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与种田有关的日子》 2祖父归来 “惠娘,这是要去哪?蔡老头要回来了?” 蔡惠娘瞥了一眼站在田地里促狭地看着她的陈家婶子,心里啐了一口。这陈家婶子长得膀大腰圆,一脸的刻薄相,只是看着就不招人亲近,做派更是令人生厌。 “是啊,陈家婶子,我祖父可是惦记着你家呢,要不,你去迎迎?”蔡惠娘满脸嘲讽。 当初要不是陈家婶子的丈夫,也就是陈三,合了外人,愣是冤枉了自己的祖父偷了牛,祖父也断定不会被昏官罚了银子,还被发放去服了三年的役。 陈家婶子的一双小眼眯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当初她丈夫做的那些事,她可是跟着掺和了不少,虽然自家得了些银子,但是总归见到蔡老头心里不太舒坦。毕竟,当初蔡老头在村里为人是挑不出一点错的。 可是一想,这蔡老头可是从服劳役的地方回来的,哪还有什么名声,凭她蔡惠娘一个有过服劳役的祖父,横什么。一想到这,陈家婶子腰板又挺了几分,“惠娘啊,不是我说你,你呀,还惦记着你那劳什子祖父做什么,赶紧地回家跟你爹说说,分了家,你才好找婆家啊,哈哈……” 蔡惠娘一听此话,握紧了拳头,却是暗自忍着内心即将喷涌而出的怒气,嘴笑脸不笑地道,“婶子真是好主意,您可得赶紧回家去把自己家分了,省得你自己的大儿子今年都十九了,因着爹娘的事到现在还没讨到媳妇,这没媳妇事小,没个孙子传你们家老陈家的歪门邪道才事大!” 本在一旁看热闹的婶子、小媳妇,听了此话,有些嗤嗤地笑出来。 陈三媳妇听了此话本就生怒,一听笑声,更是怒不可遏,当即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又挽了袖子,不顾什么妇道了,就要冲过来好好教训蔡惠娘。 蔡惠娘如今才十二岁,身子弱着呢,哪会是陈三媳妇的对手,立刻是好汉不和狗斗,转头挎着篮子,就往远处跑。 一旁看热闹的妇人,见着陈三媳妇是真动了怒,哪还敢这么看着,立刻拉人的拉人,劝说的劝说,总算是抚平了陈三媳妇气愤不已的心。 “你个小贱人!一个偷牛贼的孙女!敢跟我这么横!也不瞅瞅自己家是啥样的人家!瞧不起我儿子,哼!你个不要脸的一辈子都找不到婆家!” 陈三媳妇骂骂咧咧,看着一溜烟跑得没影的蔡惠娘,仍是愤愤,踢了一脚地里的镰刀,却不想,竟是不小心刀口锋利,割掉了几颗菜苗苗,立刻心痛地恨不能扇自己的脸。 蔡惠娘原本是不叫蔡惠娘的,前世,她有个名字,叫李瑶。三十九岁那年,她因病终是去世了。她撑着自己的身子看到自己的儿子终于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嘱托自己的父母还有丈夫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儿子,待至亲含泪答应后,撒手而去。然而许是命运弄人,她竟是没有去地府,却是一缕魂魄上了这瘦小的蔡惠娘的身。 她初来的时候,蔡惠娘才九岁,真是骨瘦如柴,看身量竟是七岁的孩童都不如。 而这蔡家也真是最困难之际,蔡老头作为一家之主却因为被冤枉,被发配去了偏远之地服役。没了主心骨,倒有树倒猢狲散的架势,大伯娘强逼着大伯要分家,大伯耿耿地站着,不说话,自己的爹娘都是软软弱弱地,平常是蔡老头说什么,他们做什么,现在没了蔡老头,是啥都不知道做了。小叔是个还没娶亲的小伙子,无论分家与否,现在肯定是要跟着自己的父母过的。只不过对着大伯母的做派,实在是看不惯。 幸得这祖母是个强势的,一拍桌子,是一顿臭骂大伯母,直把大伯母骂得是悲悲戚戚,躲在自己的屋里哭得是昏天黑地。最后,祖母拍案而定,这家现在是铁定不能分的,谁要想分,就找里长,从村子里迁出去,老蔡家再没这号人。 这分家之事是暂时没了,但是蔡老头被发配的头一年,全村却是遇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干旱,地里的庄稼全干死了,连干裂的河床都露了出来,一家子喝水都成了问题。 李瑶附到蔡惠娘的身上,便是这个时候,也难怪蔡惠娘会一命呜呼了,要吃食没吃食,就连水都是限着喝的。 大伯母的小儿子才4岁,夭折了。自己爹娘也夭折过一个孩子,是惠娘的妹妹,叫芸娘,已经六岁了,在前几年的冬天,发了高烧,不幸去了。惠娘没见过,只不过经常见着自己的娘暗地里抹眼泪的。 大伯母小儿子夭折的时候,她是闹腾的慌,却也怪不得别人,因为是惠娘的堂兄、堂姐带着他出去摘果子的,没旁人在,结果这孩子趁着自己的兄长、姐姐忙着一个摘,一个拣的时候,没注意他,愣是也学着兄长爬树的样子,墨墨叽叽地还真就让他爬上去了,只不过,这爬树简单,下树可就愁了,这小孩也不知怎么想的,怀里揣着几个果子,嘴里叼着一个,不声不吭地从树上下来,最后竟是一个不稳摔下了树。 等发现他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青灰的了,嘴里还叼着那个果子。不知是摔死的,还是被嘴里的果子给闷死的。 大伯母许氏将自己的儿子女儿一顿骂,最后舍不得打儿子,只能抄着笤帚打女儿。这小儿子可是她的金宝贝疙瘩,自从生了女儿,她的身子就亏了,一直怀不上,最后终于怀了这么一胎,还是个男孩,疼他都疼到骨子里去了,如今就这么没了,心痛的跟刀绞似的。 许氏坐在地上撒着泼哭,直叫唤自己的命苦,又骂大伯父无能,连个儿子都养不了。 惠娘坐在床上,隔着木窗,看着自己的大伯母,还有被抬回来已经没了气息的堂弟,只能默默叹着,可怜的孩子。 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到了村口,自己的爹娘早就在村口候着了。 “惠娘,让你回去拿个酒,怎么就那么慢?莫不是又在家吃了一个饼子过来的?” 大伯母一屁股坐在土坷垃上,也不管脏不脏,见着惠娘这两年越发拔高的身材,说的话有些酸不拉几。也难怪,她家的巧娘,这两年愣是没长个,吃得差不多,可个子就是不长,眼瞅着惠娘这两年跟雨后的春笋似的,死命地往上窜,她自然就心急。虽然背地里偷偷藏了吃食给巧娘,只是还是又瘦又小的跟个火折子似的,这都十三了,过两年该说亲了,就这身板模样的,可是要怎么嫁出去。 惠娘听着这话,心里不舒坦,刚想还嘴,自己的娘李氏扯扯她的袖子,让她住嘴。 李氏也是纳闷着呢,这前几年还是憋憋屈屈,眼瞅着又要养不活的孩子,近两年,倒像是突然又活了一样的,身体没以前弱了,就连这性子倒也跟自己的婆婆陈氏像极了。见到这情形,她当然喜在心里,就是这孩子嘴利了,自己有时候也管不住,总怕她惹出些事,以后说人家就难了。 惠娘没再说话,知道大伯母嘴上没把拦,也不与她计较,李氏要接过自己拎,惠娘把篮子往胳膊肘一挎,坚持自己来。 “他二叔,你说咱爹怎么还不回来?都这时辰了,这地里的庄稼可等着种呢。”大伯母站起身,拍了屁股上沾着的土,又往远处看。 惠娘的弟弟泽文,抿着嘴,看着大伯母道,“大伯娘,咱们才等了一会儿,你要是急着庄稼,要不先回去吧?” 大伯母一听这话,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狠狠地瞪了一眼泽文,她本来就对婆婆的安排不满意。 前几日接到消息,说是今天蔡老头要回来,一家听到这个消息是喜悦兴奋的,这一家之主终于要回来了,这家终于是要完整了。 祖母满脸喜色地安排了一下接蔡老头的事,因着要春种,自然是不可能全去村口接的,本来是要安排老大一家,但想着老大力气大,做事利索,老二家的就有点差了,于是让老二带着媳妇去接,自己带着老大一家和小儿子下地播种。 但是许氏一听这么安排就不满了,凭什么他们老二家的可以不用干活,他们老大家的就要做死做活的,这分明是不公平,当时就又吵又闹的。 祖母本来就是个脾气倔的,被许氏这么一闹,立刻狠了心,非老二一家去不可了。 惠娘在一旁坐着,看到许氏吃瘪的样子,低着头抿着嘴偷笑,都这么多年了,这大伯母还是没揣度出祖母的心思。祖母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因着祖父被冤枉的事,还不喜欢胡搅蛮缠的,没理也说出三分理的无赖,现在许氏这做派,倒真跟那个陈三媳妇像了几分。 最后还是大伯父疼自己的媳妇,向祖母说了几句,让这许氏也跟了过来,说是表表孝心。 等了一会儿,终于看见一辆牛车,慢慢悠悠地从不远处走过来了。等走近了,发现是村里陈华平陈二叔的牛车,木板车上坐着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仔细一看,可不就是蔡老头。 “爹!”蔡友仁是立刻走了上去。扶着蔡老头站起来,就要跪下去磕头。 惠娘一看这情形有点傻,不是她不想磕头,只是这牛不知怎的,拉了好大一坨牛粪在脚边。惠娘没洁癖,但是她也不想就这么对着这么大一坨牛粪磕头。 幸亏蔡老头拽着蔡友仁的手臂,不让他跪。蔡友仁这么大把的年纪,哭得眼泪汪汪。李氏也是唤了一声爹,就用袖子不停地擦泪。 倒是许氏,突然大叫了一声“爹!”,然后也不管那坨牛粪就跪下磕头,哭得鼻涕眼泪横流,把惠娘吓了一跳。 蔡老头许是被这氛围感染了,也开始老泪纵横。眼见这一幕,惠娘赶紧地上前,“祖父!您回来了,我们一家就团圆了,这是全家该高兴的事!” 蔡老头擦了眼泪,“是,该高兴……高兴,可不能哭了,老大媳妇快起来,擦擦眼泪。” 许氏“哎”了一声,跪地突然,爬起来地也飞快。刚才还鼻涕眼泪,袖子一抹,脸上已经是干干净净的了。 “这是惠娘吧?这么大了。这是……泽文?” 泽文点点头,甜甜地唤了声,“祖父!” 蔡老头眼里又有了泪。 “蔡老弟,快带着你爹回家吧,要不是半路上遇见蔡叔,蔡叔可要一直走着回家了,快让他回去歇歇,我就先走了。” 蔡友仁一听,立刻千恩万谢了一番陈二叔。陈二叔挥着鞭子,赶着牛车回了村。 惠娘拿出酒和碗,小心翼翼地倒了一碗,递过去给祖父,“祖父快喝,喝完了,这霉气也就去了。” 蔡老头笑着接过去,一饮而尽。蔡友仁立刻扶着他往家走。李氏和许氏跟在他们的身后。 惠娘收拾着酒坛子,泽文在一旁叹了口气。惠娘笑着点点他的头,“怎么又像个小大人一样的了?还学着祖母叹气。” 泽文想接过篮子自己拎,惠娘不让,虽然酒坛子小,还是有些重量的。 “姐姐,你说祖父今天回来,大伯娘明天会不会就吵着要分家?” 惠娘看他样子,噗嗤一笑,也许这大伯母还真能做出这事来。这大伯母吵着要分家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上次祖母放下了狠话,这许氏是消停了一段时间,但是一直没死心,三天两头就要做回怪,祖母终于松了口,说等着当家的蔡老头回来了,再说这件事。 如今蔡老头回来了,看来这分家倒是不会远。只是惠娘心疼这蔡老头,才五十出点头的人,倒像是六、七十的人了,头发白了,背也佝偻着,一双手更是糙地厉害,看来这三年在边远地区服役是相当辛苦的。 3做午饭 一路上,惠娘挎着篮子,牵着泽文的手,走在田埂子上,瞅着前面许氏挺得直直的腰。惠娘知道蔡老头回来,这一家是能挺直腰杆了,毕竟主心骨回来了。 想到干旱的那年,全村都颗粒无收,别人家倒是有余粮的,只是惠娘一家因着要赔银子,卖了不少去年的余粮,到了干旱的时候,是真的米缸里没有一粒米,全家只靠着红薯磨日子。 去借粮的时候,因为蔡老头偷牛的事,好多人家都没给个好脸,要么就是避着,不想沾到她家。惠娘跟在爹身边,看着蔡友仁失望的脸,握着拳头,以后定是要将这些见死不救的人哭着跪着求着他们家。 毕竟还是有些好心的人家的,陈二叔家就是,还有里长的小儿子,陈栋梁,见着他们一家快饿死了,抗了一袋子米过来。当时陈氏是千恩万谢,当即就想跪下来磕头。 陈栋梁扶着她的胳膊,阻止了,“婶子这是做什么,不是折煞我吗?我相信叔不是那样的人。” 陈氏听了这话是比有了米还高兴,她就怕别人不信当家的是清白的。 田地里正是忙得很,见到他们一家经过,有认识的人便开始打招呼,“蔡叔回来了?” 蔡老头心情好,笑着点头。 也有那心眼不好的,直接就大声嚷嚷,“哎哟!这老蔡回来了,大家可赶紧地看紧了牛!” 惠娘心里不服,直接就想呛他。但是许氏却是快了一步,“这不是柳家妹子的相公?!怎么自己偷偷卖了牛把钱给了相好的,想赖我家公公偷了你家的牛?” 那男的脸一红,这事在村里在前一段时间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好不容易消停,又被许氏给扒了出来,顿时臊得慌,往双手上吐了口唾沫,搓了搓,举着钉耙,低着头狠狠地翻地。 惠娘抿着嘴笑,幸得这大伯母是泼辣的,有时候一些爱挑事的,总是有的没的挑一些事,被大伯母这么一撒泼,还真就没几个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挑事了。 等到了家,大家伙立刻忙开了,打水的打水,拿衣服的拿衣服,还让泽文赶紧地去田地里通知祖母,祖父到家了。 巧娘正在做饭,惠娘也赶紧去灶间帮着一起做。 巧娘前几天来了初葵,虽然干净了,只是脸看着还恹恹的,没精神气。 “姐,有没有拿枣子泡水喝?瞧你还是没生气。要不先去歇着?” 巧娘摇摇头,“祖父回来,得做顿好吃的呢。” 惠娘只能由着她,这巧娘性子一点也不像大伯母,倒是身量很像,许氏就是个小的,只是大伯父却是身板足足的,没想到堂哥承了大伯父的身材,这巧娘却是承了许氏。也怨不得许氏怎么给她开小灶,愣是不长身量了。 许氏尖尖的声音,透着墙还能传过来。巧娘听着,一边切着肉,一边对着正在烧火的惠娘说道,“见了祖父回来,我娘倒是高兴的紧。” 惠娘点点头,是该高兴,估计是高兴着祖母承诺,等祖父回来,就准备分家的事。 其实,惠娘一直想不清楚,这大伯娘怎么就死心眼地非要分家,要是分了家,她家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去,而且,再怎么说也不能断了与祖父的关系,一样的是受着村里不时地指指点点。 后来,看到大伯父会在农闲时出去做工,这才知道,大伯父以前在别的村拜师傅学过木匠活,这么一来,大伯母是该想着要分家。毕竟老二家的除了种田还是种田,不止力气不如自己家的男人,连活计也不会,这不就是养着他们一家吗? 菜在铁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一股香味顿时弥漫开来。惠娘咽了口水,这么几年,别说吃肉了,就连肉味都没闻过几次。现在这肉可就在锅里煮着,顿时有些心痒难耐了。 巧娘看见她的样子,知道她是馋了,悄声对她说,“惠娘,到时,我悄悄给你留一块,别跟别人说。” 惠娘立刻点点头,这有好事不占白不占的,当即就谢了巧娘。 菜出了锅,一大盆的白菜烧肉,因为有了肉,看着就比平时白煮白菜多了不少食欲。巧娘夹了一块稍大的肉放在小碗里,放在橱窗最里面,用别的碗盆挡着。 刚做完这些,许氏闻着菜香味进了灶间,见到巧娘在,当下就放了心,就怕这惠娘背着人,偷摸东西吃。 “巧娘,做菜多放点油,今天别省着,祖父可是刚回来。” 巧娘乖巧地点头,“娘,我知道的,你快去忙吧。” 许氏盯了一眼惠娘,没发现她嘴上有油,便放心地出了灶间。 等到菜全部做好,上了桌,惠娘和巧娘赶紧地招呼着众人吃饭。趁着泽文进灶间帮着拿碗的瞬间,惠娘立刻拿了碗橱间的那个小碗,取了肉就往泽文嘴里塞。 泽文还没反应过来,只闻着一股诱人的香味,含在嘴里才发现是块肉,顿时不敢嚼了。 “快吃,被大伯娘看见了,可又要耍横了。”惠娘皱着眉,用袖子赶紧地擦他的嘴。 泽文听了这话,立刻大口大口地嚼了咽下去了。 “姐,这肉哪来的?”泽文又擦了嘴,品着嘴里肉的滋味,只可惜没让姐也尝着一些。 惠娘洗了碗,又放回碗橱里,“巧娘留的。” 泽文点点头,又见惠娘立在碗橱前直直地不动了,回过头一看,正是自己的堂兄泽浩进了灶间,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或者听到他们刚才的事。 惠娘见他这样,也不理他,大方自然地牵着泽文的手,抱着几只碗,绕过他出了灶间。 小姑姑蔡秀芬拎着礼,带着女儿马芳芳上了门。见了自己的父亲,是一阵嚎啕大哭。 惠娘听巧娘说过,小姑姑的日子在夫家不怎么好过,本来生了一个女儿,婆家就不怎么高兴了,又因着她的父亲发生了这样的事,就更不受待见了。 惠娘学着祖母,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不是为小姑姑,是为了那无情的大姑姑,今日却是没有回来。 要说这大姑姑蔡秀丽,可谓是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大姑姑当年出嫁的时候,这老蔡家还是过得不错的,要田地有田地,闲钱也有,自然大姑姑就嫁得好,是本村一个富户。后来大姑姑嫁过去之后,一连生了两个儿子,日子越过越好。有了钱就在镇里买了房子定居了,做点米面生意。 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事,又多添了几张嘴,这日子就开始难过了,但是也没难过到不能活的地步,那时候大姑姑跟家里还是和气的,有来有往。等到家里开始有个困难要向大姑姑家借些东西的时候,大姑姑家就开始不怎么给好脸了。 直到蔡老头出了事,向着大姑姑家借了银子打通关系,大姑姑家是彻底翻了脸。 后来蔡友仁带着惠娘去镇里向大姑姑家借粮的时候,不止是蔡友仁,就连惠娘也看不过去了,什么是血浓于水,她是没看见,就看见了白眼狼。 蔡秀丽因着连续生孩子,又吃得好,长得胖又胖壮又壮,对着蔡友仁就是不阴不阳地问,“我说友仁啊,你不能仗着我是你姐,就这么死命地糟践我吧?前段日子刚给了你十两银子,这才多长时间,就惦记上我家的米了?” 蔡友仁涨红着脸,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这么僵持着,最后蔡秀丽终是舀了两小勺大米,装在米袋子里,“友仁,以后别来了,虽说我以前是你姐姐,但是现在我是陈家人了,咱们也算是没什么关系了,要是再顾着娘家,可是没这个道理的,何况我还有四个孩子要养呢,你也可怜可怜我。” 听了这话,蔡友仁转身就走,惠娘看着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一眼蔡秀丽,拿了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的米袋子就跟上蔡友仁,拉住他粗糙的大手,想给予他安慰。 蔡友仁看着自己女儿担忧的眼神,微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表示自己没事。 “爹爹,总有一天大姑姑会回来求娘家人原谅的。” 蔡友仁听着她的稚气之语,只当是玩笑,却也心里一暖。 4吃饭 饭桌上大家伙吃着热热闹闹,菜里都沾了肉腥,吃着也尽兴,但也不敢敞开了肚吃,这要是中午把肉都吃完了,晚饭可是又只能白煮菜了。 惠娘夹了一块肉给泽文,又夹了一块给自己,细细地品着,从没觉得这肉的滋味这么好。 斜过眼瞥了一下不声不响地堂兄,也正是斯文地吃着肉。不是惠娘刻薄,不待见这个堂兄,实在是这个堂兄过于阴沉。 起初,她只是觉得这个堂兄虽然年少,但是看着倒真斯文有礼,比一般孩子儒雅了不少,颇有好感。可是后来相处了才知道,这堂兄不是文雅,是阴沉。阴沉在哪,她说不出来,总之是与他这个年纪阳光的少年差别太多,也不知是家境的缘故还是些别的。 惠娘嘴里嚼着肉,偷摸数着堂兄已经是第三次夹了肉放在了自己的碗里。惠娘不由嗤笑,他果然还是这个做派,受不得吃一点亏,肯定是在灶间看见了自己给泽文吃肉的事了。 话说起来,这堂兄在蔡老头没有被冤枉之前,一直是在隔壁村一个老秀才家读书的。据说,他读书好着呢,颇得老秀才赏识,回到家中除了在房间看书,便是出来吃饭,是一点家务不沾手。 长辈看他如此爱好读书,想着家中定是会出个读书人了,要是再争气点,未必不可以当个官。 只是总是世事难料,家里出了事之后,不知谁大嘴,传到了隔壁村,老秀才很快回绝了泽浩,让他不用再去他家读书。泽浩当时一声不吭地站在大堂,手中紧紧地拿着一本书,不闹也不哭,反倒是许氏又吵又闹的,为自己的儿子不值。 家中长辈见他如此模样,哪个不心疼,哪个不替他叫屈,最后,只要是好东西,肯定是先紧着他,也不让干重活。 惠娘真想为这堂兄喝彩,这么个做法,实在是高,又吵又闹的,倒把别人的同情心给吵吵没了。惠娘能断定这个堂兄应该就是前世的腹黑了,是真真实实的腹黑。 蔡老头和自己的两个儿子饮着酒,本是脸上带着笑的,半晌的功夫,就开始忧伤起来,放下了碗,看了老大、老二还有小姑姑一眼,叹了口气,“哎……老三没在,大闺女也没回来,这个家总是少了人……” 蔡老头说得伤感,惹得陈氏抹了把眼泪,她也念着自己的小儿子,若不是当年穷得连一粒米都没有,老三也不用出门给大户人家做工去,就为了省下一口饭。现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儿,头两年断断续续有消息传回来,最近一年却是半分消息也没了。 蔡友仁听到自己的爹提起了大姐,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脸色也不好看起来。当时他拿了一小袋子米回了家,也没跟陈氏多讲她的事,只说她家里也困难,实在是没多余的米来帮助自己家了。 陈氏看着蔡友仁的表情,也能猜出一二来,自己闺女的性子她当然清楚,像极了她婆婆。大闺女从小就待在自己婆婆身边,跟她婆婆学了个十成十,小气吝啬,舍不得花钱,又老想着占别人便宜。可毕竟是自己闺女,要教回性子也来不及了,只能每日叮嘱几番,让她收收性子,接着便是坐上了花轿,风风光光地出嫁了。 “老当家的,你也别太在意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今日你能平平安安回到家来,已经是老天厚待我们老蔡家了……” “是啊,祖父,您回来了,三叔就也快回来了,到时候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的。”惠娘瞧着气氛有些伤感,大人们都搁下了筷子,连着他们这群半大孩子也迫不得已放下了筷子,只能说些讨喜的话,让这氛围再热闹起来。 果然听了这话,大家伙脸上又有了喜气,拿起了筷子,直说,“惠娘说的是这个理,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和和美美。” 惠娘瞧着许氏拿着筷子拼命地往泽浩碗里夹菜,瞧着只是菜,但是菜里包着肉,这个夹菜倒是显得有些水平。只是夹给巧娘的就真的只是菜了。 惠娘暗地“嗤”了一下,这许氏一边见不得巧娘长得小,一边又舍不得给她吃肉长身体。 李氏推推她的手,轻声说,“看着做什么,快吃饭,什么时候有了看人家吃饭的怪癖了。” 惠娘嘟嘟嘴,低头扒饭。泽文年纪小,才五岁,一口的奶牙,吃肉倒是也不含糊,只是性格有些懦,一桌子的长辈,倒是伸不出手再去夹肉。 惠娘看着心疼,一下子夹了两块到泽文的碗上。 许氏一看,顿时不得劲了,朝着惠娘一记白眼,开始酸她,“我说惠娘和泽文怎么长得这么壮呢,敢情是人家吃一块,你们吃两块的,还尽拣好的吃,倒是会挑。” 惠娘没睬她,这饭桌上挑事,不是没吃饱就撑着了吗?果然,陈氏剜了一眼大伯母许氏,“吃饭就吃饭,你整天闹腾什么,自己侄子侄女多吃块肉,你也惦记着,伯娘没个伯娘的样。” 许氏张着嘴,还想再说,大伯父扯了她的袖子,让她闭嘴,许氏看了一眼自己的相公,脸色不好看,就立时住了嘴,低头吃饭。 吃完饭,惠娘和巧娘忙着收桌子,蔡老头和陈氏回了卧房说些话,小姑姑带着马芳芳急匆匆地回了家。其余的就赶紧去了田地,这地还没翻好,一些人家已经沃肥,浸泡好种子了,这时间还是有些紧,得赶紧着把事做完。 “巧娘,你在饭桌上怎么一点也不吃肉的?”惠娘洗着碗,皱着眉问。 这饭桌上,吃肉最多的,肯定是泽浩,惠娘估摸着肯定是一大半都进了他的肚,他就是这么不声不响地把好处占尽了,还让人没法说出恨来。 只是可惜了巧娘这么一个好姑娘,可能是见着自己一家吃了不少肉,愣是没吃一块。菜都是她烧的,她是一点便宜也没占。惠娘真怀疑这巧娘是不是许氏捡来的,性格与她差得也太远了些。 “我不怎么喜欢吃肉,看着你们吃就好。”巧娘帮着把碗一只只擦干净放回碗橱里。 惠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着巧娘瘦小的身影,有些恨起大伯母来。 收拾完灶间,惠娘伸了个懒腰,搬了张小凳子,坐在门口看着泽文在逗着小鸡玩,一派悠然自得。 幸得大旱没有持续下去,只一年,天气便恢复了正常,老蔡家才有机会恢复元气,这倒是真要谢谢老天爷。 惠娘刚微眯着眼睛,打算倚着门小憩一下,就见泽浩从外面回来了。泽文站在篱笆旁,手里捧着一只小鸡,唤了声,“堂兄,你回来了?” 泽浩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阖了门。 巧娘听见声响,拿着绣绷子就出来了,“可是我哥哥回来了?” 惠娘点点头,站起身,把小凳子放回了原处,又拿了个篮子,准备去山里采些蘑菇。 泽文见她的样子,是要进山,立刻不玩小鸡了,走过来便拉着惠娘的袖子,“姐,你可是要去山里,带上我,在家真是无趣。” 惠娘挎了篮子,又牵起泽文的手,对着巧娘说道,“巧娘,我去山里采些蘑菇来,晚上给祖父做些下酒菜。” 巧娘也不拦着,只道,“路上小心些,早些回来。” 自从巧娘的弟弟在林中失足摔死之后,巧娘是再也不敢进山了,倒是惠娘跑得勤快,时不时地采些蘑菇、木耳,换换家里的口味,晒干了,还能卖些钱贴补家用。 5采蘑菇 “姐,上次我看到金财叔叔从林子里抓了一只好肥的野兔,咱们能否也抓一只?”泽文迈着小腿,努力跟上惠娘的脚步。 惠娘摇摇头,这抓野兔对于她而言有些难度,“泽文,你要想吃野兔肉,等农闲的时候,让咱爹去林子里做个陷阱,抓只野兔给你解馋。” 泽文听了此话,立刻点点头。 此时林子里正是春意盎然,随处可见的绿,令人不由得心情舒畅,泽文也是撒欢地瞎跑。 “姐!快来!这有好大一朵大蘑菇!” 惠娘听了他的话,笑着走到了他的旁边,果然是一朵好大的马粪包,旁边长着略小的。惠娘小心翼翼地采了放进自己的篮子里。庆幸着,正是春耕,妇人们还没一呼啦地上山采山珍,倒让她捡了便宜。 许是因为春日,蘑菇比冬天好采,不多会儿竟是有了半篮子,掂了一下,不是很重,不占什么分量,于是惠娘又往深处走了一段。 正走着,隐隐约约似是有念诗的声音传来。 泽文似是也听到了,“姐,林子里还有别人。” 惠娘点点头,也不理这声音,教着泽文如何辨认有毒还是无毒的蘑菇。 “姑……姑娘,请问这下山的路是通向何方?” 惠娘听到略显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循了声音望去,只见一身着青衫的少年,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作着揖,见惠娘望过来,赤红了脸,一副唇红齿白的小少爷模样。 惠娘今年虽然才十二岁,却是有了少女的身段,肤色又随了李氏,白白地看着招眼。 惠娘也不管这少年怎么突然地脸红,指着刚才上来的路,回道,“这条道是去陈家村的。”说完也不理这少年,又低下头摆弄着蘑菇。 一会儿之后,“沙沙”声响起,由近及远,最后消失了。 惠娘采完蘑菇,却见着泽文心不在焉的模样,有些担心了,“泽文,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泽文摇摇头,“姐,刚才的那个人一直盯着你看,真是讨厌。” 惠娘站起身,笑他,“泽文倒是心细得很,你一直盯着他看,可看出些什么了?” “他的鞋子真好看。” 惠娘看了泽文的脚,一双破布鞋,脚趾头又已破了一个洞,泽文最近两年也是长得快,鞋子的脚趾总是会破出一个洞。 惠娘一时间有些心酸,却也没有办法,安慰着泽文,“等过些时候,姐肯定给你做双新的,现在这双再补补。” 泽文乖巧地点头,惠娘越发地心酸,牵起他的手,慢慢向山下走去。 回到家,见巧娘坐在大门口拿着绣绷子正专心致志地绣着,听到声响,抬起了头。见是惠娘牵着泽文回了家,立刻放下了绣绷子,迎了上去。 “惠娘,你这次上山采得倒是多。”巧娘看着满满一篮子的蘑菇,脸上溢满了笑。 惠娘也觉得今天运气的确是好,打算最近几日都去山上多采些蘑菇,晒干了,趁着集场,去镇上卖。 放下了篮子,惠娘也顾不得擦汗,去灶间的水缸里打了一盆子水端到院子里,见泽文又抱着小鸡绕到房子后头玩。 巧娘帮着把蘑菇一呼噜地倒进了木盆子里。 “祖父祖母去田里了?”惠娘仔细把蘑菇根部的泥洗掉,又见着正厢房里安静地很,便问了巧娘。 巧娘点点头,“你刚出去,祖父和祖母便也出去了。祖父刚回来却是放心不下田的,让他今日休息,他非要跟着一道去。还直说自己是做活的命,哪天不做了,他心里难受的慌。” 惠娘笑着附和,虽然以前没见着祖父的面,但是见着了,这老头一脸的朴实,令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前世的外公,直觉就和这蔡老头亲近。 “惠娘,你可还记得,芸娘小时候的脾气可倔了,有一次看见隔壁二叔公家的孙子在吃甘蔗,她也吵着要吃。祖母和二婶都是不理她的,楞她在院里撒泼,后来祖父听她说要吃甘蔗,傍晚从田里回来,肩膀上就扛着一根甘蔗呢,当时可把我们这些孩子乐得。祖父是最疼我们这些孩子的。” 惠娘听着巧娘的话,越发觉得这蔡老头是一个宠孩子的,这么心善的,还被无故被冤枉,真心为他叫屈了。 正洗着呢,隔壁张家婶子挎着一个空篮子来串门。 “哟,采这么多蘑菇呢!你们两个小人倒是会做事。” 惠娘瞧了一眼,这张家婶子眼睛死命盯着洗好放在竹匾上的蘑菇,都放光了,“张婶子,做什么去,都申时了,还下地去啊?” 听了这话,张家婶子有些讪讪的,收回了目光,放下了篮子,跟着蹲下来,也假意帮着洗着。 惠娘瞧着她的这幅模样,真想狠狠地唾她一口,也后悔怎么当时就不在灶间洗了呢,现在被这个顺手牵羊的看见了,肯定是要被顺去一些的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之后,这张家婶子没洗几个就拿着手里的蘑菇不肯放进竹匾了,“惠娘啊,你看这蘑菇长得多水灵,要是直接窜个汤,肯定鲜得很。” 惠娘白了她一眼,没理她。张家婶子把手里的蘑菇往自己的篮子里一放,“巧娘,我就拿这几个给你张叔窜汤喝,舍得的吧?”说完,站起来,拎着篮子就往院外走。 惠娘想站起来刺她那么几句,巧娘扯了她的袖子,“让她拿去吧,家里有时候还要张叔帮忙呢。” 惠娘只好住了嘴。张婶子身量比自己的大伯母许氏还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能在家种种菜,做些细致活,平时就喜欢顺个别家的东西,倒也不是那种喜欢撒泼耍赖的人。可惠娘就是见不惯张婶子隔三差五地见着她家好东西就来顺个一两样。要说这张叔,在家是做主的,可脾气不好,没事爱喝个小酒打打张婶子,做事也不是肯下死功夫的,有些偷奸耍滑,但是心倒是热,别人来叫帮个忙,只要有酒喝,肯定帮。 “张婶,你篮子里怎么有大蘑菇?你也上山采蘑菇去啦?”泽文抱着小鸡从后头绕了一圈回到了院子,远远就瞧见了隔壁的张家婶子。 张家婶子没给好脸,“你个小滑头,自己玩去。”拎着自己的篮子就噌噌地几步回了家,就怕泽文像上次那样,敞开了喉咙哭,说她抢了他的东西,害得她被左邻右舍地说道一番,回去还被自己当家的打了一顿。 见到张家婶子这幅模样,惠娘不自禁地笑了,又拿了一些洗干净的蘑菇放进篮子,让泽文给陈二叔家送去。 泽文放下了吃饱的小鸡,提着篮子沿着小道朝陈二叔家走去。 目送着泽文一蹦一跳地慢慢走远,惠娘觉得这孩子越乖巧,越让人心疼,想起自己前世的孩子,越发地想对他好。 “听祖母说,泽文跟二叔小时候像是一个模样印出来的。”巧娘看着惠娘的眼神开口道。 惠娘笑着点点头。 巧娘又接着说道,“泽文其实跟泽峰小时候也是那般的像,如果泽峰现在还活着……” 话未说完,巧娘的声音已经哽咽了,惠娘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默默地理着竹匾上的蘑菇,这个家只是与泽峰无缘罢了。 6有客来 刚拾掇好晚饭,泽浩蓦地出现在了院子里,还把鸡往鸡窝赶。惠娘端着一盆菜,见了他动作,回过味来了,鄙视了他一番,接着去灶间端菜。菜上桌没多久,蔡老头带着一家人回来了,农活虽说辛苦,但今儿个脸上都是带着笑意的。 惠娘赶紧地帮他们把农具放进后屋。刚坐下,正要吃饭,陈二叔和陈栋梁结伴来了,手里还拿着两坛子酒、两只猪耳朵和两条猪尾。 蔡老头满面笑容地迎了过去,“华平、栋梁,来!快坐!” 陈氏接过两人带来的东西,招呼着赶紧入座,“他叔,栋梁,你俩人来了就成,怎么还带东西呢?” “蔡叔,我俩今天可要跟你和友根、友仁兄弟好好喝几杯。” 这有客一来,许氏拉着巧娘,李氏拉着惠娘进了灶间。泽文一看自己的娘和姐进了灶间,也一骨碌地从凳子上滑了下来。 瞧着泽文腼腆的小样子,蔡老头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灶间,陈氏亲自下厨,让许氏拿了晒干的花生米,放了油,在铁锅里“哗啦哗啦”地炒着。 许氏切着猪耳朵,切了一个,另一个想放起来,陈氏瞪了她一眼,夺过了刀,“你去炒花生,梅英你来切。” 李氏从灶膛里站出来,拍拍身上的草屑,接过了刀。 许氏翻着白眼,恨恨地挥着大胳膊发了狠劲地炒着花生。惠娘见了她的样子,半笑着道,“大伯娘,这锅可要被你炒破了。” 见着许氏张着嘴要把火撒在惠娘的身上,李氏赶紧推推她的胳膊,让她把猪耳朵端出去。 惠娘也知道这会儿要真把许氏惹着了,真是没吃饱就撑着了,赶紧顺着李氏的意思,乖巧地把猪耳朵端出去。 饭桌上,几个男人正喝得起兴,“蔡叔,你这次回来了,可得找陈三家好好说道说道,当初怎么就冤了你。” 蔡老头叹了一口气,饮了一大杯酒,“哎……算啦,家里禁不起这折腾了……” “爹!这可不行,咱们家泽浩以后是要考秀才的,要是咱不把这事查清楚,咱泽浩可就没出路了!”许氏端着猪尾巴和花生上了桌,听到蔡老头想不了了之,吃了这个冤枉亏,立刻皱紧了眉,一脸的不满。 蔡老头一听这话,顿时面色凝重了,看向对面的泽浩,又看看下首的老大,“这事跟泽浩考秀才有关系?” 泽浩垂着头不说话,看不清晰表情,但是其委屈的姿态可是一览无余。 “爹!咋没有关系!你自打被定了案之后,教咱泽浩的先生听到了风声,当即就跟咱泽浩说,他不能参加童试了!人家可说了,叫什么,祖父服过役的不能参加童试。”许氏赶紧地补上几句。 泽浩抬起头,一双眼睛已经红了,“祖父,是祖上有作奸犯科之人不可参加童子试。” 蔡老头一听这话,“啪!”的一声猛地放下了筷子,惊了众人一跳。 “蔡叔,这事咱们必须得好好思量,咱们年级大了,也就这样了,可孩子还小,有个出息的,荫及祖上,咱们不能挡着他们的前途。”陈二叔早些年在外头跑,见得世面多,知道的就比一般人多些,所以蔡老头回来之后,就劝着蔡老头去翻案。 许氏连连点头,一双眼睛期盼地很,“是啊,孩子他爹,你也说句话!” 大伯听了这话,也不默着了,“爹,陈二哥说的是这个理,泽浩这孩子这些年受了不少委屈,一个读书郎,蓦地做了田舍翁,这孩子也没说半句不是,他越不说,做爹的看着心里难受。所以,爹,咱还是把这冤给洗了。” 陈栋梁也立刻说道,“蔡叔,只要你应了,晚上我就去问问我爹,这事还能不能再翻出来重审。” 蔡老头听了这么些话,思虑了一会儿,“栋梁,那就劳烦里长了。” “那有什么,来,蔡叔,喝酒!” 饭桌上又恢复了热闹,许氏瞅着泽浩的事又有了希望,转身回灶间打算这次大方一回,再炒个蘑菇!见着惠娘杵在一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呆呆地不动弹,脸又拉了下来,扯着她一起往灶间走。 “长这么壮实还盯着猪耳朵不放,真是没规矩!”许氏故意当着李氏的面训了一下惠娘。 李氏的脸一红,又不知道说什么反驳,低着头把盛好的粥放惠娘手里。 惠娘听着前面的谈话,就开始想着怎么让泽文也去私塾启蒙。这猛地被许氏一训,回了神,喝了一大口粥咽下去,慢慢悠悠地开口,“堂兄倒是有规矩,跟着长辈坐一起喝酒吃肉的,真真让人羡慕得紧。” 许氏一听这话,又在惠娘面前没寻得好,顿时有些愤愤,一时间又想到自己的儿子只要考上了秀才,看惠娘这小蹄子敢不敢这么横。 想到这儿,许氏觉得自己已经是秀才娘了,立即用不屑的眼神斜睨了一眼惠娘,让巧娘炒盘蘑菇,自己则端着一碗粥,夹了两筷子菜,坐到灶膛的小凳子上,一边看着火,一边美美地吃了起来。 惠娘正喝着粥,泽文端着碗走过来,夹着几片猪耳朵就放进她的碗里。惠娘吓了一跳,“娘留的?” 泽文摇摇头,“是祖母,她让娘留了一小碗,堂姐吃了两片就不吃了,让我和姐姐吃。” 惠娘拍拍他的头,也留了两片,其余的放回泽文的碗里,凑在他耳边道,“去给祖母和娘吃一点。” 泽文乖巧地点头,又回了用小方凳做成的临时小桌。 过了一会儿,泽文又走了回来,撅着嘴,“姐姐,祖母和娘都不吃。” 惠娘刚想都让泽文自己都吃,许氏端着碗,走过来往这边一站,直盯盯地瞅着泽文的碗,然后发现了泽文碗里的猪耳朵,立刻就开始咕叨,“哟,泽文倒是吃得好,这么多猪耳朵哪,怎么就知道给自己亲姐吃,不给我家巧娘吃啊,巧娘可是你堂姐啊。” 泽文仰着小脸,稚声稚气地道,“堂姐说她不要吃,要给泽文和姐姐吃。” “是啊,娘,让泽文吃吧。”许氏听到巧娘的话,刚到嘴边的话就这么活生生被憋回去了,立刻把筷子挪到了左手,空着右手,跟点穴似的点着巧娘的头。 泽文看着许氏的动作,夹了一片猪耳朵,半吸半嚼着。许氏猛然一回头,泽文吓了一条,“跐溜”一声全部吸到了嘴里。 许氏白了他一眼,伸着筷子就在泽文碗里捞了一筷子猪耳朵放进自己碗里,又回到灶膛坐着。 惠娘见着许氏这么大把年纪还跟小孩抢着吃食,“嗤”了一声,猛喝了一口粥。 7煮鸟蛋 第二日天蒙蒙亮,惠娘起了床,见巧娘已经舀了水在洗米。 惠娘打了个呵欠,也打了点水洗脸。 “巧娘,你起得真是早。” 巧娘腼腆一笑,“惠娘,你再去睡会儿,还早呢。待会祖父祖母,爹和二叔要去做活,我得早些做好早饭。” 惠娘起来了也没打算再睡,每日晚上也没什么事,天一黑除了睡觉,便不知道做些什么了,巧娘和自己的娘还能做些女红,她是只会简单的缝缝补补,刺绣,她可学不来。 早饭煮了粥,惠娘加了一些前天挑回来的荠菜进去,荠菜新长出来的,嫩得很,又把昨日剩下的一些猪肉加了进去,把粥熬得浓稠,直散发出一阵浓郁的香气。 巧娘闻了味道,也禁不住咽了口水,“惠娘,你说这荠菜平日里怎么炒都炒不出味儿来,放进这粥里,又加些荤的,倒是诱人的很。” “是啊,用荠菜做的咸饭也是好吃地很呢,等下一次我再去挑些回来,做一次咸饭吃。” 正说着,李氏边整着衣衫边进了灶间,早先闻了早饭的香味,还以为是许氏起早做了早饭,进来这么一看才发现是惠娘和巧娘,倒是愣了一下,“你们两个小人真是勤快。惠娘今日不睡懒觉?还帮着巧娘做早饭。” “二婶,今儿个早饭不是我做的,是惠娘做的,我就打打下手。” 李氏一听,心里舒坦,惠娘会做饭还是个勤快的,这要传出去,她脸上也是有光的。瞧了一眼惠娘,美滋滋地笑。 惠娘打了一盆水递给李氏,“娘,把水端进祖父房里吧,我去叫泽文起来。” 李氏接过了水,本想让惠娘别这么早叫泽文起来,可一看外头天已放亮了,又吞下了话。 待众人吃完早饭,扛着农具上工,屋外已是鸟叫地欢腾,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讨人喜欢地很。 泽文年纪小,还没到贪睡的年纪,惠娘一叫他,便利落地自己穿衣起来了,现在吃完了早饭,又开始逗着小鸡。 惠娘见着巧娘在喂鸡,自己已经无事可做了,拿了篮子又准备上山采蘑菇。 泽文见了,立即不逗小鸡了,笑嘻嘻地拉着惠娘的手,要跟着一起去,巧娘照例叮嘱了一番路上小心。 春日的阳光柔和了不少,照在身上温暖惬意,鼻尖不时传来青草的香味,直令人心旷神怡。 进了林子,泽文又撒丫子的疯玩。惠娘见了,宠溺地让他安静些。 泽文听话地安静了一会儿,蹲在她身旁学着惠娘的样子,也摘起了蘑菇,只是毕竟是孩子,没几分钟,又不消停起来,指着一棵树,非要上去掏鸟蛋。 惠娘受不了他磨,跟着他走到了树前,不高,估摸着自己是能掏到的,也不顾着这淑女与否了,一只手提了裙摆,一只手攀了树,就着树结处就登了上去。泽文在树下乐得直拍手。 虽然家里的母鸡有两只,但并不是天天都下蛋,小鸡还未长大,这鸡蛋就成了稀罕物。惠娘对鸟蛋不是特别的喜欢,但毕竟是蛋,给泽文补补也是不错的。 大鸟并不在窝里,应是出去寻食了,惠娘觉得运气不错,省得听到大鸟撕心裂肺的叫声,自己下不了这个狠手。 窝里有四颗鸟蛋,不是纯白的,夹杂着淡淡的灰色。惠娘揣进怀里,利落地下了树,泽文仰着脸,一副崇拜的模样。惠娘笑着抚了他的头,把鸟蛋放进了他的手里,这些鸟蛋应该还是没孵化到有小鸟雏形的,是能当鸡蛋吃的。 泽文小心翼翼地捧着,咧着小嘴不停地笑,“姐姐,鸟蛋还能孵出小鸟来吗?” 惠娘摇摇头,“自然是不能了,你当初不是日日盯着咱们家的小鸡孵出来的吗?这鸟蛋跟鸡蛋一样,没了大鸟暖着,就孵不出来,等回了家,给你煮了吃。” “那它们岂不是很可怜?”泽文听了这话,心里似是有些难受,家中的小鸡是他的宝贝,要是能有些小鸟与他一道玩也是再好不过,只是这小鸟是孵不出来了,可一想到能吃蛋,心里也没难受了,乐呵地等着惠娘采完蘑菇,一道回家煮鸟蛋吃。 待回了家,就见泽浩坐在大门口,手中拿着一本书看着,泽文看见了,捧着鸟蛋叫了声“堂兄。”泽浩恍若未闻,眼睛盯着书本。 惠娘自然不会认为泽浩看书入了迷,他平时偶尔显出的清高,她可是看在眼里的,经过之时觑了一眼他的书,书上写得密密麻麻。他爱看书倒是不假的。 从灶间端了盆水出来时,泽文正显摆地将自己手中的鸟蛋给泽浩看,泽浩看了一眼,吐出一句,“稚童之趣,不足为道。”便不再理他,泽文讨了个没趣,一时间情绪有些蔫蔫。 “泽文,过来。”惠娘对着泽文招招手,打算将鸟蛋煮了。 泽文听了惠娘的声音,又露出了笑,小跑着进了灶间。 惠娘将四颗煮熟的鸟蛋捞出来放进冷水里凉着,虽然闻不见味道,但是看着就觉得香。泽文扒着灶台,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盯着。 估摸着不烫了,惠娘将温温的鸟蛋放进泽文手里。泽文拿出一颗放回惠娘手里,惠娘又塞了回去,“泽文吃吧,姐姐不喜欢这鸟蛋的味道。” 泽文不疑有他,拿着鸟蛋兴冲冲地出去了,走到泽浩的身旁,拿出了一颗鸟蛋递至他的面前,“堂哥,给你吃。” 泽浩看了他一眼,自然而然地接了,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另外三个,泽文摸摸脑袋,又递了一颗过去。泽浩又接过了,摸了泽文的脑袋,阖上了书,站起来就往自己的屋子走。 惠娘见了这情形恨的想挠墙,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把一颗鸟蛋吃了。泽文现在年纪小,单纯不知人性,潜意识是有一些崇拜这堂兄的,毕竟古时以读书为清高。 巧娘已经从屋里出来,正蹲在院里洗着蘑菇,泽文蹦蹦跳跳地走至她的身旁也递过了一颗鸟蛋。 巧娘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不吃。惠娘却是接过了鸟蛋利索地剥了蛋壳,直接塞进了巧娘的嘴里,“堂姐,你早该多吃些这些东西,大伯娘整日里总是嫌你这瘦那小的。” 巧娘不好意思地嚼着鸟蛋,点点头。 泽文一点一点细细地用着大门牙啃着那颗小鸟蛋,愣是等她们洗好了蘑菇,他都没有吃完。 惠娘瞧着他的模样,又叹了口气,等过两日集场将这些干蘑菇卖了,买上些小零食给泽文解解馋。 中午,惠娘牵着泽文的手去送饭,许氏坐在田埂上休息着,见到他们来,一溜儿地站了起来,手往裙上蹭了几下,就迎了上来,“惠娘可算是来送饭了。我家泽浩吃过了吗?” 惠娘不好明目张胆地白她,轻轻地点点头,这泽浩是完全把自己当家里的祖宗了,到了吃饭那会儿,是踩着点儿地就进了灶间吃饭,以前还下下地,如今是啥事也不做了,倒是真有万事唯有读书高的架势。 “惠娘啊,你可不知道,咱泽浩以后要是考上了秀才,那可是光耀门楣的事,咱老蔡家走哪儿脸上都有关,咱吃不饱也不能饿着泽浩,听到没?” 惠娘瞧着她一张得意的脸,打心眼里啐她,这会儿连能不能参加童试都是没影的事儿,这许氏已经把泽浩当做了秀才,把自己当成秀才娘对待了。 “大伯娘这话可不对,我家泽文以后是要考状元的,更不能饿着了。” “你!”许氏一听这话,顿时不得劲了,一把夺过了饭盒子,“就泽文那样儿,还状元!我呸!”许氏狠狠唾了一口,转过身就朝田埂子上走去。 等泽文到了六岁,惠娘打算给他先启蒙,等过个两年,攒些钱就送他去私塾。毕竟这古代的科举她是不知考些什么的,只是现在还真必须得先把自己祖父的事给翻了案。 陈氏和李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坐在田埂子上准备吃饭。 午饭做了些饼子,因着加了些白面,细软了不少,一大碗蘑菇汤,还有一盆白菜,加上一碗脆脆的萝卜干。 “祖父!大伯!爹!快来吃饭!”泽文朝着还在不远处翻着地的长辈大吼了一声。 三个总算是停了下来,朝田埂处走来。 惠娘看着这地是快翻好了,等沃好肥,种子播下,就能闲一段时间了。但一到拔秧、插秧是要忙得人脚不沾地的。 “泽文吃饭了吗?”陈氏递了一张饼子给蔡老头,问着惠娘。 泽文抢着回道,“姐姐说,等祖父祖母,大伯大伯娘,还有爹和娘吃完,我们再回家吃。” 陈氏颇不满,递了一张饼子给泽文,嘴里却说道,“这孩子,怎么不在家先吃,等我们吃完,肚子不早就饿得叫了。” 陈氏的思想与传统的无二,自然是重男轻女,听到乖孙子泽文到现在还未吃,便心疼了。 “娘,待会让惠娘带着泽文一道回家吃吧。”李氏怕带来的午饭不够吃,毕竟这翻地的活吃力地很,都是要下死力气的。 陈氏硬是把饼塞进了泽文手里,不咸不淡地开口,“做娘的不心疼,只有祖母来疼了。” 李氏面上一红咬着饼子不说话了,许氏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嚼着饼子。 想之前,李氏的身量不怎么被陈氏看好,因为李氏虽长得高挑,却过于柔弱,不似会做活的,许氏虽身量小,却是长得结实,一看便是会干活的。可架不住老二死磨着非这李梅英不娶了。等进了门,也幸得性子绵软,不爱挑事,言听计从的,与许氏泼辣爱蛮缠的性子比起来,陈氏倒是没有再一直甩脸子给她看。 等他们吃好了饭,惠娘拾掇好了东西,又牵着泽文的手回家。 “姐姐,泽文以后真能考状元吗?”泽文刚才听进了惠娘的话,现如今满脑子想得都是堂兄泽浩捧着书读的斯文儒雅模样。 惠娘搂着他的肩道,“自然是了,泽浩考个秀才,那咱泽文就考个状元,骑着大马风风光光地回来接咱爹娘去京里。” 泽文想着骑大马的情形一时间颇是兴奋,扯住惠娘的袖子就喊道,“姐姐!我要做状元!” 惠娘点点头,道,“泽文要是想做状元,可是要好好读书,不能玩了。你若是能下功夫读书,等明年就让爹娘送你去私塾!” 泽文想着能读书,立刻是点头应允,“姐姐,能的,我能的。” 8往事又提 回了家,惠娘拿了巧娘剩下的饼子,就着蘑菇汤吃起来。边吃着,边想着怎么向泽浩借本启蒙书来,如今答应了泽文明年送他去私塾,今年是必定要先做启蒙的了,免得日后去了私塾大字不识,私塾先生心生不满。 在大堂里坐了一会儿,惠娘想着自己也未藏着稀罕的物什去巴结泽浩,只能舔着脸空着手去了。走至大房的屋子,敲了泽浩房间的门,一会儿之后,泽浩开了门,见是惠娘,皱了眉。 幸得来之前,惠娘急中生智拿了一件泽浩袖口有破洞的衣物,随便缝补了一下。惠娘笑意盈盈将手中的衣物递过去,“堂兄,我将你的衣裳补好了,你看看。” 泽浩犹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想做些什么,接过衣物便想关门。 惠娘灵巧地闪进了他的房间。房间不大,与巧娘的房间只隔了一个板子,房中的书不算太多,整整齐齐地堆在一张颇为考究的木桌上,还摆放着一套文房四宝,一本书正敞开着。这古时的书不便宜,能买这么些家里倒是舍得花大价钱的。 “堂兄,你的书倒是多,以后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泽浩见惠娘眼睛四处乱转,最后聚在了桌上的书上,顿时呈了防备之色。 “你来有何事?” 惠娘绞了一下手,斟酌着开口,“堂兄,我想着你学问大,这泽文……也五岁了,我就是想吧……也让泽文跟着堂兄学习学习。” 泽浩坐回了椅上,直接回道,“我三年未曾好好读书,怎有那般闲功夫教只字不识的孩童,你还是另寻他人。” 惠娘自然知道他会拒绝,也不恼,“堂兄说的极是,我自是考虑了这一点,不如堂兄割爱,借一本堂兄暂时看不到的书予泽文,这样既不耽误了堂兄看书的功夫,又让泽文得了学习的机会。” 惠娘如此一番说道,泽浩倒是不好拒绝了,先前拒绝得干脆,现在她又说得有理,只能沉默着不语,最后指着最下一本书,“这本你且拿去,我若要用此书,泽文定要立时还来的。” 惠娘喜滋滋地立即拿出这本书,放在怀里,“那就多谢堂兄了。” 怕他反悔,惠娘抱着书就出了他的房间。 泽文正站在大房门口等着惠娘出来,见她怀里有一本书,顿时兴奋地扑了上去,“阿姐,堂兄肯借书与我了?” 惠娘点点头,牵起他的手带他回房间看书。 “阿姐真是厉害,堂兄向来爱惜自己的书,之前,我不小心摸了他的书,堂兄狠狠地推了我一下呢。” 泽浩年纪还小,惠娘自然能弯弯绕绕地让泽浩不好意思不借书与他们。 “等泽文进了私塾,自是会有自己的书的了。” 听了此话,泽文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 到了傍晚,蔡老头刚到家,陈栋梁迈着大步就进了院子,“蔡叔!在家没?” 蔡老头听了声音就迎了出来,“栋梁,你来啦?快进屋去。你爹怎么说的?” 陈栋梁笑呵呵地回道,“蔡叔,我爹说了,这事要是让陈三能够上了县衙自己个儿说出那田天良是自己杀了自己家的牛,陷害了你家,这事就好办了。” 蔡老头默了一会儿,陈三家当初可不就是死咬着自己偷了田家的牛还给吃了,当时那张牛皮可是在他家猪圈里发现的,是百口莫辩。 陈栋梁明白蔡老头所想,安慰道,“蔡叔,这事的确是有些难办,咱们村都知道这陈三这可不是什么好人,但如今,咱是没了办法,我就想着,咱去哄哄他,让他自己个儿说出来。” 蔡老头点点头,如今也只能想着这么办了。 “老婆子!把咱家的酒拿出两坛来!” 陈氏一听蔡老头这话,几步就出了屋子,“这是要做甚?这酒可是埋着要给他三叔娶亲用的,可动不得。” 蔡老头瞪了她一眼,“让你去你就去!友逸娶亲再买些好的便是了!” 陈氏不甘不愿地带着许氏去后院挖酒坛子去了。 李氏搬了张凳子出来,放在院里,招呼着不进屋的陈栋梁坐坐。 一会儿之后,许氏抱着两小坛酒出来了,瞧着出她也是舍不得,惠娘觉得这大伯娘肯定是想把这些埋了不少年的酒到时给泽浩呢,这会儿倒有可能白白便宜了陈三那家泼户。 蔡老头接过了酒,让老大跟着一道去,好好跟陈三说说。 目送着蔡老头带着蔡友根,跟着陈栋梁去了村西头的陈三家,一家人心里都说不出地不舒坦劲儿。想当初陈三家的嘴硬的很,愣蔡老头拿着钉耙追了他一个村,就是不改口,非说蔡老头是做贼心虚,还想谋财害命。 惠娘一家都能看出来这陈三肯定收了田家的好处,要不怎么能当初大鱼大肉地吃着,小酒喝着,美得很。陈三可是村里有名的懒汉,要不,怎么能叫他三儿呢?一副瘪三的样儿,大家伙也就不称他的正名了,直接叫他三儿。本来陈三家穷得就只能勉强混过肚饱,全靠陈三媳妇带着两个儿子在地里种田,养活了这么一大家。可就在那么一段时间,陈三竟然能天天喝上酒了,连肉也吃上了。这不明摆着陈三收了人家的好处,可这又没证据能证明,总不能堂而皇之地进陈三家搜银子。 要说这田天良,全家可是恨之入骨。田天良是隔了两个村的田沟头的一个小地主,家里有些田地,都租给佃农了。当初不知什么原因来了陈家村,一眼便瞧上了种在蔡老头家后头的那棵黄梨木。 这黄梨木长了十几年,因着这地儿不是太适宜黄梨木生长,还是碗口大,不经长。但这树名贵,蔡老头是打算等它长得壮实了,砍了给自己的孙子、孙女都打套好家具的。 如今田天良见着了,死缠烂打非要买,可又不愿出大价钱,只肯出一两银子就把树买走。 这蔡老头又不是傻子,自然是不肯,要是十两,他都是不乐意的,这要是打成家具卖,哪件不值一两? 田天良磨了几天,蔡老头不松口,便开始动歪心思。一天早上,田天良就哭喊着又上了蔡老头家的门,直接就说他昨儿晚上住在了陈家村的远房亲戚家,今儿一早就发现牛车不见了,肯定是蔡老头偷了他的牛车。 田天良每次来来陈家村是驾着一辆牛车的,可蔡老头是碰都没碰过,自然不肯承认自己偷了他家的牛车。 双方吵了一会儿,里长也被叫了过来,院子里里外外站了一圈人,蔡老头坚持自己没偷,田天良咬口是他偷的。 最后,陈三从人群里出来了,大声嚷嚷着,他昨儿晚上一个人从村东头回家的时候,好像看见蔡老头把一张牛皮子扔进了猪圈里。 这么一听,大家伙本来都信着蔡老头不会偷别人家的牛,现在也将信将疑,见里长带着人还真从猪圈里拿出一张牛皮子,又从角落里翻出了车轱辘。 顿时大家伙都信了蔡老头真偷了田地主家的牛,还给偷摸宰了吃了。 蔡老头百口莫辩,直呼自己的冤枉,是田天良陷害自己,可禁不住这么人证物证俱在的。里长当时是偏着蔡老头的,想让蔡老头出点钱息事宁人。就跟田天良商量,让蔡老头出点银子,好好请他吃顿饭,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田天良当时就表示,自己不想为难蔡老头,这银子呢,他是不会收的,只要蔡老头把房子后头那棵黄梨木砍了给他,他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蔡老头听了这话是回过味来了,怎么就不肯咽下这口气了。直接拖着田天良的胳膊,说去见官,让县太爷给辩辩,到底是谁才是偷牛的! 田天良一见蔡老头油盐不进的,也火了,登时就让里长叫了辆牛车,拿了牛皮子、车轱辘进了镇里,让县太爷断案。 这县太爷本就是一昏官,田天良又有些银子,暗中塞了一些到县太爷手里。县太爷听了陈三的话,是当即判案,蔡老头杖责二十大棍,赔五两银子给田天良。田天良当堂表示自己不要银子,只需蔡老头家的一棵树赔与他,就算了事。 县太爷应了,但是蔡老头不应,大呼冤枉,求县太爷明辨是非。县太爷见他不服软,又将他判了个服役三年,然后让衙役押进了大牢。 最后,蔡老头被关了几天就被送往北方去筑城了。 这黄梨木最后还是到了田天良的手里,老蔡家在陈家村就这么抬不起头来。 惠娘听自己的爹说,他当时恨不能是直接掏出田天良的心的,想看看他还有没有良心。 这往事每次一提起,全家都是悲悲戚戚的,这就是无妄之灾。 不消一会儿工夫,蔡老头带着蔡友根回来了,两人的表情具不好。 许氏比陈氏还着急地迎了上去,“爹,陈三咋说的?愿不愿意帮咱们?” 蔡老头不说话,背着手回了屋子,饭摆在桌上是瞧也没瞧一眼。 许氏见了蔡老头的这幅样子,心道不好,又问自己的相公,“他爹,这事咋回事?陈三不帮?酒也不让带回来了?” 蔡友根点点头,陈三还是那副老样子,瞅着他的瘪三样儿就想揍他。 “他爹!他要不帮,怎么还贪了咱们的酒!这个怂货!还有你,他爹,他要不还,怎么就不抢不回来!咱娘说那酒可是要给老三娶亲用的!瞧你那脑子都让猪给啃了!” 陈氏瞪了一眼许氏,让她住嘴,她心里也正是舍不得这酒,可见不得许氏插着腰在左邻右舍吃饭的时候骂自己儿子,被别人家听到了,她觉得脸上无光。 惠娘站在大堂,看见泽浩闷闷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心里头一次真心为他感到委屈,他毕竟还只是孩子。 9献计 晚上,惠娘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听着泽文平稳地呼吸声,小心翼翼地起了身。走至自己爹娘的房间,见还有光透出来,就敲敲他们的门。 李氏开了门,见是惠娘,便问道,“惠娘,怎么还未睡?” 惠娘唤了声“娘”,便进了屋子,又阖上了门。蔡友仁正坐在床上不知想着什么,李氏也坐回了床上盘着腿就着昏暗的油灯做着绣活。 惠娘挑亮了些油灯,搬了小凳坐在蔡友仁面前,思考了一会儿便开了口,“爹,可是为今日陈三的事烦着?” 蔡友仁拍拍她的头,笑道,“这是大人该想的事儿,你还小,快去睡吧。” 惠娘从凳子上站起来,撒娇似的坐在他们的床上,抱住了他的胳膊,甜腻腻地说道,“爹,这事可关乎着咱家泽文呢!泽文可说了,他以后要考状元,骑大马穿红袍,接咱们一家去京里。所以祖父的事,惠娘也揪心着呢。” 蔡友仁和李氏听了惠娘这番话,立刻心里翻了浪花,既甜又忧。 “惠娘,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可这事有什么办法?泽浩那么会读书的,都考不了试,咱家泽文又能怎么样呢?” 听着蔡友仁自暴自弃的话,惠娘敛了神色道,“爹,咱们县的县太爷换了人,我去镇上听人说,他是个正义的,这事咱们就成了一半。可这事毕竟过去三年了,所以,只靠着祖父一人喊冤定是不行,必须得让陈三招出来。” 蔡友仁知道是这个理,可陈三怎么也不松口。 惠娘接着说道,“咱们这样哄着陈三定是也不行的,他定是收了人家银子,如今供出田家,不也是供出了他自己?陈三脑子也是不傻的,祖父和大伯这么去求他,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李氏听了那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由得笑出了声,“你这丫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会寻开心,都把陈三当做狗了。” 惠娘心里哪能把陈三比作狗,他是连畜牲都不如的。 蔡友仁听了惠娘的话,心里“咯噔”一下,的确是这个理,那如此这般,自己的爹是铁定翻不了案了?一时间表情有些颓丧。 惠娘见了他的表情,赶紧地安慰道,“爹,你别担心,咱们可以先让陈三担上偷牛的罪名,到时他肯定想脱罪,与田天良狗咬狗是一定的。而且,我这次来,是有陈三污蔑祖父的证据。” 蔡友仁一听,眼睛一亮,李氏也赶紧地放下手中的绣活。 “惠娘,你快些说说,你有何证据。” 惠娘也不钓着他们,说道,“去年,我带着泽文去挑野菜,到了陈三家后门那块地方,泽文没事在那玩土,后来不知怎么的,就挖到了一个大牛头!爹,你也是知道的,陈三家没有牛,咱村里哪户人家舍得把自家的牛杀了吃了?如果是他家买的,怎么就买了牛头?不买些好的肉吃?肯定是当年田天良舍不得给他家好肉,光把牛头给他家吃了!陈三家吃完了牛头,肯定是不敢明目张胆地把牛头丢出去的,只能找个地埋起来!” 蔡友仁听完,一拍大腿,激动地站了起来,“是!是这个理!那天煞的陈三这回可让我抓住辫子了!我这就去找爹,把这事告诉他。” 惠娘立即拽住了他,安抚道,“爹,这事儿咱急不得,现今,我还不知这牛头在不在,等我去看了再决定,况且,这陈三要是当真耍赖,咱也是没办法的。” 李氏也拉住了蔡友仁的胳膊,说道,“友仁,听咱惠娘的,惠娘现在可比咱们有主意,现在告诉了咱爹,爹肯定憋不住火气,直接就上了陈三家的门闹起来。这事儿不定成了什么样儿。” “是啊爹,你们还是先睡吧,等明儿播好了种子,闲下来了,咱就一起上陈三家,我自有办法让他露出马脚来。” 听罢惠娘这话,蔡友仁疑惑地看向惠娘,“惠娘有啥主意?” “爹,你倒是睡吧,明儿便知道了。”惠娘说完,便出了屋子。 房里,蔡友仁和李氏的心是怎么也平不了,悄声说着话。 “你倒是说说惠娘有啥办法?” 李氏解开了衣裳,掀开被子,上了床,回他,“你做爹的都不知道,我上哪去知道。” 蔡友仁摸摸脑袋笑得憨憨的,也解了自己的衣裳往被窝里钻。 “你还是做娘的,怎么就不知道了?” 李氏娇嗔地“切”了一声,推开他不规矩的手。 蔡友仁就是喜欢她这幅小模样,搂着她的腰便重重地亲在她的脸上,又翻身上去。 李氏躺在他的身下,瞧着他眼里的光,明白他的意思,可想着明日还有得忙,便不从他,“你个老不羞的,明日不上活了?快下去,白日里做了那么些力气活儿,亏你晚上还有力气想着这么一档子事。” 惠娘没进来之前,他是有些心事重重,可惠娘那么笃定的样子,给他吃了一颗定心丸,现在见了李氏娇滴滴的小模样,真起了心思跟她闹,也不顾李氏的推拒,顺着里衣的缝就探进去,一路又摸又捏的,直将李氏弄得娇喘吁吁,没了反抗的力气,任他胡来。 第二日,蔡友仁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李氏也是一副娇娇柔柔的样儿。惠娘大概能猜出一二来,昨儿个,他们俩的动静可是闹得有些大,就连她在屋子里听着那声音都觉得害羞,泽文还被床的“吱吱”声吵醒了,问惠娘,“爹娘的房间是不是有老鼠?” 惠娘只能把泽文揽怀里骗他道,“爹娘在打老鼠,打完老鼠才能有小弟弟。” 泽文自然不懂这是何意,幸得年纪小单纯,听了惠娘的解释,又在她怀里睡了。 吃过饭,惠娘便教泽文识字。泽文见惠娘竟是真的识字,对这个阿姐又崇拜了几分,连巧娘见了,也啧啧称奇。 “惠娘,你何时学会这识文断字的?” 惠娘打着哈哈,自然不会告诉她真相,“这有何困难的,我不是经常往山里跑吗?山里有一条路通往某个村,我经常站在那个村里的私塾外偷听呢。” 巧娘虽说还是觉得奇怪,也不想深究。 惠娘就怕巧娘缠着深问,如今见她就这么放过了,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泽浩早过了启蒙的年纪,《千字文》暂时用不着了,正好让泽文启蒙。 字自然是繁体字,惠娘认得繁体字,就是过于繁琐地,便不会写了,念倒是知道怎么念的,但是怕以前自己学过的发音和现在不一样,也不敢乱教,就从文中选了自己能肯定的字教他写。 因着没有笔墨纸砚,就拿了粗细合适的树枝当做毛笔,泥土做纸,教了他握笔的姿势,先在泥上练着。 泽文蹲在地上连续练了一个时辰,愣是没叫苦,惠娘都不由得打心眼里佩服了。 10洗冤(上) 今天是巧娘送饭,惠娘带着泽文吃过午饭,便无事可做了,于是脑子一动,开始想着下午去陈三家如何大闹的事。 许是昨日陈三家做的太绝,见不着希望了,泽浩又被陈氏叫上跟着一起下地。 眼见着太阳偏西,惠娘面上一笑,陈三家的,今日可要让你坐卧难安。惠娘牵着泽文的手,挎着篮子,便出了院子,一边挑着田埂边的野菜,一边朝陈三家走去。 “泽文,待会你看我手势,我指着南方,你就立刻去里长家,把里长叫来,认识路吗?” 泽文点点头,却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惠娘知他认路,也就放下了心。 到了陈三家后门,果然是无人在家的,陈三媳妇带着两个儿子忙着农活,陈三肯定是去哪胡混偷懒了,但是晚饭之前肯定是准时归来的。 与陈三屋子后头相距不远的是陈来旺家的田,夫妻两个此刻正是忙得热火朝天, 惠娘挎着篮子和陈来旺的媳妇搭了几句讪,小陈婶子见惠娘这么能干地在挑野菜,夸了几句,惠娘立刻将自己篮子里刚挑地半篮子荠菜给了小陈婶子。这小陈婶子见惠娘这么大方,立时脸上就笑得像花一样。 惠娘跟他们闲嗑了一会儿,便说自己还要带着泽文再去挑一些回家。 小陈婶子忙应了。 惠娘边走边挑地到了陈三家屋后的荒地,掘了土,看了一眼掩埋着的牛头,冷笑一声。 “哎呀!这是什么!小陈叔叔、婶子!你们快来看看!”惠娘让牛头露了半个出来,故作惊恐地大叫着在不远处田地里忙活着的陈来旺和他媳妇。 两口子听到惠娘声音里夹杂着惧意,立刻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跑了过来。 泽文已经在哇哇大哭。 眼瞧着这两个孩子先前还是好好的,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成了这幅模样,赶紧询问道,“惠娘,这是咋了?” 惠娘指着那个牛头,带着哭意道,“叔、婶子,你们看看,这是什么?怪吓人的。” 陈来旺把土都掘开,完整的牛头就这么显露在他们面前,“就是一个牛头,惠娘别哭了。” 不说倒好,惠娘是真流了泪,“谁这么缺德,把牛头埋在这地方,牛这么精贵,还把牛吃了,倒是真舍得。” 本来陈来旺媳妇掘出这牛头还不觉得什么,可一听惠娘这话,觉得不大对头了,这牛村里可没几户有,有了的人家也没听说舍得宰牛吃的。两夫妻又看看前面这屋子,陈三家的,一时间沉默了。 惠娘见着他们似是有些怀疑了,也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大叫一声,“叔!婶子!这陈三家莫不是他们把牛吃了,把罪推我祖父身上吧?!” 陈来旺的媳妇赶紧说道,“惠娘,这话不能乱说。” 陈来旺的媳妇虽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是起了大疑,陈三家的莫不是真的做了这缺德事? 惠娘转过头对着陈来旺说道,“小陈叔,我知你明事理,如今这牛头都明晃晃地摆咱眼前了,不是他陈三做的,能有谁。” 陈来旺听了惠娘的话,沉默着,心里却也默认着她的话。 太阳西沉,早归的已经扛着农具踩着田埂子正要归家,听到泽文的哭声,都循着声过来,这么一会儿,已经围了四、五个人了,大家看着这牛头,都有些惊讶。 惠娘推推泽文的腰,指了下南方,泽文立刻会意,一麻溜地爬起来钻出了人群。 “叔叔婶子们看看,我蔡惠娘挖野菜,竟然在陈三叔家挖出了这么一个牛头!这陈三家哪来的这么一个牛头!” 人群正窃窃私语着,陈三家屋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陈三提溜着几条小猫鱼出现了,见自家后屋竟围了这么一大拨人,心叹不好,又见人群中惠娘一双红眼直瞪瞪地盯着他,急得他立时丢下了小猫鱼,几步就蹿到了人群里,果然,牛头已经是被发现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都围在我屋后,赶紧地回家去!”陈三有些心虚,说的话都打着飘。 “陈三叔!我惠娘叫你一声叔,就请叔好好告诉我这牛头哪来的!”惠娘手指着这牛头,神色凛冽。 陈三见了她的模样,心里又是一阵发虚,可瞧着她的身量,毕竟还只是孩子,态度又硬了起来,“我咋知道哪来的,谁吃了埋我家后头的,我上哪找谁埋的!” 惠娘“嗤”了一声,“陈三叔说得可是没道理,这地方那么多,怎么就埋你家后头了,这也不是什么吉祥东西,不埋在山里,非埋你家后头为着让你发财还是破财?这要发财,叔到现在可还是穷得叮当响!这要破财,叔家都这样了,根本不用破!” 众人一听具是笑出了声。 陈三面上一红,伸出了手就要推搡惠娘,“你个小丫头片子,不在家好好呆着,到我这儿来发癫,赶紧地回家!” 惠娘一躲,陈三扑了个空,陈三正要再推,一个汉子拦着了他,“我说陈三,一个小丫头你也下力气打,说话就说话,怎么就动手动脚的?” 众人听了,是这个理,指指点点陈三的不是。 陈三顿时尴尬地站着,这退也不是进也不是,一时间是恨透了蔡惠娘。 正闹着,里长来了,后头该跟着不少看好戏的,惠娘要的便是这结果。昨日陈三让蔡老头受乡亲们的指指点点,今日便也要让他尝尝这滋味。 陈三见里长来了,脚下是一软,却也不得不面含笑意迎上去,“里长来了啊,去我家坐坐呗。” 里长狠狠瞪了他一眼,便问惠娘,“惠娘这是发生了何事?泽文哭着跑去找我,问他何事也不说,只拉着我跑。” 惠娘指着那颗牛头,双腿直直地跪下去,哭泣着说道,“里长,你可要为我祖父做主啊!我惠娘今日挖野菜可是挖到了这陈三陷害我祖父的证据啊!” 惠娘哭得凄惨,不少心善的婶子立时开始同情她,老蔡家在村里本就是个爱助人的,先前遭了不少罪,如今他孙女儿哭得这般凄惨为他洗冤,还真就心疼上了。 里长看了一眼那牛头,顿时神色凝重起来。 陈三见状,梗着脖子,不敢嚷里长,便对着惠娘嚷嚷,“你个丫头片子!谁挑唆你来陷害我的!” 惠娘擦了眼泪,不卑不屈地道,“谁做了恶事,老天爷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偷吃了田家的牛把罪推我祖父身上!如今这作恶的证据被我惠娘无意间翻出来了,你还有何可狡辩的!” 小陈婶子用不低不高的声音和一旁的婶子、小媳妇说道,“惠娘可没本事带着这么大一个牛头埋进陈三家的后屋的,刚那会儿就是把野菜都给了我,她见着陈三家屋后的野菜才去的,可就那么巧,让她挖出来了,惠娘可没那个心眼儿去陷害他陈三,这孩子实诚地很。” 婶子、小媳妇一听陈来旺媳妇的话,对着陈三又是指指点点一番。 陈三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想抓耳挠腮,“噗通”一声也跪了下来,“里长,我陈忠是清白的啊!是这丫头陷害我!当年里长可是亲自带着人从猪圈了拿出牛皮子的啊!” 11洗冤(下) 惠娘一听,冷笑一声,“哼!这猪圈当初可是没人看着的,要是谁真想扔进那么一张牛皮子还不简单!况且,怎么就好巧不巧地被你陈三叔看见了!现在还在你家屋后头,发现了这牛头!” “陈三,你倒是解释解释这牛头怎么一回事?!” 里长发了话,陈三又解释不出来,憋的一脑门子汗,“里长,我真不知道这牛头打哪来的。里长!你相信我!” 惠娘见到他死咬着不知道这牛头的来处,又问道,“还敢问陈三叔,三年前,陈三叔三更半夜不睡觉,如何就从村西头走到我们村东头,就见着了我祖父在扔牛皮?还是陈三叔就是为了自己扔牛皮,脱了自己偷牛的罪!” 惠娘双目瞪圆,乍一看其架势,陈三倒真被唬了五分,支支吾吾地答道,“我……我那是从隔壁许家庄喝酒回来!路经你们老蔡家!” “那陈三叔倒是说说是和许家庄的谁一道喝的酒?” 陈三自然说不出来,又是支支吾吾半天,憋出来一句,“那么久的事,我早就忘了……” 他这么一说,惠娘一愣,如果他随便说出一个名字,叫那个人来一对质便能揭穿陈三的谎言,可这陈三奸得很,竟然说了一句忘了。这事儿一下子没那么顺了。 陈三也似是意识到自己的理由是用得妙极,见惠娘咄咄逼人的架势弱了,得意起来。 人群里也窃窃私语起来。 “这陈三是真忘了?” “哼!假的吧,许家村可没人可请得起他这尊大佛。” “这蔡家的小丫头倒是胆大的很,敢这么和陈三这个瘪三对质,就是可惜了,她哪比得上陈三的奸猾。” 一句句话传入耳中,惠娘稳定心神,紧紧抿着唇,想着下一步计划。 双方正僵持着,蔡老头领着家里的人从田地里赶过来了,“惠娘呢!陈三你小子敢动我家惠娘,我蔡得福不活劈了你!” 李氏见着惠娘跪在里长面前,双眼红肿,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立刻心痛地扑至惠娘身旁,搂着她的肩膀痛哭起来。 “老蔡家的,你们倒是好好管管你家闺女,真是好的不学,坏的学。”陈三躲闪着蔡老头骇人的目光,又不想低了气势,便强撑着说道。 蔡老头重重地“哼!”了一声,“里长,今日之事是我家惠娘不懂事,还请里长……” “老蔡,此话先不提,惠娘倒是挖出了一个好宝贝,我今日是一定要查出这东西到底是谁埋在了此处,做了此等龌龊事!”里长狠狠地瞪了一眼陈三。 蔡老头一眼便见着了露着的牛头,也瞪向陈三,陈三受不住这目光,顿时蔫了一半。 “哪个寻我们家的事儿了!活得太舒坦可是皮痒了!”五大三粗的陈三媳妇挤进了人群里,对着蔡老头他们便是一顿嚎。 陈三一见他媳妇来了,立刻又活泛起来,不再是一副瘪三的样儿,一骨碌站起来,往他媳妇、大儿子身后一站。 “谁说我家害人了!说我家害人的,自己就是害人的人!我呸!自己偷了牛,还赖上我们了,把牛头往我家这么一埋,就真是我家偷的了?我告诉你们,没门!”陈三媳妇说了一长串,竟是没换一口气。 蔡老头听了这话当即捂着胸口就喘不过气来,陈氏叫唤着“当家的!”扶住他便大哭起来。 一旁围着的人见了,也不光看着了,想上去劝劝陈三媳妇说话别这么冲,可见她正在火头上,一时间又不敢上去了。 惠娘怒极反笑道,“陈婶子这话说得可真是对极了,把牛皮往我们家一扔,就真是我们家偷的了?世上可没这个理。陈三叔说他见着了,他怎么证明他见着了,当时可是没旁的人在的。” 陈三媳妇胡搅蛮缠,惠娘便也跟着她绕,陈三媳妇不讲理,她就更不用讲理了。 “我家陈忠要是没见着人,怎么就能跟里长说牛皮在哪!” “那怎么就不能说是陈三叔他自己个儿扔的!他自然一下就能说出牛皮在哪!反正也没人见着不是他扔的。” “嘿!你这个死丫头!我让你嘴贱!”陈三媳妇挥着大膀子就过来想揍她。 “陈三家的!还有没有规矩!”里长大喝一声,陈三媳妇悻悻地收了手。 正在这时,人群让开一条道,众人看着,见是巧娘领着蔡老头的弟弟蔡得财来了。 巧娘见了里长,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里长,我二叔公有些话想说。” 里长便看向蔡得财,“你不在家待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二叔公挠着脑袋憨憨一笑,“里长,我可是作证来了。” 一听“作证”,众人皆是摸不着头脑,只待蔡得财速速地说出下面的话。 “这牛皮和车轱辘真是陈三扔的,那天晚上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陈三媳妇挽了袖子就嚎道,“谁不知道你跟蔡老头是兄弟!这么大把年纪,互相包庇也不嫌臊得慌!” 说罢还真就一边拍着自己的脸一边做着鄙视的样子嘲讽蔡得财。 “陈三媳妇!你住嘴!全村谁不知道蔡老头跟他兄弟不和!这么多年话都不讲一句!何来的包庇!” 里长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点头,这一点他们都知道。 “蔡得财,你说说,那日怎么不说,到今日才说。” 二叔公又憨憨一笑,“我老婆子不让说,她说这事跟我家没关系,别多管闲事。” 里长“哼”了一声,道,“亏你们还是亲兄弟!兄弟有难,你倒是安安心心地坐家里头。你快说说,那天晚上你看见了什么?” 二叔公也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头回忆着那晚的事,“那天我多喝了些水,晚上就出来解手,大半夜的,可吓人的紧。我这一出来就悔了,不该喝那么些水,还被老婆子骂……” “得财,说你看见啥吧,别讲这些了。”里长拍拍蔡得财的肩,实在是受不住蔡得财的这番墨迹。 二叔公又憨憨一笑,接着讲道,“我刚解开裤子呢,就看见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进了我哥哥家的院子,我就想这哥哥家招贼了,当时一害怕一下就把尿给憋回去了。那天晚上月亮还比一般时候亮,把人照得清清楚楚的,我就嫌这月亮太亮,怕贼发现我,就站着不敢动。我看见那个贼背了一个鼓鼓的麻袋,走到猪圈就把一张皮子一样的东西,还有两个大轮子放进了猪圈。 当时我就纳闷了,这贼也忒不厚道了,怎么就知道给我哥哥家送东西,也不送些给我。等那个贼转过脸我就更纳闷了,这个贼就是陈三,可陈三家比我家还穷,怎么就有钱偷摸送东西给别人的?” 大家听完蔡得财絮絮叨叨的叙述,捂着嘴有些想笑,这蔡得财真是憨子。 惠娘一放松一直挺直的腰背便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事情终于有了转机,如果真没有这么个目击者,当真是不好办了。 “陈三!你还有何话说?” 陈三脸都白了,已经瘫在了地上,陈三媳妇一见情况不对,知道事已瞒不住,立刻就跪了下来,哀求道,“里长,这事儿是我们不对,可这牛真不是我们偷的啊!我们是冤枉的啊!” 里长见陈三他们家终于承认了,更是气势夺人,“不是你们偷的,这牛皮是哪来的!还有这牛头!还敢抵赖!” 陈三媳妇推了陈三的胳膊,哭着道,“你个挨千刀的,倒是快说啊!” 陈三赶紧地跪下道,“真不是我偷的,是田天良!是田天良让我干的,他自己把牛杀了,把皮剥了!让我把牛皮和车轱辘放蔡叔的猪圈里啊!我没偷牛!我真的没偷!” “那这牛头?”里长指着牛头问。 陈三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回道,“是田天良给的……他舍不得给我肉,就给我个牛头……” 众人听了陈三这话,都笑起来,敢情这陈三就为了个牛头,办了那等缺德事。 陈三自是听出了这嘲讽的意味,心里头不平衡,又补上,“还给了一两银子呢!” 此话一出,众人已是朝着他吐了口水,骂道,“缺德的下等货色!” 陈三媳妇气得是直掐陈三的胳膊,这个不长进的东西,啥话都说出来! “如今大家是见着了,是陈三做了这等龌龊事,合伙田天良一道陷害了蔡得福,这定是要去县衙还蔡得福一个公道的。今日就让陈忠去祠堂跪一个晚上,好好反省反省!明儿个一早就去县衙把这事说清楚了!来旺,你和盛天守着,别让这泼皮跑了。” 陈来旺和陈盛天听了,自然是答应了,见着陈三真的做出了此等不要脸的事,恶狠狠地拽着他的胳膊就往祠堂押去。 陈三媳妇见自己的丈夫就这么被带走了,可不依,“哎!怎么就带走了!我家陈忠还没吃饭呢!” 里长瞪了她一眼。陈三媳妇讪讪地住了嘴。 12嫌隙由来 眼见着陈三被押去了祠堂,蔡老头一家是喜极而泣。 里长挥挥手,让围着的人赶紧回家去,这才散了七七八八。 “老蔡啊,你赶紧着回去收拾收拾,今儿晚上早些睡,明儿一大早便去县衙。”里长吩咐了一番,也不做多留,让一个汉子把牛头放祠堂去安置好,自己就要往家里去。 蔡老头此刻已是老泪纵横,总算觉得这几年的苦没白熬,终于得到清白了,听里长这番话,立刻大声应道,“哎!” 蔡友仁见里长一走,立即扶起了自己的妻儿,“受苦了,惠娘。” 惠娘的腿跪久了,早就酸麻不已,倚着蔡友仁怎么都伸不直。 李氏抹着眼泪,给她按着腿,“你这孩子,要是早知道你要受这罪,我是说什么也不敢让你来的。” 惠娘笑着安慰道,“娘,没事儿,祖父的事了了,我的心才能安。” 许氏这会儿也给了个好脸子,“我说惠娘,平时就见你嘴巴就利索,今日见了,你真是个厉害的,瞧陈三那泼皮媳妇儿,愣是说不过你。” 李氏听到许氏这话,心里头不大高兴,这小闺女嘴巴能说会道的,可不是件好事儿!像巧娘那样才是婆家喜欢的性子,话不多,性子软,能做活。惠娘啥都好,就是性子烈了些,如今大庭广众之下,惠娘把自己的性子给露了无遗,李氏开始担忧了,这要如何是好。 “跟大伯娘比起来,惠娘还差得远,还要好生学习,大伯娘日后可是要好好教导一番的。”惠娘随口胡诌埋汰许氏。 许氏也没仔细听,连连点头,“那可不,惠娘要是学,我可一定教。” 等回过味来,许氏明白惠娘夹枪带棍的又骂了她一通,顿时也有些胸闷了,“嘿,你个不识好歹的,好赖话听不出啊!非这么埋汰我!” 陈氏见着许氏又要胡闹起来,皱着眉头便道,“玉春儿!行了!你也消停会儿,刚没见你有这架势,对着自己个儿的侄女倒凶起来了。” 许氏刚才见着陈三媳妇扯着嗓子对着惠娘一顿吼,是立即就怂了,躲在自己丈夫后头,又拽住了自己儿子的手,愣是不发一言。现在见没事了,腰又挺直了。 “友仁,快背惠娘回家吧,这丫头今儿也怪受委屈的。”陈氏瞧了一眼惠娘,脸色有点发白,赶紧地让她先回。 蔡友仁是二话不说,拉住惠娘的手,往肩上一背,就往家走。李氏忙跟在后头,牵着泽文的手一道先回去。 蔡老头拿了农具往肩上一抗,重重地拍了蔡得财的肩,蔡得财一吓,脸都发白了,以为自己的亲哥哥为着那件事要打自己。 “兄长!真不是我不愿意说,是我家老婆子太凶!我要不听她的,她不给我饭吃!哥,你别怪我!” 蔡老头听了他的话,咧着牙笑,“行啦,我知道你怕你家老婆子,不怪你!今儿个你亲自过来救了场,咱以前的事儿就这么算了,走!回家去!” 一家人这次是这么几年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陈三媳妇站在屋门口狠狠地唾了一口,见不得自己丈夫关了祠堂,蔡老头一家倒是团团圆圆的,气得肝疼,拧着自己大儿子的耳朵就进了屋,把后门重重地一关。 “没见着你爹要被关啊!屁都不放一个!我养你有啥用!光吃饭不长脑子!这么多年连个媳妇都娶不上!我还不如养头畜牲!过年过节还能卖个价钱!”陈三媳妇的大嗓门隔着墙都能传过来,真是可怜了她的大儿子,憨头憨脑的不知像谁。 到了家门口,隔壁二叔公的媳妇儿二叔婆正站在自己家门口,往他们的方向焦急地巴望着。 “二婶,二叔就回来了。” 虽说二叔公上次做着不地道,今日倒也算是亡羊补牢了,只是蔡友仁对着二叔婆怎么都喜不起来,亏得李氏是个性子好的,见二叔婆这么眼巴巴地等着二叔公回家,便打了声招呼。 “是友仁媳妇啊?你二叔公把事儿说清楚了?” 二叔婆一双眼睛不好,虽没瞎,但跟瞎了没什么区别,也就模模糊糊能看清个人影。 惠娘听李氏说过,她刚嫁过来那会儿,两家没这么僵,本就是亲兄弟,有个事儿都是有商有量的,二叔公脾气好,人憨憨的。蔡老头家的几个孩子都跟这蔡得财处得不错,但是这二叔婆不是个善茬,脾气不好不说,还争强好胜,又精明地很。 两家是越处越僵,但也没到一句话不说的地步。 到后来二叔公的儿子都二十一了,年纪老大,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说不上亲,连女儿十八也说不到人家,上门说亲的,不是她嫌人家太穷,就是人家嫌她家太穷,怎么都说不上好的。 二叔婆脾气不好,可毕竟疼孩子,这大儿子娶不着,小女儿又嫁不出去的,没了别的法子,一到晚上闲下来,骂着蔡得财,抹着眼泪,生生把一双眼睛给哭坏了。 后来这二叔婆不知道听了谁家没事挑拨的瞎话,愣说是这蔡老头抢了她家的风水,把她家好风水给坏了,蔡老头一家是子孙满堂,团团圆圆,她家就是孤零零的。 于是就要在前头院子造一间屋子专门供着佛。要说这起屋子,蔡老头一家自然是没话可说的,毕竟造房子对他家也没啥多大影响,可这二叔婆非要把房子的一半造在蔡老头的院子里。 这么一来,这事就做的不厚道了,把房子造在别人家正门口算怎么一回事儿?不说这不吉利,单这采光也是不行的。 蔡老头自然是不同意了。 二叔婆又哭又闹,非要蔡老头答应,蔡老头死梗着脖子不答应。二叔婆也是个强硬的,趁着天黑,把蔡老头院子的篱笆给一个个拔光了,把挑回来的泥堆得到处都是。 陈氏也不是个任人搓圆捏扁的,这都欺负到门上了,立时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就上门去闹。二叔婆一个人扛着把扫帚就追着陈氏打,许氏一把抱住了二叔婆的腰,三个人就撕挠在一起了,蔡得财在一旁是急得抓耳挠腮,李氏是哭得稀里哗啦,最后还是蔡老头听闻了动静,到了二叔婆的院子里凭着蛮劲把这三个人拉开了,打了陈氏一个耳刮子。 陈氏懵了,所有的人都傻了,蔡老头对媳妇说不上多体贴,却是从来不打媳妇儿的,连重话都不说。如今这一巴掌下去,蔡老头也愣了一会儿,随后就骂道,“你这老婆子!谁让你来的!也不嫌招了晦气!还不快回家去!” 陈氏当场就是哭闹不休,被蔡老头硬生生地拖回家,二叔婆也听出了蔡老头话里的意思,这哪是打得陈氏的脸,分明是打的她的脸。隔着院子就骂道,“骂谁家晦气!你个老不死的!我家晦气也是你们家害的!你们一家老小都是不要脸、不知羞的!” 陈氏和蔡老头当时可是闹了好大的别扭,心里虽然知道蔡老头不是真打她,是借着她骂蔡得财媳妇呢,可就是受不了这口气,最后又不能恨自己丈夫,只能把恨移到了得财媳妇的身上。 最后,这事里长出面,二叔婆才绝了念头,只是两家这关系不仅淡了,还结了仇。 二叔婆让二叔公和她儿子在两家的中间用泥垒了道齐腰高的墙,把两家隔了开来,算是一刀两断,这情形,陈氏是乐见其成的。 13嫌隙解开 其实,二叔婆这十几年的日子并不好过,儿子虽然结了婚,但儿媳不待见她,连带着儿子也不怎么给好脸子,最后分家分出去,住到村头去了。 女儿也嫁了人,没过一个月,便回家哭诉自己的丈夫怎么不是人,这二叔婆被弄得心力交瘁,越发日日哭泣,最后眼睛就瞎了,陈氏并不同情她,暗地里叫她瞎婆子,说这是她的报应,年轻的时候太刻薄,不善心。 惠娘并不知她以前的为人到底如何,只是看着她不满五十,便已白发斑斑,走路不稳的样子,有些怜悯。平常偶然见了她,也叫声二叔婆,虽然她并不理。 “二叔婆,二叔公什么都说了呢,你快些回去吧,他一会儿就回来。”惠娘见着这么一个老人颤颤巍巍地站在大门口,实在于心不忍。 二叔婆听了这话,伸着手,慢慢地摸回去,惠娘赶紧对着泽文道,“泽文,快去搀下二叔婆。” 蔡友仁心里不满,当初这二婶发癫的时候,可是狠狠扇了李氏几个耳光呢,他当时都心疼坏了,做婶子的为了起屋子,这么蛮横不讲理,心里就一直记恨上了。 “搀什么?她眼睛又没瞎,随她去。” 泽文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李氏在一旁说道,“他爹,我知道当初二婶做的不地道,可二婶现在都这样了,儿女又不在身边,你还是她的侄子,能帮一把便帮一把,这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不是二叔帮了咱们吗?咱就算看在二叔的面儿上,也得帮帮二婶。” 蔡友仁默了,惠娘赶紧给泽文使眼色,让他快去,然后轻声在蔡友仁耳边说道,“爹,现在是咱求着二叔公,可不能这时候跟二叔公家又闹僵了,这事儿还没了呢,明儿还得让二叔公跟着祖父一道去县衙给祖父作证呢。现在咱不好好待二叔婆,想让她反悔?二叔公可是最听二叔婆的话的,今日要是不是二叔婆让二叔公去,二叔公那性子,能自己个儿一个人做主就跑去那儿给祖父做证了?肯定是二叔婆的意思。” 蔡友仁一听,的确是这个理,对着二叔婆态度不那么强硬了,黑着一张脸,背着惠娘几步便进了屋子。 惠娘刚在床上躺稳,外头便传来了声音,是蔡老头回来了,夹杂着蔡得财憨憨的笑声。李氏随着蔡友仁出了屋子,去招呼。 巧娘笑嘻嘻地推门而进,一见惠娘便道,“惠娘,今日可真是全靠你了,祖父的事解决了,泽浩的事儿也要有着落了。” “哪是靠我,要不是你领着二叔公来,我当时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惠娘推拒着巧娘的夸赞,心里却疑惑着这巧娘未免也来得太巧了些,“巧娘,你当时怎么知道我跟陈三他们闹起来的?” 巧娘神秘一笑,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是二叔婆。那会儿二叔婆的孙子正好从外头回来,告诉二叔婆陈三家屋后头围了一大堆人,其中还有你和泽文呢,看着好像要打架,他害怕就跑回来了,二叔婆年轻的时候又不是笨的,自然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立刻就让我带着二叔公去陈三家。话说起来,这事儿当真要感谢二叔婆呢。” 惠娘恍然大悟,还真是二叔婆解的局,“巧娘,你什么时候跟二叔婆关系这么好了?” “前两年的时候,不是大旱吗?二叔公家也不好过,我偷偷塞了一把米给了二叔公一家救急,二叔婆当时就流泪了,一直说自己当年做的不对。二叔婆人也是好的,就是年轻的时候要强,才弄得现在这幅样子。我的绣活还是二叔婆提点的呢,二叔婆眼睛没坏的时候,她绣的东西好看着呢。哎,惠娘,这话我只跟你说,你千万不能跟我娘说,被她听到肯定是要骂我的了。” “巧娘,谁要骂你?”李氏拿着一小碗酒推门而进,见她俩在咬耳朵,正好听了尾音。 巧娘红着脸,道,“二婶,我们说着玩呢,我来给惠娘擦膝盖吧。” 泽文抢着那只碗道,“堂姐,让我来吧。” 惠娘瞧着泽文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心里颇是欣慰,夸他道,“泽文今日可是帮了大忙呢。” 泽文却是腼腆地低下了头,“哪有,都怪泽文太小,护不了阿姐。” 李氏摸摸他的头,笑道,“我家泽文小小年纪就知道疼阿姐了,了不得。” 泽文一听,面上更红了,巧娘捂着嘴笑道,“泽文知道疼阿姐是好事,泽浩到现在还不知道疼妹妹呢。” 惠娘听到这,颇有些心酸,泽浩是会读书,却不懂人情,对亲情都如此淡薄,更勿说非亲非故了,而且骨子里也带着些许氏爱贪的毛病,今年已经十五,也不知他将来会变成个什么样的。 惠娘将裤子挽到了膝盖,果然是变紫了,李氏心疼地坐在床边扶着她的腿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没有别的伤,心里总算安定了几分。 等巧娘帮着按完膝盖,天已全黑了下来,蔡老头也送了蔡得财回了家。 许氏在大堂大嗓门地叫着吃晚饭,惠娘便与巧娘一道去了大堂。 蔡老头今日高兴,又让陈氏挖出了一坛酒,想庆贺一番。 惠娘虽不想破坏这气氛,但一想到明日公堂之上,是不能糊涂一分的,便开口道,“祖父,还是明日再喝这庆贺酒不迟。等明儿从县衙回来,祖父叫上跟您一直交好的叔叔好好喝上几杯,那才惬意地很呢。” “惠娘,不是伯娘愿意说你不懂事,今儿你祖父高兴,你扫什么兴?明儿的事还不是铁板钉钉的,他陈三还能跑了不成?”许氏嘴里嚼着菜,拿着筷子指指点点着惠娘。 陈氏见着许氏这幅模样,已是皱了眉,“老大家的,还有没有规矩了?谁教你吃饭拿着筷子到处指的?” 许氏也知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了,收了筷子,直喝了几口粥。 “当家的,今儿还是不喝吧,明儿等事成了再喝。”陈氏拿掉了酒,给他乘上了一碗厚厚的粥。 蔡老头一想也是,别今儿个欢喜过头,出了些不该出的事,明儿个哭都来不及。 一家子就着萝卜干、煮白菜,呼呼地喝着粥,想着明儿的事,心里头都说不出的欢喜,但又带着一点点忧。 14讨钱 吃过晚饭,都各自回了屋,惠娘担心着明日的事,在自己房间里走了两遭,仍是放心不下,便直接出了自己的屋子大步走向正房。 正房里头,蔡老头和陈氏正轻轻说着话,惠娘敲敲门,陈氏的声音便响了起来,“谁啊?” “祖母,是我,惠娘。” 陈氏开了门,有些惊讶惠娘这个时候过来,“惠娘,这么晚过来可是有事?” 惠娘进了屋子,唤了声“祖父”,一眼便发现床上放着的一件衣裳,比蔡老头平常穿的,新了不少,看着料子也是不错,至少不是粗布。 惠娘搓了搓手,也不拐弯抹角,直言道,“祖母,明日祖父去县衙还是穿旧得好些。” 陈氏有些纳闷,“这是为何?穿成这样去县衙可不让人笑话?县衙又比不得在家里头。” 惠娘笑道,“祖母,祖父这是去县衙里头伸冤呢,可不是去镇子里头逛。听爹说,咱们现在这个县太爷很是清廉,在农忙时候,经常挽着裤腿跟农户们一道下田呢,最是疼我们这些苦寒人家,祖父若是穿得寒酸些去,自然会让县太爷先怜上我们几分,况且,祖父被那田天良陷害遭了三年的罪,更应显得憔悴,如此,才能让旁人同情,帮着我们。” 蔡老头听罢此话,当即是一拍大腿,“惠娘说得有理!我倒是糊涂了!老婆子,快别倒腾我衣裳了,平常穿什么明日就穿什么,干干净净地就行。” 陈氏也是一拍脑袋,直埋怨自己糊涂,想得不周到,穿得体体面面去县衙,那可不就是出去扎人眼了? “多亏了惠娘,真是好孩子,再跟祖母说说,还有什么要注意的。”陈氏拉着惠娘的手一道坐在床沿上,和惠娘一下亲近了不少。 惠娘摇摇头,道,“倒也没别的了,祖父到了县衙一切听里长的便是了。惠娘今天来,就是怕祖父心里头紧张,来跟祖父说会儿话,让祖父心里舒缓些。” 陈氏欣慰地点点头,拍着她的手道,“惠娘是个孝顺的。” 蔡老头也在一旁乐呵道,“可不就惠娘孝顺,也懂事,像我老蔡家的孙女儿。” 惠娘害羞地低着头道,“泽文和巧娘也孝顺着呢,泽文可是说了,以后要考状元,光宗耀祖,再接祖父祖母去京里享福。” 蔡老头和陈氏听了这话,心里头美得不行。 “这泽文,一张小嘴甜的,都甜到他祖母的心坎里头去了!” “祖母,您可别当泽文说玩笑话呢,泽文年纪小,可说话守信着呢,今儿就一个人学了一上午的字,都没喊过一声苦。” 陈氏一听这话,心里头一喜,“泽文会写字了?看来咱们老蔡家又要出个读书人了呢!当家的,你说是不是?” 蔡老头心里头也欢喜,“是呢,泽浩读书,泽文也读了书,咱们家也要改门风了。” “爹和娘打算着,明年泽文也六岁了,就算他们每日少吃一顿,怎么也要把他送私塾去,做个读书郎。现在年纪小,就在家认认字、看看书,就是没有笔墨纸砚,泽文写不了字……不过,泽文说他在泥上练字也可以,可惠娘觉得如此练不好字,这字不好,以后先生也不看重,不费心教他……” 惠娘一番话下来,陈氏明白了她的意思,心里头觉得亏待了泽文,“泽文这样也是不行的,惠娘,我先给你一百文,去给泽文买些笔墨纸砚,不够的话,再跟祖母要。泽文去私塾的钱,祖母自然会出,哪用得着你爹娘省吃俭用。泽文是个好孩子。” 说罢,陈氏去床头的柜子抽屉里拿出一个木盒子,从里头数了一百文,用小绳串了,递给惠娘。 惠娘忙摆手道,“祖母!这我怎么能要!我只是见着泽文连字都练不得,随口说说罢了。” “惠娘,你就别推了,祖母给,你便拿着,这是给泽文买笔墨纸砚的,况且以前泽浩去私塾哪一年不是费了近一两的银子交束脩、买书、买笔墨纸砚的。泽浩有的,泽文也要有。”蔡老头见着惠娘不肯收,越发觉得惠娘这孩子实诚。 听了蔡老头这话,惠娘也就不多说的接过了,连声谢着祖父祖母。 再从他们房间出来,惠娘长呼了一口气,此次来的目的只是提醒蔡老头行事低调些罢了,未曾想,扯着扯着,自己怎么讨起钱来了。惠娘也觉着自己真是奇怪,前世可不是这样,坦坦率率,说话不拐弯抹角,如今倒是弯弯绕绕地学了个透,一时间有些恼恨起自己来。 掂着铜钱,惠娘总觉得自己像是从两位老人手里骗了他们的养老钱。只是一想到,这家里的事一直是陈氏在管,所有的钱也是陈氏管着,他们大房每年的支出可是比他们多出不少,光泽浩笔墨纸砚的钱便是不少了,又被许氏找着什么蔡友根衣裳坏了,出去做活计穿不得太差的;泽浩鞋子破了,得纳双新的,可又缺了钱买线,这些理由,是要去了不少。他们二房每年也就是过年那一身粗布衣服,别的是一文钱也见不到的,好不容易赚了些小钱,也被陈氏找着由头,拿了大头,剩下才能自己攒着,到现在,惠娘估摸着李氏也没攒到一贯铜钱。 也幸得自己的爹娘老实,有口吃喝的,又冻不着,便也不跟陈氏闹腾。 现在她只是为泽文要得属于他的一部分罢了,如此一想,心里便也安了几分。 正房里,陈氏犹在说着,“你看看惠娘,现在说话是越来越讨巧,句句说到人家心窝子,你再看看老大那个媳妇儿,每次来要钱,像是我欠着她的,一会儿给泽浩买书,一会儿给泽浩买纸,若不是看在友根跟泽浩的面儿上,我非得好好地扒了她的那张脸。” “行了行了,你就偏着大儿子、小儿子,你忘了你还有个二儿子,也幸亏老二老实,他媳妇也不跟老大家咋咋呼呼的那个一样。你就知足吧,以后啊,公平着点儿,瞧泽文练字都用泥了,友仁跟他媳妇也不好意思跟你开口,要不是惠娘,倒是一直委屈泽文了。” 陈氏睨着蔡老头,心里头不太舒坦,虽然这些年她的确是亏欠了老二一家,可哪家不是疼着大的,宠着小的? 作者有话要说:字数死都码不到3000+,码字很伤悲- - 15出行 第二日,公鸡还未打鸣,惠娘正是好梦中,院子里头响起了蔡老头干咳的声音。而后,便响起蔡老头隔着篱笆叫蔡得财起床的声音,在静谧的凌晨甚是突兀,闻得蔡得财大声地应了一声,蔡老头似又回了屋子。 惠娘透过窗,外头还是黑得很,瞧着瞧着,身上涌起了一阵寒意,不由得捂紧了被子。 一会儿之后,李氏屋子的门“吱呀”一声推开了,虽是刻意压低了走路声音,惠娘仍是数着步子推断出了,今日蔡友仁出门比李氏早。只是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听得李氏也出了屋子。 惠娘在木板床上又赖了一会儿,想着自己既然被吵醒了,与其辗转反侧,倒不如起身去送送祖父。如此想着,便小心翼翼地穿好了衣,出了屋子。 大堂里头点了油灯,蔡老头坐在凳子上,跟蔡友根说着话,蔡友仁站在一旁只听着,见到惠娘进来了,有些惊讶,“惠娘,怎么起来这么早?” 惠娘规矩地挨个叫了人,便站到蔡友仁的身旁,轻声说道,“祖父今日要去县衙,惠娘是您的孙女,自然是应该出来送送祖父的。” 蔡老头满意地点点头,“惠娘有心了。” 陈氏从灶间端了一盘热乎乎的红豆饼子过来,见到惠娘站在大堂,便说道,“惠娘起了?快帮着去灶间包几个饼子,让你祖父和伯父带几个在路上吃。” 惠娘乖巧地去了灶间,李氏正在煮着粥,惠娘唤了一声“娘”,便寻装干粮的布袋子。 李氏从灶膛出来,从碗橱最里头找了一个干净没用过的布袋子给了惠娘。 惠娘赶紧地将热乎的饼挑了几个形状好的,放了进去。 陈氏的饼做的极是好吃,外皮酥脆,中间却软糯,糖受了热,熔化后使得内里更加香甜,陈氏今日又加了一把红豆进去,光是闻着味道已是令人馋涎欲滴了。 惠娘将包好的饼放到了桌上,陈氏看了一眼,“可是挑的好的?” 惠娘点点头。 “这便好,到时也是要给里长吃的,不好看的可是不能拿出去,让人笑话。” 惠娘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蔡老头和蔡友根就着粥,吃了一盘糖饼。这早饭一吃完,便也是要走了。 许氏也终是从自己的屋子出来了,陈氏没给好脸,见她伸着手想拿饼子吃,立即端着桌上剩余的饼子进了灶间,嘲讽道,“自己男人要出门,做媳妇的倒是睡得香得很,这饭也不烧,也不知心是什么做的,可怜了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 许氏听着婆婆不阴不阳的话,心里头是有气不能撒。 许氏昨日夜里头一直想着蔡老头翻了案,她家的泽浩就能考秀才,这考完秀才便可以考举人,就这么考什么中什么,她家的泽浩那可是了不得,她就是那秀才娘,举人娘,以后还要做官家老夫人,越想是越睡不着,恨不能拉着蔡友根一道想着今后的体面日子。直到深更半夜才有了睡意,一觉醒来,蔡友根已是不见了踪影。 许氏有些恼他,怎么起了也不叫她。其实,这也怨不得蔡友根,蔡友根也是疼媳妇儿的,平日里木讷不善言语,对自己的媳妇儿是纵得很,这也是许氏虽说是个爱蛮缠胡搅的,陈氏也一直容着没与她撕破脸的缘由。 蔡老头又隔着篱笆叫了一遍蔡得财,终于见得他出了自己的屋子,蔡老头背着手问着,“得财,可吃了?” 蔡得财憨憨一笑,“吃过啦,咱赶紧地走吧,我老婆子一直在门口看着呢,非要等我走远了才肯回家。” 蔡老头拍了一下他的肩,笑道,“成”,又转头对着蔡友根说道,“走吧。” 一行三人要步行着先去里长家,随后再坐着里长家的牛车带着陈三,还有昨日里挖出的证据—牛头,一道去县里。 蔡老头走了没过一会儿,便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天微微亮了。 惠娘洗了脸漱了口回到大堂,天已是大亮了,仍是没见到巧娘的影子,心里颇是纳闷,若是以往,巧娘听了声音肯定是早已出来了,今日倒是奇怪了。 “伯娘,堂姐今日怎么还未起?” 许氏斜着眼白她,“怎么?我家巧娘多睡会儿,你便见不得了?以前你睡到日上三竿,我家巧娘可没说过你的一句不是,今日你倒嫉恨起来了。” 惠娘见她说话越来越离谱,也不理她,转身便出了大堂,去巧娘的屋子。 惠娘敲了门,却是听不见动静。惠娘又敲了几次,终是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 “巧娘,你可是病了?”惠娘见着来开门的巧娘神色憔悴,面色潮红,心里担忧起来。 巧娘让她进了屋子,“惠娘,祖父可是走了?我也不知怎的,没甚力气,昏昏沉沉的。” 听她这么一说,惠娘肯定巧娘是生病了。 “巧娘,你肯定是病了,我去告诉伯娘,让我爹去请个大夫给你瞧一下。” 惠娘转身欲走,巧娘一把拽住她,安慰她道,“惠娘别去了,这些小病睡一觉便好了。” 惠娘自然是不会听她的,这小毛病若不及时治,待成了大病可是会治不得要丧命的,惠娘可舍不得巧娘这么一个好姑娘因着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不及时救治丧了命。 李氏正在院子里喂鸡,见着惠娘急匆匆地从巧娘屋子里出来,便问道,“惠娘,怎么了?可是巧娘她……” “娘,巧娘病了,我得赶紧去告诉伯娘,给她请个大夫呢。” 许氏听到巧娘病了,手里拿了半个还未吃完的饼子就站在大堂门口,说道“惠娘,你胡咧咧啥呢,昨儿个我家巧娘还活蹦乱跳的,带着你二叔公去解你的围呢,今日你怎么就咒她病了?” “伯娘,我可不就是骗你呢,巧娘现在在屋子可劲地蹦着呢,要不,你去看看?” 惠娘这一番古里古怪的话,反倒让许氏放心不下了,三嚼两咽地吞了饼子,就火急火燎地朝巧娘的屋子走去。 “你伯娘总是这个性子,惠娘,你去后院里头找你爹,让他今天晚些下地,别待会儿巧娘要请大夫,寻不到人。” 惠娘点点头,转身便去了后院。 蔡友仁穿着短衫在劈柴,清晨的气温不高,他却是出了满满一身的汗。 “爹,巧娘病了,许是要寻大夫,你晚些再下地。” 蔡友仁听闻巧娘病了,停下了动作,“这好端端的怎么病了?可告诉你祖母了?” 惠娘摇摇头,“我告诉伯娘了,我估摸着这会儿她应是告诉祖母了。” 刚说完,便听得前院里头传来了大伯娘尖锐的声音。惠娘心中一紧,提起裙摆,立刻小跑着去前院。 “娘!巧娘烧得厉害,怎么也得请个大夫!” 陈氏站在正房门口,也不让许氏进去,抿着嘴,面色不好看,“哪个没个头疼脑热的!睡一觉不就过去了,就巧娘金贵,要请大夫?” 陈氏如此一说 ,许氏更是着急,“娘!你也知道芸娘是怎么去的,难道让我这个做娘的眼睁睁地看着我家巧娘步了她的后尘?!” “许玉春你说的什么狗屁荒唐话!晦气!”许氏那番话一说,陈氏的面容顿时如十二月的冰霜,寒得很。 惠娘叹了一口气,芸娘的事说起来也是陈氏耽误的,若不是陈氏为了省那几百文铜钱,不肯请大夫医治,芸娘是不会夭折的。 “娘,还是为巧娘请个大夫吧……”李氏端着喂鸡的木盆子垂着头站在一旁,轻声说道。 陈氏瞧了一眼李氏,心里头是也有些愧疚的,当年芸娘发高烧,李氏求她许久,她还是没软下心答应,只是照着以往的偏方,煮些草药便罢了。这发烧受寒的,哪里用得着看大夫,这么些年,哪一家不是自己煮些药,灌下去睡一觉便没事的了?这请了大夫,钱便是砸了水里头。可哪知芸娘被灌了药,烧没退,最后人都是烧糊涂了,第二日迫不得已想叫大夫来,才发现她已是没了气息了。后来,蔡友仁是好几个月没跟她说过一句话,李氏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时不常地抹眼泪,性子是越发沉默了。 陈氏默着没说话,许氏见状,以为是陈氏还是不答应,不想出钱,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就嚎道,“我苦命的巧娘!怎么就投胎到了这么个家里头!做死做活的把自己个儿做病了,要瞧个病,做祖母的把着钱不放啊!这是要我的巧娘巴巴地去死啊!” 见许氏又这番模样,惠娘恨不能捶墙,这大伯娘真是每次都要办坏事,自己祖母显是在犹豫着是否要去请大夫了,许氏如此这么一撒泼,看来是又要黄了。 果不其然,陈氏怒喝道,“许玉春!说话可是要凭良心!这些年哪一次我不是先紧着你们一家?临了临了,你还反咬一口!我把着钱不放?成!许玉春,这么些年你从我那儿顺了不少钱,这钱你自己个儿出!我不管了!” 惠娘一听,心下有些着急,若是让大伯娘自己出钱,这事不大可能。 许氏听了陈氏的狠话,哭声渐渐弱了,心里头直骂这个陈氏老奸巨猾,又抠门吝啬。巧娘和泽浩虽说都是许氏的孩子,这手心手背都是肉,自然两个都疼,可这手背毕竟多的是骨头,手心才都是肉,所以,若是泽浩病了,许氏把全部的钱捧出来都无怨言,只是对于巧娘,她却要思量着了。 蔡友仁穿了衣衫适时地出现了,“娘,嫂子说胡话呢,巧娘病了,肯定心里急,你也别往心里去。” 惠娘走至蔡友仁身旁也附和道,“是啊,祖母,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细说起来,祖母也是疼堂姐的呢,别家跟堂姐一般年岁的,都下地做活,祖母疼惜着堂姐,舍不得让她下地,堂姐心里头可是一直谢着祖母的关怀呢。今日早上,我去她的屋子,堂姐撑着身子起来为我开门,第一句话便是埋怨自己不能早起为祖母分担,自责地很。” 陈氏听着惠娘半真半假的话,心里也没那般气了,巧娘是好孩子,她自然知道,只是她的娘可真就不是个好东西。 狠狠地瞪了一眼还在地上“呜拉呜啦”假哭的许氏,陈氏便转身往自己的屋子里头去。 许氏一见,一骨碌地站起身,想跟着一道进,陈氏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扭过身利落地关门,差点撞到了许氏的鼻子。 许氏摸着鼻子,心里头啐了一口。 不一会儿,陈氏拿着一串铜钱出来了,本想丢进许氏的怀里,临了,转了个道,扔给了惠娘,“这是两百文,友仁,你去请大夫,钱让惠娘看着,抓完药剩下的,友仁一家拿着。” 许氏一听这话,立刻拽住了陈氏的袖子,“娘!这怎么行!这可是大房的事!跟他们二房有什么关系?” 陈氏白了她一眼,“许玉春,要么你自己出钱,要么就这么着!” 许氏收回了手,心里头想着,先让巧娘看上大夫,到时再从惠娘手里把钱要回来。 16请大夫 蔡友仁出了院子便去前头表姐陈晓容家借毛驴。蔡友仁自己走着去镇里自然是无问题的,可这请大夫出诊却是不行。 一个多时辰,蔡友仁牵着毛驴,带着大夫回了。 许氏引着大夫便往巧娘的屋子里头走,惠娘回灶间洗净了茶杯,泡了一杯茶,端着去巧娘的房间。 屋子里头,大夫把着脉,许氏在一旁紧紧扯着自己的袖子,焦急地等着。待大夫收回了手,许氏是赶忙地问道,“咋样啊?这怎么才一会儿就睡得不知人事了呢?” 大夫未说话,惠娘把茶递上去,“大夫,喝杯茶。” 大夫满意地点点头,接过茶便牛饮了一口,“赶这么些路,倒真是渴了。” 许氏脸上讪讪地,她只顾着大夫为她家巧娘瞧病,这基本的礼数倒是给忘了一干二净。 “受了风寒,倒也无大碍,我开副药喝个三日,应是能痊愈。” 大夫拎着药箱出了屋子,许氏在一旁跟着,“那大夫,你开药可得尽量捡着有用的开,不三不四的可别开进去……” 大夫滞住了脚步,瞪了她一眼,“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悬壶济世这么些年自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若不信我,去找别的大夫便是!” 许氏忙点头,“大夫说的是,说的是,是我这个乡下妇人见识短,您别见怪。” 惠娘在后头跟着,抿着唇偷笑,许氏又犯了病,一想着钱,她是什么话都能往外头冒。 蔡友仁已在大堂候着,见大夫瞧完了病,迎了上去,“大夫,可是没什么问题?” 大夫点点头,打开药箱,取出纸笔,龙飞凤舞地写起了药方,一会儿功夫,便写了满满一张纸,惠娘瞧着许氏的脸已是有些发白了。 “照着这个药方抓药即可。煎药之前,先将药浸半个时辰,再三碗水煎成一碗,便可,早晚皆要。” 蔡友仁将药方收起来放进了胸口衣衫的夹缝处,又客气道,“大夫若是不急,在我家吃罢午饭再走不迟。” 大夫摆摆手,“不了,不了。” 蔡友仁也不强求,问了诊金,大夫伸出五根手指。 许氏一看便是乐了,忙推推惠娘,“快给大夫五文。” 大夫一皱眉,便说道,“你这妇人说的是何话?是五十文,若是五文,我何必出诊?” 一听是要五十文,许氏的脸立刻黑了,“这怎么就要五十文!把个脉你便收五十文,怎么不去抢去?!” 蔡友仁一见这许氏嫌诊金贵,又要撒泼无赖的样子,立即圆场,“大嫂,这大夫出诊自然是比一般诊金高,咱们先紧着巧娘的病,旁的事咱以后说,成不?” 许氏自是不答应,自己个儿一个铜钱当两半花,这个大夫就那么一会会的功夫,便要去了五十文,她是怎么也吃不了这个亏,也暗自想着难怪自己的婆婆先前是怎么也不肯给巧娘请大夫了。 “不成!友仁,你把药方还给大夫,我家巧娘不看了!病着就病着!” 大夫的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色,他出诊这么些年来,见的事儿也多,可没见这么无赖吝啬的。这五十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般农户家自是承受得起的,他自认为自己是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 蔡友仁发了难,自己的嫂子毕竟是长辈,这耍了赖,自己又是说不得的,这大夫更是得罪不起。 “大夫,这是五十文,您收好。”惠娘递过去五十文,不去看许氏一张白了青的脸。 大夫接过五十文,挥了袖子,气呼呼地出了大堂,“真是乡下妇人!” 蔡友仁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说着好话赔罪。 惠娘想跟着也出去送送大夫,许氏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便嚷道,“惠娘!你把话说清楚!谁让你给的?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了!” “伯娘既知自己是长辈,您倒是拿出长辈的风范来。当初是您巴巴求着祖母给巧娘请个大夫,如今瞧了病,您竟是嫌贵,反悔了!惠娘倒是真想知道,是这钱金贵,还是巧娘的命金贵?伯娘自己当好好思量!”惠娘从她手里扯出袖子,大步走出了大堂。 此次是惠娘第一次未曾给许氏好脸,先前虽讽着她,可脸上是半带着笑模样的。 许氏听了惠娘这番话,心里头有些愧对巧娘,却又想着自己是长辈,这惠娘竟敢这么说道她,立即炸了毛,搬了凳子重重地砸了地,传出好大一番声响,“你个吃里扒外的!敢情你倒是不用下地干活,不用挣钱养家!钱花得跟水似的,不用你心疼!你个赔钱货,我倒想看看谁家能供得起你这尊大佛!” 惠娘从院门口回来,许氏仍在胡咧咧,见到惠娘,明着啐了一口,骂道,“败家精!”而后,便回了自己的屋子,“砰”地一声关了门。 惠娘不以为意,从灶间打了一盆水,端着去了巧娘的屋子。 这是惠娘头一次见着巧娘病成这样,有时也有个伤风感冒的,却不似今天这般发烧了,还出现了昏迷。 惠娘拧湿了帕子放在巧娘的额头上,先暂时物理降着温,等蔡友仁买了药回来,得赶紧地煎了让她服上。 “阿姐,堂姐怎么了?”泽文半推着门在门口探着,一双眼睛流露出担忧。 惠娘忧着会不会传染给泽文,赶紧地推他出去,“泽文,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快回屋子看书去。” 泽文站着未动,“阿姐,先前伯娘可是又对你发火了?” “没呢,泽文你还是快些回去,只要你看书,阿姐的心里头就欢喜。” 泽文点点头,一步一回头地回了屋子。惠娘叹了一口气,先前这般大的动静,泽浩不可能什么都未曾听到,连泽文都知道来探探巧娘,泽浩是巧娘的亲哥哥却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他的圣贤书。 惠娘换了一盆水进屋子,许氏已是坐在巧娘的床前,用白酒擦拭着她的身体,为她降温,屋子里头弥漫着一股酒味。 惠娘颇是欣慰,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血浓于水,许氏再舍不得钱,肯定也是见不得巧娘受着病痛的折磨的。 “伯娘,先前是惠娘不懂事,冲撞了您,您可别往心里去。”惠娘不想与许氏闹翻,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又是自己长辈。 许氏“哼”了一声,“我这做伯娘的哪敢啊,你祖母可是护着你呢,你说什么她就听着什么,我要往心里头去了,你去你祖母前头胡七八说的,让我被你祖母记恨着,我这一家去喝西北风?” 惠娘是听出来了,还是为了陈氏把钱给了惠娘不曾给她的事,闹心着呢。惠娘自然是不会将钱交与她的,这可是名正言顺给二房的钱。她惠娘可不是她的娘亲李梅英,那么好揉圆搓扁的,钱到了她手里头,想再要出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伯娘真是说笑了,惠娘年纪小,却是知道祖母一直疼着大伯父和堂兄的。先前伯娘也是见着了,这出诊金便是五十文,那药方子又满满地写满了药,我估摸着剩余的钱定是不够的,也不知我爹会添上多少,若是祖母将钱给了伯娘……恐怕这不够的钱便是要伯娘出了……” 许氏一听,还真是个理,那满满一药方子的药材,就剩下的一百五十文还真有可能买不下来。想到此处,许氏的脸色缓了不少,“还不去做饭,都什么时辰了?巧娘我来看着。” 惠娘听许氏的话软下来了,知她想通了,赶紧地应承下来,“哎,我这就去。” 平日里头,长辈们下地,便剩了惠娘和巧娘在家里头烧饭。巧娘是个勤快的,惠娘的活儿便轻松了不少。今日巧娘病了,蓦地让她这么一个人烧饭,她倒是觉得有些吃力。况且今日午时,若是蔡老头回来吃饭,便是要多做些菜的。 惠娘淘好了米,刚下了锅,陈氏便进来了。一见只有惠娘一人,陈氏心里头有些不满,“你伯娘呢?” “堂姐烧得厉害,伯娘在屋子里头陪着堂姐呢。” 陈氏和李氏在屋子后头的菜地上忙着播菜种,念着许氏要在屋里头照顾巧娘,便嘱咐了她在家做顿好的。 到了要做饭的时辰,陈氏不放心,便回来一看,果不其然,许氏让惠娘做饭,自己个儿寻了要照顾巧娘的借口躲在屋子里头偷懒了,“吃白食的,吃饭倒是跑得快。” “惠娘,把碗橱上头,那块腌着的肉拿下来。”陈氏挽了袖子,洗净了手,打算自己亲自下厨。 惠娘搬了张小凳,站在凳子上拿下了腌着肉的大碗。只有一小块,还是上次蔡老头回来那日省着吃,剩下的。 “等你爹回来,去王大刀家买些鲜肉回来,今日中午先这么凑活着吧。” 中午便是惠娘烧火,陈氏烧菜。等饭做好在锅里捂着的那会儿,蔡友仁送了大夫回了镇里,又还了毛驴回来了,惠娘赶紧地问他拿了药,起炉子煎药。 见着后院里头就她与蔡友仁了,惠娘悄声问,“爹,买了药,还剩多少铜钱?” 蔡友仁拿出钱袋子,递给惠娘,“你数数,这药价钱还好,剩了不少,那大夫倒不是个坏心眼的,配的药都是些便宜的。” 惠娘点点头,也不数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撒娇道,“爹,这钱惠娘藏起来,爹会不会不乐意?” 蔡友仁笑道,“这有啥,这钱以后不都是你和泽文的,你藏着便好,不过,当心着,别丢了。” 惠娘喜滋滋地点头,“嗯,那爹可别和别人说,别人要是知道了,都要说惠娘贪财了。” 蔡友仁更是宠溺地笑道,“那可不,我家惠娘就是贪财的小妹郎。” 17林中少年 过了午时,蔡老头和蔡友根仍是未归,陈氏瞧着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菜也快凉了,便让他们先吃饭。 吃罢,惠娘回巧娘屋子里头看了一眼,见她服了药,脸色好了不少,当下心便放下了几分。又想着明日集市,今日再去一趟山上,采上一篮子鲜蘑菇,明日一道去卖了,多换些钱。 泽文一读书,这开支便会只多不少,能挣一文是一文。 如此想着,惠娘去灶间拿了篮子,跟泽文嘱咐了几句,便出了院子向山上走去。 泽文眼巴巴地目送着惠娘离去的背影,心里头也是想跟着去的,可一想至自己中了状元骑大马的情景,便狠了心,绝了自己的念头,回到屋子里乖乖地拿着树枝蘸了水,边念边写。 惠娘习惯了泽文一直随在自己身后头,如今蓦然不跟着了,一个人进了林子,颇感孤独。 林子里的一棵野桃树上的花落得七七八八,应是要开始结果子了,只是未曾嫁接。每年夏天结满了野桃子,味道确是又苦又涩。 几日未采,小道旁的草丛里又冒出不少蘑菇,可惜最近几日未曾下雨,也不算特别多。 惠娘利落地边走边扒着草,寻着稍贵一些的蘑菇。 走了一段路,惠娘蓦然被不远处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惊了一下。她实在想不出这个时辰,怎么有个少年在这林子里感春伤怀? 这少年背着手对着一棵大树念着诗,因着到了变声期,声音嘶哑,远远一眼,只能瞧见他微红的侧脸。 惠娘见状,只能折了身,去另一个山头,避嫌她自是知道的。 刚走了几步,便听身后有“沙沙”的声音传来,惠娘疑惑,皱着眉回头一看,只见那少年竟是在她身后跟着,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惠娘纳闷,莫不是这少年是要去前面,被她挡着道了? 少年见惠娘蓦地回头,来不及掩饰自己,顿时手足无措起来,面色又红了几分,当即原地站着,背着手,半仰望着天空,嘴里又背起诗,佯装出一幅淡定洒脱的模样,只是诗背得磕磕巴巴。 惠娘瞧着他眼神飘忽不定,似是心里有鬼,隐隐有惧意浮上来,慢慢收紧篮子,转过身,择了一条小道往回走,若是这少年还随在她身后,这定是有问题了。 她一走动,后头踩到草木的“沙沙”声便传来了。 惠娘一个激灵,这少年的确是在跟着她!若是周旁有人,她自是不怕的,可现在林子里头除了鸟兽,只剩了她与这少年。 惠娘立即加快了脚步,出了这片林子,是有田地的,现在这会儿肯定有人在耕种,去了那儿,她便安全了。惠娘的脚步越来越快,后头的少年似乎也随着她一道加快了脚步。 惠娘不敢回头看,心里头越发害怕,似是身后有猛虎,直至最后,她半提着裙摆,奔跑起来。 那少年显是没料到惠娘见他如同见了鬼一般,当下也没多虑,立即也随着她一道跑起来,眼见着就要下山,少年着急起来,加快了步子,几步便追上了惠娘,一手轻轻扣住了她的肩,“姑……姑娘!等等!我……我……不是坏人。” 惠娘被这突然搭在自己肩膀的手着实是吓了一跳,下意识便将挎在手上的篮子一骨碌砸在了他的身上,新采的蘑菇滚落的到处都是。 惠娘心疼蘑菇和篮子,不想就这么丢了东西跑下山,便慢慢地往后退着,与白衣少年隔了一段距离。 少年被惠娘突然地一番动作,也是吓得有些懵,待回过神来,见惠娘已是与他隔了一段距离,眼睛一会儿瞧着地上洒落的蘑菇,一会儿又看看他,最终是又像要逃走的模样,少年也不顾得擦脸,焦急道,“姑娘,我当真无恶意!” 惠娘盯着他的眼睛,这一次他未躲,眼神里带了些哀求的意味。惠娘便安了一些心,抿紧了唇,正色问道,“公子跟着我这弱女子是何意?” 少年见她眼神仍是防备,却是不逃了,立即理了自己的衣衫,恭敬地作了个揖,“在下姓李名谦墨,家住李沟头。对姑娘并无恶意。” “你姓甚名谁与我何干?瞧着你也是读书郎,青天白日,你如此跟着小女子,倒真是枉读了圣贤书。”惠娘瞧着他的做派,分明是一酸腐文人。 少年面上一红,嗫嚅道,“姑娘误会在下了。上次,姑娘为我指了路,一直铭记于心……我只是想感谢罢了……” 惠娘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是上次所见的少年,只是换了件白衫,一时间未认出来。只是那双做工考究的镶边靴子与上次所见无异。 “只是小事罢了,何必挂怀。你若无事,就请回吧。” 少年见惠娘如此决绝,心里颇伤感,在原地站直不动,不上前也不离开。半晌,见着惠娘是当真让他离开,无意与他多说,少年无奈地转身。 见这少年终是走了,惠娘心里头长舒了一口气。未曾想,这少年又突然转过身来,面色赤红地作了揖,似是下了决心一般,“还请……请姑娘告知闺名……” 惠娘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这少年应是对她动了心思了!又看了他的身形一眼,暗自想着,这才十五、六岁年纪,怎么就思虑这些事儿来了呢?可转念一想,若是在前世这年纪,正是念初中的时候,那时自己不也是懵懵懂懂地暗恋着某个人?于是,心里也释然了。 只是惠娘心知她与这少年的差距,却是不想与他多做纠缠,便正色道,“公子逾矩了,女子的闺名岂可随意告知不识之人。” 听罢此话,少年的脸呈了失望伤感之色,小声答道,“姑娘说的是,是在下思虑不周,告辞了……” 少年转身抑抑离去。 “你等等。” 少年听见惠娘的声音,顿时又挺直了背,立即旋过身,眉目之间透露着欣喜。 惠娘从袖口里将自己洗过的帕子扔了过去,“你擦擦吧。” 先前,少年被篮子上翘出的一条竹篾子划伤了脸,已有丝丝血迹渗出来,惠娘瞧着心里头有些愧疚,又见他略显萧瑟的背影,心里头有些软,不知怎的,就扔了条帕子让他擦血。 少年捧着手帕,先前惆怅的模样已是散了个一干二净,“多谢姑娘!” 惠娘也不睬他,自顾着拣了蘑菇和篮子,往胳膊上一挎,也不多看他一眼,便往山下走去。 少年在原地站了半晌,目送着惠娘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头半忧半甜。 回到家,惠娘打了些水洗脸,颇是恼恨这个少年怎么莫名地就瞧上了自己,害得自己连蘑菇都采不成,损失了不少铜钱。虽然心里头是隐隐有些窃喜的,毕竟有人喜欢,可这吃饭都成问题,她哪来闲工夫理会这些事。 泽文见惠娘回来地有些早,面上也是酡红,以为跟巧娘一样也是病了,心里颇为担忧,帮着惠娘打水洗蘑菇。 惠娘看着泽文懂事的模样,颇感欣慰,这个家,她是一定要撑起来的。 洗了几只,隐隐听着有蔡老头的声音传来,惠娘忙将手在裙子上擦干,站起身走到了院子门口,朝着村口的方向远眺。 果不其然,是蔡老头回来了。 待到近了,惠娘小跑着迎上去,“祖父,二叔,大伯!你们可是回来了!家里头等你们老半晌了!” 蔡老头笑得面上的褶子是一览无余,“惠娘啊,这事可算是了了啊!咱老蔡家可算是翻身了!”又拍着蔡得财的肩,道,“还多亏你这个憨弟,算你是个厚道的!” 惠娘心里头一松,笑得灿烂,此事一了,泽文的前途便也是无碍了。 泽浩也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这次便不是在屋子里头看清闲书了,几步便迎了出来,还没喘稳气,便问道,“祖父,此事怎样了?” “泽浩啊,以后,你就接着回去你的学堂,好好读,给咱们老蔡家考个秀才、考个举人回来!” 泽浩一闻此话,欣喜之色是溢于言表,当即便道,“孙儿自当不负祖父所望!” 蔡得财念着家里的媳妇,与蔡老头说一声,迈着大步便回了家。蔡老头隔着篱笆喊道,“得财!晚上别忘了来!” 蔡得财在屋子里头“哎”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君,你失踪了吗- - 18顺菜 今日蔡老头说话嗓门比平时大了不少,在后头菜地上忙活着的陈氏似是听见了声音,拿着一把镰刀,急匆匆地从菜地赶了回来,一见蔡老头带着自己的大儿子蔡友根回来了,见到他俩面上的笑是怎么也藏不住,顿时知道这事解决了,也顾不得别的,对着后头就是中气十足地嚎了一嗓子,“玉春儿!梅英!别做啦!快回来啦!” 许氏提溜着裙子就跑了回来,一见蔡友根,就问道,“他爹!咱泽浩能考试了?” 蔡友根点点头,满面笑意。许氏一听,乐得是合不拢嘴。 李氏手里挎着篮子,里头放着两把镰刀,也从后头步履匆匆地回来了,刚到院门口便听到了喜讯,面上也带了笑。 “梅英,你快去菜地上割些菜来。今儿晚上,咱可得请大家伙吃一顿。” 李氏听了陈氏的吩咐,挎着篮子欲折回去,许氏一把夺过,“娘!我去!我多割些菜!” 许氏心里头是止不住地乐,背挺得直直的,这会儿就想着去外头肆意张扬一番,让人家都知道,老蔡家可是翻了案,她家泽浩又能考秀才了。 陈氏见着许氏难得积极了一番,当下便同意了,让李氏去灶间多淘些米,今天晚上煮饭,又让惠娘去田地里把蔡友仁叫回来。 惠娘牵着泽文的手,走在田埂上。因着播种的农忙已是过去了,不少人家已经忙完,只有那么些手脚慢的,还未做完,正加紧着在做活,田地里头没了前段日子的热闹。 找到蔡友仁时,他正跟隔壁田地的陈禾顺在聊着,两个人在田埂子上席地坐着,你一言我一语,倒是谈得开心。陈禾顺眼尖,远远地便见着惠娘牵着泽文的手过来,叫了声,“惠娘来啦?” 蔡友仁回过头去,见着正是惠娘带着泽文往这边走过来 “惠娘,你怎么这个时候带着泽文过来了?” “爹,你和禾顺哥聊着哪?我找您有事呢,祖父回来了,祖母让我叫你回去呢。” 蔡友仁一听面上一喜,忙站起了身,拍了拍身后粘着的灰尘,当即便想回家去,又想起放在另一边的农具,便让惠娘带着泽文先回。 惠娘也想着回去看看巧娘是否醒了,然后再去灶间打打下手,便也应了蔡友仁,又牵着泽文的手回去。 路上,泽文走几步跳几步,比平日里活泼不少,“阿姐,以后大虎是不是不会再叫我是偷牛贼的孙子了?” 惠娘点点头,“自然了,以后大虎再这么叫你,你也不要理他,你现在可是读书郎了,读书郎定是要心胸开阔,知书达礼的。” 泽文重重地点头,“泽文知晓了。” 田埂子上,陈禾顺瞧着惠娘远去的背影,对着蔡友仁道,“友仁叔,你家惠娘真是越来越像婶子了。” 蔡友仁一边收拾着农具,一边道,“可不是,跟她娘一样瘦瘦弱弱的,不结实,她娘一直急着这事儿呢。” 陈禾顺叼着一根草,“呵呵”一笑,心里却想着,这陈家村哪个男人不知蔡友仁的媳妇是个漂亮的,身段好,皮肤又白皙,虽然瞧着弱,可那都是大媳妇老婶子们的想法,他们男人可就是喜欢这股子柔弱劲。就好像他媳妇儿,翠妞,身壮,瞧着便是能做活、能生养的,他娘对翠妞是满意得不得了,可他陈禾顺对着翠妞儿却是欢喜不起来,嫌她太壮,皮肤也黑,虽然别人都说,关了灯,女人的身子都是一样,可心里总是不太满意,跟老蔡家的二儿媳李梅英一比较,真是一个天一个地,陈禾顺越发羡慕蔡友仁是傻人有傻福。 眼见着蔡友仁的闺女蔡惠娘从一个小奶娃都要长成了标致的小娘子,陈禾顺是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到时多少人要上他家去求亲。 惠娘到了家,便让泽文去灶间告诉祖母,爹一会儿就回。自己则去了巧娘的屋子。 巧娘已是醒了,半靠在床头,见惠娘进来,忙问道,“惠娘,祖父回了?事情怎么样了?” 惠娘坐在她的床上,为她披了件衣衫,笑道,“你急甚,祖母能安然回来,便说明事情办妥了。” 巧娘一听,松了一口气,“总算好了,泽浩这下便能去学堂了,爹和娘心里也能松快了。” 惠娘心里一叹,巧娘想的都是别人,为自己想得是少之又少,这样过于单纯的女子比起自己的娘亲李氏还不如,以后若是嫁了人,除非自己的丈夫是个知心疼人、处处想着她的,否则,她的日子便是要难过了。 “堂姐,你在屋子里头歇着,若是能再睡上一觉便是再好不过了。家里的事有祖母呢,过一会儿我便去煎药,喝了药,就痊愈了。” 巧娘点点头,心里头有些愧疚,“真是麻烦惠娘你了,我这身子也真是不争气,挑了这么个时间病了。” “无事,这可是给了堂姐休息的机会呢,我倒是想偷懒,就是病不起来。” 巧娘听了此话,笑起来,“我瞧着这家里头,就你惠娘最会说话了。” 惠娘心安理得的受了这夸赞。 刚从巧娘屋子里头出来,泽文迈着小腿跑过来,一把拉住惠娘的手,便道,“阿姐,祖母让你去菜地,她听着大伯娘似是和人吵起来了。” 惠娘闻言,皱起了眉,这么个好日子,这许氏怎么也不安生些。 离菜地越近,许氏的声音越尖锐,“你个不要脸的!怎么谁家的菜你都要偷!这菜是你能割的?!” 惠娘顿时明了了,肯定是隔壁的张家婶子又来顺个菜,正好被许氏看了个正着。 到了菜地,只见一妇人单手叉着腰,另一只手伸着指头,指指点点,怒气冲冲,那可不就是自己的大伯娘许氏。在她对面,挎着篮子抹着泪的就是那张家婶子。 许氏本来挎着篮子是乐呵呵地到菜地割菜,见着张大江的媳妇王氏到菜地里忙活,心里有意要将自己家的喜事告诉于她,便扬了一张笑脸和王氏搭讪了。 起初,两人聊得不错,王氏也适当地恭维了几句,借着聊天的由头,到了蔡家的地里,和许氏近了距离聊。 许氏一边割着菜,一边说得是眉飞色舞,也没注意大江媳妇的动作。 直到后来,怎么觉着大江媳妇答得心不在焉了,回头一瞧,这大江媳妇竟然在挖自己菜地里的小青菜!许氏平日里也晓得大江媳妇的性子,也未多深交,可这会儿心里头实在是憋得慌,一定要找人絮叨絮叨,便也略去了大江媳妇爱顺人家东西的坏习惯。 见大江媳妇是为了顺她家的菜才与她搭话的,许氏心里头是一股怒气直往上蹿,当下便打翻了她的篮子,小青菜是洒得到处都是。许氏指着她的鼻子一顿臭骂,大江媳妇平日里在家里头便经常被张大江打骂,性子都被骂怯了,见着许氏的架势是一句嘴都没还,愣许氏足足骂了一刻钟。 惠娘虽也见不得张家婶子的坏习惯,可这张婶子却不是偷鸡摸狗的,顺人家的东西都是当面的,拿了东西便往篮子里头放,客气地跟人打声招呼,“这东西我拿回家给我家那口子吃啦”。东西都放篮子里头了,别人总不能再从她篮子里抢回来,所以,别人见着挎着篮子的张婶子来,心里头都是一惧,能把东西藏起来的肯定不会露着。 这么一来,张婶子也不是偷鸡摸狗的小人,顶多算是个爱占便宜的无知妇人罢了。 惠娘见着张婶子被骂得凄惨,当下有些心软,便走上前去劝说。 “伯娘,让我来割菜吧,祖母要杀只鸡,我不敢在旁边打下手,我胆小怕血。祖母让我换你去呢。” 许氏听了她的话,又朝着张家婶子唾了一口,“不要脸的!再偷我家菜试试!”这才转身走了。 惠娘眼瞧着许氏走远了,这才回过身来,帮张家婶子收拾东西。 张家婶子一边抹眼泪,一边提了篮子便要回家去。 惠娘将捡起来的小青菜一道塞进了她的篮子里,“张婶,我大伯娘就是这样的性子,说话直,你可别见怪,这把小青菜你带回家做给张叔吃。” 张家婶子推拒了一会儿便由着她了,带着哭腔道,“惠娘,你伯娘骂人真是凶狠,我怎么会是偷她的菜,我就是看着菜长得好,想拔些给你张叔吃,还没来得及跟你伯娘说,她便骂起我来了,真是冤死我了……” 惠娘叹了一口气,这张家婶子的性子真是变不了,当下也不同情她了,敷衍着答道,“张婶快些回家吧,若是让我伯娘折了回来看见了,可又要骂了。” 张家婶子一听此话,也不顾诉说自己的“冤情”了,挎紧了篮子三步并两步地便朝自己家里去。 19杀鸡 泽文瞧着张家婶子健步如飞地回了家,撅着嘴不满道,“阿姐,张婶又拿了咱家的东西吗?” 惠娘刮刮他的鼻子,笑道,“怎么,泽文心里头不乐意了?” 泽文老实地点点头。 “泽文,你不用如此生气,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你张婶也是个苦命的。平日里你可不能只在意于这种琐碎之事,失了宽容之心,这是读书人最为忌讳的。日后你见了张婶,也要敬着称呼她一声。” 泽文年纪小,似是非懂,思虑了一会儿,重重地点了头。 惠娘割了大白菜,又挑了小青菜,瞧着绿油油的韭菜长势不错,也割了一大把,春日里菜的种类少,家常的也就这些,茄子之类的才刚播下了种子,等到成熟也需到了夏季。 提着一篮子的菜,惠娘便牵着泽文的手回了家。 后院里,许氏正提着一只母鸡在放血,血还未放完,鸡还在使劲地扑腾,这样一来,颈口的血流的越发快了。 惠娘打了个寒颤,觉得有些膈应,瞧了一眼泽文,倒也不是害怕的模样。 许氏见到惠娘,白了她一眼,讽道,“惠娘真有能耐,把我诓回来替你娘杀鸡,当真是孝顺。” 惠娘也不在意许氏话里的讽意,讨好道,“伯娘是误会了。惠娘知道伯娘素来能干,听祖母说,您杀鸡的手艺不是一般的好,所以惠娘想着让伯娘来杀鸡,我也好在一旁学着。” 许氏“哼”了一声,也不说话,心里头对惠娘的巴结倒也受用,她杀鸡可是一刀见血,又快又准,一点不含糊。 惠娘去菜地之前,便隐隐听到灶间陈氏在跟李氏交代,让李氏去杀只鸡,她要回正房和蔡老头、蔡友根商量事。李氏是怎样的性子,惠娘自然是知道的,连别人杀鸡都是见不得的,又怎么会亲自去杀鸡? 蔡友仁虽然回了家,可又被支出去一家家地叫交好的人过来吃晚饭,一时半会儿倒真找不到会杀鸡的。 惠娘怕李氏为难,便想了让许氏回去杀鸡,许氏胆大,力气也大,这杀鸡自然是不成问题的。 李氏在一旁看着许氏杀鸡,拽紧了自己的袖口,脸色都发白了。 “梅英!你倒是搭把手啊!我这可是帮你在杀鸡,瞧我这手上弄的,都是鸡毛。” 李氏听了她的话,迫不得已,颤颤巍巍地便要去提脖子还在滴着血的母鸡。 惠娘不忍心,便对李氏道,“娘,炉子上烧着的水似乎好了,你去倒盆滚水来,我端不动,这儿让我来。” 李氏一听,一边是舍不得让惠娘做她都不敢做的活,一边实在是没有胆子去提那只鸡,瞧了惠娘一眼,见她正笑眯眯地对她使眼色。李氏心里头一暖,知道惠娘这是在帮自己,便也不犹豫了,“大嫂,我去端水来。” 许氏见李氏去了灶间,也不客气地将提着的两只鸡翅一骨碌地塞进惠娘的手里,“拿着。” 惠娘说不怕是假的,鸡似乎还没死透,两翼下暖暖的,一双爪子时不时地动弹一下。 泽文歪着头打量了一番,又伸出了手试探地点了母鸡的眼睛,又迅速地收了回去。 许氏正好将鸡血端起来,因着泽文的动作,差点将鸡血打翻,当即便不客气地咕叨道,“你这孩子!在这杵着做什么?回屋里待着,没见这儿忙着吗?一点也不省心。” 惠娘努努嘴,示意让泽文先回去,泽文见着许氏似要吞人的脸,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屋子。 “惠娘,我跟你说,你家泽文可得让你爹娘好好管管,看到我家泽浩没?若是无事,他定是不来这灶间的,泽浩可是说了,叫什么君什么厨的。” “伯娘可是在说,君子远庖厨?” 许氏一听,激动道,“对!就是这句话!” 惠娘斜睨了她一眼,也不再理她,许氏自讨了个没趣,端着一大盆的鸡血转身进了灶间。 这句话无非是借口罢了,两年前穷得饭都吃不起的时候,她可是见着泽浩一直往灶间去,就为了寻剩下来的吃食。如今吃食足了,饿不着他了,他自然不需要一直往灶间来了,便寻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李氏端了滚水过来,惠娘将鸡放进了滚水中,拽着鸡翅小心地在水里浸了一会儿。 李氏怕她烫着,将她拉起来,“惠娘!小心手。” 惠娘一想,也是,这可是滚水,自己又不会做这个活儿,若是真将自己烫伤了,倒真是得不偿失了。 在外头等了一会儿,许氏还未出来,惠娘大致明了,应是不想拔鸡毛,躲起来了。 正无奈着,蔡友仁却是跨着几个大步过来了,“惠娘怎么在做这个?小心烫着,让我来。” 惠娘心下一喜,蔡友仁回来地正是时候,“爹!你回来可是太好了。” 蔡友仁蹲着,似是不怕烫的,大手一捋,麻利地拔了一把鸡毛。惠娘瞧着打心眼里佩服。 正是一个拔得利落,一个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陈氏步履匆匆地来了后院,“友仁啊,跟我来,你爹找你有事儿商量呢。” 蔡友仁未停下手中的动作,回道,“娘,我待会儿来,我先帮惠娘把鸡给弄好了。” 陈氏一听,瞧着蹲在一旁手上还有几滴鸡血的惠娘,眉头皱了起来,“怎么就让惠娘弄了?两个大人干什么去了?梅英,你不知道弄?” 李氏绞着袖子,不答话,蔡友仁帮她,“娘,梅英胆子小,怎么敢杀鸡拔鸡毛?” 陈氏“嗤”了一声,“就你媳妇金贵。玉春呢!刚不是让她帮着的吗!这会儿又上哪去躲着了?” 惠娘忙道,“伯娘去放鸡血了。” 陈氏对着灶间便叫道,“玉春!” 许氏踏着声音出来了,满手的鸡毛还是没擦,“娘,啥事啊?” “让你杀鸡,你去哪了?” 许氏故意亮着满手的鸡毛道,“娘,我也忙着呢,再说,你不是让梅英杀的吗?” 陈氏白了她一眼,“不要你听地倒是记得清楚,梅英胆小手笨,你快去把鸡毛拔了,赶紧地把鸡炖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 许氏心里虽不满,也瞧着时辰不早,不回嘴了,忿忿地把手上粘着的鸡毛,甩了一下,顿时飘起了鸡毛雨。 许氏愤愤地蹲下,“他叔,你去吧,让我来,谁让我苦命!天生做这种糟践事的命!” 蔡友仁站起身,也有些不好意思,便客气道,“麻烦大嫂了,有啥事跟梅英说,让她帮着你。” 许氏刺道,“我哪敢啊!她手笨胆小的,你们可都偏疼着呢,我非让她做了,你们可不是要记恨死我。” 陈氏瞪了她一眼,也因着有急事,不欲与她多费口舌,拽了蔡友仁胳膊,便往前头拉,“友仁,快跟我来吧,你爹估计要等着急了。” 蔡友仁被陈氏拉走了,许氏泄愤似地用力拔了一把鸡毛,不曾想,水太烫,被狠狠地烫了一下,顿时“哎哟哎哟”地捧着手叫唤起来。瞧着在一旁清闲的李氏和惠娘母女俩,是气不打一处来,“你们两个死了啊!没见着我被烫着了!还不过来帮忙!” 李氏见着许氏的手却是被烫了一个水泡,心下不好意思起来,便想蹲下一起帮着拔鸡毛。 惠娘一把扯过李氏的袖口,“娘,你快去洗菜,我帮伯娘拿冷水去!” 说罢,惠娘推着李氏一道进了灶间,剩了许氏一人在后院,气得是一会儿说自己命苦,一会儿说李氏没个善心。 20请客吃饭 日头偏西,陈氏的妹夫方辰良提着一副猪脚过来了。陈氏不推辞,冷着脸接过了,让蔡老头和他聊着,自己提着猪脚便进了灶间。 饭已经烧好,飘出一股饭香味,鸡也在锅上炖着。 许氏见着那副猪脚,便问,“娘,这是姨父送来的?” 陈氏点点头,将猪脚用绳子扎好,放进木盆子里又用一块布盖上,“今儿炖了鸡,猪肘子腌了过两日吃。别一下全给吃个透。” “娘,待会儿吃过晚饭,我来腌吧。”李氏因着刚才杀鸡自己没出上力,心里头有些愧意,这会儿便想做些什么。 “成。” 许氏见李氏讨巧卖乖的模样,见不惯,又开始酸起来,“这轻巧的活倒是抢着做,眼力劲儿真是好得很。” 李氏听了她这一番话,端着木盆子动作一僵,最后也未理她。 许氏见李氏总是这幅爱理不理的模样,“嘁”了一声,也不再理她,转过头带着笑便和陈氏唠嗑,“娘,你说姨父怎么那么大方,啥好东西都舍得送人家。自己个儿就不吃了?” 陈氏叹了一声,“他要是能多想些自己家里人,如今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越过越苦。” 许氏也跟着叹了一声,“是啊,可苦了姨母了。” 陈氏的娘家以前在陈家村也算数得上,陈氏的爹在村子里说话也是有分量的,可偏偏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女儿,一个便是大女儿陈来娣,还有一个小女儿陈招娣。这没有儿子传宗接代可不是件小事,思虑了良久,陈氏的爹决定小女儿留家里头招婿,大女儿嫁出去。 又考虑着,自己年纪大过世了无人帮衬自己小女儿,便不肯将大女儿嫁远,瞧着蔡得福虽是外村迁来的,可家里家境不错,人也是老实能干的,就让陈来娣嫁过去了。 后来家里头起青砖瓦房,便叫了会砌墙的师傅。方辰良那会儿还是跟着师父学瓦匠活儿的愣头青,是什么世故也不懂,一顿能吃三碗饭,做活也舍得花力气,陈氏的爹一眼便瞧上了,觉得这小伙儿不错。旁敲侧击的问清了方辰良家里头的事。 听他说自己家里头兄弟多,他爹娘无奈,只能将他送出来跟师父做学徒,没工钱拿,只盼能吃顿饱的,陈氏的爹便动了心思。 某一日,陈氏的爹特意留了方辰良和他师父一道喝酒,委婉地提了自己的想法,问方辰良是否愿意做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一做,这可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方辰良自然知道这一点,当场就拒绝了。可方辰良的师父倒是替他留了心,让他回去跟自己爹娘商量商量,家里头都饭吃不饱,哪有闲钱给他娶媳妇。 方辰良听了师父的话,觉得是这个理,回去便和自己的爹娘说了一下。方辰良的爹娘默了一会儿,瞧了泥垒的屋子,草做的屋顶,点了头,让他做上门女婿去。 这下陈氏的爹便了了一桩心事,心里头一高兴,给了方辰良一家一贯铜钱,也不让他与自己家里断了关系。择了个好日子,方辰良便到了陈氏的娘家,住进了新盖的青砖大瓦房,做起了上门女婿。 先初方辰良是好的,做事勤快,对陈氏的爹娘恭谨,对陈氏的妹妹陈招娣也不错,可后来不知怎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花钱也大手大脚,对着陈招娣是三天两头发火。陈招娣性子跟陈来娣可不一样,性子软,耳根子更软。方辰良说几句好话,陈招娣便也不往心里头去了。 陈招娣先后生了两个女儿,皆姓了陈,方辰良倒是无所谓的,最后生了一个宝贝儿子,也是姓陈,方辰良的脸色便不怎么好看了。 陈氏的爹娘在世的时候,方辰良是不敢有动作的,可是自他们一过世,是立刻上了里长家里要给儿子改姓。里长是不应的,这哪个是外人,哪个是自己人,里长自然是清楚的。可架不住方辰良日日来闹,最后放下了狠话,若是陈招娣亲自来说要给儿子改姓,他不说二话,立即就改。 过了几天,陈招娣还真就拉着几岁的儿子去了里长家里头,让里长把她儿子的姓改成方。这下里长不说话了,心里头是恨铁不成钢,也埋怨这老陈怎么没把大闺女留家里头,大闺女才是能当家作主的。 为了这事儿,陈氏也和方辰良闹过好几次,方辰良的兄弟多,陈氏也不敢跟他们动手,见着自己的妹妹都乐意把自己孩子的姓改成方了,她这个已经嫁出去的女儿还强出个什么头。 虽然最后两家是闹了别扭好几年,可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妹,陈招娣闲的时候总是要来探探陈氏,陈氏心里的别扭才解开了一些,虽然对方辰良瞧着不顺眼,可毕竟事情已是这样了,日子还得照样过。 陈氏炒完韭菜鸡蛋,院子里头便传来了热闹的声音,是陈华平、陈栋梁,还有蔡得财,并着陈晓容的丈夫王海邑。 许氏听着声响,拍了拍身上的灰,便满含笑意地道,“娘,我出去迎迎他们。” 陈氏本想着自己出去的,让许氏炒菜,见她这般说了,只能由着她去了。许氏的心思,陈氏也能猜出一二分来。 这几个人皆不是空着手来的,要么带了酒,要么带了熟食。许氏提溜着菜,笑得是开心异常,“娘,栋梁真是个实诚的,拿了这么一大块猪腿肉呢。” 陈氏觑了她一眼,“他帮了咱这么大忙,你怎么好意思收。” 许氏丝毫不在意,“我可是推拒了,他不肯,非让咱收着呢。” 陈氏瞧了一眼那猪肉斤两不少,收下实在是过意不去,“待会他走的时候,让他捎上,这可不能收。” 许氏心下有些不舍,可见着自己的婆婆态度坚决,无奈应了。 人齐了,陈氏赶紧端菜上桌,招呼着他们下桌。 这人多,一张桌子瞧着还坐不下,陈氏想着,让泽浩别上桌了。可许氏不应,拉着泽浩就往大堂里推。众人见了泽浩站在大堂,忙招呼着,“泽浩,来,坐这儿,你以后可是秀才,也让我们沾沾喜气。” 许氏听了这话,心里头美得不行,“栋梁,可承你吉言了,以后我家泽浩考上了秀才,定是不会忘了你们的恩的。” 添了张凳子,泽浩也入座了,刚坐稳,隔壁的张大江端着一碗红烧的猫鱼来了。 蔡老头打趣道,“大江来了啊,可是闻着酒味来的啊?” 张大江“呵呵”一笑,“这哪能,我是给婶子赔罪来了,我家婆娘手贱得很,割了你家的菜,被我骂了一顿,婶子可不要见怪。” “你打她做什么?割就割了,又不值什么钱,她要割,跟你婶子说就成。” 张大江听了他这话,附和着点头,只是眼睛盯着酒,站着不走了。蔡老头赶紧地让他入座,让陈氏再拿副碗筷来,张大江便也不客气了。 饭桌上,蔡老头颇为兴奋,连带着蔡友根这次也话多了起来。 “华平啊,你是没看到那场面,得财还没进衙门里头,那腿就软了,是我一路拖着进去的,瞧他那点出息,哈哈……” 蔡得财抿了一口酒,憨憨地笑,“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县老爷长啥样我都没敢瞧。” 众人听了,均是哈哈一笑。 “蔡叔,我听说陈三可是一路趴在牛车上回来的,屁股是开了花。” 蔡老头哈哈一笑,“那可不,陈三那小子霉着呢,田天良也是个黑心的,临了反咬了一口陈三,说是陈三偷了他家的牛,然后嫁祸给了我老蔡家,陈三当时脸都黑了,你们可没见着陈三那会儿的胆子,那叫一个大啊,当场就跟田天良吵得个天翻地覆,把当时做的龌龊事是说了个一清二楚。田天良是不认也得认了,当场陈三就被打了二十个板子。田天良那个黑心的,被打了四十个板子!” “蔡叔可算是扬眉吐气一回了!” 蔡老头听着心里舒坦,又干了一碗酒。 灶间里,陈氏舀了一海碗鸡汤,放了好些鸡肉,递给了惠娘,“惠娘,你端去给隔壁的瞎婆子。” 惠娘一听,朝陈氏望了一眼,陈氏的神色正常,没像说胡话。陈氏瞧着她不动,又说了一遍。 惠娘这才相信这两家的疙瘩是要解开了。端着一碗鸡汤,惠娘打算从前院过去,陈氏却吩咐她走后院那个偏门。 这个偏门打开便是二叔婆家的房子,走几步便到了,可自从两家闹僵以后,这个门便一直未打开过,惠娘从偏门过去,脚步也轻快起来。 二叔婆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大堂里头,似是在等二叔公回家,惠娘一瞬间颇为心酸。 “二叔婆,吃晚饭了吗?” 二叔婆听了声音,抬起头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才道,“是惠娘来了啊?坐吧,家里头也没东西招待你。” “不用招待,我祖母让我给你送碗鸡汤来,你趁热吃吧。二叔公有的吃,不用给他留。” “你祖母让你送的?” “是啊,我祖母亲自盛的,挑地都是好咬的肉。” 二叔婆听了此话,似是有泪下来了,用袖子擦了眼睛,“真是难为大嫂了。” 惠娘见着这二叔婆又流泪了,心下有些着急起来,这眼睛都哭瞎了,怎么还不受教训,遇了事还是哭,“二叔婆,你可不能哭了,当心眼睛。家里头有些忙,我先回了,二叔婆以后要是没事,上我家玩,祖母在家有时也是无趣呢。” 二叔婆应着,站起身送惠娘出了院子。 回到灶间,见陈氏给泽文盛了饭,让李氏看着他吃饭。见到惠娘空着手回来了,便知隔壁的瞎婆子承了她的意,心里也松快了。 瞧着许氏破天荒地没在灶间大口大口地吃饭,惠娘倒是有些疑惑,泽文道,“伯娘给堂姐送饭去了。” 听了此话,惠娘一愣,许氏何时这般厚道了。 21镇上(上) 一桌的男人也不知喝酒喝到了几时,惠娘带着泽文入睡之时,大堂里的高声谈话声仍不时地传入厢房。 惠娘想着明日要早起去镇上,酝酿着睡意,努力忽略着外头的高谈阔论。 第二日天微亮,惠娘便醒了,抹了把脸,又用水漱了口,便打算将昨日剩下的饭,熬上一锅粥。正生了火,李氏进了灶间。 “惠娘,今日要去镇里?” 惠娘添了一把柴,点头道,“是啊,娘,你把你和堂姐绣好的帕子、鞋面包起来,到时我一道拿去给王婆子,再带些活儿回来。” 李氏回了屋子,一会儿的功夫便将自己和巧娘绣好的帕子、鞋面包好,拿了过来。 “堂姐可好些了?” 李氏将惠娘拉出了灶膛,又理了理她的衣裙,“瞧着她的脸色好了不少,看了大夫是比随意用些偏方好。我来烧早饭,你再去拾掇拾掇自己,卖了东西便早些回来,别贪玩。” 惠娘听从了李氏的话,回了屋子仔细地梳了头,瞧着自己打扮妥当了,这才又出了屋子。 李氏已是为她端了一碗粥,旁边是一小碟萝卜干。 吃完早饭,惠娘背着竹篓,挎着半篮子鲜蘑菇,出了门朝村口走去。 这去镇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脚步快地,像蔡友仁,一个多时辰便能一个来回,可惠娘人小,又提着重物,这走至镇上便要一个时辰。 先前惠娘去镇里的时候,蔡友仁是要特意跟在一旁的,就是怕惠娘人小被人占了便宜去,可跟了几次才发现,惠娘这孩子心眼儿多着呢,他这个大人都自愧不如。 到了村口,表姐王翠莲已是在等着了,戴着帷帽,上身着妃色的短襦,□则是妃色的罗裙,显出一副窈窕的身材。 远远地见着惠娘过来,掀开了帘纱,“惠娘,你怎么带这么些东西,重不重?” 惠娘摇摇头,又把篮子往胳膊上提了一把,“表姐,咱们走吧,这时辰瞧着不早了。” 王翠莲手里只甩着一块绣了桃花的帕子,走得比惠娘轻快不少。 王翠莲与巧娘同岁,穿戴却是比巧娘时兴了不少。因着喜欢去镇子上逛,便缠上了惠娘。 惠娘胆子大,九岁便敢一个人背着一背篓的蘑菇独自一人去镇上,可王翠莲却是不敢,每逢集场必是要在村口等着惠娘一道去的。 王翠莲一路上很是活泼,又因着她的妃色罗裙确是招眼,不少同去的小媳妇半是羡慕半是嫉妒地跟她搭着讪。 惠娘瞧着王翠莲被那群不知羞的小媳妇说得是臊红了脸,也不为她开脱,王翠莲什么都行,就是一张脸长得不行,像极了惠娘的表姑父王海邑。 王海邑小眼睛大鼻子,一张国字脸,男人长成这幅模样也不是特别难看。可王翠莲不知怎的,遗传了王海邑个十成十。同样的国字脸,小眼睛、大鼻子,这副五官到了女人的身上便是丑了。 也幸得王翠莲的肤色随了表姑陈晓容,不如一般乡下姑娘那般黝黑,倒是一白遮三丑。 快进镇里,王翠莲放下了面纱,咋眼一望去,真是一幅妙龄俏佳人的模样。惠娘提着东西多,早已是气喘吁吁,跟王翠莲打了个招呼便直奔客来饭庄了。 惠娘自来熟地去了客来饭庄的偏门,门正开着。惠娘思虑着是进还是不进,身后一道清脆的男声传来,“惠娘送山珍来了?” 惠娘转过头去,瞧见正是这饭庄掌柜的侄子潘清辉,笑便从两颊晕开来,“潘大哥,今儿怎么那么早就来了。” “我想着今儿是集场,你来得会早些。你怎么背上背了一个,手上还挎着一个?瞧着你弱,力气倒是不小。”潘清辉帮着惠娘把东西卸下来。 惠娘活动了一下筋骨,舒了一口气,总算是解脱了。 “潘大哥,你快称称吧,老价钱算。” 潘清辉也不急,拿了一杆称,和惠娘聊着,“惠娘,你上次集场怎么没来?” “家里头有事呢。也没顾上去林子里头采。” “嗯,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便是,我能帮的一定帮。” 惠娘笑而不语。 惠娘第一次来镇上卖蘑菇,没有任何门道,和蔡友仁站了几个时辰,脚都酸得站不住,却是连三分之一都未卖出去,惠娘瞧着差不多仍是一篮子的蘑菇颇为丧气,价钱一降再降,仍是鲜有人问津。 最后无法,只能收了摊回去。蔡友仁舍不得惠娘站了一日,却是滴水未尽,硬拉着惠娘去小吃摊上,花了一文钱买了个油饼给她。 油饼摊正是在客来饭庄边上,潘清辉只二十出头,因着是掌柜侄子,便成了饭庄里采买的,从饭庄出来的时候,一眼便见到了惠娘脚旁一篮子的蘑菇,便直接询问了价钱,瞧着这蘑菇个大,惠娘说的价钱也公道,便要全买下来。 惠娘一时欣喜异常,扯住了潘清辉的袖口,便不停地道谢。那会儿的惠娘才九岁,瘦弱不堪,如一棵晒干了没有水分的竹子,衣衫也是破旧,瞧着便不是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潘清辉当即便是嫌恶地撇开了她的手,惠娘满不在乎,能卖出去,赚了钱才是大事。 拿着三十文铜钱,惠娘的喜悦是无法言喻的,蔡友仁见着这林子里随处可见的蘑菇镇上真有人买,心里头既是惊讶又是欣喜。 惠娘打蛇随棍上,问着潘清辉以后若是有了蘑菇能否直接拿到饭庄来,价格比市价低些。 潘清辉思虑了一会儿便也同意了,中间赚的差价再少,也是能积少成多的。有了这个后台,惠娘便是吃了定心丸,一到空闲时间总是要去林子里逛逛,采些山珍,到了集场便送到饭庄来,每次赚个二、三十文,虽不多,这几年攒下来,也不算小数了。 本来来送山珍时,十次有九次是见不到潘清辉本人的,都是交予一个叫福头的瘦弱少年。少年是一个沉默寡语的,每次给惠娘算了价钱,便不再理她了。惠娘对这少年便也没甚印象。 后来两年,惠娘长得越发快,初有了少女的身形。偶然一次再见到潘清辉时,潘清辉似是不认识她的模样,一直盯着她瞧了许久,直到惠娘讽了两句,这潘清辉才回过神来,至此之后,每一次算价钱便是这潘清辉了。惠娘自然知道这潘清辉打的什么主意,可她还靠着他赚点小钱,是不能得罪的,且这潘清辉也不是小气的,每次算价钱,都会多给个几文。 惠娘竹篓里的干蘑菇贵些,十二文钱一斤,新鲜的则是五文,满打满算干蘑菇也才四斤,鲜蘑菇两斤,潘清辉痛快地给了六十文。 惠娘接过钱,道了谢,背了空背篓,挎着空篮子便要离开。 潘清辉往大门口一站,便挡住了半个门,“惠娘,可是急着回去?若是不急,留下吃过午饭再走不迟。” 惠娘撑着笑脸,“不麻烦潘大哥了,惠娘的表姐还在等着惠娘,惠娘要先行一步了。” 听闻了这番话,潘清辉略显失望,无奈让惠娘离开了,只是眼睛似是黏着在了惠娘的背上,直到惠娘消失在了拐角,才叹了口气收回了目光。想着,惠娘如今还未十五,便已是如此打眼,等到了十五,若是能将她聘来做妾是再好不过的了。 离了潘清辉的目光,惠娘便自在起来了,心里头是狠狠啐了一口,这个潘清辉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一路想着,到了王婆子的绣店,王婆子正在店里头打着瞌睡,一张圆胖的脸被手撑着,不时地点下桌,嘴角似还有哈喇子流出来,睡得是一个香甜。 惠娘瞧着她的样子,心里的不快也散了不少。惠娘蹑手蹑脚地走至她的身旁,瞧着她还是没醒,猛地一拍桌,王婆子顿时如惊弓之鸟,一下蹦了起来。 王婆子抚着胸口平着心里的吓,听到捂着嘴偷笑的声传来,转头一看,可不就是惠娘的恶作剧。 “惠娘,怎么做起这么个缺德事了。吓死我了。” 惠娘从篮子里把包着的东西拿出来,“你看看,帕子总共是八条,鞋面是三双。” 王婆子看了一眼,这绣活做得甚是精致,也不二话,从柜子里头拿了八十五文交给惠娘。 惠娘接过了,却不离开,掂着手里的铜钱,淡淡道,“王阿婆,你这店里卖的帕子和绣花鞋涨了价,怎么做绣活的不给涨钱?” 王婆子觑了她一眼,知这惠娘是嫌钱少,虽然心里头不太乐意,但还是从柜子里头又拿了五文,递过给惠娘,“可就这么些了,多了就没了。” 惠娘“哼”了一声,“王阿婆可是觉得我娘和我堂姐的绣工太差了?” “自然不是。” 惠娘又道,“既然不是,那为何只给了这么些钱?你若是嫌绣工差,那我娘和堂姐不接你店里的活便是了。何必用这么些钱打发我们。” 王婆子气闷了一下,压着怒气道,“那你说,怎么算价钱!” 惠娘指着帕子,“帕子以前是五文一条,现在我也不坑你,算七文,你看可好?” 王婆子一听,的确是不过分,便点点头。 惠娘又指着绣花鞋,“想必王阿婆也是知道这鞋面两三天也不能绣好一双,费劲地很,我看二十文一双。” 王婆子一听,当即不痛快了,“这怎么就涨了五文!我一双鞋才卖三十文!你就赚去了二十文!” 惠娘斜睨了她一眼,“王阿婆若是不乐意,我便去别的绣店接活,惠娘对娘和堂姐是的绣活自是信得过的。” 王婆子瞪了惠娘,抚着自己的胸口,愤愤地应了,“你个惠娘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你娘!” 惠娘自是不会去理会她的这番话,若是像了她的娘亲李氏可不就是吃亏受委屈的命。 王婆子又拿了二十六文递给惠娘。惠娘瞧着王婆子肉痛的表情,拿了二十五文,留了一文钱给她。王婆子瞥了她一眼,把一文钱放回了柜子里,又从架子上取了帕子和鞋面的底料。 “这次要拿多少?” 惠娘想了一下,正是农闲,家中也无事,上次因着农忙还有几条帕子和鞋面未绣,便拿了八条帕子和四双鞋面。 惠娘包好了又放回自己的背篓,便跟王婆子打了招呼,离了店。 王婆子心疼着自己的钱,送惠娘到了店门口,仍在喋喋不休,“惠娘啊,可得让你娘和堂姐好好绣,用心着绣啊。” 22镇上(下) 离了店,惠娘思虑了一会儿,决定先去寻了王翠莲,告知她一声,再去买笔墨纸砚。 到了胭脂铺门口,便见着了一身妃色衣裙的王翠莲在挑着胭脂水粉,摸摸这个又瞧瞧那个的,怎么也下不了决心的模样。 “表姐,可是挑好了?”惠娘瞧着制作精巧可爱的胭脂盒子,若说不爱那是假的,只是囊中羞涩,她宁愿买些猪肉带回家,也不会糟蹋这个血汗钱。 王翠莲正是挑的专心,听见惠娘的声音,面上一喜,欣喜道,“惠娘,你快来帮我挑挑,哪种颜色的胭脂配我好看些?” 惠娘打量了王翠莲的脸,五官真的是不精致,她不知道如何评价才能不伤了她的心,最后便只能道,“表姐肤色白皙,又喜着妃色衣裙,不如就买了妃色的,衬着表姐肤色更好呢。” 铺子老板也是附和着点头,“是啊,姑娘肤白,妃色正好。” 王翠莲听了这番话,是喜不自禁,当即从荷包里拿出了八十文递给了铺子老板。 惠娘瞧着王翠莲买这些胭脂水粉如此大方的模样颇为咋舌,就这么一小盒,八十文便没了。八十文可是自己的娘和堂姐连续几日挑着灯做绣活才能赚到的,要是就这么买了可有可无的东西,惠娘真会捂着胸口直喊疼。 王翠莲捧着小小的胭脂盒深深地闻了一下,“比一般的花草都香些呢,惠娘怎么不买一盒?” 惠娘咧着嘴角尴尬地笑,“我年纪还小呢,用不到。” 王翠莲小心翼翼地将胭脂放回了自己袖口的暗袋里,撇嘴道,“惠娘这话可是不中听,你都十二了,过两年你也该说亲,现在怎么也得好好打扮打扮,等过了门,想打扮可是没甚机会了。” 惠娘未再理她,也幸得王海邑是真心疼她这么个女儿,什么都先顾着他的大女儿,若是不疼的,别说胭脂了,连她身上打眼的罗裙与襦也是妄想。 出了铺子,王翠莲放下了帘纱,见着惠娘背着这么个背篓,还挎着个篮子,一副十足十的乡下丫头模样,与她走在一起,心里头有些不快,便放慢了步子,与她隔了几个步子的距离。 惠娘自是不会知道王翠莲所想,快步地朝着拐角口的文墨堂走去,买了东西早些回去才是正事,兴许泽文还在家盼着呢。 “哟,小娘子,要去哪里啊?让兄弟几个送你去啊?” 惠娘听着身后传来的街头小痞子的话,颇为好笑,本想折过身去瞧瞧热闹的,看看是哪个倒霉姑娘被调戏了,可自己有正事,便不想去凑热闹了。 又走了几步,便听到惊惧的声音,“惠娘!救我!” 惠娘直觉不妙,这分明是王翠莲的声音,往自己身旁一看,哪有她的影子,再回过头一瞧,那个倒霉姑娘可不就是王翠莲,几个小痞子嬉皮笑脸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王翠莲绞着手中的帕子,因戴着惟帽,看不清晰表情,只是从先前尖锐的声音能听出,此时王翠莲是恐惧的。 惠娘折身几个大步便走到了王翠莲身旁,将她往身后一带,“你们这是做什么?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胆子倒是大!” 几个痞子一听这话,登时便笑了,为首的痞子道,“我们可是没做什么,对不对?我们就是见着这姑娘一人颇为孤独,只想疏导她罢了,我们可是好心。” 惠娘啐了一口,拉起王翠莲的手便想绕过他们。 为首的痞子把手一伸,拦住了,“急甚,留下来陪兄弟几个喝杯酒再走不迟。” 王翠莲的手已是在瑟瑟发抖了,惠娘心里头也是有些发怵,这人生地不熟的,周旁围了不少人,却都是些看好戏的,来帮忙的却是没有。 惠娘狠狠瞪了他一眼,想从另一旁绕过去,几个痞子又挡住了,如此几番下来,这几个痞子玩得是不亦乐乎,惠娘当真是恼怒了, “让开!” 痞子继续嬉皮笑脸,胆大的伸出了手,想摸两把惠娘身后穿着粉嫩的王翠莲。 惠娘发了狠,狠狠地踹过去,一脚正中了为首痞子的小腿骨,怒道,“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个痞子被惠娘这么突然一踹,顿时捂着腿跳起来,作势要去打她,后头的王翠莲却是捂着脸大哭起来。 痞子收了手,又嬉皮笑脸,“哟,小娘子怎么哭了,让哥哥来安慰安慰你。”说罢,推开惠娘要去抓王翠莲。 惠娘心里一叹,这王翠莲穿这么招摇,竟把这些痞子给招来了,若是能让王翠莲掀了帘纱,让这群痞子瞧了她的真容,估计就能离开了。 在惠娘身后的王翠莲眼见着这几个痞子是推开了惠娘,朝着她扑来,立刻是惊恐地大呼小叫起来。 惠娘终是不忍心,举着篮子便狠狠地砸了下去,痞子吃了痛反手便要扇过来。惠娘无奈地闭上了眼,只是最后这耳光却是未扇成。痞子的手被抓住了。 “癞子,你做什么?” 惠娘抬头一看,一个颇为瘦弱的青年稳稳地抓住了痞子的手,脸上的戾气一览无余,痞子讪讪地笑,“怎么是你啊?” 这人惠娘是认识的,正是自己姨婆陈招娣的小儿子,方达锦。方达锦已是二十有余,却一直未曾娶亲,在镇上厮混,偶尔回家,却也是去要钱的。惠娘见过几次,个高人瘦,脸色苍白,人瘦弱却带着戾气。听闻说,这方达锦是个赌徒,哪一日不赌就会发癫。 “表叔!”惠娘大声亲昵地唤了一声,挑衅地觑了一眼对面的痞子。 方达锦不答话,瞧了一眼蔡惠娘,却是换了位置将惠娘护在了身后,“癞子,让她们走。” 那个叫癞子的痞子许是怕方达锦的,见方达锦这番说了,当下是半笑不笑地应了,“行啊,给你个面子。” 说罢癞子领了弟兄便绕过惠娘他们往回走,王翠莲许是见了方达锦心安了下来,掀了帘纱,半是委屈半是欣喜地叫了声“舅舅” 恰好癞子领着兄弟未走远,将王翠莲的样貌看了去,当下便被膈应了。打着一个痞子的头,大骂道,“妈的!我还以为什么好货色!你眼瞎了啊!也不看清楚了!这种货色塞我手里!你这是害我呢还是作践我呢!呸!晦气!” 这骂声较大,周旁的人听了捂着嘴低声地笑了起来,王翠莲自然也是听了个正着,当下是红着脸,眼泪又是哗哗地往外流,拽紧着自己的帕子,也不顾着自己的舅舅了,拼了命地就往人群外冲。 惠娘一急,怕这王翠莲又遇了事,忙跟方达锦打招呼,“表叔,我去找表姐,你若无事便回家去看看姨婆吧。” 说罢惠娘挎着篮子便追了过去。 王翠莲躲在一棵柳树下,哭得稀里哗啦。其实,也怪不得她,毕竟十三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家里的人又是宠着,哪个不是说她长得好看,蓦地被一群地痞流氓羞辱了一番,落差大了,心里自是受不了的。 惠娘不知怎么安慰,思虑了一会儿才道,“表姐,你听他们那些话作甚?他们哪个不是见惯了院子里头的花娘的,你若听了他们的话,不就是将自己和花娘娘相提并论了么?” 王翠莲擦了一把泪,不死心地问,“惠娘,我当真是长得不好看?” 惠娘一时语塞,又不能说实话,斟酌了一番道,“翠莲表姐怎会不好看,是那帮人眼浊罢了。至少就比惠娘好看了不少。” 王翠莲瞧了一眼惠娘,灰头土脸,一身粗布衣裙,当真是不如自己,顿时心里头好受不少。 惠娘见她不哭了,知她肯定是从自己身上找到了安慰,心里也不恼,拉着她一起去文墨堂买笔墨纸砚去。只是心里想着堂姐巧娘,巧娘虽然个小人也瘦,皮肤随了大伯娘许氏,偏黑,可人却不丑,许氏年轻那会儿便是村里的“黑里俏”,巧娘的五官随了许氏,一双杏眼光看着便觉得精神。 到了店里头,惠娘挑好了东西,心里却是一叹,她是一直知道这笔墨纸砚费钱,却不知如此这般贵,一支笔便花去了将近五十文,还不是最好的笔,再加之纸砚,一下花了近三百文,这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三贯铜钱罢了,光这些支出便占了十分之一,也难怪穷人家里头是供不起读书的了。 王翠莲见着惠娘眨都不眨一眼地买下了她平日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东西,心里是直惊奇,让她买个胭脂还推三阻四地不肯买,买这些无用的东西倒是舍得花大价钱。 出了店铺,惠娘瞧见了卖饴糖的,称了五两,花了十文,带回去给泽文做零嘴。又在小摊上见着卖绢花的,颜色多,做工也不差,惠娘问了价钱,三文一朵,狠狠心,买了一朵桃红色的绢花。 王翠莲瞧着惠娘买了一朵绢花,也眼热,一下花了十五文买了五朵颜色不同的绢花,直把小贩喜得合不拢嘴。 买好了东西,惠娘便也不留恋了,与王翠莲一道回家去。 23闹分家(上) 惠娘摸着自己扁扁的钱袋,这花钱总是比赚钱容易,看来自己是得想法子多赚些钱了,泽文只要一入学,这花费便会如流水,家里头已经供着一个泽浩,若再供一个泽文,莫说许氏会闹起来,就连自己的祖母也会不满。 刚进了院子,便听到正房里头似乎正是吵得厉害,许氏夹杂着哭意的声音尤为清晰。惠娘疑惑,昨儿许氏还端了晚饭给巧娘,一副母慈的模样,怎么今儿突然又成了那幅模样? 惠娘将背篓放进了自己的屋子,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几步便跨进了正房。 一大家子的人除了泽浩,正是齐聚一堂,就连巧娘也苍白着一张脸在一旁站着。 瞧见惠娘进来,泽文从李氏身旁小跑过来,牵着惠娘的手便不放了。 众人的神色皆不好看,见了惠娘,也是淡淡扫过。 “这家说什么我也要分!我不要过这种日子了!我过够了!”许氏尖着嗓子甩下这么几句话。 惠娘明白了,定是许氏见着蔡老头回来了,这冤案也平了,心里头分家的心思是又起了。 陈氏白着一张脸,胸口起伏不平,显是被气得不清。蔡老头坐在木板床上,神色凝重,沉默着不说话。 蔡友根站在许氏身后,拽着许氏的手似是要将她拉回自己的身后,不让她再如此这幅蛮横的模样。只是许氏并不顺他的意,仍是咄咄逼人地站在屋子中央。 蔡友仁夫妇与许氏相比,是天壤之别。两人站在角落,闷着头,依旧是沉默,仿佛这事与他们无关。 惠娘站在巧娘身旁,想问些话,可这氛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竖着耳朵听着话。 “老大家的,这家怎么就亏待你了?”蔡老头耐着心问了许氏。 许氏拿着袖子一捂眼睛就又哭道上了,“爹!我在这个家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看看我家巧娘!” 许氏一边说着一边拽住了巧娘的手往蔡老头跟前拖,“爹,你可看清楚我家巧娘,病怏怏的,都成什么模样了!我求娘给些钱给巧娘看病,可你知道娘怎么埋汰我的吗?临了,还不信我,信了惠娘那个丫头!爹,你让我这日子怎么过下去?我过不下去了!”说罢,许氏“呜哇呜哇”地哭着,好不凄惨。 陈氏听了许氏如此这番无中生有的指责,登时也是大怒,站起来仗着身高,指着许氏怒骂道,“你个泼妇!我何时亏待了巧娘!说话可是要讲良心!” 许氏擦了一把泪,想要回嘴。蔡友根猛地一拽许氏的袖口,大吼一声,“够了!” 众人皆是一惊,惠娘是从未见过蔡友根发火的,在他的印象中,蔡友根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憨厚汉子。 以为这蔡友根是要出口训斥自己的媳妇了,陈氏是半带了讽笑瞧着许氏。可哪知,这雷声大雨点下,这脾气来得突然,去得也快。蔡友根对着许氏说话,嗓音便柔了三分,“玉春,你少说两句,那是我娘!你一直记着娘的不好,怎么不记娘的好?又不是咱爹娘让泽浩入不了学,是他没那个命,算了,玉春,咱们算了……” 陈氏一张脸猛然白了,许氏一双眉挑了起来,心里却暗自高兴,自己相公果然疼的还是自己,虽然话是向着他娘的,可哪个瞧不出他的心是向着他媳妇的。 惠娘在一旁也是皱紧了眉,这事是越来越乱,怎么还与泽浩扯上了关系? 许氏挥开蔡友根的手,嘴角却是带了得意的笑,尖着声音道,“不能这么算了!这十里八村的哪个不知道咱家泽浩是会读书的?就这么白白耽误了泽浩,除非我的心被狼狗吞了!” 陈氏一张脸越来越白,“许玉春!我瞧着你的心早就被狼狗吞了!你不就是见不得你爹的冤枉钱!非要分了家顺走了,你的心便安了?是不是?你就这么见不得这么点银子!何必拿泽浩来搪塞!” 惠娘摸摸鼻子,眉头是越皱越深,这刚出去一个上午,回来便是这么一出一出的戏,先不说这分家与泽文有关,还牵扯上了银子,她倒是应接不暇了。 “那娘之前答应我,等爹一回来就分家,怎么爹一回来就不作数了?!”许氏似是刚才费了不少力,这会儿有些虚,便单手叉着腰,乍一看姿势,真是过于不敬了。 陈氏见了许氏这幅大不敬的模样,更是恼怒,真是恨不能动手,正欲再与这许氏辩驳,蔡老头却是打断了她的话,“老婆子,你当初答应老大家的,等我回来就分家的?” 陈氏知道蔡老头的性子,是说到做到,不食言。一听蔡老头这么问了,陈氏有些慌神了,这老三还没娶亲,家里头就指望着老大和老二一家挣些钱,自己再在背地里头扣一些下来攒着,给老三娶媳妇。如今要是就这么分了家,这老三娶亲的钱上哪攒去,他们年岁大了,已是做不了多少活,尤其是这蔡老头,从北方筑城回来,这身子就亏了,哪是能做重活的了。 眼见着陈氏眼神闪闪烁烁不回话,许氏又要再闹,蔡老头明了,拍了床板喝道,“这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老大媳妇,你娘应了你,这事就算作数!你今天非要分家,行,应了你!友仁,你去把里长找来!” 蔡友仁木着没有动,许氏呛声道,“怎么着!还赖上我家了?!你一家几口吃得喝得哪里不是我和友根做活得来的!” 许氏话说得难听,连带一向公平的蔡老头也看不过去了,这老二一家就老二媳妇体弱,只能做些轻快的活儿,可老二是个踏实能干的,做活也肯下力气,这许氏竟然将这老二一家说成了死乞白赖吃白食的,又一猛拍床板,却是对着蔡友仁吼道,“友仁!叫你去你就去!” 蔡友仁被许氏的话气得也是瞪圆了眼睛,这大嫂平常下地总是眼尖着自己的媳妇儿李梅英,只要见她手脚慢了,或是休息了,便立即挑三拣四,指桑骂槐起来,平日里他与李梅英也是不愿与她计较的,今日竟是直接羞辱起来了。瞧着蔡友仁真动怒了,惠娘担心他真控制不住动起手来,忙几步走过去,拉住蔡友仁的袖子,对他摇摇头,蔡友仁便狠狠瞪了一眼许氏,一挥袖子,大步出了正房。 许氏被蔡友仁骇人的眼神是吓得倒退了几步,平日里和和气气、温温顺顺的汉子发起火来,倒真是可怕。 惠娘盯着蔡友仁离去的背影,感叹道,就这么会儿功夫,就去请里长来分家了。先前这许氏闹腾了这么久,陈氏都未曾答应,如今蔡老头回来倒是说分家便分家了。惠娘本以为分家至少会在蔡老头回来之后再拖一段时间。可未曾想蔡老头真是当家作主的,说一不二。 未过一会儿,蔡友仁便带着里长回来了。 蔡老头见着里长是哀声叹气,“哎,刚觉着好日子来了,可家里头又不消停,吵着闹着要分家,我是老了,老了啊。” 里长睨了一眼在一旁面上带喜的许氏,顿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先前许氏就老跟村子里的老媳妇们胡说瞎侃,说什么他们老大一家做死做活的养活了一大家子,也没见自己的婆婆和老二家的说个好字,心里头伤感。 村子就这么大,话头也传到了他老婆子耳朵里,他老婆子也是个嘴碎的,也喜跟人胡侃,他便跟着听了不少,他当时也说了句公道话,“她老大一家不就是蔡友根能空闲着出去做个木工活儿,能多挣几个钱?说出这话来,不就是想分家?你少去掺和他们家的事。别到时候被咬了一口,还不知道谁咬的。” 24 闹分家(下) 里长也不多说场面话,直言道,“老蔡,你家老三可是没回来,这家要怎么分?” 蔡老头背着一双手看了这紧邻的几间屋子,“老三这些年出去了也没个音讯,他就先和我们过着,先不分。这几间屋子谁住的就分给谁家了。地里也就十来亩地,以后我们老了肯定是要跟着老大家的过的,老大家就分个六亩地,老二和老三家的四亩,老三还没回来,我跟老婆子先帮他做着。家里的物什,都各自买去,稻米,每家挑四石,对了,老婆子,你去把这些年的钱拿过来,仔细算清了,给每家分了。” 陈氏一听要拿钱出来分,当即是一副肉痛的表情。反之许氏面上是怎么都止不住的笑意。 蔡老头又道了一声,“去拿啊。”陈氏这才进了正堂,不情不愿地拿了一个木匣子过来。 蔡老头打开木匣子,数了一下里头的数目,不多,才七贯钱,还有些零零散散的几百文铜钱,可也不算少了,是这两年辛苦攒下的。 “老大家做的活儿多,就分三贯,老二家的泽文以后也要去学堂念书,分两贯,老三就给一贯,剩下的,就算我跟你们娘的。” 许氏一听,不服气了,“那怎么行!小叔这几年可是一天没在家待过,更别提做什么活了!哪来他的什么钱!” 陈氏瞪了她一眼,怒道,“怎么没有?他没在家把粮食都给省了,怎么不要贴点钱给他!” 陈氏这话分明是胡搅蛮缠,许氏还欲再说,里长却是摆摆手,止住了许氏的话,“友根他媳妇儿,你也让一步,你家得了三贯,也算不少,这友逸还未娶亲,你这做大嫂的,也算是长辈,出些钱也算是常理。” 许氏翻翻白眼,没说话。 蔡老头又说到了屋后头的菜地,“这大部分菜地是以前老二和他媳妇辛辛苦苦垦出来的,也不能占他们太多,老二家的,就把靠近你们屋后的菜地都给你们家,剩下的一分为二,老大家得一半。”见许氏又要插嘴,立即补道,“若是心里不满意,屋后还有一片荒地,随你们怎么垦。” 许氏又不得已住了口,以前老二和他媳妇没事总往屋后头跑,她总是不屑的,农忙的时候田地里的活儿是累得要,好不容易清闲了,还天天往屋后头瞎跑什么,真是没事找事做,何况家里的几畦菜地种的菜,是足够吃的了。 待某一日她到菜地里头摘菜,才发现了这么一畦一畦垦好的地,这才觉得这菜地是越多越好。 这么大致分下来,许氏也还算满意,心里头想着总算是摆脱了拖油瓶,他们老大一家也能喘口气了,况且,自己家分到的东西也不少,光他们的房子就比二房的大。 瞧着那一窝鸡,许氏指指道,“爹,这鸡还没分呢。” 陈氏白了她一眼,“就你眼尖。这鸡还是当初惠娘向你表姐她婆婆那儿求来的一窝蛋,抱窝了给泽文玩的,你倒真有脸要。” “怎么没脸要,这鸡不要吃食?我家巧娘没帮着喂?”许氏是说得理直气壮,看了一眼那只唯一的老母鸡又道,“娘,我不要那几只小鸡也成,那只老母鸡给我就行。我不贪。” 陈氏气得恨不能扇她的脸,“许玉春!你怎么有脸说!瞧着这鸡能下蛋,你就动了心思了?” 惠娘瞧着这许氏着实过分,这一分家大房占了不少好处,就光家里的房子已是占了大便宜,如今还不放过一只老母鸡。 许氏像是没瞧见陈氏似的,稍稍捋上袖子,便弯腰去鸡栏里抓那只老母鸡。 陈氏气得直跺脚,蔡老头拦住她,“行了,她要抓就让她抓去。” 惠娘想着那只老母鸡也太老了,这下蛋也不勤快,许氏抓走便抓走了,这小鸡长大了,可不也是能下蛋的,便也轻声对陈氏道,“祖母,算了,待小鸡大了,定是能下蛋的,我到时让泽文给祖母送两只去,不缺那一只。” 陈氏一想也是,这只老母鸡养了好些年,以前天天能拣一只蛋,如今是越发不行了,两天、三天才能拣一只,便也不稀罕那只老母鸡了。 瞧着似是没什么事要交代了,里长问道,“这家就这么分了?” 蔡老头点点头,“大概是这样了,里长麻烦你来做个见证了。”似又想起什么,蔡老头继续道,“再过一个月便是农忙,我的意思是等忙完了,再算真的分家,现在暂时先再一起过着。况且这灶头和锅碗瓢盆的,老大老二家里头也没置办上。等置办上了再分开吃饭。” 这分了家却不分开吃饭,哪算是真的分家。惠娘是听出来蔡老头话里的意思来了,他还是舍不得分家,便想着用这招对付一下许氏,宽宽她的心,拖延时间罢了。 只是许氏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分家,哪里肯答应,当即抱着老母鸡又闹腾起来,“这可不行,家都分了,还在一起吃饭算个什么事。爹,这灶台就几天功夫就能垒起来,再说了,你那儿不是多的是碗盆,给我们几副又没事。要不,就这几天在一起吃饭,等垒好了灶台就分开吃?” 蔡老头一双眉都皱了起来,他是料想不到这老大家的媳妇竟是这么死心眼的非要分了家,实在是令人生厌。 里长也是见到了这幅场景,咳嗽了一声,道,“老蔡,既然你老大家的非要分了家,你就如了她的愿,省得糟心。” 蔡老头听了这话,又是叹了一口气,对许氏道,“随你们老大一家。老二,你们家呢?” 蔡友仁是一愣,想随了蔡老头的意思。 惠娘立即掐掐蔡友仁的胳膊,心道,这可万不能答应,藕断丝连的分家千万要不得。自己祖母陈氏的个性也是要强的,最喜掌财,到时候这明面上说分给她家的钱肯定又是这祖母掌管,且自己三叔也未娶亲,这担子便全压到了他们家身上,自己家的日子已经不算好过了。 蔡友仁明白了惠娘的意思,到嘴的话就变成了,“我的意思跟兄长家一样,等东西置办好了,便分开来吃。” 蔡老头听了这话,是一脸的失望,人也像是苍老了好几岁,瞧着蔫蔫的。只道这儿女大了,却是留不住了,个个都想着分家。 瞧着这家是分好了,里长也不想多留,让蔡老头和陈氏想开些,这儿孙都在身边,也是福。 里长一走,许氏是立即拉着蔡友根回自己的屋子,应是商量去垒灶台的事了。 惠娘瞧着许氏与蔡友根的背影是“啐”了一口,分了家,两个人是乐癫了吧,连病着的巧娘也是顾不得了,蔡友根也是个没主意的,这许氏说什么便是什么,当真是妻管严。 惠娘扶着巧娘一道回了她的屋子,又扶着她躺在了床上,给她掖好被子。巧娘摁住惠娘的手道,“惠娘,今日我娘说的话不大中听,你和叔叔婶娘别往心里去。” 惠娘僵住了手,若说要把许氏说的话不往心里去,是绝不可能,这哪个没个自尊心,被许氏说成了这番模样,惠娘当真是心里恨得牙痒痒,连带着对自己的大伯也不喜欢起来。可这巧娘却是好的,惠娘不想驳了她面子,只点头应了她的话。 巧娘似是松了一口气,慢慢道,“今日我爹娘带着泽浩去隔壁村的老秀才家,求着让泽浩继续在他家读书。只是这老秀才思想迂腐了些,认为这祖上有犯事的,无论是冤与否,都不愿再收泽浩。娘回来之后,便跟祖母说要分家。说是……是祖父和祖母耽误了泽浩。” 惠娘大致明了,可听至陈氏说银子的事,又觉得事似乎没那么简单,便问道,“祖母说伯娘是为了祖父的冤枉钱,这是何意?” 巧娘摇摇头,“我也不知,我隐隐听着似乎祖父昨日去衙门,田天良赔了银子给祖父。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惠娘也没继续问,巧娘不管事,估计也是只知道这些了,便从钱袋子里拿了铜钱递给她,“喏,这是给你的钱,鞋面两双,帕子三双,总共是六十一文。” 巧娘不敢接,惊讶道,“这次怎么有这么多钱?” “我见着镇上王阿婆店里头的东西涨价了,便寻思做绣活的也应涨涨工钱,便跟王阿婆说了,她便应了。” 巧娘将信将疑,这跟人要涨工钱,哪是那么容易的。 见巧娘拿着铜钱愣愣的模样,惠娘推推她,“快收起来吧,堂姐别将钱给伯娘了,自己攒着钱做嫁妆。” 巧娘听见“嫁妆”两字,羞红了脸,“惠娘说什么呢,我才十三,怎么能想着攒嫁妆,这钱是要给泽浩读书的。” 惠娘撇撇嘴,“泽浩不是去不了老秀才的学堂了吗?这怎还要攒着让他读书?” 巧娘听了此话,面上一郁,“泽浩不读书又能做什么?先前他回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应是受了大委屈。泽浩入不了学堂,娘的心里也不好受,现在只盼着有员外家里头的私塾能收陪读的,泽浩便能跟着一起读了。” 惠娘心里暗道,泽浩不读书自然是做田舍翁了,他现在可是比许氏长得还高壮些,许氏做的了的,他一堂堂七尺男儿怎就做不了? 惠娘从袖口里将集场上买的绢花拿了出来,递给巧娘。 巧娘见了这绢花,面上一喜,“这花真是好看。” “送你的,拿着吧,不值几个钱。今日我和翠莲表姐一道去了镇上,她买了一盒胭脂便要八十文呢,我瞧着也不实用,哪有这绢花好看实用。” 巧娘推拒了一下,终是接过了,道了谢,拿着绢花细细地看起来。 惠娘也不与巧娘多说,掖好她的被子,便出了屋子。 自己屋子里头,泽文已是从背篓里拿出了笔墨纸砚,正在一件件地看着,见到惠娘推门进来,欣喜道,“阿姐,这是送我的?” 惠娘笑道,“自然是送于你的。可会用这些东西?” 泽文点点头,“会的,我见堂兄用过。” 惠娘摸摸他的头,帮着他一一摆在小桌上,又想着什么时候去换张大一点的书桌。惠娘又拿出了包好的饴糖,递至泽文的面前。 泽文见到饴糖,双眼顿时又亮了不少,毕竟是小孩子,正是喜吃甜食的时候。惠娘拿了一小块,放进他的嘴里,泽文小心翼翼地抿着,似是怕嘴里的糖一下便化了。一双眼睛满意地眯着,似是无上的美味。 眼瞧着时辰不早,这午饭还是未做,惠娘早上只喝了一碗粥,这会儿肚子已是唱起了“空城计”。这大的因着分家的事,没心思烧;小的又病着,没力烧。惠娘叹了口气,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 “阿姐可是饿了?”泽文从油纸里选了一颗最大的饴糖递给惠娘。 惠娘推了他递过来的大个的,从油纸里拈了一小抹糖屑沫,“阿姐吃这些就够了,剩下的泽文吃吧。” 说罢,便出了屋子去做午饭。 昨儿剩了鸡汤,惠娘挑出一些鸡肉放于另一只碗内,淘了两碗米,打算熬一锅浓厚的粥,再将鸡汤活着白菜一块儿放下去,直接做个杂烩粥。 25姐妹唠嗑 惠娘正在灶膛烧着火,李氏也进了灶间,“惠娘,怎么你来做饭了?” “这不是刚分了家,伯娘定是去忙着她自己家的事了,哪有心思想着做饭。娘,你也回去收拾收拾吧,今儿午饭就做了杂烩粥,不烦。” 李氏听了,却是一道与惠娘坐在里灶膛里,压低了声音道,“惠娘,娘有些事要与你说。昨儿你爹被你祖父叫进房里,正是为了银子的事。你祖父这次去了县衙,得了些银子,是田天良赔的,你祖母跟你伯娘说是一共得了三两,正好一房一两,他们便不要了,你小叔的一两银子便由着你祖母保管。 昨儿夜里你爹才跟我说的,我估摸着你伯娘也是昨儿夜里才知道爹给了你伯父一两银子的,早上起来,脸上也是喜庆的。可从老秀才家里头回来,你伯娘脸色便不好了,你二叔公瞧着他们的脸色不好看,便说怎么家里得了五两银子心里还不舒坦?你伯娘这才知道这银子不止三两,是五两,剩下的二两被你祖父和祖母留了,你大伯父还瞒着她,她就觉得自己被当成了外人,心里头便不痛快了,找上了你祖母,吵着要分家。这事儿,我跟你爹也不知怎么做是好,说实话,这有了一两银子,我心里头是满意的。可你伯娘不满意,说不把她当家里人,事事都瞒着她,闹着要分家。这分不分家,我跟你爹其实一直没个主意,不分,这钱一直在你祖母手里头,泽文今后要入学,我和你爹也拉不下脸一直跟你祖母要。可这分了,惠娘你也知道家里头的情况的,地里的事便只能靠你爹一人了,娘只能搭把手。” 惠娘听着李氏的心里话,笑道,“娘怎为了这事儿烦着?咱们家自己单过不也是挺好?” 李氏心里头还是忧着,这分了家,可不就是没个依靠了? “话是这么说,可以后泽文去学堂这束脩,这家里的柴米油盐,都是支出,我……” 惠娘心里头也没底,却仍是安慰着,“娘,也不是我嚼舌根,你见着祖母顾着咱们一家了吗?堂兄还在老秀才家里头念书那会儿,哪一年束脩下于一贯铜钱?可你见过祖母给过咱们什么?过年一人一身的粗布衣裳罢了。我是不信爹和娘日日辛苦劳作,这么些年连一贯铜钱都攒不到的,可娘你数数你木匣子里是否有一贯铜钱?祖母不向娘要绣活的钱便不错了。所以,娘,你也别总忧着离了祖父祖母过不下去,若是真分了,说不定咱日子比现在红火着呢。” 李氏听了,眉头又舒展开来,惠娘说的确是这个理,莫不说自己的婆婆鲜少给他们二房铜钱,且借着由头将她的嫁妆也是敛去了不少。虽然心里头不乐意,可眼见着家里头那两年的确是困难,做儿媳的怎么也得为家里头出份力。现在若是分了家,倒真的少了负担。如此一想,心里也觉得这家是该分了。 菜粥烧好,惠娘叫着大家伙吃饭,蔡老头和陈氏许是还在生着气,中饭没出来吃,倒是许氏本就心情好,见着自己的公公婆婆未出来吃饭,是喜滋滋地连喝了三碗粥,嘴上也不埋汰惠娘煮得粥太随意。 惠娘盛了两碗厚实的菜粥,端着去了正房。 陈氏开的门,脸色确是不好,见着惠娘也不说话。惠娘换了声“祖父、祖母”,也不多话,将粥放进他们屋子的柜子上,退了出去。 许氏盛了满满一盆子的菜粥,里头放着不少鸡肉,往泽浩的房间去,看见惠娘从正房屋子里头出来,白了她一眼,鄙夷道,“真是会巴结。” 惠娘淡淡道,“惠娘只知孝道。” 许氏一听心里头一股火窜起来,可手里端着满满一盆菜粥,发作不得,用眼神剜了她几眼,恨恨地进了泽浩的屋子。 下午,蔡老头背着手出了门,也不知上谁家去了。陈氏的妹妹陈招娣则来找陈氏闲嗑,陈氏见着自己的妹妹似是一下要诉说了自己的委屈,拉着陈招娣,朝着许氏的屋子努努嘴,两行泪就下来了。陈招娣拉着陈氏的手回了正房,说着体己话。 “阿姐,玉春可又是做糊涂事了?” 陈氏用袖口擦着泪,想着自己这么大把年纪了,儿孙福没享着,反被自己的大儿媳气得胸疼,越想越悲伤,哭得越发起劲。 “阿姐,玉春要是做啥错事了,你就让友根好好训训她。” 陈氏“呸”了一口,“友根真是我好儿子!你是没见着她护媳妇儿的样儿,说出来我都嫌丢人,也不想想是谁含辛茹苦地养大了他,那个没心没肺的东西!阿妹,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家分了啊,个个都不要这个家啊……” 陈招娣叹了口气,“阿姐,你心里还是知足吧,这分家也是早晚的事,儿孙又在你旁边住着,也就是几步路的功夫。况且,你家玉春再不是,也给友根生了两个儿子,泽浩还是个会读书的,你是不晓得多少人家羡着你家泽浩呢。再看看我家达锦,我心里头是说不出的苦……” 陈氏一想起自己的亲外甥,也是叹了一口气,“谁说不是呢,也不知达锦心里头咋想的,这么些年了,怎么就不能定下心来,好好找门亲事。” 陈招娣擦了一把辛酸泪,“若是当年没拦着达锦和老瘸子的闺女在一块儿,兴许现在我孙子也抱上了。” 陈氏挥挥手,打住陈招娣的话头,“过去的事莫提,老瘸子的闺女是个好货?你让达锦和她在一块儿是想让全村子的人戳咱的脊梁骨?” 陈招娣想着也是这回事,便也不再去想过去的事,“阿姐,你还记得许家庄那个夏媒婆吗?” 陈氏回忆了一下,记起就是许玉春娘家村子那个能说会道、死马说成活马的夏媒婆,“她来找你了?” “不是,上次我在村里头见着她了,就托她给达锦说个媒,她应下了!你也知道,达锦名头不好听,媒婆都不乐意替他做媒,我想着这夏媒婆应下了也是个明面上的事,没成想,这夏媒婆是个厚道的,还真给说了一个。” 陈氏一听,激动道,“真说了?谁家的闺女?” 陈招娣叹了一口气,“也不是谁家的闺女,是个外地的,家里头父母都没了,投奔住在了陆家庄的舅家,听说舅母待她不好,现在十五了,便想着将她早些嫁了,好得些彩礼钱,嫁妆是一点也没的。” 陈氏听了这番话,脸色不好看起来,“亏你说这夏媒婆厚道,怎么介绍这么个姑娘。推了吧。” 陈招娣不回话,心里头是不想推的,想让自己的儿子就这么娶了,都二十三了,再不娶,真的是只能娶个寡妇了。 陈氏瞧着陈招娣的脸色,便知是想应了的,“你真想将这样的闺女娶进来?这要嫁妆没嫁妆,连父母都双亡,若嘴巴毒的,说她克了父母,达锦还不是照样被人家指指点点。” 陈招娣哭丧着脸,“管不了这么些了,现在达锦不也是被人指指点点,别以为我不知道,当着我的面儿不说,我一转过去,哪个不说我家达锦是个赌徒,不学好的地痞。现在,我就想要个孙子。别的顾不了了。” 陈氏见陈招娣明着是找自己商量,暗里是早已定了决心,心里头不爽快,闷闷道,“随你怎么决定,到时后悔了可别再来找我哭。” 陈招娣忙摆手,“不会不会,阿姐放心便是了。” 说罢话,陈招娣便也不再与陈氏多聊,她心里虽是已经应了这门亲,可嘴上却是还未给夏媒婆回应的,现如今与陈氏说道了一番,心里头便定了不少,想着快些找夏媒婆,把这事儿定下来。 陈氏送她到了门口,朝着惠娘的屋门口叫了一声,“惠娘!” 惠娘正在屋里头教着泽文写字,听见陈氏的叫声,便赶紧地出了屋子。 陈氏见着了惠娘,指指灶间的方向,“去把昨日腌的猪脚拿来,让你姨婆带回去。” 惠娘听了,便去灶间拿猪脚,心里头舍得猪脚却舍不得盐。 陈招娣拒着不要。陈氏道,“行了,拿回家去自己吃吧,好好说说辰良,别整日里有点闲钱都糟蹋尽了,大方送了人家东西,人家背后就能说你家好话了?该说的闲话照样说,当着你的面儿不说,背后还不是说着津津有味的?” 陈招娣知道陈氏说的是这个理儿,可方辰良就是有那个毛病,因着是上门女婿,就怕人家瞧不起他似的,有好东西就往人家家里头送。自己又说不得他,说多了,便是一顿骂。 惠娘将猪脚递给了陈招娣,想起了今日见到方达锦的事,便说道,“姨婆,我今日在镇子上见到了表叔。” “惠娘真见到了?他咋样了?可有说什么时候回家?” 惠娘摇摇头,“表叔瞧着还好,就是脸色不太好。” 陈招娣一听这话,有些急了,自言自语道,“这孩子莫不是病了吧,上次见他回来还是好好的,我得赶紧让他爹进镇子寻他回来。” 说罢提着猪脚急匆匆地回家去。 陈氏瞧着陈招娣的身影,“哼”了一声道,“寻什么?没钱了自然就回来。” 惠娘不知这方达锦到底是何秉性,若说是坏人,可今日早上方达锦的举动却是义气的,若说不是坏人,他却不务正业,只想着从家里头拿钱。 惠娘也一直疑惑这方达锦为何一直不娶亲,按理说,方达锦长得过得去,家里头还是青砖瓦房,田地也不少,愿意嫁过来的姑娘只会多不会少,可是这方达锦却日日在镇上厮混。 26买家什 这几天日头好,蔡友根和许氏愣是两天功夫就将灶台垒了起来。见着蔡友仁挽了袖子满头是汗地在忙,李氏和惠娘在一旁打着下手,许氏是面上带着笑的让蔡友根赶紧地给蔡友仁家帮忙。惠娘自然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灶台早一些垒起来,这家就能更早一些分了。 这么一天下来,灶台也算是垒好了,许氏是急匆匆地又回了家,烧了一锅粥,端了两碗到正房,意思是显而易见地,这灶台垒好了,家算是正式分了。 惠娘是亲眼见着了陈氏将许氏从正房里头赶出来的,连带着两碗粥全砸到了地上,许氏收拾着碎掉的碗筷,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门坎上冷眼旁观的惠娘,顿时怒道,“瞧什么!这家可是分了,以后别随便就到我家里头来!” 惠娘白了她一眼,回了屋子把门一关,眼不见心不烦,先前分家时许氏在正房里头说的话,可是伤人心得很,惠娘是记住了这人穷受人欺的苦。 惠娘这动作可是将许氏惹恼了,先前惠娘说话是不怎么中听,可该有的礼数惠娘还是讲的,这才刚分了家,惠娘立即便是换了脸,连这规矩也不讲了。当即是叉着腰在正房的院子里骂起来,直到陈氏开了门,将她好一番怒骂,许氏这才收了东西狼狈回了家。 第二日,惠娘和蔡友仁便起了个大早,这刚分了家,要添置的东西便不少,得赶紧着去镇上买回来。 蔡友仁的心情似是不错,一路走着竟是哼起了小曲。以往,蔡友仁在外头可算是闷葫芦,人家不跟他搭话,他是绝不会跟别人说话的。今儿早上,碰着了村西头也要去镇上的陈万井,蔡友仁竟是主动和他搭了话。 惠娘想着,这些年应是自己的祖母陈氏和伯娘许氏做得确是不地道,才将蔡友仁和李氏的性子磨成了先前一言不发的沉默模样。如今分了家,也没了管束,这开朗的性子便露了出来。 昨儿个晚上,惠娘可是在屋子里头清清切切地听到李氏的笑声的。这么些年,惠娘是当真未见过李氏敞开了心胸笑,以前即便是笑,也是带了愁容。 到了镇上,蔡友仁和陈万井分道扬镳,带着惠娘去杂货铺里头买了盐、糖一些调味料,又去买了木盆、竹篮之类的一些东西。本来像木盆这种木质的是可以让蔡友根打几个的,可昨日许氏说的话,是真伤了他们大房一家的心,蔡友仁是宁愿花了钱买,也是不乐意去求蔡友根做了。这么些东西,瞧着多,倒也没花几个钱,也就八十多文。 惠娘又拉着蔡友仁去文墨堂买书,本来还想借泽浩的书凑活一段日子的,可瞧着昨日那分家的场景,却是不行的了,自己买的书自己用了也安心。泽文用着泽浩的书一直是小心翼翼的,就怕弄脏了书,泽浩怪罪。 惠娘拿了本《千字文》,瞧着这也不算厚,价钱应是不会贵到哪去,可当问了掌柜的价钱,惠娘还是惊讶了。这么薄薄的一本,竟是要三百文。蔡友仁从胸前的暗袋拿出了钱袋,是当即要付钱,惠娘一把捂住了他的钱袋,这真如许氏所说,哪是买书,分明是抢钱。 蔡友仁瞧着惠娘又财迷的模样,半是宠溺半是尴尬地笑了起来。 惠娘却是不在乎,这做买卖的,成本价和零售价肯定差了不少,不讨价还价一番,是白白让他们赚了这血汗钱去。 惠娘当即是面带了笑意和掌柜讨还起价钱来,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入了掌柜的心,这掌柜终是松了口,答应了二百五十文卖了。 惠娘这才松了蔡友仁的钱袋,让蔡友仁付钱。 出了店门,蔡友仁还是有些想不明白,“惠娘,你怎么说咱们村好些读书人,你会向这些读书人荐他的店,都让他们到他的店里买书,你这不是诓人吗?” 惠娘笑道,“自然是诓人的,这书卖得也着实是贵,不这样诓他,他怎么肯降些钱来卖给咱们,再说,这掌柜定是知道我们胡诌罢了,做生意的哪个不喜欢听好话?” 蔡友仁一想,此话说得倒也是,这省下的五十文也不算少了,当即打算再添些钱去买头猪仔。 惠娘听到蔡友仁打算去买头猪仔,心下觉得这也不错,虽说他们二房分到的房小,可猪圈、鸡窝却都在他们院子里头。虽说简陋,却是省得再去垒了。 途径王婆子的绣店,惠娘顿住了脚步,自己也不会挑猪,去了也是无用,便和蔡友仁道了一声,让蔡友仁买好了猪仔来这里寻她。 蔡友仁也是想着卖家畜那儿杂乱,惠娘毕竟是一姑娘家,去了那儿也不方便,立即便是应了,将身上的东西卸了下来,让惠娘看着。 这时候王婆子坐在柜台后,嘴里嗑着瓜子,目光却是呆呆的,店里头的吴大嫂忙着招呼客人,见到惠娘进来,打了声招呼,接着忙去了。 惠娘走至柜台,拍了一下桌,王婆子这才醒了神,只是满面愁容,见着惠娘,倒是惊讶,“惠娘,怎么今儿个不是集场你也来了?” 惠娘笑道,“特意来看王阿婆咧。” 王婆子显是不信,白了她一眼,又摊开手掌,露出了瓜子,惠娘便也不客气地拿了几颗,一咬,是泞的,不脆了,应是过年时候留到现在的。 “你就哄我高兴吧,如今见到你来,我心里就发颤,你要不从我手里抠钱,我就谢天谢地了。” 惠娘对她半真半假的话,也不在意,“王阿婆最是心善,惠娘一直记着你的好呢。怎么今日瞧着你一副烦心的模样?” 惠娘每次来这绣店里,王婆子十有□在打瞌睡,店里的生意一直是吴大嫂在打理,王婆子也顶多是收收钱,有人来接绣活,便讲讲价罢了。 听了惠娘这么问,王婆子一张圆胖的脸皱成了掐了褶皱的包子,叹了一口气道,“能有什么,还不是北方这天气一直不转暖,这蚕养不起来,丝绸就涨了价。你又非要涨了工钱,我如今是一文也赚不到,都要赔钱了,哎……我这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 惠娘觑了一眼王婆子的脸,说得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只是这王婆子精明,惠娘是比谁都清楚,这绣花鞋和绣花丝帕一直在涨着价,虽说成本高了,可她涨的价也不低,这几年风调雨顺,好些人家里有些余钱,做生意的生意也好做,应是比以前还赚得多些。 惠娘故意不提涨工钱的事,却问她,“北方天气未转暖,咱们这地方气候却是不错,阿婆你为何不在乡村里头自己收蚕丝去,可比直接从贩子手里头买丝绸便宜多了。” 王婆子斜睨了她一眼,又道,“哪有你想得那般简单,你看看咱们这儿有几户人家养蚕的,这有了蚕丝到纺成丝绸又是功夫,咱们周边几个村哪有这样的人家,种地都是忙得很,谁有闲工夫做这些去。” 惠娘咬着一颗瓜子,心里疑惑起来,王婆子说得倒真是那么一回事。在她前世的观念里,应是男耕女织,可这儿却是男耕女也耕。白日里做活累,晚上也没什么时间来织布。最多是农闲时,做做女红,换些日常花销罢了。 还有这养蚕,莫说是蚕了,就连桑园也是未曾见过的。 惠娘是越想越奇,便问道,“王阿婆,怎么北方天气不如咱们这儿,他们养了,我们反倒不养?” 王婆子嗑得瓜子“啵啵”响,得意道,“惠娘,瞧着你年纪小,你自然是不知道。咱们这儿自然是比不过北方,你是没去过北方啊,那可是好地方,那儿真是繁华,到了晚上,那整条街上都挂着灯笼,亮堂堂的,跟白日一样呢。你说我王婆子在咱这个镇里也算是体面了吧?可到了那儿,你知道是啥吗?比那儿的乡下人都不如!” 惠娘蓦地明了,这经济中心在北方,隔着一座山,一条江,这南方被阻隔在了经济中心之外,所以北方相当繁华,而这南方虽不是未开化,却当真不受重视,南北差距相差较大。他们这儿只求个温饱便是足矣,也没人刻意求个大富大贵。 只是在这温暖的南方不养蚕着实是糟蹋,便道,“若是咱们这个地方能养蚕,定是不比北方差的。” 王婆子嗤笑了一声,“你只道咱们这气候好,可你却不知咱没那能耐,能有什么办法?北方会养蚕的哪个愿意到咱这穷乡僻壤来,这养蚕啊,也不是说会便会的。” 惠娘一笑,想想也是,什么活儿都是经验足了,方能做好,哪有一步登天的。 王婆子蓦地弯腰从角落里拿了一个笸箩过来,“你瞧,我托人要的蚕种,这些天热,都孵化了,可我又不知怎么做,连吴大嫂这乡下来的也是不知,只知采些桑叶喂着,前天孵出来的,可不知怎么的,死了好些,到今日已剩一半了。” 惠娘瞧着躲在桑叶下面的小蚕,黑乎乎、小小的,却是沉默了。前世,她的外祖母也是会养蚕的,瞧着这些蚕,她想起了去世已久的外祖母。 王婆子见着惠娘不说话,笑道,“惠娘会养?” 惠娘朝王婆子抿嘴笑笑,不说话,低头掀开了一片桑叶,里面的小蚕正在蠕动,“王阿婆,你若是不会养,不如让我带回家养养,乡下会手艺的人多,许是能问到会养蚕的,说不准这些蚕还真能养大,吐出丝来。” 王婆子一听也是这个理,自己才养了两天便死了大半,剩下的定是也活不了多久,倒不如让惠娘带回去,试着养养。 作者有话要说:= =设定瞎写的,考据党别较真....... 27送木簪 蔡友仁抱着一只猪仔到了绣店门口,瞧着自己的衣裳不是太干净,便也未进店,在店外叫了几声惠娘。惠娘闻了声,便腰间半抱着笸箩走了出来。 蔡友仁见着惠娘腰间的笸箩,颇是奇怪,便问道,“惠娘,你怎么拿了店里头的东西出来了?” 惠娘将笸箩里的东西给蔡友仁看,“爹,这是蚕呢,我带回去给娘瞧瞧,若是养好了,能挣不少钱呢。” 蔡友仁见过野蚕,却没见过村子里有人养过这个,“你带回去也是无用的,你娘怎么会养这些?” 惠娘却是没应,笑着将笸箩放进篮子里头。李氏会不会养,她是不知,但她却是略知一二的,若是能趁着农闲,养养蚕,这可比上山采蘑菇松快了不少,若是运气好,挣得钱也会多些。 蔡友仁见惠娘是下了决心,也不多说,将木盆子往自己的背上一背,又要接过惠娘手里的篮子,惠娘忙摆摆手,这些东西她自是拎得动的。 经过卖饴糖的小摊,惠娘又要了三两饴糖。前几日买的饴糖,泽文一直舍不得吃,只是这天热,竟是化了,融成了一团,泽文是边心疼地边舔着吃完了,惠娘这次便少称些带回去。 蔡友仁却是盯着饴糖小摊对面的首饰铺,“惠娘,爹为你和你娘买只簪子,你说可好?”蔡友仁说着这番话,一张脸却是隐隐带了绯红。 惠娘知他是害羞了,这么些年,蔡友仁和李氏的感情,她是一幕幕瞧在眼里的。只是这首饰铺不是街上随意摆的小摊,里头的首饰虽说好看,但是这价钱却是不低。除非手里真是有俩闲钱的,不然一般农户是不会去里头买首饰的,都是在街上的小摊上挑了好看的木簪子便行了。惠娘舍不得让蔡友仁花这些钱,如今虽说分了家,手里有了些闲钱,可今后的日子还长着,不能随意花了。 “爹,惠娘还小呢,用不到簪子,不如就给娘买个桃木簪子,有次我见着翠莲表姐买了个,她戴着真是好看,还带了桃花的香味儿呢,就在那头,我带你去。” 蔡友仁一听,是立即应了,若是真要买首饰铺里头的首饰,这价钱定是不低,自己的钱袋子里估摸着也还剩个五、六十文,他见着首饰铺是光想着给自己的妻女买东西了,却忘了自己手里头因着刚才买猪仔并未剩下多少钱。 惠娘帮着蔡友仁挑了一只造型雅致的桃木簪子,细细闻了一下,确是带了些淡淡的桃花香。那小贩自夸道,“你们可别小瞧我这摊子,这十里八村的小媳妇到镇上来,可都到我家来买簪子的,这做木簪子的手艺可是祖传的呢。” 蔡友仁听了心里高兴,立即拿出钱袋子付了钱,价钱倒也还行,十五文钱,瞧着身上还有富余,蔡友仁非要再帮惠娘买一支。惠娘忙推拒了,这十五文钱都能买两斤猪肉了。 “爹,惠娘真用不着这簪子。倒是泽文在长身体,这读书也要费脑子,有这买簪子的钱倒不如买斤猪肉回去,到时候剁碎了搓成肉丸子,天天让泽文吃一个,好好补补身子。” 蔡友仁瞧着惠娘是真不要桃木簪子,便也不强求,笑道,“成,买两斤,惠娘和泽文天天一人一个肉丸子。” 说罢,蔡友仁抱着猪仔去了猪肉摊,称了两斤足足的猪后腿肉,本还算安静的猪崽许是见到了同类的肉,在蔡友仁的怀里伸着两只前蹄,“呜哇呜哇”地尖声叫着,那模样逗得周边的人皆是哈哈笑起来。 距着家门口一段距离,便瞧见了许氏和蔡友根在忙着插篱笆。蔡友仁抱着猪,叫了声“大哥大嫂”。惠娘在后头也随着叫了声“伯父伯娘”,只是心里却是鄙夷着这老大一家,这昨天才算正式分家,今日倒是不嫌累地将篱笆立即竖起来了,也真亏得蔡友根竟是听了许氏的话。这么一来蔡老头和陈氏还不是得寒透了心。 见着惠娘和蔡友仁两人皆是带了满满的东西回来,蔡友仁怀里竟还抱了一只猪仔,许氏是立刻阴阳怪气地道,“哟,这刚分了家,就买这么些东西啊,你们家攒的钱倒是不少啊。” 惠娘当真是懒得理她,这番话也亏得许氏说出来,他们老二一家什么境况,她许氏怎会不知?莫说攒钱了,在困难的那两年,这许氏可是一分钱都未拿出来,反倒哭穷似的,硬生生地和陈氏一道将李氏的嫁妆敛去了不少。若说这许氏没攒钱,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许氏见着两个人皆是不再理她,讨了个没趣,又眼尖地瞧见了蔡友仁背在背上的木盆子,立刻又活泛起来,笑着道,“友仁怎么买了盆呢?跟你大哥说一声,让你大哥打几只便是。” 惠娘冷笑一声,这马后炮倒是打得好,便也不客气道,“伯娘就是伯娘呢,总是记得我们家。正好我家还缺几只盆呢,泽文也缺了一张书桌,要不,就麻烦大伯,给我家做做?” 许氏白了一张脸,怒瞪了一眼惠娘,恨这惠娘客套话都听不出来。 蔡友仁见着许氏被惠娘呛了声,一张脸红白相交的模样,心头是止不住地乐起来,却又担心这大嫂又发癫,忙一边将猪仔放进猪栏,一边忍着笑正色道,“惠娘说笑的,大哥大嫂忙吧。” 蔡友根却抬起头,擦了一把汗道,“我过几天就给泽文打张书桌,不碍事。” 许氏在一旁听着,满腔的怒气却是撒在了蔡友根身上,死劲地掐着他的胳膊,骂道,“你缺心眼儿啊!家里头那么忙,做什么桌子?就他家泽文那样的能念书?你白瞎那功夫还不如去给泽浩找个先生!” 惠娘听着许氏又在那儿指桑骂槐地骂,也不愿多理她,口舌功夫罢了,她对泽文自是有信心的。 惠娘和蔡友仁刚跨进了屋子,李氏拍着身上的灰,从厨房里迎了出来,“回来啦?怎么买了这么些东西?” 泽文听到响动,也从屋子里头出来了,见着惠娘和蔡友仁,一双眼睛便笑得弯了起来。 惠娘将书和饴糖递给泽文,泽文接过,眼睛笑得更弯了,“多谢阿姐了。” 蔡友仁在一旁打趣道,“泽文现如今眼里只见得他阿姐,连我这个爹也入不眼了。” 泽文颇不好意思地靠近了蔡友仁,拽着他的手,道,“泽文也谢谢爹了。” 惠娘瞧着如此好的氛围,便推推蔡友仁的胳膊道,“爹,你怎么还不拿出来?” 蔡友仁的面色一红,动作扭捏起来,慢腾腾地从袖口的暗袋里掏出一支桃木簪子来,递过给李氏。李氏一张白净的脸也呈了绯红,低着头不好意思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大方自然地接过,直到惠娘推推她,李氏才接过了,嗔道,“怎么买这么个东西,我又用不到。” 惠娘和泽文在一旁抿着嘴笑,蔡友仁被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么瞧着,是怎么也淡定不了,便逃也似地说去屋子后头去看看菜地,倒是李氏镇定地拉住了蔡友仁的胳膊,“去什么,吃了中饭再去不迟。” 吃罢午饭,惠娘便拉着李氏去看自己带回来的蚕。 李氏见了蚕,一奇,“惠娘,你从哪儿弄来这蚕的?” 惠娘不答她的话,却问道,“娘,咱们这儿气候却是好的,怎么无人养蚕?” 李氏皱眉道,“这我却是不知,儿时我倒是见过你的曾外祖母养过,只是养得不多,蚕吐得丝也不如北方运过来的丝好,且这蚕吃桑叶吃得多,寻不到那么多的桑叶,你曾外祖母养过几次,便未再养过了。” 惠娘一想若是这要大量地养蚕定是要种桑园的,可这地方是将粮食当宝贝的,哪个会舍得将自己的良田拿来种桑园? 只是惠娘想着镇上王婆子说的那句,今年北方的蚕还未养起来,丝绸又涨价了,便下了决心,问道,“娘,既然我已拿回了蚕,不如我们养养试试?若能养好便再好不过了,等泽文上了学堂,这也算有了进项,我听王婆子说今年北方的气候不是太好,到现如今还未转暖,蚕都养不起来,若是咱们能养起来,便是再好不过的了。” 李氏一想也是,这养蚕也就是比平常多花费个功夫,只是这蚕她却是不怎么会养。若是真打算养起来,肯定是要回趟娘家,问问自己的娘,当时娘帮着自己的外祖母打过下手,肯定是知道一些的。如此一想,便打算挑时间,回趟娘家。 惠娘对养蚕虽是一知半解,但如何养,她却是大致了解的。惠娘捧着笸箩,摸了摸桑叶,竟是有些湿意,像是洗过了,肯定是这王婆子见这桑叶脏,又太过细心,竟是洗了桑叶,这却让小蚕死了大半。 惠娘知道这二叔公家屋后头有棵桑树,一到夏日就结满了桑葚儿。可这二叔公的孙子却是一个不好相与的,别家的小孩要来采桑葚儿,他就拦着,举着棍子将馋嘴的小孩一个不剩地赶走。 惠娘以前经过的时候,也是有些嘴馋那紫艳艳地桑葚儿,可碍着两家有些仇怨,便只能当做未看到走了,如今两家缓和了,惠娘想着待会便光明正大地去采桑叶。 28回娘家 翌日,天蓦地下起了雨,虽是蒙蒙细雨,打在人脸上却是觉得不舒服。 惠娘无奈地披着蓑衣去二叔公屋后采桑叶,昨日下午将笸箩里的半湿桑叶全换了,今日起来倒是未发现有小蚕死去,便也松了口气。 桑叶采了回来,却是不能直接喂蚕,惠娘和李氏一道将桑叶用布细细地擦干了,又摊在凳上晾着。幸得正是农闲,也没什么农活要做,蔡友仁倒是日日要去地里头转转。 瞧着前几日还是天朗气清,惠娘是打算将东西拿出来晒晒的,等入了梅,别是发了霉才好。这一下雨,也让人心里头郁着,至少陈氏和许氏似是翻了脸,若是无事,这两人是再也不说话的,以前许氏还做做门面功夫,现如今一分家是场面也懒得做了。 这雨连下了三日,才放了晴,地里的庄稼因着这雨倒是长势不错,可苦了惠娘和李氏,两人是要采桑叶,又要擦桑叶,又要注意着小蚕是否死去。虽说是忙了一些,两人心情倒是好,娘俩说着心里话,不时地笑出声来。连带着泽文在屋里也坐不住了,硬是要在一旁打打下手。 天一放晴,喂蚕的活儿便松快了不少,惠娘便挑了个日子,将院子大致扫了扫,搬了两张长凳放在一起,又将自己屋子的箱子搬了出来。里头放着她与泽文的一些衣物,也不是什么好物什,有好几件棉袄皆是破的,露出了芦花絮,夹杂着些棉花。芦花絮不保暖,可棉花又贵,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多半是芦花,小半是棉花,这么杂着也算是一件棉袄了。 惠娘将衣物摊开了,搭在长凳上。李氏见了,也将自己屋里头的两个箱子搬了出来。 惠娘帮着李氏收拾,也不是些好物什,只是箱子最下头压着两匹好布,像是丝质的,摸着便觉得细软。李氏见着惠娘拿着两匹布不撒手的模样,笑道,“这以后便是给你和泽文的,瞧你现在心急的模样。” 惠娘收回手,尴尬地笑笑,这应是李氏的陪嫁了,定是舍不得穿,才一直存着。 许氏恰好推了屋门出来,见惠娘和李氏在晒衣物,便过来搭话,“哟,这么些东西哪。” 惠娘瞧着许氏一双眼睛是将三个箱子里的物什扫了个遍,最终将目光锁在了两匹布上。 “梅英啊,你还有这好东西哪?”许氏边说着边不客气地拿起了一匹颜色稍深的布。 李氏不答话,想将许氏手中的布匹拿过来,许氏偏不,抱在怀里,咂咂嘴,“梅英,你咋藏着这好东西呢?这要是给我家泽浩做件衣裳那可体面了,我说梅英,你这做婶娘的,肯定疼你侄子。” 李氏面色一白。 惠娘斜睨了一眼许氏,见她嘴上长满了泡,仍是不消停。 泽浩因着上不了学堂,最近几日都是蔫蔫的模样,可把许氏焦急坏了,一直赶着蔡友根出去瞧瞧可还有学堂能让泽浩去的,这要再不去学堂,连明年的县试也是去不了的。许氏真着急泽浩,上了火,嘴上起了泡,瞧着她每日端着一只碗坐在院子里“呼啦呼啦”地吃着饭,倒是不受影响。 惠娘从许氏怀里一把夺过布匹,讽道,“伯娘,这可不行呢,堂兄又不去学堂了,穿那么体面下地也是糟蹋了。倒是我弟弟泽文如今也念着书,也需要呢。伯娘若是想要,也可回伯娘的娘家要去的,这可是我娘的嫁妆呢。” 许氏一听这话,脸立刻阴了,“惠娘!怎么说话呢?谁说我家泽浩不去学堂了?就你那破布!当我稀罕似的!” 说罢朝着李氏狠狠瞪了一眼,甩身就回了自己的家。 瞧着李氏的脸色仍是不好,惠娘安慰道,“娘何必与伯娘置气,气着了自己还不是自己倒霉。何况,这家已是分了,娘何必再让着她?” 李氏一听是这个理,便也不将许氏当一回事。 第二日,瞧着天气好,晒得人暖洋洋的,李氏起了回娘家的心思,虽是分了家,李氏也顾着门面上的事,便去正房和陈氏说道一声。 陈氏听李氏说要回娘家,脸色不大好看,可又想不出由头拦着李氏不回娘家,便道,“你既是回娘家,我自是不能拦你的,但是友仁呢,却是不能跟你一道回去。家里头还有事,菜地要翻一翻,这肥也要施,我跟你爹年纪大,做不动,友根呢又为着泽浩的事儿到处跑。所以,友仁就留在家里头,不跟你一道回去了。” 李氏一听颇是失望,这万事孝为先,虽然心里头明知是自己婆婆的借口,可又反驳不了。 蔡友仁听李氏说,自己的娘不让他跟着一道去,心里头不爽快。这让自己媳妇儿带着儿女回去,心里头放心不下,便要去找陈氏再说道说道。 可李氏担心自己婆婆反了悔,连着她也不能回了,忙让蔡友仁算了,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回去也是行的。 临走时,李氏想去自己婆婆家里借一篮子鸡蛋,可自己婆婆性子她是清楚的,只进不出,想想便也算了,带了些自己做的糕点,做得自是比平常精致。 李氏的娘家李沟头距陈家村,是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绕过半座山,花个半个多时辰,便也到了。蔡友仁担心泽文半路走不动道,李氏又抱不动他,便去表姐家借了毛驴,打算送他们到李沟头的村口。 一会儿的功夫,蔡友仁便借到了毛驴,抱着泽文让他骑了上去,惠娘想跟着他们一道走路去,镇上她都一个人走着去了,这去李家沟她也是走得动的,可蔡友仁二话不说,扶着惠娘,也让她骑了上去。 惠娘和泽文皆是第一次骑毛驴,心里头又是新奇又是惴惴。泽文倚在惠娘的怀里,抿着唇不说话,瞧着是有些紧张的。 前头,蔡友仁牵着毛驴和李氏轻声说着话,一副恩爱的模样,惠娘瞧着心里头也开心,这家和才万事兴。 说说笑笑,只觉得一会儿功夫便到了李沟头的村口,蔡友仁拉住了毛驴,将泽文从毛驴上抱下来,叮嘱道,“好好听你娘和阿姐的话,可不能淘气。” 泽文乖乖地点头。 蔡友仁又对李氏道,“到了申时我便在此候着,接你们回家。” 李氏笑着道,“不用你来,我让我弟弟兴元送就成。” 蔡友仁一想也是,总是这么借着表姐家的毛驴也不是事,就刚刚借毛驴的那会儿,被表姐的婆婆见着了,一张脸是拉得老长。 蔡友仁应了李氏的话,也不多做停留,转了身,牵着毛驴打算回去。 李氏见蔡友仁连歇都不歇一会儿就回去了,当下有些心疼,扯住他的袖口,“友仁,要不,你去家里头歇一会儿再走。” 蔡友仁笑着拒道,“我若去了,估计这一整天都是不用回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兴元的性子。” 李氏也笑道,“是啊,我怎么忘了我这个弟弟最是缠你的。” 蔡友仁牵着毛驴,转身先回家去了,李氏盯着他的背影,直至看不清晰了才牵着惠娘和泽文一道回自己的娘家去。 若说这蔡友仁与李梅英的事,惠娘曾缠着蔡友仁让他讲过,蔡友仁一个大男人羞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讲了。惠娘倒是有些佩服蔡友仁曾经的作为的。 李氏的娘家在李沟头算是不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当年李氏未出嫁之前,冲着她家的财产,就有不少人上门提亲。 李氏的爹娘瞧着自己的女儿体弱,做不得重活,便想挑家里有些财产的,嫁过去过得轻松些,便挑挑拣拣,愣是没看上眼的。 蔡友仁有次去镇上买猪肉,李氏也与自己的弟弟李兴元一道去镇上买些东西。 当时的蔡友仁是在人群中一眼便瞧上了柔弱纤纤的李氏,李氏虽然戴着惟帽,可其身姿让蔡友仁是红透了脸,后来竟然犯傻似地一路偷摸跟着李氏到了李沟头,也幸得李氏与她弟弟不细心,未发现后头跟着这么一个人。 蔡友仁到了李沟头打听清楚了这李氏是谁家的姑娘,便提着一大块猪肉兴冲冲地回家,要让自己的爹娘去提亲。 陈氏见着蔡友仁也是到了娶亲的年纪,又有着自己喜欢的,便也听了他的话,找了一个媒婆,上门提亲去。 当时,陈氏是跟着媒婆一道去的,寻了个借口就见着了娴静、柔弱的李氏。当下心里头便是不满意,找了个借口便又回去了,跟蔡友仁说,这闺女不合适,家里头是好,可看着李氏那副身材,显是不是会干活、不会生养的,便怎么也不同意。 蔡友仁见自己的娘是死活也不同意,便动了别的心思。只要有空闲时间,蔡友仁定是要走着去李沟头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和李氏的弟弟李兴元做起了兄弟,俩人关系好得能穿一条裤子。 这熟识了,李兴元自然是要邀蔡友仁去他家坐坐。这一来二去,便常常能见着李氏了。去的日子久了,李氏也瞧上了蔡友仁,李氏的爹娘瞧着蔡友仁老实能干,对他印象也不错,后来发现自己女儿对蔡友仁似是有些意思,也不拦着,反而是越看蔡友仁越顺眼,倒真有丈夫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的意思。 蔡友仁的娘瞧不上李氏,一直拦着,李氏的爹娘又实在喜欢这个女婿,与陈氏商量了之后,便将李氏的嫁妆提了一番。彩礼钱也比一般人家少收一半,走个场面。 陈氏见着李氏的陪嫁不少,彩礼钱也不多要,自己家是占了大便宜,便也同意李氏进门了,如此一来,蔡友仁和李氏终是如愿了。 惠娘来这儿的这么几年也是见惯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胡乱凑一起的鸳鸯,却蓦地听到这蔡友仁和李氏竟还是有些感情基础才成亲的,当即对蔡友仁这个看起来老实憨厚的男子表示了佩服。 李氏的娘家在村子最里头,一路上要经过不少人家。李氏的爹娘会做人,村子里的人见着他们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带着对他们的儿女也是客气的。 见着李氏回娘家了,他们便笑着打招呼,“小妹郎回来了啊?” 李氏笑着应了,忙让惠娘、泽文叫人。 惠娘虽不认识这些人,基本的礼数却是要的,年长地便叫大爷、大娘,年小地便叫叔叔、婶子。 瞧着惠娘和泽文嘴巴甜,众人也是开心,夸赞着李氏的两个孩子教得好。 听着别人夸自己孩子,李氏觉得是比夸自己,心里还甜,牵着泽文和惠娘的手是更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无良作者出现了- -。我看了留言,发现亲们都对养蚕这个插曲有很大疑问,好吧,作为当事人,我来解释下。 在农村要供养一个学生,光靠种粮食卖,肯定是不够,所以一般要养些猪啊、羊啊、鸡啊之类的这些副业,但是,我想亲们应该都知道的,靠这些发不了财,只能改善生活,供养一个学生上学还是吃力的,所以,亲们应该能推断出,养蚕其实跟养猪什么之类的一样,改善生活的一种方法,并不是能一下变成暴发户。 这篇文主要是描写农村的某户人家朴实平淡的生活史,不是爆发史= =。。。。。。。 另外.......感谢可爱莫童鞋竟然给我投了地雷.......感激涕零,还有伊伊童鞋,你的思维跟我好像- -。看到你的回复,我顿时觉得,你才是作者本身吖 29表姐表妹 也不知谁去报的信,李氏的娘,赵氏已是在院子外头候着了,见着惠娘和泽文是边叫着“我的小心肝儿”边小跑着迎了过来。 泽文被赵氏一把抱在了怀里,连亲了两口,泽文的小脸涨得通红,惠娘瞧着他的模样掩着嘴笑。 赵氏要抱着泽文进屋,泽文在外祖母怀里扭着,小声道,“外祖母,泽文大了,能自己走路……” 赵氏一听这话,又是“吧唧”亲了一下,笑道,“外祖母乐意抱你,怎么泽文不乐意了?” 李氏从赵氏怀里接过泽文将他放下来,替他解围道,“娘,泽文脸皮薄着呢,惠娘又总对他念叨着自己的事儿自己去做,从不缠人。” 赵氏听了这话,拉着惠娘的手仔细将她瞧了一番,直瞧得惠娘的脸也犯了红,“你别说,惠娘跟你长得差不离,性子可是跟你不一样,比你厉害着呢。” “外祖母,你这是在羞惠娘吗?” 赵氏笑了起来,“瞧着你比你娘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就怕你跟你娘一样的性子,又找不着友仁一样的相公,怕你以后吃了亏。” “在门口说什么哪?快进屋子吧,小姑子,来,快进屋。”李氏的嫂子徐氏满脸笑意地迎了出来。 惠娘和泽文规规矩矩地叫了声“大舅母”。 赵氏牵着惠娘和泽文的手先进了屋子,徐氏则亲亲热热地拉着李氏的手一道进屋去。 李氏有两个兄弟,一个兄长名唤李兴水,年纪较李氏大七岁,从小就不玩在一块儿,还有一弟弟便是李兴元,与李氏年纪相差较小,从小便亲近。蔡友仁当初便是与李兴元称兄道弟才能入了李氏的眼。 兄弟两个在早些年便分了家,一个住在东屋,一个住在西屋,中间隔了一个正房,都用篱笆隔着。本来李氏的爹娘是要随着老大的,可想着自己还能做几年,便一直先单过着,老大家有什么事也帮衬着。 老大李兴水家里头的日子过得苦,老二李兴元家里头的日子便好过不少。李兴元早些年一直在外头闯,做了卖货郎,攒了不少钱,这几年只要农闲时,仍时不时地要去走街串巷卖些东西。 进了正堂,一眼便见着了老大家的三个女儿,瞧着他们进来,规矩地叫了人,“姑姑,惠娘妹妹,泽文弟弟。” 惠娘和泽文也忙着回礼。 徐氏殷勤地给他们搬凳子,又要去拿点心来给他们吃。李氏忙摆摆手,“大嫂,别忙活了,快坐吧。” 徐氏偷偷看了一眼婆婆赵氏,见她点点头,便也随着一道坐下了。 徐氏在老李家是一直抬不起头的,不为别的,只是为着生了三个孩子却全是女儿,连带着李兴水在外头也直不起腰来。所以,徐氏对自己的婆婆赵氏一直带着讨好的意味的。 赵氏也不是那恶婆婆,见着老大家的生不出儿子便要李兴水休了另娶,平日里也是客客气气,不为难她。眼见着徐氏又怀上了,虽说才四个月,稍稍能看出身形,只盼着这次能是个儿子。 赵氏见着徐氏能带着自己的三个闺女招呼自己的女儿,心里头对她也满意,对老二家的越发不满起来。 老二家的张氏嫁过来一年便生了一个儿子,凭着这个李家唯一的孙子,腰杆子是挺得直直的,时常不将自己的公公婆婆放在眼里。又因着李兴元能赚钱,家里头的日子过得甚是惬意,脾气也骄纵起来。 平日里赵氏懒得与她多费口舌,可今日自己的闺女回娘家,这做弟媳妇的也不知道过来迎迎,实在是不合礼数。 “丽娟,老二家的去哪了?怎么小姑子来了,也不知道过来迎迎?” 徐氏回道,“先前瞧着她还在院子里头带着金卓在晒太阳呢,一会儿的功夫却是不知去哪了。” 赵氏鄙夷道,“她能去哪?这街坊四邻地哪个理她。” 李氏打着圆场,“娘,许是弟妹家里有事,正忙着呢。” 大人们说着话,几个孩子也没闲着。大表姐李香宜如今十六岁,正是亭亭玉立的时候,去年说了亲,明年开春便要嫁过去了。二表姐李香春十二岁,与惠娘同岁,却是比惠娘年长几个月,比惠娘长得粗壮些,一双浓眉看着倒是精神,就是一双眼睛像徐氏,瞧着便小。 小表妹李香菊才七岁,虽比泽文大,却是比泽文皮,进了屋子,两只手便是未曾安分过。一会儿扒扒泽文的衣裳,一会儿瞧着桌上放着的糕点,发现无人望着她的时候,便要去翻翻。 李香宜年长,见着李香菊如此无礼的模样,露出长姐的威仪来,拉过李香菊,朝她狠狠瞪了一眼。李香菊瘪着嘴蓦地往地上一坐,大哭了起来。 这情形让惠娘和泽文皆是身形一顿,两人互望一眼,同时往后退了一步。这无理取闹的孩子,是不讨人喜欢的。 徐氏见了这情形,立刻冷了脸,二话不说,拎起李香菊,朝着她的屁股便是“啪啪”两巴掌,“闹闹闹!就知道闹!见姑姑来了,人也不知道叫!你看看你弟弟泽文,再瞧瞧你!”说罢,擤去了她的鼻涕往地上一甩,又在自己的裙子上擦净了。 香菊吃了两巴掌仍是不受训,敞开了嗓子继续哭,徐氏又要打。 李氏忙拦着,“大嫂这是做什么?还是孩子罢了。” 李香菊听了有人在为她说情,哭得越发起劲了。 徐氏瞧着李香菊这幅不懂事的模样,是气得又要作势去打。 赵氏喊了句,“行了,肚里怀着,也不知道消停,孩子嘴馋,你给她吃便是了。” 听了此话,李氏忙打开自己带来的糕点,塞了一块给李香菊。李香菊拿着糕点,这才消停了,泪也不流了,边抽噎着边吃上了。李氏又塞了两块给李香宜和李香春,两人接过,道了声“谢谢姑姑”,拿在手里头却是不吃。 徐氏怕李香菊又发癫,便吩咐李香宜道,“香宜,快带你表弟表妹去你屋子里头玩。” 香宜应了,带着两个妹妹和惠娘泽文去自己屋里。 香宜年长,又因着要出嫁,是一个人一个屋子,香春和香菊一个屋子。 惠娘打量了一番屋子的布置,像是一个待嫁女子的闺房,比他和泽文的温馨了不少。桌上放着一个笸箩,里头放着布料、各色的丝线。 李香宜见着惠娘在打量她的绣活,便道,“惠娘可学了女红?” 惠娘摇摇头,“我手拙笨,实在是绣不起来。” 香宜笑道,“听祖母说,以前姑姑未出嫁时,她的绣活在村子里头都是出了名的,好多人都来找姑姑学呢,只是可惜,惠娘却是未跟着姑姑学。” 惠娘尴尬地一笑,又瞧见了她的床上放着一件大红色的衣裙,问道,“这是嫁衣?” 香宜面带羞涩地点点头,“才只绣了一只鸳鸯呢。”说罢,将自己的嫁衣提起来给惠娘看那只绣好的鸳鸯。 这绣活却是不差的,惠娘便也不吝地夸了一番。 香宜面上红润起来,却仍是谦虚地拒着。 香菊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件红艳的嫁衣,三口两口吃完了手里的糕点,伸出手要去摸摸。香宜眼尖地发现了,嫌恶地一把挥开香菊的手,“香菊,你做什么!” 香菊不理她,舔了舔自己手上黏着的糕点屑沫,又想伸手过去。香宜当即皱着眉头,生气地将香菊一路拖着拎了出去,迅速地阖上了门。 香菊被关在门外头,立即捶着门,大哭起来。 惠娘瞧着这动静太大,试探着问,“表姐,香菊这样没事么?” 李香宜一副不关己的模样,“你别理她,香菊就是这副模样,一点也不听话。” 李香菊在门外头坚持不懈地捶着门,到最后竟是用脚踹起了门,惠娘见香宜和香春仍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模样,心里头佩服。 因着怕把周围的邻居都招来,惠娘站起来和李香宜道,“表姐,要不,你带我和泽文去村子里头转转吧?” 李香宜一听,也是,待在屋子里头是无聊得紧,便将东西放好,打算带惠娘出去转转。 李香宜将门一打开,李香菊便挥着小拳头打上了李香宜的腿,边哭边骂道,“你个坏阿姐!坏阿姐!” 李香宜制住她的手,怒道,“香菊!你还有没有规矩了!你比泽文表弟年岁大,一点也不如表弟懂事!你再这副模样,你自己在家里呆着吧!” 说罢推开香菊带着惠娘出去了。香菊止住了哭,抽噎着跟在了他们的最后头。 泽文一路走着一边回头好奇地看着跟在后头的李香菊,李香菊见泽文回望过来,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泽文一吓,立刻回了头,紧紧地牵住了惠娘的手。香菊一个人在后头笑起来。 李香宜道,“惠娘妹妹,你别见怪,香菊一直是这幅样子,不听话,不像个女孩儿样。皮地很。” 惠娘自然点点头,对李香宜道,“香菊表妹年纪毕竟小,不懂事也是难免的。” 心里却是庆幸泽文不像这个香菊一般模样,越发觉得泽文真是乖巧懂事。 30再遇少年 李香宜先是带着惠娘在村子里头转转,村子里好些都是沾亲带故的,一路走来,惠娘面上一直带着笑,打着招呼,脸都有些酸疼了。最后无奈,惠娘便提议去村北那条水渠旁转转。 李沟头离江近,村子里的人一道凑了钱修了一条大水渠,将江水引进了村。水渠穿过村子,渠里的水是四季不断。有了这条水渠,这李沟头的收成比周边几个村子都好。 李香宜许是也不喜跟四邻交际,听惠娘说要去村北转转,是立即便应了。李香菊更是兴奋,一下跑到了前头,举着手在他们前面又蹦又跳地欢呼。李香春倒是没甚表情,一路上都是淡淡的模样。 村北没甚房子,都是良田,一眼望去,只觉心旷神怡,惠娘深深吸了一口气,是泥土夹杂着青草的味道。如今才是春日,水渠里的水才到半腰,水还算清澈,能看到泥里伸着触角的田螺。 水渠周边上种着一些树,仔细一瞧,其间竟是有几棵桑树,惠娘心下一喜,自己村子里头虽说也是有几棵桑树,却没这儿的几棵长得好。下意识地想采些桑叶回去,可回过神来,自己这在外祖母家做客呢,采着一大把桑叶回去,算是怎么一回事?便也歇了这心思。 泽文前几日一直在屋子里头看书,现在终于出来了,心情也是大好,松开了惠娘的手,也肯与香菊一道玩了,只是始终与香菊隔着一段距离。香菊来追他,他便跑远,如此追追停停,出了一头的汗,脸上的笑却是一直未散。 两人撒欢着瞎跑,惠娘也不拦着,在不远处看着。 蓦地惠娘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抬头一看,正有一青衫少年骑着一匹枣红马朝这边疾驰而来,惠娘赶紧地叫泽文与香菊别在路中央瞎跑。 只是这两孩子玩得却是有些疯,竟是没顾得上惠娘的话。直到马近了,两个孩子才发现了,香菊机灵地往旁边一窜,泽文年纪小,何时见过这样的场面,竟是站着呆住了。 惠娘心里一急,也顾不得其他,冲过去抱住泽文往旁边一躲。泽文一张小脸煞白,惠娘忙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马上的少年许也是一惊,忙勒住了马,马发出了长长的嘶鸣声。少年白着一张脸,怒视着惠娘的背影,道,“没见着马朝此处过来吗?” 少年一身青衫,骑在高头大马上,是一副翩翩浊公子的模样,李香宜与李香菊瞧了他一眼,面色皆是有些绯红。 李香菊孩子心性,先前将泽文一人弃在路中央,丝毫不知做错了事,反倒是无视马上少年的怒气,傻笑着伸出手去摸马,“好漂亮的马呀。” 李香菊抬起头,羡慕地看向少年,只是不觉间一行鼻涕流了下来,下意识地又抽了回去。少年嫌恶地“哼”了一声,便想甩起马鞭继续前行。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香春却是娇娇怯怯地往路中一站,行了一个礼,“公子,是奴家的妹妹无礼了。奴家代妹妹向公子赔礼。” 惠娘正拍着泽文的背,缓着他的情绪,猛一听香春竟然如此说话,下意识看向香春,别是她受了惊吓,改了性子,却见她满面通红,一双眼睛似是有春水闪烁,惠娘有些明了,转过头去再看看马上趾高气扬的少年,却与这青衫少年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少年先是一惊,而后面上狂喜,哪里还瞧得出先前的怒气,毫无犹豫地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两步便走至了惠娘面前,“是你?你怎会在此?” 惠娘细瞧了这少年,竟是那日在林中所遇的那位,顿时觉得这着实是巧。 惠娘当下是想与这少年装作不相识,转身便走的,只是这表姐表妹在场,得顾着礼数,便牵着泽文的手,行了个礼,“是舍弟的错,望公子勿要见怪。” 青衫少年是恨不能立即扶着惠娘,勿让她行礼,却又怕自己无礼吓着了她,激动道,“无碍无碍。不必多礼,应是在下的错,吓到令弟了。” 在一旁的香春受到了冷落,冷眼瞧着这俊秀少年对着惠娘如此殷勤的模样,脸上的的娇羞是立刻退了下去,咬着唇狠狠瞪了一眼惠娘,便又恢复了常色,安静地立于一旁了。 李香宜对着少年道,“公子可是认识我表妹惠娘?” 青衫少年对着李香宜作了揖,“在下李谦墨,家父李万柯。我与你表妹之前偶然遇到,只是不熟。”少年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着惠娘,心里却是暗喜,终是知道她的名字了。 李香宜与李香春是李沟头本村的怎会不知李万柯是何人。听罢这李谦墨提及了这名字,心下皆是一惊,再说话时更是带了几分小心,与一丝谄媚。 “原来是李员外的公子,有礼了。”李香宜毕竟年岁大些,人情世故也懂得多。 李谦墨忙摆手,“不必如此客气,唤我名字便是。” 话虽是这么说,李香宜自是不敢直呼其名的 李香宜瞧着这李谦墨一双眼睛似是黏在了惠娘身上,已是了然,再瞧了一眼自己的妹妹香春,面上虽无表情,可眼里的那抹不服气的光却是显露无疑,心里应是嫉妒的。只是这惠娘长得像她姑姑,面相已是不差,等过了几年长开了,应是比自己的小姑还要好看些的,可自己的妹妹香春却是差得远了,像了自己的娘亲,浓眉却是一双眯缝眼,小时候长得可说是可爱,但长大了,瞧着越发不顺眼。想到此,李香宜庆幸自己随了老李家的单眼皮,可眼睛却不小。 惠娘不愿与李谦墨多纠缠,道了歉,便也不想多说话,泽文已是从先前的呆滞状恢复了过来,也忘了当初李香菊不义之举,与李香菊一道摸着马腿,脸上皆是一副羡慕的神色。 村子里头很少见着马,因着做农活用不马,有了闲钱宁愿买头驴子,要么再多出些钱,买头骡子,一般农户是不会想去买马的。 “你们是要去哪,我送你们一程。”少年问着李香宜,一双眼睛却是在看着惠娘。 李香宜道,“我们只是随便逛逛罢了。” 惠娘也道,“公子有事,不如先行。”说罢,拉回了泽文的手,站在路的一旁。 李谦墨颇是失望,却一眼望见站在惠娘身旁的泽文,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马,顿时计上心来。李谦墨蹲下与泽文齐平,满面笑意、亲切地问道,“可是想骑马?” 泽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惠娘瞧着泽文这么容易就叛变了,立即捏了捏他的手,泽文抬头看见惠娘的眼神,顿时对着李谦墨又摇摇头。 李谦墨故意道,“这骑马可是好玩得很,若是今日不骑,也不知你何时才能骑到马了。” 泽文被这么一激,眼巴巴地瞅着惠娘。 惠娘无奈点头应了,自打对泽文说过考上状元,便可以骑高头大马,泽文是一直记在了心里。 李谦墨欣喜地一把抱起泽文,扶着他骑上马。 泽文紧紧握着马鞍,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李谦墨讨好道,“惠娘,你要不要也上去?” 惠娘立即摇摇头,心里却是不满,这才多少会儿功夫便直呼她的名字了。 李谦墨牵着缰绳道,“我正好无事,便与你们一道走走吧。” 李香宜忙行礼道,“那就麻烦李公子了。” 香菊见着泽文骑上了高头大马,心里似有猫在挠,也要上去,抓住了马腿,便不动弹了。 李香宜一把抓过她,香菊不服气,又要去缠李谦墨。李香宜可不敢让她得罪了这李员外家的少爷,是一把拽住了李香菊的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李香菊便又故伎重演起来,坐在地上撒起泼,“我也要骑马!我要骑马!” 李香宜尴尬地朝着李谦墨笑笑。李谦墨瞧着地上灰头土脸撒着泼的女孩儿心里也是不喜,碍着是惠娘的表妹也不能表现出来,便问马上的泽文,“可想与你表姐同骑?” 泽文默着不说话。 李谦墨甚是会察言观色,明了泽文的意思。当即对这李香菊道,“下次让你一个人骑,可好?” 李香菊仍不善罢甘休,继续哭闹不休。李香宜生了气,甩了袖子,道,“我们莫理她,先走吧,让她自己一个人坐在这儿哭。” 话刚说完,这李香菊一骨碌爬起来,抽噎着,擦着眼泪,跟在他们的身后。 李谦墨牵着马走在前头,惠娘走在泽文的身旁,与李谦墨隔着马。李香春默默地随在他的背后,瞧着他的背影。 李谦墨见气氛沉默,便找些话,问着马背上正是兴奋的泽文,“你是叫泽文?” 泽文点点头。 李谦墨又问,“可知你的名字怎么写的?” 泽文骄傲地抬起头,“我自然知道,阿姐教了我识字。” 李谦墨看向惠娘,目光闪烁,“原来你阿姐也识字,这乡下识字的女子却是不多的。” 惠娘捋了发,假意未曾听到,她自是知道这乡下女子多不识字的,若她光明正大地承认自己识字,倒是异类了。 走了一会儿功夫,有小厮打扮模样的少年急匆匆地寻了过来,“少爷!你怎么在这?可是急死我了,老爷正等着你,你怎么到了这里来。” 李谦墨见着小厮,似是才记起了自己的正事,向惠娘她们作揖道,“我还有事,要先行一步了。” 惠娘点点头,将泽文从马上扶下来。 李谦墨深深地看了一眼惠娘,便翻身上马,惠娘却是没有看他。 李谦墨行了一段,却又拉了缰绳折了回来,带着些期许,问道,“你何时再来?” 惠娘愣了一下,回道,“不知。” 李谦墨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凝视了她一眼,骑着马挥着马鞭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小厮在后头跟着狂奔,喊道,“少爷!你慢着点!” 李香宜推推李香春的胳膊,低声道,“人都走远了,你还瞧着做什么?香春你才十二,不该你想的事,你少动些心思。” 李香春听了香宜的话,却是沉默着不发一言。 31表妹凶猛 瞧着已近午时,李香宜对惠娘道,“惠娘表妹,已近午时,不如我们先回去吃饭吧?” 因着李谦墨,惠娘早失了再闲走的兴趣。先前瞧见李香宜对李谦墨恭谨、巴结的模样,是肯定了这李谦墨家里是有些来头的,越发不想与这李谦墨有一丝纠缠。这门不当户不对,到时吃亏的只会是穷人罢了,她惠娘不想搅这趟浑水。 听到李香宜的话,惠娘是当即应允。 泽文因着骑了高头大马,面色仍是呈现兴奋的红色。反观香菊,撅着嘴,一副生气的模样。许是见不得泽文骑了马,而她没有,香菊蓦地跑到泽文身后,重重地推了他一下。 泽文猝不及防,脚下一滞,向前倒去,也幸得惠娘拉着泽文的手紧,见着情况不对,一下子扶住了泽文。 泽文又受了惊,小脸煞白,却是未哭,惠娘狠狠瞪向做了坏事的香菊。 香菊已是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慌张地跑至了李香春的身后。 李香宜身为长姐,见着自己的妹妹做了这样的恶事,是立即冷着一张脸,怒斥道,“香菊!你做什么!为何推你的泽文表弟?!” 李香菊张着嘴哭起来,惠娘瞧着她的模样,内心是越发讨厌了,若说先前见她被总是被李香宜孤立,便带着些同情,那么此刻她是十万分赞成李香宜当初的举动。这孩子已是七岁,在一般农户家,这年纪已是帮着爹娘做事,心性也该成熟。可她却是如四、五岁的孩童一般,不知礼数,连泽文都不如。 李香菊只知哭泣,对李香宜的质问只当未闻。 李香宜恨恨地瞪了一眼香菊,只能面带歉意地看向惠娘,“惠娘,泽文,对不起了,香菊总是这幅模样,我代她向泽文赔罪了。” 惠娘寒着脸,不说受了这赔罪,也不说不受,“香宜表姐既为长姐,且知香菊总是这幅模样,自当好好管教,如今放任她如此,表姐却是也有推之不却的责任,不能为父母解忧,此也是为不孝。” 李香宜听了惠娘这么一番话,脸色是红了白,白了红,惠娘的话不是无道理,着实是反驳不了,心里顿时一郁。 惠娘瞧着李香宜的模样,也不再理,牵着泽文的手走在前头。瞧着泽文连续两次吃了闷亏,惠娘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先前这李香菊明明是能拉着泽文躲开马的,她却抛下泽文一人,如今又出了阴招,惠娘是再也无法对这小表妹生出好感来。 眼见着惠娘不打算再理她们的模样,李香宜又瞪了一眼李香菊,却对着李香春压着声斥道,“香春,别以为你做的事我看不出来,成日你总是挑拨春菊做这些龌龊事,你看看你把她教成了什么模样!” 李香春仍是一言不发,只是一双小眼眯了起来,理了自己被香菊攥得发皱的袖子,抬起步子向前走去。 李香宜瞧着这么个妹妹,只能跺了跺脚,香春的性子不知像谁,阴得很。虽说瞧着安安静静的,可李香宜却是知道这李香春的本性的,她总是怂恿着香菊做些不地道的事,香菊年纪越发大,听了李香春的话,这品行是差得很。 李香宜不想因着李香菊与惠娘撕破了脸。若是翻了脸,她的娘日子也不会好过,本就因着生不出儿子,已是矮了一截,若是还与惠娘的娘有了过节,这就是缺了祖母为自己的娘撑腰。且自己出嫁的嫁妆,也是祖父祖母帮衬了不少。孰轻孰重,李香宜分得清。 李香宜拎着裙摆,几步便追上了惠娘,讨好似的也牵起了泽文的手。 泽文未排斥,毕竟是自己的亲表姐,且本就不是李香宜的过错。惠娘也是厌着香菊,将怒气撒到了香宜身上,见香宜如此模样,也觉得先前是冲动了,李香宜是与香菊不同的。 李香宜见这两人似是未生她的气,便也心安了,瞧着气氛严肃,随口问道,“惠娘,你何时认识那李员外家的少爷?” 惠娘一时间有些茫然,并不记得自己听说过什么李员外,便问道,“表姐说的是哪位?” 李香宜尴尬地笑道,“就是先前所见的李公子,他是李员外最小的嫡子呢。” 惠娘也朝他一笑,“表姐却是不知呢,我实是不认识这李家公子,只是偶尔见过一次。” 泽文仰起头替惠娘接着答道,“那个李公子,我和阿姐在林子里头为他指过路。” 李香宜恍然道,“原是这样。” 回了家,李木寿坐在院子里头正与李兴水在聊着,见着他们几个小的回来,面上均是露了笑,只是李木寿的笑亲切些,而李兴水却是客气些。 “泽文和惠娘回来啦。” 惠娘与泽文忙行了礼,叫了声“外祖父,大舅舅”。 李老头朝着泽文招招手,“来,泽文,快让外祖父抱抱,这么久不见,竟是这般大了。” 泽文自是知道外祖父确是疼他的,小跑着扑进了外祖父的怀里。 这老李家只有李梅英这么一个女儿,这外孙子自然疼得紧。且这小辈里的男丁又是缺得很,只要是男娃,是更看重了几分。 惠娘偷偷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大舅李兴水,淳朴的庄稼汉模样,因着常年劳作,肤色黝黑,脸上也已出现了皱纹,有些显老。此时正是翘着二郎腿,与李老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惠娘一时间是真的瞧不出这大舅本质如何。 许是发现了惠娘在看他,李兴水便问惠娘,“惠娘,今年也十二了吧?跟我家二妹郎倒是同岁。” 惠娘收回了目光,点点头,恭谨地答道,“是啊,大舅。” 如此简单地一答一问之后,却是再也不知说什么了。 李老头朝着正堂里看了一眼,说道,“快去屋里头坐吧,你外祖母似是做好了饭。” 惠娘听了此话,便也不在院子里头多留,进了正堂。 赵氏与李氏正在堂屋排着菜,时不时地说上两句贴心的话,面上满是笑意。 见着惠娘她们几个回来了,赵氏笑道,“终于舍得回来了,可是肚子饿了?” 惠娘撒娇道,“是啊,惠娘一直最爱吃外祖母做的饭,每次一想起来,总是思念得紧。” 外祖母笑道,“惠娘的嘴可真是甜,今日外祖母亲自做了红烧肉,到时候,你和泽文一定要多吃几块。你娘小时候也是一直馋着这红烧肉吃的。” 大舅母徐氏正好端着那碗红烧肉从厨房里头出来,听了赵氏的话,也附和道,“先前惠娘和芸娘一道来的时候,芸娘可是嘴馋地连碗底子里的汤汁都舔了呢。” 此话说完,徐氏见本是说说笑笑的场面,突然默了下来,一下便知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垂着头,讪讪地站于一旁,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赵氏瞪了一眼徐氏,一边心里直骂这徐氏不会说话,自己闺女难得回来一趟,这做大嫂的非要用芸娘去戳她的伤口;一边心里又心疼自己闺女,在婆家受了屈,却连诉个苦也不能。 赵氏安慰李氏道,“梅英,我知道你心疼芸娘,可这都是命。哎,若是不是看在友仁的面儿上,我怎么会将你嫁到他们蔡家去。我那可怜的芸娘命苦摊上了这样的祖母。” 李氏勉力笑道,“娘,这些年我过得不苦,友仁待我好,惠娘和泽文也懂事、孝顺,婆婆待我也还好。只是有时候想起芸娘,她却是没有过过一天好日子,便这么去了。我心里头每次想起她,总是觉得对不起她。” 李氏说罢,喉咙已是发涩,连着赵氏也是眼角生了泪。好端端的一个孩子蓦地就这么没了,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惠娘见着怎么先初还是欢欢喜喜地,突然就成了凄凄惨惨的场面,也安慰赵氏、李氏道,“外祖母,娘,阿妹在天上知道咱们一家现在过得好,心里应是高兴的。” 赵氏擦去眼角稍稍溢出的泪,道,“是啊,芸娘可不就一直在天上看着我们,所以梅英啊,你可得把日子过好,也算对得起孩子了。” 李氏点点头,缓了情绪,吩咐惠娘去把外祖父和大舅叫进来吃饭。 惠娘刚踏出了门坎,便见一擦粉抹脂的美艳妇人牵着一孩童迎面而来。脸上虽是带着笑,惠娘却是一眼从她的脸上瞧出了不屑。 “哟,这是惠娘吧?这么大了啊?什么时候说亲啊?” 李氏推推惠娘的胳膊,小声道,“这是你小舅母,快叫人。” 惠娘回了神,规矩地唤了声“小舅母”。 这美艳妇人与她身旁的孩童便是李兴元的妻儿了。 李兴元年轻的时候眼界便是高的,非漂亮的女子不娶,只要漂亮,也不管什么门当户对,家里穷些也无碍。这张氏便是家里穷得恨不能将她卖了去做妾,换回些银子的。 也幸得李兴元是个卖货郎,时不时地拉着毛驴去她的村子卖货,远远见了一眼张氏,便被迷了眼。这张艳月天生也是会勾人的,瞧着李兴元走街串巷能挣钱,又瞧上了自己,更是花了心思让李兴元死死地迷上了自己。 虽然当初李老头和赵氏看不上张氏,可私下里两人好上了,怎么也拆不散,小儿子又不似大儿子,主意大得很。最后两老便只能应了。 32香菊耍泼 这张氏一踏进屋子,赵氏便沉了一张脸,讽道,“这么一上午,老二家可是下田忙去了?” 张氏拿着绣了梅花的精致帕子擦擦并未冒汗的额头,又理了理并不凌乱的杏黄罗裙,这才淡淡回道,“娘,你可是不知道,兴元不帮着在家里头做事,都是靠我一个人忙活,我又要带金卓。忙了一上午,家里头的事儿还是没做完呢。” 赵氏白了她一眼,拉过了李金卓,想亲近些自己的孙子,心里暗道,这做媳妇儿的本就该操持家里头的活儿,哪有让自己男人插手的道理,如今她说着好像是他儿子李兴元的过错了,且这张氏自打嫁过来是连地都未下过一次的。如此想着,赵氏嘴上却道,“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张氏似是未曾听到话中的讽意似的,不动声色地又将金卓拉回了自己的身旁,面上带着笑回道,“哪有什么苦不苦的,做自己家里头的活儿,我乐意着呢。” 赵氏被张氏闷得回不了话,索性瞪了她一眼,也不想再与她说话。 惠娘瞧着自己外祖母与小舅母之间的动作,直觉这张氏比自己的大伯娘还厉害些,真真是一只笑面虎。 惠娘又瞧了一眼在张氏身旁的表弟李金卓,这李金卓养得当真是好,白白嫩嫩像一包子,只是营养过剩了,成了肉包,胖嘟嘟的脸,配着圆滚滚的身躯,一眼望上去还算可爱。小孩养得胖,说明这爹娘有本事,所以,张氏见着李金卓越来越胖的体形,内心是沾沾自喜的。 这么个包子年纪比泽文长了一岁,只是性子似是比泽文还怯。泽文面对长辈也只是腼腆罢了,该有的礼数是一个不少的,且是落落大方。李金卓却是不一样了,像是没断奶的孩子,离了张氏,便是手足无措,眼神闪乎。尤其是见着站在桌旁流着口水的香菊,更是怯得不得了。惠娘只一眼便瞧出了,香菊这孩子真是不招自己兄弟姐妹待见。 张氏见不得自己儿子那么副怂样,一把将李金卓推到了自己身前,拍直他的背,皱着眉道,“叫人啊!平日里饭白吃了?” 李金卓移着步子,又往后缩了缩,直至拽住了张氏的裙角,才怯生生地叫了声,“姑姑,表姐。” 李氏“哎”了一声,见着李金卓胖胖的模样甚是讨喜,便伸出手想抱一抱,李金卓面上带着惧意,往张氏身后一躲。 李氏尴尬地收回了手,张氏用帕子掩着嘴假笑道,“阿姐可别见怪啊,这金卓认生得很,一般人都不让抱的。” 惠娘心里头“啐”了一口,她是早从这个所谓的小舅母眼里瞧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当即不满起来。惠娘推推泽文,朝着泽文使个眼色,做了拱手的手势。泽文会意地点头。 幸得这么些年,泽文一直随在她身后,早与惠娘有了默契。惠娘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泽文也能猜出一二来。 泽文乖巧地走至张氏的面前,学着书生的模样,恭谨地作了个揖,斯文有礼又落落大方道,“小舅母安好,表哥安好。” 泽文与李金卓相比,是瘦了不少,可个子却比李金卓高些。这几年有什么吃食,惠娘是先紧着泽文,现如今个儿是长了,却是胖不起来,颊上有些婴儿肥,瞧着也算是天真可爱。 泽文此番动作颇有小书生的味道,李氏因着泽文,先前的尴尬是一扫而光,面上也有了光彩。 只是张氏却是恼了起来,脸上搽了浓重的白粉,也瞧不出脸色,只是一双眼睛,明晃晃地露着恼意。 “你瞧瞧咱泽文,这小书生的模样真是讨人得紧。”徐氏因着刚才说错了话,现如今是赶紧地找着台阶下。 李氏心里头是越发高兴,说道,“泽文如今识了字,过了年我和他爹商量着想送他去学堂呢。” 赵氏一喜,问道,“泽文要去学堂啦?我就说泽文是跟别家的孩子不一样,年纪小小的,便懂事乖巧。” 这番话是字字传入张氏耳中,张氏咬着牙却要勉力维持着笑。惠娘瞧着她的面颊两旁的粉因着她的假笑,在“簌簌”地往下落,低着头偷偷笑。 张氏自然是见不得这番其乐融融的景象,当即是带着笑模样地道,“阿姐,这泽文要入学是好事,只是……先不说他祖父的事是个坎儿,还有那束脩,也不知姐夫和阿姐是否承担地起……阿姐,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可别往心里头去,我心里可是一直盼着泽文好呢。泽文有出息了,我家兴元也能跟着沾上光呢。” 这话面上说得诚恳,可哪个听不出是话里带着讽呢。李氏当即白了脸,可又无法伸手打笑脸人。 赵氏也恨这个老二媳妇缺德地很,平日里隔三差五地说些不恭敬的话膈应她也就罢了,自己的闺女难得回来这么一趟,也不忘这么讽一回。自己没甚本事,全靠着李兴元,也不知她怎么就那么不要脸地挺直了腰看不起别人。 赵氏抚着胸平了心里的怒,握了一下李氏的手,毕竟母子连心,李氏懂了赵氏的意思,息事宁人。 “老二家的,快去把你爹和大哥叫进来吃饭。” 张氏见自己又占了上风,心里是喜不自溢,乐得去叫他们进来吃饭。 总算是入了座,惠娘因着张氏先前说的话,心里头也有些不舒坦,便只埋头吃饭。张氏却是心里畅快,一副得了便宜卖乖的模样,将自己表现得是这家的女主人一般,忙着为李氏他们布菜。 李香菊还是一副老样子,刚坐稳便夹了一大块肉,“吧唧吧唧”咬着,满嘴红油。徐氏坐在她旁边,瞧了她这幅模样,拿着筷子便敲她的头。香菊咬着肉吃得欢,也不理徐氏。 赵氏倒是帮着香菊道,“行了,孩子喜欢,你随她去,老打她做什么。” 惠娘皱着眉,看了眼香菊,并不觉得徐氏做的不对,记得前世,自己小时候曾经吃饭习惯翘兰花指,自己的母亲每次见到便要用筷子狠狠地敲自己的小拇指的,几次吃了痛,便也长了记性,这习惯也改了。如今赵氏拦着,惠娘倒是觉得自己的外祖母对孙辈有些溺爱了。 香菊见自己的祖母帮着,胆子也大了,咬着嘴里的肉,眼睛又盯上了碗里的肉。见着李金卓也在夹肉,也不知她心里是怎么想的,是毫不犹豫地,又快又准地将李金卓挑好的一块肉夹到了自己的碗上,还颇为挑衅地咧着满是红油的嘴朝着李金卓一笑。 李金卓胖胖的脸上顿时浮起了哭意,张氏见着香菊这般明目张胆地欺负自己的儿子,脸是立即放了下来。张氏“啪”地一声放下了筷子,也不顾着自己是长辈,怒道,“嫂子!你家香菊怎么老欺负我家金卓,你瞧瞧上次被她推的,额上的疤还没消呢,今儿就来抢他的肉吃,这做阿姐的不让着弟弟也就罢了,还每次都帮着外人欺负金卓,有这样做堂姐的吗?” 赵氏见着了香菊先前的动作,面上也是不喜,虽说都是孙子孙女,可孙子就这么一个,心里自然更疼孙子,且这香菊还合着外人将金卓额上擦了好大一块皮,当时她也是心疼坏了的。所以,张氏质问徐氏的时候,赵氏便是默着不再为香菊说话了。 眼见着徐氏不说话,只是狠狠瞪着还在吃得欢的李香菊,李兴水却是一下站了起来,将李香菊拎下了饭桌,狠狠地拍了几下她的背,然后往堂屋外头一放。香菊被自己爹的动作吓得是张着嘴“哇啦哇啦”地大哭,还未嚼碎的肉,在嘴里头是看得一清二楚。李兴水沉声道,“你再哭试试!等我回去收拾你!” 许是李兴水真是个严厉的,李香菊怕他,还真就收了哭声,只敢抽抽噎噎抹着泪了。 惠娘与泽文咀嚼着嘴里的饭,两人皆是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么个庄稼汉,脾气倒是爆,同时庆幸自己的爹是温和慈爱的。 赵氏未说话,李木寿倒是想说几句,赵氏拉了他的胳膊道,“孩子他爹教训他闺女,你去掺和什么。” 李老头听了这话,也不去管了,愣李香菊一个人在外头靠着墙,低声地抽泣。 惠娘叹了一口气,这李香菊谁不好欺负,非要去欺负老李家唯一的孙子,这不是缺心眼儿吗? 惠娘瞧了一眼李香宜,虽说是在吃饭,眼睛却是要时不时瞧一下在外头的李香菊的,而李香春却是很淡定,似是刚才的事未发生,时不时地还要为金卓和泽文夹菜。这姐妹三个倒也是个有个的个性。老大嘴硬心软,老二却是闷得看不出本性,老三显就是泼皮转世。 因着见着李香菊受了罚,张氏的脸也没那么难看了,又带了一副笑模样,道,“大哥这家教却是严得,要不怎么能教出香宜和香春这两个好闺女呢?” 见着无人理她,张氏还欲再说,赵氏瞥了她一眼,“行了,吃你的饭吧。” 张氏仍是笑着“哎”了一声,惠娘却是能听出张氏话里的恨意的。 33表弟之苦 吃罢午饭,李木寿和李兴水去村子里头一个鳏夫家买蜂蜜,打算让李氏带回家补补身子。这养蜂可不是简单的事,要的是胆大又心细,村子里头就这么一个人在养蜂,他也是花了几十年的功夫琢磨透的,即便是如此,一年也就那么几十斤蜜。十里八村的都瞅着时间来买蜜,去早了没有,去晚了又卖光了。这蜂蜜价钱也不便宜,一般都是家里有些闲钱的买回去尝个鲜,常年这么喝着蜂蜜的在李沟头的就李员外一家。 瞧着家里头的男人都出了门,张氏也牵着李金卓要回家,赵氏擦着桌子,睨了她一眼道,“艳月啊,今儿午饭吃得可是满意?” 张氏自然是点着头讨好道,“那可不,要不怎么说是娘呢,手艺就是比一般人好。” 赵氏也笑着道,“那你去洗个碗吧,这么早回去做什么,这吃完了也得消消食,是不?” 张氏傻了眼,牵着李金卓的手走也不是,不走也是,干站了一会儿,面上又堆起了笑,“娘,你瞧金卓认生,这兴元啊,也快回来了,我得在家等着他呢。要不,下次吧?下次甭说洗碗了,做一桌子的菜都行。” 赵氏一下用力将抹布仍在了桌上,冷着脸道,“金卓认什么生?我的孙子跟这家里头哪个生分了?这姑姑就是生人了?兴元回来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做饭了,还是伺候着他换衣服了?你今儿不洗碗,是想你怀着身子的嫂子洗还是想你难得回来做客的阿姐洗?” 赵氏一连番的反问,直让这张氏抿紧了唇,即使搽着白粉也能看到面上隐隐的红色,想必心里是气得不清。 正巧这金卓吃完了饭,瞧着泽文与他差不多大,又比那个李香菊友好,便把手从张氏手里头拿出来,跟自己的表弟一道玩玩。 张氏眼瞧着自己儿子的手一下从手里头脱开来,朝着泽文乐颠颠地跑过去了,当即是将气撒到了他身上。 “你个没上进的!”边说着,边扯着他的后领口一把将他拖了回来,“玩!就知道玩!你瞧瞧你表弟!年纪小都会给自己娘长脸了!你会什么?成天吃了睡,睡了吃!一点也不知道心疼自己的娘!” 金卓被张氏猛地一拉,一屁股墩儿坐了下去,当即眯着眼睛“哇哇”大哭起来。 这下可把赵氏心疼坏了,这可是李家唯一的孙子,自己哪次不是微微讨着好的,哪敢这么大声对他说话。如今这张氏不仅怒骂了自己的金孙,还将他拉倒在地了,脸色更是难看。张氏知道自己犯了赵氏的忌讳,立即想将金卓扶起来,赵氏却是先她一步,将她的手一把推开,“还不去洗碗!” 张氏见着自己的婆婆是真发了火,立刻是“哎哎”地去了厨房洗碗。在一旁安静站着的徐氏给大女儿李香宜使了个眼色,李香宜也跟着去了厨房。 赵氏想抱起痛哭的金卓,哄哄他,只是这金卓体重实在让赵氏无力办到。李香春见着了,脸上难得露着笑,一双眼睛眯得更是像一条缝,拍着手哄着李金卓,想将她抱至自己的身前。 李金卓一边抹着泪,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你坏!你走开!” 李香春顿住了动作,笑僵在了脸上,李金卓虽然年纪小,说出来的话也只能算是童言童语罢了,可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仍是令人面子上挂不住。 惠娘先前见香春寡言少语,瞧着似是不错,便有心替她解个围。因着先初便发现了这金卓似是要找泽文玩的,便走至金卓跟前,柔声道,“金卓,你可是要与你的表弟泽文一道玩?” 金卓擦了一把泪,抽了一下鼻涕,点头道,“我要跟泽文弟弟玩儿。” 瞧着金卓不哭了,赵氏也松了一口气,笑道,“你个小调皮鬼,快带你泽文弟弟去玩。”又朝着外头看了一眼还在墙角站着,可怜兮兮的李香菊,忙让李香春带她去厨房里头吃饭。 李香春便将李香菊带进屋,惠娘看了一眼李香菊,顿时被恶心坏了,立刻往后退了一步,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把嘴里嚼着的肉给拿出来了,此刻正两根手指捏着一团肉末样的瘦肉,一小口一小口地咬着,吃一口仍不忘朝金卓做鬼脸。 眼见着金卓又要掉金豆子,惠娘立即牵起金卓和泽文的手,对赵氏道,“外祖母,我带金卓和泽文去院子里头走走。” 赵氏忙点头,拍拍金卓和泽文的小手,对惠娘道,“行,惠娘,你就辛苦点吧,看好他们,可别走远。” 惠娘“嗯”了一声,牵着两个孩子的手,绕过香菊出了门。惠娘怎么就想不明白,李香宜和李香春都是瞧着靠谱的,怎么这个李香菊这幅模样? 金卓一到院子,脸上哪还有哭意,仰着肉包子似的小脸,好奇地问着惠娘,“你真的是我表姐吗?为什么跟我以前看到的不一样?” 听了这话,惠娘笑起来,自己先前似乎并未来过这儿,来过的,应是这惠娘本人了,只是那会儿的惠娘应是瘦竹竿的模样,颊上是一丝肉也捏不出来的,哪像现在,颊上有了肉,人也看着精神。 “金卓,那你说说,哪里看起来不一样了?” 李金卓还真就努力睁大了眼睛盯着惠娘看了一会儿,稚声稚气道,“比以前好看,比香宜堂姐也好看,但是还是没我娘好看。” 泽文在一旁不服气,道,“胡说,你娘才没我娘和我阿姐好看呢。” 李金卓也不势弱,“你才胡说!明明是我娘最好看!” 两个孩子就着这么一个问题,是争论了半天,到最后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惠娘不想这么大好的时间费在这么个无趣的事儿上,一边牵了一个,将两个面红耳赤的孩子分了开来,“都漂亮、都漂亮。金卓,表姐想问问你,你为何那么怕香菊表姐?” 这话一问,李金卓立刻谨慎了起来,瞧正堂望了一眼,见着正堂里没人注意他们,便拉拉惠娘的袖子,让她蹲下。 惠娘顺从地蹲下与李金卓齐平,李金卓刚附到惠娘的耳边,不放心似的一双眼睛又瞥向了大堂,却见香菊不知何时端着一碗饭坐在了门坎上,呼啦呼啦地扒着饭,香春则站在香菊身后,一双眼睛眯着看着他们的方向。 李金卓顿时是僵了动作,一张小脸也白了。惠娘见他不说话,转头看他,纳闷这孩子怎么一会会的功夫又变得一副怯懦的样子了。 惠娘半抱住李金卓,轻声问,“怎么了?” 李金卓拽住惠娘的袖口道,“惠娘表姐,我带你去我家玩好不好?” 惠娘瞧着李金卓的神色不对,赶忙应了。 李金卓紧紧拽住了惠娘的裙摆,话也不多说一句,领着他们便往自己家里去。家不远,就在旁边,走几步路便也到了,李金卓迈着一双小短腿走得是虎虎生风,惠娘自然是能跟上,可怜了泽文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能小跑着跟上他们的步子。 刚踏进了屋子,李金卓便“砰”的一声阖上了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金卓,你这是?”惠娘瞧着李金卓这一系列动作是疑惑不解。 李金卓拍拍小胸脯,又舒了一口气,这才说道,“惠娘表姐,你要小心香春堂姐和香菊堂姐。” 惠娘听他这么一说,更是疑惑,“为什么要小心香春堂姐?香春堂姐可也是欺负过你?” 李金卓重重点头,“香春堂姐可坏了,比香菊堂姐还坏。” 惠娘实在是想不出一个闷声不吭的女孩能坏成什么样。 李金卓见惠娘不信他的话,拉着她的手进了他的小房间。 惠娘瞧着他的眉毛皱成了倒八字,这幅样子实在是有些逗乐,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想按平那个“川”字。 李金卓拦住了惠娘的手,半是埋怨地道,“表姐!我说的是真的,我亲眼见着香春堂姐让香菊堂姐和村上的孩子一起打我。每个打我的,香春堂姐还每个人都发一粒糖。那些糖都是从我身上抢走的,香春堂姐可坏了!” 惠娘皱着眉,若是如李金卓所说,那么这个李香春倒真是不能小觑了,这是真真实实的小人,不定什么时候,瞧着你不顺眼,便咬你一口。 “表姐,你别不信我,祖母不信我便罢了,你一定要信我。春菊堂姐用掉在地上的包子非要换我爹卖的香香粉,我不换,香菊堂姐就打我,打得可疼了,我就只能偷偷拿了香香粉给她。后来,我看到香春堂姐用了香香粉,我就知道肯定又是香春堂姐使得坏!还有呢!有一次香春堂姐让香菊堂姐将我推入河里呢,幸亏隔壁的李婆婆经过,我才得救了。” 惠娘敛了先前嬉笑的神色,这金卓并不是说假话的样子,越发觉得这倒真像是那两个女孩儿能做得出来的事。李香春在背后“出谋划策”,李香菊便是那炮灰,顺着李香春的意思,胡作非为。 至于为何针对李金卓,惠娘自是猜得出,无非是见着李金卓是李家唯一的孙子,享尽了宠爱,眼热妒忌。 如此一想,惠娘越发觉得这李香春却是阴毒得很,竟想着要害李金卓,且自己不动手,全让李香菊这么个傻妮子做了前锋。 李金卓见着惠娘默着不说话,学着大人长叹了一声,“哎,就知道表姐也不会信我。” 惠娘听了他的话,勉强扯出了一抹笑,安慰他,“金卓,我信你的。你以后小心她们些。” 34小舅 “金卓,那你可是告诉你爹娘了?还是你告诉他们了,他们并不信你?”惠娘又问道。 金卓摇摇头,又从一个小柜子里头拿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来,拿了几粒糖,递给泽文和惠娘,“表姐表弟,你们吃糖,可好吃了。”惠娘和泽文也不客气地一人拿了一粒含在了嘴里,李金卓一下拿了两粒塞进了嘴里,又接着道,“我才不告诉我娘,祖母本来就不喜欢我娘,若是我告诉了我娘,我堂姐对我不好,娘肯定会去找祖母,祖母又肯定会帮着堂姐她们,不会帮着我娘的。这样一来,祖母更不会喜欢我娘。所以,我只能躲着她们了。” 听罢,惠娘只觉得心酸,突然觉得李金卓这孩子其实很可怜,先初见着他,以为他只是胆小怯懦的小胖墩,如见才发现是个心思缜密、又略显成熟的小胖墩儿。 惠娘将他拥入怀中,安慰道,“金卓,你真是懂事。” 泽文也抱抱金卓,一脸正气地道,“金卓表哥,你别怕,泽文帮你!” 惠娘笑道,“泽文,你要怎么帮?你可是还没有你表哥壮实。” 泽文红着小脸,大声道,“等我和泽浩堂兄一样,考上了秀才肯定能帮金卓表哥!” 金卓笑嘻嘻地道,“好,我就等表弟来帮我,打坏人。” 李兴元走街串巷卖东西,自然留了好些玩具给李金卓。李金卓又是个大方的,见着有客人来,将自己藏在一个柜子里的玩具“哗啦”一下都翻了出来。 什么布老虎、木质的七巧图、人偶,当下时兴的玩具,李金卓是每个都有,可见李兴元是个疼孩子的。 泽文见了这么多玩具,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当下脱了鞋子和李金卓一道,趴在床上一起玩了起来,表哥表弟地叫着,好不亲热。 惠娘叹了口气,泽文的玩具只有一只布老虎罢了,听说也是这赵氏在他出生几个月时送予他的礼物,这一玩便是几年,布老虎的颜色已是褪得差不多,有些地方也破了,泽文总是让惠娘补补,晚上又当宝贝似的抱着睡觉了。 两个孩子在床上玩得开心,惠娘却是打量了一番这间房,青砖白墙,地上铺着完整的石砖,这倒真是大手笔。他们蔡家除了正房和大堂是用的青砖,老大和老二的屋子皆是泥垒的,屋顶却是实打实的瓦片,墙身是泥垒了之后,刷了一层石灰,石灰也不是细腻的,夹了好些杂质,房间内的仍是土路,未铺石砖,虽是土路,却压得平坦结实。 惠娘坐在床沿听得大门似是打开了,以为是自己小舅母回了家,忙让泽文从床上下来,又理了理自己的衣裙,给泽文穿上了鞋子。 金卓看着有些胖,动作倒是机灵,一骨碌地爬了起来,趿拉着布鞋隔着房间的门便叫了一声,“娘!可是你回来了?” 外头却是传来一道宠溺的笑声,“你个胖小子,怎么把你爹叫成你娘了?” 金卓听到了这男声,是立即打开了房门,朝着那声音便扑过去,“爹!你回来啦?!” 惠娘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小舅李兴元回来了。惠娘这也算是头一次见到李兴元,先前一直听蔡友仁和李氏提起自己的小舅如何如何有趣,她心里也是一直想见见的。 惠娘牵着泽文的手也走出了房间,抱着李金卓的汉子见到他们,欣喜道,“惠娘和泽文?” 惠娘与泽文立刻恭敬地行礼,“小舅。” 李兴元放下手中的小胖墩儿,笑道,“才多久功夫没见,没想到都这么大了。泽文,来让小舅抱抱,和金卓比一下,哪个重?” 惠娘瞧着这李兴元长得是一副娃娃脸,眉目间与李氏相似,笑起来右边竟是露了一颗小虎牙,怎么看这个小舅怎么招人喜欢,也难怪这小舅做卖货郎做的是风生水起,这天生一张喜庆的脸,谁看了谁都觉得亲近。 泽文被李兴元一下抱了起来,在他的怀里笑得很是欢喜,李兴元也来了劲,一下把泽文举高了,让他骑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泽文从三岁起再没这么被蔡友仁带着一道玩了,如今自己的小舅竟是这么与他玩,兴奋地拉住李兴元的手笑出了声。李金卓在一旁瞧着也想这么试试,李兴元笑道,“金卓啊,你可不行,你要骑了爹的脖子,爹的脖子非得让你折弯不可。” 金卓面带失望却又眼热地瞧着泽文。 李兴元举着泽文道,“走,找你娘亲去。” 惠娘忙牵了李金卓的手与李兴元一道去正房。 未及推开正房的门,李兴元已是高呼了一声,“阿姐!” 李氏听到了声音,打开房门一看,正是自己的弟弟李兴元,立即是欣喜地迎了上来,却瞧见泽文正坐在李兴元的脖子上,一脸兴奋的模样,忙嗔道,“怎么坐你兴元舅舅的脖子上了,快下来。” 泽文恋恋不舍地从李兴元的脖子上下来,李兴元摸摸他的头,随口问着李氏,“友仁姐夫没来?” 李氏点点头。 李兴元露出颇为失望的神色。 赵氏在一旁搭腔道,“可是你婆婆又拦着了?你不是说分家了吗,怎么她还老掺和你家的事?” 李氏叹了一口气,默在了一旁,这虽说是分了家,可这礼数却仍是要讲,岂能说分家,这亲情便断了的。 赵氏“哼”了一声,道,“我就知道,她就是那个爱记仇的。” 在李氏出嫁之前,两家便是有些矛盾的,当时李家给李氏备的嫁妆已是比一般农户家多,可哪知这陈氏竟是不知足,暗地里透了话,除非再加一番,李氏才能嫁过去。李家当即不服,这毕竟是嫁闺女,哪有贴那么些钱的,况且还有一个老二没娶媳妇,家里是有钱,可也不能这么使。一个要加,一个不肯加,是僵持了下来,李兴元疼姐,也盼着蔡友仁能做自己的姐夫,当即就表了态,这李氏的嫁妆加就加了,他以后娶媳妇儿花自己的钱,不拿家里头的一文钱。李家这才冷着脸应了陈氏的要求。 真正闹得不痛快的却是芸娘的事,因为芸娘是早夭,当时,蔡老头那几日也不在家里头,回了蔡家老家,所以,陈氏便想随便用张草席裹了找个地埋了就算了。 可李老头和赵氏不应,再怎么着也是自己的外孙女,怎么就这么轻贱地下葬了?可陈氏不愿意出钱,嚷嚷着,这棺材、墓碑哪个不要钱?李老头和赵氏一下便来了气,自己出了钱买了棺材体体面面地将孩子葬了。李老头和赵氏的做法,却是让陈氏在村子里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这祖母舍不得花钱葬孩子,倒是外祖父和外祖母出了钱,村子里的人哪个不指指点点这陈氏吝啬不爱孩子,没个善心。陈氏又羞又气地将气全撒在了李氏身上,怒骂道,“家里有几个钱就了不得了?!瞧不起这个家是不是?成啊!快收着你东西滚回你娘家去!” 李氏本就失了孩子心里难受,被陈氏一骂,真就收拾了东西要回娘家去,可蔡友仁抱着还嗷嗷待哺的泽文,可怜兮兮地往门口一挡,李氏回去的心思是立即就歇了。回了屋子大哭一场,便也绝了回娘家的心思。 李兴元是个圆滑的性子,听着赵氏的话里带着怨,担心自己的阿姐心里也跟着不舒坦,打着圆场道,“娘,友仁姐夫在家肯定有事,若是阿姐的婆婆记着仇,怎么会让阿姐带着惠娘和泽文回来,你莫想多了。” 李氏也赶紧顺着李兴元的意思点头,赵氏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惠娘跟着进了屋子,打量了一番这正房,东西倒也不多,只是家具之类的却是做工考究,瞧着便是家底殷实有些小钱的才能打得起的。 自打李兴元进了屋,李氏脸上便一直挂着笑。李兴元也是能说会道的,李氏与他说着话,是止不住地乐,赵氏在一旁瞧着是带着羡慕打趣道,“你们姐弟俩从小感情就好,未曾想,你们年纪这般大了,感情还是像小时候那般好,倒让我这个做娘的羡慕了。” 李兴元笑道,“小时候阿姐可什么都先顾着我,我怎么能不跟阿姐感情好?” 赵氏假意生气道,“你这孩子说得是什么话,好像娘不顾着你似的。” “咱们家可不就是以阿姐的事为重,啥事都先顾着阿姐,我小时候心里可屈着呢。” 赵氏轻敲了李兴元的头,嗔道,“你这孩子,尽胡说。” 惠娘在一旁瞧着他们,心里也暖洋洋的,亲情应是如此,只是在蔡家,她却是觉得过得有些累。 说笑了片刻,李氏却是转了话题,“兴元,我寻思着养蚕呢,只是咱们这儿不兴养蚕,你去过的地方多,若是有空帮阿姐问问这养蚕的法子。” 李兴元一听,当即应道,“成啊,我这么些年去了不少村子,倒是见过有人家养,阿姐若是真心想养,我一定帮阿姐好好问问。” 赵氏在一旁也道,“虽说以前你们外祖母养过,我也帮着喂过桑叶,只是这法子,我却是不知的,兴元你可得好好帮帮你阿姐。” 李兴元笑着点头,李氏忙道谢。 这厢屋子里正是温情浓浓,张氏却是一把推开了屋子,甜笑道,“我说这一家子去哪了,都在娘的屋子里头说话哪。” 张氏一进来,这屋子里的氛围是霎时冷了几分,赵氏是正眼也不看地问道,“艳月啊,碗洗完了?” 张艳月立即道,“那可不,都整齐地摆在碗橱里了呢。你们聊着,我带金卓回去,他可皮着呢,别妨着你们。” 金卓和泽文如今正是脱了鞋,在赵氏的那张大床上,玩得是不亦乐乎,见着张氏要带他回去,立即苦了脸,不愿回去。 张氏冷着一张脸,想将金卓抱回去。金卓却是光着脚丫往李兴元怀里一扑。李兴元抱着他坐在自己的膝上,对着张氏道,“艳月,你先回去吧,金卓我带着。” 张氏还欲再说,赵氏却是挥了手,“没听着自己男人说的话?” 张氏这才瘪瘪嘴,欲语还休地瞪了一眼李兴元,离了屋子。 惠娘眼尖地瞧着了张氏的动作,顿时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怪不得这李兴元非张氏不娶了,原来这张艳月倒真是有本事。瞧着那眼神动作,无一处不散着媚态。 35第34章 到了未时末,李氏坐不住了,想着回去做饭、喂蚕,便站起来要告辞回家,李兴元也忙跟着站起来。 赵氏在一旁道,“兴元,你送你阿姐和你外甥、外甥女回家。” 李兴元笑道,“这是自然的。”说罢,便先带着金卓回了家,去准备骡车。 李老头和李兴水买了蜂蜜正巧回了家,见着李氏要回去,直道赶得巧。 李老头将两罐蜂蜜放进了篮子里,让惠娘拿着,惠娘拒着不要。李老头却是一把将篮子放进了惠娘的手里,“让你拿着便拿着,跟你外祖父家客气什么。” 惠娘这才接过了,连声道着谢。 赵氏又从屋里拿了一匹布出来,递过给李氏,“这匹布家里用不到,你带回家给你和惠娘做件衣裳,惠娘都十二了,瞧着身上还是没件好衣裳穿,咱们家的姑娘哪个不是娇养着的?” 李氏没推拒,把布抱在怀里头,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低着头,眼里却是蓄了泪,轻声道,“谢谢娘了。” 去了李兴元的院子,李兴元正在给骡子套车。见着他们来,李兴元掸掸身上的灰,露着小虎牙,迎了上去。瞧着四周无人,李兴元竟从怀里拿出两串铜钱来,递过给了惠娘和泽文,惠娘瞧着,这一串大概有一百文,心里直叹着小舅果然是出手大方的。 只是这钱数颇多,又不是过年过节,惠娘和泽文怎敢这么接了。 李兴元瞧着这两孩子跟他客气,不肯要,假意生气道,“快拿着,回去买些吃的用的,别总是省着。” 惠娘和泽文仍是不敢要,若是十文钱,拿了便也拿了,可这一百文却是不少了,李氏也未发话让拿着,惠娘当真拿不下手。 李兴元瞧着他们仍是不肯拿,拉过他们的手,翻了开来,一人放了一串铜钱在他们手里。 这钱还没拿稳,张氏竟是从屋子里出来了,一把夺过了还在惠娘和泽文手里的铜钱,笑道,“这小孩子怎么会需要钱?兴元,你莫不是脑子糊涂了?咱家里不是还有一些从别的镇里带回来的点心吗?给阿姐带回去呗。” 惠娘瞧着这空荡荡的手心,心下也不知说些什么了,倒是觉得自己比李兴元还要尴尬些,自己这模样可不就像是乞讨的。 李兴元一张脸冷了下来,可当着阿姐的面儿又放不下狠话教训她,便皱着眉道,“你不在家里看着金卓,跑这里来做甚?” 张氏丝毫不在乎李兴元的面色不好看,将李兴元的铜钱塞进自己袖口的暗袋,甩了甩帕子,扭着腰肢转了身,只留了一句,“我这不正去着吗?” 李兴元尴尬笑着对李氏道,“阿姐,你莫见怪,艳月穷日子过怕了,自打嫁了过来,总是舍不得钱,你多担待一些。” 李氏见着张氏先前毫无礼数的赖皮举动心里颇为厌恶,可这弟弟毕竟是亲弟弟,也不想让他难做,便安慰他道,“无碍,弟妹能一门心思顾着你和金卓便行了。” 李兴元套好了骡车,将惠娘和李氏手中的东西放到了车上,又将泽文抱上了车,惠娘坐在了车沿上护着东西。李氏则与李兴元一道坐在了前头。 李兴元挥着鞭子正要前行,李金卓却是跑着叫道,“等等!爹!你等等!” 惠娘瞧见李金卓手里举着一只崭新的布老虎,跑至了车旁,将布老虎递给了泽文,稚声稚气道,“泽文表弟,送给你,你说你也有只布老虎,可惜已经很旧了,我送你一只新的。” 泽文接过那只布老虎,眼睛竟是泛红了,“金卓表哥,谢谢你。” 李兴元笑着对李氏道,“阿姐,你说金卓和泽文的感情像不像咱们小时候那般?” 李氏笑着不说话,心里却对这外甥是喜了几分。 李兴元挥了鞭子,骡车稳稳地行驶,一会儿功夫便出了村子。 坐在前头的姐弟俩兴致勃勃地说着话,李氏似是又回到了年少时光,不时地笑出声。惠娘在一旁听着,也时不时地也抿嘴着笑。 “阿姐,我在屋里头见着惠娘时,可是被吓了一跳,长得跟你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泽文倒是不像你,一双眼睛跟友仁哥一样,瞧着便觉得踏实呢。” “你这张嘴还是胡说呢,泽文怎么个不像我咧?别人可都说这儿随母呢,眼睛是像你姐夫,可他的鼻子、嘴,哪一处不是像我?你家金卓就是不像你,像极了弟妹,就是性子不像,性子倒跟你小时候一个模样。” “我儿子怎么能跟我不像?我家金卓就是能吃能长,长得胖了才不像我,这要瘦下来,铁定跟我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一路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陈家村的村口。 李氏忙让李兴元停了车,这若是送到家门口,让自己的婆婆瞧见了,不定又得说出什么话来,李兴元也懂其中的道理,自己什么也未带过来,阿姐的婆婆又是个见钱眼开的,什么都未带就去了,定是不会待见自己,倒还真不如不去,少费些口舌。 李氏手里抱着布,牵着泽文,惠娘在后头挎着篮子,与李兴元道别,李兴元却是拦着,从怀里将自己所有的铜钱一下掏了出来,都递给惠娘,颇为尴尬道,“小舅就这么些了,这次可千万得拿着,你们先前不接着藏起来,倒让你们的小舅母一下子把我私房钱拿走了,这次可不能不收。” 李氏打趣道,“行了,兴元,就你还藏私房钱。惠娘快收下吧,省得你小舅回去被搜出私房钱来,要受罚。” 惠娘听了李氏的话,便也不客气地将钱收了,这次钱少,估摸着五十多文,只是对惠娘和泽文来说,却已是不少了。 还未至家门口,便瞧见了在自家院门口焦急巴望着的许氏。 一见着他们,许氏是立即小跑着迎了上来,一脸地谄媚,与平日里的作为可是大相径庭。也不知是不是说不出话,还是怎么的,只是一个劲儿地舔着脸笑,先是瞧瞧李氏手里抱着的布匹,最后终是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布匹上移开了,一眼便锁住了李氏身旁的泽文,竟是弯下腰想将泽文抱起来,泽文慌忙往惠娘身后一躲。许氏的手落了空,却也不恼,面上的笑意更浓,嗔道,“瞧泽文这孩子,真是调皮。” 惠娘瞧着许氏这幅做派,是觉得比她撒泼耍横还要磕碜人,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李氏与泽文也是一副被膈应的模样。三人不约而同地都往后退了几步,与这许氏隔了些距离。 眼见着许氏又要走上来,惠娘忙道,“伯娘今日可是有事?” 许氏咧着嘴笑道,“还是咱惠娘脑子好使,怎么一猜就猜出来了?” 惠娘“嗤”了一声,除非脑子傻的才瞧不出,这无事献殷勤,不是有事相求,还能有甚?这平日里一直防着他们老二一家,好似只要她一个转身,他们就把家里的东西都顺走了,如今上赶着到二房来,这许氏倒真是能伸能屈。 惠娘不想多理她,扯扯李氏的袖子,用眼神示意她回屋子。有这功夫与她多费口舌,倒不如回去瞧瞧这小蚕如何了。 李氏明了惠娘的意思,平日也是被许氏欺负惯了,今日见到许氏如此讨好的模样,也觉着扬眉吐气了一回,便故意不去看这许氏,带着惠娘和泽文要回屋子。 许氏瞧着这李氏和惠娘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模样,登时急了,忙跟在他们后面,嚷道,“哎,哎,怎么不问问我有何事?” 惠娘白了她一眼,谁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闲工夫管她的闲事。何况还是一个斤斤计较,不顾长辈身份的泼妇,更是不招人待见。 眼见着惠娘进了屋,又要关门,许氏一个箭步往门坎上一站,挡住了门。 惠娘瞧瞧许氏的脚下,不经意道,“伯娘真是好心肠,踩了我家的门坎,倒是愿意为我家承了这罪业。” 许氏一听,立即跨过门坎,进了屋内,面上的笑也僵硬了不少,“惠娘,这是伯娘着急,不算,不算的啊。我跟你娘有话说呢。” 李氏听了这话,也不好装着沉默,将布匹放到了凳子上,问道,“大嫂找我何事?这时辰不早,我还得赶紧着做晚饭,这友仁回来若是未吃上饭,可是要怨我了。” 许氏指着惠娘,为李氏出谋划策道,“晚饭怎的不让惠娘去做?我家巧娘做得饭菜可是比惠娘好吃不少,你可不能老这么惯着惠娘,这以后出嫁了,做菜的手艺不好,可不得被婆婆瞧不起。” 李氏显示被许氏的话气着了,一双秀眉是紧紧地皱着,又咬住自己的唇,心里暗道,这话真亏她说得出口,许氏嫁过来这么些年,除了头几年还经常下厨,可自打她李梅英嫁过来之后,这许氏竟是十天半个月才下一次厨,这厨艺自然也是差得很,只能混个入口罢了。 惠娘倒是比李氏想得开一些,冷笑一声,从厨房里头拿了一只装了菜的篮子出来,直接挂到许氏还未收回的胳膊上,笑道,“伯娘,我也知我厨艺不好,趁着伯娘如今正闲,来教教惠娘怎么做好菜?” 许氏忙将挂在胳膊上的菜滑到手里,又递还给惠娘,推道,“这哪行,我忙着呢。弟妹啊,这次你可得一定要帮我。” 说罢也不去理惠娘了,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瞅着李氏。 36第35章 李氏见着许氏这幅模样,直言道,“大嫂有何事,直接说便是。” “弟妹啊,你娘家不是在李沟头吗?今日泽浩他爹去打听这私塾的事儿了,在李沟头李员外家就请着一位先生呢,泽浩他爹去问了,可这门都不让进,当真是急死了。弟妹,那是你娘家,肯定熟人多,你回娘家托个人问问,能不能让我家泽浩也在一旁跟着读书?” 惠娘一听李员外,似乎有些耳熟,再那么一细想,这可不就是今日遇见的那少年的父亲。惠娘心里暗道一声,她与这少年,怎么总是那般巧。 李氏想着这关乎泽浩,一时间也是犹豫,这许氏再不是,可这侄子是亲侄子,怎么也得想想办法,一时间便沉默着想法子。 许氏性子急,见不得李氏这一幅要说不说,沉默不语的模样,当即便加重了语气道,“梅英,你可不能那么绝情啊!这泽浩可是你亲侄子!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亲侄子!你可得想法子!” 惠娘最见不得这种求别人帮忙做事的,还摆出一副天经地义的模样。既然求人,就该拿出求人的姿态来,这幅咄咄逼人的模样真是让心里不痛快地很。 “伯娘,不是我娘不乐意帮,只是这李员外家虽说是李沟头的,也姓李,可一般人家还真见不到呢,这也不沾亲带故,真是有些难。伯娘还是去寻别人吧,我娘要做饭了,伯娘还是快些回去和伯父再想些别的法子吧。”说罢,做了请的动作。 许氏见着惠娘如此不客气的模样,是怒从心中来,指着惠娘便骂道,“惠娘!你还有没有规矩!这长辈说话有你什么事?!梅英,赶紧地教教你闺女!一点也不像我家巧娘,乖乖巧巧地听话。” 李氏却是充耳未闻,拿过惠娘手中的菜篮,淡淡道,“大嫂,惠娘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回去吧,我还要教惠娘厨艺。” 许氏哪里见着过李氏顶撞的时候,立即是气得话都说不完整,指指惠娘又指指李氏,甩下一句,“行,你们等着!”便大步出了屋子。 惠娘和李氏面面相觑,这许氏怎么翻脸如翻书,连狠话都撂下了。惠娘瞧着许氏似是面带悔色,忙道,“娘,你不用管伯娘,每日不发癫心里就不痛快的模样,求人暂不说不带些东西,连好话也不会说几句,好似我们欠着她似的。连隔壁的张婶子求人的时候也知道拎上些东西,伯娘两手空空地来便罢了,还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李氏心里也恼着,别人说她李梅英如何如何不好,她可以受了,可就是听不得别人当着自己的面儿说自己孩子的不是。 许氏走了,惠娘也不再去想,只当这许氏又闲得无趣过来撒个泼罢了,心下如此想着,脚迈进了李氏的屋子里头,瞧瞧这蚕是否有死去的。 这蚕倒是能吃,这么一天的功夫笸箩里满满的桑叶便未剩多少了,惠娘忙添了一把桑叶放进笸箩里,瞧着这蚕经历了一次蜕皮,个头长了,也白了些,心里欢喜。再过个二十来日结了茧,那会儿也正好是农忙。 到了傍晚,蔡友仁扛着农具回了,见着自己的妻儿到家了,心里也安了不少。 一家人吃完了饭,惠娘便去厨房洗碗,李氏心里也放不下泽浩的事,便和蔡友仁商量着明日一道再回趟娘家。 这正说着,蔡友根竟是带着泽浩和巧娘登门了。 惠娘隔着一道墙,只闻得蔡友仁和李氏叫了声“大哥”,随后便是搬凳子的声音。又听得巧娘和泽浩叫了声“二叔二婶”。 惠娘心下一动,这自从分家,她已是好几日未见着巧娘了,也不知她是否好些了。 正想着,巧娘进了厨房,见着惠娘,便是轻轻抿嘴一笑,“惠娘。” 惠娘也笑着打量了一番巧娘,只见她面色倒是不差,想来这几日许氏还算厚道,没赶着巧娘做事。 “堂姐病可是好了?” 巧娘点点头,微挽了袖子,要帮惠娘洗碗,惠娘也不推辞,未分家之前,两人便是这么一起洗着碗,说些心里话。 “惠娘,刚才我娘……” 巧娘这话未说完,便听着许氏谄媚的笑声传来,“哎呀,这都吃完了啊,我还带了一碗鱼汤来呢。” 惠娘不待见许氏这马后炮的做派,吃饭之前不送来,非掐着点饭后送来,这天是越发地热起来,有些菜也不能隔夜。许氏定是将这碗鱼汤装装门面罢了。 许氏的算盘打得哗哗地响,料准了这李氏不会收这鱼汤,便将鱼汤一直端在手里,也不嫌手累,丝毫没有放在桌上的意思。可哪知不语的李氏竟然道,“那就谢大嫂了,这几日刚分了家,一直忙着家里的事,也没功夫做些好菜给家里人吃呢。” 许氏显是没料到李氏会这么说,被反将了一军,一时间愣住竟是没说得出话。 李氏端着这碗鱼汤到了厨房,递给惠娘。 惠娘赶紧拿了一只碗装了,李氏朝着惠娘眨眨眼,竟是调皮一笑,惠娘也抿着唇笑起来。 李氏见着惠娘和巧娘皆是在洗碗,便也挽了袖子在厨房帮着洗洗涮涮。 这要找的人是李氏,可李氏却是躲在厨房不出来了,就剩了蔡友仁和他们在唠着嗑。这让许氏怎么能坐得住,当即是也跟着到了厨房。 见着李氏便道,“弟妹啊,刚才是我不对,可别往心里去,这鱼,是你大哥专门去捕的,味道鲜着呢。” 惠娘瞧着这大伯娘一天变脸要变三遍,比夏日里的天变化地还多,觉得这伯娘倒是有些逗乐了。 许氏见着李氏仍是默着不说话,便靠近了李氏,轻轻推推她道,“弟妹,事儿考虑的怎么样了?” 惠娘一听这话,倒是疑惑了,他们何时应了要考虑这事儿了?当即便麻利地将碗叠起来,倒干净里头的水,故意从许氏和李氏的中间经过,将碗放进碗橱里。 见着惠娘的脸色又不好看起来,许氏顿时有些焦急,她是看出来了,这李氏最听惠娘这个坏丫头的主意,忙朝着巧娘挤挤眼睛,巧娘无奈地叹了口气,帮着惠娘打开橱柜,道,“二婶、惠娘,你们能否帮帮泽浩?泽浩因着不能去学堂,这几日一直无精打采,人都瘦下来了,我们家里现在就这么一个指望,求二婶和惠娘帮帮忙了。”巧娘说罢竟是红了眼圈,要跪下去。 惠娘这下是知道许氏为何会将巧娘带来了,巧娘性子软,和他们二房关系好,当说客来了。 李氏忙拦着巧娘的胳膊,道,“你们来之前,我就跟友仁商量了,我明天和友仁再回去趟,好好问问这事儿。这事也急不得,得慢慢来。” 许氏一听李氏应了,是面露喜色,本来有些弯着的腰是立即直了起来,“那就这么着吧,梅英啊,这事儿你可得办好。这泽浩可是你亲侄子,他考上了秀才,哪能少得了你们的好处。” 惠娘白了她一眼,就算这泽浩考上了秀才,与他们二房何干?还不是照样要做活,踏踏实实过日子。 得了李氏的准诺,许氏也就不想再待着,可又舍不得那一碗鱼汤,眼睛直巴巴地盯着,直到惠娘将她端来的那只已经洗干净的碗递给她,才收回了目光,僵笑着出了厨房。 惠娘擦干净手,也随着李氏到了前厅,一眼便瞧见了坐着端端正正的泽浩,模样确是较之前蔫了不少。见着李氏出来,泽浩的一双眼睛是霎时聚在了她的身上。 许氏笑容满面地道,“他叔,明儿你可得赶紧带着梅英回去啊,这事可等不得。” 泽浩脑子是聪明的,自然是一下便从话里听出了这蔡友仁和李氏愿意帮忙,顿时一双眼睛有了神采,紧绷的神情也松了下来,只是仍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连句“谢谢”也未曾有。 惠娘不知道他是读书读傻了,连这基本的礼数都忘了,还是也如这许氏一样的想法,他们二房理所当然地应该帮他们大房。惠娘内心是一直不看好这泽浩的,这还未考上秀才,便摆出了这么一副清高的模样,这以后考上了秀才,或者更甚,考上了举人,不定成了什么狗眼看人低的恶心模样。 蔡友根倒是站起来拍拍蔡友仁的肩膀,感激道,“那就麻烦友仁你了。”转身又对着李氏道,“弟妹,这次幸亏有你了,泽文这书桌,我这几天就给赶出来,以后家里有什么事,直接招呼我一声便成。” 李氏嫁过来这么些年,哪听得这么些感谢的话,当即是忘了怎么回话,面上露着笑,呆呆地站着,蔡友仁忙道,“兄长怎么这般客气,泽浩可是我亲侄子,这于情于理我和梅英就是该帮这个忙的。” 这番兄弟俩正相互客气着,许氏却是在一旁不阴不阳地道,“也不知这事儿能不能办成,若是办不成,可不就是糟蹋那张书桌了?” 说话声音虽轻,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几个人的耳朵里,蔡友根皱了眉,一把扯了许氏的胳膊,许氏没站稳,趔趄了一下,手里的空碗差点摔下来,当场便阴了脸,似要骂人的模样。 蔡友根自是比许氏会做人,明白这个时候是有事求人,得罪不得,当即在许氏撒泼之前,拽着她的袖子,带着泽浩和巧娘回家去。 刚到院子里头,便听得许氏的怒斥声传来,“我就说句实话怎么了?这事儿还不知办不办得成,怎么就要白送一张书桌了?” 蔡友根似是没理她,许氏仍在喋喋不休,最后只听得声音渐行渐远。 37第36章 第二日一早,惠娘目送着蔡友仁和李氏出了门,便忙起了家务事,喂了鸡和猪仔后,寻思着等日头高一些便去采些新鲜的桑叶回来。 去林子里采蘑菇,却是做不得的了,最近农闲,无事可做的小媳妇婶子便三三两两地结伴去了林中采山珍,惠娘时不时地见着她们把半篮子半篮子的蘑菇往家里拎,惠娘便也不想这个时候去凑热闹。 正扫着前厅,巧娘却挎着一个小布包来了,见了巧娘,便笑道,“惠娘,扫屋子哪?” 惠娘笑着点点头,放下了扫帚,瞧了一眼屋外,见着许氏没跟来,便去了李氏的屋子,将装蜂蜜的陶罐拿了出来,打算给巧娘泡杯蜂蜜茶喝。 锅里焐着水,泡起来也方便。巧娘瞧着惠娘神神秘秘地倒了一碗白水过来,心下也是疑惑的,惠娘示意她喝一口,巧娘便抿了一口,味道微甜,比白水可是好喝了不少,便问惠娘道,“惠娘,你在水里头放了糖?” 惠娘笑着摇摇头,“是蜂蜜。” 巧娘又喝了一口,赞道,“果然不是糖的滋味,比糖甜了不少。惠娘怎会有这东西的?” 惠娘将陶罐抱过来给巧娘看,满满一罐子浓稠的蜂蜜,“我昨日不是回了外祖父家吗?外祖父专门买了给我们一家补身子的。” 巧娘听了这话,却是不敢喝了,“惠娘怎么把这东西给我喝了?” 惠娘笑着道,“东西本就是要给人吃的,再说,堂姐虽说是堂姐,可哪个不说咱俩像是亲姐妹,何须如此客气。” 惠娘羞涩地一笑,将手中的布包打开,拿出两双崭新的小布鞋,一瞧便是做予泽文的。 “堂姐怎么做了这些?” 巧娘却道,“在家一直无事,闲得无趣,便找些事做了,我瞧着泽文的鞋子,脚趾那边儿容易破,我给前面加厚了。你给泽文试试,也不知大不大,这小孩子的脚长得快,我不敢做小了,就怕过个几日便穿不下了。” 惠娘心里当真是被感动了,前先时候便一直想着给泽文做双新鞋子的,可家里一直不消停,这事儿便也搁下去了,泽文的布鞋只是补补便穿了。如今巧娘默不作声地给泽文做了鞋子,还是两双,惠娘真想把这堂姐当做观世音。 惠娘将泽文从屋里叫出来,为他试了试鞋子,稍有些大,却是不妨事,穿个两年是没问题的。 泽文穿了新布鞋,是直乐呵,拉着巧娘是堂姐长堂姐短地叫,惠娘也在一旁赞着她心灵手巧,直把巧娘夸得羞得红了脸,寻了要回去做午饭的借口,匆匆地回了家。 巧娘一走,惠娘瞧着这日头正好,也挎着一只篮子出了门,去二叔公屋后头采桑叶。 这新鲜桑叶一采回来,惠娘理净了便放进笸箩,又将笸箩里的蚕沙小心翼翼地用扫帚穗儿扫出来。这活儿做完,惠娘便挽了袖子,要下厨做饭了。 未到午时,蔡友仁和李氏竟是回来了,这饭刚煮熟,菜却是未下锅。李氏提了一个提盒进了厨房,叫惠娘不用做菜了。惠娘帮着李氏打开提盒,里头竟是放了好些菜,这鸡鸭鱼肉地,倒是全乎,还加了一碗时蔬,竟是跟过年时的菜色有些类似了。 惠娘惊讶道,“外祖父给咱们家的?” 李氏摇摇头,刚要说话,却听着蔡友根和许氏来了,李氏忙擦擦手出了厨房。惠娘盖好提盒的盖子,也跟着一道去前厅。 这客套话还未说上,许氏便直言道,“他叔,这事儿成了?” 蔡友仁是实诚人,事儿办成了,也是急着向蔡友仁他们说的,如今他们先过来了,便笑着点头道,“成了,这李员外家的小少爷还说了,明日还要亲自过来看看泽浩呢。” 许氏一听,顿时瞪大了双眼,激动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蔡友仁当即点头正色道,“这还能有假?” 许氏得了蔡友仁的保证,更是激动地自言自语道,“这可是件好事,终于这风水轮流转,可是转到我家了,我得赶紧回去让泽浩准备准备。” 说罢,是提着裙子,跨着大步,一溜烟地跑回家了,剩了蔡友根一人。 蔡友根虽也心里激动,却不如许氏那般急急躁躁,没个耐心,此时此刻,竟是坐了下来,和蔡友仁唠起了嗑,李氏见状,忙去厨房多备一份碗筷。 “友仁,说实话,这事可多亏你和梅英。你可是不知道,这李员外家传话的可都是狗眼看人低,这话还未说上一句,便赶我们走了,莫说见到那小少爷了,就连靠近那员外家的屋子都难。看来,你和梅英倒是真有本事的。” 蔡友仁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哪是我的本事,是我岳丈本事大,他在李沟头认识的人多,托了李员外府里做活的人,给那小少爷传了话。那传话的说,这事也怪着呢,本来这小少爷是根本不理的,还想罚那传话的,可无意间说了我岳丈的名字,这少爷问了一些我岳丈家里头的事便应了见我和梅英一面。后来见着了这小少爷,我也觉得他也是那怪人,开头第一句话是问我,可否认识惠娘,我当时觉得纳闷,却也回了他的话,说惠娘是我的女儿,那小少爷本来还肃着的脸,立即是笑了。还让小厮去拎了好些吃食非要我和梅英带回来,真真是奇怪。” 蔡友根也笑道,“莫不是惠娘认识那小少爷?” 蔡友仁却是正了色道,“我也是想着惠娘何时认识了这李家少爷?” 见着惠娘站在一旁,便随口问道,“惠娘,你可是认识这李小少爷?” 惠娘心里惴惴,却面不改色道,“惠娘岂会认识,定是名字相同罢了。” 蔡友根笑着拍拍蔡友仁的肩膀道,“管他认不认识,只要这李家少爷来了,问过我家泽浩的学问,肯定能答应我家泽浩去他家私塾。” 瞧着蔡友根移了话题,惠娘嘘了口气,平着心里的情绪,这李家少爷莫不是想借着这功夫登堂入室吧?一瞬间觉得这端在手里的碗也是如千斤重了。 晚上入睡之时,惠娘是等着蔡友仁和李氏叫她去说说话的,可等了一会儿,两人却是歇下了,似乎并不介怀这李家少爷认识她。 倒是惠娘一晚是辗转反侧,隐隐听着鸡鸣了,才勉强入睡。翌日醒来,眼下竟是带了淡淡的青色。惠娘想着随便找个事由避开这李家少爷才行,便与李氏道了一声,说去割猪草。李氏自是应了,家里也为着这李家少爷要来,忙开了。 惠娘挎着篮子出了院门,长叹了一声,这李家少爷若是一般农户家的,这应下便应下了,反正到了年纪定是要嫁的,可惜他却是富贵家,这门不当户不对的,怎么瞧怎么不般配。她可是不信这李家少爷能将她娶来做妻,再看得入眼,也顶多是贵妾罢了。 惠娘一路走走割割,一会儿功夫却是也有半篮子了,只是因着心事重重,竟是割伤了自己的手指。惠娘随便掐了几片马兰叶子,嚼碎了敷在自己的伤口处,也没了再割的兴致,便拎着篮子,拿着镰刀,去了河滩边的一片草地上。惠娘放下了篮子,坐在草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朝着河里扔石子,不时地叹一口气。 蓦地惠娘觉得背后一阵发寒,朝身后望去,竟是一少年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像是野兽抓住了猎物,令人寒从心中来,那眼神阴鸷,实在是无法忽略其中的恨意。惠娘识得他,是陈三家的小儿子,陈冬生。 这么些日子,对这陈三一家,惠娘似是已遗忘了,本来这事便是陈三的错,惠娘也未曾觉得对不起陈三家,这做了坏事必是有报应的。 如今这陈冬生蓦然地出现在她面前,惠娘又想起了那个瘪三和他的泼皮媳妇。惠娘知道此时,她是惹不得这陈冬生的。 惠娘立即站起身,拍拍身后的草屑,这河滩边有正在洗衣的小媳妇婶子,手里还有一把镰刀,这陈冬生若是敢乱来,惠娘嚎一嗓子,定是有人会听见。只是即便是这样,惠娘也是不敢多待,早些回去避开这陈冬生才是正经。村上谁人不知,这陈三家的小儿子,年纪虽小却不是个好惹的货,阴狠着呢。 惠娘挎紧了篮子,假意没注意他,沉着淡定地回家去,也顾不得今日李谦墨要来。 到了院门口,便瞧见了院子里头那匹扎人眼的枣红色高头大马。院子外头也来了不少围观的,尤其是以小孩子为甚,皆是来瞧高头大马的,一边面带羡色地瞧着,一边逗趣说着话。 惠娘心里犹豫了会儿,还是转了身,挎着篮子打算去表姐王翠莲家避避。等李谦墨走了,再回来不迟。 可哪知,刚转了身,便闻得泽文的声音传来,“阿姐!你回来啦?”一眨眼的功夫,泽文已是小跑着到了惠娘身旁,扯着惠娘的袖子道,“阿姐,上次在外祖父家见到的那个公子来了,带了好些东西来呢。” 惠娘顿住了脚步,皱着眉道,“他还了带了东西来?” 泽文点点头。 惠娘立即旋了身,昨儿个带回来的那些吃食,已是令人味同嚼蜡了,如今又带了东西来,这着实是不合适。惠娘牵着泽文的手大步迈进了院子里头,这东西可收不得。 38第37章 这李谦墨明面上说着是来看泽浩的,人却是待在了他们二房的屋子里头。二房屋小,这李家少爷竟是不嫌弃。 惠娘牵着泽文的手几步便迈进了屋子,一屋子人的目光霎时聚在了她的身上,惠娘饶是觉得自己前世是见惯了大场面的,可如今被这么些人瞧着,面上也是禁不住,呈了绯红。 屋子一角的方凳上,放了李谦墨带来的瓜果,两串葡萄尤是明显,旁边摆着带来的两匹丝绸布匹,还有一些包好的点心,这张方凳摆得是满满当当。 屋子中央,一身白衫的李谦墨坐在上首,面前放着一只茶杯,一看便知是蔡老头一直藏着的宝贝,如今竟是拿出来招待这李家小少爷了。 泽浩坐在李谦墨的右下首,面上的表情比平日里丰富了不少,总算是有了笑面,但巴结之色却更甚一些。这许氏也不知怎的,平日里聒噪也就罢了,今日仍是不分场合地一直谄笑着想与李谦墨搭话,絮絮叨叨地直说个不停,李谦墨露着不耐的神色,站于他身旁的小厮也是皱着眉,不露声色地将许氏拦在了几步远的距离,只是这许氏却是丝毫未察觉的模样。 连称病不露面的陈氏如今也是出现了,坐在蔡老头身旁,面上是一副和蔼可亲的祖母形象。 蔡老头坐在李谦墨左下首,不时地为李谦墨添些茶水,动作还算得自然。 蔡友根和蔡友仁却是坐在李谦墨的对面,兄弟两人这时的表情倒是相似,皆是有些拘束。 这李家少爷敛着容的模样,也不知是不是与生俱来的傲气,瞧着确是不怎么好相与的。 瞧见惠娘回来了,这李谦墨双眼一亮,皱紧的眉霎时松了,一下站了起来,许氏尤是热情,小跑着过来,一下抓住了惠娘的手,不待惠娘反应过来,便将她拉至了李谦墨的面前。 “李少爷,您好好瞧瞧,这是不是你要找的惠娘?” 李谦墨见着了惠娘,面上严肃的表情一换,竟是一副害羞腼腆的模样,正眼都不敢细瞧,倒是惠娘泰然自若地打量了他一眼,又是一身白衣。 惠娘站直了未说话,许氏也是一会儿看看李家少爷,一会儿瞧瞧惠娘,笑得是意味深长,这屋子里一时间竟是悄然无声。 也不知这李谦墨怎么想的,竟是书生模样地朝着惠娘作了个揖,嘶哑着嗓子道,“蔡姑娘,又见面了。” 惠娘愣了,这李家少爷怎么又是这幅酸腐模样,不得已,惠娘也只能放下篮子,屈膝行了个礼。 全屋子的人瞧着这李家少爷见了惠娘,怎么一下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心下皆是疑惑起来。 蔡老头开口问道,“李少爷可是认识我家惠娘?” 李谦墨似是思虑了一会儿,才答道,“算是认识。”眼睛却是瞟着惠娘。 惠娘又挎起了篮子,不去看李家少爷,直言道,“祖父,我与李公子也算不得认识,见过两次而已,上一次是去外祖父家的时候,偶然碰见的,再上一次,我和泽文在林子里给李公子指过路,别的却是没了。” 这李谦墨听罢惠娘这般解释,面上却是一黯。 此话说罢,惠娘便对李谦墨道,“李公子请随意,惠娘还有事要做,先行一步了。” 惠娘原是想着找李氏说一声,这李家少爷走时定是要将礼还回去的,却不想,这李氏竟是不在,也不知去了何处,这李氏不在,惠娘再待着,确是有些窘迫。 李谦墨一见惠娘竟是要走,当即绕过长凳,随上惠娘的脚步,也不顾这一屋子的人,焦急道,“惠娘这是要去哪?我与你一道去。” 惠娘顿住了脚步,瞧了一眼他的靴子,显是一双新的,丝绸的光泽若隐若现。穿成如此模样,怎能跟着一道出去?当即便想拒绝,只是这许氏却是抢她一步道,“李少爷,惠娘要出去做活呢,你跟我家泽浩聊聊,我家泽浩懂得可多了,啥东西都会。只要你问,没有说不出来的。” 泽浩也顺着许氏的意思,站起身往李谦墨身前一站,挡住了他的去路,面上是自信满满的模样。 只是这李谦墨的心思岂会在这上面,见泽浩与许氏拦着他,当即脸便沉了半分,朝自己的小厮使了一个眼色,小厮顿时明了,往许氏面前一站,便道,“这位夫人,我家少爷自有他的主张。” 许氏听了“夫人”二字,心里飘飘然起来。要说这“夫人”,乡下可没人这么叫,许氏也就去镇上听见体面人家的仆婢,这么称呼自己的主子,如今这李家少爷的小厮竟也是叫她夫人,许氏的心里是如吃了蜜一般,是怎么也止不住的喜,微弯着的背顿时挺得直溜溜的,还扯直了自己的袖口,自以为地摆出了夫人的架势来,全然不顾这小厮眼里带着的丝丝鄙夷。 眼瞧着惠娘已是出了屋子,李谦墨却是顾不得别的,绕过这泽浩便朝屋外走去。眼见着如此,许氏忙推推泽浩,用眼神示意让他赶紧跟过去。 泽浩自是知道此时是一定要巴结好这李谦墨的,当即是理了自己的干净布衣,也跟着一道出去了。 院子里,惠娘将篮子里的猪草一骨碌地倒在了墙角,登时扬起了一层灰,泽文在惠娘身后接过了空篮子。 瞧着李谦墨不顾灰尘,一味地站在惠娘身旁,泽浩忙将他拉开一段距离,又拍拍附于自己身上的灰尘,道,“李公子,离远些,莫让灰脏了衣衫。” 李谦墨却是挥开了泽浩的手,离惠娘近了几步,皱着眉对泽浩道,“衣衫脏了,洗洗便是了,何必如此计较。” 惠娘低着头偷偷笑,这李家少爷有钱自是不稀罕这身上的衣衫的,可泽浩却是不能。今日,许氏也算是费了周章,给泽浩备的衣衫是做工精致,布料也不差,这泽浩自然是舍不得的。 “这是什么草?”李谦墨指着地上的猪草问着惠娘。 惠娘正欲开口,这泽浩却是抢白道,“只是猪草罢了,李公子未见过也是正常。” 李谦墨本意是想与惠娘说话,却是被这泽浩抢去了话头,心里恼怒这泽浩不会看人脸色,只是面上未表现出生气的样子,毕竟这泽浩是惠娘的堂兄,这份薄面却是要给的。 惠娘倒完了猪草,趁着日头好,打算去采桑叶。李谦墨见着惠娘默不作声地要和泽文出去,立即是随上她的步子,行在泽文身旁。 泽浩瞧着这场景,心里顿时是有些憋闷,自己一个读书人,却要讨着巧地讨好这李家少爷,可这李家少爷偏不领情,非要与惠娘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野女子献着殷勤。最可恶的却是自己的堂妹惠娘反倒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是这会儿却是不得甩了袖子回自己屋子看书去,只能愤愤地撩了一下衣衫,一道前往。 这桑树离家近,一会儿的功夫便是到了。 李谦墨苦闷着自己怎么这会儿找不出话来与惠娘搭讪,蓦地瞧见站在一旁乖乖巧巧的泽文,便与他搭话道,“泽文,你阿姐可是日日要做这么些活?” 泽文点头道,“阿姐每日都要做这些的,做完这些,阿姐才能教我读书识字呢。” “你阿姐教得可好?” 泽文仰着小脸自豪道,“自然是好的,阿姐写得字可比泽文的好看。” 李谦墨捏捏泽文的脸颊,笑着问道,“那若是让泽文去私塾,泽文可会去?” 泽文听了这话,摸着脑袋,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泽文心里是想与自己堂兄一道去学堂的,只是他心里也知自己是初初识字,自然是不能与自己的堂兄相比。 惠娘听到李谦墨竟是这么说,僵住了前行的脚步,心里一动,自己毕竟是半吊子,定是不如私塾先生来得好,便揣度着问道,“李公子也愿意让我家泽文跟着一道去私塾陪读?” 李谦墨笑道,“只要愿意,有何不可?” 惠娘瞧了眼泽文,泽文也正望着她,一双眼睛巴巴地望着表示自己愿意。惠娘叹了口气,泽文年纪实是小了些,别人家的孩子正是疯玩的时候。先前泽峰未夭折时,泽文也时不时地与他一道去村子里和别家的孩子玩,只是自打泽峰逝了之后,泽文一下便安静了,惠娘去哪,他便跟着去哪,是寸步不离。惠娘以为他是怕了,直到某次,偶然问起,泽文却是哭着道,“泽文怕阿姐和堂兄一样,出去了,便再也回不来。” 这厢惠娘未答话,泽浩却在一旁道,“李公子,我堂弟泽文年纪尚小,若是去了私塾,这跟不上进度暂且不说,这小孩子心性难免会影响他人。” 惠娘睨了一眼这泽浩,心里当真厌恶起来,泽文年纪小,跟不上进度是事实,但却不是喜撒泼耍皮的孩子,也知礼数,上的了台面。若是惠娘自己拒了这李谦墨的好意,也就罢了,只是这个隔了一层关系的堂兄却在指手画脚,惠娘当即便与这泽浩较起了劲。 “堂兄此言过已,泽文虽说年纪小,悟性却是好的,这字教了两遍便记住怎么写了,复杂的也只需三、四遍罢了。再说有你这个堂兄在一旁辅着,哪还有什么不便的。堂兄,是不是这个理?” 泽浩被惠娘说得是驳不了话,泽文倒是一喜,“阿姐愿意让我去私塾?” 惠娘点点头,直直地看向李谦墨,“李公子,那便要麻烦你了,泽文年纪小,您多担待些,惠娘代爹娘先谢过李公子了。” 李谦墨忙道,“无碍无碍,先生本就因着只教我一人,成日里盯着我,如今泽浩和泽文也去了,先生定是忙得顾不得我,这下,我倒是能轻松不少。” 惠娘抿着唇笑起来,李谦墨这话说得真像是他的心里话,心下对这少年也少了排斥,毕竟他还年少,对于她应是浮于表面的喜好。 这泽文也跟着要去私塾的事便算定了下来,惠娘心里也松快了不少,只是一想起,这虽说去陪读,可这每年的束脩却是不能落下,一时间又闹心,这刚分了家,手里稍有余钱,却是要置办东西的。这一时半会儿却也是变不出来钱来,惠娘叹了口气,这船到桥头自然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39第38章 眼见着惠娘终是去了树下要采桑叶,泽浩忙借了这空档,向李谦墨显着自己的文采,与平日里在家沉默寡言的形象可是大相径庭,他故作高雅地说着诗词歌赋,不时地问问李谦墨的看法,李谦墨不咸不淡地敷衍了几句。一会儿的功夫,泽浩竟是将李谦墨视为了知己,李谦墨也未明着表示不乐意,更是让泽浩寻了由头,要称李谦墨为大哥。李家少爷许是对这恭维是司空见惯的,默着竟是没推。 泽浩更是兴致勃勃地应景做了首诗,问着李谦墨是否有不妥之处,内心实是想让这李谦墨佩服自己的文采罢了。李谦墨虽说读了好些年的书,却连秀才都不是,着实是不擅学问,对于作诗赋曲更是提不起兴趣,也就是能背背诗附庸风雅罢了。如今这泽浩一直在他耳边聒噪什么诗什么词,心里当真有些烦闷了,第一次觉得这文人做到这份儿上,是迂腐无趣极了。 蓦地见着惠娘竟是要爬树了,当即推开半拦着他的泽浩,白着脸阻拦道,“惠娘!树高危险!” 二叔公家屋后的桑树长了好些年,树干已如碗口粗,惠娘为着能采到嫩桑叶,平日里都是挽了袖子,顾不得什么闺秀举止,大大咧咧地爬到树上的分叉处站着采的。现在身后有人看着,却是不能这么做了,惠娘想了想,却还是稍稍提了裙摆,动作文雅了不少,一只手抱着一根树杈,想借力登到分叉处。泽文拎着篮子在她身后站着,直道,阿姐小心。 惠娘已是半只脚攀在了树叉上,猛然听见李谦墨拔高了声音,当真是吓了一跳,脚下打了滑,幸得手上抱得紧,又使了劲,另一只脚也登了上去,长吁了口气,瞪了一眼李谦墨,见他竟是白了一张脸,担忧着急的模样是显露无疑,心中的气便散了不少,对他也有些改观,微笑道,“这树我是爬惯了的,没甚危险。” 泽浩暗自着恼这惠娘又拉走了李谦墨的注意,咬着牙忍着怒道,“我堂妹说得确是如此,李兄莫担心。” 李谦墨仍是不放心,对着身后的小厮道,“丰竹,你去帮忙。” 这小厮与李谦墨似是差不多年纪,个头却是比李谦墨高些,只是一直佝偻着背站着,一眼望去倒是比李谦墨矮了些。 丰竹人机灵,听了李谦墨的话是二话不说,便走至树下,面上满是笑地让惠娘赶紧下来。惠娘也不客气,自己个矮,站在树杈上,却也是要一手扶着树,踮着脚采的,如今有个高个子愿意来帮忙,自是再好不过的了。便也道了声谢,从树杈上跳了下来。 丰竹不费力地便爬上了先前惠娘站着的地方,接过了泽文递给他的篮子,便采了起来。 李谦墨本想扶着惠娘下来,未曾想,她倒是干净利落地自己个儿跃下来了,当真是像会爬树的。只是心下不放心,将她打量了一番,确是未有事,只是瞧见她手指上竟是有血丝丝渗出来,当下便急了,一下拉过她的手,焦急道,“惠娘,你的手怎流血了?” 惠娘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先前割伤的地方还真是又有血流了出来,本想随意掐了草叶子擦一下便罢的,这李谦墨却是从怀里掏出一张帕子来。羞红着一张脸,拉过她的手,将惠娘伤口处的血拭尽了,又用帕子包了起来,只是手艺不精,包得有些丑。 惠娘看着这帕子,似是先前在林中自己予他的一条帕子,他这锦衣玉食的少爷竟是一直留着,心下颇为感动。 “你包得真丑。”惠娘举着手故意这么说道。 李谦墨果真微赧着小声道,“我以前未做过这些事,等我回家以后学了,定是会包得好看些的。” 惠娘怕他当真,又道,“李公子,你为何总是着了白衣?” “我表妹说这白衣能看着儒雅些,我便……” 惠娘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便抿着唇笑,这白衣确是能显出文士风范来,可到了这地儿,却是有些打眼了。 “惠娘,我有事要与你说。” 惠娘见着这李谦墨蓦地正了神色,以为当真是有事,便也敛了笑,听他说话。 “你以后,叫我谦墨便是了,一直唤李公子,着实是有些变扭。” 惠娘瞧着他一本正经的说出这微不足道的小事,蓦地想起了自己的小表弟金卓,当即是笑着应了。 李谦墨见惠娘应了,长舒了一口气。 泽浩在一旁是怎么也插不到话,内心焦躁,面上仍是装着淡定的儒雅模样。只是,惠娘见他袖中的拳头是握了松,松了握,一眼便瞧出了他此刻定是恼怒的。 这小厮手脚快,不一会儿的功夫,已是采了一篮子,又压了压,多采了些,这才下了树,露着白牙,将一篮子的桑叶递与惠娘。又顺手将手中还未成熟的桑葚儿扔了,“这玩意儿长得丑,吃起来也太难吃了些。” 惠娘笑道,“这桑葚儿还未成熟,自然是难吃,等以后变紫了,味道确实好吃,你说是不是,堂兄?” 泽浩面上一红,偏过头去,“我一直在家中读书,怎会如顽童一般上树摘果。” 惠娘笑而不语,泽浩当初为了这桑葚儿可是狠狠地欺负过二叔公家的孙子,惹得那孩子现在只要见到他,都要做着鬼脸骂他偷吃贼。 这采好了桑叶便也不耽搁,一行人便回家去。惠娘与李谦墨讲着泽文小时候的趣事,言笑晏晏,一派和乐。而泽浩却是绷着一张脸,既恨惠娘当着李家少爷的面儿故意不给他面子,又庆幸她留住了话头,没有什么都往外头掏。眼见着这李谦墨明显是将一门心思放在了惠娘身上,根本无意与他多说,心中也鄙视起这李家少爷胸无大志,只贪图女色,难怪已年逾十五,却连秀才都未考中。暗自冷笑一声,等他日他高中做了官,这小小的员外之子,他岂会再放在眼里。 陈氏已是在院门口等着了,见着惠娘他们回来,是忙着想将李谦墨迎进大堂去,“李少爷怎么真跟惠娘这野丫头下地了,这弄脏了衣服可如何是好?” 说罢竟是亲自要弯腰去拍李谦墨身上沾着的灰,李谦墨忙摆手道,“无碍,脏了便脏了。这怨不得惠娘,我虽然住在乡下,却是很少能像今天这般玩得尽兴。” 陈氏瞧了眼惠娘,便道,“惠娘,你快去灶间帮你伯娘和你娘打下手。泽浩,你带李公子去你屋子里,你屋子里那么些书,快给李少爷瞧瞧。” 泽浩听罢,忙理了袖子,想引着李谦墨往自己屋里去,哪知这李谦墨却是不领情,对着惠娘道,“惠娘,你不是说,你采这些树叶是有用的,我倒是想跟着一道去瞧瞧。” 惠娘不去瞧陈氏和泽浩已经变了色的脸,点头道,“嗯,想必你应是见过的,只是不知道名字罢了。” 李谦墨露出了好奇的神色,迫不急待地便想去瞧瞧。 目送着李谦墨随着惠娘一道又去了蔡友仁的屋子,这陈氏摆了脸子,这老二一家分明是未将他们二老放在眼里,这李谦墨初来时是直接迈进了他们二房,连带着带来的东西也放进了二房,他们这做爹娘的是一点好处也未捞到。 泽浩却是直接皱着眉甩了袖子,撒气似得进了自己的屋子,也顾不得当初许氏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讨好这李家少爷。 惠娘将李氏的屋子里头养蚕的笸箩端了出来,一条条的小蚕正在咬着桑叶,离地近了还能听见“沙沙”声, 李谦墨未见过蚕,此时皱紧了眉,想用手去捏一条,可又是下不得手的模样,好奇道,“惠娘,你为何养了这么些虫子?” 惠娘将新采的桑叶放进了笸箩,笑道,“你身上穿的衣衫可都是靠这些虫子。” 李谦墨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蚕。” 惠娘理好了蚕,又端回了李氏的屋子里头,待出来时,已是瞧不见李谦墨了,只见得丰竹站在自己房间跟前,见着惠娘,丰竹指指屋子里头。 惠娘明了,推开门,一眼便见着了李谦墨端端正正地坐在泽文常坐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纸,泽文在一旁扒着书桌,用手指指点点他手中的纸。见这李谦墨还算规矩,眼睛未乱瞟,惠娘也算放了心。 “怎么到这儿来了?” 李谦墨红着一张脸,支支吾吾地有些说不出话,想必是不好意思。 泽文却在一旁为他解围道,“我想让李大哥瞧瞧阿姐写得字如何,泽文这才带他进来了。” 惠娘一细瞧,李谦墨手里拿着的纸上,确是她写得字。 “我一直以为泽文说你写得字好,是说笑的,未曾想,却是真的。” 惠娘尴尬地笑笑,这书法她前世练过一阵,名家的风范没有,只是比一般人的确是好了不少。 到了饭点,蔡友仁过来叫他们去吃饭,瞧着蔡友仁仍是颇为拘束的样子,李谦墨却是大方道,“蔡叔,我是小辈,唤我谦墨便是了。” 蔡友仁搓着手,“哎”地应了,样子也的确是没先前那般拘束了。 40第39章 惠娘引着李谦墨迈进大堂,正见巧娘端着一盘菜从灶间出来。 惠娘朝着巧娘眨眨眼,只是这巧娘却不似平常一般朝她抿嘴笑,一张面容竟是如着了火一般,蓦地红艳起来,眼神也是躲躲闪闪,不敢朝她这个方向望来,偶尔抬头一瞧,却也是速速低着头,匆匆放下了盘子,转身又去了灶间。 惠娘疑惑,转过头望了一眼站她身旁的李谦墨,未见他有何不当举动。 蔡老头招呼着李谦墨入座,惠娘却是坐不得的,牵着泽文去灶间,李谦墨见了也想跟着一道去,陈氏忙拦着,“李少爷,这灶间可去不得,烟味重着呢,在这吃就成,我们妇道人家在后头吃。” 李谦墨被陈氏压着肩坐在了上首,目送着惠娘进了灶间,面上本是带着笑的,立即便是敛了。陈氏瞧着这李家少爷又如初来时一副模样,当即是心下也有些惴惴,也赶紧着回了灶间。 许氏正在灶膛烧着火,见着惠娘可算是来了,讽道,“这有了李家少爷撑腰,果真是不一样了,瞧这腰挺得直的。” 惠娘却是不理她,和正在炒着菜的李氏轻声咬起了耳朵,“娘,这李家小少爷回去时,让他把东西捎回去,这东西收不得。” 李氏将菜又翻了几下子,拿了盘子要盛起来,“娘知道,昨日,这李家小少爷非送给咱们的菜,我吃着心里也不爽快,一直想着怎么还礼回去呢,咱家又没个好东西。” 惠娘默了,若说还礼,自己家里还当真没有东西可以入得了这少爷的眼。 许氏见着这李梅英娘俩自己叨咕上了,心里不舒坦,暗自嘀咕道,“还真把自己个儿当回事了,哪个不知这李少爷可是冲着我家泽浩来的。” 惠娘端着盛好的菜,目不斜视,故意对李氏道,“娘,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这李少爷来了咱老蔡家,怎么就可劲地往咱屋子里去?拦都拦不住,这堂兄可是不住咱们屋子呢。” 李氏捂着嘴笑起来。惠娘瞥了一眼被这话气得龇牙咧嘴的许氏,拔起脚就往正堂上菜去。 泽浩已从屋子里出来了,坐在李谦墨左下首,虽说面上是带着笑的,但怎么看却是怎么牵强。 见惠娘端着一盘菜出来,李谦墨立即站了起来,要帮着上菜,惠娘忙拒了,这菜刚出锅,盘子正是烫手着呢。 惠娘放下菜,又进了灶间,李谦墨瞧着她的背影,心里是一阵阵空落落。 陈氏出了灶间,满面是笑地让站于李谦墨身后的小厮丰竹去灶间吃饭,丰竹却是站着没动,李谦墨摆摆手,丰竹这才跟着一道去了灶间。 这菜做好了,李氏和许氏便也得了空闲,陈氏赶紧着先让丰竹吃饭。 惠娘盛了一碗饭和巧娘坐在一起,想与她说会话儿,只是如今这巧娘似是三魂没了六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堂姐这是怎了?怎么脸色这般红?”惠娘未说话,这泽文倒是咬着一块鸡肉,歪着头问着巧娘。 被这么一问,巧娘的脸色越发红艳了,端着碗,背转了身,不去答泽文的话。最后又怕长辈也这么问话,竟是端了碗,离她们远些才坐下吃饭。 这陈氏和许氏一边是热情地给丰竹夹着菜,一边向他问着这李家的事。丰竹人年纪小,人情世故却是懂得多,陈氏和许氏问一句,他也客气地答一句,只是全是模模糊糊,没个重点,嘴严得很,一句有用的消息都是未打探出来。 惠娘瞧着这巧娘虽说离得远了,可一听至丰竹讲至李谦墨的事,吃饭的动作便是慢了,显是在仔细听着这丰竹将李谦墨的事。 惠娘叹了口气,看来这巧娘确是芳心暗动了,只是这对象,只会让她吃尽这相思的苦罢了。 李谦墨被蔡老头灌了点酒,脸红得很,人也有些不清醒,瞧着是醉了。丰竹想去搀他,却被他一下推开了,歪歪扭扭地见着谁都喊惠娘,蔡老头瞧着李谦墨这幅模样,知他是醉了,想扶他去自己卧房躺一会儿。这丰竹却是立即拒了,“时辰不早,我还是先带少爷回去罢,改日再来。” 丰竹如此说了,也不好强求,惠娘忙回自己屋子将放在凳子上的瓜果、丝绸和点心全都拎了出来,想交还给丰竹。 丰竹见惠娘竟是如此,一边拽住李谦墨,一边摆着手,“这哪行,蔡姑娘,你可不能为难我,这些东西可是少爷亲自挑地,我要这么带回去了,等他酒醒了,还不得骂死我,你可不能这么害我。” 惠娘听他这么说,这拎在手里的东西是还也不是,不还也不是,偏这时候做主的李谦墨竟是醉了。 就这么会儿功夫,丰竹已是扶着李谦墨上了马。李谦墨是真醉了,上了马整个人便软了下来,趴在马上,打起了瞌睡。 丰竹道了别,牵着马一步步稳稳地带着李谦墨回去。 见着他们这就回去了,惠娘也不多送,转了身便要回家去,一眼便瞧见了在大堂倚着门框目送着李谦墨背影的巧娘。见着惠娘望来,巧娘是手足无措地背转了身,不去看她。惠娘颇是无奈,她还是不点破吧。 许氏见着惠娘手上满当当的东西,当即是面上带着好的想凑过来说说话。 惠娘却是立即背对着她转身进了李氏的房间,“哐”地关上了门。 许氏讨了没趣,甩了袖子,“哼”了一声。 陈氏盯着那些东西一会儿,倒是未说什么,心里是想着这惠娘应是会拿个一点半点来的,当下便耐着性子回屋去了。 这回了家,惠娘是立即向蔡友仁和李氏说了泽文明日也要去私塾的事。 两人一听这话,皆是半喜半忧,这村里想让孩子读书考秀才的可不少,家里有些闲钱能送孩子去私塾的也有那么几家,却偏偏孩子不争气,私塾先生嫌资质低,愣是不收。如今这泽文小小年纪便能做了读书郎,走哪儿面上都是有光的。可这束脩再加上笔墨,这一年下来,花费确是不少,真真是愁煞人。 惠娘自是知道他们所想。方才吃饭时,她也是想了一些的,这死做农活,只能糊口吃顿饱饭;李氏的绣活虽好,也只能农闲着勉强挣几个小钱当花销;这想要养蚕缫丝,却还不知这事能不能成,若是成了,自是再好不过。当真要供个读书郎,必得想其他法子。一想至上次去外祖母家,见着自己的小舅做了卖货郎,竟是能盖起了青砖大瓦房,屋子里还用石板铺了路,这做买卖做好了是能赚钱的。 惠娘斟酌了一会儿,便开口道,“爹,咱们现今急用着钱,不如学学小舅,咱也做小生意。爹记不记得二叔公院子里头的石磨派什么用常的?” 蔡友仁不解,“这石磨能有什么用常?不就是偶尔磨了米,做些米粉团子。不过,以前你二叔婆倒是经常用来磨了黄豆做豆腐,你二叔婆做的豆腐倒真是好吃。那会儿,还让你二叔公挑去镇上卖,只是你二叔公人憨,哪是会做生意的料子,到最后竟是亏了好些钱。你二叔婆一生气便是再也未做过豆腐了。他们家后院的石磨便一直这么搁在那儿,偶尔借来磨个米罢了。惠娘问这些可是想到了什么?” 惠娘笑着点点头,“爹也知道这二叔婆做的豆腐好吃,咱不如就卖二叔婆做的豆腐。这二叔公人憨不会做买卖,惠娘觉得爹倒是能做得来。咱不去镇上卖,像小舅那样,就挑着担子去别个儿村子里,走街串户地卖。再说这黄豆咱每年都种,却是吃不掉,咱做了豆腐定是不会浪费了。” 蔡友仁一想,这的确是个法子,当初他眼见这李兴元做了卖货郎,钱是越挣越多,自己也有些眼热,可当时未分家,实在是做不得这行当,现如今分了家,也没个本钱,况且自己又不如李兴元那般能说会道,这走街串巷卖豆腐确是好,本钱少,只要自己价钱公道,定是少不了人来买。 只是对这二叔婆,蔡友仁实在是释怀不了。 惠娘见着蔡友仁心动了,却是默着没说话,肯定是为着二叔婆当初打了李氏两个巴掌的事闹心。 “爹,这事都过去好些年了,娘都不记这个仇了,你还一直记着,我和泽文都要笑话你小气了。再说,你也看到了,这二叔婆眼睛跟瞎了没两样,她儿子和她儿媳也不跟她亲,现如今是真的后悔当年做的那些事,这老无所依的,咱们卖了豆腐给她些钱,这也算是让他们老有所依。爹,你要是实在是不好意思上门跟二叔婆说这事,那我跟娘一道去。二叔婆还能把我和我娘赶出来不成?” 李氏也在一旁附和道,“惠娘说的是这个理,今儿个晚上,我和惠娘去二婶那儿说说。如今二婶性子可是和善了不少。这事肯定能成,咱们就只要二婶做豆腐的手艺,这推磨磨黄豆,卖豆腐的事儿都咱们来,亏不得二婶,二婶肯定能同意。” 这一番话下来,蔡友仁终是应了。 到了傍晚,吃过晚饭,李氏便带着惠娘上门,这二叔公和二叔婆也是刚吃完晚饭,正在唠着嗑。 见着她们俩来,两人是立即站了起来。二叔公见着她们,颇为不好意思,二叔婆也嗔他,“这个憨子,把不该说的都说了,倒把你们好好的一家子给分了。” 惠娘扯着嘴角无奈地笑笑,这哪能是二叔公的错,这许氏想分家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恰好这二叔公做了那引火的,一下子燃了,这家也就分了。 李氏把从罐子里挑出的一碗蜂蜜拿了出来,大大方方地递过给二叔婆,这二叔婆有些不好意思当年对这李氏下了狠手,当初就是见着她柔弱,一副好欺负的样儿,才死命下了手,现如今倒是这侄媳妇还念着她,只要见着面了,总是客客气气地喊上一声“二婶”,越想越觉得心虚。 李氏也瞧出了她的心思,忙道,“二婶,都过去的事了,现在孩子都这么大了,再说过去的,就没什么意思了。今天来啊,可真是有事求二婶。二婶,你可别笑话我,当初,我就一直嘴馋二婶做的豆腐,二婶的手艺那是没得挑,如今我跟我当家的想求二婶做了豆腐,我跟友仁去卖,这赚了钱,咱们一半对一半。” 这二叔婆一顿,“哪用那么麻烦,这做豆腐的手艺教给你便是了。” 李氏与惠娘一听,互望一眼,这二叔婆这么说,她们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惠娘摆手拒绝道,“二叔婆,这不行,白占你便宜可不成,以后还得借用你家的石磨呢,以后赚了钱,就三七分,你看可好?” “行了,不就是借个石磨,又不是多大的事儿,这不干活还给钱,这可受不起,你们到时卖了钱,随便给点小钱够给我孙子买点小食吃,那就成了。”二叔公摸着脑袋,这次竟是替二叔婆做了主。 二叔婆笑道,“就听你二叔的话吧。侄媳妇,你到个寅时便过来,这做豆腐可是苦活,要是你能吃得了这苦,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 李氏一听这话,哪有不应的,连番说了谢谢。这二叔婆见李氏这厢忙着道谢,赶紧让她回去把黄豆泡上,就怕到了明儿凌晨,这黄豆泡不开。 李氏和惠娘听了这话,是忙回家将分家分到的一袋子黄豆拿了出了,用水泡了。 41第40章 蔡友仁边在一旁帮着忙,边乐呵呵地笑道,“没想到二婶这年纪大了,性子就突然变了,以前若是知道咱们要跟她学做豆腐,定是拿着扫帚把你们娘俩给赶出来了。” 李氏笑着嗔道,“我瞧着你年纪越大倒是越活回去了呢,总记着这陈年往事。二婶年纪大,估摸着应是想开了,这结一解开,这性子自然是变了,咱们也别太较真,毕竟是一家人。咱娘不也是想开了,上次还让惠娘端了一碗鸡肉去呢,你什么时候见着娘这么大方过。” 蔡友仁想了一会儿,却是叹了口气道,“想来,二叔年轻未成亲那会儿对我的确是好,见着娘一直疼着大哥,这有啥吃的,总是背地里要塞给我一份。我打小跟二叔就亲,直到二叔娶了二婶,这才疏离起来的。如今二婶想通了,我是想着以后多帮衬帮衬二叔一家。” 李氏点头应了。 到了寅时,蔡友仁和李氏便起了,惠娘心里念着做豆腐的事,睡得浅,听见蔡友仁屋里有动静,赶紧穿了衣跟着起了。瞧着泽文正是睡得香甜,惠娘帮他掖了被子,这孩子因着明日要去私塾,是兴奋得睡不着觉,先前一直在翻着身,过了子时才好不容易安稳地入睡了。 这一出屋子,惠娘便觉得一阵凉意,虽说是暮春,白日里着了衣衫稍微做些活儿便觉得热,可到了晚上,却是凉意颇重。 蔡友仁提着一木桶的黄豆,心疼惠娘,想让她在家守着。 惠娘却是不应,这做豆腐她可是未见过,如今有机会见了,自然是要好好瞧瞧,还能帮着打打下手。 这二叔公和二叔婆早已在堂屋里点了油灯候着了,见着他们来,二叔婆便满意地笑了,“友仁来了啊?” 蔡友仁摸着脑袋,颇为不好意思地说道,“二婶,这次可真要麻烦你了。” 二叔婆虽说看不见,却是能听出蔡友仁话里尴尬的意思,笑着道,“这有什么,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只要你不记着二婶以前的错,二婶心里便满意了。老憨,快帮着友仁把黄豆拿后院去,别误了时辰。” 蔡得财最是听媳妇儿的话,听她这么说了,是二话不说地要把蔡友仁手里的木桶拎到后院去。 蔡友仁自然是不肯,哪知这蔡得财一下发了倔,梗着脖子一把从蔡友仁手里夺过了木桶,三步两步便到了后院。蔡得财年纪是大了,可力气却不小,人也长得壮实。惠娘想着,这人憨,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事儿便想得少,这事儿想得开,人就自然显年轻。这二叔婆就是事儿想得多,人就显老了,身子骨也弱。 后院的石磨旁早已是备好了几只大木桶。二叔婆眼睛不行,身量也小,可做起活来却是利索的,摸索着将一只大木桶拎了就放在石磨的槽沟下,让李氏舀了一勺黄豆放入石磨的孔中,蔡友仁则推起了磨。 这石磨一推起,豆浆便蜿蜿蜒蜒流到了槽沟里。惠娘觉得稀奇,搓了搓手想试试,这李氏却是将瓢递给她,“惠娘,这石磨你可是推不起来,帮你爹添豆子便成。” 惠娘只能拿着瓢,一点一点加着黄豆,李氏则将磨下来的豆浆伴着豆渣,用穗子边儿扫进漕沟下的大木桶里。大木桶上放了一张纱布,豆浆流进了木桶,豆渣留在了纱布上。 等到全部磨完,又过了一遍渣,已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二叔婆见黄豆磨好了,忙让蔡友仁把豆浆搬到厨房里头。蔡得财已是生了火,在热锅了,蔡友仁提着木桶,李氏托着桶底,一下将豆浆倒入了锅中。 这会儿,二叔婆便拉着李氏开始讲做豆腐的方法了。惠娘在一旁插不了手,便去灶膛和蔡得财一道烧火,蔡得财兴致不错,和惠娘讲起了蔡友仁小时候的趣事。蔡得财说得是绘声绘色,直把惠娘逗得一直捂着嘴笑。 这豆浆煮好,李氏又一勺一勺地舀进了大木桶内。接下来可算是到了关键的步骤,要点豆腐了。这二叔婆从一个木盒子里头拿了白色的块状物,让李氏用水调开。 李氏按照二叔婆教的,用温水仔细调开了。二叔婆又让蔡得财拿了根木棍子过来,让李氏倒一些,便将豆浆搅匀,分个几次倒进去。蔡友仁拿过了木棍子想帮忙,二叔婆却是板了脸道,“这是梅英学做豆腐,你又不跟着学,别掺和。” 李氏笑着拿过了木棍子,仔仔细细地搅。 二叔婆见她做得细致,喃喃道,“梅英,我先前见着你手脚慢慢腾腾,不像是会做活儿的,想不到你是慢工出细活,你这搅得确是比我搅得好些。” 李氏被二叔婆这么一夸,面上一红。 搁了一会儿的功夫,这豆浆已是凝固了。二叔婆舀了几勺放到灶上的盆子里,说道,“这豆腐脑嫩着呢,到时带回去尝尝。” 说罢,又让李氏将半凝固的豆腐倒进一个四四方方铺着白纱的木板里头,这是要压豆腐了。 见着这豆腐快要做好,天也竟是微亮了。二婶说得倒是实话,这做豆腐确是苦活,忙忙碌碌几个时辰,这才算做好了。惠娘担心着泽文醒来,瞧不见人心里着急,便先回去了。 惠娘路过大房,瞧着泽浩屋里已是有了亮光,应是起了,这泽浩一起,估摸着巧娘应是该做早饭了,如此一想,自己也得赶紧着回家把早饭做好。 泽文听见声响,坐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阿姐,你怎么起得这般早?” 惠娘笑着从箱子里头将睡之前便备好的半新衣衫拿了出来。这衣衫也就是平日里走个亲戚,谁家里有喜事,偶尔穿穿,如今用来穿着去私塾却是正好。 泽文拿了衣衫自己穿起来,惠娘则将书和笔墨装进昨日下午赶出来的布包,随后便出了屋子,去厨房淘了一碗米,打算煮些粥。 这粥刚煮好,便听见蔡友仁和李氏的声音,惠娘拍拍身上的草屑,见着蔡友仁竟是挑着两板子的豆腐回来了。 “爹,这扁担和粗绳是二叔公家的?” 李氏一手端着个木盆,里头放了好些嫩豆腐,另一只手提着一个木桶,里头放了豆渣,回道,“你二叔公以前挑着这担子去过镇上,如今用不着了,让你爹先用着。” 蔡友仁和泽文吃过早饭,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李氏帮着蔡友仁将扁担挑上了肩,在一旁叮嘱道,“友仁,你送完泽文,也别跑太远,早些回来,不用都卖光了。” 惠娘也忧着蔡友仁这第一次卖豆腐,别是吃了亏,想跟着一道去帮衬帮衬,这买菜的定是媳妇婶子多,她知道怎么讨她们的巧, “爹,要不要惠娘跟着一道去?” 蔡友仁却是拒了,“你待会儿吃过早饭,便去睡会儿吧。起得早,别是累了。家里的活儿,让你娘去做。” 惠娘心里一甜,“那爹早些回来。” 蔡友仁应了,挑着扁担,泽文斜跨着布包,跟在他身后,道了别,面上是掩不住地欢喜。 这送走了蔡友仁和泽文,惠娘和李氏便忙起了家中的事。李氏打算将豆渣倒进猪食桶里喂猪,惠娘一见,忙拦着,“娘,怎么把豆渣倒给猪吃了?” 李氏笑道,“这豆渣可是好东西,喂给猪吃,猪长膘也长得快些。” 惠娘皱着眉道,“娘,这豆渣你舀个一勺放着。” 李氏颇为茫然,却仍是舀了一勺,放在了灶上。剩余的却是和剁碎的猪草活着米糠用热水搅匀了去喂给猪吃。 见着李氏去喂猪食,惠娘则是抓了一小把面粉,又放了点盐,把豆渣和面粉调匀了,又在锅里放了一点油,便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锅里煎,待两面皆成了金黄,便用筷子夹了出来。惠娘尝了一下,味道确是不错。便将盆里剩下的豆渣都煎了,放在了盘子里。 李氏喂完猪,闻着味道,直道是香。惠娘指指灶上的豆渣饼,说道,“娘,你尝尝。” 李氏尝了一个,一股豆味,吃着确实是香。 “这就是豆渣做的?” 惠娘点点头,“中午咱们就用这豆渣饼和豆腐做豆腐汤吃。味道还会好些。” 李氏一边点头,一边悔着刚才那半桶的豆渣怎么就喂给猪吃了,当下有些心疼。 午时未到,蔡友仁挑着两个空木板回来了。 惠娘一喜,看来这豆腐确实好卖。 蔡友仁挑着空木板子是几步跨进了屋里,欣喜地对李氏道,“梅英,咱惠娘可是想了个好法子,我就去了三个村子,咱们的豆腐就都卖光了呢,我还愁着这豆腐卖不了,未曾想,村子里的人都抢着买呢。” 说罢,蔡友仁从怀里钱袋子里拿出了几十个铜钱,递给李氏,“你数数,就这么一上午的功夫,就赚了六十多文呢,只要一个月,可就是一两多银子呢,明儿咱再多做些去卖。” 惠娘听着蔡友仁这般说道,心里是欢喜的,只是转念一想,却不得灭了这氛围,“爹,咱们家可是就分了十斤黄豆,今日做了五斤的样子,等明儿做完了,却是没了。” 蔡友仁一听这话,一下皱了眉,问道,“咱们这就上村里去收?” 惠娘却道,“爹,这刚到手的钱,还未热乎,就这么用出去了,你不心疼,惠娘也心疼着呢。不如这样,爹,你明儿去卖豆腐的时候,有人想买,拿不出钱的,咱就用一斤黄豆换一斤豆腐,咱们不亏,那些舍不得花钱的也能吃上豆腐。” 蔡友仁心下一喜,这法子确是好,心底直叹惠娘聪明。 42第41章 这收黄豆做豆腐的事儿暂时算了了,惠娘便问起了泽文的事儿。 蔡友仁就着李氏打来的水,好好擦了一把脸,这才说道,“咱们泽文可真是读书的料子,这刚去那会儿,先生瞧着他年纪小,面上不大乐意,便成心想考考他,咱们泽文竟是都给答出来了,直把先生喜得是一定要收了泽文。” 李氏和惠娘听到蔡友仁这般说,心里是比吃了蜜都甜。这若是得了先生的赏识,泽文再把心思放在书上,过个几年考个秀才肯定能成。 说罢,蔡友仁又从怀中的暗袋里拿出了一贯铜钱,叹道,“这李家少爷帮咱们泽文交了束脩,却是不肯收咱们的钱。我听着他们下人说,这老先生先前是举人,做过官呢。后来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却被李员外高价请到了他府里做先生,这束脩一年确是不少。” 惠娘一听,愣了一下,她未曾想这李谦墨竟是帮着将泽文的束脩也交了,如此一来,家里的负担是轻了,可这欠下的情却是重了。 李氏在一旁也道,“再多的束脩,咱也得还上,实在不行,我去找兴元,让他帮帮忙,这李少爷无缘无故一直帮着咱们,还送这么些东西来,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舒坦。” 蔡友仁皱着眉道,“他若是肯收便好了,一直拒着,现如今是连面儿都见不上了。” 惠娘思虑了一会儿,安慰道,“爹,若这李家少爷乐意帮着交束脩,咱先承了他的情,等你卖豆腐挣了钱,就把钱还上。” 蔡友仁点点头,“如今也只能先这样了。” 这中午做得是豆腐汤,惠娘加了些稠粉进去,豆腐汤做得甚是浓稠,蔡友仁就着青菜和豆渣饼,是连吃了两碗饭,最后仍是意犹未尽,又让惠娘把锅里剩余的碗豆腐汤都舀了。这喝完了,蔡友仁才搁下了筷子,满意道,“梅英,这饼和豆腐一道烧着吃,味道真是不差,这豆腐嫩,饼鲜。” 李氏收了他的碗筷,笑道,“也不知惠娘哪想来的主意,用豆渣做了这豆渣饼,味道好不说,还不浪费。” 惠娘扒完了最后一口饭,笑着却是不说话。这要真深问起来,她可不知道如何掩饰过去。 吃罢午饭,蔡友仁拿了二十文钱,又端了一碗豆渣饼用盘子盖着,打算去蔡得财家里,把这钱送过去,不能让二婶白教了做豆腐的手艺。 路过大房,许氏却是站在门口,见着蔡友仁端着一碗东西朝蔡得财家去,忙压低了声音,叫道,“二弟,大嫂有事儿跟你说呢。” 蔡友仁斜睨了一眼,假装未看见,仍是大踏步地朝蔡得财家去。这大嫂的品行他心里可是一清二楚,分家那会儿是恨不能与他们二房是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见着能派用场了,是巴着脸恨不能与他们二房是哥俩好。 现在又舔着张脸,不用想,肯定又是有事儿。这求李家少爷让泽浩去私塾的事儿,若不是看在自己大哥和亲侄子的面儿上,就凭她许玉春的为人,就是跪下求了,他也不想拉下脸面去求自己老丈人。 这许氏见着蔡友仁竟是不理她,忙忙奔过去,拽住蔡友仁,“二弟,没见着我跟你说话吗?” 蔡友仁嫌恶地甩开手,“大嫂这是做什么!” 许氏忙收回手,面上却是不恼,笑着道,“友仁,大嫂有几句话要跟你说,你到我屋里来。” 蔡友仁板了脸,“大嫂有什么话在这说便是。” 许氏一见蔡友仁防备的神色,尴尬地笑笑,然后看了周边,故作神秘地问道,“友仁,昨儿李家少爷来了,你见着他对惠娘咋样?” 蔡友仁却是不解,“这李家少爷对我家惠娘,跟大嫂有何关系?” 许氏瞪了他一眼,拔高了声音,“友仁,我见你是我二弟,惠娘是我侄女,我今日才跟你说道说道。你想不想她今后嫁个好人家,过好日子?” 蔡友仁茫然地看了一眼许氏,惠娘才十二,这说亲也未免太早了些。再者说,这惠娘嫁不嫁得好,跟她这个伯娘有何关系?当即抬起脚便走,不愿与她多烦,“大嫂,惠娘这事儿有她娘管着呢,不劳你费心。” 许氏恼这蔡友仁不给面子,若不是见着惠娘在家里,这会儿去寻了李氏,肯定是被牙尖嘴利的惠娘一顿冷嘲热讽。正巧见着蔡友仁一人出门,这才找了他,想好好说道。哪知这蔡友仁却是不领情。 “友仁!我这可是为了你家好,你没见着那李少爷一双眼睛像长在了惠娘身上。我跟你说,你家这次可是要转运了!” 蔡友仁一听,却是冷笑着不说话。 许氏瞧着蔡友仁默不言语,以为他动了心,接着说道,“友仁,你要知道我可是为惠娘着想,这李家家大业大,在县里都有铺子。你家惠娘若是能嫁过去,这辈子就算是衣食无忧了,咱老蔡家也能跟着一道沾沾光……” 蔡友仁不待她说完,已是瞪圆了眼睛,怒视了她一眼,把许氏吓了一跳,“大嫂这话以后还是少提,这李少爷是何等的家世,我家自是知道不般配,不曾妄想!” 许氏因着被蔡友仁这么一吓,声音弱了几分,“你也知道们你家那幅光景,这嫁去做正妻定是不般配,可这李家少爷心里欢喜惠娘,这嫁去为妾不也是挺好。” 蔡友仁一听为妾两字,额上的青筋一下显了出来,朝着许氏便是大吼道,“我蔡友仁再穷!再没本事,怎么能让惠娘去做妾?!我一直看在我大哥的面儿上,忍着大嫂,以后若是再让我听见大嫂说出这种话来!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罢狠狠怒瞪了她一眼,便大步往二叔公家里走去。 许氏被吓得倒退了几步,白了一张脸,却仍在背后“啐”道,“朝我凶什么!给你家找财路,不谢我反倒怨上我了!真以为你家惠娘是香饽饽?就她那身子骨,那牙尖嘴利的劲儿,我倒要看看,谁家敢要?” 蔡友仁又气又急地走至了蔡得财家,蔡得财许是听见外头声音大,背着手在院子里头望着大房的方向。 蔡友仁闷闷地叫了声“二叔、二婶”,这卖豆腐赚了钱的好情绪全被这许氏给毁了。 二叔婆坐在屋檐下,方才隐约听到了许氏的话,又听出了蔡友仁话里的气愤,皱了眉问道,“许玉春又出歪主意了?” 蔡友仁不想多说,将怀里的二十文掏了出来递过去给她,“二婶,这是今日卖豆腐挣的钱,分给你家二十文,等明日卖了,再给你家。” 二叔婆拒着不要,“这钱你拿着,我只是教了梅英手艺,以后还得看她吃不吃得这苦。这豆腐也要本钱,我家里还有些黄豆,待会让你二叔拿给你,你先拿回家用。 友仁啊,许玉春的话你可不能当真,这许玉春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在你和梅英面前是厉害得很,到了陈三媳妇儿跟前,你看她还厉不厉害。她就是不能让着,你让她一分,她便进三尺。惠娘跟她娘一样是好孩子,嘴也甜,见着人,都是笑脸盈盈的。要我说,这姑娘嘴巴还是厉害些好,省得以后吃了亏。你瞧瞧梅英,不是你护着,还能有好日子过?” 蔡友仁听了二婶这么一番话,是摸着脑袋笑了起来,这二婶说话还真是玲珑,这么几句话是将她闺女夸了一番,当即心里便没那么别扭了,面上又带了笑,从碗里拿了一个豆渣饼给二婶尝尝,“惠娘手也巧,她用豆渣做的,味道好着呢,和豆腐做汤,更是鲜。本想着中午端个一碗豆腐汤来给你和二叔公尝尝,哪知我嘴馋,一下都给喝光了。等做了晚饭,我让惠娘给你和二叔端一大碗来尝尝。” 二叔婆尝了这豆渣饼,点头道,“这味道还真是不错,惠娘脑子倒是灵光,以前做剩的豆渣,哪个想到还能做成这豆渣饼吃。友仁,你明儿卖豆腐,就把这豆渣饼搭着一道去卖,也能卖几个钱,省得糟蹋了豆渣。” 蔡友仁一听,面上一喜,这二婶确是有些本事,“二婶说的是,这豆渣浪费了不如做成饼去卖。” 蔡友仁从蔡得财家里回来,惠娘正是在午睡,早上起得太早,人确实有些扛不住,这蔡友仁和许氏在院前说话那般高竟是未听见。等到一觉醒来,惠娘见着屋里竟是没人了,便拿了笤帚,扫扫屋子,正做着活儿,却蓦地听见正房屋里似有争吵声,惠娘以为又是许氏和自己的祖母杠上了,也不想去瞧热闹,却蓦地听见了蔡友仁的声音。惠娘疑惑,便理了理衣裙,也往正房走去。 “老二!都这会儿了你犯什么倔!惠娘要是嫁过去了,你们老二一家的日子能不好过?这李家少爷又疼着惠娘,她日子不也好过得很?这泽文以后考莫说秀才,这举人,有这么个姐夫帮衬着,那是稳稳当当。哪像泽浩,求爷爷告奶奶地才得了这么个机会。娘是当真为着你们家着想,你怎么就想不明白?” “惠娘这辈子都不做妾,只要有我在,惠娘便不做妾!” 惠娘听着屋里自己祖母和李氏的对话,是冷笑一声,果然是打起了她的主意。 “李梅英你还真把你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当初老二非作死作活地要娶你,我能答应?你瞧惠娘那副样子是能嫁好人家的模样?全随了你!你也知道你家倒贴了多少才把你嫁过来的,你老二家有钱能把惠娘也倒贴过去?! ” 惠娘在屋外是握紧了拳头,她是知道自己祖母骂人是尖酸的,却未曾想竟然尖酸刻薄到这个地步,当真是让人心寒。 “娘!我家的事以后不用你管!这分了家,以后我家的事你别插手!我是惠娘的爹,她的事自有我来做主!”蔡友仁高着嗓子吼道。 惠娘拭了把泪,心里是激动却也心酸,本以为这祖母应是不会如许氏一般,未曾想竟也是如此面目。 上午,惠娘去送豆腐时,便见陈氏脸色不太好看,接了豆腐不说谢,却是旁敲侧击地问起了李谦墨带来的东西。惠娘只道说要寻个机会还回去,这陈氏的脸当场便是拉了下来。 正屋的门一下打开了,蔡友仁惊讶地瞧着站在屋外红了眼睛的惠娘。 陈氏犹在骂着,“老二!我可告诉你!到时家里缺了钱可别又一副瘪样地来求钱!” 李氏抱住惠娘大哭起来,听到这话,也拔高了声音回道,“惠娘这辈子不会做妾!若是嫁不出去,我李梅英愿意养着她!” 惠娘反抱住李氏,安慰她道,“娘,一切会好起来的。” 43第42章 这陈氏见着这一家三口哀哀戚戚,像受尽了委屈的模样,当即是“砰”地一声重重阖上了门,在屋里骂着。蔡友仁带着妻儿回了屋子,李氏犹是在哭,惠娘在一旁轻声安慰道,“娘,这也就是祖母自己个儿的主意,兴许这李家少爷根本就没那么些个想法。这什么做不做妾的,就是个没影的事。若是他有这意思,拒了便是,莫非他还能强迫了我不成?惠娘有父母做主,祖母定是插手不得。” 李氏听了这话,又擦了把泪,面色好了不少。蔡友仁坐在凳子上静默了一会儿,是蓦地一下站了起来,挽了袖子,便道,“梅英,莫哭了,帮我搭把手,咱把这篱笆竖起来。” 惠娘一愣,抬头望了眼蔡友仁,并不像是在说笑。先前许氏拉着蔡友根将篱笆竖起来的时候,她是亲耳听到蔡友仁对着李氏说,咱们家不能学着大哥家这么干,毕竟是自己的爹娘,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可如今竟是下了决心,要与自己的爹娘划清界限了。 “爹,你说得可是真话?不是玩笑?” “这会儿开不得玩笑,这再不将家分清了,我娘倒是要做我女儿的主,送去做妾了。”蔡友仁拿了把斧子这就出了门。 李氏见了,也不哭了,取了镰刀立即跟在蔡友仁后头。 惠娘见了这场面,眼里又有泪涌出来。早先,她可是清清切切地见着这蔡友仁和李氏是什么都听着陈氏的,可如今为着她,竟是要和陈氏划清界限了。想来蔡友仁和李氏并不是无脾气,只是未触及底线,所以便也受了。可如今事关自己的孩子,蔡友仁和李氏却是真恼了。 蔡友仁心里憋着气,这手脚就快,不到半天的功夫竟是用竹子活了泥,弄好了篱笆。陈氏见着这夫妻俩,不声不响地就把篱笆给拦上了,当即便是边骂边往大房屋里去。 惠娘有些疑惑,这陈氏和许氏前几日还是是水火不相容,怎么今儿个蔡友根不在,这陈氏还去寻了许氏唠嗑?心里“咯噔”一下,这许氏先前瞧着她和李谦墨的眼神便是有些怪,莫不是又是这许氏怂恿了自己祖母?如此一想,越发恼恨起这许氏,又恼着自己祖母只认钱。 这篱笆一做好,皆是松了一口气,蔡友仁换了身干净衣衫,便去接泽文回来。 蔡友仁一走,惠娘和李氏倒了黄豆,打算泡豆子,这家里的事儿再多,这挣钱的活儿却是不能拉下。 正洗好了黄豆放进了木桶泡着,这蔡老头便进了屋子,大着嗓子叫了几声“老二”。 李氏擦了手从厨房迎出去,叫了声“爹”。 “梅英啊,友仁呢?” “去接泽文了。” 蔡老头一愣,拉了凳子便坐了下来,“这泽浩不也是去了私塾?怎么不让泽浩带着他回来,友仁也能省了功夫。” 李氏默了没说话。惠娘却是心底冷笑一声,当初蔡友仁和李氏可不也是这么想的?可哪知这泽浩却是傲气得很,说自己要早些去私塾做早读,这晚上也要多看些书再回家,自己顾不得泽文。这明显是拒了,也就没理由再贴上去。惠娘心里却是求之不得,她本就信不得这堂兄,当初自己的亲弟弟都未照顾好,何况是泽文这个堂弟。 “老二媳妇,今儿的事是你娘不对,照理说,惠娘是你和友仁的闺女,我们这做祖父祖母的也没理来插手惠娘的事。可你祖母听了你大嫂的话,也不知怎么就被迷了,生了这歪心思,你跟友仁千万别往心里去,别生了嫌隙才是。” 惠娘心底觉得自己祖父是好的,只是在外头是蔡老头做主,可在这家里却是自己的祖母做主。自己祖父这会儿一个人来说这话,定是自己祖母还钻在钱眼里,没想明白。 李氏默着没说话,惠娘低着头,恭敬地答道,“祖父,这家里是我爹做主,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这蔡老头听了这话,咳了一声,站起了身,“那行,那你们忙着,我以后再跟友仁说说。” 目送蔡老头回去,惠娘也不去多想,和李氏一道去烧晚饭。 晚饭一做好,惠娘先盛了一大碗豆腐汤端去二叔公的家里头。路经大房,许氏正坐在院子里拿着一根细小的嫩黄瓜,“吧哒吧哒”地咬着,见着惠娘,声音更是大了几分。 惠娘瞥了一眼,她可不记得当初分给许氏的菜地种着黄瓜,也不知从哪家的菜地里顺来的,也亏得她好意思这么明目张胆地坐在院子里吃。 “哟,这人都不知道叫了?敢情这么些年,我可是养了头白眼狼啊。” 惠娘端稳了豆腐汤,不去理这许氏。许氏见这惠娘压根儿竟是没看她,顿时气得将黄瓜咬得更是脆生生地响。 送完豆腐汤回来,蔡友仁已是带着泽文回来了。见了惠娘,泽文扑进她的怀里,唤了声“阿姐”,因着走了好些路,一张小脸是红扑扑的。惠娘是宠溺地掐了一把他的小脸,这才一天工夫未见,心里却是怪想的。 因着头一天上学,晚饭未喝粥,又煮了饭,炒了小青菜,又将上次一直腌着的肉丸压碎了放进了豆腐汤里,还炒了个韭菜。一家人晚饭是吃得是香喷喷,泽文又讲了在私塾里头的事,一家人是其乐融融的,今日闹心的事便算掀过去了,明儿的日子还得照常过,可有了盼头,心情却是不一样了。 吃过饭,便想着早些歇下,这明日该做豆腐的做豆腐,该上学的上学,是忙得很。这刚要插了门栓,蔡友根却是扛了一张桌子进来了,“友仁,怎么这么早就要歇了?这书桌,我给泽文做好了。” 这蔡友根虽是个妻管严,却不是如许氏一般胡搅蛮缠,这刚要把书桌放进泽文的屋里,这许氏却是急忙赶来了,“你个天杀的!泽浩的束脩你不想法子挣!怎么有闲工夫把东西往他家里送!你不知道他家可是有李家少爷帮衬着,咱们有什么?!真想让我们娘几个天天吃糠咽菜就供着泽浩念书?!” 蔡友仁听着这话,脸沉了下来,这好不容易心里又有了喜气,许氏又过来闹了这么一出,当即是拦住了要放进去的桌子,“大哥,这书桌你留个泽浩吧,我家受不起。” 惠娘也道,“大伯,伯娘指着这书桌发财呢,我们不想拦了伯娘的财路。” 这蔡友根抬着桌子搬也不是,不搬也不是。许氏却是拉开了蔡友根,一把将书桌抗在了肩上,动作那是一个利索,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屋子。临了,仍不忘单手插着腰骂道,“想贪我家东西,没门!” 蔡友仁冷着一张脸对蔡友根道,“以后大哥无事还是不要来了,省得以后大嫂又要说出这种让人听不得的话。” 蔡友根讪讪地告了辞。傍晚泽浩从私塾回来,面色便不怎么好,道这一贯铜钱的束脩竟是不够,要三贯,这可急坏了他们一家,又听泽浩说这李家少爷竟是帮着泽文把束脩给教了,这许氏当即是又眼红又气愤,直骂这惠娘是天生的做妾命。 这蔡友根和许氏一走,蔡友仁和李氏是回了屋子顺着气,惠娘瞧着他们心里不痛快,便转了话题道,“爹,我有事要求你呢。我和娘不是养了些蚕吗?咱们村上也没多少桑树,咱不如种几棵。村西头那儿有个野湖,咱把树种在那儿,离湖也近,反正那儿空着,也没几户人家。” 李氏听了这话,也附和道,“友仁,惠娘说的是个事儿,咱村子里就那么几棵树,咱这蚕若是能养起来,定是要一直养下去的。你明儿就辛苦些,去种几棵桑树。” 蔡友仁听了妻儿的话,哪有不应的道理,虽说对这养蚕不太信服,可见着她们天天把那么一笸箩的蚕当宝贝似得供着,便也只能顺了她们的意。 到了寅时,三人又起了身。李氏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想必是寻着了做豆腐的乐趣。 今儿比昨儿晚上多泡了好几斤黄豆,做得也比昨日费事些。这一次做豆腐,二叔婆只在一旁站着,未多插手,皆是让李氏一人做。李氏动作虽慢,倒是有条不紊,也没乱了分寸。 到了点豆腐的时候,二叔婆又仔细教了一番这石膏需要放的量,李氏牢牢记住了。 瞧着时辰不早,惠娘提着半桶豆渣赶紧地先回去,煮好了粥,便将泽文叫了起来,自己又去厨房将做豆渣饼的料调好了。李氏和蔡友仁回来时,惠娘仍在忙着,李氏忙帮着烧火,惠娘将豆渣饼用勺子下了锅煎,做了半盆子,见着不烫了,李氏便全部放进了两个大布袋子里,一边一个挂在扁担上。 吃完早饭,蔡友仁便带着泽文出门了。 惠娘则和李氏忙起了活儿,眼见这蚕一日日长大,倒是没见死的,心里也松快了不少。虽说这离结茧还有些日子,惠娘却是打算先将这蚕山做起来,到时候要准备农忙的事,省得手忙脚乱。 李氏不知蚕山如何扎,惠娘却是知道一些,想着前世所见的蚕山形状,慢慢腾腾地倒真扎了一个长形的蚕山。 中午,蔡友仁挑着担子回了,一额头的汗,见着惠娘和李氏,便露着白牙笑起来,将担子上放着的黄豆拿了下来,“惠娘的法子真是好,这生意比昨日还好做些。就这么一天就换了八斤黄豆呢。喏,梅英,你数数,是不是七十五文?”蔡友仁又将钱袋子递过去给李氏。 李氏拿着钱袋,笑道,“行了,快去洗把脸吃午饭吧。” “就是可惜了,这般好吃的豆渣饼竟是没什么人买。”说罢,蔡友仁将放在担子里的两个布袋子拿了出来,惠娘接过,一掂,果然是剩了不少。 李氏也皱着眉道,“这么好的东西莫不是要糟蹋了?” 惠娘却是笑道,“无碍,明日集场,我去饭庄里问问收不收。这大家伙都未吃过,肯定是不敢就这么买的,饭庄兴许会为了讨个新鲜,买些回去试试。” 蔡友仁也觉得是个法子,便道,“那明日惠娘睡晚些。别跟着一道起了,有我和你娘便行。” 惠娘笑着点头应是。 44第43章 翌日凌晨,这蔡友仁和李氏是早早出了门。惠娘因着不用早起去帮忙,心里没了负担,竟是睡得有些沉,未听到他们的声音,等听到鸡鸣,惠娘是吓了一跳,这万不能误了时辰,忙匆匆起了身,去厨房打了水,洗脸漱口后,赶紧地将早饭做上。 泽文昨儿晚上一直在练字,惠娘让他早些睡,他却是不应,说这是先生交代的功课,得做完了才能睡觉。惠娘瞧了一眼他写的字,果然是先生教地好,就教了这么两天工夫,这写的字便无意间有笔锋了。惠娘心里直叹,果真这举人是比秀才好了不少,就连这教字,也异常注意下笔的细节。 天隐隐透亮时,李氏匆匆提着一桶豆渣先回了,见着惠娘已是将早饭也做上了,嗔道,“不是让你多睡会儿,怎么又这般早起来了?泽文呢?” 惠娘微笑道,“还睡着呢,他昨日睡得晚,这读书费脑子的很,便想着让他再多睡会儿。这会儿也该起了,娘,你去叫他起来吧。” 李氏拿了一块帕子擦净了手,便去房间里头叫泽文起来,惠娘则将豆渣提到厨房去,放了一大把面粉搅匀了,趁着锅热,在锅里放了些油。 蔡友仁和泽文吃完早饭便先走了,惠娘则和李氏忙着做豆渣饼,这头一次去镇上卖,心里不敢做多,可拿这豆渣做了猪食,李氏又不舍,最后竟是做了满满一盆子。 李氏瞅着这一盆子的豆渣饼,忧愁道,“也不知这饭庄会不会收,若是能收便好了。” 惠娘笑道,“不能就带回来送送人,这给别人吃了,还能留个好名头,反正也就费个功夫的事儿。” 李氏一听惠娘说得确是不差,便也不急这豆渣饼卖不出去,给糟蹋了。 瞧着时辰不早,李氏赶着惠娘先去吃早饭,自己在厨房里头将做好的豆渣饼先装袋,剩余的豆渣,回头自己做了饼,再送去些给村子里相熟的人尝尝。 惠娘喝着粥,蓦地想起一件事,便对仍在忙着的李氏道,“娘,若是爹早回来,趁着中午祖父在家,你让爹把后头菜地里的篱笆拦起来,别又为了菜地的事跟祖母和伯娘吵起来,到时有理也是说不清的。” 李氏一想也是,昨儿个自己婆婆说出来的那番话真真是扎人心,那么些年,这没功劳却还有苦劳,自己婆婆却是忘了个一干二净,连自己亲孙女的主意都打起来了。 见着李氏应了,惠娘也放下了心,咬了一口脆脆地萝卜干。 这李氏做的萝卜干味道却是不差,因着放了糖,不是特别咸,是既脆有又甜,没菜下饭,就着这萝卜干也能吃上一碗。只是这会儿正是五月份,萝卜苗刚种下,再早也得到入了秋才能收。去年是腌了不少萝卜干,可这一分家,也没到分到多少。眼瞅着这要没了下粥菜,还真是麻烦事,去村里腌萝卜干的人家里讨一些,是欠了人情,自己去镇上买,又觉得不合算。 见着李氏把豆渣饼已经装好了,惠娘也不去多想,一下子把碗里的粥喝掉了。 李氏拿了篮子,把装在几个装了豆渣饼的布袋子全部放进了篮子里,自己用手掂了掂,还真有些沉。惠娘一把接过,往手上挎着,这就打算出门了。 李氏瞧着,颇有些担心,“惠娘,要不要娘跟着一道去?” 惠娘摇摇头,“爹都放心我一个人去,娘怕什么,今日又是集场,路上那么些人呢。” 临走时,惠娘卖出去的脚又缩回来,对李氏道,“娘,今日给我剩半块豆腐。我回来有用呢。” 李氏不知她要做什么,却是点头应了。 走了一个时辰不到,终是到了镇上,惠娘已是走得有些气喘吁吁,这少睡了觉,人确是有些虚,也真亏蔡友仁正是年轻力壮能扛下来,只是这要长此下去,钱是挣了,这身子可不也得垮了?一时便有些担忧起这蔡友仁和李氏的身子来。 这到了镇上,惠娘也不多瞧两边的摊子,直奔客来饭庄想去寻潘清辉。若是他能在,便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不在,又没人能做得了这主,自己许是要去别的店里试试,要么直接摆个摊子,做一早上的买卖,只是也不知有几个人会买。 这么一路想着,到了客来饭庄的偏门,偏门开着,伙计正在忙。果然是未见着潘清辉,倒是见着了那个少年福头。这许久未见,如今却是越发壮实了,满满当当的一筐子菜,是轻而易举地搬了起来。惠娘扒着门,却是不敢这么冒冒失失地进去。 惠娘不知这叫福头的少年是否还记得她,但是她却是能肯定福头瞧见她了,只是连个正眼都未瞧她。 惠娘挎着一篮子的豆渣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这拎着久了,手臂也有些酸疼,只是不好意思这么上前搭讪,毕竟自己与这少年未说过几句话。可心下一想,就这么站着,钱便能冒出来?便清了清嗓子,迈进偏门问道,“福哥,潘大哥可在?” 福头觑了她一眼,未说话,仍是自顾自地忙着,倒是一旁打杂的伙计见过惠娘,笑嘻嘻地问道,“蔡姑娘又采了蘑菇来卖?” 惠娘见有人搭话,心下一松,回道,“不是呢,做了些吃食来,想给你家试试。我觉得味道不差,我估摸着客人也应是喜欢的。” 那伙计只是打杂也不是能做得主的,瞧了一眼福头,“呵呵”笑了几声便不说话了。 惠娘隐隐知道这福头虽说也是帮忙打杂的,却是这潘清辉的远房亲戚,来帮着潘清辉打下手的。惠娘想到这层关系,便又试探地问道,“福哥,你要不要尝尝?” 福头这才停了手中的动作,又拍了身上的灰,面上无甚表情,转了身朝厨房走去,抛下一句,“你跟我来。” 惠娘一喜,忙跟在他身后,随口问道,“潘大哥还未来?” 福头却是顿住了脚步,转过身瞧了她一眼,随后又回了身,继续向前走去。 惠娘被这奇怪的眼神一打量,只觉得莫名其妙。 “潘嫂子快要生孩子,掌柜的让他先回去看着嫂子了。” 惠娘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也未多想。 “蔡姑娘,你以后还是离清辉哥远一些。” 惠娘一愣,这都是哪跟哪?“福哥说的是何意?” 福头皱了眉头,“清辉哥已经成了亲,又要有孩子,嫂子这一辈子全倚着清辉哥了,你年纪还小,以后自是能寻到好婚配。” 惠娘停了脚步未说话,心里已经明白这少年的意思,肯定是将自己当成了上赶着贴上去的要做妾的了。 惠娘当下心里生了气,却是忍着,这再生气也不能跟钱过不去。 想罢,从布袋子里拿出了一块豆渣饼,递过给福头,“福哥,你尝一下吧,味道不差,若和别的菜一起烧,味道会好一些,和鱼一起烧,鱼的鲜味全进去了,更是好吃呢。” 福头见这惠娘仍是一副笑面,对先前他的话恍若未闻,若有所思地接过了她手中的豆渣饼,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福头吃完,却是未说话,将她带进了厨房。这主厨还未来,在一旁做打下手的小厨师却是在忙着食材。见到福头带了惠娘进来,跟福头打了声招呼,福头和他寒暄了几句,便说了惠娘的事。 惠娘忙拿出了布袋子,打开来,让他瞧瞧,一股豆香味迎面扑来。这伙计犹疑着从里头拿了一个尝一下,浓郁的豆香,就是有些干。 “你这豆渣饼什么价钱?” 惠娘心里一喜,这是有戏了,忙道,“一斤十文。” 这伙计一听报价,皱起了眉,“这不就是豆渣做的,怎么卖这般贵?” 惠娘笑道,“这豆渣饼做起来费手工活儿,又不担重量,瞧着一斤要十文,这称下来可不少呢,这一道菜放进去十几个,也用不了几个钱。” 这伙计一听这惠娘都给算好了,心里倒是佩服这小姑娘脑子好使,心下想买,却是要等主厨来做决定。 惠娘在一旁等着,一会儿工夫,一个长得壮实的男人进了厨房,见着惠娘,便打趣道,“嘿,咱这厨房里头可算添了个姑娘,掌柜的开窍了?成天见着你们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真是腻味。” 众人这么一听,皆是笑起来。 那伙计道,“这小姑娘年纪小,哪会来打下手,是做生意来了。” 主厨一愣,“什么好东西?拿来我看看。” 惠娘忙将豆渣饼递出去几个,给他尝了。这主厨却是做惯了大厨的,一尝便知了,“豆渣做的?倒是没浪费,吃着味道也香,用来做配菜也不错。你有多少?” 惠娘掂了一下袋子,每个袋子也就装了两斤的样子,估计也就五斤。 那伙计拿了称称了,五斤还缺些,那大厨却是大方道,“算个五斤吧。小姑娘,你过个几天再拿些过来。” 惠娘忙点点头道谢,这总算了了一件事,心里也松快了不少。这只要有人在这饭庄里头见了这豆渣饼,以后见着蔡友仁卖,想必也不会觉得稀奇而不买。 45第44章 惠娘钱袋子里一下多了五十文,见着福头也没那般讨厌了,虽然他说话是有那么些不中听,但是毕竟带着自己见了主厨,心地也不算坏。当即眉开眼笑地向福头道了谢,又拿出了十文钱来,让他去买酒喝。 福头觑了她一眼,道了一声“我不喝酒”,便又自顾自地忙去了。惠娘笑嘻嘻地盯了他一会儿,直让这少年面色犯了红,这才挎了篮子,出了饭庄。心里只当他是个性别扭的少年,心满意足地将十文钱又放进了钱袋子里。 惠娘心情大好,去了猪肉摊,花了十文钱称了两斤猪肥油,打算回去熬一大碗猪油,这油渣还可以当零嘴吃。 路经卖饴糖的摊子,这小贩似是已是认识她了,主动打了招呼,“又来镇上卖东西了啊?” 惠娘笑着点点头,停住了脚步,又称上了三两饴糖。 “又买给你阿弟吃的?” “是啊。” 这小贩真是会做生意的,听了这话,是称足了三两,又多放了一小块进去。惠娘接过了油纸袋,忙道了谢。 这了了心事,又买了东西,惠娘也没多待,挎着篮子便回家去了。 李氏正在烧午饭,见着惠娘竟是比蔡友仁回来得早,忙问了惠娘豆渣饼的事。 惠娘回厨房舀了一碗凉水,“咕噜咕噜”地喝了,解了渴,这才不吊着李氏的胃口,慢悠悠地道,“娘,过个几天咱们再多做些,那厨子还要呢。十文钱一斤,那厨子还算大方,给咱算了五斤,有五十文呢。我又去买了两斤猪膘,等吃完饭,我把猪油熬了。” 李氏听了这话,悬着的心是松了,笑道,“我就知道咱们惠娘是能干的。”说罢,怕惠娘饿着,掀开了饭锅,想让惠娘先吃饭。 惠娘忙摆摆手,擦了一把汗,将灶上角落放着的一块豆腐拿过来,洗净了又切成小块,用盐浸了。 浸好了豆腐,便听得院子里传来一声“嘚儿”的唤驴声,惠娘心下一奇,想着这个点怎么有客来了?忙擦了手,出了厨房,想去瞧瞧。 这一瞧,惠娘却是心里激动了,转过身朝着厨房便叫道,“娘,你快些来瞧瞧!” 李氏听了惠娘的话,拍了身上的草屑从厨房出来,嗔道,“怎么了这是?娘正……”这话未说话,见着院里蔡友仁竟是赶着一辆驴车回来了。顿时,这话也说不齐活了,“他……他爹,你哪弄来的驴?!“ 蔡友仁从驴车上跳下来,又将驴系在了猪圈的栏杆上,说道,“兴元给咱家的。” 惠娘瞧瞧驴,又瞧瞧蔡友仁,“爹,咱家真有驴了?” 蔡友仁摸摸惠娘的脑袋,“这驴可不就在院子里头,不信你就去瞧瞧。” 惠娘也是打算着等过个几日便让蔡友仁去镇上买头驴,就这么天天走街串巷,靠着两条腿,肯定是吃不消。这正打算着,未曾想,蔡友仁倒是直接给牵了一头回来了,就连车都备齐了。 惠娘绕着驴转了几圈,打量了一番,虽说不会相驴,可瞧着这驴比前头表姑家的还大些,长得也健硕,心下便欢喜。 这驴见惠娘不停地走来 ,扯着嗓子,“昂昂昂”地叫了几声。 这么一叫,倒是把陈氏和许氏引出来了,见着蔡友仁院子里竟然停了一辆驴车,面色皆是有些怪异。这陈氏因着心里憋着一股气,“哼”了一声便又回了灶间。只有这陈氏拿着锅铲,嘴里嘟囔着。 惠娘不用脑子想,也知不是什么好话,故意拍了几声驴背,这驴又叫了起来,惠娘得意地朝许氏瞟了一眼,果真这许氏生气了,白了一张脸,叉着腰便要骂起来。 惠娘转了身便回屋子,哪里顾得上这许氏。 李氏从厨房里头捧了一大把秸秆喂了驴。这才拉过蔡友仁问道,“你见着兴元了?” 蔡友仁“嘿嘿”笑了两声,“见着了。我想着咱泽文如今就在李家念书,天天路过这李沟头偏不去你娘家,怕人家说三道四,我今儿就特意给你娘家送豆腐去了。正巧碰着了兴元,就和他聊了几句,他见我挑了一担子豆腐,吃力得很,非要把他家里那头驴给我。说是买了骡子用不着驴了,这宰了吃了也舍不得,就这么一直养在那儿,还天天费草料。” 李氏心窝一暖,觉得自己的弟弟是真心向着自己,可一想起自己的弟妹,便觉得心里磕碜,叹道,“那兴元媳妇没说什么?” “怎么没说,跟兴元闹了一通,兴元把驴套上了车,就赶着我先走。我想着,咱不能白占他们的便宜,就跟他说了明日把钱送过去。我估摸着镇上驴市卖一贯铜钱,再加上这车,明日我就拿个一贯一百文铜钱过去。你要是舍不得这钱,我现在就把驴车还回去。” 李氏忙道,“你胡说什么,怎会舍不得?你每天都这么挑着豆腐去卖,还起得这般早,我也心疼着呢。可就是担心这弟妹为了这事儿跟兴元闹起来,倒是坏了他们家的事了。总觉得心里不舒坦。” 惠娘听了这话,却道,“爹,这驴已经牵回来了,咱就别牵回去了。明儿我跟着你一道去把钱给小舅,这事不就成了?小舅母又不是舍不得驴,肯定是舍不得钱,这钱一还回去,她还能说什么?明儿我就跟着你一道去,顺便帮着你一道卖豆渣饼。” 蔡友仁却是犹豫,“你这天天跟着我们早起,定是要累着了,爹一人去就行。” “爹,今儿我去镇上可是把豆渣饼都卖光了的,一共五十文呢。明儿我跟着你一道去,跟那些大婶子好好讲讲怎么用豆渣饼做菜吃,她们只要知道这东西好吃,肯定乐意买。” 蔡友仁听了惠娘这般讲,便只有同意了,惠娘可是比他能说会道。 李氏刚想再炒一个菜,便布置着吃饭,却是想起了惠娘走之前说过菜地要拦篱笆的事,便跟蔡友仁说了。 蔡友仁一听,想着这事是得了了,当即便是拿了斧子就去菜地了,李氏跟在他后头一道去,惠娘则回了厨房里炒菜。这一边烧火,一边炒菜,果真听到后头菜地里有吵架声传来。 惠娘甚是心安,不怕他们软了心。如今这蔡友仁和李氏是铁了心的要分家,这两人又跟陈氏相似,皆是吃软不吃硬,这许氏和陈氏越是强势,越是越胡搅蛮缠,这两人是越发铁了心。 蔡友仁和李氏从菜地里头回来,已是不早了,惠娘忙帮着他们准备好了碗筷。 两人洗了手,端起了饭便吃起来。蔡友仁嚼了一口饭,道,“还真让惠娘说准了,娘和大嫂果然是来闹了。亏得挑了爹在的时候,若不然,咱这篱笆可是拦不起来了。” 惠娘喝了口汤,心想着这家里也就蔡老头一个能治住陈氏和许氏的了,不趁着他在家,谁能拦得住陈氏和许氏的胡搅蛮缠? 吃罢午饭,蔡友仁便想着要去种树。惠娘忙拦住了,让蔡友仁和李氏去睡会儿,这种树又不急在一时半会儿的。蔡友仁和李氏是真累了,也没硬撑着,也就真去午睡了。 惠娘则挎了个篮子去屋后瞧瞧这菜地的篱笆做得怎么样了。这蔡友仁做得活儿还真是有模有样,都把这菜地弄得像是一个小院子似的了,这篱笆围得不高不矮,要跨过来,还真得费些力。 惠娘想着去讨些扁豆种子种上,到时沿着这篱笆长了,省得用竹子排架子了。 这么想着,却见张家婶子从屋后出来,惠娘叫了声“张婶”。 这张家婶子见着惠娘,便跨了过来,“惠娘啊,你家菜地围起来了?我也得让我家当家的围起来。昨儿个也不知道是哪个黑心的,采了我家好些黄瓜,这才刚刚长出来呢,就被摘了,真是坏心得很。” 惠娘蓦地想起昨日许氏在自己院子里“脆生生”咬着的那黄瓜,笑而不语。 “惠娘,你家可算是分出来了,我早就为你家抱不平了呢,成日里辛辛苦苦地,也没见有个好处,你瞧这一分家,这好运道立即就来了,就这么几天功夫,连驴都买上了。我还听说泽文这么小都去学堂了呢。” 惠娘抿着唇微笑地听这张家婶子的恭维,心里还真有那么一丝受用。 这张家婶子说完了好话,突然变得神秘起来,瞧了眼四周,见着没人,才压低声音道,“惠娘,我问你件事,听你伯娘说,你要嫁到那李员外家做妾去了?” 惠娘这理着篱笆的动作是当即一滞,“婶子真听我伯娘这么讲了?” “那可不,这几天天天在外头讲她儿子又进私塾了,等过了年,开春了就能考上秀才了呢,还说你要嫁到李家去做妾。” 惠娘握紧了篱笆,这篱笆上的刺没刮,这么一握,一阵钻心的疼传来,惠娘松了手,忍住怒气道,“那婶子见我像是做妾的样子吗?” 张家婶子当真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这才说道,“瞧着不怎么像。我听说这嫁去做妾的,可都是一副能生养的样儿,你才十二,这模样都没长开,怎么想着将你嫁去做妾了?” “婶子说的可不是这个理?我长这幅模样哪能入的了人家大户人家的眼,可不就是我伯娘见着我堂兄去李家的私塾念书,又没甚钱给我堂兄教束脩钱,看着我年纪差不多了,便自己想着将她侄女送去李家做妾,讨好李家,也不想这李家大门大户的,哪能是个姑娘就收去做妾的?” 这张家婶子一听这话,当即是瞪大了眼睛,“你伯娘当真这么狠心?你可是她亲侄女!平日瞧着就是一副坏人相,还当真这么黑心肠。” 惠娘不接她的话,叹了口气道,“婶子,我先回去了,家里头还忙着呢。” 这张家婶子忙点点头。 46第45章 惠娘回了家里,当即是恨不能直接冲到这许氏家里头,好好撒一次泼,让这许氏也长长记性。这会儿是农闲,瞧着她是成天无所事事,到处嚼舌根,嚼别人家的,惠娘自是懒得搭理,可未曾想,这许氏竟是嚼她舌根了。惠娘自是觉得他们二房没有什么对不起他们大房的,这该帮不该帮的,她家可是尽着力都帮了,可谓是问心无愧。 想至最后,惠娘还是闷闷地回了自己房间里头,用针就着光,耐着心将掌中的刺挑出来。 半个时辰不到,蔡友仁和李氏便是醒了,这心里念着要做事,起了身也顾不得缓缓,当即是忙着要做活,李氏忙着泡豆子。蔡友仁则是拿了镰刀步履匆匆地去二叔公屋后砍枝条。一会儿的功夫,便拿了一大把回来了,李氏忙帮着用火稍稍烤了。 这么一弄好,蔡友仁又赶紧地带着惠娘去种树。 这野湖周围倒是真荒凉,一边靠着山,另一边倒是有几户人家。湖的西面有一个荒屋,这么些年,瞧着是要倒了,可竟是一直立在这儿,偶尔有人从山上砍柴下来,碰着下雨了,还能到里头躲躲雨。 蔡友仁说这荒屋以前是一个外地的寡妇带着一个孩子住的,里长见着她可怜,让人帮着修了这么一间屋子,让娘俩安个身。可后来这孩子竟是淹死在这湖里了,这寡妇因着伤心,便没继续留在这儿了。 惠娘瞧着这长满荒草的地,估摸着这寡妇应是能干的,这屋子周边好些地都有被开垦过的痕迹。如今人走了,这地又是荒了,野草长得甚是茂盛。 惠娘以前打这儿路过,时不时地见着这荒屋,不知这荒屋的来历,心里也不怕,可今日被蔡友仁这么一说,虽是大白天,惠娘还是觉得心下惴惴,有些惧意。 “爹,要不咱们种远些,离湖太近了,这到了雨季,水漫出来,咱们种的树,可不就是要淹死了?” 蔡友仁瞧了惠娘一张白了的脸,明白了她心里所想,“惠娘可是怕了?” 惠娘点点头,拽紧了蔡友仁的袖子。 蔡友仁“呵呵”笑了两声,抱着枝条带着惠娘去了屋子的对岸,举着锄头,唾了口唾沫,便稍稍犁了地,将枝条插了。惠娘忙去提了一桶水,跟他在身后,一棵棵地浇了水。 惠娘瞧着这刚□去的十几根桑树条,也不知能不能都养活,若是可以是再好不过了,等个一到两年,长成了绿油油的桑树,结满了桑葚儿,心里便觉得欢喜;若是只活了那么一两棵,那得再花一次功夫重新种一次。 这回了家,瞧着时辰差不多,蔡友仁又赶着驴去李家接泽文回来,这么半天的功夫,忙得是脚不沾地,连口水都没喝。惠娘看着蔡友仁离去的背影,只盼着这苦日子能快些过去。 翌日一早,泽文是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驴车上,面上欢喜得很,朝着惠娘直挥手,让惠娘快些上车坐下来。 惠娘提着两袋子豆渣饼,刚要迈出去,似是想起什么,对李氏道,“娘,这几日咱屋子看严些严,我估摸着可有人要来闹呢。” 李氏不解,未往心里去,这青天白日的,有谁能来闹?若是说婆婆和大嫂,这家都分这么干净了,还有什么可闹的? 惠娘见着李氏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心底叹了口气,这张家婶子空闲多,整日里跟别家的大婶子小媳妇唠唠嗑,嚼嚼舌根,见着别家有好东西,再占个一两样回家。昨儿个自己说得那番话,这张家婶子可不得出去添油加醋地说道一番,本来就见跟自己的伯娘许氏有了那么些仇,这会子,也不知将许氏说成什么样了。 坐在蔡友仁的驴车上,惠娘颇是满足,日子就该这么过,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苦是苦,可心里就是舒坦。 蔡友仁赶着驴车是稳稳当当,这活儿比平日里轻松了可不是一点半点。蔡友仁一个人走,脚程能快些,可泽文年纪小,得顾着他,自己又挑着豆腐,也没法背。这么一路走着,半个多时辰的路,硬是走成了一个时辰不到。如今有了驴车,确实不一样了,不吃力,还省了不少时间。这么一想着,心里是越发感激自己的兄弟李兴元。 这李员外家虽说是在李沟头,却是与这村子离了不少路,建在了山脚下,依山傍水的,风景确是秀美。 到了李府门外,惠娘当即是有些愣神,朱红的大门,炯炯有神的石狮子,这李员外家当真是有钱,与自家那青瓦的屋顶、泥垒的墙一比,一个是天一个是地。蔡友仁推推惠娘的胳膊道,“我送泽文进去,你在这儿看着驴车。” 惠娘点点头,仰起头,瞧着门上的额匾。 待蔡友仁从偏门送完泽文出来,惠娘犹是在发着呆。 蔡友仁驾起了驴车,问到惠娘,“可是羡这李员外家有钱?” 惠娘摇摇头,想起先前去外祖父家遇见李谦墨时,自己的表姐向自己说过,这李谦墨是嫡子。蓦地有些同情这李谦墨,这高门大户,本就是非多,这孩子又讲究个嫡庶有序,这嫡子若是无才,让庶子比了下去,岂不是更悲哀? 蔡友仁将驴车停在了外祖父的院子外头,切了块豆腐让惠娘捧进去。 这会儿,李老头和赵氏正在大堂里吃着早饭,冷不丁地竟是见着惠娘捧着一块豆腐来了,当即便欣喜地迎了上去,“惠娘怎么这会儿工夫来了?吃早饭了吗?一个人来的,还是你娘带你来的?” 惠娘恭谨地叫了人,一一回答了他们的话,便指指院外在拴驴的蔡友仁,道,“爹让我来给你们送块豆腐,他找小舅有些事呢。” 赵氏乐呵呵地接过了豆腐,笑道,“友仁这孩子就是和兴元玩地好呢,这来了家里,就找你小舅唠嗑去了。” 正说着,蔡友仁进了屋叫了声“爹娘”,便带着惠娘要去李兴元的院里。 这李兴元看到驴车,已是在院子里等着了,见到蔡友仁和惠娘从自己爹娘屋里出来,叫道,“友仁姐夫!” 蔡友仁一见着李兴元,面上的笑当即亲切了不少。 这正要过去,这李香菊也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往院门口一站,吮着指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板上的豆腐。见着蔡友仁和惠娘,人也不叫,就这么站着。李香宜似是在洗漱,出来倒水,见着了李兴元,叫了声“姑父”,又见着李香菊挡住了院门,蔡友仁和惠娘出不得,便过来想拉香菊走。 哪只这香菊又开始如以往一般要撒泼,蔡友仁赶忙绕过她,切了一块豆腐递过给李香宜,“侄女,拿回去吧。” 李香宜不好意思,昨儿蔡友仁是送了一大块豆腐的,自己的娘剩了好些,还没吃完。今日自己的姑父又要送一块来,便拒着不想接。 这李香菊却是抢过了,重重咬了一口,觉得似是不好吃,又吐了出来。 李香宜瞧着这李香菊的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了,夺过李香菊手里的豆腐,想打却又打不得她,一把拽着她便要回家,“姑父、表妹,待会儿到我家里来,我爹娘都在家呢。” 今天的豆腐做得有些老,因着买豆腐的大婶子说,这老豆腐煮着好吃些,今儿便特意做老了。这李香菊生吃这老豆腐自然是觉得味儿没那么好了,真是可惜了那一块豆腐。 惠娘忙道,“表姐,我和爹都忙,不去了。以后有时间专门来瞧瞧舅舅和舅母。”说罢拉着蔡友仁去找李兴元。 李兴元瞧着这一幕,露着一颗小虎牙,笑道,“姐夫,可别跟咱侄女计较。你这有了驴,是不是轻松了不少?” 蔡友仁点点头,将怀里放着的一贯又一百文铜钱拿出来,递过给李兴元,“把钱收了,我这心也安了。” 李兴元板了脸,“姐夫这是何意?当我李兴元什么人了?” 李兴元不收,惠娘是料到了,便将钱拿过去,道,“小舅,我知你疼我爹娘,可你若是不收,怎么跟小舅母交待?我爹和我娘也是心里为着小舅这么好,才这么做的。小舅还是快些收了这钱吧。” 李兴元犹豫了一下,又坚定地推了,“顾我做什么?这家可是我做主。” 这正一来一往地推拒着,李兴元的媳妇儿张氏却是站在屋内,面上满是笑意,“姐夫来了啊?咋不进屋坐坐?早饭可吃了?没吃到我家吃。” 惠娘心底嗤笑一声,若是她手上没拿这么些铜钱,看她还笑不笑得出来。 张氏提着自己的鲜艳罗裙,几步便走了过来,推推李兴元道,“他爹,我就说咱姐夫是个硬气的,这么快就把钱送来了。” 说罢朝着蔡友仁一笑,惠娘似又瞧见她脸上的粉往下落了。心里疑惑,这张氏怎么每次都涂地跟刷了一层墙粉似的?这就不怕吃饭的时候把粉掉进去吗? 这张氏从惠娘手里拿走了钱,便往自己袖子里放,李兴元扯着张氏的袖口,不让她走,这张氏却是朝着他挤眉弄眼,拉出了自己的袖口,又提着罗裙进屋了。 这下,这李兴元是万分不好意思了,见着张氏真进了屋,便凑到蔡友仁身边轻声说道,“姐夫,你可不能跟我生分,到时咱俩寻个时间喝上一杯,好好絮叨絮叨,顺便把这钱还给你。” 蔡友仁听着要和李兴元喝酒,当即是应了,“跟你喝酒行,这钱,我可不要。” 李兴元见这蔡友仁似是跟他较了真,敷衍道,“行,只喝酒,不说钱。” 47第46章 有了驴车,这多跑几个村子也不在话下。再加之,惠娘嘴甜人巧,蔡友仁做生意又实在,不缺斤短两,瞧着人家日子真难过的,还稍稍多给些。如此一来,根本无需多跑,就那么三个村子下来,这几十斤的豆腐,一下卖光了,连带着蔡友仁说难卖的豆渣饼也卖得渣都不剩。惠娘坐在车沿上,荡着腿,咧着嘴满是笑意地数着钱袋子里的铜钱。光这一天下来,可就挣了一百多文呢。若是天天如此,这一个月的功夫可就是把一年的收入全给挣回来了。怪不得自己的小舅那么热衷于做货郎,这天天见着自己的钱袋子沉甸甸的,哪还能一门心思地专干种田这死活? 驴车刚赶进了院子,李氏听到响动,迈着小步迎了上来,“今儿个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惠娘跳下马车,指指驴车道,“可不全赖着它了。” 李氏帮着将驴车上放豆腐的板子拿下来,“给你小舅的钱,他可收了?” 惠娘提着两个空空的布袋子随在她身后。 “小舅不收,小舅母收了。小舅约了爹去喝酒,说到时把钱还给爹,我想着若是小舅真不收,咱就不勉强了。这一贯铜钱又一百文钱对他家来说不算啥,可在咱家可是好大一边钱呢,咱们家刚分家,什么都缺钱,不如咱们先拿回来,到时候,等爹卖豆腐有了钱,咱们就将泽文的束脩和小舅的驴车钱,一道还上,到那时,咱也不肉痛。” 李氏将板子斜放进木盆子里,拿着抹布丝瓜囊就擦洗了起来,“惠娘想得是周到,晚上我就跟你爹说说,我估摸着这付出去的钱,你爹是不会要回来,他就是一根筋地走到底的,脑子转不过弯来。” 说罢,又一瞧惠娘手上两个空空的布袋子,一喜,“都卖完了?” “卖完啦,算了两文一斤呢,我就想着能卖多少算多少,只是没想到这般好卖。就是有些贪便宜的,吃了一个又一个,还偏不买,我却还要陪着笑,这脸都麻了。” 李氏笑道,“你卖人家两文钱一斤,是该多笑笑,谢谢人家呢。” 蔡友仁系好了驴,拎着一麻袋的黄豆进了厨房里头,又舀了一碗水一下喝干了,“惠娘这卖两文怎么就好些人要呢。我自己去卖,可没人要看一眼,幸亏惠娘跟着一道去了,这能说会道的劲儿,跟兴元可像呢。” 惠娘抿唇笑着不说话,李氏指着灶台上角落的一只碗道,“惠娘你这豆腐蒸了不吃,又用碗盖着,是做什么?这天热,莫要坏了,怪糟蹋的。” “这做豆腐乳呢,咱们家的萝卜干快吃完了,我就想着用豆腐做快豆腐乳。” 李氏一听却是笑起来,“你不说,我倒是忘了这茬,改日我多做些。只是这做法却是与你不一样。” 惠娘见着这儿没人吃豆腐乳,以为是没人会做,却不想是习惯了吃萝卜干,会做豆腐乳,只是没人愿意做。 惠娘这下安了心,自己这也就是半吊子水平,李氏的手艺她是信服的,瞧着这略显空旷的厨房,惠娘却是道,“娘,你那儿还攒了多少钱?若是多,咱们就先打个碗橱,这碗放在灶台上,总觉得挤。” 李氏听了这话,在心里估算了一下,“这泽文的束脩未交,倒是省了不少,就是今儿给兴元的驴钱有些多,这么一算还有个两贯多。打个碗橱倒也是够。那等你大伯做工回来,让你爹去跟你大伯说说,咱出钱,给咱打上一个?” 惠娘摇摇头,“还是算了,大伯应是不会收钱,可你也见着伯娘的样子了。咱们给了钱,还得说占了他们家的好处。咱们自己家里出了钱,凭什么还得这么埋汰咱们,姨公以前不是泥瓦匠吗?这木工活也会些,咱不如请他做,咱也不用做太好的,给了钱还不欠人情。” 李氏一想,的确也是,这大哥再好又怎样,又不会歪了心向着自己的弟弟,孰轻孰重,他又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护着谁。 李氏擦了把手,便想回屋里把藏着的钱拿出来,惠娘忙拦着,“娘,我自己也攒了些钱,先用我的,你的先攒着,泽文念了书,这束脩虽说暂时不用攒了,可这笔墨纸砚却是要买的。到时给他买些好的,这个咱不能省。” 李氏点头应了。 这方吃罢了午饭,蔡友仁和李氏午睡了,惠娘未跟着早起,倒是不如他们那般疲累,只是春困却是有些的。但是一想至昨日刚种下的桑树,心下忍不住,还是提了篮子要去看看。 这枝条没甚变化,惠娘也知自己心急了,这起码得一个月才生得了根,若是一个月仍未生根的,那这便是不成活的。如今才两天,哪能看出些什么。 惠娘站起身,拍拍裙摆上沾着的土,抬头见见着了对岸的荒屋,虽然不远处就有人家,却心下仍是隐隐发寒。这刚要转身回家去,竟是见一人从这茅草屋中出来。惠娘更是心惊胆战,这青天白日的,又不下雨,哪个没事会到那荒屋里去,莫不是真见了鬼吧?当即是要挎了篮子回家去,可心下又好奇,忍不住想看看,一时竟是移不动脚步。 眼见着这茅草屋中出来的人竟是朝她这个方向而来,惠娘一个激灵,默念阿弥陀佛就转身向家去。只是这不知是人是鬼地却是步子快得很,眨眼地功夫,已是听见脚踩着草的声音了。 惠娘不敢回头,一个劲儿地往家走,却蓦地被一根树枝砸在了背上,顿时剧痛传来,惠娘用手抵着背,愤恨地回头看去,是人是鬼也不能做这缺德事儿,这一眼,却见着陈三的小儿子陈冬生背着一捆柴,站在五、六米远的地方,一身的汗,想必是先前追得急。手上还拿着一根树枝,见着惠娘望过来,面无表情地又抡着胳膊将手中的树枝扔过去。惠娘立即抱头蹲下,这才免了难,心下吃不得这亏,又将先前砸着自己的树枝拿起来,死命地朝他甩过去,这陈冬生不躲不闪,竟是挨了。 眼见着这陈冬生又从背后的柴中抽出了一根树枝,似是跟她较上劲似的,又要扔过来,惠娘做好了准备躲过去。碰巧这会儿,有人经过,这陈冬生才狠狠瞪了她一眼,不甘不愿地转身离去了。 惠娘握紧了拳头,这陈冬生果然是阴险得很,上次见着人多,做不了恶,今日见着自己落单了,是实打实地打了她,背上的那一下当真是发了狠的,现在正时不时地发疼着。偏这个闷亏还是吃定了,心里窝着的火是比背上的伤还难受。 这还未到家,便听得许氏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李梅英!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说我卖侄女!到处坏我名声!你安得什么心!” 惠娘心里一滞,今日真是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乐极生悲这古话还确实有那么些道理。才过了一日,许氏便上门撒泼来了,张家婶子还真是村子里会传话的,这说送侄女,还说成了卖侄女。原本估摸着也得过个那么几日才来闹,未曾想,这才过了一日,这许氏就听到了风头,憋不住了。 惠娘跨着大步,几步便走到了自己家门口。正见许氏手里举着一张凳子,耀武扬威地朝着李氏骂个不停,巧娘站在院子外头,隔着篱笆,捂着脸直哭。陈氏站在自己院子里,也是隔着篱笆,一句话不说,摆明了是看戏的态度。 “这青天白日的还关着门!躲在屋里做见什么不得人的事!也不嫌臊得慌!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闺女!” 李氏听了这话,面上是一阵通红,又听着这许氏羞辱了自己,还不忘拉上了惠娘,顿时一直垂着头就抬了起来,怒视着许氏却不知反驳。 蔡友仁握着拳头,冷着脸道,“大嫂,你这是什么话!” “我爹娘在自己屋子里做什么,何时轮得到一个外人来指指点点了?伯娘可是闲得慌?若是闲得慌,怎么不跟着伯父一道出去挣钱去?就这么全靠着伯父一人,这堂兄每年的束脩何时才能有着落?”惠娘推开巧娘,迈进了院子里头。 许氏听了这冷嘲热讽的话,转过身,态度嚣张地很,举着凳子就想往惠娘那边走过去给她两个耳光,好好教训教训她。可哪知惠娘竟是举着一把镰刀,面上的笑也阴冷地很。 许氏一见,当即便软了几分,“怎么?想害我?我告诉你!我可是你长辈!” 惠娘冷笑一声,拿着镰刀从许氏身旁经过,许氏一惧,往旁边挪了几步。 惠娘指着破了一个洞的门,问着蔡友仁,“爹,这可是伯娘弄的?” 蔡友仁“哼”了一声,怒瞪着许氏。他和李氏正在午睡,突然就听得院子里头许氏大骂的声音,还以为这许氏和别人吵起来了,也未当回事,翻个身便又睡了,哪知未过一会儿,竟听得门“砰”地一声,蔡友仁和李氏一惊,赶忙穿衣服起来一瞧,自家的木门竟是被砸了一个洞,又闻得许氏仍在破口大骂,嘴里不干不净,全是骂得自己妻儿,蔡友仁当即打开了门,想一拳挥上去,李氏却在他身后拉住了,这一拳下去可是不得了的事,这要出了人命,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可不是那疯婆子弄的!” 许氏一听,来劲了,“说谁呢!你说谁疯婆子!” “不是疯婆子砸我家作甚?!”惠娘反问道。 “我告诉你!砸的还就是你家!坏我名声?我饶不了你们!” 蔡友仁和李氏皆是有些懵,他们一家这几日都是忙得脚不沾地,以前还寻着村里交好的人家串串门,可如今忙起来,哪有那闲功夫,更别说这坏许氏的名声了。 惠娘却是知道的,一字一句道,“这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初当着那么多大婶子说那种话的时候,怎么没顾及你侄女的名声?这会儿被说到坎上了,伤了你的名声了?伯娘是怎么有这个脸上门来闹的?你怎么就肯定了是我和我娘传出去的话?这几日,你见着我和我娘可有出去串过门?伯娘说话还是讲些良心的好,自己做了缺德事,还赖人家缺德害了你,我瞧着这就是自作自受!” 许氏听完这番话,是面色青了白,真想抡着凳子将这牙尖嘴利的惠娘好好教训上一番,可偏偏这蔡友仁在护着,这丫头手里还举着把镰刀,是真没这个胆子。当即是扔了板凳,往地上一坐,又撒起泼来。 许是见着这许氏闹得是有些过了,陈氏这才朝着许氏斥道,“老大家的!回去!给我消停些!” 许氏却是不理,仍是嚷道,“李梅英!我告诉你!你以后再坏我名声!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陈氏冷着脸道,“巧娘,把你娘搀回去。” 巧娘擦了泪,唯唯诺诺地应了,去搀许氏起来。许氏见有了台阶下,是顺着巧娘的力起来了,一路哭着回了家。 48第47章 经许氏这么一闹,惠娘一家是如鲠在喉,对这老大一家是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蔡友仁是边修着门,边对妻儿道,“以后见了这许玉春,别给好脸色,真让二婶说着了,还真是蹬鼻子上脸的泼辣货!” 李氏端了一碗白酒给惠娘按着背,在屋里答话道,“哪个想给她好脸,可不见着她是大嫂,得让着些,哪知给惯出毛病了。也不知哪个缺德货色,把咱惠娘背上砸成这样了。” 李氏瞧着惠娘的后背竟是有些肿了,问惠娘谁砸的,惠娘却又仍是咬着牙说是自己摔的,可李氏眼又不瞎,这分明就是被人砸的。惠娘不说,李氏又逼不得。 蔡友仁在门外又进不得,焦急道,“要不要我去请个大夫来?” 惠娘忙拦道,“这是外伤,不用请大夫,养个几日便好了,不碍事。” 李氏长叹了一口气,却是无话。 到了晚上,这心情着实是不好,便想早些躺下歇息了。蔡老头却是带着蔡友根来了,蔡友仁是门都没让蔡友根进,蔡友根拿着一百多文钱,说是补修门的钱,蔡友仁正眼都不看,摆了摆手,拒了。蔡老头在一旁想做和事老,可这蔡友仁是下了狠心。蔡老头只能叹了口气,拉着蔡友根走了。蔡老头打心眼里是厌恶极了这许氏的做派,听到这四邻是绘声绘色地讲了今日下午的事,他当即是恨不能让蔡友根给这许氏立立家法,可这蔡友根的性子他也不是不知道,肯定只要许氏哭闹一番,这事就又算过去了。 惠娘今日确实疲乏,虽背上有伤,却仍是趴着睡得迷迷糊糊。可睡了一会儿却是被背上的伤,痛醒了,惠娘翻了个身,隐隐听得窗外有吵架声。惠娘长叹了口气,瞧着泽文还在灯下练着字,想让他快些睡觉,可见着他如此认真,又打消了心思。 翌日一早,送着蔡友仁和泽文出了门,惠娘取了篮子,打算出去,只是不敢去偏僻的地方了,这背后仍在隐隐作痛,吃了这亏也该长记性了。 隔壁的张家婶子,垮了一个小蓝,上头用一块粗布盖着,几步便迈进了院子,见着惠娘便压低声音道,“惠娘,昨儿你伯娘可真是凶得很,连门也砸了,把我给吓的,晚上直做恶梦呢。” 说罢,掀开了盖着篮子的粗布,露出一条大青鱼的鱼头来。 “惠娘,这是给你家的,别嫌弃,不是啥好东西,给你爹娘压压惊。” 惠娘听她这么说,便不客气地接过了。这张家婶子先前顺她家的东西不少,李氏和惠娘也鲜少与她计较,更何况这张家婶子脑子又不是蠢笨的,肯定知道昨儿的事和她脱不了干系,若细说起来,还是惠娘一家为她承了这罪。昨儿个若是惠娘将这张家婶子透了出来,这张家婶子指不定吃了什么样的亏。 惠娘拎着鱼头朝厨房里头走,张家婶子随在她一旁,仍在嘀咕道,“惠娘,你可是不知道,这许玉春昨晚可是被你伯父骂了一通呢,当晚就被赶回了娘家。” 惠娘一愣,这蔡友根何时这么硬气了?不过一想,这张家婶子嘴里没几句真话,应是许玉春自己撒气地回了娘家,再怎么不对许氏也不会被赶回娘家。不过听着这许氏回了娘家,惠娘心里还是有些喜悦的。 李氏正在厨房里忙活着做豆腐乳,见着张家婶子来串门,心里也有些委屈,便和张家婶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上了。 惠娘放了鱼头,拎着篮子到了院子里,下意识地朝大房的院子里望了一眼,正见着巧娘在院子里头扫地,一双眼睛通红,见着惠娘,却是欲言又止,又低下头扫地了。 惠娘撒气似地一下推开了院子的门,朝着相反方向而去。她心里念着巧娘的好,想当她亲姐妹,可昨日也见了,许氏再不对,巧娘还是随在了许氏一旁,并未拦着。惠娘也算是想明白了,她与巧娘也只能是堂姐妹罢了,这亲姐妹是做不成的。 日子这么一天天过,少了许氏的几番闹腾,日子倒也消停不少。眼见这攒的钱越来越多,李氏面上的笑也是越来越多,这豆腐做顺手,李氏竟是一个人便能担下来了。二叔婆心里对这李氏是满意得很。蔡友仁的活儿也没那般重了,可以稍起晚些,帮着打打下手,人也没般疲累。 自己的祖母陈氏仍是那副模样,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只是似乎也意识到这许氏当初是真安了不好的心,也不时常去找许氏了。 这到了五月末,蚕总算是吐丝了。原先用笸箩装的,早已装不下,惠娘和李氏便用较大的竹匾将蚕移了过去,这才算是正好。 李氏心细,蚕放在她屋子里头,她总会起个夜,瞧瞧是不是要添些桑叶。因而这蚕吐丝,李氏是比惠娘更激动些。 到了吐丝的那几日,惠娘还是颇为担心的,总忧着蚕不去她扎的蚕山上。只是蚕倒是不挑,虽这蚕山是丑,却是一个不落地在蚕山上吐丝结茧。过了五六天,这么一竹匾的蚕终是结好了茧,过了几日,里头的蚕也成了蚕蛹。 惠娘长吁了口气,总算是没白忙一场。 惠娘摘着蚕茧,打算明日就去镇上,顺便将豆渣饼给饭庄捎上。 蔡友仁和李氏这几日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这过几日便要拔秧、插秧,得先准备好,免得到时手忙脚乱。 第二日一早,李氏将这么些天做的绣活儿拿出来,让惠娘一道拿去。惠娘接过了放在背后的竹篓里。 这王婆子还是老样子,就吴大嫂一人在招呼着客人,自己则在打着瞌睡,瞧着这幅心宽体胖的模样,想必早先忧着丝绸涨价的事应是了了。 惠娘拍了桌子,王婆子一惊,见着惠娘,捂着嘴打了个呵欠道,“今儿怎么来了?这乡下不是农忙了?没跟着在家忙?” 惠娘卸下了背篓,将李氏做的绣活拿了出来,两双绣花鞋面,三条帕子。这么些天,李氏心事多,总见着她屋里的灯熄得晚,这白日里也不串门,一个劲儿地拿着针做绣活。 王婆子细细看了一遍,干脆地从匣子里拿了六十一文递过给惠娘,“你娘手艺倒是越发好了,就是这花样,也该换些有新意的。” 惠娘低着头将装着蚕茧的布袋子拿了出来,“这换新花样倒是可以,不知涨不涨价?” 王婆子被噎了一下,点点惠娘的额头。 惠娘躲开了,将布袋子一打开,乳白色的蚕茧便露了出来,这下王婆子是瞪圆了眼睛,“蚕茧?” 惠娘得意地点点头。 “还真让你这丫头养出来了。” 王婆子拿了一个蚕茧是瞧了又瞧,若是银子,她定是去咬上一口试试真假了,“这蚕茧就是没织成丝绸,若是织成了丝绸倒是要贵些的。” 惠娘面上笑着,心里却是想着,明明是这幅爱不释手的模样,仍不忘压着价。 “可不是,若是能纺成丝,再织成布,我可不就是能自己开家开绸缎庄了,卖给你作甚?” 王婆子笑着瞪了她一眼,“我还得找人帮着纺成丝,再织成布。我就算你二十五文一斤。” 说罢也不问惠娘的意思,从抽屉里拿了称称了一下,两斤多些,“这蚕种是我给你的,就给你个四十文,不少了。” 惠娘拿回蚕茧,“王阿婆,这生意可不能这么做,那我给你十文,我把蚕茧拿走卖给别家。你瞧成不?” 王婆子眼一翻,道,“行!五十文,不少你的!” “惠娘,你这真要养下去,你以后养了可得把蚕茧都给我送来。” 惠娘却是站着没答话,数了一遍铜钱,问道,“王阿婆,咱们镇上有卖纺机和织机的吗?” 王婆子觑了她一眼,“哟,这还真打算开绸缎庄哪?” 惠娘“呵呵”笑了两声,“把我卖了也不值那个价,我是想到时直接卖你这儿来,可不省了你好些钱了。” 王婆子自然知道这好处多的是,这可比从北方进丝绸,转了好几手的绸缎便宜不少。 “行啊,你敢卖,我就敢收!”王婆子当即拍板定了。 惠娘皱着眉想了一番绸缎庄一般绸缎的价格,说道,“王阿婆,咱们先算五十文一米,市价涨了,我也得跟着涨,若是跌了,我自然是跟着一道跌,定是不会坑你。待会儿,你可得再给我些蚕种,这入了秋,天凉了是养不了蚕的。” 王婆子,想了想,这丝绸店里卖的丝绸,哪个不是一百多文一米的,就是惠娘送来的未染色,再找几个人染上色,也花不了几个钱,怎么想都是自己赚了。 “成!待会儿我就去跟别人讨上一包蚕种,你可得好好养起来。” 惠娘难得见王婆子这般利落地应了,果真是钱的力量大些。 “王阿婆,你倒是说说咱镇上哪有纺机和织机卖的?” 王婆子想了想,却是叫了吴大嫂过来,“小莲,你娘家那村上不是好些人家种了麻,织布卖的?” 这吴大嫂点点头,“这织机贵着呢,可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惠娘若是想要买,便去永华镇上瞧瞧,我听村子里的说,似是都在那个镇上买的。这镇就是离咱们这儿有些远,隔着两个镇呢,这走着去,少说得费一天工夫。” 惠娘站着不说话,若是这织机和纺机太贵,倒是真不如直接养蚕来得划算。当即便是有些犹豫了。 这王婆子见了,心下一急,脱口道,“你若是没这买机子的钱,我先给你垫着,等你织了布,再从里头扣。” 惠娘听了这话,笑了,这铁公鸡倒是肯拔毛了。看来这养蚕却是确实挣钱,便不客气道,“那行,多谢王阿婆了。” 有了王婆子这么一番保证,便打算趁着农闲了,就去把这纺机和织机买上。 49第48章 这王婆子拿了蚕种回来,硬留着惠娘吃午饭,惠娘摆摆手,知道是王婆子的客套,哪能真当了真,况且这在人家吃饭哪有回家大口吃饭来得痛快,当即背着背篓回了。 见着这日子越来越有奔头,惠娘走路的脚步是轻快不少。快到镇口,却见着一老翁挑着一筐子的鸭仔要回去。惠娘快走了几步,追上道,“老人家,你这小鸭可是要卖的?” 这老翁停下了脚步,见着惠娘这么一个小姑娘,叹了口气道,“是要卖,可这没人买,眼瞅着时辰不早,我得赶回去了,以后可不养这鸭子了,这么个上午,一只都未卖出去。” “老人家,我要买几只呢,你便宜些卖我。” 这老翁一听惠娘这么说,当即是放下了挑着的筐子,“你当真?你若要真买,肯定便宜卖你,反正带回去也无用。” 惠娘笑着稍提了裙摆蹲下去,挑了八只毛干净、瞧着精神的小鸭子,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背后的背篓里。 这老翁也当真是厚道的,只收了五文钱。 惠娘到家时,蔡友仁已是回来了,正和李氏忙着用稻草搓秧绳。 见着惠娘回来,李氏放下了手中的活,去厨房炒菜,准备午饭。 惠娘将背篓中的小鸭子放了出来,这群鸭子一进了鸡舍是“嘎嘎”地叫个不停。 “惠娘怎么买了鸭子?” 惠娘将背篓挂在墙上,这才长舒了口气,“便宜呢,这小鸡一只就卖两文,小鸭才一文不到,我就买了些回来,反正也不费什么事。爹,待会儿帮我用木板把鸡舍隔开来,咱们家的小鸡可是长大了不少,我估摸着过一个月就能下蛋了。” 这鸭蛋虽大却是有腥味,有些人家受不了这味儿,况且这鸭比鸡难养,鸭肉也有膻味,根本不如养鸡来得划算。因而这村子里头养鸭的却是没几户。 蔡友仁见着惠娘愿意养这些东西,唾了口唾沫,用力搓着稻草道,“成,惠娘想养便养了,咱们家鸡鸭猪可算是都有了。” 听到蔡友仁应了,惠娘便进了厨房。掏出了钱袋子,将钱递过去给李氏,李氏摆摆手不肯收,“你留着吧,你爹卖豆腐的钱,我都攒着呢,这一个月下来,我瞧着都两贯多了,到时给你二叔家送去五百文,咱们家还能剩一贯多呢。上次你爹和你小舅一道喝酒,这一贯钱又还给了咱们,我这身边可快有五贯了。昨儿晚上,我和你爹拿着木匣子数了好几遍呢,自打我和你爹成亲到现在,可从没见过这么些钱呢。” 惠娘也不强求,将钱又放回了钱袋子,放入了怀中,“那行,先放我这儿。姨公给咱做了碗橱可是没收钱,到时等表叔成亲,咱们送一百文的礼金,从我这儿出,娘的还攒着。” 李氏点点头,又问道,“今日你去镇上,那王婆子见了蚕茧可有说什么?是不是不乐意收?” “哪能不乐意,这有蚕蛹的茧子都卖了二十五文一斤呢。我瞧着这织成布卖,价钱可是翻了好几番,王婆子因着一直从北方贩布的手里头进货,一直嫌价贵,听我愿意织成布卖,当即说要帮着先给咱们垫了钱去买纺机和织机,但是这布一定得卖给她。” 李氏一听惠娘这番话,当即是喜不自胜,“她当真愿意帮着咱们垫了钱去买机子,又收了咱们的布?” 惠娘笑着点头道,“她却是不亏的,不然她怎么乐意帮着咱们?到时还得要让爹带我去一趟永华镇,把纺机和织机买回来呢。倒要耽误爹的功夫了。” 李氏笑道,“这有什么,不就少挣些钱,卖给村子里的人也是一样。” 惠娘也抿着唇一笑,这李氏跟着二叔婆学了近一个月,二叔婆可是没一点藏私,全教给了李氏。这李氏越做越娴熟,嫩豆腐和老豆腐每日都做些,村子里好些人家听闻了这蔡友仁家在做豆腐卖,可都寻上了门,买上那么一块豆腐回家烧着吃,要么买上那么一碗嫩豆腐回去给孩子当零嘴吃。这生意是越做越好,做得多了不怕卖不掉,只怕不够卖。 吃罢午饭,蔡友仁和李氏又忙了起来,也不午睡了,农忙的事是耽误不得。前几日,蔡友仁和李氏将水田犁了,晚上又要搓秧绳,搓了好几根,今日总算做完了。蔡友仁没闲着,又扛着锄头去秧田,瞧瞧这水渠里的水是不是还流进田里,若是水够了,明日便打算拔秧。 惠娘也想着去瞧瞧桑树,可一想起这背上才刚刚好的伤,却是有些胆怯。李氏倒是拿了一个簸箕,去鸡舍里铲了好几铲子一直放着的鸡粪进去。端着对惠娘道,“惠娘,你不是说你爹种的桑树活了不少?咱们得赶紧地把肥施了,到了明年,咱们没这桑树,可养不得蚕。” 惠娘忙点点头,帮李氏拿了铲子,又锁了门,与她一道去了。 这插下的桑条好些活了,长出了绿油油的芽,应是长出了根。也有死的,叶子萎了,惠娘舍不得拔,就这么放着。 李氏拿了铲子,铲了些土进去,与鸡粪混匀了,这才利落地扑在枝条下。 做完这些,李氏是出了一身的汗,直起了腰,一眼便见着了对岸的荒屋,长叹了一声。 惠娘好奇道,“娘认识那寡妇?” 李氏盯着那荒屋一会儿才回答惠娘道,“认识,她在那会儿,经常到咱家来串门。脾气好,绣活儿也好,可就是命不好,那孩子是她一辈子的指望,可就突然这么没了,怪可怜的。” 听罢李氏这么一说,惠娘瞧着那荒屋似是不是那么可怕了,隐隐透出一个女人的无奈与辛酸。 “若是当初你大伯娘肯同意你大伯纳了她,她的命兴许也不会这么苦。” 惠娘正叹着这寡妇运道不好,却听到李氏又说了这么一句,当即瞪圆了眼睛,“娘在说什么?这寡妇怎和伯父有关系?” 李氏收回了目光,瞧了惠娘一眼,知道自己说岔了口,拍拍身上的土,道,“回吧,家里忙着呢。” 惠娘随在李氏身后,被李氏这提了半句的话弄得是心神不宁,扯着李氏的手撒娇道,“娘,你倒是说说,我想听呢。” 李氏被惠娘这么一腻,也就说了。 “其实也没什么,你那会儿还小,不懂。你也知道你大伯做木匠的,经常往别的村子里头跑,有回去了那马寡妇的村子,也不知怎么的,和那马寡妇有了情。这马寡妇又是重情的,带着孩子就到了咱们的村子,也不指望着做妻,说是能做你大伯的妾也心甘情愿。你伯娘不乐意和你伯父吵了一架,你伯父本想是纳了这马寡妇的,可你伯娘不同意,便消了这心思。去求了里长,给马寡妇盖了间茅屋,又偷偷去瞧瞧他们娘俩。这马寡妇当真是脾性好的,你伯娘日日都要去闹上一番,也未见她生气。原以为这日子就这么过了,可未曾想,马寡妇的儿子竟是淹到了水里,等捞上来的时候,那肚子鼓得高高的,当真是可怜。她儿子死后,马寡妇也没了念想,一个人离了咱们的村子,也不知去了哪儿。” 惠娘越听至最后,眉是皱的越深,若说这马寡妇可怜,却有些自作孽,原先消停的日子不过,硬是要跑到这陈家村做妾,也怪不得日日被许氏骂上门。可这许氏不得理也不饶人的架势,她是见识过的。马寡妇的日子也当真是不好过,这件事里,最无辜的怕是那孩子了。 惠娘心事重重地回了家,李氏嗔道,“早知你会想多,便不与你说了,这都陈年往事了,兴许你伯父都忘记了呢。” 惠娘“呵呵”一笑,这吃不到的才是最好吃的,伯父哪能就这么忘了。 想罢,惠娘拿了竹匾出来,上头扑了一层布,将蚕种放了上去,又把竹匾放进了李氏的房间,如今温度正合适,正好能孵出蚕来。 如今就是急着这桑叶不够,村子里是有几棵桑树,却是长了好些年,每次采桑都要爬上去站着采上头的嫩桑叶,人累些倒无所谓,可这养多了不够吃,倒是令人焦急,到时去别的村子采桑应应急或许能撑过去。 瞧着时辰差不多,蔡友仁扛着锄头回了,李氏帮他准备着毛驴问道,“明儿可是能拔秧了?” 蔡友仁点头道,“行了,水够了。” 惠娘见着这真要忙起来,这养蚕的架子可得让蔡友仁抽空先做起来,忙回了房,用木炭就这泽文用过的纸,画了张草图,打算让蔡友仁打个简单的三角架子出来。 蔡友仁带着泽文回来的时候,这李兴元竟是跟着一道来了,可把李氏喜了半天,挎了篮子要去田里割菜,留他吃晚饭。 李兴元露着虎牙道,“阿姐,莫忙了,我就是把养蚕的法子给你送来,一会儿就得回去,艳月和金卓在家里等着我呢。” 说罢从怀里拿了几张纸出来,递过给李氏。 李氏嗔道,“你这可送来的晚了,幸亏惠娘会养呢。” 李兴元笑着道,“阿姐可莫这么说,我这一户一户地找,也费了不少功夫。还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和姐夫商量商量,这泽文一直在李家私塾读书,娘托我问问,是不是让泽文住在爹娘的家里?省得姐夫天天送,这离得还近,泽文也能多睡会儿。” 惠娘在一旁听了,直觉便不想让泽文住过去。这李香菊和李香春,惠娘是一百个不放心。自己外祖母虽说是疼孩子的,可又疼的太过,连个好坏也不分。 李氏和蔡友仁想了一会儿,也是拒了,“爹娘的好意,我和友仁心领了,还是让他住回来,也就友仁费些功夫,爹娘年纪大,不能再遭这罪。” 李兴元还想再劝,蔡友仁却是道,“爹娘对我们的好,我们一直记着。可总不能一直烦着他们。” 李兴元点点头,也不再劝,牵了骡子,和蔡友仁和李氏道了别,骑着骡子回了。 50第49章 到了晚上,吃罢晚饭,惠娘将自己画的草图给蔡友仁瞧了。蔡友仁摸着下巴,思虑了一会儿,拍拍惠娘的脑袋,道,“这不就是用来放洗脸盆子的架子?这倒是好做。上次做篱笆剩了不少,一会儿就能做出来。” 说罢,也顾不得和惠娘多说,从墙角将搁着的竹竿拿到了大堂,用绳子量了尺寸,又磨光了,就做了起来。 一番敲敲打打,一个三层的三脚架子便是做好了。惠娘摇了摇架子,三脚的确实扎实一点,一点也没晃动,便将中午备好的竹匾放在了第一层。 做豆腐卖豆腐的营生也得暂歇了,农忙时候,能有口热乎饭吃便是不错,也没个还会想着法子怎么做菜吃,都是想着法儿的怎么能把农事又快又好地做完。 凌晨时分,惠娘便听得蔡友仁和李氏的屋里有了响动。心里纳闷着,这白日里都说不做豆腐了,怎么还起这般早? 惠娘披了件衣裳,起身瞧瞧。 大堂里,李氏举着油灯,正要放在饭桌上。见着惠娘出来,便问道,“吵醒你了?” 惠娘未说话,瞧了蔡友仁和李氏的打扮,皆是一身旧得打了好些补丁的粗布衣服,头上戴了草帽,脚上穿着草鞋,这幅打扮分明是要田地里拔秧了。 惠娘惊奇道,“爹娘怎么这个时辰就去了?” 蔡友仁将备好的两个筐子用草绳系好了,答道,“先前有你祖父和祖母,还有你大伯和伯娘一道做,自然是来得及,可现在咱们家里我跟你娘两个人做,比不得人家,咱们得多费些时间,才能赶上人家呢。” 惠娘使劲睁了睁眼,清醒了不少,“我也跟着一道去,这拔秧的活儿我也会呢。” 李氏嗔道,“你去做什么?这撩着裤腿让别人看去像什么样子。你就安心待在家里,这鸡鸭猪的,哪个不要喂?到了中午过来送个饭就成。我跟你爹又不是不能做的。刚你爹还跟我商量了一下,想让你送泽文去私塾,可又担心你这一路上不太平。” 惠娘笑道,“我一人去镇上都不怕,这送泽文去私塾有何可怕的?这一路上又不是走山路,周旁好些种田的人呢。” 蔡友仁道,“那行,这几日就惠娘送泽文去私塾。” 这交代完,蔡友仁便将两个系好绳的筐子套在了扁担上,挑在了肩头,李氏搬着两张板凳,就打开了门。 门外头夜色重,还有些凉意。只是这月光倒是好,能将事物瞧得清清楚楚。惠娘本忧着这天太早,瞧不清楚,这会儿倒是想多了。 见着他们似是未吃早饭,忙问道,“怎么不吃早饭?” 李氏道,“待会儿我回来做,你再去睡会儿。到时别忘了叫泽文起来。” 说罢随着蔡友仁的脚步一道出了屋子,惠娘随在他们身后,送他们出了院子,瞧着他们的背影越来越模糊。 惠娘回了屋里,躺了片刻,再也睡不着,便摸黑穿好了衣裙,起了身。 想着活儿重,这早饭得吃好些,惠娘便到厨房里头,活了面,做了几张大薄饼,上头多放了些糖。煮好了粥,盛了两碗,放在灶上晾凉了。这天热,本就做活儿热,再喝热粥,定是受不得。 做好了这些,惠娘瞧着天露了白,想叫泽文起来,泽文却是一个人在穿衣服了。李氏上次用一直放着的丝绸做了件衣裳,颜色瞧着老气了些,可布料好,毕竟是打算等泽文年纪大了,用来做新衣的,可如今泽文上了学堂,穿衣也不能太寒碜,也得体面些。等过了这段日子,是要去镇上绸缎庄里扯上些布,做上一身好看的。 和泽文吃过早饭,惠娘便牵了驴,要送泽文去私塾。 泽文坐在驴上,惠娘则牵着驴走在前头。泽文想让惠娘也上来,惠娘摇摇头却是不敢,这驴虽然比马温顺,可自己又不知怎么驾驭,只能老老实实地牵着。 这到了李家正门口,泽文从驴上下来,带着惠娘从一旁的偏门进去。这李府大,光偏门就有好几个,泽文带着惠娘过了两个偏门,才到了泽文要进的偏门。瞧着被看偏门的家丁带进去了,惠娘便朝泽文摆摆手,牵了驴转身回去,想着自己得赶紧地给蔡友仁和李氏送早饭。 正牵着驴从正门门口经过,这大门竟是“吱呀”一声打开了,听得一小厮,急匆匆地跑出来,叫道,“蔡姑娘,等等!” 惠娘闻声,觉得耳熟,偏头一瞧,竟是李谦墨的书童,丰竹。 只见他跑得面红耳赤,额上满是汗,见着惠娘停下了脚步,才长舒了一口气道,“总算找着你了。我这都跑了三个门,累得我这都快要喘不过气了。” 惠娘好笑地看着他,“你找我做什么?” “不是我找你,是我家少爷找你呢。”丰竹擦了一把汗,总算是定了魂。 “我家里还有事呢,改日我让我爹娘再来亲自道谢。”说罢,惠娘牵着驴便向前走去。 这丰竹见惠娘当真是要走,心下一急,双臂一分开,拦住惠娘的路,道,“蔡姑娘可不能这样,你这么做了,让我如何是好,少爷还不得训死我。” 惠娘牵着驴想绕过去,今日她也不是这么故意装着不愿去见那李谦墨,着实是家里有事。 “你也见着了,这会儿是农忙,家里人手不够,我得赶着回去帮忙呢。今日真不是时候。” 丰竹听了这话,瞧了一眼惠娘,道,“如果是这事儿,那只要少爷说一句,那可真不是事儿。”说罢,拽着惠娘的驴绳就往正门口走进去。 惠娘心里虽不满丰竹这幅趾高气扬的模样,可面上却是不能露出来,心里想着若是这李谦墨一定要见她,丰竹肯定是不会放她走。便也只能跟在丰竹身后去李府。 这守门的家丁见着惠娘一身旧布衣,手肘的地方还打了补丁,虽说绣着花挡了,可仍是一副寒酸的模样,面上已是不悦,又见着这驴也要一道从正门牵进来,当即便拦住丰竹,道,“丰竹大兄弟,这驴哪能从正门进?” 这丰竹在府上这么些年,也是会左右逢源的,想着惠娘毕竟是个农户的女儿,为着这个得罪了守门的,也不划算,便牵了驴转身想从偏门进。 “如何不能从正门进?” 家丁听见这声音立即弯着背行礼,“少爷您怎么来了?这正门也就老爷的踏雪和少爷的烈火走过,畜牲毕竟是畜牲。” “咱们府上可没这规矩,我说可以便是可以。” 这家丁唯唯诺诺地,忙称“是”。 惠娘被这守门的家丁和丰竹的做法,闹得已是心里不快,正想着法子脱身,哪知这正主竟是出来了。 惠娘转了身,见这李谦墨摇着一把折扇,这次是一身玄青色衣衫,瞧着人也成熟了些,尤其是敛着容的模样,真有些不怒自威。难怪这家丁见着他恭敬了不少。 惠娘忙屈膝行礼,道了声,李公子。 这李谦墨见了惠娘,当即是合了折扇,满是笑意地走向惠娘,“我听你阿弟说,今日是你送的他。我前些日子一直在外头,也没个机会来找你。想不到今日倒是你来了。” 说罢是红了脸,引着惠娘往府里走。李谦墨和惠娘走在前头,丰竹牵着驴走在后头。这一路上遇到的仆婢皆是恭谨地朝李谦墨行了礼,一眼也未直盯着惠娘猛看。这李府里的规矩倒是多。 李谦墨想引着惠娘进书房,惠娘却是站在书房门口,不动了。这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应避嫌。这李谦墨似是也意识到了,待丰竹拴了驴过来,才引着惠娘进了书房。 书房较大,抵得上家里的正房那般大了,里头的书桌,椅子自是考究。一眼望去,最醒目的就是那书架了,书架上排着好些书。书架旁则是一个多宝格,上头摆了瓷器,珊瑚。 墙上也悬着几幅字画,惠娘虽不会品画,却还是能一眼看出这几幅画有好有坏,想来有些是名家的字画,有的却是李谦墨兴之所致,作画图乐罢了,因为上头盖着他的印章。直至看到一幅图画中,一位少女踮着脚尖在林中采野果,惠娘心中一跳,这画中的少女除了衣裙与自己不一样,可那眉目与自己是相差无几。 惠娘偏过头去看了一眼李谦墨,他见着惠娘看到了这幅画,当即是赤红了脸看向了别处。 惠娘的心弦一动,面上也有些发红,转而专心地盯着书架上的书。 “这书架上的书,你可要挑几本给你阿弟带回去?” 惠娘听了这话,一喜,反问道,“当真?” 李谦墨笑着点头,“自然是真的。” 这厢说着话,一个婢女端了些茶和点心来,丰竹帮着摆在了桌上。 “这个时辰,你怎未在读书?” 李谦墨拿着扇子敲敲手,尴尬道,“我家里虽说是请了教书先生,可知我不喜读书,也是想着能学多少算多少。反正我也不去考秀才,我一个阿弟倒是喜欢读书,准备明年去考秀才。” 惠娘抿着唇微笑,这李谦墨倒是实在。 惠娘仔细打量了这书架上的书,理得整齐,分类也详细。惠娘挑了一本正史,打算拿回去自己看看,又帮着泽文拿了本诗经,便对李谦墨道,“就这两本,看完了,便还过来。” 李谦墨却道,“不急,反正平日里我也不看。顶多读读诗书罢了。” 听到他这么说,惠娘有低着头抿着唇一笑。 李谦墨见状也跟着笑,完全是一副少年的心性,可与不苟言笑的时候大相径庭。 一会儿的功夫,婢女又端来了一份瓜果,一串葡萄甚是显眼。 惠娘想至李谦墨上次拿去的葡萄。这葡萄在前世可不是稀罕物,可在这会儿却是宝贝了,这农户人家有的是见都未见过。李谦墨送来的葡萄,惠娘一家本是放着动都不动的。可这天热,瞧着这葡萄上头似是要长虫了,李氏才让惠娘洗了,自己家留了一碗,其余的都拿去送人了。那送来的两匹丝绸,李氏倒是一直放着,也不用愁着会坏。想着到时找机会还回去,这丝绸可是贵着呢,实在是不敢收。 李谦墨招呼着惠娘吃葡萄,惠娘摇摇头,因着走了好些路,倒是真渴了,端了茶喝了一口,可是比蔡老头当宝贝藏着的茶好喝了不少,闻着已是清香扑鼻。便也顾不得其他,一下牛饮了。 想着家里早饭已是放在桌上,李氏应是能见到,省了做早饭的功夫。只是这会儿也得赶紧回去帮着做做事。 “谦墨,时候不早了,家里农忙,我得先回去了。等他日无事了,再来寻你。” 李谦墨却是拦着道,“这农忙,你一个姑娘家也做不得什么事,我叫几个人去帮帮你家。” 惠娘忙摆手道,“不用,我爹和娘能来得及。”说罢,抱着两本书,跨出了书房,道,“我先回去了。” 李谦墨面上显是舍不得,这未说上几句,便是要走了。可又不能硬拦着,只能让丰竹去牵驴,自己送她出府。 51第50章 惠娘到了家,见着放在灶上的两碗粥和几块薄饼已是不见了,应是被李氏拿到田里去了,也放了心。 喂了鸡鸭猪,惠娘换了身泛黄破旧的衣裙,又戴了顶草帽,锁好门,也到田里去。 蔡友仁和李氏坐在板凳上弯着腰,头也不抬地拔着秧,有汗滑下就用袖口擦了,也顾不得脏不脏。这拔秧还是好的,至少能坐着,插秧却是苦了许多,人要一直站着,还得弯着腰,手指不停地伸进土里,一天下来,不仅这腿酸腰也酸,就连那食指和大拇指浸水久了也会蜕皮。 蔡友仁手脚快,已是拔了一条,换了一条在拔。李氏稍慢些,一条未拔完,但也是快到头了。 两人做得专心,未注意惠娘来,倒是旁边田地插秧的陈禾顺见着了惠娘来,站直了道,“惠娘这是来帮忙?” 惠娘笑着回道,“是啊,禾顺哥。” 陈禾顺的媳妇翠妞儿如今怀了孩子,人丰腴了不少,可仍在地里帮着插秧,见着惠娘叫了一声忙着做活儿的蔡友仁夫妇,“友仁叔,梅英婶,你家惠娘来帮你们忙咧。” 这蔡友仁和李氏才抬起了头,见着惠娘竟是跟着来了。 李氏忙嗔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里吗?” 惠娘却是一脚迈进了田里,地泥泞得很,脚上的破布鞋立即沾了一脚的泥。 “家里的活儿都做完了。这拔秧也不是难事,田婶家的三妞还不如我大,就会拔秧了,我肯定也会。” 一旁的陈禾顺听了惠娘的话,插嘴道,“人家三妞儿年纪是不如你,可那身量却是比你大呢。你还是听你爹娘的话,回家去歇着吧。” 翠妞儿瞪了他一眼,道,“惠娘身量是不如三妞,可脑子总比人家三妞儿好使吧?怎么就帮不得爹娘了?我肚里有着一个,还得这么跟着你出来做活儿,也没见得你让我回去歇着。” 陈禾顺丢了一捆稻秧到翠妞儿的旁边,激起了高高的水花,翠妞儿的下半身衣裙登时湿了大半,瞧着这陈禾顺生了气,翠妞儿顿时住了嘴。 惠娘瞧着这一幕,假装未见,直直走到蔡友仁身旁道,“爹,我来拔秧,你去插秧。这拔秧的活儿轻,我能做得来。” 蔡友仁想了想,站起身,应道,“行,那你跟着你娘拔秧,我先去插秧。不会的就问你娘。” 惠娘点点头,代蔡友仁坐下,便弯下腰开始拔秧。 这扎好的一捆捆稻秧,根部泡在田沟的水里,蔡友仁拎着筐子手脚利落地将稻秧扔进去,两个筐子满了,便挑着去了另一块水田里。 李氏忧着惠娘不会拔,转头对惠娘道,“惠娘,你拔的时候,手往下放些,不要只拽了叶子,莫把根拔断了。” 惠娘“哎”了一声,又弯下腰拔秧,拔了一捆之后,用稻草绕了一圈,绕紧了,一捆便算好了,丢进了田沟中。 惠娘前世做过这些农活,起初有些手生,做熟了动作也快起来,李氏时不时地回过头去瞧瞧,这惠娘倒是真会做,手脚也不差,便放了心。 瞧着日头不早,李氏便对惠娘道,“惠娘,你先回去做饭吧。” 惠娘站起身,这腰都要直不起来了,到底年纪是小,身子还没长扎实。 惠娘捶捶腰,拿了放在一旁装早饭的篮子,对李氏道,“那我先回去做饭,我做过饭再来。” 李氏点点头,挥着手让惠娘回去。 惠娘去地里拔了些小青菜,又拿了两个肉丸,也不压碎,先用水煮熟了,又和小青菜一道炒了。这农忙时候也没个功夫仔细做菜,马马虎虎便算过去了。 惠娘三两口吞了饭,便用瓷盆装了满满一大盆饭,又用一只海碗装了小青菜,将水罐子装满了水,便急急地拎着到地里去了。 这陈禾顺的娘牛氏也正好送了饭过来,这一家也是吃午饭的时候。 一海碗的咸菜配了一大盆的粗面饼子。翠妞儿苦着一张脸,咬着饼子对牛氏道,“娘,我这怀着孩子,出来做活儿本就对肚里的孩子不怎么好,怎么还吃这咸菜?我受得了,我这肚里的孩子也受不了啊。” 这牛氏板着一张脸道,“怎么?嫌我亏待你了?哪家的媳妇不是做活做到要生的时候才能回家歇着的?这头三个月好吃好喝地伺候了你,这会儿不得做事啊?你不做,这饭哪来?从天上掉下来啊?” 翠妞儿被这么一说,一张脸是黑红黑红的,连啃了两口饼子。见着蔡友仁和李氏是一人端了满满一碗米饭,就着炒得香喷喷的小青菜是吃得滋滋有味,仔细一瞧,青菜里头还有肉丸子呢,顿时是既羡慕又心酸。 惠娘坐在田埂子上瞧着蔡友仁和李氏吃得开心,心里也满意,蓦地见着蔡友仁的脚踝上方竟是趴着一只水蛭,顿时一阵胆寒,“爹,你腿上有条水蛭呢。” 蔡友仁咽了一口饭,瞧了一眼自己的腿,还真的趴着一条水蛭,当即便想拔下来。 惠娘忙拦住了,用手拍拍水蛭的周围,这水蛭松了口,掉了下来,但伤口也出了血。惠娘用自己干净的帕子捂住了伤口,想止住血。 蔡友仁却是无所谓道,“年年都是如此,这秧田还好些,不用在水里泡着。可水田里不行,刚下去一会儿,我就见着了好几条,也没个治法。” 惠娘闻言,心里却是有了疙瘩,这水蛭实在是恶心。 拔秧的时候,惠娘时不时便要查看一下自己的脚上是否有水蛭。这么一来,这拔秧的速度慢了不少,李氏以为她是累了,一直赶她回家去,惠娘却是不应,这家里的劳动力能算一个算一个。 见着日头偏西,李氏又让惠娘先回去,惠娘瞧着时辰不早,也应了李氏的话,先回去了。 接了泽文回来,这蔡友仁和李氏仍是未归。惠娘赶紧着做晚饭。 泽文拿着书,想帮着烧火,顺便能背书。 惠娘赶着他进了屋子,将从李谦墨书房里借的书给他看。泽文面上一喜,这先生一直教着四书五经,他自己也是半知半解,这字还未认全,看书也费力。虽说先生会课余另外教他一些,可总觉得自己落在了别人后头,这念书就更刻苦了,每日练完字便背书到深夜。 眼瞧着天暗下去了,这蔡友仁和李氏还是未归,这刚做好的饭菜,瞧着都快凉了。惠娘站在院口等着,知道这蔡友仁和李氏心思重,这一方面是要赶着农时,不能误了;另一方面也是存了早些做好早些操持卖豆腐的营生,这憋着一股气,做活儿都是发了狠劲的。 瞧着有些人家里都点上了油灯,这蔡友仁和李氏终是回了,面色皆是不好,瞧着一副疲累的样子。 匆匆吃罢了饭,便回屋歇着去了。 惠娘整好了屋子,便踏着月色去王翠莲表姐家,打算借上半篮子鸡蛋,自己家的鸡再过些日子也是能下蛋了,到时鸡蛋也能还回去。明日一定要浦鸡蛋当点心给蔡友仁和李氏送去,这身体可不能垮下去。 惠娘借着了鸡蛋,推开门进了屋子,正巧见着李氏也从自己的屋里出来,见着惠娘提着一篮子东西回来,好奇道,“惠娘这么晚去外头拿了什么回来?” 惠娘掀开布盖,“跟表姨家借的呢。我想着这几天活累,得吃些好的,不能把身子亏了,反正咱家那些鸡也快下蛋了,不愁不能还。” 李氏点点头,手里有了钱,心里也硬气些,以前去借东西,总怕自己没那个能力还,只能眼巴巴地羡着,如今可是不怕。 “娘不是睡了,怎么这么会又出来了?” 李氏进了厨房,将放在碗橱上头的一小坛拿了下来,“你爹腿上被水蛭咬得痒,没法子,又挠不得,只能用酒先擦擦了。” 惠娘将鸡蛋放进了碗橱下方的柜子里,心里也跟着着急,便跟着李氏一道进了房间。 蔡友仁撩了裤腿,正是想挠挠不得的模样,见着惠娘进来想将裤腿放下来。 惠娘一眼便瞧见了蔡友仁小腿和脚背上明显的红肿,虽不是密密麻麻,但的确是不少。 “爹,惠娘以前见别人用过个法子,能治治水蛭,也不花功夫。” 蔡友仁和李氏是被这水蛭折腾地不轻,问道,“你倒是说来听听。” 惠娘也不饶弯子,“就是用鸡血洒在稻草上,这水蛭闻着血味肯定就来了,到时把稻草烧了,便行了。虽说不能全除了水蛭,却是能少些。不像现在这般,爹这才头一天,脚就便咬成了这幅模样,接下来的几天可如何是好。” 蔡友仁听了这话,是想试试,可这鸡血却不知哪里讨去。 李氏道,“要不,咱明儿就杀只鸡,反正有两只公鸡在,又不下蛋,养着也就那么回事,倒不如明儿杀了,给泽文补补,泽文这几日瞧着瘦了不少,这天一热吃得就更少了。” 蔡友仁点点头,“这家里头的事儿,你来定,明日我早些起来杀鸡便是。” 惠娘听了,又叮嘱蔡友仁和李氏万不能挠这伤口,这才回了屋。 第二日一早,蔡友仁便起来将鸡杀了,李氏将鸡用盐和生姜放着腌在那儿,想等下午惠娘先回来炖汤给泽文喝。 惠娘抓了一把稻草放进了木桶里,又将鸡血洒了一些在稻草上,让蔡友仁带到水田里去,侧着放在一角。 惠娘送了泽文回来,赶紧地去了田里,瞧瞧大木桶里是否有水蛭,这么一瞧,还真是被膈应了,才这么会儿的功夫,稻草上已是趴了不少水蛭了,木桶沿上也是趴了几只。 “这是否是蔡惠娘的家?” 惠娘听着怎么是打听自己的,便站起身偏过头去瞧,只见几个农家汉子站在田埂子上问着陈禾顺。 陈禾顺指指李氏道,“这是蔡惠娘的娘。” 惠娘走过去,问道,“我是蔡惠娘,你们找我何事?” 一个汉子道,“我们是雇来帮蔡惠娘家插秧的。” 李氏道,“我们家可没请过佣工。你们找错人了。” 那汉子也是皱着眉疑惑道,“可是陈家村蔡惠娘?莫非还有第二个蔡惠娘?” 惠娘心下有些了然,问道,“谁叫你们来的?” “是李员外家的小少爷。” 这会儿子是农忙,地里人多,这嘴也杂,惠娘心里不怎么舒服,知这李谦墨是好意,可这好意却是受不起,忙摆手道,“不用你们,我们家有人做,多谢你们,你们请回吧。” 这几个汉子站着面面相觑,“这不好吧?李少爷工钱已付过了。” 惠娘却道,“是我不愿意让你们来帮忙,不是你们不肯。李少爷自是会懂的。” 52第51章 这几个农家汉子也没料着这白给干活还给拒了的,也不二话,带着农具便回去了。 这人前脚走,这喜探风头、好事的吴婶子踩着草鞋后脚就跟来了。一脚的泥,边甩边往这边来,先是找了在插着秧的翠妞儿,翠妞儿这怀了身子本就脾气不顺,又被自己的婆婆给气着了,更是躁得很,见着吴婶子支支吾吾地想探话,当即一手挺着腰斥道,“你那儿没活做!我可忙着呢!爱找谁找谁去!别来烦着我!” 这吴家婶子讪讪地住了嘴,拔起脚朝李氏走去 翠妞儿在背后啐道,“什么重活都让自己儿媳做,自己整天跟那胡咧咧,也不知道心亏!” 吴婶子面上堆着笑地往李氏那儿一站,想搭话。哪只李氏只顾闷着头忙着自己的,平日还叫个“姐”,今儿是看都不看她一眼了,心里也有了气。刚要说她几句,见着惠娘直着腰在系秧苗,忙颠颠儿地朝她走去。 惠娘见了她来,问道,“婶子家的活儿做好了?” 这吴婶子面上讪讪一笑,“哪能呢?刚来的那几个是李沟头李员外家的?” 惠娘虚笑道,“不知呢。他们可还没走远,反正婶子闲着,不如追上去问问?” 吴婶子面上的笑一滞,站直道,“你个丫头胡说什么呢。谁说我闲着了。” 说罢甩了袖子,就走回自己的田里去,嘴里咕哝道,“还真让玉春说对了,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的。” 惠娘心底冷笑一声,又弯着腰拔秧,这吴婶子可和许氏是一伙儿的,两人只要有闲着了,肯定是要互相串串门,说说闲话。这会子,许氏没脸过来,派这吴婶子来了。 到了晚上,大家伙儿喝了鸡汤,觉得这精气神又回复过来了,想着今日早上的事,惠娘心下仍有些疙瘩。知这李家少爷是好意,可这明晃晃地帮着自己家请了佣工,本就有些闲言碎语,如今肯定是传得是各种各样的话都有。可这话不当着她的面说,管它说成如何。这么一想,便也释然。 蔡友仁拍着自己的小腿,直赞着惠娘,“惠娘脑子就是好使啊,用了这法子,可是灵得很,这一天,可没见着几只。” 惠娘笑笑,虽说这田里的水蛭除不干净,可好了太多,就是烧的时候,瞧着便想吐。 第二日,天未亮,这蔡友仁和李氏便出了屋子去田里忙乎了。 惠娘送完泽文回来,未踏进屋子便闻得里头的声音吵得很,进屋一看,竟是昨日那几个农家汉子。一人坐在一边,手里端着一碗浦鸡蛋,呼啦啦地吃着,不时地和蔡友仁说着话,蔡友仁面上带着笑地陪着。 惠娘叫了声“爹”,纳闷地去了厨房,见着李氏正在灶膛烧火做早饭。 “娘,这是怎么回事?” 李氏出了灶膛,掀开锅盖,竟是满满的一锅粥。“惠娘回来啦?你不知道,这一晚上的功夫,这些人把咱们家的田都给弄好了。这秧苗拔了不说,还给插好了。家里也没什么好吃的,就把鸡蛋先给浦了给他们吃。” 惠娘一顿,没想到这李谦墨竟然会这样做。 “今早我跟你爹去田里,可是惊了,借着模模糊糊的光儿,就见着有人在咱家地里头,我还以为是来偷秧苗的,刚要跟你爹拿着扁担打贼呢,没想到,这走近一看,是昨儿来得那几个人在忙着插秧,难得这李家少爷真有心。唉,就是真可惜了……” 惠娘尴尬地笑笑,帮着李氏盛粥上桌。 这蔡友仁家的农活儿一夜之间竟是做好了,村子里的流言也乍起了,前些日子传着这许氏要卖侄女讨李家少爷的欢喜,如今却是这李家的少爷看上了老蔡家的孙女,一直来献着殷勤,有羡慕嫉妒的,也有嘲讽讥笑的。 瞧着这话头转了,许氏的腰又直了,从蔡友仁家门口经过也不是疾步而过了,故意瞥一眼,再慢悠悠地走过去。 惠娘见着这孵地小蚕出来了,便求着蔡友仁带她去永华镇上,把纺机和织机买回来。 蔡友仁存了让惠娘去避避风头的意思,是立即应了。这选了日子,让李氏在家里守着,便带了惠娘先去镇上王婆子的店里拿钱。 王婆子见着惠娘来了,心里是又喜又痛,知道这惠娘是当真要做这活计,放了心,可又舍不得拿出钱。 只是上次应了惠娘的话,这活儿若真做起来,自己也能赚不少,便从木匣子里拿出了五两银子。 惠娘先前问过吴大嫂,知纺机和织机的大致价钱,见着王婆子拿出了五两银子,接过了,又斜睨她一眼,“王阿婆这是把钱借我去买了机子,咱们就算两清了?” 王婆子瞪了她一眼,“胡说些什么,你要多少?” 惠娘伸出了两只手。 王婆子惊讶道,“十两!你这黑心的!” 惠娘呵呵一乐,“王阿婆店里生意好,这十两银子不就几天的功夫便赚回来了。这舍得才能有得。” 这蔡友仁跟在后头是听得一愣愣的,这王婆子气哼哼地从惠娘手里拿回了五两的银锭子,将十两的拿了出来,递过给惠娘。 “你可别打幺蛾子,你要做了不地道的事,我可认得你的家,到时候可别怪我把你揪出来告到县衙去。” 这钱都是自己辛苦赚来的,王婆子心疼钱,惠娘也能理解,便道,“王阿婆不信我还能信谁?” 惠娘别了王婆子,便坐上蔡友仁的驴车朝永华镇驰去,加快些,还能在天黑之前赶到永华镇。到永华镇定是晚了,肯定是得住一晚,明日再买上纺机和织机。 蔡友仁一路驾着车,到了正午,天气是热得很,从林道上路过还好些。听着知了在叫,惠娘心里蓦地烦躁起来,索性躺在了驴车上,用草帽盖住了脸,闭着眼假寐。 这永华镇与北方隔了一座山,北方的商人将商品皆要运到这永华镇,因而这永华镇像是货物的集散地,比周边的镇都繁华。 惠娘听李谦墨似是说过,他家里有好些铺子便是在永华镇。 行至一半,蔡友仁便发现一男子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在树下乘着凉,见着他过来,站起来,挥了挥手。 蔡友仁拉了绳,这男子走至他的面前行了礼道,“这位大哥,可否帮帮忙,我这马车的一个轮子坏了,行不起来。” 蔡友仁心肠热,当即便停了驴车,跳下去看看。 惠娘迷迷糊糊有些睡意,蓦地感觉到这车子停了,以为是到了,便移开了草帽,见着一男子的背影。 “爹,这是怎么了?”那男子闻得惠娘的声音,转过头来。 惠娘的心蓦地一滞,如果自己不是坐在驴车上,她会认为自己回到了前世。 阳光下,他的面目清晰,相似的眉眼,相似的表情,像极了她前世的丈夫。他们似乎认识了一辈子,从小学一直到外出工作,他们的生活中似乎谁也不能离开谁。直到她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他一直守候在她的身边,她前世最对不起的便是他的丈夫徐峰,说好相守一生,她却先离去了,独留了他一人。 如今,她看到了,已是隔世,“阿峰?” 这男子不明所以,瞧了一眼惠娘,满目的茫然。蔡友仁站起身道,“你把车从马上卸下来,放到我的我的驴车上。幸亏这后面两个轮子没坏。” 男子听到此话,立即道了谢,和蔡友仁一道将装满了货物的车卸了下来,半搭到蔡友仁的驴车上,用绳绑稳了。 怕这驴车扛不住,男子便想将马换了驴,蔡友仁拒道,“不用,这没多少路就到了镇上,你到时换了个轮子便行。” 男子便也不强求,又道过谢,翻身上了马,与蔡友仁并肩行着。 惠娘坐在驴车上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说起。 “大哥,真是多谢你了,我在这儿等了好些时候,也没能找着个能帮我的。” 蔡友仁笑道,“这有啥,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帮就帮,出门在外谁都有个难处。” 青年听到蔡友仁的话,笑了起来,对蔡友仁是敬重了几分,“敢问大哥叫何名字,住在何处,到时我好登门道谢。” 蔡友仁道,“谢倒是不用,只是要是找我喝酒倒是行。我家住在永安镇陈家村,名叫蔡友仁。这驴车上的是我闺女。” 那青年看了一眼惠娘,却见惠娘正直直地盯着他瞧,便对她点点头。 “蔡大哥,等我有空了,定会上门谢你。” “你怎么称呼?”惠娘插嘴问道。 这青年听了,笑道,“我倒是忘了这茬了,我是林华丰,家住福顺镇林家庄。” 蔡友仁闻言,直道,“那不就是隔壁镇上的?你到这永华镇来,可是比我还远些呢。” 惠娘听到“峰”字,眼眶有些泛红,喃喃道,“阿峰。” 蔡友仁似是听到了惠娘的低语,转过头对惠娘道,“惠娘,你以后叫他林叔。” 这林华丰听了此话,笑着对惠娘道,“我这儿也没个见面礼。” 蔡友仁摆摆手,“要这客套作甚?在这儿遇着了也算是缘分。 53第52章 惠娘却是想要见面礼的,她需要一件属于林华丰的物件,可看了一眼这林华丰,身着墨灰色长衫,脚上是一双布鞋,这从上到下还真是没有可以当做见面礼的物件。便也只能打消了这心思,呆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是百转千回。 “林兄弟是要去何处?” 林华丰答道,“去永华镇。” 蔡友仁听了这话,直叹巧,“我也是要去永华镇,不如结个伴?这一路上也就不愁没个说话的。” 惠娘闻言,心中激荡。 只是这林华丰却是委婉道,“蔡大哥提议是好,只是我虽说是去永华镇,可得先去前头宁平镇上把货物收上来。到了明日才能再去永华镇上。” 蔡友仁“呵呵”一笑,难掩失望。 惠娘心中也是失望,又涌起些委屈, “林兄弟做的是何生意?”蔡友仁驾着驴车,转了话题问道。 林华丰笑道,“做些小本生意而已,收了绣品去永华镇上卖给北方的商人。自己再从北方商人那儿收些丝绸布匹,转卖给镇上的铺子,赚点小钱罢了。” 蔡友仁了林华丰这话,不由得打心底佩服,李兴元再能干也只是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可这林华丰却敢跟北方商人做生意,是真正的生意人。 “林兄弟,咱们这儿的绣品,北方商人能收?” 林华丰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看马车上的几个大袋子,不期然与惠娘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只觉得这惠娘的眼神有些怪,却也未多想,回了蔡友仁的话,“咱们这南方的绣法和北方的不一样,北方的都喜欢咱们南方的绣品,好卖得很。” 惠娘换了姿势,坐在了车沿上,这样便能与林华丰近一些,瞧着他的背影,脱口问道,“林叔经常在外头这么跑着做生意,家中的婶婶可有不满?” 这林华丰回头想看惠娘的表情,却蓦地见着这惠娘竟是坐在了与他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吓了一跳,“我暂无妻儿。” 蔡友仁听了这话,眉头一皱,直言道,“你这般年纪,怎会还未成亲?” 这林华丰尴尬一笑,直视前方,一会儿才道,“先前娶过,后来我一直在外头跑,便与她和离了。” 惠娘闻言,恨不能立即站起来,大呼“阿峰还未娶妻”!瞧着这林华丰的背影是越发欢喜起来。 这去宁平镇上的路,再长也是走完了,蔡友仁又帮着把车卸下来,这便是要分别了。 惠娘想跟着一道留在这宁平镇上,可又舍不得这住客栈的钱,思虑再三,便只能与他告辞,只是心中默念他说的地址,无论如何,她要寻了借口去找他。 蔡友仁驾着驴车,又稳稳地朝永华镇去,惠娘瞧着这林华丰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心中期盼明日能再遇见。 到永华镇时,因着林华丰的事耽搁了时间,天色已晚,可镇上仍见着运货的马车来来往往,摆夜市的摊子也随处可见。 蔡友仁带着惠娘问了几个客栈,不是客满,便是上房需两百文左右,莫说蔡友仁舍得,惠娘也舍不得。 “爹,咱别在这街上找,去偏一些的地方。” 蔡友仁本是想着这离街近了,明日找店也方便些,可这价钱高得却是舍不得,听了惠娘的话,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到了街的另一头,这一处却是荒了不少。 惠娘瞧着一家客栈看着一般,便拉着蔡友仁进去。这小二似是见惯了这样的人,也不二话,甩了抹布便道,“客官,可是要住下房?” “这上房多少钱?” 这小二一愣,答道,“八十文一晚。下房十五文一晚。” 蔡友仁从钱袋子里数了九十五文出来,“来间上房,还有一间下房。”这下房是大通铺,因而价钱便宜,蔡友仁一人住,也就罢了,可这惠娘是未出阁的姑娘,如何跟一群大老爷们住一屋子?这钱是不得不出。 听着蔡友仁还要一间下房,惠娘忙拽住他的袖子道,“爹,咱们要间上房便行了。” 这蔡友仁想了一会儿,惠娘一人在屋里,他也不放心,便道,“那就一间上房。” 这小二喜滋滋地接过了钱,当即便领着他们上楼,“你来我这客栈可是来对了,这会儿正好有那么一间房,来晚了可是没了。” 惠娘笑而不语,这客栈本就有些偏,外头看着也不算好。像这么个地方,来得哪个不是住下房,打个通铺就混过一夜的,有钱的还不住街当口那几家看起来考究的客栈去了。 推了门进屋子,瞧着还算干净,小二点了油灯,放在桌上道,“两位客官,可要吃饭?” 蔡友仁想点些菜给惠娘,可惠娘本就这一路疲着,不想吃饭,便摇摇头。蔡友仁见惠娘如此也不强求,拿了五文钱给这小二,让他再拿床被子来。待这小二一走,蔡友仁便拿出了包袱里的几张饼子,递过给惠娘,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小二拿了被子进来,惠娘便搬将几张长凳拼在一起,将被子一半垫在下面,一半盖着。蔡友仁本想着自己在凳上凑活一晚上便算了,可惠娘却是不应,自己个小,睡在长凳搭的木板床上,还能有动的余地,蔡友仁却是不能了,蜷着睡定是不舒服。 惠娘本以为今晚因着林华丰的事会睡不着,可哪只今日着实是累,一会儿的功夫便迷糊起来。梦里,她又回到了高中时代,她穿着粉色的T恤,白色的棉布裙,而她的对面是从小一直“欺负”她的坏蛋徐峰,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扭扭捏捏地掏出了一盒巧克力递过给自己,便红着脸慌慌张张地跑了。 翌日起来,惠娘扭扭脖子,这板凳的确是没有床来得舒服,总觉得有些落枕,蔡友仁精神倒是好,带着惠娘吃了碗阳春面,又向这卖面的老妪问了买织机的地方。 惠娘和蔡友仁一路打听,寻到了一个店铺,进了里头,发现店中只有一个老头在做着活儿,头发花白,瞧着慈眉善目,很是亲切。 见着蔡友仁和惠娘进来,老头抬起头问道,“可是来买织机的?” 惠娘打量了一眼这屋子,颇为凌乱,放了好些散着的木板,正中央放着两架已做好的织机。 蔡友仁问道,“你是这家的掌柜?” 这老头埋首手中的活儿,答道,“正是老朽。” 惠娘绕着这织机转了几圈,瞧着的确是不错,便问道,“多少钱?” 老头停了手中的动作,打了一个八的姿势。惠娘一愣,她问过吴大嫂,这织机似是五两左右,可他的织机怎么就要八两? “老人家,你这织机怎会这般贵?” 这老头觑了她一眼,“香樟木做的自然是贵。” 惠娘听罢这老头的话,又仔细瞧了一番,木头上了棕色的漆,又打层了蜡,看着倒是真不错,凑上去闻,还真有淡淡的樟脑味。 “老人家,这还能不能算便宜些?” 这老头又只顾埋着头做手中的活儿,好久才道,“你去别家看看,便知道我这价钱是值还是不值。” 惠娘听了他这话,心里也思量了起来,这老头敢这么说,定是对自己的织机是有信心的。这香樟木的价格也的确是不低,如果自己花了八两买了,也真不算亏。可又不信这个邪,拉着蔡友仁到别的店去瞧瞧。 这镇上卖织机的也就三家,卖纺机的倒多些。惠娘找了一家瞧着不错的店便进去了,惠娘看了陈列着的织机,外形是一样,可不知是不是先入为主的缘故,总觉得这些织机瞧着便做得浮,不够稳重。 这掌柜的见着惠娘和蔡友仁问道,“可是买织机的?这杉木的才卖六两。” 惠娘想着香樟木的也才卖八两,这普通杉木的竟是卖六两了,这漆也上得不是很好,薄厚不均。与蔡友仁商量之后,便打算多花几两,买个稍好的,也能多用几年。 两人返回了老头的店里,也不与这老头多费口舌,买了一架。 这卖纺机的地儿,吴大嫂倒是说过,似是跟吴大嫂还是沾亲带故的。 两人照着吴大嫂说的,寻寻问问,在一条弄堂里,总算是找到了。推开进门,正巧见着一个少年在锯木头,见着惠娘他们,放下了手中的活儿,迎上来招呼道,“可是来买纺机的?我这个地方可不好找。” 蔡友仁和惠娘看了一眼这少年,皆是不太信服。这少年倒是不太在乎,从屋子里搬了架纺机出来。 惠娘一见,还真是人不可貌相,这少年是年少,这手工却是不差。 惠娘和蔡友仁打量着织机,少年却是指着他们的织机问道,“刚买的?” 惠娘点点头,“香樟木的。” 这少年走过去看了看,又闻了闻味道,再掂量了一下重量,蓦地将手中的锯子锯开了一些漆。 惠娘一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少年笑道,“我看看。这杉木能做成香樟木卖的也就只有街口那白老头了。可是从他那儿买的?” 惠娘听了这话,心里是凉了半截,“你说什么?” “你这香樟木是假的。我一闻这味儿就知道不对,肯定是将香樟的味道掺入了漆再刷上去。” 惠娘仍是不想相信。 这少年将刚才锯开的油漆处给惠娘看,“你瞧这纹理。” 惠娘看不懂木头,这蔡友仁却是一知半解的,看了这露出来的纹理,还真是杉木。 当即便道,“那可恶的老头!” 说罢,牵了驴便大步朝刚才买织机的店里去,惠娘忙跟在他的身后。 那老头仍在做着木材,听着响动,头都未抬。 蔡友仁怒气冲冲地走到这老头面前,怒道,“老人家!你这生意做得也忒不地道了!以次充好!” 这老头似是未闻见,仍在忙着手中的活儿。 惠娘走过去,一脚踩住了他手里的木头。 这老头抬起了眼,“姑娘,你这花的钱可是只能买杉木的,怎么现在还来问老朽了?” 惠娘气急,“你直说这是杉木便是,为何骗我是香樟木!还收了八两!” 这老头笑道,“这做成樟木我也费了不少力气,总不能白做。” 蔡友仁听着这老头蛮不讲理的话,手中的拳头握地是“嘎嘎”作响。 54第53章 “老人家!你这话说得可是过分了!这做了假怎么还有这般的借口!”蔡友仁握着拳头又走近了几分,面上的怒容是一览无余。 这老头“呵呵”笑了两声,便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突然换了脸色,跑至门口,惊慌失措地大叫道,“打人啦!这年轻人打人啦!” 路上行人一听这呼叫,好些人当即是顿住了脚步,朝这处望过来。 惠娘和蔡友仁对望一眼,心里暗道不好,这老头是来阴的了,想倒打一耙。 两人大步走至门口,蔡友仁想拉过白发老头讲道理,可哪知这老头竟是两眼一翻,朝后倒去。惠娘一愣,朝这老头一看,竟是口吐白沫了,可这蔡友仁的手却是并未碰到他,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像是得了羊癫疯? 行人一见这老头倒下去了,当即是将蔡友仁和惠娘围了起来,指指点点,“这还有没有王法了,青天白日,连这么个老人家也欺负,当真是缺德。” “是啊,对着这么个老人家怎么吓的去手,瞧着这幅老实的模样,想不到是个黑心的。” 蔡友仁听着这般议论,一张脸是红了个彻底,见着这老头躺在地上还在吐着白沫,也不嫌脏,想将他背起来去看大夫。 惠娘心里真是恨透了这看起来一副慈眉善目的老头,分明卖了假木头给他们,如今还耍赖装晕。见着蔡友仁要去扶他,惠娘忙拽住他的袖子,对他摇摇头。 不一会儿,一壮汉推开人群,气势汹汹地挤进了人群,“是谁弄伤他的!” 惠娘见着这壮汉,浑身地横肉,眉眼更是煞人地很,心下也不由一惧。 周旁的路人皆是指着蔡友仁对这壮汉说道,“可不就是那个,瞧着老实,竟做出这种事来。” 那壮汉听闻了此话,狠狠瞪着蔡友仁,道,“赔钱!” 惠娘明了,看来这次是被这老头一家给讹上了。 “是这老人家自己犯病倒下去的!当真与我们无关!” “无关?”这壮汉却是一把拽着蔡友仁的前襟道,“这么多人皆说是你做的,你做了竟是不敢认了?!” 惠娘见了这幅场景,嗤笑一声,略带讽意地问道,“那你倒是说说,这要多少银子?” 这壮汉听了惠娘的话,微微松了手,转过去瞧了一眼惠娘,“哼”了一声,声音却是没先前那么大了,“给个十两,这事就算了了。” 蔡友仁本就心里觉得冤枉,听见惠娘竟是问了价钱,以为她是要服软,焦急道,“惠娘!” 壮汉又拽紧了蔡友仁的前襟,怒道,“叫什么叫!就得要十两银子!少一两就去见官!” 惠娘甩了袖子,走近几步这壮汉,厉色问道,“你是他何人?凭什么向我们要十两银子?” “我是他孙子!怎么收不得!” 惠娘又道,“既是他孙子,怎么这会儿先向我们讨银子,自己的祖父却是不顾,我倒是头第一次见得这样的孙子!” 周旁围着的人先前听着这壮汉竟是要十两银子的赔偿,已是觉得他过分了些,再一听惠娘的话,越发觉得这壮汉是不孝子孙,是个心黑的,只想着银子,对着他也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壮汉红了脸,却仍是硬气道,“若我不拦着你们,让你们这两个外乡人跑了,我上哪找去!” “既然你这么说,不如去看了大夫,这该多少,我跟我父亲自会给你多少。你这平白无故要了我十两银子,真当我们外乡人是脑子蠢钝的?况且,你这祖父用杉木装成香樟木,骗了我们好些银子,你是他的孙子,也得赔偿与我们!” 这壮汉听了这番话,有些急躁起来,“你给了钱,我自会带我祖父去看医生!用不着你们跟着!你们与我祖父的事,与我无关!有什么事,你们找他去便是!” 说罢,又拽住蔡友仁,想从他身上掏出银子来,蔡友仁发了火,挥着拳头打了上去,这壮汉未曾料到,生生受了一拳,顿时一股鼻血流了下来,可他却是锲而不舍,终从蔡友仁腰间掏出了一个钱袋子,倒出来一看,竟是一百文不到,当即是气得狠狠擦了鼻血怒道,“见官!跟我去见官!你个外乡来的乡下人!看我治不得你!” 蔡友仁也来了气,“行!见官!” 说罢,这壮汉推开人群,拽着蔡友仁便往前走,惠娘跟在后头,讽道,“你是不是忘记了你祖父?没了你祖父,你这上堂可拿什么作证?” 这壮汉一听,狠狠瞪了她一眼,回身将自己的祖父一把背在了背上,然后放在了蔡友仁的驴车上。 这拉拉扯扯之间,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身旁,驾着马车的人从车上跳了下来,惠娘一见,只觉得憋闷的情绪似是有了缓解,而自己内心的委屈涌了上来。 林华丰已是换了一身茶色布衣,见着蔡友仁被这么一个壮汉押着,焦急问道,“蔡大哥,这发生了何事?” 惠娘略带哭意道,“林叔,这老头欺负我和爹是外乡人,用杉木当成香樟木卖于我们,自己犯了病,这老头的孙子又冤枉我和我爹,想讹钱,我们不应,便要带我们去见官。” 林华丰听了这话,一双眉皱了起来,心中想调和,见官总是不好,便对着那壮汉道,“你这是要多少钱,才算了事?” 这壮汉见着林华丰的马车上装着不少货物,心思一动,“哼”了一声,鼻孔朝天,“二十两!” 蔡友仁顿时又激动起来,“怎么一会儿功夫成了二十两!你这人怎么这般无耻!” “刚才我好心好意,收你们十两!既然你们非要如此样,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二十两!少一两也不成!” 这十两已是不少,可这壮汉居然贪心不足,趁机打劫,竟然是要二十两。 林华丰也是皱了眉,这汉子显然是在讹人,可又想不出法子。 蔡友仁不想让这林华丰为难,“林兄弟,你快走吧。” 惠娘想了一番却是说道,“林叔,你先走,莫管我们。你去狗儿弄堂里专做纺机的鱼儿叫过来,他知道这事是谁对谁错,你报上吴玉华的名儿,他应是会来的。再说了,这只要请了大夫,便知谁真谁假。”惠娘斜睨了这壮汉一眼,果然瞧着他的面色微微有些发白。 惠娘却不想让他这个时候跑掉,说道,“走吧!这府衙可就在前头,怎么?心虚了?” “我怕甚?看县老爷怎么惩治你们!让你们好好吃吃苦头,为我祖父讨回公道!” 惠娘对着他“哼”了一声,转过头看了一眼林华丰,心莫明地有些安,她信他一定会将鱼儿请来的。想罢,朝着林华丰摆摆手,有朝着前方走去。林华丰皱紧了眉,瞧着他们走了,当即转身驾着马车朝惠娘所说的弄堂行去。 到了府衙门口,这汉子犹疑了半晌,终是击了鼓。 惠娘还是头一次见着这府衙里头,不免有些好奇,便抬头张望了一眼,哪知这执了棍子的府差对着她狠狠瞪了一眼,又用棍子狠狠敲了地,惠娘心里一惧将头低了下去。 一会儿工夫,这知县入了坐,一拍惊堂木,“堂下所谓何人,有何冤屈?” 那汉子听了,当即是涕泪横流,指着蔡友仁大呼道,“县老爷可要为我祖父做主啊!草民乃赵德才,永华镇上人士,此乃我祖父赵恒梁。今日这两个人突然来了我祖父的店里,欲对我祖父行凶!幸得我去得及时,我祖父才幸免于难,可我祖父却因受了惊吓,晕厥过去!” 这知县看了一眼在地上的老头,面色惨白,又瞧了眼蔡友仁和惠娘,当即拍了惊堂木道,“大胆狂徒,怎敢如此行凶!来人,先打二十大板!” 惠娘听了此话,瞪圆了眼睛,不相信似地看了一眼这坐堂的知县,哪有如此这般是非不分! 眼见这府差正等着县老爷扔下行令牌,举着棍子行刑,蔡友仁大呼,“冤枉!” 惠娘跪着道,“县老爷!我与我爹并无做行凶之事!是这老头用假木骗钱在先!我与我爹只是去寻公道!请青天大老爷明鉴!” 这县太爷却是不听,正要扔下行令牌,也不知后堂传了什么话过来,这知县进了后堂,再出来时已是换了脸色。 “堂下所跪何人?” 惠娘一听这话中的语气,这事有了转机! “草民乃永安镇陈家村蔡友仁,此旁为草民之女,名叫蔡惠娘。” 这县老爷听了此番话,语气更是软了不少,“你们有何冤屈,说来听听。” 这赵德才见了这场景,当即是傻了眼,明明是他诉冤来着,怎么这县太爷却是转了风头,向着这乡下来的外乡人了? “回县太爷的话,草民与草民之女到此镇买织机,可这赵德才祖父竟是欺骗草民父女,将杉木当香樟木卖给了草民,草民气不过,便去寻这老头讨回公道,这老头虽是承认了以次充好,却是不肯退钱。草民与草民之女心下虽气,却未曾动手,是这老头自己犯病晕了过去,实乃与草民无关。” “你血口喷人!”壮汉显是激动了起来。 这县太爷皱了皱眉,又问了一句,“可有证据?” 惠娘心里一急,蔡友仁所说的确是片面之词,这县太爷有心向着他们,也得呈了证据。 “大人,有人证!” 惠娘听见声音,心下一喜,确是那林华丰带着鱼儿少年赶了过来。 林华丰赶得急,气还是未喘匀,立即将鱼儿推进了公堂上。 那少年毕竟年少,见着这场景也是有些惧意。 “你知道什么直说便是。” 鱼儿跪着,似是缓过了劲儿,才说道,“这白老头确实是这镇上有名的造假高手,先前这蔡姓父女到草民店里买纺机,我便知他们买了假木。这杉木装成香樟木卖,白老头也不是做了一次两次。而这白老头患有羊角风,也是街坊四邻皆知的,时不时能犯病晕厥,实是与旁人无关。” 这知县一听此话,当即是拍了惊堂木,厉声道,“好个狂徒!竟敢欺骗本官!骗钱在先,讹人在后!来人,将这赵德才打三十大板,赔十两银子与这蔡家父女!” 这赵德才大呼,“冤枉!我祖父骗得钱,与草民何干?” 县老爷却是扔了行令牌,府差将这赵德才推倒便行刑。 55第54章 赵德才被杖责打得是“哇哇”大叫,直至最后,声音都嘶哑了,也没了气力高声嚎叫。 惠娘跪在地上,埋着头是大气也不敢喘一声,若这知县未进后堂,估计现在趴在这儿挨打的便是自己和蔡友仁了,一时间,心下对这后堂的相助之人倒是好奇。 一直躺在地上呈昏迷状的白老头听见这鬼哭狼嚎是幽幽转醒,一睁眼便见着了头前方悬着的四个大字,“明镜高悬”,登时颤抖着爬了起来,跪倒在地,又循着声望去,发现这挨打的竟是自己的孙子赵德才,以为是自己以次充好的事儿被告到了衙门上,自己的孙子替自己挡了这杖责,当即是磕头大呼,“县老爷饶命啊!草民一时鬼迷了心窍,不该以次充好,求县老爷恕罪啊!” 白老头此话一出,惠娘的胆又壮了几分,腰也敢挺直了一些。 知县一拍惊堂木,斥道,“好个无知老叟!竟敢在本官地界做这不仁之事!本官念你年纪已老,便罚你回去将假木换成真木,赔与你所骗之人。” 这白老头连连磕头,“是是是,草民这就回去做。” 三十大板一打完,这赵德才已是去了半条命,连爬都是爬不起来,知县一拍惊堂木,“退堂!” 待这知县走进了后堂,不见了踪影,站着的两名府差是一人拽住赵德才的胳膊便将他拖了出去。 那白老头颤颤巍巍地跟在他们的后面,却是跟不上府差的脚步,落了不少路,伸着手高呼道,“差老爷!你们慢点!” 瞧着他们走远,惠娘拍了拍胸口,舒了一口气,庆幸自己遇了贵人,才能逢凶化吉,转头去看林华丰,他正背着手瞧着那白老头远去的背影,似是感觉到了惠娘的目光,也回望过来,惠娘朝他微微一笑,林华丰也微笑着点了点头,便转过了头。 惠娘又瞧了他的侧影一会儿,才朝着那少年鱼儿屈膝行了一礼道,“多谢。” 这叫鱼儿的少年却是道,“无碍,若不提我表姑的名字,我才懒得理你们这档子闲事。你们别看这白老头以次充好,可你们也见着他的手工活儿,我敢说这全镇的手艺人都不及他。” 对于这一点,惠娘却是承认的,见了他做的织机,别人做的却是瞧不上了。 “这白老头听着是姓白,怎么他孙子却是姓赵?”蔡友仁在一旁疑惑道。 这鱼儿笑道,“白老头是他外号罢了,他年轻时候痴迷木头,曾三天三夜未出门,再出来时便是少年白头了,自此,这见着他的人便叫他白老头了。” 解了蔡友仁的惑,这鱼儿也不多留,朝蔡友仁作揖,告辞道,“那我先告辞了,我这手上的活儿多着呢。” 蔡友仁忙着谢道,“多谢小侄了,我与惠娘一会儿便来买你的纺机。” 那鱼儿少年听了此话,心里似是满意了不少,“那行。我在家里备好了,等着你们来。” 这鱼儿走后,蔡友仁拍着林华丰的肩,笑道,“若不是今日你来得及时,许是这会儿我与惠娘还在公堂里和那赵德才纠缠呢。” 林华丰却是谦虚道,“我也未帮到什么忙,倒是你闺女惠娘,脑子好使。” 惠娘听到林华丰这么一夸,当即便腼腆地低下头去。 蔡友仁爽朗笑道,“林兄弟,我这闺女平日里可一直经得住夸呢,如今你一夸,她倒是羞了。” 林华丰一听此话,“呵呵”笑了两声,又朝惠娘望去。惠娘虽低着头,可眼角的余光却是未曾离开过他。两人的眼神一交汇,这林华丰似是意识到了什么,尴尬地“咳”了一声,立即收回了目光。 蔡友仁心里痛快,拍着林华丰的肩,要请他喝酒。 林华丰看了一眼自己的马车,这货物是要在今日下午在北方商人到货之时,卖给他们的。可见着蔡友仁殷切的目光,犹豫了一会儿,重重点头道,“成!” 三人正要朝饭馆走去,从县府的偏门里头走出一个小厮,叫住蔡友仁道,“等等!请问你可是永安镇陈家村的蔡友仁?” 蔡友仁听着这小厮竟是叫出了自己的名字,颇为疑惑,点头道,“正是在下,你有何事?” 那小厮说道,“我家丽姨娘有请。” 蔡友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惠娘也是如此,这林华丰见着他们有事,说道,“既是如此,那蔡大哥先去便是,改日再叙也是一样。” 惠娘舍不得和林华丰就这般分开,便问道,“林叔,你今日交了货,可还有空……” “我还要回宁平镇,镇上正等着一批货,我不能久留。” 惠娘面上难掩的失望,这林华丰见了,转了话头,“我以后得了闲,再去找你们,也不是不可能……” 惠娘听了这话,激动道,“林叔说得可是真的?” 林华丰思虑了一会儿,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家住在哪儿?” 听了惠娘这般调皮的语气,林华丰笑道,“可不就是永安镇陈家村。” 惠娘听罢才满意地点头,“林叔,你可要记住了,我爹在家里等你一道喝酒呢。是不是,爹?” 蔡友仁听惠娘这般说了,当即便道,“是啊,林兄弟,你可一定要到我家来,今天这事也亏得你帮忙了呢。” “我说话自是算数,蔡大哥,等过个几日,我手头无事了,便来找你喝酒。” 说罢,道了别,赶着马车朝码头行去了。 蔡友仁和惠娘随着这小厮的指引,进了这府衙的内堂。 这府衙内堂格局确实不小,绕过了那么几圈,终是进得了一个院子,院子上头写了“丽芳苑”。一美貌妇人正立在屋门口,往院子外翘首盼着。一身缃色罗裙,头上满是珠翠。见着那小厮带了这蔡友仁和蔡惠娘过来,当即提着裙摆,柔声唤道,“蔡二哥。” 蔡友仁还是头一次进这种内院,这一路垂着头,不敢东张西望,现在听了这声音,抬起头,看了这妇人一眼,才犹疑道,“巧丽妹子?” 这丽姨娘听了这称呼,当即是红了眼眶,“蔡二哥,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咱们已是好些年未见,你跟梅英姐过得可还好?” 蔡友仁忙点头道,“好着呢!”又推推惠娘的胳膊,“快叫巧丽姨。” 这丽姨娘听着蔡友仁叫了惠娘的名儿,惊讶道,“这是惠娘?长这么大了?!我走的那会儿还是一个小孩子呢,如今长成大姑娘了!” 惠娘规矩地行了礼,叫了声,“巧丽姨。”心下却是明了,这妇人应是那没了儿子,离了陈家村的马寡妇了。未想到如今竟是进了知县的内府,瞧这装扮,多半是做了知县的妾。 “快进屋子里来,这外头热着呢。”说罢,亲自引着蔡友仁和惠娘进了屋子。 这屋子里头确实是凉快不少,小厮帮着上了茶,一个丫鬟端了几碟点心,另一个丫鬟则是端了瓜果过来,一盘子的杨梅尤其是鲜艳。 惠娘嘴馋地拈了一只杨梅,尝了一下,竟是冰镇过了的,味道着实不错。 蔡友仁刚坐定,便急急地问道,“妹子怎么知道我来这永华镇了?” 那丽姨娘抿了一口酸梅汤道,“我去铺子里买些胭脂,出来那会儿就见着了你,可又不敢确定。” 蔡友仁“呵呵”笑了两声,“我带着惠娘来买织机和纺机,未曾想竟是遇见了你,你何时再回陈家村,梅英一直念着你呢。” 这丽姨娘叹了一口气,一双好看的柳叶眉蹙在了一起,当真是我见犹怜,“我这几年当真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我嫁了这卫老爷,做了他的妾,想着能过一天便过好一天,也没别个儿想法了。” 蔡友仁理解她的苦楚,也跟着长叹了一声,又问道,“妹子是怎么做了这卫知县的妾?” 这丽姨娘笑道,用纤指拈了一只杨梅道,“这说来也巧,自打离了陈家村,我就到了这永华镇上。本是在绣铺子里头做绣娘,后来这卫老爷的夫人因着要绣一道屏风,将我请到了府里头,后来见了这卫知县……”说到此处,这丽姨娘面上一红,未再说下去,转了话头,吱唔了一会儿,才似是鼓了勇气问道,“蔡二哥,友根哥可还好?” 蔡友仁皱了眉,点头道,“他自然是好的。” “他好便足够了。” 惠娘听了这话,再一番打量了这马巧丽。这马巧丽当真是一副好模样,肤白,又是一双杏眼,腰肢瞧着也细软,尤其是那举止投足间,露着一股说不出的劲儿,瞧着便恨不能宠着。只是怎么当初就看上了蔡友根,连妾都愿意呢?只是可惜了,有了许氏在,这蔡友根是无福消受了。 “巧丽姨,刚才可是你向知县老爷求了情,我与父亲才幸免于难?” 马巧丽拿着帕子拭去了杨梅汁,笑道,“虽说这妇道人家掺不得男人的事,可蔡二哥和梅英姐以前对我却是好的,我也算是报了一份恩。” 蔡友仁忙说道,“巧丽妹子,当真是你帮了我们?!” 马巧丽微笑着点点头。 蔡友仁是当即站了起来,便想对马巧丽跪下。这马巧丽也立即跟着站了起来,拦道,“蔡二哥这是做什么?当初我孤儿寡母,就你和梅英姐没瞧不起我,一直帮着我,你们这份恩,我一直记在心里。” 眼见着要到了饭时,丫鬟进来问着,何时上菜。 蔡友仁一听,是忙要告辞。这丽姨娘却是不让,硬留着吃饭,“蔡二哥,你和惠娘难得来这永华镇,我怎么也得尽地主之宜。这厨房里头的菜可是备下了,你和惠娘若不吃,便是浪费了。” 惠娘瞧着这马巧丽的做派,略略思考一番,这马巧丽在这知县府应是极受宠的,如若不然,刚在堂上,这知县听到了马巧丽传来的话,是当即便去了后堂,出来之后,是立即换了脸色,对着蔡友仁和她不说笑面,可也的确是亲近了不少。如今又可以私自让厨房做菜招待外人。一个 56第55章 惠娘正想着,那马巧丽又招了在门外候着的丫鬟,让她去找了蜜饯来。 眼见着这蜜饯端上了小桌,马巧丽是拈着吃了好几个。惠娘心里顿时明了,这八成是怀上了。 马巧丽见着惠娘一直盯着她吃的蜜饯,便问道,“惠娘可是也喜欢吃这蜜饯?” 惠娘摇摇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巧丽姨可是有了?” 这马巧丽面色微红,轻点了头,“嗯,才三个多月,瞧不出身形。” 蔡友仁听了这消息,也颇为激动,“妹子真有了?你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马巧丽笑着不说话,吃了蜜饯,似是觉得腻,又喝了几口酸梅汤。 “巧丽姨你这酸梅汤里可莫加山楂。” 马巧丽端着碗,问道,“这山楂有何讲究?” “这有孕的多吃了山楂,许是会小产。巧丽姨,若是酸梅汤只是用酸梅与桂花熬的,你多喝了也无事,这若是加了山楂,可千万碰不得。” 马巧丽听了此话,是放下了碗,再也未喝一口。 吃罢了饭,马巧丽又留着他们喝了会儿茶,瞧着这时辰确实不早,便差了人随在他们身后,帮着将织机换了,又去狗儿弄堂里将纺机买了。最后去了赵德才的家里头,将十两银子从他手里要了。到了晚上,又安排了客栈。这一日,因着有了这马巧丽相助,是顺当极了。惠娘也打从心眼里谢着这马巧丽。 翌日一早,蔡友仁和惠娘便向这马巧丽辞行。哪知她竟是让小厮准备了好些东西,搬至了那驴车上。驴车本身也不大,放了织机和纺机,也没多多少地方,几匹布匹一摆,就没了空地。 蔡友仁见着这马巧丽这番动作,边拦着小厮往他驴车上塞东西,边对马巧丽道,“妹子,你这是做什么?你帮了我们那么大的忙,我们还没谢你,你竟又拿了这么些东西给我们,这可使不得!” 这马巧丽笑道,“蔡二哥,你收着吧,这些东西我也用不着,倒不如给你们了。” 说罢又拿出了一个首饰盒来,打开递至惠娘面前。惠娘一瞧,登时诧异地看着了一眼马巧丽。 马巧丽用帕子捂着嘴笑道,“拿着吧,这两支步摇一只与你,一支与你娘。” 这首饰盒里正是装了两支银色步摇,上头镶嵌了碧玉翡翠,一眼瞧去,这价钱定是不低。惠娘忙摆手拒绝,“巧丽姨,这我可收不得。” 马巧丽将这首饰盒子又阖上,塞进惠娘怀里,“你以后总是要出嫁的,这只步摇便算我这个姨送你的礼。” 惠娘还想再说,这马巧丽却是绕过惠娘对着蔡友仁道,“蔡二哥,你与惠娘快些回去吧,这路长,我就不留你们了。” 眼见着这些小厮是放了东西便撤回了马巧丽的身后,而马巧丽已是挥着手与他们道别。两人也就不拒了,收了这礼。 这一路上,蔡友仁的心情是大好,慢悠悠地驾着驴车唱了起来。连带着惠娘也跟着附和了几句,只是心里时不时地想起林华丰。 到家时,天色已黑,进了院子里,只见着李氏的屋子与泽文的屋子皆有光从窗户透出来。 蔡友仁系着驴车,惠娘则是激动地跳下了马车,敲着门唤道,“娘,开开门。” 这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李氏穿戴地整整齐齐,显是还未歇下。先将惠娘好好打量了一番,见着她完完整整地,才半埋怨半担心道,“你和你爹怎么去了两天?不是说去一天吗?” 惠娘擦了擦汗,抱着怀里的布匹进了屋子道,“娘,这次去永华镇上,我跟爹可是好好长了见识呢,下次也该带着你去见识见识。” 李氏宠溺地点点她的脑门,转身进了厨房。 泽文推开门露了脑袋,见着是惠娘回来了,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阿姐,你可回来了!” 惠娘半蹲着抱了抱泽文,这两日未见,感觉泽文身上这书卷气似是浓了不少。 蔡友仁搬着织机进了屋内,正巧这李氏端了一直热着的饭菜出来,“梅英,怎么这会儿怎么还未睡下?” “你们不回来,我怎有心思睡下?快些把饭吃了。” 蔡友仁把织机放进了他们的屋子,又转身去院子搬了纺机。 李氏见着织机,满是好奇,回了自己屋子看了好几眼才出来。 这刚静下的心见着桌上放着的好几匹布,顿时惊讶道,“你们去永华镇上怎么买了这么些丝绸?哪来的钱?” 惠娘不答她的话,却笑着问道,“娘,你猜猜我跟爹见着了谁?” “这永华镇上,能见着谁?咱们可没熟人在那儿。” 蔡友仁瞧着惠娘故作神秘,插嘴道,“是巧丽妹子。” 李氏一惊,“马巧丽?!她怎么去了永华镇?这么些年都没个消息,这会子怎么就在永华镇了?她过得可好?” 蔡友仁点头,“我瞧着还算好,她嫁了永华镇的卫知县为妾,肚子里头又有了孩子呢。” 李氏一喜,“你说得可是真的?她总算是否极泰来了,这苦日子也算熬过去了。只是这日子也不知过得顺不顺意?” 蔡友仁端起了饭碗,“她说她自己过得好,我也不知这真假。只是我想着,若是当时如了她的意,嫁给了咱大哥为妾,这日子不定苦成了什么样。瞧着大嫂的做派,连咱们都容不下,何况是她。” 李氏也点头,“你说得倒是这个理。这么些东西,都是她让你们带回来的?” “是啊 ,我跟爹拒了,她却硬要塞给我们。想着巧丽姨如今过着好日子也不缺这么些东西,便拿着了。我跟爹在永华镇里出了些事,也全靠着巧丽姨帮了忙,才解得了围呢,不然这会子,估计也跟祖父一样,受了冤屈,不定遭了什么罪。” 李氏一听此话,一颗心悬了起来,将惠娘和蔡友仁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瞧着未受伤,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惠娘拿出了马巧丽送的两支步摇,在忽明忽暗的油灯下也是亮眼地很,李氏一瞧,瞪圆了眼睛,“这也是你巧丽姨送的?” 惠娘点点头,“我瞧着着实是贵重,不肯收,这巧丽姨却说是送我的出嫁礼。” 李氏叹了一口气,“算了,收了便收了,我得赶紧放起来。” 织机和纺机一买回来,惠娘的心也也安了一半,如今只想着将蚕养好了,再盼着这林华丰上门来。 蔡友仁回来之后,这豆腐营生又做了起来。当日,蔡友仁挑着做好的豆腐从蔡得财家里回来时,正见着蔡老头和陈氏在锁着门,要去做活儿。这会儿可正是早得很,这蔡老头身子骨也不好,这么早就去做活儿,蔡友仁心里不是滋味,这毕竟是自己的父母,养育之恩忘不得。 蔡友仁临走之前便与李氏商量了一番,卖了豆腐回来,吃罢午饭,是连午觉都未歇,直接和李氏一道去了地里,帮着蔡老头和陈氏做活儿。 这一分了家,自是各家各顾自己的,这谁家先做完了,再搭把手,可这陈氏将老二一家得罪了,也没个脸再让老二家的帮着去做。这老大家的又缺德的很。老大一家这分的田是多,可这蔡友根和许氏毕竟年轻力壮,家里的活儿也有巧娘在做着,这地里的活儿也做得差不多了。陈氏本是指望着这老大家的能来搭把手,可也不知这许氏说了什么,这蔡友根竟是背着自己的木工活计又出去寻活了。这许氏在家里天天关着个门,也不知做些什么,气得陈氏恨不能砸了她的屋子。 到了晚上,陈氏端着一碗鱼来了。李氏叫了声“娘”,陈氏将鱼往桌上一放,问道,“友仁还没接着泽文回来?” 李梅英也不知她何意,点点头。 陈氏当初为着惠娘的事,自知上了许氏的当,可又放不下面子求着老二一家原谅,便心里一直等着这老二一家来说几句软话,这事便算过去了。只是这老二一家是硬了心,当真划清了界限。她这心里是一口气吐不出咽不下,当真是坐卧难安。后来这许氏闹上老二一家的时候,她心里是想着帮这老二一家,可这老二一家在那会儿时候也不求她,心里更是气。 “等泽文回来了,让他和惠娘去我趟屋子里。”李梅英听了这话,又点点头。 陈氏见着李氏这幅模样,觉得讨了个没趣,便回去了。 吃罢晚饭,惠娘便牵着泽文的手到了陈氏的屋子。 陈氏似是正等着他们来,蔡老头也在屋子里。见着他们来,陈氏满是笑意地道,“惠娘和泽文来啦,快来坐。” 惠娘不知她是何意,却仍与泽文坐在床沿边。 陈氏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两匹布来,放进惠娘怀里,惠娘偷偷摸了布料,应是麻和棉混纺的,这夏天着麻的确是舒服些,杂了棉花也软一些。就这样的布,也不便宜。惠娘上次见着便想买上一匹,可这一丈便要五十文,自己可舍不得。这一匹布可就是五百文,当时想狠狠心买下来,可最后还是忍了。 “惠娘,你拿着,回去和泽文做衣裳。” 惠娘将布匹放在了床上,站了起来,低着头不说话。陈氏又将布塞进她怀里,说道,“惠娘,你可是在记我的仇?” 惠娘仍是不说话。 这陈氏“哼”道,“你当你祖母是跟你伯娘一样的龌龊心思?祖母就是被你伯娘诓了,说你这要是嫁过去了,你爹娘的日子就好过,关键是这泽文,今后的日子能顺当不少,我也不想泽文走泽浩的老路,况且,你又能穿金戴银。祖母年纪这番大,能沾上你什么光?还不是全想着你自己家里能体体面面的?” 惠娘听了这话,虽知这陈氏的心思的确是没许氏那般险恶,可也知这是陈氏找的台阶罢了。 蔡老头见着这惠娘闷着,叹了口气道,“惠娘,你也别当真恨上你祖母,你祖母那会儿被你伯娘诓了。你心里想想,这么些年,你祖母可有真亏待过你?” 惠娘听了蔡老头的话,不想让他难做,低了声音道,“惠娘倒不是恨祖母,只是心里恨我爹娘不争气罢了,这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为自己儿女出个头,反倒自己被说得个脸面全无。” 这陈氏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是怨着当初自己骂蔡友仁和李氏的话难听,刚要说话,蔡老头又说道,“惠娘,你且回去放宽心便是了,你祖母以后定是不会再说这些伤人心的话。” 57第56章 陈氏找了小的示了好,也算寻了台阶下。蔡友仁一家也不是死磕着不放的,算是和了好。 入了梅,天一直不停歇地下着雨,河里的水是满满当当,田里的庄稼长势倒是好。 趁着农闲,惠娘和李氏忙着养蚕。桑叶虽是有,可被雨淋湿了,虽说用帕子擦净了雨水,晾干了才喂,但还是有些蚕死了。惠娘和李氏见着自己辛辛苦苦喂得蚕就这么死了,心里也难受,但只能越发尽心地养着,生怕再出一点意外。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倒并不费劲。瞧着蚕山上挂满着的蚕茧,李氏是止不住地笑。惠娘留了一些蚕茧没摘,想拿来做种,省得到时再去镇上找王婆子要蚕种,这一拨养了,还能养下一拨。 因着要自己缫丝,惠娘便将蚕蛹挑了出来。这蚕蛹惠娘一家不敢吃,可村上的陈夏桥可是敢吃得很,经常见着他去老去林子里或者田边地里头找蜂窝,找着了,就挑了蜂窝回去,拿水一泡,将蜂蛹浸出来,油炸了吃了。 惠娘见着这扔了也是浪费,倒不如送了陈夏桥。 陈夏桥见着蔡友仁送来的蚕蛹,当即便是欣喜万分。忙让自己媳妇去炸,要留蔡友仁喝几杯酒。蔡友仁见着是要吃蚕蛹,当即推手拒了,匆匆忙忙地回了家。 这蚕茧缫丝也是苦活,一双手浸在热水里,惠娘也有些扛不住,开始蜕皮。李氏的手做惯了田里的活儿,还好些。几天功夫下来,虽说有些手忙脚乱,倒也能做下来。这弄好了丝,便摇起了纺机。 伏旱正是大热天,地里头也没什么事,只求着老天爷能有几场雷阵雨,别让地里头的庄稼枯死便行了。见着李氏和惠娘一直在家倒腾着奇怪的东西,村里的一些小媳妇和大婶子闲不住了,皆是跑来瞧瞧。有外嫁来的小媳妇,见着惠娘家里头的纺机和织机也是识得的,满是骄傲地向周旁的人说道一番。 李氏也没打算藏着掖着,谁要看便来看,眼见着丝线被织成了丝绸,几个家里有些闲钱的小媳妇和大婶子,当即便是坐不住了,问起了这李氏何处去买来的织机。 惠娘也没瞒着,直接说了永华镇。 听着李氏和惠娘直率的话,这几个小媳妇和大婶子心里也舒坦,笑呵呵地让这惠娘和李氏以后帮着教教。李氏自然是满口应允。这纺机和织机到了手里头,也不是一日两日便学会的。惠娘和李氏也琢磨了好些时间,这要真上手,还得再过些时候。 这么一次下来,这纺的丝绸虽不多,一匹布还差些,却也是不少了,这一丈丝绸可是值三百文。虽说一匹未满,但满打满算,这二两银子可是赚得稳稳地。 因着今年雨水好,这伏旱日子里头也不时来场雷阵雨,庄稼自是长得好。到了九月,瞧着金灿灿的麦穗压弯了腰,惠娘一家心里欢喜得很。这卖豆腐,几个月下来,少说也攒了十两银子。如今眼瞧着粮食也要丰收,蔡友仁和李氏脸上的笑便没停过。 蔡友仁和李氏忙着下田割稻子,惠娘则帮着送泽文、做饭。这忙完自己家的,蔡老头的田也得帮着收割了。惠娘忧着来不及,便也拿了镰刀下田去。这虽说入了秋,可日头还是毒得很,惠娘戴着草帽,汗是一茬茬地落。 蔡友仁和李氏瞧着舍不得,倒是陈氏让蔡老头将稻子绑好了运回去,惠娘在后边推着便行。 若是以前,这稻子可是要一担一担地挑回去的,惠娘先前可是亲眼见着蔡友仁肩上被磨出了血泡,可仍要一趟趟地来回。若是不然,这天要是突然下了雨,这稻子可就要烂在地里头了。 这许氏见着这蔡老头在前面赶驴车,惠娘在后边看着,满是嘲讽地笑着对吴家婶子说道,“哼,这李家少爷去了北方,看还有哪个能帮她!” 惠娘朝着许氏瞪了一眼,许氏举了举手里的镰刀,面上的表情是得意得很。 蔡老头却是道,“老大家的,你还是赶紧做活吧。整日里跟人胡侃,也没个长辈的样子,泽浩若是考上了秀才,你再这副模样,当真是你丢了他的脸了。” 这许氏一听这话,一张脸便白了。 费了两天功夫,蔡友仁地里的稻子便先抢回来了。明日里再将蔡老头地里的稻子割了运回来便也算是了了。 瞧着院子里满满当当的稻子,大家伙心里头说不出的欢喜。李氏和惠娘打了点水,稍稍冲洗了一番,便打算做饭,这陈氏却是过来叫着一道吃饭。 蔡友仁和李氏也没推着,这蔡老头的身子近几日是越发不好,也不知是天突然干燥了起来,一直干咳。陈氏去采了地头边的枸杞子拿水泡了,也没见好。只是虽是干咳,也没别的大事,所以并未请大夫仔细瞧瞧。 这正在大堂里吃着饭。李兴元却是急匆匆地赶着骡子来了,在蔡友仁的院子里头便叫了好几声,“阿姐!阿姐!” 蔡友仁和李氏听出了李兴元的声音,当即搁下了碗,便迎了出去,陈氏端着一只碗也出来看看。 这李兴元一张脸瞧着是半分喜气也无,一张口便道,“阿姐,姐夫,香菊没了。” 李氏一惊,“你说甚?这香菊好好的,怎么就会没了?” 惠娘心里也是一突,这么个野丫头,说没就没,心里还真有些可怜她,只是本来就厌着,心里也没哀伤。 “掉进河里头,捞上来便没气了。娘让我来叫你们赶紧回去。” 陈氏端着饭碗在一旁说道,“这一个丫头没了便没了,叫姑姑、姑丈都回去,犯不着,让梅英一人回去便成。” 惠娘明白陈氏心里所想,自己家里的活儿是先做的,陈氏地里的活儿才做了一点,稻子才割了一半。蔡友仁和李氏正打算着明日去将活儿做好了。哪知这李香菊殁了,亲家母会将这老二一家全叫回去,当即是心里头不满。 蔡友仁却是拔起脚就回家,“我也得跟着去一趟。” 惠娘牵着泽文跟在后头,“爹,我跟着你一道去。” 陈氏想说些什么,蔡老头背着手道,“是该回去,毕竟是侄女。” 陈氏心里不乐意,嘴里说道,“这没地真是不吉利。” 到了外祖父家,正见着李兴水带着李香宜在院子里烧着纸。李老头则背着手站在院子外头,见着蔡友仁他们来,推开了篱笆门,“进去看最后一眼吧。” 惠娘踏进了门,便见着中央的木板上放着李香菊的尸身,身上盖着一张白布。徐氏大着肚子在一旁哭得是哀哀戚戚,似是喘不过气来,赵氏也坐在一旁抹着眼泪。 反倒是背后一直出谋划的李香春不见了。 赵氏见着蔡友仁和李氏来了,眼里都是泪,拉着李氏的手便诉苦道,“苦命的香菊也不知怎么就去了,我可怜的孙女……” 李氏忙搀着赵氏道,“娘,你莫心伤了,这生死由命,又能怪得了谁。” 这话刚说完,只见李香春红着一双眼睛从自己屋子里冲了出来,“谁说生死由命?香菊是被金卓推下去的!是金卓害死了香菊!” 此话一出,顿时家里是鸦雀无声。李老头和李兴水听见李香春这么大的声音,皆是进了屋子,见着李春香赤红了眼的模样,李兴水上去扯了李香春的领子,斥道,“你胡说些什么!跟香宜一道烧纸去!” 哪知这李香春挣开李兴水的拉扯,一下跪倒在李香菊的木板床前,哭道,“阿妹!你去得好惨,若是你在地下有知,一定要回来报仇!” “莫得胡说!”李兴水发了火,照着李香春的背便要拍下去。 “兴水,你打她做什么?”赵氏拦住李兴水的手,道“香春,你倒是说说,香菊是怎么去的?” “祖母,我瞧得是真真的,今日里家中只有阿姐和我两人,香菊告诉我说,她要去河滩边上玩。我想着香菊一直在河滩边上玩惯的,也就没往心里去。我瞧着日头偏西,就去找香菊,哪知,我正见了金卓把香菊推进了河里!我想救香菊,可是我又不识水性,我就让金卓去叫大人来,可哪知金卓转身就跑了!我只能自己去叫人,等来了人,香菊……已经没气了……不是金卓害的还有谁!” 这话说完,全屋子的人皆是一惊。今日大家伙都是忙着割稻子,也就没了闲心思管家中的几个孩子。 那正要跨步进来的李兴元也是听到了这话,当即顿住了脚步,“香春!你这话乱说不得,金卓平日里就不调皮,一直跟着他母亲,今日我与你婶娘出去之时也是百般叮嘱他莫出去,怎么会和香菊一道去了河滩边上?况且金卓自小便怕香菊,今日怎么又肯和她一道玩耍了?” “这我怎知金卓表弟心中所想?香春只看到了金卓推了香菊入河,转身便跑!” 李兴元心中憋着一股气,转了身便对着自己的屋子方向大吼道,“张艳月!你过来!” 不久,便见得张艳月穿着杏红罗裙走了过来,“叫什么,家里忙着呢。” “金卓呢?你去将他叫过来。” 张氏瞧着这满满一屋子的人这么盯着她,尤其是那李香春,一双眼睛像是要喷出了火,张艳月吃不得这套,当即翻着白眼要回嘴时,却闻得李金卓哭着扑向张氏道,“娘!” 张氏一把抱住李金卓,面上的表情心疼不已,一双眉紧紧地蹙在了一起,抱着李金卓“心肝宝贝不怕”地好好安慰了一番。 “李金卓,是你害死了香菊!”李香春站起来,指着李金卓叫道。 李金卓哪见得这场面,那躺在屋子中央的香菊已是让他惧得不敢进去,李香春先发制人的一通吼,更是让李金卓紧紧地抱住了张氏,只知大哭。 惠娘是讨厌张氏,却心疼自己懂事的表弟,走过去,拍着李金卓的背,安慰道,“金卓,告诉表姐,今日发生了什么,我信你的话,金卓从不说谎。” 58第57章 金卓见了惠娘和泽文,似是有了鼓励,一股脑儿地将话说了出来,“香菊表姐是自己掉下去的,我没有推她……今日,香春和香菊表姐找我出去,我不知道她们会骗人,她们说以后再也不欺负我,我信了她们,就跟着她们到了河滩。我突然见着香春表姐对香菊表姐使眼色,我就知道她们肯定是骗我,又想欺负我。后来,我见着香菊表姐竟是要推我入河,我就躲了,香菊表姐自己脚滑掉进河里去了。 香春表姐见我没有掉下去,又要来推我,我害怕,我只能跑,一直跑一直跑,我害怕……我不要掉到河里去……” 金卓人小,此番话又抽噎着说出来,可却说得是头头是道,连惠娘都不由得佩服,金卓这孩子还真是有些大智若愚。 瞧着众人默不言语,李金卓以为是大家皆不信他,顿时又大哭起来,如此这番,张氏是再也按捺不住,指着李香春便大骂道,“你个心思歹毒的丫头!想害我儿子?我告诉你!这老天可在看着呢!你跟李香菊那个黑心肠做的事我都看在眼里!平日里一直来阴的,真当我张艳月是瞎子?看不见?我念着你们是兴元亲侄女,我忍着!如今倒是越发来事了,竟是想害我家金卓性命了!” 李香春未变脸色,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冷哼一声,道,“婶娘,我知你瞧不起我们家,但屎盆子也不能扣我们姐妹头上!不就因着拿了你家的一盒胭脂,你就这么恨透了我和香菊。如今金卓做了这等事,婶娘还偏袒着!把错都推我和香菊头上!香菊若泉下有知,等着她来找你们报仇!” 瞧着李香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出这番话来,惠娘当真是服了这个表妹。再看看气红了脸的张艳月,惠娘自觉自己看错了她,原来她都是心知肚明的,却并不道破。 李香春那番话未免恶毒,李兴水伸出手作势要打她,徐氏挺着大肚子,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拉住李兴水,“他爹,香菊都没了,你还打香春做什么?真要让香菊去得不安心?” 说罢,走近了李金卓,挺着大肚子蹲□,轻柔了声音对李金卓道,“金卓,这话可乱说不得,若是真如你香春表姐所说,伯娘不会怪你,这都是命。” 金卓却是仰着脸,一字一句道,“金卓从不说谎!” 说罢,向后退了几步,一只手牵着泽文的手,另一只则紧紧拉住了张氏的罗裙。 徐氏还欲再说什么,便又凑上前去,哪知金卓不乐意,松了泽文的手,朝着徐氏挥了挥了,就这么档子功夫,也不知怎的,这徐氏“哎哟”一声,一下坐在了地上起不来了。 众人皆是一惊,先前也没注意着动作,皆当是金卓不小心推的。 李兴元想拉过金卓训斥,却被张艳月往身后一带。李兴元无奈,只得沉着声怒道,“金卓!” 赵氏急着徐氏肚里的孩子,“兴元,莫管金卓了。兴水!快把你媳妇抱到屋子里去!” 惠娘一直站在金卓旁边,徐氏与金卓的动作,她自是比旁人都清楚得很,金卓的手只是碰到了徐氏,并未下力推她,很显然这徐氏是在做做样子罢了。 本以为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却未料到,徐氏真的早产了。 李金卓以为自己犯了错,垂着头站在一旁,默声地抽泣,泽文用袖子擦掉了他的泪。 张氏冷眼旁观着突然忙起来的众人,瞧着他们进进出出是不发一言。 两个时辰,这徐氏终是产下了一名男婴。 这丧事蓦地变成了喜事,没了一个丫头多了一个男孩,这哀伤的气氛顿时少了大半。惠娘看着躺在竹板上盖着白布的香菊,叹了口气。 惠娘掀开了产房的帘子,进去瞧一眼,赵氏正抱着怀中的男婴,不肯撒手。这男婴浑身皱巴巴的,虽说不是足月,可那分量却不像早产,有六斤多。 这徐氏是生惯了孩子的,刚生了孩子,也就脸色白了些,精神气倒是足。见着自己是生了个男孩,面上的表情显是松了下来。 惠娘下意识看了一眼香春,她沉着脸,也不知想些什么,但只是一瞬,面上便又布起了笑。惠娘只觉得毛骨悚然,这香春的心思可是比一般人都深。见着惠娘望过来,那李香春却是朝着她一笑,面上满是嘲讽。 见着徐氏总算是大小平安,李兴元也算松了一口气,拉着妻儿隔着帘子向徐氏和李兴水道歉。 但这次徐氏可不如以前那般好说话了,隔着帘子传出来的话,带着哭意道,“兴元兄弟,我家到底是怎么得罪了你家?我家的香菊因着你家金卓没了,如今,我肚里的孩子,也因着你家金卓差点也是没了。我这辈子造的是什么孽……” 李兴水不发一言掀开了帘子出了屋子,也不知做什么去了。赵氏抱着孩子,坐在床沿边,打着圆场道,“老大媳妇,你也莫悲伤了,你孩子都生了,金卓也是你侄子,你莫往心里去,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是徐氏却是不依,理了理自己稍显凌乱的发,又拿了帕子擦了擦未见一滴泪的脸,一把夺过赵氏手中安静的孩子,婴儿受不得惊,一下啼哭起来。徐氏一边哄着,一边道,“香菊是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们不心疼,我心疼。金卓这事,得好好算算!不能让我家香菊白白没了命,还差点害了我儿子。” 惠娘先前一直以为这徐氏是好说话的,想来,应是一直生不出儿子,这腰自然挺不直,这儿子一生,如今她可是翻身做了主。自然是不用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那你说怎么做?”赵氏也冷了脸。平日里赵氏待这徐氏也算好,经常帮衬着老大一家,可如今刚生了儿子就换了张面孔,当真是见不得这小人得志的模样。 “我要给我家香菊打口好棺材,这银子得老二一家来。还有我这月子一坐,也没个人做家里的活儿,还要让别人顾着,怎么也得帮我把家里的活儿做了吧?还有,这月子得让张艳月伺候着,娘都那么大年纪了,自然不能麻烦娘。” 张艳月在屋外听到这番话,当即是气得一下掀开了帘子,指着徐氏便骂道,“你别蹬鼻子上脸!这香菊自己个儿想害人,害不成人自己做了冤魂怪得了谁!你说我家金卓推得你,我可是瞧得真真的,是你自己个儿倒下去的!怎么反赖我家金卓了!真是有娘生还有娘教!你的两个好闺女真跟你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的龌龊心思!” 李兴元听着里头吵起来,呆不住了,也一把掀开了帘子进了屋,拉过张艳月的胳膊道,“就按嫂子说得办。嫂子,我给你两贯铜钱。” 那徐氏瞪了一眼,不说话。李香春倒是往旁边一站,“叔,这好棺材可不值这么个价。还有我娘这坐月子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两贯铜钱,可用不得。” 徐氏的话本就说得直白,一屋子的人早就听出了味儿,这是要钱呢。 赵氏“嗤”了一声,“兴元,给她!” 张艳月想拦着,赵氏一把拉开她的手,“这刚生了儿子,是得好好赏赏,老二家的,这五贯铜钱待会儿我让你爹给你们补上!” 徐氏听了这番话,面色越发白起来,本以为这刚生了儿子,这赵氏肯定得更偏着他们家,哪知,这会儿竟是偏着老二一家了。当即便是觉得委屈。 惠娘再也见不得这番场面,出了屋子。原本以为这外祖母家里头也就一个张艳月刁钻爱财些,别的也没什么。未曾想,这平日里亲切的大舅母才是真正的泼皮。也就难怪这李香春和李香菊是这幅模样了,真难得李香宜没承得她们半点坏心思。 蔡友仁和李氏安静地坐在凳子上,应是听到了里头说的话,面上也没甚表情,见着惠娘出来,招手让她坐着。 赵氏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出了屋子,对着蔡友仁道,“友仁啊,让你见笑了,本想着香菊是你侄女,理当送上最后一程,未曾想竟是出了这样的事。要不,今儿你就回去吧,等明日兴水买了棺材将香菊葬了便是了。她自己个儿的父母都不心疼,咱们做祖母和姑姑的,也就这样了。” 正说着,张艳月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牵着李金卓要回家。李金卓哭得艾艾的,拉着泽文的手是怎么也不肯放。 蔡友仁便对李兴元道,“兴元,瞧金卓这幅样子,要不,让他先跟着到我家去住几天,今日的事多,莫说是个孩子了,就算是大人,心里也慌。去我家,也有惠娘和泽文照应着。” 李兴元低着头思虑了片刻,想问问张艳月的意思,张艳月撒了手,将李金卓推向惠娘的方向,“让金卓先跟着去过几天消停日子!我倒要看看金卓不在家里,她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59第58章 眼瞧着这事越来越乱,李氏朝蔡友仁使了眼色。蔡友仁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带着几个孩子先回了家,李梅英则留了下来。 到了第二日,蔡友仁送了泽文入学,又赶到了李家帮着做事。惠娘则带着金卓留在家里做事。 这两日瞧着日头还好,也没变天,可就忧着不定哪日就变了天。 蔡老头这几日身子越发不好,咳嗽越来越重,有几次见着像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 陈氏见着,舍不得蔡老头,赶着他回家休息。可看着还未割完的稻子,心里又急躁,脾气越发不好起来。对蔡友仁和李氏颇为不满,这只是娘家死了一个丫头,何必如此当真,做姑母的回去也就罢了,这做姑父的也跟着一道回去。哪个不知,这抢收可比什么都重要,能多一个劳力是一个。 惠娘也自知这农忙耽误不得,拿着镰刀带着金卓一道到田里去。陈氏见了,也就少了些话。 金卓这孩子也当真是受了吓,一副呆呆的模样,昨晚也是哄了好久才入睡。先前见着惠娘和泽文,那番话多调皮的模样与如今相比,可是天壤之别。 惠娘想着,将金卓整日关在家里也不算个事,倒不如带着到田里去,做做事,也能免了胡思乱想。 惠娘在前头割稻子,金卓则拎了篮子在后头拣稻穗。惠娘时不时地与他说着话,金卓毕竟是孩子心性,这么一玩闹,情绪好了不少,在田间地里头蹦着,瞧着时不时跳出的田鸡也要追赶一番。 待傍晚蔡友仁带着李梅英和泽文回来时,金卓便扒着李梅英的袖口焦急地问起了自己父母的事。 李梅英边理着金卓的换洗衣裳,边答了金卓的话。 刚抢收完了蔡老头地里的稻子,竟是下起了雨。割得晚的,或者手脚慢的,见着这淅淅沥沥的雨,当真是急得手忙脚乱。 陈氏用麻布盖着稻子,心里直叹,幸得是快了一步。 过了几日,日头正好,李兴元却是带着张艳月来了。张氏坐在骡车上,面上照旧擦满了白粉,仍是那打眼的杏色罗裙。张家婶子正巧挎着小篮打院前经过,见着了这打扮时兴的张艳月,面上满是羡慕的神色。那张艳月见了,下巴是抬得高高的。 见着惠娘和金卓在院子里理着采来的桑叶,张氏当即便是跳下了骡车,唤道,“金卓!” 李金卓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抬起头,满是欣喜,“爹娘!” 惠娘见了,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灰,叫了声,“小舅,小舅母。” 李兴元面色瞧着不怎么好,只是天生的娃娃喜庆脸,再怎么心里不舒坦,露了虎牙笑,瞧着也是一副欢喜的模样。见着蔡友仁和李氏在忙着碾稻穗,叫了声“阿姐,姐夫”,便将骡车上装着的东西拿了下来。几大包点心,还有用草绳串着的几条大鱼。 李氏理了理衣裙便迎上去,直接悄声问道,“兴元,大嫂可有再为难你们家?” 李兴元勉强笑道,“有爹娘在呢,大嫂能难为我们什么?不怕。” 张氏接着道,“哼,这徐丽娟以为自己个儿生了个儿子,就天不怕地不怕,全家都得向着她老大一家,爹的那些个钱都得归了她。她那算盘可是打错了。” 说罢,拉过金卓是一番好瞧。 那许氏也正带着巧娘在院子里头碾稻穗,李兴元带着张艳月来得那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那骡车本就是打眼,再加上张艳月那身杏色襦衣和杏色罗裙,当真是让这许氏艳羡不已。 这蔡友仁一家自打分了家,那日子是越来越好过,新奇的东西是一件件地往家里头抬,就连那丝绸都是一匹一匹地往家里搬。听别人说,这李梅英都能自己个儿织丝绸了。心里越想是越憋气,瞧着当初那副穷相的命,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怎么就能翻了身。心里想着定是那蔡老头和陈氏帮着,又有那李家少爷暗地里头接济,才成了这幅模样,在人前还装着一副全靠自己的清高模样。 反观自己,原本想着分了家,这没了老二一家的拖累,日子能好过不少,哪知,这泽浩入学是大笔的开支,这巧娘出嫁嫁妆也得备着。样样得花钱,蔡友根一直在跑木工活儿,可也不能每日都接着大活儿,以前一直自己攒着,也不像老二家似的,有点钱都得拿出来当公用,柴米油盐也用不到她来,这钱瞧着倒是攒了不少,可如今什么都要自己个儿花钱了,才知这钱花得如流水,根本攒不住钱。 这么想着,许氏狠狠地甩着稻穗,嘴里嘟囔道,“哟呵,这舅母还真是做得得当,知道自己个儿的外甥女要去做妾,还特意这么打扮着来教自己外甥女勾男人。这小舅母做得当真是好,若要真学得舅母擦脂抹粉的本事,这妾肯定是做得是稳稳当当。” 惠娘听着是气不打一处来,李氏涨红了脸。这张艳月竟是抢着开了口,“照我说,这做妾吧,可不光得涂脂抹粉,也得挑挑脸,那肤黑个小的,就做不得,莫说是那妾了,就是那丫鬟,这主人家里头也得好好想想,若要挑了做丫头,莫不是要给自己家丢了脸?” 张艳月甩着帕子悠悠说着,句句皆是嘲讽许氏生的巧娘皮肤黑,那身量也小。 许氏听了这话,真是比扇了她耳光,还要来气。巧娘也是红了眼眶,却是不发一言。她是知她自己长得不如惠娘好看,可也从未有人当着她的面儿,这么直接说出来。因着见了李谦墨一面,存了些心思,也知道打扮了,可如今被泼了这么一盆冷水,是又羞又气。可心里又明白,今日是自己的娘又无缘无故说了令人厌恶的话,招来的,怪不得谁。 惠娘扯扯张艳月的袖子,她只是厌着许氏,巧娘曾经对她的好,她记在心里,如今张艳月虽说是羞了许氏,可也伤了巧娘。 “小舅母,快进去坐吧,这外头热。” 李氏也知这气不能撒到巧娘身上,也打着圆场,“弟妹,来,快去屋子里头。” 张艳月瞪了一眼许氏,提着罗裙,又牵着金卓的手,这才去了屋子。 许氏见着张艳月就这么进了屋子,自己被白白羞辱了一番,当即是甩了手中的稻穗,指着巧娘骂道,“你瞧瞧人家!那长相,那模样,要说不去做妾,真是白白糟蹋了!你再瞧瞧你,我怎么就把你生成了这幅模样!连想做妾都做不成!我生了你有什么用?!” 许氏这指桑骂槐,即便是骂得惠娘,也让巧娘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哭着回了自己的屋子。 张艳月未嫁之前,便是差点被自己爹娘要送去做妾的,若不是碰到了李兴元,这辈子也就是做妾的命了,因而最听不得做妾两字。也难怪她为何突然呛了许氏尖酸的话。 眼瞧着来了客,李氏去准备着菜。张艳月挽了袖子,便道,“阿姐让我来,你去忙便是。” 李氏的手一滞,“这……” 张艳月笑起来,惠娘隐隐又瞧见那粉似是在往下落了。 “阿姐别跟我见外。你家里活多,快些忙去便是。不用这么顾着我。” 李氏愣愣地被推出了厨房。 张艳月又指着惠娘道,“惠娘帮着给我打下手。” 惠娘点点头,这张艳月还真不把自己个儿当外人了。犹记自己第一次到外祖母家里头,这张氏对她和李氏可是生疏得很,恨不得能不往来就不往来。如今换了副模样,还当真有些不适应。 惠娘也愣愣地走至张艳月身旁。 张艳月一边宰着鱼,一边道,“那会儿还以为你家跟你外祖母一样都是偏帮着徐丽娟的,瞧她那副做派,不知道的还以为着她是多心善。哼,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惠娘尴尬一笑,却是不答话,这徐氏到底心不心善,她不知,但那贪财的本性倒是和自己的伯娘相似。 瞧着时辰差不多,惠娘去灶膛烧火,张艳月则将鱼下锅,那娴熟的姿势,倒是令惠娘讶异,先前听着外祖母的口气,这张艳月在家里头是不怎么做事的,如今看着倒是不像。 惠娘烧着火,笑着问道,“瞧着小舅母手艺倒是不错。” 张氏略带沉思道,“没遇上你小舅那会儿,我爹可是一直想着把我往大户人家家里送。我就狠了命地学烧菜,心里想着,要是这饭菜做好了,我爹娘就能留我在家里了。” 惠娘听着,颇为心酸,瞧着张艳月满面的铅粉,情不自禁脱口道,“小舅母,你到底长什么模样?” 张艳月一下沉了脸,举着锅铲就想敲惠娘的头,“你这小丫头片子!嘴巴怎么这么毒!” 惠娘尴尬地笑笑,“小舅母脸上总是涂了这么些粉,着实是瞧不出真面目来。” 张艳月哼了一声,“小丫头知道什么,我这面上的铅粉可是贵着呢,你瞅瞅这乡下村子里有几个能用得起的,我就是要擦了粉,让以前的人瞅瞅,我张艳月可不比从前了。” 惠娘会心一笑,想来只是炫耀的心思罢了。 菜上了桌,张艳月用鱼做的菜倒是真不错。李氏盛了两碗饭,又夹了慢慢一大海碗的菜,让惠娘端到正房去 蔡老头今日咳嗽又重了些,竟是发了烧,一直卧在床上,陈氏在一旁服侍着。蔡友仁想去镇上寻了医生来看看,可这蔡老头却是不应,只道是睡一日便好了。 吃过饭,张艳月和李氏回了里屋唠嗑。张艳月打量了那盖着布的织机,问道,“你这织机就一直这么放着?” 李氏回道,“嗯,家里的蚕在养着,还得过些时日才能结茧。” 张艳月却是道,“怎么不去买些麻线来织布?我娘家好些人家都种了苎麻。” 惠娘听了,倒是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小舅母说得可是真的?” 张艳月笑道,“这有何真不真?我娘家村子就在江边,有些地方种不得庄稼,便种些麻去卖。我家也没那些个地,我爹是打渔的,靠天气混饭吃。” 惠娘一笑,“那以后可是要麻烦小舅母了。” “无碍,反正我总是寻不得机会回娘家去。如今寻了机会回娘家,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惠娘抿着唇笑起来,头一次觉得这小舅母当真是可爱。 李兴元叫张氏走时,李氏正与她聊得兴起。瞧着这时辰的确是不早,张氏才道了别,带着金卓回家去。因着徐氏的事,这张氏和李氏倒是亲近了不少。 随着新收的稻谷入了谷仓,方达锦的婚事也是来了。惠娘早就备好了五百文铜钱。这村子里头出的份子钱也就几文铜钱,若是沾亲带故的,就多出些,总之,出几百文铜钱的份子钱,当真是未见过。 许氏是这方达锦的表嫂,自是跟着蔡友根,带着巧娘去了,礼钱出了十文。那陈招娣拿了钱,客气道,“人来了便来了,还送什么钱。” 惠娘拉着陈招娣,找了个僻静的地儿,将份子钱给了她。周边过来帮衬着的大婶子仍是眼尖地见着了,惊讶道,“友仁这外甥当真是好!你瞧瞧,送这么些钱呢!” 陈招娣面上浮起喜色,“惠娘,你这是做什么,快让你爹拿回去。” 惠娘摆摆手,“给表叔的,姨婆收着便是。” 这么些礼钱,陈招娣面上也是有光,也就不拒了,故意亮了亮铜钱,“这外甥就是自己个儿的外甥,真不枉一直疼着他。” 这话头传到了前厅里头,大家伙都说这蔡友仁一家是真有了钱,这有了钱也舍得花钱,不是抠门吝啬的。 那蔡友根颇是尴尬,当初他与许氏商量着,想送个五十文,这街坊四里交好的也送十文,这做外甥的送十文,未免少了些。可这许氏却是不应。直道,家里穷得是连饭都吃不起了,还送这么些礼钱。再加之那方达锦也不是什么好人,村子里头遍传的赌徒,日后等泽浩考上了秀才,这些亲戚能不沾着就不沾着。蔡友根做不得钱财的主,勉强应了许氏。如今见了这场景,当真是觉得面上无光。 惠娘转了几圈,见着了方达锦着好了喜服从屋子里头出来,面上无甚表情。今日是他大婚,倒未瞧出一丝一毫喜气来。惠娘走近,叫了声“表叔”。那方达锦点点头,正闻陈招娣在叫他,方达锦皱了眉,却是听话地折了身过去了。 陈招娣将戴了红花的毛驴牵了过来,与方达锦说了几句,那方达锦翻身骑了上去,这便是要去迎亲了。 两个多时辰,这新娘才迎了回来,盖着红盖头,身量有些小。 等要拜堂时,却见一女子带着些人进了院子,一见方达锦,便道,“阿锦!你可是忘了你曾经的话!” 这女子画着浓妆,装着也是艳丽,却显得轻佻,明眼人是一眼便瞧出了这女子是烟花巷的小娘。 方辰良站出来,说道,“你们是谁?今日闯到我家是作甚,若是来讨喜酒喝,就便坐下,若是来闹事,就请走。” 那小娘一直盯着方达锦未说话。方达锦却是一步一步朝那小娘走过去, “这姑娘不是老瘸子的闺女吗?!”此话一出,有识得的大婶子这么一瞧,还真是那老瘸子的闺女赵小芹。 老瘸子几年前去了,他的闺女赵小芹也离了村子,也不知去了哪儿。未曾想竟是去做了下贱的小娘。 那陈招娣见着竟是那赵小芹过来搅局,当即是扑过去便叫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害了我家达锦,如今还这么不肯放手!你的心可是被狗叼去了!” 赵小芹犹自问着,“我只问你一句,以前的话,你可当不当得真?” 方达锦不说话,赵小芹是两行清泪滑了下来,随后,抹着泪转身跑走了。哪知这方达锦竟是跟了上去。 那陈招娣气得是直拍腿,方良辰也是一下坐在了椅子上,像是老了好几岁。 这没了新郎,就剩了那新娘,孤零零地站在那儿。 陈来娣是有主意的,当即便道,“让新娘先入了洞房,辰良,你快带着村子里的人把达锦找回来!” 方辰良听了这话,是赶紧地找了人一起追上去。这好好的一场婚事竟是成了闹剧。 惠娘也稍知以前村上是有赵小芹一人的,长得不差,但风评却是不好。村上有些不嫌弃她家穷的,便来提亲,她却是谁也不拒,背地里都偷偷好着。方达锦当初便是跟这赵小芹要好,做活什么都是先紧着这赵小芹家,家里但凡有些好的,也是想着先送去给她。可赵小芹却不是那省油的灯。 到了最后,那老瘸子去了,这赵小芹离了村子再也没回来,村子里以为她去大户人家做了丫头,未曾想,竟是做了那最最下贱的小娘。 60收场 惠娘、巧娘还有那王翠莲一直在内室里头陪着那新嫁娘。那新嫁娘毕竟年纪小,蓦地发生了这事,心里也扛不住,眼泪嗒嗒地落在红艳的新嫁衣上,晕染了一片。惠娘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方达锦被追回了家,瞧热闹的还想继续瞧瞧,这村子小,平日也没什么大事,方达锦娶亲闹出的荒唐事,可算得这小村子里头一件大事了。哪个不想瞧着,茶余饭后有个说头。 只是里长扳着脸,威严地在院子里头说道了一番,这想瞧热闹的,也散了回家去,只留了些亲戚,在一起想法子,怎么解决这事。许氏拉着蔡友根早早便回了家,先前礼金出得少,已是面上无了光,如今闹了这么一出,许氏当真觉得是里子都没了,想着这样的亲戚万可沾不得,若是沾的了,以后便是打泽浩的脸。 蔡友根想跟着一块想法子,毕竟自己是外甥,可这许氏一直在闹腾,说着为泽浩想想。最后蔡友根只能听了许氏的话,找了个理由先回去了。只是那巧娘心软,见着新嫁娘这幅模样,心里头也跟着不好受,便要留下来,与惠娘一道安慰着。 方辰良一直觉得这辈子窝囊,如今自己唯一的儿子还出了这事儿,越发是面上无关,蹲在屋子的角落,一张老脸上愣是涕泪满面。方达锦直愣愣地站在屋子中央,听着长姐和二姐的训斥,不发一言。陈招娣本就是性子软的,如今碰到这事儿,是一点主意也没有,哭天喊地地只差坐在地上骂那赵小芹是个贱妇。 里长坐在主位喝了口茶,摆了摆手,让屋子里头的静下,慢慢道,“达锦,这婚事成不成,全凭你的意思。你自己说个准话,这新娘子虽说还未与你拜堂,算不得你娘子。但你若不要,执意要送回去,你这可是误了她一生。你若要,这就算是皆大欢喜,从今往后你就与她好好过日子,旁的,你就勿管。” 方达锦默着不说话,只盯着地面瞧。 一屋子的人都静着,等着方达锦的选择。 外屋的声音传了进来,虽说不甚清晰,可大致意思却是知道了。惠娘坐在卧房里头,心里也开始焦躁。新嫁娘的手紧紧地握住了惠娘的手。惠娘知她紧张,轻轻拍拍她的手。 王翠莲拿着一块糕点,用门牙细细地咬着。这事与她无关,她倒是平静得很,“舅舅的性子最难捉摸了,我小时候与他玩闹,他却是不屑地将我推开了,所以,舅舅这人可是天生的凉薄呢。” 那新嫁娘听了这话,竟是隐隐哭出了声。 惠娘瞪了一眼那王翠莲,王翠莲也不知自己说错了话,仍是津津有味地吃着那糕点。 “我听惠娘提过,有一日你们一起去镇上遇到了恶徒,是表叔解了围,想必,表叔是一定顾念情谊的。”巧娘拍着新嫁娘的背,轻声说道。 惠娘朝着巧娘一笑,这么些日子,她与巧娘的关系不冷不淡,如今因着这事,两人的关系似是又回到了从前。 “堂姐说得是,表叔若是凉薄,当日何必帮助我们,自己躲一旁看热闹岂不更好?表叔这人是能担当的呢。” 新嫁娘听了这话,也不知心里得了些安慰,握紧的手略略松了些。 外屋,过了一段时间之后,那方达锦闷闷的声音才传来,“我会跟她好好过日子。” “哪个?”里长紧跟着问道。 方达锦眼睛看向内室里头。 瞧着他的动作,本是压抑的氛围,瞬间轻松起来。 陈来娣笑道,“这便好,你想清楚了,这日子就能过得起来。有一句话,我可得说明白,赵瘸子的闺女,你可不能再与她纠缠不清。” 里长也是正色说道,“达锦,这话说出来可收不回。” 方达锦似是下了决心,“我说话自是说到做到。” 惠娘在卧房里头本是悬着的心,一松,自己表叔本性并不坏,只是一时沉迷在了里头找不到出来的路,如今想明白,自是再好不过。 “我今日追她,也只是跟她说个明白,我应了母亲,就会做到。” 里长点点头,“如今这事就算是了了,再选个日子,把这堂拜了。” 陈招娣抹了把泪,站起来道,“今儿就拜了吧,这婚宴明儿再请,明儿也是好日子,我专程去找瞎子挑了好日子呢。” 里长听了这话,对着方辰良说道,“辰良,这可是你家的家事,你自己掂量着办。” 方辰良也不蹲在角落了,抹了一把辛酸泪,说道,“先把堂拜了,不能亏得新嫁娘。让惠娘先把人扶出来。” 陈来娣朝着里屋喊道,“惠娘!把你表婶掺出来,让你表叔和表婶把堂拜了!” “祖母!这还没给红包,就让叫表婶,惠娘才不依呢!” 这外屋一听这话,皆是笑出了声,“红包备着呢!等明儿你表婶敬茶,少不得你的!” 惠娘笑着道,“那我今儿可得住在姨婆家里头了,等着明儿的红包呢!” 这么一笑闹,新娘子也是宽了心,握着惠娘的手也松了,还玩闹似的掐了一下惠娘的手。 第二日,惠娘总算是见着了那新嫁娘,身材瘦小,面上未擦粉,肤色略显暗黄,只是两颊却是略显红色,瞧着面色还好。惠娘和巧娘见着了她,甜甜地唤了声,“表婶”。 那姑娘听着惠娘这么叫,面上一红,“惠娘巧娘,你们来啦。”说罢,从自己帕子里拿出了几颗糖递过给她们,面上微红。 惠娘接过,挑了一颗放进嘴里头,打趣道,“表婶,这糖可是表叔给你的?你怎么舍得拿出来给我们吃了?” 那姑娘面上更是红了,“我自己一个人吃着没意思,看着你们吃,我心里高兴……” 惠娘听着她这般说,心里也喜欢起着朴实的表婶,盼着这方达锦真能定下心来,与她有个好日子。 张艳月也是说话做事利索的,隔了一个月,便将自己村子里头的麻皮让李兴元送了过来。 李氏将钱递过去,这李兴元不肯收,李氏道,“兴元,你还是收了这钱,日后,还得麻烦你将这麻皮送来,可不是这一回的事。” 李兴元听了这话,才勉强收了。 入了冬,这天一下子冷了起来,幸得过冬之前,李氏与惠娘便将这冬日的行头备好了。棉衣着在身上,相较以前破损的棉袄可是暖和了不少。被褥也花了不少钱,里头装了棉花,晚上盖着,似乎都能闻到太阳的味道。 惠娘和李氏在家里头忙着将麻织成布,忧着布匹没人买,便先试着织了一小段,拿去给那王婆子看看。 去了镇上,惠娘便直直地去了王婆子的店里头。那王婆子怀里不知抱了什么东西,低着头不停地打瞌睡。 惠娘敲敲桌子,那王婆子总算是抬起了头。惠娘笑道,“这般冷的天,王阿婆竟是也能睡着。” “这外头冷,我这店里头可是暖得很。就是这天一冷,生意可是少了大半。” 惠娘也不与她多言,将手中的布递过给王婆子。 王婆子将手中包着布的东西放到了一边,接起了麻布细细看了起来。 惠娘和李氏想着这天冷,便织得密些,厚些,买的人也会多些。那王婆子见着,果真是看上了眼。 “惠娘,这麻布真是你娘织的?” “可不是,这天冷,我娘为了织布,这手上都快见得那冻疮了呢。若是王阿婆觉得这麻布好,便给个价,以后织了布,便直接在你店里头卖。” 王婆子一听这话,面带苦色道,“惠娘,你娘这手艺是不错,可这没上色,我还得去找外头染色的,给上色,你若真卖给我,这价钱可真高不起来。” 惠娘哪里不知这王婆子又压价呢,眼睛一直瞟着那布。惠娘笑道,“只要王阿婆给的价厚道便成!” 那王婆子一听这话,面上又露了笑意,“那成,算你十五文一米,你以后都给我送来,还有那丝绸,你可不能忘。” 惠娘笑着点头,指着那放在一边用布包着的东西,问道,“王阿婆这事什么,怎么见着你一直抱在怀里头?” 那王婆子得意一笑,将布包中的东西拿出来给惠娘一瞧。 惠娘顿时知晓了,可不就是那汤婆子,“这玩意儿摸着怪暖和的。” 王婆子笑道,“可不是,这可是刚从北方那儿刚传过来的呢,咱这镇上就一家有卖,这一个就花了我三两银子呢。” 惠娘一听,动了动心思,要说这汤婆子当真是好东西。李氏的手上,因着又是做豆腐又织布,长了冻疮。泽文也是练字练得晚,这小手每日都是通红,瞧着这毛笔都是握不住的模样。 想至此,惠娘打听了店铺,辞了王婆子,到店里头去瞧瞧。 那铺子,一眼瞧去便知是新开的,店里头好些新奇玩意儿,店里头的伙计也不管客人穿着如何,都是笑脸相迎。惠娘瞧着那伙计不是看高贬低的,心里头也略多了些好感。 惠娘见着了那汤婆子,有好几个妇人正在那里瞧,看来这东西当真是时兴玩意儿。 惠娘也摸着那铜制的汤婆子爱不释手,叫过了那伙计,问道,“我要买两个,可是能便宜些给我?” 那伙计摸着脑袋,笑着道,“姑娘,这可便宜不成,这从北方运来,费了不少功夫,卖三两一只,当真是不贵。姑娘,我们可没昧你的钱。” 惠娘听到这话,知道这伙计面上一副好说话的模样,可这实际还真不简单。 惠娘拿了汤婆子,又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问道,“这东西当真不能再便宜些?” 那伙计扯出一张无可奈何的脸。 惠娘摸了摸钱袋子,这次出来,只是带了五两银子,本是想着给泽文买些笔墨纸砚,看来如今是只能买一只了。 “阿兴,你过来一下。” 店铺的内堂与外堂相隔的帘子掀了开来,熟悉的声音传来,惠娘蓦地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望去,心中满是不可思议。 61第60章 “林叔?!” 林华丰顺着声音望去,便见着穿着夹袄,面上泛着红的惠娘。乍一眼望去,惠娘高了不少,也略显丰腴了些。 “惠娘?” 惠娘见着这林华丰竟是记得她,登时重重地点头。 林华丰几步出了内堂,笑着问道,“你爹可还好?” 惠娘听了此话,笑着点头道,“我爹很好。”说罢,便垂着头,盯着脚尖,摆弄着自己的袖口,只觉得这林华丰一靠过来,比那炭盆还灼人些,面上似有些发烧。 “可要进去坐坐?” 惠娘忙摆摆手,只道,“林叔,我今日先告辞了,待我告诉了我爹,再让我爹来寻了你聊聊。” 说罢,便几个步子出了店铺。到了店外,惠娘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本想着,分手之际说的是一番客套话罢了,未曾想竟会在镇上又见着他,而且,竟还做了掌柜,这林华丰真是有志气的。 惠娘回到了家里头,这才记起自己两手空空,莫说要买与泽文的笔墨纸砚,就连那汤婆子也未买。 李梅英见着惠娘回来,停下了手里的活计,问道,“王婆子可是要了那麻布?” 惠娘从怀里头拿出银子来,心里头想着别的事,也没绕弯子直接说道,“王婆子要了,咱们家的布往后就往她店里头卖。” 李梅英听了这话,接过银子,面上满是笑,忙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见着了成果,心里也是喜悦。待将银子放入了罐子里头,又坐在织布机前,吱吱呀呀地织起了布来。 惠娘在旁边帮着纺纱。只是心里头存了些心思,理了几次,竟是越弄越乱。 李梅英瞧出了惠娘心里头有事,叫了几声“惠娘”。 惠娘这才回过神来,“娘,你叫我?” 李梅英嗔道,“惠娘,你从外头回来,可是见着了谁?瞧着像心里头藏了事,跟娘说说。” 惠娘听了这话,面上略羞红,站起身,拍拍灰道,“娘胡说些什么,惠娘哪能藏心事,我去做饭,爹卖豆腐也快回了。” 说罢,匆匆地出了屋。 午时,蔡友仁驾着驴车回了,案板上的豆腐空空如也。惠娘听闻声音,从屋子里头出来,帮着将东西卸了下来。 惠娘在心里头转了几分心思,才说道,“爹,今日我去镇上见着林叔了。” 蔡友仁听了这句话,拭汗的手顿住了,“林兄弟来咱们镇上了?” 惠娘点点头。 这蔡友仁性子里平日里也算沉稳的,如今听了这话,当即是顾不得吃饭,牵着卸了货的驴车又要往镇上去。 惠娘忙拦着,“爹,这一时半会离不了咱们镇上,咱们先去吃饭。” 蔡友仁心里一直真将这林华丰当做了兄弟,当日这林华丰还出手相助,一直想着答谢这林华丰,可又寻不得机会,如今好不容易寻得了他,哪有再等半分的道理。 惠娘见拦不住,只能由得这蔡友仁去。李梅英站在屋里头,着实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问惠娘道,“惠娘,你爹怎这般急,可是发生了何事?” 惠娘听了这话,支吾道,“无事,爹是寻友人去了,娘,我们先吃吧。” 眼见着太阳偏西,这蔡友仁还是未归,惠娘都不免有些焦急。冬日里,这天可是说黑就黑,这黑灯瞎火的总让人放心不下。 惠娘站在院子里头,一边喂着鸡,一边巴望着门口。 一会儿之后,总算是见着蔡友仁驾着驴车回了,隐约瞧着,驴车上竟是还有个人。 惠娘仔细一看,竟是那林华丰。 惠娘的心顿时“噗通”地跳起来,也顾不得喂鸡,一骨碌地将笸箩里的鸡食撒在了鸡栏里,便急匆匆地回了屋里。 李梅英正在泡黄豆,见着惠娘慌不择路地进了屋,好奇道,“惠娘这是怎了?” 惠娘将喂鸡的笸箩放到一边,舀了一碗水,将自己略显凌乱的发沾着水,理顺了。这才回了李梅英的话,“娘,爹带了客人回来。” 李梅英一听这话,当即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擦了擦手,便走至门外。 蔡友仁驾着车慢慢驶进了院子里头,见着李梅英,便说道,“梅英!今儿有客人,你去多做几个菜。我跟林兄弟可要好好喝几碗。” 那林华丰跳下了驴车,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道,“嫂子,在下林华丰,叨扰了。” 李梅英忙摆手,却将林华丰瞧了一番。只见他一身褐色外袍,颜色瞧着不扎眼,可人瞧着精神。 李梅英忙将他引了进去,“快进来吧,林兄弟。” 惠娘也从屋子里头出来,接过蔡友仁递过来的酒和菜,轻声叫了声“林叔”,便随着李梅英回了后屋里头。 待惠娘赶着驴车接泽文回来时,见着自己的祖父和祖母也是来了。 今日,蔡老头的脸色瞧着还算不错。陈来娣一直买梨给他吃着,似乎还真是有些用处,咳嗽是好了不少。 最近一段日子,这许氏也不知怎么的了,对这蔡老头蓦地好了起来,这冬日里的梨贵,她竟舍得一下子买了五个大梨,特意送到主屋。连带着对他们二房也好了不少,竟是让蔡友根做了一张木书桌给送了过来。 蔡友仁和李梅英自然是不肯收的,可蔡友根举着斧子说着若是不收,便砸了算了。 话说到这份上,蔡友仁和李梅英才算收了。可又不知这许氏打的什么算盘,自打上次彻底撕破了脸,这两家可是再没往来。 蔡老头因着兴起,多喝了几口酒,竟是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陈来娣一下子慌了,将蔡老头说了一通,拽着他又回了主屋。 眼瞧着时辰不早,这蔡友仁和林华丰愣是没有停下休息的意思。李梅英便叫着惠娘先回屋里头睡了。 惠娘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了几次身,总觉得脑子里头乱得很,她心里明白,自己对这林华丰是存了好感,可这年龄摆在这儿。可又一想至,这古代的亲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能嫁个自己喜欢的,年龄又算得什么。 李梅英突然开了口,“惠娘,你可是有了什么心思?” 惠娘面上一红,心里颇为尴尬,嘴上却说道,“娘说些什么呢。惠娘能有什么心思。” 李梅英叹了口气,侧过了身,将惠娘往自己怀里头搂了搂,似是自语道,“惠娘也是快到年纪说份亲了……”说罢,又看了一眼泽文,说道,“泽文,你早些睡。莫熬夜。” 泽文“嗯”了一声,却是不为所动。 李梅英没了法子,又只能叹了口气,泽文是越来越将心放在读书上了,可这孩子未免也太上心了些,恨不能饭都不吃,将眼睛钉在书上。惠娘旁敲侧击地说了他几次,这才好了些。 第二日,天未亮,惠娘便与李梅英起身去隔壁婶子家做豆腐。蔡友仁和林华丰喝酒喝得晚,人又醉过去了,李梅英心疼着他们,也不去叫醒,索性自己将事都做了。 这豆腐做了回来,瞧着蔡友仁着实睡得死,惠娘便准备了一番,自己和李梅英去卖豆腐。惠娘有好几次跟着蔡友仁去过,倒也不觉得这卖豆腐难。 等她们回来,林华丰已是离开了,惠娘卸着木板,心里头略失望。蔡友仁心里因着昨日喝酒误了今天的事,心里头愧疚,竟是自己个儿做了饭。 惠娘心里头只觉得遗憾,见着事做完了便到厨房里头盛了一碗饭,食不知味地吃了起来。 李梅英却是拉着蔡友仁进了内室,又神神秘秘地看了一眼厨房,见着惠娘没跟过来。这才悄悄问起蔡友仁,“友仁,这林兄弟是何人?” 蔡友仁以为这李梅英是怨他昨日和这林华丰喝酒喝多误事了,便使劲想了话,想让这李梅英同情这林华丰。便道,“这林兄弟可算是一个苦命人。他娘自打他五岁竟因病没了,他爹又给他找了个后娘。 他后娘能生养,竟是给他爹生了两个儿子。本来他爹是疼着他的,可他另两个兄弟一出生,他爹便也鲜少过问他的事了。他后娘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冷嘲热讽了好些年,饭也不给吃足,他十二岁便一个人离了家,出外闯荡。 眼瞧着年岁不小,便想找个媳妇安定下来,这就回了家。可他后娘竟是寻了给他娶媳妇的由头,将他的钱敛了去。这后娘也不知怎的,还真给他寻了一门亲事。这姑娘长得也是好看,就是风评不怎么好。 林兄弟见自己总算成了家,也不去计较别的,就想一心一意地过好日子。可林兄弟分着的地少,若是就守着那几分地,这连肚子都吃不饱,便又时不时地外出做了货郎。手里攒了些钱,就全给了媳妇。可哪知自己媳妇竟是跟别人跑了。 林兄弟在村子里头受人指指点点,可一心想着自己媳妇还能回来。最后等来的却是那女人回来说和离。林兄弟这面子再也撑不住,去府衙里头和自己媳妇和离了,至此再也未回过家,一直在外头做生意。如今二十又八,一直自己孤身一人。” 李梅英听了蔡友仁这番话,眉头蹙了起来,这林华丰家里头也乱了些。“友仁,你可瞧得出惠娘,从昨日开始,这心思不对。” 蔡友仁呵呵一笑,“惠娘能有什么心思,能吃能睡,我瞧她好得很啊。” 李梅英见着蔡友仁没心没肺的样子,坐到床上,“你能觉得些什么,我总觉得咱们家惠娘对着你的林兄弟起了不该起的心思,你可没见着,昨儿从见了你林兄弟回来,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可不就是像当年的我……” 说到此,李氏的脸也羞红了起来。蔡友仁一听这话,坐在李梅英身旁,大手一捞,将她搂进了怀里。“怕甚?林兄弟为人正派,惠娘嫁于他又不吃亏。” 李氏总觉得似乎不妥,可又说不出,只能拉着蔡友仁出去吃饭。惠娘正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李梅英一见她碗里的饭,当即便夺了过去,“惠娘!你心里头想些什么呢,这焦了的饭,你也咽得进去。”说罢又朝着蔡友仁瞪了一眼。 蔡友仁摸了摸脑袋,颇为不好意思,这下厨的事,他可真是做不来,饭能熟已是颇为不易了。 62故人回 吃罢午饭,蔡友仁扛着农具又要下田地,刚走到院子里头,就见着在院子门口磨磨蹭蹭不进门的蔡友根。兄弟情份在那儿摆着,前两日又硬塞了张书桌给泽文,蔡友仁也就随口问了声,道,“大哥,饭吃过了?” 蔡友根搓了搓手,张了几次口,没说出话来。蔡友仁陪着站了一会儿,见他怎么也说不出话,便也没了耐心,又扛起了农具。 那许氏也不知躲在何处的,见此状,几个大步子冲了过来,“友仁兄弟!你等等!” 蔡友仁见了这许氏心下便烦厌,更没耐心站着,当即转身要走。 许氏见状,忙推了一把蔡友根,“哑巴了?你倒是说句话啊!泽浩的前程还要不要了?!” 听到此话,蔡友根拉住蔡友仁道,“友仁,我跟你嫂子有些事要找你商量商量。” 惠娘从屋子里头听到了许氏的声音,身未动,竖着耳朵听着外头响动。 惠娘是早就想到了这许氏无缘无故送了一张书桌,肯定有别的打算。这才不过几日,许氏就耐不住性子,来讨来了。 拿人手短,若是许氏说出的要求过分,便将书桌还回去。想到此,蔡友仁便将他们叫进了屋。 许氏一进屋,便压低声音道,“友仁兄弟,这事呢,说出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 蔡友仁不做声。 许氏又继续道,“这过了年,泽浩就得去县里考秀才。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友仁说是不是?” 蔡友仁仍是默不作声。 惠娘在屋子里头听着,听出她话里的味儿来了,只是见她这么东绕绕西掰掰的劲儿,不免有些想笑。 “嫂子,你有话直说便是,我地里头还有活儿。” 这许氏一听这话,有些急,更是压低了声音道,“友仁兄弟,你家里可是发了大财,我家泽浩去县里考试还缺些银两,你且借些予我们。等我家泽浩考上了秀才,肯定忘不了你这个二叔。” “大哥要借多少?” 许氏推了推一旁默着的蔡友根。蔡友根看了一眼许氏,声音小了不少,“二十两……” 惠娘在里屋听了略沉不住气。这可真是算准了她家里有钱,二十两都能说得出口。考个秀才便要借二十两,若是再去考个举人,莫不是要借个二百两吧。 李氏听到这话,也滞了动作,站起了身,拍了拍身上的屑沫,走出内室道,“嫂子,你要这么些钱,我家里可是拿不出。” 惠娘也冷笑道,“这堂兄要考秀才,泽文过些年也要考,堂兄光考个秀才便要这么些钱,那我家泽文以后不也要这么些钱?那到时我们上哪借去?” 许氏不以为意道,“你家那么会挣钱,再挣就是了,再说泽文年岁那么小,是不是读书的料,这还不一定。我家泽浩考上秀才可是板上钉钉的事呢!那教书先生可是一直说我家泽浩能考上秀才,就连李员外都夸我家泽浩会念书。” 许氏这话一出,自己说地得意了,可听的人心里都憋了一肚子火。 “伯娘既然这么说,那不如直接找那李员外借给你,莫说二十两了,二百两,对他家可不就是牛身上拔几根毛下来。”惠娘接了她的话直接讽道。 许氏被堵了嘴,瞪了一眼惠娘,又踢了踢蔡友根。 蔡友根自觉这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这一年花销若是节省的人家,一两便是够了,这二十两,一般人家可真拿不出来。他也跟许氏说过,可这许氏认定了这蔡友仁一家有的是钱,非要让他借二十两。若是二两,他是借就借了,多接些木匠活,也是能还得了的。可这二十两,蔡友根是真没这个脸开口。 “友仁,大哥知道这二十两是太多了,可咱爹先前的事,泽浩就怕有些好事的人拿出来说事,所以就想多拿些钱,去打点打点。” 惠娘心里头冷笑一声,这泽浩秀才未考上,倒知道怎么去打点打点了,真是做大事的人。 蔡友仁道,“我们家三十两是真没有,你也看到了,上次去买了那织机和纺机还是借了人银子买的,到现在,欠上的钱还没有还上。惠娘也快到出嫁的年纪,这嫁妆,我跟梅英也得帮她置办着,真没闲暇的钱。” 那许氏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哼,哪个不知你家卖豆腐那生意可是好的很,如今又能织出丝绸来,哪个不知你家发了大财,蒙蒙旁人也就罢了,还想蒙我,真当我是傻子?” 惠娘不想与她多费口舌,“伯父,要不然,让我爹和我娘先想想,能省出多少是多少,毕竟泽浩是我堂兄。” 蔡友仁听罢,也说道,“是啊,大哥,我跟梅英想想,这二十两我家一时半会实在拿不出来。” 蔡友根听到此,叹了口气道,“成,我跟你嫂子先回去。” 说罢,站起身拽着许氏便要回家去。 那许氏还想再说几句,蔡友根使了点劲,那许氏瞧着蔡友根面色是真不好看,住了嘴。 两人一走,蔡友仁和李氏面色均是不好。惠娘坐着心里也烦躁。这许氏不要脸,可蔡友根与蔡友仁还有些兄弟之情,若是不借,肯定说不过去,可这借多少当真犯了难。 无言坐了片刻,惠娘道,“爹,要不这样,咱就给伯父五两,二两算送给泽浩了,还有那三两算借的。既尽了心意,也顾了情谊。” 蔡友仁和李氏听了,面上露了笑,这主意确实不差。可就怕这许氏嫌钱少。这么两年,钱是没少挣,家里的银子还真没细数过,但当真是不少了。就是这么平白无故借给许氏,心里就是不乐意。 “爹,你想想,这三两不算大数也不算小数吧?你做叔父的,能给出三两便已是不错了。” 蔡友仁连连点头,“惠娘这主意不差,梅英,到了晚上,你就拿五两过去给我哥。” 李梅英应了这话,回屋里头翻罐子,拿银子出来。 日子一晃,竟是到了过年。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家里挣了些钱,村里上门拜年的可是多了起来。蔡友仁和李梅英也大方,老早就去镇上买了好些桂花糖。 这桂花糖在村子里头虽不算稀罕物,可也不是成天能吃着的。这小孩子上门拜年,李梅英便往他们怀里头塞糖,这些小孩子个个是不亦乐乎。村子里的大嫂、大婶们,本是有些眼红这李梅英的,背着她也说过不少些酸话。可见着蔡友仁和李梅英做事真是踏实的,平时让帮个忙,能做的肯定不推。上次,钱家大婶的三儿子半夜突然发起了烧,全仗着蔡友仁和李梅英半夜三更地将他送到了镇上的医馆,捡了条命。这好事做一件两件不算啥,可抵不住蔡友仁和李梅英一直这么做。 许氏跟这李梅英比起来,那可是差别大了去了。自己儿子还没去考秀才,自己个儿一人成天在村子里头嚷嚷,自己是秀才娘。那头抬得,恨不能用鼻子看人。因着这么一对比,村子里的大嫂、大婶们是越发亲近李梅英,疏远这许氏了。 这院子里正热闹着,只闻得马蹄声“嗒嗒嗒”地从远处而来。 惠娘抬起头,定睛一瞧,竟是那许久未见的李谦墨,穿着一件灰白色披风,骑着马从远处而来。 片刻,那李谦墨便到了跟前,因着吹了冬风,面色略显红色。见着惠娘,便是抿嘴一笑,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惠娘还未说话,李梅英正好端着瓜子从屋里头出来,见着李谦墨,颇为惊讶,忙上前招呼道,“李少爷?今儿怎么来了,快来屋里坐。” 巧娘正和院子里头来拜年的姑娘们商量着去镇上买头花的事,冷不丁地见着李谦墨来了,面上满是通红。 本是聚在一起的小姑娘、小媳妇们见着来了客,还是贵客,也就散了,剩一群爱热闹的孩子,仍在咋咋呼呼闹着。 李谦墨进了屋,惠娘随着一道进去。 方坐下,李谦墨便道,“惠娘,我这些日子出外办了些事,你最近可还好?” 惠娘笑着点头道,“我很好。你这些日子去外头,定又长了不少见识。” “那是自然。” 巧娘从屋里头端了热茶出来,怯怯地放下,李谦墨瞧了她一眼,巧娘的脸越发的红,急匆匆地转身又进了厨房里头。 李谦墨正要再说话,许氏那大嗓门传来,“李少爷来了?哟!这可是稀客!” 闻着声音,便见许氏一脚跨进了门,着着一身大红棉袄,面上竟是擦了胭脂,只是搽得不均匀,显得霎是逗趣。她身后跟着泽浩。 泽浩见着李谦墨,便作了一揖。 李谦墨本是心情不差的,可这许氏和泽浩来了,想和惠娘说会儿是不可能的了。 “李少爷,今年的考试,你可是备好了?你一直在外头做事,听先生说,你是打算考的。” 李谦墨听着这些便心烦,刚一回家,便说着这些事,当即更是厌烦。没好气地道,“你准备好你的便是,我的事哪轮得到你来过问。” 泽浩听出李谦墨心里不高兴,可这一大家子在这儿呢,李谦墨也不给他一份面子,心里也恼起来。 许氏也是一个不识相的,见着泽浩无缘无故便被这么骂了,当即道,“李家少爷,我家泽浩可是挂念着你,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同窗。” 惠娘心里冷笑一声,这泽浩当初可说明白了,就是陪读,如今倒是自己给自己长脸,说成了同窗。 李谦墨果然面色更不好看了。泽浩扯了扯许氏的袖子。 一旁的巧娘虽然不懂这里头的事,可见着李谦墨的确是脸色越发不好看,心里也略有些埋怨自己的娘不会说话。 氛围正尴尬着,一辆马车又来了。 下来一位穿着甚是考究的妇人,径直走了进来,门口守着的小厮是毕恭毕敬地将那妇人迎了进来。那妇人见着李谦墨便道,“哎呦,我的小少爷!你怎么一回来,打发了下人,就跑这儿来了。夫人在家等你等得心焦,你竟是跑这儿来了,快跟老奴回家去。” 李谦墨见着这妇人也算恭敬,“刘嬷嬷,我这就回,你去外头等我一会儿。” 那妇人扫过一眼惠娘,倒也不多说,“成,少爷可快着点。” 待妇人一走,李谦墨又道,“惠娘,我今日得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惠娘笑着点头。 送着他到门口,那李谦墨转身塞了一样东西给惠娘,立即翻身上马,面上带着几分羞涩。 惠娘打开盒子一看,竟是一件做成了牡丹式样的金簪,上头镶了好几颗翡翠玛瑙。这样式的簪子,整个镇子上可都没见过,当真是好看。 巧娘正好瞥到,面上闪过一丝忧郁。 第62章 劝巧娘 待送走了李谦墨,本是拘谨着的一家人放松了下来。泽浩朝着许氏瞪了一眼,一甩袖便回了家。许氏见着泽浩的脸色不好看,可又想不出自己错在哪。眼见着泽浩当真动了怒,一边喊着泽浩的名字,一边也跟着他回了家。 只有那巧娘还呆呆站在院门口,一双眼睛望着李谦墨远去的方向。 惠娘将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巧娘这才回过神来。 “堂姐,你这是怎了,” 巧娘面上一片通红,轻声道,“无事我便先回家了。明日去买头花时再叫上我。” 惠娘点点头,也不愿多说,巧娘的心思她看了一个通透,可李谦墨并非是她的良人,这种少女怀春的心思想想便罢,若是再沉迷下去,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如今过了年,巧娘便是十五,也正是说人家的时候,前一段日子是有几户人家来说亲,可许氏想都不想便拒了。许氏想的无非是想等泽浩中了秀才,到时巧娘便是秀才的妹妹了,这一般的人家可配不得巧娘。 惠娘目送着巧娘的背影,默默地叹了口气,这巧娘竟是又折了回来,正巧见着惠娘在叹气。 “惠娘,这大过年的可不兴叹气。” “堂姐,我这可是把去年心里憋的气都吐出来呢。” 巧娘嗔了她一眼,从怀中拿出了一个荷包来,“方才一直想着这件事,转了个身,我便忘了。” 说罢,将荷包递过给惠娘,“你那只荷包一直用着,瞧着快要破了,这大过年的,衣衫都换了,你也不知换个荷包。” 惠娘接过,心中颇为感动,巧娘的心思细腻而又单纯,可许氏和泽浩功利性太重,自己的伯父蔡友根在家里又做不得主,真怕巧娘不能嫁个好人家。 眼见着惠娘这就用上了荷包,巧娘也不多话,又折了身要走。惠娘蓦地一下抓住了巧娘的袖口,将她拽到了院子的一角,就着地上的两块青石板坐了下来。 “你是我堂姐,我知道有些话,我这个堂妹说不得,可见着你的模样,我总放不下心。” 那巧娘笑眯眯地看着惠娘,阳光下,脸也瞧着白净了不少。 “惠娘,你想说些什么?还把我拉到这里来,神神秘秘的。” 惠娘斟酌了一番,也没绕弯子,“堂姐,你觉得这李公子为人怎样?” 这话一说,那巧娘变了脸色,一张脸开始涨红,说话也支吾起来,“李……公子……他……他……惠娘,你问这做什么?” 说罢,一想至李公子对惠娘的种种,顿时心又蔫了下来,幽幽道,“李公子一表人才,惠娘和他……自然很般配。” 惠娘一听,知道这巧娘定是会错了意,误以为是想让她这个姐姐给自己出主意。 “堂姐,我惠娘可不想入那种人家,咱们家什么个境况,我自然是知道,若是入府做个帮工,挣点小钱,我倒也不觉得啥,若是进了府做了妾,我惠娘做不得这样的事。” 巧娘听罢,回道,“可李公子那样喜欢你,有了他的爱护,你入了李府自会过得惬意,没人会欺负你。” 惠娘冷笑一声,“巧娘,你可见着他家的嬷嬷来时那副表情?走到门口,那副嫌弃的表情,我可瞧了一清二楚。一个奴才也这么小觑咱们小户人家,更何况那李公子的父母,他们的心里又会有怎样的心思?再说,那李公子跟咱们相仿年纪,也没个定性,若是今日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心里的苦又该跟谁说?” 巧娘听了此话,默了下来。 惠娘知她想通了一些,这对李谦墨的心思也会淡一些。说完,惠娘站起身,拍拍身后沾着的泥。 眼见着巧娘的脸色黯了不少,惠娘一时不忍,打趣起她来,“堂姐,这过了年你就十五了,我可见着隔壁村那个挖井家的儿子张老土老往咱们村子里跑,每次来,可眼巴巴地都往你家望呢。” 巧娘羞红了脸,轻轻地作势打了一下惠娘,“惠娘,你这个没正经的丫头,怎么老打趣我。” 说罢,红着脸就往自己家去。 李氏抱着一条崭新的被子,见着巧娘俏红着一张小脸往家里走,客气着道,“巧娘,这就回家去?怎不在我家里用饭?” “不了,婶娘,泽浩过几日便要去赶考,我要帮着把他东西收拾收拾。” 又见着惠娘也从角落里头出来,李氏嗔道,“整日里没个正行,这过了年,你就是十四了,瞧你,还老喜欢打趣你堂姐。趁着今日日头好,你帮着我把被子晒晒,到了初七,可是你表姐香宜办喜事,这被子可要送予她的。一定要软和。” 惠娘笑着点头,回屋里头搬凳子,齐整地放在院子里头。 那床红色的被子是李氏一针一线自己买了布料一针一线缝的,李氏是姑母,是李香宜的娘家人,想着自己侄女在嫁到别人去有面子,特意让蔡友仁买了好棉花,又找好工匠给弹了这么一床,加上李氏的刺绣,这床喜被单从外型上看便吉利,又是用棉花做的被子,普通人家可用不得这么好的被子,送出去也算给李香宜挣了不少面子。 惠娘不喜那个心思奇重的李香春,还有自己的大舅娘徐氏,笑里藏刀,上次陷害栽赃金卓的事,她可是历历在目,可自己和金卓在他们眼里皆是孩子,谁又会信他们的话,只能生生忍着。 “也不知你伯娘怎么想得,先前一直惦记着让你去李府做妾,现如今,换了她家巧娘。以前她也见不得做妾之人,可不知怎么能想通了这事。”李氏铺平了被子,轻声地道。 “还不是想给堂兄铺平了路子,泽浩是她儿子,巧娘说到底是闺女罢了,再疼她以后也是别人家的人。若是嫁给了李公子,那堂兄的路岂不是顺畅了许多?” 李氏听罢这话,一时间有些愤愤,站直了身子,看看了许氏的屋子,“这种事也亏她能想得出来,以前见着她只知道图钱,现如今连自己女儿前程也图上了!” 惠娘拉过李氏,“娘,别说了,他们家的事,咱们也不能多插手,我今日可是给堂姐吹了吹耳旁风,若是她真听进去了,以后若是伯娘非要将她嫁过去,巧娘若是不愿,又不能真将她绑了去。” 李氏一听此话,也是这个理,只愿这巧娘能有自己的心思,别让许氏想做什么就顺着,毕竟这是一辈子的事。 第二日,惠娘便与约好的几个同村姑娘和小媳妇一道去镇上。正是过年时候,镇上这几日也是热闹,小商小贩卖力地吆喝着,都想趁着这会儿人多的时候多挣些钱,光卖胭脂水粉还有头花的,一条路望上去便有好几个。有些小商小贩常年在外头走贩,如今正是过年,也就回了家,可又不愿闲着,就到镇上支个摊子。 惠娘有自己的心思,总想再见见林华丰,可自打上一次林华丰来了家里头,便是再也未见到。 瞧着巧娘正与她们商量着买脂粉。惠娘择了条人少的道,朝林华丰的店铺走去。 哪知行至一半,一个人蓦地拽住了她的袖子,惠娘一愣,刚想扯出袖子将那人训斥一番,那人却是先开了口。 “这不是惠娘吗?可真是许久不见了!” 惠娘听这声音耳熟,仔细一看,竟是那潘清辉。惠娘一阵寒意涌了上来,这潘清辉满面通红,嘴里的酒气甚是浓重,看着她的目光也是带着调戏意味。 惠娘一阵懊恼,这人就是不能有什么歪心思,这不,刚想着寻个没什么人来往的小道,偏被这潘清辉抓了个正着。 “是潘大哥啊,这大清早的怎去喝了这么些酒?”惠娘小心翼翼地从潘清辉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来。 潘清辉听了这话,脸一下阴了下来,气愤道,“还不是我家那野婆娘干的好事!老子不就想纳个妾,竟将我赶出门来了!害的老子一夜没去处!” “既然如此,潘大哥快些回家去,好好与嫂子再商量商量,多说些好话,嫂子定是会同意的。”惠娘好言说着,只盼这潘清辉快些离开。 可这潘清辉竟是又一把抓住惠娘,甚是动情道,“惠娘!我就知你懂我,若是当初我娶了你,现如今,我怎会是这般光景。惠娘,你现在可还是未曾许配人家?不如,我纳了你为妾!” 潘清辉这话一出,惠娘一懵,呆在那儿不知作何反应了。眼见着潘清辉满是酒味地要扑过来,惠娘一个闪身,着急道,“潘大哥,我今年可才十四,这未及笄,如何嫁人?况且这嫂夫人已为你生育一子,传了香火,潘大哥不用再纳妾!” 那潘清辉仗着酒意,哪会理会这些,“呵呵”傻笑着又往惠娘的方向扑去。 惠娘一下着了急,转身想往人多的地方跑去,哪知这潘清辉也不知哪来的轻巧劲儿,一下抓住了她的后背棉袄,顺势往他身边一带,而后死死地握住她的手腕,想将她拖入角落处。 惠娘一下急了眼,若是呼救,是肯定有人来救,可这场面,惠娘存了自己的心思,她不想让旁人见到,她先前不在乎什么名声好听与否,可如今为了林华丰,她不想担负这坏名声。一想至此,惠娘默声地拼命挣扎着,想从潘清辉手中脱离开来。 “潘哥,嫂子让我告诉你一声,天恒病了,要去医馆。” 一声清冷的声音传来,惠娘一下子似是像见到了救星。 “什么?恒儿怎么了?!” 潘清辉不喜妻子,却对自己的儿子百依百顺,视做宝贝。如今这宝贝病了,当即酒便醒了一半,立即松开了手,“这个野婆娘!连我儿子都不会带!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说罢松开了惠娘的手,趔趔趄趄地往家赶去。 惠娘理了理衣衫,擦净了脸上的泪,缓了情绪,行了个礼,轻声道了声“谢谢”,一时间也想不出话来,转了身便要离去。 待走了几步,只听那少年道,“你等等。” 惠娘转过身去,只见那少年几步便走至她的身旁,将手中的荷包递过给她。 惠娘一瞧,原是巧娘赠予她的荷包,方才挣扎之际掉了出来。惠娘接过,又道了声“谢谢”,便慢慢向人多处走去。那少年却是默默随于她的身后。 惠娘踌躇了一会儿,回过身对着那少年道,“福头,方才的事真是谢谢你了。只是……你能否忘了先前的事……” 福头望了惠娘一眼,默不作声,转身便离去,只留下一句,“方才我什么都未见到。” 惠娘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心中颇为感动,福头较几年身高抽了不少,人也瞧着成熟了,只是性子依旧清冷。如今又帮她脱离险境,她当真不知如何报答是好了。 第六十三章 惠娘满腹心思地走着,不知不觉便到了林华丰的杂货铺门口,只是一时又胆怯了起来。在门口徘徊了一会儿,思来想去,惠娘终是理了理衣衫,鼓足了勇气,大步跨进了店里头。 店里的小二见着客人上门,是笑脸相迎,惠娘不好意思直言是寻林华丰而来,便站在店里头看了一会儿货物。最后才犹豫着开口道,“你家掌柜可在店里?” 那小二见着是来寻掌柜的,以为莫不是这卖出去的货出了问题,便问道,“姑娘,可是我家卖出的货出了什么问题?我们掌柜说了,包赔。” 惠娘忙摆摆手,“没这回事,只是你们家掌柜是我父亲好友,我只是想代我父亲来拜个年。” 那店小二听了,这才说道,“原是这样,只是我家掌柜年前便回去了老家,这店啊一直是我照看着。” “那他何时回来?”惠娘听至林华丰竟是不在店里,一时有些失落。 “估摸最快也得过了初三。听他说,好像是他家弟弟要成亲,家里头让他回去帮忙。” 惠娘从未听林华丰提起过家里头的事,只是这过年回老家倒也是常事。 问完话,惠娘掏出三两银子来,给泽文买了个汤婆子,抱在怀里,便郁郁地回头走了。 走至王婆子的店门口,便见着那王婆子抱着汤婆子,晒着太阳在嗑瓜子。一看见惠娘,王婆子便满脸堆笑地打招呼,“惠娘啊,你可上街了啊,等了你好些天了!”说罢,一把撒了手里的瓜子壳,招呼惠娘进屋里。 “惠娘!可好些日子没见了,就不想我这老婆子?” 惠娘因着没见到林华丰,心里不怎么得劲,便随便应付她道,“怎么不想?可这过年,家里头忙得很。” 王婆子听了这话,笑了一笑,将惠娘拉至柜台一角,神秘地对她道,“惠娘,我老婆子没记错的话,你今年可是十四了?” 惠娘不知她想做什么,便点头道,“过了年是十四。王阿婆怎么说这事了?” 王婆子立即笑着道,“给你做媒呢!” 惠娘一听,忙摆手,转过身想走,“怎么说起这事了。我今年才十四,不急。” “这怎么能不急,订了亲,到十五就能嫁过去!一点不耽误!”王婆子一把又将惠娘拽了回来,“我给你打听了个人!那小伙子好着呢,做事利索,对爹娘也孝顺!他家里在咱镇上也算得上体面。” 惠娘摇摇头,“这家里条件好的,我家可攀不上。” “惠娘,我可从没见过你有这心思!你什么脾性的人,我可清楚地很,你会有这攀不上的心思?” 惠娘扯起嘴角勉强一笑,自己心里早有了人,哪怕再好的小伙子也不能让她上心。 那王婆子还欲再敲敲惠娘的边角鼓,只是惠娘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又逢着那巧娘寻了过来。 “惠娘,你怎么来了这儿?” 惠娘转过头去,看见了巧娘,心里一阵松泛,见着巧娘初现窈窕的身形,蓦地有了主意。 “王阿婆,我堂姐今年可十五了,你要有心可得帮着我堂姐看看是否有合适的小伙子,我堂姐长得是不是比咱镇里的一些个姑娘都漂亮?” 那王婆子还当真仔细瞧了瞧巧娘,“是俊!我以后得了空就帮着瞧瞧。” 巧娘刚踏进店铺里头,便见惠娘与王婆子在角落里头窃窃私语着,待走近了,那王婆子竟还凑过身仔仔细细将她打量了一番,面上是阵阵发红,又听得惠娘与王婆子的话,顿时明了,面上是愈发红艳,直到耳根了。 惠娘拉过巧娘的手,“我堂姐面薄,比不得我,王阿婆若是寻得了合适的人,可给我堂姐留着,我堂姐样样活儿上手,送你店里头来卖的帕子,那上头绣的花,还有你看看,我的这个荷包,都是我堂姐绣的,是不是手巧的很?” 王婆子听了这话,面上更是喜,“瞧着这年岁不大,手还真巧!” “惠娘!你们怎么尽说这些。” 惠娘心里头觉得说这些没什么,只是想起这会儿比不得自己前世,这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也的确是大胆了些。 惠娘便也不说下去,拉着巧娘的手,跟王婆子道了别,出了店铺。 这回去的路上,巧娘的脸上一直绯红。 “惠娘,你以后说这话可要在心里掂量掂量,若是外头的人听去了,可要说咱们不害臊了。” 惠娘点点头,“堂姐,我懂,今日是那王婆子提起这么件事,我才想着堂姐比我年长,我自然是要等堂姐出嫁了,我才能嫁,我想着那王婆子路子广,若是能在镇上给你寻个好人家,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伯母的心性堂姐应是比我懂,若是镇上的人家,伯母应是会同意的。” 巧娘沉默着并未说话。 过了几日,林华丰竟是骑着马亲自上门来了。惠娘一阵欣喜,忙着端茶倒水。 林华丰脸色瞧着不大好,略显憔悴。 蔡友仁见着林华丰来访,倒是不奇怪,迎着他进了屋,就说起了事,“林兄弟,这次回家,可是你那后母又作怪刁难你了?” 惠娘在后厨支着个耳朵仔仔细细听着,生怕漏了半个字。 “毕竟是我弟弟,虽不是一母所生,可到底也姓林。他要成亲,这钱我是得出一些。只是,我那后母也不知从哪儿打听出,我在这镇上开了一个杂货铺,现在竟寻思想让我把店盘出去,然后让我和弟弟在自己镇上开个铺子。” 蔡友仁一听这话,是气得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把在厨房里头洗菜的李梅英给吓了一跳。 “你这后母着实是贪财!不近人情!照我说,这铺子要是开在你老家镇上,可不是又被他们敛了去,你辛苦这么些年,他们倒好!又给你搜刮个干净!当真是恶毒!” 惠娘听懂了意思,心里也是一阵气愤,难怪这林华丰憔悴成这样了。惠娘以前只知这林华丰常年在外做买卖,才耽误了终生大事,如今看来,应是那恶毒的后母搞得鬼。一时耐不住气,正要冲出去,李梅英一把拽住她的袖口,“惠娘,你这是做什么?男人在外头说事,你出去做什么?” 惠娘听了这话,怏怏地坐在了李梅英身旁。 李梅英放低了声音说道,“惠娘,娘知道你的心思。” 惠娘不可置信地看了一眼李梅英。 “我是你的娘,你那些心思,娘能看不出来?只是这林兄弟,你啊,跟他不配,咱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可林兄弟曾娶过亲,这名声不好听,方才你也听到了,他的后母,为人甚是苛刻,你若嫁过去,岂不是要吃尽苦头。” 惠娘却回道,“我与他本本分分过日子,与他人何干呢?” “人言可畏,等别人戳着你脊梁骨的时候啊,你才能知道这痛是扎在心里。” 惠娘没有答话,竖着耳朵,继续听着外面的话。 “本来,我打算想把镇上的铺子盘出去,自己继续做那货郎的营生,反正,我独自一人也没什么牵挂。只是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个能安身的地方,我舍不得。所以,我今日来,是有事托付于你。在此处我并无信任之人,只有你,蔡大哥。所以,我想先把店铺托付于你,若我那后母真寻过来,见这店铺并非我所有,也能绝了心思。我这几月先去外头避避风,顺便去北方进些货回来。” 蔡友仁一听这话,当即拒绝,“林兄弟!这怎么成!你那店铺若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担待得起。况且我也不会做生意,这我真没胆子接受你的托付。” 林华丰笑着道,“蔡大哥,我铺子里的那两个伙计皆是能说会道之人,有他们在,你自然不用担心生意的事。只是交于他们,我不放心,想让蔡大哥照看着,有你在,我这心里才能踏实。不出两月,我便回来。” 惠娘听至林华丰似是又要去北方,一时间情绪低落,隐隐听得蔡友仁最终是答应了。 惠娘刷着锅子,只觉得心里闷,便挎了篮子去房子后头摘菜。 提着篮子正要回屋,见得林华丰一个人站在屋旁的一棵大树下,神情落寞。惠娘走过去,轻轻试探叫了一声,“林叔?” 林华丰回过神来,见是惠娘,笑着道,“惠娘似是又长高了。” “林叔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林华丰叹了口气,背着手,看着那光秃秃的树说道,“惠娘,我真羡慕你有这样的一个家,父慈母爱。我每年最怕的便是这个时刻,他人团聚一起,我却孤独一人。” “我懂。”惠娘答了话。林华丰却是一笑便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转身就要回屋去。惠娘一时情急,脱口便道,“林叔若是愿意,惠娘愿意一直伴你左右。” 林华丰一听这话,显是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惠娘,只见惠娘红着脸,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她,并非戏言。一时间诧异,“惠娘,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惠娘坦然道,“惠娘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林华丰一张脸竟也红起来,“我与你年龄相差悬殊,况且我这样的境况,我不会再娶。” 惠娘急着道,“林叔,我听我娘说过一些你家的境况。可惠娘并不在乎这些,以后过日子也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 林华丰看了她一眼,沉默着并未说话。 正僵持着,也不知李梅英察觉出了什么,对着他们的方向喊道,“惠娘!惠娘!过来帮娘烧个菜!” 惠娘挎了篮子,看了一眼林华丰,匆匆回了屋里头。 第六十四章 李梅英脸色并不大好,惠娘知道李梅英担心什么。毕竟,林华丰品行再好,可家世在那儿摆着,做娘的总会有所顾及。 自从外头回来后,林华丰的言行举止突然拘束了起来,蔡友仁见了,以为这林华丰莫不是生了病,关切地问了几句。林华丰更是红着一张脸,支吾着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吃了饭便匆匆告辞了, 对于帮着照理杂货铺子,蔡友仁一时半会着实不知如何是好,送走了林华丰,唉声叹气了几句便回了屋子,打算好好想想这棘手的事如何去做。 李梅英心不在焉地收拾完桌子后,交代了惠娘几句,也立即回了屋子里。惠娘拿着抹布,木然地坐在木板凳上,觉得自己先前着实是冲动,但却不后悔那么做,自己性格本就爽快,不喜欢藏着掖着,如今说出来,心里也痛快。只是林华丰的态度,她却把握不准,刚才送他出去,林华丰是一眼都未瞧她,还躲着。一想至此,惠娘的心里就有些不是味儿,哪怕回应一个眼神,惠娘也能有了坚持下去的信心。 “他爹,你可看出了惠娘和你林兄弟之间有什么?”李梅英拍拍蔡友仁的背,问道。 蔡友仁正琢磨着自己的事,被李梅英这么一问,莫名其妙地摇摇头,“能有啥?” 李梅英嗔了他一眼,“惠娘一向直言,我就怕她把心里想的事说了出来。” “你莫不是想多了,惠娘毕竟是闺女,这种话怎么会她说得出口?”蔡友仁听了李梅英的话,又想至上次,明白了她要讲的事。 李梅英叹了一口气,交握着手,沉默着在房间里走了几个来回,惠娘什么脾性,她自然清楚。 瞧着李梅英坐立不安的样子,蔡友仁却是笑着道,“梅英,林兄弟这为人是真好,只是年岁稍长了一些,惠娘若是嫁于他,我也放心得很。” 蔡友仁笑嘻嘻地想抱住李梅英,李梅英却往旁边一闪,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嗔道,“你这个做爹的,怎么不为咱们闺女想想?若是真嫁过去,咱们惠娘能有好日子过? 蔡友仁却一把握住她的手,不答话,只憨憨地笑。 因着林华丰的嘱托,蔡友仁是忙得脚不沾地,卖豆腐的营生只能暂时搁下。 惠娘不心疼那几个卖豆腐的钱,只心疼蔡友仁别因此伤了身,李梅英也是急在心里,每日烧的菜里都沾了荤腥。泽文吃着,一张小脸显得越圆,惠娘却是生生的瘦了。 巧娘帮着许氏一道将泽浩的行囊备好了,再过一日,泽浩便要去赶考,惠娘受了李梅英的嘱咐,又拿了一两银子过去。惠娘本想着先前给了五两已是够了,可上次被那许氏眼尖地瞧见了自己买的汤婆子,得知了价钱后,见着惠娘他们一家是冷嘲热讽,这有钱花个三两银子去给泽文买个没用的汤婆子,却没钱给自己的侄子去考秀才。蔡友仁和李梅英脸皮薄,本想再多送个几两,可惠娘宁愿买热包子去打狗,也不愿给这伯娘一家。最终才同意,再送个一两。 惠娘带着泽文将钱送过去,许氏接过那一两银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泽文见着泽浩这就能去考秀才了,是羡慕不已。惠娘拍拍泽文的肩,笑道,“泽文,你急什么?肚子里头的墨水足了,莫说这秀才,那举人,那状元,咱们一道考了去。” 泽文摸摸自己的肚子,一本正经地道,“阿姐,泽文肚子里的墨水比起堂兄来,太少了,好些东西泽文都要去问先生。” 许氏听见泽文的话,一边忙着将干粮装袋,一边趾高气扬地道,“这人就怕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今泽文知道,说明脑子还不是太笨。” 惠娘听了许氏的话,笑着回道,“伯娘,我听说这人说话啊,可不能说得太死,说得太死,这事它就反着来。板上钉钉的事,就那么一眨眼,成煮熟的鸭子飞了。” “惠娘!你这说得什么话!什么叫事儿反着来!泽浩这会儿要去赶考!你说这些触霉头的话!是摆明了你堂兄考不上?!” 惠娘瞥了一眼许氏,也不愿多与她多说,毕竟泽浩是蔡家的人,他考上了秀才,一家子都能沾上光,也不能多说不吉利的话,免得到时真不吉利。 正要回家,陈氏拿了一个小包裹进来了,惠娘见到,忙叫了声“祖母”。陈氏最近可是萧条了不少,因着祖父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成天地咳。这白日还好,可晚上,陈氏也被糟践着不能入睡。 惠娘每日送饭过去,本以为沾着年喜,祖父的病会好些,只是似乎根本没好转的迹象,瞧着越发如土色的祖父,惠娘隐隐担心自己的祖父许是过不了春天了。 许氏见着陈氏来,只道了一声,“娘来了啊。” 陈氏见着许氏这幅不恭敬的模样,“哼”了一声,知道许氏给自己摆脸子是因为上次许氏来借钱,她没借,许氏心里便记了仇。 陈氏也是真想拿出个几两银子出来,可当家的一直床上躺着,这地里的活儿没人做,这药钱还日日得供着,攒的那些个钱全贴进了药钱。这平时的日子也就靠着老二蔡友仁接济着才好过些。本以为这许氏能懂她的难处,谁知到她屋里跟个泼妇一样闹了一通。 如今泽浩明日一早要去县里了,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又是给老蔡家争门面的事,多多少少也得拿出点自己的心意来。陈氏便将自己当年陪嫁的一对青翠玉环拿来了。 陈氏一打开小包袱,许氏的眼睛顿时就直了,欣喜地问道,“娘,这是给我家泽浩的?” 陈氏冷哼了一声,“我也就这么些东西了!让泽浩有了什么事就去当了,应应急。” 许氏一见这架势,忙不迭地应了,“我就知道娘肯定心疼泽浩!娘,你快坐!巧娘!快去给你祖母倒杯水去,站那么一会儿肯定是累了!” 惠娘在一旁看着许氏这变脸,忍着笑,跟她告辞。 第二日,天未亮,蔡友仁便驾着驴车送泽浩去镇上了。这秀才考不考得上,也只能看泽浩的造化了。 到了香宜成亲那日,李兴元一家竟是亲自来了,张艳月的打扮依旧是那副模样,描着眉,画着腮,脂粉满面,穿着大红的袄子。 李金卓是越发圆滚,见了泽文,一张小脸满是喜悦,跳下马车就扑向了泽文。 泽文书念的多了,这礼数就记在了脑子里,中规中矩地叫了声,“表哥。” 张艳月用眼瞥了眼大门紧闭的许氏家,“哟呵,泽文你个小书呆子,跟你那个什么堂兄学的?” 泽文不好意思地摸脑袋,“书上写的。” 待李梅英将一床大红的喜被搬上马车时,那张艳月眼睛都直了,“这是姐做的?” 李梅英点点头,“费了不少功夫,只要香宜能在夫家挣上个面子,也算值当了。” 张艳月摸着那被面上的绣活,是爱不释手,李兴元露着个虎牙笑道,“我姐手就是巧,以前我那荷包可都是我姐绣的,你看看你绣的。” 说罢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荷包,上头的刺绣果然是不怎么出彩。 张艳月一把夺过荷包,“你竟还嫌弃!你若不要我拿去扔了!” 李兴元笑着又抢了回去。 这李兴元一家来接惠娘一家,都是张艳月的主意。张艳月本就不喜徐氏,如今又怀了孩子,便用了个借口来接李梅英一家,省得到徐氏家里头去帮忙。 李兴元本就因着张艳月又怀上孩子是喜不自胜,自然是事事由着她。 到了李沟头,李兴水和徐氏正忙着招呼客人,吉时未到,迎亲的人还没来,家里正是一片忙碌。见着蔡友仁和李梅英来了,外祖母赵氏先迎了上来,见着泽文,面上就乐了,“泽文!你可回来看你外祖母了!” 泽文糯糯地叫了声“外祖母。”直把那赵氏喜得亲了他好几口。 张艳月将马车上的红色喜被抱了下来,故意大声对着那徐氏的方向道,“阿姐做的被子就是比某人好!这份心我就觉得比她娘还重!” 本来一群中年妇人们皆是在忙着的,听见张艳月这么说话,抬头看了一眼那喜被,顿时“唉”了一声,那喜被看着便厚实,那上头绣的鸳鸯,湖水,又是上等,那李梅英绣活的本事,在李家沟也是数得上数的,当即便有几个过来摸了一下,直叹,“我说怎么看着那么厚实!里头都是棉花吧?” 对着那李梅英便道,“梅英!你对你侄女真是上心!” 惠娘听了这话,心里也愉悦,接过张艳月手中的喜被,便去了李香宜的闺房。 李香宜已是换好了喜服,头发也挽了上去,簪了一朵大红色的喜花,面上搽着浓重的脂粉,唇上是红艳艳的胭脂。惠娘瞧了一眼,这妆容怎么瞧怎么觉得别扭。 第六十五章 李香宜见着惠娘来了,忙招呼道,“惠娘,你来了?” 惠娘捧着喜被,回道,“香宜表姐,这是我娘亲手做的喜被,给你的嫁妆。” 那李香宜一见着这喜被,面上一喜,站起身,便要去摸摸,可又心疼着自己身上的嫁衣,小心翼翼地抚顺了,才去摸了一把,笑着道,“当真是姑姑亲手做的?姑姑真是有心了。” 惠娘笑着将那床喜被放在了床上。 正寒暄着,李香春面无表情地抱着自己的弟弟阿生走了进来。她着了一身妃色衣裙,头上还簪了一枝粉嫩嫩的梅花,只是两颊的胭脂擦得过于厚重,惠娘只觉得像极了猴子的臀部。 这想笑又笑不得,惠娘道了声“表姐”便打算出去。 李香春不理惠娘,兀自坐下,拿了一块糕点便吃了起来,阿生见着她的嘴在动,伸着小手,咿咿呀呀地也要吃,香春便从嘴里吐了点出来,要喂于阿生。 “香春,别给阿生吃这些个东西,他肠胃弱,莫又像上次那样吃坏了。” 香春听了,用余光看了一眼李香宜,又将手指上吐出来的糕点放进了自己嘴中。阿生没吃着东西,“呜哇”一声哭了起来。李香春便又站起来哄着,蓦地见着放在床上的喜被,来了兴趣,伸了手也要去摸摸,李香宜蓦地叫道,“香春!你的手!” 李香春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斜睨了一眼李香宜,然后收了回去。 李香春的手指残留着方才的糕点沫沫,李香宜本就喜欢这床喜被,自然不会让那脏手去摸。 几个忙进忙出的妇人见了李香春杵在闺房里头,说道,“你阿姐成亲,你怎不去帮忙?反倒来了这里。” “阿姐成亲便是嫁出去了,是外姓人,这忙帮了不也是帮外姓人,我还不如带着阿生,毕竟他以后都姓李。” 那几个帮忙的妇人听了这话,面上皆是尴尬之色出了闺房。李香宜一时胸闷地说不出话来,瞪了一眼那香春。 惠娘瞧着这气氛不对劲,又本就不喜李香春,便对李香宜道,“表姐,我去寻泽文。”说罢,匆匆出了门。 惠娘先去了后院里头,寻思着好好帮忙,可外祖母不允,只道惠娘也快到了出嫁的年纪,得好好养着,赶着惠娘去和金卓泽文一道玩。 惠娘正逗着金卓,只听得外头的喧闹声中蓦地出现了一道尖锐的声音,“兴水啊!你家阿生不行了!” 惠娘听到“阿生”两字,心里一紧,方才自己从李香宜的屋中出来,阿生正因没吃着糕点而哭闹不已,怎么一会儿的功夫人就不行了? 想罢,惠娘匆匆跑出去,见着金卓和泽文也要跟出来,忙说道,“你们先在屋里。” 几步跑到了李兴水家里,只见着人们都朝着李香宜的房间里去,惠娘也忙跟着过去,未到门口,便已听到李香宜的哭声,还有徐氏哭爹喊娘的哀嚎。 惠娘见着李梅英端着一盆水要进房,忙拉住她问道,“娘,这是怎了?” 李梅英是眉头紧皱,一旁的张艳月代她答道,“阿生方才被你表姐香宜摔了,伤到了头,这会儿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了。” 李梅英朝着惠娘点点头,忙端着水进了房。惠娘要跟着一道进去,张艳月却是扯住她的袖口,“惠娘你去作甚?忘了上次那会儿事了?” 惠娘听了这话,再看一眼张艳月,懂得她的顾虑,毕竟徐氏母女笑里藏刀,暗里伤人的本事可是大的很,上次泽文是实打实地吃了她们的亏。惠娘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便听得里头传来孩子的大哭声,又听着嗓门大的妇人说道,“哭了!活了!这小子命大啊!” 惠娘的心下一松,徐氏和李香春虽是品行不端,可李香宜却是与她们不同,今日她成亲,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也许李香宜这辈子就算毁了。 惠娘进房一看,那孩子被徐氏抱着,大哭不止,额头好大一块淤青,当真是被摔着了。 惠娘却是纳闷,怎么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便被摔了?李香宜并不是那粗心之人,况且她对阿生也算细致,怎么偏就是她把他摔了? 惠娘瞧了一眼李香宜,已化好的妆面是全毁了,泪水将脂粉混在了一起,生生像刚和的面。一双眼睛哭得红肿,脸上也肿了,明显是挨了打。 惠娘环顾了一下四周,竟是不见那李香春。 “香宜表姐,方才不是香春表姐一直好好抱着阿生的吗?” 李香宜见着惠娘,顿时拉过惠娘,抱着她大哭道,“本是香春抱着的,可她说让我再抱一下阿生,沾沾喜气,以后也可以长着高些壮些。我便抱了阿生,可阿生在我怀里不安分,哭着要找香春,我便站起来去找香春,可哪知我的裙角绕在了凳子上,一站起来便站不稳将阿生摔了出去。我……我不知会发生这样的事……” 徐氏抱着阿生,指着李香宜便骂道,“你个赔钱货!家里给你置办的嫁妆少了?你就这么指着你兄弟死?阿生要是没了!我看你还嫁什么人!真是命啊!你个倒霉胚子!嫁个人险些把你弟弟的命丢了!倒还不如不嫁!” 徐氏说的话也太令人心寒,赵氏在一旁阴着个脸,斥道,“行了!这迎亲的人快来了!看看都是副什么模样!该忙什么赶紧忙去!阿生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氏听了,抱着孩子愤愤走了。 惠娘拍了拍李香宜的背,轻声道,“表姐,你快些再重新打扮,若是让迎亲的人见着了,你以后在夫家岂不是低人一等?” 李香宜擦了擦泪,抽噎着点了点头,李梅英又去打了盆水过来,让李香宜重新梳洗梳洗,嘱咐了惠娘好好陪着她。 惠娘帮着李香宜理着嫁衣,梳头的刘婶蓦地问道,“香宜,先前我进屋来不是香春一直抱着阿生的?怎么这会儿反倒见不到她人了?” 惠娘心里冷笑着,这做了这样的龌龊事,能不躲起来?李香宜向来爱惜嫁衣,这坐起站起皆是要将嫁衣抚顺了,可竟会绕到凳子里去,未免也太蹊跷了些。 惠娘低下头去看了一眼李香宜坐着的凳子,那凳子下分明有着几朵梅花的花瓣。惠娘一时心下明了,压低了声音问道,“表姐,方才香春表姐可是帮你捡什么东西了?” 李香宜点点头,“我簪的喜花不知怎的,落了下去,我抱着阿生,不方便弯腰,香春便帮我捡起来了……”说到此处,香宜蓦地转过头看了一眼,心里也明了,“是香春?!” 惠娘朝着香宜挤挤眼色,凑到她耳边轻声劝道,“表姐,这事在今日只能算过去了,若真闹起来,错过吉时,你当真是要后悔万分了。” 香宜听了这话,知道这事的轻重,心里委屈,一时又要哭起来。 刘婶纳闷,“惠娘这是说了什么?让香宜又要哭了?香宜,现在你可哭不得,这迎亲的就到村门口了,你再哭花了,可真没什么功夫再来弄了。” 李香宜听了这话,生生地忍住了泪,咬紧了唇。 惠娘默叹了一口气,这香春的心也不知什么做的,自己的兄弟姐妹竟也这般陷害,若是以后真嫁了人,那她的婆家也不知会被害成什么样。 门外,迎亲吹吹打打的声音传来,惠娘帮李香宜蒙上盖头,李香宜依旧是一副郁郁的模样。 迎亲的喜婆挥着红艳艳的帕子,扭着腰便进来说了些吉利话,便搀扶李香宜出去。这送亲的本是父母,岂料那徐氏竟是躲在屋里不出来。 外祖父李木守沉着一张脸,朝着李兴水说了几句,李兴水立即进屋将徐氏拽了出来。 徐氏站在一旁,甩着一张脸,这让李兴水也大为光火。 惠娘见着了李香宜的新郎,个头不高,人也不是那般壮实,身上穿着的喜服也不知怎的,总觉得不合身。惠娘觉得这新郎并不是与李香宜相配。只是之前见着李香宜每次一提起自己的未婚夫便是娇羞的模样,以为是如何丰神俊朗的一个人物,如今一看,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物罢了。 见着新郎满心欢喜地将新娘迎上了花轿,莫名地竟是想起了林华丰,林华丰这一去竟是一点消息也无。惠娘向蔡友仁打探过,只是蔡友仁也是不知。 目送着李香宜的花轿渐行渐远,惠娘叹了口气,转了个身正要回屋,蓦地被吓了一跳,只见那李香春抱着阿生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双小眼睛眯着细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香宜远去的方向。 如今见着这李香春,惠娘心里总莫名地发寒,又看到正在她怀中安睡的阿生,惠娘隐隐为他担忧着。 第六十六章 李香宜的喜宴,惠娘吃的没滋没味,街坊四邻倒是吃得欢喜,老李家舍得花钱,请了邻近几个村最会做菜的田师傅,荤菜能多绝对不少。 李香宜成亲的日子过去几天之后,便传来消息,那阿生竟是傻了,吃喝拉撒是一个也不会了,那徐氏抱着阿生竟是到李香宜的夫家寻理去了。 李香宜躲在屋里哭哭啼啼,反倒是她的夫君与徐氏争辩了起来,毕竟是读书人,哪是言语刻薄的粗鄙妇人的对手,很快便被骂得阖上了门,与李香宜一道躲在屋里,唉声叹气。 最后,是那新郎官的爹娘与徐氏吵嚷起来,将徐氏赶走了。 也是李香宜命好,徐氏这样子上门撒泼,公公婆婆与自己的夫君是一个也没多怪她,反偏帮着。 听到此处,惠娘也舒了一口气。 李梅英一得知消息,是立即想回娘家看看,惠娘赶紧拦住她,这种事可不能掺和进去,帮谁都不占理。况且那阿生,这般大的年纪岂会一句话也不会说,惠娘总觉得这阿生先天便有病。如今正好被李香宜这么一摔,本就有病,估计现在病得更明显了,徐氏也正好寻到了借口去糊弄银子。 只是那徐氏也当真是心狠,一边是自己从小养大的亲闺女,一边是自己刚出生的小儿子,这心未免也偏得太狠了些。 蔡友仁最近也是心事重重,那林华丰的后母当真是个没脸没皮的,还真就派了几个人上他的铺子里头,打探消息来了。蔡友仁虽忠厚老实,可哪个是外人哪个是自己人,自然分得清楚,糊弄了一番那几个人,最后那些个人是一点消息也没探到。 过了几日,林华丰的后母竟是自己个儿带着自己的兄弟寻上铺子里头去了。 当时正是午饭,惠娘送饭过去,走至店门口,便见得一个头戴着粉色头花的中年妇人,指手画脚地与蔡友仁辩着什么,蔡友仁青红着一张脸,看样子,显是不是那妇人的对手。 惠娘挎着篮子,几步便到了店里头。 “爹!这是怎么了?” 蔡友仁见着惠娘这个时候到了店里,心下一阵担忧,招呼惠娘道,“惠娘,饭送完了,你先回家去,这里没你的事。” 惠娘却不听,将篮子往柜台上一放,对着那妇人道,“这位大婶子是何人?若是到我家铺子里买东西,我跟我爹欢迎得很,若是没个正经事做,跑到我家铺子里闹事,那可就别怪我跟我爹没个好脸对你们了。” 那妇人听了惠娘的话,斜睨了一眼惠娘,明显未将她放眼里,抱着手臂冷笑道,“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就这么跟长辈说话?这铺子什么时候成你家的了?分明是我儿子的!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可比你爹厉害。” “惠娘虽说年岁不大,可这礼比大婶子懂得多。况且,惠娘眼睛好得很,什么都看得清楚,从不说瞎话。” “小丫头!怎么说话呢?!”那妇人身后长得壮实的汉子指着惠娘,凶着一张脸道。 惠娘不惧,反倒打量了他一眼,与那妇人长得相似,想必是姐弟。惠娘不急,倒是蔡友仁真急了,将惠娘往身后一带,挡住她,做生意的伙计打着圆场道,“这位真是我家掌柜,你们要寻的什么林华丰,我们是真不知。你们真寻错了人。” “骗什么鬼!这间铺子分明是我大儿子林华丰的!上次阿元来这件铺子买东西,你可说过这间铺子的掌柜就是林华丰。阿元,是不是?” 那壮汉看了一眼那伙计,点点头,“姐!就是林华丰那小子,我看得一清二楚!要不是见了他,我也不会进这家店!当时,我跟这伙计问得一清二楚!” 那伙计也急了,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他哪知自己掌柜家的事那么复杂,别人问谁是掌柜的,他自然就说是谁了。如今到了这步田地,还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这位兄弟,听错了罢。我这记性不好,我回内堂吃个药。”说罢,溜了。 那壮汉本欲拉住那伙计,惠娘手一伸,挡住他,“你可是见到了。我们家伙计脑子不好,大婶子别当真。” 那妇人见状,一拍柜台大怒道,“今儿个我说什么也要把我儿子的店收回来!我倒不信还没个王法了!” 惠娘见这妇人这幅霸道模样,心下也生气,冷着一张脸道,“大婶子说这话就没理了,暂且不说你儿子是哪个。你儿子的店又岂是你一个人说收回去便收回去的?若真是你儿子的,你倒是把他寻过来,咱们就把事摊桌面上说说。 你今儿个非说这是你儿子的店,可他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你这让人怎么信你?大伙儿说是还不是?” 围观的人见着这场景,回道,“这小丫头说的是个理,光说这店是你儿子的,可你儿子也没见着个人啊。” 那妇人听了是越发生气了,挽了袖子便想去打惠娘。但蔡友仁挡着,那妇人岂会打得到惠娘, “你这说话便说话,好端端的打我女儿作甚?” 那妇人寻不到好处,蓦地一下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哎,我那可怜的大儿子啊!你好端端的店怎么就变成别人家里的了,我苦命的儿啊!你这人还不知去了哪儿,莫不是被那狠毒的父女俩给害了!” 这妇人说这话显是将脏水泼蔡友仁身上了,有些话说的,有些话说不得,这分明是败坏清白。 惠娘正要辩驳,只听得一个大嗓门传了进来,“是谁啊!在我弟弟的店铺里头闹上了!” 惠娘听得出这声音,分明是自己许久未见的大姑姑蔡秀丽!这大姑姑一向瞧不起娘家,已是许久未来往,如今怎么想到这店铺里出头来了。 惠娘拉拉蔡友仁的胳膊,眼神示意了一下。 蔡友仁稍稍弯下腰轻声道,“你姑姑前些日子寻了我,我没告诉你姑姑真相。” 惠娘点点头,表示明了,这镇子统共就那么大,蔡友仁莫名做了这铺子的掌柜,自己的大姑姑在镇子上这么些年,肯定能知道。估计真以为这铺子是蔡友仁的,便也想借着这么个由头捞点好处。 惠娘想至此,看向那肥胖的大姑姑,瞧着笨拙,可身子灵活着呢,几步便挤到了铺子里头,指着坐在地上的那妇人,便骂道,“哪来的不知耻的乡下妇人!家里农活不做,跑我弟弟店铺里头来闹腾?瞅着我家里没人出头是吧?!” 说罢,蔡秀丽一挺腰,一眼望去,一个人是占了两个人的地儿。 惠娘躲在蔡友仁身后捂着嘴真想笑起来。 那妇人被这样的气势吓了一跳,还当真有点儿惧,畏畏缩缩地竟是没出说话来,倒是一旁的壮汉,拦在那妇人身前,“你谁啊?!我姐说事,你来掺和什么个劲?!欠揍?” 蔡秀丽常年在镇上做买卖,那些个地痞流子见了多了去,现在眼前就这么一个,心里真不惧。反倒挺直了身躯道,“我是他姐!欺负我弟!没门儿!” 蔡秀丽指着蔡友仁,这么一说,蔡友仁心里头是暖洋洋的,这么些年,为了当年自己姐姐不肯接济家里,心里一直堵着口怨气。家里也只当没她这个人,一直老死不相往来。如今蔡秀丽这么一说话,蔡友仁一瞬间想起了小时候,自己的大姐一直护着自己。 惠娘可没蔡友仁那么多心思,对蔡秀丽的那些个认知,只限于一个字“抠”。 那壮汉伸了拳头还真要去打蔡秀丽,“我今儿个不仅欺负你弟弟,我还打你!” 蔡秀丽身子还真就灵活地往地上一坐,躲过了那一拳,哭天抹泪起来,手上没闲着,抓住那妇人的头发就叫起来,“打人啦!外地人欺负咱们本地人了啊!这没法活了啊!” 本地人自然是帮本地人,一听这话,常年住在镇上的几个男人,进了屋子,一下子就抓住了那男人,那壮汉还想挣扎,可被这么几个人困着,还真就动不了,“你们做什么?!这是做什么?!” 那蔡秀丽也算是个泼辣的狠角色,抓着那妇人的头发狠狠地抽了两个耳光,那妇人明白过来,也尖叫着要去打蔡秀丽,又被打了一个耳光。吃了这么个亏,妇人心里更加难受,当即哭得更大声了! 蔡秀丽又怎么会示弱,比她声音更大,生生盖住了那妇人女的声音。一瞬间这小小的铺子充斥了尖锐的哭泣声,惠娘捂住耳朵,皱起了眉。 最终,那妇人和她的弟弟被扔出了铺子里头,是一点好处也没讨到,反倒弄了一身的伤,两人一步一回头地向镇外走去,指着那蔡秀丽恨恨地道,“你们都给我等着!” 惠娘看着那妇人远去,知道她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蔡秀丽整了整袖子,对着惠娘道,“惠娘去给我端碗水来,折腾这么久,嗓子倒真渴了。” 方才也多亏了蔡秀丽,暂且不论她存的是什么心思,惠娘心里也感激她,顺从地从屋里端了碗水出来。 第六十七章 林华丰后母带着她弟弟去铺子里闹事的事不知怎的传至了李梅英耳中。李梅英心里顿时觉得憋屈,又有股怨气发不出,这不上不下的气堵在心眼里,是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自打蔡友仁认识了那林兄弟,好事没摊上,可这一出出的窝囊事倒是多得很。起先是自己懂事的惠娘莫名其妙地看上了这么个,年纪大还成过亲的人,紧接着丢了个这么大的摊子,自己当了甩手掌柜,让她的夫君去受委屈,这一个不小心,还差点弄出伤来。 想着这些闹心的事,李梅英整日里也是唉声叹气。 被那许氏见着了,是着实地嘲讽了几句,“做了掌柜夫人还娇气了?天生的穷命,还学别人做掌柜,呸!” 许氏的心里酸着呢,蔡友仁默不出声地竟是做了镇上杂货铺的掌柜,若不是村里的小姊妹去镇上买东西,正巧见着了林华丰的后母在蔡友仁的铺子里大闹,还不知道那铺子就是蔡友仁的呢。 李梅英知道其中缘由,可又说不得,晒好了衣服,默默拿着盆子便回家去。 过了几日,镇上的王婆子竟是自己骑着个小毛驴来了,那张家婶子挎着个篮子在前面带路。还未至惠娘家,便高着嗓子喊,“梅英啊!梅英!你家来客了啊!” 李梅英在屋里缝被子,听到张家婶子的声音忙放下了手中的活儿出去一看,一个打扮花哨的老妇人骑着毛驴正往自己家里来,一眼瞧去,有些眼熟,待走近了,发现竟是镇上的王婆子。 “王婶子,你怎么来了?” 惠娘从屋里出来,见着是王婆子,以为是蔡友仁在镇上又出了事,心里顿时也着了急,将王婆子迎进了屋,水还未端上,惠娘便着急问起蔡友仁的事来。 王婆子倒是慢慢悠悠地扶着自己的腰坐下,舒了一口气,方才说道,“惠娘啊,你整日里只关心你爹的事,怎么就不想想你自己的事?我今儿个来啊,是给你说媒呢。” 惠娘一听这话,心里不大乐意,“王阿婆,你大老远地来就为了说这事?惠娘家里头忙得很,可没功夫跟你说这些。” 李梅英扯了扯惠娘的袖口,朝她使了眼色,惠娘便道,“我去后头摘些菜,王阿婆今日在我家吃饭。”说罢,便去厨房拿了篮子,挎着去了后头。 那李梅英听见是给惠娘做媒,心里倒是高兴,若是给惠娘许了人家,她对林华丰的心思不也没了?想到此处,是立即笑着牵过王婆子的手道,“早就知道王婶子是热心肠,没想到,对惠娘你也操心,梅英在这里先谢过你了。” 王婆子喝了口水,道,“上次我不是跟你家惠娘提过,镇上有户好人家,家里的小伙一直看不上别家姑娘,我不小心提了句惠娘的名字,你猜怎么着?嘿!那小伙可没拒。” 李梅英听了这事,心里一喜,“王姨说的可是真的?” 王婆子又喝了口茶,眯着眼笑道,“可不是比珍珠还真!” 李梅英听了这话,手紧紧握着,心里直叹,惠娘当真是个好命的,如此嫁了去镇上那户好人家,这辈子也算有了着落。可心里又担忧着镇上那户到底是不是好人家。 想至此,李梅英又问道,“王婶子可能确定那户人家是老实人家?” 王婆子笑着道,“老实着呢!那小伙儿跟着咱镇上的一家酒楼里的账房先生学着呢。他爹娘都在咱镇上的刘员外家里当工,工钱可不少。那小伙子能吃苦,对爹娘也孝顺!你们惠娘要是嫁过去,可享福着呢!活儿都不用干,只要在家里头做些家务事。” 李梅英听了这话是更喜上眉梢。惠娘嫁的好,做娘的自然心里就欢喜。 如此一想,李梅英出了屋子,朝着后院对着正在摘菜的惠娘便唤道,“惠娘!惠娘!快回来了!” 那张家婶子也正在院里拣菜,竖着耳朵想听听李梅英家里头的事,这王婆子打扮得好,瞧着着便是有福的模样。见着李梅英眉眼带笑,前几日唉声叹气的模样可是一点也没了,朝着李梅英屋子里头挤挤眼,“来贵人了?瞧把你给喜的。” 李梅英笑得越发开心,“可不就是喜事呢!你家若是没做饭,到我家来吃。” 张家婶子摆摆手,“你家有客,我可不好意思去。” 惠娘挎着篮子进了屋,王婆子正在屋里四处看着,惠娘不大喜欢这样,李梅英倒是不大在意的模样,给王婆子倒了杯水递过去给她。 惠娘正要去厨房里头洗菜,准备午饭。李梅英却是一把拉过她,放下她的篮子,“惠娘啊,你王阿婆可给你说了个好人家,上次你王阿婆给你提过,怎么没回来跟娘说过?” 惠娘眼睛朝着地下,不怎么想回答,“惠娘年纪还小,不想这么早就说亲。” 李梅英却是指指她的脑袋,“都十四了,怎么还小?明年都十五了。” 惠娘不答话,李梅英知道她的心里想法,可林华丰再怎么看来,跟她家惠娘就是不般配。 惠娘一时觉得烦躁,推开李梅英,提上篮子,回道,“今日多谢王阿婆了,一直惦记着惠娘,专程过来,惠娘外头还有活儿要干,先走了。” 李梅英要去拉她,惠娘几个步子闪过去了,拎着篮子匆匆出了门。 李梅英叫着惠娘的名字,惠娘却是不理,那王婆子也是一副讶异的模样。 惠娘坐在桑树地的一块干地上,这会儿天冷,桑树还是光秃秃的,瞧不出一丝绿。对面那荒屋在冬日里瞅着甚是荒凉,惠娘蓦地想起了,去买织布机时遇见的马寡妇,如今她穿金戴银,不知可能否再想起曾经穷困潦倒的日子,还有湖中溺亡的儿子。 正感伤着,惠娘隐隐觉得身后似有一道目光,直叫人发寒,惠娘回过头去一看,竟又是那陈东生,这么两年,陈东生可是蹿高了不少,人也瞧着壮了,像极了陈家婶子。 这地偏僻,惠娘一时有些恐惧,陈东生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她,直叫她身上的冷汗不停地冒出来。 惠娘悄悄从背后抓了一把土,若是这陈东生扑过来,她便要弄瞎他的眼睛。 那陈东生面无表情地将惠娘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竟是提着手里的山鸡转头走了。 惠娘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长舒了一口气。 自打王婆子来了后,惠娘拒不答应亲事的作为,让李梅英更是心焦。惠娘的心死死绑在了林华丰身上,如今想解绑还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隔了几日,惠娘正在家里头做事,不知谁嘴快带来了话,说是蔡友仁被抓到府衙去了。 惠娘一听,便是急了,李梅英一听更是要晕过去的模样,眼见着这状况,惠娘叫了巧娘帮着照看李梅英,自己则匆匆往镇上去。 可到了镇上,蔡友仁竟已是在铺子里头了,好似之前并未发生任何事。惠娘不由疑惑,待问了蔡友仁才知道,这铺子本就是蔡友仁的了,那林华丰的后母自然是讨不到一点好处了。 惠娘心下终于放松了,本担心着这府衙里头备的地契案底是林华丰的,那这铺子怕是保不住了。 可哪知林华丰在走之前便去府衙里头将铺子转给了蔡友仁,现在蔡友仁是实打实的杂货铺掌柜,地契就在他手里。 惠娘本是有些埋怨林华丰一走了之,什么都由蔡友仁收拾,可现在才知林华丰是早就算好,只是竟是如此放心蔡友仁,将铺子就这么给了他管着。 眼见着没了事,惠娘也急着回去告诉李梅英放宽心,这低着头走路,碰着一个人拦着,惠娘正想换个方向走,偏那人也跟着换了个方向。 惠娘颇有些生气地抬头一看,面前竟是不久前才见的福头。 “福哥,你……可是有事?” 福头并不答话,看了一眼惠娘,蓦地红了脸,犹豫地开口问道,“你拒了镇上王婆子说的亲?” 惠娘点点头,“惠娘是乡下人,攀不上好人家。福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惠娘说完,觉得纳闷,这种事他一个外人怎会晓得。 福头的脸越发红了起来,站了一会儿并没有答话,转过身便走。 惠娘楞了一会儿,蓦地明了,莫不是来说的好亲事就是那福头吧。 转头看了一眼福头的背影,那少年近两年长高了不少。听说他还在那家酒楼里,只是不做下手,开始跟着账房先生算钱了。如此说来,还真是那福头。 惠娘叹了一口气,这福头少言多语,是个踏实肯干的人,若是嫁给了他,也不失为好的选择,只是心里有了人,便见不得他人的好处了。 第六十八章 林华丰的事一了,李梅英的心里也畅快了不少,可惠娘的事搁在那儿,心里又不舒坦起来。 某天夜里,李梅英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蓦地听闻隔壁正屋似是陈氏在哭嚎,心里一紧,推了推正在熟睡的蔡友仁,“他爹,娘似是在哭呢,你快去看看何事。” 蔡友仁半梦半醒,以为是李梅英在说胡话呢,正要说她几句,还真就听见了正屋里陈氏在哭喊道,“友根!友仁!你们两个快来啊!” 蔡友仁一听,忙掀了被子,匆匆穿了衣裳便出去了。 陈氏的声音尖锐而急促,惠娘自是听到了,泽文揉揉眼睛,也醒了过来。这天寒地冻的,惠娘忙又让他躺下,自己则摸黑穿了衣裳出去看看。惠娘心里隐隐能猜出些什么,许是自己祖父的病加重了。 刚出了房,便见着李梅英举着油灯也要去正屋。 “怎么出来了,外头寒着呢,快些回屋里。” 惠娘摇摇头,拿过油灯,用手挡着风,随着李梅英一道去了正屋。 陈氏坐在房里的凳子上哭得是昏天黑地,话都说不完整。 蔡友仁倒是冷静,“娘,你先别急。我现在就去医馆把大夫请来,就算是绑也给绑来!” 陈氏立即点点头,沙哑着声音道,“去!你快去!” 正说着,蔡友根推了房门进来,“娘,爹这是怎了?” 蔡友根来得慢了一些,陈氏的脸有些不好看,“病得重了!你倒是在屋里睡得安稳!” 蔡友根没答话,看了一眼蔡老头,蔡老头面上泛着一丝红,脸色竟是比前些日子好看了不少,心里犯了嘀咕,爹的病分明是要好了的模样,怎么就说重了呢。 陈氏指了指地上的帕子,又哭了起来。惠娘顺着望去,心里一惊,那帕子上满满的是暗红色的血!自己的祖父竟是咳出血来了!这病当真是重了,难怪陈氏三更半夜的将他们哭嚎了起来。 听至蔡友仁要连夜去请大夫来,蔡老头拉住蔡友仁的手,“还去请什么大夫?还不如省些钱给泽浩泽文买些纸笔。” 蔡友仁听了,道,“爹,泽浩泽文纸笔都有,你这病可再不能这么拖着了。” 蔡老头摇摇头,竟是挣扎着要坐起来,蔡友仁忙帮着扶他坐起来,惠娘又将枕头给他垫着。 蔡老头一边咳着,一边对陈氏道,“你看看家里可还有鸡蛋?给我煮一碗鸡蛋羹来,好久都没吃上了。” 陈氏听了这话,忙点头,“鸡蛋多着呢!前些日子蒸给你吃,你偏不吃,今日怎的要吃了?你先等着,我现在就去做!” 李梅英忙挽了袖子,道,“娘!我来帮你。” 先前,蔡老头一直咳嗽,饭菜也吃得少,偶尔蒸了点蛋,又不肯吃,如今竟是自己要吃东西了,陈氏想着或许把那黑血吐出来了,这病也就好了。刚才那一口黑血可吓人得很,怵得她一下摔在了地上,以为他就这么去了,未曾想,那口黑血一出来,他的脸色竟是好看了不少,咳嗽也没先前那么厉害了。陈氏心里想得美,手上做事也有点劲了,多打了几个鸡蛋,打算让这半夜出来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女都吃上点鸡蛋羹。 惠娘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蔡老头,心里一滞,这分明是回光返照,再好的大夫怕是也救不了他了。家里的人还以为他这是病要好了。 蔡老头喝了点水,对着蔡友根和蔡友仁道,“友根啊,这家里你是兄长,这家还指着你撑下去,你可得做出兄长的样子来。你妹妹秀芬家里头苦,你这个做大哥的,能帮衬就帮衬着点,毕竟是你妹妹。还有秀丽,这么多年前的事了,过去了便让它过去了,能是一家人便还是一家人。泽浩和泽文都是好孩子,若是两个孩子都能够出人头地,咱们蔡家也算祖上积德,烧了八辈子高香。还有巧娘,今年是十五了吧?该嫁了,寻摸个好人家就嫁过去。惠娘今年也是十四了,友仁,这事你也得操心着。还有友逸……也不知他怎么样了,是死是活,一个准信也没带回来。”蔡老头絮絮叨叨地说着事,面色越发红润,精神是越来越好,说话也不用半道歇会儿匀口气了。 陈氏端着一碗鸡蛋羹进了房,对蔡老头道,“吃了罢,吃了这病就算好了。友根、友仁啊,去厨房里吃点鸡蛋羹,赶紧回去睡吧。” 蔡老接过碗,朝着他们手一挥,“都回去把,这么多人盯着我一人吃东西,我可吃不下。” 众人瞧着蔡老头精神好,还能说上玩笑话,以为这病是真要好了,也没多想,便回屋去了。 只是惠娘心里惴惴,始终不得安眠。 鸡还未打鸣,便听得正屋陈氏一阵哀嚎,惠娘本就未睡,一听这哭声,立即掀了被子,便穿衣起来。泽文一惊,问道,“阿姐,这是怎了?” 惠娘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对着泽文道,“祖父怕是没了,快些起来。” 说罢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刚出房门,便见蔡友仁已是衣衫不整地冲出了屋子,随后便传来蔡友仁悲痛的哭声,“爹!!!” 蔡老头走了,安静地躺在了门板搭成的床上,脸上盖着黄纸,身上已换上了一身寿衣。 陈氏在房里里哭得昏天黑地,许久未见的两个女儿陪着一道在房里哭得不能自已,悔着自己当初怎么就不能回来看看自己的爹。 蔡友根和蔡友仁披麻戴孝在前院招呼着来祭拜的亲眷乡亲。这办白事的钱,蔡友仁一人拿了,蔡友根想拿钱出来,许氏却不让,“泽浩今后的事多着呢,这一文钱也得当两瓣花,蔡友仁家里那么有钱,拿那么十几两银子出来还拿得少了!” 提到泽浩,蔡友根便想托人去县里立即将泽浩接回来,许氏又是拦着,“泽浩正忙着考秀才,你去了,可不就是添乱?再说了,咱爹临死前不就说了,要让咱家泽浩好好读书,给你们老蔡家争个门面,现在泽浩在争门面,你去做什么?”蔡友根说不过许氏,作罢了这样的想法。 李梅英跪在草团子上,哭得伤心,自己嫁过来的那么些年,蔡得福这个公公是一点也没亏待她,之前婆婆想偏着老大家,可公公总是把事给弄公平了,谁也不偏袒,如今去了,总觉得做主的人也没了,这家似乎就是散了。 待蔡老头下了葬,陈氏的精神头是彻底没了,整日里浑浑噩噩的模样,有时见着泽文竟是叫了小叔友逸的名儿。陈氏的妹妹陈招娣过来陪着住了几日。只是陈氏一直蔫蔫的,时不时地便要掏出帕子来哭上一场,叹着自己命不好,早年摊上了那样的冤枉事,好不容易有个奔头,当家的竟这么走了,还有那苦命的小儿子,如今也不知去了哪儿。 许氏心里的想法却是不一样了,这蔡老头一走,她家巧娘可不就得守孝一年了,眼瞧着十五正是说人家嫁人的时候,这冷不丁地去了,巧娘可不就耽误了。许氏越想越觉得蔡老头走的不是时候。 泽浩匆匆从县里回来的时候,已是过了一月。泽浩带回来的还有条好消息,那就是他考上了秀才。 许氏听了这喜讯,顿时是笑得连眼睛都瞧不见了,那腰杆子是挺得直直的。 泽浩考上秀才是好事,可这蔡老头刚过世,这村子里的人不知是该来庆贺,还是不来。 许氏可是难得大方了一次,自己去买了酒肉,邀了村子里几个辈分高的,说的上话的来家里头吃饭。 泽浩年纪轻轻,便考上了秀才,过不了几年,若是考中了举人,这前程似锦,不仅是他们老蔡家争了光,自己村子可也沾上了光。想到这些,长辈们也不吝说着讨巧的话。 这酒喝着热闹,隔壁村的老秀才听闻消息,竟是自己摸着上门来了。这次许氏见着那老秀才可不是先前低眉顺眼的模样了,挺了腰,恨不能用鼻子瞧人,“怎么现在想教我家泽浩了?可惜啊,我家泽浩现如今可是秀才了,你也教不得了。” 那老秀才本就心性傲,听了许氏这个大字不识的妇人这么一说,面色顿时差了下来,将手往背后一放,昂着头道,“你们泽浩现如今可不能算秀才!这祖父过世,可是要守孝一年才得参加科举!泽浩这秀才可做不得数!况且泽浩似乎还是嫡长孙,恐怕啊,是要守孝三年吧!” 许氏一听这话,面上的表情僵住了,看了一眼泽浩,他竟是没反驳,八成是真的。一想至泽浩废了好些功夫才考上的秀才,转眼说没了就没了。 顿时,许氏拉住那老秀才的衣裳,使出了撒泼的本事,“你个老不死的!我家泽浩刚考上秀才!你便这般来触我家霉头!” 泽浩刚回家听闻自己祖父过世的消息时,心里一直隐隐不安,如今听这老秀才说了出来,心里倒平静了一些。他泽浩想做的事,他是想尽办法也会去做成。 到了晚上,许氏依旧哭哭啼啼,好不容易做了秀才娘,生生让那蔡老头毁了,心里越想越委屈,索性在家门口嚎啕大哭了起来。 69第六十九章 许氏在大事方面没个正经主意,真遇着事了,也就会撒撒泼,闹闹场,泽浩心里有了事自然不会去找她。听着许氏在外头嚷嚷个不停,泽浩是越发烦躁,心里本犹豫着,现在这会儿是确定了。 泽浩推开蔡友根的房门,见着他正盘腿坐在床上唉声叹气,叫了声,“爹。” 蔡友根朝着泽浩点点头,拍拍床边,示意他坐下,长叹了一声,开口道,“泽浩啊,也不知是你命不好,还是怎么的,先前好好地读着书,你祖父竟是被人冤枉入了狱。好不容易脱了罪籍,寻了个好先生,指望着你考个秀才,现如今秀才是考上了,可你祖父……哎!” 泽浩默不作声地听着蔡友仁的话,待他说完了,犹豫了片刻,揪着床上的床单,轻声问道,“爹,你可还记着马巧丽?” 蔡友根一听这名字,立即讶异地看向泽浩,“你见着她了?” 泽浩点点头,“我这次去县里考试,路过了永华镇,我碰巧见着她了,她现如今已是那刘知县的妾了。” 蔡友根听到此处,不免唏嘘,当年马巧丽虽说是寡妇,还带着一个孩子,可那脸和身段是真好,估计十里八乡都找不出来这么个美人来,村上的好些汉子可不都被她勾去了魂,可她偏偏中意了他,只是许氏蛮横,被折腾久了,心里再怎么欢喜,竟也放下了。 “如今这番光景也好,巧丽是苦命人,今日有了这样的体面生活,也算有了依靠。”蔡友根叹了口气道。 “我在永华镇时,巧丽姨是一直邀了我去知县府上做客,我推拒不得,便跟着她去了。到了府里,又遇着了那刘知县,我与他谈得极好,他一直留我住在府上,我想着能省些开支便省一些,因而这么些日子以来,我都住在知县府里。吃穿用度皆是最好,连丫鬟书童也挑了给我送来……” 蔡友仁听到此处,点点头道,“巧丽心地好,以后寻了机会是得好好谢谢她。” 泽浩心里要说的并不是这个,又犹豫了半晌,斟酌着开口,“爹,这事我真不知道如何跟你开口……巧丽姨给那刘知县做妾后颇得他的欢心,却只生了一个女儿,未曾生得儿子,那刘知县年纪已近五旬,膝下一直未曾有子,连女儿都只有三个。刘知县也请大仙算过命,大仙说他命中无子,只能寻个养子过继给他方能延续他家的香火。后来,巧丽姨便问我,是否……是否……” 蔡友根一听到此话,当即青筋暴跳,赤着脚一下站了起来,“问你可愿意过继过去?泽浩!你说什么胡话呢?你姓蔡!你真要跟着那刘知县姓刘去?!” 泽浩知道自己这话是莽撞,可现如今最好的办法只有这样了,换了族谱,那自己的祖父去世与否便与自己无关,那秀才的名号自然也保住了,到明年,便能去考举人。 “爹!我当时是一口回绝了!我知道自己姓蔡!是老蔡家的人,可如今还有什么办法?祖父偏这个时候走,你让我辛苦得来的功名就这么废了?还要虚度三年的光阴守孝。爹,你为孩儿想想!” “这秀才的功名没了便没了!说什么我也做不出这事来!泽浩,你莫再提了!”说罢,蔡友根挥挥手让泽浩出去。 泽浩又看了一眼蔡友根,见他偏着头,一副不愿与他说话的模样,便拉开房门,大步离开了。 许氏正巧回屋,见着泽浩面色不好地从房里出来,以为是蔡友根给他气受了。许氏正因着没处发火,心里憋得难受,现在正好是寻了由头,将气撒在蔡友根身上。 许氏几步便到了房门口,也不用手去推门,而是直接一脚便踹开了门,“你个挨千刀的!你跟泽浩说了啥?!他本就受了委屈,你这个做爹的就不能为他想想?都是你那个糟践人的爹干的好事!早不死,晚不死,偏这时候死!这算什么?是我家泽浩的灾星吧!还庇佑着泽浩!我呸!不害我家泽浩,我就千恩万谢了!” 蔡友根听了这话,气得是瞪圆了一双眼睛,伸着手便要去打她,许氏哭得涕泪横流,自己将脸送过去,“你打啊!嫁给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干啥啥不成!连那窝窝囊囊的蔡友仁都会发了大财!你这个做大哥的,连个一两银子都掏不出?!泽浩这书都快念不起了!你倒是出去想想法子啊!拿孩子出气!我可还说错你了?!” 蔡友根捂住胸口,面色一片煞白,被这许氏气得一时间竟是胸口疼得说不出话来。 巧娘听闻动静,是匆匆跑了过来,正见着蔡友根捂着胸口往床上倒去,顿时,大叫了一声,“爹!你这是怎么了?” 许氏见了蔡友仁这幅模样,心下也急了,自己正是火头上,这话自然就顾不得伤不伤人了,眼下心里悔得不能自已,刚才自己是说畅快了,可若是蔡友根出了事,她自己和两个孩子可真就活不下去了。 “他爹!他爹!”许氏扶住蔡友根,忙掐他的人中。 “巧娘!快去端碗水来!”巧娘听了许氏的话,又匆匆去舀了一碗水过来。 许氏抚着蔡友根的胸口,总算顺平了他的气。蔡友根的面色也渐渐恢复了常态。 惠娘在床上听着许氏的屋里动静可是颇大,先是大晚上的那许氏楞是不睡觉,连哭带骂地吵嚷了快一个时辰,吵得她是睡不着,泽文是看不下书,好不容易消停了,又听见许氏破口大骂的声音,也不知是巧娘还是那可怜的大伯遭了秧。 不过许氏的心情,惠娘也能懂,这分明是从天上到了地下。泽浩考上了秀才,这可是许氏一直盼着的事,自然是喜不自胜,可这秀才娘做了才半天的功夫,便知这秀才还有可能做不成,也难怪心里扛不住。 蔡友根缓了半天的气才缓过来,看着许氏一张担忧的脸,恨不能好好掴她一掌。 “友根啊,可好些了?我就是心里急。你瞧咱家泽浩费那么些功夫才考上了秀才,这十里八乡的,有几个秀才?就算是秀才,可有几个比咱泽浩年轻?可现如今好端端地便被你爹给弄没了,换谁谁都心里急。” 见着蔡友根脸色好了不少,许氏又接着问道,“我刚见着泽浩从咱屋出来,面色可不好,你可是说他了?” 蔡友根“哼”了一声,“我能给他什么气受!他都想做别人家儿子了,我还能说什么!” “友根啊,这是何意,你说泽浩要做别人家儿子,我怎么听不明白?” “泽浩要做那刘知县养子!这样便保住了他那个狗屁功名!” 许氏听了这话,竟然默然了,“你说的是何意?啥叫泽浩做了刘知县的养子就保住了功名?” 蔡友根叹了一口气,“泽浩想做刘知县养子,这样便出了老蔡家的族谱,算不得咱老蔡家的人,是他们刘家的人,咱爹过不过世便也与他无关了。你说说,这话要是让他祖父听到,是要气得从坟里爬出来啊!” 许氏一听这话,转了转脑子,竟对他道,“泽浩出了老蔡家的族谱那也是咱俩的儿子啊,这有何不可?” 蔡友根指着许氏,一时间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许氏的花花心思可比蔡友根多着呢,她心里本就没蔡友根那般看重什么老蔡家的族规,姓什么只要是她儿子,她也不觉得是多大事,况且,听蔡友根说,那人似乎还是个知县,那泽浩今后当官可就有了倚靠了。再说了,自己家里是真没多少积蓄了,这花出的银子比挣回的多,根本架不住泽浩今后入学的费用。若是跟蔡友仁借钱,先不说脸,光看着李梅英和蔡惠娘那两人就来气,一个委委屈屈的小媳妇模样,看着便来气,一副狐媚样子也不知装给谁看,还有另一个干脆牙尖嘴利,从不将她这个伯娘放在眼里。 如此想着,若是泽浩做了刘知县的养子,倒也不是坏事。 许氏心里转了几个弯,服侍着蔡友根休息了,转过身便去寻泽浩。 泽浩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一瞧便是心情差得很。 许氏小心翼翼地掀开他的被子,说道,“泽浩啊,你心里想的事娘知道了,娘不反对你,你自己觉得行,就行,你爹那儿,娘去说。” 泽浩听到这话,是立即坐了起来,“娘,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氏笑着点点头,握住泽浩的手,“只要我的儿子能有个好前程,有啥不行。” 第七十章 当惠娘从蔡友仁处得知泽浩要过继到别人家时,整个人都有些懵。她知道泽浩一向重功利,却不知连这种不认祖宗的事竟也能做得出来。 蔡友仁坐在屋里,垂着头闷闷地不说话。里长和老蔡家的几个辈分高的,上蔡友根家问了话,可蔡友根这个爹和许氏这个娘皆同意了,这旁人说话说再多,也无用。 蔡友根精神可不大好,两鬓多了好些白发,许氏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愣是折磨得他心力交瘁。泽浩也对他说,这只是暂时的,等一出了三年,就又弄回来,只是借了那刘知县的名头,这本质还是老蔡家的人,该祭拜还回来祭拜。 蔡老头这一脉本就是旁的,这么些年老蔡家也是各自散着,泽浩这要出族谱,蔡家本家的也未多说。 这厢事刚处理完,泽浩便开始准备行程去永华镇。眼见着许氏忙东忙西,脸上满是笑意,惠娘见着,只觉得煞是扎眼。问了巧娘,惠娘这才知道,泽浩是要去新认的爹刘知县府里,惠娘不知是哪个刘知县,又问了巧娘,方才知道,竟然就是永华镇上的那个刘知县。 惠娘一时间有些疑惑,那刘知县的妾不就是那马巧丽,许氏如此恨她,怎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亲自送给马氏?随后蓦地明白过来,泽浩铁了心要做的事,又怎会让许氏知道。惠娘不由得为那许氏可悲起来,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竟是为了自己的功名利禄,选择放弃她。 泽浩这一走,这家越是冷清下来,蔡友根一下老了好几岁,巧娘越发沉默,只有那许氏,常搬着板凳儿坐在院子里头,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从她家门前路过的人,见了许氏,也客套着打了招呼,“秀才娘,晒着太阳呢?” 泽浩的秀才名声保住了,又用不得花自己家里一文钱,便能入学堂读书,许氏心里头美着。这门外路过的人见着她又唤她秀才娘,心里更是美。只是这人心哪,许氏是当真看不透。 这小小的陈家村,哪个不知,老蔡家的长孙,就是那个蔡泽浩,换了姓,成别人家儿子了。那友根啊,就是白给人家养了个秀才儿子。人家在背后嘀嘀咕咕,许氏却自以为占了个天大的便宜,可哪知,这村子里的一干媳妇婶子,早把那许氏看得一文不值,只是面上摆着客套罢了。 惠娘瞧着自己的祖母整日里浑浑噩噩,倒也是一件幸事,不然瞧着自己的长孙蓦地不姓蔡了,这要强的陈氏还不得当场气昏过去。只是见了她这副情形,惠娘也只能叹了口气,陈氏一辈子要强,最后竟是落得了这个结果,不免唏嘘。 眼见着陈氏病情越发严重,蔡友仁要收拾了床铺亲自去照顾,李梅英二话不说,夺过他手里的铺盖,自己去了。这人心,也就只能在这时候方能显出孰真孰假。 蔡友根许是不想待在家里头,这泽浩未走多久,便出了门寻活去了。家里只剩了巧娘和许氏。 巧娘面色一直不大好,一副郁郁的模样,惠娘便约了巧娘一道去方达锦家里,找他媳妇小如要些花样,做些绣活儿,这样一来,巧娘也少了些空闲去想家里头的那些糟心事。 小如嫁过来时带着的花样,可真是好。村里的好些妇人都上门讨去,李梅英也想去讨些来,可由于陈氏离不开人照料,便让惠娘去。 刚吃完饭,天还未擦黑,惠娘披了件披风,便叫上了巧娘一道去。 刚进了门,便见着方达锦正要出去,惠娘叫了声“表叔”,小如是闻声从内室出来,见着惠娘她们,便面露喜色,“你们怎么来了?”说罢,忙将惠娘她们迎进门。 “表婶,我跟堂姐来讨些花样。” 小如一笑,“成!跟我到屋里头来。我这儿的花样可好看着呢!”惠娘和巧娘也未客气,跟着小如进了内室。小如转头对那方达锦道,“你去厨房里把甜糕拿来给惠娘和巧娘吃。” 瞧着方达锦顺从的样子,又看看小如圆润微红的小脸,惠娘和巧娘是相视一笑。 小如拿出了自己压箱底的花样,惠娘和巧娘不自禁地拿起来仔仔细细地看,“表婶,你这花样可真是好看。” “那可不,会画画的先生画的呢,手艺好着呢。”说罢,拿着花样,道,“今儿个就先绣这个兰花儿。” 三人在一起,年岁相仿,说说笑笑,也不觉得乏闷。眼见着天色暗了下去,巧娘一下站了起来,“我可得先回去了。”惠娘知道许氏无事也要聒噪几句,便让巧娘先走,自己想跟小如再说说话。 听着外头起风的样子,惠娘便将自己穿来的那件披风低过给巧娘,“堂姐,你穿得单薄,披上吧。” 巧娘推辞不肯接。惠娘却是展开披风披在她身上,系上带子,“我穿着厚,可不怕风,倒是你,也不知多穿些。”巧娘又看了一眼惠娘,未推辞。 巧娘刚走未多久,方达锦便推门进来,喘着气道,“巧娘似是出事了。” 惠娘一惊,提了裙摆,便要冲出门去,刚抬起脚,对方达锦道,“表叔,麻烦你去趟我家,把我爹叫来。” 惠娘一路寻去,见得一处偏僻处,传来说话声,就着不甚清晰的月光,能见到几个站着的妇人,正在指指点点,惠娘从旁绕过去,只见得地上躺着一个姑娘,呜呜咽咽,身上是那件眼熟的披风,惠娘一惊。 张家婶子正跟那几个闻讯赶来的妇人说道一番。 “你们可不知道啊,要不是我来得早,这姑娘可就被陈三家的小儿子糟蹋了!你说这陈三家的小儿子怎么做出这种缺德事来!要不说我人好呢,我拿着个石块啊,就砸他身上!砸了几次,那混小子才撒手,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遭了秧,眼瞅着像是友仁家的。瞧她身上那件披风我就知道,咱村里可没几户人家用得起的。” 这几个妇人,正在一旁聊得起劲,惠娘轻轻掀开披风,凑在正在哭泣的巧娘耳边,悄声说道,“巧娘,莫哭,你快些走,莫让她们瞧见了。” 巧娘止住了哭声,看了一眼惠娘。月光忽明忽暗,只看得清晰轮廓,巧娘呆着没动。 惠娘推推她,“巧娘,你快些走,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 巧娘犹豫了几分,解下了披风,惠娘一把夺过,将巧娘往另一边一推,“快走。” 说罢,弄乱了自己的发,又稍稍扯开了自己的衣裳,伏在了地上,这厢换了人,那方几个嘴碎的嫂子正说得起劲,竟是未曾注意。 眼瞧着人越来越多,惠娘心里也有些没底。可这事毕竟是自己的过错,若不是自己将披风给了巧娘,她也不会替自己遭了这罪。况且,早些日子,她就应该提防着那陈东生的。未曾想,他今日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虽说未能成事,可毕竟这事关乎名节,一口唾沫不算什么,可吐的人多了,也是能淹死人。 张家婶子在一旁是讲得不亦乐乎,也不知谁提了个灯笼,正要掀开了惠娘的披风去看,蔡友仁和李梅英也匆匆赶了过来,蔡友仁是二话不说,推开那人的灯笼,将惠娘是一把抗在了肩上。那些个大婶见着蔡友仁这幅要吃人的模样,纷纷让开了路。 有好事的妇人,说道,“有仁啊,看看你家闺女怎么样了?” 蔡友仁默着没说话,李梅英一字一句道,“用不着你们操心。” 蔡友仁扛着惠娘到了家,刚放下惠娘,便又气势汹汹地要冲出去,惠娘一把拉出了他,“爹!你这是作甚!若是将他打死了,咱有理也是没理了!”眼见着蔡友仁根本不听劝,又要冲出去,惠娘朝着李梅英叫道,“娘!你这是作甚!快拉住爹!” 李梅英心里也是气,后悔怎么能让惠娘这大晚上的出去,心里是想让蔡友仁好好打一顿那陈冬生。可又怕这蔡友仁收不住手,真将他打死了,到最后还不是自己家吃了亏。便拦住他道,“他爹,咱还是先想想别的办法吧。” 蔡友仁被劝着回了屋。这刚安抚了蔡友仁,便听得院子里传来声音,“放开我!陈冬生欺负我阿姐!我要去打死他!”惠娘走出屋门一看,只见方达锦怀里夹着泽文过来了,泽文张牙舞爪地在叫着,哪有平日里半点小书生的模样。 “惠娘你……”惠娘赶紧将他迎进了屋,朝他使了个眼色,“表叔,有事回屋里说。” 方达锦疑惑着呢,这本来是巧娘出的事,怎么就换成了惠娘了,方才在屋子里跟自己媳妇做绣活儿。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这被陈冬生糟蹋的就变成了惠娘。 “表叔,这事你可千万说不得。”惠娘关了门,对着那方达锦道。 “到底何事说不得!达锦,你跟我说说!”眼见着惠娘话里有话,蔡友仁抓住了方达锦的胳膊,想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 惠娘也怕着真出什么事儿,就叹了口气,“爹,这事,我可没吃什么亏,倒是我害了堂姐。若不是堂姐穿了我的披风,这遭殃的定是我了,是我对不住堂姐。这事,我想自己担着。” 李梅英站了起来,“我不答应!” 惠娘拉住李梅英的手,“娘,我知道这事儿对我名声不好,可毕竟是我对不住堂姐,堂姐面皮也薄不如我,娘,我真不怕,若是她们当着我的面闲言碎语,看我不撕了他们的嘴。” 李梅英知道惠娘可比那巧娘强了百倍千倍,可这事关乎女子的名节,这让李梅英怎么忍得下去。可惠娘又拦着不让说出事情的真相,一时间,李梅英没了法子,只能伏在桌子上是大哭起来。 第七十一章 蔡友仁闷闷地蹲在墙角,不住地拍着脑袋叹气。方达锦见此状,也不知如何劝慰,只道,“表叔表婶,这事虽说惠娘未曾吃了亏,可毕竟咱们村里的都认为出事的是咱家惠娘,这事,你们好好想想清楚,你们到时若是想清楚了,我跟小如都是见证人,定是会站出来澄清。惠娘和巧娘都是我表妹,我自然是想着她们好。” 蔡友仁点点头,“达锦啊,这事可麻烦你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方达锦听罢,也就告辞回家了。 李氏莫自哭着,蓦地,站起来拍了桌子道,愤懑地说道,“我说那许玉春今日怎么不来看咱们家的笑话!原来这事她知道,却是不想还我家惠娘公道!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惠娘啊,算娘求你,你把这事说清楚。若是这不清不楚的,你可要如何嫁人?” 惠娘也知这事不小,若是把这名声坐实了,恐怕自己是嫁不得好人家了。只是她心里念着一个人,若是嫁不出去,她也落得清静。 “娘,我知你心里难受,可若是换成了巧娘,你想想她的性子,再想想伯娘的嘴上功夫,巧娘可还有活路?” 李氏啜泣着,心里明白,可就是不想承这个不白之冤,心里委屈。待还想再说,隐隐传来陈氏叫着,“梅英啊,梅英。” 李氏站了起来拿袖口揩了泪,对着门外回道,“娘,我就来!”说罢,开了门去主屋照料陈氏了。 李氏一走,屋子寂静了下来,惠娘也与蔡友仁一道蹲着,搭话道,“爹还闷着呢?我惠娘什么脾性,爹不知道?我可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的。你瞧,我都不怕,爹,你还愁什么?咱身正,她们爱嚼舌根,便让他们嚼去。咱家里创这么些个家当,哪个不在背后嘀嘀咕咕,说咱们酸话。习惯了不也就是那一回事。再说,那陈冬生可没碰得我一毫,咱们心里都有数。” “咱心里有数,可别人心里哪有个数啊。”蔡友仁站起身叹了口气,回房去了。 第二日天未亮,便听得李梅英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惠娘知道,这一晚上,定是都没睡着,泽文隔不久便要翻身,这孩子睡不着,便会不停翻来覆去。 惠娘佯装睡着,待泽文去了学堂,天大亮,惠娘才起了身。洗漱着,想起巧娘,也不知她情况如何。 想至此,惠娘便去蔡友根家瞧瞧她。只是许氏家的门紧闭着,可不像以往,敞亮亮地开着。惠娘敲了敲门,许久,才见许氏开出一条门缝来。许氏憔悴着一张脸,见着是惠娘,瞪圆了眼睛,吓了一跳,,“怎么是你?你来作甚?回你家去!” 惠娘撑住又要被关上的门,“伯娘,我来瞧瞧我堂姐。”说罢,弯了腰,一个闪身,灵巧地从许氏身旁穿了进去。 “我家巧娘还睡着呢!你进来做什么!” 惠娘可不信许氏的说辞,巧娘心思重,发生了昨晚的事,她若是还能睡着,便不是巧娘了。 惠娘一把推开巧娘房间的门,果然,巧娘呆坐在床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见着惠娘要踏进房间,许氏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惠娘,这事儿可都是你自己要担着的!怪不得别人!如今你担着,也莫要反悔!若是要把这SHI盆子盖在我家巧娘头上,坏了她名声,我许玉春可不也不会让你那么好过!” 惠娘斜睨了她一眼,从她手里抽出胳膊,“听伯娘话里的意思,想必堂姐已经把这事告诉了你。伯娘既然知道了是我惠娘为你家巧娘担着事,不讨好我便罢了,如今你还用难听的话对我,我可是要再好好想想我做的决定了。” 许氏一听这话,被噎得是说不出来话,瞪着惠娘。 惠娘心疼巧娘,放软了话,“你心里也莫担心,我若是反悔,当日也不会为堂姐趟了这浑水。如今堂姐这幅模样,你怎么也不好好开导她?” “家里的事那么多,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再说,这事儿一点跟她没关系,她自己想得那么多,我这个做娘的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把她的脑子掏空了?”说罢,许氏转身便走了。 这蔡友根因着泽浩走了,心里有气又说不得,索性出了远门寻活去了,这家里只剩许氏和巧娘了。 惠娘坐在巧娘身旁,仔细看了她,“堂姐,你可还好?” 巧娘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了头,不知想些什么。惠娘拉起她的手,放在手心,轻声道,“堂姐,你心里莫要想太多了,该怎么过便怎么过。你若是日日担忧着他人的眼光,你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巧娘沉默不语。 惠娘没办法,正要站起身走,哪知巧娘蓦地抱住了她,放声大哭了起来,“惠娘,我对不起你。那日明明是我……” 惠娘拍着她的肩安慰道,“堂姐,这事是我不对,若不是那日我偏要与小如一起拉家常,没有与你一道回家,便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惠娘,我现在只觉得自己脏,尤其是被他碰过的地方。” “脏什么?不就碰了一下,咱们赶集那会儿,不有时也被碰个胳膊。那咱们胳膊都是脏的了?堂姐,咱们心里都是亮堂堂,干干净净的。” 巧娘一味地哭着,似是要将心里的委屈都释放出来。惠娘拍着她的背,只想着,这要是哭出来,心里也就舒坦了。 若说惠娘不惧人言,定是假的,洗个衣服,便见得好事的妇人嚼起了舌根,套着话儿的问惠娘,“惠娘啊,陈家小子怎么就能那么大个胆,他可碰上你腰了?” 惠娘使劲槌着衣服,“大婶子,你腰若是酸啊,就让叔给按按,老想着陈三家的儿子,就不怕叔生气,不给你按腰啊?” 竖着耳朵听闲话的几个妇人,听了此话,皆是低着头轻声笑着。那妇人颇有些讪讪,讨了个没趣,使劲地槌了一下衣服,溅了一身水。 巧娘病了。惠娘不知她的心病竟是这般严重,以为那日哭过之后,便好了。可哪知,竟是一病不起了。 许氏最近也蔫,之前有巧娘帮衬着做家务活,这日子轻松。可现在不说巧娘不干活,反成了负担,又担心惠娘这一时嘴快把事实给说了出来,也有了心病。 惠娘琢磨着去看看巧娘。浦了两只鸡蛋,端着碗刚走到院子,便听得马蹄声朝这处来。 惠娘定住,仔细一看,果然是那李谦墨。 李谦墨翻身下了马,满脸愁容。 “李少爷今日怎会来?”惠娘瞧着他忧心忡忡的模样,以为有事发生。 李谦墨犹豫着开口,“你的事……我听说了一些。我今日来……” 惠娘皱眉看着他,心里有些明了。 “你若是愿意,我想纳你为妾……” 惠娘尴尬道,“莫开玩笑了,我尚在孝期。况且,我父母虽说是粗人,可他们也不会容得我去做妾。惠娘只能多谢李少爷抬爱了。” 李谦墨看着惠娘的眼睛,眼里竟是抗拒。李谦墨知道自己心急了。当初贴身小厮急急忙忙传话过来,说是蔡家姑娘被人欺负了,被传得风言风语,怕是嫁不到好人家了。李谦墨便想借着这个由头纳了她,一来帮了她,二来,自己的心里有她,时不时地便会想起她。如果纳了她,日日见着,想想便也幸福。 李谦墨落寞道,“惠娘,我知今日之事是我唐突了,你若是有事寻我,便拿着这个来找我,我定会帮你。”说罢,将手上戴的一串檀木佛珠拿下来塞到惠娘手里。说罢,上了马便回去了。 惠娘端着浦鸡蛋,看了一眼掌中的佛珠,叹了口气。 巧娘躺在床上,眼睛睁着,也不知想些什么。许氏见着她的模样,有些恨恨,“也不知她着了什么魔,成这副德行。” 惠娘问许氏道,“为何不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许氏看了一眼惠娘,说起了酸话,“手里哪有些闲钱去请个大夫来看病抓药。我们家可不像你们家。绫罗绸缎都往家里头搬。” 惠娘没理她,端起碗,要给巧娘喂鸡蛋,巧娘却是别过了头。 “堂姐,你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跟我说,我能懂你的心思。” 巧娘流下了泪,却是不语。许久才开口道,“我这副模样,怕是再也没有人瞧得上我了吧。先前,我还有个梦,如今这梦怕也是做不成了。” 惠娘不解。 巧娘又道,“本是想着做个他的丫鬟也好,这样便能时常看到他,现在,这也是做不到了。” 惠娘懂了些,这巧娘一直喜欢着李谦墨,可心里又自卑着,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以为自己已是不洁,连给李谦墨做丫鬟的的资格也是没了。 惠娘不知该笑还是该狠狠骂醒她。 “堂姐是还念着那李家少爷?” 巧娘沉默不语。 惠娘明了,“若是那李家少爷让你去做他的丫鬟,你可心甘情愿?” “他又怎样会对我说这样的话。我的命如此,怎可强求那些。” 惠娘叹了口气,摸着手腕上的那串佛珠,也许自己可以一试。 第二日,惠娘托泽文将自己的一封书信和佛珠带去给李谦墨。 隔了几日,惠娘才收到回信,信上只写了一个字,允。 惠娘放下信,舒了一口气。 第七十二章 隔了几日,竟是来了一辆马车,直直地去了巧娘家门口,那马车一瞧便是富贵人家的。 这街坊四邻瞧见了,心里打着鼓,莫不是泽浩那秀才回来了?若是真是泽浩回来看他娘亲许氏,当日也就多巴结巴结许氏了。 许氏见着自家院门口停着的马车,心里疑惑,可这马车考究,可不是一般人家坐得起的。路人见着了,莫不是好奇地朝她家张望过来,许氏不由挺直了腰,得意起来。许氏是一扫连日来的阴郁,踩着刻意的小碎步走过去,谄媚问道,“这是谁来了?” 马车帘子被掀开一角,露出一张妇人的脸,瞧着似乎不眼生。那妇人拿了一张帕子,朝许氏挥了挥,让走远些。许氏一时有些讪讪,但也只能让开了路,那妇人在小厮的帮扶下,下了马车,也不说话,直奔巧娘家而去。许氏本是带着笑意的,如今见了这妇人如此之态,有些恼意,又发作不得,只能跟在那妇人身后。 片刻之后,便见得作一番打扮的巧娘羞羞怯怯地拎着一只包袱,随着那妇人走了出来。 巧娘本想直接上马车去,却又折返去了惠娘院子,“惠娘,惠娘。” 外头的动静,惠娘自然知道。她托李谦墨收了巧娘做丫鬟,好好待她,李谦墨倒也不食言,不过才几日,便让人来接了巧娘,还是让那刘嬷嬷来接。 惠娘走出了屋,见着巧娘,也不知说些什么,这李府虽说离村里也不远,可毕竟入府做了丫鬟,这自由定是没的了。以后想见,也不知是何时。 “堂姐,你到了李府,受了委屈能忍就忍,毕竟不是家里,若是真忍不了,就让泽文带信儿回来。” 巧娘点点头,感激地望着惠娘,“惠娘,我知今日之事定是你帮我的。是我巧娘一直欠着你。如今我也算是体面地去了李府,虽说是去做丫鬟,可我心里却是带着喜的。” 说罢,去了陈氏房里,磕了头,便随着那刘嬷嬷走了。 这去别人家府里做丫头的,村上是有那么几户,可都是破落户,闺女生多了,没办法,养又养不起,只能寻了牙婆,给送到有钱人家做个丫鬟。这么一送,卖身契的手印一按,可就相当于卖女儿了,可这又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饿死了儿子养闺女,这么卖了女儿,还能得几个钱。若是闺女心眼好,时不时地还能托人带些钱回来。 人家那是卖闺女,一辆破驴车拉着便走了。可巧娘却是不一样,这不光是光鲜亮丽的马车来接了,那刘嬷嬷还说了,这卖身契都不用签,就跟府上的短工似的,按个印,做几年活儿就回来,人还是蔡家的人。 许氏听了这话,乐得跟什么似的。这李家这般重视巧娘,那可是光彩的事,若是巧娘挣了钱,莫不说泽浩这读书入学有了份保障,就是自己,穿绫戴纱的日子可不就不远了。等到了年岁,巧娘出了李府还能寻个好人家,这日子可不就过得顺风顺水了。 巧娘这一走,许氏屋里倒没冷清下来。村上有那么几个妇人皆是与许氏熟识了起来,哄得许氏是高高兴兴,就差着让许氏去李府里说道说道,能不能把自己闺女也送去做不卖身的丫鬟,挣了嫁妆钱就出来嫁人。 自己几斤几两,许氏岂会不知,嘴上应着,就是不见得动作。那几个妇人是说了好话,送了东西,就不见许氏给办事,临了,也灰了心,就不再上门了。 也不知陈三和陈三媳妇如何想的,自己家的小儿子做了下流之事,跑到了别地,一直未见人影,也不知道去寻,反倒是托了村上一个人见人恨的婆子秦婆子上门来说亲。 那秦婆子四十大几,平日里不干活,养得是白白胖胖,身体也好,可一点瞧不出四十大几的模样。这懒、爱嚼舌根也就罢了,偏爱勾搭汉子。这村上的不少汉子可都被她勾过,被捉奸也有那么三、四回,这睡人家相公的事,哪个媳妇肯饶得了她。这也就让秦婆子在村子里是人见了就恨不得啐一口,那死了媳妇的孤寡汉子见着她倒是高兴。可就秦婆子这样的做派,她老头子愣是跟她过得好好的,就连那曾外孙女都十四了。 秦婆子扭着腰就进了李氏的屋,往那儿一坐,眼睛四处看着,就等着李梅英给她倒水喝。李梅英瞧都没瞧她,只顾着手里的刺绣活儿。这秦婆子也曾勾搭过公公,公公作风硬派,哪会与她搅一起,被陈氏发现后,陈氏是扇了她好几个巴掌,又拿着锄头追了她一路,这秦婆子受了惊吓,老实了好一段日子,就连路也绕着走。 李氏的爱答不理,秦婆子可没放心上,一挥帕子,就说道,“蔡家媳妇,我可跟你说,我这是给你家说好事来了,怎么没见你家当家的和你家闺女?” “你能有什么好事?”李梅英头也没抬,冷冷地道。 那秦婆子笑了几声才道,“不是好事,我会登这个门?我跟你说,你家惠娘可要有喜事了?” 李梅英一听这话,抬起头,那秦婆子正是笑的脸上都皱纹都褶在了一起。 “你没事胡说些什么。” “我可没胡说,你记得陈三家那小儿子么,人可看上你家惠娘了!我跟你说,陈三媳妇可托我给你家说亲……” 秦婆子话未说完,李梅英是气得一下站了起来,随处一看,就看见了放在角落里的扫帚,一把拿起,就对着那秦婆子一顿抽打。 那秦婆子“嗷嗷”地就窜了出去,一路跑到了院门口。李氏把院门篱笆给关上,狠狠道,“你再来我家试试!看我不打死你!” 那婆子哪受的了这罪,当即也顾不上痛,插腰站在路边上,扯开了嗓子叫骂,“给你点脸还当回事了!你家闺女那贱胚子谁个不知道!我这来提亲是给足了你面子!还蹬鼻子上脸了!你方圆打听打听!就蔡惠娘那名声,哪个好人家敢娶!这还不定是不是黄花大闺女呢!” 李氏听了这话是气得血涌上头,按住脑子,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秦婆子还在叫骂着。 陈氏听见响声,也从屋里出来,这会儿脑子正是清醒着,见着秦婆子那个破烂货,顿时是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抄了快石头就要冲上去打她。 秦婆子有点惧,往远处躲开一些,嘴里仍在骂,“你个老□!带了一群小□!打我?!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克死了男人怎么还不死去!” 陈氏本就体虚,被这么一骂,竟是血气上涌,一下晕了过去。李氏一下慌了神,这边是晕过去的陈氏,门外是骂骂咧咧的秦婆子,一下子急哭了,嘶哑着嗓子喊道,“嫂子!嫂子!” 许氏打开门,瞅了一眼,又默默地阖上了门。 那秦婆子洋洋自得,以为自己处于上风,骂的更是得意了。 隔壁的张家婶子见着这老不要脸的婆子这么骂,迈脚就往方达锦家里去。 不一会儿,方达锦扛着农具,身后跟着小如,步履匆匆地便来了。 方达锦往那一放农具,是不耐烦地皱了眉,“秦婆子!我蔡叔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这方达锦本就生的高大,自打成了亲,这日子好过,人是越发壮实,往秦婆子面前一站,秦婆子立马就怂了大半。 “我也没说别的……还不是为她闺女着想,你想想,你婶的闺女出了那事,你说除了嫁给陈三小儿子,还能嫁给谁去。这嫁过去了,人家陈三媳妇能不待她好?这不也是美事一桩吗……再说了……” “美事?做什么梦呢?!他家陈二流子欺负了我家惠娘,没找他算账,还得寸进尺了!”小如扯开嗓子打断了秦婆子的话。 “你瞧瞧你们,说的什么话,这陈家小儿子俊的很,配你家惠娘,正正好。” “俊啊?咋不让你曾孙女嫁去?你曾孙女可不脸上好大一块胎记,又一直要寻个小俊生,到现在不也没寻到亲吗?我瞧着把你曾孙女嫁过去可不正好,反正你看人家陈三家小儿子是越看越顺眼。”张家婶子站在角落默默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把那方婆子噎得个半死。 “说啥胡话呢!我家燕儿怎么就不好看了?俊着呢!陈三家那破落户能配得上我家燕儿!”那秦婆子白了一眼张家婶子,接着道,“反正我这话算是带到了,成不成就看你们的意思!” 说罢,想绕过去,可一看方达锦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另一边走了。 到了傍晚,蔡友仁带着惠娘从镇上回来,才知道这么一出事。 李氏的一双眼是红通通,被秦婆子气的,更是被陈氏吓的,按了陈氏好一会儿人中,这陈氏才缓了过来。要说这陈氏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倒也是件好事,白日里发生的事,这会儿是忘得一干二净,只有李梅英在唉声叹气。 蔡友仁听了来串门的张家婶子一番添油加醋的说道,是恨不得立即去陈三家给他们一顿揍,让他们长点教训。 惠娘心里也恨,也想给他们些教训,可打伤了,陈三一家肯定赖上了。 哪知第二日起来,便听得那陈三和陈三媳妇都被打了,也不知是谁,给他们蒙了个粗布袋子,狠狠地揍了一顿。 惠娘心里疑惑,这事肯定不是自己爹干的,只是无论是谁,这气算是出了,心情大好。暗自想着这蒙上袋子打人,可不就没见得是谁打的,这陈三想赖都没证据赖上他们家,这打人的倒是有点脑子。 要不说这陈三和陈三媳妇都是欺软怕硬的货,这被打了愣是一句话都没敢说,自己躲在屋里,“哎呦哎呦”地直唤疼。 第73章 完结 这天是一天比一天暖,眼看着就要到农忙时候,那许久不见的林华丰终是回来了,带了好些北方的稀奇玩意。给惠娘带了一盒上等细腻的胭脂,给泽文带了一方墨,还为李氏带了一条貂皮做的围脖。那可是稀罕物,村里的哪见过这个,村上好些个妇人都上门来看看摸摸,眼里羡着,心里妒着,怎么李梅英有这个好命。许氏也跟着一道来看热闹,眼热也只能说些酸话。 林华丰一回来,蔡友仁可算是松了口气,眼见着天转暖便要犁地施肥播种,这做了一辈子的庄稼人,哪会舍得让地空着。把事都交代给了林华丰,了了心事,赶紧回家农忙去了。 蔡友仁的仗义,林华丰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出钱在镇上雇了两个短工,领着给蔡友仁做活去。 蔡友仁和李氏忙着犁地,自己家的干完了,陈氏的那份也得干。如今蔡友根没回,这活儿全落在了蔡友仁肩上,这功夫是一点耽误不得。许氏是气得牙痒痒,蔡友根这一跑便是好几个月,眼见着农忙时候,竟然还没回来,地里的活儿全指着她去做。 惠娘提着糖水鸡蛋给蔡友仁和李氏送早饭,地里头活儿多,蔡友仁和李氏是天未亮就扛着农具上地里忙活了,早上也没顾得上吃。 这些都是出力气的活儿,惠娘怕他们饿着,补了早饭,给他们送来。 路上好巧不巧,竟见到了那陈三媳妇扛着锄头要下地。 陈三媳妇见了惠娘,心底就来气,本想着托个媒人,把惠娘给娶了算了。她家家底,这几年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若把那丫头娶回来,可不白得好多嫁妆,够她家大儿子娶房媳妇了。再说了,她家冬生把她那样了,那丫头除了自己家儿子还能嫁给谁去,只能眼巴巴嫁进自己家来。自己心里盘算地妥妥当当,可哪想,那秦婆子不仅被赶出来了,还反倒被羞辱了一番。这口气是着实咽不下。 陈三媳妇朝着惠娘冷笑了一声,“哟呵,小贱蹄子这会儿没勾了男人帮你家做活儿了?” 惠娘正眼都未瞧她,从她身旁绕过去。 那陈三媳妇却是缠上了她,一把拽住她衣裳,狠狠啐了一口,“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敢情这日子还不如生个女娃得了,总有那么些不要脸的贱男人送上门,让某些个小□使唤!” 惠娘甩开她的手,冷冷瞪了她一眼,“生男生女都一样,得看孩子像谁,若像了偷鸡摸狗为非作歹的爹娘,也就注定是一个下流胚子!” “你说谁呢!”那陈三媳妇听了这话,举起手就要扇惠娘。 惠娘不傻,哪能傻站着让她扇,灵巧地往旁边一躲,“说的谁,谁心里可不就跟明镜似的!自己是虫鼠,难不成还能生一只狗去?!” 那陈三媳妇听罢,阴狠着一张脸,又要打过来。 惠娘捂紧了罐子,抬脚打算跑,哪知刚转了身,就听见身后那陈三媳妇一声惊呼,“你谁啊?!” 惠娘回头一看,竟是那林华丰。只见他死死扣住了陈三媳妇的手腕,一张脸沉沉的,“你这个泼妇,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要欺负一个小姑娘。” 陈三媳妇可不怕这么一个男人,跟男人干架也不是没做过,可他身后跟着两个健壮的,陈三媳妇可就不敢再耍泼了,“谁说我欺负她了,你不也问问她,她怎么寒碜我儿子的?!” 林华丰看向惠娘,惠娘却是道,“林叔,你放了她罢。” 林华丰听了这话,松了手。陈三媳妇拿了农具,朝着惠娘又啐了一口,这才跑了。 林华丰的到来,惠娘自然是欣喜,心里本有些不快,可见着他,一下就松快了起来,“林叔,你怎会来?” “店里没什么事,再说也有伙计,我就过来看看,想着你爹一人劳作,便叫了两个短工来帮帮你爹。” 惠娘羞涩一笑,这林华丰的确是想得周到,忙引着他们去田间。 隔日里,那风言风语便起了。村子里传着惠娘就是个狐媚子,先是狐媚了李家少爷。那李家少爷家里可是家财万贯,又有亲眷在外头当着官,这名利都有,谁不得礼让三分。可那李家少爷偏偏被一个乡下野丫头惠娘给迷住了,这好好的学堂也不去了,功名利禄啊都给抛了。可偏就那惠娘不给脸,狐媚了他吧,还装起清高来,妾都不肯做!除非是正妻,这心野着呢。幸亏这李家少爷还算清醒,拒绝了。 这狐媚子一看这事不成了,就又勾搭上了镇上杂货铺那新来的林掌柜!那林掌柜谁啊,走南闯北的什么姑娘没见过,竟着了那乡下野丫头的道,迷上了!这不仅处处给他家好处,还把蔡友仁那个庄稼汉给叫到镇上当管事的了!还有更不得了的就是,连店铺都白白送给蔡家了!自己爹娘啊是分文不给。 这中间啊,还祸害了她村子上可怜的陈三儿子陈冬生,跑出去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未归,也不知生死。人家好端端一个儿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不见了。 那惠娘啊当真是那狐媚子转世,十足十的灾星。 这谣言刻薄,可说的有理有据,又带着些怪力乱神,不少媳妇大婶子信了,连带着看惠娘一家的眼神都变了。 惠娘本不想理,可不知怎的这谣言竟是越传越远,竟然传到了镇上,去镇上赶集的好些个村子的村民,可不就得了信儿。 尤其是那林华丰的继母,听到了这谣言,带着自己的兄弟又寻上店铺来了。 林华丰坚持着这店铺不是自己的,是蔡友仁的,那后母没法子,折腾了许久,林华丰始终不理。后来不知听了谁的怂恿,竟然想状告蔡友仁一家欺骗自己继子林华丰,将店铺白送给了他们蔡家。 只是这捕风捉影的事,证据又没有,全凭谣言。谁家县太老爷会吃饱了撑的来管这闲事。闹了一番,那后母始终贪不到一丝好处。只能恨恨地骂,连带着惠娘,也狠狠地骂她是狐媚子。 惠娘这下坐实了狐媚子的名声,若说不苦恼,自然是假的,这出个门,总有那么几个人对着指指点点,“瞧,那不就是陈家村那蔡惠娘,瞧着不也就那样。怎么就能成狐媚子了?”“你可别小瞧,人手段可高着呢,赶紧地看好你家男人,别被勾了魂儿。” 惠娘心里烦乱,可嘴长在人家身上,总不能堵住人家的嘴,只想着自己沉默了,过不多久,这事也算过去了。 那林华丰又何尝不心里烦乱,因着自己的一点私心竟是害了惠娘的名声。若是自己当初不求蔡友仁,自己跟他家也就没什么瓜葛,当日若是没带两个短工上门去帮他家,旁人也就不会说闲话。 如今倒好,倒是害了她了。他是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可惠娘一个还未出格的姑娘,如今受了这冤屈,他心里怜惜,可又不知如何帮她。 暗自思忖着,林华丰突然心里有了个主意。 翌日,林华丰提着两壶酒,赶着马车就上了蔡家的门。 蔡友仁准备着农具要下地,见着林华丰神色匆匆的来了,心里疑惑着,这节骨眼上,他怎么来了?这不是给惠娘的名声又添乱吗? 林华丰来之前喝了些酒,这会儿正是酒劲足,胆儿也大,一把拉住蔡友仁直言道,“蔡兄,你可信我?” 蔡友仁不明所以,回答道,“自然是信……” “若我说,我求蔡兄将惠娘托付于我,蔡兄可会应?” 林华丰的声音小了下去,可蔡友仁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甚?!林兄弟,你的话再说一次!” 惠娘闷坐在房间里,自然听见是林华丰来了,如今竖着耳朵趴在门上,外头的声音听得是一清二楚。 听到托付两字,惠娘的心简直是要跳出来,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算是与他无缘了,未曾想,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惠娘一时间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蔡兄,我知我这次来是唐突了,也知我配不上惠娘,我年岁比惠娘大许多,又是娶过妻之人。只是若是惠娘嫁于我,我定将她视若珍宝,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蔡友仁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林兄弟的品性,我自然是知道,可这惠娘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我却是不知道。” “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待惠娘过了孝期,你便托了媒人来提亲。”李氏从后厨端着一碗水出来。 惠娘的心思,李氏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初也是因为林华丰年岁大,又娶过妻,便觉得惠娘嫁过去便是委屈了她。可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林华丰算是知根知底,可靠的人。 之前本有媒人暗暗来问过,她也看中了几家小伙子,打算再看看,等惠娘孝期过了,便选一个最好的嫁过去,可如今,那些个媒人全转了风向,李氏只觉得心寒。 得到了这确切的答复,林华丰一时竟没缓过神来,恍恍惚惚地就出了门,赶着马车就要走了。惠娘从屋里追出来,一下拦在了马车前。 林华丰这才回了神,赶紧勒住了马,从马上下来,“惠娘,你这是做什么?” 惠娘红着一双眼睛,“林叔可是可怜我,才会那样说?” “惠娘……我……” 惠娘叹了口气,“若是林叔当真是那样的想法,惠娘不会勉强你。” 说罢,转了身便要回家去。 林华丰一急,一下拽住了她的胳膊,焦急道,“惠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对你自是……自是……有情,不然,今日也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我自知配不上你……” 惠娘听罢,看着林华丰局促的样子,捂嘴笑起来,“你回去罢。”说罢,跑着回了家。 惠娘未曾想,自己竟是因祸得福,因着那莫名的谣言,自己竟是了了自己的心愿了。 一年之后 “阿姐,你这刚怀了孩子,怎么就不能安生坐会儿?”泽文一脸嫌弃。 惠娘看了一眼泽文,“你不好好看你的书,老盯着我作甚?” 泽文叹气道,“若不是姐夫让我看着你,我又怎会来?哎,阿姐怎么还是那么令人操心。” 惠娘新婚三月,未曾想,前几日吃什么吐什么,把林华丰急得都快疯了,拖着大夫就给惠娘瞧病。 这一把脉,竟是喜脉,已一月有余,这把林华丰给乐得。 林华丰年岁可不小,都快而立之年,如今终于有了自己孩子,整天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惠娘心里虽说有些不痛快,这才过了几天甜蜜日子,竟然就怀上了,可一看林华丰那副欢喜劲儿,心里也就释然了。 惠娘与林华丰住在镇上,泽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住几日,最近惠娘有了身孕,来得更是勤快。李氏刚给惠娘炖好了鸡汤,嘱咐她趁热喝,正拾掇拾掇准备回家去,陈氏身旁可少不得人。一会儿功夫,便听得林华丰的声音,“惠娘,小舅和小舅母来了!” 李氏出门一看,可不就是自己弟弟兴水和弟妹艳月。这一次张艳月素净了一张脸,只是肚子微微隆着,显是有孕了。 惠娘和泽文叫了声,“小舅、小舅母。” 张艳月应了声,就往厅里的软椅上一坐,“可是累死我了,姐啊,寻你可真难。” “你们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阿姐,大哥他儿子金宝殁了。”李兴水这一开口,李氏可是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自己侄子没了呢。 “我看啊,都是徐丽娟她自己造的孽,金宝生下来本就身子骨不好,徐丽娟又溺爱得很,爹娘想抱抱,她都不让,这越养越娇气,可不就容易病?你说这得病得看大夫,偏又不去,寻了什么大仙,又是唱又是跳的,活活把一孩子给跳没了。这下好了,儿子没了,还赖我肚里的孩子,说什么是我肚里的孩子克死了她的。我看她就天生只有女儿的命。” 惠娘是知道自己大舅母的作为的,这做多了坏事,不报应自己身上,竟是报应她最爱的儿子身上了。如今她这辈子能指望的也许就只有香宜一个了。香春早先就偷了家里的钱,跟着外地来卖货的货郎跑了,这一跑便没了音讯。这跑便跑了,最可恨的是,香春把家里攒的钱给拿的一干二净,徐氏心里恨,可香春鬼精鬼精的,根本就找不着她。 从金宝的丧礼回来,惠娘一直郁郁,徐氏已是有些疯癫了,如今的她,也只能让人同情。 待入了秋,正是秋高气爽,家家户户准备农忙,许氏却不,上了李家门找巧娘讨银子去了。这一开口也不少,二十两。巧娘在李府这么一段时间,人也是长进了,拿出了十两,再要也是没了。 许氏拿了这十两银子,收拾收拾包袱竟是要去县城找泽浩。去年过年泽浩就没回来,之前还写了几封书信,越到后来是一封也没了。许氏心里担惊受怕,那可是自己心里叨叨念念的秀才儿子,可不能出一点事。这会儿去,虽说是农忙,可蔡友根因着泽浩过继的事对自己不理不搭,当家的都不管家里的农活了,她自己还操心什么。这次去,说不定能在县城玩玩,再把泽浩带回来,过完年再回县城读书去呢。 只是后来许氏回来的时候,众人皆是吓了一跳。许氏衣衫褴褛,一张脸红肿青紫,人的精神也不对了。 原来啊,这许氏一路打听,真是打听到了县太爷府上的确是有那么一个过继的儿子。可不论她怎么说就进不得府上。守门的又狮子大开口,许氏身上钱不够,即便是够了,她也舍不得出那么点钱,当然只能另寻她法混进府里去。后来还真就想出了一个法子,跟着运菜的混了进去。 在府中的后院一路偷摸寻找,许氏竟是看到了泽浩。泽浩穿着锦衣正与身旁的丫鬟调笑,许氏刚要上去相认,这院里的小厮一把抓住了她,许氏自然是哭闹不止。 这突兀的哭闹声吸引了院中人的注意。泽浩一看是许氏,当即是皱了眉头,打开扇子挡住脸,便要离去。 哪知那马巧丽听闻声音而来,泽浩立即是合了扇子迎上去,亲昵地叫了一声,“娘。” 许氏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可是恨之入骨,如今自己的宝贝儿子嫌弃自己,装作不认识,竟唤那个女人叫做娘。 许氏当即便气得疯了,挣开了小厮要去厮打马巧丽。泽浩当即一把推开许氏,竟是护着马巧丽。马巧丽朝着许氏冷笑一声,自己的儿子当日溺死的情景可是她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当年她恨不得将许氏千刀万剐,可如今见了她这副模样,马巧丽突然觉得自己也痛快不起来。 许氏见到这样的场景,是心灰意冷,恨不能立即死去。 最后许氏被判私闯他人府宅,被掌了脸。回来之后的许氏,生了一场大病,亏得蔡友根一直照顾。 这次大病之后,许氏似是想明白了不少事,对蔡友根是越发地好了,毕竟相互扶持走下去的除了蔡友根还能有谁,自己百般疼爱的儿子权当已经死了。 惠娘和林华丰等着孩子的到来,泽文准备着乡试,蔡友仁和李氏忙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又时时刻刻期待着自己的外孙。日子一天天过,这其中的味道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