊叫。 老瘸子手快,一把捞住顾老汉稳住,喝道:“都他娘看着干啥?抽张椅子来。” 几个汉子手忙脚乱搬椅子过来。 张闻风没当过医生,不知自己一句话威力如斯,差点把个提心吊胆的顾老汉吓死,他上前一步,扶住顾老汉肩膀,道:“还能治,只是比较麻烦,我只有四五分把握。” 他少说了两分,这种替别人擦屁股的事情很麻烦,他不想沾手。 顾老汉听到这话,又活了过来,噌一下站直。 他反手抓着眼前的张观主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哀求道: “都怪老汉一时糊涂,没能在初三那天晚上把人送到山上来,您发发慈悲,一定要搭手救救我可怜的儿。老汉猪油蒙了心,想着您年岁轻,名声小,便带着小三牲祭品去了贾老道那儿,想着贾老道是您大师兄,道行高深,唉……” 张闻风不听这些理由,他前世听多了救人不成,反被闹得鸡犬不宁的例子。 弄到现在这地步,顾全目前只一口气吊着,精气一直在流失,估计熬不过凌晨五更去,他没有十成把握做法事驱鬼,救人风险太大。 瞧这老汉的做派,作的成分很大,他不得不为道观名声考虑。 否则人在山上救没了,这种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他再是修士,是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又怎样?老汉在山上寻死觅活,或者干脆不活了,他也没辙,到时名气赔了心气不顺,冤不冤? “请我出手可以,但是我只有四五分把握,事先与你们说清楚,能救回来是天意,万一救不回来你们别怪我,必须立字据画押,或者,你们现在下山另请高明,或许来得及。” 他把丑话、硬话说前头。 能不出手他不想出手,没有斡旋余地。 老瘸子扶住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手足无措的顾老汉,拍了拍肩膀无声安慰,对张闻风道:“风哥儿,你真有四五分把握救人?” 刚才病人身上的骇人脏东西,他也看了,知道这人几乎已经无救。 太可怜了,他想帮老友争这几分的机会,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惨事万一能避免呢? 他也知道风哥儿的顾忌,不想沾惹不必要的麻烦上身。 张闻风一听这话,便知老瘸子与顾老汉交情很不一般,他颇为无奈,我的个老叔,您是老江湖插个什么手?添个什么乱哟。 道家有三不救,不信者不救,不诚者不救,大奸大恶不救。 顾老汉几乎占了两条,他拿什么救? 见观主默然,老瘸子心中有数了,对张闻风道:“风哥儿,容我与顾老哥商议几句,可怜天下父母心,顾老哥不是不明事理之人,风哥儿包涵则个。” “成,我去外面透透气,你们聊。” 张闻风脸色平淡,径直走出饭堂,紧着二师兄跟了出来。 两人走了一段,二师兄低声提醒道:“贾师兄道法高深,都救不了人……” 他是性格耿直却不愚蠢,懂人情世故,大多时候是不屑去理会罢了。 摇了摇头,张闻风低声道:“他们自己耽搁了时间。”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轮比前些天丰满的弯月,在偏南的天空出现。 这会原本是要晚课,今天又被事儿耽误。 默默走了一阵,二师兄有些担忧贾德安贾师兄,道:“明天抽个时间,我去贾师兄家里坐坐,驱鬼不成,很伤元气的,他年纪也大了。” 很有可能,还被顾家闹了一场。 张闻风点点头,补一句道:“到镇上带一挂鲜肉,不要空手去。” 他们师兄弟几个,大师兄贾德安擅做法事、寻风水、懂医术、会画符、能下棋、画山水,多才多艺,学得较杂,家住在离这儿十四五里外的另一个小镇附近。 他还阳找到的第一家,做法事阻挡他的那个老道士,就是大师兄贾德安,手中有两样师父赐予的法器,张闻风还阳后翻找记忆才知道他在那样情况下,竟然与大师兄打过一回交道,哭笑不得。 二师兄张闻行对卜卦、画符、风水、医道比较在行。 四师姐岳安言擅长医道、画符和操琴。 三师兄尚正擅长法事、画符、风水、医道,与大师兄一东一西离得有三十多里,倒不会有太多做法事生意上的冲突,然而两人关系不睦,听说断了来往好几年了。 作为关门弟子的张闻风,则是后来居上,修为最高,懂符、医、画、法事。 然而却没有一人能够学全师父的所有本事,让师父引以为憾。 …… 第46章 符水吊命 片刻后,老瘸子从饭堂探头出来招呼,两人又返回去。 顾老汉神色黯然,坐在担架前似乎认命,默默垂泪,不停用衣袖擦拭怎么也擦不干的泪水。 “请张观主施法救人,我大儿不论生死……与你无涉!” 顾老汉沙哑说完已经泣不成声,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叫一口唾沫一个钉。 边上的年轻汉子眼眶通红,不停擦着眼睛。 其他汉子个个神色悲戚,举着蜡烛站得稍远,脸转了开去。 生死有命,看天意,尽人事了。 张闻风心中暗叹,应一声,“成吧,我施法救人,尽力而为。”转身往外走,示意二师兄跟他一起。 生离死别最是伤人,他也没办法。 进了西殿,多加了三支蜡烛,把案桌照得通亮。 在桌上铺好裁切成形四指宽半尺长的黄裱纸,取一瓶最好的朱砂墨,倒了一点在砚台,拿起葫芦倒了一点灵泉水化开,取一支尖毫符笔,不急着扁墨,左手撑桌,他闭目缓缓调息静气。 二师兄一声不吭在三步外沉默看着。 调息约一个字时间,张闻风再睁开眼睛时已心无杂念,神稳气畅。 他用符笔沾了沾殷红如血的朱砂墨,笔走龙蛇先起符头,画出三道神牵意连的红勾,同时心中默念: “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 一勾对应一句,三勾代表三清祖师,勾画间如有神助。 稍一停顿蓄势,再转而画符胆,口中默念相应咒语,手中符笔尖似有无形之气运行于纸上,行云流水,一挥而就成秘字,最后落符脚。 他前世学画的本意,是他爷爷为了让他能更好的掌握画符精髓和节韵。 一张前世学会的“丁已巨卿生机庇佑符”完成,心窍间有股酣畅淋漓的感受。 体内元炁活跃,隐隐然与外界产生某种呼应。 他能察觉这张成符与他前世画的巨多黄符有很大不同,身处青暝天下,比之地球多了灵气,功效更好是应有之理。 他放下符笔,盯着黄符中间符胆那个秘字组合的“佑”字。 突然心有所感,熟悉而玄妙的感悟渐来,忙对二师兄道:“把这道符烧在水中,喂病人喝下吊命,一个时辰后来叫我,快去!”推了推桌上葫芦示意。 语气到后面颇为急切,并微微闭上眼眸。 二师兄不敢怠慢,忙请了黄符,拿起葫芦快步离开。 他不识观主画出来的是一道什么符,天下符箓不知凡几,师父学究天人,传给小师弟一些特别的东西,也无可厚非。 他能通过观主画符的气场微弱感应,知道这道黄符很好。 以为观主精神消耗过甚,需要休息。 关好大门,二师兄匆匆来到饭堂,让老瘸子找来两个干净白碗,其中一碗盛满糯米,都放到桌上面朝东方,叫其他人全部到他身后或身侧不要挡着前面。 怎么烧符他知道,里面都有讲究。 点了香烛插在糯米碗中,口中念念有词,拿起葫芦倒了半碗水。 就着蜡烛飘忽火焰,点燃黄符举在水碗三寸上方晃动,不停默颂通用咒语。 那道黄符在火焰中卷起,有无形轻烟没入水中打旋。 待烧到后面一点扔进水中,黄符不熄烧到只留浅浅一层灰白符烬,二师兄端起符水白碗,走到火盆担架前,示意旁人揭开棉被,半扶起沉睡的病人,他伸出右手食指点在病人额头。 顾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尽管房子内烧了火盆,他还是觉得从骨子里的冷。 “喝了符水!一点都不要剩下。” 二师兄满脸严肃,符水是有时效性的,耽搁久了符力会流失。 “快,我儿把符水喝了。” 顾老汉知道一些神神道道的东西,扶住儿子,与二师兄一起把半碗冷符水给顾全灌了下去。 冷得颤抖的顾全感觉到一股暖气自心头扩散,不过片刻,他再次沉沉睡去,却不再抖动。 伸手进棉被摸了摸大儿枯骨般的手背,顾老汉泪水又下来了,喜道:“有效果,他身上不冷了,我儿……有救了!” 二师兄心中有数,把空碗放回桌上,让人不要动桌上的香烛,自然烧尽。 他也探手摸了摸病人的额头,一碗符水下去,效果立竿见影。 观主的道行已经超过了大师兄。 转身出门,见西殿灯火照映在窗棂纸上的身影保持一动不动,剪影一般,他便不去推门打扰,在外面不停踱步,防着其他人不知轻重打扰了观主。 殿内,案桌前。 张闻风双手掌心握着三颗珍贵的灵气石,站了一个青木桩,身上青雾缭绕。 他画了一张在地球上经常练习的“丁已巨卿生机庇佑符”,那个由汉字“佑”解构成的符胆秘字,触动了他心底一丝灵光感应,他打发二师兄出去,马上从怀里取了灵气石加以吸收。 机会难得,他不准备感悟法术,虽然知道此时用来揣摩爆音术,应该会事半功倍或有突破性的收获,他心底保持着清明,修为是根本,所有法术不过是枝干,根本粗壮了自然会枝繁叶茂。 他用特有的韵腔,默念熟悉到骨子里的《道德经》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 待张闻风从道境中醒来,睁开眼眸,他摊开双手。 三颗灵气石在掌心化作了一蓬洁白粉末,吸收得非常彻底。 按《修仙灵物辨识基础》记载,修士吸收灵气石中的灵气提升修为,最多能够吸收四五成,其余的都被浪费了。 用来布置阵法,则可以利用七八成,灵气石会因为能源消耗过甚碎裂,像眼前这般彻底利用碎成粉末,估计极其罕见,他通过特殊手段把三颗灵气石吸收得只剩下渣了。 他的修为在刚才抓住玄奥心境修炼中,突破无形窍膜,提升到了化炁境中期。 可惜只有三颗灵气石,否则…… 张闻风随即摇头失笑,贪心不足蛇吞象。 他应该感到满意知足,庆幸匪首栾廷三赶到山上拼着性命不要,给他送来三颗灵气石,让他能在短短时间内,抓住降临的机缘突破一级,而不是抱怨送少了。 把粉末撒在案桌的一张空白宣纸上,看一眼角落的漏壶,才过去半个时辰。 他走去木架子前,就着木盆中的水洗了洗手,用搭着的干毛巾擦拭干净,走回案桌,拿起另外一只葫芦,揭开塞子往空茶盏中倒了一杯清水,慢慢喝下。 清凉甘冽稀释了不知多少倍的灵泉水,回味悠长。 待他把山头买下来,在灵泉水潭上方搭建一座两层竹楼,将小溪改道从边上绕过,清空不大的水潭,每天都能享用原味浓度的灵泉水,置身于灵气相对充沛的竹楼上修行。 山风徐徐来,神游物外天,不亦享受乎。 出神片刻,张闻风陡然一惊,修为提升一级心头纷扰杂念多了,这是心境不稳。 默念三遍清心诀,恢复一向的淡然冷静。 也暗自警醒,修行路上时刻都可能遭受考验,他必须如覆薄冰,步步谨行。 …… 第47章 布法阵,驱宿鬼 铺开符纸,在稍干涸的砚台倒一点灵泉水,调匀朱砂墨,捉起符笔润了润。 口中默念咒语,一连写画三道黄符,分别是“五极驱鬼符”,“无邪斩鬼符”,和“子宸五甲驱鬼符”,分属三个流派,都是他知道的前世比较厉害的对付鬼魂的黄符。 画符无一失败,成符气畅灵动。 在这世画符的感觉与前世真是大不相同。 有了大师兄以师父教的黄符和法子驱鬼失败案例在前,他当然不会步其后尘,而是选择前世方法。 想了想,再画一道“定罡破煞符”。 总会有一款黄符,适合那个能纠缠三世的宿鬼。 原本张闻风可以用一道普通驱鬼符加上引路符,把没完全成长起来灵智蒙昧的宿鬼唤起,以小三牲、纸钱、纸元宝为祭,稻草扎的草人套旧衣服,烧了解开孽缘,把宿鬼送入冥域轮回解决问题,这也是前世秘传的解决法子。 所谓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弄成现在这样非得与觉醒的宿鬼大动干戈,斗个你死我活。 化解不了只能霸王硬上弓,尚还不知结果如何。 他一句粗口憋着不吐不快。 淦! 趁着铺开的黄符赤墨未干透的空档,张闻风突然起了兴趣,再试试爆音术。 他不是专业的茅山道士,懂的捉鬼斗鬼知识不成体系,东一榔头西一爪子,他爷爷以前与各路江湖道士交朋友,所学甚杂,传给他的更零散。 他还是喜欢阳间的实实在在道术多一些。 这个世界有灵气作为道法基础,是一条阳关大道,他为甚要去研究那些阴气森森的玩意? 调运元炁,压缩音波,张嘴一哈,气流提前乱了,施法失败。 一连实验三次,张闻风苦笑,他真的不如一头驴子。 这个事实很打击他作为驴子导师的信心。 默念道经,平复下心绪,告诫自己皮实能抗打击,这点小小挫折又算得了什么? 他决定换一个法术尝试,总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着,他太难了。 待心神平静到不染余波,他默默观想丹田内厚实许多仍然模糊的树状元炁,有修炼青木化波术的经验比照,他蕴养等待一息,意念转化,左手大拇指掐着中指弹出。 “噗”,一道微弱青光在豆大油灯下一闪。 “嗤擦”,西边的窗棂纸应声发出美妙的破孔声响,张闻风嘴角翘起。 他学会了青木攒刺术,亦叫“青木刺”,第一个攻击法术,虽然可能威力有限,但他由衷高兴。 让他从爆音术的连续打击对自我信心怀疑中摆脱出来。 他转而猜测法术修习是否也挑人? 比如驴子就学不会青木刺,而他怎样都释放不出爆音术。 明天去密室翻翻书,寻找一下关于法术施展方面的典籍。 没人指点,要靠自己摸索着前行,途中是要遇到无数的困惑,多走一些弯路。 默默感受片刻,回味刚才施法释放的感觉,张闻风再次观想然后意念转化着一弹指,轻喝:“去!” “噗噗噗”,淡青光芒闪烁,三响几乎连成一声。 他一次释放了三枚极纤细模糊的青木刺,这也是他目前能做到的上限。 上前查看刺破的窗棂纸,张闻风欣赏一阵。 修为提升一级,多学会一门攻击法术,让他驱逐宿鬼信心足了一点,返回案桌前,倒了一杯灵泉水喝下,将干了的黄符收进袖袋内。 吹灭油灯出门,看到二师兄在外面的晒麦场守着。 “时辰差不多了,我需要在道观前面的场坪布置一个‘驱鬼辟邪法阵’,二师兄,你去拿三十六个空碗,干净桃木筷子多备,蜡烛多备,粗盐半碗,备一盏清油灯,我用糯米做坛,用盐落法阵。” “是。观主,做法驱鬼,还需要我做些甚么?” “你等下去正殿请来供案上的香灰一把,桃木剑和祖师法铃两样,等会你持法器替我护法。” “是,我这就去准备。” 交代完毕,两人分头准备。 张闻风招呼顾家几个汉子提着小三牲祭品、香烛钱纸、三升糯米等,来到他准备做法的青砖场坪上,在顾家汉子掌着风灯的照亮下,先将糯米堆放地面呈六面塔状。 再以糯米法坛为基准,用脚步丈量尺寸,沿途放粗盐标示节点。 他其实是第一次布置真正的驱鬼法阵,心底异常的冷静,以步为尺,施展灵眼术,循着感知没有一处踏错,三十六处节点落下,再在粗盐上端正放碗,把腰间葫芦解下每个空碗倒一点清水。 挑一点粗盐放在碗中,盐为阳性,是驱鬼法阵的引子。 布置一番,祭品摆上,旧衣服已经不用了,张闻风对边上守着的顾家汉子吩咐:“把人抬过来,放到后面留出的空位,小心不要踢翻碗。” 很快,一众人跟着来了,三个壮汉小心抬着担架放进阵法空地再退出。 星罗密布的白碗,碗中根根竖立的筷子,使气氛变得有些神秘。 人人肃声,连咳嗽都不敢。 张闻风披散头发,腰间佩青剑,道袍宽袖飘飘。 “二师兄,带他们去饭堂,贴几张辟邪符在窗户和门框上。” “等下有什么动静,你们不要出门,不要出声,去吧。” 吩咐几句,张闻风又传音老瘸子,去把那根铁钎子拿着守在饭堂,铁器辟邪,铁钎子刺穿过僵尸,带有杀气。 安排妥当,张闻风把蜡烛一根一根点亮,将点亮的蜡烛立在白碗空隙青砖上。 不多时,烛光照耀成片,白碗反射光芒牵连成看不见的网。 最后点亮糯米法坛前的油灯,就着烛火烧一叠钱纸,从袖袋掏出五极驱鬼符,在空中扬起,口中念念有词: “五星镇彩,光照玄冥。千神万圣,护我真灵。巨天猛兽,制伏五兵。五天冥鬼,亡身灭形。所在之处,万神奉迎。急急如律令。” 两根指头夹着黄符,往法阵担架方向一丢。 烛光齐齐摇晃,起了一阵暖风,黄符飘荡着落向平躺在担架睡着的顾全额头。 一团无形黑雾忽地自顾全身上飘出。 隐约中,有无数鬼哭嚎叫声响起,宿鬼被惊动从顾全体内驱逐出来,周围温度遽然降低。 下方摇晃的火焰,忽地一下灭掉几支。 在观主身侧空地持法器的二师兄一阵毛骨悚然,手臂皮肤起了一层疙瘩。 他赶紧口中默念辟邪咒,从怀里摸出一张自己画的护身符攥在手心。 心头顿时安定不少,他虽然不擅长做白法事、招魂、驱鬼什么的,大致的套路还是知道,却看不懂观主布置的占地三丈方圆法阵。 这鬼的威势也太盛了,道观面前都敢如此放肆。 到底是个什么冤魂孽鬼? …… 第48章 交手两招,相互吃了点亏 张闻风并不在意蜡烛熄灭几支,他脚下所站位置是阵眼气机所在,拱手朗声道: “话说阴阳相隔,这般纠缠三世,也耽误你进入轮回,投胎重为人身的福报,何不就此罢手,我渡你入冥府,前尘尽去,再无瓜葛如何?” 在碗阵外飘荡徘徊的黑雾,发出阵阵怪声。 呜呜咽咽,扰人心神。 张闻风不着急,他在熟悉这个驱鬼法阵,神色平淡,心下实则波涛起伏。 前世许多流传下来的东西,在前世发挥出来的作用不明显,没想到在这方世界,竟然有如此神妙作用。 以碗成阵,以盐为引,以糯米法坛为中心。 配套以驱使法诀咒语,竟然能够牵动附近天地灵气,形成看不见的阵势。 他此时有些信了传说中的诸葛八阵图,能够以简单地形山石,摆布出困住千军万马的神奇阵法了,或许,那个年代的地球,尚有稀薄灵气存在? “我作法请你出来,想与你商议,此事可有善了之机?” 张闻风知道那头宿鬼被他逼出显形,在阵外寻找破绽,再次拱手问道。 拖延时间他不怕,马上要三更天了,熬到五更天,天地阳气复生。 这头没有归处的宿鬼将不攻自败,成为世间的孤魂野鬼。 失去宿主身上的精气补充,还不了阳附不了身,只会日益衰败,成为没有神智只会本能行事的游魂,终至消亡。 “呜呜……你这道士好生讨厌,我与他的孽缘,哪轮到你一个外人插手干预?” 黑雾中传出古怪幽怨女子声音,尖尖细细若游丝,充满怨恨。 张闻风心神安定,不为言语所动,道:“阴阳冥蜮人世有别,你已经乱了人世法则,我身为度牒道士,受三清戒律,如何管不得鬼魂乱法?好言相劝,还请入冥域去吧。” 他施展灵眼望气,能够看到黑雾中隐约的人形。 这头宿鬼好厉害的鬼气波动。 短短片刻,阵法外的青砖地面上凝结了一层薄薄白霜。 若不是夜间做法,宿鬼必定不肯轻易出来,当先消耗的只是宿主精气和生命力。 “要去冥域,我早两世就去了,何必耗到现在?……别以为你这道士布置出一个破法阵,就能驱逐得我,惹恼了我……破!” 幽怨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强硬,随着一个突兀“破”字,凭空起风。 灯火摇曳,一下子熄掉七八支外圈蜡烛,白霜蔓延进阵法,爬上白碗边缘。 护法的二师兄陡然紧张,没有观主的吩咐,却不会擅自行动。 张闻风左脚轻跺,喝道:“桃木打鬼!” 竖立在碗中的桃木筷子应声倒下九支,“当当叮叮”,筷子敲击白碗,发出空灵声音,牵动阵势灵气,随着张闻风右手指头轻扣。 “咚咚咚”,似有无形木棒,敲打在靠近阵势的黑雾团上。 黑雾被突兀的攻击打得连连后退,有点发懵,这个阵法它看不懂。 不应该是先灭火烛吗? 张闻风见阵法神奇有用,他脚下踩在白碗蜡烛间的空隙,身影左右摇晃,不带起劲风,自阵内冲了出来,左手捏着“无邪斩鬼符”,口中快速默念咒语。 待他冲到白碗最外一圈,咒语念完,纵身跃起。 激发的黄符有光芒微闪,往连遭九下攻击,倒退九下的黑影飞起贴去。 谈是手段,打也是手段,最终目的是把宿鬼给驱逐,或引去冥域,不为害人世间。 离得还有三尺余,黄符化作一道似刀淡光,薄巧若无,自行斩向黑雾团。 “噗”,黑雾团不堪一击,被淡光斩成散开的雾气,符光耗尽消敛。 “小心,退!” 张闻风落到冰寒地面,听得身后传来二师兄急喝提醒。 他反应极快,动念间施展青木化波术,“砰”,一团鸡蛋大黑雾自侧面砸中他太阳穴位置,青光闪烁爆发,消弭黑雾浓郁森寒阴气袭身。 巨寒仍然冻得他差点窒息。 他没有拔剑,强忍不适,观想树状元炁,冲着左侧空中突然出现的一团黑雾一弹指:“刺!” 青木刺“噗噗”两声击中黑雾。 尖细叫声若鬼哭。 “我要杀了你!” 宿鬼大意吃了一亏,退出丈许消失在蜡烛光照不到的黑暗空中。 张闻风缓缓退进白碗外圈空隙,传音让二师兄点亮熄灭的蜡烛。 饭堂内的众人听得外面传来的隐约鬼哭鬼叫,观主的说话声、动手声,蜡烛光忽明忽暗,以及陡然爬上后背头皮发麻的惊悚感,大都吓得脸色乌青,双股颤颤。 在贾道士处做法,是在白天,哪有这么大阵仗? 他们当时被关在隔壁房间,过了许久听得噼里啪啦一阵桌椅碰响,然后听到贾道士一声惨叫,便结束了,等他们出去查看,贾道士和年轻徒弟晕倒在地,他们根本没有察觉到鬼物出现。 哪像现在有种鬼物贴近身的恐怖感受? 老瘸子手中紧紧握住铁钎子,目光透过破洞的窗户口,往外面探望。 发白的指节透出他几分紧张和担心,早知道这么要命,他就不该劝风哥儿出手。 此时后悔来不及,他想帮忙,却不敢乱来,否则帮忙不成帮成倒忙,反而麻烦。 唯有守着饭堂门口,不让人出去,不让鬼物进来。 “你出来,出来啊!” 宿鬼见得蜡烛重新点满,急得在外面尖叫。 它不敢随便闯那个不认识的阵势。 万一陷在其中,困到天亮了,它还能如何? 张闻风与宿鬼交手两招,相互吃了点亏,他运转元炁,缓缓吐出一口寒气。 脸色恢复红润,眼前这头纠缠了宿主两世被贾师兄不当施法唤醒的宿鬼,厉害得出乎他的意料,也暴躁得不能沟通。 而且有避开黄符的鬼术,他的无邪斩鬼符先前就斩在一个幻像上。 要不是他修为提升一级,学会了青木攒刺术,暗算了大意的宿鬼一次,他只怕要付出极大代价才能返回阵内。 原先还有几分把握能够对付宿鬼,现在他觉得只能拖延。 必须另外想法子对付,暂且先与女鬼耗着。 对于宿鬼的尖叫不做理会,张闻风冷静思索着他所知道的驱鬼法子、偏方,试图找出一种能够对付两世宿鬼的办法。 肯定是有办法的,这里是人世间。 鬼出现在世间不合规则,受到诸多限制,否则这世上早就乱套,再多能捉鬼的道士都忙不过来,普通人哪里抗得住鬼物的阴害? “出来啊……你不出来,我便找那几个人麻烦,门上几张破符,休想挡住我。” 急不可耐的宿鬼听得远处三更梆子声,突然出声威胁。 透过饭堂窗户往青砖场坪观看的三个顾家汉子,以及听到鬼叫的几人,一个个脸色难看,不知该如何办? 这趟见鬼的浑水,真是要命! 第49章 诛鬼真心不容易 阵内传出张闻风的大笑:“你去啊,还等着做甚?真当我三岁小童没见识,三世宿魂一旦祸害无辜人命,你就等着鬼差得了冤魂报信,顺藤摸瓜从冥域前来捉你。到时阳世间再大,你又能躲去哪里?” 作势要飘去往饭堂方向的宿鬼黑雾,顿时哑口无言。 但凡有一线希望,它都不会出此下策,给自身招惹躲不掉的麻烦。 二师兄没有借助柳枝水或柳叶擦拭额头和眼皮,柳枝性阴,可以降低火眼看到鬼物,他只能通过碗阵外飘荡的寒气,隐约察觉鬼物方位。 原本还担心鬼物真去祸害饭堂那一屋子活人,听得恶鬼被观主呵斥得无语。 他羞愧不已,觉得自个白活了四十二个年头,太没见识。 观主怎么就懂这么多呢? 不愧是师父挑选出来继承衣钵的关门弟子。 饭堂内的众人听到了观主的声音,一个个悬着的心稍稍落下,静待鬼物反应。 过了半响,尖细鬼叫声再起:“你坏我好事,想拖延时间到天明,别以为我不知,逼急了我,我什么事情不敢做?他们横死,这笔账也要落到你头上三成。” 一番狠毒恨话,说得饭堂内一些人心底又忐忑不安。 谁都不想变成去冥域报信的冤魂,能活着多好。 张闻风不屑道:“我今后多积赚功德,抵消得了,你能奈我何?” 他不受威胁,否则事情将变得非常被动。 “你……” 宿鬼气极,碰上这样一个油盐不进不管他人死活的道士,它觉得倒了大霉。 先前那张驱逐符落下,它不该从沉睡中惊醒仓促出阵。 应该趁着阵势运转之初,舍得本源寒气把道士打个半死,哪会有现在这么多麻烦?都怪它谨慎过头,想着这道士修为不高,阵法却透着几分古怪,想弄清楚了再下手。 风声呜呜,突兀卷起。 外面两圈蜡烛火光忽闪着一下子灭掉十三四支。 阴风凄惨,剩余火光摇曳欲熄,地面白霜爬上白碗,很快冻住碗内不多的一点水,凝结成冰,继而把竖立的筷子给冻在坚冰中固定。 宿鬼吃了一亏,这次它怎样都不靠近古怪阵势的一丈以内。 它决定下点本钱,破掉阵法,至少也要破掉大半,抢出那个只剩一口气的宿体。 三世宿魂它将要熬出头,绝不容许一个小道士破坏它的生死大计。 张闻风“噌”一声拔剑,交到左手,咬破右手中指,鲜血淋漓以指为符笔,在剑身画符,这是最简单的“诛邪阳气符”。 以自身鲜血为符墨,能够多增加法器诛杀鬼物的威力。 片刻间,原本不沾血迹的剑身两面布满猩红血符,勾画纵横,甚是骇人。 阴风破阵,寒气呜呜,已经有半数烛火相继熄灭,眼见就要露出躺着的顾全,张闻风一跺脚,喝道:“桃木困鬼!” 典籍有云:“桃者,五木之精,借助阵法或符文勾连天地气机,故能压伏邪气者也。” 白碗内竖立的桃木筷子应声碎裂,发出一片“咔嚓”声响。 即使被冻结在冰中的筷子也不外乎。 女鬼心知不妙,还不等它逃离远点,它身周出现一片筷子虚影,粗壮如手臂,囚笼一样将它给虚虚围困其中,宿鬼愣了一下,旋即尖笑。 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唬了它一跳,还以为是什么特别厉害阵法招式? 区区木行低级幻术,还是借助阵势弄出,能当什么大用? 张闻风对要跟随出来的二师兄传音嘱咐:“快点亮蜡烛!” 他右手高举碧竹剑,似做法一样挥舞着,剩余烛光照耀在变换方位的剑身,反射出道道青色光芒,他左手抓着子宸五甲驱鬼符,口中念念有词,冲出到地面冰寒光滑的阵法外。 咒语念完,他没有立即对着冲破幻术的宿鬼贴符,也没用剑劈砍。 “哈!” 随着张闻风一声大喝,黑暗里无声无息钻来的驴子一个哈气。 隔得有三丈远,刚刚脱困的黑雾团遭受爆音术攻击,宿鬼发出尖利凄惨叫声,它哪里料到在外面蠢蠢走动的普通驴子,并不是普通存在?而是阵内道士暗中布置的手段。 接到观主挥剑明示,驴子配合着冲来发起攻击。 宿鬼是魂体存在,没有耳朵器官,驴子将爆音术贴近黑雾中间炸开。 既然起作用,不等观主再发出指示,驴子腾空跃起,在空中调转风骚的屁股,两个后蹄子狠狠蹬踢,黑驴蹄子能辟邪,“咚咚”两下,把无形之物给踢中。 黑驴近距离与宿鬼接触,寒气冻得它直打哆嗦,暗骂差点把它蛋蛋冻坏。 它落到地上,像被鬼追一样撒腿就往饭堂奔去。 先前观主便交代与它,完成任务尽管去躲着,不要乱跑了。 张闻风已经抢步接手攻击,左手捏着的子宸五甲驱鬼符化作一道红光,飞到被驴子踢得晕头转向飘来的宿鬼身上。 符光遇到阴寒鬼物,就像烈油泼到冰水上。 “嗤啦”,黑雾四处漏气,冒出腾腾雾气,腥臭四溢。 凄凄惨惨的鬼哭狼嚎声激烈响起,黑雾剧烈抖动挣扎,试图摆脱钻进魂体的符光,却哪里能够,符光不将借来的神道香火能量耗完,不会消停。 张闻风手中再次出现一张定罡破煞符,既然效果这么好,便多伺候不听好话良言劝告的女鬼一张,真应了一句俗话,“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待子宸五甲驱鬼符的能量将耗尽,张闻风最后一张符的咒语念完,无痕接上。 女鬼体内的魂力经过黄符连番消耗,黑雾缩小近半,还不等它喘口气,张闻风用画了血符的碧竹剑的剑身,像打棒球般,将原本无形的鬼物,“砰砰”两下,抽打进被二师兄重新用钱纸点亮的蜡烛阵火内。 阵内火焰荡漾,阳罡煞气涌动。 他运转元炁一剑劈将下去,将暂时无还手之力的鬼物劈做两半。 一半抽打安置在东方震位,一半安置在南方离位,安排得明明白白。 不肯接受他度化进冥域的提议,那便霸王硬上弓强行超度。 对付如此厉害的三世宿鬼,还讲个甚的仁慈,难道还要听它的鬼故事诉苦不成? 这世上,谁还没有几个闻者落泪的故事? 张闻风终于松了口气,搞个女鬼真心不容易,要不是驴子配合默契偷袭两下子,把女鬼打懵,他真难找到贴符的机会,女鬼比泥鳅还滑溜,时刻防着他呢。 脚下踏着罡步,擎出青铜八卦镜,口中念经文:“天地同生,扫秽除愆,法祭铜镜,洞照无边……去!” 灌注元炁的赤光照在南边那一团似在沸水中沉浮挣扎的黑雾上,发出“嗤嗤”声响,快速削弱女鬼的能量,凄厉的女子尖哭声,从单薄阵法内传出老远。 没困住之前,他没用铜镜法器,因为跟不上对方的速度,陡耗法力而已。 此刻将鬼物困成砧板上的肉了,他哪还会与对方客气? “放开我……放我出去……” 女鬼叫得好生凄惨悲切,好像观主在对女鬼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另外一团黑雾不停幻化形状,左冲右突,试图挣脱出来。 阵内烛火忽闪忽亮,跟随着黑雾剧烈晃动,看得守着油灯的二师兄胆战心惊。 劈成两半了,女鬼还能如此彪悍生猛。 诛鬼真心不容易。 第50章 长生大道不归路 “快!撒香灰,摇法铃!” 张闻风法力消耗颇大,他用青铜八卦镜照定南边那团黑雾,难以兼顾东边那团剧烈挣扎的黑雾,宿鬼的强悍,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以为把女鬼困进驱鬼辟邪法阵,便可任由他搓扁揉圆。 却是他想差了,布置法阵的器具只是凡物,不是法器、宝物,能够从天地中牵引到的能量终究有限,他也着急。 若是女鬼冲破法阵,就该轮到他被搓扁揉圆,还好他有帮手。 闻言,二师兄恍然回神,俯身从糯米法坛前方的碗中,抓一把香灰,上前三步,扬手撒向化作模糊女子身影左冲右突的宿鬼身上。 此时女鬼还没挣脱,晃动着,眼睁睁看着香灰如雾扑上身。 “嗤嗤”,三清殿内常年供奉的香炉内的香火灰,对于鬼物是剧毒。 女鬼发出凄厉到刺耳的尖叫,身影在迅速消融缩小,夹杂怨恨诅咒。 “……两个牛鼻子……我咒你们不入轮回,不得好死……” 见得效果出奇的好,二师兄不用再提醒,返身又抓了剩余的一小把香灰,撒到南边的鬼影身上,对于女鬼咒骂他毫不在意。 诛杀鬼物,是行善事积功德,何错之有? 他左手摇动法铃,口中念咒,脚下走位,一波一波地用法铃攻击困住又被撒满香灰的两团鬼影。 张闻风见铜镜激发的赤光对付眼前鬼物效果有限,待施法结束,便收进袖口,用碧竹剑一下一下地刺着缩小不少的鬼影,每一剑都能消磨女鬼不少能量。 他更不会为宿鬼言语所动,既然插手,不能善了便超度它。 七八下后,剑身的血符消耗殆尽,南边的这团黑雾已经稀薄几无。 一剑劈散残余鬼影,张闻风便要再咬破中指在剑身勾画“诛邪阳气符”,彻底灭杀能够纠缠顾安两世多的女鬼。 东边被消磨得只剩脸盆大一团的鬼物,凄厉尖叫声突然变换音调。 奇怪的音节像唱歌,又像哼泣悲声。 拉着突高突低的古怪节奏。 张闻风心底感觉不大妙,这种情形下女鬼再恶毒的咒骂、或者出声求饶,他都不觉得奇怪。 此时女鬼被他打得唱起歌来,这又是闹的什么幺蛾子? 四周陡然变得异常安静,像是烛光照不到的黑暗中,将有什么恐怖存在降临? 二师兄摇动法铃也盖不住女鬼的哼唱,法铃伤害一下子变小。 对剩余不多的鬼影,似乎不起作用。 “快走,你带着顾全,我殿后,咱们进三清殿暂且避一避。” 张闻风当机立断,放弃用血画符,传音吩咐二师兄。 他担心这女鬼在用什么同归于尽的手段。 能够狠起来化作鬼眼宿魂纠缠三世的家伙,什么疯狂事情干不出来?! 二师兄不多问为什么,他把铃铛一收,脚下沿着白碗空隙快速穿梭。 几步便到躺在担架上沉沉昏睡的顾全身前,探手一把提起痩得皮包骨头的汉子,挟着便往正殿方向冲去,丝毫不敢耽搁。 张闻风脚下轻快,提剑护送,紧随在侧。 女鬼的哼唱声越发古怪,布阵的白碗,从外圈开始,发出“咔嚓”破裂声响,一个接着一个破碎,如同危险的冰面裂开迅速蔓延。 失去张闻风控阵,糯米法坛似沙丘垮塌。 烛火不见摇曳,突然一一熄灭。 那盏清油灯摇晃着,多坚持了约一息,盏破灯灭,清油流淌了一地。 张闻风双掌发力,推开没有落锁的沉重正殿大门,与二师兄同时迈过高高的包铜门槛,感觉后背一凉,心头毛骨悚然,像是有什么吸力在极力拉扯,他忙伸手按住往后仰退的二师兄肩头,使劲朝前一推。 进门刹那,不舒服的感受瞬间消失无踪。 殿内长明灯橘黄柔和,百邪不侵。 无形香火气息在大门处盘旋。 赶紧转身关门,在门合拢之前,张闻风看到先前布阵的空中,飘浮着一个红衣红裙的模糊女鬼身影,赤着双足,浑身上下散发微光,看着很虚幻,亦很诡异。 “……我本修仙中人,奈何所托非人……还我红绣鞋……还我……鞋来……” 红衣女鬼身影飘飘,含糊自语,发出断续的呢喃,身上的红衣红裙以极快速度消退,像褪色的黑白照片。 同时变淡变透明,也就维持了短短数息,女鬼抬头看了一眼道观大门,似有似无地叹息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门内两人通过没合拢门缝看着古怪一幕,久久没有动弹。 张闻风耳力很好,听到了女鬼最后的言语和叹息,猜到那女鬼厉害的缘由,生前是修仙中人,大师兄贾德安所用的驱鬼法阵和黄符,女鬼了如指掌,自是起不到什么作用。 而他所用是前世学会的东西,侥幸能对付和困住这个世界的女鬼。 女鬼最后应该是见脱身无望,用出了某种解体鬼术,想拖他们一起做客黄泉。 还好,还好,他见机得快,借助三清殿逃过一劫。 随着女鬼消失,二师兄胳膊下挟着的顾全从沉睡中醒转过来,发出哼唧呻吟。 二师兄忙把身体虚弱得随时能嗝屁的汉子,放到两个麦草蒲团上躺下。 刚才紧张得他差点忘记胳膊下挟了个人,太轻了,对他来说没甚份量。 “观主,那女鬼……它是走了,还是去了冥府?” 二师兄咽了下口水,声音有些干沙,低声问道。 生死边缘走一遭,再大的胆子也吓得够呛。 张闻风脸色平淡,瞥一眼蜷缩着身子脑袋偏过去的顾全,道:“今晚就在殿内待着,待天明了再出去。” 他也不大敢肯定那红衣女鬼是躲起来,还是真的解体消失于天地间? 猜测是猜测,赌命的事情还是不要做为好。 但是有一点他可以肯定,女鬼被他和二师兄一顿乱打胖揍,扁得离死亦不远了。 等太阳升起,女鬼没死也做不了什么怪,所以他们待着不动是稳妥做法。 隔着门槛冲外面喊一嗓子:“老瘸叔,不要出来走动,都呆着等天亮啊。” 饭堂内传来“啊呃……啊呃……”的驴子回应声。 接着是老瘸子有气无力的答应:“我们不会出门,你们也小心。” 除了驴子,饭堂里此时没有谁还能站得起来。 张闻风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人和驴子都没事。 听老瘸叔的声音中气不足,估计是受到女鬼最后那一下古怪鬼术的影响,贴在饭堂门框上方和窗户上的辟邪符,毕竟不如数百年香火熏陶十数代道士日日祭拜的大殿管用,能保住命在就不错了。 还好女鬼没有特意针对饭堂众人,而且饭堂离得较远,要不早就尸横遍地。 麦草蒲团上蜷缩着的顾全,面朝背光处,眼角有些湿意,口中无声喃喃: “红绣鞋,柳慧儿……柳慧儿……” 他恍如从长梦中醒来,记起曾经往事如烟,记起曾经携手共游天地间。 为了五百年一次的灵气潮涨,为了缥缈长生大道,走上不同的路。 又一个轮回,不归路上谁能走到最后? …… pS:感谢所有兄弟的热情支持,下周的手机端推荐位已经拿下,感谢大家让本书多一次曝光机会! 第51章 与黑白无常讲鬼故事 二师兄转身去添烛加亮,死里逃生,准备焚香念经拜谢道祖的庇护。 张闻风正也打算合上门缝,他双眸突地一凝,盯着那处离大殿台阶下七八丈外的空地,有两道极模糊人影凭空出现。 弯月早已西沉,天光微弱,有从木棂窗户口透去的昏暗灯光照亮。 他忙用元炁灌注双眼窍穴,加强施展灵眼术,看清确实是两个模糊到有些透明人影,一个穿着式样古怪白袍,头上戴着高高的白色尖顶高帽,另一个穿着拉风黑袍,戴着黑色尖顶高帽。 这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张闻风脑子里冒出如此想法,这身装扮实在太经典、太熟悉了。 想起某些忌讳,忙要收回注视的目光,却已经与漂浮空中的两位打了个照面。 虽然看不清对方的面容相貌,实实在在感觉到了目光接触。 “你既然能看到我们,何不出道观一述?” 门没关上,耳畔传来细细渺渺声音,让张闻风有些为难。 与两位勾魂无常大爷唠嗑,在前世想都不敢想,谈不上受宠若惊,倒是让他心生顾虑,他这身份是从冥域逃回来的还阳客,虽然跑错了阳关道,出去聊天真的合适吗? 但一想到对方既然注意到他了,而他已经再世为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也躲不过。 他双手搭在门上只考虑了两息,便回头对做准备的二师兄交代一声: “师兄,我有事出门一趟,你关好门别出来。” “啊……观主,要莫等天明再出门?” 二师兄大吃一惊,刚才还说得好好的,观主怎的改了主意? 张闻风心底苦笑,他也不想出门啊,而且还不能实话实说,声音平淡道:“师兄放心就是,我不会有事,你关好门别看外面。” 拉开单扇沉重大门,跨过门槛再把门拉回来,头也不回走下台阶。 他知道二师兄虽然不解,却不会追出来给他添麻烦。 “观主你小心啊!” 二师兄的声音透着担心,随即听得关门声。 张闻风心绪平和,口中默念清心诀,一步一步下台阶走到飘着离地尺余的两位面前。 “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两位鬼差大人。福生无量天尊!” 双手掐子午诀抱拳行礼,从从容容,不卑不亢,临了宣一句道号。 居高临下带着审视意味的两位无常鬼差,在张闻风最后一句出口,不约而同往边上同时让开,他们身为鬼差,哪能承受得了“福生无量天尊”的祝福? 有些怀疑这位偷渡道士是故意的。 他们在那张一本正经的面孔上,找不到证据。 见两位鬼差只是盯着他不说话,张闻风主动扯话题聊天:“不知两位鬼差大人来此,所为何事?” 他身为地主,在他地盘上问一问很正常嘛。 其实他心中已经猜到,两位高级鬼差是被消失了的红衣女鬼惊动,才前来查看。 他也很关心红衣女鬼的下落,到底是彻底消亡,还是躲了起来? “张闻风是吧,麻烦你说说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穿着白袍,高帽子上似乎写得有字的白无常,隔近了看整个人仍然是模糊不清,他手中出现一本式样古朴册子,无风自动翻着页面,言语倒是温和,没有再冷场,回应着问道。 地面毁掉的简陋法阵,碎裂的白碗,残破的筷子,散乱的糯米,熄灭的蜡烛,几张褪色的黄符,飞散到处的钱纸等等,冰霜遍地水流狼藉,无不显示这里不久前发生了事情。 张闻风对于白无常能叫出他这世的名字不奇怪,人家随身带着本地花名册呢。 面对鬼差询问,张闻风没有隐瞒,将他替病人做法驱鬼,好言相劝滞留人世间纠缠凡人两世、差不多满三世的宿鬼去冥府投案自首,因理念差距沟通困难双方大打出手,等等前因后果全部告诉两位鬼差大人。 他没有夸大事实,讲故事一样平铺直述,他的所为符合一个道士规范。 用不着删删减减,更用不着添油加醋往自己脸上贴金。 白无常听完后仔细询问了一些细节,主要是女鬼被打得魂飞魄散前哼唱的鬼歌,以及女鬼脱困后几句言语,其它的斗法过程,他听过就算。 张闻风勉为其难捏着嗓子模仿女鬼的腔调,古里古怪来了几句。 他听不懂女鬼的唱词,将就着把曲子哼出来。 起了他一身鸡皮疙瘩,大晚上的,唱得能吓死个鬼。 白无常笑着道:“很好,麻烦张道士了,你提供的所有信息对我们很重要。” 这种客气套话听着有些耳熟,张闻风笑道:“鬼差大人客气。不知大人能否告知,那个红衣宿鬼,是否还滞留人间?” 一直没有说话的黑无常冷哼一声,颇有威势道:“冥府办差,岂容打探!” 张闻风没有理会这个唱黑脸的家伙,用人朝前,不用朝后,这过河拆桥也太快了,他对白无常道:“若是大人觉得不方便,可以不与我说,我救下来的病人,让他在道观多躲两天也行。” 话里面有骨头,也是给自己找台阶下。 白无常笑道:“你今次有功于冥府,与你说一些相关之事倒是无碍。” 黑无常不说话了,往一边飘去,一挥衣袖,地面冰霜冷寒消失一空。 张闻风作洗耳恭听状,他自小便听黑白无常的故事长大,对于鬼差的理解远超寻常人,这两位等若是冥府鬼差里面的勾魂头领,另外还有一对地位略逊的鬼差是鼎鼎大名的牛头马面。 阳间有厉鬼作乱或者恶鬼做祟,黑白无常就会带着哭丧棒去抓。 而牛头马面负责在阴间对恶鬼的刑罚惩治等。 其它来往阳间勾魂的小鬼差,因为装扮差服类似黑白无常,导致人世间普遍以为勾魂的只有黑白无常。 其实不然,冥府与无数人世间有业务来往,两名无常鬼差跑断腿都忙不过来的。 据他所知,能够还阳者万中无一,是小鬼勾错了阳寿未尽者的魂。 当然鬼差出错,不可能再将勾错的魂魄送回去,鬼差进出一趟冥域有时辰、规矩等限制,那么只能将错就错,放任在黄泉路或奈何桥上游荡,直到寿元尽了,再送去判官处进行后续环节。 他能闯出鬼门关,有冥府鬼差放任不管的缘由,主要是他运气还不差。 刚好碰到九鹤宫的奇岳上人做法招魂,搭了一次金鸡顺风车。 白无常继续道:“那女鬼原本是一名突破至金丹境的修士,名叫柳慧儿,上次灵气潮落,她与许多修士滞留在一处地方,不知她用了甚么法子从那里逃了出来,并在寿元将尽之前,用邪术进行宿魂,差点就让她三世宿魂成功,重见天日,幸亏被你打破。” 张闻风从短短几句话里听出许多有用信息,以后可以慢慢琢磨。 但是,他最关心的结果,还没告诉他。 “她三世宿魂未能圆满,被惊醒驱逐,实力原本就十不存一,又受诸多限制,使用了‘破魂解体术’,现在已经是魂飞魄散,再不复存在人世间和冥域。” 听得白无常最后说完。 张闻风这下放心、踏实了,他可不想被一个曾经的金丹女鬼一直惦记。 难怪这两位无常仁兄,有闲暇在这里听他讲鬼故事,而不急着去捉拿红衣女鬼。 …… 第52章 兼任一份冥府差事 事情说完,白无常收起手中翻动不休的书册,没有离去的意思,反而问道: “张道士,你往返冥域安然无恙,得了一丝冥府气运,现今又谋了半个阳世官身,不知你可有兴趣兼任一份冥府差事?” 张闻风听得对方直言揭破他还阳身份,忙往四处探看。 有些话让人听去不好,顾家好些人在山上。 “放心,不是谁都能看到我们,这里除你之外,没人能听到我们之间谈话。冥府差事不会妨碍你阳间身份和修行,甚至于修行还有些许助益。” 白无常身影稍显清晰,头上戴着的帽子,上有四字隐约看清:一见生财。 这四个字是白无常的另外一面招牌。 张闻风暗道这彩头不错,问道:“不知是何种差事?” “兼任鬼差,三年为期。遇到做恶鬼物,游荡鬼魂,出手诛灭或者捉了送入冥域,有这样一个临时鬼差身份,能够让你多一份好处,可以多积赚功德,算是对你这次诛灭红衣宿鬼的一点额外奖励。” 白无常笑眯眯地说得很为张闻风考虑。 张闻风心中呵呵,冥域也招聘第三方的合同工吗? 他捉鬼可不是本职,只是顺手而为,道家修行求长生才是真正的目标。 “请问大人,功德有何用处?能否有法子查看到自身功德?” “功德看不到摸不着,修为高深者能够感受一二,用处极大极多,最浅显一点,可以用功德抵消无意中造成的阴德亏损,能够于修行破境时提供某种契机……你接不接这活?” “接,当然接,多谢大人奖励!” 张闻风听出对方不耐,赶紧笑呵呵拱手,为期三年的临时工,他为甚不做? 他知道一些功德作用,故意多问一句,既然对方不肯多说便算了。 兼任一个临时鬼差身份,不妨碍他的修行,今后再捉鬼就多了一份名正言顺便利,别不把半个官身的临时工不当回事瞧扁了嘛。 白无常不再废话,伸手一扬,抛出一丝冰寒白气。 下一瞬,白气绕到张闻风左手食指上,化作一枚透明纤细扁扁指环。 点拨张闻风念诵前世所学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配合特定音韵切口和手势,将起到特殊的召唤、超度鬼魂作用,传音交代几句。 白无常伸出食指在空中划一个四方形,凭空出现一道模糊深邃的鬼门,道:“冥气使用很简单,相当于用钥匙打开一个临时鬼门通道,时间不长,将鬼捉了丢进去,或者念诵经文,超度鬼魂自行进入,会根据你的业绩计算功德,遇到极麻烦的鬼物,你可以联系我。走了。” 不待张闻风再多问,一挥衣袖,鬼门通道消失,白无常亦无影无踪。 张闻风转头看去,黑无常早也不见了。 “还有好些问题没来得及问,冥府气运有什么好处,怎么联系也不说清楚?跑得也太快啦。” 嘀咕一句,张闻微微摇头,仔细查看左手食指上套着的透明指环,学着白无常刚才传音教他的法子,用元炁祭炼,很快,指环融入手指,再也看不出痕迹。 在前世,鬼差都是很神秘、让民众敬畏的存在。 没想到有一天他能捡个鬼差身份,嗯,临时的,他猜测只怕与他进出了一趟冥府得的气运有关?临时鬼差应该不可能随便谁都能当。 绕着附近转了转,寒气早就消散一空。 张闻风大声招呼道:“二师兄,瘸叔,没问题了,女鬼伏诛,你们都可以出来了。” 正殿门拉开,二师兄左手缩在袖内,攥着一小把香灰,跨过门槛走出来,往左右警惕张望。 饭堂那边门一响,驴子率先冲出,来了一嗓子,“啊呃……啊……呃……” 和那么多男人挤一堆,地方不大,它受够了。 老瘸子杵着铁钎子扶着顾老汉出门,后面跟着提风灯紧张兮兮的几个顾家汉子。 再看风轻云淡的年轻张观主,所有顾家人如看神仙。 高山仰止,敬畏有加。 先前张观主与看不见的女鬼斗法,尖细的鬼叫哭嚎,惨烈声势他们大都耳闻目睹,蜡烛亮了灭,灭了又点亮,地面结冰反射亮晶晶寒光,黄符在天上飞,连驴子都腾空踢了恶鬼两脚。 阵阵惊悚爬上尾椎骨的恐怖感觉。 让他们第一次真实体验到了脏东西的存在,才不会认为是张观主在故弄玄虚。 特别是张观主两人带着顾全冲去道观正殿,所有人似乎被一阵看不见冷风吹过,感受到一股死亡冰寒透过身体,浑身僵硬,好大一会才恢复知觉。 到现在他们仍然心有余悸。 张闻风对顾老汉道:“顾全除了身体亏空虚弱,需要将养些日子,已经没什么大碍,你们派两人把他从正殿抬去饭堂,今晚太夜,明日早上再下山去吧。” 又对老瘸子道:“瘸叔,熬点糯米稀饭,给顾全喝一小碗,一粒米渡三关,让他填填肚子,不要多喂。再熬一锅霜糖老姜汤,大家都喝点去去寒气。” 所有人面色青白,受了鬼物阴气影响,喝一碗老姜汤去邪。 其中有几个身体弱的估计要遭一场病,影响不是很大,修养三五天能好。 “是,是,多谢张观主出手搭救我儿,老汉感激不尽。” 顾老汉打躬作揖,忙叫了两个壮汉拾起地上担架,跟着二师兄去正殿,道家参拜道祖殿堂,并不欢迎普通人打扰清净,这点规矩他懂。 张闻风摆了摆手,道:“我大师兄那里,你们若有冒犯,明日去人赔礼请罪。” 说着,转身往西殿去。 他忙了半宿,又是画黄符又是布法阵做法斗鬼,要不是修为突破一级,早就吃不消了,不管是精神还是元炁,损耗极大。 “是,是,老汉明日亲自登门,给贾先生赔礼请罪。” 顾老汉无不答应,只要儿子安然无恙,叫他下跪磕头都愿意。 再则见识了张观主的神奇本事,哪里会违拗? 也不叫贾老道,改口尊称贾先生,不是他眼窝子浅见风使舵,而是吓的,神神鬼鬼的最是吓煞人。 驴子凑上前去,往观主胳膊处挨挨擦擦求摸头。 它先前看得清楚,观主对鬼物用出了青木攒刺法术,“噗噗”两下很得劲。 它修习过青木刺,虽然用不出来,却认得出。 “观主,你指点下我的青木攒刺术嘛?” 张闻风敷衍地摸了摸驴子顶门毛发,默想了想,传音道:“你的问题有些复杂,待我找到原因,再传你适合的法术,你先多加熟练爆音术,俗话说,‘一招鲜吃遍天’,熟能生巧出奇迹,你多练练爆音术没有坏处。” “还有这说法?那我再练练。” 打发自认得了秘传的驴子屁颠颠离去,张闻风走进西殿,点亮油灯,简单地洗一把手,一口气把葫芦内剩余的灵泉水喝完,掌着灯走进静室,把门闩上。 饭堂和厨房灯火彻夜未熄,柴火烧得旺旺的。 众多汉子抢着干活,熬粥煮姜汤,低声交头接耳兴奋谈论张观主斗鬼的一波三折故事,神情在紧张之后得到放松,哪还有瞌睡。 漫长一夜过去。 顾家汉子轻手轻脚帮着把那一片战场收拾干净,小三牲鸡鸭鱼还能食用,洗去灰尘收进厨房,用做法坛的糯米一抓成了一把粉末,个个惊诧之余,把糯米仔细清扫了倒去树林子里给鸟雀吃,破碗和筷子、蜡烛等物埋了。 做完这些,顾老汉留下凑起来的三百三十三文铜钱,用红纸包着与老瘸子辞行。 请法事驱邪或给道观上供奉香火钱,必须是以“三”结尾。 三文,三十三文,三百三十三文……多少随意,因为三代表“三清”。 千万别图吉利供奉“六六六”,“八八八”,那不叫大方豪气,是不懂老规矩。 顾老汉没敢打扰正殿做早课的两位道士,千恩万谢下山去了。 当天上午,有关仙灵观两位道士特别是张观主会神仙法术,桃木剑斩恶鬼的传闻,从禾溪小镇传开,传得有鼻子有眼,活灵活现,而且越传越神秘。 到后面张神仙能够撒豆成兵,吞云吐雾,请天兵天将下凡,等等。 这是顾家在帮仙灵观和张观主扬名,用乡下人自以为正确的朴素方式回报。 张闻风听后一笑置之,该修炼修炼,该在后山种菜种菜。 他还是那个要吃饭睡觉的张道士。 第53章 师姐返山来 “大师兄身体没甚大碍,调养些日子即可,损坏了师父赐予的那件法尺,大师兄很是心痛,这两天都吃不下饭,我劝慰了他一阵。” 二师兄下午从隔壁仓河镇返回,与观主在西殿喝茶。 他很喜欢观主用滚水冲泡的茶水,香味独特,沁人心脾,余味悠长。 “顾老汉上午去赔罪了,送了一挂鲜肉,一尾鲜鱼,一只活鸡,大师兄听说恶鬼被你诛杀,他很高兴,只说师父眼光独特,又可惜你跟着师父修道时间最短,若是再长点,定能把师父的本事全部学到,我没与他说你破境之事。” 二师兄把事情略略一说,房间陷入短暂沉默。 张闻风放下白瓷茶盏,道:“趁着这段时间不忙,临近几个村庄,你慢慢遴选学徒苗子,关口可以把严点,宁缺毋滥,待下方新院子落成,仲冬时日正合学徒入住。” 不差钱用,他愿意冬天养着学徒们。 正好考验学徒的意志,寒冬练三九,可不是闹着玩的。 “嗯,明天上午我先把那块菜地开出来,萝菔(萝卜)和菘菜(大白菜)种子撒下,下午去界桥村,与村正聊聊,花两天时间应该能招到几个苗子。” 说完安排,二师兄稍稍犹豫一下,看一眼点头赞同的观主。 “怎么,有事说?” “有一件事情,我今天在大师兄家遇到前去探望的四师妹岳安言……她送我出来时说,想上山修行,不知观主能否接纳?” “哦,四师姐,她在做什么?有好几年不见了。” “她前些年下山在县城的回春药堂,当坐堂大夫,专门给女客看病问诊,她哥嫂闹过几场,把她的生计搅没之后,她便去了外面云游,今年初返回的希岭县,在离这里三十里外翠竹镇的医铺坐诊,算是安定下来,她哥嫂见她年岁大嫁不出去,便没去再闹,算是断了来往。” 二师兄说完,放在茶案下的双手交握,嘴巴抿紧。 张闻风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缓缓品味灵泉冲泡的茶水,陷入思索。 四师姐性子恬淡,是个苦孩子出生,好像是七八岁时候,就被她哥嫂送到了山上,为的是能够省下一个人的口粮,当初只有一个小名,叫岳小丫,“安言”二字,还是师父取的。 “好和不争曰安”,希望她能清清静静修行。 后面待四师姐长到十六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当初送她上山的哥嫂做主将她许配给了邻村屠夫,贪屠夫家给的彩礼金厚重,全然不顾四师姐反对。 拖了大半年,见四师姐再也不回家探望,连过大年都不回,她几个哥嫂便伙着同族堂兄弟十多个,在正月里没出十五闹到了山上来,要把她带回去送到男方家拜堂成亲。 当初张闻风才上山两个多月,刚吃饱肚子不久,印象非常深刻。 师父不许其他师兄出头,只对气愤不已的岳安言说了一句,“你修道已有八年,自己拿主意走后面的路,不要扰了山门清净。” 道家修无为,却也不是任人欺凌无用之人。 岳安言听懂师父的意思,修道八年还没自己的主见,还修个甚么道? 她一身单薄青灰道袍,随着闹哄哄十多人下山去。 寒风呼啸,树木萧条,青丝衣袂飘飘。 当日情景落在没见识吓坏了的小张闻风眼里,说不出的凄美。 待去到矮山后,岳安言与四位哥嫂争吵几句,便动手把要捆她的十多人全部打翻踢去沟里,严厉呵斥“谁敢再上山来,我便断谁的脚”。 抽出佩剑劈断了一颗碗口粗杂树,神色决绝,将一干色厉胆薄之徒惊吓打发走。 后面有一个多月,张闻风都是绕着神色温和的四师姐走路,连四师姐给他的小零食都是接在手中不敢当面吃。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想回山上修行,你与她说一声,回来吧!” 见观主思虑良久,终于同意,二师兄欣喜不已,站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就往外面走。 他有些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还在镇上等信的四师妹。 四师妹在外面漂泊,居无定所,他听了觉得心疼。 是以今天师妹与他吞吞吐吐一说,答应为师妹破例递话。 张闻风没想到性子一向沉稳的二师兄,连一晚上都等不了,有这么急的吗? 便追加一句:“其他人各自安好,就不要回山了。” 二师兄早跑了出去,也不知听到没有。 张闻风喝完茶水,出门回后院,换了一身半旧衣走去厨房,老瘸子正在剁鸡,便扎起袖子帮忙,道:“瘸叔,鱼和鸡我来烧,等下多抓一把米下锅,有客人来。” “哦,几个啊?多一把米不够吃吧?” “一个,女客。” 张闻风没有说破,看二师兄那个急切样,四师姐只怕就在镇上等着? 他不会让大师兄和三师兄回山,那两位精于世故生意,都有家室,道家不忌嫁娶,但是上山苦修之士,不与凡俗成婚,他不想搅了山上清净。 老瘸子没有多问,把剁好的鸡块装到篮子里,笑着没话找话:“风哥儿,听老二说你做的饭菜好吃,等下要尝尝你手艺了。” “也没甚的,烧菜好吃无非是油下得重,盐不要少,不用水煮熟了才放油,我是学着城里厨师做法,以前咱们吃不起,现在嘛,不用那么节省。” “那等下我要好生学学,城里厨师烧的菜有好吃,也有不好吃。” 老瘸子把糙米下锅后,起了火,来一句:“风哥儿,昨日晚间的事,老叔要告个罪,不该揽事儿上身,差点就没迈过去,害了咱们爷儿仨。” “事情过了就算了。您义气重,下回遇到熟人看事情大小,商量着答应。” “人老无人情,哪还有下回?我今后只管厨房和菜园子,不管闲事。” 几句话两人谈定,不落下隔阂。 张闻风让把另一个灶上的铁锅烧热,他加了盐和酱料腌鸡子,还需等等,一勺子清油淋下锅,再下了一小勺磨碎的盐末,把去掉内脏鱼鳃、控干水划了几刀的整鱼放下去。 “嗤啦”一声,油香味四溢。 待他把整鱼两面煎黄,下了水没过煎鱼,放了酱料、姜末,盖上木锅盖正煮着的时候,听得外面传来一声轻轻柔柔呼叫:“观主!” 回头看去,一个相貌秀美穿着青灰道袍、腰间佩剑的年轻女子,正微笑以对。 有两年多没见,岳安言更添了几分沉静,还是能看出,恬淡眸子多了两分看透人情冷暖的风霜色泽,稍显冷峻。 “师姐回来了,先和二师兄去西殿坐坐,等会吃饭。” “呀,是四丫头回了,风哥儿只说有客人来,让多抓把米,也不说是哪个?真是啊。”老瘸子探头眯眼,高兴笑道。 “瘸叔,您身体硬扎!我来烧火,您歇歇手。” “那怎么成,别弄脏你身上衣服。” …… 第54章 妖驴导师之路任重道远 晚膳后,换了衣袍,张闻风去西殿烧水泡茶,与从厨房忙完的两人喝茶聊了一阵,了解师姐在外面这些年的情况,气氛渐渐从一丝生疏微妙恢复轻松。 到点之后,张闻风领着净手整衣,前去正殿焚香祷告,正式接纳师姐回归。 晚课诵经的声势,稍有了几分当年规模,不再形单影只。 琅琅吟唱中多了女声清越柔和,缥缈空灵。 殿外台阶下的黑驴静立若石雕,披一身清淡月华,听得如痴如醉。 半个时辰后晚课结束,张闻风带着师姐去后院走了一圈,几处茅屋被火烧过后留下的狼藉,看得岳安言眸子微凝,她没有多问,只安静听观主简单讲几句。 安置师姐在一座空茅屋住下,张闻风又返回西殿,关门进入静室下密道去看书。 翌日清晨,早课后吃罢早膳,三人在西殿喝茶交谈。 “我今日去一趟城内,帮你们将修行地改回来。师姐有事尽管去办,待俗事处理完,你与二师兄每天抽出时间,去附近几个庄子测试招收学徒,争取在月底前招满至少二十人。” “我等会走一趟翠竹镇,与医铺掌柜辞行,下午晚膳前能回来。” “二师兄,菜地事情不急,多去矮山工地转转看看,督促他们把手艺做好,材料用好,有甚么不对尽管与他们讲,都是张家人,不要怕事前麻烦事后难看。” “晓得,观主放心。” 又聊了一些别的,一壶开水续完,三人各忙各的散去。 张闻风怀里揣着两人的度牒,佩剑边上系葫芦,戴着出行斗笠,冲山下吆喝几声,把驴子叫来,将师父留下的驴鞍放到驴背上,又给驴子栓上束绳,牲口去城里行走不栓绳子会显得突兀。 下山后骑上驴背,嘚儿哒哒沿官道往东去。 傅孤静、云秋禾和匪首栾廷三都见过驴子,没发现驴子的异常,甚至连红衣宿鬼都没察觉这是一匹妖驴,他也就可以放心骑驴进城,反正不赶时间。 只是驴子这货嘴碎,没一刻闲着,唠叨得不行。 张闻风想安静地思考这两天看过的典籍都不成,有一搭没一搭应付敷衍。 “观主,帮我取一个名呗?” “就叫黑驴,很好。” “不是啊,这世上黑驴茫茫多,同名太多了,怎能显出我的卓尔不凡?帮我取个独特响亮点名号,不能弱了咱们仙灵观的名头。” “多又怎样,叫它们黑驴,能听懂吗?笨!” “咦,也对,它们听不懂人话……观主,等下进城咱们去逛逛牲口集市?” “没时间,办正事呢。” “那得闲了,咱们去喝花酒,老瘸子老早前就说窑-子里的花酒最好喝了。” “……以后离瘸叔远点,他有些吹牛痞话,你要有分辨能力。你现在是一头有智慧、会思考的独立特行的妖驴,不要随便就受人蒙蔽蛊惑,到时被人卖了还在傻乎乎帮人数铜钱。” “懂了。观主,窑-子是个什么地方?” “一个不正经的地方,下次瘸叔再说窑-子,你吐他一脸。” “不敢吐,他好凶。观主,花酒好喝吗?是甜的还是辣的?你喝过没有?” “呃……花酒这个东西嘛……” 张闻风在驴背上凌乱,觉得和懂一鳞半爪江湖事的驴子聊天扯谈,心好累,他不得不打叠起十二分精神认真对待,纠正驴子某些认知上的错误。 妖驴导师之路,任重而道远啊。 讲了一路的驴生道理,到城里时候,一壶灵泉水都喝光了。 几天没来,道录分院大门口多了一个挎剑值守的劲装汉子,不苟言笑。 出示身份牌,牵着驴子进门后,看到转拐里面还有一个中年汉子值守,同样的板着面孔,相比以前颜院主时候的散漫,多了些不同规矩。 将驴子栓在广场右边的牲口棚子,斗笠挂在鞍子上。 让喋喋不休求知欲强烈的驴子闭嘴,张闻风横穿广场走去伍院主的厅堂,见到忙碌翻阅签署卷宗的伍院主,打个招呼,便待退出去往藏书室,伍院主示意他坐下等一会。 忙完几份卷宗签署,伍乾平扯绳子叫来手下,交代办理事务,再才有时间相陪。 “去廨房见过老傅和云师妹他们了吗?” “还没去,先来院主你这里。” “那不用去了,他们带着人分头出城办事,刚走一会。灵气潮涨好处初现端倪,一些个得了便宜的妖物和蟊贼不安份,蹦跳出来作乱,他们要走好几处地方,估计三五天才能回。” 伍乾平见张闻风抢着用铁夹拾捡炭块,重新燃起炭炉子烹茶,便让他去做,笑道:“禾溪镇到处都在传你是张神仙,要不是咱们熟悉,老傅他们听得风声,肯定要去仙灵观会一会你这个神仙,哈哈。” 张闻风赧颜,道录分院的消息现在很是灵通,解释道:“帮乡邻做法诛杀了一只恶鬼,都是他们抬爱乱说。” “哦,什么样的恶鬼?值得你出手做法。” 伍乾平颇为好奇,像他们有修为在身,懂修仙法术,飘荡阳世间的普通鬼物随手可诛杀,根本用不着大费周章布置法坛做法事,借助天地之力驱鬼,这是遇到了厉害恶鬼。 他不擅长驱鬼、法事这一套,他主修炼气吐纳道门玄功。 张闻风便把镇上某个游檄被鬼眼宿魂缠身,耽误了驱鬼时间,他布置法坛除鬼的经历,捡要紧的述说一遍,隐瞒了黑白无常之事,略过驴子功劳,重点讲他和二师兄的配合,减少了惊险部分。 “还有这种纠缠三世的宿魂恶鬼?第一次听闻,张兄弟见识不凡啊。” “哪里,刚好以前偶尔听家师提及过,知道破解之法。” “张兄弟师承渊源,下次县城辖域内遇到麻烦的鬼物作祟,就不用舍近求远外去请人,直接找你前来商议。” “份内之事,略尽绵薄之力。” 张闻风还是一如既往,不会因别人的一句夸赞而大包大揽。 两人交谈片刻,伍乾平起身拿笔唰唰写了一张便笺条子,钤盖印章,再将条子递给张闻风,道:“上面的奖励批复下来,等会你去老金那里领取,我也就不用另行遣人通知你一声,这次我帮你争取到两颗灵气石,银钱对咱们用处不大,只给你报了五十两。” 张闻风没想到奖励挺丰厚,能得两颗灵气石,当然对于俗物银钱,他是持欢迎态度,抱拳笑道:“多谢院主,院主费心了。” 灵气石是用世俗银钱换不来的修行物品。 他在进入奇特心境状态时候,使用三颗灵气石,修为提升了一小级。 等下兑换到奖励,去道录分院专门对内开放的铺子转转,瞧瞧都有些甚么好东西,上次来的时候,口袋内空空荡荡布撞布,正是穷困潦倒的尾巴尖子上,没心思去找刺激。 “自家兄弟,不必见外。对了,这次进城,可是有事要办?” 伍乾平摆手笑道,端起茶杯喝茶。 张闻风心头一动,他何不向伍院主请教术法上的疑惑难题? 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宗门出身,比他见识强多了,笼络他的意思很明显。 多数人有好为人师的心态,往往自个觉察不到。 包括他自己,就喜欢对驴子进行说教,他知道这点,是不教不行啊。 他应该给伍院主一个为人师指点他的机会,他可以用某法术替代爆音术,听听伍院主的高见,总比他一个人闷头瞎琢磨要强。 …… 第55章 其实都不是问题 张闻风放下茶杯,坐得端坐道:“是有几样事情,我招回了两位下山的师兄师姐,等会去给他们更换度牒地址。” 道录分院专门有公房办理度牒考核、更改等事项。 若是以前还得审核、查验,必须本人亲自前来,至少跑三两趟,等上个十天半个月,现在他成了道录分院客卿,有身份背书,以往的麻烦都不复存在,上次傅孤静带他转一圈,讲解过相关便利。 “我准备在道观附近村庄考核招募一批学道苗子,培养学徒,现有地盘太小,想去县衙问问,我那道观附近的两座荒山什么价位?若是合适,便买下来做耕种之用,让学徒们自食其力,不许他们有不劳而获的想法。” 某家道观出了化炁修士,道录院非常鼓励其扩大势力,广招学徒进行培养。 五百年一次的机会,多培养人才,有利于道家地位巩固。 “多招收修道学徒是好事,遇到什么麻烦,需要咱们道录分院出面的尽管说,不要见外。买山这事简单,等下你叫上在大门内值守的老吴和你一起跑一趟,我与他打声招呼,他在衙门人面熟。” “多谢院主。还有一事,张某今日特意登门,是想请教院主一二。” 张闻风将他遇到的不能修炼某种法术的困惑讲出,等待热心的伍院主帮他解惑,即使解不了惑,他也没损失,再去藏书室翻找典籍就是。 “修炼不了某种法术?这种情况无外乎两点,其一是修为不够。其二是法术属性与你体质属性不合,比如你是木行体质,修炼木行法术最佳,修炼雷行、火行、风行稍次之,其它的水、土、冰、金法术修炼起来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 伍乾平随口解答,还以为是多难的问题,如此郑重一本正经朝他请教。 他都做好了仔细思索一番的准备,就这小问题? 他现在已经确信张兄弟道观的传承不全,修炼典籍多有遗失,如此基础的修炼常识问题,居然不知道,胡乱修炼会出大问题的。 张闻风如醍醐灌顶,他恍然发觉是自己想差了。 他被爆音术上的文字带偏,以为爆音术与传音术是差不多类型的基础法术。 基础类法术只要法力修为到了,谁都能轻易学会,像驴子只听他念一遍功法,转身就学会爆音术,让他产生误会,现在想来,爆音术刚好契合驴子的体质属性。 那货误他啊。 仙灵观留下的典籍不全,加上他接触修仙时日不长,造成他此次困惑。 “多谢院主解惑,我明白了。” 张闻风想着回去给驴子测试一下属性,也不知道观代代传下来的测试法器,能否测试驴子妖气属性?那货只有蹄子没有手,且先试试吧。 “张兄弟,我建议你多去藏书室最里间转转,大部分的修行基础常识,那里都能找到,还收录有八行几乎所有的低阶法术,是我们上任之初,从郡城道录分院带来。” 伍乾平能够理解对方小门小户出身的谨小慎微,和不想给别人造成麻烦的性子。 尽量以平淡语气告诉对方,你以为的问题其实都不是问题。 今后大家多开诚布公,敞开心扉交流。 张闻风抱拳谢过,他原本是来看书解决问题的,既然已经解决,那等会更要去看书,喝了两杯茶水,便起身告辞出门。 先去账房老金那里把奖励领到手,两颗灵气石收进怀里,很踏实的感觉。 又转去度牒管理廨房,出示身份牌,将二师兄和四师姐的度牒递上,得知要下午申时前方能更换完成,便独自一人走去边上挂着“珍阁”牌匾的房间,这是道录分院开设的商铺。 房间内有数排架子,出售剑器,刀枪,黄符,瓷瓶装的各类药粉,稀奇古怪加持符文的玉器制品,拂尘,各类道观常见法器,书画等物品,分门别类数量不少。 他上手查看了几样剑器和法器,哑然失笑,都是对他没甚用处的凡品。 问过守店铺的伙计,才知道这些物品大多是道录分院内部的道士们寄售,标着的价格从一两银子到十数两不等,难怪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出示身份牌,伙计推开一张暗门伸手做请。 张闻风走进去,里面颇为空旷,只柜台后面有一排靠墙壁褐木博古架。 架子上稀稀落落摆放着不多几样物品,一个穿灰衣道袍的中年汉子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微笑道:“道友是有奇珍出售,还是需要些什么?” “我先了解下‘珍阁’内有哪些物品。” 张闻风一眼扫过,将所有物品看完,指着中间一个白色瓷瓶,问道:“这瓶‘清气散’,怎么卖?”下方标示着名称,没有标价格。 道观地下密室的《丹药浅述》典籍内,第一个就记载着清气散的配方和炼制法子,是比较初级的一个丹方,服用后能够清气培元,提升化炁境修士修为。 他想着要自己炼药服用,特意记下炼制清气散需要的九味药材。 师父生前经常炼药炼丹,炼制的不是修士服用药粉和丹药,他跟着学到不少炼药常识,对于通常用到的百余种药材名称,自是熟悉不过。 “这一小瓶是八钱份量,元炁境初期修士能够服用两次,价格为一颗灵气石。” 张闻风点了点头,也就是说他怀里揣着的两颗灵气石,只能买一两清气散。 (按古代十六进制,八两等于半斤,八钱等于半两) “这瓶‘清气丹’有几颗,多少价格出售?” 清气丹比清气散难炼制多了,配方差不多,但是对药材年份比较讲究,炼制手法不同,药效自是大不相同。 “一颗清气丹,约三钱份量,三颗灵气石。” 中年道士微笑着解释。 张闻风没要求取来丹药上手查看,太贵重了,他上手看过也买不起,没必要难为别人,又分别问了架子上摆着的“养气散”,“养气丹”,“火焰符”,“小雨符”,“木刺符”,“金光护身符”,以及三件低级法器和两柄剑器的价格。 把架子上所有物品价格用途全部问了一遍,其中两柄低级剑器的价格最为昂贵,三十颗灵气石往上。 他下意识用左手摁着稍弯曲的剑柄,在手心摩挲。 难怪匪首栾廷三原本都逃出了生天,还要甘冒奇险,夜间返回来摸上仙灵观谋夺他的碧竹剑。 因为这玩意值钱啊。 他挂着最少三十颗灵气石法器在外面晃荡,自个都不知身家如此厚实。 了解了珍阁内所有物品之后,张闻风微笑着点头道一声“打扰道友”,在中年道士微笑着说“道友慢走”的客气声中离去。 买不起啊,他也舍不得花销手头不宽裕的灵气石,购买眼馋的物品。 他决定等下去城内几家药堂铺子转转。 花些银子无所谓,应该能凑齐炼制清气散的九味药材。 除了两样药材比较贵重,需要些运气,其它都是常见药物,以前替师父炼药打下手,对药材处理、火候、流程什么的都熟悉,不是门外汉,就连炼药炉子和炼药洞窟都是祖传下来现成的,他这条件不炼药说不过去。 再则他是适合炼药的木行体质,自个炼药最划算,还能慢慢积赚经验。 他似乎找到了一条今后修行发家的光明大道。 …… 第56章 谁还不是个孩子 来到藏书室,在最里间翻找一阵,没找到炼药丹方,只有一些炼药心得方面的典籍。 挑选着看书到中午,听得外面看书的人叫吃饭了,张闻风放下书册跟着去饭堂,吃了一顿免费丰盛的午膳。 走去外面广场右侧的牲口棚子,发现黑驴的伙食不比他差。 有专人喂了精料和清水,没心没肺的驴子混在几匹马中间,头也不抬吃得很欢。 继续回藏书室看书,快申时才出来,他决定后面十多天,只要道观没什么大事,每天都来城里看书,充实自己修行方面的基础常识。 炼药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见成效的事情。 他做好了长期持久战的准备。 先去取了两本更改过的崭新度牒,来到大门处找到值守的老吴,交谈几句。 伍院主已经派人打过招呼,老吴大名叫吴有得,很是客气答应下来,叫一个同伴替着值守,与张闻风出门走半条街,来到县衙从右侧门进去,找到户房管事的黄掌案。 有熟人领着办事很方便,再加上他现在的修士身份,黄掌案热情接待奉茶,叫人翻出一叠账薄,查找一阵,找出堪舆地形图,铺开在案桌上,按张闻风所说算出那一片山头和林地面积,建议张闻风选一座山头。 “大人,按大安朝规定,道观每增多一名化炁境修士,允许在临近购置田地三十亩,折算林地山头,可以放宽到四十亩,您看这两片山头,已经远远超出了规定。” 接着解释一番,仙灵观原本土地不需要纳税。 新购荒地,须按正常亩数纳税。 是道录院为了防止各宗门、道观钻空子,侵占附近农田,导致朝廷土地兼并严重,定下的一些相应规矩,就连道观今后化炁境修士增多,购买土地的数量上限,修士达到什么修为,后续能增加购买多少土地,都有明确规定章程。 大安立国五百余年,没出大乱子,与当年制定的一些规则脱不开干系。 张闻风询问价格后,定下靠南那座山头和半片林子。 把灵泉水源囊括进去,他的目的算是达成,也终于明白,道观附近为何会有那么大片的荒地山林闲置,原来是道录院在五百年前下的规定。 用银票交付了足额的九十两银子,不出半个时辰,张闻风拿到了填写并盖章的新鲜出炉地契。 心下默默算了一笔旧账,他当初十二岁守着故去爹娘留下的三亩薄地,差点饿死,大兄不接济,二兄让他投奔仙灵观。 他走后留下的田地和老宅面积,由两位家兄分走。 听说两家为了分土地,争吵得很厉害,闹到族长那里才扯清楚,至今两家都不怎么来往。 他一直不愿往深里想,直到今天无意中知道价格,一亩良田能卖三两银子,三亩就是九两,加上宅基地价格更贵,乡下土地能传家,抢着大把的有人要。 十多两银子啊,他当年守着一笔巨款差点饿死。 两家不接济,不帮他打理田地,欺他年幼无知……呵,用心良苦! 默念一遍清心诀,压下沉渣泛起的心绪。 他是替以前的小张闻风鸣不平,骨肉兄弟何至于此? 难怪张闻风上山之后,回张家庄的次数屈指可数,从不在两位家兄屋里留宿。 那个家,已经与他无干。 “恭喜张大人购地添产业,恭祝仙灵观今后香火鼎盛,人才辈出!” 面对黄掌案满脸笑容的恭贺道喜,张闻风当然懂得起,摸出一两多散碎银子,递过去请大家喝茶水,给抱拳贺喜的老吴也递了三百文的吉金。 黄掌案把银子纳进袖口,笑得越发客气,约定明日里遣人前去禾溪镇,会同乡耆、里正,勘察那片山地边界交付仙灵观使用,完成后面手续。 办成一件大事,张闻风牵着驴子满意逛街。 进出几家大药堂老铺子,配制齐备三副清气散所需要的药材,花费他三十多两银子,主要是一味七两重的野山参,和一味五十年份以上的黄精,占了大半费用。 驴子上午受了一课驴生道理熏陶,很懂事,不吵着去牲口集市看母驴娘子,更不要求喝花酒逛窑-子。 出城后,它传音问道:“观主,明日我们还上城里来吗?” “怎么,你有事?” “没,我就是问问,其实出来逛逛也挺好的。” “那就来吧,只要你不嫌累。” “不累不累,又不是傻乎乎转圈耕田,跑城里打几个来回我没问题。” 驴子又开启碎嘴模式,从取笑牲口棚子它隔壁的红马脸好长,长得巨丑开始,一路念叨没停歇直到回山,废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着实锤炼着观主的养气工夫。 要不,明天不骑这货上城里来了? 当然这念头只一转,观主便大人有大量决定还是骑驴子出门。 耳提面命,耳濡目染很重要,它还是个八百多斤的孩子。 回到山上日头不高了,张闻风与瘸叔打声招呼,解下驴子背上一个袋子,提溜出一坛十斤重的高粱烧酒,和三个干荷叶包熟食,分别是卤鸡、猪头肉和卤味茴香豆,都是下酒菜。 “哈哈,风哥儿今日整得恁的客气。” 左手拎着酒坛,右手提一溜熟食的老瘸子,笑得满脸褶子开心绽放。 这几天喝的酒,比一年喝的加起来还多。 口袋里有钱了,观主花得也大方,他当然乐得吃肉喝酒,谁愿意吃苦挨饿吧,又不是天生的贱皮子。 二师兄和四师姐先后从正殿迈出,走拢来打招呼。 张闻风又去驴子背上另外一个布袋掏摸,摸出两个系着丝带油纸包,递给脸上略微诧异的岳安言,笑道:“你喜欢吃的零食。” 师姐嘴馋,经常下山去镇上买零嘴,他年岁小时跟着沾光吃了不少。 小时候的记忆,最是长久难忘。 岳安言露出一丝笑容:“观主今日有甚喜事?” 接了油纸包,是她爱吃的香酥芝麻枣和糯米桃片糕,城里老字号铺子出产,油纸包侧面戳着半月形“唐记”红印子和品名。 见惯了世态炎凉,独自飘零无处安放的心头,升起丝丝暖意。 张闻风就着布袋擦了擦手,从怀里取出地契,展开来亮给三人看一圈,笑道:“我把西头那座小山和半片林子买了下来,咱们仙灵观,地盘扩大了四十亩。” “哈哈,风哥儿好样的,这事办得漂亮,比你师父那个温吞性子能干!” “可不敢比,瘸叔您别乱说话。待会您多喝几碗。” “不说了,不说了,必须多喝。” “恭喜观主达成心愿!” “同喜同喜,才达成一半,另一半还得你们去争取。” 张闻风笑呵呵打着哑谜。 岳安言悄悄背转半个身,用指头从油纸包内轻巧抠出一块糯米桃片糕塞进嘴里。 味道很正,粉质细润,绵软甜糯,嚼着满口花香。 好吃! …… (谁还不是个孩子呢?谁不希望有人关心?祝愿兄弟们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团团圆圆,除夕快乐!) 第57章 考验无处不在(祝大家虎年吉祥) 吃罢晚膳,张闻风没管今儿高兴扯着二师兄喝酒的老瘸子,见四师姐在场坪那头漫步消食,背转身子从袖内掏零食吃,没惊动她,自去西殿拿了测试法器,揣在袖口。 他腰间系着空葫芦,下山沿着溪边走去水潭巨石上。 得了他传音吩咐只在饭堂喝了两碗酒水的驴子,提前到了地头。 将圆盘法器安放平整,用一张特意带着的旧毛巾,仔细擦拭干净驴子踩了泥水的前足蹄子,让它轻轻探蹄放到法器表面,默运气息,不要起杂念。 片刻后,张闻风惊讶地看到圆盘边缘出现一圈淡淡的银色,略微偏白。 是雷电属性,他没料到驴子拥有极为罕见的雷行。 “可以了,把蹄子拿开,你的体质是雷行,很少见的一种属性。” 驴子懵懵懂懂,问道:“是不是很好?听老瘸子以前经常说什么五雷轰顶,天打雷劈,很厉害的样子。” 张闻风收起测试法盘,拍了拍被老瘸子无意中荼毒不轻的驴子脑袋,道:“很不错,很霸道的属性,但有一点,咱们道观只有五行法术和功法,没有雷行的功法和法术。” 他也没想到用测试法盘,还真能测试出驴子的妖气属性。 “不是,那怎么办……功法不用管,我感觉按自己的方式听听道经,循着本能修炼就成了,没有雷行法术……可就麻烦,难怪你教我的青木攒刺术,我修炼不成,法术属性不对。” 驴子在岩石上团团打转,它很想修炼法术呀。 张闻风有些汗颜,驴子最后一句话让他觉得有时候,他连驴子都不如。 口中却很欣慰传音道:“不错,我上午的教诲你都听进去了,遇事要冷静,不要着急上火,总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法子。我明日去城里,帮你在道录分院的藏书室,翻看雷行基础法术,抄摘了带出来。” “啊呃……太好了,观主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停,打住!好的不学,尽学些瘸叔的一些个江湖故事里的浑话,我生不出你这样的驴儿子……得了法术你要背着人修炼,知道吗?切记不可显摆。” 张闻风肉麻死了,给了乱打譬喻的驴子一巴掌,嘱咐道。 “知道,明白,法不乱显,财不露白,江湖道理我懂的。偷偷学会了雷行法术,别人才不会防备,啊呃……想想都好玩,霹咔一声,雷打在蟊贼头上,好生过瘾!” 越想越兴奋的驴子,一个纵跃钻进林子,嘀嘀咕咕自言自语去了。 偶尔还来一声瘆人驴叫,聊以表达它极度澎湃溢出的心情。 张闻风打了两葫芦稀释的灵泉水,不管发癫的驴子,返回山顶西殿,生火烧水泡茶喝。 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每天修行、念经、看书,修为天天都在进步的路上。 晚课后,他返回西殿闩门下密室,找到那册《丹药浅述》,仔细看完前面部分的药理概述,再才翻到炼制“清气散”的部分,逐字逐句慢慢阅读理解。 约一个时辰,从密室退出,返回静室打坐练功。 第二日功课完毕,早膳之后,驴子不停打转,传音催促观主快点动身去城里。 张闻风安坐西殿,与二师兄和岳安言喝茶水聊天,听得二师兄和昨日中午返回的岳安言说有好几波人上山求医问药,他们在饭堂接待,顺手给治疗开了方子。 他沉吟片刻,道:“今日如果再有人上山看病求符,诊金香火钱提高到三十三文,或三百三十三文,不能由着他们随便给三文打发。” 顾家人好心办坏事,帮他们宣传名声,拉来老弱病人照顾生意。 道家帮人看病做法驱鬼什么的,其实都是顺手而为,随缘积赚功德,把道观建在山顶,是为了图清净、不受打扰,修身养性寻道求长生才是根本目的。 真正的道观偏僻人少,便是源于此。 二师兄有些不解,香火钱不都是随善信居士心意施舍吗? 岳安言看了一眼观主,她没有多话,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人心贪婪,发现这处有便宜可占,渐渐的山上将不得清净安宁。 张闻风解释道:“咱们道观不能为了一点虚名,将附近两镇上几家医铺子的饭碗抢了,甚至连大师兄和三师兄做法事、画符的生意都搅合掉,更有扰山上清宁,有悖师父遗训。” 听得师父遗训,两人放下茶杯宣了一声道号: “福生无量天尊!” 事情便这样说定,张闻风发现师姐眼眸中蕴一丝笑意,似是看出了他的真实意图,便安排道:“师姐近几日多担待一些,在山上接待来访乡邻,妥善处理,不使生出怨言,影响道观声誉。” 这种有难度讲技巧的活计,让给看似性子温和实则有主见的师姐做正合适。 岳安言走南闯北见过大世面,与三教九流打交道不少,腰间佩剑斩杀过试图不轨贼人多个,浅笑道:“安言谨遵观主令!” 小师弟与以前相比,变化好大,年纪轻轻便善于洞察人心,明了人情世故。 这样也好,观主的主意正,道观上下不会吃亏。 又讲了几件日常事,一壶开水续完,各自散去各行其事。 见观主终于出门,驴子急不可耐用脑袋蹭:“太阳都老高了,观主你性急点好吗?” 张闻风摸了摸驴子顶门,传音道:“凡成大事者,必有静气!今日特地考你一考,你太过在意急躁,心性不定,让我颇有些失望,所以,今日上午不去城里,你且下山去静一静心。” 驴子眼巴巴看着观主走进大殿,观主说的……好有道理的样子! 片刻后,定下心的驴子木头木脑往山下去。 考验无处不在,它要做一头道门独立特行有成就的驴子。 巳时四刻,县衙户房黄掌案派遣的小吏,会同乡耆、里正、游檄等一群人来到山下,张闻风接到二师兄的通报,便与二师兄下山去,与众人寒暄客套一番,出示地契查验。 花了一个多时辰,堪验完地界,登记按手印,完成最后一步手续。 张闻风没请众人上山,这些人老的老,胖的胖,让他们爬到山顶实在是为难他们,用一个红纸包的两百文吉金打发大老远跑一趟的小吏,双方高高兴兴、和和气气告辞。 小吏自是被乡耆、里正请上马车,去镇上用膳述话。 驴子全程跟着,观察学习观主的为人处世。 它突然觉得观主早上教训它的理由,似乎、好像有些立不住脚。 观主明明是有正事要忙,上午没空去城里,要不怎么对那些人说“专程恭候”呢? 不能诳它这颗纯粹求道的心啊。 …… (祝愿大家在新的一年,平安喜乐皆如意,一念清净福自来!) 第58章 你我皆同道 “那是客气话,人与人之间打交道要有礼节,讲客套,总不能像瘸叔江湖故事里的好汉,动不动就‘你这厮来迟了,瞎耽搁老子时间,吃俺沙包大一拳’,那样说像话吗?” 午膳后,一人一驴行走在没几人走动的官道上。 秋日阳光正好。 张闻风戴着斗笠,面对身下驴子提出的疑问,他轻描淡写用瘸叔的话来化解。 驴子咧嘴露齿,笑得“啊呃……啊呃”乐不可支,走路一颠一颠的。 老瘸子以往在它心头留下的豪迈厚重,不拘小节草莽形象,慢慢淡化去。 “不过……你上午确实有正事,你不能诳骗我?” 驴子笑过之后仍然纠缠细节,认死理一根筋继续提出诘问。 张闻风叹了一口气,道:“堪验地界那么一点小事,交给二师兄照样办得熨帖,用得着我这么个‘大人物’亲自出面作陪?给你机会考验你,指点你的不足,你要懂得感恩,虚心接受意见。看来今后还得随时给予你考验,免得你走偏路了。” 驴子一想也对。 那个办事儿的城里官吏,一口一个“大人”尊称观主。 是它这驴脑袋钻了牛角尖,想差了,忙道歉:“是我误会观主一片良苦用心,下次不敢了。” 这货越来越不好糊弄,当个妖驴导师不容易。 下次得严谨点,不能出这种低级破绽。 张闻风语重心长道:“遇到疑问,要敢于提出来辩论,道理越辩越明朗。你我皆同道,今后要相互扶持共行大道的,并没有天生的上下之分,等你道理明白得多些,我会少管你的行事。” 驴子被“同道”二字给激励得不能自已,四蹄生风跑得飞快。 它被尊重了。 口中絮絮叨叨,一堆一堆它听来的小道理,与观主辩论。 观主这次路上又喝干了一葫芦的灵泉水,这货太能叨叨了,简直让他怀疑,他骑着的是一匹碎嘴母驴娘子? 到了道录分院,张闻风照例去伍院主厅堂打了个照面,站着聊几句,便告退说去藏书室看书,他能看出伍院主非常忙碌,案桌上堆积的卷宗,有七八本,当个官身不自由啊。 还是像他这样自在活得舒心,灵气石来得少点,自己想办法赚取就是。 问过藏书室的管事道士,得到答复允许化炁境修士抄录里间的书册,只请保管妥善,不要流失出去给歹人得了,免得有损阴德。 那还讲甚客气,他又出去一趟,从安排给他的廨房取来笔墨和纸张。 他善画,抄录的法术图册一丝不差。 花了小半个时辰,这里仅有的两门基础雷法,“九霄玄秘落雷术”和“九霄百劫缠雷术”尽收囊中,又看了半个时辰炼药心得方面典籍,做了几张纸的记录,便启程回山。 这次驴子背上多了四袋子炼药用的银骨炭,价格不菲。 幸亏上次打劫了送上门贼子身上的七张银票,要不然还真花销不起。 驴子早上吃了一个教训,学乖了,它忍耐着性子憋住不问雷法之事。 东扯葫芦西扯瓢,絮絮叨叨的与观主磨耐心。 张闻风这次没考验驴子多久,他实在受不了这货无休止的聒噪,葫芦里新装的水不够喝,便把全称叫《九霄玄秘落雷术》的雷法,照着一字一句讲给驴子听,先念总诀,后读修炼细法。 “高上九霄,去地百万。九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无不为,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覆之如绵,万钧可支……” 耳根子终于落得清静。 三遍之后,驴子彻底闭嘴,他也不解释什么。 对雷法他不懂,不胡乱揣测指点,让驴子自个去琢磨。 修炼雷法的步罡踏斗,也就是身法,他暂时不拿出来给驴子看,暗道驴子有四条腿,该如何做到像人一样两只脚板踏罡步呢? 想想那场景将会很滑稽,他嘴角忍不住上扬。 算了,等回去后再让驴子学步法,免得这货不小心把他驮到沟里去了。 思索了一路的炼药常识,回到山顶,天色将暮,都在等他回来一起用晚膳。 四个人围坐一桌,除了老瘸子自斟自饮聊几句,另外三人都有规矩守着,食不言,只偶尔出声回应,气氛融洽倒是不会尴尬。 老瘸子早就习惯这群牛鼻子的德性,嘀咕几句:“日怪事,驴子跑了一趟城里,回来连饭堂都不进,酒也不蹭喝,招呼都不给我打了?” “是打野食捞饱了肚子,还是想母驴娘子?” “不行,等下我得瞧瞧它去,莫不是吃坏东西害病了?” 饭后,张闻风下山在灵泉水源的林子里,找到呆头呆脑转圈的驴子,掏出几页纸,将修炼落雷术的步罡踏斗图形,让驴子记住。 他站在大岩石上饶有兴趣地欣赏驴子表演步法。 驴子这下连路都不会走了,三两步撞树,再走几步四个蹄子差点扭成蝴蝶结。 惨不忍睹,张闻风都不忍心看到一头勤奋得废寝忘食的驴子,非得自虐修炼人类法术,微微摇头,收了纸张返回山上去。 他只能在思想上对驴子进行引导,在精神上鼓励驴子。 雷法方面,他实在是无能为力,隔行如隔山。 在西殿喝茶聊天时候,听二师兄说他已经与邻近几个村庄的村正沟通过了,各村都非常欢迎仙灵观去考核招收学道苗子,特别是几个幼年失怙的小家伙,非常需要仙灵观接走,当然原则问题二师兄会把握着不让步。 明日上午,二师兄要收割成熟的菽豆(黄豆),有空闲再伐树砍木桩,将新购买的西边山头那片,自地界边缘打桩围拢成一道篱笆,圈出地盘,以免外面的人误闯进入。 张闻风表示他明天上午一起收割菽豆,不能让二师兄独自忙得脚不沾地。 岳安言亦不会袖手旁观,明日早点忙完农活,她再接待来自附近邻村的上山求医求符者,今日里上山的人数不少,但是在知道道观定下来的明确的诊金香火钱后,纷纷表示应该如此,然后都找借口下次再来,打转回去了。 说完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三人茶水也喝完,起身去做晚课。 初十上午,太阳出来,地里收了露水。 三位道士扎起袖子,卷起裤脚,穿着老瘸子闲时打的草鞋,戴着斗笠下田收割几片零碎地块的菽豆,待收割一大半,观主吆喝着叫醒沉浸修炼中的驴子,让它将成捆菽豆分批驮回山顶,这种来回爬山的活,让牛干起来忒慢。 老瘸子从驴子背上卸下菽豆捆,摊开在厨房前面的麦场暴晒,见驴子又恢复精神灵性,放下心来,声音洪亮调侃要给驴子找母驴娘子。 瘸子是个嘴炮,光说不做,驴子都不稀得搭睬了。 四人一驴忙了半个上午,收完菽豆,只待几日晾晒,便可用木棍敲打出豆子。 晚间还得把菽豆杆收叠堆积,用稻草遮盖,免得夜晚露水打湿。 干完活,时间还不过午,张闻风洗涮清爽,换一套干净旧衣,带着药材包裹和一小袋子银骨炭,打开东殿大门。 今明两日不去城里,他要尝试着炼药。 …… 第59章 开炉炼药,熬煮升丹 东殿进门是厅房,里间是师父的寝房,还有一间书房和一间药房。 张闻风打开右边药房,一股微沁中药香味扑鼻,即使师父仙逝,房间经常打扫擦拭,很干净没有发霉气味,他用毛巾再擦一遍药碾子,清理干净焙烤药物的黄铜炉子。 点燃银骨炭,焙制了两味药材。 花些时间,将药包中所有药材研磨成细碎小块。 他目前修为有限,体内还不能生出木味真火,手头灵气石也不能多到供他任意挥霍,炼药炉子更达不到典籍中记载的珍品级别,他只能老老实实用传统的熬煮升丹法。 将三份药材碎块分别装进三个棉布袋内。 来到后山一条开凿出来的栈道,斜走下去十数丈,打开建在岩石上的炼药石窟。 有近三年没曾炼制过药物,炼药石窟内里气味不甚好闻,敞开透气。 打来清水擦拭洒扫干净,特意将笨重高达六尺的炼药炉仔细清洗几遍,用大木桶挑了三次灵泉水,灌满角落的石水缸,将几袋子银骨炭搬运进来,准备工作完成,也到了中午。 吃完午膳,在西殿喝茶的时候。 张闻风道:“我这两日炼药,师姐,你有空了来帮我照火替换一二,我想试试,能不能炼制出修士服用的‘清气散’。” 他目前的修士身份,已经与回归山门的师姐说过了。 山上修行的道士,不会抢着去给同门帮忙。 即使张闻风身为观主,在挑水忙碌时候,歇下来的二师兄也不会主动要求替代挑水。 因为说不定观主挑水是在进行某种修行仪式。 胡乱插手同门的私事,是大忌讳,除非本人亲口相请协助。 岳安言点头笑道:“成,我帮你打下手照火。今日上午,左近乡邻没人上山求医,观主你的法子管用。” 十道九医,他们都当过师父的照火药童,对于熬煮炼药不陌生。 炼药特别费钱,当年他们师父通过给贵人瞧病画符赚到的银两,大半都购买药材,制成各式各样能提升后天修为的增补类丹药、药粉。 为求突破,老观主尝试过好些法子。 二师兄笑道:“待我下午去界桥村考核学徒回来,也想去观摩观主炼药,不会打扰吧?” “只要你得空闲,尽管来就是,没甚避讳的。” 张闻风喝完茶水,又道:“二师兄,麻烦你起一卦,帮我算算,今日什么方位悬镜?何时启火开炉炼药最佳?” 古代修士炼丹,须斋戒、顶冠、披道,跪捧药炉。 祷请大道天尊,再行入山。 还得提前测算吉日良辰,药炉插置宝剑,悬挂古镜等,有一套很复杂的仪式。 现今没那么多讲究,却也会算一算吉时启火,以求得炼药顺利。 不管是心理安慰还是真管用,悬镜置剑的规矩保留着。 “好说,稍等。” 二师兄在众多师兄弟中,卜卦技艺最精。 他干完活后沐浴过,站起身打水净手,自袖内取出摇卦用的包浆发亮褐黄色古龟壳,和三枚古钱币,将龟壳背部向下,龟板朝上,三枚钱币放入龟壳内,双手掌心合住龟壳两端。 口中默念问卦,上下左右分别摇晃三下龟壳。 倾斜龟壳一端松开左手掌,将钱币散落在案桌上。 待钱币静止,查看三枚钱币的阴阳。 如此六次之后,伸手掐算一阵,然后重新摇卦下一轮,房间内三人沉默无语,只有钱币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响。 良久后,二师兄收了龟壳和古钱币,道:“观主属木行,今日宜于申时二刻启火开炉,西北方位悬镜。” 张闻风取出三文铜钱,递给二师兄,笑道:“善!” 二师兄收了卦金,三人继续煮水泡茶,闲聊道观内外的事情。 申时初,张闻风携带药材包和一只看时辰的沙漏壶来到炼药洞窟,再检查一遍炼药炉子上下,确认无误之后在洞窟内负手踱步。 待时辰到,先在西北方位的石壁悬挂青铜八卦镜,将以前用过的那柄佩剑插在药炉侧面耳孔内,用银骨炭顺利启火,两样仪式之后,再抓住饰纹炉盖两端的炉耳,双臂运力,将沉重的盖子给揭开放到附近石案上。 这件祖传下来的炼药炉子,擦拭得呈暗黄色,材质非金非玉,古朴厚重。 炉子内另有玄机,安置在中间的是一个硕大容器,用来盛水润药控温,名叫“水鼎”,将水鼎从炉子内起出,下方是稍显扁平的“悬药鼎”,用来放置药材金石等物品。 主鼎炉的圆弧形边缘,有均匀分布的九个拳头大凹陷“丹室”。 最后炼药的成品,不管废药还是好药,将出现在九孔丹室内。 拆开一个药包,把九味药材碎块放置在悬药鼎内。 搬起水鼎,重新安放在悬药鼎上方,旋封严实,用石盆从石缸中打来灵泉水灌进主炉,反复几次,淹没过悬药鼎往上两尺,又给水鼎装了大半鼎水,盖上主炉盖子,用提前写好的祈药黄符封炉。 在下方三个炉灶孔内分别塞进六块银骨炭,控制中火煮药。 剩余大多数时候,是很枯燥的添炭照火。 炼药,炼的是修行人耐心和恒心,属于修心一部分。 张闻风从怀里摸出他抄写的《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册子,在洞窟内慢慢走动看书,右手偶尔在空中做笔勾勒符文图形,炼药时候不能打坐修炼,万一沉浸其中,三两个时辰眨眼过去,一炉费钱费力的药材浪费掉了。 看一会书,瞥一眼放在显眼处的沙漏壶,再查看下炉灶内的炭火。 银骨炭耐烧,火力均匀,没甚烟火气味,除了巨贵,比以前师父买来的银丝炭好用,不需频繁添加木炭。 天色渐渐昏暗,点亮石壁上添满清油的三盏灯。 洞窟内飘溢着淡淡的中药香味,张闻风不焦不躁照看着炉火,就着灯火看书,又过了一会,听得外面有说话声。 “观主,我们来了,有甚么需要注意的地方,你告诉我们。你去饭堂用膳,透透气歇息一阵。” 二师兄和岳安言先后走进来。 炼药洞窟不宜进食油腻,这是代代相传的规矩。 张闻风收了书册,告诉两人添加炭块的数量和大致时候,便走出洞窟。 外面暮色四起,倦鸟归巢,用完老瘸子还热着的晚膳,聊几句,便下山去,找到在东边林子里折腾的驴子。 “还没找到施展‘落雷术’的诀窍吗?” “找到点感觉。其实不用步罡踏斗,那只是配合功法运转的法门,只需要……怎么说呢,有点像爆音术,压缩妖气通过手诀,或法杖施展,我没有手,应该用嘴巴一样的可以放出,待我再琢磨琢磨,我差不多想明白了。” 驴子在这一刻变得很深沉,智者一般,乌黑发亮眼珠中充斥思索的光芒。 字字干脆,一点都不饶舌絮叨。 张闻风很欣慰地拍了拍驴子装满智慧的顶门,道:“我看好你!” 寥寥一句胜却万语千言。 深受鼓舞的驴子狠狠点头,“我可以的。” …… 第60章 道修无为骨,驴子会雷法 返回炼药洞窟,天色已经黑透,月亮还未升起。 张闻风让两人回去做晚课,他独自守着就成,查看一下炉灶炭火,拿出书册继续翻书打发时间。 约一个时辰后,二师兄走进洞窟,陪着照看炉火。 聊聊他下午在界桥村考核小孩的事情,他关口把得严格了,查完所有送来的孩童,只有三个合格,拒绝了村正硬要塞进来资质不行的一个年幼弱小孤儿。 道观不是善堂,宽松仁慈口子一开,山上将不得清净。 到时吃不起饭,生活没有着落,残疾的孤寡的,以及各种弃婴等都被人送山上来,他们还得专门花时间花钱财将人送去城内安置,在地方上甚至落下骂名。 二师兄掏两百文铜钱,交给村正,让给孩子吃几顿饱饭,买一身厚实衣服穿。 孩子必须得由其家兄或亲戚收管,才算是摆脱村正和村人的说情纠缠。 他只是觉得,有点愧对那孩子看着他的懵懂可怜眼神。 张闻风能够理解二师兄的歉疚。 他曾经也无依无靠,内心绝望过,宽慰道: “师父教导,‘道修无为骨’,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那小孩家人亲戚的良心,世上苦难不平事太多,你我本事有限,只能渡己,渡不了他人。” 二师兄点点头,“我明白这个道理,就是觉得心有不安。” 这是他第一次内心有些抗拒师父遗命。 明哲保身,修身自渡真的对吗? “师兄,你且去那边坐下,默念道经静心。” 张闻风不忍心看着二师兄钻牛角尖出不来,用命令语气吩咐。 二师兄闷不做声,捡一张从山顶拿来的麦草蒲团,放到石壁边角面壁打坐。 张闻风脸色平淡,心中默叹了口气,修自身既对又不对,这种有悖道门的话他当然不能说出来,重新拿起书册,慢走翻书打发时间。 洞窟内药香雾气弥漫,静得能够听到炉子内“咕嘟”水响声。 将近子时,岳安言自山上下来,替换二师兄回去歇息,明日白天里二师兄有许多事情要忙。 张闻风与师姐交代一些注意事项,他也走出洞窟,上到山顶去透透气。 月光如水清凉,遍洒大地上。 黑驴自树荫暗处悄无声息走来,咧嘴露牙,雪白牙齿反射月光,看着怪异至极。 这货怪模怪样笑着,走近来也不说话。 张闻风笑了,传音道:“你的落雷术学会了?” 这货欲说还休便秘般的面部表情,他哪能看不出,驴子学会了雷术! 故意憋着装深沉,等他问话求表扬来了。 雷术在所有术法类别中是最难修炼,才一天一夜就学会,何况驴子与人类经脉大不相同,又没有手指可以施展法诀,确实是一头另辟捷径天才般的驴子。 “学会了。” 驴子忍不住“啊呃……啊呃”叫着大笑,一幅“我很厉害吧”的畅快表情。 后院茅屋内睡着的老瘸子被吵醒。 人老睡觉浅,再想睡着不知要翻滚多久。 气得老瘸子破口大骂:“驴日的,深更半夜又发春乱叫,赶明儿老子请镇上的骟猪佬,割了你的驴蛋……” 驴子赶紧闭嘴,骂道:“驴日的老货,天天就不惦记些好的。” 张闻风憋着笑,往山下去,传音道:“恭喜啊,又学会一门术法,另外一门《九霄百劫缠雷术》是护身术,等你练熟落雷术,再传授你。” 驴子自不会与它心中的落寞草莽英雄老瘸子计较。 那是它江湖梦的启蒙先生,喜道:“好哇好哇,练会了护身法术,再也不怕刀砍剑刺。”又加一句:“煽猪佬都割不动。” 张闻风差点笑喷。 这货的格局被老瘸子带偏了,怨念颇深啊。 “也得你体内的妖力深厚才行。”泼了一小瓢冷水,好奇问道:“你的落雷术威力如何?等下施展给我瞧瞧。” 话说他还没见识过雷术。 驴子怎么施法,用嘴喷出来的吗? 驴子眼中出现尴尬神色,道:“我的妖力不够厚实,只能施展五次落雷术,现在还没恢复过来,威力嘛……还有待提升,暂时只有麦秆粗细,稀薄不实,连一只野兔子都不能雷晕。” 它没说准头还忒差,施法速度慢,太丢驴脸。 连续五道落雷术追着野兔屁股后撵,只有一道击中目标。 还是碰运气慌里慌张打在前面撞上的,野兔被烤焦一些皮毛,打了两个滚,颤抖着屁事没有逃进林子深处。 张闻风心道这货与野兔有仇啊,每次都是野兔遭殃。 “所以说嘛,修为是根本,术法是枝叶,你要加紧修炼,勿要懈怠偷懒,待修为提升后,雷法的威力自是不凡。” 逮着机会对驴子一番耳提面命,张闻风心满意足又返回后山的炼药洞窟。 岳安言照看着炉火,轻声问道:“二师兄怎么了?看着似有心事。” 张闻风便将二师兄在界桥村遇到的糟心事一说,他和师姐身世相差仿佛,道:“二师兄的潜意思,还是想收留那个没有修道资质的小孤儿,你怎么看?” 岳安言将面孔藏在背光下,有些愣神,好半响后,语气萧瑟道: “我明日下午,和二师兄一起去另外一个村子考核招收学徒,不让他太难做。二师兄看着不近人情,实则心软,看不得可怜人。” 她自去角落麦草蒲团打坐。 张闻风瞥一眼盘腿闭目调息的师姐,说得好像就他心硬一样。 一晚上轮流照火,两人交谈不多,时间倒是易过。 十一日下午,洞窟内药气越发香浓,炉灶内已经改为小火添炭,晚上得到休息的张闻风精神熠熠,他手中的书册早就收了,全神贯注倾听药炉内的动静。 看了眼沙漏壶,算算时间差不多了,把下方炉灶内红通通火炭用小铁钳夹出来。 他张开双臂,将烫人的铜炉合抱。 双手掌心贴在炉身突出的半圆铜扣上,身为初阶修士,对于高温、冰寒的抵抗力自是远远超出后天境武夫。 他缓缓将元炁灌注进炉子两个铜扣内。 平心静气,心无杂念,不急不躁催动元炁化作药炉能量,进行最后炼制焙烤。 这是炼制“清气散”最关键的一步,和以往他师父炼制药物,从这里开始手法不再相同,他除了从典籍书册上学得的经验,没有任何借鉴。 时间慢慢过去,心神静到极致。 他发现自己透过暗黄色的厚重炼药炉子,“看到”了药炉内里高温蒸腾的混沌情形。 雾气翻涌,变化万千。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嘴角挂一丝会心微笑,口中默念经文。 他觉得这次自己应该能把握这种让他变强的神奇状态,即使在清醒时候也能展现,而不是像抹去记忆一样让他抓不住,摸不着的难受。 …… 第61章 药成而地动,是何故 也许是一刹那,也许过去了许久。 待张闻风从道境中清醒,他嗅到了一丝沁人心脾的药香,心头一喜,借助那种神奇境界,这炉清气散应该是成了! 体内元炁空空如也,只剩一个树状元炁模糊虚影。 张闻风心情却极好,瞥一眼沙漏壶,过去了约一刻钟,药炉外表的温度已经不再烫人。 他伸手抓住盖耳,双臂较劲将炉盖掀开一道口子,很有经验地放出热气高温。 稍过片刻,将炉盖完全拿下放到石案上,用手扇几下驱去药炉内的雾气,定睛看去,炉子下方的丹室积有一层淡黄色细腻粉末,色泽纯正,他一下子心定。 第一次炼制清气散,成了! 九个丹室,多少不一都分布着一层漩涡状药粉。 张闻风再才有时间,拿起石案上的葫芦,灌了一大口清凉泉水,取下药炉侧面插着的佩剑,摆一个青木桩,准备恢复一些消耗的元炁,顺便等一等开盖的炉子彻底冷却。 感觉洞窟突然一震,放置在石案上的炉盖和佩剑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张闻风一惊,闪身便掠出洞窟。 是地龙翻身吗? 他连药粉都顾不得收拾,往山顶方向飞掠。 隔得老远,便听得老瘸子的喝声:“日怪了,怎么感觉山头在震动?” 张闻风赶到山顶场坪上,抬头望天。 秋空晴朗,太阳西斜,怎么看都不是大灾害发生的征兆。 他正待招呼从厨房出来身上系着围裙、手中还拿着菜刀的老瘸子,脚下感觉一阵震动,听得道观黑瓦发出“咔咔”轻微碰响。 “瘸叔,快过来!” 张闻风招呼老瘸子到场坪中间。 真要是地震,空旷处安全。 震动来得突然,去得很快,就一下便停止。 四处树木唆唆摇了摇,震落一些枯黄叶片飘飞如雨。 山下传来阵阵“快跑,地龙翻身”的惊呼,矮山处做工的十余人,丢下手头活计,亡命往山下南边跑去。 夹杂一声“啊呃……啊呃”的驴子嘶叫,却是往山上跑来。 张闻风心头一动,他记起前世曾经看到的一篇科普文章,大地震来临之际,会有几种征兆异常,他记得最清楚的是生物异常,像牛、马、驴、骡子的感觉器官特别灵敏,地震前会惊慌不安,造成嘶叫、刨地、挣脱缰绳逃跑等异常行为。 还有穴居在地下的动物,比如老鼠、蛇、兔子等,往往会提前逃窜。 他没有听到后院牲口棚的牛叫声,驴子不逃反而往山上来,更没看到有老鼠踪影,山上有粮食仓库和厨房,老鼠是少不了的。 传音问道:“黑驴,你有不有心头不安悸动的感觉?山下有没有看到成群的老鼠、野兔从洞里逃出来?” “心头悸动不安?没有啊。大白天的,老鼠很少见。” 驴子边爬坡,边气喘吁吁传音回答。 张闻风基本上放心了,不会有大地震,接着胡乱猜测,莫非与他炼药成了有关? 不可能,是他想多了。 他炼制的又不是甚么稀罕药物。 典籍中记载的炼丹劫动,地动山摇,那是炼出了天地不容的逆天丹药。 老瘸子谨慎观察,听到了山下的大呼小叫,问道:“要不,咱们也下山去躲一躲?”他腿脚不便,担心真要是来事儿了,会拖累风哥儿。 张闻风微微摇头,目光仍然四处扫视,解释道:“据古籍记载,地龙翻身前往往会有预兆,牛、马、驴都会躁动不安,老鼠成群钻出洞逃命,目前这些征兆都没有,不像是地龙翻身,咱们再观察下,真要是有事,我负着你走来的及。” 他体内恢复了一点元炁,逃命不成问题。 说话间,驴子自山坡下蹿了上来,张开嘴巴先来一嗓子,“啊呃……啊呃……” 它就喜欢这般昂首敞亮吼叫。 多么爷们气概! 多么豪迈不羁! 老瘸子听风哥儿分析得有道理,心下稍定,感慨还是要看得书多,见多识广,其中地龙翻身会造成牛马和老鼠异动,他也想起来了,好像是有这个说法。 刚才情急,一时间哪想得起来? “驴日的,够义气啊,老子喂你的酒水没有白喝,还跑上山来同甘共苦,好样的,不愧是有卵蛋的爷们!” 老瘸子很赞赏驴子的灵性,没嫌弃那货吵人,笑着大肆表扬。 驴子腿脚轻快跑了前来,好话谁都喜欢听。 它蹭了蹭老瘸子的肩膀,这老货,昨晚还嫌它的蛋碍事,今儿又是另一番说辞。 所以有时候人类是善变的。 “观主,刚才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似乎就咱们这一片震动,镇子方向没有传来吵闹动静。” “还真是啊,莫非……地下有甚东西捣鬼?” “不可能,谁能拱动一座百余丈高的山头?” 一人一驴传音交流几句,张闻风否定了驴子天马行空的乱猜,虽然心中疑惑不解,却也越发肯定不会有地震发生。 哪家的地震这么小气,不出五里,专门为他们量身定制吧? 也太瞧得起他们几个了。 “瘸叔,我后山还在炼药,得去收尾,您先在场坪上等一等再进厨房。” 老瘸子挥手,“成,我知道,你去忙。” 张闻风返回炼药洞窟,探头查看药炉,还好,顶上没有掉下来石粉、碎石。 他从石案的包裹中摸出一只干净小毛刷,和一个乌黑小木盒,动作迅速探身炉子内,将九个丹室内炼制成的清气散全部扫进木盒,顾不得收拾工具,合拢木盒揣进怀里,收了青铜八卦镜,吹熄油灯,关上石门一脸轻松重回山顶。 老瘸子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胆子大得很,又进厨房忙去了。 驴子在厨房外舔着喝酒,是老瘸子没到饭点特意赏它的,为了爷们义气。 张闻风听得从矮山逃走的十多人,议论纷纷,又重新走了回来,是虚惊一场,张闻风笑了笑,打开东殿径直走进药房,找出戥秤,将裁小的白宣纸放在秤盘上,从木盒内倒出清气散,并用刷子扫干净称量一下,总共得二两八钱三分,刨去纸张份量也足足有二两八钱。 开门红啊。 忙完手头事情,出门叫上鼻孔喷着酒气的驴子,绕着仙灵山上下攀爬搜寻,试图找出地动缘由。 连前后左右的山包林子全部找遍,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只找到几个碗大野物洞穴,没有新鲜痕迹,驴子说是兔子和黄皮子藏身处。 对于仙灵山一草一木,驴子熟悉得紧,这里是它的地盘,它最有发言权。 当晚霞漫天时候,二师兄和岳安言踏着长长淡淡的影子上山来。 “观主,你的药炼制得怎样,成了吗?” 二师兄见观主在晒麦场忙碌收拢没打粒的菽豆杆,很关心地问了句。 昨天晚上讨论的没有结果糟心事,已经被他轻轻放下。 男儿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张闻风放下手头豆杆,直起身,偏头看去,只见师姐在霞光的映照下,脸颊若涂抹胭脂,嘴角挂着一丝俏笑,竟是美得不可方物,正注视着他。 便起了沉寂已久的玩闹之心,笑道: “你们猜!” 第62章 灵泉喷涌,识海开启 晚膳后,西殿内。 三人对坐喝茶,这种膳后饮茶轻松交流的方式,慢慢地形成了习惯。 “回来的路上,听收工的二狗他们说,今日咱们这一片发生了地动,相继有两次,明日里他们都不敢来了,想歇几天看看情况。观主,是怎么回事?我们在六里外的下林村,没有察觉到地动。” 吃饭的时候不说正事,此时二师兄问出了心中疑惑。 张闻风也是满脑子的困惑,只是脸上不会表露,道:“确实发生了两次地动,我当时正好炼药完成,出来查看情况,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将他分析给老瘸子听的理由,以及他搜寻仙灵山上下之事说了一遍,道:“今日晚间咱们警醒着点,看看有什么情况发生。对了,二师兄你占一卦问问吉凶。” 看了一眼岳安言。 占卦之人不问自身,示意问师姐。 二师兄点点头,起身净手,在案桌铺一张干净宣纸,用尖毫在纸上勾画半响。 待墨色干透,再从怀里取出六枚古钱币,课算金钱卦。 卜算了半刻钟,收起铜钱,将课算过的宣纸折叠装进腰间布囊,摇头道:“扑朔迷离,算不出来,我道行低了,此事透着古怪蹊跷。明日上午,我也绕前后山搜寻一番。” “咱们道观立足此地五百余年,历任观主的纪实簿,没有记载过此等怪事,此事咱们心中有数就行,不必为此乱了心神。” “是,观主言之有理。” 两人微微欠身。 张闻风从口袋掏出两个小瓷瓶,放到茶几上推给两人,笑道:“瘸叔说过,见者有份。我查看过典籍,清气散对于你们突破有帮助,你们一人四钱,间隔三日服用一钱,切不可多,还有,此药服用后会腹泻排出体内杂质毒物,是正常情况。” 清气散对于后天境的他们来说,即使一钱,药性还是太猛。 他是提醒一声,免得师姐措手不及尴尬。 房间内静默半响,二师兄抱拳示意,收下瓷瓶,笑道:“早知道,我就包下照火守夜的活计,让观主多歇息了,不让费累。” 岳安言白了开玩笑的二师兄一眼,意思是你包了就没我份了。 她拿起瓷瓶,揭开瓶塞好奇地往里瞧,嗅了嗅,忍不住道:“好香!” 赶紧盖上瓶塞,免得走了药性,把瓶子收进袖内,取出一个小青布包,打开捏一颗酥枣放进嘴里,含糊道:“都把我看馋了。” 两人哑然失笑,岳安言爱吃零嘴的毛病,是改不了啦。 自家人不言谢,给他们就受着,不给他们也不会惦记。 事情说完,三人起身灭灯去做晚课。 张闻风走在前头,出门却看见月色下驴子在冲他咧嘴露牙怪笑,知道驴子找他有事,便对二人道:“你们先行准备,我看看驴子闹甚名堂?” 对于驴子的怪异灵性,以及瘸叔把驴子宠得没边有酒分一半的做法,二师兄和岳安言两人都熟视无睹,见惯不怪了,微微点头往大殿走去。 张闻风走去驴子跟前,摸了摸驴子顶门,传音问道:“有甚么好事与我说?” 他对驴子的脾性,基本上摸清楚了,这货存不住话,又想忍着免得被他训。 “我应该是找到今日下午地动的缘由了。” 驴子咧着嘴,就差像人一样得意的嘿嘿笑,它特意卖了一个关子。 在观主面前,它觉得这种机会不多,得珍惜着用。 “哦,说说,是什么东西造成的?” 张闻风当然要满足这货小小的虚荣心,很配合地发问。 他心底也很好奇,什么东西能造成下午那般动静? 难道真像驴子说的,有东西在地下捣鬼? 看驴子的小表情,又不太像,驴子胆小,真见了能让山头震动的玩意,早就吓尿,还能站这里与他扯闲谈嚼舌头。 “我去喝水时候发现的。” 驴子一脸神秘,传音道:“那潭底下不时冒起水泡,比卵蛋还大的泡,咕咚咕咚,吓了我一跳,后来我尝了尝水,太好喝了,比以前的好喝多啦。所以,我猜是那口灵泉爆发,造成地动异常。” 张闻风稍愣了愣,没想到今日地动,还有这般好处。 “不错,胆大心细能独立分析。待我晚课结束后去瞧一瞧,你今晚费点心,多绕着咱们地盘山上山下转一转,多份小心!” 驴子的发现算是意外之喜。 他却比驴子明白,是地动造成的灵泉水增多,而不是灵泉水喷涌造成的地动。 两者因果顺序,驴子想差颠倒了,倒也不急着纠正,让驴子高兴高兴。 驴子得到表扬,满心欢喜撒蹄子在场坪蹦圈。 张闻风按部就班进行晚课,神色从容,内心波澜不惊。 晚课结束,汇合在殿外台阶下听经的驴子,一起下山来到灵泉处,张闻风嗅了嗅空中活跃的灵气,看着水中偶尔泛起的水泡。 月光下,潭水幽深,水花碎裂如颗颗明亮珍珠,转眼即逝。 掬一捧清水尝了尝,品味半响,灵气足了约倍余。 也就是说这眼灵泉的出水量,相较以前大了至少一倍有余,这是好事。 得想法子,用阵法将这一片遮掩,否则,迟早被人察觉异常。 特别是来年春天,明显的草木生长区别,容易遭来有心人注意和惦记,他即使买下这片地头,恐怕也保不住秘密能守多久。 一口灵泉的价值,比之他腰间的碧竹剑,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仙灵观现在弱小,哪里能守护得住如此有利修行的珍宝? 他现在迫切需要有人破境,帮他分担一部分。 道观密室中就有初级阵法典籍,他精力有限,不可能什么都学。 他也初略看了,典籍内各种复杂的五行演算,天干地支推衍变化,随形就势等专业术语,让他这个文科生看得一个头有两个大,太复杂了。 他前世记住了几种阵法简略套路,比如驱鬼辟邪法阵,五行八卦阵,画地为牢阵,封魂阵等,当然他只懂一些皮毛,不通变化之道。 待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琢磨领悟。 打了一葫芦新鲜灵泉水,嘱咐驴子几句,没有多待,神色淡然返回山上去。 关好西殿门,张闻风举着灯盏,拿着葫芦走进静室。 默默调息一阵,平静心绪,他恢复了约两成的元炁,内视神庭窍穴。 他可以清晰地“看到”模糊混沌一团,范围不太大。 是他进入那种状态开启的神识之地,名为“识海”,是修士重要的精神来源。 他能够透过厚重药炉,查看到炉内里情景,便是神识之功。 典籍中记载,修士想要从化炁境突破到渐微境,最重要的一关,便是开启“识海”,他算是提前扫平了今后破境的障碍。 在识海中漂浮有一卷式样古朴古册虚影,上面字迹若隐若现。 这才是他今日进入那种神秘境界中最大的收获,而不仅仅是炼成一炉清气散。 他相信,假以时日,他定能看清古册虚影上的文字,随时能够进入那种使他修为增强,炼药顺利、法术一看就会的玄妙状态。 所有的收获,都需要付出时间和汗水,不可能一蹴而就。 他还需要加强修行! …… 第63章 师姐破境若等闲 一夜无事。 早课不见岳安言参与,张闻风虽觉奇怪,却不怎么在意。 女人总有那么几天不方便,来了月事见红,不能进正殿拜祖师这是规矩,在自个住处茅屋打坐念经做功课,也是一样。 待天亮了吃早膳的时候,还是不见岳安言出现,张闻风与二师兄相视一眼,默契起身往外走。 两人同时想到一个可能,必须得去看看确认一下。 “哎,你们两个干嘛去?炊饼和稀饭端上桌冷得快。” 老瘸子忙叫道:“喊四丫头用膳,去一个就行了,怎么两个都去?” “瘸叔稍等片刻,我们去去就回。” 声音从门口飘进来,人已经走远,两人显得有点迫不及待。 老瘸子探头到外面瞄了一眼,回头摸摸蹭他肩膀的驴子,道:“还是你好,不管野多远,到了饭点准时回来,不用人操心。来,今儿瘸爷给你准备了好料,多吃点,晚上守夜也辛苦。” 驴子在讨瘸子欢心这点上,无师自通,吃香的喝辣的(酒)。 张闻风和二师兄站在岳安言茅屋门外,默听了片刻,张闻风能察觉里面有人的气息,他不便偷窥,问道:“师姐,是给你留膳,还是现在一起用膳?” 很快,里面传出岳安言的声音:“麻烦帮我留膳。” 停了片刻,岳安言的声音再次传来:“观主,我破境了,稳一稳修为,等下就来。”清淡声音中有一丝压抑不住的喜色。 “恭喜师姐破境成功,福生无量天尊!” “恭喜师妹破境,道祖慈悲!” 门外两人再次相视一眼,果然如同他们猜测,岳安言昨晚服用一次清气散,顺利破境,两人抱拳道贺,这对仙灵观是大喜事。 “同喜同喜,福生无量天尊!” 屋内的岳安言回应一声。 张闻风和二师兄不便过多打扰,两人转身离去。 二师兄眉宇间有些羡慕,他原本想调理几日,待心绪更加平和,挑选本月吉日十五晚上吉时服药,没成想师妹连一日都不肯多等,直接服用药物,并且还一举成功。 “二师兄,你且莫急,保持平常心做事修行,此刻更能磨砺心性。” 张闻风瞥一眼身边不出声的二师兄,轻言提醒一句。 “罢了,等再过几日服药,我不急于一时,这么多年都等了。” 二师兄想通后,神色间恢复轻松。 出了后院,见驴子在厨房屋外侧面,就着一口木槽埋头大嚼,吃得很香,听得两人回来,摇了摇尾巴,头都未抬,也不知吃些什么好东西? “瘸叔,师姐突破了,麻烦您帮她留一份早膳热着,她等些时候再用。” “啊……大喜事诶,好嘞,我给她留一份,就说今儿个早上喜鹊子在枝头不停蹦叫,果真是报喜来了,哈哈,咱们道观行大运咧。” 老瘸子笑得合不拢嘴,突然醒起张闻行还没有破境动静,忙安慰道:“老二,你也甭急,好饭不怕晚的。” “不急,我稳得住。” 早膳后,两人在西殿喝茶闲聊,顺便等岳安言出关。 约辰时六刻,洗沐一新换身崭新靛青道袍的岳安言,用完早膳,跨过门槛走进来,脸色红润,未语先笑,道:“劳你们久等,观主炼制的清气散果真厉害,助我一举突破关窍,也实属侥幸!”说着冲观主抱拳感谢。 人逢喜事精神爽,她一高兴,平日的恬淡清冷气质冲淡了几分。 张闻风起身抱拳回礼,伸手示意落座,道:“师姐你先稳一稳修为,待过几日,我与你去一趟城里,考核散人身份。” “我先修炼几日,不急着去城里。” 两人没有多交流晋级化炁境的新奇,须得顾忌到二师兄的感受。 待两个葫芦装的灵泉水烧着开水泡茶全部喝完,二师兄起身,外面太阳升高到树梢,他要去把收拢的豆杆上面的稻草抱走,将豆杆铺开晾晒。 “师姐,你且等等,我与你说件事情。” 张闻风叫住要跟着出门的岳安言,示意再坐坐。 他自己却走向对面,用钥匙开门,走进静室去,关门并上闩。 岳安言坐下等待,作为道观弟子,多多少少听闻过静室里面别有玄机,有机关能够下到密室。 据说早年间,还发生过下山弟子偷偷回山,趁着夜晚潜入西殿密室,却触发机关死于非命的故事,不知多少年的老黄历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不到一个字时间,张闻风从静室拉开门走出来。 岳安言起身双手接过一本厚册《弱水潮生还丹术》,和一本《元炁化水符咒浅析》,便听得观主嘱咐: “师姐,你花些时间将这两本书册,抄录一份,师祖留下的原本,我要存放回去,其它的典籍书册,等你学会基础法术,我再拿给你看。” “是,我会小心翻阅。” 两人略略交流几句,岳安言便捧着书册出门,眸中有一丝激动。 不到化炁境,终究不算修行中人,她终能修行真正的法术,踏上了寻长生路。 张闻风随后也出门,他再次来到后山炼药洞窟,却不是草率地一鼓作气炼制第二炉清气散,他花了一些时间,将用过的药炉拆卸成几个部件,仔细清洗去掉悬药鼎内的药物残渣,将洞窟清理干净,随后带着没用完的药包和佩剑回山顶。 无端端的地动问题不弄清楚,他暂时不敢启火炼药。 至少也得过几日再说,左右无事,便与忙完在正殿修行的二师兄打个招呼,又与瘸叔说一声中午不用做他的饭,牵驴下山。 今日矮山没有人来开工,也没甚好说的,径往城里去。 到了道录分院,照例先去与伍乾平问好。 “张兄弟来了,先坐下烧壶茶,我忙完手上杂务,有件事与你说。” “成,院主您先忙,我不急的。” 张闻风答应一声,便自己动手倒茶叶加水添炭烧茶。 待茶水烹好,伍乾平也忙完事情坐过来。 “有两件事情,要拜托你去调查一下,老傅昨日回来一趟,今日一早又匆匆离开,这段时间,到处都是怪异事情,咱们希岭县道录分院能动用的化炁修士人手,严重不够。” “西河洲镇附近的西河山出了些怪事,镇里的乡耆、里正报案到县衙,说附近村民上山采药,碰到了‘鬼打墙’,从夕阳下山时候一直困到第二天上午太阳老高,才得以脱困。不是一起,而是接连发生了三起,现在西河山靠近河面向阳那一片坡地,都没人敢去,说是有脏东西做祟。 镇上游檄与附近清水观两位当家道士前去探查,也被困了一晚,所幸目前为止,没有出现人员伤亡,最多是精神萎靡,大病一场,我已经派遣道录分院的两名道士前去,先行探查。” “另外一件事,就在西河山不远的一座土山,叫‘土鸡岭’,只四十余丈高,前几天夜里发生震动异响,连续三晚都是如此,吓得住在山脚下的十几户人家,不敢再住,村正请了清水观道士去查看做法,也没找到缘由,想请你代劳跑一趟,查查两件事情,到底是何缘故?” “若是看出不妥,觉得没有把握对付,尽管用信鸽传讯回来,我再跑一趟。” 张闻风听得土鸡岭也发生震动,还接连几晚如此,起了兴趣,接过伍乾平递来的卷宗,拿到手上细看,翻完两份卷宗,道: “成,我回去做做准备,明日跑一趟,查查是什么情况?” 看卷宗上的描述,没发现甚危险,只有“鬼打墙”和震动巨响声。 若是鬼怪做祟,他正好捉了换取功德助益修行。 有驴子同去,他实力和手段大增。 那次纠缠游檄顾全的红衣女鬼,换现在的他和驴子出手,不会再给对方出大招的机会。 …… 第64章 赠剑学法,提前做些准备 张闻风返回道观的途中,掏出上次抄录的《九霄百劫缠雷术》,逐字逐句传授给驴子,能够多学会一门护身法术,让胆小的驴子多一分信心。 他炼制出了清气散,关键时刻,若是驴子的妖力,或他元炁耗尽,可以救急。 驴子闭上喋喋不休的嘴巴,呆头呆脑往前方闷头赶路。 有过上次修炼落雷术的经验,驴子思索揣摩的同时,还能够分心兼顾赶路,没撞到行人或撞树上去,让控着缰绳的观主啧啧称奇,这货潜力无穷啊。 回到山上,已是未时末,二师兄外出考核招收学徒,岳安言在大殿伏案抄写书册,兼顾着守殿,两人略交谈几句,张闻风回西殿调息片刻后,画了十多张各类型的黄符,以备不时之需。 翻开他抄录的《元炁化木符咒浅析》册子,对照着他今天从道录分院抄回来的“木刺符”和“缠绕符”,这是化炁阶段能够修习的两门初阶木行符箓。 去一趟城内,总不能白跑,顺手抄点有用的东西带回山上。 积少成多,集腋成裘。 师祖留下的册子,记载的与普通木刺符相对应的是“青木攒刺符”,有单木刺符,双木刺符和多木刺符的各种绘制方式,由简入繁,循序渐进,控符手法也多种多样。 这就是有传承的好处,不单单是修一门孤立符术。 而是系统地学会整个一套思路。 与缠绕符相对应的是仙灵观独有的“青木缠绕符”,也分单缠、多缠等方式。 张闻风暂时放弃学习,得等他晋级化炁境后期才行,修为不够,强行绘制难度较大的符箓,成符率太低,很不划算。 他可以修炼抄回来的轻身术,和普通木行缠绕术,弥补攻击手段单一的缺陷。 从道录分院的珍阁,他特意花费一颗灵气石购买了一打空白符纸。 这些专门用来绘制修士所用符箓的符纸,色泽淡黄,光滑厚实如玉质,是用专门的麻类灵植打浆,秘制成符纸。 那些大宗门、道宫早就先行一步。 利用资源优势,发展起了完备的低级灵植种植到符纸制作等一系列的体系。 张闻风没有急着用新买的十二张空白符纸练手。 他比照着符纸大小裁切了一叠空白宣纸,调制好朱砂墨,用符笔勾画练习普通木刺符,以及青木攒刺符的单木刺符和双木刺符,修士所用符箓大都不需要咒语驱动,而是凭着使用者本身的元炁激发,打出去即可使用。 全神贯注练习了百多张符文,直到成竹在胸才罢手。 张闻风用晚膳的时候,有些精神不济。 饭后喝茶闲聊,张闻风将他明天要去西河洲镇,探查案子的事情与师兄师姐讲了,拒绝岳安言与他同去的建议,起身从案桌下的抽屉里,取出一柄黑色剑器,交与岳安言。 “这是师祖留给你的水行法器,名为‘清净定波剑’,请收好。” 他下午的时候,去了一趟密室,除了剑器上布置的禁制,以他现在修为能破除,其它的法盘、法钟、法索、葫芦等法器,仍然不能打开取用,只能望而兴叹。 岳安言眸中出现一抹亮色,赶紧起身,双手捧接剑器,微微躬身行礼:“仙灵观弟子岳安言,恭领法器,拜谢师祖厚赐!” 交接完毕,张闻风笑道:“师姐,你在道观镇守,同样任务不轻。” 他是意有所指,昨天的震动,让他始终不能释怀。 “观主放心,安言明白!” 岳安言得了法器,悄悄背转身,“锵”一声,拔出半截剑器。 附近丈许内温度顿时低了许多,剑气森寒,她还没有祭炼剑器,修为薄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赶紧归剑入鞘,心中欢喜。 二师兄起身站得不远,他知道这丫头的性子,忍不住会要悄悄先睹为快。 他从侧面看了一个正着,赞道:“好剑!” 羡慕之情溢于言表,法器必须修士才能发挥威力。 “走吧,做晚课去。” 张闻风适时提醒,率先往外走。 若不是这趟急着外出,不知道要在外耽搁几天才能归来,他原本的想法是过些天再将剑器交予师姐,或许几日后,二师兄也尝试破境成功,一就二便的事情,不用接二连三刺激到二师兄的心绪,罢了,就当是对二师兄心境的磨砺吧。 岳安言给了二师兄一个鼓励的手势,二师兄微笑点头,熄灯出去。 晚课完毕,张闻风独自飘然下山。 山风清凉,月色皎洁。 秋虫声此起彼伏,进行着它们入冬前不多的几场演奏。 驴子遗世独立般昂首望月,站在水潭边的岩石上,深沉如一座黑雕。 张闻风对于驴子的用功颇为认同,没有这股子投入精神,哪能轻易掌握号称最难的雷行术法? 没有出声打扰,他知道驴子看到他来了,这是一种感觉。 林子里树叶稀少,月光婆娑,所有出没的野物已经被驴子清空驱逐,几只屡教不改的野兔、黄皮子、雀鸟,早就成了老瘸子的下酒菜。 除了虫声唧鸣,无人打扰。 他背靠一颗大树面朝灵泉摆一个青木桩,平心静气,一站便是大半个时辰。 灵泉边上灵气充沛,非常活跃,恢复他下午画符损耗过度的精神和元炁,见驴子还在坳造型不动,便沿溪边溯流而上。 运转元炁于双脚,轻落足,低拔步。 身形微微晃动出一定的节奏幅度,默默拟想身体飘飘然,轻若无物。 他从道录分院藏书室抄来的轻身术,正合现在修炼。 比之江湖上的轻功,高下立判。 仙灵观不知是甚么缘因,缺少了一部分基础典籍和基础功法,幸亏有道录分院书册可以弥补,即使得到的是普通版轻身术法,亦让他很满意了。 轻身术是一种元炁的运用法门,上次经由傅孤静指点过,他很快掌握其中诀窍,沿着溪水上下来回十多趟,便能够做到“轻身如羽,草茎不弯”,速度一下子提升三两倍。 整个人飘飘欲飞,心情大为舒畅。 驴子不知何时醒转的,踏着溪水“哗啦”响,见到观主的第一句话便是:“观主老大,教我会飞的术法嘛?” 它倒是很识货,咧着嘴巴凑过来卖萌。 “这个……你应该可以学。” 张闻风想着轻身术是元炁的运用法门,所有修士都能学,应该是没有属性要求,问道:“你的缠雷术学会了?” 这才几个时辰,就学会了吗? 驴子“昂”了一声,理所当然道:“很容易的,比落雷术简单,我先前是在琢磨怎样把缠雷术运用到身体某一部位,进行小范围防御,那玩意施展起来实在太耗妖力,得节省着用,现在弄懂了,没甚难的,是我想得太复杂。” 张闻风拍了拍驴子顶门,这货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他还准备以过来人身份,指点指点驴子,进行灵活多变的缠雷术防御运用。 现在不用了,驴子自个悟通,他一口老糟憋着无处可吐:这货已经不是普通天才驴,而是妖孽驴了。 前人留下蠢笨如驴的俗话,他怎么感觉是一种讽刺,嫉妒呢? “成,我教你轻身术,你听好了……” 一头驴子,不能觉醒血脉妖术,身上妖力不显,学得一身的人类法术,不知今后被发觉之后,会引来什么样的轰动? …… 第65章 鬼打墙案子另添变数 看着驴子以飞快的速度学会轻身术,在林子妖娆穿行,张闻风已经麻木。 他都不知这货是什么时候达到相当于化炁境中期的修为,妖类的境界划分很简单,从一阶至六阶,与人类境界相对应。 估计是人类前辈敷衍了事,懒得帮妖类想境界名称。 驴子更不清楚它自身修为境界,反正对于它来说,每天就是听听经,发发呆,尽着肚皮喝饱灵泉水,稀里糊涂修为便上去了。 考虑那么多干嘛? 张闻风在灵泉水潭附近,找一兜青翠草丛,修炼青木缠绕术。 和驴子的修炼法术速度一比较,张大观主觉得很羞愧,他花了一个多时辰,和草丛大眼瞪小眼,就是没有找到沟通的一丝灵光感悟。 看来这门法术,他一时半会修炼不了。 和驴子在一起,他太难了。 张大观主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度人,面对驴子凑过来的长脸,好奇询问他在拉屎吗的幼稚问题,他强忍着没有赏这货一巴掌,站起身,风轻云淡道: “修炼闭口玄功,说给你听也不懂。” 转身留下一个潇洒背影,披一身清淡月光,特伟光正形象离去。 他实在没脸和驴子待一块修法。 驴子好奇地蹲在那处,修炼到四肢快抽筋才抖着身体站直。 低头一口咬去盯了快半个时辰一直馋着它的那丛青草,边嚼边感叹:“观主老大厉害,一言一行,透着琢磨不通的玄机。” 不错,老大盯着看了好久的青草,味道是要好吃一些。 张闻风返回山顶,二师兄仍然在大殿打坐苦苦修炼,师姐得了法器,晚课结束就回茅屋孤芳自赏去了。 老瘸子一贯睡得早的。 山顶浸泡在月华之下,显得格外宁静。 进西殿,张闻风调息一阵,只花两刻钟,便心平气和完成了十二张符箓的绘制,成符七张,失败的那五张,大都是折损在他挑战高难度青木攒刺符的多刺符上面。 失败乃成功的娘亲,下次他就有经验了。 收拾收拾,回自己茅屋,宽衣上床榻修炼,直到酣然睡着。 有驴子勤勤恳恳巡夜,他能睡得踏实。 短短几天,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对驴子已经放心。 十三日上午。 张闻风戴着半旧斗笠,骑着驴子行走在往西去的官道上,驴子一日间学会落雷术和轻身术两门术法,心情大好,问东问西喋喋不休。 它知道观主耐心比老瘸子好,怎么问都不烦,更不会爆粗口骂它“驴日的”。 观主在驴背上摇摇晃晃“嗯嗯”作答,偶尔设个小圈套,借机训驴子一通,讲讲大道理,能够耳根子清净一阵。 西河洲镇位于希岭县最西端,离县城约百十里。 隔一条峣西河对面是千岩县,属两县边界地域,有码头舟船,往来人员复杂。 驴子以三十码的速度,近一个时辰赶到西河洲镇,气不喘汗不出。 张闻风跳下驴背,拍了拍身上新袍沾染的灰尘,走在繁华的街道上,很轻易便找到一个牵狗巡视的游檄。 没束绳的驴子在后头东张西望,对着冲它呲牙的狗子轻轻瞥了一眼。 吓得狗子可怜巴巴躲去游檄背后,不敢再放肆。 出示令牌,由恭谨哈腰的游檄前头领路,在一家小酒肆,找到提前一天到了此地查案子的道录分院两名道士,其中一个是带着他跑过县衙买山的吴有得。 “哟,是张大人您来了,老吴有礼!” 吴有得是其它道观下山的散居道士,在道录分院谋一份差事,但是已经磨砺得不像个道士,更像世俗商人,做人圆滑世故,会来事儿,穿着一套寻常灰布长衫,抱拳笑嘻嘻行礼。 桌子对面另外一名冷峻面孔汉子赶紧站起行礼:“车胜见过张大人。” 张闻风挥手让不自在的游檄走人,回礼道:“找处清净地方说话。” 这里太乱了,什么人都有,肯定不是了解案子的场所。 已经到午时饭点,吴有得殷勤地安排在街尾的一座酒家二楼雅房。 一顿饭吃完,张闻风对于西河山鬼打墙和土鸡岭震动异响案子,又多些了解,特别是西河山今日还出了人命,吴有得和车胜刚刚从那处回来。 有两个外地行商听闻鬼打墙的怪事,仗着有几分武力,不信邪,于昨日太阳西沉时候,携带武器好奇(作死)跑去西河山。 两人同伴见他们亥时初还没有返回,才慌忙向镇上游檄报案。 老吴和车胜接到信,连夜与两个游檄去了一趟西河山,见山上蓝色、绿色鬼火隐约飘荡,楞是没敢上去,在山下烧起几个火堆喊话,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没听到山坡上有甚动静,人也没见下来,便回了。 今日上午再去,发现两人已经死于非命,其同伴确认了死者的身份,暂时将两具尸体停放在镇上公所院子内。 “走吧,去看看死者。” 张闻风往外走。 案子多了一分凶险,和不可捉摸的诡异。 他今天下午需要提前去实地探查一番,不可能等到太阳落水时候再去。 明知有危险,没搞清状况头铁蛮干,他肯定不会,他惜命得很。 吴有得会了账,笑着与这位不苟言笑的张观主攀谈。 不多时,三人走进镇上一座红砖墙围着的大院子,这里是乡耆、里正、游檄处理各种纠纷的所在,也是游檄关人、打人、审讯的地方。 镇上人说起红院子,脸色都不自然。 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泥砖茅屋内,见到用白布盖着的两具尸身。 驴子背上驮着观主的行囊包裹和一应物品,它理所当然也钻进茅屋看热闹,陪着的两名游檄对于这位不束绳的驴爷,哪敢出声驱赶。 一名游檄上前揭开白布,露出两具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男子赤果尸体。 张闻风从口袋内掏出一个瓷瓶,倒些粉末在手心揉抹,他上次看过傅孤静如何验尸,流程自是知道,昨天回山前,特意从道录分院领取了一应物品。 这个瓷瓶装的粉末,能够预防尸体表面可能沾染的毒物,接触了会变色。 蹲下来,先小心在两具尸体几个部位轻轻按压接触,他手上涂抹的药粉没有变色,口中问道:“发现的时候,他们的衣物在何处?” “回大人,今日巳时发现他们时,两人身上不着寸缕,手中的刀剑分别砍刺在对方身上,看情形是双方突然反目成仇,互相搏杀致死。” 游檄恭谨回答,尽量简单全面。 “以前困在那里的百姓,还有上次去探案的两位道士和一名游檄,脱困时候,也是不着寸缕吗?” “那倒没有,以往只是困在那片山坡,走不出来。” “脱困后,可有神志不清发生?” “没有。” 张闻风边问边飞快地查看尸体上的伤口、淤青、头顶、嘴巴等部位,完成之后用游檄递给的毛巾擦拭几个手指,站起身又去检查边上摆放的刀剑,以及一堆破烂衣袍。 他发现衣袍碎片上没有大片血迹,便走过去抖开破成布条的衣袍和中衣。 能够看出,两人的身家不错,穿着的衣袍是织锦料子。 从衣袍碎片中抖落出一些碎叶片和碎花瓣。 张闻风眼眸微微一凝,盯着地上的暗绿叶片,特别是那半片颜色黯黑,有丝丝暗红纹样的奇怪花瓣,上前一步,用手背轻轻触碰之后,再捡起花瓣。 他手背涂抹药粉的皮肤,接触花瓣处变作了淡青色,像碰伤后留下的一道淡淡淤青。 …… 第66章 初步判断,抓个贼人 将证物分门别类封装,双手就着递来的木盆清水,仔细清洗干净。 从驴子背上一个袋子内取出空白尸格卷宗,用一截黛石条,在屋内的破旧木桌上写完验尸结果,递给吴有得。 “尸体装袋,和证物一起送城里道录分院。” “是,我们马上办。” 吴有得从腰间布囊里取出折叠的薄薄油布袋,和车胜手脚麻利干活。 两人亲眼目睹,这位听说加入道录分院不到半个月的客卿执法卫查验尸体,手法老到,尸格卷宗写得井井有条,他们心下服气,不能因为对方年轻,便认为没有办案经验是个外行。 张闻风走出茅屋,手中虚握着收集到的几块花瓣碎片,到阳光下细看。 驴子凑近前用鼻子嗅了嗅,嫌弃道:“有股……不好闻的怪味。” 它说不上到底是什么味。 反正不香,有些微腥气。 张闻风把驴子脑袋摁开,传音吓唬道:“也不怕中毒,什么都要闻一嘴。” 驴子咧嘴,露出一个嗤笑,传音道:“花花草草的我见多了,有没有毒,毒性厉不厉害,我闭着眼睛都知道,观主你吓不住我,这是天生的本事。” 它是吃草的生灵,吃过的草比观主……反正这话说得很权威。 张闻风抛了抛手中在强烈阳光下迅速收缩枯萎的残碎花瓣,笑道:“那你说说这种花瓣有没有毒,能不能吃?” “闻味道就不好吃,有些微毒,这玩意我肯定不会吃。” “说你没见识,你还别不服气,这种花很好吃,结出的果子能馋得你流口水……算了,暂时不说,到时你就知道。” 说话间,吴有得两人忙完,在所有袋子打上蜡封,交付镇里游檄,将这几样特殊物品装马车送走。 张闻风不与驴子扯谈了,将枯萎花瓣放进袖袋,对走出来的两人道:“陪我去一趟西河山案发地,走吧。” 这种奇怪花瓣,道观密室中的《灵植本草录》上册有记载,叫醉心花。 他大致已经判断是醉心花作祟,但是还得实地去勘察一番。 没有什么鬼怪害人,他放心不少。 驴子被观主吊着胃口不上不下,不满地用脑袋顶了一下,作为它的报复。 “是,大人。” 吴有得不再嘻嘻哈哈,叫了一个本地姓钟的游檄做陪。 四人一驴走出繁华热闹的西河洲镇,沿着河堤,往东南方去。 快进入冬季枯水季节,水面不宽,河洲沙滩露出,长着稀疏绿色杂草,有好些镇上孩子在沙滩疯跑玩闹。 走出镇子不远,跟着张闻风身边的驴子,突然传音:“那家伙身上就有那种不好闻的花味。” 它回头示意是刚才与他们错身过去的灰衫男子,炫耀它有过鼻不忘的本事。 张闻风一愣,站定脚步,传音问道:“你确定?” “当然能确定,他刚刚过去,从上风头吹来的气味,只有他一个。” 驴子说完,后知后觉传音问道:“他有问题吗……” 张闻风已经转身,朝走过去三丈远,也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的男子突兀喝道:“站住!” 那男子听得与穿游檄号服一起的人冲他呼喝,没有一丝迟疑犹豫,撒腿就往前方镇子奔去,是个会轻功的练家子,速度极快,反应敏捷。 张闻风故意喝一声打草惊蛇。 他不可能驴子说那个人身上有醉心花气味,便直接动手抓人吧?还真让他诈出一个做贼心虚的家伙,只是对方再提前逃蹿,又能跑到哪里去? 黑驴这家伙有狗鼻子的本事,不,比狗鼻子还厉害! 他身形一晃冲了出去,传音驴子:“你别乱用雷法,别暴露了。” 他担心这货一个冲动,嘴巴一张,嗷呜吐出一道雷法,好生快活得意。 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下,妖驴现世,就问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驴子一撇嘴:“我有那么蠢吗?” 它懒得去追,在它眼里一个小小蟊贼而已,要速度没有速度,要修为没有修为,它本份点看戏就好。 吴有得和车胜反应过来,拔剑紧追大叫:“贼子休走!” 他们不知张大人是如何发现贼子的破绽,一起走过,他们竟然没有丝毫察觉。 落在后面的游檄目瞪口呆,继而最后反应过来,赶紧追向镇里。 现在的贼子都这般大胆了吗?敢大白天的与游檄朝面,哦不,与道录分院的大人走对面,真是找得一手好死啊。 张闻风几个纵跃,已经追到灰衫男子的身后,探手虚晃。 灰衫男子拔刀回身猛劈,这么几个人追他,特别是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的高手,以为谋划出了篓子,哪敢不拼全力。 刀光反射炽烈阳光,划一道破空声弧形,雪白耀眼。 “大人小心!” 吴有得忙大叫提醒。 只见张大人身形鬼魅般转去那个灰衫男子的身后,一掌挥过,砍在对方脖颈。 “啪”一声脆响,灰衫男子刀子撒手,“哐当”砸地上,人已经翻着白眼软踏踏往地面栽倒,他们后面三个打酱油的都没赶上趟。 张闻风将地上躺着斗笠掉了的男子脸孔摆正,端详一下面貌,快速在男子身上摁压几下,确认没有毒虫藏着害人,手法极快搜查起来,找到一朵完整的没有开放的黑红色醉心花,三块碎银和两张用油纸包着没吃完的胡饼,身上再没有多余物品。 将碎银、油纸包着的胡饼和醉心花收进自个口袋,张闻风随手卸掉打晕汉子的下巴,起身问本地游檄:“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没见过他。” 游檄对城里来办案子的这位道爷,佩服得五体投地,恭敬回答。 张闻风稍一思索,快速安排后续: “车胜,你和钟游檄一道将贼子押送回镇上公所,你们用点手段审一审贼人,他去西河山所为何事?是否与人命案子有关?我现在要赶去西河山,若是审问出紧要事,遣人告诉我一声,我在西河山应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 张闻风没想到出了这趟子事,刚才这边追赶打斗,已经吸引镇尾闲人扎堆,只是看到钟游檄在,没人敢过来看热闹。 他现在必须赶去案发现场看看,以便做到心中有数。 “是,张大人放心,我会守着贼子直到您回来。” 车胜抱拳应承,从腰带内抽出一截绳索,解成一根长长捆人细索,利落的把地上晕过去的贼人给五花大绑。 张闻风冲吴有得道:“咱们走,速度赶路。” “是!” 吴有得率先往东南奔去,拿出他能施展的最快速度。 他刚刚见识过张大人的速度,太快了,出手更是神鬼莫测,特别是那一手虚晃,很是阴险,不,很是高明,声东击西的手段。 张闻风闲庭胜步般跟在吴有得左近,驴子嘚嘚哒哒装着在后面卖力追赶。 河风在耳畔呼啸,景物迅速倒退。 没多长时间,两人一驴赶到镇外四里的西河山。 因为这些日子西河山闹鬼,附近一带,半个人影都不见,即使要办事的也宁愿绕点远路,使得此地多了几分荒凉,和阴森之气。 …… 第67章 蛛丝马迹中有发现 张闻风察觉此地阴气过重,没多说什么,跟着吴有得登上西河山,绕去东南坡。 映入眼帘的是满山坡灰白乱石,和灌木杂树,间或掩有几座残缺石碑和坟包。 灌木枝丫还飘着各式各样褪色残破的挂山纸串。 风吹破纸,哗啦啦着响。 大太阳底下,普通人定会心头瘆得慌。 吴有得指着前方残留有几滩干涸血迹的灰石,道:“那两个外地汉子,便是死在这里。附近的乱石和杂树,留有刀砍剑刺的痕迹。以前被困的人,都在这一片半山乱石坡头,他们不停地走一晚上,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张闻风目光仔细扫视。 乱石堆,杂草丛,灌木下,有好多尺余高的暗绿叶片和暗绿杆径的植物。 枝头孤零零半垂着一个鸡蛋大黑红色的花苞,很是醒目扎眼。 勘探看过案发现场,沿着山坡空隙落脚,往上继续走,问道:“老吴,你来往西河山好几趟,没发现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吴有得四处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笑道:“大人,您是指此地阴气过重?” 他作为散居道士,自然能看出如此明显的东西,见张大人微微点头,解释道: “这座山头离镇子近,又是碎石子山,不便开垦,不知从什么年代开始,便将此地当做了乱葬岗,淹死在河里的浮尸,拖到这里直接埋了,常年月久,此地便成了这样。 平素上山的人很少,只到了秋尾快入冬的时候,才有附近村民前来采药。据说此地出产草乌子、千斤拔几味药材,品质不错,能卖上好价钱,村民都是三两个结伴,一个人不敢上山。” 张闻风指着一株醉心花,问道:“这个有人采吗?” 吴有得脸上有两分不自然,道:“我前天来的时候,看到这种东西挺多,问了带路的本地游檄,他们说这个叫‘鬼眼花’,是死人花,有毒,不吉利,没人采摘的。” 他也看到张大人从抓获的贼人身上,搜出来一朵鬼眼花,低声问道:“大人,这花是不是有甚么问题?” 张闻风知道鬼眼花,与花瓣合拢的醉心花有几分像,但是花瓣的形状、中间花芯、花瓣数等大有区别,还有气味也不同,鬼眼花散发淡淡腐臭味。 他没有答复老吴的问题,问道:“以前这里可有什么古怪?比如闹鬼什么的。” “有,隔那么两三年,总要闹一两次鬼,吓得附近村民,不敢上山采药。” “哦,后来怎么解决的?” “每次闹鬼,都是请的清水观道士前来做法收鬼,一直都很顺利,唯独这次,连清水观的道士都被困在山上一晚,实在没撤了,镇上才向道录分院报上去。” “清水观离这里多远?规模怎样?” 张闻风继续发问。 他停下脚步,前面有一株长在草丛中的草乌子,茎叶已经枯萎。 边上长着一株差不多两尺高的暗绿色耷拉着的醉心花,较普通醉心花高出近半,杆茎也比其它的粗大近倍,显得特别茁壮,花苞比婴儿拳头略大。 他用灵眼术看去,醉心花散发一层淡淡黑红毫光。 这是一颗醉心花灵植。 醉心花比较少见,它要长在阴气较重的向阳坡地,对土质也有要求,可一旦变异成了灵植,成熟的醉心花能够结出醉心果,果子可以入药炼制灵丹,价值很是不菲。 他有些怀疑,这么大片的醉心花,只怕不是偶然的野生之物? 醉心花灵植的成熟期,恰好是三年。 而此地每两三年闹一次鬼,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吴有得看着伸手捏住枯萎茎叶的张大人,道:“清水观在西河洲镇往西北去,离这里差不多十里远,规模一般吧,好像有五个道士。” “哦。这里发生鬼打墙,有几天了?” “好像是六七天……” 话没说完,两人同时往山下转弯的路上看去,有一个游檄打扮汉子飞奔而来。 “大人,不好了,那个贼子被人抢走,车大人也受了伤。” 听得游檄的呼叫,张闻风喝一声:“走!回镇上!” 那人身上有醉心花,其同伴胆子大到光天化日下闯进公所,打伤车胜,抢走那个贼人,这是不打自招,那些人与案子恐怕脱不开干系。 驴子在向阳山坡四处乱走,听得观主招呼,它撒开蹄丫子斜刺蹿去。 这地方让它呆得不舒服,空气不好闻,感觉更加怪异。 待跑到山脚,驴子便没有了似乎被谁在暗处窥探的阴森感受,真是个古怪地方。 “怎么了?后面有鬼追你?” 张闻风见驴子频频回头,传音调侃一句。 “好像还真有鬼,在山坡上逛的时候,老觉着有什么东西在‘看’我,阴森森的,背脊骨发凉,又找不到那东西在哪儿猫着?” 驴子不藏话,脚下跑得飞快,口中神叨叨的不停。 张闻风顿了一下,传音道:“先料理镇上的事,等得闲了再来。那东西没偷窥我,估计是想把你吓得炸毛,从山坡上惊走,让我们追你离开……这样就对了!” “什么对了?观主你现在说话不爽落,老是说半截话,用老瘸子的话说,叫拉屎拉一半又收回去,很难受的……” “好的不学,尽学些浑话。” 张闻风训了驴子一句,传音解释道:“我察觉到了鬼气,原本想转一转,四处寻一寻,你倒是提前帮我找到了。咱们回头再来,想个法子,抓到那头躲起来的鬼。” “好哇好哇,敢吓唬我,抓到了给它下油锅。” “……” 赶回镇上,张闻风没发现镇子的闲汉议论镇公所出事,偶尔听到的都是西河山鬼打墙,有些家伙闲得蛋痛,在打赌谁敢去西河山呆一晚赔多少文钱等等。 走进红院子大门,乡耆、里正、另有三个游檄都在。 吴有得介绍着匆匆客套打过招呼,张闻风走进药味颇重的一间房子,车胜露出一身腱子肉,光着上身,脸色很不好看,已经清理创口,上了金疮药,有两名镇上郎中在给他腰腹伤口包扎。 “张大人,属下失职……” 见张闻风和吴有得进来,车胜忙站起来请罪。 张闻风摆手:“你且坐着先疗伤,别崩了创口,慢慢说,是怎么回事?” “是,多谢大人体谅!” 车胜待裹完伤的郎中出门,将事情说来。 他也没有料到,大白天的会有人胆敢到公所抢人,才将贼人身上检查完,包括嘴里有无毒药,给贼人下颌骨复原,刚刚问几句话,刑具都没用上,就有个蒙面汉子从院子后面翻墙进来,破窗而入。 他只挡了两招便中一刀被踢出门,半响爬不起来,而陪同审问的钟游檄被一拳打得背过气去,更是没有抵抗之力。 张闻风沉默半响,问道:“来人是化炁境修士?” “应该是,他速度极快……就跟您擒获贼子的时候差不多,快得眼珠子都有些跟不上。” 车胜打了个譬如,稍抬头觑一眼张大人脸色,看不出表情变化。 他出了这趟子事,可大可小,希望张大人能帮他在伍院主那里说几句话,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求人。 “修士!” 张闻风暗自摇头,县域境内没有登记,不愿受管辖的修士,实际上比登记了的要多啊,这个发现令他心生警惕。 不受管辖的修士,大多没有敬畏之心,或者是另有目的。 西河山那片醉心花,不是无主之物,牵扯到了突然冒出的修士。 事情变得越发复杂,麻烦起来。 …… 第68章 藏身之所 瞧了瞧被利刃切断的捆人细索,张闻风让车胜穿上衣袍,安心养伤,便转身走出房间。 身后的吴有得跟了出来,关上房门,低声道:“大人,车胜做事很卖力的,还是第一次出岔子……” 想着事情的张闻风回头看去。 吴有得赶紧讪笑着住口,担心给自己招麻烦。 “老吴,你去将信鸽拿来。” “是,您稍等,马上来。” 张闻风摆摆手,在堂屋靠墙壁的椅子对着大门坐下,从袖袋里摸出一小截黛石,和一张小纸片,写上几行细字,将纸片卷成小条。 吴有得匆匆进隔壁房间,取出他们出任务带来的信鸽笼子。 捉出鸽子,接过小条塞进鸽子腿上绑着的铜筒,打上蜡封,走出门往空中一抛。 黑驴在红院子里呆头呆脑地溜圈。 它不进旁边的牲口棚子,又没母驴娘子可以深入交流,进甚棚子? 和那两匹丑马,莫得共同语言,在外面晒太阳多舒坦。 乡耆、里正几人等到道录分院负责案子的正主来。 出了这号麻烦事,几个老狐狸早就借故外出躲清闲,只留下五名游檄听从吩咐。 张闻风让吴有得找来几张宣纸,由老吴在门外守着,他将宣纸折叠裁切,垫几张在桌子上,用黛石在面上的宣纸飞快勾勒描绘,将被抢走的贼子面容画下来,不到两刻钟,完成两幅画像。 驴子能过鼻不忘气味,他也有看人能记住面貌特征的本事。 不像有些人,一个新同事见过几次面,换了发型或衣服,在街上对面碰到,对方热情招呼,却半响都认不出来好生尴尬。 “老吴,你进来下。” 将画像递给跨进门槛的吴有得,张闻风吩咐道: “让游檄两个一组拿着画像,不要声张,去客栈、酒楼、茶舍找掌柜的看看,还有码头,也一并问问,这人既然在镇上出没,肯定有人见过,或许知道是什么来路?多找找线索,让他们注意保密和安全。” 他在想,若是傅孤静在这里,应该处理得比他更有条理。 幸亏他上次学到一些经验,要不然两眼一摸瞎。 查案子和修炼不同,用傅孤静的话说,查案子要“敢于怀疑,细心观察,善于发现,顺藤摸瓜”,他觉得很有道理,而且颇有心得的能够举一反三。 吴有得看一眼画像,顿时惊为天人,太像了,这位年轻老沉的张大人深藏不露。 想起了十多天前剿灭鸡鸣山贼窝那次,有消息灵通的在传,院里请了个画像高手,将一个死了的女贼画得栩栩如生,案子才能那般快速破掉。 “是,我会与他们交代清楚,让他们找到线索也不要打草惊蛇。” 老吴是道录分院的老人,知道怎样办案子。 原以为张大人要等到伍院主的回信再行动,毕竟面对新出现的胆大包天贼修士,小心无大错。 张闻风点点头,在堂屋内踱步思索。 他已经将最新出现的情况汇报上去,他先按自己的方式继续查案,若是能够在镇上找到贼子的落脚地最好不过,打听清楚贼子有多少同党,他再相机行事。 不冲动,不冒进,大致摸清楚情况,做好规划,觉得有七八分把握了,选在晚上夜深人静,率着老吴、游檄、乡勇等人采取突袭,乡勇即使派不上大的用处,呐喊壮声势看守俘虏还是能行。 做贼的面对官府总会心虚,未打便要气弱一头,这也是傅孤静和云秋禾敢率着五六个道录分院的人手,外出独自巡查办案,一出便是多日的缘由所在。 执法卫磨砺的是胆气,胆壮则气强,气强于修行破境有利。 他有驴子暗中帮衬打闷棍,对付两个化炁境修士问题不大,三个他也不怕,最多只是让贼人跑掉,不能抓获或斩杀贼人,要另外寻找线索比较麻烦。 这等小地方,再出现三个贼子修士的可能,低到几乎没有。 灵气潮涨才多少年呢? 典籍中记载,大量涌现修士,得是在数十年、百年以后,不论是灵气浓度,还是野外的天材地宝以及修炼功法,相比现在要多,要普及,才有可能。 真当修士是菜地里的大白菜,一脚能够踢到几个? 鸡鸣山圣芝观那一窝子贼修士聚会,凑齐三个是极个别的特例。 在镇公所看书枯等半个时辰,仍然没有飞鸽讯息传回。 院子里响起一阵紧急脚步声,在堂屋陪着安静坐着的老吴赶紧起身,一个游檄闯进来,压抑不住激动,低声叫道:“大人,找到贼人的藏身线索。” 张闻风站起身收了书册,脸色看不出变化,问道:“在哪里?” 吴有得有些兴奋,案子越大,奖励越丰厚,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反馈。 “镇西头的解老财家。刚好有码头掮客认得画像上的人,说是昨天上午,有从上游元阳郡方向的客船到,他看这位客人穿着得体,戴着斗笠,上前去抢生意,客人被他缠得不耐烦,偏头呵斥了他一句,那眼神跟画像上的人一样,很凶恶。” “后来他看到客人上了码头,和等人的解老财接上话,一同走了。” 游檄快速说完,又补充一句:“我给了老刘三个大钱,让他不要嚼舌头,借他几个胆子都不敢乱说出去,他知道厉害的。” 张闻风思索着问道:“当时与解老财一起走的,有几个?” “老刘只瞥了眼,没注意到底有几个跟着解老财走,要不我再去打听打听?” “暂时不用。你做得很好,这件案子记你一功,现在你去悄悄把拿着画像找人的另外那两个谁,都叫回来,一定得确保不要打草惊蛇!” 张闻风与贼人交手时间极短,对那人斗笠下凶狠桀骜的眼神,印象深刻,画的时候特意夸张了一点。 看了一眼老吴。 老吴笑呵呵拍了拍年轻游檄的肩膀,塞了一把十多个铜钱,道:“不能让你自个掏腰包办事,快快去吧!” “是,是,我去了。” 看着游檄高兴跑出门,张闻风对老吴道:“有了目标,方便咱们下一步布置行事,你去把受了伤值守的钟游檄请来,咱们了解下解老财家的情况。” “大人稍等,我马上叫他来。” 吴有得刚刚跑出门,惊喜道:“诶,信鸽飞回来了。” 一阵翅膀扑腾声,老吴双手捧着信鸽又跑进门,给张大人验看鸽子腿上铜筒蜡封完整,这才捏碎蜡皮,取出一张折叠的小条递给张大人,他自己拿着鸽子返回房间装笼子内去了。 张闻风抖开回信纸条,看了两遍,将纸条揣进袖袋。 伍院主让他便宜行事,务必保证自身安全,明日中午,云秋禾事情忙完,将前来西河洲镇援助这边,回信没有提及他顺便写了一笔的醉心花。 他猜测伍院主可能不太懂灵植药材方面的东西。 修士精力有限,不可能样样涉猎,而他是因为感兴趣,有意往炼药炼丹方向发展,修行时日虽短,看得却比较多一些,恰巧就从师祖留下的《灵植本草录》中看到了醉心花的记载。 知道醉心花在太阳下山暮色时开放,日出则收敛。 醉心花成片后,其花香浓郁有毒,误吸了能够让人产生各种奇怪幻觉。 被误认为是遭了鬼打墙,原地打转也就不奇怪。 他只没想到那山上还真藏了个鬼,不知是凑巧,还是人为的? …… 第69章 夜里抓贼,紧追不舍 夜色降临,镇公所内东边单独院子,灯火通明。 张闻风手中有一摞零零散散的纸笺,都是他和老吴、车胜商议后,指示镇里的五个游檄,用撒铜钱给好处的法子,通过街头闲汉青皮,以各种方式暗地收集而来。 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游檄想要了解本地某家的一些情况,有他们的门路。 比如通过询问贩子,知道解家这些日子买菜的种类、数量多少,等等方式。 将一叠纸片,分开递给对面坐着的吴有得,和精神好了不少的车胜,笑道: “你们再看看,如果解老财家里真的只有三个外地人,下午一直没有离开,那咱们今晚早点收网,他们基本上跑不落。”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 他一个人懂的办案手法有限,很自然地便与老吴商议对策。 让老吴觉得受到重用,受宠若惊。 再则见识了张大人的手段,哪还敢不尽心尽力帮着出主意,想法子,争取能够多立功劳,以为张大人故意考较他的办案子水平,不敢疏忽。 后面将养伤的车胜也叫出来,一起出谋划策。 吴有得看完所有纸片,思索一阵,道:“应该是没错了,只有三个外地人。”犹豫一下,还是问了出来,道:“大人,若是三人里面有两名修士,咱们前去捉拿,事情可能要遭。” 车胜点头赞同,修士的实力他亲身领教,太厉害了,他挡不了两招。 今日抢人的那个修士没有动杀心,估计是怕惹上麻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判断是他们只有一名修士,即使有两名修士,交给我便是了,你们尽管负责擒拿解老财一家和那名被抢走的贼子,不要走落一个。” 张闻风说得很平常。 他没有交代什么不许伤人性命之类的言语。 慈不掌兵,对于胆敢白天闯进镇公所伤人抢人的贼子,他不会手软。 解老财一家若是敢反抗拒捕,有所杀伤就难以避免,具体细节,经验老到的吴有得自会传递交代下去。 他必须对率领去执行公务的手下,游檄、乡勇的性命负责。 “属下明白。” 吴有得和车胜其实不太明白张大人的信心来自何方,抱拳领命。 他们只希望解老财家里藏着的三个贼人,真如大人所言,只有一个修士。 “行了,通知下去,让钟游檄他们分头准备,戌时三刻,他们在解老财家正门造出动静,咱们从西厢翻墙冲进去执行公务,免得夜长梦多,须得防着走了风声让贼人躲起来。” 计划早就商议过多次,外面布围多少人,哪处虚张声势,都有交代。 吴有得抱拳一声“得令”,匆匆离开。 月亮挂在树梢高处。 镇上除了几家客栈、酒楼,以及做夜生意的半掩门,街上行人稀少。 镇子的繁华热闹,只在白天,与县城不能相比。 大部分谋生活的人家,灯都舍不得点,免得费油费蜡,早早就睡下了。 解家是两进独门院子,铺子在宅院侧面街尾巴上。 依靠水运便利,经营各种药材开着药堂铺子,坐诊开药齐全,还收购十里八乡山民采摘的药草,生意做得不错。 张闻风与吴有得、车胜三人来到解宅二进西厢客院墙外,已经打听清楚,三名外地人就住在客院楼上。 钟游檄领着一人从昏暗巷子走出。 他们负责暗地监视,打手势示意贼人没有走脱。 接着便听得正门那边传来拍门吆喝声:“奉县城道录分院令,搜查解宅!解有财,你窝藏三名贼人的案子犯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其他人拔出兵器举着火把,纷纷大喝助威。 有人已经从正面围墙翻进去打开正门,众人一涌而进。 这叫亮明身份,师出有名,用官府名义进行威慑,敢反抗就是与官府作对,即使惊动左右邻舍,也没人敢帮忙窝藏,至于那个守在耳房的看门老头,早就吓得手足无措六神无主。 张闻风率先纵跃上墙头,看到客房楼上有人影晃动。 他眼神犀利,见那人穿着方便行走的灰色劲装,一声暴喝:“哪里走?”脚下轻点,便到了二楼。 碧竹剑出鞘,挥洒一片淡青剑光。 “铛铛”几下急速交手,剑光映照出对方面孔,是一个三十余岁精悍汉子。 身形闪动间,剑如梅花绽放,挡住对方的快刀。 脚随身动,旋转如鞭,带着风声劈在从门内跳出的另外一个汉子头颈侧面,这一招有个名号,叫“抽腿别”,是老瘸子的绝杀招式之一,也顺势让过侧面偷袭的一刀。 挨了一脚的汉子手中刀子抛去一边,如一截木桩子撞破走廊木栏杆,直直往地面掉落,人在空中便晕死过去。 跟着翻进院墙的吴有得,赶紧落到院子里,忙一探手,抓住那汉子胸襟衣物,消去冲劲,再丢在地上补了两指头,确保贼子即使醒来也无反抗之力。 他借着月光瞧清地上汉子的面孔长相,不由乐了。 还真是巧得很,是那个被抢走的家伙,再次被张大人给逮了活口。 “你们已经被包围,敢反抗者,杀无赦!” 吴有得一声呼喝,镇住后院和东厢房传来的骚乱哭喊声。 他飞身而起,纵跃上二楼缺口处,自后面夹击被车胜截住的另外一个穿黑色劲装汉子,心中暗道,张大人算得真准,三个贼子只一个修士,而张大人已经追着贼修士飞掠出了院墙。 也不知张大人能否抓到那名敢闯镇公所,犯下刺杀公差罪名的贼子? 看到几个游檄带着乡勇冲进二院,他知道这边大局已定。 就看张大人能否如嘴上说的那般轻巧,抓到最大那条鱼? 张闻风踩低跃高,身形轻巧如燕,紧紧缀着越过院墙,往镇子西北河堤方向逃窜的黑衣劲装修士,口中呼喝:“贼子哪里走?还不束手就擒,等候发落!” 他故意叫得大声,通知在解宅巷子附近游荡的驴子,与他前来汇合。 不暴露驴子本事有一桩大好处,没人会防备一头看似呆头呆脑普普通通的驴子。 前方奔逃的黑衣修士嗤笑一声,交手几招,他已经看破身后家伙的虚实,希岭县道录分院这个愣头青胆子不小,化炁境中期修为,连个修士帮手都没有,就想生擒活捉他,也不知是谁给的狗胆? 看来是当官府公差肆意横行惯了,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 他是不方便在镇上伤人,嫌麻烦。 待引出镇子,到了偏僻河滩上,定叫那小子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等下返回去再抢回两个累赘,至于后续,自有其他人来料理。 月光下,嘚嘚的冲来一匹背上驮着行李斗笠的驴子。 跑得很欢快。 …… 第70章 背后偷袭驴立功(求追读) “叮叮当当”,两人一路刀剑交锋,一路各有谋算往西边河堤而去。 驴子紧赶慢赶地没有落下多远,它得装成一头正常驴子速度,跑得气喘吁吁,真是难为它本色出演,连眼珠子都显得呆滞无神。 离镇子已经三四里外,除却明月照河滩,江水哗啦流,四下里杳无人烟。 黑衣修士往前冲的脚下猛地一顿,踩得松软沙子陷出一道滑坑,扭身改变冲劲,手中长刀借力划一个斜弧形,“呼”,劈向刚刚拉开丈许距离的身后小子。 月光照耀下,刀出如残影,既快且狠。 这一刀是他经过推演,为后面不知死活穿道袍家伙量身定做。 不论是修为、刀技还是速度,他自信皆是胜过对方一筹有余。 他一路都在示之以弱,其实肚子里憋了一腔火气,被一个乡下地方的执法卫堵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当贼捉拿,传出去都没脸见人。 却见那小子剑式花哨,晃出绚丽剑光迎着连刺。 “叮当”几响,连消带卸,那小子滑溜地用一种像野猫蹦跳的身法,闪去侧面,躲过了他一刀狠杀,路子很野,剑术是正宗的道家法门。 黑衣修士眼眸一眯,对方和他装蒜,隐藏了不少实力,剑法很是不俗,难怪敢单人独剑前来追他。 借着双方刀剑相击短暂分开的时机,黑衣修士喝道:“等等,我有话说!” 他左手不动声色一抖,从袖袋内取了一张符箓在手心,他不想与对方过多纠缠,等会还有正事要办,先料理眼前这个麻烦再说。 “说什么,劝你最好是弃械……哈!” 张闻风脸上露出胜利者高高在上,智珠在握的那种微笑,突然一声大喝。 从河堤奔过来的驴子配合着自侧面张口一哈,它现在的攻击范围,经过它孜孜不倦的修炼琢磨提升,从最初的三丈左右,提升到五丈之远。 黑衣修士哪里防备着一头没有妖气波动的普通驴子,以为是对方的坐骑,再则他已达成目的,拖延了些许时间,见那跟了一路的傻驴子冲来,不急着避让劈杀,手中激发的符箓往大喝的张闻风当头砸去。 火光砰然爆发。 黑衣修士还不及抢步挥刀攻击,他左边耳孔一声炸响。 似在脑子里做了一个全堂水陆的道场,磬儿、钹儿、铙儿一齐震响,眼前金星乱冒,脚下趔趄倒退,知道中了那小子暗算,他心下大急,挥刀乱劈,忙运转气机试图平息干扰。 张闻风被火焰符一冲,身上有青光波动一闪,往侧面让开。 脚下一弹,绕到乱砍乱劈的黑衣修士身后,一剑不带烟火气,刺向黑衣修士右背神堂窍穴,既然能够活捉,他当然不介意生擒,多换些奖励什么的也好。 “砰”,剑尖刺中黑衣修士,有道火红光芒自对方身上一闪。 月色下,尤为刺目耀眼。 一剑无功,对方竟然在遽然遭受偷袭的状态下,能够激发一张火行护身符。 黑衣修士转身一刀照着身后斜劈,状若疯虎,左手抓了一张符箓,试图吓退进攻的对手,只要再争取三五息,他便能恢复过来。 碰上这么一个滑溜无比的野路子,偏生还会一手音波攻击秘术的家伙,他在心中破口大骂。 太特么倒霉了,差点阴沟里翻船。 张闻风轻易闪身到了侧面,大占优势的情况下,他不会与对方硬碰硬拼命,他手中抓出三张亲手绘制的符箓,元炁稍一灌注,劈手打向行动不便的黑衣修士。 驴子在河滩上两人身周五六丈外乱转,不时蹦跶一下,它在等待观主号令,再配合攻击。 它释放爆音术目前有个弊端,不能连续施用。 至少得五息以上,方能压缩音波发起攻击,它也莫得办法。 学会了缠雷术,驴子胆子大了不少,敢于直面明晃晃的刀子而不心怯。 “木刺符……不对……” 黑衣修士跟着转向,一搭眼见一张符箓化作一道模糊青刺,以为是最普通的木刺符,想抗一抗,哪知另外两张符箓却飚射出两道、三道尖刺,吓了他一跳,忙挥刀抵挡。 他身上激发的护身符能够多保留一些,是最好不过,不想耗在符箓的攻击下。 他耳孔中招,导致行动不便,见识却不差。 只怪自己大意之下,上了乡下小子一个恶当,太特么阴险。 六道模糊尖刺眼见要撞上刀光瞬间,随着张闻风左手掐指微微动,尖刺往左右一分,眨眼间闪开去,“砰砰”几声,刺在躲闪不及的黑衣修士左右侧肋。 黑衣修士身上红芒连续闪烁消耗,护身火光迅速黯淡。 “看打!” 张闻风欺负对手行动不便,趁机近身。 手中碧竹剑往前疾刺再一绞,将连连受挫的黑衣修士手中长刀,用巧劲打脱手,抢步撞肘狠击,打在黑衣修士右胸口,将其打得踉跄后跳出数步。 接到信号的驴子,见那人类刀子脱手,心下大定。 它迅速撂转身躯,后肢腾空,两颗硕大驴蹄轮番踢向退来的黑衣修士后背,又快又准,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些日子,它在林子里可没少练习后踢阴人的绝招。 “咚咚”,连续两击踢得黑衣修士往前扑飞起,身上护身符光彻底黯淡。 “砰”,一道火焰符光猛然爆发,炸起一片璀璨火雨,密集如星落。 迫得准备补一剑的张闻风脚下连退,纵跃闪避,暗道贼子身家好生丰厚,可惜了一张比火焰符更加厉害的火焰爆裂符,也幸亏火焰爆裂符没有受到操控,威力大减。 “噗通”,黑衣修士以头抢地,扎进沙子里,砸出一个深深的人形大坑,双手支撑着想爬起身。 他脑子里嗡鸣平复不少,身上却接连遭受打击,气血翻涌,散架一般无处不痛。 他晕头转向,都不知刚才是谁从背后袭击的他? 希岭县道录分院埋伏的另外一名执法卫修士吗? 力道大得他差点吐血,身上虚弱不堪。 他想翻身爬起,表明身份,他可不想稀里糊涂死在这片风水不错的河洲子上。 败了还有机会从头再来,死了可就一了百了,从此与长生大道无缘。 丢人折面子,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张闻风闪过差点溅射烧到他衣袍的爆裂火焰,脚下小碎步一绕,快速到了还在挣扎的贼子背后,一剑刺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不会给对方任何机会。 “我是九……” “噗”,剑刺元炁到。 黑衣修士刚刚摇晃着抬出头,沙子迷了眼睛睁不开。 他嘴巴里微弱叫着,背后刺痛,眼前一黑,脑袋重重砸进坑里,啃一嘴沙子。 …… 第71章 抓了一个寂寞(求追读) “管你是谁,敢到希岭县放肆!” 张闻风拔剑而立,神色淡然:“定也将你生擒活捉!” 他这一剑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刺入对方神堂窍穴制住黑衣修士。 身家比他阔气得多,手中用的长刀是一柄不错法器,他猜测这家伙来历很不一般。 归剑入鞘,在黑衣修士后背窍穴又补了两指头。 用元炁截脉手法封闭对方的元炁行功。 将俘虏翻转过来,别憋死在沙子里,速度极快搜查一遍,找出来一面青铜腰牌,正面赫然篆刻着“元阳郡,九鹤宫”几个字。 张闻风嘴角抽了抽,捉了一个烫手山芋啊。 九鹤宫大名鼎鼎,他还是托了奇岳上人施法纸符金鸡的福气,才从冥域鬼门关闯出来,得以还阳重活一回,没成想又与九鹤宫沾上了因果。 他恨不得一脚踩死眼前这家伙,太他么欠了,你来办事鬼鬼祟祟干嘛? 还大白天的闯进镇公所砍伤道录分院公差,抢走疑犯,这不是给自个身上贴“贼子匪徒”“穷凶极恶”标签吗?拿着腰牌走正门,谁敢不卖九鹤宫一个面子,坐下好生谈谈呢? 将堂堂正派身份做成贼古佬。 千古奇闻,世所罕见,得有多么奇葩才能办成? 生气归生气,可又不能真的将这家伙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他还没被这货带得愚蠢到那份上,翻转牌子,记住上面的职务姓名:外事采办,解智权。 摇摇头,这缺心眼家伙应该叫解智障才对。 猜测与解老财之间有什么亲戚关系。 “怎么,有甚问题吗?” 驴子见观主打了胜仗,行侠仗义擒获贼人,似乎不太高兴。 张闻风将青铜牌子原样放回,默念清心诀,迅速平复心绪,恢复冷静,道:“你的鼻子好使,记住这人的气息,下次再遇到,提醒下我,小心他害人。” 捉住黑衣修士胸襟提起来,扔稻草一样丢到驴子背上。 他气量再大,也有三分火气被激发。 从黑衣修士身上“叮当”掉出来几块碎银子,和一张绘制火红纹样的符箓。 张闻风弯腰捡起,是一张火焰爆裂符,便将物品收进自个口袋。 浪费他三张符箓,找补回来一张高级货,也行。 “哦,放心,记住了。” 驴子回转脖颈,仔细嗅了嗅背上晕死过去的人类。 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息,只要它留心记住,即使时隔多年,它都不会忘记。 从老瘸子那里接受的恩怨分明、有仇当场报,实在没条件就忍辱负重十年后再报的江湖启蒙教育,它觉得对抓到手的坏人应该斩草除根,一了百了,而不是用鼻子记住! 这地方多好,随便用蹄子刨个坑,就地埋了,神不知鬼不觉。 再踩平踏实,齐活。 当然它不会质疑观主的吩咐。 每次它用老瘸子那一套和观主对线,好像从来没赢过。 让它很怀疑老瘸子的江湖经验,是不是蹲茅厕拉不出屎憋出来的? 张闻风捡起斜扎进沙子的长刀,没心思打量欣赏,他在思索推敲一些线索,道:“走吧,回镇上去善后,等下还要跑一趟西河山,解决几个问题。” “啊,不会吧,这么晚了,还去那座阴气极重的怪山?” 驴子目前实力不错了,可它对自身认知不够,还停留在老早以前。 对于窥探它的鬼物有些心怯膈应,不想大晚上的前去招惹。 张闻风呵笑一声,道:“怕了?瞧你没出息的样,你学的雷法是鬼物克星,亏得和我混了这么久,以后出去别说认识我,嫌丢人。” “呃呃……嗝,对哦,我学的是雷法,怎么能怕鬼呢?嘿嘿,刚才和你开玩笑的,我会怕鬼吗?笑话。” 驴子就吃这一套,跃跃欲试,很想用它修习的落雷术烤只鬼开开荤。 一人一驴驮一个活口俘虏,返回镇尾解宅。 门口有一名乡勇值守,不许镇子里惊动的好事泼皮窥探看热闹,见得城里大人回来,忙要上前殷勤牵驴绳子,才发现这头老实跟着的驴子没束绳,他差点把马屁拍在驴脸上,赶紧行礼吆喝一嗓子:“大人回来了。” 吴有得从洞开的门口跑出,见张大人果真带回来穿劲装的贼人头子,他先探手试了试贼子的鼻息,还好,是活的,悬着的心放下来一半,这才低声道:“大人,咱们进去说话。” 张闻风淡然点头,没有多问,很沉稳走进大门。 车胜坐在屋檐走廊椅子上,光着膀子,任由一名乡勇替他上药,包扎裂口伤处。 “你别动,坐着裹伤,砍伤你的贼子,我擒回来了。” 张闻风压手示意车胜不要多礼,自是察觉到车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他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道:“你好生养伤,回头我给你在院主面前请功。” 与吴有得走进二进院子,驴子驮着晕死的解智权跟在后面。 院子的环形走廊上,黑压压蹲着一排男女老少,还有女子孩童压抑的抽泣声,几个游檄举着火把,和四处站着的持刀乡勇一起看守。 “什么事?莫非走落了一个贼人?” 张闻风偏头问道。 吴有得压低声音,愁眉苦脸道:“大人,我们可能抓错人了,他们……不是贼人。” “不是贼人?” 张闻风提高声音,口水喷了吴有得一脸,喝骂道: “你是不是受了他们好处,敢睁着眼睛当面说瞎话?车胜兄弟伤口还在流血,是谁砍伤的?他们闯进镇公所光天化日之下刺杀道录分院公差,还不是贼人?钟游檄挨了一拳,打得背过气,右胸口处还伤肿未消,你敢与我说他们不是贼人?信不信我现在就办了你!” 一顿严厉不留情面的呵斥,吓得吴有得面无人色,双手连摆: “大人误会了,小人怎敢收他们的好处,借我几个胆子也不敢啊,他们……唉,大人,借一步说话,有些事情,大人您还不知道。” 吴有得都快急哭了,张大人一身正气扑面,能压死个人。 张大人有修士身份,受院主看重,不怕得罪人。 可他一个混口饭吃的小人物,不敢招惹这伙不是贼子却他娘做着贼子勾当的家伙啊,他上有老,下有家小要养,他出了差池,家里那么多嘴巴谁来养? “哼!” 张闻风跟着吴有得走进一间敞开的房间,冷声道:“到底甚么事?” 目光不善,神色怀疑,几乎是将吴有得当贼子同伙看待了。 演戏嘛,要做全套,谁叫他抓了一个寂寞呢。 …… 第72章 醉心花开月夜下,万物萧杀 吴有得关上房门,外面有火把光晃动着照进窗棂,房间内不显昏暗。 他赶紧低声道:“大人,他们真不是贼人……” 见正义感扑面的张大人又瞪眼,忙解释道:“他们是元阳郡九鹤宫的人,负责外出采卖事宜,大人您生擒回来的那个是他们的头,叫解智权。 解有财是他们安在西河洲镇码头的线人,专门帮忙收集信息和一些民间稀罕货物,我验看了他们的身份牌子,千真万确啊大人,咱们惹麻烦了。” 张闻风顿了顿,压低声问道:“你们这边没有出人命吧?” “没有,那个叫解智开的贼……不是,那个人见打不过,又跑不掉,便公开了身份,任由我们捆绑,大人,这下可怎么办啊?” 吴有得平素的机灵圆滑,都给惶恐不安给吞噬,他越想越害怕。 替罪羊什么的,他们这号小人物,长短大小似乎正合适。 张闻风在房间内踱了几步,脸色一沉,喝道:“偌大个人,遇事便慌了手脚,今后还如何办案子?他们是九鹤宫的人又怎样?到咱们希岭县地头行事鬼祟,公然刺杀公差,他们想干什么?还有没有道律约束,还守不守大安王法?我说你怕他们什么?” 吴有得被训得一愣,半响才苦着脸道:“大人,咱们该如何善后此事?” 只要不要命,明儿有时间,您可劲儿骂一天都成。 先紧着把屁股擦干净吧。 “善后什么?咱们按律行事,又没伤人性命,官司打到京城道录院,咱们都占理,他们是理亏的一方,这事等明日早上请示院主,再做定夺,今晚时间太迟了,暂且先将他们关在解宅,供他们吃喝,不许拿他们的任何东西好处,否则到时惹祸……明白吗?” “是,是,属下明白!” 吴有得有了主心骨,狠狠点头,心下一琢磨,嗐,是这么个理儿。 对方被他们拿住痛脚,只会息事宁人,不敢追究不放。 他算是稍放心了。 “你辛苦一下,带着兄弟们在这里守着,搞点好吃的宵夜犒劳兄弟们,另外,将贼人的所作所为写成卷宗,咱们这边的人证物证,包括郎中治疗的供述,今晚抓贼经过等等,全部整理齐备,你知道怎么做吧?” “知道,大人您放心就是,保管不会出差错。” “院主明日派人将三个贼人接走之前,不要让其他人接触他们,不与他们说话,也不要打听他们来此地目的,明白吗?” “明白了,我和车兄弟亲自看押他们三个,晚上不合眼。” “成,辛苦你们了。” “属下不辛苦,是大人辛苦了。” 目送张大人和那匹木头木脑的黑驴走入阴暗中远去,吴有得舒了口气。 他抹一把额头上的黏糊糊冷汗,转身进大门,手中抛着一颗张大人刚才给他的碎银,扔给钟游檄,笑道:“今日还要辛苦一晚,明日白天,院主会遣人把他们拉走,你带几个弟兄,去搞点热乎好吃的,大鱼大肉,不要酒水,犒劳犒劳兄弟们。” “好嘞,吴爷您先歇会。” 钟游檄接着银子笑嘻嘻一欠身,再一挥手,两个乡勇嘻嘻哈哈跟他出门弄吃的去了。 车胜穿上外袍,走近吴有得,低声问道:“大人与你怎么说?” 吴有得哈哈一笑,拍了拍车胜肩膀,“安心啦,大人刚才……走,我与你细细掰扯一下这其中的关窍和道理,是咱们想复杂了,天塌下来,有高个儿顶着,再则天塌不下来。” …… 往东南方向出了镇子,月朗星稀,河风寒面。 驴子支棱着长耳朵,探头探脑,四处黑黝黝的像是哪里都有鬼要害它。 “观主,太晚了,要不咱们明儿白天……再来捉鬼。”被观主用淡淡的眼神一瞥,驴子越说声音越小。 它也想豪气,奈何胆子不允许。 “正因为天晚,才能捉到鬼,大白天的日头烈,鬼躲起来了。你不相信我捉鬼的本事?” “相是相信,不过……那地方要是有一群鬼怎么办?大头鬼、吊死鬼、饿死鬼、落水鬼,一起扑来,咱们双拳难敌众鬼……被困在山上且不是很麻烦?连个帮手都没有。” 驴子数落着它知道的鬼名称。 说得它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毛骨悚然的感觉。 屁股上似乎有冷风吹了一下,吓得它忙回头看去,什么都没有。 观主捉鬼的本事上次见识过一次,好像、似乎也稀疏平常得紧,弄一个女鬼,半天都还在鬼叫。 它很关心观主的安危,自身安危附带担心一小丢丢嘛。 “别怕,有我在呢,你别自乱方才,来一群鬼就捉它一群,我这次做足了准备,带了好些黄符和法器。” 张闻风安慰几句,又道:“鬼其实更怕活着的生灵,特别是像咱们这样学道的,斩妖除魔诛鬼……抱歉,老是忘了你是妖,除魔诛鬼是咱们修道之辈行走江湖的道义,你要跟着我走江湖,怎能惧怕区区鬼物?” 驴子思索良久,四处张望一下,咬牙道:“行吧。等下,我走你后面。” 那座怪山简直给它极大的恐惧和阴影,它觉得很惭愧,关键时刻看出差距,它的道心不如观主坚定,还欠磨砺。 “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张闻风没有责备驴子的胆怯和遇事打退堂鼓。 谁都有一个心坎,趟过去了,今后再遇到才不会退缩畏惧。 他必须帮助驴子渡过这道难关。 这次轮到观主絮絮叨叨一路讲大道理摆小道理开导。 驴子“嗯嗯啊啊”听着,神色有些紧张,长耳朵警惕竖起,随着临近西河山,古怪的“呜哇”老鸹子叫声,使得驴子心头发毛。 张闻风轻抚驴子头顶,他用前世语言低声念诵清心诀。 抑扬顿挫的经韵腔调,似乎有种神奇的力量,一下子,缠绕在驴子身上的不适和阴影驱散不少。 驴子使劲抖了抖背脊上的毛发,感觉轻松了几两,随着观主身后步步蹬山。 张闻风左手出现一支白色蜡烛,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蜡芯子,轻轻一搓,用元炁点燃蜡烛,山坡上阴风阵阵,烛光摇曳,如风雨里一叶起伏扁舟,却坚定地照亮附近三丈范围,不被夜风吹熄灭。 漫山绽放黝黑如小碗状的醉心花,黑得令人心悸。 花朵朝向月亮,随着月亮移动缓缓改变方向,尽情释放它们的另类美丽。 花瓣上丝丝暗红,月光下,诡异如微微凝固的鲜血,似乎还在蠕动。 阴风吹拂,树摇影晃,气氛森森。 沁人心脾的奇异幽香弥漫山坡,偶有挂山纸串发出碰撞声响,四下里死寂一片,除了无情众生树草生存,连秋虫子都绝迹。 醉心花开月夜下,万物萧杀! …… 第73章 招魂引鬼,大开方便之门 用干艾叶混合甘草丝绞合做芯点燃的烛光,散发出阵阵草药味,驱散减淡了花香的侵扰。 张闻风用元炁控着摇曳烛光不熄,闲庭胜步,上到半山坡处,停在他白天发现的那株醉心花灵植前。 碗口大的黑色花朵参差张开,像噬人的怪兽牙口,露出中间一颗黝黑的鸡蛋大果实。 月光照耀下,偶尔有幽幽如鬼火光芒,在果子表面一闪即逝。 他一路走来,用灵眼术扫视,已经发现三颗这样的果实。 普通醉心花年年开花,却不结果,唯有醉心花灵植,开花三次结出一次醉心果。 醉心花于夕阳落山时绽放,早上太阳初升时候合拢。 花香弥漫,醇厚如老酒,人畜误吸了花香能致幻,山坡上鬼打墙的异状,便是由此而生,加上醉心果散发的独特气息,加重幻觉,使得困住的人怎么都走不出去。 唯有日头高了,花香淡去才能走出。 至于两个外地汉子困在山坡脱去衣物自相残杀而死,分明是有暗鬼在捣鬼。 醉心果成熟在即,暗流涌动,他怎能错过今晚的收获? 明知山有鬼,偏向鬼山行。 九鹤宫外事采办解智权是为了醉心果而来,他们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才行事鬼祟,不与道录分院打交道,宁愿冒险闯进镇公所抢人。 他们做梦都没料到,张大人有一手画像绝活,可以在短短时间找出他们的行踪,顺藤摸瓜并一网打尽。 这些事情,都是张闻风根据现有线索,在事后串联思索推测出来。 解智权他们三个被抓时候,都是穿着方便晚上行动的劲装夜行衣,心思根本就没在镇公所上面,没有防备,也瞧不起乡下人办案水平,才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张闻风观察醉心果片刻,横着往东继续搜寻,看是否还有其它醉心果。 机会只此一次,三年后此地的醉心果肯定与他无缘。 “小心,有滚石!” 驴子突然出声提醒,它没有观主的闲情雅致,眼珠子瞪得铜铃大,它在时刻警惕周围的异状,特别是黑黝黝山头方向。 两颗水桶大的石头自上方滚落,诡异的是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张闻风一个纵跃,往前三丈,落到一颗灰白岩石上,他手中烛光晃了晃,驴子紧随着没拉下半步。 石头砸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方,碰撞着发出两声轰然巨响。 张闻风托着蜡烛的左手食指,笼罩在蜡烛光亮的阴影下,对着落石处扑来的稀薄黑雾一指,白无常赠与他的鬼气稍稍显露,黑雾扑进烛光范围,顿时被镇住如陷泥淖。 “灭!” 随着一声轻喝,观主右手指头一弹,两道纤细模糊青木刺击中两道黑雾。 “噗噗”两声,若气泡破灭,黑雾中有隐约哀嚎,袅袅逝去。 驴子支棱长耳朵,听着石头一路砰砰啪啪往下滚去,直到被灌木和嶙峋树干挡住,途中不知砸碎多少花花草草,它疑惑传音:“这鬼……好像不经打也?” 观主诛鬼的手段,看着还不赖。 张闻风瞥一眼山头方向,传音道:“是两只小鬼试探,老的还在上面。你听我信号行事,节省着雷法使用,等下还得仰仗你的落雷术诛那头老鬼。” 驴子信心大增,传音道:“得令!” 观主都要仰仗它的落雷术,这话听着真得劲。 张闻风目中有微弱青芒闪动,他用灵眼术往四处打量一圈,轻轻叹息一声:“聚阴之地,罪孽深重,不得解脱,终将为患。” 他脚下踏着奇特步子,口中用古怪腔调念诵前世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随着他的经文吟诵,四周阴风中有鬼哭声隐约,凄凄切切悲鸣。 起初不显,后面渐渐变作百鬼哀嚎、林石震嗦的声势。 整座西河山鬼火点点,各种残魂游鬼全部从地下冒出,随着吟经声飘荡,将这片小小烛光团团围住。 驴子吓得一头的瀑布汗,好多鬼! 它都不敢轻易落脚,生怕下一步,被地下鬼抓着脚杆不放。 观主招鬼的本事,绝对是一流水准,比诛鬼手段强多了,驴子刚刚升起的信心,一下子跌落低谷。 这么多鬼,该怎么诛啊? 它再多几张嘴都不够用。 它想用蹄子狂扇自个几巴掌,乌鸦嘴,说好的不灵坏的全中。 没事非得说这破山坡上有一群鬼,这下好了,真的有一大群! 好大一群鬼啊。 群鬼起舞,阴风呜呜呼啸。 鬼火点点飘荡,声势越发浩大。 张闻风手中烛光始终不熄,他脸色温和,带着一丝怜悯慈悲之色,口中吟经声不急不缓,如古韵歌谣,安抚着困顿山上不得进入轮回的残魂游鬼。 经由白无常指点,他念诵的经文具有一种奇特安魂力量。 左手戴着冥气指环的食指伸出,烛光随手指上下挥舞,拖拽出丝丝光芒,空中出现一个四方形幽深模糊鬼门。 张闻风缓缓后退,口中经文声颂不停。 他右手挥动一个复杂古老手势,那是请众鬼进入幽冥之地的礼节。 他用白无常赠与他的临时鬼差身份,在山坡上开了道后门,等若是临时破去山坡上不知何时布置的聚阴手段。 肯定不是近十年的事情,这山头困顿的群鬼之多,不知有几百年了。 现今灵气潮涨,再过得十数年,这群鬼得了灵气滋补,后果不堪设想,假以时日,甚至能养出世所罕见的鬼王,到时破山而出为祸一方,附近几个州县都得遭殃。 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设下困鬼聚阴之地。 附近的清水观,估计是脱不了嫌疑。 他中午来此,日头正烈,一天阳气最盛时候,没察觉此地会是如此盛况,只嗅到一丝不同寻常鬼气,如此阴地,有鬼藏匿不稀罕,只没想到会是一座鬼山。 幸好鬼物虽多,奈何不了身为修士拥有鬼差身份的他。 这也是他敢夜闯西河山的底气依仗所在。 若是换个其他化炁境修士,法力再强,手段再多,贸然打扰群鬼安宁,只怕也是凶多吉少,难以脱身。 …… 第74章 捣鬼者终显形 众鬼魂浑浑噩噩捱日子,本能觉察那道幽深鬼门是它们的希望,纷纷涌去。 其中有数个鬼物,已经具有灵智,它们在空中飘荡着化作模糊人形,男女老少皆有,朝不停吟经超度,给它们慰藉的托烛道士作揖躬身行礼。 张闻风微微挥动右手,示意快走,他坚持不了多久。 山顶方向传来一声沉闷愤怒嘶吼,像是猛兽发怒,那几个鬼物不敢多留,对出声的存在显得颇为畏惧,化作黑雾冲进模糊的鬼门。 招出来的其它鬼物前赴后继,不多时,尽数遁走干净。 山坡令人窒息的阴气稀薄不少,飘荡着慢慢往地面沉落,张闻风口中经文念完,挥手间,鬼门消失不见。 他一脸平淡神色,睥睨间尽显高深莫测。 山顶不知是鬼还是兽的存在,闷吼了一声,却始终不见下来。 驴子对观主的佩服,尤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发不可收拾,观主托着烛光,在荒野坟山沉静漫步,悲天悯鬼的高大形象,深刻印在它的脑子里。 太了不起,太太太厉害了! 那么多鬼物,观主挥手间用法术画一道门,口中念经,不动干戈就简单解决。 它觉得像是做梦。 有这份本事,区区鬼山何足为惧,还不是如趟大路。 “跟上,不要发呆出了烛光范围。” 张闻风回头嘱咐一句,脚下慢步,继续搜寻醉心果。 先摸清楚山坡上醉心果的方位,等会子时一到,醉心果随时都会成熟,很可能会产生争夺,时间无多,他不奢望将所有果实全部揽入囊中,暗处不知有些什么在窥探呢。 他打开鬼门时候,感知陡然提升,隐约察觉到了有三处偷窥。 除了山顶那个老鬼威胁最大,还有下方山脚两处地方,也潜藏有什么古怪? 现在情形等若是他在明处,另外三方分别藏匿暗中,不过他露了一手神秘收鬼术法,震慑住了三方,应该没有谁蹦出来敢与他抢夺,至少先打起来的可能不大。 这小小地方,哪来这么多的化炁境修士? 或者是出了妖物? 驴子赶紧跟上观主的脚步,耳中听得观主细细传音叮嘱,它立刻变得木头木脑,不再饶舌打扰观主。 群鬼太多使它心虚,现在只剩老鬼和两个躲起来的家伙,怕个屁啊。 黑灯瞎火的抽冷子用雷术来一下,谁能怀疑到它头上? 绕着山坡转了两遍,没有太过接近山顶,每回稍一接近,张闻风便察觉到山上藏着的老鬼露出要拼命气息,他不想提前冲突,见好就收,大致摸清山坡上醉心果数量,共五颗。 算上驴子一份,其实都够分了。 只是谁会嫌弃多拿多占呢? 当然得靠抢了,反正谁也不认识谁。 张闻风返回他发现的第一颗醉心花灵植半山处停下,从口袋取出一支新蜡烛,给差不多烧完的蜡烛续上。 山坡清净寂冷,偌大的山头,连只虫子都不见叫,更别说野物出没了。 默默调息刻余钟,耳中听得镇子方向传来隐约梆子声,“咚——咚,咚。” 三更天到了,张闻风睁开眼眸,从袖口掏出一个小木盒,是他下午在镇公所,让钟游檄遣人去药铺子,购买的花梨木盒子,用来装醉心果,另外两个木盒在驴子背上袋子放着。 顺便买了些艾叶、甘草等物,用现成的蜡烛拔掉烛芯,制作了几支有特殊用途的药蜡。 醉心花已经转向往南方偏西,黝黑果子有一层霜白月华像水一般渗透。 奇异果香味逸出,引得驴子不由咽了咽口水。 这味道闻着太好吃了,要不是观主需要的物品,它忍不住一口就吞了。 听得山上有窸窸窣窣动响,下方也有轻微动静发出,驴子耳中听得观主传音:“张口,嚼烂在嘴巴里,能管一个字时间。” 它刚张口,观主便塞了它一截药材,赶紧嚼烂,一股甘草混合了艾草的古怪药味在鼻腔弥漫,好难吃的味道。 观主吩咐道:“快去,抢右下边那颗,抢到归你。” 驴子唰一下便冲出烛光范围,杀气腾腾,自上往下奔向最近的那颗醉心果,观主喂它嚼药,短时间不受这片山坡能令人致幻花香影响。 月华很快没入果子,霜白色消隐,果香收敛。 张闻风毫不犹豫用右手指头一摘,将冰冷坚硬似铁的果子拿到手上,沉甸甸的扎手,果子装入垫了麻布的木盒,合拢木盖,耳中听得下方已经打了起来,尖锐兽吼叫和碰撞声,争斗得异常激烈。 还真是两头妖物。 他迅速收起木盒,脚下一点,轻飘飘往驴子方向汇合。 视线所及,山坡上盛开的黝黑醉心花开始凋零,花瓣一片片往下掉落。 花开七次,不见天日而谢落。 他算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得了一份机缘。 却见驴子那货口中嚼着果子,嘟囔着“太好吃了,一颗不够”,提前他一步,往接近山脚处争斗的位置冲去。 为了一口吃的,这货与先前怕鬼的样子判若两驴。 果子壮怂驴胆,真没说错。 “黑驴,回来,不要冲动!” 张闻风传音喝道,能抢一颗果子吃到嘴里,已是落下实惠赚到,还去搅合啥? 他察觉山上的老鬼冲他来了,或者说是冲他收起的果子而来,一道黑影自斜上方毫不掩饰,速度极快杀来。 群鬼他已收了,剩下一头孤掌难鸣的老鬼,他没什么怕的。 驴子在空中一蹄子踢踏岩石,急拐弯返身,斜刺里往山上奔跑,它看到观主掌着烛光,右手挥剑,身形飘逸轻灵,与一个黢黑的人形怪物斗做一团,看着不是鬼物。 “小心,是一头黑僵尸,比白僵尸厉害!它爪子有尸毒!” 张闻风传音告诫驴子。 他怎么都没想到,在山上潜匿的是一头黑僵,先前感觉出了偏差,还以为是一头老鬼。 这具黑僵长期吸食阴气,吞噬鬼魂,身上鬼气森森,眼眶内有两团幽火,全身长满黑色绒毛,修炼得皮肤坚硬胜铁,爪子乌黑,尖锐如短匕。 他的长剑犀利,灌注了元炁,也才堪堪能破皮,轻易不能对黑僵造成伤害。 依仗灵巧剑法以及新学会的轻身术,与身手灵活出手狠辣的黑僵周旋。 他准备了一捧从道观正殿香炉请出的糯米,在驴子背上的袋子内放着。 饱经香火熏陶的糯米,能够克制普通白僵尸。 对付厉害的黑僵,应该也有用处? 第75章 破尸傀,擒老鬼 驴子冲到附近,几步纵跃绕到山坡上方。 却不近前,黑僵尸的速度极快,两双尖锐微微弯曲的爪子,划破空气“呜呜”直响,它在等适合的机会,配合观主发起偷袭。 黑僵尸对于普通驴子不知死活在附近蹦跶的行径,不太在意。 以为是牲口护主又不敢近前,等结果眼前这个横插一脚坏它风水的道士,它将把驴子当作大补血食吃了,因为驴子啃食了一颗醉心果,还有山下争夺果子的两头不知死活小妖物,它都不会放过。 张闻风手中碧竹剑陡然大放青光,化作一片呼啸剑影,狠刺向黑僵的面孔。 黑僵赶紧出爪护住眼眶,另一只爪子横扫,试图抓着剑身。 “哈!” 张闻风知道对方的弱点在双眼眶内,他一声大吼,撤剑避过爪子。 驴子趁黑僵身形稍顿瞬间,张口用爆音术偷袭,然而让一人一驴大出意外的是黑僵根本不受影响,眼眶中的幽火没有受到攻击后的剧烈波动,动作仍然迅速。 张闻风当机立断往后急退。 他不退直线,脚下连点,踩着碎石往上方弧形纵跃,接连闪过激发凶性狂暴的黑僵迅猛扑击,尖锐爪子破空声不离他身周左右,一时间惊险到了极处。 驴子急得团团转,情况很不妙,它几次差点用出雷法救急。 不得观主号令,它不敢贸然动手,担心坏了观主谋算。 “嗤擦”声响,道袍撕破几处。 张闻风左手掌心黏着蜡烛,用元炁护住烛光不灭。 他食中二指自腰间布囊灵巧夹出三张符箓,元炁灌去,曲指一弹,符箓化作数道淡青木刺,“啾啾”射向黑僵头脸眼眶,攻其必救。 黑僵被逼腾出一只爪子护住双眼,连受六道青木刺攻击。 “砰砰砰”,几声清脆爆响,符箓攻击化作道道青色光芒溃散空中,也迫使黑僵攻势和速度一滞。 张闻风再次扬手,扔出两张新夹出的符箓。 青木刺符的攻击力道让黑僵起了轻视之心,手臂挥舞护住面孔,脚下一蹬往前疾冲。 “轰”,一团火光猛地爆开,将前冲的黑僵烧了个正着。 虚者实之,出其不意,观主很擅长这一招。 他在青木刺符中夹了一张从解智权那里捡来的火焰爆裂符。 火焰爆裂符威力不俗,可惜张闻风没能提前祭炼一遍,再则他不懂掐诀控火,不能控制爆开的火焰团团围困攻击黑僵,威力分散了。 “看雷法,打!” 张闻风喝一声,左手扬起一挥。 一道筷子粗细的雷光自空中出现,狠狠劈中陷入炽烈火焰往后仓皇后退的黑僵头顶。 “砰”,黑僵一个踉跄,身上涌出浓浓腥臭黑气。 “噗嗤”一阵雾气升腾,火焰就此熄灭。 一张火焰爆裂符和驴子一道加强版的落雷术,居然没对黑僵造成太大伤害。 令张闻风和驴子同时吃惊,这头黑僵尸太古怪了。 自从驴子稀里糊涂晋一小级,它已经能施放十多道灯草粗细的雷法,而筷子粗细的雷法,是它目前能控制的上限,只能释放四道。 张闻风不敢抢前用剑攻击,这头黑僵很不好对付。 他脚下轻点,到了驴子身边,“嗤擦”一声还剑归鞘,探手从驴子背后的口袋里抓出一个小布包,只能试试糯米的威力。 若还是不行,他和驴子必须跑路,待天亮了,再请救援对付这头厉害的黑僵。 山脚下传来几声古怪巨响,夹杂着“吱吱”惨叫,争夺果子的两头妖物,似乎搏杀得相当惨烈,不比山坡上的争斗逊色。 黑僵接连遭受打击,咆哮一声,裹着浓郁黑气,往张闻风方向纵跃扑来。 它双爪张开,干瘪的口中露出尖锐獠牙,它已经处于极度愤怒状态,速度更为快速,月光下出现了残影。 “看打!” 张闻风脚下一点,往斜下方闪避,扬手间,布袋抛出震破,一片米粒密集如雨点,啪啦打中只护住眼眶面孔的黑僵。 驴子与观主分道往坡上奔走。 它口中酝酿雷法,准备随时出击。 米粒大多沾染着香灰,每一颗米粒击中黑僵身上,那处便冒起一点青雾,黑僵始料不及,会遭受如此阴险打法,口中发出凄厉嘶吼,一道黑雾从它头顶逃出。 零散糯米抛洒连续打中黑雾,鬼嚎声不绝,黑雾变化方向往左右狼狈躲闪。 “鬼物!尸傀!” 张闻风恍然明白,难怪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嗅到的是鬼气,蹦杀出来的是一头黑僵尸,而且这头僵尸厉害得过份,既不怕爆音术攻击,又不惧爆裂火焰焚烧,还不惧雷法,原来是这么回事。 背后都是那头老鬼附身尸傀在操控。 所有能对付僵尸的手段,都没甚效果,要不是香灰沾染糯米,只怕也不起作用。 三清殿供奉的香火灰,沉淀在香炉中不知多少年,对孤魂野鬼杀力巨大。 只一招米雨梨花开,便将借助尸傀躲藏捣鬼的鬼物逼出原形。 张闻风左手托着蜡烛,返身纵跃,绕过动作变得迟缓蹒跚的黑僵尸,光照不到的阴影下,他左手食指一弹,喝道:“定!” 对付鬼物,当然还是白无常赠与的冥气管用。 他手指上的透明扁扁指环显露形迹,一缕冥气打在接连遭受糯米攻击逃不到两丈远的鬼物身上,化作若有若无细线将鬼物束缚在空中。 鬼物极力挣扎扭曲,突然口出人言,对着张闻风尖叫:“噗他!” 张闻风心头一悸,他想也不想,便往侧面一纵。 “噗”,一股浓郁黑气自僵尸口中喷出,追着他差了一点没有击中。 所有被黑气喷中的灌木花草,尽皆枯萎化作灰烬,树干瞬间腐烂枯朽,就连地面突起的岩石,都留下腐蚀的深黑色痕迹。 “雷法,打!” 张闻风大叫,要不是反应够快,他差点就中招。 如此恐怖的尸毒,防不胜防,幸亏他先前一直是与黑僵游斗,以快对快,从没有在一处地方多做片刻停留,让控制尸傀的老鬼,始终找不到机会使用如此阴险毒招。 想想都后怕不已。 一道筷子粗细的银色雷光,自天而降,劈在差点摆脱冥气控制的黑雾正中。 雷光如利刃,轻易没入黑雾,然后在中间猛然爆发。 丝丝细微雷光,绽放在黑雾中如火树银花。 “嗷呜”,老鬼没有尸傀保护,脆弱得很,直面雷击,让它痛不欲生,差点被至阳雷光烤得外焦里嫩。 霸道雷光将黑雾击毁小半,打落到地面。 还不待老鬼从麻痛中醒神,一只手掌迅速探出掐住它,令它恐惧的是那根指头上传出的令他本能颤栗的森寒气息,使得它几无反抗之力。 它一身本事半点不能发挥,便被生擒活捉。 “等等,请听我一言,我以前也是仙灵观道士……” 察觉掐着它的道士愣神,老鬼忙用尖细声音叫道:“我这些年收集了好几颗醉心果,还有一些藏起来的道门秘术,全部给你,与你换一次机会,请看在昔日同道份上,送我入冥域如何?” 命悬他人手,它不得不低声下气用宝物换命求饶。 …… 第76章 迟到的清理门户 张闻风原本就没打算诛杀老鬼,他是准备将生擒的老鬼打入冥域,换取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德。 他先前打开收鬼通道,超度收走约一两百残魂游鬼,获得了不小的好处。 功德虽然无迹可寻,然他一次赚得太多。 还是能察觉自身多了些许不同,脑中清宁,浑身通透,就连识海中那本虚幻古册上的字迹都清晰一两分,他能切实感受到。 手中抓到的老鬼,生前死后不知做下多少恶孽,打入冥域能换来不少功德吧? 听得对方原来是仙灵观道士,他暗吃了一惊。 不会这么巧吧? 他通过查看仙灵观历任观主留下的纪实薄笔录,发现第三任观主无缘无故失踪,第四任观主在笔录中提了几笔,语焉不详。 密室中蹊跷失踪的典籍、书册,以及灵气石应该是与之有关,还好仙灵观的传承没有断绝。 他早就将药烛换到右手掌控,左手食指稍稍放松,正待细问。 突然感觉眼前一花,他仿佛置身于一座火窟中,四处红艳艳的大火袭卷而来。 “幻术!” 张闻风知道中了令他分神的老鬼的奸计,喝道:“雷,打!” 他手指头着力一抓,掐住一块冰冷坚硬之物。 对于真实得皮肤灼痛、头发焦臭的幻术,他有法子破除,心中保持清明,口中默念清心诀,眨眼间恢复清醒。 大火来的突然,瞬间去得无影无踪。 有一丝灵光在他脑海中划过。 他似乎抓到了一点幻术的感悟,时间太短,不及花费时间去细细思索,还有诛杀老鬼的正事要做。 瞥见丈许外一道雷光击中一团稀薄黑影,打得黑影惨叫往地面落去。 他左手中不知啥时掐着一块岩石,被他抓得碎裂,却见驴子那货释放落雷术后,迅速撂转硕大屁股,两个后蹄子对他胸口连环踢来。 张闻风脚下轻点,抢先往斜刺里闪了开去,忙喝道:“快躲开!” 只见那头黑僵尸姗姗来迟,张口一喷,显然是接到老鬼的命令,要用尸毒攻击陷入幻术的他。 驴子两个后蹄子落空,借着弹跳之力往前一个蹦跶,颇有些狼狈躲过一道稀薄不少的尸毒攻击,屁股差点遭了殃。 它刚刚看到观主中了老鬼暗算,用雷术击中逃遁的老鬼后,察觉黑僵要攻击陷入恍惚的观主,情急下只能用它的蹄子踢开观主解围。 还好观主片刻就清醒过来,叫道:“别让老鬼走了!” 急切间,它释放不了第二下落雷术。 雷法杀力大,施法速度相对要缓慢,它还做不到释放随心地步。 张闻风右手掌控的剩余不多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熄灭。 他将蜡烛和左手抓着的碎石块一抛,“噌”一声拔剑,身如灵猿,纵跃着刺向中了一道雷法,在地面挣扎着想要逃遁的只剩海碗大一团黑雾。 “饶命,你我皆是仙灵观同道……” “死!” 张闻风眸子冷漠,一剑刺入黑雾,元炁爆发狠劲一绞。 老鬼连遭重创,哪还抵挡得住,彻底魂飞魄散,连进入冥域的机会都失却。 黑雾溃散,化作道道阴气飘荡着沉入地面,生于斯归于斯。 “嘭”,失去控制的黑僵尸摔倒碎石坡上,往下翻滚几圈,被残余灌木丛挡住,眼眶中的幽火熄灭。 张闻风脸上殊无半分灭掉鬼物的愉悦。 不为功德,诛杀鬼物所得功德,固然比活擒鬼物投入冥域要少许多。 他是替仙灵观玄木师祖清理门户,不值得高兴,心头稍显沉重。 随着老鬼讨饶叫出“仙灵观”三字,他已经完全清楚老鬼的跟脚,就是曾经拿走密室灵气石,和一些典籍书册的仙灵观第三代观主,或许还拿走了一些法器。 老鬼通过他的剑法和手中碧竹剑,其实早已经认出他的身份。 危急关头,老鬼故意叫出自己是“仙灵观道士”身份,让他惊愕、放松,取得可乘之机,用鬼法幻术暗算并脱身,试图让不那么灵活了的尸傀喷尸毒扭转局面。 只没想到他还有一头驴子同伴,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普通,能够释放雷法帮忙。 当然更没料到他能够有办法,那么快从幻术中清醒。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他心中默叹,为了熬过灵气没落时期,寻求长生,将自己变作鬼魂,不择手段制造聚阴地养尸傀,困住鬼魂做养分,杀人害命。 很可能水中一些浮尸,都是老鬼做的孽。 最终落得这样下场,可悲可叹,却不可怜! 这段隐秘,就这样不光彩过去吧。 驴子见观主脸色不好看,凑了近前,又看一眼没有响动的山脚下,提醒道:“观主,快点亮蜡烛,小心别中了花香之毒!” 张闻风摇摇头,道:“无碍,醉心花已经凋零,阴气沉落,花香留不住多久,对咱们造不成影响了。” 于他来说,并不受花香影响,他默念道经能破。 他点亮特制烛芯的蜡烛,更多的替驴子着想,免得这货出现意外。 当然也有迷惑山顶老鬼的考虑,所以他故意小心保护烛光。 老鬼处心积虑灭掉他手中蜡烛,其实不起作用。 驴子吐出口中药物残渣,还别说,这玩意越嚼越有余味,满口清爽,提议道:“咱们下山去瞧瞧,说不定,争斗的那两个,半斤八两斗了个同归于尽?” 张闻风笑了笑,“瞧瞧去。” 他没去搜查倒地的黑僵尸,那家伙一身黑毛,不着片缕,身上不可能藏着果子。 也没有用手中剑剁下黑僵尸的干瘪头颅永绝后患什么的,用不着了,老鬼死去,剩下的尸傀成了一具无主之物,能废物利用换取功劳。 他不会为了贪图一具尸傀偷学邪术操控。 有仙灵观传承,足够他修炼。 有时候因为贪心,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贪心无边回不了头。 再则尸傀需要聚阴地滋养,不是谁都能控制的。 有驴子这个可骑可使唤还听话的同伴,足够他行走江湖。 他行的是正道,稳即是快。 从驴子背后取出一个折叠的油布薄袋,将黑僵尸装了放到驴背上。 一人一驴下到山脚,下方战况狂野惨烈,出乎他们的意料。 四处留下一道道抓痕坑洞,岩石碎裂飞溅,树木划倒无数,在山坡一块岩石上,看到一头双眼圆瞪胸腹洞开惨死当地的怪模怪样瘦小猴子。 遍地狼藉,有两种兽毛混杂地面血迹中。 “水猴子!” 张闻风一眼认出毛色青黑泛着水渍光泽、爪子锋利如耙的猴子来历。 与典籍中记载的形象相差不大,这等水怪成妖,是这一带水域的祸患,而且极难抓获剿灭,没成想它被醉心果吸引上岸,落得如此下场。 倒算他无意中捡了一个不小的功劳。 小心试了试水猴子的气息,再掏出一个油布袋,将水猴子装了放到驴子背上。 岩石地面洒有一行血迹,往山脚的东南方向去了。 张闻风与驴子相视一笑,两妖还真是斗了个两败俱伤,半斤八两。 “啊呃……快追,我这嘴开了光的,不管说好的还是坏的都灵光,说不定,还能抢到一颗果子。” 驴子很是得意,抢着一驴当先,追了前去。 …… 第77章 修道之人,责备求全要不得 张闻风和驴子循着血迹,月色下,寻了约三四里,来到一座不高的土山。 对照记忆中看过的地形堪舆图,猜到此地是土鸡岭。 原本还想着等到天亮了跑一趟,寻一寻弄出异常震响,吓得山脚村民搬家的是何方神圣,没成想土鸡岭的怪物被醉心果吸引,自个蹦跶出来,与水猴子拼了一个你死我活,让他不费吹灰之力提前破案。 跟着断续血迹,攀到接近山顶处,眼前是一个长长杂草遮掩的洞口,很不起眼。 像这样类似的洞穴,土山上下不少,是一些小兽藏身处。 要不是草叶上沾染了点点鲜血,很难想到一头妖物会混迹在普通野兽中。 给驴子一个眼神示意,驴子往边上退去,口中酝酿法术准备,张闻风用手中剑器慢慢割开草丛,左手两指掐着微曲,随时能释放青木刺法术,防着受伤的妖物蹿出攻击。 随着杂草清理,只见洞内黑暗中,趴着一只黑棕色脑袋上有条纹的野兽,眼珠子瞪得溜圆,望着洞外,一动不动,身下地面浸透暗色血迹,气息皆无。 “死球了!” 驴子探头一看,呲牙咧嘴:“就说嘛,为一个果子抢得命都丢了,不值当。格局小了,小了!”摇头晃脑批判洞内的妖物,突显它格局高雅。 张闻风偏头鄙视了这货一眼。 也不知是谁,吃了自个那份,心急火燎要去山脚下抢别个的。 要不是他阻止,早就打出狗脑子来了。 现在说这种便宜话,良心不痛吗? 他认出洞内是一头修炼成妖的山獾,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亦然。 剑尖刺到妖獾散开的瞳孔前试了试,确认妖獾已经死透,不是装死,正待用剑将妖獾扒拉出来,不损坏妖獾皮子,再查看一下洞穴中是否还有其它妖物。 便见一个毛茸茸的黑棕色条纹小家伙从侧面翻滚着挤出来,口中还吧嗒黑色的果肉,汁水滴答,眼睛都没睁开,跌到洞口草丛中,是一头巴掌大的幼獾崽子。 “我的果子!” 驴子急眼了,丢掉格局探头前去,一口将幼獾咬出来放到坡地上。 张闻风默然,这头死去的妖獾是为了给幼崽抢一颗果子,才刚生产不久,实力大损,而水猴子上岸实力也不济,双方半斤对八两,拼了一个两败俱伤,同归于尽。 见驴子用舌头在妖獾幼崽嘴巴边一通舔砥,笑了笑,没管这头搞笑驴子。 用剑将妖獾拨弄出来,洞窟内里不小,灵眼术扫视一遍,有些枯草鸟羽零散碎骨,没发现有其它幼崽和成年山獾,看到洞内还有半个新鲜残缺的醉心果,用剑拨拉出来。 拍了没出息的驴子一巴掌,真是没脸了,抢一个小不点嘴巴边残留的果肉。 “它们给你留了半个果子,你要不要?” “要……嗷噗。” 驴子一点都不嫌弃半个果子沾了泥土草屑,和幼獾的口水,直接一口闷,嘟囔道:“好吃!这趟跑得不亏!” 那头幼獾脑袋的毛发被舔得湿哒哒的,小家伙抱着驴子前肢蹄子往上当树爬。 驴子半眯着眼珠享受果子的香甜,没管小幼獾其实是在它身下寻找乃头,前一个果子吃得太匆忙,狼吞虎咽,它没尝出太多味儿。 这半个果子细嚼慢咽,灵气充沛,香味悠长,回味无穷。 它一边嚼一边吸收着果子的灵气,化作自身妖力。 张闻风将死掉的妖獾塞进装水猴子袋子里一起,没打扰驴子的吸收。 看一眼跌倒了又爬起来,锲而不舍往驴子腿杆攀爬的妖獾幼崽,这小玩意肯定是要带走,他在考虑,幼獾吃了小半个醉心果,或许能开智成妖物? 私自豢养妖物其实不是不行,得先认主,然后到道录分院登记。 妖物闯祸其主人得负责,他目前是不想给驴子登记,反正驴子的妖气不显,只要不在外人面前释放雷法。 心底里其实还是有给自己留下一张底牌,缺乏安全感的考量。 等到什么时候驴子暴露,他再带驴子去登记不迟。 等了约半刻钟,驴子将体内囤积的醉心果灵气吸收了七七八八,意犹未尽打个饱嗝,咧嘴道:“舒坦!我感觉再吃一个果子,都能晋级了。” “你就做梦吧。” 张闻风一句话断掉驴子的妄想,天材地宝且能当大白菜吃? “这个小东西怎么处理?” 张闻风故意问道。 “放野外会死球,我能不能带回去当个小耍玩意?” 驴子吃了别个口中剩下的半个果子嘴软,也很喜欢一直爬它腿杆的妖獾幼崽,一口就决定了幼獾今后的命运。 “成,你养着吧。” 张闻风腾出一个布袋,捏着幼獾后颈皮塞进去,挂到驴子鞍背上。 一人一驴再次返回西河山,四处仍然寂寂无声,却不会有那种压抑阴沉的感觉。 张闻风弯腰拾捡凋零掉落地面的醉心花瓣,用一个布口袋装起来。 驴子好奇问道:“这玩意好像有毒,能吃吗?” “炮制过后,可以当药材,顺便捡一些,太阳出来就浪费了。” 张闻风是秉持走过路过不错过的行事方式,忙活小半个时辰,将这片山坡大致扫荡一遍,装了差不多一布袋子,顺手挂到驴子背上,反正又不用他背。 花瓣隔布袋放在驴子背上受体温烘烤,慢慢晾干,估计到天亮时候,便只剩下半袋子了。 驴子鼻子好使,循着黑僵尸气息,寻到山顶找到一处黑乎乎山洞。 洞内洞外堆着好些破败坟包,荆棘枯草丛中有杂七杂八的骷髅枯骨,其中几个坟包露出了腐朽的棺材,更里面有几具斑驳旧黑棺材半打开摆着。 一般人看到这般阴森架势,便也熄了探幽访胜的心。 哪会往里去寻晦气? 张闻风和去掉畏惧阴影心理的驴子,他们连鬼都收了,自不会在乎这个。 观主用剑劈断挡路的荆棘,钻进山洞寻找。 驴子跟着一路嗅,用嘴巴示意一下,道:“这具石头棺材,是老鬼的藏身地。” 它闻到了极恶心的黑僵尸气味,有时候鼻子太灵,也是自找麻烦。 张闻风推开没有合严实的黑色石棺盖,里面除了臭味和一些黑毛,空空如也。 不多时,驴子咧嘴叫一声:“果子藏这儿。” 用蹄子踢开一个覆盖在地面的破瓷碗,露出一颗用白布包裹着的黝黑果子,老鬼没来得及匆忙吃掉醉心果。 张闻风上前捡起果子,扔掉破旧白布,取一个木盒装起来,笑道:“你鼻子好使,再找找,看还有没有其它宝贝?要不明天其他人上山,就没咱们的份了。” 若是能找到遗失的典籍书册,那便是意外之喜,估计这么多年过去,又是这么个恶劣环境,当初被老鬼带走的书册,能幸存下来的机会不大。 拍了拍眼中有些小哀怨的驴脸,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知道甚么意思吗?” “知道,知道,我怎么会贪心呢?就是闻闻果子味儿。” 驴子讪笑着退开。 观主曾经与它讲过,做人做妖都要懂得适度控制心中贪欲,否则,总有一天会被膨胀的贪心给害了。 讲了一堆的大道理,举了无数小例子,听得它脑壳青痛。 山顶的山洞有三个进出口,洞口都有堆叠坟包挡着,似乎组成某种阵势。 点燃普通蜡烛,在山洞来回搜寻半个多时辰,找到一些破败纸片,张闻风排列组合半天,看不出这曾经是一本什么书册,只得放弃。 随后失笑摇头,他又何必纠结三代观主曾经带走的典籍书册呢? 灵气潮涨,机会层出不穷,今后能够弄到的功法、典籍数不胜数,再则玄木师祖留下的传承完整,基础典籍不缺。 他步步稳当往前走就是,不必在意曾经失去的东西。 先前还教训驴子不要太贪心,轮到自个身上,又差点灯下黑看不到。 修道之人,责备求全要不得啊。 …… 第78章 耍狠,那就比比谁更狠! “黑驴,不找了,歇歇脚,快五更天了,等下天亮回镇子。” 张闻风想明白之后,便对驴子打声招呼。 他也不准备追查清水观道士在其中扮演的角色,近十多年来,那些道士隔三两年前来西河山抓一次鬼,每次都能安然而退,哄鬼呢。 他猜测老鬼与清水观之间,应该是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 鬼山之事他已经解决,留下些许蛛丝马迹,由得伍乾平、傅孤静他们去追查,没一个是容易糊弄的主,他把事情包圆了,真的好吗? 话说他还抓了一个麻烦,在解宅等着处理呢。 驴子答应一声,嘚嘚跑出洞口。 它嫌弃山洞内里气味难闻,阴气重,与从口袋爬到它背上的小不点玩耍。 每次小山獾没抓紧从它背上掉下来,它探转脖子一口叼住,又将小家伙撂回背上,玩得不亦乐乎,抽空问走出来的观主。 “观主,你一肚子墨(坏)水,麻烦给小耍玩意取个名呗?” “……叫山獾不错啊。” “你又来。拜托认真想想,取个正儿八经的名字。” “那就叫驴獾,跟你姓,你要是觉得不满意,可以取谐音嘛,驴与闾同音,獾与欢同音,叫‘闾欢’,听着上口好记,还喜庆有特色,特正式。” 张闻风盘坐石棺盖上,一本正经扯谈。 “驴獾,闾欢……嗯,这名字取得有水准,不愧是观主老大。” 驴子很是满意观主替小不点取的名号,点了个赞,又觍着脸凑近道:“观主,帮我也想个响亮点,威风点的大名呗?” 对于名号,它内心其实耿耿于怀,走江湖的亮不出炫酷吊炸天名号,像什么话? 那些阿猫阿狗打酱油的都有个张三李四的名字呢。 张闻风难得清闲,想了想,慢悠悠道:“旺财、来福、进宝……” 驴子拉下驴脸,呲牙不满叫道:“观主,我真翻脸了,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些是狗子的名字,镇上一条黄狗就叫‘旺财’,你还蒙我!” 张闻风轻轻瞥一眼,杀伤力极大。 驴子缩了缩脖颈,知道又要挨训。 “我说你这急躁驴脾气啥时候能改改?我还没说完,你翻个驴脸给我看看,昂?” “不敢啊观主,我皮厚,哪翻得过来?” “我是说‘旺财、来福、进宝’这些个狗名字怎么能给你用,俗不可耐,庸俗不堪,配不上你的高贵(絮叨)气质……嗯,以‘闾’为姓倒还独特,名字嘛……” “一定要大气,气魄极大,还好听……” 张闻风瞥一眼插话的多嘴驴子:“闾子进(宝),朗朗上口,很好的名字!” 他真是很喜欢闾进宝、闾旺财这类通俗易懂的名字,叫着打心眼的喜庆。 驴子念叨“闾子进、闾子进”,回头一口叼住差点摔到地上的小不点,撂起来丢到背上,咧嘴笑:“还不错,多谢观主赐名,以后我就叫‘闾子进’!” 总比它自个瞎琢磨的驴黑子、驴蛋、驴大容易往下三路联想的名号强。 内心感叹,取个上心的名字真不容易。 驴子突然发现,小不点睁开了乌黑的眼珠子,微弱摇曳的蜡烛光照下,抓着它背上的毛发与它对视,萌萌的,好生可爱。 “观主,闾欢睁眼了,它在看我!” 驴子大惊小怪,分享着它的新发现和新奇心情。 张闻风愣了半响,才想起“闾欢”是他刚才给小不点胡诌的名字。 听着真别扭,没有识辨性。 差点以为这地方又来鬼了,叫山獾多好。 他口中敷衍:“那好啊,你们玩,我修炼一会。” 他身上道袍多处破裂,掐一个青木无忧诀,气定神闲闭目打坐调息。 清气徐徐来,薄雾渐渐起。 黑夜过去,新的一日开启。 码头小镇在天色亮起来的时候,已是很热闹。 乡下挑菜的山民,河里网到鱼的船上人家,早起的码头伙计,开门卖汤饼、炊饼的早膳铺子,唤起了镇子的生活气息。 镇上消息传得飞快,大都知道镇西解老财家倒了大霉,好些人幸灾乐祸在交头接耳传播听来、或臆测的小道消息,精神头十足。 对于财主家遭祸,特别是被官府抄家,他们喜闻乐见,又可添些茶余饭后谈资。 张闻风戴上系在驴子背上的斗笠,压低帽檐子,手中抓着干荷叶包着的热腾腾冒着麦香味的炊饼,边吃边穿过人群,走向虚掩的解宅大门。 身后驴子木头木脑跟着。 在各色好奇、探究的目光注视下,他推开门大步走进去。 “谁……哦,哦,大人来了。” 缩在耳房打盹的乡勇被惊醒,放开去摸刀柄的手,忙冲院子方向吆喝一嗓子。 所有想看热闹的各色人等,慌不迭各忙各的走开,免得惹祸上身。 吴有得以最快的速度从二进院子跑过来,见张大人一身狼狈,似乎与谁恶斗了几场,他愣了愣,不便打听大人的事情,凑近前低声道:“那个人醒了,他吵着要见咱们这儿主事的,还威胁说……” 后面难听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张闻风扫一眼站得东倒西歪的乡勇,吩咐道:“兄弟们辛苦了一晚,钟游檄,麻烦你带人跑一趟,弄点好吃的来,不能亏待兄弟们。”扔了一颗碎银子。 钟游檄接住银子谢一声,笑得合不拢嘴,一挥手,带着两个乡勇出门。 走进院子,听得楼上西边房间传出的喝骂威胁,不堪入耳。 张闻风瞥一眼讪笑的吴有得,大声道:“给他们脸不要脸,再胡闹,拉他们几个去镇上转转,帮他们敲锣打鼓,多喊些人瞧瞧,做贼还做出脸来了?” 他用元炁截脉手法,封闭贼人几处重穴,六个时辰内,解智权休想冲得开。 和他耍狠,那就比比谁更狠! 不惯着。 楼上瞬间安静。 真要是被拉着在镇上游一回街,被看热闹的乡下人耍猴一样,砸一身烂菜帮子狗粪泥巴,都不用回山,自个找颗歪脖子树挂死了干净。 吴有得笑得贼兮兮,冲张大人比一个大拇指,还是您有办法。 这法子他可不敢想,更不敢用。 太狠了! 张闻风转身又往前院走,大声道:“给伍院主发信,兹事体大,请院主做主如何善后,咱们这些办事的,只管听吩咐跑腿抓人,不能逾越规矩。” 他就是要说得楼上听到。 “是,您请过目。” 吴有得早已经整理了事情的经过卷宗,按张大人吩咐一样不拉下,各处证据都有画押签字摁指印,事情做得老到滴水不漏。 张闻风走进前院堂屋,接过吴有得草拟的传讯纸笺,又翻了翻卷宗,仔细看一遍,点点头:“很好!”接过毛笔,在几处位置签字,道:“飞鸽传讯,咱们在这儿等着院主前来。” 谁都不愿意招惹麻烦,是麻烦自个找上门来,躲都躲不落。 那就只能请背景深厚的院主大人前来解决麻烦。 他是管抓不管埋的。 否则他全做完了,还要院主做甚么? …… 第79章 大收获,实打实的功劳 接到飞鸽传讯的伍乾平来得很快。 码头那拨卖早菜、卖鱼的才散场,各家铺子陆续拆下门板准备做生意,解宅院子内有些手脚慢的乡勇还没喝完手中碗内的残汤,伍乾平、傅孤静和另外一人闯了进来。 张闻风负手在前院慢慢散步思索,见状忙迎上去抱拳见礼。 跟在伍、傅二人后面的是一个卖相极佳的年约三旬道士,头戴道巾,身穿青布道袍,脚踏十方鞋,手中拿着一柄白玉拂尘,神色温和,口宣道号单手回礼。 伍乾平打量一番破衣破袍的张闻风,能够生擒活捉九鹤宫的外事采办、有化炁境后期修为的解智权,仅仅只破了点衣服没有受伤,已经是让他很吃惊了。 他觉得自己和老傅还是小瞧了张兄弟的本事,特别是打架方面。 几人走进前院堂屋落坐,吴有得闻讯匆忙跑来,在门外打个招呼行礼后,又跑回去恪尽职守。 “说说事情经过,解智权没甚事吧?” 伍乾平接过卷宗,随口关心一句俘虏的情况,飞鸽传的信息简单不详实。 他得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考虑清楚之后才能做决定如何处理。 今日一大早接到如此震撼信息,他懵了三息才反应过来,张闻风办案子雷厉风行,一出手就揪出了九鹤宫的解智权,让他吃惊非小。 他上任前曾经随师父去九鹤宫拜访过一次。 拜码头是人情世故,他认得作为九鹤宫外事采办的解智权,因为在隔得不远的地方上任,今后难免会与九鹤宫的修士打交道。 九鹤宫外事采办可不是闲差,权限不小,很有油水的管事,非亲信不能担任。 他是提前与人交往,免得到时仓促要用到人家,再去结交不妥。 张闻风神色平和,他没有立刻就说,而是看了一眼坐在下首位置的陌生道士,有些事情,不能当着外人说,吴有得特意将前院的人都赶开了,方便他们密谈说话。 傅孤静笑道:“忘了替你介绍,这位是清水观现任观主陈青桥,他已破境晋级化炁境,昨日下午到道录分院考核办理了散人身份,有意加入道录分院谋一个客卿执法卫,昨晚陈道友住在县城,今日院主特意叫上一起过来。” 言下之意,还不是道录分院的客卿,在考察期,没具体说对方何时破境。 “张观主,久仰大名,福生无量天尊!” “陈观主,客气客气,道祖慈悲!” 两人站起身,相互客气重新见礼,算是正式认识了。 张闻风明白伍院主是想要接纳陈青桥成为道录分院的客卿,希岭县修士人手严重短缺,抓到篮子里就是菜,他却认为陈青桥选择登记的时间太巧了。 他昨天中午刚到查案子,陈青桥下午就去了县城。 而且看陈青桥流露出来的气息波动,显然不是化炁境新手。 当然他不会有什么意见,只不知等下知道西河山的老鬼被剿灭,这位突然冒出的陈观主,又会作何感想? 便将昨日他到了之后,与吴、车二人汇合,发现线索等等,包括下午他安排布置,在晚上一举擒获三名贼人的事情,统统道来。 傅孤静笑着给了个赞赏表情,这事情办得利落。 伍乾平合上卷宗,事情并不复杂,只是涉及到九鹤宫有些顾忌。 那几个蠢货嚷嚷得院子内的游檄、乡勇都听到了,处理起来稍微棘手。 总的来说,张兄弟这事办得漂亮,真要是让解智权将人抢走,还屁事没有,那才丢了道录分院和他的脸,说都没处说。 与傅孤静传音商议几句,傅孤静起身独自去往后院。 先聊一聊,将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否则对谁都不利。 这就是伍乾平的处理法子,解智权那没脑子的家伙被拿住了刺杀公差的把柄,若是不乖乖就范,那么就怪不得他们公事公办,看谁的麻烦更大。 伍乾平没再多问这事,转而关心西河山死了两个外地人的案子,问道:“怎样?昨天你去案发现场,可勘察出什么有用线索?老傅昨晚上回的城,陈观主是本地人,今日咱们这么多人到了,正好一起去看看。” 张闻风瞥一眼微笑点头赞同的陈青桥,传音道:“院主,我昨晚这边事情结束,又连夜赶去西河山寻访线索,凑巧将案子破了。” 陈青桥微微郁闷,过份了啊,这位张观主怎么老是看我? 要不要回避一二? 当然他不会主动回避。 伍乾平哈哈一笑,心情大好,传音道:“快说说,你怎么破的案子,对了,与解智权他们几个可有什么干系?” 有干系就是有麻烦,他很担心这点。 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在坐的陈青桥,有外人在,真不好说事。 张闻风思索着传音道:“解智权他们与命案之间没有牵扯。” 若不是他逮住解智权他们仨,现在三人必定成为了新一桩命案的主角,是摆在地上冰冷的受害人了。 醉心果有那么好抢的吗? 陷入一座山的鬼物包围,加上一头能操控黑僵尸的老鬼,再多三人都不够咬的。 两头妖物觊觎山脚处的两颗醉心果,估计是打着抢了就跑的主意,根本不敢在山坡呆着,能打起来,也是因为所有鬼物被他超度收走,没有了外部威胁所至。 听了个半拉子消息,陈青桥看了两次眼色。 他不走都不成了,毕竟还要脸。 再则他在这里,这位年轻的张观主,不会说任何重点,即使说也是传音。 他只得起身,单手为礼,借故风度翩翩离开堂屋。 张闻风便传音将他夜探西河山,发现鬼山蹊跷,消耗法力念经超度鬼魂,诛杀积年老鬼,顺便捡到两具两败俱伤妖物尸体,再顺便将土鸡岭案子也破掉的事情,挑挑拣拣说了一通。 伍乾平错愕不已,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传音道: “张兄弟,你可真是咱们道录分院的福将,每次出马都是大案子,好啊,一天就将事情办熨帖,让咱们白跑一趟,不,没有白跑,这一趟非常值当!” 又目光灼灼传音问道:“你是怀疑清水观,在其中有参与?” 难怪一定要让陈青桥回避,这事确实不宜对方听去。 张闻风腹诽一句,我可没说,是您在怀疑,他摇头传音:“我从来不说没有根据之事,陈观主应该是个正派人。” 应该是,不一定是,您今后自会知道。 伍乾平用指头虚点耍滑头的张某人,笑着传音:“不在背后说人是非,很好!清水观到底有没有参与,我会着人暗中调查,但是他陈青桥说大前天晚上去西河山做法,被鬼打墙困一晚上,愣是没找到一个鬼,我看他是心中有鬼。”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伍乾平通过张闻风所说种种细节,他大致有了自己的判断,传音问道:“黑僵尸和两头妖物尸体现在何处?” 这才是他跑一趟的最大收获,实打实的功劳。 完整的黑僵尸上头非常需要,解智权三个解除命案嫌疑,反而成了此行附带的搭头,很容易化解矛盾。 “您稍等,我坐骑驮着的,就在外面,我唤坐骑进来,老吴他们还不知道此事。” “你办事稳妥,很好,这事目前越少人知道越好。” 张闻风走到门口,对院墙边不起眼呆立着的驴子招了招手。 驴子驮着货物嘚嘚上台阶,登堂入室,看得在绿植花圃边转悠的陈青桥有些愣神,随即见堂屋大门关上还拉栓。 他心头预感只怕是出大事了。 …… 第80章 皆是好本事 傅孤静不认识九鹤宫的解智权,他是大宗门出身,见多识广,自身底气十足。 与狼狈不堪头发里还有河沙没抖落干净的解智权一番言语交锋,针锋相对,继而解开对方身上的禁制,坐下来开诚布公密谈,大致达成初步意向,又返回前院。 见堂屋大门紧闭,而伍院主的座上宾陈观主在前院独自转悠。 傅孤静听见里面传出伍院主的轻笑声,心下不免奇怪,敲门道:“院主,方便谈几句吗?” 大门拉开半扇,伍乾平将人让进来,对看过来的陈青桥给了个歉意的眼神。 门再次无情关上,陈青桥的心沉到谷底,他不敢轻易离开。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真出事了就面对吧。 现在走了,将会是另外一种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局面。 傅孤静扫一眼看到堂屋内还有一匹黑驴子,杵在墙边动也不动,认得是张观主的呆驴坐骑,只奇怪他们谈事情叫驴子进屋,倒是让陈青桥回避,两人一驴关着门做什么? 他不信驴子还能参与机密商议。 给它嘴,它会说话吗? 见伍乾平神秘兮兮将盖着的油布袋子揭开。 好家伙,地上摆着两具妖物尸体,和一具只在典籍中见过的黑僵尸。 难怪进门就闻得气味不对,好大手笔啊。 伍乾平将事情传音简单一说,最后笑着传音道:“所以啊,解道友他们三个都要感谢张兄弟,阻止他们上山,这可是救命大恩。张兄弟担心解道友找麻烦,老傅,你多担待一点,就说是你在暗中安排布置,昨天你也参与了,掰扯道理打擂台你不怯解智权。” “没问题啊。难怪他刚才侧面打听,道录分院派了几个执法卫参与行动,还在抱怨有人从背后打他闷棍。” 傅孤静一口应承,笑道:“有了这些实打实证物,我可敢跟老解开口讨要报酬,还能落得一份人情,哈哈,张兄弟,到时咱们二一添作五,没老伍的份。” 他与伍乾平关系非同一般,开玩笑自不在话下。 他底气足,与什么人都能拉上关系,刚才与解智权斗了几句,聊不到一会,便称兄道弟了,对付大宗门出来心气儿高的家伙,他很有经验。 张闻风谦逊几句,有傅孤静揽去麻烦,他是求之不得。 不是他胆小怕事,他没有强横宗门做依靠,所考虑的事情哪能任意豪气? 该退让时候退让,又不丢人,闷声发大财得实惠才是正经人考虑的。 他不在乎那些个虚头巴脑东西。 随即心头恍然,解智权没有发现是驴子从背后用蹄子偷袭,以为是道录分院埋伏的修士下的阴手,很好! 傅孤静将地上的证物一一收进油布袋子。 指了指门外,用眼神询问是什么意思? 伍乾平传音说了几句,商议片刻,两人开门出去,见陈青桥神色平常在院子里不急不躁走动,伍乾平笑着解释两句,让陈青桥稍等片刻,他与提着两个袋子的老傅往后院去。 张闻风在堂屋找出一张半干抹布,三两下将沾染血迹的地面擦干净,放回抹布,走出堂屋,屋内留下的僵尸臭气,等下自会消散淡去。 陈青桥见了上前笑着打招呼攀谈,两个貌合神离的观主,倒是很谈得来。 天上地下,道典论述等等,很会找共同话题。 驴子暗中翻了个白眼,虚伪的人类啊,哦不,观主是在虚与委蛇,顾全大局。 它嘚嘚走去墙边,回头嗅了嗅背上袋子内睡得很香的小不点。 对了,等下哪来的奶水给幼獾醒后吃? 它不是母驴娘子,可没有那玩意。 它有些小忧愁,早知道就不贪吃那半个果子。 老瘸子经常说,吃人嘴软拿人的手短,欠债不怕就怕欠人情。 它当然不会承认有丁点喜欢养着这个小耍玩意,它将来要走江湖,做豪情万丈驴大侠,哪能窝在家里带小东西耍,太幼稚不像话了。 约半个多时辰,伍乾平、傅孤静和新换了一套袍服的解智权走出后院拱门。 三人爽朗交谈,不时打着耿直豪爽的哈哈。 仿佛什么误会事情都没发生,如同久别重逢的好友,难分难舍。 后面跟着鼻青脸肿两个跟班,和一个身材富态、脸色憔悴受了一晚上惊的中年男子,都陪着相亲相爱的笑脸。 老吴和车胜提着油布袋子,后院看守的乡勇早在伍院主进去不久,都撤了出来。 张闻风心道和和睦睦的多好,看着喜庆整齐。 他与礼貌微笑点头打招呼的陈青桥站一处,证明是一伙的,他在侧面靠后,将卖相极好上前一步的陈观主突出来一些。 解智权目光一扫,在不认识与他装客气的陈青桥脸上多停留了两息。 希岭县小破地方的道录分院由伍乾平掌控才多久? 满打满算一个月,就招揽了不少执法卫修士,听说还有一个悬云观出身的女子执法卫,打架本事厉害,难怪能够轻易剿灭西河山上作怪的鬼物和黑僵尸,还捎带灭掉两头妖物。 对于“打”过交道的张闻风,倒是不甚在意,他最恨背后使坏打闷棍的家伙。 咬人的狗不叫,太阴了。 他背后现在还作痛,只做不得声。 “打扰,打扰,解兄留步,请留步,今日确实公务缠身,就不多打扰,改日到了县城我做东,咱们不醉不归!一醉方休!” “客气,客气,两位老兄慢走,依我说要不今日就在这里摆一桌酒席,你看你们又忙,真是过意不去,好,慢走啊!” 张闻风传音呆头驴,随他与游檄、乡勇们一起撤出解宅院子。 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功成身退。 对于伍、傅二人和解智权的拉拉扯扯、客套热情,他是大为佩服,虚情假意的东西能够演出兄弟真情,双方都是好本事。 活到老学到老,他深感自个道行太浅,不能翘尾巴。 出了解宅,走到码头附近,伍乾平与老吴、车胜传音聊几句,摸出二十两银票交给老吴,让老吴、车胜带着战利品袋子,先回镇公所,与游檄、乡勇们如何交代封口,照着他的吩咐好生办妥。 这等小事对老吴来说自不在话下,抱拳满口应承。 张闻风拍了拍驴子屁股,将驴子托付给老吴,麻烦带去镇公所好生喂食,一晚上没合眼还要当奶爸,驴子也不容易。 伍乾平笑道:“走吧,咱们去办正事,陈道友,路程你熟,请!” “请,请!院主大人客气。” 一行四人,谈笑着穿过镇子,走河堤来到西河山。 隔得还有些距离,傅孤静往山顶指了指,道:“上面有人,做道士打扮。” 伍乾平也看到了,笑道:“有人捷足先登啊,走,会一会去,是谁这么早到山上做法?”脚下速度提起,回头招呼神色微微不自然的陈青桥:“走啊,问问他什么情况?” 这个时候上山的闲杂人等,都是往自个身上揽怀疑和麻烦。 闹鬼呢,还出了人命的地方,跑来干嘛? 看风景也得挑地儿时辰是吧。 第81章 这片山坡,才是最大的功劳 见伍、傅两人当先快速包抄上山,张闻风“很贴心”地陪着陈青桥一起走,不让陈观主清冷地落到最后。 山脚到山坡十余丈高处,留下好些处搏杀的新鲜痕迹。 灌木树干折断无数,碎石坑洞遍布,爪痕清晰如刀刻,鲜血斑斑洒落,残留的兽毛沾着露水还没干,如此种种,看得陈青桥眼角直跳。 昨晚争夺醉心果,战况激烈啊,看这情形,至少还有两头妖物参与。 普通野兽可不敢走近阴气极重的西河山。 行到半山坡,又一片地方留下战斗痕迹。 糯米撒得到处都是,火焰烤过的树木花草,岩石碎裂,还有什么厉害毒物喷过留下的看着骇人黑色残痕。 必定是有修为极高的道士参与进来,会是谁呢? 陈青桥怎么都不可能想到会是身边的张观主,在他的认知中,化炁境修士凭一己之力,于昨天晚上闯西河山,无异是找死,他都不敢在醉心果成熟的日子上山。 山上有什么恐怖存在,他得师父告诫,隐约知道一些。 山顶上,伍乾平已经与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朝面搭上话。 “老修行请了,怎么称呼您?” 老者年岁颇老,面上起了老人斑,皱纹堆叠,身上一股衰败之气,眯眼打量从山下纵跃上山,没花多少时间的高手,抱拳回礼:“老朽清水观韦光宗,可是伍院主当面?” 他没有自称贫道、老道之类,而是用了“老朽”这个词。 傅孤静看出老人不是修士,从另一边钻进山洞查看去了。 伍乾平瞥一眼山坡处还未走上山的陈青桥,冲老者点点头,笑道:“我是伍乾平,您老这个时候上山,可是有事?听说这山上不怎么干净,师父有事,可以让弟子服其劳嘛。” 他昨晚特意翻看陈青桥和清水观几位道士的卷宗,知道韦光宗老道与陈青桥是师徒关系,是清水观的前任观主,卸任不到一年时间。 在剿灭鬼物之后的第一个上午,山顶上见到这位。 他不得不怀疑清水观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老者脚下踩着枯草中的瓦砾残砖,笑着摇头:“不用,他有正事忙,再说从此以后,山上已经变得干净,上来走走看看,无妨!” 陈青桥上到山顶,躬身行礼:“师父,您今天怎么来这里了?” 张闻风抱拳行礼,却不出声。 刚才山顶上两人的对话,他已经听到,倒要看看清水观如何解决自身的麻烦? 老者让陈青桥起身,笑道:“伍院主,不知可有闲暇,听听老朽讲一些陈年往事?西河山鬼物作祟不是一年两年,有数百年了,这期间,清水观每隔数年都要派遣道士,前来做法镇压或诛杀鬼物,清水观为此,折损了不知多少先辈。” 老者讲了个话题引子,便住口不言。 伍乾平笑道:“洗耳恭听。是非曲直自有公道,老修行请说!” 老者冲张闻风抱歉笑了笑,与伍乾平伸手做请,跳下丈余高的坡坎,身手还矫健,当走进堆着坟包的山洞,看情形是要单独说话。 伍乾平稍一迟疑,跟着跳下去往山洞里走。 张闻风听不到故事无所谓,他事情已经办完,战利品上交,善后的事情有伍院主和老傅经手,他没那么多好奇心参与。 口袋里装着两颗醉心果,是额外所得,他不可能脑门被驴子踢了拿出来上交。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很快,傅孤静从山洞走出来,手上还沾着一些黑色泥土。 陈青桥再也没了先前的从容淡定,显得有些沉默和一丝急躁,在杂草荆棘丛生的山顶走来走去,不知思索着什么。 傅孤静与张闻风聊聊外出巡查的见闻,轻松气氛。 真相未曾明了之前,清水观与西河山鬼物有勾结的事情暂时不能下定论。 出于隐秘和安全考量,剿灭西河山鬼物、妖物的大案,张闻风和伍、傅二人商议达成一致,主动隐瞒他一个人独自所为的功劳。 对上头递呈的卷宗,将会是以伍乾平亲自指挥,傅孤静布置安排并动手的皆大欢喜的故事,一些细节补充,做上司的擅长,借调宗门好手什么的,都是心照不宣的事,上头不会深究,功劳扎扎实实的就行。 张闻风落到实惠奖励,伍乾平、傅孤静在各自宗门得名声好处,各取所需。 伍、傅两人见张闻风不肯透露用什么法子收走的鬼物,也就不多打听,再小的道观,或许五百年前都有大名鼎鼎的存在,留下一些独门秘籍,很是正常。 收鬼的法门,在目前灵气潮涨环境下,不是各家追求。 约两刻钟后,伍乾平手中提着两个油布袋子,装得鼓鼓囊囊,自山洞走出来。 陈青桥忙迎上前,往洞内看,没见他师父走出来。 “你师父下山提前回去了,他让你返回道观,说有些事情与你交代。” 听得伍院主如此说,陈青桥匆匆抱拳,与几人打个招呼,往山下急掠而去,显得有几分迫不及待。 伍乾平看着陈青桥下山远去,他举了举袋子,道:“清水观与西河山上最厉害的鬼物,确实有勾联,是灵气没落年代的陈年旧事,我会根据韦光宗所言,从侧面进行查证。 这里还有两具黑僵尸,是鬼物炼制,韦光宗交代出来希望能减轻清水观的罪孽。 他说会拿出诚意,给死去的两名外地人一个交代,说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命案,最多只有小鬼闹腾,他原本想等昨天过去,再向道录分院汇报详情,却不想今日太阳出来上山查看,老鬼已经被咱们剿灭,嘿嘿,他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就难说了。 这座鬼山,形成年代久远,被鬼物加以利用变成聚阴地,使得那头老鬼能够长期沉睡,山坡向阳这面的醉心花,也是那个年代栽种,但是直到灵气潮涨,近些年才进化出醉心花灵植,每三年一开花结果。 陈青桥能够破境晋级,是他师父与鬼物交易,换到一颗醉心果服用的成效。 所以,这里面是一段长达四百多年的隐秘,不择手段为了寻求突破长生,双方都是够隐忍。张兄弟你进山用手段收走鬼山的鬼魂,等若是破去老鬼最大依仗。 韦光宗还在找我打听,是谁有这等本事,能够收走山上众多鬼魂?哈哈,他想破脑袋都不可能知道的。 张兄弟这次最大的功劳,还是咱们脚下这片山坡,每三年能够产出醉心果的地方,对了,张兄弟,昨日晚间你可探查清楚,山坡上共有几处醉心花灵植?” 伍乾平心情极佳,三具黑僵尸和两具妖物可以上交。 但是这片宝地,他所在的宗门登天楼,和傅孤静所在的悬云观,必须分一杯羹,今后几家势力将轮流派遣修士据扎在西河山,个人之力不可能再染指醉心果。 先前与解智权交流了解到,是解老财听说西河山接连出现鬼打墙的怪事,飞鸽传讯报上去,解智权闲着无事前来碰碰运气,发现是一片醉心花闹出的幺蛾子,而且醉心果快成熟了。 作为九鹤宫外事采办的解智权,哪还不欣喜若狂? 他以为捡到宝了,想一家独吞,不让道录分院知晓分润,最后闹一个灰头土脸,差点连命都丢在山上,吃一个大亏做不得声。 傅孤静目光扫视山坡,醉心花昨晚凋零之后,茎叶在太阳照射下枯萎倒地收缩,再也分辨不出其中失去灵气的醉心花灵植。 对于这种奇花异果,他和院主一样缺少认识。 听得解智权和方才的解释,才明白他们似乎错过了什么好东西? 张闻风拍了拍身上破裂的袍子,笑道:“昨晚实属侥幸,我是秉持着一股心气上山,没料到会是如此惊险场面? 用手段将众鬼魂超度去冥域之后,便与山顶藏着的老鬼,和山下虎视眈眈妖物僵持住了,谁都不敢先动,我探查发现有五处醉心花灵植,山脚处的两头妖物争夺厉害,让我捡了个现成便宜。” 他没有多说醉心果下落。 水猴子被利爪掏开的肚腹,有果子残渣留下,这做不了假。 妖獾在土鸡岭的洞窟,也有碎片血迹混合在地面。 他出大力气得一颗两颗果子怎么了? “能有五处醉心花灵植,很不错了。张兄弟放心,你的功劳不会少你丁点半分。” “多谢多谢!” “是我们该谢你才对,哈哈,同喜同喜!走,咱们再去土鸡岭瞧瞧。” …… 第82章 差一点点就成了 返回仙灵观时,太阳不高了,岳安言在用木耙子收拢黄灿灿的菽豆,身姿绰约,踩着长长的影子,偏头看向气定神闲上山的观主,脸上露出恬淡笑容。 她身上的清冷气质,中和在秋日残阳暖色里。 “啊呃……啊呃……” 驴子驮着小不点蹿到观主前头去,咧嘴扬头,有事没事来一嗓子秀它的大嗓门。 宣告它闾子进回来了,把小不点吓得掉进口袋里,差点尿了。 “就说今儿早上树枝头喜鹊子闹腾,是有喜事。风哥儿事情办得利索,这么快回了,好啊,要不山上怪冷清的,一天没听到驴叫,浑身不得劲,睡觉都不踏实。” 老瘸子颠出厨房门,双手湿漉漉的往围裙上擦拭,眉开眼笑。 道观东边林子有一个喜鹊窝,天天在枝头闹。 每逢有喜事,老瘸子都拿喜鹊说事。 “哟,驴子还带了下酒菜,这也太小了,不够一盘嚼头。” 驴子蹭到跟前,老瘸子拍了拍驴子顶门,看到布袋内探头探脑的幼獾,笑着伸手去拎,被驴子回转脑袋顶开,不让他碰。 “瘸叔,那是驴子捡到的干儿子,不能吃。” 张闻风从驴子背上其它口袋掏出酒坛、熟食荷叶包,递给老瘸子。 老瘸子笑呵呵接过,赏了驴子屁股一巴掌,手感扎实,心情极爽骂一句“驴日的”,进厨房去了,“我去抓紧做饭,晚上一起喝点。” 也不知是跟驴说话,还是和风哥儿说的。 张闻风又拿出两个油纸包,走几步递给岳安言,道:“码头康家铺子从郡城贩来的果脯,看着还好吃,给你带了点。” 岳安言接了,纸包侧面戳着“什锦果脯”的红印子,笑道:“观主有心了。” 看一眼天色,道:“二师兄快回了。观主路途辛苦,先去洗涮,等会我忙完了将两本书册还你。” 张闻风低声问道:“这两天,山上可察觉到震动?” 将驴子背上的袋子、斗笠、鞍子等物卸下来,留了一个装幼獾的布袋给系着。 他在码头买了几斤绵果,幼獾喜欢吃,当小家伙的食物。 岳安言微微摇头,道:“没有。我和二师兄山上山下仔细寻了几遍,兔子洞都翻过了,没发现任何异常。你去土鸡岭,找到那边发出震动异响的缘由了没?” 张闻风指了指爬着布袋露头的幼獾,道:“是一头产幼崽的妖獾弄出来的动静。等晚上,喝茶的时候,我与你们讲讲。”又问道:“山下什么时候能复工?” “二师兄上午去了一趟张家庄,中午回来,说加了两成工钱,那些人答应明日复工,这两天他们在家里忙农活,他们会多请些人手,争取在下月初提前完工,瘸叔知道了,有些生气,骂那些人钻钱眼里去了。” “没甚可气的,天晴久了,担心变天耽误时间,提前完工很好。” 张闻风心无波澜。 山上山下,是同一个世界,又不是在一个世界。 他在外出前,交给两人各五十两银票,有什么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办了,二师兄能够想到多加工钱将事情提前完工,他很宽心,钱不钱的他现在不太在乎了。 他提着东西往茅屋走,驴子驮着小不点嘚嘚平稳下山去。 晚膳后,三人围坐在西殿烧水泡茶聊天。 油灯下光照暖黄,茶香融融。 岳安言发现观主在与不在道观,氛围全然不同。 昨天晚上,她和二师兄竟然对坐无言,喝的茶水也感觉寡淡无味。 张闻风将这次出任务大致讲了讲,省却一些无关事务,他没有说醉心果。 二师兄稍讲了去张家庄办事经过,接着讲这两日跑两处村子,考核招了多少苗子,最后请示道:“我今天测试遇到一个十岁孩童,竟然是罕见的冰行,不知咱们道观收不收?” 他记得师父曾经说过,道观没有专门的风、雷、冰三行修炼功法。 不知密室中可有适合的修行法子? 他没与观主说从张家庄听到的一些妇人闲言碎语,什么平白便宜外人,也不多照顾庄子里十几个学徒名额,都是张家人为甚胳膊肘往外拐等难听的话。 他心中有大志向,不与那些俗人计较,相信观主更不会在意,不说也罢。 张闻风看了一眼师姐,笑道:“尽管收下,即使咱们道观没有相应功法,我可以去道录分院抄来,到时师姐带着指点修行。风、雷资质都可以收。” “成,我知道了,明日再跑一趟。” 正事说完,又说些地里的栽种,时间到了三人去正殿奉香做晚课。 晚课结束后,张闻风提着小布袋内装着的已经风干的醉心花瓣,来到东殿药房,在铜炉点起银骨炭,用微微火慢慢焙烤醉心花瓣。 这玩意还只能晚上焙制,花了一个多时辰,得到一把烤干像茶叶的干丝。 腥味尽去,异香扑鼻,用一个瓷瓶装着贴上标签存放在药柜。 十五日上午二师兄外出跑一趟,回来后便不再出去,下午也没有去其它村庄测试学徒苗子,他养精蓄锐,为晚上吉时吞服清气散药粉做准备。 翌日早上,二师兄照常早课,他第一次服药冲击破境,以失败告终。 神色稍显憔悴和失落,掩饰得很好。 张闻风和岳安言好生安慰了一阵,他们知道,二师兄年岁偏大,能否跨过眼前的坎还是未知,他们都希望二师兄能够成为同道。 不离不弃,风雨同行。 山上日子照常过,驴子驮着它的干儿子到处跑,自从有了幼獾玩耍,除了饭点和早晚课上山,平素难以看到影子。 张闻风放松休整两天,自己用铜钱卜算吉时,于十七日巳时四刻启火,东南方位悬镜,开始炼制第二炉清气散,他必须趁着新鲜感觉在,加紧积累炼药的经验。 有师姐帮着照火、守夜,一切进行顺利。 一天一夜过去,炼药洞窟药香弥漫,张闻风默默估算时辰,撤掉炉灶余炭,双手掌心贴着半圆铜扣,缓缓催动元炁化作药炉能量,进行最后炼制焙烤。 他内心平静无杂念,很快用神识透过炉子“看到”内里高温蒸腾氤氲景象。 气雾盘旋翻涌,粉尘相互融合。 种种细微变化就在眼前,呈现自左往右很规律的漩涡状。 体内元炁快速消耗,待他察觉无以为继时候,炉内的气雾陡然失去控制,漩涡散开四下里乱滚乱撞。 他再也看不到内里情景,嘴角泛起一丝无奈涩笑。 听着炉子内不规律发出的震颤嗡鸣声,他知道这炉药已经废掉。 功亏一篑,差一点点就成了。 放开贴着铜扣的双手,绕着慢慢平息的炉子转圈。 他上次能够成功,其实是进入神奇境界,能够控制体内每一丝元炁运用的功劳,那种境界下帮他开启的神识,对他今后炼药,是大有裨益。 元炁不够支撑,下次再炼药,大不了关键时候,提前服用一份清气散。 这次就当是积累经验罢。 …… 第83章 投桃报李,细水长流的积累 返回山顶,张闻风见西殿门开着,有女子笑谈声传出,便走了去。 “怠慢,怠慢,傅兄和云道友什么时候来的?” “张观主客气,我们刚到一会,听岳师姐说你在炼药,便没去打扰,对了,你的药炼成了吗?” 云秋禾与岳安言坐一处,很不见外地笑着问道。 张闻风微微摇头,“炼药不易,还在摸索当中。” 从袖口掏出一个木盒放到茶几上,揭开盖子,有股焦糊味飘出,笑道:“两位能否指点我这个末学后进几句?帮我看看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己能看到的问题或许不是所有问题,有现成的熟人上门,他得抓着不吝请教。 上次伍乾平指点他几句关于法术困惑方面的常识,让他获益匪浅。 傅孤静瞥一眼盒内焦黄粘连块末,笑道:“炼器方面我还略懂一点,炼药我是门外汉,让云师妹帮你瞧瞧。你不错啊,这么快便自己开始上手炼药。” 他上次在西河山,就瞧出张兄弟的修为小晋了一级。 云秋禾口中谦逊:“我学过炼药、阵道、制符,样样水准稀疏平常,目前还炼不出丹,只能炼几样药粉,咱们可以交流一二。” 她拿起盒子,仔细看了看,诧异道:“你火候掌握得不错啊,这已经快炼成了,是你的元炁不继,你可能是前面灌注的元炁过急,催动炉子内里的旋速太快,那样缓不下来,非常消耗元炁。” 指点的几句,都是她失败无数次的经验之谈。 其实上手炼药最好是等修为再高一点为好,容易控制,云秋禾通过报废的药粉看出,这位张观主以神奇的速度晋级到了化炁中期,否则达不到这种程度,而且炼药天赋太好了,才尝试便接近成功。 人比人气煞人,她还能怎么规劝别人等等? 张闻风抱拳真心实意感谢:“多谢指点,我下次再试试。” 云秋禾笑嘻嘻摆手:“别介,等会我也有问题向你请教,你帮我指点指点?” 张闻风笑了,这位性子直爽有什么说什么,当初拉他当挡箭牌也耍不出太高明花招,打交道多了,他不再拒绝,很爽快道:“成!” 他知道云秋禾想要他指点画像,还真是锲而不舍,逮着机会便不放过。 岳安言瞥一眼师弟,看来观主上次炼药成功是个偶然。 不知观主能够指点化炁境圆满、离渐微境只半步之遥的云秋禾什么技艺? 傅孤静插话道:“张兄弟,你别教她画像,她什么都想学,她师父气得要打她,骂她乱耗精力,瞎胡闹耽误修行……” “傅师兄!” 云秋禾见张观主好不容易松口答应教她学画像,正高兴呢,讨厌的师兄从中作梗,还是不是同门啊?忙嗔怪打断,叫道:“我在多方面尝试寻找修行突破契机,你别乱说话!” 举起小拳拳做威胁状。 傅孤静无奈,便转了话题:“岳道友,你什么时候去城里考核登记散人身份?现在咱们道录分院差缺人手,正是求才若渴时候。” 岳安言笑了笑,道:“稍等几天再去考核,我才晋级,想先稳一稳境界。” 张闻风插话问道:“陈青桥道友不是申请了客卿执法卫吗?” 傅孤静传音道:“咱们离开的当天晚上,他师父,就是那个与西河山鬼物有勾连的韦光宗,坐化了,欠债还钱,欠命还命,韦光宗将所有罪责一力承担,还清水观一个清净。陈青桥这些天正在操办丧事。” 为死者讳,有些话不适合公之于众。 张闻风默然,那老头没几年活头,以死抵罪,好生厉害啊! 生死看淡也是一种能耐。 傅孤静见扯了这么久的闲篇,快中午了,道:“张兄弟,你这次案子破得漂亮,院主该呈报的已经报上去,奖励还得等些时候,这次我来是有件事与你商议,登天楼和悬云观有两样灵植,有意出售,价格适中,不知你可有需要?” 张闻风明白了,这是送他的额外好处,笑道:“多谢美意,正好需要。” 灵气潮涨初期数十年内,每一株灵植皆是不可多得的珍稀物。 修行路上,都是如此这般细水长流的积累,好处赚积多了,道观底蕴和自身修为实力水涨船高提升。 两家宗门在投桃报李,或者说是伍乾平和傅孤静还他人情。 “行,等开春时候送来,你准备好地方栽种。” 傅孤静说完正事。 云秋禾迫不及待拉着张观主请教如何用木炭条画像的问题,她是真的喜欢画画,其它的炼药、阵道、制符等都是为了修行,画画是她的兴趣爱好。 张闻风得了两株灵植的好处,面上虽然不会表露,心情自是快意。 从案桌下取出裁切好的宣纸,云秋禾已经从随身腰囊内摸出一包粗布裹着的柳枝炭条,是她特意烧制练手之用。 张闻风挑选一根软炭,偏头打量云秋禾正面和侧脸,神色认真。 这姑娘长得还真是好看,皮肤白嫩,五官精巧,脸庞秀气,眉毛弯刀样多了一份锐气,性子活跃直爽,当然也会耍小心眼坑人。 云秋禾被瞅得有些不好意思,想笑又不敢笑。 她知道张观主要给她画像。 岳安言见观主这般近距离盯着一个女子打量,显得很是无礼,见云秋禾没有意见,她便没有吭声。 她知道小师弟在画画方面得了师父真传,但是用那么小根的木炭画画,她还是第一次见识。 张闻风收回目光,盯着案桌上的白纸思索了一阵。 “要画好看点啊!” 云秋禾小声提醒,她从一个学画者身份转为被画者,理所当然关心好看。 张闻风没有搭理她的无礼要求,手起炭落,“擦”,浓墨重黑刮出秀发的走向转折,口中道: “画者要善观察,会观察,画得好与坏,技法固然重要,但是对一件事物的认识更重要,‘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其中画人是最难的,因为人的情绪随时在变化,不管是画者还是被画者,我的建议是你真想学这门技法,得从基础开始练习。” 手中炭条不停,大起大落,笔笔精到。 一个女子的四分之三侧面形象,很快勾勒纸上。 那种强烈的炭条黑白对比,给人极为震撼的视觉感受,随着五官完成,背景添上模糊窗棂格子,一副画竟然就完成了。 没有过多细节雕饰,极少过度灰调,宛如黑白木刻,又比木刻多了灵动。 可就是很像云秋禾,而且画得极美。 是那种明快、干脆的美。 张闻风没有添补修改一笔,轻轻放下炭条。 刚才沉浸其中,时间不长,他差点就触动了那种神奇的心境,识海中漂浮的古册虚影字迹亦清晰了一点。 下次或许可以试试,将一副画完成得深入,时间拉长一些。 好半响,傅孤静赞叹着打破沉寂:“看你画画,是一种特别不同的享受!” 他说不出那种韵味,朦朦胧胧的让他有所感悟,没能抓住。 云秋禾从来不知她可以漂亮得让自己着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她眼眸晶亮,拉着边上的岳安言,细声问道:“像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的忸怩了。 “太像了,真的好美!” 岳安言不说假话,只还有一句没说出来。 比真人还像! 观主深藏不露,可算见识了。 …… 第84章 又发现邪道法门 云秋禾欣赏着自个的画像,美滋滋,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张观主,你先前建议我从基础学起,我对这门技艺一窍不通,你能否教教我如何打基础?我可以用会的技艺与你交换。” 她学过山水花鸟,知道基础的重要,入门后的修行反而在个人。 但是不得其门而入,使得她束手无策,怎么画都不对。 张闻风笑道:“到时岳师姐遇到有什么不懂的,还请你不吝指点,咱们就当是相互切磋技艺,太正式了反而拘谨。” “好啊,张观主这话说得中听,咱们以朋友相处,都自在些。” 云秋禾听得对方愿意教,还设身处地为她作想,心下欢喜,拉着岳安言的手臂,笑道:“我与岳师姐一见投缘,她今后在修行上遇到难题,我自不会袖手。” 张闻风微笑点头,到时师姐学习阵法,有懂行的云秋禾给予入门指点,要少走许多弯路。 他从茶几上的盘子里拿一颗绵果(苹果),放到案桌空白宣纸上简单摆布下,找出光影效果最好的角度。 离得有六尺远,在案桌这头摆一张宣纸,用炭条起稿。 讲解上面一横和下面一横定形的意思,再左右各一短竖,确定绵果的大小和粗略形体,然后用短直线切形,整体比较观察,一步一步,画出绵果的形状和明暗转折结构。 用正规的方式画了一张结构素描,讲解这样做是为了认识眼前的物体,多余的线条不要擦拭,锻炼观察和分析、造型能力。 方法不复杂,就像同样的书册,有些人学习了能考状元。 有人十年寒窗,写出来的文章还是不堪入目,名落孙山。 云秋禾有多年的山水绘画基础,露出恍然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子的。 将一个绵果分解得像切皮一样,却立在纸上有强烈突出感。 让她找到了入门的法子,终于不再困惑。 随即她又有些苦恼,这两张范画,她是肯定要带回去,以便时时观摩,可是柳枝炭条画的图形,不小心一蹭就擦模糊一块,且不能卷起,该如何带走? 她目前还不懂高深的元炁禁制法术,只会简单的隔音。 听得云秋禾的问题,张闻风想了想,道:“我可以调制一种有粘性的特殊水液,你能否有法子,将水液均匀喷洒到纸面上,细若雨雾?待得彻底干透,便可以将炭画收卷。” 云秋禾笑道:“我会‘清水化雾’术法,应该能达成效果。” 张闻风便将他的法子传音讲给师姐听,让师姐去东殿药房取些收集做药材的桃胶,用温水泡开去杂质,然后用多少比例的水在干净锅内慢慢加热熬化,再用白布过滤一遍,将得到水一样的桃胶稀释液。 木炭画喷胶保存的法子,他前世便做过。 异界没有乳白胶,因地制宜用桃树胶代替也不差,浓度不用太讲究,只是稍麻烦一点,他懂的杂学颇多。 不轻易告诉外人所谓的秘法,符合这个世界的行事准则。 岳安言认真记下来,师父传给小师弟的本事她能学到,是一种极大信任,她心头很暖,出门准备去了。 西殿内,云秋禾另外用一张白宣纸,在相同角度,对照着绵果起稿画着,不时参看一下张闻风的画作,她抓紧难得的机会学习请教,不可能时常来的。 张闻风与傅孤静喝茶闲聊,除了他的随身葫芦装着灵泉水,西殿早上都会准备一木桶待客的清水,没客人来时,晚课前他们舀了在木盆净手,师姐便是用的清水烹茶。 云秋禾画了四张绵果结构素描,到后面这张竟然画得有模有样。 造型基本准确,大关系处理得不错,表现出的绘画天赋,让张闻风小小惊讶了一下,指点一些诀窍,又示范了如何画宗果(梨子)、桃子的结构。 他不需要实物对照,信手而画,转折结构块面分析得清清楚楚。 有这三种常见水果的范画,够云秋禾练习一阵子。 他教云秋禾学画,也有卖傅孤静面子的意思,与大宗门修士交好,水到渠成。 约半个时辰,岳安言调制好一大碗清亮桃胶水液端来。 云秋禾先用她自己的拙作试手,施法裹一小团水液弄出如丝细雾,这属于小雨术的变异法术,需要极强的控法能力,给炭画均匀快速喷一层,不完全润湿纸张,等后面几张一一喷过一遍,稍干一些,再从头喷一次,共三遍而成。 用完午膳,画作干透,果然定住了炭墨,喜得云秋禾连说这法子好。 她再也不用担心炭条画的画面擦花损坏,心花怒放。 送走傅孤静、云秋禾二人,张闻风和二师兄一起下山去矮山工地转了转,查看工地进度,与手艺师傅们沟通一些问题,随后返回山上抓紧时间修炼,恢复损耗的元炁。 每一次炼丹,耗神费力,特别是最后一步元炁控火,对修为有良好的促进作用。 当然不能次次失败,还找不着缘由。 否则不叫促进,而是对整个身心和信心的摧残。 丹药炼制得顺利,修为和境界增长比同阶快是不争事实。 二师兄准备第二次服药冲击破境,他已经选定吉日吉时,下午没有外出,由岳安言拿着法器,去周边说好的村子考核筛选学徒苗子。 夕阳还有树高的时候,岳安言提前完工回山。 她今天去了东南边八里外的泥潭村。 在西殿坐下喝了一杯茶,从袖袋内取出青帕,打开拿出一张折叠的黄纸,不显陈旧,上面还沾着些许污垢泥点,递给观主。 “泥潭村一个小孩拿手上玩耍,我发现不对,用一文钱换了过来,观主你瞧瞧,这上面似乎有些邪性?” 张闻风接了折叠的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看。 黄纸折叠得前端伸出有点像纸鹤,有一个角没合拢,翘起来了。 放鼻端嗅了嗅,黄纸上除了师姐身上留下的淡香,他还嗅到一丝不正常的类似鬼气的泥腥味。 “这东西是哪里捡来的?是小孩自己叠的,还是原本就这样?” 用灵眼术查看,能看到黄纸上有丝丝若隐若现的毫光,他暂时没有拆开整个折叠的黄纸。 岳安言说道:“小孩说是从村东头的路边捡到的,他拆了一次,按原样没能完全折叠回去,这边露了一角。观主,这是什么东西?我当时第一眼见了便觉着不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张闻风神色有些慎重,站起身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是一张‘魍魉掠魂折纸成金咒符’,只不知这张咒符,是掠魂用的,还是折纸成金的障眼术?这是邪道法门。” 他上次从匪首栾廷三身上搜出的《炼尸真经》中有图形和记载,没有具体的绘制符文秘法,他只能确认一个大概。 这就是多看书的好处,开卷有益,邪书也可以有正经用途。 …… 第85章 与主人家讨碗水喝 慢慢拆开黄纸咒符,张闻风用灵眼术仔细查看,符语毫光若隐若现,似文似图形,与他熟悉的符文截然不同。 又用他目前还不太熟练的神识,将咒符合在掌心探查一遍,分析出绘制咒符者,修为应该是相当于元炁中期。 这是通过神识“观察”后的感应,准不准还有待验证,经验都是慢慢积累的。 咒符上面留下的气息太古怪了,不是元炁,也不像妖气,更不是鬼气,引起了他的好奇。 “今晚我得去一趟泥潭村。” 张闻风将黄纸咒符按痕迹原样折叠回去,用一张白纸包起,收进袖袋内。 他遵守着一些故老相传的规矩,事情发生在道观十里范围,他既然知道了,有必要去瞧瞧。 对方不是甚么厉害角色,他去赚点功德,顺便瞅瞅那是个什么古怪玩意? 实在想象不出,有什么非人东西能够绘制出害人的咒符? 除非他搞不定,才会上报道录分院,请求援助。 邪道之所以是邪道,心思都在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害人东西上,不管是修炼还是法术,都想着投机取巧走捷径。 “我知道小孩家位置,我与你一起去。我修为已经稳固,这些天学会了基础的法术、剑法和元炁运用,你给我的轻身术也能施展,多个人去相互有照应。” 岳安言放下茶盏,不紧不慢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重新回山后,感觉观主行事沉稳得像是她师兄,而不像当年那个性子有些腼腆的小师弟,她也不知为何会有如此想法。 张闻风这次没有拒绝,道:“成。我绘制几张符箓。” 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一叠空白黄符,他手头目前没有那种一颗灵气石一打的符纸,只能将就用师父留下的最好黄符试试手。 道观底蕴不厚,当年留下的一些不多家底,也让三代观主给祸祸。 导致他修炼初期,筚路蓝缕,过一过艰苦创业日子。 岳安言在案桌边帮着调制朱砂墨,观主没有避着她制符,就是同意她观摩。 张闻风默念三遍心诀平静心绪,消除杂念,用符笔扁了扁殷红如血符墨,提笔绘符,道家修士所制符箓,仍然是三勾打头,以示礼敬三清祖师,符胆部分则多了不同秘文变化。 下笔如走龙蛇,元炁自笔端随符墨流淌,顺畅圆转。 符脚最后一笔完成,朱墨淋漓符纸上有微微淡青光芒一闪,墨迹瞬间渗透入纸。 感觉很好,第一张青木攒刺单符成了。 他控制了元炁的灌注,担心黄符纸承载不起,算是个尝试。 将单刺符放到岳安言手边,岳安言拿起符箓查看欣赏。 观主继续不急不躁制符,后面八张只成了两张,他也掌握了黄符能承载的元炁多寡上限,材质所限,炼制不出双刺符,总共制出十张单刺符便住手,威力有大有小。 分给眼神中有丝跃跃欲试的师姐三张符箓,聊做应急备用吧。 上次画的驱鬼、破邪黄符他没用上,估计今后用不着了。 他有白无常送他的鬼差冥气,是鬼物克星,在西河山用过两次,非常不错! 吃完晚膳,与老瘸子和二师兄打声招呼,两人打坐休憩片刻,没有做晚课,趁着天还未黑透下山去,张闻风打了声呼哨,驴子驮着利索不少的幼獾自林子里奔出。 张闻风掏出邪道咒符,凑到驴子鼻端,道:“有邪道在咱们地头搞事,咱们去会一会,你先认一认上面留下的气息。” 驴子嗅了嗅,将脑袋伸向一旁看着的岳安言,示意上面有她的气味。 岳安言笑着摸了摸灵性十足的驴子顶门,观主要带驴子过去查案,自有观主的道理,她不会有任何反对。 收了咒符,张闻风将手中提着的布袋绑到驴子背上,他多少还是准备了一些家伙什,传音问驴子道:“你确定要带着幼獾去捉贼?” “怎么能呢?跑江湖打架,不兴拖家带口的。” 驴子驮着幼獾嘚嘚跑去灵泉水源,不多时又回来,它将幼獾安置在灵泉边的岩石洞穴,洞口用大石块堵住了,径往前方官道跑去,到路口又停下来等着。 路上行人稀少,暮雾渐浓,不多时广袤原野陷入黑暗,月亮还未升起。 “观主,你说我除了学习符箓,还选择哪门技艺合适?” 岳安言突然出声,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张闻风稍一沉吟,道:“你是水行体质,带一点土行,选阵道、炼丹皆可。” 看一眼走在右边的师姐,笑道:“我建议你选阵道,咱们道观的阵法防护可以交由你着手布置,待以后修为提升,有闲暇时间你再选炼丹。二师兄是土行带一点火行,到时除了符箓,建议他主修炼器,咱们三人可以做到技艺相互补充。” “行,我选阵道。” 岳安言其实猜到会是如此。 今日白天,观主指点云秋禾习画,说的那番话就意有所指。 她本人其实更倾向于炼药,这是她熟悉的领域。 据说,阵道不容易入门,属于难学难精费时耗精力的修仙技艺。 她可能要吃一番苦头,好在云秋禾答应给予指点。 既然道观需要,目前她便选择修习阵道,吃苦什么的她倒是不怕,就担心学艺不精,耽误道观防护大事。 片刻后,岳安言似与观主说话,又似自语:“二师兄今晚将服用清气散,尝试第二次冲击破境,也不知能否成功?” 透着几分担心,二师兄性子敦厚耿直,行事稳重,有侠义心肠。 她不希望二师兄与他们在修行路上渐行渐远。 “二师兄毅力和韧性极强,四次服药机会,他应该是能成的。” “希望他能破境成功。若是再早些年就好了。” “是啊,早些年机会更大,修仙破境,宜早不宜迟,但也讲机缘。” 两人脚下赶路,话题渐次说开,又交流一些修行感受和轻身术的运用,时间不觉过去,待月亮自东边升起时候,他们来到了泥潭村的村西头。 村子里亮灯的人家不多,只有零星几处。 夜色下,村子显得很寂静,偶有孩子哭闹和隐约呵斥声。 在村子前方,有一条数丈宽的小河,河两边种着杨柳树,这个时节,杨柳树只剩光秃秃的长长枝条,村中间有一座石桥连通河对岸,那边也属于泥潭村。 张闻风从驴子背上的布袋子里,取出一个不大的折叠着淡黄风纱旧灯笼,支棱起来,点一支蜡烛装进去,提在手上,风灯可以照亮两三丈方圆,光色暖黄柔和,免得吓到别人引起误会。 有风灯亮着,经过的农户院子,狗子只象征性叫几声。 走了一阵,在一座院门对面长着一颗歪脖子刺枣树的宅院前,岳安言停下脚步,院子柴门上贴了两幅门神,历经春夏风吹雨淋,门神画像早已褪色破损不堪。 岳安言打量几眼,道:“就是这家。” 她心思细腻,早就从那个小孩口中打听了其住处。 透过柴木门缝隙,能够看到东边卧房有微弱灯光透过窗棂,还有男女说话声音,这家还没有睡下。 张闻风上前拍响柴门,他用灵眼术扫视,这家院子西屋有丝丝不起眼的黑气,从窗口飘出。 可以确认,他手头这张黄纸咒符,是掠魂用的,小孩已经中邪。 院子里传出男子声音:“谁啊?” “仙灵观张道士,打扰了,赶夜路口渴,与主人家讨一碗水喝。” 张闻风没有直接说是前来驱邪。 道家有言,“师不顺路,医不扣门”,没有得到邀请,不会轻易上门出手帮别人,涉及到一些隐晦规矩。 他找了一个讨水喝的借口,作为迂回,主人家若是客气开门,后面自是好说。 若是对方拒绝,他和岳安言不会多说,自会离去,选择潜匿在附近,等待邪道上门。 但是那样难免有失,却也怪不得谁。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能怪自身积德不够。 …… 第86章 命灯微弱,凶险之兆 屋子里稍沉寂片刻,接着传出男子有些惊喜声音:“可是仙灵观的张观主?” 有脚步跑动和拉栓开大门声,这一家竟然非常热情,那男子高声吩咐:“堂屋里快点多两支蜡烛,有贵客上门。” “正是,这么晚打扰主人家了。福生无量天尊!” 张闻风略有些诧异,回应一声,偏头看向岳安言,见师姐微微摇头,示意不解。 柴门拉开,一个穿着褐布短衣的粗壮汉子,打量一眼门外提着风灯的张闻风和稍后面的岳安言,见两人都穿着道家衣袍,神仙般的气度相貌,忙站定了双手抱拳,行一个道家礼:“仙灵观外门信士韦兴德,见过张观主。” 张闻风心中恍然,所谓的外门信士是指在仙灵观学道那些人,下山后开枝散叶的后辈,一般是三代以内,过了三代基本上就不认了。 难怪听到他自报山门,对方会显得异常的热情。 “韦居士客气。” 张闻风还了一礼,又介绍岳安言:“这位是岳道长。” 韦兴德忙又见礼,客气几句,伸手请客人进院门。 待驴子跟着进来后重新关上柴门,他小跑着将两人引向堂屋,请去东边的椅子落坐。 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中年女子给堂屋点亮了蜡烛,低声客气称呼“道长稍坐”行礼后,走东屋侧门,转去外面厨房烧热水待客。 另一个十三四岁皮肤黝黑少年,揉着眼睛从西边屋子出来,见到气度高雅的陌生客人有些怯生,在粗壮汉子的吩咐下,躬身作揖行礼,羞赧小声叫人,随即又缩去汉子的椅子后面站着。 “敬杰,你阿弟怎么不出来见客?还这么早,他肯定没睡着。” 黝黑少年见两位客人面色温和,目光落到他身上,口中嗫嗫道:“阿弟睡着了,叫不醒来。”身体往椅子后面光照不到的阴影缩了缩。 张闻风心中有数,笑着打断道:“韦居士上过仙灵山?” 粗壮汉子瞪了一眼出不得众的自家大儿,转头换了笑脸,坐得笔直,道:“两年半前,十代观主羽化仙去之礼,我得了信,上了一趟山,进正殿奉过香,所以认得张观主您。” 张闻风点点头,那七日上山的人多,大都是师父的故交朋友亲戚,再就是得了信的弟子,以及没出三代的外门信士,又问道:“是尊父还是尊祖上山修过道?” 粗壮汉子认真回复:“是我祖父,当年拜在九代观主门下,在山上修过十年道,张观主请稍等!” 汉子起身,走去堂屋供奉着的神龛牌位,微微躬身拜了拜,从神龛内里取了一面小碗口大的黄铜镜,用衣袖稍稍擦拭上面沾染的香灰,转回来双手捧着铜镜递给起身的张观主。 张闻风接了铜镜,翻过来,背后中间阴刻着“仙灵”二字,默默一数,“灵”字的第九画似缺又未完全缺笔,确实是九代观主留下的信物,这个秘密由历代观主口口相传。 比如他这个十一代观主今后留下的信物,“灵”字的第十一画将做缺笔记号。 将铜镜还给韦兴德,让韦兴德把铜镜归位。 这面当年的法器,多年过去,已经失去了其中蕴养的一丝香火灵性,只能当信物使用,没有了沟通神道的媒介法力。 道观下山的弟子,大多不会将学自山上功法传给子孙后辈。 法不乱传,没有检测法器,不知子孙具体的资质。 体质不合修不出名堂,再则修炼法术要念经打坐修心,锤炼心境,没有受过山上正宗道家熏陶,自家教的东西后辈不会重视,修炼容易出事。 一些拳脚刀剑技艺和医术、卜算等却无妨,可以往下传承。 但是除非是用来谋生糊口,否则后辈越学越丢,不出三代,便将祖辈传的需要持久努力的技艺给丢光了。 既然确认对方是仙灵观没出三代的外门信士,张闻风也就不多绕圈子,帮自家人,他出手责无旁贷,道:“今日前来,是为了你家小公子,能否方便,让我们去房间看他一看?” 韦兴德心头一惊,原本还奇怪两位突然上门的山上道士,这么晚了,不像是走夜路讨水喝的样子,身上衣袍干净,原来是为了小儿子来的。 现在农闲时候,他白天跟着村里人一起去临近镇上做工,回家已是天煞黑。 听得今日下午仙灵观的女冠坤道,前来村庄考核小孩学道资质,他还颇为遗憾小儿资质不够,没有被仙灵观挑中,而大儿被他带去镇上做学徒帮工,错过了考核。 他早年间经常听祖父讲一些山上事情,和神鬼妖邪传说,家学传承,他多少懂一些简单玄学,吩咐大儿子:“你去厨房给你阿娘帮忙烧火,等会我喊了再送茶水,不叫你们,便在厨房呆着不要出来。” 半大少年似懂非懂答应一声,跑出堂屋大门。 韦兴德将大门上栓,伸手做请,“观主,岳道长,这边请!” 从侧门走去西屋偏房,推开门,紧走几步,韦兴德用手中拿着烛光往床榻照去,只见躺在床上的九岁小儿,盖着粗布衾睡得脸颊通红,叫了几声,又推了推,竟然是沉睡不醒,没有反应。 张闻风示意稍安勿躁,他用灵眼术看去,小孩额头处蒙了一层淡淡黑雾。 人有三盏灯,分别在左右两肩和头顶。 若左肩灯灭会生病,右肩灯灭则病入膏肓,顶灯若灭人之将死。 所以老辈子相传,不要在鬼节那几日从后面拍别人的肩膀,很容易使人受惊吓导致灯熄而生病。 此时小孩头顶命灯微弱,摇曳不稳,是凶险之兆。 张闻风瞧过之后,心中已经有了考量,道:“出去吧,有我们在,无妨的。” 转身往外走,低声解释道:“今日下午,岳道长在村里见过你家小儿,瞧出不对,回去与我说了,所以我们晚上特意前来,会一会下邪术害人的家伙。” 韦兴德对一直未说话的岳安言,很感激地躬身道了一声“多谢岳道长”,又道:“需要怎么做,观主和岳道长尽管吩咐。” 正因为懂一些,才更加识得其中凶险厉害。 自家小孩在天刚黑他回来时候,还好端端的,才睡下去不久,就出这个状况,不是中邪又是什么? 张闻风道:“施法的邪道将在子时梆子声过后,会前来收魂害人,讲与你听,是让你心里有数,不要惧怕,等下叫你家娘子和大儿在东边房安顿,岳道长会在东房门窗布置两道符,子时后,不论外面发生什么响动,不得我的招呼,让他们不要惊叫外出。” “是,必定遵照观主的嘱咐。” “好了,放松点,打开大门,你去与他们说话交代,不要闹出动静,用干净空碗装一勺子盐粒拿来,还要一碗清水,待会有用。” …… 第87章 救人容易,难在抓获邪道 张闻风出门,叫来在院子黑暗角落呆着的驴子,取了几张黄符拢进袖口收了,与驴子传音交代几句,驴子呆头呆脑转去黑暗中继续呆着。 听得厨房传出妇人压抑惊叫和韦兴德的低声呵斥,张闻风没做理会。 跨过门槛进大门,将堂屋的蜡烛吹熄只剩油灯,太通亮了,邪道看到反而不好。 岳安言见观主取了物品,没有下一步动作,反而在堂屋椅子坐下,传音问道:“观主,请教一下,邪道在暗处是怎生进行收魂害人?又该如何应对?” 她不擅法事一类,当年没有太多涉猎。 她懂的黄符大都是镇宅、怯邪、止血之类,与医道配合居多。 张闻风传音回道:“掠魂咒符害人大致分三步,瞧准了目标,先下符,让目标接触,其他人捡到咒符效果不大,这其中涉及到一些比较偏僻的因果,譬如说韦居士一家与对方存在仇怨,但是仇怨大小很难说,或者是仅仅犯几句口角,如果没有仇怨,掠魂咒符害不了人。” “其二是目标打开咒符,诅咒邪力上身,途中不能被其他人抢先打开,否则也害不到人。第三步便是子时到五更天这个时辰范围,下符者前来收魂,具体的收魂距离,我也不太清楚,估计不会离得太远。” “掠魂咒符比较偏门,小孩不懂事,好奇心强,捡了不该捡的东西,容易中邪。若是察觉及时,在天黑前给小孩用艾叶盐水洗沐,可以去邪气。若是天黑睡下了叫不醒,三更前可以用盐水涂抹额头三遍,用叫魂术唤醒,但是中邪之人会大病一场,所以最好的法子,还是用黄符先稳住魂魄,再用驱邪手段。” 听了观主的解释,岳安言思索着点头。 知道了法子,她下次单独遇到这种状况便能够及时应对,传音道:“也就是说,下符者今天下午到了泥潭村,很可能看到了我在村里考核选择学徒?” “小孩是在村东头捡到的咒符,下符者肯定出现在村东,你是在村正家的院子里进行考核,下符者除非是本村人,否则不会进村乱逛,村子里进一个陌生人太扎眼,容易留下线索隐患。” 听了观主的缜密分析,岳安言点点头。 她发现观主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不仅是懂得多,身上有一种内敛的自信。 才几年没见,让她这个师姐刮目相看。 正待再交流,韦兴德双手托一个木盘,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瓷碗走了进门,身后跟着低着头的妇人和皮肤黝黑少年,少年双手也捧着托盘,上面有两个碗分别装清水和粗盐。 将瓷碗分别放到观主和岳安言面前的桌上,是霜糖水煮蛋。 两个碗中各有三个剥掉蛋壳的鸡蛋,这是乡下给予最尊贵客人的礼遇。 “观主,岳道长,请用茶!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请慢用。” 韦兴德退开几步,拿着托盘笑得有几分拘谨。 张闻风知道这叫“蛋茶”,而且算时间是韦兴德的娘子进厨房就开始烧水煮蛋,他站起身道:“嫂夫人太客气了。” 那妇人抬头一瞥又赶紧低头,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口中只说:“不客气,没招待,没招待呢。” 脚下像扎根一样,不往东屋去,更不敢看当家的脸色,她想去看看小儿,又不敢出声。 张闻风对韦兴德道:“茶等会再用,咱们去瞧瞧你家小儿。” 韦兴德赶紧放下托盘把大门关上,见观主走在前头,便对自家婆娘低声嘱咐:“等下见了不许哭,办正事呢。” 手头取了一支熄灭的蜡烛点亮,给观主和岳道长照亮。 妇人进了西屋,见小儿脸色通红,沉睡不醒,想伸手去摸额头,被韦兴德一瞪眼,又马上缩回,眼泪珠子再也止不住流淌下来,用手紧紧捂住嘴,不敢哭出声,生怕烦了观主,耽误救人的大事。 张闻风温声道:“嫂夫人莫急,有我在不会有事。若不是要帮你们揪出暗处害人的贼子,我现在就可以帮小公子驱邪救醒来,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这次不将贼子抓获,下次贼子再害人,更难防备了。” 妇人呜咽着转头,道:“多谢观主……现在不用……” 她明白道理轻重,只是内心担心得不行。 岳安言拉着妇人往外去,口中低声安慰,她性子清冷,却知道人间困苦。 韦兴德讪笑道:“孩他娘没见过这种场面,吓着了,观主见谅。” 其实他自己又何曾见识过邪道害人场面,作为家里顶梁柱,硬撑着不敢露怯罢了。 张闻风从袖口取出一道黄符,让韦兴德和捧着盐碗清水的少年稍退后,口中念念有词,没用浆糊之类,凭着一点元炁,将激发的“甲辰非卿护神符”啪一声贴在床头墙壁上,是他上次画的护元神之类黄符,这次正好可用。 从少年手中接过盐碗,将盐粒细细地绕着旧床榻撒了一圈。 “放心吧,我用‘护神符’护住了他的魂魄,贼人不可能得逞,韦居士,麻烦拿一盏清油灯来。” 张闻风把差不多空了的盐碗,就着清水兑了两个半碗的盐水,床榻的前面和后方各放一碗。 又在南边的小窗口上方,贴了一张普通的镇宅符。 韦兴德口中道:“那就好,那就好。”转身出门,很快取来油灯。 张闻风点亮了油灯,放在床榻后的盐圈之内,将光照挡住,道:“韦居士,蜡烛吹灭了,你在房间内守着,不要进我画的盐粒圈,子时到了后,如果看到油灯的灯光无缘无故摇摆,便招呼我们一声。” 韦兴德忙吹掉蜡烛,连声道:“好,好,我在房间一直盯着。” 少年鼓起勇气,道:“我陪着阿爹一起守油灯。” 张闻风转身往外走,淡然道:“你去东屋陪着你娘,别让你娘一个人担心。” 他其实只是给韦兴德找点事情做,免得闲着三心二意乱想。 有驴子在院子外面守着巡视,贼人只要出现,便会被驴子提前发现,再则他也能通过黄符察觉到贼人接近施法。 韦兴德对着少年一瞪眼,低喝:“快去!我先前叮嘱你的别忘了。” 少年拿着盐碗,跟着观主身后出门,到了堂屋,少年躬身低声道:“多谢!”匆匆进东屋,不多时,岳安言从东屋出来,顺便将门关上。 张闻风坐下用瓷勺舀糖水喝,招呼师姐吃蛋茶,主人家一番心意,必须得领了。 两人吃完茶,张闻风吹灭油灯,黑暗中各自端坐椅子闭目调息养神。 乡下的深夜,除了偶尔有几声狗叫,非常寂静。 时间慢慢过去,月亮偏移。 还不到子时梆子响起,张闻风耳畔突然传来驴子的声音:“观主,贼人来了,我闻到了他的气味,贼人绕着院墙转了两圈了,要动手吗?” 张闻风睁开眼眸,他感知到驴子就在大门外左边的屋檐下,离得不到三丈,传音问道:“贼子有几人?” “目前只发现一人,痩高个,穿着黑衣,手中拿着一个瓶子……呃……” 驴子传音没说完,突然中断。 张闻风察觉驴子气息竟然不稳,惊了一下,起身往大门口跃去。 …… 第88章 一逃一追,防了一手 “师姐,贼人来了,你且守着屋子不要出去!” 张闻风传音给睁开眼眸的岳安言,飞快伸手拉开门栓,打开单扇门,闪身出去。 他看到有好多的小东西自泥墙院子翻过来,有些从柴门缝隙钻进来,是老鼠,不知多少老鼠进了院子。 窸窸窣窣的声响,黑压压的一片,往堂屋大门方向奔来。 紧着张闻风发现驴子状态不对,驴子脑袋斜朝大门,眼珠子里一片茫然。 门内传出岳安言的一声轻呼,她透过门缝发现外面的老鼠,心惊这次遇到的邪道不知是什么来路,居然能驱使如此多的老鼠,她“噌”一声拔剑出鞘。 “关门,不要让任何东西进西屋!” 张闻风低喝一声。 门“砰”一声关紧,传出师姐的传音:“观主小心!” 面对院子里出现的如此异状,张闻风很冷静,左手掐青木无忧诀,此法诀乃是师祖留下的木行功法中记载,他当本命诀修炼,可辟邪祟、稳守心神、怯除杂念,平常修炼经常用到。 灵眼术扫去,涌来的老鼠受威慑纷纷止步。 无形中围出一个圈子。 他看到驴子头顶上蒙了一层淡淡灰色雾气。 所有老鼠皆是如此,雾气缓缓旋动,像是戴着的一顶草帽,在灵眼术下毫光稀薄黯淡,他猜测这应该是一种控魂邪术,并不是很强大,只是诡异难防。 驴子那货心性尚有缺陷,他告诫过驴子,让其少些杂念,谨修心神。 否则以驴子的修为和雷术,这种程度的邪术,不可能中招。 他翻看过的修仙典籍和游记书册,记载有五百多年前的见闻和修仙轶事。 邪术害人的例子在书册见得多了,同等境界修为情况下,被邪术抓到破绽,实力强者上当甚至丢命的比比皆是。 他手中出现一张黄符,口中腔调一变,他用元炁催动吟唱清心诀,颇有节律又显得含糊经文声,有种神奇力量,随着他脚步走下屋檐台阶,驴子头顶灰色雾气溃散,眼眸恢复正常。 “啪”,张闻风将护神符贴到驴子额头上,微微摇头,阻止驴子发作。 脚下用力一跺,“咚”,元炁爆发,院子地皮震了一震。 老鼠太多了,他不可能用经文一一唤醒,再则夜长梦多,耽误时间久了,会走脱暗中捣鬼的贼子,他采取了消耗元炁的暴力法子,直接而突兀来了一脚。 加上他的经文吟诵声,大部分被控制的老鼠顿时醒神。 乱做一团,四处乱蹿。 老鼠本能感受到眼前之人的不可侵犯,纷纷爬墙逃走,其它没醒的也因为众多老鼠的冲撞,加上暗中异术中断而醒来,吱吱叫着逃蹿。 驴子踩死几只晕头转向冲到它脚下的老鼠,看向观主老大,没敢自作主张追出去,它额头贴着黄符,挂在两眼之间,显得有几分滑稽。 张闻风察觉有人影从柴门外面一闪往东逃遁。 奇怪的是邪术破掉,施邪法的家伙居然没有受到影响。 他急速传音交代师姐几句,脚下纵跃,对驴子传音喝道:“追!” 刚才灵眼望气术匆匆一瞥,对手气息不是很强大,他自不能放任对方逃掉。 三两步自南边院墙越过去,看到一道瘦高身影在数十丈外,往村东头掠去。 驴子憋了一肚子火气,紧随观主,跃过八尺高的泥墙往东追贼。 它先前突然感觉脑子一晕沉,飘飘忽忽,出现在梦寐以求的宽广无边大草原上,阳光明媚,身边簇拥着无数漂亮的母驴娘子,个个热情似火,蹭它这里,蹭那里,它差点就兴奋得提枪上驴。 幸亏观主将它叫醒,要不然得出个大丑,没脸做驴大侠了。 观主曾经说它心无定性,需要谨守心神,少乱想母驴娘子,得多加磨砺去掉轻浮,它还有丢丢不服气的,现在吃了个教训。 它都不知怎么着的道,愤怒之后飞快冷静下来,心性是个大破绽啊。 村里的狗子被惊动三三两两开始吠叫,很快便变作从西往东的一片叫声。 吵醒的汉子们摸起锄头、铁锹纷纷起床查看,相互在院子里喊叫,村里遭贼了。 守在西屋的韦兴德听得一连串的异常响动,观主开门吟经声,拔剑声,窸窸窣窣跑动声,不知多少老鼠的吱吱乱叫声,紧着又是狗子叫,他知道是贼子来了,紧张得抓起凳子。 若是贼子敢进来他就拼命,幸好床榻后的油灯没有异常摇摆乱动。 听得左右院子的邻居在相互大声招呼,他身体稍稍放松。 “岳道长,外面怎样了?” “别出声,继续守着,等观主回来。” 岳安言持剑守着西屋门口,盯着大门处,传音告诫韦兴德。 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与观主一起的时候没觉得,待观主离开,她才感觉压力。 狗子吠叫渐渐停歇,汉子们打着哈欠回屋继续睡觉。 村里打更的梆子声自西头传来,三更天了。 韦兴德放下手中凳子,才坐下不久,突然看到原本静静燃烧的灯光,晃动了一下,他擦了擦眼睛,以为是盯着看花眼了,然而令他感觉毛骨悚然的事情在眼皮底下发生。 豆大的橘黄色灯火,往左右两边大幅度摆动。 那个东西来了! “岳……岳道长……” 听得韦兴德的声音低哑颤抖不对,岳安言闪身进西屋。 她目光一凝,只见灯火摇曳欲灭,是邪道贼人在近处做法收魂。 好一个调虎离山之计,贼子不止一人,幸亏观主谨慎,让她守着屋子没有出门。 “嘘!” 比划一个手势,岳安言用灵眼术扫视屋子,见窗户上贴的镇宅符在飞快失去一丝灵性,颜色渐褪变淡,而贴在床榻泥墙上那张她看不懂黄符,无风自动,瞧不出有灵性流失,显然还能抵挡一会。 岳安言从袋内取出一张她自己绘制的怯邪黄符,口中快速念诵咒语。 泥墙上贴着的符纸“哗啦”声响开始剧烈,地面撒着的盐粒化作水一样的液体,在缓缓消融,清油灯火疯狂摇晃,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韦兴德抓着凳子的一条木足,手背青筋鼓起,他退到墙角落,紧盯着那点随时可能熄灭的灯火,心脏砰砰急速跳动,脑子几乎一片空白。 岳安言口中咒语念完,跨过半融化的盐粒圈,一步来到床榻边缘。 左手捏着的黄符“啪”一下贴到躺着的小孩额头,元炁输入,喝道:“醒来!” 脸颊鲜红像要滴出血来的小家伙,应声睁开眼眸,懵懵懂懂,一时间还不知自己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茫然道:“岳道长……” 他还记得用一文铜钱换他一个耍玩意的女道长。 泥墙上贴着的黄符,停止异常响动,床榻后的油灯也恢复正常,不再摇晃。 “没事了,用碗中盐水给他洗洗脸,呆在屋里不要出去。” 岳安言迅速传音两句话交代,人已经掠去堂屋,拉开门栓冲到院子里,观主离去前,传音嘱咐她,若是发现不妥,先用怯邪符救人要紧,抓贼人为次要,防着贼人有同伴杀一个回马枪。 外面传来尖细的类似兽叫,收魂邪术被她破掉打断,施法者受到影响。 但似乎不太严重,与她所知道的反噬很不相同。 院子外传来古怪的叫骂声:“可恶,还藏了一个牛鼻子臭道士,坏了本大仙的好事,你们这些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家伙,会后悔的!” 岳安言跳到院墙上,看到路对面的歪脖子枣树上,藏着一团黑影,有两点黄澄澄的光芒,闪动了一下,是一对眼珠子。 也不知是什么路数的妖物? 一个对视,岳安言身上道袍无风晃了晃。 她左手掐弱水怯邪诀稳住心神,不受对方妖术影响,也探出对方的道行深浅。 不过如此而已,装神弄鬼的东西。 “休走!” 足下往泥墙一踩,岳安言身如轻燕,飞掠过三丈有余,剑刃寒光映着月光一闪。 “咔嚓”,枣枝断去半截。 那团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 第89章 将计就计,出其不意 岳安言用足尖轻轻一踢光秃秃刺枣树干,整个人轻巧翻回落到院墙上,手中黑色定波剑顺势挥舞,道道剑光如水纹往外扩散。 “砰啪”几声响,数截自下方投射的尖锐树枝被剑光绞碎。 被她劈断的枣树枝干,这才哗啦着掉落到地面,附近的狗子又开始狂叫。 岳安言剑尖指向河岸边一颗枝条垂拂晃动的杨柳。 那团黑影不知用的什么法子,躲去了数丈远,用散发黄澄光芒的眼珠子,凶狠瞪视着卓立泥墙的女子。 “一头成精的黄皮子,糊弄愚民也就罢了,还敢妄称大仙,不怕笑掉人大牙?” 岳安言没有继续发起攻击,而是冷笑嘲讽道。 在来的路上,观主与她解释,像这类与人有冤仇,用邪术收魂报复的家伙,也得遵从某些古老规矩,不能登堂入室,不能害人见血,否则收魂邪术今后将失灵。 但面对一个非人存在,她还是小心守护院子,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黑影怒了,用古怪尖细声音骂道:“你眼睛瞎了,敢污蔑我是肮脏的黄皮子?它给本大仙提鞋都不配……” 突然一个男子惊叫声传来:“喂,你是甚么人?” 是左近院子没睡着的邻居,听到响动重新起床,开门迈出门槛便发现月光下,远处墙头有一个持剑的女子。 就在此时,黑影陡然从杨柳枝丫间消失。 尖锐破空声响起,夜色下,无数细碎暗影急袭向受到干扰的道袍女子。 那个自称大仙的家伙,偷袭来得一点也不含糊。 丝毫不顾自封的大仙身份。 岳安言挥舞定波剑,脚下轻踩院墙砖头,用小碎步纵跃闪躲,口中喝道:“快进屋去,休要聒噪!” 争斗之际,闯进来的无干人等被邪物杀了是白死,对邪物不会造成丁点影响,更破不掉邪物的收魂邪术。 剑光搅碎暗影,“砰砰”声爆响,如急雨敲打芭蕉叶。 有一些从背后偷袭的暗影尖刺,没有被剑光搅碎挡住,稀疏打到岳安言身上,泛起点点水纹,被她用护身水行法术化解。 众多打在院墙上的暗影,只是瞬间,便将泥砖院墙打得千疮百孔。 “轰”一声响,院墙不堪重负倒塌丈余宽一截,灰尘扬起。 “抓强盗……来人啊!” 临院汉子惊骇得叫声变调,强盗太猖狂了,把院墙都打垮,他仓皇后退,绊在门槛上往堂屋摔倒。 村子里四处的狗叫声猛然激烈。 岳安言冲出数丈,足下用力一踩,身形纵跃。 挥剑劈向路对面河岸下一颗杨柳树,那上面垂拂的秃条树枝丫处,有一团突兀出现的黑影,洗脸盆子大小,很是诡异神出鬼没。 她眸子坚毅冰寒,左手掐诀,殊无半分惧色。 越发肯定对方是一个虚张声势的邪物。 黑影不敢直面剑器,沿着杨柳树枝化作一股黑气,迅速逃走。 一剑斩断无数枝条,及杨柳树往河边倾斜的主树干。 身形纵跃,再度借助一踩翻落回院墙。 她走了几年江湖,剑技千锤百炼,经验足够,不给邪物丝毫可趁机会,青灰色道袍在月色下飘飘,剑光如波挥洒,再次化解邪物自四处发起的木刺偷袭。 她已经看到河对岸,一道身影和一匹驴子下河堤,往这边跃来,便冷笑道: “你不是黄皮子成精,又是个甚么东西?” 邪物不喜欢听的,她偏偏要讲,偏生以此激怒对方。 在另外一颗杨柳树上出现的黑影,似乎很讨厌别人将它与黄皮子相提并论,显得有些气急败坏:“你才是黄皮子,你全家都是黄皮子……” 村子里已经出现连续惊呼声:“遭贼了,快抓贼啊!” 不少人家点亮了油灯,有好些汉子拿着锄头、铁锹、木棍、简单长矛,呐喊着,往持剑在墙头的女子方向赶来。 贼人太大胆了,敢站到高处招摇。 “给我……定!” 猛然一声大喝,从干枯的河边传来,是张闻风和驴子悄无声息从对岸赶到了。 他左手食指与大指相扣一弹,一丝无形冥气,飞出数丈,没有攻击盘踞在树枝丫上的黑影,而是落到下方靠近根部尺余的树干上。 黑影被岳安言牵扯注意力,突兀喝声吓得它化作一道黑气,沿着树干往下遁去。 正好被冥气撞上缠住,显出一个矮小模糊人影,约三尺左右。 人影拼命挣扎,发出尖细愤怒的叫骂:“混蛋,敢阴我……” “鬼物,吃我一雷!” 张闻风纵跃着装模作样大叫。 一道银色雷光约筷子粗细,突兀出现。 “霹咔”一声打在矮小人影头顶,将那邪物打得惨叫,从一丝冥气束缚挣脱,跌落地面往下方滚去。 呼喊着冲到近处的村里汉子,听得河边传来的喝声,特别是“鬼物”二字,尤为刺耳,顿时止步,紧着见到杨柳树上方落下一道雷光,声势不烈,却也把他们吓得够呛。 “道士抓鬼,尔等还不回避!” 岳安言故意以抓鬼来恫吓乡人,免得纠缠不清,她飞身从院墙上方跃向河边。 众多前来捉贼的村人汉子吓得寒毛倒竖,发一声喊,掉头往自家跑去。 自小到大,谁还没听过几个鬼故事? 有人认出女子声音,是白日里来村子考核的仙灵观道士,更加深信不疑。 张闻风抢前几步,右手持剑往翻滚的黑影刺去。 对付鬼物他很有经验了,待先刺个半死,再用左手一掐,准能生擒活捉。 他先前和驴子去追杀作祟的痩高个,一路追出村东头,追进半里外一片光秃秃的杨树林子,突然失却了痩高贼人的踪影。 驴子用鼻子嗅来嗅去,传音说贼子还藏身林子内。 那种带有泥腥的古怪气息还在,只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在不大的林子躲着他们找不到。 张闻风怀疑这片树木有问题,正待将树木全部砍倒,突然察觉他留在韦家的护神符被触动,隔得不到两里,他还有微弱感应,护神符在消耗灵气。 也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算计。 贼子至少有两个,一个引他出村,另外一个趁机去收魂,时间刚好过三更。 他当机立断,从驴子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三张黄符,花了一点时间念咒语,将激发的黄符分别贴在三颗杨树上。 一张破煞,一张诛邪,一张困鬼。 总有一张适合躲起来的家伙,能够多拖住潜藏的贼人一些时候。 他已经肯定,对方是非人存在,模糊痩高人影只是障眼术而已。 他特意跃过小河,从对岸赶到,远远地将师姐与邪物的争斗瞧在眼里。 有些手段再怎么神秘诡异,只要看到,便能找到相应的破解办法。 而且驴子传音告诉他,它顺风闻到了一丝隐藏得极好的鬼气,所以他用冥气偷袭,打了能快速消失的邪物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令张闻风没有想到的状况发生,他一剑刺中翻滚的矮小人影。 意外地刺了一空。 剑锋灌注元炁一绞,青芒爆闪一下。 那个人影化作虚无黑气,消散空中,什么都没有留下。 …… 第90章 捡一个瓶子,发现邪物跟脚 张闻风反应极快,纵身一跃,手中碧竹剑刺中刚刚邪物被困住的树干位置。 “咔嚓”,树干爆裂,碎片木屑飞溅。 细密枝条轰然砸向堤岸。 一道三尺人影尖叫着仓皇遁出,往堤坡杂草一滚,狼狈躲过紧跟的一剑刺杀。 陡然化作黑气,钻入草丛消失不见。 “快,东边杨柳,砍倒!” 听得观主的呼喝,飞掠而来的岳安言,足下轻踩正倾倒的树枝。 借力折转方向,剑光挥洒,斩向东边两丈外的另一颗垂杨柳,她已经明白,那邪物能够借助树木遁走,难怪能够神出鬼没。 只是仍然不知怪物是什么来路? 张闻风连续两剑没有刺到矮小人影,脚下突地朝后一跳,挥剑劈向西边与他临近的那颗杨柳树。 声东击西的把戏,他用得纯熟,信手拈来。 “咔”,杨柳树齐根砍断,一团黑影狼狈地从树枝顶梢显形,掉落到岸上,化作矮小人影,往东边跑去。 “哈!” 随着观主一声大喝,驴子开始了它的表演。 那个矮小人影尖叫着挪动小短腿,忍受痛苦继续踉跄奔跑,速度顿时慢得感人。 驴子额头上还贴着黄符,非常拉风地抢先蹿到岸上。 对于害得它差点出丑露乖的邪物,它哪里会讲客气。 两个纵跃,便从空中超过了矮小人影,漆黑的蹄子狠狠往斜后蹬去。 然而志在必得的两击,连续落在空处,驴子惊讶不已,觑见右前方的河边,一颗杨柳树枝丫间,探出那个先前被他们追赶的痩高人影,手中抓着一个黝黑瓶子,正冲这边得意地摇晃。 瓶口冒出一股黑气,化作矮小人影。 那矮小人影攀在痩高人影肩头,冲着这边疯狂挑衅:“来呀,来打我啊。” 气得驴子将口中蓄势的落雷术,狠狠地喷了过去。 脾气来了它自己都管不住,不满足那小贼求着挨揍的愿望,它心气儿不顺。 知道驴子秉性的张闻风,提前大叫:“落雷!” 左手做势往空中一扬,吸引两个黢黑模糊人影的注意。 他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这玩意应该是典籍中记载的“古树魍精”,能化人形,能收魂魄,会一些稀奇古怪的木行术法。 “走!” 矮小人影吃过雷术的亏,识得厉害,尖叫道。 正因为它吃了一击雷术,才被两个人类,用砍树的笨法子逼得显形。 痩高人影带着矮小人影往树枝间一缩,身影迅速消失,“霹咔……砰”,比筷子粗了倍余的雷光准确击中树干。 驴子愤怒之下,这一击又快又狠,威力不俗,差点耗空它体内妖力。 树干冒起黑烟和火光,隐约中听得一声惨叫,从树干上滚落下一样东西。 岳安言离得近,她在那个小人嚣张挑衅时候便冲了过去。 手起一剑,齐根部砍断着火的杨柳树。 用脚踩住掉落地面还滚了一圈的黝黑瓶子,她谨慎地用水行法术护身,不敢轻易上手去拾捡瓶子。 暗道观主几时学会的雷术? 看着不像木行雷法啊? 张闻风纵跃到了近前,他察觉那两个邪物已经借助杨柳树遁走离开,纯粹是一种感觉,便传音喝止驴子,不做无谓追赶,示意师姐高抬贵脚。 他探出百无禁忌的左手,捡起半陷沙地里的黑瓶子。 是个细颈木瓶,木纹流畅精致,约五寸高,三寸多直径的圆肚,瓶壁颇厚,里面空间不大,黑洞洞的往外冒着丝丝寒气,但被他掐在手中后,再无异常。 踢些沙子,扑灭雷击燃起的火焰,道:“走吧,回韦家院子。” 狗子叫声仍然热闹,村子里几乎家家亮灯,再没人出门查看。 乡下人深信鬼神,敬之畏之,轻易不敢招惹,遇着了会烧香请祖宗保佑平安。 张闻风和岳安言从垮塌的院墙,走进溅得一地泥砖碎片、狼藉不堪的韦家院子。 驴子很不甘心地回头张望了几次,那两个邪物再没有出现。 点亮堂屋油灯,张闻风走去西屋,见韦兴德手中提着凳子,紧张地挡在床榻前,便笑道:“没事了,我们已经将那两个邪物赶走。” 韦兴德忙放下凳子,外面的动静他都听到。 院墙垮塌,尖细惊悚的叫声,激烈争斗动静,让他提心吊胆,还不敢表现出来,得护着床上受到惊吓的小儿。 “观主,没抓到邪物吗?” “没抓到,两个邪物术法诡异,只把它们赶走了。” “这……它们下次还来,可怎么办?” 韦兴德很着急,也顾不得小儿听着,求道:“观主,你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是吧?” 不由得他不着急,一家子性命攸关啊。 张闻风略一思索,道:“天亮后,你们一家可随我们去山上,暂且住上几日,这两个害你们的邪物,与你们家里不知什么人结了冤仇,瞧这架势,它们不会善罢甘休。”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明说。 邪物这次用收魂阴损手段不成,下次可就换其它法子了。 包括放火,动用邪法,见血等,属于不死不休。 古树魍精的规矩他了解有限,他和岳安言不可能时刻守着这里,瞧着有师门渊源的份上,收留韦家四口,护他们几日平安还是能够做到。 待天亮了,他去一趟城里寻求援助,没必要和两个邪物在此地死磕。 他是有靠山有组织的人。 韦兴德大喜,他就担心观主不管他们一家死活。 忙作揖躬身连连道谢,没有搞定两个邪物之前,他真不敢回家住了,接着疑惑道:“我们两口子,在村里很少得罪人,应该不会和邪物结冤。” “可能是你们上辈,上上辈与邪物结的仇怨。你有没有兄弟姐妹?” 张闻风问道,手中拿着擦去沙子的黑木瓶,扫一眼泥墙上的黄符,和地面融化了一半的盐粒,有些邪物的冤仇,能祸及三代。 “呃!” 韦兴德确实没有兄弟姐妹。 他是独子,他爹也是单传,只他祖父兄弟极多。 张闻风瞧其神色,猜到只怕是韦兴德的祖父,那位曾经在山上待过的道士,与邪物有过节,转身往堂屋走,道:“等下可能会有村里人上门,你想好与他们怎么解释,我们就不出面了。” 他不想与人多费口舌。 被人围着像看猴子一样还要解释半天,他发现自个没那个耐心了。 或许是脱凡一次心态有所不同,他除了与同道、熟人能相处,心底隐约间有些排斥凡俗。 “对了,韦居士你懂木工活,能分辨木料吧?” 堂屋西墙边的篓子里,有几样木匠工具,斧头、锯子、刨子等。 韦兴德跟着走到堂屋,有观主在,他不担心邪物上门。 听了观主问话,他才醒起先前太过紧张慌乱,乱了分寸,家里有斧头不用,他却拿着把凳子防身。 “是,懂木匠活,一般的木料能认。” “你帮我看看,这个瓶子是什么木料做的?不要用手碰触。” 韦兴德缩回手指,就着灯光,换着角度偏头仔细打量瓶子上的细腻木纹,分辨好半响,道:“这是柳木做的,奇怪,怎么会有黑柳木?雕琢的手工太好了,年头有些久,是个老物件。” 听得韦兴德的答复,张闻风对古树魍精的跟脚,心中大致有数了。 明天以古柳树为线索,可以好生查查。 …… 第91章 化解不了索性一肩挑 张闻风将柳木瓶放到桌子上,贴了一张镇邪黄符在瓶口,继续问道:“附近可有什么古树,年头至少几百年的那种?” 韦兴德不假思索道:“咱们泥潭村有颗胡桃古树,在村北山坡上,可能有两三百年了,逢年过节的,有老人去烧香进贡。”又小声问道:“不会是它成精了吧?” 目光往左右斜瞟,生怕精怪上门来。 张闻风瞥一眼柳木瓶,摇头,“不会。待天亮了,你带我转去瞧瞧。” 让韦兴德去东屋安抚还在担惊受怕的妻儿,他在椅子坐下,从怀里取出一本手抄册子,慢慢翻看打发时间。 过了好一阵,狗叫声渐渐停歇。 村里的几个老人叫了好些青壮汉子,手拿铁器,举着火把寻到韦家院子。 院墙垮塌一截,泥墙上好些新鲜坑洼痕迹,院子里踩得肚破肠流的死老鼠,河坡上刺枣树、杨柳树断裂横倒的景象,刺激得围观的人们心惊肉跳,也不知仙灵观的道士捉到鬼物没有? 外面吵吵闹闹,呼叫韦兴德出门。 韦兴德打开紧闭的堂屋大门,又随手关门,他走出破败狼藉院子,与众多村人交涉解释。 听得高高低低的吵闹声,有些人不依不饶,非得讨一个说法,岳安言见观主翻着书册没有出门的意思,她便起身,打开大门走出去,闹声顿时一静。 她随便捏造一个黄皮子成精,与韦兴德祖上结冤,报复在第三代的故事。 言简意赅,将这群与韦兴德多少沾亲带故的村人打发回去。 她哪不懂这些人不想沾惹,免得精怪鬼物报复到自家头上的小心思。 面对外人,所有村人可以齐心协力对抗,比如争水。 遭了精怪,他们也无能为力,最多出出主意烧香服软,或者请高人降服,更多的还是不能说出口的自求多福吧。 屋里屋外重新安静下来。 五更天梆子声响过后不久,端坐椅子上调息的张闻风,突然睁开眼眸。 昏暗的油灯照耀下,那张贴在瓶口的黄符,两端无风飘动,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瓶口缝隙溢出,显得很是诡异。 在桌对面坐着的岳安言,也豁然睁开眼睛。 张闻风伸出左手食指搭上柳木瓶,飘出的黑气,在他注视下扭曲着化为乌有。 外面传出一声隐约兽叫,那个想要施法的邪物,吃了一记暗亏。 张闻风用眼神示意师姐守着屋子,他左手握着木瓶,起身拉开单扇大门,走出门,看到东南边厨房的院墙上,蹲着一高一矮两团黑影,墙上斜搭着好些杨树枝条。 驴子额头顶着黄符,在院子里瞪着眼珠与黑影对视,没有轻举妄动。 “将瓶子还来,咱们之间结下的冤仇,可以一笔勾销!” 矮小人影用尖细声音冲张闻风叫道,显得有几分焦躁不安,天就快亮了。 它们不知那个人类有什么古怪,可以轻易镇压它们的瓶子。 “你们与韦家的冤仇,又怎么说?” 张闻风不为所动,问道。 “休想!当年那个臭道士在我讨封口之际,横插一嘴,坏了我百年修为,还追杀我,这笔账必须算。” 矮小人影愤恨不平,讲出了事情的缘由。 张闻风盯着矮小人影,缓缓摇头,“冤家宜解不宜结,你这只是一面之词,真相如何已无对证,当年的道士身死仇消,不如听我一句劝,就此罢休吧,你已经重修回来,去寻你的大道,莫在此地纠缠了。” 魍精山怪在修为突破之际,有与人类讨封口的传统。 多半是在晴日的早上,或黄昏时分,在某个路口遇到有眼缘的路人,用障眼术法假装成人类,头上戴着草帽遮掩,问道:“你看我像不像人?” 诸于此类。 “你这道士好没道理,还怪我纠缠?我数百年道行差点损失殆尽,连性命都丢了半条,如何罢休?不收尽他家后辈魂魄报仇,不了却当初发下的心誓言愿,我还修甚么道?你将瓶子还来,我不与你计较。” 矮小人影怒不可竭。 若不是下方的道士厉害,它们一时间对付不了,哪会如此多的废话。 早就扑上去大杀特杀,用法术说话。 张闻风见对方扬言要收尽韦家四口人命,知道没有回旋余地,他的道理当然在人类一方,眼神没有丝毫变化,淡然道:“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是为你好。我与当年那道士有渊源,这场梁子,我替他接下了。” 他不可能见魍精杀人害命,而无动于衷。 若是怕了区区魍精山怪,将到手的瓶子还回去,他这道也不用修了。 反正梁子结下,不如连韦家事情一肩挑下。 躲清静是修行,斩杀为害人间的妖魔鬼怪邪祟,也是修行,两者并不矛盾。 “好,好,我便找上你了,走着瞧。” 矮小人影盯着张闻风,狠声道,与痩高人影往杨柳枝条一钻,瞬间消失不见。 张闻风对魍精山怪修行的一些占口规矩,了解一些,从今往后,与这两个精怪已经是不死不休。 他也没有放过两个精怪的意思,先前的劝和,只是缓兵之计。 岳安言手按剑柄留在堂屋,没走出门槛,看着观主与邪物言语交锋,她没有出声,心底对观主的豪气好生佩服,这才是修道之士该有的气度。 不惹事,不怕事,敢担事。 张闻风走下台阶,抚了抚驴子头顶。 驴子咧嘴露牙,传音道:“放心,它们的邪术再也迷惑不了我。” 它修雷法,居然着了一个小矮子的道,让它引为奇耻大辱。 观主用一张黄符掩人耳目,它刚才凭自个的本事,没让再次对它施法的两个家伙得逞,还装出是黄符的功劳,它给自己的表演点赞。 “很好,多修心性,磨砺神魂。” 张闻风转身走上台阶,进堂屋关上大门,将木瓶放在桌上,继续闭目静坐。 天蒙蒙亮,雾气清凉如水。 韦家四口背着大包小包,随着观主身后出门。 倒塌的院墙和断树顾不上收拾,亲近族人自会帮他们打理,看护院子田地等,这些小事,已经拜托了两家亲戚。 路上遇到早起忙碌的村人,皆是纷纷提前避开,不与他们朝面打招呼。 韦兴德低声嘱咐两个儿子不要叫人。 这个时候的礼貌,是对别人的麻烦。 走了一阵,转小路往北面后山去,张闻风独自走到半山坡瞧了瞧,用手探查一阵,胡桃古树生机旺盛,却没有成精迹象。 能够成精的古树,大都有些天降机缘,或者遭高人点化。 不是随便一颗存活得够久的树木,都能成精得造化。 一行六人一驴,走小路,往西北方向去了。 不多时,消失在秋凉薄雾中。 泥潭村的村人纷纷扎堆议论,闹得动静那么大,他们又好奇又心惊。 村正与族长,会同几名老者,商议后准备小三牲、香烛等物,让几个年轻汉子们提着,上了一趟北山坡,朝胡桃古树烧香跪拜一番,请求古树爷爷保佑,希望被赶走的黄大仙不要再来,云云。 日上三竿的时候,村正由人陪着往镇里走去。 心底还是不踏实,告诉镇上一声为好,顺便打听下,附近哪家道观的道士厉害,仙灵观两名道士到底年轻了,收不了精怪,只是赶跑了。 …… 第92章 上架如渡劫,甘苦心自知 有些道友知道得早些,本书今日中午十二点上架见真章。 作者有四章存货,加上请假一天不怕耽误瞌睡,熬一晚上到中午,爆肝一次,应该能够一次发出来十章,让大家看得爽快,不为别的,只为上架历劫。 当然这种事情不会再干,剧情需要仔细打磨,伏笔需要精心埋下。 作者要稳起布局,从容修道往前行走。 话不多说,喜好本书的道友,请尽力援手来起点订阅支持! 助作者菌历劫,以图后续精彩!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斩妖除魔诛邪修仙路,不能退缩,不能畏惧,不能回头,佩剑前行,请善自珍重! 抱拳,感谢! 特别感谢对于作者给予鼓励和许多意见支持的迦南大大,很贴心的编辑。 第93章 二师兄破境用疯狂(雄起,求订阅) 返回仙灵山,太阳升起还不到树高。 老瘸子听到驴子叫声,从厨房探头出来,笑得露出大牙:“饿了吧?瘸爷这就给你切料拌豆子吃。”拍着奔近来蹭他肩膀亲热的黑驴。 这驴日的通人性,能逗他开心解闷,除了不会说话唠嗑。 紧着看到风哥儿走上山顶,后面一个接一个,拖家带口,大人小孩妇人背着包裹逃难一样爬上山,走最后的是四丫头。 “瘸叔,这位是韦兴德居士,他们家遭了邪物,上山来借住几天,麻烦您带他们去空茅屋安顿下来。” 张闻风介绍着打了声招呼。 驼背离去后,除了大火烧掉的,空出来的茅屋还余有两间,可以住人。 没见二师兄的人影,观主心头一动,问道:“瘸叔,二师兄没出来用早膳吗?” “他啊,今儿没做早课,我也不便去打扰,就一直干等着。” 老瘸子说着又招呼恭谨哈腰行礼的韦兴德,道:“走吧,我带你们先去安顿,等会做点汤饼,填填肚子,这么大早上的赶路,没来得及用早膳吧?” “多谢您老,给您添麻烦嘞。” 韦兴德是手艺人,与人打交道时候多,会讲客气话。 张闻风与师姐对视一眼,便不管瘸叔和韦兴德几个,当先往后院走去。 来到二师兄住着的茅屋外面,张闻风感知片刻,察觉二师兄气息平稳,出声道:“二师兄,你感觉如何?” “还成,侥幸破境。待我稳一稳修为,等下出来述话。” 二师兄的话语中透着掩饰不住的喜气和疲惫。 门外两人大喜,抱拳道贺: “恭喜二师兄破境成功,福生无量天尊!” “恭喜二师兄破境,道祖慈悲!” “同喜同喜!” 道观三人在一月内全部晋级化炁,没拉下任何一个,是件值得庆贺的喜事。 观主脸上忍不住笑逐颜开,简单聊几句,便与师姐走出后院。 特意嘱咐住在后院靠近门口的韦兴德一家,这几日哪里都不要去,尽量四人一起,白天多待在饭堂,没人跟着千万不要下山等等。 他相信行善积德,还是有好报的。 待走到厨房门口,驴子那货早就等不及他将袋子等物品卸下来,已经下山一趟,将它的干儿子幼獾驮到背上,重新返回山顶,伸着脖颈,朝忙碌的老瘸子扯嗓子要吃食。 幼獾学着驴子的样,伸着脖颈做驴叫,声音不伦不类的,很是滑稽。 “行了,行了,别吵瘸叔,我来伺候你和你干儿子。” 张闻风赏了驴子屁股上一巴掌。 与驴子传音几句,让它这几日警醒点,在山上多看护韦兴德一家。 岳安言去厨房帮着干活烧火。 好一阵忙,才算弄完事情,饭堂和厨房前后,以及韦兴德家临时住处茅屋,全部贴了黄符,坐下来大家一起用早膳。 韦兴德一家算是寄人篱下,很是拘谨放不开。 老瘸子喜欢热闹,招呼他们敞开了吃,不要讲客气,他做得可不少。 早膳后,张闻风与师姐各自回去换衣净手,两人再到西殿烧水泡茶闲聊。 等到日上三竿,二师兄一脸喜色跨过门槛走进来。 “久等久等。哈,没想到我张闻行,四旬有余,也有能够破境晋级的一日,没想到,真没想到,多谢观主的灵丹妙药,给我这个机会!” 二师兄一改往日的稳重少言,有些喜形于色,抱拳笑道。 张闻风客气两句,伸手请二师兄落坐,打量二师兄几眼,见其脸色发白,稍显消瘦,疑惑道:“二师兄身体似乎有些亏空?” “被你看出来了,没甚大碍。我昨日临近子时,一次服了两钱清气散,肚子闹腾得有些厉害,还行,我身子骨强,熬得住,幸亏没有将三钱药粉一气吞服。” 二师兄也有些后怕,多了那么一点药粉,差点没要去他半条性命。 修士药粉,补如毒药,这话半点不假。 不过一切都值得了! 观主当日让他立大志,鼓励他时说过“不疯狂不破境”的话语,他牢牢记住,便拼着疯狂一回,让他挣了一个朗朗前程,眼前云开雾散。 “你呀,下次可不许这样鲁莽,即使四次服药不能晋级,也可以想别的法子。” 张闻风责备几句,他密室中留着的醉心果,其中一颗,便是准备在二师兄实在不能靠服药破境的情况下,最后的手段,他不希望拉下耿直憨厚的二师兄。 当然这事不能提前说破,若是给二师兄依赖,反而不是好事。 也罢,二师兄有这般在关键时刻拼命的刚性,对今后修行破境,不算坏事。 二师兄忙答应:“下次不会,这次实在是迫不得已。” 在看到希望之后,他知道自身年岁大了,不用点极端法子,温吞水一样按部就班,根本破不了境,也难以忍受后面接二连三的失败。 不成功便成仁,他拼的是一股破釜沉舟心气。 岳安言起身去东殿药房,抓几味药材,走去厨房给二师兄煎药调养身体。 张闻风让满身喜气的二师兄稍等。 他走进静室,关上门独自下一趟密室,带回来好几本书册。 将其中的两本,《后土周山还丹术》和《元炁化土符咒浅析》交予二师兄,让他抄录一份,到时原本还回给他。 再将抱着的一柄暗黄剑器,按规矩赠与二师兄。 “这是师祖留给你的土行法器,名为‘清净无尘剑’,请收好。” 密室还剩五柄剑器,先到先得,后来者便得想办法了。 二师兄放下书册,激动得双手捧接他的第一柄法器,微微躬身行礼,按套话感谢一番,然后退后数步,“噌”一声拔出半截剑器,感受着寒气锐意凌厉。 赶紧归剑入鞘,满心欢喜。 再多辛苦都值得了。 张闻风与二师兄简单讲一讲在韦家遭遇的两只邪物,让他心中有数。 待岳安言煎好药汤,已经看了两刻钟书册的二师兄喝下之后,三人净手,再一起去三清殿奉香祷告,感谢道祖和师祖保佑。 做完迟了许多的早课,岳安言手中领了三本张闻风从密室带出的典籍册子,与二师兄在大殿中分别抄写书册,顺便照应在饭堂待着的韦兴德一家。 张闻风不急着前去城里。 他在西殿翻看带出来的另外一本典籍,叫《邪灵魍精山怪异志》,里面记载着各种邪物、异灵、淫祀、邪道、魍精、山怪、鬼物等异志故事。 先前等师姐煎药,他便看了好大一阵,重点将古树魍精的几章篇幅看完,稍带翻了翻其它的浏览一下,心中有些数了。 典籍中记载得也不是很详细,但是关于古树魍精的一些特点介绍清楚。 “吞游魂,驶阴鬼,晚间凭鬼力化形虚雾,善借树木遁走。日间常扮人形,行走市井,与人无异……睚眦必报,许愿有还,以愿法收魂,可炼魂为恶鬼……” 难怪那两只魍精身上会有隐晦鬼气,那两个家伙养魂吃鬼,晚间借助鬼力,受他冥气克制,是一点都不冤。 张闻风合上书册,目光落到贴着黄符的柳木瓶上。 按典籍记载,这是古树魍精炼制的养鬼瓶,大多是用本体做材料雕琢,目前瓶子里面只有鬼气和残魂碎片,不见完整鬼物。 也就是说,一痩高一矮小的魍精,其中一个有八成可能是古柳树魍精。 另外一个不知是什么树类? 这瓶子,与他木行体质相合,待他修为再高些,可用典籍中记载的法子,将养鬼瓶改造淬炼成为一件木行法器,还带阴寒鬼气,很适合他用。 于他修行木法大有好处! …… 第94章 凶险圈套剑化解,一个接一个 用一个青布包裹,将那个柳木瓶斜系到背后,与二师兄和岳安言打声招呼,张闻风戴上斗笠从前山出发。 他特意把驴子留在了山上,防备两个报复心极重的魍精寻仇。 矮山外院墙已经完工,工匠师傅和帮工正着紧赶工期,他没有上去转悠,走上官道,加快脚步往东边去。 途经仓河镇时候,小心注意身周接近的人群。 一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张闻风绕到北门出示身份牌顺利进城。 相对来说,从北门进出的人较少。 穿过城门洞子,往前走约百十丈,走到第二个街道路口,来来往往的行人络绎不绝,一个挑着半担木柴的黄脸汉子,突然“哎呦”一声,脚下一软,身体失衡,伸手乱抓舞着往张闻风方向偏倒。 张闻风往前一步跨出,眨眼间让去丈余,没有伸手搀扶。 “啪叽”,那汉子狠狠摔了一跤,扁担、筐子、木柴滚落一地,好不狼狈。 附近一片惊叫和脚步声,有人对戴斗笠道士的冷漠行为嗤之以鼻。 就在张闻风转身查看时候,右方跑来看热闹的一个粗壮汉子突然张开双臂,面目扭曲,往张闻风方向猛扑,想要从侧后一把抱住。 张闻风感知敏锐,他脚下轻点,以身体带步,往左边人少处闪去。 那穿短衣的粗壮汉子扑了个空,摔在麻石街上,“哎呀”惨叫蹭出丈许距离,这一下摔得很是不轻。 张闻风施展灵眼术扫视,两个汉子都是凡人,头顶有丝丝稀薄黑气盘旋,他明白这不是意外! 那两个魍精跟他到了城里,以愿力邪术控制路人,想要制造混乱,再趁乱对他发起袭击,他其实一路都在防备,只没料想到魍精胆大到如此地步。 敢在城内肆意妄为,也不怕遭天雷轰顶。 他没有拔剑,左手掐一个无忧诀,默念道经,心绪无波冷静观察。 两个魍精道行有限,应该离他不远,否则控制不住两个凡人心智。 就在他转身之际,一个躲闪行人冲撞,牵着小童穿着淡绿对襟襦裙的慌乱女子,突然出手了,从袖内抽出一柄黄褐色尺长短刃,身如残烟,无声无息朝张闻风背后狠狠刺来。 几声惊叫,附近看热闹的人群简直吓坏了。 什么情况,那女人怎么还动刀子? “锵”,张闻风察觉异常,拔剑出鞘,剑身两面血符牵连,鲜艳猩红。 他出门之前,以血为墨,在剑上绘制了“诛邪阳气符”。 大多古树魍精性阴,属木行,比较惧火、阳、金,他目前会的黄符中,只有诛邪阳气符可以拿得出手,加上剑器本质为金,绘制了阳气符正合适对付古树魍精。 晚上遭遇的魍精其中一个只有三尺高,他先前目光特意探查身高三尺的小童,没发现异常,是以对女子没怎么留意。 好生狡猾的魍精,为了对付他连女子都扮了。 用胭脂香气掩盖自身的极淡泥腥味。 碎步前冲,手中剑顺势往后撩去,自从他那次进入境界,顿悟剑术,剑便成了他手臂的延续。 如臂使剑,轻灵自如。 “叮当”几响,剑光绚丽灿烂,有如青色莲花在阳光下盛开。 瞬间杀得那偷袭的女子面上失色,甫一交手便不敌,身上衣裙刺破豁开好几处,脚下连连后退避闪。 见得光天化日之下动了兵刀,附近的人群又惊又兴奋。 城内好些年,不曾有过这种热闹可看。 有些人的眼珠子恨不得往女子身上破裂的衣裙内钻,围着不肯往后多退。 女子退走几步,伸手将吓懵在原地的小童往前一推。 小家伙飞起,撞向后面紧追不舍的剑光。 张闻风颇为无奈,他还做不出不顾凡人小童性命、一剑两断的残忍事情来,也亏得他对剑器能够做到收控自如。 剑锋稍敛,脚步斜闪。 左手袖子一甩,将不知哪家丢失的小孩卷着放落地面。 “贼子,休走!” 张闻风喝叫一声,他只要缠住这个魍精片刻,不让魍精脱身,伍乾平他们察觉他故意搅动的剧烈元炁波动,很快就能赶来。 如此好的机会,他自是不能轻易放走敢现身刺杀的魍精。 否则要特意去寻找古树魍精的下落,不知有多难。 那女子不敢趁机攻击,她已经尝到了道士剑术的厉害,抢先一步退到了数丈外,宽袖连甩,将好些个看热闹置身危险而不自知的路人,给狠狠撞向从后面追来的道士。 力道用得很足,好几人“哎呀”乱叫都飞了起来。 她不敢对没有仇怨的凡人轻易造杀孽,但是借道士之剑杀几个凡人,让道士背负杀孽,她很是乐意。 张闻风对于路人喜欢凑热闹连性命都不顾的秉性,无力吐糟。 他只能用左手抓、接、推、挡等手法一一化解,不让人伤到他的剑下,脚下速度几乎不减,碎步变换方位,紧紧追杀在女子身后不远,喝道: “都退开!” 其他路人见得亮晃晃的刀剑晃动,街上接连摔倒数人,吓得一窝蜂往后狂跑。 嘈杂呼叫声,脚步踏地奔跑声,小孩哇哇大哭声,混乱做一片。 女子已经退到街边一颗大树,脚下闪步,将能抓到的最后两人推去。 张闻风眼神凛冽,挥手化解将人拨开,只要不让人死到他剑下就成。 这些看热闹的蠢货摔一跤,打几个滚,撞得鼻青脸肿,摔落门牙什么的,他不会管,留得命在已经很不错了。 受些伤是看热闹不长眼的代价。 张闻风突然觉得不对,被他拨去身后这人,有股极淡泥腥气味被他嗅到。 四处都是恐慌奔跑的人群,他不及多想,百忙中脚下一踩,纵身如猫蹿跃起两丈余,心底并没有如何慌乱。 该来的终归要来,总比他一直留分心神防备要好。 “唰”,一个穿着白袍的文弱书生从袖内抽出一柄黑红色木刺,自后面一记狠刺落在空处。 淡绿襦裙女子手中短刃指向身处空中的道士,有丝丝幽绿光泽闪现于短刃。 有个黑面老翁从侧面矫健奔来,手中拿着木拐,三面合围之势,就等着道士力尽往下落,他们已经耽误数息时间,必须速战速决,抢回道士背后的柳木瓶子。 要不多久,道录分院的高手必定会赶来。 张闻风略有些诧异,魍精居然有三个,希望暗中不要藏着第四个。 他身处空中无处着力,刚才匆忙之际,力道用得不足,他停留不了多久,当机立断翻转身躯,头往下脚朝上去,挥动手中碧竹剑。 阳光下,剑器轻灵耀眼,绚烂如朵朵鲜花绽放。 连当日对付西河山老鬼,他都没有这般尽全力,元炁疯狂灌注进入剑身,他第一次全力以赴爆发元炁施展“飞花式”,心底下有种意气风发的畅快。 他身在空中,居高临下,调转之际已经看到远处有三道身影,纵跃着急掠而来。 他的援助赶来了。 那还有甚顾忌的,元炁用尽又如何? 他要给三个魍精一个难以忘怀的教训,在城中设圈套以为他好对付吗? 他有绝技昨天是没机会用出,今日能够留下一个就更好了。 现在不是魍精可以发挥诸多邪术的夜晚。 大白天的,魍精以人形出现,速度大受限制,能够动用的手段要少许多。 典籍中是如此记载! …… 第95章 走得了魍精走不了根 “快退!” “拼了!” 下方分别传来两种不同意见的尖叫声。 那绿裙女子察觉到空中一剑的危险,也觑见街道那头奔来的身影。 紧要关头,她往身后大树一靠,身影花了约半息融进树干消失不见,这是它们敢在大白天到城里闹事的最大依仗,只是比之晚上,有片刻的迟滞。 那个面黑老翁身量不高,收起木拐紧随女子其后,往数丈外的另外一颗街边大树溜去,唯独留下他们请来的帮手,那个文弱书生硬顶在前面。 柳树婆娘走了,面黑老翁才不会傻乎乎与道人拼死拼活。 死道友不死贫道,他可是识得这道人的厉害。 更有一招雷法,道人还没用出呢。 砸到身上,还叫他如何遁树? “你们……混蛋!” 文弱书生气得破口大骂,他再想跑已经迟了,剑光耀眼,全部对着他压来。 在心底大骂两个胆小鬼,若是齐心合力,他至于这么被动吗? 唯有硬着头皮,挥动两尺长的黑红色木刺,晃出一片重影,往斜上方迎去,书生打定主意接下半招,顺势借力,赶紧往下一颗大树处逃。 与两个混蛋的账,待回头再去算。 木刺将将触碰到虚幻剑影,文弱书生脸上失色,猛地把木刺往上方投掷。 他脚下往后急退,试图能用武器阻止对方片刻,太厉害了。 绚烂中蕴含的狂暴杀意,令他心中悸动不安。 他接下半招根本就不用走了,都特么招惹的什么人啊? 这么厉害的角色,失心疯才敢当街报复,他现在严重怀疑两个同伴是故意设计,要将他坑死,以便分得他那一份的好处。 混蛋啊……书生无比愤怒。 “叮当”一声,木刺被拨打开去,盛放的剑花化作一道快得不见残影的璀璨光芒,将后退出丈余的书生,自右胸上方透过后背钉在麻石街道上。 面黑老翁在贴到树木上的身影消失前,对上一对冰冷的眼眸。 打了个冷噤激灵,这一招剑术,比晚上交手时候的雷术,要命多了。 幸亏晚上一直没有与这个道士正面交手。 张闻风松开剑柄,从空中轻飘飘落地,眼看着面黑老翁消失在树上,他无能为力,在白天里,古树魍精没有借用鬼术,他的冥气无用武之地。 地上的书生无力挣扎着脑袋一偏,晕死了过去。 剑身上的血色符纹冒着腾腾热气,灼烧着书生的身体,空中弥漫焦臭腥味。 “张兄弟,留他一命!” 伍乾平高喊着风一样到了近前。 通过几次案子,他可是知道眼前这位温文尔雅的张兄弟,对付贼子心狠手辣,出手即分生死,上次九鹤宫的解智权是命大,否则还是一桩大麻烦。 张闻风临时收力,还留了两成元炁没有全部挥霍完,他“嗤擦”一声拔剑。 “院主,这位不是一般的贼子,是一头古树魍精,小心别让它跑掉,特别是不能让它接触树木。” 诛杀邪物他在行,救治非人存在的本事,还是算了。 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学习利用元炁和法术救助修士的手段,没甚么时间。 伍乾平眼见着拔去剑器昏迷过去的书生,化作一根流淌暗绿汁液的桃木,他也有些棘手,忙从怀里摸出一张玉色符箓,口中微动默念咒语,元炁灌注着激发能救命的生机治愈符。 待符箓微微散发白光,将符箓贴在受创严重、奄奄一息的魍精桃木伤口处。 能不能救活,他也没什么把握。 张兄弟这一剑实在厉害,而且没有保留,奔着要这头桃木魍精的性命去的。 云秋禾和傅孤静先后赶到,相互与收剑的张闻风笑着点头打个招呼,便都盯着街道上躺着的桃树干上。 他们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一步,让另外两头魍精借助树木逃遁。 有捕快和道录分院的道士也跑了过来,他们没有靠近,吆喝着维持秩序,安抚受到惊吓、受伤的行人。 见得有官府出面,纷乱场面很快便结束。 跑远的人群又不怕死地往这边围拢,被捕快们举起带鞘腰刀吓唬,不许靠近。 伍乾平见符箓有效,止住了桃木的伤口流淌胶质液体,捡起大腿粗的粗粝桃木枝干,探查片刻,见救治及时,保住了桃木魍精的性命,笑道:“张兄弟又立一功,这两天,我们正四处追寻这三头孽障的下落。走,回去再叙话。” 傅孤静面色也放松下来,生擒了一头桃木魍精,这可是了不得的好东西。 而且失银案子,也算是有了着落。 “张兄弟每次都是赶着给咱们破案子,哈哈,以后得经常来城里。” “凑巧,纯属是凑巧。” 张闻风抱拳谦逊,捡起斜扎进麻石街道的那根黑红色木刺,这是他的战利品,还是木行法器,他便当仁不让了。 路上不便多聊,张闻风听出一点意思。 好像这三个魍精在城内犯下了大案子,他正也要请援助,那下更好了,两桩事情并做一块处理。 于公于私,他都得拿下逃掉的两个魍精,除恶务尽。 返回道录分院,没有急着烹茶闲聊,伍乾平将桃木摆到他厅堂的隔壁房间,地面插着数面黄色小旗帜,将桃木围起来,冷色喝问: “别给我装死,花掉我一张珍贵的生机治愈符,救回你这条小命,不交代一些我们感兴趣的东西,信不信我将你置身炼药烘炉,用温火蒸煮你四十九天,熬出你的桃浆?反正你对我们,也只有这么一丁点炼药做材料的用处。” 几双眼睛盯着,桃木沉寂片刻,微微动弹了一下,不甚明显。 “我……我还能栽培灵植!” 听得桃木魍精的微弱抗议争辩,张闻风差点笑了。 只这句话便透露出这货非常怕死,而且还不聪明的亚子,难怪会被另外两个魍精给卖了,傻乎乎独自断后。 真是愧对它先前扮做书生的高雅形象。 傅孤静嘿嘿阴森一笑:“栽培灵植的魍精,少你一个不少,多你一个不多,别想和老子讲什么条件,快说,你那些同伴,它们藏哪儿?银子藏哪儿?耽误时辰,让它们溜了你可吃罪不起。” 心下其实已经乐开了花。 赚大了,赚大了。 野外魍精很不好收服,即使抓到活口,魍精往往不会配合,一根筋的家伙想办法用些诡秘手段自残自尽,堕入轮回逃脱。 这般主动想要用栽培灵植技能换命的家伙,得珍惜着爱护使用。 张闻风冷不丁充一刀:“你那两个同伴,是不是和你有仇啊,好像故意要坑死你,唆使你栽在我手上。他们昨晚和我做过一场,吃了不小的亏,差点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他们没提醒你一声?” 桃木魍精受到刺激,又气又恨不打一处来,情绪激烈,用尖细声音叫道:“它们一个是东门山的古柳树成精,一个本体是半泥湖边的八百年古杨树,银子藏就在古杨树根下……” 说得急了,剧烈咳嗽起来,伤处又渗透出清亮液体。 伍乾平做好人笑着安抚:“很好,算你主动将功赎罪,我可以保你不死。”他现在是生怕这颗桃树魍精死掉了。 三个精明的家伙,联手起来,三言两语的,便拿到重要信息。 云秋禾皱了皱鼻子,离这三人远点。 她今后得学聪明点才行,否则被他们卖了还帮他们数钱,下场好惨的样子。 伍乾平偏头道:“老傅,你现在带人去一趟东门山,将那颗古柳连根拔起,最好是要活的。” 死的用处不大,只能做药物和炼器材料,又对云秋禾道:“麻烦云师妹带人去半泥湖,速度要快。” 看向配合默契补刀及时的张闻风,院主眼中满是欣赏和赞赏。 “我知道半泥湖在哪儿,我和云道友一起走一趟。” 张闻风主动请缨,原本他来这里,就是要借助道录分院的力量,找出魍精的老巢。 知道了两个魍精的老窝,他责无旁贷要走一趟, 这叫走得了魍精走不了根! 痛打落水狗,分一杯羹什么的他很喜欢了。 “好,话不多说,拜托!” “应该的,院主客气。” …… 第96章 放火烧湖(感谢“来自舅舅的爱”大佬盟主加持) 事情说定,云秋禾风风火火跑出去安排人手。 张闻风走出道录分院大门,在外面等着,他从怀里摸出一个折叠完好的油纸包。 打开油纸包,里面有两个宣纸折叠的小包,将其中一包四钱份清气散药粉倒进口中,重新将油纸包仔细折好收进怀里,再揭开葫芦盖灌几口灵泉水冲服药粉。 体质不同,修士服用清气散,不会有闹肚子排毒的副作用。 此去是要挖掉古杨树魍精的本体,怕是要斗一场狠的。 他体内元炁不济,时间不等人,为了自身安全,以他的谨慎只能服用药粉了。 感受着药力自胸腹间升腾,他缓缓调息运功,将药力吸收转化为元炁,约半个字时间,云秋禾冲了出来,一挥手,“咱们先走,他们速度慢,随后赶到。” 半泥湖在泥潭村流经的那条小河下游不到十里。 从县城出发,以两人的速度,花了半刻多钟赶到。 人多高的杂草,各种杂树灌木,使得此地很荒僻。 有人踩出的小路,尽头是通往一片规模不小坟茔地,气氛越发的阴森。 赶路的途中,张闻风已经大致问清楚,县衙库房的“银子失窃案”是怎么回事,原来在前些天,县衙守备森严的银库进了贼子,神不知鬼不觉,将存放着的万余两白银尽数盗走。 此事做得胆大妄为,又天衣无缝。 直到昨天城内“和盛钱庄”的大东家前来报案。 说银库失窃,满满箱子的银锭,化作了一叠黄纸折成的纸元宝。 即使将守库房的家丁打个半死,也问不出所以然,反而说是银子长脚自己跑了,或者是被脏东西弄走,胡言乱语的,只能前来请县太爷做主。 县太爷听得如此怪事心中打了个咯噔,忙叫来库吏,让其速速清查银库存银。 这才发现库银失窃,库吏和几个库丁吓得上吊的心都有了。 县太爷哪还有心思理会“和盛钱庄”大东家,心急火燎赶来道录分院,拿着一叠黄纸元宝,急红了眼,请伍院主一定要破案抓获不法妖人,以正律法。 这等银子长脚跑路的怪异邪事,必定是邪道所为。 伍院主自是震怒异常,他才来希岭县不过月余,各种繁琐事情千头万绪,还没完全厘清,接连出现邪道作恶的案子,忙得众人晕头转向。 西河山的案子才落实消停,这边城内又出了如此公然藐视官府、胆大妄为的盗窃案。 他召集傅、云二人查看了黄纸元宝。 云秋禾认出这是一种少见的“魍魉折纸成金咒符”,怀疑是魍精山怪做案。 后面又实地去银库探查,傅孤静发现一些蛛丝马迹,越发肯定是魍精山怪盗窃的库银,只搞不懂这么多的银子,对方是如何搬运走的? 难道还真如县令急眼了所说,银子长脚跑路? 道录分院离得不远,居然也没有察觉半点动静,这就尴尬了。 幸亏今日上午,张闻风一进城就逮了一个桃木魍精活口,否则,今日下午还找不到任何线索,伍院主和傅孤静都得向宗门请求援助了。 对他们来说,这么点银子事小。 但是公然打脸挑衅,是对道录分院权威的疯狂藐视和践踏。 必须要将犯案邪物抓获绳之以法,以震慑宵小。 “不对,此地阴气甚重,还有鬼气混杂。” 张闻风突然站定,前方就是一片坟茔,他对鬼气异常敏感,察觉到危险,和暗处的窥探,随着他站定,窥探的感觉消失不见。 云秋禾也感觉不对,她纵身跃上附近一颗杂树。 观察片刻,对跃到另一颗树顶的张观主道:“半泥湖已经成了杂草湖,附近数里没有人烟,干脆一把火,将这些杂草杂树统统烧掉,不给那狡猾的杨树魍精藏身捣鬼的机会。” 张闻风扫视下方坟茔,道:“最好是让火势避开它们。” “这个好办。” 云秋禾说干就干,跳下树来,往东边绕去数十丈,拿出一张火焰符。 掐诀施法“砰”一声火起,火焰卷着枯草,以秋风扫落叶之势,顷刻间就烧得火焰卷着烟雾升起半天高,她施展小风术控制着火势,往东南和西南方向烧去。 杂树灌木烧着,发出“噼啪”炸响。 无数野鸡、野兔、黄皮子和野狗等野物,从这片区域狼奔豕突逃窜。 后面赶来的六名道录分院劲装道士看得目瞪口呆。 云大人威武,真是……好大手笔! “你们,两个一组,不要分开了,小心戒备杨树魍精偷袭。去两个人,告诫那些过来的乡人,不要靠近此处,不听劝告者殴打驱赶,不必与他们讲客气。” 云秋禾立在一颗不剩多少叶片树顶上发号施令。 作风干脆直接,带点粗暴。 她前些日子带人下乡,与各色人等打过交道,总结出来不要与乡人太讲道理。 她身为官差,本身就代表着道理,太过和颜悦色,有些刁民就蹬鼻子上脸,事情难办,道理难讲,一顿收拾之后才会乖乖听话配合。 有两人抱拳应“是”,往拿着锄头、木棍的乡人方向迎去。 这边起了大火,附近泥湖村里人发现是有人纵火,哪还不骂骂咧咧跑来要打人。 张闻风见离得里多远的那边说不到几句,两个劲装汉子摘下剑鞘,对着吵吵闹闹不肯罢休散去的村人一顿暴打驱赶,双方混战成一团,他嘴角抽几下。 真是有什么样的大人,带出来什么样的手下。 不讲道理得很。 想了想,招手叫过吴有得和车胜一组,让两人不必客气,道:“你们将这片坟茔外面的杂草、树木清理一下,清出一条三丈宽的隔火带。”简单解释一下什么叫隔火带。 他也只与老吴两人熟悉,指使起来方便。 那些村人在意的应该是这片坟茔,担心大火侵扰先人的安宁。 吴有得和车胜抱拳道一声“是”,没有二话,抽出腰间佩剑,劈砍杂草杂树,卖力干活。 上次跟着张大人办案子,车胜挨了一刀,两人着实捞到极大好处。 虽然还没下发,但是听傅大人透露的意思,他们两个豢养家小十年的家当有了。 云秋禾没有理会这些小事,双眸施展望气之术,居高临下仔细扫视大火烧去的地方,至于烧死一些跑不及的野物,她毫不在乎。 她修的是人族大道,无关紧要的异类性命,影响不到她的心境分毫。 起先的火势还推进极快,待往中间烧去百余丈,冒起的滚滚浓烟,遮天蔽地,却迟迟不散开,火焰慢慢地在熄灭。 一个缥缈声音,自浓烟中突然响起:“尔等如此涂炭生灵,就不怕遭报应吗?”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村人,鼻血长流,哭嚎哀叫,仍然是不肯退却。 引来更多村里老人壮汉络绎不绝赶到,正与两名执行驱逐公务亮明了腰牌的官差对峙吵闹。 听得半泥湖方向突然传出的声音。 众村人慌不迭跪下去一大片,纷纷磕头祷告请罪。 “天地有神灵,岂可违逆之!” 浩荡声音在他们脑海回响不休。 “魍魉魑魅,装神弄鬼的东西,也敢与我大言不惭说报应?你配吗?”云秋禾心底压根就不会因对方话语,起丝毫波澜。 她自认行的是铲除邪恶的正义,即使手段激烈些。 那又如何? …… 第97章 身陷重围枯骨动(感谢“来自舅舅的爱”大佬盟主加持) “念你修行不易,我劝你莫做无谓顽抗,乖乖归顺,接受道门戒律,还能保留今后寻求自身大道机缘,免受本体摧毁,无根之苦。” 云秋禾义正言辞告诫,打出手势,下方有人发出尖锐呼哨声。 那边“劝诫”阻挡村民的两人迅速拔剑,戒备着往这边退回。 吴有得和车胜忙得满身泥尘草汁,也没有完成隔火带的清理,听得召唤,忙与张大人拱拱手告罪,掠去那边列阵。 张闻风体内的元炁恢复了七七八八,他在仔细探查发声存在,听声音,不像是那个三尺高的杨树魍精,也不是那个瘦高柳树女子。 典籍中不是说,“灵气潮起之初数十年内,魍精天生地长,难以开智吗?” 怎么接二连三出现新奇品种? 这片小小荒野泥湖中,又碰到一个道行不低的魍精。 缥缈声音充斥蛊惑人心的些微幻术能量。 吴有得、车胜他们这些有后天修为,身上挂着篆刻符纹令牌的执法道卒,多多少少,还有一两样受香火熏陶的不入品级法器傍身,暂时不受影响,但是那些村民一个个像中邪一样跪拜下去,呐喊不休。 他左手掐一个无忧诀,轻飘飘往云秋禾方向靠拢。 这个新出现的邪物,能够大范围影响到凡人心智,不可小觑啊。 “愚昧无知的道门蠢驴,天地生命皆有灵性,且能任你们宰割?还敢在本座面前称大,今日本座便给你们一个教训,让你们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随着那声音在空中忽东忽西颇有节律传来。 所有跪拜的百多男女老壮,一个个爬起身,手中抓着锄头、木棍、铁锹,甚至是树枝石头泥块等物,瞪着眼珠子,面容扭曲。 仿佛与道录分院这群人不共戴天大仇,一步一步往这边围拢来。 云秋禾从树上跳下,喝道:“布阵,七星裂斗阵!” 两两一组持剑的执法道卒,迅速走位,在她身后摆出差次不齐的一个阵势。 她不可能真的对两百多名受邪术控制的凡人出手,并无情斩杀,事情的棘手超乎她的意料,她将手下列阵,首先保证他们不受那个邪物影响控制。 接着便看到那片坟茔草丛,伸出一只只枯骨手爪。 太阳被升腾的浓烟遮蔽,使得这一带的天色阴阴沉沉,空中多出隐约凄厉的鬼魂嚎叫声响,枯骨手爪探在空中抓挠,慢慢移动,显得阴森森的异常诡异。 “这就是你的‘天地生命皆有灵性’?我呸,说一套做一套,控制凡人心智,让他们送死,惊扰亡灵,连它们死后都不得安宁,还敢与我说什么狗屁道理?你这邪物,并不见得如何高明。” 云秋禾嘿嘿冷笑呵斥,与张闻风传音: “张观主,你可瞧出这邪物是什么路数?我怎么瞧着它使的不是魍精手段?” 张闻风在阵列左近,打量缓缓逼近失去理智的人群,缓缓摇头,传音道: “确实不是魍精的幻术手段。这些人可能长时间,受到邪物的影响,从他们听到那个声音便激动跪拜的行径来看,或许,他们在家里设了邪物牌位,长期供奉。” 得到提醒,云秋禾心思电转,一下子想到了一种可能。 “你是说……淫祀邪道作祟?” 张闻风缓缓点头,传音道:“只怕是了。你看那片坟茔,占地不小,其中坟包有新有旧,但是只有一条杂草丛生小道通行,连坟头上生长的杂树都不清除,草丛中残留的挂纸和香烛不多,实在不合孝道常伦,反倒是有些刻意为之。” 云秋禾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以及从西边围拢的一片枯骨手爪,倒还冷静,传音问道:“可有甚法子破除淫祀邪术?……这些人,好生麻烦。” 她和道录分院的人可以用道法唤醒一些迷失的村民,却是治标不治本。 那些人遭受邪道荼毒极深。 杀肯定是不能杀。 她若是敢下令快刀斩乱麻直接杀了,与她修的大道违背,心境肯定会出问题。 也就片刻间,更远处的其它方向,地面草丛中冒出了更多的兽类枯骨,全部往这边合围,放眼望去,到处是枯骨移动,多如林木矗立。 他们竟然陷入了一片诡异险地。 阴风阵阵,天色越发昏暗。 奇异鬼嚎声仿佛来自冥府,幽幽凄凄,乱人心魄。 云秋禾身后数人脸上色变,有些手足无措,地面枯骨实在太多,看着令人惊惧。 张闻风急速思索着法子,他今日翻阅那本《邪灵魍精山怪异志》,顺便看了些关于淫祀邪道的记载,没有太过细致研究。 事情紧急,他冷静观察之后,又看了看天色,心中叹口气,权且试一试了。 “你且别急,我用另外一种法子试试!” 听得张观主传音,云秋禾悄然收了左手从袖内拿出的一张符箓,忙传音道:“需要怎么配合,你说话?” 实在迫不得已,她也会下令大开杀戒。 愚昧凡人的命是命,她和手下的命就不是命啦? 只是担心杀了凡人正中淫祀邪道的计谋,她记得淫祀原本就有血祭的邪术,可以大增邪术威力。 幸好现在是大白天,即使太阳被遮蔽,淫祀邪道到底还是被克制不少。 她已经察觉,此地被某种邪门阵法禁制了,她一时间没办法通知城内伍院主前来接应。 “为我护法!我需要念经施法。” 张闻风传音说罢,双手抱拳,冲东、南、西、北分别躬身作一揖。 起身后,面色肃穆,口中用古怪腔调,含糊念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 随着他的经文吟诵,四周阴风中鬼哭声切切悲鸣,越发明显,寒意遽起。 地面上,不管是人类枯骨,还是兽类白骨,全部陷入迟缓。 张闻风脚下走动渡亡魂罡步,心中有数了,口中吟唱声不绝,高高低低。 他虽然用的是前世语言,但是道士做法,细分许多密语支派,加上各有各的传承,他念诵得含糊一些,别人也听不懂是什么方言。 当然他还是冒了些风险,此时性命攸关,顾不得了。 云秋禾见做法效果显着,面上一喜,一挥手,阵势以张观主为中心展开,随着张观主的脚步进退防护。 空中响起那个声音:“臭道士,你敢坏我好事,我要拿你祭灵。” 张闻风恍若不闻,他伸出左手食指,往北方空中划动。 阴沉空中显出一个四方形幽深模糊鬼门。 替他护法的众人毛骨悚然,不敢去看那个仿佛能吸人魂魄的幽深通道。 云秋禾胆子一向很大,也不敢多看。 对于张观主的手段,除了佩服之外,又有了新的了解。 张闻风缓缓往刚刚过火的地方后退,口中经文声吟诵不停,右手挥动复杂请众鬼进入幽冥之地的礼节。 这是第二次请鬼,他感觉自己能够比上次多支撑一阵。 或许是熟能生巧? 也或许是上次赚了功德的作用? 阴风呼啸,点点幽绿鬼火从地面升起,纷纷投向对众鬼魂有无比诱惑的模糊鬼门。 “你……你是何人?为何能开鬼门沟通冥域?” 那个声音带着一丝颤栗,和惊恐。 这种手段,太吓人! …… 第98章 道经开卷神通出(感谢“来自舅舅的爱”大佬盟主加持) 张闻风满脸的悲天悯鬼,神色宝相庄严,他口中不停念诵经文。 这是为鬼魂的超度,是对生命的礼赞,也是自我救赎。 心境渐臻无垢无尘,极静安宁。 口中吟唱出的每一个文字,似乎拥有了不同的力量,无数被束缚地底不知多少年的残魂、阴煞、鬼物,纷纷得到超度,从地下钻出,呼啸着旋风般钻进空中鬼门通道。 所有林立的枯骨,失去支撑,纷纷掉落摔在地面草丛。 散成一堆一堆零乱骨头。 那个缥缈声音怒极,顾不得再装高人风范,气急败坏喝道:“给本座……停!” 任由那神秘道人做法下去,它数百年赚积下的老本,得全数交代在这里。 阴风陡然停歇,遮天蔽日的浓郁烟雾快速散开。 此地布置的四魍聚煞阴阵打开,所有逼近的泥湖村人仿佛做了一场噩梦,突然被惊醒,一个个东倒西歪,面色煞白,无力再站起来。 太阳从消散的烟雾中露出,阳光普照,一扫阴霾。 那些不及逃脱,从地下钻出的鬼物、残魂,阳光下嚎叫着重新缩回地底。 好些孱弱魂魄被阳光照射得烟消云散,再不复存在于天地。 模糊鬼门在太阳下化作无形消失空中,张闻风站定脚步,口中经文吟诵声也跟着停了。 他仿佛消耗了太多的精力元炁,从怀里掏出一个完整的油纸包,将两包药粉,直接倒进口中,用口水咽下去,随即闭上眼眸。 云秋禾见那个淫祀邪道被逼迫得停止阵势,此地禁制不复存在。 她毫不犹豫从袖内拿出一只道录院特制传讯焰火,指头一搓引线,用元炁点燃之后劈手扔去空中,此时不报警传讯,更待何时去? 她内心再自傲好强,也有自知之明,凭一己之力,不可能拿下这个享受愚民香火成了气候,不知堑伏此地几百年的淫祀邪道, “嘭”,一朵红色焰火在高空往上爆开,接着又是一声,接连三声巨响。 白日里焰火不甚刺眼,巨响能够在高空传递出二三十里之远。 “啊……” 突然一声惨叫,自半里外草丛中响起。 “鬼啊,快跑!” 倒地的村民一片惊慌,仿佛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年轻力壮者连滚带爬,逃了开去,年老力弱者吓得腿软,才爬起来,又一头栽倒。 云秋禾喝道:“戒备!小心!” 她看到刚刚跑出几步的一个青壮,七窍突然飚血,双手往身上脸上抓挠倒地。 那个淫祀邪道彻底撕破脸皮,要用血祭邪术发动攻击了。 这是准备连根基都不要,拼一个你死我活。 幸亏张观主用秘法破去邪道的大范围控制鬼魂邪术,让邪道自个打开了禁制,否则,他们困在此地,能否活着闯出去,还真是难说。 即使将所有被控制的村民杀光,只怕还正中邪道下怀。 一场恐怖的邪术屠杀,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不远处发生,浓郁的血腥气传来,大部分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无力阻止。 此刻更为自身的安危担心,人人自危。 北方县城方向,空中有炸响声传来,有三点亮光闪烁。 接着东北方向也传来三声炸响。 “稳住,保护张观主,伍院主和傅大人马上赶来。” 云秋禾心下大喜,鼓励士气道。 她不能率队回撤,张观主为了大家,尽力施法,看样子消耗不小,需要就地调息一阵。 前方草地已经横七竖八倒下去五六十人,村民只逃出了半数。 惊魂未定的青壮和孩子,发出惊惶大叫,亡命地往远离半泥湖方向逃命。 他们连村子都不敢回,只想逃得越远越好,村里几乎家家供奉,代代相传保佑平安发财的神像,到头来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草丛中、地面上的鲜血迅速干涸消失。 那些倒地惨死的村民,身上肌肤飞快干瘪,不多时,一个个骷髅样的干尸架子晃晃荡荡从地面爬起,眼眶凹陷,身上自己抓破的皮肉凄惨,一脚浅一脚深,往围着张闻风的队列阵势逼近。 “不要留手,它们已经不是活人!不要被它们伤到!” 云秋禾脚下走动,带起阵列绕着闭目调息的张观主转圈子,将七个人的阵法气机连贯起来,不留下空隙,同时借机观察四处。 邪道的偷袭攻击,从东、南、西方的灰烬泥土中几乎同时发起。 数道黑影卷着泥土灰尘,自地下钻出,疯狂扑向齐声呼喝喊“杀”的队列。 七柄剑器此起彼伏,寒光闪烁,对着黑影转圈刺杀。 “砰砰叮当”一阵急遽爆响。 无数的残肢枯骨乱飞。 合七人之力驱使的阵法,威力不俗,特别是为首的云秋禾有化炁境圆满修为,剑法犀利,见缝插针将突袭的数具由各种枯骨、腐肉组成的能吓死普通人的怪物给肢解,击杀着一团团从怪物体内嚎叫扑出的厉鬼恶魂。 也就短短十数息,七人阵列外,遍布一地的狼藉零碎,尸臭熏人。 “脚下不要停!不要怕消耗!” “坚持住,伍院主马上赶到,阵法散开你们谁都保不住性命。” 云秋禾带动阵法不停转圈,口中呼喝不停。 平素她哪会如此啰嗦,这次要照顾阵内的张观主,被动固守,咬牙也要坚持住。 她左手抓出两张火焰符,眼见又冒出几具额头贴着邪符僵尸。 她撒手将符箓砸去,两团火焰翻滚着,在她掐诀控制下连成一片,将想要避让的僵尸卷住烧得“滋滋”响,僵尸在法术火焰中扭动着接连栽倒。 她什么都懂一些,此刻便能什么都用得上。 从北方而来的刚死新鲜普通僵尸,跑得快的已经抵达。 受暗处邪道控制,速度越来越快,张开牙口和双臂飞身扑击。 云秋禾手腕一抖,剑一挥,喝道:“水箭纷飞!” 水行法术是她的擅长,十数支半透明尺长水箭,随着她法术施展,自空中凝聚,呼啸着射向速度提升不少的普通僵尸,将数具打前阵的僵尸给射得头颅打滚,倒地不起。 其他人口中呼喝,士气大震。 “很容易杀的,除了恶心一点,大家坚持住!” 云秋禾随后总结一句,不再浪费法力对付如此低级的普通僵尸。 还开了一句冰冷的玩笑。 大家附和着奉承干笑了几声,专心防守厮杀。 七星裂斗阵施展开,将张闻风守得铁桶一般,众人砍瓜切菜一样借助阵法威力,一一击杀逼近的众多普通僵尸,和偶尔从地底钻出的怪物、贴符僵尸。 他们脚下数丈方圆土地,受阵势力量震慑,邪物不能潜伏靠近。 张闻风没有耽搁太长时间,约半个字,他迫使自己从难得的境界中清醒。 身处险地,他哪敢安心尽情修炼体悟? 却也收获极大,他吞服的药粉在短时间充分吸收消化,让他的修为大涨了一截,要不是时间不够,他可能要晋级到化炁境后期,目前只差一点点没有打破一层无形滞障。 或许是这次超度鬼魂,赚得的功德达到一定程度。 他识海中那卷式样古朴的古册,所有虚无模糊文字尽去,卷首两个篆字:道经。 随着他的探查,展开第一页有一行金色篆书文字清晰显示: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与前世他看过的《道德经》起始第一句,有许多不同。 这不是普通文字,在黑暗中光晕流转,道韵无穷,经文声隐约轻渺,如聆仙音,浑身毛孔都似打开,受用无穷。 他从中“看到”了一种很奇妙的法术运用,名曰“敲钟咒”,稍加体悟,便知是对付鬼魂的本事,只不知具体威力如何,找机会试试便知。 还有以前不能外放的神识,也突破桎梏,能够往身周丈许延伸探查。 而且,他已经完全想起了《道德经》能记住的所有经文。 万事开头难。 他已经开了头,相信没什么事情能够难倒他了。 …… 第99章 唇枪舌剑,手底下再见真章 “小心!” 云秋禾一声呼喝,驱使阵法再快一点。 手下六人修为不一,已经出现力竭之势,她速度一快,有人终于跟不上,云秋禾察觉从南边过火灰烬泥土中,翻滚霍霍,蜿蜒奔来一道粗大黑影。 袭击未至,腥臭和恶风扑来。 她已经顾不得手下,抢在蜿蜒黑影扑击来的瞬间,卡着阵法威能到达顶峰,脚下赶到,一剑如白云翻卷,又若大水涛涛,对着黑影一刺。 “嘭”,巨大的冲击力道狂暴至极,灰尘漩涡般扬起,处于崩裂的阵势再也维持不住。 鳞片肉块飞溅,腥血如雨,打得踉跄四散的众人浑身狼狈。 云秋禾一剑洞穿一头水桶粗的狰狞蛇首,叫道:“保护张大人!” 脚下抢进,再起一剑刺中身死却还本能狠狠甩来的粗大蛇尾,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头蟒蛇已经成妖,被邪道炼化成了嗜杀的怪物。 刚刚她用灵眼术看得清楚,那双蛇瞳,满是毁灭的疯狂之色。 她借助阵法之力硬碰硬,一击必杀,哪还能顾得了阵法散开? 能挡一时算一时,伍院主和傅师兄差不多赶到了。 淫祀邪道手段诡异狠毒,也幸亏是在大白天,快当中午阳气最炽烈时候,天然克制了邪道许多的邪法手段,但是邪道驱使普通僵尸群起攻击,又遣恶心怪物从地下钻出,扰乱他们的视线,消耗他们阵势的威力。 就为了这一下妖蛇偷袭。 “嗤擦”,剑锋挡住蛇尾甩打,云秋禾脚下连退数步化解冲力。 剩余普通僵尸疯狂扑来,与散开的道卒混战成一团。 张闻风正好此时从境界中强行中断醒来,地下钻出几只怪物,分别扑向他和消耗颇大的云秋禾。 他“哐啷”一声拔剑,脚下如灵猫,碎步闪动,剑光在阳光下耀眼如青花绽放。 “唰唰唰”,一片剑光轻灵如烟似雾。 每一击必定洞穿怪物薄弱的眼眶,灭掉那簇深藏的幽火。 对付邪道鬼物,他已经相当有经验了,不浪费一丝的劲力,出剑奇快。 “呀,你醒来了!” 云秋禾即使消耗再大,也不可能让几只低级怪物攻击到。 她闪动着避开,侧转身便看到一袭青袍的张观主,在僵尸、怪物群中挥洒自如,信手刺杀,剑下没有一合之对手。 “多谢护法!” 张闻风笑道,突然似背后长了眼睛,剑锋翻转自肩头往后一刺。 寒光溅射,灭掉飞起来扑向他的一头僵尸,身随剑转,与云秋禾背朝着背,中间稍隔了数尺,互为依靠防护,扬声喝道: “枉你受村民香火供奉祭拜数百年,今日丧心病狂,将香火信民炼成僵尸,你不怕遭天谴雷杀吗?” 他想探一探暗处躲藏家伙的底细。 如此孤注一掷的极端做法,实在不合常理,除非那邪道另有脱身法子? “嘿,他们累世受苦,是本座救他们先辈脱离苦海,使他们能延续香火后裔至今,今日以身回报一二,不是正应了一饮一啄的天理?本座何错之有?怎会遭天谴报应?” 空中的声音显得有些从容不迫,有闲暇侃侃而谈。 就连残余僵尸都缓下攻击,在附近游走。 另外狼狈六人在张闻风和云秋禾的出剑接应下,重新返回两人身边,围成一个圆形阵势,以云秋禾为主导,脚下不停走动转圈,重新形成节奏,连贯气机。 面对如此歪理,云秋禾忍无可忍,冷笑呵斥: “即便他们先辈受你恩惠,数代香火供奉,早就还清,却连死后亡魂都不得入冥府轮回,连枯骨都被你如此利用,敲骨吸髓,你这邪道,心思何其歹毒?还敢巧言令色狡辩,等我找到你跟脚,将你的邪恶行径公之于众,令你遗臭万年,永世不得超生!” 张闻风轻飘飘补一刀:“最好是挖出他的血脉后辈子孙,承担他造孽的遗祸!” 对付这种不能称之为人的家伙,怎么打击都不为过。 声音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动怒,哈哈狂笑传来:“我修神道,求的是今世长生,要甚血脉后人?要甚名声传播?无知小儿,乳臭未干,也敢在本座面前卖弄浅薄?” 张闻风手中剑光轻灵莫测,连出两剑。 丈许外扑向车胜和另外一名汉子的僵尸,眼眶中剑,动作一顿,歪向一旁啪叽摔倒再也起不来。 在云秋禾的带动下,圆形阵势自东往西转圈,朝着东北方向而去,远离遍地恶心残碎僵尸和怪物、枯骨污秽,张闻风跟着节奏走就是,两圈之后便适应了。 对于如此油盐不进的邪道,张闻风笑道:“几百年来,你窝在偏僻乡野,又修出了甚么名堂?还不是丧家之犬一样见不得人?今日既然被我们顺藤摸爪发现,你还能跑得了吗?” 看似是在打嘴仗,其实是在探底。 相互间言语交锋,刺探对方的底细破绽,又疑惑为躲避灵气没落时期的积年邪道,态度太蹊跷奇怪了。 那邪道似乎有某种依仗,能够逃脱一样? 明明知道他们强援将至,仍然气定神闲,不紧不慢与他们周旋。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他们没有察觉的手段在施展。 与云秋禾传音提醒一声,张闻风将还不太熟练的神识放开。 即使背后丈许之内,亦是明察秋毫。 “哼,都怪那两个蠢货,自作主张,自行其是,本座花费时间精力点化四个……关键时刻尽给本座惹来麻烦。” 那声音终于露出一丝恼火,语调拔高不少。 张闻风听得“点化四个”,心生疑窦,有四个古树魍精吗?他见了三个。 就在此时,围拢来的最后十多个僵尸,和地底下钻出的几只怪物、贴符僵尸,突然齐齐往众人疯狂扑击。 它们不知生死,没有痛苦,悍不畏死,张开爪子牙口发起猛攻。 这点在众人的意料之中,倒不会给众人造成困惑。 有两个厉害的化炁境修士执剑守护,怪物僵尸再多尽可斩杀得了,他们打了这么久,已然不怕。 然而攻击发起的同时,空中响起了奇怪的唱腔。 似俚语方言,悲切忧伤,绵绵细长。 “小心……快跑!” 云秋禾小心二字出口,急速转为惊呼。 她纵身前掠,挥剑劈杀挡路的僵尸和怪物,闪过突然从身后刺来的剑刃。 两名道录分院汉子,像发狂了一样,眼中布满暗红,关键时刻从背后发难出手偷袭,脚踢剑刺,面容扭曲涨红,欲滴出血来。 如此变故突生,顿时几声惨叫,有人中剑或被踢倒。 慌乱突围的汉子有的被僵尸扑中,咬了一口,有的仓促之际被爪子抓伤。 张闻风在第一时间用神识“看出”不对,他小碎步闪过刺向他的利刃,让过前方僵尸扑咬,手中碧竹剑快如闪电,几下连刺,空中留下一片剑光,如花雨飘洒。 落木飞花剑招式繁复好看,杀机暗藏。 “哐啷”两声剑器掉地响,两名作乱的汉子肩头、手腕中剑。 数具僵尸滚倒,不是脖颈折断,就是眼眶中幽火熄灭。 张闻风顺便一脚将被僵尸扑咬倒地的车胜踢得腾空飞起,又抓着老吴扔去空地,喝道:“都退远点!谨守心神!” 他在混乱中衣袍被撕去一角,见那两名眼眸变得血红的汉子,张嘴狂扑而来,脸孔变形,神情极度扭曲痛苦。 其它僵尸怪物全部朝他发起攻击,他身形如猫,上蹿下跳,跑出那片区域。 “快跑!快跑!” 云秋禾也转身救出一个,突然尖声大叫。 张闻风毫不犹豫几个纵跃,往远处跑去。 “嘭”,“嘭”,身后传来两声炸响,血肉横飞,碎骨打到他身上,被他用“青木化波术”弹开。 太邪门了。 也非常惊险,差点被两名不知什么时候受邪术控制的汉子,自爆波及。 再沉稳的心境,他也惊出了一背的冷汗。 …… 第100章 钱能通神,勘破邪道目的 惊魂未定的四名汉子聚集到一起,相互间微妙地隔得有七八尺,不敢靠太拢。 刚才算是死里逃生,差点就成了那些碎片中的零碎。 想想都胆寒心悸,执着剑的手些微不稳。 云秋禾和张闻风先后奔掠过来,此地已经远离刚才交战的位置至少两里,离那处看不见被草丛树木遮挡的半泥湖更远了。 脚下是长势不错的青翠麦苗,云秋禾先用灵眼术打量几眼张闻风,勉强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目光扫视四人,见几人脸上、手上的伤处发黑肿了起来,有黑水流出。 “你们的祛毒药粉不管用,我给你们配药。” 左手五指掐诀,往空中一扬,一团水气迅速凝聚成形。 海碗大一团水液颤巍巍漂浮空中。 云秋禾从袖内摸出一只红色瓷瓶,倒出些许粉末,弹进水液中,水液旋转着融化药粉,变作了淡红色均匀地分作四团,飘到四人面前,每团水液又分作两份。 “一份内服怯毒去邪,另一份你们撕下身上干净衣服布条,涂抹伤处,加快伤势恢复。” 云秋禾的控水手法,看得张闻风自叹不如。 这女子法术玩得很是细腻高明,性格大大咧咧,她左侧的外衣撕裂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的粉色锦绸紧身中衣,而不自知。 张闻风有些纠结,要不要提醒她一句。 非礼勿视,他不去窥看,保不齐其他男子能忍得住? 云秋禾倒先提醒他一句:“张观主,你背后道袍破了,你检查下,看看有没有破皮受伤?” 张闻风忙伸手去摸,同时用新开发的神识“看去”,还真是,在斜背着的包裹下方,连中衣都被撕裂一条,露出背上肌肤,对他来说倒不成问题,他不怕人看。 光想着别人的破绽,没留意自身出现问题。 灯下黑啊。 张闻风传音道:“你外衣左侧处,破了一道口子,检查一下可否受伤?” 云秋禾偏头一看,将左臂挪动遮挡破口,不在乎这些细节。 “嘶……” 吞服药液的四人,有三人忍不住发出痛得抽冷气的声音。 这药水看着漂亮,而且用药不多,却相当霸道,就像是烧开的滚水,灌进肚腹一路痛将下去,烧心燎肺,三人脸皮都扭曲了,伤口的黑水加快流下。 唯有吴有得福大命大,竟然没有中招,他皮肉伤都没有。 “忍一忍,你们受邪气入体,这是在驱邪怯毒,不能留下后患。” 云秋禾皱眉提醒, 那个邪道故意磨叽说话,原来是暗中下阴毒手段,她特意用灵眼术检查了好几次其他人,居然没有察觉,这一次吃了一个大亏,损失两名手下汉子。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回去,你们四个,全部能够获得一钱清气散药粉的奖赏,用于奖励你们的拼命和勇气。” 云秋禾见三人痛得冷汗直冒,拳头紧捏,便开口宣布一个好消息。 对她来说,总共才四钱的药粉。 值一颗灵气石而已。 落在四人耳中,不啻于振聋发聩。 吴有得幸福得快冒泡了,抱拳谄笑哈腰行礼:“多谢云大人厚赏,属下肝脑涂地以报之!” 他们加入道录分院,出生入死,不仅仅是为了糊口赚取丰厚银子。 他们想通过功劳积累,能够赚到一两钱清气散。 这是伍院主上任以后,颁布的新规矩,否则,道录分院悠闲惯了没甚危险的道卒老爷们,拿他们当牛当马使用,早就辞职不干了。 到哪里找不到差事干呢? 他们心中毕竟还抱了一丝借助吞服清气散晋级化炁境的期望。 化炁修士,与后天境道卒,地位天差地别。 以前不知道这些隐秘,都是伍院主慢慢透露给他们的常识。 谁又不想扬眉吐气,做人上人一辈子荣光呢?! “多谢……嘶,云大人厚赏!” 另外三人眼眸放光,觉着这趟要命的差事值得了,身体痛苦也不那么难捱。 “行了,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可惜折损了两位兄弟。” 云秋禾摆了摆手,她没有一次性给这些人赏赐四钱清气散的上限,伍院主说过,御下之道,千万别将甜头给过头了,一钱应该是正好。 见张闻风盯着半泥湖方向好大一会了,转身问道:“怎么,你想到甚么办法对付那邪道?” 张闻风内心轻叹口气,传音道:“那个淫祀邪道,我猜测它弄来大量银子,应该是为了炼制百钱胆,它的来历,或许很不简单。” 神道修炼法子,于五百年前,在大安已经禁绝。 大安国各城内设置有城隍庙和土地庙之类,给功臣贤能塑像彪炳青史。 但是已经没有了神像吃香火成神道的可能,这关系到大安朝与灭掉的前朝之间一些隐秘,也为道门所不许,并严格禁止。 所有私底下拜祭的神像,都不为朝廷和道录院允许。 乡野偷偷设立的香火法坛庙宇,便叫淫祀,一经发现,神像打碎,拜祭者将要重判,几百年过去,偶尔还会有牵连甚广的淫祀案子冒出。 但是像眼前这个成了气候的淫祀邪道,只怕目前为止,只此一家。 “百钱胆?” 云秋禾一惊,传音道:“你是说它可能获得了前朝神像金身碎片?” “只怕是了。否则,它为甚明明知道再逗留下去,咱们强援将至,它将会陷入万劫不复,它还偏偏与咱们死斗,拿那些村民血祭,耗着不走,把事情闹得如此大?” “那么,很有可能,它在炼制‘百钱胆’的关键时候,差不多要成了。” 《邪灵魍精山怪异志》中的“神道淫祀篇”中,有对百钱胆的炼制简单提及,需要大量官银、私银和百家铜钱等物品,香火积蓄,以及炼制引子的神像金身碎片。 这是一种取巧的法子,用神像金身碎片,可以省却数百年的香火积累。 拥有百钱胆的淫祀邪道,不论是修为法力,还是境界神通,将有翻天覆地变化。 钱能通神,钱能壮胆! 这个百钱胆便是淫祀神道的长生契机。 能够收集香火,修出自己的神道金身,成为证道之胆。 云秋禾眼眸中露出兴奋,她越想越觉得有这可能,这可是一个超乎想象的大案子,能够亲自参与摧毁一座成气候的淫祀邪神,获取的功德奖励绝对非小。 另外三人也熬过了药液冲刷洗涤邪气的痛苦煎熬,浑身汗水淋漓,像是从水中捞出来的一样,都觉得这番辛苦,相比被自爆的同伴真是太幸运,神色振奋。 吴有得持剑警惕护法,表现得非常积极殷勤,突然叫道:“院主来了!” 一道身影自远处的村庄田间纵跃而来,正是伍乾平赶到。 “院主,这边!” 云秋禾扬手,脸上再也没有损失两个手下的沮丧。 张闻风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看向半泥湖方向,他发现原本残留有些青翠的杂树、杂草,此刻全部变得枯黄,连水份都无几,生机灭绝。 阵阵风吹,黄叶纷纷飞。 那里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果真是歪门邪道,榨取万物生机滋补自身,难怪为道门不容。 就连那两个被自爆的汉子,被云秋禾击杀的粗长妖蛇,一身血肉精华,全部叫邪道给收集去了,只剩下枯骨在阳光下刺眼。 …… 第101章 时代变了,官宝逞威 “你们没事吧?” 伍乾平飞掠过来,他已经看到众人的狼狈,以及损失了两个兄弟的情况,但是几人的神色却令他感觉奇怪,怎么会激动振奋呢? 就连为首的云秋禾都是如此,没有愤慨或失落。 云秋禾苦笑一声:“折损了两名兄弟。” 看到东北方位极远处,有一个熟悉身影纵跃急掠而来,她心中莫名放松。 傅师兄到了,这么大的事情,必须得傅师兄做主。 她还是抓抓贼子,铲除邪道,走自己的历练路比较好。 那些个宗门之间的利益分配,她最烦了,由得傅师兄与伍院主去商谈,关起门来扯皮争论。 伍乾平仔细扫视前方枯草杂树,那里升起一层肉眼不可见的灰色雾气。 他眉头皱起,道:“很厉害啊,是什么路数,可曾打探清楚?” 战斗留下的残肢断躯,枯骨巨坑,灰烬残藉,看得触目惊心。 不是让来挖一颗古杨树吗? 即是两头魍精同时阻拦,也弄不出如此动静,这是碰到了什么邪物,搞出如此大的场面,难怪要发射紧急传讯焰火。 云秋禾传音几句。 伍乾平偏头看了过来,眉头一挑,问道:“当真?” 心下已经信了七八分,看见傅孤静到了近处,便对老吴四人道:“你们四个功劳不小,再往后退出里许,结成阵势,等下老何他们赶来,让他们都等着,没我的吩咐不要往前,更不允许附近村民接近半泥湖。” “是,谨遵院主令!” 老吴心头一喜,与三人抱拳缓缓后退。 傅孤静赶到,他先仔细打量云秋禾,见师妹只是衣服破裂,身上没有血迹受伤,气息正常,再扫一眼那边战斗留下的痕迹,问道:“怎么回事?碰到了扎手家伙?” 以师妹的脾气,加上有张兄弟帮手,不是实在遇到棘手麻烦,不会发讯求助。 云秋禾便将他们前来此地放火烧湖,受村民阻拦,然后发现邪道踪迹,进而通过对方用出的邪术控制村民等手段,推测出是淫祀邪道做祟,再由张观主出手施法,开鬼门,收掉许多被禁锢此地的残魂、阴煞、鬼物等,破掉对方的阴毒阵法禁制。 后面淫祀邪道血祭五六十村民,当他们面将村民祭炼成普通僵尸,围攻他们。 因护持消耗过度调息中的张观主,陷入苦战,等事情全部传音讲述一遍。 最后才讲到张观主的推测分析。 傅孤静思索着嘿嘿直笑,对满脸谦逊模样的张兄弟道:“八九不离十,你的猜测就是真相。所以说啊,兄弟你就是咱们道录分院的福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 对于供奉邪神而导致凄惨身死的村民,他没有半分同情。 朝廷三令五申,禁绝淫祀五百多年。 这些愚民冥顽不灵,自己作死又怪得了谁? 即使没死的那些,将来案子查清之后,也免不了责打枷锁,或判流放之刑。 伍乾平笑道:“张兄弟,你考虑下,转为咱们道录分院正式的执法卫,别挂个客卿名头,否则,我这个院主心里很不踏实,生怕你哪天撂挑子不干了。” 两人都聪明的没有过问收鬼细节。 等以后空闲了,尽可以让云师妹详细讲讲过程。 他们都知道张兄弟有一手厉害的收鬼本事,上次在西河山,就将满山的鬼物给收拾掉。 两家宗门的高手,后来亲自到西河山查看之后,特意在道录分院停留了一下,给予张观主极高评价,“本事了得,术业有专精”,让他们一定要搞好关系。 也才有了两家宗门主动“出售”灵植,对小小仙灵观的拉拢之举。 张闻风客气反击:“两位老兄,别挤兑兄弟我了,咱们先办正事要紧,别让那位邪道高人久等,咱们自家事怎么都样好说,回头怎么聊都行。” “哈哈,可是你自己说的,行,咱们回头聊。” 傅孤静见张兄弟松口,打了个哈哈,又看向伍乾平:“需要跑回去一趟取法器吗?” 伍乾平从怀里摸出一张锦布,笑道:“不用,东西我随身带着。” 展开来,是一幅希岭县堪舆图,河流山川村庄道观等,标示得清清楚楚。 张闻风随即又察觉这幅图,似乎有些不一样,下方盖有三方印章,阳光下,光彩流动刺目,再看时候,印章已经隐藏不见。 这是一件高人炼制的社稷堪舆官宝! 伍乾平用法术将锦布堪舆图平摊在空中,他找到半泥湖位置,掐指算了算。 右手摸出一枚玉章,也不见用印泥,直接往上方盖落。 张闻风心头陡然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似乎有什么无形重物,往身上压下,也就瞬间,他腰间的客卿令牌光彩微闪烁,浑身顿时一松。 隐约间,听得一声“砰”响,似在心间回荡。 脚下田埂地皮,感觉微微震动。 伍乾平手指捏着的玉章,印面落在半泥湖位置,还重重摁了摁,再往上一揭,有一个古朴的“山”字符文,莹莹如紫气光彩,渗透进入锦布堪舆图。 半泥湖方向传来一声沉闷怒骂:“……找死!敢阴我!” 泥水混合草屑,在湖中冲起水柱有数丈高,随着那声音轰然坠落。 无数的鬼哭狼嚎声自地底传出,是先前没来得及跑掉的鬼物,被印章一盖震散不少,有好些直接被官宝之力灭掉。 无数的野鸡、野兔、老鼠等野物,仓皇外逃。 见识了官宝巨大而无形威力,张闻风内心深深震撼,这才仅仅是一个县域分院主施展县城官宝。 上面还有郡城院主,州城院正,都城院监呢? 书上得来终觉浅,前人经验靠不住,他必须得改变一些道修自身的固有观念。 弄个道录院的官当当,似乎很有前途! 而且,他自身打造的条件还不错,给院主他们留下了好印象,那么先从正式执法卫开始吧,得适应变化,了解新的修炼势态了。 伍乾平与傅孤静相视一笑。 那蠢物窝在此地收集香火,见识有限,估计还活在灵气末法时代,根本不知道录院对山根水运的掌管,以及香火之力的运用,达到了什么程度。 时代变了,敢如此大刺刺等着他这个院主亲临。 分明是欠收拾。 这枚分院主“山”字镇邪祟玉章,专治辖域内不服管教的鬼魅邪祟山怪。 像这种经营地盘的淫祀邪道,一盖一个准。 上次西河山闹鬼,伍院主不知那是一座鬼山,要不然直接用镇邪祟章镇压。 当然施展官宝亦有弊端,不可随意轻易用,更不能滥用。 否则反噬之力如海河倒灌,修为一朝尽毁,长生路断绝。 收了锦布堪舆图和玉章,伍乾平看了看日头,与傅孤静商议之后,分别各写了便笺折成条,打上蜡封,招手叫来两人,让他们速速跑回城内去放信鸽,报讯给各自的宗门,以及郡城的道录分院。 兹事重大,须得知会宗门长辈和郡城道录分院高手,前来主持一些事务。 伍乾平拔剑在手,意气风发:“走,随我前去看看!” 傅孤静和云秋禾紧随左右。 他们相互间有过演练配合,看手势便明白用什么阵势。 淫祀邪道虽然被镇住,禁锢了很大一部分实力,但还需要亲自去探查一番放心,若是邪物实力不济,那么斩杀了事。 若对方势大,那么便耗着等郡城援助前来,以稳妥为主。 “张兄弟,你跟我后面,负责帮我们警戒殿后。” 听得傅孤静传音,见识了伍院主施展官宝威力,张闻风隔了约三丈距离跟随,他这次是以学习心态参与。 三位的经验和法术远远超过他,照顾让他殿后,正好可以观摩。 …… 第102章 当面挑拨,事出反常(感谢“飞熊侠”大佬舵主加持) “好浓郁的血煞死气,这个淫祀邪道盘踞此地,少说也有四五百年了。” 伍乾平拄剑站定在湖边,扫视冒着泥浆水花的半干涸湖面,和东南边一处长满茅草的湖洲,他盯着高出地面数丈的湖洲片刻,心头觉得不安,分派道: “老傅,你和云师妹一起,将这一带全部烧掉,放火破煞,散去死气。” 待两人抱拳领命走了,伍乾平指了指洲子边的一片杨树林子,对张闻风道:“咱们去那里瞧瞧,邪道已经不足为患。”口中故意说得很轻描淡写。 杨树林看着光秃秃的枝干嶙峋,在他们眼中,却是生机盎然。 空中传来嘿嘿怪笑。 “小子,好大的口气,真以为吃定本座了?” 随着话音,湖面喷起数道三五丈高的泥浆水柱,其中一道往两人方向倾倒砸来。 伍乾平几个纵跃,闪开去一边,张闻风握剑在手紧紧跟随,施展青木化波术,不让泥水溅到衣袍上,他在水柱轰然落地时候,嗅到了一丝吹来的泥腥味,忙用神识往身周探查。 伍乾平突然一剑,斜刺在张闻风左侧五尺外。 “砰”,一团拳头大透明气泡破灭。 跟着剑身有火光冒起,以极快速度将那一片烧过,一缕暗黄色被席卷其中,扭曲着化为乌有。 “小小香火邪术,也敢丢人现眼!” 伍乾平左手连挥,一团一团法术火焰往失去生机的枯草枯树烧去,对张闻风道:“那个叫李桃的魍精,先前和我说,半泥湖藏着一个不成气候的淫祀邪物,整天控制它,虐待它,它早就想要弃暗投明……” “胡说八道,它怎么知道本座……呃,你诈本座?” 空中的声音反应过来,随即冷笑:“那又怎样?那头桃树魍精是本座点化,它根本不知我的存在,更不知我的跟脚,小子,你困不住我的,等你叫来高手,本座早就走了。” 伍乾平仍然没有理会,道:“这片杨树林子乌烟瘴气,看着碍事。” 他算是确认了桃树魍精是真正的怕死,而不是有意要隐瞒如此重要信息,否则,回去之后,用火焰、皮鞭等暴力物品,与那截桃木好生的聊聊诚信问题。 数里大小的半泥湖,火头四起,烧得烟雾熏天。 他似乎一点都不担心被“山”字印镇住的淫祀邪道,大白天的能逃出生天。 “都砍了吧。” 伍乾平挥剑砍树,有元炁加持,一剑一颗小桶粗的杨树。 张闻风也不多嘴问废话,照着做就是。 他屏住呼吸,用功法中的内息法子隔绝烟雾对自身的影响,一剑砍在一颗不知多少年的粗杨树根部,再用左手灌注元炁一推,杨树轰然倒下。 两人所到之处,树木清空,火焰在后面升腾燃烧。 大火焚烧着腐叶、枯骨、和刚刚还生机旺盛的杨木大树,扫荡着空中看不见的煞气、死气。 中间处有一片二三十丈方圆的空地,长着一颗盘根错节比两口水缸还粗的古树。 无数鸟兽人类骸骨,隐藏在厚厚的腐叶当中。 瘴气如烟雾,活物般流淌古树下。 古杨树摇晃着千万枝条,呼啸着,抽打空气发出噼啪声响,试图驱逐两个入侵的人类。 “给你一次投降归顺的机会,你考虑清楚,是跟着淫祀邪道一条死路走到头,还是留得命在,以图大道契机?” 伍乾平面对抽打在前方数丈外的枝条,缓缓说道。 那些枝条“唰”一下全部收了回去,连瘴气都收敛了,显然是对这个人类的手段和身上气息,极为畏惧。 “小子,你不用挑拨离间,它们是受本座点化,不可能背叛本座,你不必枉费心机了,有什么手段,尽管拿出来吧。” 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泥湖中又喷起几股泥浆水柱。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有灵智的生命?” 伍乾平随口回了一句,放过中间的古杨树,与张闻风往边上砍伐。 这片地方必须彻底清理,一草一木都得烧毁掉,今后才不会留下隐患。 待得把树木砍伐完,伍乾平没有踏足湖洲,朝着湖洲上茅草高过人的地方挥手施法放去几团火焰,看着那处烧得火光冲天,转身往北方走,道: “一时半会的烧不干净,走吧。” 自始至终,除了湖面不时有泥浆水柱喷起。 不知藏身何处的淫祀邪道,没有用邪法攻击,烧着蔓延的大火都没去扑灭。 张闻风谨慎着小心后退,护身法术时刻开启,他目前的法力,没有受到攻击情况下,已经能够维持化波术消耗一段时间,还能随时调息,略微补充法力。 邪物的法术太难防备,他必须时刻提防。 四人返回北方麦田,伍乾平招手叫来里许外等着的道录分院众多汉子,跟随傅孤静去东门山执行任务的六人,以及城内伍院主通知前来的六人,全部汇聚在了一起。 刚才,老吴等人将邻村见到此地起浓烟赶来瞧热闹的村民,全部驱逐回去。 伍乾平用群体传音术布置一番,让众人找田埂就地调息。 刚才通过近距离观察感受,发现镇压着的邪物已经成了气候,他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准备还是要做的。 傅孤静坐下来,拍了拍边上的泥地,道:“张兄弟,坐着歇一会,等下再去寻那个邪物的晦气。”待张闻风坐下,他好奇地偏头打量几眼张闻风背后鼓鼓的包裹,玩笑道:“藏了什么好宝贝?” 张闻风笑道:“一件收鬼法器,见不得光。” 他含糊其词,一语双关,没有说是从古柳魍精手中抢来,即使被戳穿也不算他说假话。 傅孤静在城里时候,就察觉到包裹有一丝阴寒鬼气,道:“术业有专精,张兄弟你收鬼的本事,我是自愧不如。” 又打量几眼张闻风,传音提醒:“听说养鬼消耗阳气,有损阴德,张兄弟可得注意着点。”他倒是没有看出张观主身体有亏虚的迹象。 “放心,我超度鬼魂,诛杀恶鬼,是为顺应天道积赚功德修行,不会做出自损道基的蠢事。你没见我这些日子,修炼速度很快吗?” 张闻风传音几句。 他往另外一个方向解释,亦能自圆其说。 “难怪难怪,还说你有甚么法子,能够如此快的修炼速度呢,不到一个月时间,都快要晋级到化炁后期了,而且修为稳固,不显虚浮,哎,兄弟你这法子羡慕不来啊。” 傅孤静恍然,这正是他不明白的地方。 原来张兄弟走的是积赚功德提升修为路子,据说有些宗门有此等秘法,但是也得运气好,能够找到一窝一窝的鬼物超度,还不被鬼物反噬撕了。 凡事有利有弊,他也就口头羡慕一下。 伍乾平也坐了过来,留下云秋禾在走动警戒,那姑娘他们一向当男子招呼使用。 而且好用,任劳任怨的,除了有时候做事有些粗心。 “张兄弟,你可有甚么法子,能够帮忙镇压淫祀邪道吗?” 听得伍院主的郑重传音问话,张闻风诧异半响,伍院主你们太看得起人了,传音回道:“院主你别开我玩笑,我连淫祀邪道有什么本事都不了解。” 真当我什么都会啊,他能够推测认出这邪物来历,是凑巧翻看了这方面的典籍。 还以为你们有什么好法子能够深入虎穴,斩杀邪道呢,一个个胸有成竹的。 见两人面上显出一丝愁色,便传音问道:“怎么?很麻烦吗?” 他还不会群体传音,只能一一单传。 “暂时还能镇得住。就担心时间久了,午时未时过后,那邪物挣脱了逃走,宗门高手接到飞鸽传讯需要时间,赶来也需要时间,即使是郡城道录分院的高手就近赶来此地,前后也要一个多时辰。” 伍乾平传音解释,他把张闻风当自己人,不再装意气风发。 时间拖得久,淫祀邪道逃脱的可能性越大,那家伙表现得实在太过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能不担心吗? 先前去探查,肆意放火烧湖,挑拨杨树魍精与邪道之间的关系,看似信手拈来,实则在装轻松给巢穴中镇压的邪物看,顺便探一探对方的底细。 …… 第103章 加持,担当 三人陷入沉默,气氛有些凝重。 傅孤静突然面露狠色,传音道:“依我之见,地根打坏便打坏了,以后请宗门高手前来修复,也省得叫邪物逃掉划算。老伍,别太顾忌,当断得断,那邪物应该是在等正午过去,还有一个时辰,你再好好斟酌盘算一番。” 伍乾平苦笑着,很没形象往后仰躺在泥地上,用手遮住阳光。 对于老傅站着说话不腰痛的举动,嗤之以鼻,他能不顾忌吗? 打坏了地根,即使修复好了,也要折损他的气运。 他更担心万一将地根打坏,那邪物又逃脱,鸡飞蛋打的局面,肯定会招到赶来的宗门高手责怪,他到时该如何收尾?怎么向郡城方面交代? 初心再好,结果是坏的,一切努力都是白费,解释有用吗? 他得好生权衡利弊,头痛啊。 当个敢拿主意的老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才刚躺下不久,伍乾平一跃而起身,面色有些凝重,左手摸出玉章不停掐算。 坐着的傅孤静和张闻风见有状况,跟着站起身,看向两三里外烟雾火焰四起的半泥湖方向,他们没有察觉什么动静。 “邪物在破除‘山’字封印,第一重山符要被它破掉了……好快的速度。” 伍乾平眉梢上斜,传音两人道,那邪物行事每每都出人意料。 竟然选择午时初刻破除封印镇压,此时为一天阳气正烈之时,于官宝封印最为有利,对邪物最不利的时机,竟然连一个时辰都不愿多等。 他心底隐约觉得,那邪物可能是故意挑选这个时辰。 扫视一眼飞快起身列做两队的十四位道卒汉子,半泥湖边的火焰还烧得旺,烟熏火燎……伍乾平心头陡然一惊,那邪物只怕是在等着这些人进去? 后天境道卒组成初浅法阵,可以在烟火环境下坚持一阵。 烟雾遮蔽,将日头光照减弱不少,听云秋禾先前讲述,邪物就曾利用过烟雾做法,遮蔽日头,升起了邪阵,虽然后来被张兄弟施法破去,但是不得不防。 每多让邪物进补一份血食,对他们都将是大不利。 后天武者的精血肉身,正是邪物大补之物。 “齐队长,何队长,你们暂且不动,等我发出信号,再组法阵冲杀进去!” “遵命!” 两名队长抱拳应令,各自约束手下做好准备。 伍乾平拔剑出鞘,面容肃如铁,喝道:“执法卫,随我前去诛邪!” 傅孤静和云秋禾拔剑紧随左右。 此次与上次去湖边探查放火的气势,截然不同。 三人组成“掠火三才法阵”,纵跃如飞,杀气腾腾,张闻风仍然殿后跟随,他相信伍院主不会是轻易去送死。 刚才听老傅与他单独传音,分析了诛杀邪物的两种法子。 都必须得动用“山”字镇邪祟玉章官宝,即使不惜损坏此地的地根,也要将邪物给就地诛杀,否则,等邪物冲破封印逃脱,将遗祸无穷。 怎么分析,都没提及邪物破封印出来,将会对他们不利的意思。 应该是伍院主另有手段,能够护持众人的周全? 四人自烟雾火焰空隙穿过,很快便来到砍伐一空的湖东边杨树林子,中间那颗古杨树,枝条千垂万拂,耷拉着显得极没精神。 伍乾平站定在二十丈外,剑锋一指:“你降也不降?” “小子,你还不死心,还在打痴心妄想的主意,别做梦了,有种便来找本座,咱们聊一聊。” 那个声音一如先前,冷嘲热讽,丝毫看不出正在破除封印。 “既然找死,便成全你,记住,是邪物害杀的你,冤有头债有主,找它去!” 伍乾平没有理会邪物挑衅,拢在袖内的左手掌心,握着那枚官宝玉章,有淡紫光华自印面流到他手心,临到厮杀前,他还不忘挑拨两句,随即一剑毫无征兆朝着二十丈外的古杨树挥去。 阵法连接三人气机,毋须言说,另外两人同时挥剑。 三道剑光似乎契合这方天地大道,暗含玄妙,淡紫光芒只一闪,三剑合而为一。 剑光破空闪耀,厉啸声尖锐。 下瞬间,不知活了多少年的古杨树,黝黑的树根部中了一剑。 轰然巨响声中,碎片与暗绿树汁飞溅,黑气急遽从树皮坑洼间喷涌而出,试图与砍在树根摧枯拉朽的剑光抗衡。 火焰腾的一下冒起,自根部升起,将大树给整个烧着了。 黑气与赤红火焰、炽烈剑光交织碰撞,发出剧烈的“嗤擦”声响,雾气升腾翻滚。 无数呼啸着抽打向三人的枝条着火了,烧得在空中扭曲缩回去,气味腥臭难闻,火焰中传出嘈杂“吱吱”惨叫鬼嚎声。 那些被收纳在古杨树中的不知多少鬼物、煞魂,在大火中化为乌有。 黑气急遽消耗,火势越发炽烈凶猛。 “走,上河洲,毁掉邪物本像。” 伍乾平不再管古杨树魍精本体的死活,往边上绕去。 他借助官宝和阵势劈出的一剑,已经宣判了古杨树的死刑,这叫“明正典刑”,他代表的是这方小天地,从地根剔除并断绝古树的生机。 杨树魍精即便能活下去,也成了无根浮萍,元气大伤。 地下钻出一条条手臂粗的如蛇黝黑树根,不时暴起偷袭四人。 古杨树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试探阻挡四人的脚步。 或缠或打或甩,被四人信手挥剑瓦解斩断。 河洲上干枯的芦苇烧去大半,烟火还在继续,一路往湖面烧去,已经过火烧成白地的湖洲地面,露出一个黑黝黝斜向下方洞口,阳光下,冒着寒气。 伍乾平踏着灰烬,在洞窟口绕着走动,握着玉章掐算,借助官宝测算此行的凶吉。 然而无论他怎么算、换着人算都是凶吉参半的局面。 是生是死,他没有丝毫把握。 内心谓叹一声,既然无法避免,必须面对邪物,那就勇往直前。 伍乾平面容没有半分变化,用神识往洞窟下方探查半响,探不到底。 他回头一扬左手握着的玉章,喝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请将所有的私心杂念,这一刻且都放下,咱们杀进去,待活着命再出来!” 此番话说得斩钉截铁,置生死于度外。 以往不管是为了宗门,还是为了自身的大道前程,那些自觉不知觉的世故和小算盘,在这一刻,他全部放下了。 在其位,谋其政,他也是条有担当、敢决断的汉子。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若一去不回,便一去不回! 在这一刻,他自我感觉道心从未有过的坚定。 三道淡紫光华从玉章的印面一闪,分别投入傅、云、张三人腰间悬挂的令牌上。 他给三人加持了官宝紫气,半个时辰内诸邪不侵,另有诸多护身妙用。 “杀!” 伍乾平挥剑前冲,一头莽了进去。 傅孤静和云秋禾护持左右,毫不犹豫跟着冲杀,三人气势高炽如虹。 张闻风心头很是有些打鼓,他没有在三人组成的阵法之内啊,他目前只是“客卿执法卫”,还没时间融入他们的小团队。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必须跟着冲进未知危险的洞窟,不能退缩。 他唯有心中默念经文,求道祖保佑。 福生无量天尊! …… 第104章 香火愿力局中局 盘旋往下,除了前面数丈是泥土,下方竟然是岩石台阶,擦拭打扫得几乎纤尘不染,就连历时久远的锉凿痕迹都还清晰可见。 原本以为此地阴寒潮湿诡异,却一点都不存在。 空气如新,荡漾着微微如檀香的气味。 冲在前面的伍乾平不觉放缓了脚步,这是个什么诡叼的情况? 怎么与他想象中的画风完全不符合,也与血祭村民活炼僵尸的残暴手段,驱使枯骨怪物、鬼物阻挡争斗得死去活来的残酷邪恶,挨不上边呢。 “小心!谨守神台清明!” 伍乾平传音提醒后面的同伴,他有官宝护身,不虞遭受邪物用香火邪术暗算。 张闻风见傅、云二人身上有光华闪烁,他默不作声将“青木化波术”加持到最大,灵光一闪,内视识海中那卷虚无古册上金光流转的八个篆体汉字。 玄妙经文念诵声响起,隐约在识海回荡,若潮起潮落,瞬即又消失不可闻,他的心一下子静下来。 没有法器守护,他想到了这种法子代替。 跟着前方的谨慎脚步,踏足地下十余丈深处,抵达淫祀邪道的老巢所在。 这是一座装饰古朴兽纹,不同于现今风格的地下神庙建筑。 丈许长的岩石门楣牌匾,呈棕黑色,上面雕刻着几个明黄色古怪的字符。 庙宇里面空间不大,从外面看去,几乎一目了然。 正中的神台上方,端坐着一尊打碎之后又拼凑修复起来的石像,好些地方残缺,应该是没能找全所有碎块,特别是左眼残缺,留下一个黑乎乎龟裂状洞口,使得整个威严石像看着有几分狰狞吓人。 在庙宇两边,分别立着两口纹饰复杂黄铜大缸,石壁上点着黄铜长明灯。 尤为醒目的是地面重重叠叠摆放的铜钱、银锭,光照下亮晃晃的耀眼。 在神台石像正前方,盘腿坐着一个穿暗黄宽袍扎着古怪发髻式样的男子,背对着众人,面朝向一座人高的暗铜色炼鼎。 清雅的香火气味,便是从暗铜色炼鼎的鼎盖空隙袅袅飘出。 对于四人的到来,那人置之不理,大刺刺就那样坐着,只有一句“来了”,充满回荡音的招呼声,仿佛久未见到的老熟人相逢。 竟然没有见面就动手,处处透着古怪。 “金泥山神庙。” 云秋禾这个什么都喜欢学一点的女子,半蒙半猜认出牌匾上的怪字,传音三人道:“这是五百多年前,被咱们大安朝灭掉的南方一个叫‘番朝’的官方文字,这座地下神庙,应该是番朝余孽偷偷摸摸建造。” 灭掉番朝之后,道家曾经进行过一场大规模的破山伐庙,清剿境内各类不属于道家的庙宇神道,确立道家地位。 伍乾平心中有数了,陡然冲着那背对着众人的男子喝道:“番朝余孽,还不束手就擒!” 这话是代表他知道了对方底细跟脚,吸引对方注意的幌子。 伍乾平毫不客气一剑对着那男子后背劈去,他探查看出,那男子体内有磅礴法力,此时正受到极大压制。 镇压庙宇“山”字封印的第二重山符,正以极快速度在消磨。 他哪敢耽搁太多时间,即使揣摩不透对方的用意,即然已经找到邪道老巢,当面了,还客气做甚,当然是先下手为强! 对方故作高深也罢,另有目的也罢,反正是不可能善了。 与其让邪物破封而出再面对,还不如趁着对方被镇压时候大打出手。 傅孤静和云秋禾自是跟着出剑。 未踏入这座地下庙宇门槛内,三道剑光化作恢宏一剑,破空斩向七八丈外背对着他们动弹不得的男子,和暗铜炼鼎,以及神台上的修补神像。 全力施展的一剑,令这方小天地空气为之一凝。 官宝压胜,以阵法连贯气机,使得三人联手一剑,远远超出了元炁境能达到的实力,威力非同小可。 “雕虫小技,也敢拿来丢人现眼!” 那声音带着一丝蔑视和不屑,有暗黄光芒从石像剩下的右眼中射出,若一条没有实质的绳索晃动,化作大大小小层出不穷的圈影,迎向从门外凌空攻击的霸道一剑。 见对方手段奇特,伍乾平一剑下劈到底,喝道:“斩!” 他保留着的两分力道,喷涌而出。 张闻风心中默念《道德经》第一篇,明明心惊肉跳得很,心绪却平静无波。 他落在最后面,没有出手攻击,他也没有手段能够攻击到庙内的男子和石像,便选择替三人护法。 这处地下山神庙处处透着反常古怪,邪异得很。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钻进来,对没有把握的东西,他一向是敬而远之。 眼睁睁看着剑光与邪物驱使的暗黄光芒,在那人背后上空碰撞,“嗤嗤”几声,那些暗黄光芒竟然是徒有其表,不堪一击。 剑光毫不费力斩破层层绳索光影。 庙内光明大放,照得如同外面白昼,所有物件清晰可见。 “嘭……砰……咔嚓”,剑光当先斩中高高在上高居神台的修补石像。 一劈两开,丑陋狰狞石像往两边垮塌,接着剑光劈中人高的暗铜炼鼎,发出一连串的摩擦刺耳响声,其中还伴随有凄厉的尖叫,炼鼎内似乎藏得有什么东西,淹没在刺耳声中,剑光最后劈在那个仍然安坐不动的背影上。 没有保留的一击,将那人斩得粉身碎骨。 “轰”,残余剑光落到平整岩石地面,劈出一道深痕,巨力激荡。 所有摆布整齐,像是布置某种阵法的银锭、铜钱,和震裂的碎石抛飞空中。 有些抛射嵌进顶上和两边石壁,密集如雨点一般,打得激烈作响,再往下方落去。 小小的山神庙差点被掀翻。 四口黄铜水缸滚倒地面,银锭、铜钱、碎石乱溅砸落,发出“哐当当”声响。 水一样的暗黄雾气,自倒地滚动的铜缸中倾倒而出,雾气散开,将灰尘嚣起的山神庙遮掩得云雾缭绕,如同仙境迷迷蒙蒙。 “这是……” 伍乾平一剑落下,看着眼前如此结果,他错愕不已。 山神石像彻底打碎了,那座炼鼎劈作了两半,那个人更是死得不能再死。 他怎么觉得如此荒谬呢? 邪物脑子不像有病的样子,不可能如此找死,山字封印没有解除,让他稍感放心。 “很不对劲,咱们好像被那邪物利用了?” 傅孤静嘀咕一句。 山神庙内的暗黄雾气越发浓郁,盘旋着却不溢出门口半分,几乎完全遮住里面的情形,显得分外诡异。 云秋禾盯着黏稠似水的黄雾,她突然道:“这些是香火,不同于现今的香火愿力,应该是番朝残留下来的香火……咱们,好像帮它解开了某种禁制。” 三人恍然醒悟,接着内心震撼。 如此多的快实质化的香火之力,前后得多少年的积累? 绝对不会是半泥村这么点人几百年能够完成。 “哈哈,多谢几位鼎力相助,帮本座打破这具躯壳束缚,舒服啊。” 那个声音充满欢愉响起,黄雾在加快盘旋,显然那邪物是在吸收香火愿力,没有丁点隐瞒的意思了。 伍乾平握着玉章的手心汗水涔涔。 从头至尾,他们几个被这座神庙的邪物玩弄于鼓掌之间。 那家伙布局深远,草蛇灰线,绵延千里,非他们所能及。 什么点化古树魍精,盗窃私银、官银,血祭村民阻挡他们探查此地,只怕都是一步步的算计,引他们前来打破封印禁锢的局中局? …… 第105章 八卦光照以奇破邪 彼之砒霜,吾之甘饴。 那黄雾给四人的感觉非常危险,即使有防护,也不敢就这样硬闯进去。 伍乾平冷哼一声:“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他挥剑对着庙宇内里,狠狠一劈,傅、云二人自是跟着配合,三剑合一再次斩进山神庙。 这一次剑光没入黄雾,没有造成多大动静,如牛泥入海。 过了片刻,才听得一声沉闷响动,仿佛自极远隐约传来,剑光不知劈去了何处? “谁有法子,尽管提出来商议。” 伍乾平传音问大家,庙内的邪物有手段,能够转移他们的攻击,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古怪而棘手情形,心头的无力感越发的沉重。 连拼命都不知该如何拼了。 稍有那么一丝悔意,要是不冲进来,任由邪物假模假样的破除山字封印,就不会中邪物的算计,当然这个想法一闪过去,谁又能真正做到未卜先知呢? 现在是骑虎难下,待邪物吸收了香火愿力,鬼知道将变得怎生厉害? 到时候他们几个肯定挡不住邪物,只怕连保住性命都难了,邪物想要离开,轻轻松松,他们死得真冤,还可能落不到一个好名声。 “用官宝打坏此地的地根,塌陷神庙,拖住它!” 傅孤静显然也考虑到了目前的处境,很果断传音,再次提出他的建议。 已经是这样,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倘若能留下邪物,就赚了。 云秋禾传音道:“想法子打破这片十多丈深的岩石,从上方打通一个大口子通到山神庙内,异种香火愿力,不属于这方天地,让它暴露在日头照射下,让天地之力和日光消融驱散它,也就破掉了邪道的算计。” 伍乾平面有苦色,传音道:“十多丈深的岩石,凭咱们几个,不可能在短时间打穿,再则这座古怪的山神庙有防护禁制。” 张闻风听得能够用日光消融对付让他们束手无策的黏稠香火愿力,思索一下,传音道:“刚才一路下来,共有三处转折,我建议云道友布置水镜术,将外面的日光反射几次,引进洞窟照射进山神庙试试。” 他出不了力,只能提供一些在三人看来天马行空的新奇想法。 成与不成他不知道,中途那邪物若是出手破坏,他也不去多加考虑。 他已经听明白处境相当危险,那么,所有能够拖延邪物吸收香火愿力时间的法子,都在他的考虑之例。 “哦,如何将天光日头引进来?快说来听听。” 伍乾平大感兴趣,急迫传音问道,他将张观主的意思,又用群体传音术,复述一遍给傅、云两人听。 “小时候,用家里的铜镜对着日光,将光线反射到小伙伴眼睛上,闹着玩耍,不知你们可曾玩过?铜镜能够反射阳光,水镜弄得平滑,一样可以照出人影,反射阳光,只要角度偏转,多调整试几次,便能将日光一次一次转射下去,而不需要打破岩石,让太阳光照进山神庙内。” 张闻风拿出纸笔,用黛石简单画出天空的太阳方位,和下方的通道转折。 在哪处位置设置什么角度的法术水镜,用斜线代表光线,一层一层转折递进,用图画的形式,简单明了,解释得清清楚楚。 “此法可行!” 伍乾平眼眸中闪烁兴奋,一锤定音。 云秋禾也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眼中异彩纷呈,传音道:“还可以这样使用水镜术,真是奇思妙想!走,咱们速去外面。” 她收了图画,迫不及待想要试试。 张闻风率先往上方纵跃,传音说出他的担忧:“那邪物或会干扰我们施法?” 伍乾平扬了扬手中的玉章,传音道:“不必担心,目前它看不出咱们在弄什么,等得云师妹的水镜成了,照射进入庙门,我视情况用官宝破坏此地的地根,让它顾此失彼。 邪物虽然失去束缚躯壳,多了一份自由,但是相应的,它目前少了许多延伸到外界的手段,咱们可以用光照的法子,拖延干扰它吸收愿力香火的时间。” 张闻风恍然懂了,有得必有失,在地下山神庙内,他们不敢进去。 那处充斥香火愿力,等于是邪物在大天地中营造出的一方小天地,但是也禁锢了邪物对外界的窥探。 说话间,四人已经返回地面。 秋日高照,正是一天中阳气最炽烈充足时候。 四处的火头熄灭了多处,枯草差不多烧完了,烟雾被广阔地带的秋风吹散不少。 那颗着火的古杨树烧得噼里啪啦,烈焰熊熊,杨树魍精始终没有现身。 云秋禾在尝试着将施法弄出的水镜,弄得平整光滑,调整角度尝试,片刻间,便将天空自南方斜照的阳光,反射进黑黝黝的地道石壁处。 她干劲十足,跳进洞窟忙碌。 伍乾平也没闲着,他用火行法术,在水镜的对面弄出一面流光溢彩的火镜,几经尝试,还真让他将太阳光反射进洞窟石壁的对面,颜色绯红,吓了下方忙碌的云秋禾一跳。 傅孤静持剑跟着云秋禾,替师妹护法。 张闻风心头一动,大受启发,便传音将云秋禾叫了上来,将他刚才想到的法子传音一说。 云秋禾连声道“好”,她熟门熟路在水镜边上,多布置了数面角度不同的丈许大小水镜,反射的日光将洞窟照得明晃晃的。 伍乾平依葫芦画瓢,在水镜对面如此布置火镜,照出来的光照,颜色艳丽。 上方弄出如此动静,地下的山神庙内邪物沉寂无声。 也就证实了伍乾平的话语没错,邪物已经失去了探查外界的手段,现在是双方在抢时间。 “等等,还可以在水镜术中间,增添一个八卦图形!” 傅孤静旁观者清,看了一阵,提出自己的想法。 “好!” “可行!” 云秋禾和伍乾平同时赞同。 他们的基础法术娴熟,控法手段高明,很快便调整出相应的八卦水镜和八卦火镜。 约一个字时间,云秋禾和院主忙碌着,将日光转折引导去了二十丈下的地底,在一道绯红一道白色的八卦图形日光照射进大门内的时候,黄雾里面传出邪物的惊怒。 “你们……怎么可能打破这么厚的岩石?” 伍乾平哈哈一笑,道:“有什么不可能,这片天地,早就不是当年的番朝,我劝你自封修为束手就擒为好,免得等会烟消云散,连轮回之机都没有了。” 他心情无比快意,总算出了一口被算计的怨气。 那邪物也有算不到的时候? 他们不用打破厚厚岩石,一样能够用法术借来阳光。 挥手间,又布置出一面平整光滑的火镜,从不同角度将第二道绯红阳光,引导照射进门内黄雾上,云秋禾也将第二道巨大的日光引下来,照射进入门内。 盘旋的黄雾顿时发出细微的“嗤嗤”声。 这方天地的至阳之物,正是此类异物的克星,待六道有八卦图形日光照射进去。 黄雾迅速消融薄弱,往里面和两边溃散。 庙宇内悬浮在空中的银锭和铜钱雨点般往地面砸落,“叮叮当当”响声一片。 “它在趁机炼制‘百钱胆’,哈哈,被咱们用八卦光照破掉,它再也不可能炼成百钱胆。” 傅孤静抓着剑柄,幸灾乐祸笑道。 还真是亏得张兄弟想出如此法子,破掉山神庙内邪物的局。 谁能想到,小时候用铜镜对照日光反射着玩耍的小游戏,能够起这般大作用,可以说是救了他们几个的性命。 吾之甘饴,彼之砒霜,这句话反过来说同样没错。 庙内邪物被如此出其不意的攻击,打得有些懵,气急败坏道:“真当本座不能收拾你们几只蝼蚁?哼,你们是找死!” 张闻风用灵眼术扫视,看到明晃晃的黄雾中,有隐约黑影往边上潜去,传音急叫道:“转换镜面角度,往两边扫一扫。”伸手指去。 两道黑影自黄雾边缘刚刚露头,迎接它们的是四道炽烈日光照射。 无所遁形,纤毫毕现。 “啊……” 第106章 各逞手段,谁下冥府去 一矮小一痩高两道黑影,吸收了异种香火愿力,没来得及转化,哪还能经受八卦阳光照射? 云秋禾与伍院主操控着各自的八卦水镜和火镜,几经熟悉,已经游刃有余地变换镜面角度,还能通过手诀控制上方的法术镜面,进行细微角度调整。 将两个冒头的古树魍精照定。 黄雾在消融退却,魍精暴露在强光之中,发出尖细凄厉的惨叫。 就像是把它们丢进烧得翻滚的油锅中烹煮,它们后退不得,被无形的力量推顶着往前,身影不停变化形态,变成小孩,老翁,女人,等等它们曾经在人世间行走的形象。 太阳光照下,两头古树魍精的形体快速缩小,它们恨死了点化它们的恩主。 “斩了!” 随着伍乾平一声断喝,他在前面,察觉到异常。 两道剑光唰一下,斩中光照下艰难前行痛苦到扭曲的古树魍精,是张闻风和傅孤静出手,将魍精一劈两半,阻拦在庙门之内。 然而一股巨大的冲力,顶着光照,将失去生命的魍精黑影,推出来一团。 另外三团翻滚着落回庙内,化作黑气融于黄雾之中。 “我来收拾!” 傅孤静喝一声,抢着抛出一个两寸大的洁白玉杯。 玉杯射出一道柔和白光,罩定那团魍精残躯,往杯口迅速牵引。 “给本座……爆!” 随着庙内邪物喝声传来,消融中的魍精残躯“啵”一声爆开。 动静不大,将白玉杯子给炸去一边,升腾起一层薄薄黑雾,阻挡着门口大半地方,将炽烈的光照给挡了不到一息,便千疮百孔消融掉。 也就这片刻空档,有源源不断的血煞气从门口涌出。 伍乾平连挥两下衣袖,用火焰法术去灼烧,仍然无济于事,血煞黏稠如泥浆,反而将火焰扑灭,看情形是要将门口堵住,不让光照射进去,给里面的邪物争取时间。 “还等甚么?快啊!” 傅孤静急道,现在双方争斗已经是你死我活局面。 多耽误一会时间,可能都将性命不保。 伍乾平一咬牙,喝道:“张兄弟,你先出去,快走!” 他决定动用底牌拼命了,根本没时间多做犹豫。 张闻风以拳抱剑行了一礼,二话不说纵跃往上方蹿去,他看到伍乾平亮出了左手掌心一直握着的那枚官宝玉章,耳畔传来傅孤静的传音叮嘱:“等下……替我们……” 他手脚并用,速度极快,傅孤静的传音中途有些漏掉,传不到他耳孔。 待他钻出地面,从湖洲跃向岸上时候。 有低沉滚动声隆隆响起,大地震动,湖水泥浆震荡,附近着火的树木剧烈摇晃。 张闻风踏足五丈外的岸边,往北方传来“地龙翻身”惊呼声的众人方向奔去,听得身后传来“轰”一声垮塌巨响,他心头一紧,脚下更不敢停。 这就是伍乾平迟迟不敢动用官宝,打坏地根的那招呈现的威力吗? 太吓人了! 不由得有些悲哀,那么厚的岩石塌陷,三人焉能活命? 他想起傅孤静的传音,原来是交代遗言,替他们收尸。 他一时间心乱如麻。 即使伍乾平和傅孤静有功利心,有替各自宗门考虑的一面,可是大节不亏。 还有那个真心喜爱画画性子大大咧咧的女子……唉,都可惜了! 他奔出百十丈,豁然停步转身,脚下是过火后烧成的草木灰烬。 只见那片占地三亩左右的湖洲,垮塌了半边,一直延伸到古杨树附近,那颗还在噼啪燃烧的古树,歪斜倒地,断做了数截,火星飞起如雨点。 远处惊乱了片刻的道录分院汉子们,见这边闹出偌大动静,只张大人只身一人跑了出来,便等不及,在两名队长带领下,往这边跑来。 张闻风突然转身,手中碧竹剑往空中一刺,喝道:“都别过来!” 过来了也没用,反而给他添乱。 其他人在队长的吆喝下,迅速拔剑整顿成两支七星裂斗阵形,一个个目光炯炯盯着一个方向戒备,神色紧张,不敢乱动。 “不错,不错,修为微不足道,感知倒还灵敏。” 一个穿着古怪暗黄袍服的男子身影,出现在数丈外的空中,面貌有些模糊不清。 张闻风心中默念清心诀,排除杂念,面上平静无波,盯着空中居高临下显得有几分倨傲的男子身影,他毫不客气用上了灵眼术的望气之术。 他根本就看不出对方的修为。 这种情况,只能是双方修为差得太远。 但是却能看出,对方一身阴寒气息,不是实体存在,刚才就是因为察觉微弱阴气迫近,发现了应该被埋住的山神庙内邪物不知怎么跑了出来。 心头一动,对方莫非是阴鬼之身? 对付看不出修为的人类修士,他半点把握都没有,但是对付鬼物之属,他有些手段啊,即使对方比普通鬼物厉害,能够在太阳底下行走,那又如何? 敢在他这个临时鬼差面前嚣张充大头鬼,看他不收拾它。 张闻风剑尖稍垂,似乎不敢指向不知是前山神还是阴鬼的男子,口中问道:“他们怎样了?” 内视识海中《道经》古册上八个金色篆字,他在与神秘光晕流动的文字进行沟通。 第一次使用“敲钟咒”还不熟练,得摸索一下方法才行。 机会只有一次,为了小命着想,为了同伴报仇,他不敢出半分差池。 “他们,呵呵,不自量力,敢与本座玩心眼耍狠招,本座将他们一举歼灭,送他们下冥府了……” 男子在空中缓缓飘动,背在身后的手指,此起彼伏掐动古怪的法诀。 眼前这个小家伙是木行体质,修为低弱些没有关系,灵觉不错,能够提前发现他隐藏的踪迹,凑合着勉强用吧,他现在没有挑三拣四的余地,夺舍了远走高飞。 话还没有说完。 便见得下方意气消沉的小家伙,陡然抬头,冲他吟诵出一串古怪的言语。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八个文字以一种奇特的韵律,字字诛心,有如雷霆霹雳,黄钟大吕砸在神色大变心知不妙想要逃遁的男子头顶,不可见的震荡,定住男子寸步难行。 无数肉眼不可见的淡金色符文,蛛丝细网,密密层层将口鼻间溢出黑气、黄雾的男子一网成擒。 张闻风见施展的“敲钟咒”一下将神秘男子给镇得动弹不得,且看着伤势不轻,他心头大喜,这门从道经第一句得来的“敲钟咒”, 对付鬼物,非常好用啊。 下次找机会,试试看能否对付得了人类修士? 毫不犹豫纵身跃起,伸出左手食指,在男子身侧飞快划出一个幽深模糊鬼门。 他很有自知之明,没有用手中的碧竹剑趁机劈砍攻击男子,担心一剑将阴物从他好不容易施展出来的法术禁锢中惊醒来,那他可就惨到家了。 大白天的开鬼门,他能够感受到食指上的冥气指环,消耗非常大。 顾不得心疼,先保住小命要紧。 画完鬼门,竭尽全力一脚飞踹,将身形晃动似要从禁锢中挣脱的男子,狠狠地踢进鬼门之中,借助反震力道,他往数丈外落去, 得离开远一点,免得被男子狗急跳墙给拉做垫背的。 即使被困住了,这男子也给他非常危险的感觉。 “小子,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男子半个身影卡在鬼门处,用一只模糊手臂狠狠掰着鬼门,僵持不肯进去,口中含糊喝叫。 而鬼门在正午太阳的光照下,迅速黯淡消融。 男子身上冒出剧烈的黑色和黄色雾气,蒸腾扭曲,试图挣脱出来,他刚刚逃出生天,没料到在这么一条看似不起眼的小阴沟里翻船。 如何能甘心! 张闻风落到地上看到这惊人一幕,呆了呆。 他果断地再度纵跃而起,元炁灌注手中利剑,呼啸刺向男子露在鬼门外的后背。 人间不是你该呆的地方,还是下冥府凉快去吧! …… 第107章 大差不差,惊险连迭起 “嘭”,一声巨响,从坍塌的湖洲方向传来。 黄蒙蒙的光团挟着碎石飞沙,从地下冲出,斜落到残存的湖洲半壁泥土上,往湖边滚去,突然光团一下散开,露出三道显得有些狼狈的身影。 云秋禾发鬓散乱踩住脚步,探手抓住继续翻滚的傅孤静和伍乾平。 伍乾平口鼻溢血,脸色煞白,看着受伤不轻。 傅孤静身上衣袍破裂,血迹斑斑,一时间站不起来,他一眼便看到百多丈外,张兄弟不知使出什么手段,将那个从地下先他们跑出来的男子给困在空中,正纵跃着一剑,朝化作人形的邪物后背狠狠刺去。 他知道邪物的厉害,他们三个有护身法器,官宝相助,又结成杀阵,塌陷神庙仍然没有镇压住邪物,叫道:“师妹,快去帮忙……” 眼下他们两个自顾不暇,唯有指望云秋禾。 话音未落,便见男子露在幽深通道外面的左脚,往后作势反踢去。 张闻风还差着约丈多距离,没有刺到目标,他心头察觉危险,忙将身躯使劲偏转着扭了下,“砰”,左肩位置中了无形一击,青色光波急闪溃散。 巨力袭来,他身体猛地往后倒翻过来,“啪叽”,狠狠摔落在灰烬地面,滑出数丈距离,撞折一颗过火烤焦的树木,才化解攻击力道止住身形。 整个人在地上滚得面目全非,手中剑还是紧紧抓着,支撑着想要爬起。 云秋禾放下傅、伍二人,拔剑叫道:“我来!” 脚下轻点,纵跃着以最快速度赶向百余丈外,心急如焚,那邪物眼见着就要从张观主收鬼时候,施展过一次的鬼门中挣脱出来。 那男子身上冒出更多黑气和黄雾,拼着损耗,终于将大半个身子挣脱出来。 男子偏转脑袋,以阴恻恻眼神,瞥了一眼飞奔杀来的女子,发出嘿嘿冷笑,他双脚已经得了自由,可以腾出一只手来应付那赶来的女子。 另外两个用奇怪法器压制他的男子,先前打坏地根,塌陷地下神庙,自身也遭受反噬伤得不轻,现在连爬起来都费劲。 局面还不算太坏,差点点就叫一只蝼蚁翻盘。 他再朝下方瞧去,见那小子身上脸上沾着草木炭灰,将左手食指放口边,不知念叨一些什么,四目相对, 他没有看出慌乱、畏惧、痛苦,反而瞧出一丝……讥笑的神色。 对,就似在嘲笑他不自量力。 男子隐约感觉很不妙。 那小子稀奇古怪,其实他一直没有看透。 先前不知用什么手段弄出能沟通冥府的鬼门通道,将他数百年辛苦收集的鬼物、煞魂收去大半,使得半泥湖布置的防护尽毁,他破釜沉舟不得不冒险选在这种时候炼制百钱胆。 他恨煞那小子,剥皮抽魂都不解恨。 这次不知用了什么法术,好似是来自灵魂攻击,偷袭来得他没有丝毫察觉,差点将他震晕过去,并且用一种古怪的禁制,禁锢了他的魂体片刻,然后又把他踢进画出的鬼门通道,幸亏他及时清醒,没有坠入冥域。 那小子又在搞名堂! 男子升起很不好的念头,拼着消耗魂体本源,剧烈挣扎。 试图将身体从鬼门内里以最快速度挣脱出来,不能等着讨厌的太阳光融化鬼门,能快一息都是好的,即便让那奔来的女子刺一剑,也比被阴险小子算计强。 突然,从极为稀薄、黯淡得有些透明的鬼门内里,探出来一只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冰冷手掌,一把抓住挣扎躲闪的男子的脖颈,像掐小鸡子一样,生生将使劲踢蹬双腿的男子,给拖进通道中去。 “放开我……” 男子的惊惶叫声,湮灭在消失不见的鬼门通道。 空中只留下一团在太阳下迅速消融的黑气,和黄色愿力雾气。 云秋禾已经奔到附近,猛地一下收刹脚步。 大太阳底下,她感觉头皮发麻,惊悚得身上皮肤起了一层细密鸡皮疙瘩。 她看到了从鬼门通道伸出的那只手掌,她胆子一向挺大的,大白天见鬼,给她非常危险感觉的东西,把她吓得不轻。 仔细探查片刻,确认邪物所化男子被鬼门内的强大存在收走,云秋禾再才奔向狼狈不堪、正挣扎着爬起来的张观主,将他扶得坐起,问道:“张观主,你伤得怎样?” 张闻风将手中的碧竹剑放到灰尘中,伸出右手,摸索着摁了摁痛得几乎麻木的左肩,还好,骨头没有碎裂,肿起老高一块,抬起一张满是草灰炭黑的大花脸,勉强笑道: “没甚大碍,我调息一阵,你且去照顾伍院主和傅兄。” 他先前也是忙中出错,晕了头,既然用偷袭的法子将那男子弄进了鬼门通道,根本就不该以身犯险,去接近那男子用剑攻击,白挨了一脚。 应该通过左手食指的冥气戒指,联系身处冥府的白无常。 他被那男子凌空一踢,无计可施了,突然想起这一茬,再才赶紧通知白无常。 还是阅历和见识差了,当初与白无常沟通也太少,业务不熟悉。 白无常抓获男子的瞬间,急速传音了一句,意思是今后再有像这样害杀了茫茫多性命的阴神邪物,可以通过冥气和鬼门告知他一声。 这是送上门的大生意,值得白无常出手。 吃一堑长一智吧,下次就知道了。 云秋禾见张观主气息不虚,伤得不重,放下心来,冲里许外列阵的两队汉子,吩咐几句,便又转身往院主和师兄方向跑去。 这一场争斗,过程跌宕,惊险到极点,结果还算满意。 两队汉子快速跑来,用阵势将调息的张大人围在中间,团团防护住。 约刻余钟,张闻风睁开眼眸,他用元炁冲刷左肩中了一击的位置,伤势大为好转,肿也消去大半,手刚刚摸上剑柄,准备起身,微微一愣。 他察觉那道阻碍他突破的无形隔阂,不知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 修为在不觉中,晋级到了化炁境后期。 识海那卷古册第一页,因为他使用了“敲钟咒”,显得黯淡无光的经文,重新恢复光晕流彩,右边隐约有一行模糊金色文字似显未显,估计再努力一把,又能收获一句有道术显化的经文。 他心头一喜,将那邪物送下冥域,回馈给他的功德可不少。 抓着剑柄飘然起身,对在三丈外围着守护的众多汉子,抱拳团团一礼,道一声“多谢诸位”,从抱拳让开的队列中走出来,往东南边的残余湖洲方向走去。 将剑身上沾染的灰尘,就着衣袍侧摆擦拭几下,归剑入鞘。 众多汉子在后面跟随,列阵警惕。 伍乾平和傅孤静各自吞服了疗伤和补充元炁的丹药,调息良久,已经恢复了许多,察觉到动静,便睁开眼眸起身。 隔得还有些距离,伍乾平哈哈大笑:“张兄弟,这次咱们所有人能逢凶化吉,你居功至伟,功莫大焉!” 几人身上弄得狼狈不堪。 此番死里逃生,心情俱爽,皆有些喜形于色。 张闻风抱拳呵呵笑:“院主过奖,若不是你们拼死,用官宝毁掉邪物根基,重创邪物在先,我也收拾不了残局。三位道义为先,高风亮节,小弟深感佩服,请求院主收容小弟,为正式执法卫,今后同进退,共生死。” 这话说出,伍乾平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好,好!张兄弟为人磊落,义气当先,这个请求,我答应了,今后咱们同进退,共生死,携手大道同行!” 流程什么的,完全可以特事特办。 派出专人往郡城跑,效率要加快许多,争取半个月内,拿到正式身份腰牌。 “张兄弟放心,你当执法卫,还和以前客卿时候一样来去自由,不用时刻拘在城里值守,有事情出些力,咱们兄弟之间,可以多些时间亲近交流。” 伍乾平补充一句。 双方经历一场生死患难,情谊更进一分。 他便做了一个顺水人情,再则对方闲云野鹤一样的人物,完全是看面子加入,不优容厚待,留不住对方多长时间。 张闻风笑着抱拳:“多谢院主体谅,小弟却之不恭了。” 院主太懂人情世故,什么都想到了,省却他今后找机会提出的口舌。 傅孤静和云秋禾抱拳连道“恭喜,恭喜”,傅孤静砸吧嘴巴叹息:“可惜没有酒喝,如此大快人心喜事,当浮一大白!” “同喜,同喜。喝酒不急一时。” “这可不一样啊,我说兄弟,喝酒喝的是心情,当下的心情和以后的可不一样。” …… 第108章 养鬼瓶钻进一个残魂 就着云秋禾施法弄出的水团,张闻风仔细将面孔和双手清洗干净,衣袍脏点没关系,面容必须整洁,与人说话交谈,也舒服自在。 伍乾平和傅孤静简单冲洗整理一下,便安派手下忙碌。 有两人执简函跑县衙,半泥村的事情不小,需要县衙派遣捕快缉拿所有逃走的村民,审问出村民供奉淫祀神像案子,道录分院将派人协助监督。 盗窃官银、私银案子已然告破,必须知会与县太爷一声。 让县衙派遣一些民壮前来,协同道录分院的人手,共同挖掘塌陷的神庙,清点剩余银两。 世俗银钱,不在伍乾平的眼里。 他是秉持公事公办,免得让县衙方面有闲话扯。 据云秋禾说,那四口铜缸是了不得的香火收容法器,叫“山河镇运香火愿力铜鼎”,算是意外的大收获。 至于为何要将铜鼎铸成水缸模样,云秋禾也不清楚其中缘由。 其它零零散散的法器物品,估计能收刮出来一些。 那邪物只逃出了阴神,什么宝物都没有拿走,当时也是情况危急,他们才会在动用官宝情况下,没来得及逃出来。 他们另有宗门赐予的宝物护身,傅孤静当时传音,是告诉张闻风,万一他们被埋在地下出不来,让他带人赶紧挖掘,时间久了挺不住。 云秋禾领令带人前去东门山,挖掘那颗已经失去魍精的古柳树。 其他人手,清理挖掘塌陷上方的泥土,遣三人扫荡整个半泥湖,没有焚烧干净的草丛树木全部点火烧掉。 日头正烈,回城去飞鸽传讯的两人返回来了,提着满满当当的饭食、烧鸡和卤味等采买的食物。 张闻风吃了一份,填饱肚子,便与伍乾平和傅孤静告辞。 他留在这里无所事事,还不如回去养伤。 “一些善后的琐事,还有等下要应酬郡城来人,都不打紧,张兄弟你且先回去疗伤,明日上午,来一趟城里,办理几样手续,签署几份卷宗。” “辛苦两位,小弟告退!” 张闻风戴上快散架的斗笠,笑呵呵走人。 他记得被抓进冥域的前朝山神,曾经提过一嘴,说是点化了四颗古树。 目前所知,只有被活擒归顺的桃树魍精,以及身陨的古杨树和古柳树魍精。 还有一颗一直不曾出现。 他猜测,离此地仅十里地的泥塘村那颗活了几百年的胡桃古树,近水楼台先得月,很有可能受过前朝山神用香火愿力点化。 或许是年份时间短,还没有成形,他顺路再去瞧瞧。 那个叫“李桃”的古桃树魍精,连前朝山神的存在都不知。 应该是不清楚最后一颗受过点化的古树消息,要不会第一时间显摆出来,在伍院主面前争取好的表象。 古桃树魍精虽然是他一手擒获,他有自知之明。 仙灵观庙太小,留不下桃树魍精。 得宝和招祸,往往是一线之隔,他脑子清醒得很,实打实的奖励不香吗? 若是那颗胡桃古树受过点化,他肯定会暗戳戳地将胡桃古树想方设法搬运回山。 让古树魍精置于荒山野外自然生长,极大可能又要为祸一方,还不如去他道观门下受教化熏陶管束呢。 私心谁都会有,他还不到圣人境地。 张闻风速度极快,穿行在秋日的田野小路上,思绪稍有些发散。 他脚步突然一顿,用灵眼术和神识往四处扫视探查。 刚才他察觉一丝阴寒气异动,令他心生警觉。 观察半响,没有任何发现。 附近连一颗比人高的小树都没有,五十丈内没有生人,四处麦苗翠绿油油。 张闻风疑惑不已,他相信自己的感知,那丝阴寒气息,与被他算计弄进冥域的前朝山神,有些类似,否则他不会如此着紧。 他陡然想到了什么。 左手反着往背后一探,隔着包裹抓住一直背着的养鬼瓶。 肩膀伤处还没好,他忍着痛疼用力一扯,“嗤啦”,包裹撕裂,他左手紧紧扣住瓶口,将那个黑色柳木瓶子置于阳光下。 贴在瓶口的黄符落在包裹内,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的? “还不吭声是吧?要不要我免费给你念一段度厄经文?” 张闻风嘿嘿冷笑,果然是躲藏在瓶子里。 那么厉害视他如蝼蚁的前朝山神,都被他收拾掉,他可不怕钻进瓶子里自投罗网的残魂,他没有发现也就罢了,既然发现了,就休想跑掉。 对付鬼物,他可以自诩半个专家了。 “道友且慢!有话好说。” 瓶子内传出细微的陌生声音,与前朝山神的声音大不相同。 张闻风略微诧异,旋即笑道:“你先自己介绍一下,你是谁,你是何时钻进来的,你与金泥山山神是何关系?你与那个前朝山神气息类似,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收拾了邪物心情正好,可以给你一个说话的机会。”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瓶内残魂的实力,孱弱得不如一个化炁境中期修士。 或许以前很强大,现在嘛,对他来说是一块案板上的肉。 瓶子里沉默半响,那个声音苦笑一声:“我就是曾经的金泥山神庙的山神。” 张闻风左手食指显露出一丝冥气。 瓶子里的声音急道:“道友勿恼,我已经山穷水尽,穷途末路无处安身,犯不着以谎话诳你,我真是那个倒霉的前朝山神。” “好吧,你是前山神,被我收拾掉的那个家伙,又是谁?” 张闻风收了冥气, 没想到事情出现如此大的转折,他倒要听听对方如何说。 他留对方一命,没有在察觉残魂的第一时间,直接用冥气抹杀,留了一份心思,想打听泥潭村那颗胡桃古树是否受过点化。 要不谁会和明显是邪物一伙的残魂,墨迹这么久? “那是窃神道贼。很多年的老黄历了,当年番朝大败亡国,大安朝的道家兴盛,行破山伐庙之事,我的神像被打碎,散落各处。 那人是负责摧毁金泥山神庙的一个安朝道士,叫甘作为,他暗中将一些神像物品和香火保留下来,又动用权限,把流放到此地的番朝罪裔,集中在这一带。 他有金丹境修为,所做一切,是为了能够熬过灵气末法时期。 他特意保留了我不多的一些神道灵智,用香火慢慢蕴养,待他寿元将尽时候,时机也基本成熟,便鸠占鹊巢,吞噬了我大部分的神道,代替我接受村民的代代香火供奉,隔些年便吞噬收集到的亡魂,勉强在地下熬日子。” 前朝山神慢慢地讲述了一个单调、漫长的故事。 内容很老套,无非是为了长生,不择手段夺取神道的悲惨故事。 张闻风放缓步伐,挑拣偏僻无人地方走,他静静听着,待前朝山神讲完,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如何钻进养鬼瓶里的?” 故事再曲折凄惨,与他没半个铜钱的关系。 他没有兴趣去分辨几百年前老黄历的真假,他是活在当下。 前朝山神道:“在他被你用法术暗算,陷入鬼门通道,你又被他凌空踢倒时,我鼓起勇气趁机摆脱控制,钻入了养鬼瓶,你当时受了伤没察觉到。 这个瓶子,是当年的一个老物件,用黑柳木雕制,被甘作为送给点化的柳树魍精,用来收集鬼魂,以便吞噬鬼魂增长修为功力,但是他不知道,神道走歪成鬼路,会要遭受冲突反噬。 他的神魂被分开困在神像和那具躯壳中,日夜受神道反噬折磨,才谋算这个法子,引外部势力介入打破他的桎梏,但是又不能太强,结果遇到你,被他玩砸了……我想在瓶子里面躲一些时日,谁知还是被你察觉。” 张闻风不去纠结这些长篇大论的真假。 真又如何,假又怎样? 这个古怪残魂,前朝余孽,不可能让它留存世上。 他听出一些别的意思,问道:“这个瓶子内里,还有甚名堂?不要与我耍滑头。” 他仔细观察探查过瓶子,除了份量比较扎实,他没有其它发现。 沉默片刻,前朝山神老老实实道:“这是一件纳物瓶,能够收纳物品的空间宝物,大约有三丈空间。” 张闻风猛然一下定住脚步。 …… 第109章 做人做鬼皆不能太贪心 第110章 事关道观,透露两个秘密 第111章 打开暗门得宝物 二师兄留在灵泉水潭附近,勘察选址,构思建造竹楼事宜。 岳安言用树枝在溪边地上写写画画,与驴子尝试沟通交流,都有事情做,张闻风用葫芦灌满灵泉水,打了声招呼,绕北面后山原路返回。 不与南边的手艺师傅们朝面,免得拉扯几句闲话。 走到半路,观主停在一丛青翠石菖蒲前。 他突然起了兴致,想再尝试一下青木缠绕术,他修为晋级到了化炁境后期,对元炁的控制,比前些时候强出不止一筹,再则他的神识能够外放,对法术施展大有帮助。 盯着石菖蒲的根部,张闻风按照法术提示要点,心平气和,将自己想象成一株巨大的石菖蒲,他体内树状元炁微微闪烁,散发无形的木行意念波动。 又将神识探了过去,传递他的善意。 很快,他察觉到了石菖蒲的回应,很微弱的一丝波动,一根长条叶片微微晃动了一下。 张闻风抓住这丝波动,左手飞快掐诀,一缕元炁落在丈许外的叶片上。 石菖蒲那根给予回应波动的叶片迅速变长,对着八尺外的一颗毛桃树横长的枝条卷去,花了数息,变得细长的叶片,颤巍巍搭上桃树枝条,缠绕两圈,便无力塔拉,叶片前端失去生机发黄。 张闻风心中很是欣喜,给予石菖蒲一丝极细微的元炁补充。 修为高了,修习法术果然容易了许多。 目前威力微不足道,勤加练习,今后肯定能够发挥作用。 任何法术都有其独特之处,就看如何运用,还有练习的熟练程度。 挖了三兜生命力强悍的铁线草,带回山上,用三个瓦盆装了一些泥土栽种,放在自己茅屋的屋檐下,做今后一段时间内日常练习缠绕术之用。 下午没再出去,在茅屋闭门静坐修炼,调息养伤。 晚课后,二师兄和岳安言各回茅屋看书修炼,张闻风没有回西殿,他趁着微弱星光下山,来到矮山已经建好的场坪,嘱咐从黑暗中钻出的驴子在外面帮他望风。 取下腰间黑袋,拿出他贴了黄符的养鬼瓶。 瓶口额外布置了一层他才学会不久的简单元炁禁制,能隔绝声音,呆在瓶子内里的残魂,想要探查外面,势必会惊动他。 他与前朝山神的交易归交易,但是该做的防备他照做不误。 揭掉黄符,抹去完整的隔音元炁禁制,张闻风说道:“道友,已经是晚上,你且先出来,我将瓶子祭炼一番,试试开启纳物空间。” 他修为精进一小级,应该能够将养鬼瓶淬炼成为一件木行法器。 话音落下,一缕黑气探出瓶口,观察片刻,残魂自瓶口冒出来,在空中化作一个极为模糊稀薄穿着古朴黑色长衫的男子身影,即使如此,亦能看出男子气度不凡。 “失礼,在下张闻风,还没请教道友名讳?” 张闻风打量片刻,没有急着动手淬炼瓶子,抱拳行了一礼。 前朝山神残魂微微诧异,拱手还礼:“我俗家名字叫钟神秀,很多年没用了,见过张道友。” 纵使再落魄,山神残魂仍然风度翩翩,给人儒雅之感。 这叫落势不倒架,与心境有关。 张闻风客气一句:“钟道友稍等,应该很快能好。” 左手拿着瓶子,用元炁缓缓覆盖,右手掐一个“徙尘诀”,这是典籍中记载能够淬炼养鬼瓶的法诀,总共三手,可以配合元炁洗涤养鬼瓶内外邪气、冤魂残念等。 山神残魂往后飘退两丈许,没有打扰眼前年轻道士淬炼法器。 那手法……不看也罢。 察觉被什么盯视,转过身来,与院墙外的一块岩石上,立着的一匹黑色驴子四目相对,驴子背上有一个小不点,撑着身躯正也好奇盯着他。 钟神秀稍有些意外,这小地方,居然出了两头妖物。 他作为前朝山神,对香火能量异常敏感,能够一眼看出驴子体质特殊,是罕见地受了香火熏陶而开窍。 那个幼獾似乎是吞服了什么天材地宝,懵懵懂懂中刚觉醒灵智,还非常微弱。 对两个小妖点头示意一下,钟神秀转身看向忙碌的道士。 有灵性妖物投靠,加上白日里张道士两次施法开启鬼门通道展现的独特本事,以他的见识阅历,很容易得出这个叫张闻风的道士,估摸着是有不一般气运在身的结论。 静静地观看张道士用初浅手法,艰难淬炼养鬼瓶。 过了约半刻钟,待张道士使用粗劣法诀淬炼养鬼瓶三遍停下来的时候,他开口道:“张道友,打扰一下,你这淬炼法诀……似乎有些不全,淬炼养鬼瓶比较耗时费力。” 他说得比较委婉,没好意思说太垃圾。 大家不熟,他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万一祭炼不成,反而损坏瓶子,又算谁的错呢? 可怜他到时连个住处都没有,还怎么吸收香火愿力恢复一些神魂修为? 张闻风哦了一声,听出对方的意思,转身看向山神残魂,笑道:“钟道友有甚么条件,交换给我完整的淬炼法诀?” 若是坐地起价,他可以不换,大不了多费些时间而已,长夜漫漫,急什么。 “不是甚么高级法诀,就当是前面交易的添头。” 钟神秀呵呵笑着直接演示讲解了一门“涤荡无垢诀”,总共九种手法,看着比徙尘诀要高深复杂多了。 张闻风在心底默默吐糟一句“免费的才是最贵的”,手上毫不犹豫跟着学做。 两次便学会,他发现这门法诀看着繁复,意外地与他非常契合。 “这是道家的木行淬炼法诀?” “是,这门法诀出自道家,与你属性相合,淬炼物品可以事半功倍。” “多谢,多谢!” 张闻风熟悉片刻,用新学的涤荡无垢诀配合元炁淬炼养鬼瓶,钟神秀偶尔出声指点几句要点,花了半个多时辰,养鬼瓶上残余印迹抹除,祭炼完成。 瓶子内外缠绕的鬼气、怨气、阴寒等负面暴虐东西,荡然一空,恢复了本来的木行清新气,稍有些深沉内敛,带有些许阴寒气。 木色黝黑中隐约有青色光芒闪烁,温润如珠玉,有丝丝木纹浮现。 这卖相,一看就是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宝物。 在瓶子内里留下自己的一丝元炁印记。 把玩感受片刻,这瓶子的功用,还得花些时间慢慢摸索挖掘,当然直接问身边飘着的钟神秀,更为快捷,张闻风却不主动开口。 张闻风继续用元炁灌注到瓶子底部,右手配合掐动从钟神秀手中交换来的开启秘诀,变换三次手法,他找到了藏在瓶子底部的一处“暗门”。 元炁按某种规律冲击,数次之后,暗门被他唰开。 他用神识察觉到瓶子底部的暗门,通往一处昏暗空间,里面隐约有一些物品。 按照钟神秀的交代,在昏暗空间打上印记,内里东西顿时看得清楚。 四处散落着亮晶晶闪烁的灵气石,再就是大大小小的盒子瓶子,有木质,更多的是玉质,十多个,凌乱丢放,还有一团色彩黯淡的女子式样衣裙,单独放在右上角方位。 “打开了吗?先别拿出来!” 钟神秀突然出声,阻止取出空间内里的物品,见张闻风偏头看来,解释道:“时间过去太久,里面有些物品不做防护,就这样拿出来会毁了。” “哦!” 第112章 积赚功德有助于修行 听人劝,得一半。 张闻风没有动其它物品,只用神识将空间内所有散乱的灵气石,全部取出来放在地上,有七十八颗,对他来说这是一笔真正的巨款,灵气石存放在纳物瓶中不会损坏。 众多宝石般的灵气石在夜色下琳琅满目,熠熠散发白光。 其中有三颗明显不同,色泽更为饱满耀眼。 钟文庸笑着解释道:“那是更高级的灵玉石,一颗能顶百颗灵气石,其它的当年都消耗用掉了。” 张闻风的修真常识多是从典籍中看书得来。 他知道灵玉石,还有更稀罕的灵髓石,都是修行界通用的货币。 面上露出笑容,加起来合到三百七十五颗灵气石,意外之喜啊。 “钟道友,你可知道纳物空间内的瓶子、盒子里都装着些什么物品,里面有哪些能够现在拿出来?” 十二个盒子瓶子,有半数都打开了,甩得到处都是。 剩余的盒子瓶子里,装着的物品,或许其中一个就超出眼前这些灵玉石和灵气石的价值,毕竟是五百多年前,经历了一个灵气潮涨潮落,而保留下来的东西。 张闻风也非常好奇,想要一睹为快。 钟文庸摇头道:“这个‘守愼瓶’是我一个修道朋友物品,她在身陨之前,将瓶子的暗门进行封印,希望留给我做一个念想,可惜没过多久,我所在神庙也遭到灭顶之灾,在这之前,我将瓶子伪装成养鬼瓶,没有打开过暗门,因为我不懂封印之法。 除了她塞进去的衣裙,我也不知里面有哪些物品。 你可以试着取出一个像是普通的物品,时间太久,贸然取出禁制防护失效的丹药之类,会毁掉真正的好东西。” 张闻风不知这个活了数百年的前山神,所说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第一次打交道时候,钟文庸表现得太秀了。 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他对宝物的得失心不是特别重,秉持着有缘则得的心态。 用神识在空间内比较半响,他取出了一个打开着空空如也色泽暗红的木盒子。 盒子一经暴露在空中,立刻光色消退黯淡。 “这是灵松琥珀木做的盒子,用来封印保存贵重药物,这个盒子刻绘了防护符纹,当时值二三十颗灵气石,不怎么值钱,现在符文失效,算是没用了。” 钟文庸当初见过太多好东西,区区一个盒子确实不值钱。 张闻风嘴角微微抽动一下,默不作声,将毁掉的价值二三十颗灵气石“不值钱”的盒子收进空间,把其它闪啊闪的灵气石灵玉石,全部收进空间存放。 “等你晋级渐微境之后,你可以试着用神识和元炁,在空间内将物品打开查看,重新做好禁制防护,再取出来试试。若是等你晋级自在境,这些物品可以随意取用。” 钟文庸解释得很清楚,最后提了一个条件: “张道友,能否帮我保管好空间内存放的那件衣裙,不要弄毁了,若是我能转世为人,五十年内,我定会前来寻你,用宝物换回我那朋友的衣物,算是留个念想。” 张闻风第一时间便怀疑那团卷着的衣裙是宝物,没有吭声。 “是一套她日常喜欢穿用的寻常衣物,等你修为到了,可以做好禁制保护,取出来查看。其它物品再是宝物,我也不惦记,做人做鬼不能太贪心,我谨记着。” 钟文庸说完,苦笑一声:“能否有下辈子,还是未知,我是存了一个执念。” 听得对方如此说,张闻风微微点头,道:“行,你朋友的衣物,我暂且帮你留着,到时你能转世,五十年内尽管找我换回去,当然,你到时若是修为高绝,也可以夺回去。” “抢就算了。能活过来是一份大道机缘,多个朋友多条路,大势滚滚,追寻长生都来不及,哪有心思做些下三滥鸡鸣狗盗之事?免的让心境沾染尘垢不划算。” 钟文庸听得对方答应,他似乎放下一桩心事。 指点张闻风如何使用守愼瓶,如何收敛瓶子的宝光,将瓶子伪装成养鬼瓶,免得有人觊觎,交流了好大一阵,再才化作黑气投进瓶子内里。 张闻风用手诀和元炁,将瓶子的宝光收敛,复原成普通的养鬼瓶。 仍然在瓶口上布置元炁禁制,贴了黄符,把瓶子收进黑布袋收着,钟文庸说得再好听,他仍然保持必要的谨慎。 想要入冥域轮回转世为人,并非随口说说容易。 即使能再世为人,要记起前尘往事,即使是前山神也难难难。 那个叫柳慧儿的红衣女鬼,当年还是金丹修士呢,想要转世重活过来,付出那么大的代价,用鬼眼宿魂寄住在宿体身上,历经三世仍然功亏一篑,最后魂飞魄散,再不复存在。 所以,他是努力活在当世,多赚功德,加快提升修为。 钟文庸是活在执念中,各有各的活法。 返回山顶,张闻风进西殿下到密室,翻阅师祖留下的典籍书册。 开卷有益,他还须得增强学习。 约一个时辰,出密室回住处,将一个瓦盆搬进茅屋,练习一阵木行缠绕术,随后念着经文入静,卧床调息行功直到睡着。 翌日清晨。 张观主和二师兄、岳安言按部就班做早课焚香念经,用完早膳,听老瘸子粗声大气在厨房外训斥驴子“四处野,不落屋,影子都看不到了”。 三人相视而笑,也不点破,出门往西殿去烧水泡茶喝,聊一些家长里短事情。 黝黑少年手脚勤快,抢着烧火、洗碗,清洗驴大爷吃喝过的木槽,忙上忙下的言语不多。 日上三竿时候。 观主和二师兄、岳安言绕路到了半泥湖。 半泥湖到处有穿着公服挎着腰刀的捕快,和道录分院的人守着,不许附近前来看热闹的村民进入,见到昨天大发神威收拾邪物的张观主来了,穿劲装的道录分院汉子恭谨行礼打招呼。 张闻风微笑回礼,带着两人走进布置了路障的半泥湖区域。 隔得远远的,看到傅孤静陪着两名做道士打扮的中年人,在有很多人敲砸挖掘、抬石头忙碌的湖洲上指点说话,监督挖掘进度。 那颗烧毁斜倒的古杨树,不知所踪了,只留下一个挖去树根的大坑。 傅孤静笑着与走来的张闻风打了个招呼,对两名中年道士介绍:“这位是我们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张闻风观主,昨日他在与邪物的争斗中受了不轻的伤,提前返回去养伤,他身边的是同门师兄和师姐,都已经破境晋级化炁。” 两名道士打量走近的三人,一座乡下道观能够出三个化炁境修士,目前来说很了不起,希岭县的道观发展得不错嘛,笑着颔首。 傅孤静又替张闻风介绍:“这两位是郡城来的宋夙兴上人和姜庭上人。” 用全称或姓带上人尊称的是指渐微境修士。 用名或号带上人尊称的是特指自在境修士,两者有些区别。 当然也可以通用“道友”来称呼。 张闻风抱拳行礼:“仙灵观道士张闻风,恭请宋上人安好,恭请姜上人安好!福生无量天尊!”他身姿挺拔,道仪合规。 身后一步外的二师兄和岳安言分立左右,自报姓名抱拳行礼。 “道祖慈悲,三位道友客气。” 两名渐微境道士一点也不倨傲,谦逊回礼,与为首的张闻风寒暄两句套话。 左边穿蓝色道袍脸庞稍圆和的宋夙兴笑问道:“听说张道友擅长捉鬼超度之术?” “道观传承,在下惭愧,只学了个皮毛。” 张闻风微笑谦虚一句,接着解释他今天的来意,道:“此地受官宝镇压,仍然阴气森重,郁郁不能尽散,昨天回去得匆忙,不及念经超度亡魂,心中始终挂念着这事。有两位上人在此,我今日来得唐突了。” 右边的姜庭看一眼傅孤静,笑道:“那邪物在此地经营数百年之久,虽然诛杀,确实还留有隐患,张道友能主动前来超度,是善德一件。” 宋夙兴见对方要客气,道:“也是你们道录分院份内事,张观主尽管放手施为,我们反倒是不便插手。” 张闻风抱拳道:“恭敬不如从命!且容我先观察一二,在下献丑了。” 他答应了钟文庸的交易,不得不来这一趟。 此地阴气不散,是不争的事实。 昨天院主用放火的方式,驱散浮于地表的血煞气,留在地下数百年郁结的阴气,特别是邪物弄出数处养尸地,必须一一找到,掘开用火焚化。 念经超度做法,永消后患。 还能积赚功德有助于修行,一就二便,何乐而不为呢! 第113章 有人献技有人藏拙 从腰间布囊内取出青铜八卦镜,先沿着湖洲查看。 张闻风心中默念经文,神情庄严肃穆,整个人似乎披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二师兄和岳安言相视一眼,便停下来不再跟随,免得打扰观主的探查,他们对于超度法事,不甚精通,只会些普通驱邪逐鬼道术。 临近冬季,半泥湖大部分水面干涸,沿湖一带烧得只剩些焦黑树桩矗立。 张闻风足迹遍布数里方圆,连半干的泥浆地都走到了,他偶尔会停下来,从布囊内取出糯米做下标记。 傅孤静在湖洲高处,陪着宋夙兴、姜庭两位默默看着,没人说话。 修道之士耐心都很好,等了半个多时辰,太阳偏移往南了。 张闻风收了托着的八卦镜,神色恢复正常,自湖对面踏水飘然而来,上了湖洲,抱拳行礼,道:“劳两位久等。我这番找到四处养尸地,或有遗漏,还请上人不吝指正!” 宋夙兴回礼笑道:“辛苦张观主了。走,去瞧瞧,正好是晴天白日,掘了养尸地,散去聚阴煞气,还一方清净平安,张观主善莫大焉。” “是极,是极,张观主独门本领果然不凡。” 姜庭也夸了一句。 两人矢口不提指正之事,超度法事他们懂得并不多,献丑不如藏拙。 年轻人有些本事心高气傲,图一个好的表现,他们能够理解。 张闻风谦逊几句,带着几人走下湖洲,到西边百丈外的一座草木灰覆盖的土包,道:“这地方煞气极重,下方应该是养着不少僵尸。” 有钟文庸这个前朝山神提前指点,加上用其它法子加以验证,找出养尸地不难。 宋夙兴神色变得严肃,道:“孤静,你叫几个人手,掘开来看看。” 他只看出这一片的阴气,较其它地方稍显浓郁。 傅孤静招手叫来道录分院在外面巡视的三名汉子,让他们去湖洲工地借来锄头、铁锹等工具,将土包挖开。 土包铲除,挖下去约丈许深,一个汉子一锄头下去,挖穿下方地洞。 有恶臭从孔洞冒出,一股淡黑腥气扑向那汉子面门。 宋夙兴冷哼一声,那股黑气顿时震散。 三名汉子惊得慌忙从坑道中跳到地面来,慌乱中,有人铁锹掉了,坑底太阳照射不到的阴暗处,有层薄薄黑绿色瘴气流淌聚积。 姜庭用神识探查片刻,道:“大家都退远点,我将这处养尸地轰开,下方……有不少浸泡在水中的尸体。”说完微微摇头, 那邪物,只怕是将附件村庄的尸体,全部盗来了。 单凭着泥湖村的生老病死,即使邪物暗中捣鬼,也不可能积下如此多新鲜尸体。 待其他人退到五十丈外。 姜庭与宋夙兴步步高升,用飞行浮空术走到离地面三丈高处。 姜庭右手掐诀,打下去一团鸽卵大小暗黑色透明水液,喝道:“开!” “轰”,地面震动,泥块水液往空中炸起,碎肢残骨到处乱溅,腾起的黑雾在太阳照射下迅速消融,秽物沾染不到飘浮着的两人。 宋夙兴挥手间,一片火焰自下方炸出的丈余大窟窿中升腾。 再挥手,数丈内落到地面的碎肢残躯,冒起点点火焰,火焰席卷成片,在太阳下熊熊燃烧,扫荡现世的邪恶污秽。 两人轻描淡写便处理了一处养尸地,没让人看到内中的恶心状况。 自空中落到退去远处的众人面前,宋夙兴摇头道:“每逢灵气潮涨大兴之初,各种沉眠或被镇压的妖魔鬼怪邪祟,都会随着天地大变纷纷醒来,得乱上一段时间才行。” 张闻风心底隐约有个想法闪过,一时间却没有抓住。 姜庭笑道:“能用各种法子熬过五百多年灵气末法的家伙,都不是善茬,咱们只能发现一处,镇压一处,就当是行善积德。张观主,你是白天施法超度,还是晚上举行?需要什么材料器具,尽管讲出来,让老傅提前准备。” 他们已经看到了张观主的手段。 超度捉鬼寻找养尸地的本事,在他们眼中虽然是小道,但是张观主也确实是名不虚传,别具一格。 当然他们不会羡慕。 各有各的路子走,各有各的难关要渡,各有各的缘法得。 做好自身便行了,不要盯着别人看。 张闻风回道:“用不到什么特殊物品,麻烦傅兄让人准备方木供桌,搭桌供布,三个白碗酒盅,素酒米饭,三双木筷,白蜡线香黄钱纸多备,小三牲祭品等物。我于今晚子时初,前来此地做法超度众多亡魂鬼物。前人造的孽,尽量予以弥补吧。” 他已经查看过了湖洲挖掘进度。 塌陷范围不小,下方都是岩石,想要全部挖开,至少还要两天时间。 这不像修士依仗法器,灌注了元炁从下方冲出那么快速。 得慢慢清理了来,而且每块挖出抬走的岩石,宋夙兴三人都要过目查看,以防止有宝物遗漏。 “辛苦张观主了。” “两位上人客气,份内之事,应该尽责。” 事情说定,张闻风将剩余三处养尸地告诉几人,他在上面用糯米做了记号,客套几句,便告辞离去。 三人赶到县城道录分院时候,将近午时。 伍乾平上午的事情基本忙完,坐下来喝茶闲聊一阵,拿出测炁盘考核了二师兄和岳安言的元炁修为,登记造册,给两人一人一块临时散人身份牌,接受两人成为客卿执法卫的申请,客卿令牌得明天才能拿到手。 张闻风填了卷宗,签名摁手印,完成执法卫的申请程序,后面便是等着郡城的批复。 又坐下来闲聊,得知云秋禾带人出城下乡,巡查各处道观,走村访镇,宣讲淫祀危害,探查是否还有私底下供奉的淫祀神像,欢迎各地村民举报,奖励丰厚等等。 过两天傅孤静忙完,也要下乡负责一片区域的巡查。 随即三人起身告辞,拒绝了伍乾平中午请客的提议,这位实在太忙了,就喝茶的工夫,有两份卷宗递呈送来,需要他审核批示。 张闻风带着两人,在道录分院各处走动熟悉一圈。 特意进珍阁见识下不多的修士物品,花费一颗灵气石,购买一打空白符箓纸。 中午去不远处的“知味楼”吃了一席,算是庆祝二师兄和岳安言完成考核,有了散人身份。 下午到道录分院的藏书室,三人看了约一个时辰书籍,再去县衙。 张闻风熟门熟路找到户房管事黄掌案,办理买地手续。 逛了逛街,三人俱添置几身出客的新衣袍,给老瘸子也带了两套,顺便又去几家药铺子,买了三副炼制清气散的药材。 待返回仙灵观,天色接近黄昏。 做完晚功课后,张闻风独自去西殿静室打坐修炼。 亥时四刻,养好精神的观主出门。 天光黯淡,星星寥落。 饭堂门敞开着,油灯光亮橘黄,二师兄和岳安言各捧书卷,安坐条凳看书。 “你们还在等我?……这次做法事超度亡魂很枯燥的,有两位上人亲自坐镇,不可能出幺蛾子闹出大动静。” 张闻风哪里不知道两人等他的一番“好意”,笑着故意解释。 “谁知道呢,观主你每次外出都很精彩。” 二师兄将书卷收进怀里,嘿嘿笑道,他摆明了对观主的话不信。 岳安言提起凳子上一个碎花蓝布囊,笑道:“我们跟着去沾光,打打下手,分润些许功德,观主你不会舍不得吧?” “成,同去,同去,留下驴子守山。” 摊上这样不辞辛劳的师兄师姐,张大观主也没法子,只能一起去了。 …… 第114章 念经超度再添新神通 摸黑穿行在旷野田埂小路。 偶尔轻谈几句,三人赶到半泥湖已近子时。 走去竖起火把燃着篝火的木栅栏门前,对值守的两名衙役出示令牌,张闻风领着二人,往灯火亮光的东边湖洲去,黑暗中有穿劲装的汉子沉默巡视。 远远的,传来傅孤静的招呼声: “张兄弟来了,快快有请!” “劳傅兄久等。” 张闻风走上湖洲,此地由傅孤静和两名道录分院汉子守着。 傅孤静与二师兄和岳安言打过招呼,述了几句闲话,道:“白日里挖开四座养尸地,破除隐患,两位上人对你的本事赞不绝口,说今后郡城其它地方,出现难以处理的鬼怪案子,前来请你出手。” “两位上人谬赞,我这点微末本事,上不得台面,不值一提,各地自有超度鬼物的高人,哪用得着我这个外人出手?” 张闻风口中客套谦逊。 他上午赶来此地,当着两位郡城来的上人面显露与众不同的本事,便有着眼整个郡城区域的打算,希岭县地界毕竟太小。 修行要趁早,既然发现自身的修为、神通进益,与功德大有干系。 他为甚要压抑着偷偷摸摸行事? 随着对现今修行界多了些了解,至少大安朝范围内,他身为道家修士身份,加上他正式加入道录分院成为持法卫,谋了个正儿八经官身,行事方便不少。 不用瞻前顾后那么多顾忌。 又似随口问道:“两位上人回城歇息去了?” “泥湖村不是空出了许多房屋嘛,收拾干净,上人说就近歇息,不用来回奔波,所有抽调来此地劳役的百姓,全部安顿在泥湖村住下了。” 傅孤静往北边两三里外的村落示意一下,又问道:“张兄弟,你瞧瞧这些物品,准备得可还合意?” 张闻风略一检查地上揭开油布遮挡的物品,点头道:“可以了。” 当先搬起方桌,绕过挖开的塌陷地,走去河洲残留着的最高处,将桌子安放平整,其他人搬来剩余物品,铺上素净供布,面向西方安设香炉。 摆上祭品、水酒、白饭,燃三支白蜡插进香炉。 点三支线香,左手执着在空中舞动,口中起韵念念有词。 右手拿起一双木筷,在小三牲祭品点动三下,酒盅里点一下,白饭上点一下,摆在左边第一个盛满坟头饭的白碗正中,筷尖对着西方,又拿起第二双、第三双筷子依法施为,摆放在各自位置。 随着他的含糊吟诵,香雾在空中袅袅散开。 无数残魂、煞魂、阴鬼,似是得到冥冥之中的某种召唤,纷纷自地下、湖面钻出,低空盘旋乱飞,祭品、酒水、白饭慢慢褪色。 半泥湖方圆数里顿时变得鬼气森森。 幽火点点闪烁,阴风阵阵。 巡守的道录分院汉子和县衙捕快、衙役,一个个眼珠子不够看,缩着脖颈,不敢轻易挪步,胆小的已经双股瑟瑟,牙齿打颤,纵使胆子大的,也不敢拔腰间兵器壮胆,生怕惹鬼上身。 太多了! 这地方怎么有这么多鬼啊? 后脑勺凉飕飕的,毛骨悚然的感觉一辈子难忘。 张闻风将手中的三支香往香炉一插,各种古怪低嚎、呜呜声立刻安静。 这是引魂香,他用冥气驱使,引众多鬼魂现身。 也将要用这香雾,引导鬼魂进入冥域。 今晚他不准备开鬼门,多费点时间,念经超度附近所有鬼魂,帮助它们解脱痛苦徘徊,他受过白无常指点,又身为临时鬼差,时间充足,夜里念经照样能够收鬼。 声音低沉肃穆,缓缓道:“众鬼夜行,生人回避!” 又摸出一张黄符,递给左边准备退下的二师兄,道:“你戴上这个,帮我在边上给众鬼魂焚烧上路钱。” 岳安言是女子,女子属阴,师姐的道行远远未到女化男身地步,不适宜做超度法事打下手。 傅孤静看着飘在低空繁星一样的众多颜色幽火,也惊了一下。 这片半泥湖,太脏了,得改名叫鬼湖,张兄弟真是好手段,随便就将众多鬼物从地下召唤出来。 他一挥手,另外两个脸上变色的汉子,和岳安言忙跟着下湖洲往北边走去。 其他呆着不敢乱动的道卒、捕快、衙役,得了傅大人传音,如蒙大赦,赶紧往北方退走。 这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吓煞人了。 张闻风解下腰间的黑布袋子,拿出守愼瓶,揭掉贴着的黄符,将黑色瓶子放置在木桌下方,用供布下摆遮住,二师兄在北边的泥土上点燃了纸钱焚烧。 “适可而止,不可贪婪!” 张闻风传音告诫瓶子内藏身的钟文庸一句。 那两位郡城来的渐微境修士,不定是在远处看着呢,他不想找麻烦。 “放心!” 钟文庸传音回了简单二字。 张闻风脚下走动,开始念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语调舒缓,不再似昨日白天斗法时那般的催促。 香雾随着经文声,左右摇曳飘荡,渐升渐高,没入幽暗之中。 众多鬼魂闻声而动,慢慢地往这片聚集。 经文声柔和缓慢,洗涤着鬼物困顿此地形成的戾气,香雾飘散无形,引导一只只鬼物跟随前去冥域。 北方两三里外,宋夙兴、姜庭让走来的捕快、衙役熄灭手中火把,噤声止步。 十多人,在黑暗中静静伫立。 仔细聆听了好大一阵,宋夙兴突然低声问道:“岳道友,张观主吟诵的是什么经文?” 音韵节律,好生的奇怪古朴,从来没有听说过。 岳安言微微欠身,回道:“我也不知。当年师父说我是女子,不宜学习法事。”她聪明的推得干干净净。 宋夙兴“哦”了一声,不再多问,看着远处的幽绿鬼火在湖洲那片盘旋,慢慢地减少,具体的他也看不清楚。 他不可能施法术查看。 惊扰别人作法超度,是有损阴德的忌讳事。 张闻风在供桌后,不停走动念诵,他故意念得含糊,只要经文音韵念得准确,一样的起效果,不急不躁,一遍又一遍地念经。 空中的鬼魂已经少了大半。 他见香炉插着的线香即将燃尽,便又重新点了三支续上,蜡烛熄了无所谓,香雾不能断绝。 俯身从案桌下拿回守愼瓶,仍然用黄符封口,放回黑袋装着。 与钟文庸约定的是一炷香时间为限。 他看不懂钟文庸用的什么手法,在地面上,没有飘出瓶子,透过厚厚的岩石,能够吸取下方埋着的香火愿力,他念经途中,分心用神识扫过几眼,有一线细细绵绵的暗黄之气,顺着瓶子底部往上注入瓶内。 捎带着完成一桩交易,张闻风放下心思。 他更加专注念经,耐心地超度剩余怨气最重的残魂、鬼物。 随着念经而心神至静,他的经文声愈发醇和抑扬顿挫,暗合某种天道至理。 经文如世间未污染的水,洗涤鬼物的暴虐恶意,怯除它们的不安,抚慰它们的情绪,随着时间缓缓过去,盘旋空中的鬼物一一减少,最后全部随香雾而去。 阴风消散,呜咽声终归沉寂。 半泥湖一带污秽消除,天地间,有种祥和气息无形中渐生。 恍惚中,张闻风似乎意识停顿了片刻,待他醒神时候,他双手撑着供桌。 眼前香炉中的一缕残烟正升腾散去,线香燃尽。 二师兄仍然一声不吭蹲在一旁,默默地三张三张焚烧纸钱。 张闻风端正身体,首先查看修为,没太多变化,再内视识海,他看到那卷古册出现了第二行清晰的金色文字: “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黑暗中,金色篆字光晕流转,道韵无穷,一门名曰“盘根错节咒”的木行神通,随着文字流彩,映在他脑子里。 张闻风脸上露出一丝浅笑。 他相信付出会有回报,无为是一种道骨,是一种心境,而不是他目前的追求。 …… 第115章 人丁妖丁齐兴旺(感谢“ly木先生”大佬的支持) 返回道观,与驮着幼獾在黑夜里巡山的驴子打声招呼,三人洗手净面各自回屋歇息。 卯时三刻一到,观主准时起床,调息了两个多时辰,他精神健旺。 穿戴整齐,走出后院门,见厨房内昏暗油灯下,老瘸子与黝黑少年在案板前和面忙碌,驴子大爷一样地在厨房外享用它的丰盛早膳草料。 幼獾抱着一颗昨天下午从城里买回的新鲜绵果,啃得正欢。 驴子摇摆一下尾巴,算是与注视它的观主打了招呼,观主说的“食不言”嘛。 早课完毕,早膳之后,三人在西殿喝茶闲聊。 “我后日去城里正式点卯,虽说院主许了我自由行走,前面些日子,还是得多跑跑,家里的事情,烦劳你们多操心一些。 山下的新院子,二师兄没事便去转转,还有考核招收学徒之事,争取这几天完成。 师姐你身上的担子也不轻,下个月中旬之前,不管是购买阵器布置,还是自己学习了布置阵法,得有一个初步结果,时间不等人。” “观主放心,我会监督新院子的进度和做工,待他们月底结束,我便开始搭建竹楼,十天左右,差不多能搭好,我会提前购买材料物品。” 二师兄一朝破境晋级,完成多年心愿,浑身有使不完的力。 岳安言放下茶盏,眉头略蹙,道:“观主你到时帮着留意一下云师姐的回城时间,我学习了两天,遇到不少问题,想找她请教阵法入门难题。” “成,我会留意。万事开头难,师姐你可以去道录分院多看看书,咱们道观留下的关于阵法方面基础典籍,还是太少了。” “我等县城户房派遣的官吏来了,勘察地界忙完,下午去城里看书。” “还有二十多天时间,你也别太急躁。” 张闻风安慰一句,又看向二师兄,道:“请你帮我起一卦,算算今天什么方位悬镜?何时启火开炉炼药最佳?” 第一次炼药成了,是二师兄起的卦。 第二炉药炼废掉,是他这个半吊子术士算的卦。 修道之人讲究口彩,他觉得还是花三文钱,请二师兄起卦比较稳妥。 岳安言伸手掩嘴笑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这点。 二师兄起身去舀水净手,奇怪道:“师妹何故发笑?” “没甚么,想起了一件事情。” 岳安言瞥一眼若无其事喝茶的观主,算了,不说破了,观主有时候小心眼。 花了一些时间,二师兄摇完卦,将结果告知观主,道:“你下午启火,我晚上有时间帮你照火,师妹尽管忙自己的事去,不用分心。” 付了三文卦金,又聊了些学徒入住需要衣服鞋袜定做等琐事。 茶水喝完,三人散去。 张闻风提着药材包,走进东殿药房,炮制、研磨处理药材。 随后空闲时间,借助草丛练习青木缠绕术,熟悉识海中新出现的“盘根错节咒”木行神通,却不会轻易使用。 他已经知道,识海古卷《道经》上记载的神通,每用一次,恢复起来需要时间。 具体得多长,还有待他下次使用后验证。 下午未时四刻,将炼药石窟打理干净,新挑满灵泉水做好了准备的观主,准时启火、悬镜、插剑,守在洞窟看火,翻阅游记杂书打发时间。 晚上的时候,岳安言替着照了一个时辰的火,后来被二师兄赶回去看书。 也不知是真的二师兄起卦灵验,还是因为观主修为提升,元炁足够他支撑着炼药,到第二日上午出药,非常顺利,成功收获了二两六钱多药粉。 张闻风给两人各分润了八钱药粉,以备不时之用。 休整大半日。 晚课后,张闻风没有惊动有事情忙碌的两人,他悄然下山,叫上驴子走田埂小路,没多长时间,来到泥潭村后山,让驴子在山包下负责帮他把风。 站在半山坡胡桃古树前方。 从腰间黑袋取出守愼瓶,揭去黄符,抹去他布置的元炁禁制。 钟文庸听得招呼,先谨慎探出一丝到瓶口,查看所处环境,他现在只剩残魂,许多地方不能贸然出现,否则吃亏的是他自个。 见得现在是夜间,冒出来飘在空中,化作中年男子身影。 相比上次,他的身影稍凝实了一点,香火愿力对他的残魂有极大的帮助。 绕着古树转悠一圈,钟文庸伸出模糊的手指一招,托在张闻风手上的黑瓶,瓶子口逸出丝丝缕缕的暗黄雾气,随着钟文庸手指掐动挥舞,暗黄香火慢慢融入盔壳般坑洼古树皮,渗进树干之内。 “张道友,你扔一道元炁出来,我替你给胡桃树打入元炁印记,我预留了一年左右的蕴养时间,它觉醒灵智开窍之后,会自己去找有缘人讨封口,你莫干涉,成与不成有时候得看天意,若是成了,它会尊你为主。” 张闻风挥手抛去一道青色元炁,“够用了吗?” “够用。” 钟文庸将元炁掺在暗黄香火之中,随手挥进树干,继续不停朝枣树灌注香火愿力,口中道:“那个占据我神像的窃贼,从我这里学去一点神道术法,点化古树的手段操之过急,点死了不少古树,又没用自身香火蕴养,开启灵智的魍精其实多少有些缺陷。 这颗胡桃树,我重新用手法点化,应该能够弥补。” 张闻风问道:“我们道观前后,有十多颗五百年以上的古树,长期受道观香火熏陶,能够点化成魍精吗?” “最好不要点化,能够承受点化的古树,十不足一,再则它们受用了多年道观香火,我这个前朝山神残魂也不敢出手,担心横遭不测。” 听得钟文庸推脱,张闻风也不勉强,他就随口一问。 “那算了,不点化了。” “张道友若是有兴趣,我可以将神道香火点化的手段,教给你……” “多谢好意,我有道门传承,足够修行学用,不敢分心它顾。” “也对,学得太杂,不是甚么好事。” 钟文庸手上不停,停止了话题,专心给胡桃古树“点化”,灌注香火。 忙了约半刻钟才住手,似乎消耗了他不少能量,身影模糊透明得比第一次见时候还不如,与张闻风打声招呼,钟文庸遁入瓶内修养去了。 张闻风托着黑瓶,绕着粗过水缸的古树打量片刻。 到时要将扎根山石的古树搬走,还不能太过张扬,难度不小,随即摇头失笑,时间还早,一年以后,他或许有了别的厉害神通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希望胡桃古树能够开智化成魍精。 瓶子内的钟文庸突然说道:“张道友,这颗胡桃树离你住处很远吗?” 张闻风微微摇头:“不算太远,约七八里。” “建议道友不要大动干戈,让胡桃树留在此地最好,免得损耗元气,魍精开智之后,可以借助草木遁形,十里之内,对它来说不算距离,悠忽来去,很方便的。” 钟文庸察觉还没有离开此地,猜到了张道友的心思,解释建言道。 张闻风沉吟思索:“今后灵气越发充沛,修士涌现是迟早的事情,胡桃古树若是成精,本体留在此地,总觉得有些不妥。” “这个担心也是正常,你不是收养了一头妖獾嘛,待明年后年,它成长起来,挖地刨根是一把好手,能够派上用场,而且还很隐蔽。” 钟文庸继续建言。 他还要在瓶子里修养一些时日,有机会便积极表现自身价值。 人心叵测,为了稳妥转世,他也是煞费苦心了。 “妖獾……” 张闻风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那个捡回来,啃过半个醉心果,天天在驴子背上爬来爬去学驴叫的小不点,开启灵智成妖了? 只怕驴子那吃货都没有察觉异常,要不早与他说了。 很好,道观又添一员新将。 人丁妖丁兴旺,大吉大利。 …… 第116章 勇于任事,遇难而上 返程路上,张闻风问了驴子,果然,这货还蒙在鼓里。 “啥?闾欢开启灵智,成妖了?啥时候的事?” 驴子反应很大。 小不点短短几日能从地面顺着它的脚杆蹿到背上,利索了不少,在它背上跑来跳去,轻易不会再掉下去,驴子真没想到眼皮子底下的幼獾成妖了? 它后肢一颠,背脊一耸,将在它背上玩得正欢的小家伙抛向空中。 幼獾发出类似驴叫的“嘎呃”叫声,以为驴子老爹陪它玩耍,腾空还翻了两圈。 驴子回转脖颈,准备用嘴叼住小家伙,见幼獾灵活异常,便眼睁睁看着小家伙表演,“啪”,幼獾用足掌落地,打了个趔趄稳住。 张闻风用灵眼术看得清楚,妖獾落地瞬间,脚上有极微弱的光芒闪了一下。 不仔细,还真难以察觉。 钟文庸不愧是积年老山神,虚得只剩残魂了,眼光依然犀利毒辣。 驴子也用了妖眼术,看得清楚,欢喜地叫一声:“还真是,咱家干儿子成妖了。”它伸出舌条在妖獾身上舔砥,弄得小家伙一身口水湿哒哒的,要多恶心就多恶心。 幼獾一点都不嫌弃,眯缝着双眼很是享受。 张闻风往前面走,嘱咐道:“你好生教导它,以后行走江湖,算它一个。” “好嘞,观主放心,我会好好教它,啊呃……啊呃……” 驴子喜不自禁,嚎了一嗓子,声音好大又难听。 幸亏是田间地头,黑夜里,没有走夜路的行人,要不非得吓出毛病来。 …… 翌日,做完早课吃完早膳,张闻风戴着斗笠飘然下山。 他没有骑驴去城里,考虑着等过些时候,再带幼獾去城内考核弄一个灵兽身份。 挑拣山道小路,花了约刻钟赶到城门口。 优哉游哉进城走到道录分院,先去院主的办公厅堂。 还未进门,看到清水观的观主陈青桥,坐在茶几侧面,自斟自饮在喝茶。 “张观主,恭喜高升!” 陈青桥忙放下茶盏,起身抱拳微笑行礼,一气呵成。 张闻风笑容可掬还礼:“客气客气。” 他没有说什么“顺哀节变”之类的安慰话,当做不知其师父坐化之事。 十数天过去,再则那老头是为赎罪以命抵命,死得不怎么光彩,没必要揭别人伤疤,又对案桌后打招呼的伍乾平行礼问好。 “张兄弟,你先坐一会。” 伍乾平伸手示意,他在院主这个位置,一直很忙,没几天清闲日子。 “院主您先忙,我陪陈观主喝茶聊天。” 张闻风笑了笑,他现在是正式执法卫,相对陈青桥来说,他在道录分院算是主人。 交谈中,得知陈青桥今日前来,是领取客卿执法卫身份令牌,道录分院已经通过申请,又抱拳恭喜几句。 等了约半刻钟,伍乾平处理完手中几份比较紧急的卷宗,扯绳叫人进来拿下去处理,招手让张闻风过去。 “张兄弟,上次西河山案子,向郡城申请的奖励下发了。这段时间,郡城道录分院也是很忙,下面的七个县域,到处都出状况,他们人手不够用,审核奖励拖了一些时候。” 解释几句,伍乾平用小楷毛笔,在空白纸笺写几行字,末尾加盖印章,递给张闻风,道:“你拿我手条,随时能去账房领取。” 张闻风接了手条,扫见“银一千两,灵气石五十颗,一阶内甲一件”字样,心中欢喜,目前阶段,修士物品的防护法器,即使低阶也一件难求。 院主知道他口袋拮据,很贴心地让他多领取一些银钱奖励。 “多谢院主,小弟愧领!” “哈哈,谦逊了不是,你受之无愧。半泥湖案子的奖励,还得等些时间。” 伍乾平心情极好。 他领导的分院接连破获大案子,这是实打实的功绩。 不管是西河山那片聚阴地,还是昨天从半泥湖挖出的四口山河镇运香火愿力铜鼎,和其它一些法器,早就送走的桃树魍精李桃,以及古柳树本体,都是少见的宝物,得到了宗门和郡城方面的不吝赞赏。 张闻风收了手条,领会到院主的意思,便先告辞出门兑换奖励。 从账房老金那里出来,他袖内多了一个小袋,手中拿着一个青布包,走去自己的廨房,打开房门进去,顺手关门落栓。 在桌子上解开布包,露出一件折叠的棕黄色内甲。 触手皮质柔软,抖开来看,内甲式样简单,没有两个袖子。 用钟文庸教他的“涤荡无垢诀”将内甲仔细祭炼一番,花了一刻多钟,在内甲留下属于自己的元炁印记,有土黄光泽在内甲表面一闪收敛。 他能感觉,与内甲之间多了一丝隐秘的联系。 看了两遍和内甲放一起的纸笺说明,摩挲着感受片刻,弄清了内甲的两种防御用途。 其一是被动状态下的防护,祭炼之后穿在身上即可,能够在遭受偷袭情况下,减少对胸腹后背等要害伤害。 其二是察觉攻击,灌注元炁进入内甲,可以提升两倍以上的防护力度。 观主笑了笑,好东西啊。 目前灵气潮涨初期,除了底蕴深厚的宗门、道观,外界少有防护法器。 这件内甲是道录院研制的成果,优先满足各道录分院立下大功的修士。 纸笺上是这样备注的。 张闻风很满意自己转变观念,正式加入了道录分院,要不然这种好东西,他目前肯定得不到,最多可以多分一些灵气石。 脱去外袍,将内甲穿在中衣外,稍有些宽松,系紧内甲两边的三条索带,再套上外袍,满意地张开双臂活动一下身体,感觉安全多了。 又拿出奖励的灵气石,和一叠银票,放进守愼瓶的暗门空间内。 两手空空出门,再次来到院主的厅堂。 伍乾平坐在茶几对门的位置,与陈青桥讲解一些道录分院客卿执法卫的条条框框,示意张闻风落座,笑道:“原本想让你自在清闲点,但是不行啊,事情都凑一起了,老傅昨天下午忙完半泥湖事情,今天一大早下乡巡视去了,好些天才能回来。 云秋禾在下河村碰到一起棘手案子,疑似恶鬼作祟害人。 她是昨天下午赶去的下河村,带着人一晚上没找到头绪,今天早上发来飞鸽传讯,想请你去一趟,你先看看从衙门转来的卷宗。” 递给张闻风一份册子。 张闻风接过卷宗慢慢看完,思索着点头:“我走一趟,协助云道友查一查,瞧瞧是什么邪物作祟?” 在其位,谋其政,他既然担任了执法卫,便不会畏缩退避。 卷宗上记载,县域西南方向的下河村,三个晚上接连发生五起人命案子。 死者干瘪如僵尸,体表有些微异味,身上没有任何伤处。 当地流传是恶鬼索命,吸食了死者精血,连请去做法捉恶鬼的两名道士,也在前天夜里死于非命,成了干尸。 在外巡视,离下河村不太远的云秋禾,昨天接到院主传信,下午赶了去,然而那邪物胆大包天,昨天晚上在云秋禾等人眼皮底下做案,又谋害了一条人命。 闹得村里人心惶惶不安。 要不是有县衙捕快守着,好些人背井离乡躲灾去了。 “辛苦张兄弟,若是查到邪物踪迹,你们觉得没有把握对付,用飞鸽传信,我很快能赶去增援。” 伍乾平很欣赏张兄弟勇于任事、遇难而上的行事作风。 道录分院三人现在有了共识,遇到鬼物方面的难题,请张兄弟出手准没错的。 …… 第117章 河边有线索,不似鬼作祟 张闻风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准备出发。” 陈青桥在一旁沉默听着,两人谈话没有避着他这个新加入的客卿执法卫,待事情说完,忙起身抱拳请令:“伍院主,张观主,能否让我一起去办案子,打下手跑腿的活,我还是能胜任。” 别人是怕揽麻烦事上身,他积极地毛遂自荐。 伍乾平看向张闻风,用眼神征询意见,示意这个案子既然信任并交给了张兄弟,他不会太多干涉。 “陈观主谦逊了,能得陈观主相助,相信这个案子很快能水落石出,你先看看卷宗,了解一下案情,我去领取几样办案用到的物品。” 张闻风没有拒绝,将卷宗递给主动要做些事情的陈青桥。 受西河山案子的蛛丝马迹影响,他对这位风度、谈吐、气度无可挑剔的陈观主,第一次印象并不怎么好,但是不能带着偏见否定一个人。 他也看出伍院主想要用人,恨不得手下能用的人越多越好的意思。 那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他出门一趟,很快回来,与伍院主告辞。 出了道录分院大门,他和陈青桥商议几句,两人分头行动。 陈青桥往南走,他则往西去。 顺道在街上铺子买了好些绵果、橘、石榴等水果,和卤肉熟食、干粮之类,从西门出城之后,走小路时候随手将几包果子、食物收进纳物瓶内。 这叫“晴带雨伞,饱带饥粮”,有备无患,他现在有这个条件。 而且纳物瓶储存食物,数年不虞腐烂变质。 特意绕回道观,与二师兄打一声招呼,叫上了驴子,让黑驴用袋子驮着白天熟睡的幼獾一起出发。 下河村案子若是鬼物作祟,有驴子做帮手,可以寻找线索,省些力气。 路上不赶时间,花却小半个时辰,嘚嘚来到下河村。 张闻风对上前查问的捕快出示腰牌,问道:“云大人现在何处?” 捕快忙笑着哈腰伸手做请,恭谨道:“云大人在村正家里,我带您去。” 进村东路口设置了木栏障碍,有好几名游檄和县衙的捕快守着,没查清楚命案之前,不许村里的人往外跑,这是上头昨天下的命令。 村子前面是一条约十丈宽小河,属西河洲镇流经的峣西河支流,此地离西河洲镇约二十里。 张闻风走进村子,一路走一路观察。 家家户户院门紧闭,柴门上方新贴着驱邪黄符。 有农家汉子从低矮的院墙后探头窥看,察觉他的注视,忙不迭的跳下去躲开。 走到一家挂条白布的院门口,安静行走呆头呆脑的驴子突然出声: “这里有妖气!” 它探头凑到门缝处嗅了嗅,传音道:“是妖气,极淡的鱼腥味妖气,和上次那只水猴子的水腥妖气不一样,和闾欢身上土腥味妖气更不一样。” 张闻风停下脚步。 是妖物作祟,不是鬼魂为恶吗?难怪他一路走来没有察觉丝毫鬼气。 鱼腥味妖气,那是水妖类。 看了一眼前方菜地坡下的枯水河。 捉水妖比较麻烦……他思索着看向边上领路跟着停下来的捕快,道:“这家什么情况?”指了指挂着的白布,这叫挂孝,家里有死人,还没请道士做法事。 能够听到院子里传出的女子压抑哭泣声,时高时低。 这种要命的时候,请不来敢做法事的道士,再则也不许不相干的人进出村子。 捕快低声道:“前天凌晨,这家男人在自家床上遭害。” 过去了一天多,还留有妖物气味,张闻风又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村里请的哪家道士来做法,道士是什么时辰点,在哪里出事?你仔细说说。” 他看过的卷宗最后写得潦草,没有详细注明地点,只说“两道士在村里做法捉鬼,于深夜身亡”,有无旁人跟着都没写清楚,他只能自己前来调查。 捕快脸上色变,往前后两边扫了几眼,凑近前低声道:“前天一清早接到报案,中午我们几个就跟着肖头儿来了,看了死者觉得不对劲,太邪气了,肖头儿想返回去,上报县尉大人将案子转去道录分院,村正和村老已经请来了附近应山观道士。” 张闻风放缓脚步,示意这名口齿清楚的捕快继续说。 捕快见大人听得在意,接着道:“两名道士拿着法器,绕村子前后转悠寻找,快太阳落水时候,很肯定地说是村前面的河里不干净,有落水冤魂不散,成了落水鬼,上岸寻找替死鬼,所以死者身上才会留下汗水一样的黏糊,和腥臭异味,必须要做一场为期三个晚上的水上法事,将冤魂超度送走。” 拿眼睛往河边方向瞅,生怕落水鬼爬上来。 “在水边哪处做法?” 张闻风问道,大白天的,晴空白日,水妖轻易不会上岸。 “……法坛就搭在前面百丈远的那座石码头,两名道士做法到三更天时候,我们当时都在岸上,听得‘噗通’两声响,村正几个老头大喊,“道士落水了,快拿竹竿耙子救人”,岸边上看热闹的村里人,不知谁喊了一声‘落水鬼抓人’,吓得都跑了。 后来还是我们肖头儿胆子大,叫上我们几个,点了火把,敲响铜盆铁器,往水边丢了爆竹,拿耙子将人从水里捞上来的,只是人已经死透,和前面死的一模一样。” 他没有说是过去了快半个时辰,才去救的人。 张闻风走到往河边去的岔路处,没有再追问,道:“我去码头边上看看,你在这里稍等一会。” 没理会吓得后退几步的捕快,转身往码头走,驴子不紧不慢在后面跟着。 一人一驴走到斜下延伸去水面的石头铺设码头上。 前天的法坛仍然没有拆除,布置得很简陋,铺两张门板摆一张供桌,放了小三牲祭品等物。 香炉倾倒,鸡鸭香烛糯米钱纸撒得到处都是,下方水面泡着一条做祭品的鱼,翻着肚皮。 “这里有相同的鱼腥妖气。” 驴子走下码头去到河边,在无数脚印和拖拉痕迹杂乱水边嗅了嗅,传音道:“这头水妖很蠢呢,弄出偌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不担心高人前来收拾它吗?” 张闻风确认了是一头妖物所为。 不像上次查西河山案子,有几伙势力掺杂其中,差点搞错方向。 “你以为所有妖物都像你一样有脑子?大多数才觉醒不久的妖物,都秉持本能行事,它们根本就不知外面世界有高人存在。 它们本能地将地盘上的村民、牲畜,当做可以随意进补的食物。 有脑子会思考的妖物,都是活得够久的,所以,发现哪里出现妖物,我们道修的态度,都是即刻捉拿,或就地诛杀。” 斩妖除魔诛邪,是道录分院存在的基本职能。 驴子很受用观主对它的评价。 是嘛,它和那些蠢物最大的不同是它有脑子,它能听懂人话会学习。 张闻风从上方看去,发现淤泥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滑动留下的痕迹,约胳膊粗,传音道:“你先站着别动,我下去瞧瞧,你别踩坏印记。” 轻轻一纵身,落到两丈外的河边,蹲下来仔细观察。 有太多脚印干扰,分析不出是妖物所留还是棍棒拖动,痕迹消失在水中。 张闻风默神思索,目光往岸边两头的枯草扫视,估算痕迹的方向,用手比划,传音道:“你沿着这一带,往上方的草地走一走,闻一闻。” 驴子小心翼翼嗅着,走出约五六丈远,站定在一洼覆盖杂草浅坑前。 沿洼坑边嗅了半响,传音道:“是那水妖的气味,它从这里爬过,留下了黏液,这气味……像是鳝鱼的黏腥味,与以前溪水边发现的一条鳝鱼,气味有些像。” “鳝鱼吗?” 张闻风默默念叨一句。 密室收藏的典籍《妖物收录概述卷》中记载的“望月鳝”,“额有星点斑纹,喜晚间望月,吸取月华”,是所有鳝鱼里容易开启灵智成妖的种类,其性淫邪、残暴。 至于是不是望月鳝作祟,还需要去死者家里瞧瞧,进行现场探查验证。 …… 第118章 床榻底下另有玄机 由捕快引领着,走到村正家门前。 院门大开,陈青桥坐在堂屋,和穿着男装的云秋禾在谈话,边上坐着两个老头和一个穿捕快公服的中年男子做陪,见到张闻风跨进院子门槛,云秋禾站起身迎了出来。 其他人都赶紧起身,跟着出门。 “云大人。” “张大人!” 两人笑着抱拳见礼,相互称呼大人,略带有熟人间的调侃。 外人面前,叫大人显得比较正式。 寒暄几句,在云秋禾的介绍下,张闻风抱拳与神色憔悴的村正、村老,以及肖捕头见礼,随即,云秋禾招呼张、陈二人走进西边单独的厢房,有些话不宜当着外人谈。 没有太多客套,云秋禾从随身布囊取出一叠卷宗递给张闻风,道:“你先看看。昨天下午我到村里,领着人手查找线索,晚上还做了一些安排,仍然让凶物悄无声息谋害了一名村民性命。” 张闻风将涂涂抹抹的几页纸翻了一遍,又递给坐对面的陈青桥,问道:“你觉得是什么东西做下的案子?” 几处关于凶物的关键处,用墨水涂掉了。 他猜测云秋禾查到了一些有用的线索。 云秋禾瞥一眼陈青桥,再看向张观主,摇头苦笑一声,道: “那东西狡猾得紧。我昨天让几名精通画符的手下,赶制了一批驱邪符,在五十多家门前屋后,全部贴了黄符,还在院子前后和门槛外撒了雄黄、糯米、朱砂等物,只留下三家没有布置,我带人埋伏在那三家,结果,白等一晚上,没能阻止凶物害人。” 张闻风问道:“你怀疑不是鬼物作案?” 云秋禾白了他一眼,道:“这里没有外人,张观主你是捉鬼行家,也别装,我那番布置,你知道我在防着什么?村里没有鬼气,张贴黄符是为了安抚村民。 我用法器探查得知,是妖物作祟,只不知那妖是什么品类? 特地用带来的猎狗去河边和那几家寻找气味,猎狗受惊吓,乱叫不走,找不出妖物藏在哪里。” 张闻风点头附和,道:“确实是妖物做的。” 见陈青桥看完了草稿记载,提议道:“我们一起再去探查三家案发现场,先从昨天晚上遇害那家开始,寻访线索,确认妖物种类,再针对布置。” 云秋禾昨天晚上的种种安排,没有做错,还颇有面面俱到的意思。 但如果是他猜测的望月鳝妖,这些常规手段,不起甚么作用。 云秋禾疑惑才赶来的张观主说得如此肯定,见张闻风拉开门往外走,只得压下疑虑,跟着出去,叫上村正、村老和肖捕头一起。 一行七八人加一匹驴子,来到村东头一家挂白布的院子。 村老敲开紧闭的柴门。 开门的是一个十四五岁半大少年,披麻戴孝,眼睛红肿,嗫嗫叫了一声“二叔公”,便往边上跪下行孝子礼,一个头磕到地。 村老忙跨过门槛,扶住少年,道:“节哀……” 堂屋里有女子的哭声传来,更加显得凄苦悲切。 有个佝偻腰背穿补丁短褐的老汉,从堂屋走出来,对走来的一群人抱拳打躬,脸上堆叠的皱纹苦不堪言,老眼含着一包泪水。 村老和村正上前去扶住老汉,说了几句宽慰话,让出路来。 张闻风、陈青桥两位正儿八经的道士,走进堂屋门,接过两炷香烧了,没有当即询问查案子,两人站在简陋灵堂前,吟唱超度往生经文。 念经是他们的作为道士的本分,查案子是职责。 云秋禾是道门修士,不擅法事超度,她便在院子里不进去,这个案子让她心情颇为郁闷。 到后面,不闻哭泣声,只有经文琅琅,伴随着线香、纸钱燃起的烟雾,让遭受无妄之灾活人的心理得到慰藉。 法事超度的是亡魂,其实是抚慰的活人。 驴子背着沉睡的幼獾和观主的斗笠,在破旧院子四处溜达。 它往这人身上嗅嗅,凑近那人去闻闻,没谁会防备一头人畜无害的驴子。 观主念完经之后,揭开盖着的白布在检查。 堂屋里的小孩、老人、妇人都出来在院子等着,妇人去厨房烧水待客,经过驴子身旁时候,驴子抽了抽鼻子。 这妇人身上有妖气。 驴子跟着到厨房门,用妖眼术小心查看,没发现妇人身上有半分修为迹象。 真是奇了怪,难道是妇人接触亡者留下的妖气? 它又挨个在院子里的人身上嗅,老汉身上也有淡淡妖气,其他人则没有。 传音将它的发现,告诉在堂屋忙碌的观主。 张闻风用布条擦拭了死者胳膊肘内窝和五指缝隙,那上面残留有些许带淡腥味的黏液,听得驴子传音,将布条作为证物放进一个小瓷瓶,摁上瓶塞,给死者盖好白布。 云秋禾看着张观主忙完。 “是哪个房间?” 张闻风用眼神瞥一眼死者,问道。 云秋禾带着两人走进东边的卧房,她早上刚来查看过,没发现有用线索。 张闻风揭开打着补丁的厚布衾,布垫朝外的位置留下了一个人形湿印,还没完全干透,将布垫拉开,查看垫着的稻草片刻,恢复原状,又绕床前后查看一圈,最后趴下往床底探查。 他看到有一个孔洞,约两个指头大小,在床榻下方的偏后位置。 “来,陈观主,搭把手,咱们将床榻挪开。” 床榻架子比较破旧,他一个人来推,担心会散架。 陈青桥虽然年岁比两人都要大,但是他不乱说话,忙上前与张观主合力小心将床榻挪开,露出那个孔洞。 云秋禾看着孔洞边缘留下的一线还没干透的黏液,什么都明白了,气得咬牙切齿,妖物绕开了她的那番布置,从地下钻进来害人。 气归气,她从袖内取出一面小碗大的罗盘法器,灌注元炁小心检查洞口处的气息,确信是妖气无疑,只不知是什么种类的妖物,但是能钻地爬行、留下黏液的妖物,范围一下子缩小许多,她在苦思冥想。 张闻风蹲下来,用一布条擦拭黏液痕迹,用右手食指蹭了蹭,将证物收起。 与陈青桥恢复了床榻。 “走吧,咱们再去看看前两晚遇害那两家,床底下是否留有孔洞?” “等等,张观主,你是不是已经查到了妖物的跟脚?” 云秋禾为自己的不够细心自责,追问道。 张闻风转身看向有些急躁,又有些期冀的穿男装女子,微微点头,道:“还需要确认,等下回去说。” 云秋禾悬着的心放下来大半,张观主既然如此说,那就是有极大把握。 走出堂屋,张闻风在院子各处转了转,与死者父亲那个满脸悲苦的老汉聊了一阵。 打听到那个妇人是死者的娘子,因为情况特殊,没谁敢帮被恶鬼索命的死者换衣服,是那妇人一手操办。 了解情况后,张闻风道一声“打扰主家”,与云秋禾,以及一直配合做事不抢风头的陈青桥转身往外走。 厨房那边传来妇人的招呼:“大人念经做法辛苦,请喝碗热茶再走。” 驴子传音道:“观主小心。这妇人即使给死者换了衣服,刚才进厨房我看着她洗了手,应该气味很小才对,她身上的妖气,比堂屋飘出来的妖气重多了。” 张闻风见探头出来的妇人蓬头垢面,常年劳作晒得皮肤黝黑,他推脱道:“心意领了,还有公务在身,不敢耽误,多谢主家客气!” 内心暗自叹息一声,这妇人倒是贤惠,可惜命苦。 他知道妇人不是妖物同伙,反而是遭了妖物的暗害,损了清白还不自知。 那三碗霜糖水,留给主家待客吧。 穷苦人家的日子,不宽裕。 …… 第119章 针对安排布置,四面合围 走出院子柴门,张闻风将擦拭过床底洞穴少许黏液的手指,凑近驴子鼻端,传音道:“你再闻闻,是不是鳝鱼气味?是不是同一妖物所留?” “是同一妖物。这个气味很明显,是鳝鱼的黏腥味。” 驴子肯定回复。 张闻风没有多说什么,他是担心有第二条妖物出现。 众人接着去往另外一家,死者都是不到四旬的壮年男子。 进门先烧香念经超度一番,再查看死者,然后去卧房,床榻下果然有一个两指大小的光滑孔洞,残留黏液已干,询问家属一些大同小异的问题。 驴子发现死者的娘子身上,同样有常人难以闻到的妖气。 它仍然将发现传音告知观主一声。 第三家亦是如此,直到把两个做法身亡道士尸体检查一遍,去码头走一遭勘探,已经时近中午,村正领着众人去家里,吆喝儿媳和老婆子赶紧张罗午膳,往丰盛准备。 村里人心惶惶的,都不知今天晚上又会是谁家遭殃。 所以必须得将专门来对付鬼物的道录分院几位大人伺候招待好了。 云秋禾带着张、陈二人走进村正专门安排的西厢房子。 三人就坐,房门关闭。 “张观主,看了一圈,现在可以说了吧,咱们时间无多,必须尽快抓到元凶,每耽搁一天,都是一条人命。” 云秋禾作为这次案子的主事人,看向张闻风。 若是还找不到妖物的跟脚,她要立刻另请高人前来追寻妖踪。 村子里外前后,她带人查看了几遍,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张闻风没有再推脱,道:“据我观察分析,这次做下命案的很大可能是一条雄性‘望月鳝妖’,灵智不会太高,此妖擅长钻地,异常滑溜,身躯可大可小。 我问过村正,前天晚上做法的两名道士,是自己往水里跳的。 村正、村老离得近,看得很清楚,绝对不是村民说的水里有什么东西把两人抓下去,码头下的水深不到一人高,他们跳下去都没有挣扎扑腾一下,肖捕头已经承认,他们去捞尸的时候,其实尸体仰躺在河边泥地上,没有泡在水中,所以,此妖擅长某种幻术。 典籍记载,雄性‘望月鳝妖’性淫邪,喜依附人类女子身上交合,吸食壮年男子精气滋补自身,被它上身依附过的女子,数日内会留下妖气,死者身上有黏液残留,所有证物都能合得上。” 云秋禾听得张观主的逐一分析,也想起了曾经听说过的这种淫邪妖物。 她见了床榻底下的孔洞,猜测是某种妖蛇所为,或者是某种善钻地妖虫。 没想到会是水妖,还是如此出人意料的能岸上爬行的望月鳝妖。 一拍桌子,喝道:“必诛此獠!” 此妖物坏妇人名节,害女人丈夫,作恶多端,她是恨极。 又想起什么,传音叮嘱:“望月鳝妖性淫邪之事,切不可让村民知晓,否则村子里捕风捉影,流言蛮语,那三个妇人很难活下去。” 有些事情,她很细心考虑周到。 张闻风与陈观主点头,都道“明白,不会外传”。 云秋禾再次恨声道:“必诛此妖……” 张闻风“嘘”了一声,用他晋级化炁境后期新学会的群体传音之术,传音两人道:“云道友,可别说出它的名号来,有话咱们传音,切莫惊扰那妖物。” 有些妖物天生感应灵敏,不能呼叫其名号。 当然望月鳝妖是否有此神妙感应,张观主也不知,嘱咐两人是为了以防万一。 望月鳝太滑溜难捉,他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懂的,我不会乱说。我记得用盐粒可以克制望月鳝妖,使其不能变化大小,村子里人不少,一时半会很难劝他们搬走,而且闹腾的动静不小,若是惊动藏身老巢的妖物,咱们即使在村子布置陷阱,只怕难以引得妖物上钩……” 云秋禾知道克制之法,有些为难传音道。 半天时间,要将举村之人搬走安置,还有牲口,想想都脑壳痛。 陈青桥对一向给人温和有礼的张观主刮目相看,此人年岁虽轻,做事老到,见识阅历不俗,比他还后到下河村,只看了一圈便将案子剖析得清清楚楚,连他都觉得学到许多。 “对付妖物,我有法器能尽绵薄之力,只不知那妖物今晚从何处上岸?必须得一次灭掉它,不能让它跑了,否则让它逃回水中是个麻烦。” 陈青桥修为不到化炁后期,分别传音两人。 他有法器傍身,也确实想出一份力,不能只做一个应声虫,这案子基本上明晰,他得体现出自身价值。 因为师父的事情,影响了清水观名声和他的前程,他必须多立功劳。 他早就看出张观主自西河洲镇第一次见面,对他抱有些许敌意成见。 张闻风传音道:“倒是不用村民搬离,云道友,麻烦你安排人手,去镇上购买三四十斤细盐,足够每户分一碗,另外准备一些黄符,可以如此如此布置。” 他已经有了对付妖物的办法,不需要将村民搬走而大动干戈。 妖物可以愚蠢,却也不能太小觑它的智商。 商议一阵,云秋禾站起身,道:“我这就安排人手去附近两个镇上采买物品。” 她做事雷厉风行,出门唤醒在其它房间歇息的手下,昨天晚上,她带来的手下辛苦一夜未曾合眼,趁着上午空闲在调息。 待物品采买回来,在村正家用完午膳。 云秋禾领着人手在肖捕快的陪同下,挨家挨户分发一小碗细盐,并在每家大门上新贴一张赶画出来的黄符,告诉每户的女主人如何将盐末洒在家里的床榻布垫和房间地面,洒在牲口棚子里,让女人晚上睡觉该如何注意等等事项。 她顺便再查看一眼每家女主人睡觉的床榻底下。 一番忙活,到太阳快下山时候,才将所有细盐分发给全村六十多户。 她特意强调,这是做了法的盐,专门对付脏东西用的。 不这样说,保不齐有妇人将救命盐给贪下来一半。 村里大半人家,平素都是淡食,一年到头都吃不到半碗盐。 经过云秋禾这番上门贴黄符,赠送做了法的细盐,村里总算恢复一些生气。 晚上,村正家的院子里搭了简单的法坛,由穿着正式袍服的两名道录分院道士手持桃木剑,摇动三清法铃,在台子上唱戏一般,蹦来跳去,吟唱经文做法事驱邪。 即是做给可能躲在暗处河边的望月鳝妖看的,那两个做法的道士没甚真本事。 也是为了安定村里的人心,官府在遣人做法事,恶鬼不敢侵犯。 经过了前晚的惊吓,今晚的法事,前来看热闹的人不多。 看得一阵,又赶紧回家去了。 张闻风、云秋禾、陈青桥三人分别埋伏在云秋禾查找出线索的农户家里,就等着望月鳝妖上门。 夜色渐深,更夫都不敢出门,在自个家里敲了三更梆子声,吆喝几嗓子便算。 村正家院子的草台做法班子也早早收场。 正是沉寂时候,突然有喝声在夜空传出老远:“孽障,往哪里跑?” 张闻风和云秋禾分别从村子东西两头的院子跃出。 一头驴子耳朵支棱着在河边林子现身。 四面合围,前去诛杀妖物。 …… 第120章 引妖出洞险象环生 陈青桥埋伏在一家农户的堂屋房梁之上,脚不沾地,不宜被妖物察觉。 下午,云大人给每户张贴黄符,分发细盐时候,每家每户都查看过,除了三家男人已经被望月鳝妖害杀的床下地面有孔洞,村里另外三家,分别发现了那样的地孔。 这是望月鳝妖的习性使然,用钻地妖术提前寻找下一个目标。 或是在床底下,或在牲口棚子阴暗地面。 陈青桥埋伏在其中一家,三更梆子声刚过不久,他听得隔壁的东屋突然传来“嘭啪”“噗通”撞击跌落声响,心道运气不错,望月鳝妖出现在他守着的地盘。 他跳下房梁,拔剑踢门冲进东屋。 见一道黑影嘶叫着,呼啸破窗往前院逃走,正待一剑刺去。 一条挟带腥气的长尾“唰”甩打而来,劲风扑面,速度极快,迫使他往侧后跳退一步,举剑挥挡。 “砰”,“嗤擦”,有鲜血点点飞溅。 丈余长的妖物受伤撞进院子,并不恋战,蜿蜒着,朝院墙方向快速爬行。 陈青桥被巨力撞得踉跄几步,背上顶着泥墙柱子才止住,他匆忙一瞥,床榻四分五裂,房间内两人跌在地上,不见动弹,不知生死如何? 他顾不得细看,脚尖往地面一点,纵身从撞碎的窗口钻出,喝了一嗓子。 “孽障,往哪里跑?” 左手从袖内抖出一个盐包,对着轰然撞破泥砖院墙,行动受阻稍停滞了片刻的妖物砸去。 油纸盐包“啪”一声爆开。 盐粒如雨落下,洒了望月鳝妖大半个身子。 痛得鳝妖在地上弹跳起丈余高,钢鞭一样的尾巴“啪啪”抽打地面,砸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坑道痕迹,碎砖泥沙四溅,灰尘扬起,妖物发出嘶嘶惨叫。 望月鳝妖体表有黏液,沾了盐粒痛疼难忍,使它没法缩小身体,更没法在坚硬泥地上使用钻地妖术,这叫一物克一物。 狗子叫声陡然猛烈。 这是连续出了人命后,狗子们第一次示警。 村子里紧张兮兮夜不能寐的人们,遵从白日里云大人的交代,缩在床榻上,不敢下床,更不敢随便外出看热闹,一个个竖起耳朵倾听外面的动静,心惊胆颤。 陈青桥大喜,一跃站上完好的院墙,看到从东西两头飞快纵跃而来的两道身影。 他没有冒进独自一人仗剑跳下去厮杀。 望月鳝妖身上沾满盐粒,痛得晕头转向,气势已经大不如先前。 他从腰间布囊取出一团法器,口中快速默念咒语。 云秋禾当先赶到,挡住通往河边的南面方位,执剑指向在路面上不停弹跳乱蹦的望月鳝妖,眼中杀意凛冽,她也没有即刻出手。 左手抓一包细盐,在耐心等着妖物消耗。 大好局面下的困兽之斗,得尤为小心注意。 张闻风随后到了,他传音百丈外的驴子暂时不要轻举妄动,攻击与否等他暗号,浑身沾染盐末的望月鳝妖,已经做不了乱子,连逃跑的速度都大受限制,被诛杀只是时间早晚。 分站三个方位的三人,突然同时看往东南的小河方向。 有巨大哗啦水声,自远而来。 没有半分掩饰的意思,反而带着肆无忌惮威慑的意味。 张闻风接到驴子传音,叫道:“河里来了一条望月鳝妖,比这条更长。快,击杀这头妖物,别让它跑了。” 陈青桥率先出手,左手一扬,一团黑色法器丢出,“啵”,在空中化作三丈大一片,自上往下,朝着蹦跳得不那么厉害的妖物罩落,随着他一声断喝:“收!” 法器陡然收缩,是一张黑网,将望月鳝妖裹紧缠住。 随着望月鳝妖再次剧烈挣扎弹跳,黑网勒紧如刀子,割破鳝妖皮肉,鲜血混合黏液横流,盐粒遇血化开,渗透进入伤处,望月鳝妖越发痛苦,发出凄厉的尖声嘶叫,在地上翻滚不休。 陈青桥左手掐一个法诀,跳到地面,道:“你们对付来的鳝妖,这头妖物跑不掉的,交给我了。” 云秋禾见那黑网法器不惧鳝妖的巨力撕咬挣扎,坚韧结实,她叮嘱道:“望月鳝妖生命强悍,你小心拖住即可,不用急躁。” 她收了左手取出的火焰符,拿了一包盐末在手。 见张观主归剑入鞘,在快速往南边坡地撒盐,她便往一边退去,传音从村正家朝这里跑来的几名手下:“你们速速多取些盐来,不要分开。” 六人又返身往村正家方向奔去,面对妖物,他们分开了实力不堪一提。 河里的望月鳝妖来得极快。 听得岸上被困妖物呼救,海碗粗鳝妖挟着泥水,呼啦冲上河岸,声势极大。 丈八长身躯,只几个弹跳蹦动,便从数十丈外冲过张观主匆忙撒下的盐粒陷阱,如趟大路到了岸上,游动着疯狂冲向陈青桥,它身上泥水飞溅,气焰嚣天。 云秋禾劈手扔去盐纸包,被生猛的望月鳝妖一尾巴灵活打开。 盐粒散开即使沾了一些在飞快蹿动的鳝妖身上,它满身泥浆,毫不在乎。 “闪开,这妖物快突破到二阶了。” 云秋禾提醒叫道,挥剑用巧劲一击刺中横扫向她的那条黑褐色鳝尾,“铛”,如击铁石,剑尖虚滑落不到实处,竟然没有伤及鳝妖分毫,只在泥浆刺出一道印子。 她借力脚下轻点,闪退去一边,不敢轻撄其锋。 这头望月鳝妖的妖力非常强悍,她不与妖物硬拼,伸手取了符箓在指间。 陈青桥忙往院墙方向纵跃跳去,刚刚落脚,耳畔传来张观主急叫:“快跳!” 他想也未想,脚下用力一踩,整个人腾空斜跳起。 “呼”,一条黑影从他身边抽打扫过,泥墙院子“轰隆”倒塌了数丈,那条凶横的鳝妖连续两击不中,顿时凶性大发,从地面弹起,要去扑咬身在空中往院子坠落的陈青桥。 “啾啾”,七八道青木刺发出厉啸破空声,袭向鳝妖肚腹和头部眼睛等位置。 鳝妖在空中灵活扭动,避让要害受到攻击。 符箓激发的青木刺射在泥浆混合黏液的体表,发出“砰砰”声,化作青光溃散,却也将弹起的望月鳝妖打得势头受阻,重新跌落回地面。 陈青桥吓出一头冷汗,脚下连点,跳过院墙,与张观主汇合到一处。 如此凶悍、攻击速度奇快的鳝妖,令他心有余悸。 不敢落单了。 云秋禾趁机从另一个方向砸去一张火焰符,“嘭”,火光在望月鳝妖脖颈附近腾一下烧起,火焰熊熊,随着云秋禾左手掐诀,火焰迅速蔓延。 望月鳝妖身上突然涌出一层黑色黏液。 “噗嗤”一声,火焰熄灭。 鳝妖脑袋昂起,嘴巴张开,露出细密的尖牙,一双猩红的眼珠,扫视一圈分做两处的三人,口中发出低沉威胁的嘶声。 气势汹汹,逼迫得三人不敢近前来。 尾巴一卷,将困在黑网中那条遍体鳞伤的体型小许多的雄性鳝妖勾着,大刺刺往河岸边游动,视三人如无物。 云秋禾怒了,取出她珍藏的一张“癸水阴雷符”,传音叫道: “帮我牵制妖物片刻,别让它们逃了。” 以她的修为,激发这张阴雷符,除了灌注元炁,必须借助念咒掐诀,要花些时间。 她需要两人用手段阻止鳝妖三两息,她要用雷符诛妖。 心中焦急法器被鳝妖拖走的陈青桥,突然面孔扭曲,从背后一剑,狠狠刺向往岸坡方向移动,试图拦截鳝妖去向的张观主。 出剑凌厉,杀意凛然。 …… 第121章 轮番施法,只为合力诛妖 云秋禾惊叫一声:“快躲!” 她与两人离得有些距离,中间隔着两条鳝妖,哪料到会有变起萧墙之祸? 想要施以援手都来不及,而与此同时,那头浑身裹着泥浆体型硕大的望月鳝妖,放开卷着的尾巴,“唆”一声朝五丈外的张闻风游去。 动作迅猛,显然是有备而来。 张闻风一下子陷入腹背受敌的处境,他像是脑后长了眼睛,于电光火石间腰躯往右一晃,闪过背后夺命一剑偷袭。 “嗤啦”,剑锋擦着他左肋过去,划破外袍,有内甲阻隔没有伤到他分毫。 他左肘随着脚下步法,往后贴身一撞,将面孔扭曲,神色挣扎,步履有些迟缓的陈青桥当胸撞得倒飞出数丈,成了滚地葫芦,他脚下继续不规则忽左忽右后退,手腕抖动碧竹剑,绽放出三尺大的点点寒光剑花,指向凶狠瞪视着他的鳝妖。 口中大喝道:“大音希声……哈!” 鳝妖为张观主凛然气势所惑,动作稍那么一缓。 随着“哈”字出口,一道略微带着银色雷光的音波,在鳝妖右耳畔突然出现炸开,丝丝雷光在夜色下蹿动闪耀,分外显眼。 丈八长的望月鳝妖陡然弹跳蹦起两丈高,尾巴抡起,发出“呜呜”呼啸风声,胡乱往四周乱抽,夹杂着痛苦的嘶叫声,再“啪叽”掉到地面,反复弹跳蹦跶,打得地面沟壑纵横,沙灰四起,泥浆乱溅。 躲在斜坡下的驴子,已经接近到交战场地十丈内。 它琢磨出来的结合了雷法的爆音术,初次偷袭施展,立建奇功。 刚刚差点就没忍住,将爆音术释放到那个敢从背后偷袭观主的人类头上。 着实可恶,背后捅刀子的江湖故事听多了,还是第一次当面见识如此卑鄙行径。 它真是吓得心都悬起来了。 要不是相信观主的本事,它一定要叫那个人类好看。 张闻风从腰间布囊其中一个布格抓出一把菽豆,冲对面有些错愕愣神的云秋禾传音叫道:“陈观主中了鳝妖幻术暗算……我用法术困住那妖物,帮你争取时间!” 争斗中,他的神识发挥了巨大作用。 先前感觉有两股微不可察波动,轻风一样,从他面前过去。 他没受影响,紧着他开启的神识发现身侧后丈许外的陈青桥神奇陡然出现异常,将计就计,让试图前后夹击的望月鳝妖吃惊上当。 也就一句话的工夫,弹跳的鳝妖重新落回地面。 驴子的一记暗算,让它脑子里像是灌了开水,痛不欲生,它晃动着黑褐色有星斑纹头部,张开嘴巴,身躯扭动,尾巴缓缓蓄势,猩红双眼狠狠瞪视害它吃如此苦头的人类。 张闻风作势前冲,在膳妖身躯收缩瞬间,他手中灌注了元炁的菽豆撒了出去。 鳝妖上过一当,此刻行动很有些不便,当即盘成圈防护。 有滑腻黏液从它身体表皮涌出。 丝丝黑芒在体表蹿动。 菽豆砸中膳妖,有些粘连在膳妖身上,有些四处滚动,些许力道对膳妖造不成任何的伤害。 张闻风内视识海中《道经》古册上八个金色篆字,心绪进入极静状态,口中以特定音韵默念经文:“名可名也,非恒名也。” “盘根错节咒”的木行神通发动。 有七八颗作为“咒源”菽豆以奇快速度生长,将反应慢了一拍的鳝妖交错缠绕,五花大绑捆了一个结实。 铜钱粗的深绿菽豆根茎,吸取附近灵气,在短时间内膨胀结实堪比兽筋。 鳝妖受惊本能剧烈挣扎,浑身鼓劲扭动。 只听得一阵密集的“嘣嘣”声响,眼见就要挣脱深绿根茎捆缚,云秋禾已经抓住机会,激发癸水阴雷符。 一颗鸽卵大的青黑色雷光,“砰”一声击中极力扭动的鳝妖身躯腹部。 阴雷炸开,化作水波样的雷光覆盖鳝妖五尺长一截身躯。 青黑光芒嗤嗤闪耀,往鳝妖体内侵透。 夜色下,那条鳝妖张大嘴巴发出凄厉尖叫,浑身皮肤波浪般颤抖不停。 体表黏液冒起腾腾雾气蒸发干涸,焦臭味弥漫。 还缠绕着的深绿根茎迅速枯萎,鳝妖在地面剧烈抽搐翻滚。 云秋禾左手掐诀,脚下飞快冲来,她要趁机斩杀此刻没甚反抗之力的鳝妖。 能够一次收拾两条望月鳝妖,此番功劳非小。 突然,被黑网捆着的那头鳝妖,没怎么动弹浑身鲜血淋漓,不引人注意,张嘴对着经过的云秋禾突兀一喷。 一颗地豆(花生)大的珠子,散发着黄白色蒙蒙光彩,以极快速度拐弯,撞中极力想躲闪却因太近避无可避的云秋禾。 “啵”,珠子爆开。 云秋禾踉跄着斜退四五步,身上蒙了一层荡漾的水花。 那水花似薄薄的水雾,将云秋禾整个人都缠裹在其中,任凭她如何挥剑劈砍,都不起甚么作用,水花如蚁附膻,她一时间挣脱不了。 张闻风吃了一惊,喝道:“陈观主,快去击杀那头网中妖物!” 他也不知该如何破除云秋禾遭到的奇怪妖术,那么唯有诛杀施法的鳝妖,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使得妖术自破。 而那头连续中了爆音术,盘根错节缠绕,雷符攻击的望月鳝妖,翻滚着身上雷光消失,它哧溜一下丢弃同伴往河坡逃遁。 那妖物好生强横的体魄,竟然能顶得住。 张闻风拔腿便追杀上去,他不能任由遭受重创的鳝妖逃遁。 否则,逃得一命的望月鳝妖,恢复之后疯狂报复下,将给沿河两岸的村子带来灾难,不知要损失多少无辜村民。 陈青桥被张观主一肘打出三四丈,却也摆脱两头妖物联合施展的幻术。 翻身爬起,他下意识揉着胸口,惭愧得满脸通红,幸亏是夜里,没人看见他的窘迫。 心性不足啊,居然中了两头妖孽的妖术。 那幻术将他心底深藏的一丝对张观主的不满激发,化作了一剑杀意。 他一时间手足无措,不敢再上前去添乱,眼见两人连番施展法术手段,重创那头逞威的鳝妖。 直到云大人被妖术突然困住,张观主大喝传来,他恍然惊醒。 “我来!” 从袖口抖出一只三寸玉葫芦。 黑网内的鳝妖见同伴独自逃命,顿时急了,蜿蜒扭动,往河坡翻滚。 陈青桥赶到三丈近处,他左掌抓着玉葫芦底部,催动元炁对着那妖一照,“噗噗”几声响,数道寒光击中困住的鳝妖头颅、颈部,顿时出现一个个指头大的对穿窟窿,鲜血喷涌而出。 网中鳝妖剧烈挣扎数下,渐渐地不再动弹。 这葫芦是陈观主晋级化炁境后,继承清水观的压箱底宝物。 不到危急关头,他还真舍不得使用。 他目前修为不足,使用一次聚煞葫芦,要萎靡头痛三两天时间,而且下次聚气蕴养葫芦,需要七八日才能使用。 …… 第122章 不要杀,跟着它 “嗤啦”,云秋禾斩破那层裹缠着她的水花妖术,几下撕掉束缚,扫见那头暗算她的鳝妖,在黑网内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头颅鲜血直冒,委顿在地显然是不活了。 再瞥一眼脸色苍白额头冒冷汗的陈青桥,正将一只精巧玉葫芦收进袖内。 知道这位使用了大威力法器,消耗不轻。 听得河坡下方传来激烈轰隆声,她喝一声:“我去援手。” 脚下轻点,纵跃到河岸坡边缘,听得后面传来“啪”一声抽响,豁然转身。 只见地上蜷缩的鳝妖缠绕的黑网尽去,突然一尾巴抽打在状态不佳的陈青桥肩膀位置,将陈观主打得腾空飞起,撞向残缺的泥墙。 云秋禾返身一跃,剑光挥过。 “咔嚓”,一颗硕大的鳝妖头颅与身躯分离。 那条不安分的鳝尾,“呼”一下朝近身的云秋禾打来,被云秋禾闪身让了过去。 她没有再耽搁时间,觑见西边方向,几名手下提着筐子飞奔了过来。 “你们协助陈观主。” 撂下一句话交代,云秋禾脚下轻点,纵跃着扑向河坡争斗激烈的位置,倒霉的陈观主受了点伤,没甚么大碍。 张闻风抢在头里截住急于逃命的望月鳝妖。 他施展剑术和身法,不冒进,不急躁,化解着鳝妖的扑击和神出鬼没的尾巴甩打,河堤下,驴子转悠来去,伺机给了望月鳝妖一记落雷术,打得望月鳝妖背脊上焦糊了一片。 望月鳝妖狂暴蹦跳,胡乱甩动身躯尾巴,试图冲到河边湿泥位置。 张观主与妖物争斗多个回合,对于鳝妖套路大致摸清楚。 他用灵眼术看出破绽,揉身而上,一剑自下往上递出,点点寒光如春花绽放,剑去轻灵犀利。 “噗噗”,一击见效,张闻风脚下连点,小碎步不规则急退。 他在鳝妖的肚腹处,豁开一道见骨的创口。 望月鳝妖蹦到高处,对着下方张口一喷,一颗淡青色珠子激射而出。 “小心!” 云秋禾吃过一亏,知道这种妖物祭炼的珠子厉害,叫道。 她左手抓着两张符箓砸了下去。 观主身如灵猫,他早防着望月鳝妖狗急跳墙要用这招,有典籍记载,这种由望月鳝妖用河蚌珍珠修炼出来的珠子,称为“望月妖珠”,属一次性的器物,里面往往会被鳝妖加持妖术。 珠子转了两道弯,没有击中灵活躲闪的张闻风,被他一剑劈进河堤地面。 “啪”,珠子爆裂,化作一片水液往四面快速扩散。 “砰砰”,云秋禾趁机将火焰符砸在望月鳝妖身上连续爆开。 “是泥泞妖术,它要钻地!” 张闻风叫道,“快丢盐包,快点!只管丢来。” 他将手中仅有的一个油纸包,砸进扩散到丈余泛起泥泞的河堤泥地上。 “来了!” 堤岸上传来陈青桥的叫声,紧着便见七八个纸包落下。 云秋禾纵跃着从中了两张火焰符跌落地面的鳝妖上方掠过,与张观主并排站到一起,挥剑将空中丢来的盐包一一击落,盐粒撒落到处都是,泥泞中落得最多。 那头用黏液扑灭火焰的鳝妖,身上也沾染了不少。 它受了不轻的雷伤剑伤,这次它能够感受到盐粒对它造成的痛苦。 “再丢!” 云秋禾见鳝妖不敢碰触泥泞地,绕过撒了盐粒的地面往东边游去,叫道:“陈观主,往河岸下方丢!将它赶回岸上去。” 黑灯瞎火的,岸上唯有陈观主能够看清下方的妖物所在。 上方传来一声“好嘞”回应。 鳝妖突然回转,张开嘴巴朝着两人凶狠冲来。 它似乎知道,再拖延下去,它休想能够下水逃脱,处境只会越来越危险,索性孤注一掷发起攻击。 “我攻,你防!” 云秋禾叫道。 困兽犹斗,她丝毫不敢大意。 先前岸上那头垂死的鳝妖,都能给陈观主一记凶狠反击。 何况眼前妖物,比那条网中鳝妖实力高出不少,离死还远着呢。 云秋禾这是第二次与张观主并肩作战,对于张观主的人品,比岸上的陈观主,让她放心多了。 她双手执剑胸前,全身蓄力,剑尖有丝丝水纹光芒闪烁。 她准备动用出云剑绝招与鳝妖硬拼几记,也是替岸上陈青桥投掷盐包争取时间,眼前这条望月鳝妖,身上裹着的泥水消耗殆尽,妖力损耗过半,盐粒沾染,对鳝妖杀力大增。 她务必要将鳝妖拦截在河堤坡上,不能让其遁入河边淤泥。 张闻风口中默念《道德经》第一章经文,心绪无波,他持剑协防,随时可用出“飞花式”给予鳝妖致命一击,加上驴子在河边守着,他倒是不怎么担心让鳝妖跑了。 冲到近前的鳝妖突然转向返回,哧溜一头钻进那片落满盐粒的泥泞。 黑褐色尾巴鞭子一样顺势抽打向两人。 张闻风喝道:“用冰法冻结!”他知道云秋禾擅水法,对冰法同样有研究,他抢先出剑,刺出十数点剑光。 “叮当”一阵密响,那钢铁似的尾巴唰一下缩了回去。 鳝妖不顾盐水侵入表皮和伤处的痛疼,一头钻入泥泞,迅速钻地。 云秋禾左手掐诀挥舞,有水气寒雾迅速往指间凝聚,她曲指急弹去:“凝霜!” 一团寒气呼啸着击中那片泥泞,泥水瞬间冰结,霜花爬上鳝妖还露在外面的半截,一下子将鳝妖钻地速度给迟滞,那条胡乱摇晃抽打的尾巴,发出“咔嚓”的冰裂声响。 张大观主见状,疾步上前,避过尾巴,使出“飞花式”,青色剑光陡然耀眼。 “嗤擦”,剑锋犀利,斜刺入地面。 只一击,陷入冰凝霜冻进退两难,正与云秋禾斗法的鳝妖,其露在外面贴近地面的躯干肚腹被洞穿,剑尖切断了鳝妖的脊骨,劲力贯穿入地。 随着修为不停提高,他使用飞花式也越发得心应手。 不会一次将体内元炁耗尽,而是能有所保留。 遭受致命重创的鳝妖,尾巴本能乱甩。 张观主一击得手,并不停留,他脚下急点,身形如迎风摆柳,在呼呼抽打声中左右摇晃,险象环生闪退回来。 云秋禾大喜,撤了掐着的凝霜冰诀,不再与垂死挣扎的鳝妖较劲。 随同往侧后撤退,她能看出,张观主这一剑断绝了鳝妖的生机,那条尾巴甩打着往一边歪去,不受躯体控制的抽搐,鳝妖即使逃去河中也活不多久。 空中有好几个盐包正朝这边落下。 两人退却同时,挥剑将盐包打向原地退出的鳝妖。 盐粒如雨,一阵又一阵,撒向拖着半截连皮肉残躯的鳝妖,鲜血喷涌,沿着河堤往下方呈数道小溪般流去,腥气熏人。 鳝妖张开嘴巴,发出痛苦地尖细嘶嚎。 身上鲜血淋淋,沾满正融化着的细盐。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鳝妖沾了大量盐粒,再大本事都发挥不出几分了,它浑身不停颤抖,顺着鲜血冲刷的路径,挪动着往河边爬去,拖着的尾巴偶尔还弹动一下。 “它要回老巢!” “等等,不要杀它,跟着它走。” 张闻风和云秋禾同时说话,阻止对方动手诛杀将死的望月鳝妖。 相视一笑,这就叫战斗默契。 两人尾随在鳝妖数丈后,不急不缓跟着。 …… 第123章 机缘突然降临,如何选择 陈青桥得了河边二人招呼,他抓几个盐包揣着,忍着阵阵头痛,自岸上沿坡而下,与两人汇合,跟着水中哗啦游动的鳝妖往东走。 不多的河水,很快染出一道红色水花。 岸上的道录分院六名汉子,持剑举着火把一路跟随。 云秋禾见陈青桥用一根青索绑着额头,满脸病色,精神不济的样子,问道:“陈观主,你伤得怎样?需要服用哪种疗伤药粉,尽管与我说。” 她随身腰囊内携带有解毒、疗伤等药粉,以备不时急需。 陈青桥浑身狼狈,道袍破烂,摇头强笑道:“我服用了道观秘制疗伤药粉,伤势不打紧。是先前使用法器击杀那条望月鳝妖,损耗稍有些大,导致头痛,但还不影响作战。” 战斗结束了,现在是去探索妖穴,很可能得到额外好处。 他忍着头痛也得坚持到底。 张闻风拍了拍跟着的驴子,又摸了摸从袋子里探出头来的幼獾,往前走去,传音提醒道:“云道友,小心望月鳝妖临死前引我们去巢穴,可能另有蹊跷陷阱?” 上次半泥湖诛杀邪物,就被那邪物狠狠算计了一把。 前车之鉴,不得不防。 他不怎么相信望月鳝妖临死之前,会丧失理智带他们去抄自个家。 云秋禾用左手摁了摁腰囊,传音笑道:“放心,我不会鲁莽行事。” 她特意准备了手段,不管是对付鬼物、邪祟,还是阵法陷阱,都能应付一二。 有机会收刮妖物巢穴,她哪能轻易放过? 除非是察觉危险,才会传讯给院主。 张闻风不再多说,传音嘱咐了驴子几句,让驴子在后面稍远处跟着,其实这种寻找妖物老巢的事情,交给驴子最是合适不过,当然他不会逞能多事,且先走着。 河中鳝妖游出村子范围,便不支翻转肚皮死去,体内鲜血基本上都流尽了,猩红眼珠子失去光彩生机,后半截残躯拖在河底,把水搅浑了。 云秋禾招呼岸上的手下,等一阵去两个人下水捞起鳝妖躯体,拖到岸上去。 她要了两支火把照亮,沿着河边往东继续搜寻。 又走了约两里路,河道在这里陡然折转往东南去了,形成大片淤积河滩,拐弯处隆起一座荒洲高地,三人踏足枯黄杂草,登上荒洲,借助火把光照沿水边仔细搜寻。 “在那里!” 云秋禾用火把指向十余丈外斜坡一洼积水,淤泥地上有新鲜滑动痕迹。 此地能闻到鱼腥气味,应该是先前望月鳝妖急着前去救援同伴,顾不得隐藏形迹,留下的印记和破绽。 张闻风用另外一支火把往四处环照,他发现荒洲上瓦砾残砖石遍地,使得地上的杂草长得不多,并且不是很高。 荒洲面积不小,中间有数尺高的残垣断壁,不知是一座什么建筑,看规模颇大。 跟着两人身后,踩着瓦砾往水边去。 走着走着,张闻风突然觉察不对劲,四周太安静了。 他猛地回头,没看到驴子跟来,就连岸上一直举火把跟着的道录分院四名汉子也没看到了,后面雾气茫茫。 “等等,这里有古怪!” 听得张观主叫声,云秋禾与陈青桥忙停步。 很快,两人发现处境不妙。 除了脚下荒洲,他们陷入不知何时升起的迷雾中,连不远处的河水都不见了。 三人靠拢品字站立,各观察一个方向,防备来自迷雾中的偷袭。 “咱们是踏进了阵法,还是中了幻术?” 陈青桥分别传音问道,他目前受伤加上状态不佳,实力大损,再则阅历见识不足,面对这种未知情况,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不是幻术。咱们陷入了极高明的阵法,不要自乱阵脚,待我探查一番。” 云秋禾对阵法有所涉猎,冷静传音道。 她将火把递给陈青桥,从腰囊取出一件六边形法器。 法器像一片放大的冰晶雪花,晶莹剔透,每个边的中间镶嵌着一颗白色小珠子,她托着法器灌注元炁,口中默念咒语,很快珠子绽放微弱彩色光泽,法器表面光怪陆离布满淡淡色彩。 有一道白色光标凝聚,在法器表面缓缓移动。 云秋禾紧盯着白光移动方位,左手平稳如磐石,继续朝法器灌注元炁。 突然,法器上的光彩一阵波动扭曲,白光消失不见。 她的施法探查被干扰而失败。 面朝荒洲中间警惕的张闻风低声道:“快看,起变化了……‘澜坊阁’,你们谁知道是什么吗?” 他看到残垣断壁的那处位置,薄雾弥漫中,突兀出现一座光影建筑。 古朴飞翘的牌坊匾额上,深蓝底金字,显出三个古篆:澜坊阁。 云秋禾猛地转身,盯着那座虚幻漂浮的古建筑,从文字到建筑式样,辨认半响,叫道:“是‘澜坊阁’,天啊,咱们找到了传说中的神秘四坊之一秘境,哈,太好运了!我要进澜坊阁历练!” 她高兴激动得有些忘形,失却冷静,拔腿便往澜坊阁的光影牌坊门跑去,还不忘回头招呼两人: “快进啊,咱们无意中开启了澜坊阁秘境,这是大机缘,很难遇到的,错过了将遗憾终生,放心吧,澜坊阁内不会有性命危险,最多是过不了考验被困住些时日。” 她担心晃动的光影建筑突兀消失,如同突然出现一样,加快速度冲去。 关于澜坊阁的记载,她在宗门悬云观的藏书中看到过,是远古大能用大神通开辟出来历练后辈的秘境之地,具体有怎样的考验,却因人而异。 而且澜坊阁秘境,出现的地点不固定,今天出现在这里,下回可能就去了别处。 总之,青暝天下神秘四坊秘境能遇到任何一座,都是极大大机缘。 她当初选择来希岭县当执法卫历练,是听了宗门一位师叔的卜算,告诉她,她的破境机缘在南方,故而没有去其它地方。 没想到还真应验了。 让她在这里突然遇到了澜坊阁秘境,她如何能不激动? “欸,等等,云秋禾你别冒失……这座澜坊阁,我怎么感觉有一丝不对劲的鬼气溢出?” 张闻风脚步定在原地,动也未动,叫道。 他是临时鬼差,对于鬼气之类,异常敏感,算是抓鬼行家了。 他担心这是一个陷阱。 原本已经跑出数步的陈青桥,立刻又退了回来。 云秋禾站定脚步,回头见火把光照下,张观主满脸的认真,神情慎重不是开玩笑,她又回头看向离得不到数丈的“澜坊阁”,见迷雾在慢慢淹没这座神秘光影建筑。 她飞快取出另外一件镜子法器,往前方光影建筑和四处照了照。 没有发现鬼气,镜面清澈如水。 时间不等人,她叫道: “机缘难得,即使有鬼气我也闯了,或许,秘境对历练者的考验,从此时起已经开始,你所察觉到的鬼气,也许是秘境对你的从心考验!” 她朝后面挥了挥手,加快脚步一头闯进光影大门,身影瞬间消失。 张闻风愕然,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陈青桥更是无所适从,他看过的典籍比张观主还不如,更加不知神秘四坊秘境,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该听信云秋禾的,闯去门内寻一寻机缘。 还是该听张观主的稳妥为先,不冒失涉险。 那座光影建筑,有小半已经被雾气遮去,似乎随时会彻底不见。 面对突然降临的机缘,风险与收获并存。 好难选择啊! …… 第124章 进时容易出来难 “张观主,咱们……进还是不进?” 面对未知机遇,陈青桥觉得头也不那么痛了,他其实内心很想去闯一闯。 就像一个穷怕了极度渴望改变的人,很难经受住摆在眼前唾手可得一笔横财机会的诱惑。 他还保持着一分对危险的本能警惕,紧盯光影大门,没有回头征询问道。 突然听得剑风破空声不对,陈青桥察觉危险,脚下往前一个弹跳,手中剑回旋着一挡,“铛”,他借力退去更远,猛然回转身,看到张观主气势汹汹,蛮不讲理挥剑追杀来。 “喂喂……你疯了!” 陈青桥惊怒不已,挡得几招,险象环生,袍服破裂几处,差点中剑受伤。 到此时,才知道与张观主之间的实力相差多远,他狼狈后退,叫道: “张观主你这是何意?” “哼,先前你从背后暗算我一剑,账还未算呢?” “张闻风”眼神阴翳,语气阴森。 然而剑法繁复绚丽,杀意犀利,步步紧逼,招招下死手。 “不是啊,我受了望月鳝妖的妖术暗算,真不是有心刺你一剑,张观主你听我解释……”陈青桥大急。 这紧要关头,张观主怎么会犯糊涂,想起来算他的旧账? 再则他也不是有心,反而还是受害者。 那一肘撞得他到现在胸口还痛疼得紧。 “你扪着良心自己说,你心底不对我起杀心敌意,会被妖术勾出那一剑刺杀?还敢狡辩,你个小人,去死!” 随着“张闻风”一番疾言厉色呵斥。 陈青桥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撕破了内心的虚弱防线,他再也抵挡不住当胸一剑攻击,只得一咬牙,拼尽全力往后跳去,手中剑一搭,试图将对方的剑式卸向一边。 “铛”,长剑脱手。 他也成功地借力跳进了将要消失于薄雾中的光门之内。 眼前景物变换,他出现在一片青山绿水风景秀丽之地,远处朦胧模糊,陈青桥下意识看向右手,他的长剑好端端握着,身上衣袍被剑刺破的几处,丝毫未损。 半响,陈青桥苦笑着摇头,无声叹息一声。 “好厉害,好高明的‘润物细无声’幻术!” 能够将他内心深处某些想法,真实放大演化出来,让他觉得理所当然而毫无觉察,这一次的秘境历练,只怕难闯了。 但是,再难闯,也必须得闯,他进来了已经没得选择。 他扔掉左手举着熄灭的火把,瞬即又眼神坚定,认准一个方向走去。 …… 张闻风轻巧接住陈青桥突然刺向他的几剑,见那家伙眼神不对,连喝几声,都没能将对方喝住,眼睁睁看着陈观主像是被鬼追一样,仓皇倒退着跳进光门不见。 摇了摇头,陈观主心性有破绽。 他已经看出,不知不觉中,陈观主陷入了此地某种幻术不可自拔。 将火把插在瓦砾地上,默念经文,左手掐青木无忧诀,谨守心神无波无动,不去看那座即将被雾气遮掩的“澜坊阁”。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心无所求,区区幻术能耐他何! 片刻后,再看时候,那座光门和隐约的建筑,在原处没有消失。 反而更加清晰几分,薄雾缭绕,仙境一般缥缈。 扫视一遍四周,雾气笼罩荒洲,连河风都感受不到了,寂静得如同死地。 这座古怪的澜坊阁是与他耗上了,非得让他进门,强人所难啊。 奇怪的是他再也察觉不到先前外溢的一丝鬼气。 仔细考虑片刻,张闻风伸出左手掌心,摸上右边腰间的黑布袋,按在袋内装着的守愼瓶口,隔着布层震开封贴的黄符,破掉简单禁制,传音问道: “钟道友,你对澜坊阁了解多吗?” 瓶内传出钟文庸稍显诧异的传音:“怎么?张道友你遇见了神秘四坊之一的澜坊阁秘境?可喜可贺,这可是了不得的好机缘啊。” 张闻风也不与钟文庸太多客气,将前来查找案子,诛杀两头望月鳝妖等事情大致一说,又描述一番澜坊阁的诡异,传音道: “我两个同伴,受到幻术影响,先后进去了。我想与你讨一个主意,澜坊阁既然是秘境,为甚会流露出来一丝阴森鬼气,可有什么说道?” 他坚信自己不会感觉错误,他对鬼气太敏感了。 再细微隐晦的鬼气,也休想瞒过他的感知。 钟文庸问道:“你现在还未进门?” “还没有。” “你且放开手掌,我施放一丝香火法术,瞧一瞧传说中的澜坊阁。” 张闻风无语,依言放开手掌。 他为甚好奇心没有那么大呢? 他首要考虑的是安全稳妥,在有保障的前提下,再谈其它,当然逼急了他一样的敢于拼命,畏惧源于未知,他内心深处想尽可能的多掌握澜坊阁的信息。 懵懵懂懂闯进去历练,他觉得很没必要。 不甚了解的机缘,他宁愿不要。 只要活得长久,修行路上应该不缺机缘,缺的是冷静对待机缘的心境。 一丝暗黄雾气,从黑布透过,触角一样伸出五尺高,几乎透明状,左右飘荡。 片刻后,又缩了回去,钟文庸声音变得慎重,传音道: “我察觉到一丝收敛得很隐约的妖气。我曾经是山神,对于魍精山怪和各类妖气比较敏锐,虽然我也没进过澜坊阁秘境,但是知道得不少。 眼前这座光影,看着很像‘澜坊阁秘境’,不论是式样、风格都像,但绝对不是,没有那种上古秘境堂堂正正的大气魄,给人的感觉是鬼鬼祟祟,藏藏掖掖,不大气。 若我没有看错,眼前的光影是用魉妖术和水行阵法变化的幻像。 待得太阳升起,水雾消散,阵法不能持久,自然会破去。 所以你在阵外等着,守住心神,不受幻术诱惑便没有危险,你不进‘门’,藏着的魉妖奈何不到你,除非它敢出阵与你争斗。” 前朝山神爷见多识广,一口道破光影的真相。 并且给出简单实用的破解法子。 张闻风知道魉妖不同于魍精,是一种水怪,暗自庆幸他随身带着山神爷,传音请教:“可有甚么手段,能破除魉妖术和这个阵法?我朋友还在其中,必须得救他们脱险。” 他对于阵法之类一窍不通,估计陷入阵内的云秋禾、陈青桥,熬不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升起。 那头临死也要游回老巢的望月鳝妖,果真是包藏祸心,想引他们在夜间登上河边荒洲。 黑布袋内陷入沉默。 在阵外看热闹和破阵斗法,是两种不同级别的难度。 活了几百年的山神爷有些为难了。 在他的认知中,修行路上遇到的麻烦,很多都可以通过经验和见识化解,而不是非要争一个你死我活。 然而张道友要救助朋友,道义为先,那么争斗无可避免了。 …… 第125章 现学现用以阵破阵 等了半响,没有得到回应,张闻风突然醒悟过来,传音道:“钟道友,你有甚么条件尽管提,只要不是违背道义良心,我可以酌情答应。” 他以为钟文庸想以此交换好处,又不好意思开口。 第一次与钟文庸打交道时候,前朝山神爷那种丝丝入扣的小算计,一个接一个,简直是天衣无缝,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也不准备欠人情。 当做交易多好,他请教得安心。 守愼瓶内,钟文庸变化得指头大小,身披暗黄神袍,头戴古朴神帽,显得年轻儒雅,端坐在一张用香火变化出来的繁复座椅上,身周黄雾弥漫遮掩。 听得张道友传音,他暗自苦笑不已。 有心想要说不需要条件,转而一想,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张道友对他防备心甚重,便顺着话风传音回复:“若是不麻烦,待事成之后,张道友你带我去半泥湖,再吸收一炷香时间的香火便足矣。” 他对香火愿力的需求是多多益善。 当然相比能够踏进轮回转世,什么条件都微不足道。 他其实只想尽心展现出自身价值,让张道友多欠他一些人情就更好了。 也唯有如此,他才能放心自身安全,他心思重,想得比较多。 但是以往张道友根本不和他多话,让他找不到表现机会。 他总不能上杆子爬,他自有属于前朝山神的尊严。 张闻风沉默片刻,传音道:“半泥湖湖洲下的山神庙,已经挖掘搬空,事后被修士用火行法术焚烧,那地方的香火,估计没有了。” 对付敌人,手段再阴损都不过份。 与前朝山神之间是交易关系,他觉得还是实话实说为好,不做欺暗室之事。 钟文庸呵呵一笑,道:“无妨,香火遁地多少会留有残余,短时间内消散不掉。你到时带我去一趟,我施法收集香火,吸收一炷香时间,对破阵的消耗做些补偿即可。” 张闻风哪还会再讲客气:“成交!” 钟文庸问道:“张道友,你对阵法了解多少?” 来了,问到点子了,张闻风回道:“除了记住几个五行八卦阵的简单定式,还没怎么接触到阵法。” 前世和这世都有八卦阵,具体有何区别,他哪知道? “八卦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是非常复杂,变数极多。当年大番巫家与道家相争,我对道家运用最广的八卦阵有些研究,眼前这座聚水迷雾阵,是单构静止阵法,我教你用木行阳八卦阵破除,不是很难。” 钟文庸见识不凡,一眼就看破了眼前雾气弥漫阵法的虚实。 他目前只剩残魂,修为损耗太大,否则举手即可破掉,刚才他就是在犹豫,该用什么法子轻松破阵救人,被张道友误会他在拿翘(卖关子)。 “张道友,你往正南的门户走动,对着光影牌匾方向,对,往后退一些,行了,就这里刚刚好。” 说话间,从黑布袋投出一道暗黄光芒。 黄芒在地面迅速勾勒,自内而外,自东往西绘出一个三丈大小的珍珑八卦图形。 “木行阳八卦阵有九种变数,全阵开四门,谓生、死、惊、开,内部有三行三斗九曲连,扎法有横连、纵连两种,另有迷门相通,你不用管太复杂的变化之术,只要记住我标示的十六处‘卦点’,埋设灵气石做能量引导,等会操控阵法运转攻击……” 随着钟文庸的详细解释。 张闻风精神高度集中,按山神教他的法子,用碧竹剑当笔,以大地为纸。 灌注元炁在剑尖,沿着暗黄光芒标示的八卦图形,以起承转合顺序,刻画出一道道沟坎,即使有残砖断石也不管,元炁透入地面,纵横呼应相连。 他有制符功底,按照现成模板“画”阵很顺利。 经过钟文庸的不停指点讲解,他学新知识一点就透,前世觉得晦涩难懂的八卦阵,此刻抽丝剥茧一般浅显,让他觉得似乎也不是很难嘛。 “你不要分心,继续刻绘不要停手,我来化解魉妖用阵法发起的攻击。” 钟文庸突然出声提醒,黑布袋内冒出更多的黄雾,将整个三丈区域严实遮盖。 只见从周围的水气薄雾中,射出无数细细的黑色毫针,自四面八方攻击专心画阵的张观主。 “噼啪”声不绝于耳,黄雾化作的华盖罗伞,薄而透明,其上有仿佛活物的虫豸走兽图形游走不停,黑色毫针尽数被遮挡,溃散成丝丝水流。 张闻风分出一丝心神,看到钟文庸施展的奇妙法术,他手中执剑刻画不停。 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魉妖出水之后身躯孱弱,它将陷阱布置在荒洲,是它的失算,它急于用阵法攻击你,让原本就单薄的阵法,问题暴露得更多。” 钟文庸轻描淡写用香火法术挡住一波一波的水行妖术攻击,损耗的香火愿力,到时能找补回来,他没甚后顾之忧。 再则,对面运转的聚水迷雾阵,在他眼里筛子一样尽是破绽,他应对得从容。 张闻风置身黄雾内,默念道经平心静气,不疾不徐刻画。 转眼间,阵线刻画完成,他掏出十六颗灵气石,毫不犹豫埋设于各处卦点地下,救人要紧,他不会舍不得。 外面的攻击已经变作了狂风暴雨,疯狂而密集,黄雾华盖旋转着仍然轻松化解。 “我教你三手防护和攻击法诀,你站到正东震位。” 有黄雾华盖的防御,钟文庸从瓶子内遁出,化作一个模糊人影,指点了张闻风如何简单操控目前简陋版的木行阳八卦阵,发起攻击和防御。 张闻风记下法诀,随即脚下往阵内灌进元炁,手上法诀变换。 刻画在地面的阵线,有青色光芒逐次闪亮。 自内而外,很快连成一个整体,再齐齐一闪,气机贯通,十六颗灵气石开始激发提供阵法能量,附近的灵气往阵内牵引。 张闻风尝试几次,阵法光芒随他手诀明灭不定,非常神奇的感受。 他浅尝辄止,没有随意挥霍阵法的攻击力量。 每一次攻击,损耗的都将是灵气石中的能量。 这个阵法因为大小、材质、地势等受限制,只是临时将就,不能像真正的大阵,牵引天地之力,能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很新奇的体验,他能够感觉自己与阵法之间有了联系。 “很好,你试试攻击光门上方的牌匾,那是聚水迷雾阵的气机运转所在。” 钟文庸经验老道,指点诀窍。 张闻风略一感应,果断动用了木行阳八卦阵的甲乙木雷阵诀发起攻击,这是此阵能操控的最犀利攻击手段。 作为阵法新手,他觉得用最厉害的攻击放心一点。 不攻则罢,攻则雷霆之势。 青光耀眼,风雨遽停。 阵法激发的青雷“霹雳”一声巨响,自天而降,穿透光影建筑上方拦截的憧憧水草虚影,将光芒急闪的牌匾轰得粉碎。 整座在水雾中飘忽的巍峨光影建筑,顿时烟消云散。 一声尖细的“吱呜”兽叫,似乎是从地底下传出,压抑痛苦又突兀而止。 荒洲上水声哗啦,道道涓涓细流往下坡四处流淌。 刚才魉妖操控阵法的水行攻击,声势不小。 两道身影狼狈不堪,从残垣断壁后面挥舞剑器趔趄杀出来。 钟山神功成身退,早就飘然遁入黑布袋的瓶子内,防护着八卦阵的黄雾华盖悄然收敛不见,他知道自个身份尴尬,属于见不得人的存在。 就不添麻烦了。 …… 第126章 久远的镇邪格局 第127章 此符非彼符,意境为先 第128章 泯灭灵智,怪物出世 收了工具和画废的纸张,吹熄蜡烛,将驴背上驮着的石板放回地面。 摸了摸蹲驴背上目不转睛看着他制符、没有捣乱的幼獾扁平脑门,与钟文庸传音交流请教一阵画符心得,收获颇大,张闻风听得远处传来声响,向岸堤上看去。 是伍院主到了,与守在黑暗中的道录分院汉子说话。 张闻风往荒洲河边云、陈二人方向走,他在考虑,待清闲下来,再向钟文庸请教木雷之术,听其意思应该是懂的。 活了几百年的老古董,见闻广博,是一部行走的修行活典籍。 他也想明白山神爷的一些个细腻小心思,想以那道“玉清甲木震雷符”为话头,往木雷术法方面引,这符合钟文庸拐弯抹角的做事方式。 很好啊,他正愁没人教他修炼木雷法。 黑驴修炼的九霄玄秘落雷术,和九霄百劫缠雷术,他暗戳戳尝试着修炼过。 或是属性不合,他找不到丝毫修炼契机,无从着手。 走回微微闪烁青色光芒的简陋阵法,与紧盯着废墟不敢有丝毫松懈的两人汇合,三人相视而笑,他们等来了伍院主的增援,这场功劳是没跑了。 “辛苦三位!云师妹,说说什么情况?” 伍乾平与暗处的道卒交流后,没有莽撞地从河堤直上荒洲,他从侧边绕过来。 打量一下地面布置的小型阵法,再扫一眼云秋禾、陈青桥两人的狼狈,抱拳客气一句,询问主事的云秋禾。 云秋禾传音将晚上发生的事情简略讲述一遍,重点讲荒洲中间废墟的古怪。 她和陈青桥上当陷入邪物陷阱之事也没有藏着,再讲了张观主的推测,最后道:“天快亮了,奇怪的是这么长时间过去,废墟内再没有动静传出?此事透着几分蹊跷,莫不是邪物另有阴谋?” 她用的是群体传音,在场几人都能听到。 伍乾平看向救助云、陈二位脱困的张观主,传音道:“张兄弟,我们一道前去,再探看一番如何?” 经历了好些事情,他现在对张观主越发重视。 云秋禾的冲动令他有些失望。 张闻风微笑伸手做请,两人走到废墟朝向河面的南门前。 伍乾平左手握着玉章官宝,印面朝向门口,不停感应勘测此地气机,他脚下轻踏“颠三倒四”步伐,在门前来来回回走动,面色越发的严肃,玉章不时有紫色光华闪烁。 张闻风看到废墟地面,好些孔洞冒出丝丝淡黑雾气,。 驴子嗅着鼻子,传音提醒:“观主小心,有混合着鬼气、妖气、尸气的古怪气息冒出,很不对劲,我脑顶门发麻,心惊肉跳的感觉。” 拍了拍驴子背脊两下,示意驴子离开远点,他也察觉不对。 张闻风走开数步,离拿出官宝的伍乾平远点,很随意地半转身子,遮挡了黑布袋,传音问瓶子内沉默的钟文庸:“钟道友,情况似乎有变,地下镇压的邪物,不知在酝酿什么厉害的阴招?” “你找个借口走去侧面西门,或北门,我看下情况。边上这人散发的气息,对我压制太大,我不敢冒头使用法术。” 让一个只剩残魂的前朝山神,面对激发的官宝,除非是不想活了。 张闻风传音抱歉一声,与还在探查的伍乾平做一个手势,便往西门绕去,并对七八丈外待在阵内两人传音“情况有变,小心”,刚松懈的气氛顿时又变得紧张。 离开伍乾平十丈以上,中间有废墟混乱气息阻隔,观主腰间黑布袋侧面出现一丝隐晦黄雾光芒,观察好半响,钟文庸让再往北门和东门去。 三座门户全部看完,钟文庸附着在黑布表面的气息收敛回瓶内,传音道: “下方被镇压的几种邪物,它们在融合!应该是觉察逃脱无望,阴谋败露,将要招来毁灭性打击,它们选择了冒死强行吞噬融合,看溢出的气息强弱,已经完成大半。你们得早做打算,决定是现在攻击,还是立刻撤退,放弃此地寻求强援帮助,再迟可能来不及了。” 张闻风脚下一顿,这个消息委实是惊人得不可思议。 几种邪物选择泯灭灵智,相互吞噬融合,它们放弃希望,要孤注一掷了。 “能否用官宝、法术、符箓等攻击手段,中断它们的融合?” “很难,它们是强行融合,冒死一搏。可惜那道‘玉清甲木震雷符’没有制成,否则还有……” 钟文庸传音没有说完,便住口不说。 张闻风快步奔到南门前还在测算的伍乾平身边,还未来得及开口。 伍乾平皱着眉头嘀咕一句:“情况不妙啊!” 他借助官宝威能,用神识强行探查搜寻数丈处地下的情形,刚刚查看到一些端倪,那一丝神识被突兀切断,令他痛疼非常。 紧着传音三人:“地下几种邪物在融合,我一时间找不到此地的地根所在,应该是被邪物改变了,张兄弟你返回布置的小阵内,随时准备用阵法辅助我们攻击,云师妹、陈观主请前来协助,我试着用符箓和官宝攻击废墟,不能让它们融合成功。” 他负有守土镇邪诛妖之责,既然发现问题,肯定不能轻言撤退。 他知道此次的危险,不比上次半泥湖剿灭山神庙逊色。 张闻风二话不说,几步掠回八卦阵内,站定在震位卦点上。 伍乾平捏了一张火红色符箓在手,往符箓中灌注元炁,口中默念咒语,有丝丝雷光在他身周“嗤嗤”作响,浓郁的夜色下,光芒明灭不定。 废墟中猛地蹿出一股黑雾,化作张牙舞爪的丈许大模糊兽形,朝离废墟南门不过数步距离的伍乾平扑咬。 两道剑光自左右交错呼啸,分别刺中兽形黑影的脑袋和胸口。 兽形发出沉闷的鬼叫嚎哭声,不甘挣扎着溃散,突然,散开的雾气中扑出拳头大一团影子,急速射向实力稍逊的陈青桥。 云秋禾左手挥拳,打出一片重叠拳影。 “啪”,黑影被拳风打爆。 陈青桥赶紧一挥衣袖,驱散那片腥臭雾气,连个小鬼都欺负他,太气人了。 伍乾平已经激发符箓,挥手对着废墟中间一掷,喝道:“火!” 耀眼的赤红火焰凭空出现,瞬间膨胀脸盆大,翻滚着砸向废墟。 “砰”一声爆开,火焰如水泻地铺开两丈方圆,还在往外扩散,有十数条指头粗细的闪烁雷光,从火焰中衍生,随着伍院主右手掐诀而变化,如灵蛇游走,迅速钻入地面孔洞。 火雷肆虐,地下传出剧烈的“噼啪”炸线声。 火焰跟着无孔不入泄进地下。 半边天空照得通亮,红艳艳的一片。 无数的鬼哭狼嚎声,自地底回荡响起,腥臭味、焦臭味、尸臭味飘出,熏人欲呕。 凑近前去观摩伍院主施展火雷符手法的驴子,无声嘀咕一句:“太臭了!”它不得不封闭自个灵敏的鼻子嗅觉,往后嘚嘚退去,它和幼獾都受不了。 “嗷呜”,一声非人咆哮,陡然从地下响起。 荒洲震动,河面水浪激荡发出哗啦声响。 “轰”,整个废墟砖石地面崩裂飞溅,腥风随着赤色火焰倒卷,无数零散火花往空中如飞蝗抛射。 一个丈余高浑身缠满雷光火焰的古怪身影,从热气腾腾的坑底一步跨出。 “你们,统统得死!” 生硬的人话吼声传出数里,远处村子狗叫声戛然而止。 异常恐怖的气息,吓得驴子夹着尾巴撒腿几步蹿回到观主身后,太骇驴了。 它背上的幼獾紧紧揪着驴毛,低伏身子,全身短毛蓬松炸开,转头瞪向火光中的怪物,张嘴露出尖细牙齿,发出威胁的“呜呃”低吼。 …… 第129章 各用手段战蛊魔 “打它!” 往西南方位急退出七八丈的伍乾平,他左手握着玉章,挥袖将所有飞溅向他的碎砖石块,用火焰卷开,喝道。 右手掐诀控制着火雷符残余威力,死死缠住从地下脱困而出的怪物。 那怪物青黑色面孔,无眉毛,一双鼓出的鱼眼,脸上长满细密鳞片,嘴角两条尺余长须子,蓬乱的青黑长发飞起,身躯如人,肌肉虬结,遍布暗绿茸毛,爪子弯曲如兽爪。 胸腹处有一张痛苦张合的獠牙巨口,不停发出嘶吼声。 脚杆如鹿肢,足蹄踏地,身后甩一条青黑尾巴。 雷火跳跃如细索,缠绕炙烤着怪物全身,发出“噼啪”声响。 怪物腹部的巨嘴喷出一团一团的黑气,快速消磨着雷火的能量,它愤怒地挥舞手中抓着的一张由枯骨、皮子炼制的粗糙长幡,黑幡表面浮现一个个扭曲哭嚎的骷髅鬼头。 青黑色寒风卷着无数水草般的长长黑影,扑向退走的伍、云、陈三人。 此时,只有张观主离得稍远,他刚准备掐诀用脚下的阵法发起攻击,听得钟文庸传音:“好家伙,它融合吞噬成了‘蛊魔’,它入魔了!你用火诀攻击,不要再用雷诀,阵法禁受不了,会失败的。” 伍乾平被怪物的攻击逼迫得往西南连退,自顾不暇。 四处气息混乱,钟文庸附着黑袋表面窥探外面,不虞被发觉。 张闻风从谏如流,双手飞快掐动“南离木火诀”。 脚下阵法由青光转换为紫色再到红色,最后变作明亮的黄橙,在那怪物猛地察觉什么看过来之际,他左手往下虚压,右手掐诀对着阵法锁定的怪物一挥。 阵法剧烈波动,光芒急闪。 整个荒洲都在震动,泥石唆唆滚落,黄橙火光似一张粼粼大网,瞬间将被雷火缠绕想躲的怪物整个罩住,火焰附着怪物往体内烧去,才入魔的怪物疯狂嚎叫。 张闻风看向脚下阵法,他听到阵法发出分崩离析声响,这一击抽空了剩余的灵气石能量。 “这头‘蛊魔’是由魉妖、阴尸、腹鬼、水鬼融合,目前来看是以魉妖、阴尸为主,腹鬼次之,水鬼几乎完全被融合,现在要做的打破它们之间的平衡,让它们起内讧,它刚刚入魔,时间仓促,难以做到真正的融合,它体内还有各自残余执念混杂,这就是你们的机会。” 钟文庸飞快传音,指点迷津,他不能让张道友陷入危机之中。 张闻风与驴子往东跑去,喝道:“攻击怪物,打破它的平衡……哈!” 他不方便照搬山神的原话,只能笼统地提醒一下三人。 他内视识海古卷上的金色篆文,光晕流淌,有仙音无形洗刷一遍全身,他对此一无所知,按特定音韵默念“道可道也,非恒道也”,瞬息间发动了敲钟咒。 这头怪物是由妖、尸、鬼融合,敲钟咒多少能起点作用吧? 他决定碰碰运气。 驴子配合着一记它改进的爆音术,轰在挥舞粗糙黑幡与体内火焰灼烧相抗的魔物头顶,丝丝银色雷光陡然炸开,它的爆音术已经具备了雷术的某些特制,威力大为增强。 但是相应的与真正的爆音术相比,少了一份隐蔽。 魔物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它腹部痛苦张合的獠牙巨口,发出凄厉嚎叫,敲钟咒和爆音术对魔物造成了一些影响,却无关大局,魔物瞪了东边张观主一眼,乱发冒着雷光在空中飞舞。 张闻风心下稍有些失望,敲钟咒只能针对鬼物使用。 他砸去最后剩余的几张青木刺符,这种情况下,谁都不敢近身去攻击魔物。 太危险了,那片空中呼啸的寒风,丝丝如利刃,地面凝结了冰晶。 “砰砰砰”,青木刺在怪物的面孔、胸口炸开,根本无济于事。 云秋禾砸去的火焰符、暴雨符同样的对怪物造成不了什么影响,挠痒痒一样无济于事。 陈青桥只能干瞪眼,他的聚煞葫芦短时间内使用不了,没有其它手段对怪物发起攻击。 伍乾平急得额头直冒汗,他右手还在掐诀控制着残余不多的雷火,面前的怪物,超出了一阶的实力,傅兄弟不在此地,不能借助掠火三才法阵合力攻击怪物。 张兄弟说要打破怪物体内平衡,思路是对的。 他一咬牙,放弃了右手掐诀。 双手合拢握住玉章,往里面全力灌注元炁,喝道:“帮我争取片刻时间!” 云秋禾心中无力,往前三步,横剑胸前,她只能用自身来抵挡怪物的攻击。 陈青桥内心更是苦笑不已,也只得咬着牙上前三步,与云秋禾并肩挡在伍院主右边,他不知能否争取到伍院主激发手中玉章发动的时间。 看那怪物身上冒出浓厚黑气,他离得有七八丈远,能感觉到令人窒息的寒气。 心惊胆颤,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怪物啊? 幸亏张观主用小八卦阵法发动的木火,令怪物陷入了暂时困顿。 “你们……都得死!” 蛊魔上下两张口同时发出恐怖的咆哮,它无比愤怒,被几只蝼蚁伤到了,本能地厌恶眼前几个人类,想要吞噬所有见到的人类。 它的神智因为剧烈痛苦,导致思维有些迟钝,它极力压制着体内嘈杂的混乱。 它消耗大量的黑气,镇压体内肆虐的木火,灭掉体表的雷火。 蹒跚着一步跨出,陡然听得一声呼喝:“丑八怪,看招!” 魔物往东边方向看去。 云秋禾、陈青桥和伍院主提前听到传音提醒,将眼睛闭了一下,仍然能感觉到白光耀眼,耳畔听得怪物发出两声凄厉嚎叫。 张闻风激发了一张他亲手画的东方木火通明符。 他抢占怪物所在的东方震位,离开伍院主他们几个远点是一个缘由,他不想驴子施法暴露,也不想影响钟文庸附着黑布袋表面观察,还有一点,方便他发挥出通明符的威力。 通明符也没让他失望。 夜空下,肆虐寒风中,尤如一颗太阳乍起。 照耀得天地一片雪白,驱散消融着此地因为邪物融合外泄的各种妖气、尸气、鬼气等,只一击便将蛊魔照射得一下子如同瞎子,寸步难行。 白光如炽,无数肉眼看不见的毫光,刺入魔物体内。 千针万扎,麻、痒、刺、痛等几种不好受的滋味,轮番折腾。 蛊魔差点被通明符爆发的强烈光芒,一举击得陷入混乱崩溃。 却不会对同样遭到照射的伍院主三人造成任何不适影响,驴子和幼獾早就转过了脑袋。 伍乾平睁开眼睛,盯着空中快速黯淡的光球,心中暗惊。 他认得这是儒家的“通明符”,能驱邪诛魔,眼前的怪物已经入魔,用得正是时候,也不知张兄弟从哪里搞到的如此稀罕符箓? 突然一惊,叫道:“小心!” 魔物陷入张牙舞爪的痛苦中,闭着鱼眼,猛地将手中黑幡投掷出去。 幡面卷起,化作一支漆黑利矛,射向还在掐诀控制通明符后续攻击的张闻风。 黑矛一支化二,二化作四,短短十余丈距离,须夷便到。 十数黑矛拖着厉啸鬼嚎,滚滚声势骇人。 它恨极了这个让它连番受伤造成痛苦的人类,出手便用出了入魔后的本事,闭着眼睛一样能够发起攻击。 张闻风惊觉他没办法闪躲,由黑幡化作的无数黑矛锁定了他,给他一种躲无可躲的直觉,除了硬拼硬挡,他竟然没有其它手段可用。 “唰”一下拔剑,元炁涌动,全身青光如水波。 目光如炬,用神识和灵眼术分辨着飚射来的黑矛,到底哪支为实? 黑布袋上附着的钟文庸内心苦笑不已,这位张道友到底还是经验少了,修为和底子薄弱了点,连一点像样的法术和法器都没有。 关键时候,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拼着消耗,也要用出香火法术护住张道友。 不使张道友有性命之忧,只恐会给自身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沟通冥域,能够帮助他进入轮回的道士。 他是不得不帮! 第130章 三枚香火钱压胜 “快躲啊!” 黑驴急得嘶声大叫,它纵身而起,在空中调转臀部,两条强壮有力后肢凭着直觉,往后闪电般连续急蹬,这是它的本能招式,情急下,无影踢使得“呼呼”生风。 无数蹄影连串成片,从侧面蹬向袭击观主的利矛黑影。 “铛铛”几下碰撞声响,驴子踢碎六七支矛影,吃力不住,被一下接一下凶猛的反震力道掀上天,往数丈外的东北坡下滚落。 张闻风单手执剑,往后连退拉开距离,使出他的绝招“飞花式”抵挡。 剑光点点,化作一片青色寒芒,绽放如花开。 “叮当”声响成一线,他脚下借力后滑,化解袭上手臂的力道,猛然间,“砰”一声巨响,他控制着的剑式跟着爆发。 剑光绚丽,随着他口中吟诵经文,与一支显形的尖锐黑矛碰撞。 数头鬼物突地从矛身冒出,纵身往抵挡攻击的观主扑来。 张观主左手食中二指竖起如枪戟,边往后退,从容不迫对着上空、左侧、下方扑来的恶鬼戳去,鬼物触之定在空中,“噗噗”几声,嚎叫着破灭,连残魂都不剩下。 临时鬼差也是鬼差,专克各种为恶人世间鬼物。 黑矛陡然散发森寒黑光,撞开激荡不休的剑锋,往前狠狠一刺。 张观主手中剑式已尽,他拼命灌注元炁,压榨潜力一挡,“铛”,整个人被震得飞起,他挡下了藏在矛影中的真正杀着,然而一道虚影却飚射而出,直袭胸口,他再也无力化解。 唯有往穿着的内甲,加紧灌注元炁,试图挡住魔头暗藏着阴险的一击。 此时,伍乾平终于激发玉章中封印的一道威力极大的法术。 白光在空中一闪,下一瞬间,化作一柄小巧透明剑影,刺中还未完全从通明符照射造成的影响中恢复的蛊魔胸口正中。 “嗷呜……” 蛊魔咚咚连退数步,差点重新跌回炸出的废墟巨坑。 它伸出鬼爪,掐住小半剑影尾端,身上肌肉一阵恐怖的扭曲鼓胀,似乎随时会爆开,它口中嘶吼着,使劲想把刺入体内的透明剑影拔出来。 森寒浓郁的黑气,从胸腹处痛苦张合的獠牙巨口中滚滚喷出。 剑影闪烁着炽烈白光,在快速消磨着蛊魔的能量。 它闭着眼睛痛苦地一挥左爪,将张闻风轰飞的黑矛在空中一颤,下一瞬间调转矛头,呼啸着刺向举定玉章的伍乾平。 “我先来!” 云秋禾挥剑而上,正面挡住,喝道:“陈观主你随后!” 剑光似云若水,光华闪烁,一波接一波,卷向又化作无数矛影刺来的攻击。 僵持约三息,随着魔物一声大吼:“滚!” 云秋禾被凶猛爆发的力道震上天,阻挡矛影攻击的剑光云影,很快散去,她翻滚着往后抛飞,恨恨地将手中剑对着十余丈外的高大魔物一掷。 蛊魔根本没有余力分心抵挡,刺入体内的那道剑影,使它痛不欲生,仓促融合不稳的身体,随时都处于崩溃的边缘。 “噗嗤”,云秋禾灌注元炁含怒一剑,刺中怪物右胸口没入大半。 尤如雪上添霜,怪物身体肌肤一阵剧烈紧缩鼓胀波动。 看得惊心动魄,那魔物随时会崩溃爆开。 陈青桥双手执剑,拼尽全力,以硬碰硬,瞅准机会对着消磨显出形迹的黑矛自侧面狠劈,“铛”,反震力道奇大,震得他双手发麻,连退出七八步。 紧系着额头上的青索震得崩裂脱落,头痛如潮水,他再也坚持不住,一屁股跌坐地上。 两个人的合力抵挡,大大削弱了黑矛的速度和力道。 角度也偏移尺余,往下沉到离地不足三尺。 与魔物僵持斗法的伍乾平瞧出便宜,他一抬脚,“啪”,将作怪的黑矛踩到地下,利用官宝爆发的威力镇压住蠢蠢欲动的黑色骨矛。 “快上啊,打它!” 伍乾平厉喝。 此时正是好机会,魔物动弹不得。 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没料到才入魔的怪物会如此厉害,能够与道录院护法加持的一道官宝剑气抗衡,他现在没办法对怪物发起其它攻击,他必须要用剑气牵制住怪物。 张闻风身上青光和棕黄光芒交织闪烁,挡了虚影阴险一击。 胸口如遭重锤,青木化波术防护溃散,他的神识捕捉到一点暗黄夹杂其中,将虚影击散,整个人往后腾云驾雾般飞出七八丈,抛落向坡下。 他一个后翻,用脚尖轻巧一点,再点,踩出一个个泥坑,化解着遭受到的巨力攻击,一路冲到河边才稳住身形。 驴子摇头晃脑从地上爬起身,咧嘴呲牙,暗道好生惊险。 抛落水中的幼獾一身淤泥,狼狈爬上河边。 “观主,你没事吧?” “我没事。” 张闻风摇手示意驴子等会说话,他在倾听山神爷对他的传音指点。 “快,给我三颗铜钱,我制作‘香火钱’,你等会将‘香火钱’混合在一把铜钱中,砸向魔头,我刚刚看到魔头被剑气刺中,短时间内,应该是动弹不了。” 张闻风忍着胸口痛疼,摸出三枚铜钱,塞进黑布袋内。 铜钱经万人手,又称万人钱,其上所沾染的阳气对鬼物、邪祟有克制作用。 在前世时候,他知道某些镇压鬼物法阵中,有古铜钱的运用。 古人制作的法器也经常用到铜钱,比如金钱剑。 听得上方传来伍乾平的呼喝,忙往上方纵跃飞掠去,等他落到荒洲顶上,听得“叮当”几声金属碰撞,钟文庸传音道:“成了,你试试!” 伸手摸出黑布袋内三枚香火钱,不及细看,只察觉铜钱表面密布细微暗黄光芒符文,异常复杂,符文似在流动,见云秋禾从地上爬起身,摸出几张低阶符箓,自西南往魔物冲去,顺便还捡起陈青桥掉落的长剑,要去与魔物拼命。 他忙从怀里抓出剩余的十余枚铜钱,将三枚特制香火钱混合在其中。 从东边朝魔物冲去。 他要逼近了砸,不能浪费前朝山神冒险制作的香火钱。 蛊魔猛地一下睁开通红的双眼,咆哮一声将削弱大半的透明剑影,从它胸口拔出来,狠狠捏成碎片消散,那支射中它右胸变得漆黑剑器,被它爆发的力道嘣得反射向奔来的云秋禾。 魔物伤痕累累,终于从一连串手段奇特的打击中脱困。 太可恶了,它要大开杀戒! “哐”,云秋禾挥剑击落被污秽的剑器。 左手挥起,将几张符箓往魔物砸去,尽人事听天命,她心头一阵无力。 这魔物也太厉害了,傅师兄怎么还不来? 缺一名正式执法卫,组不成法阵! 伍乾平摇摇晃晃往后倒退,他体内元炁几乎耗尽,可惜没能拖住魔物更长时间。 地上脱困的骨矛摇晃着从地面飞起,将矛头对向刚才镇压它的人类。 张闻风已经奔到五丈距离,他撒手将十余铜钱劈头盖脸砸向体型高大的魔头,云秋禾砸去的符箓爆成各种光芒,正好掩护他看似微不足道的攻击。 黑布袋子内端坐瓶口的钟文庸神色严肃,双手掐诀,牵引着飞行的铜钱。 魔头没有理会当暗器使用呼啸砸来的一把铜钱,待它察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它只来得及拍掉其中一颗,另外两颗铜钱如利刃切进它原本坚韧的皮肤。 一颗卡在左肩头,一颗嵌在右腹部。 霎时间,有漆黑如墨的液体顺着铜钱造成的伤处淌下,很醒目的两行。 铜钱上纵横暗黄细线,随着钟文庸手诀掐动,化作丝丝缕缕,势无可挡朝魔头体内渗透,失去平衡的魔气寒雾,冰雪消融,溃不成军。 香火有毒,侵蚀魔体。 魔头身躯猛然震颤,全身肌肉不规则抖动。 它瞪得巨大不敢置信的两颗眼珠子,朝下定定注视着卡在身体皮肤的铜钱,突然从眼眶中滚落,黑血喷涌而出。 如此怪异景象很是吓了云秋禾一大跳。 魔物要施展什么古怪本事吗? 黑矛“啪嗒”一声重重跌在地面,散开化作一面黑幡,幡面浮现的扭曲骷髅鬼头,疯狂冲撞发出哀嚎尖叫,想要挣脱黑幡束缚。 “快跑!魔物要解体了。” 伍乾平和张闻风同时大叫,各自掉头狂奔。 一个是对魔物有所了解,一个是得了见多识广的前朝山神提醒。 以魔物恐怖的实力,解体威力肯定非同小可,波及范围不会小。 陈青桥挣扎着连滚带爬,趔趄往斜坡跑去,他身上提不起多少力气,被顺路经过的云秋禾一把抓着肩头,耳畔风声呼呼,纵跃着往坡下落去。 …… 第131章 驴子身份暴露了 “跑,越远越好!” 张观主腾空往坡下跃去,高声大叫,提醒在等他的驴子赶紧跑路。 黑驴一口叼住还在抖淤泥的幼獾,甩到背上,撒开四蹄,沿着东南河边用最快速度狂奔,张闻风落在泥地上,跑得如一溜青烟。 “轰隆”,荒洲上巨响在夜里传出十余里。 地面震动,河水激起浪花,无数岩石碎块飞到空中,雨点一般往四周抛洒。 张闻风舞剑护着驴子和他自身,击碎密集落下的石雨。 穿过一片林子冲上河堤岸,才停步住脚。 远处传来下冰雹一样的“噼啪”砸响声,张闻风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吞服一包药粉,就着葫芦里的灵泉水灌下。 他消耗太甚,为了预防万一,他必须抓紧恢复一些元炁。 将葫芦系在腰间,对浑身脏兮兮泥巴糊糊的驴子道:“走,返回去瞧瞧!” 拔腿沿着堤岸奔跑,运转气息梳理胸口的淤青痛疼,又传音问驴子:“你没受伤吧?” “没,我怎么会受伤,咦,鬼物……” 驴子刚准备吹嘘几句牛皮,放松下有点酸痛的后肢,突然顿住。 从河面飞来一团幽绿的鬼火。 经历了西河山之战,它早就不怕鬼魂,不是以前的胆小驴子。 “别打它!” 张闻风看到远近冒出好几团鬼魂,他猜测是从镇压之地释放出来,或是从那面黑幡中跑出来的,忙喝止驴子,归剑入鞘,口中吟哦念诵《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琅琅经文声,飘荡空中,轻灵缥缈,抚慰着亡魂的恐慌、戾气、怨恨。 伸手从黑布袋纳物瓶摸出三支线香,往空中晃一晃,用元炁点燃线香。 他持香漫步前行,右手挥舞古老的招鬼礼节,面带悲天悯人神色。 四处零散鬼魂,纷纷寻香飞来,随着经文声飘行。 一回生二回熟,张闻风也总结出一套超度鬼物的行之有效方式。 他边走边吟唱经文,抑扬顿挫,不多时转弯来到炸塌半边的荒洲附近,先下河堤,再一步步走上残破镇压地。 伍院主三人从西北方返回,他们停在河堤上,看着三点香火红光。 没有出声打扰,沉默注视着张观主做法超度一幕。 点点鬼火云集毁掉的荒洲上空,绕着那一缕袅袅升空的香火盘旋不休。 有呜呜咽咽的鬼哭低声,掺杂在经文声中,起初不显,后面其它鬼哭加入进来,慢慢形成悲哀共鸣,绵绵缠缠,在倾述它们的苦难遭遇。 经文声如同世间醇和良药,洗涤遭受摧残的鬼物灵魂。 一遍接着一遍,念经而至静,悲声渐歇。 观主的经文声愈发柔和,不急不躁,空中的鬼火慢慢消失在香雾升到高处的尽头。 剩余十余道黑影,化作人形,对着下方的念经人,躬身作揖行大礼。 随着下方道士单手回礼,黑影化作无形进入冥域去了。 完成一桩善举的张闻风将快燃尽的线香插进地面,心下一声叹息,伫立黑暗,等着伍院主三人和驴子走上来。 伍乾平抱拳郑重行礼,云秋禾、陈青桥随同抱拳。 三人心知肚明,是张观主最后一把铜钱砸去,挟带的隐秘手段,破掉入魔怪物接近崩溃的身体,取得这场胜利,否则,他们几个生死难料。 那两枚铜钱镶嵌在怪物身体,引发的怪物异状,他们有目共睹。 当然,他们作为同伴,不会详细询问此中缘由。 “不敢当,福生无量天尊!” 张闻风忙抱拳朝三人回礼。 伍乾平哈哈一笑,道:“张兄弟是福将,咱们每次遭难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当得起,当得起。” 死里逃生,他也感慨良多,看向炸出来的黑黝黝巨坑,道:“幸亏魔头仓促融合,体内杂念能量多有冲突,不能完全压制。 看它准备得有厉魂幡,显然几个邪物没有融合前,是早有准备,只是它们没有完全达成一致,还抱着几分侥幸,想要夺舍几名修士,试图逃出生天。 这地方,回去得好生查查典籍文献,当年到底镇压着什么?差点害得咱们栽一个大跟头。” 云秋禾手中抓着炸毁只剩枯骨的幡杆,她返回路上捡到的,笑道:“院主,我得提一个建议,咱们道录分院原本就修士人手不足,不要再分散出去了,反正我下次出任务,要和张观主一队。两次大惊险,虽然化险为夷,咱们得吸取教训。” 一条手臂裸露在夜空中,整个人狼狈不堪,脸上污秽她都不在乎。 她想和张观主同进共退的愿望,分外强烈。 历练路上的生死危险她不怕,但是遇到完全超出实力的魔头,搁谁都受不了。 伍乾平思索着点头,道:“也对,让执法卫疲于奔命,浪费人力,还不能形成合力……今后将你们的手下撒出去,三个一组,铺开加强县域范围内的巡查,有什么发现赶紧上报,你们再联手出动解决,等老傅到了,一起商议个章程出来。” 云秋禾笑嘻嘻道:“院主英明!这事院主您做主就成,不用和傅师兄商量。” 张闻风脸上露出笑容。 他虽然得了允许是个自由身,但是另外两名执法卫忙得脚不沾地,他光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 “那可不成,老傅想往外跑,咱们不能拦着嘛。” 伍乾平心情不错,玩笑几句,放松几人紧绷的心绪,再才用玉章仔细查看这一片,确认没有漏网之鱼,便令重新返回附近河堤的手下,分三人守着这里。 他们往下河村方向走。 趁天亮之前,还可以歇息一个多时辰。 修养伤势,养养精神。 伍乾平与张观主落到后面,传音问道:“张兄弟,你养的这匹驴子,灵性非同寻常,关键时刻还知道护主,不简单啊。” 他仔细打量驴子,除了弄得脏一些,看不出任何妖气波动。 但是能够腾空跃起,在空中转向,以闪电般速度踢开魔头投出的数道黑矛虚影攻击,自身毫发无损,怎么都不可能是普通驴子做到的事? 对于驴背上裹着泥浆毫不起眼的幼獾,他真没注意。 张闻风知道伍乾平起了疑心。 还好前朝山神为了帮他,两次冒险使用神通没有暴露。 他不再瞒着,传音道:“这匹驴子自小在道观长大,它常年听我们做功课念经,不知怎地觉醒了灵智,我花了些时候,让它认主成功,准备过些天,带它进城考核身份的。” 让妖物认主,在道家典籍中有许多法子,算不得秘密。 难的是让妖物心甘情愿奉人类修士为主。 伍乾平停下脚步,对前面回头的两人道:“你们先走,我与张兄弟有些话说。”打发两人之后,饶有兴趣传音问道:“开了灵智,那是灵兽了,这匹驴子有什么独特本事吗?” 看不出妖气,总要考一考嘛。 张闻风笑着伸手做请,往河边码头走,传音道:“我让它表演一招攻击法术,院主您选一个十丈内的目标。” 伍乾平随手指着小道前边的一颗小树,道:“就它。” 张闻风看向驴子。 驴子一撇嘴,“噼啪”一声,一道麦秆粗细的银色雷光凭空出现,劈中小树杆,将树干劈得冒火起烟。 伍乾平惊诧一下,接着笑得合不拢嘴,连道:“好!好本事!” 好大一个惊喜,居然是一匹会雷法的驴子。 张观主又指着驴子背上泥像一样呆着的幼獾,笑道:“您再仔细瞧瞧,看它有甚么不同?” 既然驴子身份暴露,他不介意连同幼獾一起送上惊喜得了。 “呃……好,又一头灵兽!” 伍乾平用灵眼望气术仔细一瞧,顿时看出端倪。 恍然明白了,这头妖气极微弱的幼獾,应该是西河山死于非命那头刚生产过的妖獾的幼崽,老傅当初还沿着土山去找了好大一阵。 他猜测,张兄弟只怕是下了一颗醉心果的本钱,用来培养幼獾。 要不哪来这么小的野物开智成妖? 现在还不到灵气潮涨的爆发期,出不了天生妖物。 真是舍得啊! …… 第132章 处处留心皆是修行 下河村连续做下人命案子的妖物伏诛,初生魔头被灭杀,善后的事情有道录分院人手和衙门捕头跟进,傅孤静也赶到了。 用完早膳,伍乾平让受伤的陈青桥、张闻风先行返回,修养些日子。 秋风和煦,阳光正好。 张闻风骑着洗刷一新的驴子,嘚嘚返回山门。 与听得动静走出大殿的岳安言见礼,张闻风笑道:“云秋禾目前在下河村,她说欢迎你前去找她交流和聊天,任务完成了,她心情不错。” 岳安言打量一番观主,见观主除了道袍沾染泥点有些脏,胸襟和左边腰肋衣袍有破裂口,没看到有血迹受伤,马上道:“我现在就去下河村找她。” 道袍飘飘,迫不及待往山下掠去。 她积累了太多的阵法基础问题,想去找云秋禾请教。 “瘸叔,我中午不回来用膳。” 话音未落,窈窕身影已经去得远了。 老瘸子在厨房门口,拍着驴子嘀嘀咕咕不知说些什么,黝黑少年在厨房内忙碌。 听得四丫头的声音,老瘸子摆手道:“成,正还没做风哥儿的饭,你那份,让给风哥儿了。” 与瘸叔说了几句,张闻风将驴子背上的袋子、鞍子收起,自去洗沐一番。 再下山去,在西北地界找到锯树做栅栏,像个管家婆一样忙碌的二师兄,打声招呼,两人站定聊了一阵,随后各忙各的。 张闻风走去灵泉边,传音道:“钟道友,麻烦你看下,我若是以这眼灵泉水潭为阵台,该如何布置大型的防护和攻击为一体的山门八卦阵?” 光是布置一座遮掩灵泉的小阵不够,他干脆豪气地想要布置整个山门大阵。 他原本还防备着钟文庸,不想让前朝山神知晓道观有灵泉这个机密。 共同经历了一场诛魔大战,知道山神爷即使落魄到只剩下残魂,人家的见识、经验和懂得的东西,才是最宝贵的财富,他为甚不借力修行一二呢? 倘若山神能够轮回转世,成长起来,也是十多二十年后的事情。 他视若珍宝的灵泉,到时只怕不再珍稀? 当然过去那么长时间,他的修为实力,也应该迈进高手行列,他有这个自信。 黑布袋上探出一丝暗黄雾气,四周查看一阵。 “我放出一丝神识依附在你右边肩头,你以这座灵泉为中心,往四处走动,我瞧瞧要布阵的整个山门地势,随形布阵,适时变通,是一个阵师应该具备的素养。” 钟文庸内心颇为愉悦。 他终于能水到渠成帮张道友布置山门大阵,而不是用交换的方式了。 其实,在上次夜里出来,他便感知到了附近有一座没有经过遮掩的灵泉。 灵泉散发的活跃水灵气,怎么可能瞒过见多识广的山神? 听山神如此说,张闻风在附近散步走动,一圈一圈往外扩散,传音与钟文庸探讨沟通布阵所需要的准备、达成的效果等等。 驴子驮着幼獾凑近来,跟着走一截,觉着无聊又钻林子去了。 用完午膳,下午张观主继续踩点,山上山下,包括南边在做收尾的矮山宅院,也走了两遍。 好几处地方,特别是溪水沿线,依山神的要求反复多走了几次。 做到心中有底之后,钟文庸要了一叠白纸,便缩回黑布袋独自思索推算去了。 张闻风返回西殿静室,打坐调息,整理他学到的零散阵法知识。 待子时,特意跑一趟半泥湖,履行承诺招呼钟文庸出来,将守愼瓶放置于上次做法的原地,点燃一炷香,看着山神爷用法术吸收地下残余的香火愿力。 一炷香时间后,收起瓶子返回道观歇息。 第二日上午巳时初。 钟文庸拿出了用法术绘制的布阵图,让张道友拿着阵图下山。 对照着地形走势,详细讲解阵图内容,小溪将如何改变流向,在哪里埋设阵器,哪里要移植树木,什么运行原理,事无巨细,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也正是张观主需要的布置。 学习八卦大阵需要时间,他可以先按图索骥布出能遮掩灵泉,防护宗门的阵法。 后面有大把时间再慢慢学习精研八卦阵,两者并不冲突。 他不会死板地一定要等自己弄懂了,再亲手布置山门大阵。 谁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灵泉水潭的防护遮掩,可是迫在眉睫。 “……你需要准备六十四根三尺高,八面形状的玉阵柱,每一面为三寸,阵柱上下两端雕刻八卦纹,可以让城里的工匠代劳。 柱体八面雕刻的道家经文尤为关键,需要你精挑细选,每根柱子八面的经文要义一定得完整,还需你自己动手雕刻。 另外要准备一百二十八颗表面绘制正反木行八卦符文的灵气石,具体的符文制式,我已经画于纸上,这个也必须你亲自动手,每根阵柱上下两端,镶嵌正反八卦符文灵气石一颗。 下以沟通地脉山根,上接天地灵气,做大阵的‘卦点’为大阵提供能量的阵引。 再准备一筐子大安朝铜钱,距离现今一百年以上为佳,可以让人在集市、码头、客栈、酒楼等地收集,多沾人气的万人钱,供奉在道观大殿念经数日,布阵之日,每九枚铜钱连同一颗阵柱下阵基,深埋地下,再用八枚铜钱,做内层阵法沿线沟通之用……” 钟文庸详细交代了许多。 这是他当年研究了道家八卦阵总结的一些珍贵布阵心得。 张闻风一一记下,返回山顶西殿,将山神用法术画出的草图和符文,重新用墨水仔细绘制一遍,今后将作为道观秘籍存放于密室。 有了这份“乾坤木行阴阳八卦阵”完整布阵详图之后,等今后条件宽裕,可以换用更好材质的阵柱重新布置,将山门大阵进行升级维护。 下午,张闻风来到城里,走进三百年老字号玉器铺子“毓宝斋”。 听得大生意上门,玉铺掌柜亲自将客人迎进雅室奉茶。 闲谈一阵,喝了一盏香茗,伙计敲门进来,将一个个木盒摆放在边上的案几上,全部打开任由客人挑选。 各色玉石材料琳琅满目,雅室生辉。 张闻风将玉石一一上手观察,顺便往黑布袋接近。 由钟文庸决定选择哪种玉石为佳,传音与山神爷探讨玉石属性的细微分辨。 处处留心皆是修行,除了阵法,他需要学的东西太多了。 花了小半个时辰,多番比较后,选用木属性的“莫山白玉”,钟文庸将这种玉石的优劣,剖析给张观主听,总结下来一句话就是,“物尽其用,价格适中”。 做阵基柱石首选当然是灵气原石,灵玉原石等修真材料。 但是价格昂贵,小门小户的仙灵观打包卖了,都凑不起一两根那样的柱子。 签订购买七十根玉柱的契约,数量放宽,预防刻坏。 给出详细的尺寸规格,以及雕刻八卦图样,连刻的深度都有规定,留下一张百两银票做定金,张闻风收了其中一份契约,在圆脸掌柜越发恭谦和气的相送下,脸色平淡走出店铺。 幸亏伍院主上次帮他申请的奖励,落袋有一千两银票。 穿行在热闹繁华的青石街道。 随着接近城中心,钟文庸突然传音:“城里开启了阵法,我感应到了,是常见的土行八卦阵,若有妖物、鬼物、精怪进城,将会触动阵法波动,进城容易出去就难啰。” 张闻风恍然。 看来伍院主吸取了上次古树魍精偷盗私银、官银,在城内刺杀闹事的教训,开启了道录分院场坪的守护大阵。 走进道录分院大门,时辰还早。 张观主径往伍院主的厅堂去,既然来了,得打声招呼,礼多人不怪。 傅孤静坐在茶几前,怡然自得悠闲自斟自饮,伍乾平端坐案桌后翻阅卷宗。 “张兄弟来了,快请坐,不是让你休息几天养养身体吗?” “进城办点事情,便来叨扰院主的好茶喝。” “哈哈,他是大财主,尽管打秋风。” “张兄弟且先坐一坐,我忙完手上事情,郡城关于半泥湖案子的奖励发放了,等下给你写一张手条。我说张兄弟,你是不是得了信,每回都来得是时候。” “呵呵,这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院主您先忙。” 玩笑几句。 傅孤静给倒了一盏茶,道:“岳道友和云师妹都在院里,两人形影不离,探讨阵法基础。听云师妹说,你的布阵水准相当了得,比她厉害多了。” 言下之意怎么不自己指点岳安言。 同门之间,应该没什么忌讳。 张闻风用指头叩了两下茶几,感谢斟茶,微笑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用的是笨法子,死记硬背一门木行八卦阵,不通变化和原理,更不懂其它基础阵法,今后需要从头学起。” 傅孤静点头叹道:“你的阵法天赋和阵法感知太好了。不是谁背下阵图,都能布置出来的,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稍有差池,阵法便不成立。你胆子也大,就不怕浪费那十六颗布阵的灵气石?” 对于修行初期的张兄弟来说,每一颗灵气石都弥足珍贵。 “当时没考虑那么多,只想着以阵破阵,救人为先!” 张闻风笑道。 消耗在阵法上的十六颗灵气石,伍院主昨天听云秋禾说了之后,在下河村当即就写了手条,随时能够到账房领取。 “我代秋禾那鲁莽丫头感谢了,真要是出事,我都没法向师叔交代。” “傅兄客气,你请我喝一顿酒就成。” “哈哈,一顿怎么够,至少十顿,今晚上我请。” …… 第133章 笔下显精神,以画得神通 拿着院主写的手条,去一趟账房,张闻风领了一个青布包裹。 他返回自己的廨房,先将这次获得的六十颗灵气石奖励,以及自己报销的十六颗灵气石,全部收入纳物瓶存放。 这次来道录分院,他原本是想去账房兑换一颗灵玉石,为布置道观阵法做准备。 现在则不必了,手头灵气石足够他绘制正反木行八卦符文使用。 打开的布包裹里面还有三样物品。 一个瓷瓶装着六颗“清气丹”,正合他现在提升修为服用。 在修行界,丹药是硬通货,可以当货币使用。 一个浅色木盒,里面镶嵌装着一颗鸽卵大的珠子,颜色火红,有丝丝雷光在珠子表面偶尔出现,是一颗攻击用的“火雷珠”。 这种类似符箓,方便使用的大威力雷珠,各宗门、道观炼制了也极少对外出售。 张闻风按照盒子内的纸笺法子,将雷珠祭炼一遍,连盒子收进袖内。 最后一件是用某种妖兽皮子制作的“执法卫腕套”,捡起附带的纸片细看了一阵,张观主嘴角咧了咧。 这是一件杀人利器,是道录院结合暗器、符箓、机括研制而成的武器。 祭炼之后,十丈之内,能够用元炁控制腕套射出三支“木行诛邪刺”。 看纸片上的介绍,木行诛邪刺用修真金属炼制,其上篆刻有木行和风行符文,有法器的特性,拥有暗器的隐蔽,比一阶符箓的威力大多了。 可以单发一支诛邪刺,也可以一次将三支诛邪刺齐发,非道录分院执法卫不得配备。 发射速度快,防不胜防。 相比符箓和雷珠的一次性使用,诛邪刺能够反复安装使用。 防身、诛邪的好东西啊。 张闻风将这件复合法器祭炼后,套在左手腕上方,再放下袖子,遮蔽于无形。 收起案桌上其它物品,张闻风脸色平淡开门出去。 他很满意这次下发的奖励。 先前伍院主告诉他,今后再立功劳,可以由他自己选择需要的奖励物品,也可以由郡城道录分院根据他的属性下发,因为都城道录院研制的法器、丹药等物品,随时有新品出现,需要碰运气。 这件奖励给他的“执法卫腕套”,估计是新品。 昨天凌晨诛杀魔头时候,没见院主和云秋禾有配备使用,否则就使用了。 再次走进院主的厅堂,茶几旁多了两人,云秋禾和岳安言在坐,应该是傅孤静去叫来的。 打完招呼,寒暄两句,云秋禾笑嘻嘻从边上的案桌,拿来几张她自己练习的绵果、宗果、桃子的炭条画结构素描,各个角度的都有,每张上都画了不少。 其中两张习作上的果子,画得很不错,进步神速。 张闻风知道对方是真正喜欢画画,与云秋禾走去一边,接过女子递来的柳枝软炭条,边讲解边修改习作上的一些小错误。 让她注意轻重、虚实等表现,斟酌着用词,指点“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随手在空白宣纸上起图,用生活中的实例举证,顺带讲了各种构图的特点。 这女子接受能力强,他便往深化了讲。 那边喝茶的三位,没得到邀请,不会往这边凑,即使听了也不懂。 两人交流差不多两刻钟,将云秋禾带来的几张空白宣纸全部用完,翻到最后,是一张垫底的山水泼墨画,画得相当豪气粗犷,大开大合,笔墨肆意。 层层山峰浓墨堆叠,另有一番气势在其中。 云秋禾见张观主盯着她的涂鸦之作,忙伸手要拿走,道:“胡乱画的,不入大家之眼。” 张闻风笑道:“画得很有气势,用墨不拘一格,气韵生动。” 指点了这么久的素描,偶然看到一幅不似女子之手的大气山水画作,倒是激发了他心底作画的欲望,眼前出现流淌的墨色山影灵感,想了想,道:“看了你的大作,我也手痒,不如寻个安静所在,我画一幅。” 有些灵感是偶然迸发,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他非常强烈想要画一幅水墨山水。 “好啊,去我的廨房,那里清净。” 云秋禾喜道,这还是第一次见张观主主动提出要画画。 她也不收起摊开在案桌上的一堆张观主指点修改过的习作稿子,和新奇知识讲解画稿,炭画得注意着收拾,她等下回来再慢慢弄,现在是机会难得。 傅孤静见两人旁若无人要走出门,忙起身道:“我去欣赏张兄弟画画。” 上次见张兄弟给云师妹画像,他就有些隐约感悟触动,可惜没能抓住。 岳安言跟着起身,笑道:“我也去。” 张闻风微笑点头:“可能要画很长时间,耽误你们的事情。” 他在酝酿着画些什么,让灵感最大化。 “不耽误啊,这几天清闲,再则看张兄弟画画是一种享受。”傅孤静笑道,他还希望这次能够画得越长时间越好,问没有起身的院主,“你不去吗?” 伍乾平摇手:“我俗务缠身,你们去吧,到时画完了我再去欣赏张兄弟大作。” 他对于画画雅玩兴趣不大,没那个时间和闲心。 云秋禾回头叮嘱道:“院主,桌子上的画稿,等下我回头来收拾,你可千万别让手下人翻动,容易擦掉炭墨。” “行了,不让他们碰。” 一行四人来到云秋禾的廨房,里面布置得很有特色。 当中一张丈余长的木案,上面摆着炭条、画稿、毛笔等物品,靠墙有四张椅子,堆着没画完的宣纸,墙角有两个青铜画缸,放着不少卷轴,再无其它物品,连茶几都没有,整个就一凌乱画室。 “有些乱,让张观主见笑,我马上收拾收拾。” 云秋禾将客人让进房间,后知后觉想起她这个窝没有收捡整理,不过她脸皮厚,浑不将三人当外人。 傅孤静是第二回进来,瞪了一眼不讲究的师妹。 这像女子呆的地方吗? 何止是有些乱,是非常乱,都无处下脚。 云秋禾当做没看见师兄脸色,她不是忙嘛,再则收拾了很快又弄乱。 她飞快地将案桌上的物品收拢,放到案桌下方,用一张干抹布擦拭桌子,抽空问道:“张观主,这次需要什么工具?” 岳安言帮着收拾一些小件物品,椅子上的画稿没乱动,她知道分寸。 “丈二长的宣纸有嘛?我画一幅山水。” “有。” 云秋禾惊喜不已,还没见过张观主的山水画作,而且一上手就是丈二大画,她太喜欢了。 没有一定的功力,驾驭不了超大幅画面的架构、设色、留白、呼应等技巧。 从案桌下抽出一卷麻布毡,铺平在桌上,再从一卷厚实玉宣中抽出一张,铺在布毡上,用几枚玉镇压平,她当初制办这张案桌,最大可以画丈二大画。 摆上两只细瓷水洗,两只砚台,松香墨、朱砂墨和一架各种规格的毛笔。 手脚麻利,片刻间便将桌上安排得井井有条,还顺手用瓷碗从墙边水桶舀了水,慢慢地研墨。 张闻风选了两支大毫和两支长毫,用清水泡了泡,挤干多余水份。 待墨研浓,他的构思也基本完成。 用大毫沾了墨和水,泼墨挥毫,水墨淋漓,自左往右画起。 一时间,只有毛笔在纸面画出的沙沙声响,不绝于耳,房间内观画的三人陷入沉默。 云秋禾看着山峰重峦叠嶂成形,大片大片的云雾在山间缭绕,眼眸发光。 她是行家,欣赏的是意境和技法,暗自大呼过瘾。 泼墨后破墨,层次渐渐分明丰富。 勾、皴、擦、点、染,张闻风信手拈来,心中反复默念《太上说常清静经》,使他能保持“清净心境”,凭着感觉不停换笔作画,沉浸画作。 他要用手中的画笔,沟通冥冥中闪现的一点灵光,使之具象展现出来。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天光渐渐黯淡。 房间内四壁点起了蜡烛,照得通亮。 张观主全身心投入其中,不觉将元炁注入毛笔融进画面。 所有的技法,皆化作他娴熟至极后的本能,一笔一画,无不契合着心境。 高山、怪石、古树、溪水,无不赋予着他的理解表达。 待他将中间下方的一片树林点染上树叶画完,突然执笔站定在原地呆住了,闭上眼眸似陷入沉思当中。 他识海中的古卷虚影上,有金光道道自虚无汇集,最后显出一行光晕流转字迹: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一门名为“百转千回咒”的神通悄然生成。 …… 第134章 道修自身,如人饮水 “咚咚咚”,有敲门声响起。 打破房间内各有所思的沉默,云秋禾从引人入胜的意境中清醒,还在回味那种大气磅礴的雄浑气魄,走几步,懵懵懂懂打开房门。 “画完了吗?天都黑了,老傅,你不是要请我们吃酒吗?” 伍乾平走进门,见几人都看着他不说话,玩笑道:“奇怪,你们什么表情,好像不欢迎我来?” 傅孤静若有所失。 他被张观主笔端流淌的灵气吸引,好像是触摸到了一丝突破的契机,正在苦思冥想之际,被老伍不合时宜的敲门声给打断,早知道,就不答应今晚上请吃酒了。 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个脚的荒谬失落。 机缘未到,强求不来啊。 岳安言重新盯着画面上行走在水墨山水间挎剑女子背影发愣。 刚才她看着那缥缈身姿,思绪万千想起了很多。 从自艾自怜,孤苦无依,浪迹江湖,再到重回山门,恍如一梦,她仿佛释放了许多压抑心底的情绪,浑身轻松不少。 张闻风放下毛笔,笑道:“怎么会呢?我们都在等院主一起去呢。” 他画得尽兴,得了一门新神通,心满意足。 云秋禾忙道:“哎,张观主,还没画完,吃饭可以等一等的。” 眼前的画作只完成了一大半,还余右边光秃秃的山峰没有收尾点缀树木,与左边群山掩映大不相衬。 对别的事情她可以不甚在乎。 唯独画画,她有一颗追求完美的心。 “画不了啦,兴致已尽,心沉不下去,再画是狗尾续貂,反而破坏画面意境,就这样吧,待以后有机会再画完。” 张闻风摆手拒绝。 对他来说,不是为了画画而画,很有几分率性而为。 伍乾平凑上前来一扫视,看着水墨雄浑大作,也注意到下方的不完整,扼腕道:“一幅好画没有完成,都怪我,打扰你们的雅兴。” 云秋禾赶紧退而求其次,道:“张观主,你作个题跋,暂不落款如何?”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画了,精、气、神、意境无一不喜欢。 泼墨大写意画风,很对她趣味。 张闻风见女子眼中的一丝央求,笑道:“行,我想想写几个什么字啊?” 目光往画面溪水边行走、驮着斗笠和葫芦的黑驴背影掠过,微一思索,换了一支长毫,饱沾浓墨,在右上方龙飞凤舞写下两行草书: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枯墨如老枝勾连牵引,与山水墨趣相得益彰。 云秋禾拍手叫好,这些字意境足,算是填补画面缺陷,赋予想象空间了。 伍乾平笑道:“张兄弟是心中有块垒,笔下显精神啊。” 字是心声写照,没想到张兄弟还有如此豪迈不羁、率性的一面。 傅孤静品味半响,笑道:“下次还有机会再续上,走吧,张兄弟今日耗神作画,也累了,喝酒去。” 道修自身,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对于佳词画意,用心欣赏自己体悟即可,不会轻易评头品足发表评论。 免的影响他人感观,反而不美。 岳安言看着水墨酣畅的大画,很有些不舍,刚想开口讨要。 云秋禾见状抢着道:“这画放我这儿吧,待张观主什么时候有了兴致,可以续画,咱们再一起观摩,岳姐姐,你今后时常来啊。” 还摇了摇岳安言的手臂,颇有些讨好意味。 为了喜欢的画,她又耍心眼,玩起被人一眼看穿的小计谋。 岳安言笑了笑,便不与云秋禾争了,跟着前面三位走出门。 外面已经黑透,看画不觉时间流逝,过得好快。 酒席后,夜已深。 张、岳二位执意要回道观,与众人告辞,走去城门对守卒出示道录分院腰牌,自城头纵跃落去,两人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并肩在寂静无人官道上,飘然飞掠许久。 岳安言打破沉默,偏头道:“听云秋禾说,观主你的阵道水准比她还强?” “我死记硬背只会一门稍高深的八卦阵,对于阵道基础,一知半解,你与云秋禾学习,容易入门。” 张闻风知道师姐会问,解释道。 他信守承诺,不会说出山神爷的存在。 驴子知道无所谓,那货没有门户之见,是跟着他的立场行走。 岳安言明白了,观主懂的太高深,她学不了,笑道:“那道观的防护大阵,观主你得操心,短时间内,我怕是弄不来,阵道太耗时间,需要掌握的东西太多了。” 张闻风笑了,“行吧,我来全盘统筹,争取十月中旬前,将阵法初步完成。你先学阵法基础,后面可以与我一道布置护山阵。” “好啊,我这些天专心研究阵法基础,尽量多弄懂一些问题。” 岳安言顿时觉得轻松。 要不始终是一个难以承受的负担,让她时刻挂记,快要影响心境了。 两人转而交流探讨修行方面心得。 修仙路上,漫漫寂苦,需要有知心同道相互促进,砥砺前行。 返回仙灵山,已近亥时五刻,黑驴驮着活跃的幼獾自黑暗中转出,呲牙咧嘴迎接观主晚归,打了招呼,蹭了蹭岳安言的胳膊,又溜溜达达往黑暗中走去。 山上清净,老瘸子和黝黑少年早早就歇下。 二师兄还在大殿抄录书册,顺便等两人返回,大门虚掩,有橘黄光亮洒出。 两人先去厨房外的水池舀水净手,再去大殿奉香。 三人坐下来闲聊了一阵,便各自散去。 张闻风回西殿静室,秉烛自省,整理日间所得。 今日灵感迸发画一幅画,触动识海虚册,获得一门新是神通法术。 证实他心头所想,不仅仅是诛妖祟超度鬼物,积赚功德,能够补全虚册上的经文,其它所感所悟一样可以,这让他多出不同的选择。 “敲钟咒”是震慑束缚鬼物法门,与念诵白无常指点过特殊音韵的《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有极大干系。 “盘根错节咒”对应他修炼的青木缠绕术,更加复杂强悍,使用方便。 可惜的是用一次要好些天才能慢慢恢复,有施法限制。 还与他选择的“咒源”有关。 他用菽豆做咒源,施法缠绕望月鳝妖,被一阶圆满的妖物一两息工夫挣脱。 若是能够找到一种藤蔓类的灵植种子,应该能解决他的问题? 将他的盘根错节咒发挥出最大作用。 另外,可以考虑将自己学会的青木缠绕术,参照盘根错节咒,往复合法术上改进提升,这个不急,需要时间慢慢参悟。 他新感悟出的“百转千回咒”,他琢磨经文,已经得出与他的青木刺法术有关。 单个青木刺威力不大,但是成百上千的青木刺攒射,想来场面颇为壮观。 蚁多咬死象,他还是很有些期待。 若是加上他新获得的执法卫手腕,夹杂其中鱼目混珠释放“木行诛邪刺”,只怕是高一阶修为的渐微境贼人,都够喝一壶的。 攻击法术手段多了,战法应用灵活,随机应变怎样都可自保。 想到得意处,禁不住嘿嘿笑出了声。 张闻风随即醒悟,这是心魔作祟,忙压下漂浮心绪,正襟危坐默念经文。 告诫自己得意不可忘形,打打杀杀不是目的,只是道修自身的磨砺手段,不能迷失于嗜杀暴虐而不可自拔。 福生无量天尊! …… 第135章 有人突破有人请酒 更深夜静,张闻风掐无忧诀盘坐守心,反复念诵《太上说常清静经》约一个时辰。 用经文涤荡尘埃,臻极静,浑身通透,方吐出一口长气。 修行一事如逆水行舟不容松懈,不可急功近利,不得贪心求全。 他差点吃一亏生出心魔,暗自告诫,今后需加强念经,每日自省擦拭心境。 站起身,静室蜡烛早就燃尽,漆黑一片。 他在暗处踱步半响,想起“木雷法”一事,传音问道:“钟道友,这么晚了,没有打扰你吧?” 瓶口没有沾贴黄符,没有布置简单的元炁禁制。 钟文庸化作从前的山神模样,正在瓶内吞云吐雾,好不快活,受了五百多年苦,总算是苦尽甘来有了盼头。 “不打扰,张道友有甚事,请尽管说!” 变作指头大小的山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他吸收香火愿力,确实不会受打扰。 他猜到张道友想要询问什么事情,还一直等着呢。 “不知钟道友你可有木雷修炼法门?” 张闻风心中有数,山神爷故意给他抖一个“玉清甲木震雷符”的包袱,想让他多欠人情,他也就不客气了,所谓一事不烦二主。 与其立功找道录院索要木雷法奖励,还不如朝钟山神开口来得痛快。 大不了,到时超度山神爷残魂进冥域时候,多念几遍经文加持。 他已经放宽了心思,不犯底限就行。 “当年得到一门道家《青霄聚木雷书》残篇,前面部分还完善,我抄录纸上,张道友你可尝试着修炼,今后你或能找到完整全篇,补全功法。” 话头挑明,钟文庸也就不故作矜持,瓶内飞出一卷宣纸。 纸卷由针尖小变回尺许大原样,这是山神爷的手段。 张闻风从黑布袋摸出纸卷,暗自嘀咕钟文庸用什么法子,能够藏如此多的物品在身上?他可不信,钟文庸作为一个巫修山神,能够记住偌多的道家东西? 当然他不会打探别人的秘密。 与钟文庸用不着言谢,记心里就行了。 走出静室,点亮蜡烛将纸卷展开,有三张纸页,正反两面用法术写满图文。 他看了一遍之后当即滴水在砚台研磨,伏案执笔抄录残篇。 《青霄聚木雷书》前面部分完整,待他学会木雷法皮毛,便可以绘制雷符。 二十七日。 做完早课用了早膳。 张闻风与二师兄、岳安言在西殿悠闲喝茶。 聊一聊道观的家长里短,交流二师兄这些日子在外考核学徒的见闻情况。 “昨日中午,我去前岭村,经过仓河镇时候遇到韦兴德居士,在路边站着聊了好一阵,他说自从上次他们家闹精怪,村里有人对他们一家有看法,问题还不算很大。 后来不知怎么传的,说他们家被赶走的两头精怪,跑去泥湖村害杀了半个村的男女,两百多条人命。 又说官府在半泥湖只捕杀了其中一头精怪,另外一头迟早会回来。 现在他们一家不得安宁,小儿不敢出门,村子里的妇人天天指桑骂槐,每天夜里,有人往他们院子扔粪,他们怎么解释都没用。 他想托我问问,咱们道观招了那么多学徒,需要人手干活吗?他想举家搬迁,至少十年内不打算回村子住。” 张闻风与岳安言对视一眼,那一家两口子他们都打过交道,印象不差。 目前黝黑少年韦敬杰还留在山上,帮瘸叔干活,手脚勤快很得瘸叔喜欢,这几天白日,瘸叔在教韦敬杰练站桩扎木枪。 “成啊,他是外门信士,山下正也需要人手做厨、种菜、耕种。上次让瘸叔寻几个人手,在咱们这里长期干活,瘸叔说勤快人难找,他还在比较,二师兄,你和瘸叔说一声,再与韦兴德谈谈,工钱厚待,规矩先讲清楚。 他们不能在矮山院子里住,得另外在东边林子边建一栋房子。 今后咱们道观人多事多,就近采买跑腿,找附近农户前来耕种收割,结算多寡讨价还价等等,这些杂事都需要专门的人做,韦兴德应该能胜任,可以慢慢考察。这个人手选得好,能够省却咱们许多事情。” 张闻风赞同道。 道观招回来的学徒虽也下田劳作,是为了磨砺锻炼,主业还是修行。 二师兄答应一声,又聊一些别的事情,待一壶茶水喝完,三人散去。 张闻风戴上斗笠,将驴子叫上山,装上鞍子,幼獾盘在垫了枯草的竹篓内呼呼大睡,竹篓挂在驴子背上,小家伙昼伏夜出,作息时间不同。 与在晒麦场指点黝黑少年扎枪的瘸叔打招呼:“瘸叔,我去城里,中午晚上不用给我留膳。” “成,你去忙正事。” 老瘸子端着铁钎,认真教导纠正少年扎枪的动作,要求很是严格。 张闻风看了一眼汗流浃背的黝黑少年,他当年也学过瘸叔的中平枪,后来师父干涉,便没花时间练习,枪招他还记得,特别是那式凶悍突兀的“回马枪”,他记忆非常深刻。 下山后,骑着驴子嘚嘚走在官道上。 回答驴子迥异常人的各种奇葩问题,不觉便到了城里。 先去铁匠铺子,取了他昨天定制的几样雕刻工具,来到道录分院,去院主面前打了招呼,这个时候院主也忙得差不多,正好可以给驴子和幼獾测试。 他不想弄得人尽皆知,将驴子牵进隔壁的空房间。 测试走完程序,伍乾平递给四份卷宗,张闻风一一填了,领到两块“一阶灵兽令牌”,黑铁色,背面篆刻灵兽种类、特征,所属主人等信息。 伍乾平早就将牌子刻好,加持了一丝气息,只等他前来领取。 上午在藏书室看书,用完午膳,返回办公廨房,在案桌上摊开纸笔。 他考虑再三,决定选用这个世界流传的道祖经典《太上通玄四方妙经》,雕刻在玉柱八面,做阵基之用,而不敢将没有出现过的《道德经》现于文字。 偶尔用前世语言念经,就当是方言秘语,别人即使听去,也不落人口实。 若是洋洋洒洒几千字恢宏着作,出现在玉柱上,不管是采用前世汉字,还是大安文字,被人看去都将引来风波,还是不要自寻麻烦。 摊开经书,张观主手执黛石,用木尺在宣纸上按玉柱尺寸划线。 他要整理出六十四根柱子所有八面将用到的经文,每根柱子必须要保持经文的完整,每八根柱子为一组,也是一个整体。 这是一个细致而繁琐的活计,需要耗费精力提前准备。 一直忙到天煞黑,错过晚膳,牵着驴子在街上铺子卖了一些熟食对付。 还不算太晚,凭令牌从侧门出城。 驴不停蹄飞奔赶回道观,将将赶上晚课开始。 后面数日,张闻风没有再骑驴子,他早出晚归,来往于县城和道观之间。 上午在藏书室翻阅典籍,下午整理抄录经文,晚上念经自省,有一点空闲时间便用来揣摩木雷术,铜钱收集的事情,拜托给车胜帮忙。 日子忙碌而充实。 早晚功课没有纳下,否则就是末本倒置了。 转眼到了月底,张闻风也终于将所有玉柱上要雕刻的经文,抄摘整理完毕,厚厚的一叠宣纸,车胜帮他收集的一篮子百年以上铜钱,已经供在道观的供桌上。 收拾整理一番,揉着发酸的手指,开门出去。 见到满脸喜色的傅孤静,朝他这边走来,隔老远便抱拳笑道: “张兄弟,请你去知味楼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张闻风瞧了瞧天色,不知什么时候阴天了,快下雨的样子,今日他收工得早,笑道:“傅兄,可是有什么好事,说来听听?” “哈哈,瞒不过你,是好事,也是喜事。” 傅孤静喜形于色,传音道:“托兄弟你的福,云师妹突破瓶颈,成功晋级渐微境,你说是不是喜事?” 张闻风忙抱拳:“恭喜,恭喜!” 疑惑传音问道:“怎地是托我的福?此话怎讲?” 他这些天忙自己的事情,只与伍院主、傅孤静和痊愈的陈青桥打了照面,几天没有遇到云秋禾了。 “云师妹说,大前天晚上夜深人静,她揣摩你的那幅山水画作意境入迷,突然心有感悟,察觉瓶颈松动,便闭关在住处,今日早上突破的,所以,她该要感谢你,让她找到突破契机……哎,瓶颈难破啊。” 傅孤静最后一句是有感而发,他卡在瓶颈快两年了。 师妹突破固然是喜事,他心中更为紧迫。 “呵呵,那是云道友机缘到了,与我的画作干系不大。傅兄你是厚积薄发,突破之日快了。” “哈哈,承吉言,今晚一定得多喝几杯。” …… 第136章 水牛挡道城门处(感谢“ly木先生”的支持) 一场酒席吃完,从头到尾没有见到晋级的云秋禾出面,听老傅说,云秋禾还在住处稳固修为,须得过两日正式出关,再与大家见面。 张闻风很怀疑是老傅肚子里的酒虫作怪,借机把他们三个拉出来喝酒。 夜色深深,张观主迎着迷蒙雨丝,飘然返回道观。 满身酒气早已散去,将细雨濡湿的衣袍蒸发干透,见大殿里还有灯光洒出,便舀水净手,拾阶而上,推开虚掩的沉重木门。 盘坐看书的二师兄起身,将书册收进怀里,抱拳见礼: “观主回来了。” “回了,劳师兄久等。” 回礼简单交谈两句,张闻风从案桌上捻起线香,奉香礼敬道祖和师祖,再跪坐下来念经做功课,二师兄陪在一边,吟经唱和。 一遍功课完成,尘埃杂念一扫而空,神台清明说不出的受用。 关门落锁,两人来到西殿烧水喝茶。 “今日下午,我和岳安言、瘸叔一起,验收了新别院的完工情况,没甚问题,便将尾款交付了,工头张闻介还想要谈山上后院的重建,刚好今日天气转阴,我便找借口推了。 我与韦兴德谈过,他们一家明日搬来后院暂住,家里的物品,等山下的房子做好,再跑一趟搬来,他是木工师傅,做房子内行,找几个人帮手就成,他说山上后院也不用劳烦别人,他找人来做。 总共招到三十五名学徒,其中女徒有六人,我已经将学徒们需要用到的布衾、棉袍、鞋袜、木盆等物品,按尺寸规格,全部托付给周边两个镇子的几家铺子定做,下月七日送货。 另有两事需请观主定夺,山下新建别院,得烦观主取名题字,我叫人雕刻门楣。再就是,下月九日是宜开业、纳徒的吉日,下次吉日,要等到十七日了。” 听得二师兄长篇大论说完,张闻风思索片刻,道:“可用‘清正别院’。”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起身铺宣纸在案桌上,加一点水在砚池,用墨条慢慢研磨。 “下月九日,可以。” 他一锤定音,拾起一支大毫,沾了墨水,一笔一划写出“清正别院”四个斗大楷书,结体严谨,章法有度,只没有落款,道:“辛苦师兄操心,我争取九日之前,将阵法布置出来。” “观主来回奔波辛苦,我所做的都是一些小事。福生无量天尊!” 两人又说了些在路口处竖立山门牌坊等事项,待墨水干了,二师兄捧着墨宝出门。 张闻风走进静室坐下,将自己思索的有关阵法问题提出,请教山神爷。 布阵用的阵柱、雕刻经文、绘制符文等事项,对他来说不难。 难的是如何随形就势,推算出埋下阵柱的卦点位置。 这次布阵,能够依赖钟文庸算出所有卦点方位,待送走钟文庸,下次他再独自布阵,就得自食其力了。 来回在藏书室和地下密室看书,便是为了尽可能多的了解阵法基础。 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掌握木行八卦阵。 十月初一上午。 张闻风早早来到道录分院,毓宝斋按契约准时送来七十根加工好的白玉柱,他仔细检查后签收,将尾款支付给亲自送货的掌柜,又去院主厅堂小坐一会,与几人喝了两杯茶,便起身返回自己的廨房。 他要制作阵柱之事,没有瞒着院主、傅孤静等人。 房门敞开,调一些朱砂墨,用小毫沾墨对照他写纸上的经文,在玉柱上,用楷体认真地一笔一划书写,他前世学国画专业时候系统地学过治印篆刻,玉石上阴刻经文难度不大,除了数量较多,需要花费他不少时间。 玉石上墨迹难干,一根玉柱翻转着写完四面,便得换一根书写。 对应着在宣纸上做出数字记号,免得写混淆,这是个需要用心的细致活。 傅孤静和陈青桥过来看了一阵,说几句话,又出去了。 陈青桥自从身体养好后,几乎将道录分院当做了家,很少回清水观去。 写到近午时,张闻风有些精力不集中,放下毛笔,走出门活动下手脚。 傅孤静和陈青桥从院主的厅堂出门,往大门口走。 傅孤静笑着招呼:“张兄弟,有时间一起去看看稀奇吗?北城门让一头水牛堵了,听报信的衙役说,那头牛赖在城门洞子不走,守卒用长枪去戳,发出金铁声音,牛皮居然刀枪不入。” “莫不是一头妖牛,伤人了吗?” 张闻风问道,返身将房门锁上,跟着两人往外快步走。 “院主刚查看了城防阵器,没有妖气示警,应该不是妖牛,那头怪牛没有伤人,只不准人接近它丈许,守卒也不敢拿枪戳了。” “牛主人呢?” “说是一个年轻汉子,趁乱溜了。” 说话间,三人纵跃赶到传来阵阵哞哞牛叫的城门处。 城门洞子被堵,两头挤满要进出城门的路人,议论纷纷看着难得一见的热闹。 “道爷大人来了,大家让让,别他娘都挤这里。” 守卒和赶来的衙役,用刀鞘驱赶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将堵着的人群打散开一条通道。 傅孤静走在前头,城门洞子中间站定一头喘粗气的黑毛水牛,瞪圆的牛眼不停流淌泪水,没有要攻击的意思。 见三人接近,水牛不安地往后退缩。 “没有妖气波动,我试试它的实力,你们帮我押阵。” 傅孤静用灵眼望气仔细打量一阵,对两人道。 他脚尖在地面轻轻一踩,唰一下便到了三丈外水牛的侧面,伸出指头敲了敲,果然发出“铛铛”声响,像是敲在铁板上面。 右手食中二指并立如剑,戳在牛背处。 “嗤擦”,灌注了元炁的指尖,比普通刀枪厉害多了。 戳破牛皮,在牛背上留下一道伤痕口子,鲜血涌出。 水牛痛得“哞”一声低头用牛角挑去。 傅孤静早就闪去了另一面,他已经探出这头牛的实力,确实不是妖牛,体内也没有妖力波动,动作和反应迟缓,皮子似生铁坚韧,普通刀枪难伤,不知是变异了还是怎地? 握起拳头,正待一击打晕水牛,拖回道录分院去好生研究。 或许,是宗门需要的还没有成长起来的珍奇异兽? “傅兄,请稍等!我大约知道它的跟脚。” 张闻风传音叫道。 他观察了水牛一阵,这头牛和他的驴子一样身无妖气,除了皮肤坚韧,面对危险会流眼泪,并不具备妖物该有的灵敏反应,他没看出有什么蹊跷。 腰间黑布袋内,钟文庸突然传音让他阻止。 在城门处,城池的防护阵法对钟文庸的压制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山神爷在瓶子内,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巫咒气息。 …… 第137章 做乱 “嗯?” 傅孤静收手,退了回来,他更想知道这头怪牛的底细,张兄弟懂的杂学真多。 张闻风往前走,传音道:“我先与这头牛聊聊。” “……聊聊?” 傅孤静诧异不已,和牛聊聊? 张兄弟连牛语都懂? 水牛身躯抵着墙壁,眼泪流得更狠了,低头用牛角警惕对着来人,左边牛背上鲜血淋漓。 走到丈许远处,张闻风停下脚步,打量着浑身漆黑的水牛,倾听钟文庸的分析,传音问道:“你能听懂人话?是就点头,我有法子救你。” 水牛抬起头,见对面的道士眼神温和,是在与它说话,忙点了一下头。 “你随我走吧,我能替你解除咒术。” 张闻风接着传音道,唯有解除了咒术,才能问清楚并找出施法的家伙,与一头不会说话的牛,交流起来很困难。 水牛摇头,瞥一眼北城门外,急得又流泪不止。 “你的意思是……下咒之人就在城外?你被限制不能进城?” 张闻风何等精明,立刻猜到水牛的意思。 见水牛眨着眼睛再次点头,张闻风心里有数了,传音傅孤静、陈青桥两人:“这头牛其实是一个人,它中了一种恶毒的巫咒,下咒之人现在城外看热闹,我在这里守着,你们想办法抓住下咒的邪道,小心,可能是个巫修!” 时间过去太久,钟文庸也不能确定,下巫咒的是得到一些巫修传承的邪道,还是真的黑巫?在他看来,施加在水牛身上的巫咒很粗糙, “这头牛,是一个人?” 傅孤静、陈青桥两人大讶,傅孤静隐约有点印象,似乎听说过这种邪恶的造畜害人法子。 随即精神大振,在道家地盘上,巫修绝对是人人喊打凤毛麟角的存在。 能够抓获一个巫修,功劳非小。 即使抓获会巫术的邪修,也是功劳。 “张兄弟,你确定是巫咒邪法害人?” 傅孤静传音确认。 他很惭愧,他的见识连后起之秀的张兄弟都比不了,真没看出这头牛是一个人变的,他还戳了水牛一指头,看来今后得沉下心多翻阅典籍。 师妹虽然性子大大咧咧,其实博览群书。 这次能够突破,或许与看得书多有关系? “八九不离十,傅兄,麻烦你遣人通知院主前来,这巫咒很邪气阴毒。” 随着钟文庸就近查看水牛的状态后,传音告诉他更多东西,张闻风这才知道,巫修分白巫、赤巫和黑巫三个大的流派,其中黑巫多败类。 眼前这头牛,是黑巫用一门“厝牲嫁衣巫咒”将人变成,属于邪术,为白巫、赤巫所不齿,而钟文庸属于白巫一脉。 这些秘闻往事,道录分院藏书室中的典籍不会记载得如此清楚。 张闻风与水牛对视一阵,又与傅孤静传音商议后,突然前冲,以极快速度绕到水牛侧面,一巴掌拍在牛背上,将水牛打得“哞哞”直叫唤,水牛低头用牛角乱冲乱撞。 顿时,城门洞子两端看热闹的人群,惊呼声阵阵。 “快看,道爷要降服妖牛!” “别挤啊,等会妖牛发疯撞来,一个都跑不落,让我出去!” “不是说妖牛刀枪不入吗?怎么流血了?” “不知道,可能是道爷用了法术?” “是前一个道爷用指头戳的,俺刚刚看得很清楚。” “……” 希岭县承平数百年,行人行商增多,城外的护城沟早就成了摆设,四处城门填出了通往城外的甬道,两边长出了遮阴的树木。 一个穿粗布短衣戴破草帽汉子,斜靠在一颗粗壮树干上,竖起耳朵倾听着。 到处是闹哄哄看热闹的人,汉子嘴角挂一丝憨笑。 汉子突然偏头往上看去,紧着脸色微变,只见两道人影从城头跳下来,踩到树梢几个纵跃到了前面,“唰”一下拔剑将所有人退路给挡住了,戴破草帽汉子赶紧混进人堆。 接着便听到城门洞子传来呼喝:“大家都别乱,妖牛已经被道爷大人制服,都将‘竹符’拿出来,官府要查验,谁特么敢逃跑,砍杀了不埋,直接丢城外乱葬岗子喂狗!” 守卒凶狠厉喝声,镇住了场子。 人群往后涌,有好些守卒、衙役手持刀枪走了出来。 其中有几个道士打扮的汉子在用手指头点人,每三个点着让上前去验查“竹符”,都是一些平头百姓,哪敢违逆,乖乖低头哈腰双手奉上刻有身份特征的竹符。 看热闹看出来麻烦,有些心里有鬼的家伙想往后溜,发现出城甬道后路也被堵,看着明晃晃的剑锋顿时心祛傻眼。 傅孤静和陈青桥用灵眼术扫视人群,对于那些贼眉鼠眼缩回去的凡人,不去理会留意,刚刚跳下来时候,傅孤静察觉一丝细微气息波动,可惜那人很快就混进了人堆,他回头没有找到。 张兄弟与那头牛“假斗”,吸引看热闹的人群不离去。 院主带着十多个道录分院汉子已经赶到,前后一堵,果真将鱼目混珠的家伙截住。 一道身影突然从拥挤的人群冲出,往干涸长满枯草的护城沟纵身跳去。 傅孤静扫视发现那人身上有古怪气息,喝一声:“休跑!” 传音嘱咐陈青桥守着甬道,他纵跃着往沟内跳去,到手的鸭子不能飞了,见那个汉子跳落草丛垃圾中,一个翻滚便往前面飞奔,速度极快。 傅孤静猛然反应过来,是假的! 他先入为主上当了! 那汉子奔跑的速度,相对于普通人来说是极快,但是远远不是一个有修为在身邪修该有的速度,只是一个后天境会轻功的武者。 是被躲在人群中的邪修用摄心术控制的武者,身上还故意留下了气息。 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他刚落到沟底,回头喝道:“陈观主小心……” 话未说完,“轰”,一团黑色火焰在人群中间突然炸开。 巨大的威力,炸得血肉残肢横飞,有五六人被当场炸死,十多人受伤扑倒在地。 混乱、恐慌不可遏制产生。 点点黑火随着血肉飘忽落下,百十人呐喊嚎叫争相乱蹿奔命。 黑火落到谁身上,便烧将起来,扑打不熄,水泼不灭,沾着皮肉往内里一直烧,着火的人呜呼哀哉,分外痛苦绝望。 陈青桥心底寒气直冒,这手段也太邪门了,故意伤及无辜,以此制造践踏混乱,真该死! 难怪当年巫修被剿灭。 逃命的人太多了,他根本阻止不了,更谈不上用法术手段灭火。 有人被绊倒推倒,再也没能爬起来。 屎尿焦臭混合血腥味弥漫,使得此地短时间内变成了屠宰场。 陈青桥不愿手中剑锋伤到无辜,他跟着人群往外奔跑,一边留意左右和身后谁露出异样,该千刀万剐的家伙,别让他逮到。 一道身影从后面冲出,挥刀朝他后背狠狠劈砍。 陈青桥心道终于现身了,他往左侧沟边方向一步横闪,手中下垂的剑锋斜着迅疾后挑。 “铛”,刀剑交击,陈青桥察觉力道不对,赶紧收剑,偏头看到攻击他的汉子眼睛里满是血色,神情扭曲,便一个倒拐将状若疯狂的武者打得滚下护城沟去,免得中了邪术的家伙乱砍伤及逃命的无辜。 在陈青桥偏头分心的刹那,一个拳头从侧边打来,悄无声息。 傅孤静纵跃着跳上甬道,正好看到陈青桥被偷袭一拳打得凌空飞向护城沟,在空中喷血不止,他气得咬牙切齿,纵身跃起,飞出数丈,脚尖在逃命的凡人肩头一点,如一头大鹰扑向露出形迹戴着破旧草帽的贼人。 太嚣张了,这是在赤果果挑衅道录分院! …… 第138章 惊险频出,神通相助 张闻风用钟文庸传音教给他的封咒手法,灌注元炁在指头,点击水牛背脊和肚腹等位置皮肤,林林总总七十二下,暂时封闭巫咒爆发,将水牛给封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刚刚忙完,便听到城门外传来“轰”一声符箓炸响。 张闻风心头一惊,见伍院主从城门口冲了出去,他跟着往城外跑。 混乱不可避免产生,无数受到惊吓的守卒、衙役、百姓,连滚带爬没命的往城内逃命,一张张惊恐的脸孔,发出各种喊叫声音。 张闻风纵身斜着跑上城洞石壁,避让冲来的人群,奔出城门他脚下用力往砖石一点,飞跃三丈,落到一颗离城门最近的孤零零树干枝头上。 城门口遍地血腥,短短时间死伤惨重,不忍卒睹。 看到十余丈外的土路尽头,陈青桥遭暗算,被一个戴草帽汉子一拳打飞。 见傅孤静从护城沟底冲上来,挥剑扑向那个偷袭者。 他便不急着前去增援。 人群四处逃命,场面很混乱,根本施展不开,他再观察一番。 目光扫去,看到伍院主从树顶飞跃扑向一个夹在人群中穿着粗布灰裙的女子,心下惊讶,这么多邪修贼子吗? 暗处可能还藏得有,他随即意识到此事不简单。 分明是有谋划地针对道录分院。 从袖内抖出一支传讯焰火,手指一搓引线,劈手将焰火扔向高空。 “砰砰砰”,连续三声巨响在城外上空炸响。 他是给道录分院闭关的云秋禾传讯示警,邪修搞出如此阵仗,只怕是善者不来。 他居高临下,扫视远近混乱的场面,警惕着暗处埋伏有贼子出手偷袭,以便随时能援助伍、傅二位,相信以两人的本事,即使再混乱,对付一阵绰绰有余。 巫修不敢进城,城内布置了防护大阵,闯进去后难以脱身。 “是‘陷魂阴火巫符’,黑巫里面臭名昭着的‘刳魂’干的!那些遭天谴的家伙,居然还有传承,他们当年为非作歹,给大番朝四面树敌,我……” 钟文庸趁着气息混乱,又是城外,探出一丝香火在黑布袋表面。 他“看到”着火嚎叫者身上的黑火,罕见地动怒了。 即使几百年过去,面对刳魂黑巫做恶,钟文庸忍无可忍,差点破口大骂。 他决定借张闻风之手,给那些可恶的家伙一个教训,传音道:“小心那个戴草帽家伙,他是巫修武修兼练,掌握的是巫武者手段,刀剑难伤,有先天武者修为……” 原本只打算解除那头水牛身上的巫咒,瞧在同出一源份上,不插手后续。 至于张道友他们如何追查,他不作理会。 张闻风听得提醒,忙冲傅孤静叫道:“傅兄小心,那家伙有先天武修实力!他隐藏了手段!” 武者突破到先天之境,近身搏杀非常厉害,何况还是巫、武兼修! 前朝覆灭五百多年,又过了整个末法时期,流传下来的常见典籍,对于巫修记载不多,巫武者之类会的手段,估计知道的更少了。 他脚下踩着树枝,纵跃飞掠向北边的树顶。 他已经看出傅孤静稍处下风,那附近逃命的凡人,被戴草帽男子用短刃和拳头劈死砸中了七八个,血肉横飞,没有丝毫顾忌。 而傅孤静面对飞撞向他剑锋的凡人,束手束脚,更别说使用大威力的符箓,法术之类。 两人冲出了甬道,逃命的百姓稀少不少,都避让着他们,往另外一边逃命。 那男子听得被揭破跟脚,不避不让,探手一把抓住刺向他胸口的法器剑锋。 傅孤静一抽剑柄,没有撼动,他当机立断撒手。 左手食指、大拇指相互扣着往男子一弹,一蓬细沙袭去,脚下毫不犹豫后退拉开距离,与先天武修近身搏杀,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他现在得用法术了。 他与男子斗了几招,通过古怪气息判断,确认对方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巫修,只以为对方武技底子扎实,没往先天武修方面想。 戴草帽男子将夺来的长剑,手腕一甩,对着飞扑来的张闻风打去。 一溜寒光化作惊心动魄厉啸声。 张闻风身在空中,不敢用碧竹剑格挡,他担心挡不住,声势太吓人了。 他强行扭身往边上一歪,整个人弯曲得如一张弓,灵猫一样改变方向,“啾”,破空声险险从左肋衣袍边缘擦过去,吓出了张观主一头冷汗。 和武修对阵,真是容不得半分大意疏忽。 双脚落到地面,顿感踏实多了。 避过几个往回逃窜的百姓,张闻风见那男子脚下步法诡异,闪过傅孤静打出的细沙,收起短刃,几步追上避让百姓闪退不及的傅孤静,两只拳头打出重重拳影,只几下,便打得手忙脚乱没有长剑的傅孤静硬接一拳,被震落向护城沟。 “休得嚣张!” 张闻风赶到,还离得有六丈左右,见那面色木讷男子冲他飞奔而来,顺便踩死两个倒地挣扎的受伤百姓,毫无人性。 他脚下突地站定,内视识海古卷上的经文,阵阵仙音隐约回荡。 “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他口中吐出一连串音韵起伏的字符,平心静气,神色温和注视着男子,以一种超然俯视,盯得草帽男子脸色起了变化,心头发毛。 张闻风左手一扬,凭空出现点点青光。 冲到近处的男子,顿时陷入“百转千回咒”重围,前后左右尽是青刺。 悬浮着的青刺,微微颤动,显得颇为壮观。 随着张观主再扬手,青刺发出参差不齐的尖啸,自四面八方射向浑身鼓荡冒出黑光的男子。 其中有两支青刺缠绕一丝微不足道的暗黄雾气,混杂其中,那是钟文庸传音张观主后,暗中附着了香火的阴损手段。 “快退啊!” 那边与伍院主交上手旗鼓相当的灰裙女子大叫。 女子头脸用毛巾裹得严实,只露一双眼睛,手持三尺尖刺,所过之处尽是倒毙的尸体残肢,趟出一条血路,也退出了城门甬道,见到同伴遭险。 她脚下一顿,地面轰响。 伍乾平心头一悸,身上腾一下冒出火焰防护,往侧面碎步闪退。 从地面扬起的灰尘里飞射出二三十只黑色虫子,朝他扑来,伍院主认出这种长着尖锐口器的狰狞虫子,是一种巫蛊虫,能克制元炁法术,无惧一般的火焰,被咬到了非常麻烦。 他心头火大,好嚣张的巫修,脚下急退,左手掌心的玉章对着不依不饶扑来的巫蛊虫一照。 紫色光华大放,有如一张光网兜去,巫蛊虫“噼里啪啦”往地面掉落。 官宝的本质是香火,正是巫蛊虫这类阴物的克星。 那女子趁机脱身,风一般掠向东边,撞飞两个躲闪不及的凡人。 陷入张闻风动用“百转千回咒”神通包围的草帽男子,和身往后急退,试图用武修体魄和巫修防身法术,抗住数量惊人的青刺攻击。 “砰砰砰”,一阵密集炸响。 所有刺中草帽男子的青刺皆化作光芒消散,却也急速削弱男子身上的黑光。 层出不穷的纤细青刺,百转千回,继续从四面八方射去。 男子身上黑光大盛,身躯似暴涨一圈,挥舞手臂挡住胸口、双眼、额头等正面要害,往后狂退,他始料不及会遇上这么厉害的一个法术高手,他这种状态坚持不了多久。 刚好附近没有一个活着的凡人抓来让对方投鼠忌器。 他退得快,青刺消耗得也快。 三轮疾风暴雨般的攻击,转瞬过去,空中青刺眼见着稀疏。 身上黑光相应消磨得稀薄的男子,陡然发出一声惊天惨叫,他右边肩井窍穴中了一刺,元炁入体,破掉他赖以防护的秘术,男子身上黑光溃散,踉跄着倒摔在地。 草帽跌落,男子浑身颤抖着竟然无力爬起。 另外一支附着香火的青刺,扎入痛苦中的男子后背,消失不见。 那灰裙女子赶到,怨恨地瞪了一眼退去七八丈外神色平静的张观主,挥剑绞碎射向同伴已然不多的几支青刺。 抓着倒地痛苦不堪的男子,再次一脚跺地。 轰然震响声中,尘土飞扬,地面突然裂开,探出一个泥土色丈许大浑圆的怪物头颅,张口一把咬住两人,往下方一缩,留下一个巨大窟窿,消失于地下遁走。 来去皆是诡异,伍乾平和张闻风同时顿步,他们不敢冒进。 云秋禾自城洞掠出,扫视遍地狼藉血腥,叫道:“贼人呢?跑哪去了?” 她听闻巨响传讯,稍费了些时间紧急收功,赶来迟了一步。 …… 第139章 留印,后手 短短片刻间,热闹的北城门外,经历了一场血腥浩劫。 张闻风快步纵跃在尸横遍地的甬道上,挥手拍灭倒地痛苦哀嚎伤残者身上还在焚烧的黑火,没有巫修操控,用元炁可以轻易覆灭阴毒黑火。 还有其它简单法子灭掉黑火,但是没有准备,材料不趁手。 “该死的刳魂黑巫,从来不会顾及凡人性命,他们惯常利用人群来制造混乱,从中偷袭,几百年过去,还像当初一样恶行不改。 大番朝都不存在了,他们怎么还没有死绝? 我阻止你杀掉那个巫武者男子,也是为了你考虑。 那一窝子刳魂黑巫,势力不小,刚才就有四人现身,一个巫武者,一个黑巫者,两个埋伏地下的巫兽者,他们不止这么点人手。 这次显然是有备而来,要对付你们道录分院所有人。 你只要杀掉他们一个,没有把他们挖出来全部赶尽杀绝,那群疯子将会用最残酷的手段,报复到与你有关的所有人头上,很难防备的,只伤他,在他身上做下察觉不到的印记,他们的目标还是在道录分院,不会花费时间精力仅仅针对你一个。 那头中了厝牲嫁衣巫咒的水牛,真要是被你们弄去道录分院,在很多人围观时候,突然爆开,你想想是什么后果?肯定会死伤惨重。 他们的目的极大可能是用水牛自爆,污秽道录分院的大阵,暂停大阵一段时间。 当然,他们没有摸清状况,不知你们道录分院近几天有人突破到了渐微境,他们用阴损手段暂停防护阵法后,会将城内搅乱,留下死伤无数的烂摊子,最终还是会被杀退,或者被灭掉一两个,但是他们不在乎。 在真相未明了之前,谁也不知那些疯子这次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或许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只是被操弄的可恶棋子……” 钟文庸气得有些絮絮叨叨。 最了解黑巫手段和行事作风的,只能是巫修。 他对那些祸国殃民害得前朝灭国的家伙恨之入骨,几百年的仇恨勾起,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的仇,都快要溢出瓶子。 张闻风当时可以用执法卫腕套,对付陷入重围后受创倒地的巫武男子。 那是最好的击杀机会。 否则,即使抵近了也难以伤到巫武者男子。 他当时听到钟道友的传音,在最后时刻,稍一犹豫放弃了击杀。 此时听得钟文庸有些混乱的长篇大论,他陡然停步,想到了一种极为可怕的可能,朝面色阴沉,同样在出手救助伤残百姓的院主,传音叫道:“快,飞鸽传讯通报郡城,这伙巫修贼子估计不止这么点人,小心他们用同样的法子,偷袭对付其它县城的道录分院!” 想着心思的伍乾平猛然吃了一惊,拔腿便往城内飞奔。 他差点被这伙造下血腥杀孽的巫修,气得忘记了大事,不能等城门损失清理出来,必须得尽快上报,让各地提高警惕,建言郡城高手追杀剿灭死灰复燃的巫修。 承平太久,许多修士都不知道巫修的恐怖了。 连他都是此时才醒悟过来,叫道:“我去传讯示警!” 云秋禾扶着受伤不轻的陈青桥,从沟底跳上甬道。 傅孤静倒是没怎么受伤,他极不适应武修近身后的战斗方式。 太快了,拳拳夺命,让他一身法术没有时间施展。 接了一拳,他身上的护身法术和法器化解大半,手臂有些酸麻,只是被震落下护城沟很没有面子,他也跟着伍院主身后,往城内跑去。 如此危险的新情况,他要速报宗门知晓,连插在城墙上的剑器都顾不得收取。 对于满地死伤,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 要不是有戒律管束,他真想一句“活该”送给这些喜好凑热闹的无辜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要不是为了躲避逃命的人群,手中大威力的雷珠不能用吗? 搞得他窝囊又被动,有此一劫啊。 张闻风将甬道上还能动弹的伤者,全部飞快地用手法止血,其实命大活着的不多了,只十余个,惨不忍睹,再才有时间返身探望服下药粉的陈青桥。 面对关心问候,悲催的陈观主心中哀叹: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没甚大碍,肋骨断了三根,脏腑受创,在城内将养十余日,基本上能够复原,幸亏张观主大发神威,将贼人打跑……唉,可怜啊。” 陈青桥抱拳说了几句,慢慢往城内走去。 修士恢复能力强悍,他庆幸的同时,又替凋零的无辜生命叹息。 张闻风走几步,捡起巫武者掉落在地的草帽,陪着满腹怒火不得发泄的云秋禾,在巨兽遁走后留下的坑洞附近转悠,传音询问道:“钟道友,你暗中在巫武者身上种下印记,可是有法子能找到他们的藏身处?” “我现在这样子,不方便出现,所以难找他们。” 钟文庸传音回道:“我在巫武者身上做下记号,是为了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出现在你附近,让你能够提前有所准备,免得吃亏,下次他们再来,肯定是倾巢出动。” 张闻风默然,他怎么感觉钟文庸有点放长线钓大鱼的意图? 他也知道,山神爷不想说的事,再怎么问都不会露口风。 钟文庸突然再次传音:“你捡起的这个草帽,有些古怪,他们还在附近,通过草帽在你身上下了巫咒印记,你别回头四处看,假装不知道,行了,他们离开了。” 张闻风传音道:“你故意的?” 钟文庸大喊冤枉,道:“黑巫手段诡异,你这次即使不捡草帽,他们会派遣凡人进城,收集你们的讯息,通过其它途经,给你们送一些物品,只要接触就会留下印记,那些家伙很阴险很难缠的。” 张闻风警告:“下次别再自作主张。有什么事情,提前与我商议。” “不会,以后不会。” 钟文庸答应着,等于默认他是故意让观主沾上印记。 他恨透了那些老鼠一样的家伙,有个一网打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他心痒痒的,顺便就连观主也算计在其中,他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什么叫好心办坏事,什么叫办了好事还得不到一声好? 随时算计人的习惯是一种病,得改! 死过几回的人了,还不涨记性。 张闻风上次就警告过一次,和平相处了一段时日,前朝山神又给他出幺蛾子。 发现问题就及时敲打,免得被人当猴耍,还耍得理所当然。 揭过一点小龃龉,他心平气和与钟道友请教如何识别黑巫下的咒印。 吃了一点亏,总得有所收获。 钟文庸没做隐瞒,传音告之许多关于黑巫的一些路数,以及如何分辨,防备的法子,对于白巫、赤巫矢口不提,这是他不多的底限。 从城门洞子走出五六个道录分院的汉子,喊来战战兢兢的守卒、衙役等人,搬扶伤者,收捡死难者,后面衙役又喊来一些人手,用铲子、灰土清理北城门的血迹污秽。 云秋禾生了一阵闷气,突然道:“张观主,我明天返宗,得离开些日子。” 她虽然突破了,但是渐微境的法术、修炼心得,需要回宗门抄录修习。 比如渐微境能够修习的飞行术,她暂时就不会,花些时间可以自己揣摩出来,终归没有宗门提供的功法便利,再则没必要。 先前她若是会飞行术,赶来的时间又要缩短。 张闻风看了一眼忙碌又警惕的人群,便往外走去,不妨碍别人干活,问道:“你还回来吗?” 云秋禾眉头微蹙,脸上显出一丝苦恼,道:“我师父肯定想要我留在宗门,静心潜修,不理俗务,我还是想回来……我不会抢伍院主的位置,那个不适合我,也太麻烦了。” 两人并肩走开一截。 云秋禾传音道:“我回去给你寻几本法术典籍之类,送给你当礼物,你差缺什么类型的?” 她受了一个大恩惠,让她感悟到突破契机,必须有所偿还。 张闻风偏头看了女子一眼,他差缺的东西多了,突然心头一动,传音道:“你能帮我弄到一些藤蔓类的灵植种子吗?我施展一门法术,缺少合适的种子。” 普通的种子做咒源,捆不住高手。 既然云秋禾要报答,做到心无滞碍,他也不会拒绝,那就来点实际的。 否则他自己费时费力寻找,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像今天遇到的巫武者,他若是用菽豆之类为咒源,那是浪费一次施展“盘根错节咒”的机会,还不顶用,随便就冲破了。 …… 第140章 解除巫咒,剖心明志 在下河村,云秋禾见识过张观主施展一门洒菽豆缠绕望月鳝妖的法术,虽然威力不怎样,她认出那是缠绕术的变异秘法。 每家道观只要传承不断,多少有几样特别秘法流传,不算稀奇。 难的是法在人为,在于对时机灵活把握使用。 “成,我回去留意一下。藤蔓类灵植种子有用完的时候,个人之力,很难用种子培养出灵植,真不选一门秘法,比如适合你的木行剑法?” 云秋禾说着话,郁闷的心情又渐渐恢复过来,她几乎是明示了。 张闻风笑道:“你看着送吧,无论贵贱,心意到了就行。” 还有上杆子要给他送礼物的。 他往城门方向走,传音道:“城门洞子那头牛,是巫修在人身上施加邪恶巫咒变化而成,我用土法试试,将人变回来,或许能问到巫修贼子的下落?” 云秋禾略一思索,传音道:“厝牲嫁衣巫咒?” 她来得迟,前面发生的事情还不清楚。 她想起从典籍中曾经看过的一门恶毒巫咒名称,赶紧跟上一起走,想要见识下怎生破解,典籍中对于厝牲嫁衣巫咒有寥寥描述,能够对上“将人变畜”的记载。 如何破解只字未提,是她看的书不够多。 走出几步,又停下来,有些担心地传音道:“我们离开了,巫修贼子要是再回来,在城门处造杀孽……” 张闻风跟着停下,往四处看看,传音道:“除了北城门,还有东、南、西三处城门,他们要杀人,防不住的,那伙贼人被我打伤一个家伙,再则你这个新晋渐微境修士在此地露面,借他们几个胆子也不敢再来做乱。” “也对。太可恶了,连普通百姓都杀,等宗门高手来了,挖出他们的下落,有他们好看。” 两人传音说着话,走甬道进城去。 在城外洒扫清理的十数人,匆忙收拾几下跟着回城。 北城门外死伤太多,再胆大的汉子待着都心头发毛,更怕无法无天的杀人恶魔再次返回。 张闻风走到站立不动的水牛身前,伸手在几处位置按了几下,给水牛解开封印,道:“几个巫修贼子已经打跑,进城去吧,我替你解开巫咒。” 水牛感激地点头,加快脚步往城内走,担心那些人回来。 云秋禾伸出指头,好奇地在牛背上敲击,发出“梆梆”声响,又掐了掐。 果真如记载的“坚硬如铁石”,见牛背处留下一条结痂的新鲜伤痕,流淌的鲜血已经变作了黑色,略反射金属光泽,与书上写的都对得上。 “张观主博学多才,佩服!” “云道友过奖,你当时在场,一样能够认出这种伎俩。” 北城门一带的商铺全部关门闭户,街道上一下子清冷无比,除了道录分院的几个汉子和一些守卒在值守,再不见行人。 张闻风招手叫来值守的熟人车胜,吩咐几句,车胜飞也似的朝城中跑去。 两人一牛走在街上,牛蹄踏地,发出沉重声响。 来到城北左近一处荷花池,池塘不大,初冬时节,只剩枯荷败叶和不多的浅水,边缘淤泥很厚实,与云秋禾交谈几句。 云秋禾点点头,道:“这个简单,稍等。” 解下腰间系着的水玉如意佩,用她晋级渐微境后的修为,很快用元炁把水玉佩重新祭炼一遍,将玉佩往地面一抛,玉佩化作一洼清亮水色荡漾着铺开。 她再扬手一掐诀,低空出现一片厚实水雾,珍珠大的雨点,往下不停滴落进地面丈余大小的水洼,发出密集清脆滴答水声,渐渐地,水声哗啦成片。 池塘中的浅水以肉眼可见速度在消失,地面凭空出现一口上涨的水池。 借助有水的池塘施展水术,可以节省不少法力。 不多时,六尺高的清澈水池形成。 张闻风让水牛走进没有容器围栏的透明水池,牛头露在水外。 云秋禾沿着水池走动,双手不停往水面拍击,她用元炁给池水加热,按张观主要求必须加热均匀,上下一致,她要稍费些法力。 若是换伍院主来,相对要省事些,院主是火行体质。 张闻风在一边,传音与她讲述整个事情的经过,以及伍院主回去传讯都说了, 待水面冒热气时候,车胜拎着一个竹篮跑来了。 张观主接过竹篮,道了一声“辛苦”,让车胜回去继续值守,将竹篮内的布包裹解开,里面是一套粗布衣袍,另有一包粗盐,一包香灰。 城内有一座“希岭道观”,在道录分院隔壁,这些香火灰便是取自希岭道观大殿的香炉内。 水面冒泡的时候,张观主把粗盐和香灰投入其中。 手掌覆有元炁,伸手入水稍一搅合,对泡在水中有些享受的水牛道:“将脑袋也埋进水里。” 水牛整个都沉入水中,水位沸腾着哗啦上涨,看着甚是吓人,要活活煮炖水牛的架势,水池很快变得乌黑浑浊泛血色,淡淡的腥臭味飘出。 水牛换到第三口气时候,再露出水面,已经变成一个面色蜡黄精神萎靡的中年男子。 张闻风眼疾手快,将穿着道袍湿淋淋的男子提溜出来。 香灰中蕴含有香火之力,用滚水、粗盐、香火灰能够解除厝牲嫁衣巫咒。 有时候所谓的秘法,道破了一文不值。 云秋禾跟着学会了一招,挥手间一池污水哗啦流向池塘,她招手收起恢复原状的水玉佩,问那男子道:“你叫甚名,哪里人?怎么被贼子捉住的?一一说来。” 中年男子抱拳行了一礼,摸了摸身上,取出一枚黑铁牌子,道:“我是千岩县道录分院的道卒田安和,多谢两位大人救命之恩!” 云秋禾验看了令牌,突地转头看向张观主。 “千岩县!” 两人同时叫道。 下一个遭殃的只怕会是千岩县,或者已经遭殃了? 云秋禾抓着身上冒着热气的男子肩膀,叫道:“别乱动,和我去见伍院主。”飞一般脚不沾地去得远了。 不管能否来得及,必须马上飞鸽传讯,通知千岩县道录分院一声。 千万不要将挡道的牲口赶进道录分院,防备巫修作乱。 若是提醒及时,能免去一场血腥灾祸。 张闻风没有跟着前去,他待水流完,踩着水渍,在池塘边缘的灌木丛捡起一件半透明的东西,展开来,抖去上面沾染的泥沙水迹,是一件薄薄的皮子缝制的衣袍,背后有一道破缝。 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皮类? 将柔软的皮子衣袍略一蒸发水份,叠成一团,塞进黑布袋内。 是黑巫给人种下厝牲嫁衣巫咒,将人变作水牛的那件“嫁衣”。 此属黑巫的隐秘,是钟文庸特意提醒后他才知道。 “这是‘呲角兽’的皮子所制,看手艺和炼制手法,是我们那个年代的老物件,那群睁眼瞎简直暴殄天物,糟践好东西!肯定是他们学艺不精,用别的皮子做出来的嫁衣,施展不了巫咒,用这件宝物做‘嫁衣’,随着巫咒爆发而炸毁,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败家贼!” 收了嫁衣的前朝山神,在瓶子内愤愤大骂。 张闻风待山神歇气的当口,插嘴问道:“这件‘嫁衣’撕破了,还能用吗?” “当然能用,怎么不能用?‘洗去’嫁衣上的符文,修补一下,你再祭炼一番,可以当普通法袍穿,我到时教你一个法子,穿身上用元炁慢慢温养,能够恢复五六成,这件法袍被他们折腾得灵性大失,都快废掉了。” 听得山神又主动要送他好处,张闻风捡起竹篮,将云秋禾帮老傅从城墙上取下又忘在地上的剑器拿到手中,往城中街道走,沉默片刻,道: “无功不受禄,你这样让我很为难。” 好处拿太多,容易失去警惕。 他的性子不爱占便宜,何况与前朝山神之间横旦着一个复杂的门户之见。 两人之间交易做到难分难舍份上,他忍不住撕破彼此的融洽。 “这件袍子落到你手上,是缘份,落到他们手上,是帮凶,两者区别极大。我会一些‘望气之术’,你就当我是趋利避凶与你结一善缘,只要能够顺利转世,我便心满意足,这些宝物,身外之物,再则还真不在我眼里,我当年扔掉的都比这强……这样解释,你可放心了?” 山神说的望气之术,是看相望气运,不是灵眼术的望气观物。 话说到这份上,张闻风便直接道:“你若是转世为人,记起前尘往事,拥有宿慧,再学巫术易于反掌。” 言下之意,我们将会是天生的敌人。 善缘不成,可能结成恶缘。 门户之见始终是迈不过的一道坎,虽然目前是无稽之谈,总得提及。 钟文庸叹道:“我前半生都是学儒,意外身死后才封的神道,转而修巫,如果可以再世为人,我想遵从本心,重修儒道,多读经典子集,养浩然气,心怀坦荡行走天下间。” 这番话在神道中有个说法,叫剖心明志。 钟文庸思前想后,反复权衡,直到今天才下定决心。 张闻风笑了,第一次将山神残魂从瓶子里放出来时候见到的形象,难怪感觉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儒雅之气,还有那名字,满满的自谦之意。 有些东西装不出来的,他凭直觉信了,道:“善!” 与山神相处越久,心底不免偶尔有种负罪感滋扰。 有如此两全其美的法子,他顿觉浑身轻松。 也明白钟文庸若是转世成功,将要失去许多,这个决定不容易下。 …… 第141章 叛经离道,不破不立 将竹篮和里面装的衣袍还给城门内值守的车胜,站着聊了几句。 返回道录分院,张闻风走去院主的厅堂,把剑器还给傅孤静,草帽做证物留下。 那个叫田安和的中年汉子,身上湿淋淋衣袍早已经蒸发干透,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回答伍院主、傅孤静的问话。 云秋禾站在一边,朝张观主微微点头,示意警讯已经发出。 听了几句,张闻风没有多待,返回到自己的廨房,敞开房门,继续在玉柱上书写经文,他心中有一种紧迫感,一伙不知多少人数的巫修流窜做乱,目前情况不明,他很担心道观内二师兄、岳安言他们的安全。 通过那顶破旧草帽,他左手腕内侧沾染了一丝不可见的巫咒印记。 暂时他不能回山,否则会给道观招祸。 他唯有加快制作阵柱和灵气石符文的进度,早日回去将山门大阵布置完成。 即使只布置出大阵初步框架,也放心许多。 用完午膳不久,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张闻风侧耳倾听,是郡城的高手到了,他忙放下毛笔,用半干毛巾擦拭手指上沾染的朱砂墨,走出房间并随手关门。 来的是上次见过面的姜庭道长。 见礼之后,伍乾平将发生的事情,挑选重点述说。 飞鸽传讯纸笺上容纳的信息有限,只能报急,不能详细说清事情。 姜庭满脸严肃听着,期间骂了一句“丧心病狂”,待听完后,又询问了解两名巫修的攻击手法、法术特征等。 现今距离当年的道、巫之争,年头久远,许多典籍束之高阁在吃灰。 对于巫修的本事、手段,都很陌生了。 正说着时候,姜庭突然抬头看向屋外,伸手一招。 一道黄色光芒闪烁着落到他手中,是一张折叠着的黄符。 张闻风知道这是典籍中记载的“传讯黄符”,想要激发得有渐微境修为,传讯黄符途中飞行消耗的元炁,需要施法者灌注在符文中,属于修士传讯手段,比之飞鸽传讯,高级多了,速度极快。 姜庭查看手中黄符片刻,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千岩县、峡和县两处道录分院人手损失惨重,其中千岩县道录分院连同向院主在内,四名修士全部殉难,官宝被夺,控阵法器被抢,分院珍阁和账房内的所有修士物品被洗劫一空,城内死伤众多!简直是肆无忌惮,胆大妄为!可恶!” 屋内几人震惊不已。 居然有三伙巫修贼子同时进行,这边飞鸽传讯根本来不及提醒。 “我现在得赶去千岩县,有云道友在此,希岭城安全无忧,各宗门、道观增援的高手应该很快能到,诸位,保重!” 姜庭说着抱拳往门外飞去,直接掠向空中。 等几人抱拳相送到门外,南方远空只剩一个影子,姜庭腰间挂有郡城执法使令牌,城内开启的防护八卦阵对他没甚影响。 伍乾平道:“宗门高手还要一会赶到,大家都小心点,暂时不要出城,这伙贼子穷凶极恶,咱们能够安然无恙,实属幸运,对了,老傅,你去把陈观主从城内住处请来,在院内开间静室给他养伤,等空闲了,我请宗门高手帮他疗伤。” 傅孤静答应一声,匆匆离开。 伍乾平看了一眼张观主,微微点头。 福将之名,名不虚传,他们几个都跟着沾光了,要不然结果难料。 张闻风回以微笑,若不是瓶子内里的钟文庸识得黑巫手段,今日只怕会有大损伤,即使云秋禾能够及时出关斩杀一个两个,也难以挽回损失。 又说了几句话,三人各自散去。 伍乾平思索着走回厅堂,写一张纸笺飞鸽送走,请宗门整理准备一些关于巫修方面的典籍,加急送来。 张闻风返回廨房,摆开雕刻刀具,拿起第一根朱砂墨经文干透的玉柱,待一刀一刀照着写在玉柱上的正书经文雕刻,突地他停下动作,传音问道:“钟道友,请教一下,我若是用行草字体,雕刻经文在玉柱上,会影响山门大阵的运转吗?” 好半响,钟文庸才回话:“你这个想法很大胆,可能是我见识浅薄,还真没见过谁用行草雕刻阵柱?不论儒、巫,都是用正书一刀一刀雕刻。” 张闻风放下玉柱,琢磨一下,传音道:“也不能这么说吧,符与阵有相通之处,好多大阵都篆刻有符文,而符文主体,是由行草篆手法秘字演化,再则,道修自身,道修无为,道修自在,是为了打破各种限制和桎梏,没见有谁规定,一定得用楷书雕刻阵柱经文? 都是一种沟通天地的媒介,殊途同归,与经文的形式应该是无关?” 越说越觉得可行,站起身,在房间内踱步揣摩思索。 “你说得……似乎也有道理,我赞成你尝试,反正最多就浪费一批阵柱和灵气石,没甚大不了的,你目前身家,再来两次都耗得起。” 钟文庸从怀疑到支持,只有一个打屁久时间。 到后面,颇有些怂恿的意味。 因为每一次新的尝试成功,都是一项创举,他只剩残魂存在,没办法尝试,特别想要亲眼目睹张道友的法子到底可不可行? 那么一点点的灵气石损失,微不足道嘛。 张闻风想了想,蓦然哈哈大笑,道:“此法必定可行!” 他心中豁然开朗。 不再于浪费不浪费的问题,若真浪费了这批灵气石,他会心痛得捶胸顿足。 而是他认定道家没有这个规矩,一刀一刀雕刻经文,笔笔工整,他推测只是后人为了表现虔诚的一种方式,就被后辈墨守成规,延续下来了。 经文还是那个经文,刻写的方式不一样,经文意思还是一样的嘛。 难道就不能得到上界道祖认同,沟通不了天地灵气吗? “张观主何事如此高兴?” 云秋禾经过,从敞开的房门走进来,诧异又好奇问道。 在她的印象中,张观主一直都是谨小慎微,不逾越规矩一步,连微笑都似刀刻出来,刻板得老夫子一样很少有这样大笑的时候。 和张观主比,她就是一个道家疯丫头。 为此,她经常自省,怀疑自己迟迟不能破境是不是规矩守得不够虔诚? 甚至怀疑道祖老神仙会不会故意在磨砺她,让她吃吃苦头? 当然这些无稽之谈,她不会与师兄说,怕挨骂。 “呵,刚刚想通一个道理,一时忘形,让云道友见笑了。” 张闻风手中还拿着刻刀,见云秋禾偏头盯着他,眼中满是好奇,等着他说道理,便将他刚才想到的道理说出来,征询云秋禾的想法,末了道: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咱们道修要是被前人的条条框框束缚手脚,没有一点自己的主见,还如何修自身?所以我认为,雕刻阵柱经文,可以用行书草书,只要经文不出差错,怎么样都行!” 云秋禾眼眸雪亮到反光,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简直是不能再赞同这个新奇观点了。 “对对对,谁也没有规定阵柱上的经文必须用正书,你一定要尝试!我支持你!” 两个叛经离道的想法,一拍即合。 张闻风抓起第一根玉柱,手起刀落,在写着朱砂墨经文的玉石上直接雕刻,执刀如笔,元炁灌注,刻玉石如泥土,粉屑雨下掉落地面。 他用书法的方式有转折,有笔意牵连,一气呵成,十余字的经文短句完成。 也不停歇,换第二面继续雕刻。 心中默念道经,静气自生,他越发专注于手中刻刀和玉石,自由发挥篆刻的章法意境,只要每根玉柱八面的经文完整。 哪一面的经文刻得长一些,哪一面的经文刻得短一些,又有甚么关系呢? 只要是一个整体就成。 云秋禾看着张观主下刀如有神,笔意洒脱率性果敢,令她大受启发。 过去一些困扰心头的阵法、符箓、炼药方面的问题,似乎不成问题了,她另外有了破解的想法。 拔腿便往门外走,她要趁着新鲜灵感去试试。 道修无为,道修自在,是为了打破各种限制和桎梏。 不破不立,她怕甚么! 随口叫住一个走廊经过的汉子,命令汉子给张大人看门,不许别人打扰。 …… 第142章 回山布阵用笨法 待六十四根玉柱刻完,天色阴沉沉的还没完全煞黑。 张闻风前胸衣襟、两个袖子、鞋子上沾了厚厚一层白色玉石粉末,连头发、脸孔都蒙了灰,腰间黑布袋变作了花布袋。 事情一气做完,他不觉疲惫劳累,只觉得畅快至极。 所有玉柱没有一处修改损坏,没有一刀多余错误,这得归功于他的专注。 还有他前面几天抄录整理经文的功劳,也不容抹杀。 放下刻刀,将身上的粉屑拍打几遍,剑鞘擦拭干净,房间清扫收拾。 见外面守着一个汉子站得笔直,问了两句,才知道是云秋禾帮他叫的人守门,道一声谢,让汉子将垃圾用簸箕清理倒掉,便可自去。 到水井边打水洗刷一番,面容双手干净了,衣袍脏乎乎的白一片、灰一片。 看到院主的厅堂灯火通明,好些人说话,猜测是两家宗门派遣的高手来了。 他这个样子也不便去朝面见礼,回屋放下盆子,径直去饭堂用膳,回来天也黑了,关上房门,静坐歇息。 半个时辰后,摸黑点亮蜡烛和油灯。 将一百五十枚灵气石堆在干净的案桌上,调制一砚台朱砂墨。 口中默念经文,三遍后拿一支符笔沾了赤墨,左手三个指头捏着小小的灵气石,就着烛光,用符笔尖毫,在方寸之间勾连描绘,极尽纤细之能事。 前两天,他抽空将要绘制的正反木行八卦符文在纸上练得纯熟。 这种符文不复杂,难点主要是控笔,灵气石不大,颇有几分螺蛳壳里做道场的精细,而这正是张闻风所擅长,他对笔画的控制几乎入微。 元炁自笔尖流淌,不急不缓,留下蛛丝符文,些微元炁深入内里沟通灵气能量。 是个非常专注的精细活,他耐得住。 蜡烛换了数茬,至三更梆子声起方熄灯。 第二日一早,张闻风洗刷净手后在房间念经做完早课,外出一趟。 清晨薄雾,街上明显感觉少了几分热闹,多了两分沉闷。 到处是压低着声音的交头接耳,见到穿着道袍身上脏兮兮的张观主走近,一个个慌忙停止议论,生怕引来麻烦。 到街上用完早膳,张闻风转去成衣铺子,购买了青色道袍、鞋子、腰带、黑布袋等物品,回来将里外换一新,再走去伍院主的厅堂打招呼。 傅、云二人也在,三人沉默喝茶。 两家宗门派遣来的高手,昨晚出去搜巡没有回来。 “张观主,你的阵柱刻完了吗?” 云秋禾看到张闻风出现像看到亲人,她惦记着用行草刻制经文的阵柱,布置出来的阵法将会是怎么一番模样? 能不能成她心中没底,唯有亲眼见证才知道尝试结果,放下茶盏抢着问道。 张闻风先与伍、傅二人打了招呼,对云秋禾微笑道:“刻完了,我准备今日回山布阵,特地来向院主告一声假!” 他是个自由的执法卫,告假之说是客气话。 但现在情况特殊,他必须与院主打一声招呼,告知去向。 云秋禾站起身,抢着道:“我和你一起去。” 傅孤静仿佛被茶水呛到,咳嗽了几声,哎,自家的傻师妹,都渐微境高手了,光涨境界修为不长心眼,被张兄弟拿捏得死死的。 他不用知道前因后果,便能猜到张兄弟鼓捣出了师妹感兴趣的东西,要拐一个免费高手做保镖。 要不然院主不会同意张兄弟出城。 他好气哦。 伍乾平呵呵笑了起来,道:“一天时间够了吗?” 张兄弟平素都不会耍心计对自己人,这是给逼急,要回山去探望师兄师姐。 布置阵法之类的只是借口,几天都不一定够用,要计算天干地支测量天相观察时辰等等,还要随形就势,复杂得紧。 “多谢院主体谅!” 张闻风知道瞒不过两人,又冲傅孤静抱拳示意,也不坐下来喝茶了,对云秋禾道:“你不是今天要回宗门吗?”做了个请的手势。 两人往外走。 “不着急,明天也可以回。” 云秋禾走出门了,又回头挤眉弄眼:“你们,想得太多,我就喜欢跟着张观主跑!哈哈。”她现在修为晋级,从丫头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上人,两人管她不住了。 傅孤静气得摇头:“一个疯丫头!哪有一点上人的样子。” 伍院主笑道:“率性而为,我看很好啊!” 来到廨房,云秋禾欣赏着捆扎的阵柱,刻面填了赤墨,字迹潇洒飘逸,与擦拭干净的白玉形成对比,看着赏心悦目。 “你这经文雕刻得别具一格,布置出来的阵法,不知会有什么神奇效果?” “我现在只求阵法能够顺利布置激发完成。” 张闻风抖开四个油布袋子,手脚麻利装袋打包,八根柱子一捆,一个袋子塞两捆,袋子外面绑上绳索方便提,一人两袋子,有钟山神帮他测算卦点,没有不成的道理,他是自谦的说法。 云秋禾提了两袋,当先往门外走,道:“肯定没问题的。” 她信心比张闻风还足。 上次在下河村为了救落入水阵的她和陈青桥,张观主片刻时间,就仓促布置成了一个珍珑木行八卦阵,那份天赋本事,侵淫阵法几十年的老修行都没法比。 “承吉言!如果阵法布置成了,我让岳师姐把防护炭画的水液调制秘方教你。” “当真?多谢多谢!” 云秋禾大喜,这个报酬她怎么可能拒绝,正中下怀也。 两人自清冷的西门出城,奔行在没几个人行走的官道上,刻余钟便赶到仙灵山脚下。 黑驴驮着幼獾从林子里跑出来,先扯着嗓子来了一首欢迎曲,高兴得上气不接下气,二师兄从另一头跑来,隔老远叫道:“观主回来了……云道友也来了。” 韦兴德和黝黑少年、老瘸子从东边林子快步走出,他们已经打好地基在砌墙,原本请了好几个泥瓦匠帮手,今天都没有来。 打了一圈招呼,岳安言也从山上飘然下来。 “听说昨天城里闹妖,死了不少人?” 老瘸子见四丫头拉着那个城里女娃子去一边说话,他凑近了低声打听。 张闻风见几人都关心并露出些许紧张,暗道消息传得真快,挑拣着说了说,临末了告诉大家不要慌,有高手在追查作乱的贼子。 “二师兄,你等会协助我布置山门大阵,有了阵法保护,不怕宵小贼人进犯。” “观主尽管分派,干力气活我成的。” 听了部分真相,见观主赶回来是要布置阵法,老瘸子忙道:“你们忙,你们忙,我们去砌墙,不打扰你们的正事。” 几人往东边走去,观主回山,大家都有了主心骨。 张闻风和二师兄各提两袋阵柱,身后跟着驴子,来到灵泉水潭边。 “她不会来这里吧?” 二师兄像个斤斤计较的管家婆,轻手轻脚放下袋子,传音问道。 “不会,她只在外面看护,不会窥探咱们大阵核心布置。” 张观主安抚一句,让二师兄放心,随后让师兄跑一趟山上,将供在大殿的一篮子铜钱请来,另外将铁锹等工具拿来。 以灵泉为中心,张闻风踩着脚步,一圈一圈的走动。 不时用剑将地面挖一个小坑,画一个交错十字记号,钟文庸依照时日不同,修正了一些卦点位置。 张闻风揣摩了好些时日的阵图,对照钟文庸做出改动的位置,分析比较着。 “我教你一个笨法子,你先记住固定阵图,定位后从第一个阳点开始,你走到下一处阴点位置,然后闭目仔细感受,用你的‘清净心’体悟附近三步内的不同区别,上下左右前后,反复比较,记住那种细微气机。 然后依次类推,一个个寻出来,很少有跑出三步以外的变化,但是要记住,第一个位置不能错,所谓差之毫厘谬之千里,前面有差,后面就错大了。” 钟文庸教了一个不用复杂推算,死记硬背然后依靠感觉的笨法子。 张闻风嘴角露出笑容。 这个笨法子好啊,很适合他这种比较忙没时间的人。 在感知方面,他还是颇有几分自信。 擅画之人,感觉必须好。 …… 第143章 阵法成,地面震动现端倪 忙忙碌碌,将两座小山头、西边林子标注完成,往外辐射到新建的清正别院为第二层,连同仙灵山,和北边林子,都做上标记。 再往外延伸出去标记第三层,一直到东西两三里的林子,全部囊括在内。 大部分地方,暂时还不属于仙灵观,但是又何妨? 周围数里荒地迟早尽属仙灵观地盘,他等若是提前规划,统一部署阵法。 这一幕落在山脚聊天的两位女子眼中,不觉都收声,看着观主摇头晃脑手指掐算,不时闭着眼睛来回走动,看着阵法扩散出去的规模,两人都为观主的气魄折服。 大手笔! 以一人之力,行大宗门之事。 二师兄则在埋头苦干,用铁锹在观主做了记号的位置,挖出一个一个六尺深的孔洞,遇到岩石地面,他运起元炁,用他珍爱无比的无尘剑,切削坚硬岩石如泥土,刨坑掏洞毫不含糊。 观主只有一天时间,云秋禾是请来帮忙防护的高手。 管家婆一样的二师兄拎得清轻重。 张闻风将六十四处卦点标示出来,山顶上避开了道观,就连场坪、厨房都设计了位置,也拿了一把铁锹开始挖坑。 幸亏前几天让二师兄将小溪提前改道,做出三曲连环,将一些要移植的树木,都挖走了,否则一天难以完成。 两人齐心协力,花了一个多时辰,将卦点全部挖出。 又将第一层的卦点之间,沿线开出八个点位,形成蛛网一样的形状。 待准备工作做完,观主亲自动手下九枚铜钱为基,再将第一根阵柱,按要求方位摆正,二师兄负责填埋泥土碎石,两人忙得泥牛一样,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干净。 驴子驮着幼獾跑前跑后,只能看看热闹。 时近午时,阵基和内层蛛网铜钱布置完毕,张闻风站在灵泉边上的巨大岩石上,心情略有些激动,默念一遍《太上说常清静经》,平复下心绪,随即跳到第一处卦点位置。 他双手掐诀,轮流往地面或点或拍。 八下之后,走去下一处位置,用同样的手法沟通下方阵基。 将第一层的卦点阵柱全部激发之后,返回水潭岩石上,双手缓缓掐诀。 “嗡”,潭水震动,内圈所有卦点依次连通气机,灵泉散发的灵气往十六处卦点收敛,附近灵气受到无形牵引,缓缓涌动。 山脚下麦田里的青翠麦苗儿,似有轻风拂过,朝着西北方向齐齐微微摇晃。 云秋禾眼中出现喜色,笑道:“张观主天纵之才,阵法成了!” 改变墨守成规,用行草篆刻阵柱经文,尝试成功。 她替张观主高兴,也为自己今后将要走的路,更有信心坚持。 岳安言悄然松了口气,她感受到了气息流动,并受到阵法无形压抑影响,一座规模不小的护山大阵,在眼皮子底下,被观主轻轻松松地布置完成。 她在心中暗啐了一口,观主那张骗人的嘴,还说什么不懂基础阵法。 一个人把篆刻阵柱、探测阵眼、计算阵距等等事项全部包圆。 这叫不懂阵法基础? 观主原本是答应让她一起参与布阵,教她一些实践,但是情况有变,她只能陪着大高手云秋禾,警惕可能出现的巫修贼子。 不多时,看到西北的灵泉方向,弥漫起了薄薄雾气。 岳安言脸上露出笑容,拉着云秋禾,传音将调制桃胶的秘方告知,观主已经提前与她传音交代此事,现在阵法布成,她肯定不吝一个秘方。 “这么简单?” “当然,真传一句话,假传万卷书。你若是嫌少,我现在多编几卷送给云上人?” “哈哈,才不呢,岳安言你学坏了,没看出来啊。” “是你得了便宜,还挑三拣四。” 两女玩闹几句,她们性情相投,言笑不忌,不会因为修为提升而改变什么。 雾气从地面升起,覆地约尺余,近处看没什么,远看如轻纱漫散铺开。 不多时,便推进到东边林子,一直往前蔓延而去,大阵框架搭建成功并开启,将要吸收天地灵气进行一段时间的蕴养,造成些许奇异景象。 张闻风和二师兄一身脏兮兮的从青淡雾气中走出,脸上洋溢着喜色。 后面跟着黑驴,驴脖颈系着一块式样简单的白玉牌,幼獾颈上也有一块,是张闻风昨晚绘制的阵牌,里面有一丝他的气息,临时先用着,免得驴子连灵泉水都喝不到。 大阵顺利开启,张闻风心中满满的成就感。 虽然不是他推算出来的卦点阵距,但是全部亲手布置一遍,与所学所思进行细微印证,他感悟良多,对钟文庸讲解的阵法知识加深了几分理解。 特别是三步之内探寻卦点的气机感觉,他重复体验多次,印象深刻不少。 为他下次自己布置阵法,积累了难得的经验。 满脸泥点污迹,和煦微笑,与云秋禾扬手打了声招呼。 突然脚下大地震动,溪水震荡,树木唆唆摇晃着往下掉落不多的黄叶。 才刚刚布置启动的乾坤木行阴阳八卦阵,应变而生出变化,雾气荡漾,绕过仙灵山,往北面蜂拥而去。 “怎么回事?巫修贼子来了吗?” 云秋禾疑惑观察,问道。 张闻风面色沉静,手上掐诀,循着大阵与他的丝丝感应,探查着地动缘由。 东边林子传来老瘸子的惊叫:“地龙翻身,快跑。” 韦兴德急道:“孩他娘还在山上,还有小儿……我去接他们……” 二师兄放声叫道:“别慌,是观主在测试阵法!” 老实人难得说一回谎,那边脚步声和慌乱叫闹声立刻安静下来。 震动突兀又停歇,涌向北面的浩荡雾气仍然如潮水卷去。 张闻风脸色变得凝重,道:“北面后山地下,似乎镇压着什么东西?是那东西在作怪,我前去看看,师姐,你上山一趟,将韦嫂他们接到山下,都去大阵边缘待着,以防不测。” 递给岳安言一块没有雕饰打磨的白玉。 岳安言接了阵玉,往山上急掠。 二师兄不用分派,往东边林子方向跑去,接应老瘸子、韦兴德他们三人,大阵已经开启,三人走不出来的。 张闻风又递给云秋禾一块阵玉,他昨晚在钟文庸指点下,绘制了几枚不同用途的阵器,邀请道:“麻烦云道友前去帮我掠阵。” 大阵正是吸纳天地灵气的当口,连半个时辰都不到,能运转的威力有限。 遇上这种事情,他若强行控阵,担心有损阵基镶嵌的灵气石。 只能是先去看情况严重与否,再决定应对法子。 云秋禾正还不知如何开口,她也想看看造成如此动静的是什么,欣然同意,“走,可能是妖物作祟?” 驴子跟着两人身后,撒腿嘚嘚奔跑。 它更想见识下是什么怪物闹腾,上次就闹过一回,查了好些日子没有发现。 这次总算被观主用阵法逮到了现行。 …… 第144章 牵引镇压,道观基业为重 两人绕过仙灵山,飞掠着穿过林子,赶到北面一处山坳。 附近雾气汇聚盘旋,气息很是混乱。 地面又开始震动,张闻风看到山脚下新鲜挖掘填埋痕迹的泥土碎石,似有东西在往上顶,他几步跃过去,云秋禾已经抢先一脚踩在上面,从腰间取出一面饰八卦纹青铜镜。 “地下有东西!我用神识和法器探一探。” “我探查周围。” 张闻风叫道,这处半月形山坳深不过十二三丈,杂石众多,树木草丛稀少。 当日地面震动,他前后来过此地几次,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飞快地绕着山坳跑了一圈,方便瓶内的钟文庸附着一丝神识在黑布袋子表面,查看地形地势,帮他一起寻找原因。 此地气息杂乱雾气缭绕,又不是在城内,云秋禾这个新晋渐微境修士轻易发现不了。 事关道观根本,张闻风很是着紧不安。 跟着后面跑动的驴子传音叫道:“有妖气,从这里飘出来的!” 它用嘴巴指向山坳东南角枯草丛中的一个海碗大兽洞,离地面不过六尺。 驴子嗅到些许令它背脊发凉、心惊胆颤的古怪气息,它不懂这是妖物面对高阶存在的本能惊惧,背上懒洋洋趴着似乎瞌睡来了的幼獾,对此没有反应。 观主旋风般冲到兽洞前方,用神识探查洞窟。 兽洞曲折往下,约七八尺深的位置扩大了数倍,里面有许多野兔毛和残骨,另有两条通道往北和东去了,黑乎乎的超出他的神识探查距离。 不知妖气从哪处飘来? “张观主,此地有微弱妖气溢出,地面震动是妖物作祟无疑了,我的神识顺着松散泥土碎石,探不了多远,不知下方妖物底细,要不,我发出宗门传讯,招来同门高手前来帮忙?” 云秋禾才晋级不久,大部分渐微境的手段和法术她还不会。 她目前空有渐微境的修为,没有相应的阅历和能力。 担心力有不逮,毁了张观主的道观基业。 “是一头土灵!” 钟文庸已经探查明白,传音笑道:“你们道观祖上阔过啊,连这种好东西都能抓到。” 张闻风见地面震动越发剧烈,山坡上有碎石滚落,他哪有心思接山神爷的玩笑话,对云秋禾道:“先等一等,实在解决不了,再麻烦贵同门前来。” 传音催促道:“钟道友,快帮着想法子将土灵镇压,再迟些山都要垮了。” 先解决眼前的危机,土灵再稀罕,在他心中不如道观重要。 他看过的典籍,对五行灵物多有描述。 五行灵物各有各的奇妙,能够得到一个,确实需要极好的运气。 但是,一头被镇压地下不知多少年的土灵,表现出来的实力,令他心惊。 “你让那女子去前面,将放在路上剩余的六根没有刻绘经文的阵柱拿来,我教你布置一个简单的五木镇土牵引阵,借助大阵之力,完全能镇压住。 她在这里,我不方便行事,这头土灵醒来不久,从其散溢的气息分析,大约只剩二阶实力了,有山门大阵压制,短时间内,它跑不出来。” 钟文庸传音极快,他知道时间紧急。 张闻风几步掠到踩着地面的云秋禾身边,道:“麻烦你跑一趟,帮我把剩余玉柱全部拿来,我布置一个牵引阵。” 云秋禾二话不说,便往山坳外掠去,她有一腔为了朋友急人所急的义气。 她相信张观主说得如此笃定,应该是有把握对付。 张闻风又冲驴子传音一句,让驴子退出山坳,帮他望风。 钟山神遁出黑布袋,化作一个模糊影子,在山坳飞快地转一圈,转眼间便将地形探查完毕,凌空挥手画动。 “以木克土,木行牵引阵能将你刚刚布置的大阵之力,集中起来,引天地力量,镇住实力大损的土灵,待得时日稍久,护山阵积蓄足够的天地灵气,镇压土灵绰绰有余。” 山神口中解释,手上动作很快。 以那根新埋设的阵基玉柱为中心,杂石地面上依次出现五个小坑。 有暗黄光芒纵横穿梭于五坑之间,交错穿过往上震出新鲜泥石的地面,片刻间便完成了布置,手上比划两手法诀,又传音几句,遁入黑布袋内。 张闻风拔剑飞快在地面按顺序划出痕迹,暗黄光芒随即消失。 “小心,有落石!” 望风的驴子突然传音大叫。 张闻风听得声响,抬头往上看去,有一颗水桶大的岩石震落,往他的方向落来。 他不能让开,挥手一剑,元炁鼓荡,剑光森亮。 “轰”,岩石碎做千百块,砸向山坡上的树木,发出一阵噼啪响声。 紧着又有几块小些石头滚落,被他一一劈碎,不能让石头破坏地面将要布阵的痕迹,山神爷抛头露面比较麻烦。 云秋禾用油布袋提着剩余几根空白阵柱,飞快返回。 张闻风将碧竹剑顺手插在岩石地面,接了袋子,把空白阵柱一一摆在地面,从怀里取出一把灵气石,塞进阵柱上下两端预留的凹槽。 灵气石若是能用符笔勾画配套的木行符文,更能发挥出牵引阵的作用,然而时间不等人,目前只能将就,当一次性的阵法使用。 将第一根阵柱竖放在东边节点记号上,道:“帮我将它按进地面。” 云秋禾上前一步,用左手掌心顶住阵柱上端,元炁裹住整个柱子。 她的渐微境修为,在这一刻发挥出巨大作用,运用元炁大巧若拙,将柱子匀速摁进岩石地面,而不损坏玉柱表面分毫。 震动越发剧烈,地面荡起一圈圈的浮尘。 山坡上大大小小滚石不时落下。 树枝砸断声,声声惊心。 山坳外的驴子急躁得跑来跑去,它帮不上甚么忙。 两人配合着速度极快,不多时,三根阵柱按进岩石与地面平齐。 云秋禾尤有闲暇,挥剑如芒,剑光耀眼,将所有砸向两人的滚石一一击碎,不使大小石头影响张观主布阵。 第四根阵柱入地,地下镇压着的土灵急了。 一声沉闷尖细兽叫从地下传来,在山坳回荡,“轰”一声巨响,飘出妖气的那个碗口大兽洞猛然炸开。 碎石呼啸如蝗,道道细微黄芒混杂其中。 云秋禾扯下腰间系着的水玉如意佩,对着三丈外一扔,喝道:“挡!” 水玉佩应声化作一片透明水幕,眨眼间扩散两丈大小,碎石黄芒打在其上,水幕旋转荡漾,轻巧消融着黄芒攻击,将飞溅的石块甩去两边,同时也在迅速变薄。 张闻风忙拿起最后一根阵柱,竖起放到节点位置上,云秋禾一掌按下,柱子直入地面。 关键时刻,她也顾不得从容施法,抢时间要紧。 水幕“啵”一声破碎,玉佩爆成粉末,消失在灰尘之中。 数根手指粗模糊岩石尖刺,黄芒闪烁,挟呼啸碎石,声势惊人朝两人袭来。 …… 第145章 沉着应对,山崩石塌不惊 “快点,土灵在消耗本源,要拼命了!” 瓶内的钟文庸传音催促,他先前在兽洞留下一丝暗黄气息,顺着曲折缝隙,飘荡着往地下十余丈深处,探查到一些非常不好的情况。 张闻风从岩石地面拔剑在手,喝道:“帮我挡一挡!” 剑身青光流转,他用剑尖沿着岩石地面的划痕,快速刻画,他需要用元炁连贯打入地下的白玉阵柱,额头沁出一层汗水。 云秋禾早就抢步上前,挥剑将击破水玉佩防护的数根岩石尖刺绞碎,在空中留下一片激射的剑影,左手掐诀打去。 “砰砰嘭嘭”剧烈碰击冲撞响声中,一道水雾凭空而生。 水雾旋转着席卷大小石块往山坳外抛去。 一些漏网碎石打到云秋禾身上,水光波闪,她毫不在意,左手连挥,不让雨点般乱砸来的石头影响到刻画连阵的张观主。 突然,她听得声音有些不对,抬头望去,眼睛一下睁大。 石粉灰尘滚滚遮掩中,东南角落炸出黑洞洞大口子的山坡,整片石壁在快速龟裂蔓延崩开。 “快走,山壁要垮了!” 云秋禾探手抓向完成最后一刻画的张观主肩头。 跑了妖物都不打紧,人可不能有事。 张闻风反手将剑往山坳外扔出,双手飞快掐诀,叫道:“等等,马上好!” 耳中听得“咔啪”崩裂声,惊心动魄,云秋禾紧盯着石壁,左手搭在张观主肩头,脚下蓄力,她眼眸猛地一凝,喝道:“走!” 抓着继续掐诀不停的张观主,腾身而起,往山坳外飞掠。 “轰隆”,山壁整个垮塌下来,巨大的岩石砸落。 张闻风身在空中,他虽急不乱,默念经文,保持清净心境,对于耳畔各种声音充耳不闻,双手快速结印掐诀,神情专注,一片淡薄青光自他十指间生出,他终于完成“五木镇土牵引阵”启动法诀。 双手呈阴阳之势向下急推,青光扑入地面。 五根阵柱光芒连闪。 他被云秋禾抓着风驰电掣倒退,在岩石的追砸下,掠出山坳,脱离了危险。 看着一整面石壁将山坳淹没,巨响声中灰尘滚滚,往空中翻腾着朝四周散开,张观主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双手交错用出控阵手诀,汇聚此地的雾气混合在灰尘中,迅速往碎石下遁去。 仙灵山方圆数里,大阵牵引天地之力,风吹树木摇动,飞沙走细石。 蒙蒙薄雾自地面快速升起。 不多时,雾气弥漫到南边阵内站着不动的二师兄等人腰间处,悬浮着使人如坠云层,即使距离地面近不过二三尺,朦朦胧胧的,众人已经看不清脚踩之地。 众人都听到了后山传来的像山垮塌的巨大响声。 “站着不要动,观主全面启动了护山大阵,不会有事的。” 岳安言悄然松开袖内紧握的拳头,凝着的眉头舒展,掌心紧张得汗水涔涔,她懂一些阵道基础,看出危机已过,安抚情绪紧张的妇孺。 阵法之道,借助天地之力,威力不同凡响,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会。 一个尖细声音,仿佛从地下传来,极为遥远隐约。 “玄木老儿,你说过,待灵气再次潮涨,便放我自由,为何爽约……” 声音戛然而止。 张闻风对大阵控制很快上手,借用大阵之力,阻止被镇压的土灵说出更多东西。 时间久远,谁知真假如何? 再则玄木是仙灵观开宗师祖,他且容一头妖物说三道四,直呼名号? 他的胳膊肘永远都不可能拐向妖物那边。 与云秋禾往后退出百丈,站到一处缓坡高地,盯着垮塌山壁露出的黑森森洞口,他不动声色控制大阵,升起雾气将那一片遮掩起来,他猜测洞口应该是通向镇压土灵的地下。 待空闲了,他再去查看清楚,消除隐患。 驴子嘴里咬着碧竹剑,驮着惊吓得没有半分瞌睡的幼獾,嘚嘚跑近前。 张闻风接过剑器归鞘,摸了摸驴子顶门,又摸了摸伸出头的幼獾,对云秋禾道:“损坏你一面法器,以后得到合适你使用的法器,再赔你。” 云秋禾伸手去摸幼獾,被小家伙机灵躲过。 她扣字眼开玩笑道:“那你亏大了,合适我现在使用的法器,可不便宜。” “咱们之间不说谁赚谁亏,这次能够保住道观,多亏有你这个高手出力!” 张闻风笑呵呵道,伸手做请。 两人并肩往东边走去。 交情归交情,但是道观山下镇压着土灵的秘密,轻易不能泄露出去,这是比灵泉更加珍稀的存在。 许多麻烦,都是言行不慎自找的。 随着两人一驴在林子里走动,升起三尺的雾气,开始缓缓流动。 雾气从山脚往仙灵山蔓延而去,远远看着,宛如仙境。 云秋禾性子再大大咧咧,也不会多问地下到底镇压着什么妖物? 刚才听到妖物的绝望呐喊,而且喊出了仙灵观大殿牌匾上题名之人的名号,显然被镇压的妖物年头久远了。 朋友相处,贵在识趣,不忘记轻重分寸。 张闻风口中含糊解释道:“师祖在传承中留了一些应对手段,仓促之际,我差点忘记,幸亏结果不差。” 云秋禾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你今日还回城去吗?” 张闻风看了一眼身上的泥浆、灰尘,摇头笑道:“大阵开启,仙灵观范围已经很安全,我得熟悉大阵操控,麻烦你帮我与院主告假,三五天都不去城里了。” “成,院主问起细节,我就说你钻研道观祖传的阵图,侥幸布阵成功。” 云秋禾睁着眼睛帮着说瞎话,末了还眨了一下乌黑大眼睛。 意思帮你守住小秘密,不要客气哦。 张闻风哈哈一笑,抱拳示意一下,如此知情识趣替他着想的女子,这朋友交得值。 两人都略过被镇压山下的妖物不提。 穿过东边林子和建房子的地基,两人自雾气中走出,出现在空地上。 与南边接近官道林子的几人打声招呼,见云秋禾朝西边空中看去,他也抬头西望,极远处,有一个黑点正朝这里快速接近,很快,看出是一个人影。 云秋禾收回目光,低声道:“我这次回宗门,第一时间学会飞行术。” 能够在空中自由飞行,是所有修士的梦想。 她已经具备条件,只欠功法。 张闻风没盯着飞来的人影紧看,那样不礼貌,传音问道:“来人你认识?” “认识,登天楼的何广君,性子比较古怪的一个家伙。” 云秋禾撇了撇嘴,看样子不喜与对方打交道。 官道上往来的行人,发现了此地的异常,有人好奇驻足,看着地面三尺漂浮白雾如云聚的奇观,白茫茫一片,里面的人看不到下半截,飘飘然,犹如身在仙境。 镇子上也有人发现仙灵山被一层云雾遮掩,只剩树木建筑露出部分在云外,远远看着,非常的神奇。 …… 第146章 锋芒收敛一剑平刺 一道人影从空中俯冲而下,划出一条优美弧形,稳稳地悬停在白雾上方丈许,吓得官道上的行人不敢再看稀奇,知道遇上了话本里的神仙人物。 赶路要紧,莫多看招惹是非。 民间有好多神仙传说,也有祖辈相传的忌讳告诫。 天上神仙有好坏善恶之分,不能乱拜的。 停在云、张两人前面的男子看着很年轻,宽额头,眉毛稀疏,眼距较常人拉得远,面无表情,看着有些呆滞木讷,穿一身皱巴巴黑色道袍,背后背着一黑一银两柄大小不同的剑器。 三人各看一个方向,都没有说话。 云秋禾撇了一眼,不想理会这个行事乖张、口无遮拦的家伙。 张闻风抱拳见礼:“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道长!” 他装着不知对方名讳,天上会飞的称呼一声上人肯定没错,他被对方的无礼盯视得心头不甚舒服,便只肯叫一声道长。 男子似乎没有听到,也不看云秋禾,转头四处打量下方弥漫的白雾,突然问道:“你还会布阵?” “我帮他一起布置的,怎么,不行啊?” 云秋禾抢着回复。 男子斜瞥了云秋禾一眼,摇头道:“不像,你衣袍上干干净净,不像下力气干了活的。”指了指南边看往这里的二师兄,道:“那个还差不多。” 云秋禾翻了个白眼,道:“我动的口不行吗?他们两个听我分派。” 男子仍然摇头:“你会布置木行八卦大阵?” 语气很气人。 云秋禾差点没忍住粗话,叫道:“要你管!” 男子不作理会,看向张闻风,道:“我叫何广君,听说你的剑术不错,我与你切磋几招。”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也不管对方同意与否。 “喂,何广君你很过份呢,你什么修为?与一个元炁境修士切磋,你不脸红惭愧?还有,你到了别人地盘,不踏足实地,居高临下在空中说话,是什么礼数意思?” 云秋禾质问道。 她怕张观主贸然答应了吃亏。 眼前这家伙四处找人打架,下手不讲轻重的。 何广君没有理云秋禾,仍然看着没有说话的张闻风,认真解释:“我将元炁压制到化炁境后期程度,不占你便宜。 我是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不是有意要飘在高处,显示身份,以前上过当,不会再贸然踏进不熟悉地方的阵法之中。 男子汉一言而决!比不比? 别像个老娘们一样,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比法斗剑而已,又不会要你性命?” 云秋禾气得咬牙,她是打不过这家伙,要不然非得揍这个嘴贱的一顿。 后面不损她一句,皮子发痒吗? 张闻风沉得住气,问道:“请问,是谁与你说我剑术不错?” “沈思啊,他上次从希岭县回去,说你年纪轻轻,画画好,剑术出类拔萃的高明。” 何广君解释得很清楚,显得耐心十足。 张闻风在心里的账本上给沈思记上一笔,他怀疑那家伙是故意的。 他想说一句谦逊的客气话,说比不过对方,技不如人,但是他看出这个人比较难缠,看着有些缺心眼,其实只是表象,通过话语阴损云秋禾就知道。 这是个不会轻易放弃的主,而且不讲究手段,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刀剑无眼,拳脚无情……” 张闻风注意到对方没有表情的眼眸似乎凝了一下,只得硬着头皮道:“还请何道友手下留情,咱们以三招为定,重在交流,切磋一二。” 既然不会要命,那就比一比。 对方将修为压制到与他相同的水平,他不信三招都挡不住? 泥菩萨尚有三分火气,被对方咄咄逼人到这份上,张大观主也有些忍不住。 何广君哈哈干笑一声,就嘴角扯了扯,面皮都没有动,笑得很显假和怪异,道:“成,三招就三招,你有甚么手段都可以用,我只用剑术。” 看向云秋禾,道:“请你做回见证。” 也不待云秋禾同意,似乎给了天大的面子,男子转身自作主张往南边飞去。 “谁稀罕!” 云秋禾气道,依她的脾气,应当是不留脸面转身就走。 心中埋怨嚼舌头的沈思,下次见了非得给一个难堪,大男人居然挑拨是非。 到底还是不放心张观主的安危,只得跟着往南走去。 暗中传音叮嘱了好几句,让张观主以防守为主,何广君这疯子剑术有过人之处,切磋起来很疯狂,伤到了不好。 三人往南出了阵法的范围,张闻风传音二师兄等人不要跟来,就在阵内待着,让驴子驮着幼獾也停步。 何广君飞过官道,落到一片收割了没有种庄稼的空地上,转身面对三丈外的张闻风,右手往背后一探。 “噌”一声,银色长剑出鞘。 与站定的张闻风道一声“请”,足尖一点,速度奇快对着还没拔剑的张观主抢先发起了进攻,隔着两丈余,剑锋平平当胸刺去,根本就没有任何谦让客气,说打就打。 张闻风唰一下拔剑,他顺势使一招“落木幻花”,剑光破空激荡出呜呜风声。 五光十色,点点寒芒在空中若虚若实,剑影变化笼罩六尺范围。 “华而不实,虚头巴脑!” 何广君毒舌一句,手中剑已经刺到近前,中宫直进。 “铛铛铛”连续数声交击,剑影碰撞,张闻风的绚丽剑法溃散空中。 他足尖连点,往后飘退数步,对方出剑的力道不大,甚至不到化炁后期,然而凌厉的杀意,一往无前的剑招,让他有些抵挡不住,感觉全身都是破绽,暴露在对方的剑锋之下,分外难受。 怎么会这样? 一道银色剑光如影随形,得势不饶人追杀而至。 张闻风左手五指一挥,三道青木刺激射向剑光后的男子,许他什么手段都用,那他还客气做甚? 银色剑光往外扩散,“砰砰”三声,青木刺才出现便被击散。 银色剑光继续不依不饶刺去,男子脸色木讷没有丝毫变化,从头至尾就一招最简单的平刺。 张闻风脚下趁机多退了一步,多拉开了六尺距离。 左手再挥,一把菽豆当做暗器撒出,口唇微动默念道经,心绪平静无波。 仿佛不是处于剑锋威胁之下。 何广君手腕小幅度抖动,剑光道道清晰,速度却是极快。 每一点剑光分刺一颗砸来的豆子,形成了一幅剑影交错,细腻如网的古怪画面,剑光在空中留存时间极短,短到眼睛捕捉到的时候,剑网已经收敛,只留下一片激扬空中的碎末。 而他的身影随剑突进,仍然笔直刺向目标。 锲而不舍,不改初衷。 尽化作一剑锋芒收敛的朴实平刺! …… 第147章 用手段坐享其成 张闻风面不改色,其实心中错愕苦笑不已,面对实力相差悬殊的高手,他的“盘根错节咒”用得有缺陷,必须将施放方式加以改进,另外咒源问题要想办法解决。 他瞬间有了决断,趁着对方用剑术击碎菽豆,极短时间的空隙,他止住退势并蓄势完成。 剑锋青光大作,他挥剑前刺,剑影极尽绚烂繁复,耀眼之中蕴含一线凛冽杀机。 “好,不错!” 何广君眼眸深处迸发一丝光亮,喝道。 他不改剑势,速度陡然快了三分,直击耀眼剑光中间那一点。 “叮”,两剑相击,元炁碰撞爆发出狂暴的劲风。 所有剑影一扫而空,张闻风头发、衣袍朝后飞扬,双脚止不住滑退,在田地犁出一道半尺深痕迹。 何广君停在原地,脚下踩出两个浅印,干笑一声:“有点意思,你的剑术初步到了‘与手合’地步,只是缺少磨砺和方向,再接我一剑!” 他蛮不讲理举剑再刺,似乎认定对方还藏了手段没用,非得逼出来不可。 张闻风以“飞花式”硬碰硬对了一剑,元炁消耗甚大,短短片刻,他手臂酸麻,还没有恢复过来,这场切磋已是大输特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奈何对方不管这些,他只能继续周旋。 内视识海古册第一行金色篆文,口中默念奇特韵律经文: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文字光晕流转,他身上似有无形仙音漫过,手臂酸软消失,瞬间恢复正常。 目视一剑刺到身前五尺,他面上带着一丝悲天悯人神色,不闪不躲。 神通“敲钟咒”施展! 他知道这一式神通对付鬼物有大作用,对付魔头也有些许用处。 那么对付修士呢?一直找不到机会在修士身上尝试,他现在没什么手段可用,那么就让何广君这个送上门来的不讲理家伙做第一个吧。 云秋禾瞧着不对,大急叫道:“快躲啊!” 拔剑就待上前帮着招架抵挡。 何广君突然身上冒出炽烈的银白色光芒,剑势停顿,刚才一道突如其来的钟声仿佛在他脑子里敲响,震得他神魂一颤。 攻击来得突然,去得也快,没有留下任何实质伤害。 却让何广君心神不宁,反应慢了三分。 张闻风左手掐动雷诀,对眼神恢复的何广君一指,喝道:“雷!” 一道麦秆粗细的青色模糊雷光,劈在何广君执剑的右手腕上,游走着发出“滋滋”雷电光芒。 他得到钟文庸赠送的《青霄聚木雷书》残篇,每天再忙,都要抽出时间来揣摩木雷术,就在前天晚上,静坐之后,领悟出了雷法的运用。 虽然目前雷术攻击不能极远,威力也有限,此时却不失为一着好手段,何广君和他的距离将将好,在攻击范围之内。 何广君吃了一惊,下意识收剑后退,护身法术对着雷光一扑。 “嗤嗤”,雷光湮灭,他手腕留下一道浅黑焦印。 何广君吃了一个小亏,见对方收剑入鞘,他反应过来,切磋三招已过,他的攻击被那小子偷奸耍滑用两种法术给巧妙打断。 他脸上露出招牌式嘴动皮不动的干笑,道:“有点意思啊,张闻风,你懂的挺多挺杂,咱们再来切磋几招?” 张闻风坚定摇头拒绝。 他没有找虐兴趣,刚才还是凭着会的东西多,而且杂,蒙混过去。 如何听不出对方话中的暗讽意味,道:“技不如人,不比了,待我晋级渐微境,找机会再与你切磋几招。” 他大大方方承认自己输了。 也暗戳戳地点出对方说话不算数。 用出了远远超过化炁境后期的修为,进行防护,灭掉雷光。 他知道对方是下意识的行为。 那又怎样? 对于某些事情,他眼睛里揉不得半粒沙子。 云秋禾收剑,斜眼笑道:“何广君你可真厉害,好威风!与张观主切磋平分秋色啊!” 何广君没有理会当面嘲讽的女子,瞥一眼张闻风腰间的黑布袋子,那里刚才有一丝鬼气泄露,他摇头道:“可惜啊,你的剑术天赋不错,若是专心剑术,比某个耍嘴皮子的有前途多了。” 转身挥剑,往空中平平刺了一剑,看着朴实无华,连破空风声都不大。 然而浑然天成的剑意,落在张闻风眼里,令他倍感惊艳。 似乎,再与何广君切磋几招也不亏啊? 黑袍男子脚下轻点,已然纵身飞去空中,右手往后一抛,银剑从高处下落,“锵”一声归鞘,整个人迅速往西远去,只留一个渐小背影。 “哼,好了不起嘛?学法不比剑修差!” 云秋禾看不得那家伙的狂妄,想一想,又觉得她即使晋级了,近几年都不可能打过学剑的何广君,瞬间受了刺激,归心似箭,片刻不能多留,道:“张观主,我先走了,你也小心。我会传讯另外三个增援的修士说明仙灵观情况,让他们不必前来打扰查看。” 说走就走,几个纵跃,人影已经消失在官道东头。 张闻风思索着走回阵法内。 “风哥儿。” “观主!” “观主大人!” 除却二师兄、岳安言,几人看着身上沾满泥浆灰尘的观主,高山仰止,如看神仙,他们站在雾气中都不敢乱动,心中各有各的感慨。 或激动,或兴奋。 张闻风微笑点头,嘱咐他们几个这几天不要外出,一人给一块普普通通的白玉牌,留下了他的气息,可在大阵二层、外层活动无虞,不会无缘无故迷路。 他还得让大阵开启蕴养三天,让大阵得到基本天地灵气补充,才会将雾气收敛。 非常时期,容不得他想要细物润无声不闹出异象。 巫修贼子看到这等阵势,只要不是脑子缺根弦,应该不会作死硬闯。 说了一阵话,打发老瘸子几人回去,他与二师兄、岳安言在雾气中慢慢散步,教了两人几手操控大阵的法诀,他也需要几天时间熟悉他自己布置的大阵。 驴子凑近来看了一阵,抬起它淹没在雾气中的前蹄子。 欺负它没有手指不能掐诀是吧? 瞥见幼獾在它背上坐着,用两个前爪子乱掐,这货顿时觉得占了便宜,驮着干儿子嘚嘚往雾气浓郁的灵泉方向跑去。 张闻风没有具体多说后山镇压的妖物。 目前知道的信息有限,他决定过些天,待他将大阵熟悉了,再去后山垮塌露出的山洞探一探,或许,玄木师祖在那里留下了一些东西? 反正有阵法遮掩,不经允许,外人也探不了被雾气遮掩的山洞。 说完事情,二师兄往山上跑去,他要多做几块木牌,竖立在东南西北好几个显眼地方,写上文字,警告看稀奇的闲人不要闯进雾气中来,至于不识字还敢乱闯的,他管不到。 岳安言在雾气中不停熟悉着控阵法诀。 她懂一些基础,有如此大阵能让她熟悉,操控部分威能,让她感觉幸运。 张闻风沿着溪水,来到灵泉边的土黄巨石上,盘坐接近潭水的边缘。 微微闭目,感受着大阵沟通天地的微妙神奇。 他暂时不用弄懂大阵的运行原理,只需要运转、控制大阵就行了,而且不妨碍他从大阵的初次运转中得到一些与天地沟通的零散感悟,如果他能沉浸其中的话。 这是钟山神告诉他的。 大阵费时费财耗心力,然而一旦布置完成,对阵师的好处显而易见! 他这个照葫芦画瓢的伪阵师等若是坐享其成。 哪有时间去城里傻傻待着? …… 第148章 揣摩细微话剑道 张闻风盘坐巨石边缘,雾气和灵气浓郁,将他遮掩得影影绰绰,下方灵泉是护山阵运转的灵气中驱,大阵依托灵泉来积蓄牵引天地之力。 同样的,时间越久,灵泉的品质将会提升越高。 他放出神识,探入下方翻涌的潭水,以这种方式来感受阵法运转的各种奇妙细微变化。 无数杂乱而无序的声音,无迹可寻,在他耳畔如呢喃之音,隐约出现。 时轻时重,时缓时急。 偶尔有嘈杂刺耳声,于细微处突兀响起,使得他迟迟不能入静。 张闻风也不急躁,他一遍又一遍默念《太上说常清静经》,嘈杂渐去,干扰远离,清静心境来得分外迟缓不易。 他探入潭水尺余深的神识,随水波飘飘荡荡。 不知多久过去,缠住一缕柔和舒缓流水声音,终于沉浸其中。 大阵运转无形,雾气随秋风舒卷。 天地之力随形就势,受牵引而来,缓缓沉淀在各处阵柱。 东边林子空地那一片,岳安言用手法将雾气削弱到可以朦胧看清泥地,老瘸子、二师兄、韦兴德和两个小子,砌了一阵墙,谈笑着上山去用午膳。 众人饭堂坐定,才发现唯独观主没有到。 驴子驮着幼獾准时出现,探头张望,咧嘴朝坐对门方向的老瘸子频频点头,很灵性地示意:喝酒啊! “驴日的,每餐都要喝酒,要不是道观现在家大业大,啷个养得起?又不磨面干活,吃得比老子都好。” 老瘸子骂归骂,提起地上的酒坛,给驴子倒了一碗,小心的不让酒水洒出。 这事情他从不假手于人,亲力亲为伺候驴子。 他对共过患难并肩战斗的驴子,一贯的刀子嘴豆腐心,其实护得很,生怕驴子饿着了,不到一个月时间,将驴子那货养得膘肥体壮屁股浑圆,毛光水滑的。 二师兄和岳安言笑了。 岳安言起身到门外,传音问道:“观主呢?” 驴子用蹄子在屋檐地面,扒拉出两个歪歪扭扭大字:“入定。” 在岳安言悉心教导下,驴子已经能够认识和书写好些常用的文字,它最先学写的是“观主”二字,观字的复杂程度,真是为难它的驴蹄子好半天。 岳安言心中有数了,用脚擦掉字迹,返回饭堂坐下,道:“开始用膳吧,观主在修炼,一时半会的不会上山。韦嫂,一起坐下吃,你做饭辛苦,不用在厨房一个人吃,咱们没那个规矩。” “对,人多热闹,都在桌子上吃。” 老瘸子也说道,他给驴子端了一海碗酒水,转身放到他椅子侧面地上,宠溺地拍了拍走进屋来蹭他肩膀的驴子,这驴日的就会哄他开心。 幼獾麻利地跳落地面,凑到碗边喝了一口,高粱酒辣得它“呃呃”叫了几声,爬去驴子背上,还张着嘴巴。 老瘸子哈哈大笑,骂了两句,返身与韦兴德碰碗喝酒。 有人陪着喝酒听他翻古,他很高兴。 下午,韦兴德、二师兄、老瘸子几人调白灰沙子泥浆,继续砌造青砖墙。 大人孩子忙忙碌碌,全部参与建造房子。 这些天时常飘雨丝,天色阴沉,担心下雪变大天,须得要抢时间赶工,就连门窗、木梁都是就近采买现成的,和青砖青瓦一起送来堆在林子里,为此,韦兴德这个木匠很是过意不去。 岳安言和韦嫂抽空给矮山上完工的清正别院收拾整理房间。 忙了好几天了。 大阵内还闯进了好几伙镇上和附近村子的青皮无赖,困在边缘林子里,无头苍蝇一样原地打转,满眼尽是雾气,不知归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阵外的同伴,见情况不妙,忙跑到官道上山的岔路口大声喊叫。 二师兄不胜其烦跑了几趟,将那些不知深浅的家伙丢出阵外,狠狠告诫一番。 经过众多人夸大其词的传播,半天时间,仙灵观一带已经颇具神秘色彩。 天色深暮,张闻风从大阵自行运转的白昼与夜间突兀转换中醒来,他愣怔了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已经入夜,这一坐,不觉时间流逝。 半天的沉浸揣摩感悟,他对大阵的细微操控,多了许多理解。 同时让他隐约触摸到了天地阴阳之力的本源运转。 他使用飞花式损耗的元炁,在阵眼附近打坐,早就全部恢复,修为长进了不少。 如果他是真正的阵师,收获将更多。 飘然站起身,扫视一眼如水白雾,这地方是一片宝地,得尽快搭出修炼用的竹楼,让二师兄和岳安言都能享受到修炼的便利。 午膳没用,他不觉腹饿。 在岩石上踱步,大阵形成的雾气,遮挡不了他这个缔造者的视线。 “钟道友,请教一下,剑术中的‘与手合’,是不是有甚么说道?” 他与何广君切磋时候,用出了飞花式,何广君说他的剑术初步达到了与手合地步,他不明其意,典籍中没看到这个说法,只是直觉得与剑修的境界有关。 钟文庸传音回道:“是剑修的四种用剑境界,分别是‘与手合’,‘与身合’,‘与意合’,‘与神合’,在两千多年前,剑修那群疯子只修剑,不修法,他们修人剑合一。 后来发现剑术修得再高,寿元不够,也是白搭,便结合修士法门弄出一些名堂。 那个人的话,你也别全信,他是剑修,信奉一剑破万法。 其实反过来也一样,万法可破剑术,懂得多有多的好处,你不就用法术神通挡了他片刻?若是你有一门法术专精,他占不到便宜。” 张闻风微微点头,此话有理,也不得不承认,剑修在近战中的强大。 “钟道友,你懂剑修的修炼法门吗?” “我知道一点,懂得不多,我以前有两个剑修朋友,与他们交流的时候,听他们说过,剑修的基础修炼很枯燥,通常是选定一个普通剑式,比如平刺,日复一日要练三五千次,常年不松懈,要练出感悟,即使以后练高阶剑术,也要坚持练基本功。 剑修练的是剑术,修士练的是剑法,两者大有区别,一个重术,一个重法。 与剑修比斗,和对付武修一样,最好的办法是拉开距离,用法术优势攻击。” 钟文庸有问必答,极尽细致。 张闻风回想着何广君简单的一记平刺,剑韵天成,即使压到与他相同的修为水平,他手段尽出,才勉强蒙混过去。 实在是厉害! 要不,他也试试,在每天的日常功课和修炼之余,也练一练简单的平刺? 何广君说他剑术天赋不错。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天赋是怎么回事。 或许,基础剑式练得多了,积累足够,他在念经进入清静心境时候,能够有所触动,而让他再感悟出一式厉害的剑术?像飞花式那样的绝招。 踱步思索着,往山上方向走去,开口请教: “钟道友,麻烦你与我说一说,‘与手合’,‘与身合’是什么意思?” “‘与手合’是剑修的习惯叫法,其实应该叫‘剑与手合’,要点是练出剑感,做到出剑如臂使指,能量运转于剑不滞于物,即使寻常一剑,也能发挥出绝大威力……” “‘与身合’是剑修的第二层境界,要练成‘剑与身合’难度不小,得体悟剑意,将心境磨砺得锐利,找出能量、自身、剑意之间的平衡,合而形成全新的力量,稍一不慎,容易将路子走歪……” …… 第149章 修炼好地方,下探土灵 奉香念经做完晚功课,张闻风与两人走进西殿,烧水泡茶聊事情。 雅致房间内茶香袅袅,热气弥漫,油灯橘黄。 张闻风早就控制阵法不让雾气飘进道观,不使影响观瞻,放下茶盏,道:“师姐,我布置的护山大阵,只是一个大致框架,你可以在外层、二层尝试着添砖加瓦,布置初浅的道门阵法,增添大阵的细节威力,只要避开埋设的阵柱所在,还能借助大阵的运转,检验你所布阵的缺陷,节省灵气石的使用。” 口中说着,从袖口摸出两个小木盒。 将木盒推给对面的两人。 “我参与几起案子,得了不少奖励收获,这些灵气石你们收着,需要什么修炼用的物品,可酌情采买,灵气潮涨之初,咱们尽力提升修为实力,大变有大乱,也是机缘层出不穷的好时期,须得把握好了。” 张闻风简略解释几句。 岳安言拿起木盒打开一看,灵气石在灯光下散发光彩,璀璨晶莹,共有十颗。 她捏了一颗举着对光欣赏,笑道:“好漂亮,像宝石!” 宝光映着她的眸子,闪闪发亮。 也不知她听没听到观主后面的告诫言语。 二师兄收了木盒,抱拳示意一下,道:“不知那些作乱的巫修贼子,要多久才能抓获正法,闹得人心惶惶的。过几天,是咱们道观招收学徒的好日子,我前天和考核过的所有村子的村正,打了招呼,让通知各家,在初九早上将学徒送来,别闹得没人敢来啊。” 张闻风喝了一口茶水,笑道:“放宽心吧,要不几天,定能抓获作乱的巫修。他们在道家地盘蹦跶不出什么名堂,前次是让他们钻了空子,时间太久,对他们的手段陌生,再则当时顾忌百姓性命,老傅他们都不敢使用大威力法术符箓手段,吃了些亏,现在高手汇聚,他们能跑哪里去?” 他说得很有信心。 黑巫蹦出来这一闹,倒是给道录院提了醒。 今后关于巫修的各种手段,和如何应对措施,必定会传到下面的道录分院。 “希望如此吧,否则遭殃最多的是无辜百姓,那些家伙太凶残了。” 二师兄叹息一声,转而建议在大阵边缘处,打木桩种荆棘围起来,待开春之后,能够长成一道蒺藜鲜花围子,阻挡一些好奇又作死家伙的窥探。 张闻风点点头,这些事情由二师兄和韦兴德他们去布置就是。 一壶水续完,张闻风站起身,道:“走吧,带你们去山下一处好地方修炼,若是能够静心入定,比在山上修炼,能够快三五倍。” 两人好奇不已,随即大致猜到是哪里,脸上都露出笑容。 到了地方,张闻风叮嘱道:“你们上去修炼试试。大阵运行之初,也是灵气活跃时候,会有各种细微干扰,若是把握不住,排除不了杂念入静,便退而求其次,去稍远处修炼,切不可坚持蛮干。” 两人答应了跳上岩石,各坐一端,掐诀闭目修炼。 张闻风走去同样雾气弥漫的林子,拔剑练习剑术平刺,体悟着剑刺的力道、角度、速度和元炁的运用配合,与他掌握的飞花式进行印证,和何广君刺出的那一剑意韵做比对。 他练习得不快,力求每一剑都要精准,力贯剑尖。 驴子穿行在雾气中,凑过来看了一阵,又悄无声息离开巡山去了。 两刻钟过去,二师兄站起身,擦一把额头上的冷汗,起身沿着溪水往东走了百多丈,再选了一颗树下的石头坐下,继续调息修炼。 岳安言在岩石上巍然不动修炼。 雾气若水,她属水行,抓住一丝契机沉入其中,身上微弱光华闪烁,一时半会不会醒来。 张闻风练了一个多时辰剑术,收剑返回山顶,进西殿下密室,翻阅典籍去了。 后面三日,张闻风上午搭手帮忙,在东边林子修建房子,下午在灵泉边上的岩石打坐揣摩感悟大阵的运转,晚上则换二师兄和岳安言修炼,他练习剑术。 任何事情都是过犹不及。 在灵气活跃浓郁的地方修炼,每天有两个时辰沉浸感悟,对他来说足矣。 超过时间,杂念渐起,效率变得低下。 大阵吸蓄得到基本能运转的灵气,雾气不觉散去。 仙灵观一带又恢复正常。 这些天,有几个不怕死的家伙闯进来寻求刺激,然后二师兄放任他们在林子里刺激了几天,任由他们的兄弟父母在外面哭嚎下跪,寻死觅活,铁了心置之不理。 他太好说话了,说的话被人当屁放。 那就硬扎一回,杀鸡骇猴。 镇上的乡耆、里正、游檄接到报案,他们消息灵通,哪敢前来求情碰钉子? 初五下午雾气全部收敛,二师兄冷着面孔,将冻饿惊吓得虚弱不堪的五个家伙丢了出去。 不需要再多费口舌警告,仙灵观附近彻底成了让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非请莫入,走江湖的都绕着道走。 张闻风对阵法的理解进一步增强,他将那根剩余的空白阵柱截取,重新刻制了十多块有仙灵观字样纹饰的阵器玉牌,祭炼之后,有各种不同的用途。 道观所属众人,全部换上新式样的玉牌。 交代韦兴德拿着以前的几块空白玉牌,出高价找几个泥瓦匠来做工,东边房屋的青砖墙和院墙,都已经完成,明天开始上梁、铺瓦,需要的人手比较多。 一直没有得到作乱巫修贼子伏诛的消息,倒是乱七八糟没经证实的谣言四处乱传,什么临县的一个村子一晚上人全部死了,一下子又是另一个县的某个镇子遭殃,等等。 张闻风心中觉得纳闷,各宗门道观派遣来的高手,也太逊了。 多少天了,找人方面还不如他家驴子。 他带着驴子来到后山,以前那处山坳成了满地碎石废墟,雾气遮掩不散。 走进雾气中,踩着岩石碎块,几个纵跃,落到残露出来的山洞口。 山洞石壁还留有刀削劈砍的痕迹,地面铺满白色的厚厚石粉灰尘,正对面有一条丈余宽高的冒冷风通道。 驴子紧紧跟上,探头打量前面黑呼呼的通道,嗅了嗅,道:“有妖气!观主,它不会冲出来吧?” 不是它胆小啊,而是溢出来残留气息,令它本能的心惊胆颤。 张闻风感知片刻,道:“不会,大阵威力只会越来越强,它现在最多才恢复二阶修为,对抗不了大阵镇压,跑不出来。” 拍了拍皮肤绷紧的驴子,示意别那么紧张。 这货修炼天赋好,有理想有抱负,除了饶舌,还就是胆子小。 今后得多锻炼驴子的胆量,多给予教导。 袋子里睡觉的幼獾,醒了瞌睡,爬到驴背上眼珠子圆睁,它不知怕为何物? 张闻风点燃手中的火把举起,当先走进通道,他腰间黑布袋有微微暗黄光芒闪烁,问道:“钟道友,可有法子能助我收服土灵?” 这些天,他翻遍了密室典籍,关于五行灵物的记载有不少。 收服灵物的法子,有,但是非常简单粗暴。 不服就打,打服为止,当然十有八九是打死都不服。 灵物自有其独特的行事规则。 沉默半响,钟文庸道:“张道友,你想听真话,还是奉承话?” 张闻风愕然,随即莞尔,山神爷也玩梗,笑着摇头:“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山神的意思是说他目前修为,不要妄想收服土灵,有法子也用不了。 那么,去瞧一瞧传说中的土灵,增长见识,据说土灵待久了的地方,会出产一种土属性晶石,叫“流光晶砂”,是炼器的好材料。 …… 第150章 放心,它翻不起浪花 走了约十一二丈,通道到尽头,转而沿着落了厚厚灰尘的石阶往地下盘旋转走,好大一阵才到底。 下方是一个四方形地厅,长宽约十丈,高两丈余,竖立有八根方形石柱,其中四根断裂,仅剩小半截矗立,地面到处滚得有大小碎石。 钟文庸从黑布袋子飘出,化作模糊人形,打量柱子的方位和地厅纹饰布局。 驴子和幼獾对此熟视无睹,它们已经见过残魂几次。 张闻风查看四个角落的四根石柱,柱子上篆刻着《太上通玄四方妙经》的部分经文,一笔一划,一丝不苟,他能感觉,剩余四根有裂纹的柱子,与他布置的整个护山大阵连为一体了。 “是八宫镇妖局。” 钟文庸说着挥了挥模糊黑袍衣袖,将地面灰尘卷着送出地厅。 地上露出复杂的刻绘符文,其中有三道丈余长裂缝,交错破坏了符文完整。 指了指零乱石块,钟文庸道:“以‘拙玉’雕琢成三尺宽阵柱,真是大手笔,布阵之人当初考虑到了末法时代,阵法长期得不到灵气补充的问题,五百年间,这座‘八宫镇妖局’阵法一直在消耗‘拙玉’柱内里蕴含的灵气。” 张闻风听得地上这些灰白色不起眼的石头是拙玉,便捡起一块拿到手中细看。 拙玉是灵玉矿的伴生玉石,蕴含灵气,适合布阵,能当炼器材料,用途广泛。 手中的石头只剩中间部分,有些微的玉色。 钟文庸笑道:“拙玉柱还剩下拳头大的玉芯,没有耗尽。其实土灵有机会能够逃脱出去的,从地面的裂痕看,时间比较久了,应该是山体偏移造成,破坏了八宫镇妖局的完整。 四根石柱的断裂痕迹,都很新鲜,时间不超过一两个月。 我推测土灵是想堑伏着多吸收灵气,恢复一些修为,担心贸然挣脱镇妖局,动静不小,惊动人类高手遭到追杀,嘿嘿,它还不知此时的外界,连三阶低手都没几个。 若是告知它真相,估计它肠子都悔青,要气死了。 护山大阵没有征兆就布置完成,待它反应过来,想拼命时候,又重新困在更大的局中,这家伙也是倒霉透顶。” 见到比他还倒霉的家伙,山神爷话语中透着几分幸灾乐祸。 张闻风挑选了几块还含有拙玉的石头,随手收进纳物瓶空间,打量四个角落的石柱,问道:“这四根阵柱,好像又单独组成了‘四相阵’?” 这些天,他翻阅典籍,恶补阵法基础知识。 见识相比以前,增进不少。 “对,叫‘四相木行囚笼阵’,以木克土的路子,其实地面篆刻的也是一个单独阵法,所以说布阵之人是一个高手,他将几门阵法组合成一个‘八宫镇妖局’,土灵挣脱两个阵法,还有最后一个能够拖住它。” 钟文庸指着对面石壁一块有兽形纹饰的突出方形石,道:“八宫镇妖局已经失去作用,四相木行囚笼阵与山根相连,融入了你布置的八卦大阵,你可以打开下方的镇压密室,土灵在密室内,看看它怎样了?” 正说着,地面突然又震动起来。 竖着长耳朵警惕的驴子,吓得一个哆嗦,叫道:“观主快跑……呃!” 它调转屁股刚跑两步,地面震动顿歇,诧异回头看去。 只见观主风轻云淡,掐着一个古怪阵诀。 “放心,它翻不起浪花!” 张闻风鄙视了驴子一眼,走上前去,将火把插在石柱裂痕,用掌心抵在方形石上,缓缓灌注元炁。 听得“咔嚓”一声轻响。 地厅中间一块石头降落下去,露出一个六尺大小的方孔。 亮黄光芒从孔洞冒出,照耀得整个地厅亮堂堂的,宝光如水荡漾。 有尖锐男子声音传出:“玄木的徒子徒孙,我们谈谈,我当年答应了玄木,帮他镇山根五百年,他说过灵气潮涨时候,便随我离去。” 张闻风看了一眼飘在空中的山神,见山神微微点头,示意没甚危险。 走去孔洞边,探头往下方看。 他看到底下是一个五丈大小的地宫,一团磨盘大涌动的黄芒雾气悬浮空中,不停变化着形状,有八卦状的淡青光影,偶尔从黄芒中间显露,那是大阵的镇压之力。 “谈谈可以啊,不过谈话之前,请你保持基本的礼貌,不可言语无状,我姓张,你可以叫我张道友……” 张闻风打量着翻涌挣扎的土灵,缓缓说道。 这是天生地长的土行精怪,具有天赋土行神通,至少被镇压在此地五百年了,还能如此活力,镇压之前,估计至少有相当于金丹境的修为实力? 金丹境修士有六百至八百年寿元。 据说土灵的寿元漫长,要不然跌境后,熬不过五百年的末法时期,眼前的土灵,听钟山神说过,现在又到了二阶后期的修为。 换做任何一个金丹境的人类修士,早就因为跌境导致寿元耗尽而陨落。 “我呸,凭你个卑贱蝼蚁,与配与老子以道友相称?” 下方被镇压在空中的土灵,突然暴躁大怒,有无数晶亮的颗粒,尖啸着激射向上方的张闻风,还有一声声“去死,统统去死”的咆哮声。 张闻风往后急退,看到射向他的暗器密密麻麻,在空中拐着弯不依不饶攻击。 声势很是疯狂,他拔剑就待舞起防护。 “我来,你关闭地孔出口。” 钟文庸并没有在地孔附近露面,他边说边挥手,一片网状的薄薄黄雾出现在前方,将所有射来的晶亮颗粒一网收尽。 网状黄雾收缩成一团,里面有物体还在剧烈冲撞。 张闻风已经飞退到石壁边上,伸手按住那块方形石,落下的石头,原样升起,关闭了地宫出口。 将一声疯狂叫嚣,“小子,洗干净给堃爷等着……”掐断在地下。 驴子吓得下意识退去门口,它畏惧从孔洞涌出的狂野气息。 张闻风摇了摇头,失笑道:“它是不是疯了?” 镇压在暗无天日之地五百多年,比猴哥压在五指山下的时间还长,差一点点就逃了出来,然而希望又被他无情掐灭,那头土灵真有可能气疯了。 “放心,只要不死,它便不会疯,那家伙命硬得很。” 钟文庸挥手,黄雾薄网消失。 “叮叮当当”,地面落了四五十颗亮晶晶的物品,聚集在一片。 紧着有一团暗黄雾气扑上去,“噗嗤”有烟雾从晶亮物品冒起。 待得雾气消散,显露出颗粒的原貌,大的约指头粗,小的如菽豆,颗颗浑圆如珠子,映照着火把光亮,散发出金黄色泽,齐闪闪的煞是漂亮。 “呵呵,它倒是好心,给你送了这么多流光晶砂做见面礼。” 钟文庸再挥手,亮晶晶的流光晶砂自地面飞起,连成一串金黄晶亮的珠子,漂浮到走拢来的张闻风面前,控法手法挥洒自如,解释道:“那家伙阴险得很,它在流光晶砂之上做了点手脚,你如果击落晶砂,一时不察上手去拾捡,流光晶砂表面蕴含的一丝土毒,可能让你吃一个大亏。” 张闻风听后手上覆一层元炁,接住长长一串流光晶砂。 “叮叮当当”碰撞声响,接了满满的一捧,手上感觉有些沉。 这一捧至少有百十斤份量。 他能察觉到浓郁的土行之力,用灵眼术和神识仔细检查,没发现不妥,笑道:“它的疯狂是装出来的。” 果然,活得够久的老家伙,不管是修士还是妖物,没有一个是善茬。 防不胜防,他要学习和积累的经验还多着呢。 看了片刻,用一个盒子将流光晶砂装了,正待收进纳物空间,目光往下方看去,幼獾攀着他的右边裤腿下摆,人立而起,伸着脖颈,直勾勾盯着他手中的木盒。 张闻风再看向咧嘴露齿慢慢走近的驴子。 “观主,闾欢喜欢那些亮晶晶的石子,要不您随便给它几颗玩儿?” 驴子厚着脸皮,替它干儿子讨要。 …… 第151章 谁会在意被压榨妖物的感受 “它倒是识货,可以给它一颗小的晶砂,它修为太弱,给多了怕它不知节制吸收,坏了根基。” 听得钟文庸如此说,张闻风选了一颗豆大流光晶砂,放到地上。 幼獾赶紧用舌头将有些重量的晶砂舔到嘴里吞下,学着驴子的样,用脑袋蹭了蹭观主衣袍下摆,表示感谢,蹿回驴子背上,眯着眼睛钻进袋子里睡觉去了。 张闻风将木盒收进纳物瓶空间,举步往外走。 钟山神飘在空中,道:“那头土灵镇压此地五百余年,性子还是桀骜不驯,你暂时也别指望能够收服它,倒是有一个法子,可以利用土灵来练功,你不是在练剑吗?” “哦,还能利用土灵来练剑?” 张闻风顿时很感兴趣。 “土灵有一门重力术天赋神通,地厅仅剩的‘四相木行囚笼阵’,加上石壁上绘制的抽取符文,可以将土灵的重力术压榨出来使用,那个叫玄木的布阵高手,其实早有安排,只不知为何没有将法子传到你手上,我来教你启动的阵诀。 现在灵气潮涨,土灵虽然被镇压着,它照样能够吸收到灵气,修为在慢慢恢复,你不抽取它的妖术,消耗它的修为,小心它恢复到三阶,强过你太多反噬破阵而出。” 钟文庸口中说话解释,手上比划阵诀。 张闻风悚然而惊,心中暗骂三代观主害人不浅,带走的典籍中,估计是有记载关于镇压土灵的事项,他怀疑当年三代观主与土灵有某些不可告人的交易? 要不三代观主会的那些邪术,从哪儿学来的呢? 当然此事无从查起,除非以后打得过土灵了,可以用拳头问问。 谢了一声,张闻风很快学会阵诀,他按照山神教的先将四根还能发挥作用的“拙玉”阵柱,一一点化启动,让四相木行囚笼阵完全融入八卦大阵,增强八卦大阵的山根稳固。 回头嘱咐驴子驮着幼獾先行离去。 等会整个石厅充斥重力,以幼獾的修为,怕是承受不起。 驴子头也不回蹿出去,它早就不想呆在这处令它特别难受、压抑的地方。 张闻风掐诀启动阵法的囚笼抽取之力,有一声隐约的惨叫从地下传来,地面震动几下,接着便感觉到重力如持身上带来的沉重在明显增加。 重压感觉一路缓缓提升,张闻风站定不动。 约半个字时间,重力维持在平稳区间。 钟文庸道:“提升一倍的重力,可以停了,抽取太多,土灵怕是吃不消,你先练习半个时辰剑术,再打开地宫出口查看土灵状态。” 说完,山神化作一道黄芒投到黑布袋消失不见。 这种充斥土行重力的环境,对于没有肉身的他,待久了消耗大。 张闻风拔剑一下一下尽量精准地平刺,同时口中默念《太上说常清静经》,他需要在清静心境下体悟刺剑的感受。 多了一倍的重力施加到身上。 他迟迟不能入静,平刺的动作经常变形走样,非常消耗体力和元炁。 半个时辰不到,他已经汗流浃背,无以为继。 这比在正常环境下连续练剑两个时辰难多了,感悟半点没有,就一个字,累! 掐诀关闭囚笼抽取,盘坐地上调息了半个时辰,恢复过来,站起身,按住石壁上的方形石块,打开地宫出口,凑过去瞧了一眼。 先前嚣张的土灵虚成一滩烂泥,要死不活飘在空中。 张闻风微笑着关掉地孔,心满意足走出山洞。 时间还早,他往西北转悠着走向灵泉水潭,雾气消散后,视野开阔,透过树林老远,看到二师兄在用篾刀剖竹,捆扎竹柱,岳安言打帮手切削手臂粗的大楠竹。 “观主,这里不用帮忙,你去忙你的。” “些许小事,我和二师兄能弄,观主尽管去修炼。” 二人不肯让观主动手。 观主已经将护山大阵几乎一个人包圆,他们再不干点活,为修行便利搭建一座竹楼,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张闻风笑着走人。 大阵稳定下来后,阵眼附近积蓄的灵气相比其它地方,仍然要多出倍余,不会再有细微运转杂响干扰,是修行的好处所,既然两人执意,他便等着坐享其成。 返回山顶,简单洗唰净手,走进西殿。 烧了一壶水泡茶喝,整理一下思路,约刻余钟后,他坐到案桌边。 从纳物空间取出两打在道录分院购买的空白符纸,调制符墨,先用裁切好的空白宣纸,练习了几张玉清甲木震雷符。 他已经学会木雷术,虽然威力尚不足道,但是总算达成绘制雷符的条件。 到用晚膳的时候,张闻风头晕脑胀走出西殿,两打符纸绘完,他仅仅绘制出一张成符,威力如何还不得而知,他体内的元炁,几乎耗空。 如此低下的成符率, 令他感叹雷符太难绘制! 晚课结束后,张闻风独自回到西殿,踱步思索制符之事。 钟文庸当年绘制雷符是用的神道法子,提供不了太多参考意见。 只说些常规的熟练度上去,修为提高之后,成符率将有所提升,云云。 张闻风苦思无果之后,又钻进密室翻阅典籍。 他每天看似悠闲,神情从容,实则时间被各项修炼内容填满了。 他早晚念经做功课,常规打坐修行练气,要练剑、制符、研究阵法、练习轻身术、青木攒刺术、青木缠绕术、木雷术等等。 与巫修的那次短暂交手,和何广君三招切磋,让他认识到了自身不足。 他必须加强自身实力,以应对今后可能面对更复杂的危机。 每天压榨土灵,在重力环境下练剑半个时辰。 好处也是显而易见,他的平刺相比以前,更见功力,虽然还达不到何广君那般“与手合”威力,他也相当满意。 至于被他折腾得很是凄惨的土灵,谁会在意被压榨妖物的感受? 只要不死,便尽管往死里用。 这是钟山神教他的原话,或许,用这种法子能够折服顽冥不灵的土灵,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试试就试试,不试白不试。 初八下午,练剑完毕,张闻风调息半个时辰,起身去翻捡地上的碎石堆。 他从书册中学到一种绘制护身符的法子,需要用到蕴含有灵气的玉石,拙玉便成了他的不二选择。 翻翻捡捡,找到几块合用的玉石,张闻风突然顿在原地。 半响后,他哈哈大笑几声,道:“钟道友,我绘制雷符的成符率低下,除了修为不足以外,或许还有一种可能,是符纸材质不够好,我换成拙玉试试怎样?典籍中既然提到,玉石能够绘制护身符,绘制雷符应该也没问题。” 有两成的出符率,他都不会如此锲而不舍想要另辟蹊径。 实在是太惨不忍睹,后面这几天,他把手头购买的剩余三打符纸全部画完,居然没有制出一张木雷符,每次都要出一些这样或那样的状况。 钟文庸笑道:“玉石可以制符。拙玉是木行玉石,相同大小的拙玉,蕴含的灵气比普通符纸多出不知几倍,你可以尝试着摸索经验,用它代替符纸绘制雷符,只小心着制符失败的反噬。” 他没有说,用拙玉绘制低阶雷符,不是划算的买卖。 不能打击张道友的制符信心。 张闻风兴致勃勃翻捡石头,用剑剖出玉石,拿了十多块玉石粗胚返回西殿。 净手后,下密室翻阅一阵书册,查找相关资料,再返回西殿,将一块玉石粗胚,切出两个铜钱厚度的薄片,他心稳手稳眼准,连切出五片,加工成正常符纸的三成大小,用雕刻工具细细打磨平整一番。 清洗干净,蒸发玉片上的水份。 念一阵经文,将心绪调整入静,执符笔沾赤墨,在玉片上专心勾画。 体悟玉片内里细微的灵气流动,随着笔尖元炁牵连,他神情越发专注,沉浸方寸间勾勒,观察灵气与元炁的呼应,笔下一气呵成。 玉石表面有青色雷光微弱一闪,附近灵气受到牵引,雷光瞬即收敛。 一枚玉清甲木震雷符,就此成了。 随后一鼓作气,将剩余四张玉片绘完,共得成符三枚。 失败雷符的反噬,他得了提醒后反掌灭掉,影响不大。 张观主轻轻放下符笔,找到缘由后,心情畅快,他不准备再剖开玉石绘制木雷符,过程太麻烦,手头有几枚雷符防身,暂时够用了。 到时托人去郡城道录分院的珍阁,购买品质更好的符纸,携带也方便。 …… 第152章 二师兄要渡有缘人 张闻风双手撑着案桌,欣赏有隐约毫光闪烁的玉片雷符。 他还沉浸在清净心境的余韵之中,“眼中”看到的是雷符内里灵气流动的奇特景象,那丝丝妙不可言、无从琢磨的轨迹,不觉在他脑海里化作点点剑光灵感。 思索一阵,拔剑走去静室,举剑缓缓平刺。 一剑又一剑地平刺。 他抓到了一丝突破契机,必须从繁复中找到最清晰的一剑。 每一下平刺的力度和递进的速度,略有细微分别。 天色渐渐昏暗,二师兄在西殿外轻唤几声,没有得到观主回应,便返回饭堂招呼大家用晚膳,不用等观主,他们这些天已经习惯了观主经常修炼得忘记用膳的举动。 晚课开始前,西殿门“吱呀”一声打开。 张闻风自黑暗中走出,脸上神情有些兴奋,他借助清净心境找到了平平一刺的感悟,领悟了剑与手合的奥秘。 他以前通过念经抓住一丝道韵,从落木飞花剑法中领悟出的绝招“飞花式”,只能算初步达到了与手合的境地,此刻,才算是掌握这门剑修的入门心境,于平常剑式中,发挥出独特的威力。 进而想到,他通过道经学到的“盘根错节咒”,“百转千回咒”,应该也能够通过勤练缠绕术、青木攒刺术,将神通的威力,化作平常法术发挥出来。 不再局限于两门神通每施展了一次,要好些时日才能恢复的弊端。 走下台阶,二师兄在场坪招呼:“观主出关了,是先去用膳还是先来做功课?” “先做功课,晚膳再晚点也没甚关系。” 张闻风微笑道。 明天是招收学徒的日子,待二师兄、岳安言忙完安顿好学徒,可以让他们去后山地厅试试重力压制环境下的修炼,那地方适合突破某个关口瓶颈,不能时时待着。 这几天就当是给土灵放假,让它稍稍恢复妖力,不能一味压榨。 岳安言打量走近的观主,笑道:“观主的修为,似乎又有了进益,看着有些不一样,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哈,观主天天都在进步,我都已经习惯了。” “心境上略有收获。等你们这几天忙完,带你们去一处特别地方修炼。” “是什么地方,比水潭那边还好吗?” “各有各的好,暂不透露。” 三人随意交谈,拾阶往大殿门口走。 二师兄和岳安言其实已经猜到,观主说的应该是后山镇压妖物的所在,这些日子观主老是往后山跑。 “今天下午,伍院主遣人跑了一趟,传来一个口信,说那伙巫修贼子有八人伏诛或落网,还剩余三四个丧家之犬在逃窜,逃出元阳郡、望龙郡地界,进了西边的大森林,已经不足为虑,各宗门、道观的高手仍然在追杀,让你有时间去一趟城里。” 二师兄站定屋檐走廊下,说了一番话。 张闻风顿时明白,是下河村剿灭魔头的奖励下发了。 这次不知会给他什么惊喜? 他没甚么特别需要的物品,选择让郡城方面按他的情况配制奖励。 “待明日学徒上山,拜过道祖和师祖,我下午去城里。嗯,这个好消息,可以让附近村镇的百姓知道,不用隐瞒。” “观主放心,消息已经放出去,传得很快的,大家翘首期盼在等好消息。” “走吧,进去晚课。” 两人跨过门槛,走进大殿。 台阶下,驴子驮着吞吃一颗流光晶砂后昏昏欲睡的幼獾,准时出现在场坪上的大香炉下方,它来听经,风雨雷雪无阻。 夜里,起大风了。 呜呜的北方呼啸着吹刮了一晚上,作了几日的天气,终于变天下雪。 结冻上冰,不时传来树枝摇晃发出的“咔啪”声响。 第二日一早,张闻风准时起床,听得屋外沙沙声响,拉开房门,一股寒风卷着鹅毛大雪扑面。 看着屋外地面厚厚一层雪,他微微摇头。 穷人怕过冬下雪,今天学徒上山,赶得巧碰上今年第一场冬雪,天意如此,就当是一场考验吧。 做完早课,用罢早膳。 二师兄和岳安言穿着新袍,撑着油纸伞先下山去了。 张闻风踩着厚雪,走去西殿烧水泡茶看书,师兄师姐不让他下山帮忙,他身为观主,只用做大事,等中午人到齐了,领着去大殿奉香行礼,其它的小事情不必操心。 看了小半个时辰的书。 杂念尽去,心得清净。 他从纳物瓶内拿出两块拙玉粗胚,拿剑削去多余部分,横切做六块,用刻刀工具,雕琢做出正面平滑背面有纹饰的玉佩粗形,每一块玉佩的形状大小刻纹皆有差别。 随心就形,没有特意做成一个模样。 拿起符笔,沾赤墨在平滑玉面勾画符文,中间是一个很复杂的“聻”字秘文符胆,对他来说,知道符文的起承转合,比绘制木雷符简单多了,拙玉内里蕴含的灵气沟通也顺畅。 山下,官道与上山岔道口。 昨天搭建竖立起来的定制木牌坊下方,二师兄领着少年韦敬杰,接待三三两两前来报到的家长和学徒们,对着花名册登记,由韦敬杰领着家长学徒前去西边的矮山清正别院,交给岳安言再登记一次,统一安排住处床位,分发两套厚棉衣袍、中衣、亵裤、鞋子和木盆毛巾等物品。 所有大人小孩进了山门,一个个顿时变得拘谨,连大气都不敢出。 附近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仙灵观的神异,不经允许,那地方走进了出不来,好些人亲眼目睹仙灵山上空有神仙飞来飞去。 有每个月三十文例钱拿,管饱饭,管衣服穿,还能学神仙本事。 这等好事打着灯笼都难寻,考核上学徒的父母,一个个在地方上说话都硬气三分,焉有不来之理? 别说天上下雪,就是下刀子也无法阻挡,说不定是仙灵观神仙对学徒的考验。 二师兄张闻行沉稳持礼,接待每一位来客。 前一波刚刚送走,后面又来了一拨。 打头的是三个小孩,和三个大人,隔老远,大人便堆起笑脸,拱手称“见过道长”,小孩有样学样,生疏地拱手作揖。 二师兄左手捧册子,右手三指并拢施还单手礼。 他目光落在后面一个穿着破烂棉袄棉裤孩子身上,小家伙缺少营养的小脸上冻得青红紫白,清鼻涕直流,不停捂嘴压抑咳嗽,光着脚丫裹一双大人用过的破草鞋,短了一截的裤腿绑着稻草。 “道长……是她自己要跟来的,我们真没带她,她自己跟来的。” “是啊,她自己一路跟着,我们赶了几次。” “小丫,快回去!” 三个大人察觉眼前的道长似乎生气了,忙补救辩解,有人出声呵斥。 生怕连累不要自家孩子,心里使劲埋怨小丫家里出馊主意的那对奸猾兄嫂。 这不是害他们嘛。 背上背着一卷脏兮兮破旧被褥行李的小孩,有些不知所措,寒风大雪里,佝腰咳嗽得越发厉害,有眼泪唆唆滚下。 “……道长,收下我吧……我吃得很少的……能做很多事,小丫不偷懒……” 孩子在咳嗽中断续的央求声音,听得三个大人脸色讪讪。 二师兄眼中似要喷出火来,冲三个大人低喝:“我送她的新棉袄棉裤和新棉鞋呢?你们就让她这样子来啊?” 见吓到几个孩子,特别是那个可怜小孤儿捂着嘴不敢咳嗽了,在寒风中发抖。 他使劲吸一口气,压制住自己的怒,学着观主的法子默念心经,很快平复下来,闪身到了小孩面前,蹲下来,和声道:“小丫放心,不会赶你走,今后,仙灵观就是你的家!” 十八年前冬天,也有一个叫小丫的小孩,颤颤惊惊上山。 现在成了仙灵观的修士岳安言。 他还一直以为,这个小孤儿是个男孩,既然是女娃,那交给成长起来的小丫去教导,他拼着这张脸,也要在观主面前求一回人情,收留眼前的小丫。 道修无为骨,他心底有一腔侠义柔情,要渡有缘人。 …… 第153章 诤言劝诫,又何妨 二师兄牵着说是有十岁看着只有七八岁的小丫,亲自送往清正别院。 他用元炁护着小孩,行走在踩平出来的雪路上,不让小丫滑倒摔跤,身后跟着的三个大人牵着自家小孩,一路沉默无语。 走在铲去积雪的青石台阶,一步一步蹬上三十余丈高的矮山头。 跨进写着“清正别院”牌匾的木质牌楼,走进第一座院子的大厅,二师兄拂去小丫乱发上的雪花,对诧异看来的岳安言道:“这是界桥村的小丫,她没在名册上,你帮她先下发棉袍鞋袜,等会人来得少了,我上山与观主说去。” 岳安言立刻知道,是那个没有修道资质的小孤儿。 也叫小丫啊,当然这个小名遍地都是。 她上前牵起不再发抖的可怜孩子,对脸庞削痩仰头看着她的小孩道:“我带你去换上暖和的新衣新鞋,厨房熬了香喷喷的黑豆稻米粥,喝两碗暖和暖和。” 对另外三位家长歉意一笑,道:“你们稍等啊,别把小丫冻坏了。” 三人赶紧道:“道长客气,应该等的。” 小丫眼睛一亮,下意识咽口水,鼻梁处青筋越发明显,见温和的女道长看她,忙低声道:“小丫只喝一小碗就饱了,不用喝两碗。” 岳安言眼中有一丝怜悯闪过,偏头对往外走的二师兄道:“等会我去一趟山上,二师兄,这事我来讲。” “不用,我自去讲。” 二师兄走进风雪中,很快就下山去得远了。 午时初刻,西殿。 张闻风搁下符笔,六块护身玉佩绘成了五块,最后一枚居然裂成一桌粉末碎片,灵气散尽。 微微摇头失笑,专注时间久了,他刚才有片刻的心神不属,运笔元炁过重,引发拙玉内里灵气混乱而毁掉。 再简单的护身符,也容不得分心啊。 起身将桌上的碎片拨拢,放进边上的桶子。 拿起一块麻布毛巾,沾水拧干,将绘制完成的玉佩正面留下的赤墨符文,仔细擦拭抹去,符文已经随元炁渗透浸进拙玉内里,外表的痕迹没有用处。 见二师兄收拢油纸伞放到门口,裹一身寒风走进门。 张闻风下意识看了一眼漏壶,还不到时辰,笑问道:“今日雪大,来了多少学徒?” 二师兄走到茶几边坐下,道:“都到齐了,已经换装,家长们都打发回去。四师妹在训堂教学徒基本礼仪,免得等下在大殿喧哗出错。” 张闻风笑着点头,拿起桌上一柄三角刻刀,打量着玉面,考虑刻点什么,这样光秃秃的护身符不好看,问道:“师兄有事吗?不妨说来听听。” 他对张闻行的秉性很了解,这个时辰点上山,那肯定是遇到难以决断的麻烦事儿,再则二师兄脸上就写着“有事”二字。 二师兄盯着茶几,犹豫半响,道:“我……收下了一个没资质的孤儿!” 临到见面,二师兄又觉得心里发虚,不敢理直气壮。 想好的说辞,全部都用不上。 观主做事从来没有错过,他这次冲动了,应该先商量了再答应? 张闻风略微思索,知道是谁了,点头道:“这么大雪,天寒地冻的,他能跋涉赶来,算是一份诚意机缘,师兄做主收下,便收下了。” 二师兄没想到观主这般好说话,就应下了,呐呐道:“可是……师父遗训……” “此一时彼一时也,师父的本意是不想让尘世俗务,纷扰吵了山上清净,现在山门大阵初成,不经允许,谁还能上山来? 我收下韦兴德家没有修道资质的小儿,是给韦兴德面子,让他安心好生替道观办事,你将这个孤儿收下,是救一条性命,所以这次不追究,但有一点,下不为例!” 张闻风口中言说,手中刻刀如笔,在玉面快速转折篆刻,手法极尽娴熟。 这样做才符合二师兄的本性。 或许,二师兄今后修行破境,比大部分修士要顺畅。 心性没得说,就是有时候认死理要不得,若是被人利用怂恿,老实人坏起规矩来,为害甚大,还不认为自己错了。 率性而为,和道修自在,都得在一定的规矩框架内。 他必须以观主身份给二师兄以训诫,下次行事不可如此莽撞,规矩之内,可以商量。 “是,遵观主命!” 二师兄起身心悦诚服抱拳一礼,道:“多谢观主成全!福生无量天尊!” 了却一桩心事,挨两句观主训,他浑身自在往门外走。 “师兄,请稍停步,送你一样礼物。” 张闻风口中说着,刻刀已经完成了最后一笔,轻轻吹去玉面上的粉屑,将雕刻完的拙玉佩,递给诧异的二师兄,道:“这枚护身符,能怯邪驱鬼,有邪祟靠近会示警,能激发一次低阶护身波,你戴在身上吧。” 他是练手,给老瘸子他们几个准备的低品阶护身符,外出不会遭到暗算。 临时起意,便刻字送一枚给二师兄。 二师兄接过新鲜出炉才雕刻完成的玉佩,没有打磨,刻痕棱角分明,辨认着读出玉面当中的一行飘逸行草文字:“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不同于别的玉面雕刻是用古篆,或金书,或虫鸟甲骨文等等。 二师兄明白观主的苦心劝诫,将玉佩郑重系在腰间,抱拳一礼,转身出门去。 张闻风笑了笑,继续在玉面雕刻文字,这次他用的是符合规矩的古篆文,工工整整刻着“仙灵观”三字,在玉佩中间。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沉寂:“‘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还请张道友告知出处,不知是当今哪位大儒的名句?” 前朝山神曾是儒家门徒,闻雅意而知儒味。 张闻风手上一顿,差点将玉佩刻坏,笑道:“有感而发,劝谏我那个容易钻牛角尖的师兄的诤言,钟道友太抬举我了,这样可要不得。” 钟文庸见对方不愿说实话,便沉默不做声,继续品读回味。 短短九个字,他读出了许多人世间的道理。 张闻风花了些时间,将剩余的玉佩刻上相同的字,收拾一番,净手走出门。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风雪小一些了。 沿着飘进薄雪的走廊,走到大殿正门前,伫立着,身姿挺拔,悠闲赏雪,站了约半刻钟,听得有声响从山脚传来,有小孩的低声惊叫,以及岳安言的“肃声,安静”呵斥。 过了一阵,驴子率先冲上山,踢腾得雪花飞起。 看到观主在高处注视,起了玩闹心的驴子马上变得老实,木头木脑不再捣蛋顽皮踢雪。 又等了约半刻钟,穿着深蓝色厚棉道袍做小道童打扮的学徒,脚下穿着新棉鞋,鞋子外面裹着油布,再外面套着小孩穿的草鞋,绑得紧紧的,一个个手脚并用,从厚厚的积雪中爬上山,有些摔得身上头发上沾着雪沫。 没谁喊累叫苦,都是乡下孩子,大多穷苦野惯了。 在家时候,爹娘一再恐吓强调,上山了要守规矩,三年之内若是被开革回家,小心屁股上要吃竹笋炒肉。 当先的是黝黑少年韦敬杰,他一路帮扶许多孩子,维持秩序。 上山之后,少年迅速按先前的安排,组织后面的学徒一个个跟着站位。 二师兄和岳安言护持着最小的十来个上山,总共三十七名学徒,包括韦兴德家的小儿韦敬成和小孤儿小丫,列做三队,拾阶走上青砖场坪,在二师兄和岳安言的带领下,参差不齐朝观主抱拳行礼。 “见过观主!” “见过各位,福生无量天尊!” 相互见礼之后,张闻风转身率先跨进大殿。 所有人在进大殿之前,学着岳安言的样将身上沾染的雪花拍去,脚下草鞋的雪磕一磕,然后鱼贯走进大殿,济济一堂,个个肃声,偶尔有咳嗽也是压制着。 跟着观主焚香而跪拜道祖像,再跪拜玄木师祖和列代观主牌位。 没有任何规矩宣讲,除了观主的祷告念经吟哦声。 烛火油灯通明,香雾袅袅弥漫,氛围肃穆庄严。 随着“叮”一声法铃响。 “礼毕,退!” 学徒们井然退出大殿,下台阶在场坪列队。 岳安言笑道:“下山,回清正别院用膳,米饭管够!” 小家伙一个个眼睛都亮了。 …… 第154章 奖励,试探 九日下午,雪停风歇。 张闻风抱拳走进伍院主的厅堂,与围坐喝茶的三人打完招呼,对陈青桥道:“陈观主,你身上伤势恢复得怎样了?” 伍乾平起身往案桌走去,笑着接话道:“敷用了悬云观的‘接骨膏’,又得孟师叔出手治疗两次,陈观主的伤势基本痊愈,又是一条能拼能打的好汉子。” 陈青桥笑着欠身,道:“多谢张观主记挂,没甚大碍了。” 傅孤静给落坐的张闻风倒一杯茶水,道:“听说你与何广君切磋三招,不分胜负,你厉害啊!” 张闻风叩了两下指头示谢,笑道:“何道长手下留情,我是一败涂地,算什么不分胜负,傅兄休要取笑。”端起茶盏喝完茶水,听得伍院主招呼,便起身走过去。 伍乾平递给两枚牌子,道:“散人身份牌和执法卫令牌,昨天一起送到。听说各州申办散人身份牌日渐增多,都城道录院已经将散人身份的审核权限,下放到州城道录分院,不用来回折腾了。” 张闻风接过牌子,稍一查看,散人身份牌仍然是白玉牌,纹饰一样。 正面文字变作“大安道录院”、“南江州道录分院”、“张闻风,散人”三行,玉牌内里有一丝不宜察觉的隐晦气息。 收了两枚正式牌子,将以前的临时身份牌归还。 在卷宗上签名登记,完成应有的手续。 伍乾平又递一张手条,笑道:“下河村案子的奖励下来了,你先去账房一趟,等会有几个与其它执法卫配合的法阵,教与你,今后出任务相互配合也方便。”又传音解释一句:“法阵配合,需要正式的执法卫令牌沟通气机。” 张闻风扫一眼纸笺,上面写着“灵气石一百颗,一阶疗伤丹三颗,执法卫法器腕刃一柄,银票千两”,抱拳示谢,走出房门,去了一趟账房,不多时,他拎一个青布包裹走进自己的廨房。 解开包裹,先将一小包灵气石和一叠银票收进纳物瓶。 灵气石对他来说是越多越好,他积攒着,等修为高了,去郡城、州城购买各种需要的宝物。 打开瓷瓶,倒出一颗赤色疗伤丹嗅了嗅气味,辨认一番色泽大小,免得下次见到丹药不认识。 仔细看了一遍附带的纸笺文字,疗伤丹对于内腑重创、异种元炁入体、经脉受损等多种麻烦的伤势,都有极好的疗效。 道录院研究出来的物品,取名比较简单直接。 但是,有独到之处,这瓶丹药就非常合他的心意,是难得的好东西。 收了丹药,拿起黑色刀鞘的腕刃拔出来观看,整体黑色很普通的式样,灌注元炁试了试,没发现什么奇特处,捡起和腕刃放一起的纸笺,看了一遍,略有些失望。 这柄腕刃是给执法卫配备了做副武器防身用。 特点就是锋利。 花些时间,将腕刃祭炼一遍,把袖珍型的腕刃用附带的细索绑在右手臂内侧,放下袖子遮挡。 再次来到院主厅堂,看到茶几侧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以前见过几面的道录分院汉子,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喜色,手中拿着一枚散人临时身份白玉牌,坐得笔直端正,不停点头。 “张兄弟,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道录分院的新晋散人朱赫,也是咱们道录分院的客卿执法卫。” 伍乾平热情招呼。 张闻风上前抱拳:“恭喜朱道友,福生无量天尊!” 名叫朱赫的汉子有几分拘谨,忙回礼:“多谢张……道友,道祖慈悲!” 坐下来喝茶聊了一阵,伍乾平让有些不自在的朱赫先回,起身从案桌后的柜子里,拿出一本薄册子,交给张闻风,里面记载着三种执法卫相互配合的法阵,让他带回去抄录研究下,到时他们再实际演练几次,很简单的。 张闻风将册子收进怀里。 “张兄弟,你可能不知道,这些天,咱们院新增了三名化炁境修士,加上今天新晋的朱赫是第四个,全部出自咱们道录分院内部。” “哦,好事啊……他们服用了清气散?” “就知道瞒不过你。灵气潮涨之初,各地状况频发,妖人邪物趁机兴风作浪,特别是上次发生的巫修贼子作乱惨烈之事,各县城分院实力不足,执法卫疲于奔命,上头便放开了对清气散的限制,先给各城道录分院效力的道卒,提前发放了二钱清气散。” 傅孤静解释一通,又摇头补充道:“凡事有利有弊,有人忍耐不住,一次服药过量,导致虚脱而亡,或者破境不成亏空了修行根本,也有三两个。” 张闻风沉默了,二师兄那次就很冒险,实属侥幸。 “生死皆有命,怪不得谁。” 伍乾平感慨一句,适时转换话题,问道:“张兄弟,听说你凭一己之力,布置了一座护山八卦大阵?” 几人的目光同时看向张观主。 随着对阵法知识的了解加深,张闻风已经知道此事有些惊世骇俗。 他早就有了说词准备,应对探查,笑道:“院主太高看我了,道观有详细护山阵图传下,山形走势,年庚时月都有标注,免去了我推算麻烦,我要做的只是依葫芦画瓢,埋下阵柱启动的事,哪有院主你说的那么夸张?” 伍乾平哈哈一笑,“张兄弟也很厉害了,对八卦阵深有研究啊。” “哪里,只会一些皮毛,还得向各位道友多请教学习。” 张闻风谦逊抱拳道。 陈青桥只有听的份,他插不上话,心中非常羡慕仙灵观有详细护山阵图传承,而且仙灵观人才辈出,有师兄师姐帮衬张观主,让张观主无后顾之忧,听说又新招了许多学徒。 他削尖了脑袋钻营,下河村案子他出了一份力,这次奖励颇丰。 他终于能够购买清气散,培养清水观的道士,招收学徒慢慢发展势力了。 一个人单打独斗,太难了。 他哪有空隙时间去修习复杂到头痛的阵法? 正说着的时候,伍乾平突然从袖袋摸出一枚小巧轻、薄阵器圆盘,看了一眼上面的两个白色光点,笑道:“有高手驾临,咱们去迎一迎。” 城内大阵开启,他身为院主,能通过阵器感知进城的化炁境以上高手。 白色光点代表对方是道门修士,携带有道录分院颁发的令牌。 隔壁密室另有人手轮流值守,除了看护信鸽,接收各地来的传讯,还要时刻关注在墙壁上放置的一面阵器,若是有妖、鬼、魔等邪物闯进城,阵器第一时间会显示出不同色泽的光点示警。 几人走出门外,在走廊台阶等了片刻。 有两个道士打扮的修士,从大门影壁转出,走中间的场坪而来。 “莫道长,何师兄,两位路上辛苦。” 伍乾平走下台阶快步到场坪中间,抱拳笑脸相迎,与两人显然是熟识,伸手做请,很随意问道:“抓到了吗?” 莫道长微微摇头,脸上挂着讳莫如深的淡笑。 另一人是背着两柄剑器的何广君,他与伍乾平属同门,抱拳回礼。 对于其他人的微笑见礼,何广君有几分敷衍,脸色木然,连嘴角都懒得扯一下,目光扫一眼后面的张闻风,便略了过去,不做停留。 一行人簇拥着两位高手往前面走去。 张闻风觉察右手背部皮肤有异,似有什么无形之物接近,微感刺痛,他下意识手腕一动,做防备状。 何广君突然哈哈干笑两声,转身看向落在后面的张观主,抱拳道:“恭喜!”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简直是莫名其妙。 其他人像看疯子,只脸上没有表露出来,何广君行事无状,不是第一次了。 …… 第155章 摸到了一点边 “多谢何道长,前次不吝指点。福生无量天尊!” 张闻风抱拳回礼,以示感谢,他没料到性子怪异的何广君,会以这种方式试探。 人不可貌相,目中无人的家伙阴险起来,同样的不要脸皮。 何广君眼中有了神采,以特有的干笑发出邀请:“口头言谢没甚必要,不若咱们切磋几招剑术!” 莫道长顿时饶有兴趣打量身姿挺拔的陌生道士。 何疯子找人切磋,是稀疏平常的事情,一年到头,不是与人切磋就是在切磋的路上,生冷不忌,修为高低不论,但是,能讲明切磋“剑术”的只是极少数。 张闻风看着对面连邀请切磋,都说得如此别致的家伙,转念一想,他又不会吃亏,而且不牵涉利益,输赢对他无所谓,或许还能学到一两手精妙剑修手段,认真道:“恭敬不如从命,还是像上次切磋三招,何道长你压低修为与我一样,我什么手段都可以使用……” 他做事从来不喜含糊,条件先讲好。 即使再不计较输赢,明显吃亏上当的事他也不干,对方修为高他太多。 “切磋剑术,其它的和上次一样。” 何广君强调一句,他是见猎心喜。 张闻风点点头,暗自佩服这家伙眼光犀利,不知用的什么法子,那样试探一下就看出他剑术大进。 “这里地方够大,有请莫兄做一回见证!” 何广君自顾自说道,唰一下从背后拔出银色长剑,紧盯着拉开距离拔剑的张闻风,这次他没有急着抢攻,反而开始蓄势。 其他人踩着雪地往后退去,伍乾平传音叮嘱一句:“张兄弟,小心防护!” 各房间内的汉子听得高手比剑斗法,蜂拥而出,到走廊上围观。 场中两人几乎是以相同的姿势,平举手中剑,剑尖指着前方,剑身光华不显。 两人都没有提前浪费元炁,都是半侧站位,显得随意而自然。 剑身纹丝不动,有丝丝微风往剑尖牵引。 “好,你学得不错!” 何广君干瘪瘪赞一句,左脚尖轻轻一踩雪地,整个人箭一样突兀射出,银色剑尖刺破空气,留下一圈激荡残影,去势极快,他抢先发起攻击。 张闻风神色不动,脚下后撤一步,手腕扭动,剑身翻转。 “叮当”一阵密集交击声响,两道身影一进一退,从场坪中间往后退出七八丈,劲风卷起雪花飘飞,一个攻得迅猛,一个退得果断,两道剑影直线交织,不停碰撞。 张闻风默念经文清净心境,面对强势压力,他将感知提升到极致。 剑与手的感觉几乎融为一体。 心致静,手控剑越发的入微,手腕小范围挥动,剑如游蛇,灵动随形。 短时间内,他微变招式,无数次磕打拦截绞挡对方的攻势。 然而摆脱不了对方一式简单又霸道的平刺。 何广君的剑式速度稍快他一分,剑锋小幅度上下左右偏动,化解着他的抵挡,且每一步都卡在他的节奏点上,步步争先,剑剑领先,让他分外憋屈难受,不得不继续后退。 他第一次切身意识到,剑修相争,抢一线先机的重要。 他被压制得非常被动,手中剑三番五次无功,也激起了他的争胜心。 眼见就要滑退到场坪边缘,将要退无可退,他当即趁着还有余裕,后退缩剑回撤,剑身蛇形摆动挣脱纠缠,再陡然顿步往前刺去,他用出了“飞花式”的变招。 剑光绚烂绽放,中间蕴藏一击必杀,堂堂皇皇,正中蕴奇。 “好!” 何广君眼眸放光,他一剑平刺迎去。 两剑相击,“铛”一声响,剑尖相抵僵持在空中。 力量集中在一点撞击爆发,两人衣袍猎猎作响,头发飞扬,附近地面雪块碎裂成粉末,往外激荡卷去。 张闻风见他琢磨出来的飞花式新用法,能够与何广君相抗衡,斗一着旗鼓相当,心下顿时欢喜,他对剑术的“与手合”境界理解时日尚短,能有这个成效,大为满意了。 约一息,剑尖处涌来一波巨大撞力。 张闻风始料不及,再也抵挡不住脚下往后滑退,飞花式用得半途而废。 何广君停顿一下,怪叫一声“第三招来了”,抢步前刺。 剑刺到途中陡变,剑影婆娑,笼罩六尺一片,虚实莫辨,剑风如割,声势滚滚往被击退的张闻风方向碾压。 莫道长知道何疯子剑术了得,还是第一次见识如此威势,叫道:“休得胡来!” 那个年轻的道士,悬云观和登天楼高层都有问起。 短短时间内立功颇多,元阳郡道录分院的院主已经注意到了。 他手上掐诀,有氤氲之气往指间汇聚。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没轻没重的何疯子伤到张观主,正待打出法诀解围。 听得一片尖啸声响起。 空中点点青芒,陡然化作无数的青木刺,从三个方向攒射何广君,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卷起地面雪沫与剑影形成碰撞之势。 莫道长眼神显出讶色,他小看了陷入困境的张观主。 虽然这种程度的法术反击,对付不了渐微境的何疯子,但是给何广君造成一点麻烦,争取一线喘息足够了,到时三招已过,切磋自然结束。 好一番机变玲珑心窍! 张闻风才不会那么死板,一定要用剑术与对方切磋,既然对方用出了明显不是化炁境后期的实力,那么他小小的动用神通,又何妨? 他左脚已经抵到了场坪边缘的石阶,退无可退。 面对咄咄逼人他没法抵挡的一剑,他以“百转千回咒”神通还以颜色。 “叮叮叮”急响声中,张闻风往莫道长身边撤退,一挥衣袖,第一波残余青刺消失不见,后面还有两波不必使出,笑道:“何道长剑术通玄,我自愧不如远也,认输!” 何广君也是个奇怪的家伙,反而问道:“你看清楚了吗?” 张闻风想了想,点点头:“看出来一个大概,太快了,剑光游走不定。何道长,你刚才施展的是剑修第二层境界‘与身合’?” 他从滚滚剑势中看出一道若有若无的剑光,在剑影浪涛中出没,无迹可寻。 正因为他无从抵挡,才施展神通化解。 何广君听得“游走不定”四字,便知道对方真的看出来了。 他脸上露出招牌式的干笑,嘴角扯动,道:“还差一点点,摸到了一点边,可惜一直不能突破。”这就是他四处找人切磋的缘由,想以战破境,收剑道:“你若是专心剑术就好了,你的剑术天赋不错。” 这是他第二次赞扬张观主的剑术天赋。 对手难寻,可惜啊。 换一个道法再高的家伙,他都懒得多费半句口舌。 …… 第156章 固执的剑修 莫道长哪能不知何广君的意思,打岔笑道:“剑与法没有优劣高下之分,只有用得好不好的区别。何兄,你有什么话与伍院主交代,赶紧说,咱们不能久留,还得连夜赶路。” 何广君朝伍乾平点点头,两人往一边走去,传音不知说些什么。 张闻风收剑,抱拳对笑着看他的莫道长行礼,道:“仙灵观道士张闻风,见过莫道长。” 刚才莫道长欲用法术替他解围,他看见了,当然得有所表示。 莫道长笑着抱拳回礼,自我介绍道:“我是悬云观的莫秀峰,早就听说过你,张观主的法术用得精妙绝伦,令人大开眼界!” 他看出张观主的剑术颇为不俗。 能够和何广君斗剑两招,几乎不落下风,很难得了。 更难得的是还有如此精妙的控法之术,也不知是怎么练成的? 听说张观主晋级化炁境时间不长,难道赚功德的修炼功法,另有蹊径可走? 这个想法一晃过去,他道心稳固,不会为旁骛诱惑所动。 各人有各法,与我何相干! 张闻风实诚回道:“秘法取巧,威力有限,而且另有弊端,当不得莫道长谬赞。” 他控制了“百转千回咒”神通的威力,没敢把何广君当仇人,他也知道,目前能够发挥的百转千回咒攻击力,对付不了渐微境修士。 至多出其不意,就像上次用木雷术,替自己解围而已。 “哈哈,张道友谦逊了,假以时日,你那手秘法定能绽放异彩。” 莫秀峰客气两句,对走上前的傅孤静道:“今日没时间喝酒了,还得连夜赶去州城,有时间,你与张道友到州城来,我请你们!” 傅孤静脸上显出一丝喜色,问道:“成了?” 莫秀峰微微点头,又补充一句:“与何兄一起赴任。” 张闻风听出一点意思,来的两位,似乎要去州城的道录分院担任什么官职,他见对方没有将话挑明,便装着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着。 陈青桥走到一半,便停步不前,他与人搭不上话,去了反而会显得尴尬。 便抬头看向天空,出太阳花花了。 明日天气应该不错。 走廊上观战的众多汉子,见识了一场精彩斗剑。 特别是张观主那一挥手,放出漫天法术的厉害攻击,让他们心驰神往。 太了不起了! 那四个新晋化炁境修士,暗自咋舌,这就是修士的秘法手段吗? 心底里刚刚膨胀的一点细微苗头,悄然间掐灭。 张闻风见人家同门有正事要聊,他夹中间实在不妥,找一个借口抱拳离开,来到陈青桥这边,笑道:“仙灵观新招了一批学徒,有两个缺乏修炼资质的孩童,还不知该如何指导?陈观主可有法子教我?” 这属无话找话,拉点家常,其他人看来显得两人关系亲近。 对于长相比他帅气又比他倒霉的陈观主,共同经历了两场并肩战斗。 以前的一点小芥蒂,小怀疑,他早就释怀。 人非圣贤,皆有私心,他自己也不例外,陈观主在大事和生死关头上拎得清,这就足够成为普通朋友了。 陈青桥略一思索,笑道:“清水观有一门吐纳功法,不分资质老幼,皆可修炼强身,只有一桩难处,非大毅力者,极难修炼破境。张观主若是不嫌弃,可以抄录一份,做一个借鉴。” 赠送功法是为了稍还欠下的人情。 下河村那次,将他从失陷邪物水阵中捞出来,这是大恩。 否则再初浅的功法,也不可能无缘无故送人。 张闻风呵呵笑着抱拳:“多谢陈观主仗义,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修行入门破境,修哪一门功法都难,给他们一份希望,成与不成,在个人缘法和努力了。” “张观主说得极是,没有一样容易的,即使入门之后,修行路上如覆薄冰,亦容不得半分掉以轻心。” 两人扯开话题,轻笑交谈,很是融洽亲近。 约一刻钟后,几人将莫、何两位送出大门,又重新返回院主的厅堂喝茶。 有各宗门高手在县城境内高来高往,明的暗地不知搜索了多次,一两个月内,估计不会再发生邪物闹事的幺蛾子。 “可惜,还有两个巫修贼子潜逃,大家外出仍然需要注意,防着逃脱的巫修高手追踪,返回来捣乱。张兄弟,有时间,你去藏书室看看新到的关于巫修方面的典籍,多了解下巫修的手段,下次即使遭遇,也有法子应对。” 伍乾平特别嘱咐几句,他们几个都翻看过了典籍。 上次是对巫修诡异手段了解不足,手忙脚乱的,再加上顾忌百姓性命,导致吃了亏。 张闻风抱拳应下。 伍乾平站起身,走去案桌后,从袖口摸出一本册子,招手让张观主过去,将册子递给他,传音道:“这是何师兄托我转交给你的一本剑术心得,他说练不练剑随你,可以看看。” 张闻风大为诧异,看着翻得起毛边,封皮连书名都没有的册子,他没有伸手接,迟疑道:“无功不受禄,这怎么好意思……” 有好处就要不是他的性子,他追寻自我。 “他说对手难得,剑修稀少,你有资格翻看,让你下次见面将书册还他。但是小心,何师兄那个人很固执,他说下次再找你切磋,放开手脚考较你的剑术。我担心会有凶险,你一定得找一个有实力的见证人,以防万一。” 伍乾平传音说到后面,面上带有苦笑,又补充一句:“不管你看不看剑术心得,他都会与你切磋剑术。” 张闻风只得接了册子。 太不讲道理了,剑修就了不起吗? 哪有逼着人学剑的好事? 又坐了聊一阵,张闻风抱拳离开,看书去了,厅堂内的傅、陈二人也散去。 伍乾平独自在厅堂背手踱步,思索半响,苦恼地低声自语:“怎么好开口嘛,何师兄也是,你反正与张观主不熟,直接问又何妨?让我来做得罪人的事。” 原来是何广君接了宗门高层的传讯,顺道来查一查,上次张观主替那头水牛解除“厝牲嫁衣巫咒”,是否有一件奇特的“嫁衣”落下? 即使嫁衣有破损亦无妨,宗门愿意出高价收购。 那次云秋禾也在场,目睹张观主解除巫咒,还出手帮忙,没听云秋禾说起有什么“嫁衣”的事。 而且这事还不能直接找云秋禾询问,那丫头在这些事情不上心在意,但是悬云观的高层精明得鬼一样,老傅也很不好糊弄。 何广君用渐微境的秘术窥探一二,没发现张观主身上有特别异常气息流露,除了腰间黑布袋内有一丝阴寒鬼气蹊跷,但是听说是一个养鬼瓶,好几人都见过,其它几处法器气息都是正经的道门物品。 而何广君不能久留,很不负责地将这个麻烦扔给了伍乾平。 伍乾平考虑再三,摇头苦笑,算了,等会直接问吧,同生共死好几次的兄弟,藏藏掖掖的他真做不出来。 …… 第157章 妖心叵测,防不胜防 暮色渐起,雪雾迷蒙。 张闻风单袍布鞋,两袖飘飘,出城后轻踏雪地往回掠去,传音问道:“钟道友,那件呲角兽皮子的‘嫁衣’,有甚么秘密吗?” 先前,伍乾平询问他,上次替水牛解除“厝牲嫁衣巫咒”,是否有一件奇特的“嫁衣”留下,说登天楼愿意高阶收购,还一再抱歉,表示没有其它意思。 瓶子内的钟文庸听到了,特意传音让他推脱,说没看到什么“嫁衣”。 他演戏的本事瞒过伍乾平不是难事,出城了得问一个事后明白。 钟文庸传音道:“‘嫁衣’上有巫咒符文,或许他们是想研究一下。我已经用神道法术洗去大半的嫁衣符文,再卖给登天楼不妥,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理由没有破绽。 张闻风对此半信半疑,他猜测钟文庸是不想让“嫁衣”符文给道家宗门得去,既然已经洗去大半,再多说无益,又问道:“洗去符文修补过的‘嫁衣’法袍,能穿着外出吗?” “当然没问题。洗去符文,修复的法袍不带有一丝巫修法器的气息, 建议你稍等风头过后再穿, 免得引来猜忌怀疑。” “我不急着穿用,放一放无妨。” 张闻风对此倒是问心无愧, 他收获的战利品,怎么处理是自个是事情,又问道:“那根桃木刺,钟道友, 你帮我炼制得如何了?” 他击晕桃木魍精李桃, 夺得的两尺长黑红色木刺,钟文庸自告奋勇要帮他炼制成一支大威力的木行法器,即使晋级渐微境也能使用,有些时日了, 他关心下进度。 “放心, 进展顺利,到时定然让你满意。” 钟文庸卖了个关子,不肯透露细节。 “哈, 那我拭目以待了,静待道友你给我惊喜。” 张闻风心性淡然,口中随意交谈,脚下踏雪无痕,速度极快。 前方雪地里影影绰绰有人影出现,相隔得七八丈,张闻风陡然停步,他注视着路边侧面站立披雪白羽缎斗篷的那个人, 察觉出一丝诡谲。 黑灯瞎火的官道上, 穿着如此贵气招摇,除非有本事傍身, 否则是招祸。 希岭县范围虽然治理得不错, 但是见财其意打野食的临时盗匪也有。 他看出对方身上有隐晦气息波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 他不便用灵眼术探查, 只觉得这人似乎特意在等着他, 此地离仙灵观已经不远了。 “不是黑巫, 是妖!” 钟文庸适时传音告知,没有多说。 修行路上遇到的古怪事情多了去, 他即使要帮忙,也得分情况。 不可能事事操办, 那样就不是帮忙,而是害人。 雪地微微映照天光,寒风阵阵呼啸,气氛变得莫名萧杀。 张闻风得了提醒,用灵眼术看去,警惕着抱拳询问:“不知道友出现在我人族地盘,所为何事?” 他是以执法卫身份质问一个能化作人形的妖物。 灵眼术探查下,看不透对方的修为,比之他击败过的桃木魍精, 气息差别极大。 他猜测这是一个二阶妖物,暗自心惊, 据典籍中记载,二阶妖物不会像才开启灵智的蒙昧小妖,在人族地盘逗留, 而是去了西南边的碎月大森林里。 修士对地盘内开启灵智的低阶妖物,大多是诛杀了之,与地盘外的妖物关系复杂, 有合作交易也有争斗。 他自然不可能一见面,便不管青红皂白直接大打出手? 先下手为强,也分场合对象的。 他往后缓缓倒退,先拉开一些距离,免得遭偷袭。 妖心叵测,不得不防。 那个人转过身来,头上戴着的白绒斗篷帽拉得很下,阴影遮挡了大半张脸孔,只露一个尖尖下巴,开口是个娇媚的女子声音:“张道友,初次见面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此次前来, 没有歹意,是有事情相商。” 张闻风退到十余丈外,停下脚步, 抱拳问道:“请教道友所属妖部和名讳?” 对于他来说,妖物是男是女不重要, 他想试探下对方的底细。 谈事情得有谈事情的诚意,若是连名字都不肯报,显然是没诚意,心怀不轨。 对方能清楚地叫出他的姓氏,对于仙灵观的情况,估计是有所了解。 女子咯咯一笑,道:“我叫辛月,月亮的月。” 伸出戴着小巧银色圆环的左手,掀开了头顶的篷帽,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绝色面孔,秀发披散着,在寒风中微微飞扬,眼睛如深蓝宝石,散发妖异的光泽,注视着十余丈外的那个一身普通青色道袍的男子。 张闻风一触到对方的目光,心神一震,似有吸力要将他的神魂给吸走。 他察觉危险,忙默念道经:“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奇特韵律经文声触发识海中的古卷,有无形金光如溪水轻漫,眨眼间,将他全身上下洗涤一遍,负面影响荡然无存。 刚刚准备从守愼瓶中出手帮忙的钟文庸,心头一悸,赶紧缩了回去,飞快地在瓶口布置了数层神道禁制。 若不是他察觉危险退得快,或许要丢掉半条命。 钟文庸心惊胆颤,目瞪口呆,他不知张道友使出了什么手段? 刚才这一下对他这种残魂的威胁太大了,好生吓人! “敲钟咒”发动于无形,瞬间作用在脸色突变想要闪避的女子头顶。 不可见的震荡,汇聚成一道若有若无的钟声,在女子的神魂深处响起,女子浑身冒着炽烈白色光华连退数步,停下来,却发现自身毫发无损,然而心神隐约不宁。 张闻风左手往黑布袋一抹,取了一枚玉清甲木震雷符,劈手便砸了去。 女子用诡异手段暗算他在先,差点用妖术将他心神控制,他一着神通反击抢先,稍占上风,自不会再与女子和颜悦色,同时右手唰一下拔出了碧竹剑。 “噼啪……嗤”,玉符在空中爆开,化作七八道筷子粗细的闪电状青色雷光,瞬间触到了往后退却的女子头顶和身上。 “等等!” 女子惊叫,她没料到眼前的人类,能够瞬间挣脱她的惑心妖术,且有秘术发起反击,叫她吃一个暗亏。 还有如此霸道的低阶雷符。 她心念动处,身上涌出寒雾一样的妖气,往扑上发丝和斗篷胸前的道道雷光扑去,随着一阵“嗤嗤”声响,青色雷光湮灭在寒雾之中。 张闻风知道二阶妖物很厉害,但是他才掐诀操控木雷发起攻击,便被对方破掉,这也厉害得过份了,他果断放弃对雷光的控制。 劈手再次砸去两枚符箓,哪里会听女子叫他“等等”的骗人鬼话。 一颗耀眼如小太阳的火球陡然出现夜空,照得附近如白昼。 “可恶!” 女子刚刚灭掉雷光,眼眸突然受到强光刺射,即使修为出众,也一时间如盲刺痛难忍,她闭上眼睛,往后一退,陡然化作五六道白色身影,在强光照耀中留下残影,躲过后续爆发的一枚震雷符。 空中青芒闪耀,雷光交织如网,却罩落到了空处。 张闻风毫不犹豫往后急退,将左手取出的报讯焰火丢上高空,这妖族女子非他能对付,他选择在恰当的时机报讯,除了离开的何广君、莫秀峰,听说县域内还有其他渐微境高手巡视。 “嘭、嘭、嘭”,三声巨响,传出二三十里,打破刚刚入夜的寂静。 女子飞在空中,吹弹可破的脸庞上,满是气愤。 通明符强光对她的影响,只片刻清除,但是一着不慎,那人类步步争先,已经用出焰火报讯,违背了她想悄悄地来,不留痕迹返回的初衷。 闹到如此惊天动地,她也没想到。 …… 第158章 “诚意”请客客不去 “她是狐妖!” 钟文庸待那一道无形而致命攻击过去,他又将布置在瓶口的禁制给取消数层,只留一道起遮蔽作用,张道友已经与神秘的妖族女子动上了手,他当然得照看着才放心。 他探查到一丝淡淡气息,赶紧传音告知打出焰火的张闻风。 “狐妖擅幻化、蛊惑、神魂控制等妖术,速度奇快,大部分不善近战,你可以稍做拖延,等待救援,不用与之拼命。” 张闻风手中再次出现两枚玉符,脑子里急转,他似乎没有得罪过狐妖? 还阳重生时间不长,狐狸毛都没有碰过一根。 可惜他的“百转千回咒”神通,浪费在何广君那丑汉子身上了。 若不然,刚才他就有机会用出来对付莫名其妙出现的狐妖,再加上他手腕上的执法卫腕套,怎么都要叫那个使阴招的女子付出一些代价。 钟文庸传音刚落,说是不善近战的狐妖,突兀闪现近前,一根尺余长尖细牙刃从侧面直刺张闻风左肋,女子显然是气极,脸上罩了一层寒霜,柳眉倒竖。 张闻风发出了传讯焰火之后,索性不想其它, 他凝神念诵《太上说常清静经》, 声音含糊起伏,韵调奇特抑扬顿挫, 他已经习惯在争斗中先至静。 “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他比不过妖女的速度,却能将感知提升到极限, 在身周八尺内达到以静制动。 颂经声落在辛月耳中, 虽然听不懂,另有一番不同的滋味。 竟然能让她焦躁的心迅速平复下去。 她吃了一惊,这个人类道士果然有些本事。 张闻风后退着半转身体,剑锋变换角度一记平刺, 不管对方攻击, 刺向女子胸口。 剑长牙刃短,相差甚远,剑后发而先至, 一点寒芒凝聚剑尖。 这是两败俱伤的拼命打法。 辛月识得厉害,她不想要对方性命,不得不转动手腕,中途变招用牙刃磕向青色剑身,“叮”一声轻响。 剑身震荡小幅度一旋,化解力道绕去牙刃上方,中宫直进,仍然是平刺胸口。 与何广君切磋两次, 特别是今天用“与手合”剑术境界, 与何广君争锋,虽然一直被动压制, 却也让张闻风学到了许多平刺攻击的技巧。 于实战中学习, 印象来得最深刻。 他此时举一反三用出来,正好与狐妖纠缠拖延。 笼在袖子内的左手, 随时可以用雷符阻挡对方片刻, 为自己赢一点时间。 女子脚下往边上退去, 不再接招, 仗着速度优势身影一闪,飞到了右上方, 挥牙刃扎向年轻道士一张分外沉得住气的脸孔,她看着来气。 张闻风神识开启, 撤步后退,转身挺剑再次上刺女子胸口,各攻各的。 两人你来我往,快速换着位置,对攻了数次。 空中留下一串串身影,念经声高高低低,不绝于耳。 见得县城方向升起一道亮光,传来三声巨响,女子身影往后一闪, 左手拿住手腕上套着的银色圆环,想了想, 又松开了,将牙刃往袖内一收,道:“不打了, 没意思,我和姜庭是朋友,听说你抓鬼很厉害, 想请你去一趟三尾妖部,帮我们超度一处古战场。” 张闻风脸上神色不动,看着十丈外的狐妖,半响没有说话。 他猜测了各种可能,连这女子是黑巫请来的帮手都考虑到了,唯独没想到,是请他去“帮忙”的,他觉得自己和狐妖的的思维,不在同一个时空。 如此激烈要命的请客方式。 诚意“满满”啊。 “看她的做派,打算是直接将你控魂,神不知鬼不觉掳去三尾妖狐部。” 钟文庸传音一针见血,揭穿对方的心思, 道:“她没想到你这个化炁境小修士,不受她的控魂影响, 嘿嘿, 妖心善变, 吃了一点亏又想动手用强抓你,你小心她恼羞成怒,用出那只威力不俗的圆环砸你。” 张闻风见那女子眉头皱起,开口道:“我从没听姜道长提及过此事。” 拖延时间嘛,他有许多种法子。 对方能说出他善抓鬼的本事,以及与姜庭是朋友,又怎样? 他脑子清醒得很,就他这点微末本事,才不会将自身安危,陷入异族之地。 捉鬼积累功德也得在自家地盘上,不能命都不要去“帮忙”。 辛月在空中走动,看了一眼县城方向,敛着性子道:“先前试探你的本事,是我的不对,我向你道歉。”说着,学着人类凡俗女子的礼节,施了一个福礼。 张闻风抱拳回礼,一幅洗耳恭听的谦谦君子模样。 眼前的狐妖非常别致的请客方式,前倨而后恭,他算是领教了。 左手掌心握着震雷符,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发出焰火,倒不担心五六里外的仙灵观有人前来探查,非常时期,他叮嘱过二师兄和岳安言,晚间轻易不要出阵。 附近村庄有狗叫声传来。 “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请姜庭出面做担保,报酬方面好说,你需要什么药材、矿物,尽可以开口,只要我们部族出产,尽可拿走。” 辛月快速游说。 时间很紧,她知道先前因为小觑对方,将事情办砸了,想尽量用报酬来挽回。 人族不是有一句话叫“无利不起早”嘛。 张闻风沉吟着缓缓说道:“我修为低微,对付普通的阴鬼游魂,尚还有些办法。没有超度干净的古战场之地,年岁久远,凶魂恶煞众多,又逢灵气潮涨十余年,很可能生出盘踞一地的恶魂鬼将。 你既然与姜道长是朋友,何不请他代为介绍几个修为和道法高深的道友,更为稳妥,否则因我实力不足,贸然惊扰凶魂恶鬼,生出难以预料的祸患事端,且不有负所托?”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很替对方着想,仍然是拖字诀。 也没有一口回绝,不想惹得妖狐恼羞成怒,他看出妖狐收敛了本事,没有全力攻击。 辛月有些犹豫,飘在空中,走来走去。 原本她是想将人逮回去试试看,可是听这个道士说得在理,那一窝子恶鬼确实不好招惹,就怕请去道士,鬼没有被超度,送了血食,激发恶鬼的怒火跑出来做乱,反而是个麻烦。 时间一息一息过去,寒风依旧,气氛有些冷场。 张闻风继续默念经文不歇,看似淡然从容,剑尖下点雪地,实则心神紧绷,时刻准备应对狐妖的暴起袭击。 他已经把眼前的狐妖归为喜怒无常、行事无忌之辈。 怎么防备都不过份。 思考着的辛月突然停步,瞥了一眼东边远处,道:“罢了,今日唐突道友,一点小小礼物奉上,恕罪则个。” 女子扬手一抛,一块碧蓝色物品划一个弧形,朝这边落来。 张闻风盯着女子飞遁入道旁的雪地林子,瞬间不见,他伸出碧竹剑,轻巧一搭,将丢给他的一块铜钱大椭圆形鹅卵石接在剑身上,防着狐妖借机捣鬼。 “碧寒晶石,小狐女出手倒是大方!这诚意还差不离。” 瓶子内钟文庸啧啧赞叹。 东边官道,有三道身影纵跃着联袂而来。 …… 第159章 此事必定有一个交代 “快收起来,是好东西,上面没有留下印记,小狐女没耍花招。” 钟文庸传音提醒,他修为不在了,眼光还是有的。 张闻风回剑一抖,左手接了碧寒晶石往黑布袋上一抹,将宝物收进纳物空间,慢慢转身,仍然戒备着持剑,等远处三人赶来。 空中有剑光一闪,有道人影出现在十数丈外。 “是你报讯?所为何事?” 来人中年模样,道士打扮,上下打量穿一身道袍的张闻风,面色严肃喝问道。 执法卫三响警讯焰火不可轻用,用出必定是遇到了性命攸关的大事,或是发现极难对付的妖物邪祟。 张闻风扫一眼对方腰间的淡金色令牌,抱拳回道:“遭遇三尾妖狐部狐女辛月,动手不敌,故而焰火传讯,惊扰道长了。” 他言简意赅述说缘由,眼前这人很面生,他不可能什么都讲。 “辛月?……她往何处去了?” “北边。” 张闻风往道旁林子一指。 问话道士左手取出一面铜镜,飞快地往四处照了照,飞身便追进林子, 待伍乾平三人赶到, 已经消失茫茫夜色中。 “张兄弟,你可有受伤?偷袭你的是什么路数?” 伍乾平问道, 傅孤静和陈青桥戒备着各防一个方位,三人都看到了附近战斗留下的不多痕迹,也看到那从空中落下又走了的道士。 “没伤着。院主,刚才这位道长, 面生得很?” 张闻风没有即刻说事, 先打听追往林子的人的身份。 伍乾平传音道:“是州城派遣下来的‘巡风使’石怀安道长,在几县巡查巫修踪迹,今日刚巧在希岭县一带,应该是看到传讯焰火, 便赶了来, 张兄弟,你遇到了什么?” 张闻风便将他遭遇三尾妖狐部辛月强行请客一事,全部传音告知。 伍乾平没听说过“辛月”, 知道三尾妖狐部,心下稍感放心。 有根底的妖物,比才开智不久的小妖,即使行事方式不同,至少不敢胡乱屠杀凡人百姓,语气凝重道:“明日我去信郡城道录分院,上报给郭院主,问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个郡城道录分院的渐微境执法使, 将县城执法卫的情况, 随意透漏给三尾妖狐部的妖物,说严重点是渎职, 是出卖, 即使姜庭与对方是朋友也不行。 人族、妖族有别,有些规矩底限, 身为执法使, 更应该遵守。 张闻风抱拳示意, 伍院主帮他出头是最好不过。 他心头亦有火气, 只是脸上不表露。 若不是他有几分神通本事,能够化解狐妖的控魂妖术, 稀里糊涂被掳走,强行请去古战场超度鬼物, 很可能落得一个死无全尸,让众多恶鬼生吞活剥的下场。 临时鬼差又怎样? 整个三尾妖狐部都奈何不了的群鬼,他能够凭鬼门超度搞定吗? 他没那般狂妄,在人世间,正式鬼差被鬼剥了都不算稀奇,他又算哪根葱? 善泳者溺亡的道理,今古亦然。 到时人都死了,再追究缘由责任还有个甚么意义? 傅孤静脸色也不好看,“你放心, 此事必定有一个交代。真是岂有此理!” 张闻风点头谢过,微笑问道:“去仙灵观坐坐, 喝壶茶水?” 伍乾平归剑入鞘摆手道:“暂且等一阵,石道长很可能还会返回,等下他若是问你, 尽管照实直说,不要隐瞒。” “明白!” 说完事情,四人陷入沉默, 站在雪地官道上各自思量。 约半刻钟后,石道长果真返回来,从空中落下,对抱拳行礼的四人还礼,朝伍乾平点点头,道:“那头狐妖溜了。”简单一句话交代,没有多说,再看向神色温和淡然的张闻风,问道:“烦请你详细说说,狐妖为甚找上你,所为何事?以及你们动手的经过, 不要有遗漏。” 伍乾平插话介绍道:“石道长, 这位是鄙院执法卫张闻风。” 张闻风察觉石道长眼中神色微动,似乎知道他这个人,抱拳行礼:“张闻风见过石道长。”便将前因后果、动手过程全部述说一遍,说到他用语言引导说服对方放弃请他去超度鬼魂, 自行离开为止, 只隐瞒了他收下对方补偿的碧寒晶石一事。 些许无关紧要小事,用不着正儿八经提及了。 石道长用右手叉着下巴听完,半响后点点头,问道:“你用来攻击的‘玉清甲木震雷符’,还有吗?能否给我瞧瞧。” 张闻风从袖口摸出一张玉符,双手递给对方。 他从来不会将别人想得过于简单容易糊弄,他所说的话,都经得起查证。 石道长眸中不着痕迹露出一丝讶色,接过符箓仔细看了看,是一张新制的玉符,可惜了,将拙玉大材小用只制出来一张威力普通的雷符,浪费好东西。 他将这张败家的玉符递回给张闻风,懒得询问出自谁手了。 就这张材料的价钱,都能够买到一张如此品级的震雷符,浪费的材料还不知多少? “你用剑术与辛月近身争斗了六个回合,不落下风?” 伍乾平听出石道长言语中的不信,再次插话解释:“张道友的剑术得到了何广君道长的赞赏,今日下午,还与何道长切磋了三招剑术,全身而退没有受伤。” 石怀安眉头稍动,有剑疯子之称的何广君,他当然知道,以前他被那家伙找借口切磋过一回,受了点伤,他上下看了看始终脸色温和的年轻道士。 人不可貌相,他没话可问了。 能够与何广君切磋剑术的家伙,即使只化炁境后期修为,抵挡辛月近身攻击试探,即使十数招都不成问题,他在猜测,那狐妖只怕是知难而退? 没有就姜庭朝狐妖透露张闻风信息之事发表任何意见。 抱拳道一声“告辞”,石道长直接飞走。 张闻风与伍院主三人往前走,不多时,来到仙灵观简陋牌坊下,雪地里铺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往上山和西北方的清正别院方向延伸。 有淡淡雾气在雪面弥漫。 是岳安言先前见不远处突然炸响焰火传讯,立刻提升了护山大阵的威力,以防万一,只没料想到会是观主遇险。 在清正别院守着的岳安言、二师兄和驮着幼獾的驴子,从矮山方向迎来。 “观主回来了!” 先招呼了观主,再与伍院主三人见礼。 张闻风掐阵诀将雪地上流淌的雾气沉落地面,伸手做请。 伍乾平往前走,打量不停,笑道:“护山大阵的框架初成,仙灵观已经具备了独立宗门的气象,假以时日,仙灵观必定名声远扬,香火鼎盛!” “承伍院主吉言!请!” “请!” 第160章 剑修日记,灵感共鸣 送走烧香后没待多久的伍乾平等人。 张闻风和师兄师姐舀水净手,整衣袍,走进大殿,奉香添清油,念诵经文守静礼道,洗涤心境尘埃,一丝不苟完成所有课仪。 结束迟了半个多时辰的晚课,三人没有去西殿喝茶,漫步往山下走。 驴子踏着雪地,后面跟随,幼獾在驴背上玩闹跳跃不休。 张闻风将他遭遇三尾妖狐部辛月强行请客的经历,缓缓讲与两人一驴听,明日白天,他将把辛月的相貌画出来,让他们看看,下次遇到多少有点防备。 狐妖变化的人类模样,轻易不会更换。 岳安言轻声道:“不知云秋禾什么时候能够返回?” 她尝试着在山门大阵的外层,布置简单的“两仪化水阵”,遇到好些问题。 观主已经将大阵框架搭建,她想出点力填补细节,增添大阵威力。 到时遇到厉害的妖物闯进来,即使观主不在家,她也能用阵困敌,拖延时间,轻易不能让厉害的妖物又闯出去。 张闻风摇头:“暂时不知, 或许还要几日。师姐你别心急, 实在弄不懂的问题,先搁置一旁, 看看其它典籍书册,或者修行练习法术,弹弹琴,分散下心思。” 岳安言曾经与他请教过水行阵法问题, 是问道于盲, 张观主表示无能为力。 “我知道,顺口问问而已。” 岳安言瞥一眼观主,笑道,观主也忒敏锐, 她才起个话头。 张闻风见二师兄沉默不语, 道:“不用太忧心,那狐妖被我打发回去,再则有巡风使道长追查, 妖物轻易不敢再来,我后面一段日子,尽量减少出门。” 二师兄点头:“如此最好。” 下到山脚,踏着石块往清正别院方向走。 张闻风提醒道:“学徒们年岁小,没有离开过爹娘身边,要多加安抚他们,特别是前面七八天,他们会想家偷哭, 先不急着加规矩, 宽松些,让他们适应几天。” 二师兄挠了挠头发, 不好意思笑道:“幸亏观主细心, 想得周到。我太长时间没有带如此小的学徒,忘记还有想家这回事。”看向最右边的岳安言。 岳安言自嘲轻笑:“我当年在山上能吃饱肚子, 有衣服有鞋子穿, 哪会想那个挨打挨骂受尽白眼冷冰冰的家?” 笑眸中有一丝苦涩, 被她掩饰得很好。 苦水中泡大的孩子, 回首往昔,只有满目凄凉, 饿肚子到吐酸苦胆水的深刻记忆,不如不去想。 只奇怪, 观主当年也没家可想,怎么就会设身处地,替学徒们考虑到了这些? 三人说着话,拾阶而上,步步登高走进挂着风灯的清正别院大门。 驴子溜溜达达与幼獾巡山去了。 清正别院六座院子,西边独立院子做为女学徒的住处,西北、北边连起来的两座院子做三十名男学徒的住处,南边院子做训堂和静室,剩余三座院子分别做膳堂、练功房、规矩堂和典籍室。 岳安言抱拳示意, 沿着走廊往西边走。 她将住在西院,看护女学徒们至少一年时间。 张闻风和二师兄穿过中间的场坪, 走进对面的北院,两人无声地在走廊巡视,还能听到各个房间, 有讲小话的声音,也有压抑的哭泣声。 二师兄记住有哭声的房间,两人一路巡查, 没有出声惊动房间里的小家伙们。 有机灵的发现窗户口经过的两道身影,赶紧低呼同伴噤声。 巡视一圈,连西院也走到,二师兄抱拳行礼,送观主出门回山上去安歇,他将在北院的一个房间住下,看护男学徒们一年时间。 第二天一早,做完早课的二师兄下山,敲响挂在清正别院走廊上的醒钟。 学徒们在喧哗声中忙乱穿衣,新一天的生活开始。 他们暂时还不用卯时三刻起床做早课,一个月的适应期, 要学习认字、写字,背诵道观规矩,记住基本的心诀《静心辟邪咒》, 每天学习打坐静心,洒扫擦拭, 轮流帮膳堂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等等。 学徒都是乡下孩子,最小的八岁,能自立穿衣洗刷。 正是心无定性爱玩闹的年龄,一群相差不大的凑在水池边,不知不觉便忘记了爹娘叮嘱,原形毕露,吵吵闹闹比声音大小,比五百只鸭子还吵,屋顶都快掀翻了。 韦敬杰等几个大一点的少年,已经懂事,往往见闹得不像话便出声约束。 直到二师兄张闻行漫步走来,所有声音一下子销声匿迹。 老老实实,不敢造次,好些眼珠子还在偷偷乱转。 早膳后,张闻风独自在西殿喝完一壶茶水。 翻阅昨晚上抄录的《执法卫战技法阵密要》册子,里面记载了执法卫之间相互配合的法诀、步法以及三门法阵,前提是要用执法卫令牌沟通气机。 学了一段时间的阵法基础,又在钟文庸的指导下,亲手布置出山门大阵。 张闻风再看手中简单的法阵配合,三遍之后便了然于心。 只待去城里与伍、傅二人配合演练几次。 以往认为复杂的方位穿插,得了山神爷的高屋建瓴简单几句指点,他能够在脑子里形成直观的立体方位演示,差缺的是时间沉淀积累。 东边太阳光透过窗棂纸,斜照进西殿。 满屋暖黄融融,生机勃勃鲜亮。 张闻风收起法阵密要册子,拿出何广君托伍院主转交的没有名称的剑术心得,翻开封皮,扉页上写着一行肆意张扬的墨字:行走天下,一剑足矣! 倒是符合何广君的个性,微微摇头,在心中默默吐槽一句。 “中二病,格局小了!” 按前世金大侠的《剑论》,江湖上的剑术极致是“无剑胜有剑,无招胜有招”,而剑修剑仙的境界,应该是“天地间已经没有剑,也已经只有剑”了。 当然那都是小说家的臆想揣测,做不得准的。 吐糟归吐糟,张闻风翻开正文,以学习心态认真研读。 这本册子记录的是何广君学习剑术的曲折心路历程,从普通的剑式基础开始,学有所成之后,接触高深剑法,再到痴迷于剑法不可自拔,导致年底考核不过关,差点遭宗门开革出门墙。 后因悟剑有得,一朝突破晋级化炁境,再得宗门重视,拜师父,寻到关于剑修的典籍功法,从头开始练剑,字里行间,涂涂改改,添加备注批判以前的狭隘见识,自己骂自己骂得狗血淋头等等。 慢慢地,张闻风沉浸在何广君关于剑术修炼的只言片语之中。 偶尔沉思良久,又露出若有所得的会心微笑。 谁说正经人不能写日记? 日记写得多了,集页成册,功成名就之后便成经典。 何广君这本时间跨度十多年的学剑日记,虽然没有抄录任何具体的剑术招式秘技,但是前后对比着翻阅,对张闻风这种初入“与手合”剑修境地的新手,容易引起触动,灵感共鸣闪烁。 他能看懂那些看似颠三倒四文字中夹杂的学剑精华心得。 仿佛在与何广君隔着时空持剑切磋交流。 打得当初中二病严重的少年满地找牙般酣畅淋漓,痛快过瘾。 每翻阅一阵,张闻风起身拔剑演练数招,一个人在西殿忘乎所以,不亦乐乎。 日头偷偷从西殿溜走,张观主对此毫无察觉。 看书练剑,不觉已近午时。 “观主,现在得空嘛,学徒们在训堂等着你去训话指点!” 门外,传来二师兄的轻呼声。 …… 第161章 讲讲故事念念经,送一场福缘 张闻风走进清正别院的南院训堂,一眼扫去,细微嗡嗡声顿时止歇。 学徒们努力适应盘坐麦草蒲团上的不适和不舒服,用手偷偷撑着,挺直小背脊,好奇打量有几分神秘色彩的观主。 近些天,周围乡下已经传遍,仙灵观的张观主会降妖除魔捉鬼的神仙本领。 就连道观的那头黑驴子,听说能一天犁田十亩,磨面十担,日行一千夜跑八百,是一头护山灵兽。 山门内切不可乱跑,到处布置有鬼打墙的仙阵,等等。 张闻风走上三尺木台,盘坐在蒲团上,微笑看着下方乌黑闪亮的一双双眼睛,清朗开口道:“今日与你们讲一个故事。” 众多学徒先是一愣,接着便有压抑欣喜的笑声四起。 坐在宽敞训堂最后面的张闻行和岳安言,面上露出浅笑,观主行事天马行空,第一课训话不讲观规道理,不演示术法折服学徒,那么他们也听听观主的故事。 “古时候,有个农夫盼望着自己田里的禾苗长得快些,天天到田边去看。可是一天、两天、三天……禾苗好像一点儿也没有长高。 农夫在田边焦急地转来转去, 自言自语地说:‘我得想办法帮它们长。’ 一天, 他终于想出了办法,急忙跑到田里, 把禾苗一颗颗往高拔,从中午一直忙到太阳落山,累得精疲力竭……” 张闻风用浅显直白的话语,缓缓讲述前世的《拔苗助长》寓言故事。 说到关键处, 他还故意停一停, 让小家伙们交头接耳议论几句。 故事讲完,扫视一遍活跃的训堂气氛,问道:“谁能告诉我,农夫家的禾苗, 为什么会枯死啊?” 有好几个小家伙抢着叫道:“我知道, 我知道。” 张闻风点了一个眼神灵活的黑胖小子,温和道:“那你说说,对错都没关系, 大胆说。” 胆子大的黑胖小子见所有人的目光看来,一下子紧张,磕巴道:“……农夫好……好蠢,拔坏了禾苗的根……禾苗被太阳晒死了。” 张闻风赞许点头,笑道:“说得很好,农夫破坏了禾苗根须。你叫甚么名字?” “我叫施南关……呃,多谢观主!” 小男孩很兴奋,激动得胖脸黑红黑红, 赶紧补行一个生疏的抱拳礼。 张闻风一丝不苟抱拳回礼, 接着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做事情要踏踏实实, 一步一个脚印, 打好根基,才不会半途而废, 修道也是一样, 先从学习认字念经开始, 不要整天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要慢慢来,欲速则不达……” 训堂内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笑声。 小家伙们都看向挠头不好意思傻笑的小胖子施南关。 张闻风微笑着压了压手, 所有笑声顿歇,令行禁止, 课堂气氛很好,道:“你们上午跟着岳道长学习过念诵《静心辟邪咒》,那么,你们都闭上眼睛,屏除乱想杂念,听我念诵三遍,感受下念经的好处。” 待所有学徒闭上眼睛后。 张闻风眼眸微微下垂,平心静气,用字正腔圆的大安雅言, 舒缓音韵吟唱《静心辟邪咒》,这是仙灵观的入门心决, 他从十二岁修行至今,念诵了不下万遍。 用心感受融入经文韵律中,琅琅吟唱。 道家有个说法:念经百遍, 其义自见;念经千遍,动中悟净。 每门经典经文都有其独特的作用加持,念经除了需要时间持之以恒, 还需要悟性资质,不明经文要义,走岔歧路,念经再多都感受不到“无垢、清净”的门槛。 他用从《道经》和《太上说常清静经》中学到的些微玄妙感悟,运用在《静心辟邪咒》上。 无形的微弱静气,从他身上散发,随经文声在空旷的训堂回荡。 训堂后面跟着轻声吟唱的张闻行和岳安言,很快入静,身上有微弱光华闪烁,陷入自我修炼之中。 三遍经文吟唱完毕。 张闻风抬眸缓缓扫视下方,他看到有七个学徒进入了入定状态, 得了他送出去的福缘。 其他孩子大都闭着眼睛,而眼珠子还在眼皮下咕噜噜乱转, 虽然不能以一次入静小测试,判定一个学徒的资质好坏,和今后的成就高低, 但是能看出许多问题。 有孩子偷偷睁开眼睛,见观主注视,其他同伴都闭着眼睛,赶紧又闭眼。 张闻风记下入定学徒的相貌,没有即刻起身离去。 多待了约刻钟,等几个学徒从初次入定中先后醒来,他传音前排的黝黑少年韦敬杰,领着所有学徒从前门出训堂,往膳堂去,不要打扰后面的岳道长、闻行道长。 他随后出门,关上训堂大门,跟着恢复吵闹的学徒也往膳堂走。 他看过的典籍中有记载,用自身感悟的经文气场,可以影响其他人,以第一次效果最佳,或可触发他人感悟,但不能刻意为之,他希望师兄、师姐能够有所收获。 “张道友,你先前讲的小故事,可有名字?” 瓶子内的钟文庸突然传音相询。 “……叫《拔苗助长》。” 张闻风实话告知,他不想讨论故事的出处,前世的儒家寓言故事,他尽量用大白话讲述,里面仍然有儒味,钟文庸鼻子太灵了,岔开话题问道:“还剩余一旬时日,钟道友你可准备好了?需要什么物品辅助吗?” 涉及到自身的入轮回转世,钟文庸立刻没有心思讨论故事,沉吟道:“若是能够寻到一份‘沉阴积善液’,转世把握更多三分,只是此物稀罕难寻,属于可遇不可求之物品,算了,不做此痴心妄想。” 张闻风没有听说过“沉阴积善液”,再询问此物细节,钟文庸已经不想多谈。 随后数日,天气晴好,冰雪融化。 学徒们渐渐从想家的思念中走出,跟着三位道长认字念经,打坐学修行,开荒挖地,劳修结合,潜移默化地接受着道观各种规矩,改变于无形之中。 张闻风亲自指点两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孩子,韦敬成以及岳安言帮着取名叫“水清如”的小丫,教导他们学习陈青桥送的《内极吐纳法》,掌握正确的呼吸吐纳和存想。 顺道指点五个有木行资质的学徒,修炼入门的《坐忘青木还丹术》。 学徒修行之初,必须时刻加以纠正,打下基础后,修行便在个人了。 他自己的修行练功,自不会拉下。 每天做早晚功课,上午教教学徒,带着挖地种菜,下午练剑,琢磨各种法术秘法阵法,偶尔和师兄师姐去后山压榨土灵,在重力环境下进行修炼。 晚间去灵气充沛的水潭附近,在建造好了的竹楼房间内打坐练气。 事情不少,过得悠闲自在。 修为日进。 第162章 任何获得都有代价作为交换 一晃眼,到了十月十八日。 在训堂给学徒们讲完《砸水缸》的小故事,看到后门处出现的云秋禾,张闻风便宣布这堂课结束,朝所有抱拳规矩行礼的学徒还礼之后,起身走出训堂。 他上次送给云秋禾一枚白玉阵器,佩戴了可以在大阵外层、二层随意走动。 “云道友,好些日子不见,福生无量天尊!” “张观主安好,道祖慈悲!” 云秋禾抱拳见礼后,脸上笑靥如花,又与出门的岳安言、张闻行见礼招呼,扫一眼刚刚还规矩,随着三位离开一下子变作炸窝鸭子棚的训堂,她见三位似乎见怪不怪,往后指了指,奇道: “你们,都不管管?” “道修自在,道修无为,不能停留在口头说教,要以身实践,授课时候让他们守规矩,下课了少管,只要不把房子拆了,打打闹闹的, 可以有。” “呃……我当年怎么就没有遇到像你这么开明的授课道长, 我经常被打手板,还罚站, 不准吃饭。” “玉不琢不成器,云道友受苦了。” 张闻风笑过之后,念头一动,道:“云道友, 你若是有兴趣, 可以来这里当一当客卿授课道长,偶尔给他们讲讲课,形式不限,授课内容不限。” “可以吗?我要带他们满山捉迷藏玩, 我会飞了, 他们找我不到。” 云秋禾很感兴趣,跃跃欲试。 她当年就想很多人一起玩捉迷藏,越多人越好, 为此,还被授课道长狠狠的打了板子,关了一天的黑屋子。 张闻风看着这么个不靠谱的授课道长。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欠考虑,堂堂渐微境上人,竟然有一颗如此童趣的心,微笑着点头,道: “可!” 云秋禾促狭笑了笑,试试张观主的诚意, 真让她带一群孩子玩捉迷藏, 她也觉得难为情,多大的人了, 凑近岳安言, 道:“岳姐姐,你修为进境很快啊, 都化炁境中期了。” “近几天的事。” 岳安言瞥一眼走在前面的观主背影, 嘴角露出笑容。 上次听观主吟诵入门心经, 神魂受触动, 不觉入定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感觉身心澄澈, 修为没增加多少,但是随后每晚再去水潭边竹楼修炼两个时辰, 只几日就突破了,问道:“你回去好些天了,是宗门不让你出来吗?” “是啊,师父不让,我犟了几天,和她老人家斗智斗勇,师父耳根子落不得清净,只得放我下山。” 说笑着,来到东南院子布置的茶室。 张闻风动手添炭烧水, 冲洗茶具,拿出一竹罐子他自己动手炒制杀青的秋茶。 岳安言和云秋禾坐对面, 两人低声笑语,有说不完的话。 二师兄张闻行去膳堂和清正别院外转转,等下还要教学徒们识字。 这些天, 他和韦兴德带着五个大一些的少年,每天都抽空伐木砍竹,沿着山门大阵边缘靠内丈许, 打桩编做篱笆。 待春天来临,挖一些蒺藜荆棘和木槿、蔷薇栽种,或插种剪下的老茎杆。 要不多久,能形成一道有鲜花绽放的绿色围墙。 端起白瓷茶盏,茶水清亮碧绿,云秋禾嗅了嗅茶香,品一口,半响后笑道:“这茶与往常的不同,入口微微苦涩,回味甘香悠长,是什么新品?” “自家采摘的山野秋茶,将就着喝个原汤原味, 你喜欢喝带点走?” “好喝,我等会拿一点回去。” 云秋禾听得是道观自产的野茶,也就不客气。 她从袖袋拿出一个木盒, 放茶几上推给对面的张观主, 道:“我给你带了一百二十颗荆钩铁丝藤种子,其它的灵植种子,不怎么合适,还特别贵,买不起几颗。” 她是有什么说什么,不藏着矫情。 张闻风多次翻阅《灵植本草录》,知道荆钩铁丝藤,是一种不具备稀罕药用价值的灵植,特点是坚韧,钩刺有些微麻痹毒素,果实含微量毒药,焙制后能当辅药炼丹。 拿起木盒道谢一声,揭开盒盖,满满一盒种子,捻一颗在手心细看。 圆滚滚的暗红种子微微反射金属光泽,比菽豆略大,看着像莲子一般坚实。 “荆钩铁丝藤正合适我那门秘法,让你费心了,我到时尝试培育种植荆钩铁丝藤,山门大阵初成,阵眼处灵气汇聚,应该能种出灵植。” 云秋禾笑道:“你可以试试,种植荆钩铁丝藤或许不难。” 又拿出一本黑色封皮薄册,递给看向她的张观主,道:“我去州城考核修为,逛了逛新修建不久的坊市街,碰巧在铺子里看到这本木行剑法残篇,价格不贵,剑法不会假,便买了下来。宗门的剑法秘技,不适合抄录送人,免得遭麻烦。” 张闻风听得如此说,便双手接了崭新的店铺抄录册子,封皮上写着《无咎八卦剑》,有小字标注着“木行”,略略翻了翻。 也不知那店铺从哪里搜寻找出来的秘技,残缺得厉害,内里只两招完整剑式。 其它的要不缺头,要不少尾,要不掐头去尾。 他收起册子,抱拳示谢,云秋禾是个讲究人,口中说不贵,估摸着两样物品花费不少,再残缺的秘技也是秘技,不是普通货色。 云秋禾摆手示意不客气,笑道:“我瞧不得何广君的嚣张样,会几手三脚猫剑术,从天见的到处挑战切磋,那丑样子眼高于顶,尾巴翘天上去了,好了不得。其实剑法只要练得高深,感悟出法术真意,还怕他不成?” 她师父败在何广君剑下,为此她耿耿于怀。 张闻风愣了愣,笑道:“对极,剑法并不比剑修的剑术逊色,在于用剑的人。” 他恍然从云秋禾的话语中得到提醒,他何必拘泥剑法、剑术的界限? 既然都能学,那就剑法和剑术都用,怎么方便怎么来。 喝完一壶茶水,岳安言拉着云秋禾去外面布置“两仪化水阵”,好不容易逮到人,不讨教点东西怎么行,云秋禾现在挂了仙灵观客卿的名头,关系更显亲近。 张闻风在训堂走廊转了转,学徒们在认真上课,他踱出清正别院,来到后山。 手中拿着三颗荆钩铁丝藤种子,默默内视古卷上的经文,感受片刻,他收起一颗种子,以他目前的修为,只能用两颗灵植种子做“咒源”。 默念经文,有无形似水一样的隐约经文声,从他全身上下漫过,冲刷着看不见的杂垢细尘。 瓶子内里的钟文庸半响不敢动弹,又来了!他也不便打探,只能自己小心。 张闻风随手将两颗种子往雾气中一抛。 盘根错节咒发动。 “唰唰唰”,无数暗红藤蔓翻滚着将一块七八尺大的岩石,横竖缠绕几圈。 随着张闻风左手掐诀操控,铜钱粗的藤蔓迅速绞勒收紧,根根钩刺尖细如獠牙,咬合刺入岩石,“咔啪”碎裂声响,岩石崩裂,成了无数不规则碎块,灰尘扬起在雾气中。 张闻风松开手指,暗红藤蔓迅速失去生机枯萎,干瘪瓜蔓一样随风飘荡。 用荆钩铁丝藤种子做咒源,施展出的盘根错节咒,总算有了几分神通该有的威力,只是发动的代价同样不小,短短数息,他体内元炁消耗过半。 任何东西的获得,都有代价作为交换! 只在代价的多与少,看得见,或者看不见而已。 …… 第163章 高明的雷法控制(感谢“ly木先生”大佬的护法加持) 灵泉水潭附近,纵使太阳天气,地面仍然流淌一层薄薄雾气。 有嫩绿苗儿从枯草丛中探头探脑,在这灵气充沛之地,给冬天增几分生机。 张闻风手中拿着九颗种子,选了近水的单独一颗矮树,绕着矮树根部尺许远地面,分九处刨浅坑埋下种子,他学着典籍中记载的通用灵植法子,给九颗种子,分别输入了不同份量的木行元炁,用鹅卵石做下记号,拿出黛石在纸上做记载。 今后每过三天,他固定给其中错开的三颗种子输入元炁。 当做一个种植尝试,利用简单的差异法,培育荆钩铁丝藤种子发芽。 与凑近的驴子交代一番,注意着不要踩踏此地,顺手摸了摸长大不少的幼獾扁平脑门,问道:“你的落雷术练得如何了?” 这段时间忙,与驴子单独交流的时间也少。 驴子用脑袋蹭了蹭观主的胳膊,咧嘴露牙,得意道:“你看!” 对着十丈外一颗树上叽喳叫着的灰羽黄嘴小鸟,张嘴一合,一道麦秆粗细的银色雷光,在空中一闪, 炫技般还拐了一个弯, 击中受到惊吓飞起来的鸟儿。 冒着青烟的小鸟,直直掉落铺满干枯落叶的地面, 往上抛了抛。 张闻风无语了,这货怎么老是和鸟过不去,点头赞道:“你现在的控雷手段,越发精妙, 落雷术练习得能够拐弯, 是下了苦工夫!” 比他的木雷术,高明多了。 他真是羡慕驴子不用想事,不用练剑和其它法术,只专心一门雷法。 当然不可否认驴子的天赋之强, 令他汗颜。 驴子背上的幼獾唰一下跳落地面, 跑去用嘴叼着小鸟。 在张闻风的注视下,跑回来,攀着道袍下摆人立而起, 要将猎物送给观主。 张闻风老怀大慰,弯腰接了幼獾口中的可怜小鸟,揉了揉幼獾脑门给予肯定鼓励,他对待幼獾像是对待人类孩子。 孩子奉送的礼物心意,不管多少,一定得接,要表现出喜欢并鼓励这种行为。 一次不接两次不接,孩子最是敏感, 以后就不会再送礼物了。 “不错, 闾子进,你对雷术的运用, 操控由心了, 用少许雷光只击晕小鸟,而没有灼出严重伤势, 比落雷术能在空中转弯, 更为难得!” 张闻风不吝言语表扬, 手中微微输入一丝元炁。 晕死的小鸟醒来, 吓得拉了一泡鸟粪,挣扎往空中叽喳飞去。 张闻风自不会让秽物沾到手上, 随便就躲过,颇为欣慰, 驴子听进去了他以前的劝诫,没有随便杀生。 驴子咧嘴,很想收敛内心的澎湃,奈何养气功夫不到家,发出一阵“啊呃……啊……呃……”的畅快长笑,幼獾不知老爹因何高兴,也跟着傻呵呵学驴叫。 “不过呢,你今后得以修为为重,加紧时间修炼, 将修为提升到一阶后期去,此地灵气充沛, 得天独厚……” 张闻风当然不能由着驴子有了点成绩就翘尾巴,苦口婆心加以指导,讲道理。 洗耳恭听的驴子再次咧嘴, 畅快道:“我前天刚刚晋级到一阶后期。” 要不然,它还掌控不了让落雷术转弯的技巧。 修为高了,果然是爽。 张闻风点点头, 驴子身上妖气不显,他不上手探查,也看不出驴子的修为深浅。 这货故意憋着坏让他出糗。 搭手到驴背上,查看片刻,笑道:“你现在是咱们道观第二高手,没有让我失望,今后再接再厉,不要松懈。雷法的控制还可以提升,一击而出三道、六道、九道雷法,甚至漫天雷法轰去,你想想多气派?” 张闻风负责提供天马行空的灵感,拍了拍陷入沉思的驴子, 叮嘱道:“但是也不着急, 修为是根本, 法术是枝叶, 打牢固基础和根本,切不可本末倒置, 否则威力不济,一气施展漫天雷法都是花架子。” 二师兄搭建的竹楼,特意给驴子在下方留出来一间。 驴子答应一声,木头木脑往竹楼方向去。 观主就是观主,寥寥几语,又给了它新的施展雷术方向。 幼獾从地上一跳,落到驴子背上,它的窝安在竹楼下方的岩石洞穴。 张闻风就着溪水,将双手清洗干净。 他这些日子在这片灵气充沛地勤加修炼,修为精进,修行速度不慢。 听从钟文庸劝告,药石有余毒,非必要尽量少服用药物提升修为。 他本身资质不错,顺其自然修炼,今后能够少些瓶颈,“欲速则不达,稳即是快”,几颗丹药存放着,以备不时之需。 返回后山,进入雾气中的山洞,下到地厅。 点亮石壁油灯,照例先打开地孔,查看下方悬浮着的土灵状态。 土灵因为嘴贱和阴险,见识了张道士的钝刀子割肉本事,压榨得老老实实装死,一声不吭,更没有用流光晶砂当暗器偷袭。 张闻风也不理会,先凉着土灵些时日,关掉地孔。 从纳物空间取出云秋禾送他的《无咎八卦剑》残篇,端坐在二师兄用外面碎石做的石凳上,地面上的乱石早就被二师兄整理堆放在角落,使得地厅空间宽敞不少。 他捧着书册仔细翻阅,花了些时间,先将不厚的册子通读一遍,残缺部分也将就着看完,能有一个整体印象。 第二遍专心精读前面的基础剑法,每门剑法的基础部分大同小异,无外乎是刺、劈、点、崩、撩、截、抹、穿、挑、提、绞、扫等技法,配合元炁发力不同,角度有侧重,组合出了千变万化的不同招法。 这本册子上的基础剑法也不完整,他练剑有十年,又从何广君送的剑修日记中触类旁通,吸收到许多灵感,眼界开阔,勉强能凭经验推导册子上残缺基础剑法的发力方式。 花了一个多时辰,将《无咎八卦剑》基础剑法练熟悉,做到心中有数,张闻风再才细细钻研两招完整的秘技剑法,分别是“磨剑式”,“搅海式”,两招之间隔了好几式残缺剑法。 磨剑式主要为撩、截、穿、扫基础剑法的演化,运剑如“磨盘转动,旌旗招摇”,是一招守得密不透风,又细细绵绵穿插攻击的剑法。 以守为攻,防守为主。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 追求的便是没有过失,无所归罪。 张闻风手指比划,站起身边走边揣摩,约半个时辰后,“噌”一声拔剑,在地厅慢慢练习“磨剑式”,体会剑法的运力、发力和后续几种变化等等。 秘技能够发挥出来的威力,相较普通剑法,自是高出不少。 若是没有明师指点,想要领悟秘技精髓,也属不易。 剑招练习熟悉之后,张闻风又翻看“搅海式”,这是一招气势磅礴大威力的攻击剑法,以“绞、刺、挑、提”等基础剑法组合演化,攻击若“翻江倒海,漩涡巨浪”,以实力碾压,仍然是隐含“无咎”的稳妥真意。 将两式剑法学会,吹熄油灯走出山洞,外面刚刚天黑不久。 两餐没吃的张观主走去清正别院,厨房里的锅内给他热着饭菜,填饱肚子,返回山顶与西殿就坐的二师兄和岳安言聊了一阵,舀水净手,整理鬓发衣袍,再一起去奉香做晚课。 做功课即是修行,容不得不敬和松懈。 云秋禾下午回城去了,留下口信,请张观主明天去一趟城里。 …… 第164章 看破不说破 十九日上午,道录分院。 伍乾平将两份卷宗递给张闻风,道:“郡城道录分院和巡风使石道长,分别对姜道长泄露你信息给狐妖之事,进行了调查。姜道长承认他认识三尾妖狐部的辛月,也仅仅是点头之交,不是很熟。 他以道心起誓,没有将你的任何信息泄露给妖族的任何妖物。 他在追踪巫修贼子的途中,与郡城的金道长结伴,在西南的‘碎月妖林’边缘,曾经停留过一晚上,晚上闲着无事,和金道长谈论过你那次在半泥湖念经超度鬼魂的事情,这一点金道长也证实了。 他猜测是藏匿在附近的妖物,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导致泄密。 郡城道录分院派遣道长执公文,去了一趟三尾妖狐部,想找辛月求证,没有见到辛月本人,据说辛月出远门了,什么时候返回去还是未知。 目前,郡城道录分院已经将姜道长停职,等待事情真相出来,再出具体责罚结果。” 张闻风心中呵呵,将两份卷宗翻了翻, 还回给伍院主, 笑道:“让院主和傅兄费心了。” 不用说,登天楼、悬云观在此事上面施加了一点压力, 否则郡城方面,不会为了他这个无关紧要的执法卫,如此大动干戈。 他受此无妄之灾,还因此与姜庭道长交恶。 真是人在家中坐, 祸从天上来。 伍乾平收了卷宗, 笑着道:“自家兄弟,毋须客气。你也不用担心甚么,姜道长行事不密,惹来事端, 遭受惩罚须怪不到你。州城方面也加派了巡风使, 巡视与妖林的边境,不会再让妖物轻易潜入而不能察觉。” 傅孤静解释道:“前些时候,州城、郡城、各县域到处出状况乱子, 诛杀镇压了许多小妖、沉眠醒来作恶的残魂、得了机缘好处为非作歹的邪道等,修士人手不够,四处扑火。 这个月情况好转,各地新培养了一批化炁境修士,各大小道观、宗门的渐微境修士,陆续出山任职,慢慢地能够处理过来。” 正说着的时候,云秋禾从外面走进来, 见到张观主也在, 笑道:“正要与院主打声招呼,去你们仙灵观, 当授课道长教学徒们玩, 顺道请你帮我指点下前段时间的练习画作……你等等啊,我回去拿画来。” 来去如香风, 风风火火眨眼间不见人影。 傅孤静气得脑壳痛, 摇头叹息说不出话来, 他这个操碎心的师兄成了摆设。 伍乾平呵呵笑道:“云师妹率性而为, 是性情中人。” 转而对张观主道:“张兄弟你不厚道,什么时候将我们道录分院第一高手, 拐去仙灵观当了授课道长?还不从实招来。” 傅孤静也眼神不善盯上了微笑的张观主。 “非也,非也, 两位切莫误会,云道友一片赤子心,喜欢学徒们的天真烂漫,去仙灵观兼任授课道长,也是带着学徒们玩闹捉迷藏居多,让我‘顺道’指点画技,一举两得的事儿。” 着重点出“顺道”二字,意思是云秋禾什么样的人你们心里没点数? 他做事哪会落人口实,即使玩笑话, 也注意着尽量避免。 傅孤静笑着摇头,自家师妹性子, 他当然知道,这么大的人了还真做得出与一群小屁孩捉迷藏的事儿,思索着建议道:“院主, 要不给张兄弟那里配一对信鸽,传递信息也方便,省得派人通知事情, 路上耽误时间?” 他是担心师妹经常溜去仙灵观玩耍,耽误道录分院的偶发任务大事。 再则张兄弟是自由执法卫,公认的福将,不怎么在道录分院待着值守,真要出大任务,肯定少不了张兄弟的份。 伍乾平颔首笑道:“正合我意。” 张兄弟鬼精鬼精,拐一个高手当授课道长,他看破不说破。 云秋禾提着一个缝制的三尺见方双层油布袋,里面塞得满满的,出现在门口。 她自从学会了调制桃胶水液,画出来的练习作品,都喷上胶液保护画面, 不担心画面磨蹭擦花, 而喷了胶液的画面, 纸张硬挺厚实, 不便卷起来。 进门后放缓脚步,笑不露齿,行不摆裙。 装装样子,她也会的,只是大部分时间她懒得装,给师兄几分面子罢。 张闻风看得好笑,也不说破,跟着起身走去案桌边,将摊开摆出来的二三十张画作一一点评。 不得不说,云秋禾在画画方面非常有天赋,对于他上次讲解的画面构图、线条轻重虚实处理等问题,都注意到了,改进得非常好,造型能力尤为突出。 在一张空白宣纸上,讲解素描的新知识点“三大面五调子”,写了满满一张纸,顺手又示范默画了一张有两块深浅衬布、三个绵果、两个宗果加一个陶罐的简单调子素描,用经典的梯形构图,和衬布台面构成了层次立体感,光影虚实处理,使得画面效果非常强烈真实。 云秋禾如获至宝,眼眸晶亮,张观主对她没有保留,倾囊相授。 照这样画下去,她感觉至多半年,便能接触到学画人像。 连连道谢,收拾了案桌上的东西,她捧着一堆画作喜孜孜出门。 张闻风中午被傅孤静拉去外面酒楼,吃了一顿丰盛席面,伍乾平白天轻易不能离开道录分院,就他们两人,席间问起陈青桥,才知道陈观主前些日子回清水观,亲自下乡考核招收学徒去了,好些天没来城里。 下午,去一趟珍阁,将尾款支付,拿到五打高品质空白符纸,每两张符纸合计一枚灵气石,前些时间委托珍阁去郡城进货帮带的,又购买了几打普通符纸和质量上乘的符墨、符笔等物品,再去藏书室看上一个时辰书册典籍,赶在晚膳前回山。 忙碌的时间一晃眼过去。 十月二十五日深夜,天黑风高,无月无星。 张闻风来到半泥湖以前塌陷的湖洲高处,让驴子和晚上精神倍好的幼獾,去远处游走望风,避免有夜行人打扰。 从黑布袋中取出守愼瓶,钟文庸飘然飞出,化作一袭黑袍形象。 经过多日的香火修补滋养,他身影凝实了许多。 旧地重回,钟文庸在低空慢慢飘飞,扫视下方积水的巨坑,笑道:“临到要前去冥域,心中却有些忐忑,呵呵,数百年修行,辗转着又要从头开始,悲哉,幸哉!” 这一去,前程未卜,前路未知,他再有信心能够渡过黄泉,喝完那碗孟婆汤,有手段保持一丝灵智不昧,心底仍然是有几分不安, 也不知能否安然保持宿慧,躲过判官的铁笔顺利轮回转世? 冥域规则,他知道的都是典籍记载和道听途说,几百年过去了,人世间改朝换代,冥域里谁知会有什么其它变数? 模糊身影大袖飘飘,他抬头望天。 数百年时光的前尘往事,悲欢离合,如镜花水月,又像昨日眼前,在他心头涌现,纷至沓来。 他不觉陷入封尘的久远回忆之中,身形变得越发模糊不清。 好些忘记的人和事,隐隐约约如水波荡漾。 有一个温柔恬静的女子,穿着淡紫罗裙,从时空黑暗中走出来,朝他绽放出鲜亮笑容,朦朦胧胧的,令他深深迷恋。 …… 第163章 送山神阴阳两相隔,问心有愧 张闻风沉默着从纳物空间取出供桌,搭上素布,摆放香炉烛台,小三牲祭品米饭水酒等物,点燃白烛插上。 见神庙遗址上方,钟文庸似乎陷入呆滞,全身黑雾散开,丝丝黄芒萦绕。 他无声叹了口气,厉害精明如山神爷,亦有几百年执念心结不解。 事到临头,事关生死的关键时候沉沦自陷。 看了看带来的小沙漏,离子正三刻至阴吉时,还差半刻钟,但是山神爷此时状态,他不能再等,再等要出大问题,拿起桌上几张纸钱,随手往空中抛去。 夜风吹拂,纸钱化作火光团往下风处翻滚飘飞。 张闻风口中吟诵《太上说常清静经》。 舒缓的经文声,高高低低在黑寂湖洲响起,无形静气自他身上缓缓扩散。 沉浸执念之中的钟文庸,在一波一波清净心境微弱气息冲刷下,良久之后,又慢慢重新凝聚成人形,盘坐空中, 双手掐一个古怪神诀,身上暗黄光华微闪。 《仙木奇缘》 张闻风擦了一把虚汗, 总算将陷入困顿的山神唤回, 继续抛飞引路钱纸。 他要为钟文庸进入冥域, 扫除一切干扰。 经文声继续响起,他不再消耗精神和元炁, 鼓荡静气影响钟文庸。 用不着了,点到为止,钟文庸既然挣脱便不需要帮助。 他用自身清净心境外放影响旁人, 还是上次在训堂偶然尝试成功,掌握的一门冷僻运用。 转眼便到吉时,张闻风捻起三支线香,稍稍一晃便用元炁点燃, 口中的经文吟唱,转换为《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 音韵顿变,充满了悲天悯人的语调。 天地间的黑暗似乎随着经文琅琅而洗涤透彻。 有数点幽火自远处,闻声飞来。 钟文庸盘坐空中, 受着绵绵香火的缠绕熏陶, 巍然不动。 张闻风右手持木筷,在祭品和米饭、酒水上点动如舞,行云流水般完成仪式。 抛飞纸钱, 念诵经文,不停为端坐的钟文庸残魂加持。 细细微微的无形力量, 渐渐积少成多。 远近赶来的三三两两游魂,随着引魂香去了冥域。 直到再无鬼魂出现,线香换了三次,经文声不绝于耳轮回了数遍,钟文庸飘然起身, 他模糊身影的胸口位置, 有一团稀薄黄芒闪动,渐渐消隐融入不见。 张闻风挥起左手, 画出四方形幽深模糊鬼门, 缓缓后退,伸手行古礼微笑做请。 短短一个多月的相识、相助、相交, 视若师友,纵使心情复杂不舍,也得亲手相送进入冥域,了却前尘往事, 后面的路坎坷, 得山神爷自己去走了。 钟文庸翻动宽袖,翩翩拱手为礼。 他经历执念心境圆满,得香火熏陶经文加持,藏一丝宿慧于神魂深处。 此去,再是风高浪急,阴风蚀魂,他已然无惧。 张闻风抱香为拳,微笑念经再还礼,挥手间,供桌上纸钱漫天飞舞,伴随香雾袅袅,化作团团火焰往四面飘零,绚丽如焰火朵朵,这是送行的开路钱,多多益善。 钟文庸大笑阔步,迈入鬼门离去,没有只言片语留下。 倘若有来世,自当相见有期,多说何益? 倘若此去沉沦蒙昧,不复灵智,说再多又有何用处?陡生伤感,惺惺作态罢了。 鬼门缓缓消失于夜空中,张闻风捧着线香朝四方各行一礼,插香入炉,盘坐地面,继续吟诵经文不停,时而挥手, 抛洒供桌上的纸钱焚烧送行。 冥冥中,他感觉这样或多或少,能够帮到进入冥域独自面对一切的山神爷。 他待朋友以至诚, 纵使阴阳两相隔。 冬寒霜重, 经文声在荒芜湖洲吟唱半宿, 雄鸡鸣叫,五更过后,天地间最黑暗时刻过去,阳气渐生,天边露出一线鱼肚白时候方始停歇。 张闻风收拾东西,踏着皑皑白霜,与在湖畔巡视一夜的驴子、幼獾启程返回。 “观主,他是你的朋友吗?” “是,又不是。” 很复杂的关系,不单单是朋友那么简单。 “他神神叨叨的,每次瞥一下我的那个眼神,有些吓驴。” “你想多了,你是我一伙的,他不会害你。” 钟文庸曾经建议,让驴子学习神道手段,被张闻风坚决拒绝,他只想驴子开开心心做它的驴大侠,不想沾惹牵扯太多的神道因果。 纵使能够学得一身厉害本事又怎样? 他知道钟文庸是替他考虑,想给他成就一个忠心耿耿的帮手。 他不需要,驴子是他的伙伴,不是听命行事的傀儡。 “哦,我感觉他怪怪的,不像个正派人。” 驴子絮絮叨叨,东扯扯,西说说,一路说到进山门牌坊。 天色微亮,有七八个学徒穿戴整齐,早起在晨风中沿着矮山跑步锻炼。 驴子耳朵一竖,四个蹄子在地上一撑,撂下观主,驮着打瞌睡的幼獾跑了,它最喜欢与学徒们追逐玩闹。 观主的说教是它前行路上的明灯。 但是不需要时刻照着路,它忒喜欢观主告诉它的“率性而为,道修自在”这一点,简直是为了它量身打造。 率性,自在,多美好。 张闻风独自返回山顶,二师兄和岳安言早课刚刚做完。 打了招呼,张闻风摆手笑道:“你们且去,不用留膳,我想歇息一上午。” 打开西殿门,径直进去,留给两人一个有些萧瑟沉重的背影。 二师兄和岳安言面面相觑,观主彻夜未归,神色似乎很疲惫,笑容中藏着一丝掩藏不住的伤感,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岳安言有些担心。 观主心思重,不肯说的事情,怎么问都不会露口风。 “驴子!” 她突然想到,冲挠头的二师兄传音两字,两人飞身往山下掠去。 观主选择隐秘行事,但是大多时候会带着驴子一起。 西殿静室内,张闻风盘坐麦草蒲团,手中拿着掩藏了光泽显得很普通的黑色守愼瓶,心绪再也掩饰不住,很有些波动。 钟文庸若是开口,其实也可以留下,不是非得要进冥域,寻找一线转世生机。 两人谁都不提残魂留下来,用神道法子修复神魂,恢复修为之事。 门户之见,成了他们之间一道绕不过去的坎! 张闻风托着木瓶,放纵心情,仰天嚎叫几声,他为了谨守自身底限,钟文庸为了成全他的道义,心知肚明,义无反顾选择走一条可能没有来世的荆棘之路!! “啊啊啊!” 声音沙哑如苍狼。 往后仰倒地面,他累了,需要好好的睡一觉。 等醒来,他又是那个和煦微笑着,给人如沐春风的沉稳又从容的观主。 智珠在握,好像没有任何事情能够难倒他。 其实心中苦楚唯有自知,他将所有困难当做了修行路上的磨刀石。 心镜磨砺用石锉,刻骨铭心忍痛之。 矮山脚下,二师兄叫住早起锻炼的韦敬杰,让少年负责去敲响清正别院走廊悬挂的醒钟,学徒们该起床了。 他和岳安言一前一后挡住要溜的驴子,与支棱长耳朵的驴子对峙。 “闾子进,昨晚上,观主带你去了哪里?你说实话,观主今早回来,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对劲,心有哀伤,瞒我不住的,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告诉我们,待会我们才好开导观主,替他解开心结,否则憋久了优思伤神。” 岳安言神色温和传音,分析商议。 驴子眼珠子转动着,看看二师兄,又看看岳安言,然后摇摇头。 观主信任才带它外出,它是个守口如瓶的驴大侠。 一闪身,躲过二师兄要抓住它脖颈的双手,身姿妖娆让过岳安言的合抱,速度奇快,蹄不沾地,几个纵跃便钻去林子消失不见。 两人摇头苦笑,驴子的轻身术高明如斯,他们不可能追上。 其他几个跑步学徒见到这一幕,惊讶得嘴巴都合不拢。 经常陪他们玩耍的温顺驴子,原来跑得这般快,难道传闻中的护山灵兽,是真的? …… 第164章 厚礼回馈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钟文庸深知此理,他作为残留人世间五百余年的不全魂魄,又有神道异象加身,在只有黑白二色没有彩光生机的冥域阴风中行走,如璀璨暗黄宝石,自是格外的引鬼注目,招蜂引蝶。 他靠着张闻风现烧给他的冥钱,大把大把撒出,破财免灾。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一路走得顺当。 阳世间烧给死人的纸钱,大部分都不起作用,或者被其它鬼瓜分了。 而张闻风用鬼差身份加上念经做法焚烧的纸钱,落到钟文庸身上,扎扎实实,没有半点折扣,实打实的上好冥币。 钟文庸作为前朝神道,早就猜到了张道友的另外一层身份,他敢走冥域轮回转世,这是一点缘由,又不能说破刻意为之。 幸甚,张道友虽然心有玲珑不好糊弄,待朋友真不错。 一直在给他烧钱念经送行。 打发了几波拦路难缠的小鬼,他循着心头一丝隐约的指引,找到了在一间亭子吃酒的白无常, 拱手作揖,道:“小神残魂, 拜见上差!” 白无常早就注意到了从鬼门进来的残魂, 笑呵呵伸手做请:“坐, 陪我饮几杯,与我说一说阳世间有甚么新鲜事, 我好长时间没有外出走动了。”又侧耳倾听,笑道:“张闻风一介道家弟子,对你这个死对头巫修神道, 还真是与众不同厚待。” 钟文庸心头大定,行了一礼,大大方方在对面凳子坐下。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他不是难事, 他只要见到与鬼门气息有联系的鬼差, 后面的事情便成了大半。 万事开头难, 他已经顺利趟过了开头难关。 …… 张闻风躺了半个时辰, 哪里睡得着,杂念纷扰,静下去又沉渣泛起,索性翻身爬起, 伸手将放到地面的瓶子拿到手, 钟文庸说给他修复的法袍和改造的桃木刺,都存放在瓶子里。 此时想到了, 便倒出来瞧瞧。 或许, 钟文庸在瓶子里给他留下了什么话语。 从瓶子里倒出一卷写满字迹的纸卷, 掉到地面,自绣花针般细小恢复变大, 裹在纸卷上面的黄芒消失,这是山神的神道手段, 他见怪不怪了。 捡起纸卷展开,上面用法术写着: “见字如面, 今朝一别,来日可期。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余苟活八百余年,真死假死经历两次,每次皆化险为夷, 此为第三回,余自有应对之法, 勿忧勿念,静候佳音即可……” 洋洋洒洒写满了两页,看得张闻风眉头舒展,脸上有了笑容。 又翻看第三张,钟文庸告诉他,如何祭炼已经修复的嫁衣法袍和桃木刺要诀,他赶紧记下来,因为翻看过的纸张上的法术文字,正在缓缓淡化消失,山神想得周到,不会留下任何让人抓到的把柄。 第四张纸上记载着后续应对黑巫的注意事项,在瓶子里留下了一颗香火钱。 上次去城里,伍院主告诉他,所有做乱的巫修,斩杀殆尽,尸身全部送去了郡城,伍院主和傅孤静特意去了一趟郡城,辨认那个戴草帽汉子和毛巾蒙面女子无误。 钟文庸告诫,那一伙黑巫没那么容易死绝,连根拔起。 他种在戴草帽汉子身上的印记转移去了其他巫修身上,黑巫有手段能够将人变作水牛,自是有手段李代桃僵,瞒天过海,让他小心潜伏着的黑巫暴起发难,或有其它巫修势力在背后支持,等等。 张闻风盯着变成空白的纸张,半响无语。 这个其它巫修势力,会是残留下来的白巫, 或是赤巫? 钟文庸应该是猜到了一些什么,有苦衷没有尽告诉他。 罢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巫修残余势力,一旦暴露,又能济什么事? 他没有证据提醒伍院主,但是可以侧面提醒一下大事不糊涂的云秋禾。 其中的分寸把握,他还得另外寻找机会。 难怪钟文庸前些天让他用教的法子,将黑巫通过草帽留在他左手腕内侧的印记拔除,是不想他单独面对暗处黑巫的报复。 将四张纸放下,再拿起木瓶往下倒,倒出一件恢复原样大小的淡黄色袍子,和一根精炼到只剩四寸长的如玉质暗红色桃木小剑,最后才倒出一颗篆刻着复杂符文的“香火钱”。 随着黄雾散尽,瓶子内里空空如也,一眼能看透了。 张闻风捡起钟文庸特意制作的“香火钱”,用元炁覆盖裹上去,遮掩气息,取一根丝线穿过铜钱孔,将香火钱系在右手腕下方,避开腕刃刀鞘。 有黑巫接近他三十丈距离,这枚香火铜钱将震动警示,三次之后便失效。 对于白巫和赤巫,不会做任何提示。 张闻风笑着骂了一句“老狐狸”,山神爷即使前去冥府投胎重新做人,还是对白巫念着一份香火情啊。 再才拿起暗黄法袍和桃木小剑,揣着瓶子走出静室。 返回光线明亮的西殿,把淡黄法袍摊开在案桌上,咬破右手中指,逼出鲜血,在法袍背后简略地画了一个八卦图形,用“涤荡无垢诀”将法袍仔细祭炼一遍,做下印记。 《天阿降临》 这件据说防护效果不错的袍子,便与他之间建立了隐约联系。 再叫“嫁衣”嫌弃晦气。 张闻风抚摸着已经看不出皮质的袍子,山神爷曾找他要了几颗流光晶砂、灵气石和拙玉,用于修补法袍和桃木剑,沉吟半响,给法袍取名“洗尘袍”。 “洗却凡尘愿为仙”的美好寓意。 法袍暂时还不能穿用,等会他将袍子放于大殿,供奉在香柜下方格子内。 用香火熏陶些时日,再穿用便没有后顾之忧。 捡起晶莹剔透半透明状的桃木小剑,也不知钟文庸用了什么手段,将两尺长的木行法器,精炼到只剩下这么一点,隐约可以看到细密精致的木纹,剑身剑柄浑然一体,轻、巧而锋利。 欣赏片刻,用桃木剑尖划破左手中指,逼出鲜血涂满整个桃木剑。 再花了半个时辰反复祭炼几次,在剑身留下印记。 拿起守愼瓶里里外外用元炁洗刷几遍,把祭炼好的桃木小剑放进瓶子里。 桃木小剑笔直悬浮五寸余高的瓶子中间,尖细剑刃朝下,微微沉浮不定。 守愼瓶最大的作用其实是“养魂、养剑”,养鬼只是附带。 钟文庸在第四张纸上,留言特别告知此事,教了他正确使用守愼瓶用来养魂、养剑、练功的法子,这符合山神爷七弯八拐的谨慎性子,不到离去,不会轻言秘密。 山神爷特别花费心思,和修为,把这柄八百多年桃木魍精本体法器,炼成这一柄小小的木行飞剑。 连同守愼瓶,是山神爷送给他的最厚重一件礼物。 因材质和实力所限,这柄桃木飞剑只算是半成品,需要配合守愼瓶蕴养,每驱使用一次,须得温养数日时间。 张闻风将瓶子装进黑布袋,系在腰间,用手摁了摁,硬邦邦的顿觉安心踏实。 阴阳相隔,恭祝安好,福生无量天尊! …… 第165章 只准看,不准玩 单手托着折叠好的淡黄色洗尘袍,张闻风打开西殿门走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日头过午了,他沿着走廊转去大殿,将法袍放进香案下方格子内,压一张写了字的纸条在上面。 奉香静心念经,补做落下功课。 待走出大殿时候,面上又恢复往日从容气度。 走去山脚下,听到有声音,便走到东边林子树荫下,老瘸子正在利用中午空闲指点韦敬杰练扎枪。 见到观主出现,少年忙收起手中丈二白蜡杆铁头枪,抱枪恭谨行礼。 “是风哥儿啊,嘿嘿,我看小杰手长腰软,适合练枪,我便多教他一些,你放心,不会耽误他修道练剑,小杰很勤快的。” 老瘸子有些不好意思,搓着手忙解释几句。 张闻风示意少年继续练枪,笑道:“多会一门技艺,是好事,辛苦瘸叔了。” 他知道瘸叔一直想找一个衣钵传人,将毕生所学, 特别是枪法和经验传授下去,以前是师父反对, 他们几个都只浅尝辄止, 没有练习很长时间枪法。 难得韦敬杰对脾气, 又条件合适,瘸叔便起了心。 想要教出一个精通中平枪的修士传人, 满足心中没能完成的某种愿望。 他不会横加干预,道修自身,今后由得少年自己选择。 打基础阶段, 也不影响什么。 老瘸子哈哈大笑:“不辛苦,不辛苦,哎,还是风哥儿心胸敞亮,对江湖上的把式, 没有偏见……哦对了, 风哥儿还没用膳, 那赶紧去膳堂,饭菜热在锅里。” 高兴之下, 差点没忍住损几句前任老观主, 那老头, 清高傲气得很。 想着当风哥儿面说人家过世的师父, 不妥当, 赶紧岔开了话。 张闻风微笑着抱拳离开,转弯没走多远,驴子蹚着小溪浅水嘚嘚跑来。 隔得老远, 驴子便开始诉苦告状:“观主,你可得给我做主, 二师兄和四师姐合伙欺负驴, 我两顿没嚼食, 饿得前胸贴后背, 脚杆都饿痩了。” 张闻风打量着自个说脚杆都饿瘦了的黑驴, 笑着问道:“他们是找你打听我昨晚上干嘛去了?你守口如瓶,坚决不肯出卖观主行踪?” 他猜都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驴子这货肚子溜圆,他才不信找不到草吃。 这是来摆忠心。 走江湖嘛, 义气为先。 他觉得驴子很多方面,已经得了老瘸子的真传。 驴子驮在肩头的左边竹篓子里, 垫着厚实枯草,幼獾蜷缩着睡得很安稳, 右边竹篓的草窝子放着几个没吃完的果子。 “可不是嘛,我闾子进怎么会出卖观主?三天不吃都不会!” “很好,你做得不错,我等会与他们解释,你现在去找瘸叔,麻烦他给你弄碗酒喝,拌一槽好料嚼,去吧,瘸叔在东边林子。” 张闻风鼓励地拍了拍驴子背脊,打发屁颠屁颠的驴子走了。 先去用了午膳,与还在洗涮清理厨房的韦兴德两口子拉了一阵家常,再走去东南院子的茶舍,生炭火烧水泡茶喝。 不一会,得到信的二师兄和岳安言,先后走进来。 “我昨晚替一位朋友送行,念了大半晚上经,特别嘱咐过闾子进,不让它说的,它也说不清楚,免得你们担心,我歇息一上午,已经没事了。” 张闻风给两人各倒了一盏茶水,慢慢解释几句。 二师兄喝着茶水,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念经送行,都懂是怎么回事,又不便问得太清楚,看观主早上的情绪,肯定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走了。 沉默片刻,岳安言道:“观主多歇息几日,这边有我们呢。” 她看出观主心绪已经平稳, 便说点高兴的,笑道:“今日上午, 学徒们在静室练功时候,顾朝闻和严静两人修炼出了气感,现在所有学徒的修炼积极性,空前高涨。” 张闻风笑着放下茶盏,道:“好事啊。他们正式接触吐纳练气,才十天吧,比我们当年修炼出气感,快了不知多少倍,天地灵气潮涨,再则他们喝的水不同,到底不一样了。 后面一个月,其他学徒,陆续会有人找到气感。 没有找到气感的学徒,每天修炼多少时间,什么时辰开始修炼,必须严守规定,切不可急躁蛮干,你们费点心,不让他们相互攀比。” 顾朝闻和严静两人,正是当初听了他念经,七个入定的学徒之中其二。 岳安言笑着道:“我们会严格监督,不让他们乱来。” 修炼之初,学徒们对功法掌握不熟,杂念多,容易心浮气躁,需要有授课道长看护监督,在白天进行练功,以防岔气出意外。 喝完茶水,外面传来铜钟声。 两人起身出门,他们要开始下午的授课。 张闻风在别院转了一圈,又去灵泉水潭边的那颗矮树周围瞧了瞧,给三颗荆钩铁丝藤种子输入不同份量的元炁,对着一丛石菖蒲练习一阵青木缠绕术。 再去山洞地厅揣摩练剑。 每天周而复始。 张闻风彻底从送走山神的些许影响中走出,他按部就班修行、授课、指点学徒,偶尔去一趟城里,到道录分院喝茶坐坐。 后面一个月,陆续有二十八名学徒先后找到修炼气感。 剩余的学徒,分开修炼进行单独指导。 韦家两个小孩,有修炼资质的韦敬杰赶在最后两天,找到气感,让韦兴德脸上露出了笑容,至于没有修炼资质的韦敬成和水清如,虽然勤奋,迟迟摸不到门窍。 这也在三位授课道长的预料之中。 除了鼓励和指点,剩下的只能靠他们自己去争取。 张闻风抬头望一眼乌云流淌阴沉沉的天空,寒风呼啸,树枝摇曳发出萧瑟声响。 “要落雪了。” 他如此想着,走进竹楼,登上二楼,走进左边属于自己的修炼室,顺手关门。 竹楼内气温与外面无异,呼气成白雾。 他一身青色单袍,早就寒暑不侵,神色淡然盘坐在蒲团上,默念经文三遍,随即掐诀调息入静。 很快,有淡青雾气凝聚环绕在他身周,皮肤呈现奇异青色,有微弱光华闪烁。 借助大阵收拢天地灵气,聚阴阳阵眼附近的便利,他的修为前些天已经顺其自然修炼到了化炁境后期进无可进地步,稍歇三天,他选在十一月底吉时,闭关冲击化炁境圆满。 心境澄澈,不滞于物。 他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清正别院,六座院子合围的场坪上,云秋禾领着七八个学徒,在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她一会扮演护鸡仔的母鸡,一会演凶狠的老鹰,玩得不亦乐乎。 这么好玩的游戏,是观主偶然提出的设想。 由云秋禾实践之后,深受所有学徒的喜欢,除了韦敬杰那几个大一点的少年,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玩,课闲时间,场坪上经常进行着三四队老鹰捉小鸡,捉得热火朝天,用观主的话说,可以锻炼学徒们的体魄。 喜欢凑热闹的驴子,在场边跑来跳去,恨不得上场捉一捉,太好玩了。 然而它那个体型,被云秋禾勒令只准看,不准玩。 硕大蹄子不小心踩到学徒怎么办?碰一下都不行。 岳安言站在走廊上,脸上露出笑容,看着那个拥有一颗童心的云上人玩得嘻嘻哈哈,她有些羡慕云秋禾的没心没肺,这就是观主说的“赤子之心”,似乎很容易,对她来说却太难了。 突然偏头,看向东边天空。 一只信鸽盘旋着落下。 云秋禾也看见了,忙招呼不上场的韦敬杰:“你来当母鸡,不准输哦。” 也不管扭捏的少年愿不愿意,她飞向东院,信鸽笼子由韦嫂他们照应。 岳安言忙往膳堂方向快步走去,等她赶到,云秋禾扬着手中纸条,叫道:“岳姐姐,我去查个案子。” “需要我一块去帮忙吗?” “不用,人手够了,你这里事多。” “那等明日观主出关,要告知他一声吗?” “……就说清水观出了点事。” 云秋禾说着,腾空往西飞去,片刻间,消失在阴沉的天边。 …… 第166章 抓住感悟新得一式 一夜北风紧。 天色微明时,竹楼屋顶覆了厚厚白雪。 二楼修炼室内,淡青雾气凝而不散,缓缓盘旋不休。 屋内温暖如春,外面天寒地冻。 端坐不动的张闻风,皮肤上微微闪烁的光华突然消失,雾气以肉眼可见速度,往四处散去,有不多的青气,投到张闻风身上。 片刻后,房间内清爽干净,温度渐渐回落。 张闻风睁开眼眸,丝丝青芒在眼底一闪收敛,他略显思索,遽然从晋级化炁境圆满的突破中醒来,感知在前一刻敏锐放大无数倍。 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天地之力的灵感。 或许与他在阵眼附近修炼有关,当日大阵开启之初,他曾经沉浸其中揣摩细微,感悟到隐约的天地阴阳之力运转,这次的感觉较上次,更为清晰。 机会稍纵即逝,他没有即刻起身,福至心灵想到一个法子,口中用奇特音韵,缓缓念诵道经:“道可道也, 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无名, 万物之始也;有名, 万物之母……” 他试着将道经上显示的所有经文, 从头至尾吟诵一遍,而不去观想经文上的神通, 身上似有无形音波如水来回洗涤,最后一个“也”字没有念完,他心神进入好久没曾出现的渺渺道境。 转瞬间, 整个人似处于极静空明状态。 无思无存,浑然不着一物。 他微微垂目,“看着”一线微弱金色亮光,自黑暗中出现。 金光拖拽尾芒, 在识海中游动盘旋,以一生二,循环往复, 首尾相衔,玄奥不可言语。 三遍之后,光亮合二为一,转动着渐轻。 如同来时消隐黑暗之中。 盘坐良久,张闻风突然起身,“铿”一声拔剑挥舞。 满室剑光, 身随剑转, 三丈见方的逼窄竹楼房间,轻若飞羽, 来去无迹可寻。 有道道微弱螺旋状劲风, 不时生出,随时消弭在剑光盘旋碰撞下。 人影剑光混做一处,形成滚滚之势。 偶尔一道锐气飚射, 破竹壁而去, 屋外寒风透进, 又被逼出。 约刻余钟后,呼啸劲风声渐弱。 张闻风站定房子中间, 剑光作磨盘状平缓散开,手腕一抖, “铿”, 青锋入鞘。 嘴角擒笑,他从天地阴阳之力的感悟中,初步掌握了无咎八卦剑的“磨剑式”玄妙奥义,“磨盘转动,旌旗招摇”,正合阴阳循环往复之道。 此次灵感闪现的感悟,让他对力量和法术的运用,也有了全新的认识,就连神识亦开拓倍余,达三十丈左右。 远远的,“铛”,有法铃敲响声音隐隐传来。 早课结束了。 现在的仙灵观,早晚功课规模不小,近四十人济济一堂。 张闻风扫一眼四处破缝露风的竹楼房间,轻笑摇头,又得辛苦二师兄修补竹楼,他迈步前走,打开竹门出去。 寒风灌入,地面那张打坐用的麦草蒲团,四分五裂,有碎屑在房间内漫卷。 负手楼道,欣赏着银装素裹大雪景象。 鹅毛雪花随风飘忽,落在才从感悟中有所收获的张闻风眼中,似乎是天地之力的另外一种演化,他不觉看得站定脚步,目光迷离。 待恍然醒神时,天光已经大亮。 张闻风脸上出现肃色,默念经文,稳固心神, 怯除杂念干扰。 初晋级阶段,心境会有起伏不稳。 不是所有的天地感悟, 对修士都是好事, 或可能是执念心障放大作祟。 片刻后,神清心明, 不再为外物所惑。 他看到东边雪雾中, 有三道身影穿林过溪走来,便下楼去,走进风雪中。 “观主出关了,恭喜晋级圆满!福生无量天尊!” 走来的二师兄和岳安言,打量着看似不同的观主,抱拳道贺。 张闻风微笑着抱拳回礼:“道祖慈悲!” 拍了拍蹭他肩膀亲热的驴子,替驴子拂去落在顶门的雪花,道:“走吧,雪越下越大了,瑞雪兆丰年,只是冻煞了穷苦人。” 脚下踩着积雪,“咯吱”“咯吱”作响,身后留下两串脚印。 原本施展轻身术踏雪无痕的二师兄,见状也脚踏实地,看了一眼披着青色斗篷遮雪的岳安言,见师妹微微点头,便笑着接话商量:“这场雪看样子将下两三天,我琢磨着带几个学徒,去边上几个村子走走,接济孤苦穷困者一些糙米杂粮,帮他们熬过寒冬,太远的就管不到了。” 张闻风没有回头,道:“身上银钱够用吗?” 二师兄听得观主同意,忙上前几步,笑道:“足够使用,上次给我的银票,还没动呢,穷苦人其实要不了多少,有碗稀饭喝,便能熬过难关。” “往后遇到这种事情,师兄你和师姐商量着拿主意就是,不坏规矩怎样做都是修行、修心,不必理会以前的老一套各扫门前雪。” 张闻风微笑着说道,两人的小动作,他不说破。 善欲人见,不是真善;恶恐人知,便是大恶。 道观现在要地盘有地盘,要人有人,一切按部就班走在正轨上,又不差钱用。 二师兄和岳安言遵从内心,想要救济穷苦,他自不会拒绝,由他们去做就是,这是积德的善举。 岳安言嘴角抿笑,上前几步,道:“我就不外出了,道观得有人留守,偏劳二师兄。”对看过来的观主道:“昨日下午,观主你闭关后,云秋禾接到飞鸽传信,她说清水观出了点事,她当时便飞了过去,看样子很急。” loubiqu. 张闻风继续踩雪,咯吱咯吱往前走,听出事情非小:“我等会去一趟。” 倒霉的陈青桥,怎么老是遇到麻烦事。 他暗自猜测,难道是清水观前面数百年,与西河山上的鬼物勾结,损了气运阴德,以陈青桥师父韦光宗一条老命不够抵,报应到陈青桥这个现任观主头上来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 单独用完老瘸子现做的汤饼。 略交代几句,便骑着吵闹要外出办案的驴大侠,飞一样奔行在大雪官道上。 幼獾个头长得快,已经比普通猫狸略大,绒毛变作了根根毫针一样的硬毛,迎着光亮闪烁金属色泽,条纹清晰,身上的妖气浓厚,平素都是收敛着的。 此时,小家伙盘在右边竹篓草窝子里,呼呼大睡。 牙口和爪子异常锋利,撕咬玉石铁器,像嚼干果,天生的喜欢掘洞爬树。 除了这些,幼獾没表露过其它独特本事妖法,一到晚上便精力充沛,在仙灵观地盘巡视,驱逐野物,不带眨眼的。 不知多少小鸟小兽,成了它的腹中物。 “观主,你变轻了,驮着都没啥份量,是不是吃得少了?像我一顿,至少要吃两三斗草料豆子,胃口好时能吃五斗。” 听得驴子的关心,张闻风拍了拍驴子右侧腹部,道:“不是我变轻了,是你的力气大了。你尽管可着肚子吃,咱们道观现在吃不穷,瘸叔也就嘴上絮叨几句。” 驴子和幼獾,每个月各有五两俸禄银子领。 “那老头,我早就习惯了。他上次不知听哪个家伙乱嚼舌头,说我一天能磨十担面,非得要试试,吓得我三天没找他讨酒喝,躲着他走,观主,你给我一些铜钱,放篓子里,我想喝酒了自个买去,不求人看脸色。” “……” 第167章 混账,无法无天! 茫茫大雪,将地上血迹和倒塌房屋遮掩得干净。 清水观偏殿内,满屋膏药气味,陈青桥左肩处绑缚着白布带,有血迹浸出,已经干涸,他头发散乱,脸色苍白,额头用一根青色布带紧紧捆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等一个有价值的线索。 傅孤静、云秋禾,还有朱赫这个新晋化炁境修士在坐。 隔壁房间有三名清水观道士,皆受了不轻的伤,沉默着休息。 翻完忙了一晚上汇总来的各种消息,傅孤静将没有整理的一踏纸,递给边上喝茶的云秋禾,斟酌用词,道:“从目前收集的各种线索分析,偷袭陈观主的蒙面凶徒,很可能与九鹤宫的外事采办解智权,脱不了干系。” “是他?怎么可能是他?” 陈青桥豁然站起。 他与解智权在镇上仅仅见过一面,再没有交集,自认没有任何开罪对方之处。 偷袭他的两名凶徒,下手狠辣,明显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要不是他有保命手段, 杀伤两名凶徒,昨天下午, 就与清水观共存亡了。 道观有一名师弟在拼斗时身亡, 还有一名负责种菜的杂役, 身首异处,事后才在山下发现, 太凶残了,连普通人都不放过。 他实在想不明白,与解智权有何等深仇大恨, 至于要灭他清水观满门? 就不怕道录分院追究? 就不怕道律制裁? 傅孤静猜到一些缘由,解智权可能误会那晚上是陈青桥从背后偷袭,打了闷棍。 他以为事情早就过去,过节了结,没想到那家伙气量如此之小, 一直怀恨在心, 道:“昨天下午我们赶到, 撒出去三组, 据朱赫兄弟带着人手, 从西河洲镇摸到的消息, 解有财在昨日下午酉初一刻, 包船送走了两个裹得严实的客人, 是去往西边的峡和县北河口镇码头。 当时天气恶劣, 北风很大,镇上行人稀少,码头只有章家船行做短客生意,所有的长客生意全部停了。 朱赫兄弟在昨晚戌初, 找到撑船送客的章老大,问出坐船客人,身上有股很重的药味, 其中一人行走不便,上下船需要人扶着,两人大致身高, 与凶徒相符。 云师妹和朱赫兄弟连夜追去北河口镇码头,迟了一步。 那两人出高价, 包了一艘渔船, 连夜从附近村子的小码头离开, 不知去向, 云师妹和朱赫兄弟分头沿着峣西河上下,冒雪搜寻了大半夜,好几条岔河都寻了,没找到渔船下落。 何文兄弟昨晚去解有财家里了解情况,据解有财交代,那两人出示了解智权的信物,他只是听命行事,不知两人是何来路,现在解有财被关押在镇公所听候审问。” 陈青桥脸上充满愤怒,凭这些线索,解智权嫌疑极大。 然而没有拿到关键人证,不可能去九鹤宫询问解智权,或者将解智权带走调查,关系到名声的大事,九鹤宫不会允许,肯定会横加干预。 九鹤宫势力庞大,在南江州多个郡城的道录分院,有修士担任院主、执法使、执法卫,甚至连州城道录分院都有人担任巡风使。 牵一发而动全身,除非是有过硬的证据。 否则不宜轻举妄动。 即使案子办下来了,也后患无穷。 云秋禾将纸张递给气得脸色青白的陈青桥,道:“他能做得初一,我们为甚做不得十五?不信他窝在九鹤宫一辈子,总有外出的时候。” 傅孤静瞪眼:“你休得胡言乱语,我们身为执法卫,要谨言慎行。” 他顾忌颇多,不想落人口实。 云秋禾懒得再说,对付那等小人,用些手段怎么了? 陈青桥颓然苦笑着坐下, 现实总是让人无奈, 他再悲愤又能如何? 那两名行凶的修士,他连面目都没看到, 逃出了希岭县范围, 再想去外地抓获,希望渺茫。 房间内一时间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谁?……呃,张大人。” 外面传来值守道卒的问话声。 云秋禾一闪身,已经到了门外,看着揭去遮雪斗笠踏雪而来的张观主,笑道:“你来了。” 她看出张观主已经新晋化炁圆满,抱拳示意恭贺。 清水观目前遭难,喜庆话不便多说。 张闻风抱拳回礼,和所有出来的人打招呼:“迟来一步,诸位见谅!” 又与陈青桥道:“陈观主保重身体!” 他是第一次来清水观,道观建造规模比仙灵观大不少,左侧两座青砖房子和院墙倒塌几处,残垣断壁,在风雪中看着有些刺目和凄凉。 陈青桥抱拳挤出笑容:“辛苦张观主,请里面奉茶。” 傅孤静上下打量一眼,传音道:“张兄弟你才晋级便赶来相助,怎么不多歇两天,稳固下境界修为?” 张闻风听出别的意味,跟着走进侧殿大门,传音问道:“案子很棘手吗?” “现在所有线索,都指向是九鹤宫的解智权在背后指使。” 傅孤静传音提前打声招呼,让张兄弟心中有数。 他做事八面玲珑,人情卖得不露声色,待众人都落坐后,将那一叠纸递给张闻风,把情况简单介绍一遍。 张闻风翻完几张纸,心下承认是他当初做得不地道。 他因为西河山案子,当时对陈青桥印象不好,明的暗地让陈青桥替他挡枪了。 时过境迁,他没料到解智权还真报复到陈青桥身上,他不能坐视不理。 思索片刻,道:“凶徒嚣张,大白天偷袭希岭县客卿执法卫,损坏道观,伤人害命,这是对道律的肆意践踏,赤果果挑衅道录院。 我的意思是将嫌犯谢有财,和所有线索整理成卷宗,包括上次西河山旧案,解智权私闯镇公所抢人的证据画押,请院主送呈郡城道录分院,怎么处理,由郡城方面做主。” 转嫁麻烦,让郡城道录分院将证据线索交给九鹤宫,施加压力。 老案新案并做一处,形成前后因果关系。 云秋禾眼睛一亮,笑道:“这个法子好,只要不是眼瞎,九鹤宫高层会为了保一个劣迹斑斑的家伙,而自损名声……” 她没有参与那次西河山案子。 听张观主旧事重提,她觉得将两起事情合并,是一妙着。 大宗门自有行事规矩,下面人外出行事嚣张点不算事,但是一而再地藐视道律,捅出大篓子,已经犯了忌讳,不管解智权承不承认遣人行凶,绝对是吃不了兜着走。 轻则废掉修为,重则送道录分院法办。 对内可以起到杀一儆百的肃慑作用,对外有一个体面交代。 傅孤静咳嗽一声,打断师妹的话语,道:“张观主的提议不错,先给伍院主飞鸽传讯,下一步如何处理,还是请院主定夺。” 他站的位置不同,考虑问题的角度不一样。 涉及到宗门与九鹤宫的关系和利益,他必须慎重对待。 张观主提出来的方案,他早就想到了,他想用更圆和的达成惩戒解智权,让其今后不敢再来找陈青桥麻烦,又不牵扯双方宗门的两全其美法子。 张闻风不再吭声,老傅叫他“张观主”,而不是平常的称呼。 他哪会听不明白其中的拒绝之意? 云秋禾将茶盏重重一放,她就讨厌如此市侩权衡! 陈青桥扭过头去,他眼中的恚怒,无处隐藏,他恨自身实力不济。 傅孤静对认定的事情不会妥协,站起身,突然听得远处传来一声隐约炸响,他脸上顿时变色,闪身掠出屋外。 云秋禾几人都听到了,跟着出门。 遥望西河洲镇方向,紧着在大风雪天空听到了第二声炸响。 是留在镇上看押谢有财的两名客卿执法卫,发出的紧急焰火警讯,有人在大白天公然对付客卿执法卫,情况非常危急。 “混账,无法无天!” 傅孤静怒吼一声,冲进漫天大雪中,往西河洲镇急掠而去。 自作孽不可活,一坨烂泥巴扶不上墙! 如此破坏规则没有丝毫敬畏的家伙,去死好了,他要狠狠踩上一脚,将案子办死,天王老子都救不了那种。 恶心! 第168章 喝破埋伏,退无可退 眼瞅着云秋禾抢到头里,自空中飞走,傅孤静叫道:“不要留手,不管是何人,一律法办,严惩不贷!” “晓得了。” 云秋禾声音与人影消失在东南方的雪雾之中。 张闻风没有追赶前方的傅孤静,他落在后面与受伤的陈青桥一起奔跑,再后面是简短交代手下值守此地追上来的朱赫,张闻风传音嘱咐:“等会你尽量不要远离我们几个,小心贼子使诈,是为了对付你!” 他没有劝陈青桥留在清水观,以贼子表现出来的疯狂,单独将陈青桥留在清水观不妥。 驴子在山脚下窝棚避雪,见状赶紧跟上。 陈青桥感激点头:“我省得,张观主放心,我不会冒进让贼子钻空子。” 他要留得命替死去的师弟报仇,要完成师父遗愿,带领清水观成为宗门,发扬光大,岂肯轻易犯险? 他很感谢张观主的仗义关照。 以几人的脚程,赶到五里外的镇子,即使大雪天气,也要不到多少时间。 待张闻风三人抵达镇公所,大吃了一惊,镇上人人闻之色变的红院子,几乎成了一地残砖废墟,只有少数院墙,和西北角落两间房屋残存,雪地上四处倒毙着十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 有穿着公服的游檄,有道录分院的道卒,还有的是百姓穿着,没有一个伤者活口。 鲜血还未完全凝固成冰,在雪白衬托下,格外刺目惊心。 云秋禾飞在空中,往码头方向盘旋探查,她此时非常冷静,如此肆无忌惮屠戮,非一般的修士能做得出来,解智权再狗胆包天丧心病狂也不敢。 这已经超出了私怨范畴。 谁牵涉其中都是一个死字,九鹤宫第一个要追查真凶。 受到惊吓的镇上百姓,在远处的窗口探头探脑,好些人都吐了。 傅孤静拔剑在手,谨慎查看地上尸体,两名留在此地客卿持法卫,全部毙命。 那个体态肥胖的谢有财,头颅滚在雪地中,死不瞑目,大半个身躯压在倒塌的砖墙下,被灭口了。 傅孤静心底发寒,他嗅到了一丝不正常的阴谋气味。 从接到焰火报讯赶来,这才多少时间? 地上血迹如新,只有一个解释,来袭的修士不少,片刻间解决所有人,再用何文身上藏着的报讯焰火,引他们前来…… 张闻风突然高声喝叫:“云秋禾,回来,是巫修贼子干的!他们藏在地下!” 山神爷送他的那枚特殊“香火铜钱”,系在他右手腕下方,微微震动朝他示警,他用灵眼望气术四处查看,附近除了他们几个生人,只剩一地没有气息的尸体。 他瞬间猜到,黑巫潜伏地下,距离他不过二三十丈距离,危险迫在眉睫。 云秋禾飞得有些远,传音不到,他哪还顾得被黑巫听去? 也是给同伴示警,防备藏身地下的巫修暴起偷袭。 傅孤静悚然而惊,这等残忍杀戮,除了巫修贼子,还真不会有其它势力能够做得出来。 难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且巫修贼子擅长地下埋伏,吼道: “快回来!” 他身形一弹,与张闻风三人站到了一起,左手握住一枚枣子大小、刻绘着复杂符文的土黄玉珠,用脚往雪地狠劲一跺。 “嘭”,劲力激荡,雪面呈波浪起伏震动。 他手中这颗道录院研制的土行“撼地符珠”碎成粉末。 “轰”,西边十余丈外雪地突然爆开,尸体、雪块、碎砖往四处抛飞,巨坑中冒出一个泥土色丈许大浑圆的怪物头颅,张开巨嘴,吐出三道人影。 地下震荡,怪兽再也不能掩藏形迹。 张闻风探手从腰间布囊中抓了一把混合香灰的糯米,抢先一步撒去,以他的力量,细小糯米能像暗器扔出十多丈远, 那头怪兽名叫比蚯巫兽,体表绘有巫兽秘纹,也称为“巫兽者”,拥有几门土行神通变化,是巫武者和黑巫者的帮手,善于潜入隐匿,能接应巫武者和黑巫者逃遁。 巫武者和黑巫者能够屡次从各种危险逃脱,巫兽功不可没。 山神爷曾经告诉他,好些黑巫术的克星是糯米香灰。 糯米属阳能驱邪,香灰中蕴含一丝香火之力,两种普通物品拌和在一起,能够破除部分诡异巫法邪法,包括某些巫兽的变化之术。 一物克一物,以神道为基础的巫术,为另外的神道手段克制。 当年,道家修士能够打杀得巫修溃不成军,除了势力之外,还有一点是当时有巫修叛变,用各种专门手段克制了黑巫、赤巫的大威力巫法。 那头怪兽口中和露出雪地的小部分躯体,落了好些糯米,冒起点点青烟,顿时痛苦地扭动,发出古怪的“咕咕”声,猛地将身躯从地下拔出来,凶焰涛涛,朝退却的四人冲去。 另外三人蒙着面孔,只露一双眼睛在外,口中用前朝言语,“叽里咕噜”念诵着,各挥刀剑,顷刻间,傅孤静四人身后五丈外的雪地迅速消融,化作了一片水泽,似乎只蒙了薄薄一层,往后和两边快速扩散到数丈之外,将三人给半合围在中间,即使纵跃都不能跨过。 其中有尸体、院墙残破碎石砖头翻滚沉落,泡都不冒一个,便不见踪影。 那水作诡异的幽蓝黑色,不知其中有什么古怪的名堂。 空中的云秋禾,尖啸着快速飞回,离得还有七八十丈,下方一座房子突然炸开。 loubiqu. 寒光伴随无数碎片,袭向飞扑至低空不到十丈的云秋禾。 “铛铛铛”,几声金属碰响,云秋禾迅速升空,一个矮小黑衣人冲天飞去,赫然也是二阶修为。 两道身影在空中盘旋追逐厮杀,不时有符箓爆开。 转瞬间,双方打得激烈无比。 黑色火焰和冰团碎屑,落到哪里,哪里的房屋倒塌,或起火,或冰封。 百姓遭殃逃之不迭,哭嚎声、救命声在镇子东南一带响起。 地面上,傅孤静叫道:“小心巫武者!” 后路被巫修用阴损手段断去,他们只剩往前厮杀一途,他手一抖,一颗赤色雷珠劈手扔了出去。 再次遭遇阴险巫修偷袭,他一出手便是大威力的火雷珠。 一片火焰“砰”一声伴随雷光闪耀,直扑那头被破去变化遁地之术的比蚯巫兽。 先杀巫兽,断却来犯巫修的退路,这一点是对付巫修贼子的基本共识。 傅孤静心中暗赞张兄弟反应及时,他腰囊也备有另外的破除巫法的神道手段,但是对这头巫兽管不管用,要碰运气。 据典籍记载,巫兽体表绘制的秘纹分好几种,破法也各有不同。 雷光火焰迅速缠上形体庞大的比蚯巫兽。 比蚯巫兽身上冒起雾气,浑然不管身上腾腾燃烧的火焰,和嗤嗤灼响雷光,一抖一抖地迅速横推逼近,不让四人从侧面空隙逃走,它身上的火焰雷光,随着躯干一节一节蠕动而消弭,它竟然不惧火、雷攻击。 三名蒙面巫修躲在庞大的比蚯巫兽身后,口中念诵不停,伺机而动。 比蚯巫兽一双暗黄的小眼珠,露出一丝得意,停下来,张开巨口喷出一片泥浆。 它将四人逼到水泽边缘,退无可退,却狡猾地不与四人拼命。 泥浆散发古怪腥味,瀑布一样劈头盖脸罩向四人。 “有毒!” “黏腐!” “我来!” 几人同时大叫,这点眼力还是有的。 陈青桥喝叫着挥手抛出他的那件传承法器“黑织衣”。 情况危急,容不得他多想多捱。 一团黑光“啵”一声散开,在空中化作三丈大一片水光波动的黑网,将扑向众人的黏稠泥浆,尽数吸附收走。 黑网不堪重负,从空中掉落地面,叭,好大一滩,微微颤动。 有雾气从黑网上冒出,陈青桥顾不得心疼他的法器被泥浆腐蚀,叫道: “冲杀过去!法器顶不了多久!” …… 第169章 狂得不无道理 傅孤静刚想开口,张闻风抢着叫道:“我来收拾巫兽!” 他用的是“收拾”二字,脚下一点,朝停在五丈外显得稍有些错愕的比蚯巫兽冲去。 巫兽显然没有料到,它的天赋神通,被人用如此法子给简单破掉,连五息时间都没能帮后面准备巫术的三人争取到。 张闻风大喝一声:“哈!” 驴子从二十多丈外巷子蹿出,腾跃在空中, 一记纯正爆音术轰在怪物头颅左边。 先前它听从观主吩咐,落在后面,没有靠近这片废墟。 它分辨不出大蚯蚓的耳孔藏在什么位置,尽量将攻击范围扩大尺余,笼罩其左眼往后那片,广撒网,总能覆盖攻击到其中一点,而且它已经看到大蚯蚓不怕雷术,它放弃使用威力更大的雷音爆术。 “咕咕”,比蚯巫兽吃痛,猛地甩动头颅,发出怪叫声。 张闻风与驴子多次配合,对时机拿捏把握恰到好处,五丈距离转瞬间即至。 口中默念经文,心绪平静无波,他的神识感知在这一刻提升到极致。 一剑平刺,在巫兽惊恐想要扭头闭眼瞬间,剑锋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快到不可思议,“噗”,从巫兽右眼刺入,元炁化作力量,长驱直入。 剑锋随即拔出, 像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脚下用力一踩, 整个人腾空斜掠去。 垂死的比蚯巫兽爆发出无匹巨力,身躯横扫翻滚,不分敌我疯狂碾压,躲在巫兽后面的三人措手不及,更不及出手帮助巫兽抵挡,往后狼狈分头退避。 时间太短,他们根本没想到强悍的巫兽会如此不堪一击。 即使被道士用香灰糯米暂时破去变化遁地之术,也不影响巫兽的实力发挥。 他们费时准备的合击巫术,仓促之际没能用上。 张闻风用手中剑锋往下一点,刺在巫兽甩动着的坚韧尾部,借力腾跃落到十余丈外。 傅孤静三人趁乱从失去神智乱摆狂打的巫兽侧面空隙冲出,看着那头巨兽横推着一头扎进幽黑水泽,挣扎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人暗自庆幸,太惊险了。 陈青桥心疼他的传承法器黑织衣,裹着一大滩泥浆,被巫兽带进了水泽,泡都没冒一个,他脑壳一波一波胀痛,被气的。 随着三名巫修念诵声被打断,水泽吞噬了巫兽之后,渐渐凝结成冰面,诡异的幽蓝黑色在慢慢消褪变淡。 “诛杀他们!给兄弟们报仇!” 傅孤静盯着中间的三名巫修,大声喝道。 左手掌心握一小把亮晶晶的黄沙,传音身后左边的朱赫:“发出紧急焰火传讯,三响加一响!” 他没有把握能够留下所有巫修,陈青桥受了伤,昨天使用过那只威力不俗的法器玉葫芦,实力大损,朱赫只有化炁境初期,作不上什么指望,不是人人都像张观主那么彪悍。 他不知这些神出鬼没的巫修肆意屠杀,埋伏他们有何图谋? 此时得了主动,第一件事,便是用暗号法子通知清水观守着的剩余道卒,即刻飞鸽传讯,警示县城内据守的伍院主,让伍院主有所防备。 同时也是召唤离这里仅仅五里之远的西河山上值守的两名化炁境圆满修士。 先前的两响焰火传讯不至,四响总不该坐视不理? 两根焰火先后抛上空中,“砰砰砰砰”连续炸响。 三名巫修中的那个拿短刀蒙面汉子,与一个持狭刀的布裙蒙面女子,冲向西边与驴子汇合一起的张闻风,仅仅留下一个手中拿着黑木短杖的瘦高蒙面汉子,独自挡住东北边的傅孤静三人。 傅孤静眼角抽了一下,如此瞧他们三人不起,挥剑冲向敢视他们为无物的瘦高蒙面汉子。 陈青桥在身上拍了一张玉色符箓,缓解一波一波的头痛,与朱赫一左一右紧紧跟随,简单的三才战阵,他们都有演练,虽然不如正式执法卫能够通过令牌连贯气机,配合那般默契,多少还是能够发挥一些作用。 对面,张闻风踏着雪地,迎向气势汹汹的短刀汉子。 他从眼神能够确认,这人不是上次在他手中吃过亏的戴草帽汉子,但也是一个巫武者,想要短兵相接,与他近身厮杀。 他面色从容,一剑平平刺去。 口中默念:“无名,万物之始也;有名,万物之母也。” 剑锋随手腕微动,变换角度,翻转避让巫武者用刀磕碰格挡,于细微处迅疾转向平刺大吃一惊的巫武者,逼得巫武者往后急退一步。 巫武者不得不退,剑尖蕴含的一点威力,足够刺穿他身上的巫法防护。 张闻风左手一挥,“百转千回咒”瞬间发动。 无数青刺凭空出现,厉啸着自四面八方袭向后面那个在准备巫术的布裙蒙面女子。 声东击西,攻其不备。 接到偷袭信号的驴子,嘴巴一张,三道银色雷光出现在尖叫咒语,往后狂退着身上涌起灰芒的女子上方,雷光拐着弯“霹咔”一声分别击中女子眼眸、头顶和后脑。 这是驴子勤修苦练,目前能够掌控的最得意雷法。 它要让观主大吃一惊,为它骄傲。 遽然遭受雷击的女子,踉跄倒退,脑袋上冒出黑烟,蒙面毛巾着火,无数青刺眨眼间将暂时无抵挡之力的黑巫者女子淹没。 “噗噗”声不绝于耳。 一个照面工夫,女子身上千疮百孔,鲜血四处飞溅。 百转千回咒对付防御超强的巫武者,比较费劲,对付不擅近战的黑巫者,像宰只没毛的鸡子! 爱阅书香 剩余这个巫武者像见鬼一样,大叫着听不懂的话语,撂下同伴往北边仓皇逃遁,连与张闻风厮杀拼命的勇气都没有了。 张闻风脚下轻踩雪地,他用出领悟的一丝天地阴阳劲力,轻若无物,几步追上爆发速度逃得极快的巫武者,平剑直刺对手后心。 终于体会到了何广君当日用“俯视”心态,对他一剑平刺压制的畅快。 剑修通过手中剑碾压对手,狂得不无道理啊。 巫武者身躯猛地膨胀,身上衣袍绷得紧紧的,见逃跑无望,原本可以接应的巫兽提前陨命,他只得转身挥刀劈砍,仗着巫武秘术护身,拖一时,算一时,口中高声呼叫。 与云秋禾在空中大范围追逐厮杀的矮小汉子,听得呼救声,不知骂了一句什么,丢下云秋禾,落到下方街道,一路踩踏撞飞逃命的百姓无数,往红院子废墟方向飞掠而来。 云秋禾比对手逊了一筹,她仗着法器厉害,刚才与对手拼了一个平分秋色。 她需要拖住巫修,这边动静闹得大,即使风雪天气,巡风使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赶来了,她吸取了当初师兄他们顾忌凡人性命的教训,不去理会下方镇子百姓死活,只要不是主动杀戮,心境便无碍,这一点,也为上头所默许。 否则,吃亏丢命的是自己。 她从空中飞挡在矮小汉子前方,悬浮五丈高处,左手掐诀,正待施放法术阻挡。 突然,从混乱逃命的人群后面飞出一道身影,刀光耀眼,对着惊飞的云秋禾凶猛劈杀,前方的矮小蒙面汉子眼睛露出一丝讥讽。 为了寻找一击必杀的机会,他一直隐忍,直到巫武者发出呼救,临时制造出一个完美的陷阱。 希岭县道录分院这几个修士,都得死!包括在县城守着的那个院主。 他们费尽心机,必须拿到院主手中的官宝,和堪舆图。 …… 第170章 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张闻风觑见百丈外的空中,云秋禾遭到两名二阶巫修埋伏截杀,腹背受敌,情势危急,而且挣脱不了两人的缠杀,往远处去了,他心中焦急。 剑式仍然平稳,一剑接一剑攻击着拼命抵挡的蒙面巫武者。 然而巫武者加持秘术后防御之强,即使被他刺得伤痕累累,仍不能一剑毙命,每次都被对方拼着受伤避开了要害,剑尖刺在巫武者身上,只能刺破衣袍和皮肤,虚不受力,被皮肤上生出的古怪劲力弹得滑开。 他猛然间一声大喝:“哈!” 十丈外蹦来跳去的驴子一记爆音术,轰在手忙脚乱拿短刀的巫武者耳畔。 施展爆音术不同落雷术,需要有数息时间缓冲蓄势。 蒙面巫武者身上绽放四射黑芒,眼眸中现出痛苦神色,他的防御秘法不能完全挡住无形音攻,后退的身法一滞,突然的音波攻击,影响了他的动作平衡。 一剑从他劈砍抵挡的刀光空隙突至,刺入左眼,元炁入脑,巫武者惊天惨叫一声,往后翻倒。 张闻风没有继续追杀补剑,任由巫武者在雪地里惨叫翻滚。 随手拿出一把夹杂荆钩铁丝藤种子的菽豆,撒在身周十丈范围的雪地里,冲着东边空中看过来的矮小巫修,嚣张举剑做了一个抹脖子挑衅动作。 抢步上前,一剑枭掉垂死巫武者的头颅,一脚将首级踢飞。 “混蛋啊!” 矮小巫修勃然大怒,放过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被击伤还在拼命用宝物抵挡的云秋禾,从空中气势汹汹飞扑而来。 巫武者相较黑巫和巫兽,更难以培养,这次即使任务完成,也会落得责骂。 那道家小子在他眼皮子底下,施展剑术,虐杀一个以近身厮杀和防御出名的巫武者,令他非常恼火,心中大骂那个死鬼垃圾,多拖延一阵都做不到,脑子里简直是装的粪。 傅孤静斩杀掉使黑木杖的瘦高巫修,叫道:“围杀那个三寸丁!” 他明白张兄弟如此激怒一个二阶巫修,是为了替师妹争取喘息之机,同时心中叹息,焰火传讯这么长时间,西河山上值守的两名修士,真要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飞扑而来的矮小蒙面巫修,最听不得“三寸丁”这等侮辱字眼。 他身形在空中急速转弯,寒光破开风雪,一刀突袭杀向傅孤静。 在他看来,解决这三个道修费不了几息。 反而是那个使剑的家伙厉害,只怕要耽误不少时间。 傅孤静口中急念咒语,左手将黄沙扬洒,挥剑舞出一片黄雾,剑光点点,隐藏其中,带着陈青桥、朱赫两人往后急退。 刹那间,“叮当铛铛”交击声,密集雨落。 心无顾忌,尽数施展压箱底本事,挡住二阶巫修一时片刻,他还是能做到。 他不愿让张兄弟因为救助师妹而独自陷入险境,想将战场转到这边来,合四人之力,拖住这个脾气暴躁的巫修,再连发两次三响焰火传讯,能多来一个帮手,都是好事。 矮小巫修暴怒不已,他的几下快攻,被那片古怪黏稠黄色雾尘化解不少威力。 身形在空中一晃,绕过挡在前面化炁境圆满的傅孤静,刀光如影,从后面凶狠劈向左边的朱赫,他要挑一个软柿子下手,打破牵连一起的整体阵势。 傅孤静忙转身挥剑控制黄尘迅速转移,喝道:“退!” 左手一挥,数张符箓砸去,黄光砰砰炸响,十数根岩刺虚影飚射向矮小巫修。 其中还夹杂了三支品字形呼啸的“土行诛邪刺”。 他修为实力比不过二阶巫修,符箓和各种法器手段绝对比对方多,即使威力差些,可凭数量多耗些时候。 朱赫、陈青桥二人合力出剑挡了一刀,脚下踉跄趁机后撤。 他们有自知之明,只能敲敲边鼓,替老傅防护侧翼,关键时候救急一二,不可能正面对抗,幸亏有老傅攻击及时,飞在空中的巫修心有顾忌,一刀攻击算是半途而废。 张闻风叹了口气,老傅好心办坏事,不像他和驴子的战斗默契,他刚才想要传音都来不及,让他一番布置落空,只能见机行事了。 几步纵跃,挥剑赶去,传音让驴子不要跟来。 驴子一身光溜溜的,纵使有缠雷术能够防护,禁不住二阶巫修几下攻击,而且驴子的攻击威力不足,对付不了二阶巫修,就不要掺和进来。 驴子的速度优势,面对能空中飞行的巫修,不够看。 幼獾醒了瞌睡,蹲在驴背上呲牙炸毛,盯着空中的巫修跃跃欲试。 驴子赶紧驮着干儿子溜之大吉。 矮小巫修身形飘忽,挥刀击碎符箓化作的岩刺虚影,左手挥袖,卷走三支如影随形拐弯攻击的土行诛邪刺,心下愈发恼火,口中默念咒语,一挥手,大片黑色火焰,化作点点火雨笼罩在重新组成严密阵势的三人上空,淅淅沥沥落下,将后面赶来的张闻风隔开。 倒要瞧瞧那剑术厉害的道修,敢不敢闯进他的阴火范围? 他准备有厉害的后手,随时可以释放。 张闻风见老傅控制黄雾,护在三人头顶上空,往边上躲避,那片火雨跟着移动,一时半会的还顶得住,陈青桥和朱赫在拼命地将体内元炁灌注进入上方黄雾,等若是合三人之力,借助法器硬抗二阶巫修的巫术,只是一方主动,一方颇为被动。 “不要硬拼!” 傅孤静传音提醒外面的张观主。 二阶巫修的厉害,让他疲于奔命。 张闻风当机立断,口中默念经文,身上有无形金光洗涤,敲钟咒神通瞬间作用在斜眼睨他的巫修身上。 他要抢一线先机,趁着巫修用大范围巫术压制老傅三人之际,这是他的机会。 脚下使劲一踩,雪地蹬出一个陷坑。 整个人像一根激射的箭矢,笔直穿过黑火笼罩的区域,点点黑火砸在他身上,发出“嗤嗤”声响,被他身上冒起青色、暗黄、淡黄光华给扑灭。 一剑滚滚如旋风,又似磨盘转动,旌旗招摇,朝着神魂震撼神色恍惚了片刻的矮小巫修碾压杀去,二阶巫修又怎样? 被他这个剑修近身缠住,到底是谁吃不了兜着走,还是两说。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他有可以托付后背的同伴,无后顾之忧。 “叮铛铛”,矮小巫修仓促挥刀,身上冒起腾腾黑火。 一时间竟然摆脱不了攻击,被张闻风别具一格的磨剑式杀得从空中落到地面,踩着实地往后不停倒退,化解着一波一波的剑式浪潮,劲风席卷雪沫、碎砖朝左右飞溅。 这种剑式太古怪,剑光旋动,滚滚如磨盘。 他的每一刀反击,大部分都不能落到实处。 继而大怒,堂堂二阶巫修,被一个化炁境道家小子压制到这份上,脸往哪儿搁啊。 眨眼间连退出数丈,矮小巫修左手掐诀打去,一团黑色火焰“呼”一声,砸进剑光旋风之中,爆出无数四溅火星,使得整个剑光攻势出现了片刻迟滞。 他冷笑一声,剑法再厉害又怎样? 他可以凭着修为,用巫法抢回先手,他才不会和对方硬拼剑法。 等他飞起在空中,拉开距离,居高临下,用狂风暴雨的巫术,虐杀这几个让他出糗的道家小子。 …… 第171章 杀一贼即是救百人 一片漫漫黄尘薄如轻纱,突然在旋舞雪花中出现,从后面和上方兜向矮小巫修,是傅孤静从火雨中冲出来,用他的法器“无净沙”,对巫修发起了攻击。 陈、朱二人紧紧跟随,勉力保持三人阵势不散架,从左边合围。 暴躁的巫修被张观主打落地面, 他们打闷棍下阴刀子,视情况扯巫修后腿还是能做的。 矮小巫修心中郁闷,这些家伙一个个的不要性命,都打疯了。 他知道黄尘沾上身,顷刻间挣脱不了。 关键时候,哪敢托大,挥刀挡住前方继续攻来的剑光旋风。 交手几招,他也摸到了对面小子剑式的几分虚实,借力往右边空隙一闪,正待飞起,“唰”,雪地突兀蹿出一条手指粗的暗黄色绳索,将大惊失色的矮小巫修双脚给捆住。 傅孤静哈哈大笑,掐诀施法,绳索如灵蛇盘绕,顷刻间将二阶巫修给捆成了一个大粽子,连同手脚和武器。 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逼迫巫修往他刚刚布置了手段的右边雪地逃窜, 拼着废掉这根价值不菲的捆妖索,今天也要留下这个嚣张做下血案的巫修。 零点看书网 矮小巫修心中惶恐,拼命鼓荡黑火焚烧格外坚韧的法索。 这几个小子,太古怪了,他都不知什么时候设下的陷阱?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大意低空飞行,导致被剑修道士用诡异秘法,震荡神魂,再被古怪剑式挟裹打落地面,他到现在还有些魂不守舍,争斗之际,反应便慢了那么一分。 法索收缩勒紧,被黑火烧得“噼啪”炸响。 然三两息不可能烧断挣脱。 张闻风左手握着的一把菽豆中掺杂荆钩铁丝藤种子,差点就撒出,赶紧停了默念的神通经文,身形出现了片刻停顿,压制住不稳的气息。 神通中断,对他多少有些影响。 傅孤静大叫道:“杀啊!” 痛打落水狗什么的,他最喜欢干了。 巫修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他左手从袖口一拔,将乌黑锋利的执法卫腕刃拔出,冲过四丈,一刀从冒烟的法索空隙刺入矮小巫修左侧脖颈,元炁汹涌, 巫修身上鼓荡的黑焰顿敛。 张闻风压住翻腾气息,转步前冲,跟着一剑平刺,剑尖劲力爆发,生生破开对方防护,只比傅孤静稍慢一息刺入巫修胸口窍穴。 “噗噗”,陈青桥和朱赫紧随其后,剑锋分别刺入巫修后背和左肋。 张闻风谨慎地一刺便退,避开鲜血喷溅,他觑见蒙面巾上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的巫修,眼神绝望而疯狂,忙叫道:“快退!” 记得山神爷说过,须得防备二阶及以上黑巫,临死前施展恶毒蚀魂巫术,拼着魂飞魄散,伤人害人。 他忙将左手抓着的种子往雪地抛掉,并起左手食中二指。 他身为临时鬼差,又有冥气在手,对付孤魂野鬼都不怕,且容得巫修用魂魄做怪? 陈青桥和朱赫闻言惊退,他们本事不济,哪敢逞能,刺得二阶巫修一剑,算是出了心头一口恶气。 傅孤静撒手放开腕刃刀柄,后退两步喝道:“镇!” 随着他的大喝,插在巫修脖颈的黑色腕刃上有符文闪烁,巫修头顶冒出的一道稀薄灰雾,显出形迹,使劲摇动挣扎。 “你也有今天!” 傅孤静快速从袖袋取出一只暗铜色法铃,铃铛中间没有铃球,内壁篆刻复杂符文,他举着暗铜法铃对那巫修头顶一照,喝道:“收魂!” 他恨极了屡次作恶犯下血案的巫修,今日终于逮到一个,还是二阶巫修,心中快意至极。 一道灯芯般粗细幽光从黑森森的铃铛中间孔洞射出,只一卷,便将巫修头顶被镇住的生魂给扯出,卷进法铃内里,有隐约的惨叫声传出。 风雪中,四周温度瞬间降低了。 “你敢抽取生魂!” 空中三百丈外,压制着云秋禾的最后一个二阶巫修,发现不对时候,却又被凶悍的云秋禾用同归于尽的打法给死死拖住,使得他不能及时回援,救助同伴脱困。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太快。 他拼着受伤挨了一击,往这边扑来,吼声如雷:“这就是你们道家自诩的正义?你不怕损阴德招报应?” “我呸,对付你们这些泯灭人性的巫修余孽,什么手段不能用?杀一贼即是救百人,何况是他自作孽遁出魂魄,只是被我破除巫术,顺手擒捉了生魂,能从他口中掏出你们的老巢下落,更是功德无量,何来报应?” 傅孤静豪气冲天,将暗铜法铃随手封禁,收进袖内,剑锋指向飞扑而来没有蒙面遮脸的中年巫修,道:“来啊!来战!” 在他身边,气绝身亡的矮小巫修,倒毙在雪地里,身上缠绕的法索寸寸断裂。 傅孤静看都没看一眼,用一根捆妖索换一个高高在上的二阶巫修。 这笔买卖,怎样都划算! 张闻风摸出一颗清气丹纳入口中吞下,磨剑式消耗颇大,与二阶巫修恶战一场,加上他才晋级不久,连境界都不及稳固,心神疲惫,元炁已经不济,他得补补。 他站在老傅的左侧,沉默无语,感应他先前丢掉的几颗留下一丝元炁的种子,就洒在附近三丈雪地里,于是传音给百般挑衅的老傅。 能够少出几分力气,将剩余的中年巫修留下,何乐而不为? 他顺带着一脚将巫修尸体踢得打个翻滚。 陈青桥和朱赫站在后面,四人摆出一个常见的四象战阵,后面两人眼中露出强烈的战意,恨不得大叫:来啊,来战! 巫修贼子势单力薄,他们这边以五对一,除了他们两个摇旗呐喊者,其余三人皆有手段,只要那贼子敢来,定叫那贼子有去无回。 傅孤静左手收了一捧黄沙,往后摆手,传音道:“退后!” 云秋禾披头散发,口鼻和脸上沾染血污,她背上衣袍破裂,露出一件黝黑长袍,上面破了一道血痕,她先前遭受一击偷袭,伤得不轻,幸亏身上的法袍化解大半攻击,腰间一枚护身玉符破碎救了一命。 此时终于喘息一口,她抓了好几颗丹药,一把塞进口中服下。 只要不死,便能战斗不止。 她从腰囊摸出两张传讯黄符,快速留下信息,挥手将符箓打出,先前生死边缘战斗,抽不出时间,分不了心神呼叫救援。 她坠在中年巫修百丈远处,见师兄四人往后撤退,她眼中蕴出一丝笑意。 她记得张观主有一门厉害秘法,施展于无形,而她又锦上添花送了百多颗灵植种子。 于是,她更不急着上前,催动丹药疗伤,快速补充法力。 她相信张观主一肚子坏水,能淹死那个坏人。 中年巫修停在离地面二十丈上空,狐疑四处扫视,怎么感觉有些诡异? 就在他转头瞬间,不远处街道上,倒毙着数具百姓残缺尸体的雪地猛然爆开,中年巫修惊恐往前飞蹿,挥剑往后抵挡,紧着又陡然折转想往右逃遁,然而慢了一步,“砰”,他被一串银白色环影击中左肩,打得他失去平衡,翻滚着落到了雪地上。 肩膀痛疼似骨碎,冰寒入体,被他用巫力抗住。 狡猾的对手,用声东击西之术偷袭,干扰了他的判断。 回转身,盯着飞在空中的一个穿白裘的娇媚女子,恨声道:“辛月,我们巫修与你们三尾妖狐部,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为甚要帮着道修对付我?” 辛月右手把玩一只精巧圆环,瞥一眼那个神色不动的年轻道士,笑嘻嘻道:“我乐意啊!” …… 第172章 算计无形心如铁 中年巫修气得面黑如铁,见辛月守着南边,没有进一步紧逼,那个道修女子从东方飞近,与地面远处的四人,隐约形成合围之势,他将体内侵入的冰寒妖力化解。 缓缓往后退却,他知道狐妖有门本事, 能够干扰他的逃遁速度。 否则,就凭这几个道家修士,他何惧之有? 即使担心道修援助将至,周旋着杀一两个再走,那个伤势不轻的道修女子又能奈他何? “辛月,你们狐妖不是喜欢‘做生意’吗?有什么要求,你说!” 中年巫修压住怒气,盯着空中的狐女。 辛月将银色腕环往白嫩左手一套,笑得像一头占了便宜的狐狸,道:“全鸣,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不算我落井下石,让我想想……” 看向还在后退的张闻风,娇声道:“张观主,我请你去碎月妖林,帮我们一个忙的事情,你考虑得怎样?” 这些日子,她东奔西跑, 去了其它地方, 找不到能够化解危机的合适人选。 无奈之下,跑去西边的大凉国,请高人帮她推衍一番。 便又重新寻回来, 她有幻化迷惑本事,不用闯进仙灵观大阵,随便迷惑一个守在牌楼下的学徒,便大致知道了张观主的下落,她一路寻来,算是恰逢其会。 人族之间的恩怨,原本与她无关,但是不妨碍她稍稍利用一下。 中年巫修听得此话,眼神一凝,口中默念咒语,不动声色等着。 知道他被作为狐妖当作与道修交易的筹码,再不想法逃遁,今日讨不到好。 张闻风看一眼中年汉子,笑道:“辛月道友有心了,我若是请你出手,合力击杀巫修贼子,你肯定不会拒绝……”他是故意如此说。 话没说完, 中年巫修已经飞起扑向五十余丈外的尸体,速度爆发比先前快了三分, 空中留下一串残影。 辛月和云秋禾几乎同时叫道:“快阻止他!” “别让他抢到尸体。” 一个似乎是想起什么, 而另一个是假装,两人同时加快速度,从两个方向飞扑,辛月口中念念有词,将银色圆环取到手上。 傅孤静挥手洒去手中一捧黄尘,化作蒙蒙黄雾,罩向十余丈外的那具尸体。 张闻风持剑奔杀,试图阻止。 中年巫修一挥衣袖,隔得还有七八丈,抢先将尸体摄取到手中。 一股幽蓝寒风卷着雪沫,扑向冲在最前面的张闻风,更是将空中的黄尘,吹得停滞不前。 张闻风运剑如硕大磨盘,只听得一阵密集“叮当”声响,雪沫寒风中夹杂着无数巫术法针,被他用剑击碎,脚下止不住往后滑退数步,身上光华闪烁,有稀疏漏网法针,从侧面击在他身上溃散。 傅孤静赶上前,出剑分担部分压力。 中年巫修哈哈大笑道:“辛月,今日之事,来日必定厚报!” 他已经摸到矮小巫修怀里的一件巫器。 这个蠢货,蠢到将命送在此地,连动用巫器的机会都没有,倒是便宜了他。 也放下心来,即使回去面对责罚,也能够稍减轻罪过。 脚下往北疾退去,他迅速将巫器收进自己的袖袋,抓着尸体,口中默念巫咒,关键时候可以扔向南边追来的辛月,用巫术尸爆,挡一挡那个贪婪阴险的狐狸,他有些忌惮狐妖手中的银环。 那几个被他一袖子巫法缠住的小家伙,还不放在他眼里。 只是不想花费时间多耗手脚灭杀。 任务已经失败,当务之急是赶紧摆脱逃命要紧。 空中的辛月颇为忌惮中年巫修手中抓着的尸体,没好处的事情,她犯不着出大力气,手中银环迟迟没有扔出。 只是中年巫修的语气让她有些气恼,她不介意在巫修落难时候,踩一脚狠的。 中年巫修的注意力大部分放在空中的辛月身上,突地,从尸体的背后和衣领两处地方,猛地蹿出两根铜钱粗的暗红黑色藤蔓,他闪过缠绕脖颈的一击,却怎么也躲不过另外一根藤蔓背后绕腰的一捆。 变生肘腋,防不胜防,将他与矮小巫修干瘪尸体紧紧绑缚在一起。 藤蔓上有利勾尖刺,狠狠咬合进衣袍,扣着皮肉,捆得结实。 他下意识鼓荡巫力挣扎,片刻间不可能崩断。 面色大变的中年巫修吼叫一声,有幽蓝色光芒如利刀切向藤蔓,然而已经来不及,藤蔓随着飞奔而来的张闻风掐诀,飞快缠绕,第一条落空的藤蔓唰一下从他腋窝斜着捆绑,玩着花样穿插。 只三两个呼吸,两条藤蔓便把中年巫修手脚反绑,和矮小巫修尸体捆得像一个圆球。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两个巫修高手估计一辈子从来没有像此时这般亲近过。 姿势暧昧,令中年巫修不适羞愤。 “是荆钩铁丝藤!” 从空中追来的辛月猛地停顿,如此诡异的缠绕道术,令她心生忌惮。 她看出是那个叫张闻风的道士在捣鬼,却想不出有何种缠绕秘法,能够瞒过一个二阶巫修的感知突然使将出来? 这冰天雪地的,怎么能施展缠绕术?还是无中生有用荆钩铁丝藤灵植做媒介。 云秋禾适时停下飞行,离辛月约二十丈。 张观主果然没让她失望,她猜测是那一脚踢翻尸体时候做下的手脚? 她目光紧盯擅闯道家地盘的妖狐,暗自戒备,听说上次就是因为这个叫辛月的狐狸,闹出不小动静,姜庭因此还被停职,她已经给巡风使发出黄符传讯,希望能来得快一点。 至于辛月偷袭打了中年巫修的一击,云秋禾可不会领情。 即使没有辛月参与,中年修士迟早要上当吃亏,张观主的那门秘术,只要布置妥当,使得越发神鬼莫测,防不胜防。 暗红藤蔓捆扎的不规则球形,摔在雪地上滚动着。 有黑色和幽蓝光雾,腐蚀着荆钩铁丝藤,发出“嗤擦”声响。 张闻风已然赶到,一剑璀璨如花开,风雪不能掩盖其杀意,“嗤擦”一声刺入藤蔓的中间,剑锋穿透捆绑着拼命挣扎的中年巫修胸口。 他出手果断干脆,狠辣得根本不给中年巫修留任何使用手段的余地。 一声扭曲压抑的惨嚎,从藤蔓中发出。 “让我来,我来!” 傅孤静跟着赶到,他右手握着那柄异常锋利腕刃,阻止张兄弟一个人包圆,一刀瞅准了“噗”地插入巫修歪着的脖颈,并不拔出刀子。 这柄腕刃上特意请同宗高手绘制了镇魂符文。 为了对付巫修,他是煞费苦心,也是恨之入骨,才会用如此阴狠手段。 那片黄雾飘荡在上方,遮挡着雪花飘落。 失去师弟的陈青桥,和失去十多年兄弟同伴的朱赫,一人一剑,将仇恨发泄在只剩出气没多少进气的巫修高手身上。 对付巫修,特别是二阶高手,不要想着生擒活捉抓活口。 能干掉尽快干掉,否则将要付出血的代价。 除非是实力碾压,能用手段禁锢彻底。 两人先后拔剑很有默契退开,心中各有各的舒畅,即为替同门同伴报仇的痛快,又有大功到手的实惠。 这一仗,惊险翻盘,他们跟着赚翻了。 张闻风没有去欣赏傅孤静用暗铜铃铛法器抽取生魂的场景,看着南方微微皱眉的娇媚女子,道:“辛月道友,抱歉,我有公务在身,不能随你前去碎月森林,还请你另请高明!先前多谢援手!” 说着抱拳,微微一礼,口头感谢一声,诚意欠奉。 随着修为提升到化炁境圆满,掌握了磨剑式绝招,又有荆钩铁丝藤种子在手。 加上用神通新鲜宰杀一个二阶巫修的成就加持。 他现在再面对辛月这头漂亮狐狸,能够心平气和地说话。 不用装,信心油然自生。 他能察觉辛月对他的一丝防备,他用神识沟通黑布袋内守愼瓶中蕴养的桃木飞剑,随时能够发起雷霆一击。 底牌嘛,当然越多越好! 神通暂时不能使用,他还有剑和飞剑。 …… 第173章 时时都是磨砺修行(感谢“还乡团壮丁甲”大佬的支持) 辛月缓缓后退,她有感觉,那个道士有能够威胁到她的手段藏着。 就像前面暗算全鸣,出其不意,死也白死。 还是离开远点安全,对于东边防备监督她的女子,倒不是很在意。 “咯咯,张观主好生威风, 我可算见识了什么叫翻脸无情,言而无信,你这个客人,我下次再请,可不会再如此客气。” 辛月笑得有些冰冷,右手抚摸银色圆环,碧蓝色眸子发寒。 张闻风神色不变,淡然以对道:“辛月道友,我可从来没有答应过你什么,所以不算爽约无信,咱们之间是仇敌,是路人,还是朋友,在你一念之间,你若做得初一,我便加倍还之。” 他不受对方暗中的言语威胁。 拿同门、学徒、张家庄的所有人性命威胁他,都没有用。 他可以加倍报仇,这就是他的态度。 妥协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辛月退出百丈外,盯着那个心硬如铁的道士, 她一阵气馁,她好讨厌道心坚定的家伙, 不讲亲情, 不讲友情,更不为利益所动,油盐不进。 好生麻烦! 寒风卷着不见消停的鹅毛大雪,唆唆落下,将镇子上倒塌的房屋,四处倒毙的尸体,刺目血迹覆了薄薄一层,还这个世界一片干净。 流离失所痛失亲人家园的百姓,哭号悲泣,在野外茫然不知逃往何处。 云秋禾身上伤势恢复一些,她出声打破似乎要凝固的紧张气氛:“辛月道友,请问姜庭道长是亲口与你透露的张观主消息,还是你从旁人口中听去?” 她倒是不怕这头狐狸会怎样,只担心这样僵持下去,受苦的是已经遭难了的百姓。 辛月似是想起了此事,嫣然一笑,道:“不告诉你们!” 她化作一道白影, 投入下方残破院子后面。 云秋禾飞去上空,仔细扫视,摇摇头, 这头狐狸遁得倒是极快。 一道身影挟带剑光划破雪空,飞落到满目疮痍的镇子上方,巡风使石怀安赶到了,他面色非常难看,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一步。 该死的巫修贼子,趁着大风大雪天气出来作乱。 “石道友,作乱五名巫修和一头巫兽,其中包括两名二阶巫修,尽数灭杀于此地,只跑了三尾妖狐部的辛月。” 云秋禾抱拳简短介绍情况,她没时间详细多说,她要去救助百姓。 默然扫视观察镇子惨况的石怀安豁然抬头,盯着一身狼狈不堪且受伤不轻的女子,道:“你说甚么?” 云秋禾伸手做请:“石道长,咱们落下去说话。镇上百姓需要尽快得到救助和安置,请你给院主发出传讯,县衙得尽快派人前来维护,我们可以召集附近道观人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有巡风使在场,她不便越俎代庖,请示一声不费什么事。 再则她已经传讯伍院主,只先前说得比较粗略。 石怀安终于看到雪地倒毙的蒙面尸体,他闪身便抢先落到地面,口中道:“辛苦你们几位,我这就给伍院主传讯,你赶紧安排召集附近道观和镇上人手前来,救助百姓要紧。” 对于跑掉的妖狐,他不怎么上心。 人族这边已经警告过三尾妖狐部,敢犯规矩,将要付出惨痛代价。 云秋禾挥手将召集道录分院道卒前来效力的焰火打上空中。 石怀安稍一检查三具尸体,又闪身到抱拳行礼的傅孤静、张闻风等人附近,回礼之后,扯掉已经枯萎干瘪的藤蔓,露出里面两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凝神一瞧,连声道:“好,好,你们这一场功劳非小!杀贼即是功德!”果然是两具二阶巫修的尸体。 傅孤静苦笑一声:“兄弟们死伤惨重,百姓死伤甚众。” 张闻风与陈青桥、朱赫传音一句,三人当即离开,分头扑灭房屋上还燃烧的黑火,寻找镇上伤残者加以救治,石道长到了,不用担心巫修贼子再冒出来作乱。 云秋禾提前一步飞去镇外,安抚逃难百姓,劝返回来。 外面天寒地冻,缺衣少食,待久了,苦难百姓又将造成伤残。 石怀安叹息一声,道:“巫修贼子作乱,死伤难免,你们已经给他们当场报仇,算是一个慰藉。”盯着两具尸体脖颈上的伤口,问道:“抽到了残魂吗?” 他没有当即动手搜寻尸体身上的物品。 在修行界,擅自用手段抽取生魂是犯忌讳的事情,被视作歪门邪道,但是面对肆无忌惮屠杀、视凡人为猪狗的巫修贼子,道录院已经下了法谕:必要时候,可以抽取生魂。 等若是明示,许多道修仍然迈不过心底那道坎。 再则巫修善于使用巫术,对魂魄多有钻研,不是趁着新鲜将死,使用秘法或其它法器手段,极难成功抽取生魂,偶尔抽得一阶巫修残魂,也没审问出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傅孤静点头笑道:“幸不辱命,抽取到一份完整生魂和一份残魂。” “好,好!傅道友虑事周全,老成持重,此番功劳超出灭杀两名二阶巫修!”石怀安精神大震,抓起纠结在一起两具尸体,道:“去那边房屋,先着紧拷问一番情况。” 《我有一卷鬼神图录》 “石道长过奖。正有此意。” 两人一拍即合,几步掠进废墟院子西北角落残存的房间。 若是能够审问出巫修老巢所在,大致势力等情况,石道长以黄符传讯方式,飞速通知州城道录分院,组织道家高手修士,直捣巫修巢穴。 现场拷问生魂也是抢时间,防着贼子们察觉行动失败转移逃离。 张闻风从垮塌的房屋下方,救出了好几名伤者,用元炁截脉手法止血,将伤者安置在附近其它完好房屋内,遇到慌乱奔逃的百姓,安抚几句,让他们返回家中去,贼人伏诛,镇上已经安全等等。 不多大一会,据守清水观的六名道录分院汉子,全部下山赶来。 派遣一人用最快速度去附近道观和镇子,凭腰牌召集道士、郎中、游檄、乡勇、壮丁,奔赴西河洲镇救死扶伤,维持治安等,混乱后哪里都免不了有一些趁火打劫,浑水摸鱼的宵小之辈。 大雪仍然不歇,寒风呼啸,树枝发出冰裂声响。 有隐约的哭号从多处房屋传出,镇上笼罩在一片悲戚的氛围中。 张闻风默念经文,抚平心绪波动。 世上事,时时都是磨砺修行。 待晚上时候,他在镇公所废墟布置一番,念经替所有丧生的人超度,化解亡魂怨气戾气,白日里不方便做法事。 他突然察觉一丝毛骨悚然的心悸,激得他背上寒毛竖起。 这是修士对危险的本能感应,强弱因人而异,他猛然转身,听得“嘭”一声巨响,废墟仅存的两间房屋爆开。 看到石道长护着傅孤静,从灰尘碎砖中飞掠出十数丈。 一线寒光从石道长手中挥出,似在空中打了个闪,将一团逃遁的虚影给击溃在空中,身形只一闪,石道长放下傅孤静,又飞扑进腾起烟尘的废墟中。 镇上刚刚安定的百姓,顿时又像惊弓之鸟尖叫着往雪地奔逃。 张闻风和返回的云秋禾等人,忙呼喝安抚百姓人心。 他们看出刚刚是出了意外,石道长将意外很快镇压了,不值得担心。 …… 第174章 身在凡尘修炼心境无尘 连发七八道传讯之后,石怀安抱拳匆匆往西飞去,带走了此行最大的收获,那两个抽取的二阶巫修生魂,以及两件重要巫器。 此时,镇上幸存的乡耆、里正等人,和道录分院的几个人手, 组织青壮安置无家可归的百姓,统一救治伤者,集中收殓死者,安排御寒衣物和食物用度等事情。 镇上遭了大难,先顾好活人要紧,死者多摆几天无妨。 天气恶劣, 附近镇上的游檄等人和县城衙役捕快赶来, 需要不少时间。 傅孤静放下抱拳行礼的双手, 这才有时间关心面上擦拭干净血迹,脸色苍白的师妹,问道:“你的伤怎样?别硬撑着,要不回山门调理一段时间?可别损了根基。” 云秋禾翻了个白眼,道:“你可别给我师父传信,让她老人家担心,我用了丹药,调息两天就好,一点小伤,用不着大惊小怪,我没那般娇贵。” 她身上裹一件不知哪家给她的旧披风,遮挡了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处。 傅孤静拿她没办法,思索着这两天,从郡城请一个擅长疗伤的医师修士,瞧一瞧放心点, 瞥一眼风雪中的西河山方向, 问道:“你先前出镇, 可有注意那边山上情况?” 云秋禾用鼻子哼笑一声, “师兄放心, 那两人好得很,没有遭害,山上升起了阵雾,可能他们一心修炼,没有听到咱们这边的动静。” “身处世俗而不理世事,不擦拭尘埃,磨砺心境,再苦修都是枉然。” 傅孤静摇了摇头。 隔得不远,怎么会听不到镇上两次焰火传讯声? 他对那两人很失望,其中一个是悬云观同门,卡在化炁境圆满多年了,迟迟不能破境,被宗门派遣到西河山值守那片醉心花坡地。 他不想再提及两人,见张观主在雪地中不时弯腰翻捡东西,玩笑道:“张兄弟,你捡甚么宝贝?可记得江湖规矩,见者有份啊。” 张闻风将荆钩铁丝藤种子在手心抛了抛:“我先前布置的施法手段,得收回来,这种子用一颗少一颗,可没傅兄你的份了。” 傅孤静想起张兄弟先前挑衅二阶巫修的种种细节,当时情况紧急,是他没有考虑周全,懊恼道:“是我莽撞了,只想着把巫修贼子引到这边来,枉费了你一番布置。” “傅兄也是替我着想,足感盛情,再说结果都是一样,只是多费了一些周折,傅兄不必如此。” 张闻风笑了笑,说着客气话。 陈青桥和朱赫忙完回来,在用工具卖力挖掘巫兽钻入的结冰地面。 听石道长离去之前提了一嘴,那片结冰的乌黑水泽,是某种提前准备好的阴毒水行巫法,夹杂了流沙巫法的运用,随着巫法失效,被吞噬的巫兽尸体还存在地下。 陈青桥脑壳都不痛了,干劲十足,要将巫兽尸体挖出来,能换不少奖励呢。 云秋禾突然问道:“师兄,这次收获不小吧?” 她一语双关,即是打听审问生魂的收获,又是问从那几个巫修身上收刮的战利品,她不太在乎,是替陈青桥他们讨一些补偿分润。 瞧瞧陈观主倒霉成那样,还损失了一件传承法器,于心何忍? 傅孤静笑道:“还行,兄弟们都出了大力,待我回去请示院主,战利品尽量地折算灵气石分发,弥补一下损失,其余的奖励,等郡城方面验收,要过些时候才能领取。” 他半句不提审问生魂情况,以及先前突然爆发意外的事情。 禁锢在法器中的生魂,连自杀都做不到,用一些阴损手段,轻易便能将生魂折磨得生不如死。 审问的收获大得出乎想象,总算弄清楚,巫修贼子拼着暴露,连性命都不要,是为了夺取官宝和堪舆图,说是凑齐三件官宝,可以打开一处隐秘遗迹。 埋伏偷袭他们,是为了收集修士精血生魂,借用尸体偷进希岭县城,避过阵法的探查和压制,暴起攻击一举击杀再夺取志在必得的官宝。 偷袭清水观和陈青桥的两人,是解智权暗中派遣,但是被巫修在途中抓获,用巫法控制,做下那场恶事,为的是将他们几个从城内引出来,目前,那两人和船夫,早就被毁尸灭迹。 不论解智权在九鹤宫有多大的背景关系,其结局已经定了,逃不过一个“死”字,待九鹤宫拿到巡风使给出的部分口供卷宗,为了名声,会按门规处置,还必须要给州城道录分院一个交代。 幸亏师妹能顶住两个二阶巫修的埋伏攻击,硬撑着帮他们争取了时间。 也亏得张兄弟能够一招解决巫兽,争取了主动。 最大的收获是通过分别讯问两名二阶巫修生魂,挖出了巫修在大安境内偏远森林的两处隐蔽巢穴,不及多问,石道长忙着上报并汇聚高手前去围剿,应该能够有极大斩获。 只可惜在查看一件血色玉雕巫器时候,不慎触发其内的一丝藏得极深印记,毁掉了那件收集有修士生魂和精血的邪器,还差点让镇守其中的巫魂逃遁。 很可能,已经惊动了其中一处巢穴的巫修高手? 师妹大大咧咧不知轻重,傅孤静可不会透露半句,无关信任与否,是规矩如此。 云秋禾听得师兄如此说,便没有打听,她飞去空中,巡视镇子上下。 张闻风将撒在雪地里的荆钩铁丝藤种子全部收齐,找了铁锹,和陈青桥他们一起挖掘,越是往下,泥沙尚未完全凝固,花了约两刻钟,将缩小大半的比蚯巫兽挖出来,下方两具尸体一并取出。 到中午,附近道观的道士、附近两个镇子的游檄、乡勇,县城的县尉带着一大票人马冒雪赶了来,接手镇上的后续事项。 g. 傅孤静、云秋禾领着几人将巫修尸体、战利品,以及殉身的兄弟遗体,驱赶马车押运返回县城去了。 张闻风随陈青桥去清水观歇息,留下三名道卒在镇上协助。 两人在前,驴子在后,走在上山去的路上。 “张观主,得空闲了能否帮我看看清水观地形走势,给点布阵建议?” “……实不相瞒,我能布置出仙灵观山门大阵,完全得益于有现成的布阵图,你若是不介意,我倒是可以帮你在山顶上,布置几个单独小阵,再有贼子敢进犯,也能借助阵法反击,或暂避一二,等今后你再自己布置大阵。” “张观主高义,青桥铭感五内,莫不敢忘。道祖慈悲!” “福生无量天尊!” “……” 晚上,在清水观大殿做完晚课,张闻风与执意要前往出一份力的陈青桥,冒雪来到恢复平静的西河洲镇。 红院子废墟空地上,县尉早已经按要求安排搭了一座能遮雪不能挡风的棚子。 两位道士神色肃然燃香念经,烧纸做法事,替亡魂超度。 棚子外,雪地里,跪倒着戴孝的男女孩童,一批一批,每一批跪拜只允许一炷香时间,压抑的悲泣声,与韵律经文吟诵,在雪夜空中混合成了人世间最悲情生死礼歌。 寒风卷香雾,渺渺不知踪。 待子时梆子声过,张闻风起身自去雪地走步,持香单独用含混音律念诵经文,目送洗涤怨气的剩余几个残魂,随引魂香进入冥域,虚扶起跪倒雪地拜谢的百姓。 法事完成,他与陈青桥飘然返回去。 身在凡尘,修炼的是心境无尘。 …… 第175章 吃得苦,帮得忙 将驴子打发带信先回去,免得师兄他们担心,张闻风在清水观多待了三天。 他帮陈青桥在道观前后,反复推衍测算,布置了几处九丈范围的木行八卦阵,这是他目前能够布置出来的极限,再大一些的阵法, 难度倍增,他无能为力。 清水观颇有些家底,前后用去一百五十余枚灵气石,作为布阵之用。 陈青桥除了叫穷,扣扣索索倒还拿得出来。 返回的时候,雪在融化,天放晴, 蔚蓝苍穹如洗过干净。 张闻风背了一袋子陈青桥感谢他送的典籍书册抄录本,如此诚意礼物,焉有拒绝之理,笑纳抱拳告辞。 回到山门前,对牌坊下穿戴整齐的值守学徒,回礼微笑。 几天时间没有回来,修出了一条平整通往山脚的两丈宽碎石子路,另有石子小道通往清正别院和东边林子韦兴德新院子前,看着规整舒服。 张闻风踏足不起泥泞的路面,他猜测是二师兄听了伍院主上次晚上,来此地说什么“仙灵观已经具备独立宗门的气象”之类客气话,管家婆一样的二师兄上心了,带着众多吃长饭,精力充沛大小学徒打石头铺路,要将山门上下,打造出一些新气象。 驴子从溪水边嘚嘚迎上来,咧嘴露牙。 “观主,背的甚么好东西?带酒了吗?” 张闻风从其中一个袋子掏出一坛酒水, 塞进驴子肩膀上空着的篓子里。 这货的大侠梦还没实现, 酒没少喝,又拿出一包路过镇子买的水果,塞进另一个篓子,幼獾罕见的没在里面睡觉,道:“清正别院听着那么热闹,你不去玩耍?” “闾欢在岩洞里睡觉,两天了。” 驴子得了一坛酒水,嘚嘚往回跑去,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 也不知它将如何取出坛子,喝到密封的酒水? 张闻风马上明白过来,山獾要晋级了,驴子得守着才放心,前后还不到三个月,山獾就要晋级一阶中期修为,是因为找他讨要吃了几颗流光晶砂的缘故? 小妖身子骨还没长成,这般快的晋级速度,好不好呢? 思索着,张闻风提着两个袋子走进清正别院,他看到场坪里当老鹰叫得最热闹蹦跶得最欢的那个女子,微笑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岳安言从走廊紧走几步,与观主见礼,伸手接了观主递给她的一提两个油纸包果脯零嘴。 吃得多了,便习惯了。 观主每次外出,大多会给她带各铺子的特色点心吃食。 张闻风递过另一布袋子书册,笑道:“陈观主送的土特产,可以看一阵子。” 岳安言接过袋子,打开见是满满一袋子书,都是些没见过的阵法、炼药、灵植等典籍和心得书册,笑得有些合不拢嘴,道:“陈观主太讲客气,这礼送得合心意。” 云秋禾一步从场坪中间飞到走廊上,随手指定个头最高的韦敬杰顶替她去当老鹰,她口中不客气叫着:“我的呢?” 手伸了出来,当面讨要礼物。 张闻风从布袋子里摸出一包从镇上铺子购买的新鲜橘子,递给负责带学徒们玩闹的客卿授课道长,随口问道:“你伤好了?不多休养些日子呢?” 云秋禾瞥一眼岳安言合拢的装书袋子,和手中提着的果脯油纸包,她掰开一个橘子,咬了半个,含糊道:“早好了,说了一点小伤,不打紧。” 她心中酸溜溜的,瞧瞧人家师弟,每次出门回来都给师姐带零嘴。 听岳安言偶尔提过一次,这次被她逮一个正着。 再瞧瞧自家那个管这管那、爱唠叨烦人从来没给她带过礼物的师兄,差距昨就这么大呢? 得了一袋礼物,她一步飞进场坪,招呼道:“都过来吃橘子,不够分哦,两人一个,剩下都是我的。” 小家伙们一窝蜂涌去,个个开心,有嘴甜的在叫“云道长最好了”,“我们都喜欢云道长”,哄得云秋禾哪还有半点授课道长的形象,牙齿都露出来十颗。 一个穿着宽松厚棉袄的黑痩小丫头,个头不大,手脚很麻溜,挤进去接了半个带皮大橘子,赶紧钻出人堆,献宝一样跑到场边,钻过走廊的木栏空隙,仰头递给观主和岳安言,细声细气:“观主,岳道长,请吃橘子!” 张闻风眼中蕴笑接过橘子,捏一瓣塞进嘴里吃了,又递给岳安言。 “水清如,你这几天认真练剑了吗?” “回观主,我天天都练的,每天六百下平刺,分上午和晚上练,没有偷懒。” 小丫头听得观主考较修炼,马上变得拘谨,站直身体,认真回答。 张闻风点了点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练功和练剑,坚持下去,定会有收获的。”说了两句,提起袋子往膳堂方向走。 岳安言也吃了一瓣,将剩余的橘子塞给小丫头,笑道:“观主的话记住了吗?不要羡慕别人找到了气感,你坚持练功就是,不要练狠练过了,也不要少练偷懒。” 小丫头眨着大眼睛,“小丫记住了,要吃得苦!” 岳安言摸了摸小丫头的发髻,“去吧,该玩的时候尽管玩。” 小丫头吃着橘子,蹦蹦跳跳跑进场坪玩去了。 张闻风走去膳堂,将他买的下酒菜交给瘸叔,站着说了几句话,双手空空来到东南院子的茶室,岳安言已经在烧水,待茶香四溢时候,云秋禾一身橘子香味飘进来。 喝了一杯茶水,云秋禾神色认真说道:“观主,与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你先说说。” 张闻风极少见云秋禾如此郑重时候,放下茶盏问道。 “前次,咱们道录分院不是有两名修士殉职嘛,其中何文留下一个孩子,今年有十三岁,他们孤儿寡母的,族人想打他们那笔抚恤银子的主意,何嫂也是个性子弱的,死去的丈夫尸骨未寒,她成天在家里哭,不知如何应付。 那小孩叫何和,昨天我和道录分院的一些人去吊唁,孩子不怕事,在灵堂上,将叔伯叔公欺负他们的丑事一股脑抖落出来,请我们帮他做主。 我气愤不过,差点没打死那几个不要脸的……出了这等事情,何嫂他们在村里是不能住了,我答应给他们娘儿俩找个地方安生,何嫂人很勤快,她只一个要求,不愿与孩子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