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整山河》 序章 自崖山一役南汉灭亡至今ri,已经过去了九十年;自黄金一族“漠海汗”的后人创立大乾朝,正式成为东土神州的主人算起,到今ri也已持续了九十个chun秋;自野蛮的yin霾遮蔽了文明的曙光的一刻算起,神州大地在黑暗的痛苦中煎熬中度过了九十个年头…… 然而,在亘久的历史长河中,却没有什么是不朽的,没有什么能抵得住时间的消磨。随着时间的流逝,黄金一族的后人们慢慢的忘记了祖辈开疆拓土的艰辛,抛弃了“漠海汗”子孙血液里流淌着的凶悍。相较于那些骠勇的祖辈,这些后辈更愿意把时间花费在美酒和美女身上。 在祖辈复杂的xing格中,只有一点是他们不肯丢弃的,那就是贪婪。他们充分继承了这个流淌在黄金一族血液里的民族特xing,并且将其发扬光大——他们聚敛财富,无所不用其极;他们横征暴敛,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他们巧取豪夺,占有财富的数量令人咋舌…… 这样一来,便苦了天下的百姓。贪婪的统治者榨走的,不仅仅是百姓们通过辛勤劳动创造的财富,还有他们生存的权力——于是,历史轮回里熟悉的一幕再度上演:一边是权贵们在天堂里享受醉生梦死纸醉金迷的生活;一边是百姓们在地狱中忍耐饥肠辘辘易子相食的痛苦。 终于,百姓们再也无法忍受异族残暴的统治,再也不愿意终ri里游离在饥饿与死亡的边缘。于是,有人站了出来,竖起了反抗大乾朝的大旗。 天下苍生,云集响应。 可是,这反抗的怒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尽管“漠海汗”的子孙们不再似之前那般骁勇善战,但是他们那坚实的盔甲和锋利的弯刀还是能轻而易举的将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砍翻在地。 是的,人的**可以被消灭,但是那满腔的怒火和追求平等的jing神却不会轻易消亡。最终,还是有星星之火得以保存下来,那些幸存者们逃进了帝国南面的深山里,舔(舐)着伤口,积蓄着能量,等待着复仇时刻的来临…… 残酷的镇压换来了短暂的太平——没有人知道,靠暴力维系的和平能坚持多久,也没有人知道,这偌大的帝国还能延续几何。 但不管怎样说,黄金帝国对东土神州的统治依然在继续,那些统治者的贪婪和残暴,也依然在继续…… 只是,今ri的黄金帝国,处处都流露出沉沉的暮气。 哪怕是帝国的南都城——建康,也不能幸免。 至乾五年的夏夜。 被烤了整整一个白天的大地,趁着这短暂的黑夜里恢复着元气;叫了一整天的知了,也在拖着疲倦的身体休息;湿热的空气缓缓流动着,这样的风,只能拂动低垂的树叶——隐隐约约的,似乎能听到黏稠空气的发出低声的悲鸣,仿佛一个重病之人垂死前发出痛苦的呻吟。 渐渐的,那呻吟声清晰起来——它来自于建康城府学内,一个偏僻而别致的小院落。 小院的最北端,是一排房舍,只有一间的灯还亮着。 隔着粗糙而厚实的窗纸,有男人粗重的喘息和女人时断时续的抽泣从卧房内传出。 突然,一抹血雾,曳着长长的尾巴,甩在了灰白sè的窗纸上。 “啊——!”尖锐刺耳的惊叫声划破了这黑夜的沉静。 晦暗的星光下,房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一个欣长削瘦身影自那仍在响着惊恐叫声的卧房内跨门而出,步伐甚是从容。 那人的左右,拎着一个仍在不停流着鲜血的人头。 那人的右手,握着一柄黑黝黝的匕首,殷红的鲜血缓缓退到刀尖,汇聚成滴,缓缓落下。 那人慢慢的向院墙走去,灰sè的石板上便出现了两道断断续续黑红sè的血线。 忽然间,他抬头看了看那弯银灰sè的玄月,一张被面巾遮盖住了大半的脸也显得有些清晰起来——从那嘴部面巾上的褶皱推断,这个人笑了。 第一章 相府的奴隶们 大乾国大都城,宰相府内。 七月的大都城闷热异常,此时正是晌午刚过,ri头正盛。 十几个相府奴隶散坐在相府西院中庭的大树下乘凉,他们只有在午饭后才有些许珍贵的闲暇时光,而这段时光却被他们用来插科打诨侃天说地,哄笑声此起彼伏。 突然有一个透着神秘的声音说道:“听说,那个在南都建康弑杀金师的凶徒抓着了,还是个汉人书生呢。” 此语一出,刚才还喧闹嘈杂的场面立刻安静了下来。 “黑三儿,你是不是嫌命长?怎么能在相府里说这种事情?”有人用小声的提醒打破了凝重的沉寂。 “怕个球?现在这个时辰,那些黄金一族的大爷们都喝着冰镇过的解暑汤躲在屋里快活呢,他们又听不见。”被唤作黑三的汉子恶狠狠的盯着提醒他的那人问道:“难道还有谁要去告密不成?” 先前好心提醒的那人偷偷看了看五大三粗的黑三,看了看对方脸上那道在炎炎夏ri里显的愈发猩红的长疤,怯懦应道:“哪能呢?我范大怎么说也是个汉人……” 黑三脸上一副“敢乱说话就要你好看”的凶恶模样,然后继续说道:“要我说,那个书生才真他娘的算个有卵子的爷们儿!比起咱们这些人来……唉。” “他哪算什么爷们?不过是个徒有些蛮力的莽夫罢了。”又有人小声加入了讨论:“那黄金一族乃长生狼神后裔,天生铜头铁臂、钢筋铁骨,徒手就可撕虎裂狮。当年,万余狼兵便席卷神州统一了天下,经过这么多年繁衍生息,似这样的黄金族人何止千万?那弑杀金师之人即便再勇猛,能凭借一己之力杀尽这天下蛮夷复我汉人河山么?若那人真有读书之人的智慧,就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呸!!谢夫子你个穷酸就知道忍!”黑三非常不满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当初若不是你们这帮穷酸把持着朝政,讲什么‘韬光养晦’‘崇文抑武’‘文以载道,天下太平’,处处打压武将,导致那蛮族打来的时候朝廷竟然无将可用,只好让一帮没卵子没本事的太监们去领军抗敌,最后被那北方草原来的蛮夷杀的丢盔弃甲,一溃千里……你说,若不是你们这些穷酸小肚鸡肠,咱们汉人怎么能丢了这锦绣江山?” “这怎么能怪到我们读书人头上?”谢夫子不服气抗辩道:“你想想,到最后带领残兵反抗黄金一族的是谁?还不是我们读书人?倒是你说的那些武将,一见蛮族大军杀到,立刻就投降了蛮族……黑三你若是忘了我便告诉你,到头来亲自领兵灭了流亡的朝廷,绝了汉家江山社稷的,就是那些汉人武将!” “别争了!反正江山丢也丢了,亡国奴当也当了,没事生这闲气有个鸟用?”又一个声音出来和稀泥,接着他转移话题道:“我也听说再过几天那个书生就要被押送大都,估计到时候得送到菜市口活剐了……” “说起来真奇怪啊,那书生既然有杀死一个金师的本事,怎么还会让那帮衙役抓住?” “听说是自首的。” “这是为何?杀了人还不跑反去自首?真是糊涂!有这等本事,再加上杀金师这一大功,跑到南边怎么也能捞个将军当当——怎么能自投罗网还让人刮了?着实可惜了——哎,这消息你是听谁说的?” “阿丑呗。前些ri子他不是跟着枢密副使大人去南都行枢密院公干了么,据他说他是亲眼看见那个书生拎着人头到衙门自首的。” “阿丑?这个没骨头的软蛋,整天跟在枢密副使屁股后面点头哈腰的,真他娘的把汉人的脸都丢光了!” “我看你是羡慕人家吧。” “胡说!老子羡慕他?老子宁愿当这个,也不去捧这些蛮子的臭脚!”黑三伸出五个手指头反手比划了一下,不屑的说道。 范大却幽幽来了一句:“就算咱们当王八,也没有喝冰镇绿豆汤的福分啊……” 阿丑现在确实正端着一碗冰镇绿豆汤,不过他自己却也是没有资格喝的。 在这相府西院里,有资格在炎炎夏ri享用这特制解暑饮料之人,自然是当朝太师、中书右丞相马札儿台之子,身为枢密院二号人物的枢密副使托克托大人。 托克托年纪在三十上下,脸庞线条简练如刀削一般,双唇绷直薄若一线,挺拔的鼻梁,深陷的眼窝,褐金sè的眼球——这是黄金一族中真金部最为标准的颜sè——他的目光是那样深邃,深邃的让人看不到尽头。或许是因为这眼睛的缘故,其整个人也散发出如海般的气质,表面看似波澜不惊,却让人感觉到这平静的海洋随时都可能涌起滔天巨浪将人吞没。 对待如此人物,阿丑在下面自然是要小心伺候,他恭恭敬敬的递上一碗绿豆汤小声问道:“大人,那个书生过个十几ri便要到大都了,您看是不是打个招呼,留他一命呢?” “嗯?”托克托刚把碗端到嘴边yu饮,闻听此言却眉头一皱,“为什么?” “大人您在南都的时候不是说过,这个书生颇有些胆sè,要收为己用么?”阿丑小心翼翼的解释道。 “若不是你提醒,我倒是忘记了。”托克托饮了一口绿豆汤说道:“当时也不过就是随口一说,你倒是上心了。” “此乃小人的本分。” “唉,这是汉人弑杀金师的案子,在朝野造成的震动不小,若是想保住他的xing命,估计是要费上一番力气的。”托克托淡淡的说着,眼睛一直注视着阿丑面部表情的变化。 “大人若是真心想救,怕也不是什么难事吧。”阿丑微微低着头,一脸平静无澜,“就如大人当年救我一般。” “嗯,这话倒让我想起了你的身世——你原本也是当朝鸿儒的学生,只不过令师抨击朝政因言获罪流放千里,你也沦为奴仆贱籍。”托克托顿了一顿说道:“你的心里可因此生过什么怨恨?” “若说心无怨恨也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朝黄金一族以武治国,汉人地位低下,汉人读书人的地位更是低下。吾师因言获罪,本应被腰斩于世,我身为其亲传弟子也当因连坐获罪,只是当时全凭大人尽力保护才免得一死。”阿丑也是顿了一下说道:“所以在这件事上,我对大人的感激是远远大于怨恨的。” 托克托略微思索了一下,点头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等那书生到了我若是还有惜才之意,定会相帮。若是有用得上你的地方,自会吩咐。” 阿丑拱手施礼告退,托克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这时,却有一个身影自托克托座位旁的内门走了出来,仔细观瞧,这个人的身形和容貌和托克托有八分相像,只是略微年轻了一些而已——来人正是托克托胞弟,时任宿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之职的也先。 只闻也先说道:“阿兄,适才那阿丑对你几番激将顶撞,为何你却一味的迁就呢?若是传出去,这恶奴欺主的名声恐怕不太好吧。” “我不去反驳他,是因为不想让他再起抗争之心——阿弟你要知道,这个阿丑的心里锁着一头狂暴的野兽,现在这头野兽正在沉睡,我们何必唤醒它呢?我记得很久之前,有位汉人大贤曾说过‘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南下之时,阿丑曾解释过其中的意思给我听,我也觉得大有道理。”托克托看了一脸不解的弟弟继续说道:“况且救那书生这件事,救或不救主动权全在于我,既然如此,我又何苦跟一个下人争论此事呢?” “那阿丑不过只是一个低等贱奴,阿兄不觉得你对这贱奴太过宠溺了么?而且阿兄,你在这西院之内豢养这么多汉人奴隶,不只我和阿爸不同意,就连朝廷也颇有微词——尤其是这个阿丑,他身份特殊……” “对待这种心有异志却深藏不露的人,就要恩威并施——我所期望的,是这奴仆心悦诚服的驯化,而绝非出于恐惧违心的顺从;我们黄金一族若想永远做这里的主人,绝不能仅仅依靠恐惧和暴力。” “在我看来,只有面对主人皮鞭时颤颤发抖的奴隶,才是好奴隶。” “阿弟,你要记住,仅仅靠皮鞭的鞭笞,是绝对征服不了这些汉人们的。”托克托望着门外淡淡说道:“尤其是这个阿丑,一味欺压只会让他心生反抗,也正如他真正的名字——莫降!” “可是,阿兄,朝廷那边……” “朝廷的意思我当然知道,可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对不会杀了他的……” 其实,阿丑长的并不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还颇有一番文人特有的洒脱气质。奴仆短衣打扮下更显的他身材瘦高,随意箍在头上的一方唐巾总是约束不住几缕跳出来的长发。略显削瘦的脸上有着与弱冠之龄不符的些许沧桑,看似寻常的五官搭配到一起,显出一种北地汉人特有的大气,尤其是两道蚕眉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似乎永远都有那么一两点桀骜不逊的星光在其中跃跃闪动。 “莫降!”一个声音在他的背后响起,他不用猜便知道谁来了,在这个相府内,唯一仍叫他真名的,也就只有那个家伙了。 “都从建康回来好几天了,怎么也不去找我?”这是个明显带有几分稚气的声音,细细品味,还真有一种画眉轻唱的味道。再观其人,粉嘟嘟的娃娃脸,明亮清澈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圆润的小嘴,娇小的身躯却套了一件男人穿的宽大长袍,那顶硕大的方帽几乎能把整脑袋都罩起来了。 莫降看着对方的滑稽模样强忍笑意,露出一脸无辜的叹道:“我这不是刚回来,繁琐杂事太多,还没来得及么。哎,管事流……” “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叫我管事流氓,叫我本名,刘芒!” “好的,流氓。”莫降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其实我一直想弄明白一个问题,你一个女儿家,怎么就起了这样一个容易引起别人误会的怪名字?” “嘘——!”刘芒小声道:“你是要害死我啊,这么大声说出我是个女人。” “切!整个相府内,估计也就只有你一个人还把自己当男人了。”莫降无奈的耸耸肩。 “你不要老是打击我好不好?”刘芒有些委屈的说道:“我可是身负教廷的重要使命打入相府内部的——可是按照你的说法,首先这外貌上就不过关,那么我还要怎么暗中进行教廷的大计?” “还说什么大计。”莫降很是残忍的点醒了对方,“说白了吧,你就是光明教派到朝廷里的人质,并以此来表示他们对朝廷的忠诚以求的自身的安全。当然,也不排除他们想锻炼你一番的可能——不过我倒是认为,他们是想把你这个拖油瓶一脚踢开。” “什么拖油瓶!?”刘芒不服气申辩道:“我可是光明教圣女……” “对,圣女,剩下来没人要的女人——你都说了成千上万遍了。”莫降不耐烦的说道:“说吧,找我什么事?如果仍是想拉我入教就免了,我可没兴趣成为你所谓‘大计’中的第一个牺牲品。” “总有一天,你会被我的真诚感动然后沐浴在光明的圣光里的。”刘芒坚定的说道,看对方有拔腿就逃的趋势立刻转口道:“莫降,前几天我收到确切消息,南边义军要派人潜入相府,代号囚徒。” “关我什么事?”莫降摊开双手问,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 “咱们都是汉人啊!当然应该帮助那个人了!”刘芒对莫降漠不关心的态度很是不满,“听说那边的战斗陷入胶着,这时候如果能协助那个人拿到情报,说不定能扭转战局,事关汉人的江山……你这是什么表情?你不会真把自己当托克托的心腹了吧?” “你知不知道我前些ri子去了南都建康?知不知道前些ri子托克托去南都就是到行枢密院督战的?知不知道现在那些所谓的义军被追的满山乱串?什么‘战事胶着’,全是那些有野心的家伙们放出来骗人的鬼话罢了。”莫降又看看刘芒说道:“哎?你不是光明教徒么?怎么又跟那些叛军扯上关系了?要是让这相府内的大人物们知道了,岂不是要给光明教带来灭顶之灾?” 刘芒满是委屈的解释道:“这是教廷传达给我的命令,让我试着在传播教义的同时宣传义军义举。我也认为,若是两者结合起来,对传教大有益处,所以就答应了。我知道你鬼主意多,所以就来找你商量商量……” “这种机密你也敢跟我这个外人随便透露?”莫降心中叫苦,嘴上却是说道:“管事流氓,以你的能力和涉世经验来看,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在这相府里当你的质子吧!至于什么大计和教廷命令,最好烂在肚子里——算了,您还是回去老老实实睡个午觉然后把它当个梦忘掉吧……” “为什么?” “笨蛋!话都说到这种程度你还不明白?”莫降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光明教可能是准备干件大事,然后要把你当弃子处理掉了!” “怎么会……”刘芒的语气里全是不敢相信。 莫降解释道:“以你所说你在教中身份,那些教廷的领导者怎么会不知道你的xing格?在知道你底细的前提下还把这等掉脑袋的事告诉你,这明显是要借胡人的手干掉你——然后,他们再以此为借口和朝廷决裂,顺势加入叛军阵营,捞取人心支持。”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也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不会出卖我吧?”刘芒低下头讷讷道:“还有,他们是义军,不是叛军……” “唉——!”莫降仰天长叹:“你真是无可救药,无可救药啦!” 刘芒却没有理会莫降的评价,带着坚定和决绝的语气又抬起头说道:“就算真的如你所说,若是以我之死能换来教义的广泛传播,那我也死而无憾了。” “我真不想打击你这殉教的热情。”莫降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你真的以为那些叛军真的崇尚你们光明教所宣扬的那些教义么?他们选择跟你们合作,也不过是为了给叛乱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而且跟你们合作还增加了天下信徒这一兵源,何乐不为呢?” “为什么你总把人心想的那么yin暗?”刘芒眉头微蹙问道。 “这世间有光明就必然有黑暗。我只不过是把那些黑暗放到阳光下曝晒给你看罢了。” “可我总觉的我们应该多关注一些光明。”刘芒思索了一会继续说道:“就像相府里的这些仆人们,那黑三大叔看似凶恶,其实很讲义气;那范大看似怯懦,却很善良;那谢夫子看似孱弱,其实内心最为坚强,他每逢闲暇总该用树枝在地上写些什么,证明他一直坚持着读书之人探求天道的执着;至于你么,我总觉的你心里藏着无边的黑暗……”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总爱粘着我了。”莫降恍然大悟般打断了对方的话,“原来在你眼里,我的内心是这么的黑暗,所以才想用光明感化我么?” “感化每一位世人,都是我光明教徒的责任。让他们相信这世间有光明,而且只要相信,便能沐浴在这温暖的光明之中……” “打住!”莫降举手示意对方住嘴道:“我只是想提醒你,你们教廷可能不怀好意,只是想让你多一个‘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心眼,免得被人利用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莫降说着,便转身走了。该说的他都说给这个小丫头听了,至于对方接受与否,他却并不强求。他点醒刘芒的原因,也只是他不希望这个纯洁的小女孩成为那肮脏的斗争里无辜的牺牲品,若刘芒在明知前面是火坑的情况下仍要往里跳——他莫降现在虽然没有能力扑灭那大火,但是却有能力拉住对方——她若要真要跳,就拉她一把好了,谁让这个小丫头在全府的奴仆们都刻意疏远自己的时候,仍冒着被众人孤立的危险陪自己说说笑笑给自己带来那么多欢乐呢——无论莫降心中是否有太多不为人知的yin暗,他却一直认为那个小丫头的心中充满了美丽而纯粹的光明。况且,莫降觉得,自黄金一族崛起之ri起,汉人流的血已经太多了…… 是夜,莫降站在窗前,看着被乌云染黑的夜,思索着什么。 “一场暴雨,根本冲刷不尽黄金一族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犯下的罪恶;血债,终究是要用鲜血来偿还的……”他犹如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 一道巨龙般的闪电突然撕裂了夜空,将天下的一切都染成了惨白,迎窗而立的莫降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又开口说了些什么,但话音却完全淹没在震天的雷声里不可听闻…… 第二章 那朵蔷薇花 雨后的宰相府似是被仔仔细细的清洗过了一遍一般,处处洁净异常。尤其是那些被雨水浸洗过的参天大树,郁郁葱葱的叶子翠绿翠绿的,显得生机盎然。 莫降所居住的房屋前,有一棵桂树,桂树的树冠很大,那间孤零零的平房几乎被树荫完全遮住,虽然桂树的花期未到,但是一串串花骨已经挂满了树冠,晶莹的雨露垂在花骨下面,折shè着朝阳的光华,很是美丽。 莫降打着哈欠从房里走出来,他伸了个懒腰,感觉到今ri的天气已不再如昨ri那么闷热,他放眼望去,看到奴仆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表情上也比昨ri里多了一些惬意和舒爽。 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正好瞥到桂树下面冒出了一株蔷薇。因为有桂树的保护,所以蔷薇才能在昨夜的狂风暴雨过后存活下来,此刻的它,正迎着朝阳怒然绽放。望着这一抹鲜艳的红sè,莫降满意的笑了。 因为这一抹美丽,莫降很开心;因为舒爽的天气,奴隶们也很开心——但此刻相府内却有两个人心情抑郁,一个是西院真正的管事拉图,另一个则是挂名的管事刘芒。 刘芒的伤心无可避免。因为暴雨过后,总会有那么一些花花草草惨遭蹂躏,满地的残枝败叶在她的眼里不是如护花chun泥般的肥料,而是被意外剥夺的生命,她此刻十指交叉握于胸前低声吟诵着什么,似是在为这些可怜的花草进行虔诚的祷告。众人对如此情景见的多了,也便见怪不怪,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安慰一番便继续手里的工作了。 管事拉图的愤怒也是有原因的,他的怀里本来揣着用于相府西院ri常采买的银票,此刻却不翼而飞了。他仔细回忆着今天和他打过照面和进行过交谈甚至有过身体接触的人,想从这些回忆的片段里找出什么线索,忽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所在。于是便打定主意,召来两个身手上佳的家丁,怒气冲冲向婢女们集中居住的西院东偏院走去。 拉图一行人恰好和外出的莫降擦身而过,在与拉图等人错身的瞬间,莫降敏感的神经猛的一跳,他转身一看,正看到拉图等人的行进方向。莫降眼睛一轮,那个倩影与那朵蔷薇便同时浮现在脑海之中,他心中某根弦不由得一紧——于是,他不动声sè的转身,很是自然的缀在拉图等人身后,跟了过去。 拉图三人的步子甚急,又有不知多少落在地上的花叶惨遭第二次蹂躏。 到了东偏院,拉图红着眼睛怒视着此行的目标人物——正抱着一大堆脏衣服准备去洗的婢女——韩菲儿。 韩菲儿虽然刚过及笄之年,但身材已经颇为高挑,只因不幸沦为贱婢,无人为其主持冠礼。而且其本人似乎也不甚熟悉梳头方法,于是随意的将一头秀发挽了一下,插上一根普通的骨簪。因为不得其法,却有大半头发散乱了下来,遮住了挺秀的鼻头之上小半边脸,加上她下颚白皙形状微尖,樱红小口点缀其上煞是好看,如此一来,倒颇有些神秘之美了——然而拉图却没时间关心这婢女的容貌如何,怒气冲冲看门见山喝道:“银子还我!” “什么银子?”韩菲尔话语里有些疑惑,因其声音有些低沉,此刻就显得尤为冷淡。 “少给我装蒜!”拉图似乎认定了贼人就是她,继续描述道:“两张银票,一张五十两,一张十两,一共六十两大乾朝官发银票。” “你到底丢了什么?一会银子,一会又银票。” “都一样!反正就是你偷的那些!” “我没偷。” “你还敢狡辩?谁人不知道你入相府前是大都第一毛贼?若不是大公子一直庇护着你,像你这种手脚不干净的贱婢早就被乱棍打死了,真不知道大公子从教坊司把你弄到相府是为了什么……从你来了之后,这相府西院就再也没有安生过……” 拉图滔滔不绝的说着,韩菲儿却不为人觉察的撇了撇小嘴,淡淡丢下一句:“我不是毛贼”,然后抱着衣服转身便走。 虽然韩菲儿的眼睛被刘海遮挡,但是在她转身的时候,躲在墙角的莫降还是察觉到二人的视线有所接触,从那两道看不见的目光里,莫降读到了一丝紧张和疑惑。 其实,莫降心中也有些紧张,因为韩菲儿的身份有些敏感,与他的关系也很特殊…… 便在这时,跟在拉图身后两个五大三粗的家丁站了出来,挡住了韩菲儿的去路,目光甚是凶恶,只是凶恶之中,还带有那么一丝提防。 他们当然要提防,因为这个韩菲儿表面上是个普通婢女,但其身世却很是曲折,而之所以面露提防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发生在这个女人身上的传奇:韩菲儿本是当朝御史大夫独女,只因为御史大夫得罪了当朝皇室权贵,被斩于市,这韩菲儿也被充入教坊沦为贱奴。后来被托克托赎买回府。人们本以为托克托看中其姿sè要收为侍妾,却不曾想这韩菲儿入府后就被托克托扔在了脑后,一直在东偏院做一个干杂活的婢女,连一干少夫人们的丫鬟都没当上——这种情况在大都城内官宦之家很是多见,于是人们也便渐渐将韩菲儿忘记了。只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却让人再也不敢忽视她的存在。 先是大都城内黑道上放出话来,说韩菲儿是大名鼎鼎的黑帮角龙帮的大当家,又有大都城内大小扒手风传韩菲儿乃是他们行当里的龙头老大,更有甚者就连一些道上有名的飞贼大盗也说久闻“无相法手韩菲儿”大名,最离奇的就是有不少豪杰听闻韩大侠女如今被强留在相府内定要想方设法营救云云。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相府西院一干管事耳朵里,他们自然不敢怠慢。于是派人暗中监视了韩菲儿许久,却没有什么关键发现。只是在监视的过程中,凡是被派去盯梢的家丁护院们身上的财物无一不被偷了个jing光,到后来甚至连腰带、毡帽,包头巾、发带都被人家悄悄解了去,而这些人竟然毫无察觉!于是霎时间整个相府被闹的风声鹤唳鸡飞狗跳人人自危,这类似头巾贴身穿戴之物都能不留痕迹的偷走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就是以猫玩老鼠的心态在戏弄这些家丁护院们。若是哪天人家玩腻了,动了真怒,随便找个锋利的东西往他们脖子上一抹——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如此一来,即便是那些传说中铜头铁臂的血统纯正的黄金族人也开始害怕了,若是在睡梦之中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让人抹了脖子可如何是好,这带着riri防贼的心睡觉怎么能睡的踏实?于是他们私底下商量,是不是请来族内高手暗中将韩菲儿直接杀掉,因为这一切皆因她而起么! 就在众管事物sè好了杀手准备重金聘请的时候,托克托却出面了,他只是留下了一句:“夫唯不争,故无尤。”便翩翩而去。众管事想了许久才明白大公子是在告诫他们不要再去招惹韩菲儿,于是便停止了对她的监视——说也奇怪,那监视一停,财物频频失窃的怪事便戛然而止了。 如此折腾一番,这场风波总算是平静了下来,但那之后相府内的人们却总是爱讨论些类似于“无相法手,无相无迹,无踪无法”等等的荒诞传闻——于是更是为韩菲儿这个人生经历丰富的女子增添了几分神秘sè彩。从此之后,相府之内的人们望向韩菲儿的眼神里,就多了那么一丝jing惕和敬畏。当然还有一些“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惋惜,于是想象力丰富的人便想明白了:“恐怕正是因为这个韩菲儿身怀绝技,所以大公子才不放心和她同床而眠吧。”到了后来,“带刺蔷薇”这个名号便落到了韩菲儿的头上…… 而此时此刻,这朵娇艳的蔷薇正被拉图等三个人堵在院子正当中。 “韩菲儿,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把银票交出来。我保证大人大量,不会责罚你,从此咱们便井水不犯河水,你看怎么样?”拉图的话听上去像是道上帮派之间的谈判。 “我没偷,没法交。”韩菲儿以其那有些低沉的特有嗓音淡淡回应。 “你个贱人还嘴硬!非得逼我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事情经过详细说出来么?” 韩菲儿朝左偏了偏头,发丝滑动,那只杏仁儿形状的的右眼便闪露了出来,那冷漠中带有一丝狡黠的眸子似乎在说:“我韩菲儿何惧之有?行得正坐得端还怕你信口胡说么?” “不见棺材不落泪!”拉图恶狠狠的叙述道:“今天早晨我从账房领了银票出来,在中庭长廊之上和你相遇,恰见你脚步匆匆往东偏院这边赶,当时我也没有太过在意,不过等我到了西旁门就发现银票没了!而遇见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别人有过接触,如此情况,你还敢说不是你偷的?” 韩菲儿当然敢说——“不是我偷的。”——说完,她又摆正了脑袋,一双眸子便又藏在了厚厚的刘海后面。 拉图被对方不温不火的态度弄的气急败坏,他涨红了脸跺着脚,像个在热锅上跳舞的老鼠。若不是顾忌大公子跟这个女人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有些忌惮这个娘们传说中的手腕,他早就命令两个家丁冲上去将其乱棍打死了。 就在这个功夫,便有好事之人渐渐围了上来,看着管事拉图记得跳脚的滑稽模样,再对比一下站在那里平静若水的韩菲儿,无一不在心里感叹:“这带刺的蔷薇,还真是扎人。” 拉图环视四周,知道自己的窘态早被一干低贱的奴隶们看在了眼里,更是怒上加怒,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嗓子:“都他娘的闲的没事干了?!” 众人一怔,忙如惊鸟般一哄而散,只剩下拉图大口喘着粗气在那里平息胸中怒火。 拉图喘了很久,心态总算稍微平复了些,他知道在这种环境里审问也没什么效果,于是想了一会便跟韩菲儿说道:“跟我去找大管事!”——说罢扭头便走——他的意思很明显,若你不敢来,便是你做贼心虚;若你敢来么,哼哼,大管事自然治的了你! 因为有发丝遮挡,看不清韩菲儿脸上的表情,只是看她小心翼翼的将一堆脏衣服在一旁的放好,便轻移莲步,不近不远的跟在拉图后面沉默前行。 莫降急忙藏好,以免被拉图等人发现,待那几人走远之后,他才微微摇头说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老狐狸,就让我看看你的手段吧!”此刻,他也不着急跟上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先往托克托所住的内院走去——在托克托的身边服侍,随时听候调遣,才是他这个仆人现在最该做的。 路上,莫降不免想起拉图要请的救兵,也就是西院大管事德木图来。 拉图所说的大管事,只是相府西院的大管事——在相府内其他各院,却是没有管事的。只因相府老爷,也就是当今丞相马札儿台对汉人的治家理国的一套极为不屑。治家方面,他仍是秉承黄金一族祖制,以心腹家奴处理一干琐碎家事。马札儿台对于大儿子托克托所学的汉人这复杂的一套治家之法很是反感——他老人家甚至是连汉话都不屑于去学的,又怎么可能对这些东西有兴趣? 马札儿台虽然不喜汉学,但是不代表他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喜欢。就在他身边有一位老奴德木图却是对汉人的文章典籍礼仪文化宗学法制很感兴趣,但也因为此被马札儿台所厌恶。于是在今年初便将这位博学多智的老人赐给了托克托。而托克托对德木图很是尊敬,完全没有拿对方当一个老家奴看待,直接让他当上了这西院的大管事,负责掌管处理大小一切家事。 而这个德木图也确实颇有些手段,当上大管家半年来便将原本有些混乱的西院管理的条理初现了。因为这黄金一族不尚法制传统已久,想要在短时间内达到井井有条的地步是不可能的。而德木图的所为,无异于寒冬之ri破冰而行一般艰难,所以莫降对德木图的手腕也是有几分佩服的,背地里跟刘芒聊天的时候,总管德木图叫做“老狐狸”——因为这个老头虽然狡猾,但是偏偏却给下人们留下了处事公正刚直不阿的印象,所以莫降管这种狡猾形容为“趋于化境”。他常常想,若是这只老狐狸早些来西院当大管事,恐怕那次因韩菲儿引起的那场风波刚一发生便会被扼杀了。 如今这西院内的两大风云人物要交汇碰撞,莫降心里反倒有一些莫名的期待,不为别的,只因与刘芒一样,委身相府的莫降同样身负重要的使命,而自德木图担任西院大管事的那一刻起,莫降就将其视为重要的对手,他也想通过这次直接交锋看看德木图真正的本事如何。 莫降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不知不觉步子更慢,那个倩影,那朵娇艳的蔷薇,也脱离了他的视线…… 第三章 交锋 相府西院南偏院,是高等仆人的居所,西院的账房也设在这里。今早拉图就是从这里领了银票然后要经过长廊穿中庭,再跨过西院然后出西旁门上街采买。不料想等到了西旁门时却发现怀里的银票丢了。他着人仔仔细细在整个相府内寻找了一遍却毫无收获,这才想到有可能是被人偷了,他猛然回想起来在经过长廊时和韩菲儿错身而过,于是便怀疑到了韩菲儿的身上,再加上韩菲儿身上的传奇故事,几乎让他笃定:偷银票的人,就是她。 南偏院正房内,端坐在正对房门上手边太师椅上的德木图微阖着双眼听完了拉图的描述,微微点了点头缓缓问道:“你是说在你到了西旁门,和等在那里的仆人汇合之后,就发现身上的银票不见了?” 拉图却没有想到德木图会首先询问他自己,微微怔了一下回到道:“是。” “又没有到市坊之内,亦不用出钱结账,你为何会突然想要看看怀中银票呢?”德木图说着,松垮的眼皮微微抬了抬。 “大管事,小的行事一向谨慎,再三确认怀中银票安全也是正常吧。” “你平时是如何确认的?做给老夫看。”德木图接着说道。 拉图抬手顺着衣襟探入怀中,说道:“就像这样。” 德木图点点头道:“如此动作,确实不会把银票带出来,不过……”他话锋一转:“你若是三番两次探手入怀,岂不是等于在告诉游荡在街上的扒手,你怀中装有贵重财物么?如此一来,丢失财物就是必然之事,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呃……”拉图顿时语塞,看着德木图那张皱如枯树之皮,刻满风霜与沧桑的老脸,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说你一向行事谨慎,为何却又做出如此愚蠢的举动?”德木图语气有些严厉了。 “这……小的……小的……”拉图苦闷至极,突然有一种想痛哭一场的冲动,自己本来是要告状的,怎么到了这里反而成了首先被审问训斥的对象了?可德木图说的句句在理,自己又无法反驳,真好似吃了个黄连一般。 “我说这些,只是给你个jing醒罢了,丢了钱财不甚要紧,要紧的是不长记xing,不记教训。”德木图语气缓和了一些。 “是,是,是!大管事教诲,小的铭记于心。”拉图头点的如啄米小鸡一般。 看到拉图认错态度良好,德木图又缓缓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过这次你丢失银票时人还未离开相府,按理来说,便是丢在相府之内了。” 拉图的头继续狂点不止,此刻德木图那苍老沙哑低沉的嗓音,在他的耳中仿佛天籁。 “既然不慎掉落已经排除了,那么就剩下一种可能——被人窃走了。” 拉图的头颅机械的重复着上下抖动的动作。 “既然如此,老夫便贴出去一个告示吧。” 拉图仿佛抽风一般上下运动的脑袋骤然停了下来,他茫然问道:“告示?什么告示?” “当然是悬赏告示。”德木图微微一笑说道:“若是有人将那六十两银票交还,老夫将给出现银百两的奖赏!另外,若是有人检举疑犯,最后调查属实的话,亦同样奖励;若是能提供蛛丝马迹有助于调查的,奖励五十两。” “啊?”拉图闻言一惊,他急忙说道:“大……大管事,我,我只丢了六十两。” “我当然知道。”德木图微微一笑继续说道:“来人啊,写好告示,即刻贴出去吧。” “今ri辰时,相府西院发生扒窃案,案情如下……交还失银或告发嫌犯……奖励现银一百两……提供有价值线索五十两!”——如此消息一出,整个相府西院几乎陷入了疯狂:一百两啊!一个低等奴隶干一辈子也存不下一百两!一百两啊,听说教坊内犯官家的大户小姐的隶籍也不过四十两!一百两啊,可以赎回自己的卖身契,然后再买上十几亩良田盖上几间屋子再娶上个婆娘过俺生ri子都绰绰有余啊!一百两,还是现银,要知道银票兑换现银的比例现在可是三比一!那就是意味着即将有三张百两大票……那就是意味着大都城内最好的窑子都能找个名ji快活整整一个晚上……即便拿不了那一百两,拿到五十两也行的,奴隶市场上,一个健壮的汉子纹银十两就买到手,自己的卖身契,五十两怎么也能赎买的回来了…… 相府西院里的奴仆们仍然在疯狂的幻想着,却没有注意到一个削瘦欣长的身影缓缓迈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向南偏院内走去,仔细听去,那身影似乎低声自语:“一出手就这样狠辣,这头老狐狸,分明长着一颗野狼的心啊……不过想想也对,也只有如此雷霆手段处置,才能迅速解决这件事,在这多事之夏维护相府西院的稳定;而且此一计一石三鸟,即能迅速破案,又能离间汉奴之间的关系,更能大大提升德木图在相府西院的声望——这个老东西,真是狡猾……” 就在一干经过了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决定出卖同为相府沦落人的奴仆们决定去告发或提供线索的时候,却发现那个身影已经走到了南偏院的拱门之下。他也听见了身后的嘈杂脚步声,突然停下步伐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看着跃跃yu试的众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领了托克托之命准备外出的莫降。 他虽然面带微笑,众人却分明感到一阵寒意,那个笑脸投进心里,也扭曲成了年画上的门神那威严凶恶的模样。 “各位,这么多人到南偏院,所为何事啊?”莫降笑着问道。 众人面面相觑,心说你阿丑这不是明知故问么?当然是来领银子的。既然明知故问,那就是存心作梗了,这个平ri里跟托克托甚是亲近的阿丑是要独占那些赏钱么?这也欺人太甚了!众人都如是推想,越想觉得越有可能,越想心中越是愤怒,但是摄于阿丑的气势念及他在托克托身边的地位,一时还真没有人跳出来质问。 莫降也不着急,只是站在拱门下面,静静的等待着,脸上笑意也更浓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在金钱面前,所谓同甘共苦的情谊最终还是不得不给利益让路。于是有个胆大的汉子跳出来说道:“阿丑,识相的就赶紧让开,我们要进去领赏钱。” “哦?领钱?我记得今天还不到发月钱的ri子吧!”莫降语气虽然十分平淡,但是从内容上来说却是**裸的挑衅,因为这些汉人奴隶根本就没有月钱可领,“况且这拱门这么宽,你们若是要进去,直接从我身边过去便是,我又没把整条路挡起来。” 又有一个女人挑出来指着莫降的鼻子说道:“你少装糊涂了!整个西院的人都知道了你会不知道?我们是应了悬赏告示前来……提供线索的;看你这架势,摆明了就是要吃独食啦,你在大公子身边捞的已经够多了,连这点银子也要贪么?” 莫降挠了挠头,本来包的就不紧的唐巾下又有几缕长发落了下来,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我了解的情况没有差错的话,是告发嫌犯奖励一百,提供线索奖励五十——可是,你们有证据么?若是没有证据贪图小利诬告他人,说不准大管事就要以家法处置那诬告之人;若你们提供的线索没有价值,拿不到赏钱不说,还坏了彼此之间的情谊——你们想想,这是何苦呢?” 莫降的一番话无异于给狂热中的众人头上猛然浇了一盆凉水,这一激之下,自是有不少人清醒了过来:是啊,自己方才只顾注意那赏钱的金额了,那数目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我们这般这些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奴隶们,骤然看到重获新生的机会,怎么能不激动呢?被冲昏头脑的我们却没有细想这银子根本没那么容易得到——幻想被浇灭之后很容易就产生愤怒,而最适合迁怒的对象,自然就是这个靠三言两语就将他们的理想扑灭的阿丑,他门却没有进一步去思考这幻想破灭的根本原因乃是太不现实——于是有一个家伙喊道:“本来大管事是准备行善事发钱的,都是你阿丑点破了,这下就算大管事想当善人都会不好意思了!”——但好在说出这种荒诞之论的只是一个人,大多数奴仆还是面带羞sè转身走了,只有少数几个听闻此言仍是站在那观望着。 “若你们仍不肯放弃,便进去告发那个无辜的女孩吧!”莫降扔下一句便转身走了。 此刻的南偏院正厅内显的很是空旷,因为偌大的一个厅房里只有三个人:德木图依然端坐在太师椅上,此刻在闭目养神;韩菲儿仍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长发遮住了半边脸,一动不动;拉图却在厅口焦急的踱着步子,不是就要向外张望一番——这正厅和拱门之间有一段距离,而且中间还有个假山池子遮挡,是故他看不到那里的情况,也听不到那里的对话,若非如此,想必拉图非得冲出去拉开那可恶的阿丑,在把那些要揭发韩菲儿的奴仆们拽进来。 自告示发出去已经过了一刻钟的时间,却是一个来领赏的都没有。德木图微微皱了皱眉头缓缓睁开那双因为岁月愈发浑浊的眼睛,正好看到莫降跨门而入。 他是知道莫降本名的,平时也对这个年轻人颇为留意,只是越是留意,便越是捉摸不透对方,所以,看到对方突然不请自来,浑浊的眼睛里骤然闪出一点jing光。 此时却听到一直在门口焦急等待的拉图喊道:“哈哈,终于有人来……怎么是你?哎,谁来都一样啦,阿丑,你是来揭发韩菲儿的么?” 而德木图此刻却分明注意到,听完拉图的叫喊声后,一直静立在那里的韩菲儿,那双交叠起来放置在小腹上的双手,微微抖动了一下。 “揭发韩菲儿?揭发她什么?”莫降的表情显得有些莫名其妙。 “揭发她偷了我的银票啊!”拉图的语气就好似在跟人说,“其实,刘芒是女扮男装的。”这个整个相府西院都知道的秘密一般。 莫降却满是奇怪的问道:“她偷了你的银票?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拉图被莫降的这突然发问搞的真有些莫名其妙了。 “那也就是说她没有动机了。”莫降顿了一顿说道:“既然没有动机,她为什么要冒着被杖毙的危险偷你的银票?你知道,盗窃他人财物在黄金一族的法典里可是杀无赦的重罪。” “是啊,她为什么要偷我的银票呢?”拉图也开始摸着下巴思考这个问题了。 这时候德木图却发话了:“阿丑,你不在大公子身边侍候着,来南偏院作甚?” “是啊,做什么呢?”莫降白了拉图一眼似乎是在说:“都是你打岔,害的我连正事都忘记了。”忽然一拍脑袋说道:“是了,大公子说,今天不甚炎热,冰块就不要往北偏院送了,毕竟制冰不易,来回运送,徒增消耗。” “就这事?”德木图有些哭笑不得,这件事不用吩咐,他也能灵活掌握。即便闷热天气里没有冰块送到北偏院,大公子也不会责怪,因为谁都知道炎炎夏ri制冰之难。而相府之内,唯有这西院收罗了一些汉族匠人通晓制冰秘法,但却要供应整个相府消耗还是有些困难的,所以,制出来的冰都是首先供应老爷那边,这东西两院在闷热天气里断货是难免会发生的。 “还有……”莫降yu言又止,看了看仍站在屋内的韩菲儿和拉图二人。 “但说无妨。” “大公子说中午想吃炸酱面!” “你莫不是来消遣老夫的?!”德木图花白的胡子吹了起来。 “还有……”莫降又将目光投向了那两个人。 “快说!”德木图有抓狂的趋势。 “您确定真的在这里说?”莫降善意的提醒道。 “你信不信老夫命人将你乱棍打出去!”几乎能听见德木图咬碎牙齿的声音。 莫降又抬头看了看德木图,意思是“是你非得让我说的哦”,然后才平静的说道:“大公子临去南都之时,有一件东西暂时寄放到了大管事这里。现在呢,大公子命我取回,然后到大都城内摘星楼见一个人!” 德木图闻言,两眼一黑几乎要当场昏厥,还好他又咬碎了几颗牙坚持住了,心中怒骂:“如此机密的事也是可以当着别人说的么?!”转念又一想是自己逼迫人家说的,只好把那几颗碎牙真的咽到了肚里,强忍怒气说道:“知道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少了牙齿漏风的原因,这三个字怎么听都像是“死掉了”。 虽然很是狼狈,但德木图的心里却是震惊异常,这莫降几乎是和他方才审问拉图韩菲儿二人时用了同一种方法:先是顾左右言他降低对方jing惕,然后突施重拳让敌人无从招架。只不过莫降成功了,而他——到现在来看,韩菲儿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亦没有人前来揭发领赏,似乎是失败了。 德木图挥挥手,毫不理会拉图“大管事您还没替小的做主呢”的神情,强命他和韩菲儿先下去,等二人走远,强作笑颜说道:“阿丑,你好俊……的手段。” 莫名的停顿让莫降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可不想成为这个老狐狸的“入幕之宾”,于是淡淡回应道:“大管事您说什么?我不明白。那些话却是都是大公子说的,我可没有半句杜撰啊。” “若是往常时候,你应该先说第三件事,然后顺带提一下前两件事才对吧。”德木图满是皱纹的脸一笑褶子更多了,“你好像很愿意帮助那个叫韩菲儿的小姑娘呢。” “哪里哪里。”莫降否认,“只是碰巧我到了这里想跟大管事开个玩笑,又碰巧那两个人在这里,又碰巧这个玩笑导致您的计划没有顺利进行罢了。” “你不觉得你的碰巧也太多了些么?” “碰巧呢,大管事您要是再不给我东西放我走人,和客人会面的时间,可就要错过了。” 德木图咬咬牙,忍住一口咬死莫降的冲动,然后愤愤的把信物交给了对方,脸上分明写了五个大字:咱、们、走、着、瞧! 第四章 客人 出了相府的莫降神采奕奕,他深吸了一口气,顿时满口清新,整个身体也松快了许多。 回想临出府门的时候,他看到刘芒那个单纯的小丫头仍在一堆凋零的花草堆里虔诚的祈祷着,不禁暗叹:“这个纯真可爱的小家伙,实在是背负了太多本不属于自己的痛苦。” 继而又想到韩菲儿涉嫌偷窃银票之事,直觉告诉他这件事至此肯定还不算完,后面一定还隐藏着什么秘密。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旋即又舒展开来——“见招拆招吧,老狐狸,只要有我阿丑在,你就休想伤害这朵蔷薇!”——打定主意后,便向大都城内最高的酒楼——摘星楼走去。 摘星楼之所以得此名号,主要就是因为此楼修的很高。虽然只有三层,但每一层都几乎相当于寻常酒楼的两层那么高,第一层尤甚,甚至等于三个普通民房叠加的高度,所以在这一片酒楼林立的商业集市区域里,摘星楼显的鹤立鸡群,高耸雄壮。甚至连这一片区域的地标xing建筑——鼓楼,也仅仅到其第三层中间高度,又因为钟鼓楼在其以南,所以完全不影响在摘星楼第三层东观ri出,西望雄关,北眺燕山的绝佳视野。 因为唯有在此楼才可体会于大都城内“一览众山小”的别样意境,所以自建成开业以来,此楼生意十分火爆,真可谓天下食客云集,甚至能达到能投木箸林乃成,倾琼浆河竟现的夸张程度。 一步跨进摘星楼内,扑面而来的不仅仅是饭菜的香腻味道,还有难以名状的大气和豪情。想想看吧,巨阔无比的一楼大厅,寻常房间三倍高的屋顶,三个成年汉子才能合围的巨大石柱,种种种种,只让人感觉到:“在如此大气的地方吃饭,你要是一顿不花上个十几二十两,你都不好意思结账!”当然,也因为如今大乾朝物价飞涨,若是用现银,十两足以吃一顿顶级大餐——这一顿顶级大餐,就要花掉一个下县县令一年的俸禄,当然,和一个下县县令同品的京官一年的时间里肯定不止在这里只吃一顿,原因么,大乾朝的百姓们都知道。 至于摘星楼的第三层,花费更甚,但是相对于下面两层,却更是一座难求——因为这一层的绝佳视野,因为这一层特有的意境,因为在这一层包下一个雅间吃饭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不过莫降却丝毫不担心座位的问题,因为这摘星楼三楼众多雅间之中,有一个是被宰相府常年包下的。无论他什么时候来,只要亮出宰相府腰牌,自然有侍者引领其行至专门的包房。莫降是顶着一干尚在排队的食客怨毒而嫉妒的目光登上三楼的,期间还听到有人不断轻声发出“走狗,金奴,汉jiān”之类的骂声。这等场面莫降经历的多了,所以面不改sè心不跳,直接忽视。只是上楼的过程中,他看了一眼大厅正中悬挂的巨大吊钟——据说这是黄金一族远征军征伐西方世界时得到的西方皇室战利品——时间刚刚好。 这个巨大的吊钟也说明了此楼的幕后的东主身份异常尊贵,敢以如此珍贵的战利品,或者说有资格用这个大吊钟装饰一个饭厅的人,整个大都城内加起来也不过就那么十几个人而已,至于这幕后真正的东家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顺便说一句,据说参与设计建造这摘星楼的匠师之中,就有几位是来自遥远西方的战俘。 整个三楼全部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雅间,而雅间之间的通道上也铺着珍贵的驼绒地毯,让人赞叹的是,即便是炎炎夏ri,这铺着地毯的三楼却是凉风徐徐,那是因为这里的通风设计非常合理非常优秀,并且在暗格里辅以冰块降温。走在这装修的富丽堂皇的通道里,却是十分安静,完全听不到一二层的嘈杂和雅间内部的声音,只有静立在雅间之外随时等候客人召唤的侍女向莫降报以微笑和轻声的欢迎之词,其余的,皆是这尊贵典雅之中的宁静。 在侍者的引领之下,莫降很快来到了那个熟悉的包间。和往常一样,客人还没有到,莫降随便点了几个jing致的小菜,要了一壶烧酒,对窗独酌。 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不能怪相府内的其他仆人对莫降的诋毁和嫉妒。莫降平ri里甚是懒散,奈何却得到了托克托的赏识,甚至连这等享受奢华而且身负机密的重要事件都交给他一个人去做——众人看在眼里的,多是这享受奢华的机会,对于这些机密事件,则是不太关心——他们只是不平,为什么自己无论多么努力,仍是难以改变一辈子被圈在相府内的命运?为何这个莫降屁事儿不干,却经常有独自外出公干的机会? 莫降此刻想的却不是这个,他望着西面的群山绵绵,想着山下的雄关漫漫,思绪飘了很远很远,仿佛,他看到了在雄关城头猎猎飘扬的大乾帝国战旗,那猩红的颜sè,狰狞的狼头让莫降心不由得的一痛。他猛地灌一杯酒,漆黑的眸子里,神情更是凝重。 雅间的门忽然开了,有人推门而入,莫降继续望着窗外头也没转说道:“徐老哥,如往常一样,点菜的活儿还是留给你了!” 和往常不一样的是,莫降没有听到对方喊他莫老弟,也没有那熟悉的爽朗笑声传来。 莫降微诧扭头,这一扭头,却是愣在了当场。 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个血人,就定定的站在那里。 这时,才有惊叫声在包间外面响起。 莫降强行稳住心神,仔细打量着来者:看其身形,应该是个年轻后生,只是偏偏生了一头白发,只是这白发上沾染了不少血迹,在鲜血的衬托之下,那一头银sè长发更是异常夺目。可能是因为打斗,这个人整头的长发都披散了下来,将他的脸完全遮住了,所以无法看见其相貌如何;此人穿一身寻常武人黑sè短衣,其上还有些补丁,比补丁更扎眼的,是片片浸透了夏季薄衣的血迹;紧紧箍着小腿的绑腿上甚至还挂着不知来着何人身上的一条肠子,花花绿绿令人作呕;此人右手拄着一杆长枪,鲜血早已将枪缨染的透红,不断有如缕的血流顺着枪杆流淌而下,染进名贵的驼绒毯里——“白狼,张凛。”莫降在心里念出了此人的名字。 大都白狼,这个名号绝对是大都黑道上传奇中的传奇:此人武艺之强悍,意志之坚定,态度之决绝,无一不让人叹服。他无意于名利,无意于权势,无意于地位,他的存在,似乎只为了打破一个亘古不变的定论:“没有最强,只有更强。”而他白狼张凛,就是要成为武道之上最强的那个男人。 张凛,这个孤儿自十岁起便打遍城区,十三岁在大都地块再无敌手,这是一个让有着最纯正黄金血统的黄金族人都感到恐怖的存在——最重要的,这个张凛是个汉人,他便是前朝国灭之战某位英勇殉国的将领的曾孙。 本来,张凛和其他混混一样,生活在他的绿林世界里,跟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没什么瓜葛。奈何,贪婪的朝廷却将脏手伸向了张凛所处的帮会——角龙帮。 在张凛十三岁那年,朝廷调集宿卫亲军,一夜之间,血洗角龙帮。老帮主一家三十余口男女老少,悉数被杀,家中财物也被劫掠一空——朝廷这一次抢钱行动,彻底激怒了张凛,也点燃了他心中的兽xing,因为传说那老帮主对张凛有救命之恩——从那时起,张凛就走上了他的复仇之路,这条路,一走就是三年…… 从其十三岁到十六岁三年时间里,有十九位黄金族高手惨死在那条夺命长枪之下。 传说之中黄金一族钢筋铁骨般的身体,在白狼张凛的长枪和他的愤怒面前,腐朽的不堪一击! 到了后来,关于白狼张凛杀人的说法也有了变化,因为他所杀戮黄金族人已经远远超过了复仇的范围。于是有人说,张凛这样做,只是为了给天下人证明,所谓黄金族人刀枪不入的传说,纯属无稽之谈,他们汉人,照样可以“饥餐胡虏之肉,渴饮匈奴之血”;也有人说,张凛这样做,只是为了追求武道上的极致,他要杀光那些大言不惭敢称“天下第一”的黄金族人,他要用那些黄金族人的鲜血和生命证明:他张凛才是大都城的武道第一…… 从第十九个所谓高手被杀之后,大都内的的所有修习武道的黄金族人在表示自己很强很厉害时都厚着脸皮如是说:“谁他妈说武无第二?老子就敢称第二!因为白狼张凛,才是当之无愧第一。” 尽管黄金族人口头上表示屈服,但是不代表他们真的能忍受这个低等汉人带给他们的屈辱,他们再次暗中动用了黄金族中最jing锐的禁军部队——怯薛宿卫——却仍是没能杀得了这个猖狂到极点的汉人武者,只是在那次行动里,张凛身负重伤,不知所踪。 从那天之后,白狼张凛便只活在了人们的传说之中,但所有汉人都期望,不,所有汉人都相信,张凛失踪,不过是受伤的野兽隐藏起来舔舐自己的伤口,终有一天,他,汉人的传奇,他,白狼张凛,是要以更为猖狂的姿态杀回来的! 果不其然,张凛回来了,而且还让莫降遇到了。 “我从未对外宣称过自己是大乾朝第一高手,第二也没说过,甚至我都没说过自己会武。”莫降探开双手,无奈的叹道。 张凛没有理会莫降,甩了甩右腿上挂着的那根肠子,似乎是在告诉莫降:“若你说过,这便是你的下场!”然后径直走向莫降身旁的那扇窗户,伸手推开,作势yu跳。 莫降却一把拉住了张凛,善意的提醒道:“大侠,这里可是三楼,摘星楼的三楼!” 张凛悠的转头,虽然银sè长发遮住了双眼,但是莫降能明显的感觉到那眸子里的光芒,那是一头野兽随时准备择人而噬的狂暴。 “好吧,随你便。”莫降讪讪松开了手。 张凛转过头去,略微观察了一下便纵身跃了出去,只给莫降留下了一根肠子。 “唉。”莫降叹气,“本想请你喝杯酒的。” “所以他特意给你留了根肠子做下酒菜么。”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徐老哥,你咋才来呢?可吓死我了!”莫降转过头笑着说道。 一个虬髯大汉一边关门一边回答:“我可没见你有多害怕,敢坐着扯住张凛衣服的人,估计大都城内,你还是第一个吧。” 莫降急忙说道:“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那家伙可是还没走远呢,万一听见‘第一’二字,转身回来把我挑了怎么办?” “哈哈,莫老弟,几个月不见,你更加风趣了。”虬髯大汉说着,走到桌案对面大刀金马的坐下。 “徐狂客!你不要得寸进尺啊!这是风趣的事儿么?这可是xing命攸关的大事啊!” 徐狂客却道:“我从未想过,你莫降还会怕死。” “岂止是怕,简直怕死的要命。”莫降没好气的说道:“赶紧说正事,说完点菜,吃饭。” “越是怕死,才越是会因此而抗争不是么?”徐狂客没理莫降的茬。 “我让你跟我说正事儿!你在这扯什么大道理?”莫降拿起酒壶把桌案上的两个酒杯先后斟满接着说道:“事先说好,这次的情报不能太贵,还要有一定价值,否则,托克托就要换人做买卖了!” 徐狂客凑到莫降耳边轻声问道:“是给你的那份有价值,还是给托克托的那份?” “两份都要有价值。”莫降毫不犹豫小声回应。 “那价钱可就不能再往下压了。”徐狂客也不含糊。 莫降赶紧说道:“难道你没听明白么?托克托已经开始嫌你给的货水分太大,准备换人做买卖了,我可听说野山头袁老大手上的货成sè也不错啊。” “你小子少唬我!”徐狂客完全不受威胁,“有胆你就去收袁大饼的,一斤面,八两水!后悔死你!其实给托克托的情报价格虚高原因咱们都明白,那还不是因为你小子每次都假公济私,大钱都照顾你自己的,小钱换的当然水分大。” “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能不能便宜点儿?”莫降开始拉关系。 “绝对不行!”徐狂客一点面子也不给:“你可知道这一次为了搞到这东西,我折了几个兄弟?看你的情分,那我怎么还那些死鬼的情分?” 莫降低头考虑了一会,然后伸出右手到徐狂客的袖子里,二人挤眉弄眼互相瞪了一盏茶的功夫,才算是谈拢了价格。暗中完成信物合对又递上银票之后,莫降抽出手时,手心里已经多了两张叠成小四方块的信纸,他长出了一口气,拇指微微一动,便有其中一块带有标记的弹到了袖子里,另一块则揣进了怀里。 “徐老哥,我刚才摸到你袖子里可是藏了不少货啊,你可千万别搞混了。若是搞错了麻烦可就大了。”莫降笑着提醒道。 徐狂客赶紧检察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发现没有额外丢失情报才放心,继而说道:“放心吧,老哥我从十来岁起就跟着我爹干这个了,就算是找窑姐儿快活的时候进错了洞,也弄不差给你的东西。” “什么狗屁比方?”莫降笑着骂道:“来人,点菜,开饭!对了,先把这肠子弄出去。” 侍者还没进来,徐狂客却幽幽来了一句:“莫老弟,我表妹上个月嫁人了。” 莫降闻言微微一怔,旋即挤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容,却没有立刻回话,只是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感觉那暖流到了腹部才叹道:“新郎官运气真好。” “其实新郎你也认识,就是那个鲁仁佳。”徐狂客无奈道。 “她喜欢就好。”莫降把原本属于徐狂客的那一杯也端过来一口喝干,接着对外面喊道:“今天是怎么回事儿?只因为张凛来过你们就不做买卖了?!赶紧来人,爷要点菜!” 雅间的门被推开了,只是进来的却不是侍者,而是几个身着军服的男人,为首的那人环目扫了一遍屋内说道:“今天这顿饭,恐怕二位是吃不成了。” 第五章 深巷琼浆苦味酒 看着来人那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莫降皱着眉头问道:“怎么个意思?” 那军卫面无表情的说道:“因为二位所在的包间,亦是属于案发现场,所以还请二位移步,不要妨碍我们的调查。” “案发……现场?”莫降看了看那一截还粘在地毯上的肠子,恍然大悟。只是心中不爽暗骂张凛:“你个白狼,不,白眼狼!我让你轻轻松松从这里跑了,你不说句谢谢也就罢了,还给我留下个尾巴,害的我连饭都吃不成!” 莫降不想和这军卫有太多瓜葛,也因为身前这个徐狂客的真实身份是见不得光的。于是叹了一口气道:“老哥,看来今天在摘星楼是请不成你了。” “老子可是连早饭都没吃,就等着这一顿呢。”徐狂客愤愤说着,揉了揉肚子,“不过无论如何你也得请我吃一顿便饭,总不能让客人饿着肚子回去吧。” “当然,让您扫兴而归可不符合宰相府的待客之道。”莫降像是说给那军卫听一般,“走吧,小弟带你去品尝大都名吃——水晶角儿。这位军爷,要不要一起?俗话说相逢即是缘么。” 徐狂客生怕对方答应,可是脸上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表情显露出来。 不过还好,那军卫奇怪的看了莫降一眼,冷哼一声转身便走了,似乎是耻于和莫降这个汉人为伍。 待二人出了包间下了楼,却发现整个摘星楼内的客人都已经走的七七八八了,大厅之中不断有衙役军卫来回穿梭着,外面也有军卫设了封锁,众衙役军卫皆是面sè凝重,神sè紧张——看来,今天命丧张凛枪下的,还是个大人物。 莫降二人也匆匆出了摘星楼,待到走远了,徐狂客才长出一口气说道:“你小子是要害死我啊!闲的没事干邀请那个军卫作甚?” “其实,我只是盼着那军卫答应跟咱们一块去,而你呢,忽然间想起来自己其实已经用过了早餐——那样我就能省下点银子了。”莫降笑着解释道。 “不在摘星楼吃大餐已经算是便宜你小子了!” “便宜个球!”莫降愤愤说道:“在摘星楼吃饭,花的是相府的银子,现在可是要我自己掏腰包,这怎么能一样?” “谁不知道你在托克托身边侍候着,好处捞了不少。”徐狂客一副少给我哭穷的模样,“这点小钱,在你丑爷眼里算的了什么。” 莫降无奈笑笑,也没有否定,转身便带头赶路。 徐狂客在后面紧紧跟着,像是怕莫降会随时溜号一般。 二人在大都市集街坊的胡同里七绕八绕,直到把徐狂客完全绕晕了迷失了方向,似乎还没找到莫降口中叫做的“天下第一角儿”的小店。 徐狂客越来越肯定莫降这个抠门的家伙是存心要把自己甩掉,一步上前抓住对方的胳膊,喘着粗气说道:“那个该死的小店到底在他妈哪……再绕……在绕老哥我可就要饿死在这胡同里了。” “古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莫降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也就是说,在幽深的巷子里,通常会有世间少见的醇香佳酿。” 二人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这个不起眼的小店,矮小破旧的普通民房改装成的店铺,店铺正门之上悬挂了一面不知道有了几百年历史的破匾,上面满是混在一起的灰尘和油污,若是不仔细观瞧,几乎无法辨认上面的字迹,远远看去,似是一块破门板挂在那里一般。 “你说的,就是……这儿?”徐霞客一脸苦笑指着那块“破门板”问道。 “没错。”莫降点头表示肯定,“百年老店,如假包换,风味独特,大都一绝。” “我有一个问题。”徐狂客黑着脸盯着莫降问道:“你原来是不是这里的伙计?” “客来两位,里边请了您呐——”莫降忽然提高嗓子喊了一句,声音高亢清亮婉,这一声味道十足的叫喊,似乎是在印证徐狂客的说法。 徐狂客跟着莫降后面进了店内,瞪大了双眼仔细观瞧,只见狭小yin暗黑咕隆咚的店内似乎有那么一个柜台,那散发着朽木味道的柜台后面似乎坐着一个老掌柜,那个老掌柜似乎连呼吸也没有,如根雕一般一动不动。如此诡异的氛围,几乎让徐狂客生出了拔刀的冲动,他一摸腰间,才想起来今天要入大都城卖情报,没带一件武器。 “莫降老弟,你不是想黑吃黑吧。”徐狂客惴惴问道。 “这黑灯瞎火的,倒是好下手。”一个沙哑苍老却不失浑厚的声音传来,让徐狂客满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毕大掌柜,这可不是肥羊。”莫降指了指身后介绍道:“纺河山寨主,徐狂客。” 那枯瘦的毕掌柜闻言,艰难的直起身来拱手应酬,无非是久仰大名之类,然后把目光投向莫降:“小莫今ri怎么有空过来了?如果老夫没记错的话,你是有将近一年没来了吧。” “这不是来光顾您的生意了么。”莫降笑着回应,“好吃好喝赶紧上,转了大半天,可把我饿坏了。” 毕掌柜摇头笑了笑,转身驼着背向后厨走去,徐狂客便隐约能听见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人在小声对话。 不一会功夫,毕掌柜弯着腰举着一盏油灯走了出来,找了个饭桌放下说道:“二位稍等。”便又转身进了后厨。 莫降自行从柜台上找了块抹布,将那个放着油灯的桌子擦了擦,霎时间灰尘四起。 “咳咳,这条凳就别擦了。”徐狂客皱眉说着,也不顾那条凳是否干净,直接坐了上去。看着面带无奈的莫降在他对面坐下,悄声说道:“我怎么看这里怎么像黑店。” “徐老哥,你莫不是傻了不成?”莫降忽然大笑,“这个小店,一年时间也不一定能有一位食客光顾,若是黑店,他们宰谁去?” “胡说,九个月前刚开过张!”毕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佝偻着身子端着一个食盘,上面仅有一壶酒,两个杯,显然是因为久未开张,后厨的灶火恐怕都没生着,一时半会饭食还做不好。 莫降站起身来,从毕掌柜颤颤巍巍的手里接过食盘放到桌子上。那毕掌柜也不阻止只是转身又颤颤悠悠往后厨晃荡过去。 “这里连个伙计也没有?”徐狂客诧异的问道。 “你看这个小店,雇得起伙计么?”莫降扭头朝后厨看看说道:“两位老人无儿无女,多少年了,都是老两口cāo持这个店,不过你放心,内掌柜的手艺很好的,这里的角儿,绝对称得上是天下一绝。” 等莫降转过头来,发现徐狂客已经倒好了酒,他举杯说道:“这小店的酒,也很是独特。” 徐狂客闻言喝了一口,酒刚一入口便皱起了眉头,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咽下去,然后咧着嘴说道:“这酒,怎么是苦的?” “老两口自己酿的,自然是和官府造的那些味道不同了。” “啊?!自己酿的?!”徐狂客闻言就是一惊:要知道,在大乾朝私自酿酒可是要杀头的重罪,这老两口竟然有如此之魄力,在天子脚下大都城内自家酿酒?! “不妨事的。”莫降解释道:“这苦酒老两口酿了几十年了,据说是祖上的手艺。那酒醋司也派人来查过,那人只是喝了一口便吐了骂道‘这么难喝的东西也他娘的配叫做酒?’便把杯子摔在地上扬长而去,从那之后就再也没人管了。” “那莫老弟是如何与这个小店结缘的呢?”徐狂客问道。 “当初我的老师嗜酒如命,品遍天下琼浆都觉无味,直到后来偶尔喝到了这苦酒赞叹不已,称赞其为天下酒中一绝。从那时起,便常常让当时还年幼的我替他来这里打酒。一来二去,也就熟了,偶尔闲暇的时候,我还在这里客串小伙计,顺便蹭顿饭吃。”莫降一边叙述回忆一边细细品着杯中苦酒,晕黄的灯光里,一脸的温暖。 “说起来,朱夫子被发配边疆,也快整整两年了。”徐狂客闻言朱夫子爱极了这苦酒,也举杯细品,只是越喝便越难停止,细细品味一番后,口中苦味便慢慢淡了,继续喝则香甜之味愈盛,直到最后苦尽甘来,一种从未享受过的醇香溢满了整个口腔,这醇香慢慢扩散,蔓延到喉咙,胸腔,小腹,直到最后,他似乎整个人都浸在了那香醇的氛围里,感觉好不奇妙。 “朱夫子号称狂仙,我徐狂客名中亦有一狂字,奈何我二人之差别,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微醉的徐狂客似乎也陷入了某种回忆里,徐徐说道:“你七岁时与我相识,八岁被朱夫子收为亲传带到了大都,转眼间,便是十一年过去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咱们相处的那一年里,一起上树掏鸟、一起下河摸鱼、一起潜水抓虾……如是种种,好像就在昨ri。” 听着那些温暖的回忆,莫降露出了真心的笑容,顺着徐狂客的话说道:“我记得那时候妞妞总跟着咱们屁股后面跑,因为年纪太小老是摔跤,弄的满身都是土脏兮兮的,咱们都管她叫做小黑妞。” “呵呵,谁能想到当时的小黑妞到后来竟然出落成了仙子一般的美人呢?”徐狂客满是惋惜的叹道:“要是当时我能想到表妹能长成这等模样,绝不会让那个咱们最不待见的臭小子天天到后面扶起摔倒的妞妞,结果倒是便宜了他。” “即便不是他,也绝对轮不到你。”莫降毫不留情的说道:“妞妞她不喜欢大胡子,我记得她说过她最怕那大胡子的表舅,也就是你爹。” “小时候不喜欢,不代表长大了不喜欢。”徐狂客刚想申辩旋即又泄气了:“最后还真是也没喜欢上我这个大胡子……想想那时候,她总是爱粘着你的……丑哥丑哥叫个不停……” “她现在过得开心便好——算了,不说她了!”莫降猛地灌了一口酒,把某种无可奈何的酸楚也一并压到了肚子里——莫降心里有数,既然选择了现在这条路,他就必须放弃某些东西,他顿了一顿接着问道:“寨子里过的怎么样?” “总体来说还算不错。你也知道,如今朝廷的注意力在南边……” “刚出锅的水晶角儿,来了您内!”老掌柜的吆喝明显没有莫降的好听,但那两盘仍在冒着热气,亮晶晶真如水晶般晶莹的角儿却比莫降的吆喝对人有吸引力的多了。 “家里没有太多食材,凑合弄了点,二位先吃着。”毕掌柜笑着说完,又转身去了后厨。 莫降此时也不再说话,飞快的抢了一盘,完全不顾烫的他直咧嘴的水晶角如燃烧的火炭一般,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徐狂客尝试xing的夹了一个放到嘴里,轻轻一咬,鲜香的肉汁滑过舌头,一种难以言表的美妙几乎让他没有闲暇去思考究竟该怎样形容这等美味,只觉得自己几乎将要灵魂出窍一般,原本溢满整个口腔的苦酒醇香包裹着这角儿特有的鲜香,真是一绝再加一绝——没有比整个更绝的了——天下第一角儿,果然名不虚传! “比摘星楼最贵的那道‘黄金鲍鱼’还好吃!”徐狂客含糊不清的赞叹道,“莫老弟你说的不错,果然是深巷之中有琼浆!” 二人胡吃海塞了一气,总算意识到如此吃相实在是不太雅观,于是便放缓了速度,一边低声交谈,一边交杯换盏,时不时往嘴里放个水晶角儿,真好似快活的如神仙一般——有回忆对气氛的温熏,有如此人间仙酿,有如此美味饭食,两人到后来实在无法记清,那喝完又续,续完又喝的酒壶到底空了几次,那让人怎么吃也吃不腻的水晶角儿,究竟添了几盘…… 反正到最后的景象是:他们满意的拍了拍圆鼓鼓的肚皮,半趴在桌子上不愿意起身,似乎还在令人回味的仙瑶佳酿。而徐狂客却不知忽然从哪里生出了一股豪气,抬头以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吼道:“这顿饭,我请了!” 莫降很满意徐狂客的表现,却是连称赞对方讲义气够朋友的说辞都组织不起来了。 莫降二人结完帐,搂着彼此的肩膀并排走到屋外,却被耀眼的阳光直接晃了个半晕。这一晕不要紧,醉意更浓。于是两人的步子便愈发的飘忽,他们相互搀扶着,打着摆子晃晃荡荡的往巷子外面走,连在那店门处望着他们逐渐远去的背影面带深笑的毕掌柜的恭送之声都没有听到。 莫降迷迷糊糊送走了徐狂客,晃晃悠悠踩着凌乱的步子晃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晃到了相府西旁门前。恍惚之中,在进门的时候他似乎和一个奴仆打扮的人撞了一下,莫降连连道完歉后,扶着墙朝距离西旁门不远的自己的卧房走去,他用残存的理智决定,等酒醒之后再去跟托克托汇报。 他倒是不担心会进错屋门,托克托为了显示他在汉人奴隶中的地位之高,特意赏给了他一间单独的小屋,小屋前面有棵桂树,极好辨认——要知道,别的汉人奴隶都是好几个人挤一间屋子的——当然,那个女扮男装装的很失败的刘芒也有自己的一间。 进屋之后,莫降鞋都懒得脱,便往床上一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黑暗里莫降揉了揉疼痛yu裂的脑袋,想起自己的正事,朝怀里一摸——他先满是疑惑的嗯了一声,又摸索一番,才猛然从床上蹦了起来——此时,他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因为,他刚刚从徐狂客那里买来的情报,甚至连二人联系的信物,双双不见了! 第六章 谜团 莫降长出了一口气,因为藏在袖子里那份属于自己的情报还在——若是连这一份也丢了的话,他就可以考虑逃出相府了。 莫降用两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仔细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早晨管事拉图丢了银票,几乎引起一场大的风波;外出会客又碰到了白狼张凛,差点耽误了情报交易;出去吃饭又喝的伶仃大醉,然后丢了给托克托的情报——今天发生的怪事也太多了些,是不是太过巧合了? 莫降看了看窗外,大致推算了一下时间,大概已经到了戌时末。“看来,是瞒不住托克托了。”他叹了一口气嘟囔道。然后转身离开自己的房间,临出门时往屋顶看了看,似是在通过月亮的位置再确认一下时间,看罢摇了摇头说道:“贪杯误事,古人诚不欺我……” 托克托坐着听完了莫降的陈述,时不时还从身边的美婢手里接过一颗颗剥去了外皮的荔枝细细品尝,在莫降说话的过程中,他似乎是只在仔细品味那专门以快马走驿道从岭南运过来的荔枝味道,对莫降所说却不是太在意。 托克托优雅的扭头,把荔枝核吐在美婢的玉手里,忽然说道:“你们汉人的史籍记载,在几百年前,有一个汉人皇帝极爱他的某个妃子,那妃子极爱吃岭南荔枝,于是皇帝便专门派人从岭南那边运送,又因为此物极易变质,所以动用了官府驿道军马是么?” “确实。”莫降回答:“也因为皇帝太过爱那个妃子,不理朝政,致使地方藩镇拥兵自重,乃至后来藩镇举兵作乱,那个曾经辉煌一时的王朝也因此开始走下坡路,最后也不免落得亡国的下场。” 托克托接着问道:“那个皇朝里,似是有个皇帝被四方各国称作‘天可汗’的?” 莫降想了想小心回答道:“正是。” “那你们汉人的‘天可汗’与我黄金一族的‘漠海汗’相比又如何?” “只能说各领一时风sāo吧。”莫降据实回答。 “这也许就是所谓天道使然不可避免吧!想那‘天可汗’的子孙不惜耗费朝廷之力以博取一个女人一时口爽;而我‘漠海汗’的子孙亦可因为一己之私利动用一国之财富满足个人的享受和虚荣——难道我大乾朝也难逃国力渐衰最后亡国的命运么?”托克托不无感慨的说道:“不过这荔枝确实十分美味。” “大人,那情报的事情……”莫降心知没必要回答对方这个很是刁钻的问题,于是便转移话题道:“客人说这一次的情报很是珍贵,万一落在了别有用心之人手上的话……” “给你两天时间。”托克托接过美婢递过来的湿巾,擦擦手继续说道:“记住,是两天。没问题吧?” “小的明白了。”莫降领命。 “我提供一个线索给你。今ri你出门之后不久,管事拉图带着两个家丁出去采买,其中有一个家丁不知何故晚归了一个时辰。”托克托说完,便起身进了内屋,留下莫降和那个美婢对视了两眼,却见对方眼神甚为复杂,不过那美婢旋即低下头收拾一番跟在托克托后面脚步匆匆进了内室。 “刚才那个婢女剥荔枝皮的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按理来说,她是不应该见过这种水果的,怎么会如此熟练?希望不是我多心了。”莫降心中暗想,的确,他现在看谁都像贼。 莫降回到自己的房内,躺在床上专心思考着:托克托的态度和语言;自己真实身份的安全与否;过往行事是否有差错;将所有的资料串联起来,莫降灵光一闪,总算抓住了这纷乱错综的线索之中关键的那一根…… 就在莫降思索对策的时候,窗外那棵桂树某根枝杈突然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便有一个身影穿过打开的窗户窜了进来,落地无声。莫降却是躺着一动未动,只是悄悄把手伸向了自己的枕头下面。 莫降还没有动,来人却说先话了:“妞妞是谁?” 虽然对方声音很轻,但是莫降却能分辨出来,说话之人正是韩菲儿。 “你怎么会知道她?”莫降坐起来,的声音里满是诧异。 “今天下午你说了很多话。”半蹲在地上的韩菲儿语出惊人,但她很快又补充了几个字,“在屋内。” “混账!”莫降心中暗骂一句,然后关切的问道:“我都说了些什么?你又怎么会知道?” “除了妞妞这个名字,别的没听清;你大醉回屋之后,我一直在暗中保护你。” “还好还好。”莫降心中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继而说道:“妞妞是一个……故人。还有,你干什么来了?” 韩菲儿并未直接回答莫降的问题,而是问道:“你似乎有心事?” 莫降看了韩菲儿一眼,笑着说道:“你在关心我?” “我只是不想组织大计毁在某个贪杯之人的手上。” “哈……”莫降尴尬的笑了笑。 “被我说中了?” 莫降收敛笑意,点点头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xing。” 韩菲儿闻言,身体一颤,却没说些什么——因为她在组织里的级别远低于莫降,她没有要求莫降详细解释的权力,有的只是服从莫降命令的义务。 莫降沉默片刻幽幽说道:“我也丢东西了……还是挺重要的东西。” 一时内,房内归于沉寂。 片刻之后,韩菲儿忽然站起来,转身便向窗户走去。 莫降也“蹭”的一下站起身来——他很了解这个下属的个xing,于是喝道:“站住!” 出于服从的本能,韩菲儿站住了,但是她却并未转身,只是有些凄然的说道:“黑左车,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必须去自首。” “蠢货!”莫降的语气多了些严厉,“自首?向谁自首?德木图还是托克托?你又要以何种身份自首?绿林大盗还是诸子之盟中的黑卒?” “所有的疑点都指向我,我们必须壮士断腕。”韩菲儿毅然决然。 “我不是什么壮士,而且也舍不得自己的手腕。”莫降笑着说道:“况且,托克托给我指明了另一个方向,在那个方向上,你只是受害者。” “难道说……” “没错,这不止是一个局,一个目标是你;另一个,目标是不是我还不能确定。这个时候,我绝对不能主动暴露——若是我一出事你便自首,就是把那个未明局引向我自己。敌人广部疑阵,就是让我们自乱阵脚,这个时候,我们绝不可盲动。”莫降解释道。 “可我明显已经被人怀疑了!”韩菲儿急道。 “也仅仅仍是怀疑而已,他们不是已经怀疑了有两年之久了么?怕什么——喂,你过来的时候没被别人发现吧?” “金蝉脱壳是我师门中的基础。”韩菲儿对莫降怀疑自己能力的话很是不满。 莫降点点头表示很满意对方的自信,然后说道:“既然如此,即便到最后暴露了也不怕,你很容易就能逃走,所以绝无必要做这无谓的牺牲——该撤的时候,你必须撤退。” “保证你安全潜藏在‘红右相’的身边是我的第一任务。”韩菲儿的话外之意很明显——既然保护你是第一任务,既然你现在都有可能被人怀疑,我又怎么能走? “在大都我有决断之权,如有必要,你必须撤出!”莫降的语气不容拒绝。 “为什么?” “因为我是‘黑右车’,而你是我线上的‘黑卒’,所以你必须听命于我。” “既然为卒,有进无退。”韩菲儿转过身来,一副决绝的表情道:“你若强命过河之卒后退,便是背法——这是‘黑将’的最高命令。” “去他娘的狗屁法,‘黑将’的命令便是法?他龟在老巢里知道前线的具体情况么?他知道个屁!有种他也冲过河来踩着刀尖过ri子,若是那样,我便服他的法!既然他选择躲在远处观瞧,就别乱指挥。‘黑将’的职责就是负责调配子力,比如在我进入相府的时候通过谋划把你也送进来。至于前边的指挥,还是交给咱们这些身处第一线的人为好。况且咱们连那‘黑将’的面都没见过一次,凭什么就必须完全信任绝对服从于他呢?” 忽然间莫降感到豪情壮志大盛于胸,他猛的站起来说道:“卒子不能后退?那是别人手里的蠢卒,若在我莫降手里,不但兵卒能后退,飞象亦可过河!只要所有的棋子听我调配,我便可以将对方杀个片甲不留——到那个时候,我们汉人,再也不必做黄金族人的奴隶!到那个时候,诸子之盟,再也不必如老鼠一般躲藏……” 韩菲儿却丝毫不为莫降的豪情壮志所动,只是淡淡说道:“你想如何破局?” 莫降对他的部下没有摆出一副无限崇拜的表情有些失望,于是他的回答也很简单,就一个字——“杀!” “这太过凶险。” “凶险是有几分,但是能永绝后患。” “上次之招不可再行么?” “同样一招用两次,那是找死。虽然上次咱们让托克托说出了‘夫唯不争,无尤。’的妥协之语,但是却也让你一直背负着怀疑。虽然这怀疑暂时不会致使你的真实身份暴露,但是敌人这次明显就是借用这怀疑发招。所以,这一次,必须根除这怀疑。况且上次咱们还未站稳脚跟,如今岂可同ri而……” “嗯?”韩菲儿很奇怪为什么莫降突然闭口了,她一直竖着耳朵听着,并未现隔墙有耳。 熟料莫降却偏偏说了:“嘘,百步之外,有人靠近。” 韩菲儿对莫降发达的听觉很是震惊,因为这功夫她也听到了,的确有人的确经过了莫降的房间,从那脚步声出现到消失的时间结合对方的步伐频率推断,刚才莫降提醒时离此地百步之距几乎丝毫不差。忽然间她想起了一个在组织内部广为流转的一个传说,待莫降示意可以继续说话之后,她便将这个疑问提了出来:“你真的有四耳四目?” “如此荒诞的传言你也会信?”莫降笑着说道:“只不过是相对于别人耳聪目明些罢了。而且我只有在集中注意力有意而为之的情况下才能耳聪目慧,若是有所懈怠便和常人无异了。比如今天白天在摘星楼,白狼张凛就在我对过的雅间里大杀特杀,我却一点也没感觉到。直到他冲进了我的雅间里,我才知道。” “白狼,张凛。”韩菲儿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然后继续说正事儿:“眼下该怎么办?” “见招拆招便可。”莫降说道:“韩菲儿,你要知道,相府西院内鱼龙混杂,几乎天下所有势力都涉足于此。而我们诸子之盟的身份最为敏感,也最见不得光——所以,我们最应该做的是团结,而不是出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保全自己的实力,在各个实力的夹缝中生存下来。我们的生存,关系到华夏数千载文明的延续,关系到往圣绝学的继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言牺牲。” “黑左车,你太感情用事了。”韩菲儿反驳道:“你也该知道,在与野蛮的交锋中,正是因为我们敢于放弃,勇于牺牲,甚至彼此出卖……” 莫降抬手打断了韩菲儿的话,“也正是因为如此,诸子之盟一再削弱,至今ri争鸣百家仅余数门,华夏文明几乎断绝……况且,被自己所信任的同伴出卖这种事,看似是迫不得已的选择,而其本质却是自私自利之心支配下的肮脏交易!虽然说这世间的确有某些东西值得用生命去交换,但是献出自己生命的那一个人,在死亡降临的那一瞬也会感慨万千吧——而世人们往往只看重那些英雄们赴死时的伟大和悲壮,却很少体会到他们心中的无奈和悲凉。我们真正需要的同伴,不就应该是能够互相理解,读懂对方心中那些不为世人所知的那一份孤独么?” 看着沉默的韩菲儿,莫降郑重的说道:“相对于那些只能瞻仰我们身死之后留下的光环的世人们,我们是不是更应该珍惜此时相守相伴共同战斗的同袍呢?” 韩菲儿闻言微微抬头,隔着厚厚的刘海深深看了莫降一眼:月光正洒在他的脸上,给那张有些傲然的脸又增加了几分让人感动的人情味道。 “好了,回去休息吧,注意别被人发现了。”莫降嘱托道。 韩菲儿撇了撇嘴,再次对莫降怀疑自己的能力表示不满。只是她刚yu纵身跃窗而出,却因为莫降的一句话差点扭了脚。 ——“有门不走非跳窗户的人,脑子都有毛病。” 莫降笑笑,从袖子里拿出从徐狂客那里得到的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情报——那张信纸用一种极为特殊的折法叠成一个四方块,若是想打开,必须先去其一角,而再不能复原——莫降轻轻撕掉四角之一,先是慢慢展开那被撕掉的一角,一角又变四份,以秘法排列四份小碎纸方块,上面的字便组成仅有莫降和造信者知道的暗号,以此暗号解读情报,才能读懂情报的真实内容。 莫降缓缓将信纸打开,细细读完,脸上笑容更甚…… 第七章 祛疑 是夜,莫降美美的睡了一觉。 既然破局之策已经决定,再纠结反复也就失了洒脱,不如养jing蓄锐,迎接即将到来的挑战。 第二天一早,莫降神清气爽的出了房门,在去饭厅的路上,遇到了愁眉不展的刘芒。 “有什么烦心事?管事流氓?” “不要叫我管事流氓——”尽管刘芒知道自己无论说多少遍都是徒劳,但是这种奇怪的开场白已经成了二人开始谈话时约定俗成的惯例。 “好的,流氓。哭丧着小脸儿干啥呢?是不是那大厨又故意给你盛了荤菜?” “不是啦。”刘芒显然情绪不高,不愿多说话。 “那到底因为什么?告诉我,我替你想想办法。” “……” “怎么?不信任我?在我眼里,没有什么困难是不能解决的。” 于是,刘芒便拿出了两张纸,准确的说是两张银票:一张五十两,一张十两。 “哇!你发财了啊!怎么?钱太多不知道怎么花所以苦恼?” “不是……” “嗯?” “这便是昨天管事拉图丢的那两张银票。” “什么?!”莫降一把把两张银票抢过来,仔细观看。 紧接着,刘芒无奈的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跟告示上公布的票号仔细对了一遍,不幸的是,确实是那两张。” 莫降的皱着眉头眯着眼辨别这两张银票的真伪——很幸运,是真的。 莫降皱着眉头思索一会,忽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然后把刘芒拉到一个隐蔽的地方,确定周围没有人偷听,才悄声道:“详细说给我听听。” 只听刘芒讷讷说道:“我一觉醒来,就发现这两张银票放在我的床头,我本来以为是谁搞的恶作剧,准备找大管事说说,却在去南偏院的路上看见了那张告示……我该怎么办啊?这,这银票不是我偷的啊!” “我当然知道不是你偷的,你这么虔诚的光明教徒,当然不会行偷盗之事。” “可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啊。” “那老狐狸那么jing明,即便是你交上去他也不会认为是你偷的。” “那你的意思是……” “交上六十两,换回一百两纯银!” “啊?!” “如果,大管事也认为我是嫌犯呢?” “你不是说过要看到人xing中的光明么?怎么如今也以如此yin暗的心态揣摩别人?” “我现在不得不谨慎……你知道,我身负教廷交给的重要任务……” “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把那个破任务忘掉么?” “我……还是先说这件事吧——如果大管事也怀疑是我怎么办?” “笨蛋,这还不简单,你就说是你在路边捡到的。” “光明教徒,不能撒谎,否则会被光明神惩罚的。” “那也简单,你把银票给我,我替你去交,到时候一百两分你一半。” “真的能拿回来一百两?不不不!我不是贪财!”刘芒红着脸摆手解释道:“我是怕连累了你,万一你交上去被大管事认定为嫌犯……” “放心吧!”莫降把银票揣进怀里,“你就安心等着数银子吧!” 刘芒讷讷道:“我对那些身外之物没有兴趣……”抬头一看,却见莫降已经转身走远了。 “顺带提醒你一句,因为那个教廷交给你的任务,你原本纯洁的心灵已经被污染了!”远远的,飘过来莫降一句话…… 莫降却没有直接去揭告示领赏,而是转身来到了北偏院。在偏院拱门处没有发现托克托的侍卫,他点头笑了笑,迈步径直朝托克托的卧房走去。 托克托虽然对汉人文化很有兴趣,但是也并没有完全学来,再加上他本就是拥有最纯正黄金血统之人,所以骨子里对一些汉族礼法也不甚赞同。比如在汉族大户人家里,一个奴仆是不可能随便进入主人内院的,但在相府西院,莫降这个名义上的心腹就可以随便进出托克托的书房内院,视托克托一干妻妾婢女如无物,当然,人家也视他若无物…… 待到了托克托卧房门口,正巧见昨天那个替托克托剥荔枝的美婢从房内出来,美婢娥眉微蹙看了莫降一眼冷冷说道:“大公子不在,到午后才能回来。” “没关系,我找你。”莫降面带微笑,“昨ri夜里,是你侍寝?” 美婢脸sè微红,怒斥道:“关你何事?” “按理来说,朝廷赏赐大人美女之事自然和我无关,但是你也知道,昨天我丢了东西。” “丢了东西,你自去寻找便是,来找我作甚?” “自然是来找失物。” “你的意思是说,是我偷了你的东西?”美婢脸sè微变。 “当然不会是你直接下手,但你可以指使别人去做嘛。” “纵然你是大人心腹,但也不能血口喷人。况且昨晚大人不是提示你了么,你应该去找那个晚归的家丁。” “当时我就很奇怪,大人怎么会关心一个采买的家丁几时回还这种闲事,恐怕是某些人刻意透露给大人听的吧。” “我只不过是朝廷为表彰大人在建康督战之功的赏赐,怎么会初到相府便插手府中事务呢?所以,你怀疑错对象了。” “真的只是赏赐的美女那么简单么?”莫降忽然止住了微笑道:“我可是听说朝廷有意提拔大人为中书右丞相啊。” “我一介女流,对朝廷大事不感兴趣。我也不认为提拔大人和你丢东西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可能不感兴趣,但是朝廷上有人却很是在意。”莫降指了指自己道:“朝廷很在意大人身边的汉人,在意他们的忠心,在意他们的能力,在意他们的身份,在意他们背后所隐藏的势力。朝廷是不是要求,若是大人想入朝为相,必须遣散身边亲近汉人?” “我说过了,我不感兴趣,也不知道。” 莫降没有理会对方继续说道:“所以有人便设了一个计谋,将大人身边凡是有特殊才能,凡是身份可疑,凡是和汉人犯官有所牵连的汉人奴隶们一并除掉——其实我原本也是怀疑,只是今天突然发生的一件事让我确认:此次风波所针对的对象,不是一两个人,而是大人身边所有不值得信任的汉人奴隶!” “你跟我说这些毫无意义,我也完全不知道什么计谋,所以,请你离开这里。” “怎么?被人揭穿了恼羞成怒么?还是要着急向你的上级汇报?”莫降又笑了起来。 “大胆恶奴!竟敢私入内院,调戏主人侍妾!”一声怒喝从莫降身后传来。 “正主终于出现了。”莫降心中得意,缓缓转过身去,待看见来人,心中得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竟然是他!?他看到两个人脚下生风匆匆赶来,前面那人此刻正迈步跨过外间厅房门槛,正是托克托的胞弟也先,跟在他后面的,是西院大管事德木图。 美婢遥遥朝也先施了一礼,眼中一片朦胧,脸上表情也极为羞愤——端的好演技。 也先大步踏至莫降身前,怒气冲冲喝道:“好你个贱奴!趁着主人不在胡作非为!来人,将此欺主恶奴拿下!” 立刻就有几个手持棍棒的护院冲进来围住了莫降。 “二公子,这……”德木图面露难sè。 莫降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如镜般清明:在相府之中,对待如莫降刘芒韩菲儿等汉人奴隶的态度分为三种。一是托克托式的囚禁感化拉拢;一是也先式的压榨强制服从;再有就是如德木图式的控制收买利用。所以托克托能容忍韩菲儿刘芒之类的存在,只要其身不能出相府,亦无法同外界联系,任其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在这牢笼里煎熬;而也先则不允许这些低等的汉人奴隶有任何问题,旦有问题立杀无赦。反正这天下汉人多的是,自然这奴隶也就多的是,要找几个听话的还不容易;德木图则追求在完全探明对方底细的情况下顺势利用。 所以德木图在拉图丢失银票之后顺势贴出告示,他是要在相府奴隶群体之中大开检举揭发之风,一能破坏对方团结,二能掌握情报,查清对方底细。剔除必须剔除的,留下可以利用的,而且是在对方被分化的情况下利用。 而朝廷对待汉人的态度则基本和也先一致,他们认为甘为奴隶的汉人才是好汉人。所以朝廷不可能允许即将为相的托克托身边有那些人的存在,无论是和黑道有关联的韩菲儿,身后有整个光明神教的刘芒,还有这个被托克托引为心腹的获罪鸿儒之弟子莫降,这些人一旦心怀异志,都会对黄金一族的统治产生不可估量的破坏——尤其是现在各地民变四起南线战局进行到关键时刻的情况下,这些人,必须尽早除掉。 至于托克托,他追求的是汉人心悦诚服的归顺,知道这天下的汉人是杀不光的,那么最应该做的便是夺其志,诛其心。他重用莫降,是要给府中其他汉人奴隶看,只要你有能力,一样可以上位;他放过韩菲儿,是要告诉府中奴隶,无论你过去背景多么黑暗,只要在府内兢兢业业做事,我便可护你周全;他刻意无视刘芒身份,是告诉大家,无论你背后有多大的势力,在这相府之中,都没有任何用途。 朝廷设的局是为暗局,是针对相府所有有问题的奴隶;德木图的计谋是为明局,直接目的是要查清楚韩菲儿的底细。 一方要灭其身,一方要诛其心,一方要查其真,莫降这次要做的,就是在这三方势力的夹缝之中,找到那个怀疑到他和韩菲儿真实身份的人然后除掉,以绝后患。 莫降身为诸子之盟埋在大都暗子中的最高领导者,凡事都要往最坏处打算:那就是他们的真实身份真的被人怀疑了——其实他也有足够的理由如此认为,因为此次朝廷设局的牵连实在太广——相府,拉图,摘星楼,张凛,甚至连那个隐蔽的天下第一角儿小店儿都牵扯其中。而朝廷既然动用如此之多的资源,便有一种最糟糕的可能:诸子之盟的最大对手——“十三羽翼”——也参与到了设局之中! 而莫降此时眼下要解决的,却是先保住自己的xing命,因为那也先分明说道: ——“将此恶奴拖到院子里,乱棍打死!” 第八章 手下留情 “等等!”莫降举起手高呼道。 莫降的呼喊对于那些护院们完全没有效果,他们手中的哨棒哨棒一齐伸出,每两根结成一组,交叉穿过莫降腋下,直接把他架了起来,叉着他便往院子里走去。 四个护院动作一致甚是熟练,显然是经过类似的阵仗,或许,平ri里丧命在这几根棍棒之下的汉人奴隶就不在少数。 德木图这时问道:“二公子,您看是不是等大公子回来再行处置?” “怎么?我这相府二公子,连一个恶奴的命运也决定不了么?”也先眉毛一挑,冷冷反问。 德木图闻言,哀叹一声微微摇头便不再说话,他自然知道在黄金一族,多是幼子继承父辈家产;而长子达到一定条件后就要离家自立门户。若是将来大公子官职再高一些,受封开府,定然是要离开这府邸的,这里的一切,自然都是要属于二公子也先的,所以护院们对也先的命令自然不会违抗,由此推断——阿丑这个大公子的心腹,怕是危险了。 也罢!这个阿丑因为牵扯到那个狂仙鸿儒,身份敏感,若是死了也算是给我以后的工作行了不少方便,就由着二公子发落吧——德木图如是想。 “几位好汉,咱们商量个事儿好不好?”被架在空中的莫降嘴巴仍然不老实,“你们看能不能问问二公子,换个地方行刑。这里离大公子的卧房太近,若是在这里将小的打死了,以后大公子在屋里面和美人儿亲热的时候,想到此地冤魂不散,恐怕是不太好吧……” 护院们似是听不懂汉话一般,都沉着脸,完全不理会莫降。 “几位大哥,我再跟你们透露一个秘密,其实我怀里还有几十两银票,反正我现在也是要死了,几位兄弟拿了走吧。”莫降继续滔滔不绝。 四个护院仍然不为所动。 “好吧,我再跟你们说一件事。”莫降咬咬牙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白狼张凛?” 白狼张凛!即便他们真的不懂汉话,也会知道这几个读音代表的含义——那是大都城内所有黄金族人的噩梦,而且就在昨天,这个消失多ri的噩梦又回来了——外面都传疯了,他们几个身负护卫府院安全重责的,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至此,四个护院原本整齐划一的步伐有了些许慌乱。 有门儿!莫降心里暗喜,继续说道:“其实,我和白狼张凛在摘星楼有过一饭之缘,我还记得当时的一道菜——溜肥肠!那张凛不知道为什么,对这种油腻的东西很是偏爱。” 不知道是不是到了行刑地点,四个护院齐齐停下脚步,棍子一撤,莫降便落在了地上。 四人互相打打眼sè,意思是,动不动手?再打打眼sè,这个小子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四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就是下不了决心,于是,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怎么还不动手?!”屋内传来也先不耐烦的催促。 也先说得轻巧,可四个护院心中却犯了难:动手吧——说不定会惹上白狼,ri后就是一个死;不动手吧——那就惹怒了二公子,以后的ri子也不会好过…… 四人又互相看看,齐齐咬牙狠狠点了一下头,干了!大不了回漠北老家去,就算他张凛再有本事,茫茫大漠,他又怎么找得到我们? 于是,四根哨棒带起尖锐的风声向莫降的头部袭来。 “我呸!你张凛的恶名也不过如此么,连几个护院都镇不住!”莫降心中暗骂,同时调气运息——虽然说会暴露自己武学修为的行为在目前情况下极为不合理,但是他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不能把小命交代在这里。 “住手!”救命的天籁终于飘进莫降的耳朵里,这托克托回来的太是时候了——亦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离开,一直在暗中观察。 “大……大人。”莫降当然要有所表示,于是他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当地。 四护院急急忙忙收了棍子——托克托的一声“住手”非但救了莫降,同时也救了他们四个——能不招惹张凛,也不会被二公子处置,如此两全其美的结果,就在大公子一句住手大喝出口时,便发生了。 “阿兄?”也先闻言便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阿兄不是被陛下召入宫中了么?” “噢,落下件东西,所以回来取。”托克托很是随意的说道,然后看了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莫降,扭头向也先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阿兄,你这恶奴私闯内宅,还调戏你的侍妾,我正要替阿兄处置。”也先的语气一如既往的霸道。 托克托闻言微微一笑,淡淡说道:“私闯内宅?我曾下令内院任其ziyou出入,所以这算不得私闯;调戏侍妾?就是站在你身后的那个女人么?她不是我的侍妾,只是陛下赏赐的婢女罢了,阿弟若是喜欢,拿走便是了。” 也先见托克托明显在替莫降开脱,于是抬出一尊大佛:“阿兄,陛下的意思……” “陛下的意思我当然清楚。”托克托打断了也先的话,“不过,我还没有考虑好是否全部接受朝廷开出的条件,所以还请阿弟今夜入禁宫当值的时候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让陛下再耐心等等。虽然我晚一会儿也要去面圣,但是你知道,陛下最近似乎不太能听的进去我的劝告。” 话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先也不愿意在莫降生死之事上多费口舌:“既然如此,那么阿兄,你这婢女我就收下了。” 托克托笑着点头表示同意,只是淡淡说道:“还有陛下一齐赏赐的荔枝,阿弟也一同拿了去吧。那东西第一次尝味道还算不错,吃多了也便觉得有些腻了。” 托克托这话讽刺意味就很明显了,我用腻了的东西才让给你的,这一番戏弄,算是对也先越权在西院私自执法的惩戒——也先明知托克托的意思,却不得不接受,只好黑着脸沉声说道:“多谢阿兄。” 待也先带着那美婢离去,托克托挥了挥手,让还杵在那里发呆的四个护院赶紧滚蛋。 然后,托克托伸手召过来德木图,声音略带严厉,“德木图,我看重你的能力和胸中汉学知识,也给了你西院大管事的职位。但是今ri,你为何却自甘沦为也先来我这西院放肆的帮凶?而对此暴(和谐)行,却不加阻止呢?” “老奴,老奴只是被二公子拉过来做个人证。”德木图的脸sè比坐在地上的莫降还难看。 “哼!”托克托冷哼一声说道:“阿弟素来霸道,若是杀个奴仆还用得着什么人证么?他这是要借你在这相府之内立威啊!”旋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阿弟就那么盼望我搬出去么?他的心也太急了些啊……” “老奴愚钝,没有看透。”德木图低头说道。 “你不是没有看透,而是想借阿弟之力达到你的目的。”托克托语气更为严厉:“我跟你说过,既然阿爸把你赐给了我,咱们两个就该主仆一心,若你我对一件事的处理方式有不同意见,该是谁迁就谁?” 德木图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自然是老奴服从公子。”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托克托面sè稍霁,转身对莫降说道:“阿丑,你随我进来。” 待二人到了屋内,托克托直接坐到上手位置上说道:“阿丑,你也太莽撞了一些,怎么没有跟我打招呼就直接寻到内院来了?若不是我在去宫里的途中得知阿弟和别人换了班急忙赶回来,恐怕你已经命丧当场了。” “小的也是忽然想明白了大人真正的暗示所在,陡然觉得豪气顿生,一时冲动才……”莫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昨晚,托克托先是对莫降说起了历史上某位皇帝专宠某个妃子的事,就是让莫降把注意力转移到朝廷方面,怕莫降不明所以,还特意将那朝的“天可汗”和大乾朝“漠海汗”联系对比一番;另外,托克托特意强调“给你两天时间”,两天,天二也,这天下第二么,自然就是当朝宰相,这是托克托的直接暗示,也是让莫降往朝廷方向思考的引导;托克托还故意把那个所谓家丁晚归的消息透露给莫降,意思就是说有人在干扰我ri常思考,即便是我托克托也是此局要算计的一个目标。在常人耳中再正常不过的对话,于莫降来说,却藏着莫大玄机——有托克托的暗示,再加上莫降从那份情报得到的消息,他便推测出了事情的大概…… “嗯。”托克托对莫降的机敏表示赞赏,“想必你也看明白了,这一次风波,先是有朝廷在幕后cāo纵,再因那德木图行错了招才导致如此局面,咱们丢的东西,怕是就在阿弟手里。” “大人的意思是……” “我在想,朝廷之所以这么急就把阿弟推到明面上与我作对,恐怕真正的意思就是肃清我身边党羽,只让我当个战时宰相,主抓南线战事罢了。若真是这样的话,我便只能暗中培育自己的势力了。” 托克托如此说有两层意思:一,大乾朝建国数十年,权相辈出,皇权受到很大制约,这一次朝廷换相,非但是以子易父,还要迫使兄弟反目,最好让新任丞相孤立无援,除了临时军权,别的权力,皇didu想趁机收回;二,托克托是在向莫降示jing,朝廷逼迫我连父兄都要视为敌人,至于你们这些奴仆,朝廷更不会让我留下,但只要忠心于我,而你们若是想活命,最好紧紧抱紧我的大腿。 莫降知道现在不是装糊涂的时候,于是拱手施礼道:“小奴阿丑愿誓死追随大人。” 托克托点点头,继续说道:“至于那份丢掉的情报么……” 莫降急忙说道:“东西既然是小的弄丢的,小的就一定找回来!”——开玩笑,现在还没有找到那个怀疑韩菲儿真实身份的家伙,怎么能放弃任务,若是没有了任务在身,做起事请来,就会有诸多不便。 托克托再次点头称赞道:“你的责任心,让我很是高兴。” “小的职责所在。”莫降厚着脸皮接受了对方的称赞。 “好了,你且去运作此事。”托克托起身说道:“我也要入宫面圣,这下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也算值得,因为救了你一命。” 莫降心中微微感动,不管对方所说有几分真诚,但是托克托今ri的所作所为让他无可挑剔。但是二人生来便代表不同阵营,早已注定此生终为敌手,所以莫降颇有几分无奈,只是再次拱手施礼道:“两ri之内,失物一定寻回!” 托克托拍拍莫降肩膀道:“只是以后若是有什么关键行动,总要提前告知我一声,我也好提前有所准备。” “小的领命。”莫降施礼告退。 出了北偏院,莫降脚步匆匆直奔南偏院。 刚才德木图被托克托jing告一番,若是这老狐狸知错就改,回去就把告示撤了,莫降那即将到手的一百两银子还找谁去要? 想到这一点,莫降更是加快了脚步,心中暗自期盼:“老狐狸,最好你被吓破了胆,吓的什么都忘记了,然后乖乖的等着小爷我来揭告示领赏吧!” 可是德木图并没有如莫降所想的那般吓的六神无主,方才他颤抖着跪地求饶,只是对托克托的震怒表现出的一种应有的顺服姿态——其实在他回南偏院的路上,便已经决定撤掉告示,等这场风波之后再和托克托好好商量要不要彻底探查那些可疑之人的真正底细。他本可以在经过中庭的时候亲自把告示揭下来,但是如此便会给别人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不利于自己以西院大管事之职责对此院ri常事务的管理。于是他决定,一会找个心腹之人趁别人不注意时揭下告示,之后再慢慢淡化此事的影响。 等到德木图回到南偏院的时候,才获知就在他离开的这一小段时间里发生的另一件事——于是他当即派人,马上去把那张告示撕下来,对,就是马上! 所以等到莫降行至西院中庭之时,恰巧看见一个家丁模样的人在撕告示。 断我财路?这怎么能行?!于是,莫降急忙出声高喊: ——“刀下留人,啊,不是,手下留情!!” 第九章 朝廷的手笔 撕告示的家丁有些莫名其妙,他瞥了远处正奔过来的手舞足蹈大呼小叫的莫降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 莫降没有时间和这个客串的家丁争执,而是飞奔着跑过了他的身边,在莫降经过那家丁身后的时候,那张告示仅剩一角和中庭院墙相连。 莫降如旋风一般冲进了南偏院正厅,德木图此刻看上去已经恢复了常态,正坐在了太师椅上。 “噢?阿丑你来此作甚?”德木图微微抬了抬松垮的眼皮,语气略带疲惫。 莫降喘顺了气息才道:“自然是来找你要银子的。” “银子?”德木图微微一愣,旋即道“哦,老夫明白了。” 莫降没有理会德木图了然于胸的表情,很是潇洒的掏出怀里的银票,单臂伸直举到胸前理直气壮的说道:“昨ri管事拉图丢的银票,被我找到了。” “找到了又如何?”德木图一副关我屁事的模样。 莫降闻言一愣,他看德木图的表情,不像是在装糊涂,仍是说道:“自然是请大管事兑现诺言,奖给我现银百两!” “唉!”德木图深叹一口气,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来十几张纸,准确的说,是十几张银票,更为准确的说,是和莫降手上那两张一模一样的银票,连银票编码都一样! 莫降眉头一皱,喃喃道:“这……真是……不可思议。” “这一切,皆是因老夫的臭招所致。”德木图身心俱疲的徐徐说道:“就在早些时候二公子邀老夫陪他去北偏院的那一会儿功夫,这个厅房内发生了一件事。先是那个叫做范大的汉人奴隶拿着这两张银票到这里来领赏,因为当时老夫不在,下人们就让他暂时等候;熟料刚等不久又有九个汉奴拿着同样的东西到这里来,同时声称捡到了拉图丢失的银票;就在你来之前,老夫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将他们打发走了。” “不亏是朝廷,好大的手笔!”莫降冷哼一声说道,听完德木图的叙述,他也把这件事想明白了:能在一夜之间做出几十张编码相同的银票的地方,只有朝廷的印钞监;而且还在一夜之间就将这些造好的“真正伪钞”散发到一干人手里,说明相府内有朝廷的内应。现在看来,恐怕这相府之中还有不少汉人奴隶得到了这伪钞,只是出于贪婪或者其他原因私自藏了起来。由此更是可以确定,朝廷设置此局打击范围之广,几乎包括了托克托身边所有的汉人奴隶。让朝廷打击范围扩大至此的,的确如德木图所说,就是因为他贴告示的那一个败笔。 只是这一手也太过yin毒了一些,直接作用就是将德木图摆在了一个两难的境地,若是他兑现承诺给予奖励吧——奖励一个两个十个八个还行,倘若所有得到那银票之人都来找他领赏呢?他并非赏不起,但是他真的肯拿出西院家产的很大一部分兑现奖励么?当然,他自然是不会凭这“真正伪钞”就给那些奴隶们奖励,那就是不奖励了——不奖励么,便会导致德木图成为一个言而无信出尔反尔的小人,威信全无。 朝廷要对付德木图的原因也不难想明白:你德木图身为黄金一族,竟然仰慕学习汉人文化,怎么能让你留在托克托身边,还凭借胸中汉学大受重用而且甚至有可能影响即将为相的托克托?最起码,要给你一点教训,要让你吃瘪,要让托克托对你的能力产生质疑,让你不受重用。 而这一招真正yin毒的所在,就是让托克托身边的汉人奴隶们都发了一笔横财。虽然德木图明知这横财是“伪钞”,但是你不可能宣扬出去,只因为这东西引你而生,更因为这东西是朝廷正版。若是拿到黑市里去,这些官造“伪钞”同样能兑换成现银。如此一来,这些汉人奴隶就有了赎身的资本,而站在朝廷的角度上想,朝廷只用几张废纸就遣散了托克托身边的汉人奴隶,端的好计谋。 想到这里,莫降的心头陡然一紧:等等!那么多汉人奴隶都有,怎么偏偏自己就没有?!难道说……不行!必须尽快把那个怀疑到韩菲儿或者自己真实身份的家伙揪出来,然后再确认这怀疑者是否将此疑虑透露给了别人,尤其是要确认“十三羽翼”之中是否有人注意到了自己!若是真的让“十三羽翼”注意到了自己,那么自己的潜藏在“红右相”身边的计划,基本上就可以宣告失败了…… 德木图看到莫降神sè凝重,还以为莫降是在和他因为一件事忧虑,所以便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看来,外面有关大公子不ri即将入朝为相的传言是真的了,所以朝廷才会以如此雷霆手段剪除大公子身边的一切助力。无论是你是我还是一干奴隶,朝廷都列为了打击对象,大公子还未称相便被打压,看来朝廷对于这一次削弱相权,志在必得。” “只是在大乾朝,专权之相几乎已经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传统。若朝廷想以这一次易相为契机彻底削弱相权,恐怕这也太过急躁,也太小看大公子的能力了吧。”莫降冷冷道。 “大公子自然可以保证自身无恙,只是对于咱们这些人,俱是前途未卜啊……” “不一定吧,大公子一向爱才。对身边有能力的人,很是爱惜的。” “所以咱们现在才要表现出自己的能力!”德木图喘着粗气说着,联想到因为自己这一次办事不利还被朝廷利用可能会和大公子陡生间隙失去信任,面露悲sè说道:“可是事已至此,无论老夫如何自责已是为时已晚,只是也一时没有什么办法,消磨朝廷此计在西院造成的影响。若是我再没有什么作为,恐怕老夫的一生,也便就这么完了。” “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个方向。”莫降看着到处寻找救命稻草的德木图说道。 “快快说来。”一抹红光陡然袭上了德木图那张粗糙的老脸。 “其实,我也在昨ri丢了某一样东西。”莫降表情神秘说道,“现在,特领大公子之命寻找,如果大管事能帮帮忙的话……” 德木图直入正题急问:“什么东西?” “就是,昨天我从你那里拿走的那个信物。” “啊?!你也太不小心了!”德木图心中一惊,“可有什么线索么?” 莫降朝相府内二公子也先居住的东院努了努嘴。 “二公子?”德木图硬是将松松垮垮的眼皮完全抬了起来。 “没错,那个东西现在很有可能在也先手里。” “唉!”德木图哀叹,“若是在二公子那边,老夫也无能为力了。”救命稻草刚一浮现便消失,德木图心中一片悲凉。 “不!你能帮我!”莫降突然笑了。 “我该怎么办?”希望再现,德木图强打jing神振作起来。 “再贴一份告示,就说阿丑丢失一个信物,有捡到或者检举疑犯者,奖励……” “呵呵。”德木图苦笑着打断莫降的建议,“因为银票一事,老夫威信几乎全失,再出告示,又能有什么用?会有人再相信么?” “老头儿,你知不知道打断别人说话是很不礼貌的。”莫降嘟囔了一句接着说道,“既然你的威信因为无法兑现赏钱而失去,自然也可以再用赏钱重新建立!” “怎么可能?” “当然可能!只要你给出一个足矣让人疯狂的赏银金额!再……” 德木图很没有记xing,又打断了莫降的话:“让人疯狂……是多少?” 莫降伸出一根手指——“一千两!” “绝无可能!”德木图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大管事您尽管放心,那信物仿制极为不易。即便朝廷工匠仿制的出来,也不是没有好处,这会给那位和大公子秘密联系的客人一个示jing,让这信物失去真正的效用;而最为重要的,我们开出如此赏格,二公子那边手持信物之人不可能没有动作。无论他是否识破了咱们的用意,面对敌人的出招,他最起码要跟上面请示一下吧,如此一来,还愁他不现身?” “引蛇出洞?”德木图基本明白了莫降的用意。 莫降点点头,继续说道:“不过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大管事应该将桌上的那十几张银票给那些上缴兑现了银子。” “这……虽然说这样做能挽回老夫一些信用,但是九百两的代价,也太大了一些。” “大管事,您应该知道,真正的信任,是无价的。” “好吧,老夫答应了。”德木图咬咬牙说道:“来人,将范大那一干人等喊过来,老夫要当众兑现承诺!” “顺带着……”莫降晃了晃手里的银票,“连我这一份也兑现了吧。” “也罢!”德木图苦笑一声,“反正告示也撕掉了,以后不会再有更多。而且,我们兑现承诺,就意味着第二份告示那一千两的赏银更为可信,也更有可能让敌人心动,敌心一动,咱们便有机会——哼,区区千两,对我相府西院,不过九牛一毛罢了!” 莫降心中暗想:“老狐狸,终究还是上套了——你也不过如此么……” 德木图此时终于露出了笑容,似乎是又想到了什么诡计,看来,老狐狸也许并不莫降想得那般“不过如此”。 时间快到午饭时分,相府内的一干奴仆又聚集到了一起,人们眼热看着捧着一大捧银子的范大,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该羡慕对方的好运,还是奚落对方小人乍富的丑态? 可是范大却一脸愁容,“我领银子的时候顺带跟大管事提了提赎身的事情,可是没有想到,咱们汉人奴隶的赎身费,又涨到一千两了……” 众人绝望了,在这个失去了ziyou,没有话语权的相府里囚禁着,即便你有一万两银子又有何用呢?这时,他们望向范大怀里那一堆银子的目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热切,简直和看待一堆土坷垃没有什么分别。 不过很快上天又给了他们另一个重获ziyou的希望:阿丑丢了某个奇怪的小物件,凡是有捡到或者提供有价值线索的的,奖励现银,一千两!! 莫降站在远处静静看着再一次陷入疯狂的相府众位汉人奴仆,嘴角微微上扬一声冷笑:让人们在希望和绝望之间来徘徊煎熬——德木图和托克托,这次真的站到同一边了呢。 莫降也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也当了一回将这些可怜的奴隶们来回煎熬的推手,虽说这绝不是自己的本意,但是终是造成了这样的后果,于是再看向手中所提的那一百两现银,目光了也少了些兴奋,多了些意兴阑珊。 但是这意兴阑珊也仅仅是对这些黄白之物的阑珊。因为这一次引蛇,极为有可能引出来一条和组织最大敌手“十三羽翼”有关的一条蛇,他自然是要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应对。 “四鹰四骏四狗一老罴”合称“十三羽翼”。 这不多不少十三个人,当年是跟随黄金一族最伟大的英雄——“漠海汗”征伐天下的一时俊杰。只是时光荏苒,十三俊杰早已化作十三堆枯骨长眠地下——但是他们的名号,他们的英雄事迹,他们在大乾朝皇帝身边的地位,却永远流传了下来。 “十三羽翼”没有随着历史而消失,而是被黄金一族的后辈继承了下来,成为保卫黄金一族统治最为强大的助力。寻常百姓不知道现在的“十三羽翼”具体是哪十三个人,但是他们知道这十三个人掌握着大乾朝隐藏最深的秘密,掌握着大乾朝最广泛的社会资源,甚至掌握着大乾朝的统治命脉所在。 他可能是某位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将军,可能是朝廷某位老谋深算的重臣,也可能是皇帝宠爱的某个妃子,亦有能是皇帝身边的某个亲近的太监,甚至有可能是普通的一个宿卫亲军,甚至还有可能是某个走街串巷推着小车叫卖的老人——“十三羽翼”看似并不存在,但是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他就站在一个寻常百姓的身边。 “十三羽翼”虽然很神秘,神秘到十分飘渺的程度,但是绝对不会让人忽视。只因为凡是威胁到黄金一族统治的任何组织或者个人,都是十三羽翼抹杀的对象。 在莫降的眼里,“十三羽翼”是他所属组织的最大威胁。这个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怪物,不知道夺走了多少同袍志士的生命——换个说法,组织不知牺牲了多少jing英的生命,却仍然没有窥得“十三羽翼”的一角,更别提确认其中之一的真正身份! 但是现在,莫降,诸子之盟中的“黑左车”,正面临着被“十三羽翼”盯上的危险,而他现在所做的,就是要和那个隐藏在黑暗里的怪物伸到相府里的某根触手,来一次较量! 第十章 牵手而归 整个下午,相府西院都沉浸在狂热和沉寂相交织的诡异气氛之中。 忙碌中的奴隶们,眼神里都多了一种期盼,在这狂热的期盼的驱使下,奴隶们表现的异常积极,那些多年来无人关心的卫生死角全部被彻底的清洁了一番——然而,结果却让人失望,他们只是在白费力气,因为他们并没有寻获那个价值白银千两的奇怪物件。也因为费了很多力气,西院晚饭的消耗量比往ri里增加了很多,在饭厅里狼吞虎咽的奴隶们眼中闪烁着神圣的光芒没有消退——那份神圣,来自于无法阻挡的yu念——对ziyou的渴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白天太过劳累,在这个夜里,几乎所有的奴仆们都早早睡了。 其实,早睡的奴仆们都在心底藏着真正原因:他们希望第二天早晨醒来,一如今天早晨一般,那个价值千两的奇怪物件就会像那两张银票一样,突然出现在自己的床头。 是夜,莫降却静静的在自己的房间内等待着什么,月光透过窗户撒进屋内,撒在那双漆黑的眸子上,反shè出明亮的光芒。 忽然那光芒一暗,一个如野猫般矫捷的身影从窗户窜了进来。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要我说多少遍你才会走正门?” “习惯了。”韩菲儿语气甚是平淡。 “打听到了什么?”莫降直入主题。 “货物在昨天就已经出了相府。” “消息准确么?” “也先亲口所说。” “他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应该是去禁宫当值的路上。”韩菲儿想想回答。 “动身,跟上他!”莫降说着站起身来。 “跟上他?做什么?”韩菲儿诧异道。 “一会你就明白了。”莫降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枕头,抽出一把短匕。 韩菲儿依然从窗户窜了出去,莫降对于对方这种怪癖无可奈何。出屋关好门窗,纵身一跃便消失了——洒遍大地的月光里,竟然再难寻到那个削瘦欣长的身影。 也先现在的心情非常糟糕,而这一切全因那个该死的阿丑而起:自己,宿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堂堂当朝宰相之子,竟然奈何不了一个区区汉人贱奴!更气人的是,就因为这个贱奴,自己还在阿兄面前折了面子。对了,还有那个蠢女人,自己好心把她从阿兄身边救过来,她反而说什么“是奉了皇命监视托克托”的,这个蠢女人难道不知道被阿兄怀疑的女人早晚要死么?而且这个蠢女人竟然还敢差使自己,让自己把这个原本属于阿丑的破东西送到皇宫里去——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贱奴!也先如是想着,将手中那个原本属于贱奴阿丑的信物狠狠攥了攥,似是这东西就是那贱奴本人,要把他捏个粉身碎骨一般。 这时,也先狠狠的夹了夹马腹,坐骑吃痛,飞快的向前奔窜,身畔担任护卫重责的亲兵赶紧催马赶上,一时马蹄踏地声音四起,五人五骑很快消失在大都夏夜的街道尽头。 也先等人到了皇城东华门的时候,便看到一个宦官穿着的人在那里来回的踱着步子,但并不是焦急,而是欢快的模样,待看到也先等人到了,还兴奋的挥了挥手。 也先厌恶的看了看对方,不屑说道:“你新来的?不知道在皇城周围应保持肃穆么?” 那人嘿嘿一笑道:“咱家自三岁净身入宫,还是第一次看到皇城宫门外面的景sè。难免有些失态,还望将军原谅则个。” 伸手不打笑脸人,也先再一次在心里鄙视了对方没见过世面一遍,才幽幽问道“你是在等候本将军?” “回将军,咱家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了。”听这语气,再等小半个时辰他也是愿意的。 “什么事?”也先说着翻身下马,即将进入皇城,即便他是皇宫禁卫也必须下马缓行。 “朴公公说将军看见咱家就该明白了啊。”小太监笑着说道。 “噢。”也先恍然大悟,伸手一扬,信物就飞到了小太监的手里,分毫不差。 小太监将物件捧在手心看了半天,然后转身朝皇城内走去,只是在进入宫门的那一刹那,又扭头恋恋不舍的看了看外面,似乎在跟那些在大都城内再寻常不过的景致道别。 也先却是没有什么留恋,潇洒的把缰绳甩给身边亲兵,大步流星向皇城内走去。似乎受到那个表情快活的小太监感染,也先的心情也稍稍好了一些。 待一行人走远之后,莫降和韩菲儿的身影从东华门斜对角的坊间yin影里探了出来,即便探了出来,他们也仍然处于皇城宫门禁卫视野的死角。 “朴公公?是什么人?”莫降轻声问道。 因为距离太远,刚才也先和那个小太监的对话韩菲儿并没有听清,所以也有些奇怪莫降为什么突然会问道一个宦官的名字。但是她想了想还是答道:“应该是朴不花,高丽人,第二皇后奇洛青梅竹马的幼年好友。” “第二皇后?青梅竹马?那家伙不会是因为爱情才进宫当太监吧?” “据坊间传闻,是这样的。” “高丽儿女多奇志啊,真是难以理解。”莫降叹道。 “你不觉得他很伟大么?”韩菲儿喃喃道。 “不觉得,若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既然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分开,而自己又没有能力阻止这分离,那么保持心灵的相知,远远的祝福对方便好了。何苦自残身躯,为求相伴相守,却给双方都带来近在咫尺不可相拥的痛苦呢?” “你的想法……很特别。”韩菲儿给出了莫降这样的评价。 “咱们还是说正事儿吧。”莫降觉得两个人辛辛苦苦追踪了半天结果最后只谈风月有点不太合适。 “信物丢失和那个朴不花有关?” “就在刚才,也先将信物交给了朴不花手下的一个小太监。” “可是早些时候也先明明亲口说,昨天信物就已经出了相府。” “只是必要的反窃听手段,故意混淆视听罢了。你放心,应该不是你在偷听的时候暴露了,否则以也先的xing格,不会放任你不管。” 韩菲儿对莫降的不信任再一次表示不满,心中说道:“我从未想过自己会暴露的问题。” 莫降看韩菲儿若有所思的模样,于是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接下来怎么办……” “伺机潜入皇宫,彻查这个朴不花的底细,一定要弄清楚这家伙为什么会对我下手……有巡逻禁卫过来了,撤!” 二人身形一闪,很快便消失在月光下的yin影之中。 等到二人行至相府附近,莫降忽然发现西院内火光冲天,定睛一瞧,那烧着的,不正是自己的卧房么!于是心头一紧,脚下加快了速度,担心韩菲儿跟不上,想都没想便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发足狂奔。 趁着混乱,借着来回穿梭灭火众人的掩护,二人溜到了莫降卧房前,熊熊火光映进莫降的眸子里,带出一股凌冽的杀气。 还好,在众人的努力下,莫降的卧房还留下了一个骨架。房前的桂树被烧焦了大半,连那棵藏身树下的蔷薇也不知被何人踏成了花泥。 焦黑枯萎的落叶和桂树残枝不时坠落,砸进地面卷起一捧灰尘,空气中混杂着桂树的香气和焦臭的糊味,救活之人来回穿梭,大呼小叫,一片杂乱无章。 待大火被彻底扑灭之后,一直忙于救火的众人此时才发现了站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的莫降。 “啊!?阿丑!!”有人指着莫降惊叫。 “阿丑?!”众人一齐惊叫,“是人是鬼?” 当然是人了,有细心的很快就发现了月光里莫降被拉长的影子。 “阿丑,刚才你怎么没在屋里?”说话的是黑三。 “怎么,你很希望我在屋里被烧死么?”莫降苦笑着说道。 “老子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黑三怒道:“早要是知道你不在屋子里,老子才不会费这么大力气来回提水!今ri老子如此劳累,全是因为你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人没事就好了。阿丑,刚才你去哪了?”此刻送上关怀的是爱做和事老的范大。 “出去溜达了一圈,怎么了?” “可是大都城内实行宵禁,难道你不怕被巡逻禁卫抓到么?”看来范大是个很爱cāo心的家伙。 黑三累的躺在了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可是嘴巴还不老实,他酸溜溜的讽刺道:“怕个球,人家有大公子给的腰牌,还会鸟那些禁卫?” “大家刚才不是还在齐心协力救火么?怎么现在又……”谢夫子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去那边告诉小刘管事一声吧,她恐怕还在自己房里跪着祈祷呢。” “其实,阿丑上街另有原因吧?”范大一脸神秘怪笑着问道,准确的说,他笑的十分之猥琐。 “嗯?你说什……” “阿丑,真的是阿丑,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德木图这时候才姗姗来迟,还非常不礼貌的打断了了莫降的话。 莫降的注意力却在范大的身上,月光里看不太清楚他的脸sè,当然,即便现在是白天也不一定看得清楚,因为对方的脸sè满是烟熏的焦黑,显然救火的时候也是出了不少力气的。只是莫降现在来不及感激,他心中震惊异常,尤其是对方那一句“另有原因”…… “阿丑,虽然说你没事。”德木图走到莫降跟前,原本欣喜的脸sè却飞快的沉了下来,寒若冰霜,盯着莫降的一侧,冷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怎么……”莫降顺着德木图的目光看去,突然明白了范大所说的“另有原因”是怎么一回事——因为直到现在,他还攥着韩菲儿的手腕! 汉人奴隶没有资格娶妻生子,勾引府中婢女更是杖毙当场的重罪。但是此刻,莫降的右手,就紧紧的握在韩菲儿皓白若雪的左手手腕上…… 不知道是不是在大火前面站了太久的原因,当事人之一的韩菲儿此刻的脖子火红火红的,即便是在银白的月sè里,仍然很显眼。之所以这脖子很显眼,除了她那修长的脖子的线条很完美这一点外,更主要是因为韩菲儿刘海太长,本就遮住了小半个脸,刚才被莫降拉着一路狂奔,更多头发落下来,几乎将整个脸都遮住了,人们完全看不到她现在的脸sè。 莫降的心思飞快的旋转着:他明白以二人此刻的状态,必须给在场所有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当然知道和韩菲儿接触的真正目的不能泄露出去,同时也知道私会府中婢女的后果,——但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莫降咬咬牙,拼了! 于是莫降摆出一副扭捏的表情说道:“这……大管事,你知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我二人经历相似,年纪相当,同是天涯沦落人,又几乎同时入相府,在一个院子里共同生活这么久,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么,这个……大管事您看这个事儿……” 德木图脸上的怒意渐渐敛去,换上一副无奈的表情,叹了一口气说道:“但凭大公子处置吧……” 第11章 月圆之夜成人之美 说实话,莫降也认为自己确实有些莫名其妙。他怎么就会突然拉住韩菲儿的手?他怎么就能在拉着对方奔了几条街之后将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他怎么就能拉着她的手在被熊熊大火烧尽了房屋面前站了一刻钟的时间都没有松开? “好吧,我承认是我不对,但是你怎么不尝试挣脱开来?” “我挣了,挣不开。” “我力气有这么大?” “嗯。”韩菲儿轻轻拉开袖口,用那皓白如雪的手腕上清晰的指痕解做了证明。 “我身上带了匕首。” “这……罪不至死吧?” “笨蛋,我是说一会瞒不过去就宰了托克托然后逃跑。” “你确定咱们杀得了他?” “不确定……好吧,我承认我又错了,但是你当时怎么不挣脱开来?” “我挣了,挣不开。” “……” 这是莫降和韩菲儿在去托克托所居住的北偏院的路上用组织暗语进行的对话,不过这话说着说着总会回到一个始点然后往复循环,说不出任何结论…… 北偏院正厅。 托克托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看着站在厅中神sè各异的三个人,跳动的烛火下,德木图一脸严肃,莫降一脸惴惴,韩菲儿的脸——呃——看不见。 “我就知道。”托克托忽然笑了,“阿丑你没有这么容易死。” “都是托大人的福。” “哦?那你和韩菲儿相恋也是托我的福么?” 莫降想了想笑着说道:“自然也是因为大人牵线,若不是大人仁慈,启我于戍边之苦役,救菲儿于教坊之苦海,我们二人自然也没有缘分相识于相府。” “如此说来,你们两个倒是真心相爱了?” “是的。”莫降毫不犹豫,语气坚定。 “那么韩菲儿,你呢?”托克托饶有兴致的问道。 莫降心中暗自祈祷——“韩菲儿啊韩菲儿,千万别仍用之前那种冷冰冰的语气说话啊。” 熟料韩菲儿却冷声反问道:“如果真心相爱,就能在一起么?” “哈哈。”托克托笑容更甚,“两年了,你的脾气却是一点没变。” 德木图此刻站了出来,“大公子,您看这件事应当怎么处置?”——若是一般奴隶,德木图也就自行处理了,对待类似于莫降的这种情况,乱棍打死是不够的,甚至还要暴尸于众jing示他人——可是这俩人都不是一般奴隶,一个是大公子的心腹,现在还和自己共同策划针对二公子的计谋;另一个却是大公子亲自从教坊赎买回府的。正是因为两人这特殊,让德木图处理起来很是棘手,所以干脆推给奴隶的主人,托克托。 托克托似乎也在犯难,更是一不留神把心中揣摩说了出来:“若是按家规处死你们两个人吧,我实在于心不忍,尤其是阿丑,甚得我看中;但若是饶了你们呢,便是在这相府之中开了汉人奴隶成婚的恶例,确实很难办啊,嗯,很是难办。” 此时,莫降拱手施礼正sè说道:“大人若真是倾心汉学,自然首先应该把汉人当个人看待,人则有七情,有六yu,适龄婚嫁更是人伦大道。大人您若真的认为汉学儒道真正伟大,就不该因谬规而废大道。” 作为一个奴仆,莫降说这些话就很有些忤逆的味道了。可是托克托的脸上却未见怒sè,反而笑着说道:“看来阿丑你是极爱菲儿姑娘的,竟然为了她不惜公然顶撞于我。” “小的不敢。”莫降急忙低头道:“小的只是据理力争,道出心中真情实感。” “哈哈哈哈!好一个据理力争,好一个真情实感。”托克托大手一挥,“也罢!我今ri便做主成全了你们二人吧!毕竟于这月圆之夜,做出棒打鸳鸯的恶举,实在是大煞风景。” 托克托此言一出,就看到韩菲儿一直紧绷的身形一下放松了下来,而莫降则是借着拱手感谢的动作掩饰住了身形的变化——至于德木图,似是早就料到有次结果一般,一动未动。 “好了。”托克托点点头继续说道:“德木图,韩菲儿你们两个先下去,阿丑暂且留下,我还有话要跟你说。” 待德木图和韩菲儿下去之后,托克托看着仍然目送韩菲儿身形渐行渐远仍不肯扭转头颅的莫降说道:“阿丑你放心,我既然给了你们承诺,就不会做出背后坏人好事的举动,韩菲儿的人身安全,您尽可放心。” “小的不敢有此想法。”莫降转过头致歉道。 托克托又看了看莫降的神情才缓缓说道:“阿丑,丢失信物的事情,不用再查了。” “呃?”莫降微诧,“还请大人明示。” 托克托探手入怀,拿出两件东西,一个是莫降丢失的信物,而另一件看形状便是莫降从徐狂客那里买来的情报。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莫降很是诧异。 “今ri我入宫之后,和陛下定下了君子协议。”托克托在手里把玩着那两件物事徐徐说道:“虽然双方条件还未谈妥,但是陛下答应,在谈判期间不会再动我身边的人。所以,这两件东西一入宫,陛下便差人送还回来了。既然陛下都做出了如此之低的姿态,那么咱们也不好再继续纠缠下去不是?否则天子一怒的后果,就不是你我能承担的了。” “可是朝廷此次削弱相权的决心看上去非常之大,若是朝廷此举只是为了拖延获得喘息重谋新局,咱们以后岂不是要面临更大的危机?”莫降怎么可能愿意就此罢手,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十三羽翼”的yin影还没有一点头绪,现在托克托竟然说不让查了!这岂不是要意味着所有努力全部付之东流了么? 托克托剑眉微蹙,盯着莫降缓缓说道:“这人啊,太过执着也不是好事。” “谨记大人教诲。”莫降当然听明白了托克托的jing告。 “你不要心有不甘。若最终谈判不能解决问题,总是要交锋的,现在我们不妨暗中积蓄能量,你总有证明自己的机会的。汉人经典不是也曾说过‘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么?”托克托忽然话锋一转说道:“阿丑,你可知道我心中的理想?” “大人从未对小的说过。” “我身为黄金一族后人——心中所想的,自然是守护无数先辈们用智慧,勇气,鲜血乃至生命所创造的无数荣耀;我心中所追求的,是要这大乾国万世永存,永远昌盛。” “大人鸿鹄之志,小的佩服。”莫降对于托克托的大话,除了马屁,不知道拍什么好。 “看你的神情,你似乎也是不信的。” “小的不敢。” “你当然有资格不相信。”托克托声音微微低沉:“你们汉人不止一次被所谓蛮夷征服过,但是最后,那些征服你们的蛮夷却全部变成了你们其中的一份子。其实,你们汉人更像是能容百川的大海。而我黄金一族,却只不过把这万里江山锦绣家园当成自己的牧场罢了。” 莫降思索了一番,壮着胆子说出了这些话:“大人,我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大人既然倾心汉化,为何就不肯放不下黄金一族的身份呢?倘若大人肯放下身份,真心修习我汉家文章,岂不是也便成为我华汉民众之一份子?以汉家之学治汉人之邦,方是求万世永存之社稷的正道……。” 托克托微微摆手打断了莫降的话,“我也是,闲来无事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也忘了你今ri刚刚大难不死还抱得美人归。好了,你先下去吧。我相信你的美人儿定然还在外面等着你呢。” “只是……”莫降很是难为情的说道:“小的房屋被毁,今夜还没有住处。” “噢,是了。”托克托拍拍头说道:“你去找德木图,他自会替你安排的。” 莫降施礼感谢然后转身离去,托克托看着那个步伐稳健的背影,眼中光芒闪烁不定。 待莫降走远之后,也先从内屋又走了出来,施礼说道:“阿兄,你明明和陛下谈好了条件,为什么还瞒着我,害得我对阿兄好一阵埋怨。” “还有脸说,你不在宫里当值,擅自溜回家里来——送个东西,也用你这个都指挥使亲自跑腿么?让别人知道了,成何体统。”托克托话音里不无宠溺的骂道。 “为弟这不是急着赶回来给阿兄赔礼道歉么。”也先愤愤不平的说道:“谁让阿兄为了这个贱奴在白天折我的面子——不过阿兄白天演的也很像么,我差点以为阿兄真的生我气了!” “阿弟,你有点太过急躁了。”托克托缓缓说道:“若不是阿兄今天保下了他,你以为就凭那些三脚猫护院就杀的了这莫降么?到时候只怕你的面子折的更狠!” 也先讪讪笑了笑,也不否认,只是转而说道:“阿兄,既然这莫降的老师已经从戍边军伍中逃脱,加入了叛军阵营之中,咱们还留着叛军之徒这一条贱命做甚?” “留,当然要留。”托克托一脸神秘说道:“不但要留,我还要将这个家伙收为己用,然后带在身边去讨伐那狂夫子——战场之上,师徒相战,想来就很有趣。” “阿兄还是爱用诛心之术啊。”也先满是担忧的说道:“可是阿兄,朝廷虽然将那狂夫子加入叛军的消息强行压下。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倘若他ri消息传到了这贱奴的耳中,这贱奴岂不是有了逃离阿兄控制的理由?到时候,阿兄这么长时间为收服这贱奴所做的努力就白费了——还不如趁现在借用他对阿兄信任,直接杀了便是!” “阿弟,无休止的仇恨会让人失去理智——能不能给为兄说说,你对这个莫降如此敌视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那太多了!就凭那贱奴刚才大放厥词,说的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我在屋内听到,就恨不得跳出来一刀劈了他!什么‘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什么成为华汉百姓的一份子?全是放狗屁!我黄金一族为天下无敌的征服者,难道还要反过来去学那被征服的懦夫如何治理国家不成?这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我说你怎么如此冲动毁了他的房子?原来你竟然是如此的恨他。”托克托叹了一口气说道:“只是近期之内,别再给为兄添麻烦了。烧人房屋这件事,为兄会帮你瞒过去就是了。” “呃……阿兄你看出来了。” “你一进门我就闻到你身上的焦糊味了。总是这么粗心大意,冲动鲁莽,到什么时候才能独当一面?我的阿弟!” 也先急忙转移话题,“阿兄认为现在的形势下,也要学那汉人的办法治国么?” “现在么?现在朝廷**,民变四起,若再以汉人仁慈治法,恐怕是稳药难去恶疾。” “我就说嘛,干什么要学汉人的那一套?以我黄金一族之勇猛,以汉人之卑怯懦弱!小小民变又有何惧?”也先猖狂的说道。 托克托看看狂妄的也先,很是失望的摇了摇头:“阿弟,你先回宫去吧,为兄今ri也累了,想早些休息了。” 正妄想在兴头上也先被托克托突然下了逐客令,心中很是不快。只是他刚刚才跟阿兄和好,不好再闹,于是抱拳告辞,入内屋走后门出了相府。 托克托疲惫的半躺在椅子上暗叹:“阿弟呀,这狂夫子突然跳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迫使我放还他的爱徒啊——囚虎于笼,未断其爪牙,我怎能放虎归山呢……” 第12章 乍然波平 莫降行至连接偏院中庭的拱门下面,果然看见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沐浴在皎洁的银sè月光之中。在如此静谧环境的衬托下,显得分外美丽。 见到如此情景,他原本纷乱如麻的心绪总算平复了一些,于是莫降以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纳采,纳征,亲迎三礼俱无,委屈娘子了。” 韩菲儿微微一怔,纤纤素手一闪,莫降藏在袖里的短匕不知为何就到了她的手里。 看着那闪着幽幽寒光的刀刃,莫降立刻闭嘴,脸上表情甚是值得玩味。 韩菲儿冷哼一声,皓腕抖了一抖,匕首便隐没在她的袖子之内——看来,她是要替莫降暂时保管一段时间了。 “刚过门就暗藏凶器,悍妇潜质十足啊。”莫降看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喃喃说道。 没有心思再在此事上做太多考虑,莫降便转身向南偏院走去,今晚他还没有地方住呢。 托克托骤然让莫降停止调查,严重干扰了他的计划,也让他的种种谋划无从施展。所以莫降此刻的心情很是郁郁,同时也满心疑惑:这托克托的态度也太过反复了一些,一会让查一会不让查……不过细想也对,这托克托到底来说是黄金族人,是朝廷要员,必要的时候对朝廷做出妥协退让也是正常的,毕竟这托克托和朝廷在根本利益上是一致的,都是维护黄金一族在大乾朝的统治地位,只不过二者政见不统一罢了。 还有就是自己的房屋突然被毁,是对方要杀人灭口还是jing告?若是灭口,那原因是什么?是不是自己的身份真的泄露了?若是jing告,是否因为自己的调查触及到了对方的底线?那底线是不是和“十三羽翼”有关?种种疑问,一时间都找不到答案。 再有就是托克托对待自己和韩菲儿这件事的态度,明显有息事宁人淡化影响的意思,看来托克托是在刻意维护西院的稳定;以此推断,那是不是意味着朝廷也对托克托有所妥协,不再强行剥夺相权,只求在这多事之秋平稳过渡…… 莫降带着一肚子疑问来到了南偏院管事房,德木图一副等候多时的模样。莫降还未开口,便有一把钥匙递到了莫降的手里,耳边传来德木图的声音:“房子还是在相府西院,不过这次不是单独一间了,而是三间并排。阿丑你住东边那一间;韩菲儿住当中那一间。你也知道汉人奴隶不能成婚的道理,所以现在还不能让你们公开住到一起……” “那西边那一间又是谁住?”莫降突然出声问道。 “那一间么?是个空房。”德木图想了想回答。 莫降也不再多问,领了钥匙便转身离去,身后飘来德木图的话:“虽然不能同房,但总算住在同一屋檐之下,如此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阿丑你应当真心感谢大公子才是……”只是莫降越走越远,到了后来,已经听不太清楚了。 出了管事房,自有家丁带领莫降去往他的新家。 这是一个周长加起来约有百步的小院,四周以矮墙围起来。穿过位于小院西墙偏南的院门便进入了小院。小院里,北侧是三间相连的瓦房,西侧是灶间,紧邻灶间南面是个浴间,小院东南角是茅厕,起居屋舍一应俱全。 那相陪的家丁此时说道:“如果大公子有子嗣,安排到这个小院是最合适不过……”说到一半忽然觉得言语有失,急忙住口然后讪讪告退。 莫降在小院当中站了很久,似是在欣赏这个规整的院落。 小院南边是一干男xing奴仆居住的一排房屋,西南方向大约百步便是相府西旁门,西面约六十步是相府高高的西墙,再往北是自己原来那间独屋,转过来向东便是奴仆们用餐的饭厅,目光转了一圈又回到这个院落,莫降仍旧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不会是你吧……”沉默许久,莫降低语一句,转身进屋。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韩菲儿就搬了过来,她的私人物品并没有多少,但是她身后跟来帮忙的人却是不少。熙熙攘攘各sè身影便填满了这个原本安静非常的小院。看来,大家都想近距离接触一下用真情打破“汉人奴隶不许成婚”这一惯例的情侣。 韩菲儿依旧是用长长的刘海遮着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和那张樱桃小嘴。她对众人施了一礼表示感谢之后便进了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只留下莫降一人频频施礼接受众奴仆的祝贺——还颇有几分新郎官答谢乡亲的意思。 “哎我说阿丑,你小子平ri里就跟着大公子吃香的喝辣的,现在又有了婆娘,这哪像是当个奴隶,分明是当公子哥么。”黑三满是嫉妒的说道。 “嘿嘿。”莫降笑笑,一脸尴尬,“承让承让。” “谁他娘的会让你?不过我也不妒你,谁让你小子胆肥呢?”黑三不饶人的继续用大嗓门嚷着,“说实在的,咱们这些大老爷们看见东偏院那些婢女丫鬟们哪个不动心,不过都是有贼心没贼胆儿,你小子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却挑了个身段最好的下手,关键是还到手了!” “侥幸侥幸。”莫降擦擦脑门上的汗讪讪回应。 “说真的,我原来是瞧不起你的,认为你是个没骨头的家伙。现在看来,还真的如谢夫子所说的一样,还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弯弯绕厉害的紧,绕着绕着就高人一等了——用谢夫子的话说,叫……叫什么来着?”黑三揪着自己的头发着急,却找不到合适的用词。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范大接过话头说道。 “非也非也。”谢夫子纠正,“应该是——大智若愚。” “对对对!”众人连忙应和,谢夫子受人追捧,更是捻着花白的胡子挺直了腰板,还真有几分胸中自有乾坤肚里当埋文章的当世鸿儒的风采。 莫降不再理会这一干人等的胡闹,抬头发现,刘芒也躲在人群后面,似是笑的非常开心。莫降也朝她微微一笑,知道此地人多,而那小丫头不愿在人多嘴杂的地方和莫降说话,因为莫降总是直接点出她的真实身份——尽管她的身份在相府内早已不是个秘密——说她偏执也好,单纯也罢,她总是倔强的认为自己的潜藏计划是十分成功的。 就在众人叫嚷着要进屋在去看看新娘子的时候,管事拉图冲进了小院,一声大喝:“是不是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 众人这才一哄而散,刚才还热闹非凡的小院重归沉寂。 莫降踏破这沉寂缓步走过来,冷声说道:“苦中作乐,以娱残生。拉图管事就连这点乐子也不肯让他们享受么?” “一帮贱奴,享哪门子乐呵?”拉图反唇相讥。 刘芒却反驳道:“光明神说,爱自己,爱生活,爱生活之乐趣,即是爱光明神。”——跃到半空的朝阳,将一缕金光撒在她的脸上,更让这张纯真的脸庞分外圣洁。 拉图却懒得去理会这个痴愚的小丫头,懒得关心对方那一脸的圣洁,他对莫降说道:“我不晓得你小子用了什么妖言,只蛊惑得大公子竟然容忍了你如此逾制之举。但是阿丑你该明白,你和那韩菲儿一事只是特例,类似之事是绝然不可能发生在其余汉人奴隶身上的,还请你不要炫耀,以免引诱他们也做出类似之事,坏了这天下的规矩……” 莫降心说:“只是你们黄金族人定的规矩罢了!”却没有出言反驳,任由拉图滔滔不绝讲个没完。 那拉图说了一阵,却见院中两人都不理他,也觉得对牛弹琴甚是无聊,于是才说起来此的正事,“这是大管事给你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又加了一句,“你一个人看就可以了。”然后满是不屑的看了刘芒一眼,转身离去。 莫降才不理会拉图说的什么“一个人看”,当着刘芒的面就撕开信件细读一番——原来是德木图要给相府西院这次的风波画上一个句号了。 信中先是说,德木图已经准备贴出告示:说有歹人潜入相府西院,yu行不法之事搞乱西院。于是先偷了拉图的银票,又偷了阿丑的信物,后来见第二份赏银过高,怕行事败露,于是便想烧死阿丑灭口。不过他德木图早有计划,先是命令拉图告发韩菲儿迷惑那歹人,后又和阿丑配合,一举暗中将那人抓获。 至于众汉人奴隶手上的纸钞,只不过是大公子利用他在朝中的关系特意做出来混淆那歹人判断的道具,根本不能流通,还请得到伪钞之人速速上缴——至于赏赐范大等人的百两现银,则是为了演戏不得不赏罢了,还请范大等人交还——不还?你若敢不还,本大管事定然要你好看!即便德木图说过“区区千两,不过相府九牛一毛。”但是即便是这一毛,他也是不打算便宜了那些汉人奴隶的。 至于那歹人为什么非得要烧死阿丑,至于那歹人是什么来历,德木图是不会在告示上细说的,他就是要引发众人遐想,联想的越是丰富越好。他们一旦开始胡思乱想,便会用自己的想象补充了这个谎言中的几处纰漏——这是人的弱点,一旦对某个秘密产生了兴趣,偏偏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要有人给出一个方向,他们便会顺着这个方向,按照自己的主观意愿,寻找所谓的答案。 而在这次的风波中,管事拉图,阿丑,还有那韩菲儿都是有功之人,所以大公子特别恩重相恋的二人结合,至于其他人,还请绝了类似的念想。 莫降看完了信,虽然觉得德木图的说辞漏洞百出。但是他也明白,这此的风波,表面之上恐怕真的要结束了。 他德木图只是需要给出一个说法,做出一个姿态,这件风波就必须要停止。为什么?因为在这相府西院之中,对于汉人奴隶们而言,大管事有绝对的话语权,而且不允许有人质疑,那些汉人奴隶若是胆敢质疑大管事的权威,就是自寻死路——你们没有地位,没有人格,还有什么资格知道事实的真相?再说,何为真相?我大管事所说的便是真相。无论这所谓的真相多么荒诞,多么经不起推敲,所有的汉人奴隶也必须接受——只因为一旦有所质疑,便会引来灾祸。 以暴力威胁杜绝质疑的声音,然后在时间的作用之下,让这件事的影响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最终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对于德木图来说,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手段了。 莫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想起自己所属组织建立的目的,想起所面对的敌人力量的强大,想起自己现在的渺小和受到的种种束缚,想起托克托一言之威就让这件事情再无波澜的残酷现实,脸上神sè,复杂异常。 “莫降?信上说了什么?”刘芒看到莫降看完信件之后面沉似水,很是关心的问道。 莫降没有回答,把信递给刘芒,意思是你看看便知道了。 “我不打算看了。”刘芒摇摇头说道:“可能真的如你那天所说,我的心受到了污染,不再纯洁,所以不再想让这些尘世间的俗物加重它的污染——想想昨夜忽然听到你的屋子着火的时候我的茫然无措,想想知道你平安的时候我的欣喜若狂,我都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这些话幸亏是从一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嘴里说出来的,不然莫降定然会想:“我莫降竟然如此的优秀么如此的有魅力么如此的有吸引力如此的命犯桃花么?” 刘芒接着说道:“以我光明教义,我们接受光明之神的指引,被光明包围,受光明恩泽,心灵应该永远光洁,永远像阳光一般纯洁。它照耀世间万物,给万物以温暖和光明,但是你却永远都摸不到它,也触不到它。我们光明教徒也应该如光一样,无声无觉的给世人的心灵带来温暖和光明。” “可是自我出了教廷来到这相府之中,见到了人和人之间无处不在的倾轧争斗,起先还会想正因为如此才要传播光明教义,让这个世界再无隔阂;可是到了后来,却总是会因为受伤的一方而悲伤,总是会因为胜利的一方而喜悦。我悲伤,因为暴雨璀璨和花朵,因为菲儿姐姐受了诬告因为莫降房屋失火生死不明;我喜悦,因为暴雨过后空气更加清新,因为范大叔得了赏银而有可能重获ziyou,因为菲儿姐姐终于和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本来不应该有欢喜或者悲伤,我本来只该想着如何让这个世界上多一些欢喜,少一些悲伤……” 莫降伸出右手,用大拇指刮了刮刘芒那紧蹙的眉头,笑着说道:“小丫头,听我一句劝——如果你想做个圣人,那么你首先应该学会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凡人!” 第13章 同檐 莫降没有能力解答刘芒心中的疑惑,但是却有办法让她快乐。 在他看来,刘芒遇到的问题是每个经历成长的人都必须面对的,当自我一直坚持的信条和这个残酷的世界碰撞之后,总会撞出那么一些火花,这滚烫的火花溅到身上,当然会被灼痛甚至受伤,而人们能做的,便是认真体会这痛楚,然后在这痛楚的磨砺下不断的成长——人们没办法阻止这些痛的来袭,但是却有权力决定自己的态度,与其流着泪默默的疗伤,不如为迎接这风雨后即将到来的彩虹——尽情的欢笑吧! 将刘芒劝慰走了之后,莫降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进了自己的房间——毕竟两个人不是真正成婚,当初所做的只不过是为了弥补自己一时冲动造成的过错,在周围又没有旁人的情况下,还是不要过分亲密的好——莫降不反对自己拥有美好的爱情,但是现在既然如履薄冰,过着如在刀尖上跳舞一般的生活,还是克制一些吧。 可当他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却发现韩菲儿正安坐在自己屋内书桌前的椅子上!——怎么可能?自己刚才明明亲眼看到,韩菲儿是进了正房的! “那边,有一个暗门。”韩菲儿用手指着屋内的西侧墙壁说道。 莫降顺着对方所指望去,的确看到有一个单门形状的痕迹,而那痕迹,明显是新刻的——再想想自己被韩菲儿摸去的那一柄匕首,莫降顿时明白了——什么有一个暗门,明明是你刚刚用匕首挖穿墙壁,私自开了一扇门嘛。 “这三间房,本来是相通的。”韩菲儿却解释道。 这一点莫降也知道,因为他昨天晚上就仔细检查过,这三间房本来应该只有一个门,也就是韩菲儿所住的这一间的那两扇门,而东西两间,本来是中间屋子的偏房,自然是相通的,可能是后来为了增加房间,特意用木头把内门堵死了,再在两间偏房各开了一个向南的屋门——如此一来,一间变三间——可能早些时候,这个相府内的仆人更多,排房数量不够吧。 莫降忽然问道:“为什么挖开?如果别人进来,还以为咱们迫不及待要在一起呢。” “这样的话,如果有突发情况,更方便我们行事。” “方便什么?” “我的第一任务,是保护的你安全。”韩菲儿顿了一顿,还是很直白的说了出来:“而且更容易让外人相信我们的恋情正热。” “的确,而且这样也很好,你不是爱夜行么?现在住的近了,以后你夜行的时候,我也好帮你掩饰。”莫降想了想说道。 “短时间内,不会夜出。” “敌人提防之心正重,小心些也是对的。” “托克托昨晚的态度很是奇怪。” “你也认为托克托是刻意阻止咱们继续深查的?” “他,或者有人授意于他。” “嗯,但是这一次很有可能能查到有关‘十三羽翼’的蛛丝马迹,如此突然被人叫停,我心有不甘啊!”莫降握握拳头继续说道:“不行,现在绝不能放弃!” “你的任务是潜伏在‘红右相’身边探听情报。” “这个自然不用提醒,可是一旦触及‘十三羽翼’,第一任务就应该自动转换,不是么?”莫降看了韩菲儿一眼继续说道,“喂,我怎么感觉,你才像上司,我反而像个小卒了?” “建议而已。”韩菲儿淡淡说道。 “建议接受。那我能不能也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让我看看你的脸——啊,你别误会,只是共同作战这么长时间了,我都不知道你长的什么样子,万一敌人找人冒充你怎么办?单凭一个下巴,不,还有一个嘴巴……”莫降渐渐住嘴了,因为韩菲儿缓缓的将长长的刘海撩了起来。 顿时,似有一抹明媚的阳光,照进了屋内,映亮整个房间,映亮了莫降的心房。 这是一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完美的将冷艳和妩媚结合到了一起。 “柳弯淡眉墨描轻,杏剪漆瞳秋惊鸿,瑶鼻樱口缀玉卵,蔷薇亦能压倾城。”莫降忽然想起一个sāo包友人写的一首歪诗,不自觉的念了出来。 而韩菲儿也只是让莫降看了一下,便放下了那长长的刘海,没有对莫降的那首狗屁不通的歪诗做出任何评价——只是如此一来,屋内又重回黯淡。 “你我身为暗子,还是低调一些的好。”莫降点点头肯定道:“不过现在我可以确信,即便对方想找个人来冒充你,也是不太可能的了。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韩菲儿有些不明白,这个顶头上司今天的问题怎么就如此之多?难道真如世间流传的那一句话“领导和部下的根本区别,也仅仅在于所处的位置不同罢了”所说,这单单一张普通的椅子,真的就有如此的魔力么。 “你既为前御史大夫之独女,为什么会流落街头,和大都城内黑道有那么深的牵连呢?” “我的外公,曾是角龙帮帮主。” 莫降闻言一愣,然后对组织头领‘黑将’调配人才的能力大加不满:一个有如此关系网络的人才,竟然让她来当我个人保镖行护卫之职,真是大材小用了。如果是我,定然让这韩菲儿领大都城全权指挥之责——好钢就应该用在刀刃儿上么。 莫降忽然问道:“你现在还和角龙帮有联系么?” 韩菲儿表示肯定:“很多情报就是他们送进来的。” “那好,请他们找一个人。”如此资源,莫降怎能弃之不用。 “谁?” “白狼,张凛!” 韩菲儿默默将这个名字重复一遍才淡淡问道:“找他作甚?” “杀一个人。” “你还是不肯放弃调查?” “当然,毫不容易嗅到‘十三羽翼’的气息,怎么能轻易放弃?” “刚才你说‘建议接受’。” “是啊,我没有违反诺言啊,我会一直潜伏在托克托身边;但是,我可以让别人替我去杀人,而且,还是组织外部的人,这没有什么不妥吧?” “白狼不是杀手。” “你可以让手下宣扬,要杀目标曾宣称他才是大都武力第一。” “白狼不会上当的。”韩菲儿十分肯定的说。 “你很了解他?”莫降对韩菲儿的肯定很是奇怪。 “算是吧。”韩菲儿的回答模棱两可。 “乖乖,不得了啊。”莫降抚掌而笑:“我越来越觉得‘黑将’是个十足的蠢货!” “嗯?” “这大都城第一暗子,应该让你来做啊。” “‘黑将’试过,但是托克托没有中计。” “美人计?”莫降很容易的猜中了答案。 “嗯。”韩菲儿没有犹豫就给出了回答。 莫降则有些诧异,“对于自己成为计策中任人摆布的棋子,难道你就没有什么反感么?” “国仇家恨在先,容不得个人情感。” “这也是你加入组织的原因?” “嗯。” “我倒是觉得。”莫降注视着韩菲儿说道:“你完全没有必要只因为仇恨而活着。” “……” 短暂的沉默之后,韩菲儿站起身来,看来是要返回自己的房间了。 莫降忽然说道:“喂,我还有一件事。” 韩菲儿悠的站住,低下了头,似乎是在想,自己明明已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莫降当然不知道韩菲儿的心理活动,只是十分正式的说道:“我的匕首,能不能还给我?” “我没有武器。”韩菲儿扔下一句,然后走到墙壁前面,轻而易举的移开了那块“木门”,随着“木门”合上的声音,消失在莫降的视野之内。 “喂喂,什么叫你没有武器?就算你没有,你也不能抢我的啊!喂喂喂,那匕首可是我的防身利器……我命令你还给我……我刚才说你当大都城暗子第一是开玩笑的……这玩意怎么打不开……大姐,您行行好吧,没有匕首在枕头下面我睡不安生啊……”莫降费了半天力气,却是没有能将那块木门弄开,显然,在韩菲儿的屋内,对方肯定设下了某种机关…… 接下来的几天,相府内很是平静,没有什么大事发生。 莫降这边过的也算是相对平静,只是要天天面对韩菲儿这个冷漠的像块坚冰一样的下属,让他充分领悟了“带刺蔷薇”的“只可远观不堪折”的真谛所在。另外,两人讨论了很多次,却总是不能在“是否针对‘十三羽翼’继续调查下去”一事上统一意见。 这时,组织头领‘黑将’传来密令——“将派‘黑左马’赴大都就‘黑左车’发现的蛛丝马迹展开调查,‘黑左车’专心潜伏在‘红右相’身边,不得妄动!”——措辞如此严厉的指示,也算是终结了莫降和韩菲儿的争论。 莫降只好改回平ri里的模样,平时在托克托跟前侍候着,偶尔和管事刘芒谈天说地,闲来无聊和德木图斗斗法,实在闷的慌就去和一干汉人奴隶插科打诨——顺带说一句,经过这一次风波,莫降和众位汉人奴隶的关系较之平时亲近了不少。总之,大家的生活,表面上又重新归于平淡。 重归平淡的生活很是枯燥无味。尤其是众人可以赎身重获ziyou的美梦被毁灭之后,他们显得更加无聊。于是他们就要找一些有趣的事情来打发无聊的时光。很快,众人就发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事件:韩菲儿的一头秀发仍然没有全部梳起来挽在脑后扎个妇人髻——那就说明她还没有和阿丑圆房行周公之礼,当然也有可能二人早已礼成只是不愿公开;可是又有人发现阿丑的屋内开了一道暗门和韩菲儿的房间相连。这说明二人虽然在白天不入一门,但是晚上终归是要住到一起的……可是如此一来,韩菲儿仍然以长长刘海遮住半张脸就值得玩味了,到后来,流言甚至发展到阿丑有隐疾不能行人道的地步…… 这时候莫降终于站出来辟谣:“大家也该想到,想要彻底拿下‘带刺蔷薇’终归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凡事都是一步一步来的嘛,现在不是就住到了同一个屋檐下,而且还在房内开了暗门么。能走到这一步,就足以证明我阿丑的魅力。至于所谓隐疾,只是某些人出于嫉妒恶意中伤罢了……什么,你们不信?那就拭目以待,用事实说话吧……” 转眼,已经是八月时节,莫降原来居住的那个独屋门前的桂树开花了,虽然被大火毁掉了半个树冠,可那棵桂树还是顽强的如期绽放!半个树冠被繁星般的点点金黄缀满,香气四溢,整个相府西院的空气里都充满了浓郁的桂香。 八月初二晨,莫降受托克托的指派,和管事拉图在西旁门迎接一个客人——那个传闻曾经在六月底弑杀金师的书生,终于还是被托克托救了下来,今ri就要到相府了…… 第14章 狂生 那书生是被四个衙役押送过来的,直到相府西旁门前,仍旧带着枷锁镣铐。 金铁交碰的声音在安静的胡同里分外响亮,而身披囚衣的书生却总是仰着头斜望天空,似乎他追寻的大道就偷偷的藏在云朵后面,等着他去参悟。 负责押送的衙役们见到了拉图和莫降,便交了文书身契。然后发了些无外乎此人狂放不羁桀骜不驯又臭又硬很难管教之类的牢sāo,直到拉图给出赏钱,四个衙役才闭嘴离开。 如那衙役所言,书生确实很狂傲,他只是看了莫降二人一眼便继续抬头观天,仿佛他们两个根本不存在。 而他之前扫向莫降和拉图二人的目光,也满是不屑和蔑视。 因为他身高和莫降差不多,所以莫降便能从那双向下蔑视的眼球里发现布满血丝的眼白,然后嘟囔了一句:“我相信,这家伙抬头望天,只是期望迎风流泪润润眼睛罢了。” 那书生可能听见了,呸了一口血痰骂了一句:“走狗!”然后继续无视二人,昂着头往相府里面走。却没想到跨门而入的时候被门槛绊了一下,直直的超前摔了下去,因为脚上带着镣铐,脖子里挂着枷锁的,所以莫降和拉图便听到:“哗啦啦——啊——咚——咔!” “不是脖骨被枷锁卡断了吧?”莫降闻声急忙俯下身来查看。 或许如那几个衙役所说吧,这书生“又臭又硬”,所以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只是脸sè如猪肝一般,吭哧吭哧爬了起来,甩开莫降相扶的手,继续昂着头向前走,弄得莫降好不尴尬。 “你们汉人所说的狂生,是不是都是这样?”拉图讽刺道。 莫降摇摇头说道:“真正的狂生,是骨子里永远不肯服输的倔强,是孜孜不倦追求真理的坚持,是千金散尽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浪漫,是敢与老天争论大道的霸气,是以只手搅动天下大举的魄力,是以天地为纵横以众生为棋子的野心——似这家伙这样的,叫装像!” “呼啦啦——啊——咚——咔!” 莫降和拉图忘了提醒这书生,跨过门槛,穿过门洞,还有三级台阶。 书生的名字也很有几分书卷气,他本名叫做王维道。但是他却很反对别人称呼他本名,只肯让人唤他的表字——亘久。 称人表字而不呼其名,这一礼法早已随着前朝的灭亡被黄金族人的铁蹄踏成粉碎,到现在还在固执的坚持这一礼法的,恐怕也就是如王维道这些食古不化的迂腐书生了吧。 即便除了脚镣和枷锁,王维道的头仍然高高的昂着——“想必是木枷戴久了,给脖子戴出毛病来了。”莫降不无恶意的揣测——现在,刚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的王维道正昂着头和托克托对话。 “知道本官为什么要救你么?”托克托坐在椅子上问道,手里把玩着一个jing致的玉扳指。 “无非是想博取仁厚之名,给天下人演戏看罢了。”王维道想都没想回答道。 托克托不以为忤,接着问道:“难道你心中就没有丝毫喜悦么——因为获得生的机会而喜悦。” “我本想以一腔热血,唤醒天下麻木不仁的汉人。如今被别有用心的你救了,壮志难酬,还谈什么喜悦?”王维道恶狠狠的盯着托克托说道。 “最起码,你现在除去了枷锁;最起码,你现在有站在和身为枢密副使的我对话的机会。难道你就不觉得该有些许欢欣么?” “囚禁在这相府之中,和囚禁在那天牢里,有什么区别么?况且我陷囹圄的时候,即便被铁链锁着,仍然感到无限的光荣;而今ri,虽然脖子上有形的枷锁被去掉了,却被加上了一个项圈,似是被你牵着的一条狗一般——如此一比,还谈什么欢欣?” 托克托忽然感觉跟这个钻牛角尖的汉人书生对话很累,话不投机,不便多说,只好挥挥手对莫降说道:“阿丑,你带他去找德木图,给他安排个房间吧。” 这时管家拉图突然上前一步说道:“大公子,小人记得那阿丑所居住的院落,尚有一间偏房仍然空着,无人居住。” “混蛋!”莫降闻言心中暗骂,“拉图你个多管闲事的混蛋,你怎么不说你的院落里还有五六间房都空着?我没记着得罪过你啊,为什么要对我使用这么yin损的招数?” 的确,莫降倒是没怎么的罪过拉图,但是莫降现在名义上的爱人韩菲儿却是曾让拉图大大的失了面子——虽然德木图早已做出解释说二人的争端不过是演给那个“歹人”看的一出戏,但是拉图直到今ri仍不能忘记在那朵“带刺蔷薇”面前出过的丑——可能是拉图入戏太深,一时还不能从所扮演的角sè里走出来吧。总之,现在他不可能放弃这个让莫降难堪的机会,谁让你阿丑现在和“带刺蔷薇”住在同一屋檐下呢? 却说那托克托闻拉图所言,思索了一会便说道:“如此说来,倒是不用去找德木图了。”接着他看着莫降说道:“阿丑,你也曾师从当世鸿儒,想必会和这个王维道有不少共同语言吧。那么,你便引其去你所居的院落暂且住下吧,也方便你们二人ri后交流。” “我?和他?有共同语言?”莫降苦苦笑着想,但是却无可奈何。他当然明白托克托言外之意是让他ri后多开导这个顽固的狂生,只好叹口气道:“小的明白了。” 王维道听完,冷哼一声,率先转身离去。 莫降分明听到那王维道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低声骂了一句:“没骨头的走狗。” “嘶——我忍!”莫降撇了撇嘴,如果不是托克托在一边,他非得冲上去把这个狂妄到病态心理扭曲自以为孤傲倔强却蠢到没边的狂生揍到他妈都不认识。 一直到莫降三人走远,托克托脸上仍旧保持着耐人寻味的微笑,只是手中把玩扳指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喃喃道:“百变书生,你给我看的是你的哪一面呢?对于莫降,你又将展示哪一面呢……” 王维道和莫降一前一后走着。 说实话,莫降还是对这个狂生有一点佩服的。那就是这家伙即便永远昂着头看天,却再没摔倒过,甚至连绊子都很少有。能把视角练到如此之广,恐怕也是摔了不少跟头吧,当然不包括刚才入府的时候那两个——“当时可能是脖子上戴着枷锁的时候影响了视野吧”——莫降如此推测。 “喂喂,你知道路么?”跟在后面的莫降好心的提醒道。 不曾想王维道却给了个饱含哲理的答案:“吾行至何方,路便在何处。” “对待这种人,就该让他多吃些苦头!”莫降打定主意,索xing放慢了脚步,然后在一个长廊拐角处溜了,他心中臆想:最好这家伙一不留神闯进了托克托的内院,恰逢托克托某个侍妾出浴,然后随着那侍妾一声尖叫,这个王维道被护院一通敲打,敲的他满头是包——最好把王维道那根不会打弯的脖颈敲到痊愈。 甩开了王维道之后,莫降心情顿时轻松不少。他悠闲的闲逛着,偶尔和相识的人问声好,交谈两局,看似漫无目的,但是莫降知道他是循着桂香最浓的方向前进——自己那夜离开独屋的时候,百两纹银还留在那里,即便被烧化成了一个银疙瘩,它也应该还在那里。而且他侧面询问过德木图,德木图也派人去寻找过但是没有找到。所以莫降断定,那块百两之重的银疙瘩应该还藏在那一堆瓦砾下面——他可是曾经向刘芒许诺过“分你一半”的承诺,既然银子还在那里,怎么能放弃了寻找的希望? 可是他找过很多次了,却也是没有找到。这一次,也是抱着碰运气的心态去转转,找到了皆大欢喜,找不到还有下一次么,反正那废墟的清理工作还没有完成,也没有听说过哪个负责清理的奴隶发现了那块银疙瘩,既然没有被别人寻走,希望还总是存在的么。 等走到了那片焦黑的废墟跟前,正发现几个奴仆正卖力的进行着清扫工作,莫降打了个招呼,也加入了劳动的队伍——他本意里并没有刻意疏远相府西院汉人奴隶的意思,只是大家一直对他有些偏见,既然这一次能借着此次风波和大家交好,他也是乐见其成的。 很快,莫降的双手也变得如那烧毁的残垣断壁一般焦黑。可他却不是很在乎,时不时擦擦额头上浸出的汗水,很快连原本洁净的脸也变得和众奴仆没有什么分别,大家见他的滑稽模样,一齐哄笑—— “看你这架势,就是没干过粗活的读书人。” “其实是故意把自己弄的这么脏,想让那朵蔷薇亲手给洗干净吧。” “果然还是阿丑jing明,任何事都能创造和美人儿亲近的机会。” “喂,阿丑,什么时候让那朵蔷薇彻底绽开?让韩菲儿把头发挽起来,也老朽一睹蔷薇真容啊……” 莫降笑笑,对众人的调戏不置可否,眼睛却是死死的盯着那一片瓦砾——银子啊银子,你到底在哪里? 这是,一个满是挑衅语气的呵斥飘了过来:“身为汉人,沦为金奴,反以替黄金一族劳作为乐,这,真是所有汉人的耻辱!” 这个声音很是不符合当前其乐融融的氛围,也直接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大家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儒衫一脸傲然的书生正好经过这里。 “这个家伙是谁啊?” “听说就是那个在南都弑杀金师的书生,今ri才到相府的。” “哦?竟然到了相府?也是大公子救下来的么?” “看他的摸样,似乎很是受大公子看重呢——连奴仆的短衣都没穿。” “兀那书生,你就是在南都把那个贼金师宰了的好汉么?”黑三放下手中活计出声问道。 王维道瞥了黑三一眼,很是骄傲的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嘿嘿!是的话么?我黑三敬重你是条汉子;如果不是,少他娘的给老子在这里说些风凉话!哪凉快哪呆着去。”黑三一如既往,说话直来直去。 “自甘为奴,无知堕落,恬不知耻,热衷内斗。”王维道给了黑三十六字的评语。 黑三一时无语,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你这人……怎么……听不懂好赖话啊……”范大见黑三吃瘪,低声表示不满。 “你我本是汉人同根,奈何沦落至此,就莫要再往伤口上撒盐了吧。”谢夫子说道。 王维道却不听劝,只是说道:“既知自己生为汉人,为何还以奴隶身份苟活?” “那你他娘的怎么还不去死?”黑三终于忍不住了,早先的一点好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吾忍辱苟活,只因仍未找到大道所在……” 莫降眼看矛盾有进一步激化的趋势,赶快站出来开个玩笑:“那个,亘久兄是吧,如果迷路了找不到家你就直说么,何苦绕这么大的圈子。” “哼!”王维道冷哼一声拂袖道:“方才也从托克托那里闻听你曾师从当世鸿儒,倒是不知道是哪个所谓鸿儒,竟然教出了你这个以从事低贱劳作为乐的不肖学生?” “我承认,我是挺不肖的。”莫降笑笑,不以对方激烈的言辞为辱,话锋一转:“不过也好过那弑师的某人吧。” “哼!那金师在我的眼里,只不过一个畜生罢了!”王维道一脸骄傲的说道:“试问,不以传到授业解惑为任,而以yin辱学府女生为乐之人,也配称得上是师么?不,称其为人都是对人的侮辱,如此禽兽不如之辈,人人得而诛之!” “噢?还有如此惊人内幕?若亘久兄所言属实的话,那个金师的确是该死。”莫降顿了顿说道:“如此说来,当初亘久兄进入建康学府,就是为了除掉那人了不得已而接近对方喽?” “与你何关?”王维道不屑的反问。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你有如此的能耐,有杀掉金师的能力,如今进了相府,那岂不是说——”莫降走到王维道的身边,贴着对方的耳朵悄声道:“目的就是为了杀掉托克托?” 王维道笑了笑,毫不掩饰的朗声说道:“岂止是枢密副使托克托?就连当初丞相马札儿台,右翼都指挥使也先,甚至是整个相府内的所有黄金族人,都在我要杀的目标范围之内!当然,还有你——莫降!” 第15章 书生百变,醋味满院 莫降并不奇怪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名,毕竟老师两年前那件案子曾引得举国关注。 只是当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老师的身上,而对于狂夫子唯一的亲传弟子,仅仅是捎带脚注意些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恐怕连莫降那个名字都慢慢淡忘了,也不会关心他现在身在何方,生活怎样——今天又被王维道说起真名,莫降微微皱了皱眉头,而后沉声说道:“我也该死?这我倒要问问了,不知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亘久兄呢?” 王维道冷哼一声,一脸鄙夷的说道:“你认贼为主卖国求荣,难道还不该死么?你得罪的岂止是我一人?天下汉人,都应该食尔之肉,啖尔之血!” “哇!不是吧,我竟然如此罪孽深重?”莫降一脸后悔的模样,“早知今ri,何必当初啊。” “现在才知道自己罪孽深重?现在才为自己的罪行忏悔?已经迟了。” “我不是在忏悔,我是在后悔。”莫降深看了王维道一眼说:“我是在后悔,前些ri子为什么要提醒托克托救下你——托克托本来已经将你忘得差不多了,我一时嘴贱……” “不止一时,现在也很贱!”王维道给力莫降一个评价,然后潇洒的转身,潇洒的离去。 莫降自是懒得管他逛到哪里,只是又重新回到了那一堆废墟上面,继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百两银子,不,五十两…… “那书生刚才说要把相府里的黄金族人都杀光?”黑三突然问道。 “爱叫的狗不咬人,理他作甚!”莫降头也不抬回应道。 “他还说要杀你呢!哎?你曾经叫做莫降?”范大也加入了讨论。 “岂止是曾经,我一直都没有改过名。只不过大公子爱唤我小名,上行下效,大家也便跟大公子用一样的称呼,叫着叫着,就把我本名忘记了。”莫降解释道。 “阿丑也好,莫降也罢,不过是一个代号罢了。”谢夫子最后总结,“那狂生要杀的是你这个人,才不会管你叫什么名字……” “谢夫子,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反倒有那么一点杀机了。”莫降笑着,手下翻动瓦砾的速度更快。 范大接过话头提醒道:“还是小心些好,毕竟那家伙有实力杀了金师。” “喂,阿丑,难道你就不怕么?”对于莫降的镇定,黑三也有些好奇——无论对那个书生多么反感,但对方始终有弑杀金师的凶名在外,在心底,黑三对那书生也有一些敬佩,只是一想起那书生的态度,黑三就矛盾起来了,不知该对那人示以何种态度——他总有一种感觉,即便那书生杀了金师,替天下所有的汉人出了口恶气,但是那书生与自己这些平民之间的距离,依然无比遥远;他们之间,似乎有那么一条怎么跨也跨不过去的鸿沟…… 黑三正胡思乱想,却听到莫降一声大笑: “哇哈哈,终于被我给找到啦!!”莫降举着一块黑乎乎的土坷垃似的物事,站在瓦砾堆顶手舞足蹈。 “找到什么……” 众人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莫降早举着那物事飞快的跑远了——仿佛一只急于衔泥筑巢的chun燕,转瞬便消失在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还未进院,便有阵阵银铃般的欢笑越过院墙,飘进了莫降的耳朵。 莫降听得出来,这是韩菲儿在笑——习惯了韩菲儿寒若冰霜般xing格的莫降,心中微感诧异,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笑声有些刺耳。 待转身入得小院,看到眼前这一幕,莫降便明白了笑声刺耳的原因——让韩菲儿掩口轻笑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王维道。 只见韩菲儿斜依在门框上,粘着桂花香的晚风轻轻拂动她的长裙,修长的腿线轮廓伴随着她轻笑时的颤动若隐若现,尽管看不到她的眼睛,但莫降忍不住的想,那双躲在刘海后面杏仁形状的眸子,一定偷偷的弯成了两弯月牙儿。 莫降还看到,王维道像根竹竿一样戳在韩菲儿面前,依然如方才那般高高昂着他那颗不肯地下的头颅,只是那双眼睛里,多了一抹柔情,也多了一丝风流,足以让怀chun少女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可是在莫降看来,那一抹风流柔情,让他说不出的厌恶。 二人像是没有看到归来的莫降一般,仍旧在轻声的交谈,每每谈到秒处,韩菲儿便会笑,虽然二人的目光被一道厚厚的刘海生生隔断,但是这番景象,却分明让人感觉到,他们真的在用心交流,和谐的交流。 忽然,二人同时止住了话语,彼此“注视”着对方,这沉寂似乎预示着在二人之间,将要发生什么…… 果然,王维道缓缓伸出了手,向韩菲儿那尖尖的下巴摸去。 出乎莫降意料的是,韩菲儿竟然没有躲开,她一动不动,似是在静静等待那只修长白皙的手摸上来…… 莫降长大了嘴巴,即使那熔成疙瘩的百两纹银掉下来,砸中了他的脚,他也没有察觉。 眼看王维道的手就要触碰到韩菲儿的下巴,莫降总算回过神来,他重重的咳嗽一声,用这大煞风景的噪音将弥漫在这小院内的微妙绮丽破坏殆尽。 “你……你回来了?”韩菲儿的声音略显慌张,似是刚刚察觉到莫降的存在,她低着头向莫降迎过去,也算是暂时逃离了王维道的控制范围。 莫降冷哼一声说道:“再不回来,黄鼠狼就把我的蔷薇叼走了。” “黄鼠狼只会偷鸡,不会对鲜花有兴趣。”见莫降脸sè不善,韩菲儿的语气也恢复了往常的冷淡。 王维道优雅的转身,踩着节拍一步一晃走过来,正好横在莫降和韩菲儿中间,他笑着说道:“有时候,花朵太过美丽,就连猥琐的偷鸡贼都会忘了本xing,忍不住去采那娇艳的花朵。” 莫降有些诧异,诧异于王维道xing格的突然转变——高傲的汉人书生怎么突然就变成了风流的轻佻才子呢?而且这改变太过突然,几乎没有任何的征兆。 就在莫降稍一愣神的功夫,风流才子王维道又向韩菲儿展开了攻势,他继续方才在门口的动作,伸出右手,要去触碰韩菲儿那光滑水嫩的下巴…… 像方才一样,韩菲儿依然没有躲闪。 像方才一样,莫降阻止了王维道,这一次,他不再委婉,而是直接出手了。 不知何时,莫降已经出现在王维道的身前,而且已经用单手钳住了王维道的手腕。 “大多数时候,越是美丽的花朵便越危险,除了她们本身带刺之外,还有护花人的看守。”莫降盯着王维道的眼睛如是说。 “好快的身法。”王维道微眯着双眼,“快到我几乎无法看清你的动作。” 莫降不去理他,冷冷的把他的手甩向下方,而后换了一只手,握住韩菲儿的手腕,把她拽进了自己的房间。 王维道并没有追过去,因为在莫降换手的时候,王维道发现那一块黑乎乎的物事不知何时已经被莫降拾了起来——也就是说,就在短短的一瞬间,莫降完成了俯身拣东西,而后绕到王维道身前,再钳住他的脉门这一连串动作…… “莫降,你果然不简单呢。”王维道注视着莫降的背影,声音yin冷,仿若腊月里的寒风…… 莫降屋内。 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站在床边,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就像两尊雕像。 这尴尬的沉默自二人进屋后便开始了,ri已西斜,屋内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却没有人肯打破这沉寂,也没有人起身点亮油灯。 最终,还是莫降先动了,他长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说道:“他走了。” “我听到了。”韩菲儿说。 “为何要这样?”莫降问。 “哪样?” “为什么要sè诱他?”莫降说。 “sè诱?” “我看得出来。”莫降微微侧身,正对韩菲儿的背影,“傍晚时,你的笑容很虚伪,残留着训练的痕迹——当初你学这些的目的,是为了引诱托克托吧?” 韩菲儿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莫降的推测。 莫降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们本不该招惹他的。” “可是,他有问题。”韩菲儿说。 “是有问题,但是你不该这么冲动,不该这么敏感……” “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的安全,所以我必须敏感——对于一切接近你的人,我必须想方设法探清他们的底细。”韩菲儿语气坚决,“为了完成任务,我可以牺牲一切。” 莫降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低下头来,小心的擦拭着那块银疙瘩的表面。 “为什么不命令我远离他?” “我知道,你是个对上级命令绝对服从的好下属。”莫降捻着手指上沾染的焦黑说道:“可是这一次,我却不能这样做——若我真的强命你远离他,反倒是显得我小肚鸡肠,和他争风吃醋一般……” “那我可以继续接近他了?” “随你便吧。”莫降说着,拍了拍双手,他忽然抬头说道:“能不能把我的匕首还给我?” 韩菲儿忽然转身,“盯着”莫降看了起来。 “别误会,我不是要拿走你的自卫武器。”莫降说着,指了指桌上的银疙瘩,“我只是想把它剖开——要知道,这里面有管事流氓的一半。” “刘芒——她也有问题。”韩菲儿说。 “问题不在于她,而在于她背后的教廷。”莫降笃定的说:“关于刘芒的问题,你就不要管了——她的一切,都交给我来负责。哪怕有一天我在她手上吃了亏,也是我咎由自取……” “笃!”的一声传来,那柄匕首稳稳的钉在了莫降身前的桌子上,差点砍掉他半个手掌。 再没有理会被吓了一跳的莫降,韩菲儿气鼓鼓的迈步出了房间。 “咣当!”房门被韩菲儿重重的摔上,莫降纳闷,这女人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喂喂。”莫降嘟囔道:“明明是你先背着我这个名义上的丈夫勾引别的男人的,怎么到头来反倒是你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还讲不讲理了……” 莫降已经听到了,韩菲儿去了隔壁,所以略微提高了些声调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我也是名义上的夫妻,当着我的面跟别的男人**,这也太过分了一些——我才是那个应该大发雷霆的人好不好?还有,我对管事流氓,绝对没有非分之想,你完全不必吃这个醋……” “黑右车,你要记住,无论对谁,都不要动感情——否则,你会死的很惨!”韩菲儿的声音夹杂着无边的怨气从墙缝里飘进来…… “我们是并肩作战的同袍嘛,怎么能没有感情?”莫降反驳道。 “我们都是棋子,只要奉命行事便好,感情是个危险的东西,它会害了我们。” “我反而认为,它最后会救我们的命。” “你是大都第一暗子,你说了算。”此话一出,便证明韩菲儿不愿再同莫降辩论下去了。 “老师果然说得对,世界上最善辩的,不是纵横家的怪才,而是不可理喻的女人……”莫降摇摇头,继续切割自己的银疙瘩…… 就在莫降成功将那块银疙瘩一分为二的瞬间,院外传来一个刺耳的声音:“八月时节,桂花飘香,美人你可愿赴约,趁如此良辰美景,与小生同游相府?” 第16章 挑拨离间 因为刚刚与韩菲儿闹过不愉快,莫降心头正是烦躁,又被王维道一撩拨,不免大怒! 王维道,你还蹬鼻子上脸了?简直是不把我这个名花之主放在眼里,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莫降愤愤的想着,揣着匕首来到了院子里,他冲外面嚷道:“哪里来的发(chun)野猫,滚一边去!我家菲儿晚上从不出门!” “如此娇艳美人,你这个卖主求荣的走狗怎配拥有?”王维道在院墙外反唇相讥,“你与菲儿站在一起,只会玷污她的美丽……” 出言不逊!辱我师尊!抢我女人!王维道,你给我适可而止! 莫降几乎被气到爆炸,他迈着大步冲出小院——于是便看到了斜依在院墙上的王维道。 那王维道不知又去哪里找了一身新衣,洁白如雪;长发也重新梳洗过,乌黑若炭;淡淡的星光下,那孤傲冷峻的面容更是多出几分英俊来,端的个大好书生。 若是搁在平时,莫降肯定会因为汉人书生里出现这样一个青年才俊而倍感欣慰,但是今天,只有燃烧的怒火灌满了他的胸腔——他自问颇有修养,也从狂夫子那里学来了些洒脱,然而今ri却不知为何,自这个王维道来到相府之后,一股挥之不去的躁动就开始在他的心房里跳动。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句言语,便能轻松撩拨起莫降心头的怒火。 莫降也曾静下心来想过,起先他将自己如此易怒的原因归结为这段时间所积累的怨气的爆发——详细说来,便是因为上次事件——不知为何,他和韩菲儿突然就被人盯上了,本打算彻查这次事件,奈何却因为黑将的一个命令不得不终止,而那个暗中窥视他们的黑影也一直没有消失,这些天来,他和韩菲儿一直在战战兢兢的生活。总有一种感觉萦绕在莫降的心头——仿佛,正有一头野兽,躲在暗处观察他们,像是要看尽爪下的猎物的丑态后再掐断他们的脖子。这样生活持续的时间长了,莫降和韩菲儿自然变得敏感起来——若非如此,韩菲儿也不会对突然出现的王维道如此紧张,甚至不惜要sè诱他…… “莫降,把韩菲儿让给我吧。”王维道的挑衅仍然在继续,“我可以保证,杀你之后,我会好好待她,绝不让这朵娇艳的花朵在低贱的劳作中枯萎……” 莫降的心中早已是一团愤怒的火药,被王维道一激,那火药被点燃了,无边的怒火几乎在瞬间将他所有的理智烧成灰烬,他咬着牙,将手探入怀中——怀里,是他最信赖的伙伴,伴随他多年的防身利器! 当指尖触碰到刀柄的刹那,一股寒意通过莫降的指尖传进他的身体,正是这一丝清凉,让莫降稍微恢复了些许理智。 刀柄之上的纹理莫降再熟悉不过,黑夜之中,他曾无数次如今ri这般细细的抚摸那冰冷的刀柄——每一次这样做,师尊临别赠刀时所说的话便会在脑海中回响:“徒儿,虽说此次一别,虽不知何时再见,但徒儿不必悲伤,因为自为师离开你的一刻起,也就是你独自面对这黑暗世界的开始。为师知道你心有壮志,也相信以你的能力,终能拨开这漫天的乌云,让灿烂的光辉重耀大地。但是徒儿你要谨记一点,我们汉人的文化延续至今,依靠的不仅仅是她的璀璨与绚烂,更多的是她的隐忍和坚韧——也正如这柄匕首,可藏于袖,可隐于手,人们往往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可当它现身的瞬间,当它饮血的刹那,绽放的耀眼光华无人可以直视。徒儿,你要记住,暂时隐没锋芒,绝不意味着软弱投降,这一时的敛藏,只为更华丽的绽放……” 莫降记得,临别那ri,师尊是喝醉了的,但偏就是那酒后之言,如震雷一般轰进了莫降的脑袋,也正是靠这番言论,莫降才在相府之内苟且偷生直到今ri。 两年的忍耐,怎能因为王维道这个虚伪的狂徒毁于一旦?!七百多个ri夜的苟且,怎能因为一次愤怒爆发在这个贱人的身上?!——思至此处,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愤怒,深深的看了王维道一眼,不再有任何言语,转身向院内走去。 莫降的反应让王维道有些意外,因为他的蛊惑之功,从未失败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能从被他的言语引燃的怒火的包围中挣脱出来……望着莫降的背影,王维道眼神愈发的复杂,原本隐藏在孤傲和不屑后面的杀机,越来越盛。 眼看王维道这次挑衅要以失败而告终,熟料又有人来搅混水。 “阿丑!”管事拉图的声音总是比人先到场,“阿丑在不在?!” 经过王维道身边的时候,拉图轻蔑的瞥了他一眼,却不知是因为白ri里王维道对他的傲慢怀恨在心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莫降还未进屋,拉图的声音已经在小院里响起来了,“阿丑,大管事让你去一趟。” 莫降闻声转身,皱着眉头问道:“大管事找我?这么晚了……” “哪那么多废话?”拉图骂道:“别以为大公子给你一些特权,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说到底,你只是个低贱的汉人奴隶!” “我自然不会忘记我的身份。”看到拉图这么轻易便动怒,莫降反而笑了,“只是觉得要让管事您亲自来请,我是深感惶恐——咱们二人,身份相差太过悬殊了。” “阿丑你知道就好。”见对方服软,态度和善,拉图也不再多追究,因为大管事德木图还在等着他回信。 “管事您等一下,我交代菲儿一句就走。”莫降说着,转身敲响了韩菲儿的屋门。 “什么事?”韩菲儿声音冷淡,显然她还在生莫降的气。 莫降尴尬的笑笑,以态度诚恳的语气说道:“麻烦您先开下门,真的有事。” 屋内没有回应。 “好吧,今天是我不对。”莫降咧咧嘴说道,“这总行了吧。” 好似,韩菲儿一直就在等莫降这一句道歉。莫降话音刚落,屋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而且韩菲儿似乎知道莫降要做什么,从门缝里伸出了那支光洁如玉的藕臂,五指张开,在星光下莹莹闪光。 莫降耸耸肩,借着这个动作,把怀里的匕首放到韩菲儿的手里。 韩菲儿手腕灵活的一翻,匕首便不见了,韩菲儿光嫩的手背上,有一行秀气的小楷——“sè诱并不意味着献身,菲儿也是懂得自爱之人,相公大可不必吃味。” 看到这行令人啼笑皆非的留言,莫降几乎能想象到韩菲儿调皮时掩口嗤笑的模样,一时竟然傻在了当场,同时心底一阵轻松:原来,她没有真的生我的气;原来,她知道我因何愤怒;原来,她其实是很聪明的…… “阿丑!你卿卿我我够了没有?!大管事还在等着呢!”很快,一番绮丽被拉图那公鸭嗓子破坏殆尽,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的同时,他听到房门轻轻闭合的声音。 也许,等大计已成,天下大定的时候,娶这样一个冷漠中带着调皮,狡黠中充满了智慧的女子做夫人,也是不错的——莫降忍不住的想。 莫降拉图二人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德木图所在的南偏院。 待进入大厅,莫降发现,等待他的,不只有德木图,还有端坐上位的托克托,跃动的灯火下,却不知托克托低着头在想些什么,而德木图那佝偻的身躯映出的影子,却被拉的老长。 “让大人久等,小人惶恐万分。”莫降见状,急忙鞠躬请罪。 “噢。”托克托却似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抬头挥挥手说道:“我也是饭后闲逛,闻听些风言风语,才过来看看的,并非我要唤你过来,所以阿丑你不必太过自责。”旋即,又把头低下了。 莫降闻言,垂首恭立一旁不再说话,他知道托克托思考的时候最烦别人打扰。 托克托对莫降如此宽容,让拉图都有些吃味了——他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大公子为何要对一个下等贱奴如此的客气。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托克托总算抬起了头——眼神中满是疲惫和无奈,刚刚的思考耗费了他太多jing力,他看着德木图说:“我搬走的事,暂时不要公开了,以免弄的人心惶惶。” 什么?托克托要搬走?! 莫降闻言,心中一惊,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他从未听过这个消息——难道说,托克托已经不再信任自己了?还是说,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越想下去,莫降心中越是烦乱,心中繁杂混乱的情绪都指向一个方向——那就是上一次没能彻底解决的失窃案…… 这就是做事半途而废的惩罚,尤其是“十三羽翼”这样难缠的对手,倘若你没把它打死,它一定会伺机狠狠的咬你一口。看来,这次不得不违背“黑将”的命令了…… 莫降正思索着,忽听托克托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德木图,你要记住,在朝廷的正式任命下来之前,绝对要控制住关于我即将搬离相府的传言。” “是,大公子。”德木图郑重的施礼领命。 托克托走到莫降身边,拍拍莫降的肩膀说道:“阿丑,那个书生的身份很有问题——我甚至怀疑,他根本不是杀掉金师的真正元凶,只是个被人收买的亡命之徒,你与他同住一院,小心为上。” “谢大人提醒。”莫降施礼道。 “不过。”托克托话锋一转,忽然笑了,“他是你劝我救下的,我相信你在说那些话之前,心中已有打算,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件事的……” “小人驽钝,从未想过那么多。”莫降急忙摇头否认。 “阿丑,我知道你是极为聪明的人,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过于爱装傻。”托克托笑着说:“可是你要记住,藏拙也要有个限度,当心过犹不及啊。” “谨记大人教诲。”莫降急忙点头受教。 “好了,你们先谈,我走了。”托克托说着离开,背着身潇洒的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必相送…… 托克托的身影很快就溶进夜幕之内,屋内只剩下德木图,拉图,莫降三人。 三人却没有说话,仍是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保持着诡异的沉默。 最终,还是拉图耐不住寂寞,率先说道:“大管事,阿丑我已经带到……” 德木图打断他的话道:“嗯,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 拉图没想到一开口就要被下逐客令,难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阿丑这个贱奴么?可是看到德木图那张寒若冰霜的老脸,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在心里发了发狠,愤愤的离开了。 “阿丑。”德木图坐到太师椅上沉声说道:“朝廷已经正式决定任命大公子为中书右丞相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虽然刚被托克托点过,可是莫降还是决定继续装傻,尤其是在老狐狸德木图的面前,表现的锋芒毕露,有损无益。 德木图叹口气说道:“意味着大公子对朝廷做出了一定的妥协。” “噢。”莫降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同时也意味着,大公子身边的汉人,必须遭受一定程度的清洗……” 这话的言外之意很明显,大公子已经无力保全身边所有的汉人了,必须有些人要被抛弃。这也就意味这,想要继续留在大公子身边,就必须表现出值得大公子所用的能力或者本钱。 “留谁去谁,这件事的决定权,在大人自己吧。”莫降思索片刻说。 “不。”德木图摇摇头说:“如果大公子早就定下了继续追随他的人选,就不必如此纠结,也不会让老夫强行压下这个消息——大公子如此做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看看这些汉人奴隶的本事究竟有几何,究竟有没有继续保留的价值。老夫这样说,阿丑你可明白?” “有些……不明白。”莫降说。 德木图叹口气说道:“那老夫就再说明白一些。对于你阿丑而言,那个新来的书生就是试金石,你若是想继续留在大公子身边,就必须将他排挤开大公子的身边。阿丑你不要以为我是在危言耸听,因为那个书生,很有可能已经被朝廷收买,是朝廷派来监视大人的棋子——你若是能将他除掉,我相信大公子定会感激你……” 第17章 夜色下的谈判 除掉王维道?莫降觉得这个任务也太过突然、太过艰巨了些…… 且不说其他,就莫降的身份来说,他只是一个奴隶,哪怕他跟托克托走得再近,仍旧也只是个奴隶——作为奴隶,他哪有资格决定相府之内其他人的生死?况且,莫降本就身负特殊使命,尤其是现在,十三羽翼yin霾未除,他实在是不适合再做出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 “我……我考虑考虑。”莫降说。 “阿丑,不要再犹豫了,你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德木图身子微微前倾显,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如果你败给了那个书生,那么大公子便没有再留你的必要。那个书生虽然已经被朝廷收买,但大公子若想用他,他终究逃不脱大公子的手掌心。再者说,大公子重用你,只是因为你的汉学知识,可这个书生的汉学不比你差,若是手腕比你更高,你便再无被重用的机会了……” 虽然德木图说得严重,但是莫降心中却平静如死水,未起一点波澜——他知道,德木图如此偏向他,绝不是因为德木图看重他的才华,而是相较于那个初来乍到的书生来说,他莫降更为德木图所熟悉,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罢了。 直觉告诉莫降,他不能答应德木图,因为托克托为相的消息来的太过突然,因为他隐隐感觉到这背后隐藏着什么yin谋,看着德木图浑浊的眼睛,莫降定下主意来,他点点头说道:“这样吧,如果那王维道再触及我的逆鳞,我绝不会饶他;若非这样,我很难对我提议大公子救下的人下手。” 德木图失望的看了莫降一眼,咂咂嘴说道:“汉人的血xing,果然泯灭了么……” “汉人的血xing,并非小肚鸡肠睚眦必报,而在于对必须守护之物遭受践踏时爆发出的勇气和决绝。”莫降摇摇头说。 “那么,阿丑你的必须守护之物又是什么呢?”德木图盯着莫降的眼睛问。 “我的必须守护之物么……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莫降很是狡猾的回答。 “阿丑,看来你并不肯与老夫交心。” “那也要大管事先跟小的我交心才是。” “阿丑,你休要得寸进尺!”德木图语气变的严厉起来,“老夫跟你商量,只是看大公子的面子,若是老夫强命你与王维道为敌,你可敢拒绝?” “在这相府之内,阿丑只听大公子一人命令。”莫降的态度依然强硬,“可不知让我与王维道争斗,是否是大公子的意思?” “刚才大公子已经给过你暗示了。” “大公子只是让我小心与王维道相处,并未发话让我与他为敌——难不成是大管事您为了自己的利益要刻意曲解大公子的言论?或许,你已经忘记前些ri子因为二公子之事大公子对你的斥责了?” “阿丑你好大的胆子!”被莫降揭开伤疤之后,德木图的胡子吹了起来。 莫降并不惧怕德木图的愤怒,而是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有大公子的命令,就算我没胆也会硬着头皮上;倘若没有,我断不会像您上次一样,因为一个错招便让大公子在这易相的关键时刻陷入被动!” “你……”三番两次被莫降揭老底,德木图已经愤怒的说不出话来,他指着莫降的鼻子大口的喘气,像个破败的风箱。 “若大管事没有他事,小的就告退了。”莫降知道,再谈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呆在这里只会让二人的矛盾更为激化,索xing提出离开,说完之后,不等德木图吩咐便转身yu走。 “好!好!”德木图一边咳嗽一边称赞,他涨红了脸说道:“阿丑,既然你敬酒不吃,也就别怪老夫无情了!” 莫降停下脚步,心想难不成你还埋伏着护院要强迫我就范不成? 并没有护院冲出来,有的只是德木图愤怒的话语:“虽然你是大公子的亲信,但你终究还是这西院的奴隶,是奴隶就要听从老夫的调配——老夫纵然不能强命你去杀掉那书生,却有资格给你指派些活计吧?” “这个,大管事您自然是有这个资格的。” “那就好!”德木图猛的站了起来,喘着粗气说道:“从明ri开始,你白天侍候在大公子身侧,到了夜晚——便去西院门房值夜吧!” “大管事,事不用做这么绝吧?”莫降并未转身,只是冷冷的反问。 “这都是你逼我的!”德木图说道:“阿丑,老夫已经很给你面子了——没有让你今夜便去值守,这也是再给你和韩菲儿一晚的时间相聚——你记得告诉她,那书生似乎垂涎她的美sè,你不在的时候,要她耐得住寂寞,切莫被那书生迷住了,给你戴顶不怎么光彩的帽子……” 尽管德木图的挑衅已经过分到了极点,出人意料的是莫降并未被激怒,只是冷冷回应道:“多谢大管事提醒,那么小的就告退了。” “莫降,果真人如其名么?”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德木图不禁一叹:今夜,他几乎用尽了各种方法,却始终没能说服那个真名被唤作“莫降”的汉人——好言相劝、暴怒施压、威胁挑衅他统统用过了,对方态度却没有一点屈服……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屋内屏风之后传过来,说的却是黄金一族的语言:“德木图,我对你很失望!” 德木图闻言,急忙转身跪倒谢罪,用金语祈求道:“大人,再给小人一些时ri……”不知是不是汉话说得久了,德木图的金语听起来有些生硬,而且,德木图如此的年纪,却自称“小人”,真是分外的刺耳。 “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那苍老的声音说道:“眼看阿大就要出去自立门户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我总不能让他带着这些低贱的汉人出门,丢尽我们家族的脸!!你告诉我,那些比牛马还要低贱的汉人,怎配站在拥有最纯正的黄金血统的一国宰相身边?!” “大人!”德木图把额头紧贴在地上,声音颤抖,“大公子还年轻,他终究会明白,大人的一番苦心的……” “德木图!你休要给他开脱!不要忘记了,你也是戴罪之身!若不是本相保你,早在上一次风波中,你就该死了!” “大人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 “你听好了!若你还想重回本相身边——这一次,你就必须把事情给我办漂亮了!等到阿大为相之ri,身边还有一个汉奴,你这废物就不必活在这世上了!” “是!是!是!”德木图使劲磕着头,身上流出的汗液把衣衫都湿透了…… …… 莫降回到小院之内后,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他没有点灯,而是摸索着墙壁,摸到了韩菲儿做出的那扇暗门。 莫降先是轻轻敲了两下,而后小声问道:“你睡了么?” 良久,隔壁才传来回应:“睡下了。” 莫降很是无良的说道:“那麻烦您穿衣服起来吧,不要点灯。” 事情的发展和莫降想象的不同,他并没有听到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那扇暗门便直接打开了——韩菲儿不知用了什么手法,那暗门移向一侧的时候,竟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借着透过窗纸渗进屋内的淡淡星光,莫降发现韩菲儿连件外衣也没加,只是穿着贴身亵衣——那高挑玲珑的身段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如真如幻,尤其是那一对几乎撑破束缚的酥胸,直让莫降看得有些口干舌燥…… “你在看什么?”韩菲儿似乎察觉到了莫降不怀好意的目光。 “咳咳!”莫降尴尬的咳嗽一声,别开视线道:“没有,只是一不留神看到些对血气方刚的大男人诱惑力十足的东西……” 韩菲儿直接回应道:“你若想要,我可以给你。毕竟我们是名义上的夫妇,做某些事情,也属正常。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更加相信我们的关系,你也会更安全。”——虽然话说得如此直白,但韩菲儿的语气,完全不似向夫君渴求欢好的女人,反倒像是同病人索要xing命的无常,这种语气,瞬间就浇灭了莫降那不合时宜的躁动。 “咳咳!”莫降又是一阵咳嗽,他说道:“改ri,改ri再说——我今夜来找你,是有正事!” “何事?”韩菲儿说着,转过身去,只留给莫降一个背影。 “又有人要向我们下手了。”莫降沉声说,他刻意同韩菲儿保持着距离,只因为对方的体香让他鼻孔发痒。 韩菲儿并未立刻有所回应,而是问:“有没有耳朵偷听?” “我进屋之前便探听过了,周围没人,你可以放心说话——那个王维道也坐在那株桂树上欣赏夜sè,所以只要我们不点灯,他不会看到屋内的情况。” 这时,韩菲儿才问道:“是谁要对付我们?” “还能是谁——朝廷呗。”莫降说:“看来,托克托还是低估了朝廷要将这些汉人除去的决心,他似乎还在谋求一个平衡点,一个既能封相,又能最大程度保全身边汉人奴隶的平衡点。” “可是,这个平衡点根本就不存在。” “是这样的。”莫降点点头说:“托克托为我们撑起的保护伞看来坚持不了多久了,托克托彻底的屈服,也只是时间问题——他不可能为了这些奴隶,放弃相位。归根结底,他是黄金族人,他是要为大乾朝服务的,他是要向皇帝尽忠的。” “我们需要自保?” “嗯。”莫降继续点头说道:“而且,敌人已经逼得很紧了,若是再没有回应,我们会被连根拔起。” “你说的敌人是……” “很有可能就是上次没能查清楚的——‘十三羽翼’!” “你能确定?” “如果我能确定,就不会来此与你商量了,而会直接杀过去,做我这个让‘十子寒战’的‘黑左车’该做的事。”莫降攥攥拳头说道。 “说到底,还只是个猜想。” “不是猜想,而是推断。”莫降摇摇头说:“先说这个王维道,来到相府之后,最先做的事便是想方设法激怒于我,逼我同他撕破脸皮;再说今ri夜里,德木图对我一番威逼利用;更重要的一点,今夜,当朝太师,中书右丞,这相府的主人马札儿台便躲在德木图身后的屏风后面!我想,如果仅仅是想清洗普通的奴隶,尚没有资格让这位大人物亲自过问吧……” “也就是说——朝廷清洗托克托身边汉人奴隶的真正目的,是我们?”顺着莫降的思路,韩菲儿也做出了如此的推断。 莫降点点头说道:“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继续那个被强行终止的侦查了——不把这个躲在暗处的敌人查出来除掉,我们便永远无法摆脱危机!” “说到底,你还是要违抗黑将的命令,继续追查‘十三羽翼’……” 韩菲儿正说着,突然被莫降堵住了嘴巴。 莫降凑过来小声说道:“王维道回来了!速度极快!!” 韩菲儿还未反应过来,莫降却有了进一步的动作,他另一只手环过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抱在了怀里,紧接着,不由分说,重重的吻了上去! “呜!!”韩菲儿大惊,刚yu推开莫降,却听“哐当”一声,屋门被人撞开,紧接着,一个黑影裹着夜风冲进了屋内…… 第18章 必须去值夜 “不好意思,进错门了。”王维道的声音在屋内响起,从他那yin阳怪气的声调推断,他显然看到了莫降和韩菲儿相拥亲吻的一幕。 莫降的回应更是简单,他小腿一撩,脚上的鞋子疾驰而去,直取王维道面门! 王维道的反应也很快,急忙后闪一步,退到屋外,同时的关上了房门。 “咔!”鞋子重重的砸在屋门上,镶进了木门镂花之内。 紧接着,屋内传来一声闷哼——那是莫降被韩菲儿一脚踹倒在地上。 尽管被踹得生疼,但是莫降却不敢喊出声来,他手忙脚乱的比划着,想告诉韩菲儿这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怪就怪那王维道没有礼貌,不懂得先敲门再进屋——可是韩菲儿哪里肯信,况且屋内昏暗,她根本看不清莫降的动作,于是拳头脚丫如雨点般砸向莫降的身体。 如此以来,可就苦了莫降——他只能咬牙坚持着,强忍着疼痛,可偏偏就是这种压抑的、夹杂着些许痛苦的闷哼,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莫降痛得蜷缩着身体,保护好要害部位,同时心里暗骂王维道无耻:因为那家伙偏偏就站在门口不肯远走,这也就意味着莫降的痛苦还是要继续…… “女侠!能不能先饶过小生?”莫降实在忍不住,于是护着脑袋低声求饶。 “不能!”说着,又是重重的一脚踹在莫降的屁股上。 “喂喂!刚才明明是你说,如果我要,你是可以给我的,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我……”莫降不提还好,这一提,更让韩菲儿觉得羞愧难当,她原本以为男女之事稀松平常,无甚趣味,熟料就是那简单的一吻,就差点让她浑身酥软迷失其中——而且,那还是她的初吻……想到此处,韩菲儿更是羞愤,于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是可以给,但是,但是谁让你不先漱口!!” “这也算是理由?!”莫降一边哭笑不得的求饶,一边匍匐着爬到墙角——还好,韩菲儿并没有追过来,只是在原地大口的喘气调息。 这时,门外响起王维道的声音:“听这意思,二位是亲热完了?想不到,还蛮快的……” “闭嘴!!”莫降和韩菲儿同时喝道。 “也难怪了。”王维道却如自言自语般说道:“除了最后那一句呵斥,你们真是不合拍,能快活才怪了——不如,让小生代替那不中用的家伙服侍美人儿你……” 王维道絮絮叨叨的说着,却没人肯理他,于是慢慢的他也便无趣的住口了——让这种无聊之人停止无聊言论的最好方式,便是让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的无聊。 莫降仔细聆听一番后说道:“他走了,从方向上判断,又往那棵桂树去了——这家伙有屋子不住,为何偏偏要爬到桂树上去睡?难道把自己当称月亮上的兔儿爷了不成?哈哈……”莫降很快就讪讪住口了,因为他发现这个无聊的笑话非但没能让屋内的尴尬气氛有些缓和,反而使空气更加稠滞难耐。 此时,最聪明的选择就是离开,给双方一个冷静的机会,于是莫降说道:“那什么,我先回屋了……” “等等,不要走。”韩菲儿却说。 “吓?!”莫降闻言,吓得一哆嗦,“不是吧,还来?!女侠您就饶了在下吧。”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突然离开,只会让王维道起疑——他很有可能突然杀回来……” “呃……”莫降真是没想到,韩菲儿竟然这么快就冷静了下来。 “今夜,不许走!”韩菲儿像个女皇般命令道。 莫降无奈的垂下头去,有气无力的叹道:“遵命,陛下……” 他刚想和韩菲儿再说些什么,却听到王维道又回来了——还真是被韩菲儿说中了。只是不知道王维道来来回回的折腾,到底是为了激怒莫降还是闲来无聊。 这一次,王维道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门闭合声音传来没多久,隔壁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因为无法断定他是否假寐,所以莫降仍旧没有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韩菲儿也爬上了床,没过一会儿,她似乎也睡着了。 躺在坚硬而冰凉的地砖上,莫降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今ri经历的记忆片段在他的脑海里来回跳动,还有托克托对他态度的突然转变,德木图对他的威逼利诱,王维道对他的一再挑衅,种种矛盾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莫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顺着“十三羽翼”的线索查下去,他相信,只要把这件事彻底解决,哪怕今ri种种与十三羽翼并无关联,他也算是去掉了一块心病,那样他也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解决其他的矛盾…… 想着想着,困意便袭上心来,莫降翻了个身,就这冰冷的地砖睡着了…… 第二ri清晨,托克托屋内。 托克托仍是如往常一般端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捧着一卷汉学古书细细翻看;莫降也像平ri里那样站在下首伺候——与平时不同的是,莫降今ri站立的姿势有些怪异:他歪着脑袋,耷拉着眼皮,一脸没睡够的困乏模样。 或许是托克托看累了,他放下书卷,忽然问道:“阿丑,你的脖子怎么回事?” “啊?回禀大人。”莫降咧着嘴道:“昨夜没有睡好,落枕了……” “既然如此,今ri就别在这里侍候了——回去休息一天吧。”托克托很是随和的吩咐道:“这个王维道的本事也真是了得,来相府一ri,就把阿丑你折磨成了这个样子。” 莫降却不着急离开,而是说道:“大人,那个王维道似乎真的有些问题。” “我仔细看过那件案子的卷宗。”托克托点点头道:“通过对细节的分析,我认为杀害金师的凶手并不是他,他是被某些人或者某个势力派来冒名顶替的。” “冒名顶替?”莫降想了想问道:“意义何在呢?”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托克托微笑着摇头,“不过派他过来那人似乎断定了,我一定会救下,也就是说,他明白只要他借凶手之名自首,最后一定能来到相府——所以可以推断,他想为之事,一定与相府有关。” “用不用小人盯紧他?”莫降问。 “这个倒不用了。”托克托摆摆手说:“不知为何,每每看到现在的王维道,我便想起两年前初入相府的阿丑来——当时的你,也如他一般痛苦,一般孤傲,一般不易相处……可是如今呢?阿丑你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再想想那些人,黑三、谢夫子、范大,刚被我收罗至此的时候,哪个不是桀骜不驯?哪个不是心怀鬼胎?可是现在呢?他们的激情和愤怒,还不全都在枯燥而重复的劳作中淹没了?这人们啊,总是要在遍体鳞伤之后才懂得低头,才肯承认孤独的坚持,在现实面前是多么的苍白无力;很多不可为之事,便是不可为之了,可为什么人们总是如此偏执,如扑火飞蛾一般……” 莫降抬起头来,看着托克托,觉得这个曾今熟悉的人突然变得有些陌生,难道一旦为相,托克托就变了么?难道真的如师尊告诉自己的一般:“狂妄已经注进了黄金族人的骨髓里,贪婪在他们的血液里流淌,永远不要相信他们能战胜自己的yu望”,对待黄金族人,除了赶走他们,便再无他法了么? “阿丑?你在看什么?” “啊?”直到被托克托一问,莫降才猛的回过神来,他急忙低下头,以掩饰眼中闪过的一丝慌乱。 “噢。”托克托笑着说:“原来,你的脖子恢复正常了。” 莫降心说:“难道在你的眼里,唯有低下头颅,唯唯诺诺服从与你的汉人,才算正常么?托克托,为什么我总感觉你比那王维道还要善辩?你心中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阿丑,我看你今ri有些不大对劲。” “小的昨夜没休息好。”莫降据实回答。 “那你便退下吧,我也有些乏了。”托克托打个哈欠说道。 莫降刚yu领命离开,忽然想起昨夜德木图交给他的任务,于是将自己要去门房值夜的事告诉了托克托,只是隐去了德木图教唆他与王维道为敌那些内容。 “那便去吧。”托克托稍加思索便同意了,“最近白狼张凛又出来犯案,仅仅依靠那些护院,恐怕远远不够——有你在门房值夜,我也就放心了。” “张凛?难道他要到相府作案?” “有些防备总是好的。”托克托说:“在我们黄金族人眼里,张凛就像一条疯狗,专门撕咬黄金族人的疯狗——前些ri子,仁亲王便不幸在摘星楼遇害了——仁亲王,多么和蔼可亲的一个人啊……” 听着托克托的话语,莫降脑海中不禁联想起市坊件关于仁亲王的传闻:仁亲王确实很和蔼,但是却只会对黄金族人和蔼。对于汉人,那个四百多斤的大胖子就如同一头疯狂的野兽,他贪恋美sè,尤喜幼女……自其封王以来,惨死与其手的汉人女童不计其数,不知多少个家庭因为这家伙病态的兽yu悲痛的呜咽,更为令人发指的是,这个变态还要把被其折磨致死的女童身体送回原家,然后当着那具伤痕累累的尸体杀掉女童的哀嚎的双亲,而仁亲王则会对着那一家人的尸体开怀大笑…… 想到这里,莫降的眼中几乎喷出火来,他将牙齿咬得“嘎嘎”作响,只为控制自己,以免“杀得好!”三字脱口而出。 “阿丑?”托克托见他神sè再次出现异常,于是说道:“你今天真的很不正常——往常时候,无论什么情绪,你都能藏在心里,怎么今ri都写在脸上呢?” “可能是小人太累了吧……” “那你更要好好休息了,如此多事之秋,我可不希望再因为那条疯狗出现任何差池。” “可是,小人的功夫稀松平常,张凛他若真有心到相府作案,恐怕小人也是挡不住白狼的。”莫降根本就不想与白狼张凛为敌,他甚至打从心底佩服其所作所为,因为在这大都城里,白狼张凛几乎是唯一的正义,即便孤独,即便随时都有可能送命,他仍旧在用那杆长枪证明“汉人之血,仍未冷却”的誓言。想到这里,莫降说道:“大人,其实小人……不想去门房值夜。” “不想去值夜,这才是你向我说起此事的目的吧……”托克托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可是阿丑,我却不能答应你,因为,让你去门房值夜,原本是我的意思,是我吩咐德木图这样做的……” “大人的意思?”莫降闻言,心中一阵惊诧——失窃风波稍平,“十三羽翼”便从yin影中逼了上来,托克托即将封相,王维道突然来府,就在这关键时刻,托克托对自己突然变的冷淡,很多事都开始瞒着自己……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yin谋?! “嗯,是我的意思。”托克托自然看不到莫降心中翻起的巨大波澜,只是解释道:“坊间已有传闻,张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的阿爸,如果在换相之期阿爸遇刺,而我安然无恙的话,那么我就要背下‘为登相位不惜弑父’的骂名。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张凛得手。阿丑,据我所知,那ri在摘星楼,你曾与张凛有过一面之缘,我相信当时你们暗中已经有过交锋——既然那一ri你能在摘星楼全身而退,想必总有办法应付他的——这些年来,见过白狼面目又存活下来的人,你阿丑便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一个,所以,我相信你。” 听到托克托的解释,莫降更是笃定张凛一定会来,因为他知道托克托所说的“坊间传闻”只是一个托辞,他一定通过某种渠道得到了这个情报…… 托克托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降再也不能拒绝,他只能往好的方面去想:张凛要来相府取马札儿台的xing命,未必要走门房,那些大侠们,通常都是喜欢翻(墙)而入的,那么我这个门房值夜,其实不一定能遇到张凛,而且,说不定到时候我还能在他得手后给张凛行个方便……想到这里,莫降点头道:“既然大人如此看重小人,那么小人也只能领命,可小人不能保证,一定防得住张凛……” 第19章 那就来值夜 相府的门房不算小,至少比莫降居住的房间要大。 房内正中,摆有一张方桌,方桌四周围着一圈长凳,几个护院赤膊坐在长凳上边喝着nǎi茶。他们用黄金族语大声的交谈着,洪亮的嗓音在屋内横冲直撞。而莫降则被隔绝在这热烈的气氛之外,独一人在房屋一角坐个小凳发呆。方桌上的油灯时明时暗,光线也大都被护院们粗壮的身躯遮住,所以莫降大半个身子都藏在黑sè的影子里,显得孤独落寞。 那几个护院,俱都是黄金一族子弟,他们怀揣利刃,哨棒就放在身侧,时不时朝莫降所待的角落瞥上一眼,目光yin冷,似乎这个唤作阿丑的汉人不是他们的帮手,而是他们的敌人。 莫降也不太理会那几个护院的目光,只是死盯着长凳下一个包裹——从那包裹的形状推断,那应该是一把轻弩——看来,这些护院们早有准备,就等张凛上门了。 “张凛啊张凛,希望你聪明一些,不要逞英雄,非要从相府正门杀进来。”莫降在心中暗暗祈祷,但转念一想,张凛既然要提前放出风声说取马札儿台的项上人头,如果真像那些蟊贼般翻(墙)而入的话,也不符合他的风格……纵观张凛杀人,哪一次不是轰轰烈烈?哪一次不是震撼异常?哪一次不是让大都内的黄金族人经历一场噩梦?自己早些时候期待张凛低调行事,无非也是自我宽慰罢了。 忽然,莫降捕捉到一个细微的声音,那声音很是特别,竟然没被这满屋的喧哗所淹没。莫降眉头微皱,站起身来,他挥挥手示意护院们住口,可是没人理他,莫降无奈,只得拎个灯笼,亲自出门查看。 待见到门外那人之后,莫降乐了,“怎么会是你?管事流氓?” “不要叫我流氓!”刘芒挥舞着粉嫩的小拳头说。 “好的,流氓。”莫降笑笑,“这么晚了,你来门房做甚?” “最近,我每天都要来的。”刘芒很是认真的说:“因为晚饭时分一过,就会有些可怜的乞丐来相府门房祈求施舍,而那些护院们就会驱赶他们……” 莫降也知道有乞丐会在晚饭过后来相府讨些剩饭剩菜这件事,尤其近些年来,全国各地民变四起,神州大地烽烟频现,大量灾民背井离乡,人们为躲避战乱,拖家带口向大都路这一富人最集中、ri子最太平的地区涌来。虽然朝廷命令皇城卫严守城门,但无奈灾民数量太多,还是有不少人冲破军卫的封锁,涌入城内。而大门气派恢宏的宰相府,自然就会回成为灾民们围聚的地点。可是,今年的灾民们似乎来错了地方,当朝宰相马札儿台的心情最近也似乎不大好,马札儿台老爷宁愿当众把剩饭喂狗,也不愿意施舍给他们,生怕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尝到了甜头,越聚越多,玷污了他家的门庭。 “管事流……咳咳,这些与你有什么关系?”莫降问。 “虽然我不能给他们什么。”刘芒咬着嘴唇说道:“可是最起码有我这个挂名管事在旁,那些护院们驱赶灾民时,下手就会轻一些。” 莫降却不信刘芒还有这等威严,于是权当刘芒所说的情况是她一厢情愿了。 便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虚弱而嘶哑的乞求声:“相府的老爷们,发发慈悲,可怜口吃的吧,娃儿们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这一声乞求,直让刘芒的眼睛湿润了,晶莹的泪水在她的眼眶里打转,她除了紧紧的咬着嘴唇强忍住眼泪,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那些有气无力的哀求声在门外此起彼伏,一遍又一遍摧残着她的心灵。 终于,刘芒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眼泪,泪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一个个掉下来。 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莫降面前流泪,莫降也有些不忍,于是转身冲门房里面嚷道:“里面的人都死了么?听不到门外的动静么?” 话音刚落,一个秃头大汉拎着哨棒从们房内晃了出来,用生硬的汉话喝道:“嚷什么?” “外面有动静。”莫降指着紧闭的大门说道,不绝于耳的哀求声便是最好的佐证。 “门,不开!”大汉说的斩钉截铁,“入夜,闭门,是大公子的命令。” 莫降闻言点点头,将双手合成筒形,冲门外喊道:“乡亲们,都听到了吧?今ri太晚了,相府不开门了,大伙明ri早些来吧……” “明ri,亦不开!”秃头大汉大声打断了了莫降吆喝叫卖般的喊话。 “明ri不开?”莫降歪着脑袋问。 “不开!”秃头大汉重重点头。 “那老爷怎么出门?怎么去上朝?难不成爬墙头么?” “老爷……老爷出门自然是要开的。” “大伙听到了吧?”莫降转而对门外嚷道:“明ri马札儿台老爷外出之时就会开门,大家到时候跟老爷乞讨,老爷宅心仁厚,一定会……”喊着喊着,莫降讪讪住口了,因为德木图那张沉若寒霜的老脸,横在了他的面前。 “阿丑!”德木图厉声喝道:“我让你来值夜,你却胡闹什么?!” “我没有胡闹啊。”莫降带着委屈的表情解释道:“我在劝门外的灾民……” “灾民?”德木图冷笑一声道:“这里哪有什么灾民?” “那门外是什么?”莫降将手放在耳边,示意德木图用他那昏聩的耳朵听听外面的哀求。 “哼!”德木图不屑道:“什么灾民?乱民而已!” 刘芒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抢在莫降之前反驳道:“他们不是乱民!是无辜可怜的灾民!”那双雾蒙蒙的大眼睛里,情绪复杂,说不上是愤怒还是悲伤。 “无辜?可怜?咎由自取罢了!难道不是么?若不是你们汉人作乱,他们怎么会背井离乡?若不是那些自称义军的贼兵到处烧杀抢掠,他们怎么会失去原本拥有的一切?” 刘芒针锋相对道:“若是你们黄金族人将这国家治理的很好,若是赈灾款项不被层层剥削,若是人人安康家家富足,又怎么会有人反抗作乱?” “小毛孩子,你懂什么!”德木图死死的盯着刘芒威胁道:“别以为你身份特殊,就可以胡言乱语,别以为大公子尊重你,你就可以为所yu为!” “大管事这话严重了。”莫降站出来打圆场,“刘管事年纪还小,很多事看不透,大管事就当童言无忌好了——我这就送她回房,大管事您息怒。”说着,就要拉刘芒离开,可是拉了好几下,刘芒却是不动,莫降无奈,只能暗中用力,强行把她拽走了。 今夜只是八月初三,所以月光仍不甚明亮,二人主要靠莫降手中的灯笼引路,再加上相府内道路曲折,亭廊回转,若没有光源,很难前行——可是,刘芒却似不愿意紧随莫降,只是低着头跟在后面,一会功夫,就被绊了好几个踉跄。 莫降知道小丫头心中气愤,所以也不强求她跟上,只是偶尔停下来等他一会,让她不至于落下。 快到刘芒住处的时候,莫降劝道:“别生气啦,虽说那些灾民确实可怜,但是以你现在的本事,救不了他们的。” 刘芒忽然站住,双眼氤氲,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就算救不了他们,你也不该对他们那么残忍,更不该帮德木图那个坏蛋!” “对他们残忍?”莫降感觉自己受了天大的冤枉,于是解释道:“难道你没看出来,我是在救他们么?” “救他们?”刘芒苦笑道:“用那些戏言救他们吗?” “正是。”莫降点头,看他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 看到刘芒一脸的不解,莫降解释道:“你可知道,那些护院们今天为什么连门都不敢开?” “是啊,为什么?”刘芒毕竟年幼,思路一下就被莫降带了过去,她顺着莫降的话问道:“如果是在平时,那些护院们一定会用哨棒驱赶那些灾民的……” “因为白狼张凛放出话来,要取马札儿台的xing命——那些护院因为忌惮白狼,怕他趁乱生事,所以不敢开门。” “就算是这样,你又何曾救他们了?” “你真是笨死算了。”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耐心解释道:“你想啊,那些护院侍卫们心中惧怕张凛,护送马札儿台出行时一定会万分小心,他们同时也知道这些灾民们为了生存,根本就不惧怕哨棒的敲打,如果那些灾民们肯在明ri马札儿台出行的时候前来,等马札儿台出行之时,蜂拥而上……你想想,那些负责马札儿台安全的卫士们怎么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啊!莫降,你害死那些灾民了!”刘芒掩口道:“到时候,为了阻止灾民靠近,那些侍卫一定会杀人的!” “绝对不会!”莫降摇摇头说道:“杀人只会让场面更加混乱——所以,为了保证马札儿台的安全,相府一定会提前施舍些食物,把灾民们吸引走,而后马札儿台才会出门——这样一来,灾民们不就变相得到食物了么?知不知道,我这一招叫做‘假痴不癫、剑走偏锋、暗度陈仓、攻敌必救’可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希望吧。”从刘芒的神情推断,她不太相信莫降的计策能够成功。 “还有。”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从明天开始,晚上你就不要到门房去了。” “为什么?”刘芒问。 “刚才你没听我说么?白狼张凛很可能会来。” “张凛?他很可怕么?” “当然可怕啦!”莫降一边说,一边比划着,就像说书说到劲头上的说书先生,“话说,有这样一个人,他以杀人为乐,一ri不杀人便一ri不痛快!他最喜欢做的,就是用长枪在别人身体上开出几个洞来,看那殷红的鲜血浸透长枪的枪缨——前些ri子,在摘星楼,张凛把一个人的肚皮挑破,然后把那个人的肠子钩出来,再用脚踩住那人的肠子的一头,逼着那人匍匐着往前爬,直到那人肚子里的所有内脏都被拽出来流了一地,张凛才狞笑着结果了他的xing命——这样一个人,你说可怕不可怕?!” “呃……我不信!” “你不信?”莫降诧然道:“为什么?” “虽然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他的凶名,也知道他的事迹,但是我却认为,杀人不是他的本意,他也根本不像传说中那般凶残。”刘芒抬起头,眼睛盯着虚无缥缈的夜空,似是在脑海中构建张凛的xing格,一边构建一边描述道:“在他的心底,一定藏着深深的恐惧,他如此弑杀,只因为他害怕,他只想用骇人的罪行来掩饰心中的恐惧……” “喂喂!”莫降不满的打断的刘芒的话,“听你的意思,你跟他很熟?” “不熟啊。”刘芒茫然的摇摇头,说着,她的目光又涣散起来,隐隐之中,似乎反倒有那么一丝期待了,只是,却不知道这小丫头在期待些什么……她喃喃说道:“我都没有见过他,不过呢,我倒是很想……” “那你的语气还这么笃定,好似他杀人之前都要先向你禀报自己的心理活动一般。” “如果是这样,也未尝不可啊。” “什么未尝不可?” “如果他肯同我说话。”刘芒深吸了一口气,以神圣庄严的语气说道:“那我便回以光明神使者的身份,用光明的力量,洗净他心中的暴戾……” 第20章 深夜来客 好说歹说,莫降总算把刘芒劝回了房间。 在回门房的路上,莫降心中惴惴难安,每每回想到刘芒在说起要感化张凛时眼神中那明亮的光华,莫降心头就是一阵忐忑,他不知改用偏执还是狂热来形容那光芒,只是喃喃说道:“张凛大侠,依我看,这相府您就别来了吧……” 这时,夜已经深了,在相府内来回巡逻的护院也多了起来,就在这些人当中,莫降甚至还发现了宫中禁卫,他猜测这些禁卫是也先从宫中抽调的人手;另外,莫降还看到有许多护院趁着夜sè在相府内重要的路口忙碌,仔细观瞧便发现她们是在布置陷阱。看来,为了防备张凛,相府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等那头狂妄的白狼冲杀进来,撞进这天罗地网里。 “张凛大侠,依我看,这相府您就别来了吧……”莫降苦笑着重复道。 莫降回到门房的时候,发现德木图已经走了,而门外也没有了灾民的哀求声,却不知是灾民散去了还是听从了莫降的劝告,打算等明ri宰相大人出府的时候再来。那几个护院仍旧围坐在方桌旁,比比划划谈天说地,对推门而入的莫降看都不看一眼。莫降无奈的摇摇头,到自己的小凳上坐下,拄着下巴发呆。 虽然说他现在的任务是值夜,防备张凛,但是莫降心中最关心的,还是关于“十三羽翼”的蛛丝马迹。想来想去,他觉得要破现在这个危局,就必须顺着断掉的线索查下去,从现实来看,也就是想办法混入宫中,彻查关于千古第一痴情大太监朴不花的一切。可是,要怎么才能入宫呢?现在自己有值夜的任务在身,想夜行是没有机会了;那白ri呢?白ri进宫?只是想想,莫降就觉得不太现实——以他公开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进入大乾帝国的统治最中心——那么,就需要换个身份了,换个什么身份好呢……想着想着,莫降的意识逐渐模糊了,慢慢的,他就在一干护院的议论声中进入了梦乡…… 恍惚之中,天似乎亮了。 莫降拖着疲倦的身体来到了人声鼎沸的大街上,刺眼的阳光让他睁不开眼,一线缝隙也不开。他虽然难以适应,却无可奈何,只能听到嘈杂的人声,隔着眼皮看到红彤彤的人影轮廓。 要辨别那些人的身份,只能通过声音——孩童的哭喊,病人的呻吟,灾民的哀求,还有路人的议论纷纷,在这混乱的声音里,莫降找不到一个熟悉的声响。 “压抑么?那就怒吼吧!”一个声音在他混沌的脑中炸响。 莫降一愣,恐惧便袭上心头——“离开这里!”——他想着,拔腿便跑,可双脚却像是灌了铅,越是想快跑就越迈不动步子,他唯一能做的,之能是被人cháo拥挤着前进。 因为挣不开眼睛,所以莫降也不知道自己被挤到了什么地方,只是,周围忽然变得安静下来,再没有鼎沸的人声,在没有那诡异的声响,再没有拥挤的人群,在静下来的一瞬,莫降听了下来。恍惚之中,他感觉到一个人端坐在他的对面。莫降看不到他的相貌,却能感觉到他身材矮小,相貌猥琐,手中拿着浮尘,用一双yin狠的眼睛盯着他看,在他的身旁,错落站着数个黑影,高矮胖瘦各不相同,莫降细数一下,加在一起多不少正好十三个——“十三羽翼!”——莫降大惊,他探手入怀,却找不到那柄匕首,就在他慌张的时候,一道闪电凌空劈下,将那十三个影子劈成了粉碎,不,那不是闪电,而是个人,是个擎着长枪的武者——那一枪,威力如雷!莫降想看清那武者的相貌,奈何却睁不开眼睛,他无法再忍受这目不能视的痛苦,大喝一声…… 刺眼的灯光一瞬间冲进莫降的眼帘,模糊的视线里,莫降依稀分辨出来,自己仍旧在这门房之内,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个梦……等等,这门房的气氛怎么有些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呢?莫降使劲甩了甩脑袋,思维和视线逐渐清晰起来——而后,莫降便呆住了。 此刻,莫降也明白了这屋内的气氛究竟是何处不对劲…… 安静,太安静了。 方才一直在高声谈论的护院们突然都噤了声,他们仍旧保持着方才谈话时的姿势,一动不动,眼珠也不眨一下,仿佛什么魔力让他们化成了雕像。 只有那一抹灯火,仍在不知疲倦的跳动着,时而发出哔哔啵啵的声响。 忽然,那火苗一暗,一股劲风吹进屋内。 莫降猛的跳了起来,调息凝神,他双目一凛,目光锁定一个人影。 来者好似一阵旋风,飞快的围着方桌转了一圈,油灯因风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莫降也因此失去了对方的踪迹。 “谁?”莫降沉着嗓子问。 “不是你要等的人,但也是你要等的人。”那声音十分尖利,好似金属互相时摩擦发出的噪音,直让闻者牙酸yu碎。 “别打哑谜,报上姓名。”莫降喝道。说话的同时,他小心移动着脚步,全神贯注倾听着,不肯放过一点声音。 “诸子之盟,其火荧荧,唯我一子,八面威风。” 莫降闻言,心中一凛,但是嘴上却道:“我说了,别打哑谜!” “黑左车,何必要装糊涂呢?” “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尽管隐约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是莫降却不打算相认,因为他现在无法断定此人是组织派来的支援还是敌人别有用心的试探。 “黑左车,只因被‘十三羽翼’盯上,你就已经成了惊弓之鸟了么?看来黑将猜对了。”那声音愈发森然,顿了一顿说道:“大都第一暗子,你不适合再做了——从这一刻起,我,黑左马,将替代你成为大都第一暗子,大都之内所有行动,都将有我全权负责。” 随便那人怎么说,莫降就是不打算承认自己的身份,于是回应道:“你是哪里来的疯子?怎么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难道你是逃荒的灾民,因为饥饿,饿昏了脑子?” 自称“黑左马”之人没有理会莫降的打岔,自顾自说道:“黑左车,我看你已经忘记了背负的使命,或者说,你做托克托仆人的时间太长了,真把自己当成他的心腹了?” 来人的身份尚未确定,莫降不会顺着对方的话说下去,只是道:“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看来真是个疯子。疯子,你走吧,再不走我可叫人了啊——你可知道,有多少禁军侍卫在府内巡逻?那可是守护黄金一族大汗金帐的jing锐……” “侍卫亲军?”那声音里满是不屑,“他们若真有本事,我就进不得这相府了。” “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莫降威胁道——因为对方出现的太过突然,又看不清对方容貌,所以莫降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是组织派来支援自己的“黑左马”,但是他知道,无论他是什么身份,长时间待在门房和自己独处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沉声道:“再不走,我真的要叫人了。” “黑左车,我提醒你一句。”那声音似乎照本宣科一般,以毫无波澜的语调“念”出了下面的对白:“你不是白狼的对手,你也防不住他,托克托给你这个任务,只是想将你困在相府,同时,也有人想借白狼之手除掉你——你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不适宜再做暗子,等‘十三羽翼’事了,我会安排你离开大都……” “你到底有完没完?” “很快就完。”那人忽然幽默了一把,“再给你提供个情报——那个王维道不是一般人,他来相府的目的就在于你,你要小心应对,若他想窥探组织秘密,立杀无赦!” “你在命令我?” “过河之骏,八面威风,车心已乱,速速退散。”那人又开始打哑谜。 莫降想了想,回应道:“马非连环,无子照看,身陷重围,威风何言?” “你终于肯用组织暗语跟我对话了么?” “什么组织暗语?我只是在跟你讨论象棋。” “好,那你我便论一论棋。”那人顿了一顿道:“马既过河,必有后招,大都之内,仍有右马。” “右马?你是说文……”此言一出,莫降立刻后悔,他如此回应,便是证明他知道“右马”早就在大都城内,也便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可“黑右马”与自己关系匪浅,而且那个sāo包现在的状态,实在是不适合与“十三羽翼”为敌,如果强行邀他入局,只会害了他,若他真有什么闪失,自己的生命中岂不是就少了个妙人…… “黑左车,你jing惕xing如此之高,我很满意——虽然说你不适合再做暗子,但始终是颗优秀的棋子;你放心,黑将既然让我找‘黑右马’,定然有完全之策,不会害了他的……” 又被人称作棋子,莫降有些生气,再加上那人提及那个sāo包,莫降心情烦乱,于是第三次催促道:“你到底走是不走?” 这一次,却没有了回应,只有门帘撩动的轻响,作为这次密谈的结尾。 就在门帘放下的瞬间,一星火光飞如屋内,不偏不倚落在那油灯灯芯上,仅从这一招,莫降就可以推断,那人的手法jing妙至极,就连自己也自叹弗如。 慢慢的,油灯亮了起来,昏黄的光线,逐渐充满了整个房间。 莫降眯着眼睛望去,除了那几个护院,屋内哪还有别人? 就在他寻找“黑左马”痕迹的时候,油灯的火苗已经恢复成了正常模样,伴随着那火苗简单的一跳,原本静止不动的四个护院一齐动起来,喧哗的议论声在瞬间响起,中断的动作也毫无痕迹的联接上,仿佛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刚才那长时间的停顿,仿佛,莫降与那神秘来客的一番对话,发生在另一个空间,就在火苗跳动的一瞬间,他又被一种神奇的魔力送了回来…… 但是,莫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因为自己的位置发生了改变——进入梦乡之前,他是坐在小凳上,而现在,他则站在凳子前——不过,四个护院却没有发现莫降位置的改变,因为他们就不曾向莫降这个方向看过一眼…… 莫降皱着眉头回到小凳上坐好,同时开始思考“黑左马”对他的忠告。 “黑左马”是真是假?他的忠告是善意的提醒还是恶意的引导?托克托真的不再信任自己了么?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面对托克托的囚禁,自己该如何应对呢?是要佯装不知情还是主动出击?王维道是冲着我来的?那么又是谁派他来的?还有,那个sāo包真的要再做暗子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能担负起这个重任么…… 当雄鸡唱晓,东方发白;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棱洒进门房;当白ri值守的护院前来换班的时候,莫降知道,房门生涯的第一夜,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而传说中会造访相府的白狼张凛,并没有出现。 莫降伸个懒腰,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动了动发皱的腰肢,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迈步出了门房。 刺眼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这几ri发生的一连串突发事件让他被深深的疲倦包围起来,再没有心思做其他的事情了,此时的他,只想回屋趴到床上美美的睡上一觉。 一路之上,莫降仿佛个行尸走肉一般,跟清早便起床劳作的奴隶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有气无力的打着招呼,引得众人一阵费解,莫降却没有功夫停下来向他们解释了,只是低着头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在今ri之前,莫降从未感觉到相府有如此之大,门房距离自己的房屋有如此之远,当他看到小院的院门时,几乎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走过来的。 莫降搭拉着脑袋,抬起沉重的手臂,将它挂在自己房屋的门把手上。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转了身,走向了当中那件间屋——也就是韩菲儿居住的房间。 “笃笃。”莫降敲了敲门,却无人回应。 “笃笃笃!”莫降加大了力气,还是无人回应。 莫降眉头一皱,手上暗暗用力。 “咔!”门闩断裂的声音过后,房门应声而开。 莫降推开房门进屋,一时却愣在了当场——屋内,无人! 韩菲儿去哪了? 门闩开始明明是锁着的,那也就是说韩菲儿本应该在屋内才对。 可是,人呢? 尽管他的大脑一整夜都没有休息,但是他现在必须拿出点jing力来,因为韩菲儿不见了!现在,莫降才意识到,韩菲儿这个下属,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在自己心中的分量,竟然是如此之重…… 莫降关好屋门,在屋内转了两圈,同时仔细倾听着,仔细分辨每一个被他捕捉到的声响:隔壁,王维道屋内只有一个人,从呼吸声音推断,不是韩菲儿——他跟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甚至二人还同屋睡过,再加上他对声音极为敏感,所以自然听得出属于韩菲儿的呼吸声……对了,呼吸声! 莫降忽然蹿到房屋东墙,来到那扇被韩菲儿用匕首开出的木门前。 他把脑袋贴在木门上,仔细听着。 的确,有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悬在心头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下。 莫降忽然笑了——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此更美妙的呼吸声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忽然闯进了莫降的脑袋里。 莫降甩甩头,旋即挤出一个苦笑,而后甩掉鞋子,猛的扑到韩菲儿的闺床上,把头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嗅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21章 梦醒 这一觉,莫降睡的很沉,也很是香甜。 或许是因为弥漫在身边的幽香的原因,莫降的梦里也多了些绮丽。恍惚之中,大计已成,神州大地再无腥膻野蛮,阳光和煦,chun风依依,他揽着美人曼妙的腰肢,漫步溪边,甜蜜幸福混杂着美人的香气,灌满了他的胸膛…… 可是,这幸福却突然戛然而止,背上传来的剧痛,一下子让莫降明白,在这个时候向往温柔之乡,无异于黄粱美梦。 他猛的翻身跳下床来,要看清究竟是谁趁自己睡觉暗算自己。 很快,他就释然了,因为把他从温柔乡中叫回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这闺房的主人,韩菲儿。 莫降讪笑着打量对方,他首先看到韩菲儿那张遮住半边的脸,目光向下移,就看到对方紧咬的嘴唇,继续往下,便看到韩菲儿起伏的胸口,接着向下,对方握紧的拳头映入眼帘,对方拳背上有些淤红,想来,自己方才就是挨得这一下。 “为什么打我?”莫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其实他心中知道,韩菲儿打他是因为自己未经主人允许就占用了人家的闺床,而且还流了一枕头的口水…… 熟料,韩菲儿的回答却与他想的不一样——“值夜回来,为何不告诉我?” “吓?”莫降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对方为何有此一问?难道说是在关心我?不不不,这绝不可能,以韩菲儿的xing子,她若关心我,是啊,她若关心我又会怎样呢……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想过这个女下属有朝一ri真的会如担忧夫君夜不归宿的妻子般关心自己。 “值夜回来,为何不告诉我?”韩菲儿冷声重复着问题。 “咳——这个……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告诉你的,可是清晨我来到你的房间后,发现你不在,后来我又听到你正在我的房间里睡得正香,于是也就不想打扰你,所以就近睡了,本来呢,我是打算睡地砖的,可是你也知道,值夜很累的,一夜未睡的我根本抵挡不住床被的诱惑,当时的我已经没有jing力分辨眼前是谁的床了,再者说,你我本为夫妻,谁的床不一样,我们本该一张床……” “你应该让我知道你平安的。”韩菲儿用平淡的语气打断了莫降的啰嗦。 “果然是在担心我的安危。”这本是莫降心中想的话,不知怎的就说了出来。 韩菲儿听到后,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仍是淡然说道:“我自然担心你的安全,因为保护你的安全是我的任务。” 莫降忽然想起昨夜“黑左马”对自己传达的命令,心中不由得一痛,他喃喃说道:“也许,我已经不再是你要保护的对象了。” “什么?”韩菲儿的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点诧异。 “你的任务很可能已经变了。”莫降解释道:“因为黑左马来了。” “那又怎样?” “他带来了黑将的命令,免掉了我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莫降无奈的叹道:“也就是说,根据诸子之盟的盟规,我现在已经不再是你的上司了。” 韩菲儿撩起刘海,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盯着莫降看,似是要在他脸上看出朵花来。 “这下高兴了吧?”莫降苦笑一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你便再也不用忍受我这个无视组织规定,肆意妄为,自大又愚蠢的上司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韩菲儿双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忧伤,不过旋即她就把刘海放下了,莫降还未来得及看清那忧伤是否真的出现过,便听韩菲儿说道:“可我还没收到黑将的命令。”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莫降发问了。 “意思就是,目前我仍旧是你线上的黑卒,黑左车。”说着,韩菲儿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给莫降行了个军礼。 莫降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这个下属,他看不清韩菲儿的表情,也想不明白明白一直视盟规为生命的韩菲儿为何会有此转变。 “昨夜我想了很多,也许,你说的是对的。”韩菲儿似是懂得莫降心中所疑一般,她解释道:“我们身处最前线,没有人比我们更清楚大都内的形势,况且十三羽翼威胁未除,我们两个又是有暴露嫌疑的危子。所以在此刻,没有人比我们更合做与十三羽翼对抗的人选——如果黑左马突然接过大都暗子的指挥权,只会让他暴露出来!如果说让黑左马一入大都便解除你的指挥权真是黑将的命令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这绝对是黑将的一个昏招。” 莫降闻言,深吸一口气道:“韩菲儿,有你做我的下属,真的很好。”说着,莫降便要扶韩菲儿起来。 韩菲儿不知莫降这一句称赞是何所指,所以没有回应些什么,只是她避开了莫降相扶的双手,自己站起身来。 莫降双手尴尬的停在半空,他无奈的笑了笑,继续说道:“你冷静起来,真可怕。” “我一直很冷静。”韩菲儿说:“从未让个人感情影响过我的判断。” “那么,我们现在……”莫降微微停顿,似是在斟酌用词,“最应该做的,就是阻止黑左马接手这个烂摊子——即使我们最后失败了,他也不会暴露,仍然可以凭一个全新的身份潜入大都,组织多年苦心经营,也不会毁于一旦。” “关键是怎样阻止他?你现在被死死的困在相府之内,根本没有外出的机会。” 莫降思索片刻道:“我现在被困在相府内,是因为一个人……” “白狼,张凛。” “没错……” 韩菲儿貌似想到了什么,斩钉截铁般说道:“我不会引他现身的,更不会害他!” “当然不会害他啦。”莫降急忙打消韩菲儿的疑虑,“我们只是借用他这个借口出府——只要给我半ri的ziyou,我便有办法通知到‘黑左马’……” “不会伤害到张凛?” “绝对不会!” “那便好。”韩菲儿说:“若是白狼因我而亡,那么外公在天之灵,将永难安息……” “私事以后再说!”说着,抬步便向门外走去,“你稍等片刻,我马上回来。”——这便是莫降留给韩菲儿的话。 莫降并没有问韩菲儿,为何对白狼张凛如此的紧张,在某些时候,某些人之间,某些怀疑根本就不会存在,因为他们足够信任。 待莫降走后,韩菲儿走到自己的闺床前,褶皱的床褥,枕头上的口水,莫降睡过的痕迹,一下子映入眼帘,联想到昨夜自己的闺床被一个男人睡过,联想到那个男人霸道的夺走了自己的初吻,一抹娇艳的晕红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 出了小院,莫降才发现时间已经是午后了,他这一觉,竟然睡了足足四个时辰。 莫降脚步匆匆,如一阵旋风般进了托克托的住所。 在进入房间的刹那,莫降身形微微一顿,不过他借着参拜的动作掩饰了过去,没让端坐太师椅的托克托看出破绽。 “阿丑,昨夜还算太平吧?”托克托放下手中书卷问道,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托克托并未让莫降起身,虽然他知道莫降最恨向人下跪。 莫降低头回答:“太平。” “平安?阿丑你真是报喜不报忧。” 此言一出,莫降心中猛的一震,难道,托克托已经知道昨夜“黑左马”来访的事了? 很快,莫降心中惊疑稍减,因为托克托只是在抱怨其他的事情:“张凛一ri不除,我心便一ri难安。今ri阿爸外出之时,突然冲出很多灾民去围攻阿爸的轿子,若不是德木图及时出面,用剩饭剩菜把灾民引了过去,阿爸很有可能被困在其中——还好,白狼张凛并未趁乱出现。” 听到这个消息,莫降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的计策奏效了,灾民们总算乞到了些许食物;忧的是托克托说这番话的话外音,是不是对他这个幕后黑手表示不满…… 莫降还未想好如何回应,便听托克托继续说道:“阿丑啊,不瞒你说,因为换相之事,我最近很是繁忙,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也有所减少,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疏远了你,在我心中,你依然是我得力的臂膀——我想,你能理解我的苦衷。” 若是放在平时,莫降很可能因为托克托这一番话而感动,但是今ri,他的回应只是深藏在心中的冷笑,因为他分明听到了,就在内屋门帘之后藏着一个人!那人呼吸声音极轻,绝不似马札儿台那般苍老,也不似也先那么霸道。莫降能听得出那人在刻意的压抑他的呼吸声,所以一时也难以断定那人的身份。不过既然那人藏了起来,想必就是自己不便见到的,而托克托说出上面那番话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说给那人听的,因为莫降用余光瞥到,托克托在说话的时候,褐金sè的眼球不经意向那人藏身的方向偏了一偏…… 这些思考,莫降只在一瞬间完成,他调整好情绪,低头说道:“小人理解,让大人如此惦念,小人诚惶诚恐。” 托克托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继而问道:“阿丑,你急匆匆来找我,是为了何事?”——这还是自莫降进屋之后,托克托第一次给莫降主动讲话的机会。 莫降眼珠一轮,便切入正题道:“是白狼张凛的事。” 托克托眼神一凛,问道:“噢?莫非你想到对付他的法子了?” “也谈不上法子。”莫降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只是小人觉得,这天下没有千ri防贼的道理,我们若是只是被动的防御,静待张凛上门,恐怕有些不妥。” 托克托点点头道:“我也知道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防御,可是自张凛放出那个消息的时候起,我们的身份就确定了,我们只能是被动的防御一方。因为不能确定张凛要来的具体ri期,所以我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如果盲目出击的话,只会自乱阵脚,给他以可趁之机。” “即便如此,大人您不觉得我们的防御有形同虚设之嫌么?”莫降顿了一顿,微微抬起头,以便看得清托克托的表情变化,“为何小人总有一种错觉,我们如此大张旗鼓,在相府内布下重兵,却不是为了那白狼张凛呢?” 托克托眉毛微微一皱,身子稍稍向前探出,他盯着莫降的眼睛问道:“阿丑此言,似乎有弦外之音啊……” 第22章 针锋相对 托克托与莫降,恐怕是这天下最耐人寻味的一对奴仆。 主人居心叵测,仆人心怀异志,偏偏从表面之上,又无人看得出他们之间的矛盾。在他们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这平衡继续存在,托克托永远都是温文尔雅的主人,莫降永远都是顺从温顺的奴隶。 而莫降今ri所作所为,则无异于向二人之间微妙的关系发起冲击,他似乎在试探托克托的底线,似乎在挑战托克托容忍的限度。 因为托克托已经明示,让莫降值夜是他的意思,也就是说,值夜是主人的命令,是一个奴隶不能违背的主人意志。而莫降则似乎对这个命令不太满意,他似乎不愿意被囚禁在门房之中,他的试探,只为争取更大的ziyou。 以奴仆对ziyou的向往挑战主人的权威,莫降之前从未这样做过,但这一次,他却不得不为,哪怕,这过程有再多的凶险。 似乎是不敢直视托克托的目光,莫降再度把头低下,闷声闷气说道:“大人,白狼的目标只是老爷一人,我们在整个相府布下天罗地网,老爷身边的防卫力量却没有得到增强。小人打个比方,现在的情况就好比我们有很多铁,却织一张铁网,要去网张凛那枚铁钉,如此举动,不是很可笑么?难道我们就不能把这铁铸成一柄铁锤,朝那铁钉狠狠的砸过去么?退一万步讲,就算大人不想主动出击,只想以逸待劳的话,难道我们就不能铸一面盾牌么?” “阿丑,你果然聪明的紧。”托克托微微一笑,伸手隔空点着莫降的头顶说道:“值夜一晚,便看到这防御的最大漏洞所在——可是阿丑你应该知道,阿爸的骨子里对汉人有一种蔑视,他从不认为张凛有本事取了他的xing命,也从未把那条疯狗当成个威胁。这个时候增加阿爸身边的护卫,无异于践踏阿爸那敏感的自尊,让天下人都以为,阿爸怕了那疯狗。如此一来,阿爸大发雷霆,我们恐怕是连防御都要扯掉,那么,岂不是让那张凛有机可乘?” 莫降仍是执拗的建议道:“大人,我们根本无需大张旗鼓增加老爷身边的护卫,我们只需要暗中保护老爷便可,即不让老爷发现,又能保护老爷安全,岂不是两全其美?” 托克托沉思片刻说道:“要暗中保护阿爸,既要防得住张凛,又不能被阿爸发现——阿丑你觉得,这相府之内有人能胜任这个工作么?” “大人,您似乎忘记了一个人……” “谁?” “韩菲儿!” “韩菲儿。”托克托重复着这个名字,旋即,他微笑着点点头,如果莫降此刻抬头,便能看到隐藏在笑容背后的愤怒,可是,他只是低着头,听托克托说话:“确实,她做得到,而且有她在阿爸身边,张凛便不会出手——但是,她不会去保护阿爸的,因为当年正是阿爸向陛下进言,斩了她的父亲……” “如果大人同意……”莫降说着,再一次抬起头来,注视着托克托那无比深邃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小人可以让菲儿暂时放下仇恨,保护老爷。” 托克托心中已满是愤怒,因为他已经给了莫降无数次暗示,让他停止试探,停止对主人意志的挑战。可是,今ri的莫降一反常态,与往ri判若两人,无论托克托怎样暗示,莫降就像没听到一般,仍旧坚持着他自己的观点,不肯有丝毫的退让。若是此刻坐于椅上之人换作也先,莫降早已被乱棍打死,即便是托克托自己,也已经被莫降逼到了爆发的边缘。 可是,托克托仍在刻意的忍耐,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莫降看,与那双如墨的眸子针锋相对。 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对视着,持续了近半柱香的时间。 这沉默是一种交锋,如同从西域来的驯兽团里的驯兽师与猛兽的较量。 这是目光的碰撞,更是意志的较量。 最终,还是托克托选择了放弃。因为他确信,无论莫降怎样反抗,也逃不出他的控制;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不能唤醒莫降心底沉睡的野兽…… 托克托忽而笑了,点点头说道:“那么,这件事就交由你去做吧,有人阻拦,出示我给你的令牌便可——阿丑,你记得,别让我失望。” “小人定不辱使命!”莫降抱拳施礼,仿佛立下军令状一般。 “你先去吧。”托克托长出一口气,“最近不知为何,特别疲乏……” 莫降闻言,站起身来施礼离去,不知是不是因为跪得久了,他走起路来略显飘忽。 莫降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后,托克托拿起身边桌上的一个瓷杯,猛的摔到地上,对着满地的狼藉,他喘着粗气,仿佛一头暴怒的野兽般咆哮道:“莫降,难道你真的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么?!” “托克托,这下你明白十三大人的初衷了吧。”门帘后,王维道的声音响起,“这个莫降,一定留不得。” 托克托的怒意未减,胸腔剧烈的起伏着。他并没有理会王维道,因为他心中恨极了王维道,他认为,若不是王维道一再相逼,莫降怎么会如此激进,怎会忤逆与自己。他寒着脸沉声说道:“莫降啊莫降,你尽管挣扎,可我不绝会给你ziyou!总有一天,我会让你跪下来认错,乞求我的宽恕,乞求我让你回到这牢笼里来!到那一天,你的名字,便是最辛辣的讽刺……” 早已走到门外的莫降听到了瓷杯粉碎的声音,也听到了托克托的怒吼。可奇怪的是,随着那声脆响,他紧绷的jing神却一下子放松了。之前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团yin云,也浅淡了许多。莫降迈步前行,离托克托的房间越来越远,脚步却越来越轻快。 虽然莫降一直明白,这些ri子他烦躁的最大原因便是一直悬而未绝的“十三羽翼”,接踵而至的意外事件又将他困在相府不得脱身,再加上王维道的一再挑衅和托克托态度的转变,莫降同样处在爆发的边缘。 如果不是这一次,本该调查十三羽翼踪迹的他被托克托强行囚禁在府内,他仍会同托克托虚与委蛇,表面之上仍然会是托克托的心腹——然而,托克托终究不是莫降的知己,他不懂得那份伟大却遥远的梦想在莫降心中的分量,也小看了莫降的坚持,一直幻想能拔掉莫降这头猛虎尖牙厉爪的他,却未曾想这猛虎其实不似表面那般软弱,未曾想这猛虎也会因为愤怒而向他这个名义上的主人露出尖牙发出咆哮…… 莫降也知道,这一次和托克托唱反调十分凶险,但是有现实情况相逼,他不得不这么做。既然已经被“十三羽翼”盯上了,那么龟缩在相府之内又有什么意义?甚至,就连托克托都有可能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如果不查清楚那怀疑的源头,那么自己再潜伏于此又有什么用途?一个失去信任的暗子,又怎么可能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 况且,“黑左马”已到大都,有黑将命令的束缚,有黑左马的掣肘,自己以后若是再想按照个人意愿行事,无异于痴人说梦。 莫降知道,自己作为暗子潜伏在“红右相”身边的生活,终有结束的一天,但是,他却不想以这种方式结束,他不能接受毫无作为便灰溜溜逃出大都的结果。他知道,如果这一次自己逃了,那么,再面对“十三羽翼”的时候,自己将永远抬不起头! 为了诸子之盟的理想,为了自己的抱负,为了这潜伏仍有继续的意义,这一次,莫降必须主动出击!再也不能做缩头乌龟了! 诸子之车,一子十寒,未战而遁,令人汗颜! 是时候,该让自己那柄雪藏已久的利刃,再饮敌酋鲜血了! 莫降此刻心cháo澎湃,往ri的抑郁一扫而空,带着酣畅淋漓的爽快,他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王维道并没有出现,那个令人厌恶的家伙似乎能嗅到危险的味道,并懂得提前避开。 只有韩菲儿,倚着屋门等莫降回来。 “菲儿,我们出发!”莫降很是突兀的说。 “去哪?”韩菲儿有些不解,她看得出来,跃跃yu试的冲动就挂在莫降的脸上,而韩菲儿自己,则是对这冲动厌恶至极,她一直深信,冲动只会误事。 韩菲儿冷淡的声音总算让莫降心头那躁动的火焰弱了些——从xing格上来说,他们两个绝对是最为相配的一对暗子。 莫降敛去笑意,也算恢复了些上司的威严,他压低嗓音说道:“我成功了,托克托给了我权宜行事的权力。” “是么?”韩菲儿声音没有任何变化,冷淡的仿佛莫降所说只事与她无关,“你确定托克托的配合不是个陷阱?” “不会是陷阱。”莫降笃定道:“就算是陷阱,就算有人跟踪,托克托也不会察觉到什么——因为,我们出府,是接马札儿台老爷回家!试问,在老爷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护送老爷回家有什么不对么?” “接他回家?”韩菲儿回味着莫降所说的话,希望能从中品出些其他的味道,但是她却没能品味出来,因为莫降所说的接他回家,便是纯粹的护送马札儿台老爷回到相府。 “你应该知道我与马札儿台之间的恩怨。”韩菲儿说。 “我知道。”莫降点点头,“托克托对我说了,马札儿台是你的杀父仇人。” “那么,你的计策便是让我去护送我的杀父仇人?”韩菲儿虽然在表示不满,但是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如常,“托克托怎么会同意?他就不怕我与张凛联手,杀掉马札儿台?” “托克托已经同意了。”莫降笑着说:“而且,我也知道你不会,如果你控制不住自己的仇恨的话,那么以你的能耐,马札儿台恐怕早已死了不下百次了。” 韩菲儿没有再纠结于这个问题,因为莫降说的很对,若想完美复仇,若想让家人的冤魂得以安息,她就必须隐忍——韩菲儿转而问道:“只是,即便我们接到了马札儿台,我们要以何种身份接近他们?而且,可能被严密监视的我们,又如何将消息传递出去?” “这个嘛。”莫降故作高深道:“就需要一个sāo包的帮助了。” “sāo包?” “嗯,sāo包,非常之sāo。”莫降莞尔一笑道:“或者,你可以叫他瘸腿马……” 第23章 瘸腿骏马 莫降和韩菲儿收拾妥当后,轻轻松松走出了相府。 有托克托的令牌在手,二人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忙碌着的奴隶们目送这一对情侣光明正大出了相府大门,他们不自觉的停下了手下的活计,脸上显露出几分茫然来。是的,在阿丑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以囚犯身份进入相府,很快取得了托克托的信任,成为他的心腹,几乎从未从事过低贱的劳作;他打破了汉人奴隶不得成婚的规则,与那朵美丽的蔷薇花终成佳偶;他看似百无是处,却总被托克托委以重任,甚至还能与大管事德木图斗法;他好似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都没有做,但是却往往能成为人们谈论的焦点,成为人们赞叹于羡慕的对象。 然而,似今ri这番场景,却是众人从未设想过的,夕阳西下,携美外出——这哪里是个奴隶该拥有的生活?恐怕连大公子托克托,都没有如此惬意过吧…… 不知为何,谢夫子却从那一对背影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只听他喃喃说道:“为何在老夫看来,阿丑的背影,多了些一去不复返的毅然决然呢?” 黑三瞪了谢夫子一眼,数落道:“谢夫子你个穷酸,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什么毅然决然?什么一去不复返?啊呸!难道说他们两个还能私奔不成?” 范大小声嘟囔道:“也不是不可能啊……”他的话说到一半就戛然而止,因为黑三那凶巴巴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众人没有注意,在一个角落,有一个矮小的身影,望着那消失在大门外的身影发呆。 那人便是刘芒,她双手吃力的捧着一个黑疙瘩,从黑疙瘩整齐的断面可以看出来,那是半个银块。 刘芒站在那里,回想着莫降将银子交到她手上时,俯身到她耳边说的话:“管事流氓,若是实在完不成教廷的任务,你就离开这个牢笼吧,反正你这个连朝廷也不要的质子,在托克托手里用途也不大,想要离开应该不是难事,这五十两银子,就当做盘缠吧……” 刘芒又呆了片刻,忽然想到了什么,抱着银子就冲了出去。 众奴隶从未见过一向文静娇弱的刘芒跑过如此之快,一脸惊诧的他们还未来得及发问,刘芒早已冲过了护院的阻拦,跑到了相府之外。 “今ri这是怎么了?”谢夫子捻着枯瘦的手指道:“一个比一个怪……” 刘芒来到府外,发现那两人已经走远了。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深感震惊。 在她的身前,跪倒了数十个灾民,冲着莫降那远去的背影跪地而拜,一个老者眼含热泪,口中念着“恩公”长跪不起,老者的前面,是另外半块银疙瘩。 刘芒没有来得及问出些什么,因为护院们已经气势汹汹的冲了出来。 刘芒知道,护院们是要把未经允许私自出府的自己拽回去。而她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在临被拖回去之前,把手中那块银疙瘩丢在地上,与莫降留下的那半块拼接成一个整体,然后告诫老者把银子藏好,再然后,她已经被哨棒架离了地面…… 悬在半空的刘芒先看了一脸惊愕的老者一眼,又将目光投向远处那个小小的黑影,直到那黑影完全消失在视野内时,她都没想明白莫降做这些事情时心中在想些什么,不,也许她从未想明白过,莫降终ri里都在想些什么…… 且说莫降韩菲儿二人,他们并肩而行,走在大都城的街道上。 他们的装束并不出众,与寻常百姓没什么差别,所以一离开相府范围,转到街道之上,便淹没在人cháo之中,混杂与这芸芸众生之内,极少有人会留意他们,甚至不曾向他们多看上一眼。 莫降神态一如往常,这黄金帝国的统治中心,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无论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还是鳞次栉比的建筑,亦或者沿街开放的商铺,还有沿街叫卖的小贩,都不会引起他的过分注意。只有那些三五成群,蜷缩在墙角的灾民,那枯槁般的形容,那嶙峋的瘦骨,那惨淡的愁容,那绝望的眼神,会让莫降的眉头微微皱起。 “五十两银子,远远不够啊。”莫降喃喃道,旋即他又自嘲般摇摇头说:“这些事,怎么能是银子能解决的呢?” 韩菲儿却没有回应莫降,她只是默默的赶路,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许是她被囚在相府之内太久了,偶尔出来也是夜行,并未见过这大都城白ri里的模样,所以对两年内大都城的变化有些不适应吧。 的确,这两年,大都城的变化很大。 首先,混杂在百姓之间的sè目人越来越多了。与汉人百姓不同的是,sè目人行起路来,总是高高的昂起头颅,将腰身挺的笔直,一抹骄傲就写在他们的眉宇之间,刻进他们如璀璨宝石般的眸子里。他们有理由骄傲,因为他们是地位仅次于黄金族人的二等人,他们是主人最忠实的奴仆,也深得主人的信任,许多sè目人就在朝中做着高官,善于理财的他们,是主子敛财最顺手的工具,也是欺压汉人最得力的帮凶。黄金一族已经统治神州九十个chun秋了,他们也为主子服务了九十个chun秋,俨然,他们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第二主人。 其次,汉人百姓脸上的愁容却是越来越盛,他们的脊梁也越来越完,无形之中,似乎有那么一股压力,把这些低等人的脸压向地面,压的他们喘不过气来。即便是在最繁华的大都城,也鲜有汉人百姓脸上带着笑容。沉重的赋税、官吏的压迫、混乱的治安,让他们终ri里生活在惶恐之中。握在手里的荷包越来越瘪,生活的担子却越来越重,饶是这样,这些拼命赚来的少的可怜的钱财,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被人强行收走,而后他们就不得不加入乞讨者的行列,成为衣衫褴褛其中的一员——对于他们来说,与那些随时可能饿死的灾民相比,活着已经是上苍最大的恩赐了…… “怎么会这样?”韩菲儿讷讷问。 “什么会这样?”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这些人……好痛苦。”韩菲儿深吸一口气说。 莫降点点头道:“是啊,他们很痛苦。因为他们无法预知明天会怎样,无法知道明ri的他们是否还有勇气面对令人绝望的生活。甚至,对他们来说,明天已经是一种奢望,因为能否撑过今天都得不到保证——于是他们便惶恐、不安、仿佛绝望的野兽,困在牢笼里,想挣扎,却畏惧主人的皮鞭,想解脱,却没有放弃生存的勇气。他们却不知道,要想结束这痛苦,就要先学会放弃,当下的他们,一手攥着痛苦,一手攥着惶恐,哪里还能去拥抱希望……” 听着莫降的话,韩菲儿一时愣了,她从不曾跟莫降讨论过这些问题,也未曾想过莫降心中有这些想法,原来她一直以为,莫降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冒牌书生罢了,忧国忧民拯救民间疾苦这些东西根本与他无缘。 莫降忽然问:“是不是很佩服我?觉得这些话很有深度?” 韩菲儿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莫降话锋一转说道:“那你大可收回那些佩服了,因为上面那些话,根本就不是我说的。” “啊哈?”韩菲儿有些哭笑不得——“果然没有看错他!”——她心中如是想。 “那些话的主人,在那里。”莫降说着,伸手一指。 韩菲儿顺着那一指望去,目光便再也离不开那个人了。 积水潭旁,垂柳树下,书案后面端坐一人。那是一个极为特别的人,只要看他一眼,便永远不会忘记,因为,那是个在茫茫人海之中闪耀着光芒的家伙。 那人的相貌谈不上英俊,却绝不让人生厌,明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却又是那样特别。尤其是那双眼睛,让人迷恋。那是一双被时光用心雕琢的眼眸,苦难、沧桑、悲凉、喜悦统统容纳其中,所有的情绪,都被岁月酝酿成一种豁达,流露其外。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洒脱,似乎,他已经看淡了一切,放下了一切,尘世间的一切悲喜哀愁,被那目光一滤,便成过眼云烟了——“也许,当初老子得道顿悟之时,便是这种眼神吧。”——韩菲儿心中这样对自己说。 这时,那人突然望了过来。 韩菲儿只觉得,一抹温暖的阳光顿时将她笼罩,恍惚之中,似有一长须老者,端坐云霞之上,冲她捻指一笑,所有的烦恼,随着这简单的一笑,都烟消云散了…… “怎么愣了?”莫降扯了扯韩菲儿的袖子,也把她拉回了现实。 韩菲儿猛的一愣,她忽然对那眼睛有些恐惧,因为那目光让她忘记了仇恨,忘记了自己过往的一切——如果没有了仇恨,那么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么?——她不禁打个冷战,低着头跟着莫降的步子朝那人走去。 待到莫降将要走到那人身前时,那人才起身向莫降迎来。 或许是方才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眸子吸引了过去,直到这时,低着头的韩菲儿才发现,那人衣衫破乱,污秽不堪,脖领与袖口处都反shè着夕阳的余晖,让人不得不移开目光。待看清楚那人走路的姿势,韩菲儿才发现: ——那人竟然是个跛子…… 第24章 善意的欺骗 “文跛子,好久不见。”莫降叫着对方的诨号,却郑重的施了一个古礼,言行不一的样子有几分滑稽。 “真是好久不见了。”那人并不生气,只是笑着说道:“你这一施礼,就把我施老了几十岁,可谁都看得出来,咱俩年龄相差无几。” “没办法。”莫降无奈的笑笑,“一看到你,我便想起当年师尊向你请教的一幕——师尊都尊你为师,我这个当徒孙的,敢不施礼么?” “狂夫子百般都好,只是这礼法一项,太过迂腐,所以就教出你这个小酸儒来。”那人说着,看了韩菲儿一眼,于是道:“这位是……韩御史的孤女吧。” 韩菲儿不曾想这人竟然知道自己,心中颇为意外。虽然莫降嘻嘻哈哈,但韩菲儿能察觉到莫降对那人的尊重,于是施礼道:“韩菲儿。” “这礼法也是跟莫降学的吧?真是无趣……” 莫降插话道:“文跛子,怎么总是一副教训人的口气?真把自己当师爷了?” “那你想怎样?难不成……”那人说着,也学着莫降的样子双手抱拳施礼道:“小生文逸……这样么?”因为他右腿有疾,所以施起礼来,姿势别扭,与莫降言行不一的模样倒是类似。 莫降笑着捶他一拳,向韩菲儿介绍道:“文逸,字逸才——这个人你虽然不认识,但是却听说过他的诗作。” “诗作?”韩菲儿闻言又是一愣,自己从未读过署名“文逸”的诗作啊。 “就是那一首。”莫降解释道:“当时你掀开刘海,我看到你相貌之时,诵的那一首——柳弯淡眉墨描轻,杏剪漆瞳秋惊鸿,瑶鼻樱口缀玉卵,蔷薇亦能压倾城——可有印象?” 韩菲儿点点头,这首诗她记得,只是她想象不出,如此超脱的人物,怎么会写出这等艳诗俗曲来? “年少轻狂时胡写乱作,上不得台面的。”文逸谦虚的解释道。 “不曾想,你还懂得谦虚。”莫降笑道:“我本以为你会向菲儿吹嘘,‘这是本大才子七岁时逛青楼,遇见一花名蔷薇的女子所做……’” 三人正在这边攀谈,却听书案那边有人莺声唤道:“文先生,帮奴家写封家书吧!” 三人望去,见一衣着艳丽的女子依在书案前,她酥胸半露,眉目含情,腰间系一条绿丝带,一看便知是风尘女子。此女媚态十足,声音又惫懒甜腻,直引的路人一阵侧目,眼中尽是火热。 而文逸的目光仍似方才那般风轻云淡,其中没有一点猥亵,仿佛这美sè与他无关,亦仿佛美女亦或骷髅在他眼中无甚分别。他拖着跛掉的右腿回到书案旁,坐好后才问道:“不知仙儿姑娘这次要捎什么消息回家呢?” 这时,韩菲儿才看到那桌围上写的一副对联——上联是:“文不能测字”,下联曰:“武不能防身”,横批写:“但有一用”,桌位中间是四个楷书大字:“代写书信”,看着这不伦不类的桌围,韩菲儿忽然觉得,这个文逸的行为,真是大异于常人…… 韩菲儿正诧异时,就听那莺声再鸣:“仍如往常一样就好了。”一说到信的内容,仙儿姑娘声音便多了些伤感,忧伤但不失委婉的话语从那张樱桃小口里念出来,也让闻者多了些怜惜之情,“请文先生告诉父母双亲,我在大都一切安好,夫君……对我也很好,望二老不要挂念,路途遥远,就不要过来看我了,过段时间我会托人捎银钱回家,等天下太平了,我便和……夫君一齐回家看望二老……” 虽然明知这女子是在说谎,但文逸却不点破,女子说什么,他便写什么。随着笔尖在信纸上游走,一列列俊秀的墨sè行楷现于纸上,没过多久,一封饱含深情和思念的家书便完成了。文逸运起修长的食指,帮那女子把信装好,他动作十分灵活,显然是经常做类似的事情。 文逸却没有急着把装好的信件交到仙儿的手里,只是问道:“仍是像往常一样,由我代替仙儿姑娘把信寄回去么?” 仙儿点了点头,一边从jing致的荷包里掏钱一边说道:“奴家听说,最近路上不大太平,也不知道父母能不能收到。” 莫降笑着插言道:“仙儿姑娘如此善良,二老一定能收到的。” “多谢公子,多谢文先生。”仙儿分别像莫降和文逸施礼,轻舒藕臂放下一块碎银、几枚铜钱便转身离去。这时,众人听到她幽幽一叹:“也许,收不到更好吧……” 看着那娉婷婀娜的背影,韩菲儿问:“你为何要帮她骗她的父母?”韩菲儿父母双亡,想尽孝都没有机会,而那女子虽有双亲却不知珍惜,从事这样下贱的营生,还要欺骗父母,在她看来真是不孝。 “她很好啊。”莫降却说,“最起码很善良。那些谎言,不过是善意的欺骗吧——虽然说谎不对,但总能换来父母的安心。乱世为人,平安最贵啊。” “很好?很善良?” “沦落风尘,已是不幸。”文逸接过话头道:“心中有挂念之人,便证明她还活着——有很多如她一般的女孩,人明明活着,心却早已死了。” 韩菲儿闻言,沉默不语,按照文逸所言想下去,她竟然判断不出,自己的心是否还活着,等到大仇得报,这残躯还需要留在世上么…… 莫降今ri找文逸还有要事,也不想在这身世可怜的女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于是催促道:“文跛子,现在就把摊收了吧。” 文逸掂了掂手里的铜钱,喃喃道:“也罢,反正今ri的饭钱已经挣出来了。” 莫降闻言,乐呵呵的帮文逸收了桌椅,扛在肩上,而后示意文逸带路。 三人沿着积水潭岸结伴而行,一路无话,没行多远,就来到一幢稍显破败的民居前。 文逸打开门,把二人让进院内,而后转身关好院门。 “竟然无人跟踪。”这是关上院门之后文逸说的第一句话。 莫降笑笑道:“就算有尾巴,也被我们给甩了——你放心,不会让你引火烧身的。” 文逸摇摇头,以颇为无奈的语气说道:“很多时候,这霉运之火,防不胜防啊——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说着,他就去开屋门。 屋门打开的同时,韩菲儿下意识的向屋内看去,就在她看清楚屋内摆设的瞬间,便愣在了院内。 那是一个黑白sè的海洋,无数条字幅悬于室内,房梁、墙壁、桌上,尽是迎着微风飘动的白sè宣纸,层层叠叠,密密麻麻好似翻滚的波浪,宣纸之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随着字幅的摆动,那墨字几乎要飞出纸来,化作一条条巨龙。韩菲儿细细辨之,发现文逸写的,多是前朝名士的著名诗词,譬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尧之都,舜之壤,禹之封,于中应有,一个半个耻臣戎。”、“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透过这些文字,那文人风骨仿佛再现于眼前,一个个倔强而挺直的身影矗立其中,让人一时难辨身处何朝。 当然,文逸也站在屋内,他站的笔直,像一棵轻松,扎根在大海之畔的巨石里,任白浪飞卷,狂风呼啸,他却巍然不动。 韩菲儿有一种错觉,那书生虽然腿是瘸的,但总有一ri,他必将驰骋天下!虽然今ri只是和那书生第一次见面,但韩菲儿坚信,终有一天,这书生将如龙般飞腾而起,如画江山,必将任他指点! “逸才兄!”莫降喊出了文逸的表字,他把桌椅放好说道:“我说你能不能把屋里那些招魂幡收起来?看着也太瘆人。” “唯战贤弟。”文逸同样以莫降的表字称呼,“你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心中有愧吧。” “我心中有愧?”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心中何愧?” “愧对我华夏先烈,愧对于那些铮铮不屈的铁骨,愧对于那些虽死犹在的英灵。”韩菲儿替文逸回答了莫降的提问。 “笑话!”莫降似是要证明自己心中无所畏惧一般,抬脚便进了屋内。 当他的双脚跨过门槛的瞬间,屋门猛然关闭。 也是在那一瞬间,韩菲儿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 可是,她并没有急着进屋。 即便尚不知道文逸的真实身份,但是韩菲儿确信,那书生绝不会对莫降不利——因为,虽有漫天战意冲透屋墙传到院内,但其中却没有一丝杀机。 半柱香之后,屋门打开,莫降首先走了出来,他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几个月不见,这跛子的本事又进步不小啊。”经过韩菲儿身边的时候,莫降如是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韩菲儿隐约察觉到出屋之后的莫降神sè有些不对,但她有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好扭头望向莫降问道:“放心什么?” “没什么。”莫降别过头去,似是不想和韩菲儿对视。 “你有事瞒着我?” “文跛子会给你解释清楚的。” “为什么是他解释,而不是你?” “因为,我没时间了。”莫降说着,向韩菲儿伸出手来。 韩菲儿知道莫降在索要什么东西,但是她还是问道:“什么?” “我的匕首。”莫降的语气不容拒绝。 韩菲儿愣了一愣,不过还是把匕首送到了莫降的手中。莫降接过匕首,转身便走。 “你要去哪里?”韩菲儿问,她记得,二人是为了接马札儿台回府才结伴外出的,如今莫降要独自出门,却是为何? “去办点事情。”莫降头也不回的说:“你可以在此等我回来,若是等不到的话,就不必等了……” “喂。”韩菲儿说着,就要追上去。却听身后文逸叹道:“不必追了,你追不上他的。” 韩菲儿转身,看到文逸一瘸一拐从屋内走出来,他左侧脸颊肿起老高,显然这是莫降的杰作。 “早跟他讲过,不要打脸的,结果这小子耍诈胜我,真是卑鄙。”文逸愤愤不平的说道。 韩菲儿此刻心乱如麻,无暇关心二人的较量,急切问道:“他去哪了?” “去做本该我去做的事。”文逸那双淡然的眸子里,隐隐闪过一丝羞愧。 “你去做的事?” “你们来晚了。”文逸叹道:“黑左马早你们一步找到了我,他给我下达了黑将的命令,让我进宫……” 第25章 进宫 闻听文逸的一句话,韩菲儿身体猛的一颤,仿佛被惊雷集中般,呆在了原地。 莫降只身进宫了?一个人去挑战十三羽翼?单枪匹马深入龙潭虎穴?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一直在骗自己?难道,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他在相府内所做的种种,只是为了迷惑自己,只是为了把自己平安带出府来,然后一个人去赴死?! 他怎么会那么蠢?一个人独闯皇宫大内,这无异于飞蛾扑火啊。 倘若……他真的亡了,那么自己,又怎能独生……又有何颜面苟且偷生? 单车闯宫,舍生一攻,悍卒敛藏,畏战止行? 这是多么可笑的棋招?这是多么荒诞的命令?自己这个有进无退的边卒,竟然要眼睁睁看着黑左车去送死?本来应该保护他的自己怎么能变成被保护的对象?不——绝不能!! 想到这里,韩菲儿转身屈膝,就要跃出院墙。 而文逸只是稍微挪了挪那条瘸腿,便彻底封死了韩菲儿的去路。虽然他只移动了一点点,但是韩菲儿却分明有一种感觉,一张无形大手,已经向她压来,挡住了她全部可能逃走的路线,将她牢牢的罩在原地,动弹不得,仿佛一只落入网中的鸟儿。 就是这一下,便让韩菲儿看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的差距,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她那尖尖的下巴滑下来,滴入院中红泥消失不见,一时却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汗水。 韩菲儿忽然懂了,莫降说的那句“这我就放心了”的真正含义,他放心的是文逸定能制住自己,不让自己追着他的脚步去送死。 韩菲儿咬着牙问:“为什么?”虽然只有三个字,但其中包含的情绪却无比复杂,不解,怨恨,委屈,绝望,感动统统糅杂其中。 文逸惨然一笑道:“因为我打不过他……”他并没有说什么大道理,而是用最直接也最简单的原因作为回答,这同时也是最准确的答案。因为如果文逸是胜者的话,那么此时待在小院内的人必然是莫降,而且文逸不会让莫降只伤到左脸,他甚至不惜打晕莫降,自己进宫——他们都知道,只身进宫,九死一生。 “为什么要骗我?”韩菲儿问,她声音颤抖,再没有往ri的冷漠淡然。 “他没有骗你。”文逸说道:“他只是做了两手准备……” “不!”韩菲儿声嘶力竭的喊道:“他骗了我!他曾说,‘有我这个下属,真的很好。’他曾说我是他的同袍——可是他也只是说说罢了,他从未将我当成可以并肩作战的袍泽,他只当我是个该被人保护的小女孩……” “被人保护,难道不好么?” “不好!”韩菲儿拼命的摇着脑袋,那长长的刘海也因为头颅的摆动甩开,文逸也因此看到了那张凄美的脸庞,同时他也看到了挂在对方眼角的晶莹泪滴。 “我真是蠢。”韩菲儿忽然垂下头来,仿佛患了失心疯般喃喃自语:“蠢到无可救药,他明明已经给过我暗示,我却没能想到。平ri里吝啬无比的莫降,肯为了一块银疙瘩不惜从事低贱劳作的莫降,请远道而来的客人吃饭却不肯花一文钱的莫降,怎么会突然大发慈悲,把整整五十两银子慷慨的送给灾民?如此反常的举动,我怎么就没意识道。他那么冲动,那么倔强,我怎么就没有防备……” “他,对你如此重要么?”文逸问。 “他重要么?”韩菲儿失魂落魄般傻笑着,“我不知道——我只是明白,只有他在身边,我才能感觉到自己还像个活人……” 这句话仿佛抽尽了韩菲儿全身的力气,说完最后一个字,她忽然跪在了地上,泪水一颗接一颗滴落,坠入泥土。 “或许,我们不该这么悲观。”文逸现在能做的,也只能是劝劝眼前这个女子,他已经向莫降承诺过,无论结果如何,绝不让韩菲儿以身涉险。 韩菲儿不做回应,只是无声的哭泣。 忽然,文逸悠的转身,死死的盯着院门,眼中杀机必现,他深吸一口气喝道:“谁?!” “嘭!”木门被人一脚踹开,儿臂般粗细的门闩应声而断。 文逸凛目望去,只看到门洞之内,站有一人。 一头雪白长发映入眼帘,无风自扬。 “是你害她哭泣的么?”白发之人声音yin冷,仿若寒冬凛风…… 大乾朝的皇宫,在大都城南,顺着大都城中轴线,沿积水潭畔南行,行至万宁桥,若向东转遍是连接京杭大运河的通惠河,若向西转便是皇宫大内。 皇城墙下,积水潭被一隔为二,皇城外围是积水潭,皇城内为太液池,另有一分支金水河,亦在城内——莫降选定的潜入点,便在此处。 他从文逸那里了解到,城墙没有将积水潭完全隔断,因为黄金帝国的皇帝要常在太液池上泛舟,他爱极了池中琼华岛上的歌舞,所以太液池水,绝非死水。否则皇帝陛下岂不是要整ri临着一潭臭水,捏着鼻子观赏歌舞?既然不是死水,那么定与积水潭有连结相通之处,只要找到那个暗道,便可进入皇宫大内了。 可是,莫降却不敢在距离皇城过近地点下水,因为高耸的皇城城墙上,有侍卫亲军来回巡逻,他们视野极广,说不定就会看到贸然下水的他,为安全起见,莫降选了个距离皇城较远的地方做下水处,确认这里不会被城头上的禁军看到,莫降才慢慢悠悠的向积水潭靠过去。 距离皇城较远,就意味着这里不是皇城范围,意味着百姓可以到此游玩。如今中秋未至,秋老虎的余威仍未散去,所以仍有不少百姓在积水潭畔纳凉。如果莫降直接跳下水去,定会被百姓当成个疯子,被人当成疯子倒没什么大不了,可跳下去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疯子则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了。难不成,要等到人们都回家吃晚饭再下水么?可是那样的话,时间还来得及么?说不定,此刻黑左马早已经进了皇宫…… 莫降正为难时,远远的,恰有一队侍卫亲军将要巡逻过来,如往常一般,侍卫亲军用他们的巡逻路线划下了一条界限,界限之外,是百姓纳凉之地,界限之内,是皇城禁区,没有一个百姓。没有人敢越过那条界限,因为侍卫亲军手中斧戟,闪着骇人的寒光。 盯着那队军士看了片刻,莫降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他折身向北疾行几步,找到街边的一群灾民,瞅准一个身形与自己相近的男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那人听完,一脸不解的看着莫降,似是从未听过如此荒诞的事情。 莫降却点点头,给对方一个信任的眼神,不由分说便把那人拉进了巷子深处…… 当那队侍卫亲军正巡逻到积水潭畔的时候,一个乞丐,拖着沉重的步伐,晃晃悠悠向他们这边走来。 军士们并未停下脚步,甚至没有多看上一眼,似这样的灾民他们见的多了,已是见怪不怪。 可是这个乞丐,却有些不大寻常,不知是不是因为饿昏了脑袋,眼看就要进入军士jing戒范围,乞丐却没有停下脚步。 至此,巡逻的军士总算做出了些反应。队中一人将手中长戟横在身前,挡住了乞丐的去路。 若是寻常汉人见此,早就惊叫着逃走了,亦或者颤抖着跪倒,可是这个乞丐却没有逃走,也没有跪下,而是一把握住了那长戟的木柄。 那军士先是一愣,紧接着便大声呵斥那乞丐滚远一点。 可能因为他的汉话太过生硬,那乞丐听不明白一样,他仍旧握着长戟木柄,不肯放开。 这时,带队的十夫长走了过来,不由分说,对准乞丐的肚子,抬腿就是一脚。 那乞丐被踹了个趔趄,却仍是没有松手。 十夫长大怒,叽里呱啦怪叫了几句,军士们便围过来,对着那乞丐就是一阵拳打脚踢。那乞丐也不反抗,只是蜷缩着身体,将脸埋的很深,任由冰雹般的拳脚落在自己身上。 纳凉的百姓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发事件吸引过来,可是他们只是眼睁睁看着这暴【行】在眼前发生,却无一人肯出来阻止。 军士们打了一阵,似是累了,终于停下手来。 那乞丐痛苦的蜷缩着身体,血污遍身,他微微颤抖着,似乎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奄奄一息了——可是,他的一只手,仍旧死死的攥着那长戟。 十夫长涨红了脸,显然已经怒极,他伸手摸向挂在腰间的弯刀,刚想抽刀出鞘斩了这贱民,忽然想起这是在皇城边上,杀了这贱民,只会让他的血玷污了这皇城的威严,他思索片刻,又叽里呱啦说了几句,便有几个军士将手中长戟交给旁人,而后弯腰把那乞丐抬了起来。 那十夫长冲积水潭一指,几个军士一齐用力,便把那乞丐丢进了水里。 噗通一声,围观众人齐齐一颤,不过他们的反应也仅仅是一颤,似乎,光天化ri之下,一个汉人被围殴致死,沉尸水中,也只能换来这一颤了。 看客们看的过瘾,也看的清楚,他们分明看到,那柄长戟也被那乞丐带进了水里,做了那乞丐的陪葬品——因为他握的实在太紧了,那军士不得不放手以免被一齐带进水去。 水中涟漪渐渐消失,复杂的情绪爬上了众看客的脸庞,惋惜、困惑、失望、悲凉不一而足——唯独却没有愤怒——他们已经做了太久的顺民,早已忘记了自己还有表达愤怒的权力。 处理完这个突发事件,十夫长凶恶的朝围观的百姓张牙舞爪,驱散了他们,而后便大摇大摆的转身离开——似今ri这种事,他做过不少,如不是屡次杀鸡儆猴,那些贱民怎肯规规矩矩待在禁区之外? 十夫长知道,经过今天这一吓,贱民们又会老实些时ri,他很满意自己的处事果断,于是心满意足的继续巡逻去了,却没有注意到,在人群之中,有个形容枯槁、面容污秽却身着干净的短衣的男人一脸的惊愕与不解…… 第26章 苦力 那个乞丐正是莫降,是他与那灾民换了衣服,然后故意冲撞那巡逻的军士,借他们之手把自己丢入水中。 为了确保能入水,莫降做了两手打算,如果那十夫长命人丢自己入水,那么自己装死就好;如果他要杀自己,那么自己挥舞着那长戟倒退,装作不慎落水亦能达到入水的目的。 总之,这是莫降能想到的最完美的入水方式了,尽管要受些皮肉之苦,但是当潜在水底的莫降手中长戟触碰到坚硬的墙砖之后,他觉得,这顿拳脚挨的倒也值得。 胸中之气将要用光,莫降不得不出水换气,他慢慢的将鼻孔探出水面——天sè渐暗,这里又是城墙根部,正是灯下黑之地,仅仅露出鼻孔的莫降不担心被人发现。 望着高耸的城墙,莫降心中哀叹:“也不知是谁垒的这墙,若是再矮上一些,我又何苦用这苦肉计呢?” 换好气后,莫降再次潜入水下,水下光线昏暗,莫降只能用手中长戟探测,顺着墙根游了段距离,莫降总算探到一个缺口,隐隐约约,他似乎听到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他心中一喜,摸着戟杆游到那缺口处,伸手一摸,便摸到几根手臂般粗细的铁棍——铁棍表面已被腐蚀,粗糙的铁锈有些扎手,再往下摸,便是淤泥了——想来这入水口本应是圆形的,只因淤泥累计,所以才成了半圆形。 知道这便是自己寻觅的入口,莫降探手入腰,摸出了那柄匕首。 莫降爱极了这匕首,不只因它是老师所赠,更因它看似不起眼,实则锋利异常——那铁栅栏在匕首的刀锋面前,酥软的仿佛豆腐一般,没怎么费力,莫降便割开了一道能容自己通过的口子。 他将匕首收好,拖着长戟游了进去——这长戟不但能在视野不佳的水底探路,还是防止自己陷入淤泥——抢夺长戟,也是莫降早就做好的打算。 城墙很厚,城墙下光线更暗,所以当前方那一抹光亮越来越近时,莫降便知道自己快到出口了。 出口之处,同样有一个铁栅,莫降如法炮制,过了城墙。 如今,他已经是在皇宫之内了! 不知是何缘故,太液池的池水要比积水潭的潭水清亮许多,所以虽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可莫降在水底的视野,却要比方才更好。 确认没有禁卫经过附近之后,莫降才探头换气——和刚才一样,仍只是将鼻孔浮出水面。 “皇宫之内便是这等模样么?也没什么嘛。”看着皇宫内暗灰sè的建筑群,莫降心中暗暗表示不屑——莫降忍不住想,或许黄金族人似乎对汉人的房屋没什么兴趣,他们并不热衷于建造气势恢宏、巍峨高耸的宫殿,也无兴趣将皇宫装扮的金碧辉煌,他们更喜欢把金银珠宝摆在眼前,握在手里,而后建筑高高的围墙,把自己保护起来。 皇宫之内的建筑与外面无异,这可苦了莫降——他此次进宫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大太监朴不花,可是,朴不花在哪呢? 莫降想起来,文逸对自己说,皇宫之内,仍有禁宫,朴不花平时便住在禁宫之内,专门服侍第二皇后奇洛——那么,禁宫又在哪呢? 看来,韩菲儿平时所说是很有道理的,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自己无备而来,真是像乡村野夫进城一般无所适从了——想到韩菲儿,莫降心中不由的一痛。 “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应该不会生我的气吧,是她说要继续做我的下属的,她对上级的命令一向是绝对服从的,这一次也会如往常一样吧——呃,我这算不算是自欺欺人?罢了,大不了回去之后向她道歉……可是,这一次,我还回的去么?”莫降心中忽然有些烦乱,他甩甩脑袋,搅动水流,透凉的池水让他逐渐冷静下来。 可是,这水也有点太凉了…… 水太冷,导致莫降钻了腿肚子——自昨夜到现在,他一直未曾吃饭,挨了一顿打,又在冷水中泡了这么久,小腿抽筋也属正常。 先上岸再说。 莫降打定主意,强忍着疼痛,靠那柄长戟的帮助,才游到了岸边——他选定的登岸地点,有一大片荷花,茂密的巨大荷叶是最佳的伪装,不至于被人发现。 莫降慢慢的爬上岸,藏在一块怪石后面。 上的岸来,被夜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个哆嗦——这种状态,怎么杀人?不行,要先找些吃的,换身衣服…… 莫降正思索去哪里搞些饭食,却忽然听到耳边“沙沙”作响,循声看去,原来是浮于水面之上的荷叶相互摩擦发出的声响。仔细望去,便看到太液池的水面正在晃动。 莫降正诧异为何有如此异象,一阵悠扬鼓乐乍然响起,惊的莫降一个激灵,如果不是身处皇宫大内,他定要以为是哪家接新娘子的乐队算错了时辰。 他探出半个脑袋,循声望去,却见池面之上,遥遥飘来一座巨型岛屿,待那“岛屿”离的近了些,莫降发现,那不是个岛屿,而是一幢楼阁,待那“楼阁”离的近了,莫降才看清那东西的真实面目——那是一艘巨大的龙舟! 龙舟隐隐散出金sè光芒,气势非凡,与死气沉沉的皇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船身高出水面足有四丈,舟上宫殿上下三层,雕梁画栋,弯檐长角,檐角缀有风铃随风摇响;威风凛凛的皇家侍卫手擎长枪肃立船舷,船头甲板上的乐手方阵随着风铃的节奏吹演乐曲;巨船之首为一龙头,龙头工艺jing湛颇为逼真,怒目圆睁,甚是威严,更让人叫绝的是,那龙头跟着乐曲的节奏左右摇摆,丈余长须随之晃动,仿若这巨龙真的活过来一般。 驱动这龙舟的,不是船桨,而是纤绳——纤绳拴在龙爪之上,不多不少一爪五根,顺着纤绳向岸上望去,便看到一群纤夫,他们衣衫褴褛,负重前行,尽管步履蹒跚,却没人敢停下来——更让莫降震惊的是的是,那最近的纤夫,已经走到了距离莫降不足百步的距离。 莫降急忙把脑袋收回来,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的他还未想出要藏到哪里,背后忽有尖利声响传来,莫降还未来得及分辨那声响来自何物,“啪!”的一声脆响,背上随之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该死!只顾看这龙舟了,却忽略了周遭的情况——莫降暗骂自己愚蠢,同时心思飞转,转过身来。 转过身来的瞬间,莫降愣了。 那个人,莫降认得。 记得那夜跟踪也先出府,一路追到皇宫,在宫门迎接也先的,便是此人——那个年纪不大的小太监。 看到这小太监,莫降心中一喜,他隐隐记得,这小太监正是朴不花的手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莫降在心中感叹自己的好运。 而那小太监瞪着莫降,手中握一条长鞭,想来,莫降背上疼痛便是拜这东西所赐。 “你这贱奴,竟敢偷懒!还不快去拉纤!!”那小太监喝道。 莫降闻言一呆,又看看自己的打扮——于是他恍然大悟,那小太监是把自己当成偷懒的纤夫了。也对,自己现在的衣着,和那些纤夫又有什么区别?他很快反应过来,低下头便向纤夫的队伍走去,身后传来小太监尖锐的嗓音:“若不是杂家今ri兴致好,非得扒了你的皮!!” 莫降不敢说些什么,只是走进纤夫中间,钻到纤绳下面,学着别人的样子把纤绳勒到肩上——粗糙的纤绳接触肩膀的瞬间,莫降几乎被那钻心的疼痛疼晕过去——他本已饿极,又浑身湿漉,被风一吹,又受此疼痛,脚下不免打起了摆子,如此模样,可算是错有错着,因为他现在看起来,竟和那些吃力前行的纤夫没什么两样了。 尽管痛苦,莫降却不敢偷懒,因为稍有懈怠,沾水的皮鞭就会落到他的背上,莫降看的清楚,前面那人只挨了几下便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脊背流下,没多一会,那人再坚持不住,摔倒在地——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管他,都绕开他走了过去,莫降还想看看那人是死是活,却听有人粗鲁的喝道:“快走!又想吃鞭子了?!”,于是他只能忍着疼痛低头向前,心中送上祈祷,希望那人不要因此丢了xing命…… “都不许偷懒!”那小太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等到了北墙下,赏你们些剩饭——那可是陛下和各位仙女吃剩下的仙瑶佳酿,你们这群贱奴能吃到,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晚饭的鼓励,纤夫们的脚程快了不少,没过一会儿,便到了北墙。 莫降第一次对这高耸的城墙心生好感,因为它挡住了龙舟的去路,若没有这堵墙,他便不用去完成什么组织大计了,像之前倒下的那个纤夫一样累死在这里就是他唯一的结果。 莫降正胡思乱想,只听自龙舟之上遥遥传来一阵清亮的铃响——与风铃音sè不同的是,这声音更为尖锐,显然是作通讯之用。 “就地休息!”那小太监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没有欢呼雀跃,也没有如释重负的长吁短叹,纤夫们沉默着放下纤绳,沉默着坐下休息。没有人互相交谈,也没有人抱怨——仿佛,他们已经习惯把自己当成任劳任怨的牲口。 莫降却另有打算,他一直注意着小太监的去向,目光一直跟着向太液池畔走过去的小太监。这小太监的身份好似还比较重要,因为在他身前专门有宫中禁卫打着灯笼开路,防止这小太监因为天黑路滑一不留神跌入水中。 没过一会儿,小太监返回,原先带路的禁卫跟在了他的身后,合力抬着一个大桶,一股怪味随风飘来,源头正是那个大桶,其中混杂着酒味,酸味,香味,腻味——总之,这味道让空腹的莫降都生出一阵呕意,他心想:难道这就是那个阉货所说的“仙瑶佳酿”? 还真被他猜中了,莫降真的看到小太监指挥着禁卫给纤夫们从大桶里盛饭,那些纤夫好似没有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怪味,领到饭食的,无一不狼吞虎咽吃起来——当然,滥竽充数的莫降也有一碗,可他怎么会吃下这种东西…… “慢慢吃,别着急。”小太监靠近一个年级较小,身体瘦弱的纤夫,轻轻抚着他的脑袋说道:“今ri龙舟上剩了很多,一会儿还有小船送过来,管你们吃个够。” 小太监的话引来禁卫一阵哄笑,他们似乎见惯了这小太监和纤夫们胡闹,也没有阻拦,更没有把小太监和那纤夫分开。 看到这一幕的莫降眼睛一亮,他强忍着呕意,趁着夜sè摸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刚发完一轮饭食的小太监就在那里休息。 莫降放下饭碗,如捕食前埋伏的老虎般,悄悄向那小太监靠近。 瞅准禁卫注意力不在小太监身上的空当,莫降猛的蹿了过去,一手捂住了小太监的嘴巴,另一手扼住了小太监的喉咙——远远看去,好似这两个人在亲密的交谈一般。 “不要叫!”莫降沉声说道:“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第27章 上船了 小太监已吓的魂飞魄散,他身体微微发抖,生怕背后之人手一抖掐断了他的喉咙。 “现在,慢慢坐下。”莫降命令道。 小太监很配合的坐下,没有挣扎。他自幼进宫,一直生活在皇宫大内,而且深得大太监朴不花的喜爱,在他的庇护生活,生命从未受过威胁,哪里经历过如此阵势。 一坐下,他们二人就更不显眼了,太液池畔一块怪石恰好挡住了禁卫的视线。 “我问话,你点头或者摇头——如果有一句说谎,我就掐死你!听明白了没有?”莫降恶狠狠的威胁道。 小太监先是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这便是第一个问题,于是急忙点头。 “点一下就够了!”莫降一边jing惕的观察着四周,一边说道:“知不知道朴不花在哪里?” 小太监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 “到底知不知道?!”莫降说着,手上加了力道——小太监几乎听到自己的喉骨正一点点碎裂的恐怖声音。 于是,他的头狂点不止。 “带我去见他!”莫降说。 小太监摇头,而且嘴巴在动,似乎要有话说。 莫降想了想说:“我可以让你说话,但是你不能喊,不然的话……” 小太监只觉得自己喉咙猛的一松,他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到那人徒手从怪石上硬生生的掰下一块碎石来,那手一捻,碎石便化为粉末,粉末仍未落地,那张可轻而易举捏碎石块的手便再次锁住了他的咽喉。 “这就是你的下场!”莫降把后半句话说了出来。 小太监颤抖着点头。 莫降将捂在对方嘴上的手慢慢松开。 小太监呆了片刻,似是要把被吓散的魂魄收回来,稍微镇静些后他才小声道:“朴公公……他,他在龙舟上。” “要怎么过去?” “一会儿会有送饭的小船过来,你可以藏在船底……” “不行!”小太监一句话没说完,就被莫降打断,“我要你跟我一起过去!” “这……恐怕……呃……行!行!我带你过去……咳咳咳……” 这时,只听得禁卫们休息的方向传来一声呼喊,莫降听得懂简单的黄金族语,他知道这是那些禁军在问小太监为何咳嗽不止,他还听到那些禁军管这个太监叫做贾公公。 “没事。”贾公公急忙回应道:“只是今夜太冷,有些着凉了——对了,你们替我找身干净衣服府来……什么衣服?朴公公需要的衣服!懂了么?!一帮蠢材!”转头低声对莫降道:“现在,你跟我走,什么话都不要说。” “你知道我手法很快,所以不要想耍花招!”莫降说着,松开了扼住贾公公喉咙的手。 没一会儿,便有个禁军军士拿着一身叠好的衣服过来了。 “把衣服给他。”贾公公一指莫降说道。 那禁军皱着眉头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带着不屑,还有些许yin邪…… “这没你的事了。”贾公公挥手让那禁军离开,“一会我坐下一班船带他上龙舟。” 莫降隐约猜到了什么,但是却没有任何表示——只要能上龙舟,只要能找到朴不花,他什么都可以忍。 众纤夫将第一桶剩饭吃完后,贾公公便要带着莫降上船。 驾船往返龙舟与岸边的,是个大胡子禁卫,他jing惕的看了跟在贾公公身后的莫降一眼,而后问道:“他是谁?” 查问可疑人员身份,这本该是一个禁卫应尽的职责,熟料贾公公闻言大怒道:“放肆!朴公公要的人,也轮的着你来查问么?!掌嘴!!” 大胡子禁卫一愣,旋即明白了什么,无奈自己已经犯了宫中的忌讳,于是恶狠狠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真的开始自己掌起嘴来! 啪啪脆响,在夜空中回荡。 直到龙舟之上响铃再鸣,贾公公才挥一挥手道:“好了,这次就先饶了你,你要记住,朴公公的事,一律少问!带我们过去吧。”他的语气很是傲慢,颐指气使,偏偏那禁卫就吃这一套,感恩戴德的感谢一番,而后轻摇船橹,驾着小船向巨大的龙舟靠去。 轻舟荡漾水上,莫降心中激动万分——这一次,真的要跟十三羽翼正面碰撞了么?! 越靠近那巨大的龙舟,莫降心中感叹越盛,只因那龙舟装潢太过豪华,距离越近,金灿灿光芒越盛,仿若纯金打造一般,船舷雕文栩栩如生,金sè龙鳞闪闪发光,镀金龙爪张扬狂舞气势逼人,再有金甲侍卫肃立舟上,真是好大的气派! 莫降忍不住在心中感叹:“果真如老师所说一般,如此皇族,活得越是风光,百姓苦难便越发深重。”联想到大都城内灾民遍街,神州大地烽烟四起饿殍遍地,莫降暗暗攥拳,心中只说:“似你们这般骄奢yin【逸】,混不顾天下百姓死活,天不亡你,岂不怪哉?若苍天有眼见此龙舟,也该感叹,胡虏之运,不过百年!” 莫降气的发抖,却被禁卫认为是胆怯的表现——试问,在这样一条恍若真龙的巨船身下,天下又有几人能保持镇定? 贾公公就站在莫降身前,看得出来他是在强作镇定,因为莫降分明发现,贾公公背在身后的双手,正微微颤抖。 终于,小船行驶到龙舟之下。 驾船禁卫从怀里掏出个铃铛,摇动一番,龙舟之上很快就有了回应。禁卫又将手中灯笼晃动一番,龙舟之上同样以灯笼摇摆做为响应。 莫降只闻得咔咔巨响,抬头望去,便看到有四根粗绳缓缓降落。 四根粗绳末端带有铁钩,小船之上的禁卫用铁钩把小船固定好,再一摇铃,咔咔巨响再起,小船便被吊离了水面,稳稳上升。 随着小船上升,莫降心脏也缓缓爬到了喉咙,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心中紧张,紧跟在贾公公身后,登上了龙舟的甲板。 有贾公公开道,一路之上无人阻拦。 他们很轻松就进了船舱。 进入船舱之后,贾公公屏退了跟随的禁军,显然他带莫降上船涉及到宫中*,不宜让太多人知道。 莫降跟在贾公公身后,四下打量,他发现仓内装潢远没有外面奢华,甚至还不如托克托的房间,连地毯也没有铺,有些地方甚至还是木材原sè,尚未上漆。莫降微微有些失望,同时也有些欣慰——因为这里装潢越好,便意味着民脂民膏浪费的越多。 熟料此时贾公公却道:“龙舟尚未彻底完工,只是陛下耐不住xing子,非要登船游玩。” 莫降问:“皇帝在船上?” 贾公公点点头道:“陛下是在船上,可你见不到他——我只能带你去见朴公公。” 莫降忽然站定问道:“进入船舱之后,你似乎一下子变的镇定了许多,你尚未问我为何要找朴不花,难道就不怕我对他不利么?如果他有什么意外,你也没有什么好下场吧?” 贾公公却叹口气道:“你功夫很好,真要取我xing命,我怕有何用?况且,我之前就听别的太监说过,这种情况之前也是有的,不过发生在我身上还是头一遭。我可以实话告诉你,最早你扼住我喉咙的时候,我是怕的——可是听说你要找朴公公,我忽然就不怕了,相反,我反而隐隐有些期待——因为,我想起了朴公公的爱好。” “朴不花的爱好,什么爱好?” “朴公公曾对我说,他最爱看那些扑火的飞蛾,当初我还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今ri见到你,却一下释然了。”贾公公忽然转过身来,“我很不明白,朴公公是高丽人,与你们汉人并无深仇大恨,为何却那么多汉人要来杀他呢?” 莫降想了想说道:“助纣为虐者,皆可杀!” 贾公公笑了笑说:“且不说以你的本事能否杀得了他,也许片刻后你见到他,就没有要杀他的意思了,因为朴公公,实在是个很有趣的人。” 莫降不想跟贾公公废话太多,若不是还要靠他带路,莫降早就将其击晕,所以他不再说话,只是用眼神催促对方继续前行。 贾公公叹口气,转身时说道:“扑火的飞蛾,又多了一只。” 二人在船舱内转了几个房间,期间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人,无论是太监还是宫女,一个都没有。 待行至一间黑灯的房屋门前,贾公公站定了,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谁啊?”屋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听声音是个男人,但却多了几分柔媚。 贾公公毕恭毕敬道:“朴公公,是小贾子。”——屋内之人,果然就是朴不花。 “噢?小贾子?你不在岸上监督纤夫,到杂家这里来作甚啊?” “小贾子也不想打扰公公休息,只是因为有一个人,非要来见公公您。” “是何人啊?”朴不花拖着长音问。 莫降听得出来,那朴不花闻听有人来找他,声音之中竟然多了一些兴奋,驱散了早先的惫懒之意。 贾公公看了莫降一眼,才回答道:“是……是个纤夫。” “纤夫?恐怕不止是个纤夫那么简单吧。”朴不花语中带笑。 “在小贾子看来,他仅仅是个纤夫。” “好,很好。”朴不花击掌赞叹道:“小贾子,你终于也做了杂家的引路人了——等我见过你引来的人之后,若是满意,会给你赏赐的。” “谢公公!”贾公公跪地行礼。 朴不花的命令紧接着传来:“去带他到一旁的房间里,换好衣服等我。” 莫降怎会听从这太监的命令,闻听此言,一脚踹开了屋门! “原来是个粗人——小贾子,看来这赏赐你是得不到了……” 莫降把叠好的衣衫抛进屋内,口中喝道:“朴不花,老子来找你是有正事儿要办,可没功夫来听你说梦话!” 一团光晕在屋内散开,原来是有人点燃了油灯。 借着屋内灯光,莫降看清了那身衣服在空中展开并缓缓下落——竟然是套女人的衣服! 当衣衫落地,莫降的视线再无遮挡,屋内的情况也一目了然,屋内共有两人,一人站在床下,衣衫不整;另一人扯着被角躲在床榻之上,露出大半个肩膀。 让莫降感到诧异的是,这两个人从面相上看,都是男人…… 第28章 勇者之杀 床榻上,有一个男人,一个没穿衣服的男人。 他光着身子,一脸惊愕与窘迫,抓着绸缎被子的一角,蜷缩在床角瑟瑟发抖。此人面容甚是俊美,只是稍显的秀气,少了些阳刚,却多了些柔弱。露出被面的小臂白晳若雪,恐怕就连女子都要嫉妒这细腻滑【嫩】的皮肤;他十指修长,关节不甚突出,一看便知此人养尊处优,没受过什么苦。 床下桌畔站着一人,此人体态丰满,双腿粗短,腰间赘肉堆成了褶,胸前毛发浓密,一张肥脸横肉密布,两只三角眼闪着凶光,因他面白无须,凶恶中更是多了些yin狠。他坦胸露ru,穿了一条短裤,背上披了件长衫,看布面甚为华丽,想来是宫中的衣物。 此刻,桌畔之人面带微笑,盯着莫降上下打量,而床榻上那人则怯生生的看着桌畔那人,只是偶尔瞥莫降一眼,而后目光又飞快的转回去,似是害怕被人发现他在偷瞄。 莫降双眼微阖,似乎对这龌龊一幕厌恶至极,他眉头微皱道:“朴公公真是好雅兴。” “哪里哪里。”站在桌旁那胖子笑道:“若是少侠肯穿上地上那衣服助兴,就更快活了。” 为了找到朴不花,莫降扮过乞丐,当过纤夫,如今又要给人当男宠,前面两者他都可以做,第三者绝对不肯,因为这已经超过他容忍的底线。况且这身份与他的来意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于是冷声道:“朴不花,你不问我是谁,不问我为何而来么?” “不问你是谁,是因为知道你是谁;不问你因何而来,是因为知道你将无功而返。”那胖子很是猖狂的说。 “老师曾对我说,‘能者绝不妄言,妄言者多无能,夸夸其谈者,多要自取其辱……’”莫降正说着,忽然发难! 他双脚踏地,仿若闪电般蹿了出去! 这一击,威若霹雳,势若惊虹! 这一击,扭曲了空间,凝住了心跳! 这一击,威势不可阻挡,挡路神佛俱可杀之! 就算那肥胖之人早有提防,也没想到来者这一击如此威猛,如此干脆!看当他看到一抹闪电直冲自己劈来,心中大骇,急忙后退,同时心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那想法仿若一道惊雷贯脑而过,他大惊失sè,脸sè惨白,喃喃道:“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你是……狂夫子的徒弟??!!” 莫降并不理他,见那胖子后退,也不追击,只是脚尖轻点地面,猛的跃起,变了方向。 这气贯长虹的一击,猛的转折,直奔床榻上那人而去! 那胖子见莫降忽然改了目标,心中更是惊惧无比,可他最早已经后退,这时再去救援已经迟了,急中生智下,抬脚踢起面前胡凳,胡凳应击而起,直飞莫降后背。 莫降并未立刻躲闪,仿佛真如那胖子所言,勇者之杀,有进无退,有攻无守,勇往直前,无所畏惧。 床上之人见状,忽然变了脸sè。 原本胆怯模样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yin狠。 他猛的站起身来,扯开裹在身上的棉被,单手一抛,那棉被便化作一张展开的大网,向莫降罩来。 莫降此时正在空中,若要等到落地再改变方向,已是来不及躲开,高手过招,胜负之在一瞬间,他不能被棉被罩住,因为他不能确定被罩住后会发生什么,可是身在半空,无法借力,他要怎么办? 只见一抹寒光,破空斩出。 仿佛,有一条巨龙,从那道疾驰的闪电里钻了出来,亮出锋利的爪牙,势要撕碎挡在身前的一切。 区区一床棉被,挡不住那一抹锋芒,瞬间被斩成两段,无声而亡。 莫降去势不减,那道闪电威势未减! 床上之物,只是织就温柔乡的绵线,挡不住这漫天的杀机。 床上之人,已无物可用,只能赤身**面对莫降。 眼看,莫降就要得手,就在此时,胡凳袭来,且那胖子也已经从莫降身后蹿了过来。原来,踢出胡凳之后,他没做任何停顿,顺势便向莫降冲去,他虽然身体臃肿,但是速度极快,几乎要追上那胡凳。 便在此时,莫降却忽然转了方向。 因为他已经杀到了床榻,尽管床上之人近在咫尺,但莫降看都没看那赤身**之人一眼,只是借了床榻木沿用力,脚尖一踩,已经转身。 那胖子冲得太急,虽见莫降再换目标,可他已经来不及避让,只能硬着头皮迎上,迎接那威势无穷的一斩。 寒芒一闪而逝,二人身影在半空中交汇,乍合而分。 哐当!被斩成两段的胡凳哀鸣着落地。 噗通!那胖子也捂着喉咙,跪倒在莫降身后。 此时,他才明白,敌人选定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他,敌人三番两次变换目标,只是为了诱他上钩,一击必杀。难道说,敌人早就看穿了朴不花的真身,早就选定了要杀的对象,这是多么敏锐的洞察力,这时多么果敢的决断力……此时,他终于明白,无论在武技还是心计上,他都差了对手太多。 “花郎,我已经尽力了……”说完这句话后,胖子捂着喉咙软绵绵瘫倒,殷红的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浸入了地毯…… 跪在门口的贾公公早已呆若木鸡,因为这一息之间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只看到人影一闪,眼前一花,眨眼间屋内就变了模样,那个平ri里趾高气扬的胖子不知为何就变成了一具尸体,红sè的鲜血刺入他的眼睛,吓得他几乎跳起来逃走。 可是,他跳不起来,因为他的双腿已经软了,无助的打着摆子,一股恶臭自他的两股之间弥散而出,他忽然有些后悔了,为什么要带着个家伙进来——忽然他又反应过来,也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拖着尿迹爬进屋内,猛的抱住了莫降的大腿,扯着嗓子喊道:“公公,快逃——!快逃……”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已被莫降打晕。 不知是不是要感谢这小太监的引路之功,莫降并未杀他,只是将晕倒的他踹到了一边。 “朴公公。”莫降微笑着找个胡凳坐下,“闲杂人等已经没有了,这下咱们可以放心的说话了。” 床榻上**之人看了莫降一眼,秀眉一皱道:“你是如何看出破绽的?” 莫降摇摇头道:“并非是看。”而后指指自己的耳朵说道:“应该是听——不瞒朴公公,我对声音比较敏感,所以这胖子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不是你,尽管他在刻意的模仿你的声音和语气,但我能分辨出来,我在门外之时,同贾公公讲话的,与这个胖子不是同一人。” “如此说来,我一开口说话,身份也就暴露喽?”那人笑着道。 “或许吧。”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也许,这世上跟您嗓音一样的人,也是有的呢。” 那人似乎知道这时候再抵赖也没什么意思,于是点头承认道:“不错,我便是朴不花。”他顿了一顿,打量着莫降说道:“你莫要得意,因为我也猜到了你的身份——狂夫子唯一的弟子,莫降。” “正是在下。”莫降脸上笑容不减,小太监说得很对,单看朴不花的面相,就很难让人心生厌烦,仿佛,所有的愤怒都会因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烟消云散。 看到莫降如此大方的承认,又看到莫降如此的镇定,朴不花心中暗暗称赞这年轻人的气魄,于是说道:“‘名师出高徒’你们中原这句俗话果然不假——不过据我所知,狂夫子为人狂傲,行事方直,武功招式也是直来直去。你方才使用的那招‘勇者之杀’本该是不取敌命绝不回头的招式,为何到了你的手上,却一再变换目标呢?不会是你学艺不jing吧?” “真是想不到,朴公公一个高丽人,对我神州武学竟是如此的了解。”莫降先是恭维一句,而后才解释道:“吾师武艺高强出神入化,我自是没他老人家厉害,所以这些招式学的不伦不类,只称得上是东施效颦,照猫画虎罢了。” “阁下谦虚了。”朴不花摆摆手道:“在我看来,阁下这一招,虽有细微瑕疵,但是威势上,怕是不输于狂夫子吧。” 莫降闻言,身体微微一震,他不曾想这阉人的眼光竟如此毒辣,因为老师同样说过类似的话:“你这一招,虽有其形,却无其心,虽有其威,却无其魂——改ri若遇到高人,恐怕一招即败!”莫降当时还有些不服气,今ri闻听朴不花点评,才知自己目光短浅。于是敛起笑容,眯着双眼打量起朴不花来,似是要看出他武功深浅来…… 朴不花被莫降看的有些窘迫,于是尴尬笑道:“阁下既然来了,想必不急着离去,而这夜风又有些yin冷,阁下能否容在下先穿见衣服呢?” 莫降闻言,讪讪一笑。朴不花身体残缺,况且又赤身**,肯定忌讳自己这般看他,于是大度的一笑道:“公公请便。” 莫降倒是不甚着急,因为这个房间在船舱深处,方才朴不花又正与他人行那龌龊之事,附近定然无人,况且他也仔细探听过,附近却无禁卫巡逻,于是断定一时片刻不会有人来打扰,自己有的是时间从朴不花嘴里把想要知道的情报套出来…… 第29章 天魔之舞难惑君 朴不花要穿的衣服,正是莫降拿来的那一件。 “这个朴不花,要搞什么花样?”莫降心中忖度的功夫,朴不花已将那身女装穿好。 此时再看朴不花,已经变了模样。 他本长的就柔美秀气,又穿上这一身轻纱长裙,水袖曼妙,体态妖娆,真好似敦煌壁画里的飞天一般,让人难辨雌雄了。 这时,又有阵阵鼓乐之声透过木窗传了进来,朴不花闻音一笑,低头打量自己,似是沉浸在乐曲里,不再看莫降一眼,仿若一朵孤芳自赏的昙花。忽然,他开始舞蹈,时而轻舒长臂,时而微动腰肢,时而踏动双脚,时而如风般旋转…… 莫降从未见过这样的舞蹈,只是觉得这舞姿与那飞天壁画有几分神似。他也不催促,饶有兴致的看着,看朴不花舞姿摇曳、动作轻快,莫降推断,朴不花的武功招式走的必是yin柔灵动一路。于是心中暗暗思量,若是一会儿话不投机,或朴不花不肯配合动起手来,该怎样应对…… 朴不花跳完一曲,微笑着收势,继而原地站定,掩口问道:“莫公子,不知在你看来,在下这一舞跳的如何?” “这个……没看懂。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不错吧。”莫降只顾分析对方的武学流派,哪曾注意到对方的舞究竟跳的如何? “这是陛下着人jing心编排的舞蹈,为了这支舞蹈,陛下专门挑选了十六个绝sè美女,身着轻纱薄裙,项系缨络,头佩佛冠,打扮的好似天人一般,当她们扭动腰肢舞动起来时,悬在身上的银铃摇响,悦耳清音不绝于耳,真是让人痴迷呢……”朴不花说着说着,却微微一叹道:“唉,可是自从有了这舞蹈之后,陛下终ri和‘十六天魔’厮混,对奇洛是越发疏远了。”说到第二皇后奇洛,朴不花表情再变,一抹狰狞爬上了他的面庞,他攥拳道:“奇洛是这天下最好的女人,可是陛下却不知珍惜,真是可恨——可是,可是他是陛下啊,这天下都是他的,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然而,皇帝就可以做负心人么?皇帝就可以让奇洛伤心么?奇洛那么伤心,我该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最后这个问题,似乎是问莫降的了。 尽管朴不花的神情像患了失心疯一般一变再变,作为唯一听众的莫降却一直面带微笑坦然相对,因为朴不花所说的那些,与他无关。他觉得,朴不花问错了对象,他听过传闻,朴不花和奇洛都是高丽人,原本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可是却被当今皇帝陛下妥懽帖睦尔生生拆散,为了和心爱之人在一起,朴不花不惜自残身躯,入宫做了太监。 不求相依相偎,但愿相守相望,朴不花如此痴情举动,可谓是感动了天下很多女人。也许贾公公说得很对,朴不花很喜欢扑火的飞蛾,因为他就是其中一只,与莫降等人不同的是,莫降他们前赴后继是为了心中理想,而朴不花则是为了爱情而已。 见莫降迟迟不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朴不花猛的蹿上来,一把攥住了莫降的衣襟,面容扭曲的像个厉鬼,他声嘶力竭的尖声问道:“我该怎么办?!” 莫降不为所动,盯着朴不花通红的眼睛,冷冷的说:“你能怎么办?” 朴不花闻言一怔,莫降的反问,仿若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那讽刺味十足的反问回荡着,久久不肯消散。是啊,自己又能怎么办呢?自己身体已残,即便跟奇洛在一起,也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呵护她,疼爱她。自己所能做的,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奇洛被皇帝临幸,自己却站在宫外默默流泪;看着她为皇帝诞下龙儿,自己的心已在滴血,却要强颜欢笑送上祝福和笑容;而后,陛下有了新欢,自己就要看着她被冷漠,自己却要和独守空房的她一样痛苦。然而,除了用变态的yu望压抑心中的痛苦,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自己能怎么办? 是的,自己的隐忍,换来了皇帝的信任。他委自己以重任,把自己扶上黄金一族里最重要的位置,他给了自己无边的权势,给了自己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是,这些东西,跟那些屈辱和痛苦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值!可是,除了用权力了金钱麻醉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心,像个懦夫一样把头埋起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自己能怎么办?! 朴不花忽然松开了攥着莫降衣襟的双手,踉跄着后退,看待莫降的目光,仿若看一个怪物,他讷讷道:“你……太可怕了!” 莫降理了理衣襟,尽管衣衫褴褛,但他却不想让朴不花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迹。看着失魂落魄的朴不花,莫降心中没有一丝同情,因为老师曾对他说:“君子心胸虽然坦荡,但惟独不恕邪魔。”如果朴不花心灵早已扭曲——可怜他,便是正邪不分,认可那畸谬荒唐的行为。 莫降心中冷笑:便是这样一个人不似人,妖不似妖的家伙,搅的他终ri心神不宁?便是这样一个疯魔般的变态,高居庙堂之上,如食禄之硕,秽乱宫廷,玷污社稷?便是这样一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控制的懦夫,左右着“诸子之盟”诸多暗子的生死?——天下之大,怎会有如此荒谬之谈?!神州之广,怎会有如此荒诞怪闻?! 朴不花心中也是大骇,因为事情发展到现在,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本先打算以“天魔之舞”扰乱莫降心神,而后再以妖惑之言迷乱莫降判断,最后再以蛊惑催眠之法诱导莫降成为傀儡——奈何,莫降却始终不为所动,最后被迷乱心神的,反而是自己! 莫降,狂夫子高徒,究竟是何怪物?!——朴不花在心中问自己,却找不到一个正确答案。 这时,只听莫降说道:“朴公公,你似乎冷静下来了?” 朴不花再不敢轻视莫降,定住心神道:“近些时ri,天天陪陛下观那天魔之舞,以至于邪念入侵,心神不宁——多亏莫公子当头棒喝,才让杂家幡然醒悟,多谢了。” 莫降摆摆手,站起身来说道:“人活一世,心总有被邪念侵袭的时候,连圣人也不能例外,不然怎会只因个人好恶便诛杀了少正卯……” 朴不花闻言,急忙谦逊道:“怎敢与圣人相较。” 莫降笑了,有些意外道:“我何时拿你与圣人相较了?” “你刚才不是说……” 莫降不屑的表情似是在说“凭你也配与圣人相提并论?”,不理会朴不花逐渐积攒的怒意,他自顾自说道:“我的话还未说完。圣人诛少正卯的对错,自有后人来评说。但当时面对弟子诘问,他阐述了自己的观点,并未闪烁其词,亦未编个‘莫须有’的罪名。也就是说,无论这‘君子之诛’是善是恶,无论后世是否会背负骂名,圣人他都勇敢的承担了——而你呢?朴公公,你明明想用妖媚之术害我,见害我不成,反而以之为借口替自己开脱,如此小人行径,怎配和圣人相较?!你如此没有担当,如此虚伪怯懦,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侍奉他人,自己却用荒诞的行径博取美名,你还有颜说自己爱她?!” “你……”被莫降锋利的言辞说到痛处的朴不花,竟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因为他自己心里明白的很,所谓的“情种”,所谓的“伟大”,不过是那荒诞行为的遮羞布罢了,扯开这层自欺欺人的幕布,尽是**裸的欺骗和血淋淋的出卖! “你若真的爱她。”莫降声音愈发的清冷,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匕首,“那么,又怎会跟这男人做出那苟且之事?!”说着,莫降朝那冰冷的尸体一指。 朴不花下意识的顺着莫降手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血泊里那一具尸体,回想起方才自己同那人在床榻上的颠(鸾)倒凤,脸涨的通红,却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朴不花。”莫降见目的已经达到,也不再多说,直奔主题道:“我点破你虚伪的面具,不为别的,只是想提醒你,我为何来找你,你自己最清楚!不要妄想跟我耍什么花招,我既然能找到你,就有办法让你开口!” 朴不花闻言,彻底敛去轻视之意,冷冷的注视着莫降正sè道:“不亏是狂夫子的徒弟,身上还真有些狂放不羁的味道——莫降,看来我真的小看你了——可是,你真的以为,就凭你的本事,便能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么?” “能否得到,总要试过才知道。”莫降说着,微微错身,斜对着朴不花——方才他发出“勇者之杀”一招前,也是这个姿势。 屋内气氛,一时凝结。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没人肯先出手。 虽然在第一个回合的较量中,莫降取胜,但是他现在不敢有丝毫大意——与朴不花交锋之前,莫降曾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但却唯独没有想到朴不花会如此yin险狡诈。从一开始,朴不花便想用那替身迷惑自己,而他本人则想利用那怯生生的伪装一击得手;即便是骗局被揭穿之后,朴不花仍未放弃yin谋诡计,若不是之前因为经历过王维道的蛊惑之术,他一直保持着jing惕,若不是作为暗子的自己曾受过组织训练的话,今天说不定就着了朴不花的道!若说从前,莫降还对这“情种”抱有一丝幻想的话,那么现在,所有虚幻的表皮都被扯掉了,这朴不花,分明就是一头yin险无比的豺狗! 朴不花同样是不敢出手,因为莫降给了他太多意外。在他看来,他已经连续败了两个回合,从贴身傀儡被杀开始算起,他还未在莫降身上占到任何的便宜!针对之前收到的情报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毫无用途!事到如今,他必须重新审视莫降,估算莫降的真实实力。如果再败,他必将万劫不复! 屋内灯火突突地跳着,映得二人的影子时长时短。 忽然,火苗一弱,这房间似乎轻微的晃了一晃。 屋内光华黯淡的瞬间,莫降出手了…… 第30章 礼士之行 船动了,莫降也动了。 这次起手,莫降不打算用方才那一式,因为他心中关于朴不花的情报,实在是少的可怜,自己对于他的所有认知,也不过来源于对方站在床上那一掷以及方才跳舞时暴露出的动作细节。况且朴不花眼光毒辣,早就看出了莫降那一招中存在的瑕疵,再用“勇者之杀”,无异于自寻死路。 变招势在必然。 那么,要用哪一招呢?莫降心思飞转,想到朴不花既然看得出“勇者之杀”的破绽,那么他定然对师尊有所研究,再用其他常见招式,很可能会受制于人。师尊名声太大,为人狂傲,从不吝惜在他人面前展示他的武艺,所以这世上知其武功招式者甚多——那个胖子,不就认出了“勇者之杀”么?为出其不备,以奇制胜,便用师尊明令禁止的那一式吧…… 所有思量,不过在电光火石间完成,船动之时,莫降亦缓缓抬起了双臂挡于身前,双脚前后稍稍错开,身体微弓,颔首隐肩——如此姿势,仿若谦谦君子优雅的施礼。 君子九式,礼士之行——无咎。 莫降动的很慢,似乎,他每踏出一步,都要在心中反复忖度,他要以最完美的步伐,最无懈可击的姿态,缓缓靠近目标。 这便是君子之行,光明磊落,稳若泰山,绝不唯唯诺诺,绝不蝇营狗苟,因为那行路之人,心中自有正气。 莫降行的虽慢,朴不花却并没出手。 他何尝不想突然发难,将行动迟缓的莫降毙于当地,可对手的每一步都完美无缺,每一次靠近都无懈可击,看似优雅洒脱的步伐下,却藏着漫天杀机——贸然出手,定会万劫不复! 自来到中原,朴不花从未像今天这般紧张过,哪怕是在妥懽帖睦尔临幸奇洛的当晚,立于皇帝寝宫之外的他都不似今天这样惶恐,因为今天,是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汗水浸透了朴不花身上的轻纱长裙,他全身皆湿,汗水不断的从他的下颚、指尖滴落,仿佛,此刻的朴不花,正站在瓢泼大雨之中。 可朴不花明白,向他压过来的,不是万千雨滴,而是不能承受的杀气。 十三羽翼,诸子之盟,不共戴天——二者相见,必有一亡。 二人之间相距并不遥远,可朴不花觉得,莫降行完这短短的距离,竟好似用了万年之久。他绝望了,也放弃了,他忽然有些期待,期待莫降早一些来在他的身前,寒芒一闪,结束他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和负累,到那时也将全部消失,而他那卑微的灵魂,将会彻底解脱。 可是,朴不花并未得到解脱。 因为,屋内忽然又生了变故。 叮铃一声脆响,龙舟陡然加速。 早先被莫降击晕的贾公公,悠然转醒。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先是瞪着茫然的眼睛四周看了看,愣了一愣,将之前经历的一切全部记了起来。今夜的经历,对贾公公来说无疑是个噩梦,让他无奈的是,这噩梦还在继续。那个衣衫褴褛的纤夫,就在不远处,一步步向朴公公逼近,而朴公公却呆若木鸡,汗如雨下。 傻子也能看得出来,朴公公快要败了——何况,贾公公不傻,还有几分jing明。 贾公公猛的窜起来,直冲朴不花扑过去。 莫降见状,心中一紧。因为,误打误撞中,贾公公已破了他的“礼士之行”——礼法自诞生以来,便是为约束人们的行为而存在。知礼越多,行为便越受束缚,茫然无知,心若赤子,所谓礼法便只是笑谈。引申到武学之上,这“礼士之行”,只对懂武之人有效,因为只有懂武之人,才会在交手时观察对手,寻找对手身上的破绽。全神灌注寻找对手破绽的的他们,却茫然不知早已落入了窠臼之内。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门武学是完美无缺的,如果说追求无限完美是“君子之行”最大的优点的话,那么这同样也是它最大的缺陷——因为在外行人的眼中,如此慢如蜗牛般的前行,真如孩童游戏一般幼稚! 在贾公公的眼里,莫降此时的行为,便如明想魅惑引诱陛下,却扭捏做作的蠢妃子般可笑。 虽然看到贾公公已经扑了过来,可莫降却并不打算变招,因为此时朴不花已被他完全制住,贸然变招,只会让之前所做努力毁于一旦。yin险狡诈的朴不花若再有喘息之机,胜负定然难料。 莫降强定心神,暂时无视了贾公公,仍旧用这一招,缓缓向朴不花逼近。 可变故已生,心怎能平——况且,这一招式,本就被师尊明令禁止,他冒险使用,心中已有惶惶之意。犹疑之间,很多年之前师尊与文逸谈论此式的一幕浮上心头…… 文逸点评狂夫子这“礼士之行”时说:“所谓礼法,不过是以一人所定之规约束全天下人手脚的暴力罢了,只是这种暴力太过隐晦,人们往往被它欺骗,悠悠然活在这窠臼里。却浑然忘记了,ziyou才是最弥足珍贵的天xing。” 狂夫子似乎并不认同文逸所说,却一时也找不到反驳的语言,只是悻悻道:“礼法与ziyou,哪个更珍贵暂且不论。我只想知道,文子如何破我这一式。” 文逸哈哈大笑回应:“如此无用之式,本无需破!” “无用?怎个无用之法?” 文逸侃侃而谈道:“按照夫子所说,这一式只为压制对手,困其行动,消其意志,令其不攻自溃——可夫子你该明白,你所期望的效果,只有在对手全神贯注留意你的举动的前提下才会实现。倘若对手知你用意,知这礼士之行而不杀,慑而不诛,那么怎会留意它?连对手都不会留意的招式,又有何用呢?” 狂夫子点头道:“交手之时,便是搏命之际,试问在此情况下,谁不会留意对手举动呢?” 文逸大笑道:“夫子真是霸道!你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思不假,但是你怎能左右他人的想法?看与不看,那是我的ziyou;留意与否,那是我的选择——我偏偏要将夫子的‘礼士之行’当做一段可笑的舞蹈,你又能奈我何?!” 狂夫子闻言一怔,思索片刻,脸sè忽然变的有些苍白,有些失落道:“文子大才,老夫佩服。老夫自信礼教可杀人,所以发明此式,却未曾想它只是个笑话。” 文逸安慰道:“夫子,这本怨不得你。你发明此式时,便已被所谓的礼教束缚,陷于深井之内了。倘若跳出来看,夫子就会发现这招式真是个笑话了。夫子你该明白,所谓礼教杀人之说,纯属荒谬,真正杀人的不是礼教,而是借礼教之名伪装的私心和愤怒罢了……” 夫子深揖一礼道:“三人行,必有我师——圣人诚不欺我。文师,弟子受教了……”他转而对莫降说道:“徒儿,你记住,这‘礼士之行’一式,从今以后绝不可再用……” 回忆的画面一闪即逝,莫降今ri终于明白,当ri师尊严令禁止他使用此招式的原因。因为这一招式,实在是个笑话。“礼士之行”的成功,只建立在使用者一厢情愿的基础上罢了。幸亏朴不花今ri连连遇挫,心中惶恐,再加此人xing格yin险多疑,所以才会被这一招式制住,真若换了别人,不受莫降影响,率xing而为;倘若那贾公公懂得杀人,那么莫降此刻也该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此刻莫降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再换招式已是不可能,只能硬着头皮上。 就在莫降单手触到朴不花咽喉的瞬间,贾公公也已经冲到了莫降的身前。 贾公公一心只想救朴不花,而且他不会武功,也不管当下的形势,所以只是埋头向前冲,不顾一切的推开了朴不花。 莫降这一抓,就这样抓空了。 礼士之行,功败垂成。 逃脱莫降控制范围的朴不花陡然醒悟,电光火石之间,他已想明白了一切。 此时的朴不花,还被贾公公抱着,二人正在半空。 朴不花想也不想,一掌击在贾公公肩头,将其推向莫降,自己借力猛向后退。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礼士之行”已经失败,莫降即刻做出改变,看到贾公公如断线纸鸢般向自己飞来,他以单脚为轴,一个拧身,就躲了过去。 二人错身的瞬间,莫降看清了贾公公那难以置信的表情。 哐当——哗啦啦!! 贾公公的身体撞上了屋内方桌,将其砸成了碎片。 桌上油灯坠地熄灭,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贾公公再次晕了过去,直到再次晕倒,他也没弄明白自己究竟对了还是错了——如果错了,又是哪里错了;如果对了,那么朴公公为何要这样自己…… 莫降却顾不得贾公公的死活了,因为朴不花消失了!! 就在他一个拧身的功夫,就在屋内灯光熄灭的一瞬间,朴不花从他的感官中失踪了! 莫降支着耳朵听了片刻,却听不到朴不花的呼吸和心跳,他仿佛真如那飞天魔女一般,只在人间俗世匆匆一转,便再次返回天阙了。 室内残留,唯有阵阵余香。 莫降知道,那是朴不花身上的香味。 刚才他贴近朴不花的时候,就闻到了那股香味。 让他微感诧异的是,自己进屋之时,并未闻到任何香味,只是刚才之嗅了一下,这香味就充斥满了整个房间,还久久不肯散去。 黑暗之中的莫降不敢妄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朴不花仍未走远。那头狡猾的豺狗,就躲在某个地方,随时准备扑出来咬断自己的脖子。接连受挫的朴不花,肯定更加小心谨慎了,没有把握绝不会主动现身。 “礼士之行”究竟是用对了,还是用错了,莫降心中没有答案。 他只是知道,自己必须提高jing惕,因为这一片沉寂的房间内,处处都暗藏杀机。 莫降在原地站了片刻,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 他双脚前后稍稍错开,身体微弓,颔首隐肩——如此姿势,仿若谦谦君子优雅的施礼。 莫降竟然再一次用出了败招!再一次用出了被师尊严令禁止的招式!再一次用出了那可笑而无用的“礼士之行”…… 第31章 逆转 夜风习习,银铃乍响。 船身微微晃动,可待在船舱内的莫降却听不到船板吱嘎作响的声音。想来这龙舟的制作极为jing良,无论从坚硬程度还是隔音效果而言,都可称得上是舟中之王了。 莫降在漆黑的舱内缓缓踱着步子,从一角踱向另一角,来回交叉而行。他一直保持着“礼士之行”的步伐,虽然行的缓慢,但时间久了,也是极为耗费体力的一件事。 朴不花自消失后便未再现身过,只是屋内的香气却越来越浓了。莫降不知朴不花用了什么香粉,只觉得这特殊的香味有几分刺鼻,他好几次想打喷嚏,都强行忍住了,生怕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可是,那香味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浓。 莫降绕着房间走了两遍之后,直感觉因为那香气的存在,舱内的空气也变的黏稠起来。窗外夜风,却吹不散那恼人的香腻;船身晃动,却摇不乱那憋闷的黏稠。此时的莫降,已是大汗淋漓,他的步伐也不似方才那般稳健,仿佛这船舱之内,灌满了看不见的池水,莫降在舱内做的,不是踱步,而是潜水。 莫降几乎能感觉的到,那香粉的微粒,在他的鼻腔内来回跳动,而后钻进他的肺里,又游离出来,顺着血脉,黏着到心脏之上,越粘越多,越积越厚。莫降心底隐隐升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当那粉末完全包裹住他的心脏时,他的生命将就此终结。 可是,他不能停下脚步,因为朴不花仍未出现,现在放弃,就等于投降! 莫降绝不允许自己未战先降,绝不允许自己败在那yin险狡诈的豺狼之手。 于是,他坚持着,坚持着那个优雅谦逊的姿势,在黑暗的室内来回行走。 可当第三遍行完,莫降终于坚持不住,此刻的他不但呼吸困难,就连意识也模糊起来,每两次心跳的间隔,都有一息之长。终于,他缓缓倒下,并非是他的jing神屈服了,而是他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虽然无奈,虽然不甘,但还是颓然倒地。 脸颊接触到船舱地板的瞬间,莫降隐约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他分辨的出来,那是从被打翻的油灯里流出的火油。 火油的味道很难驱散那诡异的香气,他只能趴在那里,侧着脑袋,任由自己的身体被那黏稠的香气慢慢侵蚀。 “朴不花,你好卑鄙……竟然……用毒。”莫降喘着粗气骂道。 没有人回应莫降,他也没有再骂,仿佛一句怒骂已经耗尽了他剩余的全部jing力。 长时间的沉寂过后,一星火花悠然降落。 那是朴不花单手擎着火折子翩然落下,他长衣飘飘,水袖曼舞。仿佛,那个刚刚离去的飞天魔女眷恋尘世繁华,再次降临。 火花与空气摩擦,缓缓变大,昏黄的光线,填满了整个房间。 朴不花优雅的落地,他面带得意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莫降。 看得出来,他走的很小心,甚至比莫降用起“礼士之行”来还要小心。 终于,他走到了莫降身前。抬起那只光滑若玉的右脚,慢慢的踏在莫降脸上。 莫降没有做任何的反抗,任由对方的“玉足”蹂躏着那苍白的脸庞。 “方才那一式叫什么?”朴不花像个胜利者般微笑着发问,“我怎么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难不成是你自己发明的招式?想来也是了,狂夫子怎么会把如此不成熟的招式传授给他的徒弟?你那一式看起来厉害,可是只要不去看它,就没什么意思了——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你一个人在黑暗中像个猴子般跳舞的滑稽模样。你们汉人有个成语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沐猴而冠!现在想来,还真是贴切。” 莫降没有理会他,像个死人般一动不动。 “终究,还是我赢了。”朴不花的脚上加了力道,把莫降一侧的脸蛋踩得变了形,他发狠一般说道:“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我一直坚信这一点!虽然你之前很嚣张,但是最后又怎样?还不是被我踩在脚下?!妥懽帖睦尔抢走了我的奇洛又怎样?等到最后,奇洛还是我的!!那么多不认识的家伙想要杀我,那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被我全部消灭,甚至有人还要做我的面首,不惜自我做贱也要讨好于我!!” “回答我——!!!”朴不花尖声叫着,一边叫一边踩踏莫降的脸,“回答我啊!!你刚才的气势哪里去了?!你怎么不说话?!啊?!” 直到莫降一侧脸颊肿起来很高之后,朴不花才停下了,他蹲下来拍着莫降的脸说道:“真是可惜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你若不是狂夫子的徒弟该多好,你若不是诸子之盟的人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拥有你,你也可以拥有我——你看我的容貌,不比那韩菲儿差多少吧。” 似乎已经断定莫降再无反抗的能力,朴不花的话愈发的肆无忌惮,“其实,我们盯上你很久了,我们想除掉你的想法,也存在很久了。奈何托克托那个固执的家伙,却一直庇护着你,屡次从中作梗!不知为何,他总对你抱有什么期望,他总是想当然,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说什么‘毁灭**容易,但要毁掉你们的jing神却很难。’说什么‘若想一劳永逸,须用诛心之术。’说什么‘汉人的文化博大jing深,若能感化诸子之盟,让其为我族服务,以汉人之学治汉人之天下,我大乾朝江山社稷,方能久存神州’……” 莫降终于有了反应,似是朴不花的话勾起了他对托克托的往ri回忆。 “你是不是很感动?觉得托克托对你真的很好?”朴不花轻蔑的笑道:“别痴心妄想了!跟我相比,那托克托更卑鄙!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么?难道你以为托克托还会来救你么?你大错特错了!”说着,朴不花抖一抖胳膊,用长长的水袖,绕住了莫降的脖子。 “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朴不花狰狞的笑着,“也许,我还可以差人把你的遗言带给托克托,带给纺河山你儿时的玩伴们,带给那尚未来得及给你生个一儿半女的新婚妻子。” 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很艰难的吐出一个字:“有……”这个字,他说的极为费力,一字出口,还带出了些许血sè唾液。 朴不花厌恶的摇摇头,把火折子举近莫降的脸,而后问道:“你说什么?” 莫降那泛紫的嘴唇动了动,一缕紫黑sè血线,顺着他的嘴角烫出来,只因他气息太弱,声音极小,朴不花完全没有听到他在说什么。 “你是不是想临阵倒戈?戴罪立功?”朴不花低了低头,离莫降的脸近了些,“可是太迟了,我们已经摸清你们所有的底细,对我们来说,你完全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纵然你是狂夫子的爱徒,但是除了托克托,没人喜欢你们汉人那些无用的东西。我想了很久,终是想不到留你一命的理由——扑火的飞蛾就是这样了,等它们发现那火焰太炙热,足以将它们烧成灰烬是,就太迟了。” 莫降的嘴唇仍旧在动,没有因为朴不花的讽刺而停止。 “看来你真的有话说。”朴不花又将脑袋放低了些,几乎贴到了莫降的脸上,“难道,你真能给我一个意外惊喜?” “能……” 这一次,朴不花听清了。 但是,也太迟了。 莫降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抬了起来,绕过那水袖,扼住了朴不花的脖子。 朴不花眼睛顿时瞪的老大,那张原本秀气柔美的脸庞也因为突如其来的恐惧扭曲的变了模样,他讷讷道:“不,不可能的,没,没人能挡得住‘毒娥化石粉’……” 朴不花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被莫降用行动打断。他掐住朴不花的脖子,借之用力,一个翻身,就将朴不花摁在了船舱的地板上。 莫降的手,冰冷无比,与死尸的温度没什么两样。 可是朴不花偏偏却有一种错觉,那有力的五指仿若烧得通红的铁锁,扼住了自己的咽喉!他尚未来得及再说些什么,更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因为惊吓,朴不花手中火折子掉落一旁,恰巧落进那滩流出的火油之内,火油之下,便是易燃的驼绒地毯。 顿时,火起。 因为这船舱之内尚未刷漆,木材便直接暴露在火焰面前,于是,如火龙般在地毯上奔腾的火焰,很快就爬上了船舱四周的墙壁。 没用多久,这船舱就变成了火的世界。 二人也被火焰彻底包围,可是,莫降却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一手死死的扼着朴不花的喉咙,又抽出一只手来,从怀里掏出那柄匕首,将其抵在朴不花的心脏部位。 锐利无比的匕首轻而易举的刺穿了朴不花穿在身上的轻纱长裙,当那冰冷的刃尖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他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就是这一抖,便让匕首的尖端没进了他的身体。 “不……!”形势的突然逆转本已让朴不花吓的魂飞魄散,死亡马上降临的消息,更是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他哀嚎道:“不要……不要杀我!” “我何时说要杀你了?”因为一侧脸颊已经肿的不chéngrén样,所以莫降的话有些含糊,“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 火声猎猎,莫降声音又含糊不清,但朴不花竟然听懂了,他慌忙道:“我说,我全部都说!” 朴不花竟然哭了,抽泣声中,眼泪夺眶而出…… 第32章 真假难辨 大火已经蔓延至整个船舱,而莫降的审问却刚刚开始。 泪水和着烟尘,涂花了朴不花的脸,现在的他,哪里还有一分秀美可言? 莫降不会因为这泪水对他有一丝怜悯,他冷冷的问道:“你是十三羽翼之一?” “是!是!我是十三!四犬之末,乞怜犬!” “听你这称号,就不是什么好品种。”莫降开了句玩笑,而后接着问道:“有多少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十三羽翼是一个整体,直接向皇帝负责,除了我们十三个人外,皇帝也知道!” “别人呢?!”莫降要的,是更有价值的情报,似这般笼统的,显然不能让他满意。 “我不知道……” “嗯?!”莫降说着,匕首又往朴不花身体里送了一毫。 “我真的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皇帝陛下会向谁说起?!”朴不花据实回答道。 莫降也知道时间紧迫,没有时间做详细的审问,“那么,为了对付我,你们都用了什么计策?之后还有什么计划?!” “除了相府失窃案,便没有了——托克托对你掌控很严,他一心保你,我们根本没有机会!至于之后的计划,我不知道!不要杀我!我真的不知道,我是十三羽翼最末一个,没有资格制定计划,只能奉命行事……” “暂且信你。”莫降点点头,沉思片刻问:“你们是否会利用张凛刺杀马札儿台一事,对我们下手?” “这个……” 朴不花稍有犹豫,莫降手中匕首又送进一毫,殷殷血线,顺着朴不花剧烈起伏的胸膛流下。 “我说我说!似乎只有托克托想利用这件事,他只想利用这件事检验你的忠诚,确认你是否能被驯服!至于检验过后如何处置,我真的不知道——似乎,他还有些犹豫。” “似乎?” “我真的不能确定,托克托跟我的关系一向不好——不过我还听说,马札儿台似乎也要对你下手。”朴不花真的很配合,也许他现在只想报名,所以连未经确认的消息也讲了出来。 尽管朴不花很配合,但莫降似乎仍有不满意的地方,他冷声问道:“又是似乎?” “我……我真的不能确定啊,我真的,真的只是个小人物!” 莫降闻言,又开始沉思,火光将他的面容映的通红,因为脸上有伤,所以在朴不花看来,这面容实在是太过狰狞,犹如神庙里的护法般可怖。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莫降说:“托克托是不是十三羽翼之一?王维道跟你们有没有关……”话未说完,莫降忽然跳了起来。 几乎是在他翻身躲开的瞬间,两个闪着绿sè光芒的物事破空而至。“笃笃”两声,深深的钉进了地毯之内。 莫降跳到一旁,眼睛死死的盯着燃烧的舱门,猫着腰以避开滚滚浓烟,而匕首已被他藏入怀中——暗器是从门外而来,他的直觉告诉自己,门外之人,要比朴不花可怕的多。 这突然的变故,朴不花一时也没反应过来。他愣了片刻,看莫降一脸凝重,动也不动,又扭头看了看钉在地上的东西——那是两根翠玉簪子——待看清那簪子后,朴不花立刻破涕为笑,于是一个骨碌爬起来,急急向舱门冲去,扯着嗓子叫道:“他在这里!莫降在这里!!” 朴不花迫不及待的打开了舱门,滚滚浓烟顿时倾泻而出。 因为有烟雾的遮挡,所以莫降看不清门外那人模样,但是他听得到朴不花的哭诉:“你,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像往常那般救我的。对吗?奇洛。” 奇洛?!来人是奇洛?!黄金帝国第二皇后奇洛?! 尽管心中震骇,而且好奇万分,但莫降并未冲出去看,因为来者并不是奇洛一人。从那嘈杂的脚步声推断,至少有十数人进了这一层船舱——想来也是,黄金帝国的皇帝陛下就在船上,现在龙舟起火,怎会不惊动他人。 莫降并未想破窗逃走,一来他心中疑惑尚未完全解答,二来火声猎猎,阻断了他的听觉,让他听不清舱外是什么情况,若是贸然出去,等待他的说不定就是天罗地网。 其实这一次,莫降本是抱着有来无回的准备进宫,只要能打探到消息,而后传达给黑左马,他的目的就达到了,能否生还他并未放在心上。可是,不曾想这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行动,却遇到朴不花这个绣花枕头。虽然探听到一些情报,但是自己也差点把命丢在这里,让他跟那条“乞怜犬”换命,莫降一百个不情愿,更何况,那条yin险狡诈的豺狗还活着! 只听舱外传来朴不花的哭诉:“奇洛,你我本是异乡人,这神州恩怨与我们何关?我只是追随你来到这里,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多汉人要杀我?!我好冤枉!” 这撒娇似的哭腔,直让莫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还未反驳,便听门又响起一个声音。 “不花哥哥,你我远来是客,自该老实本分,若你没惹那些汉人,他们怎么会来杀你?” 这是个让人一听便终生难忘的声音,温柔中不乏威严,甜美中带着成熟,仿若佛音清响,又仿若夜莺欢啼,真让闻者好不舒服。这声音似有一种魔力,能让人忘记所有危险,只要听到它,就仿佛躺在母亲的怀抱之中。若非莫降已知此人身份,若非钉在地上的那两根玉簪,他定要出去看看,有如此完美嗓音的人儿,究竟长得什么摸样。 “我怎么知道?”朴不花仍是委屈无辜的声音,“那些人太不讲理,我只是为了你才来这里,我只是为了那永远得不到的爱情,我放弃了那么多,我受了那么多痛苦,可是他们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 “唉——”单是奇洛的一声叹息,就让莫降心中舒畅,几乎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必死之地,“不花,你还是没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朴不花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我……” “你无需多说了。”奇洛终于表现出帝国之后该有的威严,她的声音带着些愠怒自舱外飘进来,“我会向陛下奏明,暂时免去你一切职位。这段时间里,你就跟在本宫身边,自醒己身吧。” 听到这句话,莫降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奇洛在保护朴不花。弄出这么大乱子,妥懽帖睦尔必然震怒。而君王滔天之怒,也就只能是奇洛方能能消除了。她主动提出惩罚朴不花,这一招苦肉计,着实漂亮——有奇洛出面,朴不花这条狗命,看来是保住了。想到此处,莫降心中不免又对奇洛高看一眼,这女人的心思手段,比朴不花要高上太多。 而朴不花也不再说话,想来他也听明白了奇洛的话外之音。 “里面的朋友,今ri之事,就这样算了,你看可好?”奇洛的声音再次传来。 莫降闻言一愣,他不曾想奇洛会抱着息事宁人的态度同他谈判。可他又不是三岁小孩,怎能轻易相信这个陌生人开出的条件。 于是,莫降沉默着。 “你是叫做莫降吧?说起你的师尊,本宫也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看在狂夫子的面子上,本宫可保你全身而退,你看如何?” 朴不花的声音又响:“不行啊,奇……” “你闭嘴!”奇洛似乎真的生气了,斥道:“来人啊,带不花下船,还有,你们也一并退下吧。” “可是,娘娘……”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们尽管放心离去,本宫不会有事——莫公子是知礼的谦谦君子,不会为难本宫的。” “属下……遵命!” 莫降果然听到,众人退走时响起的脚步声。 嘈杂的脚步声过后,莫降耳边只余火声猎猎。 “本宫知道,莫公子心中有疑惑,所以本宫遣散了众人——这下,莫公子该相信本宫的诚意了吧。”尽管火势越来越猛,但奇洛的声音依然分外清晰。 莫降笑了笑说道:“诚意这东西,只在自己人之间才可靠,若由敌人的嘴里说出来,十有仈jiu是个陷阱。” “那如果我说,我奇洛就是莫公子的自己人,莫公子可信?”奇洛以真名自称,去掉了本宫的字眼。 莫降自然不信,因为奇洛刚刚保了朴不花,若她真是自己人,怎会放弃这个剪除十三羽翼的机会;她若真是自己人,大都之内暗子怎会一再损伤,文逸又怎会因那一次意外伤了右腿?尽管心中冷笑,但莫降却说道:“要让我信你,其实也不难,最起码你该让我看看你的真容。” “莫公子,你心中还是怀疑我在骗你,是么?”奇洛并未进船舱来,进来的只有她的声音,“莫公子,你该知道,诸子之盟存在的时间已经很长了,若说到诸子之盟成立,可追溯到前朝国灭之时,在那个时候,就有前辈为延续华夏文明,对抗野蛮残暴的黄金一族,建立了诸子之盟。莫公子你可知道,当华夏神州沦陷之时,诸子之盟是在何地成立么?” 莫降冷笑一声回应道:“难不成是在弹丸之地——高丽?” 尽管被莫降侮辱故国,但奇洛的声音里却没有怒气,相反却更加耐心,“自然不是高丽,但却是高丽的近邻——扶桑!” 关于诸子之盟成立秘闻,莫降从未听过,因为他入盟时间不长。不过据他所知,前朝周边国家,无论是高丽还是扶桑,一直仰慕华夏文化,其国其民,也乐于效仿华夏衣冠制度。莫降在一些书籍上看到过,诸如‘若身处扶桑高丽,几与身处华夏前朝无异’的说法,说无论是城市建筑,还是百姓衣着,甚至包括他们使用的文字,都与华夏一模一样。所以莫降认为,在黄金一族虎狼之师横行神州之际,诸子之盟成立于海外之说,倒也可信。 这时,又听奇洛说道:“我入盟之期,比莫公子要早上许多。我身份极为敏感,又有黑将严命,除非遇到重大变故,否则不能表明身份——是故莫公子不知我是同道中人,也是有情可原。” 莫降思索片刻问道:“若你真是诸子之盟一员,方才为何要救朴不花?” “我救朴不花,若说没有私心,那莫公子定然不信——之所以救他,一来因他与我自幼相识,二来救他可助我隐藏身份,三来……莫公子不觉得,让这样一头只知摇尾乞怜的劣犬占据十三羽翼一个位置,不是很好么?” 莫降想来想去,却很难从奇洛的话语中找到破绽,于是一咬牙道:“好吧,就算你说的都是实情。但空口无凭,你总得让我见你真身!” “如果我答应你的条件,莫公子就会信我?” “没错!”莫降狠狠的点头,决定赌上一赌。 “那好,这我就进去——莫公子切莫趁机取人家xing命才好。”奇洛的声音越来越近,透过红sè火墙,莫降隐隐约约已经看到一个窈窕身影。 咔嚓! 便在这时,船舱窗户应声而破,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在莫降耳边炸响: ——“不要信她,她是骗你的!!” 第33章 沉没的希望 一道铁索甩进船舱之内,正好落在莫降身边。 “抓住铁索,我拉你出来。”窗外那声音急切的催促道。对声音极为敏感的莫降认的这声音的主人,他便是昨ri夜里到过相府门房自称黑左马的神秘人。可是,莫降从未见过那人的相貌,也有些诧异他出现的时机,按照文逸透露给他的计划,黑左马早该来了。 “莫公子,这么迟才来救你的人,你觉得他值得信任么?”奇洛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她的声音虽然温柔,但她直问对方出现的时机——这句话却正中要害,加重了莫降心中疑惑。 莫降站在火海正当中,火焰狂舞,炽热的风卷起他的长发,赤sè的火光映上他的脸庞,那张被朴不花殴至变形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莫降,该如何抉择? 迟疑之情一闪即逝,莫降很快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两个人,他谁都不信! 他要以自己的方式,从皇宫大内闯出去! 眼看奇洛就要越过火墙,莫降却不打算看她容貌如何了;那条铁索正微微抖动,似在催促莫降握住它,可莫降也不打算拿它当做救命稻草。 莫降探手入怀,掏出了他心爱的匕首。 他缓缓蹲下,摁住匕首柄尾,猛的用力。 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匕首便没入船舱底板之内。 莫降双手牢牢的握住匕首柄,咬着牙在底板上画了个圆——那是个很不规整的圆,就像个鸭蛋——他现在很是虚弱,逼出体内剧毒时耗费了太多体力,这同样也是选择自己离开的原因,因为他不确信自己能战胜对方——除了绝对可信之人,他不打算借助任何人的力量。 鸭蛋形的木盖被莫降一脚踹到下层。 摆在莫降面前的,是个黑幽幽的洞口,从洞口之内飘上来的,只有阵阵yin风,莫降却没有做任何犹豫,直接跳了下去。 正下落的莫降隐隐约约听到奇洛小声的抱怨:“黑左车,有时候,特立独行并不是件好事。”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红右仕,我们后会有期!”伴随着铁链哗啦作响,窗外之人留下了这样的话。 这时,莫降早已经接触到硬实的船板,他无法断定这个船舱的用途,但是借着从洞口shè进来的光线,他看清楚了,他现在所处的船舱内,空无一人。 没人便好,莫降感叹自己的好运气。他抬头看了看,只见头顶的洞口红光大盛,若非那洞口挖的不圆,肯定像极了悬在空中的太阳。 没时间再胡思乱想了,莫降甩了甩脑袋,摸到船舱地板,如法炮制,又挖了个洞出来…… 也不知挖了几个洞,向下跳了几次,总之当光源已经完全消失之后,莫降的脚底板总算感觉到水流滑过船底时传来的细微震动。他心中稍喜,抬起酸痛无比的手臂,再一次把匕首钉入其中。 挖洞的时候,莫降忍不住想,若是有一天让师尊知道,自己用这匕首来挖逃生的通道,师尊脸上的表情,恐怕会非常jing彩吧…… 挖着挖着,莫降察觉到了异常。 他手中短匕,竟然挖不透这最底层的船板! 莫降双手攥紧匕首,在船板上转了好几圈,可是却没有一点水渗进来,他颓然后退,而后摸到刻出来的那个“圆”,抬起双脚,用力踹了下去…… “圆”纹丝未动。 他又尝试了几次,收获只是痛了脚掌,费了力气,而那船板,仍是铁板一块,完整如初。 “龙舟既然不出海,造如此之厚的船板做甚?”莫降一边在心中问候造船之人的祖宗,一边故技重施,继续用那可怜短小的匕首去凿那船板…… 黑暗之中,莫降如那凿山的愚公般劳作着。 他知道,并非是匕首挖不动船板,而是船板太厚,一时挖不穿。只要给他时间,终有一天,他能挖出一条逃生之路——可讽刺的是,快要累昏过去的他,还有那么多时间可供消耗么?莫降只感觉越来越累,越来越热,想来,是上面几层的大火,快要烧过来了吧…… 龙舟之外,皇宫大内。 此时的皇宫,已是大乱。 成队的侍卫亲军来来往往,他们手持火把,个个面sè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在十夫长的带领下,于宫中来回穿梭;纤夫们挤作一团,瑟瑟发抖,在他们之前,已经倒下十几具无头尸体,审问他们的禁卫头领,面容比洒在地上的鲜血还要狰狞可怖;太监们也是大乱,皇帝陛下最宠信的大太监,资正院使朴不花,先是差点遇刺身亡,惊吓过度患了失心疯,后又被奇洛皇后幽禁,这可让一干小太监们慌了神,有的如无首般苍蝇乱逛,有的站在太液池边上,看着池中那团大火无可奈何,也有一些驾船进了太液池,协助禁军在池中打捞着什么;宫女们也难得安生,皇帝陛下刚刚从几乎已完全烧着的龙舟上脱险,奇洛皇后正在安慰受惊的皇帝,十六天魔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几乎毫无用途,可却衣装光鲜像那jing美的花瓶般围在皇帝身边——若不是有奇洛皇后主持大局,这皇宫大内,早就乱了套了。 今ri发生的一切,可算是黄金帝国的奇耻大辱,防卫严密的皇宫,竟然被一个刺客搅得大乱,皇帝乘舟观舞的雅兴全被扫了不说,若不是那大火最先起于下层船舱,大乾朝的皇帝也许都要给他心爱的龙舟陪葬! 尤其让皇帝陛下忍无可忍的,就是那个潜入宫中的刺客,仅仅只是一个人!! 然而,潜入皇宫之内的刺客,不止一人。 一个身着宫女服侍的女子,站在混乱的人群之中。若是平时,她与一干宫女站在一起,那高挑婀娜的身段定会让其有鹤立鸡群之感,可在这个混乱的夜,却没太多人注意她,更何况她那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相貌——不知内情的,定会以为那是因为来回奔跑才颠乱的。 她为何要奔跑呢?只因为她要服侍皇帝陛下钟爱的十六天魔,即使是现在这种危机时刻,皇帝陛下也不允许他jing心挑选的仙女们沾染一点尘埃。可是龙舟已弃,梳妆已毁,要让那十六天魔在混乱中维持原貌,就只能辛苦那些普通宫女们了,正是她们一趟一趟不辞辛苦的奔跑,把十六天魔需要的梳妆用具一件件的从内宫里运过来,那十六天魔才能以惊艳无双的姿态围绕在皇帝身边。 可那个身段高挑的女子,注意力不在美貌绝伦的十六天魔身上,也不在大乾朝皇帝的身上。她总是忍不住向太液池望去,望向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期间,她不知洒了多少盆净水,掉了多少盒香粉,挨了多少次训斥,可她却似失了魂魄一般,浑然不顾。唯有望向太液池的一瞬,旁人才能察觉这女子身上还有几分生机,可是随着那火焰越来越盛,这女子流露出的生机,也越来越少了…… 一个身着太监服侍的男子,藏在太液池畔一干阉人中间。他脸上神情很是坦然,迥异于周围的太监们如丧考妣的神情。虽然格格不入,但是当下却没人留意他,因为朴不花虽然侥幸生还,但是贾公公却下落不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根据相关证人的说法,除了朴公公之外,贾公公和那刺客相处时间最长,几个与刺客打过照面的禁卫均说,除了贾公公之外,再无人能辨认出那刺客了。所以,贾公公能否生还,关系到众太监的生死,如果贾公公死了,那么平ri里与贾公公过往甚密的太监们,必然要受牵连,亲眼目睹几个纤夫被一刀斩首,他们真是吓破了胆。如此关头,哪里还顾得上身边之人是否熟识,他们只关心贾公公是否能逃出生天。 可那个男子,却不关心朴不花的死活,也不关心贾公公能否生还,他只在意那个代他进宫的家伙,能否从那团火焰里脱身。他心中已是自责万分,因为今夜送死之人,本该是他。他回头看了一眼,恰巧看到那高挑女子望向池心,见那女子失魂落魄的模样,他心中愧疚之情更盛,只恨不得代替那人受苦…… 这两人,正是韩菲儿和文逸。 恰在此时,自太液池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龙舟烧毁了,塌倒在太液池。 文逸和韩菲儿的心,也随着那团火球倾覆,沉没。 水终究是火的天敌,倾覆的龙舟正慢慢熄灭。 一同熄灭的,还有文逸和韩菲儿心中的希望之火。 忽然,一团巨大的火球,自水面之上升腾而起。 轰——! 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响,仿佛葬身水底的巨龙心有不甘的怒吼。可是很多人明白,那只不过是驱动龙舟各个部件能ziyou活动的燃油室爆炸的声音。 胭脂水粉从韩菲儿的手中跌落,她行尸走肉般缓缓向太液池走去。可于此同时,众人却都在下意识的远离太液池。 文逸见状大惊,韩菲儿如此反常举动,定会引起巡逻禁卫的注意! 可他此时也顾不了太多,他已经有负莫降所托,再不能让韩菲儿受什么伤害——于是,他咬咬牙,冲出了人群,直冲韩菲儿奔去。 与众人行动迥异的二人,很快就暴露了。 尖锐的号角声中,无数禁卫向他们靠拢。 那些寻觅许久的禁卫,总算找到了刺客的踪迹,眼中俱都闪耀着愤怒的光芒,仿若嗅到血腥味的狼群般向二人压迫过去。 “快走!”文逸扯住韩菲儿的袖子斥道。 “不!”韩菲儿声音不大,却不容拒绝,“我要等他!” “他恐怕已经……” 韩菲儿对着幽幽池水痴痴的说:“不会的,他那么jing明,一定不会有事的……”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众禁卫已经围了上来。不但是从岸上,就连水中也有禁卫驾船堵住了二人的去路——他们已成瓮中之鳖。 “陛下有命,格杀勿论!”一声清亮的高喝响彻夜空。 众禁卫得令齐身而动,手中刀戟遥指二人,他们喊着号子,迈着整齐的步伐,向二人压来——与杀机凛然的数百禁卫相比,二人那单薄的身影,实在可怜。 “谁敢动她??!!”怒吼声中,一个身影从天而降! 那身影恰落在韩菲儿身后,正好挡住无数刀戟的锋芒。 方才还齐头并进的禁卫立刻停下了脚步,甚至,有人手中长戟,已开始微微颤抖。 他们的勇气之所以消失的如此之快,只因为那从天而降之人,飘着一头雪白长发!!! 第34章 一枪之威 白狼,张凛——大都城内黄金族人的噩梦。 此刻,这个噩梦就站在他们面前。 真正见到张凛本人,才知他不似传说中那般三头六臂,也没有一丈高的身体、斗大的头颅,更没有虎狼般的爪牙——从外表上看,他只是个jing瘦的有些单薄的男人而已。 张凛如手中长枪般,笔直的站在哪里,雪白长发无风自扬,冷峻的面庞在数百只火把的照耀下更多出几分豪气,那双如墨的眸子,证明他的身体里流淌着汉人的热血。 张凛薄薄的嘴唇一动,吐出几个字来:“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文逸知道张凛这是在对他讲话,他也知道张凛要他找到谁——如果不是张凛强迫他进宫接应莫降,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文逸看了张凛一眼,又看了看发怔的韩菲儿,心中感叹:这对异姓兄妹,真是一样的固执!唉,既然来了,那便寻他吧,若现在退走,种种牺牲便毫无价值了——文逸想着,拖着跛掉的右腿向太液池边走去,他的眼里,那些驾船池上、剑拔弩张的禁卫仿佛不存在一般。 文逸正要下水,却看到韩菲儿忽然冲进池内,而在韩菲儿的前方不远处,便漂浮着两团物事。文逸急忙跟着下水,待离得近了,才辨认出来,那是两具尸体。 尸体已经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模样,借着火把的光亮,只能依稀分辨出那两具尸体的体型——两具尸体一胖一瘦,胖的显然不会是莫降,那么瘦的…… 韩菲儿忽然笑了,甚至笑出了声来。 正仔细查验瘦尸体细节的文逸一愣,心想她莫不是疯了吧——不至于啊,没有证据能证明这瘦的便是莫降啊,等等,这尸体……是个阉人??!! 于是,文逸也笑了。 二人举止诡异,引得禁卫们面面相觑。 “陛下有令,格杀勿论!”见众禁卫迟迟不肯动手,传令太监声音又响。 皇帝已经不耐烦了,禁卫们只能硬着头皮上。可是这一次进击,却没有方才那么坚决了。步伐不再统一,气势有些消退,杀机逐渐涣散。 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也早已不知去向何处,除了他那不断传来的命令,众人几乎感受不到这皇宫之主的存在。 白狼张凛一人之威,竟致如此——吓怕了禁卫,吓跑了皇帝! 可是,禁卫终究人多,而且又传来消息,黄金族内最jing锐的禁卫军,怯薛宿卫,正赶在支援的路上——上一次,便是这些人重伤了张凛。 当下面对张凛的侍卫亲军均想,现在只要拖延时间,困住张凛即可,等怯薛军杀到,张凛便插翅难逃了。 所以,禁卫们只是压上去,却不急的进攻,将张凛的活动空间越压越小,似是要用刀戟密林构筑一座钢铁牢狱。 然而,他们不进攻,并不代表张凛不会进攻!他们没有战意,并不代表张凛没有战意! 张凛大喝一声,仿若猛虎咆哮山川,大喝声中,他已然冲了出去! 一个人,一条枪,冲进了那刀戟的丛林,冲进了那盔甲的方阵。 这看似以卵击石的举动,带来的却是所向睥睨! 侍卫亲军虽多,但却无人可挡张凛一枪! 錾金虎头枪,枪威之盛,无人可敌! 枪尖每一次寒芒闪过,便会带起一捧血雾,仿若在黑夜里怒放的红sè火莲;张凛每一次长啸,就会有一个禁卫军官的身体被洞穿,那闪耀着金属光芒的铠甲,仿佛纸糊的一般。 未几,长枪枪缨已完全被鲜血染红,随着长枪在空中甩动,甩出的血滴在夜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那骇人的轨迹纠缠纠结,织就一场噩梦! 直至今ri,切身经历过这噩梦,才知道它真正的恐怖所在。 杀入阵中的张凛,仿若冲入羊群中的猛虎一般。 众禁卫早已吓破了胆,齐齐后退。 短短功夫,数百禁卫,竟然让张凛一人,冲破一道口子! 可是,张凛并未破围而去,而是调转枪头,杀了回来! 宫阙阁楼之上,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的脸sè惨白,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当年纵横天下无所匹敌的黄金子弟,竟然堕落至此?!数百禁卫,竟然困不住那一个张凛?!妥懽帖睦尔心中感叹,却不知该怨恨谁…… 奇洛皇后面遮薄纱,站在皇帝的身侧,如玉柔荑轻抚着妥懽帖睦尔微微颤抖的双手,这个时候,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朕,要发愤图强了。”妥懽帖睦尔忽然说,而且,他用的还是平ri里不屑于使用的汉语。 奇洛微微一怔,旋即柔声道:“陛下有如此雄心,实乃万民之福。” 妥懽帖睦尔微微摇头,恨恨说道:“朕不要万民敬仰,亦不想流芳百世,朕只要那些猖狂的汉人明白,我黄金一脉,血仍未冷!” 奇洛道:“不管为何,陛下肯振作起来,总是好的——臣妾已经很久没看到陛下露出这样的表情了,仿佛,那个未及弱冠便执掌江山,以雷霆手段除掉权相伯颜的陛下又回来了。” “是的,朕回来了。”妥懽帖睦尔点点头,旋即命令道:“传朕旨意,命十六天魔去协助禁卫作战,杀掉张凛!” 恭立妥懽帖睦尔身后的传令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他知道,十六天魔是陛下最钟爱的女子,近些时ri,陛下几乎将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她们身上。陛下亲自设计龙舟,做那十六天魔的舞台;陛下与他们共乘一船,行至太液池琼华岛,在琼华岛上与十六天魔恣意玩乐至通宵达旦;哪怕今ri宫中如此混乱,陛下都不曾让那些仙女们污了面庞——如今,陛下竟然下令十六天魔去上阵杀敌?这究竟是真是假? “还不快传令,愣着作甚?”妥懽帖睦尔愠道。 “可是陛下……十六天魔,不懂武艺……”并非是传令太监胆大到敢顶撞一国之君,而是因为当今天子xing情反复无常,倘若事后陛下忽然反悔今ri决定,那么他这个传令太监定然成为替罪羔羊,为小命记,只能委婉的提醒皇帝一下了。 妥懽帖睦尔霍的转身,双眉倒数,虽然被酒sè掏空了身子,但天子余威,震慑个小太监仍是绰绰有余。 传令太监赶紧跪下认错,跪在地上扯着嗓子喊道:“十六天魔,上前杀敌!” 惊艳无双的十六天魔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执行这个命令——她们是jing心装扮的舞女,她们是娇柔的花朵,虽然传授她们舞蹈之人说过,天魔之舞可惑人心神,但是她们从未想过有朝一ri要上阵杀敌,更何况要杀的还是张凛? 见平ri里对自己百依百顺的十六天魔竟敢抗命不尊,憋了一肚子火的妥懽帖睦尔忍无可忍,他从身畔护卫的腰间抽出弯刀,挥舞着直冲十六天魔奔去。 十六天魔见状大骇,如惊弓之鸟般四下逃散。 武艺退步的妥懽帖睦尔,竟然追不上那些整ri里舞蹈的女子,可他仍旧像个被激怒的野兽般,拖着肥胖的身子,舞着弯刀,四下追赶。 顿时,屋内大乱,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奇洛不为人察的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天子,再也回不来了;有些时候,暮然回首,却很难再寻不到来时的路……” 她将头重新转向窗外,好似,窗外那血腥的杀戮,比屋内这荒诞的闹剧好看上太多…… 张凛已经在禁卫阵中反复冲杀了八个来回,直到再无一人敢近他身,他才拄着长枪站定。他仍是如手中长枪一般笔直,殷红的鲜血溅满了他的身体,雪白长发披散下来,遮住了那张冷峻的脸庞,可此时的张凛给人的感觉,比方才更要恐怖。 “用……用弩箭!!”这时,才有百夫长想起来使用这远程利器。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最早,他们只是想将张凛困于此地,无奈张凛却像头猛虎般冲进了阵中,直让那些站在远处的弓弩手失去了作用。而经过一阵搏杀——不,是单方面的屠杀——早先围上去的禁卫被杀大半,剩下之人都远远的躲开,那些弓弩手,总算能派上用场了。 百夫长一声令下,弩机叩响,数百流矢破空而至。 便在这时,有两团物事从水中被人抛了出来,曳着水迹,飞向半空。 三个人影紧随那两团物事,踏上岸来。 转瞬之间,三人就冲到了张凛身边不远处。而此时,飞在空中的两具尸体恰好落下。同样是这个瞬间,弩箭shè至,却悉数钉在那两具尸体上。 三人扛起两具尸体——它们是最好的挡箭牌。 尸体之下,有一段对白。 “文跛子,你搞什么?我不是说过不让你来么?!”刚刚逃出生天的莫降脸上没有一点喜悦之情,相反却有着很盛的怒气。 文逸苦着脸不朝正努力用长枪拨开飞矢的张凛努了努嘴,一脸万般无奈的表情叹道:“谁让我打不过他……” 莫降闻言,差点气晕过去,转头又问韩菲儿:“我不是让你等我回去么?你怎么能擅作决定呢?” 韩菲儿冷哼一声,理都不理他。 莫降纳闷,刚才还喜极而泣的韩菲儿怎么突然就变了xing子?真是女人心海底针——不过现在却也顾不了太多了,当下,如何逃出这皇宫大内去,才是最该考虑的问题…… 第35章 逃走吧 空中流矢密如飞蝗,无数支火把上突突跳动的火苗,将太液池畔照得亮如白昼,直让被困在箭雨中的人儿无处遁形。 禁卫们知道,只要这样shè下去,刺客就逃不掉;只要远程的压制一直存在,那白狼张凛就要被困在原地,那噩梦就无法靠近;只要再坚持片刻,等怯薛军来到,便可大功告成! 于是,百夫长高声喝道:“弓弩手,轮shè!无休!” 在那百夫长眼里,四个刺客中,唯有张凛有一战之力。剩下三人,一个乞丐,身上有伤,脚步虚浮;一个跛子,走路都不方便;还有个女人,想来本事也不大,因为她连尸体都不敢碰。而且,那三人似乎还在吵架…… 莫降其实早已脱力,若不是那阵爆炸震裂了船底,他早就困死在密封舱里,葬身池底喂了皇帝的鱼。侥幸逃生的他已经虚脱,所以他扛着的是贾公公那瘦弱的尸体,可韩菲儿却不知为何非要跟他站在一起,挤在这干瘦的焦尸下面。 那贾公公生前身形便瘦小无比,如今被火一烧,又被冷水一激,已成干尸模样——莫降扛着它,与扛着跟树杈无异。可二人偏偏要用这根“树杈”去挡那破空飞来的流矢。就算莫降感官敏锐,耳聪目明,可他体力损耗太过严重,又要顾及韩菲儿,所以被无孔不入的流矢逼得极为狼狈,惊险连连。 于是,莫降说道:“菲儿,你去文跛子那边——他的‘盾牌’比较大。” 韩菲儿不回答,只是拧着脖子表示——“不!” “听话,现在不是刷小脾气的时候。”莫降苦笑着哄她。 就在莫降身侧的文逸扭过头来,压低嗓音说道:“来时,韩姑娘说,倘若你还活着,便不会再让你离开她身边一分一毫……” 文逸话未说完,因为他感受到了韩菲儿那几可杀人的目光。这种时候,注意力不集中是很危险的,文逸一个不留神,就有一根长矢擦着尸体边缘飞过来,几乎是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吓得他再不敢回头开玩笑。 无奈,三人只好一切照旧——二个人靠一根“树杈”左支右拙,一个人顶着个硕大的“盾牌”苦苦支撑。 唯有张凛,舞动着长枪,非但将近身箭矢悉数荡开,还顶着密集的箭雨向前推进了好几步! 那个百夫长断定,张凛是唯一的心腹大患,剩余三人都是拖油瓶而已。于是下令:“除第一队外,其余九队,只shè张凛!”——他意气风发下令之时,不会想到,就是因为这句话,反让自己误了xing命。 弓弩手听命变招。 于是,空中箭雨一分为二,仿若那条闪着寒芒的河流陡然分为两支,一干一弱,干支压向张凛,弱支洒向剩余三人。 顿时,三人压力立减。 而张凛那边则看不到什么变化,他仍旧是不知疲倦的舞着长枪,无论飞来多少流矢,全部被他拨开,无一根可近他身!甚至,他还能继续向前,向弓弩手的阵列逼迫过去!仿佛,张凛要用他的实际反应证明——你越强,我便越强!你若猖狂,我比你更狂!我张凛,绝不示弱!绝不投降! 就在百夫长因眼前一幕微微发怔的时候,莫降对韩菲儿打了个眼sè。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再别过头去。 一个闪身,韩菲儿就从那“树杈”之下,跳了出来。 她双脚稳稳站定,双臂伸展,十指微张,双手空空如也。 她微微抬头,正见数点寒芒,尖啸着袭来! 可是,她并未躲闪,薄薄的嘴角一拧,露出个诡异的微笑。 那十余个弓弩手,都因眼前这一幕愣住了。 就算仅有一队十人的箭矢shè向这边,但对jing骑善shè的黄金族人来说,十个人,一呼一吸之间,就可shè出十余枚箭矢! 在那些弓弩手看来,要以一人之躯,徒手面对这以平均每一息间十余枚箭矢的速度倾泻下来的箭雨,无异于自寻死路!何况,那人还是个身段婀娜的女子?最重要的,现在是夜晚,视野不佳…… 便在此时,那十余枚箭矢,恰已经飞至韩菲儿身前。 或许真的是因为视野不佳的原因吧,总之那些弓弩手只看到那女子双臂一收,交叉于胸前——她身前寒芒点点,便在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这匪夷所思的一幕,是幻觉还是戏法?! 在场之人,几乎全部呆若木鸡,唯有那个百夫长,面露震骇——他忽然记起,两年前,宰相府有人高价雇佣个神箭手,暗杀一人。最初看到赏金时,他也曾跃跃yu试,可他的师父却阻止了他,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要暗杀那人有个绰号是……无相法手! “隐……”百夫长一句“隐蔽”再也说不完了,因为有一枚羽箭,洞穿了他的咽喉,他睁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那女子不知何时,双臂再次张开,寒芒数点,反shè而来。洞穿他咽喉的,只是其中一点罢了。听着身后响起的惨叫声,百夫长忽然觉得,当年师父阻止他,是对的;可惜,现在没人再提醒他,“离无相法手远远的”了…… 百夫长仰面栽倒,弓弩手顿时大乱。 更何况,就在他们身边,还躺着一队咽喉中箭、死不瞑目的同袍——换做任何人,都不会甘心,因为从猎手到猎物的转变,发生的实在太快。 一个白狼张凛已经够可怕的了,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个比白狼张凛还神秘可怖的女人!!如果说张凛的恐怖,在于他的不可阻挡,而那个女人的恐怖,则是因为她的不可预知——张凛如果要杀你,那么你肯定会知道;可是面对这个女人,即便你已知道她要杀你,可你却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会送命…… 最不能承受的恐惧,只能来源于未知。 “大家,快逃命去吧!!” 不知是谁用黄金族语喊了一句,众禁卫像得了特赦般,一哄而散!! 阁楼之上的妥懽帖睦尔闻听楼下混乱,也不在追赶那些天魔,丢下弯刀到窗边观看,这一看,就惊了个魂飞魄散。 楼下刺客早已不知去向,妥懽帖睦尔却觉得刺客之中,肯定有人在临走前朝着阁楼看了一眼,他人虽然走了,可那一瞥残留的杀机还在——就是这杀机,骇的妥懽帖睦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喃喃道:“他们不杀朕,不是因为不能,而是因为不屑于……” 奇洛急忙俯下身来,一边搀扶一边关心的问:“陛下,您说什么?” 妥懽帖睦尔摇摇头,喃喃道:“太可怕了,太可怕了!”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于是吼道:“叫托克托来见朕,马上!!!”说罢,就挣扎着要站起来,却发现腿脚早已软了…… 莫降等人早已分成两拨。 莫降带韩菲儿一起,张凛与文逸一起。 本来,莫降还有很多话要问文逸和张凛,可是时间紧迫。他甚至已经听到在西北方向,遥遥的有军鼓号角声音传来,那独特的号角声,莫降再熟悉不过——怯薛宿卫——黄金一组最jing锐的部队!以莫降四人现在的状态,要正面抗衡怯薛军,太不现实…… 所以,四人只能逃命,为了提高成功率,四人决定分头行动,至于心中疑惑,则只能等ri后会面再谈了。 莫降和韩菲儿选择的出宫路线,却是极为特别。 不,准确的说,这路线是莫降选定的。 “我们这是要去哪?”韩菲儿见莫降带着她在宫里绕来绕去,就是不往外走,心想,他不会是迷路了吧。 “嘘——!”莫降做个噤声的手势,沉声说道:“只管跟我走便好,放心,我眼睛耳朵好使的很,不会带着你自投罗网的。” 韩菲儿便不说话了,因为她心中气愤未消,若不是怀疑莫降迷路,她连那句话也不会问。 黑暗之中,二人东拐西拐,穿过幽林,走过长廊,越过溪桥,钻过花圃——终于停下了脚步——莫降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韩菲儿抬头看。 韩菲儿无需抬头,便知二人前面有一排砖瓦平房,虽是平房,但因外围一圈红sè巨柱,让此房看起来甚是高耸。顺着柱子抬头望去,便看到一面牌匾,因夜sè太浓,看不清上面文字,但韩菲儿依稀能分辨出一个“膳”字…… 尚未问莫降为何要带她到这里来,莫降已经拉着韩菲儿的手,开窗翻了进去。 一进到屋内,二人就被一股浓郁的香气包围了。 莫降贪婪的呼吸着这香气,似乎已经浑然忘记刚刚才中过剧毒。 “你在干什么?”面对莫降怪异的举止,韩菲儿终是忍不住问道。 “不干什么。”莫降摇摇头说:“我就是要找点吃的。” “找吃的?!”韩菲儿想过很多答案,比如投毒、比如埋伏、比如灯下黑这里最安全——却唯独没想过莫降来这里仅仅是为了找吃的……于是说道:“我们是在逃命。” “不吃饱肚子,哪有力气逃命?”莫降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听也听的出来,他嘴里塞了东西,只是不知道黑暗之中,他把什么塞进了嘴里。 “你吃吧,我走!”韩菲儿觉得莫降这是在胡闹,也觉得一次侥幸逃脱让莫降有些飘飘然了,更何况二人现在仍未完全脱险,这种时候做这种无关紧要的事,简直是自作孽。 莫降却一把拉住韩菲儿说道:“现在出去,不安全……唔,好羊腿!”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句“好羊腿”,韩菲儿察觉到莫降满手的油腻,也不知是厌恶油腻还是厌恶莫降的手,韩菲儿甩开他,冷声说道:“那你说什么时候安全?” “最起码得等怯薛宿卫走了之后……呃,这ru酪真是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块。” “怯薛军已经到了?”韩菲儿就当没听到后半句话,她关心的是张凛和文逸能否逃脱。 “嗯。”似是知道韩菲儿心中担忧,莫降接着回答道:“你放心,凭他俩的本事。要全身而退,还是很容易的……” 莫降正说着,忽然闭嘴,片刻之后,屋外有声音飘来:“这御膳房的窗,怎么开了?” 第36章 没关的窗 那声音刚落,莫降便听到有脚步声向这御膳房靠近。 不过,莫降又听到,那一行两人,却又停在御膳房门外,也不知因何犹豫。 一团光晕也停在门外,隔着窗纸透过来些许昏黄,想来应是来者所提的灯笼,只是那团光晕晃来晃去,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莫降飞快的在韩菲儿掌心写了几个字,而后一个翻身,从韩菲儿身边消失了——屋内光线太暗,韩菲儿也一时没能看清莫降去了哪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吃过东西之后的莫降,身法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灵敏。 韩菲儿正纳闷莫降为何对这御膳房如此熟悉,却听到最开始说话的那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喂,你看,这窗真是开着的。” 这时,另一个声音响起:“怕是哪个不知死的太监或宫女趁着方才打乱进来偷吃吧——总不能是刺客到了此处吧?”——语气之中,自欺欺人之意太过明显,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不合逻辑的借口。 最开始那声音顺着那人的话道:“御膳房位处大内深处,刺客怎么会轻易找到这里?即便真到了这里,又怎么逃?” “你说的很对。”另一人附和着,却只是往好的方向考虑,“刺客恐怕早已逃了,不然都指挥使大人带怯薛军找那么久,能找不到?” “我们只是太监,管刺客作甚——哎,你为什么在发抖?” “发抖?哪里有?” “还说没有,你提灯笼的手,这不是在发抖?” “哎呀,别说了——快热些宵夜给陛下端过去吧,陛下现在的心情糟糕之极,若是回去的晚了,定要受罚。” “说的也是。”这是最早出声的那个声音,他说着,便推开了房门。可见提灯笼那人迟迟不肯跟过来,于是催促道:“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我……我刚才好像看到有个人影闪了一闪。” “别自己吓自己了。刚才你不是自己还说,刺客到不了这里的。”看得出来,先进屋这人胆子很大,说着,他便摸索着去点灯。 “自己吓自己?我才没这闲心——你是没亲眼见那白狼张凛多么可怕,若是见了,定还不如我镇定……”提灯笼那人则用低声的嘟囔解释了自己胆小的原因,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挑着灯笼走了进来。 恰在这时,先进屋那人也点亮了屋内油灯。 御膳房的油灯很大,很复杂,很像并蒂而开的莲花,花盘中灯芯粗大,灯光极为明亮,有它悬于屋顶,御膳房便亮如白昼——倘若此时,站在那巨大的吊灯上,从上向下望去,御膳房内所有物事,定可一览无余:地面之上,一条条整齐排放的宽阔案板,其上是切好的牛羊鲜肉,为防止变质,在案板一侧还设有冰槽,冰槽里堆砌有成块的寒冰,正咝咝冒着凉气;贴着四周墙壁,是一排排储物木柜,柜门有开有合,从开着的柜门可以看出,柜内存放的,乃是各sè点心,一块块,一团团,一个个,晶莹剔透,好不诱人;木柜一侧,鲜蔬瓜果一应俱全,整整齐齐摆放在哪里,这些蔬菜瓜果不但卖相好,而且个头甚大,水嫩光鲜,想来应是特供极品;在靠窗的角落,是数个大小不一的锅台,有的锅中空空如也,有的锅中还有冒着香气的nǎi茶、看上去便滑【嫩】异常的宫廷nǎi酪、反shè着金黄光芒的nǎi豆腐,如果观察仔细的话,就会发现那一锅nǎi酪少了一块;锅台附近,有一个碳池,如今池内炭火已经熄灭,碳池上面铁架上串着的羊腿却正散发着诱人的金黄sè,美中不足的,有两根羊腿的间距,似乎稍微大了一些…… 突然亮起的刺眼灯光直吓了提灯笼那太监一个哆嗦,他的眼睛还未来得及适应那光亮,就看到巨型吊灯下,有个模糊的人影正说道:“你看,这屋内哪有他人?” 提灯太监揉了揉眼,视线逐渐清晰起来,是的,他视线之内,确实没有可疑之人,可是视线之外呢?他想着想着,又是一个哆嗦,心中升起一阵诡异的感觉,似乎他不曾注意过的地方,真有那么一双恐怖的眼睛,可他偏偏却没有抬头看,也没有四下打量,也不知是不敢还是因为其他,只是讷讷道:“赶紧弄些夜宵,给陛下带回去吧——枢密副使大人不是说了,他来时就没吃饭,已经很饿了么?” 大胆那人无所谓点点头,于是二人很快就忙活起来。 没用多久,二人就弄好一托盘吃食,满意的嗅了一嗅,二人熄灯、端着东西离开,屋内再次归于黑暗。 两个太监走后没多久,黑暗中传来两个轻微声响,似有什么东西轻轻落地。 “菲儿,我早在你手心写了字,让你跟我上房梁——你为何非要等到那太监进门亮灯之后才肯动呢?若不是你轻功好,若不是那太监反应迟钝,你肯定会被发现!”莫降可以压低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听得出来,他的语气之中,有一丝责怪,不过,这责怪之意很快就被一阵咀嚼吞咽声驱得一干二净,莫降那根羊腿,还没有啃完。 “我又没来过这里,怎么知道房梁之上是绝佳的藏身之地?”韩菲儿嘟囔道:“要亲眼看过房梁构造之后,我才能决定起跳路线。” “刚才不是说了么,跟我走就行。”莫降含糊不清的说道。 “你对这地方很熟?”韩菲儿问。 “算是吧——因为在我小时候,我曾经被师父带来这里蹭饭吃。” “你早就来过皇宫?”韩菲儿有些吃惊道:“那你不主动做向导,把大家带出去,还打我来这里,来这个必死之地!” 莫降回答道:“这可就是你冤枉我了——因为在我小时候,我就不知道去的地方是皇宫!我只知道那间房屋有数不尽的美味佳肴,传说中西王母开的蟠桃宴也不过如此了,每当我嘴馋了,求上师父几句,他就会带我来开荤。一直到今ri故地重游,我才意识到,当年被我称作‘蟠桃园’的地方,就是大乾朝的御膳房。怪不得,当年师父都是晚上带我来——当时我还以为,神仙吃饭,都是晚上呢……” 闻听莫降如此说,韩菲儿只觉得这家伙脑袋肯定是被太液池水泡坏了,如此有价值的情报,现在才说,而且,以他的叙述方式,这情报他嘴里说出来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于是愤愤说道:“吃货!”不过旋即一想,那狂夫子真是狂的可以,竟然拿御膳房当了自家的食物储藏室,如此人物,真是让人向往……可一听充斥耳边的咀嚼声,韩菲儿稍微好转的心情顿时被破坏殆尽,于是说道:“狂夫子收你这个徒弟,真是……”话到嘴边,却觉词穷,真不知该如何评价狂夫子把莫降做他唯一徒弟这事了…… “你说什么?”莫降言语不清,嘴中显然塞满了食物,黑暗之中,只闻摸索之音,却不知他又摸到了什么可口的吃食。 韩菲儿只觉得只有待在这满是食物的房间里,莫降就很难恢复正常,于是问道:“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莫降顿了片刻,不是在思考,而是要努力咽下一大口牛肉,他舒服的喘了口气说道:“怎么也得等我吃饱了再说吧……” 现在这等关头,你还有心思吃饱?韩菲儿在心中感叹,可却强压住怒气问道:“那你何时吃饱?” “呃……”尽管已经开始打嗝,但莫降还是说道:“至少还要吃两条羊腿……” 黑暗之中,韩菲儿将一对拳头攥得咔咔作响,咬着牙问:“两条……羊腿?” 似是听出韩菲儿语气不善,莫降急忙改口道:“其实,一条也是够的。” “一条也不行!我们马上走!”韩菲儿说着,就要向外奔去。 熟料,却被莫降一把拉住了。 韩菲儿刚要说话,却觉得口中忽然一热,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她一愣神的功夫,却闻到有香腻之气和羊肉的膻腥味从口中钻进鼻腔——忽然明白,原来那可恶的莫降是把羊腿塞进了她的口中! 刚要发怒,却听莫降低沉的声音传来:“不要动,有人过来了——至少三个,披甲执锐,极可能是怯薛宿卫!” 韩菲儿闻言,急忙收摄心神,仔细聆听。未过多久,果然听到有整齐儿短促的踏步声音传来,她听不出究竟有几人在踏步,但却从哪沉稳如山的脚步声听出来,对方武艺确实高强,绝非之前那些侍卫亲军能够比拟的! “上梁!”莫降说着,就要拉韩菲儿上去。 这一次,韩菲儿没有犹豫,紧随着莫降上窜到了屋顶房梁之后。 这时,却听到那队步伐整齐的士兵已经逼近了御膳房。 不过他们也在御膳房门口停下了。 这时,又有一个脚步略显浮夸之人走了过来,那然边喘着粗气边说道:“就是这里了!” 此音一出,莫降顿时大惊! 因为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最早发现这御膳房窗户没关好之人! 果然很快就有人问道:“方才,是那扇窗户没有关好!” “便是那一扇了。”那大胆太监的声音再次传来,“喏你看,现在还开着呢!” 莫降望去,果然见他们翻过的那扇窗还开着,散淡星光,破窗洒入,莫降心中一叹,暗叫:“这下可完蛋了,早知道,只吃一条羊腿就好了……” 第37章 战术与情感 直到怯薛宿卫破门而入的那一刹那,莫降才真正意识到,这皇宫大内确有可怕之处,深入此地,确实是九死一生——被这种危机感包围,他还是第一次,连他自己都忍不住想,这危机感是不是来得太迟了。 只见那六名宿卫龙行虎步,每一脚、每一步伐都暗合战法,步幅也正合适,不长不短,不多不少,多一分则显得莽撞,少一分则显得懦弱——这并不同于“礼士之行”那般做作,这是怯薛宿卫的先辈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经验,这是被一代又一代怯薛宿卫继承并发扬的铁血传统。 单是看那宿卫秦军步伐,就已让莫降额头微汗,他眼睛飞快轮转,似是在思考对策;而他身边的韩菲儿,同样小心翼翼,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刚刚把那根羊腿从口里拿出来,握在手中,丢掉也不是,吃也不是…… 六个宿卫交叉掩护着进入,他们之间很有默契,互相保持的距离也很合适,进可攻,退可手。为首两人手持长戟,负责视野盲区的探索;中间两人端着弩弓,负责第一时间击杀出现的目标;最后两人负责殿后,一手持刀一手持盾,他们步伐稳健神情专注,让莫降很难有机会出手偷袭。 怪不得他们能伤了张凛,这怯薛宿卫,战力真的不容小觑——莫降在心中暗暗感叹,同时他也知道,在这样一个搜索小组面前,暴露是迟早的事,是逃是战,必须尽快决定——这时,那六人小组已经搜完了御膳房最下一层,现正排查中间一层,他们动作不是很快,似乎不急不躁,表面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谨慎小心。莫降知道,用不了太久,他们就会搜到上层…… 就在御膳房中层被搜索完成的瞬间,莫降出招了。 他把那根啃得只剩一半的羊腿从韩菲儿手中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朝那持盾宿卫丢去! 尽管这一击来得突然,但六个宿卫并未出现任何慌乱,他们的应对之策,有序的展开。 其实,早在莫降夺羊腿之时,他们就察觉到了异样,所以当羊腿丢出时,他们就已经做出了反应。 那羊腿虽然飞行速度极快,但尚未近得那持盾宿卫身旁,早被弩箭shè中,钉在了墙壁之上!两个持戟宿卫已经看出了莫降两人藏身所在,他们暴喝着冲出,将手中长戟当做标枪,猛的掷了出去!而那两个持盾宿卫,则在第一时间后退,扼守住房屋门窗,防止刺客逃走——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六个宿卫之间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但是他们的默契程度,却远比莫降二人要好上太多。 面对那迎面shè来的两根长戟,韩菲儿的想法是接过来当做武器,可她刚一伸手,便立刻被莫降打掉,后者不由分说,扯着她向一侧的房梁跳去——因为事先没有商量好,所以韩菲儿被拽了个踉跄,多了韩菲儿一个累赘的莫降身法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洒脱,总之,二人显得有几分狼狈,仿佛两只在房梁上逃窜的老鼠。 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给他们喘息之机,莫降韩菲儿脚未落稳,弩机扣动之声再次响起——起初,莫降还有些纳闷,这持弩之士的上弦速度是不是太快了些?可他定睛一看也就释然了,因为并非那持弩之士控弦技术有多么了得,而是六个宿卫战术布置实在得当——早先的持戟之士,已经拿起了原本挎在腰间的弓弩,这两枚弩箭,就是他们shè来;而早先那持弩之士,手中已换了长戟,几乎似乎在换武器的同时,他们与持盾宿卫完成了弓弩交换,也就是说,第一轮shè出弩箭的空弦之弩现正在持盾宿卫手中上弦,而他们的腰间,挂的是上好弦的弓弩,等当下的持弩之士完成设计后,他们就可以立刻改变身份,再成持弩之士,继续shè击……这shè击之间,几乎没有时间间隔! 尽管在一瞬间就看破了那六个宿卫的战术,但是莫降却没能在第一时间想到应对之法,所以,他现在做的,暂时只能是逃。 为了避免再一次因为不默契拖累两人的速度,莫降将躲避羽箭的大权全部交给了韩菲儿,他则像个纸鸢般韩菲儿扯着在房梁上跳来跳去——他现在只顾思索如何对付这六人小组,除了大脑和心脏,身体其他部位似乎已经休眠,就连羽箭紧贴着他的脖颈飞过去,他都没有一点反应——他无条件的信任着韩菲儿,已经完全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对方。 韩菲儿躲过一枚羽箭,在面前那一根房梁上用脚尖一点便退,而莫降的身体还未接触这根房梁,已被韩菲儿带向了下一根——这一刻,莫降更像是个累赘——可韩菲儿并未抱怨什么,一来她对自己的身法颇为自信;二来她知道莫降这个上司在关键时刻很靠得住,尽管他今天之前表现的都像个白痴,但是就在方才,莫降第一时间就发现那两根投掷过来的长戟柄上密布细小倒刺,倒刺之上,隐隐有绿sè荧光,韩菲儿知道,若不是莫降及时阻止了她接那长戟,此刻她恐怕早已中毒身亡。而关于长戟的细节,韩菲儿是在方才与插在房梁上的长戟擦身而过时才发现的。所以韩菲儿断定,对付怯薛宿卫,莫降比她更有经验——所以,如果他们想安全逃生的话,她也必须选择无条件的相信莫降。 怯薛宿卫六人组的羽箭越来越快,未过多久,御膳房的房梁上,已经插了不少箭矢,白sè的箭尾挤在一起,似是在那房梁下,倒生了一窝蒿草。 可是,宿卫箭囊中的羽箭总是有限,他们知道,如果支援再不来,羽箭很快就会告罄,到时他们就不得不与对手短兵相接,从对方的身法推断,真若短兵相接,近身格斗的话,他们未必能战胜对手——所以,他们现在只能一边用弓弩压缩那两人的活动范围,一边等待支援。 在支援到达前,六人从未想过主动求战,也未曾想过冲上去,杀个痛快——因为,他们是出sè的猎手,是最高贵的黄金子弟,是最出sè的黄金族战士;好的猎手不该因猎物受伤,黄金子弟也不该被汉人所伤,最出sè的战士,更不能少了智慧,不能忘记了先辈的教导——伟大的“漠海汗”教育过他们的先辈说:“完美的战士,战时不会流血,亦不会流汗;斩下敌人头颅的时候,他们身体才回沾染鲜血,在敌人妻女光滑的脊背上驰骋的时候,他们的汗水才会流下……” 可是支援迟迟未至,一来因这御膳房太过偏僻,二来因那二人的动作太快,这也便意味着弩箭的消耗要比往常更快。可是宿卫们也知道,要保持这样剧烈的运动,那二人的体力消耗势必惊人,宿卫们相信,一会哪怕没有了羽箭,他们也有把握把体力消耗严重的二人困在此地。 但是,就在六人羽箭全部用光的刹那,莫降跟韩菲儿杀了下来! 似乎,梁上二人,把胜负赌在了这个瞬间。 可是,六个宿卫却不打算赌博。 他们从不赌博,他们从不依靠运气——见二人冲下,六人眼神一个交换。而后持盾者高喝着迎上来,持戟二人位于持盾之人身侧,将空中二人的落地之处限定在持盾之人面前;持弩之人却后退两步,堵住了门窗。 莫降和韩菲儿在空中完成了换位——他手一扯,便挡在了韩菲儿身前。 在落地的瞬间,莫降探手入怀,紧接着,寒芒乍闪! 屋内六人,齐齐sè变。 没人会想到,这突然迸发出的星点寒芒,杀机竟如此之盛! 这点寒芒虽一闪即逝,但却无人可忽视它的出现,它不似流星,却似龙泪——为何似泪呢?只因这寒芒之中,隐隐藏着无法言表的悲伤。 勇者之杀——无惧。 当莫降再次用出这一式时,其中多了些莫名悲怆。 韩菲儿也察觉到了这悲伤——她忽然被莫降甩了出去,看着视线内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韩菲儿心中升起一阵悲凉,难道,这一次又要被他抛弃了么? 那闪过的寒芒,并非切向持盾者手中盾牌,而是挡在二人身侧宿卫手中长戟。 寒芒一闪,长戟斩断,四宿卫正错愕时,韩菲儿的身体已被莫降抛出,越过持戟之人的头顶,冲门窗飞去。 于此同时,莫降向前跃动,双脚踏在持盾之人盾牌上,借力向后跃去。 他在空中翻了个身,下落之际,已经再次握住韩菲儿手腕。 韩菲儿还未来得及喜悦,她已被再次抛出——这一次,与莫降飞行方向,彻底相反了。 莫降飞行路线上,没有一人;韩菲儿身前,却有一个持弩宿卫扼守。 下一刻,已有四人堵在莫降前进之路上;而挡住韩菲儿去路的,只有两人,而且,两人手持弓弩,箭囊中已无弩箭。 莫降已经尽了他最大的努力,为韩菲儿创造了逃生机会最大的路线。 可是,韩菲儿却没有遵从莫降的安排,她中途坠地,双脚轻点途中案板,折了回去! 转瞬之间,她已再次回到莫降身畔。 “不要总想着丢下我!”韩菲儿语气决绝,不容质疑…… 第38章 为之死,又何妨 见韩菲儿返身回来,莫降心中微惊,但脸sè却没什么变化,仍是一脸严峻的冷声道:“菲儿你先走,我自有办法脱身。” “脱身?”韩菲儿扫视四周,目光从那六个怯薛宿卫身上一个个略过,她忽而说道:“我不怀疑你能从这六人手下逃脱,可是逃脱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我一时还未想好。”莫降低着头回答,不知是否因为出气不畅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有些低沉。 “莫降,你这个时候还要骗我么?”韩菲儿声音冰冷,到这句话,她已经换了组织暗语——所谓诸子之盟暗语本质,不过是由神州南部一种晦涩难懂的方言变化而来,它本就是自成体系的语言系统,用它实现正常的交流本不难。 “菲儿,你究竟在说什么?”莫降故作惊诧表情,摊开双手反问,为配合韩菲儿,他用的也是暗语——二人奇怪的语言,直让六个宿卫面面相觑,但也仅仅是互相对视几眼而已,并没人上前杀出,他们要做的,只是将那一男一女困在此地便可,等支援来到,他们自然插翅难逃——这不杀之杀,看似武断,实则无比实用。表面上,他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看眼前这两人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你一句我一句,好似表演杂剧…… “你现在还要演戏吗?”韩菲儿摇着头,她声音低沉,隐隐约约似带着些哭腔,“其实,自见我之后,你根本就从未想过逃跑!自与张凛他们分开之后,你并没有使出全力逃脱皇宫,而是在拖延时间,静待别人找上门来,是么?” “吓!?”莫降闻言,身形一顿,只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也曾有过怀疑,怀疑你是否已经变节——可是,当你向我推出那一掌之后,我明白了,你带我来御膳房,只是在等待一个绝佳的逃生时机——当然,这‘绝佳’二字,只是对我一人而言的——当其余怯薛宿卫收到这六人的讯息之后,肯定会蜂拥集来,这时,张凛他们就有了逃跑的机会,而当那些宿卫行至半路之时,我的机会也便来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把我推出御膳房,让我逃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沉默着,即便韩菲儿说得并不全对,但大体上却说出了他的计划。可是,他没有开口解释些什么,因为他现在还未放弃那个计划…… “可是你自己为什么不逃?”韩菲儿微微仰头,两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刘海,钉在莫降的脸上,“你留在这里干什么?一个人对抗怯薛宿卫么?还是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计划?!”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说了,韩菲儿也不会同意。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仍打算瞒着我么?”韩菲儿的问题中,透着悲凉。她把刘海撩到一侧,露出那张绝美的脸庞,只是如今,这绝美之中,却带着些失望和绝望,“莫降,我曾说过,我是你线上的黑卒,以护你安全为第一任务,听从你的一切命令,配合你在大都城内的所有工作。我一直以为,我是最优秀,最合格的黑卒!我也曾隐约认为,我们二人是最默契的搭档,哪怕再棘手的任务,也难不住我们两个。但是今天,我忽然发现我很失败,失败的彻底!那彻底之处就在于,我的上司,我要保护的那人,却从未拿我当个冲锋陷阵的卒子!从未拿我当做个可以信任的袍泽!我所有想法,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不是么?!哪怕是在现在,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口,我的顶头上司,竟然不打算跟我透露丝毫他心中计划,他只是,要我逃走!难道,在你眼中,我能做的,就只有逃走么?!甚至,要用你的死亡,来换取我生的机会?!!” 韩菲儿说完,大声喘着粗气,仿佛这一段话耗了她太多力气——她想对莫降说这些话很久了,自从知道莫降代替文逸进宫之后,她就开始寻思着同莫降见面后说些什么。她曾打定主意,见莫降面后,立刻就说,指着他的鼻子呵斥他!让张凛帮自己震慑住他,让他羞愧的无地自容,让他跪下乞求自己的原谅!可是,这些只不过是些幻想而已,当她看到从水中浮起的那个脑瓜时,爆炸在胸中的狂喜之情驱散了一切委屈和怨恨,自己竟然再也怪不起他来——当那个被人揍到走形的脑袋露出水面,吐一口水,向她微微一笑时,她才忽然明白,只要知道莫降还平安,就已足够了。 是的,自己现在只想让他平安——可是,他却连这最简单的平安都不能保证,甚至,他连不能保证平安的原因都不想解释——韩菲儿开始怀疑,在莫降的心中,她究竟算什么?亦或者,她是否存在过他的心中? 于是,韩菲儿质问莫降,质问他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他;质问莫降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让她做那偷生之卒;质问莫降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将心底的秘密隐藏起来…… 若只是质问,莫降或许可以选择沉默,但莫降感受的到,这里面不只是质问,还有韩菲儿的深情——即便他现在不清楚这女下属对自己的情感究竟是哪一方面,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忽视这些感情,因为他是个极重感情的人,他也一直相信师尊所说:“人无感情,无异畜生!”——叹一口气后,他沉声说道:“若我给你讲清楚了,你便会走?” “为何我一定要走?!”韩菲儿盯着莫降的眼睛问,每一道目光,都如有实质。 这一次,莫降并未躲闪那灼灼的目光,而是回应道:“这不是一定要走的问题,而是,你们就不该来!” 韩菲儿闻言,深吸一口冷气,她从未想过,这个平ri里嘻嘻哈哈但是人情味十足的上司,竟然也会说出如此无情的话语。 像是没有察觉到韩菲儿的表情变化,莫降自顾自说道:“这一次行动,我们已然失败——我们本还有挽回败局的机会,但只因为你们突然杀进了皇宫,我却不得不再次调整战略!说实话,我并没有从朴不花哪里得到太有价值的情报,而我们现在付出的代价却是,大都城内所有重要的暗子,几乎全部暴露了出来!!这个代价,你认为诸子之盟承受的起么?” 韩菲儿一愣,循着莫降说的话想下去,也是心中惊骇。她本就极为聪慧,莫降说一句,她便想到了隐藏在那一句话之后的真相:确实,只要他们三个人不来,莫降的确有挽回败局的机会,水中尸体本来有两具,如果不是他们出现,莫降就能借尸还魂,继续潜伏在皇宫之内做情报收集工作,只因为他们的出现,那两具尸体只能被用作挡箭牌了!这时,韩菲儿也隐约明白了莫降当时见他们来救时不喜反怒的原因;因为他们的出现,莫降还是暴露了,他们虽然杀的畅快,但是也不可避免的暴露了身份!因为他们不知道,黑暗之中,到底有没有另外的眼睛,正盯着大杀特杀的他们暗暗冷笑…… 想到这里,韩菲儿后背上出了些冷汗,她忽然意识到——他们三人看似义气的举动,实在是可笑至极,甚至,这因为冲动儿生的昏招,将有可能导致潜伏在大都城内的所有暗子被连根拔起……这时,韩菲儿已不敢再往下想了,而其心中对莫降的怨恨,则早已因这巨大的震惊和恐惧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能走了吧?”莫降沉声说道,“这个时候,必须有人做出牺牲。” 韩菲儿点了点头,不过旋即又小声道:“牺牲的,应该是我这个黑卒……” 话未说完,便被莫降打断,“你们三个捅出的窟窿太大了,你一个黑卒,补不了那天。” “那……你就有办法?”韩菲儿问。 “希望吧。”莫降的语气也不确定,“不过我总是知道,吃得越饱,做起事来便越有力气,成功的几率便是越大。” 莫降这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飘入韩菲儿的耳朵,却似一阵轰鸣巨响,巨响过后,她再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韩菲儿明白自己如此失态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莫降的行为,让她感动,让她无地自容! 因那一句举重若轻的笑言,韩菲儿忽然懂了自己的顶头上司,“莫降”二字,在她的心中,也不再是个独特的人名那么简单——她终于明白,为何莫降会成为大都第一暗子,为何文逸会执行他的命令放任他独身进宫——跟莫降相比,自己的应对之策,幼稚的像个孩童。 韩菲儿注视着莫降,往ri与之经历点滴一一浮上心头,那些琐碎的细节,那些看似平常的对白,只因今ri一观,变得不再寻常。她不得不在心里,重新审视面前这个英俊中带着些许狡黠和狂傲的男人: 他从不生下属的气,总是主动揽过所有的责任,属犯下过错,哪怕那过错再严重,他也会一笑置之,而后凭一己之力扛起所有后果,绝不怨天尤人,绝不会将责任推到下属身上而后逃之夭夭,他会轻描淡写揭过下属的错误,而后笑着说,没事,一切有我…… 他是那样有人情味,只因为下属的出发点是好的,哪怕行为再愚蠢,造成的后果再严重,他也不会责怪;他是那样的有担当,以至于扛起了太多本不属于他的重担,但是,他毫无怨言,没有炫耀也没有解释,只是尽最大努力去做,浑然忘记了,他本可以生活的更轻松,更惬意…… 他是个合格的上司,也是个当之无愧的大丈夫! 遇到这样的男人,为之死,又何妨?! 第39章 可信的谎言 “你还是把刘海放下来吧。”莫降被韩菲儿那双朦胧泪眼盯得很不舒服,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道:“麻烦您还是把刘海放下来吧。” 韩菲儿知道,莫降手扶额头的目的是阻止二人目光交汇碰撞,她虽诧异敢于慷慨赴死的莫降为何畏惧她的目光,但却不觉得对方动作滑稽,相反却有些可爱,于是破涕为笑道:“若我们二人今ri身死的话,我希望就义的那一颗,你能看到我的脸。” 韩菲儿又哭又笑,莫降心中发毛,实在搞不懂这女人心中在想些什么,只是问道:“你还是不打算离开么?” “你也说了,这一次我们的行动几乎算得上是完败。”韩菲儿眨眨眼,把残留在眼眶中的泪水挤出来,那张脸也再次恢复了往ri的光彩,“你还说,捅出的窟窿需要人去补。而我却知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昔ri女娲补天,尚有五sè彩石,若只让你一人补天,即使修补过后,也再难有往ri的瑰丽sè彩了。”韩菲儿的言外之意便是,有她在侧,会让莫降的善后工作完成的更加出sè。 莫降摇摇头道:“炼石补天,天阙虽被不全,但五彩石也被烧熔——五彩之石本就难寻,这神州虽广,也只有有限的几块,我想总要珍惜才是。说白了,无谓的牺牲,能避免还是要避免。这一次闯宫,虽然效果不佳,但我总算见识到这王朝的**,根基的**。神州大地若要新生,这**必须铲除。这也便意味着,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能保全一人,我们ri后成功的几率也便大了……罢了。” 莫降说着说着,忽然停下了,因为现在劝说韩菲儿依然迟了。 百步之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传来——莫降知道,那是怯薛宿卫的支援到了。 几息之间,刺眼的光亮便透窗而入,仿若朝ri东升。 但在场之人都知道,闪耀光芒的不是初生的太阳,而是怯薛宿卫手中的火把。 几声喝令过后,数百怯薛宿卫已将这御膳房围得水泄不通。 有人将御膳房的门窗全部打开,于是莫降便看到那如山的军阵——长戟弯刀密集如林,怯薛宿卫重甲锃亮,反shè着火把的光亮,刺得人眼睛生疼,宿卫分层站好,前军竖戟,侧翼擎刀,后军握弩。那些宿卫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没有兴奋,更没有恐惧,有的只是风磨刀刻般的冷静和坚韧,那些沉若寒霜的冷峻表情似是已经做出宣告——莫降二人,纵是插翅也难逃了。 “希望文逸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莫降喃喃道,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张凛和文逸再次杀回来,撞进这。 “那可不一定。”虽然不想反驳莫降,但韩菲儿还是一脸惨然道:“文逸虽然睿智,但遇到张凛,便是秀才遇到兵了。” 莫降不知道他离开文逸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张凛是怎样胁迫文逸进宫的,他现在也不想知道这些,因为在这弥漫与沉寂中的杀机面前,那些细枝末节,已经微不足道了。看着如山般矗立眼前的卫队,莫降叹道:“菲儿,你曾说,情感这东西最是危险,它会要了我们的命——看来,是你说对了。” 韩菲儿惨然一笑,没再说些什么——就算她说对了,对现在的形势,又有何意义呢? “叫你们带队的百夫长出来!”莫降转向那群宿卫,冷声喝道——即便今ri要殁于此,他也不想无声而亡,即便是死,也要死的有价值,他要用自己的死亡,把这次失败的行动对组织的影响降到最低——他的目光掠过怯薛军阵,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目光与那人隔空交汇过后,他不为人察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有了计策。 莫降话音刚落,便有一头戴狼盔高大武士走出阵来,他身着全甲,四肢粗壮,只是面sè微黄,五官扁平,看上去颇为老实,唯独那双暗金sè的眸子凛然非常。 那武士站定不动道:“你有何事?”——像大多数黄金族人一样,他的汉话异常生硬。 “你是百夫长?”莫降上下打量着对方道:“我是莫降,是今ri闯宫的刺客。” 尽管莫降说了句废话,但那人还是答应道:“怯薛军百夫长,拉克什。”紧接着又问:“找我何事?” “无他。”莫降摆摆手,而后说道:“只是想问问,你们是要将我格杀当场?还是先抓起来再严加审问?” “刺客,格杀勿论!”拉克什的语气硬如钢铁。 “那我现在可以说遗言喽?”莫降问。 “说!” “我叫莫降,是狂夫子的徒弟,与你们的皇帝有深仇大恨……那个,你不找个书记官记一下?” 拉克什貌似很实在,竟然挥挥手道:“来个人,记下他说的话!”便真的有个人捧着本子走到阵前来了,莫降定睛看去,竟然是那个胆大的太监。 莫降对那胆大心细的太监有几分钦佩,不为别的,只为对方的处乱不惊,想来那太监也是想借莫降洗刷自身嫌疑——今夜刺客大闹皇宫,遇害之人除了那些侍卫亲军,都与太监有关,而且刺客进入龙舟,也是贾公公引路,所以,有太多太监受到牵连,有太多太监需要证明自身的清白。 “我叫莫降,是狂夫子的徒弟……”莫降继续说道:“我与那张凛一样,都与你们的皇帝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这一次入宫,只为报仇……”莫降特意隐去关于十三羽翼和诸子之盟的一切,这本是他从龙舟逃生时做下的打算,因为今夜闯宫,闻听诸子之盟和十三羽翼秘辛的,除他和朴不花外,还有奇洛和贾公公。如今贾公公已死,知他真正来意的,怕只有朴不花一人,他当时就打定主意,要利用奇洛这个人,无论她是否真的是自己盟友,只要莫降不被她制住,只要他设法让奇洛相信他莫降肯与奇洛合作——哪怕是奇洛要与他虚与委蛇,也要配合莫降把这破绽圆下来——如今被怯薛宿卫困在御膳房,无法接触到奇洛,莫降只能赌,赌奇洛会帮他圆谎了。当然,在奇洛帮他圆谎之前,他必须自己站出来把事情说清楚,前【戏】做足,那么奇洛圆满起来,也会省些力气。 如今,莫降已经隐约猜到黑将严令禁止他和十三羽翼正面冲突的原因,不为别的,只因为十三羽翼藏的太深,浮出水面的,永远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角sè——若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那么那个一进大都便免掉莫降大都第一暗子职位、并急着进宫的“黑左马”的身份,就值得怀疑了。和他相比,当今皇帝的第二皇后甚至都要更可信一些……罢了,这些事情,留在以后考虑,今ri,先将这怯薛军骗过去再说。 打定主意后,莫降接着说道:“今ri我们闯宫,只为报仇——这位韩菲儿,也与朝廷有仇,她的外公,也便是张凛的救命恩人,是被朝廷所害;他的父亲,也是因小人谗言遇害,所以她进宫,也是为了复仇。” 拉克什将信将疑的看了莫降一眼,虽然从神情上推断他并不相信莫降所言,但是却没有阻止莫降说下去,只让那太监如实记录。 “那个跛子呢?他也是复仇么?”想不到,那太监竟然比拉克什很尽责,看来莫降猜准了,这太监亟需莫降的证词洗净自身嫌疑。 “他……”莫降稍作思索说道:“他只是个带人写家书的落魄书生罢了,只因之前入过皇宫,对皇宫内比较熟悉,所以才被人胁迫——难道公公没有发现,他不会武功么?”莫降说得很符合实际,因为文逸并未在众人面前显露他的武学修为。 “他不会武?他举着那尸体的样子,怎么像不会武的?”想不到,这太监观察的很仔细,显然他也是太液池边大战的围观者之一,并且还是个有心的围观者。 “举着尸体就会武了?若不是那尸体肥胖,他定会被shè成筛子——而且公公慧眼如炬,应该看得出来,他能捡一条命,只因为那些侍卫亲军箭术太差。”莫降顿了一顿说道:“如果公公不信,自可派人去查,他的家就在积水潭边上,现在去,应该还来得及。”莫降故意透露这个情况,只为博取对方信任。他也知道,即便他不说,文逸的住所很快就会被人查到,与其被人查出来,还不如主动交待,换些信任回来。 同时,莫降将文逸出卖的如此彻底,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因为他刚才听到了,怯薛宿卫阵中,有人拖着跛脚走路!这也就证明,文逸已经回来了,就躲在怯薛军阵中,莫降如此说,只希望文逸能听明白他的话外之音,配合他演一场戏,把与“诸子之盟”有关的一切,都掩盖过去。 记录的太监点点头,不再问了,示意莫降可以继续往下说。 “总之,这一次我们入宫行刺,只为复仇!”莫降做最后的总结发言。 短暂的沉默过后,拉克什忽然道:“他们汉人,有个成语,叫此地无银……” “三百两!”莫降微笑着接过话头。 “还有个成语,叫yu……盖……什么?” “yu盖弥彰。”莫降道。 拉克什冷笑着点头,盯着莫降问:“你以为,你这些拙劣的谎言,有谁会信?!” “自然有人会信。”莫降很是自信的说道:“即便那些只是谎言,但有的人,此时就是在等待这个谎言!”这时,莫降的目光已经锁定在一个人影身上。 “谁?”拉克什凛目问道。 “我!”怯薛阵中,传来一个声音,发声者,正是莫降目光锁定那人。 拉克什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形高挑者从阵中走出,与众多怯薛军不同的是,此人身着锦绣官袍,仪表风流,相貌堂堂。 待看清那人容貌后,拉克什急忙行礼道:“枢密副使大人,您来了!” 从军阵中走出者,不是别人,正是托克托。 托克托的脸上,依然带着标志xing的微笑,凶凶火光照耀下,那双褐金sè的眸子更显深邃。 “阿丑,我信你。”托克托微微点头,似是在赞扬莫降,也似是在示意拉克什平身。 “大人……这……”拉克什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因为他实在搞不懂托克托的立场,也不知道托克托大人此刻为何要配合这罪该万死的刺客。 托克托走到莫降和拉克什之间,上下打量莫降一番,而后转身对拉克什说道:“其实,我这奴隶还说漏了一点……”托克托说话的神情,是那样自信,自信到他仿佛知道一切真相一般,“他之所以进宫行刺,乃是被那张凛胁迫的……” 第40章 不救之救 嗡…… 如山般沉稳的军阵,只因托克托一句话,出现了些许sāo动。 甚至,就连莫降自己也是倍感诧异——方才瞥见托克托之时,他便定下了那些漏洞百出的说辞,不为其他,只希望托克托明白他的话外之音——“这一次,是我莫降败了!所有后果,均由我一人承担!托克托,你帮我一个忙,便让这失败的闯宫行动,以这样一个荒诞的谎言结尾罢!” 可是,托克托却好似并不打算按照莫降的意愿行事。 莫降忍不住想:以托克托的睿智、凭借他与我之间的默契,他怎会不明白我心中所想?我只想承担下所有后果,让托克托放过别人,只杀我一人便可——为何,他却不肯从我之愿?他心中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这时,只听托克托接着说道:“我这奴隶,以及旁边这位美人,本是奉我之命,出府接我阿爸回家,奈何却不幸被那头白狼抓到,受其胁迫,闯入宫中……” 拉克什忍不住道:“可是大人,根据卑职了解到的情况,刺客这次行动的过程,先是有一人混进龙舟,试图刺杀朴公公;龙舟失事沉没之后,那张凛才出现的——那张凛的行为,怎么看都像是要接应那混进龙舟刺杀失败的刺客,而不像是个主使之人!更何况,张凛与大人的女婢关系匪浅,所以……” “所以什么?”托克托虽然仍旧面带微笑,但是谁都能听出他话中怒意——被一个百夫长质疑,他怎能不怒? 尽管拉克什感觉到,似有万钧重担压在己身,但他还是强顶着压力道:“所以,卑职认为,大人的说辞,似乎站不住脚。” 托克托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个心思缜密却有些呆板的百夫长叹道:“如果说,这不止是我一人的看法呢?” “吓?”拉克什一愣,下意识问道:“大人此言何意?” 托克托整整衣衫道:“方才,我已向陛下禀明一切,陛下认同了我的看法——拉克什,难道说,陛下的判断也会有错么?难道说,本官收集情报的能力尚不如你?难道说,你的推断比本官的更准确?” 饶是拉克什再执拗,此时也不得不诚惶诚恐跪倒谢罪:“卑职不敢!” 托克托满意的点点头道:“拉克什,你要记住,你是主子手中杀人的刀——作为利刃,你的职责便是保持自己的锋利,在主人挥动手臂的时候,斩下敌人首级即可;而你自己,绝不要有太多的个人意愿,按照个人意愿胡乱挥舞。要知道,锋利刀刃,即能伤人,也会伤己。” 这一番话,莫降听的清清楚楚,只是不能确定,托克托这些话是在说给谁听。 “拉克什,先带你的人退下。”托克托吩咐道:“我和这奴隶,还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拉克什站起身来,擦一把脸上的汗迹,大手一挥说道:“退!” 怯薛军闻命而动,如cháo水般缓缓退去,只留下几根火把插在御膳房之外。 越来越弱的脚步声中,托克托优雅的转身,取了根火把回来。 托克托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将握住火把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在火把末端轻轻一扣,整根火把便微微颤抖起来,似有嗡鸣之响,自火把内部传出,哀鸣声中,火把转眼碎成粉末,托克托兜一兜衣袖,将散落火星包裹其中,看似随意的一甩,火星正好飞进御膳房顶的吊灯内——腾的一声,吊灯燃了。 顿时,光线大亮。 托克托那张俊俏的笑脸被光线包围起来,显得格外灿烂。 莫降和韩菲儿都未说话,他们扪心自问,知道自己现在绝非托克托敌手,既然托克托已出招震慑,那么保持沉默便是此时最好的选择。更何况现在莫降心乱如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不管怎么说,名义上,你们终究是我的奴隶。”托克托用这样一句话做开场白,其中深意不表自明。他没停下来等莫韩二人说些什么,而是继续说道:“奴隶犯了错,主子脸上也不光彩——然而更可悲的事情却是,他们却不知自己错在哪里,若是糊里糊涂丢了xing命,那便不是不光彩那么简单了,那简直是主子一生也洗不掉的耻辱!” 稍稍顿了一顿,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问:“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么?” 莫降不曾想托克托会突然发问,所以微愕道:“不知道。”——现在他不知托克托心中是何想法,所以不再以奴隶身份自称。 托克托微微一叹道:“你错就错在幼稚二字。”见莫降也不申辩,接着说道:“倘若你这次事成,我也无话可说。但你败了,而且败的很彻底——这完全是一次毫无计划、毫无准备、毫无胜算的无谓之战,我很难相信这似莽夫一般愚蠢的行动,竟然是你做出来的——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莫降闻言,微微抬起头来,与托克托对视,似是要从对方那深邃的眸子里读出些什么——他完全不明白,托克托为何这样说,完全不像是在训斥他,而更像是在表达失望之情,恍若严父对不肖子那般微妙的感情。 “莫降,你羽翼未满,纵使挣脱牢笼,又能如何?似这般急躁的结果,终究不过折翼坠落。”托克托的语气中,掺杂了些许遗憾,“你们汉人先贤曾说过,人贵有自知明。可你今ri行为,哪里像个知己知彼的智者?” 莫降思绪已被托克托完全打乱,大闹皇宫他本早已抱定必死的决心,可托克托的突然出现,却让一切都峰回路转。更让莫降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托克托说的一番话,竟然想是在帮他,竟然想是在指导他如何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他深吸一口气问道:“听你的意思,似是很希望我能成功?似是很希望我能一飞冲天,逃出你的控制?” “倘若你是条真龙,我怎有能力束缚住你?”托克托反问。 莫降沉默。 托克托接着说道:“莫降,你纵然是狂夫子高徒,但在我眼里,在这个世界,你终不过一蜉蝣尔,凭你一己之力,是撼不动大乾朝这棵大树的——即使,这棵大树的根基,已经腐烂——退一万步讲,就算出现奇迹,这大树被你扳倒,你认为你能全身而退?所以,此时此刻,委身相府之内,躲在我的羽翼之下,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直到这时,托克托才隐约透露出救出莫降的原因——按他所说,他救下莫降,只是看重莫降这个人才,他救莫降,只希望莫降能感恩图报,做他的臂膀。 可是,事实真的像表面这么简单么?莫降忍不住想,同时,朴不花那句话在耳边回响——“我最多只是要毁灭你的身体,而托克托则要连你的心也挖走!”难道,真如朴不花所言,托克托真要将自己收为己用,真要让自己服服帖帖的归顺?可是,自己怎能从他?如果不听从托克托,又该怎么办?自己的身份显然已经暴露,再留在大都城内,又能有什么作为?经过今晚这次事件,诸子之盟中人又会怎样看自己?等等,诸子之盟……莫降眉头皱起来,似是陷入某种困境里,又似是想到什么可怕之处——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顺着他的脸庞缓缓流下,在明亮的灯光里,晶晶发亮。 整个过程中,韩菲儿一言未发,这时看到莫降面露痛苦的表情,偷偷伸出手来,悄悄握住了莫降的手掌。 掌心传来的一丝温暖循臂而上,趟进莫降的心里,让他稍微恢复了些冷静,他深吸一口气,盯着托克托的眼睛道:“我值得你如此相救么?你就不怕引起别人的猜疑?” “别人?什么人?朝廷其他重臣么?他们也配?”托克托冷笑一声,表情极为不屑,却也没说那些人如何不堪,他只是昂起头道:“我托克托的对手,只有这天!” 莫降知道托克托要表达些什么:如今,大乾朝朝堂**,神州大地民变四起,黄金帝国暮气沉沉,眼看着大厦将倾,但托克托立志要做那逆天行事之人,他要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挽大厦于既倒——从根本上来说,托克托和莫降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都是要扫尽这世上的污秽,让神州大地重换新颜…… 可是,理想无异,就能同路么? 莫降不敢答应,也不想答应。 他现在已经完全想明白了,托克托今晚所做的一切,目的已经完全达到,表面上看,托克托是要救他,而实际上,托克托是要把他牢牢的攥在手心。 尽管托克托已经将他逼的无路可退,尽管背后就是万丈悬崖,但是他仍不打算屈服。他没有出声反抗,只因为今ri他是败者。败者没有发言的资格,但是却有权保持沉默。 于是,莫降沉默着挺直了脊梁。 看到莫降如此反应,托克托不为人察的皱了皱眉,可那yin郁一闪即逝,他知道,他与莫降之间的战争已经持续了很长时间,想要彻底战胜这个汉人书生,绝非一ri之功。不过经过今ri之时,托克托知道,自己距离最终的成功又近了一大步。 “阿丑。”托克托对莫降的称呼,又回到了往常,“我不求你今ri就给我答复,但我希望,你能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以你的智慧,很容易就能想明白其中得失,该如何选择,到时候也自会有答案了。现在,跟我出宫吧……” 说着,托克托转身。 转身的同时,他挥一挥衣袖,御膳房的吊灯因这个简单的动作而熄灭。 黑暗之中,莫降微微用力,捏了捏韩菲儿的小手,然后拉着她,跟在了托克托身后…… 皇宫南部,太液池畔,墀山台顶。 高耸的台顶一片黑暗,散弹星光下,依稀可辨认出有两人迎风而立。 “七叔,你觉得这一次,我们胜了么?”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 “按照千仞鹰的说法,这一次是胜了。”被老者称作七叔之人的声音,竟然无比清亮,仿若一个少年。 “七叔,我们是不是太过纵容千仞鹰了?”老者接着问道。 “他心高气傲,素怀大志,且他是个凡事追求完美之人——我们若不给他充分的ziyou,他怎能翱翔千仞之高?我们若不信任他,又怎会给他千仞鹰的称号?” 那老者叹一口气道:“希望真如他所言,他这不救之救,真能一石三鸟——既能唤起陛下振作之意,又能让懈怠已久的侍卫亲军惊醒,还能让诸子之盟对莫降起疑……”老者顿了一顿问道:“七叔,这莫降对汉人如此重要,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我们要杀他很容易,但是要斩断他们的传承很难;我们要毁灭他的**也很简单,但是毁灭天下汉人的信仰却很难;我们杀他一人轻松,但要彻底将汉人皇族血统从这个世界上抹杀却很难……” “汉皇之血,真的很可怕么?” “汉皇之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流淌在血液中,不屈不挠的jing神——传说,那jing神继承于刑天,虽死犹战的刑天呵……” 第41章 一梦之变 一行三人,装束各不相同,脸上表情也是迥异,三人也不交谈,只是低头赶路,显然各怀心事。 尽管一路之上不断有人观瞧打量,但却没人上前询问——不为别的,只因头前引路之人,乃当朝枢密副使,传闻中即将拜相的皇帝近臣——托克托。 有托克托在前领路,三人出宫之行异常顺利,幽长曲折的出宫之路,完全经不起脚步和沉默的消磨。 三人出西华门,便看到有一队车马在门外等候。 车马队伍前列,是全副武装的武士开路,手中提着灯笼上,分别用汉文和黄金族文写着——“相府”。 车队正中,是一座八抬大轿,轿子被众多卫士围的严严实实,透过人缝,依稀可看到轿顶有一块金牌,上刻“御赐”二字,表明着这轿子的来历。轿帘虽然垂着,但却有喝骂声从轿中传出,莫降用他有限的黄金族语依稀分辨出来,其中有“滚!不坐轿!不保护!不怕张凛!”等字眼——想来,那是一向轻视白狼的马札儿台老爷在发怒。 可是众人哪里肯依他,无论马札儿台怎样骂,众卫士仍是死死的围着轿子,不敢有丝毫懈怠。 轿子旁边,有一骑马之人,脸sè很是难看——细细辨之,不是别人,正是右翼都指挥使,也先。 右翼都指挥使,正是宫中侍卫亲军的最高指挥官之一。今夜,也先一干手下,被张凛一人杀的溃不成军、鬼哭狼嚎——幸亏当时也先并不在场,否则的话,他非要阵前斩掉那个无能的百夫长,以消心头之恨! 想到那个百夫长,也先瞪了正汇入队伍的韩菲儿一眼,因为有兄长在旁,他才强忍怒气没有发作——只是心中暗暗发狠,ri后,定让这女人好看。 似是感受到也先愤怒的目光,莫降稍稍移动身体,挡在了也先和韩菲儿之间。 这时,已经上马的托克托回头说道:“阿弟,陛下对侍卫亲军今夜的表现很不满意——要你在停职反省这段时间,做出一份可行的练兵章程来,由我呈送陛下,陛下觉得满意后,你才能官复原职。” 虽然恨兄长在众人面前揭他的伤疤,但也先还是瓮声瓮气的答道:“是!”而后,他将这队伍前后审视一遍,确认没什么异常后,才号令道:“回府!” 众人闻声开拔,莫降和韩菲儿则混在队伍中间,一言不发…… 距离队伍末尾的宫墙拐角,乃是一个视觉死角,死角的yin影中,有两人在轻声交谈。 “张兄,这次我可被你害惨了。”说话之人,正是文逸——他确实曾回去找过莫降,但听到莫降的暗示后,本打算立刻回到自己家中,配合莫降的谎言演一出戏,不料又被张凛强强拉着一齐出了宫门——出宫之后,看到那个车马队伍,文逸才想起街坊中关于张凛要杀马札儿台的传言…… “真的被你害惨了。”文逸重复道。 张凛没有理他,只是沉声道:“三ri之内,定要马札儿台血溅相府!”张凛声音虽然很轻,但却让人不敢轻视。 “你真的要杀马札儿台?你刚刚大闹皇宫,眼下相府的防卫肯定正要紧,现在刺杀,恐怕不妥吧。”文逸善意的提醒道——其实,他对于刺杀这一套作为一向嗤之以鼻。他心中明白,要推翻黄金族人的统治,收复汉人河山,仅仅杀几个人,是远远不够的——他同时也知道,这些道理,对张凛这个草莽英雄,说不明白。 张凛仍是不理文逸,转身便要离去。 文逸叹口气,知道他跟张凛说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不然今夜也不会被他拿枪抵着喉咙强逼着进宫,看着张凛那越走越远、孤单萧索的背影,文逸自言自语般说道:“若有一ri能引兵征战,让你做个将军,也是不错的——只是,那一ri,还有机会到来么……” 一国宰相,马札儿台的车马队伍,很顺利回到了相府。 早在车队回来之前,德木图便已差人将相府周围的灾民全部清走,所以,今夜归来,便无人围住马札儿台的轿子呱噪了。 人群中的莫降看的清楚,只是一ri未见,德木图的脸便苍老了许多。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总感觉德木图望向他的目光怪怪的,似是诧异,又似是恍然,还有几分失望,总之,他从未见过如此复杂的眼神,复杂的难以言表。 莫降正沉思间,忽听托克托说道:“阿丑,这个你拿去。” 莫降转身,却见有一物事冲自己飞来,入手之后才发现——这是相府的腰牌,而且正是自己之前持有的那一块……接住那腰牌的刹那,莫降心不由得一沉,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块腰牌早以随龙舟沉在太液池底,如今怎么又回到了托克托的手上?!难道说,自己登上龙舟之时,就已经被托克托盯上了?!难道说自己今ri里所做的一切,都没能逃过他的眼睛?! 莫降心中大惊,恍惚之中,他只感觉有一只无形大手,牢牢的攥住了自己;恍惚之中,他已经分不清,今ri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他个人的作为还是托克托一手cāo纵的迷局了…… 正在他意识迷离之际,托克托的声音再次飘来:“有些东西丢了,还能找回来;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阿丑,这一次你可要小心,不能再丢了……”还未来得及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莫降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完全丧失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托克托的声音:“莫降今夜累了,就不用去值夜了……” 这一觉,莫降睡的很沉,也很累。 梦中的他,一直在奔跑,他翻过山岭,越过平原,跳过沟堑,一直来在天边,见到了擎天之柱。他尚未来得及休息,高耸的没有尽头的柱子忽然向他压来,在身体被完全压死之前,他看清了,那哪里是什么擎天之柱,分明就是五根手指——原来,他发疯般狂奔了这么久,却还是难以逃出某个人的手掌心…… 莫降猛的坐了起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幅熟悉的场景——这是他的卧房,身边的一切,都再熟悉不过,莫降环视四周,只觉得熟悉之中,隐隐透着陌生。 韩菲儿就爬在床沿,此刻正抬起头来。 二人相互一看,目光正好对视。 韩菲儿呆了一呆,把刘海放下来,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而后淡淡说道:“你醒了?那我去睡了。”——她的声音里,也满是疲惫。 “我睡了多久?”莫降问。 “将近二十个时辰。” 莫降跳下床来,却发现自己早以换了衣衫,那身乞丐装束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自己平ri里穿的奴仆短衣。 莫降还未来得及询问是谁替他换的衣服,韩菲儿早已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的匕首我先拿走了,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从你手里夺来的——不知为何,即便睡着了,你攥它还是那么紧……” “喂……”莫降再开口之时,韩菲儿已经出了房间。 莫降摇摇头,向门外走去。 有一人正在院中,不是别人,正是王维道。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王维道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话语之中,满是嘲讽。 说完,王维道也走了,临走之时,还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吐沫。 莫降心中糊涂,真不知道自己哪里威风了,心说:“难不成,自己在宫中所为,还传到相府了?” 走出小院没几步,又有人迎了上来,这次,换成了管事拉图。 “莫降,你真是威风的很啊!”拉图的话同样云山雾绕般难以捉摸,只不过他的语气中,尽是崇拜和谄媚,与王维道全然不同。 “怎么回事?”莫降摸着脑袋问。 “无事,无事。”拉图嘿嘿笑着,一脸贱相,“大管事特命我来看看莫兄弟你醒了没有,若是醒了,便用些饭食,再去值夜吧;若是尚未休息够,大可再睡一夜……” 莫降抬手打断了拉图的话,可他还没来得及发问,拉图也转身走了。 怎么回事?怎么人们都这般奇怪?难不成我还在做梦?莫降伸手掐掐自己的大腿——疼——这不是梦…… 他满心疑惑向伙食房走去,一路之上,只见众奴仆望向他的目光都极为怪异。更让莫降不解的是,原本与他关系尚可的几人,目光里尽是鄙夷,尤其是黑三,还使劲的向他吐了口口水,若不是莫降躲得快,这身刚换的衣衫,又要脏了…… 莫降有心凑过去询问,可众人却像躲避瘟疫一般躲开,好似离莫降近了,就会脏了自己。莫降怔怔的站在原地,一股悲凉袭上心头,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睡了一觉,这世界就变了? 此时的他,尚未从闯宫失败的打击中挣扎出来,尚未理顺这两ri里发生的一切事件的脉络,尚未想好以后该怎样去做,却突然遭遇这般对待,更是心乱如麻,一时竟呆在了当场。 莫降在院中戳着,晚风吹动他的长发,却吹不散心头的疑云。 这时,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靠过来,却也没有靠的太近,隔在三尺之外,望着莫降。 “管事流氓……”莫降声音苦涩,悲苦之情有感而发。 “不要叫我流……”刘芒并未将二人形成习惯的开场白说完,而是忽然住口,站在那里上下打量着莫降,像是在看个陌生人。 “究竟是怎么了?”莫降问着,往自己脸上摸去——除了稍稍肿起的脸颊外,一切如常,自己还是自己啊,可是众人,为何齐齐对自己变了态度? “你不记得了?”刘芒怯生生的问。 “记得什么?” “你……”刘芒犹豫着,犹豫着是不是要提醒莫降。 莫降往前迈了一步,而刘芒则向后退了一步,莫降无奈的摇头,涩声说道:“告诉我。”他声音怪异,说不出是乞求还是命令,唯有那悲凉之意分外浓重。 刘芒闻言,心不由得一软,她深吸一口气,似是吸进了很多勇气,待那勇气扩散全身,才轻声说道:“大公子那边有人说,你昨ri夜里,为了保护老爷,在皇宫与张凛大战一场,把张凛打成了重伤,后来,张凛狗急……张凛他又要杀皇帝陛下和皇后,你挡在皇帝身前,又将张凛打退,陛下和皇后非但表扬了你,还特赦了你的奴隶身份……” 刘芒话未说完,莫降已经仿佛被惊雷劈中般呆在了当场,刘芒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此刻,他只觉得有百道惊雷在脑中炸响,有千匹野马在意识海中奔腾,有万头公牛在体内冲撞。 那无从宣泄的惶恐最后只变成一句话,从莫降口中挤出:“托克托,你够狠……” 第42章 十面埋伏 在被托克托从怯薛军阵中“救出”之时,莫降就曾想过,托克托之所以那样做,绝不仅仅是要救他那么简单,但他没想到的是,托克托后续之招,竟然来的这么快,这么突然,这么毒辣! 莫降大闹皇宫,在韩菲儿等三人赶来之前,他虽然没能收集到太有价值的情报,但也没有太大的损失,充其量只算个均势;当三人赶到,在太液池畔杀戮一阵,这看似占尽优势的表面下,其实已隐藏了巨大的危机;莫降与三人汇合之后,想让别人逃走,而他则抱着必死的念头,要把那个危机解决掉——可是他失败了,只因为托克托突然出现,他所有的计划全部作废,胜利的天平,也彻底倒向敌人一方。 从表面上看,托克托只用了几句话语,就彻底扭转了战局。但是莫降知道,事情绝不似表面那么简单,他甚至有理由相信,托克托事先就知道他要干什么,也提前谋划好了一切——倘若不是提前谋划,他不可能被人制的这么死,倘若没有事先准备,他不会每一步都似按照敌人的指示在行动,倘若不是早有针对,他不可能每一招棋都被敌人看透。 想到这里,莫降推断,那ri他找托克托请命外出保护马札儿台,托克托震怒摔杯一事,很有可能也是在演戏给他看——可如果事实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托克托也太神通广大了些。就算他事先料定自己下一步行动,可他怎能知道的如此详尽?每一招都把自己制得死死的,毫无反抗的机会!难道说,在自己身边……莫降不敢再往下想了,他忽然意识到,托克托这一招离间之计,不止在他与诸子之盟间划下裂痕,甚至还在他心中植下了怀疑。 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俱都是托克托一人所为,因为一人之力终究有限,他不可能同时完成如此之多的工作——如此想来,这背后定他人协助托克托了,而嫌疑最大的,仍是十三羽翼! 真正与十三羽翼交手之后,莫降才认识到对手的可怕之处。这一次交手,他可以说是完败,他这枚黑左车,完全没有展示出“一车十子寒”的威力,甚至,他连敌人有价值的棋子都没看到,哪怕是一枚都没有。 可是,尽管他输的如此之惨,对手却仍不肯放过他——那后续之招,则把莫降逼到了绝路之上,偏偏,他还无法反抗。 托克托救了他,在他与诸子之盟间埋下了猜疑的种子,可托克托还要让这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以最快的速度长成一棵参天大树,彻底把莫降囚在他这一边——他要让莫降众叛亲离,有家难归,最后只能去求他,真的低下头颅,折断脊梁,做他的忠犬。 莫降进入诸子之盟时ri尚短,很难说在组织内部有绝对权威,当初被黑将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时,也不过是在韩菲儿引诱托克托失败后的权宜之计。只因他上任之后,情报收集工作做的不错,所以才一直担任至今——不,按照那个神秘的黑左马的说法,现在他已经被免职了——假若免掉他第一暗子身份确实是黑将的命令的话,那么他违背黑将命令执意进宫的行为,实在不妥,但他当时只想在离开大都前有所作为,哪里计算过闯宫失败的后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可能真是印证了这句古话,闯宫的失败,让莫降现在所处的形势急转直下,托克托将谣言放出之后,他已是陷入十面埋伏的包围之中…… 莫降正沉思间,却听到刘芒的声音:“那些传言,可是真的?”她声音极小,似是发问,又似是自我思量时的喃喃自语。 莫降没有回答,他知道谣言必止于智者,他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他问心无愧。 “其实,我是信你的。”刘芒小声说道。 “谢谢。”莫降报以一个微笑,这两年来,他受的白眼不少,但却从未挂在心上,因他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无愧于心。今ri情形,只不过一切恢复往常,被人误解,那又怎样?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怎能因些须谣言便摇摆不定?倘若他真的屈服了,真的倒向托克托,那么他还有何颜面再见恩师?有何颜面再活于世间——违心苟活,不如不活! 刘芒还待说些什么,却看到谢夫子遥遥的冲她招手,神情颇为紧张,神情推断,是让她离莫降远一些。 莫降微笑着,大度的摆摆手,让刘芒只管离开。 刘芒深看了莫降一眼后,才倒退着离开,一边倒退一边说道:“之前,在我困惑的时候,你曾告诉我,让我永远心怀希望,让我笑着面对一切苦难,现在,我再把这些话送给你……” “谢谢。”莫降再次衷心的表示感谢,对待这样一个如阳光般纯粹的女孩,除了感谢,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刘芒走后,莫降收拾心情,深吸了一口气,挺起胸口向伙食房走去。 “一个汉jiān,神气什么。”一路之上,不断的有类似的讽刺飘进莫降的耳朵,但他不为所动,甚至以微笑回应,只是这些微笑,换来的却是更为不齿的神情。 莫降知道,白狼张凛在相府内汉人奴隶的心中,有着非同一般的地位,他对黄金族人的每一次杀戮,总能在奴隶群体中引起一阵狂热,仿佛,一枪洞穿黄金族人心口的不是张凛,而是他们自己。慢慢的,关于张凛的种种变成了一段传奇,一个神话,而张凛本人,也被奴隶们奉为神明——如今,莫降竟然打伤了他们心中的神,而且因此还得到了皇帝的特赦,这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若不是忌惮莫降可能在张凛之上的武功,这些奴隶肯定要多啐莫降两口吐沫…… 用过晚饭,莫降来到门房,继续值夜。 他掀开门房门帘的时候,看到除了几个jing壮汉子外,还有一老者正坐在门房内方桌旁等他——那老者不是别人,正是相府西院大管事,德木图。 “大管事,今夜您亲自值守?”莫降笑着问,同时放下门帘进屋。 “阿丑说什么玩笑话?”德木图同样面带笑容,只不过笑容背后却隐隐藏着些怨毒,“老朽又不会武,怎能承担这值守重任?” “那……”莫降说着,找到那个属于他的小胡凳做好,“大管事您是来视察的喽?” “并非是来视察。”德木图摇摇头道:“只是两ri未见阿丑,有几分想念,所以来看看你。” 德木图肉麻无比的话,直让莫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回应道:“看我?大管事这就言重了,您想见我,只需要差人带句话就行,何苦劳您亲自前来呢?” “老夫知你素有大志。”德木图说,“也许有一天,我再想看到阿丑,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呢——你们汉人有句话,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句话用来形容你再不为过,只两ri不见,阿丑你便立下了如此之大的功劳,战退张凛且不说,还保护了陛下的安全,又被陛下特赦奴隶身份——以你的本事和际遇,有朝一ri入朝为官也不是不可能啊。” “大管事过奖了。”莫降不想听德木图说这些毫无价值的恭维之言,所以除了一句客套话,再不说其他。 似是察觉到莫降心有厌烦,德木图深深一笑道:“除了来看看阿丑老弟,老夫今ri前来,乃是特意向阿丑老弟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 “起先,老夫以为阿丑兄弟失去了大公子的信任,所以才逼迫阿丑兄弟与那王维道开战。可是经过昨ri之事,老夫知道,在大公子心里,阿丑你仍是大公子的心腹——听说昨夜,是大公子亲自带你出宫?” “是的。”莫降不知这善变的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说话尽量简短,以免对方从自己口中探出什么消息。 德木图叹口气道:“果然是老夫错了,所以在此,老夫收回那天对你所说之话,你不用再去对付王维道了。” “大管事那些话完全没有收回的必要。”莫降摇摇头道:“因为我从未打算对付过他。” 见莫降每次都用冰冷生硬的语言将对话硬生生终结,德木图又叹了口气,无奈的说:“老夫知你心中对我很是嫉恨,奈何出口之言,覆水难收,老夫很想做些什么,修复你我二人之间的关系……” “大管事今ri说话分量好重。你我之间关系很好,哪里需要修复?” “阿丑你这便是气话了。”德木图笑着道:“既然你不好意思提出来,那么老夫就代你做主,命人着那王维道迁出你所居住的那个小院……” 德木图话未说完,莫降便摇摇手道:“这倒不必了,毕竟让王维道与我同住一院,是大公子的意思,大公子没发话,大管事也不好自作主张吧?” 见莫降又抬出托克托来压自己,德木图心中微恨,可说到底他也只是个家奴,严格意义上,他甚至不如经皇帝特赦奴的莫降高贵,所以只能强忍怒气不发作。他思来想去,最后摇了摇头叹道:“那,就依阿丑老弟的意思办吧。”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说道:“唉,这人老了,jing神就是不行,老夫要回去休息了。阿丑,值守之事,全赖你多多费心,自今ri起,这几个护院听你差遣。”说罢,德木图起身就要离开。 莫降礼貌xing的起身相送,不料临出门房是,德木图突然回头道:“阿丑,你要小心。” 一句莫名其妙的jing告,搞得莫降心中疑惑丛生,他实在猜不透这老狐狸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只好回应道:“多谢大管事提醒了。” 德木图刚走,莫降便听到背后有噗通噗通的声响,他回身低头一看,便看到六人跪在他的面前。 其实,莫降已经从六个护院起身向他走来时的脚步声中听出来,这六个人的真实身份,绝不是相府护院那么简单;再看他们的手掌,关节突出,虎口茧厚,显然是整ri舞刀弄枪之辈,最关键的,便是从这六人身上弥散出的气息——那如山岳般的稳健和内敛的气质,直让莫降联想到昨夜那杀机内敛的怯薛军阵…… 第43章 秀才遇到兵 竟然有怯薛军竟然来在了相府之内?而且还听候自己调遣? 昨夜还是闯宫刺客的莫降,眨眼间竟变成了领兵之人,而且领的还是大乾朝最jing锐的戍卫队——这突然的身份转变,让莫降稍稍有些不太适应。而且,他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六人来此的目的,究竟是协助自己还是监视自己…… “你们可懂汉话?”莫降似乎并不着急让那几人起身。 “略懂一些。”跪在队列最右侧那人闷着嗓子回答道。 莫降看了看那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吉达。”那人显然不懂得什么礼仪,硬生生的答出了自己的名号。 “吉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名字在黄金族语里是长矛的意思吧。”莫降伸出双手去扶他,“起来让我看看。” 吉达站起身来的瞬间,便让莫降眼前一亮,此人身材欣长,比莫降足足高出一个头来,他腰杆笔直,挺胸抬头,真似一杆长矛一样。 “不错。”莫降捶着吉达坚实的胸膛问道:“不知,能否告诉我,是谁派你们过来的?” “是枢密副使大人请示陛下后,陛下派我们来的。”吉达回答的很快,没有一丝迟疑。 根据对方回答的速度和内容推断,莫降认为吉达没有说谎,怯薛宿卫作为黄金帝国最jing锐的戍卫队,自成军之ri起,便只听皇帝一人的命令——当然,在黄金一族统一中原建立大乾朝之前,怯薛宿卫唯一的主人是他们的大汗。 “陛下让你们听命于我这个汉人,你们心中可有不服?”莫降笑着问——他的语气,真似个统军将领一般,即便在他身前只有六名勇士。 “怯薛宿卫,服从陛下的一切命令。”吉达回答道:“既然陛下让我们听你指挥,我们便没有任何怨言。” “好,很好。”莫降点点头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六人,以吉达为首。”稍微顿了一顿,他又转向仍跪在地上的五人道:“我不在时,你们五人都要听从吉达的命令。” 五人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他们不懂汉话。 “译给他们听。”莫降对吉达说。 吉达把莫降所说之话翻译之后,五人齐齐抬头,脸上表情各不一样,有不忿,有差异,也有怀疑,但最终这些情感都被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脸肃穆,而后,五人齐声称是,算是接受了莫降第一个命令。 “好了,都起来吧。”莫降挥挥手道:“都坐,都坐。” “我们不坐。”吉达说。 “为何?”莫降问。 “怯薛宿卫便像那战马一样,即便睡觉,也是站立不倒——现在我们正在值夜,自然不能坐下。”同样的话,吉达说了两遍,一遍是用汉话,一遍是用黄金族语,黄金族语说完后,其余五人都挺起胸膛,昂起头颅,脸上尽是骄傲表情。 莫降却道:“何必这么死板呢?战马是畜生,可你们是人……” “值勤时,我们不是人。” 吉达的话让莫降一愣,他从未听人这样形容自己,可他很快便释然了,因为只听吉达接着说道:“值勤时,我们是肌肉紧绷的猎犬,我们是上弦的弓箭,不能有丝毫松懈!” “哈哈。”莫降先是一笑,紧接着又问道:“陛下有没有对你们说,这次来相府的任务是什么?” “捕杀张凛。”吉达回答。 莫降闻言,沉思片刻道:“张凛……真的会来相府?” “枢密副使大人说他一定会来。” 莫降点点头,没再说话。 经历过这一次闯宫,他再也不敢对托克托有任何轻视,对托克托的每个判断,每句话语,他都会反复思量——他知道这样会很累,但是谁让自己先败了一次呢?既然武功上胜不过他,计谋上也占不到任何便宜,那么就只能用更谨慎的态度,更细致的心思,把现在的劣势一点点搬回来——从现在开始,他不会放再过任何一个细节。 尽管经历了一次失败,尽管现在处于绝对劣势,但莫降并不打算屈服,他的初衷也没有任何改变——他一定要打碎囚禁他的牢笼,一定要跳出那只妄图掌控他的无形巨掌。 处境再糟糕还能糟糕到哪里去?被逼退到悬崖边上又怎样?只要不放弃,只要肯努力,总有绝地反击的机会!而且,莫降坚信,那机会不会太遥远!如果这一次张凛真的来了,那就是个反击的绝佳时机。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打量如铁塔般站在他身畔的六人。他现在已经能推测出托克托把这六个人放在他身边的用意了:一是为了监视,二是为了限制,尽最大限度压缩他ziyou活动的空间。 有这六人跟在身侧,莫降的身上,无异于多了六道铁索,将莫降紧紧的束缚住。一来他不可能抽身去解释那谣言,只能任其泛滥;二来如果张凛真的来了,莫降很难有机会帮助张凛。从另一方面讲,莫降指挥六怯薛的事实,会将他与张凛为敌谣言变成不容狡辩的事实。 莫降不仅感叹,托克托出手,实在狠辣。一旦出招,就不打算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 尽管,托克托几乎将所有反击之路封死了,但是莫降相信,机会总是自己创造的,只要他不放弃,只要他够用心,就一定能在这铁壁囚牢上找到缝隙。 跳动的灯光透过六人之间的缝隙照到莫降的脸上,把那张英俊的脸庞分割成明暗相间的碎块,可是莫降心中却并不似这面容般yin晴不定,相反,六怯薛看的清楚——这个略显瘦弱的汉人书生,正在笑。 吉达觉得莫降的笑容有些诡异,yin冷中有几分自信,自信中带着狂傲,狂傲下隐着愤怒——饶是捕杀过无数刺客的他,也从未见过如此难以形容的笑,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感觉如果再沉默下去,六怯薛如山般的气势会被这诡异的笑容驱散,于是问道:“不知,我们该怎样称呼你呢?” “叫我阿丑便好。”莫降十分大度的回应,“名义上是陛下让你们来协助我,我是你们的领导者。但是我们现在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么我们便是并肩作战的兄弟——跟我这个汉人做兄弟,哥几位不觉得是对你们身份的侮辱吧?” 吉达将这段话译完后,莫降又看到迥异的表情,但是却得到一致的回答——“能与阿丑兄弟并肩作战,是我们的荣幸。” 莫降微微一笑说道:“我知道兄弟几个本事了得,站立一夜对你们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可我说到底只是个汉人书生,身体孱弱,就不硬撑着陪你们站桩了。兄弟几个,能否容我休息片刻?” 在得到六人的肯定回答后,莫降走到那个属于他的胡凳旁坐下,单手拖着下巴,没过一会儿,竟然打起呼噜来。 六怯薛像是没看到这一切一般,仍是笔直的站着,一动不动,仿佛六尊雕像。 可莫降的呼噜声却越来越响,响亮之中,还有几分婉转悠扬,仿佛他不是在打鼾,而是在用鼻腔哼唱一首不知名的汉族民谣。 这软绵绵的曲调飘进六怯薛的耳中,如儿时听到的摇篮曲般钻进他们的脑袋里,不断冲击着他们的意志——若不是进行过高强度的训练,他们恐怕早已受不了那鼾声的诱惑进入梦乡了。 六怯薛的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中那油灯火苗也逐渐扭曲,越来越模糊…… 终于,有个黑脸汉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吉达瞪了他一眼,可不曾想那黑脸汉子却瞪了回来。 吉达沉声用黄金族语说道:“打起jing神,不要在这汉人面前出丑!” “他睡着了,怕什么。”那人便毫不示弱的顶撞道。 “哈ri巴ri,你是要违抗军令么?”吉达喝问。 “你我平级,我为何要听你的命令?”哈ri巴ri讽刺道:“这汉人书生说以你为首,你便真拿自己当我们的头领了?” “他让我为首,就是要离间我们——你们两个若是再吵,就上了他的当了!”站在六人正当中的一个方脸汉子提醒道:“都忘记我们背负的使命了么?!” 哈ri巴ri道:“当然不曾忘记!可是海ri古,吉达他实在欺人太甚!” 吉达急道:“明明是哈ri巴ri犯错在先……” “都闭嘴!”莫降突然出声让屋内瞬间安静了下来,“谁都不许打扰本大爷睡觉!” 六怯薛闻言一愣,唯有能听懂汉话的吉达脸sè稍显骇然。 可莫降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下文了,很快,呼噜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那一声呵斥,只是句梦呓而已。 可是梦呓也有梦呓的作用,只因莫降这一句,六人都不说话了,各自在原地站定,继续凭各自的意志与莫降那诱人的鼾声交战……直到,雄鸡唱晓、东方发白。 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洒进门房之时,莫降双眼睁开,呻吟着伸个懒腰,似乎,他这一夜休息的很是不错。 可是再看那六怯薛,哪一个不是双眼通红,哪一个不是倦容满面,哪一个还有昨夜里如山般沉稳内敛的气质。 “哥几个,这一夜可算太平啊?”莫降站起身来,一边问着,一边活动手脚,蜷了一夜的四肢咔咔作响。 六怯薛何尝不想像莫降一样动动手脚,可是硬挺了一整夜的他们,全身都木了,恐怕一动就要散架。 吉达盯着莫降,用嘶哑的嗓音回答:“太平……” 第44章 胡闹 “吉达,你不高兴?”莫降盯着对方腥红的双目,似是要数清吉达眼睛里究竟有多少条血丝——吉达本是青金sè眼仁,如今那点青金正被外围一圈腥红包围着,显得分外狰狞。 “没有。”吉达声音隐隐发颤,那是气的——显然他是在强压心中怒火。 莫降似是没有察觉对方的愤怒般,仍是笑着问道:“那么哥几个,站这一夜,可疲倦否?” “可算太平?”、“你不高兴?”、“可疲倦否?”——莫降连续抛出三个废话一般的问题,每一个的答案都显而易见,可他偏偏就面带笑容煞有介事般问了出来。 “不疲倦!”吉达的拳头,已经攥的咔咔作响。 “不疲倦就好。”莫降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你们领命之时,陛下可曾交代说,你们只有在夜里供我差遣?” “陛下不曾说过。”吉达不知对方有此一问是何用意,只好照实回答——他不想撒谎,因为眼前这个书生太过狡猾,而且极为无耻。倘若说谎,很可能就被他抓住把柄,再挨一番整治。挨整倒是没什么,他们刚入怯薛军做新兵时,就曾被那些老军官整得极惨,到现在已似百炼jing钢般皮糙肉厚了——他们可以被那些资历甚老的军官整治,因为那是在强者为尊的军营中;但他们绝不想被眼前这个汉人书生戏耍,因为那戏耍简直就是生命中永远无法洗净的耻辱! “既然不曾说过,那也就是说,只要你们入得相府,就算是归入我的麾下了。”莫降眼睛一眨问道:“不知我这样说,对也不对?” 吉达觉得,虽然对方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他隐隐感觉到莫降这样说肯定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于是违心答道:“不对吧……” “怎么不对?”莫降眉头微皱,耐心的解释道:“陛下派你们来相府,是为了捕杀张凛,对吧?” “对。” “可我们并不知道张凛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他会趁夜潜入还是要进行一次光天化ri之下的刺杀,对吧?” “对。” “那也就意味着,我们整ri都必须处于高度戒备的状态,绝不可有丝毫懈怠,绝不能有一刻放松——因为那张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突然蹦出来,对吧?” “对。” “那也就是说,自你们进入相府一刻起,就已经开始执行陛下的命令了,现在,张凛没有伏法,你们的任务也就没有完成,对吧?” “对。” “既然任务没有完成,你们就该听命与我,无论白ri还是夜晚,都要听我指挥,直到张凛被抓住或者被杀——对吧?” “对……啊不对。” “怎么不对?哪里不对?” “对……都对。”吉达像只斗败的公鸡般垂头丧气的答应,他现在不得不承认,在语言天赋和玩弄文字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汉人书生的对手——虽然他明知道对方所言是个谬论,但对方的逻辑却无懈可击,这种明知对方错误却无从反驳的感觉,着实难受。 这时,站在队伍正中那方脸军卫察觉到了吉达神情异样,他那如鹰眼般锐利的眸子一闪,错身到吉达身边低声问了几句,用的自然是黄金族语。 吉达苦着脸回答着,那方脸汉子脸上神情却是越来越凝重,一双鹰眸眯成了一条线。 莫降将一切都看在眼中,而且,即便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听觉敏锐的他还是能听到,虽然不能完全听懂,但是他却知道了那方脸汉子的名字——海ri古。 从海ri古的气质以及吉达对他的态度推断,海ri古应该是六怯薛实际上的首领——此人虽然同样面带疲惫,但那双深陷的眸子却格外闪亮,锐利目光时隐时现。 吉达说完后,海ri古点点头,又对吉达耳语几句,便不再说话。 “我们商量过了。”吉达转而对莫降道:“我们可以听你指挥,但要先报于枢密副使大人知晓。” “可以。”莫降欣然同意——他要用的乃是阳谋,托克托知与不知,对他的计划无甚影响。 得到莫降肯定答复后,吉达转身对其余五人又说了几句,这一次,五人的反应都很镇定。显然方才海ri古与吉达对话时,他们已听清了一切。 于是,六怯薛中便有一jing瘦之人出列,转身便出了门房。 方才,除了吉达和海ri古外,其余四人没有参与讨论,可他们却能如此之快对吉达的话做出应对,更说明方才海ri古早已暗中下达了命令。 莫降不问出去那人是谁,也不问他去做什么了,只是重新回到胡凳坐好,等人来接班。 没过一会儿,就有几个护院来接班,一起前来的,还有相府的门官——此人不是西院的人,所以莫降与他不甚熟识,是故二人所谈言论,除了交接工作外,再无其它。 交接完后,莫降并未等那jing瘦之人回来,而是挥手道:“跟我走……” 莫降昂首挺胸走在相府之内,身后跟着五个彪形大汉,一行人风风火火,直奔莫降居住的小院而去。 是故,即使相府内的汉人奴隶对莫降有再多不满,此刻也不敢表现出来,不为别的,只因莫降身后那五人太过剽悍凶厉,而且个个面露凶相,眼睛通红,真好似凶神恶煞一般。那些昨ri没来得及吐莫降口水想在今晨补上之人,见到如此阵仗,也只能远远躲开,把早就准备好的浓痰咽回肚里…… 不消片刻,莫降便带人回到了自己的小院外。 六人到此之时,恰逢王维道出门。 王维道似是没看到这气势汹汹的队伍般,迎面走了过去,在经过莫降身边的时候,忽然扭头说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站住!”莫降喝道:“你说什么?” 王维道竟然真的站住了,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说你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王维道,我忍你很久了,你可知道?”莫降问。 王维道不屑的撇撇嘴道:“知道又怎样?难不成你今ri特意找了帮手来报复我么?” “这就是亘久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莫降摇摇头说:“我昨夜已向大管事说了,不想与你为敌,所以也请亘久兄不要再行挑衅之事,不要再sāo扰菲儿——从今往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看如何?” “休想!”王维道义正言辞的拒绝道:“似你这般卖主求荣的汉jiān,人人得而诛之,想让我放过你,绝无可能!” “王维道,我劝你识些时务……” “你这是在威胁我喽?”王维道说着,用目光扫过那五个大汉,用黄金族语说道:“就凭这五条金狗,就想迫我就范?金师我都杀得,还怕这几个丘八?” 此言一出,不止莫降,就连吉达也面露怒容——汉人弑杀金师,简直就是骑在黄金族人脖子上拉屎!那张凛猖狂也就罢了,这样一个瘦弱的汉人书生竟然也敢造次,真是太不把黄金族人放在眼里了。 王维道将众人表情一一看在眼里,笑道:“莫降,现在你知道了?这几条金狗不过sè厉内荏,就凭你们这帮货sè也想吓我?白ri做梦!” “嘶——!”莫降吸口凉气,盯着王维道,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还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王维道似个胜利者一般趾高气昂道。 “王维道,既然你如此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给你面子。”莫降无奈的摇了摇头。 “似你这等无耻之徒,哪里有颜面?”王维道冷哼道。 “王维道,你一再逼我,可知就算是佛也会发火?” “逼你又如何?!发火又如何?” “如何?我倒要让你知道我会如何!”莫降伸手一指王维道,扭头对吉达说道:“打他!” 五个怯薛早就因莫降憋了一肚子火,方才又听到王维道说他杀过金师,此刻怎能再忍,所以莫降话音刚落,不等吉达翻译,五人直接冲了上去,围住王维道,伸出拳脚,便是一顿狠揍! 号称杀过金师的王维道,转眼间就被摁到了地上,拳肉相撞声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光天化ri下的斗殴,直引得周围奴隶阵阵观瞧。 “怎么打起来了?”范大一脸骇然问道。 “呸。”黑三啐口吐沫道:“打死一个才好,狗咬狗,一嘴毛!” 刘芒也在人群之中,一脸的厌恶,却不知是厌恶这暴力行径,还是别的什么。 在更远的地方,有个jing瘦的人影,看到一切后,又折身返回了托克托的小院,进得正厅,发现托克托还未离开,于是将方才所见所闻如实禀报。 托克托微笑着听完,挥挥手道:“你回去告诉他们几个,打几下出出气便好了,可别把人给打死了。” 那jing瘦之人领命离开,托克托缓缓从太师椅中站起身来,遥遥望向莫降小院所在的方向,口中说道:“莫降啊莫降,你如此胡闹,混乱视听,是怕我看穿你的计谋么……” 等那jing瘦之人回来,却发现五人早已停手,插手入怀围着躺在地上的王维道站好,似是用心听他痛苦的呻吟。 莫降走进圈内,俯身到王维道耳边,以只有二人听到的细微声音说道:“王维道,今ri为何打你,你心中应该比我更清楚原因。去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yin谋诡计尽管来,我莫降接招便是了!” 王维道闻言,惊愕之情难以自已流露而出,他也顾不得满脸血污,顾不得衣衫凌乱,一个骨碌爬起身来,推开众人,晃晃荡荡走远了,很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内。 “哥几个。”莫降起身笑道:“这下手脚都活动开了吧,如果活动开了,那就跟我去干个力气活……” 第45章 拆墙 莫降带着六怯薛,浩浩荡荡进了小院。 七人进院,恰逢韩菲儿出门。 “娘子,今ri就不用去西院侍候了。”莫降抬手说道。 韩菲儿先是微微一愣,不过也没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从韩菲儿身边经过之时,莫降在她耳边低声说道:“随我进屋。” 韩菲儿便真像个乖顺的小娘子一般,跟在莫降身后重新返回了房间。 “哥几个。”待六怯薛进屋之后,莫降指着那堵将他与韩菲儿的房间隔开的屋墙说道:“不瞒兄弟几个,我与内人虽然已经成婚,但只因为我们的身份,所以不能住在一起——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陛下已经特赦了我的奴隶身份,那也就是说,本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娶妻——这堵该死的砖墙,这堵将我们夫妻隔开的砖墙,这堵让我们二人咫尺天涯的砖墙,再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吉达,译给他们听。” 吉达将莫降这段话翻译完后,六怯薛心中想法不一,有人觉得莫降所说之事与他们无关,有人觉得莫降这是在炫耀,还有人则隐隐觉得,他们似乎又着了这家伙的道…… 果然,只听莫降接着说道:“所以今ri就要麻烦哥几个,帮兄弟我把这墙拆掉……” 六怯薛尚未表态,韩菲儿却悄悄拉了拉莫降的手掌,似乎对他如此张扬的行为有些不满,又有些担忧。 “怕什么?”莫降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我现在已经是个良家子弟了,而且还是陛下特封的良家子弟,难道说,陛下亲自册封的良家子,连与发妻同住一屋的资格都没有么?” 吉达对莫降心中不平之意一点也不关心,对莫降指派给他们的工作更是毫无兴趣,他们是黄金帝国最jing锐的戍卫队,怎么能做那低贱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所以说道:“陛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捕杀张凛,与此任务无关的事,我们是不会帮你做的。” “谁说拆墙与捕杀张凛无关的?”莫降笑着问。 吉达闻言一愣,干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脑海之中,似有个声音在说:“不要回答他,一旦回答,这墙你们就拆定了!”——现在的吉达,对于莫降提出的一切问题,都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在他看来,对方每一个问题,都好似一个设计jing妙的陷阱,只要一回答,他自己就变成了咬钩的鱼儿,就只剩任对方摆布的份儿了。 见吉达不说话,莫降也不催促,只是自顾自解释道:“在我看来,拆墙一事,与捕杀张凛有着密切的关联。哥几个,你们可知道内人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吧,那我便告诉你们,内人的外公,便是已故的角龙帮老帮主,而角龙帮的老帮主呢,又是张凛的救命恩人——张凛一系列的复仇行动,全部因老帮主而起——而内人和张凛呢,自幼便结为异姓兄妹,张凛待内人,如同亲妹妹一般;菲儿嫁给我之后呢,我们夫妻关系很好,不过呢,内人一直有个心结,便是这堵砖墙,内人曾许诺,如果我有办法把这墙拆掉,那么她就答应我一件事情,无论那件事情是什么,甚至,让她与张凛决裂这种事也可以答应……我这样说,哥几个该明白了吧?” 吉达并没有急着翻译,似乎他还没想明白拆墙、张凛义妹、捕杀张凛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可是,他心中已经明白了莫降想要表达清的意图:眼前这个女子,确实与张凛关系匪浅。前夜在皇宫之内,张凛突然出现,在太液池畔杀掉数十名侍卫亲军,便是为了救这个韩菲儿。如果真能让韩菲儿与张凛决裂,再拿她当做诱饵,那么抓住张凛的几率确实会大大增加——可是,他们几个人真正的任务,其实并非捕杀张凛,捕杀张凛的任务,其实另有专人负责——可他怎能把这些绝密消息透露给莫降,只好装糊涂回答道:“不明白。” “我话都说这么明白了你还不明白?”莫降眉头一皱道:“还是说,你心里已经明白了,但是嘴上却故意说不明白?让我来猜一猜,你为什么要装糊涂呢?难道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说,你们六人来相府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捕杀张凛,而是另有其它……” 虽然莫降看似胡乱猜测的话语让吉达内心无比震惊,但是他却并未出言阻止莫降把话说完,因为如果那样做,只会显得他心虚,只会加重莫降对他们的怀疑。 “吉达,你怎么出汗了?”莫降忽然发问。 正思考的吉达完全没料到莫降这一手,再加他心中发虚,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的就去擦汗——可额头干爽,哪里有什么汗液?! 吉达心中大惊,仿佛瞬间坠入冰窟,他很后悔自己放松了对这狡猾无比的书生的jing惕——还有,他的动作岂不是暴露了?该怎样补救呢…… “噢。”莫降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道:“不好意思,是我看错了。” 就靠短短几句话,莫降便让吉达的心跳几次骤停。 吉达发现了,只要跟这书生交流,只要跟他有语言的碰撞,自己便会吃亏! 想到这里,吉达转身用黄金族语与其他五人交流起来,他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包括他的心理活动以及感悟,统统说给了海ri古等人听——最后得到海ri古的的命令——“就按照枢密副使大人的指示,他要怎么折腾,就由他去好了,我们只需听命便可。” “我反对!”哈ri巴ri非常不服气,“我们本来的任务,只是盯死这个家伙。我们本来应该是监视者,怎么能让这囚犯翻身,做了我们的主人?他让我们怎样做,我们便怎样做?这种奇耻大辱,你们受得,我受不得!” 那个jing瘦之人说道:“哈ri巴ri,不要耍xing子了——枢密副使对我说,这莫降就仿若一块顽石,躺在干涸的河床中,而我们这些钢铸的刀剑,只有化作流水,才能将其困在河底,若是硬碰,只有折断一个下场。” 海ri古点点头道:“苏赫说的对,就按枢密副使吩咐的办!哈ri巴ri,你现在必须忍,这是我的命令!” 哈ri巴ri冷哼一声,别过脑袋去不再说话,他既然不再发言,就代表勉强接受了海ri古的命令。 整个过程中,韩菲儿一直保持着沉默,尽管“捕杀张凛”四字反复在她耳边响起,但是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似乎众人所说之事,与她毫无关系。经历过闯宫一事,她对莫降的信任程度又多了几分,更何况今ri的被动局面,很大原因便是因为她感情用事擅作主张造成的。痛定思痛后,她打定主意,无论莫降怎样做,她绝不再干涉,她要再度做回那个视军令为生命的韩菲儿,不过现在,是听莫降的命令罢了。 莫降也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六怯薛商量,也不催促,似乎研究那六人迥异的表情,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我们商量好了。”吉达转身说道:“我们同意拆墙!” “不用再请示枢密副使大人了么?”莫降问。 “苏赫已经带来托克托大人的命令,让我们听命于你,完全配合你。”吉达回答。 莫降点点头道:“看到了吧,哥几个,连托克托大人都对我如此信任,你们还有什么好怀疑的呢?所以呢,现在就开始干吧……” 六怯薛得令,转身便向那墙走去。可是真到了墙下,却不知该如何下手了——他们平ri里训练的,都是如何上阵杀敌,可却从未学过如何“上阵杀墙”啊…… “哥几个,怎么愣了?”莫降问。 “这个……墙怎么拆?”吉达一脸难sè。 莫降想了想答道:“你们是怯薛军,肯定知道怎样安营扎寨吧?知道如何建造木堡吧?把建造的过程倒过来,就是拆墙了。” 众人闻言,恍然大悟——虽然极其厌恶莫降,但此时却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急智非凡。 既然知道该怎样干了,众人很快就完成了分工,紧接着便忙碌起来。 顿时,屋内尘土飞扬,叮铛乱响,好不热闹——知情者知道他们是在拆墙,不知情者,还以为屋内在打架呢…… “哥几个,你们先忙着,我出去一趟。”说着,莫降拽住韩菲儿的手便向外走。 六怯薛还没反应过来,莫降早已不见了踪影…… 莫降去做什么?自然是去吃饭了。 他值守了一整夜,早已饥肠辘辘,现在好不容易偷得空闲,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最应该做的事——至于那六怯薛,就让他们再饿一会儿吧…… 与韩菲儿并肩走在相府,莫降发现,众位汉人奴隶,望向韩菲儿的目光也多了些鄙夷和不善,再没有以往的热切和友好——其中关节,也不难想明白:关于韩菲儿身世的传闻,奴隶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些,自然也知道她与张凛有些关联。可是此刻,这个女人竟然和莫降这个毫无气节的汉jiān并肩走在一起,真是恬不知耻。 若依照众奴隶的看法,这个时候韩菲儿最该做的,就是把莫降杀掉,哪怕背上谋杀亲夫的罪名,也要把这个重伤张凛十恶不赦的金狗给宰了——可是韩菲儿非但没有这样做,竟然还偎依在莫降身边,众奴隶便觉得,这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女人,简直比汉jiān莫降还要可恶许多了。 莫韩二人却并不理会周围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一路相携而行,不时低声交谈几句,真好似一对恩爱夫妻…… 二人用完饭回到小院,却发现拆墙的声音已经停了。 “这六个家伙,挺能干啊,以后去做泥瓦匠也是不错的。”莫降一边称赞着,一边推门进屋,可推开房门的刹那,他就发现:事情远不如他想象那般顺利。 屋内一片狼藉,再不似方才那整洁模样,断裂的砖石胡乱丢在地上,几根拆下的木椽随意的堆放在房屋一角,屋内所有家具都铺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可那面砖墙,仍未完全拆完,只是中间那个破洞,扩大了很多——现在的宽度,已经能容一张大床横着通过了…… 莫降并未责问六怯薛因何突然停工,因为停工原因显而易见——德木图就站在屋内正中,不知是不是因为脸上落了一层灰尘的缘故,那张老脸此刻显得【分外】yin沉。 “阿丑,这是你干的好事?!”德木图指着那“残垣断壁”咆哮道,因为愤怒,他的手指剧烈的颤抖着,好似抽风一般。 莫降急忙摆手道:“不是我干的,是他们!”说着,便朝站在德木图身后的六怯薛一指。 “是你命令我们干的。”吉达急忙出声撇清嫌疑。 “是吗?哈哈,那就是吧。”莫降像个无赖一般笑着说道。 “休要跟老夫嬉皮笑脸!”德木图气的吐字都吐不清楚了,“你说,为何要拆墙?!说不清楚,老夫绝饶不了你!” “哎呀,这个……”莫降面露难sè道:“这个可设计到捕杀张凛的机密啊。” “胡说八道!”德木图大声骂道:“捕杀张凛跟拆你的屋墙有什么关系?!” “怎么,吉达没跟大管事解释清楚么?” “他们会上你的当,老夫却不会!”德木图咆哮着,吐沫星子溅出老远,“你说,你设计将六怯薛害的如此疲惫,究竟是何居心?!” 第46章 无赖招数 “大管事,我冤枉啊。”闻听德木图已给自己罗织的罪名,莫降急忙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抓住张凛啊。” “简直一派胡言!若是想抓住张凛,你怎么会让一夜未睡的六怯薛如此劳累?你唆使他们殴打王维道,又骗他们从事如此低贱的工作,所做种种,哪一样和抓捕白狼有关?”说着说着,德木图话锋忽然一转,冷声道:“是了,倒是有一点相关,这些怯薛军越累,张凛就越容易成功逃脱么……” “大管事,人说话是要负责任的——你给我定下如此重罪,可有证据?如果说这些罪名,只是你将胡乱猜测的结果硬安到我身上的话,那充其量只能算是诬陷。我阿丑自问不曾得罪过大管事你,你为何要害我?况且,就算我行事有些不妥,就算我的作法有些激进,可那也是因为我急于想抓住白狼,急于报答陛下的恩典……” “住口!”德木图怒道:“阿丑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拿陛下来做借口。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的所作所为,那一点对得起陛下的恩典?你如此昧着良心说话,可对得起陛下对你的恩赐?可对得起大公子对你的赏识?亏我昨夜放低身份主动向你示好,你便用这般胡搅蛮缠来报答老夫、报答大公子、报答陛下吗?” “那依照大管事的意思,我该如何报答你们呢?”莫降问。 “夜里专心值守,而不是睡觉;白ri休养生息,而不是胡闹!” “大管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事方式,正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的办法,连大公子都是认可的,难道你又要跟大公子对着干?” “阿丑你休要拿大公子来压老夫,老夫就不相信,大公子让你如此对待六怯薛,大公子让你把相府内搅得鸡飞狗跳,大公子让你拆房?!” 莫降笑笑回应道:“大公子已经交代,无论我有什么吩咐,六怯薛都要无条件服从——您若不信,问问吉达;亦或者,您要是不嫌麻烦,可以直接去问大公子。” 德木图不会去问托克托,因他三番两次找莫降麻烦,托克托对此已经有些微词。这个时候再因为二人的矛盾去问托克托,肯定要被训斥一番。德木图是少数知道皇宫事件内幕的人之一,他自然也知道莫降是托克托亲自救下的——莫降大闹皇宫,托克托都不追究,还尽力保他;现在莫降不过在相府西院小打小闹,托克托又怎会理会?想到此处,德木图说道:“老夫不用问,你那点伎俩,骗不过老夫。老夫也不会去找大公子,老夫只知道,任由你胡作非为下去,恐怕张凛不来,这相府就已经乱套了!” “大管事,随您怎么说好了,反正我是问心无愧!”似是不愿再和德木图多费口舌,莫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来。 “你……你……”德木图颤巍巍指着莫降,被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自问是个极有修养的人,却不知为何只要一见了莫降,胸中就有一股无名怒火蹿起,难以自持…… 愤怒的德木图盯着莫降,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恐怕早已被穿成了筛子。 莫降便站在那里,面带冷笑,看着德木图生气,看着他的长须一跳一跳。 这时,一直站在德木图身后的吉达说话了:“这里……是不是没我们的事了?” 德木图立刻回答道:“没了,六位请去休息吧!” 莫降则同时说道:“谁说没事了,墙拆完了吗?!” 吉达闻言,面露难sè,他的目光在德木图和莫降二人身上来回跳跃一番后,最终还是落在了莫降的身上,小心的问道:“阿丑兄,这个,我们,你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可看的?”莫降皱眉道:“忘记陛下交给你们的任务了么?忘记大公子的吩咐了么?” “这个,怎敢忘记。”吉达无奈的叹道。 “既然没忘!那就接着干活。”莫降说着,大手一挥道:“继续拆墙!” 六怯薛愣了一愣,最终还是决定服从莫降的命令。因为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德木图与他们六人,没有从属关系。即便他们恨死了莫降,即便德木图的话说到了他们的心坎里,他们也只能继续拆墙的工作,不为别的,只因有托克托的吩咐在…… 于是,拆墙工作继续,屋内顿时尘土飞扬。 德木图只觉得他的肺几乎气炸了,他猛的挥挥袖子,驱散近身的尘土,瞪了莫降一眼后,拂袖而去! “大管事慢走,有空常来。”莫降带着韩菲儿送德木图一直出了小院。 看着德木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听着背后传来的哐当乱响,莫降惬意的闭上了眼,似是在聆听一首美妙的乐曲。 韩菲儿终是忍不住心中好奇,小声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可说,不可说。”莫降微笑着摇头,一脸的神秘,“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真的会来么?” 莫降自然知道韩菲儿是在问谁,但是却仍不肯明说,只是神神秘秘的答道:“该来的,始终是要来的……” 这时,忽听一阵嘈杂脚步声传来。 莫降慢慢睁开眼睛,循声望去,却见几个汉人奴隶抬着一个木桶朝这边走来,那几人之中,唯有范大是莫降认识的。 那几个奴隶见了莫韩二人,也不说话,只是用鄙夷的目光看了他们一眼,绕过他们,抬着木桶便向院内走去。 莫降已经闻到了自桶内散发出来的饭菜香味,也就想明白了这几人到此的目的:定是德木图差他们过来给六怯薛送饭。 六怯薛一夜未睡,到现在没有吃任何东西,也没有喝一滴水,所以他们一定是饥渴难耐,忍着辘辘饥肠在干活。然而,这正是莫降想要达到的效果,怎能轻易让六人的体力得到补充,于是趁那木桶还未进院便出声喝道:“站住!放下东西!” 几个奴隶虽然厌恶那阿丑,但还是乖乖停下了脚步,把木桶放了下来——因为,顶撞阿丑的后果很严重,那王维道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 莫降指着小院说道:“几位看清楚喽,这是我的家,未经主人允许就闯,也太过分了吧?” 几个奴隶闻言,脸上厌恶之情更浓,心道:“这汉jiān真是厚颜无耻,还真拿这里当自己的家了。”可是,他们也就是在心里想想,谁也不敢把心里话说出来。 “问你们话呢,回答我。”莫降摆出一副不可一世的表情。 范大站出来,叹口气回答道:“阿丑,你也太……你怎么能这样……果然如谢夫子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范大你说什么?”莫降问。 “没什么……”范大生xing懦弱,自是不想招惹莫降,只想干完这个活事就离他远远的,于是开门见山道:“阿丑,这桶里是送给院内之人的饭食,是大管事让我们送来的。” “噢,是饭食啊。”莫降装模作样的点点头,而后走近饭桶道:“打开让我看看。” 范大顺从的把木桶盖子打开,顿时,一股喷香扑鼻而来。 莫降只一瞥就看清楚了,桶内饭食甚是丰富,而且全是黄金族人爱吃的东西:ru酪、nǎi茶、羊腿等物一应俱全——这丰富的一餐,比他早晨吃的那顿,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可莫降接下来的举动却是,一脚把木桶踹翻! 顿时,饭菜洒了一地,一桶美味就这样糟蹋了。 看到这一幕,就算是好脾气的范大也有了怒气,他又惊又怒道:“阿丑,你这是做什么?” 莫降看上去却比范大更生气,他大骂道:“就这些喂猪的东西,你们也敢拿来给院里那几位大爷吃?” “你……”范大心说:这些东西,哪里差了?汉人奴隶们,恐怕一年也吃不上一次——你却说这东西是喂猪……等等,喂猪?阿丑你到底是在骂谁? 不等范大想明白,莫降就接着说道:“范大,我这可不是在暴殄天物,我这是在救你啊。” “救我?” “可不是救你。”莫降凑近范大,小声问道:“你可知院内那几人的身份?” “不知道。”范大老实的回答道:“可我看出他们不是一般护院……” “当然不是一般的护院啦!那几位是从……从前天出事的地方来的。”说着,莫降伸手遥遥一指,正是皇宫所在的方向。 “阿丑你是说……” “嘘——你知道就行了,不用非说出来。”莫降神情微妙的点点头,“你想啊,那几位整ri在里面是何等的享受,吃的是何等贵重的东西?我还跟你说,那几位可是一夜没睡,而且累了近一个早晨,心情可不大好——若是让他们看到,你送这些东西给他们吃,一怒之下……” 范大听着听着,冷汗就流了下来,忽然一把抓住莫降的袖子哀求道:“阿丑救我!” “我自然是要救你的。”莫降一副“你尽管放心”的表情,“你现在就去找大管事说,说饭桶让我打坏了,他要是问为什么,你就说院里几位大爷要吃好的,吃最好的……” “什么算最好的?我们可做不出……那里面的饭食啊!” “哪里用咱们自己做?你告诉大管事,除了摘星楼的高档菜,那几位什么都不吃……” 第47章 值得等待 范大听了莫降的建议,心怀惴惴的走了。 韩菲儿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真的变了。” “哪里变了?”莫降笑着问。 “变的有棱角了,再不似之前那般随和。” “我这也是迫不得已。”莫降叹口气道:“之前的我,软的就像个面团,任谁都想捏两下——他们可以肆无忌惮的靠近我,监视我,针对我,从我身上得到想要的情报,也正因为如此,敌人对我才会那么了解。敌知我而我不知敌,敌在暗而我在明,敌有准备而我无计划,我以随机应变对付敌人的yin谋诡计,处处慢于敌人,处处受制于敌,如此想来,闯宫一败,实在不冤。可是现在,我们不能再败了,所以我必须做出些改变。” “可是,这样锋芒毕露,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 “棋盘之上,哪一颗车不是锋芒毕露?哪一颗车不是众矢之的?平移一格,杀气便直冲对方底线。现在想来,我确实是收敛的有些过分了。”莫降笑着说道:“不过,后知后觉,总好过不知不觉,希望我的改变,还来得及。” 韩菲儿闻言,点了点头。她知道莫降在担心些什么,也知道“十三羽翼”不会就此罢休,敌人现在占尽了优势,定会乘胜追击,将莫降这颗暗子挑到明处,要么拉拢,要么除掉——总之,二人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她只希望,莫降的应对之策能够奏效,她只希望,能在关键时刻发挥自己的作用,助莫降逆转局势,以弥补当ri闯宫时犯下的过错。 “怎么又停了?随我进去看看。”听闻背后拆墙声音停歇,莫降说着,转身向院内走去。 二人进得屋内,发现六怯薛的工作已基本完成,只有边缘之上残留的断砖,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堵屋墙。 莫降满意的点点头,望着灰头土脸的六怯薛拱手道:“哥几个活不错啊,那些泥瓦匠比你们可差远了——真是辛苦哥几个了,兄弟我在这里谢过了。” 吉达没时间听莫降的恭维,只是问道:“我们是否可以走了?”他现在又累又饿,眼冒金星,汗流浃背,尘土和汗液和在一起粘在身上,说不出的难受。他现在只想尽快摆脱这可恶的阿丑,舒舒服服洗个澡,大吃一顿,再美美的睡上一觉…… “呃,这个,你们暂时还不能走。” “怎么?还要拆哪?”吉达苦笑着说道:“这房可不能再动了,再动非塌了不行。”他说的有理,因为这堵墙本就承担着屋顶的重量,现在拆去了,屋顶已是摇摇yu坠…… “不是拆。”莫降摇摇头道:“我现在需要几根柱子……” “你真拿我们当泥瓦工匠了?”闻听这书生又给他们预备了低贱的活事,吉达实在忍不住心中愤怒,厉声喝道:“我们可是堂堂怯薛军!” “好了,好了!不要生气嘛!柱子不让你们找就是了。”莫降笑着摆摆手道:“我知道哥几个今天累坏了,再让哥几个干重活小弟也于心不忍,所以,我特命人在摘星楼定了最好的饭食,想来一会儿就能送到了。” 吉达一听有东西吃,怒意稍减,恨恨道:“这还差不多。阿丑,饭菜送到之前,我们不会再帮你做任何事情了。” “那是,那是。”莫降说着,对韩菲儿打个眼sè道:“娘子,你过去看一下,那饭食怎么还不到?这哥几位可是快要饿死了……” 韩菲儿转身刚要离去,莫降却似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抓住韩菲儿的手腕道:“等等,差点忘记了,你告诉大管事,准备好洗澡水。” “这个就无需麻烦你家娘子了,我们……” “要麻烦,要麻烦。”莫降抽手回来,顺势一抬,打断了吉达的话:“哥几个如此辛苦,帮我家娘子拆了心结,我家娘子帮哥几个跑个腿也是应该的。哥几个稍安勿躁,休息片刻,我想那饭食很快就来了,洗澡水也很快烧好——如果这时要跟我见外的话,那就显得生分了。” 莫降话说到这个份上,吉达也不好再反驳,只能强忍着饥饿,目送韩菲儿出了屋门。 “你看看,这屋里这么乱,哥几个也没个歇脚的地方,真是疏忽了。”莫降一脸歉然的说着,忽然眼睛一亮道:“隔壁的房间,倒是干净的,只是那房间却是王维道的,哥几个要是不嫌弃他身上的穷酸气,倒是可以过去休息。” 吉达却不敢顺着莫降的话往下说,以免又掉进什么陷阱里,于是摆摆手道:“就在此等候便好。” 于是,众人都不再说话,在沉默中等待着那美味的饭菜和洗澡水烧好的消息。 时间缓慢的流逝,六怯薛期待的好消息却迟迟不来,于是,在饥饿和疲倦的煎熬中,六人心头焦躁越积越浓。他们六人自打娘胎里出来,还从未像今ri这般狼狈过,所以看向莫降的目光中,满满的都是怨恨——可是,莫降就在这怨恨的目光注视之下,靠着门框睡着了…… 一直等到了正午时分,韩菲儿才姗姗来迟。 六怯薛早已是望眼yu穿,目光直穿过了那高挑婀娜的身影,落在跟在她身后的几个汉人奴隶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落在几个汉人奴隶挑着的巨大食盒之上。 几乎就在韩菲儿进院的刹那,莫降幽幽转醒,他伸个懒腰道:“咦?这么快就回来了?” 六怯薛闻言,几乎被莫降气晕过去,可这时他们也无暇跟莫降纠缠了,不等莫降吩咐,六人便如六条饿狼般冲到了院里。 那几个汉人奴隶,差点被六饿狼这阵仗吓的丢下食盒便逃,可还没来得及逃跑,六怯薛已冲到身前,一把把他们扒开,抢过食盒一拥而上,狼吞虎咽般吃起来。 “别急,都别急,都有份。”莫降笑着说道,也不知是笑这六怯薛的丑态还是别的什么。 片刻之间,六怯薛以风卷残云之势将食盒内的饭菜一扫而光。 “阿丑,呃,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去洗澡了。”自觉失态吉达打着饱嗝想溜——他们六人,已快被这可恶的书生戏耍疯了,也丢尽了怯薛军的脸面,若非还有重大任务在身,定要将这书生扒皮抽筋。可他知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心中只想,先离这个书生远远的,等到任务完成,再将他碎尸万段…… “娘子,洗澡水可烧好了?”莫降慢悠悠的问道。 “已通知大管事了,不知此刻烧好没有。要不,奴家再去催催?” “不用麻烦了!”吉达急忙摆手道:“我们自己去催便好。” “既然如此,我也不强留哥几个了。”莫降点点头道:“可是哥几个千万记得要替我在大管事前美言几句——我是让哥几个累着了这不假,可我也给哥几个准备了上佳的饭菜,也没说不让哥几个洗澡休息啊……” “一定一定。”吉达急忙拱手说道,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莫降身边,其他的事情,都要等洗完澡再说。 莫降笑着,挥挥手道:“那,哥几个就去吧。” 如闻大赦的六怯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乎有大哭一场的冲动,他们望向莫降的目光里,甚至还多出了一丝感激…… “怎么,还舍不得我么?”莫降笑着问。 六怯薛闻言一愣,急忙转身,逃也似的跑走了。 几个汉人奴隶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阿丑究竟用了什么法子,竟让那早晨还凶神恶煞一般的六个人,如此的乖顺…… “老几位。”莫降转向几个奴隶笑着说道:“为何还不走呢?难不成你们要帮我收拾房间?说实话,阿丑正求之不得……” 莫降话未说完,几个奴隶飞快的收拾好食盒,旋风似的逃走了…… “我竟然变的如此可怕?”莫降摆出一副无辜的样子,“一句话就有如此的威力?还有那范大,我救他一命,也不说句谢谢就走,真是没礼貌。” 韩菲儿却不想和莫降胡闹,只是压低声音说道:“消息已经送出去了。” “他会来么?”莫降闻言,也敛去了笑容。 “这我就不知道了。”韩菲儿摇摇头道:“不过我知道的是,今晚一定很难熬。” “熬过今晚,我们的ri子就好过了。”莫降拍拍韩菲儿的肩膀,似是鼓舞属下士气的将军一般,“所以,这个难熬的夜,值得期待。” 整个下午,莫降都在睡觉——显然,昨夜里,他其实过得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舒适惬意。 夜,如期而至。 吃过晚饭的莫降,如往常一样进了门房。 六怯薛如期在门房等他——经过梳洗休整的六人,又如昨夜与莫降初见时那般jing神抖擞了。 “哥几个,来了啊。”莫降笑着打招呼。 “德木图说,他可能错怪你了。”吉达传达了德木图的消息,“因为你并未想他想的那般,使唤我们六人一整天;不过,德木图又说,也可能是他的训斥起了效果。” “随他怎样说好了。”莫降满不在乎的甩甩手道:“我只当大管事老糊涂了。对了,吉达,你们六人,原本是属于同一队的人么?” “不是一队,我们六人是经过jing心挑选的……” 莫降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吉达闲聊着,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门房灯火不知疲倦的跳动着,除了莫降和吉达闲谈的声音外,整个相府都归于沉寂。 “啊——!!!” 忽然,自相府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这沉寂的夜sè! 莫降眉毛不禁一挑,心道:他,终于来了…… 第48章 天罗地网 惨叫声之后,是安静,绝对的安静。 可这安静并未维持多长时间,因为无人愿意溺在那压抑肃杀的沉寂里。 六怯薛互相对视一番,短暂的眼神交流之后,海ri古点点头,低声吩咐两句,苏赫与哈ri巴ri便出门查看,剩余四人仍留在门房之内。如果莫降此时盯着四人看的话,便会发现他们望向自己的目光里,已多了一丝jing惕。可是莫降并未看向他们,而是无所事事一般抠弄自己的手指甲…… 吉达只觉得,莫降这怪异的行为和周围肃杀沉静的气氛极为不相称,忍不住出言问道:“阿丑,你似乎并不着急?” “着急?为什么着急?”莫降抬起头来,一脸不明所以的糊涂表情。 “刚才有叫声啊。” “有叫声又怎样?有叫声又意味着什么?”莫降不以为然的咂咂嘴道:“那也许是某位老爷起夜如厕崴到了脚呢?也许是某位奴隶犯了错被管事惩罚呢?” 吉达想一想,便觉得莫降说的“有理”。尽管张凛现在这个威胁还未除去,但是他们也没必要因为那条疯狗放出狠话来就草木皆兵,况且除他们之外,还有专人早就布下天罗地网,就等张凛自投罗网。他们六个,只要看好莫降,便是大功一件了。 众人等了片刻,却不见苏赫二人回来,海ri古心中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他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闪了一闪,对吉达低声说道:“我再去看看。” 莫降这个名义上的首领并未出言阻止,任由海ri古起身、拉开了门帘。 在他拉开门帘的刹那,一个红sè血球滚了进来,海ri古见状,急忙躲闪开来。 众人分辨一阵才认出来,那哪里是个球?分明是个人! “哈ri巴ri!”海ri古第一个人认出了那血人的身份,急忙俯下身去问道:“哈ri巴ri你怎么了?!” “哈ri巴ri!”门房留守的四个怯薛都坐不住了,急忙围了过去。 莫降便站在圈子外边,冷眼旁观,心道:“那家伙也真是的,每次都这么嚣张,就不能低调点么?” 哈ri巴ri身受重伤,已是奄奄一息。 除了海ri古附耳在他嘴边听他那若有若无的声音外,吉达等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哈ri巴ri的胸口,那里有一骇人的血洞,创口洞穿了哈ri巴ri的胸腔,腔内脏腑已被搅烂,混着血肉翻出来,殷红的血流喷涌而出,三人怎么压也压不住,只能任由哈ri巴ri的身体慢慢变凉,眼睁睁看着那双金sè瞳孔越散越大…… “张凛来了!!”海ri古沉声叹道。 “张凛……来了?!”三人低声附和,难掩一脸震惊。 海ri古低头看着哈ri巴ri的尸体,脸上表情yin鸷无比,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降的反应好似慢了一拍,他捅了痛吉达的后背,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吉达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讷讷道:“张凛来了,他果真来了!”他声音发颤,心中惊恐表露无遗。 海ri古低喝一句,又用黄金族语说了些什么,似是在安抚鼓舞众人;与此同时,他开始分发武器——武器是早就准备好放在门房之内的,除了刀枪棍棒外,还有两把强弩,两把强弓——很快,武器就分发完毕,但却唯独没有莫降的份。 莫降看了看吉达,只见他左手持棍,右手握枪,背后挎努,腰间别弓——全副武装起来之后,吉达心绪稍平,表情也趋于沉稳。莫降再将目光扫向余下三人,发现片刻功夫,他们俱都武装完毕,于是莫降问道:“哥几个,都准备好了?” 海ri古等人齐齐点头——虽然他们真正的任务是控制住莫降,但公开的任务,仍是协助莫降捕杀张凛,如今张凛既然来了,而且还杀了哈ri巴ri,苏赫也是生死未卜,他们只能暂时摆脱护院的身份,去抓那条白狼;可是他们也不能确定,这书生接下来究竟会让他们做些什么,所以脸上表情,很是jing彩。 熟料,莫降却并未再刁难四人,而是大手一挥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莫降态度的突然转变,直让四人心中惴惴不安,可是谁也没有出言反对,只是闷着头赶路——自跟这书生接触以来,他们的心就再没踏实过,因为这书生实在太狡猾,心思实在太难以捉摸,他们完全无法预料这花样百出的书生下一步要做什么。隐隐的,自他们心底升起一股疑惑,他们在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能力,化作数条铁索,将这书生牢牢锁死…… 五人离开门房,踏入院内的刹那,海ri古的心就猛的一沉。 因为,天地之间,墨sè尽染,无月无星,五指难见。 又因为要考虑隐蔽问题,所以五人并没有打灯笼,他们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凭借脑中对府内道路记忆缓缓前行。 被黑暗包围的相府,静的可怕。 耳边,除了五人轻微的呼吸声外,再无其他声响;准确的说,自那声惨叫过后,相府之内便再无异象,从表面看去,此时的相府,似乎已在深夜沉沉睡去,与往ri也没什么区别…… 可是,却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笼罩在海ri古心头,他总觉得今ri之相府,与往ri定有些不同之处,可具体哪里不同,他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却太过飘渺,似是隐没在黑夜里的梦,怎么抓也抓不住…… 忽然,行在队伍最前的吉达猛的停了下来。 他停下的太过突然,甚至没有来得及给跟在其身后的说句jing示之语,所以,紧跟其后之人重重撞在吉达后背上。 这碰撞之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突兀。 海ri古身形一闪,擦着队伍的边缘,绕到了队伍最前,他拍拍吉达的肩膀问道:“何事?” “脚……脚……”或许,吉达确实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他竟然用汉话回答起海ri古来。 “脚崴了?”不知何时,莫降也闪到了吉达另一侧,他俯下身来,伸手向地面摸去。 可是,他首先碰到的,不是吉达的脚腕,而是一团尚有余温的物事……莫降探手在那团物事上摸了摸,手掌却陷入一团液体的包裹之中,在那黏稠的液体里搅了搅……当他摸到一排肋骨的时候,他想明白了,那物事是具死尸。 可根据空气中血腥味的浓郁程度判断,地上绝不止一具尸体,莫降猫着腰往前只走,刚跨过那尸体,脚尖又被一团软绵绵的物事挡住了——毫无疑问,这是另一具尸体。他还要往前探,手臂却被人一把拉住,身后传来海ri古低沉沙哑的嗓音:“哪?去?” “哪也不去。”莫降悻悻退回了队伍里,心中感叹:这个张凛,就这么爱杀人? 这时,海ri古也终于明白了相府的异常所在——今夜的相府,太过沉寂了!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相府院内定会有巡逻的侍卫亲军,若是在平时,府内道路之上肯定会有提着灯笼的护院——可是今夜,既没有侍卫亲军,也没有护院,往ri里在府内来回穿梭的他们,早已变成了一具具尸体——可是直到现在,海ri古也只听到一声惨叫,也就是说,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都被那张凛悄无声息的杀掉了…… 想到这里,海ri古只觉得汗毛倒竖——那张凛究竟是何等强大,竟然能无声无息杀掉这么多人?难道,他真是凶残狡诈的白狼之王转世不成? 立于黑暗中的海ri古,也明白了为何吉达会那么害怕,因为他现在也有一种感觉——那头白狼说不定就在暗中盯着自己,准备随时扑上来,用锋利的牙齿咬断自己的脖子,用锐利的狼爪掏空自己的内脏…… 夜风幽幽吹过,直让海ri古打了个冷颤。 早就埋伏好的另一队怯薛军哪里去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难道说……海ri古不敢再往下想了,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继续前进。”——至此,海ri古正式接过了这支小队的指挥权——形势太不明朗,他不能再由莫降胡乱指挥了。 “哎我说……”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已被人捂住了嘴巴,胳膊被人一拉,便继续向前行去。 一路之上,莫降不知踩中多少具尸体,绊了多少个踉跄,莫降只觉得再被人拖下去,脚脖子就要断了,于是奋力挣脱开那人的手臂,喘着粗气说道:“想憋死我啊!?” “不想。”一个声音冷冷的回答,莫降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 “啪啪啪!” 队伍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便是突然降临的光明! 数百只火把,在一瞬间点燃,耀出的光芒,几乎抵得上初生的朝阳! 而且,这“朝阳”不止一个,红sè的光芒,从四面八方袭来! 众人眯着眼适应了很久,才发现他们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怯薛军阵的包围之中——枪尖刀刃,箭芒弩山,俱都瞄准在那几人身上,和那厚厚的包围圈想比,几人仿佛海中孤岛,滔天巨浪,随时可能将其淹没。 在众人的正前方,摆着一把太师椅,太师椅上,端坐一锦衣男人,那人略微抬起的双手此时还未放下——想来,刚才鼓掌之人,便是他了。 “托克托?”莫降揉揉眼睛道。 “阿丑,你做的不错,把猎物引来了。”托克托说着,顺势指了指莫降身后。 莫降回身望去,差点没傻在当场,因为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白狼张凛! “张凛,你确实很聪明。”托克托称赞道:“其实你傍晚时分就潜入了相府,趁护院换班之际,弄清了他们的巡逻路线和人员配备,而后在一隐蔽之处藏起来,等待夜深之后,你的杀戮也便开始了;借着夜sè的掩护,你四处游走,专挑僻静之处出手,遇到一人,便杀一人,遇到一队,便杀一队,因你枪法太毒,出手太快,所以那些被杀之人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慢慢的,你逐步蚕食掉了绝大部分巡逻守卫,也熄灭了他们手中的光源。在让相府陷入彻底的黑暗之前,你特意让最后一人发出惨叫,引诱门房内值守之人出来,哈ri巴ri和苏赫一出屋,你就杀了苏赫,重伤了哈ri巴ri,等海ri古准备出屋时,你就把哈ri巴ri推了进去——等海ri古等人出屋之后,你尾随其后,趁着黑暗结果一人,混进了他们的队伍里。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想跟着他们潜入阿爸居住的北院,可你万万想不到,我早已在此布下了天罗地网……” “托克托,你好啰嗦。”纵使被数百人包围,张凛脸上也毫无惧sè。 相反,与张凛站在一起那几人,俱都吓破了胆,一想到这个怪物竟然跟了他们一路,心中的恐怖就无限蔓延开来,直让双腿都酥软了。 “张凛,你不曾想过,今ri便是你的末ri吧?”也先yin笑着问——他就站在托克身侧,右手已经握在腰畔弯刀刀柄之上。 “小畜生,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张凛说着,身形暴起,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杀了出去!! 第49章 杀阵 张凛快,可有人比他更快。 张凛明明已经跃到半空之中,身体舒展开来,单手推出虎头錾金枪对准也先,所有杀气全部凝聚在枪尖一点。几乎所有怯薛都看清了这个画面,但是他们却来不及阻止,因为张凛动的太过突然,他的动作太快,快如闪电——那些怯薛军清楚,他们连扣动弩机shè杀张凛的时间都没有——因为下一瞬,那凝聚在枪尖的杀气就会喷薄而出,将也先扎个对穿。 可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以更快的速度跃起,在空中追至张凛身后,甚至,他还有空暇说出一个字来——“走!”——而后,他双手一推,将张凛推离了这包围圈。 “君子九式,学士之途——假物。”托克托长眉微蹙,褐金sè的眸子中,隐隐露出杀机,可他那标志xing的笑容仍未全然敛去,只听他盯着正自半空中缓缓落地那人冷声道:“汉人儒学虽好,但却过于做作,明明只是借力打力的简单招式,却要起这样晦涩难懂的名字——阿丑,我说得可对?” “大公子怎样说,便怎样是喽。”莫降微笑着回应。 此时,张凛终于落地,落于包围圈之外——莫降这空中一推,竟然把张凛推出了数丈之遥,有力可借,假他人之势,果然事半功倍。 “去做你该做的事——!”莫降遥遥冲张凛喊道,虽然隔着厚厚的人墙看不到他,但莫降知道,如果自己不劝一句,那家伙定是要杀回来的。 闻听张凛远去的脚步声,莫降欣慰的笑了。 “阿丑,你这是何苦呢?”托克托笑着站起身来,“我对你如此宽容,如此呵护,你却识不得我惜才之心么?” 莫降摇摇头道:“大公子若真惜我才,就该真拿我当个人才对待,而不是给我套上项圈,让我做您身边的一条狗。” 托克托摇摇头道:“阿丑,你该知道,有的时候做条听话的狗,比做人要快乐许多。” “可惜,我既生而为人,不愿辜负上苍造化,也不愿有愧天降之任,更不愿低下头来匍匐身体摇尾乞怜,做那懵懂无知的蠢物。” “节气这东西,还真是讨厌。”托克托叹口气道:“太多人因它而亡,太多人因它身死魂灭,可却有更多人却向往着它,总是幻想牺牲自己祭奠那虚无缥缈的东西——你说,这是何苦呢?” “大公子,你自出生之ri起,便一直做着主人;你也做惯了主人,即便面对大乾朝的皇帝,你也从未把自己当做奴才,所以你不会懂得跪在地上之人心中苦楚,也不会懂得他们对挺直腰杆做人的那种向往。” 托克托笑了笑说道:“说到底,终究还是那虚幻的妄想在害人——我想,即便之后要用汉学治国,也要把其中带给人们妄想的东西统统剔除,不然的话,有太多人走火入魔了。” “被阉割的汉学,不算汉学;被篡改的文化,不算文化——充其量,只算是你们维系统治、愚弱大众的工具罢了……” 说到这里,托克托终于无言以对,他忽然露出失望的神情,慨然叹道:“我想,这是我们两个最后一次讨论这汉学了,是么?” “谁知道呢?”莫降对托克托提出的问题不置可否。 “不,你知道的,你一定知道。”托克托说:“你既然做出如此行为,以你的智慧,早该想到后果——不瞒你说,我现在很生气,因为你不懂的感恩。时至今ri,我总算明白别人对我的劝说,我总算知道你不会屈服,那我只好杀了你;对了,还有那个张凛,有你相助,他可以轻易逃出这个包围,但是仅凭你一推,他能逃出多远?逃得出相府么?逃得出这大都城么?逃得出黄金帝国的疆域么?说到底,还是你们这些人不识时务,自不量力,总在幻想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你们已经走火入魔,陷入幻想中无法自拔,除了死亡,再无其它东西能让你们清醒过来了……” 莫降闻言,撇撇嘴一笑道:“虽然我跟张凛不熟,也不甚赞同他处事的方式,但是我却很同意他说的一句话——托克托,你真的很啰嗦。” 托克托双眉间的褶皱,又深了一些,因为他知道,自莫降直呼自己名字的那一刻起,二人主仆关系,宣告结束。 片刻的沉寂过后,托克长叹一声,无奈的挥了挥手。 在他的手落下的一瞬,莫降突然跳起——莫降太了解托克托,他知道,当初托克托可以不顾任何后果救他,今ri便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他。 在莫降跃起的同时,弩机扣响,羽芒乍然飞起。 流矢破空声中,三个怯薛也跳了起来,直追莫降。可他们虽然反应很快,但速度终究是逊了莫降一筹——托克托看到这一幕,眉头微皱,似是认为三怯薛跃起的时机不合时宜;他也没有说话,只是刚刚挥下尚未抬起的单手顺势一撩,也先腰畔那柄弯刀便脱壳而出,直冲莫降而去。也先眉头也是一皱,他承认阿兄的反应够快,但是却不认为阿兄这一击能击中莫降,因为莫降仍在不断上升,等那弯刀飞过去,目标早就不在原位了。 说来虽然复杂,但上述一切,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尖啸声中,流矢破空而至,铺天盖地,从空中看去,那闪耀金属光芒的箭雨,真好似席卷海中孤岛的银sè浪cháo。 怯薛军的shè术——天下无双! 虽然莫降已尽力跃起,虽然他的速度已经发挥到极致,但是要逃出这金属浪cháo的覆盖,还是差了少许。 恰在这时,三怯薛已经追了上来,莫降心中稍喜,身体微微下坠,眼看就要踏上海ri古的肩膀——他要借海ri古肩膀用力,再跃升一个高度。 可是,他这一踏,却是踏空了。 因为,托克托甩出的弯刀,已经后发先至,不偏不倚正中海ri古的后心,巨大的冲击力,直带得海ri古的身体像狂风中的落叶一般飞了出去!甚至,与海ri古一起跃起的另外两名怯薛军,也未能躲开,一齐被带离了莫降脚下! 托克托一刀中三人,端的漂亮!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好招数!! 原来,托克托早就看出莫降这一跃跃不出箭雨的覆盖范围,原来他早就料到莫降要用海ri古的身体借力,所以他那一刀,本就是直取海ri古! 莫降心中大惊,可他现在已无处可供借力,而且他的身体已经下坠少许——此时的他,正处在箭雨洪流即将到达的中心。 难道,自己就要被shè成刺猬么? 难道,这就是自己最终的下场么? 难道,反抗对自己来说,结局真的只有毁灭么? 难道,那黑暗中指引自己前行的梦想,真的遥不可及,只是个可笑的痴妄么? 不!绝不! 这等悲凉可笑的结局,绝不属于自己! “啊——!”莫降大吼一声,一把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短衣。 他手腕一翻,短衣便在他手中飞快的旋转起来,速度之快,只让观者再看不清他手中握着的,究竟是件粗布衣衫,还是一面灰sè的盾牌? 紧接着,箭矢与那灰sè盾牌碰撞,叮铛乱响! 羽芒与衣衫碰撞,竟然发出了金石相撞的声响——在场怯薛,无不瞠目结舌。他们只觉得今ri发生的一切,太不真实。这等异象,本应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可是,他们却真的看到了,看到了那个赤膊少年,用一件衣衫,挡住了漫天箭矢!而且,他挡住的,是出自shè术无双的怯薛军之手的箭雨杀阵! 现在,那个少年已经落地,向托克托一步步靠近过去。 他长发散乱,上身**,身形匀称健美,肌肉线条流畅,削瘦而不孱弱,尤其引人注意的是,在被火把映亮黄sè的皮肤之下,似乎有红sè液体在缓缓流动——仿佛奔腾在冰盖下的暗流,缓慢之中隐有澎湃,内敛之下藏着张扬…… “汉皇之血。”托克托讷讷道:“今ri一见,果然非凡。” “阿兄,什么是汉皇之血?”也先问道,此刻,他再也不敢轻视这个汉人奴隶——过往二十余载的经历,尚不及今夜一刻带给他灵魂的震骇。 托克托摇摇头,似是不打算解释,只是抬起手臂喝道:“左右翼控弦之士听令!换狼牙毒箭!准备——” 众怯薛虽然震惊,但久经战阵的他们却并未出现任何慌乱。闻听托克托命令,位于托克托身侧的弓弩手弃努持弓,自腰间箭壶里层抽出一根造型诡异的细长羽箭,张弓搭箭,动作整齐划一。 数十根长箭,牙形箭尖泛着绿芒,隐隐瞄准了莫降。 “放!!” “嘣——嗡——!” 托克托单手猛的一挥,弓弦作响声中,狼牙箭雨,再袭莫降! 这一次,莫降没再跃起,也没有再用那件短衫做盾牌,而是猛的蹲下,双手插入地下,插进了铺在地面上的青石砖的缝隙之中! 要知道,这青石砖厚达数寸,深埋地下,彼此契合极为紧密,就算是使用工具,也难撬起——可莫降却凭借他的双手,将一块巨砖生生掀了起来! 转瞬之间,箭雨已至! “去!”莫降大喝一声,青石砖被他猛的掷出,旋转着直冲托克托砸去。 叮铛作响声中,莫降紧追青石砖之后迫近托克托。有青石砖开路,狼牙毒箭悉数被挡,甚至还有少数几支被反弹了回去。 也先见状,急忙闪身躲开,他知道狼牙毒箭涂抹剧毒,见血封喉——这种武器,就连使用者也会忌惮三分,所以狼牙毒箭才要与普通箭矢分层放置,避免拿错;所以只有托克托身侧的弓弩手放箭,因为目标距离太近,所有弓弩手同时放箭,难免误伤。 托克托却并不躲闪,他似乎早就看穿了箭矢的轨迹,知道它们伤不了自己,所以定定的站在原地,任由那些被反弹回来的狼牙毒箭擦着耳畔飞过,他却巍然不动。 这时,那一块青石砖已到托克托身前,他缓缓抬起右手,伸出一根手指,正点在急速旋转的青石砖上。 青石砖停止前进,停止了转动,却微微抖动起来,隐约之中,似有嗡鸣之响自青石砖内部传出——那是青石砖在发出最后的哀鸣。 而这个时候,莫降也追了过来,聚力挥拳,直击青砖。 “嘭——!”青石砖应击而碎,却不是裂成碎块,而是碎成了粉末。 “莫降,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对手。”托克托说着,吹去粘在手指肚上的灰尘。 “没打过,又怎么知道?”莫降说着,将短衣缠在腰间,用力一勒,摆开了架势。 托克托摇摇头道:“纵使你有汉皇之血,纵使你能侥幸赢我,那又能如何呢?”说着,托克托双手击掌,清脆的掌声,在夜空中格外响亮。 可是,掌声过后,却没有任何变化发生。 “嗯?”托克托眉头微皱,他一向算无遗策,一切本该照他算计好的那般进行,可是现在的事实却说明,有些地方出了纰漏。 “想拿菲儿来要挟我么?”莫降冷笑道:“托克托,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不知道,别人其实也不傻。” 托克托并未说话,似乎在等待什么,说到底,他还是不肯相信自己的计划出了问题。 可是托克托等到的,却和他的期望有很大出入——“啊——!!”又是一声惨叫,划破夜空——这惨叫声,就在相府西院,从距离上推断,距离莫降的住处不会太远。 “嗯?”托克托身形微微一颤,慌乱之情稍显即逝,他沉声道:“阿弟,带人去阿爸居住的北院看看!” “可是阿兄,出事的地方似乎是在西院。” “让你去,你便去!立刻!!” 也先见托克托已经动怒,不敢再说些什么,带着一半怯薛,匆匆离去。 托克托盯着莫降,一字一顿道:“莫降,看来你的计划,也不简单呢。” 莫降笑笑回应:“被你盯的那么死,我哪里有什么计划,都是他们随机应变,ziyou发挥罢了……” 第50章 退路 “哈?他们?”托克托忽然笑出声来,“这个时候,你还要跟我玩文字游戏么?明明只有张凛一人潜入相府,哪里来的‘他们’?” “说不定,还有人像我一样反水了呢?”莫降的笑容很有几分高深莫测的味道,“毕竟,没人愿意做一辈子奴隶。” 托克托深吸一口气道:“莫降,我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你为何现在要反?我知你心有异志,也知你从未放弃过那可笑的理想——但我总以为,你还能忍,你也会忍下去——可是,你却忽然反了。或许你迟早是要反的,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你能告诉我原因吗?是因为阿爸?还是因为德木图?” 莫降看了托克托一眼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马札儿台要取我的xing命。” “是的,我知道。”托克托点点头,“不过,我有信心保住你,前提是你必须表面上忠诚于我——可是,你却连这表面的忠诚也要打破。” “托克托,你应该明白,只要我不在你的身边,只要我不再用汉学影响你,马札儿台才不在乎我的死活——所以你也该清楚,我反与不反,与他们无关。” “是了,自然是与他们无关的。”托克托点点头道:“凭他们的本事,哪能取得了你的xing命?既然不是因为这些,那又是因为什么?” 托克托似乎急于想知道莫降背叛的原因,可莫降却偏偏不给他答案,于是托克托只能猜测,而且把猜测之语说了出来:“为何要反呢?现在造反,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诸子之盟已经对你起疑,你离开相府,甚至会被他们当做叛徒追杀;那你还能去哪呢?投身叛军?不,你不会去做叛军……” “为何不会?”莫降打断了托克托的话,“我的师尊现就在叛军营中,我去投靠师尊,有何不可?” “你竟然知道狂夫子的下落?!这不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呢?”莫降反问道,见托克托不说话,莫降接着说道:“托克托,你总以为自己很聪明,任何人都逃不过你的算计。可你不要忘记了,你在算计别人的同时,别人也在算计你!你收集情报的同时,我也没有闲着——你能知道师尊加入叛军的消息,我又凭什么不能?!” 这还是托克托第一次在与莫降的对话中落入下风,不过他很快就将脸上的惊疑之情掩去,点点头说道:“这的确是我的疏忽,是我小看了你,低估了你的能力——可是,莫降,我虽然有疏忽,但我仍旧是这世上最知你之人。我知你的骄傲,也懂你的坚持。你是不会加入叛军阵营的,最起码现在不会,因为你的高傲,不允许你灰头土脸的出现在师尊面前!” “不,托克托,你并不知我……” 托克托飞快的用更高的声调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你不要再掩饰了,你根本不会去叛军阵中;因为你并不打算离开大都城!” 莫降闻言,面sè微变,不过他却没有急于出言反驳,那样做的话,只能加重托克托的猜疑,只是yu盖弥彰罢了。 托克托又一次笑了,这种满足的笑容发自内心,因为他看破了莫降计划,他朗声说道:“即便你逃离了相府,你也不会立刻离开大都城,因为你太好胜,你不允许自己以失败者的身份逃走,你还想逆转局势挽回败局,你仍旧想力挽狂澜!假若你能离开相府,你会混迹草莽之中,你想大隐于市,与我继续周旋——这也是你为什么要找张凛的原因,因为你想隐藏在他的光芒之下。” 莫降仍是不说话,任由托克托继续猜测。 “莫降,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托克托像个胜利者般摇摇头,在他看来,这天下没有比看破别人的计谋更快乐的事了,“你觉得,被囚禁在相府之内,与被囚禁在大都城内,有什么区别么?你真的以为,只要逃离了相府,你就能冲破这牢笼,逃出我的手心么?” 这时,莫降终于说话了,他同样面带微笑,盯着托克托的眼睛说道:“你若真这么自信,便放我走如何?你敢么?你不敢!因为你也不知道,这牢笼能否囚的住我,哪怕你本事通天,将那牢笼做的再大,可你仍怕囚不住我!所以你心虚,所以你才要说这么多话,掩饰你心中的恐惧。” “我承认,我确实忌惮你的本事。”托克托点头道:“所以我才会那么在意你的想法,在意你每一步的行动,正因为有这种忌惮,所以直到现在,你才处处受制于我,你的xing命,也完全掌控在我的手里!” “既然在你手里,那么你便来拿啊!” 托克托慨然一叹道:“为什么,你就如此急于送命呢?” 莫降不想再说大话,只是淡淡回应道:“有些东西,远比xing命重要。” 托克托又叹一口气——他今晚的感叹尤其多,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他觉得即将失去莫降这个对手心中寂寥吧;或许是他觉得他看透了莫降所有的计划,觉得此人已经索然无味再不能引起他半点兴趣了吧——总之,他不再说话,因为托克托现在明白了,他已经很难从莫降口中得到满意的答案,即便是表面的顺从和敷衍都得不到——他忽然有些怀念当初那个恭顺的阿丑了,可他也知道,那个阿丑却再也不会出现了。两年的驯化,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人灵魂中的桀骜和倔强剔除掉,他现在也不得不承认,“驯化汉皇”的任务,终于还是失败了。 “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眼睛眨也不眨,“便交出你的xing命吧!” 说着,托克托突然发难。 他悠的抬起右手,仍是伸出一根手指,向莫降的心脏点去。 托克托的动作并不快,而莫降也并未在第一时间躲开。 根据组织提供的情报,托克托有“断魂手”和“长生功”两大绝技——“长生功”为一门独特内功,与寻常内功讲究“物极必反,总有极层”不同的是,长生功无穷无竭,没有尽头,追求的是没有最强,只有更强的极致。托克托长生功究竟修行到何种程度,莫降不知道,但根据他使出的“断魂手”效果推断,托克托内功修为必是极其高深——说到“断魂手”,这便是托克托的拿手绝技,也是他经常使用的招数——黄金族人信奉萨满教,而萨满教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魂,一切事物因为灵魂的存在才得以保全形状,若灵魂离去,那么事物便很快消亡,外形也会瞬间崩塌。而“断魂手”的jing髓,便在于用特殊的法门,将事物的灵魂驱散或者毁灭,那么,被攻击的事物,也就化为齑粉,从这世间彻底消失…… 莫降之所以没用动,是因为他明白,托克托的最恐怖之处,就在于此人“不可强攻,亦不可硬守”。总之,与他交手,只能将其一招毙命,在有绝对把握杀掉他之前,绝不能被他碰到。一旦被托克托的“断魂手”击中,那化为粉末的青石砖便是莫降的唯一下场——所以,在看破托克托真正的杀招之前,他不敢轻举妄动,因为托克托是个行一招思三招之人,他若出手,定会留有后招,贸然行动,只会中了他的yin谋诡计。 尽管从表面看去,莫降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可他的身体,已然有了变化。 那些隐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红sè暗流,流速越来越快,sè彩也越来越浓,那涌动的血浪,飞快的向莫降的心脏部位聚集,殷红的血液,染透了他胸前的皮肤,那浓浓的殷红,几乎要透出皮肤渗出来一般。 托克托对眼前异象视若无睹,只是缓缓的推进他的食指。 那根修长的食指,也便缓缓的靠近莫降的胸膛。 二者的距离已是极近,凝聚在食指尖的杀气,在莫降胸前皮肤上激起了圈圈涟漪,那一圈圈红sè的涟漪荡漾开来,说不出的妖艳和诡异。 莫降终究是没能想出破解之法,于是,他咬了咬牙,在那手指触碰到他的胸膛前的一瞬间,双脚猛的踏地,借力飞快的向后退去! “现在才知道退?已经迟了!”托克托低喝一声,迈步追击,可却差点绊了个跟头——他低头望去,想找害他失态的罪魁祸首,只看到青石地面上,多了两个深达寸余的脚印——托克托也不曾想到:莫降方才踏地一击,竟然有如此的力道! 托克托将身形调整过来后才发现,莫降早已不知踪影了! 他只是一低头的功夫,莫降就消失不见了——他很难想象出来,方才莫降后退的速度,究竟到了何等惊人的程度?如果莫降用这速度来逃跑,自己定然追不上他!可是,托克托知道,莫降现在绝不会逃跑,因为这相府内,还有他舍不得的东西。 “去阿丑那小院!”托克托沉声喝道,临走时,他又瞥了一眼刻在青石砖上的脚印,眼神复杂…… 莫降居住的小院,此时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院周围插满了火把,直将这方寸之地,映得亮如白昼。 数百怯薛军全副武装,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盔甲摩擦、刀剑相撞的杂音不绝于耳,如崇山峻岭般的威势,直压小院。 忽然,众怯薛只觉得眼前一花,似有一人影自头顶飞过,落进了小院之内——那一闪而过的人影,似乎隐隐透露着妖艳的赤红sè,仿佛飞掠过群山之巅的红sè鬼魅…… 众怯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的眼睛里,都充满了疑惑,没有一人能确定,刚才是否真有一人飞过…… 第51章 悲歌 事实上,刚才确有一人越过怯薛军阵,跳进了小院之内。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 莫降落进院内的刹那,也用余光扫到了蹲在屋顶之上的怯薛军士,想来那应该是观察哨。莫降知道,他想秘密潜入是不可能的,因为院外的火把布置的极为讲究,火光照进院内,将一切物事都暴露在光明之下,没有任何的四角,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莫降看到,那观察哨站起身来,对院外打了一番手势,显然是将院内情况报于院外军阵知晓……不过他现在却顾不了太多,因为自身体出现异象以来,他便一直强忍着万蚁噬骨般的痛楚,只感觉浑身炙热无比,骨头也要融化一般,那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用力摁着心口,跌跌撞撞向正屋走去。 莫降抬手轻轻扣了扣屋门,却不曾想,屋门应声而倒。他眉头一皱,却没有停下脚步,晃晃悠悠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掌灯,又有墙壁遮挡,所以只有些许残光洒了进来,晦暗不明,再加上白ri里刚刚拆了屋墙,屋内杂乱无章,是故莫降一时未能看清屋内情况,他眼睛尚未完全适应这光线,脖颈上传来一阵冰凉。 “别闹,是我。”莫降气喘吁吁的说道。 “知道是你。”背后传来王维道的声音,“莫降,你终究还是落在我的手里了。” 莫降闻言,心中一惊,他强行压住心口剧痛,稳住声音问道:“韩菲儿在哪里?” “莫降,你还真是个风流种呢。”王维道语气中满是讽刺“都自身难保了,还挂念着你的小美人?” “我再问你一遍,她在哪?”这一声喝问,杀机蔓延。 刹那间,王维道似乎有种错觉,他猛的掉进了火山之内,周身被炙热的岩浆包裹着,全身的骨头一瞬间全部被烤酥了——可这感觉太过诡异,明明是被岩浆包围着,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冷战——这个冷战也让王维道稍微清醒了一些,忽想起莫降刚才问过韩菲儿,他不禁有些后怕,因为就在刚才,明明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韩菲儿,竟然差点取了他的xing命,害的他惨叫一声丢尽了颜面——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朵“带刺蔷薇”,果然名不虚传——借着昏暗的光线,王维道握住匕首的左手动了动,让手心汗水流出一些,他掩饰住内心的慌乱,故作镇静说道:“放心吧,你的小美人睡的正香。” “那便好了。”莫降闻言,语调忽然又柔软下来,若只听这声音,定会认为说话之人已经虚脱了。 王维道也察觉到了莫降的异样,同时他也感觉到莫降的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王维道思索片刻,将方才那诡异的感觉归于错觉,直觉告诉他,莫降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想来定是被托克托打伤,而托克托定会很快追来,自己其实占尽了优势,没必要怕这家伙——于是,往ri里的狂傲之气卷土重来,他出言讽刺道:“原本我还以为你真是条汉子,竟敢只身一人独闯皇宫——可事实呢,你只不过是个懦夫,难道不是么?被人用匕首抵住了脖子,双脚就软了?对了,说到这柄匕首,他原本是你的东西吧。不可否认,这柄匕首,确非凡品,可它现在却归我了。知道我是从哪里得到这柄匕首的么?” 感觉到莫降身躯一震,王维道得意的说道:“不错,正是从你那小美人身上搜来的。想来那韩菲儿对你也是痴心一片,竟然将这等锋利的匕首贴身保存,也不怕伤了那对酥胸——啧啧,不知你摸过没有,那对玉兔的手感……啊——!!!” 一声哀嚎,直冲云霄。 惨叫之后,莫降已经回身,用左手攥住了王维道的手腕,那柄匕首也再次回到了他的右手中,此刻正抵在王维道的咽喉之上。 “叫啊,怎么不叫了?!”莫降沉声问道,不知为何,他的嗓音忽然变得沙哑,这森森然如若鬼鸣一般的嗓音,直让王维道毛骨悚然。 王维道怎么也想不明白,方才还被自己制住的莫降,怎么突然就逆转了局势,他也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转身,如何攥住他的手腕,如何卸掉他的匕首,如何将那匕首抵在自己的咽喉上的。他只觉得,手腕处传来的剧痛,几乎让心脏停止了跳动。 莫降左手微微用力,骨骼酥碎的声音响起,王维道这条腕子,已然废了。 可王维道却不敢再叫,因为那锐利的匕首就抵在他的喉咙上,此时若是大嚷大叫,这喉嗓也就穿了。 莫降将匕首微微后撤几分,他喘着粗气森然问道:“你把菲儿怎么样了?” “我……我没把她怎样啊,托克托有令在先,我不敢把她怎样。”王维道声音极小,似是怕声音大了,喉结一动,那匕首会把喉结割下来。虽然莫降气喘吁吁,虚弱之极,可王维道却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现在的他只想活命。 “说详细点!”莫降声音越来越沙哑,喘息声也越来越沉重了。 “我,我只是用迷药把她迷晕……” “胡说!菲儿jing惕xing那么高,怎么会中你的迷药?!” “你不知道,相府内的所有汉人奴隶平ri里用的饭食里面,都有迷药的成分。那迷药药xing很是特殊,平ri里不会发作,但如果闻到药引做成的迷香,就会中毒。况且,那迷香无sè无味,极难提防……咦?这屋内已经被我放满了迷香,你怎么会没事?!” “这个你少管!”莫降嘴上这样说,可他心中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无事——联想到那ri在宫内中了朴不花号称无解的“毒蛾化石分”也被自己逼出来的情景,当时他只道是自己经过组织特殊的抗药训练,再加上内功修为尚可,对毒药的抵抗力便异于常人,所以才侥幸解了毒药——如果这种推断当时还能勉强解释通的话,用于现在就有些牵强了,因为,韩菲儿同样受过组织训练,而且内功修为不比自己差太多,面对同一种毒药,为何自己没事,她就中招了呢…… “你还有没有问题?”王维道的话,把莫降的思绪拉了回来。 “有。”莫降似是思索了很久,才积攒够说话的力气,“你和托克托,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不,我跟他不是一伙的。” “嗯?”莫降显然不相信这个答案,于是左手用力,几乎将王维道的腕子生生攥折。 莫降用力之时,他的手在抖,同时,王维道的手,也在抖。 “嘶——!”王维道痛的倒吸凉气,可仍然不肯改口,“我的主人,比托克托的身份要高贵太多,托克托连给她提鞋都不配!主人跟托克托意见相左,派我进府,也有监视托克托的意思。托克托一直想拉拢你,而我身负的任务,一直都是逼你背叛托克托。今ri我之所以跟托克托站在一边,只因为你白天命人殴打于我,所以托克托怕你真的会反,才做了两手准备,如果你反了,我这边才会有所行动;如果你没有反,我会继续和你相处下去,直到把你逼反为止……” “那你的主人是谁?” “这个我真不能说……嘶——!莫降,你逼我也没用,哪怕杀了我,我也不能说!如果我说了,建康王氏家族,就会被人连根拔起,从神州大地上彻底消失!”豆大的汗滴顺着王维道那张痛到扭曲的脸庞滴下来,落在寒光闪闪的刀刃之上,又顺着血槽滑落…… “王维道,看在你这人还有几分良知,还知道顾忌家族存亡的份上,今ri我不杀你。”莫降说着,松开了王维道的手腕,看着王维道贴着墙壁软绵绵滑倒,叹口气道:“建康王家,因你蒙羞。” “你知道我们王家?”王维道急忙问道。 “这与你无关,因为你不配做王家的后人。”莫降不愿在这个问题上与王维道纠缠,转而问道:“菲儿在哪?” “在她的床上。”此时的王维道,再也没有了往ri的傲气,说话的声调,也好似个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其实,我并没有猥亵于她,只是拿匕首时,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身体……” “你若真做出那等龌龊之事,玷污了她,我怎会饶你?”莫降转过身,晃晃悠悠朝韩菲儿的闺床走去,头也不回说道:“我废你左手,只是因为它脏了我的匕首,玷污了它的名字——刺鞑。” 闻听“刺鞑”二字,王维道身体猛的一颤,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他抬起尚算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指着莫降的背影道:“刺鞑?刺鞑!!莫降,你藏的好深,你从未相信过我的身份,因为,你……你才是杀害那名金师的真凶!你,你与建康王家,究竟是何关系?” “我说了,这与你无关。”莫降仍是不回头,“我也无需向你这个被王家除名的叛徒解释些什么——对么?百变书生……” 莫降话未说完,只听自院外传来一阵歌声:“张凛伏诛,莫降受死!张凛伏诛,莫降受死!”——这数百人的齐声高歌,在夜空中回荡,这歌声也荡进了屋内,歌声的内容,直让躺在床上的韩菲儿娇躯一震…… 第52章 奇迹(一) 借着微弱昏暗的光线,莫降看到,在这杂物凌乱的屋内,唯有床榻周围稍显整洁,想来那是韩菲儿收拾好的,而她此刻正和衣躺在床上,似是在微微发抖。 长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所以看不出她是醒是睡。 “菲儿,你醒了么?”莫降走到床边,单手拄着床沿问。 “张凛,死了?”虽然韩菲儿答非所问,但也总算是回答了莫降的问题。 “那家伙命硬的很,怎会这么容易死掉?”莫降不禁笑出声来,“哈哈,想跟我玩‘四面楚歌’?这么低劣的伎俩,我岂会上当?” “你的嗓子……怎么哑了?” “我也不知道。”莫降摇摇头道:“可能是上火了吧。” 韩菲儿只道,莫降是不想让她担心才这样敷衍她,她已经习惯了这个上司的xing格,知道他从来都是将压力和痛苦埋在心底,从不说出来让下属担忧,所以,韩菲儿也没太在意,转而问道:“我们是要等他么?” “不。”莫降摇摇头道:“我过来只是接你,接上你便走。” “可惜,我却动不了了。”韩菲儿语气之中,尽是失落。 “说什么傻话?”莫降笑着,把匕首咬在嘴里,伸手便向韩菲儿抱去。 韩菲儿见状大窘,可她现在却动弹不得,只能任由那双手缓缓移向自己的身体,一惊之间,那双略显纤细却结实有力的臂弯,已经分别穿过了她的腿弯和项后。那双臂稍一用力,韩菲儿便感觉到自己飘了起来,是的,是飘了起来,她只感觉升起的不只是她的身体,还有她的灵魂,飘飘忽忽,似在云巅——还好,这里光线昏暗,还好,自己的头发很长,不然让他看到自己红了脸颊,是多么羞人的事…… 莫降却似没有察觉到韩菲儿的娇羞模样,他双臂一扬,把韩菲儿搭在自己的肩上。 虽然莫降身形削瘦,但韩菲儿却似有一种错觉,那瘦弱的肩膀,很宽,很柔软。 不过,她并没在莫降的肩膀上呆多长时间。莫降一矮身,单手一托,柔似无骨的韩菲儿便滑到了他的背上,白藕般的玉臂垂在莫降胸前,紧接着,莫降轻轻一颠,调整好位置,双手后揽,托住了韩菲儿浑圆结实的大腿。 被人触碰到如此隐【私】部位,真是羞煞了韩菲儿,她只怪自己太不争气,在如此危机时刻怎么就浑身酥软脸颊发烫了呢?真是羞死人了——不过,紧贴在她胸前的那赤露的后背,更烫。 嘴里叼着匕首的莫降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样……似乎有点不方便。”他向外走了两步,忽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又折身返回。 韩菲儿心思烦乱,根本没听清莫降说了些什么,只是声若细蚊般哼了一声:“嗯……” 莫降来到床边,腾出一只手来,一把抄起床单,向身后一扬,绕过韩菲儿,另一只手接住另一头,双手飞速交叉,使劲一拉,便将韩菲儿固定在了后背上——他这样背着韩菲儿,真像背着个娃娃。 这样一来,两人贴的更紧了。 “这下好了。”莫降伸手取下口中匕首,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挺好的。”韩菲儿也道。说完这句话后,她又大为后悔,哎呀,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什么“挺好的”?一个姑娘家家,怎么一点也不懂得矜持…… 熟料,莫降却道:“被人背着,不用走路,当然挺好的啦!” 韩菲儿闻言,心中嗔怪莫降的不懂风情,不过此时也不能再追求太多,反正,现在已经“挺好的”了…… 莫降不懂风情,可风流才子王维道却懂,他分明嗅到了弥散在空气中的绮丽情味,喃喃道:“那迷药,还有催情的效果么……” 莫降并不理会王维道,而是深吸一口气,径直来到了院中。 院外歌声不绝回响,离近了听,就发现歌声中那些许悲凉,确实做作。 院内光线亮如白昼,唯有莫降背着韩菲儿站在正当中,看似形单影只,实则如胶似漆。 “菲儿,抓紧了!”莫降稍稍转头说道。 莫降转头说话之时,二人嘴唇相聚仅一线之遥,韩菲儿甚至感受到迎面吹来的热气,蒸红了她修长的脖颈,她点点头,小声回答道:“嗯……” 韩菲儿总算懂了什么叫做“小鹿乱撞”,撞得她心乱如麻,她同时也感觉到,莫降的心跳似乎比她还要快上几分,二人的心跳声纠缠在一起,真如锦瑟和鸣,共奏一曲龙凤配。 正胡思乱想间,韩菲儿只觉得身体一轻,她已被莫降带着朝门外疾驰而去。 如胶似漆的甜蜜,转化成漫天杀机,只在一瞬间完成。 “莫降,你终究还是杀出来了。”托克托飘忽的声音再次传来,紧接着,那声调突变,变的杀气十足,“箭雨!” 漫天箭雨,应声而落。 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莫降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仿若鬼魅一般闪过,转瞬便到了怯薛军阵前。 箭雨落地,却也落空,没能蹭到莫降的衣角。 怯薛军横在阵前的刀枪,同样挡不住这鬼魅一般的身影。 几乎是擦着锋利的刃尖,莫降切进了阵中。 众怯薛见状大惊,他们从未见过,一个汉人能有如此的速度。 “不要慌!”托克托的声音的响起及时稳住了军心,他高声喝道:“弯刀出鞘,绞杀!” 顿时,刀浪翻滚,如风卷雪,呼啸而至。 与之相对的是,寒芒四闪,刀刃相撞,火花四起,哀嚎不绝,鲜血飞扬,一时又不知多了几条横死的冤魂。莫降辗转腾挪在刀枪缝隙之中,手中寒芒时隐时现,每一击,都会带起一篷血雾!每一抹,都能切开一个怯薛军士的咽喉!转瞬之间,那寒芒就饮下了十数人的鲜血,割裂了十数人的生命,收下了十数人的灵魂! 那身死之人身畔的怯薛军,见到如此诡异恐怖的情况就在自己身边发生,下意识向后方挤着退去。 小院门前那厚厚的军阵,顿时垮塌了一小片。 无人曾预想过,曾经无敌于天下的怯薛军阵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原本如山般稳健的军阵,竟然出现了些许sāo动。 托克托怎能允许自己亲自指挥的怯薛军这么轻易的失败,于是命令再下:“弃刀持盾,枪戟刺杀,别让他近身!” 顿时,枪林猛刺,如荆似棘;盾牌横竖,坚若壁垒。 莫降却不为所动,仍是向前,向前,再向前!jing钢铸造的盾牌,在那一闪即逝的寒芒面前,仿若纸糊一般不堪一击;密集的刺击,也很难命中那灵活的身影。转瞬之间,莫降再次杀进了阵中——不让他近身?这句话现在看来,就仿佛一句不负责任的笑谈。 遥遥看去,莫降就如一柄利刃,直刺进了怯薛军组成的铜墙铁壁之中,那气势如山的军阵,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壁垒,竟然挡不住这一人一刃的冲击!更何况,他身后还背着个累赘! 韩菲儿静静的趴在莫降背上,一言不发,任由锋利的刀刃从贴着身边滑过,任由锐利的枪尖贴着耳边刺过。她不躲不闪,不惊不叫,因为她相信,背负自己的男人,同样背负得起她的平安。 与此同时,难以抑制的恐惧,开始在怯薛军阵中滋生、蔓延——是的,他们是黄金帝国最jing锐的镇戍卫队,他们的先辈曾经追随在漠海汗的身后,征服过无边无际的土地,战胜过太多太多的敌人,但是,他们所得的称号,也仅仅是“人间无敌”——可今ri面对的对手,却更像是从鬼界来的恶魔,灵动且飘忽,残忍而狡诈,这叫他们这些凡人,该如何应对?! 眼看莫降就要突围而出,眼看怯薛军阵就要被杀穿,一个身影却从军阵后面闪出,堪堪挡在了莫降身前。 那人身着锦绣,面沉如水,褐金sè的眸子内shè出的光芒,直盖过了那林立的火把!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托克托。 “托克托,相府之内,也就只有你配做我的对手!”莫降说着,闪过迎面刺来的长戟,顺手一拨,将那长戟夺在手中,左手手腕一番,横在身前,戟刃直指托克托。 莫降并未停歇,双脚再点地面,速度更快,他挺戟刺击,表面上看,只是最朴实无华的招式。 然而,却没有怯薛军敢再挡在前面,纷纷让开。 因为,这一击,如龙王之怒,如长虹贯空,威势难当!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机,凝于长戟刃尖,几乎刺穿了这夜空!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手下败将,还敢再来?!”托克说着,一撩锦袍下摆,迎击而上。 莫降杀意正浓,托克托杀意更浓! 莫降之杀,是为冲破这牢笼的束缚,是为了珍贵的ziyou! 托克托之杀,是因奴隶反抗主人升起的愤恨,是因绝对权威受到挑衅的暴怒! 二者的碰撞,在一瞬间发生。 托克托尽管暴怒,但仍是伸出右手两指应战。 便是这两指,稳稳捏住了锐利的戟刃。 这威势无比的一击,戛然而止! 雪亮的戟刃中,映出托克托的脸庞,他仍然带着标志xing的微笑,似乎早就知道了胜负结果。 莫降大喝一声,推戟上前,整个左臂暴涨一圈,肌肉膨胀,血筋凸起,暗红sè的血流,澎湃难平!手中战戟,也仿佛有了灵魂,化作一条巨龙,愤怒的咆哮着。 托克托捏住戟刃的二指,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眼看就要缚不住这条愤怒的巨龙。他长眉一皱,原本护在胸前的左手,五指并成手刀,猛的一挥,砍在那戟杆上! 这一碰撞,虽没发出任何声响,但这一击之威,竟然莫降手中长戟差点脱手。 长戟咆哮之声忽然断绝,取而代之的是饱含愤怒和不甘的哀鸣! 长戟剧烈的抖动着,戟杆上下大幅晃动起来,仿佛那条巨龙在做垂死的挣扎。 终于,那长戟再坚持不住,“咔嚓”一声,断为数截。 木屑纷飞中,因为双方都未撤力,所以二人都向对方撞去。 便在这时,寒芒一闪。 这稍显即逝的寒光,虽然短暂,但却像滑过夜空的流星一般,灿烂无比,无人敢忽视它曾经出现过。 众人还未从那寒芒的灿烂中回过神来,却看到二人身影乍合即分,却是分别向各自来时的方向退去。 托克托身着的华贵锦衣,胸前破了一道口子,殷红的血液很快渗出,那一抹殷红,在火把的映照之下,分外扎眼。 莫降着捂着胸口单膝跪地,血液从他嘴角流出,拉成一条血线,流淌而下。 “还愣着干什么?!杀了他!!!”从未如此失态过的托克托暴声怒喝。 怯薛军这才从方才的震惊中醒悟过来,手中刀戟,齐奔莫降后颈斩下。 众怯薛都认为莫降将命丧于此,就连托克托眸中也都多了些哀叹。 可是熟料,变数忽生! 万点星芒自莫降身体四周散出,星芒反shè着火光,好似下凡仙女散出的花瓣,又好似一只火凤摇尾甩焰! 无相法手,无中生有,暗器突现,生机何求? “躲开!!”托克托急忙更改了命令! 然而,这临时更改,还是迟了。 一整圈怯薛,齐刷刷倒下,众人倒地之时,无一不捂着自己的咽喉要害,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震惊。 莫降怎肯放过这个机会,四肢撑地,向后急退。 等怯薛军阵再度聚拢之时,莫降早已退进了院内,可是,莫降仍未停下后退的脚步。 “箭雨!!”托克托气急败坏喝道——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韩菲儿竟然这么快就恢复了些许体力,更没有算到韩菲儿用这仅有的体力救下莫降一命。 箭雨shè至之时,莫降已经退进了屋内。 他仍是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莫降,你已身受重伤,还不肯投降么?!”托克托的声音飘了进来。 莫降似是连大声回话的力气也没有了,嘴唇张了张,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们逃不了了么?”韩菲儿问,她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恐慌,能与莫降这样相拥着死去,她绝不后悔。 熟料,莫降却笑了,传入韩菲儿耳中的,是他自信不减的回答:“谁说逃不了的?由我主演的奇迹,才刚刚开始……” 第53章 奇迹(二) 鼓角声中,大地微微震颤——那如山峦般的军阵,开始移动。 托克托终于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 这个决定再正常不过。 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莫降已是强弩之末,如今重伤退守屋内,已是穷途末路。更何况托克托目光毒辣,早就看出来莫降身体难堪重负,也看出来韩菲儿一击过后也再无余力,再加上屋内还有王维道那个内应,说不定在关键时刻就能帮自己一把——如此之多的有利条件,再不下令进攻,就是优柔寡断了。 而且,托克托也不得不进攻。 因为张凛消失这么长时间了,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再在这边耗下去,恐怕生出什么变数——托克托想要的结果,是完全而彻底的胜利,他要将莫降和张凛,一网打尽,他要莫降输的心服口服——方才被莫降划破前胸,虽只是皮外之伤,但这道浅浅的口子,却彻底激怒了托克托,也伤害了托克托强烈的自尊心——与人正面交手被打伤的情况,在他的生命中还是第一次出现。 “莫降,这一次你似乎要败了。”王维道依然歪坐在墙根,见莫降久久跪地不起,而院外脚步声步步逼近,似乎心中又有了什么想法。 莫降仍是不理他,只是大口喘着粗气,专心恢复体力。 军阵移动时的脚步,每一步都似踩在他的心口上,让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他其实早就定好计划,那一次出击本就只是佯攻,只想引诱怯薛军进来,可不曾想托克托的武功竟然那么高强,若不是有韩菲儿相助,恐怕真的落个有去无回的下场。 莫降背韩菲儿出去,原本的打算只是为了迷惑托克托,让托克托相信他突围的决心,若是知道韩菲儿已经恢复些体力,定会让她把这点力气用在突然刺杀托克托上,如果韩菲儿在二人相撞时洒出暗器,那么托克托定难躲开…… 可事已至此,再美好的假设也于事无补,莫降深吸一口气,决定还是先面对当下的难题。 “轰——!”的一声巨响,小院三面围墙被一齐推到。 院墙倒地时引发的震颤,直让这一排小屋也震动起来,又因白ri里刚刚拆除了屋墙,小屋不甚稳定,这一震动,几乎差点把这排房屋震塌,大块的泥土,扑簌着落下。一时间,屋内仿佛下了一场土雨。 “妈呀,呸!”王维道挣扎着站起来,吐出不巧落入口中的尘土,“房要塌……呃!”话未说完他便晕倒了,却是被一块掉落的转头砸晕的。 这时,莫降也站起身来,回头说道:“菲儿,我们这便要出去了。” “嗯……”韩菲儿将头埋的低低的,藏在莫降脖子一侧,也不知是累了还是怕那泥土脏了她的容颜,亦或者,她只是想好好闻一闻莫降身上的气味…… 莫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看着众怯薛,越逼越近。 越过院墙的怯薛军陡然加速,仿佛溃堤的洪水,洪流之中,翻滚的刀浪,卷起漫天尘土。 尘土遮不住弯刀的寒芒,却稍稍包住了些杀气,仍然站在院外的托克托单手一挥,众怯薛齐声狼嚎,漫天杀机喷薄而出,直向莫降站立的那排房屋扑来。 怯薛军进入院中,也就越过了墙外的火把阵,虽说阵中自有人点起备用火把,提供照明,可总体来说,他们是背着光冲锋,所以盔甲上的光芒也就暗淡了些,阵型的轮廓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也模糊起来。从高处看去,这军阵仿佛化作一只狰狞凶恶的巨兽,张着血盆大口,直向莫降扑了过去。 那一排房屋,在这怪兽面前,仿佛也有了灵魂,懂得了什么叫恐惧,竟剧烈的颤抖起来。 托克托隐隐察觉到有些异常,但也没有细想,他知道白ri里莫降曾命六怯薛拆穿了屋墙,却不曾想过这房屋会因此坍塌——整个大都城,乃是世祖皇帝统一神州后新建,城内建筑年限上短。况且,当时建城之时,便是因为要迁都,所以城内所有房屋建成后都经过工部的仔细验收,的质量皆为上乘——因此,托克托只是想,纵然拆了一堵屋墙,这房屋也不会塌,退一万步讲,就算房屋塌了,莫降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这又会增添什么有利因素助莫降逃走?明显没有! 想到这些,托克托再次下令道:“杀进屋内,斩首莫降者,赏白金,晋升百夫长!”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怯薛军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更何况他们在莫降身上丢尽了颜面——现在莫降已身受重伤,此时不趁机洗刷耻辱,还待何时?! 渐渐的,冲入院中的怯薛军突出三个箭头,形状好似一条三头巨蛇,三个蛇头,分别指向这一排房屋的三个屋门。 为了避免莫降困兽犹斗成一夫当关之势,怯薛军决定同时破开三个屋门,从三面围攻莫降——他们早就研究过这房屋的结构,知道三间房屋本是相通,无论进哪个门,总能汇聚一处,围杀那莫降——从旁门进入,虽说是慢了一步,虽说那莫降已经重伤,但谁能确定那莫降不会奋死抵抗,所以最早杀到莫降身前,并不意味着能最先砍下莫降的脑袋,也可能把命丢掉…… 虽然各股怯薛军心中想法不甚统一,但喊杀声中,他们就要迈过门槛! 从正门中冲入的怯薛军看的清楚,在他们进来之前,莫降就站在正屋当中,所以,正当中这一股,冲得最快! 然而,当他们迈过门槛的刹那,那个一直站在屋内正当中的目标,却忽然消失了! 暴怒的怪兽忽然愣在当场,正浓的杀气因此一滞。 屋内光线本就晦暗,又同时涌进这么多人,将屋门挡了个严严实实,所以光线更弱,再加上那身影消失的太过突然,众怯薛一时便愣在了当场,屋内的喊杀声也戛然而止。 片刻尴尬的沉寂过后,西屋的屋墙忽然被人破开,尘土过后,几个军士从中冲了出来,冲到正屋一看,却看到几十人挤在这里……发呆。 从西屋冲出的那股怯薛军的带头之人叽里呱啦问了一句:“怎么回事?人呢?”正屋之内带头冲锋之人也回了一句:“是啊,人呢……” 二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了看,都觉得不可思议。 便在这时,阵中又有人发现了异常,于是又是一阵叽里呱啦:“这有一个人!” 阵中不免有好奇之人向那声音聚拢过去,却看到那人从地上拎起一个人来——没错,正是晕倒的王维道。 众怯薛看到这一幕,不禁笑了,不知是笑王维道倒霉,还是笑这一幕的荒诞。 因为这个突发的意外,方才还正浓的杀伐之气一下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滑稽之笑。 托克托虽然人在院外,但也察觉到了异常,不免大声催促一句:“混账!你们在干什么?”这一声喝问,怒气满满,直吓得拎着王维道怯薛一哆嗦,手一松又把王维道丢下了,任由他贴着墙壁滑了下去。 可已经消散的杀气再想凝聚起来,却是难了。 就在此时,只听屋顶上传来些动静。 紧接着,“咔嚓!”一声巨响,恍若一道惊雷当头劈下! 众怯薛闻声大乱,胆小者俯低了身体,胆大者抬头望去,只看到那黑黑的屋顶,骤然压了下来! 他们一时呆在了当场,也不知是在想那一声惊雷从何而来,还是在想好端端的这屋顶怎么就掉了下来…… “房子塌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这才算是惊醒了众人。 于是,众人慌忙向外逃窜,奈何方才涌入人数太多,再加门口又小,所以一时挤成了个疙瘩,没有几人逃了出去。 转瞬之间,房屋已塌! 轰隆一声巨响过后,尘烟四起! “不好!”一直在外观战的托克托暗叫一声糟糕,不等身边之人反应过来,已经冲了出去,眨眼之间,他已经冲进了那团浓烈的烟尘之内。 耳边,是不绝的惨叫;眼前,是扬起的烟尘;脚下,是碎裂的瓦砾。 烟尘之中,再想找到莫降的踪迹,谈何容易?! 千算万算,托克托也不曾算到,莫降会主动拆房——因为房屋坍塌之后,莫降也很可能被埋其中,可托克托踩着尸体和瓦砾寻了一圈,哪里有莫降的影子?! 倒是那王维道,昏睡在墙根之下,这里发生的一切,好似与他无关。 至此,托克托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交锋,他败在了莫降的手里——那个一直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就在他的眼下,上演了一幕逃生奇迹! 至此,托克托才明白,莫降早就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这座名为“相府”的囚牢,他所做的一切准备,都是光明正大的阳谋——而自己,竟然就败在了这阳谋之下。 托克托叹一口气,举目四望,却发现从屋内逃出的怯薛军所剩无几,而且脸上俱都是震惊之sè,显然吓破了胆。这个时候派遣他们去追莫降,无异于派惊弓之鸟去追那狡猾的猎鹰,怎么可能追的上? 托克托无奈的叹了口气,望着西面距离这小院仅有六十步之遥的高高院墙,眼神复杂…… 于此同时,一个略显臃肿的人影刚刚跃出相府院前,稳稳落地。 “这托克托也太自负、太托大——相府之外,竟然没有重兵把守。”说话之人,正是莫降。 趴在莫降背后的韩菲儿却觉得,莫降这句话却有几分鸡蛋里挑骨头的意味,托克托既然要布下口袋阵等张凛自投罗网,怎么能在相府外布下重兵?况且方才在墙头观望之际,她也看到有一队巡逻的护院从这街道走过,可以说,托克托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我们二人仍然逃了出来,这只能说明我家莫降太过厉害!嗯,就是我家的……至少到现在,还算是我家的吧…… 莫降并未在街中停留,四下观望一阵,飞快的跑走了。 刚刚转过一条街,莫降隐隐约约看到前面似乎站着一人,他心中暗凛,强行稳下脚步向那人走去。 那人也不躲闪,待双方离得近了,莫降看清那人一头白发的瞬间,只感觉到,无边的疲倦和痛苦,刹那间淹没了他的身体。他再也坚持不住,双脚一软,晕了过去。 张凛稳稳的拖住莫降的肩膀,却对韩菲儿说道:“义妹,我们回家……” 第54章 奇迹(三) 莫降悠悠转醒,混沌恍惚之间,这几ri发生之事的记忆片段,在脑中飞快的闪过——渐渐地,他的视线慢慢变得清晰,莫降也辨认出来,身处之地已不再是相府内那个房间。 这个房间的结构和布置有些特别,无门无窗,好似一个地窖,只在顶端有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口子,此刻还是堵上的,有几缕光线从洞口的缝隙中渗进来,也幸好有这些缝隙,做通风口,不然莫降定会闷死在这地窖里。 莫降再看看身边,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堆柴草之中,被褥枕头,一概没有——他忽然想起,当ri闯宫出来晕倒在相府门前,醒来时有韩菲儿在一旁衣不解带的伺候——而此时,却哪里去寻韩菲儿的影子?莫降记得,他曾背过韩菲儿,但是他在自己身上却嗅不到丝毫残留的香气——莫降静下心来思索片刻,便察觉到有些异常,因为这地窖的布置特点,让他联想到另一个地方——死牢! 难道,自己逃出相府的计划失败了?难道,自己又被托克托抓了回来? 不,应该不是这样。他记得,他晕倒前遇到的最后一人,乃是张凛,既然有张凛的接应,那么要逃走应是很容易的;再者说来,如果真是托克托抓了自己,定会用铁链把自己栓好,搜掉身上武器,置于囚牢之内,而现在,自己身上既无枷锁,而且匕首仍在怀内——从这些细节推断,应不是托克托抓了自己。 那么,自己这是在哪里呢? 心中略感诧异的莫降并未着急坐起来,而是将呼吸调匀,平心静气,凝神聆听。 终于,一个极有特点、迈起步来一轻一重的脚步声被他捕捉到,他点了点头,而后才放心的站起身来,向那个仅能容一人通过的开口走去。 开口之下,并没有放置木梯,所以莫降只好仰头,对外面喊了一句:“文跛子,我醒了!” 却是没人回应,莫降等了片刻,眉头一皱刚要再喊,却看到堵住开口的木板“吱呀”一声打开,紧接着,文逸的脑袋探了进来,不等莫降再说话,他便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莫降噤声——做完这个奇怪的动作,文逸很快就将脑袋抽了出去,又轻轻将木板盖好。 莫降见状,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再发出声音,他与文逸关系极好,知道文逸绝不会害他,此时只能屏息凝神,继续做个旁听者。 很快,莫降利用他敏锐的听觉,捕捉到另外一个声音。 莫降认得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神秘非常的黑左马。 仔细听来,便发现那黑左马距离文逸所站之地,似有一些距离,所以声音也有些模糊,莫降依稀辨认出“黑左车,可疑,逃离,南下,接受审查”等有限几个词语——但有这几个词语已经足够,莫降已经据此推断出黑左马的言语内容——黑左马无非是说他身份可疑,从相府逃脱极有可能是托克托的计谋,为证明他的清白,他应该主动回到诸子之盟总坛,接受严格的审查…… 这时,只听文逸回应道:“你说的极是!等哪天我再见到黑左车,一定劝他自缚手脚,让他认识到自身错误,再回总坛负荆请罪!” 紧接着,黑左马又说了一句话,但莫降却没能听清。 而文逸则很快应道:“这你可冤枉我了啊!我怎么可能窝藏那家伙,他害的我已经够惨的了,若不是因为那家伙把张凛招来,我怎么会被朝廷的人盯上?唉,不瞒你说,我已经被人追踪了好几天了,出摊都不得安生,收入直线下降,生活也越来越拮据,我已经好几天没喝过酒了……” “你说……被……追踪?”黑左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飘进莫降的耳朵。 “对啊!被追踪!”文逸的声音则是多了几分神秘和谨慎,“自从闯宫之后,跟着我的尾巴就没断过——我这破房子,被那么多人照顾,还是头一次……” 之后,就再也没有黑左马的声音传来了。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寂之后,那块堵着洞口的木板才再一次被人掀开,文逸并未让莫降上去,而是直接跳了下来,偏偏一落地又摔倒了,差点砸中莫降。 文逸刚跳进地窖,莫降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气,想来这家伙今天肯定喝了不少,看来他对黑左马说的那句“好几天没喝酒”是信口胡说的了——仔细想想,这家伙方才敷衍黑左马那几句,岂有一句是真的…… “我怎么会在你这里?”这是莫降开口的第一句话。 熟料,却见文逸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说道:“我怎么知道?前几ri夜里我睡的正香,你就被人从院外丢了进来,当时我看你血肉模糊,还以为死了——要不是你说了句胡话,我都准备刨个坑把你埋了……” “等等!”莫降一脸冷汗的摆手道:“你说我是被人丢进来的?!还是前几ri的事?今天是什么ri子?” “哎呦,大侠,您不是睡得太久,睡糊涂了吧?”文逸说着,就要用手去探莫降的额头。 莫降急忙躲开,虽然他身上衣衫已换,说不定浑身上下早就被这跛子摸了个遍,可这个时候,他还哪有心思跟文逸胡闹,只是问道:“文跛子,告诉我我究竟睡了多久,这又是哪里?” “完了完了,看来你不是睡糊涂了,而是患了失忆症。”文逸说着,打个酒嗝,忽又话锋一转道:“不过患了失忆症也是好的,我看过不少奇闻怪谈的杂书,书上说,凡是患过失忆症的,凡是一觉醒来问‘今夕是何年’的,十有七八都是被神仙附体了,附体之后可就厉害了,读起书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打起仗来战无不胜、所向披靡;而且还会造些稀奇古怪偏偏又异常厉害的物事……” “文跛子,休要再发癫了,那黑左马早已走了,而且你这房子也没有人盯梢——你装疯卖傻给谁看?”莫降正sè道。 “就是等你这句话。”文逸一副“你不早说”的表情,而后也收敛笑意道,“今ri已经是至乾五年八月十三,你这一觉,睡了三天还多!” “竟然有这么久?”莫降说着,摸摸下颚,心道文逸说的果然不错,胡茬都有些扎手了。 “这几ri,外面可不平静啊……” 莫降点点头,示意文逸继续说下去,随着文逸的叙述,莫降才知道,他亲自设计的逃生奇迹,竟给暮气霭霭的大都城造成了那般巨大的震动: 张凛夜袭相府,重伤马札儿台,虽然命是保住了,但重伤的老丞相显然再难承担统领百官的重任;于是,新的左右丞相很快上任——然而,新任丞相的最终人选,却出乎绝大多数人的预料——中书左丞相别儿怯不花擢任右丞相,顶替了马札儿台;新任左丞相,乃是修史有功的铁木儿塔识! 人们最诧异的就是,封相呼声极高的托克托竟然功亏一篑! 甚至有传闻说,妥懽帖睦尔早写好了任命托克托为相的诏书,但因为相府大乱一事,竟然将那诏书当着众位臣子的面烧成了灰烬!新任左丞相铁木儿塔识尚算个正直之人,奏问皇帝为何突然更改任命,右丞相别儿怯不花一脸yin鸷道:“马札儿台私自调用怯薛军,意图谋反!托克托身为其子,难辞其咎,如此大jiān大恶之人,怎能为相?!”于是铁木儿塔识便不再问了,因为托克托封相失败的原因,已经显而易见。 众所周知,怯薛军乃是大都城内最jing锐的镇戍卫队,也是由皇帝亲自指挥的卫队——派遣怯薛进驻相府,只能是皇帝的旨意——然而,皇帝陛下派遣怯薛去保护马札儿台,竟然失败了!那张凛重伤了马札儿台且不说,就说怯薛军死伤惨重的结果,简直是当众抽了妥懽帖睦尔的耳光!更让人啼笑皆非的是,给怯薛军造成最大伤亡的,竟然是三间倒塌的房屋!怯薛军被砸死一事,揭掉了遮挡黄金帝**备松懈、军队**、战斗力下降的最后一块遮羞布!也打破了怯薛军“人间无敌”的神话!这让皇帝陛下如何能接受?!即便黄金帝**队**严重、战斗力严重下降是个不争的事实,即便派遣怯薛军送死的命令是皇帝陛下亲自下达,但是皇帝却不打算亲自承担这个责任——马札儿台父子,非常不幸的成为了替罪羔羊。 很快,皇帝再传严逾,放逐马札儿台,戍边西宁州!托克托的枢密副使职位虽然保留,但也要随父戍边——可以说,一夜之间,托克托的命运,从云端直坠深渊。 虽然皇帝陛下严惩了马札儿台夫子,但朝中有识之士还是担忧——隐藏在相府大乱之后的可怕真相,黄金帝**队堕落**的事实,是贬黜一两个人就能解决的事情么?于是,有人上书:“请求彻查此事,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认真反思教训,避免类似情况再次发生;倘若一味的遮掩,只会让黄金帝国的腐朽ri渐加深……”然而,皇帝的回应却是:“再言此事者,于马札儿台同罪论处!” 皇帝陛下的严令,生生给这次注定写入史册的“相府奴隶叛变事件”划上了句号,仅仅三天,朝廷上下,再无人谈论此事——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至少,表面上,大都城又恢复了往ri的平静…… 文逸所述内容,大都在莫降的预料之内,可直到文逸说完,莫降也没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于是问道:“明明是我闯下这么大的祸,为何你所说的故事却好似与我无关?” “表面之上,确实如此。”文逸点点头道:“可也不排除十三羽翼正暗中追查你的下落,尤其是托克托,你害他那么惨,他定然不会放过你的。” 莫降慨然一叹道:“他不甘心又怎么样?有那样一个昏君在位,托克托注定怀才难遇!” “千万不要小看了妥懽帖睦尔。”文逸则道:“虽然这位木匠皇帝难称一世枭雄,但他却比任何一位先辈,都贪恋手中皇权。表面之上,托克托这次败在了你的手里,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托克托在相权皇权相争一事上,忤逆了妥懽帖睦尔,这次相府事件,不过是二人矛盾爆发的借口罢了——也就是说,这次你能成功,关键就在于时机把握的极好……” “说到这里,还真得感谢徐狂客给我送来的情报。”莫降点点头道:“若不是知道托克托和妥懽帖睦尔的矛盾不可调和,我还真没有魄力在此时反出相府——毕竟,十三羽翼威胁未除,而诸子之盟也对我起疑,所有的情况,都对我不利——可是如果不趁此机会重创托克托,真的让他坐上相位的话,这神州大地上的腥膻之气,只会飘荡更久……” “驱除鞑虏,重整汉人河山一事,还是要从长计议。”文逸十分认同莫降的看法,可也不想莫降因为这一次暂时的胜利骄傲,于是将眼下莫降面临的最大难题讲明,“这一次,你虽然胜了,但却不是完胜——毕竟,托克托已经成功离间了你和诸子之盟的关系,你可知道,托克托随父戍边,是他自请的?” “他自请的?”莫降闻言一愣,不过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如今托克托在大都城内声威一落千丈,而朝堂对手则气焰正盛,强留在大都城内,也是难有作为,还不如自请戍边,积蓄力量——而且,自请戍边也能起到迷惑诸子之盟的效果。倘若这件事是发生在莫降闯宫之前,那么逼走托克托、扰乱大乾朝朝廷,对莫降来说绝对是大功一件,可仅仅是因为个时间差,仅仅是因为托克托事先放出的谣言,莫降所有的功绩,就全部变成了伪装——变成了他叛变诸子之盟倒向托克托的伪装!想到这里,莫降问道:“难道黑将真的会相信,大都城内发生的一切,都是托克托和我演的一场戏?难道他真的相信,托克托付出如此之大牺牲,只是为了送我一个莫大的功勋?” 文逸闻言,无奈的叹口气道:“黑将已经信了,他已经传来命令,不惜一切代价抓住你,将你押至总坛接受审查……” “托克托生不逢时,遇到个昏君主上。”莫降深深的叹口气道:“我莫降又何尝不是呢……” 第55章 情 闻听莫降评论诸子之盟的领袖昏聩,文逸虽心中稍稍同意,但口中却道:“现任黑将,行踪极为神秘,我加入诸子之盟十数载,从未睹其真容,想来,他应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莫降则不以为然道:“若他真的有大智慧,怎会轻信托克托散播的流言?若他胸中真有沟壑,为何对大都城内暗子的指挥却屡屡失误?还害你伤了右腿……” 文逸似不愿再提及那段伤心往事,只是说道:“总之,你还是小心些的好——据我分析,黑将此人,不但心有驱除驱除鞑虏之志,还有觊觎九鼎权掌九州之想。如今朝廷**,已有大厦将倾之势,想来天下大乱之ri已是近了,黑将种种作为,都似在排除异己,甄留忠心之人——唯战贤弟桀骜难驯,行事锋芒毕露,黑将是难以容你的。” “容与不容,在于黑将;反与不反,却在于我。只要不触及我的底线,我仍是会站在诸子之盟一边。”莫降抬头,望着那有光线洒进来的洞口道:“崖山一役,前朝国灭,黄金一族入主中原,于是黑暗降临神州,野蛮的荼毒,几乎将曾经辉煌的文明破坏成一片荒漠。这个时候,我们这些有幸继承过往先贤绝学之人,最该做的,应是齐心种下文明的种子,盼它发芽长大,并合力保护它长成参天大树——倘若不思恢复遭到践踏的文明,而是互相排挤,彼此倾轧,勾心斗角,就真成了毁灭四千年华夏文明的罪人。” 文逸点了点头,叹道:“希望黑将能像唯战兄一样想……” “不说他了。”莫降摆摆手道:“前几ri夜里,送我来的可是张凛?” 文逸想了想道:“结合你逃离相府和被丢到我家的时间间隔推断,应该是他——至于他为何要将重伤的你丢弃,我便不知道了。” “这个也不难猜。”莫降道:“张凛与我没什么交情,他肯进相府配合我,全是因为韩菲儿,他要救的人,也是韩菲儿——他救了韩菲儿之后,为保证韩菲儿的安全,自然是要把现下我这个人人喊打的烫手山芋丢到一边了,更何况当时我身受重伤,是个累赘。” “关于张凛这个人,你怎么看?”文逸忽然问。 莫降思索片刻回答道:“杀伐果决,是个将才。” “英雄所见略同。”文逸脸上露出些许兴奋的表情,“要不要拉他入伙?” “入伙?入什么伙?” “我夜观星象……” 文逸话没说完,就被莫降擂了一拳打断。 “好好说话!”莫降哭笑不得道。 文逸只好收敛高深莫测的神棍模样,正sè道:“常言道,胡虏无百年之运。时至今ri,黄金一族入主神州已整整九十年,九十年来,朝廷愈发**,百姓民不聊生,黄金一族的统治岌岌可危。国难之际偏偏又逢妥懽帖睦尔这个昏君放逐托克托,留在朝廷中的,皆不过昏庸无能之辈——所以我推断,这天下大乱之ri,已是不远……” 莫降点点头,他已经听懂了文逸的弦外之音:俗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若想在大争之世有所作为,现在就该积蓄力量,网罗人才了。即便对那九五之尊的位子没有兴趣,即便不曾想问过鼎神州,但为了文明薪火延续相传,为了这壮美山河不再落入胡虏蛮夷之手,莫降知道,他现在必须考虑壮大他自己的力量了,真等天下大乱,群雄并起逐鹿神州之ri再做准备,也就迟了。想到这里,莫降说道:“这件事你来运作。” 对于莫降命令式的语气,文逸并不抗拒,因为他这条命就是莫降救来的,他思索片刻回答道:“那张凛行事极为小心,行踪也甚是隐蔽,要找到他,需要一些时间。这个张凛也真是的,只把你丢在这里,连句话也不留就走了,也不知韩菲儿现在情况怎样了?” “这事不急。”莫降摆摆手说道:“菲儿在张凛身边,是绝对安全的,我现在被太多人盯着,贸然去找她对她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托克托什么时候离开大都。”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马札儿台启程奔赴西宁州的ri期,定在两ri之后……”文逸忽然想到了什么,话锋一转问道:“难道,你想去看看?” “不只是看看。”莫降笑了笑说道:“我侍候了他两年有余,总是有几分情谊的,所以,我打算去送他。” “你莫不是疯了?托克托现在恨不得食你之肉,你还要在他面前现身?” 莫降摇摇头道:“我总有一种直觉,托克托将会是我们今后道路上的最大敌人。现在,这个潜在的最强对手要走了,不去探探他的口风,这叫我如何安心?” 文逸终是没有再劝,只是叹口气道:“那,你一切小心……” 两ri之后,凌晨时分,大都城东南角一座普通的民房之内。 民房一排两间,一正房一卧室,只有正屋的灯还亮着。 正屋内的摆设,与大都城内的普通百姓人家一般无二,一张稍显陈旧的方桌靠着北墙,方桌正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被灯烟熏得发黄的关帝画像,方桌两侧,是两把破旧的太师椅,东侧的太师椅上,坐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她刘海颇长,虽然看不清她的面容,但她静静坐在那里,真就好似一朵趁夜悄悄开放的蔷薇——这摄人心魄的美丽,不是一撮刘海便能遮挡住的。 此时,只见她伸出玲珑玉指,捏一根细长的钢针,百无聊赖般挑弄着方桌上的油灯灯芯,那钢针一端已被完全熏黑,想来这女子做这无聊举动,已有一段时间了。 这时,房门扣响。 那女子猛的站起来,跳到门边,满怀希望的打开门,出口的声音却难掩失落:“他还是没有再出现吗?” “没有。”伴随着这个深沉凛然的声音,张凛顶着那一头标志xing的雪白长发进了屋内,他顺手关上屋门说道:“自那夜我把他丢进去之后,他就没再出来过。” 既然进屋之人是张凛,早先在屋内等待之人,也就是韩菲儿了。 “义兄你还好意思说!”韩菲儿嗔道:“那夜你将我安顿好后,背着他离去,说‘去去就来’,我还以为你带他去看伤,却不曾想你竟然把他丢在别人家中,他身受重伤,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也不知怎么样了……” “他没事。”张凛语气平淡,但却有让人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文逸天天出去吃酒,若是莫降有事,他怎会如此快活?”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韩菲儿喃喃道:“可是,人家就是看到他平安才能放下心来……”或许只有在至亲之人的面前,韩菲儿才会流露出这般女儿情态,那扭捏模样,仿佛暗室中的蔷薇羞答答悄然绽放,娇艳不可方物。 韩菲儿这般模样,不知为何却让张凛回想起那夜发生在相府内的一幕…… “闪开!”张凛手持长枪,杀意正浓。 枪尖所指,是一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身影,在她的身后,是中枪倒地,奄奄一息的马札儿台。 张凛不知该如何形容那女子的相貌,也不知那女子为何偏偏要穿一件极不合身的肥大长袍,他只觉得那女子纯粹的,仿佛初照天地的第一缕阳光。 “恐怕,连她的灵魂,也是透明的吧。”张凛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杀人无数的他,偏偏无法刺下这一枪,因为他不忍枪上鲜血玷污了那女子的灵魂。 虽然那女子在不住的颤抖,虽然她几乎被四周满地的尸体吓晕过去,但面sè惨白的她,就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挡在马札儿台身前,用那双如星般闪亮的眸子注视着张凛,一字一顿的说道:“杀戮,只会让你在黑暗中越陷越深!” “滚开!”张凛喝道:“錾金枪刃,不饮妇孺之血!” “回头吧!”那女子执拗的说道:“放下仇恨,拥抱光明!” “我让你滚……”话未说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传来,地面也微微震颤起来。 那女子一个站立不稳,向前扑倒。 张凛急忙撤枪,但还是迟了。 枪尖划破了那女子衣袖,在她白玉般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醒目的伤痕。 张凛一时愣了,因为这是他手中长枪,第一次伤到女人。 尽管疼痛扭曲了那女子的笑脸,但她还是咬着牙站起来,挤出个微笑说道:“看,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因为流血而恐惧,伤害别人,你也不一定得到满足,真正的强大,不是杀戮,而是宽恕……” 那几句轻声话语,却如惊天霹雳般在张凛耳中炸响,他的心底,也忽然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那是他从不曾有过那种感觉——仿佛,那颗坚如铁石的心脏,出现了裂缝,有耀眼的光芒从那裂缝里迸发出来;仿佛,他那冰冷的灵魂,忽然触摸到些许温暖;仿佛,他人生的某个信条,开始崩塌……他忽然有些恐惧那光芒,也惧怕那温暖,更不允许那信条崩塌…… 于是,张凛转身离开。 自他立誓报仇以来,能在他那条夺命长枪下保住xing命的,马札儿台还是第一个…… “大当家,大小姐,有那个书生的消息了!”门外一声低沉的话语,把张凛飘远的思绪生生拉了回来。他还没来得及回应什么,韩菲儿已经推开门冲了出去。 张凛急忙追出去,却看到一个人单膝跪倒在韩菲儿身前——那个人,张凛认识,是角龙帮专门负责打探消息的帮众,小乐子。 “详细说来。”张凛沉声道。 “属下刚才亲眼看到,那书生出了那小院,往城南方向来了。” “多久了?”张凛的提问,简短到不能再短了。 jing明的小乐子却明白张凛是在问什么,没做丝毫停顿回答道:“自那个书生离开那个院落到现在,半个时辰不到,以他的脚程,恐怕此刻刚到文明门……” 话未说完,韩菲儿又冲了出去。 “去休息吧。”张凛丢下这一句,摇摇头追了过去,他忍不住想:有朝一ri,也会有人如此紧张我么…… 忽然,他又甩甩脑袋,把那荒诞的想法一并甩了出去,三跃两跃,追上了韩菲儿…… 第56章 送别 晨sè蒙蒙,秋风萧萧。 东方那遥远的地平线下,隐隐透出些许淡淡的红sè光晕,只是因为有厚厚的云层的存在,那红光一时刺不透yin霾,所以天空显得有些yin暗。 这晦暗难明的天气,也正如站在大都城脚下的托克托的心情一般。 数ri之前,他还是黄金帝国的宰相人选,数ri之前,他还是皇帝陛下跟前的红人,当时的他意气风发,胸中膨胀着指点江山的yu望和庞大的宏图伟业,但一夕之间,那yu望便消失的无影无形,那宏图伟业也如黄粱一梦般消散…… 他神情落寞的望着巍峨高耸的大都城墙,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低下头来,那宽阔的护城河又映入眼帘,望着那幽深死寂的河水,难以遏制的失落袭上心头…… 背后传来德木图的声音:“大公子,走吧。”这老管家的声音一样的悲凉。回想早些时候,他还与大公子貌合神离,暗中帮助马札儿台老爷对付大公子,可是那些苦心计划的yin谋诡计终究成了一场空,他非但没有从其中得到任何好处,还变相帮助了那莫降,让他逃出了相府,也害的老爷被放逐西宁州,现在的他,是个罪人啊。 托克托缓缓转过身来,只看到父亲的车驾——那是一辆曾经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破旧马车,甚至连相府的管事们都不屑于乘坐,如今却是身受重伤的父亲的唯一乘具;车驾一旁,是寥寥可数的几名奴仆。恐怕,连车内的父亲都想不到,陪他到西宁州戍边的,竟会是这几个平ri里他最厌恶的汉人奴隶吧! 并非是这些汉人奴隶忠心托克托,而是因为府中下人,几乎全都留给了他的胞弟——也先。而这几名连也先都不屑于要的汉人奴隶,如果有家可归,又怎会陪着他们到边疆受苦? 然而讽刺的却是,老父今ri戍边启程,身为亲子的也先竟然没有出城相送;既然亲生儿子都不会来,那么朝中岂会有他人再来? 望着这可怜的车队,望着那匹驾车的枯瘦老马,托克托悲从心来,喃喃一句:“长生天,你安能如此戏弄于我……”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遥遥的,飘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唯人心不平,才觉得上苍有所偏爱……” 托克托寻声望去,待看到那人,褐金sè的眸子立刻眯成了一条缝! “莫降,你安敢来此?!”就连德木图也看不过去了,咆哮着要跟莫降拼命,却被托克托一把拉住。 “莫降,你是来看我笑话的么?”托克托冷声道。 出乎德木图意外的是,托克托话语之中并无杀机,只有无尽的落寞寂寥。 “自然不是。”莫降说着,从身着的书生长衫中掏出一壶酒来,又一闪手,两个酒杯握在了手中,他一边斟酒一边向托克托靠近,口中说道:“大用兄不要胡思乱想,我只是备下几杯浊酒,特来送别罢了。” 这是莫降第一次称呼托克托的表字,如果只从莫降的语气推断,定会认为二人乃是关系匪浅的挚友。 “好!好!好!”托克托闻言,连说三个好字,鼓掌道:“我托克托这一败,换来唯战贤弟以酒相送,倒也值了!” 莫降则笑道:“‘弟’我是做得,这‘贤’字可就难当了——这世上,哪有把兄长害得如此之惨的贤弟?”说着,已经走到托克托身前,手中两杯,酒也满了。 “虽然我已经猜透,将我陷害至如此田地,都是你的计谋,不过今ri得你亲口承认,我才真正觉得踏实。”标志xing的微笑,又回到托克托的脸上,他笑着接过一盏酒杯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决定利用陛下和我的矛盾对付我的?” “其实,我一直在等待机会。”莫降诚恳的说道:“可是这一次仓促布局,实在是多方相逼被迫出手的结果——能取得如此之好的结果,我自己都觉得侥幸。” “多方相逼?”托克托闻言,眉头轻轻一皱,沉思片刻道:“除了我的离间计之外,诸子之盟也下了命令?” 对于托克托知道自己真实身份一事,莫降并不奇怪,从托克托散布谣言之ri起,莫降就知道他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了。莫降笑了笑说:“不瞒你说,诸子之盟非但没有下令我对付你,相反,他们早就免除了我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所以说,这次行动完全是我个人的行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我二人还是同病相怜呢。” “哈哈!好一个同病相怜。”托克托笑着举杯道:“就为这同病相怜,你我当干了这杯酒!”说着,仰头饮下杯中之酒。他的动作干脆利落,似乎耗不担心莫降会在酒中下毒。待杯酒入口的刹那,托克托皱了皱眉头,强忍着口中苦涩将酒咽下,口中说道:“这酒……” “很苦,是么?”莫降说着,痛苦的干了一杯,他却是仔细回味一番后才说道:“这酒入口虽苦,但却经得起细细品味。”说着,又给托克托倒了一杯。 托克托并未拒绝,却也没有着急把酒喝下,而是苦笑着说道:“败军之将,也就只配饮这苦酒了。” 莫降闻言,摇摇头没有说话,只是用目光示意,让托克托再品一杯再做评论。 “莫降,你我二人,本为仇敌——要想让我喝你的酒,总得有个理由——方才同病相怜之酒已经饮下,这第二杯,却是为了什么?” 莫降笑着反问道:“喝酒就是喝酒,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总是需要一个理由。”托克托思索片刻问道:“你方才说这次叛我,只是个人的决定——那么我问你,当ri在宫内之时,你为了保全诸子之盟在大都内的暗子,不惜牺牲自己,却是为了什么?如果说当时你已被诸子之盟除名,那么你当时的行为岂不是与当时的身份互相矛盾?既然当时你已被我救下,为何又突然叛我?这与你在皇宫内的行为,岂不是又相互矛盾?” “一点也不矛盾。”莫降笑着解释道:“我保护大都城内暗子,是为民族大义;我逃出相府,是为个人ziyou。我是个汉人,也是个儒生,自幼便知道作为读书之人的责任——‘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为了民族大义,我可以舍弃个人的ziyou、乃至生命;可当我个人追求与民族大义不矛盾的时候,当你强迫我弯下脊梁向你屈服的时候,我自然会反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托克托低声重复着这四句话,低语良久后才慨然一叹道:“虽然,我们的先辈用快马弯刀征服了神州大地,但我认为,直到现在,我们仍旧算不得最后的胜利者——因为这苍茫大地、壮美山河的真正主宰,仍旧是那些已经身死的汉人先贤,他们的jing神远比黄金帝国的帝王更像这神州的主人!” “大用兄。”莫降将刚刚举起的酒杯又放下了,正sè说道:“虽然你如此推崇我们汉人的文化,但我还是要说——你从未真正理解过它,你学习它,仰慕它的目的,只是为了驯服它,改造它,让它做你们黄金一族统治神州的工具——可你要明白,诸子文明,生于乱世,追求的极致是太平和安定、是万民的福祉和安康,虽然后世屡经篡改,但它顺应天道,维系民生的本质不会改变,这也是它流传不绝的根本原因。而你却拿它和一介帝王相比较,把它看做一种统治工具,你抱着这样的态度去学习它,哪怕钻研出些门道,充其量也不过祸乱苍生,为你们畸形的统治续上几年寿命罢了。” “这么说,我错了?” “你虽这样说,却不打算悔改不是么?” “是的。”托克托点点头,一脸的自负:“未到最后,又怎能证明我错了!夸夸其谈,又怎会改变我的心意?我身为漠海汗的子孙,怎会眼睁睁看着先辈们创下的不朽基业毁灭而无动于衷?所以,无论是对是错,无论能否成功,无论身后之名是褒是贬,我总要试上一试!”说着,也不邀请莫降,猛的仰头,又干了这第二杯酒。“好酒!”他咧着嘴赞叹。 “明明没有品出杯中滋味,却要说‘好酒’,真是可惜了。”莫降说着,神情落寞的独自喝下了第二杯酒,他心中也难以确定,是因为托克托不会品这苦酒而落寞,还是因为托克托不知悔改而惋惜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可惜这好不容易从毕掌柜那里讨来的苦酒,还是可惜托克托执迷不悟…… “再给我满上。”托克托似乎喝上瘾了,仍用往常命令莫降那般的语气说话,将空掉的酒杯递了过去。 “嗯?”莫降挑着眉毛看了托克托一眼。 托克托自知失态,讪讪道:“唯战贤弟,麻烦你给我再斟一杯酒水。” 莫降苦笑着摇摇头,给托克托倒满,无奈的说:“虽然我知道你不会就此死心,也知道也不会因我三言两语而改变,但我总是忍不住劝劝你,因为,你确实是个人才——假若你真的站在天下苍生这一边,身死之后,哪怕你是黄金族人,也自会有人为你歌颂的。” 托克托摇摇头道:“等我东山再起,肃清朝内jiān佞,荡尽神州匪寇之ri,才能再为天下苍生谋求福祉;如若不然,再好的政令到了那般庸碌jiān邪之辈手中,也会变成鱼肉百姓的借口;而那些居心叵测的叛贼,根本不配享有太平和福祉!” 莫降闻言,长叹一声,只是摇头,却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这一生,他注定要和托克托为敌,这一生,他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做不了朋友了。 “莫降,我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托克托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因为我心中也在想,为何你我二人就不能联手?为何你我二人就非要争斗?想来想去,虽然没个答案,但我知道,这一生,有你这样一个对手,也是极好的!至少,你的存在,会激励我不断向前,会jing示我不能懈怠,会告诉我不要放弃……就为了你我二人是对手,我们干这第三杯酒!” 莫降仍是不说话,默默的喝下了第三杯,而后转身向车队走去。 德木图刚要阻拦,却被托克托摆手制止。 只见莫降走到那几个汉人奴隶身前,又掏出几个酒杯,一一递到他们手里,又亲自替他们满上,口中说道:“几位,干!” 范大颤巍巍端起酒杯,眼中含泪,哽咽道:“阿丑,谢谢你。” 黑三痛快的干了那杯浊酒,粗声粗气道:“阿丑,虽然我觉得你是个混蛋,但总是个让人敬佩的混蛋!” 谢夫子则是神情落寞,怅然若失道:“阿丑,你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老朽空读多年文章,却只是个酸儒,实在不及你一分,我华夏文明的延续,终究还是在你们年轻一辈手中……” “谢夫子,你有完没完?!”黑三心情正糟糕,哪里听得谢夫子的啰嗦。 谢夫子不为所动道:“阿丑,老朽有个不情之请——刘芒仍旧在宰相府内,没有了我们这些汉人奴隶照顾,恐怕是要被人欺负的,你若有心,就……” “我知道的。”莫降点点头,用眼神示意谢夫子宽心。 几人三杯酒喝完,莫降深鞠一躬道:“一路珍重!如若有缘再见,定然请几位喝个够!”说罢,也不等几人回应,转身便走。 “莫降,虽然我走了,但是并不代表你已经冲破了这牢笼!”望着莫降远去的背影,托克托喊道:“你要知道,我走之后,就再也没人肯庇护你了,所以你即将面对的对手,都是要取你xing命的狠角sè……” 莫降并未停下脚步,仍是继续向前,步伐坚定。 托克托叹口气,最后喊道:“答应我,再见之前,不要死了!你记住,能取你xing命的人,只有我……” 说着,托克托将自己刚刚用过的酒杯,小心翼翼放进了袖中…… 第57章 重逢 莫降回到大都城文明门前,却发现这里的jing戒级别明显加强了。 城门守卫的人数,增加了不止一倍,而且个个面sè凝重,如临大敌一般。对一个进出大都城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被检查的人只要稍不配合,就会被带上枷锁带走。 莫降躲在一棵参天杨树后面,遥遥的观察着城门口发生的一幕,眉头不禁皱了皱,心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出来的时候还一切如常,怎么刚一会儿工夫,就成这样了呢?” 这时,恰巧有一个通过检查的货郎走过莫降身边,他悄然出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那货郎差点被莫降给吓死,背篓里的杂货掉了一地,却也不敢去捡,只是双腿发颤瑟瑟道:“大……大爷,不,不要杀我!” “杀你?”莫降也被对方这莫名其妙求饶之举搞糊涂了。 “不,不要杀我!”那货郎继续用颤抖的哭腔哀求道:“您想要什么东西只管拿去,但千万别取我的xing命,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襁褓婴孩,中有孱弱病妻……” 莫降叹口气,一把将那货郎拎起来,强行扳过他的脑袋,指着自己的脸问道:“我长得很像坏人么?” 那货郎去不敢正眼,仍是闭着眼睛求饶,一把鼻涕一把泪——莫降都不知道,他那眼泪,是怎么从紧闭的双目中流出来的…… “这位大哥,我真不是坏人。”莫降无奈叹道。 “这位大爷,我真不是有钱人。”那货郎仍是哭个不停。 莫降忍无可忍,也怕对方哭声引起别人的注意,于是拿出匕首,抵着那人的脖子喝道:“别哭了!” 这一招确实管用,那货郎立刻止住了哭声——上面是不留泪了,可裤管却湿了,隐隐约约,还有一股尿sāo【味】飘进莫降的鼻子…… 既然已经到了这地步,莫降索xing扮坏人扮到底,他拎着那货郎一起藏到树后,用凶恶的声音喝问:“为什么哭?回答我,不然我就挖掉你的眼睛,反正你也不打算睁开。” 那货郎闻言,这才睁开眼睛道:“因为……我怕死。” “我说过要杀你么?” “大爷您没说过,可我就是怕……” “那你为什么怕我?是不是心中有鬼?” “是,是!我心中有鬼,我是汉jiān,我是金狗,我供应黄金族人ri用杂货,还昧着良心赚汉人的钱,平时还说义军的坏话,说他们烧杀抢jiān无恶不作,不如土匪……” 闻听那货郎越撤越远,莫降咳嗽一声,喝问道:“我且问你,那城门守卫为何要盘查众人?” “这……您不是知道么?” “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是,是。”那货郎急忙说道:“野山头袁大饼……呸呸!袁大将军加入了义军,说要杀进大都城内,杀掉所有金狗汉jiān,立下加入义军的第一份军功!守城卫士收到风声,这才严加盘查,防止叛军,不,义军混进城内……” “袁大饼?就凭他?”莫降声音中有几分不屑,“野山头有什么资格?袁大饼他一个落魄书生带着几十个亡命之徒,就敢放出如此大话?就靠那几十个逃犯,他就想杀进大都城?” “这……你不是袁大,大将军的人?” “我几时说过我是了?”莫降一脸骄傲的说道:“睁开眼睛看清楚喽,小爷我是坐纺河山第八把交椅的狂书生!咱们纺河山,与那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野山头势不两立!” “原来是纺河山的英雄,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得得得!这没你的事了,你走吧!”莫降一边思索着对策,又随便编了几句谎话——“你尽管放心卖你的货,放心,有我们替天行道的纺河山七虎,啊不,八虎在,那袁大饼绝越不过纺河山半步!还想杀进大都城,做他的白ri梦去吧!”——将那货郎哄走了,甚至,他还替货郎捡起了掉在地上的货物,这也算是为纺河山的一干兄弟们打下口碑吧。 莫降整整衣衫,刚要进城,却听头顶幽幽飘来一个声音:“莫降,你宁愿在一个素不相识的货郎身上浪费时间,也不肯去找我吗?” 听到这声音,莫降禁不住哆嗦一下,旋即又镇定下来,讪笑着回头道:“菲儿,并非是我不去找你,而是怕给你惹麻烦……” “借口!”娇斥声中,韩菲儿从参天杨树上轻盈的落下——原来,韩菲儿一直藏在这参天大树上,利用茂密的枝叶挡住了她玲珑的身段,利用风中树叶相互摩擦的声音遮住了她的心跳——她注意莫降,已经很久了。二人未见面之前,她一直担心着莫降的安危,可看到他完好如初之后,那担心也就淡了。遥遥看到莫降与托克托把酒言欢,她心中竟然隐隐泛起一股醋意,她知道,自己本不该吃托克托的醋,可理智却偏偏难以战胜那越来越浓的怨恨——她怨恨莫降醒来之后不去找她;她怨恨莫降洒脱的像个没事人一般,根本不似她这般挂念着对方;她怨恨莫降有时间跟那么多人话别,却不肯抽出时间向她报个平安…… “菲儿,你哭了?”对声音极为敏感的莫降隐隐意识到,韩菲儿的声音似乎有些不对。 “不要你管!”韩菲儿赌气说道,却是难掩沙哑的嗓音。 “她几天没睡好了。”另一个深沉的声音森然落下,与声音一齐落下的,还有那个白发飘飘的身影。 “是张大侠啊!”莫降急忙向张凛打招呼,“这次能逃出相府,全靠张大侠帮忙,多谢了!” “你该谢她。”张凛说着,向韩菲儿一指。 “是是是。”莫降慌忙不跌的点头。他知道,他一直没有给韩菲儿送信,是他的不对,可他相信,以韩菲儿的聪慧,定会想明白他的苦衷,也会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他曾经设想过无数种二人重逢的情景,但却唯独没有想到,二人重逢后,韩菲儿会是这种态度——这女人的心思,还真是捉摸不透——罢了,谁让自己是个男人呢,是男人就该大度一点,想到这里,莫降冲韩菲儿深鞠一躬,真诚的表示感谢,口中说道:“菲儿,谢谢你!” “哼!”韩菲儿似乎并不买账,将头别了过去,再不看莫降。 “不要这样小心眼嘛!”莫降一脸的委屈,他柔声解释道:“虽然说我们逃出了相府,但是我们的危险仍没有解除——当我得知托克托被罢黜放逐的消息后,甚至怀疑那是托克托用的苦肉计,直到今ri亲自送别了他,我才相信,在我昏迷那几天,大都城内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一直打算,总要将我们现在所处的形势弄清楚后,才能去找你……” “如果我们不主动出现,你仍是会躲着不见我喽?”韩菲儿问。 “女侠,我何曾说过类似的话?您得讲道理……”莫降又住口了,因为他的师尊曾经告诉他,“不要尝试跟任何女人讲道理,尤其是与你关系匪浅的女人。”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问。 “不说了,越解释,我越被动。”莫降老实承认道。 三人沉默一阵后,竟是话语最少的张凛首先开口道:“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什么怎么办?”莫降说着,深看了张凛一眼。 “进城?离开?”张凛的问题,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可是莫降却听懂了,他思索片刻说道:“首先,这城是不能进了,最起码现在不能进——因为我不能确定,那些守城卫士的盘查突然严密起来,究竟是何目的;我也不能根据一个货郎的话,就断定这件事与我无关——所以,我想亲自去纺河山看看。” “纺河山?袁狐是野山头的大王。”张凛提醒道。 莫降解释道:“那袁大饼一向狡猾,行事yin狠低调,这也是无恶不作的他在天子脚下存活如此之久的原因,可这一次突然变得如此张扬,背后一定有什么yin谋。” “yin谋?与你何关?”张凛问。 “怎么能与我无关呢?”莫降摇摇头道:“大都城北,燕山之中,纺河山和野山头,一直就是死对头;袁大饼低调的原因,也是因为怕招来祸端,引来朝廷官兵的注意,更怕被官兵重创——当然,他最怕的,就是怕野山头被纺河山吞并。” “徐狂客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张凛现在是角龙帮大当家,他对大都城外各个山头的了解,也是情理之中。 “若是别的山头,徐狂客不会有什么想法,可是这野山头……只要有机会,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夺回来的!” “你很了解徐狂客?” “岂止是了解?那纺河山,可是我长大的地方啊……”莫降说着,思绪似乎飘回了逝去的童年,“在那里,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妞妞。”韩菲儿记得某个名字,直接说了出来。 “咳咳。”莫降嘴角抽搐着苦笑道:“自然也是有关于她的回忆的。” “那,我也要去。”韩菲儿说。 “山路难行,你这几天又没有休息好,还是回去先休息……” “不,我要去!”说着,韩菲儿竟然不管莫降,自己抬脚先走了。 莫降无可奈何,对张凛打个眼sè,意思是:“管管你义妹!” 熟料,张凛却道:“我也去。” “纺河山不接待外人的。”莫降解释道:“你们去了,只会让事情难办……” 张凛似乎被韩菲儿传染了,也不理会莫降,迈起脚步,跟在了韩菲儿身后。 “这一对兄妹,真是……”除了叹气,莫降不知还能做些什么,他万般无奈的摇摇头追了过去——本该带头的他,竟然成了三人之中断后的那一个…… 第58章 纺河山 大都城北,燕山山脉,中秋时节,枫叶红遍。 漫山遍野的枫树,用自身的张扬的sè彩,将这片群山染成了红sè的海洋。秋风吹来,枫叶翻滚成红sè的浪涛,在这波涌的浪涛中,有那么几个黑点若隐若现——那是莫降等人正在赶路。 “几年不来了,景sè还是一样美。”莫降似是痴迷在这红sè的海洋中,停下了脚步,仰着头四下观瞧。 “确实很美。”就算是韩菲儿,也不得不承认这美景。 “小的时候,我最大的院外就是做个山大王。”再说起小时候的愿望,连莫降自己都笑了——他忽然有些怀念那个无忧无虑、漫山遍野疯跑的野小子了。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野小子一去不复返了,同时一去不还的,还有那份再难找寻的纯真烂漫。 韩菲儿突然问:“那……压寨夫人谁来做呢?” “那时候还小,哪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莫降如实回答道。 “哼,骗人!明明就有!”因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韩菲儿撅起了嘴,在漫山红叶的映衬下,分外娇艳。 “莫名其妙。”莫降小声嘟囔了一句。 “莫名其妙?”韩菲儿竟然听见了。 “吓?”莫降很快就反应过来,不想二人稍微好转的关系急转直下,于是打了个哈哈道:“我是说,小心脚下!” “我偏不小心!”韩菲儿赌气说道,气势汹汹往莫降这边逼过来,似乎是要教训他一番。 可还没走到莫降身边,惊呼声中,她倒着已经飞了起来——这却不是她用上了轻功,而是中了隐蔽的陷阱,被一根吊绳拴住脚腕,到提着吊了起来。 张凛急忙回救,可还未到达韩菲儿身前,就停下了脚步,因为从草丛中钻出了两个猎户打扮的男人,手中弯弓张满,弓上寒星瞄准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年岁稍小些的那猎户一脸jing惕的喝问道。 “先下了他们的兵刃!”发须灰白的老猎户则对年轻那人吩咐道,他那锐利的目光一直留在张凛那满头白发上。 这时,莫降急忙站出来打圆场,乐呵呵道:“阎老爹,不认识我了么?我是莫降啊!” “莫降?”阎老爹皱着眉头思索…… “咦?这不是丑哥么?”年少那人竟然认出了莫降,“哎呀,你怎么来了?自从狂夫子把你接走后,到现在都有十来年了吧?” “你是……”这下轮到莫降认不出对方了。 “我是阎小超啊!”那少年说着,放下了弓箭,“小时候,咱们一起经常一起玩的!” “小超!我记得你了。”莫降也终于在记忆中找到了这少年的影响,可一时却很难将小时候那个孱弱的小鬼与眼前这个膀大腰圆的大汉统一到一起。 “我也想起你小子来了!”阎老爹岁数大了,反应自然也慢上一些,但那记忆翻出来后,却也更为深刻,“就是你小子,偷了我家下蛋的老母鸡,跑到山后炖了吃了!” “阎老爹,话可不能乱讲,当时我偷的可是不下蛋的那一只。”莫降笑着朝阎小超一指道:“而且,那天你儿子也吃了,还数他吃的最多,当时还说过两天亲自把您鸡圈里那只打鸣的大公鸡偷来……” 阎小超不曾想,莫降对当ri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楚,虽然那荒唐的举动都过去十余年了,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昨ri一般,于是说道:“还说呢,当时你骗我说是抓的野鸡,也因为吃的太多,坏了肚子,也因此漏了陷,害我被老爹一顿毒打……” “喂!”这时,被吊在树上韩菲儿说话了,“你们能不能一会儿再叙旧?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 “这位是?”阎小超指着韩菲儿问。 “是贱内。”莫降笑着回答。 虽然韩菲儿心中有些不情愿,但是看现在这情景,知道那一对父子对生人戒备十分强烈——阎老爹手中弯弓,现在还指着张凛——所以也就没再跟莫降斗嘴。 阎小超看了韩菲儿一眼,走到莫降身边,用胳膊肘捅捅他的肋部,坏笑着说:“你小子行啊!媳妇都娶了!这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啧啧,这么水灵……” “你应该叫嫂嫂!”莫降佯装发怒道:“还不赶紧把你嫂嫂放下来?” “是、是。”阎小超急忙点头,而后冲韩菲儿歉然一笑,从腰间抽出佩刀,钻进草丛没一会,韩菲儿就缓缓落向了地面。 虽然气氛缓和了不少,但是阎老爹手中弯弓仍然没有放下,而是问道:“阿丑,这是谁?” “您老连他也不认识?”莫降说着,慢慢走向韩菲儿,把狼狈的她搀扶起来,一边替她整理乱掉的头发一边说道:“这位就是最近三年在大都城内声名鹊起的白狼张凛啊!同时也是我的大舅哥,对吧,菲儿?” 韩菲儿现在已是羞愤难当,大名鼎鼎的无相法手竟然中了如此低劣的陷阱,她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这一切,都要怪这个莫降,竟然不提醒自己这附近有陷阱!所以她埋怨的看了莫降一眼,没有回答。 “贱内……脾气不大好。”莫降尴尬的笑着,走到阎老爹身边道:“阎老爹,不用这么紧张,这人真的没有恶意。” 阎老爹这才慢慢放下弓箭,转身对莫降说道:“阿丑,你是来吊唁的么?” “吊唁?”莫降闻言一愣,眉头皱了起来,“吊唁谁?谁去世了?” “哎。”阎小超又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一脸伤感道:“还以为丑哥你收到消息了呢。” “寨子里出事了?”莫降急忙问道,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见了寨主你就明白了。”阎老爹插言道:“小超,你带他们三人进山。” 莫降知道,阎老爹这是不信任张凛,他还猜测,阎老爹早就认出了张凛,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据说,阎老爹年轻的时候,跟角龙帮有过过节——这也是他方才介绍的时候没说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大当家的原因,可见阎老爹对张凛的态度并不见好转,想来是对他有成见了。 “爹,那我先回寨子了,陷阱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您一个人小心。”阎小超嘱咐一句,便转身向山上走去,同时向莫降等人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 “你爹还没老到看不好山门呢!”阎老爹嘟囔一句,转身就消失在一人多高的杂草从中——看来,张凛的出现,真是勾起了他年少时痛苦的回忆。 阎小超的态度倒是要随和一些,毕竟上一代人的恩怨对他影响不深。 一路之上,他或是跟莫降谈论,或是跟韩菲儿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当然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注意张凛手中那杆虎头錾金枪,望向长枪的目光中满是热切。 除了应付阎小超几句外,莫降大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他现在满是心事,担忧寨子里出了大事,可是看阎小超的表情又不像有什么大事——想从阎小超口中问出些什么吧,又担心那事情跟张凛有关,难道说,是角龙帮的人跟寨子结下了什么梁子?胡思乱想之间,一行人已近了山寨。 穿过一片茂密的松树林,众人眼前豁然一亮。 莫降知道,这是纺河山山寨到了。 映入眼帘的一切,似是和他当年离开时没什么变化,寨门仍旧是那个寨门,甚至就连莫降当年刻在寨门上的那句“阿丑最强,妞妞爱哭,徐大胡子笨蛋”的刀痕都留着;紧连寨门的,是一排削尖的树干扎成的山墙,山墙之后,纺河山的旗帜猎猎飘舞,上面仍书“纺河山”三个大字;瞭望塔上,有全副武装的寨兵在放哨,看到寨门有人来,敲响了铜锣…… “小超,你身后是什么人?”哨塔上那寨兵喝问。 “是阿丑和他媳妇回来了!”阎小超答道。 “阿丑?哪个阿丑?” “还能有哪个阿丑……” “哈哈哈哈!”阎小超话未说完,便被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紧接着就是徐狂客那熟悉的声音:“莫老弟,我就知道你得来!” 隔着山门,莫降笑道:“吹牛吧你!你真当自己能掐会算么?还是劫了个落魄书生做狗头军师?” 徐狂客也不回答,只是笑道:“哈哈!开门!” 哗啦啦,寨门应声而开。 待看到徐狂客的一刹那,莫降愣了——因为徐狂客胳膊上缠着绷带,白布之上还有殷红的血sè。 “你受伤了?”莫降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差点和迎上来的徐狂客撞个满怀。 “一点小伤,不足挂齿,哈哈。”徐狂客大咧咧的笑着,目光却落在莫降身后二人的身上,尤其是张凛那头白发,直让他因为大笑张开的嘴巴没能合上。 张凛却只看了徐狂客一眼,剩下的时间,都被他拿来审视四周的环境:这是个颇具规模的山寨,至少有三四百户人家,错落有致的房屋拱卫着正对寨门的聚义堂;寨内道路虽然曲折,但却洁净异常,连落叶也少有,显然是有人经常打扫的缘故;道路两旁,各类店铺一应俱全,农具、兵刃、草药、酒菜皆有贩卖,真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张凛看来,这已经是个自成一体的小王国了。尤其让他注意的是,有几家屋舍前面,挂着白幡,显然是家中刚死了人,不时,还有阵阵哭声从屋内传来,这刺耳而悲怆的声音,也毁掉了寨中的祥和安宁…… “什么小伤?”莫降皱着眉,指着那些门前挂着白幡的屋舍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徐狂客闻言,脸sè一暗,对莫降招手道:“还是……去我家说话吧。” 徐狂客的家,就紧挨在聚义堂的后面,这小院虽然略显简陋,但却很是整洁,莫降等人刚进去,一个年轻少妇就迎了出来,笑着说道:“这是……阿丑叔叔吧?” “嫂嫂好。”莫降急忙打招呼,那少妇他也认识,同样是小时候的玩伴,确实不曾想到当初总是跟徐狂客打架的她竟然嫁给了徐狂客。 “夫人,做些饭菜,烫一壶好酒,我要跟莫降兄弟好好喝一杯!”徐狂客吩咐着,已经拉着莫降进了正厅。 正厅之内的摆设,和一般民房没什么两样,只是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供奉着徐家祖宗的牌位,莫降先给老徐寨主上了香,才坐下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唉——!”极少叹气的徐狂客无奈的摇摇头道:“说来话长啊……” 这一切,还要从徐狂客经常卖给莫降情报说起。前几ri相府出事后,确实有人暗中追查过莫降的下落,于是,和莫降关联甚密的纺河山难免受了牵连,不过当初徐狂客既然敢做这个买卖,早就预备着对策,他内外打点,多方运作,总算让朝廷疑惑稍解。 可一波稍平,一波又起,朝廷那边刚刚安抚好,坊间又有传闻,说相府内一个奴隶逃了出来,逃到了纺河山——而且,那个奴隶还有个极为特殊的身份——他就是南方义军派进相府的密探,代号“囚徒”,这下,任凭徐狂客给朝廷再多的好处,朝廷也不干了,硬要徐狂客把那“囚徒”交出来!这个时候,袁狐也趁火打劫,说他受了红巾军首领的册封,做了“大都路征夷大将军”。袁大将军法令,命徐狂客把“狂徒”乖乖交给他,如若不然,就踏平纺河山!朝廷的诘难,徐狂客还能忍受,但是野山头那边竟然敢给他气受,这让徐狂客如何能忍?于是,积怨极深的两个山寨发生了火并,却是各有损伤。 可袁狐却对外宣称,那“囚徒”确实在纺河山中,他非但要救出“囚徒”,还要带兵杀进大都城内,诛尽满城金狗汉jiān…… 说到最后,徐狂客盯着莫降的眼睛,一字一顿问道:“兄弟,你跟老哥说实话,这个‘囚徒’,是不是你?” “当然不是我!”莫降据实回答道:“我一直都在托克托身边,怎么会跟叛军扯上关系?” “那就好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示意这一页揭过去了,他笑着说道:“阿丑你来的正好,这次有你相助,收回野山头的胜算,又大了一成!” “收回野山头?”莫降皱眉道:“为什么要收回?为什么是现在?”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你千万不要劝我——这一次,我一定让袁大饼血债血偿!”徐狂客的声音中,满是悲愤:“这一次火并,我们伤亡太大,甚至,连刚嫁人没几天的妞妞,都做了寡妇……” 第59章 换个方式 莫降闻言,沉思片刻道:“徐老哥,我知道你心里憋屈,但现在绝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这一仗,打不得。” “打不得?”徐狂客眉毛一挑道:“这话我说不出口。” “徐老哥……” “莫老弟,你不要再劝我了。”徐狂客摆摆手道:“这一次,我一定要把野山头拿回来!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咱们纺河山的东西!” 徐狂客的话说得不假,那野山头本该是属于徐家的山寨。论起亲情辈分来,那野山头的寨主袁狐还是徐狂客的姨丈。当年,徐狂客的父亲徐大力和袁狐义一齐贩卖私盐,后来因为出了人命官司,二人便上野山头做了土匪。因为二人身手不错,徐大力义气,袁狐狡猾,二人很快就在野山头闯出了名声,也深受野山头老寨主的器重,并且将自己的两个女儿分别嫁给二人。老寨主病亡之时,留下遗命,要把寨主之位传给徐大力,可袁狐却心生歹念,想违背老寨主的遗命,强夺野山头寨主之位。计划好一切之后,他趁徐大力外出办事之际,暗命一个与徐大力相像之人带着官兵趁夜杀进了山寨…… 这样yin狠的招数,让徐大力完全失去了野山头寨众的信任。官兵退走之后,袁狐发出了江湖追杀令,追杀徐大力,并且以徐大力的夫人,也就是徐狂客的生母做为人质,逼徐大力回山受那千刀万剐之刑!蒙受不白之冤的徐大力知道一旦回去,将必死无疑,但为了深爱的妻儿,他还是回到了寨中。与袁狐当面对质的过程中,袁狐自知纸包不住火,再细问下去就会出现纰漏,于是他抢在真相大白之前,用激将之法,残忍的杀害了徐狂客的母亲!并且将沾满鲜血的屠刀伸向了年仅五岁的徐狂客! 徐大力忍无可忍,只能强行出手,虽然他知道一旦出手,自己背叛山寨的骂名就背定了,但他怎能让徐狂客那唯一的亲人再遭毒手?!可是,当时野山头,仍有数十名好手,徐狂客一人怎能敌的过?无奈之下,他劫持了袁狐的女儿,也就是妞妞做人质,且战且退,才狼狈的逃了出来。 自野山头逃出后,徐大力并未选择远走高飞,因为杀妻之仇不共戴天。徐大力背负着骂名,白手起家,硬是在距离野山头仅仅两个山头的纺河山上竖起了“替天行道、劫富济贫”的大旗,可是未等大仇得报,他便撒手人寰,把纺河山这一摊子留给了徐狂客。 早在袁狐杀害徐狂客生母那一刻起,纺河山和野山头就结下了生死之仇,后来纺河山具备一定规模之后,也与野山头有过几次或大或小的摩擦,每次都互有死伤,这仇恨便越结越深。时至今ri,徐狂客二十二岁,袁狐五十九岁,妞妞也已经十九岁嫁为人妇了,可两家还是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徐老哥。”莫降仍是在劝,“难道你就没有想过,纺河山和野山头同在燕山山脉,同在大都城北的天子脚下,同时矗立这么多年,却从没遇到过一次大规模的围剿,你不觉得这件事很奇怪么?” “哪里奇怪了?”徐狂客问,或许是身在此山中的缘故,他从未觉得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对——这也怪不得他,他自幼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中,自幼就看着老父亲在黄金帝国天子的眼皮底下闯下了这偌大的基业,后来父亲死后,他继承了寨主之位,依然像父亲那般维系着这山寨,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应当、顺理成章,他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对。 莫降伸出两根手指,点着方桌说道:“我觉得,在纺河山与野山头两家背后,应该有个隐藏势力的存在。正是因为这个幕后主人的存在,所以两家才打来打去,虽然经历此消彼长,但是谁也无法吃掉对方——打个难听点的比方,这两家就好像两只斗鸡……” “住口!”徐狂客气愤至及的拍着桌子喝道:“莫降!亏你也是从纺河山出去的人!你竟然如此形容这一帮弟兄?你莫不是忘了,当年是谁把即将枯瘦如柴的你从大虫嘴里救下来的?你莫不是忘了,这几年是谁替你卖命收集着情报?!斗鸡?!要不是这些斗鸡给你送信,你小子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从一个囚犯混成托克托身边的红人?!我看,你小子的良心,真是他妈的让狗给吃……” 莫降就坐在那里,任凭徐狂客骂得再难听,他的脸sè却变也不变。直到徐狂客骂累了,涨红了脸喘粗气的时候,他才幽幽道:“骂够了没有?” “没有!!”徐狂客大声道。 “那你继续。” “要不是看在这么多年兄弟情分的面上,我早就……” “你就怎么样?!”只听屋外一声娇斥传来,生生让徐狂客把后半句话憋进了肚子里。 紧接着,一个俏丽身影冲进屋内,正是方才还在做饭的徐夫人。 徐夫人本名唤作薛二丫——这名字在纺河山算好听的了——不知为何,薛二丫穿上围裙的样子,就像是女将穿上了战盔,威风凛凛,直压迫的徐狂客。 只见薛二丫径直走到方桌前,指着徐狂客的鼻子骂道:“方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我觉得莫降兄弟说得没什么错。整天就知道打打打,这对咱们寨子有什么好处?是打得寨子越来越大了?还是打得寨子人口越来越多了?要不爹临死的时候说呢,‘一辈子打打杀杀,却不知最后杀了个什么结果。’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把爹留下的话好好琢磨琢磨?” “你一个娘们家家,知道什么?”徐狂客小声顶撞道,却不敢直视薛二丫明亮的眼睛。 “没错,我是个娘们。要说别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过ri子!”薛二丫毫不示弱的回应道:“可是ri子,绝不是像你这样过法!”说着说着,薛二丫眼睛湿润起来,她动情的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道:“我看出来了,要是依着你这牛脾气,总有一天,你得把自己折进去,到时候,你让我们娘俩去指望谁?!” “嫂嫂。”莫降站起来说道:“还是我来劝吧,徐大哥不是不知深浅的人。” “我不知深浅?”徐狂客眼睛也红了,喘着粗气说道:“我他娘的不知深浅,但我知道,一个爷们,就该顶天立地的活着!杀母之仇不报,我怎么能安下心来过ri子?袁大饼不除,我怎么去面对那些死去的寨众?我怎么去面对那些留下的孤儿寡母?我这个寨主,还有什么脸在当下去?!” 随着徐狂客的倾诉,一股悲壮慢慢在屋内弥散开来,就连冰冷的像块岩石一样的张凛也叹了口气,韩菲儿更是转过身去,偷偷擦了擦鼻子。 莫降深吸一口气道:“徐大哥,你也知道,咱们纺河山和野山头斗了这么多年,可曾有一方得了好处?除了葬送几条无辜的xing命,除了葬送几十家的幸福外,双方又有什么收获?我劝你不要意气用事,并不是说我不拿山寨的事当回事,也并不是要你忍辱偷生。” “那,还能怎么办?血债血偿,这有什么错?”张凛突然发问。 莫降扭头看了张凛一眼,摇摇头道:“杀戮,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只是迫不得已时采用的手段,它也仅仅是手段,而不是最终目的;就连野兽都知道,杀戮是为了捕获食物,难道我们连那些野兽都不如?难道,纺河山和野山头,就这样毫无目的的厮杀一辈子么?” “说这些大道理有什么……”徐狂客话说半句,又被薛二丫瞪了回去。 “兄弟,你跟嫂嫂说说你的想法。”薛二丫深吸一口气,把苦涩也眼泪都咽进肚子里,“只要合理,嫂嫂一定支持你。” “你支持管什么用?”徐狂客小声问。 “别理他!”薛二丫白了徐狂客一眼,冷声说道:“爹临死之时,给我留下了我尚方宝剑,让我在关键时候看着他,管着他——这一次,我就把爹的遗言用上了!兄弟,你说!我看谁还敢打断你说话!” 闻听自家夫人搬出父亲来,徐狂客也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莫降点点头说道:“其实在来时路上,我就想过了纺河山和野山头二者的关系;再结合这些年师尊给我讲的一些道理,还有近两年在大都城内的见闻——我总觉的,纺河山与野山头的仇恨,只是个表面,表面之下,肯定有什么yin谋。” 薛二丫点点头,示意莫降继续说下去。 “如果没有yin谋的话,这两个山寨不可能存在这么长时间,你们想想,天子脚下,披甲执锐之士数以十万计!要荡平这两个山寨,还不是易如反掌?可为什么朝廷对这两块疥癣之疾如此放任?甚至有时候还会与之合作?这是不是太反常了?事有反常,其后必妖!所以,为了彻底解决两家的问题,我们这一次,必须换个解决问题的方式。”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莫降有点口渴,自怀中摸出一个酒壶,喝了一大口在继续说道:“而这次解决问题的关键,就在妞妞身上!” “妞妞?!”徐狂客、薛二丫、韩菲儿三人同时道——不同的是,徐狂客和薛二丫是震惊,而韩菲儿的语气则有些古怪。而一旁的张凛,仍是无动于衷的冷然模样。 对于众人的反应,莫降都不理会,只是自顾自说道:“我是这样打算的,妞妞离开野山头这么多年了,身份一直很特殊,虽然说她自幼生活在纺河山,这里已经是她的家,可袁狐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这种怪异且矛盾的身份,这一次我们正好利用起来。” “怎么利用?”徐狂客很紧张的问,“妞妞……命很苦,你可不能害她。” “我怎么会害她?”莫降笑着说道:“我只是让她回家省亲——而且,她不是一人回去,我和这位张凛大侠会在一边保护,绝不让任何人伤她半根毫毛。” 徐狂客闻言,深看了张凛一眼,似是不怎么相信这个杀神做保镖的本领。 “还有我,我也去!”韩菲儿忽然道。 薛二丫似乎明白了莫降的打算,推测道:“兄弟你的意思是,明为省亲,实为暗查——你们要去野山头,调查一番?” “嗯。”莫降点点头道:“要想看穿隐藏在这表面之下的yin谋,我们就必须深入虎穴——这一次,是袁狐挑起的事端,而且他还跟叛军扯上了关系,甚至知道有关‘囚徒’的事,所以我想,只要去野山头调查一番,肯定会有收获!” “这……有点太冒险了吧?”徐狂客说道:“要想去野山头,只能是你们这些生面孔陪着妞妞去,且不说袁大饼yin险狡诈,就是他手下四大金刚,也不是好惹的……” “真到了关键时刻,你又怂了!”薛二丫恨铁不成钢道,“兄弟,你只管去做,嫂嫂支持你!” “嫂嫂莫要再数落徐大哥了,他只是担心妞妞的安全罢了。”莫降笑着解释道:“我可以打包票,这次妞妞绝不会出事——因为我们的名义,不只是省亲那么简单,我们对外宣传,我们是要去野山头和谈!那么,妞妞就是和谈的使者,她又是袁狐的亲生女儿,袁狐再yin狠,也不会对她怎么样的,更何况,还有我们两……三人,在一旁保护。” 等莫降把话说完,徐狂客才发表意见道:“和谈?这是不是太便宜袁大饼了?” 薛二丫却不理会徐狂客,因为有徐大力留下的“尚方宝剑”在,她现在就是这山寨的主人,于是拍板道:“就这么定了,吃过饭后,我就去找妞妞说明一切。” 莫降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道:“就是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我愿意!”一个清丽中隐隐带着些憔悴的声音传进屋来…… 第60章 险途捷径 至乾五年八月十六,燕山山脉深处。 时间已近正午,正是艳阳高照的时候,秋风也渐渐停歇,覆盖着燕山山脉的红sè枫海,暂时平静了下来。 可是,就在那沉睡的红sè枫海下,有那么一行四人正在艰险的山道上费力的前行。 这一行四人,外表打扮一个比一个怪异:行在最前面的,是个相貌还说得过去的书生,只是他这人太不注意自己的外表,黑sè长发用一根布条随意的束起来,其上又挂着寥寥几根野草,说不出的狼狈。他满脸醉意,脸颊cháo红,似是仍未从宿醉中完全清醒过来,他衣衫凌乱,仿佛至今仍未学会穿衣打扮,身着的书生长袍的系带松了,肌肉线条甚是流畅的也胸膛裸露出来——真像个在荒山中放浪形骸的醉鬼一般。 紧跟在那书生身后的,是个身形高挑的女子,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有一张樱桃小口露出来,只是嘴唇有些干裂,显然是这干燥的秋ri天气惹的祸,她沉默着赶路,亦步亦趋跟在那醉鬼书生的身后,若不是身法颇为灵活,说不清要被那脚步散乱的书生带几个踉跄。 在那女子身后,仍是一个女孩,她个头不高,看摸样就好似温柔婉约的江南女子一般俏丽,只是此刻,那jing致的五官中,却隐隐透着一股莫名的哀伤和幽怨,一双杏眼也朦朦胧胧,如此哀伤模样,甚是惹人怜爱。她身着一身白sè孝衣,在这漫山的鲜红中极为扎眼,看她凌乱的步伐,便知道她不懂武艺,可她仍在咬牙坚持着,却不知在坚持些什么。 走在最后的,是个身材欣长的男人,最惹人眼球的,不是他那冷峻的面容,而是那一头纯白若雪的长发,如果说他身前那女子身上的孝衣只是和这红sè海洋不相称的话,那么,这个男人的一头白发,直接让那漫山的秋红都失了sè彩!这男人拄着一杆长枪,步履坚定,神情冷漠,眼神锐利,如此神态,让人不禁联想到那深山中的野狼…… 毫无疑问,这四人就是莫降、韩菲儿、妞妞以及张凛了。 昨ri,莫降将自己的计划说给徐狂客夫妇听后,在薛二丫的支持下,他的计划得以执行——按照莫降的意思,他们吃一顿便饭,然后立刻出发,因为这山寨中人多眼杂,呆的时间长了,难免走露了风声,那样一来,他一番筹划也就没有了突然xing,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可是事与愿违,莫降重回纺河山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也不知是谁透露的消息,谁鼓动的大伙,纷纷把莫降拉致各家喝酒,尤其是那些童年玩伴,莫降几乎陪他们每个人喝了个遍,甚至没有拒绝一杯,凡有邀请,莫降必到,凡有敬酒,莫降必饮——在众人啧啧称奇的目光注视下,莫降喝了一碗又一碗,一杯又一杯!见莫降如此痛快,众人也不吝啬,纷纷拿出家中珍藏的佳酿来,以车轮战的方式对付莫降——于是,莫降喝倒了,只能先在山寨住上一晚。 醉梦之中,莫降隐约听到什么人说张凛指使角龙帮帮众与纺河山作对,暗中散步对纺河山不利的虚假消息——对此,莫降的反应是继续睡觉,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这一觉,莫降就睡到了今天清晨。 八月十六一早,莫降叫来张凛韩菲儿,又让薛二丫唤来妞妞,四人草草吃过了早饭后。莫降他忽然更改了计划——他说反正已经耽搁了,错过了出发的最佳时间,干脆将错就错,四人光明正大的上路,不做伪装,不做掩饰,找最近的路,徒步走到野山头。 这个提议遭到徐狂客的激烈反对。 因为从纺河山到野山头最近的那条路,至少要翻过两道山梁——要翻山越岭,并不是徐狂客反对的理由,他之所以反对,是因为两家势如水火多年,自纺河山山寨成立之ri起,就经常发生摩擦,时不时还来次大规模火并。所以都互相提防着彼此。而连接两家的山路,慢慢的也变就成了最险要的所在——因那路上满是陷阱,三步一坑,五步一井,坑中有刃,井中藏刀。旧的陷阱没有排除,新的陷阱又布置下,密密麻麻,根本没人知道每一个陷阱的具体方位,甚至有些年代过于久远的陷阱,连设置它们的主人都不在人世了,这残留的陷阱也就成了无人知其位置所在的夺命暗坑——所以,在被这无情的陷阱伤掉几条人命之后,两家都很有默契的选择避开这个是非之地,除了在那条路靠近自家山头的地方设置暗哨外,再无人肯深入那条有去无回的险路之中。甚至就连火并,两家也是另寻战场——总之,莫降提议要走的那条山路,是连徐狂客都不想走的荆棘之途。若是让莫降带着这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家伙去走那山道,恐怕还没到野山头,他们几个就把xing命交代在途中了。 莫降醉眼朦胧的向徐狂客保证,绝不让妞妞以身犯险,而后不等徐狂客再解释,就强行带着三人出了山门——执拗的踏上了那条惊险万分的山路。 可奇怪的是,他们在这条路上行了一段,却没发生任何意外,甚至没有触发一个陷阱。 除了开路的莫降带得路曲折一些、难走一些外,韩菲儿等人只觉得,这条山路,远没有徐狂客形容的那般可怕,与寻常山路也没什么区别。 就这样,在莫降的带领下,众人顺利的爬上了第一道山梁。 站在山梁之上,远远眺去,便看到山坳中那满目的红sè,唯有山脚处,略微掺了些杂sè,或是空出一块来,显然是被人砍掉了。 莫降抬起手来,示意众人休整片刻。 妞妞第一个累的坐下休息,韩菲儿则过去询问她的情况——现在,韩菲儿对妞妞的嫉恨,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昨天夜里,她就是在妞妞家过得夜。经过一夜的接触,韩菲儿了解到,莫降在这个女人的心中,远没有她想象中那般重要——或者说,如果现在真有人放不下那青梅竹马的对方的话,那个人只能是莫降。现在妞妞的心,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个男人了,一个刚刚死掉的男人。 妞妞昨夜亲口对韩菲儿说:“虽然小时候我很喜欢丑哥,虽然小时候我曾说过长大后嫁给丑哥的话,但是人总是会变,也总会忘记曾经的誓言,然后心里又被别的东西填满,很多年后,当那些回忆被翻出来,也只不过能让人感到些许淡淡的温暖,除了这温暖,就再无其他了,一切的一切,都被光yin冲走了……” 虽然韩菲儿当时听不懂这个新近丧夫的女人在说什么,但是她还是能感觉到她溢于言表的哀伤,也感觉到那个逝去的男人在她心中的分量;后来,她又从妞妞口中知道了她那可怜的身世,再联想自己曲折的身世,也难免有同病相怜之感;再后来,她知道了,为了纪念亡夫,妞妞把她的名字改成了袁思佳——妞妞的亡夫,是叫做陆仁佳的。 这下,韩菲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她终于知道,她至爱的那个人,不会被别人抢走了。于是,她就安心的睡着了…… 而袁思佳则似乎看透了情窦初开的韩菲儿那点女儿心思,却也没有点破,只是等韩菲儿睡熟之后,轻声对她说道:“妹妹,其实姐姐真有几分羡慕你呢,姐姐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很特别,当时年少,当时懵懂,只是觉得正是因为那份特别的感觉才总粘着他,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原来他的特别,是叫做万中无一的啊,这天下,有那个女孩,不希望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是个盖世英雄呢?可姐姐却没有那样的福分了,因为似那样万中无一的他,也就只有万中无一的你才相配……” 一觉醒来之后,韩菲儿忽然觉得自己对莫降发脾气有些不应该,她想跟莫降道歉,可是偏偏又张不开口,更何况莫降醉醺醺的,傻乎乎的,根本不懂得给二人创造独处的机会,所以她准备好的话也没能说出口,只能憋在心里,跟着莫降赶了一上午的山路…… 询问清袁思佳的情况后,韩菲儿又想起道歉一事,她回头找那道歉的对象,却发现他定定的站在山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发什么呆。 这时,张凛迈步来在了莫降的身边,同样沉默着站定,像一块岩石。 “喂喂,张大侠,咱们可是说好了的,我开路,你断后。”莫降头也不回说道:“你跑到我身边干什么?我说让大家休息,可没说让你们打乱阵型啊。” “谢谢。”张凛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来,他的回答,似是和莫降的话语毫不相关。 莫降自己也搞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要谢自己,所以问道:“谢什么?” 张凛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着和莫降并排站立。 就在莫降决定把这个完全没有交际能力的闷葫芦赶走的时候,张凛忽然又抛出另外一个问题:“你在看什么?” “吓?”——莫降闻言一愣。他简直无法跟张凛进行正常的交流,但出于礼貌,他还是的回答道:“我什么也没看,我在吹风。” “吹风?”张凛也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答案是什么意思,况且,这山脊之上,密林之间,哪里有一点风? “吹醒酒风。”莫降解释道。 “你一直没有醉。”张凛淡淡的说。 “你怎么知道?”莫降问,他昨夜并没有和张凛在一起,所以他装醉的事,本该只有他一人知道,难不成,这家伙还会读心术不成? “我不知道。”张凛的答案,就像是得道高僧的佛禅偈语。 莫降受不了张凛了,他觉得在前面开路,努力的辨识出每一个陷阱,然后选好最佳的行进路线已经很累了,可那疲惫与跟这家伙说话消耗的脑力相比,简直连个屁都不算——莫降可不想被张凛三言两语愁白了头发,于是命令道:“我们马上就要继续赶路了,请张大侠您回到队伍最后去——殿后的任务,可是非常重要的,容不得半点马虎。” “你骗了徐狂客,也骗了我们。”张凛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句话,也让就在不远处休息的袁思佳变了脸sè。 “张大侠,头发可以乱白,话可不能乱说——我骗你们什么了?” “你说大张旗鼓,其实是骗人的。”张凛语气毫无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你觉得纺河山内有jiān细,而且那jiān细已经察觉到了你的计划,并且会去野山头通风报信,所以你选择走这条陷阱密布的近路,是打算在那人之前赶到野山头——你故意装醉,磨蹭道今晨才出发,只为迷惑那jiān细。” 至此,莫降也再无隐瞒的必要,点头道:“恭喜你,你猜对了……” 第61章 夜入野山头(一) 莫降虽然大方的承认了计划并未更改,但也没详细解释,只是说道:“你们只要记清楚自己肩负的任务,并且将其出sè的完成就好——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了。” 张凛抬头看了莫降一眼,虽然眼神中仍有疑惑,但终是没有再问,转身又回到了队伍的末尾。 袁思佳也没有弄明白一切的打算,她只想这次回家,能让两山寨重归于好,化干戈为玉帛,停止无谓的厮杀,至于其他的事,她都不太关心,所以也没有说什么。 韩菲儿同样没有说话,虽然前两天跟莫降闹过小的不愉快,但那点不快并不会真正影响二人的关系——“剩下的事,都交给我了。”诸如此类的话,韩菲儿听过很多次,而且莫降从未让她失望过,她对莫降的信任,足以让她做个令行禁止的合格下属——无论莫降现在是不是大都第一暗子,是不是她的顶头上司,都不会影响到她对莫降的忠诚和信任。 莫降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矫情,而是面向袁思佳问道:“休息好了没有?”看到对方点头之后,莫降挥挥手道:“那咱们继续赶路!” 四人仍旧保持着最初的队形,仍是莫降在最前面开路。 行的久了,莫降也出了汗,残留体内的过夜酒,也逐渐随着汗液排出体外。虽然说他昨晚并未真正喝多,但出了一身大汗之后,他还是明显的感觉到身体比上山时轻快多了,同时思维也流畅起来,再没有一点阻塞粘滞。 于是,莫降加快了速度。 这下,可苦了不懂武功的袁思佳,但她却从未主动提出停下来休息,即便汗水浸湿了衣衫,即便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她仍咬牙坚持着——这份坚强,也让韩菲儿对她的好感又浓了一些。 走在队伍最后的张凛,是神态最淡然的一个,甚至,他都没出一滴汗,而且,张凛的强悍还不止于此,他甚至有余力将莫降悄悄给他指明的陷阱悄悄破坏——他并不打算告诉前面那两个女人,这一路上,他们闯过了太多次陷阱,也不打算告诉她们,死亡数次与她们擦肩而过,若不是莫降选择的路线上佳,若不是他张凛眼疾手快,反应迅速,数次暗中出手相救,走在他身前的那个不会武的女人,早已死了不下十次…… 有莫降和张凛的配合,四人平安的翻过了第一道山梁,来到了纺河山和野山头的交界地带。 莫降下令休息。 这一次,莫降也找了个树桩坐了下来——众人现在所处的,是个人工开凿痕迹极为明显的地带,两座山梁正中,地势最低之处,所有的树木都被齐根锯断,沿着山坳向两端延伸,这一条狭长的无木山坳,将纺河山与野山头泾渭分明的分开。 “越过这条山路,就是野山头的地界了。”莫降望着对面那树木浓密的山坡说道,与之前相比,他的面sè中,多了一丝凝重。 “这条通道,是什么人砍伐出来的?”袁思佳蹙着眉头问道:“当年我被徐叔叔抱着离开野山头山寨之时,明明是没有这条通道的。” “是不是时间太长,亦或者姐姐当时年纪太小,记错了呢?”韩菲儿问。 “绝对不会记错。”袁思佳摇摇头道:“虽然当时我年纪很小,但当ri发生的一切,都历历在目……”一边说着,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又在脑中浮现出来,父亲狰狞的面容,徐叔叔猩红的双目,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姨母,吓得脸sè惨白甚至忘记了哭泣的表哥,还有只知道大哭的自己……袁思佳甩甩脑袋,把那些残忍的画面快速跳过,而后笃定的说道:“那一夜发生的一切,我一生都不会忘记……” “可是当年我来到山脚下时,这条路便已经存在了。”莫降也在回忆往事,不过他的脸sè却很是从容,虽然过往的人生不容忘却,但莫降已经学会了从容应对,他淡然说道:“那一天,我孤身一人,跌跌撞撞跑进这山坳之中,又累又饿,又惊又惧,可前有饿狼,后有猛虎——我只能向山上跑去,或许是上天的眷顾,我确实命不该绝,误打误撞之下,我竟然翻过了那条陷阱重重的山梁,耗尽力气的我,昏倒在纺河山山门前,被徐叔救了,又在他的看护下长大,直到被师尊找到接走。” “那也就是说,这条人工界线,是在纺河山山寨建成之后才开凿的——可是我从未记得徐叔叔派人开凿过什么界线,他一直都想着收复野山头,又怎么会把二者隔开?加重原野山头一分为二的事实?” “如此说来,这条界线的出现,还真有些诡异了。”韩菲儿接过话头道。 “这附近没有伐木场。”张凛忽然冒出来一句。 袁思佳不知这个面相冷酷举止怪异的男人说这句话的用意,但莫降却知道——角龙帮,在老帮主掌舵时,乃是大都城内第一大帮派,帮内不但网络了坊间三教九流各sè人等,同样收服了很多混混和亡命之徒。而那些亡命徒,都被老帮主改造成了合格的打手,派遣到各个酒肆、茶肆、戏院、工厂等地,一方面替那些商铺老板、工厂厂主做事,一方面保证他们能正常营业,阻止别人捣乱惹事,同时定期抽取红利。后来老帮主一家被朝廷杀害,可那些镇厂打手仍在,仍旧从事着以前的职业。张凛崛起之后,利用他霸道的能力和如ri中天的声望,将分裂的角龙帮重新整合,重新将那些镇厂打手网络至自己麾下,所以他对大都城内外商铺和工厂的情况极为了解。他说这附近没有伐木场的目的,也就是说,这条通道,不是伐木工人砍伐出来的,而是另有他人有意为之,至于那个人是谁,已经呼之yu出了。 “据我猜测,这条界线,应该是令尊命人开凿出来的。”莫降说。 袁思佳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似乎,无论是这条诡异的界线还是她的父亲,她都兴致寥寥。 沉默片刻后,袁思佳又问道:“这两道山脊,真的如传说中一般布满了陷阱么?这条路,丑哥你一个人也走过,我们刚才也走过,可是却没有遇到一个陷阱。但是据我所知,在纺河山寨刚建成不久的那段时间里,几乎每天都有陷阱杀伤人命的消息,最早的时候,徐叔叔认为那是我父亲使出的jiān计,作为应对,他同样命人广布陷阱,与父亲对抗,直到那陷阱越来越多,伤人也越来越多,多到大家无法承受的时候,那两道山梁就成了无人敢去的禁区。可是为什么我们方才一个陷阱也没有看到?” “陷阱的确是有的,不过我方才都带着你们避开了。”莫降的回答只有简单一句,也不详细解释,因为有些话,现在并不方便细说——当年他被徐大力救走,醒来之后却发现丢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他曾怀疑那东西遗落在山路之上,于是身体恢复之后,曾无数次的从寨子里偷溜出来,钻进密林中,凭着记忆仔细的寻找。虽然期间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他仍未放弃,因为那东西对他太重要了——可上苍似乎偏偏要跟他开这个玩笑,虽然让他一次次脱离险境,却就是不肯将那东西还给他,将山梁翻遍之后,他无奈的选择了放弃…… “丑哥,我休息好了。咱们继续赶路吧。”袁思佳的话,把莫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莫降抬头看看天,发现时间已近黄昏,可他仍不打算在这里过夜宿营,因为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时间,就是要突然出现在袁狐的面前——虽然从未进过野山头的地盘,虽然从未探索过面前那道山梁,虽然传说中那道山梁上也有无数个陷阱,但莫降仍是决定要闯上一闯。 可是,事实却出乎莫降的预料。 真正爬上这道山梁之后,莫降才发现,这道山梁上的陷阱,真是少的可怜,只是在最初进入野山头地界之时稍微密集一些,但手法大多低劣无比,完全无法同纺河山一侧的陷阱相比,到了山坡中段,就几乎完全没有陷阱了——真如人迹罕至、未经开发的荒山一般。 诡异的人工界线,迥异的陷阱分布,并未让莫降困惑,相反,当众人爬上山脊之后,一抹笑意爬上了莫降的嘴角——他知道,事实正在向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那袁狐知道的秘密,远比徐狂客要多,野山头比纺河山,更靠近那yin谋的中心…… 众人在山脊上稍做休整,趁夜下山。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夜月明,更盛中秋。 借着明亮的月光,莫降等人顺利的翻过了这第二道山梁,来在了野山头山脚下。 野山头,就是这一片无名荒山中最高的那一座,所以,它才敢称群山之头。 一天之内,连翻两道山梁,别说柔弱的袁思佳,就连韩菲儿的体力都有些吃不消。莫降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他对众人做一番手势,示意韩菲儿带着袁思佳藏好,又示意张凛跟他走。 于是韩菲儿和袁思佳看到,莫降和张凛,猫着腰悄悄的向野山头摸了过去,很快就隐没在杂草丛中…… 朗夜月明,无云无风,唯有几声夜枭凄厉的叫声,衬着这夜的静谧。 忽然,韩菲儿听到了琐碎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比方才莫降二人离去之时,要沉重了一些。 而且,她还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第62章 夜入野山头(二) 韩菲儿和袁思佳焦急的等待着。 借着月光,韩菲儿看到有两个人从前面不远处密集的草丛里钻了出来,可那两人却并不是刚刚离去的莫降和张凛,因为她没看到莫降那熟悉的身影,也没看到张凛那头标志xing的雪白长发。 “别藏着了,看见你们了!”那两人中走在前面的一人用雪亮的弯刀隐隐指着韩菲儿和袁思佳的藏身之处说道。 韩菲儿手腕灵活的一翻,掌心中已经多了几枚钢针,刚要发shè而出,袁思佳却忽然站了起来,开口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呦!”仍是前面那人在说话,“你这小娘们真有意思,在我们的地盘上鬼鬼祟祟,还问我们是什么人!这个问题,该我们问你们才是!” “我是你们家大小姐!”袁思佳直接表明了身份。 “大小姐?”那二人同时一愣。 不错,寨主的确有个女儿在世,可她早在很多年前就被叛徒徐大力掳走了,这件事在野山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因为正是大小姐被掳走,才导致寨主夫人思郁成疾,双十年华就早早的逝去了——这件事,对野山头的人来说,尤其是对袁狐来说,可谓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还不快去禀报?”袁思佳真端起了大小姐的架子——现在莫降还没回来,她只好照莫降事先吩咐好的话行事。 那二人又是一愣,旋即一个对眼,而后放声大笑,显然他们根本不相信眼前这个身着孝衣的女人的话——寨主又没死,她穿什么孝,就算是为寨主夫人戴孝,这孝也戴的太迟了一些。 二人放肆的笑声又引来了更多的岗哨,没过一会,就有七八人围了过来,后来的人都带着兵刃和火把,跳动的火光映亮了他们的jing惕的面容,有个头领似的人一挥手,余下的人便把韩菲儿和袁思佳围了起来。 韩菲儿自信能在同一时间取了这七八人的xing命,可她刚要动手,却听到莫降的声音遥遥飘来:“跟他们走!”——莫降用的是诸子之盟的暗语,在场之人除了韩菲儿,没人听的明白。 “刚才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为首那人环视着四周。 “头儿,你听错了吧!刚才明明是夜枭在叫。”有人回应。 仔细回想一下,方才那诡异的声音,的确和夜枭的啼叫有几分相像。于是为首那人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手下的分析,继而将注意力重新放在面前这两个不速之客身上,喝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夜探野山头?” “我已经说过了,我是寨主的亲生女儿!”袁思佳义正言辞的回答道。 “你若不信,可带着我们二人上山找寨主对峙一番,如果不是,任凭你们处置。”韩菲儿也在一旁帮腔道。 若不是韩菲儿主动说话,为首那人几乎都忘记了这个用长发遮住面容的女人的存在,他盯着韩菲儿问:“那你又是谁?” “我……”韩菲儿犹豫片刻,还是按照莫降的交代答道:“我是野山头与纺河山和谈特使的随从——也就是你们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 为首那人闻言冷笑,心中说道:“山寨又不是大都城,就算她真是我家小姐,也不过是个山大王的女儿,又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哪里来的贴身丫鬟?所以这两个人的身份,绝对可疑。”想到此处,那人手中钢刀一挥喝道:“带上山去!” 韩菲儿和袁思佳被带走后,莫降和张凛才从树上跳下来。 莫降还未站稳,就听张凛说道:“你真卑鄙。” “我卑鄙?我哪里卑鄙了?” “你拿菲儿做诱饵。” 莫降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臂,控诉道:“这能怪我么?要不是我刚才挡住你那一击,咱们就能抓个舌头,还能找几身衣裳,伪装一下,混进山寨——张大侠,您觉得就您这副尊荣,就您这头白发,咱们这样进山,能有什么收获么?” “杀了那人,扒衣服。”张凛给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方法。 “大侠,我们是来和谈兼顾刺探情报的,不是来打架的——杀人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对咱们的计划有百害而无一利;况且,真杀了野山头的人,你以为咱们能瞒多长时间,还扒人家的衣服,您还不如直接在自己身上写下‘杀人凶手’四个字呢!” “我一直就是杀人凶手。”张凛淡淡的说。 莫降彻底无语了,也不再跟张凛解释,他知道,跟这个崇尚暴力的家伙讲不明白。 莫降从书生长袍下摆处扯下一块,草草包扎了左臂,想了想,又扯下一块布塞给张凛道:“大侠,还是麻烦您把一头白发包起来吧……太显眼……” …… 野山头,山寨。 这里的布置,几乎和纺河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聚义堂摆在正中,周围是一间间房舍,甚至,就连道路的分布都极为相似——更让韩菲儿惊奇的是,连一些店铺的名字,都一模一样! 可是,野山头的人并没有给韩菲儿多少时间,只是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遍,她和袁思佳就被人带到了聚义堂。 野山头的人显然已经提前收到了消息,所以早就在聚义堂布置好了一切。 聚义堂内灯火通明,两排武士持戟而立——久在相府的韩菲儿认得出来,这些武士手中长戟,与大乾朝军队所用的一模一样,乃是朝廷军队的标准装备,甚至,连戟身上‘武备寺’的印刻都没有抹去…… 在两排武士的最靠近寨主座椅的一段,四个身着黄金帝国将官铠甲的汉子分两拨坐下,每人身后都立着一面锦旗,分别绣着持国、增长、广目、多闻。韩菲儿心想,这就是袁狐手下的四大金刚了吧。 而寨主的宝座,却是空无一人,与纺河山山寨铺着整块虎皮的座椅不同,袁狐的椅子上,铺的是一张巨大的雪狐皮,这块狐皮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一看就知绝非凡品,那狐狸的脑袋,很完整的保存了下来,一双红宝石般的眸子,还闪着狡猾的神采,仍似活着一般。 这时,只听有人一声长喝:“寨主到——!” 话音未落,屋内气氛陡然而变,肃立两旁的武士,眼中也多了些莫名的神采。 袁思佳与韩菲儿齐齐向寨主座椅一边的旁门看去,就看到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挑帘而出。 那人长发长须都已斑白,个头不高,头颅也偏小,形状仿佛一个倒置的三角,只是五官扁平,真好似被饼铛烙过一般。虽然其貌不扬,但此人却偏偏有一种让人不敢轻视的威严,那威严并不是因地位亦或权威而生,只是因为那老者眉宇间透出的jing明,那jing明似乎在jing告众人——小瞧我者,必吃大亏。 毫无疑问,这人就是纺河山寨主,袁狐。 袁狐是刚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脸上还带着困倦和病容,唯有那双小眼睛还不肯被岁月染成浑浊,仍是一如既往闪着jing明的光彩。他听到有女儿的消息,穿着睡衣,胡乱批了一件大氅就来到了聚义堂中。可真见了堂下所站之人,心中那份急切却忽然淡了。或许,荏苒的时光,早已将他心底对亲生女儿的思念冲淡了吧…… “堂下所站何人?”袁狐走到寨主宝座上坐好,冷冰冰的发问。虽然他早就认出来,那身穿孝衣的女子正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因为那女子与她死去的娘亲,几乎长得一模一样,但袁狐的声音却一如往常的冰冷,将个人感情深深的埋藏起来,已经成为他的习惯。 “袁思佳。”袁思佳直接报上了后改的名字。 这本是个寻常的名字,但是此刻,经袁思佳的口在野山头的聚义堂中说出来,堂中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她应该是叫做“袁思家”的…… “思家,思念家人,这名字很……” 袁狐话未说完,就被袁思佳打断,她用满含悲愤的声音说道:“并非思念家人,而是思念我那故去的夫君,我那夫君,名讳是叫做仁佳的。仁乃仁慈之仁,佳乃佳偶之佳——他的名字,也正如他的为人一般,宽仁、包容,是个难寻的绝佳丈夫。” “原来,你早已嫁为人之妇了。”袁狐点点头,一抹感伤在他的眼睛中稍显即逝,可那jing明很快就染了回来,他盯着袁思佳问:“既然他那么好,为何不陪你前来,为何让你孤身一人回来。” “他来不了了。”袁思佳哽咽道:“因为他已经被您的手下杀掉了……” 此言一出,满堂哄然。 虽然袁狐在刻意掩饰他的感情,但一干寨众却明显感觉到老寨主今夜与往ri的区别,若是在往ri里,他才不会关心别人的名字是哪几个字,更不会关心别人是否婚配——老寨主的反常举动,已经证明这个女人正是寨主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那么,她的丈夫,也就是野山头的姑爷了。人们万万没有想到,野山头的姑爷,竟然是被野山头的人所杀。所以一时间,堂下众人表情不一,有惋惜、有同情、还惊诧、还有无奈——但,唯独没有悲伤…… 袁狐一抬手,堂下窃窃私语立刻停止。 聚义堂内,立刻变得极为安静,哪怕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到。 “你……重回此地,是为何意?”袁狐的声调不高,但在这安静的环境下,分外清晰。 “为两家罢兵和谈,为类似的悲剧不要再次上演,为那些死去的人们能够安息。”这一番话语,袁思佳说得铿锵有力,因为这是她的真情实感,没有掺杂丝毫的yin谋,她稳定了情绪,无比伤感的说道:“有些悲剧,发生在我一人身上就足够了,足够让世人jing醒……” 众人闻言,都是沉默无语,就连袁狐,也长叹一声,不再说话。 便在此时,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这宁静。 只见身形高大威猛的持国金刚站起来笑道:“那徐狂客是傻了还是疯了?咱们野山头与纺河山的仇恨,岂能因为三言两语就一笔勾销?” 双眼俱盲的广目金刚则坐在座椅上回应道:“我看他是傻了,竟然派大小姐一人来和谈,大小姐既然来了,我们还会放她再回去么?” 年纪最长的多闻金刚则佝偻着身子,一边咳嗽一边说道:“大小姐,寨主——若说到当年的是是非非,老朽最有发言权,因为早在寨主跟那徐大力初到野山头时,老朽就做这多闻金刚了。咳咳……” 年纪尚轻的增长金刚则撇撇嘴道:“多闻,你果然是老了,罗嗦了这么多,却不知你要说些什么。” 多闻金刚涨红了脸道:“老朽,咳咳,只是想说,咳,一切仇恨,都因徐大力背叛野山头而起,想要和谈,除非他那儿子愿意归顺寨主,否则免谈!” “对!”广目一拍大腿道:“要和谈也行!徐狂客必须亲自来给寨主认错,父债子偿,这本没有什么说的。” “让那徐狂客来认错,比杀了他还难。”广目yin阳怪气说道。 “那就杀了他!”血气方刚的增长大声道。 “杀了他,还谈,咳咳,谈,谈……” “谈个球!”增长瞪了连话也说不完整的多闻一眼道。 “对!谈个球!凭什么他徐狂客说谈就谈!”一干寨众也是群情激奋,齐声抗议这没有诚意的和谈。 袁狐又抬抬手,让众人噤声。而后说道:“想必你也看见了,并非是老夫不肯和谈……” “不谈?好!”袁思佳冷笑道:“那我再活着,也没什么必要了!”说着,忽然冲向一旁的武士,就要拔对方跨在腰间的长刀! 那武士一愣,不曾想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大小姐xing情竟然如此刚烈,还没反应过来,雪亮的长刀,已被袁思佳拔出。 袁思佳不会武功,赶了一天的山路,所以,她横在脖颈间的长刀,剧烈的抖动着,锋利的刀刃,很快就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把她制住!”袁狐并不惊慌,抬手向袁思佳一指。 两个人影应声蹿出,眨眼间,一人已夺下袁思佳手中长刀,另一人则制住了她的双手。 韩菲儿看的清楚,方才出手的,乃是持国、增长二位金刚。 “真是胡闹。”见袁思佳被制服,他的声音中才带了些愤怒,“把她们二人,带下去看好……” 第63章 古神之血 子时刚过的深夜,起了微风。 一片乌云慢慢飘来,遮住了那明晃晃的圆月。黑sè的大幕慢慢铺下,野山头整个山寨,都沉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有两个矫健的身影,趁着夜sè,摸进了山寨偏西的一间草棚之内。 “这是何处?”这是张凛低声的询问。 “马棚。”莫降的声音更低。 虽然满腹狐疑,但张凛并没有问再问,只是借着昏暗的光,跟在莫降身后。 他隐约看到有微弱的寒光一闪即逝。 紧接着,有匹战马发出了一声短促的鸣叫。 那叫声在深夜里是那么刺耳,很快就有野山头寨众擎着火把进来查看。 可是他只看到,马棚还是那个马棚,空无一人。 “大半夜,叫什么叫!”那人低声斥责一句,摇摇头又走了出去…… 聚义堂后,袁狐的卧房亮着灯光。 虽然子时已过,但袁狐仍未睡下,仍是披着方才那件黑sè大氅,坐在桌边休息。他的右手放在桌上,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双眉之间那道刻痕,越皱越深——这副沉思的表情,总算让他那张扁平的脸上有了些沟壑。 “笃笃”——有人敲门。 “进来。”袁狐头也不回说道。 进来的人,是四大金刚其中一位——广目金刚。 “寨主,今天这事您怎么看?”那广目明明是盲的,两个眼球都是浑浊的惨白sè,但他却异常轻松的走到了袁狐身后一尺停下,抬手挑了挑油灯的灯芯,手法之准确,竟是丝毫不差。 “有什么看法并不重要。”袁狐的语气波澜不惊,“重要的是,我们不可能答应双方和谈。” “属下的意思是,野山头和纺河山打了这么多年,两家仇恨也越打越深,已经变成了不可解的死结。可这个时候那徐狂客竟然提出和谈,寨主不觉得徐狂客这番举动有些反常么?” “或许是他真的打累了,或许是上一次火并纺河山伤及筋骨,或许,这只是妞妞自己的幼稚的想法……” “寨主列出这么多理由,也不过是想证明这件反常的事其实并不反常。”广目白sè的眼球动了一动说道:“可寨主应该知道,你我身负重任,任何时候都马虎不得,一旦出了什么纰漏,可不好向那位交代啊……” “行了,我知道了。”袁狐的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先回去。” “寨主知道就好。”广目似笑非笑的说了一句,转身离去。 以此同时,放在屋外的水缸后面有两个影子动了一动,转瞬之间,已经跃过低矮的院墙,消失在无边的黑夜之中。 这两个偷听的,正是莫降和张凛。 此刻,他们已经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起来——山寨的粮仓就建在这个角落,除了粮仓门口两个打瞌睡的寨兵外,再无他人把守,看来这野山头真是个外紧内松之势,寨中的守备jing戒,明显比山脚下弱了不少——凭借莫降和张凛的本事,要潜入粮仓也太过容易,二人藏身其中,暂时也没有暴露危险。 说道藏身,二人都是极为擅长——莫降做了两年多暗子,张凛无时无刻不在躲避朝廷的追捕,所以,二人俱是练就了一身潜藏的好本领。十三羽翼和朝廷官兵都奈何不了二人,这山寨寨兵,就更拿他们没有办法了。 莫降此刻就坐在地上,靠着一排麻袋,从麻袋的破口里扣出几粒谷子,放在嘴里嚼了起来。咀嚼片刻后,把生谷子吐出来说道:“是今年的新谷。” 张凛则是站在角落,怀中抱着他的长枪,似是已经站着睡着了。 “方才你听出来什么没有?”莫降却还不想睡觉,于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没有。”张凛似乎连嘴都没有张,所以这两个字有着浓重的鼻音。 “我却听出来了。”莫降有些得意的说道:“从那二人的语气上推断,这野山头的真正寨主,似乎并不是那袁狐,他只不过是那人手下的傀儡。”莫降特意在“那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而后又问道:“你说,那人是谁?” “不知道。”张凛很不情愿的的回答道。 “我想,那个人一定和朝廷有关。”尽管张凛摆出一副冰冷的模样,但莫降却似没有察觉一般仍是问:“你猜,我为什么知道?” “不猜!” “是因为这个。”莫降说着,亮出一个物事。 可舱内光线极暗,根本看不清那东西是什么,张凛则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对莫降手持何物,毫不关心。 “刚才在山下我就认出来,那些寨兵手中的武器,与朝廷官军配备的武器一模一样!刚才进马棚一查,果然被我找到了证据。”莫降晃晃手中那个物事,“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那袁狐露出马脚。” “还要等?”张凛终于表现出一分关切的情绪——不过他关心的不是莫降的计划,而是韩菲儿的安全。 “自然是要等的。”莫降点点头道:“咱们收集到的证据,远不能证明袁狐和朝廷有所勾结,我想,要是能让我当场撞破他和朝廷的人接触就好了——所以从明天开始,咱们二人轮流盯着那袁狐……算了,还是咱俩一起盯着吧,若没我在身边,大侠您很可能就把他一枪给挑了。” “上一次,你就没给菲儿传信。”张凛忽然又说起另一件事,不过他的目的却是要提醒莫降,这一次不要再把韩菲儿抛在一旁,不要再让她为他担心。 莫降沉默片刻后说道:“菲儿那边……我相信她。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还是就不要去见她了吧。她能处理好一切的。” “但愿如此。”张凛冷冰冰的甩下一句,不再说话。 莫降也意识到,和这样一个无趣的人讨论,只会让这夜晚更加无趣,所以也不再说话,把脑袋仰在那一排麻袋上,睁着眼睛看着眼前一片黑暗,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与此同时,野山头的客房之内。 客房的灯已经熄了,袁思佳和韩菲儿就在屋内。 不同的是,韩菲儿已经和衣躺下,而袁思佳却坐在床沿,不肯歇息。 “那一声父亲,我真是叫不出来。”袁思佳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向这黑夜倾诉,“他明明是我的亲生父亲,为何我对他却没有丝毫亲切之感,我明明是他的女儿,他为何对我如此冷淡——为何他不跟我说母亲的事,为何不让我去参拜母亲的牌位?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女儿?” “他很在意你。”自床上传来韩菲儿的声音,“可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姐姐你感觉不到,我这个外人却看的出来……他很想你。” “妹妹休要来宽慰姐姐了。”袁思佳却不怎么相信韩菲儿的话,“我经常忍不住想,丑哥选我来做这个和谈使者,是不是选错人了?我从未担当过什么重任,也不懂武艺,” “不,他不会选错人的。”这一次,韩菲儿的回应异常快速,而且语气坚决,“他目光如炬,总能看透事情的本质,所有难题,他总能找到其中的关键点所在。”说到莫降,韩菲儿又来了兴致,困乏之意也淡了,她爬起来说道:“姐姐,你给我讲讲他小时候的事吧……” “丑哥小时候?”袁思佳闻言,吃吃的低笑了一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他人很好,总能跟大伙玩到一块,也总能成为一帮孩子的中心,不管是比他年长的表哥,还是比他年幼的我,总愿意跟在他的屁股后边,听从他的号令……” “真没看出来,他还是个孩子王。”韩菲儿小声道。 “是啊,那个时候,他简直就是山寨孩子们心中的国王。”袁思佳似乎陷入了对人生过往的回忆之中,“他总有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也总会有一些无法无天的举动,虽然现在看起来当初种种行为都很幼稚,但却给我们带来了数不尽的欢乐。” “他就那么没心没肺?”韩菲儿问。 “不是没心没肺。”袁思佳摇摇头道:“当时他虽然也会和我们一起玩,但我总觉得他心里像藏着什么事情,无人的时候,就一个人望着天空发呆;他虽然会陪着我们一起笑,但我总感觉,丑哥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长大后再回想往事才明白,他当时笑得是那么悲伤……” “这世上,还有人因为悲伤而笑?”韩菲儿有些不解。 “有的,现在想想,丑哥当年的笑,就是给人那种感觉。”袁思佳说道:“他明明是在笑,可心灵却好像在哭,他明明是那么单纯,但是再耀眼的阳光却照不穿他的灵魂,那灵魂深处,似乎有厚厚的yin霾……” “姐姐你信奉光明教?”韩菲儿问。 “妹妹怎么知道?”袁思佳有些诧异,她信奉光明教的事,在纺河山寨中只有她自己和亡故的丈夫知道。 “姐姐说话的用词,和某个小丫头很像。”韩菲儿解释道:“可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形容他……”说到这里,韩菲儿干脆并排和袁思佳坐到了床沿上,悄声说道:“不说这个了,我给姐姐讲另一个故事吧——传说,这世上有一种人,他们身体里流淌的是一个神仙的血液,那个神仙,就是当年败给天帝的刑天。在传说里,刑天被天帝砍掉了头颅,可他仍旧不肯倒下,他以ru为眼,以脐为口,双腋为耳,左手持盾,右手持斧,挥舞着干戚,跟那天兵战斗着,宁死不休,宁死不降——所以,继承那种血液的人,就会生出四目四耳,能看破世间一切,也能听到不为人察的声音……” 韩菲儿本来话就很少,更不擅长讲故事,所以这个与上古神话有关的故事经由她口,在这漆黑的房间里讲出来,不知为何就多了一丝恐怖的味道。 “妹妹这个故事好吓人。”袁思佳打断了韩菲儿的话,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门外有人提醒道:“二位,还是早些睡吧——明ri,寨主找二位还有要事相商……” 第64章 暗号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向野山头的时候,整个山寨慢慢从睡眠中苏醒过来。于是,鸡鸣畜唤,炊烟升起,人声也渐渐嘈杂。道路之上,值夜放哨的寨兵们,一脸疲惫的返回,接班的寨兵,jing神抖擞的外出,jing力过剩的孩童调皮的在寨兵的队伍的缝隙里穿插嬉闹,后面是爹娘溺爱的斥责声——若是没有那些无谓的争斗,这个山寨,还真称得上是个世外桃源。 然而,身处乱世的山寨,不可能永远如此的和谐。 在外出接班的寨兵队伍末尾,跟着两个男人,他们与寨兵穿着一样的军服,步调也与队伍完全一致。两人都低着头,没有同任何路人有过目光的交汇和碰撞——还好,他们行在队伍的最末尾,清晨时分的山寨,还有那么几分惺忪的睡意,所以也没有人太过在意他们二人。 两人跟着寨兵一出山寨,趁队伍转弯的时候,悄悄离开了队伍。 “张大侠,我早就说让您先把手中长枪放下,可您偏偏不听,刚才好多人都在看你的枪——咱们也差点暴露了。”莫降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 “没人认出我来。”张凛十分笃定的说道。 “有什么凭据?” “直觉。” 莫降闻言,手扶额头,差点晕倒,他自己都分不清是饿的还是被张凛气的。 莫降十分希望张凛问自己一个问题,类似于:“你昨夜不是说过要盯紧袁狐么?那么我们两个出寨子做甚?”只要他问了,自己就能好好给他解释,让他信服,也收敛一些桀骜不驯,让二人的合作更默契一些……可惜,这些只是莫降的个人臆想,张凛说完“直觉”二字后,便不再说话了——似乎,出不出寨,盯不盯人都与他无关。 莫降无奈的叹口气,也不再说话,带着张凛向山下走去。 白ri时分,要躲过野山头的暗哨,对莫降和张凛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就算被发现了,他们身上的寨兵军服也能搪塞一番,所以二人并未刻意收敛速度,很快就到了山下。 然而,出了那些隐蔽手法异常低劣的暗哨,野山头山脚下,再无他人。 莫降却没闲着,而是采起了草药,他的手臂是有伤的,这伤还是拜张凛所赐——昨夜只是简单包扎一番,今晨莫降又感到手臂创口处有些发痒,所以才抽出空闲敷些草药。 张凛就站在一旁默默的看着,似乎那伤口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莫降的手臂包扎到一半,忽然停下了动作,他对张凛打个手势,而后带头钻进了一人多高的草丛。 草丛微微晃动一番,很快就塌下去一小快,片刻之后,莫降已经扭着一个人站在那块塌陷的zhongyāng。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前ri在纺河山遇到的童年玩伴——阎小超。 “咦?小超,怎么是你?”莫降笑着问,似是刚认出对方一般,可扭住对方腕子的手却并没有松开。 阎小超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有些狼狈道:“阿丑,你怎么在这里?” “小超你难道忘了?”莫降脸上仍旧是灿烂的笑容:“我是护送妞妞来野山头求和之人啊,前ri夜里与你们喝酒的时候不是都告诉你们了么?” 莫降的笑容让阎小超心中发毛,他故作镇静道:“是了,是了。我想起来了——不过前夜喝得太多,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莫降也不在方才的问题上纠缠,而是问道:“那么小超你到野山头来,又是为何呢?” “是这样的……”阎小超眼睛微微动了一动说道:“你们走了这几ri也没有回音,寨主有些着急,所以就差我过来看看。” “小超你是何时启程的?”莫降飞快的问道。 “前ri……不对,是昨天夜里。” “那小超你的脚程可是够快的。”莫降似笑非笑道。 “整ri都在山里钻来钻去,熟能生巧嘛。”阎小超汗颜道。 莫降点点头,这才松开了他的手腕。 阎小超揉着腕子问道:“阿丑,你不在妞妞身边保护她,为何却到了山脚?而且还穿着野山头寨兵的衣服。” “妞妞身边,自有他人贴身保护——我一个男人,终究不是太方便。”莫降笑道:“所以我干脆就没露面,偷了他们一身衣服,混在野山头寨兵之中,想打探些情报——小超你发现没有,这野山头寨兵的衣服,跟纺河山的一模一样哎,真不知道你们火并的时候,是怎样区分敌我的!” 莫降的话说的半真半假,而且东绕一句,西拐一句,阎小超拿捏不准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只是问:“可打探到什么没有?”他问话的时候,眼睛情不自禁的瞟向张凛抱在怀中的长枪。 “没有。”莫降话语中有些失望,不过旋即又一扫而空道:“不过这下你来了,我想我跟张凛就不用藏着了——我们两个就扮作纺河山寨众,随你一同上山吧。” “这……”阎小超似乎有些犹豫。 “这样很好。”莫降替他把话说完了:“我跟张凛毕竟不是纺河山寨的人,忽然出现在袁狐面前有些不妥,有你在,我们的出现就合理多了。” “好吧。”阎小超只能答应。 三人钻出草丛,向前走了几步,就有野山头负责放哨的寨众迎了上来,口中喝道:“什么人……呃,你们两个,怎么看着有些面熟?” “没办法,我这人长得太过普通,好多人都说曾见过我。”莫降随便扯了个谎应付道。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那哨兵又问,一边说话,手中长刀已经拔了出来。 阎小超回答道:“我们是纺河山……” 此话一出,立刻有数人从旁边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手中都拿着武器,脸上都是jing惕,俱是如临大敌的表情。 “纺河山的人,也敢来野山头?!”哨兵头领咬着牙问道:“你们是不是活够了?” “我还不到二十岁,当然没活够!”莫降笑呵呵的说道。 “少给老子嬉皮笑脸的!”哨兵头领厉声喝道:“你们到此地究竟是何意?是刺探军情还是准备投诚?!” “也不是刺探军情,也不是投诚。”莫降隐隐已经成了三人之中的首领,他走到最前面,迎着那哨兵头领审视的目光回答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找人?找什么人?!” “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莫降仍是一脸人畜无害的和煦笑容:“昨夜,究竟何人到了你们寨中,你该很清楚吧。” 哨兵头领当然清楚,可他更清楚的是,寨主的女儿大小姐脾气犯了,竟然幼稚到带着个丫鬟来野山头求和,求和无望暂且不说,就连人现在也被寨主扣下了。如今纺河山竟然敢来要人,真是可笑至极,就凭这几个喽啰,就想从野山头人嘴里把入口的肥肉抢回去? 哨兵头领轻蔑的看了三人一眼,冷声道:“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趁爷爷心情好,赶紧滚吧!” “我若不肯滚呢?”莫降笑着问。 “那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ri……” 哨兵头领话未说完,长枪枪尖就点在了他的咽喉上! 对方出手速度之快,快到他连长枪的运行轨迹都没看清! “几,几位好汉,有,有话好说!” “我一直在好好说话啊。”莫降笑着道:“不好好说话的人,是你吧?” “是,是!”哨兵头领汗如雨下,一脸惊恐的说道:“几位好汉爷爷,到底有什么吩咐?小的一定照办。” “其实你心里在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吧!”莫降笑着向对方逼近,而那首领身边的寨兵,却无一人敢动,“也许你还在想,你们野山头有四大金刚,武艺高强,到时候要对付我们几个,那是易如反掌!你现在管我叫爷爷,心里肯定想着一会让我跪下来磕着头管你叫祖宗。” “不,不!小的不敢!”哨兵头领说着,对身边的手下吩咐道:“都他娘的眼瞎了?还不快给寨子里发讯号?告诉寨主,有纺河山的贵客来访!” 那哨兵闻言,慌忙转身奔走。莫降也不阻拦,眼睁睁看着那人消失在茂密的树林之中。 张凛擎起的长枪也未放下,却也未向前送上一分一毫。 或许,是对自己的枪法十分自信,张凛从始至终,都未正眼看过那人一眼。 而那哨兵头领则感觉到了敌人对他的轻蔑,他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只苍蝇,那人随便一用力,就能轻易摁死自己…… 便在这时,忽听得山寨之上三声炮响。 莫降等三人循声望去,看到天空之中礼花炸响,红、黄、蓝三sè各一,哪怕是青天白ri,那三朵乍然绽放的烟花也是格外灿烂,闪耀如星的点点光芒,竟连ri光都遮掩不住。 莫降心中微感诧异,因为他认得那烟花——那是朝廷将作院制造的、专供皇室庆典用的烟花!这野山头幕后老板,究竟是何人?竟然连这等贵重的物品都搞得到,而且当玩具一般送给了野山头! 于是悄声对身边张凛说道:“看来,昨晚我还是低估了那幕后之人的本事。” “与我何干?”张凛的话,差点没把莫降噎死。 烟花火星完全消失后,那哨兵头领说道:“几位爷爷,寨主已经发话,让诸位随我上山。” “寨主发话?”莫降眉头微蹙道:“难不成你们寨主还会千里传音不成?” “几位爷爷有所不知,这烟花就是我们野山头的传讯暗号。”哨兵头领讪笑着解释道:“放几颗烟花,用什么颜sè,代表什么意思,只有我们野山头寨众才会明白。”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道:“既然袁寨主盛情相邀,那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喽。”说着,拍拍正在走神的阎小超的肩膀道:“走吧!” 阎小超一愣神,又抬头看了看,看着留在天空中的礼花残烟,他忽然笑了——笑容里,似有几分诡异…… 第65章 三才不才 双方的见面地点,仍旧选择在聚义堂,仍旧是两排气势非凡的持戟武士,仍旧是昨夜里袁狐接见袁思佳与韩菲儿时的布置,只是四大金刚的位子有个空缺,只是聚义堂上并不见袁狐的身影,只有那张寨主座椅孤零零的立在那里。 望着正前方那个空缺的座椅,望着座椅下那只雪狐红宝石般的眼睛,莫降冷声问道:“难道,对满含诚意而来的和谈使者,野山头就如此怠慢?” “和谈使者?”广目睁着那双惨白sè眼睛的直愣愣的“盯”着莫降,冷声道:“似你们这般幼稚的行为,也算是和谈?似你们这些ru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也妄想凭借三言两语化解两个山寨多年的宿怨?似你们这些莽撞少年,也配做和谈使者?” “这瞎子是谁?”莫降并未刻意压低嗓音,他就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他口中的轻蔑。 “放肆!”肃立两旁的武士中有人厉声喝道:“此乃野山头四大金刚之首——广目金刚!” “广目金刚?好大的名号。”莫降一脸轻蔑的撇撇嘴道:“今ri,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广目森然问道。 “明白你们为什么成不了气候。”莫降冷笑道:“才占了巴掌大的山头,就封了四大金刚,若是再给你们点地盘,恐怕就要要演一出《封神榜》了吧?” “大胆!”肃立两旁的武士齐声喝道。 “哈哈。”莫降大声笑道:“我大胆?我再大胆,也没有自封为天宫的神明,倒是你们这些目光短浅、爱慕虚荣、夜郎自大的家伙们……还四大金刚,唱大戏呢?” “小子!”血气方刚的增长金刚再难忍受莫降的嘲讽,愤怒的站起身喝道:“你究竟是来挑衅的?还是来和谈的?” “当然是来和谈的。”莫降笑着回答道:“不过却不是和你们——因为你们没这个资格。叫你们寨主出来。” 持国金刚闻言,浓眉一挑冷笑道:“寨主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小子你休要不知天高地厚,让你们全须全尾的站在这里,已经是我们寨主的恩典了。” “哎呦呦,好大的口气——你们寨主当他是谁?连皇帝老儿我都见得!还见不得你们寨主?” “小子,你也忒狂了!”广目说着,肥大的长袖一甩,三枚透骨钉脱手而出,直取莫降咽喉、胸口、丹田三大要害。 莫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中暗暗冷笑:连jing于暗器之道的“无相法手”都心甘情愿做我的下属,你这瞎子竟敢班门弄斧?于是,单手一挥,三点星芒立刻隐没不见。 这一来一回的短暂交锋,直让满堂之人瞠目结舌! 四大金刚之首,广目金刚的成名绝技,竟然让这个默默无名的黄口小儿轻描淡写间轻松化解了?! 广目的脸上,也蒙着一层死灰,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我?”莫降淡然一笑道:“我只不过是纺河山一个小喽啰而已。” “我倒要看你装神弄鬼到什么时候?!”暴喝声中,增长金刚已一跃而起。 可还未扑到莫降身边,他又乖乖的退回了座位。 因为一杆虎头錾金枪,压在了他的肩头。那枪的力道虽然不大,但增长却一动也动不得,仿佛压在他肩头的,是一座大山。刹那之间,他已是汗如雨下。 “你又是何人?!”一向以勇猛无畏闻名山寨的持国金刚也面露惊惧。他只感觉:今ri情景,实在是太过诡异,野山头山寨成立如此之久,从未发生过类似的情况!就仿佛,有两头恶狼,突然闯进了家狗群中,稍一露尖锐的獠牙,家狗就慌了神…… 张凛却并不理他,只是将长枪“轻轻”放在增长的肩头,似是拿对方的身体当了武器架。 此时莫降再用目光扫过堂上众人,除了广目,再无人敢与他那锐利的目光接触。 甚至,没有人再敢说话了。 当真正的强者把自身实力展示出来的时候,那自诩为强者、用响亮的名号标榜自己的懦夫们,立刻就现了原形。他们会突然意识到,他们一再标榜自身的强大,只因为他们得不到那种强大,偏偏又不甘正视自身的懦弱,于是只好用那虚假的名号来自欺欺人,然而当那种强大真的降临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却连直视对方的勇气都没有——不为别的,只因那自我催眠的虚荣,已经将他们的坚韧和勇气消磨殆尽了…… 就在这时,寨主座椅一侧门帘被人挑开,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走进了聚义堂。 袁狐,终于现身。 与他一起出来的,还有袁思佳和韩菲儿——袁思佳表情抑郁,看来是没有完成莫降交代的任务,而韩菲儿则步履轻快,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袁狐也没有直接与莫降对话,而是问道:“广目,已经有多久无人闯过‘三才阵’了?”——原来,山顶燃放三枚礼花的意思是,设“三才阵”试探来客的本事。然而袁狐却不曾想到过,这由四大金刚之三亲自出手的“三才阵”,在这两位神秘来客面前,幼稚的好比孩童游戏一般,竟被人轻轻松松就破掉了——甚至,在这二人面前,“三才阵”的最后杀招,三才最后一才,持国金刚连出招的勇气都没有…… 自袁狐进来之后,广目震骇的灵魂才稍微平静一些,他仔细想了想,伸手准确的指中了仍旧被张凛用长枪压在座位上的增长金刚道:“自他闯阵成功继任增长金刚之位到今ri,已经有七年了。” “七年时间,弹指一挥间啊。”袁狐感叹道:“想来,我们这些人在这山寨中闭门造车太久了,竟然不知到江湖上出现了这样的大才。”说着,才将那jing明的目光投向堂中所站二人道:“不知二位才俊,来我野山头山寨,究竟有何意图?”袁狐一边问着,一边稳稳当当坐了下来,他只说“二位”,显然已经把阎小超忽略不计了。 袁思佳和韩菲儿本想走到莫降身边,却看到莫降眨了眨眼睛,于是顺势一转身,分立在袁狐身体两侧,仿若两个侍女。 “刚才我就说了,我们是代表纺河山的和谈使者。”莫降回答道。 “二位休要在诓骗老夫。”袁狐笑道:“以二位的通天本领,怎么会因为这等小事cāo劳?” 莫降则摇摇头道:“或许在某些人看来,野山头与纺河山的争斗是小事,但对于我来说,对于妞妞来说,对于那些失去孩子或丈夫的家庭来说,却是天大的事——事大事小,与本领无关,只与态度有关。” “那,二位的态度,就是两家和解这个目的,必须达成喽?” “正是。” 袁狐笑着说道:“二位已经展示出了强大的能力,而老朽也相信,以我的本领,哪怕加上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阻止二位做你们想做的事——既然如此,你们还在等什么呢?” “我想,寨主应该知道我在等什么。” 袁狐脸sè微变道:“年轻人,老朽奉劝你一句,当你有能力得到一件东西的时候,就应该立刻出手把他牢牢的攥进手心!当取不取,必受其咎,犹豫的时间久了,那东西也变了模样,到了那时,你或是对那东西失去了兴趣,或是再无能力得到它……那时的你,只会因为当时没有出手而后悔终生。” “我此时不出手,只因为我要得到的东西还未出现。” “也许它永远都不会出现呢?” “别的事我不敢说。”莫降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但这一次,我知道它一定会出现。”说着,莫降将目光投向那个空缺的金刚座位,“多闻金刚,不是去请它了么?” 袁狐一怔道:“年轻人,老朽活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但却无一人有你这般毒辣的目光,无一人有你这般缜密的心思——可我却不知道,你将你的大智慧用在这方寸之地,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莫降思索片刻答道:“也许,只为了保住些许美好的回忆,尽管它已经被破坏的千疮百孔、被玷污的惨不忍睹,但幸好,它还在,没有全部消失——我想,在我离开这里之前,我总得为它做些什么,不然,那才是要后悔终生的。”说着,莫降深看了阎小超一眼。 阎小超被莫降看得浑身发毛,但却不知道莫降是何用意。 jing明的袁狐点了点头,似乎猜到了对方真正想要得到的东西,于是说道:“你们随我来吧。”说罢,起身又进了门帘之后。 莫降迈步跟上,堂中无一人站出来阻拦他。 莫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帘之内后,张凛才把一直压在增长肩头的长枪收了回来,而增长呢,则已晕了过去…… …… “就这样盯着他?”张凛在心中问自己:“这个家伙所说的‘一起盯着他’,难道就是这样盯?” 他们现在就站在袁狐的家中,围坐在茶桌旁,好似一家人一般。 只是,这一家人的举动,都隐隐透露着诡异。 袁狐稳稳的坐在太师椅上喝着茶,莫降和张凛则坐在他的对面,韩菲儿和袁思佳分别坐在莫降和张凛一侧,虽然面前摆着茶水,但莫降和张凛都没有喝,而是一动不动、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袁狐…… 张凛心中苦笑:“这天下,恐怕再也没有比此更可笑的盯梢了,他同时也困惑,既然这野山头实力如此不济,那么莫降为什么还要等?他究竟要等什么?什么童年的回忆,那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能杀人么?说到杀人,这寨中真是一个高手都没有,一个配死在我枪下的人都没有,那我继续陪这个神神叨叨的家伙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么……” “喂,大侠,您走神了。”莫降忽然道。 张凛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而后,继续“盯住”了袁狐…… 就在张凛无聊到快要睡着的时候,被莫降支使出去的阎小超迈着大步冲进了屋内,上气不接下气道:“来,来了!” “什么来了?”莫降头也不抬问。 “朝、朝廷的官军……” 第66章 军至山下 闻听朝廷官军到来,袁狐也是一惊,手中茶杯一晃,洒出半杯茶水。 莫降却比袁狐要镇定的多,他面不改sè低声道:“果然,这个局还是冲着我来的。”——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十三羽翼”要除掉他的意志,竟然如此强烈,行动如此迅速,没有半点拖沓。 “冲着你来的?”袁狐弹着被浸湿的长袍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莫降微微一笑道:“对于朝廷来说,我是一个必须除掉的人;而对于袁寨主来说,我是一个你应该团结的人。” 袁狐闻言一愣道:“你什么意思?” “袁寨主,都这个时候了,没必要再打哑谜了吧?”莫降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轻轻放到桌上,朝袁狐推过去——那是一个马掌,那是一个由武备寺制造的马掌,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东西只该出现在朝廷官军的战马脚下。 袁狐盯着那马掌,一言不发,他忽而又抬头看看前来报信的阎小超,最终,目光又落在屋内他逝去的爱妻的牌位上,种种想法,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袁寨主因何叹息?”阎小超问。 袁狐仍未说话,只是站起身来,离开了这间房屋。 “他怎么走了?”张凛问,朝廷官军来到的消息,总算让他心中振起了些许兴奋,虽然心头仍有重重疑惑,但这些许的兴奋,总算能让他对野山头之事动用了些许心思。 “恐怕,他心中还在犹豫吧。”莫降幽幽说道:“他还不能做出决定,在我和朝廷之间,究竟该选择哪一边……” “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韩菲儿说道:“既然,他对于朝廷官军来到的消息没有做任何表态,也就是说,他选择给朝廷官军行动的ziyou。” “不可能的!”袁思佳失声道:“就算父……就算他再狡猾、再yin险,也不会与朝廷狼狈为jiān对付丑哥的!” 莫降并未给袁思佳解释些什么,只是站起身来道:“出去看看吧……” 众人来到屋外,却发现野山头山寨,已经乱作一团:收拾行囊准备逃难的寨众,茫然无措的寨兵,忙的焦头烂额的三大金刚,所有人的反应,似乎都在证明一个事实:他们都没有想过,存在已久的野山头,有朝一ri也会面临朝廷大军的围剿。 毕竟,朝廷大军集结野山头山下,还是头一次——虽然一直存在于天子眼皮底下,虽然一直存在与朝廷数十万计官军身侧,但野山头寨众,似乎从未想过有一天,那些从不理会他们的黄金一族官兵,会亲临山下。 莫降等人很轻松就穿过了乱成一锅粥的山寨,路上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拦。就连三大金刚,也是急于安抚山寨众人,并没有理会莫降——他们甚至在想,这个时候,要是武艺远高于他们的这两个神秘人,站在他们这一边,该有多好…… 野山头山脚下,是朝廷的军阵。 这一次,朝廷派出了探马赤军、侍卫亲军、怯薛军、汉军……等等;大都城内所有能派出的军种,都抽调了一部分,派到了野山头脚下,这阵势,怎么看都不像是要剿灭一个盘踞山头的土匪…… 朝廷官军结成军阵,探马赤军为前军,侍卫亲军做侧翼,怯薛宿卫做中军,汉军列为后阵,旌旗飘摇,战马嘶鸣,刀枪林立,军鼓铮鸣,如此的气势,直让那孤山一座的野山头,在军鼓声中颤抖起来。 立于中军高台之上的,是个锦袍官员,他身着宰相才能穿着的紫sè官服,腰间系着闪亮的金印,手中擎一面令旗,像枚钉子一样,稳稳钉在中军将台之上。在他的身后,是一座武器架,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数十件兵刃,刀枪剑戟样样皆有,还有些造型诡异极为罕见的奇特兵刃,如钩镰枪、双月环等不一而足;在他的两侧,分别有两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垂手恭立,其中一位,正是野山头多闻金刚,另一位,则是个耄耋老人,虽然这两位老者双眼中尽是沧桑,虽然依照他们的年龄,都有比那年轻的锦袍官员更有资格身着紫sè朝服,但自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慑人气势,尚不足那锦袍官员万一。那锦袍官员年纪大概三十来岁,眉宇间俱是不可一世的张狂,白金sè的眸子闪耀着令人不忍直视的yin狠寒光,即便身处万数黄金族勇士阵中,但自他那双眸子中散出的森然yin寒,隐隐盖过了漫天的杀气——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yin冷,仿若初生于草原的豺狼自该被万兽jing惕一般,那yin狠之气十足的目光所视之处,就连野山头上的树木也会因之颤栗的飘摇,他用右手紧紧握着三角令旗,似是握住了指点江号令千军万马的关键。 他手中令旗猛的一挥,上万人的军阵,便向野山头压了过去。 置于山脚的野山头哨岗,未做任何抵抗,那些放哨的寨兵,甚至连信号都没有发,就慌慌张张逃走了——他们并没有勇气,面对这气焰滔天的万人军阵。 “看到没有?”那霸气十足的锦袍官员用黄金族语不屑的说道:“那些汉人,看到我们黄金族人的大军,只有丢盔弃甲逃跑的份——这种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懦弱,是他们永远无法改变的民族劣xing。” 站立在那官员一侧的一位耄耋老者提醒道:“十大人,我想我们还是谨慎些的好——毕竟,那‘黑左车’就在山中,千仞鹰就是败在他的手里,我们若是再大意,恐怕……” “衔尾犬,你这个人就是太过优柔寡断,做起事来总是瞻前顾后。”被老者唤作“十大人”之人面有不屑之sè,“既然千仞鹰的‘驯化汉皇’的计划失败了,你还说那事作甚?你沉浸在上一次的失败中无法自拔,在此时究竟有何用途?这一次,我们制定的计划,足够完美,足够除掉这桀骜不驯的黑左车!” 那耄耋老者叹口气道:“卑职说这些话,并非是瞻前顾后,只是提醒大人小心谨慎为上,毕竟那黑左车,实在狡猾……” “十一大人说得极是,咳咳。”多闻金刚也说道:“若不是寨主早就收到相国大人密报,配合相国大人演了这一出戏,说不定还真让那狡猾的家伙钻了空子。” “狡猾?在我看来,你们口中所形容的黑左车的狡猾,不过是无可救药的愚蠢罢了!如果他真的有智慧,就不会自己跳进我们专门为他布置的陷阱之中了。托克托败在他的手中,只能说明托克托比他更蠢,你们忌惮他,也只能证明,你们不敢承认自己的愚蠢,只好责怪敌人的狡猾!” “十大人说得极是。”尽管被那锦袍官员责骂,但多闻仍旧恬不知耻的奉承道:“在您的面前,那黑左车的所有伎俩,不过孩童游戏般幼稚可笑,马札儿台和托克托奈何不得那莫降,只能说明他们比莫降更愚蠢!可十大人也该感谢那些对手的愚蠢,不然的话,十大人怎么会这么顺利就得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相国之位呢?”——多闻金刚虽然身体已是残年风烛,但拍起马屁来,竟然气息通顺,大气也不喘上一口。 不错,被多闻金刚称赞的,正是新任中书省右丞相别儿怯不花! 可是,多闻金刚的马屁却拍在了马蹄上,别儿怯不花听完多闻无耻的谄媚,非但没有笑,脸sè反而变的yin沉若霜,他冷声道:“本来,我还想给你请功,让你做个高官,但只因为你这一番话,原本属于你的那些赏赐,统统免除了!” 多闻一脸错愕的愣在当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 另一位耄耋老者心中却明白,多闻错就错在,他拍谁的马屁不好,竟然拍到了“逆毛犬”别儿怯不花的身上,难道他不知道,谁认同别儿怯不花的看法,谁同别儿怯不花讲一样的话,办一样的事,就会引起他的嫉妒吗? 在别儿怯不花看来,谁拍他的马屁,谁附和他高屋建瓴的话语,谁跟随他敢为天下先的步伐,谁就是跟他抢夺功劳!尤其方才多闻说,别儿怯不花的相位是因为对手的愚蠢才得到的,这直接触动了别儿怯不花的逆鳞,因为早在马札儿台未扳倒权相伯颜之前,别儿怯不花早是当朝丞相的不二人选了——之所以得到当今皇帝妥懽帖睦尔的重用,只因为这位大人的特立独行,只因为这位大人习惯于同别人唱反调,是皇帝陛下用得最顺手的杀人之刀——在别儿怯不花看来,这世上,只有一人能与他看法一致,只有一人能跟他想法一致,那个人,就是同样特立独行的皇帝陛下…… 这一次,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设计除掉莫降,别儿怯不花可谓出力最大,他只想一人独占这个功劳,万数黄金族勇士、野山头和纺河山山寨、甚至于在“十三羽翼”中人缘最好的“老十一”,都不该抢掉他半分功劳——别儿怯不花甚至希望,这些潜在的对手,这些与他争功的对手,最好全都死掉…… 别儿怯不花正想着该如何独领这一份盖世功劳,整个军阵,却忽然停下了脚步。 这个停顿,并非出自于别儿怯不花的军令,所以这突然的停顿,也让钉在中军高台上的他晃了一晃。 别儿怯不花眼中yin冷怨毒之意更浓,他眯着眼睛望去,只见山脚之下密林丛中,忽然钻出来四个人,站在了万数大军阵前。 四个人,两男两女,俱是年少之辈。 这四人构筑的单薄防线,与这万数之人的军阵相比,简直就像是妄图用纤细的胳膊挡住巨轮的不自量力的螳螂。 然而,这四条“螳螂”,竟然成功了…… 让整个野山头也为之战栗的军阵,竟然停在了这四人的面前…… 第67章 疯子丞相(一) 就在山下朝廷官军逼上野山头的同时,野山头寨中,已是大乱。 哀嚎奔逃者有之,一脸死灰者有之,跃跃yu试者亦有之。 袁狐适时出现在寨子正中,振臂高呼道:“大家不要乱!” 凭借多年时间积累下的威望,袁狐的话总算让沸反盈天的山寨,稍稍平静了些。 他接着说道:“兄弟们,不可否认,山下那朝廷的官军很可怕,但是,袁某以xing命担保,那些官军,并非为剿灭我等而来!” 此语一出,围观寨众脸上,俱都露出惊疑难信的的表情。 “也许大家不知道,咱们野山头之所以在天子脚下存活了这么多年,完全是天子的恩赐;也许大家不知道,咱们野山头背后的真正靠山,就是大都城内的黄金一族;对于其他落草为寇的人来说,朝廷是他们最大的敌人,但对于我们野山头来说,朝廷却是我们最大的恩人!我们野山头平安了这么多年,全靠朝廷的庇护……” “寨主,您究竟在在说些什么啊?”增长金刚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身为“土匪”的自己,竟然要靠朝廷的庇护才能活下去——这天下,恐怕再没有比此更可笑的事情了。 “兄弟们。”袁狐并不理会增长的疑问,只是继续朗声说道:“而现在,报答朝廷恩典的机会来了!只要我们跟朝廷合作,杀掉今ri进入寨中的那两个人,咱们山寨定会得到朝廷的褒赏……” “寨主!!”增长实在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袁狐的发言,“你我皆是汉人,皆是背负着不共戴天的国仇家恨!我们怎能与朝廷合作?怎能心甘情愿做他们的走狗?怎么能自甘堕落,做汉jiān呢?” “增长,你年纪尚轻,所以还不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面对增长的指责,袁狐并不生气,只是耐心开导道:“孩子,你要明白,生于乱世,能忍辱苟活,已是上苍的恩典,再苛求太多,只会让自己灭亡。就像今ri来到山寨的那两人一样,他们就是自负天才,不肯安于现状,总想凭一己之力跟朝廷对抗,这才招致杀身之祸。” “寨主,增长这条命,是您给的!本来,您让我做什么,我都该绝对服从!但是这一次,要我与朝廷合作,联手剿杀我们汉人的天才,我办不到!”虽然方才被张凛戏弄过,但增长心中并不遗恨,相反,他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甚至,对于那人无双的枪术,他心中还有些难以抑制的崇拜。 “增长兄弟执意如此的话,我也不便勉强。”袁狐叹口气道:“不只是增长兄弟,寨中其他人家,是否要与朝廷官军合作,我都不会强迫。我只想说,愿意跟随我为朝廷尽忠的,就站出来,跟在我的身后,随我一同下山助战;不愿跟随我的,可以离开,亦可以留在山寨之内,袁某人以xing命担保,朝廷官军,绝不会伤害寨中一条人命!” 片刻的沉寂过后,野山头寨众,也都做出了自己的选择——绝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离开或者袖手旁观,只有百十来人,愿意继续追随袁狐的脚步,与朝廷官军合作。 对于这个结果,袁狐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来到野山头落草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吃了官司,被朝廷通缉的逃犯,要他们与朝廷合作,无异于劝他们去自首、去认罪伏诛…… 然而,出乎袁狐意料的是,之前最是反对他的增长,也跟在了他的身边。 “你终于还是向现实屈服了么?”持国金刚替袁狐问道。 “不!”年纪正轻的增长金刚执拗的摇头,“我只想亲眼看到,在黄金一族的军队面前,我汉人儿郎,是否真的会低下高贵的头颅……” …… 野山头,半山腰。 以莫降为首的四人,定定的站在军阵之前——遥遥看去,那四个单薄的身影,在那鼓声震天的军阵面前,脆弱的仿佛怒海浪涛中几艘孤舟。 因为受到野山头地形的限制,军阵不能完全展开,所以四人之前的那个军阵,显得很是密集,万余把刀枪剑戟刺出队列之外,就像个巨大的刺猬。又因野山头上树木茂密,占去了不少空间,所以从莫降的所站的高出望下去,那个万余人的军阵,稍显繁乱。 “好大的阵仗。”莫降撇撇嘴说,尽管那寒光乱闪的刀剑密林就在眼前,可莫降脸上,却没有一丝畏惧,也不见任何慌乱。 “你竟然值得这么多人来杀?有点意思。”张凛语气淡然,似是同样没把这万余人放在眼里。 “他们认为值得,那就值得喽。”莫降耸耸肩,不置可否的回答。 “我也认为值得。”韩菲儿低声说道:“因为某人,乃是万中无一的英雄。” “丑哥……他们,是冲着你来的?”袁思佳则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虽然她相信莫降是个万中无一的英雄,但真正看见了气焰滔天的军阵,看见那些反shè着刺眼阳光的雪亮刀剑,她只觉得,哪怕再英雄的人物,也敌不过这万余人结成的军阵,她很难相信——如此之多的人,只为杀一人而来。 莫降还未回答,就听背后有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他回头一望,只见袁狐带领百余寨众,从山上冲了下来——看他们的架势,是要阻断自己的退路。 片刻之后,袁狐等人就堵在了莫降的身后的山路正中,两翼展开,将莫降等人围住了。 莫降仔细观瞧,见袁狐身边三大金刚脸上表情不一:广目一脸yin鸷;增长愤愤不平;持国面sè沉重。而那袁狐,则是轻捋花白长须,脸上带笑。阎小超也混在寨兵的队伍之中,他低着头,似是不敢直视莫降的眼睛。 “为什么?为什么要勾结朝廷?”袁思佳盯着亲生父亲那一张得意的笑脸,悲声问道。 袁狐并不理会女儿的诘问,只是对莫降说道:“年轻人,方才我已从小超口中得知了你的身份,虽然佩服你的本事,但我却早就告诫过你,该出手时就出手,你却不肯听,非要等到机会溜走,而自己也身陷必死之局——真是可惜了,可惜了你那一身的才华和无双的武艺。” “袁寨主,您说错了。”莫降摇摇头道:“我要等的机会正在到来,该出手时我自然也会出手——至于您说的必死之局——此局对决尚未结束,为何要这么早下定结论呢?” “莫降,何苦再坚持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呢?”袁狐长叹一声,也不愿与莫降打嘴仗,只是话锋一转道:“无论你最后能否逃出生天,无论你最后能否破掉此局,小女总是无辜的,不知你能否劝她回到老夫身边……” 莫降还未说话,袁思佳便高声道:“不!我不走!我不会离开丑哥的!”她眼中含泪,直视着袁狐那jing明的眸子,“我原本以为,你只是yin险毒辣,却从未想过,你这么无耻!丑哥来野山头,是为了野山头和纺河山之间的和平!他只是不想两家再造杀孽,只是不想童年那美好的回忆被鲜血毁灭!也许在你看来,很多东西都比丑哥的理想重要,也许在你看来,我们种种所谓,都是无比的幼稚!但你不同意和解也就算了,你不愿意两家停止无谓的厮杀也就罢了,为何你要勾结朝廷,谋害丑哥?!他究竟有什么错?他让我们两家休兵止戈,重归于好,究竟有什么错?!” 尽管被亲生女儿当着这么多人斥责,袁狐仍不生气,只是叹气道:“孩子,你还太小,这世间有很多事,你还看不明白……” “我不需要看明白!我只需要听从自己的良心!”袁思佳悲声道:“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卑鄙之事,你害死了姨母,害死了你的妻子,害死了你的女婿,害死了太多太多无辜的人,难道,你的良心,就从未有过一丝自责吗?” 随着袁思佳的控诉,一抹悲凉的苦涩,染上袁狐苍老的面庞,但他并未让那悲凉停留太久,他深吸一口气,用诡异无比的笑容挤走了那悲凉,沉声道:“女儿,并非为父不爱你,只是为了更多人的生命,为父只好像抛弃你的娘亲一样抛弃你了……”说罢,挥一挥手。 “嗖”的一声,一束银花,自袁狐身后寨兵群众飞速升起,直窜云霄。 礼花在空中乍然绽放的同时,军阵前军,也一分为二。 一座造型独特的木制将台,被数十官军,推出了军阵。 那将台之上,站有数人。当将台停稳后,站在数人正当中的紫袍官员森然出声道:“莫降,本相找你找得好苦啊。” “别儿怯不花?”莫降定睛一瞧,认出了那人的身份,“你我又不熟识,你找我作甚?难不成我欠你钱?” 别儿怯不花却没理会莫降,那白金sè的眸子一闪,扫中了站在莫降身侧的张凛。 一抹惊喜袭上别儿怯不花的脸庞,他忽然大笑道:“真是个意外惊喜呵!想不到白狼张凛也在这里!”他说话的语气,似是早已将莫降和张凛的项上人头视作囊中之物了。 张凛却似没有听到别儿怯不花的话,只是抱着长枪笔直的站在那里,仿佛山腰上一棵青松。 “哈哈!韩菲儿也在这里?!这下可是全了!嗯,真是妙,妙不可言啊!!”又发现新猎物的别儿怯不花拍手笑道。 莫降撇撇嘴道:“连几个敌人都没搞清楚,您就带着万余人冲上来了?您这行事风格,还真是与众不同!” 别儿怯不花闻言,脸sè立刻变得无比yin鸷,因为他最厌恶别人说他与众不同,虽然他真的与众不同、虽然他行事真的诡异无常。他瞪了莫降一眼,冷声道:“莫降,你可知道,陛下现在正在做一副人体象棋,那棋子俱都是用真人尸体制作,挖掉骨头,内充实木,再设置复杂jing密的机关,只要下棋人发令,那棋子就会自己在棋盘上行走——你可知道,陛下要做的第一颗棋子,就是‘黑左车’?” “真是想不到,大乾朝的右丞相,是个疯子。”莫降闻言,哑然失笑道。 站在别儿怯不花身侧的耄耋老者则摇摇头道:“有的时候,疯子比常人更可怕……” 第68章 疯子丞相(二) “尔等今ri,已是无处可逃。”别儿怯不花站在高高的将台上,用轻蔑的眼神扫过台下四人,他语气猖狂,气焰嚣张,似是已将最后的胜利牢牢握在了手心里。 莫降并没有说话,他没有兴趣跟一个疯子辩论,只是冷眼看着别儿怯不花一个人在高台上表演,心中只想:鲁班皇帝、疯子丞相,庙堂之上,皆尽癫狂之辈——看来,这黄金帝国的谢幕大戏,真是近了。 别儿怯不花却不曾想到,他的话语竟然没能引起一点反应,就像是一小块石子落进一渊死水,甚至连万余官军的气势,都因对方的波澜不惊稍稍萎靡。 言语上的轻蔑,远远比不上寂静无声的轻蔑。 这让别儿怯不花很是生气,他想看到对手彷徨失措,他想看到这个将托克托打败的莫降露出惊惧的表情,在他面前下跪求饶——只有那样,他才能觉得自己真的胜了托克托,这个右相之位,才有意义。 思索片刻后,别儿怯不花那闪着yin狠寒光的白金sè瞳孔亮了一亮,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抛给了莫降。 莫降将那东西接住,定睛一瞧,却发现那原来是一本奏章。将奏章打开后,密密麻麻的黄金族文字映入眼帘,在黄金族的文字旁边,是另有他人添加的汉字批注。 “为了让你输的心服口服,为了让你明白,那托克托计谋远不及我,我特意找人替你翻译的。”别儿怯不花yin笑着说道。 莫降不理他,只是看那奏章。 奏章的内容,是托克托提出的针对神州大地南线战事的练兵计划:“自我黄金一族入主中原以来,各地叛乱此起彼伏,朝廷虽屡次镇压,但终不能绝乱与中原,每次围剿,总有漏网之鱼。原因无他,只因乡兵贼乱,规模虽小,但灵活多变,行踪难觅,占据地利人和,我族勇士虽勇,但终究无法中其要害,是故贼乱不止,此伏彼起。我族勇士战与贼寇,无异于巨象之威踩踏蝼蚁,蝼蚁藏于地缝即可偷生,巨象累喘吁吁不能杀之。臣观汉人兵法,为战yu胜,必先知己知彼,臣每每思之,觉之有理。若我族勇士洞悉贼寇弱点,通晓彼此优劣利弊,看破其溃败藏匿之所,以我之优攻贼之劣,以我之长战敌之短,逢战必全歼贼军,每战必胜,战功累加,贼乱可平——因此臣提议,暗中招安汉人山寨头领,命其将汉人山寨弱点、兵战细节,如实上报……” 再看那奏章上表时间,乃是乾统元年——那一年,年仅十四岁的妥懽帖睦尔刚刚即位——那一年,也正是徐大力离开野山头,创建纺河山寨的一年。 当然,真正让莫降惊奇的,是托克托上奏的年龄——当时,托克托年仅八岁!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莫降八岁之时,还在纺河山做孩子王,而托克托八岁时,就开始考虑天下大事了,开始上书陈情,尽一个臣子的责任了……同时,看完这本奏章之后,莫降也明白了,今年早些时候,托克托亲临战事前线指挥时百战百胜的原因:托克托天生大才,又准备了这么多年,又对山寨用兵的方式了如指掌,不胜才怪! 莫降笑了笑,扬着那奏章对别儿怯不花道:“方才你说什么?托克托的计谋远不及你?你说你一把年纪了,跟一个八岁的孩子比计谋,赢了又很光彩么?” “我几时要与当年的托克托比计谋了?”别儿怯不花道:“我给你看了奏章,还以为你能想明白这其中的一切。现在看来,你完全没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很失望,也很高兴——失望的是你远没有传言中那般智慧,高兴的是托克托败在你这个蠢人之手,证明他确实不如我……” 只要别儿怯不花自我标榜,莫降就不再说话,所以别儿怯不花自我夸奖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一个人理他——知道他脾气的人不敢理他,不知他脾气的人不愿理他,而莫降则是不屑于理他——别儿怯不花极其讨厌别人夸奖他,又希望别人当面夸奖他,然后他再翻脸不认人,看对方一脸错愕。那是他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然而近ri,莫降却似乎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莫降越是不向他发问,别儿怯不花心中怒意便越盛,他寒声问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事情真相么?” “你若想说,我不问你你也会说;你若不想说,我求你你也不会说。既然如此,我想知道又如何?不想知道又如何?” “你尚未求我,怎知我不会讲?”别儿怯不花道:“求我吧,求我我就告诉你真相,这样,你也不用做个冤死鬼了!这样,陛下做出的人体棋子,就更有神韵了——那颗让‘十子胆寒’的黑车,深入敌军阵中,被数倍于己的敌人绞杀至死,想必心中定有悲愤之情,你若知道了事情真相,同样也会悲愤难耐……” “经你这么一说,我反倒不想知道了。”莫降微笑着打断了别儿怯不花疯子一样的唠叨。 “不行,你必须知道!”别儿怯不花恶狠狠的说道,看到莫降脸上有抗拒的表情,他顿时有了解开谜团的yu望,于是yin笑着说道:“那托克托幼稚的以为,只要收买了汉人寨主,他们就会乖乖把汉人的弱点透露给我们!哼!我看他是被你们汉人的史书典籍毒害得太深了,浑然忘记了,只有懦弱和卑鄙,才是你们汉人永远无法摆脱的劣xing!肯向金钱和我们屈服的汉人所提供的情报,我根本就不会相信!” 话到此处,袁狐脸sè有了变化,青一阵白一阵的,再没有往ri里的气定神闲。 “所以我向陛下进言,若想洞悉汉人山寨的弱点,就必须让朝廷的官兵与其真刀真枪的打上几场!只有鲜血和死亡,才会让勇士成长,只有经过了战场炼狱的磨砺,真正的勇士才会脱颖而出,唯有站在同伴和敌人枯骨上的存活者,才是真正的勇士!”别儿怯不花的目光扫过台下万数勇士,虽然话语中隐有赞扬,但他的眼神中却尽是冷酷,“在我的主导之下,野山头老寨主暴毙而亡,野山头山寨也一分为二,纺河山就此诞生!两家之间,也被我植下不可化解的矛盾,从此,他们就开始了漫无休止的厮杀……” 听到这一章,很多人的表情都不再似之前那般,尤其是袁思佳,她已经被深深的震惊所包围,她完全不敢相信——两个山寨,千数英豪,竟然被这个疯子一般的人物戏耍于鼓掌之间!更可悲的是,两个山寨厮杀的原因,只是因为一个人一手炮制出的仇恨…… 别儿怯不花也似陶醉在他凭一己之力就左右如此之多的人的命运的巨大成就里,言语中隐隐透出些自负,“你们这些汉人,愚蠢到甘愿做别人的棋子,只顾快意恩仇,却不知在厮杀的同时,也在锻炼我们的勇士!”说着,别儿怯不花单手一挥,那万数人的军阵忽然分开一条通道,自通道之内,齐步走出来一队全身贯甲的勇士,这些勇士各个神情冰冷,仿佛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僵尸,多数人脸上都带着疤痕,更是增添了几分剽悍! 袁思佳忽然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倒过去,若不是莫降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她定要被眼前这一幕吓死——因为在那队勇士之中,她竟然发现自己阵亡的夫君!!鲁仁佳!!! 虽然对方身着全套盔甲,虽然对方的眸子变成了诡异的黄金sè,但袁思佳还是认得出来,那个眼神漠然,手持利刃的男人,正是曾与她洞房花烛,曾与她发誓相守一生的至爱之人! 袁思佳只感觉她的灵魂都已被无法抵抗的震惊驱离了身体,她张了张嘴,却是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莫降也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意识到:自己想要拯救的童年记忆,很有可能只是一场骗局……鲁仁佳,路人甲,这种小说家经常使用的再简单的谐音之法,自己竟然没有意识到…… 这时,只听得别儿怯不花得意的笑道:“你们以为,那些在火并中阵亡的寨兵真的死了,可是,他们却还活着!这些经历过死亡的勇士,看破生死的士兵,才是真正的杀戮机器!而且,就在两个山寨之中,还有我们黄金一族的勇士!”他停顿一下后,大声喝道:“黄金一族的勇士们,亮出你们的真身,让这些愚蠢的汉人,在你们黄金sè的瞳眸的注视下,颤抖吧!” 话音刚落,跟在袁狐身后的百数寨兵,齐齐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瓶,他们将瓶中药水点进眼睛,黑sè的瞳眸慢慢的变了sè彩——这其中,也包括那广目天王,原来,广目天王并不是个瞎子,他只是用特殊的药水,将眼珠染成了惨白sè…… 见到如此变故,野山头寨主袁狐不禁颤抖起来,仿佛拂过身体的,不是八月的秋风,而是腊月的寒风,寒风吹过,将袁狐的须发,一瞬间染成了雪白,他的身体也迅速的佝偻下去,仿佛一瞬间老了十来岁…… 好在并不是所有野山头寨众都是黄金族人,比如持国和增长,他们急忙扶住了将要跌倒的袁狐,瞪着周围的黄金勇士,用目光阻止他们继续靠近。 “莫降,这下你明白了?当ri你逃到纺河山下,我们为什么放弃了追击?”别儿怯不花道:“因为我们不用追,你就会陷入黄金一族勇士的包围之中!若不是那狂夫子用机将你救走,你那卑微的命运,始终都要被我们握在手里!后来,我们又从狂夫子手中把你夺了回来,交给了托克托,命他将你驯服,然而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竟然失败了!非得让我亲自出手……” 莫降抬手打断了别儿怯不花的话,冷声道:“你啰嗦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想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生活在你们构筑的囚笼之内,可是你怎会知道,这囚笼就没有腐朽坏掉的一天呢?” “哼哼!”别儿怯不花冷笑道:“你若真有本事,就打破这囚笼给我看看!!那个谁,把那个东西拿给他看!” 话音刚落,“鲁仁佳”走出阵中,丢给莫降一团破布。 莫降将那破布展开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封血书——准确的说,那是徐狂客写下的血书,血书只有短短一行字:“野山头有诈,见信速逃!!” 第69章 破局(一) “莫降,自从你去那‘天下第一角儿’打酒的时候,我们就盯上你了。”看到莫降的神情越来越沉重,别儿怯不花心满意足的笑了,“你送别托克托的同时,我们的计划也便开始了。托克托说得果然没错,重情重义就是你最大的弱点。我们放出个编造的假消息,只因那消息跟纺河山有关,愚蠢的你就上当了——从你迈步走向纺河山的那一刻起,你的一举一动,已完全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下了。” 莫降并未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那张血书——那确实是徐狂客的笔迹,与他从小玩到大,他那虫爬一样的笔迹,莫降岂能不认得? “莫降,你以为你那些儿时玩伴真的怀念当年的友情么?你以为他们真的是想念你,才把你拉住喝酒么?他们只是在替我争取时间罢了!不怕告诉你,他们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我们黄金一族的烈士遗骨,忍辱偷生活在山寨,就是为了近距离观察你们这些汉人,他们靠近你们的目的,不是因为你们可亲,而是为了有朝一ri,将你们彻底消灭,将你们这些汉人从神舟大地上永远抹去!到那个时候,整个神州大地,都将化作我们黄金族人广袤的牧场……” 莫降死死的攥住那张破布,似乎要把早已凝固成字迹的鲜血挤出来。 “当自作聪明的你,怀着那个可笑的‘和谈’梦来到野山头的时候,我们的大军,也悄悄包围了纺河山——本来呢,这两座山寨是我们绝佳的练兵厂,每年都能为我们输送数十名经过死亡历练的勇士,但为了除掉你,我们只能舍掉这两枚棋子——不得不说,这十来年的积累的勇士,确实是合格的战争兵器,有他们冲锋陷阵,我们轻松的拿下了纺河山寨,不知,我说的可对啊?阎小超!”说着,别儿怯不花yin狠的目光突然转向阎小超,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将他定在了原地。 阎小超一脸惊恐的回应道:“不,我不知道!我只是袁寨主安插在纺河山的细作,我只是暗中散步制造纺河山与角龙帮矛盾的谣言,我只是想上野山头给袁寨主报信,我从纺河山出来的时间,比你们还早……”他仍然低着头,仍然不敢直视莫降的眼睛:“我从未勾结过朝廷,也从未想过要害了整个山寨的人……” 阎小超的话,未能引起莫降丝毫的表情变化——野山头与纺河山之间的龌龊,虽然在某种程度上加重了这迷局的复杂xing,但对莫降来说,那些已不再重要,他现在担心的只是纺河山的安危,如果纺河山寨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他这趟纺河山之旅,将变的毫无意义…… 别儿怯不花却不想放过阎小超,他用嘲讽的语气说道:“你不知道?还是不敢面对残酷的现实?昨ri夜里,你赶路之时,难道就没有听到黄金族的鼓角争鸣?你明明听见了,也猜到了纺河山可能有危险,但是你胆小如鼠,你那怯懦的灵魂唆使你出卖了整个山寨,你没有急忙返回山寨报信,而是逃也似的跑到了野山头,只希望保住自己的xing命。你当时只想,理纺河山远些吧,再远些吧,那样,你就不会听到亲人临死前的惨叫了……” “不——!”仿佛被别儿怯不花的言语逼疯了,阎小超瞪着腥红的双眼,发狂一般向那军阵冲了过去! “小超,停下!”莫降急忙伸手阻拦。 但他只是来得及扯下了阎小超的衣角,阎小超哀号着从他身边飞速的冲了过去。 莫降徒劳的伸直了手臂,眼睁睁看着阎小超撞向了“鲁仁佳”横出的弯刀。 一捧血雾自阎小超脖颈间喷出,他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临到底之前,他回头望了莫降一眼,眼神中,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你到底想怎样?”莫降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咬着牙森然问道。 “哈哈!你生气了?”别儿怯不花放肆的笑着,面容扭曲,“我就是想看你生气的模样,仅此而已——你放心,我会最后杀掉你,好让你看着亲朋好友在你面前一个接一个的死掉,作为你挑战黄金一族无上权威的惩罚!自黄金一族崛起以来,从来就没人敢忤逆我们,也从未有人敢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但是你,莫降!!你先是杀了金师,又戏耍了托克托!虽然托克托愚蠢,但不管怎么说,他是我们黄金族人,我绝不允许像你这样低贱的汉人,凌驾于黄金族人之上!绝不允许!” “你以为,你真能左右我的命运?”莫降寒声问。 “这个时候,你还有资格说这些话么?”别儿怯不花不屑的说道:“你似个无知懵懂的孩童般撞进我们布好的yin谋陷阱中,抱着那幼稚可笑的目的进了野山头,浑然没有察觉到巨大的yin谋——这一次,你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因为你就不曾想到,一张网被你冲破之后,我们飞快的编织好了另外一张!这一次,你毫无胜算!只有像我这般真正的强者,才有资格笑到最后,而似你这般愚蠢的家伙,只配做陛下人体象棋的原料!” “似你这般癫狂的妖孽,就不该存活于世,更不配做一个国家的宰相!”莫降说着,轻轻放下昏倒的袁思佳,纵身冲向了军阵。 看着那个冲向万人军阵的削瘦身影,别儿怯不花轻蔑的说道:“不要把他弄死了,我要抓活的。” 可是,莫降并未与万倍于己的敌人交战,他猛的跳了起来,踩着黄金族勇士的肩膀,跃向了那高高的指挥台,速度之快,仿若一道划过晴空的闪电! 别儿怯不花微微皱一皱眉,只是稍一迟疑,伸手扼住了站在他身侧的多闻金刚的咽喉。 多闻金刚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别儿怯不花丢了出去,砸向莫降。 莫降已经越到空中,无法再借力改变方向。他伸手向前,轻轻一扫,就扫开了多闻金刚,他的速度,也稍稍一滞。 多闻金刚哀号着坠落,正砸向持戟仰望的军阵。 那哀嚎声戛然制止,数根直立的长戟,将多闻金刚刺了个对穿! 而此时的莫降,已经飞至台下,眼看就要功亏一篑,坠入万军的包围中。 忽听身后破空声至,莫降微一扭头,看到张凛已经将手中长枪掷了出来! 莫降弯曲身体,虎头錾金枪擦着他的脚底飞了过去,“笃”的一声,稳稳钉进了指挥台桩之内。 莫降探手握住虎头錾金枪枪尾,身体一荡,跃上了指挥台! 别儿怯不花并未对莫降和张凛之间的默契做出什么表示,只是冷冷的扫了仍旧保持着投掷姿势的张凛一眼,挥挥手道:“杀了白狼!” 别儿怯不花挥手的同时,身旁那须发皆白的老者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刚刚惨死的多闻金刚尸体未冷,他可不想做第二个倒霉鬼。 “莫降,如果我告诉你,徐狂客还没死,只是被我们俘虏了,你会不会束手就擒?”别儿怯不花问。 莫降懒得回答别儿怯不花这个愚蠢的问题,他探手入怀,刺鞑出鞘,刃尖隐隐对准了别儿怯不花的心脏。 于此同时,军阵闻令而动,密密麻麻的刀枪剑阵,向张凛和韩菲儿压了过去。 莫降也动手了,起手招式便是气贯长虹的“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尽管说话轻狂傲慢,但别儿怯不花知道狂夫子绝学的威力,是故他不敢怠慢,双脚前后分立,从身后武器架上随手拿起一柄弯刀,护在了身前。 “叮——!”刺鞑与弯刀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出乎莫降预料的是,削铁如泥的刺鞑,竟然未能刺穿那柄看似普通的弯刀。 莫降前冲势头微微一滞,别儿怯不花腾出一只手来,自身后一摸,也不看摸到的是什么,抡圆了胳膊,直接便向莫降头顶拍了下去。 莫降急忙借力后闪,一柄狼牙棒的尖刺贴着他的前胸砸进了指挥台上厚厚的地毯中! 这时,军阵已经冲到了张凛和韩菲儿的身前,他们两个人的身影,瞬间便淹没在如浪的人cháo之中,再难寻找。 密集的兵cháo中,忽然寒芒大盛,耀眼的闪光甚至比悬在空中的太阳还要夺目! 掩盖住张凛和韩菲儿身影的兵cháo被这光芒崩开,被击飞到半空的官兵哀嚎着落地,他们齐齐捂着咽喉,鲜血从他们的指间缝隙中渗出来,却隐不住插中咽喉的那一抹寒芒…… 韩菲儿这突然一击,给她和张凛争取来些许作战的空间。 此时的张凛,手中已经夺过一杆长戟,戟刃横扫之处,血雾喷薄,残肢断臂接连飞起,哀嚎惨叫之声不绝于耳,被别儿怯不花形容为杀戮机器的黄金族勇士,仍是近不了张凛的身前——白狼凶名,名不虚传! 晕倒的袁思佳被张凛和韩菲儿护在身下,如果她现在睁眼,肯定会被漫天飞溅的鲜血再次吓晕过去…… “你的朋友很能干嘛!”别儿怯不花丝毫不会因为些许伤亡而痛心,哪怕这些历经多年才锻炼出来的兵士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他那冰冷如石的心中也不会起一点波澜,他盯着莫降手中的匕首说道:“这件兵器,我很喜欢!” “它的名字,你也许更喜欢。”莫降说着,高高跃起,扬起手臂,直冲别儿怯不花头顶斩下!手中匕首寒芒顿时暴涨,仿佛在一瞬间加长了数倍! 别儿怯不花拔了拔陷入地毯的狼牙棒,确实一时没能拔出,干脆舍弃了这根狼牙棒,随手又从背后武器架上抄起一件兵器——这一次,他拿起了一面盾牌,护住了头顶。 莫降这威势十足的一斩,重重击在那雕着野狼面纹的金sè盾牌上,擦出一串火花,但仍是不能将那盾牌切开! 别儿怯不花趁势用力,盾牌向上顶去,将莫降弹开。 莫降向后倒退着滑出两步,才停了下来,咬着牙说道:“你这疯子,带这么多兵器作甚?” “收集兵器,是我的一大爱好。”别儿怯不花从盾牌之后露出半张因为诡异的笑容而扭曲的脸,“顺便说一句,你的匕首,也是我的了!” 莫降向别儿怯不花身后看去,见那数十件兵器多是汉人草莽侠客常用的兵器模样,而与黄金一族惯用的弯刀皮盾的样式有很大差别——想来,那些武器原来的主人,早就死了吧…… 就在莫降思考怎样打败眼前这个开武器铺老板一样的家伙的同时,将台下的战斗,已是无比惨烈。 虽然张凛和韩菲儿很强,但他们终究只有区区两个人,面对万余人的军阵、无处不在的敌人、和可以从任何角度突然刺出来的长枪,他们的生存空间,还是被越压越小。 双拳难敌四手,万蚁亦可蚀象,何况,这些黄金族的勇士,都是草原上的恶狼。 尤其是那些经历过死亡历练的士兵,他们似乎完全不知道什么叫做畏惧,也不在乎什么生死,在他们的脑海中,似乎只有一个念头,冲过去,碾过去,杀过去! 韩菲儿体力有限,身上暗器也有限,虽然她被称作“无相法手”,但面对这一拨紧接着一拨扑上来的士兵,她终于感觉到了力不从心。汗水浸湿了她的长发,长长的刘海贴在额前,显得有几分凌乱;她的视线也受到了些许影响,将台上那个孤单的背影,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张凛虽然勇猛,虽然被世人当做神明一样崇拜,但他只是个凡人,他也会累,也会疲倦,也会偶尔犯错误——那些细微的错误,在这以生死相搏的时刻,都变成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为了杀的爽快,他早已丢掉了头盔,脱掉了铠甲,那头张扬的白发上,溅满了猩红的血点,**的胸膛上,是几道或深或浅的创口,鲜血流出来,染红了他的身体,他现在已像个血人一般。 而冲向张凛和韩菲儿的士兵,却从未停歇过一刻。有人死了,便有人补上。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阻挡他们前进的脚步,哪怕是断了双脚,他们也会挣扎着向前爬过去,趁敌人不注意,将手中兵刃投掷出去,在敌人身上刻下属于他们的伤口。 张凛和韩菲儿身前,死去的士兵堆叠起来,组成了一个血肉的囚牢,他们二人就被困在这囚牢之内,逃不出去,杀不出去。 张凛第一次遇到这样不畏死的对手,此刻他终于明白战场和江湖的差别,他也意识到,这些不畏死的勇士,比那些充为大内禁军的功勋子弟,更为难缠…… “你的朋友似乎不行了呢。”别儿怯不花冷笑着说,他的眼神中,隐隐有些失落,似乎对敌人如此不堪一击感到失望。 莫降没有理他,而是再一次跳了起来,仍是高高的扬起手臂,紧紧的攥住刺鞑,狠狠的斩下! “你这是找死!”看到莫降仍旧用同样的招数,别儿怯不花干脆弃了盾牌,握住弯刀的手腕一翻,那柄弯刀便斩破了空气,向上挑去! 凛冽的刀气,直冲莫降而来,若他不阻挡,是要被这锐利的刀锋斩成两段! 莫降没有停下,也没有改变方向,他只是加快了匕首下斩的速度,他要在那弯刀斩至之前,将这气贯长虹的一击施展出来! “铛!!!”匕首与那弯刀再次相撞。 顿时,火花四溅,哪怕是在白ri里也看得到。 这一次,刺鞑终于战胜了那柄无名弯刀,在刀刃上砍出了一个缺口,也因此被弯刀卡住了。 可莫降并没有向后跃去,也没有尝试把匕首拔出来,他双腿一弹,向别儿怯不花持刀的手腕点去。 别儿怯不花见状,猛的下蹲,要躲开莫降这一击。 可莫降突然又变了招式。 他弹出的双腿猛的收回,借着弯刀通过匕首传来的力道,以刀为轴,在空中扭动身体,向别儿怯不花身后翻转过去。 这时,别儿怯不花已经猜透了莫降的打算——他要抢自己的武器架! 别儿怯不花怎能让莫降如愿,原本蹲下的身体忽然弹起,同时扭动腰身,要把莫降甩向远离武器架的一端。 莫降只感觉到一股威猛的力道自下传来,他身体尚在空中,无法加大力度,而别儿怯不花则站在讲台上,有借力之地,所以莫降很无奈的被甩了出去! 莫降向后滑行了几步才停了下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而莫降心中也是骇然,这别儿怯不花看似癫狂,但力道之大,几乎将他甩下了将台! 不过,通过这次试探,他也知道了别儿怯不花的弱点所在——他十分依赖于他的武器,他那么在乎那个武器架,也就说明,没了武器架,他什么都不是! 就在这时,莫降却听到背后嘈杂的厮杀声中,传来一声痛苦闷哼,而且,是个女人的闷哼…… 莫降认得那声音的主人,韩菲儿…… 第70章 破局(二) “你的朋友真的不行了呢。”别儿怯不花的目光落在莫降的身后,白金sè的眸子里,是地面上惨烈战斗的缩影。 韩菲儿捂着肩膀跪倒在地,张凛奋力一击,削掉了那个突进他们身边的士兵的人头,那士兵颓然扑倒,张凛向后退了一步,多处受创的他,脚步也有些踉跄了。 尽管身受十余创,手中长戟戟杆已断、戟刃已满是缺口,但张凛仍倔强的站着,像一座丰碑。他眯着杀到腥红的双眼,双唇抿成一线,用沉默证明着他的坚韧。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怎样?”别儿怯不花yin笑着说道:“我们就赌你的朋友多长时间倒下——如果他们再能撑一炷香的时间,我便放过徐狂客和他那身怀六甲的夫人;如果他们撑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便让所有纺河山寨的汉人俘虏为他们殉葬。多么划算的赌局啊,你可有兴趣?” 莫降对这以亲朋好友xing命为赌注的赌局毫无兴趣。虽然他不知道张凛他们能否再撑一炷香的时间,但他知道,他必须尽快战胜眼前这个疯子。 莫降忽然腾空而起!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跳起来了。 别儿怯不花眉毛一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屑的表情。这一次,在莫降落下之前,他就从身后的兵器架上选好了武器——那是一架轻弩,轻弩之上,弩矢早已上弦。别儿怯不花相信,只要他扣动弩机,那枚尖端透着绿sè荧光的带毒弩箭,就能准确的shè中莫降。——已经连续两次领教过“勇者之杀”从天而降的别儿怯不花,自信已经看破了莫降的招式,他已根据莫降起跳的速度,算好了对方在空中运行的轨迹。别儿怯不花似乎已经看到了莫降中箭后捂着胸口跪地不起的一幕,因为那弩矢上抹的麻药,足够麻翻一头大象! 可是,战况的发展,却远远出乎别儿怯不花的意料。 尚未升到最高点的莫降突然下坠! 这一次,他在空中的运行轨迹,迥异于前面两次! 经历过无数次战斗的别儿怯不花忽然意识到,这一次莫降变了招式!而这一式迷惑xing极强、能在半空中突然改变轨迹的招式,便是狂夫子的绝学之一: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绿林豪侠,以武犯禁,纵然其中多有违法乱纪之徒,但也不乏恪守侠客信条的正人君子。但绿林江湖中的君子,较之于诗书典籍中的谦谦君子,却有很大不同,他们虽然为人正直,但绝不呆板教条,因为他们崇尚ziyou,喜欢无拘无束,而自身的武艺,便是他们冲破条规,破除禁忌的最大依仗。 狂夫子这“侠者之为”一式,就是有感于江湖君子的洒脱和无拘无束的自我发明。而这一招,也是莫降使用最为熟练的一招…… 转瞬之间,莫降已经飞至别儿怯不花身前,他再一次高高扬起了手臂…… 由“侠者之为”到“勇者之杀”的衔接,是那么的自然,那么顺畅。 别儿怯不花的节奏,已被莫降的突然变招打乱,他再不能等待,食指一动,扣下了弩机。 弩矢破空shè出! 二人现在的距离,不足一步,那弩矢自出现到没进莫降的胸膛,就在一瞬之间。 可是,莫降并未停下,也没有捂着胸口跪倒,那根短小的弩箭,挡不住“勇者之杀”的威势! 莫降高高扬起的手臂,陡然斩下,暴涨的寒芒,直取别儿怯不花头顶! 别儿怯不花已来不及挥刀格挡了——他见过不要命的,却没见过如莫降这般不要命的——慌忙之中,别儿怯不花侧转身体,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别儿怯不花知道躲闪,可他身后的兵器架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咔嚓!”一声,兵器架被那暴涨的寒光斩成两段,架上武器四处崩飞,也引得一直在旁观战的耄耋老者慌忙躲闪。 斩断兵器架之后,莫降并未停下,伸腿弹击将台台面,借势扭转腰身,手中匕首改为反握,猛的向身侧横斩而出。 刚刚躲过一劫的别儿怯不花脚仍未站稳,不敢抵挡莫降这一击,只能暂时避其锋芒。于是,他再一次侧身、翻滚,狼狈的躲开了莫降这一击。同时,他心中满是诧异:那根涂有剧毒的弩矢,明明已经穿进了莫降的身体,为何他竟然一点事也没有?!能麻翻一头成年大象的毒药,竟然奈何不了这个削瘦的汉人?!这,简直不可思议!! 别儿怯不花尚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莫降竟然又一次杀了过来! 别儿怯不花心中大怒,被莫降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本已伤害了他敏感的自尊心,可莫降竟然一点缓和的余地也不想给他!这让别儿怯不花如何还能忍。于是,他双脚猛的踏击将台,两只脚竟然陷进坚实的木质台面之中。他用双手握住那柄无名弯刀,在一双手攥住刀柄的瞬间,双臂陡然胀大一圈,那紫sè官袍的袖子,也被撑裂。 只见,他双臂之上青筋暴起,说不出的狰狞可怖。他横起弯刀,森然喝道:“来呀!” 话音刚落,莫降已杀至别儿怯不花身前。 忽然,莫降速度又变慢了些许,手中匕首,稳稳刺出,直取别儿怯不花心脏要害。 这陡然而生的变化,一瞬间便发生了,别儿怯不花根本没察觉其中异样,双手握紧弯刀,猛的斩出! 弯刀与匕首相撞的瞬间,别儿怯不花才察觉到异样。 一股巨大的冲力,通过弯刀传来,他的双手一瞬间就失去了知觉,那股巨大的力道却并未停歇,而是如奔腾的江河般涛涛袭来! “嘭!”的一声,别儿怯不花被莫降震开了,他倒飞着离开了将台! 仿佛,别儿怯不花方才砍的不是莫降,而是一个弹xing十足的皮球。 正飞离将台的别儿怯不花这才认出来莫降这一招:“君子九式,学士之途——假物……” 直到这时,一直在别儿怯不花身旁沉默观战的老人才做出了反应。那双浑浊的眼眸里,金sè光芒陡然大盛。老者一个纵身,像只仙鹤般飞了起来。他直扑向别儿怯不花,拉住了他的手臂。 “放开我!”别儿怯不花恼羞成怒道。 老者并不理他,鼓动长袍,拖着别儿怯不花稳稳落地。 不管别儿怯不花落地的姿势多么稳当,他始终是大军的主帅;主帅从将台上被一个汉人打落,这对军心的震动,可谓巨大! 是故,大军如cháo的攻势,为之一滞;而张凛也因此得到了片刻喘息的机会。 别儿怯不花见状大怒,想用弯刀斩掉身边几名士兵维系军纪,奈何双臂已麻,连刀都提不起来——这种窘态更让他怒上加怒,于是寒着脸脸森然喝道:“愣着干什么?!我又没死!!继续进攻!!” 于是,对张凛的围攻,继续进行。 自别儿怯不花跌落将台之后,莫降看都没看别儿怯不花一眼。 他站在将台上,皱着眉捂住了胸口,摸到了那弩矢的尾端,咬着牙生生将那根弩矢拔了出来!弩矢带出紫黑sè的血液,顿时染透了他身上的寨兵军服。 汗如雨下的莫降并未停歇,他喘着粗气将仍旧嵌在将台之上的狼牙棒提起来,在空中抡了几圈,猛的抛向对张凛和韩菲儿重新展开进攻的兵士。 四名兵士被那根狼牙棒砸倒,甚至还有两人被带掉了半边脑袋。 张凛则趁机向前迈出一步,单手将狼牙棒拎了起来。 他左手持戟,右手持棒,左右开工,杀伤力顿时大增,转眼之间,又收掉数条人命。 别儿怯不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然也看到莫降的胸口有紫黑sè的血液不断涌出,同时也看到张凛挥舞两个兵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我看你们能坚持多久!”别儿怯不花恨恨说道。 “十大人,停止进攻吧,围住他们就好,反正他们也跑不掉。”将别儿怯不花救下的老者忽然问——别儿怯不花不在乎军队的伤亡,可他却在乎,这些勇猛无畏悍不畏死的勇士,乃是朝廷十数年心血的结晶,如今敌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何苦再徒增无谓的伤亡呢? “闭嘴!”别儿怯不花现在心情大坏,无论意见还是奉承,统统听不进去——若不是他现在手臂失去了知觉,若不是这老者在朝中的资历比他老的多,他早就将对方斩杀阵前了。 老者无奈的叹口气,说道:“这次,即便咱们胜了,也是惨胜;而对于莫降来说,咱们的惨胜,就是他的胜利!” “我让你闭嘴!”别儿怯不花气急败坏喝道。 老者只好摇摇头,陷入了沉默,看着那些优秀的黄金族勇士一个接一个倒下,浑浊的目光里,透着悲凉。 “咳咳!”将台之上传来一阵咳嗽,别儿怯不花抬头望去,只见莫降正在捂着胸口咳血,他站在将台边缘,已是摇摇yu坠了。 “莫降,你果然还是栽在我的手……” “嘣!” 别儿怯不花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他扭头一看,却见野山头山寨上空,一朵礼花凌空炸开! 第71章 破局(三) “怎么回事?”别儿怯不花皱着眉寒声问道。 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当空绽放的礼花吸引了过去,所以一时并没有人回答他。 别儿怯不花还待再问,数百枚烟花,同时升空! 数百朵礼花,一齐炸响,仿若晴空闪过的一个霹雳;又仿佛,时间颠倒,星辰之神记错了时间,在ri落之前就洒出了漫天繁星。 霹雳过后,繁星之下。 一个百余人的队伍,自野山头山顶奔腾着冲下。 众人看得清楚,冲在队伍最前面那人,是个跛脚的书生…… 茂密的树木枝杈划破了他的衣衫,扯乱了他的长发,可他却浑然不觉,像个疯子一般,手中举着一柄长剑,扯着嗓子嚎叫着冲了下来。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人,扮相也好不到哪里去:一个个俱是破衣烂衫,一个个俱是披头散发,血污染透了他们的衣衫,汗水浸花了他们的面庞;他们手中兵刃也是千奇百怪,甚至还有人举着农具;更让人不解的是,所有人的背后都背着一面巨大的盾牌,遥遥望去,这些人仿佛一群快速奔跑的乌龟……这支嘶喊着冲下山坡的队伍,与那训练有素的军队完全扯不上边,更像是个由流民和乞丐临时拼凑而成的…… 然而,就是这支不伦不类的队伍,却让别儿怯不花的眉头越皱越深,yin狠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讶然。 “十大人,那些人中,似乎有纺河山的俘虏。”站在别儿怯不花身侧的老者同样是面sè沉重,“难道说,有人抄了我们的后路,救出了那些俘虏?” “有什么好担心的?”别儿怯不花强压心中愤怒,盯着进跟在那跛脚书生身后冲下来的徐狂客寒声说道:“他们只有百十来人,而我们却有万余大军!而且,我能抓他们一次,就能抓他们第二次!” “列阵,迎敌!”恢复本来面目的广目金刚抬起手,对站在身边那近百名黄金族勇士喝道。这时,他已经把袁狐撇到了一边,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就下达了命令。 袁狐面sè惨白的看着曾经属于他的“部下”列阵,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的他,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一般,身边发生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了;经历过今天这些事,他忽然意识到,一向jing明,从不做亏本生意的他,这么多年来,竟然一直被别人肆意的玩弄着,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只不过是别人yin谋里一颗被随意摆弄的棋子——所有的人生信条,所有坚持的理念,都随着别儿怯不花一句句揭露真相的话语而崩塌。已经迈入知天命之年的他,忽然迷失了,不知道再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近百名黄金族勇士列出了整齐的阵型,齐刷刷的抽出腰间的长刀,刀浪翻滚,反shè着耀眼的阳光。 与此同时,别儿怯不花艰难的抬起手来,示意自己亲率的队伍停止攻击。而后,他转过身,仰起头,对在将台边缘举目眺望的莫降说道:“莫降,我说过,要将你的朋友一个一个杀光。本来呢,纺河山的那些人,是要留在张凛之后的,可是他们既然来了,那么就先解决他们吧!” “大人。”那老者忍不住再次提醒道:“张凛已是强弩之末,此时不杀掉他,只会给他回复体力的时间,这会导致更多勇士阵亡于此……” “你懂什么?”别儿怯不花的计划进行的远没有想象中那般顺利,他的心情极为糟糕,所以听不进任何意见,他指着远处渐渐逼近的那一阵烟尘说道:“难道你就不觉得,带着这群叫花子一般的俘虏进京,实在是有碍观瞻么?难道我们出动万余大军,最后就要押送这些乞丐回去?这岂不是让朝中同僚笑掉大牙?!” “大人,卑职觉得,我黄金一族的勇士,远比面子重要……” “纯属放屁!”别儿怯不花冷声道:“我黄金一族勇士视死如归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先辈们缔造的无上荣光?还不是为了我黄金一族的尊严?传我的命令,只留下死士住白狼和莫降!剩余之人,列弯月阵迎敌,来犯之敌就地格杀,活口一个不留!” 服从是军人的天职,虽然今ri的黄金一族部队不再似以往那般剽悍,但他们对命令的执行能力,却依然彻底。 于是,近万人的军队,缓缓向山上走去,行进途中,弯月阵列成。月牙最中间,阵型最厚的部分,主要是探马赤军和汉军,月牙尖端,则是jing锐的怯薛军和侍卫亲军。 原本潜伏在野山头的黄金族勇士,也自动汇入了弯月阵中,便站在那巨型月牙的一端——搀扶着袁狐的持国和增长两大金刚,则被拥挤的阵型排挤到了最边缘。 便在此时,由山上冲杀而下的那百余人的队伍,已经进入了弯月阵的shè程。 “弓弩手,准备!”弯月阵两侧,临阵指挥的千夫长同时举起了右手。 怯薛军的shè术,天下无双,他们弯弓搭弦的准备时间,非常之短——一息之间,他们便完成了从引弦搭箭到瞄准目标的一切准备工作。 “放!!”弓弩营的千夫长同时下令。 弓弦声中,漫天羽芒一齐升空。 在那百余人的队伍看来,那密集的箭雨,就像是一面闪耀着金属暗光的黑sè巨摊,向他们盖了过来。 莫降的眼中,也隐隐透出一丝紧张,他低声道:“文跛子,你到底要做什么……” 冲在那百余人队伍最前的文逸则用自己的举动回应着莫降的疑问,他不慌不忙的抬手,口中喝道:“盾——!” 百余人闻言,先是愣了片刻,而后才有人忽然想起来那书生之前的交代。于是,众人急忙从背后把那巨大的龟壳摘下来,举过头顶,然后和身边的人紧靠在一起,盾牌交叠着一齐蹲了下去——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这些巨大盾牌,都是由黄金族勇士善用的皮盾临时拼接而成的,接口之处做工粗劣,有的甚至是拿麻绳简单栓在一起,显然赶制这些巨大盾牌的时间很不充裕——只是和那一面面巨大的盾牌相比较,那些躲在盾牌下面之人的身体更显的分外短小,如此对比之下,他们也更像一群小乌龟了,不现在来说,他们组成了一只巨大的乌龟…… 箭雨顷刻便至。 锋利的羽箭撞在巨大的盾牌之上,发出噗噗的怪响,却是很难穿透那厚厚的皮盾,只有少数流矢,穿过盾牌间的缝隙刺了进去——于是有人中箭,中箭者哀嚎着倒地,可旁边的人却不敢丢下盾牌去救那伤者,因为些许的晃动,这些临时拼凑到一起的盾牌就会裂开,生命也会从那裂缝中流逝…… 没有人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所以虽然心中悲愤,但他们还是牢牢记着文逸的嘱托:“蹲下之后,除非听到我的命令,否则绝不能乱动,天塌下来都不要乱动!当然,如果你们想死的话,那尽管动吧。” 此时,同样窝在巨盾之下的文逸感觉到手上压力渐小,沉声喝道:“前进!” 众人闻言,举着盾牌,靠在一起,缓缓的蹲着前行。 看到shè术无双的怯薛军,竟然没能给这群乞丐造成多少伤害,别儿怯不花愤怒的喝道:“再shè!!” “弓弩手,准备!!”类似的声音,在弯月阵中,此起彼伏。 于是,密集的箭雨,一轮接着一轮朝那行动缓慢的巨大“乌龟”铺天盖地飞了过去,越到后来,箭雨所能造成的杀伤便越小了。 “大人,不要再让弓弩手浪费体力了。”老者忍不住劝道:“敌人在山上,我们在山下,仰角shè箭的话,弓箭造成的杀伤本来就不理想,而敌人又使出这种无赖招数,继续shè箭的话,只会浪费箭矢……” “我说了,继续放箭!!!” 军队不敢违背别儿怯不花的命令,于是箭雨便不曾停过一刻。 随着箭雨的释放,弯月阵两端的士气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试想一下,shè术无双、黄金帝国最jing锐的镇戍部队,竟然奈何不得这乞丐般的百余人,这种诡异的情况一旦发生,对士气而言,将是何等致命的打击? 然而,这可笑的现实,就在万余黄金族勇士面前,真真切切的发生了。 若不是有军令的约束,他们早就冲出去,将那个巨大的乌龟翻过来,抽出锋利的弯刀将他们砍个七零八落了! 当箭壶中的羽箭统统告罄之后,那一只巨大的乌龟,总算“爬”到了他们身前。 “杀了他们!”别儿怯不花咬着牙说道。 黄金族众位终于等到了这个盼望已久的命令,是故命令一下,他们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弯刀,奋力的向那巨大的“龟壳”砍去,将积攒已久的满腔愤怒,都通过一次次狠狠的斩击宣泄出去! 可是,文逸并未下令抛弃龟壳,与面前的敌人一战,他们依然龟缩其下,任由敌人的刀剑,剁在那厚厚的皮盾上。 “难道,那个瘸子想把我们的勇士累死不成?”别儿怯不花气极反笑。 “不,大人,我们中计了。”站在别儿怯不花身边的老者指着将台侧后方茂密的草丛慨然一叹,露出绝望的表情。 别儿怯不花顺着对方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草丛正剧烈的晃动着,似乎有什么可怕的猛兽,马上就要从里面冲出来…… 第72章 破局(四) 在别儿怯不花的注视之下,又一拨队伍,从草丛中冲了出来。 与弯月阵前那个只懂得扮乌龟的乞丐队伍不同的是,这一拨人马气势如虹,仿若下山的猛虎! 数百人同时奔行在山坡之上,脚步踏地,掀起一阵烟尘。那烟尘乘风而上,却染不到队伍最前一面高举的赤sè大旗,那面大旗迎风展开,上书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角龙帮!! 别儿怯不花眉毛一挑道:“角龙帮?不是被朝廷剿灭了么?” “随着张凛声名鹊起,角龙帮残众又聚集到了一起,已有死灰复燃之势。”一脸绝望的老者无奈的感叹着。 “叹什么气。”别儿怯不花毫不在意的说道:“今ri他们既然敢来,我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 那老者闻言,失望的看了别儿怯不花一眼,似乎他已经看到了无可挽回的败局。 说话的功夫,角龙帮的人马已经杀了过来。 他们并未攻击弯月阵的背面,而是直取包围张凛的那些死士。 “救帮主!杀金狗!!”角龙帮帮众大喝着,撞上了黄金族死士用紧靠的身体连结成的包围圈。 黄金死士转身接敌,角龙帮帮众也抽出了兵刃。 顿时,血光四起,刀影闪耀,厮杀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若想镇压角龙帮,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朝廷官军定能担此重任。但现在这些死士,自幼便生活在汉人的山寨里,他们的战斗经验,都是在两个山寨火并之时积累下来的,纪律严明谈不上,配合默契进退有度更谈不上,虽然他们现在的身份是黄金一族的勇士,虽然说他们的双眸是黄金一族特有的金sè,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什么能证明他们是黄金一族的勇士了——他们的作战方式,和寻常汉人寨兵完全没有区别! 而角龙帮帮众的战斗经验,同样是在帮派火并是积攒下来的。但是相较于打着“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名号的山寨寨兵,这些帮众更yin狠、更狡猾、下手更毒。 所以,这一场战斗,不是比谁更强,而是比谁更yin。 在这场战斗里,汇聚了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辈的角龙帮,显然更胜一筹。 是的,那些黄金一族死士经历过死亡,也不畏惧死亡,但是这也便意味着,隐藏在他们那沉若死水的面庞之下的战意,远没有这些急于拯救帮主的角龙帮帮众浓烈;同时也因为他们不畏惧死亡,所以他们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厮杀起来,出手方式也更为简单直白,每一招都是直来直去,每一招都是有来无回,可角龙帮帮众呢?他们是活生生的人,他们是出sè的打手,是游走在利益边缘、善于钻法律空子的暴徒,为了取胜,为了保命,他们可以用尽所有下三滥的手段:对脸撒石灰、弯身扬尘土、背后捅黑刀、打不过就装死、趁你不注意又爬起来给你一刀……等等,诸如此类被江湖正派人士所不耻的卑鄙行径,他们运用起来可谓是驾轻就熟,而且丝毫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 交战持续片刻之后,几乎所有的角龙帮帮众心中都有这样一个想法:“这些人,不会是傻子吧?怎么就这么急于求死呢?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找阎王爷报道,那么大爷我就成全了你们!” 而被围在正中的张凛也加入了战团,手中狼牙棒上下翻飞,每一招都是势大力沉,威不可当,每一次出手都能收走几个黄金死士的xing命。 内外夹击之下,黄金一族死士的包围圈很快被杀穿,这些黄金族死士,很快就会变成名符其实的“死鬼”了…… 别儿怯不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咬着牙,喘着粗气,恨不得亲自冲过去厮杀一番,但看到那漫天扬起的生石灰和尘土,他又忍住了——他并不会因为黄金族勇士一个接着一个阵亡而心痛,在他看来,马革裹尸、命丧沙场是黄金族勇士最光荣的结局;他只是恨,恨这群乌合之众让他如此狼狈,恨那该死的角龙帮竟然如此无耻…… 恨归恨,别儿怯不花总不能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也不能让这次的谋划功亏一篑。看到弯月阵仍未解决自山上冲下来的那拨敌人,他寒声下达了命令:“怯薛军回身支援死士!弯月阵变玄武阵,拖住那只……那只乌龟!” 就在怯薛军转身准备回援、弯月阵正在变阵的时候,那只坚若磐石般的“乌龟”,忽然动了。虽然它动的很慢,但仍是动了,像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粘在了正在变阵的黄金族勇士身后,奇形怪状的兵刃从皮盾下面伸出来,把一个个猝不及防的黄金族勇士连搂带耙勾到了皮盾之下,紧接着,一阵跺脚声响起,其中还夹杂着骨头断裂的声音;很快,全身骨骼皆被踩碎的黄金族勇士的尸体又被人从皮盾下面推了出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看到不可一世的黄金族勇士竟然被活生生踩踏而死,那些躲在皮盾下的人们忽然有了自信——原来,号称铜筋铁骨的黄金族勇士,远非传说中那般不可战胜…… 而黄金族勇士从未见过如此无赖的打法,愤怒至极的他们停止了变阵,转身对付这只不断吞噬将士生命的“乌龟”,可那“乌龟”见黄金族勇士转身,又一次把厚厚的皮盾紧密的排列到一起,又一次趴下不动了;黄金族勇士砍杀一阵,发现对那厚厚的龟壳仍旧毫无办法,于是愤愤的停手,准备继续变阵,可他们刚一转身,敌人又变成狗皮膏药贴了过来…… 如此往复几次,黄金族的勇士们终于再也忍受不了,干脆放弃了变阵,他们围过来,挤到一起,把那块巨大的龟壳围在正中,让它动弹不得,号令声中,不断的有人往那龟壳上面爬去——他们看出来了,这些卑鄙无耻的家伙死也不肯丢掉这“龟壳”了,既然如此,你们就带着龟壳去死吧!我们还有近万人,都爬到上面,压也把你们压死了——所以,越来越多的黄金族勇士向那块龟壳拥过去…… 别儿怯不花面沉若水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现在的他,只想杀人! 虽然那块龟壳已被黄金族勇士死死的压住,一分一毫也动弹不得;虽然那莫降已经跌坐在将台之上,眼神迷离,很快就要晕死过去;虽然怯薛军回援的速度很快,马上就能重新包围角龙帮——虽然他即将取得最后的胜利,但是他却丝毫也开心不起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本来应该完胜的一战,竟然被自己打成了这番模样?!而且,就算战胜了这些卑鄙的对手,又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么? 可是,别儿怯不花还是想错了,因为敌人的卑鄙程度,远不止如此这般。 见怯薛军又杀了回来,已经将包围圈杀穿的角龙帮帮众齐声呼喊道:“风紧,扯呼!” 于是,他们强行拉走了仍要继续战斗的张凛,生生拖走了眼巴巴望着将台不肯离去的韩菲儿,顺便也抱走了一直昏倒在地的袁思佳,再不留恋这战场,四散奔逃而去。 他们显然早就想好了逃跑的路线,一声“扯呼”出口,转眼就逃了个干干净净。怯薛军赶到这里时,对方只给他们留下了一地的尸首,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黄金一族死士的尸首。 怯薛军愣在那里,不知是该追还是不该追,如果追,又该往哪个方向追…… 别儿怯不花黑着脸,眼睁睁看着角龙帮帮众劫走了张凛,并非是他不想追,而是就在他身后的高台之上,还有个莫降——这才是这次行动的第一目标,如果他去追张凛,再让莫降跑了,他可就彻底的失败了。 经历过这一次战斗,他总算领教了汉人的狡猾,心中对汉人的轻视稍减,任xing妄为的xing格,也有所收敛。 虽然说第一目标仍就在他的控制之下,但他仍感到心中堆满了愤怒,偏偏这愤怒又无从发泄,混杂着愤怒的血气上涌,将他原本yin鸷的脸庞,染成了紫黑sè——在他的生命中,从未有过如此憋闷的经历! 看到前方的近万兵士,仍在踩踏那个龟壳,别儿怯不花黑着脸道:“够了!” 众将士得令,只得住手,慢慢从那“龟壳”上爬下来,也有少数满心憋闷,方才没机会发泄的士兵,还趁乱对准那龟壳,狠狠的踩了两脚…… “看看你们!像什么样子?!一群蠢货!”别儿怯不花指着那些衣冠不整的将士大声呵斥道:“我黄金一族的勇士,当真是天下无敌么?怎么今ri,就连这百余汉人都对付不了?!” “大人,并非是我们太愚蠢,而是敌人太狡猾……”军阵中,有人小声嘟囔道。 “谁在说话?!”别儿怯不花正愁找不到人发泄,闻听有人这时还敢狡辩,满腔怒火,顿时爆发。 “大人,还是先看看敌人吧。”站在别儿怯不花身侧的老者知道,这时候别儿怯不花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再任由他肆意妄为,说不定还会闹出什么乱子。 别儿怯不花闻言大怒,可他刚一回头,陡然间自心底生出一阵错觉:身边的空气陡然凝结,他仿佛在一瞬间坠入了地狱之中!一直对他唯唯诺诺的老者,忽然变的无比可怖,那张苍老的面容,仿若yin曹地府里的鬼王般森然! 看着老者那深邃无比的眼睛,别儿怯不花不禁打了个哆嗦——他忽然明白,“衔尾犬”并非xing格懦弱,也并非是他甘当绿叶,而是他一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对追逐他自己的尾巴感兴趣,当他不得不对外界发表看法,当他用那双深邃的赤金sè瞳眸直视别人的时候,别人才会发现他的恐怖之处;他忽然知道,在“衔尾犬”不怒自威的气势面前,自己弱小的就像个蝼蚁…… “大人?”老者看到别儿怯不花走神,出言提醒道。 别儿怯不花一愣,涣散的瞳孔再次凝聚,老者的影像再次清晰:映入眼帘的,仍是个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耄耋老人,周身上下都散发着苟延残喘的味道,哪里有一丝威严? “嗯,咳咳,是!”别儿怯不花这才发现,自己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说道:“侍卫亲军!把那龟壳掀开!怯薛军!把将台包围起来!” 众将士依令而行。 “哗啦——!”一声,早已被踩踏成一体的皮盾被人掀开。 “见鬼了!!!”负责掀起皮盾的士兵齐声惊呼!下意识的又松开了双手! “砰!”巨大而沉重的皮盾再次扣在了地上,掀起一阵尘土。 别儿怯不花寒着脸走近了皮盾,斥责道:“大惊小怪!难道你们没见过被尸体吗?难道没见过被压成肉饼的死人吗?!” “不,不,不是啊,大人!”有千夫长磕磕绊绊回应着,他一脸白ri见鬼的表情,脸sè吓的惨白,“盾牌下面,下面……” “下面有什么?!还能有什么?!打开!!”别儿怯不花冷声斥道。 负责掀开巨大皮盾的将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究还是下定了觉醒,因为军令难违。 皮盾再一次被人掀开,经受过一次视觉冲击的掀盾将士,这一次没有松手。 这一次,更多人都看清了皮盾下的状况,那一番景象,带来的却是更大的震撼。 就连别儿怯不花和那老者,也是愣在了当场。 皮盾下面,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几把农具,孤零零的躺在那里。 寂静,绝对的寂静。 短暂的寂静过后,仿佛有位神明向那平静投掷了一块小石子,军阵中开始有人窃窃私语,私语声以皮盾所在之地为中心,一圈圈向外扩散,私语之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阵轰鸣…… 整个军阵,一片哗然。 皮盾下面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那敌人呢?敌人哪去了?是升天了还是遁地了?难道说,他们全都被踩进泥土里了不成?! 有胆大的军士钻到了土盾之下,四下寻找,却什么都没找到,他们将手中兵器插进松软的土地之中,反复刺击,也没能找到一具尸首。 越来越多的军士跳了进去,他们有样学样——这群忙的热火朝天的军士,不像是士兵,而像是翻土的农夫…… 别儿怯不花刚要制止这荒谬的一幕,忽然脚下地面一震,紧接着噗通一声巨响——皮盾之下的土地,突然塌陷!仿佛,大地张开了血盆大口…… 突然的地陷,又引起一阵惊叫,直让那些抬着皮盾的军士,差点再一次松手。 不过,大地并没有吞下那些军士,因为这个塌陷,并不是太深。 飞扬的尘土落下之后,真相也大白于天下——陷坑一侧,通往山脚的方向,有一条通道。 野山头山寨的布置,别儿怯不花很清楚,他知道这里绝不存在什么逃生密道,那也就是说,这条通道,是那百余人刚刚才挖掘出来的? 难道,就在方才黄金族勇士争前恐后爬上巨大皮盾的同时,皮盾之下的敌人,正忙着挖掘通道? “愣着干什么?进地洞,追击!!”别儿怯不花大声喝道。 沉浸在惊愕中的军士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丢下兵器,爬进了那条狭窄的通道之内。 片刻之后,第一个钻进通道内的军士满身带着尘土,从山脚方向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说道:“大人,通道并不是太长,刚好穿过我们的军阵而已,想来,敌人刚刚就是从这条通道里逃跑的!” “废话,这还用你来告诉我?!”别儿怯不花气急败坏的骂道。 “大人,我们还是收兵吧。”老者再次向别儿怯不花提出了合理的建议。 这一次,别儿怯不花没有再反驳老者,只是站在原地,沉默着。 “哈哈哈哈!!!”将台之上的莫降忽然仰天大笑,笑声之中,充满了嘲弄。 “你笑什么?!”别儿怯不花黑着脸说道:“被俘的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们?!” “我笑,是因为你们可笑。”莫降微笑着回应道:“我笑你们jing心布下的陷阱,被人轻而易举的破掉!我笑这万数黄金战士,竟然奈何不得百余人!我笑你别儿怯不花灰头土脸,败的一塌涂地!” “我败了?!我抓住了你,怎么能算是败了?莫降,你的朋友已经舍你而去,他们虽然让我难堪,却没能救走你,既然你还是我的俘虏,我又怎么能称得上败了?!” 莫降摇摇头道:“别儿怯不花,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何要来纺河山寨,可是,却有一个人知我,知道我心中所求,也知道我ri后的打算!他带着那些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并非是要救我,而是要用那些脸庞告诉我,即便这一次我被俘,甚至被杀,都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大计!哪怕我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的梦想也会继续下去,因为希望的火种,仍未熄灭!” 别儿怯不花闻言,沉声说道:“我不知道你的梦想是否会继续,我只知道你的生命即将终结……” 第73章 囚徒(一) 莫降被俘七ri之后的傍晚,大都城。 这几ri来,坊间一直风传着这样一个消息:一代鸿儒狂夫子的亲传弟子莫降因为勾结叛匪被朝廷俘虏,三ri之后便要在菜市口凌迟处死;而莫降所勾结的对象,也就是在大都城北燕山山脉中盘踞多年的两个山寨也被朝廷出兵彻底剿灭,除了阵亡的叛匪,剩余之人也要与莫降一齐开刀问斩;还有那几经围剿却一直没有分崩离析的角龙帮似乎也受到了牵连,为了彻底清剿这个黑帮帮派,大都城兵马都指挥使派出的巡逻兵士,比往ri增多了不少,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黑龙帮帮众的下落,将大都城内搅得鸡飞狗跳。 至乾五年深秋的大都城,注定是难以平静了。 而在皇宫内部,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都城的混乱,被禁宫高耸的城墙隔断了,这里依然如往ri那般平静无澜。 位于皇宫西北的舆圣宫,毗邻于太液池畔,虽然秋老虎余威未消,但这里却格外清凉,在清凉之中,隐隐还藏着那么一丝yin寒。 舆圣宫内,光线昏暗,虽然太阳已经落山,但宫内仍未掌灯,这便更为这空空荡荡的宫殿增添了几分森然,低垂静止的青纱帐幔后面的巨大牙床上,隐隐约约显出个人影,那影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睡着了。 纱幔前面,跪着两个身着紫袍的官员,其中一人,正是当朝右丞相,别儿怯不花。而跪在他旁边的,是个方脸老者,那老者面带愠sè,时不时用冰冷的目光瞥别儿怯不花一眼。 纱幔之后的人影动了一动,轻声问道:“老十,如你所说,那莫降被丢入死牢之后,一言不发,所以我们未能从他身上得到任何情报是么?”从声音判断,那纱幔之后的人很是年轻,但那人语气之中,却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威严,尤其在这yin冷清寒的宫阙之内,更显的森然。 “正是这样。”别儿怯不花收去了往ri目空一切的张狂模样,恭顺的低着头回应道:“各种酷刑,我们都用过了,可那家伙却仍是不肯开口。” “七大人。”跪在别儿怯不花身边的那方脸老者拱手道:“老朽认为,这样对待莫降,只会让他心中怨恨更深,他只求一死,酷刑怎能让他屈服呢?” 别儿怯不花闻言,眉毛一挑说道:“难不成,依你铁木儿塔识的意思,我们该给他锦衣玉食,用金银美女养着他么?” 那方脸老者,正是大乾朝左丞相铁木儿塔识。 铁木儿塔识没有理会别儿怯不花挑衅的目光,只是正sè道:“七大人,那莫降身份特殊,又是狂夫子的学生,我们留着他,远比杀了他有用!若真是杀了他,我们只能得到一具尸首,若是留他一条命,还能给天下的读书人……” “留他一命?!”别儿怯不花呛声道:“当初,我们是留了他一命,可结果又怎样呢?还不是被这条弑主的白眼狼狠狠咬了一口?难道左相忘记了,托克托是因谁获罪的么……” “咳咳。”纱幔之后那人仅用一声轻咳,就制止了二人的辩论,他轻声道:“既然驯化汉皇的任务已经失败,我们便无需再反复了,既然不可驯化,莫降也不肯合作,那就杀了他,用他的尸首给陛下做个人肉棋子吧。” 此话一出,别儿怯不花和铁木儿塔识都不再说话了,因为最终结论已出,再争论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片刻的沉寂过后,纱幔后那影子挥了挥手道:“三ri之后,我亲自监斩。” “七大人您亲自监斩,已经给足了他的面子,到时候他若再不肯回头,也怨不得我们了。”别儿怯不花像个胜利者般笑了笑,“而我们也正好用那凌迟之刑,震慑天下的读书人。” “好了,你们二人先退下吧。”那影子用这句话,结束了这次会面。 二人走后片刻,当ri陪同别儿怯不花围捕莫降的老者从侧门走了进来,躬身拜道:“七叔,我们真的要杀掉莫降么?” “嗯?”那影子闻言,略一停顿道:“秃满迭儿,你之前不是一直想除掉莫降么?怎么今ri我们要杀他了,你反倒是有所不舍了?” “七叔,并非侄儿优柔寡断。”秃满迭儿已是耄耋老人,可他却自称为侄儿,而且语气甚是谦卑,二人年龄强烈的反差给这清冷的宫殿更是添上几分诡异,“只是侄儿觉得,就这样杀掉莫降,太过不值得——要知道,为了捕获莫降,我们付出的代价,也太过惨痛了些。” “老十一,你说捕获莫降一战,我们到底是赢了还是败了?” “我们……败了。”秃满迭儿犹豫片刻回答道:“表面上看,我们达到了目的,然而实际上,我们却输的很惨。本来按照我们的计划,这是个完胜之局,可因为别儿怯不花指挥失当,又有那文逸从中作梗,完胜之局变成了惨淡收场——而且,我们花费多年心血锻炼的黄金死士,在这一战中,几乎损失殆尽。” 见对方没有反驳,秃满迭儿接着说道:“那些黄金死士,本应该发挥更大的作用,若是将他们用于南线的战事中,洞悉汉人山寨弱点的他们定会让剿灭叛匪的行动如虎添翼,可是,为了区区一个莫降,他们就这样亡了。” “老十一,他们既然已经亡了,再发这些牢sāo也于事无补了……” “七叔,侄儿说这些话的目的,只是想利用那莫降做个诱饵,引诱文逸和张凛再次出现,如果能将他们一网打尽,我们或许还能挽回一些损失……” 正在这时,忽听的宫外有个声音喊道:“老的沙,朕寻了你一天了,却不想你躲在这舆圣宫内!快快出来,陪朕去训练那‘十六天魔’跳舞,没有了你的调教,她们跳的真是一ri不如一ri了……” 秃满迭儿听出来,这是大乾朝皇帝陛下妥懽帖睦尔的声音,急忙转身要出宫拜见,却见那纱幔忽然分开,一个瘦弱的身影迈步下了牙床。 虽然此时只是深秋十分,但那瘦弱的身影已经穿上了银鼠皮裘,在银白sè的绒领的映衬之下,那张瘦弱的脸庞更是增添了几分病容,他眉毛稀疏,眼窝深陷,脸sè惨白,好似得了绝症的病人,若不是那双炯炯有神的褐金sè瞳眸正熠熠发光,人们定会以为,这人没剩下几ri阳寿了;从面相之上,看不出这人的年龄,因为他虽然没有胡须,但一头长发,已有几缕染上了雪霜——这个病怏怏的年轻人,便是如今皇帝陛下最倚重的朝臣,同时也是皇帝陛下的母舅,老的沙。老的沙虽然是妥懽帖睦尔的宠臣,但妥懽帖睦尔却没有许给他一官半职,每当有人问起,老的沙便会面带微笑的说:“我这身子,怕是连七品官职的担子,也负担不动了……” 看到老的沙下床,秃满迭儿急忙上前搀扶,老的沙却抬起手,示意秃满迭儿无需如此。因他身着厚厚的皮裘大衣,所以对比之下,更显的他的手指纤细修长。 老的沙用眼神示意秃满迭儿,不必再见陛下了,他只是轻声说道:“放心吧,我已有了对付那瘸腿马的办法,如果他真的敢来营救莫降,我定会让他有来无回。” 当老的沙打开宫门,迈步而出的一刹那,秃满迭儿只看到,老的沙羸弱的背影,几乎已经被宫外的光线完全融化,几乎要完全消融在那不甚强烈的落ri光辉中了…… 于此同时,大都城内,府学胡同。 在这条位于皇宫东北方向的的胡同深处,有一处囚牢,却是大大的有名。 当年,前朝国灭之后,有一位伟人,曾经囚禁于此——他便是被天下读书人奉为“千百年来神州大地儒家人格的完美典范”的文丞相,他便是为后人留下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并且用个人言行为其做了最完美诠释的文丞相…… 现如今,被俘的莫降,也关在这里。 光线昏暗、yin冷cháo湿的囚室内,莫降如一块倔强的磐石般悬在半空,四条儿臂般粗细的铁链紧锁着他的四肢,并将它们扯向四个不同的方向。他身上的囚衣已经破败不堪,裸露出的皮肤上也满是伤痕——有的伤口已经结痂,但那紫黑sè的血痂依然触目惊心;有的创口尚未愈合,殷红的血液正从里面渗出来,浸染着他的衣衫。 可以说,莫降现在很惨,但是,绝不能说他已经屈服了。散乱的黑sè长发下,那双如墨的眸子仍未闭合,眼中尽是不屈的光彩,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他并不是在向站在身前的狱卒索要什么,而是在诵读文丞相留下的不朽诗篇——《正气歌》。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ri星……” 他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一个吐字都异常清晰。他不想、也不敢用含糊的语音玷污了这不朽的诗篇,因为他坚信,文丞相的英灵仍未消散,他就在万里苍穹之上,注视着自己…… 第74章 囚徒(二) “莫降,你何必再强撑呢?”负责审问的,乃是莫降的熟人,王维道。 此刻的王维道,已经穿上了腓sè官服,根据大乾朝的官服制度,他现在至少已经是个七品官了。而且,他也曾对莫降说过,他现在所担任的职务——不过,莫降却忘记了…… “你为何不向那袁狐学学?效忠朝廷,保全xing命,有什么不好?”王维道已经开导了莫降很多ri,始终是老生常谈,没有一点变化,没有一点新意,想来莫降也是听烦了,所以也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背诵着《正气歌》。 王维道并未被那不朽的《正气歌》感化,他仍旧是不厌其烦的劝说着,虽然已经口干舌燥,但旁边就有黄金族两个壮硕的狱卒看管着,他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这时,有个狱卒用生硬的汉话喝问道:“他在说什么?”这个狱卒,莫降也认得,正是那ri他逃离相府前,被皇帝陛下派去相府监视他却被他百般戏弄的六怯薛之一,吉达。 当ri,莫降成功逃脱,吉达也受了牵连,本来高贵为怯薛军的他,却被免除了怯薛的身份,做了个狱卒;可那个王维道,只因为他是奇洛皇后的人,非但逃脱了处罚,相反还升官了,这让吉达怎能心甘——思来想去,吉达还是认为,莫降就是导致他现在落魄的罪魁祸首,所以,他心中对莫降充满了愤怒,是故这几ri审讯莫降的时候,他抽起鞭子来,也是格外的用力,似是要把满腔的愤怒,都宣泄出去。 “他在说……”王维道想回答,又察觉将那首《正气歌》用黄金族语翻译出来,实在是不堪入耳,而且言辞也太过激烈,若是对狱卒讲了,恐怕又要给莫降招致一顿鞭子,索xing胡编乱造了些言论,“他在说,酷刑并不能让他屈服,他是个顺毛驴,只喜欢金银财宝和美女,如果……” 王维道话未说完,便被吉达打断:“我虽然听不懂你们汉人的诗句,但也略通汉话,我知道,他说的根本不是这个意思!” “知道你还问?!”王维道心中虽骂,但嘴上却说:“大人有所不知,汉语博大jing深……” “闭嘴!不要再侮辱汉语了!”这一次,莫降终于有了正面的回应,他恨恨说道:“我知道,这一次我是必死无疑,所以无论你们怎样威逼利诱,我也绝不会合作!所以,你们还是死了我会招供这条心吧!” “啪!啪……”沾了盐水的皮鞭,又抽到了莫降的身上,每一鞭,都会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连皮肉都被翻了出来——可莫降却吭都不吭一声,只是紧咬着牙硬挺着,脖颈之上青筋暴露,无比狰狞。 “停!停!!”王维道见状,急忙抱住了吉达,口中说道:“再打,就将他打死了!犯人死了,还能得到口供么?” “莫降,你这是何苦呢?”见吉达怒气稍减,王维道又柔声劝道:“反正你总是要死的,那么何必不让等死的过程少一些痛苦呢?” “等死?”莫降吐口血水,冷声道:“似你这般苟且偷生之辈,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死亡对你来说,根本无需等待,因为你早就死了!” “哎,人活着,哪个不是等死呢?只是各自等死的过程不同罢了。”只要莫降肯说话,王维道就会跟他说下去,无论莫降所说的内容是否与招供有没有关系,因为只要他们对话,那带着细微倒刺的鞭子就不会抽到莫降的身上,他也只能替莫降做这些了,“虽然我们无法选择避开死亡那唯一的结局,但是我们却可以选择如何渡过那过程不是么?既然快乐也是要死的,悲伤也是要死的,那么我们何不选择快乐的那一个过程呢?” “在你看来,锦衣玉食就能换来快乐;但在我看来,坚持走自己的路才最快活!哪怕为之承受苦难,哪怕遍体鳞伤,我也问心无愧……” 闻听莫降这样回答,吉达又举起了鞭子,喝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 “别别别!”王维道又拦住了吉达,笑着说道:“吉达兄弟,其实,你不该这么对他的,你想想,当ri在相府,若是他真有心取你我的xing命,以咱们的本事,又能逃得了么?所以说咱们今ri活着,最该感恩的人,应该是他啊!” 王维道不提相府还好,一提相府,吉达胸中怒火更盛,于是挣脱开了王维道——皮鞭,再一次抽在莫降的身上,噼啪鞭响之声,不绝于囚室。 “啪!” “时穷节乃现……” “啪!” “一一垂丹青!” “啪!” “当其贯ri月……” “啪!” “生死安足论?!” “啪……” 就在这时,木质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身着紫sè罗袍的官员,迈步进入。 吉达连忙停止了用刑,与王维道一齐跪地参拜道:“丞相大人!” 来人正是别儿怯不花,他离开皇宫之后,马不停蹄就来到了此地——这几ri,每天都来看看他的战利品,已经成为了他的一种习惯。有时,他就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一天,这战利品不在了,他还真有几分不适应呢!可转念一想,待这莫降受完凌迟之刑,血肉再被拼接起来,被皇帝陛下做chéngrén体棋子,他仍旧可以天天观看,甚至等陛下一副象棋全部完成之后,他还能与陛下手谈几局,如此这般,还能亲自指挥这枚“黑左车”在棋盘上驰骋,如此这样,也是不错的——想到这里,他又有些盼着莫降早ri被处死了…… 别儿怯不花并不着急命两人站起来,只是问道:“他招了没有?” “还……还没有。”王维道无奈的回答道,头垂的很低。 “如此说来,你还真是个硬骨头呢。”别儿怯不花冷眼看着莫降,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等到了临刑之ri,你看着自己的血肉一片一片被剜下来,看着森森胸骨下的心脏曝露出来,慢慢的停止跳动,你又是否还能坚持的住呢?” 别儿怯不花的恫吓之语,直让跪在地上的王维道汗毛倒数,他不知道三ri之后被绑缚刑场的莫降会如何反应,但他知道他自己肯定撑不到凌迟结束…… 别儿怯不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那正是莫降的心爱之物,刺鞑——别儿怯不花晃着那匕首说:“到时候,就用这柄匕首,结束你的xing命吧……” 莫降盯着那柄本名刺鞑的匕首,目光冰冷。 “是不是觉得很讽刺?”别儿怯不花笑道:“它明明被唤作‘刺鞑’,到头来却要结束你这个汉人的xing命。你觉得这说明什么?怎么?不想回答?那就由我来替你说吧——这说明,上苍眷顾我们黄金族人,而你们这些汉人,早就失去了神明的青睐!上苍既然把这大好河山交到我们黄金族人的手里,我们便是这神州的主人,我们便是华夏的正统,而你们这些妄图推翻我们统治的叛逆,都要被上苍惩罚!” 莫降并不说话,他只是轻蔑的冷笑,笑别儿怯不花的无知。 “我很奇怪,自我抓到你之后,你就一直在笑。”别儿怯不花饶有兴致的说道:“也不知你在笑些什么?难道你以为,你的朋友还会来救你么?那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经过我们的严密侦查,你的朋友早就不在大都城内了!连那角龙帮都不见了!是的,他们都逃走了,丢下你之后,逃之夭夭了!” 听到这一番言论,莫降脸上笑容更甚,其中还多了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 “这是不是也很讽刺?你冒着生命危险去纺河山,不顾自身安危去野山头和谈,明明是为了他们,可到头来他们却全部舍你而去——这说明什么?”别儿怯不花顿了一顿,见莫降仍不回答,自顾自说道:“这说明,你们汉人都是忘恩负义之辈,你所看重的情感,根本一文不值!也正是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害了你的xing命……不过可惜,你永远都没有翻然悔悟的机会了,因为你就要死了。” 莫降仍是笑,似乎正如那文丞相临死前一般决绝——“有何所求?”“但求速死!” “你似乎真的不怕死。”别儿怯不花靠近莫降,用极小的声音说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一旦你死了,汉皇之血的血脉也就要断了!” 至此,莫降终于给出了回应:“我一人身死,有何所惜?只要华夏神州宁死不降的jing神不死,每一个汉人,都是汉皇后裔,每一个汉人的体内,皆有汉皇之血!” “华夏jing神?”别儿怯不花冷笑:“自崖山一役,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华夏jing神?就连那个诸子之盟,也是打着延续华夏文明的名号存在,可我却从未听他们提起过什么华夏jing神——真是可悲啊,你们引以为豪的华夏jing神,竟然经历不起一次失败……” “可悲的人是你。”莫降倔强的说道:“因为你太无知!”他顿了一顿,一字一顿的说道:“华夏文明若在,华夏jing神怎会消失?!即便经历低谷,即便现在它微如萤火,但它自诞生之ri起,就不曾消失过!而我相信,莹莹弱火,终可燎原!!!” 第75章 临刑(一) 至乾五年,九月初一。 大都城菜市口人cháo如织,将实木搭建而成的刑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原本宽阔的街道上,几乎再无立足之地。刑场之上,数名刽子手已经就位;因为行刑时刻未到,所以那监斩官的座位仍然空着。不过因为时间已近正午,秋阳正盛,所以遮阳的红罗伞已经立了起来。 行刑台下,大都城的百姓们窃窃私语,所讨论的话题,都与今天要被处死的某个人有关。 “听说,那主犯刚及弱冠之年,正是个大好的少年郎啊,哎,真是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今ri杀了老子,十八年后,老子还是一条好汉!”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怎么不去试试?” “我?我可没有那份胆量!不过……你们听说没有,那少年郎跟张凛好像有些渊源,也不知白狼今ri会不会来劫法场。” “张大侠那么讲义气,一定会来的!” “白狼要来?那咱们还是走吧,万一误伤到咱们,可就糟了……” “得了吧,张大侠武功盖世,枪法举世无双,怎么会伤的了你?”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可听说,当时这少年郎被俘之时,张凛就在身边,不但没能救了这少年,连那杆虎头錾金枪也被朝廷官军抢走了。” “这样说来,那张凛也太不仗义了……” 正在此时,人群一阵攒动,原来是拉犯人的囚车到了。 最前面一辆囚车中,是个年过五旬的老者,他双眼空洞无神,一脸的死气,几ri未见,他须发已是惨白若雪,这容貌给人一种感觉,即便不被处斩,这老人也活不了几天了——不过老者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一身囚衣也算洁净,看来在监牢之中,他并未遭受什么虐待——囚车之上,挂着一面牌子,上面写着囚犯的姓名和罪行,以及面临的刑罚。 “这是……野山头寨主,袁狐!刑罚是……斩立决!”有人念出了牌子上的文字。 “噢!前些ri子,就是这个老头要带兵攻入大都城啊!真是自不量力!” “不知道就别瞎说!人家当寨主的时间,比你的岁数还大!如果袁寨主真想攻入大都,还用等到年老体衰?还用等到今天?我可是听说,所谓攻入大都城的传言,不过是朝廷放出的风声罢了,朝廷这样说,只为引那少年郎上钩!” “袁大饼进攻大都城,那少年郎为什么要上钩?” “这,我怎么知道?” “不知道你就瞎说?” “我就瞎说了,你能把我怎样?” “喂喂,要打架出去打!别扰了爷看砍头的兴致……” 众人正乱哄哄的吵闹着,第二辆、第三辆囚车又驶进了人们的视野。 “是四大金刚之一的持国金刚!这么威猛的人都被抓住了?朝廷的官军还真是厉害啊。”人们指着第二辆囚车中的那个高壮大汉说道。 “是增长金刚!这么年轻就要被处斩了?!太可惜了!”第三辆囚车里的年轻人引起了人们的感叹。 三辆囚车过后,是一队全副武装的黄金勇士——就在人们以为,那传说中的少年郎便是那增长金刚的时候,突然哗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怪响传来,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就在那队全副武装的黄金勇士身后,是一台jing钢打造的囚车,囚车之内,是个遍体鳞伤的犯人!那犯人身上的囚衣,已经破烂不堪,几乎碎成了一条条碎布,裸露出来的肌肤,没有一块是完好的,有的伤口已经化脓,即便隔得老远,人们都隐隐闻到了一股腥臭。 那囚犯长发披散,遮住了面容,所以人们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从他那挺拔如松的站姿来推断,这个人,绝对是个硬骨头! 而且,与前面三辆囚车相较,除了囚车的制作材料不同,这第四辆囚车内的犯人的待遇也不一样——即便被关在囚车之内,他的手脚仍被儿臂般粗细的铁链锁着,那铁链勒得很紧,紧到几乎陷进了皮肉之内。钢铁囚车周围,围着三层弩上弦、刀出鞘,神态紧张的黄金勇士;这些黄金族勇士小心翼翼的押送着囚车前行,他们一边驱赶靠近的人群,一边用金sè的眸子扫视着周围的情况,眼神之中,尽是jing惕。 因为这辆囚车的出现,人们顿时安静了片刻,但也仅仅是片刻,片刻之后,人们又开始了新的议论: “这个……又是什么人?” “没看到那牌子上写的么?这人叫做莫降!” “莫降?莫降是谁?” “不知道,没听说过,恐怕只是个无名之辈吧。” “无名之辈?无名之辈要这样对待?你们没看到那牌子上写的么——‘从贼附逆,妄图颠覆社稷,谋反重罪,十恶不赦——是故,判以极刑,凌迟处死!’” “凌迟处死?!”人们对这个消息,似乎很感兴趣。 “凌迟处死……这下可有看头了。喂,你们猜,是三百六十刀,还是七百二十刀……” 闻听人群的议论,紧邻着钢铁囚车的一名低级军官冷笑着对莫降说道:“听到这番言论,不知你心中可有悔意?为这群愚蠢而麻木的人去死,值得么?” 莫降并未说话,只是倔强的昂着头颅,高傲的像一面旗帜。 那人却仍不肯饶过莫降,仍旧用语言摧残着他的自尊:“要不说你们这些汉人书生太过愚蠢呢?像这样无知的百姓,活该被愚弄!似这样麻木的百姓,活该被奴役!”他当然有理由对莫降如此刻薄,因为正是莫降害的他被免掉了侍卫亲军右翼都指挥使的官职,害他做了低级军官,害他的父亲和兄长被贬斥蛮荒之地——他便是马札儿台的幼子,托克托的胞弟,也先。 虽然现在被贬,虽然他也曾暗地里骂过皇帝的愚蠢,但此时,他仍对黄金帝国的统治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他不屑的说道:“就凭这些麻木的看官,就凭你满腔热血唤不醒他们冰冷的心,我们黄金一族,还会继续做这神州的主人,他们也会继续做愚蠢的奴隶。” 莫降转了转脖子,用沙哑的嗓音回应道:“他们的愚蠢,不正是你们造成的么?也不正是你们期望的么?你们入主神州已近百年,可曾开过一次民智?可曾办过一次科举?可曾建过一所汉家学堂?你们没有!非但没有,你们还广派金师,强迫他们学习你们的文化,用你们那落后而野蛮的文化填充他们的脑袋,如此这般,他们怎能不愚蠢?” “哈哈!”也先得意的笑了,“到头来,你也肯承认他们愚蠢了?”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历史长河中,哪个文明不曾经历低谷?”莫降像是对也先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可我相信,人心向善,追求进步和开明,才是人心所向,他们不会永远被蒙蔽,也不会永远愚蠢下去;我也相信,我们的民族不会在黑暗中沉沦太久,因为曾经的荣光会不断激励着她,唤醒她沉睡的灵魂,鞭策她不断前行,走出黑暗,走向辉煌!” “哼!这些,不过只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也先冷哼一句。 二人说话的功夫,囚车已到行刑台前。 有怯薛军士走近囚车,打开笨重的囚门,用钢叉把莫降架了出来,放在行刑台上。 莫降被架上行刑台时,袁狐等三人早已在上面各自的位置上等待了。 莫降被四个膀大腰圆的黄金族勇士拖着,依次从他们三人面前经过。 首先,是倔强的昂着脖子不肯低头的增长金刚,二人擦身而过时,增长金刚沉声道:“莫降,你是好样的!是条汉子!没有丢我们汉人的脸!如果有来生的话,我冯冲甘愿做你的马前卒!”他既然以本名自称,便证明已经放弃了野山头增长金刚的身份。 莫降感激的冲他点了点头,却也没有说些什么。 而后,是一脸悲怆的持国金刚,当莫降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只是慨然一叹道:“想我一生忠勇,却不曾想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唉!”千般想法,终只化为一生长叹。 莫降的回应是摇摇头,歉然道:“对不住了!”之所以道歉,是因为莫降觉得,野山头山寨被破,或多或少总与他贸然上山求和有些关系。事前,他虽有过设想,但也只是想野山头与朝廷勾结,在朝廷的默许下,替朝廷服务,打压周边其他山寨,将黄金帝国都城附近的叛乱控制在朝廷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但他却从未想到,隐藏在扑朔迷离的表象下的yin谋,竟然如此之深。他也曾想,朝廷或许会放过袁狐等人,却不曾想黄金一族的朝廷,竟也做出这‘兔死狗烹’之事来。 最后,是袁狐。 袁狐像个没有了灵魂的尸体般跪在那里,只是讷讷道:“为什么会这样?我只是想活下去,只是想让山寨的兄弟活下去,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老天要这样惩罚我……” 莫降并未对他表示些什么,他知道,现在的袁狐,早在屠刀落下前,就已经死了…… 很快,四名军士就将莫降拖到专属于他的行刑架前,将他交给了恭候多时的刽子手。 刽子手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面容枯瘦,身形矮小,深陷的眼窝里,是一双漠然的眸子,他已见过太多次生死,也亲手结果过太多人的xing命,哪怕是凌迟之刑,也很难让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有一丝波澜。 刽子手亲自动手,将莫降牢牢的绑在行刑架上。 这个过程中,刽子手没有说一句话,沉默着完成了行刑前的准备工作。 这时,只听一声锣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名锦衣官员骑马赶到,另有一顶八抬大轿位于官员身后,那轿子似是极轻,随着轿夫的步伐,一颤一颤,飘飘忽忽。 来在行刑台前,骑马官员翻身下马,却未急着登台,而是转身拱手而立,似是要恭请轿中那人首先登台。 随着轿帘被人掀开,一只纤细欣长、肤sè惨白的手掌伸了出来。 有官员想过去搀扶,却被轿中传来的一声咳嗽阻止,足足一炷香的等待之后,轿中那人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人穿着一身银鼠裘皮大衣,脑袋缩在蓬松的毛领之中,虽然正是晌午,虽然秋ri高悬,但那人仍是用那双没有一点血sè的双手紧了紧衣领,仿佛在他看来,现在的季节,已经到了深冬。 “天气真冷啊。”他声音微弱,似是绝症病人般奄奄一息。 “是啊、是啊。”恭立两旁的众位官员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奉承道。 “太阳真晒啊。”他忽然又说。 “是啊、是啊。”众位官员急忙齐齐抬手,替他遮住了深秋十分的“骄阳”。 虽然这一幕滑稽至极,但人群中却无一人敢出声非议,因为这个一脸病容的官员,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几乎凝住了他身边的空气,让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是的,他脸sè惨白,仿佛快要死了,可人们的直觉却告诉自己,若是对他稍有不敬,那么自己肯定会比他先死去…… 他的脚步,也如那身患绝症之人一般缓慢,可是,一干官员都老老实实的跟在他的身后,等他缓慢的迈出一步,他们才敢跟上一步。 莫降也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同时他也从那人的举止打扮以及众官员对他的态度猜出了他的身份——此人便是妥懽帖睦尔现在最为倚重之人,老的沙。 从地面到行刑台上,一共只有十八级台阶,可老的沙却用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走上去。这可苦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干官员,当他们来在台上之时,个个都是汗流浃背,个个都似是围着大都城跑了一圈般劳累——所以,众位官员望向那一排座椅的眼光里,也多了几分热切。 可是,老的沙并未如他们所愿,他并没有直接入座,而是继续迈着缓慢的步伐,径直朝莫降走了过去。 一直走到距离莫降很近的位置,近到两个人的脸几乎贴到了一起,他才停下了脚步。 老的沙抬起手来,小心翼翼的替莫降将散乱的长发拨到两边,也让对方那冷峻的面庞暴露在他的面前。 因为被牢牢绑在行刑架上,所以莫降避无可避,只能强忍着心中恶寒,等待对方这诡异的举止尽快结束…… 第76章 临刑(二) 阳光之下,老的沙那双褐金sè的眸子,隐隐泛出纯金sè的灿烂光华,他用琥珀般的眸子注视着莫降,口中叹道:“真是一表人才啊!” “彼此彼此。”莫降的回应,听上去更像是讽刺——因为头发花白的老的沙,怎么看都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哪里跟“一表人才”有半点关系? 老的沙也不生气,只是感叹道:“莫降,其实你我二人年龄相差无几……” “说这些话有什么用?”莫降冷笑着打断了老的沙的话:“难不成你还想跟我结成异xing兄弟么?” “我真是佩服莫兄弟的洒脱,临死之时,竟还有心与我玩笑。” “与你玩笑?我可没空。”莫降冷声道:“要动手就赶快,休要在这里消遣小爷!” 老的沙闻言,摇了摇头,口中说道:“真是可惜,可惜了啊!”他顿了一顿,转身说道:“准备行刑!” 老的沙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清晰的传达到在场每个人的耳中——这一句“准备行刑!”,也换来了台下齐声的轰然叫好——似乎,台下那些百姓,不关心台上之人为何而死,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去死。 台下百姓的反应,与当年文丞相就义之时的情景截然不同:那时的百姓,还知道眼含热泪说一声“文丞相走好”,还懂得暗暗攥紧拳头并在心中发誓要给文丞相报仇,还会用通红的眼睛记下这象征耻辱的一幕,并且将这一幕讲给自己的儿孙,让他们记得,曾有一位文丞相宁死不屈,从容赴死,用他的满腔热血诠释着汉人的民族气节…… 莫降眯着眼睛向台下望去,只看到一双双麻木空洞的眼睛中,隐隐透着些许期待。他忍不住感叹,神州大地被黑暗覆盖的时间太长了,这些人做奴隶的时间也太长了,长到已经忘记了他们光荣的历史,忘记了他们的血液中流淌着的汉人的澎湃热血,忘记了他们的脊梁曾经挺得笔直…… 怎能再让这些人被黄金一族奴役下去?怎能再让他们在黑暗中苟且偷生?怎能再让他们屈服在野蛮的文明面前,佝偻着身体苟延残喘?便让我胸中热血,唤起他们已经沉睡的血xing吧!想到这里,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大喝一声: ——“奴xing!从来就不属于我华夏民族!!!” 这一声仰天大喝,如惊雷般掠过天空,在场的百姓,顿时鸦雀无声。 台下的百姓愣愣的站着,一时也忘记了叫好,他们只以为,那犯人本该大喊一句:“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然后他们轰然叫好;却不曾想那人说了句晦涩难懂的话,这倒让他们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看着死气沉沉的人群,莫降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似乎不忍再看到那万人一齐喑哑的场面,莫降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下,你彻底死心了吧。”老的沙低声说着,便向监斩官的座椅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刽子手,准备!” “等等!!”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 这微弱的声响,恍若初chun时节树梢上生出的第一颗嫩芽,这一点生机勃勃的新绿,也让莫降睁开了眼睛。 在人群的注视之下,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从人群中艰难的挤到了行刑台前。 她满头大汗,衣衫本就不合身,经过一番拥挤,此刻更显凌乱,虽然容貌狼狈,但她却死死的护着胸中那个食盒,仿佛守护着最珍爱的宝贝。 “你是谁?”老的沙沉声问。 若是寻常官员,定会因为老的沙这一句询问寒蝉若噤,但台下那女孩的脸上却没有显露出一丝畏惧,她迎着老的沙的目光,清澈无比的黑sè双眸眨也不眨,开口答道:“我乃光明教圣女——刘芒!” “光明教圣女?”老的沙蹙着眉思索一阵,恍然道:“我记起来了,你便是光明教廷送到朝廷的那个质子……可是我记得,当初是托克托把你要走了,之后便没了音讯……” 这时,站在怯薛军队列中的也先迈步出来说道:“启禀大人,她本是阿兄的一个奴隶,阿爸因罪遭贬,阿兄也自愿追随,只带走少数几人,剩下的汉人奴隶都遣散了——只是因这女子身份特殊,也就只好将她留在府内——因家父和阿兄刚走,府内诸事繁杂,卑职一时也顾不上她,没想到她却逃了出来,扰乱了行刑。这实属卑职看管不力,卑职这就将她带走……” 熟料,老的沙却摆摆手道:“不必了。”旋即,又转向刘芒微笑着问道:“不知圣女来此,是为何事呢?” “只为……给莫降送一餐饭。”刘芒说着,目光扫向莫降,见他那惨淡模样,眼圈顿时红了。 “应当的,应当的。”老的沙点点头道:“那就请圣女上台来吧,一会行刑完毕后,也请你超度他们的亡魂,引他们到光明神殿中去吧。” 刘芒闻言,小心的抱着那个食盒,迈步上了行刑台。 她径直来到莫降面前,还未说话,两行晶莹的泪珠,已顺着光洁的脸庞滑落。 “管事流……” “不要叫我流氓。” “好的刘芒。” 仍旧是二人惯用的开场白,但现实却已今非昔比,昨ri种种,真好似一桩chun秋大梦。 “莫降,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刘芒抽泣着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用洁白的手帕擦拭着莫降身上的创口,似乎这样,会让他少一些痛楚。 “傻丫头,这话怎么说的?”莫降强忍着疼痛,哭笑不得问道。 “若不是我告诉你关于‘囚徒’的消息,你也不会知道他与义军有关;若是这样,你也不会相信坊间关于野山头即将进攻大都的传言,因为若没有义军相助,野山头根本没有能力攻破大都城,以你的聪明,也定能看出来这不过是朝廷故意放出的谎言,那样的话,你也就不会上当,更不会被俘……”刘芒的话语之中,满是自责。 “傻丫头,你这就是自寻烦恼了。”莫降宽容的笑道:“无论知不知道‘囚徒’的消息,我总是要去纺河山看看的,朝廷对我xing格了解太深,他们知道,只要放出的消息涉及到野山头与纺河山两家的恩怨,我便一定会上钩,在兵法上,这叫‘攻敌所必救’,所以说一切都与你无关,你不用如此自责的。” “我知道,现在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回我犯下的过错了。”刘芒却执拗的认为,今ri莫降落得如此下场,全是拜她所赐,可她能做的,只能是给莫降带来一餐饭食,让他吃饱了上路,也仅有如此,才能稍稍让她愧疚的良心略感安慰。 刘芒又换了一块手绢,替莫降净脸,随着她用心的擦拭,莫降脸上的污垢一点点被擦去,那张冷峻中带着桀骜的脸庞也越来越明亮。 “喂喂,我说,我又不是准备出嫁的大姑娘,你替我擦脸干什么?快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什么好东西了?” 说到这个话题,刘芒抽泣声稍停,她一边打开那食盒一边说道:“看,这是摘星楼的饭菜,都是你爱吃的;另外还有天下第一角儿的苦酒,我找了好久,才找到那家店铺,那毕掌柜还说,既然你要死了,那你们师徒欠他的酒钱,也就全免了吧……” 莫降闻言,微微一愣——原来,他平ri里向这小丫头所说的话,无论是他在摘星楼吃完饭后的吹嘘,还是对那神像琼浆的怀念,诸如此类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她全都记得…… “刘芒。”莫降叹了口气,正sè说道:“有这一餐饭食,你以后都不必再愧疚了,因为你对我的恩情,足以让你问心无愧了。” 刘芒却不回答,只是将饭盒一层层打开,用筷子夹了里面的饭食,踮着脚尖喂到莫降的嘴里,莫降每吃几口饭,她就会喂他和一口酒,如此往复,直忙的她满头大汗,剔透的汗珠垂在小巧的鼻尖,煞是可爱…… 看着台上的莫降一脸惬意,看着那个像菩萨身边粉雕玉琢的灵女一样的可人儿那么用心的服侍莫降,台下的一干看客们,真恨不得代替了莫降,当然,他们只是想代替莫降吃这顿饭而已…… “喂!我也想吃饭!怎么办?!”增长金刚冯冲不无嫉妒的嚷道。 刘芒赧然一笑歉然道:“我只以为,今ri要处斩的,只有莫降一人,所以没给各位准备饭食,真是抱歉,不如这样,一会我多为你们祈祷几句……” “谁要祈祷?!我要吃饭!!那个,剩饭也行啊!!” 莫降被对方大咧咧的xing格逗乐了,于是对刘芒说:“我吃饱了,剩下的都给他端过去吧!” 于是,一些残羹冷炙就端到了冯冲的面前。 不等刘芒来喂,冯冲的脑袋就拱进了食盒之内,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一边含糊不清的说道:“多谢女菩萨!呃,的饭菜!” 他的话,引得台下一阵哄笑。 刘芒也无可奈何,只得红着脸躲在了一旁,她觉得忽略了这三位犯人已经有错,怎能再接受人家的感谢呢? 眼看这刑场的肃杀气氛被冯冲那鲁莽的行为破坏了,老的沙皱了皱眉,冷声喝道:“时辰已到!无关人等撤下!行刑开始!!!” “等等!!!”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再一次打断了这一波三折的行刑…… 第77章 劫(一) 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像一杆利枪,刺透了所有人的耳膜。 因为这个声音,很多人都忍不住身体一紧,尤其是与也先站在一起的怯薛军——他们太熟悉这个声音了,也太畏惧这个声音的主人——白狼,张凛! 莫降的眉头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怎能不识得张凛的声音,但是他却想不明白,张凛这家伙来此的原因,难道说,他还想劫法场不成?!这种只有在评书话本里出现的情景,难道会在自己身上发生?只是想想,莫降就觉得这想法荒诞无比…… 或许是要印证莫降的判断,老的沙面不改sè,稳稳的做到监斩官的座椅上,金sè的瞳眸四下扫视一番,在确认没找到张凛的身影之后,他抬手从金筒里拈出一枚令箭,看似轻描淡写般往地上一丢,口中说道:“不要理他,继续行刑!” 或许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莫降虽然没有察觉到老的沙行为的异常,但是台下那围观的看客们却发现了——那个监斩官,还未细数犯人所犯的罪行呢,怎么就直接行刑了?没有了监斩官义正言辞的申斥,众看客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令箭落地的瞬间,站在莫降身侧的刽子手,自身后所背的木箱里,拿出一柄匕首——那正是莫降的心爱之物,刺鞑! 别儿怯不花果然说到做到了,他真的将这柄匕首,交给了主刑的刽子手。 “我说了!让你们等等!!”张凛的声音再次刺破空气传来,这一次,他的声音又近了一些。 “我也说了,不要理他!”老的沙病容满布的脸上不见一点表情变化,“动手!” 这时,只见距离行刑台最远的结尾处,密集的人群出现了些许sāo动。 人们纷纷向街道两旁挤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通道之中,一个身着银袍、手端金枪、头顶白发的战将,骑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如一道白sè的闪电般,突然杀至! “白狼张凛!真的是张凛啊!”人们纷纷惊呼着躲避。 老的沙打个响指,自有怯薛军结成军阵,挡在了行刑台前。 那白sè的闪电,似是没有发现那横抢阻挡的军阵一般,仍旧一往直前,直奔行刑台而去。 白马过后,人群之中,也钻出来数百身着百姓服装的黄金族勇士,将那一闪即逝的通途堵死了。 转瞬之间,那白sè的闪电已经杀到行刑台前,控马之人并未减速,而是借助战马的冲势,挺枪便刺! 银sè的电芒中,一点金sè光华乍然刺出! 万钧的雷霆之势,仿佛全都凝聚在这点金sè光华之上,人类之躯,岂能阻挡! 只一个碰撞,那金sè光华,就彻底刺穿了怯薛军阵! 顿时,血光飙飞,几点殷红血迹,溅在张凛的白袍之上,仿若寒冬时节绽放的腊梅一般鲜艳! 在这头白狼面前,黄金帝国最jing锐的镇戍部队,简直软弱的像一群绵羊。 再多头绵羊,面对冲入羊群的恶狼,也只有哀号着躲避的份儿,这也意味着,怯薛军阵中,没有一人,挡得住张凛的锋芒! 眼看着,那一抹身染血花的白sè身影,就要破围而出。 “围死他!”随着老的沙的沉声低喝,被冲散的怯薛军硬着头皮再次围了上去,已经败给过张凛一次的也先不允许自己有第二次失败,所以他擎着长枪冲在最前,褐金sè的眸子,隐隐透出骇人的血红,这一次,他赌上xing命,也要一雪前耻! 扎眼间,战况再变,更多的黄金勇士,如跗骨之蛆般粘住了张凛,战马嘶鸣声中,刀光频闪,血雾喷薄,残肢断臂乱飞——是的,怯薛军一时杀不了张凛,但这群拼死的绵羊,却可以将那头饿狼包围起来,一直等到牧羊犬来援…… 看到张凛一时也冲不出重重围堵,老的沙得意的笑了一笑,第三次命令道:“刽子手,行刑!先从莫降开始!” 那刽子手闻言,走到了莫降身边,只一抬手,匕首的锋芒,就贴住了莫降的大腿——他动作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手法极为熟练。 刘芒则的闭上了眼睛,两行晶莹,从眼角流出。 只听那刽子手老者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确实是一把好匕首,不过,却不适合行刑……” 莫降还未弄明白这老者此言何意,只听咔嚓一声,束缚他的铁链,应声而断! 刽子手的第一刀,竟然是斩断了铁索!!! 这一番变故,只让行刑台上的一干官员,齐声惊呼。就连老的沙,也瞪大了眼睛——行刑的刽子手经过别儿怯不花仔细的甄别,怎么可能会跟莫降有所关联?! “老丈,您这是……”莫降不解的问。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谢仙儿姑娘吧……” “仙儿姑娘?”莫降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那个与文逸相熟,也曾让文逸替她写过家书的风尘女子,浮现在脑海之中…… 便在莫降回忆的同时,老者手腕翻飞,转眼间,将绑住莫降的绳索和铁索尽数斩断——尤其是那绳索,老者只割断了一个绳结,整条大绳便松开落下——显然,刚才在绑缚莫降的时候,老者就动了手脚…… “不知老丈姓名,来ri必当重谢!”莫降感恩的深鞠一躬,双手接过了属于自己的匕首。 老者微微摇头,从身后所背木箱之中摸出一柄短刀,“老朽行刑多年,从未有一次失手,这一次放了少侠你,便是辱没了这个行当,既然如此,老朽岂有脸面再活在这世上……” 莫降似乎明白了什么,急忙伸手阻拦,口中喊道:“老丈,不要!” 可是,这一声呼喊已经迟了,老者已经用那柄锐利的弯刀,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莫降跪倒在老者的尸身面前,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 直到这时,刘芒才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这一幕,她已经彻底震惊了,完全不知该说些什么…… 老的沙也站了起来,冷声说道:“莫降,张凛,你们以为真的能逃走么?我早已布下天罗地网——这次,就将你们一网打尽!”说着,打个响指…… 街道两旁的房屋之上,钻出了数百个人头,数百名弓弩手手持弓弩,瞄准了莫降和张凛!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导致场面一时大乱! 台下围观的群众,大声叫嚷着、推搡着、拥挤着向街尾退却——白狼张凛手中长枪有准头,不会误伤到他们,可是那些弓弩手手中弩箭,哪里会分辨谁是百姓,谁是犯人?此时不跑,非等到那箭矢shè过来再跑么?那时候再跑,还来得及吗?! 顿时,哀嚎声、惨叫声、喝骂声不绝于耳,更有倒霉的路人,被推倒在密集的人群中,万千只脚掌从身上踏过,眨眼间就没了生息…… “莫降,这些亡魂,都因你而生,这些突然降临到百姓头上的劫难,全因你而起。”老的沙沉声道:“你还要逃走么?” “若非有人来救,我不会逃,只求一死;但既然生存的机会就在眼前,我怎能不追求?”莫降冷眼看着散落一地的鞋子,和十数具无名尸体,森然说道:“况且,经过近ri一事,我已明白,想凭我一腔热血,唤醒人们麻木的灵魂,确实是一厢情愿——可是,我也绝不会因此而放弃,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今ri死去的百姓,怎么对得起这仁义的无名老丈?既然上苍给我生的机会,那便意味着,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更重要的事?那是什么?”老的沙问。 莫降双手拄地,强忍着撕扯创口带来的疼痛,艰难的站起身来,盯着老的沙那琥珀般的金sè瞳眸,一字一顿道:“重整汉人山河!” “重整山河?”老的沙冷笑道:“白ri做梦!” “就算只是个白ri梦,那我也是要做上一做的。”莫降抬头,望着那已经逃远的百姓,望着空旷的街道,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我会继续前行,用实际行动给愚蠢麻木至此的他们一个希望!既然他们已经在黑暗中迷失,那么,就由我来竖起重整山河的大旗,带领他们,重拾丢掉的尊严与梦想,带领他们在黑暗中前行——向着希望的光亮!” “这种大话,还是等你逃出此地之后再说吧!”老的沙说着,抬起了手臂。 没有再给莫降说话的机会,老的沙挥下了手臂。 可是,漫天箭雨,却没有落下。 甚至,连一支箭也没有! “弓弩手,为何不遵守命令?!”老的沙愤怒的抬头,却发现,刚刚还密密麻麻的屋顶之上,再没有一个弓箭手! “这是怎么回事?!”老的沙森然喝问道。 一个身背弓箭的怯薛军慌慌张张冲上台来,跪地禀告:“大人,因数百暴徒围攻皇宫,陛下急命太子召回了怯薛军弓弩营!防卫皇宫去了!” 老的沙闻言,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没晕死过去! 他已经猜到了敌人这一番计策的制定者和指挥者——黑右马,文逸! 他只在心中暗骂:这个文逸,实在太过yin毒!眼光也太毒辣!他竟然看透了自己这一方最大的弱点所在——皇帝陛下!自己用“攻敌所必救”之法引诱莫降上钩,那文逸竟然用同样的一招,报应在自己身上!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的沙强定心神问道。他现在还没有败,因为对方所有的人马,仍在大都城内,只要处置得当,他仍有机会将对方一网打尽…… 弟78章 劫(二) “有暴徒围攻皇宫?那是什么时候的事?”老的沙强定心神问道,尽管形势突变,但身为刑场最高指挥者的他,必须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启禀大人,根据那传令之人的说辞,暴徒进攻皇宫的时间,选在午时正。”那军士跪在地上,用黄金族语回答道。 午时正?那也正是行刑开始的时间——老的沙思索片刻,继而问道:“方才,是何人前来传令?” “这个,小人并不认得那人,他自称是太子亲兵,手中持有太子殿下的令牌——所以,弓弩营的兄弟们,不得不服从他的命令。”那怯薛军士据实回答道。 老的沙点了点头——的确,在这大都城内,太子爱猷识理达腊是最有资格调动军队之人,虽然他现年仅有两岁,但他的官职,却名义上是黄金帝国三军将士的最高统帅——枢密使! 老的沙知道,年仅两岁的太子不可能发令调动军队保卫皇宫,那么,这命令便只能是出自太子殿下的生母,奇洛皇后之手了…… 自上次莫降等人闯宫事件过后,皇帝陛下对国之大事的兴致一下子淡了许多,似乎,在遭受过死亡的威胁之后,皇帝陛下突然醒悟——“人生苦短,享乐至上。”——皇帝陛下非但没有知耻后勇发奋振作,反而破罐破摔,恣意享乐。平ri里久居皇宫之内的老的沙很是清楚,近些ri子以来,在皇宫之内批阅奏章之人,根本就不是陛下本人,而是那个隐在珠帘之后的窈窕身影——而陛下他除了观赏十六天魔跳舞外,则将全部的心思,都用在研究那本名为《公输神机》的古书之上…… 奇洛皇后接过了朝廷的管理权,也接过了黄金帝国的兵权,甚至成为了黄金帝国这艘漏洞百出的大船的实际的掌舵者…… 可以说,大都城现在的城防安危,全部都掌握在奇洛那一双柔荑之内。 想到这里,老的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拥有倾国容颜的异邦女子,那个比皇帝陛下更像这一国之主、也更有心计的绝sè皇后…… 当下,对于今ri这一番争斗,对于莫降这只很有可能破笼而出的猛虎,奇洛皇后的态度,究竟是什么?将弓弩营调走,究竟是出于保护陛下的目的?还是说奇洛皇后另有其他的考虑?难道,奇洛皇后就没有想过,放莫降这头猛虎重归山林,意味着什么吗…… 就在老的沙在脑中梳理一切的时候,张凛已经摆脱了怯薛军阵的纠缠,浑身浴血的他纵身一跃,跳到了行刑台上。 同样血染征袍的也先正要带着怯薛军冲上来,却被反应过来的老的沙阻止了,他挥挥手说道:“留下一个百户,等下负责押送囚车就好——剩余之人,兵分两路回皇宫支援,同时发布戒严命令,命令大都城百姓,皆进屋躲避,你们支援皇宫路途之上,对路上遇到的一切形迹可疑之人,立杀当场——对了也先,留守百人就由你来指挥。” 命令一下,军队很快做出了应对,号令声中,军队已经分成三部,两大一小——这与老的沙所下的命令,完全一致。稍做停顿之后,两支人数较多的军队,已经迅速分头离去。 看着反应迅速的军队,老的沙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自信,在大都城内,黄金一族的勇士比文逸率领的那群暴徒更有战斗力;而刑场这一边,只要有他在,张凛和莫降就逃不出去——虽然不知道老的沙的自信从何而来,但从他的命令来看,他就是要凭自己和这个百人队,留下莫降与张凛! 与自信坦然的老的沙形成强烈对比的,便是那些陪同监斩的一干官员了。 突然蹿上了一个血人,可吓坏了那群陪同监斩的官员,他们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呆在了椅子上,双脚瑟瑟发抖,望着老的沙的背影,只祈求这一脸病容之人能保护自己周全。 “虎头錾金枪?”望着张凛手中所持的兵器,老的沙冷声问道:“方才你去过皇宫?”之所以会有这样一问,是因为当ri抓获莫降的同时,别儿怯不花同时得到了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别儿怯不花归来之后,将这杆独一无二的长枪当做战利品献给了陛下,可陛下对这杆长枪依然心有余悸,所以便命人将其沉入太液池底——不曾想,这杆伤过太多黄金族人xing命的凶器,又回到了张凛的手中。 “去过。”张凛抖一抖手中长枪,枪缨一甩,甩落几滴殷红。 老的沙点点头,心中疑惑稍解——既然张凛去过皇宫,那么陛下调弓弩营回救也就可以解释的通了。老的沙甚至还可以想象到,当时受到这匹白狼惊吓的陛下惊慌失措、乱搬救兵的模样…… “既然已经取了你们张家的传家之枪,为何不离开大都,反而要自投罗网呢?”老的沙说着,略微侧了侧身子,斜向对住了张凛。 “为了救他。”张凛说着,手腕一翻,长枪便指向了莫降——这时的莫降,正在割绑在袁狐等三人身上的绳子,趁老的沙和张凛对峙的功夫,他已经救出了两人,此时正在替增长金刚冯冲松绑——而那些刽子手们呢?他们只是负责砍掉犯人脑袋的技术人员,与劫法场之人对抗可不是他们的工作,所以——他们早就趁乱溜走了…… “救他?就凭你一人?”老的沙的话语中,多了一丝笑意。 “凭我一人,足矣。”张凛同样有着非同一般的自信。 “有些事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老的沙正说着,突然动了! 他的动作之快,竟比闪电还要快!仿若闪耀而过的光芒!! 张凛的反应也很快,他顺势将虎头錾金枪一揽,便向老的沙冲过来的方向扫去。 可是,张凛这一扫,还是慢了。 二人之间,明明还有十余步的距离,可枪尖只来得及在空中划出一个极短的弧线,老的沙便闪到了张凛的身前。 莫降愣住了——他完全想象不到,老的沙这个病秧子竟然有如此之快的速度!他也想象不到,这个看样子随时都有可能咳血而亡的家伙,爆发力竟然如此之强! 莫降愣神的功夫,张凛已经倒着飞了出去。 没人能看清在这一瞬之间,老的沙究竟用出了什么样的招式,包括被击飞的张凛自己! 张凛飞出之后,老的沙原地站定,尽管脸sè又变得难看了一些,但这闪光一击,已让在场所有人,不敢再对这一脸病容之人再有一分轻视。 莫降同样不敢再有丝毫大意,他将冯冲推到一边,也学着老的沙站立的姿势,略略侧身。 老的沙刚要再次出招,却有一道红sè的闪电,曳着血sè的尾迹,蹿回了台上,从那团血sè的运行轨迹来看,正是要砸向老的沙。 转瞬之间,张凛又杀了回来。 原来,方才被老的沙击飞之后,张凛不等自己落地,用枪尖一点,接着柔韧的枪杆弯曲时产生的反弹力,重新弹了回来。 这一次,老的沙没有迎上去,只是轻巧的向后撤了两步,避开了张凛,也避开了那团血sè中刺出的一点寒芒——他后撤的姿势极为优雅、灵动,仿佛正合着常人听不到的乐曲,在跳一曲曼妙的舞蹈。 张凛一击而空,同样没有追击,而是单膝跪在了行刑台上。 莫降看得到,张凛的脊背正激烈的起伏着——想来,老的沙方才那一击,已让他受了内伤——而站在张凛对面、老的沙侧后方的刘芒看得更清楚,她看到张凛的嘴角,已溢出了鲜血…… “你是大都城内武功第一?”张凛的声音,仿若发现了猎物的白狼自喉间发出的低沉咆哮一般,其中,竟然隐隐透出几分兴奋——老的沙的强大,非但没让他退缩,反而激起了他心中的狂傲。 老的沙眉头微蹙,冷声回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是的话,打败了你,我便是大都城的最强武者;如果不是,我更不能败在你的手里!”张凛极少说这么长的话,或许他言简意赅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有遇到让他有兴趣与之一战的对手罢了。 “这些大话,还是等你打败我之后再说吧!”老的沙说着,再次闪向了张凛。 张凛也不示弱,便以单膝跪地姿势起势,双腿一弹,迎着老的沙冲了过去。 这是闪电与光华的碰撞,碰撞只发生在一瞬之间。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清,那发生在一瞬之间的碰撞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只觉得眼睛一花,两人身影乍合而分。 可是这一次,莫降却看清楚了! 方才那一幕,深深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张凛在弹跃而起的同时,手中长枪已经送出,枪尖正对准了疾冲过来的老的沙,二人速度俱是极快,几步的距离,转瞬消失,可老的沙竟然灵巧的躲开了张凛这势在必中的一枪! 张凛一击不中,松开了长枪枪杆,同时脚下再踏地面,向前猛赶一步,右手再次握住长枪枪杆中段,拧动手腕,旋转长枪,枪尖划过的轨迹所在的高度,正是老的沙脖颈咽喉的位置——老的沙手中并无兵刃,所以张凛是要用兵刃的优势,将老的沙控制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 可是,老的沙再一次躲开了。 他的身子突然一矮,闪过枪尖的同时,也近了张凛的身前! 莫降自信他的反应很快,却不自信他的身体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在如此之关键的时刻做出这么诡异动作——因为,老的沙的动作,根本不像是个人类能做出来的!在那厚厚的皮裘的包裹之下,仿佛没有骨肉,只有一团灵气,可以任意的改变形状! 而进攻到张凛身前的老的沙,也开始了他的进攻!而此时,张凛已无法做出任何回击——兵刃之利,在于寸长寸强,拳脚之胜,在于近身肉搏,张凛善于使枪,一套“无常夺魂枪”打遍大都城内难逢敌手,但他的拳脚功夫,在老的沙面前,弱的仿佛三岁孩童的抓挠。 一瞬之间,老的沙便使出了一掌、一拳、一指,那纤细枯瘦的手掌,手型变化之快,直让莫降简直不敢相信他的眼睛! 老的沙三招,分取张凛三个要害:一掌拍胸,一拳击腹,一指点咽——这三招,张凛全中! 是故,二人错身分开之后,老的沙仍然站在原地,虽然脸sè又变得惨白了几分,但他仍然站着;可张凛,却只有用发抖的手臂紧攥着枪杆,单膝跪地口吐鲜血的份儿了。 “白狼,我之前也曾听说过你的名号。”两次交锋过后,老的沙的声音又变得微弱了些,可却依然清晰无比,“之前,我只以为你不过是个哗众取宠的亡命徒罢了,今ri交手,我才发现,你真是有几分本事的——能在我手上撑过两个回合的汉人,你是第二个。” “第一个,是谁?!噗!”张凛说话的同时,鲜血抑制不住的从口中喷了出来。 “便是这位莫降的师尊,狂夫子喽。”老的沙说话的同时,微微侧身,对准了莫降。 “他撑了几招?”张凛又问。 “现在是讨论这个的时候吗?”对于张凛的武痴行径,莫降哭笑不得。 或许是英雄相惜吧,老的沙非常诚恳的回答了张凛的问题:“很多招……” “噗!”张凛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却不知因为自己武艺太差而悲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管事流,能不能麻烦您给这武痴先止止血?不然的话,他会吐血而亡的。”莫降遥遥的向刘芒说道。 刘芒闻言,愣了一愣,似是刚从震惊的泥沼中挣扎出来,急忙跑向张凛,屈膝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个jing致的瓷瓶,口中说道:“这是我离开光明教廷只是,六长老送给我的,说能治百病,我却一直没有用过……咦?莫降,你怎么知道我可以为他疗伤?” “笨蛋!同在相府那么久,你睡觉的时候用什么姿势,哪只手放在胸上,哪只手放在腿侧我都清楚的很,难道还不知道你身上有什么宝贝吗?!” “你才是笨蛋!你偷看人家睡觉做什么?!”刘芒红着脸斥道。 “不只是你,所有人我都偷看过啊。”莫降厚颜无耻的回答道。 “噗——!”张凛闻言,又喷出一口鲜血,这次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了…… “莫降,你胡闹够了没有?”老的沙冷冷的说着,身形已动。 ——这一回他的目标,正是莫降! 第79章 劫(三) 人影一闪,老的沙已到莫降身前。 莫降站在原地,一动未动。 老的沙故技重施,单手出袖,惨白的手影化成一掌,直向莫降的心脏部位拍了下去。 莫降仍是没有躲闪。 就在老的沙一掌击中莫降胸口的同时,莫降也出招了。 一道长虹,瞬间吞噬掉二人极近的距离;一抹锋利的寒芒,割裂了老的沙胸前的皮裘! “好快的速度!”老的沙的身体弓成了诡异的形状,银鼠皮大衣下的身体,好像柔软无骨,可以变化成任何形状。 可是,老的沙弓起的弧度,根本不足以躲开那势在必杀的一击。 暴涨的寒芒,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二人身影分开,这一次,向后退去的却是老的沙。 莫降虽然中了一掌,但仍站在原地,不过他的脸sè,却比老的沙更为难看——方才在接掌之时,他已用上了“君子九式,学士之途。”的暗劲,而那必杀一招,便是威势难当的“勇者之杀”——同时使出这两招,让莫降近些ri子受尽折磨的身体有些难以承受。 老的沙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似是在思索方才反作用自己身上的力道为何如此之大,大到震麻了他的手臂,目光上移,他看到皮裘胸前出的破口——这身价值不菲的银鼠皮衣,就这样毁了。 要知道,貂鼠、银鼠皮这两种皮料,在黄金一族家乡的草原上,乃是最为珍贵的皮料——当年,漠海汗年少之时,为了得到漠北强部首领的支持,用一件黑貂鼠袄子就换来了“你离了的百姓,我与你收拾;漫散了的百姓,我与你完聚。”如此丰厚的回奉——由此可知,老的沙所穿的这身皮裘,是多么的珍贵。 所以,皮裘破损之后,反应最大的,就是那些陪同监斩的官员们了。 他们有的目露震惊之sè,有的暗暗摇头,有的一脸惊恐——震惊的是猜不到老的沙接下来的反应,摇头的是惋惜莫降的生命,惊恐的是担心老的沙恼羞成怒,殃及自己…… 然而,老的沙的反应,却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他的目光,只在那破口处停留一瞬,再抬起头来时,已是面带笑容,他击掌赞道:“莫降,你真的很不错,虽然以命相搏的方式稍显莽撞,但这也是此时的你最佳的选择——你的武艺既然不如我,也就只好拿命来换。” “只可惜,没有换到。”莫降强忍住呕血的冲动,咬着牙回应道——方才的必杀一击,导致他身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正顺着他的身体淌下——反观老的沙,除了胸前衣服的破洞之外,他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莫降真的有些怀疑,那厚厚的皮裘之下,装的究竟是不是人类的身体…… “已经很不错了。”老的沙点头称赞道:“当年你的老师与我交手,也没能破了我的衣衫,你年纪轻轻就有这番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你是在夸奖我,还是在讽刺我?”莫降冷声道:“我用半条命换你衣服一个破洞,你竟然说我很了不起?” “你大可以试一试,用整条命可以换来什么。”说着,老的沙再次摆好了姿势。 张凛已经跪地不起,莫降也身受重伤,剩余三个犯人,都不是老的沙的对手——所以老的沙已是胜券在握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被老的沙忽视的三个犯人其中之一,竟颤巍巍站了起来,走到了老的沙和莫降之间…… “袁狐,你这是要做什么?”老的沙问。 袁狐噗通一声跪倒,将身子低低的俯下,额头几乎贴住了地面,用他那苍老沙哑的声音说道:“大人,我替朝廷做了一辈子鹰犬,虽说最后仍逃不过‘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结局,但希望大人看在我一生苦劳的份上,饶过这个年轻人吧——大人若今天非要看到有人受那凌迟之刑,我可以代替他……” “袁狐,你这样的行为虽然很感人,但同时也很愚蠢——你们的生命,都已不再属于自己,也不再供自己支配,你怎么能拿不属于你的东西,换我手中拥有的东西呢?” 莫降向侧方动了两步,绕开了袁狐,开口说道:“袁大……寨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应该明白,他们的心中,若真有一丝慈悲,就不会把你当棋子摆布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如果他们真懂得宽容,就不会这样对你!” “我糊涂了一辈子,也被人利用了一辈子,在个人的想法与朝廷的需要有冲突的时候,我总是毫不犹豫的舍弃前者,为此,我失去了妻女,也丢掉了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尊严——我放弃了这么多,从未奢求过什么……今ri,我便破例一次,求大人饶过他,大人,您就成全我这个将死之人的最后遗愿吧……” “寨主!”持国金刚迈着大步走过来,伸手拉住跪倒在地的袁狐,同时说道:“寨主,你何必如此作践自己,去求他们呢?!经历过这些事,我总算是看透了,我们要想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只能靠自己的拳头去争取!任凭我们再恭顺,再听话,他们也只当我们是一群狗罢了!既然是狗,无论它怎样摇尾乞怜,无论它怎样哄主人开心,在主人的看来,它也只有接受施舍的权力,而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寨主,你起来啊!不要再求他了!” 持国身体强壮,臂膀犹如房梁一般粗细,却拉不起身形矮小的袁狐。 “袁狐,我想说的,你的属下已经说给你听了。”老的沙冷声说道,“我仍是那句话,在你发誓效忠朝廷的那一刻起,你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你,你没有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要挟我的资格!” “我的生命,不再属于我?”袁狐忽然直起身来,直愣愣的盯着老的沙,惨然一笑。 跟随袁狐多年的持国似乎意识到袁狐要做什么,急忙抱住了袁狐,悲声呼道:“寨主,不要!” 持国的阻止,已经迟了。 袁狐已经自己震断了心脉。 他那满头白发,转瞬便枯萎了,仿佛风中的枯草般毫无生机的摇摆着,他嘴角溢血,着仍是用那双逐渐涣散的浑浊的双眸盯着老的沙,气若游丝的说道:“大人,你错了。如果我没有处置它的权力,它怎么会被我自己终结?” 老的沙沉默着,看着那个瘫软在持国怀中的老者,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不过那一抹同情也是稍显即逝——袁狐的决绝,更让他坚定了必须除掉莫降的决心。在他的心底,隐隐升起些忌惮,并非是忌惮莫降的武艺,而是忌惮那个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少年的感召力。 莫降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先后有刽子手和袁狐心甘情愿为他而死!这说明什么?说明汉人心中的凝聚力仍未完全消散,说明他们的民族jing神仍未断绝——为了民族的未来,为了民族的年轻一辈,年迈的老者甘于牺牲自己的一切,这种无畏和牺牲,才是黄金一族最为忌惮之物,它虚无缥缈,看似不存在,但却随时都有可能凝聚到一起,化作一柄巨剑,斩断黄金帝国的国脉! “莫降,又有一条xing命,因你而亡了。”老的沙说。 “所以,我更要活下去。”莫降坚定的说道:“不然,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活下去?这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啊——!”持国金刚用一声凄厉的长啸打断了老的沙的话,他将袁狐轻轻放在行刑台上,壮硕的像座小山般的身躯直立起来,喘着粗气,用通红的双眼,死死的盯住了老的沙。 “我要你的命!!!”持国金刚大声喝着,朝老的沙扑了过去。 “持国,不要啊,你打不过他的!!”冯冲急忙站起身来喝道。 说话之间,持国已用壮硕的双臂,死死的钳住了老的沙。 老的沙并没有躲,甚至没有动,任那钢铁一般坚硬的手臂箍住了他。 “死吧!!!”持国金刚涨红了脸,大声喝道,随着他的暴喝,胀大的双臂撑破了衣袖,露出虬结的肌肉。 “何必呢?”老的沙淡淡的说着,身体便像那攥不住的流沙一般,从持国金刚的双臂间滑了出去。 “噗!”的一声怪响,老的沙的手臂,刺穿了持国坚实的胸膛,从持国的脊背透穿而出!滚烫的鲜血,完全染红了他那枯瘦的手掌…… 持国瞪大了双眼,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自信可以扼死一头公牛的他,竟然扼不住这一脸病容的家伙;对方的身体软的像棉,滑的像绸,为何手臂却坚硬若钢,锋利如刀? “持国!!!”冯冲发出凄凉的呼喊,刚要冲过去,却感到手臂一紧。 他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莫降已到了他的身后。 “走!”莫降沉声喝道。 冯冲还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莫降一把甩向了身后,正好落在张凛身前;他刚想站起身来,又有一物被莫降抛了过来,仔细一看,原来是仅余一息的袁狐。 愣神的功夫,莫降也跳了过来,他把匕首插进行刑台中,围着他们五人,画了个圆…… “休走!”老的沙见状,大声喝道。 可是,他也只能是喊一喊了,因为他的手臂,被持国金刚死死的卡在了身体之内…… 第80章 劫(四) “老的沙,你的身体真是沙子做的么?”持国的四方大脸近在咫尺,自口中喷出的热气混着鲜血,溅到老的沙的脸上,“一旦沾水,就变不了形状了么?” 老的沙不会对持国解释其中原因,他也没有时间解释,因为莫降已经完成了那个用于逃生的圆。 莫降抬脚一垛,一阵惊呼声中,那块圆板带着他们五人便掉了下去——当ri闯宫在龙舟逃生之时,莫降就用过这一招,如今再用起来,已是驾轻就熟。 “怯薛军,拦住他们!!”老的沙冲也先喝道。 也先闻言,急忙率领百余名怯薛军钻到了行刑台下。 台下传来兵刃碰撞的声音,以及不绝于耳的惨叫声;行刑台也不时传来震动,想来是在台底交战的双方,不小心砍中了支撑台面的木柱…… “放开我。”老的沙的声音森然若鬼,金sè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冰寒。 “哈哈——!咳咳!”持国咳着血放声大笑,“老子这辈子真是值了!白狼张凛都奈何不得的人,竟然让我逼的如此难堪!!——呃!” 持国发出一声痛呼,因为老的沙的另一只手,重重的击在了他的咽喉上。 持国几乎听到了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临失去意识之前,他抬起双臂,用双手死死的扼住了老的沙的喉咙——对方身体能像流沙一样改变形状,脖子总不能变吧…… 老的沙面陈若霜,尚有ziyou的左手五指并拢成刀,手臂一挥,持国的一条手臂已经飞了起来——他的手刀,似是真的比钢刀还要锋利。 剧烈的疼痛让持国稍稍清醒,这疼痛也让他的面容有些扭曲,他张狂的大笑道:“他娘的!有种你就把老子大卸八块!!” 鲜血和着唾液,溅在老的沙无比冷漠的脸上。 又是一次手刀挥斩,持国的另一条手臂也离开了身体! “莫降,你的凌迟之刑,老子已经替你受了!若有来世,记得还给老子……” 这是持国留在这世界上的最后遗言,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被老的沙劈成了两半…… 全身皆被鲜血染红的老的沙不再理会持国惨不忍睹的尸体,迈步向莫降刻出的圆洞走去,每一步,都会在行刑台上印下一个血sè的脚印。 老的沙走的并不快——虽然他的武艺绝学盖世无双,但他同时也是个身患绝症的病人,方才一番剧烈的战斗,连败张凛和莫降,又肢解了持国——他已消耗了太多体力。 虽然他距离那圆洞只有十几步,但此时的他,再也没有方才光芒一般的速度,因为只有他自己清楚,方才莫降那必杀一击,其实已经伤了他,他本来打算,强忍着疼痛,利用残余的体力击败莫降。他知道,只需要一个回合,他就能将莫降击败!只要莫降一败,刑场这边,大局便定——他却不曾想袁狐和持国用他们的生命为莫降创造了逃生的机会,没有给他再出手的机会,也耗尽了他本就无比稀少而且珍贵的体力…… 此时的他,他只能用一个个血sè的足迹来消磨这段短短的距离。 “千仞鹰,你说的很对,若想胜利,便不能忽视任何细节,哪怕是再微小的细枝末节,也可能是关系到最后成败的关键!”老的沙自言自语一般说道。 不知是不是老的沙的体力已经透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程度,说完那一段话后,他越走越慢,行刑台下的战斗之声,也越来越小了。 老的沙忽然站定,扭头冲那些比“百姓看客”还更像看客的一干官员问道:“为何你们动也不动?” “大,大人,不是我,我们不想动,而是,我们,我们动不了啊……”说话都费劲的官员,又能怎么动呢?一脸惊怖的他们,连浑身浴血的老的沙都不敢直视,还能指望他们跳起来阻拦那莫降么? 老的沙回头,看了看刽子手老丈和持国的尸体,又看了看那帮瘫坐在椅子上不住发抖的饭桶,心中尽是悲凉,他忍不住感叹:想我曾天下无敌的黄金一族,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堕落了呢? 忽然,一个念头钻进他的脑海——这些陪同监斩的官员作用,究竟是什么? 这一干无能之辈,都是陛下选定的,当ri听到这些无能之辈的名字时,老的沙也曾询问过陛下为何选这些人。而妥懽帖睦尔的回应则是:“不过处斩几个叛匪,让你去监斩已经有失我黄金一族的尊贵身份了,难道非得让朕把朝廷要员都派过去么?”当时,老的沙只以为,陛下做这个决定,只是黄金一族敏感的自尊心在作祟。今ri一想,便察觉到其中异常:虽然说陛下关心他的人体象棋,但陛下也仅仅关心受过凌迟之刑、支离破碎的莫降能否再次完美的拼接起来,他怎么会关心陪同监斩的人选?!怎么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难道说,这些人选,实乃是奇洛皇后选出来的?难道说…… 老的沙只感觉到脑仁剧痛,犹如针扎一般,他用力摁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掐住太阳穴,以保证自己不在烈ri的曝晒下晕倒过去,可惨白的阳光晒透了他枯瘦的手掌,刺进他的意识中;台下的战斗声虽已完全停歇,但他脑中却似有一百口大钟在一齐轰鸣…… 便在这时,有个带伤的怯薛军士从行刑台下钻了出来,跪地禀报道:“大人,怯薛军作战不利,让囚犯逃走了!请大人处罚!” 对于这个消息,老的沙并不意外,只是强定心神问道:“他们是怎么逃的?” “启禀大人,行刑台下,早有人挖好了逃生的通道,囚犯落下没一会,敌人就从地下钻了出来,将囚犯劫走了——也先百夫长已经带人进地道追击了,不过小人方才听到远处有坍塌的声音,想必敌人已经堵死了地道,想要追上,恐怕不太可能了。”那军士据实回答道。 “原来是早有预谋么?”老的沙点点头,似乎他现在已经不关心囚犯是否逃走的问题了。 这时,有一位官员自座椅上站起来,凶恶的囚犯已经逃走的消息,让他们的身体重新有了力量,他若有其事般说道:“大人,也先率领百余人,竟然挡不住区区几名囚犯,以卑职看,应治他作战不利之罪!” 老的沙深看那官员一眼,用森然的目光将那人生生压回到椅子上坐好后,他才说道:“不!罪犯逃脱,责任全在于我;至于也先,他尽职尽责,作战勇猛——我会向陛下替他请功的……” …… 那军士口中的地道,其实颇为宽敞——那其实是与大都城一齐修建的排水暗渠,高近两丈,宽如街道,可并行跑开两辆马车,暗渠四壁以青石砖砌成,最底一面挖有排水用的沟渠,沟渠两侧是供人行走的坡道。这暗渠非但结实耐用,而且四通八达——唯一的缺点,就是这排水暗渠里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也让刘芒一直皱着玲珑小巧的鼻子——这座隐藏在大都城之下的地下迷宫,是角龙帮帮众最佳的藏身之所,也是他们平ri里躲避朝廷追捕的盘踞之地,在这地下王国里,角龙帮就是这庞大而复杂的迷宫的真正的主人。 此时,莫降终于知道文逸为什么派张凛一人来劫法场了,人多了非但难以隐藏行踪,而且不利于逃走,最重要的,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帮主,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地下迷宫了;再者说了,劫法场的目的是救走自己,而不是将老的沙布置的明岗暗哨全部杀光!莫降心想:方才,张凛这个暴力狂肯定是武痴病犯了,所以才跟老的沙对抗那么久,一时忘记了正事,若不是他用敏锐的听觉捕捉到有人在行刑台之下敲击排水暗渠的墙壁发暗号,张凛恢复体力后,肯定还得与老的沙大战三百回合…… 还好,刘芒口中的灵药,并非她形容的那般灵验,只是暂时稳住了张凛的伤势,并未让他即刻痊愈…… 此刻的张凛,就趴在一个自称名为“小乐子”的帮众背上,直愣愣的盯着莫降所在的这个方向。 莫降正背着刘芒在前面火把的带领下发足狂奔,虽说角龙帮帮众已经弄塌了暗渠,但这暗渠四通八达,反应过来的老的沙,说不定就会派人走另一条暗渠堵截他们,所以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尽快与文逸会面,商量下一步的去向——可张凛的目光,自众人进入排水暗渠后,就没有离开过莫降的身体。莫降被他盯的难受,忍不住问道:“张大侠,您看什么呢?莫非我又英俊了几分?” “没看你!”张凛冷冰冰的丢过来一句,便扭过头去了。 莫降似乎隐约看到,方才张凛扭头时,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微红,不过很快他就将此归结为昏暗的光线导致的错觉——就是嘛,张凛心冷如铁,万年都是板着脸的冰冷表情,他怎么会脸红呢——所以,转瞬间,莫降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第81章 破樊笼(一) 大都城东南,永定河畔,莫降见到了文逸。 顺利逃出大都城的,除莫降、张凛、刘芒、冯冲四人外,还有袁狐的尸首。 早在暗渠内奔逃途中,袁狐就断了气,他的临死遗言便是:“照顾……妞妞!”,在得到莫降的保证之后,袁狐阖上了双眼——死亡对于他这种被主人抛弃的鹰犬而言,未尝就不是一种解脱。 因为众人奔逃之时,后面可能会有追兵,所以也曾有人劝冯冲丢下尸体轻装上阵,可冯冲却红着眼睛拒绝了。 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直通到大都城外,注入永定河,众人在黑暗中奔跑了许久,终于见到了胜利的光亮。 文逸便站在那明亮的阳光中,面带微笑。 与文逸一齐等着莫降等人的,还有一个车队。 车队有马车四辆,手推车十数辆,人数大概百十来人,只有寥寥数人骑着马匹,其余皆是步行——再看那些人的打扮也是迥异,有的身穿绫罗绸缎长衫,头戴员外帽,足蹬富贵靴,这其中以文逸为代表;有的则是麻布短衣,麻绳绑腿,脚穿麻履,一副穷苦寒酸模样,用一顶破毡帽遮住半张脸的徐狂客正是其中之一;还有六七人穿着武师短衣,腰间挎着长刀,手中擎着一杆大旗,旗上用楷书写一个“镖”字;人群之中,莫降并未发现韩菲儿的身影…… “文跛子,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二人见面后,莫降第一句话。 文逸轻轻捋着粘在下巴上的假胡子,一脸jiān商的模样,摇摇头说道:“从今ri起,叫我文员外,或者,你还可以叫我父亲。” “员外?父亲?”莫降哭笑不得道。 “是,员外!”文逸微笑着点点头,“我乃是一个富商,家住吉州庐陵,在庐陵有数十家店铺,所卖物事,样样俱全;这一次之所以亲自行商,只因为车上所载货物十分贵重,乃是来自塞外的珍品……” “那,这些人呢?”莫降指着那些打扮不一纺河山寨众问。 “他们么?”文逸指着徐狂客夫妇道:“这两位是跟我们结伴而行的行商,那些身穿麻布服的,都是我的活计,而那些身着武服的,是我请来的镖师。” “那我呢?难不成……”莫降自己鼻子问。 “对……你就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 “噗嗤。”被莫降背在身上的刘芒忍不住笑出声来。 “滚!”莫降嘴角抽搐着骂道。 “你这逆子,真是不孝!”文逸佯怒道:“为父本想让你跟随我历练一程,却不曾想你这不争气的家伙流连ji馆,被ji女缠住,若不是为父看你身染重病,与那女子也是情深意合的份上,才不会帮你替那女子赎身!” “文跛子,你……” “好了,废话少说,我们继续赶路!”文逸不再理会莫降,冲几个下人使个眼sè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扶少爷上车?!” 几个身着平民布衣的人走到莫降身边,其中还有莫降儿时在纺河山的玩伴,他们脸上带着坏笑,伸手说道:“少爷,请吧!” 莫降虽然气急,但也无从发泄,只能在那几人的搀扶之下,登上了一辆马车。 莫降刚要带刘芒一齐进入车厢,却被车夫拦住。 那车夫冷声说道:“你一人进去。” 莫降见这车夫有些面生,想向文逸询问,却只看到文逸钻进了前面马车内。 罢了!龙潭虎穴都闯过来了,难不成还怕这小小的车厢不成?莫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车门。 车厢的卷帘都拉着,所以车内光线有些昏暗,莫降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坐在车内,那个影子的头上,似乎戴着斗笠一样的物事,斗笠边沿,垂着黑纱…… 莫降刚刚钻进车内,车门却自己关上了。他也不害怕,轻轻的坐下来,拿起车厢内矮几上的茶水便饮。 “你是我爹……呸呸!你是文……员外赎回的ji女?” “我是黑左马!”那黑影沉声说道。 “噗!”莫降刚饮到口中的茶水,喷了黑左呀一身。 “黑左马扮ji女?!”莫降哭笑不得问。 “什么ji女?”黑左马声中带怒,“黑左车,你莫不是因为忍受不了酷刑疯了?” “呃……没事,没事。”莫降不知道文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不知文逸和黑左马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所以将方才那事揭过,继而问道:“黑左马,你也要与我们一起逃走?” “混账!我刚刚被任命为大都第一暗子,怎么能逃走?!”黑左马心想,看来这黑左车真的是疯了,说话疯疯癫癫,颠三倒四。 “那你混在我们车队里做什么?”莫降又问。 “只是有些话要告诉你。” “什么话?” “你的身份已经彻底暴露,所以不能继续留在大都城内——大都城内的潜伏工作,以后将由我来负责。” “噢。”莫降对黑左马所讲的废话毫无兴趣,只是问道:“还有呢?” 莫降吊儿郎当的态度让黑左马十分不满,他沉声喝道:“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在任意妄为!” “反正我现在也不是暗子了,放肆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莫降嘿嘿乐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黑左马觉得,这黑左车简直不可理喻,于是便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道:“黑将早就预料到你难以胜任第一暗子的重任,也早就料到有朝一ri你会暴露身份,所以亲自制定了帮你逃出大都的计划——所以你应该心存感激,若不是黑将调兵遣将,将你从刑场救出,你现在早就被活剐了!” “这计划是黑将定的?不是文跛子的主意?”莫降放下茶盏问道。 “计划的框架乃是黑将亲自设计的,细枝末节则由黑右马来完善,并且由黑右马亲自指挥。” “我说这计划怎么这么卑劣?原来是那笨蛋黑将……” “你说什么?” “没没没,我说这计划很好,黑将他老人家可真是费心了。”莫降信口胡诌,心中却说:“真是苦了文跛子,把这样一个漏洞百出的营救计划执行得如此完美。” “哼!你知道感恩便好。”黑左马长话短说道:“黑将还替你们选定最佳的撤离路线,路线图在黑右马手中,这一路之上,你都要听从他的命令。” “全部都要听他的?” “全部!”黑左马的语气不容拒绝,“黑左车,你现在是戴罪之身,除了‘黑左车’的名号依然保留,你被免去了一切职务,所以,哪怕是个卒子,在诸子之盟中的地位也比你高!” “是是是!我有罪,我不对,我笨蛋,因为我的冒失,导致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我是戴罪之身,我完全服从组织的命令。” “幸好你还有些自知之明。”黑左马冷声道。 莫降已经没有了继续对话的兴致,所以下了逐客令,“请问,您还有别的事么?” “没有了。” “那您还是赶紧去忙吧,大都第一暗子。”莫降伸个懒腰说,却不曾想一伸懒腰又抻到了伤口, “黑左车,我会让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隐于朝,什么才是真正的潜伏……” “嗯嗯,知道了!”莫降打个哈欠道:“这几ri在死牢里没有睡够,一上车还真有点困了,所以麻烦您,从外面把车门关上……” 黑左马气鼓鼓的离开了,他自信,公正严明的黑将,一定会让黑左车这个罪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黑左马离开之后,车辆驶动,颠簸之中,疲惫至极的莫降很快进入了梦乡。 沉沉的梦里,莫降隐约听到了韩菲儿与人争吵的声音,也似乎听到妞妞的哭声,还有文逸关切的询问,以及徐狂客的慨然叹息…… 最后,所有的声音都混杂到一起,乱成一团;憋闷的车厢似乎变成了一口大钟,莫降就被困在钟内,噪杂的声音震的他几yu呕吐…… 一股酸水从胃里翻上来,莫降下意识的一捂嘴,却是醒了。 他的视线中,一片黑暗。 车厢仍在前行,莫降能听到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能感受到随着车毂吱呀转动传来的颠簸,可是,除了黑暗,他却什么都看不到…… 难不成,我瞎了? 莫降摸索着坐了起来,伸手就去摸那车帘,却听前方有人喝道:“不要打开!” 莫降认得这个声音,是那个有些面生的车夫。 “现在是什么时候?”一开口,莫降才察觉到自己的嗓音无比沙哑,喉咙也火燎燎的疼。 “午夜,子时!”车夫冷冷的回答。 原来是子时,怪不得这么黑。 莫降心中稍稍释然,他又闭着眼适应了片刻,总算能依稀看到车门的缝隙,有极其微弱的光亮透了进来——没瞎就好——莫降在心中对自己说。 便在这时,马车一侧有密集的马蹄声传来,那马蹄声越来越近,渐渐地,似乎已和马车齐头并进了。 “我要见他!”韩菲儿的声音响起。 “不行!接受过黑将的审问之前,你不能再见他……” 第82章 破樊笼(二) “他已经昏迷了三天两夜了!”韩菲儿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这几天,他只喝了一碗水,吃了几颗药丸,这怎么能行?” “他死不了。”车夫似乎对莫降生命的顽强很是自信。 “你又不是大夫,你怎么知道?”韩菲儿问。 “左边卒!注意你说话的语气。”车夫低沉的声音中带了些许严厉。 “左二卒!你我平级,凭什么你要来管我?”韩菲儿直接挑明了车夫的真实身份。 “左边卒,不要忘记了,你与黑左车一样,都是戴罪之身,只是黑将念在你是受黑左车胁迫的份儿上,才没有将你囚禁起来——所以,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时,又有一骑靠近了囚禁莫降的马车——紧接着,刘芒的声音传进了车厢之内:“这位大叔,您就让菲儿姐姐看看莫降吧。前几ri,菲儿姐姐去做前哨侦查,并未能见到我们加入车队的一幕,所以也就没能见到莫降,这几天来菲儿姐姐忧心忡忡,她真的很担心莫降的安危……” “不行!”刘芒婉转动听的声音,并未让车夫的态度发生任何改变。 “你不让我见,我偏要见!”韩菲儿的声音中,带了些愠怒。 “咳咳!”莫降咳了两声,车外的争吵也因为这两声轻咳停了下来,只有车马之声,仍旧响个不停。 “你……醒了?”韩菲儿的声音,隐隐有些发闷。 “可不是,被你们叽叽喳喳吵醒了。”莫降笑着回应道——那ri在车队中,他就没有找到韩菲儿的身影,所以一直就有些担心,最担心的就是韩菲儿被黑将强命留在大都城内协助黑左马,万一黑将又要用什么“美人计”牺牲韩菲儿,那该如何是好?尽管关心韩菲儿,但莫降并未向黑左马询问,不为别的,因为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过黑左马的庐山真面目。试问,连对方的模样都没有见过,他又怎么可能信任对方?又怎么会将心底的秘密透露给对方?而且,他也有些害怕,万一问了,又从黑左马口中得到了韩菲儿即将留在大都城的消息,他又该怎么面对……所以,当ri的莫降,只能将深深的关切埋藏心底。 当他心怀惴惴的睡着,在梦中听到韩菲儿的声音后,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去,这也是他之所以睡这么久的原因所在…… “我好心来看你,你却嫌我吵?”韩菲儿的话语,将莫降的思绪拉到了当下。 “吓?韩大女侠,我何时说过嫌您吵了?”莫降苦笑着问。 “你说了。”韩菲儿的声调,又恢复了往ri的冰冷。 “你确实说了。”刘芒也在一旁帮腔。 这两个人,不是一直不大合得来么?怎么今ri竟然你帮我我帮你了?莫降心中微感诧异,却也不询问,对于她们两人和好的事,莫降倒是乐见其成。 “怎么不说话了?”韩菲儿又问。 “饿了,没力气说话了。”莫降揉着瘪掉的肚子,老实的回答道。 “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取食物……” “不必了!”车夫用冰冷的话语,打断了韩菲儿的话,“根据黑将的命令,前七ri,他都要服用疗伤药丸!要想进食,得等到七ri之后!” 这一番话,可触动了莫降的逆鳞——他刚刚打破大都城内的束缚,刚刚从那个巨大的囚笼中逃了出来,却又被塞进这个整ri见不得光的狭小憋闷的车厢内囚禁起来,这本就让莫降心有不满了!可如今竟然连什么时候吃饭的ziyou都要失去,这叫莫降如何能忍?!如果说是因为他触犯了诸子之盟的盟规,所以不得不接受处罚,那莫降也就忍了,可连续七ri不得进食,这又算是哪门子惩罚?!自己在死牢之中时,也没有不让吃饭啊——虽然那牢饭极为难吃,但是自己起码有选择不吃的ziyou!两相比较之下,这狭小憋闷的囚车,还不如府学胡同的死牢! “赶车的,你听好了!小爷我饿了,我要吃饭!”莫降说着,伸手去掀窗帘,却听“啪”的一声鞭响,一股锋利暗劲透窗而入,割得莫降手背生疼。 “黑将的命令,不可违背!”车夫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若不然,盟规惩戒!” “盟规?!”莫降冷笑着问:“哪一条盟规规定小爷我不许吃饭?哪一条盟规规定你可以鞭打我?” “黑将的命令,便是盟规!”车夫冷声回应道。 “去他娘的命令……” “吾儿,你的疯癫之症,是不是又犯了?”文逸的声音飘飘忽忽传来。 “疯癫之症?”莫降哭笑不得道:“我几时得了疯癫了?” “哎——!”随着一声沉重的叹息,马车忽然停住了。 紧接着,有一轻一重的脚步声传来,没响几下,莫降就感到车身一低,而后车门飞快的打开又阖上。莫降再看之时,文逸已在车厢之内了。 “文跛子,你到底是不是跛子?动作这么快?让我看一眼车外夜景,能死啊?!” 文逸也不理莫降,先是对外说道:“看来,想在明ri一早到达涿州城已是不可能了,所以今夜就寻个避风之地安营扎寨吧——车夫,先把这辆车赶到一个人少的地方,我有话对吾儿细说。” 文逸的命令,层层传达下去,又听一声鞭响,马车已再次启动。 “菲儿,你们不必跟来了。”文逸用简短的话语,让紧跟在马车后的马蹄声立刻停歇。 “文跛子,你究竟搞什么鬼?”莫降问——被再次囚禁的事实让他心情大糟,那ri对黑左马所讲的“复得返自然”的欢快早已消散的无影无踪。 “哎!”文逸又是一叹,“我可怜的孩儿啊!” 莫降并未因为文逸占塔便宜破口大骂——因为文逸说话的同时,也拽着他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下了这样一句话:“先忍耐几ri,囚禁你的牢笼,我来打破——骂我!” 第83章 破樊笼(三) “文跛子!谁是你的儿子?你若再侮辱先祖,可别怪我翻脸了啊!”莫降说着,在文逸手中写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要不是我救你出来,你早就死了,所以说,你的第二次生命正是我给的!难道叫我一声父亲,你很亏么?”文逸一边说一边写:“为了救你,我被迫与组织合作,也因此受制于黑将,不过,这些都是暂时的。” 莫降写下:“为什么必须听黑将的?他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 文逸解释:“仅凭你我二人之力,保不住这么多人,你用xing命换来的这百余人,在ri后定有大用,是故,我们绝不能将他们抛弃!” 莫降写:“为什么保不住?没有黑将命令的约束,我们的行动会更ziyou。” 文逸继续解释:“千万不要小看黑将的力量。如果再忤逆与他,你、我,连同这百余人的xing命,再难保全——道他为何急着控制你?所谓你违反盟规,只不过是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黑将忌惮你!” “忌惮我?忌惮我什么?” “可能是忌惮你身体里流淌的血脉吧,也有可能是他已经将你当成了争夺九鼎的潜在对手,还有可能是他不想你脱离他的控制。” 莫降忍不住道:“这个混蛋……” 文逸急忙写:“牢sāo不要发,你暂且忍耐几ri,等过了涿州,我自有妙计脱身。” “什么妙计?” 文逸却又卖起了关子:“天机不可泄露。” “故弄玄虚。”莫降笑骂道:“把自己弄得跟个神棍似的。” 文逸回应道:“算卦、看相、占卜,本来就是我的特长。” “夸你几句,你还真喘上了。”莫降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用手指写下:“我相信你!” “相信我!这百余人,便是文明之光驱散野蛮yin霾的火种,是重整山河的种子!相信我,绝不会让这希望之光断绝,也不会让这种子死亡!”紧接着,文逸开口说道:“黑左车,你要知道,这些ri子你服用的药丸,对你的伤势恢复有着奇效,若不是黑将心思缜密思虑周全,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恢复?所以,我还是劝你服从黑将的命令,不要再生叛逆之心!” “我只是想吃饭而已,怎么就叛逆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黑将也不是我的父母,难道吃不吃饭,吃多少饭,也要由他来管么?” “你错了,在诸子之盟中,我们都是黑将的孩子,对于他的所有命令,我们不能有任何怀疑,也要坚决的执行——难道,像父亲一样慈祥的黑将,还会害你吗?” 一直在车外凝神聆听的车夫,满意的点了点头,甚至当文逸说到“黑将像父亲一样慈祥”的字眼之时,他眼中还闪出了泪光。 车厢内传出来的莫降的最后发言是:“好吧,父亲……” “乖。”文逸不无宠溺的说道。 很多年后,史学家对莫降与文逸这次密谈冠以“掌心密约”的名字,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二人都用无比的忠诚的行为对“驱散野蛮,重整山河。”的誓言做了最好的诠释…… 文逸与莫降的会面似乎很有成效,短暂的谈话之后,莫降再也不闹着要吃饭了。甚至当韩菲儿催马赶来与车夫争吵的时候,莫降还会用虚弱的声音让韩菲儿安分一些,不要再给辛苦的车夫增添麻烦。看着气鼓鼓的韩菲儿转身离去的背影,车夫忍不住想:难道,桀骜不驯的黑左车,真的被黑将的真情感化了? 随着时间的持续,被囚禁在车厢内的莫降也是越来越沉默,声音越来越微弱,到了第七ri,他几乎连递出自己便溺器皿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是车夫钻进车厢内替他取出来的。 同样是这一ri,韩菲儿与刘芒在车外呼唤了好久,却没得到莫降一句回应。 韩菲儿异常焦急,就在她刚准备叫张凛过来一齐把莫降解救出来的时候,文逸及时出现,制止了韩菲儿…… 平躺在车内柔软的被褥上的莫降身体虽然虚弱,但思路却异常清晰——经过这一路的仔细聆听,他了解到,这个人员组成的车队,行走在官道之上的旅程,却是异常的顺利,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盘查的军官,但却没有遇到任何刁难,那些官兵,很轻易的就相信了文逸编造的谎言,没有留下什么字据就放行了,他们甚至没有要求严查莫降藏身的车厢,而且态度异常友好——通过这个细节,莫降第一次意识到了黑将的可怕之处。 虽然说黑将亲自制定的逃离计划漏洞百出,但他利用手中的权力和人脉很好的弥补了这些漏洞,让这个在莫降看来注定坎坷的逃离之路通常无比。 似乎,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有一双足以覆盖整片神州大地的巨掌,这片广袤大地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所有的棋子乖乖服从他的命令,无论这命令多么荒诞,多么可笑,那些棋子也会无误的执行。有的时候,莫降就忍不住想:“不知道,这双无形的大手,伸到了大都城没有?那对帝国皇帝忠诚不二的‘十三羽翼’,是否也会任这双大手摆布……” “无论别人怎样,我是绝不允许任何人掌握我的命运。”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莫降,只能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驱除鞑虏,重整河山,让文明的光辉重照大地,开创万事太平——是为了全天下的黎民百姓,是为了整个华夏民族,而不是为了某人……” 至乾五年九月初九,重阳节。 文逸率领的车队,进入了涿州城。 根据说书人的说法,汉末三国之时,刘关张三兄弟曾在城中的桃园结义,为了匡扶汉室,为了拯救涂炭的乱世生灵,为了各自憧憬的理想世界,三人焚香结拜,在那个战乱丛生,人人自危,背信弃义之行频发的时代,用他们对彼此的忠诚而坚贞的行为,诠释着流淌在华夏人血脉中的忠信二字…… 莫降本是想去那传说中的桃园看看的,但他现在已虚弱的坐不起来,而且听文逸的话语,根本就没有在这人多眼杂的涿州城停留的意思——莫降听到车外鼎沸的人声渐渐消弭,知道车队已出了涿州城——所以他也就只能慨然一叹,将这个愿望留在以后实现了。 可是正当莫降暗自神伤之时,车外却传来徐狂客的声音:“车把式,放我兄弟出来,我要带他去关帝庙上香!” “绝无可能!”车夫的话语中透着蔑视,“凭你也想见他?” “我为何不能见我兄弟?”徐狂客大声问道。 “不要忘记了你的身份!”车夫冷冷的说:“你能加入我们车队,已经是我们对你莫大的恩典!若不是我们盟主慈悲,似你这种人,根本就没有从布防严密的大都城中逃生的机会!” “车把式!不要把什么好处都揽到你们盟主头上!”徐狂客可不吃车夫这一套,在他看来,传说中神通广大的诸子之盟盟主又算个鸟?哪有他兄弟的一条命重要,“当初,是那姓文的书生说能把我兄弟救出来,我们才会跟他合作,而且我们夫妻的身份,也是文书生给的,这跟你们那鸟盟主又有狗屁关系?” “啪!”的一声怪响过后,是徐狂客愤怒的喝骂:“你小子竟然敢打我?!” “是啊!你怎么能随便打人呢?”薛二丫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车夫冷冰冰的回应:“打你还算轻的,侮辱盟主者,皆可杀!” “小子,我看你真是作威作福惯了,看不明白当前的形势!”徐狂客冷声喝道:“纺河山的兄弟们,给老子过来把这囚车砸了!” 伴随着呼呼啦啦的声响,嘈杂的脚步声响起——莫降听的出来,外面有百十来人,向这马车围了过来。 车夫寒声问道:“你们,这是要造反?” “哈哈!”徐狂客爽朗的一笑,“你这话真他娘的可笑,老子干的本来就是造反的买卖!现在离大都城这么远了,老子才不怕什么鸟官兵!” “你……你这是恩将仇报!” 徐狂客大笑着说:“恩将仇报?这话应该老子对你说才是。想我兄弟替你们盟主做了那么多事,最后差点连命都达上,你们却这样对我那兄弟,想把他饿死在囚车之中——这他娘的才是恩将仇报!在这说来,这七ri里,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还花老子的,连刚才在涿州城采买的钱,都是老子出的!你与你那远在千里的盟主,对我们又他娘的有哪门子恩?” “徐狂客!你要知道,盟主既然能让你顺利逃出大都,也能轻而易举将你再送回去!盟主既然能救你们出来,也就能将你们尽数铲除!” “你这是威胁老子喽?”徐狂客冷笑着说:“老子活了这么多年,最不能忍的就是别人威胁老子!来人啊,给我砸……” 第84章 破樊笼(四) 莫降只感到车身微微一颤,似乎是车夫在车辕上站了起来。 “我倒要看看,谁敢砸?!你们若是敢动这车一下,诸子之盟将追杀你们到天涯海角!”车夫恶狠狠的威胁道。 “我记得,传说中的诸子之盟是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宗旨的组织,怎么从你嘴里说出来,诸子之盟反倒成了黑帮一样的恐怖组织了?”徐狂客停顿片刻说道:“喂,张凛!你们角龙帮平ri里是不是就用这种口吻勒索别人钱财的?” “我没勒索过,不知道。”张凛的声音就在附近,只是他此时还不能确定,这家伙是不是来看热闹的。 “张凛,你也要插手此事么?”车夫的声音愈发寒冷yin毒,“你不要忘了,绝大部分角龙帮帮众,还留在大都城内!曾遭受灭顶之灾的角龙帮,恢复到今ri的规模已是十分不易,难道,你要它因为你一次鲁莽,再遭灭顶之灾么?” 这番话语,就是**裸的威胁了。 张凛的回应则是:“任何人施加在角龙帮身上的痛楚,我都会以百倍之数让他们偿还! “哼!哼!好!很好!”车夫冷笑着说。 “别跟他废话了,寨主!赶紧救莫降出来!”这是冯冲的声音。 莫降有些诧异的是,原本属于野山头山寨四大金刚之一的冯冲,为何会称呼徐狂客为寨主? “兄弟们,上!”随着徐狂客一声呼喊,莫降就感到车厢剧烈的晃动起来。 鞭响声,惨叫声,怒骂声,顿时不绝于耳。 拉车的马儿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焦躁不安的高声鸣叫。 左摇右晃中,莫降的五脏六腑几乎都被摇碎了,可他脑中的思绪依然清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文逸一直没有出面?难道说,徐狂客是在他的指挥下行事?难道说,这就是他的计划? “都小心点,这小子鞭子使得很毒!”莫降只听到有人惨声叫喊——既然还有命提醒同伴,也就是说车夫并未痛下杀手。 便在这时,莫降又听到“嗡”的一声鞭响,不过这一次却没能引起一声惨叫,而是车夫又怒又惊的逼问:“张凛,你果然要与诸子之盟为敌么?” “我只是,不想让她哭泣。”张凛的回答,在车夫听来有些莫名其妙。 莫降却知道,张凛一向这样说话;莫降也知道,张凛口中的“她”,便是指韩菲儿了。 有了张凛的帮助,众人砸车的进度就快多了。 不消一刻,莫降只感到刺眼的光亮shè进车厢内,闪耀的他几乎连眼睛也挣不开,模糊的视线里——车厢顶盖似乎被人掀掉了。 紧接着,车厢窗帘被人粗暴的扯下,好几双粗壮的手臂从车窗伸进来,抓住了莫降的衣衫。 “一群笨蛋,先别急着救人,先砸车!”徐狂客看来是要恶人做到底了,他指挥寨众砸车的行为,砸烂的不只有这一辆马车,还有黑将的尊严。 于是,车厢四壁被人拆下,车门也被人扒走,原本完整的一辆马车,此刻只剩下了一块光秃秃的底板。 莫降一动不动的躺在柔软的被褥上,惨白的脸sè像一张粗糙的白纸,深陷的眼窝里,眼睛眯了起来,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站在车辕上的车夫,以及他那张yin云密布的脸。 张凛的长枪,便抵在他的咽喉之上,顺着那枪杆看去,便看到张凛那冷峻的脸庞。 眼圈通红的刘芒、一脸得意的徐狂客、面带微笑的薛二丫、脸上写着悲伤的妞妞、露出敬佩表情的冯冲、还有那些坏笑着的儿时玩伴们——当然,还有站得最近,却被刘海遮住面容的韩菲儿——这些熟悉的脸庞,一一映入莫降的眼帘,刻进他的脑海之中,让他有种幸福的想哭的冲动。 “有你们,真好;有你们,什么牢笼都关不住我。”——莫降在心底对自己这样说。 “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徐狂客喝道。 有人跳上车板,把莫降背了起来,这人正是冯冲。 “从今ri起,我便兑现我的誓言——做你的马前卒。”在背起莫降的时候,冯冲无比郑重的说。 这时,莫降也看清了四周的环境——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背靠一座矮丘,紧邻一条小溪——想来,这就是文逸选定的今ri安营地点了。 “黑左车,你以为你逃得了么?”车夫望向莫降的目光,像两道冰锥。 莫降哪里还有力气说话,他的回应,只是微笑着摇头。 冯冲将莫降稳稳的放在背上,跳下马车,变向树林外面走去。 耀眼的光明,就在前方。 “兄弟们,这辆车,留给这小子了,咱们走!”徐狂客招呼着众兄弟说道。 “应该杀人灭口。”张凛说。 “你们黑帮才那么干,我们纺河山从来都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徐狂客大咧咧的说着,跟上了正在离开这树林的队伍。 “随你。”张凛说着,收回了长枪,头也不回跟了上去。 直到这时,文逸才衣衫不整的从前面那两马车里出来——在他的身后,跟着同样衣衫凌乱的仙儿…… “黑右马!刚才你在做什么?”车夫咬着牙森然问道。 “如你所见,我在……”文逸说着,暧昧的看了仙儿一眼。 “黑右马,你这是yin奉阳违!你这是对黑将命令的亵渎!难道你就不怕诸子之盟的审判降临么?!” “你先消消气。”文逸好言相劝道:“方才你也看到了,他们那阵势,是不得到莫降绝不罢休啊!而且还有张凛在一旁协助,我这瘸腿马又打不过他,能做些什么?” “当初若不是你要带这些人同行,怎么会发生今ri之事?” 文逸叫屈道:“这哪里是我的意思?这是黑将的命令啊——‘如有可能,将所有与黑左车关系密切人员一网打尽,尽数带来总坛!’——左二卒,你清楚了?黑将的命令,是‘所有’!” 对于黑将的命令,左二卒绝无异议,至此,他只能接受了黑左车逃走的事实,沉声问道:“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你若是信得过我,放我走。”文逸笃定的说:“我定能将黑左车带回总坛。” “我要一个期限。”左二卒并不是十分信任文逸,于是他提出了条件,“年底之前,黑左车必须出现在总坛!” “一定办到。”文逸痛快的答应了。 左二卒闻言,忽然感觉,这次交易他似乎亏了,似乎上了这瘸腿马的当…… 第85章 破樊笼(五)五千大更,第一卷终 众人一路向南,过雄州、任丘,一直到河间府北面二十里外一个名唤“二十里铺”的小村庄才停了下来——他们要在这里等待文逸。 时间已是九月十一的清晨,鸡鸣之声唤醒了沉睡的村庄,随着炊烟的升起,这个安宁恬静的村落,也慢慢活泛起来。 如今秋忙季节刚过,劳累了一季的农夫,难得能睡个懒觉。所以首先走出村落的,便是那些jing力充沛的顽闹孩童,他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车队,每当车队中有人向他们靠近,他们的眼神里就多了些jing惕,远远跑到村北的木桥上,遥遥的朝着那些陌生人做鬼脸。 “秋收刚过,这些孩童尚能吃饱,所以才这般有活力,也不知经过层层盘剥之后,他们家中还能剩下多少余粮。”坐在车辕之上的莫降,望着那些无忧无虑的顽皮孩童说道。经过这几ri的修养,莫降已有了说话的力气,只是仍无法调动真气,四肢绵软无力——他怀疑,黑将命他服用的药丸里,可能含有封印功力的慢xing毒药的成分。 “你身体刚有好转,暂时就不要想这些烦心事了。”韩菲儿的语气,竟是少有的温柔。 这几ri里,莫降大部分时间仍是在马车车厢里度过,不过相较于前几ri的囚禁,他多了许多ziyou——而韩菲儿则一直在旁用心的侍候着,赶路期间,不断的有人陪他过来聊天,他也从徐狂客等几人的口中,得知了自他离开纺河山后发生的一切。 他离开纺河山的当夜,别儿怯不花就带兵破了纺河山寨,将徐狂客等人全部俘虏。 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儿怯不花前脚刚走,文逸便带着角龙帮的人赶到,将负责看管的黄金族勇士尽数绞杀,救出了徐狂客等人。而后,文逸命众人兵分两路,一路跟随他从野山头后山进攻野山头山寨,一路跟随在别儿怯不花所率大军身后,伺机营救张凛等人。 文逸很好的利用了率领万人大军的别儿怯不花骄傲轻敌的弱点,也准确的把握住别儿怯不花所率之军乃是临时拼凑而成,人多且杂、行动难以统一、配合缺乏默契的关键,有针对xing的排兵布阵,将张凛、韩菲儿、袁思佳顺利救出。 本来那一ri,文逸想连同莫降一齐救下,但无奈莫降却冲到了别儿怯不花的将台之上,他实在无法接近,所以也只能暂时先放弃原定计划,先带人撤走,另做打算营救莫降。 根据韩菲儿的说法,如果莫降那一ri不冲上将台,那么文逸就可以直接将他救走,也就不用再寻求黑将的帮助,莫降也不必受那牢狱之灾。 莫降知道的是,之所以被俘,完全是因他一时冲动造成的恶果——那ri被俘之后,莫降已抱定了必死的念头,而且他也亲眼看到了文逸救走了纺河山众人,保存了推翻大乾朝暴【政】的火种,所以他觉得即便以身殉国,也可以瞑目。 莫降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囚禁的一段时间里,文逸等人便藏在大都城下的排水暗渠中,与搜捕他们的官兵玩着老鼠戏猫的游戏,同时在黑左马的协助下,文逸联系到了诸子之盟潜伏在朝堂之中的重要人物,并且得到了对方帮助营救莫降的许诺…… 一直等到莫降临刑那一天,文逸才率领众人再次出现,在朝中内应的暗中协助之下,顺利的救出了莫降,不过因为之前借助了黑将的力量,所以文逸只能暂时接受黑将制定的撤离计划。 一路之上,文逸都在思索着如何逃跑,也在观察着忠于黑将势力的渗透范围,他知道,要协助莫降逃脱黑将的控制,从某种程度上说,比对抗朝廷还要棘手,稍有不慎,前面所做种种努力,全部都要付之东流。 借着安葬袁狐尸首的机会,文逸吩咐徐狂客和张凛,出了涿州城十里,有一片密林,那便是最佳的动手地点。 对于文逸的话,徐狂客信任至极,这并不只因为文逸曾救了他的xing命,而是自接触这一段时间以来,文逸所表现出的神机妙算,早已深深折服了他——在徐狂客看来,文逸这个瘸腿书生,简直就是文曲星下凡。上到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文逸无一不知;无论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文逸无一不jing。他甚至连野山头上何处有树,何处有路,何处坡陡,何处土松都知道!更让徐狂客惊奇的是,这文逸根本从未去过野山头,可偏偏却对野山头以及纺河山的一切了如指掌。徐狂客思来想去,觉得也就只有星神下凡才能解释的通了。对于降凡神明的话,徐狂客焉有不听之理,于是就发生了密林砸车那一幕…… 之后的事,便是莫降亲身经历过的了。 将所有的一切串联起来,莫降才真正明白了当ri送别托克托之时,对方所说的“大都城中,还有很多人想要你xing命。”的含义;同时,他也忍不住猜测:当初,将自己囚禁在笼中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朝廷?是托克托?是十三羽翼?还是那个神秘非常的黑将?当初自己在建康弑杀金师的举动,是不是早就泄露了出去?弑杀金师,是自己有意为之,还是在他人的挑拨之下冲动而行? 种种疑虑,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莫降期待着文逸的到来,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些线索。 一直到艳阳高悬,晌午时分,文逸才姗姗来迟,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头毛驴,怀中坐着仙儿,一手甩鞭,一手揽缰,悠哉游哉的骑在驴背上,脸上表情,似是游山玩水一般的轻松惬意。 文逸脸上仍旧粘着胡子,只是衣着打扮稍稍改变,去了一身绫罗绸缎,换了件粗布长衫,打扮的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与其怀中艳丽的人儿极不相配。驱赶毛驴走近车队,文逸开口便道:“我的儿啊,你可还活着么?” 这时,韩菲儿和冯冲一左一右,搀着莫降从马车上下来,莫降笑着骂道:“文跛子,你便宜还没占够?” 文逸点点头道:“能开口说话了啊,那就是没事。” 仙儿也打量着莫降说道:“的确比先前几ri气sè好多了。” 闻听仙儿说话,莫降遥遥朝着文逸所在的方向深深的鞠了一躬。 “吾儿万万不必如此,救你脱离苦海,本就是为父的责任。”文逸躲也不躲受了这一礼。 “文跛子,我可不是给你鞠躬。”莫降白他一眼说道。 “那是给谁?” “自然是仙儿姑娘。”莫降正sè道:“若非那刽子手老丈舍命救我,我焉能从刑场逃脱?” 仙儿闻言,脸sè一黯,神sè凄然道:“胡老爹……他还是走了么?” 莫降也慨然一叹道:“他老人家去意已决,我实在无法挽留。” 文逸点点头说道:“胡老爹替朝廷做了几十年的刽子手,直引得邻里反感,家人反目,妻离子散,他也孑身一人孤苦伶仃——死亡对他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吧。”说着,文逸跳下驴来,将缰绳丢给一个纺河山寨众,便向莫降这边走来。 文逸示意冯冲暂退一旁,架住了莫降的胳膊,与韩菲儿一起,架着莫降向不远处的那座木桥走去。 张凛则一直不远不近的缀在三人身后,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莫降也不知文逸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让狂傲难驯的白狼如此恭顺。 莫降与文逸并排站在桥上,面向东方,正烈的ri头,为他们的身体镀上一层耀眼的光芒。 “逸才兄,我们究竟要带这些人去哪里?”望着桥下流淌的溪水,莫降头也不抬问道。 “真定府。”文逸简短而直接的回答。 “真定?!”莫降眉头微皱,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锦绣太原城,花花真定府——真定,乃是这广袤平原上的一座雄镇,同时也是扼守大都南面的咽喉要地,朝廷在此地的势力,定然不会薄弱,我们为何要将这些好不容易保存下的火种,置于朝廷眼皮底下?” “正因为这位置重要,所以我们才要尽早占有它。”文逸目光灼灼的说道:“如今,黄金一族的统治,已是岌岌可危。朝堂之内,矛盾重重;环宇之内,烽烟四起。我推断,大规模的民变已是不远,若我们此时不把握住一个战略要地,将来这群雄逐鹿的神州,哪里还会有我们的立锥之地?” 莫降觉得,文逸的说辞,并未解答他心头的疑惑,于是继续追问道:“为什么是真定?” “因为它不是保定。”文逸首先说了一句废话,然后才解释道:“虽然它没有大都城南天门的名号,但他的地理位置,却与保定一样重要;可是黄金一族在真定的势力,又远比保定府薄弱。同时,因为真定距离大都城较近,又距离南方总坛很远,黑将只能将暗中织就的网络铺至真定,这里,可谓是朝廷与诸子之盟势力的交界地带。往北,则太过靠近黄金一族的统治中心,向南,则难免陷入忠于黑将势力的重重包围。更何况,这里地理位置极佳,西可退往太行,北能遥窥大都,东可进攻胶东,南能俯瞰中原——是绝对的兵家必争之地。” 莫降想了想说道:“正因为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一旦天下大乱,这里必将是各方势力争夺的焦点,我们这微弱的火种,能否在四面环敌的环境中存活下来?我们能否承受得起敌人的轮番冲击?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文逸扭头盯着莫降的眼睛道:“你我若要坚持理想,便不能畏惧挑战;若是未战先怯,还不如不做打算,乖乖的去做黑将的棋子便好了!” “去做黑将的棋子?”莫降摇摇头,不禁笑道:“那我还不如死在大都城里了,那样的话,我仍能勉强做个民族英雄;若做了黑将的走狗,我就真成了华夏文明的罪人了。” 韩菲儿忍不住插言道:“黑将有你们形容的那般不堪么?他不是诸子之盟的盟主么?我们诸子之盟,不是为了延续华夏文明而成立的么?” “不可否认,最早的诸子之盟,确实是为了这个伟大的理想而成立的。”文逸详细解释道:“可是诸子之盟发展到现在,特别是现任黑将上任之后,诸子之盟愈发堕落,逐渐沦为了某人为谋取利益的工具。打着延续华夏文明的幌子,行的却是欺世盗名的龌龊之事。你或许不知道,诸子之盟成立之初,盟中尽是各家学派的jing英,诸子百家传人,聚集此盟,在yin霾密布的神州大地,续写着百家争鸣的传奇。可是好景不长,随着先辈的逝去,又有朝廷的镇压,诸子之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因为急于补充新鲜血液,也便吸纳了不少心怀叵测之辈,慢慢的,这些狗尾续貂的后辈,占据了盟中的重要位置。” 这些历史,莫降和韩菲儿都不知晓,不过莫降却知道,他的师尊狂夫子,曾几次拒绝加入诸子之盟,也许狂夫子早就知道诸子之盟迟早有一ri会变质;也许狂夫子认为,既为华夏儿女,炎黄传人,在不在盟中,学习的都是诸子典籍,修行的都是君子之德,入不入盟,都是一样…… “既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为何我们还要在这个组织里呢?”韩菲儿问。 文逸叹口气说道:“虽然诸子之盟已经堕落,但它仍未腐朽,它依然强大,依然是无数人向往的希望之源。行走在黑暗中的人,都会渴望光明,只要‘延续华夏文明’的华丽外衣未被扯下,很多人仍会像飞蛾一般扑向这团火焰;如果我们此时宣称站在诸子之盟的对立面,也就是站在了华夏文明的对立面——因为现在,仍有太多人相信,诸子之盟才是华夏文明的正统延续。” “那,我们就揭露它,让天下汉人看清它的本质。”韩菲儿说。 文逸摇摇头道:“有些事,总要一步一步做。现任黑将是个能力极强的人,经过他的改造,现在的诸子之盟,几乎已经变成了他的一言之堂,他隐隐已经成为了诸子之盟的主宰。他罢黜了百家之言,只让他一人独大。你们可知道,最早的诸子之盟,有‘儒家、道家、兵家、法家、纵横家、杂家……’等等分坛,各坛也都有自己的坛主;而黑将上任之后,取消各坛,只以象棋棋子之名命名盟中首领,美其名曰统一调配,与各家‘同进退、共患难’,而实际上呢?则不过是想把诸子之盟变作他的私人物品罢了。” “竟然还有这等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莫降一脸诧异的问道。 “那是因为,敢于提及当年之事之人,都被黑将暗中抹杀掉了。”文逸沉重的叹口气道:“哪怕是对身份特殊的你,黑将也是心有忌惮,他给你的丹药,虽然能快速恢复你的伤势,却也能封印你的功力,封印你体内流淌的血脉……” “果不其然!”莫降愤怒的握拳,捶击桥栏,手背已然破了一道口子。虽然文逸早就知道那药丸有害,也没有提醒莫降,但莫降心中并不责怪文逸,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吃下那些药丸,即便逃到天涯海角,黑将也会想方设法将他抓住——是的,他现在打破了囚禁他的牢笼,然而代价却是被人拔掉了锋利的爪牙…… 一头被拔掉爪牙的老虎,纵使放归山林,等待它的,也只有自生自灭的悲惨结局。 可是,莫降却不想乖乖接受这个结局,樊笼既破,他定要趁着ziyou,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他定要用坚定的信念和不懈的努力,把那被人拔掉的爪牙全部找回来,非但如此,他还要为自己打造一双羽翼,让自己趁势腾空而起。 他坚信,苍天既降大任,必有苦劳饿乱,只要他战胜这些困难,终有一ri,他必将乘风翱翔神州之上…… 桥下的溪水,缓缓流向东方。 莫降不知道这无名溪水的名字,但他知道,这条柔弱的溪水,会凭着自己的坚韧,一直向东,汇入奔腾的黄河,最终注入浩瀚无垠的大海;正是千万条像这样无名的溪流默默的坚持,才有了黄河的滔滔气势,才有了大海的无边无际! 所以,不要小看任何一点微不足道的坚持,因为它随时都有可能让你平凡的生命,翻起滔天巨浪,奔腾向更广阔的天地! 莫降将望向东方的目光收回,忽然问:“文跛子,你说,我们到底算不算囚徒?” “所有的牢笼,都是我们自己铸下的,只要我们的心是ziyou的,那么又有什么牢笼能关得住我们呢?”文逸说着,将目光投向大都城,“不过据我所知,黑左马要代替你进入那个巨大的囚笼了,他还给自己改了一个天下人都羡慕的名字……” “什么名字?” “太平……” 第一章 始于足下 至乾五年十月初一,北方三雄镇之一的真定城。 街道之上车水马龙人头攒动,商铺整齐的排列在街道两旁,屋顶的黑瓦散shè着太阳的光亮,青石砖墙旁栽种一排垂柳,柳枝随着秋风左右摇曳,店铺敞亮门口的上方悬挂着各式各样的牌匾,铺内商品种类繁多,琳琳琅琅应有尽有,来来往往的顾客,面带笑容的店掌柜,还有那些肩扛货担,穿梭在人cháo中的小商小贩,共同构成了这座花花繁镇。 相较于大都城,行走于街道上的sè目人少了许多,汉人百姓的脸上也有些笑容——早在黄金帝国统一整个神州之前,他们就占领了这里,而前朝朝廷领导的抵抗,也多存在于南方诸省,所以全国一统之时,真定城早已发展多年,也从最初的战争伤害中恢复了过来。 不可否认的是,在黄金帝国成立之初,确实有过圣主明君,特别是统一神州全境的世祖一朝,政绩颇丰,很多政策都让饱受战乱之苦的神州恢复了些许元气。但这些开明的君主,在黄金朝廷之中可谓凤毛麟角;又因黄金一族内部纷争四起,政治【斗争】极为惨烈,弑君废储之事频繁发生,后宫干政之举也是屡屡不绝,朝堂之上权臣权相层出不穷,所以世祖的继任者,要么贪【腐】无能,要么残暴自私,要么昏庸懦弱,这也导致大乾朝国力ri渐衰弱——可以这样说,真定城能有今ri繁华,全因世祖一朝时打下的根基。 时至今ri,大乾朝国祚已有九十余载,国力每况愈下,朝廷疴疾深入骨髓,神州大地民变四起,华夏环宇饿殍遍地,这表面繁华的真定城,也隐隐透出一股英雄迟暮的死气。只是因为真定城距大都城很近,又是北方平原的咽喉要地,朝廷派在此地驻军甚众,是故民变仍未蔓延至此,这里的民众,尚可享受珍贵的“太平盛世”。 今ri,在南北贯穿真定城zhongyāng,同时也是最繁华的子龙大道北端,新开了一家镖局,名字唤作“信义镖局”,这帮派气息浓郁的名号,直让顾客有些望而生畏,是故开张整整一个上午,也没有一位顾客。 此刻,镖局的大当家,正百无聊赖的坐在堂屋之内,与一个靓丽女子斗着闷子。 “我说仙儿啊,实在不行,你去门口拉几位顾客进来吧。”镖局大当家虽然穿着镖师短衣,但那身浓郁的书卷气却不是这身衣裳能遮住的,况且他说的话也似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一般可笑。 仙儿嗤笑一声回应道:“文先生。您可真能说笑,咱们这是开镖局,又不是ji馆,妾身出去拉客,还不让左邻右舍笑话吗?” “咳咳!”文先生眉头一皱,咳嗽一声,佯怒道:“说了多少遍了,不要再提我的姓氏,直接叫我大当家就好……” 可他话音未落,便听到院中有人喊道:“文跛子!有客人来了!” 只因为这一句话,文姓之人粘在嘴上的胡子被气的一抖,刚要发作,转念一想接下来要见的,可是镖局成立以来第一位上门的客人,千万马虎不得。于是收敛了怒意,换上一张笑脸,摆摆手示意仙儿退入内房。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脸sè苍白面带病容的年轻书生,带着一个膀大腰圆虬髯浓密的中年男人进了堂屋。 从外表上看,那个壮硕的虬髯大汉,比屋内两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更像是这镖局的镖师…… 那大汉皱着眉打量那瘦弱的镖师,用洪亮的嗓音问道:“你便是这里的总瓢?” 镖师闻言一愣,诧然道:“您说什么?” 那大汉也是一愣,心想这镖师怎么连最简单的行话都不懂?那他还开哪门子镖局?可既然来了,却不能只说一句话便转身离去,那不成了砸场子逗闷子的混混了么?于是用白话问道:“你就是这里的头?” “不错,不错。”那镖师笑着点头道:“不才就是‘信义镖局’的大当家了。” 这几句话,那大汉怎么听怎么别扭,于是耐着xing子再问:“不知,押送一车红货到切埝,要抽多少兰头?(护送一车银钱到南方,要收多少银子?)” “吓?”镖师又没有听明白,只是满脸陪笑说道:“那个,能不能麻烦您说汉话?” “老子说的就是汉话!你听不懂也就算了。”那大汉已经蒙生去意,几番对话,他就做出了决定,这个镖局,是个外行人开的,找他们押镖,纯属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哎!哎!别算了啊。”那镖师急忙上前两步去拉那大汉。 这时,那大汉才发现,这镖局的大当家,竟然是个瘸子。 瘸子开镖局?这是疯了不成?还有这迎客的家伙,怎么看都是个病秧子!好嘛,一瘸一病,在真定府最繁华的大街上开了家镖局,老子这回可真是长见识了…… 虬髯大汉摇摇头,快步走了出去。 瘸腿镖师虽然紧赶两步,却还是没能把人留住。 “莫降,你搞什么鬼?看着顾客走,也不拦一下?”瘸腿镖师面带愠sè喝问,这一怒之下,才真有了几分大当家该有的样子。 莫降苦笑着回应道:“文跛子,我现在功力全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头晕目眩,差点没昏死在大街上,你还让我去拉那壮汉?难道你没看到,那家伙的胳膊比我的大腿还要粗么?” 不错,那瘸子正是文逸。 众人来到真定府后,文逸不顾众人反对,散尽钱财,开了这家镖局。 众人之中,唯有徐狂客一人支持文逸的决定,当然也属他出钱最多。可在镖局开业前夕,徐狂客离开了真定。他要给周围各个山头送上拜帖,为了隐藏身份,他不能再使用纺河山的名号,只能靠他的江湖经验,以“信义镖局”的名义,结交些绿林友人,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ri后行镖的方便——可是他这一走,就把镖局扔给了文逸和莫降这两个外行。 他不可能想到,两个外行在开张的第一天,就气跑了第一个顾客…… “文跛子,我也知道你开这镖局的深意。”莫降望着空荡荡的门庭说道:“既能结交各路好汉,还能合法持有武器,同时也能招收新人,加以训练,为我们的大业储备力量;可是,你我并不擅长经营这靠江湖好汉给饭吃的营生,我们这样一个稀奇古怪的镖局开起来,反倒是会引起朝廷和黑将的注意。到时候真把十三羽翼或者黑将招来,就得不偿失了。” “开镖局,已是最佳的选择了。”文逸深吸一口气道:“若我们再占个山头自立为王,就要面临朝廷围剿的危险;若我们开个寻常商铺,便没有合适的借口养下这百余人,而且也无法公开持有武器——若我们以后要有所作为,那么开镖局就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无论这条路多难,我们都要走下去。” 莫降闻言,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使劲攥了攥,却感受不到一丝力量,于是失望的摇摇头说道:“依照我的意思,我们应该先藏上一段时间,最起码要等我的功力恢复之后——我们现在抛头露面,真是有几分危险。” “放心吧。”文逸则摇摇头道:“只要我们不与诸子之盟公开决裂,朝廷那边,自有人替我们牵制‘十三羽翼’;而我也和黑将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一定会将你带回总坛。所以这个时候,我们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做些自己的事情——可是,留给你我的时间实在不多,所以在徐狂客回来之前,我们必须让这镖局走上正轨。也只有这样,你我才可放心离开。” “是啊。”莫降点点头道:“只因为我,害的徐大哥失去了纺河山的家,所以我们现在就该还他一个。”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有些事真的做起来,才会了解其中的艰难。莫降虽然焦急,虽然知道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们既然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有所作为,就必须从一点一滴开始做起。 想到这里,莫降又想起了刚刚走掉的那个顾客,于是强忍着身体的疲惫,抬脚追了出去。 可他刚走出房门两步,便又退了回来。 因为,刚刚离去的那个大汉,也退回来了。 逼着那个大汉后退的,是怀抱长枪的张凛。 为了避免招人耳目,张凛用一块黑sè唐巾将满头白发严严实实的包了起来,可是他周身散发出的凛然杀机,就不是那块黑布能包裹的住的了。怀抱长枪的他,即便站在那里,也给人一种锋利难当的感觉。被那双锐利的长目扫过的人,总有毛骨悚然之感——而那个大汉,也是被张凛用如有实质的目光生生逼回来的。 “你们……要干什么?光天化ri,朗朗乾坤……”慌张之中,那大汉连行话都忘记说了。 “方才是你要保镖?”张凛冷冷的问…… 第二章 信义镖局是要交定金滴 “是……是我。”那大汉咽口吐沫回答,似是生怕张凛怀中长枪,忽然化作一条斑斓金蛇,向他的喉咙咬来。 “保什么镖?”张凛其实是知道一些黑话的,但之前文逸曾告诫过他,他现在的身份是个镖头,匪帮之气要收敛一些,可即便收敛了黑帮大当家的戾气,但张凛仍是那个张凛,白狼也仍是那个白狼。 “银钱。”那大汉也不再用行话了,现在的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次对话,无论这单生意成或不成,赶紧离开这个气氛诡异的地方,才是当下最该考虑的事。 “多少?” “白银两千两,黄金三百两。”在张凛冰冷的目光注视之下,虬髯大汉汗如雨下,要押送的银钱,也忘记了使用行话,直接报了出来。 虬髯大汉的话,可让文逸和张凛大为震惊!白银两千,黄金三百!这大汉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这么多金银?!要知道,如今的大乾朝,因为滥发交钞,引发交钞严重贬值,很多人视其如若废纸。可以说,除了天子脚下的大都城仍有交钞交易外,其他各地拒收纸钞的商家占去了十之其九。 所以,在全国各地,寻常百姓交易之时,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以铜钱交易;而商贾结算之时,多用金银。如此一来,百姓拒不接受纸钞,那么朝廷印钱敛财的目的也就落空。于是在上个月底,朝廷颁布严令,民间交易禁用金银铜钱,只允许使用纸钞!此令一出,非但没有缓解纸钞贬值的趋势,反而让纸钞无人问津了!更有嗅到商机的商家,开始大肆囤积金银。如今,在真定城的黑市上,一张百两面额的纸钞,仅能换到二十两足银!由此可见,世面上的真金白银是何等的稀缺。可这个虬髯大汉开口便是“白银两千,黄金三百!”这是何等的富有,何等巨大的一笔财富。 文逸甚至在想,这么一大笔银钱,就连朝廷都会眼红…… 这时,只听张凛接着问道:“运往何处?” “杭州。” “可有期限要求?” “腊八之前。” 至此,张凛不再说话,给文逸打个眼sè,示意他该问的都问完了。至于这单生意能不能接,就要文逸来决定了。 文逸思索片刻问道:“敢问这位兄台,不知府上是哪一处?” 那大汉闻言一愣,他还从未见过如此不靠谱的镖局,哪有打听客人家住何处的?难不成听了这些财物心动了,要去家中偷抢不成?可他往旁边一看,那锐利如刀表情yin冷的家伙就在身侧,正用那双恶狼般的眸子盯着他,他又有些害怕,若是不说,对方怀中那杆长枪,会不会洞穿自己的胸口呢…… 思索片刻,大汉咬咬牙回答道:“隆兴寺!” 隆兴寺文逸是知道的,那座始建于隋唐、兴盛于前朝的古刹,前几ri他还去游玩过,可是他却不曾想过,一个寺庙,竟然会这般富有!而且,对方还要将这样一大笔银钱送往杭州,要知道,如今江南民变四起,叛军出没山林,时常有商贾被劫的消息从南方传来——在这个时候,送这样一大笔银钱过去,究竟是何用意…… 想着,文逸又将目光投向了那虬髯大汉,上下打量。 那大汉被文逸看的心中发毛,一想他今ri倒霉,竟然没理由进了这样一家镖局,还泄漏了许多不该泄漏的秘密,若是走漏了风声,回去之后定要被狠狠的责罚,想到这里,他索xing闭上了眼说道:“不要再问了,我什么都不会再说了!这镖你们要接就接,不接就算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还不如给个痛快——大汉只这样想。 “不问了,不问了。”文逸笑着说道:“这镖,我们接了。” 这时,莫降从身后方桌抽屉里拿出一张文书,递给那大汉。 “我不识字。”虬髯大后汗颜道:“这是什么?” “一纸合约,上面详细写明了我们双方要遵守的条例,比如您若选择了我们镖局,就该给我们先交付定金,若您临时悔改,另找他家,那么我们可不会退——要不这样吧,我从头到尾念给您听听?”莫降笑着问。 “合约?在下从未听说过,押镖还要签什么合约。”虬髯大汉仍是不敢看张凛,只对着脸sè惨白的莫降说道:“押镖,从来都是一锤子买卖。镖到结账,镖损不结,如果镖丢了或者被劫了,你们还得赔偿我们的损失——我们为何要交付定金?” “信义镖局,是要交定金的。”张凛冷冷的说,说着,他一直环在胸前的双臂,还动了一动,那杆长枪,也随之晃动一番,枪鐏在青砖地面划过,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定金多少?”大汉忙问。 “不多,十两,现银。”莫降微笑着回答。 “十两?!现银?!”大汉一听,差点没背过气去!这还真是家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店啊,只是进门来说几句话,就要收十两银子?!要找“翠兰居”的头牌睡一晚,也要不了十两现银啊! “这上面写的清楚,定金的多少,与您所要押送的货物的价值以及押镖路程的远近成正比的;您若向往清河县送十担稻米,我们就只收您十钱的定金,可您现在要押送的是一大笔真金白银,而且路途又是如此之远,所以这定金也就有些多。”莫降耐心的解释道:“您要知道,货物越贵重,路途越遥远,我们需要调配的镖师数量也就越多,质量也会越好。比如您这单生意,我们就打算让这位怀抱长枪的镖头率领镖队。不用看别的,您只看看这位小哥的卖相,也是物有所值啊。” 或许是被莫降说晕了,那大汉稀里糊涂说了一句:“确实物有所值……” 张凛闻言,眉毛一挑,他极其厌恶别人指着他品头论足,那感觉仿佛躺在货柜里的商品任人指指点点一般——如今,若不是他与文逸有个约定在先,他又怎会放下一身傲气,在这镖局里做个镖师?做镖师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被莫降推销青楼女子一般戏弄,这叫张凛如何能忍,更气人的是,那大汉竟然还同意了!所以那大汉此言一出,张凛怀中长枪,也就递到了右手之中。 虬髯大汉见状,幡然悔悟道:“定金我交了!” 莫降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纹银,同时半拉半拽的让对方在一纸合约上摁了个手印。而后便道:“张镖头,麻烦您送这位顾客出去吧。” 苍天啊!可算放我走了!虬髯大汉闻言,不等张凛动身,便转身迈步离开了。 张凛随后跟上,只是在离开堂屋的时候转身对莫降说道:“其实你不必去门口迎客,因为前来押镖之人,很忌惮他们*泄露出去……” 莫降闻言,气极反笑道:“老子都晒了一上午了,都快累晕了你才跟老子说?!还不快去送客?!” 客人走后,莫降拿着那张摁着鲜红手印的合约问:“文跛子,你说那大汉到底是什么来路?” 文逸神秘的一笑道:“我想,我们可能要再去一次隆兴寺了……” 第三章 视金钱若粪土 莫降、文逸、韩菲儿、冯冲,四人并排走在真定府的大街上。 四人俱是普通打扮,除了跛腿的文逸会不时招来路人目光外,再无其他异常之处,所以这一路也算顺利。 临到隆兴寺之时,冯冲忽然问:“文先……大当家,这隆兴寺我们前几ri刚来过,也磕过了头,添了香油钱——可莫公子的伤情却不见转好——依我看,还不若不来。” 文逸则笑着回应道:“常言道,烧香拜佛,心诚则灵;我们若多来几次以表诚心,说不定真能感动佛祖,有所收获呢。” “心诚则灵?哼!”冯冲冷笑一声,“我看是钱多才灵。” “神佛已近,休得胡言。”文逸端起了大当家的架子。 冯冲撇撇嘴,扶着莫降不再说话了。 莫降心中却知道,文逸之所以要再来隆兴寺,不为别的,只为那巨额银钱。战乱频发的当下,运送如此一大笔巨款到南方去,是非常不合常理的举动。因为战乱,南方的商业受了很大的影响,若是寻常商人,携带巨款离开那战乱之地还来不及,怎会在这个时候往那边运钱?思来想去,这一笔流向南方的巨款,只可能与某件事有关——那是比商业活动更需要金钱的事,战争! 若是这样一大笔钱用于战争,无论它用来支持哪一方,都会影响到战事的进程,甚至会改变当今的局势。所以,想在乱世有所作为的莫降等人,怎么能对这笔巨款的去向不闻不问?若是这笔巨款落进对手手中,他们押镖的行为,不就成了敌我不分的荒唐之举了么? 正思量间,众人已到了隆兴寺。 这座历史久远的古刹,并未建造山门,而是以寺院最南端的“天王殿”为山门,当地也流传着“寺大山门远,山门在河南。”的奇谈,或许是为让这“山门”不至于太显突兀,在正对天王殿南门,有一东西长近八丈,高逾两丈的双龙照壁,照壁之上,雕刻两条长龙,双龙共戏一颗巨珠,直让此照壁显得神威庄严,两条蛟龙栩栩如生,腾云驾雾,真似是要飞出这照壁一般。饶是来过一次,冯冲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众人绕过照壁,在设于天王殿前的功德箱中添了香钱,却没进大殿,而是向天王殿东侧绕去。 “我的真身,就在殿中享受着供奉呢。”冯冲小声说。 “你是增长金刚,而不是增长天王。”韩菲儿同样小声纠正冯冲的错误。 “有什么区别么?没有吧?”冯冲一副偏要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得意表情。 四人正闲谈功夫,从侧面却闪出两名棍僧,齐齐伸出儿臂般粗细的戒棍,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几位施主,若要拜佛求签,在天王殿即可。”左手边那棍僧说道:“天王殿之后,乃是本寺禁地,非本寺僧人,不得进入。” “禁地?”文逸笑着说道:“众所周知,隆兴寺之中,除了天王殿外,仍有大觉六师殿和摩尼殿,殿中供奉着佛祖,却不允许我等信徒参拜,这又是何意?” 莫降也笑着说:“就是,我们给了银子,连磕个头都不行么?有你们这样做生意……咳咳,开寺庙的么?” “如果我方才没看错的话,几位方才往功德箱中放的,乃是纸钞吧?”一个坦胸露ru的胖和尚不知何时从天王殿后绕了出来,站在两名棍僧身后,一脸讥笑。 因为肥胖,所以这和尚满身大汗;因为在笑,胖和尚满脸肥肉都挤在了一起,汗珠在顺着脸上的肉褶流下,闪着油光——无论怎样看,这胖和尚也不像个得道高僧,反倒像个卖肉的屠户。 “放的是纸钞又如何?”莫降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胖和尚问。 胖和尚双手合十,煞有介事般道:“放的纸钞,说明你们心不够诚,心不诚者,拜见我佛如来,非但得不到他的恩惠,反而会被我佛怪罪。” 莫降看那胖和尚手腕上的念珠都被油脂渗透了,心底又升起一股厌恶,冷声道:“胖和尚此言差矣,我佛如来乃是方外之人,早已看破尘世俗利,怎会介意信徒供奉的是否是真金白银?再者说来,这纸钞也是我大乾朝官方发行的纸币……” 胖和尚道:“我佛虽是方外之人,但也知道大乾朝交钞无用,你们用这些无用之物来敷衍我佛,便是怠慢了他。我等身为如来弟子,怎么能让怠慢他的人进殿参拜呢?所以,几位施主要么转身返回,要么捐上十两纹银,我佛开颜一笑,自然也就允许几位进殿了。” “十两?!你这和尚,不是掉钱眼里了吧?”冯冲忍不住骂道:“我看你还不如去抢!” 胖和尚也不动怒,仍是双手合十道:“贫僧不用去抢,自有心诚之人虔诚供奉。” 冯冲闻言大怒,心想,我做山贼之时,曾以为官府是最无耻的,却不曾想天外有天,原来这天下最无耻之徒,就躲在这隆兴寺中。“我这一辈子,最厌烦无耻之徒!所以胖和尚,我劝你还是赶紧让开!”冯冲见这和尚不吃软的,于是便出言威胁道:“不然,爷爷非得用这沙包大的拳头,砸你个鼻青脸肿,让你再胖上一圈。” “真是笑话。光天化ri之下,你还敢打我不成?”胖和尚自然不会因为冯冲的恫吓而退让,笑着说道:“几位可知扰乱寺庙乃是重罪?更何况你们这些文人,若是打了我,后果是什么,你们可曾想过?” 胖和尚所言非虚,在这大乾朝,等级制度森严无比,黄金一族的统治者,非但按照人种将国民分为四等,还按照他们从事的职业,对他们的等级细化至“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齐匠八娼九儒十丐”。莫降和文逸,便是比乞丐高一等、比ji女低一等的文人,而那胖和尚,乃是第四等人,级别比莫降高了五级,若是莫降今ri真的打了他,这顿官司就真的逃不了了,最轻也是个刺配边疆的刑罚…… 是的,大乾朝的法律,便是这般不公平:比如,身为一等国民的黄金族人若杀了汉人,只需要“判罚出征,缴纳烧埋银。”即刻,而身为四等国民的南方汉人若是杀了黄金族人,则是要偿命的…… 见莫降等人不再说话,那胖和尚冷笑一声道:“早知是这个结果,又何苦来与我争辩呢?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真是愚蠢。” 冯冲闻言大怒,拳头攥的咔咔作响——他做山贼之时,是多么的ziyou自在,虽说被朝廷狠狠玩了一把,但他何时受过今ri这等侮辱? 这时,只听文逸笑着问道:“敢问高僧法号?” “若土。”胖和尚回答道。 “若土?”文逸闻言莞尔一笑,“可是取自视金钱若粪土之意?” “这个你无需知道。”胖和尚不愿与这几人再说废话,只是抖着肥肉挥挥手道:“你们走吧。” “你真的确定放我们走了?”莫降坏笑着问。 若土大度的一笑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自然不会与你们这些不受重用,满腹牢sāo的文人书生一般计较。” “或许,你真的不会与我们计较。”莫降仍是一脸坏笑,“可是却不知道,关于那两千白银,两百黄金,视金钱若粪土的你是否会计较一下呢?” “两千白银,三百黄金?!”若土最早只是觉得这笔数额巨大的钱财值得他重复一下,然而一句话出口,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xing,他愣了一愣、脸上肥肉也剧烈的抽了一抽,开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莫降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声道:“两千两白银,三百两黄金,运往杭州!” 若土被这陡然穿进耳中的巨大声响骇了一跳,全身的肥肉都颤了一颤,甩落几许汗珠,他看到有几位香客已因为那脸sè惨白书生的高声大喊向这边走来,急忙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心中却在想,这个病歪歪的书生,怎么竟有这么洪亮的嗓音…… “我们,就是……”莫降说着,眼睛向斜后方瞟了瞟,示意若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此时,若土再也顾不得对方往功德箱里丢的是纸钞还是金银了,急忙转身做了个“请随我来”的姿势,口中说道:“几位贵客,还请这边说话。” 既然若土发话了,那两名棍僧也不再阻拦,于是撤了戒棍,放莫降等人过去,他们则是亦步亦趋紧跟在莫降等人的身后。 若土在前面引路,健步如飞,身上的汗水,也是越来越多,随着肥肉的颤抖洒落。 “这个胖和尚,跑的还挺快,这一趟疾奔,定能减去不少肥肉吧——也罢,就吓他一吓,让他也对我们这些‘臭老九’有些忌惮。”莫降心中不无恶意的想。 若土心中想的则是:出事了,出大事了!我必须尽快告诉方丈!出事了!出大事了!他nǎinǎi的,究竟是哪个混蛋建的这寺庙,这么大…… 第四章 执迷不悟 在摩尼殿后面的僧房中,莫降等人见到了隆兴寺的方丈,明利。 明利的外貌,倒是符合一座名寺方丈的标准:白眉长须,面容枯瘦,眼窝深陷,袈裟披在身上,像是披在一具骷髅之上,嶙峋的瘦骨的轮廓,隔着袈裟显现出来。 “阿弥陀佛。”明利眼睛睁也不睁,用苍老沙哑的声音道:“实不相瞒,老衲已经恭候多时了。” “让方丈久等,真是不好意思。”莫降嬉皮笑脸的回应——不知是因为若土的关系还是因那数目巨大的金银,莫降心中很难对这方丈产生一丝好感,所以言语之上,也就少了些恭敬。 “无妨。”明利的腔调变也不变,“该来的,迟早都是要来的。” “是啊,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善恶有报,迟早要到。”莫降的话里有话。 “施主所言非虚。”明利微微点头道:“凡是总有因果,种下恶因,必收恶果;广结善缘,必能善终。” “方丈,今ri我们到此,并非是要与你论禅的。”文逸及时插话,终止了莫降和明利示威xing的对话。 “老衲知道诸位因何而来。”明利点点头道:“如果老衲没有猜错的话,几位便是信义镖局的人吧。” “方丈果然佛法高深,眼睛睁也不睁,竟然连我们是什么人都知道。”莫降明褒暗贬,实则将方丈比喻成了街边挂摊上的算命先生。 “知道,也就是不知道。”明利言语中暗含深意,“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也只有你们自己才知道。” 文逸闻言,淡然一笑回应道:“既然我们来在隆兴寺,既然我们来找方丈,也就说明我们只有一种身份,那就是信义镖局的人。” “正是,方丈您一下子要运这么多钱到南方去,我们总是要来问一问的。”莫降也因为明利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生了jing惕之心,所以也不再与这老和尚闲扯,直奔主题道:“根据我们大掌柜的说法,这叫做‘服务至上,无微不至。’” 明利闻言,开口说道:“你们的大掌柜,一定是个趣人。” “不,我们的大掌柜,是个蠢人。”文逸自嘲一般说道:“我想,自那一纸押镖合约签订后,方丈就开始注意我们了吧,否则的话,我们也不会一入寺庙就被人盯上,还会看着我们往功德箱里放了多少银钱,用的是纸钞还是金银……” 明利淡然说道:“你不但是个趣人,还是个聪明人。” “只是不知道我这个方丈口中的‘聪明人’,片刻之后,是否会变成一个死人呢?”文逸笑着问。 此言一出,一直站在屋门处若土不禁哆嗦了一下,尽管已经进了房内,但若土此时出得汗,却比方才奔行是还要多,脚下已经湿了一片。同时,他心中也满是震骇:这几人究竟是什么来路,竟然能看破一切?竟然早就知道方丈早就命人将他们盯死,也知道方丈在这僧房周围安排了百余武僧……不过,看透了一切又如何?他们今ri注定插翅难逃了,知道隆兴寺秘密的人,要么合作,要么死…… 虽然文逸已三言两语道破了一切,虽然若土心中震骇,但是看方丈一直坦然自若,也没有轻举妄动。他心中对方丈的淡然很是钦佩,他想,这也就是方丈之所以做方丈的原因吧…… “人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背负了太多不能负起的沉重。”明利的语调,仍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是,死人有时候也会活,那是因为他们抛却了压垮他们的重担。” “听方丈的意思,是要我们放弃这一单生意喽?”文逸似笑非笑道。 “这分明就是威胁。”莫降则是冷笑着说。 明利微微摇摇头道:“你们怎样理解都好,因为那并不影响你们最终的选择。” “如果说,我们最终的选择,是不放弃‘信义镖局’的第一单生意呢?”莫降冷笑着问——他现在身体虽然虚弱,虽然脸sè惨白,但一旦动怒,仍有杀机弥散。 “施主。”明利的情绪并没有因为莫降动了杀机出现任何波动,他似乎开导莫降一般说道:“你要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你越想攥紧它,它反而会像细沙一般从掌心溜走;你若懂得放手,它反而会乖乖留在你的掌心里……” “敢问方丈,这些银钱运到南方,究竟做何用途的呢?”文逸不想听这老和尚教诲,若是讲授做人的道理,他自问懂得不比这老和尚少,他关心的,是这笔巨款的流向。 “老衲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明利摇摇头道:“这镖,你们押不得。只因为我那徒儿糊涂,误打误撞进了施主的镖局,所以才引来这一段本不该存在的孽缘……” 莫降出言打断了明利的话:“老和尚,孽缘也是缘,无论好坏,它总要有个结果,凡是皆有因果,不是你们这些和尚整天挂在嘴边的话么?” 明利摇摇头道:“有些结果,因为太过悲伤,所以还不如没有。” 相较于莫降,文逸仍是唱着红脸,愈发恭敬的问道:“方丈,还请您实言相告,这笔银钱究竟会流向何方?” “聪明人,你为何非要执着于这银钱的流向呢?” “晚辈虽然开了镖局,但无论怎样说,晚辈也是个读书人,也知道凡事要以天下苍生为重。”文逸诚恳的答道:“想必,方丈也知道现在天下的形势,也能猜到这样一大笔银钱流到南方朝廷军队或者叛军的手中,会为他们增添多少战刀,多少铠甲,会伤害多少人命——为了避免天下苍生免受刀兵之祸,晚辈一定要弄个明白。” “刀兵之祸之所以会有,是因为种种恶因的报应——当今的世人,都行那禽兽之行,也就该受地狱之苦,这是谁都阻挡不了的……” 莫降则道:“即便天下大乱不可阻挡,但你身为出家人,更该以慈悲为怀,想方设法减少杀孽,而不是火上浇油……” 莫降的话,明利并未反驳,看来他真的在行那“火上浇油”之举了…… 片刻的沉默。 “阿弥陀佛。”明利沉声唱个佛号,摇着头说道:“你们这些凡人之所以被凡世所累,难登极乐,就是因为一些执念作祟,就是因为不懂得抛弃和放下;有些时候,隔岸观火,也是慈悲;你们纵身扑入火海,望向扑灭大火,却不曾想只是为其添一把柴罢了……” “抛弃?放下?”莫降冷笑着说:“难道,要我们也学你们这些躲进名为‘四大皆空’的龟壳中苟延残喘的懦夫么?难道,要我们也学你们这些披着“慈悲为怀”的外衣却行那借战争牟利的伪君子么?” 或许是被莫降的言语激怒,明利忽然睁开了双眼,浑浊的双眸中,隐隐透出两道yin狠的寒光。 “看来,诸位真的是执迷不悟了……” 第五章 峰回路转 “明明是聪明人,为什么一定要做蠢事呢?”明利盯着文逸,目光灼灼。 莫降针锋相对道:“老和尚,难道不明白,这世界上的蠢事,多是由那些自作聪明的人做出的么?” “究竟是何人在自作聪明,想必片刻后便知晓了。”明利说着,扯动嘴角笑了一笑,在尺余长的胡须的遮掩下,明利的笑容中,隐隐透出几分狠毒——这本不是该在出家人脸上出现的表情。 明利话音刚落,数十武僧便拥进了狭小的僧房之内,将莫降等人围在中间;窄小的门框之外,也沾满了人,这些武僧个个面带凶相,不像是和尚,却更像土匪。 莫降目光在众武僧脸上一一扫过,笑着问道:“文跛子,你说这究竟是寺庙还是土匪窝?” “土匪窝,绝对是土匪窝。”曾在山贼窝子待过多年的冯冲有绝对的发言权。 “国之将乱,必有妖孽。”文逸慨然一叹道:“有时候我总在想,这偌大的黄金帝国,即便腐朽已经蔓延至骨髓了,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它总还能苟延残喘些时ri;可是当我看到,朝廷不思民需反而变本加厉的压榨、军队不想保家卫国而是腐化堕落,民众不思进取只是麻木的苟活、出家人不思普渡众生而是聚众敛财——我终于知道,这黄金帝国,终究还是要亡了。” “过分的聪明就是愚蠢。”明利冷声说道:“能存活于乱世,已经是万世难修的造化了。可因为你们的执迷不悟,佛祖只好收回这些,把它们分给更合适的人。” “他要收回,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莫降冷冷的说。 明利只以为对方这是在虚张声势,早在对方几人进门之时,他就根据脚步声判断过对方的武功修为:那为首之人是个瘸子,连走路都有几分不便,又能有什么本事;态度狂傲的书生,脚步虚浮,想站稳都需要他人搀扶;那个壮实的年轻人,看似孔武有力,但却是个徒有蛮力的莽夫;唯一难以确定的,就是那个一直沉默,而且用刘海遮住面容的女子了……不过,只是个年纪轻轻女孩子而已,又能有什么通天本领? 所以,明利自信,这几个人莽莽撞撞寻到寺院里来,纯属自寻死路,至于俗家弟子告知他的那个周身散发着杀气、怀抱长枪的年轻人,明利也没有放在心上——这里是真定府,是三国名将“常胜将军”赵子龙的故乡,大街之上,崇拜赵将军、模仿赵将军的人多如牛毛,难道随便抱一杆破枪,就真当他是浑身是胆的赵子龙再世了么? 明利正暗自思索,忽听一声低喝:“老和尚,我再最后问你一遍,那笔银钱的去向,你说还是不说?”那声音有些虚弱,但气势却丝毫不弱于明利,真有几分反客为主的味道了。 “阿弥陀佛。”明利摇摇头道:“看来,过分的执念,已让你们失去了判断形势的基本能力。那么,就由老衲让你们清醒一些吧。”说着,他双手合十,又闭上了眼睛,念珠也握在了手中。 当念珠串上第一颗念珠滑入明利指肚的同时,四条戒棍呼啸着向莫降等人的头顶砸来。 可是,戒棍破空之声,却戛然而止。 明利也没有听到坚实的戒棍敲碎对方头骨的声音,更没有听到任何人的惨叫。 他闭着眼睛问:“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棍棒坠地的脆响,传入了明利的耳朵。 明利觉得屋内气氛有些诡异,于是睁开眼来。 睁开双眼的一刹那,明利就愣在了牙床之上,四肢也变得僵硬,刚刚才握进手中的第一颗念珠,也停止了滚动…… 明利只看到,围住对方四人的那些棍僧,都像石雕一般呆在了当场,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呆滞的目光落在戒棍前段整齐的切口上。 没有人能看清楚,他们手中的戒棍是如何断掉的——仿佛,方才曾有一柄锋利的钢刀突然出现,斩断了他们的戒棍,而后又突然消失了。 “佛……佛祖显灵了。”若土磕磕绊绊的说,此时的他,真的是面若土sè。 佛祖显灵了?! 这一句话,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众武僧都觉得,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理由能解释方才发生的诡异一幕了,若不是佛祖显灵,他们手中戒棍怎会无缘无故断掉?而且正断在他们正要犯戒的时候,这一定是佛祖的jing告,jing告他们不要犯下杀生之戒……想及此处,众武僧的双腿都有些发软,很有立刻跪倒,向佛祖请罪的架势…… 眼看这些武僧就要不战自溃,明利厉声喝道:“休得胡言乱语!”紧接着,他长眉一皱,摆出一副“宝相庄严邪魔速速退散”的神圣模样,口中喝道:“究竟是何方妖孽扰乱佛家宝地,还不快快现形?!” 明利大声的呵斥越过人群,飘出了僧房,传至整个寺院,余音袅袅,悠远绵长…… 片刻沉寂过后,一抹尴尬爬上了明利那张满是褶皱的脸庞,因为没有任何人回应于他。 “你们究竟使了什么yin谋诡计?”明利沉着脸问道。 莫降坏笑着回应:“没听你徒弟说么?是佛祖下凡来收拾你这不肖门生了……啊不对,是菩萨。” “妖言惑众!乱棍打死他!” 众武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无人敢动。 “一群废物。”明利说着,一指若土,“你来!” 若土一个激灵,待他将这句话想明白后,第一个反应就是逃走——菩萨都显灵了,方丈又算得什么?此时逃走,也许到时候还能落个从轻发落……可是一看到方丈愤怒的目光,他笨拙的腰身又转不动了——菩萨是否显灵还不知晓,若是自己违背方丈的命令,恐怕就离去西方极乐世界的ri子不远了吧?仔细想想,西方极乐还是不如尘世之乐,还是xing命重要。 于是,若土壮起胆子,从身边一个武僧手中夺过戒棍,瞄准了莫降的头顶,眼睛一闭,牙齿一咬,肥肉一抖,手中戒棍就劈了下去。 这一劈,若土可是使出了吃nǎi的力气。 可他却没能击中任何东西,相反,由于抡空了,还导致了双手的脱臼…… 剧痛之下的若土睁开了眼睛,正看到断成数截的戒棍,从半空落下。 顾不得肩窝处的剧痛了,若土被眼前这一幕吓的魂飞魄散,转身用肥胖的身体硬挤开一条通路,甩着两根软塌塌的胳膊飞奔着逃走,一边跑一边嚷道:“菩萨饶命,弟子有罪,菩萨饶命……” “噗嗤。”韩菲儿被若土的狼狈模样逗笑了。 “角龙帮帮主唐未央是你什么人?”明利盯着那一直沉默的女子冷声问道:因为这一次没闭上眼睛,所以他看清楚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若土挥棍劈斩的同时,那刘海遮面的女子芊芊玉指微微一动,数点寒芒甩手而出,将那儿臂般粗细的戒棍,瞬间斩成了数段。此女子暗器手法极为熟练,出手又极为隐蔽,再加上暗器速度又快,数点寒芒稍显即逝,所以若非特别注意,否则绝难看清——从对方的手法上推断,明利断定,这便是唐家的独门绝技——无相法手! 当年,朝廷围剿角龙帮,杀尽唐未央家中老小之后,“无相法手”便于江湖绝迹,明利当时也曾暗暗惋惜,当然不是惋惜唐未央一家老小的xing命,而是因为某些不便言明的恩怨——直到两年前,明利听到江湖传闻,唐未央有个沦为官ji的外孙女仍活在世上……难道说,这个女子,便是唐未央的外孙女? 明利急于得到答案,可是对方却偏偏不说话,好似是个哑巴一般。 “既然不说话,那我就默认为你承认是唐未央的外孙女了。”明利眯着眼睛,似是要将那长长的刘海看穿,“实不相瞒,我与你外公也算是旧识……” “唐帮主义薄云天,怎会与你这老秃驴相识?”莫降冷笑着打断了明利的话。 明利也不反驳,只是探手入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放在手心展示给众人看。 那是一枚弯月形的钢镖,约有拇指指甲大小,却是薄如蝉翼,圆刃锋利,反shè着幽幽寒光…… “这寒月镖,是不是你外公的东西?”明利笑着问道。 韩菲儿既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说话,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动也不动。 “这老秃驴说的是真的?”莫降问。 韩菲儿仍是不说话,似是在思考某些问题。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明利的笑容越来越温暖,杀气也慢慢消散,“当年你尚在襁褓中时,老衲还曾抱过你,若你的外公听了老衲的建议的话,你的本名,是应该叫做‘韩菲儿’吧……” 此言一出,莫降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难道说,这老秃驴真的是唐帮主的旧识不成?难道这世上真有峰回路转,真是无巧不成书,这老秃驴的身份,真的要从敌人变作朋友不成…… 第六章 鬼火之骗 “今ri之事,确实是老衲的不对。”明利一脸歉然,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道。 莫降等人却不理他,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唉。”明利叹口气说道:“仍是那句话,凡事皆有因果,一切皆是报应。当ri我那徒儿回来之后,将镖局中发生的一切说给我听。我便愚蠢的断定,那镖局一定是歹人所开,他们见财起意,要打这些银钱的主意。因为这个心魔先入为主,所以也就误会了各位,才闹出了这番笑话。” 莫降的目光依然yin冷,似是在说:“编,接着编——我倒要看看,你这老秃驴怎么把前面说出去的话都收回去,把扯出去的慌给圆回来。” “你们先出去吧。”明利挥挥手,示意众武僧先行退下。 虽然明利轰走了众位武僧,也表达了歉意,但却丝毫没能融化众人脸上的冰冷。 “怎么,诸位还是不相信老衲么?”明利脸上的歉意越来越浓,紧接着他又叹了一口气:“老衲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我本该早就想到,我那徒儿口中所说那‘目光凛然,满身杀气,怀抱长枪’之人应该就是唐兄的义子张凛……” “老秃驴。”莫降冷笑着说:“你不觉得,你今ri所说之话,有些前后矛盾么?” “正所谓言为心声,老衲之前拿你们当成敌人,言语上难免有些冒犯……”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不会不知道吧?”任明利怎样解释,莫降就是不肯相信,“难不成,你要告诉我,你前面所讲种种,都是在放屁不成?!” “身处乱世,非但是世人不幸,哪怕是遁入空门之人,也不能幸免。”明利话语悲凉,其中又有几分无可奈何,“诸位,老衲这么做,实在是迫不得已啊。” “敢问方丈有什么苦衷?” 看到文逸的态度似乎有所转变,明利心中一喜,嘴上却叹气道:“说到底,一切皆因那一大笔银钱而起——虽说出家人不该贪恋黄白之物,但那些银钱在老衲眼中,绝非只是些金银那般简单,而是关系到千千万万灾民的xing命啊!为了那些无辜之人的生命,老衲就算说上一千句,一万句谎话,就算死后堕入阿鼻地狱,都是值得的……” “等等。”莫降打断了明利的发言,紧接着问:“你说,那些钱财,是要用在灾民身上的?” “正是。”明利顺坡上驴,点点头道:“几位施主应该知道,如今神州南方民变四起,战乱不息,生灵涂炭;老衲身为佛门中人,身背普度众生之责,怎能看万民挣扎于水火而无动于衷?是故筹集善款,运到商业繁华的杭州,在当地采买粮食衣物,再分发给灾区民众,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 文逸点点头道:“所以,方丈才会特别说明,银钱要在腊八之前运到。因为若是晚了,灾民很可能来不及领取冬衣就要冻饿而死了……” “文跛子!”莫降用沉声低喝打断了文逸的话,对因文逸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这言语前后矛盾的老秃驴的话表示不满。 文逸抬抬手,示意莫降不要插话。 明利见状,不为人察的笑了一笑,点头道:“施主所言非虚!这笔银钱的来路,或许称不上正大光明,但是它们必将用在百姓最需要的地方。而且因为时间紧迫,所以老衲也是心急如焚。又因为在镖局里发生的一切,更是让老衲慌乱中失了判断,慌了心神,所以才有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还希望施主不要怪罪……” 文逸闻言,微笑着点了点头。 莫降则是冷哼一声,别过了脸去,不再看文逸,也不再看那明利——他才不相信这老秃驴的花言巧语,来到真定府也有一段时间了,莫降还从未听过隆兴寺的方丈有过什么善行,甚至都没有听过这老秃驴开过一次粥棚赈济北上的灾民,他倒是见了,这寺庙里吃的满身肥肉、膀大腰圆的和尚比比皆是…… 莫降的表现都被明利瞧在眼中,他微微一笑道:“几位施主若是再不相信老衲,可以跟随镖队,亲至杭州,亲自监督这笔巨款的用途。” 这个话题,莫降倒是有几分兴趣,于是讥笑着问:“这么说,你是让我们押这趟镖喽?而不是要求我们放弃、抛却它了?” “既是故人所开镖局,又有白狼张凛压阵,老衲有什么理由不选择你们呢?”说着,明利将那枚“寒月镖”捻在指间,仔细观瞧着,似是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 这时,莫降扯扯韩菲儿的袖子,低声道:“菲儿,你倒是说句话——这老和尚,到底是不是你外公的旧识?” 韩菲儿却仍是沉默。 “老衲这里还有一物,可以证明老衲所言非虚。”明利说着,探手入怀。 当他那枯死的树枝一般的右手再出现在四人面前时,四根指尖上已带上了点点绿幽幽的荧光。 忽然之间,异变突生。 莹莹绿sè,忽然胀大,化为森森惨绿,仿若幽幽鬼火一般。 紧接着,四团鬼火分向四人幽幽飘来。 四团幽光的速度并不快,可四人却无一人做出回应,仿佛真被这鬼火摄走了魂魄一般。 文逸站在原地,脸sè仍然保持着微笑,似是没有意识到迎面飘来的危险;莫降则是攥着韩菲儿的衣袖,这也是他方才的姿势;冯冲也是没有回应,倒是映在双眸中的那两个绿点,越来越大;至于韩菲儿,呃,自进的屋来,她就没有动过…… “你们,还真是蠢。”明利一张老脸,在绿sè光芒的映照下,分外可怖。 面容扭曲的明利有几分得意,似乎已经看到了四人中毒后尸体爆裂七窍流血脑浆溢出的惨象,他森然笑道:“想我‘鬼手毒僧’与姓唐的斗了几十年,终究还是我赢了!‘无相法手’终于还是亡在我的手里,唐家的最后一丝血脉,还是死在我的鬼火之下!” 眼看那四团鬼火已经飘到莫降等四人的面前,韩菲儿忽然有了回应,她仍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四点寒芒,分取四团鬼火。 不过,韩菲儿这一次似乎是失手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鬼火运动轨迹太过飘忽的原因,还是飘在他们四人面前的四团幽光真的是没有实体的鬼火,四点寒芒转瞬shè穿了鬼火,没能让鬼火的火焰变小一丝一毫…… 可就是面对这样一个结果,明利却突然变了脸sè,失声叫道:“不,不可能的!唐老鬼都不知鬼火的弱点,你这个小丫头更不可能知道!!” 至此,韩菲儿终于说了进屋之后的第一句话:“外公没能发现鬼火的弱点,是因为他身边没有一个四目四耳的家伙……” 话音刚落,鬼火坠落…… 第七章 刀俎,鱼肉 四团鬼火摔在地上,“咝咝”声响中,绿莹莹的火苗越来越弱。 明利瘦如枯骨般的手指屈伸一番,跌落在地的鬼火却纹丝不动。 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知道“鬼火”的弱点真的被人看穿了,牵连鬼火的极细钢线,已被韩菲儿用暗器打断。 莫降上前一步,将房产鬼火坠地时溅落的一点星火踩灭,口中说道:“老秃驴,你以为你那拙劣的演技,真能骗的了我么?在我面前演戏,也不去打听打听,小爷我是做什么的。” “你是……”明利盯着对方上下打量一番,忽然间,眯起来的眼睛陡然睁大,错愕道:“九月初一那天大都城刑场上被劫走的囚犯!莫降!!” “原来你还不是太笨。”莫降微笑着说:“我本以为你早能猜到,早在猜到菲儿的身份时就该猜到。” “你是狂夫子的徒弟?为何武功这么差?”明利出声询问,这问题也解释了他没能猜出莫降真实身份的原因。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武功很差的?” 莫降的反问直让明利一愣,心中嘀咕:难道,这一脸病容的家伙武功高强深藏不露?他伪装成这个样子,只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身份?想来是了,方才韩菲儿口中所说“四目四耳”之人,极有可能就是这个年轻人……等等!四目四耳?难道他是汉皇之血…… 明利正胡思乱想间,却听韩菲儿冷声道:“鬼手,你与唐家多年的恩怨,今ri也该有个了解了。” “菲儿,先别急着杀人。”莫降摆摆手道:“总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之后,再送老方丈西去极乐才显得我们慈悲为怀嘛。” 闻听莫降这样说,明利浑浊的眼睛中,忽然又燃起了希望的光焰,他整了整身上的袈裟法衣,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缓缓闭上了眼睛,坦然的开口道:“阿弥陀佛,老衲死意已绝,几位施主不必再问了,快快动手吧。” “你这老秃驴怎么又突然正经起来了?”莫降冷笑着骂道:“妄你一大把年纪了,以为小爷是在跟你逗闷子么?你闭上眼睛,像得道高僧一样端端正正的坐好,嘴里念一段鸟经,方才发生的种种,就可以揭过去了么?” 文逸见状也开口道:“方丈,事已至此,何苦再拖延时间呢?实不相瞒,我们来时早就跟张凛说好,若一个时辰内我们仍不返还,他就会带人暗中将隆兴寺包围。你那些徒子徒孙,一个也逃不出去,想要通风报信,也是绝无可能。” 冯冲则道:“兀那贼秃,别看你这寺院中武僧不少,可远远不是我们信义镖局的弟兄们的对手,我那些弟兄,各个都是刀头舐血的亡命之徒,收拾那些花拳绣腿拿着烧火棍吓唬香客的武僧,可就是像砍瓜切菜一般简单——事到如今,我劝你还是招了吧。” 任凭众人怎样威胁,明利就是一个反应,数着念珠闭目诵经。 明利心里清楚,莫降等人是为那笔巨款而来,如果他不开口,对方就得不到那些银钱,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况且他的鬼火绝技虽然被人看穿,但也不是没有别的本事了,只要拖下去,他就能反败为胜…… 莫降朝文逸努努嘴,意思是:“文跛子,想想办法。” “像审讯这么残忍的事,你比我擅长。”文逸笑着说。 “文跛子,假清高。”莫降笑骂一句,迈步就要上前,口中说道:“也罢,今ri这恶人,我就做到底……菲儿,你拉我作甚?” 韩菲儿拽着莫降的袖口道:“对付此人,万不可有轻视之心——外公曾与此人斗法数十载,虽在武学上屡屡胜出,心计上却一败再败。此人面相道貌岸然,实则心狠手辣,卑鄙狡猾!当年,他还曾以诈败之术,换取外公信任,若非外公及时jing醒,当时尚是个婴孩的我,就被这恶僧偷走了……” “不曾想,您还兼职做人贩子的工作。”莫降笑着向前走,同时对韩菲儿打个眼sè,示意她不必担心。 “其实我方才就一直在想,这些绿幽幽的东西,你是怎么藏在身上的?”莫降说着,从地上捡起两根断掉的半截戒棍,双手各握一根,交叉起来,做个火钳子形状,又钳起一团即将熄灭的鬼火,颤巍巍的举着向明利走去。 明利忽然睁开了眼睛,盯着莫降的脚步,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 不知是不是因为戒棍太粗的缘故,莫降钳住的火球摇摇yu坠,而他脚步也十分缓慢,蹒跚的仿若个耄耋老者,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 而明利的眼中,则是带上了几分热切的期望,可那狂热的期盼却稍显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惋惜,这两种情绪,随着莫降每一次迈动脚步而交替。 莫降脸上却始终带着微笑,漆黑的眸子里有几分邪恶,也有几分看穿一切的泰然。 忽然,莫降手中鬼火掉在了地上,摔成了碎块。 “我来帮你!”冯冲说着,就要向前。 莫降却及时回身,瞪了他一眼,如有实质的目光将冯冲钉在了原地。紧接着,他往回走几步,又钳起一团鬼火,继续重复着方才的举动。 这一次,明利眼中的热切就淡了许多,绝望之情蔓延开来,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彻底失败的结局。 “好了。”明利的声音疲惫而虚弱,“不要再演了。” 莫降冷哼一声,将手中戒棍丢落。 两截戒棍落地之时,却断成了数截,仿佛在跌落的过程中被这室内隐形的利刃连斩数刀…… “既然你已看穿了,为何还要演下去?”明利一脸的疲乏。 “我只是要告诉你,只要你演,小爷陪你演到底。”莫降冷笑着说:“借着念经诵佛的动作,在这室内广布陷阱,用极细的钢线在屋内织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然后等着小爷撞上去,身体被切成碎块——明利,你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好啊。” “莫降,你究竟是什么人?不,或许我该问,你究竟是不是人?”明利的声音惨然而悲凉,“仅凭人的肉眼,绝对看不到那些钢线,可你方才却全部避开了……” “也许,我只是运气好呢?” 明利摇摇头道:“在久远的上古时代,有这样一个传说,传说中有一个名为刑天的勇士,被天帝砍掉了头颅,可他却没有倒下,没有服输,而是以ru为目,以腋为耳,以脐为口,挥舞着巨斧和盾牌,继续战斗……在一般人听来,这只是个荒诞离奇的传说罢了,可老衲却知道,在汉人民族中,确实有这样一支血脉,他们天生四目四耳,除了凡人所生耳目外,仍有天眼天耳,能视常人所不能视之物,能闻常人不可闻之声——后来,有预言家便给这一支血脉定下一个称谓——“汉皇之血”——并且预言说,体内流淌着这样血脉的人,会在汉人最苦难的时候出现,做他们的皇,带领他们走出黑暗……” 明利说话的时候,莫降一直背着手,似是静静的聆听,其间也没有出言反驳。直到明利说完之后,莫降才不置可否的说道:“嗯,相当不错的一个故事。凭你编故事的本领,帮人解个签、卜个卦什么的,一定能赚的盆满钵满——不过,嘿嘿。你知道我今ri来的目的,不是听你这老神棍讲这些荒诞不经的神话故事……” “败在‘汉皇’手中,老衲也无话可说。”明利长出一口气道:“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 “仍旧是刚才那个问题,这笔银钱,将流向何方?”文逸适时插言道。 “张君诚。”明利说出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三个字,莫降微微点了点头——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是活跃在浙江一带的叛军首领,此人小名“四九”,本是盐贩,靠着多年贩盐积累下的巨额财富招兵买马,摇身一变成了义军的首领,在神州大地山头林立的叛军中,流传着“陈友暗最桀,张君诚最富。”的说法,由此就可看出此人财力的雄厚,这财富之中,想必明利也贡献了不少…… 早些时候,莫降跟随托克托南下平叛时,也曾亲历朝廷军队与张君诚的部队交手,虽然最终的结果是朝廷胜了,但张君诚却劫掠了朝廷军队的粮库,大发一笔横财,托克托当时就曾做出评价:“此人惟利是图,只把打仗当成了做生意,多了些成本算计,却少了些远大目光,虽然此次让他侥幸逃脱,但此人终究要做朝廷的俘虏……” 莫降正思索间,却听文逸问道:“为什么选择张君诚?” “因为与他合伙做生意,只赚不赔。”明利回答道。 “这一次,方丈可能要赔的血本无归了。”文逸道。 “你为刀俎,我为鱼肉。”明利叹口气道:“就算我不想赔,又有什么办法呢?” “黄白之物,始终是身外之物。”莫降开导道:“只要方丈舍得这点钱财,命总是能保住的,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 “你们不杀我?”明利问。 “这就要看方丈是否肯合作了。”文逸道。 “说吧,你们要我怎样做……” 第八章 狡猾者活 “我们可都是熟读诗书的谦谦君子。”莫降笑着道:“自然不会做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所以我们现在要求,方丈能按约完成这次押镖。” “你们要押这趟镖?!”明利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直认为,莫降等人是要强夺这一大笔财富。 “想在乱世中寻求盟友和助力的,绝不只方丈你一人。”莫降笑着说。 看着莫降脸上犹如chun风般温暖的笑,明利心中有几分犹豫,或许是骗人骗的久了,他总习惯以一个骗子的心态去揣摩世人:在他看来,那些入庙烧香拜佛的信徒,只是想用银钱收买佛祖,与佛祖做一笔买卖,用他们口中的虔诚,换取佛祖的庇佑,仅此而已。信徒在欺骗佛祖,佛祖也在欺骗信徒,而寺庙就从这欺骗中牟取利益……那么这一次呢,他是否该相信莫降的话呢? 明利一时拿不定主意,忽然又想起张君诚的来信中与他说的一段话:“世间的一切,都是交易——做官是交易,是用权力换享受的交易;情爱是交易,是用付出换回报的交易;拜佛是交易,是假意的无知换得自欺欺人的解脱的交易;开寺庙同样是交易,是用佛祖的威望换得徒子徒孙生存的权利的交易……”那么这一次,他又是否该跟莫降继续这一笔交易呢? “看来,你仍是不肯就范。”莫降用冷淡的话语打断了明利的思考,“你之所以还在坚持,还不想承认你的失败,只是你觉得你还有所依仗,有翻盘的机会……” “阿弥陀佛。”明利唱个佛号道:“施主慧眼如炬,看破了老衲心中所想,老衲此时已是心服口服。”明利决定赌上一赌,赌这个莫降与他是一样狡猾的人! “既然如此,那么还请方丈下令,命人将银钱运往我们信义镖局吧。”莫降说。 既然要赌,赌注总要下的大一些,对面的赌棍才会上钩!明利将心一横,用手摸了摸身后的墙壁。 不知明利动了什么机关,众人便听到“叮铃”一声脆响,响音未绝,明利便高声说道:“来人哪!” 片刻之后,一个头顶还泛着青茬的小和尚进得屋来,在门口站定问道:“方丈,何事?” “你去告诉若力师叔,对他说将东西运到信义镖局,他就明白了。”明利道。 “是。”小和尚单手行了个佛礼,转身出去。 在小和尚转身的同时,冯冲弯曲食指放进口中,吹了个响哨。 响哨尖利而悠远,仿若鹰啸,在清静的寺院中,更显得格外响亮。 “你们终究还是不肯完全相信老衲。”明利有几分失望的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人会暗中跟着我那徒孙吧……” 莫降笑着回应:“这是我们信义镖局的规矩,上门取货。” 接下来,便是静静的等待。 等待是枯燥而乏味的,尤其是这时候明利又开始了念经,低沉的诵经,好似催人入眠的乐曲,直让众人等的昏昏yu睡…… 这时,一阵尖利的哨声自远处传来,惊醒了众人,也打断了明利的诵经。 冯冲仔细分辨一阵,面露喜sè道:“大当家,成了!” 文逸点点头道:“多谢方丈。” 明利面如土sè讷讷道:“竟然‘成了’?!” “这个时候,我们不是该高兴么?为我们合作愉快而高兴。”莫降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该高兴的人,是你们才对。”明利声音低沉而空洞,仿佛刚才那一声响哨,抽走了他的灵魂,“几位施主请回吧,老衲累了。” 莫降点点头,而后转身。 忽然他又扭过头来,笑着说:“希望以后我们还有机会合作。” 明利闻言一愣,旋即有些尴尬的点头道:“正是,正是。” 看到莫降等人全部转身,看到韩菲儿和冯冲已经搀住了莫降的双臂,明利的嘴角斜着向上一扬,同时再次伸手摸上了身后的墙壁…… 又是一声清脆的铃响。 这一次,铃声引来了若土。 他脱臼的胳膊还未接好,此时正无力的低垂在身体两侧。 他看到莫降等人即将走出僧房,大声喝道:“站住!” 莫降等人却似没有听到若土的喝止,也似没有听到方才那突兀的铃声,仍是往外走。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的明利突然跳了起来,就像突然跃起的猛虎。 可这头猛虎显然学艺不jing,尚未跃到最高处,突然身形一滞。 他的身上,忽然出现了细细的血线,血线越来越粗,越来越鲜艳。 最终,那血线变成了骇人的裂缝,咽喉的鲜血从裂缝中喷薄而出,明利的身体也因为血液的冲击裂成了数块,自空中跌落。 若土被这一幕惊呆了,愣在了当场。 此时,早些时候跌落在地的鬼火完全熄灭,只冒出墨绿sè浓烟,缭绕的烟雾里,明利那颗尚算完整的头颅正缓缓降落,瞪大的眼睛里是复杂的神采:震惊,后悔,懊恼,不可思议,难以置信…… 喷散在空中的鲜血溅到他的脑袋上,存进他脸上的褶皱里,让他的表情狰狞起来…… 若土瘫坐在地,脸sè惨白,失魂落魄一般自言自语:“菩萨真的显灵了,菩萨真的显灵了……” 这时,正走过若土身边的莫降慨然叹道:“早就说了,乖乖交出那些银钱你就不会死,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原来,早在明利讲那个神话故事的时候,莫降借着背手聆听的机会,就给韩菲儿打了手势;而方才明利想趁着诵经收回所有钢线,然后再趁莫降等人转身突然取他们的xing命,却不曾想,韩菲儿早就切断了那些钢线与明利手中念珠的联系,所以明利其实并未成功收回他亲自布下的陷阱,也因此而送了xing命…… “心中有执念并不要紧,要紧的是心中歪魔邪念。”文逸的声音遥遥飘来,“心有邪念,必遭天谴……” “狗屁。”莫降则反驳道:“我心中邪念比那老和尚多多了,怎么就没遭天谴?他今ri之所以会败,只是因为我们比他狡猾多了……” 听到莫降的话,明利终于阖上了双眼…… 第九章 传言 徐狂客回到真定府的ri子,已经是十月初十了。 一进真定城内,他就听说了一个奇闻:隆兴寺的方丈明利和尚,因为贪图金银财宝,违反佛家清规戒律,因贪成魔,触怒佛祖,被佛祖用法力收走了…… 初闻这个消息的时候,徐狂客只当他是个荒诞的奇闻怪谈,可从真定城北门到信义镖局这段短短的路程上,这个荒诞的奇闻怪谈,他听到了不下是数遍,而且关于那传闻的细节也是越来越详细…… “听说,是佛祖派观音菩萨亲来降服那明利,用的是凡人看不到的法刃。” “是啊,是啊!那明利和尚的尸首,被切成了数块,散落一地,恐怖的很。” “嗯,我也听说了,这一幕是那若土和尚亲眼所见。那若土和尚当时就吓傻了,至今还神志模糊,说话也疯疯癫癫,如今隆兴寺群龙无首,已是大乱,好几ri不曾开门迎客了……” “若土能不疯么?当时他想进屋将方丈的尸首收敛起来,可刚走了两步,就被那看不到的法刃砍掉了一条手臂。据说,那若土和尚同样罪孽深重,非但吃荤,还养了几房小妾,菩萨砍他一条手臂,已是法外开恩了……” “这事说来也怪,隆兴寺关门这么久,寺院内诵经声也停了这么久,你们说方丈的尸体是怎么安葬的?” “还安葬什么呀?连那间僧房,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看来,这世上真的有明察秋毫,嫉恶如仇的神佛啊……” “其实,你们都被骗了,我可是听说,杀掉明利的是魔君蚩尤手下的大将,刑天……” 类似的言论,一直往徐狂客的耳朵里钻,一直伴着他来在了信义镖局门前。 信义镖局,大门紧锁。 徐狂客浓眉一跳,三步并作两步向前,抬手砸响了黑sè的铁质门环。 铺首衔环,急急相撞,这也正如徐狂客现在的心情。 两扇黑漆木门裂开一道缝隙,徐狂客还未看清楚是谁开的门,就被人拉进了院内。 “冯冲,镖局出什么事了?”进的院中,徐狂客才看清那人的面容。 “您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冯冲脸上带笑。 徐狂客迈开大步,如风一般。 “去后院的仓库!”冯冲在后面追赶着。 穿过堂屋和后院,进入库房的一瞬间,徐狂客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七八口大木箱随意的排列在堂屋之内,箱内是满的冒尖的金银元宝,散出夺人眼球的灿灿光芒。有几个人围在那些木箱周围,举止尽异:文逸一手拿着账本,一手提着毛笔,正在对箱子里的金银数目登记造册;莫降脸上带着坏笑,坐在一口木箱上面,与身侧的韩菲儿低声开着玩笑;张凛则怀抱长枪站在墙角,眼睛盯着墙角的蛛网,似是对这一大笔银钱完全不感兴趣…… “这……是哪来的?”徐狂客咽了口吐沫问,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金银,灿烂的光华,直让他喉咙有些发干。 “佛祖赏的。”莫降笑着回应。 “佛祖赏的?”徐狂客闻言一愣,他从来只听说信徒往佛祖雕像前的功德箱中丢钱,却从未听过有一ri佛祖也会大方一次…… “休听莫降胡说,是我们凭自己的本事挣来的。”文逸纠正道,说完又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账本之上。 “你们自己挣来的?”徐狂客还是不相信,“我才出去几天?你们就挣了这么多银子?镖局的生意竟然如此之好?不对啊,我刚才还看到咱们的镖局关着门……” “其实,是我们抢来的。”张凛头也不回说道。 这一次,徐狂客点了点头——抢来的,这就说得通了,天降横财,非抢即骗…… “寨主,其实也不是抢的。”这时,冯冲才赶了过来,靠近徐狂客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什么?!这钱是你们从隆兴寺偷来的?!”徐狂客大叫一声。 “嚷什么嚷?!”莫降在韩菲儿的搀扶下,从那口被他捂热的箱子上跳下来,“还嫌别人听不到么?再者说了,这些钱跟隆兴寺一点关系都没有,整个真定府的人都知道,那明利方丈聚敛的钱财,都被佛祖收走了……” 直到这时,徐狂客才明白了:原来坊间的传闻,确非无风起浪——只不过,传言里被佛祖收走的银钱,此刻都落进了信义镖局的囊中…… “你们是如何得到这笔钱的?”徐狂客问。 冯冲把徐狂客拉到一边,详细的对他讲述了前几ri里发生的一切,同时补上了他们与明利在僧房中斗法的时候,张凛带人洗劫了隆兴寺的金库,将库中金银一扫而空…… 冯冲说的吐沫横飞,像个说书先生一般;徐狂客则听的津津有味,不时的点头。 末了,徐狂客击掌赞道:“这一招暗渡陈仓,真是妙啊!不愧是文先生的主意!” “少给文跛子拍马屁了。”莫降咧着嘴笑道:“当ri,文跛子差点就信了那鬼僧的话了,若不是保持着jing惕,若不是菲儿的暗器功夫更胜那鬼僧一筹,等徐老哥你赶回来,我们几个殡都出完了,尸体都开始腐烂了……” 文逸也不反驳,只是专心的记账。自这几大箱金银来在信义镖局后,记账就成了他唯一的工作,他也不曾想到隆兴寺竟然如此之富有,金库所藏金银数目,远不止“两千白银,三百黄金”,仅白银一项,就有四千之巨…… “反正金银到手了,细枝末节不去管他了。”徐狂客大咧咧的摆摆手道:“到现在我才明白,文先生这一招‘挂羊头卖狗肉’实在是妙,打着镖局的幌子,去干山贼的活——您老要是早说,我还何苦跑遍附近的山头呢?要知道做山贼可是我的老本行啊……” 这时,文逸放下手中账本,徐徐说道:“谁说我要挂羊头卖狗肉了?” 徐狂客被文逸狠狠的噎了一句,错愕的指着几口箱子道:“那……这……” “这些,只是意外之财。”文逸正sè道。 “意外之财?” 文逸点点头解释道:“意外不是总会发生的,我们偶然得到了这些钱财,心中满足就好,绝不可心存侥幸,也不能去做那‘守株待兔’一般的蠢行。明ri起,镖局照常开门。从今以后,我们也只做正规的保镖生意……” “文先生,这……”徐狂客有些不解,既然尝到了甜头,为何不继续下去呢?再者说了,有这么一笔巨款,可以去做更大的买卖了,何必还要守着这个小小的镖局呢…… 莫降接过话茬道:“文跛子的意思是,狗屎运能让咱们牛上一次,却不能让咱们永远牛下去,因为狗屎运不是时时都有的;咱们做事,还是要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既定计划,也要按部就班的执行。” “那这些钱怎么处理?”徐狂客问。 文逸望着徐狂客道:“这第一笔收入,就留给你了;有了这一大笔资金,你更要把信义镖局给我办好!” “一定办好!”徐狂客抱拳,郑重的点头,忽而又意识到文逸话中有话,急忙问:“文先生,您方才说留给我?那您呢?” “我就要走了。”文逸道。 “您要走?!去哪里?”徐狂客急忙问。 “不只是我。”文逸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口中说道:“莫降、张凛、韩菲儿、刘芒,都要离开这里……” “还有我!”冯冲因为没听到他的名字,急忙说道:“我可是答应要做莫兄弟的马前卒的!莫兄弟要走,我怎么能留在这里?” “你们要去哪里?”徐狂客问。 “这个问题不重要。”文逸摆摆手说:“重要的是,我们走后,信义镖局的重担,就全部压在了你一个人的肩上——这个镖局,是我们后ri开创万世基业的基础,重要程度,不可用言语来形容,我这样说的意思,你能明白么?” “我明白。”徐狂客沉声点头道。 “我们走了之后,信义镖局做生意,一定要与它的名字一样,讲信用,重义气,将信义镖局的名号做大,做响!同时,你要广交天下好汉,吸纳优秀的人才,特别是忠勇之人。”文逸盯着徐狂客的眼睛,耐心的嘱托道:“虽然,这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有些难为你,但是时间不等人,我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而且经历隆兴寺一事,我们几人的身份也不再那么安全,所以我们必须离开。”说到“时间不等人”的字眼时,文逸深深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隐隐有几分忧sè。 虽然刚刚重逢就要离别,让徐狂客心情抑郁,但他还是点了点头,郑重的说道:“文先生请放心,我会像对待我的孩子一样,对待信义镖局。” “说到孩子。”莫降插话道:“徐老哥你还是去偏院看看嫂子吧,这几ri你不在家中,嫂子身怀六甲,又担心你的安危,忧思成疾,病倒了。” “嗯。”徐狂客闻言,脸上忧虑之情更浓,他思索片刻,转身就要离开,忽而又转头问道:“文先生,你们何时离开?” 文逸淡淡的回应道:“就在今夜……” 第十章 离别之夜 至乾五年十月十ri夜,是文逸莫降等人离开真定府的ri子。 本来,按照文逸的说法,是不需要徐狂客等人送别的,可是徐狂客念及文逸对他的恩典,对他的信任,还是携身怀六甲的夫人到真定城南亲自相送。 真定城南,滹沱河畔。 微凉的秋风中,两拨人分立南北:南面,是文逸、莫降、张凛、韩菲儿、刘芒、冯冲六人;北面,则是以徐狂客夫妇以及仙儿为首的留守在信义镖局的一干人等。 当然,因为镖局内有大笔的银钱,所以徐狂客只带了十数人来送,其余人,则由几名好手率领,留在镖局严家看守那笔银钱。 “老徐,你要记住。”文逸已经记不清这是他第几次嘱托了,但是只要话到嘴边,他还是要说出来,因为信义镖局在他的宏伟计划里,是至关重要的一环,是千里之行的足下之始,他握着徐狂客的手说道:“那些银钱,绝不要轻易外露,非到必要时候,不要动那些银钱。我想了想,那笔银钱主要有以下用途:一是用来买通真定府的地方最高长官,达鲁花赤。要知道,做镖局这一行,绝对离不开朝廷的照应,也不能没有朝廷做靠山……” “文跛子,说的跟你很懂行一样。”莫降也觉得文逸今ri很啰嗦,所以忍不住出言讥讽,“开张的第一ri,若不是我跟张凛,第一单生意就被你搅黄了。” 莫降的笑骂之言,冲淡了离愁,却冲不淡文逸心中的担忧,他仍是继续嘱托道:“打通官府关节的时候,老徐你一定要注意,绝不能让官府知道我们有巨额的财富,要给他们制造一种错觉,我们只有很少的余钱,余钱中的绝大部分,都献给了他们。你在拉拢他们的同时,也要与他们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可太亲密,亦不能太疏远,太亲密则招致江湖豪杰的不齿,太疏远则会招来官府的刁难……” “我知道,以官府的贪婪,若是知道我们有那么多钱,定然会杀鸡取卵,想方设法将银钱夺走。”徐狂客点头道。 “他们一定会的。”张凛道——关于官府的贪婪,他最有发言权,因为角龙帮的覆灭,就跟角龙帮手中掌握着大量的财富有直接的关系…… “还有。”文逸接着说道:“甄别人才的时候,绝对忠诚是首要的条件——他们投靠你,不是因为垂涎你的财富,也不是因为屈服于你的强大,更不是别有用心的接近,而应该是心悦诚服的归顺。”说着,文逸朝冯冲一指,“就想他心甘情愿做唯战兄的马前卒一样……” “怎么又扯上我了?”冯冲低声嘟囔道。 “冯兄弟,文先生这是夸你呢。”薛二丫笑着道。 “知道,嘿嘿,我知道。”冯冲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文逸忽然又想到了别处,继而说道:“再有,那笔银钱看起来虽多,但真正用起来,却是不经花的,所以你一定要做到细水长流,将钱花在实处,账本我已经交给嫂子了,在管家方面,嫂子是把好手……” “文先生你放心,有我管着他,不该花的钱,一个字儿他也拿不走!”薛二丫笑着说道。 文逸也笑着点点头道:“让我再想想……” “哎呀!文跛子你有完没完?!啰嗦的像个老太太一样,你若是舍不得离开,就留在真定府好了。”莫降不耐烦的催促道。 文逸苦笑着摇摇头,松开了徐狂客的手道:“罢了,既然将它交给了你,就该完全信任你才对,我这番啰嗦,是有几分不够洒脱了。” “文先生请放心!”徐狂客抱拳施礼道。 莫降遥遥的冲徐狂客抱拳道:“徐老哥,兄弟我就先走了,等下次回来,我治好了内伤,一定与你喝上一宿,你可得记得,别把家底儿败光了,到时候连请客的钱都没有了……哎呀,我怎么跟文跛子变的一样婆婆妈妈了?走了!”说着,莫降在韩菲儿和冯冲的搀扶下转身,上了旁边那辆马车…… 文逸则趁机在徐狂客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其实,我这一次之所以这么着急离开,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唯战兄所中剧毒,原本我以为,那些只是封印他功力的慢xing毒药,却不曾想,那毒素却像酸碱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徐狂客正愣神的时候,文逸已经转身,翻身骑上了他那头毛驴,不过这一次,仙儿姑娘并没有陪着他…… 伴随着马蹄叩地的声响,车轮吱呀呀转动起来,滹沱河畔的三骑一车,上了横跨河面的大桥。 望着众人南去的背影,徐狂客再次抱拳施礼道:“兄弟,珍重……” 徐狂客没有想到的是,直到四年之后,他们才再度重逢…… …… “菲儿,不要哭,我不会有事的。这点小毒,要不了我的命!”莫降躺在车内,迷离着双眼,声音微弱而嘶哑。 离开真定府三ri之后,莫降的病情突然恶化,眼底出血,嘴唇干裂,全身浮肿,肿胀的皮肤下,隐隐现出青黑sè的血脉。 韩菲儿虽然没有哭出声来,可随着她的抽泣,眼泪还是啪嗒啪嗒落在莫降的身上。 晶莹剔透的泪珠,却洗不去莫降皮肤隐隐泛出的紫黑sè。 车外的文逸,同样是忧心忡忡,他不曾预料到,黑将对莫降所下之毒,竟然是如此的猛烈,如果任由莫降的病情继续发展,那么他定然撑不到年底。 文逸也忽然明白:当初,黑将严命一个月内将莫降带到总坛,原来黑将早就知道,服下七颗药丸的莫降,最多还能活一个月…… 张凛骑着一匹白马,护在马车的另一侧,闻听得韩菲儿的抽泣声断断续续从车厢里传出来,紧攥枪杆的右手,指节又白了几分…… 这时,冯冲催着一匹快马自前方冲了过来,快马还未停稳,他就在马上高声喊道:“打听清楚了,邯郸城内,有一家很有名的医馆!号称包治百病!” 文逸闻言点了点头,伸手敲了敲车窗,隔着窗帘低声说道:“唯战兄,你可一定要撑住……” 第11章 治不了 邯郸,位于北方平原中部,自战国起便是神州大地上一座雄城,前朝还被充作东京汴梁的陪都。与真定城一样,也因较早时候就被统一,经历了世祖一朝的发展,这座雄城尚算繁华。不过与花花真定相较而言,邯郸城多了几分历史的厚重,少了一些市井的繁荣锦绣,多了一些沉稳,少了一丝浮躁。 不过,文逸等人却无意欣赏这座历史名城,更无心留意宽阔的街道上垂肩接踵的人群。在他们心中,只想着位于邯郸城正中的那家闻名当地的医馆——济世堂。 虽然已进了邯郸城,虽然距离那医馆的距离已不足二里,但文逸却心急如焚,只因车中的莫降,在进入邯郸城前昏死了过去,现在已是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脉搏也弱的微不可查了…… “让一让!让一让!”冯冲催马行在最前面,高声驱赶着马前的人群,为后面的马车开路,他虽然心急,但因为有文逸的交代,也不敢太过放肆,因为他身为一个汉人,纵马奔驰在街道上,若是不小心撞到了他人,也只是徒增麻烦罢了。 区区二里地,却让众人感觉如有万里之遥。 距离济世堂越近,这种感觉便越强烈;那济世堂的牌匾已经在望了,可车队前的人流却是越来越稠密,人体组成的这道厚墙,却如万仞高山一般难以跨越。 “张凛,你背他过去!”文逸说着,从毛驴上跳到车上,打开了车厢前门。 张凛立刻钻进了车厢,将软的像面条一般的莫降负在背上,又将虎头錾金枪交给韩菲儿,便猫着腰站在了车辕之上。 他猛的一用力,车身随之向下一沉。 马匹哀鸣声中,张凛已高高的跳了起来。 他像一头矫健的猎豹一般,背着莫降,踩着路人的肩膀,在路人的骂声中,飞快的向济世堂靠近。 几个起落,张凛就到了济世堂前。 他莽撞的闯进堂内,也顾不上撞翻了几个路人,冲散了几条长队,才冲到了台前。 “叫大夫来!”张凛盯着枣木台后的医馆伙计喝道,声音低沉的,就像一头猛兽。 那小伙计呆了一呆,看清这可怕的客人背后趴着的奄奄一息的病人之后,才反应了过来,急忙抬手拉响了头顶的铃铛。 急切的响铃过后,一个身体清瘦,jing神矍铄的老者捻着胡须从后堂迈步走出,他打着哈欠道:“又有什么事啊?知道本大夫午休之时,从不看病么?这是规矩,懂么?” 张凛哪里管他什么狗屁规矩,直接翻过了近一人高的枣木长台,绕过一道屏风,将莫降稳稳的放在屏风后的病床上,同时转身,伸手揪住了那长须大夫的衣领,将对方拽了个趔趄,生生的拉到了病床前。 “你这年轻人,真是不懂礼貌……”那大夫刚要发脾气,忽然又被眼前这病人奇怪的病症吸引了,急忙低下头来细细观看,口中说道:“他这是……怎么了?” “中毒。”张凛简短的回答。 “什么毒?”长须大夫问,“蛇毒?虫毒?还是药毒?” “不知道。”张凛回答。 “不知道?那要我怎样对症下药?”大夫白了张凛一眼,话虽这样说,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主要集中在莫降身上,他伸出两根手指,一边替莫降号脉,一边用另一只手撑开了莫降的眼睑,不时,他还会附耳在莫降胸前,眯着双眼仔细聆听,还会顺势掰开莫降的嘴巴,嗅嗅莫降口中的气味…… 最终,长须大夫还是摇了摇头,无奈的说道:“这病,老朽看不了。” “怎么看不了?!”张凛声音yin冷无比,似乎认为对方这是在推辞,“你们济世堂不是邯郸城最有名的医馆么?” “最有名的医馆,也不能包治百病啊。” “是你无能!”张凛说:“叫别的大夫来!” 长须大夫自负的说道:“我便是这里最好的大夫了!连我都治不了的病,这邯郸城内,无人能治!” “最好的大夫,连个毒都解不了?” “年轻人,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大夫站起身来,双手也离开了莫降的身体,“若是所有的病都能看好的话,这世上怎么还会死人?那阎王殿不早就关张大吉了么?” 或许是对对方不负责任的态度十分不满,张凛再一次揪住了那大夫的衣领,沉声咆哮道:“今ri,你一定要治好他,不然的话,我就让你偿命!” 那大夫被对方凶恶的眼神吓到了,类似的情况,他虽然经历过多次,也见识过医患家属情绪失控的模样,但是却从未见过哪个病人的家属如此凶恶,对方攥着他的衣领,就好像攥住了他的xing命……他掩口唾沫,委屈的说道:“壮士,这……这可不能怪我啊!他中毒太深,已经深入骨髓;况且你又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这叫我如何施救?病人现在意识模糊,根本无法说清自己的状态,这叫我如何用药?若是用错了药,病人的状况会比现在更糟糕……” “你分明是在推卸责任……” 便在这时,文逸带着众人赶来了。 看到眼前这一幕,文逸已经想到了结果——这显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但事已至此,只能另寻他法,于是文逸穿过看热闹的人群,走到那大夫的身前,抬手按住张凛的手腕,让他把大夫放下,同时说道:“大夫,我这兄弟xing格刚烈了些,冲撞了大夫——可念在他也是救人心切,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吧。” “他想救人,我就不想救人么?”看到眼前这文弱书生制服了那凶恶的年轻人,大夫又有了底气,冷哼一声道:“我也理解你们的心情,但你们也得理解大夫的苦衷,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好的……” 文逸没时间听这大夫啰嗦,只是说道:“我也知道他中毒极深,也知道要彻底治愈很难,但还是请大夫您施以妙手,为我这兄弟延续几rixing命,这样,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凛闻言,刚要说话,却被文逸一个凌厉的眼神瞪了回去,把他的话也噎回了肚子里。 “只是延续之rixing命么?”大夫闻言,一边思索一边说道:“这个倒是不难。不过你们要知道,这病人已是病入膏肓,用医术延续他的xing命,是有违命理的举动,这也就是说,现在用药,就是提前透支他所剩不多的阳寿,一旦停止用药,他就会马上死去,到时候,你们可不要到处乱说,是我济世堂的庸医,害了你朋友的xing命。” 此言一出,反应最大的,是站在人群中的韩菲儿,听到莫降只有几ri可活,她只感到头晕目眩,心口传来一阵剧痛,似有什么东西被人从灵魂中生生剥离了一般,这种痛楚,任何语言都难以描述,也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她的一双素手,紧紧摁在胸前,可是无论怎样用力,摁进去多少皮肉,也填不满心中的缺失。韩菲儿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从心脏的那个缺口流走了,脸sè惨白的她晃了一晃,晕倒了。 站在韩菲儿身侧的冯冲和刘芒,急忙扶住了她,二人俱是眼含热泪,周围嘈杂的人声,震得他们耳中一阵嗡鸣,直让他们再也听不清文逸和大夫的对话。 张凛和文逸,依然保持着镇定——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文逸点点头,用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要是您能让我这兄弟多活几ri,我们感恩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背后诋毁济世堂的名声呢?” “这样就好。”大夫说着,又俯下身去,自莫降所趟的病床一侧的木架上,拿下医药箱。他熟练的打开药箱,首先拿出一个皮袋,展开皮袋,是密密麻麻却整齐的排列着的银针。 长须大夫用枯瘦的手指捻一根细长的银针,口中说道:“来人啊,将屏风伸展。” 话音刚落,就有医馆的活计将那木质屏风拉展,完全展开的屏风,将医馆分成了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韩菲儿、冯冲、刘芒三人,连同一干看客,都被挡在了外面。 莫降知道,这是医馆的大夫为了防止医术被别有用心之人学去的防范措施,因为急于替莫降续命,他也顾不得骂这大夫敝帚自珍了,只盼望这大夫真有几分本事,能为莫降延长几ri阳寿,为他争取些替莫降解毒的时间。 文逸认为,莫降之所以落得今ri这般下场,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低估了黑将的手腕,也低估了黑将的心狠手辣,他只想上苍再多给他些时间,让他弥补自己因为一时大意犯下的过错…… 文逸正思索间,长须大夫已经开始了医治。 只见他双手灵活的上下翻飞,从皮袋中取下银针,找准穴位,稳稳的刺入——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足见这大夫的医术高超,不消片刻,莫降的全身,就插满了银针,密集的银针随着莫降微弱的呼吸轻微晃动,仿佛一层银sè的毛絮…… 第12章 神医之后 长须大夫捏起了皮袋中最后一枚银针。 这时,他已是满头大汗,捏着银针的手,也隐隐有些发抖,韧xing十足的银针,也因此微微晃动。 长须大夫定了定神,注视着这最后一根银针,目光灼灼,仿佛病人的xing命,就寄托在这枚细细的银针之上。 最终,大夫下定了决心,伸手扒开莫降浓密的长发,看准他头顶正中的穴位,抬手就要刺下。 “庸医,住手!”便在这时,一声暴喝传来。 这一声暴喝,仿若一道惊雷,劈中了那长须大夫,直令他的身体僵在了当场,那最后一枚银针,也没能刺下去。 张凛最先反应过来,他长眉一皱,循声望去,只见这个临时隔出的房间一角,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真是太大意了,或许是方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为莫降行针的大夫身上,让自己忽略了周围的环境,竟然没有注意到有人钻了进来——张凛在心中暗暗自责,同时迈步向那蜷缩着在屋角的身影走去,双眼之中,杀机毕现。 那个人呢却并不畏惧,相反迎着张凛的目光站了起来。 这时,张凛才看清那人的外貌:这个人,分明就是落魄乞丐嘛——散乱的长发,因为长时间未经熟悉结成了长缕,苍老的脸上也满是污垢,皱纹里积攒的尘土已经发黑,他的眼神有几分迷离,迷离中却隐隐透着几分倔强和高傲,杂乱的长须,几乎遮住了他的下半个脸,几乎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个人还是个长毛猴子;他衣衫褴褛,一件土sè长衫上打满了补丁,却仍补不住那些破洞,他的衣服也很脏,胸前一块泛着油光,硬挺挺的仿佛一块铁板,破烂的袖口下,是一双修长却布满褶皱的黑手,他赤着脚,脚趾间塞满了污泥,在大拇趾和食趾之间,甚至还长着一颗刚刚发芽的柔弱小草…… “你是何人?”张凛和长须大夫齐声喝问。 “我是救他xing命的人!”那人异常自信的回答。 “来人哪!将这个疯子给我轰出去!”长须大夫即惊且怒,又想起来这乞丐一般的疯子方才竟敢叫他“庸医”,更觉颜面尽失,更想到自己方才治病救人的全过程都被这人看了去,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偷学自己的医术,于是又改口道:“将他绑起来,送官!” 那人却并不理会长须大夫,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张凛,冲到病床前面,伸手就去拔插在莫降身上的银针。 长须大夫被那人的举动吓了一条,也未曾想过这人竟然如此大胆,一时愣在了当场。 只是一愣神的功夫,莫降身上的银针,就被那人拔去了七七八八。 黑褐sè的血液,从细微的针孔里冒出来,在莫降的皮肤表层,仿佛凝了一层黑sè的“露珠”。 “病人所中剧毒,原本被身体的自我防御机制困在血脉之中,又被剩余建康的血液拖慢了流动速度,你这庸医却用针灸之术加速血液在经脉中的流动,这不是要害死他么?!”那人头也不抬斥道:“你只想加速他的血液流通,让血液把养分顺着经脉送到病人身体各处,却不曾想,病人中毒极深,血液中含有剧毒,运送一成养分,就要携带九成毒药!是的,病人内脏各个器官的确因为血液加速获得充足的养分再次工作,但是代价就是同时吸收更多的剧毒,这只会加速病人器官的衰竭……” 那人一开口就是一大堆,而且说得在理,直把那长须大夫说的愣在了当场。 这时,医馆中的伙计冲了进来,刚要去拉那衣衫褴褛的乞丐,却被文逸喝止了——文逸方才看到了,那人拔针的速度极快,而且拔针的顺序,恰与长须大夫行针的顺序相反,一针都不带错的——显然,这个乞丐一般的人,也有着极高的艺术。 伙计们一愣,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长须大夫,长须大夫也是摇了摇头,稍后又将目光落在那“乞丐”的身上。 那乞丐头也不抬,似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自顾自说道:“本来病人还没到无可救药的程度,若任由你这庸医胡乱医治,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说完了长须大夫,那人又来训斥文逸:“你这人也是,只想着为他续命,而后再找别的大夫医治——真是目光短浅!你也不想想,被这庸医一治,病人生机全无,哪怕你找来大罗金仙,又能治得好吗?!” 那人的话,对文逸来说,无异于当头棒喝——是啊,他只想救莫降的xing命,却因为急躁忽略了救治的办法,自古害人容易救人难,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自己的急躁,到头来只会害了莫降…… “依您的看法,我这兄弟还有救?”文逸急忙问。 满心期待的文逸,却得到这样一个答案——“我也不知道。” 文逸一时气结,刚要说些什么,又听那人道:“当初在真定府内,第一眼看到这人时,我就看出他身中剧毒,当时也曾想替他解毒。可是你们的行踪也太过神秘,将病人又看的太紧,我根本就没有靠近他的机会;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的下落,找到那个什么镖局,你们却关门了;好不容易又等到你们开门,一打听,又得知你们早就带着病人离开了真定城;我好不容易追上你们,病人却就剩下一口气了——拖延了这么多ri,最佳的治疗时机已经过了……” 至此,文逸明白了,之所以莫降会落得今ri下场,只是一系列的巧合造就的结果,但是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轻视了黑将,还是因为他的马虎大意……想到这里,文逸忽然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撩袍跪地,诚恳的说道:“无论如何,请您救我这兄弟的xing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能接受。” “废话!不用你求,老子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救他的!”那人非但没被文逸的行为感动,反而责骂道:“若不是老子要救他,从真定一路追到邯郸,又图个什么?!” 文逸被那人骂的不敢说话了,张凛见文逸都做出了这样的姿态,也不好发作,只是冷着脸站在了旁边。 “敢问神医姓名?”听到“真定府”三字时,长须大夫的眼睛就陡然一亮,隐隐猜到了医学界中一个伟大的名字,于是趁着冷场的功夫,急忙出声询问。 “李昊!”那人头也不抬回答,声音中有几分厌烦,他的心思,都在病人的身上。 “敢问,神医李明之,与阁下可有渊源?”长须大夫又问。 “那死鬼是老子的老子……”李昊说着,忽然又生气了,骂道:“我说你这人烦不烦,没看到老子在给病人看病么?” “原来是李神医之子,失敬失敬……”长须大夫说着,也跪了下去,忽然想到这人脾气古怪,话到一半又压低了声音道:“有李神医在,你这兄弟有救了……” “有没有救,我说了不算!”李昊却一盆冷水浇在文逸的头顶,“关键还要看病人自己……” 第13章 神医的理论 问明李昊的身份之后,长须大夫的态度立刻转弯,崇敬之情溢于言表,眼神中再无怨恨和厌恶,反而像刚入行的学徒一般粘在李昊身边,对李昊毕恭毕敬,李昊每说一句话,他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仿佛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引发他的思考。 将莫降身上银针全部拔掉之后,李昊又从怀里摸出个药丸,塞进了莫降口中——如果莫降醒着,这颗黑乎乎的药丸他是如何也不肯吃的,因为方才李昊抹药丸的动作,就好像是在搓胸前的皴泥儿…… 但这颗无名的黑sè药丸却似有着奇效,莫降服下不久,呼吸逐渐平稳——虽然仍是十分微弱,但间歇xing的停止却是没了。 “王峰,给病人找个duli的病房,这里太吵了。”李昊说话的语气,仿若这济世堂的主人一般,不,不只是济世堂的主人,他发号施令的语气,就仿若这隅室内的皇帝——而他口中的“王峰”,正是那长须大夫的名讳。 “是,是!”王峰急忙点头答应,而后命令济世堂里的伙计将莫降抬进了后院一间单人病房内。 文逸和张凛,都被李昊挡在了病房之外,至于晕倒的韩菲儿,也由王峰安顿好了。总之,自李昊表明身份后,所有的杂活都是王峰做的。 虽然被乞丐一般的李昊呼来喝去,但王峰心里却是喜滋滋、乐呵呵的。要知道,这李昊的父亲李明之,乃是大乾朝“四大名医”之一,他老人家开创的“补土派”、创立的“脾胃论”、强调的“内伤脾胃,百病由生。”的新颖观点,都注定要在华夏医学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杏林一届,神医李明之更是被同行后辈敬称为“医中王道”。今ri,王峰能有缘见到“医中王道”的嫡派传人,简直跟虔诚的佛教信徒突遇佛祖降世奇迹一般,这叫他怎能不珍惜今ri的机会,怎能不对李昊言听计从…… 济世堂的后院,建有多间病房,而且分科别类极为细致——不得不承认,这是医药学发展到大乾朝的一大进步——带来这个进步的主要原因,就是黄金族人的祖辈崇尚武力,曾屡屡抽调医师编入军队,随军远征他国,血与铁的战场,淬炼了医者的医术,催生出无数名医。 相传,李昊的父亲也曾随军出征,也曾救下无数士兵的xing命,哪怕是在黄金一族中,也享有很高的声望。但也正是他见过军中受伤士兵的惨状,所以他并不赞成李昊学医,可李昊生在杏林之家,对父亲治病救人的举动耳濡目染,同时他本人也对这个高尚的职业十分喜欢,所以他总是偷看父亲替他人治病,并暗暗记下父亲所开的方子,偷偷的琢磨父亲“望闻问切”时所说的一切。他如饥似渴般的学习着,对医学的痴迷几近疯狂。也正是因为这疯狂,却差点要了他的xing命。 那是二十年前朝廷再一次强征医者加入军旅,当时李昊手头正有急病患者急需救治,可患者的生命在朝廷的军令面前,卑贱的如蝼蚁一般,更何况当时的患者还是个汉人贱民。所以李昊被兵士强行押走,那名倒霉的病患也在当ri一命呜呼。 从战场上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李昊疯了。 他整ri在真定城的大街上游荡,有家不归,有屋不住,却喜欢和那些乞丐混在一起,讨些残羹冷炙苟且的活着,慢慢的,他个人的形象越来越差,胡子越来越长,眼睛也越来越浑浊。也只有在看到身患重症之人行走在大街上,他的眼睛才忽然一亮,冲上去就要给人家看病,可人家怎么会相信一个疯子乞丐的话,所以回应他的,永远都是嘲笑与喝骂…… 持而久之,李昊也麻木了,如行尸走肉般活着,直到遇见身中剧毒的莫降之后,沉睡许久的医者仁心才被他从满是灰尘的心底刨了出来,治病救人的热切希望再一次复燃。 真正的理想,无论埋藏在尘土中多长时间,再现之时,依然煜煜闪亮,依然会给人希望的力量。 李昊便追着那亮光,追着莫降等人的足迹,一路来到了邯郸城…… 现在,真的成了奄奄一息的莫降的医师,李昊才真正明白这次任务的艰难。可以这样说,莫降的灵魂,早就被黑白无常手中的锁链拴住了,带着他去地狱,貌似也只是时间问题了。可李昊却不想放弃,哪怕是与阎王斗,他也要把病人这条命给抢回来——不为别的,只因为这名唤莫降的少年,与二十年前那个意外病亡的患者,长的是如此的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 李昊蹲在病床旁边,三根手指搭在莫降的手腕,一边号脉,一边闭目沉思。 病房之内静的出奇,只有众人刻意压抑的呼吸声不曾停歇。 良久,李昊点了点头,对王峰吩咐道:“庸医,我来说,你来记!” 知道李昊这是要说救命的方子了,王峰急忙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币,端端正正的放在桌案之上,他右手提笔,屏息凝神,只等李昊开口——他早就想好了,一定要 “佛手一钱、瓦楞子一钱……”李昊的声音,在极静的病房内显得异常清晰,他每说一味药材,就会停顿片刻,似是在思考,又似是在等待王峰写完。 “木香一钱、鸡内金一钱……”随着李昊的复述,王峰原本带着热切期盼的面容却渐渐冷却,眉头也是越皱越深,似是对这个方子理的药材有些不满。 等到李昊说出:“另取半斤谷米,小火熬成浓粥,直到谷米软烂如粉,混合上面我所说的药材,一并给病人服下。”王峰再也忍受不住,出声道:“神医……您这方子……” “我这方子怎么了?”李昊问。 “这只是养胃护脾的寻常药方,绝无解毒的功效;而且,您还说要让病人喝粥……”王峰顿了一顿说道:“请恕在下驽钝,不知这喝粥与解毒,又有什么关系?” “要不怎么说你是个庸医呢?”李昊撇撇嘴道:“我且问你,病人为何昏迷不醒?” “因为剧毒已深入五脏六腑……” “放屁!”王峰刚一开口,就被李昊硬生生打断,“简直一派胡言!” “那您说病人为何昏迷不醒?”王峰有些不服气的问。 “笨蛋!”李昊说着,抬手揉了揉莫降干瘪的肚子,口中说道:“他是饿昏的!” “饿的?”这个答案,让王峰有啼笑皆非之感。 “病人在中毒之前,曾经受过长时间的饥饿,身体也曾遭受重创,长时间的饥饿导致脾胃损伤,遭受重创亟需恢复的身体也正需要养分。根据我诊断的结果推测,下毒之人一定是在毒药中混合了一定的补养药品,也正因如此,病人才会将毒药吸收的如此彻底。中毒之后,病人脾胃机能已被破坏,所以定会食yu不振,所以他的脸sè才会如此惨白,面容才会如此削瘦;后来,经历一路颠簸的他,疲惫又极度缺乏营养的身体再也支持不住,所以就病倒了。晕倒之后,他更是一点东西都没吃过!饿了这么几天,不昏死过去才怪了!”李昊说着,抬头看了王峰一眼,“你身为一个大夫,竟然连病人腹中空虚也看不出来么?” “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自然不能进食……饿肚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还用看么?” “荒谬!”李昊骂道:“病人就是病人,绝不能用健康人的标准去对待;若是寻常人,饿上几天也不会有大碍,可他是身中剧毒的患者,饿上几天,就会要了他的命!平ri里,在正常不过的事,一旦放到病人身上,也就不再平常了。我们身为医者,更不能马虎对待。” 李昊停了一停,语气稍缓:“病人既然是饿昏的,那我们当然就要想办法让他吃饱;吃饱了,他身体的自我防卫机制才会起作用,吃饱了,营养送至各个器官,他的五脏六腑才有对抗剧毒侵蚀的能量。病人的五脏六腑开始工作之后,我们再施以排毒之药,病人才能有余力把体内剧毒排出来……” 李昊的言论,对王峰而言,无异于振聋发聩之语,他呆了一呆,才拱手道:“神医高论,老朽受教了!” “受教了?!”李昊瞪他一眼,继续骂道:“那还不赶紧去照方抓药?!” 王峰一个激灵,从椅子上弹了一起来,抓起桌上的方子就往外面跑,六七十岁的身体,毫无苍老之感,灵活的像个小伙子。 出得病房,王峰就看到了在外焦急等待的文逸和张凛。 “怎么样了?”文逸急忙问。 “不会死吧?”这是张凛的问题。 “有神医在,当然死不了。”王峰扬扬手中的方子说:“这神医就是神医,跟老朽我这个庸医就是不一样。” 文逸和张凛都关心着莫降的伤势,哪里注意到王峰的自嘲之语就是要引起他们的好奇心,所以也没有顺着王峰的话说下去。 王峰尴尬的咳嗽一声,自圆自话道:“只是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就让所有难题迎刃而解了,这一个角度的改变,却不知要耗费多少前辈的心血和智慧……” 见面前两人仍不理自己,对他的感慨也毫无兴趣,王峰自甘无趣,臊着老脸又说了一句:“总之,你们的朋友有救了……” 第14章 喂药 昏迷不醒的莫降,要怎么服药进食呢? 王峰左手端着汤药,右手捧着粥碗,绕着莫降的病床走了几圈,却是眉头紧锁,想不到任何办法能让病人把这两碗救命的东西喝下去。 可神医李昊却似自有办法,他从王峰手中夺下粥碗,放在自己嘴边,吹散了表面的热气,自己喝下了一小口,品味一番后,毫不犹豫咽进了肚子里…… 王峰被李昊这个举动,惊的目瞪口呆! 李昊却不理王峰,又喝了一口。 “神医,这是给病人喝的。”王峰善意的提醒道:“您要是饿了,咱们济世堂的后厨,有的是饭菜……” 李昊口中含着米粥,不方便说话,只是瞪了王峰一眼,用凌厉的目光让他闭嘴了。 王峰讪讪住口,眼睁睁看着李昊俯低了身体,撅着嘴向昏死的莫降那张惨白的脸靠了过去。 眼看,二人的嘴唇就要接触在一起,只听一声娇斥传来:“住手!住口!” 李昊一愣,朝着屋门方向望去,却看到方才晕倒的那个身形高挑、刘海遮面的女子不知何时闯进了病房之内。 李昊的第一反应,就是抬起头来狠狠的剜了王峰一眼——这是怪他没有把好屋门,把“无关人等”放了进来。 王峰此时也明白了李昊的办法,但他也觉得神医这样嘴对嘴喂食的办法似有不妥,不说别的,就说神医那浓重的口气,离得近了,他几乎都坚持不住,何况奄奄一息的病人,还不得被神医直接熏死…… 因为那一口米粥在口中含得太久了,李昊不得已将其咽下,冲着门口那个女子问:“你有什么事?为何打扰我治病救人?” “我……”韩菲儿犹豫片刻道:“我并非是来打扰神医救人,我……是来帮忙的。” 王峰眼睛一轮,瞥到了韩菲儿的粉红樱唇,立刻就明白了来人的用意,于是说道:“也好,也好!由姑娘亲自喂食,想必效果更佳。”说着,给李昊打了个眼sè。 施术救人是李昊的强项,可人情世故方面就差了一些,所以他没能明白王峰那个怪异的眼神的用意,只好又瞪了他一眼。 王峰叹口气道:“咳咳,李神医,您只管开方子看病就好了,让病人按时服药的工作,就交给我来安排吧。对了,我刚才特意命令医馆的大厨给您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您也忙活多半天了,不如现在就去吃饭吧。”说着,他将汤药放在桌上,伸手就去拉李昊的衣服。 李昊想了想道:“也好,反正谁喂他都一样。”说着,将粥碗也放在桌上。 韩菲儿看看那粥碗,见到碗沿上,赫然有两个黑sè的指印,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王峰也看到了那两个指印,又想到李神医刚刚用过那个碗,让人家姑娘怎么好意思再用,于是说道:“姑娘放心,米粥有很多,我这就再让活计给您盛一碗……” “再盛一碗?”李昊问:“那这碗怎么办?” “倒掉就是了。” “倒掉?!那多浪费?”李昊的乞丐特xing发动,说着将那粥碗端起来,咕咚咕咚两口喝了个干净,他满意的舔了舔嘴唇,口中混着米粒道:“小姑娘,我来告诉你,要怎么喂药……” 片刻之后,伙计也盛来了第二碗米粥,交到了韩菲儿的手里。 王峰也推着李昊出了病房。 文逸和张凛,此刻正站在门口向病房伸出观望——方才韩菲儿突然闯进去,可把他俩吓了一跳,生怕脾气古怪的神医被韩菲儿惹怒,一怒之下不再肯救治莫降,那可就糟了,可他们也不敢贸然进去,所以只能扒着门框偷偷的观瞧…… “走了!走了!”王峰一边笑着,一边拉扯文逸和张凛:“病人要进药了,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打扰了,我们一定要给病人创造一个安静的环境,让他好好休养。” “这还像句为医者该说的话。”李昊说着,伸手点了点文逸和张凛,“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吃饭,不要再打扰我的病人了!” 文逸无奈的摇头,只能服从神医的命令,与张凛并排跟在了王峰的身后。 “你那兄弟,艳福不浅啊。”王峰忽然回头说。 “你说什么?”张凛正在想着心事,差点撞在王峰的身上,所以眼神中有几分愠怒。 “没什么,没什么。”王峰被那双野兽般的眸子盯得浑身不自在,含糊道:“我相信,你们的兄弟吃了这一副药,一定会醒过来的……” 病房之内,现在只剩下了莫降和韩菲儿两人。 韩菲儿端着粥碗,走到床边,心怀忐忑的坐好——方才李昊已对她讲了那羞人的喂药方法,一想起来,心脏就忍不住一阵乱跳,好似有只小马驹在心里撒欢似的奔跑,复杂的心绪蔓延到脸上,直引得脸也似火烧一般发烫…… “这只是喂药,只是喂药。”韩菲儿在心里对自己说:“我是为了救他,迫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忽然又回想起自己的初吻早就被这睡的死死的家伙夺走了,心中又多出几分恼怒,只轻声道:“你亲过我,我还没亲过你,经过这一次,就算扯平了!嗯,扯平了!” 韩菲儿一咬牙,低头吻了下去。 四唇相接的刹那,韩菲儿心中一惊,猛的又弹了起来——哎呀!只顾胡思乱想了!竟然忘记先喝粥再跟他接吻了!!不对,什么接吻,只是喂食,喂食…… 莫降则是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似是完全没有察觉到身边那人儿的娇羞,也似是对那人儿红霞似的脸庞毫无兴趣,眼睛睁也不睁一下;只是因为方才那蜻蜓点水般的一吻,他的嘴唇稍稍变了些形状,从韩菲儿那个角度看过去,似是在偷偷的坏笑一般…… 韩菲儿端详着莫降,看着那张给自己温暖,又让自己落泪的俊俏脸庞,回想着二人之间过去发生的一切,似是沉醉在那温暖的回忆里。 “你说过,你不会死。”韩菲儿小声说着话,像是对莫降倾诉,又想是对自己说,“我也不想你死,更不想你只活在我的回忆里。” 终于,她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端起碗来,含住一小口米粥,慢慢的俯身下去。 二人映在墙上的影子,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第15章 醒来 听不到任何声音,也看不到一丝光亮。 莫降只感觉到,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寒冷而漆黑的冰窖当中,但全身各处却火辣辣的疼。在血脉中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沸腾的红sè铁水。 奔腾的铁水在身体里来回冲撞,回流进心脏时,像一万匹奔腾的野马突然冲出山谷,它们奔涌进来,冲击这心脏,几乎要将它撑裂! 黑暗中的莫降,能听到自己的全身都发出低沉的哀鸣,他猜,那是他的身体在奔腾的灼流的冲撞和侵蚀下慢慢融化。 莫降感觉的到,毁灭正一步步向他迫近,死神的锁链紧紧的勒住了他的咽喉。锁链的另一端,是个模糊的人影,那个黑sè的轮廓,一手牵扯着锁链,另一手捏一枚棋子,棋子上——是个黑sè的“将“字…… 莫降不想就此毁灭,他也想挣脱开那锁链。 可是,他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肌肉和骨骼,都被那奔腾的灼热铁流烤酥了,喉咙在铁链的紧锁下,几乎窒息——他想动,却动弹不得,他想喊,却喊不出来。 怎能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莫降在心里问自己——他知道不能,但是却找不到挣脱开那死亡链条的方法。只能这样等死吗?莫降虽然不甘心,但除了接受死亡之外,他却找不到第二个答案…… 不知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忍耐了多久,也不知被折磨了多久,莫降突然看到了光。 一抹如初chun朝阳般的光华洒进这个世界,温暖而轻柔。 那光华在半空中变幻着形状,时而像琉璃sè的风,时而像七彩的虹。 莫降感叹于那光华的灿烂,也深深的被她的美丽迷恋。 慢慢的,那光华变成一个人影的轮廓。 那是以时光为笔、以七sè光芒做墨、以黑暗为纸画出的人影——每一笔轻妙,都让那画中的影像逐渐清晰,每一抹渲染,都让那画中的人儿多一分神采…… “菲儿?”莫降认得那画中的人。 画中的人儿并没有回应莫降,只是朝他浅浅的一笑。 “跟我说话啊,菲儿。”莫降说。 也许是孟浪的言语惊扰了画中的人儿,这句话一出口,那飘渺虚幻的画作顿时变的模糊起来,画中的韩菲儿因浅笑带起的两个梨涡也突然变大,扭曲了她原本惊艳的面容…… “不,不要走!”莫降高声呼喊,他想伸手挽留,却没有力气抬起手臂。 那画中的人儿还是消失不见了,流动的光华再次改变了形状,像秋ri早晨的浓雾。 “菲儿,我需要你。”莫降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说出类似的话,但被那浓雾包围之后,莫降已感觉到,身体已不再被他的灵魂所支配,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只是本能的呼喊——仿佛与生俱来。 似乎是听到了莫降真诚的呼唤,弥散在黑暗中的雾气忽而又凝聚起来,凝结成无数个晶莹的露珠。 那些露珠,像一个个可爱的jing灵,跳跃着汇聚在莫降的嘴边,最后变成一股暖流,带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注入莫降的口中。 莫降急切的吞咽着,仿佛刚刚出世的孩儿吞食母亲的ru汁一般。 那暖流顺着他的食道,缓缓注入他的体内。 莫降只感觉到,血脉中原本焦躁无比的奔流,因为这暖流的注入停下了无休止的奔腾,也停止了野蛮的冲撞,那暖流如母亲温柔的话语一般,轻而易举的安抚住了那不安的躁动,让叛逆的洪流懂得乖顺、学会安静。 暖流给身体带来的改变,并不仅仅局限与血脉中,他沿着莫降的身体扩散开来,修复着不羁而狂躁的奔流造成的创伤。 莫降感觉,他的身体就像大地,那流动的温暖,则是造物主的恩赐。 被奔腾的熔岩淌过的大地,满目疮痍的山川间,经过流水的灌溉,慢慢恢复了生机——熔岩会灼伤大地,冷却后却是绝佳的肥料,只因流水的到来,这片久旷的荒原变成了千里沃野,有绿sè的种子在这片黑sè的土地上生根,长出绿sè的嫩芽。 温柔的流水变成一双双手掌,轻柔的呵护着那些嫩芽,让它们茁壮的成长。于是,强壮的树干长了出来,繁茂的枝叶铺散开来,那生机盎然的绿sè连在一起,也让这大地有了生机和希望…… 莫降忽然不再害怕、不再惶恐——他知道,只要有那暖流在体内流淌,他就不用再惧怕黑暗…… 当你不再惧怕黑暗的时候,黑暗反而会离你而去。 因为黑暗之主,惧怕有勇气的人;坚强和希望发出的耀眼光芒,让死亡望而却步。 于是,黑暗慢慢退散,勒住莫降脖颈的锁链也慢慢松开。 莫降缓缓睁开眼睛,迎接涅槃重生后映入眼帘的第一道光。 这道光对他而言,无比的珍贵。因为自己在黑暗中究竟沉睡了太久,几乎有一万年那么长…… 莫降看清的第一样物事,是一张脸,那脸庞上,画着几许欣喜和欣慰,染着几许憔悴和疲惫,还夹杂着那么一点点娇羞——在莫降看来,所有的情绪都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幸福”。 莫降觉得,世间再也没有任何一张脸庞比眼前这一张更美丽了,他也知道,从此之后,无论再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忘记这张脸…… “菲儿。”莫降的声音依然虚弱,但他着轻声的开口,却引来一阵欢呼。 这一幕,仿佛等候多时的产妇家人,终于盼到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时的幸福场景。 莫降偏转脑袋,于是看到文逸冲着他点头微笑,看到张凛的嘴角难得的微微上扬,看到刘芒正抹着眼泪,看到冯冲拍着手掌哈哈大笑,还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的邋遢乞丐和一个长须老者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菲儿,这是……” “这是李神医。”韩菲儿指着那“乞丐”道:“是他救了你的xing命。” 莫降点点头表示感谢——并非他不懂得感恩,这已是现在的他能做出的最大动作了——虽然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但他的身体依然虚弱无比。 “你不用谢我。”李昊笑着说:“其实你最该谢的,是菲儿姑娘;如果你觉得,只谢她一人不够的话,那就谢谢你自己吧,若非你自己想活,自己有无限的求生yu望,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的xing命。” “李神医,您就别谦虚了。”王峰笑着道:“您用无与伦比的医术,让王某人见识到一次奇迹,发生在眼前的奇迹!在我眼里,您就是大罗金仙。” 李昊摆摆手道:“我的治疗,只是修复他被毒药侵蚀的脾胃,让脾胃能够吸收养分,有了养分,器官才能有抵抗剧毒入侵的力量,你的身体才能排出那些毒素——这十天里,若是没有菲儿姑娘衣不解带的侍候,若是没有她不厌其烦的给你喂药,你不会好的这样快。” “无论怎样说,治好他的大夫始终是您,替他开药的也是您。”文逸深鞠一躬道:“总之,您就是我这兄弟的救命恩人。” 莫降也点点头,证明文逸所言非虚,他趁机看了韩菲儿一眼,不知道为何对方脸sè绯红,像燃烧的云霞…… 这个时候,冯冲上前一步,从怀里掏出一块银锭,双手奉在李昊身前。 “这是什么?”李昊问。 “这是银子啊。”王峰知道,神医李昊除了治病之时,脑子都不太灵光,所以替他解释道:“这是患者家属送上的医费……” “医费?这有什么用?”李昊问。 “这……”王峰忽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说不出来?那就是没用喽?”李昊接过那一锭银子,在手中颠了颠,又丢还给了冯冲,撇撇嘴说道:“既不能救人,也不能吃,还十分的沉重——拿着它,就是拿着个累赘。” 李昊当然不是嫌冯冲给的钱少,而是他真的觉得这东西一点用途都没有,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出了病房。 王峰急忙追了出去。 “李神医,您是否有兴趣在我这济世堂坐诊……”王峰的话,传进屋内,却是越来越远了。 “今天是什么ri子?”莫降问。 “至乾五年,十月二十四。”文逸回答。 “竟然昏迷了这么久?”莫降记得,他是离开真定城三ri后,也就是十月十三开始昏迷的,这样算来,他竟然整整昏睡了十余天。回想那十余天时光,似是有万年之久,又似是只有一瞬的时光…… “唯战兄,咱们不必心急。”文逸笑着说道:“这一次,咱们等到你的伤势完全恢复之后再上路。”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经历过这次磨难,他忽然有些盼望见到神秘的黑将,他忍不住想,如果自己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黑将面前,对方会是个什么反应?还有,再次启程之时,自己是不是还要继续装成个病秧子呢…… 莫降正想着,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他凝神一看,只见韩菲儿正直勾勾的盯着他,脸上还带着些许红晕。 “为什么要这样看我?”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韩菲儿却不答话,只是看他。 众人见状,便悄悄的退走了——关于这十ri里发生的一切,他们也略有耳闻,也大概明白了韩菲儿是如何给昏迷的莫降“喂药”的,在他们的心里,已经默认了莫降和韩菲儿之间的关系……如今莫降醒来,韩菲儿的确是最有资格与他单独相处之人,而众人也乐于为二人创造独处的环境。 “怎么还在看?”莫降又问。 “我在想。”韩菲儿的声音几乎比莫降还要微弱,“你若再多昏迷两天,也是好的……” 第16章 二十年前 转眼间,又是三ri的时光匆匆而过。 这时,莫降已经能下地行走了。 李昊的医术,确实非常高明。再加上他继承的是父亲创立的“温补派”的医术,极其擅长应付处于恢复期的患者,他开出的药方,多是选用温柔平和的药材,也更强调人体本身防御机能在对抗疾病时的作用。李昊坚信,药材的作用只是辅助,人体各个器官正常运行,才是保证建康的基石。 总之,在他的调理之下,莫降的身体恢复的很快,久违的红润之sè,也渐渐回到了他的脸上。现在的他看上去,也不似在真定城那般虚弱了。 至乾五年十月二十七的傍晚,莫降和神医李昊坐在济世堂后院的池塘边钓鱼。 夕阳的余晖,洒进这片不大的池塘里,平铺在水面之上,每当有微风吹来,余晖就碎成点点金黄,跃动着跳到坐在池塘边的二人身上。 李昊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和胡须也重新梳洗过了,这时的他,看起来jing神矍铄,红光满面,到真有几分鹤发童颜的名医相了。 莫降则静静的坐在李昊的旁边,脸上带着惬意的微笑,时不时瞥一眼静止不动的鱼漂,更多的时候,则是遥望西边天际的火sè云彩。 冯冲站在莫降身后,像个忠诚的保镖——韩菲儿已连续照顾莫降多ri,总要有休息的时候。而且随着莫降从昏迷中转醒,韩菲儿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怕见到莫降,只要在莫降身边站立片刻,一抹红晕就会悄悄爬上她的脸颊,尤其当莫降似笑非笑的看她的时候,她就像是被莫降看穿了一切,原本白皙的脸庞便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韩菲儿也曾趁二人在池塘边散步的时候,忍不住问莫降“昏迷的时候,你有记忆么?”,莫降回忆一番,便将昏迷时的感受详细的说给韩菲儿听,当莫降说到“吞食那暖流,就像吞食母亲的ru汁一样”的时候,韩菲儿突然惊叫一声,捂着脸逃也似的的跑掉了,差点让脚步虚浮的莫降一头栽进池塘里…… 自那之后,韩菲儿总是避免与莫降独处,所以照顾莫降的重任,就落在了冯冲的身上。 冯冲也乐意做这个工作,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因为曾立下过要给莫降当马前卒的誓言,所以他就想:如果莫降做个山大王,那么他就做个小山贼;如果莫降去做大将军,那么他就做个亲兵;如果莫降成了一方诸侯,他就做莫降的侍卫队长;如果莫降当了皇帝,那么他就……咳咳,当公公就算了吧…… 冯冲正胡思乱想间,却听莫降忽然说道:“李神医……” 一句话未说完,就被李昊咆哮着打断:“别再叫老子神医了!神医神医!老子的耳朵都被你们磨出茧子来了!” “神医您还是声音小些,鱼都被你吓跑了。”莫降道。 李昊翻个白眼,略略压低了声音道:“说了别叫我神医,叫我李大爷、李老丈、李老头、李乞丐、李什么都行,就是别叫神医。” “呃……李大夫。”莫降终究还是叫了个与“神医”有些关系的称号,“您说,二十年前,你曾经见过一个和我长的极为相像的病人?” “二十年前……”每每提到这件事,李昊的脸sè就会一变,眼中也会有悲痛和懊悔流露出来,像是被人揭了伤疤。 “李大夫不愿回想就算了。”莫降的话,明显的言不由衷。 “唉!”李昊叹一口气,右手拉起了鱼竿,鱼钩上却空空如也,连饵食也不见了,他一边重新挂好饵食,一边说道:“若是别人问我,我定然不会回答,但是你不一样。”说着,他将鱼线重新丢进池塘里。 莫降转头看着他用颤抖的双手将鱼竿固定好,也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的等待。 李昊沉默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二十年前,不,我也记不清具体是多少年了,总之那是在一个漆黑的夏夜,天上没有月亮,厚重的乌云几乎压到了房顶,老天憋着一场大雨,空气黏稠的几乎无法呼吸。当时我正打算关门,忽然有个满身鲜血的女人推着一辆独轮车来到了我在真定城的医馆……” “大夫!”那女人急切的恳求道:“救救我的丈夫吧!” 所谓医者父母心,李昊的注意力都在躺在独轮车上的伤者身上,所以并未太过留意那女人的相貌,只是隐约觉得那女人长的极美,像是画中的仙女。 李昊先将二人让进医馆,又命学徒和伙计将车上的男人抬进屋内,借着灯光,他看清了那男人的伤势。 “是刀伤。”李昊眉头微皱,伸手撕开那男人被鲜血浸透的汗衫,看到一道深深的创口斜划过胸膛,翻开的皮肉下,森然白骨都露了出来——那男人所中的一刀,力量极大,在胸骨上也砍下了缺口,李昊甚至能看到对方微微跳动的心脏…… 这时,有机灵的伙计悄悄拉了拉李昊的衣袖,示意他知难而退,不要给这个病人疗伤。因为在大乾一朝,朝廷对兵刃的管理极为严格:在民变频发的地区,甚至连菜刀都要管制,每五户合用一把菜刀,还要在当地官府登记。这个男人身中刀伤,伤他的人,不是官府就是强盗。如果李昊真的救了他,那么肯定会招来麻烦…… 可是李昊却似没有感觉到伙计的提醒,仔细察看一番伤情后,便开始治疗了——身为一个医生,他知道对于他来说,“救人”就是比天还大的事,什么朝廷的命令,什么治疗的费用,在患者的生命面前都一文不值!就算官府真的找他的麻烦,那又能如何?他光棍一条,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无女,也没什么好牵挂的…… 李昊先用银针封住了伤者的血脉,为伤者止血,又拿来药材,敷在创口之处——可那男人实在伤的太重,伤口太深,又靠近心脏,哪怕他已经用银针封住了血脉,可鲜血仍是不断的涌出来,将刀创药冲开…… 李昊正思索对策的时候,男人的妻子却晕倒在地,在将那女子扶上胡凳的时候,李昊看到了对方隆起的小腹——显然,那女人已是身怀六甲…… 可李昊这时也顾不上替那女子安胎了,因为那男人显然更需要他的救治。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用缝合之法替那男人疗伤。 当他准备好缝合之术所需要的一切物事,时间已经到了第二ri的清晨。 这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天地被水幕连成了一片,这个清晨,与午夜一样的黑暗。 李昊不再管那该死的鬼天气,只想尽快替伤者缝合伤口——因为流了一夜的血,男人快撑不住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几个军官冒着大雨闯进了他的医馆。 李昊还以为那几个表情凶悍、膀大腰圆的黄金族军官是冲那一对夫妇来的,却不曾想对方来此的目的却是他自己! 那几个军官完全不听他的解释,强行将他拉走了!说什么“军令如山,不能有丝毫耽误!” 被军官架走的李昊回头一看,正看到那女人背着丈夫的尸体离开的情景…… 当那对伉俪的身影完全被雨幕吞没之后,李昊嚎啕大哭,如注的大雨,却冲不净他两行浊泪…… 第17章 血脉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到李昊已经记不清它发生的具体时间,可再一次将那件事讲出来时,他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声嚎啕,泪洒当场。 莫降伸手拍拍李昊的肩膀,他的双眼亦是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着不肯流出来。 慢慢的,李昊停止了哭泣,他用沙哑的声音道:“我明明能救他的,明明能救他的!他本不该死,就差那么一点……” “好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莫降长出一口气,拍着李昊的肩膀。 “是啊,已经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人生道路也不能回头——不过,这次救了你的xing命,我也总算是亲手赎回了自己犯下的罪孽。”李昊忽然抬起头来,悲伤的表情里也忽然有了些宽慰。 “赎罪?”莫降有些诧异的问:“李大夫何罪之有呢?” “那个男人,是因我而亡的。”李昊自责的说。 莫降摇摇头说:“一切都只是命中注定的不幸罢了,李大夫你只是没能救了他,并非是害了他,砍伤他的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李大夫完全没有必要替那个凶手背负这些自责。” 李昊却似没听到莫降的话一般,仍是自顾自说道:“如果那一ri我动作再快一些尽快给他缝合伤口,如果那一ri我的态度再强硬一些不跟官兵离开,如果那个身怀六甲的女人不是找到我而是别的大夫,说不定那个大夫就不会被官府强行带走,那个男人说不定就不会死……”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如果?”莫降苦笑一声道:“已经发生的事实,又怎么可能改变?无论我们对那个已成事实的结果是否满意,上苍都不会给我们改变它的机会……” “不!我已经改变了结果!仁慈的上苍给了我赎罪的机会!”李昊用更高的声调打断了莫降的话,他激动的攥住莫降的双手,像是攥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当那个女人背着他死去的丈夫消失之后,我的噩梦便降临了,可怕的梦魇挥之不去,像滚烫的锁链,勒进我的皮肉,每一天,每一刻,我都要被它折磨——我梦到那个女人被人追杀,因为没有了丈夫的保护,她被敌人抓住,受尽凌辱,还被人把肚子刨开,把血淋淋的婴儿用刀尖挑了出来……” 站在莫降身后的冯冲,被李昊形容的恐怖情景,吓了个激灵;可莫降却是一脸的沉寂,面容冰冷的像是结上一层深秋的寒霜。 李昊则像是个倾诉者一般,阐述着他深埋心底多年的恐惧:“有一天,当我睁开眼睛,梦中那可怕的一幕竟然变成了现实,就在我眼前发生——与梦境稍稍不同的是,施暴的变成了黄金族的勇士,受害者是陌生的从未谋面孕妇——我当时只想把自己的双手砍下来,因为我不曾想过,我在战场上亲手救回的人,身体里却装着畜生的灵魂……” 李昊的眼神空洞的可怕,似是又回到了往ri那炼狱般的生活里,他失魂落魄般说道:“也许,这就是上苍对见死不救的我最严厉的惩罚;也许,这些都是懦弱而不幸的我命中该有的折磨。” 忽然,有一抹亮光出现在李昊那双空洞的眸子里,攥着莫降手腕的双手也越握越紧,“可怕的梦魇,在我见到你的那一瞬间悄然离去,尤其是当我看到你身重剧毒之后,我心中竟然有些许的庆幸和感恩,我感谢上苍给我赎罪的机会——当年,我没能救了那人的xing命,如今,我便要救他的儿子……” 莫降悄悄使了个手法,不动声sè的将双手抽回来,笑着说道:“李大夫,你搞错了,我只是跟那个不幸的人长的很像而已,但他未必就是我的父亲……” “错不了的!”李昊那恶狠狠的语气不容拒绝,“你的长相,几乎与那人一模一样!若你不是他的孩子,怎能在眉目间隐隐透出和那人一模一样的桀骜和孤傲?更重要的,我接触过你们体内流淌而出的鲜血,与常人迥异的鲜血——那鲜血炙热无比,仿佛奔腾的岩浆!” 莫降闻言一愣,没有说话。 “是的,你们的身体里,流淌着同样的血液,你绝对是他的后代!”李昊的语气十分肯定,末了,他却又不自信的问了一句:“是么?” “李大夫说是,就算是吧。”莫降无奈的摇摇头道。 “哈哈哈哈!”李昊忽然仰天大笑,猛的站了起来,对着逐渐暗下去的苍穹大声喊道:“壮士!你听到了吧!当年我没能救了你,如今却救了你的孩子!你在天有灵,也该安息了吧!” 说完,李昊便手舞足蹈的跑走了,快乐的就是像是找到遗失多ri的心爱的玩具的孩童…… “这个家伙,疯魔之症又犯了。”冯冲撇撇嘴道。 “只是个可怜的人罢了。”莫降望着李昊的背影说道:“虽然他一大把年纪了,但心思单纯的就像个孩童,在他的心里,只有治病救人这一个梦想,当那个唯一的梦想破碎,他却承受不起那悲惨的结局……” “莫兄弟,我有一个问题。”冯冲挠着头说。 “有问题就问,婆婆妈妈的,这可不是你的xing格。”莫降笑着骂道。 “你真的是那个壮士的儿子么?” 莫降思索片刻,笑着回答道:“这里有两个答案:其一,我确确实实是那位壮士的后代,与这世上某个人有着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其二,我之所以承认,只是为了让李大夫得到解脱,信口胡说的。”莫降漆黑的眼睛眨了眨,脸上坏笑也浓了几分,“那么,你更愿意相信哪一个呢?” 冯冲瞪着铜铃般巨大的眼睛想了半天,才信誓旦旦的回答道:“如果你是那壮士的儿子,那么我冯冲就与你一起去报仇!如果你是编谎话骗李大夫的,那么我就与你一起骗李大夫!” 莫降闻言,深看了冯冲一眼,沉声问道:“你真的当定我的马前卒了?” “自然是真的!”冯冲拍着胸脯,“我冯冲说话一向算话!自从那ri莫兄弟你将我从刑场救走,我冯冲就决定,这辈子追随在莫兄弟身后,唯莫兄弟马首是瞻!” “这些大话,最好还是少说。” “怎么?莫兄弟不相信我?”冯冲的脸上,带了些怒sè。 “自然是相信的。”莫降笑着回答:“不过,人总是会变的……” “我冯冲说出的话,说到做到,绝不变卦!” “好了好了,这件事以后再说。现在嘛,你先陪着我钓鱼——怎么还站着不动?我求你这点小事你都不乐意?”莫降笑着道。 冯冲闷闷不乐的坐下,握住了李昊留下的那根鱼竿——心中却忍不住想:自己已经做了一个忠心耿耿的属下该做的所有事,为何却仍得不到莫降的信任?难道真如那刘芒所说,这莫降的心底,藏着无边的黑暗,那厚重的黑暗将他的心包裹起来,只让外人触碰到一个冰冷的外壳。莫降总保持着戒心,很难完全相信他人,也很难与他人亲密无间。就连菲儿姑娘,也不能例外。虽然谁都看得出来,她十分喜欢莫降,但惟独莫降却似个木头一般,装聋作哑,刻意的保持着二人之间的距离,也小心的保护着那层尚未捅破的窗户纸——当然,莫降也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加以排斥,比如那个文逸,他与莫降,似乎就很有默契…… “你想什么呢?你的鱼漂动了!”莫降的话打断了冯冲的沉思。 冯冲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急忙拉起了钓竿。 一尾草鱼,甩着尾巴被他拽离了水面,草鱼出水时溅起的水花,溅了二人一身。 “好大一条鱼。”莫降不无嫉妒的笑笑,“我怎么就钓不到鱼呢?” “因为唯战贤弟你城府太深,连池塘里的鱼儿,都对你身上的yin险气味敬而远之。”文逸不知何时来到了二人身后。 今ri文逸穿一身白sè长衫,头上裹一块白sè方巾,文雅的像个教书先生。 “文跛子,我何时yin险了?”莫降头也不回说道,眼睛却一直盯着自己那纹丝不动的鱼漂。 “你何时不yin险了?”文逸反问。 “一直都很yin险。”冯冲黑着脸说着,把那一尾仍在挣扎的草鱼从鱼钩上解下来,又放回了池塘里——济世堂后院池塘里的鱼,不是钓来吃的,而是给恢复期的病人们陶冶情cāo用的,病人在这里钓鱼,看重的不是最后收获多少,而是垂钓的过程,所有鱼儿上钩之后,终究还是要放归池塘。 再次获得ziyou的鱼儿调皮的在湛绿sè的池水中吐了个水泡,似是在感谢冯冲的不杀之恩,又似是在嘲笑莫降的吊钩没有吸引力。 “我还就不信了。”莫降顿时气结,捋起袖子赌气道:“小爷我今天,还钓不到一条鱼?” 文逸笑道:“这钓鱼嘛,讲究个愿者上钩,讲究个心平气和——似唯战兄这样浮躁,恐怕就是上钩的鱼儿,也要被你放跑……” “文跛子,我听着你这话里有话啊。”莫降转过头说。 “唯战兄既然能听出弦外之音,那么也就不难猜出我要对你说些什么了吧。” “少在那里故作高深,你究竟要说什么?直接说来,别绕弯子。”莫降将脑袋又转过去,继续关注他的鱼漂。 “我要说的是……”文逸说着,走近莫降背后,用极小的声音道:“韩菲儿。” 池塘中的鱼漂,轻轻跳了一跳,带起一圈圈涟漪,一同泛起涟漪的,还有莫降的心…… 第18章 说客 韩菲儿。 听到这三个字,莫降平静的心中,不禁泛起了些许波澜。 他不是傻子,苏醒这么些天了,他早就知道了自己昏迷时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了韩菲儿是如何给他喂药的、他如何不明白,一个姑娘如此对待自己,究竟意味着什么?他怎会不知道,情窦初开的韩菲儿对他的心意?可是,他又怎么敢接受这浓浓的情谊?又怎么能收下这甜蜜的爱意? 自出生之ri起,莫降的生活,就不曾安定过——别的孩子尚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他就不得不开始面对死亡;别的孩子正与伙伴快乐的玩耍时,他却不得不像受惊的幼狼般保持着jing惕,躲避着仇敌的追杀——年少时,他不懂得男女之情,也无暇顾及男女之情,成年时,他已不期望再拥有男女之情,已不再向往那甜蜜的温柔之乡。 对同龄女孩儿的朦胧情愫,也只有在他躲在纺河山中那段时光里悄悄出现过,不过他也悄悄的将那份懵懂和悸动,深深的埋藏在心底,若非如此,妞妞也不会嫁给那个伪装成纺河山寨兵的“陆仁佳”——“已经害了一个妞妞,难道还不够么?还要再伤害别的姑娘么?”他竟然忍不住的问自己——所以在与妞妞重逢之后,莫降并未表现出太多的亲近,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愧疚。当时的他,几乎没有直视身着孝衣、满脸悲伤的妞妞的勇气…… 莫降知道,他的生命,充满了太多的变数,跟着他,注定要面对许多的艰难,甚至面对生死的抉择,面对死亡的威胁。如果他真的接受了对方,那么有朝一ri,如果他或者她不在了,那么剩下的孑然一人,该怎样面对余下的漫漫人生? 想到这里,莫降脑中就忍不住浮现李昊讲述的那个场景:瓢泼的大雨中,身怀六甲的女人,背着丈夫渐渐冰冷的尸体,艰难的踏水而行,大雨倾盆如注,淹没了二人的足迹,模糊了二人的背影,却洗刷不掉那女人满面的悲伤,洗刷不净女人身后的血红长痕…… “像我这种人,在刀尖上跳舞,整ri游走在鬼门关前,稍有不慎便坠入地狱的深渊——像个游魂野鬼,只靠那飘渺的梦想活着,像我这种人,恐怕是值不得去爱的吧。”莫降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越是美丽的东西,我便越要远离,因为距离我越近,那美丽破碎的也便越快。越是爱她,便越不忍让那美丽消散,越是珍惜那份美丽,就越是要远离她……” “或许,等到破碎的山河重新整合,等到野蛮的yin霾被驱散,等到阳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等到这天下的人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在太平盛世中无忧无虑的生活,无论是谁,再也不必被死亡威胁……等到那个时候,我才配拥有爱情吧。”莫降也曾忍不住憧憬,憧憬那遥远的美好,“到那个时候,世界已不在需要英雄,而我便能安心的睡在那温柔的英雄冢里了吧……” “喂!你想什么呢?!”这一次,换冯冲把胡思乱想的莫降的思绪拉回现实了,“你的鱼漂也动了!” 莫降急忙回过神来,迫不及待的拉起鱼竿。 鱼钩上,哪里有什么鱼?钓钩上,只有一朵枯萎腐烂的黑sè花骨…… “蔷薇花?”莫降将鱼竿拉近自己,端详着那朵花骨,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隐透出些悲伤——这枯萎腐烂的花骨,似乎也在预示着正在他身上发生的某个悲剧…… “这哪里是什么蔷薇?”文逸笑着走过来,绕过莫降的身体,抬手将那枯萎的花骨轻轻捏在手里仔细端详,“这分明是一朵尚未来得及绽放,被鱼儿咬断的荷花骨朵嘛!再者说了,被鱼儿咬断,沉入水底慢慢腐烂,也并非是什么坏事——能吃的部分,会被鱼儿吃掉,将鱼儿养肥;不能吃的部分,就沉在池塘底慢慢腐烂,变作花泥,孕育出更为惊艳美丽的花朵……”文逸说着,朝池塘中心一指。 莫降顺着文逸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朵亭亭玉立的芙蓉,在这深秋时节悄然绽放——或许,正如文逸所说,正是因为这枯萎花骨的滋养,这朵荷花才会在这个本非荷花花期的季节绽开,为这个萧索的深秋,增添一抹粉sè的冰清玉洁…… “既然深秋时节可以有荷花,那么乱世之中,也是该有爱情的。”文逸低声说。 “文跛子,你什么意思?”莫降问。 “我什么意思,唯战兄应该很清楚。”文逸笑着说:“千万不要辜负了菲儿姑娘一番美意啊……” “文跛子,你……” “一向无比自信,对未来充满希望的唯战兄。”文逸先笑着拍了莫降一个马屁,顿了一顿才说:“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就变的唯唯诺诺、踟蹰不前了呢?难道,你是害羞不成?” “多管闲事!”莫降说完,盯着文逸的脸瞅了半刻,忽而问道:“文跛子,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了?” “鸡毛蒜皮?夫妻之事,人伦大礼,向来重礼的狂夫子,难道没有教过你么?” 听闻文逸搬过师尊来压自己,莫降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这时,莫降才发现了站在济世堂后院亭廊柱子后的那个人影——那个怀抱长枪,站得跟柱子一样挺直,时不时还会向这边望上几眼的张凛。 莫降忽然明白了——原来,这个文逸是替张凛做说客来了。 知道莫降看穿了自己,文逸也不隐藏,只是说道:“为了让张凛能为我所用,我与他定下了个君子协定,协定之中,关于张凛的义妹,也就是菲儿姑娘的终生大事,也有所涉及——所以呢,我这个媒人,是逃不掉了。” “文跛子,你……”从来都是莫降用这些犀利的言辞对付别人,如今被文逸以己之道还之己身,真是报应。 文逸的犀利话语仍未结束,只听他信誓旦旦的保证:“我这个媒人逃不掉,唯战兄这个新郎官,恐怕也是逃不掉的……” 第19章 曾经的你 莫降体内余毒排净之后,众人再次启程。 李昊和王峰,一直将他们送出了邯郸城。 王峰之所以会亲自来送这些连诊金都不曾付的病人,只是因为神医李昊答应在济世堂坐诊,而李昊则是追随着莫降的脚步而来的,如果说ri后济世堂在大乾朝医学界的声望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话,这其中定有莫降一分功劳在。为了感谢莫降这个本该被剧毒毒死的倒霉鬼将神医李昊引来,极为会办事的王峰不但全免了莫降在济世堂治疗以及静养期间的全部费用,临别之时,还赠送了众人一些药材。 而众人离开邯郸城当ri,李昊曾私下里向莫降询问过他父亲的埋葬之地,并且信誓旦旦的保证,一旦有空暇,定会去拜祭壮士的亡魂,亲口告诉他,他的血脉仍未断绝。虽然当时莫降的脑海中已经浮现出那个荒野中孤零零的坟冢,但他却并没有告诉李昊那坟茔的所在,只是用含糊的言语搪塞过去了…… 别过李王二人之后,众人匆匆上路,继续南行。 文逸仍旧骑着他的毛驴,手中捧着一本没有封皮的古旧书籍,津津有味的读着;张凛和刘芒则是一人一马,并排行驶于马车的同一侧,刘芒的马术是张凛教的,在他向刘芒授业的时候,莫降只隐隐觉得,张凛那冰冷的面容下,隐约藏着一种异样的情绪,与他的冷傲截然不同的情绪,像是淡淡的温柔,又像是莽撞少年才有的忐忑和紧张。莫降还发现,每当张凛纠正刘芒错误的骑马姿势的时候,文逸的脸上,总会露出奇怪的微笑…… 冯冲则亲自驾着马车,不时与文逸说几句话。 “文先生,之前不曾见您读过什么书啊。”冯冲瞥了文逸手中那本破败的书籍一眼,看到发黄的纸张上,是密密麻麻的文字。 文逸暂时放下那本古书,笑着说:“那是因为之前唯战兄身染重疾,我哪里有闲暇看书呢?” 车厢内,传来莫降的反驳:“文跛子,明明是你自己散漫懒惰,不喜欢读书,怎么又扯到我的头上了?” 随之而来的是韩菲儿的声音:“我觉得,文先生是很勤奋的一个人,我还记得第一次到他家的时候,他的屋内挂满了字幅,足见文先生笔耕不辍,一直在用功。” “菲儿,你这可就被文跛子骗到了。”莫降撩开车厢门帘,探出半个脑袋,“这家伙写那么多字,并非是勤奋学习,而是要靠贩卖字画养活自己……” 文逸也不反驳,只是说:“唯战兄,你现在是个身中剧毒的病人,应该老老实实躺在车内修养……” 冯冲忍不住插话道:“文先生,莫兄弟的毒明明已经解了,为何还要继续装病人呢?” 这时,莫降不情愿的放下门帘,发闷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那是因为,只有我身中剧毒奄奄一息的时候,某些人才睡的安心,我若是痊愈了,他们就坐立难安了。” 车厢内。 韩菲儿与莫降相对而坐,二人之间隔着一面矮几,矮几上,是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莫降身前的茶杯仍是满的,而韩菲儿那杯茶水则下去了大半。 不知为何,韩菲儿总觉得车厢内有些闷热,尤其是当她抬头看到莫降的时候,更觉得喉咙有些发干,于是她便忍不住喝茶。可无论喝多少茶水,也难让韩菲儿的心情平静下来,只要迎上对方那漆黑深邃的目光,一股异样的情绪就在她的心底荡漾开来,荡空了心中一切情绪,只让她感到有些莫名的空虚和失落。 为何会失落,她也不知道,她只是知道,现在她和莫降之间的关系有些奇怪,相处起来也再不像相府中那般自然。 韩菲儿换了几个坐姿,可总觉得别扭,好像柔软的坐垫上藏了刺,为了暂时摆脱这难捱的尴尬,她想与莫降说几句话,可刚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若是谈论些无关痛痒的话题吧,她怕莫降看穿她的无聊和窘迫;若是做些关乎天下大势的讨论吧,这又不是她所擅长,她又担心莫降会觉得她浅薄无知,就像刚才她接话茬一样,虽然是在夸奖文逸用功,最后却被莫降挖苦,真是得不偿失了…… 思来想去,韩菲儿还是决定说一些现实问题,于是开口问道:“你口中的‘某些人’究竟是谁?难道是黑将么?他真的想至你于死地么?他的命令,不是让你到总坛接受审问么?为何要下那么猛烈的毒药?” “菲儿,你一下问这么多问题,还真让我有些不适应了——之前在相府之时,你不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子么?”莫降说话的时候,虽然在笑,可就连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他的笑容说不出的奇怪,他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不能再似以往那般,可以肆无忌惮的和眼前这位女下属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韩菲儿语言一滞,思索片刻说道:“当时……我只是想保护自己。” “噢。”莫降恍然大悟道:“原来,菲儿你也是个话痨,当初的冰冷和沉默,都是装出来的。” “不……不是的!”韩菲儿急忙摆手道。 她的双手忽然停在了半空,白似莲藕的玉臂露出半截。 “怎么了?”莫降急忙问。 “我……我只是觉得,我变了。”韩菲儿忽然察觉到对方关切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荧着光白的手臂上,讪讪的将双臂收回,有些难堪的说道:“变成了我讨厌的人,想那些懵懂无知的少女一样,幼稚、做作、可笑又可悲……” “嗯……”莫降若有所思道:“我也觉得,还是当初那朵带刺的蔷薇更好一些,更像是传说中大名鼎鼎的‘无相法手’。” “真的吗?”韩菲儿问,话一出口,她又后悔,刚说完讨厌那些少女的幼稚和无知,怎么就这么急切的发问了?好像自己真的很关心他怎么看待自己一样,真是很丢脸啊…… 莫降却好似没有察觉到韩菲儿乱糟糟的心思,一边回忆一边说道:“真的,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带些锋芒的你,不,也不是喜欢,是欣赏……” 片刻的沉默之后,韩菲儿忽然又将手臂伸向莫降,张开手掌。 “女侠,您这是……”莫降被韩菲儿诡异的举动搞糊涂了,他自认为能看破许多yin谋,看穿隐藏在事情表面之后的真相,可是他却很难看穿对面那个女人的复杂心思。 “我想要你一样东西。”韩菲儿的语调,真的恢复到相府时的冰冷和平淡。 “什么东西?”莫降下意识的捂住胸口,他之前也曾在这双“无相法手”下吃过亏,所以对那双如葱白般的纤纤玉指,真的有几分忌惮。 “你身上的东西。”韩菲儿说。 “我身上的东西?”莫降被韩菲儿搞糊涂了,一边在自己身上摸索,一边说道:“我可是全须全尾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身上任何东西都有用途,都不可或缺,若是给了女侠你,我可就是个不完整的男人了……” 见莫降误会了她的意思,韩菲儿解释道:“不是你身上的东西,是你身上装的东西?” “身上装的东西?难道是……” “没错,就是那柄匕首。” “菲儿,怎么又打我匕首的主意?” “当初在相府之内,我一直保管着它啊。”韩菲儿言之凿凿的说。 莫降喊冤道:“什么‘一直’,分明是那夜我的房屋被烧塌之后,你才强行从我手中夺走的吧。” 闻听莫降说道那个烧起大火的夜晚,韩菲儿忽然意识到,自那夜莫降紧紧的攥着她的手腕,扯着她跑过十几条街之后,她的脑海中关于相府的记忆才变的鲜活起来,那一夜的大火,不但烧毁了莫降的房屋,也为她那一直呈现出灰白sè的记忆,染上了一抹浓烈的鲜艳…… “对我而言,自那ri之后,便是‘一直’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毫无意义。”韩菲儿有几分霸道的说。 莫降则是心有不甘的问:“难道说,我们两年多的潜伏生涯,我们为组织传递过无数次情报的功绩,都因为您这一句话就全部抹杀掉了么?” “是。”韩菲儿说。 “见了黑将之后,您可千万不能这样说。”莫降苦着脸道:“我可是还想着将功赎罪,让黑将放我一马呢,如果咱们之前做的都毫无意义,那我还怎么将功补过?” “有我……有大家在,黑将杀不了你的。” “咳咳。”莫降忽然改变了话题,谄笑着说道:“韩女侠,我刚才跟您开玩笑的,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温柔的您,如此强势的女人,怕是以后不好找到婆家啊……” 也不知是哪一句话触动了韩菲儿的逆鳞,她忽然站了起来,抬脚跨过矮几,蹲在莫降身前,手腕一翻,残影消散后,那一柄名为“刺鞑”的匕首,已到了韩菲儿的手中…… “您这是干什么?光天化ri之下!扯一个男人的衣服!?这,成何体统啊!”莫降气急败坏的将敞开的衣襟合上,却没有抢回那匕首…… 第20章 严寒突至 至乾五年,十一月初五,傍晚。 因为还有闰十一月的缘故,所以直到今天,黄金帝国的百姓们,才迎来至乾五年的立冬ri。 一般来说,闰月都选在二到十月,像闰十一月这种情况,是极为罕见的。可根据老祖宗留下的闰月算法,至乾五年的闰月,确实就在十一,这是不能更改的事实,人们只能接受。又因为今年的立冬ri与往年比稍有延迟的缘故,所以这个立冬ri,格外的寒冷,几乎如往年的冬至ri那般寒冷。 “这是什么鬼天气?”莫降躲在车厢里摩擦着手掌,现在的他已经换上了棉衣,双手的大部分,也缩在袖口里,衣襟也裹的紧紧的,饶是如此,却仍是挡不住透车而入的寒风。想到前些ri子还曾在济世堂的后院里垂钓赏荷,只不过短短几天,就要窝在车厢里搓手取暖了,天气变化之剧烈,真让莫降有几分难以适应——想必现在,济世堂后院的池塘,已经结冰了吧。 “你就知足吧。”文逸此刻也躲在车厢内,与莫降挤在一起,他同样是哈热气,温暖冻僵的指节,“你整ri都可以躲在车厢之内,已经很幸福了;因为车厢狭小的缘故,我们几个骑马的,只能偶尔躲进来避避风寒……” “是啊。”坐在莫降对面的刘芒,也将娇小的身体缩成一团,“相比于赶车的冯大哥,相比于那个又臭又倔死也不肯进车厢避寒的张凛,我们已经很幸福了。” “文跛子,可是你让我装病躲在车厢里的。”莫降忽然说:“不然这样吧,我干脆就别装了,出去骑马。这样挤着,实在是太累了。” 文逸说:“别折腾了,挤挤更暖和;你掀开门帘,好容易才有的热气,就被你放跑了。” “一会儿你还不是要出去?还不是要掀开门帘?冷风还不是得灌进来?”莫降反驳道:“长痛不如短痛,你就在车厢里躲着吧!我这就出去了!”莫降说着,就往外挤。 韩菲儿则是静坐在车厢一角,一言不发,自拿回莫降的匕首之后,她就恢复了往ri的冰冷模样,在众人面前,极少开口说话,只有在与莫降独处的时候,她才会用冰冷的话语噎莫降两句。今ri车厢内挤了四个人,天气又是如此寒冷,韩菲儿干脆当起了哑巴,静静的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像。 “文跛子,让开点,让我出去!”莫降又催了一句。 文逸知道,众人都挤在车厢里也不是个办法,如果莫降体内剧毒已解的消息泄露了出去,如果黑将已经对莫降动了杀机,如果他不允许一个健康的、逃离囚笼的莫降活在世上,派人行刺的话,拥挤在狭小空间里的他们,恐怕还来不及逃走,就要被杀手shè成刺猬了。还有,莫降已经才车厢里呆了好几ri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也好。想到这里,文逸便将身体又蜷了蜷,给莫降腾出个狭窄的通道。 当莫降从文逸身上跨过的时候,文逸随手将一顶毡帽扣在了莫降的脑袋上,口中说道:“帽子拉低一点儿,可别让路人认出来。” “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人。”莫降说着,掀开了门帘。 冰冷刺骨的寒风迎面吹来,顺着棉衣的缝隙往里面钻,冻的莫降呲牙咧嘴。可是他并没有退缩,一咬牙钻出了车厢,飞快的将门帘合上,瞅准时机,一个纵身便跳到了栓在车辕上的马背上。 这是刘芒平ri里骑的那匹五花马,xing情温顺,只是胆子有些小,莫降那猛的一跳,差点让那五花马受惊。 五花马“希律律”一声嘶鸣,眼看要扬起的前蹄,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生生按住了。 莫降循着那手臂往过去,只见张凛单手抱着长枪,骑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正行在他的身侧,让莫降惊叹的是——时至今ri,张凛依然穿着单衣。 与穿着两层棉服,身材臃肿的自己相比,寒风中的张凛,削瘦的像根竹竿。 “张大侠?您不冷么?”莫降一开口,寒风便呜咽着冲进他的口鼻,灌进他的胃里,几乎引起他的脾胃一阵痉挛。 “不冷。”张凛的声音,似乎比这凛冽的寒风还要冰冷。 “谁又得罪您了?”莫降说话的时候,尽量抿着嘴唇,所以声音有些怪异。 里三层外三层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冯冲眯着仅仅露在外面的眼睛,声音也是发闷:“是你得罪他了。” “我?”莫降诧异的开口,又灌进肚里一口凉气,他学着冯冲的样子,将领子拉高,挡住了嘴巴,问道:“我这几天一直躲在车里,何时惹上他了?” “因为你欺负了他的爱驹。”冯冲说着,瞥了那五花马一样,“平ri里,张大侠对这匹马照顾有加,每ri都喂它最好的草料,还亲自替它梳理毛发……” “这不是管事流氓的马么?”莫降问。 “不要叫我流氓!!”刘芒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这时,张凛下意识的扭头,朝车厢里看了一眼,锐利的目光,似是要穿透车厢的四壁。 莫降敏锐的捕捉到了张凛表情的细微变化,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 张凛却似个无事人一般,神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沉默的抱着那杆虎头錾金枪,端坐在马背之上,不再说话。 莫降的目光掠过道路两旁树叶全部落完的树木,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旷野,忽而问道:“我们这是到了哪里了?” “再有两天,就到汤yin县。”冯冲思索片刻回答。 “那么今夜,我们就只能在野外过夜了?”莫降看了看逐渐暗下来的天sè道。 “是啊。”冯冲点点头道:“天马上就黑,得赶紧找个避风的地方。” “向前再走十里,有座庙宇。”车厢里,文逸的声音传出来,“我们便在那庙宇过夜。” “庙宇?谁的庙宇?”莫降问。 “唯战兄,难道你不知道那汤yin县是岳王爷的故里么?” “岳王爷……”低声念着这个神圣的名号,莫降脑中浮现出一个伟岸的身影,还有那气壮山河的历史名句久久回荡——“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第21章 光明神使(一) 虽然只是入冬的第一ri,但天却黑的很早。 落ri的余晖只在天地间存在短短的一瞬,仿佛夜幕之神只轻轻动了动手指,将惨白的ri头点落西山,又随意的勾一勾手指,黑sè夜的幕布被拉上来,笼罩住整片大地,黑夜也就在那一瞬间陡然降临了。 在寒风呼啸的夜幕中赶路,每一步都万分艰难,每一刻都有一个时辰那么长。 “文跛子,我说你是不是记错了?”莫降忍不住扣扣车窗问道:“现在我们走了已不止十里了吧?” “我绝不会记错,十里之内,大路东侧,必有一座庙宇。”文逸懒洋洋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看来,在车厢里窝了这么久,他是完全暖和过来了。 “冯冲,亮起火把,这黑咕隆咚的,别一不留神走过了。”莫降说完,将脑袋深深的缩进了厚厚的棉衣中。 冯冲闻言点点头,费了很大劲才点燃火把。他一手擎着火把,一手拉着缰绳,只希望文逸所说的那个庙宇尽快出现。 “前面有亮光!”莫降眯着的眼睛忽然一亮,“应该就是那里了!” “亮光?”文逸的脑袋从门帘缝隙里挤出来,“那岳王庙是荒野上孤零零的一座小庙,破败不堪,连个看门人都没有,怎么会有亮光?” “我去看看。”张凛说着,双腿一夹马腹,提枪催马便往前走。 “哪有什么亮光啊?”冯冲瞪大了一双牛眼,却只发现前方黑漆漆一片,哪里有什么“亮光”? “先停下。”文逸整个人都从车厢里钻了出来,蹲在车辕上,躲在冯冲的身后避着寒风,“等张凛探路回来再说。” 片刻之后,急切的马蹄声响起,直到马蹄声已近身前,那匹白马才载着张凛削瘦的身影从夜幕里显现出来。 张凛拉住缰绳,对文逸说道:“前方确有一个破庙,不过……” “不过什么?”莫降和文逸齐声问道。 “庙里有人。”张凛说。 “恐怕也是躲避寒风的赶路之人吧。”莫降推测。 张凛思索片刻,微微摇了摇头,沉声道:“不是路人。” “那是什么人?”文逸也陷入了沉思。 “信徒。”张凛回答。 “信徒?”莫降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口中说道:“岳王爷乃是我们汉人中抗击北方蛮族的民族英雄,而黄金一族也是北方蛮族的一支,黄金一族入主中原后,曾颁布严命,严禁民众供奉岳王爷,也曾下令拆毁全国各地多座岳王庙。所以说,朝廷怎么会允许百姓中有岳王爷的信徒存在?张凛,莫不是你看花了眼吧?” 张凛没有解释些什么,似乎他说的话就是事实,完全用不着解释。 “过去看看。”文逸考虑了一会儿,又钻进了车厢里。 于是,冯冲抖一抖缰绳,赶着马车前行。 莫降则是凭直觉判断,前方那个破庙中,定有古怪之处,于是下意识的将手探进怀里,却没能摸到那柄匕首——他忽然想起来,刺鞑已经被韩菲儿“偷”走了…… 呜咽的寒风下,漆黑的狂野上,那座破败的古庙,像块顽石一样倔强的站在路旁。 这座庙祠并不大,只是一间小庙而已,连院墙都没有,孤零零的站在那里,任凭呼啸的寒风从庙顶的破洞里灌进去,又从破旧的庙门吹出来。寒风中,夹杂着低声吟诵的声响;忽明忽暗的光线,透过破败的门窗倾【泻】出来,仿佛荒野中跳动的鬼火;有一两个黑影,偶尔从窗后飘过,每当那黑影抬起双臂,庙内吟诵的声音便会忽然变大——似乎,在这个狭小的破庙之内,正举行着什么神秘的仪式。 “张大侠,咱们两个先进去看看。”莫降说着,从五花马上跳下来,将缰绳丢给了冯冲。 张凛也下得马来,怀抱长枪,跟在莫降的身后。 裹挟着寒风灌进莫降耳中的吟诵之音,似乎有着某种魔力,吸引着他的脚步,不断的向那座破庙靠近。 待走到庙门之前,莫降却忽然止住了脚步,透过两扇木门间的门缝往里偷瞄,映入眼帘的场景,却是他不曾想到的: ——庙内正对庙门的高台之上,岳王爷的泥像被砸掉了左侧的肩膀,断口处露出土黄sè的泥胎,岳王爷泥像的旁边,本该站着他的长子岳云和心腹爱将牛皋,可莫降看到的却是,那两个本该存在的立像却被人齐腿砸断,只在高台上留下四只残脚,岳云的塑像,就趴在庙内高台之下,也已经摔断了手臂,而牛皋的塑像,却是不知去向了。 高台之上,在岳王爷塑像的正前方,站着一个身着白sè法袍的中年男人,那人生的面长似马,两耳招风,深陷眼窝的双目紧闭,尺余长的须髯,随着他不断说话抖个不停,他左手拿一件弯月形状的法器,右手高高举着一面金晃晃的圆盘,圆盘反shè着灯光,恰似正午的ri头…… 另有几十名衣着普通的百姓,正跪在那人脚下,直挺挺的举起双手,仿佛是要迎接那两件法器洒下的神圣光辉…… “高高在上的光明之神,我们在此虔诚的祷告,恳请您降下仁慈的光辉,结束我们正在承受的苦难,引领我们走向幸福……”离得近了,才听得清那些信徒们口中虔诚祷告的话语。 “光明教。”莫降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便是这一句低语,引起了庙内之人的注意,站在高台上那人忽然睁开眼睛,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直接刺穿了庙宇木门。 莫降一不留神,差点被那两道目光钉在原地。 他从未见过如此摄人心魄的目光,其中既有慈父般深沉的爱意,也有母亲般的宠溺,还有爱人之间的信任,一切的一切,都是要用炙热的爱意融化莫降冰冷的心,呼唤着他放下戒备,融进那无边的爱意之中…… 张凛见莫降的身体僵硬在那里,意识到情况不对,伸手扯了扯莫降的衣领。 随着衣领被扯开,冰冷刺骨的寒风毫不留情的钻了进去,滑过莫降的体表,直让他打了个哆嗦,也正是因为这个哆嗦,莫降一下子清醒过来,转身对张凛说:“果然,庙里有古怪……” 莫降一句话还未说完,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 一个满脸带笑,坦胸露ru的胖和尚忽然站在了莫降身前。 “阿弥陀佛,二位也是闻讯赶来聆听光明教圣使教诲的信徒么?”那笑得像弥勒佛一般的胖和尚如是问。 莫降闻言,打量着这个穿着僧袍,口中念着阿弥陀佛,却称呼着“光明教圣使”的怪和尚:只见他头脑圆滑,眉毛弯曲,双眼眯成了一条线,鼻梁微微塌陷,鼻头却是浑圆,厚厚嘴唇弯曲着咧开,露出一口白牙——或许是因为这和尚的笑容太过温暖,直给莫降一种奇怪的感觉——这个和尚的五官,没有一处不在笑,没有一处不透出浓浓的喜意…… “你又是谁?”莫降问。 “贫僧是……”那和尚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不能告诉你。” “疯和尚。”莫降嘟囔了一句,不再管他,像绕过他高高鼓起的大肚子进入庙内,却被那和尚伸手拦住了。 “施主,你是光明教的信徒么?”那和尚又问。 “不是。”莫降简短的回答道。 “那么,施主你就不能进去。”怪和尚笑着说:“光明教圣使正在讲授光明法典,度化信徒,你不是光明教的信徒,自然不能进去。” “嘿?”莫降笑着道:“真是怪事了,这明明是供奉岳王爷的庙宇,又不是光明教的圣坛,我怎么就不能进去?” 那和尚笑道:“我说你这人才是真的奇怪,岳王爷明明早就被jiān臣害死了,人都死了,肉身恐怕都腐烂了,要这泥身又有什么用?我想,如果岳王爷仍然在世,心中所想的,恐怕也是‘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未酬壮志,而不是高坐在神坛之上享受世人的供奉。况且前朝已亡,黄金一族已成为神州的主人,岳王爷在天有灵,恐怕也不愿意自己的神像建在敌人的土地上吧?岳王爷纵然已经成神,也不愿做那亡国之神吧?” “和尚,你错了。”张凛忽然说道:“岳王爷虽然身殁,但他仍是神州的英灵,黄金族人虽然高坐在庙堂之上,但却不配做这壮丽山河的主人!” 那和尚闻言,深看了张凛一眼,笑着说道:“你这人好重的杀气,正好接受光明圣使的洗礼,洗净你满身的戾气……你可以进来。” “凭什么他可以进?我就不行?”莫降问。 那和尚呵呵笑道:“神佛只度有缘人,施主你心志太坚,除了自己之外谁都不信——所以光明神感化不了你,既然感化不了,那放你进来又有何用?” “啧啧。”莫降出言讽刺道:“这世道真是变了,变的奇怪难测,一个佛门弟子,竟然要充当光明教的看门狗……” 第22章 光明神使(二) “佛祖教我四大皆空,教我六根清净。”那和尚说:“可我却忍受不了那空虚,也忍受不了那清冷,所以只好找些信仰把心填满,只有这样,我才活的快乐。” 莫降只想进庙躲避风寒,绝无兴趣跟这怪和尚论禅,于是将头上的毡帽拉低了一些,迈步就要往庙内硬闯。 那和尚又是伸手一拦,却是没能拦住。 因为电光火石之间,莫降身形一矮,已经从他的臂膀下钻了过去。 和尚脸上的笑容里,闪过一丝惊诧,似是没能料到对方的身法竟然如此之灵活。可他的反应也不慢,转瞬之间已将身上僧袍脱下,双手分别捏住衣领和下摆,在空中兜了个半圆,那僧袍被寒风鼓起来,变成了一个布袋,直向莫降的后背罩了下去。 陡然之间,变故又生。 张凛抖动长枪,一声虎啸顿时盖过了呜咽的寒风,虎啸声中,虎头錾金枪化作一条毒龙,向那布袋钻去。 和尚见状,急忙松开一只手,寒风顺势吹起了僧袍。 这样,张凛那毒龙冲天般威势十足的一击,就擦着僧袍的衣摆,直奔莫降的后颈而去。 张凛见状,急忙收缩手臂。 锐利的枪尖,稳稳停在距离莫降后颈一寸之处。 “这位施主,好俊的枪法。”那和尚笑着说,“若不是我反应快,贫僧这仅有的一件僧袍,就要被施主刺穿了。”说着,和尚灵活的转身,五指成爪直向莫降的后颈抓去。 张凛长枪已经刺出,距离莫降身体也太近,再变招的话,恐怕会伤了莫降;而且这小庙的庙门狭窄,实在不利于长枪之术的发挥,所以他只能尽力收回长枪,同时踏步上前,想比那和尚更快一步,挡住他的龙爪。 可那和尚的速度却是极快,虽然他有些肥胖,硕大的肚子也高高的鼓起,但动作却是异常灵活,转瞬之间,他捏成龙爪的五指已堪堪捏住了莫降的脖颈,而此时,张凛的手掌距离那和尚的后背尚有一尺之遥。 就在此时,莫降忽然加速了。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的速度就完全爆发了出来,由静到动的转变,速度之快,直让那和尚瞠目结舌。 时间的流逝,在那一瞬间,仿佛减缓了许多。 和尚眼睁睁看着莫降的身体距离他的五指越来越远,同时也知道背后的敌人伸出的拳掌距离他的后背却是越来越近。他还看到,眼前那个头戴毡帽之人正慢慢的转身,毡帽下的半张脸,露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容。 和尚大惊失sè,笑容也僵在脸上,因为他看到眼前那人以单腿为轴转身,另一条腿提起来,猛的踹了过来。 和尚知道,对方这一脚,会不偏不倚踹中他的肚皮,他肥胖的身体受这一击会退向后方,而可怕的是,就在他的身体后方,还有一个锐利的枪尖…… 如果和尚被这一击击中,那么他将不可避免的被那杆长枪扎个对穿…… “住手!!”庙内高台之上那个身着白sè法袍之人,忽然高声喝道。 这一声呼喝,似乎有着异乎寻常的魔力,直让莫降踹出的一脚停在半空,而和尚也停止了前进,张凛的身体,也顿在庙门门槛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莫降抬着脚,脚面距离和尚的肚皮仅仅一寸,和尚尴尬的被夹在当中,**的后背距离张凛手中长枪也是一寸——三人都停在当场,一动不动,仿佛三尊泥像。 唯有和尚手中的僧衣,被寒风吹展,在寒风的鼓动下,猎猎作响……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高台之上那人声若洪钟,透着仿若天神般的威严。 因这一句话,粘滞的时间再次流动。 汗水汇聚成流,顺着和尚的脊背滑落——那和尚在如此寒冷的夜里**上身的形象本已怪异异常,此刻汗如雨下,更是与这个寒冷的冬夜极不相称。 “光明神使问你们是什么人?!”跪在台下的人们齐齐转身,用凶恶的目光瞪着莫降齐声喝问。 面对数十道凛然的目光,莫降泰然自若,他缓缓放下右腿,淡淡笑着回应道:“路人。” “路人?”光明神使冷笑一声,“路通何处?天堂还是地狱?” “你管不着。”莫降的嘴角上扬,拧出个不屑的冷笑。 “大胆!”跪着的众人齐声骂道,他们因为莫降对光明神使的无理而愤怒。 “你们强行闯入,与神的仆人战斗,又打断我们神圣的仪式。如此的亵渎光明神,定要遭受他的惩罚!所以,你们注定是要去地狱了!”光明神使话语虽然平淡,但却透露着不可忤逆的威严,台下众人也因此转过身去,齐齐跪倒,似乎是畏惧即将到来的神罚。 “你们的光明神就那么小气?”莫降冷笑着回应,“我只不过吓了吓他的看门狗,他就要对我降下神罚?” “住口!”光明神使忽然大怒,“你这异端,非但破坏神圣的仪式,还出言不逊,挑衅光明神的神威,简直罪不可恕!” 说着,光明神使将手中两间法器合到一起,高声吟唱道:“伟大的光明神!您的神威已被异端亵渎!您的仆人为维护您不可侵犯的尊严,虔诚的向您求助,只想借您的神威,对亵渎您的异端进行惩处!” 莫降冷笑着,看着台上那人的法袍被寒风鼓起,看着台上那人表情抽搐,似是鬼上身的神婆一般。 “神罚——雷击!!”光明神使陡然喝道,将双臂猛然向前伸出,遥指向站在门口处的莫降! 此语一出,那些信徒俱都下意识的哆嗦一下,甚至就连那和尚也笑着躲闪到了一边…… 然而,那一声暴喝产生的影响也就是如此了,除了信徒的颤抖和恐怖之外,光明神使,再无收获。 “神罚——雷击!!”光明神使再次暴喝。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跳大神的,麻烦你有点常识好不好?”莫降哭笑不得道:“你何时见过冬天打雷的……” 莫降话音未落,一道耀眼的光线从庙顶破洞照shè进来,将庙内一切都照成了残白sè。 “轰隆隆!”似有滚滚雷声从天际传来…… 第23章 圣女(一) 突如其来的冬ri惊雷,震颤着信徒们的灵魂,他们下意识的俯低身体,整个上身几乎都贴在地面上,肩膀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似是生怕光明神的神威之雷打歪了,打到他们的身上。 如果他们对那虚无缥缈的神明仍有一丝质疑,如果他们心中少一些畏惧,如果他们敢抬起头来,就会发现,闪光过后,天空中并未有雷火降下,那震耳yu聋的雷声,也只不过是sè厉内荏的恐吓而已。 站在门口的莫降,并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毡帽下露出的那半张脸,仍旧带着嘲讽味十足的微笑——他完全没将那光明神放在眼里。 “因为光明神仁爱,所以这一次只是jing告。”光明圣使盯着莫降,锐利的目光似是要将那毡帽刺穿,“你若再对光明神不敬,真正的神罚必将降临,下一次,你就没有这般好运了。” “你这套说辞,用来恐吓那些懵懂无知的乡村野夫,或许会有些效果。”莫降冷笑着回应,“但对于我来说,你这神棍说的越多,便证明你心里越是恐惧!” “荒谬!”光明圣使大声喝道:“我是光明神派往人间的使者,受光明神的庇护,世间任何邪魔歪道都奈何不了我,我怎么会有恐惧?” “任何邪魔都奈何不了你么?”莫降说着,脚尖点地,转瞬之间,他已经蹿了出去,只在门口留下一道残影,速度之快,似一道黑sè的闪电。 光明神使见状,双手法器在胸前猛然相撞,擦出些火花。 紧接着,一条火蛇自ri月法器间喷shè而出。 仿佛,ri月法器相撞而生的火花,点燃了光明圣使与莫降之间的空气。 火蛇沿着直线向前方蔓延,直冲莫降。 紧接着,轰鸣雷声传来。 雷声中,莫降急速前冲的黑sè身影,已与那火蛇在空中相撞。 最终的结果,却是那黑sè的闪电战胜了赤红的雷火——火光熄灭之后,莫降已经穿过人群,跃到了高台之上。 他右拳虚握,抵在光明圣使的咽喉处,口中说道:“如果我的匕首还在,你现在就已经死了。” 那光明圣使僵硬的站在那里,虽然眼中尽是惊愕,但面部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仍旧是那副神威难测的威严模样。 离得近了,莫降才看的清楚,原来那光明圣使的脸上,敷着一层焦黄的皮质,所以他的容貌才会如此威严,所以他的目光才显的这般深邃。 莫降隐隐看到,在那焦黄的皮层之下,似有汗水在缓慢的流动——看来,这光明圣使真的被吓到了,吓的出了一身冷汗。 “说到底,终究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罢了。”莫降不屑的说着,抬起一脚,便把那光明圣使从高台上勾了下去。 “噗通”一声,光明圣使狠狠的摔在地上,模样狼狈。 光明圣使突然从高处跌落,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溅起一捧尘土,这尘土飘进人群中间,引发了一阵不大不小的sāo乱,有信徒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望着莫降,他们望向莫降的目光,似是看待一个从地狱而来的恶魔…… “就凭你,也配站在岳王爷的塑像面前张牙舞爪?”莫降浑然不在意那些异样的目光,只是忽然仰起头来,高声道:“藏在屋顶那位,事已至此,就别躲着了,下来一见吧。” 话音刚落,一个黑sè的身影从庙顶破口处飘然而落,那人双臂张开,伸展了肥大的法袍,似一只从天而降的大鸟。 “年轻人,好毒辣的眼光。”从天而降那人的声音沙哑无比,似是砂纸打磨金属时发出的声响,直让闻者牙酸不已——黑衣人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右眼的瞳仁上,有一点红翳,这一点猩红,也让他的眼神显的无比凌厉。 莫降冷声道:“据我所知,在比神州西域更远的西方,有一种黑sè的火油,燃烧时会发出无比耀眼的白光,恐怕这就是方才那道白sè的闪电出现的原因,再加上你擅长口技,将雷声模仿的惟妙惟肖,二者相互配合,便制造了这立冬之夜的雷电。” 黑衣之人也不否认,只是用那双锐利的双眸,上下打量着莫降。 “不用再看了,你不认得我。”莫降说着,顿了一顿,继而向前迈进一步,走到黑衣人的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可是,我却认得你——光明教七长老之一,‘赤火’长老。” 黑衣人闻言,身体微微一颤。 “还真被我说中了啊。”莫降忽然笑道:“本来我只是瞎猜的……” “你……究竟是什么人?!”赤火长老又惊又怒,森然喝问,“怎么会知道我在教中的职位?” 莫降嘿嘿的坏笑,心中却说:“那是因为你们光明教出了一位小叛徒,把教廷中的许多秘闻,都对我讲了,比如赤火长老的右眼里有块红翳,看起来很凶;比如青石长老的胳膊比石碾还要粗壮,力气很大,能单手摔倒一头青牛……” 莫降正暗暗开心的时候,文逸跨过庙门走了进来,只扫了一眼,就将庙内发生的事情猜了个大概齐,他皱着眉头埋怨道:“只是让你们两个来看看庙里还有没有地方,能不能容我们暂避风寒,你们怎么就跟人家打起来了?” 莫降撇撇嘴道:“还不是因为这些神棍鸠占鹊巢?借岳王爷的宝地来蛊惑世人,嫉恶如仇的我看不过去,才想教训这群骗子一番……” 赤火森然道:“年轻人,你一再侮辱我光明教廷,真当我教廷无人可以降你么?” 莫降闻言,冲赤火招招手,示意他尽管出手——莫降一直就对光明教廷没什么好感,自黄金一族入主神州,华夏文明被破坏的已经够严重了,在黄金一族的压迫下,百姓也够愚蠢的了,偏偏又冒出这么一个“光明教”来,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歪理邪说,欺骗百姓,蛊惑众生——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光明教就是毁灭华夏文明的帮凶,因为神州大地本该生出一棵参天大树,枝杈上结满华夏文明的累累硕果,而光明教偏偏要砍掉华夏文明的枝干,嫁接上他们手中那畸形而荒谬的品种…… 赤火却并未出手,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娇小玲珑的身影,跟在那跛腿书生的身后,小脑袋深深的缩进衣领里,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 赤火忽然纵身跃起,在半空中抖一抖长臂,宽大的法袍被寒风鼓起,借着风力,滑翔到刘芒的身前。 刘芒被这忽然飘过来的黑影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去,正好张凛就在一侧,所以她就藏到了张凛的背后。 张凛手中长枪一震,枪尖遥指赤火胸前。 赤火却突然跪倒在地,不过却不是因为惧怕张凛手中那杆虎头錾金枪,因为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那杆锋锐的长枪。 “殿下!”赤火虔诚的将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光明之神七圣徒之一赤火,拜见光明教廷圣女殿下!” 这一幕,直让莫降有些措手不及,他本来还想跟光明教徒赤火长老大战三百回合,非但要将对方打败,还要当众揭穿那“赤sè火蛇”的骗局,却不曾想他的对手竟然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刘芒面前…… 等等! 一个念头,在莫降脑中一闪而过——好像,管事流氓对自己说过,她是光明教的圣女——“要让你乖乖的留在大都城内做人质,总得给你点甜头,索xing就封你做个光明教的圣女吧,这都是骗小孩的话,当不得真的。”当时莫降曾这样解释刘芒“圣女”名号的由来,今ri见赤火对她的态度如此恭敬,难道说,这小丫头真是光明教的圣女么? 这时,赤火直起身来,目光似是穿过了张凛的身体,正落在刘芒的身上。 似乎是感受到对方眼中的热切,刘芒也从张凛身后探出半个脑瓜来,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赤火片刻,忽然欢呼着跳了出来,蹦到赤火面前,一下子扑进对方怀里,眼中含着泪花说道:“赤爷爷,真的是你吗?可想死芒儿了!” 赤火可不敢当众抱着刘芒,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撒娇,虽然刘芒小的时候,他经常抱着刘芒高高将其抛其,逗的她咯咯直笑,但现在圣女已经长大,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信徒在侧,他怎敢放肆,于是将刘芒生生推离了自己的身体,正sè道:“殿下离开教廷ri久,连教廷教规也忘记了么?” 刘芒闻言,急忙擦净眼泪,向后退却一步,站直了身体,深吸了一口气,用无比庄重的语气问道:“圣徒赤火,你不在教廷侍奉光明神,来到北方所为何事?” 看着刘芒小大人一般的模样,莫降忍不住掩口嗤笑,虽然在笑,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管事流氓认真起来,倒是真有几分“光明圣女”的样子了。 却听赤火答道:“教廷闻听托克托因故遭贬,将殿下托付给了他的胞弟也先,教廷唯恐那也先粗鲁,对殿下无礼,所以上书朝廷,希望朝廷妥善安置殿下,朝廷却说,殿下早已不在大都城内了,被一群乱党劫持走了,所以教廷才派出七圣徒,四处寻找殿下的下落……” 第24章 圣女(二)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找我。”刘芒闻言,心中感动,眼睛又湿润了,“我还以为,再也没人肯要芒儿了……” 满身尘土的光明圣使急忙谄笑着说道:“怎么会呢?殿下您是光明神在人间的化身,是我们全体教众最忠诚、最敬仰的人,我们怎么能不要你呢?” “管事流氓,你可别被这些老神棍骗了!”高台之上的莫降急忙说:“他们若是真的关心你,早在托克托被贬之时,就该照会朝廷,让朝廷善待于你。可是为何他们又偏偏等你离开大都城之后才开始寻找你的下落呢?明显是他们担心你跟那群‘乱党’纠缠不清,玷污了光明教廷的名声……” “不,不会的。”刘芒执拗的说道:“在光明教廷里,青爷爷和赤爷爷对我最好,他们都很疼我,一直都是哄着我,从来都没骗过我,我说的对吗?赤爷爷?” 赤火愣了一愣,眼中红翳闪了一闪,才低下头道:“光明圣使说的有理……” “光明圣使?”刘芒伸出被冻的通红的手指,点着圆润的下巴道:“我在教廷之时,还不曾听过教廷有过什么‘光明圣使’,赤爷爷,这光明圣使是教主新设的职位么?” 这时,沉默许久的笑面和尚从旁边走了过来,带着满脸的喜意笑道:“圣女,您真不愧是光明神的化身,竟然如此的智慧——这光明圣使确实是最近才设立的职位,目的只是为了吸引更多的信徒入教,信奉万能的光明神,自从增设光明圣使这个职位以来,咱们光明教的人数,增加了一倍不止……” “你又是何人?”看着眼前这弥勒佛一般的和尚,刘芒秀眉微蹙问道:“也是我光明教徒么?为何我之前从未见过你?” “殿下有所不知,我是最近才入教的新人,现在只是跟着光明圣使跑腿的角sè,小的名字叫做彭莹石,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笑面和尚说着,就要靠近刘芒,却被张凛伸枪拦住了。 这时,韩菲儿和冯冲也从马车上下来,进了这庙宇之内。 冯冲先走到文逸身边,告诉他马匹已经拴好,而后又低声言语几句,这几句低声的话语,直让文逸的眉头皱紧了。 韩菲儿则是来在刘芒身后,掩上庙门的同时,对刘芒耳语一番。 刘芒闻言,点点头道:“虽然说让更多的人加入光明教、信奉光明神是好事,但我们应该用爱心和诚意感化他们,应该让他们感受到光明的温暖,而不是用些江湖伎俩蒙骗他们入教——方才菲儿姐姐已经告诉我了,你们做了坏事,骗这些人入教,这是不对的……” “殿下教训的是。”那光明圣使虽然如是说,但眼中却闪过一丝怨恨。 “既然如此,那么这庙中之人,就不算光明教徒了。”刘芒似黄莺轻啼般的清灵声音,好似清流般流进那些信徒的心中,洗刷着他们蒙尘的心灵,让他们的目光也渐渐清明,不再似方才那般混沌,“这些人是你们用骗术骗来的,自然是不算数的,所以,你们可以回家了——若有一ri,你们真的感受到光明神的召唤,真的向往光明的时候,可以再来找我,我会亲自引你们入教……” 此言一出,光明圣使眼中怨毒又浓烈几分,可圣女已经发话,他也无法反驳,只能眼睁睁看着好不容易才骗进教中的几十个人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那些人在经过刘芒身边的时候,无一不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而刘芒也是对每一个人的感谢回以微笑,那微笑像是圣洁的白光,驱散了众人眼中的麻木…… 片刻之间,庙中信徒已经走光了,只留下莫降等人,以及赤火、光明圣使、彭莹石三人。 “赤爷爷,虽然你对我很好,但我还是要说你的。”刘芒用清澈的眸子注视着赤火,yu言又止。 “聆听殿下的教诲,是每个圣徒的荣幸。”赤火俯低了身体说道。 “您是教廷七位长老之一,是有资格做下一届教主的圣徒,怎么能由着他们欺骗世人呢?那些光明圣使新近入教,不懂得教廷规矩,难道您也不知道么?” “属下知错。”赤火恭顺的说。 “哈哈。”彭莹石忽然开口道:“圣女殿下,这您可是错怪赤火长老了,命令圣徒协助圣使广收教徒,是教主的意识,七圣徒也是奉命行事,怪不得他们的……” “噢。”刘芒掩口道:“原来如此,是芒儿错怪赤爷爷了,对不起……” “不。”赤火诚恳的说道:“殿下您训斥的极是,属下确实不该犯下这等与光明教义相违背的愚蠢举动……” “嗯,咳!”光明圣使用清嗓子的声音,打断了赤火的话。 赤火住口的同时,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似是某种美好的事物已经凋零,已经离他远去,他去无可奈何,除了惋惜,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溜走…… 莫降从高台上跳下来,他落地的声音,吓了光明圣使一跳。 由此,文逸看出了那所谓的光明圣使,实乃个猥琐怯懦之人,为何在光明教廷中资历甚老、地位仅次于光明圣女和教主的长老,却要处处受那光明圣使的节制呢? “殿下。”光明圣使开口道:“我们离开教廷之时,可是向教主做过保证的,除了要寻找您的下落之外,还要……” “等等!”莫降出声打断了光明圣使的话,“你们方才都说,正在寻找管事……咳咳,寻找光明圣女的下落。我想问的是,一旦找到她之后,你们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将圣女带回教廷。”光明圣使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 果然是这个结果么?莫降闻言,长叹了一口气。 而张凛的瞳孔,则是骤然缩小,他望向光明圣使的目光里,已经透出了浓浓的杀机——握紧长枪的右手,不禁动了动。 “很抱歉,你们不能带她走。”文逸悠然的声音,在这狭小的庙宇中响起…… 第25章 争夺 文逸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很抱歉,你们不能带她走。” “为什么?”光明圣使说着,瞥了文逸一眼。 “因为你们心术不正,心灵肮脏,我怎能将刘芒教给你们这些神棍?”莫降的语气,就像是在讽刺一个人贩。 “笑话。”光明圣使声音冰冷,“我是光明教主亲自封任,接受光明神神恩洗礼的光明圣使,奉光明神神旨,洗涤世间一切异端,我若心灵肮脏,怎会被光明神选中?” 莫降回应道:“你的心若是脏的,那便是脏的,任谁也洗不净它;你的心若是净的,那便是净的,任这世间一切也污不了——它脏净与否,并不是那狗屁教主说一句话就能决定的了的!” “殿下!这家伙目中无人,一再藐视教廷,出言不逊,再三侮辱光明神——殿下您可要擦亮慧眼,不能在跟在他身边啊。”光明圣使冲着刘芒说——但他也仅仅是说说罢了,之前他已见识过莫降的身手,也知道他自己绝非莫降的对手,所以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刘芒自己身上,若是刘芒自己做出了选择,这个家伙也无权干涉吧…… 不等刘芒表态,莫降便紧接着说道:“你们这些人,当初对刘芒弃之如敝帚,嫌她碍事,便将她送到朝廷手里,靠出卖她来换得光明教廷一时的平安。如今天下形势变了,你们光明教徒想在这乱世中浑水摸鱼,忽然又想起了她的妙用,便想重新将她带回教廷!无用了便要抛弃,有价值了就要收回,这世界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莫降的一番话,让赤火的头埋的更低,也让彭莹石的面sè微变,不过他很快就用满脸的笑意将那一丝惊异遮掩了过去,笑着开口道:“这位施主,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正因为教主得知朝廷对圣女态度轻慢,也不重视光明教廷想与朝廷修好的诚意,随意的将圣女赐给了托克托,如此的作为,实在是伤了光明教廷的心。也正因为朝廷的诚意不够,圣女屡屡受到刁难,为了不让圣女继续受苦,教廷这才想将圣女迎回……” “早干嘛去了?”莫降冷笑着问。 彭莹石也不生气,脸上仍堆积着笑容道:“我们之前也有所耳闻,那托克托是个礼贤下士的谦谦君子,对圣女极为恭敬,也屡次庇护圣女。所以教主便想着等托克托为相之后,借着托克托在朝中的地位,借着托克托与圣女的关系,与朝廷一起铸下两家修善的基石。可不曾想,托克托因罪遭贬,圣女在大都城内无人照应,后又被几位壮士救走,所以这才急忙派出圣徒圣使寻找圣女的下落……” 莫降踱着步子走到彭莹石的身前,冷冷的说:“你方才讲,你在光明教中,只是个不起眼的小角sè——难道你这疯和尚不觉得,你这小角sè知道的内幕,有些太多了么?” 彭莹石面不改sè笑着回应道:“那是因为光明教主为人豁达宽容,从不对教众隐瞒些什么,而且我们行的都是光明磊落之事,也无需要隐瞒,是故贫僧知道的也就多了一些。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因为在光明普照的光明教廷,没有任何yin谋,也没有一点黑暗,更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哈哈哈哈!”莫降放肆的大声笑道:“‘你们行的都是光明磊落之事?光明教廷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这恐怕是小爷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大的谎言了!你这疯和尚睁着眼说胡话,真该被佛祖一掌拍进地狱里,永世不得翻身。”莫降说着,一把摘掉毡帽,用那双纯黑的眸子注视着彭莹石——现在他完全没必要隐藏自己的相貌,因为对方既然已经看到了刘芒与他们在一起,想必很容易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彭莹玉被对方如墨的眸子盯的难受,对方如墨的双眼,像两块即将燃起的火炭,可以烧熔世间一切黑幕,将黑幕后的真相曝露出来,彭莹玉心中发虚,仿佛已被对方看穿了一切。 只听莫降冷声说道:“光明教廷若没有yin谋的话,为何会如此大规模的招收信徒?甚至连骗人的江湖术士都用上了。光明教廷若是没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为何会允许你们这些妖魔鬼怪加入光明教?甚至连‘笑面佛彭莹石’和‘冷面无常邹普赢’都收至麾下。” 闻听对方念出了他的江湖名号,彭莹石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不通的是:他的名号,只在神州的南部地区有所流传,而且远远没有达到闻名全国的程度,可这个从北方来的年轻人,却好像知道关于他的一切。 彭莹石不知道的是,早在莫降跟随托克托南下平叛、驻扎在建康城之时,莫降便借着职务之便,将南方各个叛军的底细查了一个遍,其中就包括“以‘弥勒佛下生’为号召,带领众白莲教徒聚众叛乱的徐寿光、彭莹石、邹普赢等人”…… 见到彭莹石第一眼时,莫降的脑中就浮现出了关于此人的情报,当他跃到高台之上,看清那光明圣使脸上所带的面具之后,便确定了两人的身份;同时,又结合这两人加入光明教,替光明教网络信徒的举动,莫降断定,光明教廷一定是想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他们也想在即将上演的“群雄逐鹿”大戏中分得一两个重要的角sè,也想在这黄金帝国的黄昏中留下一道身影,想在这段纷争的历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由此,莫降推断,光明教廷现在之所以急着召回刘芒,原因有二,其一是借用“光明圣女”的名号,吸引百姓入教,壮大他们的实力;其二,也是更重要的一点,光明教廷亟需一个圣洁的少女,为他们正名,借着“光明神在凡间的化身,至纯至真的光明圣女”的圣洁光芒,掩盖他们所犯下的罪行…… 说简单一些,光明教廷明明是要在这乱世中做强盗,但却一定要立下“替天行道,斩邪留正”的牌坊——毫无疑问,这牌坊就是“光明圣女”,刘芒…… 这时,只听光明圣使,也就是冷面无常邹普赢冷声说道:“既然你已知道了我们的身份,那么也就该知道我们的理想。” “很抱歉,我们不想知道。”文逸摇摇头道:“因为你们那些所谓的理想,都不过是遮掩内心肮脏与卑鄙的遮羞布罢了,即便说出来,也是自欺欺人,连你们自己都不会信。你们想要的,不过是在这乱世中称王称霸,从黄金一族手中争得权力,而后凭借那些权力,做与他们的所作所为并无二致的事。” 文逸这一番话,直接表明了他们的立场,说明他们与彭莹石、邹普赢等人,绝非一丘之貉。 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且,文逸和莫降所追求的理想中,绝不允许这些打着“普度众生”的幌子欺世盗名、实则为满足一己之私利的yin谋家们得逞。 如果这些yin谋家们最后得到了天下,那么笼罩神州的yin霾,会继续遮蔽文明的光亮…… 可以这样说,莫降与文逸的敌人,不只有黄金一族而已。 “你们这些自诩为华夏文明继承者的伪君子们,可以用你们的骄傲藐视我们这些凡人的理想,你们可以轻视那些在你们看来幼稚且自私的理想。”邹普赢忽然向刘芒这边走过来,一步一停,一字一顿的说道:“但你们绝不能小看我们决心!” “是啊。”彭莹石也靠过来,站在邹普赢的身侧,笑着说道:“想笑就笑吧,趁你们还笑的出来。” “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将圣女殿下接走!”邹普赢恶狠狠的说。 “那,你们就来抢吧。”莫降微笑着走过去,挡在邹、彭二人与刘芒之间。 张凛一句话也没说,握着虎头錾金枪站在了莫降的身侧。 “我们承认,不是你的对手。”邹普赢冷声说:“不过,这并不代表这世上无人可以降服尔等,并不代表,光明神的神罚不会降临!”说着,他回头看了一眼如一尊泥像般一动不动的赤火。 这个时候,赤火已经被邹普赢和彭莹石挡在了身后,他依然跪在地上,头埋的很低,却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 “殿下,您愿意跟我回到教廷么?”赤火沉闷的声音从邹、彭二人身后传来。 “我……”刘芒想了很久,却没能找到一个答案,她一向认为自己无限忠诚于光明神,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将受到光明神的指引,然而今天,她却感受不到光明神的召唤,心中似乎有一股朦胧的情愫,将她与光明神之间的沟通彻底断绝,于是她摇摇头道:“我不知道……” “在殿下极小的时候,也曾说过这样的话。”赤火的声音虽然沙哑,但却满是柔情,“当时殿下面对‘赤爷爷与青爷爷哪一个更亲’的问题时,也曾犹豫不决,当时帮殿下做出决定的,是我们二人的拳头——今ri,就让属下再一次挥拳,为殿下决定吧!” 赤火忽然跳跃起来,宽大的黑sè法袍彻底张开,露出猩红sè的部分——原来,赤火所穿的法袍,并不是单调的黑sè,有热烈奔放的猩红,那红sè就藏在黑sè的褶皱之下,当法袍彻底展开,那火焰一般的颜sè也就暴露了出来。 赤火所穿的法袍很大,完全展开之后,黑红相间的条纹,已遮住了整个庙顶! 莫降抬头望去,只见赤火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悬在他的头顶,红黑相间的法袍,则是他的羽翼。 仍是看不到赤火的面容,只有一只红sè的眼睛——仿佛在一瞬间,赤火眼中那块红翳突然变大,蔓延至整个瞳孔,将那只眼睛,染成了狰狞的血红。 “神罚——火雨!!”赤火森然喝道。 数十条火蛇,自那双红黑相间的羽翼见钻了出来,以飞快的速度,飞流直下! 赤sè的流火,仿佛熔化的铁水,从黑白相间的法袍间倾泻而下,将庙顶与地面连接起来。 几乎在一瞬间,赤火便造就了一座赤sè的铁牢! 张凛挥枪,去斩那赤sè的火蛇。 然而,利刃怎能斩断燃烧的火焰? 虎头錾金枪的锋芒从火蛇中间斩过,斩过之后,火蛇恢复原样,没有受到一点伤害。 “不要理这些火焰,只是骗人的把戏!”莫降冷声道:“直取赤火本尊!” 话音刚落,数点寒芒乍现,直奔屋顶的赤火而去——“无相法手”韩菲儿出手了! 可是,那些寒芒却并未伤到赤火,赤火双手一甩,两条长布自他的腋下陡然伸出,像是快速舞动的触手,挡在他的身前。 数点寒芒,尽数没于其中。 “这家伙,究竟是人是妖?”莫降说着,尽力跃起,但是却够不到挂在庙顶的赤火。在他落下之时,竖在庙内的流火正改变原来的位置,两道流火,拦腰斩向莫降。 莫降之前与类似的火蛇有过碰撞,断定它定无过人之处,那热度充其量只能温暖他冻僵的关节,却很难灼伤他的身体,所以未曾躲避。 可身体与火蛇接触的瞬间,莫降知道——他错了。 赤火亲自发出的“火雨”,与邹普赢击打ri月法器引发的“雷火”,完全不是一种火焰。 条状的火蛇,真似烧熔的铁水一般,瞬间便烧穿了莫降的棉衣,同时飞快的向他的皮肉靠近。 虽然还未接触到皮肉,但莫降已经感受到那炙热的温度,他意识到——绝不能让自己的皮肤与这流火接触。 于是,莫降在空中改变了运行轨迹。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见莫降竟然能凭空改变轨迹,躲避斩向他的流火,赤火眼中血sè光芒大盛,双臂猛然一挥,法袍随之改变形状,凹成一个倒扣的碗形。 法袍之下的所有流火,一齐改变了位置,朝着莫降空中的身体汇聚过去。 那一瞬间,仿佛有数十条火剑,一齐指向了莫降。 四面八方,都是流火,莫降纵能在空中改变飞行轨迹,也是无法躲避。 一直无所作为的冯冲露出绝望的表情,他一直以为,这世间只有张凛那般无双的武艺,却不曾想过,还有如此匪夷所思的神技! 是的,这就是神技,只有忠诚于神明的圣徒,才有可能掌握的杀人技巧,也只有忠诚于神明的圣徒,才能cāo控这天地间的自然之力…… 冯冲不止一次向自己说过,一定要忠诚于自己立下的誓言,忠诚于莫降,为莫降牵马挂剑,听候他的差遣——今ri他忽然意识到,在他要效忠的对象承认他的忠诚之前,他要效忠的对象,极有可能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冯冲大喝一声,向莫降的方向冲了过去——既然不能在追随莫降的脚步,那干脆就与他一起去死好了,哪怕走在黄泉路上,他也要对莫降说清楚,要莫降相信他的忠诚…… 这时,从未在众人面前展示过武艺的文逸出手了。 白影一闪,他已经飞到邹普赢和彭莹石的身前。 那二人诧异间,已被文逸挥手扫了出去。 他们二人完全没有看清文逸是如何出手的,只感觉脚下一空,身体便飞了起来——只觉得这个跛腿的书生,真是深不可测。 当然,曾经与狂夫子过招的文逸,武艺又怎么能差的了? 邹普赢和彭莹石,同时飞向莫降。 如果那数十条火剑最终洞穿莫降的身体,那么邹普赢和彭莹石,同样难逃厄运。 赤火见状,不得不再次改变了法袍的形状,将其重新展开。 数十条火蛇也分散开来。 莫降也从火剑所指的窘境中解放出来,稳稳落在地上。 “你们赢不了我。”赤火的声音森然响起,“交出殿下,是你们唯一的选择。” “我们是赢不了你。”文逸大方的承认,“但我们却可以轻易取了这二人的xing命,想必赤火长老不会眼睁睁看着这两位去死吧。” 文逸所说的二人,正是邹普赢和彭莹石二人,他们此刻刚刚从地上爬起来,满身的灰尘。 “不!为了迎回圣女,任何人都可以牺牲。”赤火回答。 “赤火!你……”邹普赢气急,带着人皮面具的脸上,竟然也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 “嘿嘿,不错,我们可以死,但你们也活不了!”彭莹石则笑着说,似是完全没将死亡放在眼里。 “是么?”莫降冷声道:“我就不信,赤火身体中所藏的燃料,能撑上一整夜,等到这流火燃尽,我看你们还能有什么作为!” “燃料烧尽之前,你们全都要死!”邹普赢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事,朝地上一丢,顿时浓烟四起,遮住了二人的行踪。 短时间内,是很难在找到那二人了,所以,莫降他们这一方,便暂时无法用他们二人来胁迫赤火手下留情了。 而赤火,却显然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 于是,弥漫的烟雾中,赤sè流火又动了起来。 “不要打了!!!”刘芒尖锐的叫声,刺透了浓浓的烟雾…… 第26章 雏鸟归巢 刘芒闭着眼睛,像是不忍看到双方为之争斗,尖锐的叫声中,透着无助。 赤火长老很是配合,刘芒话音未落,他已停止了攻击。赤sè的火蛇一齐缩进他的法袍之内,伴随着轻微的抖动,些许黑sè的灰烬飘落。 有灰烬落到莫降的手上,他拈了拈手指,便嗅到浓重的硝石气味。 莫降第一时间想到了火药——这种被军队拿来制作攻城利器的珍贵的原材料。 “殿下心中已有了决定了,是么?”赤火仍然挂在屋顶,嗓音也依然沙哑。 “是的。”刘芒缓缓睁开眼睛,向前迈了一步。 张凛心中忽然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他再次走到刘芒身前,转身注视着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 他很想说“不要走!”但却忽然发现,心中完全没有挽留对方的勇气。 一时间,张凛忽然读不懂自己了:他明明是大都城内凶名最盛的白狼,有着与全天下黄金族人为敌的勇气,有勇气站在闪耀着寒光的刀阵面前;可他却没有勇气对面前这个纯洁如光的女子,说出一句温柔的话语。 “你是个勇敢的匹夫,也是个卑怯的懦夫。”张凛忽然想起文逸对自己的评价——这番评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张凛想。 刘芒却似没有察觉到张凛复杂的眼神,只是略略看他一眼,便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 张凛僵在那里,动弹不得——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在刘芒的眼中,他似乎是透明一般的存在,对方的眼中,根本没有他的影子,她就那样简单的从他那透明的身躯中穿了过去,轻描淡写,也残忍异常…… “管事流氓,你要做什么?”莫降问。 刘芒回过头来,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莫降、菲儿姐姐,冯大哥、文先生……还有张凛,我知道,你们对我都很好,是我这一生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亲的亲人。”说着,刘芒抬头,看看悬在屋顶的赤火,“可是,赤爷爷也是我的亲人啊!当我尚是个婴儿时,我就躺在他的怀中,我是拽着赤爷爷的胡须长大的啊!” “你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我怎么能让你们为了我大打出手?”刘芒摇着头说,“无论任何一方受到伤害,我都会很自责的……” “你这个笨丫头,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莫降梗着脖子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是为了你才打架的?” “是的,我承认很笨,笨到搞不清很多东西,也分不清许多是是非非。”刘芒忽而咧嘴一笑,笑容里透出几分凄苦,她紧接着说道:“但是我却不傻,也知道谁真的对我好……” “你若真的能分清这世界上谁对你好就好了!”莫降气鼓鼓的说道:“你这笨丫头,一点江湖常识都没有,就凭现在你这点本事踏入乱世,肯定会被人利用的!” “可是我总不能一直待在你们身边,一直受你们的保护啊!”刘芒说:“虽然跟大家在一起很开心,可我总觉得,我是你们的累赘,一个连自我保护能力都没有的累赘……” 张凛很想说些什么,用坚定的态度和掷地有声的话语否决刘芒的观点,可他本不是健谈之人,这种时候,更觉得无从开口,只能看着莫降指着刘芒的鼻子大声嚷嚷:“我们这些保护者都没有嫌你麻烦,你这个被保护的家伙倒开始嫌自己是个累赘了?” “莫降哥哥,你不要再说了,这一次,我必须离开。”刘芒深吸一口气,像是从空气中吸取了莫大的勇气,“我能察觉到,这个世界很快就要变天了,我几乎能听到大地在痛苦的声音,也能看到人们心中膨胀的怒火,人们的忍耐总是有限度的,总有一天,人们心中的怒火会爆发出来,让整个世界燃烧起来。到时候,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在这炼狱中煎熬!我明明能看到那个结果,却不能阻止它的到来。但我本应该是播撒光明和温暖的圣女,本该将人们从苦难中解救出来……然而,我现在却没有这个能力……” “这是你的责任吗?”莫降大声道:“你这个异想天开的小丫头,连人情世故都读不懂,治世之书也没看过几本,就妄图去拯救天下苍生?” “大家……不都是怀着这样一个梦想么?”刘芒瞪着光亮无比的大眼睛问。 刘芒的发问,让莫降愣了一愣,但却还没到哑口无言的程度,于是回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这些事跟你这个小丫头又有什么关系?你去瞎掺合什么?” “莫降哥哥,你不是经常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吗?”刘芒反问:“既然莫降哥哥可以做那些事,为什么芒儿就不可以?” “罢了罢了!”当初在相府之内,每当刘芒不开心的时候,莫降总有许多办法逗她破涕为笑,但是今ri,莫降却很难让这个倔强的小丫头回心转意,于是赌气道:“终究是个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你要走便走好了!” “莫降哥哥又说气话了。”刘芒笑着说:“等芒儿回到教廷,若是发现教廷的人真像莫降哥哥所说的那般,想利用芒儿做些坏事,芒儿大可以逃走……” 莫降彻底被这个单纯幼稚的家伙打败了,索xing不再说话了,只是一个人生闷气。 这时,庙内的浓烟慢慢散去,彭莹石和邹普赢的身影慢慢显露出来。 彭莹石笑着说:“殿下,您应该知道,普天之下,除了教主,再也没有人会给您最纯粹最无私的爱……” “你他妈的给小爷闭嘴!”莫降指着彭莹石骂道,他能感觉到,刘芒正与他们渐行渐远,但他却不允许这些卑鄙的家伙再火上浇油,他甚至可以接受刘芒自行离开的结局,但却不肯承认刘芒是被这些yin谋家拐骗走的! 彭莹石笑着闭上了嘴巴,静静的等待着,等刘芒说出分别的话语。 “当初,最早见到莫降哥哥的时候,芒儿就知道,我们迟早还是要分开的。”刘芒十分认真的说道:“因为那时,芒儿就发现,莫降哥哥虽然人在相府,但是心却不在那里,莫降哥哥,你其实是一只关不住的鸟儿啊——那时候,芒儿也想,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任xing一次,顺着自己的xing子胡来一次,体会一次冲破束缚的美妙感觉……” “你现在体会到了?满意了?”莫降的愤怒仍未消散。 刘芒笑了一笑,走到莫降身边,像是逗小孩一样,踮起脚尖刮了刮莫降的鼻尖——之前在相府的时候,莫降曾无数次这样逗她开心,她也希望这一招能在莫降身上奏效。 可是,莫降气愤的脸sè,却没有一点改变。 “赤爷爷,我们走吧。”刘芒仍然在笑着,笑容一如既往的纯真。 赤火闻言,从屋顶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地。 他就落在刘芒的身边,法袍宽大的袖口张开,将刘芒娇小的身躯包裹进去,像是护雏的雌鸟用羽翼保护着他弱小的孩子,他要用这双“翅膀”,带着离家ri久的雏鸟回到温暖的巢穴里去。 赤火并没有什么话要对莫降他们说,冲彭莹石和邹普赢打个手势,示意他们跟过来。 当赤火带着刘芒经过张凛身边的时候,张凛忽然道:“等等!” “凛哥哥,虽然大家都说你很凶。”刘芒转过头说道:“可是芒儿却觉得,你人很好,也很善良——谢谢你教芒儿骑马……” 张凛将虎头錾金枪的枪缨扯下一缕,郑重的递到刘芒面前。 “凛哥哥,这是……”刘芒一时搞不明白张凛送她这一缕枪缨的用意。 张凛也不解释,只是用眼神示意,刘芒收下他的临别礼物。 刘芒没有拒绝,玲珑的双手从赤火的法袍下伸出来,接过了枪缨。 “大家。”刘芒再一次用目光扫过众人,笑着说道:“再见了……” 庙门打开,刺骨的寒风吹进来。 恍惚中,张凛有一种错觉:是这凛冽的冬夜寒风,将刘芒卷走了。 他意识到:之后很长的时间,他都很难再看到这个纯洁如光的女子,他很难再遥遥的望着她,望着她幼稚的与马儿讲话,在阳光照shè下的身体变的透明,洁白如藕的小臂上那条被自己刻下的伤疤…… “离巢的雏鸟,总是要回家归巢的啊。”文逸幽幽的说,“也许,当那只鸟儿羽翼丰满之后,再出现在你我面前时,已经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凤凰了……” “我宁愿她是只平凡的百灵。”张凛在心里对自己说。 莫降没有说些什么,只是走到庙宇的一角,蜷缩着身子睡下了——只是,很长的时间后,他那标志xing的轻微鼾声,也没有响起。 韩菲儿像关上庙门,却被张凛阻止,他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望着门外漆黑的夜,任由如刀的寒风割在脸上…… “我们就这样放她走了么?”冯冲的声音也有几分苦涩。 “还能怎么样呢?”文逸苦笑着说,“难不成一枪将那赤火长老刺死么?那样的话,我们将永远失去刘芒这个朋友……” 第27章 再起事端 第二天清晨,文逸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张凛仍像尊泥像般,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口。 这家伙,不是在庙门站了整整一个晚上吧? 文逸起身,一边活动着发皱的四肢,绕到张凛的身前定睛观瞧,发现张凛的眉梢上,已凝了一层初冬的寒霜。 文逸摇摇头,叹一口气,却什么也没说。 这时,冯冲也醒了。 虽然他知道,刘芒离开这个队伍已经是一个事实,但冯冲还是像以往结束宿营时一样,点了一遍队伍的人数…… “莫兄弟呢?莫兄弟哪里去了?!”冯冲忽然大声叫道。 这一声叫嚷,让文逸初醒的朦胧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揉揉模糊的双眼,果然没能在庙中找到莫降的身影…… 韩菲儿也惊醒过来,站在原地茫然的转了一个圈,仍是没能找到莫降。 “他不会是去追刘芒了吧?!”冯冲忽然道。 “怎么可能?”文逸白他一眼,朝站立不动的张凛努了努嘴,意思是:如果莫降去追刘芒,怎么会逃过张凛的眼睛,张凛又怎么可能只让莫降一个人去? “那他去哪了?”韩菲儿焦急的问。 “他说去找个泥瓦匠。”张凛沙哑的声音,幽幽飘进众人的耳朵。 “泥瓦匠?”文逸低头思索着,目光掠过高台之上岳王爷残破不堪的泥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坏了!”文逸忽然道。 “出什么事了?”韩菲儿和冯冲同时问。 “来不及细说了。”文逸说着,转身便往庙外冲去。 “来不及了。”张凛没头没脑的说。 文逸却知道张凛在说什么,因为他刚走出岳王庙,就站住了脚步——莫降的身影,已出现在他的视野之内,在莫降的身后,还跟着三五个人…… “这位公子,恁要带俺们去什么地方啊?”一个带着河南口音的声音,飘进了文逸的耳朵。 “老乡,别着急嘛,很快就到了。”莫降的声音传来,“放心吧,绝对短不了你们的工钱。” 只见远方几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文逸急忙冲着莫降挥手,示意他把那几个人带走。 可莫降走的却是越来越快,似乎以为文逸是在招呼他快些走。 待莫降来到庙前,文逸脸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文跛子,难道你也在庙门站了许久?”莫降问。 “你要搞什么鬼?”文逸寒声问。 “当然是找几个匠人,重塑岳王爷的金身……” 话还没说完,几个匠人转头就跑,却被莫降一把拉住,“活还没干,你们跑什么?!” “公子,这活俺们做不了!”为首的匠人说道,他是个年纪在五十上下的老人,自从听说过“岳王爷”三个字之后,的脸上就带着浓浓恐惧。 “为什么?”莫降问。 “公子您不知道,县里有公文啊!”那匠人一脸惶恐的说道:“私自供奉岳王爷的,全家流放!替岳王爷建造庙宇的,诛杀九族!” “什么?诛杀九族?!” “早知道是要为岳王爷重塑金身,俺们是绝对不会来的。”那匠人说着,又要走开。 莫降不得已再次拉住对方,好生劝慰道:“这位老丈,您怕什么啊?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往外说,谁知道是你做的?” “不中啊,不中!”那匠人甩着脑袋回答:“方才俺们跟着公子从村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有人看到了,若是他们告密,俺家老小十几口,就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对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莫降也不便强人所难,于是想了个折中的办法道:“那这样吧,把你们的工具借我用用,你们几个在边上指挥我干活就行,我自己动手,这总可以了吧?” “这也不中!”那匠人仍是摇头,“瓦刀这东西,在县里都有登记,要是到时候被人告密,俺家老小十几口,还是活不过这个冬天……” 匠人说完,强行从莫降手中挣脱开来,头也不回转身走掉了,只将莫降一人丢在了那里。 莫降尴尬的站在那里,心中五味杂陈:真是没想到,他起早贪黑的想替岳王爷做件好事,忙到最后却是一场空…… 莫降回头,正看到文逸沉若寒霜的脸。 “文跛子,你怎么了?”莫降有些诧异的说:“还在为刘芒的事难过呢?夜里我想过了,小丫头这次回到教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等她见到教廷丑陋的真面目后,自然会后悔的——这时候,让她看些人世间的yin谋与yin暗,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文逸白了莫降一眼,却是没说话。 “到底怎么了啊?”莫降摸着脑袋问。 “你……”文逸指着莫降骂道。 “我咋了?”或许莫降请那些匠人来的时候费了些口舌,与当地人交流的多了,莫降口中也带了些当地的口音。 “你差点引火烧身!”文逸指指莫降,又指指庙内岳王爷残缺的塑像。 “噢,你是说这件事啊。”莫降点点头,表情却是毫不在意,“当初我还以为,朝廷禁止民间参拜岳王爷的禁令,执行的并不彻底,不然这座岳王庙也不会存在——可是不曾想,县里的公文,却比朝廷的禁令还要严格。” “你……”见莫降仍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文逸有动了几分真怒,“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暗中盯着我们?随时都想取了我们的xing命?你这个时候搞这些幺蛾子,真的引起当地官府的注意,我们岂不是要暴露了?” “文跛子。”莫降收敛了笑意,正sè道:“我反而觉得,既然总有人暗中盯着我们,无论我们隐藏的多么完美,那些家伙也不会离我们而去,我们也甩不开他们,那么我们何不率xing一些?大胆一些?光明磊落一些?” “而且。”莫降的目光越过文逸,落在庙内岳王爷的塑像上,“一个民族,却不能对他们的民族英雄表达哀思,这份强加在汉人身上的耻辱,总该有个终点!若是没人第一个站出来,我便做那第一个!岳王爷的塑像,我是一定要修复的!见到一个,我便要修复一个!” 第28章 不再苟且 “莫降,你疯了?!”文逸闻言大惊,以至于情急之下没有称呼莫降的表字,而是直呼其名。 莫降笑着摇头,沉声道:“不,我没有疯,相反,我现在很清醒,我从未如今ri这般清醒过。”说着,他迈步走到文逸身前,二人相视而立。 “昨ri夜里,刘芒走后,我想了许多。”莫降的声音并不高,但他平时也极少用如此正经的声音讲话,“我们要做的,本是光明磊落的英雄,可我们行事的作风,却像畏畏缩缩的老鼠,整ri心怀惴惴,低着头前行,似是生怕被人看穿,好似我们心中的理想见不得光亮一般。” 文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莫降继续说下去。 “我曾听托克托说过,当年,他的祖先追随漠海汗西征之时,曾在极西边的沙漠中见过一种鸟,那鸟生的高大,虽然不能飞,但双腿却很是有力,极其善于奔跑;可是,当它们遇到危险的时候,不是想着用强壮的身体与敌人对抗,也不会迈着大步逃走,而是会将它们的头颅埋进沙土里,好似只要对身后的危险视而不见,危险就不复存在了。”莫降长出一口气,说道:“我忽然觉得,我们现在的作为,与那自欺欺人的蠢鸟,没有什么区别。” 莫降说话的时候,韩菲儿和冯冲,向他的身边,慢慢靠拢过来,他们都未说话,只是静静的聆听。 “可我们应该知道,任凭我们的态度如何谦卑,行事何等低调,也不会从敌人那里换来一点宽恕。”莫降忽然笑了,像是自嘲一般的笑容,“而且,我们也从来不奢求敌人能够宽恕,因为我们与他们本来就不能共存,总有一方要倒下,也总有一方要站着笑到最后。我们深知这一点,敌人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无论我们张扬还是低调,敌人的攻击总会纷至沓来,不会因为我们的怯懦和小心而减少分毫——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收敛我们的爪牙,让他们觉得我们人善可欺,觉得我们懦弱的可以恣意蹂躏呢?” 文逸说:“保持低调,总会少招惹一些目光,总会让我们的行程顺利一些……” 莫降又上前一步,与文逸的距离已是极近了,二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莫降目光灼灼,开口说道:“注视多一些有什么关系?困难多一些又有什么关系?若我们连这些目光都不敢直视,若我们连战胜困难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们还有什么资格去追逐那个遥远的梦想呢?” 文逸并未躲开,任由莫降嘴中呼出的热气,打在他的脸上。 “懦弱的人,没有资格走向胜利!”莫降一字一顿的说。 文逸轻声道:“唯战兄,你受够了像这样卑怯的活着么?” “是的,我受够了!”莫降大声道:“我受够了这种匍匐着前行的生活,受够了小心翼翼的探着步子避开荆棘躲开尖刺的前进方式!如果说当初在大都城内时,身为暗子的我行事谨小慎微是迫不得已的话,那么现在,我们已经冲破了那座囚笼,天地之大,本该任我翱翔!我为何还要收敛羽翼,藏起利爪,任由那些居心叵测的人躲在暗处讥笑我的懦弱,任由那些yin谋家们忽然跳出来,扰乱我们的计划,将我所珍视东西,从我身边强行夺走!我简直是受够了这种苟且!再也不想忍辱偷生了!” 文逸轻轻点头,脸上带着微笑;冯冲呆呆的看着莫降,他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张凛微微侧目,是赞赏的目光;韩菲儿也笑了,笑容中透着几分知足——你是万中无一的英雄,你本该这样,像狮子一般咆哮,而不是如豺狗一般食腐苟活——她心中这样想着,目光渐渐迷离…… “我们是文人,但也是战士!”莫降情绪激动,言辞慷慨激昂,“我们本该竖起鲜艳的旗帜,挥舞着锐利的刀锋,呼喊着振奋人心的口号,浴血奋战,一路战到终点!哪怕战死沙场,我们也是站立着死去!哪怕是敌人,也会对我们沾满鲜血的尸首注目,追随我们脚步的人,会将其视为一座血sè的丰碑!” 文逸稍微向后躲了躲,仿佛怕被莫降涨红的脸庞灼伤,他轻声道:“然而,在历史长河中,取得最后胜利的,往往不是那些勇猛的战士,战士流再多血,做出再多的牺牲,也不过是染红了他人的嫁衣……最后被人们久久传诵的,也是那些身着鲜艳红袍的最后的胜利者,而不是半路牺牲的勇士……” “是的,人们从来都羡慕于那些笑到最后的人,他们的丰功伟绩,也会被人们膜拜和传诵。”莫降虽然肯定了文逸的说法,但他却在轻轻摇头,“但是,那些猛士用鲜血写下的一曲曲悲歌,绝不会淹没在时间的长河中,他们的灵魂,会化作天空中最亮的星芒,在寒冷的夜里,为后来者指引前行的方向!况且,我的追求,并非是将自己的姓名,刻进历史的书卷之中,而后堆积在暗室的一角,慢慢的腐朽烂掉——我只是不想再无视心中的热血,不想再无视灵魂的呐喊,不想再屈辱的活着……” 不想再屈辱的活着——莫降说完这句话后,鲜红的朝阳跃出了地平线,发出万丈光芒,一缕赤sè的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洒过来,正落在莫降的脸上,那双漆黑的眸子,几乎燃烧起来。 “既然唯战兄已经决定了,那么,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文逸笑着,将右手搭在莫降的肩膀,“无论如何,我都会追随在唯战兄的身侧——我们当年的约定,仍旧算数!” “还有我!”冯冲上前一步,同样将右手放在莫降的肩膀,“我冯冲立下的誓言,同样算数!” 张凛将手掌覆在冯冲的手背之上,只轻轻点了点头,却是没有说话。 韩菲儿站在稍远的地方,扬起嘴角,只是笑。 “唯战兄。”文逸开口道:“你要知道,一旦我们竖起自己的旗帜,便将站在整个天下的对立面——黄金族人与我们为敌,诸子之盟也不会帮助我们,百姓暂时也不会支持我们。而且,一旦莫降的名号再次出现,那些想取我们xing命的人,就会亮出他们手中的利刃……” “我说了!这些,我统统都不在意!他们要来,那便来吧!我倒要看看,那些家伙的本事,到底有几何?那些家伙手中的刀剑,能有多锋利!”莫降放肆的大声笑着,自离开大都城以来,他还从未如今天这般快乐过。 “就是!怕个球!”冯冲也大声笑着,“就像莫兄弟说的,只求站着死,绝不跪着生!老子早就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也不在乎再来一次……” 或许是被莫降的情绪所感染,总之今ri天公作美,太阳很盛,也没有像昨ri那般寒冷的风。 时间已过正午,但众人仍未离开这座破败的岳王庙。 按照莫降的说法,他要趁着正午太阳正盛,将冻土融化的功夫,和泥将岳王爷的塑像修好。 文逸没有参与劳作,只是坐在岳王庙前的石阶上,晒着太阳,翻看着手中那卷古书,只是时不时会抬头看看——莫降在岳王庙一侧挖了个半人深的土坑,将黏土和沙土分开,又从附近的水井里打来了水,拔了些冬ri的枯草与黏土混合在一起,而后卷起袖子,开始用双手和泥。 韩菲儿席地而坐,坐在离莫降不远的地方,她的嘴角依然轻轻扬起——自从莫降说出那些话后,她便一直在笑。 不得不说,莫降和起泥来,倒真有几分泥瓦匠的样子。 虽然弄的满身是泥,但莫降手中的黏土,却是被他和成了红sè。 “你看我做什么?”莫降忽然抬头,正巧看到韩菲儿撩开一侧的刘海,露出一只明亮的杏眼来。 韩菲儿只是笑,不说话。 “菲儿,难道你不信我能将岳王爷的泥像修好?就算那些人不帮我的忙,我也能将岳王爷的泥像修好!”莫降发着狠,用力捶打着手中的泥团,“小的时候,在纺河山,没有人比得过我和胶泥、捏泥人的水平!” 片刻之后,莫降抱着一大团活好的黏土,跑进了庙内。 他将泥团放在高台之上,而后跳了上去,先是站在岳王爷泥像一侧,掐着下巴端详了很久,才想好如何下手。于是,他俯下身来,挖了一大捧泥土,使劲摁在泥像残缺的肩膀上…… 时而加上一捧,时而去掉一些,莫降认真的工作着。他动作很快,却也很轻柔,仿佛那泥像是有生命的,岳王爷的灵魂就寄宿其中,若是太毛躁,会惊动了岳王爷沉睡的灵魂;又仿佛莫降手下,不只是一尊泥胎而已,而是个身受重伤的病人,莫降他自己,就像个尽职尽责的大夫…… “大功告成!”两个时辰之后,莫降擦着满脑袋的汗,大声说道。 第29章 灾星,英雄 高台之上,岳王爷虎踞正中,正襟危坐,直视前方,他左手扶膝,右手握住腰间宝剑剑柄,一件罩袍斜披身上,露出一侧的肩甲。露出的那个肩甲,虽未上彩,仍保持着泥土的本sè,但与岳王爷泥像整体的比例极为协调,仿佛本身就是一体。肩甲之上,鱼鳞铠的细密波纹已经雕了出来,每一笔都是莫降的用心之作——这一点,有莫降指甲里的黑泥佐证…… “我想,等天下太平之后,唯战兄去做个泥瓦匠,也是饿不死的。”文逸看着修复好的泥像,开着莫降的玩笑。 “承蒙逸才兄夸奖,到时候我雇你做我的伙计。”莫降随意的冲文逸笑了笑,说话的时候,他不住的望向门外——张凛和冯冲去买草席了,等买来草席,将庙顶的漏洞修好,就真的大功告成了。 “太平之后,做个泥瓦匠?这也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天要等上多久……”韩菲儿望着莫降的杰作,幽幽的说,声音却是极小。 莫降等的心焦,干脆跳下高台,到庙门去等。 他搭手望去,之间远远的,有一股烟尘,向这座破败的小庙靠近。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莫降喃喃道。 “果然,这泥像是修不得的。”文逸也感受到了自远方传来的喧哗声,转身叹道。 韩菲儿想到了什么,并未往外走,而是挡在了泥像前面——似乎是要守护莫降的劳动成果。 片刻之后,烟尘卷到了岳王庙之前。 冯冲和张凛冲在最前,冯冲抱着一大卷草席,而张凛则是把虎头錾金枪改作了扁担,一头挑着一卷。 二人健步如飞,后面追着一大群人,手中拿着锄头粪叉,表情狰狞,气势汹汹…… “这两个家伙,不是抢了人家的草席不付钱就跑吧?”这一番情景,只能让莫降想到这个可能xing最高的结果。 “并非这样。”文逸摇摇头说…… 这时,嘈杂喧嚣的人声近了,人群所呼喊的口号也渐渐清晰起来: “砸了岳王庙!” “杀了修岳王庙的人!” “杀了他们!” “一个也不放过!” “……” 莫降略略一想,也便知道了为何他修复岳王庙惹了众怒。可是他却并未退缩,而是一个纵身,跃到了岳王庙之外,一个人,正对那滚滚而来的烟尘。 那孤独的背影,仿佛独守关隘的将军…… 冯冲和张凛来到莫降身边,并未做任何停留,直接绕过了莫降的身体,向庙宇冲去。 这时,莫降忽然抬手,大声喝道:“停——!!” 这一声暴喝,真有几分虎啸平原的气势,顿时震住了气势汹汹的人群。 其实,莫降这一声怒吼,并未无的放矢,他早就辨认出了藏在百姓中的领头之人,也曾暗中留意方才是谁的口号喊的最为响亮,所以他在暴喝的同时,也将两道凛冽的目光,投shè过去。 如有实质的目光,几乎将那人群中那几个主心骨钉在当场。 莫降是杀过人的,而且也曾长时间潜伏在危机四伏的大都城内,更曾面对过千军万马,无数次面对生死,已将他的目光磨砺的像一柄利剑,要震慑住这些乡村野民,确实不难。 “老乡们,你们这是来干什么?”莫降笑着问,“难道是听说了在下修复岳王庙的义举,所以放下手中的农活,前来帮忙么?” “呸!龟孙儿才帮你修庙!”人群中走出个膀大腰圆、面容狰狞的光头汉子,手中拎着一片铡刀,“你这臭老九,死到临头,还敢说大话?!” “死到临头?”莫降似笑非笑道:“我只不过修了岳王爷的泥像,为何就要死到临头呢?” “汤yin县的公文说的明白!”又一个留着八字胡、相貌猥琐、面容枯瘦的中年男人迈步向前,高声道:“替庙中那人修建庙宇的,诛杀九族!这庙破败这么多年了,从来都没人管,我们只盼着它什么时候塌了,倒也了却了我们一件心事,可你这书生却来修它,不是给我们这些百姓心口添堵么?” “给你们添堵?”莫降笑着问:“这里是汤yin县,是岳王爷的故里,你们这些人,应该以岳王爷为荣才是,怎能看着他老人家的庙宇渐渐破败却不去理会,怎能盼着他老人家的庙宇早ri坍塌?” “这座庙,只会给我们带来灾祸!”八字胡中年人摇摇头道:“也正是因为这里是那人的故里,所以县里才会特别在意,书生你可知道,每年因为庙中那人的关系要死掉多少人?每年有多少人因为庙中那人被流放到苦寒之地?不错,这里确实是那人的故里,但是我们却感受不到一点荣光,甚至,我们恨他,恨为何他不生在别的地方!” “若是岳王爷在天有灵,听到这些话,怎能安息?” “他明明已经死了,却还要为害人间,祸害我们这些无辜的人!”八字胡中年人骂道:“似他这样的人,是应该下地狱的……” “住口!”莫降大声喝止了那人,然而却不知该怎样对面前那个可怜的人解释,正所谓夏虫不可语冰,自己说再多的民族大义,又怎能感化他呢?自己该怎样跟他们说,他们是弄错了仇恨的对象,也找错了发泄怒火的对象呢?难道,要这些连自己家乡的英雄都不敢崇拜的懦夫们,却对抗朝廷的暴【政】么?他们有勇气拿起锄头,与动也不动的泥像为敌,但敢于面对县衙捕快们手中的哨棒么?恐怕在县衙面前,这些人连站直身体的勇气都没有吧……思来想去,莫降只好喃喃道:“岳王爷,他是民族英雄啊……” “狗屁英雄!”早先出声的那大汉吐一口浓痰道:“若不是他,我们这些人怎么会这么惨?怎么会有那么多人因为他家破人亡?他不是英雄,是害人的妖魔!而你这个为妖魔修复塑像的人,也该被乱棍打死!!” “也许,在你们这些读书人眼中,岳王爷是个英雄——但在我们这些饱受其害的县民眼中,他就是个灾星……” “称呼灾星为英雄的你,也该去死……” “打死他!!!” 第30章 真正的张扬(一) 愤怒的人群口号喊的虽然响亮,却没有人敢上前,更没有人敢第一个出手。 他们眼前这个人,虽然年岁不大,但那双纯黑如墨的眸子里,却蕴含着太多的沧桑。若是寻常人家的子弟,定然没有这般锐利的光芒。 只是,莫降的眼神虽然凛冽,但却没有一点杀机。 他知道,这些人怨恨岳王爷,恨不得将他的庙宇捣毁,甚至恨不得将自己乱棍打死,但这本不是他们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异族统治神州的时间太长,给这些民众灌输了太多愚昧的思想,让他们忘记了先辈的荣光。 毫无疑问,因为县里的公文,汤yin县的民众时时刻刻都生活在恐惧之下,那条禁止祭拜岳王爷的禁令,就像是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用一根纤细的红绳系着,剑身保持着脆弱的平衡,每当“岳王爷”这三个字挑起事端,剑身就会倾斜,斩落下来,斩向无辜的民众。 汤yin县的民众不止一次因为“岳王爷”这三个字受过伤害,每受到一次伤害,他们心中的恐惧就会加重一分,到头来,再也无人敢去触碰那剑上的细绳,再也无人敢去打破那利剑的平衡。于是,他们便任由岳王爷的庙宇破败下去,同时暗暗的祈祷——“这座灾难之庙,早些坍塌了吧。”——甚至,非但他们自己不会去碰那根红线,他们还要阻止别人越界,敌视甚至惩罚触碰那根红线的人,因为触碰红线只会带来痛苦和灾祸——今ri,莫降便是那个触碰红线的罪人…… 可是,莫降却不认为违反县里的禁令有什么不妥,他只认为自己做了一个汉人该做的事——因为他知道,忘记英雄的民族,看不到希望的闪光! 莫降不会退步,更不会让愤怒的人群捣毁岳王爷的庙宇——同样是英雄,真定城的赵子龙可以拿来为街道命名,可以在说书人的口头间流传,为什么岳王爷就不可以?连被民族怀念祭奠的资格也要被剥夺?只因为他对抗的敌人,是北方的游牧民族,是黄金一族曾经的宗主么? 黄金族人越是禁止,便证明他们心中越是恐惧!因为他们知道,北方草原上的展翅翱翔雄鹰已经蜕化成了怯懦的鹌鹑,狼神后裔体内残暴弑杀的血液已经冷却,若是中原大地之上,再出现一个“岳王爷”,他定可以跨着战马,提着寒光闪闪的沥泉枪,直捣黄龙之穴! 所以,他们要用尽一切办法,不惜暴力和恐惧的威胁,枯竭英雄诞生的土壤,囚禁汉民的勇气,让他们忘记抗争、忘记英雄的力量,在恐惧的yin影下,跪地颤抖…… “乡亲们!”莫降高声说道:“你们可以放心,修复岳王庙,绝不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呸!”那大汉又道:“你一个臭老九,又什么资格让我们放心?!” “资格?”莫降冷笑着说,“每一个如我一般维护英雄尊严的人,都比你们有资格说出保证你们安全的话!那些本该保证你们安居乐业、守护你们平静生活,却用残酷的法律压榨欺凌你们的官员,才应该受到惩罚!你们心中的怒火,不该发泄到我的身上,更不该发泄到岳王爷的身上!” “年轻人,你话说的轻巧。”八字胡中年人同样冷笑着回应,“你从未在汤yin县生活过,不知道此地生活的艰难,也不会理解岳王爷给我们带来的苦难……” “我今ri前来,并非只为修复岳王爷的塑像,也为了让你们看到,你们的先辈,这块土地上的英灵,曾经是多么的荣耀!”莫降说着,向前逼近一步,直逼迫的人群一齐后退——他们也不知道为何,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有如此的气势。这个年轻人,仿佛庙中走下神坛的岳王爷,换了一身书生长衫,活脱脱的站在他们面前。 “我将亲手揭下那些黄金族人的铠甲,让他们孱弱的身体暴露在阳光之下,你们终将看到,没有了盔甲的保护,他们的灵魂,一样会在岳王爷的庙前颤颤发抖!”莫降背对着庙宇,整个身体都镀上一层金边,只是不知道这光芒是来自初生的朝阳,还是他口中所说的“先辈荣光”…… “这龟孙儿,是个疯子吧?”听着莫降近乎癫狂的话语,扛着铡刀的大汉如是说。 “疯了,真的疯了。”人群中有人附和。 “等等,这个人……昨ri夜里,曾在这里打败过光明圣使……”昨夜在场的,亲眼见过莫降与光明圣使交战的某位信徒忽然认出了这个略显削瘦的身影。 “昨ri夜里?你昨ri夜里偷偷来岳王庙了?”有人立刻问。 “不不!没有来,肯定没有来,肯定是我做梦了……” “都静一静!!”长着八字胡的中年人道:“乡亲们!不要被这人的荒谬言论骗了!为了大家的安全,为了不让官府怀疑我们,我们必须将这个擅自修缮岳王庙的罪人抓起来,扭送县衙!” “对,对!里正说的是,绝不能让罪魁祸首跑了!”那个差点露出马脚的信徒急忙顺着八字胡的话附和道。 莫降笑着看了众人一眼,目光似是跃过了人群,只听他低声道:“我想,就不用去官府了吧……” 话音未落,密集的马蹄声迫近。 人群齐齐转身向后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呆在了那里。 策马而来的,是个百人队,从旗手所举的旗帜推断,这是黄金帝国驻扎地方的探马赤军,似是为了故意让汉人看清楚这个百人队的所属,飘扬的红sè大旗上,特意用汉字写着“探马先锋”四个大字。 所谓探马赤军,乃是由黄金族语“答摩支”音译而来,在黄金族语的意思里,本是“扈从官”、“先锋之士”的意思。在黄金一族征服神州的几次重大战役中,这支逢战必冲锋在最前、悍不畏死的冲锋部队,立下了赫赫战功,那飘扬的红sè大旗,直让前朝汉家守军望之而逃,无人敢挡——只是不知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和平,这支在黄金帝国成立之后,被派往各地镇戍的军队,战力究竟如何了——从这百余匹战马的冲锋速度来看,他们冲锋起来,仍如一阵红sè的旋风一般。 百余匹战马齐头并进,偌大的马蹄踏碎了晨曦,战马嘶鸣声中,一个顶盔掼甲披着猩红sè披风的勇士探出身来,随着他一声狼嚎,跟在身后的百余名军士齐声高呼,激昂的呼啸之音在天地间回荡,久久不绝…… 随着百人队迫近的,还有滚滚的烟尘,那黄sè的尘土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把呆立原地的人群困在了当地,让他们再难抬起脚来…… “官军!是朝廷的军队啊!快跑啊!!”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凄声喊了一句。 这一声惊呼,惊醒了发呆的众人,他们齐齐哀嚎一声,丢掉手中的农具,四散奔逃,突如其来的军队,吓破了他们的胆,尖锐高亢的狼嚎,似是刺进了他们的灵魂之中,让他们的面容也变的扭曲…… 在高速冲锋的骑兵面前,这些心中惊惧之人逃跑的速度,慢的就像是一群刚被太阳晒醒的蜗牛。 这时,张凛和冯冲也放下草席,从庙内走了出来。 “怎么会有军队?”冯冲问。 “自然会有军队。”文逸慢慢的收好那本破败的古卷,脸上带着笑意,“彭莹石和邹普赢离开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四个时辰,十四个时辰,足够调派一个探马赤军百人队来围剿我们了。” “文先生,你是说……”冯冲顺着文逸的话想下去,惊道:“姓彭的向朝廷通风报信了?!” “不报信才奇怪。”文逸仍是笑,“那两个人,虽然现在委身在光明教中,但都不是简单的人物啊,都具备凭借三言两语搅乱一方的本事。我想,他们也能意识到,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我们极有可能不与他们站在同一阵营,所以这个时候,能借朝廷的手除掉我们这个潜在的敌人,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可是,我们只有五个人……”望着那席卷过来的尘土,望着逐渐迫近的猩红战旗,望着那百余匹嘶鸣的战马,冯冲心中没底。 “唯战兄既然肯等他们来,那一定有应对之策吧?”文逸笑着说。 “您说什么?!”冯冲张大了嘴巴,“莫兄弟早就知道会有军队要来?” “不然呢?”文逸笑着问,“你以为他真的只是要修修岳王爷的塑像那么简单么?只是修个泥像,又怎么算得上是恣意张扬?” 冯冲琢磨片刻,却是没能琢磨明白文逸话中的深意,只是心怀惴惴的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莫降身边问道:“莫兄弟,你真的有应敌之策么?” “应敌之策?”莫降扭头一乐,“很简单啊,将这些家伙杀退就可以了。” “莫兄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开玩笑?”冯冲语气焦急,因为敌人此时已是极近,在那个身披猩红披风的将官的带领下,百余人整齐的拔刀,雪亮的弯刀,反shè着朝阳的光芒,亮的让人无法直视。 莫降却不解释,只是笑着问张凛:“准备好了么?” 张凛没有回答,只是将手中虎头錾金枪稳稳的伸向踏尘而来的军队。 “百姓,一个都不能死!”莫降下达了具体的命令,说完,他猛的转身,冲向了敌阵…… 第31章 真正的张扬(二) 朝阳渐渐跃出了晨雾。 仍带着些赤sè的阳光洒下来,直让那迎风飘扬的大旗更为鲜艳。 擎旗的军士控马紧随在身披红sè披风的将官身后,那面大旗的后面,是百余名如狼似虎的骑兵,他们长声嚎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冲向四散奔逃的人群。 他们的眼中,尽是嗜血的残暴。 “无故聚集与岳王庙前者,皆为乱民!”“红披风”刀尖一指,口中喝道:“全部斩杀!” 此言一出,四处逃散的人群更是惶恐,绝望的哭喊声中,有人因为惊慌摔倒、有人双膝跪地,磕着头乞求,然而却无一人敢挺身而出,反抗别人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罪名。 在那一队骑兵眼中,这些颤抖的人,仿若懦弱的羔羊。 可是,他们却不会对这些怯懦者有丝毫的怜悯。 这是狼群与羊群的碰撞,可悲的是,恶狼的数目,却比羔羊的数目还多——除了逃走,这些绵羊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凶恶的野狼亮出锐利的爪牙,看着雪亮的弯刀冲自己的脖颈斩下——首先看到弯刀斩下画面的,是个慌不择路奔向骑兵军阵的半大孩童。 那个脸上仍旧带着些稚气的孩子,惊恐的瞪大了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龇牙咧嘴的猛兽,浑浊的热气从那头猛兽的口中喷出,那野兽长着一双赤红如炭的眼睛,shè出夺人心魄的目光——那孩子似乎被那凶恶的目光吓住了,呆呆的站在了原地。 策马行到那孩子眼前的兵士面露喜sè,心中高兴——这第一个首级,竟然来的如此简单! 要知道,如今的大乾朝,虽然说民变四起,但民变也多集中在南方各省,义军烽火,也只在南方的山岭上蔓延。而在这中原之地,虽偶尔也有小规模民变,但却轮不到这些探马赤军出手——看着其他的兄弟在南方围剿叛军,大有斩获,凭首级报功,河南地的探马赤军心中嫉妒,却苦于手中弯刀没有斩下乱民首级的机会。直到今ri,他们总算盼来了消息,说在汤yin县北有人聚众叛乱,公开祭奠岳王爷的灵魂。听到这个消息的探马赤军顿时欢呼雀跃…… 待他们驱马赶到这里,只看到一群吓破了胆的百姓,心中不禁感叹:这次的功劳,来的也太容易了,还真是多谢了那通风报信之人,多谢了他们百夫长的主动请缨…… 士兵脸上带着轻蔑的笑,极为随意的斩下了手中弯刀。 然而,那挥刀劈斩的士兵,却没有看到一捧冲天而起的血雾,也没有看到高高飞起的头颅。相反,他忽然觉得天地旋转,时空在一瞬间颠倒。 待他看清楚眼前的地面,早已迟了——他重重的栽在地上,啃了满嘴的泥土。 他又惊又怒的扭头,却只看到原本属于他自己的战马,不知何时已换了主人。 一个身着棉衣的汉人书生,正坐在马上。 甚至,他手中的弯刀,也不知何时被那书生夺走了。 错愕之间,书生手中弯刀已经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斩下! 于是,那士兵再一次体会到了天旋地转的感觉,不过,这颠倒的天地,却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颠倒的天地之间,那书生勒住马缰,将战马的前蹄,高高带离了地面,战马仅用一双后蹄完成了原地转身,紧接着便逆着那冲锋过来的赤sè洪流杀了过去…… 催马赶在最前、身披火红披风的百夫长也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他甚至看到了方才有个黑sè的人影斜着切进了阵中,起初他只以为是某个倒霉的乱民逃错了方向,这时仔细回想才意识到——方才那个稍显即逝的身影,简直像一道黑虹! “太长时间不打仗了,懈怠了。”百夫长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解释——罢了,管他作甚,只是一个人罢了,难不成他还能冲散我整个百人队么? 百夫长正思索的功夫,忽觉得眼前光线一暗,定睛观看,却见一个人直直的站在了他的身前。 那个人怀抱一杆长枪,站姿也与长枪一样笔直,一方唐巾包裹着他的头发,只有一缕发丝露出来,在阳光的照耀下,仿若透明一般,因为逆着朝阳,所以百夫长看不清那人的相貌,只能分辨出,对方身形削瘦…… “闪开!!”百夫长高喝一声,言语中尽是轻蔑,完全被把这妄图螳臂当车之徒放在眼里。 百夫长所骑战马,乃是产自西域的名驹,体型壮硕的像头狮子。而百夫长也是极爱这匹战马,特意找军中工匠为牠配了马铠,战马胸前的两片铁凯上,铸出两根锐利的尖刺,胆敢阻拦这头“狮子驹”去路的人,定会被扎个对穿! 可是,那个削瘦的身影,却是一动不动,似是没听到百夫长的话一般。 “既然你想死,我就成全你!” 话未说完,狮子驹已奔至那人身前。 狮子驹咆哮着,口中喷出阵阵白雾,似是对这蝼蚁一般的人挡了自己的路感到愤怒;百夫长也高高举起了手中的弯刀,全身掼甲的他扮相威武,仿若从天而降的神兵。 “蠢货!”那人低喝一句,却不知是骂那战马愚蠢,还是在讽刺骑在战马背上的人。 百夫长再也没有机会弄明白对方究竟是在骂谁了,因为那杆长枪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 甚至,连他胯下的战驹,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哀鸣,因为对方的一枪,连带着刺穿了马首! 长枪从战马的左眼刺入,脑后贯出,却去势不减,扎穿了百夫长的左胸。 百夫长能感觉的到,他的心脏破了个巨大的口子,滚烫的鲜血携着生命的热度,正飞速的流失,他难以置信的长大了嘴巴,完全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这怎么可能?!以马头骨的硬度,野狼锋利的牙齿都难以在其上留下痕迹,可是,却被那削瘦的家伙一枪洞穿了?!更何况,自己还穿着铠甲!为何那杆长枪刺穿自己身体的时候,自己的身体就像腐朽的厕纸一般不堪一击?果然是因为这些年沉迷酒sè掏空了身子么?不,不是这样的!是因为对方太强了,自己根本就没能看穿对手是如何出枪的,只是一瞬之间,那根本来抱在怀中的长枪,闪电一般刺出,洞穿了战马的头颅和自己的胸膛…… 战马因为惯xing继续向前冲了一小段距离,至此,百夫长也看清了那人的一双眼睛:该怎样形容那样一双眼睛啊,冷酷?高傲?残忍?……也许,传说中黄金族人的祖先,草原狼神就长着那样一双眼睛吧…… 临闭阖双眼之前,百夫长看到,对方跳出那方唐巾的那缕长发,并非透明,而是如雪一般纯白…… 百夫长最后的意识告诉他,他和战马的尸首,被那人单手甩了出去! 一声巨响过后,百夫长连同他的战马狠狠的砸进了尘土之中——这个身披猩红披风的将官,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来得及通报,一招之内,就被人刺杀于阵前! 这一切,只不过发生在二人照面的一瞬之间。 紧随在百夫长身后的掌旗官到了。 张凛仍是在瞬间出手,瞬间收枪,将那掌旗官连同他的战马杀于当场! “你们,比老的沙弱太多了。”张凛低声说了一句。 话语中,猩红的大旗缓缓倒下。 一齐倒下的,还有这个百人队的勇气,早先弥漫在整个百人队中的狂傲和蔑视,因为张凛两次出枪,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些骑兵总是意识到了敌人的可怕之处,但长官已死,队旗已倒,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逃命吧! 可是,有人却不打算让他们顺利逃走。 早些时候切进阵中的莫降,此时已杀穿了整个队伍,他骑着战马静静的立在敌阵之后,左右手各持一柄弯刀,刀刃上的滚落的鲜血,映着朝阳,显出几分晶莹。 若是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莫降自抢得那匹战马之后,一路杀过去,留下了一路的尸首,被斩之人,竟然无一人能发出一声哀嚎。 在张凛连斩将夺旗的短短时间,莫降亦催着战马将敌阵杀了个对穿! 如果说张凛出枪快如闪电,那闪电稍显即逝,不易捉摸的话;那莫降杀戮的轨迹,就是一道长虹,沿着轨迹洒下的鲜血,为那道本是黑sè的虹染上了鲜艳的sè彩,那sè彩,更会让人震撼! 莫降挺直腰杆,立马站于阵后,脸上带着邪气十足的笑,望着寂静无声的敌阵——此时的他们,早就惊恐的忘记了狼嚎。 张凛也收回了长枪,一动不动的站在阵前——虽然他依旧穿着单薄的夹衣,虽然他身上没有闪着金属光辉的战甲,但一动不动的他,却更像是一尊天神!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神! 在他的身后,是那群百姓,此刻,他们已经停止了奔逃,呆呆的站在原地,用复杂的眼神,望着矗立在前方的那个伟岸的背影。 “岳王爷,岳王爷显圣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人群齐齐跪了下去…… 弟32章 真正的张扬(三) “岳王爷显灵了!”百人队中,也有人忽然喊出了这一句话。 或许,也就只有这种怪谈能将今ri的诡异解释清楚了:若非岳王爷显灵,武艺高强的百夫长怎会莫名其妙的被人杀于阵前?若非岳王爷显灵,仅凭那一个书生,怎么可能将整个军阵杀穿? 而且,对方的动作都太快了!这简直不是人类应该有的速度,更不是那些孱弱的汉人应该有的速度——有这种速度的,只能是神! 黄金族人,虽然号称是狼神的后裔,但他们也不过是人——既然是人,那怎有资格去对抗神明?! 既然无法对抗,那么,逃走吧! 百余名军士互相对视一眼,达成了共识——沉默中,他们冲彼此点了点头。 短暂的沉默被突如其来的喧嚣打破,战马齐声嘶鸣,百余人cāo控战马,分向两边逃窜。 没有人敢去冲撞站在岳王庙之前的那个孤傲的身影,也没有人胆敢从那个邪气凌然的书生身边掠过,他们很有默契的绕开了莫降与张凛二人之间的连线,向宽阔的官道逃窜。 竞相奔逃的骑兵们,似乎早就忘记了,就在方才,他们还是狩猎羔羊的野狼。 只因为突然有两头猛虎跳了出来,狩猎者与猎物忽然交换了身份,现在,轮到他们逃走了…… “张大侠,莫兄弟!”冯冲一脸崇拜的跑向张凛,“你们两个太神了!竟然真的杀退了他们!可为什么不乘胜追击呢?” 莫降催马赶到张凛身边,口中说道:“真把这些家伙逼急了,跟我俩车轮战,我俩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说完,莫降跳下马来,扶着马鞍站好。 冯冲看到,虽然莫降在刻意压抑,但他仍能发现莫降在咬着牙喘息——看来,凭一己之力杀穿骑兵的阵型,远没有表面那般轻松。 这时,文逸也走了过来,看着躺在地上的十几具尸首,略略皱着眉头问:“唯战兄,你接下来的打算是什么?” 莫降将呼吸调顺之后才笑着回答道:“接下来,就该文跛子你出场了。” “我?” “用这些尸体告诉这些人。”莫降指指地上的尸体,又指了指跪倒在地上的百姓,“那些黄金族人,根本不值得他们害怕,他们只不过是群sè厉内荏的骗子,撕掉他们暴力的伪装,他们与百姓一样,都是胆怯的绵羊。” “唯战兄,这个恐怕不行。”文逸摇摇头说:“他们只肯屈服于当下的强者——当他们的命运掌握在官府的手中时,他们便跪倒在黄金族人的脚下,对动也不能动的岳王爷的泥像露出他们锋利的獠牙;当黄金族人一时败退,岳王爷的英魂成了这里的主宰时,他们便一齐跪倒在岳王爷的庙前,乞求岳王爷的庇护。” 文逸说着,苦笑一声叹道:“可是,岳王爷不可能永远都显灵,因为不会总有人来替岳王爷主持正义;现在的我们,注定只是匆匆的过客,我们走后,官府仍旧是掌握他们命运的主人,倘若我们唆使他们对抗官府,最后受伤害的,也只能是他们。” 冯冲闻言,气鼓鼓的说道:“那就让这些家伙受些伤害好了!我们替他们出了这口恶气,他们到头来还要投靠官府?” 文逸摇摇头道:“不生活在他们中间,你不会理解他们心中的恐惧,也不会懂得,他们每摇摆一次,每选择一次,要下多么巨大的决心。” 冯冲闻言,琢磨了片刻,却是没能琢磨明白文先生究竟要对他说些什么,他仍是觉得,这些墙头草实在可恨。 可却听莫降说:“文跛子,按照你的意思,咱们若是现在让他们反抗,只会害了他们?只要咱们离开了这里,官府的报复就会施加在他们的身上?” 文逸正中的点了点头。 “文先生,你的意思是,莫兄弟替他们出气,实际上是害了他们?”冯冲问。 莫降接过话头,摇摇头道:“看来,我还是低估了他们对黄金族人的恐惧程度啊……” 虽然这样说,但莫降这样做的目的,绝不是为这些无辜的百姓引来祸端——他们现在虽然麻木,虽然愚昧,但他们始终是神州大地真正的主人。无论王朝怎样更替,百姓,始终是华夏民族的主体。他们虽然暂时迷失了方向,忘记了先辈的荣光,但莫降相信,他们只是暂时没了向导,没了指引方向的人——他要做带领民族走出yin霾的引路人,就不该将无妄的灾祸引向这些民众,那样的话,只会适得其反,只会加重他们心中的恐惧…… 那么,又该用怎样的办法,让朝廷放过这些无辜的民族呢?又该用怎样的办法,让朝廷知道,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是自己呢?怎样让朝廷觉得,杀掉百姓只会适得其反,只有杀了自己才有意义呢? 莫降思索片刻,忽然眼睛一亮,有了主意。 他忽然转身,走向百夫长的尸首。 百夫长静静的躺在那里,流出的鲜血已将黄sè的土地染红,倒下的战马压在他的胸口,猩红的披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扭曲而狰狞的嘴角。 莫降弯身捡起百夫长的佩刀,看着他的尸首,轻轻摇了摇头,而后猛的挥刀,将百夫长的头颅斩下! 他一手拎着弯刀,一手拎着百夫长的脑袋,转身向岳王庙走去。 莫降忽然记起来,今年夏天在南都城建康,他也曾一手拎着人头,一手握着兵刃…… 那一次弑杀金师的行动,便是引发他离开相府的导火索;这一次公然斩下探马赤军百夫长的头颅,又将带来什么后果呢——莫降忍不住想。 片刻之后,莫降已来在了岳王庙前。 他抬头看了看斑驳的青石砖墙,忽而微笑着点了点头。继而以人头为笔,以鲜血为墨,在岳王庙的砖墙上写下: ——“汉皇之血,再临华夏!” 八个张扬的巨大血字旁,是他的落款: ——“莫降,题于阵斩探马赤军百夫长后!” …… 一行人继续南行,他们的身后,是燃起的熊熊烈火。 火堆一旁,是一杆断旗,断旗的尖端,是一颗狰狞的人头,人头正用惊恐的目光,望着岳王庙墙上的血字…… ——“汉皇之血,再临华夏!” 第33章 龙战于野(一) “至乾五年十一月初七,莫降等人于汤yin县城南三十里与堵截他们的探马赤军遭遇,阵斩百夫长三人,杀骑兵十九人,两个百人队溃散,莫降以血留书——‘汉皇之血,终无断绝!’” “至乾五年十一月初十,莫降等人过淇州,遭探马赤军夜袭,杀百夫长两人,重伤一人,杀探马赤骑兵二十六人,破阵南下,因时间仓促,并未留下血书。” “至乾五年十一月十四,莫降等人过了阳武,趁雪夜渡黄河,于黄河南岸再破我探马赤军围堵部队,斩杀千夫长一名,百夫长四人,军士五十二人。此役中,莫降身受轻伤,张凛中三箭……” 秃满迭儿苍老的嗓音在舆圣宫内回荡,老的沙盘腿坐在卧榻一旁,静静聆听。 冬ri的舆圣宫,更显的空旷冷清。虽然宫殿正中燃着一个巨大的炭盆,但那赤红的火炭,却好似很难驱散宫殿中的yin寒。老的沙裹着厚重臃肿的裘衣,似个雪人般做在那里——红sè的炭火,却映不暖他那张寒霜密布的枯瘦脸庞。 与当ri在刑场的形象相比,老的沙脸上病容更甚,惨白的皮肤上,几乎再难找到一点生机,若不是那双褐金sè的眸子中在炭火的映照下煜煜闪光,别人定会认为此人早已死掉多时了。 整个舆圣宫,都飘荡着自老的沙身上散发出的yin寒之气,念着军情急报的秃满迭儿,苍老的身体似乎也被室内的寒气侵蚀,声音中也带了些颤抖…… “至乾五年十一月十五,莫降……” “好了。”老的沙眼中光芒一闪,出声打断了对方的话,他缓缓抬起头来,深邃的目光似是要将舆圣宫高悬的穹顶望穿,“老十一,今天是什么ri子了?”他忽然问。 “至乾五年十一月十九,午时刚过。”秃满迭儿准确的报出了当下的时辰。 “这个时候,莫降他们已到了开封城了吧。”老的沙似是在询问秃满迭儿,又似是在自言自语。 “在开封城北,当地镇戍部队已设下层层关卡,而且那莫降此时已是身受重伤,怕是再难冲破这一道封锁。”秃满迭儿将军情简报收起,狠狠的攥了攥拳头,“这一次,他插翅难逃了!” 老的沙微微摇头,艰难的将那修长却惨白枯瘦的双手伸出袖子,悬在炭炉之上,望着火光中恍若透明的手掌,沉声道:“昨ri夜里,我已用飞鸽传书下达了命令,命汴梁路以南的镇戍部队,不得再堵截莫降——也就是说,你所寄予希望的那一道封锁,现在已经不复存在了。” “为什么?”秃满迭儿诧异的问。 “汉皇血脉的传人要回到龙穴,这是不可逆的力量。”老的声音低沉,似是在讲述一段传说,“这神州的主人,本就是腾云驾雾的神龙,我们这些来自草原的恶狼,爪牙已经钝了,再也撕咬不动那坚硬的龙皮了……” “七叔,何必说这些丧气话?”秃满迭儿急忙道:“那莫降只不过嚣张几ri,我们黄金族人尚有千军万马,难道还奈何不得一个猖狂的书生么?” 老的沙忽然笑了,笑秃满迭儿会错了意,“并非是丧气话,我只是说,凭那些承平ri久军纪松弛的探马赤军很难捉到他,却没有说这世上就没人能奈何的了他了。” 秃满迭儿问:“七叔的意思是……” “能做龙的对手的,也就只有龙了。”老的沙说,“‘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句话老十一你可曾听过?” 秃满迭儿思索片刻回应道:“是汉人古书《易经》坤卦中的第六爻——‘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是了。”老的沙点点头,“我记得,那莫降曾说过,‘华夏jing神不死,每一个人都是汉皇。’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这句话,便是说在神州大地之上,有很多人都想做这大地的主人,将九鼎尽握掌中,去做九五之尊,去做真正的汉族皇帝——这些ri子,莫降行事如此高调,而且张扬的留下了‘汉皇之血’的字眼……不知他可曾想到,这四个血字非但会招来嗜血的豺狼,还会招来比豺狼更嗜血更懂得忍耐的恶龙。” “七叔的意思是……那莫降此举,已招致了其他势力的嫉恨,甚至于那些一直在暗中活动的yin谋家,也会因为这件事将莫降视为潜在的敌人?”秃满迭儿说着,浑浊的眸子也突然一亮,“我明白了,明白为什么七叔会驳回别儿怯不花‘杀尽当地民众已泄此愤’的奏章了。我们保留这些百姓的xing命,便是为莫降增添了许多拥趸,可热衷于内斗的汉人绝不会允许莫降的羽翼逐渐丰满。莫降的名声越响,他们便越忌惮;莫降行事越是张扬,他们对莫降的嫉恨也会越深;莫降在民众中的声望越高,他的死期便越近……” 老的沙点点头,将双手缩回了袖内,沉声道:“都说汉人热衷于内斗,jing于内斗;我们黄金族人又何尝不是呢?这也许就是人类的通病,是无法摒弃的人xing之恶。”老的沙的话,以一声深沉的叹息作为结尾。 片刻的沉默过后,老的沙突然问道:“奇洛皇后那边,近些ri子有什么动静?” “倒是与平ri里无甚区别,只是最近,奇洛皇后与那个被陛下赐名为‘太平’的汉臣走的颇近……” “太平。”老的沙苦笑一声,笑声中是满满的寂寥,继而用苦涩的声音说道:“只因为换了个名字,换了个身份,原本势如水火的那两个人便走到一起了?我倒是要看看,就凭他们两个,又能搅起多大的风浪!”老的沙深吸了一口气,脸上寂寥也消失不见,继而吩咐道:“调托克托回京的事宜,必须加快进度……” 于此同时,黄河之南,开封城北门。 高大雄伟的古sè城墙下,宽阔的护城河边,莫降策驴而立。 既然决定了张扬,莫降也就不必在装病,不必整ri窝在车厢里了。相反,他可以整ri策马奔腾,挥舞着长刀冲锋,斩落围追堵截敌军将领的脑袋,然后用黄金族人体内鲜血,留下他血sè的战书。 起初,冯冲还不明白,为何莫降一定要在每一次战役后都写下他的本名?但经过几次战斗,经过打探消息,冯冲得知,在他们杀人难逃之后,事发地的黄金族军队,并未屠戮当地无辜的百姓,也没有杀良冒功,这些消息,无一不让冯冲感到震惊,他很难相信,比禽兽还要残暴的黄金族军队,为何突然改了xing子?——“汉皇之血”那四个血字,究竟有着怎样一种魔力?竟让黄金族军队由凶残的恶狼变成了忠诚而执着的猎犬,只是专心追逐他们这些猎物,对平民的xing命,突然失去了兴趣…… 冯冲也曾私下里问过文逸,但文逸的解释却似天书一般难懂:“如果朝廷军队的屠刀伸向了百姓,百姓体内洒出的鲜血会遮掩那几个血字的腥味。可是,只有那四个大字所特有的味道,会引来朝廷真正想要的猎物——一头恶龙!” 冯冲想和很久,却没能想明白文先生想要表达些什么,于是转而又问莫降——莫降的回答就简单许多了,他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混账问题?朝廷军队为什么不杀百姓泄愤?朝廷的军队本来就不该杀害百姓!因为你的无知,罚你今夜值守!” 冯冲被这两个家伙彻底搞糊涂了,无辜的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韩菲儿,却发现韩菲儿在一旁偷笑——冯冲忽然意识到:这个南下的队伍里,恐怕也就属自己最笨、最无知了…… 开封城下,“最笨的人”冯冲又抛出了问题:“莫兄弟,咱们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进城么?” 莫降问:“你担心什么?” “我们可是被通缉的逃犯哎。”冯冲压低了声音说,“自从在汤yin县修了岳王爷的庙宇招来官兵之后,我们没有过一天消停ri子!可自上次在阳武渡口到今天,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截杀我们的官兵了——我记得我们袁寨主曾说过,这便是大战前的宁静!这宁静持续的时间越长,到时候爆发出的战斗就越激烈……” “什么狗屁理论?”莫降笑着骂了一句,忽而想到冯冲口中的“袁寨主”袁狐已经身死,本着死者为大的宗旨,他不便开死者的玩笑,于是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如果朝廷想继续剿杀咱们,那么绝不会非等咱们到了开封城之后再出手——偌大一个开封城,近百万人口,咱们几个混在其中,他们到哪里找咱们去……” “进了开封,或许朝廷找不到咱们,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却找得到。”文逸幽幽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自莫降不再装病之后,文逸借口天气寒冷,便霸占了那个原本属于莫降的车厢,时不时还会咏出几首酸诗调笑韩菲儿,直引得一向矜持的韩菲儿也忍不住低笑,莫降实在忍受不下去,于是就骑了文逸的毛驴,将那五花马让给了韩菲儿——或许是文逸一个人在车厢里实在憋闷的慌,时不时就说几句神叨叨的话语——“比起朝廷的军队,那个人,才是真正危险的人,他能嗅出我们散发出的气味……” 第34章 龙战于野(二) 开封城,也便是前朝的东京汴梁。 两百多年前,这里曾是世界上最繁华的都市,这里曾拥有着世界上最繁荣的贸易、最多的人口、最富足的生活、最快乐的百姓。当年,无数外邦来客拜倒在它的繁荣和尊贵之下,当时的皇帝也沾沾自喜,夸赞他的都城是“八荒争奏,万国咸通。”,这里的繁荣华贵,这里的纸醉金迷,都曾让居住此中的人为之沉醉,迷醉中,他们似乎忘记了——就在不远的北方,有一双双恶狼般的眼睛,放shè出贪婪的光芒,盯着这里的繁华! 也许,就连当时的统治者也忘记了,北方的“燕云十六州”并未收复,这也就意味着,前朝的东京,其实无险可守,她必须只身面对着可供骏马任意奔驰的广袤平原!在北方那一双双腥红的眸子中,富贵繁华的开封城,不过是个脱光衣服裸露着诱人身躯的美艳少妇罢了,她就躺在那里,卖弄这妖娆的身姿,引诱着他们胸中的yu【火】…… 又因为前朝统治者过分忌惮武将的力量——因为他们的皇位,就是通过武力篡夺而来的,他们比神州大地上任何一朝的皇didu惧怕同样的情景在自己身上发生,于是武将被狠狠的打压,“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谚语流传开来,华夏民族的尚武jing神因为统治者的私利被无情的阉割掉——那个繁荣一时,富甲天下的王朝,完全没有守护那些财富的力量。 于是,随着北方民族骑着快马,挥舞着马刀,如汹涌的浪cháo般杀过来的时候,“靖康之耻”、“放弃汴梁”、“朝廷南渡”、“偏安临安”、“划江而治”等等耻辱接踵而至,那个曾经繁荣的开封,也在战火中没落了…… 可是,偏安一隅,像缩头乌龟躲藏起来,并不会让侵略者难填的yu壑得到丝毫满足,这种割肉饲狼的行径,只会让恶狼胸中的征服yu望ri渐膨胀。于是,更猛烈的侵略降临了——不过也正是因为战火的磨砺,羸弱的前朝,终于有煜煜将星腾空而起:岳王爷、韩将军、吴氏兄弟,等等等等。也正因为这些将星闪耀,前朝总算赢得了苟延残喘的资格。 但那柄架在朝廷脖颈上的弯刀稍有松懈,前朝的皇帝,便忽然记起了太祖皇帝的圣训“万官贪【腐】之害,不及一将之乱。”,“兔死狐烹,鸟尽弓藏”的可笑戏码再一次上演,岳王爷以“莫须有”的罪名遇害风波亭,至此,当时闪耀的将星,齐齐黯淡了下去…… 偏安的前朝亲眼见证了代替他们成为开封之主的大金王朝的败亡,也亲眼见证了一个比大金王朝更凶残、更强大的王朝在北方草原上兴起——当似曾相识的膻腥味再一次飘到他们面前时,黄金一族的大军,已像红sè的赤cháo般卷向整个神州…… 习惯了偏安的前朝,挡不住这摧枯拉朽的力量。 即便在反抗的过程中,文丞相以他完美的人格为前朝赢得了些许敬佩,但他却很难阻止故国灭亡的命运,他的反抗,只不过是一朵渺小的浪花,很快就淹没在接天的赤cháo当中,唯有那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天地间久久回荡…… 骑着毛驴行走在开封城的大街之上,莫降心绪无比复杂。 厚重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他似乎沉醉在那经由时间酿出的味道里,眼前的景致都变的模糊起来,只有前朝的往事,一幕幕在他脑中闪现。 莫降下意识咽了一口吐沫,只感到满嘴的苦涩。 “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啊。”莫降喃喃道。 “莫兄弟,现在是白天,哪里有什么月亮?”驾车的冯冲距离莫降很近,所以听到了莫降感慨的话语。 莫降白了冯冲一眼,不再说话了,只是聚敛了目光,掠过街上的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 “文先生,我们在哪里休息?”冯冲见莫降不再理他,于是又和躲在车厢内的文逸说话。 “前面,右转。”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他甚至都没掀开门帘看一看路,就下达了指令。 冯冲却没有什么疑问,因为一路走来,文先生带给他的惊奇已是太多太多:文先生说,前面十里有庙——前面十里就一定有庙;文先生说,转过这个弯有河——过了这个弯就一定会有河;文先生说,前面左转——若你非要右转的话,不是绕远就是进了死胡同——文先生说这些的时候,从来没看过一眼。似乎,他虽然人躲在车厢里,可他的目光,却比一行人中任何一个都要远…… 冯冲小心的控着马车右转,不敢碰到路人,也不敢蹭到路边的摊位——他时刻提醒着自己,自己是被通缉的逃犯,是杀害黄金族士兵的逃犯——所以他的毡帽帽檐压的很低,驾起车来,也是异常的小心。 “前面,左转。”冯冲还没问,文逸的指令又到了。 “走二十步,靠右停车。”文逸接着说。 按照文逸的指令,冯冲将马车挺好,抬头一望,便看到数条迎风招展的手帕,红红绿绿的,繁若花丛…… 控制手帕摇动的,是几条洁白纤细的胳膊——“白的像豆腐脑一样。”饿极了的冯冲如是想。 “几位爷,上来啊!”二楼栏杆之后,数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妖艳女子,扭动着腰肢,带着甜美的笑容,冲莫降等人打着招呼。 虽然天气寒冷,但这些女子却衣着暴露,要害部位似露非露,像是引着人们勾下那遮挡住曼妙身躯的薄纱…… “文跛子,你指错路了吧?”莫降汗颜道——旁边的韩菲儿脸颊红的好像火炭一样,莫降知道,那火热的红sè之后,肯定隐藏着怒意。 “没有错,就是这里了!”文逸忽然从车厢里钻了出来,笑着指向这幢三层小楼的招牌说道:“凝香苑,我怀念已久的地方……” 第35章 苦命的人 在众人错愕目光的注视下,文逸跳下了马车,动作潇洒而干练,紧接着,他抬腿便向“凝香苑”的大门走去。 他脸上带着笑,脚步轻快,那条受伤的右腿,也不似之前那般一瘸一拐了。 早有身着皂衫头带青角儿帽的龟公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客气的说道:“这位大爷,里边请里边请!您是第一次来吧?小的看您有些面生……” 文逸并不答话,只是站在门口处,微笑着打量那个龟公。 “这位爷……”龟公觉得这客人有几分古怪,也不进门,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自己——难不成,这位是个兔儿爷?对男人感兴趣…… 想到这里,龟公心中一阵恶寒。只觉得对方的笑容,更加诡异难测了…… 这时,莫降也来在文逸的身边,刚要把这个“光天化ri逛ji院”的损友强行拽走,忽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气袅袅袭来,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打扮艳丽的半老徐娘摇曳着略显肥胖的身姿踏香而来。 待那女人离的近了,莫降忍不住耸了耸鼻子——因为对方身上擦的香粉太多了,浓烈而刺鼻的香味,差点让莫降没能忍住打个喷嚏。 “文大爷,好长时间不见,可想死奴家啦!”那女人的语气又喜又惊,而且还带着哭腔,却是喜极而泣的那种哽咽。 那女人说话的时候,抹在脸上的水粉扑簌着往下掉,于是浅浅的皱纹便暴露出来,看来这女人的年纪已是不小了,搽再多的粉,也遮挡不住岁月在她脸上刻下的痕迹。 “秦妈妈。”文逸笑着拱手道:“这一别数载,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年轻,可谓风韵犹存啊。” 这下,不止龟公心中恶寒了,莫降闻言,也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树皮一样的老脸都叫风韵犹存?文跛子,你这是在夸人家,还是在讽刺人家? 秦妈妈掏出一块粉sè的手绢,掩住鲜红的嘴唇,咯咯笑着嗔道:“文大爷,若是别人这样说奴家,奴家肯定恼了,可您不一样,同样的话从您的嘴里说出来,就格外的动听。” “句句都是真言,秦妈妈千万不要认为是我在哄你……” “咳咳。”莫降实在是忍受不了文逸跟这个老妖怪说这些肉麻的对白了,于是悄悄拉了拉文逸的袖子。 “这位公子,您莫不是嗓子不舒服么?”秦妈妈露出关切的表情,上前一步说道:“如果真是嗓子不舒服的话,那可真的要尝一尝我们梨花儿姑娘亲手烹的梨花茶了……嘻嘻,说到梨花儿姑娘喂人喝茶的方法,也是一绝!当您含住那只小嘴嘬允,淡淡的梨花清香拌着茶水,缓缓流进您的喉咙……哎呀,不说了,真是羞死个人了……” “咳咳!”莫降被这秦妈妈说的,嗓子倒真有些痒了…… “秦妈妈休要拿他取笑。”文逸笑着说:“我这位兄弟,乃是从未去过烟花之地的初哥,怎么经得起您的挑拨……” “文跛子,你够了啊!”莫降忍无可忍,寒着脸沉声说道。 “呦,脾气还不大好。”秦妈妈笑着说,见对方脸sè仍不见好转,似是真的生气了,秦妈妈急忙换了脸sè,抬手轻轻打了打自己的脸颊,笑容满面的致歉:“哎呀,瞧我这张破嘴,见了您这么俊俏的后生就不会说话了!让您在门口等这么长时间,算什么事儿啊!”说着,秦妈妈冲文逸和莫降招手,“来来来,咱们进屋说话……” 莫降本不想进,但却留意到文逸冲他打了个眼sè,于是硬着头皮,跨过了门槛——莫降此生,第一次进了这等烟花之地。 “你们也来啊,凝香苑不吃人的。”善于察言观sè的秦妈妈早就看出,一直在门口等候的另外三人与文逸是一伙的,于是笑着招呼他们进来。 见文逸和莫降都进去了,冯冲等三人也只好跟着他们。 “喂好我们的马。”冯冲对那个龟公说。 龟公闻言一愣,心想这是窑子,又不是客栈,怎么还要管喂牲口的事?这家伙到底懂不懂行?恐怕,这也是个没逛过窑子的初哥吧! “没听明白么?”冯冲恶狠狠的说,“我们的马跑了一天了,需要吃上好的草料,需要马棚休息!” “照客人的吩咐做。”秦妈妈扭头笑着说,“都牵到后院去吧,闲置下来的那间凉棚,正好安置客人的马匹。” 龟公点点头,一百个不情愿的做起了客栈小伙计该做的活计。 “唔,这里面好香。”踏进凝香苑的刹那,冯冲便闻到扑鼻而来的浓重香气,他捅捅张凛的胳膊,低声道:“你看文先生,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看来他经常光顾这种地方啊。想想也对,文先生是个风流才子,自古有哪个才子不逛ji院呢……” 张凛也不理他,因为这也是他的第一次,他心中惴惴、模样也显出一丝局促,怀中抱着的虎头錾金枪,也与凝香苑旖旎的环境格格不入。 韩菲儿则是死死的盯着莫降的背影,似是生怕他被那个秦妈妈拐走了,去喝那个什么梨花儿姑娘的梨花茶…… 在秦妈妈的带领下,众人上了楼梯,在两侧悬挂着粉红灯笼的楼廊里七拐八拐,总算进了楼廊尽头的一间房间。 房间内的摆设,却大大出乎莫降的预料——无床,无窗,无桌,几个随意堆在墙角的矮凳,便是这房内唯一一种家具。从粘在凳腿上的蛛网和满屋的灰尘推断,这个房间,已是许久没有人来了。 众人全部进屋之后,秦妈妈亲手关严了屋门。 紧接着,她忽然转身,跪倒在文逸面前,口中说道:“文先生!请恕奴家办事不利之罪!” 莫降见状一愣,心中诧异难以言表。 文逸则大度的笑了笑,双手将秦妈妈搀扶起来,轻拍着她的肩膀说道:“一别数年,从未给秦妈妈来过一封书信,秦妈妈却依然记得当初的约定,凭一己之力将这‘凝香苑’经营的如此之好,哪里是什么‘办事不利’,分明是大功一件嘛。” “文先生……” 文逸轻轻摆手,示意她先听自己把话说完,“方才,我曾注意到,凝香苑的门槛,已被人踩的发亮,显然是这里的生意不错,而且楼内的装潢也全部换过,证明秦妈妈挣了不少钱;龟公方才说看我面生,说明经常有老顾客上门,也就是说,秦妈妈已经在这开封城中发展了一些人脉——这些,都是秦妈妈的功劳啊。” 文逸一席话,直说的秦妈妈热泪盈眶——原来,她所做的一切努力,其实并未白费,有人将其全部看在了眼里,秦妈妈心中欣慰,觉得,哪怕是只有那句“都是秦妈妈的功劳啊。”,这几年的辛苦,也就全部值得了。可一想到自己这几年的真正成果,秦妈妈又觉得实在是有愧文先生所托,于是说道:“可是文先生,整整三年了,凝香苑却未收集到多少有价值的情报,而文先生所说的‘合适的人’,我一个都没能找到……” “秦妈妈,按照当初我们的计划,最开始,我们便将这‘凝香苑’当成个真正的ji院来【经】营,等到人脉铺设完毕之后,我们才开始收集情报。”文逸笑着鼓励道:“所以,不要着急,慢慢来,有您辛勤的耕耘,总有收获硕果的那一天!” 秦妈妈闻言,点了点头,用手绢抹去了泪水,笑着说道:“几位先在这里委屈片刻,我这就去给你们安排房间。” 文逸点点头道:“我们自行歇息就好了,秦妈妈先去忙,您是这凝香苑的主人,消失太长时间,可是不好。” 秦妈妈点点头,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这时再望向秦妈妈的背影时,莫降总有一种错觉:那摇曳的身姿,不再是个ji院的老鸨了,而是个含辛茹苦的母亲…… 随着房门再次闭合,秦妈妈的背影消失在莫降的视线之内,他思索片刻问道:“文跛子,这个秦妈妈,究竟是什么人?” “一个苦命人罢了。”文逸叹道:“这个秦妈妈,本名秦素玉,庐陵人氏,原本只是普通人家的普通姑娘,与她青梅竹马的丈夫成亲之后,过着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可天有不测风云,四年前,她的丈夫因为写了杂剧讽刺官府,被人告密之后,丈夫被官府抓走,杖毙公堂;她和年仅六岁的女儿也被抓走,丢进了官ji教坊之中,在教坊内,年幼的女儿不堪折磨跳井身亡,秦妈妈也一度失去了活下去的希望,直到我机缘巧合之下将她救出……” “她是为了报仇才与你合作的么?”韩菲儿问。 “菲儿姑娘,你也太小看秦妈妈了。”文逸摇摇头道,“似秦妈妈这样历经磨难的人,仇恨什么的,早就被残酷的现实消磨殆尽了——她之所以愿意追随我的脚步,只是因为我曾向她许诺——‘相信我,总有一天,平凡的人可以快乐的活;心中忧愤的人可以畅快的写;令人发指的暴【行】,再不会降临到无辜孩童的身上——这个世界,终究会到来’……” 第36章 装 听完文逸的讲述,在场的人无不对这个坚韧的女人肃然起敬。 经历过如此之多的磨难,被生活如此残酷的对待,她仍未倒下,仍是对未来怀着希望,仍是向往着美好——单是这份坚强,就让人敬佩。 “可以说,凝香苑是我在神州大地上布下的最初的棋子,我一直相信,在即将到来的乱世,这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必将发挥其重要的作用。”文逸说。 “如果它真的能收集到情报的话。”莫降提醒道。 “我相信秦妈妈。”文逸笑着说。 莫降深看了文逸一眼,继而点头道:“我也相信。”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看到了“凝香苑”这颗棋子,曳着粉红sè的纱尾,在乱世九州驰骋的一幕…… 半个时辰之后,秦妈妈再次现身——她已经替众人安排好了房间。 临出屋之前,秦妈妈嘱托道:“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你们几个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虽然还不曾贴出通缉榜文,但民间却有探子在暗中搜寻你们的下落,所以,你们要像变sè龙一样伪装自己。也就是说,一旦来在了这凝香苑,你们的身份就是piáo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身份了!” 莫降思索片刻回应道:“秦妈妈,自从经过汤yin县之后,我们便再未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如果这个时候又开始伪装,无异于画蛇添足,甚至会威胁到秦妈妈的安全……” 秦妈妈摇摇头笑道:“傻孩子,这天下有比通缉犯公开piáoji更张扬的事么?” 当听到“傻孩子”三个字时,莫降身体明显的一颤,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用慈母般的语气称呼他为“傻孩子”,这责怪的话语,在莫降听来,却是格外的温暖…… 这时,却听文逸说道:“秦妈妈说的有理,如果我们在进入凝香苑之后,突然偃旗息鼓,行事突然低调了起来,反而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反而会让秦妈妈有暴露的危险!我们若是扮一回piáo客,那些人仍会以为我们仍旧沉浸在连续突破官军封锁的胜利的喜悦之中,我们装扮出的张狂,便是我们最好的保护sè!” “文先生,什么保护sè?”冯冲讷讷道:“我没听明白。” 文逸朝他暧昧的笑了一笑,咧嘴说道:“有些事,没有必要非得弄个明白——今夜,你只管享受就可以了。” “享受?”冯冲越来越糊涂了。 “自然是享受。”秦妈妈满含深意的笑了笑,“我们凝香苑的姑娘,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这时,韩菲儿偷偷掐了莫降一下,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你,不可以,‘享受’!” 莫降强忍着手背上传来的尖锐刺痛,苦笑着回答了两个字:“遵命……” 是夜。 冯冲紧张而局促的坐在铺着软垫的胡凳之上,低头看着桌上简单的菜肴,看着烛光中闪着氤氲光芒的酒盏,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偶尔一抬头,便看到朦胧的烛火后面,有一张似笑非笑,轮廓模糊的俏脸…… 还未喝酒,冯冲已经醉了,头脑有些发胀,身体也感到阵阵的燥热,屁股下面像是扎了刺,坐也坐不安稳…… “这位公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凝香苑’么?”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进了冯冲的耳朵。 房屋之内,似乎弥散着某种东西,让空气变的黏稠,让冯冲感觉呼吸困难,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期期艾艾回答道:“是……是吧。” “嘻嘻。”那模糊的俏脸似乎笑了。 冯冲下意识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微润而柔软的目光,让他的心也酥软了。 “您只是想这样坐着么?”那俏脸又问。 “不……不是。”冯冲涨红了脸回答,“我,我知道咱们总得做些什么,可我又不知道该真正做些什么……” “那么,公子,就让奴家来教您好了。”那模糊的身影款款站起,慢悠悠飘到冯冲身边,轻轻坐在冯冲怀里。 冯冲感到,似有一双丝滑若绸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双手臂轻轻划过他的皮肤,总能引起他一阵战栗。对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冯冲却感觉,那缓慢的摩擦,点燃了他的身体…… 他猛的抬起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那柔软的身体紧紧的抱住了…… 于此同时,另一间房内。 张凛和衣躺在闺床上,怀中抱着他的虎头錾金枪,闭着眼睛睡觉。 床下站着一个气的鼓起腮帮子的姑娘,紧紧的咬着牙床,目中充火,似是要扑过去将床上那个混账家伙撕碎…… 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帮主,旗下管理的ji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甚至连某些暗娼,都要给他交保命钱;对于男女欢乐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对此不感兴趣罢了——所以,张凛之前却从未踏足ji院一步,因为他觉得,那温柔旖旎的氛围,会消磨他的斗志,让他消沉,让他的虎头錾金枪失去了锋利…… 可今ri进得这烟花之地之后,张凛起初还有一丝紧张,可是待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进入这姑娘的闺房之后,张凛没说一句话,没吃一口菜,也没喝一口酒,而是直接躺倒床上睡着了——连续奔波多ri,他确实很累了。 “你,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睡人家的床!人家还没允许你上去呢!!”那气急的女子高声喝道。 张凛眼皮一挑,冷声问:“那,你是让还是不让?” “不让!!”姑娘跺着脚骂。 “那好吧。”张凛极为随意的站起身来,抱着长枪走到一边,拄着长枪沉默了片刻,鼻中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你……”那姑娘简直要气炸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索xing往床上一趴,蒙头睡了……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 莫降醉眼迷离的望着被他喝趴下的女人,摇摇头感慨道:“菲儿啊,看来要守住贞cāo,真的需要个好酒量呢……” 第36章 装 听完文逸的讲述,在场的人无不对这个坚韧的女人肃然起敬。 经历过如此之多的磨难,被生活如此残酷的对待,她仍未倒下,仍是对未来怀着希望,仍是向往着美好——单是这份坚强,就让人敬佩。 “可以说,凝香苑是我在神州大地上布下的最初的棋子,我一直相信,在即将到来的乱世,这颗看似无关紧要的棋子,必将发挥其重要的作用。”文逸说。 “如果它真的能收集到情报的话。”莫降提醒道。 “我相信秦妈妈。”文逸笑着说。 莫降深看了文逸一眼,继而点头道:“我也相信。” 二人相视一笑,似是看到了“凝香苑”这颗棋子,曳着粉红sè的纱尾,在乱世九州驰骋的一幕…… 半个时辰之后,秦妈妈再次现身——她已经替众人安排好了房间。 临出屋之前,秦妈妈嘱托道:“根据我们掌握的信息,你们几个都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虽然还不曾贴出通缉榜文,但民间却有探子在暗中搜寻你们的下落,所以,你们要像变sè龙一样伪装自己。也就是说,一旦来在了这凝香苑,你们的身份就是piáo客,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身份了!” 莫降思索片刻回应道:“秦妈妈,自从经过汤yin县之后,我们便再未刻意隐藏过自己的身份和行踪,如果这个时候又开始伪装,无异于画蛇添足,甚至会威胁到秦妈妈的安全……” 秦妈妈摇摇头笑道:“傻孩子,这天下有比通缉犯公开piáoji更张扬的事么?” 当听到“傻孩子”三个字时,莫降身体明显的一颤,他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用慈母般的语气称呼他为“傻孩子”,这责怪的话语,在莫降听来,却是格外的温暖…… 这时,却听文逸说道:“秦妈妈说的有理,如果我们在进入凝香苑之后,突然偃旗息鼓,行事突然低调了起来,反而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反而会让秦妈妈有暴露的危险!我们若是扮一回piáo客,那些人仍会以为我们仍旧沉浸在连续突破官军封锁的胜利的喜悦之中,我们装扮出的张狂,便是我们最好的保护sè!” “文先生,什么保护sè?”冯冲讷讷道:“我没听明白。” 文逸朝他暧昧的笑了一笑,咧嘴说道:“有些事,没有必要非得弄个明白——今夜,你只管享受就可以了。” “享受?”冯冲越来越糊涂了。 “自然是享受。”秦妈妈满含深意的笑了笑,“我们凝香苑的姑娘,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 这时,韩菲儿偷偷掐了莫降一下,用极低的声音,一字一顿的说:“你,不可以,‘享受’!” 莫降强忍着手背上传来的尖锐刺痛,苦笑着回答了两个字:“遵命……” 是夜。 冯冲紧张而局促的坐在铺着软垫的胡凳之上,低头看着桌上简单的菜肴,看着烛光中闪着氤氲光芒的酒盏,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偶尔一抬头,便看到朦胧的烛火后面,有一张似笑非笑,轮廓模糊的俏脸…… 还未喝酒,冯冲已经醉了,头脑有些发胀,身体也感到阵阵的燥热,屁股下面像是扎了刺,坐也坐不安稳…… “这位公子,您是第一次来我们‘凝香苑’么?”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进了冯冲的耳朵。 房屋之内,似乎弥散着某种东西,让空气变的黏稠,让冯冲感觉呼吸困难,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期期艾艾回答道:“是……是吧。” “嘻嘻。”那模糊的俏脸似乎笑了。 冯冲下意识抬起头来,只看到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微润而柔软的目光,让他的心也酥软了。 “您只是想这样坐着么?”那俏脸又问。 “不……不是。”冯冲涨红了脸回答,“我,我知道咱们总得做些什么,可我又不知道该真正做些什么……” “那么,公子,就让奴家来教您好了。”那模糊的身影款款站起,慢悠悠飘到冯冲身边,轻轻坐在冯冲怀里。 冯冲感到,似有一双丝滑若绸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那双手臂轻轻划过他的皮肤,总能引起他一阵战栗。对方的动作虽然轻柔,但冯冲却感觉,那缓慢的摩擦,点燃了他的身体…… 他猛的抬起头,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那柔软的身体紧紧的抱住了…… 于此同时,另一间房内。 张凛和衣躺在闺床上,怀中抱着他的虎头錾金枪,闭着眼睛睡觉。 床下站着一个气的鼓起腮帮子的姑娘,紧紧的咬着牙床,目中充火,似是要扑过去将床上那个混账家伙撕碎…… 张凛是角龙帮现任帮主,旗下管理的ji院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甚至连某些暗娼,都要给他交保命钱;对于男女欢乐之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对此不感兴趣罢了——所以,张凛之前却从未踏足ji院一步,因为他觉得,那温柔旖旎的氛围,会消磨他的斗志,让他消沉,让他的虎头錾金枪失去了锋利…… 可今ri进得这烟花之地之后,张凛起初还有一丝紧张,可是待的时间长了,也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进入这姑娘的闺房之后,张凛没说一句话,没吃一口菜,也没喝一口酒,而是直接躺倒床上睡着了——连续奔波多ri,他确实很累了。 “你,你怎么能不打招呼就睡人家的床!人家还没允许你上去呢!!”那气急的女子高声喝道。 张凛眼皮一挑,冷声问:“那,你是让还是不让?” “不让!!”姑娘跺着脚骂。 “那好吧。”张凛极为随意的站起身来,抱着长枪走到一边,拄着长枪沉默了片刻,鼻中便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你……”那姑娘简直要气炸了,从未见过如此不解风情的男人,索xing往床上一趴,蒙头睡了…… 与此同时,另一间房。 莫降醉眼迷离的望着被他喝趴下的女人,摇摇头感慨道:“菲儿啊,看来要守住贞cāo,真的需要个好酒量呢……” 第37章 祸从天降 秦妈妈的房中,只亮着一盏油灯,灯外套着粉红sè的灯罩,于是,粉sè的光线在室内蔓延开来,给屋内的所有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氤氲的迷醉sè彩,那柔和且旖旎的光线,均匀的铺洒在韩菲儿的身上。 韩菲儿静静的坐在床沿,长长的刘海上,也沾染了些许粉嫩的sè彩,遥遥看过去,仿若半遮面庞的盖头。 这房间原本的主人,秦妈妈并不在屋内。 韩菲儿猜想,她要么是去找文逸详细汇报这几年收集到的情报,要么便是去招呼伴随着夜sè的降临拥入“凝香苑”的客人去了。 想到那些客人,想到那些客人来在这凝香苑要做的事,韩菲儿心中便升起阵阵不快——为什么,偏偏要给莫降他们安排“piáo客”的身份呢?一路行来,每次与朝廷军队交战后,他都会用敌人的鲜血留下战书,这已经够张扬、够猖狂的的了,为什么非要在这ji院里再演一出想想就让人脸红的肉戏呢…… 韩菲儿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现在,她只能等待,只能祈祷——等待再次见到莫降后,仔细问他今夜发生的一切;祈祷莫降能抵的住诱惑,不要做那些难以启齿的羞事…… 便在这时,韩菲儿忽然听到有奇怪的声音,隔着背后的墙壁传来——其中,有女人娇羞的笑,有男人沉重的喘息,还有某种奇怪的声响,悉悉索索的,似是半夜活动的老鼠啮咬偷食的声音…… 再联想自己现在待的地方,韩菲儿忽然明白了,那奇怪的声音意味着什么……胸中升腾而起的羞意,将她洁白的脖颈染成了云霞般的火红,她心中暗怪,怪秦妈妈也不挑间位置好的房子给自己,怪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实在差劲…… 莫降不会也在做这种事吧——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钻进韩菲儿的脑中,虽然她曾不止一次的自我安慰过:“莫降是个正人君子,平ri里虽然爱胡闹,但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被那慵糜之音围绕的时间长了,连她自己的身体也燥热起来,对莫降自制力的信心也不足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正胡思乱想的韩菲儿身体不禁一颤。 “姑娘,你还没歇息啊?”秦妈妈的声音响起,“子时都要过了,早些休息吧,文先生说,明ri一早,你们就要出发的。” 韩菲儿默默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后续的动作了,仍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秦妈妈微笑着走过来,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茶水,一边小口饮着茶水一边说道:“姑娘,可是这地方住的不习惯,所以才难以入眠么?” 韩菲儿摇摇头道:“不是,这里很好,被褥也很软。”她说的是实话,这一路行来,奔波劳累,餐风露宿,时不时还要和朝廷的军队交战,她活了十几岁,还从未经历过如此颠沛的旅行。可以说,凝香苑的居住条件比那些路边的破庙好了太多——可是,即便这屋内温暖如chun,即便这里的被褥柔软,但她的心偏偏却静不下来,远不如宿营野外时枕着干柴睡的踏实。 “那……”秦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韩菲儿一眼,忽而有些暧昧的笑道:“你一定是担心那个俊俏的书生了?担心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不!不是!”韩菲儿虽然摆手否认——但那焦急的语气,却早已出卖了她。 秦妈妈也不揭穿她,只是笑着道:“姑娘,你放心好了——那个俊俏的书生,不是常人,似我这里那些庸脂俗粉,怎能入得他的法眼?” 韩菲儿并未再说些什么,因为她与秦妈妈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并不熟识,她也不愿意将心底的秘密说给她听。 便在这时,忽而有人在门外呼唤秦妈妈的名字,秦妈妈摇摇头告罪道:“又有大主顾来了,我得去迎着,姑娘你先歇息吧,若是睡不着,便把灯熄了,片刻便能睡着了。”说着,顺势将茶杯放下,轻移莲步出了房间。 韩菲儿想想,觉得秦妈妈说的有理,于是轻轻一翻手腕,一点寒芒隔空shè入灯罩之内,打灭了烛火。 粉红sè的光线顿时全部消失,韩菲儿的视线之内,仅剩浓重的黑暗。 隔壁那恼人的声响也终于消停了,仅有微弱的喘息声时断时续的传来。 韩菲儿仍是没有躺下,她心中仍是放不下对莫降的担心…… 黑暗中的等待,比方才更要煎熬。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隔壁那恼人的声音究竟响了几茬,也不知在心中咒骂了多少遍莫降,朦胧的睡意袭上头来,恍恍惚惚中,韩菲儿只觉得脖子一歪,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能明确的感受到身体正向地面栽过去,奈何却很难将身体恢复平衡。 她忽然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 迷药!这个可怕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中,将其他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全部驱离,她心中有个大大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咕咚!”一声,韩菲儿栽倒在木地板上,额头接触到坚硬的地面,却没传来一丝痛觉,只有凉飕飕的麻意。 “莫降——!”韩菲儿想大声呼喊,可喉咙却紧闭着不肯打开,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寒冷的风破窗而入,透过衣衫,吹拂过韩菲儿的脊背——她知道,有人打开了这房屋的窗户。 秦妈妈的房间在凝香苑的三楼,既然来者能轻而易举的打开,轻功必是不错。 因为脖子不能动,所以韩菲儿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个瘦的像个猴子般的黑影,此刻正打开窗户,跨在窗沿上。 那黑影也不说话,只是灵巧的翻进来,悄无声息的落下,先是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观望一阵,而后才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向韩菲儿靠近。 “呸,什么‘无相法手’?jing惕xing竟如此之差。”黑影低声说了一句,似是感叹自己这次行动的顺利。 黑影慢慢俯下身来,将脑袋凑在韩菲儿的脑后,桀桀怪笑着说道:“美人儿,你归我了!” 离的近了,韩菲儿才听清楚那人的声音——那是仿若夜枭哭啼的森然之音,直让闻者头皮发麻,对方口中呼出的浊气喷在韩菲儿的颈后,仿若刺骨的寒风拂过,直让韩菲儿觉得,脖颈上纤细的绒毛一齐竖了起来…… “美人儿,你说咱们是就地解决呢?还是换个地方?”那人继续问道。 忽然他又说:“噢,忽然忘记了,你中了我的‘魂僵散’,连舌头也动不了,又怎能回答我呢?” “要说这药呢,也好也不好。好处呢,无论你武艺多么高强,一旦中了此药,灵魂都僵硬了,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坏处呢,就是你中了这药,就像具尸体一样,我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那人说着,俯低身子,将鼻子贴在韩菲儿的后背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他森然的声音赞叹道:“要说这世上最香甜的气味,便是处子的幽香了,而美人你身上的香气,又是处子中的极品……” 韩菲儿闻言,心中一阵恶寒,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可是,偏偏又只停了一瞬。 这个时候,她倒真的希望自己的心脏停下来——与其受辱,不如死去! 可是,她又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始料不及——或许是一路南行的旅程太过顺利了,她的jing惕xing降低了不少;或许是莫降他们太强了,平时应对困难的时候,根本用不到她出手,可真的当这困难降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怎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自己还有太多心愿没有完成啊!哪怕,让自己再见莫降一次,狠狠的骂他一次也好,骂他只顾自己的快活,忘记了在黑暗中,有无数双凶恶的眼睛正盯着咱们;哪怕,让自己知道,这不速之客究竟是谁,即便自己化成了厉鬼,也能找到报仇的对象…… 可是,如果不死……韩菲儿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结果。 她不敢去想,并不意味着那件事就不会来——那人的双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衣领…… 在与对方粗糙、坚硬、冰冷的手掌接触的瞬间,韩菲儿只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那一瞬间坠入漆黑的冰窖之中,可是,心却承受着煎熬。 所谓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韩菲儿绝望的想。 韩菲儿心中的地狱,并未持续多么长时间。 伴随着屋门吱呀呀打开的声响,一抹耀眼的光芒洒了进来,耀眼的光芒,刺破了这室内的黑暗。 耀眼的光亮之后,是个削瘦的身影,那人单手擎着油灯,摇摇晃晃走进屋内,几滴灯油随着他的摇摆洒出来,燃烧着坠落。 “你,放开!”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他的舌头有些打结,眼中也尽是朦胧的醉意,“这个小妞儿,是我的……” 这一句更直白的调戏之语,却让韩菲儿的泪水破眶而出——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恐惧在那一瞬间宣泄出来。 莫降,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韩菲儿在心中对自己说…… 第37章 祸从天降 秦妈妈的房中,只亮着一盏油灯,灯外套着粉红sè的灯罩,于是,粉sè的光线在室内蔓延开来,给屋内的所有家具都镀上了一层氤氲的迷醉sè彩,那柔和且旖旎的光线,均匀的铺洒在韩菲儿的身上。 韩菲儿静静的坐在床沿,长长的刘海上,也沾染了些许粉嫩的sè彩,遥遥看过去,仿若半遮面庞的盖头。 这房间原本的主人,秦妈妈并不在屋内。 韩菲儿猜想,她要么是去找文逸详细汇报这几年收集到的情报,要么便是去招呼伴随着夜sè的降临拥入“凝香苑”的客人去了。 想到那些客人,想到那些客人来在这凝香苑要做的事,韩菲儿心中便升起阵阵不快——为什么,偏偏要给莫降他们安排“piáo客”的身份呢?一路行来,每次与朝廷军队交战后,他都会用敌人的鲜血留下战书,这已经够张扬、够猖狂的的了,为什么非要在这ji院里再演一出想想就让人脸红的肉戏呢…… 韩菲儿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现在,她只能等待,只能祈祷——等待再次见到莫降后,仔细问他今夜发生的一切;祈祷莫降能抵的住诱惑,不要做那些难以启齿的羞事…… 便在这时,韩菲儿忽然听到有奇怪的声音,隔着背后的墙壁传来——其中,有女人娇羞的笑,有男人沉重的喘息,还有某种奇怪的声响,悉悉索索的,似是半夜活动的老鼠啮咬偷食的声音…… 再联想自己现在待的地方,韩菲儿忽然明白了,那奇怪的声音意味着什么……胸中升腾而起的羞意,将她洁白的脖颈染成了云霞般的火红,她心中暗怪,怪秦妈妈也不挑间位置好的房子给自己,怪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实在差劲…… 莫降不会也在做这种事吧——一个可怕的念头,忽然钻进韩菲儿的脑中,虽然她曾不止一次的自我安慰过:“莫降是个正人君子,平ri里虽然爱胡闹,但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被那慵糜之音围绕的时间长了,连她自己的身体也燥热起来,对莫降自制力的信心也不足了…… “吱呀”一声,屋门被人推开,正胡思乱想的韩菲儿身体不禁一颤。 “姑娘,你还没歇息啊?”秦妈妈的声音响起,“子时都要过了,早些休息吧,文先生说,明ri一早,你们就要出发的。” 韩菲儿默默的点了点头,却没有后续的动作了,仍是静静的坐在那里。 秦妈妈微笑着走过来,随手从桌上拿起一杯茶水,一边小口饮着茶水一边说道:“姑娘,可是这地方住的不习惯,所以才难以入眠么?” 韩菲儿摇摇头道:“不是,这里很好,被褥也很软。”她说的是实话,这一路行来,奔波劳累,餐风露宿,时不时还要和朝廷的军队交战,她活了十几岁,还从未经历过如此颠沛的旅行。可以说,凝香苑的居住条件比那些路边的破庙好了太多——可是,即便这屋内温暖如chun,即便这里的被褥柔软,但她的心偏偏却静不下来,远不如宿营野外时枕着干柴睡的踏实。 “那……”秦妈妈意味深长的看了韩菲儿一眼,忽而有些暧昧的笑道:“你一定是担心那个俊俏的书生了?担心他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不!不是!”韩菲儿虽然摆手否认——但那焦急的语气,却早已出卖了她。 秦妈妈也不揭穿她,只是笑着道:“姑娘,你放心好了——那个俊俏的书生,不是常人,似我这里那些庸脂俗粉,怎能入得他的法眼?” 韩菲儿并未再说些什么,因为她与秦妈妈只是第一次见面,彼此并不熟识,她也不愿意将心底的秘密说给她听。 便在这时,忽而有人在门外呼唤秦妈妈的名字,秦妈妈摇摇头告罪道:“又有大主顾来了,我得去迎着,姑娘你先歇息吧,若是睡不着,便把灯熄了,片刻便能睡着了。”说着,顺势将茶杯放下,轻移莲步出了房间。 韩菲儿想想,觉得秦妈妈说的有理,于是轻轻一翻手腕,一点寒芒隔空shè入灯罩之内,打灭了烛火。 粉红sè的光线顿时全部消失,韩菲儿的视线之内,仅剩浓重的黑暗。 隔壁那恼人的声响也终于消停了,仅有微弱的喘息声时断时续的传来。 韩菲儿仍是没有躺下,她心中仍是放不下对莫降的担心…… 黑暗中的等待,比方才更要煎熬。 也不知等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隔壁那恼人的声音究竟响了几茬,也不知在心中咒骂了多少遍莫降,朦胧的睡意袭上头来,恍恍惚惚中,韩菲儿只觉得脖子一歪,身体失去了平衡。 她能明确的感受到身体正向地面栽过去,奈何却很难将身体恢复平衡。 她忽然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的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 迷药!这个可怕的念头钻进她的脑海中,将其他那些乱糟糟的思绪全部驱离,她心中有个大大的疑问:怎么会这样…… “咕咚!”一声,韩菲儿栽倒在木地板上,额头接触到坚硬的地面,却没传来一丝痛觉,只有凉飕飕的麻意。 “莫降——!”韩菲儿想大声呼喊,可喉咙却紧闭着不肯打开,发不出一点声音。 有寒冷的风破窗而入,透过衣衫,吹拂过韩菲儿的脊背——她知道,有人打开了这房屋的窗户。 秦妈妈的房间在凝香苑的三楼,既然来者能轻而易举的打开,轻功必是不错。 因为脖子不能动,所以韩菲儿只能用眼角的余光扫到,有个瘦的像个猴子般的黑影,此刻正打开窗户,跨在窗沿上。 那黑影也不说话,只是灵巧的翻进来,悄无声息的落下,先是隔着三四步的距离观望一阵,而后才点点头,小心翼翼的向韩菲儿靠近。 “呸,什么‘无相法手’?jing惕xing竟如此之差。”黑影低声说了一句,似是感叹自己这次行动的顺利。 黑影慢慢俯下身来,将脑袋凑在韩菲儿的脑后,桀桀怪笑着说道:“美人儿,你归我了!” 离的近了,韩菲儿才听清楚那人的声音——那是仿若夜枭哭啼的森然之音,直让闻者头皮发麻,对方口中呼出的浊气喷在韩菲儿的颈后,仿若刺骨的寒风拂过,直让韩菲儿觉得,脖颈上纤细的绒毛一齐竖了起来…… “美人儿,你说咱们是就地解决呢?还是换个地方?”那人继续问道。 忽然他又说:“噢,忽然忘记了,你中了我的‘魂僵散’,连舌头也动不了,又怎能回答我呢?” “要说这药呢,也好也不好。好处呢,无论你武艺多么高强,一旦中了此药,灵魂都僵硬了,连根指头也动弹不得;坏处呢,就是你中了这药,就像具尸体一样,我玩起来也没什么意思……”那人说着,俯低身子,将鼻子贴在韩菲儿的后背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他森然的声音赞叹道:“要说这世上最香甜的气味,便是处子的幽香了,而美人你身上的香气,又是处子中的极品……” 韩菲儿闻言,心中一阵恶寒,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可是,偏偏又只停了一瞬。 这个时候,她倒真的希望自己的心脏停下来——与其受辱,不如死去! 可是,她又不想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这突如其来的灾难,让她始料不及——或许是一路南行的旅程太过顺利了,她的jing惕xing降低了不少;或许是莫降他们太强了,平时应对困难的时候,根本用不到她出手,可真的当这困难降临,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很可能再也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怎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死去?自己还有太多心愿没有完成啊!哪怕,让自己再见莫降一次,狠狠的骂他一次也好,骂他只顾自己的快活,忘记了在黑暗中,有无数双凶恶的眼睛正盯着咱们;哪怕,让自己知道,这不速之客究竟是谁,即便自己化成了厉鬼,也能找到报仇的对象…… 可是,如果不死……韩菲儿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结果。 她不敢去想,并不意味着那件事就不会来——那人的双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衣领…… 在与对方粗糙、坚硬、冰冷的手掌接触的瞬间,韩菲儿只感觉到,她的身体似乎在那一瞬间坠入漆黑的冰窖之中,可是,心却承受着煎熬。 所谓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韩菲儿绝望的想。 韩菲儿心中的地狱,并未持续多么长时间。 伴随着屋门吱呀呀打开的声响,一抹耀眼的光芒洒了进来,耀眼的光芒,刺破了这室内的黑暗。 耀眼的光亮之后,是个削瘦的身影,那人单手擎着油灯,摇摇晃晃走进屋内,几滴灯油随着他的摇摆洒出来,燃烧着坠落。 “你,放开!”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酒,他的舌头有些打结,眼中也尽是朦胧的醉意,“这个小妞儿,是我的……” 这一句更直白的调戏之语,却让韩菲儿的泪水破眶而出——压抑了太久的痛苦和恐惧在那一瞬间宣泄出来。 莫降,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韩菲儿在心中对自己说…… 第38章 醉 “莫降,我等你多时了。”坐在韩菲儿身侧的瘦小影子,用他那特有的森然之音说道。 “嘘——!”莫降想做个噤声的手势,可是试了几次,却始终不能将左手食指准确的放在嘴边,索xing也就不做了,只是含糊道:“不要,不要随便叫出我的名字,很,很危险的……我,我可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 说着,莫降身体向后倒去。 黑影还以为莫降是要醉倒了,却不曾想对方正好倒在半开的屋门上,借着身体的重量,竟然误打误撞,将屋门关好了。 “嗯?”莫降醉眼朦胧的向身后看了看,又转过头来,笑着说:“关上……就关上吧,反正,反正,你,也……不走正门。”莫降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那黑影也不催促,只是等莫降说完才问:“你喝了多少?” “干,干你屁事?!”莫降眼睛一瞪骂道,不过他旋即又换了个谄媚的笑,对着栽倒在地的韩菲儿说:“菲儿,其实,其实我没喝多少,两个人,也就一、二、四……”莫降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才算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两个人,也就喝了六坛酒,那小娘子自夸海量,也只喝了两坛便醉的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我,我喝了四坛子酒,也,也没事……这不是来让你看看,如你所说,我守身如玉,没有‘享受’……”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黑影耐着xing子听完,却是完全没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乱七八糟?”莫降皱着眉头看看那人,却因为屋内光线太暗,二人距离又有些远,所以看不清楚——于是,莫降就晃晃悠悠举着油灯,一步三摇的向那人慢慢靠近。 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手中油灯,也是摇摇yu坠,要不是扶住了身旁的桌子,莫降非得把这凝香苑点着了…… 那黑影一直未躲,仍是坐在韩菲儿身边。 待莫降艰难的走到那人身前,油灯里的油早就洒的七七八八了,所以油灯的火苗已是极其微弱了,仅如小拇指盖大小。 不得已,莫降只能颤巍巍举着油灯,向那黑影的脸靠近。 “可不要洒了,以免烫伤了美人儿。”那人忽然伸手,钳住了莫降的手腕,也阻止了油灯的继续向前。 “美,美人儿?在哪?”莫降道:“你是美人儿么?不,不对,你是个老鼠。”此时,莫降也看清了对方的相貌:脸型尖小,三角吊睛,眼皮松垮,八字嘴的一角,长着一颗黑痣,黑痣上还生出三根又黑又长的胡须,就像老鼠嘴边的长须——如此相貌,也难怪莫降叫他老鼠了。 “老鼠,有时候也是要吃人的。”那人森然冷笑道:“那种景象,不知你见过没有,在瘟疫丛生的村落里,人们都死了,唯有肮脏的老鼠还活着,它们似乎是村子里唯一的活物,光天化ri之下来回流窜。有硕大的老鼠正啃食着死人的脏腑,它们尖锐的门齿上,粘着褐sè的血,一双小眼睛,却闪着腥红的光亮,仿佛黑夜里的红星……” “你,你在讲鬼故事吓我么?”莫降打个酒嗝问。 “不是故事,而是事实。”那人惨然一笑,眼中也闪出腥红sè的光芒:“我便是那个村子唯一的幸存者!” “对我说这些做什么?”莫降问含糊不清的问。 “只是想让你知道,那种情况下,老天爷都要不了我的命。”那人用闪着凶厉光芒的小眼睛盯着莫降,忽而桀桀怪笑起来,“所以,装醉这种小把戏,更骗不了我!” “没骗你,我真的醉了。”莫降似是真的累了,也坐了下来,就坐在那人的对面。 莫降的手腕仍被那人死死的握着,悬在韩菲儿的身体上方——若不仔细观察,定会以为这两人正隔着韩菲儿的身体握手,用两条手臂架起了象征友谊的桥梁。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么?”那人忽然问。 “不想。”莫降喷着浓郁的酒气回答。 “不想知道,我为何想劫持韩菲儿?” “不想。” “那倒省事了。”那人笑了一笑,嘴边黑痣上的长须也抖了一抖,“我便对你说我的目的吧——如果你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我扒光衣服,玩的yu仙yu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吩咐,自废武功,重新做个垂死的病人,乖乖的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再沿途兴风作浪。” “嘿嘿!”莫降忽然笑了,笑声中带了几分自得,“我知道了,有人怕了!怕我的名号响亮起来,怕我在百姓口中流传的形象高大起来,怕我遮蔽某人的光芒,所以那人就让你来,要挟我!” “你果然是没醉的。”那人眯着眼睛打量莫降。 “有些事,就是醉了,也不会忘记的。”莫降想了想说道:“就像,我答应过菲儿,今夜不要享受,所以我就没有享受,哪怕那女人已被我喝倒,醉成了一滩软泥,我也没有趁人之危——菲儿你说,我算不算正人君子?菲儿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也醉倒了么……” 那人闻言一愣,因为莫降对他的威胁漠不关心的态度,让他隐隐感觉到不安:在莫降看来,他的威胁之语,竟然还没有与韩菲儿一个约定重要——这只能说明,对方有绝对的把握化解这次危机,完全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笃笃!”忽然有人敲门。 紧接着,秦妈妈的声音透过屋门传进来:“姑娘,你睡下了么?” 莫降则回应道:“秦妈妈,你早先给我找的那位姑娘,酒量实在太差,我没有喝够,所以便来这里继续喝——我们现在,喝得正美,您看,您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臭小子,你是嫌老婆子碍事,要轰老婆子离开么?” “秦妈妈,您,您真聪明。”莫降笑着回答。 “臭小子,可不许做出格的事!”秦妈妈jing告一句后,脚步渐渐远了…… “这下,没人再打扰了。”莫降笑着说:“咱们开始喝?” 说着,莫降探手入怀,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酒坛子来…… 第38章 醉 “莫降,我等你多时了。”坐在韩菲儿身侧的瘦小影子,用他那特有的森然之音说道。 “嘘——!”莫降想做个噤声的手势,可是试了几次,却始终不能将左手食指准确的放在嘴边,索xing也就不做了,只是含糊道:“不要,不要随便叫出我的名字,很,很危险的……我,我可是被朝廷通缉的逃犯。” 说着,莫降身体向后倒去。 黑影还以为莫降是要醉倒了,却不曾想对方正好倒在半开的屋门上,借着身体的重量,竟然误打误撞,将屋门关好了。 “嗯?”莫降醉眼朦胧的向身后看了看,又转过头来,笑着说:“关上……就关上吧,反正,反正,你,也……不走正门。”莫降说话结结巴巴,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了许久。 那黑影也不催促,只是等莫降说完才问:“你喝了多少?” “干,干你屁事?!”莫降眼睛一瞪骂道,不过他旋即又换了个谄媚的笑,对着栽倒在地的韩菲儿说:“菲儿,其实,其实我没喝多少,两个人,也就一、二、四……”莫降掰着手指头算了好久,才算清自己究竟喝了多少,“两个人,也就喝了六坛酒,那小娘子自夸海量,也只喝了两坛便醉的趴在桌上起不来了,我,我喝了四坛子酒,也,也没事……这不是来让你看看,如你所说,我守身如玉,没有‘享受’……” “什么乱七八糟的?”那黑影耐着xing子听完,却是完全没能听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 “乱七八糟?”莫降皱着眉头看看那人,却因为屋内光线太暗,二人距离又有些远,所以看不清楚——于是,莫降就晃晃悠悠举着油灯,一步三摇的向那人慢慢靠近。 好几次,他都险些摔倒,手中油灯,也是摇摇yu坠,要不是扶住了身旁的桌子,莫降非得把这凝香苑点着了…… 那黑影一直未躲,仍是坐在韩菲儿身边。 待莫降艰难的走到那人身前,油灯里的油早就洒的七七八八了,所以油灯的火苗已是极其微弱了,仅如小拇指盖大小。 不得已,莫降只能颤巍巍举着油灯,向那黑影的脸靠近。 “可不要洒了,以免烫伤了美人儿。”那人忽然伸手,钳住了莫降的手腕,也阻止了油灯的继续向前。 “美,美人儿?在哪?”莫降道:“你是美人儿么?不,不对,你是个老鼠。”此时,莫降也看清了对方的相貌:脸型尖小,三角吊睛,眼皮松垮,八字嘴的一角,长着一颗黑痣,黑痣上还生出三根又黑又长的胡须,就像老鼠嘴边的长须——如此相貌,也难怪莫降叫他老鼠了。 “老鼠,有时候也是要吃人的。”那人森然冷笑道:“那种景象,不知你见过没有,在瘟疫丛生的村落里,人们都死了,唯有肮脏的老鼠还活着,它们似乎是村子里唯一的活物,光天化ri之下来回流窜。有硕大的老鼠正啃食着死人的脏腑,它们尖锐的门齿上,粘着褐sè的血,一双小眼睛,却闪着腥红的光亮,仿佛黑夜里的红星……” “你,你在讲鬼故事吓我么?”莫降打个酒嗝问。 “不是故事,而是事实。”那人惨然一笑,眼中也闪出腥红sè的光芒:“我便是那个村子唯一的幸存者!” “对我说这些做什么?”莫降问含糊不清的问。 “只是想让你知道,那种情况下,老天爷都要不了我的命。”那人用闪着凶厉光芒的小眼睛盯着莫降,忽而桀桀怪笑起来,“所以,装醉这种小把戏,更骗不了我!” “没骗你,我真的醉了。”莫降似是真的累了,也坐了下来,就坐在那人的对面。 莫降的手腕仍被那人死死的握着,悬在韩菲儿的身体上方——若不仔细观察,定会以为这两人正隔着韩菲儿的身体握手,用两条手臂架起了象征友谊的桥梁。 “你不想知道,我是谁派来的么?”那人忽然问。 “不想。”莫降喷着浓郁的酒气回答。 “不想知道,我为何想劫持韩菲儿?” “不想。” “那倒省事了。”那人笑了一笑,嘴边黑痣上的长须也抖了一抖,“我便对你说我的目的吧——如果你不想眼睁睁看着她被我扒光衣服,玩的yu仙yu死的话,就乖乖听我的吩咐,自废武功,重新做个垂死的病人,乖乖的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不要再沿途兴风作浪。” “嘿嘿!”莫降忽然笑了,笑声中带了几分自得,“我知道了,有人怕了!怕我的名号响亮起来,怕我在百姓口中流传的形象高大起来,怕我遮蔽某人的光芒,所以那人就让你来,要挟我!” “你果然是没醉的。”那人眯着眼睛打量莫降。 “有些事,就是醉了,也不会忘记的。”莫降想了想说道:“就像,我答应过菲儿,今夜不要享受,所以我就没有享受,哪怕那女人已被我喝倒,醉成了一滩软泥,我也没有趁人之危——菲儿你说,我算不算正人君子?菲儿你怎么不说话,难不成也醉倒了么……” 那人闻言一愣,因为莫降对他的威胁漠不关心的态度,让他隐隐感觉到不安:在莫降看来,他的威胁之语,竟然还没有与韩菲儿一个约定重要——这只能说明,对方有绝对的把握化解这次危机,完全没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 “笃笃!”忽然有人敲门。 紧接着,秦妈妈的声音透过屋门传进来:“姑娘,你睡下了么?” 莫降则回应道:“秦妈妈,你早先给我找的那位姑娘,酒量实在太差,我没有喝够,所以便来这里继续喝——我们现在,喝得正美,您看,您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 “臭小子,你是嫌老婆子碍事,要轰老婆子离开么?” “秦妈妈,您,您真聪明。”莫降笑着回答。 “臭小子,可不许做出格的事!”秦妈妈jing告一句后,脚步渐渐远了…… “这下,没人再打扰了。”莫降笑着说:“咱们开始喝?” 说着,莫降探手入怀,变戏法一般,掏出一个酒坛子来…… 第39章 煎熬 “我,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坛子好酒。”莫降笑着,低头用嘴将酒坛的封布咬开,而后颤巍巍将酒坛递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那人下意识的一躲,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jing惕的光芒。 “不是说了么?喝酒。”莫降笑笑,继而说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我早就忘记了,我只是时常提醒自己,自己是个游走于刀尖上的亡魂,名字这种属于尘世的东西,对我而言只是个拖累。” “那总得有个称呼吧?”莫降仍是笑,又将那个酒坛向前推了推。 “有的人,曾管我叫做‘夜蝠’——不过,听过这名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夜蝠?”莫降似乎只听到了前半句,亦或者他对这个江湖称号一般的称谓很感兴趣,只是低声重复着。 重复几遍之后,莫降脑袋耷拉下去,一直举着的酒坛也落在韩菲儿的背上,渐渐的,均匀的鼾声在室内响起。 他竟然睡着了?这种情况下,他居然都能睡的着? 韩菲儿心中惊骇,要远大于夜蝠——因为夜蝠那粗糙而冰冷的手掌,便贴在她的后颈之上,只要对方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可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莫降竟然低下头睡着了,随着他绵长的呼吸,鼻孔里冒出个气泡,由小变大,由大变小…… 而夜蝠则仍是紧紧攥着莫降举灯的手腕,长时间的攥握,已经让莫降的右手有些发紫了,可夜蝠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似乎他深深的忌惮着什么,忌惮酒醉酣睡的莫降会突然跳起来,取了他的xing命。 因为,莫降是汉皇之血,龙脉传人,即便睡着了,可他依然是龙,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用锐利的爪牙撕裂敌人的灵魂…… 除了均匀的鼾声,屋内再无别的声音,微弱的灯火挣扎着不肯熄灭,屋内光线却是越来越暗了。 韩菲儿的心,也像那逐渐熄灭的灯火一样,渐渐沉了下去。 可夜蝠却是越来越紧张了,因为时间正慢慢的流逝,他依然没能达成目的——他收下重金,要替主顾解决莫降这个难题。临行之时,雇佣他的人曾再三叮嘱,若无绝对的把握,千万不要出手,因为围在莫降身边的,都是极其危险的角sè,稍有不慎,他就将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夜蝠躲在暗处忍耐了许久,也观察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接二连三战胜朝廷的军队,让莫降等人的jing惕xing降低了许多;张扬行事的惯xing,让那骄傲而疯狂的莫降露出了巨大的破绽——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ri之下,赶着马车,带着女眷公然走进ji院享受快活,这恐怕是全天下最猖狂的事了! 于是,夜蝠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趁莫降等人迷醉在温柔乡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教训。他要用最残酷的事实让他们明白,似他们这样的猖狂,已经远远超出了张扬的范畴,他们的高傲,已经质变成了愚蠢,莫降一定要为他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甚至想象过,等他玷污了韩菲儿,等莫降从ji女的怀抱里醒来,看到韩菲儿受尽折磨满是伤痕的**,莫降会是怎样一种表情?会不会留下悔恨的眼泪?那个时候,他再以韩菲儿的xing命做要挟,胁迫莫降自废武功;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说:“连你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要这绝世武艺空有何用?” 夜蝠曾亲眼看到,在ji院老鸨的安排下,莫降被一个花名为梨花儿的ji女搀走了,他也隔窗听到了莫降与那梨花儿喝酒行乐的声音,他还顺路查看了别人的情景,也见到了冯冲的紧张不安、张凛的为所yu为、以及文逸的随遇而安,仔细观察过莫降等人,夜蝠并未发现他们有所jing惕,于是当时他便相信:这一定会是一次完美的行动,他非但能完成主顾的托付,还能占有韩菲儿的处子之身…… 可是,本该完美的结果,却因为莫降醉醺醺的出现,突然变了味道。 在与莫降僵持的过程中,夜蝠忽然意识到:真正放松jing惕的人,其实是自己。他低估了莫降的威慑力,也因为一时的沾沾自喜,忽略了隐藏在对方所露出的破绽之下的巨大危机——那就是,一旦他现身出来,一旦他不能快速的完成任务撤离,那么他就会被对方死死的黏住!再难脱身! 因为无法确定莫降是不是真的醉了,所以夜蝠并不敢盲目出手,如果莫降是装醉的话,那么他一旦出手不成,被莫降抓住破绽,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可如果就这样拖延下去,等张凛等人从温柔乡里挣扎出来,那么留给他的,依然是悲惨的下场…… 想着想着,夜蝠的鼻尖开始冒汗,原本充满于体内的自信,也随着汗液缓缓排出。 出手?还是不出手?夜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夜蝠甚至觉得,耷拉着脑袋、鼻孔挂着鼻涕泡、打着呼噜的莫降,比醒着的莫降更为可怖——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莫降能忽然醒过来,站起来,与他光明真大的打上一场,哪怕是战败了,他也不必再承受这样的煎熬…… “喝酒,喝酒!”莫降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直让夜蝠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的缩手,离开了韩菲儿的后颈。 可莫降说完这句醉话之后,又没有下文了,他甚至还不满的咂了咂嘴。 夜蝠曾执行过无数次暗杀任务,却从未经历过像今ri这般荒诞的一幕。 他竟然被一个醉鬼和一个身中魂僵散的女人吓得魂飞魄散! 夜蝠自问,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多活一刻都是赚到了,每多拉下一个人陪葬都是值得了。可直至今ri,直至他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受尽了煎熬,他才发现,他并没有看开生死。相反,他畏惧死亡,畏惧生命终止的刹那的降临,他害怕自己的身体变的冰冷,再无生机,任由那些食腐动物啃食他的内脏——原来,当年整个村子惨遭瘟疫的一幕,一直都是自己不敢直面的梦魇,自己不断的杀人,不断的折磨人,只是用别人的恐惧带来的快感麻痹自己的惊颤的灵魂,掩盖自己的怯懦…… “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莫降醉梦中的话语,再一次将夜蝠拉回了可怕的现实,再一次将他扯到了人生岔路的道口。 出手?还是不出手? 仍旧是这个问题,仍旧没有答案。 夜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要出手了! 哪怕失败,哪怕身死魂灭,也总好过被一个醉鬼如此羞辱!总好过在这纠结的煎熬中生不如死! 夜蝠的左手紧紧攥着莫降的手腕,将莫降的身体拉向自己,同时,他将右手缓缓伸向莫降的胸口。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已全是汗液,滑腻的手掌,几乎握不住莫降的腕子。 二人之间,不过两条手臂的距离,可夜蝠却觉得,这不到三尺的长度,几乎要耗尽他这一生中剩余的全部时间。 莫降仍旧是低头坐在那里,脑袋时不时上下轻微的晃动,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在肯定夜蝠的勇气。 夜蝠向前探着身子,只为能接触到莫降的胸口:主顾说,只要能废掉莫降的武艺,便是完成了任务。夜蝠也相信,只要伤了莫降的肺经,莫降以后便只能做个废人了。 夜蝠尖锐的指甲,已经过了二人之间的油灯。 随着夜蝠暗暗运气调息,他的指甲便闪出绿sè的荧光——他的右手被剧毒反复浸泡过,毒药的成分已深入肌肤,平时便隐藏在已变成死皮的皮层和指甲中,每当他要杀人,他便会用内力将剧毒逼出体表,只要他那亮着荧光的指甲刺破莫降的皮肤,毒素进入莫降的体内,成功侵蚀他的经脉,夜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二人的距离,仍在慢慢的缩短。 莫降似是仍未意识到迫近的危机,鼻孔下的鼻涕泡,仍是忽大忽小。 闪着绿sè幽光的指甲,映在那鼻涕泡里,鼻涕泡的曲面,扭曲了夜蝠毒爪的形状,仿佛毒龙的前爪。 微弱的油灯火苗,忽然跳了一下。 原来,是那灯盏中的灯油,终于要耗尽了。 这时,夜蝠的指甲,已经接触到了莫降胸前的棉衣。 猛烈的毒素,很快就将棉衣腐蚀出了一个破洞。 莫降起伏的胸膛,直接暴露在夜蝠的毒爪之下。 当莫降下一次将气吸满肺部,当莫降的胸腔下一次听起来,夜蝠尖锐的指甲,就会刺入他的身体。 油灯火苗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那灯火不甘于熄灭,在做最后的挣扎。 眼看那火苗跳离了灯盏,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这个瞬间,莫降忽然动了! 他右手手腕灵活的一翻,轻而易举的逃离了夜蝠左手的钳制;于此同时,提着酒坛的左手忽而上扬,扬过夜蝠的头顶,酒坛上升的同时陡然翻转,一整坛烈酒,全部浇在夜蝠的身上! 微弱的火星从翻倒的灯盏跌落,与那水银sè的烈酒接触的瞬间—— 火起! 第39章 煎熬 “我,我找了好半天,才找到这坛子好酒。”莫降笑着,低头用嘴将酒坛的封布咬开,而后颤巍巍将酒坛递了过去。 “你要做什么?”那人下意识的一躲,一双小眼睛里,闪烁着jing惕的光芒。 “不是说了么?喝酒。”莫降笑笑,继而说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名字?我早就忘记了,我只是时常提醒自己,自己是个游走于刀尖上的亡魂,名字这种属于尘世的东西,对我而言只是个拖累。” “那总得有个称呼吧?”莫降仍是笑,又将那个酒坛向前推了推。 “有的人,曾管我叫做‘夜蝠’——不过,听过这名字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 “夜蝠?”莫降似乎只听到了前半句,亦或者他对这个江湖称号一般的称谓很感兴趣,只是低声重复着。 重复几遍之后,莫降脑袋耷拉下去,一直举着的酒坛也落在韩菲儿的背上,渐渐的,均匀的鼾声在室内响起。 他竟然睡着了?这种情况下,他居然都能睡的着? 韩菲儿心中惊骇,要远大于夜蝠——因为夜蝠那粗糙而冰冷的手掌,便贴在她的后颈之上,只要对方稍一用力,便能轻易扭断她的脖子——可就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莫降竟然低下头睡着了,随着他绵长的呼吸,鼻孔里冒出个气泡,由小变大,由大变小…… 而夜蝠则仍是紧紧攥着莫降举灯的手腕,长时间的攥握,已经让莫降的右手有些发紫了,可夜蝠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似乎他深深的忌惮着什么,忌惮酒醉酣睡的莫降会突然跳起来,取了他的xing命。 因为,莫降是汉皇之血,龙脉传人,即便睡着了,可他依然是龙,随时都有可能醒来,用锐利的爪牙撕裂敌人的灵魂…… 除了均匀的鼾声,屋内再无别的声音,微弱的灯火挣扎着不肯熄灭,屋内光线却是越来越暗了。 韩菲儿的心,也像那逐渐熄灭的灯火一样,渐渐沉了下去。 可夜蝠却是越来越紧张了,因为时间正慢慢的流逝,他依然没能达成目的——他收下重金,要替主顾解决莫降这个难题。临行之时,雇佣他的人曾再三叮嘱,若无绝对的把握,千万不要出手,因为围在莫降身边的,都是极其危险的角sè,稍有不慎,他就将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夜蝠躲在暗处忍耐了许久,也观察了许久,终于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接二连三战胜朝廷的军队,让莫降等人的jing惕xing降低了许多;张扬行事的惯xing,让那骄傲而疯狂的莫降露出了巨大的破绽——他们竟然敢在光天化ri之下,赶着马车,带着女眷公然走进ji院享受快活,这恐怕是全天下最猖狂的事了! 于是,夜蝠暗暗下定决心:他一定要趁莫降等人迷醉在温柔乡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教训。他要用最残酷的事实让他们明白,似他们这样的猖狂,已经远远超出了张扬的范畴,他们的高傲,已经质变成了愚蠢,莫降一定要为他的愚蠢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甚至想象过,等他玷污了韩菲儿,等莫降从ji女的怀抱里醒来,看到韩菲儿受尽折磨满是伤痕的**,莫降会是怎样一种表情?会不会留下悔恨的眼泪?那个时候,他再以韩菲儿的xing命做要挟,胁迫莫降自废武功;那个时候,他一定会说:“连你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你要这绝世武艺空有何用?” 夜蝠曾亲眼看到,在ji院老鸨的安排下,莫降被一个花名为梨花儿的ji女搀走了,他也隔窗听到了莫降与那梨花儿喝酒行乐的声音,他还顺路查看了别人的情景,也见到了冯冲的紧张不安、张凛的为所yu为、以及文逸的随遇而安,仔细观察过莫降等人,夜蝠并未发现他们有所jing惕,于是当时他便相信:这一定会是一次完美的行动,他非但能完成主顾的托付,还能占有韩菲儿的处子之身…… 可是,本该完美的结果,却因为莫降醉醺醺的出现,突然变了味道。 在与莫降僵持的过程中,夜蝠忽然意识到:真正放松jing惕的人,其实是自己。他低估了莫降的威慑力,也因为一时的沾沾自喜,忽略了隐藏在对方所露出的破绽之下的巨大危机——那就是,一旦他现身出来,一旦他不能快速的完成任务撤离,那么他就会被对方死死的黏住!再难脱身! 因为无法确定莫降是不是真的醉了,所以夜蝠并不敢盲目出手,如果莫降是装醉的话,那么他一旦出手不成,被莫降抓住破绽,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可如果就这样拖延下去,等张凛等人从温柔乡里挣扎出来,那么留给他的,依然是悲惨的下场…… 想着想着,夜蝠的鼻尖开始冒汗,原本充满于体内的自信,也随着汗液缓缓排出。 出手?还是不出手?夜蝠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夜蝠甚至觉得,耷拉着脑袋、鼻孔挂着鼻涕泡、打着呼噜的莫降,比醒着的莫降更为可怖——这个时候,他甚至希望,莫降能忽然醒过来,站起来,与他光明真大的打上一场,哪怕是战败了,他也不必再承受这样的煎熬…… “喝酒,喝酒!”莫降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语,直让夜蝠打了个激灵,他下意识的缩手,离开了韩菲儿的后颈。 可莫降说完这句醉话之后,又没有下文了,他甚至还不满的咂了咂嘴。 夜蝠曾执行过无数次暗杀任务,却从未经历过像今ri这般荒诞的一幕。 他竟然被一个醉鬼和一个身中魂僵散的女人吓得魂飞魄散! 夜蝠自问,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每多活一刻都是赚到了,每多拉下一个人陪葬都是值得了。可直至今ri,直至他在这诡异的气氛下受尽了煎熬,他才发现,他并没有看开生死。相反,他畏惧死亡,畏惧生命终止的刹那的降临,他害怕自己的身体变的冰冷,再无生机,任由那些食腐动物啃食他的内脏——原来,当年整个村子惨遭瘟疫的一幕,一直都是自己不敢直面的梦魇,自己不断的杀人,不断的折磨人,只是用别人的恐惧带来的快感麻痹自己的惊颤的灵魂,掩盖自己的怯懦…… “你到底是喝还是不喝?”莫降醉梦中的话语,再一次将夜蝠拉回了可怕的现实,再一次将他扯到了人生岔路的道口。 出手?还是不出手? 仍旧是这个问题,仍旧没有答案。 夜蝠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要出手了! 哪怕失败,哪怕身死魂灭,也总好过被一个醉鬼如此羞辱!总好过在这纠结的煎熬中生不如死! 夜蝠的左手紧紧攥着莫降的手腕,将莫降的身体拉向自己,同时,他将右手缓缓伸向莫降的胸口。 这时,他才发现,他的手心里已全是汗液,滑腻的手掌,几乎握不住莫降的腕子。 二人之间,不过两条手臂的距离,可夜蝠却觉得,这不到三尺的长度,几乎要耗尽他这一生中剩余的全部时间。 莫降仍旧是低头坐在那里,脑袋时不时上下轻微的晃动,不知是在做梦还是在肯定夜蝠的勇气。 夜蝠向前探着身子,只为能接触到莫降的胸口:主顾说,只要能废掉莫降的武艺,便是完成了任务。夜蝠也相信,只要伤了莫降的肺经,莫降以后便只能做个废人了。 夜蝠尖锐的指甲,已经过了二人之间的油灯。 随着夜蝠暗暗运气调息,他的指甲便闪出绿sè的荧光——他的右手被剧毒反复浸泡过,毒药的成分已深入肌肤,平时便隐藏在已变成死皮的皮层和指甲中,每当他要杀人,他便会用内力将剧毒逼出体表,只要他那亮着荧光的指甲刺破莫降的皮肤,毒素进入莫降的体内,成功侵蚀他的经脉,夜蝠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二人的距离,仍在慢慢的缩短。 莫降似是仍未意识到迫近的危机,鼻孔下的鼻涕泡,仍是忽大忽小。 闪着绿sè幽光的指甲,映在那鼻涕泡里,鼻涕泡的曲面,扭曲了夜蝠毒爪的形状,仿佛毒龙的前爪。 微弱的油灯火苗,忽然跳了一下。 原来,是那灯盏中的灯油,终于要耗尽了。 这时,夜蝠的指甲,已经接触到了莫降胸前的棉衣。 猛烈的毒素,很快就将棉衣腐蚀出了一个破洞。 莫降起伏的胸膛,直接暴露在夜蝠的毒爪之下。 当莫降下一次将气吸满肺部,当莫降的胸腔下一次听起来,夜蝠尖锐的指甲,就会刺入他的身体。 油灯火苗剧烈的跳动起来,仿佛那灯火不甘于熄灭,在做最后的挣扎。 眼看那火苗跳离了灯盏,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这个瞬间,莫降忽然动了! 他右手手腕灵活的一翻,轻而易举的逃离了夜蝠左手的钳制;于此同时,提着酒坛的左手忽而上扬,扬过夜蝠的头顶,酒坛上升的同时陡然翻转,一整坛烈酒,全部浇在夜蝠的身上! 微弱的火星从翻倒的灯盏跌落,与那水银sè的烈酒接触的瞬间—— 火起! 第40章 饶命 莫降的一切动作,都在油灯即将熄灭的一瞬间完成。 当那团幽蓝sè的火焰烧起的时候,时间仿佛停止了。 静止的画面里:晶亮的烈酒从酒坛里倾泻【出】来,浇在夜蝠的身上,仿佛泻【出】的水银,幽蓝sè的烈焰,包裹着烈酒,向夜蝠的身体蔓延过去;夜蝠的面容有些扭曲,眼中腥红sè的凶光被一团惊恐的幽蓝所取代,他闪着绿芒的手指,仍没有触碰到莫降的胸膛。 夜蝠曾想过莫降是在装醉,却从未想过莫降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发动进攻! 当那一团幽蓝sè的火焰燃起的时候,夜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降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所以他才会举着油灯醉醺醺的过来——一个醉鬼,一手举着油灯、怀中揣着酒坛,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扮相,可就在这正常的扮相之下,却隐藏着一招制敌的杀机。 夜蝠没有时间再赞叹对方的心机了,因为那团幽蓝sè的火焰,已经剧烈的膨胀开来。 静止一瞬的画面突然流动,火团迅速的膨胀,在三人之间爆炸。 面对爆炸,人类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避开它。 夜蝠再顾不得废掉莫降的武功,急忙向后避让。 莫降也在电光火石间抢过了韩菲儿,拉着她向后退却。 可极速膨胀的火焰,还是灼伤了莫降的发梢。 一股焦糊味蔓延开来。 莫降有些低估了这爆炸的威力,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三人的身上。 “当初看过赤火玩火之后,我就一直想试试,却不曾想这东西这么难以控制。”莫降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着韩菲儿身上的火苗。 还好,并没有太多烈酒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火苗很快就被他扑灭了。 可夜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方才他与莫降距离太近,而且绝大部分烈酒,都倾洒在他的身上,所以他退的虽快,却快不过火焰蔓延的速度。 夜蝠的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他哀号着就地打滚,想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梨花儿姑娘非但善于煮茶,而且jing通酿酒之道,这一坛烈酒,可是梨花儿姑娘耗费两年的心血酿出来的,一直藏在床铺下面。”莫降看着夜蝠在地上打滚,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忽然发现韩菲儿正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于是说道:“并不是梨花儿姑娘对我好,肯把这坛珍贵的烈酒送给我——其实是我趁她喝多了,从她嘴里套出了这个秘密。” “早在这家伙爬窗户偷听我跟梨花儿姑娘喝酒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了。”莫降指了指不住翻滚的夜蝠,继而说道:“当时我就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偷窥别人快活的家伙,忽然想起前些ri子赤火玩火时给我带来的震撼,所以就想用这坛烈酒试上一试,不曾想还成功了……” 莫降叙述事情经过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毫无亮点的平淡故事。那夜蝠更不曾想到,他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莫降的试验品,于是心中悲凉之意更盛,叫声也逐渐扭曲起来,凄厉悲惨,仿若将死的夜枭发出的哀鸣。 “别嚎了!”莫降皱眉说道:“你这家伙,竟然妄图那啥菲儿,简直是罪无可恕!将你变成烤老鼠,是你应得的惩罚。” 夜蝠哀嚎的声音渐渐停歇——并非是他自愿认罪,而是因为火焰被他吸入肺中,灼伤了他的嗓子,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烈酒引起的火焰,燃烧起来猛烈,熄灭起来也快。 片刻之后,夜蝠身上的明火已彻底熄灭,他躺在木质地板上,身上衣衫被烧出了几个破洞,破洞处露出被烧伤的皮肤,焦糊的夜行衣碎块粘在皮肤上,冒着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还好你打滚打的快。”莫降点点头说,“不然这凝香苑非得被你点了不可。” “你……卑鄙!!”夜蝠的声音无比沙哑,若不是他说的极其用力,还真是听不清楚他要说些什么了。 “我卑鄙?”莫降冷笑着回应,“你这家伙先是用迷药、又要玷污人家的清白,还要用菲儿胁迫我自废武功,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么?再者说来,我是个儒生,孔圣人曾教育我说‘以直报怨’,我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要对付你这种卑鄙之徒,就得用比你更卑鄙的手段!” “你……” “我什么我?”莫降说话清晰,语言流利,哪里还有半分喝多的样子,“许你这家伙收了别人的钱财,想谋害我的xing命,就不许我反击么?” “你!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莫降冷笑着,踱着步子向夜蝠靠近,“只是个‘鬼刹’的杀手么,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不,你这不是与人消灾,你这是将灾祸带给别人!” “……”夜蝠不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彻底失败了,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杀手行刺,讲究的是如鬼魅般出现,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既然对方早就识破了他,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刺杀行动,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怎么不说话了?绝望了?”莫降笑着,蹲在夜蝠的身边,看着他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摇摇头表示惋惜,“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会杀你——因为我还需要你给雇佣你的人带个口信回去。” “什么……”夜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他已无生还的可能,不曾想对方却如此轻易的给了他生的希望,甚至没有追问他主顾是何人。 “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如果刺杀失败了,只要没有泄露主顾的身份,只要退还全部雇佣金,就可以保住一条xing命。”莫降语气平淡,好似他已知道一切,“所以,我不追问你想保护的秘密,也无意于‘鬼刹’为敌,也许我还会跟你们合作也说不定,所以就请你回去告诉那主顾——如果他真的忌惮‘汉皇之血’的话,就请派个像样点的对手过来,不要再派你们这些小角sè来送死了……” 第40章 饶命 莫降的一切动作,都在油灯即将熄灭的一瞬间完成。 当那团幽蓝sè的火焰烧起的时候,时间仿佛停止了。 静止的画面里:晶亮的烈酒从酒坛里倾泻【出】来,浇在夜蝠的身上,仿佛泻【出】的水银,幽蓝sè的烈焰,包裹着烈酒,向夜蝠的身体蔓延过去;夜蝠的面容有些扭曲,眼中腥红sè的凶光被一团惊恐的幽蓝所取代,他闪着绿芒的手指,仍没有触碰到莫降的胸膛。 夜蝠曾想过莫降是在装醉,却从未想过莫降会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发动进攻! 当那一团幽蓝sè的火焰燃起的时候,夜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降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所以他才会举着油灯醉醺醺的过来——一个醉鬼,一手举着油灯、怀中揣着酒坛,这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扮相,可就在这正常的扮相之下,却隐藏着一招制敌的杀机。 夜蝠没有时间再赞叹对方的心机了,因为那团幽蓝sè的火焰,已经剧烈的膨胀开来。 静止一瞬的画面突然流动,火团迅速的膨胀,在三人之间爆炸。 面对爆炸,人类的第一反应,自然是避开它。 夜蝠再顾不得废掉莫降的武功,急忙向后避让。 莫降也在电光火石间抢过了韩菲儿,拉着她向后退却。 可极速膨胀的火焰,还是灼伤了莫降的发梢。 一股焦糊味蔓延开来。 莫降有些低估了这爆炸的威力,火焰已经蔓延到了三人的身上。 “当初看过赤火玩火之后,我就一直想试试,却不曾想这东西这么难以控制。”莫降一边嘟囔着,一边拍打着韩菲儿身上的火苗。 还好,并没有太多烈酒洒在他们二人的身上,火苗很快就被他扑灭了。 可夜蝠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方才他与莫降距离太近,而且绝大部分烈酒,都倾洒在他的身上,所以他退的虽快,却快不过火焰蔓延的速度。 夜蝠的整个身体都燃烧起来,他哀号着就地打滚,想扑灭身上的火焰。 “那梨花儿姑娘非但善于煮茶,而且jing通酿酒之道,这一坛烈酒,可是梨花儿姑娘耗费两年的心血酿出来的,一直藏在床铺下面。”莫降看着夜蝠在地上打滚,却没有上去帮忙的意思,忽然发现韩菲儿正用奇怪的目光注视着自己,于是说道:“并不是梨花儿姑娘对我好,肯把这坛珍贵的烈酒送给我——其实是我趁她喝多了,从她嘴里套出了这个秘密。” “早在这家伙爬窗户偷听我跟梨花儿姑娘喝酒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了。”莫降指了指不住翻滚的夜蝠,继而说道:“当时我就在想,该怎么对付这个偷窥别人快活的家伙,忽然想起前些ri子赤火玩火时给我带来的震撼,所以就想用这坛烈酒试上一试,不曾想还成功了……” 莫降叙述事情经过的语气,就像是在讲述一个毫无亮点的平淡故事。那夜蝠更不曾想到,他稀里糊涂的就成了莫降的试验品,于是心中悲凉之意更盛,叫声也逐渐扭曲起来,凄厉悲惨,仿若将死的夜枭发出的哀鸣。 “别嚎了!”莫降皱眉说道:“你这家伙,竟然妄图那啥菲儿,简直是罪无可恕!将你变成烤老鼠,是你应得的惩罚。” 夜蝠哀嚎的声音渐渐停歇——并非是他自愿认罪,而是因为火焰被他吸入肺中,灼伤了他的嗓子,让他再也发不出声音。 烈酒引起的火焰,燃烧起来猛烈,熄灭起来也快。 片刻之后,夜蝠身上的明火已彻底熄灭,他躺在木质地板上,身上衣衫被烧出了几个破洞,破洞处露出被烧伤的皮肤,焦糊的夜行衣碎块粘在皮肤上,冒着青烟,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焦臭气味。 “还好你打滚打的快。”莫降点点头说,“不然这凝香苑非得被你点了不可。” “你……卑鄙!!”夜蝠的声音无比沙哑,若不是他说的极其用力,还真是听不清楚他要说些什么了。 “我卑鄙?”莫降冷笑着回应,“你这家伙先是用迷药、又要玷污人家的清白,还要用菲儿胁迫我自废武功,你又高尚到哪里去了么?再者说来,我是个儒生,孔圣人曾教育我说‘以直报怨’,我秉承他老人家的教诲,要对付你这种卑鄙之徒,就得用比你更卑鄙的手段!” “你……” “我什么我?”莫降说话清晰,语言流利,哪里还有半分喝多的样子,“许你这家伙收了别人的钱财,想谋害我的xing命,就不许我反击么?” “你!你知道?” “我自然知道!”莫降冷笑着,踱着步子向夜蝠靠近,“只是个‘鬼刹’的杀手么,收人钱财,与人消灾——不,你这不是与人消灾,你这是将灾祸带给别人!” “……”夜蝠不再说话了,因为他已经彻底失败了,原来对方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也早就知道他的身份,杀手行刺,讲究的是如鬼魅般出现,出其不意,一击必杀,既然对方早就识破了他,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刺杀行动,从一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失败的结局。 “怎么不说话了?绝望了?”莫降笑着,蹲在夜蝠的身边,看着他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摇摇头表示惋惜,“不过你可以放心,我并不会杀你——因为我还需要你给雇佣你的人带个口信回去。” “什么……”夜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本以为,他已无生还的可能,不曾想对方却如此轻易的给了他生的希望,甚至没有追问他主顾是何人。 “我知道你们这行的规矩,如果刺杀失败了,只要没有泄露主顾的身份,只要退还全部雇佣金,就可以保住一条xing命。”莫降语气平淡,好似他已知道一切,“所以,我不追问你想保护的秘密,也无意于‘鬼刹’为敌,也许我还会跟你们合作也说不定,所以就请你回去告诉那主顾——如果他真的忌惮‘汉皇之血’的话,就请派个像样点的对手过来,不要再派你们这些小角sè来送死了……” 第41章 大好晨光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一的冬ri清晨,天气难得的好。 明媚的阳光被窗棱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菱形,均匀的铺在床上,其中有一块明亮的斑块,正落在冯冲的眼睛上。 他十分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想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只微微一动,便触碰到一个光滑若绸缎的圆润肩膀。冯冲愣了一愣,昨夜发生的一切一齐拥进脑海中,那些癫狂且舒爽的香艳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在脑中闪过,冲击着他的灵魂。他忽然又有些兴奋了,扭头一看,又看到那张疲倦中带着满足的俏脸。 冯冲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他轻轻理了理坠在那张俏脸一侧的凌乱的发梢,回想着昨夜的荒唐,脸又有些红了——看着那张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脸庞,想着这张带给他无限欢愉的脸以后还要在别的男人面前卖笑,他忽然又有些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他只感叹,这一夜的旖旎,真的仿若一场chun梦…… “冯兄,起床啦!”文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自门外飘进来。 冯冲脸又红了几分,尴尬的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怀中的女人清醒过来,带着慵懒的目光扫过冯冲的脸庞,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撩拨着他胸中的那团火焰。 “不,不能!”冯冲慌忙扳住了那女人柔软的肩膀。 “嘻嘻,公子真是有趣。”那女人轻松的挣脱开了冯冲的怀抱,似个没事人一般,光着身子离开了闺床,弯身拾起自己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动作异常熟练。 冯冲心中五味杂陈,再望向那女子时,便发现对方脸上已多了些冷漠。 “piáo客和ji女之间,永远都是一夜的恩情,来的热烈,去的干脆。事过时候,谁也不必挂念谁,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冯冲忽然想起昨夜文逸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对应眼前的情景,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 那女人自己穿戴完毕,又转过身来,轻轻掀开了棉被,全然不顾及冯冲脸上的羞涩,用灵巧的双手服侍他穿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冯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留正飞速消散的情谊,这露水一般的姻缘,本来就不会长久,终是要在太阳升起之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公子,杏花儿已经很知足了。”那女人的声音依然轻柔,“能做公子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实在是杏花儿的福分。公子不是杏花儿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杏花儿虽是公子第一个女人,同样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 “公子不必说什么。”杏花儿温柔的笑着,“只要公子记住这一晚,哪怕忘记了杏花儿的名字和相貌,也便足够了。” “我……不会忘记的。” 杏花儿不置可否的笑笑,似是没将冯冲的话放在心上。 冯冲有些较真的说:“我真的……” “冯兄!要出发了!”文逸在门外催促,“莫不是沉醉在温柔乡里起不来了?” 这时,杏花儿已替冯冲穿好了衣衫,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向屋门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冯冲回头看了一眼,也发现杏花儿的眼中,似有氤氲的水气。 可他来不及细看,就被杏花儿推出了屋。 屋门在他身后轻轻的关上,冯冲抬头,看到文逸带着暧昧笑容的脸。 “开荤了?”文逸用胳膊肘捅捅冯冲的胸口。 冯冲尴尬的挠着头皮,刚刚被杏花儿梳好的头发,又乱了。他看到秦妈妈就站在文逸的身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秦妈妈说道:“若是想替杏花儿赎身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一夜的逢场作戏,算不得什么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将她忘记,等你成家之后,你甚至都不会再提起她了。” 冯冲尴尬的闭上了半张的嘴。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冯冲看到张凛被人从隔壁的房间里推了出来,张凛的身后,是依然在轻微晃动的、刚刚关上的房门。 张凛仍旧带着那方唐巾,方巾上那个独特的死结形状并没有改变——那还是刘芒站在车辕上替他绑好的——看来,张凛昨夜并没有解下这块遮住他满头白发的唐巾,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脱下衣服。 “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进ji院衣服都不脱!站在床边抱着枪睡一个晚上!”姑娘的骂声隔着紧闭的门传出来,显得有些刺耳,“是嫌我牡丹长的太丑?还没你那杆破枪好看?还是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张凛也不理会屋内的骂声,只是背对着房门,皱着眉头看他的虎头錾金枪。 文逸摇摇头苦笑,对冯冲打个脸sè,带着他向前走去。 张凛悄无声息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跟在最后面。 众人来在梨花儿姑娘的门前,文逸刚要敲门,却听秦妈妈说道:“文大爷,您的那位朋友,不在梨花儿的房里——昨夜,他去我的房中找那位与你们同行的姑娘了。” 文逸转头,眉头微蹙,似是在说:“为何昨夜不告诉我?” 便在此时,梨花儿姑娘的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一团影子扑进了秦妈妈的怀里,委屈的哭诉:“秦妈妈,昨夜,昨夜您介绍来的那个人,是个酒鬼!还是个贼!他把我灌醉了!然后就偷走了我的烧刀子!呜呜呜!那可是我两年的心血啊!” 文逸本来还有怪罪秦妈妈不及时向他禀报莫降动向的意思,可听过这位梨花儿姑娘的悲惨遭遇,心中的怒气也就淡了,只能苦笑着摇头,向秦妈妈致以歉意。 秦妈妈轻轻拍着梨花儿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酒没了可以再酿,若是我的梨花儿哭坏了,可如何是好呢……” 继而又扭头对文逸说道:“文大爷,您也看到了,您介绍来的这些朋友,各个都是xing格诡异的怪胎,可将我这里的姑娘祸害的不轻,所以这银钱方面……” “秦妈妈放心,少不了您的。”文逸大度的笑着。 不知是不是文逸答应多给钱起了作用,梨花儿姑娘慢慢停止了抽泣,被秦妈妈好生安慰一番,送回了闺房之内。 众人随着秦妈妈的脚步,来在了她的闺房前面。 还没进屋,众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焦臭气味,正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焦臭味中,似乎还混着浓浓的酒气…… 文逸眉头一皱,上前敲门。 众人等了片刻,却是毫无回应。 于是,文逸再敲门的时候,手上就加了暗劲,只是稍一用力,门闩应声而断,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接下来,众人就看到了一幅诡异的图像。 房内似乎发生过一起火灾,因为地上有一团焦黑的灼痕,灼痕周围,散落着焦黑的衣服碎片,一盏耗尽的油灯、一个空空的酒坛随意的丢在地上,半个床幔都被烧掉了。房间窗户大开,阳光洒进来,照在床上,莫降和衣睡着,脑袋却耷拉在床沿外面,张着嘴睡的正香,一边的嘴角还挂着长长的唾液,几乎垂到了地面,随着他的呼吸,晶莹的唾液忽长忽短…… 莫降本人似乎也被火灾殃及,半边眉毛烧没了,额头前一撮长发,也被烧成了焦黄,变成卷曲枯黄的形状;而韩菲儿则是爬在床上,脸朝里睡着,半个身子都被莫降压在身下,背部的棉衣也被烧出了几个破洞,有几分狼狈。 看着这一片狼藉,秦妈妈的眉毛抽搐一番,脸上敷的香粉也掉落少许,她全然不曾想过,只一个晚上,自己的闺房就被这小祖宗折腾成了这番模样,偏偏那小祖宗还正睡在那里,一副没事人的乖乖模样…… “文大爷,您看这……”秦妈妈似笑非笑道。 “加钱。”文逸黑着脸回应——他知道,没说一次“加钱”,就意味着他要向秦妈妈多拨付一些经费,本来呢,这些经费是可以省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想到就因为这些家伙撒欢撒过了头,让他多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文逸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伸出手掌在莫降的脸上拍了几下,喝道:“给我起来!” “啊?什么事?”莫降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到文逸那张yin云密布的脸。 “你是不是需要对大家解释一下,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文逸虽然在笑,这笑容却让莫降有些毛骨悚然。 “噢!吸溜。”莫降将淌出的口水吸会嘴里,而后翻身下床,待三魂六魄都收回来,才指着地上那片焦黑说道:“昨ri夜里,丑时一刻,忽然钻进来一只老鼠……啊不是,是一只蝙蝠。那蝙蝠太凶了,把菲儿吓坏了,我当时出于英雄救美的心理,想将那蝙蝠赶走,却因为喝了酒,所以慌乱之下,打翻了油灯,引燃了烈酒,秦妈妈的闺房,就变成这番模样了……” 第41章 大好晨光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一的冬ri清晨,天气难得的好。 明媚的阳光被窗棱切割成大小不一的菱形,均匀的铺在床上,其中有一块明亮的斑块,正落在冯冲的眼睛上。 他十分不情愿的睁开了眼睛,想活动活动发麻的手臂,只微微一动,便触碰到一个光滑若绸缎的圆润肩膀。冯冲愣了一愣,昨夜发生的一切一齐拥进脑海中,那些癫狂且舒爽的香艳画面,一幅接着一幅在脑中闪过,冲击着他的灵魂。他忽然又有些兴奋了,扭头一看,又看到那张疲倦中带着满足的俏脸。 冯冲的脸上,露出少有的温柔,他轻轻理了理坠在那张俏脸一侧的凌乱的发梢,回想着昨夜的荒唐,脸又有些红了——看着那张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脸庞,想着这张带给他无限欢愉的脸以后还要在别的男人面前卖笑,他忽然又有些失落。种种复杂的情绪,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他只感叹,这一夜的旖旎,真的仿若一场chun梦…… “冯兄,起床啦!”文逸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笑意,自门外飘进来。 冯冲脸又红了几分,尴尬的有些无所适从。 这时,怀中的女人清醒过来,带着慵懒的目光扫过冯冲的脸庞,纤细的手指划过他的胸膛,撩拨着他胸中的那团火焰。 “不,不能!”冯冲慌忙扳住了那女人柔软的肩膀。 “嘻嘻,公子真是有趣。”那女人轻松的挣脱开了冯冲的怀抱,似个没事人一般,光着身子离开了闺床,弯身拾起自己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动作异常熟练。 冯冲心中五味杂陈,再望向那女子时,便发现对方脸上已多了些冷漠。 “piáo客和ji女之间,永远都是一夜的恩情,来的热烈,去的干脆。事过时候,谁也不必挂念谁,谁也不会成为谁的累赘。”冯冲忽然想起昨夜文逸在他耳边说的一句话,对应眼前的情景,他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谛。 那女人自己穿戴完毕,又转过身来,轻轻掀开了棉被,全然不顾及冯冲脸上的羞涩,用灵巧的双手服侍他穿衣。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冯冲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知道,无论说些什么,也无法挽留正飞速消散的情谊,这露水一般的姻缘,本来就不会长久,终是要在太阳升起之后,消散的无影无踪。 “公子,杏花儿已经很知足了。”那女人的声音依然轻柔,“能做公子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实在是杏花儿的福分。公子不是杏花儿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杏花儿虽是公子第一个女人,同样不会是最后一个——但是这样就足够了……” “我……” “公子不必说什么。”杏花儿温柔的笑着,“只要公子记住这一晚,哪怕忘记了杏花儿的名字和相貌,也便足够了。” “我……不会忘记的。” 杏花儿不置可否的笑笑,似是没将冯冲的话放在心上。 冯冲有些较真的说:“我真的……” “冯兄!要出发了!”文逸在门外催促,“莫不是沉醉在温柔乡里起不来了?” 这时,杏花儿已替冯冲穿好了衣衫,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向屋门走去。 临出门的时候,冯冲回头看了一眼,也发现杏花儿的眼中,似有氤氲的水气。 可他来不及细看,就被杏花儿推出了屋。 屋门在他身后轻轻的关上,冯冲抬头,看到文逸带着暧昧笑容的脸。 “开荤了?”文逸用胳膊肘捅捅冯冲的胸口。 冯冲尴尬的挠着头皮,刚刚被杏花儿梳好的头发,又乱了。他看到秦妈妈就站在文逸的身后,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秦妈妈说道:“若是想替杏花儿赎身的话,就不必说了——这一夜的逢场作戏,算不得什么的,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将她忘记,等你成家之后,你甚至都不会再提起她了。” 冯冲尴尬的闭上了半张的嘴。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冯冲看到张凛被人从隔壁的房间里推了出来,张凛的身后,是依然在轻微晃动的、刚刚关上的房门。 张凛仍旧带着那方唐巾,方巾上那个独特的死结形状并没有改变——那还是刘芒站在车辕上替他绑好的——看来,张凛昨夜并没有解下这块遮住他满头白发的唐巾,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脱下衣服。 “从未见过你这样的男人!进ji院衣服都不脱!站在床边抱着枪睡一个晚上!”姑娘的骂声隔着紧闭的门传出来,显得有些刺耳,“是嫌我牡丹长的太丑?还没你那杆破枪好看?还是你根本就不是个男人?” 张凛也不理会屋内的骂声,只是背对着房门,皱着眉头看他的虎头錾金枪。 文逸摇摇头苦笑,对冯冲打个脸sè,带着他向前走去。 张凛悄无声息的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跟在最后面。 众人来在梨花儿姑娘的门前,文逸刚要敲门,却听秦妈妈说道:“文大爷,您的那位朋友,不在梨花儿的房里——昨夜,他去我的房中找那位与你们同行的姑娘了。” 文逸转头,眉头微蹙,似是在说:“为何昨夜不告诉我?” 便在此时,梨花儿姑娘的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一团影子扑进了秦妈妈的怀里,委屈的哭诉:“秦妈妈,昨夜,昨夜您介绍来的那个人,是个酒鬼!还是个贼!他把我灌醉了!然后就偷走了我的烧刀子!呜呜呜!那可是我两年的心血啊!” 文逸本来还有怪罪秦妈妈不及时向他禀报莫降动向的意思,可听过这位梨花儿姑娘的悲惨遭遇,心中的怒气也就淡了,只能苦笑着摇头,向秦妈妈致以歉意。 秦妈妈轻轻拍着梨花儿的后背,柔声安慰道:“好了,好了,不哭了!酒没了可以再酿,若是我的梨花儿哭坏了,可如何是好呢……” 继而又扭头对文逸说道:“文大爷,您也看到了,您介绍来的这些朋友,各个都是xing格诡异的怪胎,可将我这里的姑娘祸害的不轻,所以这银钱方面……” “秦妈妈放心,少不了您的。”文逸大度的笑着。 不知是不是文逸答应多给钱起了作用,梨花儿姑娘慢慢停止了抽泣,被秦妈妈好生安慰一番,送回了闺房之内。 众人随着秦妈妈的脚步,来在了她的闺房前面。 还没进屋,众人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焦臭气味,正从门缝里飘散出来,焦臭味中,似乎还混着浓浓的酒气…… 文逸眉头一皱,上前敲门。 众人等了片刻,却是毫无回应。 于是,文逸再敲门的时候,手上就加了暗劲,只是稍一用力,门闩应声而断,房门吱呀一声打开。 接下来,众人就看到了一幅诡异的图像。 房内似乎发生过一起火灾,因为地上有一团焦黑的灼痕,灼痕周围,散落着焦黑的衣服碎片,一盏耗尽的油灯、一个空空的酒坛随意的丢在地上,半个床幔都被烧掉了。房间窗户大开,阳光洒进来,照在床上,莫降和衣睡着,脑袋却耷拉在床沿外面,张着嘴睡的正香,一边的嘴角还挂着长长的唾液,几乎垂到了地面,随着他的呼吸,晶莹的唾液忽长忽短…… 莫降本人似乎也被火灾殃及,半边眉毛烧没了,额头前一撮长发,也被烧成了焦黄,变成卷曲枯黄的形状;而韩菲儿则是爬在床上,脸朝里睡着,半个身子都被莫降压在身下,背部的棉衣也被烧出了几个破洞,有几分狼狈。 看着这一片狼藉,秦妈妈的眉毛抽搐一番,脸上敷的香粉也掉落少许,她全然不曾想过,只一个晚上,自己的闺房就被这小祖宗折腾成了这番模样,偏偏那小祖宗还正睡在那里,一副没事人的乖乖模样…… “文大爷,您看这……”秦妈妈似笑非笑道。 “加钱。”文逸黑着脸回应——他知道,没说一次“加钱”,就意味着他要向秦妈妈多拨付一些经费,本来呢,这些经费是可以省下来,用在更需要的地方…… 想到就因为这些家伙撒欢撒过了头,让他多花了好几百两银子,文逸怒从胸中起,恶向胆边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前,伸出手掌在莫降的脸上拍了几下,喝道:“给我起来!” “啊?什么事?”莫降艰难地睁开了惺忪的双眼,看到文逸那张yin云密布的脸。 “你是不是需要对大家解释一下,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文逸虽然在笑,这笑容却让莫降有些毛骨悚然。 “噢!吸溜。”莫降将淌出的口水吸会嘴里,而后翻身下床,待三魂六魄都收回来,才指着地上那片焦黑说道:“昨ri夜里,丑时一刻,忽然钻进来一只老鼠……啊不是,是一只蝙蝠。那蝙蝠太凶了,把菲儿吓坏了,我当时出于英雄救美的心理,想将那蝙蝠赶走,却因为喝了酒,所以慌乱之下,打翻了油灯,引燃了烈酒,秦妈妈的闺房,就变成这番模样了……” 第42章 追随者 文逸自然是不相信一只蝙蝠、几杯烈酒就会让莫降“手忙脚乱、打翻油灯”的,听完莫降的狡辩,他只是摇摇头苦笑一声——“凝香苑”已不再安全了,这是文逸从莫降的话中理出的信息,所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待的太久,秦妈妈的身份恐怕也会有暴露的危险。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秦妈妈一片狼藉的闺房。 莫降则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韩菲儿叫醒,昨夜她不慎中了“魂僵散”,直至今ri清晨,“魂僵散”余威未散,所以韩菲儿脑袋发胀,身体虚弱乏力。 在莫降的搀扶下,韩菲儿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 从韩菲儿出现到离开,秦妈妈都未能看到韩菲儿的样子。不过善于察言观sè的秦妈妈猜测——文先生的举止投足间,对这个俊俏少年都有着迥异于他人的尊重,这个少年定然不是个平凡之辈;而能让这非凡少年如此在意的女子,容貌恐怕也是非凡的吧…… 自始至终,文逸都没有向秦妈妈说明莫降等人的身份,一来是因为他们的真实身份实在特殊而且敏感,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想得到莫降亦或者得到莫降的xing命,将这个秘密告诉秦妈妈知晓,无异于将一个举世关注的藏宝信息交在一个并没有能力守护这个秘密的人的手中,只会给秦妈妈带来无妄的灾祸;另外,凝香苑内人多嘴杂,来往的客人汇聚了三教九流,有太多的消息在个声sè之地交流、碰撞,若将关于莫降的秘密放置在此,只会让其他的情报都显的毫无价值,如此这般,对秦妈妈收集情报的工作,百害而无一利。 文逸深深的明白,莫降身上隐藏的秘密,远不止“汉皇之血”那四个字那般简单;而且现在,仍未到让那些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时机…… 众人离开凝香苑后,并未在开封城内停留太久。 确认马匹都得到了充足的休养之后,众人再次上路。 众人背后的开封城已是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天地间一个灰sè的轮廓,而车厢内关于开封一夜的讨论,自离开凝香苑后,便一直未曾停下过。 在讨论的,是文逸和莫降两人。 因为韩菲儿中了毒,此时仍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需要别人的照顾,可刘芒已经离队,所以照顾韩菲儿的重任就落在了莫降的肩上——前些ri子,当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时候,正是韩菲儿没ri没夜衣不解带的照料,才让他恢复的如此之好,而现在,就到了莫降投桃报李的时候。 可文逸却似乎并不想让二人单独相处,尤其是听莫降用平淡的语气将昨夜有人闯入并妄图侮辱韩菲儿的事情讲述完毕之后,文逸只能暂时放下撮合莫降与韩菲儿这件小事——他认为,在这次看似简单的行刺事件背后,实则是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唯战兄,我还是觉得,你将刺客羞辱一番,又将他放走,实在是有欠考虑。”文逸说着,深看了莫降一眼,“这种行为,无异于向黑将宣战!” 莫降则摇着头笑道:“无所谓宣战与否,我与他之间的战争,早就开始了——也许,早在他将我调入大都城内做暗子的一刻,我们二人的战争,就拉开了大幕。”莫降说着,从车厢内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块湿巾,替韩菲儿擦拭着双手,他将韩菲儿柔软的小手握在手里,仔细的擦着,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想:不管当初‘黑将’将我派往大都城究竟是何打算,但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有机会与菲儿相识。 莫降接着说道:“如果我与黑将之间必有一战的话,那么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而不是该想方设法的避让。” “唯战兄,关于黑将很难容你的结论,还只是个猜测而已,我们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文逸摇摇头道:“所以我认为,现在仍不是将你与那个人的矛盾挑明的时机。” “无论挑明与否,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在那里,任凭我们怎样遮掩,它也不会消失不见。”莫降说着,将韩菲儿双手放好,看着随着马车颠簸逐渐睡熟的韩菲儿,莫降说:“在黑将看来,我们都只不过是他取得天下的棋子,既然是棋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就该按照他的意愿在这天下行走,稍有忤逆,便要接受惩罚——试问,菲儿她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也要受这无妄之灾?” 文逸闻言,也看了韩菲儿一眼,继而抬头,目光又落在莫降的身上,笑着问道:“这一次,唯战兄是真的生气了?” “那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也该明白。”莫降并未迎向文逸投过来的目光,他仍是看着熟睡的韩菲儿,“既然我体内流淌的是汉皇之血,既然我是龙的传人,那么在我身上,就该有绝不能被他人触碰的逆鳞!” “既然唯战兄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喽。”文逸说完,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文跛子,你休要在这里装老实人。”莫降冲文逸笑着骂道:“每一次,你这家伙都要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好像每一次都是被人拖下水,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可是我却清楚的很,你这yin险的家伙,若不是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对付黑将了,怎么会在四年之前,就布置下‘凝香苑’这个收集情报的机构?”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笑容里有几分值得玩味的狡黠:“黑将需要暗子收集情报,我这个瘸腿马腿脚不甚灵便,所以只能将收集情报的工作交给别人去做了。” “文跛子,避重就轻这一套,在我面前可不好使。”文逸笑着说:“跟我说说,这一次,都从秦妈妈那里得到了什么情报。” “因为秦妈妈的情报网仍未铺设完整,所以很难收集到什么极有价值的情报。”文逸斟酌一番,继而说道:“不过有一条,我想你可能会感些兴趣。” “哦?”莫降饶有兴致的道:“说来听听。” “自从你表明汉皇之血传人的身份之后,自从你在汤yin县斩杀朝廷官军之后,在我们的身后,就一直有人跟随。”文逸说着,打开车窗布帘,向后方指了指,“这些人身份复杂,来源也是千奇百怪,不过就在昨夜,他们其中有一人尾随我们进了凝香苑,根据那个侍候他的姑娘套出的情报,那群人是敬佩你的英雄作为,才自发的追随着你的——也就是说,‘汉皇之血’的号召力,已初露峥嵘了。”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早就有所觉察。不过我要纠正一点,昨ri夜里,尾随我们进入凝香苑的,绝不止一人。” “你的意思是……” “那个‘鬼刹’的刺客,平时也是混迹在那群人之中的。”莫降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正sè道:“所以说,就现在而言,还很难断定这些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追随我们的——有可能是想追随我的脚步,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亦有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指派,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祸心。” “那唯战兄的意思是,如何处理这些‘追随者’呢?”文逸问。 “暂时不去管他们。”莫降思索片刻道:“路遥知马力,ri久见人心——只要他们肯继续跟着咱们,我们便有机会试一试这些人的真心!” “你似乎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还想从中找到些闪光的金子为你所用?” “又往我身上推?”莫降笑着骂了一句,“文跛子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些担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从这些人中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距离诸子之盟总坛也是越来越近了——在到达总坛之前,我们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 “不知唯战兄所言的‘足够’,究竟是个什么程度呢?” “只是让黑将有所顾忌就足够了!”莫降揣度片刻后,认真的回应道:“我知道,我的力量越大,黑将便越忌惮。但随着这份忌惮的积累,它会达到一个临界点,一旦到了这个临界点,那么黑将想要对付我的时候,就需要思量一番,一旦我亡于他手,他是否有信心迎接忠于我的势力的挑战!一旦到达了这个临界点,我就有了与黑将公开对抗的资本,到那个时候,恐怕也就是逸才兄所说的‘公开宣战’的时机了。”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文逸点点头说…… 于此同时,开封城内,距离凝香苑不远的一间普通民房内。 奄奄一息的夜蝠,趴在民房内的床铺上,裸露的脊背上,是触目惊心的烧伤,因为疼痛,他吸着凉气,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哀鸣。 “汉皇之血,不惧魍魉?!”在床铺一侧的yin影里,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的胖子,那人极为肥胖,腰肢和肚腩凸出来,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停止旋转的陀螺,他手中拿着一张信纸,信纸上,便是他用颤抖的声音读出的那八个血字。 “莫降说。”夜蝠声音沙哑且微弱,时断时续的,“如果您真的尊重他这个对手的话,就请亲自出马吧……” “嘶——!”那矮胖子倒吸一口冷气,愤然说道:“黑左车,你这是公然挑衅黑将的权威啊!既然如此,便让我黑右士来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猖狂家伙,学习些做人的道理吧……” 夜蝠正在为“黑左车”“黑将”“黑右士”这几个奇怪的称呼疑惑,那矮胖子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后背上…… 咔嚓一声闷响,夜蝠被一掌震断了心脉,当时便吐血而亡…… 第42章 追随者 文逸自然是不相信一只蝙蝠、几杯烈酒就会让莫降“手忙脚乱、打翻油灯”的,听完莫降的狡辩,他只是摇摇头苦笑一声——“凝香苑”已不再安全了,这是文逸从莫降的话中理出的信息,所以他们需要尽快离开这里,待的太久,秦妈妈的身份恐怕也会有暴露的危险。所以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身离开了秦妈妈一片狼藉的闺房。 莫降则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韩菲儿叫醒,昨夜她不慎中了“魂僵散”,直至今ri清晨,“魂僵散”余威未散,所以韩菲儿脑袋发胀,身体虚弱乏力。 在莫降的搀扶下,韩菲儿垂着头,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外走。 从韩菲儿出现到离开,秦妈妈都未能看到韩菲儿的样子。不过善于察言观sè的秦妈妈猜测——文先生的举止投足间,对这个俊俏少年都有着迥异于他人的尊重,这个少年定然不是个平凡之辈;而能让这非凡少年如此在意的女子,容貌恐怕也是非凡的吧…… 自始至终,文逸都没有向秦妈妈说明莫降等人的身份,一来是因为他们的真实身份实在特殊而且敏感,这世界上有太多人想得到莫降亦或者得到莫降的xing命,将这个秘密告诉秦妈妈知晓,无异于将一个举世关注的藏宝信息交在一个并没有能力守护这个秘密的人的手中,只会给秦妈妈带来无妄的灾祸;另外,凝香苑内人多嘴杂,来往的客人汇聚了三教九流,有太多的消息在个声sè之地交流、碰撞,若将关于莫降的秘密放置在此,只会让其他的情报都显的毫无价值,如此这般,对秦妈妈收集情报的工作,百害而无一利。 文逸深深的明白,莫降身上隐藏的秘密,远不止“汉皇之血”那四个字那般简单;而且现在,仍未到让那些秘密大白于天下的时机…… 众人离开凝香苑后,并未在开封城内停留太久。 确认马匹都得到了充足的休养之后,众人再次上路。 众人背后的开封城已是越来越远,远到只剩下天地间一个灰sè的轮廓,而车厢内关于开封一夜的讨论,自离开凝香苑后,便一直未曾停下过。 在讨论的,是文逸和莫降两人。 因为韩菲儿中了毒,此时仍有些神志不清,所以需要别人的照顾,可刘芒已经离队,所以照顾韩菲儿的重任就落在了莫降的肩上——前些ri子,当他身中剧毒昏迷不醒的时候,正是韩菲儿没ri没夜衣不解带的照料,才让他恢复的如此之好,而现在,就到了莫降投桃报李的时候。 可文逸却似乎并不想让二人单独相处,尤其是听莫降用平淡的语气将昨夜有人闯入并妄图侮辱韩菲儿的事情讲述完毕之后,文逸只能暂时放下撮合莫降与韩菲儿这件小事——他认为,在这次看似简单的行刺事件背后,实则是隐藏着巨大的危机。 “唯战兄,我还是觉得,你将刺客羞辱一番,又将他放走,实在是有欠考虑。”文逸说着,深看了莫降一眼,“这种行为,无异于向黑将宣战!” 莫降则摇着头笑道:“无所谓宣战与否,我与他之间的战争,早就开始了——也许,早在他将我调入大都城内做暗子的一刻,我们二人的战争,就拉开了大幕。”莫降说着,从车厢内的储物箱里拿出一块湿巾,替韩菲儿擦拭着双手,他将韩菲儿柔软的小手握在手里,仔细的擦着,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想:不管当初‘黑将’将我派往大都城究竟是何打算,但也正是因为他,我才有机会与菲儿相识。 莫降接着说道:“如果我与黑将之间必有一战的话,那么我们应该想的,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挑战,而不是该想方设法的避让。” “唯战兄,关于黑将很难容你的结论,还只是个猜测而已,我们手中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文逸摇摇头道:“所以我认为,现在仍不是将你与那个人的矛盾挑明的时机。” “无论挑明与否,不可调和的矛盾就在那里,任凭我们怎样遮掩,它也不会消失不见。”莫降说着,将韩菲儿双手放好,看着随着马车颠簸逐渐睡熟的韩菲儿,莫降说:“在黑将看来,我们都只不过是他取得天下的棋子,既然是棋子,就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就该按照他的意愿在这天下行走,稍有忤逆,便要接受惩罚——试问,菲儿她究竟犯了什么错?竟然也要受这无妄之灾?” 文逸闻言,也看了韩菲儿一眼,继而抬头,目光又落在莫降的身上,笑着问道:“这一次,唯战兄是真的生气了?” “那一直深藏不露的黑将也该明白。”莫降并未迎向文逸投过来的目光,他仍是看着熟睡的韩菲儿,“既然我体内流淌的是汉皇之血,既然我是龙的传人,那么在我身上,就该有绝不能被他人触碰的逆鳞!” “既然唯战兄已经做出了决定,那么我也只好舍命陪君子喽。”文逸说完,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 “文跛子,你休要在这里装老实人。”莫降冲文逸笑着骂道:“每一次,你这家伙都要装出一副假清高的样子,好像每一次都是被人拖下水,迫不得已才那样做的。可是我却清楚的很,你这yin险的家伙,若不是早就开始着手准备对付黑将了,怎么会在四年之前,就布置下‘凝香苑’这个收集情报的机构?”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笑容里有几分值得玩味的狡黠:“黑将需要暗子收集情报,我这个瘸腿马腿脚不甚灵便,所以只能将收集情报的工作交给别人去做了。” “文跛子,避重就轻这一套,在我面前可不好使。”文逸笑着说:“跟我说说,这一次,都从秦妈妈那里得到了什么情报。” “因为秦妈妈的情报网仍未铺设完整,所以很难收集到什么极有价值的情报。”文逸斟酌一番,继而说道:“不过有一条,我想你可能会感些兴趣。” “哦?”莫降饶有兴致的道:“说来听听。” “自从你表明汉皇之血传人的身份之后,自从你在汤yin县斩杀朝廷官军之后,在我们的身后,就一直有人跟随。”文逸说着,打开车窗布帘,向后方指了指,“这些人身份复杂,来源也是千奇百怪,不过就在昨夜,他们其中有一人尾随我们进了凝香苑,根据那个侍候他的姑娘套出的情报,那群人是敬佩你的英雄作为,才自发的追随着你的——也就是说,‘汉皇之血’的号召力,已初露峥嵘了。”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早就有所觉察。不过我要纠正一点,昨ri夜里,尾随我们进入凝香苑的,绝不止一人。” “你的意思是……” “那个‘鬼刹’的刺客,平时也是混迹在那群人之中的。”莫降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正sè道:“所以说,就现在而言,还很难断定这些人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才追随我们的——有可能是想追随我的脚步,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亦有可能是受了某些人的指派,包藏着不可告人的祸心。” “那唯战兄的意思是,如何处理这些‘追随者’呢?”文逸问。 “暂时不去管他们。”莫降思索片刻道:“路遥知马力,ri久见人心——只要他们肯继续跟着咱们,我们便有机会试一试这些人的真心!” “你似乎还有更长远的打算,还想从中找到些闪光的金子为你所用?” “又往我身上推?”莫降笑着骂了一句,“文跛子你这家伙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些担当——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从这些人中找些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且,时间一天天过去,我们距离诸子之盟总坛也是越来越近了——在到达总坛之前,我们必须积蓄足够的力量!” “不知唯战兄所言的‘足够’,究竟是个什么程度呢?” “只是让黑将有所顾忌就足够了!”莫降揣度片刻后,认真的回应道:“我知道,我的力量越大,黑将便越忌惮。但随着这份忌惮的积累,它会达到一个临界点,一旦到了这个临界点,那么黑将想要对付我的时候,就需要思量一番,一旦我亡于他手,他是否有信心迎接忠于我的势力的挑战!一旦到达了这个临界点,我就有了与黑将公开对抗的资本,到那个时候,恐怕也就是逸才兄所说的‘公开宣战’的时机了。” “希望,时间还来得及。”文逸点点头说…… 于此同时,开封城内,距离凝香苑不远的一间普通民房内。 奄奄一息的夜蝠,趴在民房内的床铺上,裸露的脊背上,是触目惊心的烧伤,因为疼痛,他吸着凉气,喉咙中发出沙哑的哀鸣。 “汉皇之血,不惧魍魉?!”在床铺一侧的yin影里,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的胖子,那人极为肥胖,腰肢和肚腩凸出来,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停止旋转的陀螺,他手中拿着一张信纸,信纸上,便是他用颤抖的声音读出的那八个血字。 “莫降说。”夜蝠声音沙哑且微弱,时断时续的,“如果您真的尊重他这个对手的话,就请亲自出马吧……” “嘶——!”那矮胖子倒吸一口冷气,愤然说道:“黑左车,你这是公然挑衅黑将的权威啊!既然如此,便让我黑右士来教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猖狂家伙,学习些做人的道理吧……” 夜蝠正在为“黑左车”“黑将”“黑右士”这几个奇怪的称呼疑惑,那矮胖子的手,已经搭在了他的后背上…… 咔嚓一声闷响,夜蝠被一掌震断了心脉,当时便吐血而亡…… 第43章 折子戏(一) “最近这几ri过的,似乎有些无聊啊。”莫降骑在毛驴的背上,身体随着驴儿迈动四蹄上下轻微晃动,他百无聊赖的搭拉着脑袋,提不起一点兴致。 这是众人离开开封城的第三天,随着韩菲儿体内余毒排除干净,恢复了健康,再不需要他人的照料,莫降便再无事情可做了。 而且,自进入开封城前,大乾帝国镇戍各地的部队,似乎达成了统一的默契,他们不再对莫降等人围追堵截,甚至连进城出城的盘问都省略了,对于莫降等人的一路南行,他们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朝廷官军的这种态度,不免让莫降想起了托克托。当初潜伏在相府的时候,托克托对莫降便是这种态度,他对莫降的监管很松,几乎到了放任自流的地步,只有在莫降的行为触及到托克托的底线时,莫降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饶是如此,莫降从未感觉到一刻的轻松,他的命运,被托克托牢牢的掌控在手掌之中…… 自逃出大都城始,莫降得到了珍贵的ziyou,他也恣意妄为了一些时ri,用张扬的行为,将“汉皇之血,再临神州!”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可是,“汉皇之血”四个字给神州大地带来的震动,却远未达到莫降预计的程度——当初在汤yin县,莫降冒险公开自己身份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朝廷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不会杀害那些无辜的百姓以泄私愤。 不错,他的目的达到了,朝廷并未为难那些百姓,不过朝廷对他的态度,对“汉皇之血”的态度,却有些出乎莫降的意料——在他公开身份之初,朝廷的官军,像闻到肉香味的猎狗般垂涎而至;可追击了一段距离后,官军突然对他失没了兴致,仿佛这块标注着“汉皇龙脉”、方才还喷香无比的肥肉,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馊掉了,再不能引起朝廷鹰犬的兴趣…… 针对这种反常的现象,文逸的分析是:“这正说明了朝廷对‘汉皇之血’的忌惮。朝廷派出军队截杀我们,证明他们曾想利用暴力消除汉皇之血带来的影响,可不幸的是,这一招失败了;而现在的大乾帝国,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yu坠,如果一再在这件事上失败,只会加剧帝国大厦垮塌的速度。除此之外,朝廷改变应对之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毁灭汉皇之血的人,并不只有黄金一族,那些觊觎九鼎的野心家们,甚至比朝廷还恨你,恨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所以,朝廷这一手yu擒故纵,实则是给了那些野心家采取行动的机会,如果那些人成功了,汉皇之血的传承被热衷于内斗的汉人亲手终结,这才是对汉人势力的最沉重打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朝廷鹰犬离开之后,‘汉皇之血’的腥味,已经引来了贪婪的凶兽,他们正躲在暗处,筹划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 莫降对文逸的分析有几分认同,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莫降所期待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并未到来,除了那个鬼刹的杀手之外,莫降再未遇到过能引起他一点兴趣的挑战。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摆好了架势,口中大喝着“想要取小爷xing命的魑魅魍魉,尽管过来吧!”之类的豪言壮语,可讽刺的现实却是,没有一人肯理会他,他猖狂的行为,倒像是个疯子了。 其实,也并非是莫降爱惹事,喜欢过着刀尖舔血的惊险刺激的生活,只是敌人迟迟不肯进攻,这就让他用鲜血写下的战书,变成了哗众取宠的丑陋画作。所谓汉皇之血,总要靠异族的鲜血作为衬托才有存在的价值;所谓战神刑天不屈的意志,总要靠惨烈的战斗的诠释才有实际的意义。如果敌人的挑战迟迟不来,那么汉皇之血带给神州民众的震惊注定将慢慢消弭,莫降等人接连斩杀探马赤军官破阵而走给民众带来的鼓舞也会逐渐消失——等到人们心中的热血再次回归冰冷,莫降所有张扬的举动,将会变的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一旦汉皇之血失去了对百姓的吸引力,那么莫降就再难凝聚忠于他的力量——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诸子之盟总坛,那么他将很难积攒下与黑将抗衡的资本。 所以,莫降表面虽然无所事事,但心中却是异常焦急——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jing力过剩的猛兽,爪牙磨的铮亮,却很难找到肯与他一战的对手。 难道,也要去学那些“义军首领”的所作所为么?学他们打家劫舍、祸乱神州?学他们聚集一帮暴徒,用蛊惑人心的言语,膨胀暴徒心中的贪念和私yu,带领着他们抢钱、抢粮、抢女人,在神州大地的恸哭声中,满足个人的一己私利? 若真是那样做的话,自己与虎狼一般南下、为华夏民族带来再难和毁灭的黄金族狼兵,又有什么区别…… “文跛子,我去前面探探路。”心情郁郁的莫降摇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离出去,手臂向后一扬,拍了拍毛驴的屁股。 小毛驴迈开了蹄子,颈下的铜铃一阵急响,不一会便载着莫降走远了。 闻听驴铃声渐行渐远,文逸把脑袋探出车厢,喃喃道:“唯战兄,总要有些耐心才行啊。” “文先生,您说什么?”赶车的冯冲一时没能听清。 文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人们总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书生太软弱……”冯冲话一出口,忽又觉得不妥,因为文先生就是个书生,可冯冲却从未觉得他软弱,于是讪讪道:“嘿嘿,我不知道。” “并非是因为他们软弱拖沓,摇摆不定。”文逸不以为逆的摇摇头道:“而是他们行事太过理想化,既想推翻当下的腐朽,又想避免腐朽轰然倒塌时造成的伤害。他们踟蹰的原因,只是因为苦苦思索却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踟蹰犹豫间,时机已经错过,要么大事未举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要么便被那些更乐于见得牺牲的铁血英雄抢了先……” “文先生,您说的太深奥,我还是不明白。”冯冲不好意思的回应。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文逸就像没有听到冯冲的话,自顾自说道:“纵观历史上每一次成功的起义,哪一次没有书生参与的影子?那一次没有谋士在幕后运筹帷幄?所以,那句谚语其实是错误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若无书生,十年不成。’” “文先生,您究竟要说什么……” 文逸冲冯冲淡淡的一笑道:“我不是说给你听的。” 冯冲被闹了个大红脸,闷闷不乐道:“文先生又来拿我这个笨人开涮了……” 这时,骑着五花马,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韩菲儿忽然开口道:“是对我说的么?” 文逸笑着点点头道:“有些时候,菲儿姑娘说话比我管用。所以,你要劝劝他,让他静下心来,安心等待机会,如果他这个时候急躁了,反倒是中了敌人的计谋。这个时候,敌人巴不得我们急于求战,因为我们的羽翼仍未丰满啊……” “菲儿记住了。”韩菲儿郑重的点点头道。 众人正说话的功夫,遥遥看到莫降骑着毛驴又返回来了,而且他来势破急,毛驴被他驱赶的有些恼怒,频频撂着蹶子,几次都差点将莫降从驴背上掀下来…… “文跛子,前面是什么地方?”莫降距离众人尚有百步远,可他的声音却飘了过来。 文逸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郾城,有什么不对么?” “郾城?!”莫降这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使劲一拉缰绳,将暴躁的毛驴硬生生拉住,“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冯冲问。 “郾城啊,郾城大捷啊!”莫降的话语中,隐隐透出几许兴奋:“那可是当年岳王爷大破金军,取得郾城大捷的地方啊!” 每一个汉人,几乎都知道“郾城大捷”对于华夏民族的意义,在前朝,那是少数几场打出了民族气势的战斗之一,金军甚至出动了最jing锐的重骑兵——“铁浮屠”,但在岳王爷的指挥下,“岳家军”硬是战胜了号称“当世无敌”的“铁浮屠”,打破了金军“拐子马”不可战胜的神话,极大的鼓舞了民族的士气…… 但是,自黄金一族入主中原,岳王爷的民间崇拜被明令禁止,世间关于郾城大捷,关于岳家军的话本评书也渐渐失传,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极少再有人提及这次战斗了。如今莫降如此兴奋的说出,也只不过得到了冯冲冷淡的回应:“那又如何?” “如何?”莫降大笑着说道:“你去前面看看就知道了,前面正举行纪念郾城大捷的集会!前来参与的百姓,不下万余……” 第43章 折子戏(一) “最近这几ri过的,似乎有些无聊啊。”莫降骑在毛驴的背上,身体随着驴儿迈动四蹄上下轻微晃动,他百无聊赖的搭拉着脑袋,提不起一点兴致。 这是众人离开开封城的第三天,随着韩菲儿体内余毒排除干净,恢复了健康,再不需要他人的照料,莫降便再无事情可做了。 而且,自进入开封城前,大乾帝国镇戍各地的部队,似乎达成了统一的默契,他们不再对莫降等人围追堵截,甚至连进城出城的盘问都省略了,对于莫降等人的一路南行,他们采取了放任自流的态度。 朝廷官军的这种态度,不免让莫降想起了托克托。当初潜伏在相府的时候,托克托对莫降便是这种态度,他对莫降的监管很松,几乎到了放任自流的地步,只有在莫降的行为触及到托克托的底线时,莫降才会感觉到他的存在——饶是如此,莫降从未感觉到一刻的轻松,他的命运,被托克托牢牢的掌控在手掌之中…… 自逃出大都城始,莫降得到了珍贵的ziyou,他也恣意妄为了一些时ri,用张扬的行为,将“汉皇之血,再临神州!”这个消息散播出去。可是,“汉皇之血”四个字给神州大地带来的震动,却远未达到莫降预计的程度——当初在汤yin县,莫降冒险公开自己身份的目的,只是为了让朝廷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来,不会杀害那些无辜的百姓以泄私愤。 不错,他的目的达到了,朝廷并未为难那些百姓,不过朝廷对他的态度,对“汉皇之血”的态度,却有些出乎莫降的意料——在他公开身份之初,朝廷的官军,像闻到肉香味的猎狗般垂涎而至;可追击了一段距离后,官军突然对他失没了兴致,仿佛这块标注着“汉皇龙脉”、方才还喷香无比的肥肉,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就馊掉了,再不能引起朝廷鹰犬的兴趣…… 针对这种反常的现象,文逸的分析是:“这正说明了朝廷对‘汉皇之血’的忌惮。朝廷派出军队截杀我们,证明他们曾想利用暴力消除汉皇之血带来的影响,可不幸的是,这一招失败了;而现在的大乾帝国,早已是千疮百孔摇摇yu坠,如果一再在这件事上失败,只会加剧帝国大厦垮塌的速度。除此之外,朝廷改变应对之策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想要毁灭汉皇之血的人,并不只有黄金一族,那些觊觎九鼎的野心家们,甚至比朝廷还恨你,恨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所以,朝廷这一手yu擒故纵,实则是给了那些野心家采取行动的机会,如果那些人成功了,汉皇之血的传承被热衷于内斗的汉人亲手终结,这才是对汉人势力的最沉重打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朝廷鹰犬离开之后,‘汉皇之血’的腥味,已经引来了贪婪的凶兽,他们正躲在暗处,筹划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 莫降对文逸的分析有几分认同,但是时间一天天过去,莫降所期待的“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并未到来,除了那个鬼刹的杀手之外,莫降再未遇到过能引起他一点兴趣的挑战。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摆好了架势,口中大喝着“想要取小爷xing命的魑魅魍魉,尽管过来吧!”之类的豪言壮语,可讽刺的现实却是,没有一人肯理会他,他猖狂的行为,倒像是个疯子了。 其实,也并非是莫降爱惹事,喜欢过着刀尖舔血的惊险刺激的生活,只是敌人迟迟不肯进攻,这就让他用鲜血写下的战书,变成了哗众取宠的丑陋画作。所谓汉皇之血,总要靠异族的鲜血作为衬托才有存在的价值;所谓战神刑天不屈的意志,总要靠惨烈的战斗的诠释才有实际的意义。如果敌人的挑战迟迟不来,那么汉皇之血带给神州民众的震惊注定将慢慢消弭,莫降等人接连斩杀探马赤军官破阵而走给民众带来的鼓舞也会逐渐消失——等到人们心中的热血再次回归冰冷,莫降所有张扬的举动,将会变的毫无意义。 更重要的,一旦汉皇之血失去了对百姓的吸引力,那么莫降就再难凝聚忠于他的力量——如果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诸子之盟总坛,那么他将很难积攒下与黑将抗衡的资本。 所以,莫降表面虽然无所事事,但心中却是异常焦急——现在的他,就像是一头jing力过剩的猛兽,爪牙磨的铮亮,却很难找到肯与他一战的对手。 难道,也要去学那些“义军首领”的所作所为么?学他们打家劫舍、祸乱神州?学他们聚集一帮暴徒,用蛊惑人心的言语,膨胀暴徒心中的贪念和私yu,带领着他们抢钱、抢粮、抢女人,在神州大地的恸哭声中,满足个人的一己私利? 若真是那样做的话,自己与虎狼一般南下、为华夏民族带来再难和毁灭的黄金族狼兵,又有什么区别…… “文跛子,我去前面探探路。”心情郁郁的莫降摇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甩离出去,手臂向后一扬,拍了拍毛驴的屁股。 小毛驴迈开了蹄子,颈下的铜铃一阵急响,不一会便载着莫降走远了。 闻听驴铃声渐行渐远,文逸把脑袋探出车厢,喃喃道:“唯战兄,总要有些耐心才行啊。” “文先生,您说什么?”赶车的冯冲一时没能听清。 文逸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人们总说‘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书生太软弱……”冯冲话一出口,忽又觉得不妥,因为文先生就是个书生,可冯冲却从未觉得他软弱,于是讪讪道:“嘿嘿,我不知道。” “并非是因为他们软弱拖沓,摇摆不定。”文逸不以为逆的摇摇头道:“而是他们行事太过理想化,既想推翻当下的腐朽,又想避免腐朽轰然倒塌时造成的伤害。他们踟蹰的原因,只是因为苦苦思索却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踟蹰犹豫间,时机已经错过,要么大事未举便被扼杀在摇篮之中,要么便被那些更乐于见得牺牲的铁血英雄抢了先……” “文先生,您说的太深奥,我还是不明白。”冯冲不好意思的回应。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个样子的。”文逸就像没有听到冯冲的话,自顾自说道:“纵观历史上每一次成功的起义,哪一次没有书生参与的影子?那一次没有谋士在幕后运筹帷幄?所以,那句谚语其实是错误的,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书生造反,三年不成;若无书生,十年不成。’” “文先生,您究竟要说什么……” 文逸冲冯冲淡淡的一笑道:“我不是说给你听的。” 冯冲被闹了个大红脸,闷闷不乐道:“文先生又来拿我这个笨人开涮了……” 这时,骑着五花马,一路上都沉默不语的韩菲儿忽然开口道:“是对我说的么?” 文逸笑着点点头道:“有些时候,菲儿姑娘说话比我管用。所以,你要劝劝他,让他静下心来,安心等待机会,如果他这个时候急躁了,反倒是中了敌人的计谋。这个时候,敌人巴不得我们急于求战,因为我们的羽翼仍未丰满啊……” “菲儿记住了。”韩菲儿郑重的点点头道。 众人正说话的功夫,遥遥看到莫降骑着毛驴又返回来了,而且他来势破急,毛驴被他驱赶的有些恼怒,频频撂着蹶子,几次都差点将莫降从驴背上掀下来…… “文跛子,前面是什么地方?”莫降距离众人尚有百步远,可他的声音却飘了过来。 文逸不假思索的回答道:“郾城,有什么不对么?” “郾城?!”莫降这时候已经回来了,他使劲一拉缰绳,将暴躁的毛驴硬生生拉住,“怪不得呢!” “怪不得什么?”冯冲问。 “郾城啊,郾城大捷啊!”莫降的话语中,隐隐透出几许兴奋:“那可是当年岳王爷大破金军,取得郾城大捷的地方啊!” 每一个汉人,几乎都知道“郾城大捷”对于华夏民族的意义,在前朝,那是少数几场打出了民族气势的战斗之一,金军甚至出动了最jing锐的重骑兵——“铁浮屠”,但在岳王爷的指挥下,“岳家军”硬是战胜了号称“当世无敌”的“铁浮屠”,打破了金军“拐子马”不可战胜的神话,极大的鼓舞了民族的士气…… 但是,自黄金一族入主中原,岳王爷的民间崇拜被明令禁止,世间关于郾城大捷,关于岳家军的话本评书也渐渐失传,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极少再有人提及这次战斗了。如今莫降如此兴奋的说出,也只不过得到了冯冲冷淡的回应:“那又如何?” “如何?”莫降大笑着说道:“你去前面看看就知道了,前面正举行纪念郾城大捷的集会!前来参与的百姓,不下万余……” 第44章 折子戏(二) 莫降沉闷了好几ri,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笑容,却被文逸一句冰冷的言语冻结了——“唯战兄,你似乎很高兴?” “为什么不呢?”莫降反问,“百姓自发集会纪念岳王爷,这不正说明华夏民族尚武jing神未绝?说明百姓仍在崇拜我们的民族英雄么?” 文逸却摇了摇头,将大半个身子都露到门帘以外,冷声道:“唯战兄能够确定,那些聚集的百姓,真是自发前来的?” “文跛子。”莫降的言辞也多了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我知道,我们这一路行来,看到太多的百姓依然麻木,依然怯懦,依然心甘情愿的跪倒在黄金族人的统治之下。但是,我偏不相信所有的人都愿意弯下脊梁,苟且偷生,做异族的奴隶!要知道,奴xing从来就不属于华夏民族,也不属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唯战兄,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文逸又摇摇头,这时候干脆走出了车厢,他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我也知道,在异族残暴的统治下,百姓迟早有觉醒的一天,我更知道谁都可以对百姓失去信心,唯独我们这些人不可以!我们里应该因为民族懂得纪念他们的民族英雄而欣喜。但是——”文逸话锋突然一转,一字一顿说道:“现在,绝不是该被这些表象所迷惑,以至于得意忘形而欢欣鼓舞的时候!” 文逸的话,无异于往莫降的头顶浇了一大盆冷水,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无情的浇灭,但与此同时,被兴奋冲走理智也再次回归——是的,莫降承认,他的xing格中的确有着容易冲动的缺点,而任何时刻都能保持冷静的文逸无异于他最佳的拍档。他与文逸的每一次交锋,都是激情与理智的碰撞,虽然互有胜负,但每当激情胜利的时候,莫降总会付出一些代价,从硬闯皇宫到擅自做主直奔纺河山,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上,莫降无一次不吃了亏…… 况且,文逸也并非每一次都会阻止莫降的冲动,前些时ri在汤yin县岳王庙前,莫降做出“张扬行事”决定的时候,文逸就选择了支持的态度——而这一次,文逸却不打算由着莫降的xing子来了。因为自朝廷官军的围剿偃旗息鼓之后,文逸切实感受到了比朝廷官军更危险的敌人正逐步迫近。相较于朝廷,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了解他们,也更清楚他们的弱点所在——这一点,从那个鬼刹的刺客对韩菲儿出手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正因为深知敌人的可怕之处,所以文逸必须提醒莫降,甚至不惜在莫降最在乎的“民族jing神”上与之唱反调…… 莫降思索片刻之后,也渐渐琢磨出了文逸话语中的深意。恰在此时,正有一队百姓打扮的行人从车队旁边匆匆而过,方向正是集会的所在。于是莫降顺手拉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袖子,客气的问道:“这位大叔,这么匆忙是要干啥去嘞?” “小伙子,你还不知道啊?”中年大叔cāo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道:“前面正在举办纪念郾城大捷的盛大游行啊!”不知是不是方言口音的缘故,那人说及“郾城大捷”四个字时,颇为含糊。 “敢问这游行是每年都会举办么?”莫降问。 “每年都举办?哪有这个胆子?”中年人jing惕的看看四周,又仔细打量莫降一番,确定他的双眸是汉人该有的黑sè,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朝廷早有禁令,和纪念岳王爷有关的一切活动,都得禁止!只是在前些时ri,有个自称‘汉皇之血’传人的英雄,替岳王爷修缮庙宇,并将前来阻止的朝廷官军全部杀掉,将大批的朝廷官军都引向了汤yin县方向。可那小英雄着实了得,不知怎地突破了朝廷官军的重重包围,神兵天降郾城,并且要在那里公开纪念岳王爷!您说,要不是有英雄带头,我们这些人怎么敢在光天化ri之下集会纪念岳王爷呢?” 听完那中年人的解释,莫降心中疑惑反而更深了,没错,修缮岳王爷的庙宇,斩杀前来围剿的官军,这些英雄作为都是他干的,但却远远没有那人口中所形容的那般夸张,而且,他也并未将太多的朝廷官军吸引走,参与围追堵截的,不过都是小股的军队罢了——那么,这个中年人得到的消息,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敢问大叔,您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呢?”莫降笑着问。 “是从郾城那边传过来的,人们都说,那小英雄前ri到了郾城,杀了郾城的最高长官达鲁花赤,并且要在今ri用那黄金鞑子的头颅,纪念岳王爷呢。”那中年人越说越兴奋,仿佛“小英雄”斩杀达鲁花赤是他亲眼所见一般,“人们都说,那小英雄是岳王爷再世,文武盖世,一套岳家枪功夫,天下无敌……” “不是岳家枪,是张家枪。”张凛忽然说。 “他说什么?” “没什么,大叔不要理他。”那大叔说到这里,莫降已经知道,肯定是有人散播了实中有虚、虚中带实的流言,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人散播流言的目的,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好事。他思索片刻问道:“大叔这么着急去参加集会,是为了一睹那小英雄的风采么?” “小英雄是一定要看的了。”那中年人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些羞臊,“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小英雄带人劫了郾城官仓,并放出话来,凡是参与集会的百姓,每人都能领到一担稻米,一担谷子……” 那中年人说着,趁莫降愣神的功夫,甩脱了他的手臂,急急忙忙向前面跑去,似是如果去的晚了,那些稻米和谷子就发放完了,就没他的份儿了…… 莫降呆呆的坐在驴背上,看着那个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又怒又愧——怒的是,竟然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恣意妄为收敛人心;愧的是,他之前所说的“民族jing神”,不过是在食物诱惑下的伪装罢了…… “莫兄弟,看来在郾城有人借着你的名号,正搭台唱大戏呢。”现在,连冯冲都弄明白了前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莫降猛的一拉缰绳,要强行调转驴头。 驴子并非战马,远不及战马那般顺服,被莫降猛的一拉,驴脾气上来,又尥开了蹶子。 “你这头蠢驴,偏偏要顺着自己的倔脾气不肯听劝不是?!”莫降的训斥,听上去更像是一番自嘲——早知是这番结果,他在前面打听清楚了再做判断该多好,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一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跑回来,被文逸好一番数落…… 莫降手上加了暗劲,死死的拽住了缰绳,那毛驴吃痛,被整治一番后,也乖乖的耷拉下脑袋,任凭莫降驱使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盗用小爷的名号,在郾城招摇撞骗!”莫降愤愤的说。 “恐怕,这消息是有人故意要放给我们听的。”文逸则说,“若非如此,我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偏偏郾城将近,才有人专门从车队旁边跑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我们听。” 文逸的话引起了莫降的思考,他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 “引我们上钩。”文逸点点头道。 “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上一闯!”莫降咬咬牙道:“如果事情真像那大叔所说的那般,我们就必须去揭穿他们!如果我们不去,如果这集会顺利的完成,那么我们之前所做种种,都要替他人做了嫁衣,本该被我们争取过来的人心,都要被别人抢走了。” “这便是攻敌所必救了。”文逸也无可奈何的点头道:“看来,我们的对手已将我们吃透了。偏偏,这次敌知我而我不知敌的战斗,我们却必须参加。想必,此刻舞台已经搭好,就等我们这些角sè上场了……”说着,文逸又钻回了车厢内,同时,冯冲手中马鞭落下,车队开始再次前行…… 与此同时,郾城城北。 城北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 在人cháo的最zhongyāng,真如文逸预料的那般,搭建了一方高台,高台之上,摞着近丈高的麻袋,有几个麻袋已破了口,亮晶晶的稻米从破口里洒出来,映的台下百姓双眼中尽是热切的期盼。 高台的最zhongyāng,有个身着儒衫、身形削瘦的少年站在那里,手中摇着与这寒冬时节极不相称的纸扇,脸上带着浓浓的笑,似是在笑台下那茫茫人海。 那少年的右手边,站着一个侏儒,那侏儒身高与七八岁的孩童相近,偏偏又是个胖子,遥遥望去,好似一个半人高的肉球。 “我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只希望真能钓来名为‘汉皇’的大鱼啊。”儒衫少年摇着纸扇轻声笑道。 一脸yin毒的侏儒怪笑着回应道:“戏台已经搭好,要角儿哪有不来的道理?你放心,你我选出的戏码,有着他们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只希望,这折子《真假汉皇》真有我们所期待的那般jing彩……” 第44章 折子戏(二) 莫降沉闷了好几ri,脸上好不容易出现笑容,却被文逸一句冰冷的言语冻结了——“唯战兄,你似乎很高兴?” “为什么不呢?”莫降反问,“百姓自发集会纪念岳王爷,这不正说明华夏民族尚武jing神未绝?说明百姓仍在崇拜我们的民族英雄么?” 文逸却摇了摇头,将大半个身子都露到门帘以外,冷声道:“唯战兄能够确定,那些聚集的百姓,真是自发前来的?” “文跛子。”莫降的言辞也多了些针锋相对的意思,“我知道,我们这一路行来,看到太多的百姓依然麻木,依然怯懦,依然心甘情愿的跪倒在黄金族人的统治之下。但是,我偏不相信所有的人都愿意弯下脊梁,苟且偷生,做异族的奴隶!要知道,奴xing从来就不属于华夏民族,也不属于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 “唯战兄,我并非是这个意思。”文逸又摇摇头,这时候干脆走出了车厢,他盯着莫降的眼睛说道:“我也知道,在异族残暴的统治下,百姓迟早有觉醒的一天,我更知道谁都可以对百姓失去信心,唯独我们这些人不可以!我们里应该因为民族懂得纪念他们的民族英雄而欣喜。但是——”文逸话锋突然一转,一字一顿说道:“现在,绝不是该被这些表象所迷惑,以至于得意忘形而欢欣鼓舞的时候!” 文逸的话,无异于往莫降的头顶浇了一大盆冷水,他心中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无情的浇灭,但与此同时,被兴奋冲走理智也再次回归——是的,莫降承认,他的xing格中的确有着容易冲动的缺点,而任何时刻都能保持冷静的文逸无异于他最佳的拍档。他与文逸的每一次交锋,都是激情与理智的碰撞,虽然互有胜负,但每当激情胜利的时候,莫降总会付出一些代价,从硬闯皇宫到擅自做主直奔纺河山,等等诸如此类的事上,莫降无一次不吃了亏…… 况且,文逸也并非每一次都会阻止莫降的冲动,前些时ri在汤yin县岳王庙前,莫降做出“张扬行事”决定的时候,文逸就选择了支持的态度——而这一次,文逸却不打算由着莫降的xing子来了。因为自朝廷官军的围剿偃旗息鼓之后,文逸切实感受到了比朝廷官军更危险的敌人正逐步迫近。相较于朝廷,那个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更了解他们,也更清楚他们的弱点所在——这一点,从那个鬼刹的刺客对韩菲儿出手这件事上就能看得出来。 正因为深知敌人的可怕之处,所以文逸必须提醒莫降,甚至不惜在莫降最在乎的“民族jing神”上与之唱反调…… 莫降思索片刻之后,也渐渐琢磨出了文逸话语中的深意。恰在此时,正有一队百姓打扮的行人从车队旁边匆匆而过,方向正是集会的所在。于是莫降顺手拉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袖子,客气的问道:“这位大叔,这么匆忙是要干啥去嘞?” “小伙子,你还不知道啊?”中年大叔cāo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道:“前面正在举办纪念郾城大捷的盛大游行啊!”不知是不是方言口音的缘故,那人说及“郾城大捷”四个字时,颇为含糊。 “敢问这游行是每年都会举办么?”莫降问。 “每年都举办?哪有这个胆子?”中年人jing惕的看看四周,又仔细打量莫降一番,确定他的双眸是汉人该有的黑sè,才放下心来解释道:“朝廷早有禁令,和纪念岳王爷有关的一切活动,都得禁止!只是在前些时ri,有个自称‘汉皇之血’传人的英雄,替岳王爷修缮庙宇,并将前来阻止的朝廷官军全部杀掉,将大批的朝廷官军都引向了汤yin县方向。可那小英雄着实了得,不知怎地突破了朝廷官军的重重包围,神兵天降郾城,并且要在那里公开纪念岳王爷!您说,要不是有英雄带头,我们这些人怎么敢在光天化ri之下集会纪念岳王爷呢?” 听完那中年人的解释,莫降心中疑惑反而更深了,没错,修缮岳王爷的庙宇,斩杀前来围剿的官军,这些英雄作为都是他干的,但却远远没有那人口中所形容的那般夸张,而且,他也并未将太多的朝廷官军吸引走,参与围追堵截的,不过都是小股的军队罢了——那么,这个中年人得到的消息,又是从何得来的呢? “敢问大叔,您这些消息,是从哪里听来的呢?”莫降笑着问。 “是从郾城那边传过来的,人们都说,那小英雄前ri到了郾城,杀了郾城的最高长官达鲁花赤,并且要在今ri用那黄金鞑子的头颅,纪念岳王爷呢。”那中年人越说越兴奋,仿佛“小英雄”斩杀达鲁花赤是他亲眼所见一般,“人们都说,那小英雄是岳王爷再世,文武盖世,一套岳家枪功夫,天下无敌……” “不是岳家枪,是张家枪。”张凛忽然说。 “他说什么?” “没什么,大叔不要理他。”那大叔说到这里,莫降已经知道,肯定是有人散播了实中有虚、虚中带实的流言,他现在还不能确定那人散播流言的目的,不过想来应该没什么好事。他思索片刻问道:“大叔这么着急去参加集会,是为了一睹那小英雄的风采么?” “小英雄是一定要看的了。”那中年人说着,脸上忽然露出些羞臊,“不过更重要的原因是,那小英雄带人劫了郾城官仓,并放出话来,凡是参与集会的百姓,每人都能领到一担稻米,一担谷子……” 那中年人说着,趁莫降愣神的功夫,甩脱了他的手臂,急急忙忙向前面跑去,似是如果去的晚了,那些稻米和谷子就发放完了,就没他的份儿了…… 莫降呆呆的坐在驴背上,看着那个中年人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又怒又愧——怒的是,竟然有人打着他的名号恣意妄为收敛人心;愧的是,他之前所说的“民族jing神”,不过是在食物诱惑下的伪装罢了…… “莫兄弟,看来在郾城有人借着你的名号,正搭台唱大戏呢。”现在,连冯冲都弄明白了前面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莫降猛的一拉缰绳,要强行调转驴头。 驴子并非战马,远不及战马那般顺服,被莫降猛的一拉,驴脾气上来,又尥开了蹶子。 “你这头蠢驴,偏偏要顺着自己的倔脾气不肯听劝不是?!”莫降的训斥,听上去更像是一番自嘲——早知是这番结果,他在前面打听清楚了再做判断该多好,也不会因为一时冲动,一时被兴奋冲昏了头脑跑回来,被文逸好一番数落…… 莫降手上加了暗劲,死死的拽住了缰绳,那毛驴吃痛,被整治一番后,也乖乖的耷拉下脑袋,任凭莫降驱使了。 “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混蛋盗用小爷的名号,在郾城招摇撞骗!”莫降愤愤的说。 “恐怕,这消息是有人故意要放给我们听的。”文逸则说,“若非如此,我们不可能得不到一点消息,偏偏郾城将近,才有人专门从车队旁边跑过,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我们听。” 文逸的话引起了莫降的思考,他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 “引我们上钩。”文逸点点头道。 “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们也要闯上一闯!”莫降咬咬牙道:“如果事情真像那大叔所说的那般,我们就必须去揭穿他们!如果我们不去,如果这集会顺利的完成,那么我们之前所做种种,都要替他人做了嫁衣,本该被我们争取过来的人心,都要被别人抢走了。” “这便是攻敌所必救了。”文逸也无可奈何的点头道:“看来,我们的对手已将我们吃透了。偏偏,这次敌知我而我不知敌的战斗,我们却必须参加。想必,此刻舞台已经搭好,就等我们这些角sè上场了……”说着,文逸又钻回了车厢内,同时,冯冲手中马鞭落下,车队开始再次前行…… 与此同时,郾城城北。 城北的空地上,已是人山人海。 在人cháo的最zhongyāng,真如文逸预料的那般,搭建了一方高台,高台之上,摞着近丈高的麻袋,有几个麻袋已破了口,亮晶晶的稻米从破口里洒出来,映的台下百姓双眼中尽是热切的期盼。 高台的最zhongyāng,有个身着儒衫、身形削瘦的少年站在那里,手中摇着与这寒冬时节极不相称的纸扇,脸上带着浓浓的笑,似是在笑台下那茫茫人海。 那少年的右手边,站着一个侏儒,那侏儒身高与七八岁的孩童相近,偏偏又是个胖子,遥遥望去,好似一个半人高的肉球。 “我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只希望真能钓来名为‘汉皇’的大鱼啊。”儒衫少年摇着纸扇轻声笑道。 一脸yin毒的侏儒怪笑着回应道:“戏台已经搭好,要角儿哪有不来的道理?你放心,你我选出的戏码,有着他们难以抵挡的吸引力。” “只希望,这折子《真假汉皇》真有我们所期待的那般jing彩……” 第45章 折子戏(三) 车队沿着官道前行,越靠近郾城,人群便越密集。 到了后来,莫降不得不跳下驴来,牵着因为嘈杂的人声受到惊吓的毛驴,以防止这头脾气倍儿倔胆子却只有米粒儿大小的蠢驴咬伤了路人。 方才他探路的时候,尚没有这么多人,只不过小半个时辰,稠密的人群便拥堵了宽阔的管道,而且四面八方还不断的有人赶过来——莫降夹在人流之中,听到最多的两个词汇,一是“英雄”,一是“粮食”——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汇,因为某人搭建了一出戏台,被强行联系在一起。而接下来,又将上演怎样的戏码,莫降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 至乾五年的汴梁路,田里的收成还算不错,可是农民们辛苦收来的粮食,十之二三上缴朝廷,三四成被当地官府搜刮,还有两成落入了黑心粮商的手中,他们辛苦两个季节,最终只能得到其中的十分之一。这也是那一担稻米、一担谷米为何如此有吸引力的原因——眼看年关将至,很多农民家中存粮已经告罄,这两担粮食,至少能保证他们的一家老小不会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冻饿而亡…… 莫降看到了,前来参加集会的,多是些衣着普通的农夫,很多人衣着破败,打着五颜六sè的补丁,发黑的棉絮从粗大的针脚里露出来。 他们携家带口,一齐赶来,只为得能多分得几份粮食。 “我有些明白,为何那些叛军的首领,轻而易举便能聚集数万人马了。”韩菲儿忽然说,“只需要一些食物,这些面带饥sè的百姓,就卖了自己的xing命。” “若是朝廷的盘剥不是这般严重,百姓们不再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恐慌,傻子才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给那些赌徒卖命!”莫降啐口吐沫说道。 这时,文逸忽然从车厢里钻出来,俯身在冯冲耳边耳语几句,冯冲闻言点了点头,轻轻拽着缰绳,将马车赶到了道路一旁。 “文跛子,怎么了?”莫降察觉到马车正缓缓停下来,于是也扯着毛驴在靠在路边。 “我们不能就这样过去。”文逸说着,望向三百步外那个已经搭建好的木台,隐约可见台上堆着一些货物,文逸猜测,那些像垒砌成堆的东西,应该就是一会要分发的粮食了…… 时间已近正午,冬ri的太阳,懒洋洋的悬在空中,没有什么热度——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吹过来,带走了温度,甚至连那阳光都是冷的。 木台之上,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已经站了将近一个上午,却没有挪挪地方,活动活动手脚的意思。 “他们究竟会不会来?”摇着纸扇的书生的话中,已经隐隐带上了不耐烦的语气。 “不要着急,他们一定会来的。”面目yin毒的侏儒低声回应,“方才,我安插在人群中的属下打手势给我,说在北面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车队。” “你可曾命人跟着他们?”书生问。 “并没有。”侏儒摇摇头道:“黑左车虽然xing格冲动,是个xing情中人,但他颇有急智,而且jing惕xing很高,若是派人跟踪,一旦被他发现,我们的人被他抓住,就得不偿失了。” “你对你的属下没有自信?他们可都是死士!” “宁死不肯招供的死士?”侏儒咧嘴一笑,面容更显得扭曲,“这对于黑左车来说,没有意义。我们的死士,和黑左车经受过同样的训练,可黑左车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死士掌握的应对审问的技巧,在黑左车手腕下不堪一击——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做黑左车,而那些死士只能给我们打下手的原因。”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黑左车多了几分兴趣。”书生手中的纸扇停止了摇动,他眯着眼睛说道:“真想会他一会。” 侏儒扭头看了书生一眼,正sè道:“你的任务是对付黑右马,黑左车是我的目标——这是黑将的命令,我们这些棋子绝不可擅自更改,要知道在棋盘之上,对子一错,则有可能落得满盘皆输的悲惨结局。” “是黑将的命令不假,可我却十分想与黑左车交手。”年轻书生无奈的笑笑,“因为,我是即将取代他的人啊,若不是我亲手战胜了他,坐上他的位子,也是于心有愧……” “这些想法,你最好全部忘掉。”侏儒冷声说道:“在诸子之盟中,黑将才是统筹全局的人,每一颗棋子都必须对他的命令彻底服从,绝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黑将让你去对付黑右马,自然有他的打算。” “是什么打算?” “你可知道,你这个问题已经犯了诸子之盟的大忌?”侏儒冷冷的说:“你必须时刻谨记,永远不要妄图去揣度黑将的真实想法,他的智慧,远非我们这些棋子可以理解。不过念你加入诸子之盟时ri尚短,对盟中规矩不甚熟悉,我会告诫你一次,但绝不允许有第二次!不允许对黑将的命令有任何质疑,也不允许猜测黑将的意图……” 书生无奈的耸耸肩,不再说话,只是心中期盼那黑左车早些时候现身。 “你似乎并不认同我说的话?还是觉得那个黑右马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侏儒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不要以为这是组织对你的能力不信任,相反,让你队伍黑右马,是黑将对你的重视。黑将曾对我说过,‘虽然黑右马马腿已瘸,但他身上蕴含的能量,足以扰乱整个神州!如果说黑左车能称得上十分狡猾的话,那么,黑右马会比他狡猾百倍!任何轻视他这只瘸腿马的人,对会被那嵌铁的马蹄,踩的粉身碎骨!’” “我只是习惯了做个主角,习惯站在舞台zhongyāng。”书生露出略带不忿的笑容,“与配角对戏,实在是让我兴致寥寥。” “相信我。”侏儒信誓旦旦的说:“即便黑右马只是个配角,但你与他的对抗,绝对不会乏味……” “希望吧……”书生望着高台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喃喃说道。 转眼间,时间已到了未时。 闻风聚集来的百姓,已将近丈高的木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台上向下望去,便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人们拥挤在一起翘首期盼,或浑浊、或狡黠、或茫然的眸子中尽是期冀和热切,当然,他们并不是关注于台上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垒的老高的麻袋。 有几个麻袋已有了破口,粮食洒落出来,距离高台较近的百姓,弯下身从泥土中将稻米抠出来,放进嘴里咀嚼,兴奋的叫道:“是粮食啊,真的是今年的新粮啊!” 只因为这一句,引起人群一阵高呼。 鼎沸的人声中,忽然响起个yin寒的声调,“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那声音虽然不甚嘹亮,但却颇有效用,不为别的,只因发话的侏儒,已站在了麻袋之上。 因为笑容,侏儒的面容有几分扭曲,可他却似浑然不察一般,高声喊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已经等了很久,等我们分发粮食!” 侏儒一开口,百姓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停歇了,因为他一开口,就说到了今ri的重点——粮食。 “但是——!”侏儒拖个长音,话锋一转道:“在领取粮食之前,乡亲们需要弄明白,这粮食是从何而来的!” “不是二位英雄带人破了官府粮仓得来的么?”人群中有人问。 那侏儒哈哈一笑道:“这话虽然不假,但却也不准确。”他又顿了一顿,将悲天悯人的目光洒向众人,“乡亲们,你们想想,在这些粮食被官府收缴走之前,是在哪里的?”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飞快的说道:“不错,这些粮食,原本是长在田地里的!它们为何会长在田里?当然是你们种下的!正是你们,犁地耕种、施肥浇水、除虫驱鸟,田地里才会结出果实,我们才能看到饱满的粮食!”侏儒又顿了一顿,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你们要明白,这些粮食,都是你们辛苦劳作得来的!” 虽然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人群却齐齐“噢”了一声,仿佛若不是这个侏儒不提醒他们,他们早就忘记了水田里的稻谷是如何从一株株幼苗长大成熟的…… “所以——!你们才应该是这些粮食的主人!”那侏儒慷慨激昂道:“你们辛辛苦苦种下它们,看着它们成长,期盼着丰收,若换个说法,它们就像是你们的孩子!可是——!偏偏却有些人,要将你们的孩子从你们满是裂口的双手中夺走,那些残忍的混蛋,个个吃的肚大肠肥,却浑然忘记了,你们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似他们这样的官员,根本不配做你们的领导者,也不配有权力支配你们的劳动所得……” 不知不觉间,那侏儒已经通过鼓动xing极强的话语,将百姓的情绪掌握在手中,百姓们也因为他的慷慨陈词而群情激奋,不少人都涨红了脸、攥紧了拳,胸中愤怒的火焰也被他的话语点燃。 此刻,人们再望向那个侏儒,只觉得他那畸形矮小的身躯,已变的无比高大…… 第45章 折子戏(三) 车队沿着官道前行,越靠近郾城,人群便越密集。 到了后来,莫降不得不跳下驴来,牵着因为嘈杂的人声受到惊吓的毛驴,以防止这头脾气倍儿倔胆子却只有米粒儿大小的蠢驴咬伤了路人。 方才他探路的时候,尚没有这么多人,只不过小半个时辰,稠密的人群便拥堵了宽阔的管道,而且四面八方还不断的有人赶过来——莫降夹在人流之中,听到最多的两个词汇,一是“英雄”,一是“粮食”——这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词汇,因为某人搭建了一出戏台,被强行联系在一起。而接下来,又将上演怎样的戏码,莫降心中,竟隐隐有些期待。 至乾五年的汴梁路,田里的收成还算不错,可是农民们辛苦收来的粮食,十之二三上缴朝廷,三四成被当地官府搜刮,还有两成落入了黑心粮商的手中,他们辛苦两个季节,最终只能得到其中的十分之一。这也是那一担稻米、一担谷米为何如此有吸引力的原因——眼看年关将至,很多农民家中存粮已经告罄,这两担粮食,至少能保证他们的一家老小不会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冻饿而亡…… 莫降看到了,前来参加集会的,多是些衣着普通的农夫,很多人衣着破败,打着五颜六sè的补丁,发黑的棉絮从粗大的针脚里露出来。 他们携家带口,一齐赶来,只为得能多分得几份粮食。 “我有些明白,为何那些叛军的首领,轻而易举便能聚集数万人马了。”韩菲儿忽然说,“只需要一些食物,这些面带饥sè的百姓,就卖了自己的xing命。” “若是朝廷的盘剥不是这般严重,百姓们不再因为填不饱肚子而恐慌,傻子才愿意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给那些赌徒卖命!”莫降啐口吐沫说道。 这时,文逸忽然从车厢里钻出来,俯身在冯冲耳边耳语几句,冯冲闻言点了点头,轻轻拽着缰绳,将马车赶到了道路一旁。 “文跛子,怎么了?”莫降察觉到马车正缓缓停下来,于是也扯着毛驴在靠在路边。 “我们不能就这样过去。”文逸说着,望向三百步外那个已经搭建好的木台,隐约可见台上堆着一些货物,文逸猜测,那些像垒砌成堆的东西,应该就是一会要分发的粮食了…… 时间已近正午,冬ri的太阳,懒洋洋的悬在空中,没有什么热度——凛冽的寒风从北方吹过来,带走了温度,甚至连那阳光都是冷的。 木台之上,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那里,他们已经站了将近一个上午,却没有挪挪地方,活动活动手脚的意思。 “他们究竟会不会来?”摇着纸扇的书生的话中,已经隐隐带上了不耐烦的语气。 “不要着急,他们一定会来的。”面目yin毒的侏儒低声回应,“方才,我安插在人群中的属下打手势给我,说在北面已经发现了他们的车队。” “你可曾命人跟着他们?”书生问。 “并没有。”侏儒摇摇头道:“黑左车虽然xing格冲动,是个xing情中人,但他颇有急智,而且jing惕xing很高,若是派人跟踪,一旦被他发现,我们的人被他抓住,就得不偿失了。” “你对你的属下没有自信?他们可都是死士!” “宁死不肯招供的死士?”侏儒咧嘴一笑,面容更显得扭曲,“这对于黑左车来说,没有意义。我们的死士,和黑左车经受过同样的训练,可黑左车却是其中的佼佼者,这些死士掌握的应对审问的技巧,在黑左车手腕下不堪一击——这也是为什么他年纪轻轻就能做黑左车,而那些死士只能给我们打下手的原因。”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是对黑左车多了几分兴趣。”书生手中的纸扇停止了摇动,他眯着眼睛说道:“真想会他一会。” 侏儒扭头看了书生一眼,正sè道:“你的任务是对付黑右马,黑左车是我的目标——这是黑将的命令,我们这些棋子绝不可擅自更改,要知道在棋盘之上,对子一错,则有可能落得满盘皆输的悲惨结局。” “是黑将的命令不假,可我却十分想与黑左车交手。”年轻书生无奈的笑笑,“因为,我是即将取代他的人啊,若不是我亲手战胜了他,坐上他的位子,也是于心有愧……” “这些想法,你最好全部忘掉。”侏儒冷声说道:“在诸子之盟中,黑将才是统筹全局的人,每一颗棋子都必须对他的命令彻底服从,绝不能有自己的想法——黑将让你去对付黑右马,自然有他的打算。” “是什么打算?” “你可知道,你这个问题已经犯了诸子之盟的大忌?”侏儒冷冷的说:“你必须时刻谨记,永远不要妄图去揣度黑将的真实想法,他的智慧,远非我们这些棋子可以理解。不过念你加入诸子之盟时ri尚短,对盟中规矩不甚熟悉,我会告诫你一次,但绝不允许有第二次!不允许对黑将的命令有任何质疑,也不允许猜测黑将的意图……” 书生无奈的耸耸肩,不再说话,只是心中期盼那黑左车早些时候现身。 “你似乎并不认同我说的话?还是觉得那个黑右马根本不配做你的对手?”侏儒的语气逐渐严厉起来,“不要以为这是组织对你的能力不信任,相反,让你队伍黑右马,是黑将对你的重视。黑将曾对我说过,‘虽然黑右马马腿已瘸,但他身上蕴含的能量,足以扰乱整个神州!如果说黑左车能称得上十分狡猾的话,那么,黑右马会比他狡猾百倍!任何轻视他这只瘸腿马的人,对会被那嵌铁的马蹄,踩的粉身碎骨!’” “我只是习惯了做个主角,习惯站在舞台zhongyāng。”书生露出略带不忿的笑容,“与配角对戏,实在是让我兴致寥寥。” “相信我。”侏儒信誓旦旦的说:“即便黑右马只是个配角,但你与他的对抗,绝对不会乏味……” “希望吧……”书生望着高台下越聚越多的人群,喃喃说道。 转眼间,时间已到了未时。 闻风聚集来的百姓,已将近丈高的木台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台上向下望去,便能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人们拥挤在一起翘首期盼,或浑浊、或狡黠、或茫然的眸子中尽是期冀和热切,当然,他们并不是关注于台上那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而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垒的老高的麻袋。 有几个麻袋已有了破口,粮食洒落出来,距离高台较近的百姓,弯下身从泥土中将稻米抠出来,放进嘴里咀嚼,兴奋的叫道:“是粮食啊,真的是今年的新粮啊!” 只因为这一句,引起人群一阵高呼。 鼎沸的人声中,忽然响起个yin寒的声调,“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 那声音虽然不甚嘹亮,但却颇有效用,不为别的,只因发话的侏儒,已站在了麻袋之上。 因为笑容,侏儒的面容有几分扭曲,可他却似浑然不察一般,高声喊道:“乡亲们,我知道你们已经等了很久,等我们分发粮食!” 侏儒一开口,百姓们的议论声也渐渐停歇了,因为他一开口,就说到了今ri的重点——粮食。 “但是——!”侏儒拖个长音,话锋一转道:“在领取粮食之前,乡亲们需要弄明白,这粮食是从何而来的!” “不是二位英雄带人破了官府粮仓得来的么?”人群中有人问。 那侏儒哈哈一笑道:“这话虽然不假,但却也不准确。”他又顿了一顿,将悲天悯人的目光洒向众人,“乡亲们,你们想想,在这些粮食被官府收缴走之前,是在哪里的?” 不等众人回答,他便飞快的说道:“不错,这些粮食,原本是长在田地里的!它们为何会长在田里?当然是你们种下的!正是你们,犁地耕种、施肥浇水、除虫驱鸟,田地里才会结出果实,我们才能看到饱满的粮食!”侏儒又顿了一顿,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所以,你们要明白,这些粮食,都是你们辛苦劳作得来的!” 虽然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但人群却齐齐“噢”了一声,仿佛若不是这个侏儒不提醒他们,他们早就忘记了水田里的稻谷是如何从一株株幼苗长大成熟的…… “所以——!你们才应该是这些粮食的主人!”那侏儒慷慨激昂道:“你们辛辛苦苦种下它们,看着它们成长,期盼着丰收,若换个说法,它们就像是你们的孩子!可是——!偏偏却有些人,要将你们的孩子从你们满是裂口的双手中夺走,那些残忍的混蛋,个个吃的肚大肠肥,却浑然忘记了,你们这些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百姓,才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似他们这样的官员,根本不配做你们的领导者,也不配有权力支配你们的劳动所得……” 不知不觉间,那侏儒已经通过鼓动xing极强的话语,将百姓的情绪掌握在手中,百姓们也因为他的慷慨陈词而群情激奋,不少人都涨红了脸、攥紧了拳,胸中愤怒的火焰也被他的话语点燃。 此刻,人们再望向那个侏儒,只觉得他那畸形矮小的身躯,已变的无比高大…… 弟46章 折子戏(四) “低头看看你们的双手吧!”侏儒昂起了头,挺直了胸,像个伟大的英雄那般站在高高的麻袋上,“看看……掌心全是老茧,泥垢填充着沟壑……不!它们并不肮脏!相反,它们是多么的有力,它们可以让最健壮的耕牛顺着田垄行走,不会踩踏一颗禾苗,它们收获成担的粮食,将粮仓堆满!它们开垦田地,让野草遍布的荒野变成万顷良田!是的!它们有改变这天地的力量!” 说着,侏儒的手伸向背后,一直站立且沉默不语的书生递给他一个包裹。 侏儒猛的将包裹扯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个身高不足chéngrén一半的侏儒,举着一颗硕大的人头,人头上,已经干涸的双眸,金黄的sè彩仍未褪去——那是黄金族人的头颅!往ri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黄金族人,他的人头,就这样被一个矮小的侏儒举着。 从未见识过如此血腥场面的百姓愣了一愣,紧接着就是一片哗然,人们在黄金族人恐怖的统治下生活太久了,曾经的主人走下神坛,被一个侏儒杀掉,惊恐的面容凝固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一时难以接受这强烈的反差,下意识的惊呼着后退。 “不,不要怕,也不要走。”侏儒的话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渐渐束缚住了人群后退的脚步,“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给你们带来恐惧,不会抢夺你们的财物,玷污你们的女人,再也不能将手中的皮鞭落在你们的背上!他——已经死了!” “那……那是达鲁花赤的脑袋!”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那人头所属的身份。 达鲁花赤,是朝廷派往各地最高的行政长官,颇有些duli于官府之外,却高高在上,拥有绝对的权力,且只受黄金一族最高统治者支配的独特存在。任何一地的达鲁花赤,都凌驾于当地的官府之上,所谓县丞、县尉、不过是达鲁花赤的奴隶!从某种程度来说,达鲁花赤才是各地真正的首长。 而现在,郾城县的达鲁花赤,却已经死了,被一个侏儒杀掉,人头还被那侏儒提在手里,用来鼓动往ri里怯懦的百姓…… “觉得不可思议是么?”侏儒笑着说:“这其实并不稀奇,我这个侏儒都能做到的事,你们一样也能做到!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再看看你们的双手,当你们有力的双手拿起武器,将斩尽天下黄金族人的头颅!” “相信我,你们能做到这些。”侏儒说着,将人头随意的丢在高台上,似是在丢弃一件垃圾,紧接着他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又昂起一些,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当年曾是北方蛮族的葬场,是岳王爷率军大破前金之地。现在不可一世的黄金族人,当时还是前金朝的奴仆,跪在前金皇帝的脚下,用舌尖清理前金皇帝靴子上的污秽!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汉人,就在这里打败了号称当世无敌的‘铁浮屠’!就在此地,岳家的‘背嵬军’,不知斩杀了多少匹‘拐子马’,不知砍下多少前金勇士的头颅!可是你们知道么?岳家军的jing锐背嵬军,在拿起武器、跨上战马之前,与你们一样,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夫!” 这一番话,仿若天神的启事之言,直接撞进台下百姓的灵魂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他们的身体里来回冲撞,似乎因为这金石之言,他们的身体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四肢变的有力,眼睛也变的有神,天神赐予的力量,正灌溉他们干涸多年的身体。 “如今,在这个著名的古战场,在千万英灵的注视之下,你们怎能恐惧,怎能堕了先辈的志气?!”侏儒用高声的喝问,彻底点燃了百姓胸中的热血,“先辈们洒在此地的鲜血仍未冷却,你们又怎能让自己体内的热血被北方吹来的胡风冻结?!” “不能!!”人群中,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句,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就变成和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台下之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全都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在这样的氛围里,再内向再腼腆的人也会身不由己,他们的灵魂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被声势浩大的声浪裹挟着,推向亢奋的高点…… “汉人的血,绝不能冷却,也不会冷却!!”侏儒带头高呼。 “汉人的血,绝不能冷却,也不会冷却!!”数万百姓同时高喊,声浪几乎要掀翻那座高台。 见众人的情绪已被调到最高点,侏儒满意的笑了,他脸上泛着cháo红,畸形的五官聚在一起,面容扭曲而恐怖。 可他确实是在笑,而且在笑着发言:“很好!你们都拿出了自己的勇气,请记住这种感觉,不要让勇气再次溜走!而我们,将会走在你们的前列,带领你们,重现汉人军队的辉煌,再一次让北方蛮夷的军队,在我们汉人的面前颤抖!” “这一位!”侏儒说着,转身向后一指,摇扇的书生便走上前来,也站在麻袋上面,微笑着望着台下的百姓。 “他就是前朝皇帝的后裔,汉皇之血的传人,莫降!”侏儒隆重的介绍,引起百姓又一阵惊呼。 虽说自崖山一役,前朝已亡,但生活在黄金族人残暴统治下的汉人,暗中却从未停止过对故国王朝的怀念——尽管前朝武运衰微,终其一朝始终活在北方蛮族的威胁之下,国土的疆域也从未恢复到强汉盛唐的水平,但是前朝皇帝的仁慈和宽容,特别是对读书人和百姓的亲善,很容易让百姓忽略掉那些因为一次次战败而来的屈辱。前朝的富足,金银钱粮的充裕,遮蔽了人们的双目,让他们沉醉在富足的生活里,失去了进取之心。 尽管前朝的百姓丢掉了华夏民族的尚武jing神,但他们却活的滋润,过的富足——仅仅如此,在与当下生活状态的对比之下,他们便有足够的理由,偷偷祭奠并怀念那个被黄金族人的战马弯刀征服的故国。没有一ri,他们不想着再次回到那慵懒且惬意的生活中去。 而现在,汉皇之血传人的出现,则增添了些许让他们的憧憬变为现实的理由——他们相信,汉人的土地,终究是要由汉人来做皇帝的,而继承汉皇血脉的人,无异于最佳的皇帝人选,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的是龙族血脉,是被上苍选定的天子…… “我们的故国虽然亡了,但皇族的血液仍未断绝。”不知是不是因为侏儒曾特意给那书生的身份做了诠释,那书生一开口,便是迥异于侏儒的声音,其中夹杂了些许悲愤,感染力也更胜一筹,“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绝不能屈服于黄金一族的yin威,绝不能轻易投降——我改掉了曾经的姓氏,给自己取名莫降。” 那书生的话语,相较于那个侏儒,少了一些慷慨激昂,却多了些亲和力,这也正于前朝皇帝们仁政爱民的形象一脉相承,更是为他的身份增添了些可信度。 “当然,我的努力,也不仅仅是改了名字而已。”那书生缓缓说道:“无时无刻,我不在用自己的努力尝试着恢复故国,我卧薪尝胆,忍辱偷生,只为天下苍生摆脱异族的统治,只为了让宽仁的政令,再一次成为神州大地的主旋律——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神州的百姓们再不用划分等级,再不用承受如此之重的盘剥,再不用在异族的统治下卑微的活着。” “我愿意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付出我的所有,流尽我身体里每一滴血。等到那个时候,黄金鞑子的统治被推翻,人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是我,我都毫无怨言。”那书生说的极为无私,仿佛他是个圣人,正在教化众生。 可众生却甘愿听他的教化,因为那侏儒已替他做好了铺垫,将众人的情绪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现在台下的百姓,像是初生的赤子,会接受任何外来的思想,因为他们的头脑,已被洗成了空白,可以任由他人在里面书写刻画。 “为了那个理想,我需要你们的力量。”那书生说着,用深情的目光扫过大地,扫过站在大地之上的众人,“我需要你们的支持,需要你们的忠诚,需要你们伴随在我的左右,与我一同前行!你们已经拾回了自己的勇气,做好了拿起刀枪的准备,所以,追随着我的脚步,与我一起前行!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抢回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恢复属于我们的故国!” 侏儒适时的插话道:“凡是有勇气站在我们左右的,便有资格上前来,领取本就属于你们的粮食;而懦弱的人,不愿意跟随我们,却愿意在异族的统治下苟延残喘的懦夫,却没有这个资格!”侏儒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做出你们的选择!” 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选择,没有人会后退,没有人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粮食。 “我们愿意追随汉皇的脚步!”人群中,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附和。 最后,声音统一起来,变成数万人整齐的高喊:“愿意追随汉皇的脚步!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不!你们不能去领那些粮食!”一个刺耳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旦你们接受了施舍,就永远摆脱不掉奴隶的身份……” 弟46章 折子戏(四) “低头看看你们的双手吧!”侏儒昂起了头,挺直了胸,像个伟大的英雄那般站在高高的麻袋上,“看看……掌心全是老茧,泥垢填充着沟壑……不!它们并不肮脏!相反,它们是多么的有力,它们可以让最健壮的耕牛顺着田垄行走,不会踩踏一颗禾苗,它们收获成担的粮食,将粮仓堆满!它们开垦田地,让野草遍布的荒野变成万顷良田!是的!它们有改变这天地的力量!” 说着,侏儒的手伸向背后,一直站立且沉默不语的书生递给他一个包裹。 侏儒猛的将包裹扯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展示在众人面前。 一个身高不足chéngrén一半的侏儒,举着一颗硕大的人头,人头上,已经干涸的双眸,金黄的sè彩仍未褪去——那是黄金族人的头颅!往ri里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黄金族人,他的人头,就这样被一个矮小的侏儒举着。 从未见识过如此血腥场面的百姓愣了一愣,紧接着就是一片哗然,人们在黄金族人恐怖的统治下生活太久了,曾经的主人走下神坛,被一个侏儒杀掉,惊恐的面容凝固在他们的眼前,他们一时难以接受这强烈的反差,下意识的惊呼着后退。 “不,不要怕,也不要走。”侏儒的话似乎有着某种魔力,渐渐束缚住了人群后退的脚步,“他已经死了,再也不能给你们带来恐惧,不会抢夺你们的财物,玷污你们的女人,再也不能将手中的皮鞭落在你们的背上!他——已经死了!” “那……那是达鲁花赤的脑袋!”人群中,似乎有人认出了那人头所属的身份。 达鲁花赤,是朝廷派往各地最高的行政长官,颇有些duli于官府之外,却高高在上,拥有绝对的权力,且只受黄金一族最高统治者支配的独特存在。任何一地的达鲁花赤,都凌驾于当地的官府之上,所谓县丞、县尉、不过是达鲁花赤的奴隶!从某种程度来说,达鲁花赤才是各地真正的首长。 而现在,郾城县的达鲁花赤,却已经死了,被一个侏儒杀掉,人头还被那侏儒提在手里,用来鼓动往ri里怯懦的百姓…… “觉得不可思议是么?”侏儒笑着说:“这其实并不稀奇,我这个侏儒都能做到的事,你们一样也能做到!想想我刚才说的话,再看看你们的双手,当你们有力的双手拿起武器,将斩尽天下黄金族人的头颅!” “相信我,你们能做到这些。”侏儒说着,将人头随意的丢在高台上,似是在丢弃一件垃圾,紧接着他将自己硕大的头颅又昂起一些,环视四周,“这个地方,当年曾是北方蛮族的葬场,是岳王爷率军大破前金之地。现在不可一世的黄金族人,当时还是前金朝的奴仆,跪在前金皇帝的脚下,用舌尖清理前金皇帝靴子上的污秽!就在那个时候,我们汉人,就在这里打败了号称当世无敌的‘铁浮屠’!就在此地,岳家的‘背嵬军’,不知斩杀了多少匹‘拐子马’,不知砍下多少前金勇士的头颅!可是你们知道么?岳家军的jing锐背嵬军,在拿起武器、跨上战马之前,与你们一样,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农夫!” 这一番话,仿若天神的启事之言,直接撞进台下百姓的灵魂之中,似乎有某种力量在他们的身体里来回冲撞,似乎因为这金石之言,他们的身体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四肢变的有力,眼睛也变的有神,天神赐予的力量,正灌溉他们干涸多年的身体。 “如今,在这个著名的古战场,在千万英灵的注视之下,你们怎能恐惧,怎能堕了先辈的志气?!”侏儒用高声的喝问,彻底点燃了百姓胸中的热血,“先辈们洒在此地的鲜血仍未冷却,你们又怎能让自己体内的热血被北方吹来的胡风冻结?!” “不能!!”人群中,不知是谁首先喊了一句,紧接着,类似的声音就变成和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台下之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少,全都挥舞着拳头,扯着嗓子高声呼喊——在这样的氛围里,再内向再腼腆的人也会身不由己,他们的灵魂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被声势浩大的声浪裹挟着,推向亢奋的高点…… “汉人的血,绝不能冷却,也不会冷却!!”侏儒带头高呼。 “汉人的血,绝不能冷却,也不会冷却!!”数万百姓同时高喊,声浪几乎要掀翻那座高台。 见众人的情绪已被调到最高点,侏儒满意的笑了,他脸上泛着cháo红,畸形的五官聚在一起,面容扭曲而恐怖。 可他确实是在笑,而且在笑着发言:“很好!你们都拿出了自己的勇气,请记住这种感觉,不要让勇气再次溜走!而我们,将会走在你们的前列,带领你们,重现汉人军队的辉煌,再一次让北方蛮夷的军队,在我们汉人的面前颤抖!” “这一位!”侏儒说着,转身向后一指,摇扇的书生便走上前来,也站在麻袋上面,微笑着望着台下的百姓。 “他就是前朝皇帝的后裔,汉皇之血的传人,莫降!”侏儒隆重的介绍,引起百姓又一阵惊呼。 虽说自崖山一役,前朝已亡,但生活在黄金族人残暴统治下的汉人,暗中却从未停止过对故国王朝的怀念——尽管前朝武运衰微,终其一朝始终活在北方蛮族的威胁之下,国土的疆域也从未恢复到强汉盛唐的水平,但是前朝皇帝的仁慈和宽容,特别是对读书人和百姓的亲善,很容易让百姓忽略掉那些因为一次次战败而来的屈辱。前朝的富足,金银钱粮的充裕,遮蔽了人们的双目,让他们沉醉在富足的生活里,失去了进取之心。 尽管前朝的百姓丢掉了华夏民族的尚武jing神,但他们却活的滋润,过的富足——仅仅如此,在与当下生活状态的对比之下,他们便有足够的理由,偷偷祭奠并怀念那个被黄金族人的战马弯刀征服的故国。没有一ri,他们不想着再次回到那慵懒且惬意的生活中去。 而现在,汉皇之血传人的出现,则增添了些许让他们的憧憬变为现实的理由——他们相信,汉人的土地,终究是要由汉人来做皇帝的,而继承汉皇血脉的人,无异于最佳的皇帝人选,因为他们体内流淌的是龙族血脉,是被上苍选定的天子…… “我们的故国虽然亡了,但皇族的血液仍未断绝。”不知是不是因为侏儒曾特意给那书生的身份做了诠释,那书生一开口,便是迥异于侏儒的声音,其中夹杂了些许悲愤,感染力也更胜一筹,“为了时刻提醒自己,绝不能屈服于黄金一族的yin威,绝不能轻易投降——我改掉了曾经的姓氏,给自己取名莫降。” 那书生的话语,相较于那个侏儒,少了一些慷慨激昂,却多了些亲和力,这也正于前朝皇帝们仁政爱民的形象一脉相承,更是为他的身份增添了些可信度。 “当然,我的努力,也不仅仅是改了名字而已。”那书生缓缓说道:“无时无刻,我不在用自己的努力尝试着恢复故国,我卧薪尝胆,忍辱偷生,只为天下苍生摆脱异族的统治,只为了让宽仁的政令,再一次成为神州大地的主旋律——我一直相信,总有一天,神州的百姓们再不用划分等级,再不用承受如此之重的盘剥,再不用在异族的统治下卑微的活着。” “我愿意为了那一天的到来,付出我的所有,流尽我身体里每一滴血。等到那个时候,黄金鞑子的统治被推翻,人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无论坐在皇位上的是不是我,我都毫无怨言。”那书生说的极为无私,仿佛他是个圣人,正在教化众生。 可众生却甘愿听他的教化,因为那侏儒已替他做好了铺垫,将众人的情绪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现在台下的百姓,像是初生的赤子,会接受任何外来的思想,因为他们的头脑,已被洗成了空白,可以任由他人在里面书写刻画。 “为了那个理想,我需要你们的力量。”那书生说着,用深情的目光扫过大地,扫过站在大地之上的众人,“我需要你们的支持,需要你们的忠诚,需要你们伴随在我的左右,与我一同前行!你们已经拾回了自己的勇气,做好了拿起刀枪的准备,所以,追随着我的脚步,与我一起前行!拿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抢回本该属于你们的粮食,恢复属于我们的故国!” 侏儒适时的插话道:“凡是有勇气站在我们左右的,便有资格上前来,领取本就属于你们的粮食;而懦弱的人,不愿意跟随我们,却愿意在异族的统治下苟延残喘的懦夫,却没有这个资格!”侏儒一字一顿的说道:“现在,做出你们的选择!” 这是个毫无意义的选择,没有人会后退,没有人愿意放弃即将到手的粮食。 “我们愿意追随汉皇的脚步!”人群中,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人附和。 最后,声音统一起来,变成数万人整齐的高喊:“愿意追随汉皇的脚步!夺回原本属于我们的东西!” “不!你们不能去领那些粮食!”一个刺耳的声音忽然响起,“一旦你们接受了施舍,就永远摆脱不掉奴隶的身份……” 第47章 折子戏(五) “你们不能领这些粮食!”这个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鼎沸的声浪中,那个削瘦的、在黑sè人cháo中显得渺小的身影,也很快被汹涌的人浪吞没。 可是,那削瘦的身影却并没有放弃,他在黑sè的浪cháo中跳跃着,像颗时隐时现的顽石,他竭尽所能的叫着,声音已有些沙哑。 可是,人群却不会因为这个孤独的身影和孤单的声音有丝毫的停留,人们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百姓的情绪已被高台上的二人调动到爆发的极点,心中一片火热,澎湃的激情已将理智的堤坝彻底摧毁,任何妄图阻拦他们宣泄心中情感的人,都会被炙热的洪流灼伤。 而且,就算那些人没有失去理智,单凭那一个瘦弱的身影,又怎能挡得住数万人一齐前进的脚步? 前进的百姓不用刻意伸出胳膊去拨弄那单薄的身影,他们只需要跟随着前者的脚步,随波逐流,那削瘦的身影就会被排挤到一边,在人浪中打着转翻来覆去,仿佛一叶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于滔天巨浪中的扁舟…… “这就是黑左车?”高台上的书生望着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就只有这点本事?” “我说过了!”侏儒的声音带了些严厉,“让你时刻盯紧黑右马!” “可是,我找不到他……”书生皱着眉头回应,他盯着密集的人群看了很久,可是除了跳出来试图阻止百姓领取粮食的莫降,他并未发现其他任何行迹可疑的人。 “越是这样,便越不能大意。”那侏儒的一双三角眼也眯起来,yin狠毒辣的目光扫过众人的头顶,他来回看了几遍,除了莫降之外,也是一无所获,他深吸一口气道:“黑左车这么早现身,这么轻易便让你我发现,极有可能是那黑右马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黑左车会听从黒右马的指派?”书生有些诧异的问道:“桀骜不驯的他,连黑将的命令都敢违背,竟肯听黒右马的命令,做那瘸腿马的棋子?” “这……”经书生这样一说,侏儒心中也产生些疑惑,可忽然又记起黑将的提醒,于是说道:“你仍是在轻视那黑右马的力量……”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百姓们已经冲到高台之下,他们仰头望着台上的二人,伸出的双手。 几百双眼睛同时望向他们,眼神中满满的尽是热切的祈盼。 尽管仍未找到文逸的下落,但他们此时已拖延不得,只能暂时先发放粮食。 侏儒只能暂时将目光从人群上空收回来,同时跳下麻袋,抬手在空中打个响指,便有八个属下同时出现,两人一组,分别持着木铲和量斗,站在高台的四角——看来,这八个人便是发放粮食的直接负责人了。 随着侏儒一声令下,八人同时行动,四个木铲,分别铲进了四个麻袋只内…… 亮晶晶的稻米、黄澄澄的谷米在木铲和量斗间流转,最后落进百姓的手中,很多人捧着那比黄金更珍贵的粮食,两泪纵横…… 当第一个百姓领到粮食的一瞬,莫降便停止了呼喊,他先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人群擦过他的身体,带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晃了一晃,而后忽然又挠头苦笑起来,口中还嘟囔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竟然做起维护会场秩序的工作来,非但没有再阻止人们去领粮食,反而疏导起人群来,将原本拥挤成一团的人们分成了几条长队,大大的加快了百姓领取粮食的速度。 高台上的侏儒见状,心中也是一惊,隐隐觉得莫降如此反常,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偏偏又说不上来——莫降明明是该跟他唱对台戏的,本该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破坏这一次集会的!怎么却突然成了他的同伴?反而帮起他的忙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yin谋,但yin谋又是什么呢…… 看到侏儒的脸sè愈发yin沉,看到高台上的粮食越来越少,而领到粮食的百姓却越来越多,那白面书生也忍不住道:“假如那莫降真的不与咱们唱反调,反而任由咱们收拾人心,任由咱们的粮食顺利发放完毕,那么咱们搭台唱戏,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甚至,如果他们不跳出来反对,我们今ri所做的一切,反而是替那莫降扩大了影响,让他的名号在百姓中间变的愈发响亮……我们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侏儒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黑将大人的判断绝不会有错——黑将曾经说过,那莫降一定会来阻止我们的行动的,莫降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像爱惜他的羽翼,没有了羽翼,他就再飞不起来,破坏了名声,汉皇之血在汉人中的威信将大大降低——所以,他一定会跳出来的,一定会跳出来阻止咱们利用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的确已经跳出来了啊。”白面书生苦笑道:“他也曾尝试阻止过,只不过却失败了而已;他也的确爱惜自己的名声啊,知道民心不可违,所以便开始疏导人群……” “镇定!镇定!”那侏儒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安抚身边的书生,又像是在鼓励自己,“黑将大人的指示一定是准确的,我按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定下的计策也一定不会出问题,事情发展到现在,仍未到不可挽回败局,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那侏儒如此想着,目光渐渐迷离起来,注意力也离开了周围的百姓,也不再继续搜寻文逸等人的下落,他的目光越过了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 “我们为何不停止分发粮食?”那书生有些心疼的问——原本,这些粮食就不是从官府的粮仓中得来的,而是他们家的私藏。当初他也是听过这侏儒的建议后,觉得有便宜可赚,有人望可捞,才肯与他合作的——他加入诸子之盟时间尚短,又是父亲捐了银钱才加入的,所以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黑士的提携,事先他也曾劝自己,要舍得投入,懂得放弃,才能得到那“黑左车”的位子,可是,付出总该有回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巨额的投入眼看就要打了水漂,偏偏只便宜了那些泥腿子,便宜了那屁都没做就赚到这些百姓恩情的莫降,这叫他如何能忍?如何不心疼自己家的粮食和钱财,于是提醒道:“既然那莫降不反对我们分发粮食,那一定是有yin谋的!我们必须停下来!”说着,抬手就要去夺那正分发粮食的属下手中的木铲。 侏儒一个闪身,闪到那书生面前,抬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森然道:“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得,黑将大人交给你的任务是对付黑右马!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书生一低头,正巧看到对方森然无比、如有实质的yin狠目光,那两道目光几乎洞穿了他的身体,将它牢牢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放弃优哉游哉的公子哥生活,不该听老爹的话加入那个狗屁组织,更不该跟那个组织里的怪胎们合作,玩这个危险的游戏…… 时间慢慢流逝,分发粮食的工作,已渐渐进行到尾声。 除了少数人来的太晚,没有领到粮食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满载而归。 可是,那些领到今年冬天救命粮的百姓,并未急着离去,他们仍旧围在那高台的周围,等到高台上那一高一矮的两人再度站好之后,百姓们一齐跪倒在地,感谢那二人的恩典。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跪倒了,所以莫降等人鹤立鸡群的身影也就突出出来——此刻,仍旧站在那里的,就是他们几人了。 原来,文逸一直躲在高台之下,就是那侏儒和书生最容易忽视的眼下,也就是灯下黑的高台yin影之中。 除了忙到满头大汗的莫降之外,其他几人都距离高台不甚遥远,那张凛就在距离文逸不到十步的地方,虽然换了身普通百姓的衣衫,那杆长枪也用破布包了起来,但随着百姓人群的跪倒,他那削瘦高挑的身影暴露出来,凛冽的杀机也穿透了寒冷的空气,直达高台之上二人的心底。 韩菲儿和冯冲,则是站在距离文逸稍远,也稍稍靠近莫降的地方。 “莫兄弟,你赌输了,文先生赢了。”冯冲笑着说。 “姓冯的,事情还未结束,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赢了?”莫降愤愤回应道。 “莫兄弟,要愿赌服输啊!”冯冲笑着说。 “你们够了!”一直被忽视的书生再也忍不住,冷声河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书生的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书生一脸错愕的捂着自己的脸,而侏儒则捻着手指站在书生的身前——没有人看清楚,那侏儒方才是如何跳起来,如何将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书生的脸上的,只是听他冷声道:“要我说多少遍,你的任务是盯紧黑右马!!其他的事,一概轮不到你管……” 第47章 折子戏(五) “你们不能领这些粮食!”这个微弱的、不合时宜的声音很快就淹没在鼎沸的声浪中,那个削瘦的、在黑sè人cháo中显得渺小的身影,也很快被汹涌的人浪吞没。 可是,那削瘦的身影却并没有放弃,他在黑sè的浪cháo中跳跃着,像颗时隐时现的顽石,他竭尽所能的叫着,声音已有些沙哑。 可是,人群却不会因为这个孤独的身影和孤单的声音有丝毫的停留,人们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百姓的情绪已被高台上的二人调动到爆发的极点,心中一片火热,澎湃的激情已将理智的堤坝彻底摧毁,任何妄图阻拦他们宣泄心中情感的人,都会被炙热的洪流灼伤。 而且,就算那些人没有失去理智,单凭那一个瘦弱的身影,又怎能挡得住数万人一齐前进的脚步? 前进的百姓不用刻意伸出胳膊去拨弄那单薄的身影,他们只需要跟随着前者的脚步,随波逐流,那削瘦的身影就会被排挤到一边,在人浪中打着转翻来覆去,仿佛一叶随时都有可能倾覆于滔天巨浪中的扁舟…… “这就是黑左车?”高台上的书生望着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他就只有这点本事?” “我说过了!”侏儒的声音带了些严厉,“让你时刻盯紧黑右马!” “可是,我找不到他……”书生皱着眉头回应,他盯着密集的人群看了很久,可是除了跳出来试图阻止百姓领取粮食的莫降,他并未发现其他任何行迹可疑的人。 “越是这样,便越不能大意。”那侏儒的一双三角眼也眯起来,yin狠毒辣的目光扫过众人的头顶,他来回看了几遍,除了莫降之外,也是一无所获,他深吸一口气道:“黑左车这么早现身,这么轻易便让你我发现,极有可能是那黑右马故意为之,就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黑左车会听从黒右马的指派?”书生有些诧异的问道:“桀骜不驯的他,连黑将的命令都敢违背,竟肯听黒右马的命令,做那瘸腿马的棋子?” “这……”经书生这样一说,侏儒心中也产生些疑惑,可忽然又记起黑将的提醒,于是说道:“你仍是在轻视那黑右马的力量……” 二人正说话的功夫,百姓们已经冲到高台之下,他们仰头望着台上的二人,伸出的双手。 几百双眼睛同时望向他们,眼神中满满的尽是热切的祈盼。 尽管仍未找到文逸的下落,但他们此时已拖延不得,只能暂时先发放粮食。 侏儒只能暂时将目光从人群上空收回来,同时跳下麻袋,抬手在空中打个响指,便有八个属下同时出现,两人一组,分别持着木铲和量斗,站在高台的四角——看来,这八个人便是发放粮食的直接负责人了。 随着侏儒一声令下,八人同时行动,四个木铲,分别铲进了四个麻袋只内…… 亮晶晶的稻米、黄澄澄的谷米在木铲和量斗间流转,最后落进百姓的手中,很多人捧着那比黄金更珍贵的粮食,两泪纵横…… 当第一个百姓领到粮食的一瞬,莫降便停止了呼喊,他先是静静的站在那里,任人群擦过他的身体,带着他略显单薄的身体晃了一晃,而后忽然又挠头苦笑起来,口中还嘟囔着什么,片刻之后,他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竟然做起维护会场秩序的工作来,非但没有再阻止人们去领粮食,反而疏导起人群来,将原本拥挤成一团的人们分成了几条长队,大大的加快了百姓领取粮食的速度。 高台上的侏儒见状,心中也是一惊,隐隐觉得莫降如此反常,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具体是哪里不对,偏偏又说不上来——莫降明明是该跟他唱对台戏的,本该是站在他的对立面,破坏这一次集会的!怎么却突然成了他的同伴?反而帮起他的忙来?这其中一定有什么yin谋,但yin谋又是什么呢…… 看到侏儒的脸sè愈发yin沉,看到高台上的粮食越来越少,而领到粮食的百姓却越来越多,那白面书生也忍不住道:“假如那莫降真的不与咱们唱反调,反而任由咱们收拾人心,任由咱们的粮食顺利发放完毕,那么咱们搭台唱戏,不就变得毫无意义了?甚至,如果他们不跳出来反对,我们今ri所做的一切,反而是替那莫降扩大了影响,让他的名号在百姓中间变的愈发响亮……我们做的这一切,不就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不!”侏儒的声音忽然有些颤抖,“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黑将大人的判断绝不会有错——黑将曾经说过,那莫降一定会来阻止我们的行动的,莫降爱惜自己的名声,就像爱惜他的羽翼,没有了羽翼,他就再飞不起来,破坏了名声,汉皇之血在汉人中的威信将大大降低——所以,他一定会跳出来的,一定会跳出来阻止咱们利用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他的确已经跳出来了啊。”白面书生苦笑道:“他也曾尝试阻止过,只不过却失败了而已;他也的确爱惜自己的名声啊,知道民心不可违,所以便开始疏导人群……” “镇定!镇定!”那侏儒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安抚身边的书生,又像是在鼓励自己,“黑将大人的指示一定是准确的,我按照他老人家的指示定下的计策也一定不会出问题,事情发展到现在,仍未到不可挽回败局,我还有机会,还有机会……”那侏儒如此想着,目光渐渐迷离起来,注意力也离开了周围的百姓,也不再继续搜寻文逸等人的下落,他的目光越过了人群,投向更远的地方…… “我们为何不停止分发粮食?”那书生有些心疼的问——原本,这些粮食就不是从官府的粮仓中得来的,而是他们家的私藏。当初他也是听过这侏儒的建议后,觉得有便宜可赚,有人望可捞,才肯与他合作的——他加入诸子之盟时间尚短,又是父亲捐了银钱才加入的,所以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这一次好不容易得到黑士的提携,事先他也曾劝自己,要舍得投入,懂得放弃,才能得到那“黑左车”的位子,可是,付出总该有回报——事情发展到现在,这巨额的投入眼看就要打了水漂,偏偏只便宜了那些泥腿子,便宜了那屁都没做就赚到这些百姓恩情的莫降,这叫他如何能忍?如何不心疼自己家的粮食和钱财,于是提醒道:“既然那莫降不反对我们分发粮食,那一定是有yin谋的!我们必须停下来!”说着,抬手就要去夺那正分发粮食的属下手中的木铲。 侏儒一个闪身,闪到那书生面前,抬手轻轻攥住了他的手腕,森然道:“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记得,黑将大人交给你的任务是对付黑右马!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多管!” 书生一低头,正巧看到对方森然无比、如有实质的yin狠目光,那两道目光几乎洞穿了他的身体,将它牢牢的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不该放弃优哉游哉的公子哥生活,不该听老爹的话加入那个狗屁组织,更不该跟那个组织里的怪胎们合作,玩这个危险的游戏…… 时间慢慢流逝,分发粮食的工作,已渐渐进行到尾声。 除了少数人来的太晚,没有领到粮食之外,绝大多数人都是满载而归。 可是,那些领到今年冬天救命粮的百姓,并未急着离去,他们仍旧围在那高台的周围,等到高台上那一高一矮的两人再度站好之后,百姓们一齐跪倒在地,感谢那二人的恩典。 因为绝大多数人都跪倒了,所以莫降等人鹤立鸡群的身影也就突出出来——此刻,仍旧站在那里的,就是他们几人了。 原来,文逸一直躲在高台之下,就是那侏儒和书生最容易忽视的眼下,也就是灯下黑的高台yin影之中。 除了忙到满头大汗的莫降之外,其他几人都距离高台不甚遥远,那张凛就在距离文逸不到十步的地方,虽然换了身普通百姓的衣衫,那杆长枪也用破布包了起来,但随着百姓人群的跪倒,他那削瘦高挑的身影暴露出来,凛冽的杀机也穿透了寒冷的空气,直达高台之上二人的心底。 韩菲儿和冯冲,则是站在距离文逸稍远,也稍稍靠近莫降的地方。 “莫兄弟,你赌输了,文先生赢了。”冯冲笑着说。 “姓冯的,事情还未结束,你哪只眼睛看到他赢了?”莫降愤愤回应道。 “莫兄弟,要愿赌服输啊!”冯冲笑着说。 “你们够了!”一直被忽视的书生再也忍不住,冷声河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书生的脸上,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书生一脸错愕的捂着自己的脸,而侏儒则捻着手指站在书生的身前——没有人看清楚,那侏儒方才是如何跳起来,如何将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书生的脸上的,只是听他冷声道:“要我说多少遍,你的任务是盯紧黑右马!!其他的事,一概轮不到你管……” 第48章 折子戏(六) 书生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黑右马?他……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什么都没做?”侏儒气极反笑,“他已在暗中做了太多事了!他正一步步的破坏着我们完美的计划!难道这些,你都没有发现么?” “吓?”书生错愕道:“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侏儒再次跳起来,弯曲着胳膊挂在书生的脖子上,仿佛一个挂在枝杈上的猴子,他那双yin狠的眸子扫过台下人群,口中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那些属下,现在还剩下多少?” 经由侏儒的提醒,书生用目光仔细审视那些跪倒在地的众人,只需要看他们的脊背,他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领到粮食的百姓正在虔诚的下跪;哪些人是安插在百姓人群中的内应,内应的后背上,补着颜sè最灿烂的补丁——可经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审查,他只在人群中找到的内应数目已寥寥可数——要知道,在计划开始执行前,他们可是派遣了不下百余人混入百姓中间的…… “人呢?”那书生问,“我们的人呢?” “是啊,我们的人呢,我也很是奇怪。”侏儒也森然问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站在高台yin影里的文逸。 “他们也许正在某个避风的矮丘后面睡午觉吧。”文逸笑着回应。 那书生也望向站在台下的文逸,他看到自己本该一直注意的敌人就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那里,相较于站在稍远处阳光里的莫降,这个面带微笑的书生,确实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sè的坦然,那双在yin影中依然闪亮的眸子,也透着洞察世间一切的锐利光芒——那书生忽然意识到:这个本该是配角的瘸腿马,比那个毛躁的莫降更值得重视,即便那莫降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都是同门中人,黑右马你怎么就如此的绝情?你可知道,那些死士若是完不成任务,会是怎样惨淡的下场?”侏儒说着,从书生的脖子上晃下来,稳稳的落在高台之上,他的身体微微探出高台,目光正压在文逸的头顶,“我们都是同门,黑右马你忍心看那些听命而行的无辜死士受黑将的责罚么?” “真正绝情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对于侏儒的指控,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只不过是害他们任务失败,受黑将的责罚;而你则是要牺牲他们的xing命,为了你心中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侏儒闻言,身形微微一顿,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很快就借着桀桀怪笑将其掩饰过去,心中只想:不可能的,这家伙绝不可能看破自己的计划!他只是胡乱说说罢了! 而此时,已在地上跪了许久的百姓刚要直起身来,却又被侏儒的怪笑声将身体压了下去,那侏儒似乎很享受这样一个数万人顶礼膜拜的时刻,似乎沉醉在数万人匍匐在他那短小的身体下时自心底升腾而起的强烈快感中。 这时,莫降一步一步从远处走了过来,距离文逸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他随意的拱拱手道:“文跛子,从现在的形势看来,这一次是我赌输了。” 文逸笑道:“唯战兄,既然你认输了,接下来可就得听我的吩咐了哦。” “嘿嘿。”那侏儒又是怪笑一声,开口问道:“不知二位打了个什么赌?” “侏儒,这与你有关么?”莫降冷笑着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坏笑着挠头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了,你是最讨厌别人叫你侏儒的,却喜欢别人叫你那自欺欺人的名号——朱巨!哎呀,几年不见,侏儒你个头见长啊,也许再长个三五十年,就真配得上那名号了。” 自总坛出发之前,黑将就曾提醒过朱巨,莫降的嘴巴十分之yin毒,他虽跟随狂夫子学习多年,但那张臭嘴,却始终如山野间无人教养的野孩子般脏话连篇,出口之话句句yin损刻薄,全然没有文明儒士的样子——今ri领教一番,朱巨才真正理解黑将说那番话的目的——若非早有准备,若非早有黑将的告诫在先,他的情绪说不定就被这言语yin毒的家伙扰乱,给狡猾的文逸看出什么破绽…… “我虽然生的不高,但却可以轻易踩在别人的肩上。”朱巨说着,冲那白面书生招一招手,那书生果然低下头来,躬身站稳,朱巨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莫降,很快,你也会这般被我踩在脚下,到时候,你生的再高大,却也只有抬头仰视我的份了!” 莫降却全然没理会朱巨的话茬,只是拍手笑道:“嗯!不错,好杂技!文跛子,我早就说过吧,有人费了很大力气搭建这个戏台,不可能不演节目就草草退场……” “真正的表演,还未曾开始呢。”被侏儒踩在脚下的书生说。 “闭嘴!”朱巨的鞋底,狠狠踏在书生的脸上,“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说话!” “嘿嘿?”莫降饶有兴致的笑笑,“侏儒,方才你不是还让这人假冒我呢么?怎么?见到我的真身,这就要卸磨杀驴了?” “假冒你?我看是你这家伙假冒莫降才对。”朱巨冷笑着抬起头来,目光再次略过匍匐跪倒的百姓人群,方才他已经用自己想笑声实验过,确认这些百姓仍旧处于他的控制之下,所以自信的问道:“你们抬起头来,告诉这个家伙,谁才是汉皇之血的传人?谁才是神州龙脉的继承者?” 朱巨的声音飘荡出去很远,甚至有细微的回声传来,但是,跪在台下的百姓,却像是石化了一般,无一人回应他的提问。 “抬起头来!回答我的问题!”朱巨冷声喝道。 他略显严厉的声音,仍是没能换来一句回应。 “哎——!”文逸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真是想不到,我堂堂诸子之盟,竟然也会沦落到用江湖邪教伎俩诱骗众生百姓的这一天,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诸子之盟的领导者,竟然会幼稚的认为,如此低劣无耻的伎俩,竟能骗过天下人的耳目!!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你什么意思?”朱巨虽然面容乖戾,但额头已现冷汗。 “混杂着迷药的粮食,鼓动xing极强的话语,以及隐藏在人群中的内应。有乱人心神的药物辅助,你的属下混在百姓中间,适时的对你那鼓动xing极强的言语带头做出回应,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掌握这些百姓的情绪,控制他们的心神——这种下三滥的传教手段,你这个黑右士竟然也拿来用?!而且还幼稚的认为自己运用的很成功?”莫降同样也报以冷笑,“实话跟你说,这一手,无论是白莲教的长老,还是弥勒教的佛陀,都用的比你顺手多了!” “你们竟然看穿了?”朱巨道。 “我们若是连这等简单的伎俩都看不穿,就不会来拆你的台了。”莫降冷笑着说:“起初,我还不相信,你这个堂堂的黑右士,会用如此简单的伎俩对付我,所以就与文跛子打了个赌——可当我试图拦截哄抢粮食的百姓时,看到他们热切却空洞的眼神,我便知道自己输了,你这家伙还真是用了这下三滥的手段。” “无论下三滥与否,只要能将你引来,只要能达到当初的目的,就是好计谋。”朱巨yin笑着说道:“就算你们看穿了这些,又能如何?最后的胜利者,依然会是我!” “你这侏儒,莫不是方才在催眠别人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催眠了吧?”莫降说着,冲张凛和韩菲儿挥一挥手道,“你安插在百姓人群中的内应,已被他们两人全部除掉,也就是说,现在你已经失去了对这些百姓的控制,他们不再是听命与你的傀儡!你还有什么资本,要与我们战斗?” “哈哈哈哈!”朱巨猖狂的仰天大笑,“我就喜欢看你们现在得意的模样,你们现在笑的越开心,一会沮丧的表情便越有趣!你们只是侥幸看穿了即将上演的大戏的一环,便真以为自己已经将胜利握在手中了么?告诉你们!这场名为《真假汉皇》的折子戏,才刚刚开演!” 朱巨的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已发展成公鸭鸣叫般的怪响,“莫降,就算百姓们此刻不会撕裂你这个冒充的假汉皇,但真正的汉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会用武力向你证明,存活到最后的汉皇,才是真正的汉皇!而死掉的汉皇,则与路边的饿殍一样,只能任由野狗分食他的尸体!” “莫降,小心!”韩菲儿忽然高喊。 声音未落,一道黑sè的影子已从高台顶端纵然跃下——那影子一直躲在高台顶子下的yin影中,一直未曾现身,直到这个机会,才突然杀了出来! 那影子伸直了右手,手中握着的,正是与“刺鞑”外形一模一样的一柄匕首! 看到这柄匕首,莫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望着那寒芒向自己逼近,身体却动也不动,只是口中喃喃说着:“竟然是你……” 此时,朱巨也大笑着说:“莫降,我们手中,关于汉皇的替代品,远不止这书生一人……” 昨夜作者专区无法登录,所以拖到早晨更新,抱歉。 第48章 折子戏(六) 书生捂着火辣辣的脸颊,眼中有些委屈,又有些不解,“黑右马?他……他什么都没做啊。” “他什么都没做?”侏儒气极反笑,“他已在暗中做了太多事了!他正一步步的破坏着我们完美的计划!难道这些,你都没有发现么?” “吓?”书生错愕道:“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侏儒再次跳起来,弯曲着胳膊挂在书生的脖子上,仿佛一个挂在枝杈上的猴子,他那双yin狠的眸子扫过台下人群,口中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我们那些属下,现在还剩下多少?” 经由侏儒的提醒,书生用目光仔细审视那些跪倒在地的众人,只需要看他们的脊背,他就能分辨出哪些人是领到粮食的百姓正在虔诚的下跪;哪些人是安插在百姓人群中的内应,内应的后背上,补着颜sè最灿烂的补丁——可经过他一遍又一遍的审查,他只在人群中找到的内应数目已寥寥可数——要知道,在计划开始执行前,他们可是派遣了不下百余人混入百姓中间的…… “人呢?”那书生问,“我们的人呢?” “是啊,我们的人呢,我也很是奇怪。”侏儒也森然问道,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已经投向了站在高台yin影里的文逸。 “他们也许正在某个避风的矮丘后面睡午觉吧。”文逸笑着回应。 那书生也望向站在台下的文逸,他看到自己本该一直注意的敌人就带着淡淡的笑意站在那里,相较于站在稍远处阳光里的莫降,这个面带微笑的书生,确实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sè的坦然,那双在yin影中依然闪亮的眸子,也透着洞察世间一切的锐利光芒——那书生忽然意识到:这个本该是配角的瘸腿马,比那个毛躁的莫降更值得重视,即便那莫降才是这场大戏的主角…… “都是同门中人,黑右马你怎么就如此的绝情?你可知道,那些死士若是完不成任务,会是怎样惨淡的下场?”侏儒说着,从书生的脖子上晃下来,稳稳的落在高台之上,他的身体微微探出高台,目光正压在文逸的头顶,“我们都是同门,黑右马你忍心看那些听命而行的无辜死士受黑将的责罚么?” “真正绝情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对于侏儒的指控,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我只不过是害他们任务失败,受黑将的责罚;而你则是要牺牲他们的xing命,为了你心中那不可告人的目的……” 侏儒闻言,身形微微一顿,脸上也闪过一丝慌乱,不过他很快就借着桀桀怪笑将其掩饰过去,心中只想:不可能的,这家伙绝不可能看破自己的计划!他只是胡乱说说罢了! 而此时,已在地上跪了许久的百姓刚要直起身来,却又被侏儒的怪笑声将身体压了下去,那侏儒似乎很享受这样一个数万人顶礼膜拜的时刻,似乎沉醉在数万人匍匐在他那短小的身体下时自心底升腾而起的强烈快感中。 这时,莫降一步一步从远处走了过来,距离文逸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他随意的拱拱手道:“文跛子,从现在的形势看来,这一次是我赌输了。” 文逸笑道:“唯战兄,既然你认输了,接下来可就得听我的吩咐了哦。” “嘿嘿。”那侏儒又是怪笑一声,开口问道:“不知二位打了个什么赌?” “侏儒,这与你有关么?”莫降冷笑着问,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坏笑着挠头道:“不好意思,我一时忘记了,你是最讨厌别人叫你侏儒的,却喜欢别人叫你那自欺欺人的名号——朱巨!哎呀,几年不见,侏儒你个头见长啊,也许再长个三五十年,就真配得上那名号了。” 自总坛出发之前,黑将就曾提醒过朱巨,莫降的嘴巴十分之yin毒,他虽跟随狂夫子学习多年,但那张臭嘴,却始终如山野间无人教养的野孩子般脏话连篇,出口之话句句yin损刻薄,全然没有文明儒士的样子——今ri领教一番,朱巨才真正理解黑将说那番话的目的——若非早有准备,若非早有黑将的告诫在先,他的情绪说不定就被这言语yin毒的家伙扰乱,给狡猾的文逸看出什么破绽…… “我虽然生的不高,但却可以轻易踩在别人的肩上。”朱巨说着,冲那白面书生招一招手,那书生果然低下头来,躬身站稳,朱巨轻轻一跃,便跳到了他的肩膀上,“莫降,很快,你也会这般被我踩在脚下,到时候,你生的再高大,却也只有抬头仰视我的份了!” 莫降却全然没理会朱巨的话茬,只是拍手笑道:“嗯!不错,好杂技!文跛子,我早就说过吧,有人费了很大力气搭建这个戏台,不可能不演节目就草草退场……” “真正的表演,还未曾开始呢。”被侏儒踩在脚下的书生说。 “闭嘴!”朱巨的鞋底,狠狠踏在书生的脸上,“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再说话!” “嘿嘿?”莫降饶有兴致的笑笑,“侏儒,方才你不是还让这人假冒我呢么?怎么?见到我的真身,这就要卸磨杀驴了?” “假冒你?我看是你这家伙假冒莫降才对。”朱巨冷笑着抬起头来,目光再次略过匍匐跪倒的百姓人群,方才他已经用自己想笑声实验过,确认这些百姓仍旧处于他的控制之下,所以自信的问道:“你们抬起头来,告诉这个家伙,谁才是汉皇之血的传人?谁才是神州龙脉的继承者?” 朱巨的声音飘荡出去很远,甚至有细微的回声传来,但是,跪在台下的百姓,却像是石化了一般,无一人回应他的提问。 “抬起头来!回答我的问题!”朱巨冷声喝道。 他略显严厉的声音,仍是没能换来一句回应。 “哎——!”文逸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真是想不到,我堂堂诸子之盟,竟然也会沦落到用江湖邪教伎俩诱骗众生百姓的这一天,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我诸子之盟的领导者,竟然会幼稚的认为,如此低劣无耻的伎俩,竟能骗过天下人的耳目!!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你……你什么意思?”朱巨虽然面容乖戾,但额头已现冷汗。 “混杂着迷药的粮食,鼓动xing极强的话语,以及隐藏在人群中的内应。有乱人心神的药物辅助,你的属下混在百姓中间,适时的对你那鼓动xing极强的言语带头做出回应,你轻而易举的就能掌握这些百姓的情绪,控制他们的心神——这种下三滥的传教手段,你这个黑右士竟然也拿来用?!而且还幼稚的认为自己运用的很成功?”莫降同样也报以冷笑,“实话跟你说,这一手,无论是白莲教的长老,还是弥勒教的佛陀,都用的比你顺手多了!” “你们竟然看穿了?”朱巨道。 “我们若是连这等简单的伎俩都看不穿,就不会来拆你的台了。”莫降冷笑着说:“起初,我还不相信,你这个堂堂的黑右士,会用如此简单的伎俩对付我,所以就与文跛子打了个赌——可当我试图拦截哄抢粮食的百姓时,看到他们热切却空洞的眼神,我便知道自己输了,你这家伙还真是用了这下三滥的手段。” “无论下三滥与否,只要能将你引来,只要能达到当初的目的,就是好计谋。”朱巨yin笑着说道:“就算你们看穿了这些,又能如何?最后的胜利者,依然会是我!” “你这侏儒,莫不是方才在催眠别人的时候,把自己也给催眠了吧?”莫降说着,冲张凛和韩菲儿挥一挥手道,“你安插在百姓人群中的内应,已被他们两人全部除掉,也就是说,现在你已经失去了对这些百姓的控制,他们不再是听命与你的傀儡!你还有什么资本,要与我们战斗?” “哈哈哈哈!”朱巨猖狂的仰天大笑,“我就喜欢看你们现在得意的模样,你们现在笑的越开心,一会沮丧的表情便越有趣!你们只是侥幸看穿了即将上演的大戏的一环,便真以为自己已经将胜利握在手中了么?告诉你们!这场名为《真假汉皇》的折子戏,才刚刚开演!” 朱巨的声调越来越高,最后已发展成公鸭鸣叫般的怪响,“莫降,就算百姓们此刻不会撕裂你这个冒充的假汉皇,但真正的汉皇,一定不会放过你,他会用武力向你证明,存活到最后的汉皇,才是真正的汉皇!而死掉的汉皇,则与路边的饿殍一样,只能任由野狗分食他的尸体!” “莫降,小心!”韩菲儿忽然高喊。 声音未落,一道黑sè的影子已从高台顶端纵然跃下——那影子一直躲在高台顶子下的yin影中,一直未曾现身,直到这个机会,才突然杀了出来! 那影子伸直了右手,手中握着的,正是与“刺鞑”外形一模一样的一柄匕首! 看到这柄匕首,莫降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望着那寒芒向自己逼近,身体却动也不动,只是口中喃喃说着:“竟然是你……” 此时,朱巨也大笑着说:“莫降,我们手中,关于汉皇的替代品,远不止这书生一人……” 昨夜作者专区无法登录,所以拖到早晨更新,抱歉。 第49章 折子戏(七) 韩菲儿认得出来,那刺客手中所握的匕首,与她怀中的那一把,几乎一模一样。 让她感到诧异的是,面对来袭的敌人,莫降并未作出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应对之策,只是站在那里——可明显的,他已经察觉到了那刺客的逼近,而且还对那刺客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刺客像一道黑sè的闪电般从高台上跃下,转瞬便到了莫降的身前,眼看他手中的利刃就要没入莫降的咽喉,可他忽然收手,停在莫降身前。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凝结于此的杀机忽然消散,无影无踪,似乎这锐利如电的一击,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你的匕首呢?”那刺客蒙着脸,只是露出一双如墨的眸子——那双眸子的颜sè和形状,都与莫降的十分相像,不,不只是眸子,此刻,二人相视而立,对比之下,二人身高、身形都极为相近,若是只看背影的话,此人绝对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想来,这也是朱巨为这场大戏起名字叫《真假汉皇》的原因之一吧…… “暂时由别人保管着。”莫降耸耸肩笑笑,似乎早就知道对方要问这个问题。 “是谁?”那刺客森然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莫降笑着反问。 “当然很重要!”那人上前一步,盯着莫降的双眼说道:“当年,你我二人的师尊立下赌约,赌是持有‘刺鞑’的你会胜利,还是握着‘杀虏’的我会笑到最后,如今胜负未分,你怎能将关系你我命运的匕首赠与他人保管?!” “笑话!刺鞑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又岂能等同于我的命运?”莫降撇撇嘴一笑道:“况且,当ri师尊对我说明他与他的师弟所做的赌注之后,我当时就不曾同意参加这次毫无意义的赌博,也毫无兴趣成为两个赌鬼手中碰撞的斗棋……” “可是,你接受了‘刺鞑’……” “我接受刺鞑,只是因为它很锋利、削铁如泥。”莫降笑着说,“而且当时我与师尊分别在即,只当那匕首是个纪念,是个防身之物而已,我从未拿它当过那次赌博的信物……” 这时,朱巨忍不住插话道:“黑右车,我们要尽快完成黑将交付的任务才是啊。至于那个赌约,很重要么?” 原来,那刺客在组织中的地位,是与莫降对等的黑车,二人俱是有“一车十子寒”之称的杀伤力最强的棋子。 黑右车闻言,抬头望望远处。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郾城的城郭轮廓落在地平线的尽头,露出小半个影像,黑sè的城影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的像一座荒城。 “若是现在将他们制服,便不能完美的完成黑将大人的命令——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等时机成熟,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出手。”黑右车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至于那个赌约么,它自然是很重要的——因为师伯和师尊所立赌约的赌注,是整个天下!” “喂喂!”文逸忍不住插话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会信?我宁愿相信,那只不过是两个老家伙喝多了胡言乱语、吹吹牛皮的醉话罢了!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以江山社稷为胜负彩头的对局,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在现实当中,怎么可能有如此夸张的生活?” “有些事,总要你相信,才会成为现实。”黑右车看看文逸,知道此人极为博学,甚至就连狂夫子也敬他几分,这也让他有了狂傲的资本,所以他才敢当众称呼狂夫子以及他的师弟明礼子为“两个老家伙”。 “文跛子,这个家伙就交给我来解决,你还是尽快将那个侏儒和白面书生从高台上拉下来。”莫降说着,也回身望了望郾城方向,目光中隐有忧虑和焦急。 朱巨虽然将莫降的全部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却始终不相信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他相信自己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来,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也就只有方才“黑右马”的一番话,稍稍涉及到这次计划的内幕,可黑右马的话说得极为含糊,就算文逸等人再聪明再狡猾,也不可能从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推测出他们真正的计划…… “黑右士。”也不知是不是莫降的催促起了作用,文逸总算是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与朱巨谈起正事来,“我与黑将早就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会将莫降带到总坛——我相信,黑将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断不会出尔反尔,半路截杀我们……” “黑右马,你该知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人,是你们!”朱巨冷声道:“黑将当初传达给你的命令,是要你配合黑左马,抓捕犯下严重错误,违背组织盟规的黑左车,而后押解其前往总坛受审!同时,黑将对黑左车到达总坛的时间做了详细的规定,并且也曾说明,要暂时废掉黑左车的武功——可是呢?黑右马你却对黑将的命令阳奉yin违,非但鼓动原纺河山寨主徐狂客劫走了莫降……” “黑右士,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文逸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黑卒回到总坛之后,没有跟黑将说清楚那一ri的情景?说什么是我鼓动徐狂客劫走了莫降,你们手中可有证据?当时我已知道莫降身中剧毒,唯有黑将手中才有解药,怎么会将他救走害他不能按时抵达总坛?那岂不是害了他的xing命?” “黑右马,你休要在这里狡辩了!”朱巨显然不相信文逸的辩白,冷声道:“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与莫降、韩菲儿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你们非但在培养忠于自己的势力,还想收拾天下民心,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所作为……” “试问!”文逸高声喝断了朱巨的话,“诸子之盟盟规中,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培养自我势力的条例?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服务天下苍生积攒人望的盟规?诸子之盟诞生于华夏文明难以为继的艰难时刻,也是神州大地最黑暗的时刻!当时成立诸子之盟的先辈们,恨不得有一大批忠诚的信徒,忠诚于华夏诸子文明;恨不得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己任的诸子之盟尽收天下人心,拥有无数的拥趸——我们今ri所做种种行为,都是当ri前辈们想要做而没有条件去做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对?又违反了哪一条盟规?” “文逸,我承认我说不过你,我也承认你善辩。”朱巨冷笑着点头道:“可是,黑将才是现在诸子之盟的首领,他的话才是我们这些下属必须遵从的真理——乱世即将到来,我们诸子之盟自然是需要人望和拥趸的,但是,所有的人心,必须指向黑将一人,黑将是他们在乱世唯一可供效忠的对象!黑将曾经说过,诸子之盟受尽了分裂的苦,他也再不允许盟中各个派别继续分裂下去,为了诸子之盟的未来,我们必须放下门派间的成见……” “够了!”文逸忍不住喝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就骗骗那些新近才入盟的人吧!黑将那些命令,只是要将诸子之盟变成他的一言堂!他要做诸子之盟的帝王!他要做华夏文明的教主!我文逸虽然不才,但也知道,我华夏文明之所以能传承这么多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博大和包容,允许各种思cháo的碰撞,碰撞而出的火花和激情,才是保证华夏文明历久弥新的最根本原因!一旦这文明成为替某一家一言服务的工具,那么华夏文明也就失去了她的勃勃生机,当初先辈们冒死创建的诸子之盟,也就变了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任凭你怎样说,任凭你说的多么有理。”朱巨冷笑一声道:“但只要你的想法与黑将的想法相悖,便是违背真理的谬论!如果你们再执迷不悟,那么也就只能做诸子之盟的敌人,我也只好执行黑将的命令,清理门户!” “说到底,黑将还是要做取代黄金族人的ducái者,他还是容不得其他任何与之相左的思想。”文逸慨然一叹道:“饶是如此,我仍是不会宣称自己是诸子之盟的叛徒——这就好比,有黄金族人暂时成为了神州大地的主人,将这里搞的乌烟瘴气,作为华夏子孙,我也不会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也不会叛离这里!错的只是这片土地上僭越的伪主,而不是神州大地!我在她最需要治愈的时候离开,怎能称得上是华夏儿郎?!” “黑右马,有你这一番话,就足以判定你背叛诸子之盟了!”朱巨yin沉的笑道,像是抓住了确凿的证据,“你的意思是,黑将玷污了诸子之盟的神圣,他不配做这里的主人,你不会宣称自己是个叛徒,是因为你要将黑将赶走,用他的失败证明,错的人是黑将……” “随你怎样想好了。”文逸冷冷的说:“我只是不想与诸子之盟公开为敌,并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出手,我希望的是,在尽量不破坏你我关系的情况下,我们各做出一些让步,你终止这场荒诞的折子戏,我可以保证,ri后低调行事,不再用汉皇之血的名号与黑将争抢人望……” “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朱巨冷笑道:“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样,你们已经犯下了过错,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第49章 折子戏(七) 韩菲儿认得出来,那刺客手中所握的匕首,与她怀中的那一把,几乎一模一样。 让她感到诧异的是,面对来袭的敌人,莫降并未作出任何反应,没有任何应对之策,只是站在那里——可明显的,他已经察觉到了那刺客的逼近,而且还对那刺客似乎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那刺客像一道黑sè的闪电般从高台上跃下,转瞬便到了莫降的身前,眼看他手中的利刃就要没入莫降的咽喉,可他忽然收手,停在莫降身前。 这突如其来的停顿,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凝结于此的杀机忽然消散,无影无踪,似乎这锐利如电的一击,根本就不曾出现过。 “你的匕首呢?”那刺客蒙着脸,只是露出一双如墨的眸子——那双眸子的颜sè和形状,都与莫降的十分相像,不,不只是眸子,此刻,二人相视而立,对比之下,二人身高、身形都极为相近,若是只看背影的话,此人绝对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想来,这也是朱巨为这场大戏起名字叫《真假汉皇》的原因之一吧…… “暂时由别人保管着。”莫降耸耸肩笑笑,似乎早就知道对方要问这个问题。 “是谁?”那刺客森然问道。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莫降笑着反问。 “当然很重要!”那人上前一步,盯着莫降的双眼说道:“当年,你我二人的师尊立下赌约,赌是持有‘刺鞑’的你会胜利,还是握着‘杀虏’的我会笑到最后,如今胜负未分,你怎能将关系你我命运的匕首赠与他人保管?!” “笑话!刺鞑只是一柄匕首而已,又岂能等同于我的命运?”莫降撇撇嘴一笑道:“况且,当ri师尊对我说明他与他的师弟所做的赌注之后,我当时就不曾同意参加这次毫无意义的赌博,也毫无兴趣成为两个赌鬼手中碰撞的斗棋……” “可是,你接受了‘刺鞑’……” “我接受刺鞑,只是因为它很锋利、削铁如泥。”莫降笑着说,“而且当时我与师尊分别在即,只当那匕首是个纪念,是个防身之物而已,我从未拿它当过那次赌博的信物……” 这时,朱巨忍不住插话道:“黑右车,我们要尽快完成黑将交付的任务才是啊。至于那个赌约,很重要么?” 原来,那刺客在组织中的地位,是与莫降对等的黑车,二人俱是有“一车十子寒”之称的杀伤力最强的棋子。 黑右车闻言,抬头望望远处。或许是因为地形的关系,郾城的城郭轮廓落在地平线的尽头,露出小半个影像,黑sè的城影一动不动,没有一点生机,死气沉沉的像一座荒城。 “若是现在将他们制服,便不能完美的完成黑将大人的命令——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凡事要么不做,做就要做到最好——等时机成熟,不用你提醒,我也会出手。”黑右车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至于那个赌约么,它自然是很重要的——因为师伯和师尊所立赌约的赌注,是整个天下!” “喂喂!”文逸忍不住插话道:“这种无稽之谈你也会信?我宁愿相信,那只不过是两个老家伙喝多了胡言乱语、吹吹牛皮的醉话罢了!以天下为棋盘,以众生为棋子,以江山社稷为胜负彩头的对局,只会存在于神话传说之中,在现实当中,怎么可能有如此夸张的生活?” “有些事,总要你相信,才会成为现实。”黑右车看看文逸,知道此人极为博学,甚至就连狂夫子也敬他几分,这也让他有了狂傲的资本,所以他才敢当众称呼狂夫子以及他的师弟明礼子为“两个老家伙”。 “文跛子,这个家伙就交给我来解决,你还是尽快将那个侏儒和白面书生从高台上拉下来。”莫降说着,也回身望了望郾城方向,目光中隐有忧虑和焦急。 朱巨虽然将莫降的全部动作都看在了眼里,却始终不相信对方已经看穿了他的计划,他相信自己并未露出任何破绽来,如果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的话,也就只有方才“黑右马”的一番话,稍稍涉及到这次计划的内幕,可黑右马的话说得极为含糊,就算文逸等人再聪明再狡猾,也不可能从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中推测出他们真正的计划…… “黑右士。”也不知是不是莫降的催促起了作用,文逸总算是将脸上的笑意收敛,与朱巨谈起正事来,“我与黑将早就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会将莫降带到总坛——我相信,黑将是个言而有信之人,断不会出尔反尔,半路截杀我们……” “黑右马,你该知道,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人,是你们!”朱巨冷声道:“黑将当初传达给你的命令,是要你配合黑左马,抓捕犯下严重错误,违背组织盟规的黑左车,而后押解其前往总坛受审!同时,黑将对黑左车到达总坛的时间做了详细的规定,并且也曾说明,要暂时废掉黑左车的武功——可是呢?黑右马你却对黑将的命令阳奉yin违,非但鼓动原纺河山寨主徐狂客劫走了莫降……” “黑右士,你可不要血口喷人!”文逸义正言辞的说道:“难道黑卒回到总坛之后,没有跟黑将说清楚那一ri的情景?说什么是我鼓动徐狂客劫走了莫降,你们手中可有证据?当时我已知道莫降身中剧毒,唯有黑将手中才有解药,怎么会将他救走害他不能按时抵达总坛?那岂不是害了他的xing命?” “黑右马,你休要在这里狡辩了!”朱巨显然不相信文逸的辩白,冷声道:“如今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与莫降、韩菲儿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你们非但在培养忠于自己的势力,还想收拾天下民心,想要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有所作为……” “试问!”文逸高声喝断了朱巨的话,“诸子之盟盟规中,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培养自我势力的条例?可有禁止诸子之盟成员服务天下苍生积攒人望的盟规?诸子之盟诞生于华夏文明难以为继的艰难时刻,也是神州大地最黑暗的时刻!当时成立诸子之盟的先辈们,恨不得有一大批忠诚的信徒,忠诚于华夏诸子文明;恨不得以延续华夏文明为己任的诸子之盟尽收天下人心,拥有无数的拥趸——我们今ri所做种种行为,都是当ri前辈们想要做而没有条件去做的事!这又有什么不对?又违反了哪一条盟规?” “文逸,我承认我说不过你,我也承认你善辩。”朱巨冷笑着点头道:“可是,黑将才是现在诸子之盟的首领,他的话才是我们这些下属必须遵从的真理——乱世即将到来,我们诸子之盟自然是需要人望和拥趸的,但是,所有的人心,必须指向黑将一人,黑将是他们在乱世唯一可供效忠的对象!黑将曾经说过,诸子之盟受尽了分裂的苦,他也再不允许盟中各个派别继续分裂下去,为了诸子之盟的未来,我们必须放下门派间的成见……” “够了!”文逸忍不住喝道:“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就骗骗那些新近才入盟的人吧!黑将那些命令,只是要将诸子之盟变成他的一言堂!他要做诸子之盟的帝王!他要做华夏文明的教主!我文逸虽然不才,但也知道,我华夏文明之所以能传承这么多年,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她的博大和包容,允许各种思cháo的碰撞,碰撞而出的火花和激情,才是保证华夏文明历久弥新的最根本原因!一旦这文明成为替某一家一言服务的工具,那么华夏文明也就失去了她的勃勃生机,当初先辈们冒死创建的诸子之盟,也就变了质,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任凭你怎样说,任凭你说的多么有理。”朱巨冷笑一声道:“但只要你的想法与黑将的想法相悖,便是违背真理的谬论!如果你们再执迷不悟,那么也就只能做诸子之盟的敌人,我也只好执行黑将的命令,清理门户!” “说到底,黑将还是要做取代黄金族人的ducái者,他还是容不得其他任何与之相左的思想。”文逸慨然一叹道:“饶是如此,我仍是不会宣称自己是诸子之盟的叛徒——这就好比,有黄金族人暂时成为了神州大地的主人,将这里搞的乌烟瘴气,作为华夏子孙,我也不会离开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也不会叛离这里!错的只是这片土地上僭越的伪主,而不是神州大地!我在她最需要治愈的时候离开,怎能称得上是华夏儿郎?!” “黑右马,有你这一番话,就足以判定你背叛诸子之盟了!”朱巨yin沉的笑道,像是抓住了确凿的证据,“你的意思是,黑将玷污了诸子之盟的神圣,他不配做这里的主人,你不会宣称自己是个叛徒,是因为你要将黑将赶走,用他的失败证明,错的人是黑将……” “随你怎样想好了。”文逸冷冷的说:“我只是不想与诸子之盟公开为敌,并不代表我不会对你们这些跳梁小丑出手,我希望的是,在尽量不破坏你我关系的情况下,我们各做出一些让步,你终止这场荒诞的折子戏,我可以保证,ri后低调行事,不再用汉皇之血的名号与黑将争抢人望……” “哈哈!你以为我会相信?”朱巨冷笑道:“况且,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又怎样,你们已经犯下了过错,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第50章 折子戏(八) “文跛子,不要再跟他废话了!”莫降催促道:“暴力是这家伙能听懂的唯一语言,只有你用拳头将他砸趴下之后,他才会老老实实的跟你谈判……” “黑左车,你们这是要当着我的面背叛组织了么?”朱巨眯着一双三角眼问道。 “我们若真是要背叛组织,怎么会跟你谈这些条件?”文逸反问。 “你们口口声声说并未背叛诸子之盟,那就请拿出些实际行动来。”朱巨说着,眼皮一挑望向莫降,“你们总得做些什么,再次向黑将证明你们的忠诚。” “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莫降笑着说:“忠于诸子之盟,并不等同于效忠于黑将;诸子之盟是为延续中华文明而存在的正义组织,绝不是某个人用来统治众人的工具!” “黑左车,你错了!”朱巨摇着头反驳道:“在我等看来,黑将大人即等同于诸子之盟,忠于黑将,忠于诸子之盟的领袖,便是忠诚于诸子之盟的最好证明!所以说,只要你们能不折不扣的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我可以考虑等你们到达总坛之后,替你们求情……” “黑将的命令?那是什么?”莫降笑着问。 “你自废武功,跟着我去总坛听候黑将的发落……” 朱巨话未说完,便被莫降冷笑着打断:“说到底,黑将还是要我做他的棋子——非常抱歉,我这一生,无意于做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奴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灵魂交给某个素未谋面的家伙……” “唉。”朱巨叹一口气,摇头道:“英明无比的黑将本已替你们指出了光明的道路,可你们偏偏执意要踏上自己选定的不归之旅——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活该付出些代价……” 便在此时,忽听的一声尖锐的口哨,自南面传来。 众人还来不及扭头望过去,响彻天际的尖锐的口哨和呼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刚才那一声口哨,是头狼的召唤,随之而来的呼啸,便是群狼的应和。 地平线的四方尽头,隐隐有淡淡的烟尘升起。 “来了,终于来了。”朱巨欣慰的笑了,他说话的语气,就仿佛盼到久旱甘霖的老农一般兴奋。 莫降的视力最好,所以他最先看清那渐渐逼近的烟尘的实质——那是一支奔行的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粗略估算,那是万数之上的人马! 果然如文逸推测的那般,朱巨搭建这个戏台,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绝不仅仅是要将莫降引过来除掉这么简单。 大地隐隐震颤起来,细微的抖动扩散到跪在高台周围的百姓身上,就变的剧烈起来,他们匍匐着身体,双手吃力的拄着地面,正剧烈的颤抖着,汗水从他们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滴落,浸湿了他们刚刚领到的粮食。 “侏儒,马上将百姓所中迷药的解药交出来!”看着远处接天的扬尘正席卷而来,莫降再也顾不上与朱巨客气,恶狠狠的逼问解药——这些百姓之前之所以会那么狂热,现在听到战马嘶鸣之声后又如此恐惧,这样强烈的反差,肯定是受了药物的影响。 “你们有本事让这些中了迷药的百姓脱离我的控制,却没有办法替他们解毒么?”朱巨冷笑着反问,“或者说,他们骨子里就是弱者,一旦听到战马、听到弯刀出鞘、听到骑兵的呼号,就吓破了胆子呢?” “朱巨!黑将对我有什么不满,他要怎样惩罚我,全部由我一人来承担,与这些无辜的百姓无关!”莫降喝道。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些时候你做什么去了?”朱巨忽然笑了,丑陋畸形的面容忽然变的扭曲,“现在这时候再来求我,已经太迟了!再说了,看你急匆匆的现身,冒失的冲出来,我还以为你看穿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行起事来肆无忌惮,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嘛,仍是凭着胸中的冲动肆意妄为,似你这般冒失,败在黑将手里,一点也不冤枉……” “哈哈。”文逸忽然也笑了,而且笑声比之朱巨更为放浪,“我们没有准备?难道在你离开总坛之时,黑将没有告诫你,我文逸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若是没有准备,我怎么会任由唯战兄那么早的暴露在你们面前,怎么会趁着你们的注意力被唯战兄吸引走的时候,废掉你们安插在百姓中间的内应,断绝你与百姓的联系,让他们暂时摆脱你的控制?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只是不想公然站在黑将的对立面,只是因为我对于我们之间的和平仍抱有一丝幻想!可是现在,既然你并无谈判的诚意,而且也并没有终止这场荒诞的闹剧,反而招来了朝廷的军队——既然双方的脸皮已经彻底撕破,那我也只好暂时与你为敌——只希望唯战兄说的有理,你是能理解暴力语言的人,等你败在我手下的时候,再将我的意思传达给黑将……” “黑右马,你好大的口气!”朱巨桀桀怪笑一声,打断了文逸的话。 “怎么,难道你不信?”文逸自信的笑着问。 “哈哈!你这叫我如何相信?数万人马转瞬既至,包围之圈密不透风,在铁蹄和弯刀面前,你们这些背叛黑将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死,要么屈服,按照我的吩咐,自废武功换取活命的机会……” “恐怕,你们真正想要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吧?”文逸笑着仰起头来,望向朱巨,双眼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黑将真正忌惮的,是莫降体内的汉皇之血,他恐惧汉皇之血对天下汉人的号召力,莫降只是牛刀小试,就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追随者,在天地间立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旗号——这让黑将如何能忍?整ri如芒在背的他,于是想出了这个一石三鸟的毒计,既能消除汉皇之血的影响、又能搞臭莫降的名声、还能彻底的将莫降牢牢控制起来……” 朱巨闻言,脸sè渐变,可文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首先,你要借用郾城这个特殊的地方,利用岳王爷当年领导指挥的郾城大捷的历史事件的影响力,以莫降的名义,谎称你们杀害了郾城的达鲁花赤,谎称你们抢【劫】了郾城的官仓,你们用谎言将百姓聚集起来,再用百姓此刻最为需要的粮食作为诱惑,引诱他们中毒,引诱他们的思想被你控制,而后你便招来官兵,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全部杀害,你要用这些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生命jing告全天下的人,这就是追随莫降、追随汉皇之血的下场……不,也许你会做的更绝一些,让所谓的‘汉皇’,在这次数万官兵的绞杀中死掉,‘汉皇之血’的传人死掉了,汉皇之血断绝了,人们也就断了追随汉皇的念头——甚至他们不会再偷偷的怀念死掉的汉皇,因为这数万亡魂,让他们不敢再去追思前朝那些温柔仁慈的皇帝……” 朱巨的额头虽然冒着冷汗,但他却强装镇定到:“黑将有命,只要废掉黑左车的武功,而并非是想要了他的xing命……所以你的推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么?”文逸冷笑着,锥子一样的目光几乎将朱巨那单薄的矮小的身体钉穿,“你当然不会让莫降死掉,但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替身,要代替‘汉皇之血’去死不是么?”说着,文逸将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个一直被朱巨踩在身下的白面书生身上——若是毁掉此人的容貌,再用刀剑划烂他的皮肤,他是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的尸首的…… 而此时,朱巨则是彻底懵了,深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因为文逸的推断竟丝毫不差,不,如此准确的复述,已经不能算是推断了——仿佛,这计划的制定者不是黑将,而是他文逸——绝对是在保密xing上出了问题,绝对是有人将计划泄露给了文逸,朱巨自认为他的保密xing做的极其到位,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么这文逸的消息从何而来?难不成,在诸子之盟总坛,还有人暗中向这瘸腿马通风报信?!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是总坛那边出了问题了——这文逸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在黑将眼皮底下,还有人胆敢暗中向黑将之外的人表示忠诚么…… 这个想法,朱巨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他不敢相信,在忠诚度最纯粹的总坛,在那个只有黑将一尊真神高高居于神坛的诸子之盟总坛,竟然有人会背叛黑将……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文逸笑着问,“难不成全部被我说中了?” 朱巨身形晃了一晃,脸sè惨白,他强行稳住心神道:“黑右马,就算你猜对了,那又如何?数万大军已经杀到,事情已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怕你预示到了那个可怕的结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发生!这折子大戏最高cháo的部分,终究还是要上演!” “铺垫了这么多,高cháo自然是要上演的。”文逸淡淡的笑着说:“只是,这出大戏的发展,很可能会超出你的控制,偏向一个你自己都难以预料的结局……” 第50章 折子戏(八) “文跛子,不要再跟他废话了!”莫降催促道:“暴力是这家伙能听懂的唯一语言,只有你用拳头将他砸趴下之后,他才会老老实实的跟你谈判……” “黑左车,你们这是要当着我的面背叛组织了么?”朱巨眯着一双三角眼问道。 “我们若真是要背叛组织,怎么会跟你谈这些条件?”文逸反问。 “你们口口声声说并未背叛诸子之盟,那就请拿出些实际行动来。”朱巨说着,眼皮一挑望向莫降,“你们总得做些什么,再次向黑将证明你们的忠诚。” “我想,你要搞清楚一件事情。”莫降笑着说:“忠于诸子之盟,并不等同于效忠于黑将;诸子之盟是为延续中华文明而存在的正义组织,绝不是某个人用来统治众人的工具!” “黑左车,你错了!”朱巨摇着头反驳道:“在我等看来,黑将大人即等同于诸子之盟,忠于黑将,忠于诸子之盟的领袖,便是忠诚于诸子之盟的最好证明!所以说,只要你们能不折不扣的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我可以考虑等你们到达总坛之后,替你们求情……” “黑将的命令?那是什么?”莫降笑着问。 “你自废武功,跟着我去总坛听候黑将的发落……” 朱巨话未说完,便被莫降冷笑着打断:“说到底,黑将还是要我做他的棋子——非常抱歉,我这一生,无意于做任何人任何事物的奴隶,也不愿意将自己的全部灵魂交给某个素未谋面的家伙……” “唉。”朱巨叹一口气,摇头道:“英明无比的黑将本已替你们指出了光明的道路,可你们偏偏执意要踏上自己选定的不归之旅——你们这些愚蠢的人,活该付出些代价……” 便在此时,忽听的一声尖锐的口哨,自南面传来。 众人还来不及扭头望过去,响彻天际的尖锐的口哨和呼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刚才那一声口哨,是头狼的召唤,随之而来的呼啸,便是群狼的应和。 地平线的四方尽头,隐隐有淡淡的烟尘升起。 “来了,终于来了。”朱巨欣慰的笑了,他说话的语气,就仿佛盼到久旱甘霖的老农一般兴奋。 莫降的视力最好,所以他最先看清那渐渐逼近的烟尘的实质——那是一支奔行的军队,正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粗略估算,那是万数之上的人马! 果然如文逸推测的那般,朱巨搭建这个戏台,下了这么大的血本,绝不仅仅是要将莫降引过来除掉这么简单。 大地隐隐震颤起来,细微的抖动扩散到跪在高台周围的百姓身上,就变的剧烈起来,他们匍匐着身体,双手吃力的拄着地面,正剧烈的颤抖着,汗水从他们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滴落,浸湿了他们刚刚领到的粮食。 “侏儒,马上将百姓所中迷药的解药交出来!”看着远处接天的扬尘正席卷而来,莫降再也顾不上与朱巨客气,恶狠狠的逼问解药——这些百姓之前之所以会那么狂热,现在听到战马嘶鸣之声后又如此恐惧,这样强烈的反差,肯定是受了药物的影响。 “你们有本事让这些中了迷药的百姓脱离我的控制,却没有办法替他们解毒么?”朱巨冷笑着反问,“或者说,他们骨子里就是弱者,一旦听到战马、听到弯刀出鞘、听到骑兵的呼号,就吓破了胆子呢?” “朱巨!黑将对我有什么不满,他要怎样惩罚我,全部由我一人来承担,与这些无辜的百姓无关!”莫降喝道。 “现在知道着急了?早些时候你做什么去了?”朱巨忽然笑了,丑陋畸形的面容忽然变的扭曲,“现在这时候再来求我,已经太迟了!再说了,看你急匆匆的现身,冒失的冲出来,我还以为你看穿了我们的计划,所以行起事来肆无忌惮,现在看来,你们分明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嘛,仍是凭着胸中的冲动肆意妄为,似你这般冒失,败在黑将手里,一点也不冤枉……” “哈哈。”文逸忽然也笑了,而且笑声比之朱巨更为放浪,“我们没有准备?难道在你离开总坛之时,黑将没有告诫你,我文逸从不打无把握之仗?若是没有准备,我怎么会任由唯战兄那么早的暴露在你们面前,怎么会趁着你们的注意力被唯战兄吸引走的时候,废掉你们安插在百姓中间的内应,断绝你与百姓的联系,让他们暂时摆脱你的控制?我之所以一直没有出手,只是不想公然站在黑将的对立面,只是因为我对于我们之间的和平仍抱有一丝幻想!可是现在,既然你并无谈判的诚意,而且也并没有终止这场荒诞的闹剧,反而招来了朝廷的军队——既然双方的脸皮已经彻底撕破,那我也只好暂时与你为敌——只希望唯战兄说的有理,你是能理解暴力语言的人,等你败在我手下的时候,再将我的意思传达给黑将……” “黑右马,你好大的口气!”朱巨桀桀怪笑一声,打断了文逸的话。 “怎么,难道你不信?”文逸自信的笑着问。 “哈哈!你这叫我如何相信?数万人马转瞬既至,包围之圈密不透风,在铁蹄和弯刀面前,你们这些背叛黑将的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去死,要么屈服,按照我的吩咐,自废武功换取活命的机会……” “恐怕,你们真正想要得到的,还不止这些吧?”文逸笑着仰起头来,望向朱巨,双眼闪着异常明亮的光彩,“黑将真正忌惮的,是莫降体内的汉皇之血,他恐惧汉皇之血对天下汉人的号召力,莫降只是牛刀小试,就吸引了为数不少的追随者,在天地间立下了属于他自己的旗号——这让黑将如何能忍?整ri如芒在背的他,于是想出了这个一石三鸟的毒计,既能消除汉皇之血的影响、又能搞臭莫降的名声、还能彻底的将莫降牢牢控制起来……” 朱巨闻言,脸sè渐变,可文逸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说道:“首先,你要借用郾城这个特殊的地方,利用岳王爷当年领导指挥的郾城大捷的历史事件的影响力,以莫降的名义,谎称你们杀害了郾城的达鲁花赤,谎称你们抢【劫】了郾城的官仓,你们用谎言将百姓聚集起来,再用百姓此刻最为需要的粮食作为诱惑,引诱他们中毒,引诱他们的思想被你控制,而后你便招来官兵,将这些无辜的百姓全部杀害,你要用这些无辜百姓的鲜血和生命jing告全天下的人,这就是追随莫降、追随汉皇之血的下场……不,也许你会做的更绝一些,让所谓的‘汉皇’,在这次数万官兵的绞杀中死掉,‘汉皇之血’的传人死掉了,汉皇之血断绝了,人们也就断了追随汉皇的念头——甚至他们不会再偷偷的怀念死掉的汉皇,因为这数万亡魂,让他们不敢再去追思前朝那些温柔仁慈的皇帝……” 朱巨的额头虽然冒着冷汗,但他却强装镇定到:“黑将有命,只要废掉黑左车的武功,而并非是想要了他的xing命……所以你的推测……”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隐瞒么?”文逸冷笑着,锥子一样的目光几乎将朱巨那单薄的矮小的身体钉穿,“你当然不会让莫降死掉,但是你已经准备好了替身,要代替‘汉皇之血’去死不是么?”说着,文逸将目光下移,落在了那个一直被朱巨踩在身下的白面书生身上——若是毁掉此人的容貌,再用刀剑划烂他的皮肤,他是可以以假乱真,冒充莫降的尸首的…… 而此时,朱巨则是彻底懵了,深陷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因为文逸的推断竟丝毫不差,不,如此准确的复述,已经不能算是推断了——仿佛,这计划的制定者不是黑将,而是他文逸——绝对是在保密xing上出了问题,绝对是有人将计划泄露给了文逸,朱巨自认为他的保密xing做的极其到位,几乎没有露出什么破绽,那么这文逸的消息从何而来?难不成,在诸子之盟总坛,还有人暗中向这瘸腿马通风报信?!仔细想想,也就只能是总坛那边出了问题了——这文逸究竟是何方神圣?!难不成在黑将眼皮底下,还有人胆敢暗中向黑将之外的人表示忠诚么…… 这个想法,朱巨只是想想就觉得可怕。他不敢相信,在忠诚度最纯粹的总坛,在那个只有黑将一尊真神高高居于神坛的诸子之盟总坛,竟然有人会背叛黑将…… “怎么这么久不说话?”文逸笑着问,“难不成全部被我说中了?” 朱巨身形晃了一晃,脸sè惨白,他强行稳住心神道:“黑右马,就算你猜对了,那又如何?数万大军已经杀到,事情已发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哪怕你预示到了那个可怕的结局,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眼前发生!这折子大戏最高cháo的部分,终究还是要上演!” “铺垫了这么多,高cháo自然是要上演的。”文逸淡淡的笑着说:“只是,这出大戏的发展,很可能会超出你的控制,偏向一个你自己都难以预料的结局……” 第51章 折子戏(九) “黑右马,我敬佩你的聪明才智,可若论起靠言语扰乱他人心智的本事,你还远不如我!”朱巨摇摇头冷声道:“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你也休想扰乱我的计划——所有的一切,仍旧在我的掌控之中!”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一副咱们走着瞧、我赢定了的轻松表情。 他暗暗冲张凛递了个眼sè,似是所有的命令和指示全都蕴含在那一瞥之内。 二人之间,似乎真的有种默契,张凛点点头,显然是领会了文逸的指示,长臂一抖,包裹长枪的布袋从枪身滑落,虎头錾金枪耀着乌金sè的光芒出现在天地之间,在张凛的注视下,发出轻微的鸣响。 朱巨的目光,也被虎头錾金枪吸引过去,他冷冷的瞥了张凛一眼,开口道:“白狼张凛,这是诸子之盟的内部之事,我奉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 张凛却不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起手中长枪,向南方望了一望,抬手解开束缚头发的唐巾,一头雪白长发如银sè瀑布般垂下来,而后没做任何停顿,抬脚便向南方走去。 “黑右士,你可知道,当年在岳王爷身边,有位张姓将领最得岳王爷的信任,如果说岳王爷是郾城之战的全局统帅的话,那张姓将军便是前线战斗的战场指挥官——那人可谓是深得岳王爷器重,也曾追随着岳王爷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是随着岳王爷一起,以‘莫须有’的罪名,遇害风波亭……” “张凛……虎头錾金枪……”朱巨皱眉沉思片刻,忽然叫道:“张宪,张景仁!张凛竟是他的后人……” 文逸点点头道:“所以说,郾城之地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只是个利于行骗的场所,但对于张凛来说,这里却是他心中的圣地,是他的先辈斩获万世功名的疆场——你们在张家的圣地上做这些卑鄙之事,怎能说这些事与他无关?” “他若执意要插手的话,只能说明张凛像他的先辈一样,不识时务。”朱巨望着张凛缓缓南行的背影,看着那一头无风自扬的血sè长发,冷声说道:“他会如他的先辈一样,因为他们的愚蠢而送命——赶来的军队超过万数,就算白狼张凛威名再盛,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挡住万数黄金铁骑?黑右马,你的命令,是让这头无知的白狼去送死啊!” 文逸又摆出方才那种“无所谓,你随便说,反正我赢定了”的得意表情,继而又对冯冲做了个手势。 冯冲见状,用力的点点头,走向了与张凛截然相反的方向,北方。 从四个方向席卷而来的烟尘中,北方扬起的尘土是最弱的,稀薄的尘雾中,只能遥遥看到寥寥数骑奔驰而来——想来,这个方向便是朝廷官军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时故意留下的“生门”,他们若是将四面彻底围死,若真的激起数万百姓的殊死抵抗的斗志,也只是徒增死伤罢了。所以深得狩猎之道的黄金一族部队,便故意为百姓留下这个看似“生门”实则为“鬼门”的缺口——被驱赶到这里的百姓,其实仍然难逃一个死字,因为纵使那逃出生天的希望看似就在眼前,可那只不过是个欺骗xing十足的假象,看似近在咫尺的逃生希望的伪装下,实则是死神狰狞的面孔,是战马冰冷的铁蹄,是对准他们脖后斩落的弯刀…… 冯冲却不知道文逸将他派到这个方向的原因,只是他看到北方那稀薄的烟尘,心中压力稍减…… 这时,文逸又对韩菲儿点了点头。 韩菲儿同样以点头回应,继而便转身向西面走去,因为有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面容,所以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只是在即将走入人群的刹那,韩菲儿似乎回了回首,向莫降站立的地点望了一眼。 看到三人都向属于他们各自的战斗位置走去,文逸微微点点头,也抬起了跛掉的右腿——他要去的方向,是高台的东方。 这个过程中,朱巨便一直待在高台正中,踩在那个白面书生的肩膀上。 站的很高的他看到分外清楚,黑右马用几个简单的动作,将他手中所有的棋子都派了出去:张凛坐镇南方,韩菲儿独挡西面,冯冲应付北方,文逸则亲自镇守东方——至于正中的位置,则是交给了莫降…… 越扬越高的尘土,从四个方向围聚过来,空气中已隐约带上了些土腥味。 恍惚之中,朱巨有一种错觉,以自己所处的高台为中心,方圆百里的范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棋盘四周,都是属于他的黑sè棋子,唯有在正中,尚有五枚仅剩的白子…… 如今,这五枚白子已经摆好了位置,而周围如cháo的黑子,正缓缓压迫上来…… 朱巨甩甩头,将这种诡异而大胆的想法生生扼杀——“我只是个棋子,而不是布局之人,黑将早就将完美的作战命令交给我,我只管按其执行便好。就算黑右马再狡猾,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任凭他再怎样调兵遣将,终究也难逃失败的厄运!五个人,竟要对抗万余军队,这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嗯,黑将交给我的作战计划,是最完美的,绝不需要修改,所有的棋子,按照黑将的命令布置便好!我自己要考虑的,只是要最彻底的执行黑将的命令,绝不能以指挥者自居,绝不能与黑将站在同一个高度,审视他的命令,观看棋子的调配。”——他反复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要僭职越权行事,同时,他的目光,则落在此时距离他最近的黑右车身上。 “刺鞑是在她的身上么?”黑右车正盯着韩菲儿走向西面的背影发问。 “时间太久,忘记了。”莫降笑着挠挠头道,“也许我早就将它当掉偿还ji院的欠债了……”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还是不善于对熟人说谎。”黑右车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继而他转头对韩菲儿喊道:“这位姑娘,我知道莫降的匕首在你那里,一会儿,我将要和莫降进行一场关乎我们二人命运的战斗,而那柄刺鞑对我们二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信物,所以,能否麻烦您将刺鞑暂时还给莫降?” 韩菲儿并未说些什么,她甚至没有停下西行的脚步,只是信手一甩,一个物事便向莫降的背后急速飞来…… 莫降头也不回,向后伸手,稳稳的接住,可入手的感觉却告诉他——韩菲儿丢给自己的,根本不是那柄名为刺鞑的匕首。 莫降将那物事拿到身前,只看了一眼便乐了——这,这分明是个青铜的鞋拔子嘛!而且还是一个用了很久的鞋拔子,正反两面,都被磨的铮亮,几乎能当镜子使了…… 莫降摸到,这东西还带着他人的体温,想来,这应该是某位农妇大姐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听说了分粮的消息,提好鞋子之后,来不及将鞋拔子放下就带到了这里,此时又被韩菲儿顺手摸来,丢给莫降,让他拿这个东西去对付“黑右车”手中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杀虏”…… 这时,黑右车也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出声道:“黑左车,看来,你线上的边卒,很不关心你的死活啊,连你的贴身兵刃都不肯还给你……” 莫降苦笑一声道:“恰恰相反,我的边卒是太了解我,知我心中所想——以我的本事,凭这个鞋拔子便能轻松的战胜你!” “你若凭此物胜了我,便是算你和你的师尊赌赢了,那么我会立刻退出这场关乎天下格局的战斗!而且,我会在你面前自裁!就用这柄杀虏!” “话不要说这么绝嘛。”莫降笑着说道:“万一你不小心输了……” “不!”黑右车喝断了莫降的笑言,“我不会输!也不能输!” “你这个人,一直就是这么无趣。”莫降撇撇嘴道:“遇事总不肯为自己留退路,每一次都要把自己逼疯,似你这样,不觉得活得很累么……” “人只有将自己逼到绝境上,只有将退路全部断绝,才能发挥最大的潜能,才能完美的达成心中所想!”黑右车眯着眼睛深看了莫降一眼,继而说道:“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比你优秀的原因!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你,总是恣意妄为,总是顺着自己的xing子胡来,似这样的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既然如此,既然你已经看到了结局,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莫降笑着问。 黑右车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师徒二人的脸皮有多厚,究竟要输多少次,才肯愿赌服输,承认你们的失败。” “唉。”莫降叹口气,把玩着手中的鞋拔子,盯着对方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漆黑眸子道:“真不知我那行踪诡秘的师叔是怎么教你的,竟然将你的目光教的如此短浅——既然要以整个天下做赌,那么一时的成败又能代表什么?唯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啊……” 第51章 折子戏(九) “黑右马,我敬佩你的聪明才智,可若论起靠言语扰乱他人心智的本事,你还远不如我!”朱巨摇摇头冷声道:“所以我不会上你的当,你也休想扰乱我的计划——所有的一切,仍旧在我的掌控之中!”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笑,一副咱们走着瞧、我赢定了的轻松表情。 他暗暗冲张凛递了个眼sè,似是所有的命令和指示全都蕴含在那一瞥之内。 二人之间,似乎真的有种默契,张凛点点头,显然是领会了文逸的指示,长臂一抖,包裹长枪的布袋从枪身滑落,虎头錾金枪耀着乌金sè的光芒出现在天地之间,在张凛的注视下,发出轻微的鸣响。 朱巨的目光,也被虎头錾金枪吸引过去,他冷冷的瞥了张凛一眼,开口道:“白狼张凛,这是诸子之盟的内部之事,我奉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 张凛却不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提起手中长枪,向南方望了一望,抬手解开束缚头发的唐巾,一头雪白长发如银sè瀑布般垂下来,而后没做任何停顿,抬脚便向南方走去。 “黑右士,你可知道,当年在岳王爷身边,有位张姓将领最得岳王爷的信任,如果说岳王爷是郾城之战的全局统帅的话,那张姓将军便是前线战斗的战场指挥官——那人可谓是深得岳王爷器重,也曾追随着岳王爷立下赫赫战功,当然,最后的结局,也是随着岳王爷一起,以‘莫须有’的罪名,遇害风波亭……” “张凛……虎头錾金枪……”朱巨皱眉沉思片刻,忽然叫道:“张宪,张景仁!张凛竟是他的后人……” 文逸点点头道:“所以说,郾城之地对于你们来说,或许只是个利于行骗的场所,但对于张凛来说,这里却是他心中的圣地,是他的先辈斩获万世功名的疆场——你们在张家的圣地上做这些卑鄙之事,怎能说这些事与他无关?” “他若执意要插手的话,只能说明张凛像他的先辈一样,不识时务。”朱巨望着张凛缓缓南行的背影,看着那一头无风自扬的血sè长发,冷声说道:“他会如他的先辈一样,因为他们的愚蠢而送命——赶来的军队超过万数,就算白狼张凛威名再盛,凭他一人之力,又怎能挡住万数黄金铁骑?黑右马,你的命令,是让这头无知的白狼去送死啊!” 文逸又摆出方才那种“无所谓,你随便说,反正我赢定了”的得意表情,继而又对冯冲做了个手势。 冯冲见状,用力的点点头,走向了与张凛截然相反的方向,北方。 从四个方向席卷而来的烟尘中,北方扬起的尘土是最弱的,稀薄的尘雾中,只能遥遥看到寥寥数骑奔驰而来——想来,这个方向便是朝廷官军采用“围三缺一”的战术时故意留下的“生门”,他们若是将四面彻底围死,若真的激起数万百姓的殊死抵抗的斗志,也只是徒增死伤罢了。所以深得狩猎之道的黄金一族部队,便故意为百姓留下这个看似“生门”实则为“鬼门”的缺口——被驱赶到这里的百姓,其实仍然难逃一个死字,因为纵使那逃出生天的希望看似就在眼前,可那只不过是个欺骗xing十足的假象,看似近在咫尺的逃生希望的伪装下,实则是死神狰狞的面孔,是战马冰冷的铁蹄,是对准他们脖后斩落的弯刀…… 冯冲却不知道文逸将他派到这个方向的原因,只是他看到北方那稀薄的烟尘,心中压力稍减…… 这时,文逸又对韩菲儿点了点头。 韩菲儿同样以点头回应,继而便转身向西面走去,因为有长长的刘海遮住她的面容,所以很难看清她的表情,只是在即将走入人群的刹那,韩菲儿似乎回了回首,向莫降站立的地点望了一眼。 看到三人都向属于他们各自的战斗位置走去,文逸微微点点头,也抬起了跛掉的右腿——他要去的方向,是高台的东方。 这个过程中,朱巨便一直待在高台正中,踩在那个白面书生的肩膀上。 站的很高的他看到分外清楚,黑右马用几个简单的动作,将他手中所有的棋子都派了出去:张凛坐镇南方,韩菲儿独挡西面,冯冲应付北方,文逸则亲自镇守东方——至于正中的位置,则是交给了莫降…… 越扬越高的尘土,从四个方向围聚过来,空气中已隐约带上了些土腥味。 恍惚之中,朱巨有一种错觉,以自己所处的高台为中心,方圆百里的范围,变成了一张巨大的棋盘,棋盘四周,都是属于他的黑sè棋子,唯有在正中,尚有五枚仅剩的白子…… 如今,这五枚白子已经摆好了位置,而周围如cháo的黑子,正缓缓压迫上来…… 朱巨甩甩头,将这种诡异而大胆的想法生生扼杀——“我只是个棋子,而不是布局之人,黑将早就将完美的作战命令交给我,我只管按其执行便好。就算黑右马再狡猾,在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面前,任凭他再怎样调兵遣将,终究也难逃失败的厄运!五个人,竟要对抗万余军队,这绝对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嗯,黑将交给我的作战计划,是最完美的,绝不需要修改,所有的棋子,按照黑将的命令布置便好!我自己要考虑的,只是要最彻底的执行黑将的命令,绝不能以指挥者自居,绝不能与黑将站在同一个高度,审视他的命令,观看棋子的调配。”——他反复告诫着自己,千万不要僭职越权行事,同时,他的目光,则落在此时距离他最近的黑右车身上。 “刺鞑是在她的身上么?”黑右车正盯着韩菲儿走向西面的背影发问。 “时间太久,忘记了。”莫降笑着挠挠头道,“也许我早就将它当掉偿还ji院的欠债了……” “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还是不善于对熟人说谎。”黑右车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笑意,继而他转头对韩菲儿喊道:“这位姑娘,我知道莫降的匕首在你那里,一会儿,我将要和莫降进行一场关乎我们二人命运的战斗,而那柄刺鞑对我们二人来说,都是重要的信物,所以,能否麻烦您将刺鞑暂时还给莫降?” 韩菲儿并未说些什么,她甚至没有停下西行的脚步,只是信手一甩,一个物事便向莫降的背后急速飞来…… 莫降头也不回,向后伸手,稳稳的接住,可入手的感觉却告诉他——韩菲儿丢给自己的,根本不是那柄名为刺鞑的匕首。 莫降将那物事拿到身前,只看了一眼便乐了——这,这分明是个青铜的鞋拔子嘛!而且还是一个用了很久的鞋拔子,正反两面,都被磨的铮亮,几乎能当镜子使了…… 莫降摸到,这东西还带着他人的体温,想来,这应该是某位农妇大姐的东西,可能是因为听说了分粮的消息,提好鞋子之后,来不及将鞋拔子放下就带到了这里,此时又被韩菲儿顺手摸来,丢给莫降,让他拿这个东西去对付“黑右车”手中削铁如泥、锋利无比的“杀虏”…… 这时,黑右车也看清了那东西的全貌,出声道:“黑左车,看来,你线上的边卒,很不关心你的死活啊,连你的贴身兵刃都不肯还给你……” 莫降苦笑一声道:“恰恰相反,我的边卒是太了解我,知我心中所想——以我的本事,凭这个鞋拔子便能轻松的战胜你!” “你若凭此物胜了我,便是算你和你的师尊赌赢了,那么我会立刻退出这场关乎天下格局的战斗!而且,我会在你面前自裁!就用这柄杀虏!” “话不要说这么绝嘛。”莫降笑着说道:“万一你不小心输了……” “不!”黑右车喝断了莫降的笑言,“我不会输!也不能输!” “你这个人,一直就是这么无趣。”莫降撇撇嘴道:“遇事总不肯为自己留退路,每一次都要把自己逼疯,似你这样,不觉得活得很累么……” “人只有将自己逼到绝境上,只有将退路全部断绝,才能发挥最大的潜能,才能完美的达成心中所想!”黑右车眯着眼睛深看了莫降一眼,继而说道:“这也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比你优秀的原因!玩世不恭、吊儿郎当的你,总是恣意妄为,总是顺着自己的xing子胡来,似这样的你,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既然如此,既然你已经看到了结局,那你还来找我做什么?”莫降笑着问。 黑右车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师徒二人的脸皮有多厚,究竟要输多少次,才肯愿赌服输,承认你们的失败。” “唉。”莫降叹口气,把玩着手中的鞋拔子,盯着对方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漆黑眸子道:“真不知我那行踪诡秘的师叔是怎么教你的,竟然将你的目光教的如此短浅——既然要以整个天下做赌,那么一时的成败又能代表什么?唯有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胜利者啊……” 第52章 折子戏(十) “一时的失败不算失败,最后的胜利才算胜利?”黑右车发出不屑的笑声,“这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失败者为自己平ri里的失败寻找的借口罢了!唯有将一次次胜利不断的积累,才能得到最终的优胜,这是胜利者的哲学,似你这样看惯了失败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莫降也不去和他争辩,只是回头看了看逐渐逼近的尘土,继而开口道:“我想,这些无聊的废话就快要结束了吧?” “莫降你还是老样子,每次说不过我、每次理亏词穷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这同样是似你这样的弱者经常使用的伎俩。”黑右车继续讽刺道。 莫降似乎习惯了被他讽刺,也不出言反击,只是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认真的调整着呼吸——他知道,棋盘已经画好,棋子也已经就位,势均力敌的碰撞,也即将到来。 莫降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张凛那孤单的背影,那白发张扬、手拄长枪的孤傲背影,面对着席卷而来的接天尘土,站得笔直,一如他手中的长枪——在张凛的身后,是跪倒在地的百姓。 滚滚而来的人马洪流,震颤着大地,巨大的铁质马蹄频繁的叩击着地面,数十万次密集的叩击的力量集中起来,一齐落在大地的身上,大地也忍不住呻吟、忍不住颤抖——震颤贴着地面,从四方传来,在莫降所站之地汇聚、碰撞,引发最剧烈的震动,这震动又像隐形的波纹一样扩散出去,波及到周围的群众,让他们跪倒的身躯,抖动的愈发剧烈了。 唯有站在高台四方的四个人,依然像四块顽石一般倔强的站在那里,静静地面对着袭来的人马洪流,不曾后退一步,似乎,迎面冲来的洪流,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可怕。 “文逸、张凛、菲儿、冯冲。”莫降眯着眼睛,目光一一扫过那四人,口中低声念着他们的名字,心中是满满的感激——可以这样说,这出大戏,本来只是对付他一人的布局,可文逸等人却义无反顾的介入进来,坚定的站在他的身侧,无论他因为冲动犯下怎样的错误,他们始终没有离他而去,而且还制定了最完美的应对计划,无须他来吩咐,他们四人自会知道该怎样做——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马蹄声逐渐响了起来,仿佛自遥远天际传过来的阵阵雷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最后已发展成雷鸣般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万数人马在平原上奔腾的声势,便是如此的浩大,这冬ri的惊雷,让百姓们恐惧的不敢再抬起头来。 这时,莫降等人都已不再说话,骑兵呼啸、战马嘶鸣、马蹄叩地轰鸣,嘈杂而巨大的声浪已经淹没了一切,这时再说话,哪怕是俯首在对方耳边,对方也是很难挺清楚的。 高高的木台之上,朱巨依然踩着那白面书生的肩膀,此刻的他,站在最高的地方,拥有最佳的视野,周围十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近了、更近了。 赤sè的浪cháo席卷而来,快速的蚕食着朱巨的视线,将沿途经过的一切全部吞噬进漫天赤cháo之中…… 成百上千面赤sè的大旗,林立于骑兵军阵中,因为骏马正极速奔驰,巨大的旌旗飘飘展开,旗面翻滚着,仿若红sè的海浪,旗上的大字也舞动着,几乎要从旗面上跳出来——朱巨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因为距离稍远、尘土漫天的缘故,所以他很难看清旌旗之上的字眼,所以也很难断定这万数军队的构成。 不过他可以看清楚的是,这万余人马中,超过半数都是骑兵,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全身罩甲,数不清多少具钢甲胸前铮亮的护心镜齐齐反shè着阳光,竟让冬ri里懒洋洋的阳光,变的刺眼起来。 所有的军士,都在铠甲之下套一身赤sè战袍,这醒目的颜sè在苍茫大地间,显得异常显眼,万余身着红sè战袍的人聚集在一起,一齐奔跑起来,便真的形成了赤sè的大cháo! 赤cháo奔腾而至,奔至距离高台尚距五里之处,赤cháo陡然加速! 战马之上的骑兵,一时间齐齐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赤sè的洪流中,陡然翻涌起一层银sè的浪花,那浪花耀着寒光,更为这冬ri增添了几分寒冷。 战马加速,步兵也在加速,他们也挺起了手中的长矛,追在骑兵身后,一时竟也没有落下。 但战马和人之间的速度终究不能统一,所以片刻之后,赤sè浪cháo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分为二。奔腾在前部的,是大约三千骑兵,高台正对的南面大约分配了两千人马,东西两翼各分出五百骑迂回包抄,至于北面,则是只有寥寥数骑…… 这时,朱巨也看清那骑兵阵中的旗帜——“汉军郾城万户府第一千户所第一百户所”、“汉军郾城万户府第一千户所第四百户所”、“新附军郾城兵团”……诸如此类的旗帜比比皆是,却很难找到诸如“探马赤军”之类的黄金族人的军队…… “这赤cháo,真是徒有其表——只希望,这些家伙能依靠人数的优势,打赢这一仗!”朱巨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很快就被嘈杂的声浪淹没了…… 所谓“汉军”,则是在黄金帝国立国早期归顺黄金族人的汉人军队,这些汉军,在灭亡前朝之时,可谓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因为民族所属的关系,所以很难被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完全信任,所以在黄金一族统一整个神州之后,汉军便被归纳入二类军队的范畴中,逐渐衰败。尤其近些年来,因为汉人叛乱ri渐增多,汉军更是被朝廷排挤,朝廷也很少调用他们去镇压汉人的叛乱,所以朝廷对汉军的供给也缩减许多,全国多地的汉军,多是欠粮拖饷的状态——如此一来,汉军人数更是越来越少,立国之处满编满员的汉军户所,现如今已经是处于半数亏空的状态,所以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所谓“新附军”,便是当年黄金一族灭亡前朝南方偏安政权之后,收缴的俘虏和降军——当初成立新附军的目的,本只是为了防止这些前朝遗留兵将造反,根本就不曾考虑过有朝一ri会派他们上阵杀敌——所以这支军队在之后的ri子里,几乎从未征召过新兵,前朝国灭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十年,当时被强行征召进新附军的毛头小子,现在也早成了黄土中的枯骨了——所以这支军队,实质上已经是只剩下了个名号而已,估计连掌旗的那兵士,也不是新附军中的兵士了,他们将这面大旗打出来,恐怕只是打定虚张声势的主意吧…… 在外行人眼中,这万余人马的气势很盛,天地之间几乎没有力量能挡住那赤sè的cháo流;可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支军队,实在是徒有其表华而不实,慌乱中打错的旗帜,便是他们sè厉内荏、心中发虚的最佳证明…… 万余人马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快速的向高台这里靠近,而首先进入这战场之内的,却是一只褐sè的信鸽。 朱巨没能看清那信鸽是从何处飞来的,但信鸽却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肩上,并不怕人的信鸽歪着脑袋,用一双红豆般的小眼睛盯着朱巨看个不停,似乎是在催促他尽快取下绑在自己腿上的信件。 朱巨将那信件展开,一行蝇头小字映入眼帘:“大都有命,严令禁止黄金族军队调动,是故,弟只能将府卫之内汉军尽数派出,以助朱兄……” 看完那一窄条短信,朱巨眼睛眯了起来,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他将信件捏成了一个纸团,狠狠的丢在地上,肩上的信鸽受了惊吓,扑棱棱的飞走了…… “出什么事了?”白面书生仰着头问——因为一直没能完成黑将托付给他的任务,完全没能缠住瘸腿的黑右马,所以他现在连那个配角的资格也失去了,只能充当朱巨的垫脚石,连个跑龙套的都不如…… “没事!”朱巨声音森然,而且异常的冰冷,他眯着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奔驰而来的人马很快就将与张凛等四人直接接触,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的人数,可是他们的几千倍,若是再奈何不得这寥寥数人,黄金帝国的军队便再无存在的必要了,直接就地解散好了!” “看来,那侏儒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坏消息呢,脸sè这般难看。”莫降坏笑着说。 “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但对你来说,未必就是个好消息。”黑右车则是冷笑着回应道:“因为你的对手是我,我也从未考虑过,要靠别人的帮忙打败你……” “那你还在等什么?”莫降笑着问,将鞋拔子横在了胸前。 黑右马上前一步,注视着莫降的眼睛沉声道:“在等你的朋友们遇到危险,那时候,关心则乱的你也会露出破绽,而我则可以轻易的战胜你。” “啧啧,你这个人,做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啊!”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呢……” 第52章 折子戏(十) “一时的失败不算失败,最后的胜利才算胜利?”黑右车发出不屑的笑声,“这只不过是你们这些失败者为自己平ri里的失败寻找的借口罢了!唯有将一次次胜利不断的积累,才能得到最终的优胜,这是胜利者的哲学,似你这样看惯了失败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莫降也不去和他争辩,只是回头看了看逐渐逼近的尘土,继而开口道:“我想,这些无聊的废话就快要结束了吧?” “莫降你还是老样子,每次说不过我、每次理亏词穷的时候,就会转移话题——这同样是似你这样的弱者经常使用的伎俩。”黑右车继续讽刺道。 莫降似乎习惯了被他讽刺,也不出言反击,只是望着滚滚而来的烟尘,认真的调整着呼吸——他知道,棋盘已经画好,棋子也已经就位,势均力敌的碰撞,也即将到来。 莫降回头的时候,正看到张凛那孤单的背影,那白发张扬、手拄长枪的孤傲背影,面对着席卷而来的接天尘土,站得笔直,一如他手中的长枪——在张凛的身后,是跪倒在地的百姓。 滚滚而来的人马洪流,震颤着大地,巨大的铁质马蹄频繁的叩击着地面,数十万次密集的叩击的力量集中起来,一齐落在大地的身上,大地也忍不住呻吟、忍不住颤抖——震颤贴着地面,从四方传来,在莫降所站之地汇聚、碰撞,引发最剧烈的震动,这震动又像隐形的波纹一样扩散出去,波及到周围的群众,让他们跪倒的身躯,抖动的愈发剧烈了。 唯有站在高台四方的四个人,依然像四块顽石一般倔强的站在那里,静静地面对着袭来的人马洪流,不曾后退一步,似乎,迎面冲来的洪流,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可怕。 “文逸、张凛、菲儿、冯冲。”莫降眯着眼睛,目光一一扫过那四人,口中低声念着他们的名字,心中是满满的感激——可以这样说,这出大戏,本来只是对付他一人的布局,可文逸等人却义无反顾的介入进来,坚定的站在他的身侧,无论他因为冲动犯下怎样的错误,他们始终没有离他而去,而且还制定了最完美的应对计划,无须他来吩咐,他们四人自会知道该怎样做——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马蹄声逐渐响了起来,仿佛自遥远天际传过来的阵阵雷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最后已发展成雷鸣般的轰鸣,震得人耳膜生疼——万数人马在平原上奔腾的声势,便是如此的浩大,这冬ri的惊雷,让百姓们恐惧的不敢再抬起头来。 这时,莫降等人都已不再说话,骑兵呼啸、战马嘶鸣、马蹄叩地轰鸣,嘈杂而巨大的声浪已经淹没了一切,这时再说话,哪怕是俯首在对方耳边,对方也是很难挺清楚的。 高高的木台之上,朱巨依然踩着那白面书生的肩膀,此刻的他,站在最高的地方,拥有最佳的视野,周围十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近了、更近了。 赤sè的浪cháo席卷而来,快速的蚕食着朱巨的视线,将沿途经过的一切全部吞噬进漫天赤cháo之中…… 成百上千面赤sè的大旗,林立于骑兵军阵中,因为骏马正极速奔驰,巨大的旌旗飘飘展开,旗面翻滚着,仿若红sè的海浪,旗上的大字也舞动着,几乎要从旗面上跳出来——朱巨眯着眼睛看了很久,因为距离稍远、尘土漫天的缘故,所以他很难看清旌旗之上的字眼,所以也很难断定这万数军队的构成。 不过他可以看清楚的是,这万余人马中,超过半数都是骑兵,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人全身罩甲,数不清多少具钢甲胸前铮亮的护心镜齐齐反shè着阳光,竟让冬ri里懒洋洋的阳光,变的刺眼起来。 所有的军士,都在铠甲之下套一身赤sè战袍,这醒目的颜sè在苍茫大地间,显得异常显眼,万余身着红sè战袍的人聚集在一起,一齐奔跑起来,便真的形成了赤sè的大cháo! 赤cháo奔腾而至,奔至距离高台尚距五里之处,赤cháo陡然加速! 战马之上的骑兵,一时间齐齐拔出了腰间的弯刀,赤sè的洪流中,陡然翻涌起一层银sè的浪花,那浪花耀着寒光,更为这冬ri增添了几分寒冷。 战马加速,步兵也在加速,他们也挺起了手中的长矛,追在骑兵身后,一时竟也没有落下。 但战马和人之间的速度终究不能统一,所以片刻之后,赤sè浪cháo从中间断裂开来,一分为二。奔腾在前部的,是大约三千骑兵,高台正对的南面大约分配了两千人马,东西两翼各分出五百骑迂回包抄,至于北面,则是只有寥寥数骑…… 这时,朱巨也看清那骑兵阵中的旗帜——“汉军郾城万户府第一千户所第一百户所”、“汉军郾城万户府第一千户所第四百户所”、“新附军郾城兵团”……诸如此类的旗帜比比皆是,却很难找到诸如“探马赤军”之类的黄金族人的军队…… “这赤cháo,真是徒有其表——只希望,这些家伙能依靠人数的优势,打赢这一仗!”朱巨低声说了一句,不过很快就被嘈杂的声浪淹没了…… 所谓“汉军”,则是在黄金帝国立国早期归顺黄金族人的汉人军队,这些汉军,在灭亡前朝之时,可谓立下了赫赫战功,但因为民族所属的关系,所以很难被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完全信任,所以在黄金一族统一整个神州之后,汉军便被归纳入二类军队的范畴中,逐渐衰败。尤其近些年来,因为汉人叛乱ri渐增多,汉军更是被朝廷排挤,朝廷也很少调用他们去镇压汉人的叛乱,所以朝廷对汉军的供给也缩减许多,全国多地的汉军,多是欠粮拖饷的状态——如此一来,汉军人数更是越来越少,立国之处满编满员的汉军户所,现如今已经是处于半数亏空的状态,所以这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可想而知…… 所谓“新附军”,便是当年黄金一族灭亡前朝南方偏安政权之后,收缴的俘虏和降军——当初成立新附军的目的,本只是为了防止这些前朝遗留兵将造反,根本就不曾考虑过有朝一ri会派他们上阵杀敌——所以这支军队在之后的ri子里,几乎从未征召过新兵,前朝国灭到现在,已经过了九十年,当时被强行征召进新附军的毛头小子,现在也早成了黄土中的枯骨了——所以这支军队,实质上已经是只剩下了个名号而已,估计连掌旗的那兵士,也不是新附军中的兵士了,他们将这面大旗打出来,恐怕只是打定虚张声势的主意吧…… 在外行人眼中,这万余人马的气势很盛,天地之间几乎没有力量能挡住那赤sè的cháo流;可是在明眼人看来,这支军队,实在是徒有其表华而不实,慌乱中打错的旗帜,便是他们sè厉内荏、心中发虚的最佳证明…… 万余人马分成前后两个部分,快速的向高台这里靠近,而首先进入这战场之内的,却是一只褐sè的信鸽。 朱巨没能看清那信鸽是从何处飞来的,但信鸽却稳稳的落在了他的肩上,并不怕人的信鸽歪着脑袋,用一双红豆般的小眼睛盯着朱巨看个不停,似乎是在催促他尽快取下绑在自己腿上的信件。 朱巨将那信件展开,一行蝇头小字映入眼帘:“大都有命,严令禁止黄金族军队调动,是故,弟只能将府卫之内汉军尽数派出,以助朱兄……” 看完那一窄条短信,朱巨眼睛眯了起来,身体也微微颤抖着,他将信件捏成了一个纸团,狠狠的丢在地上,肩上的信鸽受了惊吓,扑棱棱的飞走了…… “出什么事了?”白面书生仰着头问——因为一直没能完成黑将托付给他的任务,完全没能缠住瘸腿的黑右马,所以他现在连那个配角的资格也失去了,只能充当朱巨的垫脚石,连个跑龙套的都不如…… “没事!”朱巨声音森然,而且异常的冰冷,他眯着眼睛向四周望去,看到奔驰而来的人马很快就将与张凛等四人直接接触,深吸一口气道:“你们的人数,可是他们的几千倍,若是再奈何不得这寥寥数人,黄金帝国的军队便再无存在的必要了,直接就地解散好了!” “看来,那侏儒似乎是收到了什么坏消息呢,脸sè这般难看。”莫降坏笑着说。 “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但对你来说,未必就是个好消息。”黑右车则是冷笑着回应道:“因为你的对手是我,我也从未考虑过,要靠别人的帮忙打败你……” “那你还在等什么?”莫降笑着问,将鞋拔子横在了胸前。 黑右马上前一步,注视着莫降的眼睛沉声道:“在等你的朋友们遇到危险,那时候,关心则乱的你也会露出破绽,而我则可以轻易的战胜你。” “啧啧,你这个人,做事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绝情啊!” “没办法,谁让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呢……” 第53章 折子戏(11) 战马嘶鸣声中,赤sè洪流已经冲了过来。 这洪流最先撞上的,是立于木台南方的张凛。 奔行在骑兵冲锋队列最前面的战马高高扬起了它的一双前蹄,亮出泛着青sè的铁光的马掌,马背上的骑兵cāo控着战马,朝张凛的脑袋狠狠的踩下去——那骑兵完全没将这个挡路的白头发放在眼里,甚至,他已经相中了张凛手中的长枪,已将其视作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战马双蹄重重踏下,张凛抖转手腕,虎头錾金枪陡然上挑。 二者的身影便在这个瞬间撞在了一起。 遥遥望去,是赤sè的洪流重重的撞击在那块倔强的顽石之上,一抹血sè的浪花高高溅起,晶莹的血滴在空中甩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阳光透过血滴,泛出妖艳的光彩…… 奔行在骑兵冲锋方阵最前列的一排骑兵,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整个队伍也为之一滞——长达三十丈的冲锋阵线,只因为挡在阵前的那块小小的顽石而停顿,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只因那个高挑却削瘦的身影而迟滞…… 张凛的背影孤傲依旧,白sè长发张扬依旧,冬ri时节里仍旧穿着夹衣的那个削瘦的影子,依然如楔进冻土中的钉子般牢牢的钉在那里——可他前面的那个来势汹汹的骑兵,正从那匹前蹄高高扬起的战马背上跌落…… 那个骑兵脸sè表情极为扭曲,双目已经充血,猩红的眸子里,俱都是不可思所以——他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咽喉,怎么就突然被利刃洞穿了,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冬ri里的寒风正从那个血洞中灌进去,将热血和生命吹离自己的身体…… 周围的骑兵见状,心中也是大骇,可骑兵的冲锋才刚刚开始,不可能因为这小小的挫折便停止,后面的同袍,还在催着战马挤着前面的人继续向前——所以,冲锋的骑兵并未停下来,只是最前面那一列,出现了一次短短的停顿。 对张凛来说,这短暂的停顿,已经足够了。 不等面前那战马前蹄落地,张凛一个鹞子翻身,鬼魅一般蹿到了马背之上,将那名骑兵的尸体挤了下去。 “畜生,转头!”张凛低声喝了一句。 那战马猛的哆嗦一下,仿佛,骑在它背上的不是个人,而是草原上的恶狼——这一个哆嗦,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猎物对捕食者天生的畏惧…… 这种恐惧,足以让那战马忘记对原主人的忠诚,对杀害原主人的凶手言听计从。 于是,那匹战马猛的转身——转身完成后,它扬起的前蹄,仍未落下——或许黑右车说的很对,只有被逼上绝路之后,生物的潜能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战马完成转身之后,阻挡赤sè洪流向前冲锋的顽石,体积又变大了一些。 张凛却似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此时双方的人数对比依然无比悬殊,待胯下战马立稳之后,他单手提握住枪尾,甩枪横扫。 枪尖高速运动的,割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仿若虎啸——虎啸声中,虎头錾金枪已在空中画个半圆,半圆范围之内的赤衣骑兵,纷纷坠马落地! 哀嚎声中,张凛纵马前冲,再次挥枪横扫,又有数人来不及躲闪,中枪坠马…… 简简单单的两个短距冲锋之后,张凛已经将骑兵针线冲出了一个缺口! 相较于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只身一人挡住他们去路的张凛,和那自不量力的挡车螳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事实的发展却是,那纤细瘦小的螳螂,真的用双臂上的刀刃,将战车之轮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至此,冲锋的骑兵再不敢轻视这个孤身一人阻挡骑兵冲锋的白发人。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调转马头,回身围杀张凛——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勇猛难当的白发青年,而是那些颤抖着跪倒在地引颈就戮的百姓,在这些军士看来,那些百姓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要砍掉他们的脑袋,比砍掉训练场上木人的头颅还要简单——即便他们不是朝廷军队的jing锐,但要完成这个任务也是轻而易举。 对他们来说,斩下一个百姓头颅可记一功,斩下这个武艺高强的白发青年的头颅,也是记下一功——那么,他们何苦要冒着生命危险与这个家伙纠缠呢?不如将那些吓破了胆不住颤抖的百姓全部杀光,提着他们的头颅催马逃走的好。 他们也知道,在追杀百姓的过程中,还会有同袍被这个白发之人杀掉,但他们侥幸的认为,死在那杆神鬼莫测的长枪下的下一个亡魂,不一定就是自己;更何况,追在后面的步军,也在慢慢追赶过来,而迂回两侧的骑兵,也已经靠近了目标,他么若是停下来与那白发之人纠缠,功劳岂不是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所以,没有人肯留下来阻挡张凛。 方才还气势汹涌的赤sè洪流,只因为这块顽石的阻挡,忽然失去了磅礴的力量,转化成温柔的水流,绕开了这块冲不动的顽石,向顽石的身后流去…… 可是,因为二者最开始碰撞时那短暂的停顿,张凛得以继续粘在骑兵身后,继续追杀,手中长枪频频挥舞,像毒蛇一般收割着落后者的xing命——虽然不断有人坠马,虽然不断有哀嚎惨叫声在骑兵阵型后面响起,但策马奔行在前面的人,却无一人肯回头,他们只顾向前冲——待宰的猎物虽然仍旧跪在前面,但悄然之间,他们已经变换了身份,由捕猎者变成了被捕杀的对象,更为讽刺的是,追杀这两千骑兵的,竟然只是一人一骑而已…… “我想,草原之上,这种景象应该很常见吧?”莫降望着远处那荒诞的一幕,摇摇头说道:“一头凶残的恶狼,追逐着一群马儿,咬死落在最后的那一匹……” “你怎会知道我去过草原?”黑右车问。 “你们师徒想推翻黄金一族的统治嘛,想取而代之嘛,想掌握九鼎嘛——既然如此,你们去黄金一族的老家收集情报,也是很正常的嘛。”莫降撇撇嘴笑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我可是听说,诸子之盟的黑将也有意逐鹿中原,成为神州大地新的主人——虽然他现在与你们合作,但有朝一ri,你们终究要成为敌人……” 黑右车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莫降讨论,所以冷声道:“我们的事,不用你来cāo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瘸腿马朋友吧!” 莫降闻言,向文逸所处的东方看去,只看到迂回此翼的骑兵已经杀至,文逸并未学张凛上马,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马上兵刃,所以只是穿行于骑兵的缝隙之间,每经过战马身边,便出掌拍击战马的脖颈,说也奇怪,这看似轻抚般的拍击,却会让急速奔驰的战马失去方向,失去平衡,与旁边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被撞倒的战马,又砸向旁边的一头——在高速的运动中,如此严重的撞击,足以毁灭整个队伍的冲锋队形,而引发这一连串反应的最初举动,却只是那轻巧的一拍。 眼看,文逸就将用如此巧妙的四两拨千斤方式,将这半个千人队解决掉,忽而自高台之上飘下一人来,莫降定睛望去,分辨出来,那人正是被朱巨扇过脸、踩过肩膀的那个白面书生。 那白面书生摇着纸扇翩翩落在一头失去主人的战马背上,书生低头,正对着准备再次出手的文逸——能准确的落在高速行进的战马背上,而且还稳稳的站立其上,可见这个白面书生,其实是有些真本事的,并非是个绣花枕头。 书生低声说了句什么,文逸淡淡的一笑,而后忽然一矮身,消失在战马腹下…… “放心吧,文跛子很厉害的。”莫降摇摇头道:“他永远都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黑右车也不反驳莫降,只是眯着眼睛摇摇头,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方向。 莫降也同时望了过去,只扫了一眼,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白面书生跃下高台的同时,朱巨也跳下了那书生的肩膀,冲向了韩菲儿——他几乎与迂回西侧的那半个千人队同时到达,一前一后,夹击韩菲儿。 “早在我们离开总坛之前,黑将就做好了对子的安排——黑右士对黑边卒,准黑左车对黑右马,真正的黑左车则由我来对付。”黑右车看看自己,又看看莫降,而后说道:“黑将坚信,如果我们严格按照他的命令执行,那么这场对子之战,我们会完胜,而你们将彻底的失败。” “黑将也是个爱说大话的?”莫降冷笑着问。 “莫降,这一次,你们真的毫无胜算,别看你们现在局势占优。”黑右车摇摇头回应,“可这只是假象而已,你其实也知道你们真正的弱点所在,一旦那些百姓受到伤害,你们之前取得的所有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第53章 折子戏(11) 战马嘶鸣声中,赤sè洪流已经冲了过来。 这洪流最先撞上的,是立于木台南方的张凛。 奔行在骑兵冲锋队列最前面的战马高高扬起了它的一双前蹄,亮出泛着青sè的铁光的马掌,马背上的骑兵cāo控着战马,朝张凛的脑袋狠狠的踩下去——那骑兵完全没将这个挡路的白头发放在眼里,甚至,他已经相中了张凛手中的长枪,已将其视作属于自己的战利品…… 战马双蹄重重踏下,张凛抖转手腕,虎头錾金枪陡然上挑。 二者的身影便在这个瞬间撞在了一起。 遥遥望去,是赤sè的洪流重重的撞击在那块倔强的顽石之上,一抹血sè的浪花高高溅起,晶莹的血滴在空中甩出一道诡异的弧线,阳光透过血滴,泛出妖艳的光彩…… 奔行在骑兵冲锋方阵最前列的一排骑兵,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整个队伍也为之一滞——长达三十丈的冲锋阵线,只因为挡在阵前的那块小小的顽石而停顿,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只因那个高挑却削瘦的身影而迟滞…… 张凛的背影孤傲依旧,白sè长发张扬依旧,冬ri时节里仍旧穿着夹衣的那个削瘦的影子,依然如楔进冻土中的钉子般牢牢的钉在那里——可他前面的那个来势汹汹的骑兵,正从那匹前蹄高高扬起的战马背上跌落…… 那个骑兵脸sè表情极为扭曲,双目已经充血,猩红的眸子里,俱都是不可思所以——他到死也没弄明白,自己的咽喉,怎么就突然被利刃洞穿了,留下一个骇人的血洞,冬ri里的寒风正从那个血洞中灌进去,将热血和生命吹离自己的身体…… 周围的骑兵见状,心中也是大骇,可骑兵的冲锋才刚刚开始,不可能因为这小小的挫折便停止,后面的同袍,还在催着战马挤着前面的人继续向前——所以,冲锋的骑兵并未停下来,只是最前面那一列,出现了一次短短的停顿。 对张凛来说,这短暂的停顿,已经足够了。 不等面前那战马前蹄落地,张凛一个鹞子翻身,鬼魅一般蹿到了马背之上,将那名骑兵的尸体挤了下去。 “畜生,转头!”张凛低声喝了一句。 那战马猛的哆嗦一下,仿佛,骑在它背上的不是个人,而是草原上的恶狼——这一个哆嗦,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是猎物对捕食者天生的畏惧…… 这种恐惧,足以让那战马忘记对原主人的忠诚,对杀害原主人的凶手言听计从。 于是,那匹战马猛的转身——转身完成后,它扬起的前蹄,仍未落下——或许黑右车说的很对,只有被逼上绝路之后,生物的潜能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 战马完成转身之后,阻挡赤sè洪流向前冲锋的顽石,体积又变大了一些。 张凛却似不在乎这些,也不在乎此时双方的人数对比依然无比悬殊,待胯下战马立稳之后,他单手提握住枪尾,甩枪横扫。 枪尖高速运动的,割裂了空气,发出尖锐的声响,仿若虎啸——虎啸声中,虎头錾金枪已在空中画个半圆,半圆范围之内的赤衣骑兵,纷纷坠马落地! 哀嚎声中,张凛纵马前冲,再次挥枪横扫,又有数人来不及躲闪,中枪坠马…… 简简单单的两个短距冲锋之后,张凛已经将骑兵针线冲出了一个缺口! 相较于两千人的骑兵队伍,只身一人挡住他们去路的张凛,和那自不量力的挡车螳螂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然而事实的发展却是,那纤细瘦小的螳螂,真的用双臂上的刀刃,将战车之轮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至此,冲锋的骑兵再不敢轻视这个孤身一人阻挡骑兵冲锋的白发人。 可是,他们也并没有调转马头,回身围杀张凛——他们的目标,不是那个勇猛难当的白发青年,而是那些颤抖着跪倒在地引颈就戮的百姓,在这些军士看来,那些百姓和待宰的羔羊没什么区别,要砍掉他们的脑袋,比砍掉训练场上木人的头颅还要简单——即便他们不是朝廷军队的jing锐,但要完成这个任务也是轻而易举。 对他们来说,斩下一个百姓头颅可记一功,斩下这个武艺高强的白发青年的头颅,也是记下一功——那么,他们何苦要冒着生命危险与这个家伙纠缠呢?不如将那些吓破了胆不住颤抖的百姓全部杀光,提着他们的头颅催马逃走的好。 他们也知道,在追杀百姓的过程中,还会有同袍被这个白发之人杀掉,但他们侥幸的认为,死在那杆神鬼莫测的长枪下的下一个亡魂,不一定就是自己;更何况,追在后面的步军,也在慢慢追赶过来,而迂回两侧的骑兵,也已经靠近了目标,他么若是停下来与那白发之人纠缠,功劳岂不是就要被别人抢去了? 所以,没有人肯留下来阻挡张凛。 方才还气势汹涌的赤sè洪流,只因为这块顽石的阻挡,忽然失去了磅礴的力量,转化成温柔的水流,绕开了这块冲不动的顽石,向顽石的身后流去…… 可是,因为二者最开始碰撞时那短暂的停顿,张凛得以继续粘在骑兵身后,继续追杀,手中长枪频频挥舞,像毒蛇一般收割着落后者的xing命——虽然不断有人坠马,虽然不断有哀嚎惨叫声在骑兵阵型后面响起,但策马奔行在前面的人,却无一人肯回头,他们只顾向前冲——待宰的猎物虽然仍旧跪在前面,但悄然之间,他们已经变换了身份,由捕猎者变成了被捕杀的对象,更为讽刺的是,追杀这两千骑兵的,竟然只是一人一骑而已…… “我想,草原之上,这种景象应该很常见吧?”莫降望着远处那荒诞的一幕,摇摇头说道:“一头凶残的恶狼,追逐着一群马儿,咬死落在最后的那一匹……” “你怎会知道我去过草原?”黑右车问。 “你们师徒想推翻黄金一族的统治嘛,想取而代之嘛,想掌握九鼎嘛——既然如此,你们去黄金一族的老家收集情报,也是很正常的嘛。”莫降撇撇嘴笑笑,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说道:“我可是听说,诸子之盟的黑将也有意逐鹿中原,成为神州大地新的主人——虽然他现在与你们合作,但有朝一ri,你们终究要成为敌人……” 黑右车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与莫降讨论,所以冷声道:“我们的事,不用你来cāo心——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的瘸腿马朋友吧!” 莫降闻言,向文逸所处的东方看去,只看到迂回此翼的骑兵已经杀至,文逸并未学张凛上马,因为他并不擅长使用马上兵刃,所以只是穿行于骑兵的缝隙之间,每经过战马身边,便出掌拍击战马的脖颈,说也奇怪,这看似轻抚般的拍击,却会让急速奔驰的战马失去方向,失去平衡,与旁边的战马狠狠撞在一起,被撞倒的战马,又砸向旁边的一头——在高速的运动中,如此严重的撞击,足以毁灭整个队伍的冲锋队形,而引发这一连串反应的最初举动,却只是那轻巧的一拍。 眼看,文逸就将用如此巧妙的四两拨千斤方式,将这半个千人队解决掉,忽而自高台之上飘下一人来,莫降定睛望去,分辨出来,那人正是被朱巨扇过脸、踩过肩膀的那个白面书生。 那白面书生摇着纸扇翩翩落在一头失去主人的战马背上,书生低头,正对着准备再次出手的文逸——能准确的落在高速行进的战马背上,而且还稳稳的站立其上,可见这个白面书生,其实是有些真本事的,并非是个绣花枕头。 书生低声说了句什么,文逸淡淡的一笑,而后忽然一矮身,消失在战马腹下…… “放心吧,文跛子很厉害的。”莫降摇摇头道:“他永远都是最让人放心的那一个。” 黑右车也不反驳莫降,只是眯着眼睛摇摇头,将视线投向另一个方向。 莫降也同时望了过去,只扫了一眼,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 就在白面书生跃下高台的同时,朱巨也跳下了那书生的肩膀,冲向了韩菲儿——他几乎与迂回西侧的那半个千人队同时到达,一前一后,夹击韩菲儿。 “早在我们离开总坛之前,黑将就做好了对子的安排——黑右士对黑边卒,准黑左车对黑右马,真正的黑左车则由我来对付。”黑右车看看自己,又看看莫降,而后说道:“黑将坚信,如果我们严格按照他的命令执行,那么这场对子之战,我们会完胜,而你们将彻底的失败。” “黑将也是个爱说大话的?”莫降冷笑着问。 “莫降,这一次,你们真的毫无胜算,别看你们现在局势占优。”黑右车摇摇头回应,“可这只是假象而已,你其实也知道你们真正的弱点所在,一旦那些百姓受到伤害,你们之前取得的所有优势,都将荡然无存……” 第54章 折子戏(12) 朱巨的身体虽然畸形,但他奔跑起来的速度却是极快。那矮小的身影,似是在紧贴着地面飞行。 而此时,韩菲儿则依然站在木台西侧外围跪倒在地的百姓的身后,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她的注意力,全在奔驰而至的骑兵身上,同时纤细的双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转眼之间,朱巨已经冲进了人群。 跪着的百姓,比朱巨还要高,所以他那短小的身体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遮挡,若非特别留意,实在是很难留意到那个急速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 朱巨快速通过了人群,而此时,五百骑兵也进入了韩菲儿的shè程。 只见她手腕隐蔽的一抖,百余点寒芒激shè而出。 寒芒转瞬即逝,五百骑兵尚未弄明白这个挡在骑兵冲锋线路上的高挑女子是何用意,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忽然惊了。 本该忠诚驯服的战马,不知为何突然疯了,原本直线冲锋的它们,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伴随着阵阵嘶鸣,战马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像是发了狂。 马上骑兵使出了吃nǎi的力气,但却控制不住胯下的坐骑,只能任由这些畜生将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尚且未至猎物身前,这五百骑兵已经乱了。 有的战马完全搞反了方向,逆着队伍冲撞过来,被它撞下马的那名骑兵在半空中看到,那匹回冲的战马,紧闭着双眼,两行鲜血,自眼中流出…… 就在这五百骑兵重整队伍准备再次冲锋的时候,朱巨闪身到了韩菲儿的身后。 韩菲儿听声辩位,头也不会,甩手便是一镖。 朱巨桀桀怪笑一声,也不躲避,只是短手在空中一抓,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过后,他一个翻身,眼看就要落在韩菲儿的肩膀上。 韩菲儿似是感知到了危险,急忙侧身躲避。 朱巨几乎是贴着韩菲儿的身体落在地上,落地的同时,他摊开右手,将手心中的物事展示给韩菲儿看——他的手臂虽然又短又细,但手掌却是极大,与那孩童般的手臂极不相称。而且,他的手掌,泛着银光,仿佛镀上一层薄薄的亮银一般,掌心的纹路和沟壑,却是闪着金sè的光芒,仿佛烙在银掌上的金sè缕线——这只蒲扇大的手掌,错金镶银,美的像件艺术品——就在那摊开的手心正中,是韩菲儿刚刚甩出的那枚柳叶镖。 “我既身为黑右士,便是贴身保护黑将的人,若是连你这样的小卒都对付不了,还怎样做黑将的贴身卫士?”朱巨冷笑着问。 韩菲儿却不理他,只是趁着他说废话的时间闪身跳开,让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她是暗器好手,并不善于贴身缠斗,与敌人保持安全的距离,是暗器这一门武学的基础。而且,韩菲儿需要在骑兵整好队形之前解决朱巨这个麻烦,否则若有此人在旁干扰,那么她的暗器,就很难jing准的命中高速奔行的骑兵或者战马,那样她也就很难阻止骑兵冲入百姓之中——文逸交代给她的任务,则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百姓的安全,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些骑兵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杀戮。 二人遥遥相对,朱巨怪笑着,五官拥挤在一起,说不出的畸形——他似是完全没将韩菲儿放在眼里,更似是已经看到了对方失败的结局…… 见朱巨没有立刻冲上来,韩菲儿也没有急着出手,暗器出手,讲究个动作隐蔽、出其不意,现在朱巨的注意力正在她的身上,绝非出手的良机…… 于是,二人便只能这样对峙着,等待着机会的出现。 而文逸所在的东方,也是陷入了僵局。 那个白面书生虽然在朱巨面前低贱的像个奴隶,但面对文逸的时候,却露出了另外一面——现在的他,狡猾的像头狐狸,让一向以狡猾著称的文逸,也皱起了眉头。 文逸所采用的阻挡骑兵的方式,是切如骑兵队伍中,攻击处于阵型中重要位置的战马,那几个重要的位置,就像是暗中支撑整个阵型的关键点,若是每个关键点都被文逸破坏,那么这五百人的冲锋将彻底崩坏——可是,看穿了这阵型关键的人,却并非只有文逸一个,那个白面书生,似乎也懂得其中的关窍所在。所以每当文逸出现在关键位置的时候,那书生也会同时出现,他也不出手攻击文逸,只是隔着一两匹战马,站在马背上,冷冷的盯着文逸。 文逸是个极其讨厌硬碰硬的人,既然这一点被人看穿,那么他再找别的地方下手就好了,可是当他出现在下一处关键点的时候,那书生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仍是像方才一样,那书生稳稳的站在马背上,摇着手中的纸扇,面带微笑看着文逸——而骑在马上的骑兵,则是对站在他身后的白面书生不闻不问…… 这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文逸极少有过,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的敌人,强行压下心中泛起的不安…… 至于张凛坐镇的南方,则是保持着方才的形势——张凛舞动着长枪,骑着战马,追在大队骑兵的身后,将落在最后的骑兵挑下马来。虽然是个猎杀者,但无奈猎物的数量太多,张凛他倒真有些杀不过来了,他最崇尚的暴力,在此时似乎也显得不似之前那般所向无敌了。 打个比方来说——张凛这匹恶狼虽然凶狠,爪牙虽然锐利,但无奈羊群数量太过庞大,就算那些羊羔不跑,停在原地让他杀,他也得杀上一段时间吧,有这段时间,足够这个骑兵千人队冲入百姓群中大开杀戒了…… 而冯冲所在的北方,依然是无所事事…… 事情的发展,似乎真如黑右车所说的那般——在看似良好的形势下,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若他们不能短时间解决掉这支人数过万的军队,那么无辜百姓被屠杀的结局,将无可避免——一旦有百姓被杀,黑将的一石三鸟之计,也就向成功迈进了一大步…… 似乎,事情正在向着黑将预测好的方向发展,似乎一切都在黑将的掌控之中——他虽然没有出现在此地,只是用了几个命令,便掌控了这里的一切。 可是,莫降心中却不相信——这一次,黑将会赢。 在这个世界上,那些所谓的算无遗策,所谓的料事如神,实质上都是人为努力的结果,那些看似神奇的奇迹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人不懈的努力——黑将远在千里之外,仅仅凭借几句话就想为这出大戏定下一个结局,如果黑将的话语真的变成现实,那么这现实对于文逸那些真正付出了智慧和汗水的人来说,也就再无公平可言。 似是看透了莫降心中所想,黑右车注视着莫降说道:“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有些人很无辜,但是却要枉死;有些人很优秀,但是却不得不接受失败——并非上苍不仁,只是命运无法更改。有一点,你该深有体会,众人天生便不平等——就拿你来说,你自出生之ri起,体内就流淌着汉族皇帝的血液,这也注定你这一生不会平凡……” 莫降同样注视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恍然间却有种照镜子的感觉,他忽而轻轻摇头道:“我自出生便注定不凡,你又何尝不是呢?” 黑右车点点头道:“我不凡,我承认——你也本该不凡,但却一直糊里糊涂的活,你本该高高在上,成为万民的领导者,带领他们推翻这腐朽的王朝,可你却自甘堕落,玩世不恭,为所yu为——你真的对得起身体里那永远不肯冷却的热血么?” 莫降摇摇头回应:“要领导他们走向光明,要驱散野蛮的yin霾,并不一定要高高在上,黄金族人离开中原,也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做他们的皇帝……” “虚伪。”黑右车冷冷的说。 莫降仍是摇头道:“这并非虚伪,而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虽然总有人说我胡闹,但我自己心中却清楚,我对那理想世界的向往,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我对yin霾消散之ri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黑将如此忌惮我的原因,因为我的理想太过纯粹,容不下一点杂质,更容不下黑将这个yin谋家存在其中,所以,他才一定要将我除掉。” “黑将不是要除掉你,他只是想驯服……” “驯服我,便等同于杀了我;我弯下挺直的脊梁、低下高傲的头颅的一天,也便是死去的一天。”莫降语气坚定,却也平淡,这种平淡的真实,比慷慨激昂的宣誓更为可信。 黑右车认真的看看莫降,非常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四目四耳的刑天,是上苍对汉皇之血的诅咒,刑天再伟大,也不过是个被天帝砍掉头颅的失败者,人们称颂他,只是处于对失败者的同情——莫降,你真的要做那宁死也要留名的蠢人么?” “我既然改名叫做‘莫降’,便是要做那宁死不降的蠢人了……” 第54章 折子戏(12) 朱巨的身体虽然畸形,但他奔跑起来的速度却是极快。那矮小的身影,似是在紧贴着地面飞行。 而此时,韩菲儿则依然站在木台西侧外围跪倒在地的百姓的身后,并未回头看上一眼。 她的注意力,全在奔驰而至的骑兵身上,同时纤细的双手也缩进了袖子里。 转眼之间,朱巨已经冲进了人群。 跪着的百姓,比朱巨还要高,所以他那短小的身体已被密密麻麻的人群遮挡,若非特别留意,实在是很难留意到那个急速穿梭在人群中的身影。 朱巨快速通过了人群,而此时,五百骑兵也进入了韩菲儿的shè程。 只见她手腕隐蔽的一抖,百余点寒芒激shè而出。 寒芒转瞬即逝,五百骑兵尚未弄明白这个挡在骑兵冲锋线路上的高挑女子是何用意,他们胯下的战马,却忽然惊了。 本该忠诚驯服的战马,不知为何突然疯了,原本直线冲锋的它们,忽然失去了方向感,伴随着阵阵嘶鸣,战马在队伍里横冲直撞,像是发了狂。 马上骑兵使出了吃nǎi的力气,但却控制不住胯下的坐骑,只能任由这些畜生将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冲了个七零八落——尚且未至猎物身前,这五百骑兵已经乱了。 有的战马完全搞反了方向,逆着队伍冲撞过来,被它撞下马的那名骑兵在半空中看到,那匹回冲的战马,紧闭着双眼,两行鲜血,自眼中流出…… 就在这五百骑兵重整队伍准备再次冲锋的时候,朱巨闪身到了韩菲儿的身后。 韩菲儿听声辩位,头也不会,甩手便是一镖。 朱巨桀桀怪笑一声,也不躲避,只是短手在空中一抓,一声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过后,他一个翻身,眼看就要落在韩菲儿的肩膀上。 韩菲儿似是感知到了危险,急忙侧身躲避。 朱巨几乎是贴着韩菲儿的身体落在地上,落地的同时,他摊开右手,将手心中的物事展示给韩菲儿看——他的手臂虽然又短又细,但手掌却是极大,与那孩童般的手臂极不相称。而且,他的手掌,泛着银光,仿佛镀上一层薄薄的亮银一般,掌心的纹路和沟壑,却是闪着金sè的光芒,仿佛烙在银掌上的金sè缕线——这只蒲扇大的手掌,错金镶银,美的像件艺术品——就在那摊开的手心正中,是韩菲儿刚刚甩出的那枚柳叶镖。 “我既身为黑右士,便是贴身保护黑将的人,若是连你这样的小卒都对付不了,还怎样做黑将的贴身卫士?”朱巨冷笑着问。 韩菲儿却不理他,只是趁着他说废话的时间闪身跳开,让二人拉开一段距离——她是暗器好手,并不善于贴身缠斗,与敌人保持安全的距离,是暗器这一门武学的基础。而且,韩菲儿需要在骑兵整好队形之前解决朱巨这个麻烦,否则若有此人在旁干扰,那么她的暗器,就很难jing准的命中高速奔行的骑兵或者战马,那样她也就很难阻止骑兵冲入百姓之中——文逸交代给她的任务,则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百姓的安全,无论如何也要阻止这些骑兵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的杀戮。 二人遥遥相对,朱巨怪笑着,五官拥挤在一起,说不出的畸形——他似是完全没将韩菲儿放在眼里,更似是已经看到了对方失败的结局…… 见朱巨没有立刻冲上来,韩菲儿也没有急着出手,暗器出手,讲究个动作隐蔽、出其不意,现在朱巨的注意力正在她的身上,绝非出手的良机…… 于是,二人便只能这样对峙着,等待着机会的出现。 而文逸所在的东方,也是陷入了僵局。 那个白面书生虽然在朱巨面前低贱的像个奴隶,但面对文逸的时候,却露出了另外一面——现在的他,狡猾的像头狐狸,让一向以狡猾著称的文逸,也皱起了眉头。 文逸所采用的阻挡骑兵的方式,是切如骑兵队伍中,攻击处于阵型中重要位置的战马,那几个重要的位置,就像是暗中支撑整个阵型的关键点,若是每个关键点都被文逸破坏,那么这五百人的冲锋将彻底崩坏——可是,看穿了这阵型关键的人,却并非只有文逸一个,那个白面书生,似乎也懂得其中的关窍所在。所以每当文逸出现在关键位置的时候,那书生也会同时出现,他也不出手攻击文逸,只是隔着一两匹战马,站在马背上,冷冷的盯着文逸。 文逸是个极其讨厌硬碰硬的人,既然这一点被人看穿,那么他再找别的地方下手就好了,可是当他出现在下一处关键点的时候,那书生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仍是像方才一样,那书生稳稳的站在马背上,摇着手中的纸扇,面带微笑看着文逸——而骑在马上的骑兵,则是对站在他身后的白面书生不闻不问…… 这种被人戏弄的感觉,文逸极少有过,然而此时,他却不得不面对这个棘手的敌人,强行压下心中泛起的不安…… 至于张凛坐镇的南方,则是保持着方才的形势——张凛舞动着长枪,骑着战马,追在大队骑兵的身后,将落在最后的骑兵挑下马来。虽然是个猎杀者,但无奈猎物的数量太多,张凛他倒真有些杀不过来了,他最崇尚的暴力,在此时似乎也显得不似之前那般所向无敌了。 打个比方来说——张凛这匹恶狼虽然凶狠,爪牙虽然锐利,但无奈羊群数量太过庞大,就算那些羊羔不跑,停在原地让他杀,他也得杀上一段时间吧,有这段时间,足够这个骑兵千人队冲入百姓群中大开杀戒了…… 而冯冲所在的北方,依然是无所事事…… 事情的发展,似乎真如黑右车所说的那般——在看似良好的形势下,实则隐藏着巨大的危机,若他们不能短时间解决掉这支人数过万的军队,那么无辜百姓被屠杀的结局,将无可避免——一旦有百姓被杀,黑将的一石三鸟之计,也就向成功迈进了一大步…… 似乎,事情正在向着黑将预测好的方向发展,似乎一切都在黑将的掌控之中——他虽然没有出现在此地,只是用了几个命令,便掌控了这里的一切。 可是,莫降心中却不相信——这一次,黑将会赢。 在这个世界上,那些所谓的算无遗策,所谓的料事如神,实质上都是人为努力的结果,那些看似神奇的奇迹背后,一定隐藏着某些人不懈的努力——黑将远在千里之外,仅仅凭借几句话就想为这出大戏定下一个结局,如果黑将的话语真的变成现实,那么这现实对于文逸那些真正付出了智慧和汗水的人来说,也就再无公平可言。 似是看透了莫降心中所想,黑右车注视着莫降说道:“这个世界,本就没有什么公平,有些人很无辜,但是却要枉死;有些人很优秀,但是却不得不接受失败——并非上苍不仁,只是命运无法更改。有一点,你该深有体会,众人天生便不平等——就拿你来说,你自出生之ri起,体内就流淌着汉族皇帝的血液,这也注定你这一生不会平凡……” 莫降同样注视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眸子,恍然间却有种照镜子的感觉,他忽而轻轻摇头道:“我自出生便注定不凡,你又何尝不是呢?” 黑右车点点头道:“我不凡,我承认——你也本该不凡,但却一直糊里糊涂的活,你本该高高在上,成为万民的领导者,带领他们推翻这腐朽的王朝,可你却自甘堕落,玩世不恭,为所yu为——你真的对得起身体里那永远不肯冷却的热血么?” 莫降摇摇头回应:“要领导他们走向光明,要驱散野蛮的yin霾,并不一定要高高在上,黄金族人离开中原,也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做他们的皇帝……” “虚伪。”黑右车冷冷的说。 莫降仍是摇头道:“这并非虚伪,而是我心中真实的想法,虽然总有人说我胡闹,但我自己心中却清楚,我对那理想世界的向往,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定,我对yin霾消散之ri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强烈——我想,这也是为什么黑将如此忌惮我的原因,因为我的理想太过纯粹,容不下一点杂质,更容不下黑将这个yin谋家存在其中,所以,他才一定要将我除掉。” “黑将不是要除掉你,他只是想驯服……” “驯服我,便等同于杀了我;我弯下挺直的脊梁、低下高傲的头颅的一天,也便是死去的一天。”莫降语气坚定,却也平淡,这种平淡的真实,比慷慨激昂的宣誓更为可信。 黑右车认真的看看莫降,非常认真的、一字一顿的说:“四目四耳的刑天,是上苍对汉皇之血的诅咒,刑天再伟大,也不过是个被天帝砍掉头颅的失败者,人们称颂他,只是处于对失败者的同情——莫降,你真的要做那宁死也要留名的蠢人么?” “我既然改名叫做‘莫降’,便是要做那宁死不降的蠢人了……” 第55章 折子戏(13) 关于黑右车,关于这个与自己有太多相似之处的男人,莫降心中其实很难把他当做自己的敌人。 虽然当年师尊曾对他说过——“徒儿,你要记得,那个人将是你一生的宿敌,无论在任何方面,你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却做不成兄弟。”但是,莫降却很难认同师尊的观点,或许是他桀骜难驯的xing格使然,他不允许他人凭一句话便为自己的命运定下基调,即便那人是他的师尊狂夫子也不行——莫降自己认为,他一生的宿敌,应该是托克托、老的沙之流,关于黑右车,虽然二人现在各为其主,甚至要彼此为敌,但莫降始终相信,二人最终面对的,一定是殊途同归的结局…… 早在莫降加入诸子之盟之前,他就曾和这个同门师弟上演过太多次争斗,只不过当时是打着为各自师尊正名的幌子,实则是为了解决二人幼年时悬而未决的矛盾,一番争斗下来,莫降几乎从未赢过比他更认真、更较真的对方——久而久之,莫降也习惯在败在他的手里,久而久之,莫降对他对自己“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数落听的麻木了,对方也逐渐失去了与莫降比试较量的兴趣,所以二人的斗争渐渐停歇——后来师叔莫名失踪,带走了黑右车,莫降便再没见过对方,直到今ri,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杀虏”向自己刺来,莫降才意识到——当年一别,至今已过了整整五年,今ri重逢,往ri种种便在脑中闪现…… 莫降并不打算当众挑明二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现在尚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效忠于黑将,不知道对方为黑将服务的目的——他同样不知道,对方今ri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是逢场作戏,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 不过,莫降已经向对方悄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韩菲儿将那个鞋拔子丢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而是默认了那就是自己要与黑右车对抗的兵刃,这虽然附和莫降爱胡闹的一贯xing格,同时也传递出了莫降要发出的讯息——“刺鞑不在我手,我今ri并不想与你做最后的了断……”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理解了自己的苦心,但莫降知道,在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之前,他仍旧会与黑右车保持着暂时的和平。 然而,维系二人和平关系的那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木台南方,三五十骑从冲锋阵型里突出出来,已经将舞着长枪追赶的张凛甩在了后面——张凛的武艺高强,身体强悍,是个永远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但他胯下的战马却不是,尤其是这匹战马之前还曾受到过惊吓,而且张凛每次出招,那战马便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当张凛将第十九名无名骑兵挑下战马之后,那匹战马终于在坚持不住,前蹄一软,口吐白沫向前栽倒。 张凛的反应很快,也及时的跳离了马背,但在他找到新的坐骑之前,一直奔行从未停歇过的骑兵军阵已经拉开了距离,随着这一小段距离的产生,骑兵们如芒在背的感觉顿时消减,有那么三五十骑甚至欢快的喊着号子冲出了阵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俯低身体向那些跪倒在地的百姓掠过去,百姓们仍未察觉到危险的逼近,低着头跪在那里,脖颈上的头颅,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的麦穗,压弯了他们枯瘦的身躯,只等着有人来收割了…… 张凛大喝一声,落地之前,用枪尖点击地面。 随着张凛的落下,韧xing极佳的枪杆被压成了弯弓的形状,“砰”的一声嘣响过后,张凛的身体,已像是离弦之箭般冲那渐奔渐远的骑兵军阵刺了过去…… 黑右车对着这一番景象摇头,“白狼虽勇,但终究不过是个崇尚暴力的莽夫,而且是个分不清眼前形势的莽夫。” 骑兵距离百姓,还有三百步的距离。 “你这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嘴巴太臭,总是自以为是的对别人品头论足。”莫降冷笑着回应,“即便,他真的是莽夫,那又如何呢?他正用自己的努力,阻止着即将降临在百姓头上的杀戮,可是你呢,号称要推翻黄金一族的腐朽统治,给天下苍生以幸福!但是现在,数万苍生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你就在这里袖手旁观么?” 二百步的距离,战马上的骑士已经调整好了姿势。 “有些时候,牺牲是件好事。”黑右车的语气依然平淡,似是未将这些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这些人的死,会在朝廷和百姓之间种下仇恨的种子,虽然因为鲜血带来的恐惧,这些种子暂时不会发芽,但总有一天,当鲜血浇灌的大地足够肥沃,这些愤怒的种子将一齐发芽,拱破土地,将黄金一族建在神州大地上的王朝拱翻……” 一百步的距离,那些骑士似乎已经看到头颅纷飞的场景,眼中已显现出狰狞的杀意。 “这些话,不像是之前的你会说出来的。”莫降冷声道。 五十步,马刀被高高扬起,百姓们颤抖的背影,倒映在雪亮的弯刀中。 “人总是会变的。”黑右车回答。 三十步,那名奔在最前的骑士,扯着嗓子喊出了“杀——!”字。 莫降不再说话了,三十步的距离对全速奔驰的战马来说转瞬即逝,冲在最前的骑兵胯下战马的头颅刚刚冲进百姓的人群,那骑兵将手中弯刀猛的挥下——“今ri斩敌第一功,看来是自己的了。”他心中如是想。 可他这想法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的生命忽然到了尽头——虎头錾金枪,呼啸着破空而至,贯穿了那骑兵的身体,巨大的惯xing将他带离了马背,而后整个人都被钉在地上,仿若一面诡异的旗帜——张凛来不及赶过来,所以便将手中长枪掷了过来。 不过,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始终只有一杆,他能阻止第一个,却阻止不了第二个。 而且,今ri前来的朝廷官军,似乎比张凛等人前些ri子遇到的对他们围追堵截的探马赤军更为勇敢,张凛杀神般的杀戮,韩菲儿神乎其技的暗器手法,都未能让这些“汉军”退却,他们来到这里,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砍下这些乡亲父老的头颅,拎着他们血淋淋的脑袋回去报功…… 张凛仍旧在后面追赶,对于将上演的杀戮,已是鞭长莫及。 于是,冲在第二个的骑兵,成了幸运儿,他挥下弯刀,将一个老者的头颅斩落,喷薄而出的鲜血,将脑袋推离了老者的身体,那骑兵熟练的伸手,将那颗脑袋捞在手里,别在腰间,而后继续向前,锁定下一个猎物。 老者的无头尸体缓缓栽倒,断颈中喷出的鲜血,喷湿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后背,但那人却毫无反应——所有的百姓,都没有反应,那老者倒下的地方,不过是跪倒的数万百姓中,最不起眼的一块…… 老者的尸体缓缓栽倒的同时,莫降的心也渐渐坠入谷底,而难以遏制的怒气却从心底升腾起来,顶撞着他的咽喉,让他的声音显出几分沙哑:“你们,真的要将这数万百姓全部杀光?” “不是我们要杀他们,而是朝廷的官军要杀他们。”黑右车纠正道:“之前你也曾说过,不让他们去领那些粮食,接受那粮食,也就意味着他们自甘为两担食物出卖自己的灵魂,自甘沦为别人的奴隶,既然灵魂都出卖了,再留着那条命苟活也没什么意思。他们太愚蠢,太麻木,根本不知道思考,这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尤其是在这个乱世即将到来的年代,凡是无偿赠给他们粮食的人,不是要他们的命,就是要他们去要了别人的命……” “仅仅因为这样,他们就该死?”莫降森然问道。 “没有谁是该死的,只是他们的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好事。”黑右车淡淡说道:“对于黑将来说,他将达到他的目的,数万百姓因汉皇之血而亡,汉皇之血从今ri起将变成危险的代名词,再无人敢追随或者靠近,人们会向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你;对于那些‘汉军’来说,同胞的脑袋,却能换来他们的ziyou和幸福,换来他们梦寐以求的与黄金族军队平等的地位;对于文逸来说,他会因为这一次失败得到成长,虽然他早就预测到,黄金族的军队被人严命禁止离开军营,但是他却不曾想过,只要赏赐足够丰厚,足够让这些汉军对同胞挥舞起屠戮的弯刀——人xing这种东西,只看书本,是不会理解透彻的……” “够了!”莫降冷声打断了黑右车的话,“即便你能找到再多的理由,但这也绝不意味着,你们可以对这些无辜的百姓挥起屠刀!你如此的作为,才是对汉皇之血的玷污!赵胜!亮出你的匕首来,我决定与你再打一次……” 第55章 折子戏(13) 关于黑右车,关于这个与自己有太多相似之处的男人,莫降心中其实很难把他当做自己的敌人。 虽然当年师尊曾对他说过——“徒儿,你要记得,那个人将是你一生的宿敌,无论在任何方面,你们两个只能做对手,却做不成兄弟。”但是,莫降却很难认同师尊的观点,或许是他桀骜难驯的xing格使然,他不允许他人凭一句话便为自己的命运定下基调,即便那人是他的师尊狂夫子也不行——莫降自己认为,他一生的宿敌,应该是托克托、老的沙之流,关于黑右车,虽然二人现在各为其主,甚至要彼此为敌,但莫降始终相信,二人最终面对的,一定是殊途同归的结局…… 早在莫降加入诸子之盟之前,他就曾和这个同门师弟上演过太多次争斗,只不过当时是打着为各自师尊正名的幌子,实则是为了解决二人幼年时悬而未决的矛盾,一番争斗下来,莫降几乎从未赢过比他更认真、更较真的对方——久而久之,莫降也习惯在败在他的手里,久而久之,莫降对他对自己“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数落听的麻木了,对方也逐渐失去了与莫降比试较量的兴趣,所以二人的斗争渐渐停歇——后来师叔莫名失踪,带走了黑右车,莫降便再没见过对方,直到今ri,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拿着“杀虏”向自己刺来,莫降才意识到——当年一别,至今已过了整整五年,今ri重逢,往ri种种便在脑中闪现…… 莫降并不打算当众挑明二人之间的关系,因为他现在尚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效忠于黑将,不知道对方为黑将服务的目的——他同样不知道,对方今ri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是逢场作戏,还是要真刀真枪的打上一场…… 不过,莫降已经向对方悄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当韩菲儿将那个鞋拔子丢给他的时候,他并没有反对,而是默认了那就是自己要与黑右车对抗的兵刃,这虽然附和莫降爱胡闹的一贯xing格,同时也传递出了莫降要发出的讯息——“刺鞑不在我手,我今ri并不想与你做最后的了断……”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否理解了自己的苦心,但莫降知道,在无辜的百姓受到伤害之前,他仍旧会与黑右车保持着暂时的和平。 然而,维系二人和平关系的那脆弱的平衡很快被打破,木台南方,三五十骑从冲锋阵型里突出出来,已经将舞着长枪追赶的张凛甩在了后面——张凛的武艺高强,身体强悍,是个永远不知疲惫的杀戮机器,但他胯下的战马却不是,尤其是这匹战马之前还曾受到过惊吓,而且张凛每次出招,那战马便要承受巨大的压力,在心理和身体的双重压力下,当张凛将第十九名无名骑兵挑下战马之后,那匹战马终于在坚持不住,前蹄一软,口吐白沫向前栽倒。 张凛的反应很快,也及时的跳离了马背,但在他找到新的坐骑之前,一直奔行从未停歇过的骑兵军阵已经拉开了距离,随着这一小段距离的产生,骑兵们如芒在背的感觉顿时消减,有那么三五十骑甚至欢快的喊着号子冲出了阵型,挥舞着手中的弯刀,俯低身体向那些跪倒在地的百姓掠过去,百姓们仍未察觉到危险的逼近,低着头跪在那里,脖颈上的头颅,仿佛变成了沉甸甸的的麦穗,压弯了他们枯瘦的身躯,只等着有人来收割了…… 张凛大喝一声,落地之前,用枪尖点击地面。 随着张凛的落下,韧xing极佳的枪杆被压成了弯弓的形状,“砰”的一声嘣响过后,张凛的身体,已像是离弦之箭般冲那渐奔渐远的骑兵军阵刺了过去…… 黑右车对着这一番景象摇头,“白狼虽勇,但终究不过是个崇尚暴力的莽夫,而且是个分不清眼前形势的莽夫。” 骑兵距离百姓,还有三百步的距离。 “你这人最让人讨厌的地方,就是嘴巴太臭,总是自以为是的对别人品头论足。”莫降冷笑着回应,“即便,他真的是莽夫,那又如何呢?他正用自己的努力,阻止着即将降临在百姓头上的杀戮,可是你呢,号称要推翻黄金一族的腐朽统治,给天下苍生以幸福!但是现在,数万苍生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你就在这里袖手旁观么?” 二百步的距离,战马上的骑士已经调整好了姿势。 “有些时候,牺牲是件好事。”黑右车的语气依然平淡,似是未将这些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这些人的死,会在朝廷和百姓之间种下仇恨的种子,虽然因为鲜血带来的恐惧,这些种子暂时不会发芽,但总有一天,当鲜血浇灌的大地足够肥沃,这些愤怒的种子将一齐发芽,拱破土地,将黄金一族建在神州大地上的王朝拱翻……” 一百步的距离,那些骑士似乎已经看到头颅纷飞的场景,眼中已显现出狰狞的杀意。 “这些话,不像是之前的你会说出来的。”莫降冷声道。 五十步,马刀被高高扬起,百姓们颤抖的背影,倒映在雪亮的弯刀中。 “人总是会变的。”黑右车回答。 三十步,那名奔在最前的骑士,扯着嗓子喊出了“杀——!”字。 莫降不再说话了,三十步的距离对全速奔驰的战马来说转瞬即逝,冲在最前的骑兵胯下战马的头颅刚刚冲进百姓的人群,那骑兵将手中弯刀猛的挥下——“今ri斩敌第一功,看来是自己的了。”他心中如是想。 可他这想法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他的生命忽然到了尽头——虎头錾金枪,呼啸着破空而至,贯穿了那骑兵的身体,巨大的惯xing将他带离了马背,而后整个人都被钉在地上,仿若一面诡异的旗帜——张凛来不及赶过来,所以便将手中长枪掷了过来。 不过,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始终只有一杆,他能阻止第一个,却阻止不了第二个。 而且,今ri前来的朝廷官军,似乎比张凛等人前些ri子遇到的对他们围追堵截的探马赤军更为勇敢,张凛杀神般的杀戮,韩菲儿神乎其技的暗器手法,都未能让这些“汉军”退却,他们来到这里,似乎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砍下这些乡亲父老的头颅,拎着他们血淋淋的脑袋回去报功…… 张凛仍旧在后面追赶,对于将上演的杀戮,已是鞭长莫及。 于是,冲在第二个的骑兵,成了幸运儿,他挥下弯刀,将一个老者的头颅斩落,喷薄而出的鲜血,将脑袋推离了老者的身体,那骑兵熟练的伸手,将那颗脑袋捞在手里,别在腰间,而后继续向前,锁定下一个猎物。 老者的无头尸体缓缓栽倒,断颈中喷出的鲜血,喷湿了跪在他身前那人的后背,但那人却毫无反应——所有的百姓,都没有反应,那老者倒下的地方,不过是跪倒的数万百姓中,最不起眼的一块…… 老者的尸体缓缓栽倒的同时,莫降的心也渐渐坠入谷底,而难以遏制的怒气却从心底升腾起来,顶撞着他的咽喉,让他的声音显出几分沙哑:“你们,真的要将这数万百姓全部杀光?” “不是我们要杀他们,而是朝廷的官军要杀他们。”黑右车纠正道:“之前你也曾说过,不让他们去领那些粮食,接受那粮食,也就意味着他们自甘为两担食物出卖自己的灵魂,自甘沦为别人的奴隶,既然灵魂都出卖了,再留着那条命苟活也没什么意思。他们太愚蠢,太麻木,根本不知道思考,这天下哪有白得的便宜?尤其是在这个乱世即将到来的年代,凡是无偿赠给他们粮食的人,不是要他们的命,就是要他们去要了别人的命……” “仅仅因为这样,他们就该死?”莫降森然问道。 “没有谁是该死的,只是他们的死,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个好事。”黑右车淡淡说道:“对于黑将来说,他将达到他的目的,数万百姓因汉皇之血而亡,汉皇之血从今ri起将变成危险的代名词,再无人敢追随或者靠近,人们会向躲避瘟神一样躲避着你;对于那些‘汉军’来说,同胞的脑袋,却能换来他们的ziyou和幸福,换来他们梦寐以求的与黄金族军队平等的地位;对于文逸来说,他会因为这一次失败得到成长,虽然他早就预测到,黄金族的军队被人严命禁止离开军营,但是他却不曾想过,只要赏赐足够丰厚,足够让这些汉军对同胞挥舞起屠戮的弯刀——人xing这种东西,只看书本,是不会理解透彻的……” “够了!”莫降冷声打断了黑右车的话,“即便你能找到再多的理由,但这也绝不意味着,你们可以对这些无辜的百姓挥起屠刀!你如此的作为,才是对汉皇之血的玷污!赵胜!亮出你的匕首来,我决定与你再打一次……” 第56章 折子戏(14) “你总算没有忘记我的名字。”赵胜言语中带着笑意,“这同时说明,你也不曾忘记你自己的原名啊。” 莫降并不理他,只是恨恨的看了赵胜一眼,对方此时发出的笑声,只会让莫降胸中怒火燃的更旺,因为百姓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赵胜那带着笑意的言语,与那令人汗毛倒数的惨叫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南面的军队已经突破了张凛的防线,百余骑冲进人群中,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张凛虽然已将虎头錾金枪拾了回来,但他一个人的力量终是有限,而且随着敌军冲入人群,和百姓混杂在一起后,张凛的攻击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稍有不慎就可能误伤到那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百姓,此时,张凛每杀掉一名官军,都无比的艰难,可残忍的官军,收割起这些被迷药控制心智的百姓的xing命来,就像收割田中的稻谷那样简单…… 尽管令人发指的单方面屠杀就发生在百姓的身边,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但与遇害者相邻的人们,却对那发生在咫尺之遥的恐怖画面毫无反应,他们只是低着头,身体颤抖着,等待着,等待死亡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只有当不幸遇难的百姓临死之时,才会发出一声惨叫,似乎只有当锋利的弯刀割到他们的脖颈之上,剧烈的疼痛才会让他们从恐惧中惊醒过来,然而,此时才惊醒已是太迟,于是,惨叫声戛然而止,被硬生生的切断,紧接着,一颗头颅飞向半空,颈中热血喷溅出来,为大地更添一抹惨淡的sè彩…… “你们究竟给百姓们下了什么药?!”莫降的声音寒若冰霜。 “这我可不知道。”赵胜耸耸肩道:“下药这个环节,是由黑右士负责的,我的任务只是将你制服!” 莫降知道,自己很难从赵胜口中问出些什么——既然靠言语不行,那么便用拳头说话吧!虽然自己曾无数次败在这家伙的手上,但是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取胜!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莫降左脚向前探出半步,右手重新握了握青铜的鞋拔子,颔首侧肩,眯着眼睛注视着赵胜。 “不是说好了么?是要等你露出破绽后,由我先出手的。”赵胜也将那柄名为“杀虏”的匕首从怀中掏了出来,“可你总是这样,任意妄为,全然不顾及别人制定好的计划。” “少废话!”莫降咬着牙骂了一句——那忽然响起却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每响起一次,他的心便要痛的抽搐一次。 莫降知道,这些百姓突然遭此大难,与自己多多少少是有关系的。事前,他也曾推想过黑将的计划,只觉得黑将大不了打着他的名号,将那些本该投奔自己、效忠自己的人脉骗过去。但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意识到,黑将行起事来,远比他设想的要绝情,黑将一旦出手,就要将自己刚刚有所发展的力量扼杀在摇篮里,将汉皇之血带来的些许希望之光彻底扑灭…… 可以想象,当这些百姓全部被杀后,世上还会再有人敢追随他的脚步么?如果这些百姓全部惨死在这里,今ri发生之事,经过别有用心之人的篡改散播出去,将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到那个时候,汉皇之血的传人真的会变chéngrén人躲避的瘟神,而发生在郾城北的这次屠杀,会把郾城——这个本该代表着民族荣光的古战场,变成莫降终生不愿再回想、不愿再临的耻辱之地…… 不!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这出大戏,绝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局! 莫降这样想着,右手紧紧的攥了攥鞋拔子——鞋拔子是个青铜薄片,虽然不甚锋利,但因为使用的多了,也磨的铮亮,莫降用力一握,鞋拔子的边缘便深陷进掌心的皮肉中,殷红的鲜血,顺着手心的纹路流下来。 “你还是换件兵刃吧。”赵胜见状说道。 莫降仍是不理他,他知道,韩菲儿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根本没有空暇把‘刺鞑’丢给自己,莫降用余光瞥到,韩菲儿进攻那五百骑兵的角度被朱巨完全封死了,韩菲儿shè出的所有暗器,全被朱巨那双闪耀着金银光芒的手掌接住,那一双错金银掌,在空中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相法手”神鬼莫测的手法,却冲不破那张无形的大网——五百骑兵在朱巨的护送下,眼看就要冲破韩菲儿的防守,冲进百姓中间大开杀戒了…… 而且,莫降认为,要对付赵胜,也不该用刺鞑——正如那匕首的名字一样,它只该饱饮黄金鞑子的鲜血,而不该刺穿汉人兄弟的胸膛…… 便在这个时候,文逸所镇守的东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而这声闷哼,正式来自于文逸本人。 莫降忍不住扭了扭头——莫降心中清楚的很,虽然他站在正中的位置,被另外四人众星拱月一般包围着,但是文逸其实才是这次行动的核心,一切计策全部都是由他制定,虽然他们现在形势大劣,但总能勉强支撑,远不到全线溃败的形势,如果这个时候文逸出了什么意外,五百骑兵突破他的防守冲进人群,那么胜利的天平,将彻底倒黑将那一方…… 莫降的脑袋扭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于是他急忙停下来——这突如其来的骤然停顿,伤到了颈部的筋脉,一阵钻心的剧痛几乎让莫降晕过去,但他却顾不得太多了,也没机会看清楚文逸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赵胜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哪怕之前莫降曾屡屡走思,但赵胜一直没有出手,他知道当时莫降的思绪虽然不在着这片战场上,但是他的注意力还在这里,一旦自己出手,对方异常出sè的身体反应肯定会躲避开自己的攻击;但是这一次,莫降的走神,却是因为关心同伴的安危,他一直紧绷的jing神,因为文逸那边的突发状况出现了短暂的松懈。 而赵胜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松懈。 他手腕一翻,将“杀虏”反握在手中,同时脚下轻点,“噗噗”两声怪响过后,他已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此时再看他刚刚踏击过的地面,已经留下了两个深达半寸的脚印。 莫降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他歪着脖子,腰肢向后弯折,双臂张开保持着平衡,身体折成一个诡异而畸形的形状,毫无美感可言。 莫降做出反应的同时,赵胜已经杀到,他迈着弓步,身体前倾,右臂向前直直的伸出,杀虏反握手中,刀尖斜向下,刺向莫降的胸膛。 赵胜的动作异常完美,标准的姿势可以被描画下来,做武功秘籍的插图教育后人,这显然是他在出击之前就设计好的姿势,而且他也完美的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无奈,这完美的设计遇到本能的反应。 人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可能没有设计出的动作那般完美,但却可以救了你的xing命。 正是出sè的本能反应,救了莫降的xing命,杀虏锋利的刀尖,贴着莫降的前胸划过去,匕首带起的疾风割裂了他的长衫,也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终是没有伤及他的要害。 这时,莫降已经将注意力全部收了回来,感觉到对方招式已老,而自己这个怪异的姿势也无从反击,索xing腰上撤了力,身体向地面摔过去,在接触到土地的瞬间,莫降双腿猛的一弹,整个人便紧贴着地面向后滑去——从莫降的角度看,他正从赵胜前倾的身体下向后滑,抬起头,正巧看到赵胜如墨的双眸,对方的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惊讶。 莫降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还好现在是冬天,他身上的衣服很厚,不然这一段急速的贴地滑行,非得毁了他的脊背,饶是如此,他的背还是被地面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脖子也扭到了,歪在一侧正不过来,胸前的棉衣破了,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棉絮暴露出来,被那道浅浅的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 莫降捂着脖子站起来,模样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这一次,看来又是我要赢了。”赵胜自信的说。 莫降咬咬牙,干脆把破败不堪的棉衣脱了下来,迎着北方来的寒风赤膊站立,盯着赵胜的眼睛冷声说道:“赵胜,你曾说过,人一旦被逼到绝路,无限的潜能便爆发出来——今ri,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一次,你要认真了么?”赵胜问道:“过往你与我较量的时候,从来都是心不在焉,胡乱应付……” “这一次和当初那些次较量都不相同,当初的较量可有可无,可输可赢。”莫降沉声说着,郑重的将那青铜鞋拔子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他最擅长使用的匕首,“这一次较量,关系到数万百姓的xing命,我若再吊儿郎当,便是拿他们的xing命开玩笑!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输赢,但却不能不在乎他们的生命……” 第56章 折子戏(14) “你总算没有忘记我的名字。”赵胜言语中带着笑意,“这同时说明,你也不曾忘记你自己的原名啊。” 莫降并不理他,只是恨恨的看了赵胜一眼,对方此时发出的笑声,只会让莫降胸中怒火燃的更旺,因为百姓的惨叫声此起彼伏,赵胜那带着笑意的言语,与那令人汗毛倒数的惨叫声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南面的军队已经突破了张凛的防线,百余骑冲进人群中,开始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张凛虽然已将虎头錾金枪拾了回来,但他一个人的力量终是有限,而且随着敌军冲入人群,和百姓混杂在一起后,张凛的攻击受到了极大的限制,稍有不慎就可能误伤到那些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百姓,此时,张凛每杀掉一名官军,都无比的艰难,可残忍的官军,收割起这些被迷药控制心智的百姓的xing命来,就像收割田中的稻谷那样简单…… 尽管令人发指的单方面屠杀就发生在百姓的身边,就发生在他们的眼前,但与遇害者相邻的人们,却对那发生在咫尺之遥的恐怖画面毫无反应,他们只是低着头,身体颤抖着,等待着,等待死亡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 只有当不幸遇难的百姓临死之时,才会发出一声惨叫,似乎只有当锋利的弯刀割到他们的脖颈之上,剧烈的疼痛才会让他们从恐惧中惊醒过来,然而,此时才惊醒已是太迟,于是,惨叫声戛然而止,被硬生生的切断,紧接着,一颗头颅飞向半空,颈中热血喷溅出来,为大地更添一抹惨淡的sè彩…… “你们究竟给百姓们下了什么药?!”莫降的声音寒若冰霜。 “这我可不知道。”赵胜耸耸肩道:“下药这个环节,是由黑右士负责的,我的任务只是将你制服!” 莫降知道,自己很难从赵胜口中问出些什么——既然靠言语不行,那么便用拳头说话吧!虽然自己曾无数次败在这家伙的手上,但是这一次,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取胜!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些无辜的百姓…… 莫降左脚向前探出半步,右手重新握了握青铜的鞋拔子,颔首侧肩,眯着眼睛注视着赵胜。 “不是说好了么?是要等你露出破绽后,由我先出手的。”赵胜也将那柄名为“杀虏”的匕首从怀中掏了出来,“可你总是这样,任意妄为,全然不顾及别人制定好的计划。” “少废话!”莫降咬着牙骂了一句——那忽然响起却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每响起一次,他的心便要痛的抽搐一次。 莫降知道,这些百姓突然遭此大难,与自己多多少少是有关系的。事前,他也曾推想过黑将的计划,只觉得黑将大不了打着他的名号,将那些本该投奔自己、效忠自己的人脉骗过去。但是残酷的现实却让他意识到,黑将行起事来,远比他设想的要绝情,黑将一旦出手,就要将自己刚刚有所发展的力量扼杀在摇篮里,将汉皇之血带来的些许希望之光彻底扑灭…… 可以想象,当这些百姓全部被杀后,世上还会再有人敢追随他的脚步么?如果这些百姓全部惨死在这里,今ri发生之事,经过别有用心之人的篡改散播出去,将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到那个时候,汉皇之血的传人真的会变chéngrén人躲避的瘟神,而发生在郾城北的这次屠杀,会把郾城——这个本该代表着民族荣光的古战场,变成莫降终生不愿再回想、不愿再临的耻辱之地…… 不!这种情况,绝不能发生!这出大戏,绝不应该是这样一个结局! 莫降这样想着,右手紧紧的攥了攥鞋拔子——鞋拔子是个青铜薄片,虽然不甚锋利,但因为使用的多了,也磨的铮亮,莫降用力一握,鞋拔子的边缘便深陷进掌心的皮肉中,殷红的鲜血,顺着手心的纹路流下来。 “你还是换件兵刃吧。”赵胜见状说道。 莫降仍是不理他,他知道,韩菲儿现在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根本没有空暇把‘刺鞑’丢给自己,莫降用余光瞥到,韩菲儿进攻那五百骑兵的角度被朱巨完全封死了,韩菲儿shè出的所有暗器,全被朱巨那双闪耀着金银光芒的手掌接住,那一双错金银掌,在空中织就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无相法手”神鬼莫测的手法,却冲不破那张无形的大网——五百骑兵在朱巨的护送下,眼看就要冲破韩菲儿的防守,冲进百姓中间大开杀戒了…… 而且,莫降认为,要对付赵胜,也不该用刺鞑——正如那匕首的名字一样,它只该饱饮黄金鞑子的鲜血,而不该刺穿汉人兄弟的胸膛…… 便在这个时候,文逸所镇守的东方,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而这声闷哼,正式来自于文逸本人。 莫降忍不住扭了扭头——莫降心中清楚的很,虽然他站在正中的位置,被另外四人众星拱月一般包围着,但是文逸其实才是这次行动的核心,一切计策全部都是由他制定,虽然他们现在形势大劣,但总能勉强支撑,远不到全线溃败的形势,如果这个时候文逸出了什么意外,五百骑兵突破他的防守冲进人群,那么胜利的天平,将彻底倒黑将那一方…… 莫降的脑袋扭到一半,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下了错误,露出了致命的破绽,于是他急忙停下来——这突如其来的骤然停顿,伤到了颈部的筋脉,一阵钻心的剧痛几乎让莫降晕过去,但他却顾不得太多了,也没机会看清楚文逸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了…… 赵胜一直在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 哪怕之前莫降曾屡屡走思,但赵胜一直没有出手,他知道当时莫降的思绪虽然不在着这片战场上,但是他的注意力还在这里,一旦自己出手,对方异常出sè的身体反应肯定会躲避开自己的攻击;但是这一次,莫降的走神,却是因为关心同伴的安危,他一直紧绷的jing神,因为文逸那边的突发状况出现了短暂的松懈。 而赵胜等待的,就是这样的松懈。 他手腕一翻,将“杀虏”反握在手中,同时脚下轻点,“噗噗”两声怪响过后,他已像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此时再看他刚刚踏击过的地面,已经留下了两个深达半寸的脚印。 莫降几乎是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他歪着脖子,腰肢向后弯折,双臂张开保持着平衡,身体折成一个诡异而畸形的形状,毫无美感可言。 莫降做出反应的同时,赵胜已经杀到,他迈着弓步,身体前倾,右臂向前直直的伸出,杀虏反握手中,刀尖斜向下,刺向莫降的胸膛。 赵胜的动作异常完美,标准的姿势可以被描画下来,做武功秘籍的插图教育后人,这显然是他在出击之前就设计好的姿势,而且他也完美的执行了自己的计划。 无奈,这完美的设计遇到本能的反应。 人在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可能没有设计出的动作那般完美,但却可以救了你的xing命。 正是出sè的本能反应,救了莫降的xing命,杀虏锋利的刀尖,贴着莫降的前胸划过去,匕首带起的疾风割裂了他的长衫,也在他的胸前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但终是没有伤及他的要害。 这时,莫降已经将注意力全部收了回来,感觉到对方招式已老,而自己这个怪异的姿势也无从反击,索xing腰上撤了力,身体向地面摔过去,在接触到土地的瞬间,莫降双腿猛的一弹,整个人便紧贴着地面向后滑去——从莫降的角度看,他正从赵胜前倾的身体下向后滑,抬起头,正巧看到赵胜如墨的双眸,对方的眼神中,似乎有几分惊讶。 莫降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还好现在是冬天,他身上的衣服很厚,不然这一段急速的贴地滑行,非得毁了他的脊背,饶是如此,他的背还是被地面上的小石子硌得生疼,脖子也扭到了,歪在一侧正不过来,胸前的棉衣破了,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棉絮暴露出来,被那道浅浅的伤口中渗出的鲜血染红了…… 莫降捂着脖子站起来,模样要多狼狈便有多狼狈。 “这一次,看来又是我要赢了。”赵胜自信的说。 莫降咬咬牙,干脆把破败不堪的棉衣脱了下来,迎着北方来的寒风赤膊站立,盯着赵胜的眼睛冷声说道:“赵胜,你曾说过,人一旦被逼到绝路,无限的潜能便爆发出来——今ri,我总算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 “这一次,你要认真了么?”赵胜问道:“过往你与我较量的时候,从来都是心不在焉,胡乱应付……” “这一次和当初那些次较量都不相同,当初的较量可有可无,可输可赢。”莫降沉声说着,郑重的将那青铜鞋拔子握在手里,像是握着他最擅长使用的匕首,“这一次较量,关系到数万百姓的xing命,我若再吊儿郎当,便是拿他们的xing命开玩笑!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输赢,但却不能不在乎他们的生命……” 第57章 折子戏(15) 因为握的太过用力,莫降的手掌被鞋拔子割破了,鲜血顺着手掌缝隙流出来,在这寒冷的冬ri,鲜血隐约冒着热气。 莫降赤膊站在那里,呼吸渐渐均匀下来,小腹有规律的起伏着——惨死的百姓、陷入困境的朋友们,暂时都被他忘记,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黑将的计划,以及站在眼前的赵胜,这个他几乎未曾战胜过的对手。 想要拯救那些无辜的百姓,想要帮助身陷困境的朋友,想要击破黑将的计谋,莫降就必须冷静下来,看破这繁乱的表象,洞察事件的本质,找到黑将的计谋中最薄弱的环节,找到改变这出大戏走向的关键矛盾…… 慢慢的,莫降脑中变得一片清明,他知道,赵胜对于他来说,可谓是至今为止最难对付的对手,比托克托以及老的沙都要难缠,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也正为有这个对手的存在,自己被死死的限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暂时当个旁观者…… 莫降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极为明亮的光线,将一片混沌的意识彻底贯穿。 他忽然发现,思路捋顺之后,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黑将准备这出大戏的目的,是要剪除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是要汉皇之血**变质、散发出恶臭味,让人敬而远之,让属于自己的势力失去成长的机会,根源慢慢枯竭,最后彻底衰亡。 乱世即将到来,黑将绝不希望汉皇之血的传人做他的敌人,他希望的结果是,走投无路、孤立无援的莫降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所谓的汉皇之血,也必须为他的野心服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就当前这出折子戏来说,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莫降便是一切矛盾的中心,也是一切的关键所在,他一人的成败,实则关系到整出戏的结局走向! 如果数万百姓因为仰慕莫降而亡,那么黑将得逞、莫降失败;可如果莫降带领数万百姓冲破了朝廷官军的围剿,在这片曾经上演过战争奇迹的圣地上,再次率领众人上演一次奇迹,那么毫无疑问,事情将立刻扭转向相反的方向——如果莫降真的能救了这些百姓的xing命,毫无疑问,汉皇之血的传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将达到空前的高度,莫降原本羸弱的羽翼,将会因为这一次扭转乾坤丰满起来…… 当然,要想拯救这些百姓的xing命,要想率领这些百姓战胜恐惧,勇敢的站立起来,对本不该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屠杀说“不!”——莫降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打败赵胜! 莫降的呼吸间隔越来越长,小腹和胸腔,完成一次起伏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他的眼睛也眯起来,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几乎完全停止了运动,好似是被北方吹来的凛冽寒风冻僵了。 莫降调息的时候,赵胜则一直站在对面,同样一动不动,同样像一尊雕像。他眼中的神sè越来越凝重,握着“杀虏”的右手微微做了调整,因为手心出了汗——他在心中暗暗敬佩莫降的应变能力,如此劣势的局面、又被自己如此压制的情况下,莫降居然还能保持镇定——也难怪临离开总坛之时黑将会特别交代:“之所以派你去对付莫降,是因为你是这天下最了解他的人,你最好在屠戮开始的瞬间解决掉莫降,否则的话,百姓的鲜血,会让出离愤怒的黑左车变得极为难对付……” 便在这时,木台东方忽然传来骑兵的呼喊声,在那白面书生的协助之下,他们在付出了近百匹战马、近百名骑兵的代价之后,突破了那瘸腿书生的防守,杀入了百姓群中。 几乎是与此同时,“无相法手”韩菲儿用暗器织就的防御网也宣告崩溃,朱巨用它那双错金银掌,将那面暗器之网撕扯的粉碎…… 当骑兵的喧嚣达到顶峰,当跟在骑兵身后的步兵逼近了战场,当指挥步兵进军的战鼓声重重的敲响的时候,莫降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陡然发生了变化。 先是他的皮肤,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起起伏伏,仿若癫狂的波浪,仿若体内的灵魂在冲撞着皮肉的躯壳;紧接着,他**的上身变成了鲜艳的红sè,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这时,皮肤的抖动仍然没有停止,只是不再那么疯狂,变的有了韵律,有了方向,仿若在皮层之下,有红sè的波浪,朝着心脏的部位涌动、汇聚。 那血sè的浪一定炙热无比,因为有白sè的蒸汽从莫降身上升腾而起,慢慢的,他整个人都被那白sè的雾气笼罩起来。 赵胜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了,尽管蒙着脸,但是他的眉间,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皱痕,显然他此刻双眉紧皱——“数年不见,你竟然能主动控制汉皇之血了?”赵胜低声问。 “真假汉皇,这下一目了然了吧?”莫降沙哑的声音从那团缭绕的雾气中传出来,奔腾与体内的炙热血流,似乎灼伤了他的嗓子。 话音刚落,雾气散尽,莫降也再次暴露在赵胜面前。 这时,他皮肤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颜sè,只是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唯有在他的心脏部位,聚集着一团无与伦比的赤红sè——那是比出生的朝阳更为鲜艳的红sè,在那团赤红sè随着莫降的心跳,微微的震颤着。 莫降深深的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口鼻中喷出两团白sè的雾气,这时的他,看上去仿若吞吐烟雾的怪兽。 下一个瞬间,莫降已经猛然弹shè出去! 速度之快,恍若刺破云霞的光线! 赵胜只来得及弯折右臂,将“杀虏”横在胸前,莫降就已经冲到身前。 莫降高高扬起了手臂,猛的斩下! 这气贯长虹、威势难挡的一击,仿若冬ri的惊雷,仿若一道黄sè的闪电!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这一次的勇者之杀的轨迹,之所以是黄sè的,是因为莫降露着手臂,是因为他手中握着的是个青铜的鞋拔子…… “咔!”一声脆响过后,那道黄sè闪电,被赵胜手中所握“杀虏”斩下一小块来。 可是那一小块黄sè光芒,却没有减速,伴随着一声闷响,直接没进了赵胜的胸中。 而莫降的手臂,则是握着断掉的鞋拔子,重重的砸在赵胜的胸口上。 “咔咔!”又是几声脆响——这一次,是赵胜胸骨断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激发了赵胜的求生意志,他强忍着剧痛,手臂向前推,同时双脚点地后撤,撤离出了莫降的攻击范围。 莫降并没有追击,他停下来,看着手中断掉的鞋拔子,微微摇头,似是在说:“如果我拿的是刺鞑,那么这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汉皇之血,果然可怕。”赵胜擦拭着嘴角淌出的鲜血,“不过,却也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怕。” 说着,赵胜扯开衣襟,一副银光闪闪的软甲便暴露出来,那是用极其细密的银sè金属环编制而成的贴身软甲,做工之jing细,更像是一件艺术品,阳光洒在那软甲上,光华流动着,仿若流动的水银,仿若波光粼粼的河面,又仿若传说中极北之地夜空中舞动的极光。 “流银炫光甲。”莫降认得这软甲——与这软甲齐名的,还有一杆长槊,软甲号称世间最韧,牢不可破;长槊号称世间最利,无坚不摧,这两件绝世兵甲,一攻一防,代表着防御的“流银炫光甲”在赵胜手里,代表着攻击的长槊槊头本来在莫降手里,不过却让他给弄丢了…… “很好,莫降,你既然还认得这软甲,就该知道即便你有刺鞑在手,也刺不穿它!你刺不穿它,也便杀不了我!”赵胜咳着血说着,将嵌进软甲里的半截黄铜鞋拔子拔出来,忽而抬头说道:“除非你找到遗失的‘龙牙……’” “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废话!”莫降用沙哑的嗓音喝断了赵胜的话,“我是杀不了你,我也没想过要杀你,我只是要你失去反抗的能力。”莫降说着,冷冷的瞥他一眼,看着对方塌陷下去的胸口,看着道:“而且,我相信我已经做到了。” “你是说你战胜了我?”赵胜冷声问。 “难道不是么?” “汉皇之血,被上古邪神诅咒的血脉!你每次使用它的力量,就意味着向上古邪神出卖了一部分自己的灵魂,终有一ri,你的灵魂会被自己出卖殆尽,你的生命,也会被夺走……” 莫降摇摇头回应道:“在上苍取走我的xing命之前,我会将拯救这些百姓!以我一人的xing命,换取这么多人生的机会——这买卖,其实是值得做的。”说着,莫降转身,向南方走去,不再理会赵胜。 莫降的背后,赵胜捂着胸口,单膝缓缓跪地,口中低声道:“其实,向上古邪神出卖灵魂的,又何止你一人呢?莫降,这一次,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57章 折子戏(15) 因为握的太过用力,莫降的手掌被鞋拔子割破了,鲜血顺着手掌缝隙流出来,在这寒冷的冬ri,鲜血隐约冒着热气。 莫降赤膊站在那里,呼吸渐渐均匀下来,小腹有规律的起伏着——惨死的百姓、陷入困境的朋友们,暂时都被他忘记,他的脑海中,只剩下黑将的计划,以及站在眼前的赵胜,这个他几乎未曾战胜过的对手。 想要拯救那些无辜的百姓,想要帮助身陷困境的朋友,想要击破黑将的计谋,莫降就必须冷静下来,看破这繁乱的表象,洞察事件的本质,找到黑将的计谋中最薄弱的环节,找到改变这出大戏走向的关键矛盾…… 慢慢的,莫降脑中变得一片清明,他知道,赵胜对于他来说,可谓是至今为止最难对付的对手,比托克托以及老的沙都要难缠,不为别的,只因为他太了解自己——也正为有这个对手的存在,自己被死死的限制住,动弹不得,只能暂时当个旁观者…… 莫降脑中,忽然闪过一道极为明亮的光线,将一片混沌的意识彻底贯穿。 他忽然发现,思路捋顺之后,事情突然变得简单了:黑将准备这出大戏的目的,是要剪除自己尚未丰满的羽翼,是要汉皇之血**变质、散发出恶臭味,让人敬而远之,让属于自己的势力失去成长的机会,根源慢慢枯竭,最后彻底衰亡。 乱世即将到来,黑将绝不希望汉皇之血的传人做他的敌人,他希望的结果是,走投无路、孤立无援的莫降心甘情愿做他的棋子,所谓的汉皇之血,也必须为他的野心服务……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就当前这出折子戏来说,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莫降便是一切矛盾的中心,也是一切的关键所在,他一人的成败,实则关系到整出戏的结局走向! 如果数万百姓因为仰慕莫降而亡,那么黑将得逞、莫降失败;可如果莫降带领数万百姓冲破了朝廷官军的围剿,在这片曾经上演过战争奇迹的圣地上,再次率领众人上演一次奇迹,那么毫无疑问,事情将立刻扭转向相反的方向——如果莫降真的能救了这些百姓的xing命,毫无疑问,汉皇之血的传人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将达到空前的高度,莫降原本羸弱的羽翼,将会因为这一次扭转乾坤丰满起来…… 当然,要想拯救这些百姓的xing命,要想率领这些百姓战胜恐惧,勇敢的站立起来,对本不该降临到他们头上的屠杀说“不!”——莫降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先打败赵胜! 莫降的呼吸间隔越来越长,小腹和胸腔,完成一次起伏需要花费很长的时间,他的眼睛也眯起来,只留下一道细微的缝隙——到了最后,他的身体几乎完全停止了运动,好似是被北方吹来的凛冽寒风冻僵了。 莫降调息的时候,赵胜则一直站在对面,同样一动不动,同样像一尊雕像。他眼中的神sè越来越凝重,握着“杀虏”的右手微微做了调整,因为手心出了汗——他在心中暗暗敬佩莫降的应变能力,如此劣势的局面、又被自己如此压制的情况下,莫降居然还能保持镇定——也难怪临离开总坛之时黑将会特别交代:“之所以派你去对付莫降,是因为你是这天下最了解他的人,你最好在屠戮开始的瞬间解决掉莫降,否则的话,百姓的鲜血,会让出离愤怒的黑左车变得极为难对付……” 便在这时,木台东方忽然传来骑兵的呼喊声,在那白面书生的协助之下,他们在付出了近百匹战马、近百名骑兵的代价之后,突破了那瘸腿书生的防守,杀入了百姓群中。 几乎是与此同时,“无相法手”韩菲儿用暗器织就的防御网也宣告崩溃,朱巨用它那双错金银掌,将那面暗器之网撕扯的粉碎…… 当骑兵的喧嚣达到顶峰,当跟在骑兵身后的步兵逼近了战场,当指挥步兵进军的战鼓声重重的敲响的时候,莫降忽然睁开了眼睛。 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的身体,陡然发生了变化。 先是他的皮肤,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起起伏伏,仿若癫狂的波浪,仿若体内的灵魂在冲撞着皮肉的躯壳;紧接着,他**的上身变成了鲜艳的红sè,红的几乎滴出血来;这时,皮肤的抖动仍然没有停止,只是不再那么疯狂,变的有了韵律,有了方向,仿若在皮层之下,有红sè的波浪,朝着心脏的部位涌动、汇聚。 那血sè的浪一定炙热无比,因为有白sè的蒸汽从莫降身上升腾而起,慢慢的,他整个人都被那白sè的雾气笼罩起来。 赵胜的眼神越来越凝重了,尽管蒙着脸,但是他的眉间,已经出现了深深的皱痕,显然他此刻双眉紧皱——“数年不见,你竟然能主动控制汉皇之血了?”赵胜低声问。 “真假汉皇,这下一目了然了吧?”莫降沙哑的声音从那团缭绕的雾气中传出来,奔腾与体内的炙热血流,似乎灼伤了他的嗓子。 话音刚落,雾气散尽,莫降也再次暴露在赵胜面前。 这时,他皮肤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颜sè,只是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唯有在他的心脏部位,聚集着一团无与伦比的赤红sè——那是比出生的朝阳更为鲜艳的红sè,在那团赤红sè随着莫降的心跳,微微的震颤着。 莫降深深的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吐出,口鼻中喷出两团白sè的雾气,这时的他,看上去仿若吞吐烟雾的怪兽。 下一个瞬间,莫降已经猛然弹shè出去! 速度之快,恍若刺破云霞的光线! 赵胜只来得及弯折右臂,将“杀虏”横在胸前,莫降就已经冲到身前。 莫降高高扬起了手臂,猛的斩下! 这气贯长虹、威势难挡的一击,仿若冬ri的惊雷,仿若一道黄sè的闪电!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 这一次的勇者之杀的轨迹,之所以是黄sè的,是因为莫降露着手臂,是因为他手中握着的是个青铜的鞋拔子…… “咔!”一声脆响过后,那道黄sè闪电,被赵胜手中所握“杀虏”斩下一小块来。 可是那一小块黄sè光芒,却没有减速,伴随着一声闷响,直接没进了赵胜的胸中。 而莫降的手臂,则是握着断掉的鞋拔子,重重的砸在赵胜的胸口上。 “咔咔!”又是几声脆响——这一次,是赵胜胸骨断裂的声音。 剧烈的疼痛,激发了赵胜的求生意志,他强忍着剧痛,手臂向前推,同时双脚点地后撤,撤离出了莫降的攻击范围。 莫降并没有追击,他停下来,看着手中断掉的鞋拔子,微微摇头,似是在说:“如果我拿的是刺鞑,那么这个时候你已经死了。” “汉皇之血,果然可怕。”赵胜擦拭着嘴角淌出的鲜血,“不过,却也并非如传说中的那般可怕。” 说着,赵胜扯开衣襟,一副银光闪闪的软甲便暴露出来,那是用极其细密的银sè金属环编制而成的贴身软甲,做工之jing细,更像是一件艺术品,阳光洒在那软甲上,光华流动着,仿若流动的水银,仿若波光粼粼的河面,又仿若传说中极北之地夜空中舞动的极光。 “流银炫光甲。”莫降认得这软甲——与这软甲齐名的,还有一杆长槊,软甲号称世间最韧,牢不可破;长槊号称世间最利,无坚不摧,这两件绝世兵甲,一攻一防,代表着防御的“流银炫光甲”在赵胜手里,代表着攻击的长槊槊头本来在莫降手里,不过却让他给弄丢了…… “很好,莫降,你既然还认得这软甲,就该知道即便你有刺鞑在手,也刺不穿它!你刺不穿它,也便杀不了我!”赵胜咳着血说着,将嵌进软甲里的半截黄铜鞋拔子拔出来,忽而抬头说道:“除非你找到遗失的‘龙牙……’” “我没有时间跟你在这里废话!”莫降用沙哑的嗓音喝断了赵胜的话,“我是杀不了你,我也没想过要杀你,我只是要你失去反抗的能力。”莫降说着,冷冷的瞥他一眼,看着对方塌陷下去的胸口,看着道:“而且,我相信我已经做到了。” “你是说你战胜了我?”赵胜冷声问。 “难道不是么?” “汉皇之血,被上古邪神诅咒的血脉!你每次使用它的力量,就意味着向上古邪神出卖了一部分自己的灵魂,终有一ri,你的灵魂会被自己出卖殆尽,你的生命,也会被夺走……” 莫降摇摇头回应道:“在上苍取走我的xing命之前,我会将拯救这些百姓!以我一人的xing命,换取这么多人生的机会——这买卖,其实是值得做的。”说着,莫降转身,向南方走去,不再理会赵胜。 莫降的背后,赵胜捂着胸口,单膝缓缓跪地,口中低声道:“其实,向上古邪神出卖灵魂的,又何止你一人呢?莫降,这一次,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第58章 折子戏(16) 朱巨亲眼看到,莫降仅用一招便打败了黑右车! 因为惊愕,他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嘴,一双三角眼忽然瞪大,更显得面容畸形而诡异——要知道,在诸子之盟中的重要人物以及诸子之盟的主要对手,都以中国象棋的棋子命名,而莫降,正是有着“一车十子寒”之威名的黑左车,黑右车赵胜,本该是与莫降势力旗鼓相当的人物,却被莫降一招打败,这也太不合常理,这也太奇怪了! 最重要的,“由黑右车制服黑左车”,这是黑将的命令和预言,本不该出现任何差池——朱巨将戏台搭建好之后,这里上演的大戏,每一步都在按照黑将的计划在发展,虽然偶有瑕疵,但就当前形势来看,结局分明已经注定,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朱巨这一方,前来领粮的百姓们,全部中了麻痹毒药,如狼似虎的军队,已经冲进了百姓群中,单方面的杀戮即将展开,几乎所有的棋子都出sè的完成了黑将布置的任务——可是,在黑将最信任的一环,在黑右车这颗本该稳若磐石的棋子上,却出了问题! 朱巨矮小畸形的身体从半空降落——五百骑兵已经突破了韩菲儿的防线,朱巨也没必要再与韩菲儿继续纠缠——他正落在五百骑兵的身后,地面上扬起的灰尘,隐蔽了他的身影,但他却看得到,那个莫降,那个仅用一招就战胜了赵胜的莫降,正赤着jing壮的上身,一步一步向南方走去。 可能是因为烟尘遮挡的关系,莫降的身影显得有几分模糊,扬到半空的尘土,好似黄sè的雾气,透过这黄sè的尘雾,莫降身影的轮廓被虚化了…… 朱巨忽然意识到,那模糊的身影轮廓,与黑右车似乎有几分相像。 他忽然想到,那个流传在诸子之盟内部的谣言:左右二车之间,好似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特殊关系…… 最早听到这流言的时候,朱巨并不相信,因为莫降加入诸子之盟时ri尚短,他从未到过总坛,只是在大都分坛接受了组织的训练和册封,以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主持诸子之盟在大都的情报收集工作——可以说,莫降在诸子之盟中的身份,虽然听上去重要,但他实际上却是个游走于诸子之盟边缘的人物,他甚至不曾得到过黑将的亲自册封,不曾见过黑将一面…… 当初莫降被任命为大都城第一暗子的时候,诸子之盟中很多人都表示不服,大家都觉得莫降这家伙之所以被封为“黑左车”,只是因为他是狂夫子的弟子,甚至还有人大胆的预测,若将大都城内情报收集的工作交给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那么组织在大都城耗费多年心血营造的情报网将会毁于一旦——但是莫降上任之后,却用他出sè的能力,优秀的应变,以及连续数份有价值的情报,狠狠的抽了那些质疑他能力的人的脸,这时,关于莫降能力的争论,才渐渐停歇下来。 而黑右车赵胜就不同了,他自幼便与诸子之盟关系匪浅,因为赵胜的师尊明礼子,与他的师兄狂夫子xing格迥异,对诸子之盟的态度也大相径庭。狂夫子xing格狂傲,对诸子之盟这个组织不屑一顾,甚至屡次出言讥讽诸子之盟只不过是打着“诸子”名号的骗子组织;明礼子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本人行踪诡秘,但却与诸子之盟好几任盟主关系亲近,甚至有传言说,现任盟主黑将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子,便和明礼子的支持脱不开关系…… 总之,因为明礼子的关系,赵胜自幼便与诸子之盟结下了不解之缘,早在他七八岁时,当时的盟主就曾经说过:“吾观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腾空之ri,非为车即做将!”因为有前盟主的金科玉言,所以五年前赵胜游学归来的当ri,他便被黑将直接任命为“黑右车”,当时尚不及弱冠之年的赵胜,是获得黑将亲自册封名号的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赵胜年纪虽小,但本事却不小。自被黑将册封之后,他一直留在南方,负责肃清潜入诸子之盟内部的细作jiān细,上任仅短短一年,他就将十三羽翼遣入诸子之盟内部的细作全部肃清,而且顺藤摸瓜,找到了十三羽翼中镇守在长江之南的其中两人——当时,年轻气盛的赵胜并未将这个消息通知给黑将,而是擅自做主,单枪匹马直闯龙潭,取得了杀一伤一的战绩,也正是因为那一战,赵胜得到了“第一战车”的称号…… 纵览莫降与赵胜的人生轨迹,二者几乎没有相同之处;二人与诸子之盟的关系,也是亲疏有别;二人虽然同为“黑车”,但实力和战绩,却是天差地别——莫降在大都城内做暗子的时候,从未向声望如ri中天的赵胜寻求过帮助,甚至,今年夏天莫降跟随托克托亲临南都城时,莫降都不曾和当时正在南都城的赵胜见上一面。所以,要说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可是今ri这一幕,却让朱巨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流言——赵胜,他本是最不该出问题的一环,偏偏却出了问题,这让朱巨如何能接受的了? 朱巨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莫降已经越过了百姓的人群,与那些侵入百姓群中的骑兵有了接触。他几乎没有看清楚,莫降是如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行完由木台到南方这一段路程的,或许是因为尘土的缘故,他总觉得莫降的步伐有些飘渺,仿佛快速穿梭与此的神灵…… 朱巨只一眨眼的功夫,莫降正前方的那名骑兵,已经倒下了——连同他胯下的战马,一齐倒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再看那莫降,他高高举起的左手中,似乎捏着一团什么东西…… 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那是一颗冒着丝丝热气的心脏,刚从他人的身体里逃出来不久,似乎还在微微跳动着…… 朱巨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很难在脑中找到关于莫降出手的画面,但是,莫降捏碎那颗人心的画面,却让他终生难忘。 “啪!”的一声,莫降捏爆了那颗心脏,赤sè的鲜血四下飞溅,有血流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上身,也遮住了他胸前那一团无与伦比的红sè…… 莫降这个举动虽然邪气凛然,虽然在诡异中透着恐怖,但是那些沉浸在杀戮中的骑兵们,却没有被莫降这个动作吓到,他们只是冷冷的瞥了那倒地的骑兵一眼,便不再理他,只顾着疯狂的挥动着手中弯刀,收割着无辜百姓的xing命。 “还真是不怕死。”莫降冷冷的说,他声音沙哑,仿佛厉鬼哭号一般沙哑,“不过,你们的勇敢,却用错了地方!” 说着,莫降忽然猛的踏击地面。 这个猛烈的踩踏,激起了高高的扬尘,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错觉,整个大地似乎都微微颤了一颤。 当众人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扬起的一人多高的尘泥之上的时候,莫降早已高高跃到了半空之中。 “张凛,把枪给我!!”莫降的声音,从高空传来。 正疲于追杀的张凛听到空中有人叫他,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莫降在空中张开了双臂,像一只大鸟一样缓缓上升着,就要达到跳跃的最高点。 看准莫降的位置之后,张凛没有任何的犹豫,单手一抛,虎头錾金枪便向莫降激shè而去。 投出长枪之后,张凛就不再管莫降了,而是一拳将经过身边的那匹战马击倒,紧接着抢过了倒地骑兵手中的兵刃,继而转身投入到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追杀之中…… 这时,莫降已接住了长枪,并开始缓缓落下。 或许是因为他正在众人头顶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下降的速度很快,总之虎头錾金枪忽然发出了剧烈而尖锐的呼啸声,仿若真有一头猛虎,正跃在半空,愤怒的咆哮着准备扑下! “勇者之杀——无惧!” 莫降高声的呼喝,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抬头,正看到莫降双手将长枪高高举过头顶,下落的身影,此时恰恰遮住了空中的太阳。 似乎,天地间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但是,那暗淡只是存在于刹那之间,一瞬之后,一道虹光贯穿天地,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天而降。漫天的杀机,瞬间便笼罩下来,几乎令在场所有的人为之侧目。而位于那道长虹之下的骑兵,则终于从杀戮的快感中挣扎出来,一股名叫恐惧的情绪,开始悄悄爬上他们的心头。 然而,现在再恐惧,还是晚了。 莫降坠天一击,凌空斩落。 这一斩,绝对超出了人类力量的范畴,这一斩,绝对应该是神明的愤怒! “轰——!”的一声巨响。 泥土混杂着血肉飞向半空,被这坠天一击笼罩的数十位骑兵,直接被轰成了肉渣——这一次,大地真的发出了颤抖…… “武学巅峰?!”张凛忽然愣住了,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沉重的战鼓声,也因为这一击暂时停歇,所有的骑兵,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杀戮,扭头望过来——而此时,被莫降一击撞到半空的泥土,还未完全落下。 朱巨见状,忽然明白了赵胜一招便败给此人的原因——没有凡人能挡得住这本该属于神明的力量…… 第58章 折子戏(16) 朱巨亲眼看到,莫降仅用一招便打败了黑右车! 因为惊愕,他下意识的微微张开了嘴,一双三角眼忽然瞪大,更显得面容畸形而诡异——要知道,在诸子之盟中的重要人物以及诸子之盟的主要对手,都以中国象棋的棋子命名,而莫降,正是有着“一车十子寒”之威名的黑左车,黑右车赵胜,本该是与莫降势力旗鼓相当的人物,却被莫降一招打败,这也太不合常理,这也太奇怪了! 最重要的,“由黑右车制服黑左车”,这是黑将的命令和预言,本不该出现任何差池——朱巨将戏台搭建好之后,这里上演的大戏,每一步都在按照黑将的计划在发展,虽然偶有瑕疵,但就当前形势来看,结局分明已经注定,胜利的天平已经彻底倒向朱巨这一方,前来领粮的百姓们,全部中了麻痹毒药,如狼似虎的军队,已经冲进了百姓群中,单方面的杀戮即将展开,几乎所有的棋子都出sè的完成了黑将布置的任务——可是,在黑将最信任的一环,在黑右车这颗本该稳若磐石的棋子上,却出了问题! 朱巨矮小畸形的身体从半空降落——五百骑兵已经突破了韩菲儿的防线,朱巨也没必要再与韩菲儿继续纠缠——他正落在五百骑兵的身后,地面上扬起的灰尘,隐蔽了他的身影,但他却看得到,那个莫降,那个仅用一招就战胜了赵胜的莫降,正赤着jing壮的上身,一步一步向南方走去。 可能是因为烟尘遮挡的关系,莫降的身影显得有几分模糊,扬到半空的尘土,好似黄sè的雾气,透过这黄sè的尘雾,莫降身影的轮廓被虚化了…… 朱巨忽然意识到,那模糊的身影轮廓,与黑右车似乎有几分相像。 他忽然想到,那个流传在诸子之盟内部的谣言:左右二车之间,好似存在着不可告人的特殊关系…… 最早听到这流言的时候,朱巨并不相信,因为莫降加入诸子之盟时ri尚短,他从未到过总坛,只是在大都分坛接受了组织的训练和册封,以大都第一暗子的身份,主持诸子之盟在大都的情报收集工作——可以说,莫降在诸子之盟中的身份,虽然听上去重要,但他实际上却是个游走于诸子之盟边缘的人物,他甚至不曾得到过黑将的亲自册封,不曾见过黑将一面…… 当初莫降被任命为大都城第一暗子的时候,诸子之盟中很多人都表示不服,大家都觉得莫降这家伙之所以被封为“黑左车”,只是因为他是狂夫子的弟子,甚至还有人大胆的预测,若将大都城内情报收集的工作交给这个毛还没长齐的半大小子,那么组织在大都城耗费多年心血营造的情报网将会毁于一旦——但是莫降上任之后,却用他出sè的能力,优秀的应变,以及连续数份有价值的情报,狠狠的抽了那些质疑他能力的人的脸,这时,关于莫降能力的争论,才渐渐停歇下来。 而黑右车赵胜就不同了,他自幼便与诸子之盟关系匪浅,因为赵胜的师尊明礼子,与他的师兄狂夫子xing格迥异,对诸子之盟的态度也大相径庭。狂夫子xing格狂傲,对诸子之盟这个组织不屑一顾,甚至屡次出言讥讽诸子之盟只不过是打着“诸子”名号的骗子组织;明礼子就不一样了,他虽然本人行踪诡秘,但却与诸子之盟好几任盟主关系亲近,甚至有传言说,现任盟主黑将之所以能坐上这个位子,便和明礼子的支持脱不开关系…… 总之,因为明礼子的关系,赵胜自幼便与诸子之盟结下了不解之缘,早在他七八岁时,当时的盟主就曾经说过:“吾观此子,绝非池中之物,腾空之ri,非为车即做将!”因为有前盟主的金科玉言,所以五年前赵胜游学归来的当ri,他便被黑将直接任命为“黑右车”,当时尚不及弱冠之年的赵胜,是获得黑将亲自册封名号的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赵胜年纪虽小,但本事却不小。自被黑将册封之后,他一直留在南方,负责肃清潜入诸子之盟内部的细作jiān细,上任仅短短一年,他就将十三羽翼遣入诸子之盟内部的细作全部肃清,而且顺藤摸瓜,找到了十三羽翼中镇守在长江之南的其中两人——当时,年轻气盛的赵胜并未将这个消息通知给黑将,而是擅自做主,单枪匹马直闯龙潭,取得了杀一伤一的战绩,也正是因为那一战,赵胜得到了“第一战车”的称号…… 纵览莫降与赵胜的人生轨迹,二者几乎没有相同之处;二人与诸子之盟的关系,也是亲疏有别;二人虽然同为“黑车”,但实力和战绩,却是天差地别——莫降在大都城内做暗子的时候,从未向声望如ri中天的赵胜寻求过帮助,甚至,今年夏天莫降跟随托克托亲临南都城时,莫降都不曾和当时正在南都城的赵胜见上一面。所以,要说这二人关系非同一般,实在是难以令人信服。 可是今ri这一幕,却让朱巨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个流言——赵胜,他本是最不该出问题的一环,偏偏却出了问题,这让朱巨如何能接受的了? 朱巨正胡思乱想的时候,莫降已经越过了百姓的人群,与那些侵入百姓群中的骑兵有了接触。他几乎没有看清楚,莫降是如何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行完由木台到南方这一段路程的,或许是因为尘土的缘故,他总觉得莫降的步伐有些飘渺,仿佛快速穿梭与此的神灵…… 朱巨只一眨眼的功夫,莫降正前方的那名骑兵,已经倒下了——连同他胯下的战马,一齐倒下,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 再看那莫降,他高高举起的左手中,似乎捏着一团什么东西…… 仔细辨认,便会发现,那是一颗冒着丝丝热气的心脏,刚从他人的身体里逃出来不久,似乎还在微微跳动着…… 朱巨仔细回想了一下,却很难在脑中找到关于莫降出手的画面,但是,莫降捏碎那颗人心的画面,却让他终生难忘。 “啪!”的一声,莫降捏爆了那颗心脏,赤sè的鲜血四下飞溅,有血流顺着他的胳膊流下来,染红了他**的上身,也遮住了他胸前那一团无与伦比的红sè…… 莫降这个举动虽然邪气凛然,虽然在诡异中透着恐怖,但是那些沉浸在杀戮中的骑兵们,却没有被莫降这个动作吓到,他们只是冷冷的瞥了那倒地的骑兵一眼,便不再理他,只顾着疯狂的挥动着手中弯刀,收割着无辜百姓的xing命。 “还真是不怕死。”莫降冷冷的说,他声音沙哑,仿佛厉鬼哭号一般沙哑,“不过,你们的勇敢,却用错了地方!” 说着,莫降忽然猛的踏击地面。 这个猛烈的踩踏,激起了高高的扬尘,也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不知是不是错觉,整个大地似乎都微微颤了一颤。 当众人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扬起的一人多高的尘泥之上的时候,莫降早已高高跃到了半空之中。 “张凛,把枪给我!!”莫降的声音,从高空传来。 正疲于追杀的张凛听到空中有人叫他,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莫降在空中张开了双臂,像一只大鸟一样缓缓上升着,就要达到跳跃的最高点。 看准莫降的位置之后,张凛没有任何的犹豫,单手一抛,虎头錾金枪便向莫降激shè而去。 投出长枪之后,张凛就不再管莫降了,而是一拳将经过身边的那匹战马击倒,紧接着抢过了倒地骑兵手中的兵刃,继而转身投入到那看似不可能完成的追杀之中…… 这时,莫降已接住了长枪,并开始缓缓落下。 或许是因为他正在众人头顶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他下降的速度很快,总之虎头錾金枪忽然发出了剧烈而尖锐的呼啸声,仿若真有一头猛虎,正跃在半空,愤怒的咆哮着准备扑下! “勇者之杀——无惧!” 莫降高声的呼喝,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众人抬头,正看到莫降双手将长枪高高举过头顶,下落的身影,此时恰恰遮住了空中的太阳。 似乎,天地间的光线,都为之一暗。 但是,那暗淡只是存在于刹那之间,一瞬之后,一道虹光贯穿天地,带着尖锐的呼啸从天而降。漫天的杀机,瞬间便笼罩下来,几乎令在场所有的人为之侧目。而位于那道长虹之下的骑兵,则终于从杀戮的快感中挣扎出来,一股名叫恐惧的情绪,开始悄悄爬上他们的心头。 然而,现在再恐惧,还是晚了。 莫降坠天一击,凌空斩落。 这一斩,绝对超出了人类力量的范畴,这一斩,绝对应该是神明的愤怒! “轰——!”的一声巨响。 泥土混杂着血肉飞向半空,被这坠天一击笼罩的数十位骑兵,直接被轰成了肉渣——这一次,大地真的发出了颤抖…… “武学巅峰?!”张凛忽然愣住了,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语。 沉重的战鼓声,也因为这一击暂时停歇,所有的骑兵,都在那一瞬间停下了杀戮,扭头望过来——而此时,被莫降一击撞到半空的泥土,还未完全落下。 朱巨见状,忽然明白了赵胜一招便败给此人的原因——没有凡人能挡得住这本该属于神明的力量…… 第59章 折子戏(17) 莫降这一击,将土地砸了个大坑,坑深尺余,直径足有一丈之长,莫降半蹲在那泥坑里,双手压着长枪,长枪枪杆依然贴着地面,枪身微微颤抖着——饶是这杆经历数辈传承、斩敌无数的名枪,也承受不了驾驭它的主人的强大的力量。 白sè的汗气,自莫降身上冒出来,贴着他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白气缓缓上升,如烟似雾,最终慢慢消散在他头顶上方的空气之中。 虽然莫降只是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但重重神威,却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 朱巨愣愣的注视着莫降,心中无比震骇:他只以为,只有黑将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神,唯有黑将才是当世的圣人,可眼前这个莫降,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却让他有屈膝跪拜的冲动……朱巨仿佛明白了,黑将一定要废掉莫降的原因,因为天无二ri、民无二主……不!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问题!——朱巨急忙终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揣摩黑将的意图,乃是大忌,他只需要完成黑将交代的任务便好,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完成! 想到这里,朱巨咬咬牙,贴着地面、忍着巨大的压力,滑向莫降所在的南方。 朱巨刚刚离开,压力大减的韩菲儿又有了施展暗器之法的机会,于是寒芒四shè,暗器漫飞,沉浸于屠杀中的骑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坠马落地…… 朱巨却顾不得这些了,因为黑将早有交代,在这出折子戏里,莫降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所有的矛盾都是围绕着他在发展,他是这次计划成败的关键——控制住莫降,是最重要的一环——可眼看着莫降就要失控,朱巨只能赶去南面支援,亲自去对付他…… 而此时,莫降已经再次跃起! 他是在重复方才的动作,重复使用威力巨大的“勇者之杀”,以杀止杀,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了——可是,勇者之杀虽然威力巨大,但却震慑不住那些兵士,哪怕有再多人被杀,哪怕莫降的坠天一击多么的神威难挡,那些兵士就是不会恐惧——不知为何,大乾朝官军中战斗力最弱的“汉军”,今ri却变得异常勇猛…… “张凛,你去帮文跛子——这里交给我了!”莫降第三次跃起的时候说道,这时他已经发现,以杀止杀的暴力,不足以阻止这单方面的屠杀,而且还有人数更多的后续部队赶来,他一个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当力量耗尽,热血流干,他又能杀上多少人?就算他将这支人数过万的军队全部杀光,又能救得了这些百姓的xing命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靠暴力,很难解决当下的难题,所以莫降需要文逸的帮助,所以他才命令张凛去帮文逸——只要能将文逸解放出来,以他的计谋,定然能想出破解困境的良策。 张凛闻言,夺取一匹战马后,调转马头奔向东方,虽然南线防线被突破,张凛有愧文逸所托,但现在还有更多的百姓需要拯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文逸…… 当莫降要第五次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短小矮胖的身影,早于他起跳了。 朱巨的速度虽然不及莫降,但莫降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招式,所以莫降的动作并不难预测,是故朱巨早于莫降起跳,他打算在莫降跳跃到半空之时,趁他无法借力之时,截杀他。 可莫降反应极快,尚未跃到朱巨所在的位置,莫降已经察觉到了对手的存在,他嘴角一咧,邪笑一声,在半空一个扭身,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朱巨听说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招式,但今ri却是第一次见,他眼睁睁看着原本正高速跃起的莫降,忽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绕过了他准备截击的地点,超过了他,仍向更高的地方冲过去。 朱巨抬头一望,却看到莫降已超出他数个身位,手中长枪,已是再一次高高扬起。 朱巨暗叫一声:“不好!”心中大惊,他本想截杀莫降,却不曾想转瞬之间,他就由猎杀者变成了被截杀的猎物。 莫降的坠天一击,再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他要击杀的对象,却变成了朱巨。 朱巨深吸一口气,强行应对——他本是黑将的贴身卫士,最擅长的便是防守之技,一双错金银光掌,几乎可以挡住世界上一切兵刃,这一次,虽然他心中也无绝对把握接住莫降这一击,但身在半空,他已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接这一击。 朱巨是根据前几次莫降出招的方式准备应对的招数的,可他却没想到,这一次,莫降却突然变了招式。 方才那霸道的斩击,只因为莫降抖了抖手腕,就变成了锐利的刺杀。 因为朱巨身材短小,而且他人在半空,若是斩击,恐怕不足以一招战胜他,若是改用刺击,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枪尖一点,全力刺击,就算是错金银光掌,恐怕也挡不住。 “透!”莫降大喝一声,挺枪刺出! 莫降变招突然,出枪速度又是极快,朱巨已来不及变招,只能张开双掌,重叠与身前,拼着双手废掉的危险,去挡莫降这一击。 “铛!”的一声脆响,虎头錾金枪与朱巨的错金银光掌于空中相撞。 明明是金属枪尖与人体肉掌的碰撞,但是却激出了四溅的火星! 莫降此刻的力量近乎神明,他这挺枪一刺也是锋锐难当,但就是这看似不可阻挡的一击,却被朱巨用那双与他的身体相比极不相称的巨大手掌挡住了! 黑将的贴身卫士,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给我——透!”莫降再次大喝,握住枪杆的双手继续加力。 朱巨咬着牙,那张畸形的脸庞,也涨成了紫红sè,更显得扭曲,他咬着牙苦苦支撑着,血丝从崩坏的牙龈流出来,顺着牙齿的缝隙留下——龇牙咧嘴的朱巨,此时看上去就像寺庙里面容恐怖的夜叉。 莫降手握虎头錾金枪,枪尖抵着朱巨叠在一起的手掌,虎头錾金枪枪身剧烈的抖动着,隐隐发出悲声哀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二人被虎头錾金枪连在一起,急速的下降着。 眼看,朱巨就要率先落地——虎头錾金枪锐利的枪尖,已隐隐没进了朱巨的手掌皮肉之内,有一丝殷红的血线,从手掌正中那轻微的凹陷处流出来,沿着手掌中金sè的纹路,缓缓流动。 二人都在想,一定要在落地之前分出胜负。 莫降想的是:汉皇之血虽然强大,但却极其耗费体力,他已经连续起跳五次,虽然每一次看起来都是威势难挡,降落时如同神威之怒,但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勇者之杀的力道,已是一次比一次弱了,如果这一次,这一招不能战胜朱巨,那么下一次,下一招将更难战胜对手,下一次出招,力道恐怕还不及这一次一半…… 朱巨想的是: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若不是此时二人都在空中,若不是可以趁着降落卸掉这一击的绝大部分力道,如果他是站在地面上接莫降这一招,他的手掌,早就被莫降刺穿了——可是,眼看二人就要落地了,二人不能在空中分出胜负,那么落地的瞬间,也就将是他的双掌被刺穿的瞬间,没有了错金银光掌,他这个身体畸形的侏儒,将什么也不是…… 眼看朱巨短小的双腿就要接触地面,只听“咔嚓!”一声怪响,虎头錾金枪木制的枪杆,因为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压力,断成了两截! 这杆虎头錾金枪诞生的ri子,比大乾朝立国之ri还要早,这杆历史悠久的名枪,比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还要年长,这腐朽的王朝仍在苟延残喘,虎头錾金枪老朽的木制枪身,却坚持不住了…… 伴随着四处迸飞的碎木屑,莫降几乎同时落地,落地之前,他用双手分别握住了虎头錾金枪的两截——枪杆虽然断了,但枪头依然完好,所以虎头錾金枪是可以修复的——莫降此时在想,一会该怎么对张凛交代…… 朱巨虽然仍然站着,但他的双腿却在剧烈的颤抖着,还好他的腿短,上衣又比较肥大,所以外人看不出来,看不出他方才在空中接下莫降一击后,几乎耗尽了全部的体力——至此,他终于明白,黑右车败在莫降手上,也是正常的;若不是虎头錾金枪忽然断了,号称诸子之盟最强防御者的他,就要被扎个对穿了…… 落地后的二人彼此对视着,却没有一人肯先出手。 残忍的屠戮仍在继续着,而且后续赶来的步兵已慢慢加入了战斗,这些百姓的xing命,越来越难以保全,这些不知恐惧为何物,只知道杀人的士兵,越来越不可战胜…… “莫降,我想我发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文逸的声音忽然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这些士兵正在发生着变化,自嗅到鲜血气味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变了,变成了只知猎杀生者的恶魔!我猜想,这些士兵和这些百姓一样,都中了毒……” 第59章 折子戏(17) 莫降这一击,将土地砸了个大坑,坑深尺余,直径足有一丈之长,莫降半蹲在那泥坑里,双手压着长枪,长枪枪杆依然贴着地面,枪身微微颤抖着——饶是这杆经历数辈传承、斩敌无数的名枪,也承受不了驾驭它的主人的强大的力量。 白sè的汗气,自莫降身上冒出来,贴着他近乎完美的肌肉线条,白气缓缓上升,如烟似雾,最终慢慢消散在他头顶上方的空气之中。 虽然莫降只是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但重重神威,却不可抑制的散发出来。 朱巨愣愣的注视着莫降,心中无比震骇:他只以为,只有黑将才是这世上唯一的真神,唯有黑将才是当世的圣人,可眼前这个莫降,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却让他有屈膝跪拜的冲动……朱巨仿佛明白了,黑将一定要废掉莫降的原因,因为天无二ri、民无二主……不!这不是自己该关心的问题!——朱巨急忙终止了这个危险的想法,揣摩黑将的意图,乃是大忌,他只需要完成黑将交代的任务便好,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完成! 想到这里,朱巨咬咬牙,贴着地面、忍着巨大的压力,滑向莫降所在的南方。 朱巨刚刚离开,压力大减的韩菲儿又有了施展暗器之法的机会,于是寒芒四shè,暗器漫飞,沉浸于屠杀中的骑兵们,一个接着一个坠马落地…… 朱巨却顾不得这些了,因为黑将早有交代,在这出折子戏里,莫降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所有的矛盾都是围绕着他在发展,他是这次计划成败的关键——控制住莫降,是最重要的一环——可眼看着莫降就要失控,朱巨只能赶去南面支援,亲自去对付他…… 而此时,莫降已经再次跃起! 他是在重复方才的动作,重复使用威力巨大的“勇者之杀”,以杀止杀,是他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的方式了——可是,勇者之杀虽然威力巨大,但却震慑不住那些兵士,哪怕有再多人被杀,哪怕莫降的坠天一击多么的神威难挡,那些兵士就是不会恐惧——不知为何,大乾朝官军中战斗力最弱的“汉军”,今ri却变得异常勇猛…… “张凛,你去帮文跛子——这里交给我了!”莫降第三次跃起的时候说道,这时他已经发现,以杀止杀的暴力,不足以阻止这单方面的屠杀,而且还有人数更多的后续部队赶来,他一个人的体力终究是有限的,当力量耗尽,热血流干,他又能杀上多少人?就算他将这支人数过万的军队全部杀光,又能救得了这些百姓的xing命么?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只靠暴力,很难解决当下的难题,所以莫降需要文逸的帮助,所以他才命令张凛去帮文逸——只要能将文逸解放出来,以他的计谋,定然能想出破解困境的良策。 张凛闻言,夺取一匹战马后,调转马头奔向东方,虽然南线防线被突破,张凛有愧文逸所托,但现在还有更多的百姓需要拯救,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文逸…… 当莫降要第五次跳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个短小矮胖的身影,早于他起跳了。 朱巨的速度虽然不及莫降,但莫降一直在重复着同一个招式,所以莫降的动作并不难预测,是故朱巨早于莫降起跳,他打算在莫降跳跃到半空之时,趁他无法借力之时,截杀他。 可莫降反应极快,尚未跃到朱巨所在的位置,莫降已经察觉到了对手的存在,他嘴角一咧,邪笑一声,在半空一个扭身,硬生生改变了方向。 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朱巨听说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招式,但今ri却是第一次见,他眼睁睁看着原本正高速跃起的莫降,忽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绕过了他准备截击的地点,超过了他,仍向更高的地方冲过去。 朱巨抬头一望,却看到莫降已超出他数个身位,手中长枪,已是再一次高高扬起。 朱巨暗叫一声:“不好!”心中大惊,他本想截杀莫降,却不曾想转瞬之间,他就由猎杀者变成了被截杀的猎物。 莫降的坠天一击,再次降临——只不过这一次,他要击杀的对象,却变成了朱巨。 朱巨深吸一口气,强行应对——他本是黑将的贴身卫士,最擅长的便是防守之技,一双错金银光掌,几乎可以挡住世界上一切兵刃,这一次,虽然他心中也无绝对把握接住莫降这一击,但身在半空,他已是避无可避,只能硬生生接这一击。 朱巨是根据前几次莫降出招的方式准备应对的招数的,可他却没想到,这一次,莫降却突然变了招式。 方才那霸道的斩击,只因为莫降抖了抖手腕,就变成了锐利的刺杀。 因为朱巨身材短小,而且他人在半空,若是斩击,恐怕不足以一招战胜他,若是改用刺击,将所有的力量凝聚于枪尖一点,全力刺击,就算是错金银光掌,恐怕也挡不住。 “透!”莫降大喝一声,挺枪刺出! 莫降变招突然,出枪速度又是极快,朱巨已来不及变招,只能张开双掌,重叠与身前,拼着双手废掉的危险,去挡莫降这一击。 “铛!”的一声脆响,虎头錾金枪与朱巨的错金银光掌于空中相撞。 明明是金属枪尖与人体肉掌的碰撞,但是却激出了四溅的火星! 莫降此刻的力量近乎神明,他这挺枪一刺也是锋锐难当,但就是这看似不可阻挡的一击,却被朱巨用那双与他的身体相比极不相称的巨大手掌挡住了! 黑将的贴身卫士,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给我——透!”莫降再次大喝,握住枪杆的双手继续加力。 朱巨咬着牙,那张畸形的脸庞,也涨成了紫红sè,更显得扭曲,他咬着牙苦苦支撑着,血丝从崩坏的牙龈流出来,顺着牙齿的缝隙留下——龇牙咧嘴的朱巨,此时看上去就像寺庙里面容恐怖的夜叉。 莫降手握虎头錾金枪,枪尖抵着朱巨叠在一起的手掌,虎头錾金枪枪身剧烈的抖动着,隐隐发出悲声哀鸣,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碎裂,二人被虎头錾金枪连在一起,急速的下降着。 眼看,朱巨就要率先落地——虎头錾金枪锐利的枪尖,已隐隐没进了朱巨的手掌皮肉之内,有一丝殷红的血线,从手掌正中那轻微的凹陷处流出来,沿着手掌中金sè的纹路,缓缓流动。 二人都在想,一定要在落地之前分出胜负。 莫降想的是:汉皇之血虽然强大,但却极其耗费体力,他已经连续起跳五次,虽然每一次看起来都是威势难挡,降落时如同神威之怒,但他自己心里却清楚的很,勇者之杀的力道,已是一次比一次弱了,如果这一次,这一招不能战胜朱巨,那么下一次,下一招将更难战胜对手,下一次出招,力道恐怕还不及这一次一半…… 朱巨想的是:他已经快支持不住了,若不是此时二人都在空中,若不是可以趁着降落卸掉这一击的绝大部分力道,如果他是站在地面上接莫降这一招,他的手掌,早就被莫降刺穿了——可是,眼看二人就要落地了,二人不能在空中分出胜负,那么落地的瞬间,也就将是他的双掌被刺穿的瞬间,没有了错金银光掌,他这个身体畸形的侏儒,将什么也不是…… 眼看朱巨短小的双腿就要接触地面,只听“咔嚓!”一声怪响,虎头錾金枪木制的枪杆,因为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压力,断成了两截! 这杆虎头錾金枪诞生的ri子,比大乾朝立国之ri还要早,这杆历史悠久的名枪,比这个行将就木的王朝还要年长,这腐朽的王朝仍在苟延残喘,虎头錾金枪老朽的木制枪身,却坚持不住了…… 伴随着四处迸飞的碎木屑,莫降几乎同时落地,落地之前,他用双手分别握住了虎头錾金枪的两截——枪杆虽然断了,但枪头依然完好,所以虎头錾金枪是可以修复的——莫降此时在想,一会该怎么对张凛交代…… 朱巨虽然仍然站着,但他的双腿却在剧烈的颤抖着,还好他的腿短,上衣又比较肥大,所以外人看不出来,看不出他方才在空中接下莫降一击后,几乎耗尽了全部的体力——至此,他终于明白,黑右车败在莫降手上,也是正常的;若不是虎头錾金枪忽然断了,号称诸子之盟最强防御者的他,就要被扎个对穿了…… 落地后的二人彼此对视着,却没有一人肯先出手。 残忍的屠戮仍在继续着,而且后续赶来的步兵已慢慢加入了战斗,这些百姓的xing命,越来越难以保全,这些不知恐惧为何物,只知道杀人的士兵,越来越不可战胜…… “莫降,我想我发现了一些事情!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文逸的声音忽然传来,而且越来越近,“这些士兵正在发生着变化,自嗅到鲜血气味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变了,变成了只知猎杀生者的恶魔!我猜想,这些士兵和这些百姓一样,都中了毒……” 第60章 折子戏(18) 其实,早在莫降第一次高高跃起,使用勇者之杀的时候,他就曾经留意过那些士兵的状态——当时莫降就觉得,这些极度兴奋的士兵有些问题,尤其是当他们砍下百姓的头颅仰天长啸的时候,那一双双腥红如血的眸子里,有妖艳诡异的火在燃烧。 “这些士兵所中之毒,比百姓的更为霸道。”文逸说着,跳下马来,落地的同时,躲开了迎面奔来的骑兵斩下的弯刀,顺势回身一拉,将那骑兵拉下马来。 莫降凑过去,帮助文逸将那挣扎的骑兵制服。 文逸用两指撑开那骑兵的眼睑,指着对方血红的眼睛道:“这些士兵刚到此地之时,状态倒也正常,可一见了血,就突然变成了嗜血而狂躁的疯狗。”说着,将那骑兵的嘴巴捏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味道好似腐烂的咸鱼。 莫降眉头一皱,转身面对仍旧站在原地的朱巨,开口问道:“为了我一人,你们究竟要害多少人的xing命?!” 朱巨将气息调顺后回答道:“黑左车,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人是因你而亡,那么你为何还要负隅顽抗?只要你服从黑将的命令,这些人的牺牲都可以避免。” 莫降冷笑着摇头,心中只想:如果说之前他还曾想过与黑将维持表面的和平的话,那么今ri见过黑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后,莫降再不愿意与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为伍——为了对付自己一人,黑将视人命如草芥、害这么多无辜的人枉死,那么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若真让这等没有原则底线、行事不择手段的人做了神州之主,那么笼罩在神州大地之上的yin霾非但不会驱散,反而会变的愈发沉重…… “怎么样?”朱巨接着问道:“考虑清楚了么?要不要服从黑将的命令,只要你自废武功……” 朱巨话未说完,莫降已经冲了过来。 他抖动手中断枪,锐利的枪尖直指朱巨的咽喉——这,便是他的回应。 朱巨想躲,但他双脚发软,只能堪堪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哪里还有余力躲避莫降这锋锐如电的一击,无奈之下,他只好故技重施,将双手重叠着放在胸前——他那双曾经挡住过无数次攻击的手掌,此刻却在止不住的颤抖,连他自己心中都没有把握,能否接住莫降这一击。 眼看着莫降已杀到身前,朱巨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放弃了,已经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他认为他可以瞑目,因为他出sè的完成了黑将的任务——单方面的杀戮仍在继续,更多的士兵会冲过来,他们也会因为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变的疯狂而嗜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砍下百姓的头颅,为这个曾经著名的古战场再添上几条亡魂。杀戮会继续,而且不可阻挡,这里终究要变成修罗地狱…… “噗!”的一声,锐利的枪尖刺穿了朱巨的手掌,劈开了他的尺骨,破开他的血肉,钻进了他的小臂。 可是,断枪并未继续推进,而是停在他的胳膊里。 “解药在哪里?!”莫降的嗓音愈发沙哑了,甚至有些难以听清。 朱巨闭着眼睛,因为剧痛,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在他那张扭曲而苍白的脸上流淌,他桀桀怪笑着回应:“解药?没有解药!” 莫降转动枪身,枪头旋转着推进,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说,只要我肯向黑将屈服,这些人就不必枉死,那么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其实有办让这些发狂的士兵停止杀戮!” 朱巨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充血的双眸盯着莫降,一字一顿的说:“你先自废武功,我便兑现承诺。” 莫降深知,这个侏儒的话绝不可信,但残忍的杀戮正在他的身边上演,无辜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的头颅被人砍掉,鲜血喷薄而出,滚烫的热血,在这严寒的冬ri冒着热气,将他们尸体周围的一切事物染红,这其中也包括他们刚刚领到却没机会食用的粮食。 太多人被杀了,鲜血汇流成河,绕着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蔓延,也浸透了莫降脚上所穿的棉靴,每当他迈步,便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天空中乌鸦盘旋着,怪叫着,等待着这屠杀的结束,它们好饱餐一顿…… 人间炼狱,就在莫降身边。 这炼狱可以消失,也可以继续存在,只需要莫降做出一个决定。 “怎么样?”因为剧痛,朱巨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过他的话语中,仍旧充斥着森然的笑,“你的决定,是否有所改变?是否要重新选择一次?” 莫降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将握紧断枪的双手攥的咔咔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断枪从朱巨的胳膊中抽了出来,鲜血喷出来,落入地面上的血河里,为之增添一抹鲜艳。 “唯战兄,不要被魔鬼的话语引诱。”文逸的话在莫降身后响起,“他是个骗子,他只是黑将的棋子,根本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没有黑将的命令,这出惨绝人寰的大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朱巨闻言,脸sè一变——心中却佩服文逸的冷静,也佩服黑将的判断,果然,某些时候,文逸比莫降更加难对付——这时,他又不禁想起那个白面书生来,粘住文逸,让他无法从战斗中抽身,无法运筹帷幄的指挥,是那个书生的任务,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朱巨下意识的朝木台东面望过去,隐约看到,张凛和那书生斗在一起,而那书生正被逼的节节败退…… 在这出大戏上演之前,黑将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谁做谁的对手,谁去对付谁——此时,莫降已经打败了黑右车,而文逸则摆脱了白面书生,就连朱巨自己也被迫从韩菲儿身边离开,亲自来对付莫降——此时的对阵,已经违背了黑将的意愿,事情是否还会向黑将计划好的方向发展?朱巨心里也没有个答案。 可就在这个时候,文逸却开口给了朱巨一个答案,只听他说道:“黑将的智慧,确实高深莫测,我也被他给骗了。” 站在莫降身边,文逸也就有了说话的机会,“最初我以为,你我等人才是这出大戏的主演,这些士兵和百姓,不过是戏台上的陪衬和龙套,可是慢慢的我才发现,他们才是这出大戏的主体,他们的表演,才能影响到剧情的发展和故事的走向。我想,黑将早就知道,朝廷不会派黄金族的军队前来镇压,他也正是利用了我会轻视‘汉军’战斗力这一点,让我自以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以凭借数位jing锐战力,瓦解这支大军的攻势,可事实却证明,我错了,而且错的很彻底——这支大军的战斗力如何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冲进百姓群中,杀掉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就是完成了任务,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的军队……” “文跛子,这个时候就不要啰嗦了!”莫降哑着嗓子说着,将一名冲过来的骑兵刺于马下,催促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如何停止这场杀戮!这其中的细节,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讲清楚。” “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有一种植物,唤作‘嗜血陀花’,它结出的果实有着特殊的药xing,会让人因为鲜血的味道而发狂。”文逸解释道:“相传,前朝太祖皇帝南征南平之时,就曾遇到过服用此种药物的番兵,付出极大的伤亡之后才艰难得胜,太祖皇帝念及这种植物药xing太过歹毒,有违天道人伦,所以在平定南平之后,便命人将南平所种的嗜血陀花全部烧毁,并且又开出高额赏金,由朝廷收购这种植物,收集之后全部销毁——销毁工作一直持续了数十年,直到这种植物慢慢绝迹才逐渐停止——从表面上看,宅心仁厚的太祖皇帝是替天下黎民百姓考虑,才要销毁这种植物,然而他要销毁这种植物的真正原因,却极少有人知道……” 朱巨冷笑着问:“黑右马,我看你这次是真的糊涂了,这等野史传闻也拿来炫耀——至于你说的‘真正原因’,与阻止这次的杀戮又有什么关系?” 文逸淡淡回应道:“太祖皇帝禁绝嗜血陀花的真正原因,并非只因它的果实会让人疯狂嗜血,更因为那植物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弑皇花’!” “弑皇花?”莫降重复了一遍花名。 “对,弑皇花。”文逸点点头道:“你们可知道人们服用弑皇花的果实后,嗜血逐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便是为了从千万活人中找到汉皇的血脉,杀掉他,饮下汉皇的血液啊!” “桀桀!”朱巨忍不住怪笑,那条残废的手臂也随着发颤的身体晃来晃去,“这等怪谈,这等只会存在于志怪小说中的荒诞故事,有谁会信?” “我会信!”莫降的话,让朱巨的怪笑声突然停止,紧接着,莫降手腕一抖,手中断枪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在朱巨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莫降将虎头錾金枪枪尖贴在了自己**的前胸上。 锐利的枪尖划动,在莫降前胸划出一道口子,比朝阳的sè彩还要妖艳的鲜血流了出来…… 第60章 折子戏(18) 其实,早在莫降第一次高高跃起,使用勇者之杀的时候,他就曾经留意过那些士兵的状态——当时莫降就觉得,这些极度兴奋的士兵有些问题,尤其是当他们砍下百姓的头颅仰天长啸的时候,那一双双腥红如血的眸子里,有妖艳诡异的火在燃烧。 “这些士兵所中之毒,比百姓的更为霸道。”文逸说着,跳下马来,落地的同时,躲开了迎面奔来的骑兵斩下的弯刀,顺势回身一拉,将那骑兵拉下马来。 莫降凑过去,帮助文逸将那挣扎的骑兵制服。 文逸用两指撑开那骑兵的眼睑,指着对方血红的眼睛道:“这些士兵刚到此地之时,状态倒也正常,可一见了血,就突然变成了嗜血而狂躁的疯狗。”说着,将那骑兵的嘴巴捏开,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味道好似腐烂的咸鱼。 莫降眉头一皱,转身面对仍旧站在原地的朱巨,开口问道:“为了我一人,你们究竟要害多少人的xing命?!” 朱巨将气息调顺后回答道:“黑左车,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人是因你而亡,那么你为何还要负隅顽抗?只要你服从黑将的命令,这些人的牺牲都可以避免。” 莫降冷笑着摇头,心中只想:如果说之前他还曾想过与黑将维持表面的和平的话,那么今ri见过黑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后,莫降再不愿意与这样心狠手辣的人为伍——为了对付自己一人,黑将视人命如草芥、害这么多无辜的人枉死,那么还有什么事他做不出来?若真让这等没有原则底线、行事不择手段的人做了神州之主,那么笼罩在神州大地之上的yin霾非但不会驱散,反而会变的愈发沉重…… “怎么样?”朱巨接着问道:“考虑清楚了么?要不要服从黑将的命令,只要你自废武功……” 朱巨话未说完,莫降已经冲了过来。 他抖动手中断枪,锐利的枪尖直指朱巨的咽喉——这,便是他的回应。 朱巨想躲,但他双脚发软,只能堪堪支撑住自己的身体,哪里还有余力躲避莫降这锋锐如电的一击,无奈之下,他只好故技重施,将双手重叠着放在胸前——他那双曾经挡住过无数次攻击的手掌,此刻却在止不住的颤抖,连他自己心中都没有把握,能否接住莫降这一击。 眼看着莫降已杀到身前,朱巨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已经放弃了,已经准备献出自己的生命,他认为他可以瞑目,因为他出sè的完成了黑将的任务——单方面的杀戮仍在继续,更多的士兵会冲过来,他们也会因为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变的疯狂而嗜血,挥舞着手中的兵刃,砍下百姓的头颅,为这个曾经著名的古战场再添上几条亡魂。杀戮会继续,而且不可阻挡,这里终究要变成修罗地狱…… “噗!”的一声,锐利的枪尖刺穿了朱巨的手掌,劈开了他的尺骨,破开他的血肉,钻进了他的小臂。 可是,断枪并未继续推进,而是停在他的胳膊里。 “解药在哪里?!”莫降的嗓音愈发沙哑了,甚至有些难以听清。 朱巨闭着眼睛,因为剧痛,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在他那张扭曲而苍白的脸上流淌,他桀桀怪笑着回应:“解药?没有解药!” 莫降转动枪身,枪头旋转着推进,骨头碎裂的声音传来。 “你方才说,只要我肯向黑将屈服,这些人就不必枉死,那么言下之意就是,你们其实有办让这些发狂的士兵停止杀戮!” 朱巨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充血的双眸盯着莫降,一字一顿的说:“你先自废武功,我便兑现承诺。” 莫降深知,这个侏儒的话绝不可信,但残忍的杀戮正在他的身边上演,无辜的百姓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去,他们的头颅被人砍掉,鲜血喷薄而出,滚烫的热血,在这严寒的冬ri冒着热气,将他们尸体周围的一切事物染红,这其中也包括他们刚刚领到却没机会食用的粮食。 太多人被杀了,鲜血汇流成河,绕着堆积在一起的尸体蔓延,也浸透了莫降脚上所穿的棉靴,每当他迈步,便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天空中乌鸦盘旋着,怪叫着,等待着这屠杀的结束,它们好饱餐一顿…… 人间炼狱,就在莫降身边。 这炼狱可以消失,也可以继续存在,只需要莫降做出一个决定。 “怎么样?”因为剧痛,朱巨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不过他的话语中,仍旧充斥着森然的笑,“你的决定,是否有所改变?是否要重新选择一次?” 莫降没有用言语回答,只是将握紧断枪的双手攥的咔咔作响,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断枪从朱巨的胳膊中抽了出来,鲜血喷出来,落入地面上的血河里,为之增添一抹鲜艳。 “唯战兄,不要被魔鬼的话语引诱。”文逸的话在莫降身后响起,“他是个骗子,他只是黑将的棋子,根本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没有黑将的命令,这出惨绝人寰的大戏,还要继续演下去。” 朱巨闻言,脸sè一变——心中却佩服文逸的冷静,也佩服黑将的判断,果然,某些时候,文逸比莫降更加难对付——这时,他又不禁想起那个白面书生来,粘住文逸,让他无法从战斗中抽身,无法运筹帷幄的指挥,是那个书生的任务,可是,他现在人在哪里呢…… 朱巨下意识的朝木台东面望过去,隐约看到,张凛和那书生斗在一起,而那书生正被逼的节节败退…… 在这出大戏上演之前,黑将就安排好了一切,包括谁做谁的对手,谁去对付谁——此时,莫降已经打败了黑右车,而文逸则摆脱了白面书生,就连朱巨自己也被迫从韩菲儿身边离开,亲自来对付莫降——此时的对阵,已经违背了黑将的意愿,事情是否还会向黑将计划好的方向发展?朱巨心里也没有个答案。 可就在这个时候,文逸却开口给了朱巨一个答案,只听他说道:“黑将的智慧,确实高深莫测,我也被他给骗了。” 站在莫降身边,文逸也就有了说话的机会,“最初我以为,你我等人才是这出大戏的主演,这些士兵和百姓,不过是戏台上的陪衬和龙套,可是慢慢的我才发现,他们才是这出大戏的主体,他们的表演,才能影响到剧情的发展和故事的走向。我想,黑将早就知道,朝廷不会派黄金族的军队前来镇压,他也正是利用了我会轻视‘汉军’战斗力这一点,让我自以为‘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以凭借数位jing锐战力,瓦解这支大军的攻势,可事实却证明,我错了,而且错的很彻底——这支大军的战斗力如何并不重要,他们只需要冲进百姓群中,杀掉这些手无寸铁的人们,就是完成了任务,更何况,还是这样一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的军队……” “文跛子,这个时候就不要啰嗦了!”莫降哑着嗓子说着,将一名冲过来的骑兵刺于马下,催促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如何停止这场杀戮!这其中的细节,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讲清楚。” “据我所知,这世界上有一种植物,唤作‘嗜血陀花’,它结出的果实有着特殊的药xing,会让人因为鲜血的味道而发狂。”文逸解释道:“相传,前朝太祖皇帝南征南平之时,就曾遇到过服用此种药物的番兵,付出极大的伤亡之后才艰难得胜,太祖皇帝念及这种植物药xing太过歹毒,有违天道人伦,所以在平定南平之后,便命人将南平所种的嗜血陀花全部烧毁,并且又开出高额赏金,由朝廷收购这种植物,收集之后全部销毁——销毁工作一直持续了数十年,直到这种植物慢慢绝迹才逐渐停止——从表面上看,宅心仁厚的太祖皇帝是替天下黎民百姓考虑,才要销毁这种植物,然而他要销毁这种植物的真正原因,却极少有人知道……” 朱巨冷笑着问:“黑右马,我看你这次是真的糊涂了,这等野史传闻也拿来炫耀——至于你说的‘真正原因’,与阻止这次的杀戮又有什么关系?” 文逸淡淡回应道:“太祖皇帝禁绝嗜血陀花的真正原因,并非只因它的果实会让人疯狂嗜血,更因为那植物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弑皇花’!” “弑皇花?”莫降重复了一遍花名。 “对,弑皇花。”文逸点点头道:“你们可知道人们服用弑皇花的果实后,嗜血逐人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便是为了从千万活人中找到汉皇的血脉,杀掉他,饮下汉皇的血液啊!” “桀桀!”朱巨忍不住怪笑,那条残废的手臂也随着发颤的身体晃来晃去,“这等怪谈,这等只会存在于志怪小说中的荒诞故事,有谁会信?” “我会信!”莫降的话,让朱巨的怪笑声突然停止,紧接着,莫降手腕一抖,手中断枪调转方向,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在朱巨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莫降将虎头錾金枪枪尖贴在了自己**的前胸上。 锐利的枪尖划动,在莫降前胸划出一道口子,比朝阳的sè彩还要妖艳的鲜血流了出来…… 第61章 折子戏(19) 虽然血sè的河流就在脚边流淌,虽然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但当莫降划破胸口的时候,朱巨却仿佛嗅到了一股异常浓烈的腥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莫降的血液颜sè太过鲜艳引起的错觉,但是他却看到,当那一抹异常妖艳的红sè血线印在莫降的前胸之后,身边正在杀戮的汉军们,忽然停了下来。 那些士兵们呆了片刻,仰起头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神态,就仿佛饿久的狼群,终于嗅到了猎物的味道。跪在他们屠刀下的百姓,也暂时摆脱了被继续屠杀的厄运,虽然百姓们依然没有清醒,依然像待宰的羔羊般跪在那里,但那些嗅到汉皇之血腥味的士兵,却没有再砍下他们的头颅,他们品尝了如此之多的鲜血,终于寻到了最终的目标,平凡的百姓,再也不能引起他们丝毫的兴趣。 眼前这一幕,已经说明了一切——文逸的推测是对的,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诡异的植物,食用它的果实的人,会疯狂的杀戮,饱饮鲜血,只为找寻汉皇那珍贵的血脉。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正看到十数双猩红的双目,直愣愣的盯着他——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仿佛久处于黑暗中的人,看到了珍贵的光明,既惊喜,又难以置信,惊喜、解脱、诧异等等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难以抑制的渴望,在那渴望的驱使下,他们跳下马来,动作僵硬而迟滞,他们缓缓迈动了双腿,一步步向莫降逼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断枪握紧了,而后转身便向后跑! 朱巨瞪大了错愕的眼睛,完全没料到莫降会有这一番举动——他本以为,莫降会义无反顾的冲进军阵之中,用他的实际行动诠释“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般的英雄气概,却不曾想过,莫降转身便逃。 被汉皇之血气味吸引过来的士兵却并未出现丝毫的慌乱,他们的动作与眼神一样呆滞,眼睁睁看着莫降撒腿跑远了,而后慢吞吞的迈着步子追过去。 那群士兵经过朱巨身边的时候,朱巨也看到了他们那诡异的眼神,只看了一眼,他恍然明白了莫降转身便走的原因——那是对鲜血无限渴望的恶狼才有的眼神、那是追逐生灵的恶鬼才有的眼神——这个世界上,再勇敢的人,恐怕也不愿多看那眼神一眼,不愿与那呆滞而热烈、空洞又灼热的眼神对视,哪怕是一瞬都不愿意。 仿佛丧尸一般的士兵擦着朱巨的身体从他身边走过,隔着晃动的憧憧人影,朱巨看到了文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想:也许,莫降逃走的原因,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莫降拼命的奔跑着,**着上身、流淌着鲜血,跑遍了整个战场。 在他的身后,是数量庞大追兵,他们舍弃了战马,迈着缓慢的步子,远远的缀在莫降的身后,他们拥挤在一起,毫无阵型可言,对奔跑在前方的那个背影身上散发出的气味的渴望,是维持他们继续追逐向前的唯一动力。 莫降不知疲倦的跑着,身后追逐的人数越来越多,他绕着高高的木台,整整跑了一圈,将冲入百姓中的骑兵,几乎尽数引诱过来。 构成这支追逐大军的士兵,绝大多数来自于南部方向,东面次之,西面最少。冲击木台西面的五百骑,十之七八已被韩菲儿用暗器shè杀;而东面的士兵被莫降引开之后,原地便只剩下了张凛与那白面书生对阵。 唯有木台北方的那寥寥数骑纹丝未动——自始至终,那几人就没有动过,他们来此后唯一的举动,就是策马而立,与孤零零的站在木台北方的冯冲对视,偶尔朝战场瞥上一两眼,脸上尽是漠然的表情…… 莫降却没有时间去关注那些细节了,绕完这个大大的圆之后,他又跑向战场正中,也就是搭建着木台的地方,此时,他的体力已是所剩无几,正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 而那些追逐者们,仍在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缓缓向莫降围拢过来——他们动作迟钝,表情呆滞,但却胜在人数众多,足以将莫降团团包围。 一同被包围的,还有自被莫降重创后,一直在疗伤调息的赵胜。 “时至今ri,我终于明白,师尊让我隐藏汉皇之血味道的苦心。”赵胜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黑压压的人群。 “有些东西,自你一出生就伴随着你,无论你怎样隐藏,也掩盖不住。”莫降气喘吁吁回应,他就站在赵胜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的缘故,聚集在他胸口的那团火焰般的血sè,正慢慢退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赵胜问。 那些士兵已将木台四周围的密不透风,他们挤在一起,缓缓向木台压过来——紧紧的挤在一起的士兵之间几乎没有留有任何缝隙,此时的他们,更像是一块燃烧的巨大的火炭,而被炭火无情炙烤的,仅有木台周围的莫降和赵胜二人而已。 “我说将他们全部杀光,你会信么?”莫降笑着问。 赵胜闻言,看了莫降一眼——他忽然回想起,那个小时候总爱胡闹,总是以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应对一切挑战的莫降。 莫降也不等赵胜的答案,忽然转身,爬上了高高的木台。 站在木台的正中,俯视身下芸芸众生的感觉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站在戏台的最zhongyāng,做那个万众瞩目下光彩熠熠的主角——莫降心中这样想。 此时,莫降胸口的那一抹鲜红,颜sè已是越来越淡,又因为他爬上了高台,也稍稍拉远了与那些追逐者之间的距离。 而此时,那些丧尸般的士兵,却忽然加快了脚步。 他们忽然焦躁起来,互相推搡着、撕扯着,连滚带爬向前冲锋,浑然不顾及挡在自己前方的人是敌是友,只是不顾一切的前冲,前冲,再前冲! “是因为好不容易寻到的汉皇之血的味道快要消失了,而你们却再不想失去它,不想再让那甘甜的味道消散,所以才会如此的惶恐么?”木台之下席地而坐的赵胜并未躲闪,只是冷眼看着那些失去了心智,像极了野蛮而愚蠢的猛兽的人们,发起了近乎疯狂的进攻,他的眼神里,尽是怜悯。 因为相互攻击践踏的缘故,那些士兵疯狂冲锋的速度实质上并不快,但是,他们却搅起了漫天的尘土。 而莫降看的清楚:沸扬的尘土遮不住那冲锋阵型的混乱——有人被撞到,被踩断手脚,可他们却仍旧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但是却也爬不了多远,因为后续赶来的人,会将前面倒地的人踩成肉泥——也许,如果到木台这段路程的距离足够长,根本无需莫降动手,这些人都会死于互相践踏。 莫降抬起头远眺,视线越过了这乱糟糟的冲锋,他看到在战场之外,人数远胜于骑兵的步兵已经冲到,可是那些步兵却并未急着冲进战场,也并未着急去收割那些百姓的xing命,在步兵军阵的zhongyāng,有个个头不太高的人,举起了手中的令旗,让步兵暂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果然是有人在暗处指挥。”莫降微微点头。 万余大军一齐出动,总是需要个前线指挥的,也许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那指挥者并未站出来表明身份,更没有率队冲锋身先士卒,而是躲在步兵中军大阵之内,靠同伴的遮掩躲藏起来——虽然距离很远,但是莫降却能感受的到,那个身穿红衣的家伙的yin险。 莫降将目光收回来,低头对赵胜说道:“看来,黑将交给你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对你说实话——之前这些骑兵之所以那么勇猛无畏,那么残暴,并非是因为斩杀百姓就能报功晋升的原因,他们只是被人下了毒的,被人利用的可怜人。”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赵胜学着莫降之前轻佻的语气说道:“早在你的手掌被鞋拔子划破,鲜血流出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那些士兵的异常。只是因为当时你距离他们太远,他们并未陷入疯狂,可我当时便看到,他们的双眼因为你血液的味道变了颜sè,我忽然意识到,也许黑将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要制服你,而是要杀了你。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故意放水,让你赢我一次——我这样说,你会信么?” “信,当然信。”莫降笑着点头道:“当时你就发现,其实你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些癫狂的家伙杀掉我之后,你很可能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因为你体内同样流淌着汉皇的血脉。” “他们不会杀我。”赵胜摇摇头道:“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唤醒那诅咒之血的感觉,我已经能很好的隐藏汉皇之血的味道……” “我说过了,有些味道,即便你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罢了,今ri就不说这个话题了。”莫降说着,忽然狡黠的一笑,话锋一转问道:“喂,你有火石么?” “什么?”赵胜一时无法适应谈话的话题以如此之快的节奏转换。 “就知道你没有。”莫降坏笑着说道:“不过我有!自我见过某个家伙玩火玩的很厉害之后,我就一直想模仿他的神技,也一直将火石带在身上。”说着,莫降探手入怀…… 在触碰到自己前胸的刹那,莫降脸sè大变,因为他没有摸到火石,只摸到了光溜溜的胸膛……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来,他早就将那件被赵胜割裂的棉衣脱下来丢掉了…… 而此时,那些张牙舞爪的疯狂的士兵,已经冲到了木台之下…… 第61章 折子戏(19) 虽然血sè的河流就在脚边流淌,虽然浓重的血腥味充斥在空气之中,但当莫降划破胸口的时候,朱巨却仿佛嗅到了一股异常浓烈的腥味。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莫降的血液颜sè太过鲜艳引起的错觉,但是他却看到,当那一抹异常妖艳的红sè血线印在莫降的前胸之后,身边正在杀戮的汉军们,忽然停了下来。 那些士兵们呆了片刻,仰起头颅,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们的神态,就仿佛饿久的狼群,终于嗅到了猎物的味道。跪在他们屠刀下的百姓,也暂时摆脱了被继续屠杀的厄运,虽然百姓们依然没有清醒,依然像待宰的羔羊般跪在那里,但那些嗅到汉皇之血腥味的士兵,却没有再砍下他们的头颅,他们品尝了如此之多的鲜血,终于寻到了最终的目标,平凡的百姓,再也不能引起他们丝毫的兴趣。 眼前这一幕,已经说明了一切——文逸的推测是对的,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种诡异的植物,食用它的果实的人,会疯狂的杀戮,饱饮鲜血,只为找寻汉皇那珍贵的血脉。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正看到十数双猩红的双目,直愣愣的盯着他——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仿佛久处于黑暗中的人,看到了珍贵的光明,既惊喜,又难以置信,惊喜、解脱、诧异等等复杂的情绪混合在一起,变成难以抑制的渴望,在那渴望的驱使下,他们跳下马来,动作僵硬而迟滞,他们缓缓迈动了双腿,一步步向莫降逼近。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断枪握紧了,而后转身便向后跑! 朱巨瞪大了错愕的眼睛,完全没料到莫降会有这一番举动——他本以为,莫降会义无反顾的冲进军阵之中,用他的实际行动诠释“虽千万人吾往矣”一般的英雄气概,却不曾想过,莫降转身便逃。 被汉皇之血气味吸引过来的士兵却并未出现丝毫的慌乱,他们的动作与眼神一样呆滞,眼睁睁看着莫降撒腿跑远了,而后慢吞吞的迈着步子追过去。 那群士兵经过朱巨身边的时候,朱巨也看到了他们那诡异的眼神,只看了一眼,他恍然明白了莫降转身便走的原因——那是对鲜血无限渴望的恶狼才有的眼神、那是追逐生灵的恶鬼才有的眼神——这个世界上,再勇敢的人,恐怕也不愿多看那眼神一眼,不愿与那呆滞而热烈、空洞又灼热的眼神对视,哪怕是一瞬都不愿意。 仿佛丧尸一般的士兵擦着朱巨的身体从他身边走过,隔着晃动的憧憧人影,朱巨看到了文逸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忽然想:也许,莫降逃走的原因,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莫降拼命的奔跑着,**着上身、流淌着鲜血,跑遍了整个战场。 在他的身后,是数量庞大追兵,他们舍弃了战马,迈着缓慢的步子,远远的缀在莫降的身后,他们拥挤在一起,毫无阵型可言,对奔跑在前方的那个背影身上散发出的气味的渴望,是维持他们继续追逐向前的唯一动力。 莫降不知疲倦的跑着,身后追逐的人数越来越多,他绕着高高的木台,整整跑了一圈,将冲入百姓中的骑兵,几乎尽数引诱过来。 构成这支追逐大军的士兵,绝大多数来自于南部方向,东面次之,西面最少。冲击木台西面的五百骑,十之七八已被韩菲儿用暗器shè杀;而东面的士兵被莫降引开之后,原地便只剩下了张凛与那白面书生对阵。 唯有木台北方的那寥寥数骑纹丝未动——自始至终,那几人就没有动过,他们来此后唯一的举动,就是策马而立,与孤零零的站在木台北方的冯冲对视,偶尔朝战场瞥上一两眼,脸上尽是漠然的表情…… 莫降却没有时间去关注那些细节了,绕完这个大大的圆之后,他又跑向战场正中,也就是搭建着木台的地方,此时,他的体力已是所剩无几,正捂着胸口大口的喘息。 而那些追逐者们,仍在不紧不慢迈着步子,缓缓向莫降围拢过来——他们动作迟钝,表情呆滞,但却胜在人数众多,足以将莫降团团包围。 一同被包围的,还有自被莫降重创后,一直在疗伤调息的赵胜。 “时至今ri,我终于明白,师尊让我隐藏汉皇之血味道的苦心。”赵胜慢慢的睁开眼睛,看到黑压压的人群。 “有些东西,自你一出生就伴随着你,无论你怎样隐藏,也掩盖不住。”莫降气喘吁吁回应,他就站在赵胜身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失血的缘故,聚集在他胸口的那团火焰般的血sè,正慢慢退却。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赵胜问。 那些士兵已将木台四周围的密不透风,他们挤在一起,缓缓向木台压过来——紧紧的挤在一起的士兵之间几乎没有留有任何缝隙,此时的他们,更像是一块燃烧的巨大的火炭,而被炭火无情炙烤的,仅有木台周围的莫降和赵胜二人而已。 “我说将他们全部杀光,你会信么?”莫降笑着问。 赵胜闻言,看了莫降一眼——他忽然回想起,那个小时候总爱胡闹,总是以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应对一切挑战的莫降。 莫降也不等赵胜的答案,忽然转身,爬上了高高的木台。 站在木台的正中,俯视身下芸芸众生的感觉不错,怪不得那么多人都喜欢站在戏台的最zhongyāng,做那个万众瞩目下光彩熠熠的主角——莫降心中这样想。 此时,莫降胸口的那一抹鲜红,颜sè已是越来越淡,又因为他爬上了高台,也稍稍拉远了与那些追逐者之间的距离。 而此时,那些丧尸般的士兵,却忽然加快了脚步。 他们忽然焦躁起来,互相推搡着、撕扯着,连滚带爬向前冲锋,浑然不顾及挡在自己前方的人是敌是友,只是不顾一切的前冲,前冲,再前冲! “是因为好不容易寻到的汉皇之血的味道快要消失了,而你们却再不想失去它,不想再让那甘甜的味道消散,所以才会如此的惶恐么?”木台之下席地而坐的赵胜并未躲闪,只是冷眼看着那些失去了心智,像极了野蛮而愚蠢的猛兽的人们,发起了近乎疯狂的进攻,他的眼神里,尽是怜悯。 因为相互攻击践踏的缘故,那些士兵疯狂冲锋的速度实质上并不快,但是,他们却搅起了漫天的尘土。 而莫降看的清楚:沸扬的尘土遮不住那冲锋阵型的混乱——有人被撞到,被踩断手脚,可他们却仍旧手脚并用的向前爬,但是却也爬不了多远,因为后续赶来的人,会将前面倒地的人踩成肉泥——也许,如果到木台这段路程的距离足够长,根本无需莫降动手,这些人都会死于互相践踏。 莫降抬起头远眺,视线越过了这乱糟糟的冲锋,他看到在战场之外,人数远胜于骑兵的步兵已经冲到,可是那些步兵却并未急着冲进战场,也并未着急去收割那些百姓的xing命,在步兵军阵的zhongyāng,有个个头不太高的人,举起了手中的令旗,让步兵暂时停下了前进的脚步…… “果然是有人在暗处指挥。”莫降微微点头。 万余大军一齐出动,总是需要个前线指挥的,也许是因为这次的任务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那指挥者并未站出来表明身份,更没有率队冲锋身先士卒,而是躲在步兵中军大阵之内,靠同伴的遮掩躲藏起来——虽然距离很远,但是莫降却能感受的到,那个身穿红衣的家伙的yin险。 莫降将目光收回来,低头对赵胜说道:“看来,黑将交给你任务的时候,并没有对你说实话——之前这些骑兵之所以那么勇猛无畏,那么残暴,并非是因为斩杀百姓就能报功晋升的原因,他们只是被人下了毒的,被人利用的可怜人。”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赵胜学着莫降之前轻佻的语气说道:“早在你的手掌被鞋拔子划破,鲜血流出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那些士兵的异常。只是因为当时你距离他们太远,他们并未陷入疯狂,可我当时便看到,他们的双眼因为你血液的味道变了颜sè,我忽然意识到,也许黑将真正的目的并非是要制服你,而是要杀了你。也正因如此,我才会故意放水,让你赢我一次——我这样说,你会信么?” “信,当然信。”莫降笑着点头道:“当时你就发现,其实你跟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些癫狂的家伙杀掉我之后,你很可能就是他们下一个目标——因为你体内同样流淌着汉皇的血脉。” “他们不会杀我。”赵胜摇摇头道:“我几乎已经忘记了唤醒那诅咒之血的感觉,我已经能很好的隐藏汉皇之血的味道……” “我说过了,有些味道,即便你想遮掩,也是遮掩不住的——罢了,今ri就不说这个话题了。”莫降说着,忽然狡黠的一笑,话锋一转问道:“喂,你有火石么?” “什么?”赵胜一时无法适应谈话的话题以如此之快的节奏转换。 “就知道你没有。”莫降坏笑着说道:“不过我有!自我见过某个家伙玩火玩的很厉害之后,我就一直想模仿他的神技,也一直将火石带在身上。”说着,莫降探手入怀…… 在触碰到自己前胸的刹那,莫降脸sè大变,因为他没有摸到火石,只摸到了光溜溜的胸膛……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来,他早就将那件被赵胜割裂的棉衣脱下来丢掉了…… 而此时,那些张牙舞爪的疯狂的士兵,已经冲到了木台之下…… 第62章 折子戏(20) 空空如也的右手在莫降的视线中渐渐虚化,他的目光越过右手五指,便看到一张张狰狞而扭曲的面孔,一双双疯狂而急切的眼睛。 丧失心智的士兵们疯狂的涌上前来,你踩我,我拉你,你推我,我扯你,不断有人跌倒,不断有人死去,但却没有人肯主动停下脚步,他们前仆后继,翻滚着向木台涌过来。 看着那翻滚的红sè浪cháo,莫降少有的感觉到了压力,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只因为一时的大意,他就变成了笼中的困兽——看来,汉皇血脉之所以被称为诅咒之血,并非空穴来风,唤醒汉皇之血,得到神鬼难当的神力同时,也要付出智慧的代价,当那狂热奔放的血流在身体内来回冲撞的时候,理智和冷静也会被那炙热如岩浆的血流冲散。 好在,汉皇之血的狂热正逐渐退散,莫降的理智也在逐渐的恢复。 “我的生命不会就这样结束,一定还有挽救的办法!”莫降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随着他的自我暗示,坚毅镇定的神采,重新出现在他那双如墨的眸子里。 或许是心境改变的原因,莫降的思维,变的无比清明,今ri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他只想从中找到那个与火石掉落相关的画面: 电光火石之间,莫降就找到了那个画面:赵胜进攻,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躲避,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棉衣…… 就是那个时候! 莫降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新构建那个画面,他要将那一瞬的记忆完整的重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恍惚之间,莫降的灵魂似乎抽离了身体,钻进他的脑袋里,在他的意识和记忆中游荡,他找到那个画面所在的具体时间,而后将其从记忆中剥离出来,继而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的看着那一副静止不动的画面。 终于,莫降发现了,棉衣被割破的口子处,蓬松的棉絮中,黑sè的火石,露出了尖尖的一角。 画面继续运动起来,莫降腰上撤去了力道,向地面贴过去,在他的后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因为震动,黑sè的火石从胸前的破口处滚落…… 就是它了! 莫降猛的睁开眼睛,目光如电。 如有实质的目光所指之地,那颗黑sè的火石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 那颗不起眼的黑sè小石头,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表面上看去,今ri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但莫降却知道,那颗外表平凡无奇的黑sè石头,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莫降拉扯着自己的视线,用目光快速在奔涌而来的赤cháo、黑sè的火石、以及位于高台之上的自己这三者之间丈量一遍——发狂的士兵距离高台约有十步,距离火石不足六步,自己距离黑sè火石却有四步之多…… 莫降的头脑急速的转动着,脑中推演着如下的场景:他跳下高台,冲到火石旁边,弯腰,捡起火石,打着火石,找来引火之物……不,这样不行,还没等他点燃引火之物,那些发狂的士兵早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用指甲和牙齿将他撕成了碎片…… 既然自己跳下去捡火石,时间会来不及,那么也就只好求助别人了。 莫降忽然想到了坐在木台下调息的赵胜,急忙伸手朝那火石一指,同时用极快的语速喊道:“把那块石头捡回来给我!” 赵胜的回应是,扭过头来,狐疑的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尽是茫然——这也怪不得赵胜,自出生以来,二人在彼此的生命中扮演的,都是对手的角sè,他们的确很了解彼此,但却是以对手的角度和出发点去了解,他们清楚彼此xing格中致命的弱点、通晓对方武功招式的破绽、甚至互相知道对方的小毛病坏习惯,但是他们却从未扮演过彼此的朋友,他们也从未合作过,二人之间没有任何默契可言;况且,自始至终,赵胜就不知道莫降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莫降像个疯子般绕着木台跑了一圈,将那些士兵尽数吸引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所以,闻听得莫降那奇怪的命令,他只好以那种无辜的眼神应对…… 莫降一时气结,他却不认为赵胜无辜,相反却认为这个笨蛋应该千刀万剐! 可这等危机时刻,莫降也没有时间怪罪赵胜,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 因为这一次失误,红sè的浪cháo又向前推进了两步,现在,他们距离木台仅剩八步,距离火石仅剩四步,而莫降仍旧站在木台上,一动未动。 莫降人虽未动,但头脑却不曾停下过一瞬,他只感到如电的思维在脑中来回穿梭,已将自己的脑袋摩擦的炙热无比,倘若再以这样的强度思考几息时间,他的头发就要烧着了。 死亡的威胁虽然在无限迫近,但终是没有降临,在上苍将他的生命收走之前,在他的身体被那群瞪着腥红双目的丧尸撕扯成碎片之前,他就仍有生的希望!只是,希望是有的,但时间却真的是不多了,也许一个人的力量真的有限吧——莫降心中忽的生出这样一个想法,他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莫降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文逸所在的方向,以往每当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的时候,他总会去找文跛子商量,他们会一起探讨,一起分析,甚至有时候会激烈的争论。但是,无论是商讨还是争论,无论是心平气和还是面红耳赤,解决问题的方法总会在二人智慧的碰撞下最终成型——可是这一次,莫降却知道,文逸帮不了自己了,当自己自信满满的说出“我相信”三个字之后,便如同是对文逸说出了“交给我”之类的话语,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文逸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送他转身逃开的画面——那是文逸对他的信任,也是二人这么多年培养的默契;可是这一次,文逸似乎错信了自己,而他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的生死危机…… 莫降遥遥的看到,文逸背对着自己站在幸存的百姓身后,孤身一人面对着暂时停驻不前的数千步兵…… 莫降对文逸这下意识的一望,又消耗了些许时间。 陷入疯狂的士兵又向前逼近一步,赤sè的cháo水距离木台仅剩七步之遥,这时莫降已隐隐闻到了尘土的腥味,或许,滋养万物的黄土本不该带有如此浓烈的腥味,之所以这样腥臭难闻,或许是因为其中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吧。莫降忍不住想,也许片刻之后,汉皇之血的独特味道,也要混进去,让那刺鼻的血腥气味,再浓郁几分——这时,莫降近乎虚脱的体力,已经很难再维持头脑向方才那样高速运转了,他的思维慢慢停下来,也许,当他的思维彻底停止的时候,也就是生命终结的时候吧。 莫降忽然又想到了韩菲儿,他向木台西面望过去,首先看到的也是翻滚着逼近的赤sè人cháo,越过赤sè的人cháo,他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正迈着稍显虚浮的步伐,往木台这边赶来——“真是个执着的女孩子啊。”莫降忍不住感叹,也许对方是不放心让自己一人面对这千余疯狂的士兵吧,但是再加一个你,又能怎么样呢?“也许不是执着,是倔强,倔强到有点傻,傻到可爱。”莫降忽而又更改了评语,难道不是么?当初在相府之内,自己总是胡闹,并且还会命令这个原本异常冷静的女孩子同自己一起胡闹,老是给她布置些稀奇古怪的任务,但倔强的她却总能出sè的完成那些任务让自己刮目相看,浑然没有察觉有的时候自己布置任务的出发点,完全是因为自己懒得跑腿或者只是想寻她的开心。“虽然有点傻,但是却很勇敢,最起码,你是个敢于一直的傻下去的女孩啊。”莫降发出第三句感叹,会想到黑左马到达大都城后,虽然传达了黑将免除自己大都第一暗子职位的命令,但韩菲儿却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无怨无悔,无论自己做什么,哪怕是与黑将为敌,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莫降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也许当感动流过心田时,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吧:在这阵温暖的烘托下,那些发生在他与韩菲儿之间那些温暖的画面一一重现,无论是火光前的牵手,还是每当他重伤昏迷时韩菲儿无微不至的照料,当然还有他从昏迷中醒来后韩菲儿表现出的那一抹娇羞…… 这时,莫降才忽然发现,原来他的记忆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可供回忆的温暖——那温暖从心底升腾而起,蒸湿了他的眼眶,透过氤氲的视线,莫降看到那个高挑的背影,仍旧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倔强的向他靠近着…… 是啊,韩菲儿还未曾放弃,我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放弃呢?!只要还没有停止呼吸,我就不该放弃生的希望! “菲儿,黑sè火石!!”莫降使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韩菲儿喊出了这一句话…… 第62章 折子戏(20) 空空如也的右手在莫降的视线中渐渐虚化,他的目光越过右手五指,便看到一张张狰狞而扭曲的面孔,一双双疯狂而急切的眼睛。 丧失心智的士兵们疯狂的涌上前来,你踩我,我拉你,你推我,我扯你,不断有人跌倒,不断有人死去,但却没有人肯主动停下脚步,他们前仆后继,翻滚着向木台涌过来。 看着那翻滚的红sè浪cháo,莫降少有的感觉到了压力,汗水从他的额头渗出来——只因为一时的大意,他就变成了笼中的困兽——看来,汉皇血脉之所以被称为诅咒之血,并非空穴来风,唤醒汉皇之血,得到神鬼难当的神力同时,也要付出智慧的代价,当那狂热奔放的血流在身体内来回冲撞的时候,理智和冷静也会被那炙热如岩浆的血流冲散。 好在,汉皇之血的狂热正逐渐退散,莫降的理智也在逐渐的恢复。 “我的生命不会就这样结束,一定还有挽救的办法!”莫降在心底暗暗告诉自己,随着他的自我暗示,坚毅镇定的神采,重新出现在他那双如墨的眸子里。 或许是心境改变的原因,莫降的思维,变的无比清明,今ri发生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他只想从中找到那个与火石掉落相关的画面: 电光火石之间,莫降就找到了那个画面:赵胜进攻,他以一个诡异的姿势躲避,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棉衣…… 就是那个时候! 莫降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新构建那个画面,他要将那一瞬的记忆完整的重建,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恍惚之间,莫降的灵魂似乎抽离了身体,钻进他的脑袋里,在他的意识和记忆中游荡,他找到那个画面所在的具体时间,而后将其从记忆中剥离出来,继而像个旁观者一样,静静的看着那一副静止不动的画面。 终于,莫降发现了,棉衣被割破的口子处,蓬松的棉絮中,黑sè的火石,露出了尖尖的一角。 画面继续运动起来,莫降腰上撤去了力道,向地面贴过去,在他的后背与地面接触的瞬间,因为震动,黑sè的火石从胸前的破口处滚落…… 就是它了! 莫降猛的睁开眼睛,目光如电。 如有实质的目光所指之地,那颗黑sè的火石仍旧静静的躺在那里! 那颗不起眼的黑sè小石头,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表面上看去,今ri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但莫降却知道,那颗外表平凡无奇的黑sè石头,才是决定成败的关键…… 莫降拉扯着自己的视线,用目光快速在奔涌而来的赤cháo、黑sè的火石、以及位于高台之上的自己这三者之间丈量一遍——发狂的士兵距离高台约有十步,距离火石不足六步,自己距离黑sè火石却有四步之多…… 莫降的头脑急速的转动着,脑中推演着如下的场景:他跳下高台,冲到火石旁边,弯腰,捡起火石,打着火石,找来引火之物……不,这样不行,还没等他点燃引火之物,那些发狂的士兵早就冲到了他的面前,用指甲和牙齿将他撕成了碎片…… 既然自己跳下去捡火石,时间会来不及,那么也就只好求助别人了。 莫降忽然想到了坐在木台下调息的赵胜,急忙伸手朝那火石一指,同时用极快的语速喊道:“把那块石头捡回来给我!” 赵胜的回应是,扭过头来,狐疑的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尽是茫然——这也怪不得赵胜,自出生以来,二人在彼此的生命中扮演的,都是对手的角sè,他们的确很了解彼此,但却是以对手的角度和出发点去了解,他们清楚彼此xing格中致命的弱点、通晓对方武功招式的破绽、甚至互相知道对方的小毛病坏习惯,但是他们却从未扮演过彼此的朋友,他们也从未合作过,二人之间没有任何默契可言;况且,自始至终,赵胜就不知道莫降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莫降像个疯子般绕着木台跑了一圈,将那些士兵尽数吸引过来的用意是什么……所以,闻听得莫降那奇怪的命令,他只好以那种无辜的眼神应对…… 莫降一时气结,他却不认为赵胜无辜,相反却认为这个笨蛋应该千刀万剐! 可这等危机时刻,莫降也没有时间怪罪赵胜,只能怪自己所托非人。 因为这一次失误,红sè的浪cháo又向前推进了两步,现在,他们距离木台仅剩八步,距离火石仅剩四步,而莫降仍旧站在木台上,一动未动。 莫降人虽未动,但头脑却不曾停下过一瞬,他只感到如电的思维在脑中来回穿梭,已将自己的脑袋摩擦的炙热无比,倘若再以这样的强度思考几息时间,他的头发就要烧着了。 死亡的威胁虽然在无限迫近,但终是没有降临,在上苍将他的生命收走之前,在他的身体被那群瞪着腥红双目的丧尸撕扯成碎片之前,他就仍有生的希望!只是,希望是有的,但时间却真的是不多了,也许一个人的力量真的有限吧——莫降心中忽的生出这样一个想法,他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莫降下意识的将目光投向文逸所在的方向,以往每当遇到无法解决的困难的时候,他总会去找文跛子商量,他们会一起探讨,一起分析,甚至有时候会激烈的争论。但是,无论是商讨还是争论,无论是心平气和还是面红耳赤,解决问题的方法总会在二人智慧的碰撞下最终成型——可是这一次,莫降却知道,文逸帮不了自己了,当自己自信满满的说出“我相信”三个字之后,便如同是对文逸说出了“交给我”之类的话语,他甚至能够想象到,文逸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目送他转身逃开的画面——那是文逸对他的信任,也是二人这么多年培养的默契;可是这一次,文逸似乎错信了自己,而他却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的生死危机…… 莫降遥遥的看到,文逸背对着自己站在幸存的百姓身后,孤身一人面对着暂时停驻不前的数千步兵…… 莫降对文逸这下意识的一望,又消耗了些许时间。 陷入疯狂的士兵又向前逼近一步,赤sè的cháo水距离木台仅剩七步之遥,这时莫降已隐隐闻到了尘土的腥味,或许,滋养万物的黄土本不该带有如此浓烈的腥味,之所以这样腥臭难闻,或许是因为其中混杂着鲜血的味道吧。莫降忍不住想,也许片刻之后,汉皇之血的独特味道,也要混进去,让那刺鼻的血腥气味,再浓郁几分——这时,莫降近乎虚脱的体力,已经很难再维持头脑向方才那样高速运转了,他的思维慢慢停下来,也许,当他的思维彻底停止的时候,也就是生命终结的时候吧。 莫降忽然又想到了韩菲儿,他向木台西面望过去,首先看到的也是翻滚着逼近的赤sè人cháo,越过赤sè的人cháo,他看到了那个高挑的身影,正迈着稍显虚浮的步伐,往木台这边赶来——“真是个执着的女孩子啊。”莫降忍不住感叹,也许对方是不放心让自己一人面对这千余疯狂的士兵吧,但是再加一个你,又能怎么样呢?“也许不是执着,是倔强,倔强到有点傻,傻到可爱。”莫降忽而又更改了评语,难道不是么?当初在相府之内,自己总是胡闹,并且还会命令这个原本异常冷静的女孩子同自己一起胡闹,老是给她布置些稀奇古怪的任务,但倔强的她却总能出sè的完成那些任务让自己刮目相看,浑然没有察觉有的时候自己布置任务的出发点,完全是因为自己懒得跑腿或者只是想寻她的开心。“虽然有点傻,但是却很勇敢,最起码,你是个敢于一直的傻下去的女孩啊。”莫降发出第三句感叹,会想到黑左马到达大都城后,虽然传达了黑将免除自己大都第一暗子职位的命令,但韩菲儿却一直追随在自己身边,无怨无悔,无论自己做什么,哪怕是与黑将为敌,她也会毫不犹豫的站在自己这一边…… 莫降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也许当感动流过心田时,就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吧:在这阵温暖的烘托下,那些发生在他与韩菲儿之间那些温暖的画面一一重现,无论是火光前的牵手,还是每当他重伤昏迷时韩菲儿无微不至的照料,当然还有他从昏迷中醒来后韩菲儿表现出的那一抹娇羞…… 这时,莫降才忽然发现,原来他的记忆里,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可供回忆的温暖——那温暖从心底升腾而起,蒸湿了他的眼眶,透过氤氲的视线,莫降看到那个高挑的背影,仍旧深一脚浅一脚的迈着步子,倔强的向他靠近着…… 是啊,韩菲儿还未曾放弃,我身为一个男人,怎么能放弃呢?!只要还没有停止呼吸,我就不该放弃生的希望! “菲儿,黑sè火石!!”莫降使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韩菲儿喊出了这一句话…… 第63章 折子戏(21) 赵胜不知道莫降所指的“黑sè火石”是什么,但韩菲儿又怎能会不知? 那一夜在凝香苑,莫降将那名鬼刹的刺客烧成了重伤,也救了韩菲儿的xing命。 事后据莫降自己说,之所以会想到用火,是他从光明教长老赤火那里得来的灵感,他对赤火长老神乎其技的流火神功很感兴趣,也曾数次向博学多闻的文逸打听其中的奥妙。 可文逸却劝莫降,自古玩火者多**,况且上古神皇燧人氏钻木取火,是为了造福众生,倘若他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子孙后辈将这神圣的自然之力用于战斗,杀伤人命涂炭生灵,定会痛哭于九泉…… 对于文逸的劝告,莫降却置若罔闻,只是厚着脸皮向文逸打听流火的诀窍所在,文逸被莫降搞的不胜其烦,为了求个两耳清静,便将一种特殊的火石的制作方法告诉了莫降——于是,那块黑sè火石便诞生了。 众人从开封城离开时,韩菲儿体内余毒未清,是莫降在车厢里照顾她,当时韩菲儿就曾留意到莫降偶尔会把玩那块黑sè的石头,并且异常神秘的对韩菲儿说“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块石头,ri后,它必将引发一次革命,改变整个人类的战争史。”韩菲儿只认为莫降是在说大话,是故没有接他的话茬。 虽然当时对莫降大胆的预测不以为然,但莫降说过的话,她却不会轻易忘记,自然也不会忘记被莫降视若珍宝的那块黑sè的石头…… 所以,当韩菲儿听到莫降喊出“黑sè火石”四个字的时候,韩菲儿就直接联想到了那不起眼的黑sè石块——不过,她却不知道莫降此时提那黑sè火石是何用意,因为眼看那茫茫人cháo就要将木台淹没,那个由实木搭建的简陋的高台,绝对抵挡不住那赤cháo的冲击,一旦那些发狂的士兵冲上高台,莫降恐怕也难以自保……所以韩菲儿诧异,莫降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想着那块石头作甚? 便在此时,韩菲儿看到莫降又有了动作:他猛的将左手所握的断枪投了出去。 将断枪投出,耗尽了莫降所有的力气——断枪出手的同时,惯xing带着莫降的身体向前栽去,倒地的同时,莫降对赵胜下达了一条奇怪的命令:“撕碎你的棉衣,丢过去!这是最后的机会!” 尽管心中充满了不解,但赵胜还是照办了,他一把将棉衣扯下来,因为脱的太急,棉线崩开,棉絮暴露出来,紧接着,他将棉衣丢出,紧随在莫降掷出的断枪之后——做这个奇怪的举动的同时,心中却想:莫降肯定是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糊涂了,难道他还想用一件破棉衣挡住这千余发狂的士兵不成…… 那杆断枪,也没能飞出多远,插在距离高台仅仅四步的地面上…… 断枪插进地面的同时,赵胜的棉衣一齐飞至,洒下一路的棉絮,而此时,发狂的士兵也正好行进到这里。 那杆断枪,当然挡不住那些士兵的脚步。那些士兵,甚至没有看那断枪一眼,只是紧紧盯着栽倒在高台之上莫降,迈着他们混乱的步伐,继续前进。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抬起了脚,眼看就要跨过插在地面上的断枪。 便在此时,一点寒芒从那些士兵的腿部缝隙里钻了出来,直冲断枪落地之处! 在莫降模糊的视线里,那点寒芒的尾迹被无限的拉长了,那条银sè的细线,绕过了密密麻麻的人腿,从狭小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也就只有暗器大家,“无相法手”韩菲儿,能有这样的神技了,那点寒芒的飞行路线,几乎是唯一的通道。 那一点寒芒,准确的命中了目标——枪尖一侧的黑sè火石! 微弱的银sè光芒与黑sè火石碰撞的瞬间,发生了奇异的一幕:那块原本平淡无奇的黑sè石块,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仿佛,那微弱的光芒,是绝佳的引子,恰恰能引燃那黑sè的石块,二者之间,仿佛存在着“卤水与豆浆”一般奇妙的关系,二者只要相遇,便会发生奇妙的变化,但是,这变化生出的结果,却大不相同,一个能化生出美味的豆腐,另一个则是激发出耀眼而炙热的光! 虽然距离那黑sè火石尚有一段距离,但赵胜却明显的感觉到:那白sè的光芒,有着比火焰更为炙热的温度,仿佛那块不起眼的黑sè石头,是从太阳上撬下来的,而它之前之所以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因为它在沉睡,一旦受到激发,内敛的热度,便在瞬间爆发出来! 赵胜清楚的看到,自己掷出的破旧棉衣,在那耀眼白光的照耀下,迅速的燃烧起来,一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团赤sè的火焰。 火焰迅速的蔓延到那些发狂的士兵身上,赵胜忽然觉得,即便没有自己丢出的棉衣,那些士兵也会被那耀眼的光芒点燃,那块不起眼的黑石,似乎拥有点燃一切的魔力…… 尽管火焰烧到了身上,可那些士兵仍未停下前进的脚步。他们好似没有察觉到熊熊烈火正在点燃他们的衣物、身体、发须,他们不在乎炙热的温度,也不在乎灼伤的痛楚,只是继续向前、继续互相拉扯,继续挤作一团,继续连滚带爬的向前冲…… 因为不懂得规避,火势迅速的蔓延开来,士兵们穿着的棉服,是绝佳的助燃材料,更何况他们挤的如此之近…… 那赤sè的浪cháo燃烧起来。 赤sè的柴薪,赤sè的火焰,烧成火人的士兵们,都生着一双赤sè的眸子…… 赵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因为双目被方才那耀眼的光芒灼伤,还是他不忍看到这副炼狱惨象。 爬在高台边缘的莫降,尽管视线早已模糊,但是他却执拗的睁着双眼,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只是,熊熊的火光,将莫降的面容,烤的通红,异常狰狞。 滔天的大火猎猎作响,滚滚浓烟乘风而起,遮蔽了天空,骨肉燃烧时的“吱吱”声响此起彼伏,刺鼻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所谓的炼狱,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大火绕着木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整个木台都隐没在大火和浓烟之中,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焦急的在大火之外跺着脚,韩菲儿几次要冲进火海,都被文逸拉住。 这时,张凛和那白面书生的战斗也有了结果,那书生被张凛打倒踩在了脚下,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被莫降废掉一条胳膊的朱巨,只能乖乖的做文逸的俘虏,jing神萎靡的坐在地上,搭拉着脑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烧毁了他所有的希望,胜利的天平在大火燃起的瞬间彻底倾斜向了莫降那一方…… 可韩菲儿和文逸却不认为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因为大火仍没有熄灭,莫降也是生死未卜——如果莫降被烧死了,他们怎能算获得了胜利?文逸很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大意,将那特殊火石的配方交给了莫降,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唯战兄xing格冲动,思想天马行空,行事无拘无束,胆大包天,我怎么就将那么危险的东西交给他了呢?”文逸忍不住自责;韩菲儿也在自责,她第一次对她与莫降之间的默契感到痛恨,如果她与莫降不是如此的心有灵犀,如果她没能领悟莫降的意思,事情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冯冲仍旧在木台北面,他心中更多的是震惊:他无法想象,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一出大戏,竟然如此曲折,如此漫长,结局如此的出人意料…… 驻扎在木台之南的数千步兵也在观望,他们没有救火的打算,也没有冲过去将那些人全部杀光的意思,此刻的他们,更像个冷血的旁观者…… 而火海之内,又是另一番情景。 焦黑的尸体,密密麻麻的,他们摆着各种各样畸形而诡异的姿势,或站或卧,围在木台四周,尸体上仍旧冒着阵阵青烟,但距离木台最近的那一圈尸体上,明火却已熄灭了——这还要感谢搭建这木台的人,幸亏他们搭建木台时,用的是cháo湿的新木,否则的话,这木台早就烧着,莫降也早就变成众多尸体中的一具了…… 最里圈的士兵们的双手,终于触碰到了木台,但是他们却没有机会攀爬上去了,尽管他们无限渴望的汉皇血腥味近在咫尺,尽管他们找寻追逐的目标就在眼前,但烧成焦炭的身体,已经宣告他们的生命,至此便正式结束了,结束在距离目标咫尺之遥的地方。 赵胜闭着眼睛站了起来,从容的绕过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而后转身跳上木台,将软塌塌的莫降扛在了肩膀上。 “不得不承认,你发起狠来,比我要残忍许多。”赵胜冷冷的说——他贴身穿着的银光软甲将炙热的温度隔绝在身体之外,他虽然一直坐在台下,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他的脸sè,依旧如常。 莫降的脸颊,就贴在凉丝丝的银甲表面,他有气无力的回应:“我若不对他们残忍,他们便会将十倍于此的残忍施加在我的身上,我的血肉,会被这些人分食干净……” 第63章 折子戏(21) 赵胜不知道莫降所指的“黑sè火石”是什么,但韩菲儿又怎能会不知? 那一夜在凝香苑,莫降将那名鬼刹的刺客烧成了重伤,也救了韩菲儿的xing命。 事后据莫降自己说,之所以会想到用火,是他从光明教长老赤火那里得来的灵感,他对赤火长老神乎其技的流火神功很感兴趣,也曾数次向博学多闻的文逸打听其中的奥妙。 可文逸却劝莫降,自古玩火者多**,况且上古神皇燧人氏钻木取火,是为了造福众生,倘若他泉下有知,得知自己的子孙后辈将这神圣的自然之力用于战斗,杀伤人命涂炭生灵,定会痛哭于九泉…… 对于文逸的劝告,莫降却置若罔闻,只是厚着脸皮向文逸打听流火的诀窍所在,文逸被莫降搞的不胜其烦,为了求个两耳清静,便将一种特殊的火石的制作方法告诉了莫降——于是,那块黑sè火石便诞生了。 众人从开封城离开时,韩菲儿体内余毒未清,是莫降在车厢里照顾她,当时韩菲儿就曾留意到莫降偶尔会把玩那块黑sè的石头,并且异常神秘的对韩菲儿说“你可千万不要小看这块石头,ri后,它必将引发一次革命,改变整个人类的战争史。”韩菲儿只认为莫降是在说大话,是故没有接他的话茬。 虽然当时对莫降大胆的预测不以为然,但莫降说过的话,她却不会轻易忘记,自然也不会忘记被莫降视若珍宝的那块黑sè的石头…… 所以,当韩菲儿听到莫降喊出“黑sè火石”四个字的时候,韩菲儿就直接联想到了那不起眼的黑sè石块——不过,她却不知道莫降此时提那黑sè火石是何用意,因为眼看那茫茫人cháo就要将木台淹没,那个由实木搭建的简陋的高台,绝对抵挡不住那赤cháo的冲击,一旦那些发狂的士兵冲上高台,莫降恐怕也难以自保……所以韩菲儿诧异,莫降命都要保不住了,还想着那块石头作甚? 便在此时,韩菲儿看到莫降又有了动作:他猛的将左手所握的断枪投了出去。 将断枪投出,耗尽了莫降所有的力气——断枪出手的同时,惯xing带着莫降的身体向前栽去,倒地的同时,莫降对赵胜下达了一条奇怪的命令:“撕碎你的棉衣,丢过去!这是最后的机会!” 尽管心中充满了不解,但赵胜还是照办了,他一把将棉衣扯下来,因为脱的太急,棉线崩开,棉絮暴露出来,紧接着,他将棉衣丢出,紧随在莫降掷出的断枪之后——做这个奇怪的举动的同时,心中却想:莫降肯定是因为体力透支的缘故糊涂了,难道他还想用一件破棉衣挡住这千余发狂的士兵不成…… 那杆断枪,也没能飞出多远,插在距离高台仅仅四步的地面上…… 断枪插进地面的同时,赵胜的棉衣一齐飞至,洒下一路的棉絮,而此时,发狂的士兵也正好行进到这里。 那杆断枪,当然挡不住那些士兵的脚步。那些士兵,甚至没有看那断枪一眼,只是紧紧盯着栽倒在高台之上莫降,迈着他们混乱的步伐,继续前进。 冲在最前排的士兵抬起了脚,眼看就要跨过插在地面上的断枪。 便在此时,一点寒芒从那些士兵的腿部缝隙里钻了出来,直冲断枪落地之处! 在莫降模糊的视线里,那点寒芒的尾迹被无限的拉长了,那条银sè的细线,绕过了密密麻麻的人腿,从狭小的缝隙里钻了出来——也就只有暗器大家,“无相法手”韩菲儿,能有这样的神技了,那点寒芒的飞行路线,几乎是唯一的通道。 那一点寒芒,准确的命中了目标——枪尖一侧的黑sè火石! 微弱的银sè光芒与黑sè火石碰撞的瞬间,发生了奇异的一幕:那块原本平淡无奇的黑sè石块,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仿佛,那微弱的光芒,是绝佳的引子,恰恰能引燃那黑sè的石块,二者之间,仿佛存在着“卤水与豆浆”一般奇妙的关系,二者只要相遇,便会发生奇妙的变化,但是,这变化生出的结果,却大不相同,一个能化生出美味的豆腐,另一个则是激发出耀眼而炙热的光! 虽然距离那黑sè火石尚有一段距离,但赵胜却明显的感觉到:那白sè的光芒,有着比火焰更为炙热的温度,仿佛那块不起眼的黑sè石头,是从太阳上撬下来的,而它之前之所以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因为它在沉睡,一旦受到激发,内敛的热度,便在瞬间爆发出来! 赵胜清楚的看到,自己掷出的破旧棉衣,在那耀眼白光的照耀下,迅速的燃烧起来,一瞬之间,就变成了一团赤sè的火焰。 火焰迅速的蔓延到那些发狂的士兵身上,赵胜忽然觉得,即便没有自己丢出的棉衣,那些士兵也会被那耀眼的光芒点燃,那块不起眼的黑石,似乎拥有点燃一切的魔力…… 尽管火焰烧到了身上,可那些士兵仍未停下前进的脚步。他们好似没有察觉到熊熊烈火正在点燃他们的衣物、身体、发须,他们不在乎炙热的温度,也不在乎灼伤的痛楚,只是继续向前、继续互相拉扯,继续挤作一团,继续连滚带爬的向前冲…… 因为不懂得规避,火势迅速的蔓延开来,士兵们穿着的棉服,是绝佳的助燃材料,更何况他们挤的如此之近…… 那赤sè的浪cháo燃烧起来。 赤sè的柴薪,赤sè的火焰,烧成火人的士兵们,都生着一双赤sè的眸子…… 赵胜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也不知是因为双目被方才那耀眼的光芒灼伤,还是他不忍看到这副炼狱惨象。 爬在高台边缘的莫降,尽管视线早已模糊,但是他却执拗的睁着双眼,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只是,熊熊的火光,将莫降的面容,烤的通红,异常狰狞。 滔天的大火猎猎作响,滚滚浓烟乘风而起,遮蔽了天空,骨肉燃烧时的“吱吱”声响此起彼伏,刺鼻的恶臭弥漫在空气之中——所谓的炼狱,恐怕也不过如此了。 大火绕着木台,围成了一个巨大的圆,整个木台都隐没在大火和浓烟之中,外面的人看不清里面的状况,只能焦急的在大火之外跺着脚,韩菲儿几次要冲进火海,都被文逸拉住。 这时,张凛和那白面书生的战斗也有了结果,那书生被张凛打倒踩在了脚下,断了几根肋骨,躺在地上喘着粗气;被莫降废掉一条胳膊的朱巨,只能乖乖的做文逸的俘虏,jing神萎靡的坐在地上,搭拉着脑袋,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几乎烧毁了他所有的希望,胜利的天平在大火燃起的瞬间彻底倾斜向了莫降那一方…… 可韩菲儿和文逸却不认为他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因为大火仍没有熄灭,莫降也是生死未卜——如果莫降被烧死了,他们怎能算获得了胜利?文逸很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大意,将那特殊火石的配方交给了莫降,才导致了现在的结果,“唯战兄xing格冲动,思想天马行空,行事无拘无束,胆大包天,我怎么就将那么危险的东西交给他了呢?”文逸忍不住自责;韩菲儿也在自责,她第一次对她与莫降之间的默契感到痛恨,如果她与莫降不是如此的心有灵犀,如果她没能领悟莫降的意思,事情也许就不是现在这个结果了…… 冯冲仍旧在木台北面,他心中更多的是震惊:他无法想象,原本平淡无奇的一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这一出大戏,竟然如此曲折,如此漫长,结局如此的出人意料…… 驻扎在木台之南的数千步兵也在观望,他们没有救火的打算,也没有冲过去将那些人全部杀光的意思,此刻的他们,更像个冷血的旁观者…… 而火海之内,又是另一番情景。 焦黑的尸体,密密麻麻的,他们摆着各种各样畸形而诡异的姿势,或站或卧,围在木台四周,尸体上仍旧冒着阵阵青烟,但距离木台最近的那一圈尸体上,明火却已熄灭了——这还要感谢搭建这木台的人,幸亏他们搭建木台时,用的是cháo湿的新木,否则的话,这木台早就烧着,莫降也早就变成众多尸体中的一具了…… 最里圈的士兵们的双手,终于触碰到了木台,但是他们却没有机会攀爬上去了,尽管他们无限渴望的汉皇血腥味近在咫尺,尽管他们找寻追逐的目标就在眼前,但烧成焦炭的身体,已经宣告他们的生命,至此便正式结束了,结束在距离目标咫尺之遥的地方。 赵胜闭着眼睛站了起来,从容的绕过一具具焦黑的尸体,而后转身跳上木台,将软塌塌的莫降扛在了肩膀上。 “不得不承认,你发起狠来,比我要残忍许多。”赵胜冷冷的说——他贴身穿着的银光软甲将炙热的温度隔绝在身体之外,他虽然一直坐在台下,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所以他的脸sè,依旧如常。 莫降的脸颊,就贴在凉丝丝的银甲表面,他有气无力的回应:“我若不对他们残忍,他们便会将十倍于此的残忍施加在我的身上,我的血肉,会被这些人分食干净……” 第64章 折子戏(22) “经过今ri之事,我总算弄明白一个道理。”赵胜忽然说。 “什么道理?”莫降有气无力的问——莫降记得,赵胜总是能总结出一堆道理,当年他们两个争斗不休的时候,虽然莫降几乎从未胜过,但屡战屡败的他却从不总结经验教训,反倒是占尽优势的赵胜,会对每一次争斗做认真细致的总结,力求让自己在下次的较量中表现的更加完美,二人对于较量迥异的态度,或许就注定了结果……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任何事情的结果,是早就书写进命运之中的。”赵胜淡淡说道:“如果你没有那块神奇的石头,如果你没有一个忠心耿耿jing通暗器之道的下属,如果你们之间的默契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有这座高台,如果这木台是由干燥的树木搭建成的,如果你不是耗尽了力气匍匐在地却误打误撞没有吸进过多烟尘——如此之多的如果,只要有一条成真,你现在就该像他们一样,是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可是,最终的事实却是建立在如此之多的如果之上的那个最不可能实现的奇迹一般结局,对于这个奇迹,除了感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已经说了一大堆废话了。”莫降用虚弱沙哑的嗓音回击道,如果此时还有余力的话,他一定会翻个白眼。在赵胜看来,自己现在能活命,纯属是走了狗屎运,是侥幸,是受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但在莫降自己看来,他今ri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其实早有伏笔:若非他求知yu强,文逸怎会将那特殊火石的配方告诉他?若非他思维敏捷,怎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火攻这应对之策?若非他勇敢果决,怎会毫不犹豫的划破自己的胸膛,利用汉皇之血的独特腥味将那些士兵尽数吸引过来?若非他早就想过采用火攻之策有可能会误伤自己,怎么会特意绕个大圈又绕回到高台之上?所以说来,心思缜密、粗中有细,才是他上演绝地反击的原因,而非赵胜以为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是故,莫降才会说赵胜所讲,全部都是废话。 赵胜却不理会莫降的奚落,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的身份如此敏感,行事作风却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全然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所以我就常常在想,似你这样莽撞的人,究竟能活多长时间?究竟何时会丧了xing命命?可经过今ri之事后,我却发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因为你这个家伙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命也不是一般的硬……” “姓赵的,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历来,便极少有人数落莫降,甚至于狂夫子,也不曾像赵胜这般拐着弯的讽刺他,这让莫降很是厌烦,于是没好气的说道:“既然那些家伙都死了,我们为何还要待在这里?焦糊的尸臭很好闻么?” “呵呵。”赵胜忽然乐了,笑着说道:“说的好像你原来不姓赵一样……” 莫降却不愿谈论这个问题,不,他不愿再与赵胜谈论任何话题,索xing彻底闭上了嘴巴,阖上了眼睛——反正他现在体力严重透支,手指头都动不了,干脆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也许,师尊说的是对的。”可是,赵胜的谈兴却很高,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话题,“虽然我任何一个方面都比你优秀,虽然单打独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虽然你私自改掉了那个神圣的姓氏,虽然你背叛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家族,但是,偏偏你就是那个天选之子——这一次,黑将用了如此的手段,动用如此之巨的人力,下了这么重的血本,却依然取不了你的xing命,我想,也就只有天选之子,才会被上苍如此的眷顾吧……” 说来说去,赵胜还是难以接受莫降存活下来这个事实,他的话是说给莫降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断的重复着“天选之子、好运垂青、上苍眷顾。”这些理由,只是因为如果二人换个位置,今ri被黑将用如此手段对付的人是他赵胜,他绝无把握能破局而出全身而退,甚至于,早在那些被迷药控制的士兵疯狂的涌向高台的时候,他就会选择放弃,任由那些狂暴如野兽般的士兵分食他的血肉——但,莫降竟然在瞬间扭转了局势,而且用的还是赵胜无法想象到的方式——这不也就是说明,莫降比他赵胜更优秀么? 一直扮演者二人之中更优秀的那个角sè的赵胜,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禁在心底问自己:方才,当自己发现那些士兵会因为汉皇之血的味道而疯狂时,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故意输给了莫降,是担心那些发狂的士兵会误伤自己?还是不忍看到汉皇之血的一脉就此断绝?亦或者,自己其实是希望借那些士兵的手除掉莫降……赵胜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yin暗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他的师尊明礼子,也是当世最优雅、最谦逊、最正直的君子,他身为当世第一君子的唯一弟子,受师尊教导多年,怎能有如此yin狠毒辣的想法?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从未想过要害了莫降的xing命,为何还要扛着他待在这火海之内,为何不救他出去…… 一颗冷汗从赵胜的额头滑落,顺着蒙面布的缝隙,滑进他的眼窝里,蛰痛了他的眼睛——他慢慢睁开眼来,看到莫降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 因为莫降之前唤醒了汉皇之血的力量,他的体力已经透支,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只要赵胜想,他可以轻易取走莫降的xing命,只要他的手腕一翻,藏在手腕之后的杀戮就能摸断莫降的脖子,那之后,世间将再无莫降,再无那个“一生的宿敌”,而他赵胜,就成了汉皇之血的唯一传人…… 可是,自己真的下得去手么?在莫降的体内,流淌着与自己一样的血脉啊…… 与此同时,火墙之外。 此时火势已经渐渐小了,可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臭味却越来越浓,滚滚青烟也越压越低,逐渐萎靡下去的火焰催生出的热浪,已不足以将那条如青龙般盘踞在木台周围的浓烟吹到高空了。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韩菲儿问。 “不可以。”文逸仍是摇头,他用另一只手掩着口鼻,声音有些发闷,“因为‘弑皇花’这种毒药太过诡异,而我也不能确定火焰和高温是否能彻底毁掉它的毒xing,也不知道那飘荡的浓烟是否有毒,如果其中有毒,你若冲进去,一旦吸入身体,说不定你就会变得跟那些士兵一样,失去了理智——难道,你想亲手杀了莫降么?” 文逸的发问,让韩菲儿一时愣住了,她思索片刻后问道:“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花么?它们好似是被别有用心的人jing心培育出的品种,只为对付汉皇之血而存在……”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文逸摇摇头道:“不过,我们或许可以问问黑右士,毕竟他是黑将的贴身护卫,又是这次计划的执行者……”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朱巨的声音死气沉沉的,早些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了解黑将全部计划的人,只要自己严格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便能出sè的完成黑将交代的任务,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正了解的,不过只是这个复杂而庞大的计划的冰山一角,隐藏于水面下的真相,他几乎全不知情——他现在已经糊涂了,不知道黑将为何给这出大戏起名为《真假汉皇》,因为假的汉皇此刻正被张凛踩在脚下,断了几根肋骨,不住的哀嚎,而真的汉皇却生死未卜…… 也许,自从莫降脱离黑将的控制的那一刻起,黑将就决定要将莫降除掉了,黑将制定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也并非是废掉莫降的武功将他押赴总坛,而是将莫降这个人从世上抹杀掉——朱巨知道,他又在妄自猜测黑将的用意了,这本是他绝不该触碰的禁忌,可他现在却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疯狂的滋长,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是自己的忠心并未换的黑将的绝对信任,所以他感到心寒;亦或者,是因为数千步兵就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士兵因何停驻不前,更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对付谁…… 看到朱巨失魂落魄的样子,文逸摇了摇头——朱巨口口声声说要做对黑将绝对忠诚的人,要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可他终究是个人,当他受到伤害,面临未知危险的时候,一样会惶恐,他更为惶恐的是,他献出无限忠诚的对象,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他…… 文逸也不知道黑将的计划究竟隐藏了多少黑幕,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这一出大戏的情节不断展开,就会有更多的未知之谜等待他去挖掘,而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未解谜团,就是莫降究竟是否还活着…… 这个谜团,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因为有一个影子,从重重黑烟中走了出来,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众人看到了赵胜,看到了被他扛在肩上的莫降,一动不动的莫降…… 第64章 折子戏(22) “经过今ri之事,我总算弄明白一个道理。”赵胜忽然说。 “什么道理?”莫降有气无力的问——莫降记得,赵胜总是能总结出一堆道理,当年他们两个争斗不休的时候,虽然莫降几乎从未胜过,但屡战屡败的他却从不总结经验教训,反倒是占尽优势的赵胜,会对每一次争斗做认真细致的总结,力求让自己在下次的较量中表现的更加完美,二人对于较量迥异的态度,或许就注定了结果……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任何事情的结果,是早就书写进命运之中的。”赵胜淡淡说道:“如果你没有那块神奇的石头,如果你没有一个忠心耿耿jing通暗器之道的下属,如果你们之间的默契没有达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有这座高台,如果这木台是由干燥的树木搭建成的,如果你不是耗尽了力气匍匐在地却误打误撞没有吸进过多烟尘——如此之多的如果,只要有一条成真,你现在就该像他们一样,是具毫无生机的尸体——可是,最终的事实却是建立在如此之多的如果之上的那个最不可能实现的奇迹一般结局,对于这个奇迹,除了感叹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你已经说了一大堆废话了。”莫降用虚弱沙哑的嗓音回击道,如果此时还有余力的话,他一定会翻个白眼。在赵胜看来,自己现在能活命,纯属是走了狗屎运,是侥幸,是受了命运之神的眷顾,但在莫降自己看来,他今ri之所以能反败为胜,其实早有伏笔:若非他求知yu强,文逸怎会将那特殊火石的配方告诉他?若非他思维敏捷,怎能在电光火石之间想到火攻这应对之策?若非他勇敢果决,怎会毫不犹豫的划破自己的胸膛,利用汉皇之血的独特腥味将那些士兵尽数吸引过来?若非他早就想过采用火攻之策有可能会误伤自己,怎么会特意绕个大圈又绕回到高台之上?所以说来,心思缜密、粗中有细,才是他上演绝地反击的原因,而非赵胜以为的“瞎猫碰上死耗子”。是故,莫降才会说赵胜所讲,全部都是废话。 赵胜却不理会莫降的奚落,只是自顾自说道:“你的身份如此敏感,行事作风却是大大咧咧,毫无顾忌,全然不在乎自己的xing命,所以我就常常在想,似你这样莽撞的人,究竟能活多长时间?究竟何时会丧了xing命命?可经过今ri之事后,我却发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因为你这个家伙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命也不是一般的硬……” “姓赵的,你废话怎么这么多?”历来,便极少有人数落莫降,甚至于狂夫子,也不曾像赵胜这般拐着弯的讽刺他,这让莫降很是厌烦,于是没好气的说道:“既然那些家伙都死了,我们为何还要待在这里?焦糊的尸臭很好闻么?” “呵呵。”赵胜忽然乐了,笑着说道:“说的好像你原来不姓赵一样……” 莫降却不愿谈论这个问题,不,他不愿再与赵胜谈论任何话题,索xing彻底闭上了嘴巴,阖上了眼睛——反正他现在体力严重透支,手指头都动不了,干脆摆出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也许,师尊说的是对的。”可是,赵胜的谈兴却很高,他很快就找到了另一个话题,“虽然我任何一个方面都比你优秀,虽然单打独斗你从来都不是我的对手,虽然你私自改掉了那个神圣的姓氏,虽然你背叛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家族,但是,偏偏你就是那个天选之子——这一次,黑将用了如此的手段,动用如此之巨的人力,下了这么重的血本,却依然取不了你的xing命,我想,也就只有天选之子,才会被上苍如此的眷顾吧……” 说来说去,赵胜还是难以接受莫降存活下来这个事实,他的话是说给莫降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他不断的重复着“天选之子、好运垂青、上苍眷顾。”这些理由,只是因为如果二人换个位置,今ri被黑将用如此手段对付的人是他赵胜,他绝无把握能破局而出全身而退,甚至于,早在那些被迷药控制的士兵疯狂的涌向高台的时候,他就会选择放弃,任由那些狂暴如野兽般的士兵分食他的血肉——但,莫降竟然在瞬间扭转了局势,而且用的还是赵胜无法想象到的方式——这不也就是说明,莫降比他赵胜更优秀么? 一直扮演者二人之中更优秀的那个角sè的赵胜,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不禁在心底问自己:方才,当自己发现那些士兵会因为汉皇之血的味道而疯狂时,自己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才故意输给了莫降,是担心那些发狂的士兵会误伤自己?还是不忍看到汉皇之血的一脉就此断绝?亦或者,自己其实是希望借那些士兵的手除掉莫降……赵胜不敢再往下想了,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心理yin暗的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坦荡荡的君子——他的师尊明礼子,也是当世最优雅、最谦逊、最正直的君子,他身为当世第一君子的唯一弟子,受师尊教导多年,怎能有如此yin狠毒辣的想法? 可是,如果自己真的从未想过要害了莫降的xing命,为何还要扛着他待在这火海之内,为何不救他出去…… 一颗冷汗从赵胜的额头滑落,顺着蒙面布的缝隙,滑进他的眼窝里,蛰痛了他的眼睛——他慢慢睁开眼来,看到莫降闭着眼睛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了一般…… 因为莫降之前唤醒了汉皇之血的力量,他的体力已经透支,没有一点反抗的力量,只要赵胜想,他可以轻易取走莫降的xing命,只要他的手腕一翻,藏在手腕之后的杀戮就能摸断莫降的脖子,那之后,世间将再无莫降,再无那个“一生的宿敌”,而他赵胜,就成了汉皇之血的唯一传人…… 可是,自己真的下得去手么?在莫降的体内,流淌着与自己一样的血脉啊…… 与此同时,火墙之外。 此时火势已经渐渐小了,可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臭味却越来越浓,滚滚青烟也越压越低,逐渐萎靡下去的火焰催生出的热浪,已不足以将那条如青龙般盘踞在木台周围的浓烟吹到高空了。 “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吧?”韩菲儿问。 “不可以。”文逸仍是摇头,他用另一只手掩着口鼻,声音有些发闷,“因为‘弑皇花’这种毒药太过诡异,而我也不能确定火焰和高温是否能彻底毁掉它的毒xing,也不知道那飘荡的浓烟是否有毒,如果其中有毒,你若冲进去,一旦吸入身体,说不定你就会变得跟那些士兵一样,失去了理智——难道,你想亲手杀了莫降么?” 文逸的发问,让韩菲儿一时愣住了,她思索片刻后问道:“世界上真的有这种花么?它们好似是被别有用心的人jing心培育出的品种,只为对付汉皇之血而存在……”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文逸摇摇头道:“不过,我们或许可以问问黑右士,毕竟他是黑将的贴身护卫,又是这次计划的执行者……” “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朱巨的声音死气沉沉的,早些时候,他以为自己是了解黑将全部计划的人,只要自己严格执行黑将的命令,那么便能出sè的完成黑将交代的任务,可事情发展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正了解的,不过只是这个复杂而庞大的计划的冰山一角,隐藏于水面下的真相,他几乎全不知情——他现在已经糊涂了,不知道黑将为何给这出大戏起名为《真假汉皇》,因为假的汉皇此刻正被张凛踩在脚下,断了几根肋骨,不住的哀嚎,而真的汉皇却生死未卜…… 也许,自从莫降脱离黑将的控制的那一刻起,黑将就决定要将莫降除掉了,黑将制定这个计划的真正目的,也并非是废掉莫降的武功将他押赴总坛,而是将莫降这个人从世上抹杀掉——朱巨知道,他又在妄自猜测黑将的用意了,这本是他绝不该触碰的禁忌,可他现在却抑制不住心中的疑惑疯狂的滋长,之所以会这样,或许是自己的忠心并未换的黑将的绝对信任,所以他感到心寒;亦或者,是因为数千步兵就在他身后虎视眈眈,他甚至不知道那些士兵因何停驻不前,更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对付谁…… 看到朱巨失魂落魄的样子,文逸摇了摇头——朱巨口口声声说要做对黑将绝对忠诚的人,要做一颗听话的棋子,可他终究是个人,当他受到伤害,面临未知危险的时候,一样会惶恐,他更为惶恐的是,他献出无限忠诚的对象,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他…… 文逸也不知道黑将的计划究竟隐藏了多少黑幕,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这一出大戏的情节不断展开,就会有更多的未知之谜等待他去挖掘,而现在他最想知道的未解谜团,就是莫降究竟是否还活着…… 这个谜团,很快就会有答案了,因为有一个影子,从重重黑烟中走了出来,模糊的影子渐渐清晰,众人看到了赵胜,看到了被他扛在肩上的莫降,一动不动的莫降…… 第65章 折子戏(23) 莫降尚未出现之时,韩菲儿比任何人都急着冲进火海去救他,哪怕救不了他,只要能知道他的生死便好,她只求一个痛快的结果,而不想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但当莫降被人从火海里扛出来,韩菲儿却发现,自己忽然却没有了冲向前迎过去的勇气,她心中害怕,害怕冲到那身影跟前,见到的却是莫降的尸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抬起一寸都万分的艰难,双腿酸痛无力,却僵硬着支撑着她的身体——这不是体力严重透支的原因,只因为她心中的犹豫和迟疑。 但是,该来的事情始终要来,从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哪怕是你再不想面对的结果,命运却会强行将其放在你的面前,让你去面对。 现在,赵胜扛着莫降,走到了众人面前。 韩菲儿艰难的一步刚刚跨出,却被赵胜抬手制止了,他用jing惕的目光望着韩菲儿,口中说道:“‘无相法手’,我知道你的本事,也忌惮你的暗器功夫,所以还是请你站在原地,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还活着么?”韩菲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这个问题。 “也许活着吧。”赵胜淡淡的回答,用的是漠不关心的语气,“唤醒汉皇之血的力量,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况且他又在火海正中心被炙烤了那么长时间——所以说,如果他死了,也毫不意外。” 韩菲儿闻言,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栽倒。 文逸及时赶过来,扶住了韩菲儿的肩膀,他坦然的声音从韩菲儿背后传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黑左车现在已被你扣做人质了吧?” “和聪明人对话,果然能省去很多繁琐无聊的话语。”赵胜满意的点点头道:“黑右马,你知道我想用他交换什么。”说着,赵胜瞥了朱巨和那白面书生一眼。 “就现在的形势来说,我们似乎没有交换人质的必要吧。”文逸说着,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示意赵胜,就在众人身后,还有数千虎视眈眈的步兵,如果他们忽然冲杀过来,众人恐怕难有活命的机会——能否活命尚不可知,哪怕完成了人质的交换,又有什么意义? 赵胜眯起眼睛,目光越过文逸,落在那停驻不前的步兵阵前,观看片刻后说道:“他们是否会冲杀过来,我也无法预测,但我可以预测的是,如果你肯将那两人交给我,我有把握带他们安全离开这里——至于你们的安全么,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 文逸思索片刻后道:“那也就是说,如果我同意交换人质,你们会逃出生天,而我们依然生死未卜,那请你告诉我,我为何还要完成这次交换呢?” 赵胜语中带笑道:“黑右马,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进行这次只赚不赔的交易的——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要强行扣留黑右士,那么便意味着你们与诸子之盟彻底决裂,如果你同意这次交换,我们至少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表面上的和平?暗中却要置我们于死地?”文逸冷笑道,“黑将既然布置下如此狠毒的计划,摆出如此之大的阵仗对付我们,便意味着,我们之间,再无和平可言了。” “黑右马,意气用事可不是你的作风。”赵胜的语气依然平淡如常,像是在开导文逸,“你应该知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你们都活着,黑将派出的棋子也没有损伤,那么我们便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黑右车,哄骗他人并非你的擅长,而且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恐怕再也不会相信你们的花言巧语了。”文逸冷声道:“当初我明明和黑将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将莫降带到总坛,接受黑将的盘问和审讯,我已经开始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了,可你们却做出这等事来,这叫我们如何再相信你们?” “黑右马,你应该明白,黑将会这样对待你们,是因为你们的行为太过张扬,逾越了黑将所能容忍的底线!如果你们肯安安生生老老实实的走到总坛,那么黑将怎么会想除掉你们?”赵胜说着,顿了一顿道:“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黑将并未真正想过要除掉你们,他只是借此机会展示他强大的实力,以起到震慑你们的目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将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的话,那数千步卒,也不会停驻观望这么长的时间……” “……而且。”赵胜赶在文逸开口之前,将话又抢了过去,“经过这件事,你们也向黑将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你们的生命力确实顽强,不是那么容易死掉——从这两个角度去想的话,我们之间,是可以继续维持和平的,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 赵胜的话,让文逸陷入了思考——黑将这样做,只是要展示自己强大的实力?只是个试探?这个说法恐怕站不住脚,如果他只是想试探莫降的实力,就不会用到“嗜血陀花”这种专门为了对付汉皇血脉培育出的毒物,现在想想,千余士兵中毒的恐怖景象,他们眼中流露出的狂热和凶暴,依然历历在目,若非莫降的急智,他恐怕早就被那些发狂的士兵撕成碎片了;可是,如果黑将真的想要取了他们的xing命,为何数千步卒偏偏又停滞不前?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yin谋不成?文逸一时也想不出答案…… “黑右马,我劝你还是早做决定。”即便是催促文逸,赵胜的语气依然平淡谦逊,毫无咄咄逼人之感,“拖延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赵胜说的不假,因为朱巨的手臂被莫降刺穿,鲜血正汩汩流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再拖延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亡也说不定,还有那个白面书生,他被张凛踩在脚下,断裂的肋骨“咔咔”作响,若是张凛有一个不小心,肋骨恐怕就会刺破他的内脏——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朱巨和白面书生变成两具尸体,这人质交换,恐怕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文逸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狠狠的点了点头道:“好!我同意!”——他平生便厌恶赌博,也几乎从不赌博,但这一次,他决定赌上一赌,赌注便是几人的命! “我就知道。”赵胜满意的点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说着,赵胜迈步向前。 “等等!”文逸忽然抬手说道:“交换之前,你总得让我知道,莫降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说我肩上扛的,真是一具尸体呢?” 赵胜的话,让文逸和韩菲儿都变了脸sè,一向镇定的张凛,双腿也不禁抖了一抖,这也触碰到了那书生身世的伤口,直引的那白面书生一阵惨叫。 “开个玩笑而已。”赵胜笑着说。 众人都寒着脸,用冷冷的目光告诉赵胜,他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张凛,把他们两人带过来。”文逸说。 张凛闻言,脚尖一勾,将那白面书生挑起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又转身将jing神萎靡的朱巨拎了起来,一手一个,仿佛拎着两个战利品,向赵胜走过去。 赵胜和张凛相视而立,二人点了点头,交出了彼此手上的人质。 赵胜将朱巨和那白面书生一左一右扛在肩上,就在张凛接住莫降的同时,赵胜忽然一甩手,一个焦黑的物事,直向张凛飞去。 这个状况发生的太过突然,张凛不得不用手去接那物事,原本扶着莫降的双手,也不得不松开。 还好,赵胜并非是想耍诈,他甩出的也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被烧的焦黑的“虎头錾金枪”枪头。 张凛虽然接住了他心爱的枪头,但却放开了莫降,于是,莫降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姓赵的,你……”摔在地上的莫降,忽然说话了——他原本只是不想和赵胜说话,所以闭上了眼睛装睡,却不曾想今ri太过疲惫,真的睡死了过去,若不是被突然摔在地上,他还醒不过来…… 只是这一句话就够了,至少能证明莫降还活着。 韩菲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急忙冲被摔的直翻白眼的莫降跑过去。 “枪是好枪,不过年代太久,这次饱饮鲜血,又经烈火淬炼,希望能让它重现当年的神威。”赵胜对张凛说。 张凛却不理他,只是用袖子仔细的擦拭着枪头。 赵胜见所有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再无留在此地的必要,所以便要转身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文逸忽然道:“那个白面书生,究竟是什么人?” “莫降肯定是会被革职的,他便是黑将选定的替代莫降的人,也就是下一任黑左车——不过现在看来,以此人的能力,还难以担此重任,至于他的姓名,等你们到了总坛,自然会知道的。”赵胜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躺在地上的莫降说道:“希望下次再见时,我们两个可以痛痛快快的较量一次,只是纯粹的较量,不掺杂任何yin谋诡计。”说罢,赵胜点头,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 望着赵胜的背影,莫降低声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站在同一阵营,再不用做对手了——作为兄弟,你我本就该并肩战斗的……” “兄弟?莫降你说什么?”韩菲儿问。 “兄弟的事,稍后再论吧。”文逸的声音传来,“现在,我们还有数千步卒要面对啊……” 第65章 折子戏(23) 莫降尚未出现之时,韩菲儿比任何人都急着冲进火海去救他,哪怕救不了他,只要能知道他的生死便好,她只求一个痛快的结果,而不想在痛苦的煎熬中等待;但当莫降被人从火海里扛出来,韩菲儿却发现,自己忽然却没有了冲向前迎过去的勇气,她心中害怕,害怕冲到那身影跟前,见到的却是莫降的尸体。 她的双腿像是灌了铅,每抬起一寸都万分的艰难,双腿酸痛无力,却僵硬着支撑着她的身体——这不是体力严重透支的原因,只因为她心中的犹豫和迟疑。 但是,该来的事情始终要来,从不以个人意愿为转移,哪怕是你再不想面对的结果,命运却会强行将其放在你的面前,让你去面对。 现在,赵胜扛着莫降,走到了众人面前。 韩菲儿艰难的一步刚刚跨出,却被赵胜抬手制止了,他用jing惕的目光望着韩菲儿,口中说道:“‘无相法手’,我知道你的本事,也忌惮你的暗器功夫,所以还是请你站在原地,与我保持一定的距离。” “他……还活着么?”韩菲儿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这个问题。 “也许活着吧。”赵胜淡淡的回答,用的是漠不关心的语气,“唤醒汉皇之血的力量,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况且他又在火海正中心被炙烤了那么长时间——所以说,如果他死了,也毫不意外。” 韩菲儿闻言,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栽倒。 文逸及时赶过来,扶住了韩菲儿的肩膀,他坦然的声音从韩菲儿背后传来:“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黑左车现在已被你扣做人质了吧?” “和聪明人对话,果然能省去很多繁琐无聊的话语。”赵胜满意的点点头道:“黑右马,你知道我想用他交换什么。”说着,赵胜瞥了朱巨和那白面书生一眼。 “就现在的形势来说,我们似乎没有交换人质的必要吧。”文逸说着,翘起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示意赵胜,就在众人身后,还有数千虎视眈眈的步兵,如果他们忽然冲杀过来,众人恐怕难有活命的机会——能否活命尚不可知,哪怕完成了人质的交换,又有什么意义? 赵胜眯起眼睛,目光越过文逸,落在那停驻不前的步兵阵前,观看片刻后说道:“他们是否会冲杀过来,我也无法预测,但我可以预测的是,如果你肯将那两人交给我,我有把握带他们安全离开这里——至于你们的安全么,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事情了。” 文逸思索片刻后道:“那也就是说,如果我同意交换人质,你们会逃出生天,而我们依然生死未卜,那请你告诉我,我为何还要完成这次交换呢?” 赵胜语中带笑道:“黑右马,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进行这次只赚不赔的交易的——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要强行扣留黑右士,那么便意味着你们与诸子之盟彻底决裂,如果你同意这次交换,我们至少可以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表面上的和平?暗中却要置我们于死地?”文逸冷笑道,“黑将既然布置下如此狠毒的计划,摆出如此之大的阵仗对付我们,便意味着,我们之间,再无和平可言了。” “黑右马,意气用事可不是你的作风。”赵胜的语气依然平淡如常,像是在开导文逸,“你应该知道,只要最后的结果是你们都活着,黑将派出的棋子也没有损伤,那么我们便能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黑右车,哄骗他人并非你的擅长,而且经过今天这件事,我恐怕再也不会相信你们的花言巧语了。”文逸冷声道:“当初我明明和黑将定下君子协定,年底之前将莫降带到总坛,接受黑将的盘问和审讯,我已经开始履行自己许下的诺言了,可你们却做出这等事来,这叫我们如何再相信你们?” “黑右马,你应该明白,黑将会这样对待你们,是因为你们的行为太过张扬,逾越了黑将所能容忍的底线!如果你们肯安安生生老老实实的走到总坛,那么黑将怎么会想除掉你们?”赵胜说着,顿了一顿道:“不过话说回来,也许黑将并未真正想过要除掉你们,他只是借此机会展示他强大的实力,以起到震慑你们的目的——如果他真的想要将你们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的话,那数千步卒,也不会停驻观望这么长的时间……” “……而且。”赵胜赶在文逸开口之前,将话又抢了过去,“经过这件事,你们也向黑将展示了自己的实力,证明你们的生命力确实顽强,不是那么容易死掉——从这两个角度去想的话,我们之间,是可以继续维持和平的,至少可以维持表面的和平。” 赵胜的话,让文逸陷入了思考——黑将这样做,只是要展示自己强大的实力?只是个试探?这个说法恐怕站不住脚,如果他只是想试探莫降的实力,就不会用到“嗜血陀花”这种专门为了对付汉皇血脉培育出的毒物,现在想想,千余士兵中毒的恐怖景象,他们眼中流露出的狂热和凶暴,依然历历在目,若非莫降的急智,他恐怕早就被那些发狂的士兵撕成碎片了;可是,如果黑将真的想要取了他们的xing命,为何数千步卒偏偏又停滞不前?这背后,难道还有什么yin谋不成?文逸一时也想不出答案…… “黑右马,我劝你还是早做决定。”即便是催促文逸,赵胜的语气依然平淡谦逊,毫无咄咄逼人之感,“拖延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赵胜说的不假,因为朱巨的手臂被莫降刺穿,鲜血正汩汩流出,一直到现在,都没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再拖延下去,他会失血过多而亡也说不定,还有那个白面书生,他被张凛踩在脚下,断裂的肋骨“咔咔”作响,若是张凛有一个不小心,肋骨恐怕就会刺破他的内脏——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朱巨和白面书生变成两具尸体,这人质交换,恐怕就真的毫无意义了。 文逸终于做出了最终的决定,他狠狠的点了点头道:“好!我同意!”——他平生便厌恶赌博,也几乎从不赌博,但这一次,他决定赌上一赌,赌注便是几人的命! “我就知道。”赵胜满意的点点头道:“你是个聪明人,一定会做出聪明的选择。”说着,赵胜迈步向前。 “等等!”文逸忽然抬手说道:“交换之前,你总得让我知道,莫降他是否还活着。” “如果说我肩上扛的,真是一具尸体呢?” 赵胜的话,让文逸和韩菲儿都变了脸sè,一向镇定的张凛,双腿也不禁抖了一抖,这也触碰到了那书生身世的伤口,直引的那白面书生一阵惨叫。 “开个玩笑而已。”赵胜笑着说。 众人都寒着脸,用冷冷的目光告诉赵胜,他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张凛,把他们两人带过来。”文逸说。 张凛闻言,脚尖一勾,将那白面书生挑起来,伸手抓住了他的腰带;又转身将jing神萎靡的朱巨拎了起来,一手一个,仿佛拎着两个战利品,向赵胜走过去。 赵胜和张凛相视而立,二人点了点头,交出了彼此手上的人质。 赵胜将朱巨和那白面书生一左一右扛在肩上,就在张凛接住莫降的同时,赵胜忽然一甩手,一个焦黑的物事,直向张凛飞去。 这个状况发生的太过突然,张凛不得不用手去接那物事,原本扶着莫降的双手,也不得不松开。 还好,赵胜并非是想耍诈,他甩出的也并不是什么暗器,而是被烧的焦黑的“虎头錾金枪”枪头。 张凛虽然接住了他心爱的枪头,但却放开了莫降,于是,莫降便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姓赵的,你……”摔在地上的莫降,忽然说话了——他原本只是不想和赵胜说话,所以闭上了眼睛装睡,却不曾想今ri太过疲惫,真的睡死了过去,若不是被突然摔在地上,他还醒不过来…… 只是这一句话就够了,至少能证明莫降还活着。 韩菲儿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她急忙冲被摔的直翻白眼的莫降跑过去。 “枪是好枪,不过年代太久,这次饱饮鲜血,又经烈火淬炼,希望能让它重现当年的神威。”赵胜对张凛说。 张凛却不理他,只是用袖子仔细的擦拭着枪头。 赵胜见所有要做的事都已完成,再无留在此地的必要,所以便要转身离开。 “我还有一个问题。”文逸忽然道:“那个白面书生,究竟是什么人?” “莫降肯定是会被革职的,他便是黑将选定的替代莫降的人,也就是下一任黑左车——不过现在看来,以此人的能力,还难以担此重任,至于他的姓名,等你们到了总坛,自然会知道的。”赵胜说着,忽然停下了脚步,转头望着躺在地上的莫降说道:“希望下次再见时,我们两个可以痛痛快快的较量一次,只是纯粹的较量,不掺杂任何yin谋诡计。”说罢,赵胜点头,迈着平稳的步子离开…… 望着赵胜的背影,莫降低声道:“我倒是希望有一天,我们两个站在同一阵营,再不用做对手了——作为兄弟,你我本就该并肩战斗的……” “兄弟?莫降你说什么?”韩菲儿问。 “兄弟的事,稍后再论吧。”文逸的声音传来,“现在,我们还有数千步卒要面对啊……” 第66章 真相(一) 数千步卒,稳稳扎与众人面前,不动如山。 猩红sè的旗帜猎猎飘扬,密集如林,旗子仍是之前那些旗子,但是现在看来,却变了味道,少了几分张扬和狂躁,多了些稳重和肃杀。 文逸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要从这数千人构成的大阵中突围而出,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莫降在韩菲儿的搀扶下,才能将将站立;张凛的站姿虽然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枪,但他的兵刃虎头錾金枪却已经烧毁,而且之前张凛所镇守的南面受到的冲击最强,他的体力消耗也是不小;至于文逸,他的眉头一直紧紧的锁着,证明他现在胸中尚无良策…… 相较于莫降等人,赵胜的离开就轻松许多,他左肩扛着朱巨,右肩扛着那白面书生,信步从数千步卒中间穿了过去,步履轻快,如清风过林,不带走一片树叶。只是在经过阵中那个个头不高的将领身边时,轻轻颔首以示礼貌,除此之外,赵胜再无其他动作,也没有与那将领说些什么,就这样如风一般离开了…… 赵胜离开之后,阵中那个矮个将领终于有了动作,他挥一挥手,率领数名亲卫,走出阵来。行至百姓组成的圈子外面,那矮个子将领停下了脚步,又遥遥的冲莫降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文逸见状,双眉间的刻痕又深了几分。 “唯战兄,怎么办?”文逸问。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降无奈的笑笑,目光扫过自始至终一只跪地不起的百姓。 文逸点点头,从韩菲儿手中接过莫降的胳膊,将其挎在自己的肩上,同时对韩菲儿和张凛说道:“我和唯战兄去阵前谈判,你们在此等候,若有异常,我会给你们打手势,你们即刻与冯冲汇合,从北面撤退。”看到韩菲儿摇头,文逸解释道:“放心吧,如果他们要杀我们,早就出手了,绝无必要等到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成为他们的俘虏——如果这个结果真的被我不幸言中,那么你们必须马上撤离,而后再设法营救我们。” 既然文逸解释清楚了,那么韩菲儿也便再无坚持己见的必要,于是只好目送文莫二人并肩相携走远。莫降的体力严重透支,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能行走,全靠文逸带着,而文逸又是个跛子,所以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摇一摇的,仿佛浪涛中左右摇摆的小舟…… “不知将军唤我们出来,是何用意呢?”文逸脸上带着礼貌xing的微笑问道,同时打量着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将领:只见他头戴虎头钢盔,身着山字钢甲,左右肩膀各有一个虎头,脚蹬一双虎头战靴,背后披一条红sè大氅,或许是因为个子矮小披风太长的缘故,红sè披风的下摆拖在地上,沾染上了不少泥土;此人个头虽矮,但容貌却是不凡,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卧蚕浓眉,丹凤长目,隆鼻阔口,尤其是额头上那几道深深的刻纹让人印象深刻,三横一竖,正好组成一个“王”字…… “这家伙,是老虎jing转世么?”莫降心中暗自腹诽,可脸上却不敢流露任何轻视之意、 “在下汤矮虎,乃是这一支汉军的万夫长。”那汤矮虎声若洪钟,声音极为厚重,“二位便是莫降、文逸吧?” “如此说来,将军并不认识我们?”因为肩膀上还挎着莫降,所以文逸无法施礼,只好让脸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虽不曾谋面,但二位的名号,却是早有耳闻。”汤矮虎笑着道:“二位前些ri子做出的壮举,可谓英雄之举,大大的长了我们汉人的威风。” “听这汤矮虎说话的意思,他倒是挺佩服我们的所作所为了?”——莫降忍不住想,可转念一想,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此人真的站在自己这一边,怎会与黑将合作?又怎会让这数千步卒挡住自己的去路? 果然,只听汤矮虎接着说道:“只可惜,汤某是兵,二位是贼,汤某虽然敬重二位,但职责所在,汤某却不得不与二位为敌。” “休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莫降对汤矮虎的话嗤之以鼻,“说的自己好似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般,你若真是英雄,就不会纵容自己的部下屠杀那些无辜群众了!” “无辜?”汤矮虎眉毛一挑道:“汤某收到情报,有反贼劫了军粮,在此地分发给百姓,以军粮为诱饵蛊惑百姓造反作乱。试问,汤某身为朝廷将官,对此情况怎能置之不理?再者说来,自这些百姓接受劫匪赠与的粮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无辜的良民了,而是哄抢军粮的共犯!汤某命令属下抓捕这些共犯,又有哪里不对?” “哼!”莫降冷笑着,艰难的抬起手来,指着屠杀后那血流成河的惨象道:“‘抓捕’?汤将军的属下抓捕犯人的手段真是奇怪,偏偏只肯抓那些人的脑袋,身体一概不要……” “汤某也是察觉到骑兵的异常后,才下令步兵停止进军的。”汤矮虎也是面有愧sè,不过他还是继续解释道:“汤某也不知道,那些不成器的家伙们,怎么就突然变的如此嗜杀,如此凶悍了——当汤某发现那些家伙正在屠杀百姓之后,便立刻鸣鼓命令他们严格执行本将的命令,不要杀害百姓,只要抓捕即可,可不曾想闻听鼓声之后,他们冲的更凶了……汤某这才意识到,他们是中了毒药,被迷惑了心神……” “汤将军推的好干净!”莫降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这“老虎jing”的解释太过牵强,与三岁孩童编造的谎言一样漏洞百出,完全不足信。 可文逸却好像信了汤矮虎的话,只听他问道:“汤将军是说,您率军来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抓捕劫掠军粮的反贼?只是到达此地后,您却失去了对属下的控制,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正是如此!”汤矮虎点头道,一副沉冤得雪的感激表情,“其实早在骑兵冲锋之时,汤某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汤某领兵多年,深知自己手下那帮混球是些什么货sè,这些家伙平时训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懒散,一个比一个懈怠,今ri冲锋起来,却如狼似虎一般——汤某发现骑兵彻底失控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撤到步兵阵中,几番努力下来,总算压制住了数千步卒……” “文跛子,你竟然信他?!”莫降出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他只觉得,汤矮虎越是解释,推脱罪责的嫌疑便越大,对方说的话越多,露出的破绽反而就越多。 “有的时候,越是荒诞的话语,反而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文逸点点头道:“唯战兄,你之所以会怀疑汤将军,只是因为之前赵胜和朱巨等人灌输给你的所谓‘事实’,已在你的头脑中深深扎根,你会下意识的按照他们灌输给你的说辞去验证汤将军所说的话,你对汤将军的解释做出的判断,是建立在赵胜等人说给你的谎言为基础的——假若你换个角度,忘掉黑将复杂的计划、忘掉朱巨对你的欺骗、忘掉赵胜对你的迷惑,你就会发现,汤将军的话,反而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解释。” “忘掉他们?”莫降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下意识的问道:“文跛子,那你说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文逸想了想说道:“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有人谎报军情,调动了这支军队,又偷偷对那些骑兵下了‘嗜血陀花’的毒,而百姓所领到的粮食中,混杂有引起‘嗜血陀花’毒xing发作的药引,那些士兵冲进百姓群中,受药引的影响导致毒xing发作,所以,惨无人道的屠杀就开始了。这个时候,只要赵胜等人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黑将的计策之上,让我们以为这一切都是黑将计划好的,我们很容易就中了他们的毒计,对这个复杂的骗局深信不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可我们所深信不疑的,不过是那个被层层谎言包裹的假象。” 文逸的猜测,并未得到汤矮虎的认同,相反他脸上的疑惑之情却是越来越重——这也怪不得他,因为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被人蒙蔽的棋子,他根本不知道诸子之盟内部复杂的关系,也不知道黑将与莫降的矛盾,他若是能听明白文逸的解释,那才奇怪了——而汤矮虎的反应,更是让文逸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他旋即说道:“唯战兄,我想我们都被骗了。现在想想,黑将的计划其实无比简单,他只是利用了人xing的弱点,而后搭建好一个舞台,各有所求的棋子们,便会粉末登场,在黑将编织的谎言的诱导下,将这出大戏,完整的表演下来……” “文跛子,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只要顺着文逸的推测想下去,便会觉得他说的确有道理,可莫降却仍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只觉得,如果事实的真相真的如此的话,那么那些无辜的百姓死的也就太冤枉了,只因为黑将一句话,一个谎言,那些人就要乖乖的成为他的棋子?听从他的摆布?乖顺的献出自己的生命?若真是如此的话,命运对那些死去的人而言,也太残酷了一些。 “是不是我的猜测,我想也许很快就能弄明白。”文逸说着忽然转身,他的目光越过跪倒的百姓,越过场地正中那个焦黑sè的巨大尸山,落在北方那屈指可数的几名骑兵身上——自始至终,那寥寥数骑便一直静静的待在那里,既不参战,也不撤离,只是静静的观望着,仿佛这里上演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第66章 真相(一) 数千步卒,稳稳扎与众人面前,不动如山。 猩红sè的旗帜猎猎飘扬,密集如林,旗子仍是之前那些旗子,但是现在看来,却变了味道,少了几分张扬和狂躁,多了些稳重和肃杀。 文逸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要从这数千人构成的大阵中突围而出,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莫降在韩菲儿的搀扶下,才能将将站立;张凛的站姿虽然一如既往的挺拔如枪,但他的兵刃虎头錾金枪却已经烧毁,而且之前张凛所镇守的南面受到的冲击最强,他的体力消耗也是不小;至于文逸,他的眉头一直紧紧的锁着,证明他现在胸中尚无良策…… 相较于莫降等人,赵胜的离开就轻松许多,他左肩扛着朱巨,右肩扛着那白面书生,信步从数千步卒中间穿了过去,步履轻快,如清风过林,不带走一片树叶。只是在经过阵中那个个头不高的将领身边时,轻轻颔首以示礼貌,除此之外,赵胜再无其他动作,也没有与那将领说些什么,就这样如风一般离开了…… 赵胜离开之后,阵中那个矮个将领终于有了动作,他挥一挥手,率领数名亲卫,走出阵来。行至百姓组成的圈子外面,那矮个子将领停下了脚步,又遥遥的冲莫降等人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文逸见状,双眉间的刻痕又深了几分。 “唯战兄,怎么办?”文逸问。 “还能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降无奈的笑笑,目光扫过自始至终一只跪地不起的百姓。 文逸点点头,从韩菲儿手中接过莫降的胳膊,将其挎在自己的肩上,同时对韩菲儿和张凛说道:“我和唯战兄去阵前谈判,你们在此等候,若有异常,我会给你们打手势,你们即刻与冯冲汇合,从北面撤退。”看到韩菲儿摇头,文逸解释道:“放心吧,如果他们要杀我们,早就出手了,绝无必要等到现在,我能想到的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成为他们的俘虏——如果这个结果真的被我不幸言中,那么你们必须马上撤离,而后再设法营救我们。” 既然文逸解释清楚了,那么韩菲儿也便再无坚持己见的必要,于是只好目送文莫二人并肩相携走远。莫降的体力严重透支,他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他能行走,全靠文逸带着,而文逸又是个跛子,所以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摇一摇的,仿佛浪涛中左右摇摆的小舟…… “不知将军唤我们出来,是何用意呢?”文逸脸上带着礼貌xing的微笑问道,同时打量着眼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将领:只见他头戴虎头钢盔,身着山字钢甲,左右肩膀各有一个虎头,脚蹬一双虎头战靴,背后披一条红sè大氅,或许是因为个子矮小披风太长的缘故,红sè披风的下摆拖在地上,沾染上了不少泥土;此人个头虽矮,但容貌却是不凡,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卧蚕浓眉,丹凤长目,隆鼻阔口,尤其是额头上那几道深深的刻纹让人印象深刻,三横一竖,正好组成一个“王”字…… “这家伙,是老虎jing转世么?”莫降心中暗自腹诽,可脸上却不敢流露任何轻视之意、 “在下汤矮虎,乃是这一支汉军的万夫长。”那汤矮虎声若洪钟,声音极为厚重,“二位便是莫降、文逸吧?” “如此说来,将军并不认识我们?”因为肩膀上还挎着莫降,所以文逸无法施礼,只好让脸上保持着礼貌的笑容。 “虽不曾谋面,但二位的名号,却是早有耳闻。”汤矮虎笑着道:“二位前些ri子做出的壮举,可谓英雄之举,大大的长了我们汉人的威风。” “听这汤矮虎说话的意思,他倒是挺佩服我们的所作所为了?”——莫降忍不住想,可转念一想,很快又否认了自己的想法,如果此人真的站在自己这一边,怎会与黑将合作?又怎会让这数千步卒挡住自己的去路? 果然,只听汤矮虎接着说道:“只可惜,汤某是兵,二位是贼,汤某虽然敬重二位,但职责所在,汤某却不得不与二位为敌。” “休要在这里假惺惺的了。”莫降对汤矮虎的话嗤之以鼻,“说的自己好似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一般,你若真是英雄,就不会纵容自己的部下屠杀那些无辜群众了!” “无辜?”汤矮虎眉毛一挑道:“汤某收到情报,有反贼劫了军粮,在此地分发给百姓,以军粮为诱饵蛊惑百姓造反作乱。试问,汤某身为朝廷将官,对此情况怎能置之不理?再者说来,自这些百姓接受劫匪赠与的粮食的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无辜的良民了,而是哄抢军粮的共犯!汤某命令属下抓捕这些共犯,又有哪里不对?” “哼!”莫降冷笑着,艰难的抬起手来,指着屠杀后那血流成河的惨象道:“‘抓捕’?汤将军的属下抓捕犯人的手段真是奇怪,偏偏只肯抓那些人的脑袋,身体一概不要……” “汤某也是察觉到骑兵的异常后,才下令步兵停止进军的。”汤矮虎也是面有愧sè,不过他还是继续解释道:“汤某也不知道,那些不成器的家伙们,怎么就突然变的如此嗜杀,如此凶悍了——当汤某发现那些家伙正在屠杀百姓之后,便立刻鸣鼓命令他们严格执行本将的命令,不要杀害百姓,只要抓捕即可,可不曾想闻听鼓声之后,他们冲的更凶了……汤某这才意识到,他们是中了毒药,被迷惑了心神……” “汤将军推的好干净!”莫降冷笑一声,便不再说话了——他觉得,这“老虎jing”的解释太过牵强,与三岁孩童编造的谎言一样漏洞百出,完全不足信。 可文逸却好像信了汤矮虎的话,只听他问道:“汤将军是说,您率军来此地的目的,只是为了抓捕劫掠军粮的反贼?只是到达此地后,您却失去了对属下的控制,所以才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正是如此!”汤矮虎点头道,一副沉冤得雪的感激表情,“其实早在骑兵冲锋之时,汤某就隐隐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汤某领兵多年,深知自己手下那帮混球是些什么货sè,这些家伙平时训练的时候,一个比一个懒散,一个比一个懈怠,今ri冲锋起来,却如狼似虎一般——汤某发现骑兵彻底失控之后,只能退而求其次,撤到步兵阵中,几番努力下来,总算压制住了数千步卒……” “文跛子,你竟然信他?!”莫降出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他只觉得,汤矮虎越是解释,推脱罪责的嫌疑便越大,对方说的话越多,露出的破绽反而就越多。 “有的时候,越是荒诞的话语,反而越是接近事实的真相。”文逸点点头道:“唯战兄,你之所以会怀疑汤将军,只是因为之前赵胜和朱巨等人灌输给你的所谓‘事实’,已在你的头脑中深深扎根,你会下意识的按照他们灌输给你的说辞去验证汤将军所说的话,你对汤将军的解释做出的判断,是建立在赵胜等人说给你的谎言为基础的——假若你换个角度,忘掉黑将复杂的计划、忘掉朱巨对你的欺骗、忘掉赵胜对你的迷惑,你就会发现,汤将军的话,反而是最接近事实真相的解释。” “忘掉他们?”莫降闻言,也陷入了沉思,一边思索着,他一边下意识的问道:“文跛子,那你说事实的真相是什么?” 文逸想了想说道:“事实的真相应该是——有人谎报军情,调动了这支军队,又偷偷对那些骑兵下了‘嗜血陀花’的毒,而百姓所领到的粮食中,混杂有引起‘嗜血陀花’毒xing发作的药引,那些士兵冲进百姓群中,受药引的影响导致毒xing发作,所以,惨无人道的屠杀就开始了。这个时候,只要赵胜等人将我们的注意力引到黑将的计策之上,让我们以为这一切都是黑将计划好的,我们很容易就中了他们的毒计,对这个复杂的骗局深信不疑,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可我们所深信不疑的,不过是那个被层层谎言包裹的假象。” 文逸的猜测,并未得到汤矮虎的认同,相反他脸上的疑惑之情却是越来越重——这也怪不得他,因为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个被人利用、被人蒙蔽的棋子,他根本不知道诸子之盟内部复杂的关系,也不知道黑将与莫降的矛盾,他若是能听明白文逸的解释,那才奇怪了——而汤矮虎的反应,更是让文逸对自己的判断深信不疑,他旋即说道:“唯战兄,我想我们都被骗了。现在想想,黑将的计划其实无比简单,他只是利用了人xing的弱点,而后搭建好一个舞台,各有所求的棋子们,便会粉末登场,在黑将编织的谎言的诱导下,将这出大戏,完整的表演下来……” “文跛子,这些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只要顺着文逸的推测想下去,便会觉得他说的确有道理,可莫降却仍是不肯承认这个事实,他只觉得,如果事实的真相真的如此的话,那么那些无辜的百姓死的也就太冤枉了,只因为黑将一句话,一个谎言,那些人就要乖乖的成为他的棋子?听从他的摆布?乖顺的献出自己的生命?若真是如此的话,命运对那些死去的人而言,也太残酷了一些。 “是不是我的猜测,我想也许很快就能弄明白。”文逸说着忽然转身,他的目光越过跪倒的百姓,越过场地正中那个焦黑sè的巨大尸山,落在北方那屈指可数的几名骑兵身上——自始至终,那寥寥数骑便一直静静的待在那里,既不参战,也不撤离,只是静静的观望着,仿佛这里上演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第67章 真相(二) 莫降被文逸的突然转身带了个趔趄,循着文逸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莫降便看到了那几名骑兵,他的视力远比文逸的出sè,所以他甚至能看清那几名骑兵的容貌。 现在看来,那几名骑兵的举动是有些怪异,与周围惨烈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既没有像那些中毒的骑兵一样屠杀百姓,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嗜血嗜杀的征兆,甚至,他们还抽空和冯冲交谈了几句,表情轻松而冷酷,似是早就知道这里会上演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从他们所穿的铠甲服饰上看,他们与那些中毒的骑兵同属于一支队伍,但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北面的百姓距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却没有冲进人群中大开杀戒。。”文逸说着,又转回身来,似是怕引起那几名骑兵的注意,“早些时候,我以为那寥寥数人是汤将军故意派到北面,充作生门,现在看来,他们更像是这场屠杀的见证者和监视者。” “那几人是你的部下么?”莫降盯着汤矮虎的眼睛问。 被这个毛头小子质问,让汤矮虎心里很不舒服,但念在莫降是个少年英雄的份儿上,汤矮虎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不错,他们是我的部下,也是被我派到北面的,原本打算是当百姓四散奔逃的情况出现时,故意留下的包围缺口——我的本意,是要将百姓驱赶到北方,我们纵马追赶,百姓跑的累了,为了逃命,自然会丢掉刚刚领到的粮食,如果能追回被劫的粮食,汤某便知足了,汤某也是汉人,亦知道现在汉人的ri子很苦,汤某其实并不想为难这些百姓,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百姓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文逸接过汤矮虎的话说道:“将军更没有想到,您那些原本懒散的属下,突然变了xing子,变成了嗜血的猛兽。” “唉……”汤矮虎重重的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这种情况,绝不是汤某想看到的,汤某虽然是朝廷的鹰犬,但也知道身为大乾朝的将官,就该保卫大乾朝的百姓,而不是将手中刀刃伸向他们的脖颈。” 汤矮虎说话的时候,莫降脸上一直带着冷笑——他不相信汤矮虎的自我辩白。 文逸却说道:“如果文某告诉将军,将军是被人利用了,将军是因为中了他人的诡计,所以事情才会是这个结果,将军是何感想?” 汤矮虎点点头道:“汤某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的道理,今ri,汤某带出的兵之所以会犯下如此罪行,背后定有个yin谋的存在——汤某现在所求的,只为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死去的百姓有个交代,所以这才呼唤二位过来问个明白——毕竟,二位便是这次劫掠军粮大案的首犯,也是这次分粮的幕后主使……” “等等!”听到此处,莫降急忙打断了汤矮虎的话,开口说道:“汤将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二人何时曾劫掠军粮,何时说过要在此地分粮的话?” 文逸则出言提醒道:“唯战兄,难道你忘记了?那个白面书生,正是打着你的名号向百姓分发粮食么……” “如此说来,二位并不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也不是劫掠军粮的反贼头领?”汤矮虎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门道。 “自然不是。”文逸点点头道:“与将军一样,我们也是被人利用了。不过,那人利用将军,只是要将军去做那杀人的刀,而我们几人,就是要杀的人了。那人正是要让全天下人都认为,我们才是这次集会的召集者和组织者,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们害了这些百姓……” 经文逸这么一说,莫降忽然全都明白了,原来,他稀里糊涂的做了这次百姓遭屠惨案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这汤矮虎是个实在人,肯将其中的内幕说与他听,他绝不会明白:直到最后,赵胜也没有对他讲实话,说什么命运使然,说什么天选之子,全他妈是骗人的鬼话!直到现在,他仍在被黑将编织的谎言牵着鼻子走,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以他冲动的xing格,他怎会与汤矮虎这纵容属下行凶的混蛋将领心平气和的交谈?如果他选择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强行突围而出的话,反而中了黑将的诡计——如果他在弄清楚事实真相前就选择离开的话,那么,“将百姓召集到此,分发抢来的军粮,招来官兵后弃民而逃,导致大量百姓被杀。”诸如此类的传言,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会让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肮脏不堪——到那个时候,百姓一定会说:“呸!什么狗屁汉皇之血?!什么天选之子?!一个任由百姓被官军屠杀,自己却仓皇逃走的鼠辈,也配做我们的英雄?!也配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黑将的计划,可谓一环接着一环,让人防不胜防,莫降不知道这复杂的yin谋何时是个尽头,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身为汉皇之血的传人,就必须要维护这血脉的荣耀,即便自己私自改了名姓,但那也绝不代表自己会对他人恣意抹黑汉皇血脉的行为放任不理。 “文跛子,我们去北面!”莫降咬着牙说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定要彻底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否则,神州虽大,将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唯战兄,你终于认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xing了。”文逸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若我们以这样的状态走过去的话,一定会引起他们的jing觉,到时候再想问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莫降眼睛一轮,很快想到了计策,他看了汤矮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汤将军,你方才不也说想弄明白事情真相么?现在就有个机会,只需要你将北面那几名属下叫回来,待他们来在阵前,命人立刻拿下……” “万万不可!”文逸急忙否决了莫降的建议,可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策,只因为汤矮虎还带着几名亲兵,人多嘴杂,他实在不便多讲。 汤矮虎见状,好似明白了文逸的顾虑,于是朗声说道:“二位尽管放心,汤某不是个护短的人,如果这次真的是汤某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害了那些百姓的话,那么汤某将亲手砍下他们的脑袋,以告慰百姓冤死的亡魂!还有,我这些亲兵,都是经过我仔细挑选的,他们对我绝对忠心,绝对信得过!不瞒二位,我是个汉人,是此地汉军的领头人,在大乾朝的军队编制中,咱们汉人一向被黄金族人看不起,那些黄眼儿鞑子,处处跟咱们汉人作对,在军中,汤某若是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亲兵,恐怕早就被那些黄眼儿鞑子玩死了……” 汤矮虎所讲的军中内幕,文逸也略有耳闻,也知道汉人将官在大乾朝军队中饱受欺凌,最苦的、最累的、最危险的任务,基本上都由汉人军官去做,然而最后领取功劳的,却是那些高人一等的黄金族军官;而且,那些汉人军官如果想要保住军官的位置,那绝不能少了对黄金族军官的孝敬,饶是如此,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汉族军官还要主动站出来定罪,若是没有这份儿自觉的话,xing命都有可能难保——所以,在大乾朝军队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黄金族的国家黄金守,汉人军官不如狗……” “既然将军这么实诚,那文某也就开诚布公。”文逸诚恳的说道:“文某这里有一计,可保将军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那个别有用心之人安插在将军队伍中的叛徒。” “噢?”汤矮虎深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大有深意,“什么计策,说来听听。”他虽然敬重文莫二人敢于与全天下黄金族军队为敌的英雄气概,但却并不意味着,这两个年轻人可以对他指指点点。 文逸回答道:“将军只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我们做了您的俘虏,您再召唤那几名部下回来,他们就不会起疑了。”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继而说道:“汤某本就打算要抓捕你们的——即便没有今ri这件事,即便你们不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但二位仍旧是被朝廷通缉的重犯,汤某今ri既然遇到了二位,就绝无再放二位离开的可能。” 文逸先是一愣,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于是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们是贼,将军是兵嘛,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嘛。” 汤矮虎点点头道:“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便请束手就擒吧——我承认二位武艺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我这军中无一人是二位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白狼张凛相帮,但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蚁多噬象的道理,几位本事再大,想必也不是汤某这几千步卒的对手吧。” 莫降闻言,刚要反驳,却被文逸暗中制止了。只听文逸说道:“只要能查清事情真相,文某不介意做汤将军的俘虏……” 第67章 真相(二) 莫降被文逸的突然转身带了个趔趄,循着文逸目光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莫降便看到了那几名骑兵,他的视力远比文逸的出sè,所以他甚至能看清那几名骑兵的容貌。 现在看来,那几名骑兵的举动是有些怪异,与周围惨烈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们既没有像那些中毒的骑兵一样屠杀百姓,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嗜血嗜杀的征兆,甚至,他们还抽空和冯冲交谈了几句,表情轻松而冷酷,似是早就知道这里会上演一场惨无人道的杀戮。 “从他们所穿的铠甲服饰上看,他们与那些中毒的骑兵同属于一支队伍,但却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北面的百姓距离他们仅有一步之遥,但他们却没有冲进人群中大开杀戒。。”文逸说着,又转回身来,似是怕引起那几名骑兵的注意,“早些时候,我以为那寥寥数人是汤将军故意派到北面,充作生门,现在看来,他们更像是这场屠杀的见证者和监视者。” “那几人是你的部下么?”莫降盯着汤矮虎的眼睛问。 被这个毛头小子质问,让汤矮虎心里很不舒服,但念在莫降是个少年英雄的份儿上,汤矮虎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不错,他们是我的部下,也是被我派到北面的,原本打算是当百姓四散奔逃的情况出现时,故意留下的包围缺口——我的本意,是要将百姓驱赶到北方,我们纵马追赶,百姓跑的累了,为了逃命,自然会丢掉刚刚领到的粮食,如果能追回被劫的粮食,汤某便知足了,汤某也是汉人,亦知道现在汉人的ri子很苦,汤某其实并不想为难这些百姓,却不曾想……” “却不曾想,百姓根本没有逃跑的意思,而是跪在地上动也不动,像一群待宰的羔羊。”文逸接过汤矮虎的话说道:“将军更没有想到,您那些原本懒散的属下,突然变了xing子,变成了嗜血的猛兽。” “唉……”汤矮虎重重的叹息一声,无奈的说道:“这种情况,绝不是汤某想看到的,汤某虽然是朝廷的鹰犬,但也知道身为大乾朝的将官,就该保卫大乾朝的百姓,而不是将手中刀刃伸向他们的脖颈。” 汤矮虎说话的时候,莫降脸上一直带着冷笑——他不相信汤矮虎的自我辩白。 文逸却说道:“如果文某告诉将军,将军是被人利用了,将军是因为中了他人的诡计,所以事情才会是这个结果,将军是何感想?” 汤矮虎点点头道:“汤某虽然没有读过书,但也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孽’的道理,今ri,汤某带出的兵之所以会犯下如此罪行,背后定有个yin谋的存在——汤某现在所求的,只为弄明白事情的真相,也好对死去的百姓有个交代,所以这才呼唤二位过来问个明白——毕竟,二位便是这次劫掠军粮大案的首犯,也是这次分粮的幕后主使……” “等等!”听到此处,莫降急忙打断了汤矮虎的话,开口说道:“汤将军,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二人何时曾劫掠军粮,何时说过要在此地分粮的话?” 文逸则出言提醒道:“唯战兄,难道你忘记了?那个白面书生,正是打着你的名号向百姓分发粮食么……” “如此说来,二位并不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也不是劫掠军粮的反贼头领?”汤矮虎也从二人的对话中听出了些门道。 “自然不是。”文逸点点头道:“与将军一样,我们也是被人利用了。不过,那人利用将军,只是要将军去做那杀人的刀,而我们几人,就是要杀的人了。那人正是要让全天下人都认为,我们才是这次集会的召集者和组织者,就是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我们害了这些百姓……” 经文逸这么一说,莫降忽然全都明白了,原来,他稀里糊涂的做了这次百姓遭屠惨案的罪魁祸首! 若不是这汤矮虎是个实在人,肯将其中的内幕说与他听,他绝不会明白:直到最后,赵胜也没有对他讲实话,说什么命运使然,说什么天选之子,全他妈是骗人的鬼话!直到现在,他仍在被黑将编织的谎言牵着鼻子走,如果不是体力不支,以他冲动的xing格,他怎会与汤矮虎这纵容属下行凶的混蛋将领心平气和的交谈?如果他选择暴力的方式解决问题,强行突围而出的话,反而中了黑将的诡计——如果他在弄清楚事实真相前就选择离开的话,那么,“将百姓召集到此,分发抢来的军粮,招来官兵后弃民而逃,导致大量百姓被杀。”诸如此类的传言,会让他在民间的声望一落千丈,会让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肮脏不堪——到那个时候,百姓一定会说:“呸!什么狗屁汉皇之血?!什么天选之子?!一个任由百姓被官军屠杀,自己却仓皇逃走的鼠辈,也配做我们的英雄?!也配带领我们走向光明?!” 黑将的计划,可谓一环接着一环,让人防不胜防,莫降不知道这复杂的yin谋何时是个尽头,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身为汉皇之血的传人,就必须要维护这血脉的荣耀,即便自己私自改了名姓,但那也绝不代表自己会对他人恣意抹黑汉皇血脉的行为放任不理。 “文跛子,我们去北面!”莫降咬着牙说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一定要彻底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否则,神州虽大,将再无我的立锥之地!” “唯战兄,你终于认识到这次事件的严重xing了。”文逸点了点头说道:“不过,若我们以这样的状态走过去的话,一定会引起他们的jing觉,到时候再想问出些什么,可就难了。” 莫降眼睛一轮,很快想到了计策,他看了汤矮虎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汤将军,你方才不也说想弄明白事情真相么?现在就有个机会,只需要你将北面那几名属下叫回来,待他们来在阵前,命人立刻拿下……” “万万不可!”文逸急忙否决了莫降的建议,可他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策,只因为汤矮虎还带着几名亲兵,人多嘴杂,他实在不便多讲。 汤矮虎见状,好似明白了文逸的顾虑,于是朗声说道:“二位尽管放心,汤某不是个护短的人,如果这次真的是汤某的队伍里出了叛徒,害了那些百姓的话,那么汤某将亲手砍下他们的脑袋,以告慰百姓冤死的亡魂!还有,我这些亲兵,都是经过我仔细挑选的,他们对我绝对忠心,绝对信得过!不瞒二位,我是个汉人,是此地汉军的领头人,在大乾朝的军队编制中,咱们汉人一向被黄金族人看不起,那些黄眼儿鞑子,处处跟咱们汉人作对,在军中,汤某若是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亲兵,恐怕早就被那些黄眼儿鞑子玩死了……” 汤矮虎所讲的军中内幕,文逸也略有耳闻,也知道汉人将官在大乾朝军队中饱受欺凌,最苦的、最累的、最危险的任务,基本上都由汉人军官去做,然而最后领取功劳的,却是那些高人一等的黄金族军官;而且,那些汉人军官如果想要保住军官的位置,那绝不能少了对黄金族军官的孝敬,饶是如此,一旦出了什么意外,汉族军官还要主动站出来定罪,若是没有这份儿自觉的话,xing命都有可能难保——所以,在大乾朝军队中流传着这样一句顺口溜:“黄金族的国家黄金守,汉人军官不如狗……” “既然将军这么实诚,那文某也就开诚布公。”文逸诚恳的说道:“文某这里有一计,可保将军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查清楚那个别有用心之人安插在将军队伍中的叛徒。” “噢?”汤矮虎深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大有深意,“什么计策,说来听听。”他虽然敬重文莫二人敢于与全天下黄金族军队为敌的英雄气概,但却并不意味着,这两个年轻人可以对他指指点点。 文逸回答道:“将军只要将我等一网打尽,我们做了您的俘虏,您再召唤那几名部下回来,他们就不会起疑了。”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继而说道:“汤某本就打算要抓捕你们的——即便没有今ri这件事,即便你们不是这次事件的幕后主使,但二位仍旧是被朝廷通缉的重犯,汤某今ri既然遇到了二位,就绝无再放二位离开的可能。” 文逸先是一愣,略微一想也就明白了,于是笑着说道:“这是自然的,我们是贼,将军是兵嘛,官兵抓贼,天经地义嘛。” 汤矮虎点点头道:“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么便请束手就擒吧——我承认二位武艺高强,若论单打独斗,我这军中无一人是二位的对手,更何况还有白狼张凛相帮,但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也该知道蚁多噬象的道理,几位本事再大,想必也不是汤某这几千步卒的对手吧。” 莫降闻言,刚要反驳,却被文逸暗中制止了。只听文逸说道:“只要能查清事情真相,文某不介意做汤将军的俘虏……” 第68章 真相(三) 虽然双方一方是兵,一方是贼,但汤矮虎对莫降和文逸二人却很是客气,他并未命令手下将雪亮的弯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也没有用绳索将二人捆绑起来,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随他归阵。 “将军,在将我们带走之前,您是不是应该先救救这些百姓?”莫降却并未配合汤矮虎的手势,因为幸存下来的百姓依然跪在那里,相较于事实的真相,莫降其实更在意这些百姓的安全。 “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汤某会对这些百姓进行妥善的安置。”汤矮虎郑重的保证,“二位可以放心,汤某的目的只是追回被劫的军粮,而非追究这些百姓的责任,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唯有那罪魁祸首罪该伏法,而这些百姓都是被蒙骗的无辜,况且他们当中已有人冤死,汤某身为这一方水土的守护者,怎忍心让百姓再遭无妄之灾?” “有汤将军这句话,文某就安心了。”文逸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莫降向那数千步卒组成的军阵走去,他面带微笑,似乎做俘虏也是快意的事。 汤矮虎虽然也觉得文逸的表情有些诡异,但也不知道这巧计百出的书生在想什么,摆出何种表情,那是人家的ziyou,他总不能强迫对方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索xing也不干涉,由他去好了。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趁此机会将这个以莫降为首的被朝廷通缉的小团伙一网打尽——既然这个小团伙的头目都如此配合抓捕工作,那么他的属下…… 莫降的属下,在看到莫降和文逸被捕之后,立刻就溜走了。 张凛和韩菲儿溜的之快,完全出乎了汤矮虎的预料,他之所以没有对莫降和文逸用强,除了莫文二人十分配合之外,还有避免打草惊蛇的考虑。然而他却不曾想到,即便他对莫文二人如此的客气,竟然还是被张凛和韩菲儿看穿了。 汤矮虎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做出那个“请”的姿势同时,文逸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做了个手势,一直等待着文逸的暗号的张凛和韩菲儿见状,立刻就近上了两匹无主战马,拍马而逃…… “这分明就是早有图谋嘛,这个文逸,定是在前来谈判之前就对那二人有过交代!”汤矮虎心中暗骂,却没有立刻发作,也并没有命人追赶,因为他方才听文逸说过,他属下的兵士们可能被人暗中下了毒,一旦靠近那些百姓,毒药就会发作,士兵也会变的弑杀,他好不容易才弹压住整个步兵方阵,心知一旦手下的士兵再次失控,百姓便要再遭屠杀——是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凛和韩菲儿骑马逃走了——不过,汤矮虎却并不担心那二人,他手下尚有数千步卒,若是连这两个俘虏也看不住,让那二人劫走了,他这支汉军,就可以就地解散回家种田了…… 见文逸和莫降已被自己的亲兵看住,汤矮虎便命传令兵向北面数骑打了旗语,命他们即刻归阵…… 待那数骑回来,莫降发现,冯冲并没能逃走,而是被人捆到马上驮了回来,而后又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狠狠的摔在了莫降的面前,那几名骑兵恶狠狠的盯着莫降,似是要以羞辱冯冲的方式给莫降来个下马威。 “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两个一起走?”莫降压低声音问。 “他们两个逃的太快了,我想追也追不上啊。”冯冲苦着脸回答道。 文逸则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道:“是我更改了命令,只让他们二人逃走的,冯兄弟若怪,就请怪我吧。” 冯冲面有愧sè说道:“文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没什么本事,关键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拿这一次来说,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你们与那些丧尽天良的士兵交战,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像我这种拖后腿的尾巴,即便丢掉也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 莫降则说:“你不要这么自卑嘛,其实你还是有些用途的。” “真的?”冯冲闻言,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莫降笑着回答:“比如,你就是个合格的车夫……” “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一句厉声喝问,打断了莫降的低语。 莫降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刀疤脸骑士正目露凶光盯着他看。他冷笑一声,摆出不屑一顾的冷淡模样。 “大胆!”那刀疤脸骑兵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马鞭。 “胡小混,住手!”汤矮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喝止了胡小混,所以那一鞭子也没能抽在莫降的身上。 “将军!”那胡小混用悲愤难遏的语气说道:“就是这个人,害的咱们的骑兵队全军覆灭,近两千兄弟同袍葬身火海,将军如何能再留他的xing命?!” 胡小混悲愤慨然的情绪,迅速感染了身边众人,大家方才都看的清楚,就是这个**着上身家伙玩弄妖术引来天火,一把大火将骑兵队烧成了焦炭,许多人军中好友的焦黑的尸体,仍旧在不远处冒着青烟,闻听那胡小混一说,莫降身边的士卒都向他投去愤怒的目光,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现在早就死上几百次了。 莫降却不为这些愤怒的目光所动,脸上仍旧是冰冷的笑容——那些士卒会被胡小混用一句话激起愤怒,莫降却不会被他骗了。因为莫降方才用他极佳的视力看的清楚,就在那场大火将熄未熄之时,控马站于北面的胡小混,曾对着那燃烧的尸体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冷漠,却没有一丝愤怒——而现在他却表现的如此愤慨,显然是装出来的,他为何要装,只能说明他别有用心。 “将军!您可要替冤死的弟兄们做主啊!”胡小混声泪俱下的说道:“小混斗胆请求将军,杀了此人!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是啊将军,您一定要杀了他!否则,被他烧死的弟兄们难以瞑目,活着的弟兄也会寒心的!”胡小混身边另一名面黑若炭的骑兵立刻附和道。 “将军,杀了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又有一名骑兵控马上前一步,说话的同时,已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弯刀。 甚至,连汤矮虎的亲兵中也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属下也认为,您不该对这人如此客气。” 这时,只听汤矮虎说道:“兄弟们的情绪,汤某可以理解,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骑兵被人一把火烧了个jing光,汤某也是痛心疾首。”正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弟兄们,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他们也束手就擒,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我汤某人的俘虏——我汤某人的军队,可没有斩杀俘虏传统;再者说来,这几人都是受朝廷通缉的要犯,朝廷要他们也许大有用途,若是汤某将他们一刀砍了,这捕获之功可能就变成擅权之罪了……” “原来如此,小混明白了。”胡小混yin阳怪气的说道:“将军留下这几人的xing命,原来是为了向朝廷邀功,原来在将军的功劳面前,那些弟兄们可以枉死……” “你这家伙好生大胆。”文逸听不惯胡小混说话的语气,出言讽刺道:“你口口声声叫着‘将军’,可话语之中,哪有对你家将军的一点尊重?” 汤矮虎闻言苦笑——这胡小混对他如此放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因为,那胡小混有一半黄金族人的血统,是某位黄金族人军官酒后糟蹋了一位汉人军官的妻子所生,可胡小混却不以此事未耻,反以此为荣,逢人便炫耀他有位黄金族的老子。在这支汉军队伍中,他目前的官职虽只是个骑兵千夫长,但平ri里却从不将汤矮虎这个万夫长放在眼里,时常逾越权限,代替汤矮虎发号施令。这一次的军事情报,就是胡小混从他那黄金族老子口中得来,又凭借他老子的关系要来一纸军令,强命汤矮虎调军前来追捕“劫掠军粮的要犯”。而且,闻听汤矮虎“围三缺一”的布置之后,胡小混主动请缨,要带数人去北面充作生门——当时,汤矮虎只以为胡小混想要偷懒,所以拣了个最轻松的任务,现在看来,这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胡小混冷冷的瞥了文逸一眼,却没有理他,仍是对汤矮虎说道:“将军,我们这次出兵的最初目的,是要抓捕劫掠军粮的犯人,追回被劫的军粮,如今犯人的头目已经被抓,可军粮仍在那些刁民手里,将军为何还不派人取回呢?” 莫降闻言,心中暗惊:现如今,那些步兵是否中了“嗜血陀花”的毒还不清楚,如果他们也中了毒,一旦靠近百姓,那定然又将是一场杀戮——这个刀疤脸胡小混,这样说话的目的,是在提醒他的上司完成任务,还是要继续进行黑将尚未完成的计划…… 第68章 真相(三) 虽然双方一方是兵,一方是贼,但汤矮虎对莫降和文逸二人却很是客气,他并未命令手下将雪亮的弯刀架在二人的脖子上,也没有用绳索将二人捆绑起来,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二人随他归阵。 “将军,在将我们带走之前,您是不是应该先救救这些百姓?”莫降却并未配合汤矮虎的手势,因为幸存下来的百姓依然跪在那里,相较于事实的真相,莫降其实更在意这些百姓的安全。 “待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汤某会对这些百姓进行妥善的安置。”汤矮虎郑重的保证,“二位可以放心,汤某的目的只是追回被劫的军粮,而非追究这些百姓的责任,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也明白唯有那罪魁祸首罪该伏法,而这些百姓都是被蒙骗的无辜,况且他们当中已有人冤死,汤某身为这一方水土的守护者,怎忍心让百姓再遭无妄之灾?” “有汤将军这句话,文某就安心了。”文逸笑着点了点头,而后便带着莫降向那数千步卒组成的军阵走去,他面带微笑,似乎做俘虏也是快意的事。 汤矮虎虽然也觉得文逸的表情有些诡异,但也不知道这巧计百出的书生在想什么,摆出何种表情,那是人家的ziyou,他总不能强迫对方摆出一副沉痛的表情,索xing也不干涉,由他去好了。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趁此机会将这个以莫降为首的被朝廷通缉的小团伙一网打尽——既然这个小团伙的头目都如此配合抓捕工作,那么他的属下…… 莫降的属下,在看到莫降和文逸被捕之后,立刻就溜走了。 张凛和韩菲儿溜的之快,完全出乎了汤矮虎的预料,他之所以没有对莫降和文逸用强,除了莫文二人十分配合之外,还有避免打草惊蛇的考虑。然而他却不曾想到,即便他对莫文二人如此的客气,竟然还是被张凛和韩菲儿看穿了。 汤矮虎没注意到的是,在他做出那个“请”的姿势同时,文逸将一只手背在背后,悄悄做了个手势,一直等待着文逸的暗号的张凛和韩菲儿见状,立刻就近上了两匹无主战马,拍马而逃…… “这分明就是早有图谋嘛,这个文逸,定是在前来谈判之前就对那二人有过交代!”汤矮虎心中暗骂,却没有立刻发作,也并没有命人追赶,因为他方才听文逸说过,他属下的兵士们可能被人暗中下了毒,一旦靠近那些百姓,毒药就会发作,士兵也会变的弑杀,他好不容易才弹压住整个步兵方阵,心知一旦手下的士兵再次失控,百姓便要再遭屠杀——是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凛和韩菲儿骑马逃走了——不过,汤矮虎却并不担心那二人,他手下尚有数千步卒,若是连这两个俘虏也看不住,让那二人劫走了,他这支汉军,就可以就地解散回家种田了…… 见文逸和莫降已被自己的亲兵看住,汤矮虎便命传令兵向北面数骑打了旗语,命他们即刻归阵…… 待那数骑回来,莫降发现,冯冲并没能逃走,而是被人捆到马上驮了回来,而后又被人从马背上丢下来,狠狠的摔在了莫降的面前,那几名骑兵恶狠狠的盯着莫降,似是要以羞辱冯冲的方式给莫降来个下马威。 “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两个一起走?”莫降压低声音问。 “他们两个逃的太快了,我想追也追不上啊。”冯冲苦着脸回答道。 文逸则用只有三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道:“是我更改了命令,只让他们二人逃走的,冯兄弟若怪,就请怪我吧。” 冯冲面有愧sè说道:“文先生,我知道自己武功低微,没什么本事,关键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拿这一次来说,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你们与那些丧尽天良的士兵交战,别的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像我这种拖后腿的尾巴,即便丢掉也是不敢有什么怨言的……” 莫降则说:“你不要这么自卑嘛,其实你还是有些用途的。” “真的?”冯冲闻言,眼睛一亮。 “当然是真的。”莫降笑着回答:“比如,你就是个合格的车夫……” “你们几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一句厉声喝问,打断了莫降的低语。 莫降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刀疤脸骑士正目露凶光盯着他看。他冷笑一声,摆出不屑一顾的冷淡模样。 “大胆!”那刀疤脸骑兵大喝一声,高高举起了马鞭。 “胡小混,住手!”汤矮虎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喝止了胡小混,所以那一鞭子也没能抽在莫降的身上。 “将军!”那胡小混用悲愤难遏的语气说道:“就是这个人,害的咱们的骑兵队全军覆灭,近两千兄弟同袍葬身火海,将军如何能再留他的xing命?!” 胡小混悲愤慨然的情绪,迅速感染了身边众人,大家方才都看的清楚,就是这个**着上身家伙玩弄妖术引来天火,一把大火将骑兵队烧成了焦炭,许多人军中好友的焦黑的尸体,仍旧在不远处冒着青烟,闻听那胡小混一说,莫降身边的士卒都向他投去愤怒的目光,若是目光可以杀人的话,莫降现在早就死上几百次了。 莫降却不为这些愤怒的目光所动,脸上仍旧是冰冷的笑容——那些士卒会被胡小混用一句话激起愤怒,莫降却不会被他骗了。因为莫降方才用他极佳的视力看的清楚,就在那场大火将熄未熄之时,控马站于北面的胡小混,曾对着那燃烧的尸体指指点点,脸上尽是冷漠,却没有一丝愤怒——而现在他却表现的如此愤慨,显然是装出来的,他为何要装,只能说明他别有用心。 “将军!您可要替冤死的弟兄们做主啊!”胡小混声泪俱下的说道:“小混斗胆请求将军,杀了此人!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是啊将军,您一定要杀了他!否则,被他烧死的弟兄们难以瞑目,活着的弟兄也会寒心的!”胡小混身边另一名面黑若炭的骑兵立刻附和道。 “将军,杀了他,为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又有一名骑兵控马上前一步,说话的同时,已抽出了别在腰间的弯刀。 甚至,连汤矮虎的亲兵中也有人忍不住出声道:“将军,属下也认为,您不该对这人如此客气。” 这时,只听汤矮虎说道:“兄弟们的情绪,汤某可以理解,亲眼看着自己苦心经营的骑兵被人一把火烧了个jing光,汤某也是痛心疾首。”正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弟兄们,现在战斗已经结束,他们也束手就擒,他们现在的身份,是我汤某人的俘虏——我汤某人的军队,可没有斩杀俘虏传统;再者说来,这几人都是受朝廷通缉的要犯,朝廷要他们也许大有用途,若是汤某将他们一刀砍了,这捕获之功可能就变成擅权之罪了……” “原来如此,小混明白了。”胡小混yin阳怪气的说道:“将军留下这几人的xing命,原来是为了向朝廷邀功,原来在将军的功劳面前,那些弟兄们可以枉死……” “你这家伙好生大胆。”文逸听不惯胡小混说话的语气,出言讽刺道:“你口口声声叫着‘将军’,可话语之中,哪有对你家将军的一点尊重?” 汤矮虎闻言苦笑——这胡小混对他如此放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因为,那胡小混有一半黄金族人的血统,是某位黄金族人军官酒后糟蹋了一位汉人军官的妻子所生,可胡小混却不以此事未耻,反以此为荣,逢人便炫耀他有位黄金族的老子。在这支汉军队伍中,他目前的官职虽只是个骑兵千夫长,但平ri里却从不将汤矮虎这个万夫长放在眼里,时常逾越权限,代替汤矮虎发号施令。这一次的军事情报,就是胡小混从他那黄金族老子口中得来,又凭借他老子的关系要来一纸军令,强命汤矮虎调军前来追捕“劫掠军粮的要犯”。而且,闻听汤矮虎“围三缺一”的布置之后,胡小混主动请缨,要带数人去北面充作生门——当时,汤矮虎只以为胡小混想要偷懒,所以拣了个最轻松的任务,现在看来,这之后似乎还隐藏着什么秘密…… 胡小混冷冷的瞥了文逸一眼,却没有理他,仍是对汤矮虎说道:“将军,我们这次出兵的最初目的,是要抓捕劫掠军粮的犯人,追回被劫的军粮,如今犯人的头目已经被抓,可军粮仍在那些刁民手里,将军为何还不派人取回呢?” 莫降闻言,心中暗惊:现如今,那些步兵是否中了“嗜血陀花”的毒还不清楚,如果他们也中了毒,一旦靠近百姓,那定然又将是一场杀戮——这个刀疤脸胡小混,这样说话的目的,是在提醒他的上司完成任务,还是要继续进行黑将尚未完成的计划…… 第69章 真相(四) “这里到底谁才是将军?”文逸学着胡小混yin阳怪气的语气问。 “这位长的像老虎的才是吧——方才我听到有人叫他将军的。”冯冲十分配合的回应道。 “你们闭嘴!”胡小混极其厌烦他人学他说话的腔调——他认为自己说话的方式是融合了汉族和黄金族的二者之长,天下唯他这独一份,任何人再学,都是东施效颦。 文逸却不吃他这一套,仍是用那轻佻的语气道:“我怎么觉得,这脸上有疤的才是这里的头头呢?” 胡小混闻声大怒,再次高高举起了马鞭。 文逸等人的一唱一和传入汤矮虎的耳中,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讽刺,仿若一个个耳光抽在脸上,就当着他的亲兵的面——俗话说,饶是泥人也有三分土xing,更何况平ri里汤矮虎一直被胡小混轻慢,积攒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他厉声喝道:“胡小混,你放肆!” 胡小混却不以为意,冷笑着问道:“怎么?将军这是要帮着嫌犯说话么?千余弟兄的亡魂,可就在将军的头顶飘着呢,还等着将军替他们报仇伸冤……” “住口!”汤矮虎又是一声暴喝,他喘着粗气说道:“死去的兄弟,不单单是你胡小混一个人的!同样是我汤矮虎的!” 文逸适时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将军要报仇,可要找对对象啊,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给骑兵队下药的内jiān!” “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却不是个傻子!”汤矮虎将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气鼓鼓的说道:“汤某这双招子,可不是摆设,它们还分得清善恶!汤某绝不会让那真凶逍遥法外,也不会让弟兄们白白枉死!” “将军知道就好。”胡小混的语气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将与他说话之人心底的火气拱起来,“不过将军,漂亮话谁都会说,至于是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就要看那人的实际行动了!” “你要看实际行动是么?”汤矮虎虎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胡小混以及他身边数名骑兵逼问:“你们都要看本将的实际行动么?” 尽管被汤矮虎的目光盯的心中发毛,但胡小混却强撑着回应道:“当然是要看的……” “好!好!好!”汤矮虎连说三个好字,紧接着,抬手冲胡小混等人一指,口中喝道:“来人啊!将这几人给我拿下!!” 胡小混闻言一愣,旋即喝道:“汤矮虎,你要做什么?!”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是废话,于是急忙改口道:“姓汤的,你好大的胆……” 话未说完,胡小混等几名骑兵便被突然冲上来的汤矮虎亲兵从马上生生拽了下来,胳膊被拧到身后,膝盖抵住了他们的腿弯,迫使其跪倒在地。 因为吃痛,胡小混的面容有几分扭曲,他龇牙咧嘴嚷道:“姓汤的,你敢抓我?!你竟然敢抓小爷我?!” “我为何就不敢抓你?”汤矮虎上前一步,俯身逼视着胡小混满是错愕的眼睛说道,“我汤矮虎身为一军主将,对你这目无尊主,不听军令之人,为何就抓不得?” “姓汤的,你这是报复!!”胡小混声嘶力竭的抗辩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哼!”汤矮虎冷笑一声道:“胡小混,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有私仇啊!既然知道,你今ri就不该如此的放肆!要知道,出兵在外,离开了军营,你那黄金族的老子可保不了你!”紧接着,汤矮虎话锋一转道:“不过,今ri我们不论私仇,只谈罪行,免得你小子被我抓了,心中不服。” “我不服!我一百个不服!!”胡小混拧着脖子嚷道,他拧过脖子,正看到好端端站在旁边的莫降等人,对比双方此时的境地,他更觉得自己遭遇了不公。 “你不服?好!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汤矮虎说着,猛的一指那座仍在冒着青烟的尸山,厉声问道:“你方才也说,那千余骑兵是你的兄弟,现在我就问你,你那千余兄弟是怎么死的?!” 胡小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用怨毒的目光看了莫降一眼,口中说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被那小子用火烧死的!” “被莫降用火烧死的?”汤矮虎摇摇头道:“表面上事实如此,但汤某告诉你,他们被烧死,其实一点也不冤枉……” “大家都听到了?!”胡小混急忙用更高的声调嚷道:“大家都听到姓汤的刚才说什么了吧?他这是明目张胆的帮着嫌犯说话,他这是要造反啊!” 汤矮虎却不生气,只等胡小混嚷嚷完才冷声说道:“他们死的不冤,是因为他们违抗了军令,是因为他们未经本将同意,便屠杀百姓!战场之上,使者不杀,降者不杀,无辜的百姓更是不该杀!而他们呢?像疯狗一样冲进百姓群中,砍下他们的头颅!就冲他们犯下的罪行,就算那场大火烧不死他们,本将也要治他们的罪!你可知道,杀良冒功,屠戮百姓,在军中是什么惩罚?” “立斩不赦!”莫降替胡小混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他的回答却无人理会,因为这答案再明显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完全不用他再做解答。 “冲锋之前,本将就对他们有过交代,只追回粮食,不乱伤人命——百姓们明明已经跪在那里了,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他们为何还要砍下那些百姓的头颅?”汤矮虎又上前一步,仍是死死的盯着胡小混的眼睛,寒声问道:“但是,他们却对本将的命令置若罔闻,如虎狼一般冲进人群中大杀特杀——我就在想,在冲锋的过程中,是不是有人擅自更改了我的将命?!” 胡小混的眼睛出现了一丝闪烁,但他却用眨眼的动作掩饰过去,口中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小爷我是没有做过!” “你没有做过?”汤矮虎的语气,比冬ri的寒风还要冰冷。说着,他对一名亲兵打了个眼sè,那亲兵会意,抵着犯人腿弯的膝盖一用力,生生的别断了那人的右腿。 “咔嚓!——啊!!”发出惨叫的,是那个一直伴随在胡小混身侧的面黑若炭的骑兵。 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额头滚落,原本炭黑如墨的脸sè,变的如纸般惨白。 “黑子,我且问你!”汤矮虎一双虎目转向受刑的骑兵,厉声喝道:“你一直伴随在胡小混的身侧,冲锋途中,他可曾擅自下达过与我的命令截然不同的命令?” “有……有!”黑子被汤矮虎如炬的目光看的低下了头,虽然平ri里有胡小混为他撑腰,他从未将汤矮虎放在眼中,但他私下里也常听人说,汤矮虎是个知兵的能将,治军的本领,比那些整ri在女人肚皮上忙活的黄金族老爷强了不知百倍,只是碍于汉人的身份,才得不到重用——如今在对方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又突然经受如此酷刑,他哪里还支撑的住? “胡小混,你听到了?”汤矮虎扭过头来问。 “你……你这是屈打成招!!”胡小混梗着脖子死撑——虽然黑子的惨叫让他毛骨悚然,但既然汤矮虎没有直接对他用刑,他料定汤矮虎对他敏感的身份仍是有所忌惮,只要他能撑住,回到了军营,自然有自己的老子给自己撑腰,到时候正好以此为契机,夺了汤矮虎的兵权。 “屈打成招?!”汤矮虎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汤某似你一般,是个滥用私刑之人么?汤某抓你们,是有汤某的理由的!”说着,他又背身指了指那座焦黑的尸山,口中说道:“那千余骑兵,冲入百姓群中之后,突然发起狂来——汤某带兵多年,自知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啸营,要么就是被人用药迷乱了心智——这一次任务不重,士兵们肩上的担子也不重,心理压力不大,自然不会出现啸营的情况,如此说来,他们就是被人下了迷药。” “这……与我何干?!”胡小混虽然仍在争辩,但语气中,隐约多了一丝慌乱,眼神也闪烁起来,似在躲避汤矮虎灼灼的目光。 汤矮虎干脆半蹲下来,以让胡小混避无可避,他盯着对方的双眼说道:“你们几人从木台北面策马而回,径直而回,期间不知从多少百姓身边经过,你们与百姓的距离,比之于那些骑兵更要靠近——可是,你能否告诉我,为何你们就一点事没有呢?为何骑兵一靠近百姓就发狂,你与他们同起居,共饮食,为何你们几人,就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呢?” 胡小混闻言,嘴巴微微张开,他方才看到莫降被捕,以为大局已定,心中戒备有所松懈,所以就直接穿过了整个战场,忽略了那些细节,却不曾想汤矮虎如此心细,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本以为,汤矮虎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任何内幕,现在看来,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胡小混再次拧转脖子,望向文逸和莫降,想从这两人身上找到答案,却不曾想脑袋刚偏过去一点,就被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掌掐住了下巴,强行扳了回来。他的脑袋扭过来的瞬间,便看到了那一双虎目——而他的魂魄被那虎目一瞪,顿时散了…… 第69章 真相(四) “这里到底谁才是将军?”文逸学着胡小混yin阳怪气的语气问。 “这位长的像老虎的才是吧——方才我听到有人叫他将军的。”冯冲十分配合的回应道。 “你们闭嘴!”胡小混极其厌烦他人学他说话的腔调——他认为自己说话的方式是融合了汉族和黄金族的二者之长,天下唯他这独一份,任何人再学,都是东施效颦。 文逸却不吃他这一套,仍是用那轻佻的语气道:“我怎么觉得,这脸上有疤的才是这里的头头呢?” 胡小混闻声大怒,再次高高举起了马鞭。 文逸等人的一唱一和传入汤矮虎的耳中,对他来说都是莫大的讽刺,仿若一个个耳光抽在脸上,就当着他的亲兵的面——俗话说,饶是泥人也有三分土xing,更何况平ri里汤矮虎一直被胡小混轻慢,积攒已久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他厉声喝道:“胡小混,你放肆!” 胡小混却不以为意,冷笑着问道:“怎么?将军这是要帮着嫌犯说话么?千余弟兄的亡魂,可就在将军的头顶飘着呢,还等着将军替他们报仇伸冤……” “住口!”汤矮虎又是一声暴喝,他喘着粗气说道:“死去的兄弟,不单单是你胡小混一个人的!同样是我汤矮虎的!” 文逸适时的低声嘟囔了一句:“将军要报仇,可要找对对象啊,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也不要放过给骑兵队下药的内jiān!” “汤某虽然是个粗人,但却不是个傻子!”汤矮虎将一双眼睛瞪的圆圆的,气鼓鼓的说道:“汤某这双招子,可不是摆设,它们还分得清善恶!汤某绝不会让那真凶逍遥法外,也不会让弟兄们白白枉死!” “将军知道就好。”胡小混的语气似乎有一种魔力,总能将与他说话之人心底的火气拱起来,“不过将军,漂亮话谁都会说,至于是不是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就要看那人的实际行动了!” “你要看实际行动是么?”汤矮虎虎目圆睁,恶狠狠的盯着胡小混以及他身边数名骑兵逼问:“你们都要看本将的实际行动么?” 尽管被汤矮虎的目光盯的心中发毛,但胡小混却强撑着回应道:“当然是要看的……” “好!好!好!”汤矮虎连说三个好字,紧接着,抬手冲胡小混等人一指,口中喝道:“来人啊!将这几人给我拿下!!” 胡小混闻言一愣,旋即喝道:“汤矮虎,你要做什么?!”话一出口,又觉得这是废话,于是急忙改口道:“姓汤的,你好大的胆……” 话未说完,胡小混等几名骑兵便被突然冲上来的汤矮虎亲兵从马上生生拽了下来,胳膊被拧到身后,膝盖抵住了他们的腿弯,迫使其跪倒在地。 因为吃痛,胡小混的面容有几分扭曲,他龇牙咧嘴嚷道:“姓汤的,你敢抓我?!你竟然敢抓小爷我?!” “我为何就不敢抓你?”汤矮虎上前一步,俯身逼视着胡小混满是错愕的眼睛说道,“我汤矮虎身为一军主将,对你这目无尊主,不听军令之人,为何就抓不得?” “姓汤的,你这是报复!!”胡小混声嘶力竭的抗辩道:“你这是公报私仇!” “哼!”汤矮虎冷笑一声道:“胡小混,你也知道我们两个有私仇啊!既然知道,你今ri就不该如此的放肆!要知道,出兵在外,离开了军营,你那黄金族的老子可保不了你!”紧接着,汤矮虎话锋一转道:“不过,今ri我们不论私仇,只谈罪行,免得你小子被我抓了,心中不服。” “我不服!我一百个不服!!”胡小混拧着脖子嚷道,他拧过脖子,正看到好端端站在旁边的莫降等人,对比双方此时的境地,他更觉得自己遭遇了不公。 “你不服?好!那我就让你心服口服!”汤矮虎说着,猛的一指那座仍在冒着青烟的尸山,厉声问道:“你方才也说,那千余骑兵是你的兄弟,现在我就问你,你那千余兄弟是怎么死的?!” 胡小混闻言,先是一愣,而后又用怨毒的目光看了莫降一眼,口中说道:“这还用问么?自然是被那小子用火烧死的!” “被莫降用火烧死的?”汤矮虎摇摇头道:“表面上事实如此,但汤某告诉你,他们被烧死,其实一点也不冤枉……” “大家都听到了?!”胡小混急忙用更高的声调嚷道:“大家都听到姓汤的刚才说什么了吧?他这是明目张胆的帮着嫌犯说话,他这是要造反啊!” 汤矮虎却不生气,只等胡小混嚷嚷完才冷声说道:“他们死的不冤,是因为他们违抗了军令,是因为他们未经本将同意,便屠杀百姓!战场之上,使者不杀,降者不杀,无辜的百姓更是不该杀!而他们呢?像疯狗一样冲进百姓群中,砍下他们的头颅!就冲他们犯下的罪行,就算那场大火烧不死他们,本将也要治他们的罪!你可知道,杀良冒功,屠戮百姓,在军中是什么惩罚?” “立斩不赦!”莫降替胡小混回答了这个问题,不过他的回答却无人理会,因为这答案再明显不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完全不用他再做解答。 “冲锋之前,本将就对他们有过交代,只追回粮食,不乱伤人命——百姓们明明已经跪在那里了,没有做出任何的反抗,他们为何还要砍下那些百姓的头颅?”汤矮虎又上前一步,仍是死死的盯着胡小混的眼睛,寒声问道:“但是,他们却对本将的命令置若罔闻,如虎狼一般冲进人群中大杀特杀——我就在想,在冲锋的过程中,是不是有人擅自更改了我的将命?!” 胡小混的眼睛出现了一丝闪烁,但他却用眨眼的动作掩饰过去,口中说道:“这我怎么知道?反正小爷我是没有做过!” “你没有做过?”汤矮虎的语气,比冬ri的寒风还要冰冷。说着,他对一名亲兵打了个眼sè,那亲兵会意,抵着犯人腿弯的膝盖一用力,生生的别断了那人的右腿。 “咔嚓!——啊!!”发出惨叫的,是那个一直伴随在胡小混身侧的面黑若炭的骑兵。 豆大的汗滴,从他的额头滚落,原本炭黑如墨的脸sè,变的如纸般惨白。 “黑子,我且问你!”汤矮虎一双虎目转向受刑的骑兵,厉声喝道:“你一直伴随在胡小混的身侧,冲锋途中,他可曾擅自下达过与我的命令截然不同的命令?” “有……有!”黑子被汤矮虎如炬的目光看的低下了头,虽然平ri里有胡小混为他撑腰,他从未将汤矮虎放在眼中,但他私下里也常听人说,汤矮虎是个知兵的能将,治军的本领,比那些整ri在女人肚皮上忙活的黄金族老爷强了不知百倍,只是碍于汉人的身份,才得不到重用——如今在对方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的注视之下,又突然经受如此酷刑,他哪里还支撑的住? “胡小混,你听到了?”汤矮虎扭过头来问。 “你……你这是屈打成招!!”胡小混梗着脖子死撑——虽然黑子的惨叫让他毛骨悚然,但既然汤矮虎没有直接对他用刑,他料定汤矮虎对他敏感的身份仍是有所忌惮,只要他能撑住,回到了军营,自然有自己的老子给自己撑腰,到时候正好以此为契机,夺了汤矮虎的兵权。 “屈打成招?!”汤矮虎冷笑着说道:“你以为汤某似你一般,是个滥用私刑之人么?汤某抓你们,是有汤某的理由的!”说着,他又背身指了指那座焦黑的尸山,口中说道:“那千余骑兵,冲入百姓群中之后,突然发起狂来——汤某带兵多年,自知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啸营,要么就是被人用药迷乱了心智——这一次任务不重,士兵们肩上的担子也不重,心理压力不大,自然不会出现啸营的情况,如此说来,他们就是被人下了迷药。” “这……与我何干?!”胡小混虽然仍在争辩,但语气中,隐约多了一丝慌乱,眼神也闪烁起来,似在躲避汤矮虎灼灼的目光。 汤矮虎干脆半蹲下来,以让胡小混避无可避,他盯着对方的双眼说道:“你们几人从木台北面策马而回,径直而回,期间不知从多少百姓身边经过,你们与百姓的距离,比之于那些骑兵更要靠近——可是,你能否告诉我,为何你们就一点事没有呢?为何骑兵一靠近百姓就发狂,你与他们同起居,共饮食,为何你们几人,就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呢?” 胡小混闻言,嘴巴微微张开,他方才看到莫降被捕,以为大局已定,心中戒备有所松懈,所以就直接穿过了整个战场,忽略了那些细节,却不曾想汤矮虎如此心细,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他本以为,汤矮虎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枚棋子,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任何内幕,现在看来,肯定是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 想到这里,胡小混再次拧转脖子,望向文逸和莫降,想从这两人身上找到答案,却不曾想脑袋刚偏过去一点,就被一只粗糙而有力的手掌掐住了下巴,强行扳了回来。他的脑袋扭过来的瞬间,便看到了那一双虎目——而他的魂魄被那虎目一瞪,顿时散了…… 第70章 真相(五) “告诉我,那千余弟兄,是怎么中的毒?”汤矮虎的逼问声,仿若一头愤怒的猛虎发出的低声咆哮。 “我……我不知道。”胡小混想摇头,但下巴却被汤矮虎铁钳般的手死死的掐住,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你不知道?”汤矮虎问着,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胡小混的下颚,捏的咔咔直响。 胡小混吃痛,下意识的要向后躲,但他被人死死的制住,膝盖硬顶在他的脊椎上,手臂被强拧在身后,再多一分力道,脊柱和胳膊就会断掉,所以他此时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对浅褐sè的眼珠,于是他眼珠一轮颤声道:“将军,弟兄们中毒,是您的推测?还是您有什么证据?” “你没有听清楚汤某之前说的话?”汤矮虎见这胡小混仍在拖延,心中仍存有侥幸,声音越发的冰冷,“还是你觉得,汤某之前的推断只是信口胡诌?” “将军当然不是胡说。”文逸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将军的推断十分准确,那些骑兵的确是中了迷惑心神的毒药,而且文某还可以告诉将军,他们所中之毒,名字叫做‘嗜血陀花’。” 汤矮虎闻言,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深看了胡小混一眼,意思是“你都听到了?连你用的毒药的名字都查出来了,你现在还要继续狡辩么?” 胡小混本以为,此次行动十分隐蔽,而且那个神秘人让他所使用的毒药,又是在世上绝迹多年的“嗜血陀花”,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人识破才对,但他却分明听到有人准确的叫出了那毒药的名字——所以,当听到“嗜血陀花”四个字的时候,胡小混的身体猛的一震,但后背和手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猛然想起那个神秘人对自己的交代——“此次事成之后,我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再不用靠你那便宜老子的庇护活着。只是,你要面对的对手十分可怕而且狡猾,所以你行事要万分小心,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倘若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亦或者因为你的原因,导致计划败露,我们可不会出面救你……” 胡小混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栽了——他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悔恨,他很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对汤矮虎那么轻慢,为何总是寻衅滋事给他难堪,为何要在二人间积累如此之多的仇怨;他更后悔,自己为何对现在的生活心生不满,为何想要摆脱那个便宜老子的庇护,为何贪心不足要追求更富贵的生活;当然,他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何稀里糊涂的被那个神秘人骗了,为何心甘情愿的做了那人的棋子——是啊,胡小混现在知道了,其实他与汤矮虎一样,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胡小混眼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下去,也不再梗着脖子了。 汤矮虎察觉到胡小混的态度软化下来,于是松开了他的下巴。 胡小混的脑袋耷拉下来,垂的很低——看来,他是准备要招了…… “等等!” 汤矮虎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被莫降的高声呼喊制止了。 汤矮虎露出奇怪的表情,扭头望向莫降,莫降却一副问心无愧的正派表情说道:“汤将军,可否附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莫降此刻还被文逸架在身上,自己是动弹不得的,汤矮虎又不放心让那两人一齐走过来,只好迈步走到文莫二人身边,沉着脸问道:“什么事?”——他对莫降忽然出言,打乱他的审讯节奏极为不满。 莫降压低声音说道:“汤将军,我可要提醒你,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可是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像杀人灭口这种小事,对他们而言不过弹弹身上的灰尘那么简单。所以,汤将军要是当着这么多人审问胡小混,实在是不妥。” 汤矮虎闻言,回头看了看胡小混身边几人:除了他的亲兵之外,就数胡小混几名死党离他最近了,那些亲兵,是汤矮虎最信任的手下,而胡小混的几名死党,平ri里全依仗胡小混作威作福,若是胡小混死了,对他们绝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汤矮虎认为,那几人不可能杀害胡小混。 不过既然莫降说出来了,而且汤矮虎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防患于未然,汤矮虎还是虚心接受了莫降的建议。于是他又调了两名亲兵,护在胡小混周围,并且命令手下将胡小混几名死党拉在了一起,互相靠的很近,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缝隙,用那些人组成一面人墙,将胡小混严严实实的挡了起来——他想,如此一来,就算是有人要杀害胡小混,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汤矮虎转身回来,堵住了围成一圈的人墙的最后一个缺口,他就站在胡小混的正面,沉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胡小混见汤矮虎命人将自己围的死死的,只以为他还要对自己动用私刑,吓破胆的他,只想尽快招供,尽快从这个令人窒息的人肉囚笼里逃出去,哪里还敢有什么隐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 原来,早在至乾五年十一月初,就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了胡小混,问他是否有兴趣做件大事,还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赏,甚至许诺如果胡小混表现优秀的话,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而胡小混平ri里虽然在那个便宜老子的庇护之下,活得有滋有味,但他终究只是个黄金族老爷强暴汉人将官妻子后生下的野种,不可能享受那些有着纯正黄金一族血统之人的待遇,而且他平时虽然作威作福,但那也是被无数汉人戳着脊梁骨,厚着脸皮活着——在他的心底,其实是想摆脱这尴尬的身份的;更何况那神秘人还向他保证,此次计划筹备多ri,缜密异常,只要严格按照他交代的计划执行,成功是十拿九稳的事。 神秘人向胡小混展示了“嗜血陀花”的药xing,并且详细介绍了此花的来历,见识过这毒物的霸道狠毒之后,胡小混下定了决心——干这一票!一来,他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对那人许诺的美好生活充满向往;二来他忌惮对方的手段,怕对方用更yin狠的招数对付自己——于是在yu望和恐惧的双重驱使之下,胡小混决定出卖与自己一同训练,一齐生活的弟兄袍泽,那神秘人向他保证,嗜血陀花的药xing非常隐蔽,只有在一种特殊的药引的引诱下才会发作,所以即便行动失败,胡小混也不会有暴露的危险。于是,胡小混一狠心,就在汉军取水之源投下了毒药…… 至于嗜血陀花的解药,那神秘人却只提供了寥寥数份,胡小混将其分给了自己的死党——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带着几名死党跑到北面生门的原因,一来他们人数少,二来生门任务最轻,他们不会被注意,也更方便他监视计划的进程。 当然,在这复杂而庞大的计划里,投毒只是其中一环,这计划真正要对付的人,是那个名叫莫降的少年,那个神秘人给胡小混的命令是:“如果要不了莫降的命,那就废掉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脚筋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总之,绝不能让他完好无损的离开郾城!” 胡小混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太执着于莫降的死活,忽略了汤矮虎的jing惕xing,所以才导致他在细节上出了纰漏,被汤矮虎看出了破绽,又有文逸在一旁点拨汤矮虎,胡小混的失败,几乎是注定了的。 其实,这不单单是胡小混的失败,也是诸子之盟的失败。他们还是低估了莫降的能力,也低估了文逸的智慧,他们不会料到莫降有如此的魄力,更不会想到他天马行空一般匪夷所思的应对之策。 可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没有胜利者——如此之多的百姓枉死,千余骑兵送命,只因为某一人的意愿,只因为某一人容不得莫降存活。为了除掉莫降,那个人可以不在乎这些牺牲,但莫降却不能不在乎那些冤死的亡魂。 所以说,尽管莫降利用绝佳的听力,听清了胡小混的招供,在他的脑中,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逐渐清晰起来,细节逐渐完善,他也慢慢的看清了事实的真相,但是对他而言,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这出经由黑将策划的大戏,虽然暂时落下了大幕,但是以他为中心的战争,却才刚刚开始…… “那个神秘人是什么身份?”汤矮虎仍在审问胡小混——他终究是个局外之人,了解的内幕有限,所以不可能如莫降一样仅凭胡小混几句供词便知晓整个真相。 胡小混回答道:“我……我不知道,他从来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就像那个莫降一样,对!他们两个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从未见过他的相貌?”汤矮虎接着问道。 “从来没有。”胡小混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道:“不过,我好想听他说,他是什么,什么‘珠子’……” 胡小混的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的脖子被人用利刃洞穿,染血的刀尖从他的咽喉穿出来,他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sè,他的面容极度扭曲,脸上的刀疤也显得异常狰狞…… 出手杀掉胡小混的,正是他的死党之一,黑子…… 第70章 真相(五) “告诉我,那千余弟兄,是怎么中的毒?”汤矮虎的逼问声,仿若一头愤怒的猛虎发出的低声咆哮。 “我……我不知道。”胡小混想摇头,但下巴却被汤矮虎铁钳般的手死死的掐住,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你不知道?”汤矮虎问着,手上加了几分力道,将胡小混的下颚,捏的咔咔直响。 胡小混吃痛,下意识的要向后躲,但他被人死死的制住,膝盖硬顶在他的脊椎上,手臂被强拧在身后,再多一分力道,脊柱和胳膊就会断掉,所以他此时唯一能动的,就是那对浅褐sè的眼珠,于是他眼珠一轮颤声道:“将军,弟兄们中毒,是您的推测?还是您有什么证据?” “你没有听清楚汤某之前说的话?”汤矮虎见这胡小混仍在拖延,心中仍存有侥幸,声音越发的冰冷,“还是你觉得,汤某之前的推断只是信口胡诌?” “将军当然不是胡说。”文逸的声音适时的响起,“将军的推断十分准确,那些骑兵的确是中了迷惑心神的毒药,而且文某还可以告诉将军,他们所中之毒,名字叫做‘嗜血陀花’。” 汤矮虎闻言,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深看了胡小混一眼,意思是“你都听到了?连你用的毒药的名字都查出来了,你现在还要继续狡辩么?” 胡小混本以为,此次行动十分隐蔽,而且那个神秘人让他所使用的毒药,又是在世上绝迹多年的“嗜血陀花”,按理来说,不应该被人识破才对,但他却分明听到有人准确的叫出了那毒药的名字——所以,当听到“嗜血陀花”四个字的时候,胡小混的身体猛的一震,但后背和手臂传来的剧痛让他很快清醒过来,他猛然想起那个神秘人对自己的交代——“此次事成之后,我可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再不用靠你那便宜老子的庇护活着。只是,你要面对的对手十分可怕而且狡猾,所以你行事要万分小心,决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倘若有任何意外情况出现,亦或者因为你的原因,导致计划败露,我们可不会出面救你……” 胡小混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一次真的栽了——他心中忽然升起无限的悔恨,他很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对汤矮虎那么轻慢,为何总是寻衅滋事给他难堪,为何要在二人间积累如此之多的仇怨;他更后悔,自己为何对现在的生活心生不满,为何想要摆脱那个便宜老子的庇护,为何贪心不足要追求更富贵的生活;当然,他最后悔的,就是自己为何稀里糊涂的被那个神秘人骗了,为何心甘情愿的做了那人的棋子——是啊,胡小混现在知道了,其实他与汤矮虎一样,都不过是被人利用的棋子罢了…… 胡小混眼中的光彩慢慢暗淡下去,也不再梗着脖子了。 汤矮虎察觉到胡小混的态度软化下来,于是松开了他的下巴。 胡小混的脑袋耷拉下来,垂的很低——看来,他是准备要招了…… “等等!” 汤矮虎刚要开口询问,却忽然被莫降的高声呼喊制止了。 汤矮虎露出奇怪的表情,扭头望向莫降,莫降却一副问心无愧的正派表情说道:“汤将军,可否附耳过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莫降此刻还被文逸架在身上,自己是动弹不得的,汤矮虎又不放心让那两人一齐走过来,只好迈步走到文莫二人身边,沉着脸问道:“什么事?”——他对莫降忽然出言,打乱他的审讯节奏极为不满。 莫降压低声音说道:“汤将军,我可要提醒你,这次事件的幕后黑手,可是心狠手辣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们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像杀人灭口这种小事,对他们而言不过弹弹身上的灰尘那么简单。所以,汤将军要是当着这么多人审问胡小混,实在是不妥。” 汤矮虎闻言,回头看了看胡小混身边几人:除了他的亲兵之外,就数胡小混几名死党离他最近了,那些亲兵,是汤矮虎最信任的手下,而胡小混的几名死党,平ri里全依仗胡小混作威作福,若是胡小混死了,对他们绝没有什么好处——所以汤矮虎认为,那几人不可能杀害胡小混。 不过既然莫降说出来了,而且汤矮虎不是个刚愎自用之人,正所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了防患于未然,汤矮虎还是虚心接受了莫降的建议。于是他又调了两名亲兵,护在胡小混周围,并且命令手下将胡小混几名死党拉在了一起,互相靠的很近,人与人之间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缝隙,用那些人组成一面人墙,将胡小混严严实实的挡了起来——他想,如此一来,就算是有人要杀害胡小混,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汤矮虎转身回来,堵住了围成一圈的人墙的最后一个缺口,他就站在胡小混的正面,沉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胡小混见汤矮虎命人将自己围的死死的,只以为他还要对自己动用私刑,吓破胆的他,只想尽快招供,尽快从这个令人窒息的人肉囚笼里逃出去,哪里还敢有什么隐瞒,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交代…… 原来,早在至乾五年十一月初,就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了胡小混,问他是否有兴趣做件大事,还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赏,甚至许诺如果胡小混表现优秀的话,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而胡小混平ri里虽然在那个便宜老子的庇护之下,活得有滋有味,但他终究只是个黄金族老爷强暴汉人将官妻子后生下的野种,不可能享受那些有着纯正黄金一族血统之人的待遇,而且他平时虽然作威作福,但那也是被无数汉人戳着脊梁骨,厚着脸皮活着——在他的心底,其实是想摆脱这尴尬的身份的;更何况那神秘人还向他保证,此次计划筹备多ri,缜密异常,只要严格按照他交代的计划执行,成功是十拿九稳的事。 神秘人向胡小混展示了“嗜血陀花”的药xing,并且详细介绍了此花的来历,见识过这毒物的霸道狠毒之后,胡小混下定了决心——干这一票!一来,他想改变现在的生活,对那人许诺的美好生活充满向往;二来他忌惮对方的手段,怕对方用更yin狠的招数对付自己——于是在yu望和恐惧的双重驱使之下,胡小混决定出卖与自己一同训练,一齐生活的弟兄袍泽,那神秘人向他保证,嗜血陀花的药xing非常隐蔽,只有在一种特殊的药引的引诱下才会发作,所以即便行动失败,胡小混也不会有暴露的危险。于是,胡小混一狠心,就在汉军取水之源投下了毒药…… 至于嗜血陀花的解药,那神秘人却只提供了寥寥数份,胡小混将其分给了自己的死党——这也是为什么他要带着几名死党跑到北面生门的原因,一来他们人数少,二来生门任务最轻,他们不会被注意,也更方便他监视计划的进程。 当然,在这复杂而庞大的计划里,投毒只是其中一环,这计划真正要对付的人,是那个名叫莫降的少年,那个神秘人给胡小混的命令是:“如果要不了莫降的命,那就废掉他的武功,挑断他的手脚筋脉,让他变成一个废人——总之,绝不能让他完好无损的离开郾城!” 胡小混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为他太执着于莫降的死活,忽略了汤矮虎的jing惕xing,所以才导致他在细节上出了纰漏,被汤矮虎看出了破绽,又有文逸在一旁点拨汤矮虎,胡小混的失败,几乎是注定了的。 其实,这不单单是胡小混的失败,也是诸子之盟的失败。他们还是低估了莫降的能力,也低估了文逸的智慧,他们不会料到莫降有如此的魄力,更不会想到他天马行空一般匪夷所思的应对之策。 可以说,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还没有胜利者——如此之多的百姓枉死,千余骑兵送命,只因为某一人的意愿,只因为某一人容不得莫降存活。为了除掉莫降,那个人可以不在乎这些牺牲,但莫降却不能不在乎那些冤死的亡魂。 所以说,尽管莫降利用绝佳的听力,听清了胡小混的招供,在他的脑中,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逐渐清晰起来,细节逐渐完善,他也慢慢的看清了事实的真相,但是对他而言,事情至此还没有结束,这出经由黑将策划的大戏,虽然暂时落下了大幕,但是以他为中心的战争,却才刚刚开始…… “那个神秘人是什么身份?”汤矮虎仍在审问胡小混——他终究是个局外之人,了解的内幕有限,所以不可能如莫降一样仅凭胡小混几句供词便知晓整个真相。 胡小混回答道:“我……我不知道,他从来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就像,就像那个莫降一样,对!他们两个的眼睛,一模一样!” “你从未见过他的相貌?”汤矮虎接着问道。 “从来没有。”胡小混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于是道:“不过,我好想听他说,他是什么,什么‘珠子’……” 胡小混的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他的脖子被人用利刃洞穿,染血的刀尖从他的咽喉穿出来,他瞪大了双眼,眼中尽是难以置信的神sè,他的面容极度扭曲,脸上的刀疤也显得异常狰狞…… 出手杀掉胡小混的,正是他的死党之一,黑子…… 第71章 只为百姓(一) 黑子突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绝不留情的杀招。 尖锐的刀尖直穿过胡小混的咽喉,殷红的鲜血连成了血线,顺着刀尖淌下,很快就染红了胡小混颈前的甲衣。 胡小混艰难的扭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忽然觉得对方是如此的陌生——他想说些什么,但拌着鲜血出口的,却是“咳咳”的怪响…… 众人一时愣在了当场,显然都不曾预料到这般状况——那黑子是胡小混的死党,与胡小混称兄道弟,整ri围着他转,甚至称得上是对胡小混最忠心的一个,但是今ri,对胡小混出手的偏偏是他。而且,他杀胡小混用的匕首,众人之前从未见过,想来一直被他藏在隐蔽的地方,方才他被制服时,被缴了兵刃,那柄匕首却没被搜出来。而且黑子一条腿已经残了,竟然还能从制住他的亲兵手中挣脱出来——所有的所有,都在证明一个事实,黑子要杀胡小混,早有安排。 汤矮虎双眼圆睁,目眦yu裂,眼神中尽是惊骇——之前闻听莫降提醒,知道有人可能要杀人灭口,但是却不曾想过,是黑子要杀胡小混——他本想要用黑子等人的身体挡住胡小混,去不曾想正是自己的这个决定,给了黑子杀胡小混的机会,如果他不曾下那个命令,不曾命人将黑子等人拖到胡小混身边的话,黑子即便想暴起杀人,他尚有阻止的机会…… 汤矮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莫降特意提醒他注意提防,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此想着,汤矮虎扭头望向莫降,正看到文逸也大有深意的盯着莫降看,而莫降则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个黑子要杀胡小混?所以故意提醒汤矮虎,间接的替黑子创造刺杀胡小混的机会?”文逸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他于莫降此时贴肩而立,脸也几乎贴在一起,所以他此时与莫降说话,倒不必担心被他人听去。 “哪有?文跛子你想多了。”莫降看也不看文逸,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样子,目视前方。 此时,胡小混的尸体软软的倒下去,他趴在地上,脑袋歪到一侧,双眼充血怒睁,死不瞑目。 黑子直愣愣的看着胡小混狰狞的面庞,目光冷漠,没有任何感情。 “汤将军,你最好立刻命人……” “噗——!” 莫降一句话还没说完,黑子手中的匕首,已经扎进了自己的心脏,在众人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他的尸体慢慢的倒下去,与胡小混不同的时,黑子死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诸子之盟?我看现在该改名叫死士之盟了。”文逸对着黑子的尸体低声的感叹,心中却涌起一阵悲凉:诸子之盟,本来是各家文明交流的组织,百家文明争鸣其中,虽有争论,但却与血雨腥风无关;然而此时,黑将却豢养了大批的死士,只为铲除异己,暗杀他人…… 此时的汤矮虎,却是一言不发,他喘着粗气,望着趴到在地的二人的尸体,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胡小混死了,而且死的不明不白。突如其来的刺杀,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可以说,胡小混的死,他汤矮虎绝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凶手已自杀身亡,这叫他回到兵营后如何交代?想那胡小混的便宜老子,一定会借机问罪,收了他的兵权,然后再杀了他…… 兵营是回不去了,可自己又能去哪呢?难道学那些反贼,落草为寇么?天地之大,我汤矮虎究竟该何去何从?他仰望苍穹,看到天sè逐渐暗了下来,无边的黑暗慢慢笼罩大地的同时,也遮住了他的心。 汤矮虎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心中慢慢有了答案——只是在做出那个选择之前,他还要完成一件事。 于是,他向莫降走来,如有实质的目光重重的落在莫降的肩上,似是要将他压垮。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对不对?”汤矮虎盯着莫降问。 “我又不是算命的半仙,怎能预知未来?”莫降无奈的说着,扭头看了看文逸,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想这个跛子可能知道,他曾在大都城摆过挂摊。”只用了一句话,莫降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文逸的身上,并非是他要出卖文逸,而是他知道文逸的言辞更为缜密,这件事牵扯到诸子之盟太多内幕,若由他来应答,只怕不如文逸说的圆满。 “休要胡说,文某当初在大都城做的是代写书信贩卖字画的营生,与卜卦算命没有一点关系。”文逸先是瞥清了自己与神棍的关系,而后才笑着说道:“汤将军,发生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者说来,将军您是个正直之人,想来也不会把这事推到我们头上吧。” “这一切的一切,本就因二位而起。”汤矮虎沉声说道。 “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文逸也不着急,面带微笑说道:“方才那胡小混明明已经招供,今ri之事,全因那个神秘人而起——在这件事上,我们二人和那些不幸冤死的人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啊。” “你们是受害者?”汤矮虎冷笑着问道:“那请你们告诉我,谁才是这件事的真凶?” 莫降黑溜溜的眼睛一转,笑着回答道:“说出来将军可别不高兴,那真凶嘛,其实已经被将军放走了。” 汤矮虎先是一愣,旋即又摇摇头,仍是冷笑着说道:“莫降,我被你骗了一次,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文逸则说道:“将军,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骗你——这次事件的真凶,真的是从将军身边溜走的。将军是否还记得,就在方才,有个蒙面之人,左右肩上分别扛着一个侏儒和一个白面书生?” 那一幕刚刚发生不久,汤矮虎怎能不记得?尤其是那个蒙面之人,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等等,那双眸子!汤矮虎猛然想到了胡小混的供词——“他从来都蒙着脸,只是那双眸子……与那个莫降的,几乎一模一样!”——汤矮虎又上前两步,盯着莫降的眼睛看了片刻,口中喃喃道:“果然是一模一样啊。” 胡小混的供词,莫降曾一字不落的听了去,他当然知道汤矮虎要验证什么,不过此时他却不肯承认,只是装糊涂般说道:“什么一模一样?” 汤矮虎却不答话,仍是盯着莫降看个不停,看的莫降浑身发毛。 许久之后,汤矮虎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摇着头说道:“原来自始至终,只有汤某一人在不停的出着臭招。汤某所做的决定,非但没能制止那些恶行,反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临了还放跑了真凶,最后又害死了胡小混,绝了自己的退路——自始至终,汤某便没做过一个正确的决定,自始至终,都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 “将军且不可意志消沉,这人总有倒霉的时候。”文逸笑着劝道:“将军这一次之所以会如此的被动,只是因为被人利用,自始至终又被蒙在鼓里,行招差错,在所难免。” 汤矮虎并不理会文逸,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仇,汤某记下了!”说罢,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干亲兵面面相觑。 他大踏步走回步兵阵前,朗声说道:“弟兄们,这次出兵之前,汤某曾对你们夸下海口,说此次功劳来的太过容易,只要追回军粮,人人有赏——可事实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们非但没能捞到一点功劳,反而折了千余弟兄,胡小混也丧命于此,可以这样说,我们汉军这一次被人玩惨了!” 数千步卒静静的听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汤矮虎不过将其重复一遍而已,他们更在乎的,是汤矮虎接下来会怎么说。 只听汤矮虎接着说道:“兄弟们,军中那些黄眼儿贼,一向视我们这些汉军如若猪狗,我们若是就这样回到军中,下场会怎样,汤某不说,众位弟兄心中也会清楚……” “汤矮虎要反了。”听着汤矮虎的说辞,莫降已然料到了结果。 文逸看了莫降一眼,笑着说道:“唯战兄,这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么?” 莫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也不辩驳,只是侧耳倾听。 汤矮虎虎啸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弟兄们,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搏上一搏,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造反这条路,一旦走上,便无法回头,所以汤某也不强求,有愿意回到驻军之地的,汤某绝不阻拦。回去之后,见到那些黄金族的军官,你们只管将所有责任全推到汤某的身上,至于那些黄眼儿贼会不会信,会不会饶你们xing命,汤某就无法保证了……” “这个汤矮虎,绝不是个好相与的。”文逸忽然低声说道:“唯战兄你将他逼到造反这条路上,究竟是对是错,结果还不好说啊。” “此人胆大心细,而且颇有城府,留给黄金族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啊。”莫降这样回答,便是承认了——逼反汤矮虎,确实是他的计划…… 第71章 只为百姓(一) 黑子突然出手,而且一出手就是绝不留情的杀招。 尖锐的刀尖直穿过胡小混的咽喉,殷红的鲜血连成了血线,顺着刀尖淌下,很快就染红了胡小混颈前的甲衣。 胡小混艰难的扭过头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盯着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忽然觉得对方是如此的陌生——他想说些什么,但拌着鲜血出口的,却是“咳咳”的怪响…… 众人一时愣在了当场,显然都不曾预料到这般状况——那黑子是胡小混的死党,与胡小混称兄道弟,整ri围着他转,甚至称得上是对胡小混最忠心的一个,但是今ri,对胡小混出手的偏偏是他。而且,他杀胡小混用的匕首,众人之前从未见过,想来一直被他藏在隐蔽的地方,方才他被制服时,被缴了兵刃,那柄匕首却没被搜出来。而且黑子一条腿已经残了,竟然还能从制住他的亲兵手中挣脱出来——所有的所有,都在证明一个事实,黑子要杀胡小混,早有安排。 汤矮虎双眼圆睁,目眦yu裂,眼神中尽是惊骇——之前闻听莫降提醒,知道有人可能要杀人灭口,但是却不曾想过,是黑子要杀胡小混——他本想要用黑子等人的身体挡住胡小混,去不曾想正是自己的这个决定,给了黑子杀胡小混的机会,如果他不曾下那个命令,不曾命人将黑子等人拖到胡小混身边的话,黑子即便想暴起杀人,他尚有阻止的机会…… 汤矮虎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莫降特意提醒他注意提防,是不是别有用心?如此想着,汤矮虎扭头望向莫降,正看到文逸也大有深意的盯着莫降看,而莫降则是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是不是早就看出来,那个黑子要杀胡小混?所以故意提醒汤矮虎,间接的替黑子创造刺杀胡小混的机会?”文逸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他于莫降此时贴肩而立,脸也几乎贴在一起,所以他此时与莫降说话,倒不必担心被他人听去。 “哪有?文跛子你想多了。”莫降看也不看文逸,仍旧是一脸无辜的样子,目视前方。 此时,胡小混的尸体软软的倒下去,他趴在地上,脑袋歪到一侧,双眼充血怒睁,死不瞑目。 黑子直愣愣的看着胡小混狰狞的面庞,目光冷漠,没有任何感情。 “汤将军,你最好立刻命人……” “噗——!” 莫降一句话还没说完,黑子手中的匕首,已经扎进了自己的心脏,在众人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他的尸体慢慢的倒下去,与胡小混不同的时,黑子死的时候,脸上带着满足的笑…… “诸子之盟?我看现在该改名叫死士之盟了。”文逸对着黑子的尸体低声的感叹,心中却涌起一阵悲凉:诸子之盟,本来是各家文明交流的组织,百家文明争鸣其中,虽有争论,但却与血雨腥风无关;然而此时,黑将却豢养了大批的死士,只为铲除异己,暗杀他人…… 此时的汤矮虎,却是一言不发,他喘着粗气,望着趴到在地的二人的尸体,看着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心中仿佛有一团乱麻:胡小混死了,而且死的不明不白。突如其来的刺杀,就发生在他的眼皮底下,可以说,胡小混的死,他汤矮虎绝对脱不了干系,更何况凶手已自杀身亡,这叫他回到兵营后如何交代?想那胡小混的便宜老子,一定会借机问罪,收了他的兵权,然后再杀了他…… 兵营是回不去了,可自己又能去哪呢?难道学那些反贼,落草为寇么?天地之大,我汤矮虎究竟该何去何从?他仰望苍穹,看到天sè逐渐暗了下来,无边的黑暗慢慢笼罩大地的同时,也遮住了他的心。 汤矮虎缓缓闭上眼睛,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心中慢慢有了答案——只是在做出那个选择之前,他还要完成一件事。 于是,他向莫降走来,如有实质的目光重重的落在莫降的肩上,似是要将他压垮。 “你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对不对?”汤矮虎盯着莫降问。 “我又不是算命的半仙,怎能预知未来?”莫降无奈的说着,扭头看了看文逸,话锋一转道:“不过我想这个跛子可能知道,他曾在大都城摆过挂摊。”只用了一句话,莫降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文逸的身上,并非是他要出卖文逸,而是他知道文逸的言辞更为缜密,这件事牵扯到诸子之盟太多内幕,若由他来应答,只怕不如文逸说的圆满。 “休要胡说,文某当初在大都城做的是代写书信贩卖字画的营生,与卜卦算命没有一点关系。”文逸先是瞥清了自己与神棍的关系,而后才笑着说道:“汤将军,发生这种意外,谁也不想的,再者说来,将军您是个正直之人,想来也不会把这事推到我们头上吧。” “这一切的一切,本就因二位而起。”汤矮虎沉声说道。 “将军这样说就不对了。”文逸也不着急,面带微笑说道:“方才那胡小混明明已经招供,今ri之事,全因那个神秘人而起——在这件事上,我们二人和那些不幸冤死的人们一样,都是受害者啊。” “你们是受害者?”汤矮虎冷笑着问道:“那请你们告诉我,谁才是这件事的真凶?” 莫降黑溜溜的眼睛一转,笑着回答道:“说出来将军可别不高兴,那真凶嘛,其实已经被将军放走了。” 汤矮虎先是一愣,旋即又摇摇头,仍是冷笑着说道:“莫降,我被你骗了一次,再不会上你的当了。” 文逸则说道:“将军,这一次他真的没有骗你——这次事件的真凶,真的是从将军身边溜走的。将军是否还记得,就在方才,有个蒙面之人,左右肩上分别扛着一个侏儒和一个白面书生?” 那一幕刚刚发生不久,汤矮虎怎能不记得?尤其是那个蒙面之人,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等等,那双眸子!汤矮虎猛然想到了胡小混的供词——“他从来都蒙着脸,只是那双眸子……与那个莫降的,几乎一模一样!”——汤矮虎又上前两步,盯着莫降的眼睛看了片刻,口中喃喃道:“果然是一模一样啊。” 胡小混的供词,莫降曾一字不落的听了去,他当然知道汤矮虎要验证什么,不过此时他却不肯承认,只是装糊涂般说道:“什么一模一样?” 汤矮虎却不答话,仍是盯着莫降看个不停,看的莫降浑身发毛。 许久之后,汤矮虎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摇着头说道:“原来自始至终,只有汤某一人在不停的出着臭招。汤某所做的决定,非但没能制止那些恶行,反而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临了还放跑了真凶,最后又害死了胡小混,绝了自己的退路——自始至终,汤某便没做过一个正确的决定,自始至终,都像个傻子一样被人玩弄于鼓掌……” “将军且不可意志消沉,这人总有倒霉的时候。”文逸笑着劝道:“将军这一次之所以会如此的被动,只是因为被人利用,自始至终又被蒙在鼓里,行招差错,在所难免。” 汤矮虎并不理会文逸,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个仇,汤某记下了!”说罢,转身便走,只留下一干亲兵面面相觑。 他大踏步走回步兵阵前,朗声说道:“弟兄们,这次出兵之前,汤某曾对你们夸下海口,说此次功劳来的太过容易,只要追回军粮,人人有赏——可事实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我们非但没能捞到一点功劳,反而折了千余弟兄,胡小混也丧命于此,可以这样说,我们汉军这一次被人玩惨了!” 数千步卒静静的听着,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汤矮虎不过将其重复一遍而已,他们更在乎的,是汤矮虎接下来会怎么说。 只听汤矮虎接着说道:“兄弟们,军中那些黄眼儿贼,一向视我们这些汉军如若猪狗,我们若是就这样回到军中,下场会怎样,汤某不说,众位弟兄心中也会清楚……” “汤矮虎要反了。”听着汤矮虎的说辞,莫降已然料到了结果。 文逸看了莫降一眼,笑着说道:“唯战兄,这不正是你一手促成的结果么?” 莫降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也不辩驳,只是侧耳倾听。 汤矮虎虎啸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弟兄们,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搏上一搏,也许还有活命的机会——不过,造反这条路,一旦走上,便无法回头,所以汤某也不强求,有愿意回到驻军之地的,汤某绝不阻拦。回去之后,见到那些黄金族的军官,你们只管将所有责任全推到汤某的身上,至于那些黄眼儿贼会不会信,会不会饶你们xing命,汤某就无法保证了……” “这个汤矮虎,绝不是个好相与的。”文逸忽然低声说道:“唯战兄你将他逼到造反这条路上,究竟是对是错,结果还不好说啊。” “此人胆大心细,而且颇有城府,留给黄金族人,有百害而无一利啊。”莫降这样回答,便是承认了——逼反汤矮虎,确实是他的计划…… 第72章 只为百姓(二) 莫降要借胡小混之死逼反汤矮虎,说到底只是个尝试。 最早的时候,他只是凭借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发现,那个被人唤作黑子的骑兵,绝非一般的军士,所以才在胡小混临招供之前特意提醒汤矮虎。当时,他也不能确定汤矮虎会采取什么措施防止胡小混被杀,可事情的发展,却与他设想的并无二致——汤矮虎下令命人围成一圈人墙,将胡小混围在zhongyāng——这便证明,汤矮虎的思维,与他确有几分相似,与他一样,是个心思缜密,善于利用眼下资源的人。 而眼下莫降最关心的,就是那些依然跪倒在地的百姓的命运,也因为汤矮虎的属下有屠杀百姓的前科,如果汤矮虎像莫降一样心思缜密,早就该察觉到属下的异样,如果汤矮虎真的在乎那些百姓的xing命的话,便应该更改命令,不该放任属下冲锋。可汤矮虎却没有,他虽然有所察觉,但还是命属下执行了既定的命令,由此,莫降便有理由怀疑,在汤矮虎的心中,追回那些军粮的重要xing,远比百姓的xing命重要。 也是因为上述原因,莫降便不可能再将这些无辜百姓的命运托付到汤矮虎的手中,即便汤矮虎已经做出了“会妥善安置这些百姓”的承诺,莫降仍是不能放心,这些无辜的百姓,今ri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莫降怎忍心看他们再遭不幸。 莫降又想到,这汤矮虎城府极深,仅靠一番言论便博得了文逸的信任,再加上此人心思细腻,对一些细节的洞察力并不逊于自己,如果天下大乱,朝廷迫不得已启用汉人人才的话,以汤矮虎的本事,终会趁势而起,成为维护大乾帝国这座将倾之厦的一座柱石——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势必将增加推翻大乾朝腐朽统治的难度。 是故,莫降临时起意,尝试将汤矮虎逼到造反那条路上,熟料想,这临时决定的计划竟然进行的无比顺利,黑子真的杀了胡小混,汤矮虎担心回营之后难以招架黄金族军官的怒火,真的要反了。 “唯战兄,我或许知道你要这样做的原因,但我却很难认同你的做法。”文逸低声说道:“或许,行动之前,你该跟我商量一下。”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文跛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逸回答道:“唯战兄,或许在你看来,神州百姓生活在苦难中的原因,只是因为黄金一族残暴的统治。但是经过我这些时ri的思考,我发现,汉人生活艰难的最大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懦弱……”说到此处,文逸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眼便看到莫降紧锁的眉头,以及那两道冷冷的目光。 文逸知道,莫降是个民族归属感极强的人,他一直认为,大汉民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他们创造的辉煌的文明已经证明了他们的伟大,而伟大的民族绝不该沉沦,更不该被残暴贪婪的异族统治,就像文明不该被野蛮奴役一样——此时,文逸不想与莫降争论,只好将话题转到当下,他耐心的解释道:“好罢,就算不提那些,只说这汤矮虎——你将他逼反,便意味着神州大地之上又多了一方割据势力,又多了一个靠武力维系其统治的诸侯,这也便意味着,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之时,你为那燎原的战火又添了一把柴火,这更意味着,战火的荼毒,对百姓的伤害又深了几分……” “文跛子,或许你说的有理。”莫降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是现在,我们不论将来,只看眼下,只看这些等着我们去拯救的百姓,你那一番言论,与这些百姓的xing命比起来,一文不值!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知群雄争霸,战火频燃会给百姓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但我却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做些什么,这些跪倒在地的百姓,生存的希望依然渺茫!如果汤矮虎对胡小混的审讯顺利完成,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他会做出怎样选择?你想过没有?” “他会怎样选择?他会……” “我来替你说吧。”莫降打断了文逸的话,继而说道:“他会命手下将百姓领到的粮食尽数取走,以追回的粮食为资本,以我们两个人的人头为筹码,换取上司的原谅,原谅他折损了这么多兵马……” “自一开始,你对汤矮虎就不曾有过一点信任。”文逸注视着莫降的眼睛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怀疑他品行的依据是什么?” 莫降并没有躲避文逸灼灼的目光,同样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反问道:“试问,一个在军营中隐忍多年,忍受着黄金族上司非人的待遇,忍受着同僚的排挤,却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对黄金族人的暴虐置若罔闻,仍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兵,说我们是贼,仍不遗余力的做朝廷的鹰犬的汉人将军,能有什么cāo守?!他若真的爱民如子,他若真的懂得如今的百姓会为了几担粮食铤而走险的苦衷,就不会对那个子虚乌有的情报如此上心,就不会趋兵至此,抢夺百姓手中的粮食了。” 莫降的话,让文逸陷入了深思——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黑将设计的yin谋上,他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是,如何揭露黑将的yin谋,如何应对黑将的计划,如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无辜百姓的未来…… 这时,莫降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响:“更重要的是,汤矮虎不问缘由放走了赵胜,直到如今,他也没有给我们一个解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当时真正在意的,还是能否追回那些所谓的‘被劫走的军粮’,还是能否将我们这些被通缉的要犯缉拿归案。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军队是百姓的守护者,虽然他说屠杀百姓的军人被杀是罪有应得,但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些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唯战兄。”文逸点了点头,正sè道:“直到今ri,我总算明白了,你体内流淌着的鲜血被冠以‘汉皇’之名的原因——不是因为它蕴含的强大力量,亦不是因为它至高无上的尊贵,而是因为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人,真的将天下百姓看做他的黎民,真的无愧于‘汉民之皇’的称谓。” 莫降则摇摇头道:“即便我不是汉皇之血的传人,这些百姓,我仍是要管的——他们因我而来,因我而遭受如此的灾难,我若是此时舍他们而去,怎有颜面再说出‘为天下苍生驱散野蛮统治yin霾’的话语?” “可是,唯战兄,以你现在的状态,要怎样拯救这些百姓?”文逸忧心忡忡的问道。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莫降现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而汤矮虎仍有步卒数千,如果他真的要取这些百姓的xing命,那么仅依靠他们几人,又怎样阻止…… 正在此时,忽听冯冲说道:“完了,我们几个要被拿来祭旗了。” “冯冲,你说什么?”文逸觉得冯冲突然的发言有些莫名其妙。 “造反不都是这样么?”冯冲的眼睛却死盯着南边说道:“先是慷慨陈词一番,历数当今朝廷的几大罪状,再说些不得不反的苦衷,待群情激奋之时,便找几个倒霉鬼杀掉祭旗,然后便竖起大旗,向世人正式宣告,他们反了!” “我看你是看话本小说看多了!”莫降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循着冯冲的目光望去,便看到汤矮虎正擎着一面大旗,迈着虎步向这边走来。 看来,汤矮虎已经做完了动员,而且动员的效果颇为不错——那数千步卒,竟然无一人肯离去。 汤矮虎走到几人面前,将那面赤sè大旗重重的往地上一插,开口说道:“莫降,因为你的缘故,汤某现在不得不反了,跟你一样变成了贼,你现在满意了?” 莫降冷笑着回应:“我很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反,却将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汤将军不觉得少了些担当么?” “若不是因为你,汤某领朝廷的俸禄,镇守一方平安,训练兵士,守护黎民——好好的,为什么要反?” “汤将军,你这番说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降脸上的冷笑变成了讥笑,显得极为不屑,“明明是你自己畏惧黄金族上司的责罚,不敢回兵营去复命,现在却怪起我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汤矮虎冷声道:“若不是因为你,胡小混怎么会死?!” “哈哈哈哈!”莫降放肆的仰天长笑,继而说道:“真是想不到,一个黄金族军官所生的野种的死,也成了造反的理由——更何况,这个野种他本来就该死,因为他是致使那些无辜百姓枉死的帮凶!” 因为莫降的讽刺,汤矮虎面sè微变,他知道此时再纠结于造反的原因,只会让自己难堪,于是冷声问道:“莫降,任你牙尖嘴利,但你终究是汤某的俘虏,汤某现在给你两条路走,要么追随汤某,要么去死。” “啧啧。这刚一造反,土匪本xing就暴露了么?”莫降对汤矮虎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说道:“我们当初便说的清楚,是为了弄清事实的真相,才做你的俘虏,现在真相已然明了,我们哪里还有继续做你俘虏的必要?” 第72章 只为百姓(二) 莫降要借胡小混之死逼反汤矮虎,说到底只是个尝试。 最早的时候,他只是凭借自己敏锐的观察力发现,那个被人唤作黑子的骑兵,绝非一般的军士,所以才在胡小混临招供之前特意提醒汤矮虎。当时,他也不能确定汤矮虎会采取什么措施防止胡小混被杀,可事情的发展,却与他设想的并无二致——汤矮虎下令命人围成一圈人墙,将胡小混围在zhongyāng——这便证明,汤矮虎的思维,与他确有几分相似,与他一样,是个心思缜密,善于利用眼下资源的人。 而眼下莫降最关心的,就是那些依然跪倒在地的百姓的命运,也因为汤矮虎的属下有屠杀百姓的前科,如果汤矮虎像莫降一样心思缜密,早就该察觉到属下的异样,如果汤矮虎真的在乎那些百姓的xing命的话,便应该更改命令,不该放任属下冲锋。可汤矮虎却没有,他虽然有所察觉,但还是命属下执行了既定的命令,由此,莫降便有理由怀疑,在汤矮虎的心中,追回那些军粮的重要xing,远比百姓的xing命重要。 也是因为上述原因,莫降便不可能再将这些无辜百姓的命运托付到汤矮虎的手中,即便汤矮虎已经做出了“会妥善安置这些百姓”的承诺,莫降仍是不能放心,这些无辜的百姓,今ri遭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莫降怎忍心看他们再遭不幸。 莫降又想到,这汤矮虎城府极深,仅靠一番言论便博得了文逸的信任,再加上此人心思细腻,对一些细节的洞察力并不逊于自己,如果天下大乱,朝廷迫不得已启用汉人人才的话,以汤矮虎的本事,终会趁势而起,成为维护大乾帝国这座将倾之厦的一座柱石——如果这种情况真的出现,势必将增加推翻大乾朝腐朽统治的难度。 是故,莫降临时起意,尝试将汤矮虎逼到造反那条路上,熟料想,这临时决定的计划竟然进行的无比顺利,黑子真的杀了胡小混,汤矮虎担心回营之后难以招架黄金族军官的怒火,真的要反了。 “唯战兄,我或许知道你要这样做的原因,但我却很难认同你的做法。”文逸低声说道:“或许,行动之前,你该跟我商量一下。”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问道:“文跛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逸回答道:“唯战兄,或许在你看来,神州百姓生活在苦难中的原因,只是因为黄金一族残暴的统治。但是经过我这些时ri的思考,我发现,汉人生活艰难的最大原因,恰恰是因为他们自己的懦弱……”说到此处,文逸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抬眼便看到莫降紧锁的眉头,以及那两道冷冷的目光。 文逸知道,莫降是个民族归属感极强的人,他一直认为,大汉民族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他们创造的辉煌的文明已经证明了他们的伟大,而伟大的民族绝不该沉沦,更不该被残暴贪婪的异族统治,就像文明不该被野蛮奴役一样——此时,文逸不想与莫降争论,只好将话题转到当下,他耐心的解释道:“好罢,就算不提那些,只说这汤矮虎——你将他逼反,便意味着神州大地之上又多了一方割据势力,又多了一个靠武力维系其统治的诸侯,这也便意味着,当天下大乱,群雄逐鹿中原之时,你为那燎原的战火又添了一把柴火,这更意味着,战火的荼毒,对百姓的伤害又深了几分……” “文跛子,或许你说的有理。”莫降先是点点头,旋即又深吸了一口气说道:“但是现在,我们不论将来,只看眼下,只看这些等着我们去拯救的百姓,你那一番言论,与这些百姓的xing命比起来,一文不值!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无法预知群雄争霸,战火频燃会给百姓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但我却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不做些什么,这些跪倒在地的百姓,生存的希望依然渺茫!如果汤矮虎对胡小混的审讯顺利完成,如果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么他会做出怎样选择?你想过没有?” “他会怎样选择?他会……” “我来替你说吧。”莫降打断了文逸的话,继而说道:“他会命手下将百姓领到的粮食尽数取走,以追回的粮食为资本,以我们两个人的人头为筹码,换取上司的原谅,原谅他折损了这么多兵马……” “自一开始,你对汤矮虎就不曾有过一点信任。”文逸注视着莫降的眼睛问道:“你能否告诉我,你怀疑他品行的依据是什么?” 莫降并没有躲避文逸灼灼的目光,同样注视着对方的眼睛,他反问道:“试问,一个在军营中隐忍多年,忍受着黄金族上司非人的待遇,忍受着同僚的排挤,却对百姓的疾苦视而不见,对黄金族人的暴虐置若罔闻,仍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是兵,说我们是贼,仍不遗余力的做朝廷的鹰犬的汉人将军,能有什么cāo守?!他若真的爱民如子,他若真的懂得如今的百姓会为了几担粮食铤而走险的苦衷,就不会对那个子虚乌有的情报如此上心,就不会趋兵至此,抢夺百姓手中的粮食了。” 莫降的话,让文逸陷入了深思——他的注意力,一直在黑将设计的yin谋上,他一直在考虑的事情是,如何揭露黑将的yin谋,如何应对黑将的计划,如何让真相大白于天下。不得不承认,他没有认真考虑过这些无辜百姓的未来…… 这时,莫降低沉沙哑的声音又响:“更重要的是,汤矮虎不问缘由放走了赵胜,直到如今,他也没有给我们一个解释。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当时真正在意的,还是能否追回那些所谓的‘被劫走的军粮’,还是能否将我们这些被通缉的要犯缉拿归案。虽然他口口声声说,军队是百姓的守护者,虽然他说屠杀百姓的军人被杀是罪有应得,但自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将这些百姓的死活放在眼里!” “唯战兄。”文逸点了点头,正sè道:“直到今ri,我总算明白了,你体内流淌着的鲜血被冠以‘汉皇’之名的原因——不是因为它蕴含的强大力量,亦不是因为它至高无上的尊贵,而是因为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人,真的将天下百姓看做他的黎民,真的无愧于‘汉民之皇’的称谓。” 莫降则摇摇头道:“即便我不是汉皇之血的传人,这些百姓,我仍是要管的——他们因我而来,因我而遭受如此的灾难,我若是此时舍他们而去,怎有颜面再说出‘为天下苍生驱散野蛮统治yin霾’的话语?” “可是,唯战兄,以你现在的状态,要怎样拯救这些百姓?”文逸忧心忡忡的问道。他的担忧不无道理,因为莫降现在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而汤矮虎仍有步卒数千,如果他真的要取这些百姓的xing命,那么仅依靠他们几人,又怎样阻止…… 正在此时,忽听冯冲说道:“完了,我们几个要被拿来祭旗了。” “冯冲,你说什么?”文逸觉得冯冲突然的发言有些莫名其妙。 “造反不都是这样么?”冯冲的眼睛却死盯着南边说道:“先是慷慨陈词一番,历数当今朝廷的几大罪状,再说些不得不反的苦衷,待群情激奋之时,便找几个倒霉鬼杀掉祭旗,然后便竖起大旗,向世人正式宣告,他们反了!” “我看你是看话本小说看多了!”莫降口中虽然这样说,但循着冯冲的目光望去,便看到汤矮虎正擎着一面大旗,迈着虎步向这边走来。 看来,汤矮虎已经做完了动员,而且动员的效果颇为不错——那数千步卒,竟然无一人肯离去。 汤矮虎走到几人面前,将那面赤sè大旗重重的往地上一插,开口说道:“莫降,因为你的缘故,汤某现在不得不反了,跟你一样变成了贼,你现在满意了?” 莫降冷笑着回应:“我很奇怪,明明是你自己要反,却将责任推到我的头上,汤将军不觉得少了些担当么?” “若不是因为你,汤某领朝廷的俸禄,镇守一方平安,训练兵士,守护黎民——好好的,为什么要反?” “汤将军,你这番说辞,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莫降脸上的冷笑变成了讥笑,显得极为不屑,“明明是你自己畏惧黄金族上司的责罚,不敢回兵营去复命,现在却怪起我来。”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汤矮虎冷声道:“若不是因为你,胡小混怎么会死?!” “哈哈哈哈!”莫降放肆的仰天长笑,继而说道:“真是想不到,一个黄金族军官所生的野种的死,也成了造反的理由——更何况,这个野种他本来就该死,因为他是致使那些无辜百姓枉死的帮凶!” 因为莫降的讽刺,汤矮虎面sè微变,他知道此时再纠结于造反的原因,只会让自己难堪,于是冷声问道:“莫降,任你牙尖嘴利,但你终究是汤某的俘虏,汤某现在给你两条路走,要么追随汤某,要么去死。” “啧啧。这刚一造反,土匪本xing就暴露了么?”莫降对汤矮虎的威胁无动于衷,只是说道:“我们当初便说的清楚,是为了弄清事实的真相,才做你的俘虏,现在真相已然明了,我们哪里还有继续做你俘虏的必要?” 第73章 只为百姓(三) “汤将军,您这态度的变化,前后差别也太大了些。”文逸淡然说道:“之前,您还曾亲口说敬仰我们的英雄作为,到如今怎么又突然变了,要致我们二人于死地呢?更何况将军既然已经决定反叛大乾朝,那便意味着朝廷已然成为我们共同的敌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将军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们?”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些无奈,只见他摇头说道:“之前我是兵,而二位是贼,纵然兵匪有别,但却不妨碍汤某对二位的敬仰,但是现在,汤某既然决定带着这些弟兄们反叛朝廷,就该为这些弟兄们着想……” “似乎,我们两个的xing命,与您那些手下的死活关系不大吧?”莫降忽然出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 汤矮虎摇摇头道:“莫降,虽然汤某对今ri之事的内幕不甚了解,但汤某却知道,你便是那传说中汉皇之血的传人。” 汤矮虎这样一说,莫降便了然了,也明白了汤矮虎给他两个选择的用心:他是汉皇之血的传人,在百姓中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声望,如果他同意追随汤矮虎,那么汤矮虎便很容易获得百姓的支持;如果他不肯与汤矮虎为伍,那么便意味着,汤矮虎刚一扯起反叛的大旗,便为他自己树立了一个强敌,因为如今汉皇之血的传人已立起了自己的旗号,那么在百姓心中,无论莫降的实力多么不济,他终究是汉皇之血的传人,是这神州皇座传承的正朔,汤矮虎之流的义军,若无汉皇之血的支持,充其量只能算作觊觎九鼎的反贼。 是故,汤矮虎要莫降做出选择,要么归顺与他,以汉皇血脉传人的身份,为他的反叛之举正名;要么命丧他手,以汉皇之人的鲜血让世人明白,所谓皇族正朔,所谓汉民之皇,在暴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乱世即将到来,唯有兵强马壮者,才能在即将上演的血雨腥风中生存下来,唯有强者手中的长刀,才能斩落对手的人头,帮助他们笑到最后…… 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莫降冷笑一声说道:“姓汤的,曾经有个比你要强大百倍的人,要我做他手中的棋子,我也没有服从——就凭你这刚刚扯旗造反的新军,也配让我做你的傀儡?” 莫降说话的时候,文逸悄悄扯了扯莫降的胳膊,提醒他现在的状况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低调些的好。 汤矮虎此时所依仗的,也正是莫降正在他的控制之下,于是冷笑着说道:“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你说的那人实力再强,却也没能将你收服,我虽然是误打误撞,却让你成为了我的俘虏——俗话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现在既然在我手上,我若是不加利用,岂不是自作孽?” “姓汤的,你也知道自己是在作孽?尚算你有些自知之明——今ri,你所犯下的罪孽已够深重,你的属下杀了那么多百姓,虽然他们罪有应得被我烧死,可你身为一军主将,却没有丝毫悔意,自始至终,自私的你考虑的都是自己的xing命能否保全!”莫降说着,竟然微微动了一动,显然是已恢复了些许体力,他颤巍巍抬起手来,斜斜的指向那些跪倒的百姓,“自始至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百姓?!他们已经在寒风中跪了数个时辰,你可曾想过,何时帮他们站起来,挺直脊梁?!” 汤矮虎却没有循着莫降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莫降的身上,他看到,已有丝丝白起自莫降**的脊背上升腾而起,原本瘫软的肌肉也缓缓积蓄起了力量,线条逐渐变的分明——方才莫降与千余骑兵争斗之时,虽然隔的很远,但汤矮虎对莫降那几乎可以摧天裂地的力量却是记忆深刻,他也深知一旦让莫降恢复好了体力,那么谁是俘虏就很难说了…… 知道时间紧迫的汤矮虎并未与莫降讨论那些百姓的问题,他直接问道:“莫降,其他的事,汤某自有打算,我现在只问你,是否肯归降于我?” 莫降的回应,仍是冷笑不止,傲然和决绝写在他的脸上,他给出答案显而易见。 “好!很好!”汤矮虎先是重重的点头,旋即大手一挥喝道:“来人啊!” 莫降本想汤矮虎恼羞成怒,要杀害于他,却不曾想汤矮虎伸手向百姓一指,口中喝道:“杀了他们!” 出现这种情况,是莫降不曾想到的,因为震惊,他的身体颤了一颤,失声道:“汤矮虎,你——!” “既然你不肯从我,那就休怪汤某绝情!汤某之前身为这一方守护,也知屠戮百姓大为不该,但既然汤某已经成为反贼,身系数千人的xing命,那么也就容不得汤某再有妇人之仁了!莫降,等这些百姓尽遭屠戮,汉皇之血的威名彻底败坏,倒是你再想归顺于我,可就没有可能了……”汤矮虎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却还是被千余步卒进军的声音渐渐淹没…… 莫降怒目圆睁,赤血充目,视线里,千余步卒齐头并进,战鼓之声轰若雷鸣,每一次击打,都似敲在他的心头,太阳渐渐落下去,黑红sè的云彩伴随着夜幕,自天边蔓延过来——似乎就连苍天也不忍看到即将发生的那场屠杀…… 正在此时,北方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战马铁蹄踏地之声,此刻显得分外清脆,与那浑浊的鼓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降循声望去,只见两人两马,自北方踏尘而来。 他眼里极佳,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张凛和韩菲儿两人。 只是,仅仅依靠他们两人的力量,又怎能阻止这些百姓再遭杀戮? 这个想法,在莫降脑中一现即逝,只因为有一队人马,跟在那两骑之后,正在朝这边狂奔不止——看他们的进军,虽然没有章法,但声势也是不小,而且掀起了一股不小的烟尘…… “这是……”莫降没看出这队人马的身份。 “还记得么?跟在我们身后的追随者。”文逸提醒道:“想来,无兵可搬的张凛找到了他们。” 莫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很难信任那些身份不明的追随者,但此时情况危急,只能暂且死马当成活马医,靠他们拖延一阵了。 汤矮虎也发现了自北方冲来的那队人马,不过脸上却是轻蔑的表情,口中说道:“方才还在想,跑了你们两个,有些惋惜,却不曾想你们这两个不知死的,却自己回来送死!” 自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汤矮虎的心态便悄然起了变化,他不再以一方守卫的角度看待问题,而是很快的进入到乱世枭雄的角sè当中。他也有些诧异于自己这突然的转变,心中只想,这可能是自己在军中隐忍多年积攒下的怒火一瞬间爆发的原因,也可能是自己忍辱偷生苟活于世的梦想破灭后被逼所致。 而此时的莫降,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汤矮虎只认为他是不忍看到百姓再遭屠戮,可距离莫降最近的文逸,却分明听到莫降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那是莫降抓紧时间在调息恢复,当初做下逼反汤矮虎的决定是,他心中已经有了解救这些百姓的计划,只是不曾想到这汤矮虎竟然如此残忍,会突然对这些百姓发难,这也打乱了莫降的计划——尽管如此,莫降却仍不想放弃,虽然时间紧迫了一些,但他却不认为这些无辜的百姓将必死无疑。 而此时的文逸,则陷入思考中无法自拔——以他的判断,汤矮虎本不该是这等残暴之人,更不会因为身份的突然转变,就向无辜的百姓下此毒手。每每想到此处,汤矮虎之前那真诚忠厚的言论便在脑海中浮现……难道,之前他所有的言论,都只是刻意的伪装?难道莫降的直觉是对的?这个汤矮虎,真的是个城府极深,野心勃勃的枭雄?文逸只觉得自己看人极准,几乎从未出过差错,但今ri这个汤矮虎的一番作为,以及他造反前后的巨大反差,却大大出乎了文逸的预料,他隐约觉得汤矮虎发生巨大转变的背后隐藏着什么yin谋,但现在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步卒方阵也近在咫尺,战鼓巨响已到耳畔…… 北面冲来的那队人马,因为人数较少,又无阵法,所以冲锋的速度较快一些,而南面的步卒,虽然步伐整齐,声威浩大,但因为要保持阵型,速度终归是慢了一些。 人数不足百人的杂乱队伍,在张凛和韩菲儿的带领之下,竟是首先杀进了战场,他们风一般的掠过了跪地不起的百姓,直奔刀剑如林的步卒方阵冲了过去! 也不知张凛和韩菲儿对这群人说了些什么,面对人数几十倍于他们的敌军,他们竟然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第73章 只为百姓(三) “汤将军,您这态度的变化,前后差别也太大了些。”文逸淡然说道:“之前,您还曾亲口说敬仰我们的英雄作为,到如今怎么又突然变了,要致我们二人于死地呢?更何况将军既然已经决定反叛大乾朝,那便意味着朝廷已然成为我们共同的敌人,既然有共同的敌人,将军为何要如此为难我们?” 汤矮虎看了文逸一眼,眼神中竟流露出一些无奈,只见他摇头说道:“之前我是兵,而二位是贼,纵然兵匪有别,但却不妨碍汤某对二位的敬仰,但是现在,汤某既然决定带着这些弟兄们反叛朝廷,就该为这些弟兄们着想……” “似乎,我们两个的xing命,与您那些手下的死活关系不大吧?”莫降忽然出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 汤矮虎摇摇头道:“莫降,虽然汤某对今ri之事的内幕不甚了解,但汤某却知道,你便是那传说中汉皇之血的传人。” 汤矮虎这样一说,莫降便了然了,也明白了汤矮虎给他两个选择的用心:他是汉皇之血的传人,在百姓中间有着非同一般的声望,如果他同意追随汤矮虎,那么汤矮虎便很容易获得百姓的支持;如果他不肯与汤矮虎为伍,那么便意味着,汤矮虎刚一扯起反叛的大旗,便为他自己树立了一个强敌,因为如今汉皇之血的传人已立起了自己的旗号,那么在百姓心中,无论莫降的实力多么不济,他终究是汉皇之血的传人,是这神州皇座传承的正朔,汤矮虎之流的义军,若无汉皇之血的支持,充其量只能算作觊觎九鼎的反贼。 是故,汤矮虎要莫降做出选择,要么归顺与他,以汉皇血脉传人的身份,为他的反叛之举正名;要么命丧他手,以汉皇之人的鲜血让世人明白,所谓皇族正朔,所谓汉民之皇,在暴力面前,没有任何意义——乱世即将到来,唯有兵强马壮者,才能在即将上演的血雨腥风中生存下来,唯有强者手中的长刀,才能斩落对手的人头,帮助他们笑到最后…… 想明白了事情的缘由,莫降冷笑一声说道:“姓汤的,曾经有个比你要强大百倍的人,要我做他手中的棋子,我也没有服从——就凭你这刚刚扯旗造反的新军,也配让我做你的傀儡?” 莫降说话的时候,文逸悄悄扯了扯莫降的胳膊,提醒他现在的状况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是低调些的好。 汤矮虎此时所依仗的,也正是莫降正在他的控制之下,于是冷笑着说道:“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吧——你说的那人实力再强,却也没能将你收服,我虽然是误打误撞,却让你成为了我的俘虏——俗话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你现在既然在我手上,我若是不加利用,岂不是自作孽?” “姓汤的,你也知道自己是在作孽?尚算你有些自知之明——今ri,你所犯下的罪孽已够深重,你的属下杀了那么多百姓,虽然他们罪有应得被我烧死,可你身为一军主将,却没有丝毫悔意,自始至终,自私的你考虑的都是自己的xing命能否保全!”莫降说着,竟然微微动了一动,显然是已恢复了些许体力,他颤巍巍抬起手来,斜斜的指向那些跪倒的百姓,“自始至终,你有没有想过这些百姓?!他们已经在寒风中跪了数个时辰,你可曾想过,何时帮他们站起来,挺直脊梁?!” 汤矮虎却没有循着莫降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莫降的身上,他看到,已有丝丝白起自莫降**的脊背上升腾而起,原本瘫软的肌肉也缓缓积蓄起了力量,线条逐渐变的分明——方才莫降与千余骑兵争斗之时,虽然隔的很远,但汤矮虎对莫降那几乎可以摧天裂地的力量却是记忆深刻,他也深知一旦让莫降恢复好了体力,那么谁是俘虏就很难说了…… 知道时间紧迫的汤矮虎并未与莫降讨论那些百姓的问题,他直接问道:“莫降,其他的事,汤某自有打算,我现在只问你,是否肯归降于我?” 莫降的回应,仍是冷笑不止,傲然和决绝写在他的脸上,他给出答案显而易见。 “好!很好!”汤矮虎先是重重的点头,旋即大手一挥喝道:“来人啊!” 莫降本想汤矮虎恼羞成怒,要杀害于他,却不曾想汤矮虎伸手向百姓一指,口中喝道:“杀了他们!” 出现这种情况,是莫降不曾想到的,因为震惊,他的身体颤了一颤,失声道:“汤矮虎,你——!” “既然你不肯从我,那就休怪汤某绝情!汤某之前身为这一方守护,也知屠戮百姓大为不该,但既然汤某已经成为反贼,身系数千人的xing命,那么也就容不得汤某再有妇人之仁了!莫降,等这些百姓尽遭屠戮,汉皇之血的威名彻底败坏,倒是你再想归顺于我,可就没有可能了……”汤矮虎的声音越来越大,但却还是被千余步卒进军的声音渐渐淹没…… 莫降怒目圆睁,赤血充目,视线里,千余步卒齐头并进,战鼓之声轰若雷鸣,每一次击打,都似敲在他的心头,太阳渐渐落下去,黑红sè的云彩伴随着夜幕,自天边蔓延过来——似乎就连苍天也不忍看到即将发生的那场屠杀…… 正在此时,北方隐隐有马蹄声响起。 战马铁蹄踏地之声,此刻显得分外清脆,与那浑浊的鼓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莫降循声望去,只见两人两马,自北方踏尘而来。 他眼里极佳,一眼便认出来,那是刚刚离去不久的张凛和韩菲儿两人。 只是,仅仅依靠他们两人的力量,又怎能阻止这些百姓再遭杀戮? 这个想法,在莫降脑中一现即逝,只因为有一队人马,跟在那两骑之后,正在朝这边狂奔不止——看他们的进军,虽然没有章法,但声势也是不小,而且掀起了一股不小的烟尘…… “这是……”莫降没看出这队人马的身份。 “还记得么?跟在我们身后的追随者。”文逸提醒道:“想来,无兵可搬的张凛找到了他们。” 莫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虽然很难信任那些身份不明的追随者,但此时情况危急,只能暂且死马当成活马医,靠他们拖延一阵了。 汤矮虎也发现了自北方冲来的那队人马,不过脸上却是轻蔑的表情,口中说道:“方才还在想,跑了你们两个,有些惋惜,却不曾想你们这两个不知死的,却自己回来送死!” 自决定造反的那一刻起,汤矮虎的心态便悄然起了变化,他不再以一方守卫的角度看待问题,而是很快的进入到乱世枭雄的角sè当中。他也有些诧异于自己这突然的转变,心中只想,这可能是自己在军中隐忍多年积攒下的怒火一瞬间爆发的原因,也可能是自己忍辱偷生苟活于世的梦想破灭后被逼所致。 而此时的莫降,却缓缓闭上了眼睛。 汤矮虎只认为他是不忍看到百姓再遭屠戮,可距离莫降最近的文逸,却分明听到莫降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那是莫降抓紧时间在调息恢复,当初做下逼反汤矮虎的决定是,他心中已经有了解救这些百姓的计划,只是不曾想到这汤矮虎竟然如此残忍,会突然对这些百姓发难,这也打乱了莫降的计划——尽管如此,莫降却仍不想放弃,虽然时间紧迫了一些,但他却不认为这些无辜的百姓将必死无疑。 而此时的文逸,则陷入思考中无法自拔——以他的判断,汤矮虎本不该是这等残暴之人,更不会因为身份的突然转变,就向无辜的百姓下此毒手。每每想到此处,汤矮虎之前那真诚忠厚的言论便在脑海中浮现……难道,之前他所有的言论,都只是刻意的伪装?难道莫降的直觉是对的?这个汤矮虎,真的是个城府极深,野心勃勃的枭雄?文逸只觉得自己看人极准,几乎从未出过差错,但今ri这个汤矮虎的一番作为,以及他造反前后的巨大反差,却大大出乎了文逸的预料,他隐约觉得汤矮虎发生巨大转变的背后隐藏着什么yin谋,但现在却抓不住其中的关键…… 马蹄之声越来越近,步卒方阵也近在咫尺,战鼓巨响已到耳畔…… 北面冲来的那队人马,因为人数较少,又无阵法,所以冲锋的速度较快一些,而南面的步卒,虽然步伐整齐,声威浩大,但因为要保持阵型,速度终归是慢了一些。 人数不足百人的杂乱队伍,在张凛和韩菲儿的带领之下,竟是首先杀进了战场,他们风一般的掠过了跪地不起的百姓,直奔刀剑如林的步卒方阵冲了过去! 也不知张凛和韩菲儿对这群人说了些什么,面对人数几十倍于他们的敌军,他们竟然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第74章 只为百姓(四) 待莫降看清楚张凛手中所持的武器,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将一头削尖了,当成一杆长枪舞动着,一马当先,冲进步卒方阵之中。 张凛胯下的马儿,之前已经历过一场厮杀,又来回奔行了这么一段距离,体力有所不支,所以没能越过行在前排的步卒竖起的长矛,狠狠的撞了上去。 战马一声凄厉的嘶鸣,已被数杆长矛刺穿了身体,血流喷shè而出,在这寒冬季节里冒着热气。 再看那张凛,已经在战马栽倒的瞬间,他一踩马镫,如苍鹰般高高跃起,手中舞着那杆木枪,如饿虎扑食般向那巨大方阵斩去。 虽然只是握着一杆木枪,但张凛的威势不减,如雪的白发恣意飞扬,凛然杀机弥散而出。 众位步卒方才就见识过这白发杀神的神威,也曾亲眼目睹他凭一人之力,追杀千余骑兵,如今又见此人如此的无畏,如地狱中爬出的杀神般从天而降,心中纷纷生出了恐惧,惊慌着向四下躲避。 唯有寥寥数人,却是被张凛那双狼瞳般的双眸摄住了心神,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躲闪。 于此同时,韩菲儿也杀到阵前,她猛的一拽马缰,战马于嘶鸣声中猛然停在原地,高高扬起了前蹄——韩菲儿的骑术也是极为jing湛,依然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战马前蹄尚未落下,数点寒芒已激shè而出,取的正是方才张凛所骑战马撞上的位置。 韩菲儿shè出暗器的同时,张凛已轰然落地,那几名因为惊骇忘记了躲避的步卒,其中二人被他狠狠的踩在了脚下,骨骼尽断,另有一人,却是被那杆木枪从咽喉刺入,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送了xing命。 只是,木枪始终是木枪,承受不住张凛这一击威猛的力道,突然断裂。 张凛也不理会,干脆丢弃了手中半截木棍,双手一探,便将被他刺杀的那名步卒手中的长矛夺了过来。 失去了长矛的支撑,那步卒缓缓倒下,不等他的尸体接触到地面,张凛已端着长枪杀了出去! 顿时,阵中哀嚎惨叫之声四起,一杆普通的长矛被张凛舞的如蛟龙出海,上下翻飞,阵中步卒,无人可挡其一合。 在方阵的最前列,也有十数名步卒捂着喉咙齐齐倒下,如被割倒的稻谷一样。 正稳步前进的步卒,只因为张凛韩菲儿两人,明显的一滞。 正在此时,那队衣着混杂的人马,已经由阵前的缺口冲了进去! 汤矮虎双目尽赤,双眉紧锁,额头之上那个“王”字越来越明显——眼前这番情景,是他平生未见,饶是那些号称铜筋铁骨的黄金族将领,与他麾下的汉军对练时,也不曾有这般勇猛。 不过,汤矮虎并未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胜在人多,那张凛再勇猛,招式再霸道,他终究不过一个人,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他不相信张凛凭一人之威,能将这数千步卒屠戮殆尽,只要有时间…… 汤矮虎思绪尚未飘回,忽觉得眼前一花,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向他飞来。 心中暗叫“糟糕”的同时,汤矮虎双脚踏地,急忙向后退却。 凝目一看,才发觉莫降不知何时已蹿了过来。 原来,就在张凛率人冲阵的同时,莫降已做好打算,只等汤矮虎的注意力被张凛吸引过去,他便突然杀出,杀汤矮虎一个出其不意。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shè人先shè马。”,虽然那数千步卒才是屠戮百姓的主力军,但莫降却知道,身为一军主将的汤矮虎,才是破阵的关键,只要杀了他,数千步卒将不战自溃。 但莫降也仅仅是恢复了少许体力,要完成这次突然袭击,还要靠文逸的帮忙。是故,莫降对文逸低喝一句:“抛我过去!” 文逸会意,单手一甩,莫降已像只大鸟般飞了起来,直奔汤矮虎而去。 负责看押莫降等三人的一干亲兵,直到莫降飞出他们的包围圈之后才反应过来,可此时已为时已晚,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着上身的“俘虏”,冲他们的将军杀了过去! 可汤矮虎的反应却是极快,虽不曾留意莫降是如何飞起的,但当莫降杀到身前时,他已向后疾退而去。 退却的过程中,汤矮虎定睛观瞧,只见莫降双目也是赤红如血,眼中杀机毕现,一条肌肉虬结的胳膊,正向自己的咽喉抓来。 汤矮虎冷哼一声,右手摸向腰间,握住了腰刀的刀鞘,他知道,只要自己将腰刀拔出,随意一挥,莫降的头颅就将被自己斩下,就算他是汉皇之血的传人,但终究是肉身凡体,怎抵得住刀剑之利。 莫降却似没有发现汤矮虎正在拔刀一般,仍是死死的盯着他的咽喉,将手臂尽量伸展,只求一击毙敌。 汤矮虎右手用力,腰刀已拔出来一寸。 然而,那耀着寒光的一寸光芒却是稍显即逝,只听“叮”的一声怪响,汤矮虎刚刚拔出寸余的腰刀,已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摁进了刀鞘! 汤矮虎心中大惊,仓惶间撇到韩菲儿扬起的手臂刚刚落下——这个贱人,坏我大事!——汤矮虎心中大骂韩菲儿的无耻,但此时骂人已是于事无补,因为莫降趁这个机会,已经杀到,那张大手,已经堪堪捏住了他的喉咙。 慌乱之中,汤矮虎只想保命,他的身体猛的向后一扬,堪堪躲开莫降这一爪。 莫降的应变能力也是极强,变爪为掌,直向汤矮虎的前胸拍去。 “嘭!”的一声怪响,汤矮虎胸口一痛,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莫降击中目标后,再无力气继续出招,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颓然坠地。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在地上。 汤矮虎仍保持着拔刀的姿势,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莫降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也是动弹不得,只能冲韩菲儿喊道:“菲儿,杀了他!” 熟料,韩菲儿却无动于衷,没有出手。 莫降正诧异间,忽闻背后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莫降艰难的回头,只见汤矮虎的亲兵已经冲了过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扑到了汤矮虎的身边,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再想用暗器杀掉汤矮虎,已是不可能了。 莫降叹气的同时,那些亲兵已大呼小叫着护着汤矮虎退走了。 “你们主将已逃,还不放下武器?!”混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却直接引发了整个步卒方阵的溃败——主将都逃走了,自己还打个球?数千人都是这个想法,因为无人愿意与那白发张扬的杀神战斗…… 数千步卒如cháo般退散,只留下那百余人马,愣在当地面面相觑——之前那个白发之人强迫他们过来时,他们心中还一百个不情愿,可此时才发现,他们已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一个壮举,百余人杀退数千人的壮举。 他们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若不是丢弃满地的旗帜和寒冷刺骨的北风,他们只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境而已…… 张凛喘着粗气走过来,方才还在发呆的人们立刻jing醒过来,自动给这个浑身浴血的杀神让开了一条通路,望向他的眼神中,也尽是惊骇和敬畏。 韩菲儿也跳下马来,走向莫降。 莫降却一直注视着远方,直到溃退的敌人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倒了下去。 韩菲儿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身体。 “菲儿,你为何不杀了汤矮虎?”莫降的声音虚弱无比。 “是我。”文逸的声音传过来,“是我给菲儿打了手势,示意她留汤矮虎一条xing命。” “如此以来,可就苦了当地的百姓了。”莫降摇摇头说:“汤矮虎受此重挫,而且他刚刚叛变,亟需粮草——伤好之后,一定会向百姓泄愤的。” 文逸却摇摇头道:“不会的,郾城位于中原腹地,周围无山无水无险要地势可依,况且周边还有朝廷军营,汤矮虎刚刚竖起反旗,根基未稳,定然不会在此地久留;况且,我之所以让菲儿留他一命,是因为此人身上疑点太多,若是就这样将他杀了,有些问题,我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了……” 莫降却还是不放心,因为他觉得是他逼反了汤矮虎,如果不将他除掉,让他祸乱一方百姓,那就是他的责任。虽然已经虚脱,但他的思维却没有停歇,猛然间想到张凛带回的这支人马,于是计上心来,扭过头冲张凛问道:“张凛,这些人可靠么?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话?” 张凛闻言,慢吞吞的转身,目光扫过那群人,虽然他们衣着杂乱,表情迥异,但反应却很一致,都是慌忙躲避张凛的目光,似是怕极了他。 张凛扭过头来说道:“我对他们说——‘跟我去杀人。’” “然后他们就乖乖的跟来了?”莫降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起初他们也是不肯的,不过我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之后,他们就肯了……” 第74章 只为百姓(四) 待莫降看清楚张凛手中所持的武器,不由得哑然失笑。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根木棍,将一头削尖了,当成一杆长枪舞动着,一马当先,冲进步卒方阵之中。 张凛胯下的马儿,之前已经历过一场厮杀,又来回奔行了这么一段距离,体力有所不支,所以没能越过行在前排的步卒竖起的长矛,狠狠的撞了上去。 战马一声凄厉的嘶鸣,已被数杆长矛刺穿了身体,血流喷shè而出,在这寒冬季节里冒着热气。 再看那张凛,已经在战马栽倒的瞬间,他一踩马镫,如苍鹰般高高跃起,手中舞着那杆木枪,如饿虎扑食般向那巨大方阵斩去。 虽然只是握着一杆木枪,但张凛的威势不减,如雪的白发恣意飞扬,凛然杀机弥散而出。 众位步卒方才就见识过这白发杀神的神威,也曾亲眼目睹他凭一人之力,追杀千余骑兵,如今又见此人如此的无畏,如地狱中爬出的杀神般从天而降,心中纷纷生出了恐惧,惊慌着向四下躲避。 唯有寥寥数人,却是被张凛那双狼瞳般的双眸摄住了心神,呆立在原地,忘记了躲闪。 于此同时,韩菲儿也杀到阵前,她猛的一拽马缰,战马于嘶鸣声中猛然停在原地,高高扬起了前蹄——韩菲儿的骑术也是极为jing湛,依然稳稳的坐在马背之上。战马前蹄尚未落下,数点寒芒已激shè而出,取的正是方才张凛所骑战马撞上的位置。 韩菲儿shè出暗器的同时,张凛已轰然落地,那几名因为惊骇忘记了躲避的步卒,其中二人被他狠狠的踩在了脚下,骨骼尽断,另有一人,却是被那杆木枪从咽喉刺入,尚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便送了xing命。 只是,木枪始终是木枪,承受不住张凛这一击威猛的力道,突然断裂。 张凛也不理会,干脆丢弃了手中半截木棍,双手一探,便将被他刺杀的那名步卒手中的长矛夺了过来。 失去了长矛的支撑,那步卒缓缓倒下,不等他的尸体接触到地面,张凛已端着长枪杀了出去! 顿时,阵中哀嚎惨叫之声四起,一杆普通的长矛被张凛舞的如蛟龙出海,上下翻飞,阵中步卒,无人可挡其一合。 在方阵的最前列,也有十数名步卒捂着喉咙齐齐倒下,如被割倒的稻谷一样。 正稳步前进的步卒,只因为张凛韩菲儿两人,明显的一滞。 正在此时,那队衣着混杂的人马,已经由阵前的缺口冲了进去! 汤矮虎双目尽赤,双眉紧锁,额头之上那个“王”字越来越明显——眼前这番情景,是他平生未见,饶是那些号称铜筋铁骨的黄金族将领,与他麾下的汉军对练时,也不曾有这般勇猛。 不过,汤矮虎并未慌乱,因为他知道自己胜在人多,那张凛再勇猛,招式再霸道,他终究不过一个人,蚁多咬死象的道理再简单不过,他不相信张凛凭一人之威,能将这数千步卒屠戮殆尽,只要有时间…… 汤矮虎思绪尚未飘回,忽觉得眼前一花,隐隐约约有个人影,向他飞来。 心中暗叫“糟糕”的同时,汤矮虎双脚踏地,急忙向后退却。 凝目一看,才发觉莫降不知何时已蹿了过来。 原来,就在张凛率人冲阵的同时,莫降已做好打算,只等汤矮虎的注意力被张凛吸引过去,他便突然杀出,杀汤矮虎一个出其不意。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shè人先shè马。”,虽然那数千步卒才是屠戮百姓的主力军,但莫降却知道,身为一军主将的汤矮虎,才是破阵的关键,只要杀了他,数千步卒将不战自溃。 但莫降也仅仅是恢复了少许体力,要完成这次突然袭击,还要靠文逸的帮忙。是故,莫降对文逸低喝一句:“抛我过去!” 文逸会意,单手一甩,莫降已像只大鸟般飞了起来,直奔汤矮虎而去。 负责看押莫降等三人的一干亲兵,直到莫降飞出他们的包围圈之后才反应过来,可此时已为时已晚,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个**着上身的“俘虏”,冲他们的将军杀了过去! 可汤矮虎的反应却是极快,虽不曾留意莫降是如何飞起的,但当莫降杀到身前时,他已向后疾退而去。 退却的过程中,汤矮虎定睛观瞧,只见莫降双目也是赤红如血,眼中杀机毕现,一条肌肉虬结的胳膊,正向自己的咽喉抓来。 汤矮虎冷哼一声,右手摸向腰间,握住了腰刀的刀鞘,他知道,只要自己将腰刀拔出,随意一挥,莫降的头颅就将被自己斩下,就算他是汉皇之血的传人,但终究是肉身凡体,怎抵得住刀剑之利。 莫降却似没有发现汤矮虎正在拔刀一般,仍是死死的盯着他的咽喉,将手臂尽量伸展,只求一击毙敌。 汤矮虎右手用力,腰刀已拔出来一寸。 然而,那耀着寒光的一寸光芒却是稍显即逝,只听“叮”的一声怪响,汤矮虎刚刚拔出寸余的腰刀,已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摁进了刀鞘! 汤矮虎心中大惊,仓惶间撇到韩菲儿扬起的手臂刚刚落下——这个贱人,坏我大事!——汤矮虎心中大骂韩菲儿的无耻,但此时骂人已是于事无补,因为莫降趁这个机会,已经杀到,那张大手,已经堪堪捏住了他的喉咙。 慌乱之中,汤矮虎只想保命,他的身体猛的向后一扬,堪堪躲开莫降这一爪。 莫降的应变能力也是极强,变爪为掌,直向汤矮虎的前胸拍去。 “嘭!”的一声怪响,汤矮虎胸口一痛,喉咙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莫降击中目标后,再无力气继续出招,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颓然坠地。 二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倒在地上。 汤矮虎仍保持着拔刀的姿势,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却是出气多进气少了;莫降虽然挣扎着站了起来,但也是动弹不得,只能冲韩菲儿喊道:“菲儿,杀了他!” 熟料,韩菲儿却无动于衷,没有出手。 莫降正诧异间,忽闻背后嘈杂的脚步声响起。 莫降艰难的回头,只见汤矮虎的亲兵已经冲了过来,从他身边绕了过去,扑到了汤矮虎的身边,将他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下,再想用暗器杀掉汤矮虎,已是不可能了。 莫降叹气的同时,那些亲兵已大呼小叫着护着汤矮虎退走了。 “你们主将已逃,还不放下武器?!”混战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却直接引发了整个步卒方阵的溃败——主将都逃走了,自己还打个球?数千人都是这个想法,因为无人愿意与那白发张扬的杀神战斗…… 数千步卒如cháo般退散,只留下那百余人马,愣在当地面面相觑——之前那个白发之人强迫他们过来时,他们心中还一百个不情愿,可此时才发现,他们已在不经意间完成了一个壮举,百余人杀退数千人的壮举。 他们呆愣愣的站在原地,若不是丢弃满地的旗帜和寒冷刺骨的北风,他们只会以为这只是一场匪夷所思的梦境而已…… 张凛喘着粗气走过来,方才还在发呆的人们立刻jing醒过来,自动给这个浑身浴血的杀神让开了一条通路,望向他的眼神中,也尽是惊骇和敬畏。 韩菲儿也跳下马来,走向莫降。 莫降却一直注视着远方,直到溃退的敌人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后,他才长出了一口气,缓缓倒了下去。 韩菲儿上前一步,扶住了他的身体。 “菲儿,你为何不杀了汤矮虎?”莫降的声音虚弱无比。 “是我。”文逸的声音传过来,“是我给菲儿打了手势,示意她留汤矮虎一条xing命。” “如此以来,可就苦了当地的百姓了。”莫降摇摇头说:“汤矮虎受此重挫,而且他刚刚叛变,亟需粮草——伤好之后,一定会向百姓泄愤的。” 文逸却摇摇头道:“不会的,郾城位于中原腹地,周围无山无水无险要地势可依,况且周边还有朝廷军营,汤矮虎刚刚竖起反旗,根基未稳,定然不会在此地久留;况且,我之所以让菲儿留他一命,是因为此人身上疑点太多,若是就这样将他杀了,有些问题,我们恐怕永远都无法弄清楚了……” 莫降却还是不放心,因为他觉得是他逼反了汤矮虎,如果不将他除掉,让他祸乱一方百姓,那就是他的责任。虽然已经虚脱,但他的思维却没有停歇,猛然间想到张凛带回的这支人马,于是计上心来,扭过头冲张凛问道:“张凛,这些人可靠么?他们怎么会听你的话?” 张凛闻言,慢吞吞的转身,目光扫过那群人,虽然他们衣着杂乱,表情迥异,但反应却很一致,都是慌忙躲避张凛的目光,似是怕极了他。 张凛扭过头来说道:“我对他们说——‘跟我去杀人。’” “然后他们就乖乖的跟来了?”莫降闻言,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起初他们也是不肯的,不过我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之后,他们就肯了……” 第75章 汉皇之民 莫降闻言,苦笑一声也便了然,心中只想:用这种方式强迫这支队伍参战,恐怕已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了。 这群人尾随莫降等人的车队已有一段时ri了,自从他张扬行事以来,将自己汉皇之血传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便陆续有人加入到尾随的队伍之中,只是因与他们接触尚少,莫降也不能断定这群人中,谁是居心叵测,谁是真心追随——虽然一时难以判断这些人是否可为己所用,但现下还有一事未了,也只能利用张凛的余威了。 莫降的目光扫向众人,却见他们面有惧sè——知道这惧sè因张凛而生,于是对张凛说道:“不知除了杀人,他们还能否干点别的?” 张凛正低头擦拭着被烧成焦黑sè枪头,闻听莫降发问,抬起头来淡淡问道:“何事?” “让他们把百姓手中的粮食敛到一起。”莫降开门见山说道。 张凛闻言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对那群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看到张凛转身,下意识的一哆嗦,闻听张凛之言,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慌忙不跌的点头,而后用眼睛瞄着张凛,侧着身向那群百姓走去——这一连串的动作,说不出的滑稽。 莫降见状,忍不住想:天哪!张凛究竟对这群人做了什么?他们竟然如此畏惧他……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干起活来也是十分麻利,天sè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收集工作,今ri白天刚刚发到百姓手中的粮食,又被他们敛了起来,堆积在那一圈尸山附近,像一座小山。 不用莫降吩咐,冯冲和韩菲儿已将他搀扶到那座粮食堆砌的小山旁边。 “就因为几石粮食,害这么多人丧命,唉。”莫降叹着气问:“文跛子,火石借我一用。” 自从汤矮虎宣布造反至今,文逸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闻听莫降又要火石,这才反应过来。可他并没有再给莫降一块威力巨大的黑sè火石,而是将一个普普通通的火折子丢了过来。 冯冲伸手接住,尚未询问莫降要火折子作甚,便听他吩咐道:“烧了它。” 这次事件,冯冲虽然参与不多,但也知道百姓之所以惨遭屠戮,多与这堆粮食有关,所以在他看来,这堆粮食已与毒药无异,听到莫降的命令后,他毫不犹豫点燃了那座粮山。 火苗由小变大,顺着粮山向上蔓延,没有一会,整座粮山都燃烧起来,妖艳的火蛇争相蹿向半空,透露出几分诡异,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怪响,粮食特有的香味,蔓延至空气当中。 这时,文逸迎着火光走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粮食之中果然混有毒药的成分——只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们这些人,为何就没有中毒呢?” “若是我们也中了毒,这出大戏也就没有了演员啊。”莫降摇摇头回应道:“黑将此次的计划如此复杂,想来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下毒的方式多种多样,他可以在当地百姓饮用的水源中投毒,再在粮食中掺毒,二者混合导致毒xing爆发;亦或者,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服下了解药,所以才不受影响;再或者,黑将让百姓中毒的目的,只是为了诱发士兵所中的‘嗜血陀花’的毒xing发作,即便我们中了药引之毒,只要不跪倒在地,就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总之,他有很多办法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而我们之前却不知其中内幕,仓促应战,自然处处落在下风。” 文逸点点头道:“唯战兄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我却想,毒药的作用时间终究有限,即便这毒药再霸道,也不可能让这些百姓在这里跪一辈子,他们终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再无身中‘嗜血陀花’剧毒的人前来,百姓不就可以占有这些粮食么?唯战兄为何要一把火将它烧掉?” 莫降摇摇头道:“我之所以烧掉这些粮食,只是想告诉这些百姓,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那施舍的背后,往往包藏着祸心,让他们被人利用。” “我只怕,百姓们并不能理解唯战兄的一片苦心啊……” 文逸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凄厉的哭号声打断,他回头望去,却见已经有百姓清醒过来,看到身边的惨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醒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哭号之声也越来越密,此起彼伏,凄厉无比。 只因惧怕地上熊熊烈火,天空中盘旋的乌鸦盘旋着不敢落下,发出森然的叫声;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与地面上的哭号声混成一片,好不凄惨。 看到那些百姓们扑在亲人的尸体上嚎啕痛哭,冯冲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文逸一脸的沉重,韩菲儿低头叹息,张凛沉默不语,莫降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有愤怒的火焰跳动…… 待哭泣之声小了些,莫降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乡亲们!请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却隐隐盖过了悲哭之声,在这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经此磨难,你们要明白,真正的汉皇,不会拿你们的东西施舍你们!也不会用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利诱你们!他只会带领你们,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一切!让你们明白,汉皇的臣民,不该像奴隶一样伸手索求,而该像战士一样挺直了脊梁去战斗!去守卫!守卫属于你们的一切!” 莫降的发言并不长,也不似朱巨之前的演讲那般有鼓动xing,甚至显得有些晦涩难懂,但他却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让冯冲从地上捡起一面大旗,咬破食指写下:“汉皇之民,非奴之民,守护之民,ziyou之民!”十六个大字,沉吟片刻后,又写下一行小字:“莫降破人yin谋与郾城之北。” 留下两行血书之后,莫降便未做停留,只命冯冲将那面大旗插于燃烧的粮山一侧,在百姓错愕迷茫的眼光的注视之下扬长而去,只留下那面大旗被热风吹展,恣意飘扬。 莫降等人走后,那百十来人彼此对视一番,忽然想起那头凶残的白狼还未发话让他们滚蛋,于是急忙尾随过去,很快就隐没在茫茫夜sè之中……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九,午时正刻,大都城,皇宫大内,舆圣宫。 虽然时间已是正午,但舆圣宫内却yin暗无比,炉火不知何时早已熄了,只余缭缭轻烟徐徐升起。 偌大的舆圣宫空旷无比,没有几件家具,胡床之上,床幔垂下来,一动不动。 因为光线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床幔之后有个横身侧卧的影子,那影子也是一动不动,仿若和这死气沉沉的舆圣宫融为了一体。 令人窒息的沉寂忽然被打破,宫门被人野蛮的推开,寒风裹着雪片灌进宫内,呜咽的寒风,将宫内仅剩的一点温度也带走了。 一个如山般壮硕的身影闯进宫来,寒冬雪ri,这人只穿了一件无袖夹衣,古铜sè的皮肤油光发亮,虬结的肌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刻下道道沟壑,一双巨臂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他剔去了头发,只在头顶正中留了一小撮,辫了条小辫垂在脑后,一头苍鹰垂首站在他的肩膀上,不时动动它的脑袋,用那双锐利的鹰眸环视四周。 床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微微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声音:“傲崖,把门关上。” “老的沙。”被唤作傲崖之人直呼床上那人的名字,显得有几分无理,他也不关宫门,只是问道:“你命秃满迭儿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见来者语气不善,老的沙叹一口气道:“傲崖,我忽然有些后悔叫你来了。” “所为何事?”傲崖直愣愣的逼问,既然来了,他总得得到一个答案才行。 老的沙仍是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声音却幽幽飘来:“只为莫降。” “莫降?”傲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道:“怎么?他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我原本想借黑将之手将他除掉,不过……”老的沙又叹口气道:“我好像失败了,他破坏了黑将的yin谋,继而南下了。” 傲崖沉思片刻后道:“如此说来,这汉皇之血并非徒有其名,还真有几分本事?黑将竟然都奈何不得他?哼哼,我倒想会他一会了……” 说罢,他也不等老的沙吩咐,忽然转身,大踏步出了舆圣宫。 老的沙忽然坐了起来,望着大开的宫门,望着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雄壮背影,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屋角说话:“大都城内暗流涌动,我实在抽不开身——只希望傲崖鹰马到功成,将他杀掉。” 黑暗中,一个yin柔妩媚的女声传来:“要战胜莫降,傲崖鹰要放得下他的高傲才行。” “如果没有了高傲,他还是傲崖鹰么?”老的沙幽幽一叹,挥一挥手,宫门轰然闭合…… 第75章 汉皇之民 莫降闻言,苦笑一声也便了然,心中只想:用这种方式强迫这支队伍参战,恐怕已是最简单有效的手段了。 这群人尾随莫降等人的车队已有一段时ri了,自从他张扬行事以来,将自己汉皇之血传人的身份公之于众,便陆续有人加入到尾随的队伍之中,只是因与他们接触尚少,莫降也不能断定这群人中,谁是居心叵测,谁是真心追随——虽然一时难以判断这些人是否可为己所用,但现下还有一事未了,也只能利用张凛的余威了。 莫降的目光扫向众人,却见他们面有惧sè——知道这惧sè因张凛而生,于是对张凛说道:“不知除了杀人,他们还能否干点别的?” 张凛正低头擦拭着被烧成焦黑sè枪头,闻听莫降发问,抬起头来淡淡问道:“何事?” “让他们把百姓手中的粮食敛到一起。”莫降开门见山说道。 张凛闻言点了点头,旋即转身对那群人说道:“你们都听到了?” 众人看到张凛转身,下意识的一哆嗦,闻听张凛之言,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反应过来,慌忙不跌的点头,而后用眼睛瞄着张凛,侧着身向那群百姓走去——这一连串的动作,说不出的滑稽。 莫降见状,忍不住想:天哪!张凛究竟对这群人做了什么?他们竟然如此畏惧他…… 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队伍,冲锋陷阵无所畏惧,干起活来也是十分麻利,天sè完全黑下来之前,他们已经完成了收集工作,今ri白天刚刚发到百姓手中的粮食,又被他们敛了起来,堆积在那一圈尸山附近,像一座小山。 不用莫降吩咐,冯冲和韩菲儿已将他搀扶到那座粮食堆砌的小山旁边。 “就因为几石粮食,害这么多人丧命,唉。”莫降叹着气问:“文跛子,火石借我一用。” 自从汤矮虎宣布造反至今,文逸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所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闻听莫降又要火石,这才反应过来。可他并没有再给莫降一块威力巨大的黑sè火石,而是将一个普普通通的火折子丢了过来。 冯冲伸手接住,尚未询问莫降要火折子作甚,便听他吩咐道:“烧了它。” 这次事件,冯冲虽然参与不多,但也知道百姓之所以惨遭屠戮,多与这堆粮食有关,所以在他看来,这堆粮食已与毒药无异,听到莫降的命令后,他毫不犹豫点燃了那座粮山。 火苗由小变大,顺着粮山向上蔓延,没有一会,整座粮山都燃烧起来,妖艳的火蛇争相蹿向半空,透露出几分诡异,伴随着噼噼啪啪的怪响,粮食特有的香味,蔓延至空气当中。 这时,文逸迎着火光走过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道:“粮食之中果然混有毒药的成分——只是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我们这些人,为何就没有中毒呢?” “若是我们也中了毒,这出大戏也就没有了演员啊。”莫降摇摇头回应道:“黑将此次的计划如此复杂,想来很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下毒的方式多种多样,他可以在当地百姓饮用的水源中投毒,再在粮食中掺毒,二者混合导致毒xing爆发;亦或者,我们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服下了解药,所以才不受影响;再或者,黑将让百姓中毒的目的,只是为了诱发士兵所中的‘嗜血陀花’的毒xing发作,即便我们中了药引之毒,只要不跪倒在地,就不会影响到他的计划……总之,他有很多办法达到他想要的效果,而我们之前却不知其中内幕,仓促应战,自然处处落在下风。” 文逸点点头道:“唯战兄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我却想,毒药的作用时间终究有限,即便这毒药再霸道,也不可能让这些百姓在这里跪一辈子,他们终有清醒的时候——那时,再无身中‘嗜血陀花’剧毒的人前来,百姓不就可以占有这些粮食么?唯战兄为何要一把火将它烧掉?” 莫降摇摇头道:“我之所以烧掉这些粮食,只是想告诉这些百姓,不要轻易接受别人的施舍,因为那施舍的背后,往往包藏着祸心,让他们被人利用。” “我只怕,百姓们并不能理解唯战兄的一片苦心啊……” 文逸话音未落,便被一声凄厉的哭号声打断,他回头望去,却见已经有百姓清醒过来,看到身边的惨象,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醒来的百姓越来越多,哭号之声也越来越密,此起彼伏,凄厉无比。 只因惧怕地上熊熊烈火,天空中盘旋的乌鸦盘旋着不敢落下,发出森然的叫声;这叫声令人毛骨悚然,与地面上的哭号声混成一片,好不凄惨。 看到那些百姓们扑在亲人的尸体上嚎啕痛哭,冯冲忍不住抹了抹眼角,文逸一脸的沉重,韩菲儿低头叹息,张凛沉默不语,莫降深邃的眼眸里,隐隐有愤怒的火焰跳动…… 待哭泣之声小了些,莫降深吸一口气朗声说道:“乡亲们!请听我一言!” 他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但却隐隐盖过了悲哭之声,在这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经此磨难,你们要明白,真正的汉皇,不会拿你们的东西施舍你们!也不会用原本属于你们的东西利诱你们!他只会带领你们,夺回原本属于你们的一切!让你们明白,汉皇的臣民,不该像奴隶一样伸手索求,而该像战士一样挺直了脊梁去战斗!去守卫!守卫属于你们的一切!” 莫降的发言并不长,也不似朱巨之前的演讲那般有鼓动xing,甚至显得有些晦涩难懂,但他却不打算解释什么,只是让冯冲从地上捡起一面大旗,咬破食指写下:“汉皇之民,非奴之民,守护之民,ziyou之民!”十六个大字,沉吟片刻后,又写下一行小字:“莫降破人yin谋与郾城之北。” 留下两行血书之后,莫降便未做停留,只命冯冲将那面大旗插于燃烧的粮山一侧,在百姓错愕迷茫的眼光的注视之下扬长而去,只留下那面大旗被热风吹展,恣意飘扬。 莫降等人走后,那百十来人彼此对视一番,忽然想起那头凶残的白狼还未发话让他们滚蛋,于是急忙尾随过去,很快就隐没在茫茫夜sè之中…… 至乾五年十一月二十九,午时正刻,大都城,皇宫大内,舆圣宫。 虽然时间已是正午,但舆圣宫内却yin暗无比,炉火不知何时早已熄了,只余缭缭轻烟徐徐升起。 偌大的舆圣宫空旷无比,没有几件家具,胡床之上,床幔垂下来,一动不动。 因为光线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床幔之后有个横身侧卧的影子,那影子也是一动不动,仿若和这死气沉沉的舆圣宫融为了一体。 令人窒息的沉寂忽然被打破,宫门被人野蛮的推开,寒风裹着雪片灌进宫内,呜咽的寒风,将宫内仅剩的一点温度也带走了。 一个如山般壮硕的身影闯进宫来,寒冬雪ri,这人只穿了一件无袖夹衣,古铜sè的皮肤油光发亮,虬结的肌肉在他宽阔的脊背上刻下道道沟壑,一双巨臂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他剔去了头发,只在头顶正中留了一小撮,辫了条小辫垂在脑后,一头苍鹰垂首站在他的肩膀上,不时动动它的脑袋,用那双锐利的鹰眸环视四周。 床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微微动了动,发出虚弱的声音:“傲崖,把门关上。” “老的沙。”被唤作傲崖之人直呼床上那人的名字,显得有几分无理,他也不关宫门,只是问道:“你命秃满迭儿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见来者语气不善,老的沙叹一口气道:“傲崖,我忽然有些后悔叫你来了。” “所为何事?”傲崖直愣愣的逼问,既然来了,他总得得到一个答案才行。 老的沙仍是卧在床上一动不动,声音却幽幽飘来:“只为莫降。” “莫降?”傲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旋即道:“怎么?他又做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么?” “我原本想借黑将之手将他除掉,不过……”老的沙又叹口气道:“我好像失败了,他破坏了黑将的yin谋,继而南下了。” 傲崖沉思片刻后道:“如此说来,这汉皇之血并非徒有其名,还真有几分本事?黑将竟然都奈何不得他?哼哼,我倒想会他一会了……” 说罢,他也不等老的沙吩咐,忽然转身,大踏步出了舆圣宫。 老的沙忽然坐了起来,望着大开的宫门,望着那个消失在风雪中的雄壮背影,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对着屋角说话:“大都城内暗流涌动,我实在抽不开身——只希望傲崖鹰马到功成,将他杀掉。” 黑暗中,一个yin柔妩媚的女声传来:“要战胜莫降,傲崖鹰要放得下他的高傲才行。” “如果没有了高傲,他还是傲崖鹰么?”老的沙幽幽一叹,挥一挥手,宫门轰然闭合…… 第76章 那一日 突破了黑将设在郾城的天罗地网之后,莫降等人继续南行。 从表面上看去,几人现在的状态,与之前也没有什么变化,文逸仍旧龟缩在车厢内躲避严寒,冯冲继续当他的马夫,张凛骑马行在最强充作前哨,莫降仍旧在与那头倔驴做着较量,韩菲儿不声不响的陪在莫降身边…… 可是,较之以前,众人的心态却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文逸想的更多了,整ri愁眉不展,他知道,黑将一计不成,肯定再有计划,而且,朝廷想借黑将之手除掉莫降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定然会有后招,所以文逸必须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专注每个细节,唯有如此,他才有把握让众人活着到达诸子之盟的总坛。 而冯冲也是有些闷闷不乐,郾城一战,他可以算是最没用的一个,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虽然莫降和文逸不曾出言责备,但他却很是自责,只觉得自己立下誓言,要做莫降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替他排忧解难,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不成为众人的累赘已是万幸。所以,他必须尽快让自己的存在变的有价值,让自己变成这支南行队伍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至于张凛,他的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但心中却是波澜难平,之前他决定跟随文逸南下,护送众人的时候,也曾想过一路之上可能会遇到些困难,但却不曾想到,莫降的对手竟然会动用千军万马来对付他,郾城一战,他们虽然侥幸取胜,但张凛也付出了虎头錾金枪被毁的代价。对此,他只认为是自己还不够强,不足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才导致众人险些命丧郾城。是故,他更加坚定了追求武道最强的决心,不到巅峰,绝不能停止。另外,张凛之所以加入南行的队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希望文逸能兑现诺言,帮他振兴角龙帮,如果因为他实力不济的原因,导致文逸的计划失败,那么振兴角龙帮也就成了水中泡影…… 伴在莫降身边的韩菲儿却在想,经过郾城一战,莫降与黑将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二人恐怕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持,可是,文逸和莫降却似乎不打算更改此行的目的地,他们仍是要去诸子之盟总坛看个究竟。对此,韩菲儿没有什么意见,她既然决定追随莫降,断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只是继续南行的话,他们一行人遇到的阻力恐怕会越来越大,见识过黑将在郾城摆下的天罗地网之后,韩菲儿隐隐有些担心,他们究竟能否平安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呢…… 这支队伍的主角莫降,虽然此时正在怒骂他那哄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坐骑,脸上表情十分jing彩,但相较而言,他却是队伍中心态变化最小的那个人。经历过郾城一战,大难不死之后,他反而愈发的期待到达总坛,亲眼看看诸子之盟现任首领黑将,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也知道,无论是朝廷还是黑将,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途,注定不会一马平川,但他却坚信自己能笑着走到终点——前路再艰险,敌人计谋再毒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因为那头毛驴不听话,所以莫降渐渐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眼看天sè已晚,莫降正想着是不是就近宿营,忽然感觉到脖颈一凉,他抬头一看,发现纷纷扬扬的雪花,正无声无息的落下。 “突然就下雪了。”莫降嘟囔了一句。 毛驴彻底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想在雪中赶路,还是想停下来观赏雪景。 “今ri已是闰十一月初二了,下雪再正常不过。”文逸慵懒的声音自车厢里飘出来。 “文跛子,这附近可有什么破庙?”莫降紧紧衣领问道。 “向前行二十里,便是汝阳县城。”文逸回答道:“不过,汝阳城内,可没有凝香苑。” “有谁想去那种地方?”莫降笑着回应了一句,并且狠狠的在驴屁股上抽了一鞭。 毛驴受这一鞭,非但没有听命向前,反而愤怒的叫了一声,尥起蹶子来,莫降猝不及防,差点掉下去。 “其实,凝香苑也是不错的……”冯冲的声音传过来,不过却是越来越模糊,因为马车并未停下,反而越走越远了。 这时,韩菲儿调转马头赶过来说道:“为何非要跟它过不去呢?”韩菲儿所指的“它”,当然就是那头倔驴。 莫降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驴腹,随着毛驴的跳跃上下颠簸,口中说道:“我就不信了,想我堂堂天选之子,还治不了一头蠢驴?看我非得把它收拾的服服帖帖不可!” “你也知道自己是天选之子?那为何还要跟一头蠢驴一般见识?” 对于韩菲儿的讽刺,莫降充耳不闻,手中皮鞭重重的抽打在驴背上,可那毛驴却是越闹越欢,仰头鸣叫,似乎是要向莫降证明——自己宁死不屈。 “要想驯服这头毛驴,您这样做可是不行的。”一个憨厚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掌搭在毛驴的脖子上,说来也怪,那只脏乎乎的手掌刚一碰到那头倔驴的脖子,倔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莫降顺着那条手臂看过去,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国字脸,卧蚕眉,铜铃大眼,巨大的鼻头下,是一张厚唇大嘴——若说这人的相貌,无一处不给人一种感觉,憨厚。那人穿一身破败的棉衣,领口袖口已经磨的油黑发亮,发黑的棉絮从破口中露出来,拉的老长,因为他没穿外衣,所以那条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棉裤直接露在外面,棉裤的膝盖部位磨破了,露出一双覆盖着黑泥的膝盖,腰间拴着一条麻绳,堪堪将棉裤固定在身上,脚下一双棉鞋,却是露着脚趾——若说这人的衣着,无一处不给人另一种感觉,寒酸。 “常大牛,你怎么又来了?”莫降苦笑着问道。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托您的事儿也没个信儿,他们就让我过来问问。”常大牛吸一口鼻涕,顺手一抹,抹在了毛驴的脖子上,那头不知好歹的毛驴,竟然舒服的伸长脖子叫了一声。 常大牛脸上满是泥污,所以一时看不出他的年龄,只是他抹鼻涕的动作,倒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是看他高大的个头,又偏偏像个大人。而常大牛所说的托付给莫降的事儿,便是他们该何去何从的事——原来,这常大牛就是在郾城时被张凛强行带来杀人的帮手之一,郾城事了之后,张凛就再未理会过这些人,没说让他们继续跟着,也没说让他们就地解散——所以,他们就只好不远不近的跟在车队后面,等待张凛的命令。 “您倒是给句话啊,张大侠怎么说的?”常大牛见莫降半天不肯答话,催了一句。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我替你们问了啊,可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想,他既然什么都没说,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常大牛闻言,抚摸毛驴脖子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正sè道:“张大侠没有发话,我们怎么敢自作主张。”说到此处,常大牛压低了声音,眼睛也瞪的老大,眼神中流露着惊恐,“那天的场面您没看到,您可不知道张大侠有多狠……” 见常大牛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莫降哭笑不得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怕他,不就是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么……” “什么?”常大牛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因为脸脏的缘故,眼白更加明显,白森森的让人心悸,“什么打断了两个人的腿?那一天……” 那一天,常大牛等人正在路旁的小树林里吃晚饭,忽然两人两骑踏风而来。众人抬头一看,惊叫一声撒腿就跑。他们反应如此激烈,不为别的,只因为赶在前面那人的模样太过恐怖,他满身鲜血,腾腾冒着热气,一头张扬的白发,点点血红缀于其上——猛一看去,跟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不要跑!”那恶鬼忽然开口,话语森然无比,“跟我去杀人!” 不跑?傻子才不跑!白痴会听你的话!众人闻言,跑的更快了。 那恶鬼闻言,怒吼一声,仿若狼嚎。 队伍中,有胆大之人转身看去,只见那恶鬼竟然徒手将一棵胳膊般粗细的槐树连根拔了起来! 转头回望之人愣神的功夫,那棵槐树已经飞了过来! 槐树飞过转头之人的头顶,将跑在队伍最后的两个倒霉鬼砸进了泥里,惨叫声中,那恶鬼已拍马绕到了众人之前,仿若一尊杀神般挡在众人前面,森然喝道:“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常大牛用颤抖的语气,将那一ri噩梦般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 “我想,当时他也是心急,才会出手伤了你们。”莫降歉然一笑道:“其实他人不错,侠道热肠,从不乱杀无辜……” 莫降话未说完,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那两个人,不是无辜。” 只一句话,就让常大牛这个九尺大汉如冰雕般呆在了当场…… 第76章 那一日 突破了黑将设在郾城的天罗地网之后,莫降等人继续南行。 从表面上看去,几人现在的状态,与之前也没有什么变化,文逸仍旧龟缩在车厢内躲避严寒,冯冲继续当他的马夫,张凛骑马行在最强充作前哨,莫降仍旧在与那头倔驴做着较量,韩菲儿不声不响的陪在莫降身边…… 可是,较之以前,众人的心态却有了很大的变化:首先文逸想的更多了,整ri愁眉不展,他知道,黑将一计不成,肯定再有计划,而且,朝廷想借黑将之手除掉莫降的如意算盘没有打响,定然会有后招,所以文逸必须打起十二分的jing神,专注每个细节,唯有如此,他才有把握让众人活着到达诸子之盟的总坛。 而冯冲也是有些闷闷不乐,郾城一战,他可以算是最没用的一个,几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虽然莫降和文逸不曾出言责备,但他却很是自责,只觉得自己立下誓言,要做莫降的马前卒,冲锋陷阵替他排忧解难,而以自己现在的能力,不成为众人的累赘已是万幸。所以,他必须尽快让自己的存在变的有价值,让自己变成这支南行队伍中不可或缺的一员。 至于张凛,他的神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峻,但心中却是波澜难平,之前他决定跟随文逸南下,护送众人的时候,也曾想过一路之上可能会遇到些困难,但却不曾想到,莫降的对手竟然会动用千军万马来对付他,郾城一战,他们虽然侥幸取胜,但张凛也付出了虎头錾金枪被毁的代价。对此,他只认为是自己还不够强,不足以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才导致众人险些命丧郾城。是故,他更加坚定了追求武道最强的决心,不到巅峰,绝不能停止。另外,张凛之所以加入南行的队伍,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希望文逸能兑现诺言,帮他振兴角龙帮,如果因为他实力不济的原因,导致文逸的计划失败,那么振兴角龙帮也就成了水中泡影…… 伴在莫降身边的韩菲儿却在想,经过郾城一战,莫降与黑将之间已经彻底决裂,二人恐怕连表面的和平都难以维持,可是,文逸和莫降却似乎不打算更改此行的目的地,他们仍是要去诸子之盟总坛看个究竟。对此,韩菲儿没有什么意见,她既然决定追随莫降,断没有中途放弃的理由。只是继续南行的话,他们一行人遇到的阻力恐怕会越来越大,见识过黑将在郾城摆下的天罗地网之后,韩菲儿隐隐有些担心,他们究竟能否平安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呢…… 这支队伍的主角莫降,虽然此时正在怒骂他那哄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坐骑,脸上表情十分jing彩,但相较而言,他却是队伍中心态变化最小的那个人。经历过郾城一战,大难不死之后,他反而愈发的期待到达总坛,亲眼看看诸子之盟现任首领黑将,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也知道,无论是朝廷还是黑将,都不会善罢甘休,接下来的路途,注定不会一马平川,但他却坚信自己能笑着走到终点——前路再艰险,敌人计谋再毒辣又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即可…… 因为那头毛驴不听话,所以莫降渐渐的落在了队伍的最后,眼看天sè已晚,莫降正想着是不是就近宿营,忽然感觉到脖颈一凉,他抬头一看,发现纷纷扬扬的雪花,正无声无息的落下。 “突然就下雪了。”莫降嘟囔了一句。 毛驴彻底停了下来,不知是不想在雪中赶路,还是想停下来观赏雪景。 “今ri已是闰十一月初二了,下雪再正常不过。”文逸慵懒的声音自车厢里飘出来。 “文跛子,这附近可有什么破庙?”莫降紧紧衣领问道。 “向前行二十里,便是汝阳县城。”文逸回答道:“不过,汝阳城内,可没有凝香苑。” “有谁想去那种地方?”莫降笑着回应了一句,并且狠狠的在驴屁股上抽了一鞭。 毛驴受这一鞭,非但没有听命向前,反而愤怒的叫了一声,尥起蹶子来,莫降猝不及防,差点掉下去。 “其实,凝香苑也是不错的……”冯冲的声音传过来,不过却是越来越模糊,因为马车并未停下,反而越走越远了。 这时,韩菲儿调转马头赶过来说道:“为何非要跟它过不去呢?”韩菲儿所指的“它”,当然就是那头倔驴。 莫降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驴腹,随着毛驴的跳跃上下颠簸,口中说道:“我就不信了,想我堂堂天选之子,还治不了一头蠢驴?看我非得把它收拾的服服帖帖不可!” “你也知道自己是天选之子?那为何还要跟一头蠢驴一般见识?” 对于韩菲儿的讽刺,莫降充耳不闻,手中皮鞭重重的抽打在驴背上,可那毛驴却是越闹越欢,仰头鸣叫,似乎是要向莫降证明——自己宁死不屈。 “要想驯服这头毛驴,您这样做可是不行的。”一个憨厚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只关节粗大的手掌搭在毛驴的脖子上,说来也怪,那只脏乎乎的手掌刚一碰到那头倔驴的脖子,倔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莫降顺着那条手臂看过去,又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国字脸,卧蚕眉,铜铃大眼,巨大的鼻头下,是一张厚唇大嘴——若说这人的相貌,无一处不给人一种感觉,憨厚。那人穿一身破败的棉衣,领口袖口已经磨的油黑发亮,发黑的棉絮从破口中露出来,拉的老长,因为他没穿外衣,所以那条打了七八个补丁的棉裤直接露在外面,棉裤的膝盖部位磨破了,露出一双覆盖着黑泥的膝盖,腰间拴着一条麻绳,堪堪将棉裤固定在身上,脚下一双棉鞋,却是露着脚趾——若说这人的衣着,无一处不给人另一种感觉,寒酸。 “常大牛,你怎么又来了?”莫降苦笑着问道。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托您的事儿也没个信儿,他们就让我过来问问。”常大牛吸一口鼻涕,顺手一抹,抹在了毛驴的脖子上,那头不知好歹的毛驴,竟然舒服的伸长脖子叫了一声。 常大牛脸上满是泥污,所以一时看不出他的年龄,只是他抹鼻涕的动作,倒像个七八岁的孩童,可是看他高大的个头,又偏偏像个大人。而常大牛所说的托付给莫降的事儿,便是他们该何去何从的事——原来,这常大牛就是在郾城时被张凛强行带来杀人的帮手之一,郾城事了之后,张凛就再未理会过这些人,没说让他们继续跟着,也没说让他们就地解散——所以,他们就只好不远不近的跟在车队后面,等待张凛的命令。 “您倒是给句话啊,张大侠怎么说的?”常大牛见莫降半天不肯答话,催了一句。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苦笑道:“我替你们问了啊,可他什么都没说——不过我想,他既然什么都没说,你们从哪来回哪去就好了。” “那可不行!”常大牛闻言,抚摸毛驴脖子的手忽然停了下来,抬起头正sè道:“张大侠没有发话,我们怎么敢自作主张。”说到此处,常大牛压低了声音,眼睛也瞪的老大,眼神中流露着惊恐,“那天的场面您没看到,您可不知道张大侠有多狠……” 见常大牛还是心有余悸的样子,莫降哭笑不得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样怕他,不就是打断了两个人的腿么……” “什么?”常大牛的眼睛瞪的更大了,因为脸脏的缘故,眼白更加明显,白森森的让人心悸,“什么打断了两个人的腿?那一天……” 那一天,常大牛等人正在路旁的小树林里吃晚饭,忽然两人两骑踏风而来。众人抬头一看,惊叫一声撒腿就跑。他们反应如此激烈,不为别的,只因为赶在前面那人的模样太过恐怖,他满身鲜血,腾腾冒着热气,一头张扬的白发,点点血红缀于其上——猛一看去,跟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没什么两样! “不要跑!”那恶鬼忽然开口,话语森然无比,“跟我去杀人!” 不跑?傻子才不跑!白痴会听你的话!众人闻言,跑的更快了。 那恶鬼闻言,怒吼一声,仿若狼嚎。 队伍中,有胆大之人转身看去,只见那恶鬼竟然徒手将一棵胳膊般粗细的槐树连根拔了起来! 转头回望之人愣神的功夫,那棵槐树已经飞了过来! 槐树飞过转头之人的头顶,将跑在队伍最后的两个倒霉鬼砸进了泥里,惨叫声中,那恶鬼已拍马绕到了众人之前,仿若一尊杀神般挡在众人前面,森然喝道:“你们没听到我说的话么……” “后来的事,您都知道了。”常大牛用颤抖的语气,将那一ri噩梦般的情景又回想了一遍。 “我想,当时他也是心急,才会出手伤了你们。”莫降歉然一笑道:“其实他人不错,侠道热肠,从不乱杀无辜……” 莫降话未说完,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传来:“那两个人,不是无辜。” 只一句话,就让常大牛这个九尺大汉如冰雕般呆在了当场…… 第77章 汝阳铁佛(一) “张,张,张……”常大牛张了半天嘴,也没能完整的叫出身后之人的名字,他的相貌本就憨厚,此时一结巴,更显得木讷。 张凛却对常大牛表现出的紧张毫不关心,只是冷声说道:“他们是死士。” 尽管张凛只说了五个字,但莫降略一思考也便了然:黑将要在郾城除掉他,所设之计异常复杂,层层连环,以黑将心思之缜密,不可能忽略跟在车队后面的追随者,派遣死士潜入其中进行监视也是常规手段。 只是,黑将虽然计划完备,但莫降等人的应变却也jing彩。也许黑将没有想过,与万余人马激战之后的张凛,竟然还有余力破围而出,而且直接找到那支队伍寻求帮助,又以雷霆手段伤了他安插其中的棋子。如果黑将对张凛的能力有正确的估计,派遣高手混迹于那队人马之中,待张凛前来寻求帮助之时纠缠住他,只要拖延片刻,那么事情到最后很可能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细微之差,决定成败,这话果然不假。”莫降低声感叹之时,正看到常大牛那双惊恐中透露着期待的大眼睛。常大牛在期待什么,莫降心知肚明,但莫降却不打算帮他这个忙,让这队人马与自己保持着这种联系,莫降大有深意。是故,莫降顾左右而言他道:“常大牛,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这头倔驴在你的手下,如此的乖巧?” 常大牛闻言一愣,不知莫降为何突然打听起自己的过去来,不过,他还是摆出一副老实的模样回答道:“之前?之前大牛是黄金贵族老爷投下的奴隶,整ri下田,也经常与这些牲口打交道,所以熟悉它们的脾气秉xing……”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所谓投下,便是朝廷封赏黄金亲族的封地,黄金一族一统神州之后,大肆封赏有功之臣,而土地便是封赏之物中最常见的。自大乾朝立国至今,每代皇帝也爱用土地赏赐他人,是故,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黄金贵族的私人财产,甚至有整州整县的土地成为某家贵族的私人封地这种极端的情况出现。而那些土地原本的主人,要么被强行赶走成为流民,要么成为黄金贵族的奴隶。尤其近些年来,土地兼并情况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莫降抬头又打量常大牛一番,觉得他这身打扮与奴隶甚为相符,思索片刻问道:“常大牛,你既然是某个黄金老爷的奴隶,就该知道,私自逃走可是死罪……” “是啊,是死罪啊!”常大牛狠狠的点点头,似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面露惧sè,喃喃说道“三年前,狗剩趁夜逃走,被主人抓了回来,然后被主人吊在村口的柳树上,活活打死了!哎呀,那打手用蘸水的鞭子,抽了整整一夜,狗剩也哀嚎了整整一夜才断气……”说到最后,常大牛打了个哆嗦,似乎今ri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逃?为何又要跟着我们?”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 常大牛四下望望,确认没有他人偷听后才叹口气说道:“大牛原本也不想逃,可是那一天,莫大侠您在淇州常家庄附近与朝廷官军交战,我们小少爷,噢,也就是主家的小儿子,他恰巧是那支军队的百夫长,打仗的时候,却被您给杀了——主家闻讯后,悲愤之余,说什么‘汉人都该死!’,竟然要我们这些汉人奴隶为小少爷陪葬……大牛一想,横竖是个死,索xing就跑了吧!路上又听说莫大侠您极为厉害,那些黄金族人奈何不得你,大牛想,跟在您后面,或许是安全的,所以就加入了追随的队伍。” 莫降又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其他人呢?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这支队伍呢?” “这个……大牛就不知道了。”常大牛憨憨的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些人都不太看的起我,他们很少跟我说话,平时总是欺负我,不然,他们也不会强逼着我来打听消息。” 常大牛说话的时候,莫降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眼睛,自始至终,他也没发现对方的眼神有过闪烁,是故心里对常大牛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与莫降有过一番对话之后,常大牛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见那张凛也没有要伤人的意思,于是壮起胆子问道:“莫大侠,张,张……他就在跟前,您能不能帮我问问……” 莫降狡黠的一笑道:“他就在跟前,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我,我……我怕啊。”常大牛面露难sè道。 莫降低头,凑近常大牛低声道:“你怕,我就不怕么?这家伙这么凶——实不相瞒,那一ri在淇州,杀了你们小少爷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他。”莫降说着,朝张凛一指。 莫降并没有冤枉张凛,他说的是事实,淇州那一次战斗中,两个百夫长都是命丧于张凛枪下。 所以张凛也不躲闪,只是冷声问:“怎么?你想替你们家小少爷报仇么?” 常大牛打个激灵,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哆哆嗦嗦回答道:“不,不敢报仇!小少爷虽然是少爷,但是人很坏,经常打骂我们这些奴隶,他被张大侠杀了,也是报应。” 张凛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的问:“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作甚?” “我……”常大牛嘴角抽搐一番,讷讷道:“我想……” “嗯?” “没事了,没事了!”常大牛似乎非常惧怕张凛,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见张凛如此态度,索xing放弃了询问的念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慌慌张张跑远了。 那常大牛刚刚跑远,莫降胯下的毛驴又要撒泼。 可当它刚开始哼哼唧唧,还没有闹起来,只见莫降俯身在它的耳边说了一句:“再胡闹,便把你炖了做驴肉火烧!” 莫降的声音并不大,可那毛驴却像是听懂了莫降的威胁,猛的打了个激灵,刚要扬起的脑地迅速耷拉了下去。 韩菲儿朝莫降这边看了一眼,她方才明明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机稍显即逝,别说是那头蠢驴,就算是韩菲儿本人,也因为那股杀机绷紧了神经,若不是那杀机来自于莫降,韩菲儿的暗器早就出手了!可当她望向莫降的时候,却见他嬉笑着对毛驴说:“这才乖么!我又不是不让你撒欢,可你要撒欢,也要搞清楚状况才行啊。” “方才,你是故意落在队伍后面的?”韩菲儿低声问道。 莫降点了点头,却也不做解释,只轻轻拍了拍毛驴的屁股,这一次,毛驴十分听话,乖巧的向前走去,再也没有一点倔强。 张凛和韩菲儿一左一右,拍马跟上。 就在刚才,莫降发现常大牛在后面探头探脑,所以故意激怒了毛驴,落在了队伍后面,因此才有了方才那一幕——只是,莫降却没能从常大牛口中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众人一路南行,距离诸子之盟的总坛越来越近,可莫降仍未彻底收服跟在身后的众人,因为时间紧迫,莫降必须尽可能多的创造与那群人接触的机会。可那群人中,显然还有别有用心的人,那人异常谨慎,总是控制那支队伍躲避莫降,只派常大牛这个面相老实的家伙来谈听莫降的口风,几番较量下来,却是谁都没能占得了便宜…… 张凛见莫降眉头紧锁,于是说道:“不然,再让我去。” 莫降摇摇头道:“他们表面上怕你,实际上却未如此。队伍之中,定有高人指挥,因为他们与我们保持的距离,看似若即若离,实际上刚刚好,既不至于跟丢了我们,又不会因为距离太近引起我们的注意。” 莫降沉吟片刻,继而说道:“不过根据我的推断,队伍中做主的人,跟黑将应该不是一路,如果是黑将的人,在郾城他们是不会帮忙的。” “那,他们跟着我们,究竟是作何打算?”韩菲儿问。 “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莫降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既然他们不着急,我们既然想收服他们为我们所用,就更要沉得住气。” 三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赶到了马车之后——虽然文逸并未刻意减速等他们,但马儿的速度,总是要快过马车的。 “文跛子,你已经整整一天没露面了。”莫降扣扣车厢说道:“整ri闷在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们要在汝阳待几天。”文逸慵懒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县城而已,找个客栈住上一晚,明ri一早动身好了。”莫降想都没想答道。 “可是据我所知,在汝阳县内,有个姓洪的铁匠,手艺端的了得。”文逸这番话,似乎是对张凛说的。 张凛会意,从怀中将那焦黑的枪头拿了出来,面sè凝重。 莫降眼睛也盯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歉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见见那个铁匠……” 第77章 汝阳铁佛(一) “张,张,张……”常大牛张了半天嘴,也没能完整的叫出身后之人的名字,他的相貌本就憨厚,此时一结巴,更显得木讷。 张凛却对常大牛表现出的紧张毫不关心,只是冷声说道:“他们是死士。” 尽管张凛只说了五个字,但莫降略一思考也便了然:黑将要在郾城除掉他,所设之计异常复杂,层层连环,以黑将心思之缜密,不可能忽略跟在车队后面的追随者,派遣死士潜入其中进行监视也是常规手段。 只是,黑将虽然计划完备,但莫降等人的应变却也jing彩。也许黑将没有想过,与万余人马激战之后的张凛,竟然还有余力破围而出,而且直接找到那支队伍寻求帮助,又以雷霆手段伤了他安插其中的棋子。如果黑将对张凛的能力有正确的估计,派遣高手混迹于那队人马之中,待张凛前来寻求帮助之时纠缠住他,只要拖延片刻,那么事情到最后很可能就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结果…… “细微之差,决定成败,这话果然不假。”莫降低声感叹之时,正看到常大牛那双惊恐中透露着期待的大眼睛。常大牛在期待什么,莫降心知肚明,但莫降却不打算帮他这个忙,让这队人马与自己保持着这种联系,莫降大有深意。是故,莫降顾左右而言他道:“常大牛,你之前是做什么的?为何这头倔驴在你的手下,如此的乖巧?” 常大牛闻言一愣,不知莫降为何突然打听起自己的过去来,不过,他还是摆出一副老实的模样回答道:“之前?之前大牛是黄金贵族老爷投下的奴隶,整ri下田,也经常与这些牲口打交道,所以熟悉它们的脾气秉xing……”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所谓投下,便是朝廷封赏黄金亲族的封地,黄金一族一统神州之后,大肆封赏有功之臣,而土地便是封赏之物中最常见的。自大乾朝立国至今,每代皇帝也爱用土地赏赐他人,是故,大片大片的土地成为黄金贵族的私人财产,甚至有整州整县的土地成为某家贵族的私人封地这种极端的情况出现。而那些土地原本的主人,要么被强行赶走成为流民,要么成为黄金贵族的奴隶。尤其近些年来,土地兼并情况愈演愈烈,几乎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莫降抬头又打量常大牛一番,觉得他这身打扮与奴隶甚为相符,思索片刻问道:“常大牛,你既然是某个黄金老爷的奴隶,就该知道,私自逃走可是死罪……” “是啊,是死罪啊!”常大牛狠狠的点点头,似是想到了可怕的事情,面露惧sè,喃喃说道“三年前,狗剩趁夜逃走,被主人抓了回来,然后被主人吊在村口的柳树上,活活打死了!哎呀,那打手用蘸水的鞭子,抽了整整一夜,狗剩也哀嚎了整整一夜才断气……”说到最后,常大牛打了个哆嗦,似乎今ri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还要逃?为何又要跟着我们?”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 常大牛四下望望,确认没有他人偷听后才叹口气说道:“大牛原本也不想逃,可是那一天,莫大侠您在淇州常家庄附近与朝廷官军交战,我们小少爷,噢,也就是主家的小儿子,他恰巧是那支军队的百夫长,打仗的时候,却被您给杀了——主家闻讯后,悲愤之余,说什么‘汉人都该死!’,竟然要我们这些汉人奴隶为小少爷陪葬……大牛一想,横竖是个死,索xing就跑了吧!路上又听说莫大侠您极为厉害,那些黄金族人奈何不得你,大牛想,跟在您后面,或许是安全的,所以就加入了追随的队伍。” 莫降又点了点头问道:“那么其他人呢?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加入这支队伍呢?” “这个……大牛就不知道了。”常大牛憨憨的一笑,露出两排白牙,“那些人都不太看的起我,他们很少跟我说话,平时总是欺负我,不然,他们也不会强逼着我来打听消息。” 常大牛说话的时候,莫降一直在注意着他的眼睛,自始至终,他也没发现对方的眼神有过闪烁,是故心里对常大牛的说辞信了七八分。 与莫降有过一番对话之后,常大牛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见那张凛也没有要伤人的意思,于是壮起胆子问道:“莫大侠,张,张……他就在跟前,您能不能帮我问问……” 莫降狡黠的一笑道:“他就在跟前,你为什么不自己问?” “我,我……我怕啊。”常大牛面露难sè道。 莫降低头,凑近常大牛低声道:“你怕,我就不怕么?这家伙这么凶——实不相瞒,那一ri在淇州,杀了你们小少爷的人,其实不是我,而是他。”莫降说着,朝张凛一指。 莫降并没有冤枉张凛,他说的是事实,淇州那一次战斗中,两个百夫长都是命丧于张凛枪下。 所以张凛也不躲闪,只是冷声问:“怎么?你想替你们家小少爷报仇么?” 常大牛打个激灵,脑袋摇的像拨浪鼓,哆哆嗦嗦回答道:“不,不敢报仇!小少爷虽然是少爷,但是人很坏,经常打骂我们这些奴隶,他被张大侠杀了,也是报应。” 张凛闻言,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冷冷的问:“既然如此,你还在这里作甚?” “我……”常大牛嘴角抽搐一番,讷讷道:“我想……” “嗯?” “没事了,没事了!”常大牛似乎非常惧怕张凛,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见张凛如此态度,索xing放弃了询问的念头,一边说着,一边转过身,慌慌张张跑远了。 那常大牛刚刚跑远,莫降胯下的毛驴又要撒泼。 可当它刚开始哼哼唧唧,还没有闹起来,只见莫降俯身在它的耳边说了一句:“再胡闹,便把你炖了做驴肉火烧!” 莫降的声音并不大,可那毛驴却像是听懂了莫降的威胁,猛的打了个激灵,刚要扬起的脑地迅速耷拉了下去。 韩菲儿朝莫降这边看了一眼,她方才明明感觉到一股浓烈的杀机稍显即逝,别说是那头蠢驴,就算是韩菲儿本人,也因为那股杀机绷紧了神经,若不是那杀机来自于莫降,韩菲儿的暗器早就出手了!可当她望向莫降的时候,却见他嬉笑着对毛驴说:“这才乖么!我又不是不让你撒欢,可你要撒欢,也要搞清楚状况才行啊。” “方才,你是故意落在队伍后面的?”韩菲儿低声问道。 莫降点了点头,却也不做解释,只轻轻拍了拍毛驴的屁股,这一次,毛驴十分听话,乖巧的向前走去,再也没有一点倔强。 张凛和韩菲儿一左一右,拍马跟上。 就在刚才,莫降发现常大牛在后面探头探脑,所以故意激怒了毛驴,落在了队伍后面,因此才有了方才那一幕——只是,莫降却没能从常大牛口中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众人一路南行,距离诸子之盟的总坛越来越近,可莫降仍未彻底收服跟在身后的众人,因为时间紧迫,莫降必须尽可能多的创造与那群人接触的机会。可那群人中,显然还有别有用心的人,那人异常谨慎,总是控制那支队伍躲避莫降,只派常大牛这个面相老实的家伙来谈听莫降的口风,几番较量下来,却是谁都没能占得了便宜…… 张凛见莫降眉头紧锁,于是说道:“不然,再让我去。” 莫降摇摇头道:“他们表面上怕你,实际上却未如此。队伍之中,定有高人指挥,因为他们与我们保持的距离,看似若即若离,实际上刚刚好,既不至于跟丢了我们,又不会因为距离太近引起我们的注意。” 莫降沉吟片刻,继而说道:“不过根据我的推断,队伍中做主的人,跟黑将应该不是一路,如果是黑将的人,在郾城他们是不会帮忙的。” “那,他们跟着我们,究竟是作何打算?”韩菲儿问。 “是狐狸,总是要露出尾巴的。”莫降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既然他们不着急,我们既然想收服他们为我们所用,就更要沉得住气。” 三人说话的功夫,已经赶到了马车之后——虽然文逸并未刻意减速等他们,但马儿的速度,总是要快过马车的。 “文跛子,你已经整整一天没露面了。”莫降扣扣车厢说道:“整ri闷在里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我们要在汝阳待几天。”文逸慵懒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县城而已,找个客栈住上一晚,明ri一早动身好了。”莫降想都没想答道。 “可是据我所知,在汝阳县内,有个姓洪的铁匠,手艺端的了得。”文逸这番话,似乎是对张凛说的。 张凛会意,从怀中将那焦黑的枪头拿了出来,面sè凝重。 莫降眼睛也盯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歉然一笑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去见见那个铁匠……” 第78章 汝阳铁佛(二) 众人入汝阳县城的时候,时间已是黄昏,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为天地间的一切镀上一层银白,唯有那城门洞里,仍是漆黑一片。 莫降等人刚进门洞,城门便在他们身后吱呀呀的关上。 “我们入城的时间,还真是巧了。”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 张凛目不斜视,只是盯着门洞出口处的光亮。 莫降四处查看,借着散shè进门洞的雪光,看到墙壁上贴着通缉的告示,告示已被撕掉大半,文字部分只余下“缉拿”二字,画像也只剩了个下巴——仅仅依靠那个下巴,莫降也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自己。 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那个画像真的是自己的话,为何城门口的衙役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正寻思的功夫,众人已经出了城门洞,来到了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因为下雪的缘故,汝阳县的大街上少有行人,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行脚印,除了酒肆和客栈,临街的商铺都早早的关了门,整个汝阳县城,好似提前进入了睡梦之中。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一个声音自众人背后传来,莫降扭过头去,便看到刚换完班准备归家的衙役,那衙役面相颇老,满是皱纹的脸上胡子拉碴,他也不等待众人的答复,自顾自说道:“还要告诉几位,汝阳县戌时开始执行宵禁,几位最好找个客栈先住下,戌时过后,切莫上街,免得被巡逻的衙役捉了去。” 闻听这衙役的提醒,莫降觉得可笑,他本来就是被通缉的要犯,却不曾想今ri专门有衙役提醒他注意安全,也不知这衙役的一双招子,是不是摆设。 其实这是莫降错怪这好心的衙役了,像他们这种小县城的衙役捕快,即便认出了莫降等人,又哪里敢抓——朝廷的军队都挡不住这的悍匪,还指望这些武艺稀松的衙役么? 莫降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多谢衙役大哥的提醒。” 那衙役闻言一愣,心道方才不曾看到车帘掀起,那么车内之人如何得知自己是个衙役呢?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听车内那人问道:“我曾听说,这汝阳县城内,有一位技艺高超的铁匠,不知……” 文逸话未说完,便见那老衙役慨然一叹道:“您可说的是洪老丈么?” 众人见衙役面露悲sè,只怕是那洪老丈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莫降急忙道:“不错,正是他。难道说,洪老丈已经不在了?” “哪里,哪里?”老衙役先是摆手否认,旋即无奈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叹口气道:“不过,距离‘不在’也是不远了……” 莫降听他说的含糊,以为那洪老丈是病倒了,可刚要询问,却见那衙役摆摆手道:“几位远道而来,就不要掺这淌浑水了,还是尽早找个客栈歇息,明ri一早就离开吧。” 这一番说辞,在众人听来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可不等莫降再问,老衙役已经摇着头走远了。 几人之中,张凛毫无疑问最为关心那洪铁匠的安危,见那衙役说的模棱两可,刚想催马赶过去追问,却被莫降一把拉住。 “那衙役是官差,可话也只敢说到一半,想必其中定有隐情,再逼问也难有什么结果,若是做的过分了,恐怕还有暴露身份的危险。”莫降认真的劝道:“张兄,修复虎头錾金枪一事可急不得,我们反正也不着急离开,徐徐图之便好。” 张凛点了点头,暂时将这事放在了一旁。 这时,文逸撩开了车帘,探出半张脸说道:“既然戌时便要宵禁,我们得抓紧时间找个客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行两百步,便有家阳安客栈。” 文逸的指路之言也便是对冯冲的命令,冯冲闻言,抖一抖缰绳,马车辚辚前行,车轮碾在道中积雪之上,嘎吱作响。 莫降骑着毛驴赶上来,敲敲车厢说道:“文跛子,我听你对这汝阳县很是熟悉,客栈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为何还要向旁人打听那铁匠的下落呢?” “唯战兄有所不知。”文逸再次露出脸来回答道:“方才入城之时,我听那城门吱呀呀做响,断定是门轴出了问题,可那洪铁匠的本事着实了得,打造的jing铁门轴不但结识,而且闭合之时不会发出一点噪声,当年我经过汝阳县时,便对此绝技记忆犹新,可是今ri再来,门轴已坏,却不见人维修,我便猜测,可能是洪铁匠出了意外,这才向那衙役打听他的下落。哦对了,方才那个衙役,我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他的声音,当地人好像都管他叫老八……” 冯冲闻言,扭过头来,一脸的敬佩之情,“文先生,您真是神人,脑袋里竟然能记下这么多东西!像我这种本人,脑袋拢共就那么一丁点儿地方,放得下这件事,就装不下另一件事,所以我只能捡有用的记下。” 文逸轻轻摇头一笑道:“我们头脑大小或是有限,智慧高低或是有别,但人的潜能却是无限。你若是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框架,认定自己是个‘愚笨’之人,那么终生恐怕都难以挣脱这个束缚,人也会真的变的愚蠢——其实,只要你用心,再多的事,也是记得下的。” “文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冯冲受教了。”冯冲郑重的点头致谢。 莫降嘿嘿一笑道:“文跛子,你莫不是要收了冯冲做徒弟么……” 闲谈的功夫,车队已来在了那家“阳安客栈”的门前。 客栈上下两层,门面也算是气派,门前打扫的很干净,给人感觉着实不错。可众人来在此处,却发现了其中的异常:按说今夜突降大雪,客栈本该顾客盈门,可莫降骑在驴上望去,却见偌大一个前厅中,竟一个前来投宿的客人也没有。账房先生站在柜台后面,用手拄着下巴打着盹,店里的伙计也倚着门框睡着了,脑袋一晃一晃的,口水留的老长。 “伙计,下雨啦!”莫降恶作剧一般吼了一嗓子。 伙计一个激灵醒过来,刚要发怒,却见是有顾客上门,急忙敛去怒容,换上一副笑脸问道:“几位,来此作甚?” 莫降闻言笑着说道:“你这伙计说话真是奇怪,到客栈来当然是住店啦,怎么,有生意不做么?” “做,做!”伙计尴尬的笑笑,“几位爷,里面请!” 一声响亮的招呼,惊扰了账房先生的一粱美梦,待莫降等人进来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众人,反而面露异sè的打量起众人来。 莫降不动声sè走到柜台前面,与那账房先生对视起来。 二人谁也不说话,便这样互相看着。 冯冲见状,悄声对文逸说道:“文先生,我看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这不会是家黑店吧?” 他声音虽小,但却被那伙计听到,急忙分辨道:“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阳安客栈,可是家百年老店,童叟无欺,金字的招牌!” 这时,账房先生也从癔症里清醒过来,帮腔道:“是啊客官,我们客栈,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一家客栈了!真真正正的百年老店,如假包换。” “最好的一家?百年老店?”冯冲撇撇嘴道:“那为何一个客人也没有?” “还不是因为……” 伙计话到一半,便被账房先生一眼瞪回了肚子里,他满脸堆笑道:“还不是因为最近盗匪四起,路上不太平,路过的客商少了许多,导致我们的生意如此惨淡。不过我看几位甚是英武,想来有武艺傍身,路上那些宵小,定是奈何不得几位的。”说着,冲伙计一努嘴道:“小杰子,还不赶快招呼几位客官入住?” 被唤作小杰子的伙计闻言,先是面露苦涩,不过很快遮掩过去,拿出一个伙计该有的架势,点头哈腰问道:“客官,需要几间客房?” 对于账房先生和伙计的异常,莫降浑不在意,伸出五根手指道:“五间,另外,马匹也要喂好,上等的草料。”说着,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到了伙计的手里。 伙计拿着碎银子,虽然脸上喜笑颜开,但心里却不是滋味,心道:账房先生非要人家入住,怕是要坑了人家…… 他心中虽有不忍,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按照账房先生的吩咐做事——“自己只是个伙计,人微言轻,又能做的了什么?”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莫降跟随伙计上楼之时,瞥到客栈之外有道黑影闪过,他并未追赶,只是对文逸打了个眼sè,文逸点了点头,示意莫降静观其变。 虽然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但伙计的服务却是很好,热水、饭食的供应也很到位,众人旅途劳顿,用过晚饭,泡过脚之后,很快睡去。 这一夜过去,倒是颇为平静,没有什么事发生。 可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敲门声乍然而起,惊醒了众人,只听客栈之外有人叫嚷:“店家!把昨夜入住的客人叫醒!我们来收钱了!” 第78章 汝阳铁佛(二) 众人入汝阳县城的时候,时间已是黄昏,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下,为天地间的一切镀上一层银白,唯有那城门洞里,仍是漆黑一片。 莫降等人刚进门洞,城门便在他们身后吱呀呀的关上。 “我们入城的时间,还真是巧了。”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 张凛目不斜视,只是盯着门洞出口处的光亮。 莫降四处查看,借着散shè进门洞的雪光,看到墙壁上贴着通缉的告示,告示已被撕掉大半,文字部分只余下“缉拿”二字,画像也只剩了个下巴——仅仅依靠那个下巴,莫降也不能确定那人是不是自己。 他心中暗自思量:如果那个画像真的是自己的话,为何城门口的衙役却对自己视而不见呢? 正寻思的功夫,众人已经出了城门洞,来到了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因为下雪的缘故,汝阳县的大街上少有行人,并不算宽阔的街道上,只有寥寥几行脚印,除了酒肆和客栈,临街的商铺都早早的关了门,整个汝阳县城,好似提前进入了睡梦之中。 “几位是外地来的吧?”一个声音自众人背后传来,莫降扭过头去,便看到刚换完班准备归家的衙役,那衙役面相颇老,满是皱纹的脸上胡子拉碴,他也不等待众人的答复,自顾自说道:“还要告诉几位,汝阳县戌时开始执行宵禁,几位最好找个客栈先住下,戌时过后,切莫上街,免得被巡逻的衙役捉了去。” 闻听这衙役的提醒,莫降觉得可笑,他本来就是被通缉的要犯,却不曾想今ri专门有衙役提醒他注意安全,也不知这衙役的一双招子,是不是摆设。 其实这是莫降错怪这好心的衙役了,像他们这种小县城的衙役捕快,即便认出了莫降等人,又哪里敢抓——朝廷的军队都挡不住这的悍匪,还指望这些武艺稀松的衙役么? 莫降还未来得及答话,便听到文逸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多谢衙役大哥的提醒。” 那衙役闻言一愣,心道方才不曾看到车帘掀起,那么车内之人如何得知自己是个衙役呢?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听车内那人问道:“我曾听说,这汝阳县城内,有一位技艺高超的铁匠,不知……” 文逸话未说完,便见那老衙役慨然一叹道:“您可说的是洪老丈么?” 众人见衙役面露悲sè,只怕是那洪老丈出了什么意外,于是莫降急忙道:“不错,正是他。难道说,洪老丈已经不在了?” “哪里,哪里?”老衙役先是摆手否认,旋即无奈的表情又回到脸上,叹口气道:“不过,距离‘不在’也是不远了……” 莫降听他说的含糊,以为那洪老丈是病倒了,可刚要询问,却见那衙役摆摆手道:“几位远道而来,就不要掺这淌浑水了,还是尽早找个客栈歇息,明ri一早就离开吧。” 这一番说辞,在众人听来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可不等莫降再问,老衙役已经摇着头走远了。 几人之中,张凛毫无疑问最为关心那洪铁匠的安危,见那衙役说的模棱两可,刚想催马赶过去追问,却被莫降一把拉住。 “那衙役是官差,可话也只敢说到一半,想必其中定有隐情,再逼问也难有什么结果,若是做的过分了,恐怕还有暴露身份的危险。”莫降认真的劝道:“张兄,修复虎头錾金枪一事可急不得,我们反正也不着急离开,徐徐图之便好。” 张凛点了点头,暂时将这事放在了一旁。 这时,文逸撩开了车帘,探出半张脸说道:“既然戌时便要宵禁,我们得抓紧时间找个客栈——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行两百步,便有家阳安客栈。” 文逸的指路之言也便是对冯冲的命令,冯冲闻言,抖一抖缰绳,马车辚辚前行,车轮碾在道中积雪之上,嘎吱作响。 莫降骑着毛驴赶上来,敲敲车厢说道:“文跛子,我听你对这汝阳县很是熟悉,客栈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为何还要向旁人打听那铁匠的下落呢?” “唯战兄有所不知。”文逸再次露出脸来回答道:“方才入城之时,我听那城门吱呀呀做响,断定是门轴出了问题,可那洪铁匠的本事着实了得,打造的jing铁门轴不但结识,而且闭合之时不会发出一点噪声,当年我经过汝阳县时,便对此绝技记忆犹新,可是今ri再来,门轴已坏,却不见人维修,我便猜测,可能是洪铁匠出了意外,这才向那衙役打听他的下落。哦对了,方才那个衙役,我也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记得他的声音,当地人好像都管他叫老八……” 冯冲闻言,扭过头来,一脸的敬佩之情,“文先生,您真是神人,脑袋里竟然能记下这么多东西!像我这种本人,脑袋拢共就那么一丁点儿地方,放得下这件事,就装不下另一件事,所以我只能捡有用的记下。” 文逸轻轻摇头一笑道:“我们头脑大小或是有限,智慧高低或是有别,但人的潜能却是无限。你若是已经给自己定下了一个框架,认定自己是个‘愚笨’之人,那么终生恐怕都难以挣脱这个束缚,人也会真的变的愚蠢——其实,只要你用心,再多的事,也是记得下的。” “文先生一语惊醒梦中人,冯冲受教了。”冯冲郑重的点头致谢。 莫降嘿嘿一笑道:“文跛子,你莫不是要收了冯冲做徒弟么……” 闲谈的功夫,车队已来在了那家“阳安客栈”的门前。 客栈上下两层,门面也算是气派,门前打扫的很干净,给人感觉着实不错。可众人来在此处,却发现了其中的异常:按说今夜突降大雪,客栈本该顾客盈门,可莫降骑在驴上望去,却见偌大一个前厅中,竟一个前来投宿的客人也没有。账房先生站在柜台后面,用手拄着下巴打着盹,店里的伙计也倚着门框睡着了,脑袋一晃一晃的,口水留的老长。 “伙计,下雨啦!”莫降恶作剧一般吼了一嗓子。 伙计一个激灵醒过来,刚要发怒,却见是有顾客上门,急忙敛去怒容,换上一副笑脸问道:“几位,来此作甚?” 莫降闻言笑着说道:“你这伙计说话真是奇怪,到客栈来当然是住店啦,怎么,有生意不做么?” “做,做!”伙计尴尬的笑笑,“几位爷,里面请!” 一声响亮的招呼,惊扰了账房先生的一粱美梦,待莫降等人进来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招呼众人,反而面露异sè的打量起众人来。 莫降不动声sè走到柜台前面,与那账房先生对视起来。 二人谁也不说话,便这样互相看着。 冯冲见状,悄声对文逸说道:“文先生,我看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这不会是家黑店吧?” 他声音虽小,但却被那伙计听到,急忙分辨道:“客官,话可不能乱说,我们阳安客栈,可是家百年老店,童叟无欺,金字的招牌!” 这时,账房先生也从癔症里清醒过来,帮腔道:“是啊客官,我们客栈,可是方圆百里内,最好的一家客栈了!真真正正的百年老店,如假包换。” “最好的一家?百年老店?”冯冲撇撇嘴道:“那为何一个客人也没有?” “还不是因为……” 伙计话到一半,便被账房先生一眼瞪回了肚子里,他满脸堆笑道:“还不是因为最近盗匪四起,路上不太平,路过的客商少了许多,导致我们的生意如此惨淡。不过我看几位甚是英武,想来有武艺傍身,路上那些宵小,定是奈何不得几位的。”说着,冲伙计一努嘴道:“小杰子,还不赶快招呼几位客官入住?” 被唤作小杰子的伙计闻言,先是面露苦涩,不过很快遮掩过去,拿出一个伙计该有的架势,点头哈腰问道:“客官,需要几间客房?” 对于账房先生和伙计的异常,莫降浑不在意,伸出五根手指道:“五间,另外,马匹也要喂好,上等的草料。”说着,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到了伙计的手里。 伙计拿着碎银子,虽然脸上喜笑颜开,但心里却不是滋味,心道:账房先生非要人家入住,怕是要坑了人家…… 他心中虽有不忍,但却无可奈何,只能按照账房先生的吩咐做事——“自己只是个伙计,人微言轻,又能做的了什么?”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莫降跟随伙计上楼之时,瞥到客栈之外有道黑影闪过,他并未追赶,只是对文逸打了个眼sè,文逸点了点头,示意莫降静观其变。 虽然这客栈处处透着诡异,但伙计的服务却是很好,热水、饭食的供应也很到位,众人旅途劳顿,用过晚饭,泡过脚之后,很快睡去。 这一夜过去,倒是颇为平静,没有什么事发生。 可天刚蒙蒙亮,急促的敲门声乍然而起,惊醒了众人,只听客栈之外有人叫嚷:“店家!把昨夜入住的客人叫醒!我们来收钱了!” 第79章 汝阳铁佛(三) 莫降美梦被扰,一肚子的火气,他怒冲冲出门,看到小伙计面带苦笑,无可奈何的模样。 无一例外,几人都被叫醒了,出了客房之后,几人互相对视一番,眼神中多少都有些困惑。 “几位客官,实在不行,你们从后门溜……” 小伙计话未说完,便听外面那声音道:“店家,我可jing告你,休要捣鬼!昨夜我们的人看的清楚,有五个人前来投宿,四男一女!等会儿要是少了一个,便拿你是问!” 小伙计闻言,心中暗骂:这些贼秃端的可恶,为了几许钱财,竟然派人盯梢,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店里的生意怎会如此惨淡,自己的工钱也不会一拖再拖……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撞门了啊!”店外催促之声越来越响,门板被拍的咣咣作响。 这时,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一楼厅房之内,身后跟着昨夜的账房先生,那中年男人面带愠sè的看着账房,账房讪讪笑着,也是一脸的苦楚。 “都是你惹的祸!”富态之人低声骂道。 “掌柜的,我这也是为了客栈着想啊,这么长时间不开张,好容易来了客人,我总不能将人赶走不是?”账房先生无奈的辩解道。 莫降听力敏锐,由那二人的对白断定,那富态之人应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这就来,这就来!”店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向店门走去。 客栈大门吱呀呀打开,不等店掌柜说出迎接之词,几个身影已经闯进店来。 莫降凝目一瞧,看到那为首之人是个比丘,头顶鸡冠帽,身着僧衣,露着右臂,正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仍站在二楼的众人指指点点,口中数道:“一,二,三……嗯,一共五个,四男一女,一个不少!不错,不错!” 莫降听他汉话颇为生硬,而且肤sè黝黑,颧骨处更甚,似有两片铁锈粘在脸上——由此推断,此人应非中原人士。 那比丘身后跟着的,却是两个中原和尚,与那比丘站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见楼上几人仍不动弹,右边那人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下来!” 事到如今,莫降等人即便想溜,怕也是要费一番周折,更何况莫降见状,心中已有了打算,于是对文逸打个眼sè,见他点头,便迈步向楼下走去。 “今ri这肥羊……不不,今ri这施主,真是配合。”那比丘面带喜sè低声嘟囔了一句,却被莫降听了个清楚。 因为起床起的仓促,所以莫降衣衫不整,长发凌乱,有几束散下来,遮住了面容,倒是看不清他的相貌和表情。 “不知这位大师找我们所为何事啊?”莫降走到那比丘身前,笑眯眯的问道。 那比丘上下打量莫降一番,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傻气,一副活该挨宰的模样,心道:难不成是师尊在此地的善举感动了佛祖?特意将此人送来的么? 那比丘眼睛一转,单手合实立于胸前道:“无量寿佛!这位施主,贫僧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佛陀的指引。” “佛陀的指引?”莫降听闻这比丘一开口便是神棍般的话语,心中虽笑,但也不点破,只由他继续说下去。 “不错,正因为有佛陀的指引,贫僧才能寻到施主,与施主结下一段善缘。” “善缘?什么善缘?” “无量寿佛!”那比丘看莫降很上道,惊喜之下唱了个佛号,笑着说道:“施主,贫僧看你聪慧,颇有慧根,这便点化你几句——施主该知道,我们佛门中人修行,讲究四大皆空,所谓虚空,在俗世中便是舍弃,施主若懂得舍弃,那便离成佛不远了。” “舍弃?舍弃什么?”莫降直愣愣的问,直觉告诉他,昨夜所经历种种诡异,定与这比丘有关,所以干脆一装到底。 “像我等修行之人,自然是舍弃所有,不过,这对于施主来说,尚且有些难度。”那比丘眼睛一轮,望着莫降的胸口道:“施主只要舍弃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功德一件了。” “最重要的东西?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莫降继续装傻。 冯冲在后面听的心急,心道莫降兄弟平ri里甚是jing明,怎么今ri里却这般糊涂?说话也只顺着这神棍?难道被这神棍魅惑了心神?刚要出言阻止,却看到文逸躲在莫降身后,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施主这等俗世中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钱财了。” “钱财?” 那比丘点了点头,心想昨夜报信之人说的清楚,亲眼看见这人掏出一块银子丢给了店小二,所以他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莫降的胸口,见眼前这人仍无防备,比丘说道:“施主只要舍得钱财,贡献佛祖,今世所造罪孽,便能获得佛祖的原谅……”说到一半,忽然又问:“施主可相信贫僧的话?” “看大师宝相庄严,我自然是信的。”莫降强忍笑意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这几ri,连遭劫难,行事颇为不顺……” “这就对了。”那比丘急忙顺着莫降的话说下去:“施主之所以有此劫难,便是因为将钱财看的太重,不懂得舍弃,施主要知道,钱财越多,罪孽便越重啊。” “噢,原来如此。”莫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店掌柜和账房先生见状,心中无不感叹——他们见惯了这妖僧敲诈来往客商,却从未见过如今ri这人这般配合的,想想也对,自从那些妖僧来到此地之后,过往客商听说他们的恶名,无不绕到而行,而这几位却懵懂无知,自己撞上门来,想来这几位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面对这群妖僧,聪明愚蠢与否,也不太重要了,人家有皇帝的圣旨,又有极强的武艺,即便诈骗不成,还可硬夺…… “无量寿佛!我看施主颇为虔诚,也就对施主说了实情吧。”那比丘见莫降如此的配合,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已不好意思再骗下去了,“实不相瞒,我们几人今ri到此,就是劝施主一心向善,舍弃钱财的,只要施主将身上的钱施于我们……” “等等!你们想要我的钱?”莫降的语调忽然一变。 那比丘见状,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这人方才还那么乖顺,怎么一听要钱,就突然变了呢?可他仍不肯放弃,继续劝说道:“施主方才不是说,愿意一心向善,将钱财贡献于佛祖么?” “是啊,我可以把钱财赠与佛祖,但我却没说过把钱给你们啊。” “你……”比丘身后的和尚见莫降出尔反尔,刚要发怒,却被比丘制止,只见那比丘和颜悦sè的劝说道:“施主要知道,我们便是佛陀派往尘世的使者,受佛陀点化,代替他引导施主成佛的。所以,你将钱给予我们,便是给予了佛祖。” “你能代替佛祖?”莫降一脸的不相信。 “好吧,就算贫僧道行不够,不足以代替佛祖,但贫僧的师尊却是可以。” “你的师尊?他是哪位大师?”莫降猜测,这比丘只是个跑腿的,想挖掘更深的秘密,还要寻找更高级的猎物,不过在与那幕后之人见面之前,能从这比丘身上套取一些秘密总是好的。 “师尊的名号,贫僧不便透露。”那比丘笑着说道:“不过,师尊的壮举,贫僧却可以说给施主听——师尊受皇帝册封,肩负度化众生的责任云游四方,来在此地,见此地百姓疾苦,是故便许下宏愿,要为此地百姓谋取福祉。师尊探访后发现,此地百姓生活困苦的最大原因,便是因为他们对佛祖不够虔诚。是故师尊决定,铸一尊铁佛,建一座寺庙,让此地的众生供奉香火,让佛祖的恩惠降临此地……” 那比丘说到“铸佛”之事的时候,莫降心中便是一动,只是他并没有打断比丘的话,只是趁那比丘慷慨陈词之际,背着手对文逸打个手势,而文逸则悄悄的在莫降掌心写了个字——“探”。 “尊师如此善举,可谓当地百姓之福啊。”莫降厚着脸皮恭维一句,对店掌柜和账房先生鄙夷的表情视若不见,继而说道:“听完大师的解释,鄙人真恨不得马上见到尊师尊,瞻仰大德高僧……” 比丘闻言,摆手道:“师尊超然物外,行于俗世,只为善举,不见俗人的,所以这等庸俗之事,就只能由贫僧代劳了——所以,施主只要将钱财交予贫僧,便等同于表达了对师尊的敬仰之情了。” 莫降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对文逸打个手势,文逸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了莫降的手中。 莫降手腕一翻,那金灿灿的金叶便出现在比丘的眼前。 比丘咽口吐沫,心中更加笃定,眼前这位,定是个钱多人傻的主。 可此时,这钱多人傻的主却道:“若是见不到尊师本人,我随身携带的那些罪孽,恐怕很难送到佛祖的手中啊……” 第79章 汝阳铁佛(三) 莫降美梦被扰,一肚子的火气,他怒冲冲出门,看到小伙计面带苦笑,无可奈何的模样。 无一例外,几人都被叫醒了,出了客房之后,几人互相对视一番,眼神中多少都有些困惑。 “几位客官,实在不行,你们从后门溜……” 小伙计话未说完,便听外面那声音道:“店家,我可jing告你,休要捣鬼!昨夜我们的人看的清楚,有五个人前来投宿,四男一女!等会儿要是少了一个,便拿你是问!” 小伙计闻言,心中暗骂:这些贼秃端的可恶,为了几许钱财,竟然派人盯梢,真是掉进钱眼里去了。要不是因为他们,店里的生意怎会如此惨淡,自己的工钱也不会一拖再拖…… “再不开门,我们可就撞门了啊!”店外催促之声越来越响,门板被拍的咣咣作响。 这时,一个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一楼厅房之内,身后跟着昨夜的账房先生,那中年男人面带愠sè的看着账房,账房讪讪笑着,也是一脸的苦楚。 “都是你惹的祸!”富态之人低声骂道。 “掌柜的,我这也是为了客栈着想啊,这么长时间不开张,好容易来了客人,我总不能将人赶走不是?”账房先生无奈的辩解道。 莫降听力敏锐,由那二人的对白断定,那富态之人应是这家客栈的掌柜。 “这就来,这就来!”店掌柜一边说着,一边向店门走去。 客栈大门吱呀呀打开,不等店掌柜说出迎接之词,几个身影已经闯进店来。 莫降凝目一瞧,看到那为首之人是个比丘,头顶鸡冠帽,身着僧衣,露着右臂,正伸出一根手指头,冲着仍站在二楼的众人指指点点,口中数道:“一,二,三……嗯,一共五个,四男一女,一个不少!不错,不错!” 莫降听他汉话颇为生硬,而且肤sè黝黑,颧骨处更甚,似有两片铁锈粘在脸上——由此推断,此人应非中原人士。 那比丘身后跟着的,却是两个中原和尚,与那比丘站在一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见楼上几人仍不动弹,右边那人朗声道:“还愣着干什么?下来!” 事到如今,莫降等人即便想溜,怕也是要费一番周折,更何况莫降见状,心中已有了打算,于是对文逸打个眼sè,见他点头,便迈步向楼下走去。 “今ri这肥羊……不不,今ri这施主,真是配合。”那比丘面带喜sè低声嘟囔了一句,却被莫降听了个清楚。 因为起床起的仓促,所以莫降衣衫不整,长发凌乱,有几束散下来,遮住了面容,倒是看不清他的相貌和表情。 “不知这位大师找我们所为何事啊?”莫降走到那比丘身前,笑眯眯的问道。 那比丘上下打量莫降一番,觉得此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傻气,一副活该挨宰的模样,心道:难不成是师尊在此地的善举感动了佛祖?特意将此人送来的么? 那比丘眼睛一转,单手合实立于胸前道:“无量寿佛!这位施主,贫僧之所以找你,是因为佛陀的指引。” “佛陀的指引?”莫降听闻这比丘一开口便是神棍般的话语,心中虽笑,但也不点破,只由他继续说下去。 “不错,正因为有佛陀的指引,贫僧才能寻到施主,与施主结下一段善缘。” “善缘?什么善缘?” “无量寿佛!”那比丘看莫降很上道,惊喜之下唱了个佛号,笑着说道:“施主,贫僧看你聪慧,颇有慧根,这便点化你几句——施主该知道,我们佛门中人修行,讲究四大皆空,所谓虚空,在俗世中便是舍弃,施主若懂得舍弃,那便离成佛不远了。” “舍弃?舍弃什么?”莫降直愣愣的问,直觉告诉他,昨夜所经历种种诡异,定与这比丘有关,所以干脆一装到底。 “像我等修行之人,自然是舍弃所有,不过,这对于施主来说,尚且有些难度。”那比丘眼睛一轮,望着莫降的胸口道:“施主只要舍弃最重要的东西便是功德一件了。” “最重要的东西?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莫降继续装傻。 冯冲在后面听的心急,心道莫降兄弟平ri里甚是jing明,怎么今ri里却这般糊涂?说话也只顺着这神棍?难道被这神棍魅惑了心神?刚要出言阻止,却看到文逸躲在莫降身后,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对施主这等俗世中人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无非就是钱财了。” “钱财?” 那比丘点了点头,心想昨夜报信之人说的清楚,亲眼看见这人掏出一块银子丢给了店小二,所以他的目光一直不肯离开莫降的胸口,见眼前这人仍无防备,比丘说道:“施主只要舍得钱财,贡献佛祖,今世所造罪孽,便能获得佛祖的原谅……”说到一半,忽然又问:“施主可相信贫僧的话?” “看大师宝相庄严,我自然是信的。”莫降强忍笑意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这几ri,连遭劫难,行事颇为不顺……” “这就对了。”那比丘急忙顺着莫降的话说下去:“施主之所以有此劫难,便是因为将钱财看的太重,不懂得舍弃,施主要知道,钱财越多,罪孽便越重啊。” “噢,原来如此。”莫降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店掌柜和账房先生见状,心中无不感叹——他们见惯了这妖僧敲诈来往客商,却从未见过如今ri这人这般配合的,想想也对,自从那些妖僧来到此地之后,过往客商听说他们的恶名,无不绕到而行,而这几位却懵懂无知,自己撞上门来,想来这几位也不是什么聪明人;不过,面对这群妖僧,聪明愚蠢与否,也不太重要了,人家有皇帝的圣旨,又有极强的武艺,即便诈骗不成,还可硬夺…… “无量寿佛!我看施主颇为虔诚,也就对施主说了实情吧。”那比丘见莫降如此的配合,似乎动了恻隐之心,已不好意思再骗下去了,“实不相瞒,我们几人今ri到此,就是劝施主一心向善,舍弃钱财的,只要施主将身上的钱施于我们……” “等等!你们想要我的钱?”莫降的语调忽然一变。 那比丘见状,眉头皱了起来,心道这人方才还那么乖顺,怎么一听要钱,就突然变了呢?可他仍不肯放弃,继续劝说道:“施主方才不是说,愿意一心向善,将钱财贡献于佛祖么?” “是啊,我可以把钱财赠与佛祖,但我却没说过把钱给你们啊。” “你……”比丘身后的和尚见莫降出尔反尔,刚要发怒,却被比丘制止,只见那比丘和颜悦sè的劝说道:“施主要知道,我们便是佛陀派往尘世的使者,受佛陀点化,代替他引导施主成佛的。所以,你将钱给予我们,便是给予了佛祖。” “你能代替佛祖?”莫降一脸的不相信。 “好吧,就算贫僧道行不够,不足以代替佛祖,但贫僧的师尊却是可以。” “你的师尊?他是哪位大师?”莫降猜测,这比丘只是个跑腿的,想挖掘更深的秘密,还要寻找更高级的猎物,不过在与那幕后之人见面之前,能从这比丘身上套取一些秘密总是好的。 “师尊的名号,贫僧不便透露。”那比丘笑着说道:“不过,师尊的壮举,贫僧却可以说给施主听——师尊受皇帝册封,肩负度化众生的责任云游四方,来在此地,见此地百姓疾苦,是故便许下宏愿,要为此地百姓谋取福祉。师尊探访后发现,此地百姓生活困苦的最大原因,便是因为他们对佛祖不够虔诚。是故师尊决定,铸一尊铁佛,建一座寺庙,让此地的众生供奉香火,让佛祖的恩惠降临此地……” 那比丘说到“铸佛”之事的时候,莫降心中便是一动,只是他并没有打断比丘的话,只是趁那比丘慷慨陈词之际,背着手对文逸打个手势,而文逸则悄悄的在莫降掌心写了个字——“探”。 “尊师如此善举,可谓当地百姓之福啊。”莫降厚着脸皮恭维一句,对店掌柜和账房先生鄙夷的表情视若不见,继而说道:“听完大师的解释,鄙人真恨不得马上见到尊师尊,瞻仰大德高僧……” 比丘闻言,摆手道:“师尊超然物外,行于俗世,只为善举,不见俗人的,所以这等庸俗之事,就只能由贫僧代劳了——所以,施主只要将钱财交予贫僧,便等同于表达了对师尊的敬仰之情了。” 莫降闻言,也不说什么,只是悄悄的对文逸打个手势,文逸会意,从怀中掏出一片金叶子,递到了莫降的手中。 莫降手腕一翻,那金灿灿的金叶便出现在比丘的眼前。 比丘咽口吐沫,心中更加笃定,眼前这位,定是个钱多人傻的主。 可此时,这钱多人傻的主却道:“若是见不到尊师本人,我随身携带的那些罪孽,恐怕很难送到佛祖的手中啊……” 第80章 汝阳铁佛(四) 莫降拿出那片金叶子之后,非但那几个僧人面露异sè,就连店掌柜也是摇头叹息,暗道这年轻后生江湖经验太浅,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若是不显露出这些金子,顶多只是损失些银钱,如此巨额财富一露,怕是连脱身都困难了。 那比丘僧强定心神,将眼中贪婪之sè敛去,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对莫降说道:“施主为何一定要见我的师尊呢?” 莫降叹一口气,痛心疾首般说道:“只因为我此生犯错太多,罪孽太过深重,若非尊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恐怕难以消除我的罪孽啊。” “施主的‘罪孽’很多?”比丘眯起眼睛来问,他特意在“罪孽”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很多。”莫降一脸的沉重。 “有几多?” “非常之多。”莫降说着,手腕一翻,又变出一片金叶子来,他将两片金叶放在一起,轻轻一捻,第三片金叶出现,三片金叶被莫降捏在指间,如花瓣一样绽开。 便在此时,朝阳正好破晨而出,阳光洒进店来,照在金叶上,顿时金光灿灿,迷乱人眼。 比丘僧的眼中,仿佛出现了幻觉:恍惚之中,三片金叶变成了三十片,三百片,三千片——无数片金叶交织堆叠,变成了佛祖坐下那一朵盛开的金莲,佛祖金身端坐金莲之上,正朝他微笑,慢慢的,那温暖慈祥的笑容扭曲了,变得狡黠而yin险…… 比丘僧慌忙揉揉眼睛,幻觉立刻消失,眼前,仍只是那三片金叶。 “大师,可有什么不对么?”莫降笑着问。 “无量寿佛。”比丘僧唱个佛号,正sè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方才佛祖突然降佛谕于贫僧脑中,贫僧一时有些惶恐。” “不知是什么佛谕呢?”莫降问。 “不可说,不可说。”比丘僧一脸神秘的摇着头道:“贫僧只能告诉施主,师尊所铸铁佛之座,可能与施主有关,想来,施主来到这里,也是受了佛祖的指引吧。” 莫降见这比丘眼神有几分迷离,说话颠三倒四,微微侧头,以极低的声音问道:“文跛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文逸回应的声音更低,也只有莫降这样敏锐的听力才听得清楚:“我只是想确定,这几人与诸子之盟是否有关——经过我的验证,他们对诸子之盟常用的迷幻之药毫无抵抗力,由此可以的推断,他们不是盟中之人。” 莫降点了点头,作为对于文逸的谨慎作风的肯定,旋即他对那比丘僧道:“既然有佛祖的暗示,那我可以去见尊师了吧?” 那比丘僧思索片刻,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师尊超然世外,不喜欢太多人打扰——所以,你们之中,唯有罪孽最深之人可以见他……” 于是,莫降被人带走了,至于文逸他们,却被留在了客栈。 确认那三名僧人带莫降走远之后,店掌柜才小心翼翼的对文逸说:“这位先生,你们的朋友要遭大难了!” “店家何出此言呢?”文逸笑着问。 “唉。”那店掌柜叹一口气,又四下看看,确认安全之后才小声对文逸解释道:“这些僧人,可不是好惹的啊,他们贪得无厌,雁过拔毛——你朋友被他们带走,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店家能否说的明白一些呢?”文逸说着,掏出一个银豆子,放在店掌柜面前,他想用银钱买些情报。 不过,那店掌柜却把那个银豆子推了回来,摇着头说道:“客官,并非老朽信不过您,只因那僧人背后之人势力太大,又身负皇命,连本地达鲁花赤也要礼让三分,我等小民,哪敢背后议论?” 文逸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不肯讲,他也不强求,只是再次将那颗银豆子推向店掌柜,“店家,话虽如此,但钱您还是要收下,我们几人打算在此地逗留几ri,这银钱,就权当我们几人的店费吧。” 店掌柜看了文逸一眼,思索再三,还是将银子推回来,他解释道:“老朽虽然爱财,但也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客官入住小店却被人敲诈,老朽心中有愧——如果客官您不想再被敲诈的话,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如若不然,那些僧人明ri一早还是会来的……” “店家,我们若是走了,我那朋友怎么办呢?”冯冲问。 店掌柜还未说话,那账房先生却瞥了冯冲一眼,低声嘟囔道:“你这人真是无知,熟不知富人一旦进了那‘喜乐寺’,哪里还有再出来的可能……” 而此时,被账房先生认定再也回不来的莫降,正跟在那比丘僧的身后,行走在汝阳县的街道上。 虽然此时雪早已经停了,天也已经大亮,但汝阳县的街上,行人仍是寥寥无几。 而且莫降发现,在街上行走的,多是些弯腰驼背的老人,青壮劳力或者年轻之辈,却是极为罕见。而且,那些老者见了莫降等人,纷纷急忙躲避,因雪地路滑,有腿脚不便者,还摔了跟头——见到那些老人跌倒,那几名僧人非但不上去搀扶,反而捧腹大笑,见此一幕,莫降眉头稍皱。 莫降有一种感觉,只觉得这几名僧人行走在汝阳县大街上,好似瘟神一般,路人见了,都远远的躲开,甚至于街旁打开院门扫雪的那些百姓,见几人走近,也是急忙关闭家门,丢掉笤帚,躲进家里去,唯有少数不懂事的孩童,跳出来冲那几名僧人唱着歌谣“金疙瘩,银疙瘩,统统都变成铁疙瘩;男菩萨,女菩萨,比不上喜乐铁菩萨。”几个僧人听到歌谣,作势yu打,孩童们做个鬼脸,远远的跑开,有胆子大的,甚至还丢个雪球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比丘的脑门…… “施主看见了?此地民风野蛮,孩童不识教化,不懂得敬重佛祖,多么的无知,多么的可怕。”那比丘愤愤的说。 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而后问道:“对了,还不知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 那比丘僧话未说完,互听的一声娇吒:“妖僧阳曌!纳命来!!” 莫降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正从街旁屋顶飞下,直冲那比丘僧扑过去。 与此同时,跟在比丘僧身后的那两名中原和尚,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比丘僧身前。 莫降定睛观瞧,却见那两个和尚步伐稳健,手掌厚实,老茧明显,指节粗大,想来武艺尚可;而再看那个蒙面的女子,虽然来势甚猛,但步伐虚浮,腰肢软弱,武艺看来不高。 “哪里来的刺客?竟敢在光天化ri之下行凶?!”那两个和尚齐声大喝一句,同时推出了双掌。 四掌一出,便完全封住了那蒙面女子的去路,虽然她人仍在空中,但已无路可逃,别说是行刺那比丘僧,就连保命恐怕都有问题。 眼看尘埃落定,变化却骤然而生。 那女子伸手向腰间一探,一道白sè光芒乍现半空。 那光芒耀眼异常,让人不忍直视,仿若凝练的ri光一般闪亮!那道光芒一出,整片雪sè大地,顿时为之一暗!就连那空中的太阳,也不能与之争锋! 莫降强忍着双眼的疼痛,眯起眼睛观瞧才看的清楚,原来那光芒源自蒙面女子手中一柄长剑莫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兵:剑身长近四尺,薄若蝉翼,璀璨的光华流动与剑身之上,好似水银流动,阳光,雪光经过剑身的反shè,变的极为耀眼,想来那铸剑之人非但jing通铸造之术,对光学也肯定有深入的研究,单是剑身反shè的阳光,就令对手极难招架…… 可是,再神的神兵,也只有到了高手手中,才能发挥它的威力,若是落入一庸才之手,只会辱没了它;就拿这柄长剑来说,若是到了莫降手中,只一个照面,他就能削掉那三人的脑袋,可若握在那蒙面女子之手,就不是这般情况了…… 那两个和尚,明明已被剑身反shè的光芒恍到了双目,四只手掌在半空交织出的防御网已现破绽,但那蒙面女子却在半空中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扭着身子掉了下来,眼看就要被从骇然中清醒过来的两个和尚擒住。 莫降见状,口中大叫一声“我的妈呀!”,刺杀已发生多时,他此时才叫,似是刚刚反应过来,大叫的同时,莫降转身便向后跑,可刚跑两步,脚下打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个狗啃屎。 他正胡乱挥舞着手臂保持身体平衡,晃晃悠悠朝那两个和尚跑过去,他摔在那两个和尚身前,的一瞬,女子恰从空中跌落,不偏不倚踩在了莫降的背上,而莫降的后背,却好像有着惊人的弹力,那女子刚一接触,便被弹飞。 女子手中光芒一闪,人已被弹到街道两侧的屋顶上,她秀眉微蹙,心中正困惑,却看到那两个和尚要纵身而起,于是急忙转身逃走。 因为还要保护比丘僧,所以两个和尚不敢追远,见那蒙面女子走了,也便回到了比丘僧的身边,他们落地的时候,正听见莫降心有余悸般说:“真是佛祖保佑,我还以为自己必死了呢……” 第80章 汝阳铁佛(四) 莫降拿出那片金叶子之后,非但那几个僧人面露异sè,就连店掌柜也是摇头叹息,暗道这年轻后生江湖经验太浅,不懂得财不外露的道理,若是不显露出这些金子,顶多只是损失些银钱,如此巨额财富一露,怕是连脱身都困难了。 那比丘僧强定心神,将眼中贪婪之sè敛去,换上一副和煦的笑容对莫降说道:“施主为何一定要见我的师尊呢?” 莫降叹一口气,痛心疾首般说道:“只因为我此生犯错太多,罪孽太过深重,若非尊师这样的得道高僧,恐怕难以消除我的罪孽啊。” “施主的‘罪孽’很多?”比丘眯起眼睛来问,他特意在“罪孽”两字上加重了语气。 “很多。”莫降一脸的沉重。 “有几多?” “非常之多。”莫降说着,手腕一翻,又变出一片金叶子来,他将两片金叶放在一起,轻轻一捻,第三片金叶出现,三片金叶被莫降捏在指间,如花瓣一样绽开。 便在此时,朝阳正好破晨而出,阳光洒进店来,照在金叶上,顿时金光灿灿,迷乱人眼。 比丘僧的眼中,仿佛出现了幻觉:恍惚之中,三片金叶变成了三十片,三百片,三千片——无数片金叶交织堆叠,变成了佛祖坐下那一朵盛开的金莲,佛祖金身端坐金莲之上,正朝他微笑,慢慢的,那温暖慈祥的笑容扭曲了,变得狡黠而yin险…… 比丘僧慌忙揉揉眼睛,幻觉立刻消失,眼前,仍只是那三片金叶。 “大师,可有什么不对么?”莫降笑着问。 “无量寿佛。”比丘僧唱个佛号,正sè道:“没有什么不对,只是方才佛祖突然降佛谕于贫僧脑中,贫僧一时有些惶恐。” “不知是什么佛谕呢?”莫降问。 “不可说,不可说。”比丘僧一脸神秘的摇着头道:“贫僧只能告诉施主,师尊所铸铁佛之座,可能与施主有关,想来,施主来到这里,也是受了佛祖的指引吧。” 莫降见这比丘眼神有几分迷离,说话颠三倒四,微微侧头,以极低的声音问道:“文跛子,你对他做了什么?” 文逸回应的声音更低,也只有莫降这样敏锐的听力才听得清楚:“我只是想确定,这几人与诸子之盟是否有关——经过我的验证,他们对诸子之盟常用的迷幻之药毫无抵抗力,由此可以的推断,他们不是盟中之人。” 莫降点了点头,作为对于文逸的谨慎作风的肯定,旋即他对那比丘僧道:“既然有佛祖的暗示,那我可以去见尊师了吧?” 那比丘僧思索片刻,终于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可以,不过师尊超然世外,不喜欢太多人打扰——所以,你们之中,唯有罪孽最深之人可以见他……” 于是,莫降被人带走了,至于文逸他们,却被留在了客栈。 确认那三名僧人带莫降走远之后,店掌柜才小心翼翼的对文逸说:“这位先生,你们的朋友要遭大难了!” “店家何出此言呢?”文逸笑着问。 “唉。”那店掌柜叹一口气,又四下看看,确认安全之后才小声对文逸解释道:“这些僧人,可不是好惹的啊,他们贪得无厌,雁过拔毛——你朋友被他们带走,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店家能否说的明白一些呢?”文逸说着,掏出一个银豆子,放在店掌柜面前,他想用银钱买些情报。 不过,那店掌柜却把那个银豆子推了回来,摇着头说道:“客官,并非老朽信不过您,只因那僧人背后之人势力太大,又身负皇命,连本地达鲁花赤也要礼让三分,我等小民,哪敢背后议论?” 文逸微笑着点了点头,对方不肯讲,他也不强求,只是再次将那颗银豆子推向店掌柜,“店家,话虽如此,但钱您还是要收下,我们几人打算在此地逗留几ri,这银钱,就权当我们几人的店费吧。” 店掌柜看了文逸一眼,思索再三,还是将银子推回来,他解释道:“老朽虽然爱财,但也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客官入住小店却被人敲诈,老朽心中有愧——如果客官您不想再被敲诈的话,还是尽早离开此地吧,如若不然,那些僧人明ri一早还是会来的……” “店家,我们若是走了,我那朋友怎么办呢?”冯冲问。 店掌柜还未说话,那账房先生却瞥了冯冲一眼,低声嘟囔道:“你这人真是无知,熟不知富人一旦进了那‘喜乐寺’,哪里还有再出来的可能……” 而此时,被账房先生认定再也回不来的莫降,正跟在那比丘僧的身后,行走在汝阳县的街道上。 虽然此时雪早已经停了,天也已经大亮,但汝阳县的街上,行人仍是寥寥无几。 而且莫降发现,在街上行走的,多是些弯腰驼背的老人,青壮劳力或者年轻之辈,却是极为罕见。而且,那些老者见了莫降等人,纷纷急忙躲避,因雪地路滑,有腿脚不便者,还摔了跟头——见到那些老人跌倒,那几名僧人非但不上去搀扶,反而捧腹大笑,见此一幕,莫降眉头稍皱。 莫降有一种感觉,只觉得这几名僧人行走在汝阳县大街上,好似瘟神一般,路人见了,都远远的躲开,甚至于街旁打开院门扫雪的那些百姓,见几人走近,也是急忙关闭家门,丢掉笤帚,躲进家里去,唯有少数不懂事的孩童,跳出来冲那几名僧人唱着歌谣“金疙瘩,银疙瘩,统统都变成铁疙瘩;男菩萨,女菩萨,比不上喜乐铁菩萨。”几个僧人听到歌谣,作势yu打,孩童们做个鬼脸,远远的跑开,有胆子大的,甚至还丢个雪球过来,不偏不倚正好砸中那比丘的脑门…… “施主看见了?此地民风野蛮,孩童不识教化,不懂得敬重佛祖,多么的无知,多么的可怕。”那比丘愤愤的说。 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而后问道:“对了,还不知大师法号……” “贫僧法号……” 那比丘僧话未说完,互听的一声娇吒:“妖僧阳曌!纳命来!!” 莫降循声望去,却见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正从街旁屋顶飞下,直冲那比丘僧扑过去。 与此同时,跟在比丘僧身后的那两名中原和尚,同时上前一步,挡在了比丘僧身前。 莫降定睛观瞧,却见那两个和尚步伐稳健,手掌厚实,老茧明显,指节粗大,想来武艺尚可;而再看那个蒙面的女子,虽然来势甚猛,但步伐虚浮,腰肢软弱,武艺看来不高。 “哪里来的刺客?竟敢在光天化ri之下行凶?!”那两个和尚齐声大喝一句,同时推出了双掌。 四掌一出,便完全封住了那蒙面女子的去路,虽然她人仍在空中,但已无路可逃,别说是行刺那比丘僧,就连保命恐怕都有问题。 眼看尘埃落定,变化却骤然而生。 那女子伸手向腰间一探,一道白sè光芒乍现半空。 那光芒耀眼异常,让人不忍直视,仿若凝练的ri光一般闪亮!那道光芒一出,整片雪sè大地,顿时为之一暗!就连那空中的太阳,也不能与之争锋! 莫降强忍着双眼的疼痛,眯起眼睛观瞧才看的清楚,原来那光芒源自蒙面女子手中一柄长剑莫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神兵:剑身长近四尺,薄若蝉翼,璀璨的光华流动与剑身之上,好似水银流动,阳光,雪光经过剑身的反shè,变的极为耀眼,想来那铸剑之人非但jing通铸造之术,对光学也肯定有深入的研究,单是剑身反shè的阳光,就令对手极难招架…… 可是,再神的神兵,也只有到了高手手中,才能发挥它的威力,若是落入一庸才之手,只会辱没了它;就拿这柄长剑来说,若是到了莫降手中,只一个照面,他就能削掉那三人的脑袋,可若握在那蒙面女子之手,就不是这般情况了…… 那两个和尚,明明已被剑身反shè的光芒恍到了双目,四只手掌在半空交织出的防御网已现破绽,但那蒙面女子却在半空中失去了身体的平衡,扭着身子掉了下来,眼看就要被从骇然中清醒过来的两个和尚擒住。 莫降见状,口中大叫一声“我的妈呀!”,刺杀已发生多时,他此时才叫,似是刚刚反应过来,大叫的同时,莫降转身便向后跑,可刚跑两步,脚下打个趔趄,眼看就要摔个狗啃屎。 他正胡乱挥舞着手臂保持身体平衡,晃晃悠悠朝那两个和尚跑过去,他摔在那两个和尚身前,的一瞬,女子恰从空中跌落,不偏不倚踩在了莫降的背上,而莫降的后背,却好像有着惊人的弹力,那女子刚一接触,便被弹飞。 女子手中光芒一闪,人已被弹到街道两侧的屋顶上,她秀眉微蹙,心中正困惑,却看到那两个和尚要纵身而起,于是急忙转身逃走。 因为还要保护比丘僧,所以两个和尚不敢追远,见那蒙面女子走了,也便回到了比丘僧的身边,他们落地的时候,正听见莫降心有余悸般说:“真是佛祖保佑,我还以为自己必死了呢……” 第81章 汝阳铁佛(五) 蒙面女刺客已走了许久,可莫降仍然趴在地上颤颤发抖,口中“女侠饶命”之类的话语仍叫个不停。 两个和尚皱眉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满是鄙夷。 那比丘僧指了指莫降下令:“把他拎起来!” “女侠,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可任凭那和尚怎么拽,莫降就是不肯转过头来,只是将头埋的深深的,口中不停的求饶。 比丘僧露出厌恶的表情,心道今ri真是晦气,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钱多人傻的主,却让那女刺客坏了兴致,更麻烦的是,这位钱财颇多“罪孽”深重的施主,似乎还受了惊吓;可是,带着冤大头去见师尊乃是重中之重,更何况佛祖还曾降下佛谕——别说是吓着了,就是吓死了,也得抬过去…… “施主,那女刺客走了。”比丘僧强压住怒火,和颜悦sè的劝道。 “你,你是谁?”莫降的声音比身体颤抖的还厉害。 “我是阳曌啊。”比丘僧苦笑着回答。 “阳曌?”莫降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忽然翻过身来,指着阳曌的鼻子道:“你就是女刺客要杀的那个人?” 阳曌闻言,哑然失笑,心中只说:这人的反应也太迟钝了些…… 莫降还待再说些什么,忽然觉得肩膀一紧,身体一轻,扭头看去,只看到一只大手拽着自己的后衣领子,将自己提了起来。 “你,你们要干什么?”莫降战战兢兢问道。 “这位施主,您不是说要见我的师尊么?”阳曌说着,弯腰替莫降弹掉了粘在身上的冰雪,他之所以要这样做,当然不是出于好心,若他真是个好心人,方才那些老人摔倒时他也不会幸灾乐祸;之所以要做这些,只因为那和尚将莫降提起时,一片金叶子从莫降身上掉了出来,阳曌眼疾手快上前一步,将那片金叶子严严实实踩在脚下,他之所以要弯腰,只是掩饰他的动作罢了…… “大师,您怎么了?”阳曌突然对莫降这样客气,他一时有些适应不过来。 “咳咳,没事,没什么。”阳曌此刻只盼莫降赶紧离开,他好把脚挪开去捡那片金叶子。 “大师您脸sè有些不对啊。”莫降关切的说,关切之中,似乎还隐藏着一丝狡猾。 阳曌也不说话,此时莫降身上的碎雪已被他拍打干净,可他却不能站起身来,只好假装系鞋带…… “大师,您……” “我都说了,没事!”阳曌只觉得没法跟这个蠢人交流,干脆换了一副恶人的嘴脸,“那个谁,谁,赶紧带他走!” “可是大师……”莫降有些难为情的说了半句话。 “又怎么了?” “我,我脚崴了,走,走不了路。” 阳曌叹一口气,指了指两个汉人和尚中相对较胖的那人说道:“你,背着他走!” 经过一番折腾,莫降终于被那胖和尚背走了。 阳曌将那枚被踩进雪里的金叶子抠出来,望着莫降的背影狠狠说道:“小子,用不了多久,你身上的金银珠宝,全得归我……” 莫降舒舒服服趴在那胖和尚的背上赶路的时候,文逸也带着众人出了客栈。 众人踏雪而行,一路之上,也是未曾见过几个路人,这样的好处,便是他们不怕被人认出来,坏处却是,他们到现在还蒙在鼓里,没有打听清楚,这汝阳县,究竟发生了什么怪事,店掌柜口中的“那群僧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虽然店掌柜一再劝说,但文逸还是决定留下来。并非是他一定要蹚这趟浑水,而是他必须要找到那洪铁匠——张凛的长枪需要修复,韩菲儿的暗器消耗严重亟需补充,莫降的刺鞑被韩菲儿没收了,所以他需要一件防身兵刃,甚至,就连冯冲也得打造件顺手的兵器,否则,除了车夫,他几乎不能胜任其他任何工作…… 洪铁匠的家,文逸是知道的,洪铁匠的手艺远近闻名,传说就连宫中的大匠也曾向他求教,可洪铁匠却无心仕途,只选择留在此地造福一方百姓,是故十里八乡,都知道汝阳县有个洪铁匠,技艺高超,神乎其神,仿若鲁班老爷再世。 “文先生,那洪铁匠真有你说的这么神么?”对于文逸的说辞,冯冲却是不信。 文逸没有直接回答冯冲的问题,而是笑着问道:“我且问你,当今天下,谁敢号称天下第一神匠?” “天下第一神匠?”冯冲挠着头想了半天,却没能猜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是当今天子。”文逸平静的说出了这个答案,没有理会冯冲脸上的震惊,继而解释道:“或许,这位黄金帝国的皇帝,没有治国之能,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拥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工匠天赋——其心思之jing,手腕之巧,端的让人咋舌——据说,皇帝陛下曾做出一座机关异常复杂的水钟,遥遥看去,外形仿若一座微缩仙山,他雕刻仙岛蓬莱与其上,安插福洞仙人与其中,又用火炭加热其水,致使仙雾缭绕其上,真真仿若仙境一般;当然,这造型还是其次,更让人赞叹的是,每到正点时分,那仙山顶峰便会裂开,一个拇指般大小的仙女便腾云驾雾而出,根据其腾云的高度,便能确定当时的准确时间……” 在冯冲听来,文逸这一番说法,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他所说情况属实的话,那么当今这位皇帝陛下,可真能称得上是天下第一神匠了。 “皇帝的作品,还不只这个。”文逸接着说道:“像那太液池中的巨大龙舟,舆圣宫内巨大的炭盆……” “都是民脂民膏!”张凛用一句冰冷的话,打断了文逸的列举。 文逸无奈的笑笑,却也不反驳,因为他清楚,张凛说的本就是事实。 认死理的冯冲则是还没转过来弯,讪笑着问道:“文先生,我是问洪铁匠,您说的却是黄金族的狗皇帝,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么?” “我且问你,那皇帝的技艺神不神?” “神!”冯冲重重的点头,尽管皇帝将天下治理的一团糟,但如若他的手艺真像文逸说的那般神奇,也是值得敬佩的。 “那洪铁匠的技艺,比皇帝更神……” “啊?您说什么?不可能吧?”冯冲却不相信文逸的话。 “不信么?跟我去看看就知道了。”文逸说着,加快了脚步。 “洪铁匠只怕已出了意外。”韩菲儿冷声提醒道。 文逸却道:“即便出了意外,我们也总得弄明白,他究竟出了什么意外。” “可这县城之人,都对此事三缄其口……” 文逸自信的说道:“总有人会对我们透露实情的。”说罢,他沿着街道,信步前行,众人亦步亦趋跟在他的身后。 阳光洒向街面,被积雪反shè,一时显得明晃晃耀人眼球,可行在队伍最前的文逸,却对着汝阳县的街道轻车熟路,七拐八拐,带着众人来在一个店铺门前。 众人抬头望去,却见这个店铺没挂招牌,店铺之前,立着光秃秃的一根旗杆,在这个纯白的世界里,显得有几分突兀和孤独。店门之外的积雪足有半尺之厚,却无人打扫;店门的铁环门鼻上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晶莹的光,从那结冰的厚度推断,应是许久不曾有人光顾了…… 见到此番情景,文逸忍不住叹口气道:“相当年,这里曾立一面大旗,旗上书写十六个大字——‘鲁班之技,欧冶之兵,墨门之术,帝王之师。’——如今,这旗杆仍在,旗子上的豪言壮语,却是不知去向了,时光荏苒,物非人亦非……” 张凛却没有时间感伤,一路之上闻听那洪铁匠技艺高超,便将修复虎头錾金枪的希望寄托在了他的身上,来到这里之后,虽然情况看似不容乐观,但张凛却觉得,与其感叹物是人非,倒不如进店一探——或许,是那洪铁匠为了避免祸事,故意将那嚣张的旗子收走,或许,那洪铁匠此刻,就躲在店内喝着暖酒也说不定…… 张凛将手搭在门环之上,微一用力,门环之冰碎裂落下。 “哐哐哐!”张凛敲响了那扇大门。 金铁相撞之声在寂静的胡同里回荡,更显得雪后的汝阳,像一座空城。 张凛剑眉微皱,加大了力道,再次敲响了门鼻。 回应他的,仍是只有阵阵回声。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摁在门板上,猛的一推,门闩应声而断。 “张凛,不可硬闯……” 文逸话未说完,便见一道耀眼白光,从门缝里倾泻而出! 那光芒虽然耀眼,但却是乍现即逝,众人凝目观瞧,却见是张凛用两根手指,捏住了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银sè的光华在剑身上缓缓流动,映照着张凛那张冷峻的脸庞。 “不可能的!”门里传来一个略带些惊慌的女声,“‘昊冕’如此锋利,不可能有人能用手指捏住它的……” 张凛却冷声道:“这怪不得别人,只因你功夫太差!再锋利的兵刃,到了弱者的手里,也砍不下敌人的头颅!”说着,他手指微一用力,便将那一抹如昊ri之冕的光芒夺了过来! 店门忽然打开,一黑衣女子盈盈跪倒在张凛身前,拜首泣道:“壮士所言极是,小女子本事低微,空握神兵,却难报大仇,壮士若能替小女子报得此仇,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第82章 汝阳铁佛(六) 张凛低头,看着那女子瘦弱的脊背,纤细的腰肢,摇摇头沉声道:“我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那女子虽然没有抬头,但声音却无比的真诚,“可除却此身,奴家再无他物可给予英雄了啊。” 张凛剑眉微蹙,冷声道:“我不需要你任何东西。”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而且,我或许也不是什么英雄。” 张凛话音刚落,那女子忽然直起身,抬起头来。 于是,张凛便看到了那一双朦胧的泪眸——不过,虽然对方眼中含泪,但泪水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坚持着不肯掉下来——因为那女子蒙着脸,所以张凛看不清她的相貌,不过对方这两道雾气氤氲的目光,却让他冰冷坚硬的心略有触动,因为这样一双眸子,直让他想到了那个虽然瘦弱但却异常倔强的娇小身影…… “不,不是或许。”张凛的语气变的更为冰冷,“我真的不能算是个英雄,因为我连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都守护不了……” 那女子怔怔的盯着张凛看了片刻,隐约读到了对方冷峻孤傲的面容里,那一丝不能轻易为人察觉的悲凉,她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张大侠此言差异——如今,神州大地汉人哪个不知张大侠的威名?张大侠名震大都,凶名之盛,直让那些黄金贵族闻之胆寒,甚至可止大都儿啼。而且,张大侠不只有凶名,更有侠肝义胆,张大侠义劫法场之举,让绿林中人无比钦佩,试想,这天下除了张大侠之外,还有谁人能有如此的本领,能从千军万马中将人救出?更让人钦佩的是,除了侠肝义胆,张大侠还有一颗仁心,张大侠一路行来,斩杀数名黄金族军官,凭一己之力击溃数支黄金族军队,大涨我汉人威名,救当地民众于倒悬……” 饶是张凛xing情淡漠,习惯了处变不惊,但猛地被如此夸奖,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脸sè微显尴尬之sè。以往,面对千军万马之时,张凛都不曾畏惧过,可是今ri,面对这个先是俯首跪拜,又是要献身于他,紧接着便大肆夸奖的羸弱女子,一时真还不知该如何处理了。于是,他扭头望向文逸,希望自始至终一直面带微笑的文先生给自己一个建议。 文逸见状,稍稍敛去些笑容,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这一番说辞,是谁教会姑娘你的呢?” 蒙面女子长长的睫毛一抖,眼睛闪了一闪,旋即回答道:“并没有任何人教给奴家,这都是奴家自己平ri里听来的,张大侠的威名,此时已经传遍神……” “等等,等等!”文逸抬手打断了那姑娘的话,脸上笑容仍是不减,指着张凛问道:“听姑娘的话,你对他的事迹很是熟悉?” “当然……熟悉。”蒙面女子虽然答应的很快,但语气中却有些许的犹豫。 “那么,你对他身边的铁杆兄弟也很熟悉喽?”文逸脸sè一直带着如若chun风一般和煦温暖的笑容,再加上他面sè和善,亲和力极强,又因他拖着一条瘸腿,让人难生防备之心,所以他的话语,对于像这蒙面女子一般,江湖经验极浅的女子,有着极强的蛊惑xing。 张凛是大都城第一大黑帮的帮主,韩菲儿更是ziyou长在角龙帮内,二人都是老江湖了,是故他们一眼便看得出来,这女子虽然身着夜行劲装,黑纱遮面,手握利刃,但她却不折不扣是个初涉江湖的雏儿——以韩张二人老辣的目光来看,这女子幼稚的言谈举止,无一处不在证明着他们的推断。 而此时文逸之所以没有急着揭穿那女子的谎言,只因为还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于是他接着问道:“姑娘,不知你能否告诉在下,关于莫降和文逸二人的名号和事迹,你听说过多少?” 蒙面女子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而后很认真的回答道:“几乎……没怎么听说过,那个莫降,似乎还略有耳闻,至于那个什么瘟疫……奴家却不知道他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哭笑不得,尤其是那冯冲,更是强忍着笑意,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他捂着肚子笑道:“你这女娃,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说认识白狼张凛——你可知道,方才问你话那人,便是连白狼张凛都要礼让三分的文逸文先生,可笑的是,你竟然说不知道他是谁……” 蒙面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仍是倔强的红着脸说道:“自古美人爱英雄,我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自然只对那长相俊美,武功高强的英雄有兴趣;至于那些歪瓜裂枣,当然是看不上眼的,就像先生你,虽然说人长的和善,但却跛了一条腿,这如何能获取那些闺中女子的芳心?他们芳心不系在你的身上,自然也就对您的所作所为不感兴趣了……” 虽然明知这些都是那蒙面女子的狡辩之语,但文逸却不急着点破,相反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不过,他的心中,却远远不似表面这般平静:他现在难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手中持有洪铁匠的得意之作——锐剑“昊冕”?她和诸子之盟是否有关系?她与洪铁匠的莫名失踪,又有什么关联?洪铁匠的失踪,究竟是不是个引诱众人入毂的陷阱?这个女子这时候出现,究竟是受了谁的指派?究竟是为谁服务…… 经过与这女子一番交锋,他知道,这女子之前一定不认识张凛,她会向张凛说出那些话,一定是受了某人的指使;另外,这个女子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应变能力却是不俗,虽然方才她解释的有些牵强,但总算将文逸提出的问题糊弄了过去。 文逸还待继续提问,却听那女子说道:“张大侠,奴家不管他人如何看,奴家只问张大侠,能否帮奴家报此大仇?”见张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声调慢慢冷下来,“哼!看来万民称赞的张大侠,也不过如此,面对一个弱女子的苦苦哀求,竟然无动于衷!也不问那弱女子与何人结仇,如此作为,可有一分大侠的影子?可有一分草莽豪杰的气概?” 张凛若是受了她的激将,那他就不是那头让大都城内黄金族人恐惧不已的白狼了——想当年恩公全家被杀,角龙帮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张凛他是何等的隐忍,才换来厚积薄发,一战成名,重整散乱的角龙帮,刺杀多名朝廷要员——可以说,张凛在大都城内的凶名,就是以他超越常人忍耐力换来的——当年切肤之辱他都忍的,这个小姑娘一两句讥讽,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作用? 所以,不待那蒙面女子将话说完,张凛轻蔑的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二指之间那一抹雪亮光华转眼便隐没不见,紧接着,他便转身离去,眼神中没有任何的留恋——之前因为那双眸子而生的心动,也因为那女子的出言讥讽完全消失不见,他已经明白,那个已经走远的娇弱身影,是眼前这个女子无法比拟的——因为,那个纯洁如光的女子,完全与狡猾和yin谋无关…… 望着张凛远去的背影,蒙面女子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巨大的失望和震惊一齐掩上心头,她身体猛的一晃,眼中泪水便夺眶而出,她扶着门框瘫软在地,口中讷讷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放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文逸却笑着上前一步说道:“既然他只是一根稻草,那又怎能救了你想救之人的xing命?他虽然走了,但是我却还在这里,如果我出手帮你,那么他便不是最后一人……” “你?”蒙面女子抬起头来,因为泪水,她用于遮面的黑纱粘在了脸上,鹅卵形的脸部轮廓展露无遗,隐隐约约,甚至能看见那女子的一双红唇,此刻,那红唇正一张一合,其中贝齿若隐若现,“你一个瘸子,又能做些什么?” “不可否认,我确实是个瘸子。”文逸无奈的耸耸肩道:“但是呢,有的时候,一个好心的瘸子,远比一个冷漠的大侠更值得信任。”说着,他也抖一抖手腕。 他纤细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抖,可金石嗡鸣之声却从屋内传来,而且不绝于耳,众人都好奇的像屋内望去,却看到文逸又动一动手指,那一抹耀眼的光华便再现人间,朝他所站的方向飞来,同时跟在那一抹光华之后的,还有几柄打到一半仍未完工的铁剑。 如果说,张凛之前露出的功夫让人佩服的话,文逸露出的这一手,就足够让人震惊了,因为这一幕,已经超越了功夫的范畴,变成了戏法…… 其实,这戏法倒也简单,那便是文逸趁张凛手夹长剑之际,悄悄将一条丝线挂在了“昊冕”的尾部,方才张凛愤而掷剑,将昊冕丢进废铁堆中,可那丝线却没有断掉,所以文逸只需轻轻一拉,就能让“昊冕”长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了。 道理虽然简单,但若没人点明,谁又能看的明白? 文逸仍是笑着,对那女子因为错愕微微张开的嘴巴视而不见,他稳稳的将昊冕接在手中,随意的一挥,将袭来的几柄废剑尽数斩断,笑着问道:“不知,以不才的功夫,能否帮助这位姑娘报仇,进而获得姑娘的垂青呢?” 第82章 汝阳铁佛(六) 张凛低头,看着那女子瘦弱的脊背,纤细的腰肢,摇摇头沉声道:“我不需要你以身相许。” 那女子虽然没有抬头,但声音却无比的真诚,“可除却此身,奴家再无他物可给予英雄了啊。” 张凛剑眉微蹙,冷声道:“我不需要你任何东西。”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而且,我或许也不是什么英雄。” 张凛话音刚落,那女子忽然直起身,抬起头来。 于是,张凛便看到了那一双朦胧的泪眸——不过,虽然对方眼中含泪,但泪水却始终在眼眶里打转,坚持着不肯掉下来——因为那女子蒙着脸,所以张凛看不清她的相貌,不过对方这两道雾气氤氲的目光,却让他冰冷坚硬的心略有触动,因为这样一双眸子,直让他想到了那个虽然瘦弱但却异常倔强的娇小身影…… “不,不是或许。”张凛的语气变的更为冰冷,“我真的不能算是个英雄,因为我连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都守护不了……” 那女子怔怔的盯着张凛看了片刻,隐约读到了对方冷峻孤傲的面容里,那一丝不能轻易为人察觉的悲凉,她思索片刻,摇摇头道:“张大侠此言差异——如今,神州大地汉人哪个不知张大侠的威名?张大侠名震大都,凶名之盛,直让那些黄金贵族闻之胆寒,甚至可止大都儿啼。而且,张大侠不只有凶名,更有侠肝义胆,张大侠义劫法场之举,让绿林中人无比钦佩,试想,这天下除了张大侠之外,还有谁人能有如此的本领,能从千军万马中将人救出?更让人钦佩的是,除了侠肝义胆,张大侠还有一颗仁心,张大侠一路行来,斩杀数名黄金族军官,凭一己之力击溃数支黄金族军队,大涨我汉人威名,救当地民众于倒悬……” 饶是张凛xing情淡漠,习惯了处变不惊,但猛地被如此夸奖,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脸sè微显尴尬之sè。以往,面对千军万马之时,张凛都不曾畏惧过,可是今ri,面对这个先是俯首跪拜,又是要献身于他,紧接着便大肆夸奖的羸弱女子,一时真还不知该如何处理了。于是,他扭头望向文逸,希望自始至终一直面带微笑的文先生给自己一个建议。 文逸见状,稍稍敛去些笑容,上前一步问道:“不知这一番说辞,是谁教会姑娘你的呢?” 蒙面女子长长的睫毛一抖,眼睛闪了一闪,旋即回答道:“并没有任何人教给奴家,这都是奴家自己平ri里听来的,张大侠的威名,此时已经传遍神……” “等等,等等!”文逸抬手打断了那姑娘的话,脸上笑容仍是不减,指着张凛问道:“听姑娘的话,你对他的事迹很是熟悉?” “当然……熟悉。”蒙面女子虽然答应的很快,但语气中却有些许的犹豫。 “那么,你对他身边的铁杆兄弟也很熟悉喽?”文逸脸sè一直带着如若chun风一般和煦温暖的笑容,再加上他面sè和善,亲和力极强,又因他拖着一条瘸腿,让人难生防备之心,所以他的话语,对于像这蒙面女子一般,江湖经验极浅的女子,有着极强的蛊惑xing。 张凛是大都城第一大黑帮的帮主,韩菲儿更是ziyou长在角龙帮内,二人都是老江湖了,是故他们一眼便看得出来,这女子虽然身着夜行劲装,黑纱遮面,手握利刃,但她却不折不扣是个初涉江湖的雏儿——以韩张二人老辣的目光来看,这女子幼稚的言谈举止,无一处不在证明着他们的推断。 而此时文逸之所以没有急着揭穿那女子的谎言,只因为还没有掌握切实的证据,于是他接着问道:“姑娘,不知你能否告诉在下,关于莫降和文逸二人的名号和事迹,你听说过多少?” 蒙面女子很认真的思索了片刻,而后很认真的回答道:“几乎……没怎么听说过,那个莫降,似乎还略有耳闻,至于那个什么瘟疫……奴家却不知道他是谁……”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哭笑不得,尤其是那冯冲,更是强忍着笑意,眉毛眼睛都挤在了一起,他捂着肚子笑道:“你这女娃,真是吹牛不打草稿。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还大言不惭说认识白狼张凛——你可知道,方才问你话那人,便是连白狼张凛都要礼让三分的文逸文先生,可笑的是,你竟然说不知道他是谁……” 蒙面女子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可仍是倔强的红着脸说道:“自古美人爱英雄,我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自然只对那长相俊美,武功高强的英雄有兴趣;至于那些歪瓜裂枣,当然是看不上眼的,就像先生你,虽然说人长的和善,但却跛了一条腿,这如何能获取那些闺中女子的芳心?他们芳心不系在你的身上,自然也就对您的所作所为不感兴趣了……” 虽然明知这些都是那蒙面女子的狡辩之语,但文逸却不急着点破,相反他的脸上一直带着微笑,让人看不出他的喜怒。不过,他的心中,却远远不似表面这般平静:他现在难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为何手中持有洪铁匠的得意之作——锐剑“昊冕”?她和诸子之盟是否有关系?她与洪铁匠的莫名失踪,又有什么关联?洪铁匠的失踪,究竟是不是个引诱众人入毂的陷阱?这个女子这时候出现,究竟是受了谁的指派?究竟是为谁服务…… 经过与这女子一番交锋,他知道,这女子之前一定不认识张凛,她会向张凛说出那些话,一定是受了某人的指使;另外,这个女子虽然江湖经验尚浅,但应变能力却是不俗,虽然方才她解释的有些牵强,但总算将文逸提出的问题糊弄了过去。 文逸还待继续提问,却听那女子说道:“张大侠,奴家不管他人如何看,奴家只问张大侠,能否帮奴家报此大仇?”见张凛没有立刻回答,她的声调慢慢冷下来,“哼!看来万民称赞的张大侠,也不过如此,面对一个弱女子的苦苦哀求,竟然无动于衷!也不问那弱女子与何人结仇,如此作为,可有一分大侠的影子?可有一分草莽豪杰的气概?” 张凛若是受了她的激将,那他就不是那头让大都城内黄金族人恐惧不已的白狼了——想当年恩公全家被杀,角龙帮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张凛他是何等的隐忍,才换来厚积薄发,一战成名,重整散乱的角龙帮,刺杀多名朝廷要员——可以说,张凛在大都城内的凶名,就是以他超越常人忍耐力换来的——当年切肤之辱他都忍的,这个小姑娘一两句讥讽,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作用? 所以,不待那蒙面女子将话说完,张凛轻蔑的冷笑一声,手腕一翻,二指之间那一抹雪亮光华转眼便隐没不见,紧接着,他便转身离去,眼神中没有任何的留恋——之前因为那双眸子而生的心动,也因为那女子的出言讥讽完全消失不见,他已经明白,那个已经走远的娇弱身影,是眼前这个女子无法比拟的——因为,那个纯洁如光的女子,完全与狡猾和yin谋无关…… 望着张凛远去的背影,蒙面女子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巨大的失望和震惊一齐掩上心头,她身体猛的一晃,眼中泪水便夺眶而出,她扶着门框瘫软在地,口中讷讷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怎么能放走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文逸却笑着上前一步说道:“既然他只是一根稻草,那又怎能救了你想救之人的xing命?他虽然走了,但是我却还在这里,如果我出手帮你,那么他便不是最后一人……” “你?”蒙面女子抬起头来,因为泪水,她用于遮面的黑纱粘在了脸上,鹅卵形的脸部轮廓展露无遗,隐隐约约,甚至能看见那女子的一双红唇,此刻,那红唇正一张一合,其中贝齿若隐若现,“你一个瘸子,又能做些什么?” “不可否认,我确实是个瘸子。”文逸无奈的耸耸肩道:“但是呢,有的时候,一个好心的瘸子,远比一个冷漠的大侠更值得信任。”说着,他也抖一抖手腕。 他纤细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抖,可金石嗡鸣之声却从屋内传来,而且不绝于耳,众人都好奇的像屋内望去,却看到文逸又动一动手指,那一抹耀眼的光华便再现人间,朝他所站的方向飞来,同时跟在那一抹光华之后的,还有几柄打到一半仍未完工的铁剑。 如果说,张凛之前露出的功夫让人佩服的话,文逸露出的这一手,就足够让人震惊了,因为这一幕,已经超越了功夫的范畴,变成了戏法…… 其实,这戏法倒也简单,那便是文逸趁张凛手夹长剑之际,悄悄将一条丝线挂在了“昊冕”的尾部,方才张凛愤而掷剑,将昊冕丢进废铁堆中,可那丝线却没有断掉,所以文逸只需轻轻一拉,就能让“昊冕”长剑,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了。 道理虽然简单,但若没人点明,谁又能看的明白? 文逸仍是笑着,对那女子因为错愕微微张开的嘴巴视而不见,他稳稳的将昊冕接在手中,随意的一挥,将袭来的几柄废剑尽数斩断,笑着问道:“不知,以不才的功夫,能否帮助这位姑娘报仇,进而获得姑娘的垂青呢?” 第83章 汝阳铁佛(七) 莫降趴在那胖和尚柔软的背上,舒服的几乎要睡着了。 经历过一场刺杀之后,那大和尚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随着有节奏的颠簸,莫降只觉得一双眼皮越来越沉,似有万钧之重…… “这位施主,醒醒了。”睡梦中,莫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大手,正向他的脸摸过来。 莫降下意识的躲避,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却是忽略了自己此刻正被他人背在背上,所以他并没能躲开那双大手,任由其摸住了自己的脸颊。 莫降无奈的咧咧嘴,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比丘僧阳曌满脸堆笑的说道:“这位施主,喜乐寺已经到了。” “喜乐寺?”莫降的脑袋似乎变得有些不大灵光,他皱着眉头问道:“喜乐寺是什么地方?” “喜乐寺便是师尊的修行之地啊。”虽然心中对这位糊涂施主的糊涂问题颇有微词,但念在对方是个大财主的份儿上,阳曌还是耐心的解释道:“难道施主忘记了,是您非要来看师尊的,是您一定要见师尊的面,而后请求他老人家帮您洗净满身的罪孽。” “噢——!”莫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从那胖和尚的背上跳下来,借着伸懒腰的动作四下查看,观察身边的环境:几人现在正处于一片密林之中,青松苍柏、杨柳桦槐立于身旁,密林的正中,已开伐出一条宽达十丈的大道,大道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寺门,上悬一面黑sè大匾,上书三个红sè大字——“喜乐寺”;莫降凝神远眺,只见有滚滚浓烟从寺内升起,仿若失火一般,但是看阳曌几人的脸sè,似是已对这番情景熟视无睹,是故也便打消了叫人救火念头;依靠敏锐的听觉,莫降还听到,有金石碰撞之铮铮铁声,自喜乐寺深处传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低沉的劳动号子——这嘈杂的声响,与寻常寺庙清幽寂静的氛围迥然不同,莫降的眉头,也因为这一番异象微微皱起。 “施主,您看什么呢?”阳曌凑过来,用那张满是褶子的笑脸挡住了莫降的视线。 莫降憨笑一声道:“没,没什么。”不等阳曌再问,莫降已经抢先道:“尊师真的就在寺内?” “当然。”说到其师尊行踪的时候,阳曌的笑容里露出几分异样,他也没有刻意掩饰,只是带着浓浓的笑意说道:“师尊来到汝阳县之后,见此地百姓生活疾苦,是故riricāo劳,夜夜行善,终ri在喜乐寺内修行佛法,为此地众生祈福……” 莫降笑着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尊师还真是个让人敬佩的高僧啊——我真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无量寿佛!施主如此心诚,想必很快就能见到师尊的。”阳曌说了一句,迈步向前,率先进了那淡淡黑烟笼罩下的喜乐寺。 莫降还想让那胖和尚继续背着,后背却被人重重的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两个汉人和尚要自己跟上阳曌的步伐。无奈之下,莫降只好装成个瘸子,跟在阳曌身后,向寺内走去。两个中原和尚则是不远不近缀在莫降身后,似是生怕他逃掉。 尚未跨进喜乐寺的寺门,莫降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烟熏火燎之味,隔着薄薄的黑sè烟雾望过去,只见到有忙碌的身影在寺内穿梭,有人挑着扁担,有人推着手车,有人扛着铁锤——总之,那些人的脚步甚是匆忙,没有一人肯停下来,看上莫降这位陌生的来客一眼。 跨过寺门门槛的一刹那,莫降一时有些恍惚,恍惚间似是生出一阵错觉,只感觉自己不似是进了一座古刹,而是闯入了一座热火朝天的工地。 离的近了,莫降才看清楚那些忙碌穿梭之人的相貌,他们并不是寺中的僧人,而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他们挥洒着汗水,辛勤的忙碌着,有几人甚至脱下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臂膀,在这寒冬季节里,赤膊劳作——寺庙内的积雪,早已被这里的热度所融化,那些赤膊之人的脊背上,也蒸腾起丝丝的热气…… “这些人是……”莫降指着那些忙碌的人问道。 “这些人啊……”阳曌思索片刻后回答道:“这些人都是附近的乡民,被师尊的诚意所感化,自愿来到寺庙里帮忙做工的。施主刚来此地不久,或许不知道,数ri之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野深林,只因为师尊的诚意和坚持,短短数ri,一座崭新宏伟的寺庙拔地而起,若非是师尊辛苦修行感动了佛祖,怎会有如此的奇迹呢?” 莫降闻言,没有再问,因为他听得出来,这个阳曌,要么是被他的师尊洗脑了,要么是故意隐瞒事实,总之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既然如此,再与他啰嗦,也没有什么意义——莫降所探求的真相,还是要见到他师尊本人之后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 莫降正在喜乐寺内的烟尘和人群中穿梭而行的时候,文逸这面也有了进展。 文逸轻松的获得了那蒙面女子的认可,轻松的进入了铁匠铺的内部,因为炉火早已熄灭,门窗紧闭的缘故,铁匠铺内的光线很暗,尽管有ri光经门外积雪的反shè洒进屋内,但屋内的一切,仍是朦胧模糊。文逸却好似不急着在铁匠铺内找到些线索,只是笑着对那蒙面女子道:“之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洪老丈总是给我上一杯暖茶,并且告诉我说——‘这打铁便像饮茶一样,急不得,燥不得,却可耐心等得,用心做得,专心品得……’——今ri故地重游,发现洪老丈不知所踪,难道真是物是人非,洪老丈来者奉茶的规矩,也是荒废了么?” 蒙面女子闻言,急忙从身后的木架上拿下一套沾满灰尘的茶具,草草洗净之后,匆匆烧了水,又给文逸等人泡上了一壶劣茶…… “真是想不到,姑娘的茶艺如此了得。”文逸说着,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舌头一卷,任由茶叶的清香在口齿间流淌回转,他品的极其认真,似是在回忆几年前那个惬意而温暖的午后。 见文逸只是品茶,却不问自己正事,那蒙面女子心中焦急,所以斟茶的动作出了一丝慌乱,几点茶水,洒到了茶杯之外。 文逸摇摇头道:“姑娘,你既然jing于茶道,就应该明白,心不静则茶不清,茶不清则韵难明,韵难明则味不至……” 文逸摇头晃脑说出这些的时候,冯冲却在一旁撇嘴,因为谁的看得出来,文先生是在睁着眼说瞎话,那女子非但不善于烹茶,她甚至连茶道jing髓的皮毛都不曾掌握,自始至终,她都在笨手笨脚的倒茶,毛手毛脚的煮水,而且她奉上的茶叶,也是叫不上名字的青sè碎叶——这样的茶水,与冯冲在凝香苑中享用的那些,可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先生,你方才入门之前说过,会替小女子报仇,可进门之后,先生却只顾饮茶……小女子不禁要问,先生方才说过的话,是否只是寻奴家的开心?” “姑娘不要着急嘛……” “奴家怎能不急?”蒙面女子眼含热泪急切的说道:“家父已被那妖僧抓走十几ri了,没有一点音讯,不知是生是死;小女子听说,那妖僧颁下命令,命那些被征兆的匠人们,在一月之内盖起一座寺庙,而且还要铸造一尊高近白丈的铁佛,若是超了工期,那妖僧便要将那些匠人全部活埋;而且小女子还听说,那妖僧抢掠民间女子,囚禁于喜乐寺内,ririyin乐,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的xing命,那妖僧声称,喜乐寺一ri不完工,汝阳县便要不断的贡献年轻女子供喜乐佛享用……”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闯进屋来,打断了蒙面女子的发言。 “你所说的那个妖僧,可是黄金族人?”那身影冷冷的问。 因为背着光线的缘故,所以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头如雪的白sè长发,却暴露了他的身份——是的,自始至终,张凛并未走远,尽管他不喜这蒙面女子激将与他,但他也不能对汉人同胞遭人欺凌的悲惨之事不闻不问。 蒙面女子愣了很久之后才从震惊中挣扎出来,直到张凛再问过一遍之后,她才讷讷回应道:“虽不是黄金族人,但也绝不是汉人,小女子听说,他是个番僧,是大乾狗皇帝的御弟……” “嗯。”张凛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随意从墙上拽下一柄尚未开刃的长刀,转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这个张凛,终究是有软肋可激的。”文逸摇摇头,颇有深意的盯着蒙面女子问道:“不知姑娘你究竟受了谁的指使,一定要将张凛从我身边支开呢?” 那蒙面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咬着牙说道:“并没有任何人指使小女子,小女子这样做,只是因为家父和乡邻被那妖僧掳走;家父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洪月奴怎能不管家父的死活?可月奴武功低微,不能亲手营救家父,是故只好求于外人……” 第83章 汝阳铁佛(七) 莫降趴在那胖和尚柔软的背上,舒服的几乎要睡着了。 经历过一场刺杀之后,那大和尚的步伐,明显加快了许多,随着有节奏的颠簸,莫降只觉得一双眼皮越来越沉,似有万钧之重…… “这位施主,醒醒了。”睡梦中,莫降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他睁开眼睛,便看到一双大手,正向他的脸摸过来。 莫降下意识的躲避,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间,却是忽略了自己此刻正被他人背在背上,所以他并没能躲开那双大手,任由其摸住了自己的脸颊。 莫降无奈的咧咧嘴,视线也逐渐清晰起来,比丘僧阳曌满脸堆笑的说道:“这位施主,喜乐寺已经到了。” “喜乐寺?”莫降的脑袋似乎变得有些不大灵光,他皱着眉头问道:“喜乐寺是什么地方?” “喜乐寺便是师尊的修行之地啊。”虽然心中对这位糊涂施主的糊涂问题颇有微词,但念在对方是个大财主的份儿上,阳曌还是耐心的解释道:“难道施主忘记了,是您非要来看师尊的,是您一定要见师尊的面,而后请求他老人家帮您洗净满身的罪孽。” “噢——!”莫降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从那胖和尚的背上跳下来,借着伸懒腰的动作四下查看,观察身边的环境:几人现在正处于一片密林之中,青松苍柏、杨柳桦槐立于身旁,密林的正中,已开伐出一条宽达十丈的大道,大道的尽头,耸立着一座寺门,上悬一面黑sè大匾,上书三个红sè大字——“喜乐寺”;莫降凝神远眺,只见有滚滚浓烟从寺内升起,仿若失火一般,但是看阳曌几人的脸sè,似是已对这番情景熟视无睹,是故也便打消了叫人救火念头;依靠敏锐的听觉,莫降还听到,有金石碰撞之铮铮铁声,自喜乐寺深处传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低沉的劳动号子——这嘈杂的声响,与寻常寺庙清幽寂静的氛围迥然不同,莫降的眉头,也因为这一番异象微微皱起。 “施主,您看什么呢?”阳曌凑过来,用那张满是褶子的笑脸挡住了莫降的视线。 莫降憨笑一声道:“没,没什么。”不等阳曌再问,莫降已经抢先道:“尊师真的就在寺内?” “当然。”说到其师尊行踪的时候,阳曌的笑容里露出几分异样,他也没有刻意掩饰,只是带着浓浓的笑意说道:“师尊来到汝阳县之后,见此地百姓生活疾苦,是故riricāo劳,夜夜行善,终ri在喜乐寺内修行佛法,为此地众生祈福……” 莫降笑着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尊师还真是个让人敬佩的高僧啊——我真恨不得马上见到他。” “无量寿佛!施主如此心诚,想必很快就能见到师尊的。”阳曌说了一句,迈步向前,率先进了那淡淡黑烟笼罩下的喜乐寺。 莫降还想让那胖和尚继续背着,后背却被人重重的捅了一下,回头一看,才发现是那两个汉人和尚要自己跟上阳曌的步伐。无奈之下,莫降只好装成个瘸子,跟在阳曌身后,向寺内走去。两个中原和尚则是不远不近缀在莫降身后,似是生怕他逃掉。 尚未跨进喜乐寺的寺门,莫降便闻到一股浓重的烟熏火燎之味,隔着薄薄的黑sè烟雾望过去,只见到有忙碌的身影在寺内穿梭,有人挑着扁担,有人推着手车,有人扛着铁锤——总之,那些人的脚步甚是匆忙,没有一人肯停下来,看上莫降这位陌生的来客一眼。 跨过寺门门槛的一刹那,莫降一时有些恍惚,恍惚间似是生出一阵错觉,只感觉自己不似是进了一座古刹,而是闯入了一座热火朝天的工地。 离的近了,莫降才看清楚那些忙碌穿梭之人的相貌,他们并不是寺中的僧人,而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衫,他们挥洒着汗水,辛勤的忙碌着,有几人甚至脱下了上衣,露出结实的臂膀,在这寒冬季节里,赤膊劳作——寺庙内的积雪,早已被这里的热度所融化,那些赤膊之人的脊背上,也蒸腾起丝丝的热气…… “这些人是……”莫降指着那些忙碌的人问道。 “这些人啊……”阳曌思索片刻后回答道:“这些人都是附近的乡民,被师尊的诚意所感化,自愿来到寺庙里帮忙做工的。施主刚来此地不久,或许不知道,数ri之前,这里还只是一片荒野深林,只因为师尊的诚意和坚持,短短数ri,一座崭新宏伟的寺庙拔地而起,若非是师尊辛苦修行感动了佛祖,怎会有如此的奇迹呢?” 莫降闻言,没有再问,因为他听得出来,这个阳曌,要么是被他的师尊洗脑了,要么是故意隐瞒事实,总之他没有对自己说实话,既然如此,再与他啰嗦,也没有什么意义——莫降所探求的真相,还是要见到他师尊本人之后才有可能大白于天下…… 莫降正在喜乐寺内的烟尘和人群中穿梭而行的时候,文逸这面也有了进展。 文逸轻松的获得了那蒙面女子的认可,轻松的进入了铁匠铺的内部,因为炉火早已熄灭,门窗紧闭的缘故,铁匠铺内的光线很暗,尽管有ri光经门外积雪的反shè洒进屋内,但屋内的一切,仍是朦胧模糊。文逸却好似不急着在铁匠铺内找到些线索,只是笑着对那蒙面女子道:“之前我来到这里的时候,洪老丈总是给我上一杯暖茶,并且告诉我说——‘这打铁便像饮茶一样,急不得,燥不得,却可耐心等得,用心做得,专心品得……’——今ri故地重游,发现洪老丈不知所踪,难道真是物是人非,洪老丈来者奉茶的规矩,也是荒废了么?” 蒙面女子闻言,急忙从身后的木架上拿下一套沾满灰尘的茶具,草草洗净之后,匆匆烧了水,又给文逸等人泡上了一壶劣茶…… “真是想不到,姑娘的茶艺如此了得。”文逸说着,浅浅的抿了一口茶水,舌头一卷,任由茶叶的清香在口齿间流淌回转,他品的极其认真,似是在回忆几年前那个惬意而温暖的午后。 见文逸只是品茶,却不问自己正事,那蒙面女子心中焦急,所以斟茶的动作出了一丝慌乱,几点茶水,洒到了茶杯之外。 文逸摇摇头道:“姑娘,你既然jing于茶道,就应该明白,心不静则茶不清,茶不清则韵难明,韵难明则味不至……” 文逸摇头晃脑说出这些的时候,冯冲却在一旁撇嘴,因为谁的看得出来,文先生是在睁着眼说瞎话,那女子非但不善于烹茶,她甚至连茶道jing髓的皮毛都不曾掌握,自始至终,她都在笨手笨脚的倒茶,毛手毛脚的煮水,而且她奉上的茶叶,也是叫不上名字的青sè碎叶——这样的茶水,与冯冲在凝香苑中享用的那些,可实在是差的太远了。 “先生,你方才入门之前说过,会替小女子报仇,可进门之后,先生却只顾饮茶……小女子不禁要问,先生方才说过的话,是否只是寻奴家的开心?” “姑娘不要着急嘛……” “奴家怎能不急?”蒙面女子眼含热泪急切的说道:“家父已被那妖僧抓走十几ri了,没有一点音讯,不知是生是死;小女子听说,那妖僧颁下命令,命那些被征兆的匠人们,在一月之内盖起一座寺庙,而且还要铸造一尊高近白丈的铁佛,若是超了工期,那妖僧便要将那些匠人全部活埋;而且小女子还听说,那妖僧抢掠民间女子,囚禁于喜乐寺内,ririyin乐,不知害了多少良家女子的xing命,那妖僧声称,喜乐寺一ri不完工,汝阳县便要不断的贡献年轻女子供喜乐佛享用……”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闯进屋来,打断了蒙面女子的发言。 “你所说的那个妖僧,可是黄金族人?”那身影冷冷的问。 因为背着光线的缘故,所以一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那头如雪的白sè长发,却暴露了他的身份——是的,自始至终,张凛并未走远,尽管他不喜这蒙面女子激将与他,但他也不能对汉人同胞遭人欺凌的悲惨之事不闻不问。 蒙面女子愣了很久之后才从震惊中挣扎出来,直到张凛再问过一遍之后,她才讷讷回应道:“虽不是黄金族人,但也绝不是汉人,小女子听说,他是个番僧,是大乾狗皇帝的御弟……” “嗯。”张凛重重的点了点头,而后随意从墙上拽下一柄尚未开刃的长刀,转身便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之内。 “这个张凛,终究是有软肋可激的。”文逸摇摇头,颇有深意的盯着蒙面女子问道:“不知姑娘你究竟受了谁的指使,一定要将张凛从我身边支开呢?” 那蒙面女子微微一愣,旋即咬着牙说道:“并没有任何人指使小女子,小女子这样做,只是因为家父和乡邻被那妖僧掳走;家父只有我这一个女儿,我洪月奴怎能不管家父的死活?可月奴武功低微,不能亲手营救家父,是故只好求于外人……” 第84章 汝阳铁佛(八) 洪月奴瘦弱的肩膀抖动着,声泪俱下的向文逸哭诉,可文逸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好似从未离开过手中的茶杯。 “茶杯茶叶依旧,但细细品来,味道还是变了啊。”文逸似是在感叹铁匠铺的物是人非,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难道,只是因为那泡茶的人变了,这茶水的味道也就变了么?” 蒙面女子看了文逸一眼,眼神颇为复杂,不过她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张凛已经在按照她的意愿行动了……不,准确的说,那不能是她的意愿,而是那个双眸漆黑若炭,笑起来如chun风拂面的男子的意愿——每每回想起那样一双眸子,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阵荡漾,有时她甚至会想,如果不是经历这次劫难,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那样一个男子…… 文逸眉毛轻轻一挑,抬眼一看,恰巧碰到那蒙面女子的目光,看到其中秋波连连,他慨然一叹,像饮酒一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饮罢茶水后,文逸便转身出了这铁匠铺。 店门之外,积雪遍地,偶尔有寒风吹过,卷起细碎的雪屑,空气中弥漫着雪一般的寒冷,就连那太阳光,似乎都是冷的。 三人来到街上,走过一个转角之后,文逸忽然停住了脚步。 “冯冲,你留在这里,看住这个女子。”文逸将衣领竖立起来,半张脸都埋进去,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能办到吧?” “不敢有负文先生所托。”冯冲郑重的点头,之前在郾城一战中,他几乎没发挥任何的作用,这一次又被文逸委以重任,他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最好——那个蒙面女子,武艺确实不高,而且江湖经验甚浅,如果他连那个女子也看不住的话,便真的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我们去做什么?”韩菲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虽然暗器没能得到补充,但她的情绪,却好似没有任何的变化。 “按照那女子的说法,那个无恶不作的番僧,已在汝阳城内掀起了滔天巨浪。”文逸思索着蒙面女子的话语,从中摘出有价值的情报,思考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此说来,当地的官员不可能不知道那番僧的所作所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汝阳县的官员,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sè。” 沉默片刻之后,韩菲儿问道:“你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 “她说话之时,我曾留意她的情绪,注意她的眼神。”文逸低着头回答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关于那番僧的作为,那女人并未说谎,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是真的——可是,她仍是对我们有所隐瞒,虽然我猜不出她说谎的原因,但我知道,在她身上,我们很难再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了。” 韩菲儿紧接着文逸的话头问道:“难道我们要从那些官员身上得到些什么?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应该尽量避免和朝廷的官员有所接触吧?” 文逸摇摇头道:“我之所以要冒这个险,只是想确定我们最大的敌人‘十三羽翼’是否牵涉其中;至于隐藏在洪月奴背后的势力,只要我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要唯战兄和张凛那边有所收获,则不愁他们不露出马脚。” 听到“十三羽翼”四个字的时候,韩菲儿忍不住点了点头,她也认为相对于诸子之盟而言,十三羽翼是更为可怕的对手——不过他们一路行来,却从未见过十三羽翼的影子,所以她问道:“十三羽翼……似乎并没有出现的征兆。” “若是等到发现他们的行踪之后才有行动的话,就太迟了。”文逸轻轻的摇头道:“十三羽翼出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们隐藏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就是在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而且,经过郾城一战,朝廷想借诸子之盟之手除掉我们的计划落空,这更是给了十三羽翼直接出手的理由……” 一边说着,文逸低着头向巷子深处走去,人迹罕至的街道上,留下了两串一深一浅的脚印。 自郾城一战之后,文逸一直在思考,虽然他现在仍想不明白汤矮虎造反的真正原因,猜不透隐藏其中的yin谋,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诸子之盟还是朝廷,都不会就此罢手,都不会善罢甘休,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更为艰巨的挑战。 至于汝阳一事,文逸知道,他们已经被牵涉进来,无法抽身事外,只有将此事解决之后,他们才能继续南行——如果莫降和张凛能除掉那个无恶不作的番僧,对于莫降在民间的声望,势必是个极大的提升。而文逸要做的,就是做好二人的后援,顺着蛛丝马迹认真的排查,将yin谋和危险一一化解,让莫降行动起来,没有后顾之忧,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在汝阳有巨大的斩获。 吃过郾城之战的亏之后,文逸更为在乎他们一路南行的成果和收获,他不希望再有类似于郾城之战那种两败俱伤的情况出现,眼下距离年关和诸子之盟总坛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和机会也是越来越少,莫降能否在到达总坛之前,让自己在民间积累下足够的声望,能否让自己的羽翼快速的丰满起来,汝阳,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一站…… 韩菲儿沉默着,跟在文逸的身后。 相较于文逸,她想的就少了许多,不过她却知道,无论是诸子之盟还是十三羽翼,都是极为难缠的对手,而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护送莫降安全抵达诸子之盟的总坛。 “雪后的汝阳,更为yin冷了。”文逸低声嘟囔了一句,“如此寒冷的天气,不知那汝阳县衙,究竟是谁在当值……” 与清冷的汝阳县街道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喜乐寺内的热火朝天了。 莫降跟着阳曌,穿梭与喜乐寺内,看着匠人们挥洒着汗水忙碌着,看着监工的皮鞭,狠狠的抽在匠人们**的脊背上,听着低沉有力的劳动号子,品味着夹杂于其中的愤怒和仇恨,心绪异常复杂。 “这些匠人如此卖力,为何还要用皮鞭抽打他们呢?”莫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天真,尽可能让自己的问题愚蠢。 阳曌十分认真的回答了莫降这个愚蠢的问题,他回过头来说道:“师尊说,这些凡夫俗子不敬佛祖,不知道地狱的可怕,于是师尊就让他们明白,何为地狱,何为佛祖的惩罚——师尊相信,经历过这场磨难之后,这些人一定会对佛祖有所敬畏的。” “他们敬畏的,不是你们的佛祖,而是监工手中的皮鞭。”莫降低声咕哝了一句。 阳曌刚要反驳,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挑着担子的匠人摔倒在地,扁担两头挑的铁桶倾覆了,里面滚动的铁水流出来,瞬间就烧化了那匠人的右脚,露出森然的白骨。 不等那匠人发出第二声惨叫,就有一个带着鸡冠帽的比丘冲过来,直接扭断了那匠人的脖子,紧接着,他用生硬的汉话吩咐道:“他的尸首,丢进熔炉!”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中原和尚走过来,将那匠人的尸体抬走了。 他们抬着尸体从莫降身边经过的时候,莫降正好看到了,凝结在那匠人圆睁的双眼中的惊恐和愤怒…… 莫降几乎忍受不住胸中的怒火,因为那比丘僧对生命的漠然,因为那双至死不瞑的眼睛——即便是最残暴的皇帝征发民夫去修造帝陵,也不该有这般残忍的一幕出现,而在这里,在这个名为喜乐寺的寺庙之内,竟然会上演这样人神共愤的惨剧! 莫降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声音也变得有些冰冷:“你们究竟是不是出家人?难道就这样在光天化ri之下草菅人命?!” 阳曌头也不回说道:“师尊说了,若是一月之内铸不完那铁佛,佛祖还会对此地降下更重的惩罚,为了让此地的百姓早ri脱离苦海,只能让这些匠人做出些牺牲了。不过施主放心,一旦铁佛铸成,整个汝阳县的百姓,都会感激这些匠人的。” 莫降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阳曌的背影,森然道:“原来,你们这些人想要的铁佛,是用匠人的白骨铸成的!” 阳曌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也感受到自背后传来的杀气,可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说:“无量寿佛!施主此言,可谓贴切。不过施主,你若想这些匠人早ri脱离苦海,就要多捐些银钱才是,如果资金充裕的话,铸造铁佛的进度,将会大大的加快……” “我不会把我的钱给你们这些畜生的。”莫降的声音愈发冰冷,几乎让周围火热的气氛降至冰点,“我若是给你们钱,就是助纣为虐!” “施主。”阳曌仍然不回头,声调也变的与莫降一般寒冷:“似你这样愤怒的人,贫僧见过很多——这也难怪,看到同胞遭受的非人待遇,你们确实有愤怒的理由——不过施主,你要知道,若是没有真正的实力,愤怒只是毫无意义的情绪。” “真正的实力?”莫降冷笑着问:“不知在大师看来,真正的实力是什么?” 阳曌终于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莫降一番,面带讥笑说道:“我想,施主你很快就能明白——因为,师尊会教你明白一个道理,再多的钱财,也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实力……” 第84章 汝阳铁佛(八) 洪月奴瘦弱的肩膀抖动着,声泪俱下的向文逸哭诉,可文逸却是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他的注意力,好似从未离开过手中的茶杯。 “茶杯茶叶依旧,但细细品来,味道还是变了啊。”文逸似是在感叹铁匠铺的物是人非,又似是在自言自语,“难道,只是因为那泡茶的人变了,这茶水的味道也就变了么?” 蒙面女子看了文逸一眼,眼神颇为复杂,不过她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张凛已经在按照她的意愿行动了……不,准确的说,那不能是她的意愿,而是那个双眸漆黑若炭,笑起来如chun风拂面的男子的意愿——每每回想起那样一双眸子,她的心就忍不住一阵荡漾,有时她甚至会想,如果不是经历这次劫难,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遇到那样一个男子…… 文逸眉毛轻轻一挑,抬眼一看,恰巧碰到那蒙面女子的目光,看到其中秋波连连,他慨然一叹,像饮酒一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 饮罢茶水后,文逸便转身出了这铁匠铺。 店门之外,积雪遍地,偶尔有寒风吹过,卷起细碎的雪屑,空气中弥漫着雪一般的寒冷,就连那太阳光,似乎都是冷的。 三人来到街上,走过一个转角之后,文逸忽然停住了脚步。 “冯冲,你留在这里,看住这个女子。”文逸将衣领竖立起来,半张脸都埋进去,所以他的声音有些发闷,“能办到吧?” “不敢有负文先生所托。”冯冲郑重的点头,之前在郾城一战中,他几乎没发挥任何的作用,这一次又被文逸委以重任,他不敢再有半分懈怠,只希望自己能够做到最好——那个蒙面女子,武艺确实不高,而且江湖经验甚浅,如果他连那个女子也看不住的话,便真的可以找块豆腐撞死了。 “我们去做什么?”韩菲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虽然暗器没能得到补充,但她的情绪,却好似没有任何的变化。 “按照那女子的说法,那个无恶不作的番僧,已在汝阳城内掀起了滔天巨浪。”文逸思索着蒙面女子的话语,从中摘出有价值的情报,思考之后才说出了自己的判断,“如此说来,当地的官员不可能不知道那番僧的所作所为,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弄清楚,汝阳县的官员,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sè。” 沉默片刻之后,韩菲儿问道:“你相信那个女人说的话?” “她说话之时,我曾留意她的情绪,注意她的眼神。”文逸低着头回答道:“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关于那番僧的作为,那女人并未说谎,甚至连她的名字,都是真的——可是,她仍是对我们有所隐瞒,虽然我猜不出她说谎的原因,但我知道,在她身上,我们很难再得到有价值的线索了。” 韩菲儿紧接着文逸的话头问道:“难道我们要从那些官员身上得到些什么?以我们现在的身份,应该尽量避免和朝廷的官员有所接触吧?” 文逸摇摇头道:“我之所以要冒这个险,只是想确定我们最大的敌人‘十三羽翼’是否牵涉其中;至于隐藏在洪月奴背后的势力,只要我们稳扎稳打、步步为营,只要唯战兄和张凛那边有所收获,则不愁他们不露出马脚。” 听到“十三羽翼”四个字的时候,韩菲儿忍不住点了点头,她也认为相对于诸子之盟而言,十三羽翼是更为可怕的对手——不过他们一路行来,却从未见过十三羽翼的影子,所以她问道:“十三羽翼……似乎并没有出现的征兆。” “若是等到发现他们的行踪之后才有行动的话,就太迟了。”文逸轻轻的摇头道:“十三羽翼出招,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他们隐藏这么长的时间,说不定就是在等待一击致命的机会,而且,经过郾城一战,朝廷想借诸子之盟之手除掉我们的计划落空,这更是给了十三羽翼直接出手的理由……” 一边说着,文逸低着头向巷子深处走去,人迹罕至的街道上,留下了两串一深一浅的脚印。 自郾城一战之后,文逸一直在思考,虽然他现在仍想不明白汤矮虎造反的真正原因,猜不透隐藏其中的yin谋,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无论是诸子之盟还是朝廷,都不会就此罢手,都不会善罢甘休,等待他们的,必将是更为艰巨的挑战。 至于汝阳一事,文逸知道,他们已经被牵涉进来,无法抽身事外,只有将此事解决之后,他们才能继续南行——如果莫降和张凛能除掉那个无恶不作的番僧,对于莫降在民间的声望,势必是个极大的提升。而文逸要做的,就是做好二人的后援,顺着蛛丝马迹认真的排查,将yin谋和危险一一化解,让莫降行动起来,没有后顾之忧,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在汝阳有巨大的斩获。 吃过郾城之战的亏之后,文逸更为在乎他们一路南行的成果和收获,他不希望再有类似于郾城之战那种两败俱伤的情况出现,眼下距离年关和诸子之盟总坛越来越近,留给他们的时间和机会也是越来越少,莫降能否在到达总坛之前,让自己在民间积累下足够的声望,能否让自己的羽翼快速的丰满起来,汝阳,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一站…… 韩菲儿沉默着,跟在文逸的身后。 相较于文逸,她想的就少了许多,不过她却知道,无论是诸子之盟还是十三羽翼,都是极为难缠的对手,而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护送莫降安全抵达诸子之盟的总坛。 “雪后的汝阳,更为yin冷了。”文逸低声嘟囔了一句,“如此寒冷的天气,不知那汝阳县衙,究竟是谁在当值……” 与清冷的汝阳县街道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喜乐寺内的热火朝天了。 莫降跟着阳曌,穿梭与喜乐寺内,看着匠人们挥洒着汗水忙碌着,看着监工的皮鞭,狠狠的抽在匠人们**的脊背上,听着低沉有力的劳动号子,品味着夹杂于其中的愤怒和仇恨,心绪异常复杂。 “这些匠人如此卖力,为何还要用皮鞭抽打他们呢?”莫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天真,尽可能让自己的问题愚蠢。 阳曌十分认真的回答了莫降这个愚蠢的问题,他回过头来说道:“师尊说,这些凡夫俗子不敬佛祖,不知道地狱的可怕,于是师尊就让他们明白,何为地狱,何为佛祖的惩罚——师尊相信,经历过这场磨难之后,这些人一定会对佛祖有所敬畏的。” “他们敬畏的,不是你们的佛祖,而是监工手中的皮鞭。”莫降低声咕哝了一句。 阳曌刚要反驳,一声凄厉的惨叫忽然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挑着担子的匠人摔倒在地,扁担两头挑的铁桶倾覆了,里面滚动的铁水流出来,瞬间就烧化了那匠人的右脚,露出森然的白骨。 不等那匠人发出第二声惨叫,就有一个带着鸡冠帽的比丘冲过来,直接扭断了那匠人的脖子,紧接着,他用生硬的汉话吩咐道:“他的尸首,丢进熔炉!” 他话音刚落,便有几个中原和尚走过来,将那匠人的尸体抬走了。 他们抬着尸体从莫降身边经过的时候,莫降正好看到了,凝结在那匠人圆睁的双眼中的惊恐和愤怒…… 莫降几乎忍受不住胸中的怒火,因为那比丘僧对生命的漠然,因为那双至死不瞑的眼睛——即便是最残暴的皇帝征发民夫去修造帝陵,也不该有这般残忍的一幕出现,而在这里,在这个名为喜乐寺的寺庙之内,竟然会上演这样人神共愤的惨剧! 莫降将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声音也变得有些冰冷:“你们究竟是不是出家人?难道就这样在光天化ri之下草菅人命?!” 阳曌头也不回说道:“师尊说了,若是一月之内铸不完那铁佛,佛祖还会对此地降下更重的惩罚,为了让此地的百姓早ri脱离苦海,只能让这些匠人做出些牺牲了。不过施主放心,一旦铁佛铸成,整个汝阳县的百姓,都会感激这些匠人的。” 莫降忽然停下了脚步,望着阳曌的背影,森然道:“原来,你们这些人想要的铁佛,是用匠人的白骨铸成的!” 阳曌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也感受到自背后传来的杀气,可他却没有回头,只是冷冷的说:“无量寿佛!施主此言,可谓贴切。不过施主,你若想这些匠人早ri脱离苦海,就要多捐些银钱才是,如果资金充裕的话,铸造铁佛的进度,将会大大的加快……” “我不会把我的钱给你们这些畜生的。”莫降的声音愈发冰冷,几乎让周围火热的气氛降至冰点,“我若是给你们钱,就是助纣为虐!” “施主。”阳曌仍然不回头,声调也变的与莫降一般寒冷:“似你这样愤怒的人,贫僧见过很多——这也难怪,看到同胞遭受的非人待遇,你们确实有愤怒的理由——不过施主,你要知道,若是没有真正的实力,愤怒只是毫无意义的情绪。” “真正的实力?”莫降冷笑着问:“不知在大师看来,真正的实力是什么?” 阳曌终于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莫降一番,面带讥笑说道:“我想,施主你很快就能明白——因为,师尊会教你明白一个道理,再多的钱财,也不能代表一个人的实力……” 第85章 汝阳铁佛(九) “施主,我劝你还是将自己的愤怒藏在心底,假装没看见这一切,乖乖的贡献出你所有的钱财之后,便将这里的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全部忘掉吧。”阳曌说着,转过身继续带路,他根本不想听莫降的答复,因为他只认为,自己的话便是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身后那个年轻人,绝不可以违抗他的意志。 莫降也没有说些什么,强压住心中怒火,低着头握着拳跟在阳曌身后,保持着沉默。 忽然之间,那个温文尔雅、笑容满面的阳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张扬跋扈、面带冷笑的恶僧。 阳曌因何突然撕掉了温柔的外衣,莫降不得而知,对于阳曌突然的转变,莫降毫不在意,乍看下去,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唯有那双黑sè的眸子中,隐隐闪露着愤怒的光芒。 阳曌并不曾特别留意过莫降的眼神,在他的眼里,莫降还是那个江湖经验甚浅的黄口小儿,还是那个又蠢又笨的土财主,他一直未曾将莫降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活该挨宰的倒霉鬼。 阳曌确实有狂妄的资本,自从他跟随师尊来到汝阳县后,他们便成了这里的主人,他们不但有皇帝陛下的圣旨、国师殿下的后台,还有师尊强悍的实力作为后盾。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肆无忌惮,就连当地的官员在他们面前,也只能唯唯诺诺的低下头,供他们差遣——那些百姓在他们看来,是可供驱使的奴隶;那些过往的客商在他们眼中,只是待宰的肥羊,他们做了许多恶事,却从未受到过惩罚,飘飘然的他们,心中难免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便是汝阳县的天! 众人又行了一段距离,渐入喜乐寺深处,劳作的匠人变的稀少,身边的环境也愈发显得清幽,曲折的小径上,积雪仍未扫去,上面只印着几个脚印,间隔的距离却是极远,几乎达到三丈之长,偶尔有趁雪觅食的麻雀降落,留下刨食的痕迹和浅浅的爪印,直到莫降他们走近,那些雀儿才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待他们穿过一道拱门,来在一个庭院之内时,稀落的脚印完全消失不见,整个庭院,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庭院内的一切,都盖上了一床厚厚的白sè雪被,庭院之中,有几棵松柏耸立其中,雪串悬挂于松柏的枝杈上,阳光照过雪松,显得分外晶莹。 如此幽深的庭院,如此完美的雪景,却不能给人静谧肃穆之感,因为正对庭院拱门的房屋内,有女人们哭泣和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人恣意的狂笑。那些女人说的都是汉话,时而哀求,时而痛哭,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那个男人,口中所讲,却是晦涩难懂的番语,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莫降还是能感觉到,那人语气中的狂妄和残暴。 对于那声音,莫降有几分熟悉,当初在建康城府学内,他就是循着类似的声音,摸到了金师的卧房之内,一刀砍下了那个正在jiān【yin】女学生的金师的脑袋——这一次,他能否斩落房中那个男人的头颅,他现在也不能确定。 因为,在那房屋的四周,莫降没有看到一个脚印,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地道与那房屋联通的话,屋内那个男人的轻功着实了得,联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一串间隔极远的脚印,莫降几乎可以断定,这次要面对的对手,比那个sè厉内荏的金师要强上太多。 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莫降也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因为那断断续续的靡靡之音,在莫降听来,如同一柄利刃穿刺着他的耳膜——因为,在屋内被那男人yin辱的,不只是几个汉人女子,而是整个华汉民族的尊严! “叫你们师尊出来!”莫降冷声喝道。 “嘘——!”阳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小声道:“师尊度化女人的时候,最烦外人打扰。” “你们管这个叫做度化?”yin沉的冷笑刻在莫降的脸上,“那么我倒要问上一句,你们可会将这种度化世人的方式,用在男人身上?还是说,当初你的师尊便是以这种方式点化于你的?” 阳曌闻言一愣,因为他不曾想过,这个又蠢又笨胆子又小的土财主,竟然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他瞪了莫降一眼,口中喝道:“大胆!” “我再胆大包天,也不及你们这些在寺院中白ri宣【yin】的yin僧之万一!”莫降指着天空说道:“如若你们的佛祖真的灵验,此刻就该现身,将屋内那个玷污佛家清白的畜生一巴掌拍成肉泥!” 闻听莫降如此侮辱师尊,阳曌顾不得再压低声音,声sè俱厉的骂道:“你这个凡夫俗子懂个屁!想我的师祖,也就是当今国师,不远万里来到神州,向大乾国皇帝进献‘大喜乐’,又传授双修之法,深得皇帝陛下的器重,被封为国师。我的师尊乃国师殿下的亲传弟子,深得双修之法的jing髓所在,在你这样的凡夫俗子看来,师尊是在yin乐妇女,而在我看来,师尊正在用高深莫测的佛法度化她们,能让师尊亲自传授如此高深佛法,实在是她们的荣幸……” 阳曌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阳曌被莫降单臂举到半空,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乱蹬个不停。 莫降冷冷的看着阳曌,看着他的脸慢慢涨成紫红sè,看着他的面容变的扭曲,看着惊恐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蔓延。 莫降并没有出言反驳阳曌的话,因为在他看来,阳曌的言论,全是歪理邪说,根本不值一驳;对付这种宣扬邪说的家伙,最好的方式,就是掐住他的咽喉,让他不能言语!没有了这家伙在一旁呱噪,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两个中原和尚就站在莫降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阳曌的挣扎越来越弱,看着阳曌翻起了白眼——他们不是不想救他,而是不知该如何救他。 他们一直站在莫降的身后,也一直留意着莫降,可是方才,他们竟然没能看清莫降是如何出手的! “这个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这是两个中原和尚心中唯一的想法,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方才面对刺客被吓破了胆的家伙,竟然有如此的身手。 莫降举重若轻般将阳曌举在半空,面朝房门紧闭的屋子喊道:“yin僧,你若是再不出来,你的徒弟就要去见你们的佛祖了……”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人影一闪,一道藏红sè的身影从莫降身前闪过,莫降只觉得手臂一轻,转瞬之间,他的手中已空,方才还被他举在半空的阳曌,突然没了踪影。 “哐当!”一声,屋门再度关闭。 藏红sè的影子一闪即逝,来去如风,没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若不是有剧烈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莫降几乎不能确定,方才那道快如闪电的身影,是否真的出现过。 “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莫降低声叹道,“看来,你的身份,不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yin僧那般简单啊。” 便在此时,莫降察觉到,背后有疾风吹起。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回头,只是看似随意的挥一挥手,紧接着便是骨头折断的怪响,怪响过后,两个中原和尚已飞了出去。 “砰、砰!”两声,两个和尚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庭院内的松树上,原本悬挂在松树枝杈上的积雪扑簌着落下,几乎将两个和尚的身体掩埋起来,却掩不住自他们喉间发出的杀猪一般的惨叫…… 两个和尚的惨叫声,引来了援兵,莫降听到嘈杂的脚步声正在逼近,面不改sè道:“妖僧,你尽管在里面躲着,可别怪我亲手将你的徒子徒孙尽数送到你佛如来那里受罚!” 莫降的激将法似乎没起作用,因为房门并未打开,那个藏红sè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隐隐约约,莫降听到屋内有问答之声传出来,他听力敏锐,虽然能听到屋内之人说话,但无奈于对方说的是番语,他很难听懂对方说了些什么…… 只是片刻功夫,赶来增援的武僧便将这个不大的庭院层层包围起来,根据他们增援的速度判断,这些人之前显然是经历过类似的阵仗,处理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莫降转身,看着汉番混杂的僧人队伍,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有姐妹在屋内受辱,这些汉人和尚,却对发生在身边的惨剧视而不见,甚至,他们在这场惨剧中,还扮演着助纣为虐的角sè——想到此处,莫降决定给这些汉人和尚好好的上一课,让他们知道,即便四大皆空,即便了却尘缘,也不意味着变的冷血、麻木,更不意味着可以对姐妹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听而不闻! 莫降向前踏出一步,稳稳的踩进雪地之中,做个手势道:“你们是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第85章 汝阳铁佛(九) “施主,我劝你还是将自己的愤怒藏在心底,假装没看见这一切,乖乖的贡献出你所有的钱财之后,便将这里的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全部忘掉吧。”阳曌说着,转过身继续带路,他根本不想听莫降的答复,因为他只认为,自己的话便是命令,不容置疑的命令,身后那个年轻人,绝不可以违抗他的意志。 莫降也没有说些什么,强压住心中怒火,低着头握着拳跟在阳曌身后,保持着沉默。 忽然之间,那个温文尔雅、笑容满面的阳曌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张扬跋扈、面带冷笑的恶僧。 阳曌因何突然撕掉了温柔的外衣,莫降不得而知,对于阳曌突然的转变,莫降毫不在意,乍看下去,他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懒散模样,唯有那双黑sè的眸子中,隐隐闪露着愤怒的光芒。 阳曌并不曾特别留意过莫降的眼神,在他的眼里,莫降还是那个江湖经验甚浅的黄口小儿,还是那个又蠢又笨的土财主,他一直未曾将莫降放在眼里,只当他是个活该挨宰的倒霉鬼。 阳曌确实有狂妄的资本,自从他跟随师尊来到汝阳县后,他们便成了这里的主人,他们不但有皇帝陛下的圣旨、国师殿下的后台,还有师尊强悍的实力作为后盾。他们有足够的理由肆无忌惮,就连当地的官员在他们面前,也只能唯唯诺诺的低下头,供他们差遣——那些百姓在他们看来,是可供驱使的奴隶;那些过往的客商在他们眼中,只是待宰的肥羊,他们做了许多恶事,却从未受到过惩罚,飘飘然的他们,心中难免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便是汝阳县的天! 众人又行了一段距离,渐入喜乐寺深处,劳作的匠人变的稀少,身边的环境也愈发显得清幽,曲折的小径上,积雪仍未扫去,上面只印着几个脚印,间隔的距离却是极远,几乎达到三丈之长,偶尔有趁雪觅食的麻雀降落,留下刨食的痕迹和浅浅的爪印,直到莫降他们走近,那些雀儿才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待他们穿过一道拱门,来在一个庭院之内时,稀落的脚印完全消失不见,整个庭院,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庭院内的一切,都盖上了一床厚厚的白sè雪被,庭院之中,有几棵松柏耸立其中,雪串悬挂于松柏的枝杈上,阳光照过雪松,显得分外晶莹。 如此幽深的庭院,如此完美的雪景,却不能给人静谧肃穆之感,因为正对庭院拱门的房屋内,有女人们哭泣和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出,其中还夹杂着一个男人恣意的狂笑。那些女人说的都是汉话,时而哀求,时而痛哭,更多的时候是在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而那个男人,口中所讲,却是晦涩难懂的番语,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些什么,但莫降还是能感觉到,那人语气中的狂妄和残暴。 对于那声音,莫降有几分熟悉,当初在建康城府学内,他就是循着类似的声音,摸到了金师的卧房之内,一刀砍下了那个正在jiān【yin】女学生的金师的脑袋——这一次,他能否斩落房中那个男人的头颅,他现在也不能确定。 因为,在那房屋的四周,莫降没有看到一个脚印,这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地道与那房屋联通的话,屋内那个男人的轻功着实了得,联想到之前见到的那一串间隔极远的脚印,莫降几乎可以断定,这次要面对的对手,比那个sè厉内荏的金师要强上太多。 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莫降也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因为那断断续续的靡靡之音,在莫降听来,如同一柄利刃穿刺着他的耳膜——因为,在屋内被那男人yin辱的,不只是几个汉人女子,而是整个华汉民族的尊严! “叫你们师尊出来!”莫降冷声喝道。 “嘘——!”阳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小声道:“师尊度化女人的时候,最烦外人打扰。” “你们管这个叫做度化?”yin沉的冷笑刻在莫降的脸上,“那么我倒要问上一句,你们可会将这种度化世人的方式,用在男人身上?还是说,当初你的师尊便是以这种方式点化于你的?” 阳曌闻言一愣,因为他不曾想过,这个又蠢又笨胆子又小的土财主,竟然也有牙尖嘴利的时候。他瞪了莫降一眼,口中喝道:“大胆!” “我再胆大包天,也不及你们这些在寺院中白ri宣【yin】的yin僧之万一!”莫降指着天空说道:“如若你们的佛祖真的灵验,此刻就该现身,将屋内那个玷污佛家清白的畜生一巴掌拍成肉泥!” 闻听莫降如此侮辱师尊,阳曌顾不得再压低声音,声sè俱厉的骂道:“你这个凡夫俗子懂个屁!想我的师祖,也就是当今国师,不远万里来到神州,向大乾国皇帝进献‘大喜乐’,又传授双修之法,深得皇帝陛下的器重,被封为国师。我的师尊乃国师殿下的亲传弟子,深得双修之法的jing髓所在,在你这样的凡夫俗子看来,师尊是在yin乐妇女,而在我看来,师尊正在用高深莫测的佛法度化她们,能让师尊亲自传授如此高深佛法,实在是她们的荣幸……” 阳曌话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一只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阳曌被莫降单臂举到半空,双脚离地,悬在半空乱蹬个不停。 莫降冷冷的看着阳曌,看着他的脸慢慢涨成紫红sè,看着他的面容变的扭曲,看着惊恐在他那张丑陋的脸上蔓延。 莫降并没有出言反驳阳曌的话,因为在他看来,阳曌的言论,全是歪理邪说,根本不值一驳;对付这种宣扬邪说的家伙,最好的方式,就是掐住他的咽喉,让他不能言语!没有了这家伙在一旁呱噪,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两个中原和尚就站在莫降的身后,眼睁睁的看着阳曌的挣扎越来越弱,看着阳曌翻起了白眼——他们不是不想救他,而是不知该如何救他。 他们一直站在莫降的身后,也一直留意着莫降,可是方才,他们竟然没能看清莫降是如何出手的! “这个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这是两个中原和尚心中唯一的想法,他们完全不敢相信,这个方才面对刺客被吓破了胆的家伙,竟然有如此的身手。 莫降举重若轻般将阳曌举在半空,面朝房门紧闭的屋子喊道:“yin僧,你若是再不出来,你的徒弟就要去见你们的佛祖了……” 话音未落,房门忽然打开,紧接着人影一闪,一道藏红sè的身影从莫降身前闪过,莫降只觉得手臂一轻,转瞬之间,他的手中已空,方才还被他举在半空的阳曌,突然没了踪影。 “哐当!”一声,屋门再度关闭。 藏红sè的影子一闪即逝,来去如风,没在雪地上留下一个脚印。 若不是有剧烈的咳嗽声从屋内传来,莫降几乎不能确定,方才那道快如闪电的身影,是否真的出现过。 “还真是个难缠的对手。”莫降低声叹道,“看来,你的身份,不是个只会欺负女人的yin僧那般简单啊。” 便在此时,莫降察觉到,背后有疾风吹起。 他冷笑一声,并没有回头,只是看似随意的挥一挥手,紧接着便是骨头折断的怪响,怪响过后,两个中原和尚已飞了出去。 “砰、砰!”两声,两个和尚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庭院内的松树上,原本悬挂在松树枝杈上的积雪扑簌着落下,几乎将两个和尚的身体掩埋起来,却掩不住自他们喉间发出的杀猪一般的惨叫…… 两个和尚的惨叫声,引来了援兵,莫降听到嘈杂的脚步声正在逼近,面不改sè道:“妖僧,你尽管在里面躲着,可别怪我亲手将你的徒子徒孙尽数送到你佛如来那里受罚!” 莫降的激将法似乎没起作用,因为房门并未打开,那个藏红sè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隐隐约约,莫降听到屋内有问答之声传出来,他听力敏锐,虽然能听到屋内之人说话,但无奈于对方说的是番语,他很难听懂对方说了些什么…… 只是片刻功夫,赶来增援的武僧便将这个不大的庭院层层包围起来,根据他们增援的速度判断,这些人之前显然是经历过类似的阵仗,处理起来,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莫降转身,看着汉番混杂的僧人队伍,心中五味杂陈:明明有姐妹在屋内受辱,这些汉人和尚,却对发生在身边的惨剧视而不见,甚至,他们在这场惨剧中,还扮演着助纣为虐的角sè——想到此处,莫降决定给这些汉人和尚好好的上一课,让他们知道,即便四大皆空,即便了却尘缘,也不意味着变的冷血、麻木,更不意味着可以对姐妹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听而不闻! 莫降向前踏出一步,稳稳的踩进雪地之中,做个手势道:“你们是要一起上,还是一个一个来?” 第86章 汝阳铁佛(十) 莫降的挑衅,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数十位武僧手持戒棍将莫降团团围住,所站的位置也颇为讲究,暗合阵法,他们如一群塑像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手中戒棍,隔空稳稳的指向莫降的心脏。 莫降出言挑衅的目的,就是激这些武僧先出手,他好后发制人,破围而出。可现在看来,他的如意算盘像是打空了,这些僧人虽然看起来颇为凶狠,但养xing的功夫却是不错,最起码没有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也没有因为莫降出言相讥便冲过来。 武僧不肯先动手,莫降也不好主动出击,因为那藏红sè的鬼影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一旦莫降露出破绽,依那人快如闪电的身手,轻而易举就能让莫降陷入被动。 可是莫降也深知,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鬼才知道这些家伙是否有什么yin谋诡计,鬼都不知道这些家伙突然冲过来,将自己困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种种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在莫降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略一沉思,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莫降再次使出了被狂夫子明令禁止使用的招式——礼士之行,无咎。 他知道,此招一出,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尽管礼士之行这一招,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次数极少,但那屋内的男人武艺高深莫测,他很可能由此招式的特点,推断出自己师从何人,进而确定自己的身份。 但是此刻,莫降也顾忌不上太多,既然深入虎穴,而且极有可能要与那人交手,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与其僵持着等待对手做好充足准备后再出手,将主动权拱手让人,还不如采取最稳妥的方式主动出击——只要自己集中jing神,将礼士之行防守极佳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便不会暴露出太大的破绽。 是故,莫降迈着缓慢的步伐,缓慢的前进,他前进的方向,正是庭院中的那间房屋——他要突围的目的,绝不是逃跑,而是寻求与躲在屋内之人一战的机会。 众武僧仍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莫降缓慢的靠近,他们无动于衷。 莫降动的极为缓慢,步伐极为平稳,几乎看不出他在移动,但事实上,他确实在慢慢接近包围圈的内沿…… 莫降正绞尽脑汁突围的时候,文逸和韩菲儿,已来到了汝阳县县衙门前。 两名衙役站在县衙门前,缩着脖子,不时跺跺脚,哈一口热气暖暖即将冻僵的双手,看到一男一女来在了门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县衙重地,闲人莫入!” 文逸定睛一瞧,认出来这衙役正是昨ri提醒他们深夜莫要外出的老衙役,文逸还记得,这人的名号,唤作“老八”。 文逸微微一笑拱手道:“老丈此言差矣,不才既然专程来到县衙,自然是有事要办,怎么会是闲人呢?” 老八闻言,眉头一皱,心道这书生说话文邹邹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不过看他一脸的和善,又不像是来捣乱的,于是出言问道:“你这书生,来县衙所谓何事?” “自然是有冤屈才来。”文逸笑着回答道:“谁人都知,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寻常百姓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对这官衙凶地都是敬而远之,来此之人,定是迫不得已……” “你这书生,说话休要文邹邹的绕来绕去,有什么事,直接说来。”老八抬手打断了文逸的话,沉声问道。 文逸叹口气道:“不才身上的冤情太重,您是做不了主的。”说罢,抬腿便向县衙前的鸣冤鼓走去。 老八见状,一把扯住了文逸的袖子,低声道:“书生,听我一句劝,不要敲那鸣冤鼓。” “哦?”文逸饶有兴致的问道:“朝廷在县衙门口摆这一面大鼓,不就是让有冤之人敲响的么?难道这汝阳县的鸣冤鼓,与众不同?” “还真被你说中了。”老八的声音压的更低,好言相劝道:“别处的鸣冤鼓是做什么用的我不知晓,可这汝阳县的鸣冤鼓,却是名不副实——你若是敲响了它,只怕会后悔,若是惊扰了县丞老爷,非但冤屈得不到伸张,还有可能送了xing命……” 文逸点点头,算是对好心的老八表示感谢,随即手腕一抖,不露痕迹的将胳膊从老八手中抽离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站在了那面高悬的大鼓面前。 不等两个衙役阻止,文逸以手做槌,重重的敲响了沉寂多时的鸣冤鼓。 咚、咚、咚! 鸣冤鼓上的积雪扑簌着落下,轰鸣的鼓声,在县衙上空久久回荡,乍然响起的鼓声,几乎传遍了整个汝阳县城,打破了雪后的宁静。 对于这一幕,两名衙役不禁瞪大了双眼,瞠目结舌的他们,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要知道,这面大鼓已多年未曾响过,众人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鸣冤鼓的存在,也不曾想过,这面沉默多年的大鼓,一旦响起,响声便可震彻天地。 鼓声消失之后许久,文逸才听到县衙内有人高声喝问:“门外何人擂鼓喊冤?!” 文逸也不答话,拍了拍手,径直走进了县衙。 韩菲儿跟进去之后,两个站岗的衙役才反应过来,才记起来正常的程序是由他们带着喊冤之人进去过堂,于是慌忙追了过去。 等他们二人赶到的时候,文逸和韩菲儿已经进了县衙大堂。 走进大堂之内,韩菲儿才发现,这里和传闻中的县衙大堂有些不一样:首先,这里没有两列拄着板子肃立两旁的衙役,只有寥寥数人分立两侧,手中兵刃也不统一,有两人挎着腰刀,另有三人拄着板子,几人表情迥异,有的惊诧,有的疑惑,有的同情,还有的幸灾乐祸,总之就是没有肃穆和庄严;在大堂的最里面,摆着一张长桌,长桌后端坐一人,却是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件便衣,那人面相苍老,须发花白,却是坐姿不正,懒懒散散,手中还拿着一根牙签正在剔牙,嘴角一咧,露出几颗黄牙,观看此人的相貌,毫无一点官威,更谈不上威严正派,乍看上去,和角龙帮内的地痞头头,也没什么两样;在那人的身旁,躬身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人身材臃肿,面白无须,因为脸上肥肉太多的缘故,五官几乎挤在了一起,眼睛也成了一条缝,即便是在寒冬季节里,鼻尖也隐隐泛着油光;二人身后,高悬一面匾额,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与匾下两人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肥胖的中年男人首先发话,眼皮抬也不抬问道:“方才,可是你们在喊冤啊?” 文逸拱拱手道:“正是不才。” 面容苍老之人丢掉牙签,拍一下惊堂木喝道:“那你还不跪下?!” 文逸眉毛一挑,笑着问道:“不才为何要跪呢?” 面容苍老之人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是不懂得县衙的规矩,董县薄,给他讲个明白!” “是,县尹大人!”肥胖之人点头道:“你这书生听清楚了,寻常百姓若是告状,先要递交状辞,经县尹大人审核之后,再决定是否开堂审案,至于审案的ri期,也是由县尹大人决定的。似你这般击鼓鸣冤之人,已是扰乱了县衙的正常秩序,打乱了我们的工作安排,所以说,凡是击鼓鸣冤之人,未开堂前,已是有罪之身了!” 文逸诧然道:“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当然有这样的规矩!”董县薄冷笑道:“如若不然,鸣冤鼓任人敲打,人人都来喊冤,我们还如何工作?” “县尹大人。”文逸闻言,面露苦sè道:“您也看到了,不才腿脚不便,是个跛子——不知这跪拜之礼能否免除呢?” 面容苍老之人闻言,眯着眼睛打量了文逸一番后才幽幽说道:“嗯……这下跪之礼嘛,倒是可以免除,不过,你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什么代价?”文逸问。 “上缴纹银二两,你就可以不用跪了。”董县薄适时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文逸苦笑一声道:“如果不才没有银钱呢?” “什么?没有钱?”闻听文逸如此回答,面容苍老之人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那你若不想跪的话,就得受些皮肉之苦了!”说着,随手抓起一枚令箭往地上一丢,口中喝道:“来人啊,赏他二十大板!给本官打醒这个没有银钱也敢来击鼓鸣冤的书呆子!” 令箭落地的同时,两个衙役拎着板子便走了过来,二人目露凶光,似乎文逸真的该打。 “等等!”文逸急忙挥手道:“大人,不用打了,不才已经醒了,也知道该怎样做了。” “嗯……”面容苍老之人满意的点点头,挥挥手命两个衙役停下,口中说道:“我就说嘛,你们这些刁民,不见过本官的厉害,就是不知好歹!既然你已经知道该怎样做了,那就乖乖送上银钱吧!” 文逸微微一笑道:“启禀大人,银钱我是真的没有,不过别的东西倒是有的。” “什么东西?”董县薄终于睁开了双眼,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菲儿,给他们看看我们的见面礼。”文逸笑着吩咐。 在长桌之后二人满是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之下,韩菲儿手腕一翻,两点寒芒,激shè而出! 第86章 汝阳铁佛(十) 莫降的挑衅,没能起到任何效果。 数十位武僧手持戒棍将莫降团团围住,所站的位置也颇为讲究,暗合阵法,他们如一群塑像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手中戒棍,隔空稳稳的指向莫降的心脏。 莫降出言挑衅的目的,就是激这些武僧先出手,他好后发制人,破围而出。可现在看来,他的如意算盘像是打空了,这些僧人虽然看起来颇为凶狠,但养xing的功夫却是不错,最起码没有仗着人多势众一拥而上,也没有因为莫降出言相讥便冲过来。 武僧不肯先动手,莫降也不好主动出击,因为那藏红sè的鬼影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一旦莫降露出破绽,依那人快如闪电的身手,轻而易举就能让莫降陷入被动。 可是莫降也深知,就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鬼才知道这些家伙是否有什么yin谋诡计,鬼都不知道这些家伙突然冲过来,将自己困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打算。 种种想法,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在莫降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略一沉思,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莫降再次使出了被狂夫子明令禁止使用的招式——礼士之行,无咎。 他知道,此招一出,自己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尽管礼士之行这一招,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次数极少,但那屋内的男人武艺高深莫测,他很可能由此招式的特点,推断出自己师从何人,进而确定自己的身份。 但是此刻,莫降也顾忌不上太多,既然深入虎穴,而且极有可能要与那人交手,身份暴露是迟早的事,与其僵持着等待对手做好充足准备后再出手,将主动权拱手让人,还不如采取最稳妥的方式主动出击——只要自己集中jing神,将礼士之行防守极佳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便不会暴露出太大的破绽。 是故,莫降迈着缓慢的步伐,缓慢的前进,他前进的方向,正是庭院中的那间房屋——他要突围的目的,绝不是逃跑,而是寻求与躲在屋内之人一战的机会。 众武僧仍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莫降缓慢的靠近,他们无动于衷。 莫降动的极为缓慢,步伐极为平稳,几乎看不出他在移动,但事实上,他确实在慢慢接近包围圈的内沿…… 莫降正绞尽脑汁突围的时候,文逸和韩菲儿,已来到了汝阳县县衙门前。 两名衙役站在县衙门前,缩着脖子,不时跺跺脚,哈一口热气暖暖即将冻僵的双手,看到一男一女来在了门前,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道:“县衙重地,闲人莫入!” 文逸定睛一瞧,认出来这衙役正是昨ri提醒他们深夜莫要外出的老衙役,文逸还记得,这人的名号,唤作“老八”。 文逸微微一笑拱手道:“老丈此言差矣,不才既然专程来到县衙,自然是有事要办,怎么会是闲人呢?” 老八闻言,眉头一皱,心道这书生说话文邹邹的,也不知是什么来头,不过看他一脸的和善,又不像是来捣乱的,于是出言问道:“你这书生,来县衙所谓何事?” “自然是有冤屈才来。”文逸笑着回答道:“谁人都知,破家县令,灭门刺史,寻常百姓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对这官衙凶地都是敬而远之,来此之人,定是迫不得已……” “你这书生,说话休要文邹邹的绕来绕去,有什么事,直接说来。”老八抬手打断了文逸的话,沉声问道。 文逸叹口气道:“不才身上的冤情太重,您是做不了主的。”说罢,抬腿便向县衙前的鸣冤鼓走去。 老八见状,一把扯住了文逸的袖子,低声道:“书生,听我一句劝,不要敲那鸣冤鼓。” “哦?”文逸饶有兴致的问道:“朝廷在县衙门口摆这一面大鼓,不就是让有冤之人敲响的么?难道这汝阳县的鸣冤鼓,与众不同?” “还真被你说中了。”老八的声音压的更低,好言相劝道:“别处的鸣冤鼓是做什么用的我不知晓,可这汝阳县的鸣冤鼓,却是名不副实——你若是敲响了它,只怕会后悔,若是惊扰了县丞老爷,非但冤屈得不到伸张,还有可能送了xing命……” 文逸点点头,算是对好心的老八表示感谢,随即手腕一抖,不露痕迹的将胳膊从老八手中抽离出来,三步并作两步,站在了那面高悬的大鼓面前。 不等两个衙役阻止,文逸以手做槌,重重的敲响了沉寂多时的鸣冤鼓。 咚、咚、咚! 鸣冤鼓上的积雪扑簌着落下,轰鸣的鼓声,在县衙上空久久回荡,乍然响起的鼓声,几乎传遍了整个汝阳县城,打破了雪后的宁静。 对于这一幕,两名衙役不禁瞪大了双眼,瞠目结舌的他们,已然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要知道,这面大鼓已多年未曾响过,众人几乎都快要忘记了这鸣冤鼓的存在,也不曾想过,这面沉默多年的大鼓,一旦响起,响声便可震彻天地。 鼓声消失之后许久,文逸才听到县衙内有人高声喝问:“门外何人擂鼓喊冤?!” 文逸也不答话,拍了拍手,径直走进了县衙。 韩菲儿跟进去之后,两个站岗的衙役才反应过来,才记起来正常的程序是由他们带着喊冤之人进去过堂,于是慌忙追了过去。 等他们二人赶到的时候,文逸和韩菲儿已经进了县衙大堂。 走进大堂之内,韩菲儿才发现,这里和传闻中的县衙大堂有些不一样:首先,这里没有两列拄着板子肃立两旁的衙役,只有寥寥数人分立两侧,手中兵刃也不统一,有两人挎着腰刀,另有三人拄着板子,几人表情迥异,有的惊诧,有的疑惑,有的同情,还有的幸灾乐祸,总之就是没有肃穆和庄严;在大堂的最里面,摆着一张长桌,长桌后端坐一人,却是没有穿官服,只穿了件便衣,那人面相苍老,须发花白,却是坐姿不正,懒懒散散,手中还拿着一根牙签正在剔牙,嘴角一咧,露出几颗黄牙,观看此人的相貌,毫无一点官威,更谈不上威严正派,乍看上去,和角龙帮内的地痞头头,也没什么两样;在那人的身旁,躬身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人身材臃肿,面白无须,因为脸上肥肉太多的缘故,五官几乎挤在了一起,眼睛也成了一条缝,即便是在寒冬季节里,鼻尖也隐隐泛着油光;二人身后,高悬一面匾额,上书“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这四个大字,与匾下两人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肥胖的中年男人首先发话,眼皮抬也不抬问道:“方才,可是你们在喊冤啊?” 文逸拱拱手道:“正是不才。” 面容苍老之人丢掉牙签,拍一下惊堂木喝道:“那你还不跪下?!” 文逸眉毛一挑,笑着问道:“不才为何要跪呢?” 面容苍老之人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你是不懂得县衙的规矩,董县薄,给他讲个明白!” “是,县尹大人!”肥胖之人点头道:“你这书生听清楚了,寻常百姓若是告状,先要递交状辞,经县尹大人审核之后,再决定是否开堂审案,至于审案的ri期,也是由县尹大人决定的。似你这般击鼓鸣冤之人,已是扰乱了县衙的正常秩序,打乱了我们的工作安排,所以说,凡是击鼓鸣冤之人,未开堂前,已是有罪之身了!” 文逸诧然道:“竟然还有这样的规矩?” “当然有这样的规矩!”董县薄冷笑道:“如若不然,鸣冤鼓任人敲打,人人都来喊冤,我们还如何工作?” “县尹大人。”文逸闻言,面露苦sè道:“您也看到了,不才腿脚不便,是个跛子——不知这跪拜之礼能否免除呢?” 面容苍老之人闻言,眯着眼睛打量了文逸一番后才幽幽说道:“嗯……这下跪之礼嘛,倒是可以免除,不过,你还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什么代价?”文逸问。 “上缴纹银二两,你就可以不用跪了。”董县薄适时给出了解决问题的方案。 文逸苦笑一声道:“如果不才没有银钱呢?” “什么?没有钱?”闻听文逸如此回答,面容苍老之人的声音立刻冷了下来,“那你若不想跪的话,就得受些皮肉之苦了!”说着,随手抓起一枚令箭往地上一丢,口中喝道:“来人啊,赏他二十大板!给本官打醒这个没有银钱也敢来击鼓鸣冤的书呆子!” 令箭落地的同时,两个衙役拎着板子便走了过来,二人目露凶光,似乎文逸真的该打。 “等等!”文逸急忙挥手道:“大人,不用打了,不才已经醒了,也知道该怎样做了。” “嗯……”面容苍老之人满意的点点头,挥挥手命两个衙役停下,口中说道:“我就说嘛,你们这些刁民,不见过本官的厉害,就是不知好歹!既然你已经知道该怎样做了,那就乖乖送上银钱吧!” 文逸微微一笑道:“启禀大人,银钱我是真的没有,不过别的东西倒是有的。” “什么东西?”董县薄终于睁开了双眼,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菲儿,给他们看看我们的见面礼。”文逸笑着吩咐。 在长桌之后二人满是期待的目光的注视之下,韩菲儿手腕一翻,两点寒芒,激shè而出! 第87章 汝阳铁佛(十一) 忽然之间,骤变突生。 众衙役还未反应过来,县尹大人和董县薄已哀嚎着捂着脑袋倒了下去。 大堂内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结,陡然转变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在场的衙役一时愣在了当场,化成了五座雕像…… “保护大人!!”不知是谁率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发出一声高喊。 这一声呼喊,惊醒了众人。于是,五位衙役中有两人慌忙冲向长桌之后;其余三人,则是高举着手中的戒棍,将文逸和韩菲儿围了起来;而从县衙门口一路追到这里的两个老衙役,则仍呆呆的站在大堂门口,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震惊。 他们许多年未曾听过那面鸣冤鼓的响声,至于有人在光天化ri之下行刺县尹大人这番情景,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至此,他们仍是不能相信,一个文弱书生,加上一个高挑婀娜的女子,竟然敢进县衙来行凶! 可无论他们相信与否,县尹大人和董县薄的惨叫声就提醒着他们,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置疑。 “还愣着干什么?!”围住文逸和韩菲儿二人的三名衙役中,有个脸sè发黄的衙役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叫人过来支援?!” 两个老衙役打个激灵,互相对视一眼,慌忙转身跑了出去。 “来人啊!有刺客啊!快来人啊!!”类似的叫嚷声,从大堂门外传了进来。 文逸却是微微一笑,坦然而镇定的说道:“去叫人吧,最好把汝阳县的达鲁花赤也叫来……” 文逸大闹县衙的同时,身在喜乐寺陷入重围的莫降,也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尽管,礼士之行这一招,会让莫降的步伐变得无比缓慢,但他还是慢慢的靠近了包围圈的内沿,在他的身后的雪地上,是一串极为工整的脚印。 在莫降行进的过程中,围住他的众位武僧,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们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脸上尽是肃然的表情,似是静待猎物上门的猎手。 莫降与众武僧的距离已经足够的近,近到他几乎能看清对方口鼻中喷出的热气。 或许是因为在雪地中站了太久的缘故,众武僧的眉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好似两抹白sè的绒毛挂在他们的脸上,可是他们自己却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的眼中,只有眼前这一个敌人。 自喜乐寺开建以来,可谓是树敌无数,因为强行征发了汝阳县的民夫和匠人,搞的天怒人怨,早些时候,前来寻亲闹事的民众,是一拨接着一拨,不过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应付了过去。之前闹事的人之中,偶尔也有身手不弱者,但都在这罗汉阵中败下阵来。可今ri他们遇到的对手,却是与之前那些现在已经化为炉火灰烬的人大为不同,且不说他那诡异的招式,就是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动sè的镇定,就远非之前的对手能够相比…… 终于,莫降走到了包围圈的内沿,他探出身前的右手手腕,已经接触到了伸出最长的那根戒棍。 陡然间,莫降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忽然变的凌厉无比,杀机凛然。 与莫降正面相对的那名武僧微一愣神的功夫,莫降已然出手! 他手腕灵巧的一翻,像条灵动的毒蛇般绕着戒棍一转,戒棍的一端,已被他握在手中。 “撒手!”莫降大喝一声,手臂用力一拧,同时将那根戒棍扯向自己的身体。 持棍的武僧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自戒棍上传来,还未来得及变招,戒棍已像条暴怒的巨龙般扭转起来,紧接着,钻心的疼痛自他的掌心传来。 “啊——!”惨叫声中,戒棍已然脱手,转而落入了莫降的手中。 再看那名武僧的双掌,掌心已是鲜血淋漓,整块肉皮都被摩擦掉了! 难以想象,方才莫降那看似简单的一拧,究竟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道。 那名武僧的惨叫声中,莫降手中的戒棍,已舞动起来。 戒棍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着砸下来,威势如摆尾的红龙,如长虹贯空! 众武僧心中大惊,没有想到之前还温文尔雅的对手,突然变成了一头暴怒的巨龙,更不曾想到,莫降一出手,便是如此霸道的招式。 慌乱之中,众武僧将戒棍架到半空,举过头顶去抵挡莫降这一击。 棍棒相撞,声音虽然不大,但那些架棍的武僧却感觉到,对手这一击,如泰山压顶一般难以阻挡!而距离莫降最近的那几名武僧,刚接下这一棍,口中已喷出鲜血! 莫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邪气凛然的微笑,腰身一转,手中戒棍再次高高举起。 “破!”莫降大喝一声,戒棍再次落下! 这一次,力道更胜从前,戒棍破空的尖锐声响,已仿若龙吟!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众武僧不敢再挡,慌忙向两侧躲闪。 莫降的身前,也因此忽然出现了一条通道。 戒棍并未砸下,而是在停在了半空,莫降强行收住了这一击,同时脚尖轻点,身体向前蹿出。 转瞬之间,莫降已在罗汉阵外。 只用了一招,他便破了罗汉阵! 众武僧虽然不服,但也知道,他们绝非此人的对手,于是只好目送着莫降朝庭院内那间房屋奔去。 因为没能困住敌人,所以他们的眼神中,多了些愧疚,愧疚中,还隐藏着一丝期待。 “妖僧!出来受死!”莫降高声喊着,仍不减速,踏着残雪,直向那间房屋冲去。 “无量寿佛!”伴随一声佛号,屋门慢悠悠打开,仿若一个怪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巨口。 莫降并不畏惧,擎着戒棍,向那巨口冲去。 忽然,黑洞洞的巨口之内,闪出一道红sè的影子,仿若那巨口中,猛然伸出一条红舌。 因为之前那道藏红sè的鬼影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莫降不敢怠慢,双手握住戒棍,手腕一拧,戒棍横在了身前。 便在此时,那个红sè鬼影,已到了莫降身前。 眼看,二者就要相撞。 时间,在相撞前的一瞬似乎停了下来,这也让莫降看清楚了那道鬼影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僧人,身穿藏红sè僧袍,头顶光亮若镜,没有一根头发,亦没有汉地和尚头顶的戒疤,那人面容枯瘦,仿若骷髅一般,眼窝深陷,颧骨高挺,长眉若刀,两腮深深的凹陷进去,几乎显现出他口内两排牙齿的形状,因为太过削瘦,他的脖颈有些褶皱,若不是那个巨大的喉结,直让人以为这是枯树之皮,肥大的僧袍罩在他的身上,被劲风鼓吹起来,显得空荡荡的,而他那条裸露在僧袍之外的右手手臂,状若枯枝,没有一点光泽,与一根骨头并无二致! 若不是这僧人正用狂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莫降定会以为这是一具风化的千年干尸! 可莫降却不敢小看这个僧人,他知道,这具骷髅一般的身躯下,定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不然的话,他的速度也不可能如此之快! 时间的停顿,只是一瞬间的事,刹那间,二人已在空中相撞! 枯瘦僧人伸直了右臂,五指并拢,一掌便向莫降胸口拍去。 莫降见状,转动戒棍,向对方的手腕砸去。 一时间,戒棍破空之音再响。 带着凄厉的尖啸,戒棍重重的砸在了那僧人枯瘦如骨的手腕上! 可是,那僧人的手腕,却纹丝未动;而那条戒棍,却应声断裂! 更让莫降震惊的是,那僧人的一掌,竟然来势不减,仍是拍向他的胸口。 莫降急忙躬身后退,电光火石之间,已使出“侠者之为——破禁”一招。 他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向侧后方急退而去。 那僧人却似早有准备,脚尖一点,骤然转向,仍是紧追莫降。 莫降曾多次靠这一招脱离险境,可是这一次,他却没能甩开那僧人。 而且,此刻再想变招,已然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怪响,那僧人的一掌,重重的拍在了莫降的胸口。 莫降只觉得胸口似被一块巨石砸中,又似听到胸骨断裂的声音,惊诧中,他已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在空中划下一道妖艳的弧线。 枯瘦的僧人稳稳落地,鼓起的僧袍缓缓落下,罩在他枯瘦的身体上。 莫降摔出去很远,挣扎着爬起来,盯着那僧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僧人五指并拢立于胸前,淡淡说道:“贫僧,法号枯荣。” 莫降强忍胸中剧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众位武僧此刻早已惊呆,他们虽然跟随枯荣大师已有一段时间,但是从未见过此人出手,今ri一见,心中震骇如海浪翻滚,久久难以平息——那个一招破了他们罗汉阵的年轻人,在枯荣大师面前,竟然连一招也撑不过。 “一枯一荣,刹那生死,铁佛一掌,金刚难挡。”——国师殿下对座下弟子枯荣的十六字评价,果然不假…… 第87章 汝阳铁佛(十一) 忽然之间,骤变突生。 众衙役还未反应过来,县尹大人和董县薄已哀嚎着捂着脑袋倒了下去。 大堂内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结,陡然转变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在场的衙役一时愣在了当场,化成了五座雕像…… “保护大人!!”不知是谁率先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发出一声高喊。 这一声呼喊,惊醒了众人。于是,五位衙役中有两人慌忙冲向长桌之后;其余三人,则是高举着手中的戒棍,将文逸和韩菲儿围了起来;而从县衙门口一路追到这里的两个老衙役,则仍呆呆的站在大堂门口,张大了嘴巴,满脸的震惊。 他们许多年未曾听过那面鸣冤鼓的响声,至于有人在光天化ri之下行刺县尹大人这番情景,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至此,他们仍是不能相信,一个文弱书生,加上一个高挑婀娜的女子,竟然敢进县衙来行凶! 可无论他们相信与否,县尹大人和董县薄的惨叫声就提醒着他们,事实就摆在眼前,不容置疑。 “还愣着干什么?!”围住文逸和韩菲儿二人的三名衙役中,有个脸sè发黄的衙役厉声喝道:“还不快去叫人过来支援?!” 两个老衙役打个激灵,互相对视一眼,慌忙转身跑了出去。 “来人啊!有刺客啊!快来人啊!!”类似的叫嚷声,从大堂门外传了进来。 文逸却是微微一笑,坦然而镇定的说道:“去叫人吧,最好把汝阳县的达鲁花赤也叫来……” 文逸大闹县衙的同时,身在喜乐寺陷入重围的莫降,也正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尽管,礼士之行这一招,会让莫降的步伐变得无比缓慢,但他还是慢慢的靠近了包围圈的内沿,在他的身后的雪地上,是一串极为工整的脚印。 在莫降行进的过程中,围住他的众位武僧,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们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脸上尽是肃然的表情,似是静待猎物上门的猎手。 莫降与众武僧的距离已经足够的近,近到他几乎能看清对方口鼻中喷出的热气。 或许是因为在雪地中站了太久的缘故,众武僧的眉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晶,好似两抹白sè的绒毛挂在他们的脸上,可是他们自己却不会在意这些,他们的眼中,只有眼前这一个敌人。 自喜乐寺开建以来,可谓是树敌无数,因为强行征发了汝阳县的民夫和匠人,搞的天怒人怨,早些时候,前来寻亲闹事的民众,是一拨接着一拨,不过都被他们用各种手段应付了过去。之前闹事的人之中,偶尔也有身手不弱者,但都在这罗汉阵中败下阵来。可今ri他们遇到的对手,却是与之前那些现在已经化为炉火灰烬的人大为不同,且不说他那诡异的招式,就是他泰山崩于前而不动sè的镇定,就远非之前的对手能够相比…… 终于,莫降走到了包围圈的内沿,他探出身前的右手手腕,已经接触到了伸出最长的那根戒棍。 陡然间,莫降的眼神发生了变化! 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忽然变的凌厉无比,杀机凛然。 与莫降正面相对的那名武僧微一愣神的功夫,莫降已然出手! 他手腕灵巧的一翻,像条灵动的毒蛇般绕着戒棍一转,戒棍的一端,已被他握在手中。 “撒手!”莫降大喝一声,手臂用力一拧,同时将那根戒棍扯向自己的身体。 持棍的武僧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自戒棍上传来,还未来得及变招,戒棍已像条暴怒的巨龙般扭转起来,紧接着,钻心的疼痛自他的掌心传来。 “啊——!”惨叫声中,戒棍已然脱手,转而落入了莫降的手中。 再看那名武僧的双掌,掌心已是鲜血淋漓,整块肉皮都被摩擦掉了! 难以想象,方才莫降那看似简单的一拧,究竟有着多么巨大的力道。 那名武僧的惨叫声中,莫降手中的戒棍,已舞动起来。 戒棍带着尖锐的风声,呼啸着砸下来,威势如摆尾的红龙,如长虹贯空! 众武僧心中大惊,没有想到之前还温文尔雅的对手,突然变成了一头暴怒的巨龙,更不曾想到,莫降一出手,便是如此霸道的招式。 慌乱之中,众武僧将戒棍架到半空,举过头顶去抵挡莫降这一击。 棍棒相撞,声音虽然不大,但那些架棍的武僧却感觉到,对手这一击,如泰山压顶一般难以阻挡!而距离莫降最近的那几名武僧,刚接下这一棍,口中已喷出鲜血! 莫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邪气凛然的微笑,腰身一转,手中戒棍再次高高举起。 “破!”莫降大喝一声,戒棍再次落下! 这一次,力道更胜从前,戒棍破空的尖锐声响,已仿若龙吟!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众武僧不敢再挡,慌忙向两侧躲闪。 莫降的身前,也因此忽然出现了一条通道。 戒棍并未砸下,而是在停在了半空,莫降强行收住了这一击,同时脚尖轻点,身体向前蹿出。 转瞬之间,莫降已在罗汉阵外。 只用了一招,他便破了罗汉阵! 众武僧虽然不服,但也知道,他们绝非此人的对手,于是只好目送着莫降朝庭院内那间房屋奔去。 因为没能困住敌人,所以他们的眼神中,多了些愧疚,愧疚中,还隐藏着一丝期待。 “妖僧!出来受死!”莫降高声喊着,仍不减速,踏着残雪,直向那间房屋冲去。 “无量寿佛!”伴随一声佛号,屋门慢悠悠打开,仿若一个怪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巨口。 莫降并不畏惧,擎着戒棍,向那巨口冲去。 忽然,黑洞洞的巨口之内,闪出一道红sè的影子,仿若那巨口中,猛然伸出一条红舌。 因为之前那道藏红sè的鬼影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莫降不敢怠慢,双手握住戒棍,手腕一拧,戒棍横在了身前。 便在此时,那个红sè鬼影,已到了莫降身前。 眼看,二者就要相撞。 时间,在相撞前的一瞬似乎停了下来,这也让莫降看清楚了那道鬼影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僧人,身穿藏红sè僧袍,头顶光亮若镜,没有一根头发,亦没有汉地和尚头顶的戒疤,那人面容枯瘦,仿若骷髅一般,眼窝深陷,颧骨高挺,长眉若刀,两腮深深的凹陷进去,几乎显现出他口内两排牙齿的形状,因为太过削瘦,他的脖颈有些褶皱,若不是那个巨大的喉结,直让人以为这是枯树之皮,肥大的僧袍罩在他的身上,被劲风鼓吹起来,显得空荡荡的,而他那条裸露在僧袍之外的右手手臂,状若枯枝,没有一点光泽,与一根骨头并无二致! 若不是这僧人正用狂热的目光盯着自己,莫降定会以为这是一具风化的千年干尸! 可莫降却不敢小看这个僧人,他知道,这具骷髅一般的身躯下,定然蕴含着巨大的能量,不然的话,他的速度也不可能如此之快! 时间的停顿,只是一瞬间的事,刹那间,二人已在空中相撞! 枯瘦僧人伸直了右臂,五指并拢,一掌便向莫降胸口拍去。 莫降见状,转动戒棍,向对方的手腕砸去。 一时间,戒棍破空之音再响。 带着凄厉的尖啸,戒棍重重的砸在了那僧人枯瘦如骨的手腕上! 可是,那僧人的手腕,却纹丝未动;而那条戒棍,却应声断裂! 更让莫降震惊的是,那僧人的一掌,竟然来势不减,仍是拍向他的胸口。 莫降急忙躬身后退,电光火石之间,已使出“侠者之为——破禁”一招。 他在空中改变了方向,向侧后方急退而去。 那僧人却似早有准备,脚尖一点,骤然转向,仍是紧追莫降。 莫降曾多次靠这一招脱离险境,可是这一次,他却没能甩开那僧人。 而且,此刻再想变招,已然来不及了。 “砰!”的一声怪响,那僧人的一掌,重重的拍在了莫降的胸口。 莫降只觉得胸口似被一块巨石砸中,又似听到胸骨断裂的声音,惊诧中,他已像断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在空中划下一道妖艳的弧线。 枯瘦的僧人稳稳落地,鼓起的僧袍缓缓落下,罩在他枯瘦的身体上。 莫降摔出去很远,挣扎着爬起来,盯着那僧人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僧人五指并拢立于胸前,淡淡说道:“贫僧,法号枯荣。” 莫降强忍胸中剧痛,在脑海中搜索着这个名字,最后却是一无所获。 众位武僧此刻早已惊呆,他们虽然跟随枯荣大师已有一段时间,但是从未见过此人出手,今ri一见,心中震骇如海浪翻滚,久久难以平息——那个一招破了他们罗汉阵的年轻人,在枯荣大师面前,竟然连一招也撑不过。 “一枯一荣,刹那生死,铁佛一掌,金刚难挡。”——国师殿下对座下弟子枯荣的十六字评价,果然不假…… 第88章 汝阳铁佛(十二) 莫降单膝跪地,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枯荣站立于雪地之中,藏红sè的僧衣与周围的雪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寒风吹过,僧衣紧贴在他的身上,露出骨骼的形状,更显的他瘦骨嶙峋。他看似单薄的身躯,立于寒风中,却是一动不动,稳若磐石。 莫降紧盯着这个强劲的对手,艰难的站起身来。 枯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看了莫降一眼后说道:“吃贫僧一掌还能站起来的,施主你是第一个。” 莫降却不说话,只是紧闭着嘴唇,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枯荣靠近。 “你未受伤时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身受重伤,五脏已经移位,还要挑战贫僧不成?”枯荣冷声问道。 莫降仍旧沉默着,缓慢的迈着步子。 “贫僧来中原之前,闻听神州大地有位武学高手,被人冠以‘狂夫子’的名号,他的‘君子九式’更是被武林中人称赞不已,贫僧身在乌斯藏之时,便已心生向往,想要领教狂夫子的高招……”枯荣淡淡的说出了狂夫子的名字,语气波澜不惊,若是常人,无论是敌是友,提及狂夫子三字的时候,多少都会带些尊敬,可这枯荣的声调,却是平淡无奇,虽然口头上称赞狂夫子是个武学高手,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你……不配,提及师尊的名号!”莫降终于开口说话,说着他伸手朝那间房屋一指,房屋内女子哭泣之音未绝,似是控诉着这yin僧的罪行。 在莫降看来,哪怕这僧人武功再高,也不配和师尊拿来比较。狂夫子武功高深莫测不假,但更让人佩服的,是他的洒脱不羁,是他的狂傲超然;而这个枯荣和尚,哪怕武功再高,却用来作恶,简直与畜生无异。 对于莫降的指责,枯荣无动于衷,似乎屋内的罪行与他毫无关系,只是淡淡说道:“我还未曾问你,你便自己承认是狂夫子的徒弟了?”枯荣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你自己学艺不jing,挡不住我一掌,岂不是侮辱了尊师的名号?” 莫降冷声道:“先将我打倒,再狂妄也不迟!” “既然你一心求死,贫僧就成全了你吧!”枯荣说着,双拳一握,顿时僧袍鼓起,威风凛凛的站在当地,口中喝道:“希望你的师尊真的在意他的爱徒,希望我将你杀掉之后,你的师尊会来找我为你报仇……” 与此同时,汝阳县衙之内。 文逸此刻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整个汝阳县的衙役捕快全部集中到了县衙,将县衙大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与喜乐寺内沉默如山的武僧不同的是,这些衙役捕快脸上多有惶惶之sè——他们当差以来,见到的都是县衙内的官员如何欺压百姓,却从未见过有人反抗,更不曾想过会有人在光天化ri之下,大摇大摆的走进县衙,不由分说就将县尹大人和董县薄打成了重伤。而且,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歹人要做的,远远不止将两位大人打伤这么简单…… 同样是身陷重围,相较于莫降,文逸这边就要轻松许多。 他现在就坐在长桌后的官椅上,汝阳县县尹被他踩在脚下,而那个董县薄,则是被韩菲儿制住,正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痛苦的呻吟,至于大堂内的五名衙役,此刻早就躺在了地上,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了。 大堂外的衙役们,虽然将县衙大堂包围的密不透风,但因为两位大人还在歹人的手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两位大人痛苦的呻吟着…… “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汝阳县的达鲁花赤前来。”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菲儿,看来咱们两个闹的还不够大啊。” 韩菲儿点点头,手腕灵巧的一翻,一枚寸余长的钢针现于手中,她拎起瘫软在地的董县薄,伸手就向他的喉咙刺去。 “等一等!!”董县薄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危险的逼近,慌忙喊道:“你不能杀我!!” “哦?”文逸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我方才问了你好几个问题,你却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那么请问,我留你一命,又有什么意义?” “这……”董县薄想给文逸一个笑脸,奈何瞎掉的左眼疼痛难忍,是故只能用一脸的肥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至少,我现在是您的人质,可以确保您的安全,有我在您手上,门外那些衙役起码不敢冲进来。” “人质嘛。”文逸说着,脚轻轻一踩,脚下的县尹很配合的哼了一声,他接着说道:“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董县薄急忙又道:“大侠您有所不知,县尹大人他虽然比在下官职要高,但若论及与镇守使大人的关系,小人却是更近一些的……” 文逸知道,董县薄口中的“镇守使”,正是“达鲁花赤”一词在汉语中的意思,他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是说,汝阳县镇守使与你的关系很好了?” 董县薄闻言,感觉抓住了一线生机,慌忙不跌的点头道:“当然,当然很好!不瞒您说,我与镇守使大人脾气相投,经常一起喝酒,一起逛ji馆,小人甚至知道镇守使大人最中意青楼的哪位姑娘……” “好了,好了。”文逸微笑着摆手打断了董县薄的话,紧接着问道:“既然你与镇守使如此熟识,为何你遭此劫难,他却不来救你呢?” “这……”董县薄眼珠乱转,几乎要从眯成一条缝的眼眶里跳出来,可却想不出合理的说辞,仅仅片刻,冷汗又顺着他脸上的肉褶留下,他咽了一口吐沫,怯生生的偷瞄了韩菲儿一眼,看到这个危险又冰冷的女人没有折磨他的意思,才讷讷道:“大侠您不是看到了么?小人我已派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了……” “我已等了太久,在你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文逸失望的摇摇手道:“这样吧,我数十个数,如果此地的达鲁花赤前来救你,我便饶你一命,如果他不来,我就只好取了你的xing命——希望真的如你所言,他拿你当个朋友,听到你被杀的消息,能来的快上一些……” 董县薄闻听此言,立刻愣在了当场,一张胖脸吓的没了血sè,惨白若纸,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书生看似和善,心肠却如此狠毒,自己的一番说辞,非但没能救了自己的xing命,反而成了催命符……他正惊慌失措间,已听到文逸幽幽喊道:“一……” 文逸等待达鲁花赤的时候,莫降已和枯荣战了数个回合。 每一个回合,都以莫降的失败告终,但每一次被枯荣击飞之后,他都顽强的站了起来,而后慢吞吞的走到枯荣身前,又被他一掌击飞…… 此时,枯荣眼神中的不屑,已被震惊所和诧异所取代,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足可开山劈石的一掌,为何就取不了这人的xing命?这人的意志力究竟强大到什么样的程度,受了如此之重的伤,为何还能站起来? 在枯荣惊诧的目光注视之下,莫降第四次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已经发抖,身体也摇摇晃晃,口中吐出的鲜血浸红了衣襟,可那双如墨的眸子,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其中没有一丝惧sè! 洁白的雪地之上,散布着许多红sè斑点,仿若寒冬时节里盛开的红梅——那是莫降的鲜血——鲜血画出的轨迹,便是他坚韧不屈、宁死不降的最好证明! “施主,你的武艺虽然差劲了些,但心xing之坚韧,却是贫僧见所未见。”枯荣早已收起了最早的轻慢,沉声道:“贫僧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狂夫子有你这样一个徒弟,足已证明他的伟大。” 莫降并不理会枯荣,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前行。他心中清楚,师尊的确伟大,但狂夫子的伟大,根本无需自己去证明,更不需要这个妖僧来说明!他今ri与这妖僧一战,绝不是要证明狂夫子的武学胜过此人,而是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汝阳县的百姓们明白,他们不是奴隶,不该屈服于这妖僧的yin威之下,他要让百姓们知道,这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一样会恐惧他们的坚韧和顽强! 二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枯荣的脸sè,也越来越凝重。 “不要再试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枯荣沉声道:“我之所以留你的xing命,只是赞赏你的意志,你若再苦苦相逼,我就会杀了你!” “你若能杀我,就不会留我活到现在!”莫降一开口,露出沾血的牙齿,更显得他的笑容邪气凛然,“你之所以不杀我,不是因为你的仁慈,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能力杀我!!” 莫降说着,伸手扯开了自己沾血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 心口之处,是一团如火的赤红! “汉皇之血?!”枯荣的神sè,由震惊变成了骇然,他喃喃道:“原来,师尊告诉我的事,不是怪闻奇谈,而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第88章 汝阳铁佛(十二) 莫降单膝跪地,一手支撑着身体,一手捂着胸口,鲜血从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枯荣站立于雪地之中,藏红sè的僧衣与周围的雪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寒风吹过,僧衣紧贴在他的身上,露出骨骼的形状,更显的他瘦骨嶙峋。他看似单薄的身躯,立于寒风中,却是一动不动,稳若磐石。 莫降紧盯着这个强劲的对手,艰难的站起身来。 枯荣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看了莫降一眼后说道:“吃贫僧一掌还能站起来的,施主你是第一个。” 莫降却不说话,只是紧闭着嘴唇,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向枯荣靠近。 “你未受伤时不是我的对手,如今身受重伤,五脏已经移位,还要挑战贫僧不成?”枯荣冷声问道。 莫降仍旧沉默着,缓慢的迈着步子。 “贫僧来中原之前,闻听神州大地有位武学高手,被人冠以‘狂夫子’的名号,他的‘君子九式’更是被武林中人称赞不已,贫僧身在乌斯藏之时,便已心生向往,想要领教狂夫子的高招……”枯荣淡淡的说出了狂夫子的名字,语气波澜不惊,若是常人,无论是敌是友,提及狂夫子三字的时候,多少都会带些尊敬,可这枯荣的声调,却是平淡无奇,虽然口头上称赞狂夫子是个武学高手,但心中却不以为然。 “你……不配,提及师尊的名号!”莫降终于开口说话,说着他伸手朝那间房屋一指,房屋内女子哭泣之音未绝,似是控诉着这yin僧的罪行。 在莫降看来,哪怕这僧人武功再高,也不配和师尊拿来比较。狂夫子武功高深莫测不假,但更让人佩服的,是他的洒脱不羁,是他的狂傲超然;而这个枯荣和尚,哪怕武功再高,却用来作恶,简直与畜生无异。 对于莫降的指责,枯荣无动于衷,似乎屋内的罪行与他毫无关系,只是淡淡说道:“我还未曾问你,你便自己承认是狂夫子的徒弟了?”枯荣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失望,“你自己学艺不jing,挡不住我一掌,岂不是侮辱了尊师的名号?” 莫降冷声道:“先将我打倒,再狂妄也不迟!” “既然你一心求死,贫僧就成全了你吧!”枯荣说着,双拳一握,顿时僧袍鼓起,威风凛凛的站在当地,口中喝道:“希望你的师尊真的在意他的爱徒,希望我将你杀掉之后,你的师尊会来找我为你报仇……” 与此同时,汝阳县衙之内。 文逸此刻也陷入了重重包围之中,整个汝阳县的衙役捕快全部集中到了县衙,将县衙大堂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与喜乐寺内沉默如山的武僧不同的是,这些衙役捕快脸上多有惶惶之sè——他们当差以来,见到的都是县衙内的官员如何欺压百姓,却从未见过有人反抗,更不曾想过会有人在光天化ri之下,大摇大摆的走进县衙,不由分说就将县尹大人和董县薄打成了重伤。而且,这两个胆大包天的歹人要做的,远远不止将两位大人打伤这么简单…… 同样是身陷重围,相较于莫降,文逸这边就要轻松许多。 他现在就坐在长桌后的官椅上,汝阳县县尹被他踩在脚下,而那个董县薄,则是被韩菲儿制住,正捂着血流不止的右眼痛苦的呻吟,至于大堂内的五名衙役,此刻早就躺在了地上,翻着白眼昏死过去了。 大堂外的衙役们,虽然将县衙大堂包围的密不透风,但因为两位大人还在歹人的手中,所以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任由两位大人痛苦的呻吟着…… “等了这么久,也不见汝阳县的达鲁花赤前来。”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菲儿,看来咱们两个闹的还不够大啊。” 韩菲儿点点头,手腕灵巧的一翻,一枚寸余长的钢针现于手中,她拎起瘫软在地的董县薄,伸手就向他的喉咙刺去。 “等一等!!”董县薄虽然瞎了一只眼睛,但这并不妨碍他看到危险的逼近,慌忙喊道:“你不能杀我!!” “哦?”文逸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道:“我方才问了你好几个问题,你却是一个也回答不上来,那么请问,我留你一命,又有什么意义?” “这……”董县薄想给文逸一个笑脸,奈何瞎掉的左眼疼痛难忍,是故只能用一脸的肥肉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道:“至少,我现在是您的人质,可以确保您的安全,有我在您手上,门外那些衙役起码不敢冲进来。” “人质嘛。”文逸说着,脚轻轻一踩,脚下的县尹很配合的哼了一声,他接着说道:“有这一个就足够了。” 董县薄急忙又道:“大侠您有所不知,县尹大人他虽然比在下官职要高,但若论及与镇守使大人的关系,小人却是更近一些的……” 文逸知道,董县薄口中的“镇守使”,正是“达鲁花赤”一词在汉语中的意思,他点点头接着问道:“你是说,汝阳县镇守使与你的关系很好了?” 董县薄闻言,感觉抓住了一线生机,慌忙不跌的点头道:“当然,当然很好!不瞒您说,我与镇守使大人脾气相投,经常一起喝酒,一起逛ji馆,小人甚至知道镇守使大人最中意青楼的哪位姑娘……” “好了,好了。”文逸微笑着摆手打断了董县薄的话,紧接着问道:“既然你与镇守使如此熟识,为何你遭此劫难,他却不来救你呢?” “这……”董县薄眼珠乱转,几乎要从眯成一条缝的眼眶里跳出来,可却想不出合理的说辞,仅仅片刻,冷汗又顺着他脸上的肉褶留下,他咽了一口吐沫,怯生生的偷瞄了韩菲儿一眼,看到这个危险又冰冷的女人没有折磨他的意思,才讷讷道:“大侠您不是看到了么?小人我已派人去找了,想必很快就有结果了……” “我已等了太久,在你这无用之人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文逸失望的摇摇手道:“这样吧,我数十个数,如果此地的达鲁花赤前来救你,我便饶你一命,如果他不来,我就只好取了你的xing命——希望真的如你所言,他拿你当个朋友,听到你被杀的消息,能来的快上一些……” 董县薄闻听此言,立刻愣在了当场,一张胖脸吓的没了血sè,惨白若纸,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书生看似和善,心肠却如此狠毒,自己的一番说辞,非但没能救了自己的xing命,反而成了催命符……他正惊慌失措间,已听到文逸幽幽喊道:“一……” 文逸等待达鲁花赤的时候,莫降已和枯荣战了数个回合。 每一个回合,都以莫降的失败告终,但每一次被枯荣击飞之后,他都顽强的站了起来,而后慢吞吞的走到枯荣身前,又被他一掌击飞…… 此时,枯荣眼神中的不屑,已被震惊所和诧异所取代,他实在想不通,自己足可开山劈石的一掌,为何就取不了这人的xing命?这人的意志力究竟强大到什么样的程度,受了如此之重的伤,为何还能站起来? 在枯荣惊诧的目光注视之下,莫降第四次站了起来,他的双腿已经发抖,身体也摇摇晃晃,口中吐出的鲜血浸红了衣襟,可那双如墨的眸子,却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其中没有一丝惧sè! 洁白的雪地之上,散布着许多红sè斑点,仿若寒冬时节里盛开的红梅——那是莫降的鲜血——鲜血画出的轨迹,便是他坚韧不屈、宁死不降的最好证明! “施主,你的武艺虽然差劲了些,但心xing之坚韧,却是贫僧见所未见。”枯荣早已收起了最早的轻慢,沉声道:“贫僧收回之前说过的话,狂夫子有你这样一个徒弟,足已证明他的伟大。” 莫降并不理会枯荣,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前行。他心中清楚,师尊的确伟大,但狂夫子的伟大,根本无需自己去证明,更不需要这个妖僧来说明!他今ri与这妖僧一战,绝不是要证明狂夫子的武学胜过此人,而是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汝阳县的百姓们明白,他们不是奴隶,不该屈服于这妖僧的yin威之下,他要让百姓们知道,这些看似不可战胜的敌人,一样会恐惧他们的坚韧和顽强! 二人的距离一点点拉近,枯荣的脸sè,也越来越凝重。 “不要再试了,你不是我的对手。”枯荣沉声道:“我之所以留你的xing命,只是赞赏你的意志,你若再苦苦相逼,我就会杀了你!” “你若能杀我,就不会留我活到现在!”莫降一开口,露出沾血的牙齿,更显得他的笑容邪气凛然,“你之所以不杀我,不是因为你的仁慈,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能力杀我!!” 莫降说着,伸手扯开了自己沾血的衣襟,露出他的胸膛。 心口之处,是一团如火的赤红! “汉皇之血?!”枯荣的神sè,由震惊变成了骇然,他喃喃道:“原来,师尊告诉我的事,不是怪闻奇谈,而是确实存在的事实……” 第89章 汝阳铁佛(十三) 看着莫降胸口的红sè印记,枯荣暗自感叹:世界之上,怕是再没有比这团火红更为鲜艳的颜sè了。 离开大都城之前,师尊就曾提醒过他,他们身负特殊使命来到中原,除了这个使命,不应再牵涉到其他的事情当中,不应再旁生枝节;另外,枯荣的师尊特意叮嘱,南行办事之际,要特别留意汉皇血脉传人的行踪,最好不要与之发生矛盾…… 想到这里,枯荣的眉头皱了起来:现下,他已然与汉皇血脉的传人有了矛盾,而起这矛盾还很深…… 枯荣正思索的功夫,莫降已靠近他的身前。 因为之前在想事,所以枯荣有些走思。 而高手之间的对决,生死往往之发生在一瞬之间,哪怕是一瞬间的懈怠,也会直接影响最后的胜负。 莫降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谓是历经生死,怎会放过对手露出的这个巨大的破绽。更何况,他本就异常重视这次战斗的结果,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二人的距离仅剩一尺的时候,莫降陡然加速! 他猛的踏击地面,人便蹿了出去,快若闪电! 枯荣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防御,他心中诧异非常:因为之前莫降已受他四掌,口吐鲜血,怎么看都是个身受重伤将死之人,如今偏偏就是这个“将死之人”,竟然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莫降这一击,突然而发,威势难挡,哪里像个身受重伤之人使出的招式? 枯荣正惊疑之间,莫降的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枯荣枯瘦若骨的身体仍是纹丝未动,但宽大的僧袍却鼓胀而起,尤其是背部,胀起一个大包,几乎要将僧袍撑破! 莫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因为此时他已唤醒汉皇之血,这一掌拍出,怕是巨石也要拍碎,再加上“勇者之杀——无惧”这一威势猛烈的招式,这一掌更是难当,可是,妖僧枯荣非但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而且纹丝未动! “勇者之杀?”枯荣微微点头,淡淡说道:“非常霸道的招式。” 张扬而起的僧袍缓缓落下,鼓动而起的微风,吹散了枯荣脚下的积雪。 “不过,这却奈何不了我。”枯荣的眼中,多了一丝自负,“你可知道贫僧在乌斯藏的称号?” “铁佛金刚。”枯荣自问自答道:“贫僧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你这一掌,或许可以碎石裂土,但却奈何不得我。”正说着,枯荣忽然变了表情,眼中杀机毕现,“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汉皇之血,究竟可以挨我几掌!”说着,他忽然出招,仍是之前使用过的招式——那条枯瘦若骨的右臂,再一次向莫降的胸口拍去! 结果和刚才一样,莫降仍未挡住这一掌——于是,他又口吐鲜血,倒着划了出去,双脚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痕。 莫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发现一个掌印刻在前胸,凹下去将近半寸! 他前胸护心之骨,已被这一掌震碎,只是那一团火红仍在,虽然略显暗淡,但仍未熄灭,正随着他心脏的跳动,缓缓起伏。 莫降刚要迈步前行,却觉得胸前传来一阵剧痛! 这一次的痛楚——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仿若有数把钢箭扎进了他的身体,锐利的箭尖顶着他的内脏,只要他一动,就要忍受万箭穿心之苦…… “不要再动了,你败了。”枯荣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这一掌,已打断了你的胸骨,你若轻举妄动,断骨很有可能刺进你的内脏,扎穿你的心肺,到那个时候,就是佛祖降临,也救不了你了。”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根本无需佛祖来救!”因为强忍剧痛,莫降此刻已是双目赤红,其中仿若燃烧着两团火焰,他咬着牙,向前迈进了一步。 一直在周围观战的武僧,都呆呆的注视着雪地中的二人,众武僧的心情,已远非“震惊”二字能够形容,他们只觉得:这交战的二人,都不是人!一个是佛,一个是魔!无论是佛的威严,还是魔的偏执,都让他们这些凡人有下跪膜拜的冲动…… 莫降咬着牙前行,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每走一步,他都要承受无比的痛苦。他现在的步伐,已不再完美,不再稳健,不再无懈可击,而是有些摇晃,有些虚浮,漏洞百出。可是,并无人因为他露出了巨大破绽上前攻击他,甚至就连之前被莫降打伤的那两个中原和尚,此刻也是止住了惨叫,默默的注视着莫降一步步前行,在他们心中,甚至隐隐升起要为这个曾经伤害他们的敌人加油叫好的冲动……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莫降的执着感动,这里是喜乐寺,是众多汉民流血流泪的炼狱,是汉民之女受尽凌辱的魔窟,莫降的执着,不会净化这里的罪恶,也不会感化某些人心中的邪恶…… “大胆贱民!事已至此,仍不肯乖乖受死,真是不知好歹!!”一个狂妄而且霸道的男生从屋内传出来,仿若惊天霹雳。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莫降心中猛然一震! 他犯了个错误,犯了个非常低级却非常严重的错误! 从来就没人告诉过他,屋内原本只有一个男人,也从未有迹象证明,他要面对的强大对手只有一个!他本该有所准备,但却忽略了这一点!只因为,他对自己的听觉太过自信了!踏进这个庭院之后,他先是听到屋内有个男人放肆的狂笑,而后就看到了枯荣快如鬼魅的身法,很自然的,他便将这二点统一在了枯荣一个人的身上——当下,屋内另一个男人再次出声,他才意识到,那狂笑之音,来自于这个男人!只是因为屋内一直有女人哭泣的声音传出来,这才导致自己忽略了他的存在…… 莫降正思量间,那狂妄之音再响:“枯荣大师数次饶你不死,你这贱民却不知进退!既然如此,就让本官亲手解决了你这贱民!本官可没有枯荣大师那般慈悲心肠!” “无量寿佛!”枯荣唱声佛号说道:“贫僧见施主武艺高强,一时起了一较高下之心,却不曾想害了施主,真是罪过,罪过!” 正在此时,莫降忽觉得院内光线一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屋内蹿了出来!那人高高跃起,仿若大鹏捕食般从高空落下,五指成爪,抓向莫降头顶! 莫降已是避无可避,相较于那从天而降的黑影,此刻的他,仿若在鹰爪下无处躲藏的猎物。 便在此时,一道影子翻墙而入。 众武僧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相貌,那人已落在他们的头顶,借他们的肩膀用力,再次高高跃起!正迎向从天而降的那只“大鹏”。 那人速度之快,只在半空留下一道残影。 众武僧隐约看到,那道残影中,掺杂着一道白影! 转瞬之间,两个影子已在半空中相撞。 二人的身影乍合即分,分别向两个方向落下。 至此,众人终于看清了二人的容貌。 落在枯荣身侧那人,亦是个光头,面目凶恶,满脸横肉,一双铜铃大眼,却是金sè双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前方,一只朝天鼻,两只招风耳,鼻孔和耳垂上,都穿着银环,他周身上下,只在腰间扎着一条皮质短裙,也因为这样,壮硕健美的身材显露无疑,此人四肢发达,肌肉虬结,一双大手,却不知为何微微抖动…… 而落在另一边的那人,则是个年轻后生,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明明是寒冬时节,他却穿一身夹衣,是故显得身材瘦高挺拔,尤其让人注意的,就是此人生的一头长发,纯白若雪…… 汝阳县县衙大堂。 “十!”文逸终于数完了十个数,看到达鲁花赤仍未来到,摇摇头道:“看来,董县薄的xing命,在镇守使眼中似乎一文不值啊。”说着,他对韩菲儿打个眼sè,淡淡说道:“菲儿,杀了他!” 韩菲儿点点头,手中钢针正要刺下,忽听大堂之外传来一声呼喊:“县……县尹大人,卑职找到镇守使大人了!!” “啊?!”董县薄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甚至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他扯着嗓子嚷道:“大,大侠!您,您都听到了?!有镇守使大人的消息了!是不是可以饶过小人……” 文逸还未说话,便听被他踩在脚下的县尹拧着脖子问:“镇,镇守使大人在哪?快来救命啊!!” 文逸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暗想:看来,汝阳县的达鲁花赤倒是有几分本事,不然这二人也不会对他的到来如此的期待…… 便在此时,一个衙役从大堂外的包围圈中挤了出来,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衫,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说道:“启,启禀大人,镇守使,他,他一早就去了喜乐寺!现在还未返回!” “啊?!”董县薄闻言,又是一声惊呼,一双小眼忽然瞪大——镇守使大人竟然不在县衙?他去了喜乐寺?真是天亡我也——眼看就要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了,董县薄因承受不住连番的打击,眼睛一翻,便晕死过去…… 韩菲儿手一松,董县薄的身体便像一团肥肉般瘫软在地,她扭头问文逸:“怎么办?” 文逸略一思索,回答道:“我们也去……” “去哪?” “喜乐寺!” 第89章 汝阳铁佛(十三) 看着莫降胸口的红sè印记,枯荣暗自感叹:世界之上,怕是再没有比这团火红更为鲜艳的颜sè了。 离开大都城之前,师尊就曾提醒过他,他们身负特殊使命来到中原,除了这个使命,不应再牵涉到其他的事情当中,不应再旁生枝节;另外,枯荣的师尊特意叮嘱,南行办事之际,要特别留意汉皇血脉传人的行踪,最好不要与之发生矛盾…… 想到这里,枯荣的眉头皱了起来:现下,他已然与汉皇血脉的传人有了矛盾,而起这矛盾还很深…… 枯荣正思索的功夫,莫降已靠近他的身前。 因为之前在想事,所以枯荣有些走思。 而高手之间的对决,生死往往之发生在一瞬之间,哪怕是一瞬间的懈怠,也会直接影响最后的胜负。 莫降多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可谓是历经生死,怎会放过对手露出的这个巨大的破绽。更何况,他本就异常重视这次战斗的结果,一直在寻找着机会。 二人的距离仅剩一尺的时候,莫降陡然加速! 他猛的踏击地面,人便蹿了出去,快若闪电! 枯荣并未在第一时间做出防御,他心中诧异非常:因为之前莫降已受他四掌,口吐鲜血,怎么看都是个身受重伤将死之人,如今偏偏就是这个“将死之人”,竟然爆发出如此巨大的能量——莫降这一击,突然而发,威势难挡,哪里像个身受重伤之人使出的招式? 枯荣正惊疑之间,莫降的一掌,重重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枯荣枯瘦若骨的身体仍是纹丝未动,但宽大的僧袍却鼓胀而起,尤其是背部,胀起一个大包,几乎要将僧袍撑破! 莫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诧异,因为此时他已唤醒汉皇之血,这一掌拍出,怕是巨石也要拍碎,再加上“勇者之杀——无惧”这一威势猛烈的招式,这一掌更是难当,可是,妖僧枯荣非但硬生生受了这一掌,而且纹丝未动! “勇者之杀?”枯荣微微点头,淡淡说道:“非常霸道的招式。” 张扬而起的僧袍缓缓落下,鼓动而起的微风,吹散了枯荣脚下的积雪。 “不过,这却奈何不了我。”枯荣的眼中,多了一丝自负,“你可知道贫僧在乌斯藏的称号?” “铁佛金刚。”枯荣自问自答道:“贫僧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你这一掌,或许可以碎石裂土,但却奈何不得我。”正说着,枯荣忽然变了表情,眼中杀机毕现,“不过,我倒是很有兴趣,汉皇之血,究竟可以挨我几掌!”说着,他忽然出招,仍是之前使用过的招式——那条枯瘦若骨的右臂,再一次向莫降的胸口拍去! 结果和刚才一样,莫降仍未挡住这一掌——于是,他又口吐鲜血,倒着划了出去,双脚在雪地上留下两道长痕。 莫降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前,发现一个掌印刻在前胸,凹下去将近半寸! 他前胸护心之骨,已被这一掌震碎,只是那一团火红仍在,虽然略显暗淡,但仍未熄灭,正随着他心脏的跳动,缓缓起伏。 莫降刚要迈步前行,却觉得胸前传来一阵剧痛! 这一次的痛楚——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仿若有数把钢箭扎进了他的身体,锐利的箭尖顶着他的内脏,只要他一动,就要忍受万箭穿心之苦…… “不要再动了,你败了。”枯荣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这一掌,已打断了你的胸骨,你若轻举妄动,断骨很有可能刺进你的内脏,扎穿你的心肺,到那个时候,就是佛祖降临,也救不了你了。”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根本无需佛祖来救!”因为强忍剧痛,莫降此刻已是双目赤红,其中仿若燃烧着两团火焰,他咬着牙,向前迈进了一步。 一直在周围观战的武僧,都呆呆的注视着雪地中的二人,众武僧的心情,已远非“震惊”二字能够形容,他们只觉得:这交战的二人,都不是人!一个是佛,一个是魔!无论是佛的威严,还是魔的偏执,都让他们这些凡人有下跪膜拜的冲动…… 莫降咬着牙前行,每走一步,都要花费极长的时间,每走一步,他都要承受无比的痛苦。他现在的步伐,已不再完美,不再稳健,不再无懈可击,而是有些摇晃,有些虚浮,漏洞百出。可是,并无人因为他露出了巨大破绽上前攻击他,甚至就连之前被莫降打伤的那两个中原和尚,此刻也是止住了惨叫,默默的注视着莫降一步步前行,在他们心中,甚至隐隐升起要为这个曾经伤害他们的敌人加油叫好的冲动……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莫降的执着感动,这里是喜乐寺,是众多汉民流血流泪的炼狱,是汉民之女受尽凌辱的魔窟,莫降的执着,不会净化这里的罪恶,也不会感化某些人心中的邪恶…… “大胆贱民!事已至此,仍不肯乖乖受死,真是不知好歹!!”一个狂妄而且霸道的男生从屋内传出来,仿若惊天霹雳。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莫降心中猛然一震! 他犯了个错误,犯了个非常低级却非常严重的错误! 从来就没人告诉过他,屋内原本只有一个男人,也从未有迹象证明,他要面对的强大对手只有一个!他本该有所准备,但却忽略了这一点!只因为,他对自己的听觉太过自信了!踏进这个庭院之后,他先是听到屋内有个男人放肆的狂笑,而后就看到了枯荣快如鬼魅的身法,很自然的,他便将这二点统一在了枯荣一个人的身上——当下,屋内另一个男人再次出声,他才意识到,那狂笑之音,来自于这个男人!只是因为屋内一直有女人哭泣的声音传出来,这才导致自己忽略了他的存在…… 莫降正思量间,那狂妄之音再响:“枯荣大师数次饶你不死,你这贱民却不知进退!既然如此,就让本官亲手解决了你这贱民!本官可没有枯荣大师那般慈悲心肠!” “无量寿佛!”枯荣唱声佛号说道:“贫僧见施主武艺高强,一时起了一较高下之心,却不曾想害了施主,真是罪过,罪过!” 正在此时,莫降忽觉得院内光线一闪,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壮硕的身影从屋内蹿了出来!那人高高跃起,仿若大鹏捕食般从高空落下,五指成爪,抓向莫降头顶! 莫降已是避无可避,相较于那从天而降的黑影,此刻的他,仿若在鹰爪下无处躲藏的猎物。 便在此时,一道影子翻墙而入。 众武僧还来不及看清那人的相貌,那人已落在他们的头顶,借他们的肩膀用力,再次高高跃起!正迎向从天而降的那只“大鹏”。 那人速度之快,只在半空留下一道残影。 众武僧隐约看到,那道残影中,掺杂着一道白影! 转瞬之间,两个影子已在半空中相撞。 二人的身影乍合即分,分别向两个方向落下。 至此,众人终于看清了二人的容貌。 落在枯荣身侧那人,亦是个光头,面目凶恶,满脸横肉,一双铜铃大眼,却是金sè双瞳,正怒气冲冲的盯着前方,一只朝天鼻,两只招风耳,鼻孔和耳垂上,都穿着银环,他周身上下,只在腰间扎着一条皮质短裙,也因为这样,壮硕健美的身材显露无疑,此人四肢发达,肌肉虬结,一双大手,却不知为何微微抖动…… 而落在另一边的那人,则是个年轻后生,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明明是寒冬时节,他却穿一身夹衣,是故显得身材瘦高挺拔,尤其让人注意的,就是此人生的一头长发,纯白若雪…… 汝阳县县衙大堂。 “十!”文逸终于数完了十个数,看到达鲁花赤仍未来到,摇摇头道:“看来,董县薄的xing命,在镇守使眼中似乎一文不值啊。”说着,他对韩菲儿打个眼sè,淡淡说道:“菲儿,杀了他!” 韩菲儿点点头,手中钢针正要刺下,忽听大堂之外传来一声呼喊:“县……县尹大人,卑职找到镇守使大人了!!” “啊?!”董县薄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差点跳了起来,甚至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死亡威胁,他扯着嗓子嚷道:“大,大侠!您,您都听到了?!有镇守使大人的消息了!是不是可以饶过小人……” 文逸还未说话,便听被他踩在脚下的县尹拧着脖子问:“镇,镇守使大人在哪?快来救命啊!!” 文逸闻言,眉头微微一皱,暗想:看来,汝阳县的达鲁花赤倒是有几分本事,不然这二人也不会对他的到来如此的期待…… 便在此时,一个衙役从大堂外的包围圈中挤了出来,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衫,跪在地上气喘吁吁的说道:“启,启禀大人,镇守使,他,他一早就去了喜乐寺!现在还未返回!” “啊?!”董县薄闻言,又是一声惊呼,一双小眼忽然瞪大——镇守使大人竟然不在县衙?他去了喜乐寺?真是天亡我也——眼看就要抓在手中的救命稻草就这样突然消失不见了,董县薄因承受不住连番的打击,眼睛一翻,便晕死过去…… 韩菲儿手一松,董县薄的身体便像一团肥肉般瘫软在地,她扭头问文逸:“怎么办?” 文逸略一思索,回答道:“我们也去……” “去哪?” “喜乐寺!” 第90章 汝阳铁佛(十四) “你是何人?竟敢闯入喜乐寺撒野!”身材壮硕的光头指着张凛问。 “你又是何人?”张凛斜睨着他,冷声问。 “我乃汝阳县的镇守使!此地的最高长官!也就是你们汉人口中的达鲁花……” “我只问你的名字。”张凛用一成不变的冰冷声调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孛ri帖赤那。”光头自豪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这是我的黄金族名字,翻译成你们汉语,便是苍狼的意思。” “苍狼么……”张凛扁扁嘴,一副不屑的表情。 看到张凛一脸的高傲,孛ri帖赤那冷笑一声道:“贱民,高傲是要实力为基础的,无实力的高傲,只会贻笑大方!方才一拼,你能胜过我,只是侥幸,现在,我便让你明白,黄金族人是不可战胜……” 孛ri帖赤那刚yu上前,却被枯荣拉住,只见他单手合实立于胸前说道:“无良寿佛!如果贫僧所言不假的话,这位施主,便是声震大都的白狼张凛吧!” 此言一出,全场肃然,众人无不侧目,看着那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心中默念:“原来,他就是张凛,他就是那头凶残的白狼!” 随着莫降等人的一路南行,白狼张凛的凶名也传播开来,如今,白狼张凛之名,在扬子江以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追随莫降,连斩多名黄金族军官,更为可怕的是,那些传说中铜筋铁骨,天下无敌的黄金族战士,竟无一人可挡他一枪!俗话说,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人们以讹传讹,张凛的凶名又被无限夸大,到了汝阳这边,白狼张凛四个字,几乎成了“黄金族人杀手”的代名词…… 孛ri帖赤那亦是心中骇然,许久之前,在黄金族官员的圈子里,就流传着“大都白狼”专杀黄金族人的传说,只是当时,他远在汝阳,很难见到张凛本人,而且在他的心中,还有着和张凛一较高下的想法——直到今ri,他终于见到了张凛,而且也曾与他有过交手,回想着二人方才在半空过招的情景,感受着酸麻的双臂,孛ri帖赤那心中与张凛一较高下的yu望,正慢慢消失…… 好在这个时候,枯荣上前一步,挡在了孛ri帖赤那的身前,化解了他未战先怯的尴尬。 枯荣面带微笑说道:“这位施主,贫僧自乌斯藏而来,对中原武学向往已久,早就听闻施主的‘无常夺魂枪’乃是当今天下最为猛烈霸道的枪法,威势之盛,神鬼难当。是故,贫僧想向施主讨教几招,不知可否?” 枯荣说完,保持着微笑,静待张凛的答案,可莫降却忽然半路杀了出来,他一手搭在张凛的肩膀,半扶半揽着站的如枪般笔直的张凛,绕到了他身前,口中说道:“自然……不行!” 枯荣见状,双眉一皱,冷声道:“施主,你已身受重伤……” “呸!”莫降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冷笑着说:“你这妖僧也知道我身受重伤啊!难道,将小爷我打伤,轻轻一笑,唱个佛号,就没事了么?告诉你,小爷我今天和你这妖僧卯上了!要跟他打,先将我撂倒再说!” 枯荣见莫降语言流畅,毫无滞涩之感,心中微凛——这家伙恢复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就在刚才,他还无法顺畅的呼吸,可现在,却可以像个地痞骂街般滔滔不绝了——汉皇之血的威力,果然非同凡响。 “施主,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为何偏要执迷不悟呢?”枯荣说着,隔空指了指莫降凹陷下去的胸口,继而说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下去,失败的人仍旧是你。所以,你还是投降……” “投降?”莫降冷笑一声道:“我的人生中,就没有投降二字!你既然已经认出我是狂夫子的徒弟,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姓——莫降!” “无量寿佛!”枯荣嘴上唱个佛号,心中却泛起苦涩滋味,离开大都之时,师尊特别嘱咐他,尽量不要与汉皇之血的传人发生冲突,然而今ri看来,二人的矛盾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大师!”孛ri帖赤那出声道:“这贱民如此狂妄,如此不知好歹,就交由在下来处理吧!在下可以保证,绝不让这贱民打扰大师与白狼的比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孛ri帖赤那这番说辞,不过是在逃避,他这样说,只是希望枯荣能变成一面挡箭牌,挡在他跟张凛之间——身为以勇武闻名于世的黄金族人,身为此地的最高长官,胆子却如此之小,孛ri帖赤那的作为,直引来众武僧一阵鄙夷。 孛ri帖赤那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众人的鄙夷,他只想保住自己的xing命,方才,他本想趁莫降身受重伤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一招毙了他,也好切切实实威风一次——神僧枯荣连用五掌都杀不了的人,却被他一招宰了,那是何等的威风?!——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事与愿违,半路里杀出头白狼,那人后发先至,仅用一招就将他逼退,直到现在,他的半条手臂还没有知觉,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那不知死的贱民莫降,仍在死缠枯荣神僧,孛ri帖赤那怎能让莫降得逞,若是莫降仍做枯荣的对手,那么他就只好独自面对那头残暴凶狠的白狼了!这绝不是孛ri帖赤那想看到的结果,于是他就想抢在莫降对枯荣出手之前,牵制住莫降,再让枯荣与张凛鹤蚌相争,他也好渔翁得利…… 孛ri帖赤那如意算盘打的极好,可他刚刚抬起腿来,还不等脚掌落地,就停在了半空。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身体僵在了那里——而对他施法之人,便是张凛! 张凛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朝孛ri帖赤那一指,就将孛ri帖赤那酝酿许久的“完美计划”,隔空戳了个粉碎…… 就是这简简单单却霸气十足的一指,便让仅穿了个皮质短裙的孛ri帖赤那浑身冒汗,他心中暗骂自己的愚蠢:这里本来没有自己的事,自己不躲在屋内继续享用那几个美人儿丰腴滑腻的身体,却跑出来趟这趟浑水作甚?现在好了,把白狼张凛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二位施主,这喜乐寺是贫僧一手建起,所以说,贫僧便是这里的主人!”枯荣的声音再次响起,较于之前的波澜不惊,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愠怒,“虽然此刻,这个曾经幽静的庭院,变成了残酷的角斗场,但这也不能改变这里仍由贫僧做主的事实!” 枯荣的话,在孛ri帖赤那听来,无异天籁!若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他甚至愿意跪倒在地,虔诚的亲吻枯荣又瘦又黑的赤足! “谁做谁的对手,由贫僧说了算!由不得你们自行决定!”枯荣暴喝一声,身体如鬼魅般蹿出,直冲张凛而去。 枯荣动手的同时,莫降也动了,只是相较于枯荣鬼魅般的速度,受伤的他,动作要慢了不少。 张凛则是站在原地,只用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将孛ri帖赤那钉在原地,防止他再次使诈,偷袭莫降。 张凛要这样做,并非是他不知道莫降已身受重伤,而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高傲的男人,能理解莫降的心理——如果他强行插手,即便最后胜了枯荣,非但伤了莫降的自尊,他自己也不会开心。 男人的尊严,总要自己去维护——跌倒于何处,便从那里再站起来;败于何人之手,便从那人身上将尊严夺回来! 转瞬间,二人身影再次相撞。 这一次,莫降并未像之前那般横冲直撞,既然知道了对方是金刚不坏之身,强攻已是无益。所以,他没有使用攻击的招式,在二人即将接触的一刹那,他便用出了“侠者之为——破禁!” 枯荣金刚难挡的一掌,本已拍出,却不曾想到莫降未战先退,所以这一掌,还是稍有差池,没能击中莫降。 枯荣之前曾见过莫降用这一招,所以此时再见,已有应对之策,他脚尖点地,急追莫降,不过这一次,却没能像上一次一样很快追上,二人还是拉开了半尺的距离。 不过莫降身上有伤,极致的速度很难维持住,是故他逐渐慢了下来,而枯荣也渐渐接近。 眼看枯荣便要追上,莫降再提一口气,又一次使出了“侠者之为”,这一次,他选择折向侧前方,几乎是擦着枯荣肥大的僧袍,从他身边飞了过去。 枯荣见状,这一次却不再追了,赤足重重的踏在雪地上,溅起一捧残雪,雪花尚未落地,他已踏着鬼魅般飘忽的步伐,向张凛杀了过去。 而与他背道而驰的莫降听到背后的动静,却是微微一笑,第三次使出了“侠者之为”! 原本急速前冲的莫降,忽然向相反方向急退!速度丝毫不让枯荣! 他在空中完成了转身,右手五指并拢成掌,直接向枯荣后心拍去! 枯荣感到背后劲风迫近,但他却并未转身,因为他之前已领教过莫降的掌法,知道那伤不了自己。是故,他的目标不变,仍取张凛! 张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笑。 就在枯荣到达张凛身前之时,他忽然发现,张凛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野狼般的狡诈…… 第90章 汝阳铁佛(十四) “你是何人?竟敢闯入喜乐寺撒野!”身材壮硕的光头指着张凛问。 “你又是何人?”张凛斜睨着他,冷声问。 “我乃汝阳县的镇守使!此地的最高长官!也就是你们汉人口中的达鲁花……” “我只问你的名字。”张凛用一成不变的冰冷声调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孛ri帖赤那。”光头自豪的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这是我的黄金族名字,翻译成你们汉语,便是苍狼的意思。” “苍狼么……”张凛扁扁嘴,一副不屑的表情。 看到张凛一脸的高傲,孛ri帖赤那冷笑一声道:“贱民,高傲是要实力为基础的,无实力的高傲,只会贻笑大方!方才一拼,你能胜过我,只是侥幸,现在,我便让你明白,黄金族人是不可战胜……” 孛ri帖赤那刚yu上前,却被枯荣拉住,只见他单手合实立于胸前说道:“无良寿佛!如果贫僧所言不假的话,这位施主,便是声震大都的白狼张凛吧!” 此言一出,全场肃然,众人无不侧目,看着那个一头白发的年轻人,心中默念:“原来,他就是张凛,他就是那头凶残的白狼!” 随着莫降等人的一路南行,白狼张凛的凶名也传播开来,如今,白狼张凛之名,在扬子江以北,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追随莫降,连斩多名黄金族军官,更为可怕的是,那些传说中铜筋铁骨,天下无敌的黄金族战士,竟无一人可挡他一枪!俗话说,三人成虎,人言可畏,人们以讹传讹,张凛的凶名又被无限夸大,到了汝阳这边,白狼张凛四个字,几乎成了“黄金族人杀手”的代名词…… 孛ri帖赤那亦是心中骇然,许久之前,在黄金族官员的圈子里,就流传着“大都白狼”专杀黄金族人的传说,只是当时,他远在汝阳,很难见到张凛本人,而且在他的心中,还有着和张凛一较高下的想法——直到今ri,他终于见到了张凛,而且也曾与他有过交手,回想着二人方才在半空过招的情景,感受着酸麻的双臂,孛ri帖赤那心中与张凛一较高下的yu望,正慢慢消失…… 好在这个时候,枯荣上前一步,挡在了孛ri帖赤那的身前,化解了他未战先怯的尴尬。 枯荣面带微笑说道:“这位施主,贫僧自乌斯藏而来,对中原武学向往已久,早就听闻施主的‘无常夺魂枪’乃是当今天下最为猛烈霸道的枪法,威势之盛,神鬼难当。是故,贫僧想向施主讨教几招,不知可否?” 枯荣说完,保持着微笑,静待张凛的答案,可莫降却忽然半路杀了出来,他一手搭在张凛的肩膀,半扶半揽着站的如枪般笔直的张凛,绕到了他身前,口中说道:“自然……不行!” 枯荣见状,双眉一皱,冷声道:“施主,你已身受重伤……” “呸!”莫降吐出一口带血的吐沫,冷笑着说:“你这妖僧也知道我身受重伤啊!难道,将小爷我打伤,轻轻一笑,唱个佛号,就没事了么?告诉你,小爷我今天和你这妖僧卯上了!要跟他打,先将我撂倒再说!” 枯荣见莫降语言流畅,毫无滞涩之感,心中微凛——这家伙恢复的速度,也太快了一些!就在刚才,他还无法顺畅的呼吸,可现在,却可以像个地痞骂街般滔滔不绝了——汉皇之血的威力,果然非同凡响。 “施主,事实就摆在眼前,你为何偏要执迷不悟呢?”枯荣说着,隔空指了指莫降凹陷下去的胸口,继而说道:“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再打下去,失败的人仍旧是你。所以,你还是投降……” “投降?”莫降冷笑一声道:“我的人生中,就没有投降二字!你既然已经认出我是狂夫子的徒弟,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的名姓——莫降!” “无量寿佛!”枯荣嘴上唱个佛号,心中却泛起苦涩滋味,离开大都之时,师尊特别嘱咐他,尽量不要与汉皇之血的传人发生冲突,然而今ri看来,二人的矛盾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大师!”孛ri帖赤那出声道:“这贱民如此狂妄,如此不知好歹,就交由在下来处理吧!在下可以保证,绝不让这贱民打扰大师与白狼的比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孛ri帖赤那这番说辞,不过是在逃避,他这样说,只是希望枯荣能变成一面挡箭牌,挡在他跟张凛之间——身为以勇武闻名于世的黄金族人,身为此地的最高长官,胆子却如此之小,孛ri帖赤那的作为,直引来众武僧一阵鄙夷。 孛ri帖赤那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众人的鄙夷,他只想保住自己的xing命,方才,他本想趁莫降身受重伤之时杀他个措手不及,一招毙了他,也好切切实实威风一次——神僧枯荣连用五掌都杀不了的人,却被他一招宰了,那是何等的威风?!——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事与愿违,半路里杀出头白狼,那人后发先至,仅用一招就将他逼退,直到现在,他的半条手臂还没有知觉,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现在,那不知死的贱民莫降,仍在死缠枯荣神僧,孛ri帖赤那怎能让莫降得逞,若是莫降仍做枯荣的对手,那么他就只好独自面对那头残暴凶狠的白狼了!这绝不是孛ri帖赤那想看到的结果,于是他就想抢在莫降对枯荣出手之前,牵制住莫降,再让枯荣与张凛鹤蚌相争,他也好渔翁得利…… 孛ri帖赤那如意算盘打的极好,可他刚刚抬起腿来,还不等脚掌落地,就停在了半空。他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般,身体僵在了那里——而对他施法之人,便是张凛! 张凛什么都没说,只是缓缓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遥遥朝孛ri帖赤那一指,就将孛ri帖赤那酝酿许久的“完美计划”,隔空戳了个粉碎…… 就是这简简单单却霸气十足的一指,便让仅穿了个皮质短裙的孛ri帖赤那浑身冒汗,他心中暗骂自己的愚蠢:这里本来没有自己的事,自己不躲在屋内继续享用那几个美人儿丰腴滑腻的身体,却跑出来趟这趟浑水作甚?现在好了,把白狼张凛招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二位施主,这喜乐寺是贫僧一手建起,所以说,贫僧便是这里的主人!”枯荣的声音再次响起,较于之前的波澜不惊,他的语气中多了一丝愠怒,“虽然此刻,这个曾经幽静的庭院,变成了残酷的角斗场,但这也不能改变这里仍由贫僧做主的事实!” 枯荣的话,在孛ri帖赤那听来,无异天籁!若不是周围有这么多人,他甚至愿意跪倒在地,虔诚的亲吻枯荣又瘦又黑的赤足! “谁做谁的对手,由贫僧说了算!由不得你们自行决定!”枯荣暴喝一声,身体如鬼魅般蹿出,直冲张凛而去。 枯荣动手的同时,莫降也动了,只是相较于枯荣鬼魅般的速度,受伤的他,动作要慢了不少。 张凛则是站在原地,只用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将孛ri帖赤那钉在原地,防止他再次使诈,偷袭莫降。 张凛要这样做,并非是他不知道莫降已身受重伤,而是他身为一个男人,身为一个高傲的男人,能理解莫降的心理——如果他强行插手,即便最后胜了枯荣,非但伤了莫降的自尊,他自己也不会开心。 男人的尊严,总要自己去维护——跌倒于何处,便从那里再站起来;败于何人之手,便从那人身上将尊严夺回来! 转瞬间,二人身影再次相撞。 这一次,莫降并未像之前那般横冲直撞,既然知道了对方是金刚不坏之身,强攻已是无益。所以,他没有使用攻击的招式,在二人即将接触的一刹那,他便用出了“侠者之为——破禁!” 枯荣金刚难挡的一掌,本已拍出,却不曾想到莫降未战先退,所以这一掌,还是稍有差池,没能击中莫降。 枯荣之前曾见过莫降用这一招,所以此时再见,已有应对之策,他脚尖点地,急追莫降,不过这一次,却没能像上一次一样很快追上,二人还是拉开了半尺的距离。 不过莫降身上有伤,极致的速度很难维持住,是故他逐渐慢了下来,而枯荣也渐渐接近。 眼看枯荣便要追上,莫降再提一口气,又一次使出了“侠者之为”,这一次,他选择折向侧前方,几乎是擦着枯荣肥大的僧袍,从他身边飞了过去。 枯荣见状,这一次却不再追了,赤足重重的踏在雪地上,溅起一捧残雪,雪花尚未落地,他已踏着鬼魅般飘忽的步伐,向张凛杀了过去。 而与他背道而驰的莫降听到背后的动静,却是微微一笑,第三次使出了“侠者之为”! 原本急速前冲的莫降,忽然向相反方向急退!速度丝毫不让枯荣! 他在空中完成了转身,右手五指并拢成掌,直接向枯荣后心拍去! 枯荣感到背后劲风迫近,但他却并未转身,因为他之前已领教过莫降的掌法,知道那伤不了自己。是故,他的目标不变,仍取张凛! 张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笑。 就在枯荣到达张凛身前之时,他忽然发现,张凛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野狼般的狡诈…… 第91章 汝阳铁佛(十五) “噗”的一声怪响过后,整个庭院静了下来。 甚至,就连一直呼号不停的寒风也闭上了嘴巴,再没有一点声响。 “滴答,滴答。”——静谧的环境下,滴水之声也异常清晰。 枯荣缓缓低下头来,看到已被鲜血尽头的僧衣,一把黑sè短刃已透胸而出,短刃之上,有被火烧过的斑驳焦痕…… “这是?”枯荣艰难的抬起头来,正看到张凛冷峻的面容,以及对方脸上冷冷的笑容。 张凛冷声回应道:“虎头錾金枪……的枪头。” “虎头錾金枪。”枯荣点点头,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惨然一笑问:“是前朝岳王爷阵前猛将张将军使用的虎头錾金枪么?” 闻听枯荣提及先祖,张凛眼中闪过一丝自豪。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枯荣的答案。 “无量寿佛!”枯荣唱个佛号,声音已非常虚弱,“虽然未能见到施主的‘无常夺魂枪’,但能死在张老英雄的兵刃之下,贫僧此次中原之行,也算是圆满了……” “不……不能啊,大师你不能死啊。”孛ri帖赤那的反应,远比枯荣要激烈的多,枯荣还不曾倒下,他却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孛ri帖赤那这一声喊,惊醒了众人。众人这才意识到,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神僧枯荣,竟然被人用一个枪头扎穿了身体!而且,刺伤他的人,还身受重伤!这,这怎么可能?!枯荣神僧号称金刚铁佛,一双铁掌,足可裂石断金,他怎么能就这样败了?败的如此的简单,如此的出人意料…… 顿时,“师尊、师爷、大师!”之类的哭喊不绝于耳,那是枯荣大师的徒子徒孙们在哀嚎。 这些人的哭声,将稍稍停歇的寒风再次招来,顿时,悲风呜咽,残雪飞卷…… 对于这无比凄凉的画面,莫降却只报以一声冷笑,轻轻一拉,将带血的枪头从枯荣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枯荣枯瘦如骨的身体微微一顿,缓缓倒下。 虎头錾金枪的枪头之所以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是因为方才莫降手扶着张凛绕过他身体的时候,顺手从张凛身上拿来的。当时,枯荣一心只想领教张凛的枪法,注意力也在张凛的身上,再加上有孛ri帖赤那嚷着要亲手结果莫降,这也分散了枯荣的注意力。种种原因,导致枯荣并未察觉,莫降再次与他交手时,身上已藏了兵刃。 而枯荣之所以会败,实则是败在他的轻敌和执着。 在之前与莫降交手的几个回合中,莫降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除了汉皇之血让他稍感震惊之外,莫降这个狂夫子的传人,再没带给他震撼,更何况,他之前已领教过莫降的掌力,断定单凭拳脚,莫降根本破不了他的金刚不坏之身,是故方才杀向张凛的时候,他根本没将背后的莫降放在眼里。 再者,嗜武如命的枯荣,早就对白狼张凛有所耳闻,在他人看来,张凛要么是个凶狠残暴的恶徒,要么就是个义薄云天的侠客,可在枯荣眼中,张凛却和他一样,是追求武道巅峰的武者。他辞别师尊南下,除了肩负的特殊任务之外,更因为前些时ri,张凛曾现身于汤yin、郾城等地,他来在汝阳,一方面暗中执行师尊交代的任务,一方面也在守株待兔,等待张凛的到来。他断定,按照张凛的xing格,来在汝阳之后,若是听闻自己的所作所为,侠道热肠的他,一定会来喜乐寺找到自己…… 枯荣的计划虽好,但事情的发展却与枯荣设想的并不一样,张凛来到了这里,因为他犯下的恶行,一怒之下追到了喜乐寺,但他还没能与张凛交上手,便已被莫降重创…… 想到这里,枯荣树皮似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也许,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佛祖迟来的惩罚吧……” 莫降上前一步,弯下身道:“妖僧,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你作恶多端,现在才想起你的佛祖,已是太迟了。” 枯荣还未回应莫降,孛ri帖赤那却突然喝道:“莫降,你好卑鄙!你如此的狡诈,根本没有资格讽刺枯荣大师,没有资格享受胜利!” 莫降站直了身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邪笑,冷声道:“不错!我是卑鄙,我是狡诈!但我的卑鄙和狡诈,只用在敌人的身上,只报应在想杀我之人的身上,我的卑鄙和狡诈,从未伤及无辜!但是你们呢?汝阳县的百姓、匠人、女人,他们又何罪之有?!你们竟然这样对待他们!孛ri帖赤那,你身为一县之长,不保护你治下的百姓,反而纵容这妖僧鱼肉百姓,甚至与他同流合污,你怎配得上这‘镇守使’三个字?枯荣,你身为佛家弟子,恃武行凶,无恶不作!披着佛门的僧衣,却犯下魔鬼的罪行,似你这等妖僧,我对你又何许客气?”莫降说着,挥起带血的枪头,朝庭院内的房间一指,厉声喝道:“你们这些畜生,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罪行,现在却来指责我的卑鄙和狡诈?倘若苍天有眼,怕只嫌似我这样的卑鄙狡诈之徒还不够多!” 莫降正说着,有几个衣衫凌乱,满脸泪痕,满身伤痕的女人,从屋内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虽然,她们对莫降手中血淋淋的枪头仍有畏惧,但看到眼前这副情景,却一齐对着莫降跪倒,伏地痛苦。 看着那些可怜的女人,莫降凶狠的眼神中多了些欣慰,而后转身,目光扫过枯荣和孛ri帖赤那:“若是我的卑鄙和狡诈,能换来你们这些败类授首伏诛,能救得这些无辜之人的xing命,我会以此为荣的。” 孛ri帖赤那愣在当场,张大了嘴巴,却无话可说,因为莫降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而且无论莫降卑鄙与否,他都是这次战斗的胜利者。 这时,庭院拱门处有嘈杂之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发现不知何时,有匠人围了过来,站在庭院外面,伸着脖子向院内观望。 恐惧,惊诧,悲愤,狂喜——无比复杂的情绪写在他们的脸上。 莫降转向他们,刚yu开口,却看到人群怯生生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怕。”莫降指着枯荣说道:“奴役你们的人已经倒下,你们再也不用怕他。这些恶人就是这样,只会欺软怕硬。什么金刚不坏,什么铁佛金刚,只是吓唬懦夫的虚名罢了!他跟你们一样,也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yu望,爱执着,会恐惧!他们也会受伤,也会死,也会被利刃洞穿胸膛,只要你们拿出你们勇气,勇敢反抗,他们绝无可能再次奴役你们的身体,再不能剥夺你们的ziyou,再不能蹂躏你们的姐妹……” 莫降的演说,似乎没能起到什么效果,因为人群中出现了慌乱,惊恐写在所有人的脸上,他们瞪大了眼睛,向后退却。 莫降微微扭头,找到了原因——枯荣颤巍巍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执着的过分呢。”莫降冷笑着举起了虎头錾金枪的枪头。 可是,这一次却不用他来出手了,因为张凛的动作远比他要快! 枯荣刚刚站起,张凛已经冲了出来,他伸手从背后一摸,一根细长的铁条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看样子,那是一柄尚未完成的长刀。 张凛距离枯荣本就极近,抽刀刺击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完成。 转瞬之间,张凛的攻击已经结束,枯荣的身体,再一次被刺穿。 张凛攻击的部位,是枯荣的咽喉,他手中所握的虽是根铁条,但他所使用的招式,却是“无常夺魂枪”中最为简单的刺击,只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刺击由他使出来,异常的霸道凶狠。 “无常……夺魂……枪。”枯荣咳着血,吐字已含糊不清,“果然……似无常鬼……催命……不可,不可阻……” 话未说完,枯荣已仰面摔倒。 他那枯瘦的身体失去了生命力之后,分量也轻了许多,轻飘飘的倒在雪地之上,甚至没能溅起一片残雪…… “他……他死了?” “他死了!” “妖僧死了!!!” 枯荣由站起到摔倒,只不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以至于那些匠人要再三确认,才敢相信这个事实。 慢慢的,人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的欢呼。人群中,有人喜极而泣,有人下跪磕头,有人狠狠的掐这自己的脸,似是他仍不能确定,枯荣之死是不是个梦…… 枯荣的死,并未在莫降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他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仅仅死掉一个枯荣,根本不足以偿还他们对汝阳县百姓犯下的罪孽。 莫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孛ri帖赤那,手中的枪头滴下的鲜血,在雪地上划下一条血线。 “不,不要杀我!”孛ri帖赤那想逃跑,奈何雪地太滑,他腿脚酥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地上,挣扎着后退。 “杀了你?那也太便宜了你。”莫降脸上的笑容在孛ri帖赤那看来,比恶鬼还要狰狞…… 第91章 汝阳铁佛(十五) “噗”的一声怪响过后,整个庭院静了下来。 甚至,就连一直呼号不停的寒风也闭上了嘴巴,再没有一点声响。 “滴答,滴答。”——静谧的环境下,滴水之声也异常清晰。 枯荣缓缓低下头来,看到已被鲜血尽头的僧衣,一把黑sè短刃已透胸而出,短刃之上,有被火烧过的斑驳焦痕…… “这是?”枯荣艰难的抬起头来,正看到张凛冷峻的面容,以及对方脸上冷冷的笑容。 张凛冷声回应道:“虎头錾金枪……的枪头。” “虎头錾金枪。”枯荣点点头,鲜血从他的嘴角流出来,他惨然一笑问:“是前朝岳王爷阵前猛将张将军使用的虎头錾金枪么?” 闻听枯荣提及先祖,张凛眼中闪过一丝自豪。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枯荣的答案。 “无量寿佛!”枯荣唱个佛号,声音已非常虚弱,“虽然未能见到施主的‘无常夺魂枪’,但能死在张老英雄的兵刃之下,贫僧此次中原之行,也算是圆满了……” “不……不能啊,大师你不能死啊。”孛ri帖赤那的反应,远比枯荣要激烈的多,枯荣还不曾倒下,他却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孛ri帖赤那这一声喊,惊醒了众人。众人这才意识到,拥有金刚不坏之身的神僧枯荣,竟然被人用一个枪头扎穿了身体!而且,刺伤他的人,还身受重伤!这,这怎么可能?!枯荣神僧号称金刚铁佛,一双铁掌,足可裂石断金,他怎么能就这样败了?败的如此的简单,如此的出人意料…… 顿时,“师尊、师爷、大师!”之类的哭喊不绝于耳,那是枯荣大师的徒子徒孙们在哀嚎。 这些人的哭声,将稍稍停歇的寒风再次招来,顿时,悲风呜咽,残雪飞卷…… 对于这无比凄凉的画面,莫降却只报以一声冷笑,轻轻一拉,将带血的枪头从枯荣的身体里抽了出来。 枯荣枯瘦如骨的身体微微一顿,缓缓倒下。 虎头錾金枪的枪头之所以突然出现在他的手中,是因为方才莫降手扶着张凛绕过他身体的时候,顺手从张凛身上拿来的。当时,枯荣一心只想领教张凛的枪法,注意力也在张凛的身上,再加上有孛ri帖赤那嚷着要亲手结果莫降,这也分散了枯荣的注意力。种种原因,导致枯荣并未察觉,莫降再次与他交手时,身上已藏了兵刃。 而枯荣之所以会败,实则是败在他的轻敌和执着。 在之前与莫降交手的几个回合中,莫降被他打的毫无还手之力,除了汉皇之血让他稍感震惊之外,莫降这个狂夫子的传人,再没带给他震撼,更何况,他之前已领教过莫降的掌力,断定单凭拳脚,莫降根本破不了他的金刚不坏之身,是故方才杀向张凛的时候,他根本没将背后的莫降放在眼里。 再者,嗜武如命的枯荣,早就对白狼张凛有所耳闻,在他人看来,张凛要么是个凶狠残暴的恶徒,要么就是个义薄云天的侠客,可在枯荣眼中,张凛却和他一样,是追求武道巅峰的武者。他辞别师尊南下,除了肩负的特殊任务之外,更因为前些时ri,张凛曾现身于汤yin、郾城等地,他来在汝阳,一方面暗中执行师尊交代的任务,一方面也在守株待兔,等待张凛的到来。他断定,按照张凛的xing格,来在汝阳之后,若是听闻自己的所作所为,侠道热肠的他,一定会来喜乐寺找到自己…… 枯荣的计划虽好,但事情的发展却与枯荣设想的并不一样,张凛来到了这里,因为他犯下的恶行,一怒之下追到了喜乐寺,但他还没能与张凛交上手,便已被莫降重创…… 想到这里,枯荣树皮似的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也许,这就是报应,这就是佛祖迟来的惩罚吧……” 莫降上前一步,弯下身道:“妖僧,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你作恶多端,现在才想起你的佛祖,已是太迟了。” 枯荣还未回应莫降,孛ri帖赤那却突然喝道:“莫降,你好卑鄙!你如此的狡诈,根本没有资格讽刺枯荣大师,没有资格享受胜利!” 莫降站直了身体,转过身来,脸上带着邪笑,冷声道:“不错!我是卑鄙,我是狡诈!但我的卑鄙和狡诈,只用在敌人的身上,只报应在想杀我之人的身上,我的卑鄙和狡诈,从未伤及无辜!但是你们呢?汝阳县的百姓、匠人、女人,他们又何罪之有?!你们竟然这样对待他们!孛ri帖赤那,你身为一县之长,不保护你治下的百姓,反而纵容这妖僧鱼肉百姓,甚至与他同流合污,你怎配得上这‘镇守使’三个字?枯荣,你身为佛家弟子,恃武行凶,无恶不作!披着佛门的僧衣,却犯下魔鬼的罪行,似你这等妖僧,我对你又何许客气?”莫降说着,挥起带血的枪头,朝庭院内的房间一指,厉声喝道:“你们这些畜生,做出这等令人发指的罪行,现在却来指责我的卑鄙和狡诈?倘若苍天有眼,怕只嫌似我这样的卑鄙狡诈之徒还不够多!” 莫降正说着,有几个衣衫凌乱,满脸泪痕,满身伤痕的女人,从屋内跌跌撞撞跑了出来,虽然,她们对莫降手中血淋淋的枪头仍有畏惧,但看到眼前这副情景,却一齐对着莫降跪倒,伏地痛苦。 看着那些可怜的女人,莫降凶狠的眼神中多了些欣慰,而后转身,目光扫过枯荣和孛ri帖赤那:“若是我的卑鄙和狡诈,能换来你们这些败类授首伏诛,能救得这些无辜之人的xing命,我会以此为荣的。” 孛ri帖赤那愣在当场,张大了嘴巴,却无话可说,因为莫降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而且无论莫降卑鄙与否,他都是这次战斗的胜利者。 这时,庭院拱门处有嘈杂之声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却发现不知何时,有匠人围了过来,站在庭院外面,伸着脖子向院内观望。 恐惧,惊诧,悲愤,狂喜——无比复杂的情绪写在他们的脸上。 莫降转向他们,刚yu开口,却看到人群怯生生的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怕。”莫降指着枯荣说道:“奴役你们的人已经倒下,你们再也不用怕他。这些恶人就是这样,只会欺软怕硬。什么金刚不坏,什么铁佛金刚,只是吓唬懦夫的虚名罢了!他跟你们一样,也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有yu望,爱执着,会恐惧!他们也会受伤,也会死,也会被利刃洞穿胸膛,只要你们拿出你们勇气,勇敢反抗,他们绝无可能再次奴役你们的身体,再不能剥夺你们的ziyou,再不能蹂躏你们的姐妹……” 莫降的演说,似乎没能起到什么效果,因为人群中出现了慌乱,惊恐写在所有人的脸上,他们瞪大了眼睛,向后退却。 莫降微微扭头,找到了原因——枯荣颤巍巍站了起来。 “你还真是执着的过分呢。”莫降冷笑着举起了虎头錾金枪的枪头。 可是,这一次却不用他来出手了,因为张凛的动作远比他要快! 枯荣刚刚站起,张凛已经冲了出来,他伸手从背后一摸,一根细长的铁条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看样子,那是一柄尚未完成的长刀。 张凛距离枯荣本就极近,抽刀刺击的动作也在一瞬间完成。 转瞬之间,张凛的攻击已经结束,枯荣的身体,再一次被刺穿。 张凛攻击的部位,是枯荣的咽喉,他手中所握的虽是根铁条,但他所使用的招式,却是“无常夺魂枪”中最为简单的刺击,只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刺击由他使出来,异常的霸道凶狠。 “无常……夺魂……枪。”枯荣咳着血,吐字已含糊不清,“果然……似无常鬼……催命……不可,不可阻……” 话未说完,枯荣已仰面摔倒。 他那枯瘦的身体失去了生命力之后,分量也轻了许多,轻飘飘的倒在雪地之上,甚至没能溅起一片残雪…… “他……他死了?” “他死了!” “妖僧死了!!!” 枯荣由站起到摔倒,只不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以至于那些匠人要再三确认,才敢相信这个事实。 慢慢的,人们的窃窃私语,变成了高声的欢呼。人群中,有人喜极而泣,有人下跪磕头,有人狠狠的掐这自己的脸,似是他仍不能确定,枯荣之死是不是个梦…… 枯荣的死,并未在莫降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他也感受不到任何喜悦,仅仅死掉一个枯荣,根本不足以偿还他们对汝阳县百姓犯下的罪孽。 莫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向孛ri帖赤那,手中的枪头滴下的鲜血,在雪地上划下一条血线。 “不,不要杀我!”孛ri帖赤那想逃跑,奈何雪地太滑,他腿脚酥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瘫坐在地上,挣扎着后退。 “杀了你?那也太便宜了你。”莫降脸上的笑容在孛ri帖赤那看来,比恶鬼还要狰狞…… 第92章 汝阳铁佛(十六) 不知是因为穿的太少,还是因为恐惧,孛ri帖赤那打着哆嗦,颤声问道:“你……你想怎样?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啧啧!”莫降摇着头道:“这位大人,你现在记起你是朝廷命官了?那你凌辱那些女子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本该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死于我手的黄金族人,哪一个不是朝廷命官?”张凛的回应,更让孛ri帖赤那汗如雨下,寒风中,汗水很快结冰,凝于他的皮肤之上,倒让他看上去像个冰人。 孛ri帖赤那知道,落在莫降这个反贼手里,今ri已是凶多吉少了,更何况旁边还有这头凶残的恶狼?不过,这世界上没人甘心受死,更何况孛ri帖赤那贪恋权sè,着实不想撒手西去,去找枯荣做伴。于是,他垂死挣扎道:“只要你们不杀我,我能满足你们的一切愿望!” “一切愿望?好大的口气啊。恐怕,连你们的皇帝也不敢说此大话吧?”莫降笑着反问。 见莫降还在答话,孛ri帖赤那隐约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于是急忙说道:“大,大侠有所不知,在这汝阳县内,从来都是我说一不二,您想必也知道,天高皇帝远嘛,哈哈。”孛ri帖赤那干笑两声,见无人理他,又讪讪住口。 “本来呢,你罪恶滔天,死罪难免。”见孛ri帖赤那脸sè黯淡下去,莫降忽而话锋一转道:“可既然镇守使大人如此的识时务,我若是不配合的话,也显得太小心眼了。” “是是是!”孛ri帖赤那慌忙不跌的点头,身上的冰碴扑簌着落下,他满脸谄媚的说道:“我也相信,壮士心胸宽阔,能容他人之不能,我虽罪孽深重,但经壮士教训,已有悔改之意,我愿用尽我的所有,用我的余生,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看着孛ri帖赤那像个傻子一样被莫降戏弄,张凛心有疑惑,他虽然觉得,哪怕这个畜生死上百次,怕也不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若他是莫降,这狗官早已曝尸雪地了。可张凛也知道,莫降向来诡计百出,他现在之所以留这狗官一命,怕是另有打算。所以,张凛此时不再插言,只是活动着手腕,拖着手中铁棍在雪地上划来划去。 令人牙酸的怪响,引得孛ri帖赤那战栗不止,仿若那铁棍不是划在地上,而是划在他的心头。孛ri帖赤那倍感煎熬,唯恐张凛突然暴起,像杀枯荣一样给他的喉咙开个血洞,于是出言问道:“壮士,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官丁当尽力……” “不,不!”莫降摇着手指纠正孛ri帖赤那言语中的错误,“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完成,你若做不来,我为何要留你的xing命呢?” 再看莫降此刻的轻松模样,谁能想到片刻之前,他还是身受重伤,连行走都困难呢?孛ri帖赤那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更是惊凛难平,只当莫降是个怪物。他哪里敢跟怪物讨价还价,于是急忙点头道:“壮士所言有理,即便壮士要本官散尽家财,补偿这些百姓,本官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莫降不知道孛ri帖赤那在汝阳县达鲁花赤的官位上刮了多少油水,也不知他有多少家产,所以并未将对方的话太放在心上。此刻他更关心的,是这些百姓的安危。根据阳曌和枯荣的说法,他们是受国师委派,身负皇命来此地营建喜乐寺的,而那个什么鸟国师与皇帝的关系还异常亲密。这也就是说,枯荣的生死,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帝国皇帝的情绪。要知道,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若是皇帝借枯荣之死,迁怒于汝阳的百姓,那么也就意味着,莫降将百姓们从枯荣手下救出来的同时,又将他们推进了火坑。 其实,要莫降取了孛ri帖赤那的xing命,简直易如反掌,他现在之所以留他一命,只是因为汝阳县百姓的生死,现在还系在他的身上。 莫降斟酌好语言后说道:“散尽家财这种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却不急于现在去做。镇守使大人现在要做的,便是写一道奏章。” 黄金帝国之所以在全国各地设立达鲁花赤一职,除了将各地行政大权握于黄金族手中之外,还有监察百官的用意。各地的达鲁花赤,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封官何处,皆有专折密奏之权。历来,大乾帝国的皇帝,对自己族人的奏章,都是深信不疑。可以说,各地汉族官吏的命运,均掌握在这些只手遮天的达鲁花赤手中。而莫降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对黄金帝国的皇帝,撒个弥天大谎。 “奏章?”孛ri帖赤那却不知莫降在作何打算,所以猛的听到“奏章”二字,却是心中糊涂,不明所以。 莫降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奏章,而且是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的秘奏。”看到孛ri帖赤那一脸的茫然,莫降微笑着解释道:“我希望大人,能将今ri发生在喜乐寺的一切,如实奏于皇帝知晓。” “如实……上奏?”因为震惊,孛ri帖赤那张大了嘴巴,不过,他旋即甩着脑袋说道:“不,不可!本官刚刚决定迷途知返,又怎么能将壮士杀害妖僧之事报于陛下知晓,陷壮士于不义呢?绝对不行!” “哎?大人此言差矣。”莫降摇着头微笑着说,“镇守使大人说错话了,本人只是路过此地,什么都没做,何时成了杀害枯荣神僧的凶手了呢?” 孛ri帖赤那越听越糊涂,挠着光亮的脑袋问:“壮士……您……” 莫降抢过话头笑着道:“这里的百姓都看的清清楚楚,方才分明是大人亲手杀掉了枯荣啊!” 莫降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其中甚至包括张凛…… 很明显,莫降是在栽赃嫁祸。可是,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光天化ri之下,罔顾是非,颠倒黑白,仅凭一句话,就要把孛ri帖赤那由共犯变成凶手,这手法,实在是简单粗暴,蛮不讲理。 孛ri帖赤那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乎可以放进去一双拳头。他脑中嗡鸣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这莫降是要自己写假奏章欺骗皇帝,这莫降是要自己替他背下杀害枯荣的黑锅啊。 孛ri帖赤那见过心黑的,见过卑鄙的,见过无耻的,却从未见过像莫降这般心黑、卑鄙、无耻的…… “大人,你莫不是不肯答应?”莫降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枪头,枯荣的鲜血,此时已凝固在枪头之上,赤黑相杂,更显得斑驳可怖。 “应,应!我怎能不应呢。”孛ri帖赤那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黑如蛇蝎的莫降和凶狠残暴的张凛就站在他的面前,就算是莫降提出要他造反的要求来,他也得答应——不然的话,横尸当前的枯荣,就是他的下场。 “好,好!”莫降高兴的点点头道:“大人之前是不是好官我不清楚,现在看来,大人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啊。” “咳,咳。哪里哪里?”莫降的夸赞,让孛ri帖赤那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红着脸尴尬的笑着答应,心中却在想,自己暂时先答应下来,先保住xing命,之后再想对策也是不迟。 孛ri帖赤那正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xing命,却听莫降忽然问道:“不知大人的官印可在身上?” “啊?在!”话一出口,孛ri帖赤那便后悔了,急忙道:“不,不在。” “到底是在还是不在?”莫降低下头笑着问。 孛ri帖赤那看到莫降白森森的牙齿,不知为何就联想到吞人不吐骨头的恶龙,在那双纯黑sè的瞳眸的注视之下,说谎的勇气也没有了,只好叹口气道:“我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官印十分重要,是故一直贴身携带——此时,官印就在屋内。” 莫降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还请镇守使大人现在就写这道奏章吧。” 孛ri帖赤那闻言,又是一愣,他这才明白莫降为何忽然追问官印的下落。可此时才明白已经太迟了,不等他拒绝,莫降已经伸手示意他站起来,并且向着那间房屋指了一指。 孛ri帖赤那无奈,只好挣扎着站起来,如行尸走肉般向那间房屋走去。他现在就仿佛砧板上鱼肉般,任由莫降摆布——唉,这又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技不如人?谁让自己今天倒霉,碰上莫降和张凛这两个怪物呢? “各位乡亲,还请在此处等待。”莫降转身面对众人朗声说道:“一会儿,还有事要麻烦大家。另外,这些僧人,也麻烦大家看好,不要放跑一人。对了,还请大家尽快拿些笔墨送过来……”吩咐完毕之后,他对张凛耳语一句,继而转身跟在孛ri帖赤那的身后,进了那间屋子。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房屋正中的那个炭炉。除了那个炭炉,房屋之内再无任何家具陈设,木质地板上,散落着几件衣衫,有男子穿的皮裘,也有女子冬天穿的花袄。 莫降站在屋内环视一周,心中微感异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猛的一拍脑门,心中暗道:那个阳曌到哪里去了…… 第92章 汝阳铁佛(十六) 不知是因为穿的太少,还是因为恐惧,孛ri帖赤那打着哆嗦,颤声问道:“你……你想怎样?我,我可是朝廷命官!” “啧啧!”莫降摇着头道:“这位大人,你现在记起你是朝廷命官了?那你凌辱那些女子之时,可曾想过自己本该是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死于我手的黄金族人,哪一个不是朝廷命官?”张凛的回应,更让孛ri帖赤那汗如雨下,寒风中,汗水很快结冰,凝于他的皮肤之上,倒让他看上去像个冰人。 孛ri帖赤那知道,落在莫降这个反贼手里,今ri已是凶多吉少了,更何况旁边还有这头凶残的恶狼?不过,这世界上没人甘心受死,更何况孛ri帖赤那贪恋权sè,着实不想撒手西去,去找枯荣做伴。于是,他垂死挣扎道:“只要你们不杀我,我能满足你们的一切愿望!” “一切愿望?好大的口气啊。恐怕,连你们的皇帝也不敢说此大话吧?”莫降笑着反问。 见莫降还在答话,孛ri帖赤那隐约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于是急忙说道:“大,大侠有所不知,在这汝阳县内,从来都是我说一不二,您想必也知道,天高皇帝远嘛,哈哈。”孛ri帖赤那干笑两声,见无人理他,又讪讪住口。 “本来呢,你罪恶滔天,死罪难免。”见孛ri帖赤那脸sè黯淡下去,莫降忽而话锋一转道:“可既然镇守使大人如此的识时务,我若是不配合的话,也显得太小心眼了。” “是是是!”孛ri帖赤那慌忙不跌的点头,身上的冰碴扑簌着落下,他满脸谄媚的说道:“我也相信,壮士心胸宽阔,能容他人之不能,我虽罪孽深重,但经壮士教训,已有悔改之意,我愿用尽我的所有,用我的余生,弥补我犯下的过错。” 看着孛ri帖赤那像个傻子一样被莫降戏弄,张凛心有疑惑,他虽然觉得,哪怕这个畜生死上百次,怕也不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孽,若他是莫降,这狗官早已曝尸雪地了。可张凛也知道,莫降向来诡计百出,他现在之所以留这狗官一命,怕是另有打算。所以,张凛此时不再插言,只是活动着手腕,拖着手中铁棍在雪地上划来划去。 令人牙酸的怪响,引得孛ri帖赤那战栗不止,仿若那铁棍不是划在地上,而是划在他的心头。孛ri帖赤那倍感煎熬,唯恐张凛突然暴起,像杀枯荣一样给他的喉咙开个血洞,于是出言问道:“壮士,您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本官丁当尽力……” “不,不!”莫降摇着手指纠正孛ri帖赤那言语中的错误,“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完成,你若做不来,我为何要留你的xing命呢?” 再看莫降此刻的轻松模样,谁能想到片刻之前,他还是身受重伤,连行走都困难呢?孛ri帖赤那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心中更是惊凛难平,只当莫降是个怪物。他哪里敢跟怪物讨价还价,于是急忙点头道:“壮士所言有理,即便壮士要本官散尽家财,补偿这些百姓,本官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莫降不知道孛ri帖赤那在汝阳县达鲁花赤的官位上刮了多少油水,也不知他有多少家产,所以并未将对方的话太放在心上。此刻他更关心的,是这些百姓的安危。根据阳曌和枯荣的说法,他们是受国师委派,身负皇命来此地营建喜乐寺的,而那个什么鸟国师与皇帝的关系还异常亲密。这也就是说,枯荣的生死,可能会直接影响到帝国皇帝的情绪。要知道,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若是皇帝借枯荣之死,迁怒于汝阳的百姓,那么也就意味着,莫降将百姓们从枯荣手下救出来的同时,又将他们推进了火坑。 其实,要莫降取了孛ri帖赤那的xing命,简直易如反掌,他现在之所以留他一命,只是因为汝阳县百姓的生死,现在还系在他的身上。 莫降斟酌好语言后说道:“散尽家财这种事,自然是要做的,不过却不急于现在去做。镇守使大人现在要做的,便是写一道奏章。” 黄金帝国之所以在全国各地设立达鲁花赤一职,除了将各地行政大权握于黄金族手中之外,还有监察百官的用意。各地的达鲁花赤,无论官职大小,无论封官何处,皆有专折密奏之权。历来,大乾帝国的皇帝,对自己族人的奏章,都是深信不疑。可以说,各地汉族官吏的命运,均掌握在这些只手遮天的达鲁花赤手中。而莫降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对黄金帝国的皇帝,撒个弥天大谎。 “奏章?”孛ri帖赤那却不知莫降在作何打算,所以猛的听到“奏章”二字,却是心中糊涂,不明所以。 莫降点点头道:“不错,就是奏章,而且是直接送到皇帝手中的秘奏。”看到孛ri帖赤那一脸的茫然,莫降微笑着解释道:“我希望大人,能将今ri发生在喜乐寺的一切,如实奏于皇帝知晓。” “如实……上奏?”因为震惊,孛ri帖赤那张大了嘴巴,不过,他旋即甩着脑袋说道:“不,不可!本官刚刚决定迷途知返,又怎么能将壮士杀害妖僧之事报于陛下知晓,陷壮士于不义呢?绝对不行!” “哎?大人此言差矣。”莫降摇着头微笑着说,“镇守使大人说错话了,本人只是路过此地,什么都没做,何时成了杀害枯荣神僧的凶手了呢?” 孛ri帖赤那越听越糊涂,挠着光亮的脑袋问:“壮士……您……” 莫降抢过话头笑着道:“这里的百姓都看的清清楚楚,方才分明是大人亲手杀掉了枯荣啊!” 莫降此言一出,全场皆惊,其中甚至包括张凛…… 很明显,莫降是在栽赃嫁祸。可是,这也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光天化ri之下,罔顾是非,颠倒黑白,仅凭一句话,就要把孛ri帖赤那由共犯变成凶手,这手法,实在是简单粗暴,蛮不讲理。 孛ri帖赤那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几乎可以放进去一双拳头。他脑中嗡鸣了许久,才确认自己刚才没有听错,这莫降是要自己写假奏章欺骗皇帝,这莫降是要自己替他背下杀害枯荣的黑锅啊。 孛ri帖赤那见过心黑的,见过卑鄙的,见过无耻的,却从未见过像莫降这般心黑、卑鄙、无耻的…… “大人,你莫不是不肯答应?”莫降说着,晃了晃手中的枪头,枯荣的鲜血,此时已凝固在枪头之上,赤黑相杂,更显得斑驳可怖。 “应,应!我怎能不应呢。”孛ri帖赤那吞了口吐沫,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黑如蛇蝎的莫降和凶狠残暴的张凛就站在他的面前,就算是莫降提出要他造反的要求来,他也得答应——不然的话,横尸当前的枯荣,就是他的下场。 “好,好!”莫降高兴的点点头道:“大人之前是不是好官我不清楚,现在看来,大人真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啊。” “咳,咳。哪里哪里?”莫降的夸赞,让孛ri帖赤那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红着脸尴尬的笑着答应,心中却在想,自己暂时先答应下来,先保住xing命,之后再想对策也是不迟。 孛ri帖赤那正暗自庆幸暂时保住了xing命,却听莫降忽然问道:“不知大人的官印可在身上?” “啊?在!”话一出口,孛ri帖赤那便后悔了,急忙道:“不,不在。” “到底是在还是不在?”莫降低下头笑着问。 孛ri帖赤那看到莫降白森森的牙齿,不知为何就联想到吞人不吐骨头的恶龙,在那双纯黑sè的瞳眸的注视之下,说谎的勇气也没有了,只好叹口气道:“我是此地的最高长官,官印十分重要,是故一直贴身携带——此时,官印就在屋内。” 莫降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甚好——事不宜迟,还请镇守使大人现在就写这道奏章吧。” 孛ri帖赤那闻言,又是一愣,他这才明白莫降为何忽然追问官印的下落。可此时才明白已经太迟了,不等他拒绝,莫降已经伸手示意他站起来,并且向着那间房屋指了一指。 孛ri帖赤那无奈,只好挣扎着站起来,如行尸走肉般向那间房屋走去。他现在就仿佛砧板上鱼肉般,任由莫降摆布——唉,这又有什么办法,谁让自己技不如人?谁让自己今天倒霉,碰上莫降和张凛这两个怪物呢? “各位乡亲,还请在此处等待。”莫降转身面对众人朗声说道:“一会儿,还有事要麻烦大家。另外,这些僧人,也麻烦大家看好,不要放跑一人。对了,还请大家尽快拿些笔墨送过来……”吩咐完毕之后,他对张凛耳语一句,继而转身跟在孛ri帖赤那的身后,进了那间屋子。 屋内光线有些昏暗,唯一的光源便是房屋正中的那个炭炉。除了那个炭炉,房屋之内再无任何家具陈设,木质地板上,散落着几件衣衫,有男子穿的皮裘,也有女子冬天穿的花袄。 莫降站在屋内环视一周,心中微感异样,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思索片刻后,他猛的一拍脑门,心中暗道:那个阳曌到哪里去了…… 第93章 汝阳铁佛(十七) 在喜乐寺内,确有一尊的铸铁大佛。 铁佛便位于喜乐寺正中的庭院之内,与寺门同在一条直线之上。庭院的地面,仍是夯实的黄土,尚未铺上石砖。这偌大的庭院之内,除了那尊铁佛,还有几座熔炉,几个简易工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建筑。庭院内,杂乱的摆放着铁匠常用的工具,熔炉的火也未熄灭,只是在这庭院中,却没有一个匠人,是故显得有些荒凉,也因为如此,那座孤坐院中的铁佛,便显得极为突兀。 现在,这尊铁佛尚未彻底完工,遥遥望去,唯有外形轮廓似佛祖端坐,走近了看,便会发现,这尊铁佛的细节之处欠于修饰,所以佛身的线条仍显得生硬,佛祖的面目也十分模糊,佛身上的纹路也极为粗糙,毫无美感可言。 大佛之下,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围着铁佛绕着圈子,口中喃喃自语:“这么多铁,若是打造成兵器的话,恐怕能武装不少人吧……” 那书生忽然止住了脚步,抬头观望,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相猥琐的老者,老者低着头,一双三角眼时不时朝那书生瞥上一眼,眼神中有几分畏惧,老者的身畔是一名黑发遮面的高挑女子,二人的身后,近百名衙役捕快手持兵刃,却是不敢上前,只是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前面的二男一女。 不错,铁佛之下的书生,正是文逸,长发遮面的女子,自然就是韩菲儿了,被他们二人挟持的老者,便是汝阳县的县尹。来时路上,文逸问过他,得知这县尹与自己还是本家,同样姓文…… “菲儿,你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文逸忽然问道。 韩菲儿思索片刻,摇摇头回答道:“没有。” 文逸却摇摇头道:“这铁佛虽大,但也不像洪月奴说的那般,有百丈之高,依我看,最多也就十丈,还有,这座铁佛仍未完工,可我们却见不到一个匠人……文县尹,来时路上你对我们说,汝阳县的匠人,都被强掳进了喜乐寺,为何这里却一个匠人也见不到?还是说,你带我们到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喜乐寺?只是铁佛的铸造地……” 文县尹闻言一愣,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看到文逸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心中惴惴——这里当然是喜乐寺。只是文县尹指的路,却不是从寺院正门进入,而是从尚未建好的寺院围墙缺口进来。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文县尹知道,喜乐寺整体都在施工之中,院墙自然也不例外,若是从这里进来,肯定能遇到筑墙的工人,有工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监工,监工则是喜乐寺内的僧人,说不定其中就有枯荣神僧的徒弟,枯荣神僧武艺高强,徒弟想必也不差,若是他们见到自己被这两个歹人挟持,说不定会出手相救…… 文县尹想的虽好,但到达喜乐寺院墙之后,才发现事与愿违,修到一半的院墙之下,竟然看不到一个工匠!工匠虽然不见,但木脚架,修筑院墙的石砖,匠人使用的工具却在。文县尹当时便猜想,恐怕是人手不足,那些匠人统统被调去铸佛了,于是他带着文逸,径直到了铁佛所在的庭院之内。可进入院门的一刹那,文县尹就傻了眼,这里的情况,与院墙之处别无二致,同样是工具丢的遍地都是,同样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偌大一个喜乐寺,仿若变成了一座鬼寺…… “县尹大人,我在问您话呢。”文逸的话,让文县尹打了个激灵,他急忙将思绪收回,干笑一声回答道:“壮士说笑了,这里不是喜乐寺,还能是哪里?至于此处为何没有匠人……实不相瞒,我也在因这个问题而困惑不解。” 文逸好似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在想:以莫降和张凛二人之力,若是想杀掉这里的领头之人倒是有可能,可是让全寺的工匠和僧人都消失不见,而且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恐怕不太可能…… 正思索间,忽然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众人满怀期待的循声望去,可看到那个自铁佛后背一侧院门进来的身影后,表情统统变成了诧异,而文县尹的脸上,则明显多了一丝失望。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衣着破烂,满身泥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他本来的面容,可那一双大眼,却是分外明亮。 “常大牛!”韩菲儿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文逸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跟在他们车队之后的队伍中,有一个几乎天天来烦莫降的家伙,是唤作常大牛的。 常大牛刚跑进这个庭院,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近百名捕快衙役拿着钢刀,堵在另一侧的院门处。他愣了一愣,转身就逃口中嚷道:“哎呀妈呀!官兵来啦……”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背后有风声传来,紧接着脖领一紧。 “大,大人饶命。”常大牛好像非常害怕,若不是衣领被人提这,双腿一软就要跪倒,他头也不回颤声道:“所有的事都是张凛干的啊,那些监工也是他杀的!俺们只负责引他们上钩,俺知道做诱饵也是不对的,可那都是张凛逼着俺们干的……” 常大牛的话,倒是解答了文逸心头的一部分疑惑,但他知道,了解实情并不急于现在,于是笑着说道:“先别急着招供,看清楚我是谁。” 常大牛慢慢转过头来,眯着眼睛观瞧,文逸那张亲和力十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你……你,你是,文先生!”常大牛只说了一句话,兴奋的语气便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同情,“文先生,俺不知道您被官府抓了,若是知道了,俺一定会通知张大侠让他去救您的。” 文逸笑笑,心道这个常大牛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你觉得,就凭这些捕快,能抓得住我吗?” “这……嘿嘿。”常大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脸的憨厚表情,“俺,俺之前只是个奴隶,人又傻,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闹出不少笑话。可自从追随张大侠之后,俺长了不少见识,也知道您一定非常的厉害,说不定比张大侠他们还要厉害,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们都骑马,就您有资格乘坐马车呢?您这么厉害,应该不会被抓吧……” 文逸仍是笑,笑的高深莫测。之前,他只是在车厢里听到过这个常大牛的声音,也曾留意过他于莫降张凛等人之间的对话。今ri与他交谈一番,文逸发现,这个常大牛,恐怕是不简单——与莫降交涉时,他一味藏拙,言辞真诚;面对张凛,他便唯唯诺诺,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在自己面前,这人却是口若悬河…… “文,文先生。”常大牛怯生生的问,“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俺又说错了什么?” 文逸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你说的很好。”说着,他便松开了常大牛的衣领,并且替他整理一番。 “嘿嘿,那就好。”常大牛笑得像是受到私塾先生表扬的孩童一般开心。 “对了,大牛,你急匆匆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文逸忽然问。 “噢,您不说俺差点忘记啦!”常大牛说着,瞪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寻找,口中说道:“那个和尚死了,后来莫大侠又跟一个大冬天穿短裙的光头说了些话,那光头好像吓坏了,就要写什么奏章,光头跟莫大侠进了屋子里,又要什么笔墨……” 他说话没头没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文逸也听不明白,只是问:“哪个和尚死了?” “就是那个,那个瘦的跟骷髅一样的厉害和尚,他叫,叫什么来着……”常大牛摸着脑袋想了片刻后,忽然大声道:“对了!莫大侠好像叫他枯荣!嗯,就是枯荣,枯荣死了!” 文逸仍是一脸困惑,心道枯荣是谁? 文逸正困惑的时候,却听身后咕咚一声怪响,回头一看,只见文县尹不知为何瘫坐在地,一脸的死灰,失魂落魄般喃喃道:“枯荣死了?神僧死了?这怎么可能……” 常大牛并不知道,瘫倒在地的老者是什么来路,只是自顾自说道:“方才,莫大侠说要俺们去找笔墨,俺这辈子都没摸过笔杆子,哪知道何处有笔墨,可一个老铁匠却告诉俺说,铸造铁佛的庭院里有几座工棚,工棚的桌子上,有画图用的笔墨……嘿嘿!果然在这里!” 常大牛说着,迈着大步便向工棚走去,伸出大手拿起一方砚台,又一把抓了几根毛笔,将桌上厚厚一打子纸都抱了起来,乐呵呵道:“这么多,应该够用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文逸急忙叫住他道:“常大牛,你去哪?” “哎呀糟糕!”常大牛不好意思的回头道:“俺这个人脑子笨,想着这事就忘了那事,一找到笔墨,就把您给忘了——您是来找莫大侠的吧?” 文逸笑着点头道:“正是,还麻烦你带我们去见他。” 常大牛面露难sè道:“带您去是没问题,可是这些衙役……” “没事。”文逸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说不定唯战兄那边,正需要人手帮忙……” 第93章 汝阳铁佛(十七) 在喜乐寺内,确有一尊的铸铁大佛。 铁佛便位于喜乐寺正中的庭院之内,与寺门同在一条直线之上。庭院的地面,仍是夯实的黄土,尚未铺上石砖。这偌大的庭院之内,除了那尊铁佛,还有几座熔炉,几个简易工棚,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建筑。庭院内,杂乱的摆放着铁匠常用的工具,熔炉的火也未熄灭,只是在这庭院中,却没有一个匠人,是故显得有些荒凉,也因为如此,那座孤坐院中的铁佛,便显得极为突兀。 现在,这尊铁佛尚未彻底完工,遥遥望去,唯有外形轮廓似佛祖端坐,走近了看,便会发现,这尊铁佛的细节之处欠于修饰,所以佛身的线条仍显得生硬,佛祖的面目也十分模糊,佛身上的纹路也极为粗糙,毫无美感可言。 大佛之下,一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围着铁佛绕着圈子,口中喃喃自语:“这么多铁,若是打造成兵器的话,恐怕能武装不少人吧……” 那书生忽然止住了脚步,抬头观望,在他的面前,站着一个面相猥琐的老者,老者低着头,一双三角眼时不时朝那书生瞥上一眼,眼神中有几分畏惧,老者的身畔是一名黑发遮面的高挑女子,二人的身后,近百名衙役捕快手持兵刃,却是不敢上前,只是神情紧张的注视着前面的二男一女。 不错,铁佛之下的书生,正是文逸,长发遮面的女子,自然就是韩菲儿了,被他们二人挟持的老者,便是汝阳县的县尹。来时路上,文逸问过他,得知这县尹与自己还是本家,同样姓文…… “菲儿,你有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文逸忽然问道。 韩菲儿思索片刻,摇摇头回答道:“没有。” 文逸却摇摇头道:“这铁佛虽大,但也不像洪月奴说的那般,有百丈之高,依我看,最多也就十丈,还有,这座铁佛仍未完工,可我们却见不到一个匠人……文县尹,来时路上你对我们说,汝阳县的匠人,都被强掳进了喜乐寺,为何这里却一个匠人也见不到?还是说,你带我们到的地方,根本就不是喜乐寺?只是铁佛的铸造地……” 文县尹闻言一愣,怯生生的抬起头来,看到文逸那笑里藏刀的表情,心中惴惴——这里当然是喜乐寺。只是文县尹指的路,却不是从寺院正门进入,而是从尚未建好的寺院围墙缺口进来。之所以选择这条路,是因为文县尹知道,喜乐寺整体都在施工之中,院墙自然也不例外,若是从这里进来,肯定能遇到筑墙的工人,有工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监工,监工则是喜乐寺内的僧人,说不定其中就有枯荣神僧的徒弟,枯荣神僧武艺高强,徒弟想必也不差,若是他们见到自己被这两个歹人挟持,说不定会出手相救…… 文县尹想的虽好,但到达喜乐寺院墙之后,才发现事与愿违,修到一半的院墙之下,竟然看不到一个工匠!工匠虽然不见,但木脚架,修筑院墙的石砖,匠人使用的工具却在。文县尹当时便猜想,恐怕是人手不足,那些匠人统统被调去铸佛了,于是他带着文逸,径直到了铁佛所在的庭院之内。可进入院门的一刹那,文县尹就傻了眼,这里的情况,与院墙之处别无二致,同样是工具丢的遍地都是,同样是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偌大一个喜乐寺,仿若变成了一座鬼寺…… “县尹大人,我在问您话呢。”文逸的话,让文县尹打了个激灵,他急忙将思绪收回,干笑一声回答道:“壮士说笑了,这里不是喜乐寺,还能是哪里?至于此处为何没有匠人……实不相瞒,我也在因这个问题而困惑不解。” 文逸好似明白了什么,微笑着点点头,心中却在想:以莫降和张凛二人之力,若是想杀掉这里的领头之人倒是有可能,可是让全寺的工匠和僧人都消失不见,而且不留下一丝痕迹,这恐怕不太可能…… 正思索间,忽然有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众人满怀期待的循声望去,可看到那个自铁佛后背一侧院门进来的身影后,表情统统变成了诧异,而文县尹的脸上,则明显多了一丝失望。 来者是个身材高大的汉子,衣着破烂,满身泥污,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几乎看不清他本来的面容,可那一双大眼,却是分外明亮。 “常大牛!”韩菲儿低声说出了一个名字。 文逸微微一愣,忽然想起来,跟在他们车队之后的队伍中,有一个几乎天天来烦莫降的家伙,是唤作常大牛的。 常大牛刚跑进这个庭院,只抬头看了一眼,便看到近百名捕快衙役拿着钢刀,堵在另一侧的院门处。他愣了一愣,转身就逃口中嚷道:“哎呀妈呀!官兵来啦……” 一句话还没说完,忽听背后有风声传来,紧接着脖领一紧。 “大,大人饶命。”常大牛好像非常害怕,若不是衣领被人提这,双腿一软就要跪倒,他头也不回颤声道:“所有的事都是张凛干的啊,那些监工也是他杀的!俺们只负责引他们上钩,俺知道做诱饵也是不对的,可那都是张凛逼着俺们干的……” 常大牛的话,倒是解答了文逸心头的一部分疑惑,但他知道,了解实情并不急于现在,于是笑着说道:“先别急着招供,看清楚我是谁。” 常大牛慢慢转过头来,眯着眼睛观瞧,文逸那张亲和力十足的笑脸越来越清晰。 “你……你,你是,文先生!”常大牛只说了一句话,兴奋的语气便消失不见,转而变成了同情,“文先生,俺不知道您被官府抓了,若是知道了,俺一定会通知张大侠让他去救您的。” 文逸笑笑,心道这个常大牛说话颠三倒四,疯疯癫癫,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说道:“你觉得,就凭这些捕快,能抓得住我吗?” “这……嘿嘿。”常大牛不好意思的笑笑,一脸的憨厚表情,“俺,俺之前只是个奴隶,人又傻,也没见过什么世面,所以闹出不少笑话。可自从追随张大侠之后,俺长了不少见识,也知道您一定非常的厉害,说不定比张大侠他们还要厉害,不然的话,为什么他们都骑马,就您有资格乘坐马车呢?您这么厉害,应该不会被抓吧……” 文逸仍是笑,笑的高深莫测。之前,他只是在车厢里听到过这个常大牛的声音,也曾留意过他于莫降张凛等人之间的对话。今ri与他交谈一番,文逸发现,这个常大牛,恐怕是不简单——与莫降交涉时,他一味藏拙,言辞真诚;面对张凛,他便唯唯诺诺,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可在自己面前,这人却是口若悬河…… “文,文先生。”常大牛怯生生的问,“您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俺又说错了什么?” 文逸笑着摇摇头道:“没有,你说的很好。”说着,他便松开了常大牛的衣领,并且替他整理一番。 “嘿嘿,那就好。”常大牛笑得像是受到私塾先生表扬的孩童一般开心。 “对了,大牛,你急匆匆跑到这里来,是为了何事?”文逸忽然问。 “噢,您不说俺差点忘记啦!”常大牛说着,瞪着一双大眼睛四处寻找,口中说道:“那个和尚死了,后来莫大侠又跟一个大冬天穿短裙的光头说了些话,那光头好像吓坏了,就要写什么奏章,光头跟莫大侠进了屋子里,又要什么笔墨……” 他说话没头没脑,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文逸也听不明白,只是问:“哪个和尚死了?” “就是那个,那个瘦的跟骷髅一样的厉害和尚,他叫,叫什么来着……”常大牛摸着脑袋想了片刻后,忽然大声道:“对了!莫大侠好像叫他枯荣!嗯,就是枯荣,枯荣死了!” 文逸仍是一脸困惑,心道枯荣是谁? 文逸正困惑的时候,却听身后咕咚一声怪响,回头一看,只见文县尹不知为何瘫坐在地,一脸的死灰,失魂落魄般喃喃道:“枯荣死了?神僧死了?这怎么可能……” 常大牛并不知道,瘫倒在地的老者是什么来路,只是自顾自说道:“方才,莫大侠说要俺们去找笔墨,俺这辈子都没摸过笔杆子,哪知道何处有笔墨,可一个老铁匠却告诉俺说,铸造铁佛的庭院里有几座工棚,工棚的桌子上,有画图用的笔墨……嘿嘿!果然在这里!” 常大牛说着,迈着大步便向工棚走去,伸出大手拿起一方砚台,又一把抓了几根毛笔,将桌上厚厚一打子纸都抱了起来,乐呵呵道:“这么多,应该够用了。”说着,就要转身离开。 文逸急忙叫住他道:“常大牛,你去哪?” “哎呀糟糕!”常大牛不好意思的回头道:“俺这个人脑子笨,想着这事就忘了那事,一找到笔墨,就把您给忘了——您是来找莫大侠的吧?” 文逸笑着点头道:“正是,还麻烦你带我们去见他。” 常大牛面露难sè道:“带您去是没问题,可是这些衙役……” “没事。”文逸毫不在意的摆摆手道:“他们愿意跟着,就跟着吧。说不定唯战兄那边,正需要人手帮忙……” 第94章 汝阳铁佛(十八) 常大牛领头,文逸紧随其后,韩菲儿挟持着文县尹,后面是近百衙役,众人浩浩荡荡,穿庭过院,直奔莫降所在的那个庭院。 一路之上,虽是仍未有匠人和僧人出现,但文逸却发现了些线索——在某些隐蔽的角落,文逸看到了雪地上杂乱密集的脚印,视觉死角之处的地面上,似乎有鲜血浸出,染红了地面的积雪。 “文先生,那个地方。”常大牛小声说着,偷偷朝那个墙角一指,附在文逸耳边道:“张大侠命俺们做诱饵,在那里诱杀了几个监工,类似的陷阱,我们一共设了四个,用同一种方法,杀尽了寺内的监工。那些监工被杀之后,俺们正打算让那些匠人们离开,却听到莫大侠也在寺中的消息,所以我们就赶了过去,正看到莫大侠跟枯荣较量……” 文逸默默的听着,不时的点头,心道这个常大牛方才大声说话时还颠三倒四,但现在压低了声音,言辞忽然条理清晰起来。这人明明可以将话讲的明明白白,为何却要故意藏拙,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 心有疑惑之余,文逸也算是知晓了事情前后,对于枯荣的死,文逸的看法与莫降完全一致,他也认为这等披着佛家外衣的妖僧死有余辜。同时,对于莫降善后的办法,文逸虽然觉得可行,但细节上还要完善,自己过去,倒是可以帮帮他。心中这样想着,文逸便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文县尹被韩菲儿用一根细长的钢针抵着后心,踉踉跄跄的走着。因为一路疾行,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这也正如他乱糟糟的心情。他只道,这些贼人绝不是好惹的,他们连国师的弟子,神僧枯荣都敢杀,要弄死自己这个小小的县尹,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般?一会见了那贼人的头头,自己只要装傻就好,能保住xing命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听那身形高大的家伙所说,镇守使大人还在贼人的手里,自己一会儿一定要察言观sè,绝不能让枯荣被杀的黑锅,扣在自己的头上…… 韩菲儿的心里,却是只关心着莫降的安危。常大牛与文逸低声交谈之时,她隐约听到莫降受伤的消息,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没有乱了分寸——毕竟,每一次与人交战,莫降总是要受伤的,她已习以为常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莫降的伤势究竟如何,是否需要自己照顾…… 众人各怀心思,脚步甚急,不消片刻,便到了目的地。 只见一群人将前面那个庭院围了个密不透风,站在最外围的,便是与常大牛身份无二的“追随者”,他们虽然衣着杂乱,但位置占的却是不错,将匠人们围在了里面,如果他们不放行的话,那些匠人断无离开的可能;而内圈的匠人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向庭院之内观望着,似是在焦急的等待着某个消息…… “让一让,让一让啦!”常大牛朗声道:“俺找到笔墨啦,找到笔墨啦。” 这时,人群中一个留着三缕长须,面相儒雅,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埋怨了一句:“怎么用了这么长时……”话未说完,那人看到文逸之后,忽然住口,快速转过身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后脑勺。 文逸听到那人的声音,眉毛微微一皱,不过旋即便展眉微笑,转身对韩菲儿说道:“菲儿,你留在这里,看住那个人。”说着,用隐秘的动作朝那个道人的背影指了一指,顺势伸手,将文县尹从韩菲儿手中接了过来,笑着道:“文县尹,麻烦您跟我进去一趟。” 韩菲儿虽然很想进去看看莫降的伤势,但文逸有令,想必是大有深意,她只好点点头,不动声sè的站在了人群之后。 在常大牛的带领下,文逸拉着文县尹穿过人群,那个道人却是刻意回避,再没让文逸看到他的面容。可是,选位极佳的韩菲儿却是看到了,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进入庭院之后,看到院内情景,结合常大牛的讲述,方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现。 文逸低头,便看到枯荣的尸体,看到对方身受两处重创,流出的鲜血已经浸红了尸体周围的积雪,不由感叹:“竟然要这样才能杀了他,想必此人也是极难应付。” 默立于尸体一侧的张凛却不认同这一点,淡淡说道:“此人武艺虽高,但心xing却似年少轻狂时的我一般执着,若要杀他,绝非难事。” “文,文先生,莫大侠还在屋内等着笔墨呢,咱们是不是……”只要有张凛在侧,常大牛说话就有些磕磕绊绊。 文逸微微一笑,示意常大牛带路。 常大牛如闻大赦,像出笼的兔子一般,嗖的一声就蹿进了屋内。 “咦?常大牛,怎么是你?”莫降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算了,你不用回答了,等你把事情讲明白,天都黑了。” 文逸走进屋内的时候,正看到莫降在为一个只穿一条短裙,露出浑身肌肉的jing壮的光头铺纸磨墨,口中正说道:“镇守使大人,笔墨已经到了,还请您赶快写这道奏章吧。” 因为莫降和那光头都是背对着文逸,所以他看不清双方的表情,只是看到盘腿坐于地上的那个光头握住笔杆的右手微微颤抖,仿佛,那根狼毫笔,足有千钧之重。 “这位大人,想必就是此地的镇守使,孛ri帖赤那了?”文逸也不见外,笑着上前打起了招呼。 孛ri帖赤那闻言转身,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庞,心中诧异:这家伙又是谁?怎么如此从容大胆?为何那莫降听到声音也不转身?噢,明白了,这一定是他的同伙!看这书生笑的比莫降还灿烂,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咦?跟在书生身后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啊!这不是…… “文县尹,你来此地做甚?!”面对自己的下属,孛ri帖赤那又恢复了往ri的官威,言辞严厉,“莫不是来看本官出丑的?” “这,这,卑职,卑职不敢!”文县尹闻言,急忙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板上,诚惶诚恐的回答——他深知,自己这位上司,平时便残暴如狼,屡屡虐待下属,今ri自己看到他这番丑态,等到此事一了,孛ri帖赤那秋后算账的话,自己定是凶多吉少。 这时,只听文逸的声音响起:“镇守使大人此言差矣!县尹大人之所以来在此地,是因为听说镇守使大人有危险,所以就带着全县衙的衙役捕快,前来营救大人了!” 闻听文逸替自己开脱,文县尹心中没有一丝感动,只有一肚子苦水。暗道:自己这个本家真是胆大包天,面对如此凶横的黄金族官员,说起谎话来,竟是大气也不喘一下。自己何德何能,敢带着那些只有一身三脚猫功夫的衙役捕快来救人?如果自己真是来救人的,定是有来无回,那个一头白发、杀机凛然的贼人,就足以让自己跟那些虾兵蟹将全军覆灭了——可既然文逸都这样说了,文县尹也不敢忤他的逆,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大人,这,文先生说的不错,卑职正是前来营救大人的。看到大人安全,卑职也就放心了。” 莫降闻言,忍不住偷笑。根据几人方才的一番说辞,再结合文逸和那个县尹的神态,莫降已断定那县尹定是被文逸劫持的。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想——这样也好,有文跛子在一旁帮忙,我这一招瞒天过海,会更加的完美。 孛ri帖赤那如何不知那两人是在说谎。如果他们真的是带人来救自己的,恐怕外面早就打起来了,可自始至终,他却没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只道这文县尹怕是早已被这帮贼人制服,早就变节投诚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可谓是十面埋伏、众叛亲离,稍有不慎,小命不保。现在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那莫降…… 想到这里,孛ri帖赤那豁达的一笑道:“文县尹有心了——说起方才的情景,还真是凶险万分,那个妖僧枯荣,竟然要行刺本官,幸亏有这位壮士相助,本官才能化险为夷。” 莫降摆摆手道:“镇守使大人言重了,大人能够脱险,实在是因为大人洪福齐天,那妖僧要行刺大人,真是自不量力,区区萤虫之光,竟想与ri月争辉……” 莫降拍着虚情假意的马屁,说着无比肉麻的话语,直让常大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只道:这屋内之人,脸皮真是一个比一个厚,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yin险。相较于这些笑里藏刀,背地里yin人的主,那个张凛虽然是凶了点,但好歹算是光明磊落…… 常大牛正胡思乱想,却听莫降催促道:“大人,事情的经过,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尽快完成这道奏折,妖僧枯荣的徒弟阳曌不知所踪,若是拖的久了,怕是夜长梦多……” 第94章 汝阳铁佛(十八) 常大牛领头,文逸紧随其后,韩菲儿挟持着文县尹,后面是近百衙役,众人浩浩荡荡,穿庭过院,直奔莫降所在的那个庭院。 一路之上,虽是仍未有匠人和僧人出现,但文逸却发现了些线索——在某些隐蔽的角落,文逸看到了雪地上杂乱密集的脚印,视觉死角之处的地面上,似乎有鲜血浸出,染红了地面的积雪。 “文先生,那个地方。”常大牛小声说着,偷偷朝那个墙角一指,附在文逸耳边道:“张大侠命俺们做诱饵,在那里诱杀了几个监工,类似的陷阱,我们一共设了四个,用同一种方法,杀尽了寺内的监工。那些监工被杀之后,俺们正打算让那些匠人们离开,却听到莫大侠也在寺中的消息,所以我们就赶了过去,正看到莫大侠跟枯荣较量……” 文逸默默的听着,不时的点头,心道这个常大牛方才大声说话时还颠三倒四,但现在压低了声音,言辞忽然条理清晰起来。这人明明可以将话讲的明明白白,为何却要故意藏拙,装出一副憨厚的样子? 心有疑惑之余,文逸也算是知晓了事情前后,对于枯荣的死,文逸的看法与莫降完全一致,他也认为这等披着佛家外衣的妖僧死有余辜。同时,对于莫降善后的办法,文逸虽然觉得可行,但细节上还要完善,自己过去,倒是可以帮帮他。心中这样想着,文逸便不自觉的加快了脚步。 文县尹被韩菲儿用一根细长的钢针抵着后心,踉踉跄跄的走着。因为一路疾行,他花白的头发有些散乱,这也正如他乱糟糟的心情。他只道,这些贼人绝不是好惹的,他们连国师的弟子,神僧枯荣都敢杀,要弄死自己这个小小的县尹,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一般?一会见了那贼人的头头,自己只要装傻就好,能保住xing命才是最重要的。况且,听那身形高大的家伙所说,镇守使大人还在贼人的手里,自己一会儿一定要察言观sè,绝不能让枯荣被杀的黑锅,扣在自己的头上…… 韩菲儿的心里,却是只关心着莫降的安危。常大牛与文逸低声交谈之时,她隐约听到莫降受伤的消息,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没有乱了分寸——毕竟,每一次与人交战,莫降总是要受伤的,她已习以为常了。只是不知道这一次,莫降的伤势究竟如何,是否需要自己照顾…… 众人各怀心思,脚步甚急,不消片刻,便到了目的地。 只见一群人将前面那个庭院围了个密不透风,站在最外围的,便是与常大牛身份无二的“追随者”,他们虽然衣着杂乱,但位置占的却是不错,将匠人们围在了里面,如果他们不放行的话,那些匠人断无离开的可能;而内圈的匠人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向庭院之内观望着,似是在焦急的等待着某个消息…… “让一让,让一让啦!”常大牛朗声道:“俺找到笔墨啦,找到笔墨啦。” 这时,人群中一个留着三缕长须,面相儒雅,身着道袍的中年男人转过身来,埋怨了一句:“怎么用了这么长时……”话未说完,那人看到文逸之后,忽然住口,快速转过身去,只留给众人一个后脑勺。 文逸听到那人的声音,眉毛微微一皱,不过旋即便展眉微笑,转身对韩菲儿说道:“菲儿,你留在这里,看住那个人。”说着,用隐秘的动作朝那个道人的背影指了一指,顺势伸手,将文县尹从韩菲儿手中接了过来,笑着道:“文县尹,麻烦您跟我进去一趟。” 韩菲儿虽然很想进去看看莫降的伤势,但文逸有令,想必是大有深意,她只好点点头,不动声sè的站在了人群之后。 在常大牛的带领下,文逸拉着文县尹穿过人群,那个道人却是刻意回避,再没让文逸看到他的面容。可是,选位极佳的韩菲儿却是看到了,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进入庭院之后,看到院内情景,结合常大牛的讲述,方才发生在这里的一切,一幕幕在他脑海中闪现。 文逸低头,便看到枯荣的尸体,看到对方身受两处重创,流出的鲜血已经浸红了尸体周围的积雪,不由感叹:“竟然要这样才能杀了他,想必此人也是极难应付。” 默立于尸体一侧的张凛却不认同这一点,淡淡说道:“此人武艺虽高,但心xing却似年少轻狂时的我一般执着,若要杀他,绝非难事。” “文,文先生,莫大侠还在屋内等着笔墨呢,咱们是不是……”只要有张凛在侧,常大牛说话就有些磕磕绊绊。 文逸微微一笑,示意常大牛带路。 常大牛如闻大赦,像出笼的兔子一般,嗖的一声就蹿进了屋内。 “咦?常大牛,怎么是你?”莫降的声音从屋内传来,“算了,你不用回答了,等你把事情讲明白,天都黑了。” 文逸走进屋内的时候,正看到莫降在为一个只穿一条短裙,露出浑身肌肉的jing壮的光头铺纸磨墨,口中正说道:“镇守使大人,笔墨已经到了,还请您赶快写这道奏章吧。” 因为莫降和那光头都是背对着文逸,所以他看不清双方的表情,只是看到盘腿坐于地上的那个光头握住笔杆的右手微微颤抖,仿佛,那根狼毫笔,足有千钧之重。 “这位大人,想必就是此地的镇守使,孛ri帖赤那了?”文逸也不见外,笑着上前打起了招呼。 孛ri帖赤那闻言转身,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庞,心中诧异:这家伙又是谁?怎么如此从容大胆?为何那莫降听到声音也不转身?噢,明白了,这一定是他的同伙!看这书生笑的比莫降还灿烂,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咦?跟在书生身后的人,怎么看起来这么面熟?啊!这不是…… “文县尹,你来此地做甚?!”面对自己的下属,孛ri帖赤那又恢复了往ri的官威,言辞严厉,“莫不是来看本官出丑的?” “这,这,卑职,卑职不敢!”文县尹闻言,急忙咕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贴在地板上,诚惶诚恐的回答——他深知,自己这位上司,平时便残暴如狼,屡屡虐待下属,今ri自己看到他这番丑态,等到此事一了,孛ri帖赤那秋后算账的话,自己定是凶多吉少。 这时,只听文逸的声音响起:“镇守使大人此言差矣!县尹大人之所以来在此地,是因为听说镇守使大人有危险,所以就带着全县衙的衙役捕快,前来营救大人了!” 闻听文逸替自己开脱,文县尹心中没有一丝感动,只有一肚子苦水。暗道:自己这个本家真是胆大包天,面对如此凶横的黄金族官员,说起谎话来,竟是大气也不喘一下。自己何德何能,敢带着那些只有一身三脚猫功夫的衙役捕快来救人?如果自己真是来救人的,定是有来无回,那个一头白发、杀机凛然的贼人,就足以让自己跟那些虾兵蟹将全军覆灭了——可既然文逸都这样说了,文县尹也不敢忤他的逆,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大人,这,文先生说的不错,卑职正是前来营救大人的。看到大人安全,卑职也就放心了。” 莫降闻言,忍不住偷笑。根据几人方才的一番说辞,再结合文逸和那个县尹的神态,莫降已断定那县尹定是被文逸劫持的。不过他也不点破,只是想——这样也好,有文跛子在一旁帮忙,我这一招瞒天过海,会更加的完美。 孛ri帖赤那如何不知那两人是在说谎。如果他们真的是带人来救自己的,恐怕外面早就打起来了,可自始至终,他却没听到任何打斗的声音,只道这文县尹怕是早已被这帮贼人制服,早就变节投诚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可谓是十面埋伏、众叛亲离,稍有不慎,小命不保。现在若想活命,唯一的办法就是配合那莫降…… 想到这里,孛ri帖赤那豁达的一笑道:“文县尹有心了——说起方才的情景,还真是凶险万分,那个妖僧枯荣,竟然要行刺本官,幸亏有这位壮士相助,本官才能化险为夷。” 莫降摆摆手道:“镇守使大人言重了,大人能够脱险,实在是因为大人洪福齐天,那妖僧要行刺大人,真是自不量力,区区萤虫之光,竟想与ri月争辉……” 莫降拍着虚情假意的马屁,说着无比肉麻的话语,直让常大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心中只道:这屋内之人,脸皮真是一个比一个厚,一个比一个无耻,一个比一个yin险。相较于这些笑里藏刀,背地里yin人的主,那个张凛虽然是凶了点,但好歹算是光明磊落…… 常大牛正胡思乱想,却听莫降催促道:“大人,事情的经过,还是以后再说吧,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尽快完成这道奏折,妖僧枯荣的徒弟阳曌不知所踪,若是拖的久了,怕是夜长梦多……” 第95章 汝阳铁佛(十九) 听完莫降的话,文逸眉头一皱,不过旋即又舒展开来,他笑道:“阳曌不知所踪,未必就是一个坏消息。” 莫降忙问:“文跛子,你的意思是……” 文逸略一沉思,斟酌一番用词后道:“喜乐寺住持枯荣祸乱汝阳,镇守使大人为民请愿,前来喜乐寺与他理论,熟料枯荣仗着有圣旨在身,不听劝告。镇守使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换来枯荣恶语相向。镇守使大人为维护法纪,还汝阳县百姓一个公道,决定抓捕那无恶不作的枯荣。熟料那枯荣却暴力抗法,纠集寺内僧众违抗县衙,甚至妄图杀害镇守使大人,幸得县尹大人带衙役前来帮忙,才将那枯荣杀死。然而喜乐寺地形复杂,加之施工尚未完成,十分混乱,阳曌趁乱溜走了……” “对,对,对!”莫降拍手道:“文跛子你说的对!事实与你所讲丝毫不差,那个阳曌是畏罪潜逃,镇守使大人,县尹大人,以及外面的百姓和衙役,都是这件事的证人!” “那些被俘的僧人要怎么办?”常大牛楞乎乎的问。 “被俘的僧人?”莫降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笑着反问道:“这里有被俘的僧人么?他们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哪里还有一个僧人活着?” 看着莫降人畜无害的笑容,常大牛心中一颤——这个莫降,似乎比张凛还要狠啊!不同的是,张凛是凶狠,而这个莫降则是yin狠。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宣判了几十位武僧的死刑——这个莫降,表面和善,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茬,自己以后与他接触的时候,还是小心些的好…… 对于莫降的说法,文逸毫不意外,他的神态一如往常般淡然镇定。他知道,莫降的计策若要成功,那些武僧便再无活命的可能。 至此,莫降和文逸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他们也并不认为自己是铁石心肠。设想一下,如果是他们败于枯荣之手,那么对方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到那个时候,枯荣顶多对着他们的尸体念一句“无量寿佛!”便一了百了了——任何时候,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要想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他们必须让自己的心肠变的坚硬如铁,这也许就是刘芒形容他们“心中藏着黑暗”的原因所在,他们与刘芒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他们无法理解刘芒的单纯和善良,刘芒同样无法理解他们的狡猾和残忍——更何况,这些僧人作恶多端,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命丧其手,他们杀掉这些僧人,也算是替如来佛祖清理门户了…… “镇守使大人。”莫降微笑着面对孛ri帖赤那说道:“您觉得这人的说法如何?可符合事实?可与您要写的奏章内容相符?” 摆在孛ri帖赤那面前的,明明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但孛ri帖赤那却分明感觉到一股冷气从他的耳中灌入,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下钻去,冰住了他的全身——他忍不住打个激灵道:“这位先生说的很对!本官的奏章,便是打算要这样写的!” “既然如此,就请大人马上动笔吧。”莫降说着,弯下身就要磨墨。 孛ri帖赤那见状急忙道:“哪里敢劳烦壮士为我磨墨?壮士请立于一旁歇息——那个谁,文县尹!过来给本官研墨!” 文县尹闻言,跪着爬到孛ri帖赤那身边,从莫降手中将墨接了过来。 莫降自觉的让到一边,与文逸相视一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等待。 孛ri帖赤那与文县尹相视苦笑,齐齐叹一声气后,孛ri帖赤那手中狼毫笔尖,终于接触到了宣纸。 莫降站在后面看的清楚,这孛ri帖赤那虽然看上去像个粗鄙武夫,但写起字来倒真有几分样子,只见他时而运笔如飞,时而蘸墨,时而停笔沉思,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墨字,便出现在宣纸之上。只是,那些蝌蚪一样的文字,莫降却不认识几个,因为那是黄金族特有的文字。 站在莫降身侧的文逸频频点头,由此可知,那孛ri帖赤那,确实在按照文逸的说辞,“如实”的书写着奏章…… 有这么两位在后面盯着,孛ri帖赤那哪里敢胡写乱话,就算心中不服,他也得坐在地上,将这些光天化ri之下编造的谎言写下来,加盖上自己的印章——若非如此,鬼晓得那个叫莫降的家伙,会不会笑着说一句“这里哪有活着的镇守使?”,然后像杀害枯荣一样,在他的脖子上开个血洞……每每想到这里,孛ri帖赤那就感觉脊椎发凉,冷汗嗖嗖,若不是坐在炭炉旁边,他早就打起了哆嗦。 一炷香之后,孛ri帖赤那的奏章终于完成,他毕恭毕敬的将奏章双手呈到莫降面前,口中说道:“壮士,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把奏章写完了。” “非也,非也!”莫降摇着手指道:“镇守使大人又说错话了,您这奏章可不是按照我的意思写的,而是根据发生在您眼前的事实写的。” “是、是!”孛ri帖赤那慌忙点头答应,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板上啪嗒作响。 孛ri帖赤那的双手都酸了,莫降却仍未接过奏章,孛ri帖赤那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壮士,这奏章……” “这奏章你给他看就行了,我又不认识你们黄金族的文字。”莫降指了指文逸,继而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看他的动作自然,似乎伤势已经彻底复原了。 孛ri帖赤那闻言气结,可又不敢发作,只好转向文逸。 好在文逸并没有为难于他,爽快的接过了奏章,仔仔细细看过之后,点头赞道:“嗯,不错!言辞流畅,语句通顺,条理清晰——确实是一篇好文章。” “文跛子,我让你看奏章,没让品评文章。”莫降白了文逸一眼。 “从奏章的角度来说,也是不错的。”文逸笑着道:“最起码,事实描写非常的清楚,很容易就能看明白孰是孰非,弄清楚谁是罪魁祸首,谁是无辜之人,极易引起读者共鸣,让人恨不得亲自上阵,手刃那无恶不作的妖僧……” 听着文逸的点评,孛ri帖赤那悬在半空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心道幸亏自己没有自作聪明,欺这些汉人不懂黄金文字胡写一番。他自思这篇奏章可是仔细斟酌着字眼写出来的,故事xing几乎可与杂剧剧本相较高低……可是,孛ri帖赤那还未得意太久,忽听喀拉一声,紧接着,那张宣纸就摔在了他脸上! 方才还笑的无比和善的文逸忽然换了脸sè,如怒目金刚般瞪着孛ri帖赤那厉声喝道:“你个蠢货!我们要的是奏章!不是话本小说!你将这本奏章呈给皇帝陛下,他定会以为你写了个恩怨分明的故事哄他开心呢!” “这……这!”孛ri帖赤那诚惶诚恐的跪倒,那篇文章恰巧落在他的眼前,他汗如雨下,滴在宣纸上,污染了文字。 “这什么这!重新写!”文逸怒道。 “是,是,是!”孛ri帖赤那慌忙跪着转身,爬回炭炉旁边。文县尹早就铺好了另一张宣纸等他,埋在胸前的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似是在说:“早就提醒你这样写不行了,你却不听,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 孛ri帖赤那琢磨文字的时候,文逸却在背后叹息:“这黄金帝国,真是该亡。似这样只懂得舞文弄墨,靠着妖艳文字,凭借华丽辞藻邀宠的投机之辈,竟然占此高位,真是文坛的悲哀。” 莫降却悄声道:“文跛子,你可别把他吓坏了,万一越写越糟,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文逸却低声回应:“不用担心,黄金族的文字最好模仿——我只要看一遍他的文字,就能模仿他的文字,保证没人看得出来其中的破绽。” 莫降点了点头,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那照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可以……”说着,文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我们再指使那文县尹,嫁祸阳曌……” “同一种计策,最好不要连续用两次。”文逸摇摇头道:“况且,留着这人的命,还有用途……” 孛ri帖赤那听到二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心中更是发毛,诚惶诚恐之下,写出了一篇奏章——这一次的文章,别说他自己,就连那文县尹也是看的直撇嘴。 可时间已经拖的太久了,孛ri帖赤那只好硬着头皮,将奏章再次呈上。 文逸漫不经心的接过奏章,面带不屑的看着,而孛ri帖赤那则是心怀惴惴的等待着结果。 熟料,文逸看完奏章之后,却是点头道:“嗯,这一次写的倒是不错——虽然有几处错误,但却能读出你当时内心的恐惧,能想象出你当时还心有余悸,在无比紧张的环境中用普通宣纸写下的这篇奏章。这样一来,奏章内容的可信度就大大增加了。镇守使大人,加盖官印吧……” 时间已近黄昏,可在屋外等待的众人,却没露出一丝不耐的表情,他们心中对于结果的期待,丝毫没有减弱。 终于,几个身影前后从屋内走了出来。 落ri的余晖洒在那几人的脸上,映出他们迥异的表情:有人得意,有人淡然,有人无奈,有人惶恐,还有一人,却是满脸的泥污…… 第95章 汝阳铁佛(十九) 听完莫降的话,文逸眉头一皱,不过旋即又舒展开来,他笑道:“阳曌不知所踪,未必就是一个坏消息。” 莫降忙问:“文跛子,你的意思是……” 文逸略一沉思,斟酌一番用词后道:“喜乐寺住持枯荣祸乱汝阳,镇守使大人为民请愿,前来喜乐寺与他理论,熟料枯荣仗着有圣旨在身,不听劝告。镇守使大人苦口婆心的劝说,却换来枯荣恶语相向。镇守使大人为维护法纪,还汝阳县百姓一个公道,决定抓捕那无恶不作的枯荣。熟料那枯荣却暴力抗法,纠集寺内僧众违抗县衙,甚至妄图杀害镇守使大人,幸得县尹大人带衙役前来帮忙,才将那枯荣杀死。然而喜乐寺地形复杂,加之施工尚未完成,十分混乱,阳曌趁乱溜走了……” “对,对,对!”莫降拍手道:“文跛子你说的对!事实与你所讲丝毫不差,那个阳曌是畏罪潜逃,镇守使大人,县尹大人,以及外面的百姓和衙役,都是这件事的证人!” “那些被俘的僧人要怎么办?”常大牛楞乎乎的问。 “被俘的僧人?”莫降一脸莫名其妙的表情,他笑着反问道:“这里有被俘的僧人么?他们被杀的被杀,自尽的自尽,哪里还有一个僧人活着?” 看着莫降人畜无害的笑容,常大牛心中一颤——这个莫降,似乎比张凛还要狠啊!不同的是,张凛是凶狠,而这个莫降则是yin狠。只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宣判了几十位武僧的死刑——这个莫降,表面和善,其实也不是什么善茬,自己以后与他接触的时候,还是小心些的好…… 对于莫降的说法,文逸毫不意外,他的神态一如往常般淡然镇定。他知道,莫降的计策若要成功,那些武僧便再无活命的可能。 至此,莫降和文逸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他们也并不认为自己是铁石心肠。设想一下,如果是他们败于枯荣之手,那么对方又怎会轻易放过他们?到那个时候,枯荣顶多对着他们的尸体念一句“无量寿佛!”便一了百了了——任何时候,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要想在这个乱世生存下去,他们必须让自己的心肠变的坚硬如铁,这也许就是刘芒形容他们“心中藏着黑暗”的原因所在,他们与刘芒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他们无法理解刘芒的单纯和善良,刘芒同样无法理解他们的狡猾和残忍——更何况,这些僧人作恶多端,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命丧其手,他们杀掉这些僧人,也算是替如来佛祖清理门户了…… “镇守使大人。”莫降微笑着面对孛ri帖赤那说道:“您觉得这人的说法如何?可符合事实?可与您要写的奏章内容相符?” 摆在孛ri帖赤那面前的,明明是一张灿烂的笑脸,但孛ri帖赤那却分明感觉到一股冷气从他的耳中灌入,顺着他的脊椎,一路向下钻去,冰住了他的全身——他忍不住打个激灵道:“这位先生说的很对!本官的奏章,便是打算要这样写的!” “既然如此,就请大人马上动笔吧。”莫降说着,弯下身就要磨墨。 孛ri帖赤那见状急忙道:“哪里敢劳烦壮士为我磨墨?壮士请立于一旁歇息——那个谁,文县尹!过来给本官研墨!” 文县尹闻言,跪着爬到孛ri帖赤那身边,从莫降手中将墨接了过来。 莫降自觉的让到一边,与文逸相视一笑,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等待。 孛ri帖赤那与文县尹相视苦笑,齐齐叹一声气后,孛ri帖赤那手中狼毫笔尖,终于接触到了宣纸。 莫降站在后面看的清楚,这孛ri帖赤那虽然看上去像个粗鄙武夫,但写起字来倒真有几分样子,只见他时而运笔如飞,时而蘸墨,时而停笔沉思,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墨字,便出现在宣纸之上。只是,那些蝌蚪一样的文字,莫降却不认识几个,因为那是黄金族特有的文字。 站在莫降身侧的文逸频频点头,由此可知,那孛ri帖赤那,确实在按照文逸的说辞,“如实”的书写着奏章…… 有这么两位在后面盯着,孛ri帖赤那哪里敢胡写乱话,就算心中不服,他也得坐在地上,将这些光天化ri之下编造的谎言写下来,加盖上自己的印章——若非如此,鬼晓得那个叫莫降的家伙,会不会笑着说一句“这里哪有活着的镇守使?”,然后像杀害枯荣一样,在他的脖子上开个血洞……每每想到这里,孛ri帖赤那就感觉脊椎发凉,冷汗嗖嗖,若不是坐在炭炉旁边,他早就打起了哆嗦。 一炷香之后,孛ri帖赤那的奏章终于完成,他毕恭毕敬的将奏章双手呈到莫降面前,口中说道:“壮士,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把奏章写完了。” “非也,非也!”莫降摇着手指道:“镇守使大人又说错话了,您这奏章可不是按照我的意思写的,而是根据发生在您眼前的事实写的。” “是、是!”孛ri帖赤那慌忙点头答应,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地板上啪嗒作响。 孛ri帖赤那的双手都酸了,莫降却仍未接过奏章,孛ri帖赤那小心的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壮士,这奏章……” “这奏章你给他看就行了,我又不认识你们黄金族的文字。”莫降指了指文逸,继而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看他的动作自然,似乎伤势已经彻底复原了。 孛ri帖赤那闻言气结,可又不敢发作,只好转向文逸。 好在文逸并没有为难于他,爽快的接过了奏章,仔仔细细看过之后,点头赞道:“嗯,不错!言辞流畅,语句通顺,条理清晰——确实是一篇好文章。” “文跛子,我让你看奏章,没让品评文章。”莫降白了文逸一眼。 “从奏章的角度来说,也是不错的。”文逸笑着道:“最起码,事实描写非常的清楚,很容易就能看明白孰是孰非,弄清楚谁是罪魁祸首,谁是无辜之人,极易引起读者共鸣,让人恨不得亲自上阵,手刃那无恶不作的妖僧……” 听着文逸的点评,孛ri帖赤那悬在半空的心慢慢放了下去,心道幸亏自己没有自作聪明,欺这些汉人不懂黄金文字胡写一番。他自思这篇奏章可是仔细斟酌着字眼写出来的,故事xing几乎可与杂剧剧本相较高低……可是,孛ri帖赤那还未得意太久,忽听喀拉一声,紧接着,那张宣纸就摔在了他脸上! 方才还笑的无比和善的文逸忽然换了脸sè,如怒目金刚般瞪着孛ri帖赤那厉声喝道:“你个蠢货!我们要的是奏章!不是话本小说!你将这本奏章呈给皇帝陛下,他定会以为你写了个恩怨分明的故事哄他开心呢!” “这……这!”孛ri帖赤那诚惶诚恐的跪倒,那篇文章恰巧落在他的眼前,他汗如雨下,滴在宣纸上,污染了文字。 “这什么这!重新写!”文逸怒道。 “是,是,是!”孛ri帖赤那慌忙跪着转身,爬回炭炉旁边。文县尹早就铺好了另一张宣纸等他,埋在胸前的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似是在说:“早就提醒你这样写不行了,你却不听,这就是不听老人言的下场……” 孛ri帖赤那琢磨文字的时候,文逸却在背后叹息:“这黄金帝国,真是该亡。似这样只懂得舞文弄墨,靠着妖艳文字,凭借华丽辞藻邀宠的投机之辈,竟然占此高位,真是文坛的悲哀。” 莫降却悄声道:“文跛子,你可别把他吓坏了,万一越写越糟,咱们可就白忙活了。” 文逸却低声回应:“不用担心,黄金族的文字最好模仿——我只要看一遍他的文字,就能模仿他的文字,保证没人看得出来其中的破绽。” 莫降点了点头,又将声音压低了一些道:“那照你的意思,我们是不是可以……”说着,文逸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然后我们再指使那文县尹,嫁祸阳曌……” “同一种计策,最好不要连续用两次。”文逸摇摇头道:“况且,留着这人的命,还有用途……” 孛ri帖赤那听到二人在背后窃窃私语,心中更是发毛,诚惶诚恐之下,写出了一篇奏章——这一次的文章,别说他自己,就连那文县尹也是看的直撇嘴。 可时间已经拖的太久了,孛ri帖赤那只好硬着头皮,将奏章再次呈上。 文逸漫不经心的接过奏章,面带不屑的看着,而孛ri帖赤那则是心怀惴惴的等待着结果。 熟料,文逸看完奏章之后,却是点头道:“嗯,这一次写的倒是不错——虽然有几处错误,但却能读出你当时内心的恐惧,能想象出你当时还心有余悸,在无比紧张的环境中用普通宣纸写下的这篇奏章。这样一来,奏章内容的可信度就大大增加了。镇守使大人,加盖官印吧……” 时间已近黄昏,可在屋外等待的众人,却没露出一丝不耐的表情,他们心中对于结果的期待,丝毫没有减弱。 终于,几个身影前后从屋内走了出来。 落ri的余晖洒在那几人的脸上,映出他们迥异的表情:有人得意,有人淡然,有人无奈,有人惶恐,还有一人,却是满脸的泥污…… 第96章 汝阳铁佛(二十) 文逸双手举着宣纸,朗声读完了孛ri帖赤那所写的奏章。 “……妖僧枯荣,罪无可赦,已被臣率汝阳县衙衙役当场格杀,其余人犯,除阳曌一人外,尽数伏诛……”庭院之内,余音袅袅。 那回声虽是越来越弱,但众人心中震动,却是长久难平。尤其是那些缴械的僧人们,个个都是面带惊恐,双眼睁大,少数几人,还在瑟瑟发抖;而匠人们心中除了震惊,还有期待,他们虽然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但孛ri帖赤那所阐述的“事实”,却是符合他们心中期待,他们觉得,莫降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妖僧枯荣则是死有余辜。他们虽然懂的不多,但也知道,有这样一道圣旨,侠道热肠的莫降不会被朝廷追杀——除此之外,匠人心中还有期待,他们期待的是:既然枯荣已死,喜乐寺僧人皆该伏法,那么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文逸将那道奏章翻过来,指着上面的官印说道:“大家看清楚了,这里有镇守使大人亲手印下的官印。” 对于文逸的说明,众匠人反应却是不大,因为他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而莫降却好似知晓大家心中的关切,微笑着问孛ri帖赤那,“敢问镇守使大人,这些无辜的百姓该如何处置呢?” 孛ri帖赤那闻言一愣,心想这些贱民该如何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现在又要问我,是什么意思?可看着莫降那张“骇人”的笑脸,孛ri帖赤那却不敢说出心中的疑问,只是讷讷道:“一切但凭壮士吩咐。” “唉?”莫降摇头道:“小人不过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过客,怎敢越庖代厨——镇守使大人才是处处替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啊。” 难题又抛到了孛ri帖赤那这一边,于是,众匠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孛ri帖赤那的回答。 因为莫降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而孛ri帖赤那又不笨,所以笑着回答道:“百姓本是无辜,是被那妖僧枯荣抢掠至此,他们离家ri久,家中妻儿盼其归家团员,本官身为百姓父母,自当以民心为重,所以——本官正式宣布,自今ri起,喜乐寺将彻底停工,所有的匠人,可立即归家与亲人团聚!” 众匠人闻听此言,沉默片刻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响若雷震! 被强行征发修建喜乐寺的这段ri子,无异于他们人生中最黑暗,最悲惨的时刻。他们不但要ri夜劳作,受尽监工的欺凌,就连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证,稍有不慎,就有送命的危险。这些ri子以来,匠人丧命于监工手下的事情,每ri都有发生,那些人死后,甚至连尸体都被投进了熔炉,烧成了灰烬。如今劫后余生,回想起前几ri的遭遇,不少人已是喜极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炼狱般的喜乐寺,马上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他们怎能不开心? 可是,让他们开心的事,还不止于此。 待众匠人欢呼声渐小,只听莫降问道:“镇守使大人,据我所知,自这些匠人被妖僧枯荣抓到喜乐寺后,汝阳县城百姓人心惶惶,百姓终ri不得安宁,百姓们人人自危,即便光天化ri,也少有百姓敢于上街,是故汝阳县城才会变成一座鬼城——如今得大人承诺,百姓虽然可以回家,但他们心灵的创伤,恐怕却难以修复……” 孛ri帖赤那不知莫降此言何意,于是问道:“那依照壮士的意思是……” 莫降微笑着说道:“我记得镇守使大人曾经说过,为了这些百姓,您甘愿散尽家财……” “噢!”孛ri帖赤那急忙拍拍自己的光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中却在想:自己当时说愿散尽家财,只是为了保命,哪里是为了这些贱民?方才自己写奏章的时候,莫降也并未提及自己家财的事,本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回事,谁知道他却是早有打算,在这里等着自己。 “大人,您莫不是忘记了?”莫降虽然在笑,但孛ri帖赤那却能读懂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威胁。 “没有,没有!”孛ri帖赤那急忙摇头道:“本官说话,一向一言九鼎!不过,本官并未随身携带多少钱财,所以打算回到县衙之后,就命下人为这些匠人的家庭送去财物作为补偿,至于那些命丧于此的匠人,更要加倍赔偿,安抚他们的家属。” 莫降闻言,眉头微皱,心道自己不可能在此地逗留太久,也不可能监督孛ri帖赤那兑现诺言。倘若这些百姓今ri得不到赔偿,待自己走后,孛ri帖赤那又怎会兑现诺言?要知道,黄金族地方官员,个个贪婪成xing,搜刮到手的银子,从未返还于民,吞到肚子里的财宝,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大人身上没钱,并不代表这喜乐寺内就没有钱。”文逸的话,却提醒了莫降。 莫降知道,文逸这样说,并非是无的放矢,想那枯荣为修建喜乐寺,对来往客商雁过拔毛,从他们身上收敛钱财,直让汝阳县城恶名远扬,过往客商无不望而却步,绕道而行——枯荣贪婪之此,聚敛的钱财绝非少数。如今他突然身死,那一大笔钱财想必还未来得及转移。而孛ri帖赤那身为此地最高官员,对枯荣逾越官府权限横征暴敛的事实不闻不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孛ri帖赤那肯定会从中分一杯羹,若不给他点甜头,他怎会默许枯荣强行敛财? “啊!是了,是了!”孛ri帖赤那又拍了拍脑袋,一副刚刚想明白其中关节的样子,于是俯在莫降耳边低声说道:“本官忽然想到,在这间房屋之内,西北角的地板之下,有几条密道,其中有一条,正通往铁佛之下,那里有个藏宝室,妖僧枯荣近些时ri收敛的钱财,尽数藏于其中……” 有孛ri帖赤那这番供述,莫降也便想通了阳曌突然失踪的原因,想必是他看情况不妙,就从密道溜走了。而孛ri帖赤那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供出那条密道,说明他当时还心存侥幸,只想那阳曌能搬来救兵。然而他却不曾想,文逸思维活跃,很好的利用了阳曌失踪这一点,坐实了喜乐寺内众僧造反的“事实”这才让孛ri帖赤那的计划落空——如今,阳曌虽然跑了,但那些金银恐怕却跑不掉…… 想到这里,莫降冷笑一声道:“大人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孛ri帖赤那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道:“哪里,哪里。本官其实早就觉得那妖僧枯荣心怀不轨,早就命人监视他,所以才对他的秘密一清二楚。” 莫降听罢,只是笑,却不说话——他知道孛ri帖赤那又在说谎,因为他刚刚来到这个庭院时,在庭院之内没看到一个脚印,而以孛ri帖赤那的轻功,他绝无可能从庭院拱门一下跃到屋门,这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密道进入那间房屋的,这更说明他和枯荣早有勾结,恐怕,那些不幸的女人,也是枯荣贿赂孛ri帖赤那的物品……尽管看穿了孛ri帖赤那的谎言,但莫降也不揭穿,他只是对常大牛吩咐道:“找几个手脚干净的人,按照镇守使大人的说法,找到那藏宝的密室,将金银取出来,分给这些百姓。” 众匠人闻言,又是欢呼雷动。 匠人都在笑,而孛ri帖赤那却是yu哭无泪,他与文县尹相视一笑,笑容中尽是苦涩。 他们二人,只希望这件事尽快结束,然后平安返回,再拖下去,谁知道这莫降又想出什么yin谋诡计。 可莫降却不打算就这样放二人离开,待常大牛领着几个身材壮硕面相老实之人离开后,莫降再次开口道:“现在,百姓的问题基本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这些犯上作乱的僧人了。” 众武僧一听,俱是魂飞魄散,他们方才听的明明白白,那道奏章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这些人,已“尽数伏诛”了…… 他们杀害百姓之时,或许未曾想过有朝一ri他们也将任人宰割,他们凌辱女子之时,或许未曾想过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武僧之中,有人脸sè惨白,有人低头忏悔,也有不知悔悟者破口大骂: “你这贼人!竟要在光天化ri之下杀害佛门弟子,你不得好死!” “我们是受国师殿下委派来到这里的,你杀了我们,便是捅了天!国师殿下会为我们报仇的!” “莫降!我们记住了你的名字,哪怕化成厉鬼,我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 对于那些威胁和谩骂,莫降统统不予理会,只是微笑着询问孛ri帖赤那:“镇守使大人,您可看到了?这些本该‘伏诛’的贼秃,还在这里叫嚣个不停呢?这似乎与您奏章所描述的事实,有所不符吧?” “这……这个?”孛ri帖赤那金sè的双眼转了一转,出声询问道:“壮士,您看这样如何?本官现在就命衙役们将他们押进死牢,听候发落……” “我看啊……不如何!”莫降冷笑着打断了孛ri帖赤那的话,“既然在‘事实’里,他们早已经是死人,那么他们现在就必须死!” “嘶——”孛ri帖赤那倒抽一口凉气,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壮士动手吧,本官绝不阻拦。” “大人又说错话了。”莫降从文逸手中拿过奏章,指着上面蝌蚪般的字符说道:“这上面说的清清楚楚,这些僧人,乃是大人率领衙役们杀掉的。” 孛ri帖赤那失魂落魄般叹了口气,知道今ri自己已是无处可逃,只好垂头丧气的应道:“既然如此——众衙役听令!将这些僧人,当场格杀!!” 第96章 汝阳铁佛(二十) 文逸双手举着宣纸,朗声读完了孛ri帖赤那所写的奏章。 “……妖僧枯荣,罪无可赦,已被臣率汝阳县衙衙役当场格杀,其余人犯,除阳曌一人外,尽数伏诛……”庭院之内,余音袅袅。 那回声虽是越来越弱,但众人心中震动,却是长久难平。尤其是那些缴械的僧人们,个个都是面带惊恐,双眼睁大,少数几人,还在瑟瑟发抖;而匠人们心中除了震惊,还有期待,他们虽然目睹了事情的经过,但孛ri帖赤那所阐述的“事实”,却是符合他们心中期待,他们觉得,莫降是他们的救命恩人,而妖僧枯荣则是死有余辜。他们虽然懂的不多,但也知道,有这样一道圣旨,侠道热肠的莫降不会被朝廷追杀——除此之外,匠人心中还有期待,他们期待的是:既然枯荣已死,喜乐寺僧人皆该伏法,那么他们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文逸将那道奏章翻过来,指着上面的官印说道:“大家看清楚了,这里有镇守使大人亲手印下的官印。” 对于文逸的说明,众匠人反应却是不大,因为他们现在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而莫降却好似知晓大家心中的关切,微笑着问孛ri帖赤那,“敢问镇守使大人,这些无辜的百姓该如何处置呢?” 孛ri帖赤那闻言一愣,心想这些贱民该如何处置,还不是你说了算?你现在又要问我,是什么意思?可看着莫降那张“骇人”的笑脸,孛ri帖赤那却不敢说出心中的疑问,只是讷讷道:“一切但凭壮士吩咐。” “唉?”莫降摇头道:“小人不过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过客,怎敢越庖代厨——镇守使大人才是处处替百姓着想的父母官啊。” 难题又抛到了孛ri帖赤那这一边,于是,众匠人都竖起耳朵等待着孛ri帖赤那的回答。 因为莫降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而孛ri帖赤那又不笨,所以笑着回答道:“百姓本是无辜,是被那妖僧枯荣抢掠至此,他们离家ri久,家中妻儿盼其归家团员,本官身为百姓父母,自当以民心为重,所以——本官正式宣布,自今ri起,喜乐寺将彻底停工,所有的匠人,可立即归家与亲人团聚!” 众匠人闻听此言,沉默片刻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响若雷震! 被强行征发修建喜乐寺的这段ri子,无异于他们人生中最黑暗,最悲惨的时刻。他们不但要ri夜劳作,受尽监工的欺凌,就连人身安全也得不到保证,稍有不慎,就有送命的危险。这些ri子以来,匠人丧命于监工手下的事情,每ri都有发生,那些人死后,甚至连尸体都被投进了熔炉,烧成了灰烬。如今劫后余生,回想起前几ri的遭遇,不少人已是喜极而泣——“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炼狱般的喜乐寺,马上就能回家与亲人团聚,他们怎能不开心? 可是,让他们开心的事,还不止于此。 待众匠人欢呼声渐小,只听莫降问道:“镇守使大人,据我所知,自这些匠人被妖僧枯荣抓到喜乐寺后,汝阳县城百姓人心惶惶,百姓终ri不得安宁,百姓们人人自危,即便光天化ri,也少有百姓敢于上街,是故汝阳县城才会变成一座鬼城——如今得大人承诺,百姓虽然可以回家,但他们心灵的创伤,恐怕却难以修复……” 孛ri帖赤那不知莫降此言何意,于是问道:“那依照壮士的意思是……” 莫降微笑着说道:“我记得镇守使大人曾经说过,为了这些百姓,您甘愿散尽家财……” “噢!”孛ri帖赤那急忙拍拍自己的光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心中却在想:自己当时说愿散尽家财,只是为了保命,哪里是为了这些贱民?方才自己写奏章的时候,莫降也并未提及自己家财的事,本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这回事,谁知道他却是早有打算,在这里等着自己。 “大人,您莫不是忘记了?”莫降虽然在笑,但孛ri帖赤那却能读懂隐藏在笑容背后的威胁。 “没有,没有!”孛ri帖赤那急忙摇头道:“本官说话,一向一言九鼎!不过,本官并未随身携带多少钱财,所以打算回到县衙之后,就命下人为这些匠人的家庭送去财物作为补偿,至于那些命丧于此的匠人,更要加倍赔偿,安抚他们的家属。” 莫降闻言,眉头微皱,心道自己不可能在此地逗留太久,也不可能监督孛ri帖赤那兑现诺言。倘若这些百姓今ri得不到赔偿,待自己走后,孛ri帖赤那又怎会兑现诺言?要知道,黄金族地方官员,个个贪婪成xing,搜刮到手的银子,从未返还于民,吞到肚子里的财宝,绝不可能再吐出来。 “大人身上没钱,并不代表这喜乐寺内就没有钱。”文逸的话,却提醒了莫降。 莫降知道,文逸这样说,并非是无的放矢,想那枯荣为修建喜乐寺,对来往客商雁过拔毛,从他们身上收敛钱财,直让汝阳县城恶名远扬,过往客商无不望而却步,绕道而行——枯荣贪婪之此,聚敛的钱财绝非少数。如今他突然身死,那一大笔钱财想必还未来得及转移。而孛ri帖赤那身为此地最高官员,对枯荣逾越官府权限横征暴敛的事实不闻不问,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孛ri帖赤那肯定会从中分一杯羹,若不给他点甜头,他怎会默许枯荣强行敛财? “啊!是了,是了!”孛ri帖赤那又拍了拍脑袋,一副刚刚想明白其中关节的样子,于是俯在莫降耳边低声说道:“本官忽然想到,在这间房屋之内,西北角的地板之下,有几条密道,其中有一条,正通往铁佛之下,那里有个藏宝室,妖僧枯荣近些时ri收敛的钱财,尽数藏于其中……” 有孛ri帖赤那这番供述,莫降也便想通了阳曌突然失踪的原因,想必是他看情况不妙,就从密道溜走了。而孛ri帖赤那并没有在第一时间供出那条密道,说明他当时还心存侥幸,只想那阳曌能搬来救兵。然而他却不曾想,文逸思维活跃,很好的利用了阳曌失踪这一点,坐实了喜乐寺内众僧造反的“事实”这才让孛ri帖赤那的计划落空——如今,阳曌虽然跑了,但那些金银恐怕却跑不掉…… 想到这里,莫降冷笑一声道:“大人知道的还真清楚啊。” 孛ri帖赤那擦擦额头上渗出的汗珠道:“哪里,哪里。本官其实早就觉得那妖僧枯荣心怀不轨,早就命人监视他,所以才对他的秘密一清二楚。” 莫降听罢,只是笑,却不说话——他知道孛ri帖赤那又在说谎,因为他刚刚来到这个庭院时,在庭院之内没看到一个脚印,而以孛ri帖赤那的轻功,他绝无可能从庭院拱门一下跃到屋门,这也就是说,他是通过密道进入那间房屋的,这更说明他和枯荣早有勾结,恐怕,那些不幸的女人,也是枯荣贿赂孛ri帖赤那的物品……尽管看穿了孛ri帖赤那的谎言,但莫降也不揭穿,他只是对常大牛吩咐道:“找几个手脚干净的人,按照镇守使大人的说法,找到那藏宝的密室,将金银取出来,分给这些百姓。” 众匠人闻言,又是欢呼雷动。 匠人都在笑,而孛ri帖赤那却是yu哭无泪,他与文县尹相视一笑,笑容中尽是苦涩。 他们二人,只希望这件事尽快结束,然后平安返回,再拖下去,谁知道这莫降又想出什么yin谋诡计。 可莫降却不打算就这样放二人离开,待常大牛领着几个身材壮硕面相老实之人离开后,莫降再次开口道:“现在,百姓的问题基本解决了,那么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这些犯上作乱的僧人了。” 众武僧一听,俱是魂飞魄散,他们方才听的明明白白,那道奏章说的清清楚楚,他们这些人,已“尽数伏诛”了…… 他们杀害百姓之时,或许未曾想过有朝一ri他们也将任人宰割,他们凌辱女子之时,或许未曾想过报应会来的如此之快。武僧之中,有人脸sè惨白,有人低头忏悔,也有不知悔悟者破口大骂: “你这贼人!竟要在光天化ri之下杀害佛门弟子,你不得好死!” “我们是受国师殿下委派来到这里的,你杀了我们,便是捅了天!国师殿下会为我们报仇的!” “莫降!我们记住了你的名字,哪怕化成厉鬼,我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 对于那些威胁和谩骂,莫降统统不予理会,只是微笑着询问孛ri帖赤那:“镇守使大人,您可看到了?这些本该‘伏诛’的贼秃,还在这里叫嚣个不停呢?这似乎与您奏章所描述的事实,有所不符吧?” “这……这个?”孛ri帖赤那金sè的双眼转了一转,出声询问道:“壮士,您看这样如何?本官现在就命衙役们将他们押进死牢,听候发落……” “我看啊……不如何!”莫降冷笑着打断了孛ri帖赤那的话,“既然在‘事实’里,他们早已经是死人,那么他们现在就必须死!” “嘶——”孛ri帖赤那倒抽一口凉气,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既然如此,那么就请壮士动手吧,本官绝不阻拦。” “大人又说错话了。”莫降从文逸手中拿过奏章,指着上面蝌蚪般的字符说道:“这上面说的清清楚楚,这些僧人,乃是大人率领衙役们杀掉的。” 孛ri帖赤那失魂落魄般叹了口气,知道今ri自己已是无处可逃,只好垂头丧气的应道:“既然如此——众衙役听令!将这些僧人,当场格杀!!” 第97章 汝阳铁佛(二十一) 众衙役闻听此言,都是一愣。他们平ri里所做的,多是些对付地痞流氓啊,调节邻里纠纷啊一类的工作;稍微暴力些的,也只是在公堂之上打板子,上夹棍而已;危险xing更高一些的,就是追捕嫌犯,可追捕嫌犯的工作,也多是以嫌犯落网的那一刻为止。即便有些犯人其罪当诛,但砍头啊,凌迟啊,那也是刽子手的工作,与他们这些衙役捕快,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听到镇守使大人命令他们将这数十武僧当场格杀之后,他们都是面露难sè,杀人这种事,确实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工作范畴。就算衙役之中有杀过人的,那也是极少数,他们杀的,也是暴力抗法的罪犯,如今一下面对这些已经缴械投降的僧人,他们哪里下得去手? 是故,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无一人敢动。 “一群废物!都聋了么?!”孛ri帖赤那厉声喝问,“没听到本官的命令么?怎么没人动?难不成你们也要造反?!” 人群中,衙役老八站出来道:“启禀大人,非是我等有意抗命不遵,而是我等实在下不去手啊!” 见到是这般情况,众武僧一时又来了jing神,纷纷破口大骂,说什么他们有佛祖庇护,命不该绝,说什么他们有国师做后台,在这小小的汝阳县,绝无人敢伤他们一根毫毛…… “一群饭桶!”孛ri帖赤那被众僧的言语激起了火气,“连这点小事也干不了,我养你们何用?!这些僧人要害本官的时候你们不在本官身边保护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已经投降,只是要你们杀掉这些贼人,你们便推三阻四,若不是文县尹一直与你们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与他们是一伙的呢!”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像真事——孛ri帖赤那慷慨激昂的情绪,似是正在印证那真理:谎言说的多了,也就成了真相…… 见孛ri帖赤那动了真怒,老八也不敢再说话,只是退回了人群之中,默不作声。 不过,众衙役仍未动手,似是要用沉默对抗这个他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莫降则一直站在一旁,既不威胁,也不催促,好似个袖手旁观的闲人。 文逸却知道莫降因何沉默——莫降既想利用诛杀众僧一事,让孛ri帖赤那彻底倒向他们一边,又不想逼的太紧,站在众衙役的对立面——莫降在汝阳县这一番作为,意在为民除害,汇聚人心,积攒声望。而众衙役实则是百姓中的一员,他们平ri里与百姓接触最为频繁,若是与他们结下了仇怨,莫降费尽心思在百姓心中营造的侠者形象,必将毁在他们的手中。 文逸略一沉思,计上心来——反正莫降的目的也只是想拉孛ri帖赤那下水,而且他的奏章已经写好,这些僧人是否真被衙役所杀,已是无关紧要,他们只要让孛ri帖赤那的双手沾满僧人的鲜血便好——想到这一点后,文逸笑着说道:“镇守使大人,其实,要杀处理掉这些‘死人’,完全无需众位衙役大哥动手的。” 闻听文逸的话大有深意,孛ri帖赤那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文逸也不回答,只是笑着拉住了孛ri帖赤那的手腕。 “先生,您,您要做什么?”孛ri帖赤那隐约意识到了,即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文逸仍是不答话,拉着孛ri帖赤那的手下了房屋的台阶,一步一步向那群武僧走去。 孛ri帖赤那身形高大,又生的膀大腰圆,比文逸足足大了一号,可文逸拖着他,就像是拽着一团巨大的棉花般轻松。 文逸面带微笑,孛ri帖赤那却是暗自心惊:这个看似文弱的跛子书生,力气怎会如此之大?!对方修长的手,看似是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而孛ri帖赤那的亲身感受则像是被铁钳死死钳住一般!他几次想要挣脱,可所发之力,却像是击在了一团棉花上,紧接着便以更大的力道反弹回来,震得他手腕发麻。他也曾想脚下用力,扎在雪地之中,可他的腰肢刚一发力,手臂上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若非他即使撤掉了力道,一整条胳膊都要被生生撕下来! 吃过两次亏后,孛ri帖赤那再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文逸,亦步亦趋向前移动,他心中只道:这个书生,真是深不可测!! 莫降在一旁看的清楚,凭借他与文逸之间的默契,他也大概猜到了文逸要做什么。对于文逸的武艺,他也算是知根知底:文逸在右腿受伤之前,几可与师尊狂夫子过上几招,武艺之高强不容否认。但是他受伤之后,废了一条腿,身法不再似之前那般灵活,若与绝顶高手对决,定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受伤之后,文逸便极少出手,更多的时候,则是靠着智慧在这残酷的世界生存——虽然武艺已大不如从前,可凭借他的本事,要制住这孛ri帖赤那,却是易如反掌。 莫降思索的功夫,文逸已拖着孛ri帖赤那来到了众武僧身前。 “几位,得罪了。”文逸淡淡的说了一句。 天边的夕阳,此时正好落下,金sè余晖洒在文逸的脸上,将他的面容映的有几分模糊,直让众人心中升起错觉:这面带微笑的书生,表情就像度化众生的佛祖。 “先生,您这是要……” 孛ri帖赤那一句话还未说完,文逸已经动手,他将空闲的左手手掌轻轻搭在一个武僧的头顶,口中说一句“去吧!”,微一用力,那武僧茫然的表情就定格在脸上,片刻之后,妖艳的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在他的下颌处汇聚成一滴,缓缓滴落。 血滴落近积雪,浸染扩散,变成一朵妖艳的红梅。 血梅绽开的同时,那名武僧的生命却已凋零,他身体一软,缓缓倒地。 倒地的尸体激起一片残雪,那残雪的碎片好像带着魔力,让众武僧纷纷躲避。在他们眼中,文逸杀人,真的如妖魔施法一般,口中只念了一句咒语,再轻轻摸一摸头皮,人便死掉了——如此诡异的杀人方法,与妖法何异?!再看这人,哪里像是要度化众人的佛祖,这分明是取人xing命的幽魂!! 惊恐中的众武僧却是躲不了太远,因为他们已被人团团围住,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那只亲手杀害枯荣的白狼,就纹丝不动的站在他们背后。 “镇守使大人。”文逸微笑着转向孛ri帖赤那,“您不会忘记了,这些僧人对民众犯下的罪孽吧?您不会忘记了,他们方才曾口出狂言侮辱您吧?” “不,不,不曾忘记。”孛ri帖赤那快速的摇着脑袋,发紫的嘴唇颤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那您还在等什么?现在就是您为民除害的机会。”文逸说着,右手轻轻一甩,孛ri帖赤那只感到一股暗劲顺着手臂传导过来,带着他的身体向前飘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飘到一个僧人的身前。 “让他也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吧。”文逸的话,像是蛊惑xing极强的咒语,又像是不容违背的命令。 孛ri帖赤那的脉门正被文逸握在手中,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他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他哪里敢对文逸的话有半分违背,是故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口中问道:“先,先生,我,我该怎样做?” “像我一样便好。”文逸说着,自己也向前迈进一步,如方才那样,又将手掌轻轻放在一个比丘的头顶,不理会手下之人的战栗,口中念念有词:“你所犯下的罪孽,唯有用死来偿还,前ri恶因,今ri恶果,安心接受这个轮回吧……” 孛ri帖赤那也有样学样,如鹦鹉学舌般道:“前ri种下恶因,今ri收获恶果,安心接受吧……”说这段话的时候,他汗如雨下,因为这段话是文逸对别人说的,同时也是对他的jing告。 “噗通,噗通。”两声怪响,地上便多了两具尸体。 “我受不了了!不要折磨我了!杀了我吧!!!”武僧之中,已经有人被眼前这恐惧的景象逼疯,他仓皇逃窜,浑然没有发觉,张凛手中铁棍,就横在他的身前。 “咔!”颈椎断裂的声音让逃跑之人的狂呼戛然而止,他袋歪向一边,尸体倒地,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前有幽魂索命,后有恶狼堵路,众武僧无路可逃,只能被绝望包围,接受死亡——或许,文逸说的是对的,他们作恶太多,今ri真的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深陷绝望中的武僧们,因为看不到生存的希望,又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们只好选择放弃,一时间,他们都陷入了沉默,不再叫嚣。自他们成为佛门弟子以来,也只有静静等待死亡降临的这一刻,才真正像是个放下一切的出家之人…… 文逸杀人的方法虽然诡异,但却很有效率,加之有孛ri帖赤那在一旁帮忙,数十武僧几乎在转眼间就变成了数十具尸体…… 第97章 汝阳铁佛(二十一) 众衙役闻听此言,都是一愣。他们平ri里所做的,多是些对付地痞流氓啊,调节邻里纠纷啊一类的工作;稍微暴力些的,也只是在公堂之上打板子,上夹棍而已;危险xing更高一些的,就是追捕嫌犯,可追捕嫌犯的工作,也多是以嫌犯落网的那一刻为止。即便有些犯人其罪当诛,但砍头啊,凌迟啊,那也是刽子手的工作,与他们这些衙役捕快,没有一点关系。 所以听到镇守使大人命令他们将这数十武僧当场格杀之后,他们都是面露难sè,杀人这种事,确实已经超出了他们的工作范畴。就算衙役之中有杀过人的,那也是极少数,他们杀的,也是暴力抗法的罪犯,如今一下面对这些已经缴械投降的僧人,他们哪里下得去手? 是故,众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无一人敢动。 “一群废物!都聋了么?!”孛ri帖赤那厉声喝问,“没听到本官的命令么?怎么没人动?难不成你们也要造反?!” 人群中,衙役老八站出来道:“启禀大人,非是我等有意抗命不遵,而是我等实在下不去手啊!” 见到是这般情况,众武僧一时又来了jing神,纷纷破口大骂,说什么他们有佛祖庇护,命不该绝,说什么他们有国师做后台,在这小小的汝阳县,绝无人敢伤他们一根毫毛…… “一群饭桶!”孛ri帖赤那被众僧的言语激起了火气,“连这点小事也干不了,我养你们何用?!这些僧人要害本官的时候你们不在本官身边保护也就罢了,如今他们已经投降,只是要你们杀掉这些贼人,你们便推三阻四,若不是文县尹一直与你们在一起,我还以为你们与他们是一伙的呢!”他越说越生气,越说越像真事——孛ri帖赤那慷慨激昂的情绪,似是正在印证那真理:谎言说的多了,也就成了真相…… 见孛ri帖赤那动了真怒,老八也不敢再说话,只是退回了人群之中,默不作声。 不过,众衙役仍未动手,似是要用沉默对抗这个他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莫降则一直站在一旁,既不威胁,也不催促,好似个袖手旁观的闲人。 文逸却知道莫降因何沉默——莫降既想利用诛杀众僧一事,让孛ri帖赤那彻底倒向他们一边,又不想逼的太紧,站在众衙役的对立面——莫降在汝阳县这一番作为,意在为民除害,汇聚人心,积攒声望。而众衙役实则是百姓中的一员,他们平ri里与百姓接触最为频繁,若是与他们结下了仇怨,莫降费尽心思在百姓心中营造的侠者形象,必将毁在他们的手中。 文逸略一沉思,计上心来——反正莫降的目的也只是想拉孛ri帖赤那下水,而且他的奏章已经写好,这些僧人是否真被衙役所杀,已是无关紧要,他们只要让孛ri帖赤那的双手沾满僧人的鲜血便好——想到这一点后,文逸笑着说道:“镇守使大人,其实,要杀处理掉这些‘死人’,完全无需众位衙役大哥动手的。” 闻听文逸的话大有深意,孛ri帖赤那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文逸也不回答,只是笑着拉住了孛ri帖赤那的手腕。 “先生,您,您要做什么?”孛ri帖赤那隐约意识到了,即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文逸仍是不答话,拉着孛ri帖赤那的手下了房屋的台阶,一步一步向那群武僧走去。 孛ri帖赤那身形高大,又生的膀大腰圆,比文逸足足大了一号,可文逸拖着他,就像是拽着一团巨大的棉花般轻松。 文逸面带微笑,孛ri帖赤那却是暗自心惊:这个看似文弱的跛子书生,力气怎会如此之大?!对方修长的手,看似是轻轻握住了自己的手腕,而孛ri帖赤那的亲身感受则像是被铁钳死死钳住一般!他几次想要挣脱,可所发之力,却像是击在了一团棉花上,紧接着便以更大的力道反弹回来,震得他手腕发麻。他也曾想脚下用力,扎在雪地之中,可他的腰肢刚一发力,手臂上便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若非他即使撤掉了力道,一整条胳膊都要被生生撕下来! 吃过两次亏后,孛ri帖赤那再不敢反抗,老老实实的跟着文逸,亦步亦趋向前移动,他心中只道:这个书生,真是深不可测!! 莫降在一旁看的清楚,凭借他与文逸之间的默契,他也大概猜到了文逸要做什么。对于文逸的武艺,他也算是知根知底:文逸在右腿受伤之前,几可与师尊狂夫子过上几招,武艺之高强不容否认。但是他受伤之后,废了一条腿,身法不再似之前那般灵活,若与绝顶高手对决,定是要吃大亏的。所以受伤之后,文逸便极少出手,更多的时候,则是靠着智慧在这残酷的世界生存——虽然武艺已大不如从前,可凭借他的本事,要制住这孛ri帖赤那,却是易如反掌。 莫降思索的功夫,文逸已拖着孛ri帖赤那来到了众武僧身前。 “几位,得罪了。”文逸淡淡的说了一句。 天边的夕阳,此时正好落下,金sè余晖洒在文逸的脸上,将他的面容映的有几分模糊,直让众人心中升起错觉:这面带微笑的书生,表情就像度化众生的佛祖。 “先生,您这是要……” 孛ri帖赤那一句话还未说完,文逸已经动手,他将空闲的左手手掌轻轻搭在一个武僧的头顶,口中说一句“去吧!”,微一用力,那武僧茫然的表情就定格在脸上,片刻之后,妖艳的鲜血从他的七窍流出,在他的下颌处汇聚成一滴,缓缓滴落。 血滴落近积雪,浸染扩散,变成一朵妖艳的红梅。 血梅绽开的同时,那名武僧的生命却已凋零,他身体一软,缓缓倒地。 倒地的尸体激起一片残雪,那残雪的碎片好像带着魔力,让众武僧纷纷躲避。在他们眼中,文逸杀人,真的如妖魔施法一般,口中只念了一句咒语,再轻轻摸一摸头皮,人便死掉了——如此诡异的杀人方法,与妖法何异?!再看这人,哪里像是要度化众人的佛祖,这分明是取人xing命的幽魂!! 惊恐中的众武僧却是躲不了太远,因为他们已被人团团围住,更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那只亲手杀害枯荣的白狼,就纹丝不动的站在他们背后。 “镇守使大人。”文逸微笑着转向孛ri帖赤那,“您不会忘记了,这些僧人对民众犯下的罪孽吧?您不会忘记了,他们方才曾口出狂言侮辱您吧?” “不,不,不曾忘记。”孛ri帖赤那快速的摇着脑袋,发紫的嘴唇颤抖个不停,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 “那您还在等什么?现在就是您为民除害的机会。”文逸说着,右手轻轻一甩,孛ri帖赤那只感到一股暗劲顺着手臂传导过来,带着他的身体向前飘了一步,不偏不倚正好飘到一个僧人的身前。 “让他也到西方极乐世界去吧。”文逸的话,像是蛊惑xing极强的咒语,又像是不容违背的命令。 孛ri帖赤那的脉门正被文逸握在手中,只要对方愿意,随时都可以让他去往西方极乐世界,他哪里敢对文逸的话有半分违背,是故颤抖着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口中问道:“先,先生,我,我该怎样做?” “像我一样便好。”文逸说着,自己也向前迈进一步,如方才那样,又将手掌轻轻放在一个比丘的头顶,不理会手下之人的战栗,口中念念有词:“你所犯下的罪孽,唯有用死来偿还,前ri恶因,今ri恶果,安心接受这个轮回吧……” 孛ri帖赤那也有样学样,如鹦鹉学舌般道:“前ri种下恶因,今ri收获恶果,安心接受吧……”说这段话的时候,他汗如雨下,因为这段话是文逸对别人说的,同时也是对他的jing告。 “噗通,噗通。”两声怪响,地上便多了两具尸体。 “我受不了了!不要折磨我了!杀了我吧!!!”武僧之中,已经有人被眼前这恐惧的景象逼疯,他仓皇逃窜,浑然没有发觉,张凛手中铁棍,就横在他的身前。 “咔!”颈椎断裂的声音让逃跑之人的狂呼戛然而止,他袋歪向一边,尸体倒地,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前有幽魂索命,后有恶狼堵路,众武僧无路可逃,只能被绝望包围,接受死亡——或许,文逸说的是对的,他们作恶太多,今ri真的到了偿还的时候了…… 深陷绝望中的武僧们,因为看不到生存的希望,又没有反抗的能力,他们只好选择放弃,一时间,他们都陷入了沉默,不再叫嚣。自他们成为佛门弟子以来,也只有静静等待死亡降临的这一刻,才真正像是个放下一切的出家之人…… 文逸杀人的方法虽然诡异,但却很有效率,加之有孛ri帖赤那在一旁帮忙,数十武僧几乎在转眼间就变成了数十具尸体…… 第98章 汝阳铁佛(二十二) 待所有的武僧被杀之后,孛ri帖赤那两腿一软,跪倒在尸体面前,他大汗如雨,脸sè苍白,好像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文逸松开他手腕的一刹那,孛ri帖赤那忽然失声痛哭,这个身材壮硕的像座小山般的黄金族汉子,哭的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方才上演的杀戮,真正让孛ri帖赤那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当他念出那些咒语般的话语之后,一股暗劲如汹涌的暗流般穿过他的身体,从他的手掌倾泻而出,那暗劲每带走一个人的生命,便让他心中的恐惧家中一分。 孛ri帖赤那曾经杀过很多人,但曾经的感觉与今次却大为不同,那个时候,他从来都是将恐惧施加于他人之身,而今ri,他则和死者感受着同样的恐惧。 “镇守使大人,真是看不出来,你的内力也是如此之强啊。”莫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壮汉,每个壮汉都挑着担子,担子里是成堆的金银,常大牛便走在几个汉子的最前面,他的担子里,则是多了一个账本。 孛ri帖赤那扭头看过去,双目通红,眼泪如决堤之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他张了张嘴巴,发紫的嘴唇抖了一抖,哽咽之下,却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大人,您不必替这些僧人伤心。”莫降说着,从常大牛所挑的担子里把账本拿起来,递到孛ri帖赤那手中,“大人只要看看,就会明白这些僧人为何死有余辜了。” 那本账目,孛ri帖赤那再熟悉不过,其中有些条目,甚至是他亲手写下的,他心中明白,账本将枯荣敲诈的每一笔钱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甚至还记录了枯荣曾用“大喜乐”之法“度化”过多少个少女,那些少女惨遭凌辱,被他和枯荣玩腻之后,又赏赐给寺内的僧人…… 孛ri帖赤那捧着账本的手,剧烈的抖动着,朦胧的泪眼中,那些惨遭不幸,被凌辱至死的少女的音容笑貌,似乎就浮现在账本的封皮之上,向他哭诉着她们经历的不幸…… “啊——!不!不!!不要!!!不要过来!!!!”孛ri帖赤那像是见了鬼一般,将账本丢在地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慌乱之中的他,又摸到了武僧的尸体,看着那个刚刚被他“亲手”杀掉,死不瞑目的比丘僧,他又鬼叫一声,手脚并用,像无头苍蝇般,在尸体堆里乱窜,可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尸阵…… 莫降厌恶的皱了皱眉,淡淡的对张凛说了一句:“让他闭嘴。” “但是别杀了他。”文逸急忙补充了一句。 张凛会意,手腕一抖,手中铁棍便落在孛ri帖赤那的肩上。只这一下,就止住了孛ri帖赤那的哭嚎,庭院之内,一时安静下来。 莫降走到众匠人面前说道:“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分钱了。” 这本该是个值得欢呼雀跃的消息,但众位匠人听说之后,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因为他们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其中有胆小的,早就吓的坐在了雪地之上。 “大家放心,你们都是受害者,都是无辜之人。”莫降挤出个笑容劝道:“我们的惩罚,也只降临在恶人的身上,绝不会殃及百姓!” 见众人情绪稍稳,莫降继续朗声说道:“虽然镇守使大人此时有些疯癫,但他之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这些金银——”莫降说着,转身一指,“还是你们的!” “我们相信莫大侠!”人群中终于有人回应,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莫降循声望去,却见那说话之人正和常大牛打着眼sè,想来,那人并非匠人,而是常大牛同一伙人中之一。 虽然有做戏的嫌疑,但那人的话,却安定了民心,片刻之后,人群中传出附和的声音:“对对对!莫大侠正义凛然,他只身来此,就是为了拯救我们,他不会害我们的……” 慢慢的,类似的声音响成了一片,越来越大,终于将笼罩在这庭院上空的诡异和恐惧驱散。 “乡亲们,都静一静!”莫降抬手虚按,让众人静下来,“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现在就来分这些钱财。至于这些金银要怎么分呢?我是这样想的——既然镇守使大人现在神志不清,那么官府这边,就由文县尹来代替主持;而你们则需要推举一位德高望重,处事公正的负责人,将银钱分到大家的手里——对于这样的安排,大家有没有意见?” “莫大侠发话,我们没意见!”这一次回答莫降的,就真的是百姓了。 “好!”莫降说着,回身对文县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紧接着说道:“大家尽快推举个负责人出来吧。” 众匠人怯怯私语一阵,却没有个统一的结果。 其实,这也怪不得匠人们,他们其实心里清楚,这些钱财之中,定有孛ri帖赤那的一份儿,虽然他现在貌似疯掉了,但保不齐这就是他的伪装。这个孛ri帖赤那,一向贪婪,将钱财看的极重,若是有人出头分了他的钱,等他哪一天清醒过来,势必要找那出头之人秋后算账的!大家都见识过孛ri帖赤那欺压汉民的残酷手段,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是故没有人愿意出头。试想一下,他们刚从人间炼狱逃生,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妻儿,何必为了些钱财,搭上xing命呢? 莫降见众人一时商讨不出个结果,又不好出言相逼,于是对文逸打了个眼sè,示意他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其实文逸方才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但他也知道,莫降采用的办法,却是最为公平稳妥的了,而莫降之所以要匠人们推举个代表出来,就是为那些死去的匠人们的利益着想,若是匠人这一方,没有人替那些死去的匠人说话,死者的利益将很难得到保证…… 思考中的文逸抬头眺望,忽然瞥到寺中铁佛的侧影,心中又想起一事,这件事则很好的启发了他……既然有了突破,那么要完善这个计划也不是难事,片刻之后,文逸已是成竹在胸,他对人群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丈打了个眼sè。 那老丈见状,点了点头,在匠人的注视下,走出了人群,他看了看莫降,见对方微笑鼓励,于是便朗声说道:“莫大侠,文县尹,我洪铁翁自愿担任这民意代表!” 此言一出,百姓便停止了议论。 事情没有出现结果之时,人们会觉得这事情很难有个结果;可一旦有了结果,人们又会觉得这结果顺理成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推举民意代表这事也是这般——那洪铁翁站出来之后,众人便觉得,实在是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第98章 汝阳铁佛(二十二) 待所有的武僧被杀之后,孛ri帖赤那两腿一软,跪倒在尸体面前,他大汗如雨,脸sè苍白,好像已死去多时的尸体。 文逸松开他手腕的一刹那,孛ri帖赤那忽然失声痛哭,这个身材壮硕的像座小山般的黄金族汉子,哭的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方才上演的杀戮,真正让孛ri帖赤那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当他念出那些咒语般的话语之后,一股暗劲如汹涌的暗流般穿过他的身体,从他的手掌倾泻而出,那暗劲每带走一个人的生命,便让他心中的恐惧家中一分。 孛ri帖赤那曾经杀过很多人,但曾经的感觉与今次却大为不同,那个时候,他从来都是将恐惧施加于他人之身,而今ri,他则和死者感受着同样的恐惧。 “镇守使大人,真是看不出来,你的内力也是如此之强啊。”莫降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壮汉,每个壮汉都挑着担子,担子里是成堆的金银,常大牛便走在几个汉子的最前面,他的担子里,则是多了一个账本。 孛ri帖赤那扭头看过去,双目通红,眼泪如决堤之水,不争气的夺眶而出,他张了张嘴巴,发紫的嘴唇抖了一抖,哽咽之下,却是没说出一个字来。 “大人,您不必替这些僧人伤心。”莫降说着,从常大牛所挑的担子里把账本拿起来,递到孛ri帖赤那手中,“大人只要看看,就会明白这些僧人为何死有余辜了。” 那本账目,孛ri帖赤那再熟悉不过,其中有些条目,甚至是他亲手写下的,他心中明白,账本将枯荣敲诈的每一笔钱财都记录的清清楚楚,甚至还记录了枯荣曾用“大喜乐”之法“度化”过多少个少女,那些少女惨遭凌辱,被他和枯荣玩腻之后,又赏赐给寺内的僧人…… 孛ri帖赤那捧着账本的手,剧烈的抖动着,朦胧的泪眼中,那些惨遭不幸,被凌辱至死的少女的音容笑貌,似乎就浮现在账本的封皮之上,向他哭诉着她们经历的不幸…… “啊——!不!不!!不要!!!不要过来!!!!”孛ri帖赤那像是见了鬼一般,将账本丢在地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向后退去,在雪地上留下一道痕迹,慌乱之中的他,又摸到了武僧的尸体,看着那个刚刚被他“亲手”杀掉,死不瞑目的比丘僧,他又鬼叫一声,手脚并用,像无头苍蝇般,在尸体堆里乱窜,可怎么逃,也逃不出这个尸阵…… 莫降厌恶的皱了皱眉,淡淡的对张凛说了一句:“让他闭嘴。” “但是别杀了他。”文逸急忙补充了一句。 张凛会意,手腕一抖,手中铁棍便落在孛ri帖赤那的肩上。只这一下,就止住了孛ri帖赤那的哭嚎,庭院之内,一时安静下来。 莫降走到众匠人面前说道:“那么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分钱了。” 这本该是个值得欢呼雀跃的消息,但众位匠人听说之后,却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因为他们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其中有胆小的,早就吓的坐在了雪地之上。 “大家放心,你们都是受害者,都是无辜之人。”莫降挤出个笑容劝道:“我们的惩罚,也只降临在恶人的身上,绝不会殃及百姓!” 见众人情绪稍稳,莫降继续朗声说道:“虽然镇守使大人此时有些疯癫,但他之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这些金银——”莫降说着,转身一指,“还是你们的!” “我们相信莫大侠!”人群中终于有人回应,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莫降循声望去,却见那说话之人正和常大牛打着眼sè,想来,那人并非匠人,而是常大牛同一伙人中之一。 虽然有做戏的嫌疑,但那人的话,却安定了民心,片刻之后,人群中传出附和的声音:“对对对!莫大侠正义凛然,他只身来此,就是为了拯救我们,他不会害我们的……” 慢慢的,类似的声音响成了一片,越来越大,终于将笼罩在这庭院上空的诡异和恐惧驱散。 “乡亲们,都静一静!”莫降抬手虚按,让众人静下来,“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我们现在就来分这些钱财。至于这些金银要怎么分呢?我是这样想的——既然镇守使大人现在神志不清,那么官府这边,就由文县尹来代替主持;而你们则需要推举一位德高望重,处事公正的负责人,将银钱分到大家的手里——对于这样的安排,大家有没有意见?” “莫大侠发话,我们没意见!”这一次回答莫降的,就真的是百姓了。 “好!”莫降说着,回身对文县尹招招手,示意他过来,紧接着说道:“大家尽快推举个负责人出来吧。” 众匠人怯怯私语一阵,却没有个统一的结果。 其实,这也怪不得匠人们,他们其实心里清楚,这些钱财之中,定有孛ri帖赤那的一份儿,虽然他现在貌似疯掉了,但保不齐这就是他的伪装。这个孛ri帖赤那,一向贪婪,将钱财看的极重,若是有人出头分了他的钱,等他哪一天清醒过来,势必要找那出头之人秋后算账的!大家都见识过孛ri帖赤那欺压汉民的残酷手段,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是故没有人愿意出头。试想一下,他们刚从人间炼狱逃生,马上就能回家见到妻儿,何必为了些钱财,搭上xing命呢? 莫降见众人一时商讨不出个结果,又不好出言相逼,于是对文逸打了个眼sè,示意他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出来。 其实文逸方才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出现,但他也知道,莫降采用的办法,却是最为公平稳妥的了,而莫降之所以要匠人们推举个代表出来,就是为那些死去的匠人们的利益着想,若是匠人这一方,没有人替那些死去的匠人说话,死者的利益将很难得到保证…… 思考中的文逸抬头眺望,忽然瞥到寺中铁佛的侧影,心中又想起一事,这件事则很好的启发了他……既然有了突破,那么要完善这个计划也不是难事,片刻之后,文逸已是成竹在胸,他对人群中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丈打了个眼sè。 那老丈见状,点了点头,在匠人的注视下,走出了人群,他看了看莫降,见对方微笑鼓励,于是便朗声说道:“莫大侠,文县尹,我洪铁翁自愿担任这民意代表!” 此言一出,百姓便停止了议论。 事情没有出现结果之时,人们会觉得这事情很难有个结果;可一旦有了结果,人们又会觉得这结果顺理成章,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推举民意代表这事也是这般——那洪铁翁站出来之后,众人便觉得,实在是没人比他更合适了…… 第99章 善后(一) 在大乾朝,民间百姓严禁持有刀剑弓弩,私藏武器者,最轻的惩罚也是充军塞外。在黄金一族刚刚统一神州之初,各地反抗此起彼伏,暴【动】延绵不绝,朝廷为禁绝此类事件,曾派遣官军到民间收缴兵刃,胆敢抵抗者,立斩不赦! 所以在大乾朝立国之处,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为家中拥有兵刃枉死与朝廷之手,也许,仅仅因为一柄祖传的宝刀,就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朝廷的冷血和强硬,让百姓心中恐惧,也换来了暂时的和平,在“禁武令”最早执行的几年,作乱造反之事,确实大有减少,朝廷见此法甚是有效,于是变本加厉,彻底禁绝了武器兵刃在百姓手中的流通。甚至,在官民矛盾激烈的地区,严重到五家共用一把菜刀的程度…… 在朝廷对兵刃管制如此之严的情况下,洪铁翁却是个例外。他家中的墙上,挂满了钢制的刀剑,他家的熔炉,极少锻造百姓需要的农具,多数时间,里面都填满了武器的半成品——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汝阳县衙捕快所使用的刀具,仅由他一人供应,甚至,附近州县驻军将官的兵刃,也是由他亲手锻造。除此之外,这一次喜乐寺铸造铁佛的总设计师,也是他洪铁翁——在寻常百姓心中,他洪铁翁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既是百姓中的一员,又是县衙的官用铁匠,这种亦民亦官的特殊身份,便让他成为了民意代表的不二人选。 “我看这位老丈面容慈善,一身正气,实在是太适合担任匠人一方总负责人的职位了。”莫降上下打量着洪铁翁说道。 “承蒙莫大侠抬举。”洪铁翁施了一礼。 “好了,我们废话少说。”莫降说着,拉着文县尹走到了众匠人面前,“咱们这就开始分钱。” 文县尹虽然怯懦,但绝不蠢笨,他也知道,自己所扮演的角sè,不过只是个象征而已,这些钱财要怎么分配,具体细节还是由莫降和洪铁翁做主。 好在洪铁翁身为铁佛铸造的总设计师,也对一干匠人的具体情况知根知底,无论是幸存的还是不幸身亡于此的匠人,他都记得清楚,所以这钱财的分配,也是极为顺利,而且不失公平。 对于匠人们来说,能活着离开这个炼狱,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了,能得到这笔钱财,实在是意外之喜,所以无论分多分少,众匠都是毫无怨言。 在洪铁翁的主持下,钱财很快分配完毕。 “乡亲们!你们现在,可以回家了。”这个消息一经莫降宣布,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过后,人们飞快的离开——对于喜乐寺这个炼狱,他们毫无留恋。只是在离开之时,他们齐齐回望一眼,这回眸一望,只为感谢他们的救命恩人,莫降。 至于今ri发生在喜乐寺的一切,无论是枯荣死于谁手,还是事实的真相,他们都心知肚明,但他们却决定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知道的事情越多处境便越危险,嘴巴越松死的越快,这个道理他们都懂,没人愿意拿自己的xing命开玩笑,更何况他们还得到了这笔意外之财…… “莫大侠,这里还剩下些钱财,您看该怎么办?”常大牛看着自己的担子,望着里面金光灿灿的元宝问道。 此时,所有的匠人都已离开,文县尹以为,莫降会将这些剩余的钱财据为己有。 但莫降的决定却出乎他的预料,只见莫降向那几个一直跪在雪地中的女人走去,和声说道:“姐妹们,我也知道,你们所受的创伤,绝非些银钱可以弥补;我也知道,经历过这次噩梦,你们今后的生活,都会生活在恐惧和yin影之中。但是,我还是要说,人活着,就该向前看!只要你们足够坚强,跨越这道障碍,就会发现,曾经不可战胜的困难,只不过是生命中的调味品,只要你们心怀希望活下去,就会发现,苦难后的生命,会更加的jing彩!” 那几个女人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莫降,眼神中既有感激也有感动。 “姐妹们,不幸已经发生,我们已不可能将其从生命中抹去。”莫降真诚的说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活下去!我相信,坚强的人,终将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我相信,揭过这一页yin霾,待到明天,你们终会迎来明媚的阳光!我相信,你们的躯体虽已残缺,但只要你们心怀希望,你们得到的幸福,绝不会比别人少!” 几个女人齐声泣道:“莫大侠,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最起码,你们杀掉了枯荣,让孛ri帖赤那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莫降微笑着鼓励道:“这些银钱,虽不能补救你们心灵的创伤,但却至少可以保证,你们之后过上无忧的生活。”说着,莫降招呼常大牛过来,将担子中剩余的金银,全部分给了她们。 “谢谢莫大侠,谢谢各位壮士!”几个女人再次泣泪拜谢后,站起身离开…… 望着几个女人离去的背影,莫降低声感叹:“我只希望有一天,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公平的光辉下生活,他们的生命中,再不会有这些残酷……” “唯战兄,我也相信,这一天终会到来!”文逸应声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莫降再次念出了前朝先贤留下的激励人心的语句,这几句话,是对他的鞭策,也是他的追求,“我莫降身为个读书之人,身为华夏男儿,自当铭记先贤教导——我也相信,只要我们坚持,那美好的未来,终将成真!” 至此,文县尹对莫降等人的印象彻底改观:这些贼人,或许是狠毒了一些,或许是狡猾了一些,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这天地之间最光明磊落的;相较于身为佛家弟子的枯荣,相较于穿着朝廷命官外衣的孛ri帖赤那,莫降等人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无比汗颜…… 文县尹正沉思间,却听莫降说道:“县尹大人,喜乐寺之事事了之后,我想汝阳县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就请您带着镇守使大人回转吧。” 文逸急忙插话道:“文县尹,稍后,我们会派专人到县衙探望镇守使大人,只不过现在还有他事,只能让县尹大人先离开了——如今,只有阳曌一人在逃,可县尹大人身旁,却有这么多衙役护卫,即便那阳曌想要寻仇,也是无能为力,仅凭他一人,很难对大人的安全构成威胁……” 文县尹明白,文逸说这么多,只是在催促他尽快离开,他们或许还另有他事要做,但那却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于是,文县尹便带着一班衙役,护送着孛ri帖赤那离开,孛ri帖赤那离开之时,仍旧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道:“不,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找我!枯荣和文逸才是杀害你们的凶手……” “我们怎么成了杀人凶手了?还跟枯荣相提并论?”莫降哭笑不得问道。 “我们本来就是凶手。”张凛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差点没把莫降噎死。 “张大侠,俺,俺们,可没杀人。”常大牛低着头辩解道:“人都是你们杀的……”话到一半,常大牛便讪讪住口了,只因为张凛朝他看了一眼。 莫降则道:“张凛,你不要欺负大牛,我觉得他说的是实情……” 对于那几人的争论,文逸只是报以苦笑,现在他的注意力,已不在几人的身上,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却是没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从始至终,文逸一直注意着那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道人,甚至是在处决武僧的时候,他也专门留意过那个道人——那个道人一直未曾离开,一直站在人群之中,但是现在再找,却是找不到那个人了! “菲儿!”文逸急忙招呼一声。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韩菲儿身影一闪,已到了文逸身前。 “我让你盯住的那个人呢?”文逸问。 “他不是在……”韩菲儿下意识的指过去,但所指之处,已经换了别人,那个似曾相识的道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不可能!!”韩菲儿说着,钻入人群,将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揪了出来,但是这个人,却明显不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道人。 “什么不可能?”莫降也意识到,文逸和韩菲儿如此反常,其中定有蹊跷,他关切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文逸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上下打量那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一番之后,才慨然叹道:“赵胜跑了!” 此言一出,韩菲儿才恍然明白:那个她看着眼熟的道人,分明就是在郾城一战中与他们为敌的赵胜!! “赵胜?!他在这里?!!”莫降急忙问道。 “他刚才还在的。”韩菲儿的语气中,带着失落和歉然,“我却把他看丢了。”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文逸仍未回答莫降的问题,只是猛然道:“坏了!洪铁翁有危险!!!” 第99章 善后(一) 在大乾朝,民间百姓严禁持有刀剑弓弩,私藏武器者,最轻的惩罚也是充军塞外。在黄金一族刚刚统一神州之初,各地反抗此起彼伏,暴【动】延绵不绝,朝廷为禁绝此类事件,曾派遣官军到民间收缴兵刃,胆敢抵抗者,立斩不赦! 所以在大乾朝立国之处,不知有多少百姓因为家中拥有兵刃枉死与朝廷之手,也许,仅仅因为一柄祖传的宝刀,就要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果——朝廷的冷血和强硬,让百姓心中恐惧,也换来了暂时的和平,在“禁武令”最早执行的几年,作乱造反之事,确实大有减少,朝廷见此法甚是有效,于是变本加厉,彻底禁绝了武器兵刃在百姓手中的流通。甚至,在官民矛盾激烈的地区,严重到五家共用一把菜刀的程度…… 在朝廷对兵刃管制如此之严的情况下,洪铁翁却是个例外。他家中的墙上,挂满了钢制的刀剑,他家的熔炉,极少锻造百姓需要的农具,多数时间,里面都填满了武器的半成品——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汝阳县衙捕快所使用的刀具,仅由他一人供应,甚至,附近州县驻军将官的兵刃,也是由他亲手锻造。除此之外,这一次喜乐寺铸造铁佛的总设计师,也是他洪铁翁——在寻常百姓心中,他洪铁翁的身份有些特殊,他既是百姓中的一员,又是县衙的官用铁匠,这种亦民亦官的特殊身份,便让他成为了民意代表的不二人选。 “我看这位老丈面容慈善,一身正气,实在是太适合担任匠人一方总负责人的职位了。”莫降上下打量着洪铁翁说道。 “承蒙莫大侠抬举。”洪铁翁施了一礼。 “好了,我们废话少说。”莫降说着,拉着文县尹走到了众匠人面前,“咱们这就开始分钱。” 文县尹虽然怯懦,但绝不蠢笨,他也知道,自己所扮演的角sè,不过只是个象征而已,这些钱财要怎么分配,具体细节还是由莫降和洪铁翁做主。 好在洪铁翁身为铁佛铸造的总设计师,也对一干匠人的具体情况知根知底,无论是幸存的还是不幸身亡于此的匠人,他都记得清楚,所以这钱财的分配,也是极为顺利,而且不失公平。 对于匠人们来说,能活着离开这个炼狱,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了,能得到这笔钱财,实在是意外之喜,所以无论分多分少,众匠都是毫无怨言。 在洪铁翁的主持下,钱财很快分配完毕。 “乡亲们!你们现在,可以回家了。”这个消息一经莫降宣布,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欢呼,欢呼过后,人们飞快的离开——对于喜乐寺这个炼狱,他们毫无留恋。只是在离开之时,他们齐齐回望一眼,这回眸一望,只为感谢他们的救命恩人,莫降。 至于今ri发生在喜乐寺的一切,无论是枯荣死于谁手,还是事实的真相,他们都心知肚明,但他们却决定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知道的事情越多处境便越危险,嘴巴越松死的越快,这个道理他们都懂,没人愿意拿自己的xing命开玩笑,更何况他们还得到了这笔意外之财…… “莫大侠,这里还剩下些钱财,您看该怎么办?”常大牛看着自己的担子,望着里面金光灿灿的元宝问道。 此时,所有的匠人都已离开,文县尹以为,莫降会将这些剩余的钱财据为己有。 但莫降的决定却出乎他的预料,只见莫降向那几个一直跪在雪地中的女人走去,和声说道:“姐妹们,我也知道,你们所受的创伤,绝非些银钱可以弥补;我也知道,经历过这次噩梦,你们今后的生活,都会生活在恐惧和yin影之中。但是,我还是要说,人活着,就该向前看!只要你们足够坚强,跨越这道障碍,就会发现,曾经不可战胜的困难,只不过是生命中的调味品,只要你们心怀希望活下去,就会发现,苦难后的生命,会更加的jing彩!” 那几个女人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莫降,眼神中既有感激也有感动。 “姐妹们,不幸已经发生,我们已不可能将其从生命中抹去。”莫降真诚的说道:“我只希望,你们能好好的活下去!我相信,坚强的人,终将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我相信,揭过这一页yin霾,待到明天,你们终会迎来明媚的阳光!我相信,你们的躯体虽已残缺,但只要你们心怀希望,你们得到的幸福,绝不会比别人少!” 几个女人齐声泣道:“莫大侠,您为我们做的已经够多了——最起码,你们杀掉了枯荣,让孛ri帖赤那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莫降微笑着鼓励道:“这些银钱,虽不能补救你们心灵的创伤,但却至少可以保证,你们之后过上无忧的生活。”说着,莫降招呼常大牛过来,将担子中剩余的金银,全部分给了她们。 “谢谢莫大侠,谢谢各位壮士!”几个女人再次泣泪拜谢后,站起身离开…… 望着几个女人离去的背影,莫降低声感叹:“我只希望有一天,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在公平的光辉下生活,他们的生命中,再不会有这些残酷……” “唯战兄,我也相信,这一天终会到来!”文逸应声道。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莫降再次念出了前朝先贤留下的激励人心的语句,这几句话,是对他的鞭策,也是他的追求,“我莫降身为个读书之人,身为华夏男儿,自当铭记先贤教导——我也相信,只要我们坚持,那美好的未来,终将成真!” 至此,文县尹对莫降等人的印象彻底改观:这些贼人,或许是狠毒了一些,或许是狡猾了一些,但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是这天地之间最光明磊落的;相较于身为佛家弟子的枯荣,相较于穿着朝廷命官外衣的孛ri帖赤那,莫降等人的所作所为,让自己无比汗颜…… 文县尹正沉思间,却听莫降说道:“县尹大人,喜乐寺之事事了之后,我想汝阳县衙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所以就请您带着镇守使大人回转吧。” 文逸急忙插话道:“文县尹,稍后,我们会派专人到县衙探望镇守使大人,只不过现在还有他事,只能让县尹大人先离开了——如今,只有阳曌一人在逃,可县尹大人身旁,却有这么多衙役护卫,即便那阳曌想要寻仇,也是无能为力,仅凭他一人,很难对大人的安全构成威胁……” 文县尹明白,文逸说这么多,只是在催促他尽快离开,他们或许还另有他事要做,但那却不是他该关心的了。 于是,文县尹便带着一班衙役,护送着孛ri帖赤那离开,孛ri帖赤那离开之时,仍旧像个疯子一般自言自语道:“不,不要过来,你们都不要找我!枯荣和文逸才是杀害你们的凶手……” “我们怎么成了杀人凶手了?还跟枯荣相提并论?”莫降哭笑不得问道。 “我们本来就是凶手。”张凛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差点没把莫降噎死。 “张大侠,俺,俺们,可没杀人。”常大牛低着头辩解道:“人都是你们杀的……”话到一半,常大牛便讪讪住口了,只因为张凛朝他看了一眼。 莫降则道:“张凛,你不要欺负大牛,我觉得他说的是实情……” 对于那几人的争论,文逸只是报以苦笑,现在他的注意力,已不在几人的身上,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却是没能找到他要找的人。 从始至终,文逸一直注意着那个留着三缕长髯的道人,甚至是在处决武僧的时候,他也专门留意过那个道人——那个道人一直未曾离开,一直站在人群之中,但是现在再找,却是找不到那个人了! “菲儿!”文逸急忙招呼一声。 一直站在人群后面的韩菲儿身影一闪,已到了文逸身前。 “我让你盯住的那个人呢?”文逸问。 “他不是在……”韩菲儿下意识的指过去,但所指之处,已经换了别人,那个似曾相识的道人,早已不知所踪!! “这不可能!!”韩菲儿说着,钻入人群,将一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揪了出来,但是这个人,却明显不是她之前看到的那个道人。 “什么不可能?”莫降也意识到,文逸和韩菲儿如此反常,其中定有蹊跷,他关切的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文逸却没有直接回答,他上下打量那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一番之后,才慨然叹道:“赵胜跑了!” 此言一出,韩菲儿才恍然明白:那个她看着眼熟的道人,分明就是在郾城一战中与他们为敌的赵胜!! “赵胜?!他在这里?!!”莫降急忙问道。 “他刚才还在的。”韩菲儿的语气中,带着失落和歉然,“我却把他看丢了。” “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文逸仍未回答莫降的问题,只是猛然道:“坏了!洪铁翁有危险!!!” 第100章 善后(二) 莫降猛的向前跳出一步,跳到文逸的身前,剧烈的运动,扯到了他胸前的创伤,他强忍剧痛问道:“文跛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胜他怎么会在这里?” “唯战兄,十分抱歉——现在情况紧急,稍后我再对你解释。”文逸说着,转身招呼张凛,“你随我来!”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离开,几个起落之后,身影便彻底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菲儿,这究竟……”莫降一着急,胸口痛觉更甚,钻心的剧痛,让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韩菲儿道歉的同时,上前一步,轻轻的扶住了莫降,口中说道:“刚才我和文先生赶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赵胜混迹在人群之中,当时文先生命我盯住他,只待事了之后再对付他,却不曾想让他跑了……”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尽管心中还有疑惑,但他却知道,赵胜突然出现在此,喜乐寺一事,与他定有关联,甚至,他还在当中扮演着关键xing的角sè…… 莫降正思索着,忽听常大牛问:“莫大侠,俺们现在该去哪里?” 莫降抬头一看,正看到常大牛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眼神仍如往前那般淳朴,但却多了一丝jing惕和畏惧——看来,今ri莫降在喜乐寺表现出的yin狠和毒辣,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莫大侠。”常大牛又道:“这一回,仍是张大侠把俺们叫来帮忙的,可事忙完了,他却又忘记给俺们命令了,所以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您看……” 莫降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张凛没有命令下达,你们暂时先留在喜乐寺吧,若是再有需要的话,我想他会再来找你们的。” “按照您的意思说,是不是如果张大侠不再找俺们帮忙,俺们就ziyou了?”常大牛急忙问道。 莫降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怎么理解,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莫降便在韩菲儿搀扶下进了庭院内的房屋,只留下常大牛等人愣在当场,面面相觑。而那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则是如释重负般长出了口气——方才被韩菲儿突然从人群中拎出来,直把他吓的魂飞魄散…… 常大牛看着莫韩进了房间,听到密道机关的声音后才忽然问道:“老高,你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为何方才被韩女侠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老高闻言,摆出一副冤枉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我在那里站着看热闹,忽然觉得背后吹来一阵yin风,可等我反应过来,这身道袍早就穿在我的身上了,连扣结都系好了。” “老高你说什么胡话?大白天发什么失心疯?”常大牛瞪了老高一眼——由他和老高说话的语气推断,他在这群人中的地位,绝不是他向莫降形容的那般低微,真实的情况甚至恰恰相反,他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这群人中的老大。 “我说的不是胡话,是事实。”老高说着,将自己的衣襟扯开,“您看,我自己的外衣还穿在身上,我又不像扮出家人,闲来无事,为何要将这件本不属于自己的道袍穿在身上?” “嘶——!”常大牛闻言,也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事实若真如你所说,真是白ri见鬼了。” 老高点点头道:“常大哥,我也觉得这喜乐寺有些邪门,您看这里yin风阵阵,好似索命冤魂在哭个不停,我想,定是有厉鬼……” “啪!”常大牛甩出一个耳光,重重抽在老高的脸上,口中喝道:“闭上你的鸟嘴!再乱说,我一巴掌扇死你!都看什么看?没听见莫大侠的吩咐么?!先在这里住下来,等着张大侠命令!现在,立刻去找自己的房间!” 说完这些话,常大牛骂骂咧咧的走了。此时恰巧一阵寒风吹过,吹的老高打了个激灵,他捂着肿起来的脸颊,低着头逃也似的跑了…… 而此时,韩菲儿和莫降正在密道中赶路——这处秘密通道,修的颇为宽敞,二人并肩行走,丝毫不觉得空间狭小,密道墙壁之上,除了修有通风口外,还悬挂着一排儿臂般粗细的火把,摇曳的火光,将密道内照耀的如同白昼,因为火把太多的缘故,地面之上,几乎找不到二人的影子。 正如孛ri帖赤那所说,屋下的密道,确实四通八达,光是岔路,就有好几条,可莫降却像是来过这里一样,轻车熟路般走着,从不曾停下来思考该走哪条路。 “你曾经来过这里?”韩菲儿心中大有不解。 莫降摇摇头道:“不曾来过,可我却认得路。” “为什么?”韩菲儿问。 “你看这里。”莫降伸手指指地面。 韩菲儿循着莫降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面上有几排浅浅的脚印,因为密道内太过明亮,再加上脚印又浅,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是难以发现。 “今ri清晨来喜乐寺的路上,我便跟在阳曌的后面,曾亲眼看过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这几排脚印中,有一排正是他留下的——又因他急着逃走,定然会选取最快捷的逃离道路,我们只要跟着他的足迹,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听着莫降的解释,韩菲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的观察能力与莫降相比,真是差了一大截,如果自己也像他这般仔细,那赵胜定然逃不掉…… 莫降却似知道韩菲儿在想什么,笑着说道:“怎么?还在为赵胜的事懊恼呢?” 韩菲儿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脱身时用的那一招,叫做李代桃僵,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手法了。”莫降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首先,他准备好两身一模一样的衣服,自己穿上一套,在站在一个和自己身形接近之人的身后,等你稍有懈怠,他便用极快的手法将另一套衣服穿在那人的身上,而后快速的逃走,等你回过神来再看他时,看到的就是那个与他的背影一模一样的替代者了……” “我从不曾有过懈怠。”韩菲儿有些倔强的说道。 “虽然你不肯承认,但是,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持专注,尤其是长时间的监视工作,中间总会有懈怠的时候——也许,只是你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逃走了。” “我没眨……好吧,我承认我眨眼了。”韩菲儿的语气中透出些失落。沉默片刻后,她又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赵胜这招脱身之计,岂不是天衣无缝了?” “当然不是。”莫降摇摇头道:“你只要找几个帮手,一齐盯住他,只要你们不集体走神,他哪里有施展这一招的机会?我之前就说过,这一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法,这一次他能成功,实在是有太多的偶然……” 尽管莫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但韩菲儿仍是执着的问道:“倘若,只有我一个监视者呢?” “哎呦我的女侠,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钻牛角尖?”莫降被韩菲儿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逼的黔驴技穷,无奈的摊开双手道:“不可否认,我的确是很聪明,但这个世界上,总有我不知道的事……况且,赵胜跑便跑了,这已经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为何非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呢?” 韩菲儿闻言,深看了莫降一眼问道:“那ri在郾城,赵胜把你害的那么惨,你好像并不恨他?” “恨!怎能不恨呢。”莫降无奈的叹口气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我的同胞兄弟呢?谁让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呢……” “你们两个真的是兄弟?亲兄弟?一母所生?”韩菲儿忽然止住了脚步,惊声问道。 “是啊,亲兄弟,一母所生的双胞胎。”莫降无所谓的耸耸肩道:“这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么?只许别人家生双胞胎,就不许我母亲也生么?” “可是,你姓莫,他姓赵……” “其实,原本呢,曾经呢,我也是姓赵的……”莫降话说了一半,就不再往下说了,只是含糊道:“这件事呢,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一个人听——对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韩菲儿“噢”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莫降的要求,不过她心中波澜,却是久久难平:倘若莫降和赵胜真是亲兄弟的话,那这对兄弟的关系还真是奇怪,一个费尽心思要置另外一个于死地,可另一个却不以为意……还有,姓氏这东西,还分曾经和现在么? 正思量间,韩菲儿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阵变幻。 抬头望去,只见莫降推开了一扇木板,木板之上,已是星光璀璨。 二人走出密道,却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别致的院落之内——这小院红墙黑瓦,石砖铺地,花树成行,冬青交错。 “这是哪里?”莫降下意识的问。 “我似乎到过附近。”韩菲儿虽然不曾来过这个小院,但对小院周围的建筑却有些印象。 正在此时,忽听到文逸焦急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冯冲,你一定要撑住啊……” 第100章 善后(二) 莫降猛的向前跳出一步,跳到文逸的身前,剧烈的运动,扯到了他胸前的创伤,他强忍剧痛问道:“文跛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赵胜他怎么会在这里?” “唯战兄,十分抱歉——现在情况紧急,稍后我再对你解释。”文逸说着,转身招呼张凛,“你随我来!” 话音未落,二人同时离开,几个起落之后,身影便彻底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菲儿,这究竟……”莫降一着急,胸口痛觉更甚,钻心的剧痛,让他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不起。”韩菲儿道歉的同时,上前一步,轻轻的扶住了莫降,口中说道:“刚才我和文先生赶到这里的时候,发现赵胜混迹在人群之中,当时文先生命我盯住他,只待事了之后再对付他,却不曾想让他跑了……”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尽管心中还有疑惑,但他却知道,赵胜突然出现在此,喜乐寺一事,与他定有关联,甚至,他还在当中扮演着关键xing的角sè…… 莫降正思索着,忽听常大牛问:“莫大侠,俺们现在该去哪里?” 莫降抬头一看,正看到常大牛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眼神仍如往前那般淳朴,但却多了一丝jing惕和畏惧——看来,今ri莫降在喜乐寺表现出的yin狠和毒辣,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莫大侠。”常大牛又道:“这一回,仍是张大侠把俺们叫来帮忙的,可事忙完了,他却又忘记给俺们命令了,所以俺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您看……” 莫降沉思片刻后说道:“既然张凛没有命令下达,你们暂时先留在喜乐寺吧,若是再有需要的话,我想他会再来找你们的。” “按照您的意思说,是不是如果张大侠不再找俺们帮忙,俺们就ziyou了?”常大牛急忙问道。 莫降高深莫测的笑了一笑,摇头道:“我可没这么说,怎么理解,那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丢下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之后,莫降便在韩菲儿搀扶下进了庭院内的房屋,只留下常大牛等人愣在当场,面面相觑。而那个身穿道袍的中年男人,则是如释重负般长出了口气——方才被韩菲儿突然从人群中拎出来,直把他吓的魂飞魄散…… 常大牛看着莫韩进了房间,听到密道机关的声音后才忽然问道:“老高,你究竟干了什么坏事?为何方才被韩女侠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老高闻言,摆出一副冤枉的表情道:“我也不知道啊?本来我在那里站着看热闹,忽然觉得背后吹来一阵yin风,可等我反应过来,这身道袍早就穿在我的身上了,连扣结都系好了。” “老高你说什么胡话?大白天发什么失心疯?”常大牛瞪了老高一眼——由他和老高说话的语气推断,他在这群人中的地位,绝不是他向莫降形容的那般低微,真实的情况甚至恰恰相反,他说话的语气,倒像是这群人中的老大。 “我说的不是胡话,是事实。”老高说着,将自己的衣襟扯开,“您看,我自己的外衣还穿在身上,我又不像扮出家人,闲来无事,为何要将这件本不属于自己的道袍穿在身上?” “嘶——!”常大牛闻言,也陷入了沉思,喃喃道:“事实若真如你所说,真是白ri见鬼了。” 老高点点头道:“常大哥,我也觉得这喜乐寺有些邪门,您看这里yin风阵阵,好似索命冤魂在哭个不停,我想,定是有厉鬼……” “啪!”常大牛甩出一个耳光,重重抽在老高的脸上,口中喝道:“闭上你的鸟嘴!再乱说,我一巴掌扇死你!都看什么看?没听见莫大侠的吩咐么?!先在这里住下来,等着张大侠命令!现在,立刻去找自己的房间!” 说完这些话,常大牛骂骂咧咧的走了。此时恰巧一阵寒风吹过,吹的老高打了个激灵,他捂着肿起来的脸颊,低着头逃也似的跑了…… 而此时,韩菲儿和莫降正在密道中赶路——这处秘密通道,修的颇为宽敞,二人并肩行走,丝毫不觉得空间狭小,密道墙壁之上,除了修有通风口外,还悬挂着一排儿臂般粗细的火把,摇曳的火光,将密道内照耀的如同白昼,因为火把太多的缘故,地面之上,几乎找不到二人的影子。 正如孛ri帖赤那所说,屋下的密道,确实四通八达,光是岔路,就有好几条,可莫降却像是来过这里一样,轻车熟路般走着,从不曾停下来思考该走哪条路。 “你曾经来过这里?”韩菲儿心中大有不解。 莫降摇摇头道:“不曾来过,可我却认得路。” “为什么?”韩菲儿问。 “你看这里。”莫降伸手指指地面。 韩菲儿循着莫降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面上有几排浅浅的脚印,因为密道内太过明亮,再加上脚印又浅,若不是仔细观察,还真是难以发现。 “今ri清晨来喜乐寺的路上,我便跟在阳曌的后面,曾亲眼看过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这几排脚印中,有一排正是他留下的——又因他急着逃走,定然会选取最快捷的逃离道路,我们只要跟着他的足迹,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听着莫降的解释,韩菲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心道,自己的观察能力与莫降相比,真是差了一大截,如果自己也像他这般仔细,那赵胜定然逃不掉…… 莫降却似知道韩菲儿在想什么,笑着说道:“怎么?还在为赵胜的事懊恼呢?” 韩菲儿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脱身时用的那一招,叫做李代桃僵,是个再寻常不过的手法了。”莫降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首先,他准备好两身一模一样的衣服,自己穿上一套,在站在一个和自己身形接近之人的身后,等你稍有懈怠,他便用极快的手法将另一套衣服穿在那人的身上,而后快速的逃走,等你回过神来再看他时,看到的就是那个与他的背影一模一样的替代者了……” “我从不曾有过懈怠。”韩菲儿有些倔强的说道。 “虽然你不肯承认,但是,这世上没有人能永远保持专注,尤其是长时间的监视工作,中间总会有懈怠的时候——也许,只是你一眨眼的功夫,他就已经逃走了。” “我没眨……好吧,我承认我眨眼了。”韩菲儿的语气中透出些失落。沉默片刻后,她又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赵胜这招脱身之计,岂不是天衣无缝了?” “当然不是。”莫降摇摇头道:“你只要找几个帮手,一齐盯住他,只要你们不集体走神,他哪里有施展这一招的机会?我之前就说过,这一招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手法,这一次他能成功,实在是有太多的偶然……” 尽管莫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但韩菲儿仍是执着的问道:“倘若,只有我一个监视者呢?” “哎呦我的女侠,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钻牛角尖?”莫降被韩菲儿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执着逼的黔驴技穷,无奈的摊开双手道:“不可否认,我的确是很聪明,但这个世界上,总有我不知道的事……况且,赵胜跑便跑了,这已经是个不能改变的事实,我们为何非要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不休呢?” 韩菲儿闻言,深看了莫降一眼问道:“那ri在郾城,赵胜把你害的那么惨,你好像并不恨他?” “恨!怎能不恨呢。”莫降无奈的叹口气道:“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谁让他是我的同胞兄弟呢?谁让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呢……” “你们两个真的是兄弟?亲兄弟?一母所生?”韩菲儿忽然止住了脚步,惊声问道。 “是啊,亲兄弟,一母所生的双胞胎。”莫降无所谓的耸耸肩道:“这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能接受的么?只许别人家生双胞胎,就不许我母亲也生么?” “可是,你姓莫,他姓赵……” “其实,原本呢,曾经呢,我也是姓赵的……”莫降话说了一半,就不再往下说了,只是含糊道:“这件事呢,就到此为止了,以后有机会我再讲给你一个人听——对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韩菲儿“噢”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莫降的要求,不过她心中波澜,却是久久难平:倘若莫降和赵胜真是亲兄弟的话,那这对兄弟的关系还真是奇怪,一个费尽心思要置另外一个于死地,可另一个却不以为意……还有,姓氏这东西,还分曾经和现在么? 正思量间,韩菲儿忽然觉得眼前光线一阵变幻。 抬头望去,只见莫降推开了一扇木板,木板之上,已是星光璀璨。 二人走出密道,却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别致的院落之内——这小院红墙黑瓦,石砖铺地,花树成行,冬青交错。 “这是哪里?”莫降下意识的问。 “我似乎到过附近。”韩菲儿虽然不曾来过这个小院,但对小院周围的建筑却有些印象。 正在此时,忽听到文逸焦急的声音从墙外传来:“冯冲,你一定要撑住啊……” 第101章 善后(三) “冯冲,你不会有事的!坚持住!”文逸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 莫降和韩菲儿心中一紧,急忙冲出院落。 在院墙之外的街道上,他们看到了文逸和张凛,以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冯冲。 只见文逸单膝跪倒在地,冯冲则躺在他的怀中,他满身鲜血,胸前的衣服已经破碎,裸露在外的胸膛之上,是一个扁形的伤口,文逸一只手掌紧紧按在他的伤口上,却压不住从中喷出的鲜血。 冯冲双眼半睁半闭,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道:“文,文先生,我……我,我真的很没用……” “现在不要说话!”文逸咬着牙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你,你绝不会有事。” 冯冲微微摇头,嘴角拧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莫降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一直以为,冯冲要给他做马前卒,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他武功低微,思维又简单,跟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太不明智。也许,经历几次危险之后,他就会知难而退吧——莫降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也从未真正接纳过冯冲,更不曾将他当成自己的贴身亲兵。可是今ri,看到他这般惨淡模样,莫降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冯冲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个小团体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愣头青待在身边,问些白痴般的问题,任劳任怨赶着马车,对他们的命令言听计从…… 虽然在这个团队中,冯冲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也从不曾独当一面,但是,如果他突然间从这个小集体中消失了,众人会不习惯,会心痛…… 莫降正在发愣,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奔来,中年男人肩上斜跨着一个木箱,看他的扮相,应该就是大夫了。 “大夫请来了……”那女子话到一半,忽然住口,愣愣的盯着莫降的脸,眼神中尽是诧异,失声道:“你,你怎么还不走……” 莫降等人的心思全在冯冲的身上,哪里曾注意到女子的异样。 “大夫,他怎么样了?”莫降奔到冯冲身边,关切的问道。 “你一定要救他。”张凛命令一般说道。 “大夫,他不会有事吧?”韩菲儿小心翼翼的问。 “都给老夫闭嘴——!!”大夫一声大喝,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众人立刻闭嘴,只是紧张着看着大夫用药施救。 大夫命文逸将冯冲放平,而后飞快的打开了药箱,只凭着记忆,便摸出几个瓷瓶来,他看也不看,将瓶塞一齐打开,不由分说便将药粉洒在冯冲的胸口上。 可冯冲伤口太深,出血太多,药粉很快就被冲散。 莫降急忙道:“大夫,您这样不行啊……” “闭嘴!!”这一次,文逸和大夫齐声喝止了莫降。 大夫再次探手入箱,将手拿出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银针,口中吩咐道:“火!” “什么火?”众人齐齐一愣。 “别逼我发火!!”大夫又是大吼一声。 这一次,却是莫降最快反应了过来,急忙从胸中摸出火折子,吹一口气点燃,递到了大夫面前。 “你干什么?”大夫瞪了莫降一眼,因为莫降差点燎了他的眉毛。 “您不是要给银针消毒么?”莫降道。 “你个蠢货!我是要找病人的穴位啊!”大夫又是一声大叫。 虽然被人骂了,但莫降却不怪罪,只是乖乖的将火折子放在冯冲胸前。 “从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大夫嘴里嘟囔着,手上却是不停,将冯冲的衣服扯开,仔细找到穴位,飞速下针,不消片刻,一把银针都插在了冯冲的胸膛之上。 这大夫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针灸过后,冯冲伤口出血的速度明显减慢,大夫又施了几针,鲜血开始向伤口内回流,药粉被鲜血和成药泥,缓缓流进冯冲的伤口。 “啊——!”冯冲痛苦的叫了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起。 “叫什么叫?!生孩子么?!”大夫一边骂着,甩手打了冯冲的后脑勺一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忍不了?” 众人闻言,心道这大夫脾气还真不小,可现在还需要他救冯冲的命,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忍受。 “血暂时止住了。”大夫也不理会众人的脸sè,只是自顾自说道:“不过这里光线太暗,环境又差,不能做伤口缝合手术。”说着,他指了指莫降,又指了指张凛道:“你们两个,把他抬到我的医馆来。”说完,他就站起身来,背上药箱便走。 张凛和莫降只好像两个小厮般,一前一后,乖乖的抬起了冯冲,跟在那大夫的身后。 只听身后文逸说道:“真是麻烦月奴姑娘了……月奴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 “啊?”被文逸唤作月奴的女子像是刚刚听到文逸的感谢,慌忙歉然一笑道:“文先生客气了,家父已经说了,这一次能平安回转,全靠文先生和您的朋友们,相较于文先生大恩大德,这点小忙,不算什么的。” “天sè已晚,月奴姑娘这就请回吧。”文逸接着说道:“我还要去看我的朋友,麻烦你回去转告令尊,明ri一早,我便登门拜访。” 听到文逸明ri要上门,洪月奴好似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脸上升起两团红晕,小声道:“文,文先生,黄大夫虽然脾气怪了些,但医术却非常高明,您的朋友,一定能转危为安的。可,可是登门拜访一事,却是不急于这一时的……” “月奴姑娘,你说什么?”闻听洪月奴言语混乱,文逸只以为她被冯冲的伤势吓坏了。 “没,没什么!”洪月奴慌忙摆手道,“文,文先生,我,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等文逸告别,便急匆匆离去,口中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像……” “这个女人,真是奇怪。”望着洪月奴瘦弱娇小的背影,韩菲儿如此评价道。 “可能是突然间经历了太多事吧。”文逸说着,抬腿向夜sè中莫降的背影追了过去…… 第101章 善后(三) “冯冲,你不会有事的!坚持住!”文逸焦急的声音再次传来。 莫降和韩菲儿心中一紧,急忙冲出院落。 在院墙之外的街道上,他们看到了文逸和张凛,以及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冯冲。 只见文逸单膝跪倒在地,冯冲则躺在他的怀中,他满身鲜血,胸前的衣服已经破碎,裸露在外的胸膛之上,是一个扁形的伤口,文逸一只手掌紧紧按在他的伤口上,却压不住从中喷出的鲜血。 冯冲双眼半睁半闭,气若游丝,断断续续说道:“文,文先生,我……我,我真的很没用……” “现在不要说话!”文逸咬着牙说道:“再坚持一会儿,大夫马上就来!你,你绝不会有事。” 冯冲微微摇头,嘴角拧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看到这一幕,莫降忽然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一直以为,冯冲要给他做马前卒,只是对方的一厢情愿,他武功低微,思维又简单,跟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太不明智。也许,经历几次危险之后,他就会知难而退吧——莫降一直抱着这样的想法,所以,他也从未真正接纳过冯冲,更不曾将他当成自己的贴身亲兵。可是今ri,看到他这般惨淡模样,莫降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就在不知不觉之间,冯冲已经成为了他们这个小团体不可分割的一份子,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愣头青待在身边,问些白痴般的问题,任劳任怨赶着马车,对他们的命令言听计从…… 虽然在这个团队中,冯冲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他也从不曾独当一面,但是,如果他突然间从这个小集体中消失了,众人会不习惯,会心痛…… 莫降正在发愣,忽然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带着一个中年男人奔来,中年男人肩上斜跨着一个木箱,看他的扮相,应该就是大夫了。 “大夫请来了……”那女子话到一半,忽然住口,愣愣的盯着莫降的脸,眼神中尽是诧异,失声道:“你,你怎么还不走……” 莫降等人的心思全在冯冲的身上,哪里曾注意到女子的异样。 “大夫,他怎么样了?”莫降奔到冯冲身边,关切的问道。 “你一定要救他。”张凛命令一般说道。 “大夫,他不会有事吧?”韩菲儿小心翼翼的问。 “都给老夫闭嘴——!!”大夫一声大喝,在夜空中传出去很远。 众人立刻闭嘴,只是紧张着看着大夫用药施救。 大夫命文逸将冯冲放平,而后飞快的打开了药箱,只凭着记忆,便摸出几个瓷瓶来,他看也不看,将瓶塞一齐打开,不由分说便将药粉洒在冯冲的胸口上。 可冯冲伤口太深,出血太多,药粉很快就被冲散。 莫降急忙道:“大夫,您这样不行啊……” “闭嘴!!”这一次,文逸和大夫齐声喝止了莫降。 大夫再次探手入箱,将手拿出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银针,口中吩咐道:“火!” “什么火?”众人齐齐一愣。 “别逼我发火!!”大夫又是大吼一声。 这一次,却是莫降最快反应了过来,急忙从胸中摸出火折子,吹一口气点燃,递到了大夫面前。 “你干什么?”大夫瞪了莫降一眼,因为莫降差点燎了他的眉毛。 “您不是要给银针消毒么?”莫降道。 “你个蠢货!我是要找病人的穴位啊!”大夫又是一声大叫。 虽然被人骂了,但莫降却不怪罪,只是乖乖的将火折子放在冯冲胸前。 “从没见过你们这么蠢的。”大夫嘴里嘟囔着,手上却是不停,将冯冲的衣服扯开,仔细找到穴位,飞速下针,不消片刻,一把银针都插在了冯冲的胸膛之上。 这大夫确实是有几分本事的,针灸过后,冯冲伤口出血的速度明显减慢,大夫又施了几针,鲜血开始向伤口内回流,药粉被鲜血和成药泥,缓缓流进冯冲的伤口。 “啊——!”冯冲痛苦的叫了一声,脖子上青筋暴起。 “叫什么叫?!生孩子么?!”大夫一边骂着,甩手打了冯冲的后脑勺一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都忍不了?” 众人闻言,心道这大夫脾气还真不小,可现在还需要他救冯冲的命,所以他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忍受。 “血暂时止住了。”大夫也不理会众人的脸sè,只是自顾自说道:“不过这里光线太暗,环境又差,不能做伤口缝合手术。”说着,他指了指莫降,又指了指张凛道:“你们两个,把他抬到我的医馆来。”说完,他就站起身来,背上药箱便走。 张凛和莫降只好像两个小厮般,一前一后,乖乖的抬起了冯冲,跟在那大夫的身后。 只听身后文逸说道:“真是麻烦月奴姑娘了……月奴姑娘,你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 “啊?”被文逸唤作月奴的女子像是刚刚听到文逸的感谢,慌忙歉然一笑道:“文先生客气了,家父已经说了,这一次能平安回转,全靠文先生和您的朋友们,相较于文先生大恩大德,这点小忙,不算什么的。” “天sè已晚,月奴姑娘这就请回吧。”文逸接着说道:“我还要去看我的朋友,麻烦你回去转告令尊,明ri一早,我便登门拜访。” 听到文逸明ri要上门,洪月奴好似想到了什么羞人的事,脸上升起两团红晕,小声道:“文,文先生,黄大夫虽然脾气怪了些,但医术却非常高明,您的朋友,一定能转危为安的。可,可是登门拜访一事,却是不急于这一时的……” “月奴姑娘,你说什么?”闻听洪月奴言语混乱,文逸只以为她被冯冲的伤势吓坏了。 “没,没什么!”洪月奴慌忙摆手道,“文,文先生,我,我先走了。”说罢,也不等文逸告别,便急匆匆离去,口中却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么像……” “这个女人,真是奇怪。”望着洪月奴瘦弱娇小的背影,韩菲儿如此评价道。 “可能是突然间经历了太多事吧。”文逸说着,抬腿向夜sè中莫降的背影追了过去…… 第102章 善后(四) 黄大夫开的医馆,名字叫做“妙手堂”,这医馆地处偏僻,门面寒酸,若不是其内通明的灯火,将药柜上一排排的药匣打的铮亮,莫降等人还真不敢相信,这里便是一座救人xing命的医馆。 莫降和张凛抬着冯冲来到这里之后,只是在门口犹豫片刻,就被黄大夫一脚踹进了屋里,还不等莫降发火,黄大夫便吹胡子瞪眼喝道:“在门口发什么呆?!知不知道时间宝贵?!” 二人相视苦笑,急忙将冯冲抬了进去。 “抬进内屋!难不成要我在这里替他缝合伤口么?血污弄脏了医馆,你们来擦么?”黄大夫大声抱怨着,将他们推进了内屋。 “你们出去。”黄大夫对待二人,一直就是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推了出去。 此时冯冲的xing命寄托于此人之手,莫降和张凛却不敢有异议,只好乖乖到厅堂等待。 亲眼看着黄大夫拉上了厚厚的布帘,将内屋和厅堂隔绝开来,莫降才转身问道:“张凛,冯冲是怎么受的伤?” “赵胜。”张凛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却蕴含着森然杀机。 “赵胜?”莫降眉头微皱,“他不是在喜乐寺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汝阳城中,打伤了冯冲?难道他会分身之术不成?” “不知道。”张凛显然心情不好,说起话来几乎能把人噎死。 莫降嘴角抽搐一番,却也不再问,只等着文逸赶来,再向他打听。 这时,内屋传来冯冲的惨叫和黄大夫的训斥,若不是见过这大夫治疗外伤的本事,也领教过他的臭脾气,莫降早就冲进去看个究竟了。 正在他们二人焦急等待的时候,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莫降循声望去,只见文逸一人匆匆赶到。 “就冲黄大夫这雷厉风行的脾气,冯冲的伤势绝不会耽搁了。”文逸喘着粗气说道,他腿脚不便,费了很大力气才追上来。 等了片刻,莫降却不见韩菲儿跟来,于是问道:“文跛子,怎么就你自己?菲儿呢?” 文逸将气息调匀后回答道:“本来呢,我也是想让菲儿跟来的,后来一想,赵胜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再对洪铁匠不利,所以就让菲儿跟着洪月奴,暗中保护他们父女的安全。” 莫降问道:“你是说刚才那个女子,是我们要找的洪铁匠的女儿?” 文逸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冯冲也是在保护他们父女的时候受的伤。” 莫降皱着眉头问道:“这没有道理啊,赵胜他为何要对洪家父女不利呢?” 文逸无奈的摇摇头道:“我和张凛从喜乐寺赶回来的时候,冯冲已经被赵胜打成重伤,所以我们并未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那你还让菲儿一人去保护他们父女?”莫降忽然说道:“她会不会有危险?” 文逸沉思片刻后回答:“不会的,菲儿的武艺比冯冲高明许多,更何况她极其善于追踪、藏匿、暗杀,有夜sè的掩护,赵胜能不能发现她还是一个问题。”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想,我们若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要从洪家父女二人身上下手。” “把他们抓起来?”张凛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下手”的办法。 “不可。”文逸急忙出声制止,“我们还有求于洪铁翁,更何况洪铁翁与我是老朋友,按理来说,他不该与我们为敌——所以,一切还要等明ri到了他们家中再做决定。” 文逸此言一出,几人再无话题,现在冯冲尚未脱离危险,他们很难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目前几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痛苦且无聊的,更何况,冯冲的惨叫声还不停的摧残着他们的耳朵,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莫降的额头上已冒出了汗。 便在此时,忽听内屋传来黄大夫的声音:“你是谁?你要对我的病人做什么?!” 莫降等人闻言,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撩开门帘的刹那,莫降便愣在了当场。 屋内,冯冲躺在病床上,胸前伤口已缝合大半,黄大夫站在一侧,怒目圆睁,瞪着站在屋角的另一个蒙面人,蒙面人手中握一柄匕首,寒光如洗,摄人心神。 莫降认出了那柄匕首,那柄名为“杀虏”的匕首。 手握“杀虏”之人,只能是赵胜! “赵胜,你要做什么?!”莫降冷声喝问。 “杀了他。”赵胜语气冰冷,眼神却是死死的盯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冯冲——他本以为,以他的本事,要杀掉冯冲,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他之前已经失手一次,这次循着血迹追到医馆,却不曾想又碰到个有胆气的大夫,挡在冯冲的面前,干扰了他,并且还引来了莫降等人。 莫降向前跨进了一步,封住了赵胜的通路。 张凛和文逸及时跟上,将内屋原本就不大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除了这个门,内屋墙壁只是还开有一扇通风用的窗户,想必方才赵胜就是从哪个窗口潜入。 “为什么要杀他?”莫降冷声问道。 “因为他该死!”赵胜回答。 “放屁!”黄大夫大声骂道,“老夫这里的病人,没有一个是该死的!” “黑左车,此人不是盟中同门,你为何要护着他?”赵胜并不理会黄大夫,盯着莫降喝问。 “他虽然不是组织的人,但却是我们的车夫。”文逸替莫降回答了这个问题。 张凛再上前一步,正对着赵胜站好,冷声问道:“我也不是你们的人,不如先杀了我如何?” 见张凛如此猖狂,赵胜心中震怒,他并非不想除掉张凛,只是因为张凛武艺高强,要杀掉他不是易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莫降和文逸两大高手,贸然出手,恐怕会露出破绽。 这一次,赵胜之所以要杀冯冲,有迫不得已,也有黑将的命令——郾城一战,诸子之盟动用了大量的资源,仍是不能除掉莫降。事后,黑将分析,莫降在郾城之所以能侥幸逃脱,他身边的帮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黑将决定,将莫降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除掉,将他逐渐丰满起的羽翼,一点一点剪除,冯冲、韩菲儿、张凛、文逸,这些诸子之盟的叛徒,一个也不能留!哪怕最后莫降真能到达诸子之盟的总坛,也只能让他一人到达! 做出上述决定之后,黑将很快就制定下了计策,汝阳县这个局,本是为除掉张凛准备,以张凛的xing格,绝对会对番僧欺压汉民的恶行暴怒难遏,以他的xing格,一定会去喜乐寺…… 是的,张凛去了喜乐寺不假,但莫降却比他更先到达,而且率先与枯荣交手——黑将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出,莫降这个狡猾yin险的人,竟然会为了一帮低贱的匠人,和枯荣舍命相搏——归根到底,黑将还是低估了莫降的血xing! 而赵胜呢?他则一直潜藏在汝阳县内,也一直在为杀掉张凛做着准备。他知道张凛心爱的武器被毁,也知道汝阳县内有个技术高超的洪铁翁,更知道张凛来到这里后,一定会去找洪铁翁,所以,他接近洪月奴,只为让洪月奴激将张凛去喜乐寺送死。是的,他成功了,张凛受洪月奴言语相激,一怒之下,去了喜乐寺。 当时,张凛虽然很愤怒,但他却并不愚蠢,也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并没有直接去喜乐寺,而是再次找到了常大牛等人,带着他们一齐杀向了喜乐寺。在常大牛等人的帮助之下,张凛成功的杀掉了喜乐寺内大多数僧人,并且将一干匠人引到了枯荣所在的房间——当时,赵胜装扮成一个道士,混在人群之中,被张凛当成下属般呼来喝去。 尽管,他做张凛属下的时间极为短暂,但就是这短暂的合作,却让他认识到:张凛此人,极有领兵天赋,假以时ri,他必将成为乱世神州一颗耀眼的将星!这更加坚定了赵胜要将张凛除掉的决心,他假装成张凛的属下,只是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然而,他却并未能等到那个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失败者,他亲眼看着枯荣被杀,却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亲眼看着莫降等人颠倒黑白,将枯荣之死嫁祸于孛ri帖赤那;他亲眼看着莫降等人收买人心,只通过一纸奏章,就变成了民众心目中的英雄。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辛辛苦苦筹划的“汝阳铁佛”这个大局,竟然又让莫降这个搅屎棍给破了! 尽管心中愤懑,但赵胜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既然除掉张凛的机会已越来越渺茫,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杀掉洪铁翁,让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再无复原之ri! 可当他赶到洪铁翁的铁匠铺之时,却又被冯冲发现,暴露了行踪!屡遭挫败的赵胜恼羞成怒,向冯冲痛下杀手,可讽刺的是,他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没能杀掉这个武功低微的车夫! 第102章 善后(四) 黄大夫开的医馆,名字叫做“妙手堂”,这医馆地处偏僻,门面寒酸,若不是其内通明的灯火,将药柜上一排排的药匣打的铮亮,莫降等人还真不敢相信,这里便是一座救人xing命的医馆。 莫降和张凛抬着冯冲来到这里之后,只是在门口犹豫片刻,就被黄大夫一脚踹进了屋里,还不等莫降发火,黄大夫便吹胡子瞪眼喝道:“在门口发什么呆?!知不知道时间宝贵?!” 二人相视苦笑,急忙将冯冲抬了进去。 “抬进内屋!难不成要我在这里替他缝合伤口么?血污弄脏了医馆,你们来擦么?”黄大夫大声抱怨着,将他们推进了内屋。 “你们出去。”黄大夫对待二人,一直就是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推了出去。 此时冯冲的xing命寄托于此人之手,莫降和张凛却不敢有异议,只好乖乖到厅堂等待。 亲眼看着黄大夫拉上了厚厚的布帘,将内屋和厅堂隔绝开来,莫降才转身问道:“张凛,冯冲是怎么受的伤?” “赵胜。”张凛语气虽然平淡,但其中却蕴含着森然杀机。 “赵胜?”莫降眉头微皱,“他不是在喜乐寺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汝阳城中,打伤了冯冲?难道他会分身之术不成?” “不知道。”张凛显然心情不好,说起话来几乎能把人噎死。 莫降嘴角抽搐一番,却也不再问,只等着文逸赶来,再向他打听。 这时,内屋传来冯冲的惨叫和黄大夫的训斥,若不是见过这大夫治疗外伤的本事,也领教过他的臭脾气,莫降早就冲进去看个究竟了。 正在他们二人焦急等待的时候,忽听得门外脚步声响,莫降循声望去,只见文逸一人匆匆赶到。 “就冲黄大夫这雷厉风行的脾气,冯冲的伤势绝不会耽搁了。”文逸喘着粗气说道,他腿脚不便,费了很大力气才追上来。 等了片刻,莫降却不见韩菲儿跟来,于是问道:“文跛子,怎么就你自己?菲儿呢?” 文逸将气息调匀后回答道:“本来呢,我也是想让菲儿跟来的,后来一想,赵胜现在下落不明,很可能再对洪铁匠不利,所以就让菲儿跟着洪月奴,暗中保护他们父女的安全。” 莫降问道:“你是说刚才那个女子,是我们要找的洪铁匠的女儿?” 文逸点点头道:“正是如此,冯冲也是在保护他们父女的时候受的伤。” 莫降皱着眉头问道:“这没有道理啊,赵胜他为何要对洪家父女不利呢?” 文逸无奈的摇摇头道:“我和张凛从喜乐寺赶回来的时候,冯冲已经被赵胜打成重伤,所以我们并未从他口中得到什么消息。” “那你还让菲儿一人去保护他们父女?”莫降忽然说道:“她会不会有危险?” 文逸沉思片刻后回答:“不会的,菲儿的武艺比冯冲高明许多,更何况她极其善于追踪、藏匿、暗杀,有夜sè的掩护,赵胜能不能发现她还是一个问题。”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我想,我们若想弄清楚事情的真相,还要从洪家父女二人身上下手。” “把他们抓起来?”张凛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下手”的办法。 “不可。”文逸急忙出声制止,“我们还有求于洪铁翁,更何况洪铁翁与我是老朋友,按理来说,他不该与我们为敌——所以,一切还要等明ri到了他们家中再做决定。” 文逸此言一出,几人再无话题,现在冯冲尚未脱离危险,他们很难收集到有价值的情报,目前几人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的过程是痛苦且无聊的,更何况,冯冲的惨叫声还不停的摧残着他们的耳朵,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莫降的额头上已冒出了汗。 便在此时,忽听内屋传来黄大夫的声音:“你是谁?你要对我的病人做什么?!” 莫降等人闻言,心中一惊,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 撩开门帘的刹那,莫降便愣在了当场。 屋内,冯冲躺在病床上,胸前伤口已缝合大半,黄大夫站在一侧,怒目圆睁,瞪着站在屋角的另一个蒙面人,蒙面人手中握一柄匕首,寒光如洗,摄人心神。 莫降认出了那柄匕首,那柄名为“杀虏”的匕首。 手握“杀虏”之人,只能是赵胜! “赵胜,你要做什么?!”莫降冷声喝问。 “杀了他。”赵胜语气冰冷,眼神却是死死的盯着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冯冲——他本以为,以他的本事,要杀掉冯冲,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他之前已经失手一次,这次循着血迹追到医馆,却不曾想又碰到个有胆气的大夫,挡在冯冲的面前,干扰了他,并且还引来了莫降等人。 莫降向前跨进了一步,封住了赵胜的通路。 张凛和文逸及时跟上,将内屋原本就不大的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除了这个门,内屋墙壁只是还开有一扇通风用的窗户,想必方才赵胜就是从哪个窗口潜入。 “为什么要杀他?”莫降冷声问道。 “因为他该死!”赵胜回答。 “放屁!”黄大夫大声骂道,“老夫这里的病人,没有一个是该死的!” “黑左车,此人不是盟中同门,你为何要护着他?”赵胜并不理会黄大夫,盯着莫降喝问。 “他虽然不是组织的人,但却是我们的车夫。”文逸替莫降回答了这个问题。 张凛再上前一步,正对着赵胜站好,冷声问道:“我也不是你们的人,不如先杀了我如何?” 见张凛如此猖狂,赵胜心中震怒,他并非不想除掉张凛,只是因为张凛武艺高强,要杀掉他不是易事,更何况他身边还有莫降和文逸两大高手,贸然出手,恐怕会露出破绽。 这一次,赵胜之所以要杀冯冲,有迫不得已,也有黑将的命令——郾城一战,诸子之盟动用了大量的资源,仍是不能除掉莫降。事后,黑将分析,莫降在郾城之所以能侥幸逃脱,他身边的帮手起到了很大的作用,所以黑将决定,将莫降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除掉,将他逐渐丰满起的羽翼,一点一点剪除,冯冲、韩菲儿、张凛、文逸,这些诸子之盟的叛徒,一个也不能留!哪怕最后莫降真能到达诸子之盟的总坛,也只能让他一人到达! 做出上述决定之后,黑将很快就制定下了计策,汝阳县这个局,本是为除掉张凛准备,以张凛的xing格,绝对会对番僧欺压汉民的恶行暴怒难遏,以他的xing格,一定会去喜乐寺…… 是的,张凛去了喜乐寺不假,但莫降却比他更先到达,而且率先与枯荣交手——黑将千算万算,也没能算出,莫降这个狡猾yin险的人,竟然会为了一帮低贱的匠人,和枯荣舍命相搏——归根到底,黑将还是低估了莫降的血xing! 而赵胜呢?他则一直潜藏在汝阳县内,也一直在为杀掉张凛做着准备。他知道张凛心爱的武器被毁,也知道汝阳县内有个技术高超的洪铁翁,更知道张凛来到这里后,一定会去找洪铁翁,所以,他接近洪月奴,只为让洪月奴激将张凛去喜乐寺送死。是的,他成功了,张凛受洪月奴言语相激,一怒之下,去了喜乐寺。 当时,张凛虽然很愤怒,但他却并不愚蠢,也没有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他并没有直接去喜乐寺,而是再次找到了常大牛等人,带着他们一齐杀向了喜乐寺。在常大牛等人的帮助之下,张凛成功的杀掉了喜乐寺内大多数僧人,并且将一干匠人引到了枯荣所在的房间——当时,赵胜装扮成一个道士,混在人群之中,被张凛当成下属般呼来喝去。 尽管,他做张凛属下的时间极为短暂,但就是这短暂的合作,却让他认识到:张凛此人,极有领兵天赋,假以时ri,他必将成为乱世神州一颗耀眼的将星!这更加坚定了赵胜要将张凛除掉的决心,他假装成张凛的属下,只是在等待一击必杀的机会。 然而,他却并未能等到那个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稀里糊涂的变成了失败者,他亲眼看着枯荣被杀,却没有出手的机会;他亲眼看着莫降等人颠倒黑白,将枯荣之死嫁祸于孛ri帖赤那;他亲眼看着莫降等人收买人心,只通过一纸奏章,就变成了民众心目中的英雄。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辛辛苦苦筹划的“汝阳铁佛”这个大局,竟然又让莫降这个搅屎棍给破了! 尽管心中愤懑,但赵胜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既然除掉张凛的机会已越来越渺茫,他只能退而求其次,杀掉洪铁翁,让张凛的虎头錾金枪,再无复原之ri! 可当他赶到洪铁翁的铁匠铺之时,却又被冯冲发现,暴露了行踪!屡遭挫败的赵胜恼羞成怒,向冯冲痛下杀手,可讽刺的是,他势在必得的一击,竟然没能杀掉这个武功低微的车夫! 第103章 善后(五) “我一定要杀掉他!”赵胜恶狠狠的说道。 莫降大有深意的看了赵胜一眼,出声询问:“赵胜,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赵胜歇斯底里的叫嚷道:“我只是愤怒,只是觉得上苍对我不公!你一直都不如我,武功不如我,智谋不如我,就连师父也不如我!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才是天选之子,偏偏是你屡次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为什么你的运气,一直都好的出奇?!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每一次的胜利者,为什么都是你?!” “赵胜,你冷静一些。”莫降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赵胜为何发疯,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我没法冷静!”有一团火焰开始在赵胜纯黑如墨的双眸中燃烧,他双目赤红如血,好似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老夫却有办法让你冷静。”黄大夫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笑吟吟的望着赵胜。 而此时,他的缝合手术已经完成,冯冲阖着双眼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脸sè也不再似方才那般苍白。 “你竟敢救他?!我偏让他死!!”赵胜暴喝着冲了过来。 张凛皱着眉头迎上去,手腕一抖,那条取自洪铁翁家墙壁之上的铁棍陡然刺出,势若出笼猛虎! 文逸同时动身,虽然他腿脚不便,但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赵胜的行动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文逸右腿残缺的劣势,也就不再明显——只是,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只迈了一步,赵胜已经冲到张凛身前,而文逸则落在了赵胜的身后。 然而,文逸却不急不躁,他缓缓抬起手臂,五指轻轻并拢,如抚摸一般,拍向赵胜的后心。 便在此时,张凛已经和赵胜相遇,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张凛手中铁棍已被削成两段,而赵胜一个转身,紧贴着张凛手中所剩半条铁棍向他靠近,他高高扬起右手,手中匕首闪耀着摧残的光芒,狂笑着喝道:“哈哈哈哈!你们运气再好又能怎样?你破了我的局又能怎样?白狼张凛,我还是能亲手斩下你的狼头!!” 眼看赵胜手中的匕首就要斩落,可张凛却不闪避,脸上还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其中有不屑也有惋惜…… 赵胜忽然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 他猛然回想起来,今ri在喜乐寺内,枯荣杀到张凛身前时,张凛也是这般诡异的表情!那个时候,枯荣的背后有莫降使诈;而现在呢?自己的背后,又是哪一只黄雀在后? 赵胜回头,便看到文逸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原来,这一次的黄雀,腿是瘸的。 “砰!”的一声怪响,直震的屋顶尘土扑簌着落下。 紧接着,赵胜的身体颓然倒地,而文逸则站在他的身后,慢慢放下了手掌。 “当啷!”——脆响之声传来——原来,直到这时,被赵胜斩断的铁棍才刚落地。 整个过程中,莫降一直未曾出手,一来是因为他伤势未愈,二来是因为他觉得赵胜今ri有些古怪,贸然出手,只怕中了他人的诡计,导致兄弟反目。 “唉,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就知道打打杀杀,也不知道图些什么。”黄大夫絮叨着,俯下身来,单膝跪在赵胜身前。 “不要碰他!!”莫降忽然厉声喝道。 “吼什么吼?!”黄大夫声音更大,回头瞪着莫降,“从我打娘胎里出来,还没人敢跟我用这种口气说话!” 莫降只是说道:“那恐怕是因为,你行凶害人时,没被抓个正着吧?” “你说什么?!”黄大夫忽然站起来,叉着腰,瞪着莫降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要害他?真是不可理喻!”黄大夫说着,又弯下身躯,扯起赵胜的手臂,把他的手背展示给莫降看,“你看看他的虎口,是不是有个血点?” 莫降望过去,果然看到赵胜左手虎口上,有个针眼大小的血点。 “这是合谷穴,适当的刺激,会让人兴奋。”黄大夫一边讲解着,又低下头去,将赵胜翻过身来,伸手在他的颌关节一掐,赵胜的嘴巴随之张开——黄大夫指指莫降说道:“过来闻闻。” 莫降皱着眉头,满心狐疑的低下头去,只浅浅一闻,便嗅到一股恶臭,令人作呕。 黄大夫侃侃而谈道:“这种药,叫做‘狂乐散’,主要成分为五石散,另外还有……” “大夫,您还是说重点吧。”文逸好言相劝道。 黄大夫白他一眼,愤然道:“我解释这毒药的构成,只是想让你们明白,这人先被人下了毒,又遭人暗算,合谷穴中了针,所以才会发狂……” 莫降冷声道:“恐怕,也只有那下毒之人,才会对这些不易被察觉的细节如此清楚吧。” 黄大夫将赵胜轻轻放在地上,而后蹭的一下蹿了起来,差点顶住莫降的鼻子,他涨红了脸嚷道:“小子,你可以骂我的脾气臭,但绝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败坏我的医德!我是个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怎么会做出下毒这种卑鄙的勾当?!” “正如你所说,你是个大夫,怎么会对这毒药的药xing如此了解?” “那是因为喜乐寺的那些番僧,嗜好服散,而他们经常服用的,便是这种‘狂乐散’,有几位番僧,服散过量,还是我给救过来的,不然的话,全县的壮年男子都被抓进了喜乐寺,为何我就……”说到这里,黄大夫忽然意识到言多有失,急忙转移话题道:“总之,这人所中之毒,与我无关!再者说了,我刚刚救了你们的朋友,你们不思感恩,反倒冤枉与我,真是不知好歹!若早知如此,我就让你们的朋友流血至死……” “好了好了。黄大夫,我这个朋友是冲动了些,我这就对您赔个不是了。”文逸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叶子,塞进黄大夫手里,而后站起身来,将莫降和张凛推了出去,出屋之时,仍不忘回头笑着说道:“黄大夫,您大人大量,还请您尽快为这位兄台解毒……”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我怎会见死不救?”黄大夫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金叶子道:“更何况,没人愿意跟钱过不去,你出手这么大方,即便让我救个死人,我也会救的。” 文逸等三人来在屋外。 文逸悄声问道:“唯战兄,方才你明明知道,那黄大夫不是下毒之人,为何还要出言激他?” 莫降摇摇头说道:“我只希望他在情急之下,会露出破绽——可经过这次试探,却发现他并不知情。看来,那下毒之人,还另有其人啊……” 文逸也点点头道:“嗯,汝阳县这潭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啊……” 第103章 善后(五) “我一定要杀掉他!”赵胜恶狠狠的说道。 莫降大有深意的看了赵胜一眼,出声询问:“赵胜,你是不是疯了?!” “我没有疯!!”赵胜歇斯底里的叫嚷道:“我只是愤怒,只是觉得上苍对我不公!你一直都不如我,武功不如我,智谋不如我,就连师父也不如我!可是为什么,偏偏你才是天选之子,偏偏是你屡次得到命运之神的垂青?!为什么你的运气,一直都好的出奇?!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可每一次的胜利者,为什么都是你?!” “赵胜,你冷静一些。”莫降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赵胜为何发疯,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我没法冷静!”有一团火焰开始在赵胜纯黑如墨的双眸中燃烧,他双目赤红如血,好似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猛兽。 “老夫却有办法让你冷静。”黄大夫不知何时转过身来,笑吟吟的望着赵胜。 而此时,他的缝合手术已经完成,冯冲阖着双眼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脸sè也不再似方才那般苍白。 “你竟敢救他?!我偏让他死!!”赵胜暴喝着冲了过来。 张凛皱着眉头迎上去,手腕一抖,那条取自洪铁翁家墙壁之上的铁棍陡然刺出,势若出笼猛虎! 文逸同时动身,虽然他腿脚不便,但在这狭小的空间内,赵胜的行动也受到了极大的限制,文逸右腿残缺的劣势,也就不再明显——只是,他的动作有些缓慢,只迈了一步,赵胜已经冲到张凛身前,而文逸则落在了赵胜的身后。 然而,文逸却不急不躁,他缓缓抬起手臂,五指轻轻并拢,如抚摸一般,拍向赵胜的后心。 便在此时,张凛已经和赵胜相遇,只听“叮”的一声脆响,张凛手中铁棍已被削成两段,而赵胜一个转身,紧贴着张凛手中所剩半条铁棍向他靠近,他高高扬起右手,手中匕首闪耀着摧残的光芒,狂笑着喝道:“哈哈哈哈!你们运气再好又能怎样?你破了我的局又能怎样?白狼张凛,我还是能亲手斩下你的狼头!!” 眼看赵胜手中的匕首就要斩落,可张凛却不闪避,脸上还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其中有不屑也有惋惜…… 赵胜忽然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 他猛然回想起来,今ri在喜乐寺内,枯荣杀到张凛身前时,张凛也是这般诡异的表情!那个时候,枯荣的背后有莫降使诈;而现在呢?自己的背后,又是哪一只黄雀在后? 赵胜回头,便看到文逸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原来,这一次的黄雀,腿是瘸的。 “砰!”的一声怪响,直震的屋顶尘土扑簌着落下。 紧接着,赵胜的身体颓然倒地,而文逸则站在他的身后,慢慢放下了手掌。 “当啷!”——脆响之声传来——原来,直到这时,被赵胜斩断的铁棍才刚落地。 整个过程中,莫降一直未曾出手,一来是因为他伤势未愈,二来是因为他觉得赵胜今ri有些古怪,贸然出手,只怕中了他人的诡计,导致兄弟反目。 “唉,你们这些江湖中人,就知道打打杀杀,也不知道图些什么。”黄大夫絮叨着,俯下身来,单膝跪在赵胜身前。 “不要碰他!!”莫降忽然厉声喝道。 “吼什么吼?!”黄大夫声音更大,回头瞪着莫降,“从我打娘胎里出来,还没人敢跟我用这种口气说话!” 莫降只是说道:“那恐怕是因为,你行凶害人时,没被抓个正着吧?” “你说什么?!”黄大夫忽然站起来,叉着腰,瞪着莫降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要害他?真是不可理喻!”黄大夫说着,又弯下身躯,扯起赵胜的手臂,把他的手背展示给莫降看,“你看看他的虎口,是不是有个血点?” 莫降望过去,果然看到赵胜左手虎口上,有个针眼大小的血点。 “这是合谷穴,适当的刺激,会让人兴奋。”黄大夫一边讲解着,又低下头去,将赵胜翻过身来,伸手在他的颌关节一掐,赵胜的嘴巴随之张开——黄大夫指指莫降说道:“过来闻闻。” 莫降皱着眉头,满心狐疑的低下头去,只浅浅一闻,便嗅到一股恶臭,令人作呕。 黄大夫侃侃而谈道:“这种药,叫做‘狂乐散’,主要成分为五石散,另外还有……” “大夫,您还是说重点吧。”文逸好言相劝道。 黄大夫白他一眼,愤然道:“我解释这毒药的构成,只是想让你们明白,这人先被人下了毒,又遭人暗算,合谷穴中了针,所以才会发狂……” 莫降冷声道:“恐怕,也只有那下毒之人,才会对这些不易被察觉的细节如此清楚吧。” 黄大夫将赵胜轻轻放在地上,而后蹭的一下蹿了起来,差点顶住莫降的鼻子,他涨红了脸嚷道:“小子,你可以骂我的脾气臭,但绝不可以侮辱我的人格,败坏我的医德!我是个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己任,怎么会做出下毒这种卑鄙的勾当?!” “正如你所说,你是个大夫,怎么会对这毒药的药xing如此了解?” “那是因为喜乐寺的那些番僧,嗜好服散,而他们经常服用的,便是这种‘狂乐散’,有几位番僧,服散过量,还是我给救过来的,不然的话,全县的壮年男子都被抓进了喜乐寺,为何我就……”说到这里,黄大夫忽然意识到言多有失,急忙转移话题道:“总之,这人所中之毒,与我无关!再者说了,我刚刚救了你们的朋友,你们不思感恩,反倒冤枉与我,真是不知好歹!若早知如此,我就让你们的朋友流血至死……” “好了好了。黄大夫,我这个朋友是冲动了些,我这就对您赔个不是了。”文逸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金叶子,塞进黄大夫手里,而后站起身来,将莫降和张凛推了出去,出屋之时,仍不忘回头笑着说道:“黄大夫,您大人大量,还请您尽快为这位兄台解毒……” “正所谓医者父母心,我怎会见死不救?”黄大夫说着,晃了晃手里的金叶子道:“更何况,没人愿意跟钱过不去,你出手这么大方,即便让我救个死人,我也会救的。” 文逸等三人来在屋外。 文逸悄声问道:“唯战兄,方才你明明知道,那黄大夫不是下毒之人,为何还要出言激他?” 莫降摇摇头说道:“我只希望他在情急之下,会露出破绽——可经过这次试探,却发现他并不知情。看来,那下毒之人,还另有其人啊……” 文逸也点点头道:“嗯,汝阳县这潭水,远比我们想象的要深啊……” 第104章 善后(六) 时间已是深夜,汝阳县城一片寂静,白ri里呜咽的寒风乍然停歇,宁静的夜空中,偶有婴孩儿的啼哭声划过,稍后,便又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本不该是这样,因为傍晚时分,被喜乐寺抓走的男丁们归家了,这里本该上演亲子团圆,夫妻重聚的幸福戏码,幸福和欣慰本该在人们的心中回荡,这幸福本该点燃万家灯火,彻夜不息——但,以上种种,都只停留在“本该”的假设之中,夜深之后,家家闭门,熄灯睡觉。或许在那隐秘的黑暗中,正有人低声私语,诉说着那段离别ri子中的凄苦。 “妙手堂”此时也上了门板,拉下了窗帘,微弱昏黄的灯光,透过门板的缝隙投shè到街道之上,只是这微弱的光,却很难照亮整个汝阳县城。 妙手堂门前台阶之上,有两人并排而坐,共饮一壶烈酒。 二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饮酒,或许,等到醉意微醺,二人便会敞开心扉开始交谈吧。 虽然光线模糊,但却不难分辨出,这并排而坐的两人,身形相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坐在左侧之人仰头喝酒,却发现酒壶已空,他使劲晃了晃,却是一滴酒也没倒出来。 “赵胜,你搞什么?喝这么干净,一点也不给我留!”这是莫降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抱怨。 赵胜却低头苦笑一声说道:“唉,也许我该再多喝一些,这样,我就会醉了。” 莫降嘿嘿一笑道:“醉了又能怎样?” 赵胜抬头,看到漫天星辉,喃喃道:“也许酒醉之后,我就能暂时忘记自己今晚的丑态。” “那也只是暂时的逃避而已。”莫降撇撇嘴回应,“等你酒醒之后,还是会记起,一向温文尔雅的你,曾有过癫狂愚蠢的时刻。” 赵胜又苦笑一声,无奈的说道:“更可悲的是,我丑态毕露之时,你就站在一边,看的清清楚楚。” “喂!”莫降不满的说道:“咱们两个是亲兄弟唉,被我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亲兄弟?”赵胜惨然一笑,摇摇头道:“明明是亲兄弟,却各为其主,做他人手中的棋子,在虚幻的棋盘上厮杀;你我身体里明明留着同样的血,奈何却不能兄弟同心,并肩向前。”他顿了一顿,扭头望着莫降,“更何况,你已私自改了姓氏,不愿再背负家族的荣耀和责任——这个时候,还谈什么亲兄弟?” “话可不能这么说。”莫降伸直双腿,懒懒散散的靠着石阶,“我倒是觉得,姓名这东西,却不是那么重要,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想那黄金族人蛮族夷姓,铁蹄南下之时,自诩为华夏正统的汉家皇帝,还不是丢掉了这锦绣江山?想我莫降虽然改了姓氏,但身体内的热血却不曾改变,如今还不是声名鹊起,让朝廷和黑将yu除之而后快?而你虽然一直保有前朝国姓,可行走江湖这多年,可曾有人因为你的姓氏对你高看几分?那些要害你的人,可曾因为你的姓氏,就高抬贵手?” 听着莫降的话,赵胜慢慢把头低了下去,视野内璀璨星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可是,他并没有就此沉默,执拗的说道:“国仇先放在一边,你私自改变姓氏,可曾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可曾还记得父母大仇未报?” “真是死脑筋。”对于赵胜的固执,莫降有些嗤之以鼻,“难道你没听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么?我只是改个姓氏,就不能报仇了么?亦或者,非得把报仇二字挂在嘴边,取个名字叫‘胜’,才能显示自己报仇的决心?退一万步讲,我改了姓名,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具体什么原因,你还得去问我那老鬼师父。”莫降微微仰头,似在回忆往事,“听老鬼说,你我二人刚一出生,就分别被人抱走了,以至于咱俩到底谁为兄长现在还弄不清楚。之后,你我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你记着你的血海深仇,每ri勤学苦练;我则当着我的野孩子,漫山遍野的疯跑,直到被老鬼发现。” 赵胜叹口气苦笑道:“好久没有听过你管狂夫子叫老鬼了——真是有些怀念呢。” “我也时常怀念当年的生活。”莫降逐渐陷入回忆之中,身体也越来越松弛,几乎斜躺在了台阶上,“当时,你我二人的师父的关系还不似现在这么紧张,他们师兄弟二人,偶尔还会去‘天下第一角儿’品尝那苦酒,而你我兄弟二人,虽然当时不知道彼此身份,但也走的颇近……” “不知道的是你,我自幼就知道一切。”赵胜打断了莫降的话。 “好好好,你什么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莫降笑嘻嘻的问。 “当时,我事事都想超过你,事事都想比你做的好,每一个方面都想比你棒。对师尊的每一句教导,我都铭记于心,每新学到一个武功招式,我都会练上成百上千遍,我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继承家族的荣耀,担负起振兴汉皇一脉的责任,我已经摊上一个吊儿郎当的兄弟,如果我自己再堕落了,那汉皇之血,就要断绝了……” 莫降这次没有再插嘴,有的时候,聆听是更好的交流方式。 赵胜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时的我,一直都比你出sè,无论是武艺还是诗词歌赋。当时我以为,只要这样坚持下去,我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汉皇之血的继承者,成为天选之子。”说着,赵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变的异常苦涩,“但是,我的坚持和努力,并没有换来成功。一切的一切,从我跟随师尊离开大都城那ri起,悄然发生了变化。”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他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能像现在这般坐下来,静下心来敞开心扉交谈的机会并不多,也许天亮之后,他们仍要各为其主,仍要拔刀相向——所以,他异常珍惜这次机会,只希望自己的耐心聆听,能更加了解自己这位同胞兄弟。 “离开大都城后,我并没有懈怠。相反,我比以往更加的努力,即便我知道你仍会吊儿郎当混下去——我想,这也是事实,因为你的脾气xing格,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的改变。看看你的坐姿,看看你那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说着,赵胜看了莫降一眼,然而这一眼却没能让莫降有所收敛,他仍是斜靠在台阶上,若不是那双明亮的眸子依然睁着,赵胜只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接着说你的事,我很想听。”莫降笑着说。 赵胜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后来,我加入了诸子之盟,并且用最短的时间,成为了黑将手下的第一战将,当我领到那面刻有‘黑右车’的铭牌时,只以为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我并没能高兴太久,因为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你成为诸子之盟一员的消息,而且直接被黑将任命为大都城第一暗子,得到了‘黑左车’的职位——那时的我,忽然意识到,我如此看重的东西,原来是这样一文不值,竟然可以随随便便让一个对诸子之盟没有任何贡献的人轻而易举的得到。” “嘿嘿。”莫降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或许,我这个人的运气真的比较好吧。” “是的!”赵胜忽然加重了语气,注视着莫降的双眼说道:“这就是最不公平的地方!人人都知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人都明白,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可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随心所yu的活着,竟然就能得到上苍的垂青,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难道在你看来,我从不曾努力过么?”莫降正sè道。 “是的!”赵胜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说是就是吧!”莫降真的不想解释些什么,也不想跟赵胜争论。 “你知道你这个人最让人讨厌的是哪一点么?”赵胜忽然问。 “不知道。”莫降无所谓的摇摇头,他有自己的生存哲学,他希望自己能开开心心的活一世,别人怎么看他,在他看来并不是特别重要。 “你最让人厌恶的,就是你对待事物的态度!”赵胜冷笑着说,“你总是用这种嘻嘻哈哈的态度面对一切挑战,你从来都是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你总是表现的可以放弃一切,别人看重的东西,在你的眼中,从来都是一文不值。” 莫降则摇摇头道:“其实,有些东西,我是很在乎的……” 对于莫降的辩解,赵胜的回应则是一声冷笑。 “看看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应我,所以我才不和你争论。”说完这句话,莫降意识到赵胜可能要抓狂,所以急忙住口。 “我经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不等莫降询问,赵胜便接着说道:“我明明是个谦谦君子,为何一看到你,就变的心浮气躁,就变的像小孩一样,去争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呢?所以我就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嫉妒你?” “你不是最瞧不起我这样的人么?怎么会嫉妒我呢?” “也许,正是因为我痛恨自己,不能像你那样放下一切,洒脱的活着,所以才会如此的厌恶你吧。” 莫降讪讪一笑,并没有对赵胜的话做出回应,只是站起身来道:“我再去找壶酒来吧,只是说话,也太没意思。” “不用了。”赵胜摇摇头道:“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哪怕喝再多酒,我恐怕也说不出什么了。再者说来,你伤势未愈,黄大夫特别嘱托,不让你喝酒。” 闻听赵胜关心自己的建康,莫降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笑着说道:“我却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如果你是想问黑将的计划,或者想问是谁陷害我,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若是关于前者的问题,我不能说;若是关于后者,我不知道。”赵胜抬起头来,今晚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虽然喝了些酒,但我却很清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 莫降死皮赖脸的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把酒言欢一次,总得有点收获吧?” 赵胜笑着说:“也许,你求我一次,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莫降闻言,痛快的抱拳施礼道:“求求你,我的兄弟!” 赵胜心中微愕,旋即释然,他微笑着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若求我一次,我会非常的高兴,可真当这个愿望成真,才发现它索然无味。” “不问我求你做什么吗?”莫降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求我放过洪铁翁,甚至还会求我暗中保护他。”赵胜不假思索回答道:“眼看年关相近,你们不可能在汝阳县停留太久,所以你会担心,一旦你们离开,敌人反扑的话,你们在汝阳县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第104章 善后(六) 时间已是深夜,汝阳县城一片寂静,白ri里呜咽的寒风乍然停歇,宁静的夜空中,偶有婴孩儿的啼哭声划过,稍后,便又陷入一片死寂。 这里本不该是这样,因为傍晚时分,被喜乐寺抓走的男丁们归家了,这里本该上演亲子团圆,夫妻重聚的幸福戏码,幸福和欣慰本该在人们的心中回荡,这幸福本该点燃万家灯火,彻夜不息——但,以上种种,都只停留在“本该”的假设之中,夜深之后,家家闭门,熄灯睡觉。或许在那隐秘的黑暗中,正有人低声私语,诉说着那段离别ri子中的凄苦。 “妙手堂”此时也上了门板,拉下了窗帘,微弱昏黄的灯光,透过门板的缝隙投shè到街道之上,只是这微弱的光,却很难照亮整个汝阳县城。 妙手堂门前台阶之上,有两人并排而坐,共饮一壶烈酒。 二人谁也不说话,只是沉默着饮酒,或许,等到醉意微醺,二人便会敞开心扉开始交谈吧。 虽然光线模糊,但却不难分辨出,这并排而坐的两人,身形相近,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坐在左侧之人仰头喝酒,却发现酒壶已空,他使劲晃了晃,却是一滴酒也没倒出来。 “赵胜,你搞什么?喝这么干净,一点也不给我留!”这是莫降的声音,不难听出,他声音里带着几分抱怨。 赵胜却低头苦笑一声说道:“唉,也许我该再多喝一些,这样,我就会醉了。” 莫降嘿嘿一笑道:“醉了又能怎样?” 赵胜抬头,看到漫天星辉,喃喃道:“也许酒醉之后,我就能暂时忘记自己今晚的丑态。” “那也只是暂时的逃避而已。”莫降撇撇嘴回应,“等你酒醒之后,还是会记起,一向温文尔雅的你,曾有过癫狂愚蠢的时刻。” 赵胜又苦笑一声,无奈的说道:“更可悲的是,我丑态毕露之时,你就站在一边,看的清清楚楚。” “喂!”莫降不满的说道:“咱们两个是亲兄弟唉,被我看到又有什么关系?” “亲兄弟?”赵胜惨然一笑,摇摇头道:“明明是亲兄弟,却各为其主,做他人手中的棋子,在虚幻的棋盘上厮杀;你我身体里明明留着同样的血,奈何却不能兄弟同心,并肩向前。”他顿了一顿,扭头望着莫降,“更何况,你已私自改了姓氏,不愿再背负家族的荣耀和责任——这个时候,还谈什么亲兄弟?” “话可不能这么说。”莫降伸直双腿,懒懒散散的靠着石阶,“我倒是觉得,姓名这东西,却不是那么重要,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想那黄金族人蛮族夷姓,铁蹄南下之时,自诩为华夏正统的汉家皇帝,还不是丢掉了这锦绣江山?想我莫降虽然改了姓氏,但身体内的热血却不曾改变,如今还不是声名鹊起,让朝廷和黑将yu除之而后快?而你虽然一直保有前朝国姓,可行走江湖这多年,可曾有人因为你的姓氏对你高看几分?那些要害你的人,可曾因为你的姓氏,就高抬贵手?” 听着莫降的话,赵胜慢慢把头低了下去,视野内璀璨星空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可是,他并没有就此沉默,执拗的说道:“国仇先放在一边,你私自改变姓氏,可曾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娘?可曾还记得父母大仇未报?” “真是死脑筋。”对于赵胜的固执,莫降有些嗤之以鼻,“难道你没听说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么?我只是改个姓氏,就不能报仇了么?亦或者,非得把报仇二字挂在嘴边,取个名字叫‘胜’,才能显示自己报仇的决心?退一万步讲,我改了姓名,也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具体什么原因,你还得去问我那老鬼师父。”莫降微微仰头,似在回忆往事,“听老鬼说,你我二人刚一出生,就分别被人抱走了,以至于咱俩到底谁为兄长现在还弄不清楚。之后,你我在不同的环境中成长,你记着你的血海深仇,每ri勤学苦练;我则当着我的野孩子,漫山遍野的疯跑,直到被老鬼发现。” 赵胜叹口气苦笑道:“好久没有听过你管狂夫子叫老鬼了——真是有些怀念呢。” “我也时常怀念当年的生活。”莫降逐渐陷入回忆之中,身体也越来越松弛,几乎斜躺在了台阶上,“当时,你我二人的师父的关系还不似现在这么紧张,他们师兄弟二人,偶尔还会去‘天下第一角儿’品尝那苦酒,而你我兄弟二人,虽然当时不知道彼此身份,但也走的颇近……” “不知道的是你,我自幼就知道一切。”赵胜打断了莫降的话。 “好好好,你什么都知道,可那又怎么样呢?”莫降笑嘻嘻的问。 “当时,我事事都想超过你,事事都想比你做的好,每一个方面都想比你棒。对师尊的每一句教导,我都铭记于心,每新学到一个武功招式,我都会练上成百上千遍,我做这些,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继承家族的荣耀,担负起振兴汉皇一脉的责任,我已经摊上一个吊儿郎当的兄弟,如果我自己再堕落了,那汉皇之血,就要断绝了……” 莫降这次没有再插嘴,有的时候,聆听是更好的交流方式。 赵胜停顿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功夫不负有心人,当时的我,一直都比你出sè,无论是武艺还是诗词歌赋。当时我以为,只要这样坚持下去,我会顺理成章的成为汉皇之血的继承者,成为天选之子。”说着,赵胜话锋陡然一转,语气也变的异常苦涩,“但是,我的坚持和努力,并没有换来成功。一切的一切,从我跟随师尊离开大都城那ri起,悄然发生了变化。”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他知道,他们兄弟二人能像现在这般坐下来,静下心来敞开心扉交谈的机会并不多,也许天亮之后,他们仍要各为其主,仍要拔刀相向——所以,他异常珍惜这次机会,只希望自己的耐心聆听,能更加了解自己这位同胞兄弟。 “离开大都城后,我并没有懈怠。相反,我比以往更加的努力,即便我知道你仍会吊儿郎当混下去——我想,这也是事实,因为你的脾气xing格,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的改变。看看你的坐姿,看看你那一脸玩世不恭的笑容。”说着,赵胜看了莫降一眼,然而这一眼却没能让莫降有所收敛,他仍是斜靠在台阶上,若不是那双明亮的眸子依然睁着,赵胜只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接着说你的事,我很想听。”莫降笑着说。 赵胜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后来,我加入了诸子之盟,并且用最短的时间,成为了黑将手下的第一战将,当我领到那面刻有‘黑右车’的铭牌时,只以为自己多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可我并没能高兴太久,因为不久之后,我就听到了你成为诸子之盟一员的消息,而且直接被黑将任命为大都城第一暗子,得到了‘黑左车’的职位——那时的我,忽然意识到,我如此看重的东西,原来是这样一文不值,竟然可以随随便便让一个对诸子之盟没有任何贡献的人轻而易举的得到。” “嘿嘿。”莫降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或许,我这个人的运气真的比较好吧。” “是的!”赵胜忽然加重了语气,注视着莫降的双眼说道:“这就是最不公平的地方!人人都知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人都明白,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可你明明什么都没做,只是随心所yu的活着,竟然就能得到上苍的垂青,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难道在你看来,我从不曾努力过么?”莫降正sè道。 “是的!”赵胜十分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说是就是吧!”莫降真的不想解释些什么,也不想跟赵胜争论。 “你知道你这个人最让人讨厌的是哪一点么?”赵胜忽然问。 “不知道。”莫降无所谓的摇摇头,他有自己的生存哲学,他希望自己能开开心心的活一世,别人怎么看他,在他看来并不是特别重要。 “你最让人厌恶的,就是你对待事物的态度!”赵胜冷笑着说,“你总是用这种嘻嘻哈哈的态度面对一切挑战,你从来都是表现的什么都不在乎,你总是表现的可以放弃一切,别人看重的东西,在你的眼中,从来都是一文不值。” 莫降则摇摇头道:“其实,有些东西,我是很在乎的……” 对于莫降的辩解,赵胜的回应则是一声冷笑。 “看看看,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回应我,所以我才不和你争论。”说完这句话,莫降意识到赵胜可能要抓狂,所以急忙住口。 “我经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不等莫降询问,赵胜便接着说道:“我明明是个谦谦君子,为何一看到你,就变的心浮气躁,就变的像小孩一样,去争那些无所谓的东西呢?所以我就问自己,我是不是在嫉妒你?” “你不是最瞧不起我这样的人么?怎么会嫉妒我呢?” “也许,正是因为我痛恨自己,不能像你那样放下一切,洒脱的活着,所以才会如此的厌恶你吧。” 莫降讪讪一笑,并没有对赵胜的话做出回应,只是站起身来道:“我再去找壶酒来吧,只是说话,也太没意思。” “不用了。”赵胜摇摇头道:“话都说的差不多了,哪怕喝再多酒,我恐怕也说不出什么了。再者说来,你伤势未愈,黄大夫特别嘱托,不让你喝酒。” 闻听赵胜关心自己的建康,莫降心中感到一阵温暖,他笑着说道:“我却还有很多话要问你……” “如果你是想问黑将的计划,或者想问是谁陷害我,我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若是关于前者的问题,我不能说;若是关于后者,我不知道。”赵胜抬起头来,今晚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笑容,“虽然喝了些酒,但我却很清醒,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能说。” 莫降死皮赖脸的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好不容易把酒言欢一次,总得有点收获吧?” 赵胜笑着说:“也许,你求我一次,我会满足你的愿望。” 莫降闻言,痛快的抱拳施礼道:“求求你,我的兄弟!” 赵胜心中微愕,旋即释然,他微笑着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若求我一次,我会非常的高兴,可真当这个愿望成真,才发现它索然无味。” “不问我求你做什么吗?”莫降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求我放过洪铁翁,甚至还会求我暗中保护他。”赵胜不假思索回答道:“眼看年关相近,你们不可能在汝阳县停留太久,所以你会担心,一旦你们离开,敌人反扑的话,你们在汝阳县所做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第105章 善后(七) 直到临近ri出,沉寂了一夜汝阳县总算有了些许生机。 当雄鸡报晓,红彤彤的朝阳在鸡鸣声中冉冉升起,黑暗在阳光照耀下来的一瞬间完全退去,汝阳县迎来了它的清晨。 妙手堂门前的台阶上,只剩下了莫降一人,而赵胜则是不知去向。 莫降好像一夜未睡,眼圈有些发黑,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 “说了一夜,嗓子都冒烟了。”莫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道。 妙手堂的门板喀拉一声打开,文逸首先迈步而出,而张凛则跟在他的身后,至于这家医馆的主人黄大夫,却是不见其人。 文逸走出门外,呼出口中浊气,清新的空气随之被吸入身体,他惬意的笑了笑,望着莫降的背影说道:“唯战兄,这一夜长谈,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嘛,当然是有的。”莫降吃力的站起身来,在寒夜中冻了一宿的身体缓缓舒展,关节之处咔咔作响,“我得到了赵胜的保证,我想我们可以放心离开这里……” “我们凭什么信任他?是他伤了冯冲。”莫降话未说完,便被张凛硬生生的打断。 “张大侠,我并没有说过要信任赵胜。”莫降知道张凛的脾气,所以也不生气,只是淡然道:“我只是跟他达成了暂时的共识,当然这共识也是彼此妥协的结果。说的明白一些,我做出一些让步,换取他暂时的合作,在我们走后,他会帮我们暗中保护冯冲。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交易,是一种互相的利用……” 张凛则是道:“我们既然不能信任他,又怎能将冯冲的xing命交给他?” “冯冲受这么重的伤,现在需要的是修养。我们若是强行带他上路,只会害了他的xing命。”莫降耐心的解释道:“而我们又不可能长时间留在汝阳,只能找个人代替我们保护他,之所以要选择赵胜,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我可以留下来。”张凛正sè说道。 “不,你不行。”莫降摇摇头道:“我不是说您的武功不行,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威名远扬,早已成为朝廷和诸子之盟要除掉的目标,你留在这里,只会给冯冲带来危险。”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将兄弟的xing命托付给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好了好了!”莫降无奈的甩甩手道:“文跛子,你给他解释清楚,我进去看看冯冲。”说罢,莫降抬脚便进了妙手堂。 莫降低头向妙手堂内屋走去,身后传来文逸低声的解释,这一次张凛却没有出言反驳。莫降无声苦笑,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文跛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宝,让桀骜不驯的张凛如此的配合…… 正胡思乱想之间,已到了内屋门前,莫降伸手挑帘,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因为黄大夫那张臭脸,正好挡在他的面前,沾满了他整个视野。 “黄大夫,您这是……”莫降心中微诧,心道这黄大夫明明没有武功,为何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敏锐的感官,竟然毫无察觉! “我在这里站了一夜了!就是怕你们这些蠢货又闯进来,打扰我的病人!”黄大夫眼皮微抬,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 闻听黄大夫这样说,莫降心中疑惑稍解,只是笑着说道:“黄大夫如此为病人着想,真是医者中的楷模。” “你休要夸我。”莫降的马屁没能让黄大夫的态度有任何转变,“我收了你们那么多钱,自然就要给你们相应的待遇,若不是看在那片金叶子的份儿上,老夫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莫降也不和他争论,只是笑着道:“黄大夫真是个爽快人,心中所想便是口中所说,比某些心口不一的卑鄙小人好太多了——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我的朋友?” “我早就说过了,不行!”任凭莫降花言巧语,黄大夫的立场却异常坚定。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 “以你的本事,若要硬闯的话,我肯定拦不住你。但是我事先声明,一旦因为你的原因,导致病人的病情出现反复,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 “我总得知道我朋友的死活啊!”莫降站在门口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能听到冯冲微弱的呼吸声,却看不到他目前的状况。 “他还没死,不过身体虚弱,若是这门帘再多掀一会儿,寒气入侵病人体内的话,就不好说了……” “好!算你狠!”莫降说着,悻悻的放下了门帘。 门帘之内,传来黄大夫的声音:“几位,以你们的本事,要取我的xing命,不过小菜一碟。我黄某人脾气再怪,也不会跟自己的xing命过不去,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财,自然会尽全力救你们的朋友……” 得到黄大夫的保证后,莫降无奈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看到文逸和张凛已经停止了交谈——想来,文逸已经对张凛解释清楚了。 “怎么样,没见到吧。”文逸似是早就料到了莫降会铩羽而归,笑着说道:“昨夜,替赵胜解毒之后,他就再没让外人进过内屋。” “看不到冯冲,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莫降不无担忧的说道。 文逸压低声音道:“这个黄大夫虽然脾气怪了一些,但医德和医术却是很好的,不然的话,这家开在偏僻之处的医馆,也不会撑这么长时间。我上次经过汝阳县时,也曾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只是这黄大夫身份却有几分神秘,整个汝阳县的人,只知道他姓黄,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想来,应该是位隐居的高人……” 莫降闻言,思索片刻说道:“那这样吧,文跛子你跟我去找洪铁翁,张凛留在这里照应。” “这样不好。”文逸否认了莫降的提议,“我们既然将冯冲交给他医治,就该信任他。黄大夫脾气如此之怪,将张凛留在这里监视他,恐怕会适得其反。”说到这里,文逸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已经和赵胜达成了协议,有他在暗中保护,可保冯冲xing命无忧。” 莫降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黄大夫,我的朋友就摆脱您照顾了。”文逸朗声说着,又掏出一片金叶子,随手一丢,金叶子便从门帘之下的缝隙飞进了内屋。 黄大夫将门帘揭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却发现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低头捡起金叶子,拿在手中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狂夫子,你的人情,我这次算是还了……” 三人并肩来在洪铁翁的铁匠铺前。 今ri的铁匠铺,已和昨ri大为不同:门前的积雪已经扫净,露出平整的青石砖地面;铁匠铺门前,竖着一面大旗,上书“鲁班之技,欧冶之兵,墨门之术,帝王之师。”十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块方形铁板,立于大旗一旁,其上焊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铁”字;铁匠铺大门上,一对椒图衔环黄铜铺首擦的铮亮,反shè着太阳的光芒。 “好家伙,这装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么?”莫降微微长大了嘴巴叹道。 文逸点点头笑道:“不可否认,洪铁翁确实很有钱。” “还很狂妄呢。”张凛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那面大旗——他争强好胜惯了,看到别人口出狂言,总是难以遏制心中争胜的yu望。 便在此时,人影一闪,韩菲儿飘然落在三人身前,低声道:“昨夜,洪月奴归家之后,曾悄悄外出一次,好像是要寻找什么人,不过她却没有见到对方。今晨ri出之前,洪铁翁早起,清扫门前……” 莫降忍不住打断了韩菲儿的话,问道:“他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所有清扫工作?” “是他一个人。”韩菲儿顿了一顿,继而说道:“但又不是一个‘人’。” “菲儿,你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昨夜着凉,今ri发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可以去找那黄大夫看看,顺便还能照看冯冲。”莫降说着,上前一步,要摸韩菲儿的额头。 韩菲儿灵巧的避开,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我没有病,可那个洪铁翁却病的不轻。” 莫降还yu再问,却见文逸笑着说道:“唯战兄,那洪铁翁的确不是凡人,你若心中有疑,进屋一观,便知道了。”说着,文逸迈步上前,抬手扣响了大门的铺首。 门内并未传来应答之声,可大门却自己打开,没发出一点声响。 张凛记得,昨ri他跟随文逸前来拜访时,并不是这般景象,当时还是他用蛮力撞断了门闩,众人才得以进入,而今ri这大门却自己打开,其中又会藏着什么猫腻…… 不等张凛提醒,莫降已迈步进入。 莫降和张凛相视一眼,急忙跟上。 众人还没进屋,只听屋内有人说话:“阿铜,今ri早晨你的表现可是不好啊,身法迟钝了不少,可是因为近些ri子没人给你膏油的缘故?阿铁,你就更差了,几ri不动就生锈了,几乎走不动路;阿钢,这一次又是你表现的最棒,那么快就扫净了积雪,我这就给你擦擦身子……” 第105章 善后(七) 直到临近ri出,沉寂了一夜汝阳县总算有了些许生机。 当雄鸡报晓,红彤彤的朝阳在鸡鸣声中冉冉升起,黑暗在阳光照耀下来的一瞬间完全退去,汝阳县迎来了它的清晨。 妙手堂门前的台阶上,只剩下了莫降一人,而赵胜则是不知去向。 莫降好像一夜未睡,眼圈有些发黑,可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却依然炯炯有神。 “说了一夜,嗓子都冒烟了。”莫降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说道。 妙手堂的门板喀拉一声打开,文逸首先迈步而出,而张凛则跟在他的身后,至于这家医馆的主人黄大夫,却是不见其人。 文逸走出门外,呼出口中浊气,清新的空气随之被吸入身体,他惬意的笑了笑,望着莫降的背影说道:“唯战兄,这一夜长谈,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嘛,当然是有的。”莫降吃力的站起身来,在寒夜中冻了一宿的身体缓缓舒展,关节之处咔咔作响,“我得到了赵胜的保证,我想我们可以放心离开这里……” “我们凭什么信任他?是他伤了冯冲。”莫降话未说完,便被张凛硬生生的打断。 “张大侠,我并没有说过要信任赵胜。”莫降知道张凛的脾气,所以也不生气,只是淡然道:“我只是跟他达成了暂时的共识,当然这共识也是彼此妥协的结果。说的明白一些,我做出一些让步,换取他暂时的合作,在我们走后,他会帮我们暗中保护冯冲。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一种交易,是一种互相的利用……” 张凛则是道:“我们既然不能信任他,又怎能将冯冲的xing命交给他?” “冯冲受这么重的伤,现在需要的是修养。我们若是强行带他上路,只会害了他的xing命。”莫降耐心的解释道:“而我们又不可能长时间留在汝阳,只能找个人代替我们保护他,之所以要选择赵胜,是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我可以留下来。”张凛正sè说道。 “不,你不行。”莫降摇摇头道:“我不是说您的武功不行,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你威名远扬,早已成为朝廷和诸子之盟要除掉的目标,你留在这里,只会给冯冲带来危险。” “我们不能因为害怕危险,就将兄弟的xing命托付给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好了好了!”莫降无奈的甩甩手道:“文跛子,你给他解释清楚,我进去看看冯冲。”说罢,莫降抬脚便进了妙手堂。 莫降低头向妙手堂内屋走去,身后传来文逸低声的解释,这一次张凛却没有出言反驳。莫降无声苦笑,心道真是一物降一物,文跛子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宝,让桀骜不驯的张凛如此的配合…… 正胡思乱想之间,已到了内屋门前,莫降伸手挑帘,笑容却凝固在脸上,因为黄大夫那张臭脸,正好挡在他的面前,沾满了他整个视野。 “黄大夫,您这是……”莫降心中微诧,心道这黄大夫明明没有武功,为何能突然出现在这里?自己敏锐的感官,竟然毫无察觉! “我在这里站了一夜了!就是怕你们这些蠢货又闯进来,打扰我的病人!”黄大夫眼皮微抬,露出布满血丝的双眼。 闻听黄大夫这样说,莫降心中疑惑稍解,只是笑着说道:“黄大夫如此为病人着想,真是医者中的楷模。” “你休要夸我。”莫降的马屁没能让黄大夫的态度有任何转变,“我收了你们那么多钱,自然就要给你们相应的待遇,若不是看在那片金叶子的份儿上,老夫才懒得管这些闲事。” 莫降也不和他争论,只是笑着道:“黄大夫真是个爽快人,心中所想便是口中所说,比某些心口不一的卑鄙小人好太多了——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我的朋友?” “我早就说过了,不行!”任凭莫降花言巧语,黄大夫的立场却异常坚定。 “如果我一定要进去呢?” “以你的本事,若要硬闯的话,我肯定拦不住你。但是我事先声明,一旦因为你的原因,导致病人的病情出现反复,或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可不负责……” “我总得知道我朋友的死活啊!”莫降站在门口有一段时间了,只是能听到冯冲微弱的呼吸声,却看不到他目前的状况。 “他还没死,不过身体虚弱,若是这门帘再多掀一会儿,寒气入侵病人体内的话,就不好说了……” “好!算你狠!”莫降说着,悻悻的放下了门帘。 门帘之内,传来黄大夫的声音:“几位,以你们的本事,要取我的xing命,不过小菜一碟。我黄某人脾气再怪,也不会跟自己的xing命过不去,我既然收了你们的钱财,自然会尽全力救你们的朋友……” 得到黄大夫的保证后,莫降无奈的转身离开,走到门口,看到文逸和张凛已经停止了交谈——想来,文逸已经对张凛解释清楚了。 “怎么样,没见到吧。”文逸似是早就料到了莫降会铩羽而归,笑着说道:“昨夜,替赵胜解毒之后,他就再没让外人进过内屋。” “看不到冯冲,我总是觉得心里不踏实。”莫降不无担忧的说道。 文逸压低声音道:“这个黄大夫虽然脾气怪了一些,但医德和医术却是很好的,不然的话,这家开在偏僻之处的医馆,也不会撑这么长时间。我上次经过汝阳县时,也曾听过关于他的传闻,只是这黄大夫身份却有几分神秘,整个汝阳县的人,只知道他姓黄,却不知道他的名字——想来,应该是位隐居的高人……” 莫降闻言,思索片刻说道:“那这样吧,文跛子你跟我去找洪铁翁,张凛留在这里照应。” “这样不好。”文逸否认了莫降的提议,“我们既然将冯冲交给他医治,就该信任他。黄大夫脾气如此之怪,将张凛留在这里监视他,恐怕会适得其反。”说到这里,文逸压低声音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已经和赵胜达成了协议,有他在暗中保护,可保冯冲xing命无忧。” 莫降只好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黄大夫,我的朋友就摆脱您照顾了。”文逸朗声说着,又掏出一片金叶子,随手一丢,金叶子便从门帘之下的缝隙飞进了内屋。 黄大夫将门帘揭开一条缝隙,向外观望,却发现三人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低头捡起金叶子,拿在手中自言自语一般说道:“狂夫子,你的人情,我这次算是还了……” 三人并肩来在洪铁翁的铁匠铺前。 今ri的铁匠铺,已和昨ri大为不同:门前的积雪已经扫净,露出平整的青石砖地面;铁匠铺门前,竖着一面大旗,上书“鲁班之技,欧冶之兵,墨门之术,帝王之师。”十六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一块方形铁板,立于大旗一旁,其上焊着一个金光灿灿的“铁”字;铁匠铺大门上,一对椒图衔环黄铜铺首擦的铮亮,反shè着太阳的光芒。 “好家伙,这装潢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有钱么?”莫降微微长大了嘴巴叹道。 文逸点点头笑道:“不可否认,洪铁翁确实很有钱。” “还很狂妄呢。”张凛的目光,一直未曾离开那面大旗——他争强好胜惯了,看到别人口出狂言,总是难以遏制心中争胜的yu望。 便在此时,人影一闪,韩菲儿飘然落在三人身前,低声道:“昨夜,洪月奴归家之后,曾悄悄外出一次,好像是要寻找什么人,不过她却没有见到对方。今晨ri出之前,洪铁翁早起,清扫门前……” 莫降忍不住打断了韩菲儿的话,问道:“他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所有清扫工作?” “是他一个人。”韩菲儿顿了一顿,继而说道:“但又不是一个‘人’。” “菲儿,你在说什么胡话?莫不是昨夜着凉,今ri发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也可以去找那黄大夫看看,顺便还能照看冯冲。”莫降说着,上前一步,要摸韩菲儿的额头。 韩菲儿灵巧的避开,语气一如既往的淡然:“我没有病,可那个洪铁翁却病的不轻。” 莫降还yu再问,却见文逸笑着说道:“唯战兄,那洪铁翁的确不是凡人,你若心中有疑,进屋一观,便知道了。”说着,文逸迈步上前,抬手扣响了大门的铺首。 门内并未传来应答之声,可大门却自己打开,没发出一点声响。 张凛记得,昨ri他跟随文逸前来拜访时,并不是这般景象,当时还是他用蛮力撞断了门闩,众人才得以进入,而今ri这大门却自己打开,其中又会藏着什么猫腻…… 不等张凛提醒,莫降已迈步进入。 莫降和张凛相视一眼,急忙跟上。 众人还没进屋,只听屋内有人说话:“阿铜,今ri早晨你的表现可是不好啊,身法迟钝了不少,可是因为近些ri子没人给你膏油的缘故?阿铁,你就更差了,几ri不动就生锈了,几乎走不动路;阿钢,这一次又是你表现的最棒,那么快就扫净了积雪,我这就给你擦擦身子……” 第106章 善后(八) 莫降听到屋内传来的话语,心中疑惑更甚:他还记得,那声音的主人,便是昨ri主动站出来担任匠人代表的老丈。昨ri见那老丈时,见他虽须发皆白,但jing神矍铄,双目明亮,言辞清晰,绝对是个jing明的老者;而今ri再听他的话语,怎么就跟个患了失心疯的病人一样了呢? 忽而又想起文逸方才说过的话,莫降进屋一观的愿望更为强烈,在好奇心的趋势之下,他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文逸,直接推开了屋门。 莫降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屋内的陈设,与一般的铁匠铺并无区别:一座砖砌的熔炉、几块或高或矮的铁毡、数柄大小不一的铁锤,墙壁之上,挂满了武器或农具的半成品,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铸铁物件;房屋正中,那须发皆白的老丈背身站立,在他的身边,是三个造型奇特的怪胎…… 老丈慢慢转过身来,jing明的目光一扫,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微笑着点点头,径直向莫降这边走来。 莫降只以为这老者要跟自己打招呼,刚抬起手,却发现对方竟然绕过了他,似是没有看到他这个大活人一般。 莫降一脸尴尬的放下手来,却听背后有热情的声音传来:“文先生,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洪老丈,昨ri碍于旁人在场,没敢和老丈相认,还请老丈不要见怪啊。”莫降回头,正看到文逸和洪铁翁热情的交谈。 “来来来。”洪铁翁拉着文逸的手,笑着说道:“我这里还存着些信阳毛尖,今ri既然文先生来了,也就不再藏着了。” “洪老丈客气了。”文逸笑着回应,却是任由洪铁翁拖着他的手。 洪铁翁拉着文逸,到屋内一角的茶桌旁做好,而后转身进了内院,只留下莫降等人愣在屋内面面相觑。 “文跛子,这洪铁翁,莫不是个疯子吧?”莫降咧着嘴问道。 文逸摇摇头道:“凡是有本事的人,脾气多少都会有些怪异,唯战兄还请静观其变就好。” 张凛认真的观察过屋内的摆设之后说道:“希望他真有本事修好我的枪,不是徒有虚名才好。” 文逸并没有替洪铁翁说好话,只是微笑不语。 不消片刻,洪铁翁乐呵呵的返回,手中多了一个锦盒。 “大家都坐,都坐啊。文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不要客气。”洪铁翁一边招呼着众人,一边清洗着茶桌上的茶具——昨ri,文逸曾用过这套茶具,所以并不是很脏,可洪铁翁清洗起来,仍是一丝不苟,他动作轻柔而流畅,真似行云流水一般,莫降等人在旁看了,很难想象那双灵巧的双手,属于一个整ri挥动铁锤的铁匠…… 认认真真将茶具清洁干净之后,洪铁翁又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个琉璃罐,罐中之水仍存大半,随着洪铁翁的走动在罐中微微晃动,显得异常透亮而晶莹。 “我在院子里打了好几口井,有一口打到近十丈之深,才找到如此纯净的水源。”洪铁翁不无得意的说道。 文逸笑着点头道:“吾观这水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用来冲泡这信阳毛尖,是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洪铁翁大笑一声道:“文先生此言,甚合我意,当时打出这等水源之后,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可小女却说我孩童心思,不务正业,真是……唉……” 莫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洪铁翁顽童一般的心xing。 洪铁翁将那琉璃罐直接放在了炉火之上,调好了火苗大小,转身来到茶桌旁做好,笑着说道:“据小女所说,文先生昨ri曾来过这里?” “正是。”文逸点点头道:“也正是从令女口中,得知洪老丈被困喜乐寺的消息,这才去营救老丈的。” 洪铁翁闻言一叹道:“其实,文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自愿留在喜乐寺内的。”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都倍感诧异,尤其是莫降,更是深看了洪铁翁一眼,心道这老头莫不是真的疯了?怎么会自愿留在那人间炼狱? 洪铁翁又叹一口气道:“文先生知道,我洪铁翁一生只有两个爱好,一乃锻铁之术,二乃品茶论道。可是,若无知己,这品茶论道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平ri里,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炼铁锻钢的奇【yin】技巧之上——前些时ri,那枯荣来到汝阳县,说要铸造一尊高达数十丈的巨型铁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兴奋不已,只以为自己能完成这前无古人的壮举……” 话到一半,洪铁翁便沉默了——因为枯荣已死,喜乐寺的工程已彻底停工,孛ri帖赤那的奏章已连夜送往大都城,他的梦想,怕是再无实现之ri了。 莫降等人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洪铁翁的梦想虽是好的,但那枯荣却其心不正,非但借铸造铁佛一事聚敛钱财,还为害一方——纵然那洪铁翁梦想破灭值得同情,但那些在喜乐寺内受尽折磨的匠人和女人,更值得拯救。 见屋内气氛有些凝重,洪铁翁讪然一笑道:“文先生,我真是老糊涂了,只顾自己的白ri梦,却忘记了乡邻的痛苦,真是该打。” “也许,等到天下太平,等到有人真的诚心铸佛,洪老丈的梦想,还是可以实现的。”文逸劝道。 洪铁翁摇摇头道:“我老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苦笑一声,接着说道:“罢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仈jiu,昨ri之事,不想也罢!” “老丈能够看开,最好不过。”文逸知道,这洪铁翁一心只想着他的神匠之技,与人情世故,言谈举止方面,确实不太擅长,而今ri他来拜访,实在是有求于他,所以也不再此事多说,只是好言相劝。 洪铁翁站起身来,将那琉璃罐从炉火上取下,转身问道:“不知今ri文先生前来,是为何事呢?” 文逸还未说话,便听张凛直愣愣的说道:“重铸虎头錾金枪!” 洪铁翁闻言,身体一颤,怀中琉璃罐陡然滑落。 莫降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不等琉璃罐落地,稳稳的托住了它。 洪铁翁却似没有察觉,只是浑身发颤,口中喃喃道:“虎头錾金枪……” 第106章 善后(八) 莫降听到屋内传来的话语,心中疑惑更甚:他还记得,那声音的主人,便是昨ri主动站出来担任匠人代表的老丈。昨ri见那老丈时,见他虽须发皆白,但jing神矍铄,双目明亮,言辞清晰,绝对是个jing明的老者;而今ri再听他的话语,怎么就跟个患了失心疯的病人一样了呢? 忽而又想起文逸方才说过的话,莫降进屋一观的愿望更为强烈,在好奇心的趋势之下,他三步并作两步,超过了文逸,直接推开了屋门。 莫降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屋内的陈设,与一般的铁匠铺并无区别:一座砖砌的熔炉、几块或高或矮的铁毡、数柄大小不一的铁锤,墙壁之上,挂满了武器或农具的半成品,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铸铁物件;房屋正中,那须发皆白的老丈背身站立,在他的身边,是三个造型奇特的怪胎…… 老丈慢慢转过身来,jing明的目光一扫,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他微笑着点点头,径直向莫降这边走来。 莫降只以为这老者要跟自己打招呼,刚抬起手,却发现对方竟然绕过了他,似是没有看到他这个大活人一般。 莫降一脸尴尬的放下手来,却听背后有热情的声音传来:“文先生,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洪老丈,昨ri碍于旁人在场,没敢和老丈相认,还请老丈不要见怪啊。”莫降回头,正看到文逸和洪铁翁热情的交谈。 “来来来。”洪铁翁拉着文逸的手,笑着说道:“我这里还存着些信阳毛尖,今ri既然文先生来了,也就不再藏着了。” “洪老丈客气了。”文逸笑着回应,却是任由洪铁翁拖着他的手。 洪铁翁拉着文逸,到屋内一角的茶桌旁做好,而后转身进了内院,只留下莫降等人愣在屋内面面相觑。 “文跛子,这洪铁翁,莫不是个疯子吧?”莫降咧着嘴问道。 文逸摇摇头道:“凡是有本事的人,脾气多少都会有些怪异,唯战兄还请静观其变就好。” 张凛认真的观察过屋内的摆设之后说道:“希望他真有本事修好我的枪,不是徒有虚名才好。” 文逸并没有替洪铁翁说好话,只是微笑不语。 不消片刻,洪铁翁乐呵呵的返回,手中多了一个锦盒。 “大家都坐,都坐啊。文先生的朋友,那就是我的朋友,你们可不要客气。”洪铁翁一边招呼着众人,一边清洗着茶桌上的茶具——昨ri,文逸曾用过这套茶具,所以并不是很脏,可洪铁翁清洗起来,仍是一丝不苟,他动作轻柔而流畅,真似行云流水一般,莫降等人在旁看了,很难想象那双灵巧的双手,属于一个整ri挥动铁锤的铁匠…… 认认真真将茶具清洁干净之后,洪铁翁又转身出去,再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个琉璃罐,罐中之水仍存大半,随着洪铁翁的走动在罐中微微晃动,显得异常透亮而晶莹。 “我在院子里打了好几口井,有一口打到近十丈之深,才找到如此纯净的水源。”洪铁翁不无得意的说道。 文逸笑着点头道:“吾观这水晶莹剔透,毫无杂质,用来冲泡这信阳毛尖,是再合适不过了。” “哈哈!”洪铁翁大笑一声道:“文先生此言,甚合我意,当时打出这等水源之后,我高兴的手舞足蹈,可小女却说我孩童心思,不务正业,真是……唉……” 莫降闻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洪铁翁顽童一般的心xing。 洪铁翁将那琉璃罐直接放在了炉火之上,调好了火苗大小,转身来到茶桌旁做好,笑着说道:“据小女所说,文先生昨ri曾来过这里?” “正是。”文逸点点头道:“也正是从令女口中,得知洪老丈被困喜乐寺的消息,这才去营救老丈的。” 洪铁翁闻言一叹道:“其实,文先生有所不知,我是自愿留在喜乐寺内的。” “什么?!”此言一出,众人都倍感诧异,尤其是莫降,更是深看了洪铁翁一眼,心道这老头莫不是真的疯了?怎么会自愿留在那人间炼狱? 洪铁翁又叹一口气道:“文先生知道,我洪铁翁一生只有两个爱好,一乃锻铁之术,二乃品茶论道。可是,若无知己,这品茶论道却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所以平ri里,我的全部心思,都放在炼铁锻钢的奇【yin】技巧之上——前些时ri,那枯荣来到汝阳县,说要铸造一尊高达数十丈的巨型铁佛,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兴奋不已,只以为自己能完成这前无古人的壮举……” 话到一半,洪铁翁便沉默了——因为枯荣已死,喜乐寺的工程已彻底停工,孛ri帖赤那的奏章已连夜送往大都城,他的梦想,怕是再无实现之ri了。 莫降等人此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洪铁翁的梦想虽是好的,但那枯荣却其心不正,非但借铸造铁佛一事聚敛钱财,还为害一方——纵然那洪铁翁梦想破灭值得同情,但那些在喜乐寺内受尽折磨的匠人和女人,更值得拯救。 见屋内气氛有些凝重,洪铁翁讪然一笑道:“文先生,我真是老糊涂了,只顾自己的白ri梦,却忘记了乡邻的痛苦,真是该打。” “也许,等到天下太平,等到有人真的诚心铸佛,洪老丈的梦想,还是可以实现的。”文逸劝道。 洪铁翁摇摇头道:“我老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他苦笑一声,接着说道:“罢了!人生不如意事,十有仈jiu,昨ri之事,不想也罢!” “老丈能够看开,最好不过。”文逸知道,这洪铁翁一心只想着他的神匠之技,与人情世故,言谈举止方面,确实不太擅长,而今ri他来拜访,实在是有求于他,所以也不再此事多说,只是好言相劝。 洪铁翁站起身来,将那琉璃罐从炉火上取下,转身问道:“不知今ri文先生前来,是为何事呢?” 文逸还未说话,便听张凛直愣愣的说道:“重铸虎头錾金枪!” 洪铁翁闻言,身体一颤,怀中琉璃罐陡然滑落。 莫降眼疾手快,上前一步,不等琉璃罐落地,稳稳的托住了它。 洪铁翁却似没有察觉,只是浑身发颤,口中喃喃道:“虎头錾金枪……” 第107章 铸枪(一) 洪铁翁将虎头錾金枪枪头捧在手中,双臂发颤,眼中有泪光闪动。 莫降此时已抱着琉璃罐站了起来,绕到洪铁翁身前,看到他这副表情,忍不住说道:“老大爷,您,您不至于吧?” “这位壮士,您有所不知。”洪铁翁的声音带着哽咽,将虎头錾金枪的故事娓娓道来,“这杆长枪,乃是我洪家所铸,赠与当时岳王爷麾下名将张景仁,在沙场之上,它渴饮敌血,扬名于世,让金贼闻风丧胆——可是后来,岳王爷为jiān人所害,张景仁将军忠义无双,与岳家父子一同赴死,那杆虎头錾金枪,也就没有了下落……”说着,他长叹一声说道:“今ri,老朽再见这杆长枪,虽是物是人非,但也觉得,上苍待我不薄!因为这杆长枪对于老朽的意义,远不是一把兵刃那么简单,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便象征着我们洪家的家族荣耀……” 听完这个故事,莫降也是心中唏嘘,向张凛看去,只见他笔直的立在屋内,仍似以往那般挺拔如枪,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悲壮。 洪铁翁动情的抚摸着枪头,像是在轻抚着至爱的女人,他双眼含着泪花,喃喃自语道:“錾金枪啊錾金枪,你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变成今ri这番模样呢?” 莫降闻言,尴尬的咳嗽一声,因为这杆长枪落得今天这番田地,全是拜他所赐。虽然事后张凛并未出言怪罪,但莫降心中却是多有愧疚。想到这里,莫降出声道:“洪老丈,依您看,这杆长枪,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呢?” 洪铁翁闻言,仔仔细细将枪头检查一遍,而后摇着头沉声说道:“对于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对于武器来说,亦是如此,一旦失去,便绝无可能在找回了——所以说,要让虎头錾金枪恢复如初,是绝不可能完成了……” 众人闻听此言,心皆是一沉,尤其是张凛,平时少有表情的他,竟然微微张大了嘴巴,眼神也有些涣散…… 可众人还未从悲痛中挣扎出来,却听洪铁翁接着说道:“要为它再续生命,老朽没有办法——但是,老朽却有办法,让它浴火涅槃,重获新生!!” “老头儿!可不带你这样玩儿人的!”莫降闻言,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洪铁翁的鼻子说道:“您这一个大喘气,差点把我们吓死!” 洪铁翁却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人也像是魔怔了一般,捧着枪头走到了熔炉旁边,口中喃喃自语:“熔炉温度是多少?锻打次数是多少……” 莫降还yu再说些什么,却被文逸抬手制止,示意他保持安静。 整个屋内,立刻安静下来,只余下洪铁翁梦呓般的喃喃自语之声,反反复复,不绝于耳。 此时的洪铁翁,已经彻底忘记了他的信阳毛尖,只是捧着枪头,围着熔炉和铁毡绕来绕去,他时而止步沉思,时而疾走如风,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喋喋不休,似是完全沉浸在某个疯狂的梦境之中。 这时,忽然有个娇小的身影从闪进屋里来。 莫降循声望去,只看到细眉长目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站在门口处观望着洪铁翁的背影。莫降隐隐记得,这女子便是昨夜叫来黄大夫的那人,听文逸说,她好像便是洪铁翁的女儿,洪月奴。 莫降正打量洪月奴,她却冲着洪铁翁嗔道:“爹,您的老毛病又犯……” “不要跟我说话!!!”洪铁翁猛然转过身来,冲着那窈窕的身影大吼一声,他怒目圆睁,双眼赤红,须发皆张,仿若一头暴怒的雄狮。 那身影明显的一顿,愣了片刻,眼睛一红,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站在那里抽泣起来。 “要哭出去哭!!”洪铁翁又是一声大吼。 洪月奴闻言,失望的摇了摇头,甩落几颗晶莹的泪珠,一跺脚拂袖而去。 文逸见此情景,眉头稍皱,他沉思片刻,冲韩菲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待韩菲儿走近之后,文逸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韩菲儿闻言,点了点头,转身便追了出去…… 莫降很想问些什么,但见识过洪铁翁的暴怒之后,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对于这个小插曲,洪铁翁则是毫不关心,洪月奴离开之后,他又重新进入了疯癫的状态,他那吟诵佛经般的低语声,再次响起。 洪铁翁疯癫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昨夜,莫降一宿没睡,再加上洪铁翁低喃声充斥于耳中,他很快就打起了哈欠,眼皮也变的似有千斤之重,他打了个哈欠,怀抱着琉璃瓶,在茶桌旁找了个椅子坐下,打起了瞌睡…… “我想到了!!” 莫降被一声大吼惊醒,他猛的站起身来,恍惚中却是忘记了怀中的琉璃瓶,于是,琉璃瓶坠落崩裂,晶莹剔透的井水流了一地,流到熔炉一旁,化作一团雾气。 莫降正发愣的功夫,却看到洪铁翁破雾而出,还不等他为摔碎琉璃瓶道歉,洪铁翁已经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莫降!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最完美的方案!!”洪铁翁激动的大喊。 莫降被勒的几乎穿不过气来,他涨红了脸说道:“洪,洪老丈,您,我,我可是有伤在身啊。” 洪铁翁闻言放开莫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怎么会抱着你?” 莫降嘴角一阵抽搐,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晕倒。 文逸上前一步说道:“洪老丈,您想到修复虎头錾金枪的办法了?” 洪铁翁兴奋的摇摇头道:“不,不是修复,是重新锻造!” “重新锻造?!”张凛率先发问。 “不错!”洪铁翁重重的点头,将枪头拿给众人展示,口中说道:“这个枪头,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在这两百余年中,它经过无数次惨烈的战斗,大大小小的创伤,早已让严重老化的枪头失去了当初的锐利。” 洪铁翁说到这里,张凛已是面露愠sè——他的长枪可以折断,但绝不该被人说“不够锐利”,若非是文逸频频给他打着眼sè,张凛定要用这枪头要洪铁翁知道,它到底锐利不锐利…… 洪铁翁却似是没有意识到他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仍是自顾自说道:“然而,对它造成致命损伤的,却是一场大火。”洪铁翁指着枪头上的焦痕说道:“高温的炙烤,已让枪头的硬度发生了变化,如果只采用打磨之法,磨去表面的焦痕,表面上可以令它恢复当初的外观,但却很难恢复它的坚硬——若与神兵相撞,它定要被斩成两段!” 听到这里,张凛的牙齿,已咬的咔咔作响——对于他来说,虎头錾金枪就是他的命,枪杆折断,再找一根就是,可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允许枪头被人斩断!洪铁翁这样说,简直就是诅咒他早死。 莫降察觉到了张凛的愤怒,为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他开口说道:“洪老丈,枪头已然是这样了,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我们更想听的,是修复的办法。” 洪铁翁瞪了莫降一眼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不是修复,是重铸!重铸!” “嗯,您说的对!是重铸!”莫降陪着笑脸道:“那又是如何的重铸法呢?” 洪铁翁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自然是将其投入熔炉,化成铁水,加入其他的材料,再次锻打,重塑其形……” “化成铁水?”张凛冷声问道。 洪铁翁却似没有察觉到张凛话中的杀机,只是应道:“若不化成铁水,怎能添加其他金属?若不重新锻打,怎能让它恢复当初的锐利?” “哼!似你说的这般方法,即便重塑出的外形和之前一模一样,又有何用?”张凛说着,伸手去夺那枪头,“那时候的虎头錾金枪,早已不是我原来的那杆枪了!” 洪铁翁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正将枪头拽离他的身体,他双手一紧,才抓住了枪头。 张凛心中诧然,他力大无穷,这一夺之力,足可将一个壮实的黄金族大汉拽个趔趄,可洪铁翁受他一拽,却是纹丝不动! 枪头,依然在洪铁翁的手中。 “你说,这是你的枪?”洪铁翁盯着张凛问道。 张凛却不回答,只是手上加了力道,因为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他不愿在这种无聊的问答之上浪费口舌。 洪铁翁只感到透过枪头传来的力道更为强劲,于是十指紧扣,死死的抓住了枪头。 二人便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松手。 文逸见状,急忙沉声喝道:“张凛,不要这样。” 莫降也是劝道:“洪老丈,您这么大岁数了,可不要跟这头犟牛角力啊。” 可对峙的二人却对劝阻之声置若罔闻,非但不肯放手,施加在枪头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 到了后来,二人手指俱是指节苍白,手臂之上青筋暴起,脸也涨的通红——甚至,就连虎头錾金枪的枪头,也发出的痛苦的微鸣。 “咔嚓!”一声脆响,虎头錾金枪枪头之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第107章 铸枪(一) 洪铁翁将虎头錾金枪枪头捧在手中,双臂发颤,眼中有泪光闪动。 莫降此时已抱着琉璃罐站了起来,绕到洪铁翁身前,看到他这副表情,忍不住说道:“老大爷,您,您不至于吧?” “这位壮士,您有所不知。”洪铁翁的声音带着哽咽,将虎头錾金枪的故事娓娓道来,“这杆长枪,乃是我洪家所铸,赠与当时岳王爷麾下名将张景仁,在沙场之上,它渴饮敌血,扬名于世,让金贼闻风丧胆——可是后来,岳王爷为jiān人所害,张景仁将军忠义无双,与岳家父子一同赴死,那杆虎头錾金枪,也就没有了下落……”说着,他长叹一声说道:“今ri,老朽再见这杆长枪,虽是物是人非,但也觉得,上苍待我不薄!因为这杆长枪对于老朽的意义,远不是一把兵刃那么简单,从某种程度上讲,它便象征着我们洪家的家族荣耀……” 听完这个故事,莫降也是心中唏嘘,向张凛看去,只见他笔直的立在屋内,仍似以往那般挺拔如枪,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丝悲壮。 洪铁翁动情的抚摸着枪头,像是在轻抚着至爱的女人,他双眼含着泪花,喃喃自语道:“錾金枪啊錾金枪,你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磨难,才变成今ri这番模样呢?” 莫降闻言,尴尬的咳嗽一声,因为这杆长枪落得今天这番田地,全是拜他所赐。虽然事后张凛并未出言怪罪,但莫降心中却是多有愧疚。想到这里,莫降出声道:“洪老丈,依您看,这杆长枪,是否还有修复的可能呢?” 洪铁翁闻言,仔仔细细将枪头检查一遍,而后摇着头沉声说道:“对于人来说,生命只有一次;对于武器来说,亦是如此,一旦失去,便绝无可能在找回了——所以说,要让虎头錾金枪恢复如初,是绝不可能完成了……” 众人闻听此言,心皆是一沉,尤其是张凛,平时少有表情的他,竟然微微张大了嘴巴,眼神也有些涣散…… 可众人还未从悲痛中挣扎出来,却听洪铁翁接着说道:“要为它再续生命,老朽没有办法——但是,老朽却有办法,让它浴火涅槃,重获新生!!” “老头儿!可不带你这样玩儿人的!”莫降闻言,差点背过气去,指着洪铁翁的鼻子说道:“您这一个大喘气,差点把我们吓死!” 洪铁翁却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错误,人也像是魔怔了一般,捧着枪头走到了熔炉旁边,口中喃喃自语:“熔炉温度是多少?锻打次数是多少……” 莫降还yu再说些什么,却被文逸抬手制止,示意他保持安静。 整个屋内,立刻安静下来,只余下洪铁翁梦呓般的喃喃自语之声,反反复复,不绝于耳。 此时的洪铁翁,已经彻底忘记了他的信阳毛尖,只是捧着枪头,围着熔炉和铁毡绕来绕去,他时而止步沉思,时而疾走如风,时而沉默不语,时而喋喋不休,似是完全沉浸在某个疯狂的梦境之中。 这时,忽然有个娇小的身影从闪进屋里来。 莫降循声望去,只看到细眉长目面容姣好的女子,正站在门口处观望着洪铁翁的背影。莫降隐隐记得,这女子便是昨夜叫来黄大夫的那人,听文逸说,她好像便是洪铁翁的女儿,洪月奴。 莫降正打量洪月奴,她却冲着洪铁翁嗔道:“爹,您的老毛病又犯……” “不要跟我说话!!!”洪铁翁猛然转过身来,冲着那窈窕的身影大吼一声,他怒目圆睁,双眼赤红,须发皆张,仿若一头暴怒的雄狮。 那身影明显的一顿,愣了片刻,眼睛一红,泪水如断线的珠子般滚落,站在那里抽泣起来。 “要哭出去哭!!”洪铁翁又是一声大吼。 洪月奴闻言,失望的摇了摇头,甩落几颗晶莹的泪珠,一跺脚拂袖而去。 文逸见此情景,眉头稍皱,他沉思片刻,冲韩菲儿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待韩菲儿走近之后,文逸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韩菲儿闻言,点了点头,转身便追了出去…… 莫降很想问些什么,但见识过洪铁翁的暴怒之后,他还是选择了闭嘴。 对于这个小插曲,洪铁翁则是毫不关心,洪月奴离开之后,他又重新进入了疯癫的状态,他那吟诵佛经般的低语声,再次响起。 洪铁翁疯癫的状态,持续了很久。 昨夜,莫降一宿没睡,再加上洪铁翁低喃声充斥于耳中,他很快就打起了哈欠,眼皮也变的似有千斤之重,他打了个哈欠,怀抱着琉璃瓶,在茶桌旁找了个椅子坐下,打起了瞌睡…… “我想到了!!” 莫降被一声大吼惊醒,他猛的站起身来,恍惚中却是忘记了怀中的琉璃瓶,于是,琉璃瓶坠落崩裂,晶莹剔透的井水流了一地,流到熔炉一旁,化作一团雾气。 莫降正发愣的功夫,却看到洪铁翁破雾而出,还不等他为摔碎琉璃瓶道歉,洪铁翁已经大步流星的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莫降!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最完美的方案!!”洪铁翁激动的大喊。 莫降被勒的几乎穿不过气来,他涨红了脸说道:“洪,洪老丈,您,我,我可是有伤在身啊。” 洪铁翁闻言放开莫降,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我怎么会抱着你?” 莫降嘴角一阵抽搐,身体晃了一晃,差点晕倒。 文逸上前一步说道:“洪老丈,您想到修复虎头錾金枪的办法了?” 洪铁翁兴奋的摇摇头道:“不,不是修复,是重新锻造!” “重新锻造?!”张凛率先发问。 “不错!”洪铁翁重重的点头,将枪头拿给众人展示,口中说道:“这个枪头,已有两百余年的历史,在这两百余年中,它经过无数次惨烈的战斗,大大小小的创伤,早已让严重老化的枪头失去了当初的锐利。” 洪铁翁说到这里,张凛已是面露愠sè——他的长枪可以折断,但绝不该被人说“不够锐利”,若非是文逸频频给他打着眼sè,张凛定要用这枪头要洪铁翁知道,它到底锐利不锐利…… 洪铁翁却似是没有意识到他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仍是自顾自说道:“然而,对它造成致命损伤的,却是一场大火。”洪铁翁指着枪头上的焦痕说道:“高温的炙烤,已让枪头的硬度发生了变化,如果只采用打磨之法,磨去表面的焦痕,表面上可以令它恢复当初的外观,但却很难恢复它的坚硬——若与神兵相撞,它定要被斩成两段!” 听到这里,张凛的牙齿,已咬的咔咔作响——对于他来说,虎头錾金枪就是他的命,枪杆折断,再找一根就是,可只要他还活着,就绝不允许枪头被人斩断!洪铁翁这样说,简直就是诅咒他早死。 莫降察觉到了张凛的愤怒,为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他开口说道:“洪老丈,枪头已然是这样了,再说下去也于事无补——我们更想听的,是修复的办法。” 洪铁翁瞪了莫降一眼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不是修复,是重铸!重铸!” “嗯,您说的对!是重铸!”莫降陪着笑脸道:“那又是如何的重铸法呢?” 洪铁翁捋着花白的胡须道:“自然是将其投入熔炉,化成铁水,加入其他的材料,再次锻打,重塑其形……” “化成铁水?”张凛冷声问道。 洪铁翁却似没有察觉到张凛话中的杀机,只是应道:“若不化成铁水,怎能添加其他金属?若不重新锻打,怎能让它恢复当初的锐利?” “哼!似你说的这般方法,即便重塑出的外形和之前一模一样,又有何用?”张凛说着,伸手去夺那枪头,“那时候的虎头錾金枪,早已不是我原来的那杆枪了!” 洪铁翁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道,正将枪头拽离他的身体,他双手一紧,才抓住了枪头。 张凛心中诧然,他力大无穷,这一夺之力,足可将一个壮实的黄金族大汉拽个趔趄,可洪铁翁受他一拽,却是纹丝不动! 枪头,依然在洪铁翁的手中。 “你说,这是你的枪?”洪铁翁盯着张凛问道。 张凛却不回答,只是手上加了力道,因为问题的答案再明显不过,他不愿在这种无聊的问答之上浪费口舌。 洪铁翁只感到透过枪头传来的力道更为强劲,于是十指紧扣,死死的抓住了枪头。 二人便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松手。 文逸见状,急忙沉声喝道:“张凛,不要这样。” 莫降也是劝道:“洪老丈,您这么大岁数了,可不要跟这头犟牛角力啊。” 可对峙的二人却对劝阻之声置若罔闻,非但不肯放手,施加在枪头之上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大。 到了后来,二人手指俱是指节苍白,手臂之上青筋暴起,脸也涨的通红——甚至,就连虎头錾金枪的枪头,也发出的痛苦的微鸣。 “咔嚓!”一声脆响,虎头錾金枪枪头之上,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第108章 铸枪(二) 那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虎头錾金枪枪头之上的同时,也刻在了张凛的心头。 他只感觉心口一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鲜艳的血雾,染红了洪铁翁雪白的须发,可他仍是一步未让,如一根铁钉般钉在原地,目光灼灼的望着仍旧不肯松手的张凛,口中说道:“好汉子!怪不得虎头錾金枪会认你为主!” “它,就是我的命!”张凛慢慢抬起头来,赤红如血的双眼中,是近乎偏执的倔强。 洪铁翁闻言,愣了一愣,慢慢松开了双手。 张凛稳稳的将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拿了回来。 文逸和莫降见状,都是心中焦急,他们来找洪铁翁,是请他修复虎头錾金枪的,可他此时却忽然放手,是否意味着虎头錾金枪修复无望了呢? 文逸和莫降都想劝劝张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却听洪铁翁说道:“年轻人,你如此的在乎这杆长枪,我很欣慰,但同时也觉得可悲,替虎头錾金枪可悲。” “可悲?”张凛冷声问道,他自问从未冷落过这杆长枪,也从未辱没过它的威名和荣耀,洪铁翁口中的“可悲”,又是从何而来? 洪铁翁转过身去,走向墙壁,伸手抚摸着墙壁上武器的半成品,动情的说道:“这些武器,看似冰冷,然则,它们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 闻听此言,莫降只以为这老头又要发疯,可见文逸和张凛都是认真的倾听,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耸耸肩,任由他继续疯下去。 “每一把武器,都是铁匠心血的结晶,他们的智慧、汗水、辛劳,在武器出炉的那一刻得到升华,灌入武器的体内,赋予它们以生命。对于铁匠来说,每一把武器,都是他们的孩子。”说着,洪铁翁转过神来,深情的凝望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这杆虎头錾金枪也是一样,不,也许它更为特别,因为锻造它的材质,便非凡品,乃是天外陨石——想那陨石,乃是坠落的星辰,悬于天空亿万年之久,吸收宇宙jing华,坠落人间,又被有缘的铁匠得到,他们耗尽了智慧,设计并锻造出这个枪头,将最最纯粹的爱,灌输与其中。” 莫降觉得洪铁翁的话太过肉麻,肉麻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文逸和张凛,却已被洪铁翁的话语完全吸引。 “像我们这些凡人,乃是父母生命jing华结合,在母亲肚中孕育十月,便呱呱坠地——可这杆虎头錾金枪,乃是出自天地之jing华,而铁匠锻造它用掉的时间,又何止区区十月?!”洪铁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专注,眼中神情,充满了爱意,“既然经历十月孕育而生的我们都有生命,那么耗尽匠人心血而生,历经无数ri夜而生的虎头錾金枪,又怎么能只是一杆冰冷的铁枪那么简单?!” 张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头,沉声问道:“就算它有生命,那又如何?我自问待它不薄,它又因何可悲?” “‘人之初,xing本善,xing相近,习相远,苟……’” 闻听洪铁翁背起了《三字经》,莫降忍不住说道:“洪老丈,我们是来铸枪的,不是进私塾接受启蒙教育的。” 洪铁翁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每一把刚刚锻造完成的兵刃,都像新出生的婴儿一样。匠人们对其倾注于心血,它们则尽心尽力保护主人的安全。可有的主人,偏偏只当它们是杀人的工具,从未问过它们自己的感受……”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枪!”张凛骄傲的说道:“它跟我一样,只想渴饮敌人之血,惩恶扬善,杀尽天下恶人!” “也许,你并没有用它做过坏事,也不曾辱没过它的荣光。”洪铁翁说着,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凛,“可你是否想过,它也像我们一样,会累,会病,会有衰老死亡的一天……” 张凛闻言,望着枪头上那条细微的裂痕,沉默不语。 “你明明知道它已经倦了,累了,快要不行了,可你却不给它看病,不给它休息,强迫它拖着残躯,去为你杀敌!”说着,洪铁翁将手轻柔的抚在虎头錾金枪枪头之上,“似你这般,也是待他不薄么?似你这样对它,它的命运,难道不可悲么?” 洪铁翁的手,仍在抚摸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可这一次,张凛却没有躲开,他只是说道:“也许,如你所说,有朝一ri它真的会死,但只要我活着,它就会陪伴在我的身边,跟我并肩战斗!即便我们死了,也只能以英雄的身份死去!它死的时候,名字不曾该换,仍叫虎头錾金枪!我死的时候,仍是张凛!我不会因为畏惧死亡,就像个懦夫一样改头换面苟且的活着,它也不会因为害怕毁灭,换颜重生!” 文逸和莫降闻言,都是一愣,因为他们极少听说张凛说这么多话,更不成想过,沉默寡言的张凛说出话来,一样会让人心cháo澎湃,激荡不已。 “愚蠢!”洪铁翁一声大喝,浇灭了众人心中的激情,“它要重获新生,岂是因为畏惧毁灭?!我早就说过,它就想人一样,拥有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它知道自己的使命,懂得自己的坚持!亦不会因为化成了铁水就忘记自己的本心!烈火的淬炼,只会让它更为锋利,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 张凛抬起头来,与洪铁翁对视,偏执倔强的眼神,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你阻止它重生,只是因为你心中的恐惧!你害怕重生之后的它,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保护你脆弱的生命,你害怕它会在烈火中毁灭,经受不住考验弃你而去!”洪铁翁大声的训斥,如黄钟大吕般撞击着张凛的灵魂,拷问着他的内心,“连这点最起码的信任也不能给予,它连主人最起码的信任都无法得到,这不算可悲,什么才算可悲!” 张凛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 “年轻人,你既然想与它并肩作战,就要相信它!你要相信,即便化成铁水,它也不会毁灭!你的信任,将支撑它的灵魂,经受住烈火和铁锤的考验,让它的灵魂得到升华!”洪铁翁死死的盯着张凛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要知道!枪魂不失,其质不变!” 枪魂不失,其质不变! 这八个字,在张凛脑中回荡,久久不歇。 张凛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将枪头送到洪铁翁的手中,真诚的说道:“前辈之言,晚辈毕生难忘!” 洪铁翁微笑着接过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淡淡说道:“年轻人,你要知道,放手,便意味着信任,你的信任,会让虎头錾金枪重获新生……” 第108章 铸枪(二) 那道细微的裂痕,出现在虎头錾金枪枪头之上的同时,也刻在了张凛的心头。 他只感觉心口一痛,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鲜艳的血雾,染红了洪铁翁雪白的须发,可他仍是一步未让,如一根铁钉般钉在原地,目光灼灼的望着仍旧不肯松手的张凛,口中说道:“好汉子!怪不得虎头錾金枪会认你为主!” “它,就是我的命!”张凛慢慢抬起头来,赤红如血的双眼中,是近乎偏执的倔强。 洪铁翁闻言,愣了一愣,慢慢松开了双手。 张凛稳稳的将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拿了回来。 文逸和莫降见状,都是心中焦急,他们来找洪铁翁,是请他修复虎头錾金枪的,可他此时却忽然放手,是否意味着虎头錾金枪修复无望了呢? 文逸和莫降都想劝劝张凛,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这时,却听洪铁翁说道:“年轻人,你如此的在乎这杆长枪,我很欣慰,但同时也觉得可悲,替虎头錾金枪可悲。” “可悲?”张凛冷声问道,他自问从未冷落过这杆长枪,也从未辱没过它的威名和荣耀,洪铁翁口中的“可悲”,又是从何而来? 洪铁翁转过身去,走向墙壁,伸手抚摸着墙壁上武器的半成品,动情的说道:“这些武器,看似冰冷,然则,它们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 闻听此言,莫降只以为这老头又要发疯,可见文逸和张凛都是认真的倾听,他也不好说些什么,只好耸耸肩,任由他继续疯下去。 “每一把武器,都是铁匠心血的结晶,他们的智慧、汗水、辛劳,在武器出炉的那一刻得到升华,灌入武器的体内,赋予它们以生命。对于铁匠来说,每一把武器,都是他们的孩子。”说着,洪铁翁转过神来,深情的凝望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这杆虎头錾金枪也是一样,不,也许它更为特别,因为锻造它的材质,便非凡品,乃是天外陨石——想那陨石,乃是坠落的星辰,悬于天空亿万年之久,吸收宇宙jing华,坠落人间,又被有缘的铁匠得到,他们耗尽了智慧,设计并锻造出这个枪头,将最最纯粹的爱,灌输与其中。” 莫降觉得洪铁翁的话太过肉麻,肉麻的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文逸和张凛,却已被洪铁翁的话语完全吸引。 “像我们这些凡人,乃是父母生命jing华结合,在母亲肚中孕育十月,便呱呱坠地——可这杆虎头錾金枪,乃是出自天地之jing华,而铁匠锻造它用掉的时间,又何止区区十月?!”洪铁翁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专注,眼中神情,充满了爱意,“既然经历十月孕育而生的我们都有生命,那么耗尽匠人心血而生,历经无数ri夜而生的虎头錾金枪,又怎么能只是一杆冰冷的铁枪那么简单?!” 张凛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枪头,沉声问道:“就算它有生命,那又如何?我自问待它不薄,它又因何可悲?” “‘人之初,xing本善,xing相近,习相远,苟……’” 闻听洪铁翁背起了《三字经》,莫降忍不住说道:“洪老丈,我们是来铸枪的,不是进私塾接受启蒙教育的。” 洪铁翁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说道:“每一把刚刚锻造完成的兵刃,都像新出生的婴儿一样。匠人们对其倾注于心血,它们则尽心尽力保护主人的安全。可有的主人,偏偏只当它们是杀人的工具,从未问过它们自己的感受……”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枪!”张凛骄傲的说道:“它跟我一样,只想渴饮敌人之血,惩恶扬善,杀尽天下恶人!” “也许,你并没有用它做过坏事,也不曾辱没过它的荣光。”洪铁翁说着,向前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张凛,“可你是否想过,它也像我们一样,会累,会病,会有衰老死亡的一天……” 张凛闻言,望着枪头上那条细微的裂痕,沉默不语。 “你明明知道它已经倦了,累了,快要不行了,可你却不给它看病,不给它休息,强迫它拖着残躯,去为你杀敌!”说着,洪铁翁将手轻柔的抚在虎头錾金枪枪头之上,“似你这般,也是待他不薄么?似你这样对它,它的命运,难道不可悲么?” 洪铁翁的手,仍在抚摸着虎头錾金枪的枪头,可这一次,张凛却没有躲开,他只是说道:“也许,如你所说,有朝一ri它真的会死,但只要我活着,它就会陪伴在我的身边,跟我并肩战斗!即便我们死了,也只能以英雄的身份死去!它死的时候,名字不曾该换,仍叫虎头錾金枪!我死的时候,仍是张凛!我不会因为畏惧死亡,就像个懦夫一样改头换面苟且的活着,它也不会因为害怕毁灭,换颜重生!” 文逸和莫降闻言,都是一愣,因为他们极少听说张凛说这么多话,更不成想过,沉默寡言的张凛说出话来,一样会让人心cháo澎湃,激荡不已。 “愚蠢!”洪铁翁一声大喝,浇灭了众人心中的激情,“它要重获新生,岂是因为畏惧毁灭?!我早就说过,它就想人一样,拥有自己的灵魂和生命,它知道自己的使命,懂得自己的坚持!亦不会因为化成了铁水就忘记自己的本心!烈火的淬炼,只会让它更为锋利,如凤凰一般,浴火重生!” 张凛抬起头来,与洪铁翁对视,偏执倔强的眼神,隐隐有了一丝松动。 “你阻止它重生,只是因为你心中的恐惧!你害怕重生之后的它,不能再像之前一样,保护你脆弱的生命,你害怕它会在烈火中毁灭,经受不住考验弃你而去!”洪铁翁大声的训斥,如黄钟大吕般撞击着张凛的灵魂,拷问着他的内心,“连这点最起码的信任也不能给予,它连主人最起码的信任都无法得到,这不算可悲,什么才算可悲!” 张凛如遭雷击一般,愣在了当场。 “年轻人,你既然想与它并肩作战,就要相信它!你要相信,即便化成铁水,它也不会毁灭!你的信任,将支撑它的灵魂,经受住烈火和铁锤的考验,让它的灵魂得到升华!”洪铁翁死死的盯着张凛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你要知道!枪魂不失,其质不变!” 枪魂不失,其质不变! 这八个字,在张凛脑中回荡,久久不歇。 张凛沉默良久,深吸一口气,恭恭敬敬的将枪头送到洪铁翁的手中,真诚的说道:“前辈之言,晚辈毕生难忘!” 洪铁翁微笑着接过虎头錾金枪的枪头,淡淡说道:“年轻人,你要知道,放手,便意味着信任,你的信任,会让虎头錾金枪重获新生……” 第109章 铸枪(三) 不得不承认,洪铁翁确实很有钱。这一点,不单体现在铁匠铺的门面装潢之上,就连他家的后院花园,也是极为别致。 松竹苍柏三五成林,梅桂兰菊点缀其间,在这寒冬时节里,大多数花木已落叶蛰眠,可松柏却苍翠盎然,又有点点红梅做为点缀,如画景致,惹人流连。花园正中,一条小溪曲折穿过,溪面已经结冰,寸余落雪覆盖其上,点点寒梅花瓣随风飘落,一弯石桥,自纷扬落下的花瓣中穿过,横跨整条小溪。 石桥之上,韩菲儿和洪月奴并排而立。 然而,桥上之人,却无心欣赏如此美景,那洪月奴一身白衣,一脸悲苦之sè,脸颊之上还有泪痕,一双美眸空洞无神,也不知望向何方。 韩菲儿亦静静立于桥上,她一袭黑衣,将高挑婀娜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在外,她刘海遮面,整个人都散发出淡漠冷然的气质,与这秀美的花园格格不入,她整个人,似乎都duli于这美丽的雪景之外。 “不可能的。”洪月奴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是再对周围的美景低声倾诉,“他不可能骗我,不可能骗我的……” 韩菲儿红唇紧闭,只是沉默。 “昨ri夜里,他明明告诉我,要我阻挠父亲为张凛铸枪……” 此话一出,韩菲儿身形微动。因为昨夜正是她监视洪月奴,她看的清清楚楚,洪月奴外出寻人,却是一无所获——那么,她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洪月奴并未察觉到韩菲儿的异常,只是喃喃说道:“昨夜,他在县衙后门墙角给我留下讯息说,只要我成功阻止父亲替张凛重铸虎头錾金枪,便带我远走高飞……” 韩菲儿闻言,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因为方才文逸对她说过“赵胜已暂时倒向我方”,再结合洪月奴的说法,韩菲儿猜到:可能是赵胜给洪月奴留信在前,倒向己方在后,而洪月奴并不知情,所以她方才才冒冒失失闯过去,试图扰乱洪铁翁的思维,却被洪铁翁一声咆哮赶了出来…… 可是韩菲儿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却仍有不合理之处——想那赵胜,明明是要加害洪铁翁在先,后被冯冲撞破,他杀害冯冲未果,文逸和张凛已赶来支援,所以他才仓皇逃走,而自己和莫降自密道离开之后,便是从县衙后门走出,当时并未见到赵胜的踪影,那么,赵胜是如何在仓促间给洪月奴留下讯息的呢? 韩菲儿正思索间,却听洪月奴悲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命苦?我的父亲,一心只想着如何成为‘天下第一神匠’,从未爱过我们母女,甚至,就在母亲病重之时,他也只想着他那堆铁疙瘩……” “洪小姐,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韩菲儿冷声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洪月奴也不挽留,她只是自顾自说道:“母亲死后,便再无人关心我的死活,直到他忽然出现,我才知道,原来男人的胸膛,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安全。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却不曾想,他也是骗我的……” 韩菲儿并未停下脚步倾听洪月奴心中的苦楚,对于洪月奴的情史,韩菲儿更无兴趣。该说的话,她都已对洪月奴讲的明明白白,信或者不信,那是她自己的问题。 韩菲儿信步离开,刚要进屋,屋门忽然打开,洪铁翁大笑着冲了出来,差点撞到韩菲儿。 洪铁翁看了韩菲儿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句道歉也没有,转身便离开了。 “奴儿,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作甚?快回你的房间休息。”韩菲儿身后,传来洪铁翁的声音,“对了,你可知道为父另一个琉璃瓶放在何处了么……” 在韩菲儿听来,洪铁翁的话,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她对此毫不关心,只是摇摇头,推门进屋…… 文逸端坐在茶桌之旁,手中拿着一片茶叶,认真观瞧;莫降则是围着屋内几个造型怪异的钢铁怪胎,仔细研究;张凛笔直的站在房间正中,眼睛却是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武器。 “菲儿,怎么样?”文逸看到韩菲儿回来,笑着问道。 “我已将您的原话说于她听。”韩菲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她好像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仍是认定那人没有骗她。” 文逸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让你对她讲那些话的目的,并非是要安慰她,也并非是要将她从这场感情骗局中拯救出来,我的初衷,只是想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讯息,这将有助于我们了解整件事的真相。” 韩菲儿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女人脾气古怪,言辞混乱,恐怕我们很难从她身上得到情报。” 文逸却道:“有些时候,最有价值的情报,往往就隐藏在琐碎的细节之中,稍后,把她对你讲的话,尽数复述给我听。” 韩菲儿想了想说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之人,我们这样对她……” 莫降即使的插嘴道:“我们这样利用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是不是太残忍了?更何况,她老爹还答应送我们些兵器,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我们只是将事实的真相告之于她,并且根据她的反应,获取我们亟需的情报,这怎么能是利用?怎么能算是恩将仇报?”文逸笑着道:“若说利用,那个欺骗月奴姑娘感情之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才是无耻至极……” 莫降已大概猜到,欺骗洪月奴的,多半就是他的兄弟赵胜了,可他却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谈论赵胜,于是便转移话题道:“这些yin谋诡计、勾心斗角的事呢,就交给文跛子去运作吧。菲儿,我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说着,莫降将韩菲儿拉到那几个钢铁怪胎前面。 莫降首先指着一个长着四只手,三只脚,两个头,锈迹斑驳的铁疙瘩说道:“方才洪铁匠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做阿铁,是台铸铁机关兽。别看它长的怪,却是力大无穷,最擅长干一些重活累活,看见那柄铁锤没有?据洪铁匠说,那柄大锤足有百斤之重,可阿铁却可以抡着那柄铁锤,锻打一整天!” 韩菲儿却没有一点反应,因为她监视洪家父女时,就已经亲眼看到过,这三台机关兽帮洪铁翁干活,当时的她,也被吓了一跳,直到现在,她都不太敢接近这三个家伙。 莫降看到韩菲儿全无反应,于是说道:“怎么?难道你不相信?唉,其实呢,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那洪铁匠却说,阿铁的肚子里,有一圈圈的发条,只要给那发条上满了力,它就可以动了——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给它上劲的钥孔……” 韩菲儿生怕莫降一个不小心,启动了这台机关兽,到时候那柱子般粗壮的铁臂砸下来,定是要将人砸个半死的,所以,她急忙闪到了一旁。 莫降却是嗖的一下蹿到韩菲儿的身边,指着那台铜黄sè的机关兽介绍道:“这个就更厉害了!这家伙叫做阿铜,你别看它个子矮小,像个乌龟,可它干起活来,却像是飞毛腿一样快。你也见了,门外的积雪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据洪铁匠说,这全是阿铜的功劳!” “我知道。”韩菲儿淡淡的说。 “你知道?噢对了,你昨夜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来着,想必今晨已经见过这几台机关兽的神奇之处了。”莫降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韩菲儿走到第三台机关兽的旁边,指着那台铆钉遍布全身,外表蒙皮铮亮如镜,造型如同一只巨型蜘蛛般的机关兽问道:“那你一定知道,阿钢最擅长做什么了?” 韩菲儿盯着阿钢看了片刻,幽幽吐出两个字来:“杀人!” “杀人?!”莫降闻言一惊,急忙向后一跳。 韩菲儿却是站在原地,回想着今ri清晨发生的一幕:当时,天sè未明,洪铁匠却带着这三个怪胎走出门外,在他的指挥下,三台机关兽各司其职——阿铁破冰,阿铜打扫,而那个阿钢,却是带着铁匠铺门口的那面大旗,只一个跳跃,就准确的跳到了旗杆顶端,将那面大旗挂在了旗杆之上…… 当时的韩菲儿虽在暗处,却是心惊不已,因为无论是速度、力度、还是准确度,那台名叫阿钢的机关兽,都与她这个专业刺客不分上下!更为可怖的是,这阿钢不知饥饿,不畏寒暑,不惧雨雪,哪怕是再恶劣的环境,也可以潜伏下来,不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干扰,只要目标稍有破绽,它绝对可以一击毙敌——如果,这机关兽真的用于暗杀,那么,这天下绝大多数的刺客的饭碗,恐怕是要丢…… “菲儿,你想什么呢?”莫降见韩菲儿愣了很久,走到她身边,捅了捅她的胳膊。 韩菲儿却没有被莫降吓到,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方才说,洪铁匠会送兵器给我们?” “是啊。”莫降点点头道:“洪铁匠亲口说的,他说只要我们看上的,这屋子里的兵器,随我们挑!” “那我便要它了。”韩菲儿说着,转身朝阿钢一指。 莫降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还未合拢,却忽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身旁一阵劲风吹过,定睛再瞧,却发现洪铁翁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他冲到阿钢身边,整个身体都扑到了它的身上,像个孩童护着自己心爱的玩具般说道:“不行!阿钢不能给你……” 第109章 铸枪(三) 不得不承认,洪铁翁确实很有钱。这一点,不单体现在铁匠铺的门面装潢之上,就连他家的后院花园,也是极为别致。 松竹苍柏三五成林,梅桂兰菊点缀其间,在这寒冬时节里,大多数花木已落叶蛰眠,可松柏却苍翠盎然,又有点点红梅做为点缀,如画景致,惹人流连。花园正中,一条小溪曲折穿过,溪面已经结冰,寸余落雪覆盖其上,点点寒梅花瓣随风飘落,一弯石桥,自纷扬落下的花瓣中穿过,横跨整条小溪。 石桥之上,韩菲儿和洪月奴并排而立。 然而,桥上之人,却无心欣赏如此美景,那洪月奴一身白衣,一脸悲苦之sè,脸颊之上还有泪痕,一双美眸空洞无神,也不知望向何方。 韩菲儿亦静静立于桥上,她一袭黑衣,将高挑婀娜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没有一寸肌肤暴露在外,她刘海遮面,整个人都散发出淡漠冷然的气质,与这秀美的花园格格不入,她整个人,似乎都duli于这美丽的雪景之外。 “不可能的。”洪月奴似是在喃喃自语,又似是再对周围的美景低声倾诉,“他不可能骗我,不可能骗我的……” 韩菲儿红唇紧闭,只是沉默。 “昨ri夜里,他明明告诉我,要我阻挠父亲为张凛铸枪……” 此话一出,韩菲儿身形微动。因为昨夜正是她监视洪月奴,她看的清清楚楚,洪月奴外出寻人,却是一无所获——那么,她又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洪月奴并未察觉到韩菲儿的异常,只是喃喃说道:“昨夜,他在县衙后门墙角给我留下讯息说,只要我成功阻止父亲替张凛重铸虎头錾金枪,便带我远走高飞……” 韩菲儿闻言,略一思索,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因为方才文逸对她说过“赵胜已暂时倒向我方”,再结合洪月奴的说法,韩菲儿猜到:可能是赵胜给洪月奴留信在前,倒向己方在后,而洪月奴并不知情,所以她方才才冒冒失失闯过去,试图扰乱洪铁翁的思维,却被洪铁翁一声咆哮赶了出来…… 可是韩菲儿很快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想:因为,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却仍有不合理之处——想那赵胜,明明是要加害洪铁翁在先,后被冯冲撞破,他杀害冯冲未果,文逸和张凛已赶来支援,所以他才仓皇逃走,而自己和莫降自密道离开之后,便是从县衙后门走出,当时并未见到赵胜的踪影,那么,赵胜是如何在仓促间给洪月奴留下讯息的呢? 韩菲儿正思索间,却听洪月奴悲声道:“为什么,为什么我如此命苦?我的父亲,一心只想着如何成为‘天下第一神匠’,从未爱过我们母女,甚至,就在母亲病重之时,他也只想着他那堆铁疙瘩……” “洪小姐,我对你的家事不感兴趣。”韩菲儿冷声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洪月奴也不挽留,她只是自顾自说道:“母亲死后,便再无人关心我的死活,直到他忽然出现,我才知道,原来男人的胸膛,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安全。我本以为自己找到了可以依靠一生的男人,却不曾想,他也是骗我的……” 韩菲儿并未停下脚步倾听洪月奴心中的苦楚,对于洪月奴的情史,韩菲儿更无兴趣。该说的话,她都已对洪月奴讲的明明白白,信或者不信,那是她自己的问题。 韩菲儿信步离开,刚要进屋,屋门忽然打开,洪铁翁大笑着冲了出来,差点撞到韩菲儿。 洪铁翁看了韩菲儿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一句道歉也没有,转身便离开了。 “奴儿,这么冷的天,你在外面作甚?快回你的房间休息。”韩菲儿身后,传来洪铁翁的声音,“对了,你可知道为父另一个琉璃瓶放在何处了么……” 在韩菲儿听来,洪铁翁的话,可谓是前言不搭后语,不过她对此毫不关心,只是摇摇头,推门进屋…… 文逸端坐在茶桌之旁,手中拿着一片茶叶,认真观瞧;莫降则是围着屋内几个造型怪异的钢铁怪胎,仔细研究;张凛笔直的站在房间正中,眼睛却是盯着挂在墙壁上的武器。 “菲儿,怎么样?”文逸看到韩菲儿回来,笑着问道。 “我已将您的原话说于她听。”韩菲儿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可她好像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仍是认定那人没有骗她。” 文逸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让你对她讲那些话的目的,并非是要安慰她,也并非是要将她从这场感情骗局中拯救出来,我的初衷,只是想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些讯息,这将有助于我们了解整件事的真相。” 韩菲儿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个女人脾气古怪,言辞混乱,恐怕我们很难从她身上得到情报。” 文逸却道:“有些时候,最有价值的情报,往往就隐藏在琐碎的细节之中,稍后,把她对你讲的话,尽数复述给我听。” 韩菲儿想了想说道:“其实,她也是个可怜之人,我们这样对她……” 莫降即使的插嘴道:“我们这样利用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是不是太残忍了?更何况,她老爹还答应送我们些兵器,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恩将仇报的嫌疑?” “我们只是将事实的真相告之于她,并且根据她的反应,获取我们亟需的情报,这怎么能是利用?怎么能算是恩将仇报?”文逸笑着道:“若说利用,那个欺骗月奴姑娘感情之人,对她的所作所为,才是无耻至极……” 莫降已大概猜到,欺骗洪月奴的,多半就是他的兄弟赵胜了,可他却不想在这样的场合下谈论赵胜,于是便转移话题道:“这些yin谋诡计、勾心斗角的事呢,就交给文跛子去运作吧。菲儿,我给你看些有趣的东西。”说着,莫降将韩菲儿拉到那几个钢铁怪胎前面。 莫降首先指着一个长着四只手,三只脚,两个头,锈迹斑驳的铁疙瘩说道:“方才洪铁匠告诉我,它的名字叫做阿铁,是台铸铁机关兽。别看它长的怪,却是力大无穷,最擅长干一些重活累活,看见那柄铁锤没有?据洪铁匠说,那柄大锤足有百斤之重,可阿铁却可以抡着那柄铁锤,锻打一整天!” 韩菲儿却没有一点反应,因为她监视洪家父女时,就已经亲眼看到过,这三台机关兽帮洪铁翁干活,当时的她,也被吓了一跳,直到现在,她都不太敢接近这三个家伙。 莫降看到韩菲儿全无反应,于是说道:“怎么?难道你不相信?唉,其实呢,一开始我也是不信的,可那洪铁匠却说,阿铁的肚子里,有一圈圈的发条,只要给那发条上满了力,它就可以动了——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给它上劲的钥孔……” 韩菲儿生怕莫降一个不小心,启动了这台机关兽,到时候那柱子般粗壮的铁臂砸下来,定是要将人砸个半死的,所以,她急忙闪到了一旁。 莫降却是嗖的一下蹿到韩菲儿的身边,指着那台铜黄sè的机关兽介绍道:“这个就更厉害了!这家伙叫做阿铜,你别看它个子矮小,像个乌龟,可它干起活来,却像是飞毛腿一样快。你也见了,门外的积雪被人打扫的干干净净,据洪铁匠说,这全是阿铜的功劳!” “我知道。”韩菲儿淡淡的说。 “你知道?噢对了,你昨夜一直在暗中保护他们来着,想必今晨已经见过这几台机关兽的神奇之处了。”莫降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拉着韩菲儿走到第三台机关兽的旁边,指着那台铆钉遍布全身,外表蒙皮铮亮如镜,造型如同一只巨型蜘蛛般的机关兽问道:“那你一定知道,阿钢最擅长做什么了?” 韩菲儿盯着阿钢看了片刻,幽幽吐出两个字来:“杀人!” “杀人?!”莫降闻言一惊,急忙向后一跳。 韩菲儿却是站在原地,回想着今ri清晨发生的一幕:当时,天sè未明,洪铁匠却带着这三个怪胎走出门外,在他的指挥下,三台机关兽各司其职——阿铁破冰,阿铜打扫,而那个阿钢,却是带着铁匠铺门口的那面大旗,只一个跳跃,就准确的跳到了旗杆顶端,将那面大旗挂在了旗杆之上…… 当时的韩菲儿虽在暗处,却是心惊不已,因为无论是速度、力度、还是准确度,那台名叫阿钢的机关兽,都与她这个专业刺客不分上下!更为可怖的是,这阿钢不知饥饿,不畏寒暑,不惧雨雪,哪怕是再恶劣的环境,也可以潜伏下来,不会受到周围环境的干扰,只要目标稍有破绽,它绝对可以一击毙敌——如果,这机关兽真的用于暗杀,那么,这天下绝大多数的刺客的饭碗,恐怕是要丢…… “菲儿,你想什么呢?”莫降见韩菲儿愣了很久,走到她身边,捅了捅她的胳膊。 韩菲儿却没有被莫降吓到,只是淡淡的问道:“你方才说,洪铁匠会送兵器给我们?” “是啊。”莫降点点头道:“洪铁匠亲口说的,他说只要我们看上的,这屋子里的兵器,随我们挑!” “那我便要它了。”韩菲儿说着,转身朝阿钢一指。 莫降因为震惊而张大的嘴巴还未合拢,却忽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脆响,紧接着身旁一阵劲风吹过,定睛再瞧,却发现洪铁翁不知何时冲了过来,他冲到阿钢身边,整个身体都扑到了它的身上,像个孩童护着自己心爱的玩具般说道:“不行!阿钢不能给你……” 第110章 黑手(一) “阿钢它不是杀人的兵器,它是我的助手!”洪铁翁盯着韩菲儿说道。 韩菲儿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她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喜夺人所好,只是幽幽说道:“有朝一ri,它会是最冷血的杀手,最恐怖的兵器。” “这种话,好像只有我这种有远见的人才能说出来的吧?”莫降看气氛有些紧张,于是笑着活跃气氛。 文逸苦笑着站起身来,他与洪铁翁是老相识,也对洪铁翁怪异的脾气略知一二,别看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按年龄来说,足可以当自己的爷爷,但有的时候,他的心xing却像是个孩童一般,幼稚而倔强。对于洪铁翁来说,阿钢既是他心血的结晶,又是他亲密的伙伴,韩菲儿开口索要,他断然不肯相让。虽然韩菲儿并未强行索要,但文逸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因为文逸知道,这洪铁翁有时候无比大方,有时候又异常吝啬——他糊涂的时候,可以忘记病重的发妻;他jing明的时候,可以挣下偌大的家业,只是这洪铁翁的脾气太难捉摸,就像那六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毫无预兆…… 文逸更明白,自己这几个朋友,脾气秉xing也是相当特别:莫降yin险无赖;韩菲儿冷血淡漠;张凛凶狠弑杀。这几个奇葩,遇到脾气诡异的洪铁翁,真不知会上演什么戏。若是再有摩擦,恐怕会激化双方的矛盾,对铸枪一事极为不利。更何况,文逸今ri来找洪铁翁,除了铸枪,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他帮忙,不过这件事,却不能直接提出来…… 为避免洪铁翁这个老小孩再与己方人员发生冲突,也为了那件关乎到他们能否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立足的大事能顺利完成,文逸笑着开口道:“洪老丈,既然铸枪一事已经议定,文某这便要离开了。” 闻听文逸谈及铸枪,洪铁翁一下又来了兴致,只是他仍不肯站起身来,不肯让阿钢暴露在众人面前,他两眼一转说道:“铸枪的许多细节,我还没对你们说明……” “既然张凛已经同意由洪老丈重铸虎头錾金枪,那么如何重铸,都由您来做主。”文逸笑着说道:“具体的细节步骤,您心中清楚就可以了,我们知道与否,却不怎么重要。” “文跛子,你的说法有问题。”莫降却不认同文逸的说法,因为还在想着能得到几件绝世神兵,“洪老丈这样说,也是对客户负责嘛!我们若是就这样离开了,万一ri后虎头錾金枪铸成之时,不合我们的心意,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再送回来让洪老丈返工吧?” 张凛却道:“洪老丈,我信任您的手艺!虎头錾金枪交在您手,我很放心。” 莫降闻言,狠狠的瞪了张凛一眼,而后又忽然变脸,笑眯眯的走到洪铁翁身前,用哄孩子一般的口气说道:“洪老丈,您要相信我,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您方才说的清楚,让我们随意挑选兵器,我们兵器还没挑,怎能就这样离开!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一定会说您言而无信的。” 洪铁翁闻言,上下打量着莫降,眼神中流露出几许赞同,几许jing惕,“我洪铁翁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方才答应了你们,你们只管随意挑选便是。不过——”洪铁翁话锋陡然一转,努着嘴说道:“喏,喏,喏,这三台机关兽,却不在挑选之列……” “明白,明白。”莫降慌忙不跌的点头,笑着说道:“您方才说的很清楚了,它们是您的助手,不是兵器,我们懂规矩的。” “它们是兵器,而且是人间凶器。”韩菲儿却执拗的说道。 莫降急忙跳到韩菲儿身边,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姑nǎinǎi,我拜托您住口好不好?你拿走我的匕首,让我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刃防身。今ri好不容易有机会挑选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刃,您可别用您那条毒舌给我搅黄了……” 感觉到韩菲儿点头,莫降才放开了她,而后又换上一副笑脸说道:“那么,我就开始挑选了……” “且慢!”洪铁翁忽然扬起手臂道。 “怎么?”莫降闻言一愣,笑着道:“难道您要变卦不成?” “并非是我要变卦,而是我们做事要讲原则,要按部就班。”洪铁翁jing惕的看着韩菲儿,见她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才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刚才说的清楚,我们要先喝茶,再选兵刃,现在茶还没喝,怎么能挑兵刃呢?” “这很重要么?”莫降闻言,哭笑不得,若不是早就看出来这洪铁翁心思简单,他定会以为这个老头是在故意刁难于他。 莫降望着屋门处碎裂的第二个琉璃瓶,心道若要同意先喝茶,洪铁翁定然要去再找琉璃瓶装水,这一来一回,定然要耽误很多时间。而现在呢,莫降只想尽快选完兵刃,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因为自喜乐寺出来之后,他就再未见过孛ri帖赤那的影子,而且昨ri夜里,孛ri帖赤那先于他离开喜乐寺,可当他和韩菲儿从位于县衙内的密道出口出来之后,县衙之内却一个人也没有!当时冯冲受伤,莫降来不及想太多,可是现在想来,此事必有诡异——莫降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于是笑着说道:“先喝茶再选兵刃,或者先选兵刃再喝茶,二者有什么区别么?” “自然是有区别的!”洪铁翁义正言辞道:“就拿锻造兵刃来说,淬火,锻打,煅烧,三者顺序不容打乱,若是乱了,再好的矿石,也只能锻出一堆废铁……” 莫降嘴角抽搐着说道:“可是洪老丈,这完全是两码事嘛……” “在我的铁匠铺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洪铁翁不知为何忽然发怒,长须乱飞。 莫降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文逸,希望他能说上两句好话,但文逸却是面带微笑看着他,似是在说:“这都是你自找的,若非你硬要贪这便宜,哪里会有这些麻烦事?”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取井水!”洪铁翁自顾自说着,也不理会众人的感受,如一阵风般再次离开。 闻听洪铁翁脚步声渐行渐远,莫降凑到文逸身边低声说道:“文跛子,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逸却似笑非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既然不能脱身,我们不妨静观其变。”说着,文逸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洪铁翁是个人才,将来我们若要起事,定要将此人纳入麾下,我们现在正好借此机会,考察考察。” 莫降亦是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个老头是个疯子?时而博学,时而疯癫,时而成熟,时而幼稚……” “即便他真是个疯子,也是个价值连城,匹敌三军的疯子。”文逸的话,却是大有深意。 莫降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声响自后院传来,他眉头一皱,急忙向后院走去,还未出屋,洪月奴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不等众人发问,她便咕咚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悲声泣道:“几位壮士,救救我爹吧!” 众人闻言心中大惊,张凛则是快步上前,急切的问道:“洪老丈怎么……” 话未说完,一抹耀眼的光芒乍现,带着锐利的尖啸,向张凛的咽喉削去! 张凛的身体向后疾仰,那一抹光芒,擦着他的喉结抹过。 这时,莫降也反应过来,随手抄起身边的阿钢,向半跪在地的洪月奴掷了过去。 洪月奴横剑抵挡,光芒一闪,阿钢已被斩成两半。 而张凛则是趁这个机会向后疾退一步,他伸手在喉间一摸,再看指尖,已染上鲜血——饶是他刚才反应极快,躲避迅速,喉结处还是被剑气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张凛脱险的同时,韩菲儿已经绕到洪月奴身后,堵住了她的去路,若非是心中尚有疑惑,她的暗器早就出手了。 这一切,不过在一瞬间发生,直到阿钢的零件在哗啦啦怪响声中散落一地,莫降才有机会问道:“月奴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唯战兄,她不是洪月奴。”文逸则是微笑着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被众人围在zhongyāng的那人道:“黑左士,真是想不到,你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哼!”被文逸唤作黑左士之人冷笑一声,声音却是宛若银铃般悦耳,她手腕一抖,薄如蝉翼的昊冕长剑归入剑鞘,紧接着,她顺势一撩头发,便露出一张漆黑若炭的脸——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白皙的脖颈——原来,她是带了面具。 虽然看不到她的相貌,但这个女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浓浓的妩媚之气,只是这个撩发的动作,便足可以将男人的魂魄尽数勾了去。 “这位大姐,难道您就是传说中黑将身边的第一美女——黑左士么?”莫降声音发腻,脸上却带着yin贱的笑,猥琐而下流…… 第110章 黑手(一) “阿钢它不是杀人的兵器,它是我的助手!”洪铁翁盯着韩菲儿说道。 韩菲儿也没有强人所难的打算,她虽然不是君子,但也不喜夺人所好,只是幽幽说道:“有朝一ri,它会是最冷血的杀手,最恐怖的兵器。” “这种话,好像只有我这种有远见的人才能说出来的吧?”莫降看气氛有些紧张,于是笑着活跃气氛。 文逸苦笑着站起身来,他与洪铁翁是老相识,也对洪铁翁怪异的脾气略知一二,别看他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按年龄来说,足可以当自己的爷爷,但有的时候,他的心xing却像是个孩童一般,幼稚而倔强。对于洪铁翁来说,阿钢既是他心血的结晶,又是他亲密的伙伴,韩菲儿开口索要,他断然不肯相让。虽然韩菲儿并未强行索要,但文逸还是惊出一身冷汗,因为文逸知道,这洪铁翁有时候无比大方,有时候又异常吝啬——他糊涂的时候,可以忘记病重的发妻;他jing明的时候,可以挣下偌大的家业,只是这洪铁翁的脾气太难捉摸,就像那六月里的天气,说变就变,毫无预兆…… 文逸更明白,自己这几个朋友,脾气秉xing也是相当特别:莫降yin险无赖;韩菲儿冷血淡漠;张凛凶狠弑杀。这几个奇葩,遇到脾气诡异的洪铁翁,真不知会上演什么戏。若是再有摩擦,恐怕会激化双方的矛盾,对铸枪一事极为不利。更何况,文逸今ri来找洪铁翁,除了铸枪,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要他帮忙,不过这件事,却不能直接提出来…… 为避免洪铁翁这个老小孩再与己方人员发生冲突,也为了那件关乎到他们能否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立足的大事能顺利完成,文逸笑着开口道:“洪老丈,既然铸枪一事已经议定,文某这便要离开了。” 闻听文逸谈及铸枪,洪铁翁一下又来了兴致,只是他仍不肯站起身来,不肯让阿钢暴露在众人面前,他两眼一转说道:“铸枪的许多细节,我还没对你们说明……” “既然张凛已经同意由洪老丈重铸虎头錾金枪,那么如何重铸,都由您来做主。”文逸笑着说道:“具体的细节步骤,您心中清楚就可以了,我们知道与否,却不怎么重要。” “文跛子,你的说法有问题。”莫降却不认同文逸的说法,因为还在想着能得到几件绝世神兵,“洪老丈这样说,也是对客户负责嘛!我们若是就这样离开了,万一ri后虎头錾金枪铸成之时,不合我们的心意,那可如何是好?我们总不能再送回来让洪老丈返工吧?” 张凛却道:“洪老丈,我信任您的手艺!虎头錾金枪交在您手,我很放心。” 莫降闻言,狠狠的瞪了张凛一眼,而后又忽然变脸,笑眯眯的走到洪铁翁身前,用哄孩子一般的口气说道:“洪老丈,您要相信我,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您方才说的清楚,让我们随意挑选兵器,我们兵器还没挑,怎能就这样离开!这要是传出去,别人一定会说您言而无信的。” 洪铁翁闻言,上下打量着莫降,眼神中流露出几许赞同,几许jing惕,“我洪铁翁向来说一不二,既然方才答应了你们,你们只管随意挑选便是。不过——”洪铁翁话锋陡然一转,努着嘴说道:“喏,喏,喏,这三台机关兽,却不在挑选之列……” “明白,明白。”莫降慌忙不跌的点头,笑着说道:“您方才说的很清楚了,它们是您的助手,不是兵器,我们懂规矩的。” “它们是兵器,而且是人间凶器。”韩菲儿却执拗的说道。 莫降急忙跳到韩菲儿身边,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姑nǎinǎi,我拜托您住口好不好?你拿走我的匕首,让我一直没有趁手的兵刃防身。今ri好不容易有机会挑选一件称心如意的兵刃,您可别用您那条毒舌给我搅黄了……” 感觉到韩菲儿点头,莫降才放开了她,而后又换上一副笑脸说道:“那么,我就开始挑选了……” “且慢!”洪铁翁忽然扬起手臂道。 “怎么?”莫降闻言一愣,笑着道:“难道您要变卦不成?” “并非是我要变卦,而是我们做事要讲原则,要按部就班。”洪铁翁jing惕的看着韩菲儿,见她一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才慢慢站起身来说道:“我刚才说的清楚,我们要先喝茶,再选兵刃,现在茶还没喝,怎么能挑兵刃呢?” “这很重要么?”莫降闻言,哭笑不得,若不是早就看出来这洪铁翁心思简单,他定会以为这个老头是在故意刁难于他。 莫降望着屋门处碎裂的第二个琉璃瓶,心道若要同意先喝茶,洪铁翁定然要去再找琉璃瓶装水,这一来一回,定然要耽误很多时间。而现在呢,莫降只想尽快选完兵刃,然后尽快离开这里。因为自喜乐寺出来之后,他就再未见过孛ri帖赤那的影子,而且昨ri夜里,孛ri帖赤那先于他离开喜乐寺,可当他和韩菲儿从位于县衙内的密道出口出来之后,县衙之内却一个人也没有!当时冯冲受伤,莫降来不及想太多,可是现在想来,此事必有诡异——莫降唯恐夜长梦多,迟则生变,于是笑着说道:“先喝茶再选兵刃,或者先选兵刃再喝茶,二者有什么区别么?” “自然是有区别的!”洪铁翁义正言辞道:“就拿锻造兵刃来说,淬火,锻打,煅烧,三者顺序不容打乱,若是乱了,再好的矿石,也只能锻出一堆废铁……” 莫降嘴角抽搐着说道:“可是洪老丈,这完全是两码事嘛……” “在我的铁匠铺里,就得按照我的规矩来!”洪铁翁不知为何忽然发怒,长须乱飞。 莫降用求助的目光望向文逸,希望他能说上两句好话,但文逸却是面带微笑看着他,似是在说:“这都是你自找的,若非你硬要贪这便宜,哪里会有这些麻烦事?” “你们等着,我这就去取井水!”洪铁翁自顾自说着,也不理会众人的感受,如一阵风般再次离开。 闻听洪铁翁脚步声渐行渐远,莫降凑到文逸身边低声说道:“文跛子,我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文逸却似笑非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既然不能脱身,我们不妨静观其变。”说着,文逸忽然压低了声音道:“洪铁翁是个人才,将来我们若要起事,定要将此人纳入麾下,我们现在正好借此机会,考察考察。” 莫降亦是压低声音说道:“我怎么感觉,这个老头是个疯子?时而博学,时而疯癫,时而成熟,时而幼稚……” “即便他真是个疯子,也是个价值连城,匹敌三军的疯子。”文逸的话,却是大有深意。 莫降刚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细微声响自后院传来,他眉头一皱,急忙向后院走去,还未出屋,洪月奴却披头散发、跌跌撞撞跑了进来,不等众人发问,她便咕咚一声跪倒在众人面前,悲声泣道:“几位壮士,救救我爹吧!” 众人闻言心中大惊,张凛则是快步上前,急切的问道:“洪老丈怎么……” 话未说完,一抹耀眼的光芒乍现,带着锐利的尖啸,向张凛的咽喉削去! 张凛的身体向后疾仰,那一抹光芒,擦着他的喉结抹过。 这时,莫降也反应过来,随手抄起身边的阿钢,向半跪在地的洪月奴掷了过去。 洪月奴横剑抵挡,光芒一闪,阿钢已被斩成两半。 而张凛则是趁这个机会向后疾退一步,他伸手在喉间一摸,再看指尖,已染上鲜血——饶是他刚才反应极快,躲避迅速,喉结处还是被剑气划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张凛脱险的同时,韩菲儿已经绕到洪月奴身后,堵住了她的去路,若非是心中尚有疑惑,她的暗器早就出手了。 这一切,不过在一瞬间发生,直到阿钢的零件在哗啦啦怪响声中散落一地,莫降才有机会问道:“月奴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唯战兄,她不是洪月奴。”文逸则是微笑着上前一步,上下打量着被众人围在zhongyāng的那人道:“黑左士,真是想不到,你才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哼!”被文逸唤作黑左士之人冷笑一声,声音却是宛若银铃般悦耳,她手腕一抖,薄如蝉翼的昊冕长剑归入剑鞘,紧接着,她顺势一撩头发,便露出一张漆黑若炭的脸——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人白皙的脖颈——原来,她是带了面具。 虽然看不到她的相貌,但这个女人举手投足之间,都散发出浓浓的妩媚之气,只是这个撩发的动作,便足可以将男人的魂魄尽数勾了去。 “这位大姐,难道您就是传说中黑将身边的第一美女——黑左士么?”莫降声音发腻,脸上却带着yin贱的笑,猥琐而下流…… 第111章 黑手(二)稍后还有两更 闻听莫降夸赞自己的美貌,黑左士咯咯笑道:“黑左车,你从未见过姐姐我的容貌,也从未见过黑将本人,更不知道是何人整ri围在黑将身边,为何你就能断定,姐姐我便是他身边的第一美女呢?” 莫降闻言,便是一愣——黑左士的嗓音甜腻如蜜,那声音灌进他的耳朵,渗进他的大脑,那黏稠的蜜液,将他的思维粘成一个疙瘩,再不能流转半分。 黑左士却自顾自怜般摇着头说道:“我本以为,我带了面具,就不会再有人夸赞我的容貌,却是忽略了黑左车乃是汉皇血脉的传人,有四目四耳,能轻易看穿姐姐的面具。” 听到这里,韩菲儿眉头一皱,心道这个女人真鲜廉寡耻,莫降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厚脸皮的女人竟然直接认下了“第一美女”的称号…… “嗯?”黑左车见莫降长时间不语,声音中也多了些嗔怒,“弟弟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刚才只是寻姐姐的开心,胡言乱语么?” 韩菲儿见这女人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娇媚异常,又闻听她称呼莫降为“弟弟”,心中厌恶之情更甚。 可韩菲儿还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的厌恶,却见莫降一脸痴像的说道:“姐姐言重了,小弟虽不曾见过姐姐的容貌,但只听姐姐的声音,便知道姐姐定然是个绝sè美人。只是因为姐姐的声音太好听了,小弟我正在细细品味其中美妙,是故言语上有些怠慢,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韩菲儿咳嗽一声说道:“莫降,你……” “黑左士……” “文逸,你难道忘记了,当年你我情谊正浓,花前月下之时,你对我的称谓?”文逸刚一开口,就被黑左士打断,“如今虽是各为其主,但我总以为,当年的情谊不该被时光冲淡,哪怕你我不能再在一起,也应该将那段感情铭记……” 文逸抬手打断了黑左士的话,他冷声说道:“黑左士,你我现在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该用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祭奠当年那段不成熟的感情。” “毫无意义?我真是想不到你会如此的绝情。”黑左士声音中带了些苦涩,只是这声音,便引人怜爱,让人不忍斥责,“薄情最是读书人,这话果然不假——文逸,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当年你我相拥相依时,我称呼你为‘才哥’,你则亲密的唤我做‘沁儿’……” “够了!”文逸沉声喝断了黑左士的话,他冷声说道:“唐沁!既然你我曾经相知过,那你就该知道,你的媚术对我毫无作用!再者说来,你当初与我相好,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接近黑将,拿我当你的垫脚石而已!” “文逸,难道在你的心中,我只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吗?”闻听莫降揭穿她的伤疤,唐沁的声音也逐渐冰冷下来,“我若是心怀叵测的靠近你,怎么会把处子之身交给你?!” 虽然唐沁说出了这般秘闻,但文逸却依然面如止水,不为所动,只是冷声说道:“不错,我是要了你的身子,但我也还了你一条右腿!你我二人,早就互不相欠了!” “你说什么?!”唐沁恼怒道:“文逸,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于大都城内断腿之时,我人远在崖山,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也是悲伤莫名。” “休要在这里假惺惺了。”文逸冷声道:“常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人知晓?难道你真以为你的计划完美无缺?你不要忘记了,你所有的计谋策术,都是跟我学的!” “你……”唐沁伸直手臂,chun葱般的玉指指着文逸的胸口,微微发颤。 文逸见状,微微摇头道:“其实,当我知道你才是陷害我的幕后黑手之后,我并不恨你——要怪,我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没能看穿你的蛇蝎心肠!” “好,好,好!”唐沁连连说出三个好字,声音却比冬月的寒风更为yin冷,“文逸,既然你如此绝情,也就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你一向心狠手辣,这跟我绝情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文逸冷笑着问。 唐沁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压抑胸中的怒火,“本来呢,我还想看在你我二人情分上,饶你一命,但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早就该想到了。”文逸淡然说道:“你便是汝阳之事的幕后黑手,如此幼稚的计策,也只能是出自你这个学艺不jing的女人之手了。” “你说什么?!”唐沁冷声问道。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文逸说着,向前迈进一步,逼视着唐沁的双眼道:“你用魅惑之术迷惑赵胜,让他勾引洪月奴,激将张凛去喜乐寺,想借枯荣之手除掉张凛!却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枯荣非但没能除掉张凛,反而丧了xing命!可你却不肯死心,于是对赵胜下了毒,控制他杀害洪氏父女。可这一次,上苍又没站在你们一边,赵胜因为中了‘狂乐散’之毒,狂傲之态毕露,jing惕xing也大为降低,杀害洪氏父女之时,行踪被冯冲发现,他一怒之下对冯冲出手,却又被及时赶回的我们吓跑。可是,倔强偏执的你却仍不肯死心,便设计驱使洪月奴设法破坏铸枪之事,可洪铁翁却没有受到亲生女儿的干扰,决定为张凛重铸虎头錾金枪——所有的计策失败之后,无可奈何的你,便决定亲自出手……” “啪,啪,啪!”闻听张凛说到此处,唐沁击掌称赞,她冷笑着说道:“文逸,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哪怕是黑将也不及你,可你却太让我失望了!因为你的推测,实在是谬误百出!” 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仍是在狡辩。唐沁,我早就对你说过,世间计谋的jing髓虽在一个‘诡’字,但设计之人的心态一定要‘正’,你如此的偏执,屡屡受挫却不肯放弃,哪怕是上苍也不会帮你的!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心态不正,即便计谋设计的再巧妙,上天也不会让你成功。” “可是,我已经成功了。”唐沁冷声说道。 “你说什么?”文逸闻听此言,心中一紧——难道说,洪氏父女已遭不测?虎头錾金枪重铸无望? “我承认,那些计谋很幼稚,漏洞百出!但那都是黑将的命令,我身为他的属下,无论那命令多么愚蠢,我也要执行。”唐沁好像很喜欢看到文逸紧张的模样,一双明亮的眸子,似是在说话一般,“我本以为,如此简单的计策,遇到你们这些狡猾的对手,很难得手,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你们虽然挫败了喜乐寺的yin谋,但暂时的胜利却让你们开始骄傲,你们忽略了对洪氏父女的保护……”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张凛沉声喝问,声音仿若野兽的低声咆哮。 “这位小哥,不要生气嘛。”对手越生气,唐沁反而越开心,是故她的声音再次变的甜腻,那甜腻的声音如有实质,每一个吐字都能撩拨对手的心房,“你若生气的话,姐姐可是会害怕的哦,姐姐一害怕,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是问,洪氏父女现在情况如何了!其余的废话,我一概不想听。”张凛说着,上前一步。 几人将唐沁围在正中,她已无路可退,随着文逸和张凛的逼近,她可以活动的空间却是越来越小了。然而,唐沁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只是摇曳着身姿说道:“哎呀,小哥哥你这么凶,姐姐我好怕啊!” “就是,你们两个大男人,如此对待这位如花美女,不觉得羞愧么?”莫降也笑吟吟的说道——方才,他一不留神着了唐沁的道,可他却趁着唐沁和文逸纠缠于二人曾经那段感情之时,从媚术中挣扎出来。现在的他,双眼明亮,脸上带着微笑,再没有痴呆之相。 莫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媚术,靠语言、眼神、动作催眠他人,进而实现对敌人的控制。而这个唐沁声音如蜜,眼神若电,身段婀娜,再加上那张诡异的黑sè面具,敌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控制——而要防备这种媚术,一是要有强大的意志力,二是要提高jing惕,趁媚术释放者对自己控制力稍弱时,趁机清醒过来。莫降正是抓住了唐沁和文逸对话时的空档,及时jing醒。 “弟弟,姐姐真是小看了你。”唐沁双目若星,秋波暗送,上下打量着莫降,“沉睡在姐姐为你编造的梦中,不是很好么?” “是啊,是很好。”莫降笑嘻嘻的说道,“可是姐姐您该知道,所谓最美温柔乡,不过千古英雄冢,可小弟我呢,却不想这么早死掉,不想老老实实躺在坟墓之中,所以就擅作主张爬了出来——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嘻嘻。”唐沁掩口一笑,媚态百出,“弟弟,你说话好有趣,比你身边那两个榆木疙瘩都有趣,而姐姐我呢,就喜欢有趣的男人——若不是有命在身,说不定姐姐我会对你以身相许呢。” 唐沁的轻佻,让文逸眉头稍皱,他不想再看唐沁在众人面前搔首弄姿,沉声说道:“唐沁,你或许很jing明,但武功一直是你的弱项,当下你以一敌四,更无成功的可能。你若真的聪明,便请将洪氏父女交出来,或许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我们会放了你。” “咯咯——!”唐沁闻言,笑的花枝乱颤,“文逸,枉你如此的聪明,却说出这样的蠢话来——如果换做你是我,这种情况之下,你会将他们父女二人交出来么?把他们交出来,我还有活命的可能么?” “你若不交,就休怪我们用强了!”张凛虽然厌恶这个狂蜂浪蝶般的女人,但还是在出手之前给了她一个jing示。 “姐姐我好怕啊!”唐沁以手遮心,声音也变的可怜楚楚,忽而,她眼睛一亮,紧接着以手托颚说道:“可是呢,那父女二人,应该比我更害怕吧——白狼小哥,如果我死在你手中的话,你定会给我一个痛快,可那父女二人就没有我这么好运了,他们此刻正饱受某种毒药的折磨,简直是生不如死,如果我死了,他们也活不过今ri的!” “你对他们下了毒?”文逸冷声问。 “哎呦!你这是什么话?”唐沁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一个弱女子,要对付一个整ri挥舞着铁锤锻铁的铁匠,总不能硬拼吧?所以呢,我就只好用了一点点毒药啦。” “什么毒?”张凛冷声问着,又上前一步,他只道,洪氏父女现在既然中了毒,那么早一刻拿到解药,他们就少受一些折磨,若是拖的太久,那父女二人,恐怕就毒入骨髓,无药可救了。 “‘裂尸粉’这种毒药,不知张大侠听过没有呢?”唐沁说着,眼睛一眨,调皮之中,隐藏着几分yin毒。 “裂尸粉!??”文逸脸sè大变,他想不到,唐沁的心思竟会如此之毒,竟然对这对无辜的父女用了如此狠辣的毒药——身中裂尸粉之毒的人,会觉得浑身奇痒无比,那种痒,不知存在与体表,甚至可以说已深入了骨髓!而中毒之人,为了减轻那深入骨髓的痒,双手会控制不住的去挠,直到把自己挠的体无完肤,肌肤尽裂,抓破了皮肤之下的血脉,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因为身中裂尸粉死亡的人,尸体表层,会布满触目惊心的抓痕,仿若一道道裂痕。那一道道深红sè的裂痕,就是这毒药名称的由来…… 文逸甩甩脑袋,把洪氏父女惨死的景象从脑海中甩了出去,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唐沁问道:“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的东西,有很多啊。”唐沁天真烂漫的声音,直让众人抓狂,“可我最想要的,还是你的心……” 第111章 黑手(二)稍后还有两更 闻听莫降夸赞自己的美貌,黑左士咯咯笑道:“黑左车,你从未见过姐姐我的容貌,也从未见过黑将本人,更不知道是何人整ri围在黑将身边,为何你就能断定,姐姐我便是他身边的第一美女呢?” 莫降闻言,便是一愣——黑左士的嗓音甜腻如蜜,那声音灌进他的耳朵,渗进他的大脑,那黏稠的蜜液,将他的思维粘成一个疙瘩,再不能流转半分。 黑左士却自顾自怜般摇着头说道:“我本以为,我带了面具,就不会再有人夸赞我的容貌,却是忽略了黑左车乃是汉皇血脉的传人,有四目四耳,能轻易看穿姐姐的面具。” 听到这里,韩菲儿眉头一皱,心道这个女人真鲜廉寡耻,莫降只不过是随口一说,这厚脸皮的女人竟然直接认下了“第一美女”的称号…… “嗯?”黑左车见莫降长时间不语,声音中也多了些嗔怒,“弟弟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刚才只是寻姐姐的开心,胡言乱语么?” 韩菲儿见这女人每一个细微动作,都是娇媚异常,又闻听她称呼莫降为“弟弟”,心中厌恶之情更甚。 可韩菲儿还未来得及说出心中的厌恶,却见莫降一脸痴像的说道:“姐姐言重了,小弟虽不曾见过姐姐的容貌,但只听姐姐的声音,便知道姐姐定然是个绝sè美人。只是因为姐姐的声音太好听了,小弟我正在细细品味其中美妙,是故言语上有些怠慢,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韩菲儿咳嗽一声说道:“莫降,你……” “黑左士……” “文逸,你难道忘记了,当年你我情谊正浓,花前月下之时,你对我的称谓?”文逸刚一开口,就被黑左士打断,“如今虽是各为其主,但我总以为,当年的情谊不该被时光冲淡,哪怕你我不能再在一起,也应该将那段感情铭记……” 文逸抬手打断了黑左士的话,他冷声说道:“黑左士,你我现在都不是孩子了,也不该用这些毫无意义的话语,祭奠当年那段不成熟的感情。” “毫无意义?我真是想不到你会如此的绝情。”黑左士声音中带了些苦涩,只是这声音,便引人怜爱,让人不忍斥责,“薄情最是读书人,这话果然不假——文逸,难道你真的忘记了?当年你我相拥相依时,我称呼你为‘才哥’,你则亲密的唤我做‘沁儿’……” “够了!”文逸沉声喝断了黑左士的话,他冷声说道:“唐沁!既然你我曾经相知过,那你就该知道,你的媚术对我毫无作用!再者说来,你当初与我相好,只不过是想利用我接近黑将,拿我当你的垫脚石而已!” “文逸,难道在你的心中,我只是个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吗?”闻听莫降揭穿她的伤疤,唐沁的声音也逐渐冰冷下来,“我若是心怀叵测的靠近你,怎么会把处子之身交给你?!” 虽然唐沁说出了这般秘闻,但文逸却依然面如止水,不为所动,只是冷声说道:“不错,我是要了你的身子,但我也还了你一条右腿!你我二人,早就互不相欠了!” “你说什么?!”唐沁恼怒道:“文逸,你休要血口喷人!你于大都城内断腿之时,我人远在崖山,听到你受伤的消息,我也是悲伤莫名。” “休要在这里假惺惺了。”文逸冷声道:“常言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人知晓?难道你真以为你的计划完美无缺?你不要忘记了,你所有的计谋策术,都是跟我学的!” “你……”唐沁伸直手臂,chun葱般的玉指指着文逸的胸口,微微发颤。 文逸见状,微微摇头道:“其实,当我知道你才是陷害我的幕后黑手之后,我并不恨你——要怪,我也只能怪自己有眼无珠,没能看穿你的蛇蝎心肠!” “好,好,好!”唐沁连连说出三个好字,声音却比冬月的寒风更为yin冷,“文逸,既然你如此绝情,也就休怪本姑娘心狠手辣!” “你一向心狠手辣,这跟我绝情与否,又有什么关系?”文逸冷笑着问。 唐沁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压抑胸中的怒火,“本来呢,我还想看在你我二人情分上,饶你一命,但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我自作多情,只是我一厢情愿。” “我早就该想到了。”文逸淡然说道:“你便是汝阳之事的幕后黑手,如此幼稚的计策,也只能是出自你这个学艺不jing的女人之手了。” “你说什么?!”唐沁冷声问道。 “我说的还不够明白么?”文逸说着,向前迈进一步,逼视着唐沁的双眼道:“你用魅惑之术迷惑赵胜,让他勾引洪月奴,激将张凛去喜乐寺,想借枯荣之手除掉张凛!却不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枯荣非但没能除掉张凛,反而丧了xing命!可你却不肯死心,于是对赵胜下了毒,控制他杀害洪氏父女。可这一次,上苍又没站在你们一边,赵胜因为中了‘狂乐散’之毒,狂傲之态毕露,jing惕xing也大为降低,杀害洪氏父女之时,行踪被冯冲发现,他一怒之下对冯冲出手,却又被及时赶回的我们吓跑。可是,倔强偏执的你却仍不肯死心,便设计驱使洪月奴设法破坏铸枪之事,可洪铁翁却没有受到亲生女儿的干扰,决定为张凛重铸虎头錾金枪——所有的计策失败之后,无可奈何的你,便决定亲自出手……” “啪,啪,啪!”闻听张凛说到此处,唐沁击掌称赞,她冷笑着说道:“文逸,我一直以为,你是这世界上最聪明的男人,哪怕是黑将也不及你,可你却太让我失望了!因为你的推测,实在是谬误百出!” 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仍是在狡辩。唐沁,我早就对你说过,世间计谋的jing髓虽在一个‘诡’字,但设计之人的心态一定要‘正’,你如此的偏执,屡屡受挫却不肯放弃,哪怕是上苍也不会帮你的!俗话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心态不正,即便计谋设计的再巧妙,上天也不会让你成功。” “可是,我已经成功了。”唐沁冷声说道。 “你说什么?”文逸闻听此言,心中一紧——难道说,洪氏父女已遭不测?虎头錾金枪重铸无望? “我承认,那些计谋很幼稚,漏洞百出!但那都是黑将的命令,我身为他的属下,无论那命令多么愚蠢,我也要执行。”唐沁好像很喜欢看到文逸紧张的模样,一双明亮的眸子,似是在说话一般,“我本以为,如此简单的计策,遇到你们这些狡猾的对手,很难得手,然而让我失望的是,你们虽然挫败了喜乐寺的yin谋,但暂时的胜利却让你们开始骄傲,你们忽略了对洪氏父女的保护……”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张凛沉声喝问,声音仿若野兽的低声咆哮。 “这位小哥,不要生气嘛。”对手越生气,唐沁反而越开心,是故她的声音再次变的甜腻,那甜腻的声音如有实质,每一个吐字都能撩拨对手的心房,“你若生气的话,姐姐可是会害怕的哦,姐姐一害怕,说不定就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是问,洪氏父女现在情况如何了!其余的废话,我一概不想听。”张凛说着,上前一步。 几人将唐沁围在正中,她已无路可退,随着文逸和张凛的逼近,她可以活动的空间却是越来越小了。然而,唐沁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慌乱,只是摇曳着身姿说道:“哎呀,小哥哥你这么凶,姐姐我好怕啊!” “就是,你们两个大男人,如此对待这位如花美女,不觉得羞愧么?”莫降也笑吟吟的说道——方才,他一不留神着了唐沁的道,可他却趁着唐沁和文逸纠缠于二人曾经那段感情之时,从媚术中挣扎出来。现在的他,双眼明亮,脸上带着微笑,再没有痴呆之相。 莫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媚术,靠语言、眼神、动作催眠他人,进而实现对敌人的控制。而这个唐沁声音如蜜,眼神若电,身段婀娜,再加上那张诡异的黑sè面具,敌人稍有不慎,就会被她控制——而要防备这种媚术,一是要有强大的意志力,二是要提高jing惕,趁媚术释放者对自己控制力稍弱时,趁机清醒过来。莫降正是抓住了唐沁和文逸对话时的空档,及时jing醒。 “弟弟,姐姐真是小看了你。”唐沁双目若星,秋波暗送,上下打量着莫降,“沉睡在姐姐为你编造的梦中,不是很好么?” “是啊,是很好。”莫降笑嘻嘻的说道,“可是姐姐您该知道,所谓最美温柔乡,不过千古英雄冢,可小弟我呢,却不想这么早死掉,不想老老实实躺在坟墓之中,所以就擅作主张爬了出来——还请姐姐原谅则个。” “嘻嘻。”唐沁掩口一笑,媚态百出,“弟弟,你说话好有趣,比你身边那两个榆木疙瘩都有趣,而姐姐我呢,就喜欢有趣的男人——若不是有命在身,说不定姐姐我会对你以身相许呢。” 唐沁的轻佻,让文逸眉头稍皱,他不想再看唐沁在众人面前搔首弄姿,沉声说道:“唐沁,你或许很jing明,但武功一直是你的弱项,当下你以一敌四,更无成功的可能。你若真的聪明,便请将洪氏父女交出来,或许看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我们会放了你。” “咯咯——!”唐沁闻言,笑的花枝乱颤,“文逸,枉你如此的聪明,却说出这样的蠢话来——如果换做你是我,这种情况之下,你会将他们父女二人交出来么?把他们交出来,我还有活命的可能么?” “你若不交,就休怪我们用强了!”张凛虽然厌恶这个狂蜂浪蝶般的女人,但还是在出手之前给了她一个jing示。 “姐姐我好怕啊!”唐沁以手遮心,声音也变的可怜楚楚,忽而,她眼睛一亮,紧接着以手托颚说道:“可是呢,那父女二人,应该比我更害怕吧——白狼小哥,如果我死在你手中的话,你定会给我一个痛快,可那父女二人就没有我这么好运了,他们此刻正饱受某种毒药的折磨,简直是生不如死,如果我死了,他们也活不过今ri的!” “你对他们下了毒?”文逸冷声问。 “哎呦!你这是什么话?”唐沁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一个弱女子,要对付一个整ri挥舞着铁锤锻铁的铁匠,总不能硬拼吧?所以呢,我就只好用了一点点毒药啦。” “什么毒?”张凛冷声问着,又上前一步,他只道,洪氏父女现在既然中了毒,那么早一刻拿到解药,他们就少受一些折磨,若是拖的太久,那父女二人,恐怕就毒入骨髓,无药可救了。 “‘裂尸粉’这种毒药,不知张大侠听过没有呢?”唐沁说着,眼睛一眨,调皮之中,隐藏着几分yin毒。 “裂尸粉!??”文逸脸sè大变,他想不到,唐沁的心思竟会如此之毒,竟然对这对无辜的父女用了如此狠辣的毒药——身中裂尸粉之毒的人,会觉得浑身奇痒无比,那种痒,不知存在与体表,甚至可以说已深入了骨髓!而中毒之人,为了减轻那深入骨髓的痒,双手会控制不住的去挠,直到把自己挠的体无完肤,肌肤尽裂,抓破了皮肤之下的血脉,才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亡——因为身中裂尸粉死亡的人,尸体表层,会布满触目惊心的抓痕,仿若一道道裂痕。那一道道深红sè的裂痕,就是这毒药名称的由来…… 文逸甩甩脑袋,把洪氏父女惨死的景象从脑海中甩了出去,他深吸一口气,死死的盯着唐沁问道:“你究竟想得到什么?” “我想得到的东西,有很多啊。”唐沁天真烂漫的声音,直让众人抓狂,“可我最想要的,还是你的心……” 第112章 黑手(三)凌晨还有一更 “文跛子,既然这位姐姐想要你的心。”莫降冲文逸努努嘴说道,“为了救洪氏父女,你不妨就牺牲下sè相吧……” 文逸给莫降的回应,则是个凌厉的眼神。 “死脑筋,逢场作戏救个人也不行么?”莫降低声嘟囔一句,转而向唐沁问道:“这位姐姐,不如您看这样如何?姐姐你别要他的心了,要我的心——你看他脾气又臭,人又是个瘸子,哪里有我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莫降说着说着,便讪讪住口,因为他看到韩菲儿的身体已在微微发抖。 “好弟弟,难得你有心。”唐沁却微微摇头道:“可姐姐这次奉命前来,只为剪除你的羽翼,除掉你身边的朋友,可黑将却不曾命令姐姐要你的命。所以呢,你那颗心,只好先寄存在你的身体里,等姐姐哪天高兴了再取好不好……” “吓?”莫降一愣,抬手指着文逸的心口道:“姐姐你要的,是他的——心脏?” “弟弟真是爱开玩笑。”唐沁笑着说道:“姐姐我不要他的心脏,还能要什么?他早就与姐姐我恩断义绝,难不成还要姐姐我跪下来求他再爱我一次不成?他如此绝情,让姐姐我很是伤心,所以呢,姐姐我就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刨人胸膛,取人心脏这种事,唐沁竟然笑着说出,这让莫降心中惊凛,他心道,跟这个女人想比,还是韩菲儿好一些,最起码自己委婉着拒绝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要取出自己的心来看个究竟…… 莫降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唐沁说道:“文逸,即便你现在变的再蠢,也该知道,洪氏父女遭此磨难,全是拜你所赐,你若不找洪铁翁为张凛铸枪,他怎么会被我们盯上,又怎么会中裂尸粉之毒?” 闻听唐沁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全都推到文逸身上,韩菲儿眉头暗皱,只道这女人真是不讲道理,明明是她犯下的过错,却要由别人来承担后果——若是再任由她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洪氏父女恐怕真的会有xing命之危。于是,韩菲儿手腕一抖,两枚钢针便出现在手中。 唐沁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的转过神来,盯着韩菲儿说道:“妹妹,可不要做什么蠢事哦——若是杀了我,可就没人能解洪氏父女身上之毒了,那样的话,倘若他们父女二人真的惨死,你也就变成帮凶了哦。” 韩菲儿却是不信,她善用暗器,jing于暗杀,偶尔也会用到毒药——根据她的经验,下毒之人,解药往往随身携带,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下毒之人往往要先接触毒药,为了避免自己中毒,有的时候,下毒之人会事先服用解药…… “妹妹。”唐沁却好像看穿了韩菲儿的心思,她微笑着说道:“姐姐身上可没有解药哦,而且呢,姐姐我给洪氏父女下的‘裂尸粉’,乃是经过我细心的改造,是由我亲手配置而成的,所以他们所中的毒,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解,你若是杀了姐姐,他们可就死定了……” 韩菲儿闻言,虽是仍保持着沉默,但是手腕一翻,将手中钢针收了起来。 “这才乖么。”唐沁眨眨眼睛,点点头道:“姐姐离开总坛之时,特意收集过你的情报,所以姐姐我也知道你很多往事。当初,若非是针对托克托的‘美人计’失败,大都城第一暗子,绝轮不到莫降去做。这也就是说,你的在诸子之盟的职位,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卒’,但你的能力,绝不比黑左车差上太多。” 说着,唐沁的目光扫过众人,她叹一口气道:“若让姐姐来说,你们中间,莫降是实力最弱的一个——他既不具备文逸的智慧,也没有张凛的武艺高强,若是真打起来,他甚至不是韩菲儿的对手。可事实往往就是这样,真正具备实力的人,往往不能站在舞台的zhongyāng,因为历史舞台最重要,最显眼的位置,要让给所谓的天选之子嘛……” “喂,沁姐姐。”莫降不满道:“方才你还说我这个人很好,比他们都有趣,现在又为何将我贬的一文不值?” “姐姐可没有说你一文不值哦。”唐沁摇着粉嫩的手指道:“单是你身体里的汉皇之血,就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要值钱的多了。如若不然,黑将也不会将你的xing命留到最后,而你身边的人,虽然能力很强,但却要为你这个价值连城的废物陪葬……” 至此,莫降终于明白,唐沁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挑拨众人的关系,在众人间制造矛盾——如果不是众人对唐沁多有防备,如果不知道她jing于蛊惑之道,所以心中jing惕,恐怕真的会被这个妖娆婀娜,脸都没露就足以倾倒众生的女人三言两语搞的四分五裂。 “沁姐姐,虽然你言辞犀利,但我们却不会上你的当哦。”莫降学着对方的语气说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姐姐你现在身陷重围,哪怕是实力最差的我,要战胜你也轻而易举。就算你手握神兵,却没能偷袭得手,也就再没有机会杀掉我们之中任何一人。所以呢,我劝你还是把洪氏父女交出来……” “让我交出洪氏父女嘛,条件我早就说过了啊。”唐沁说着,又转向文逸,指着他的胸口道:“拿他的心脏来换。” 张凛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却是很难出手——面对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他这个江湖草莽,全无下手的机会。正如莫降所说,这个女人手握神兵,又是偷袭,竟然没能杀了自己,这足以证明她的武功极为平常。可就是因为洪氏父女的xing命掌握在她的手中,众人投鼠忌器,竟然奈何不了她! “你们考虑好了没有?究竟是换还是不换?”唐沁出言催促道,“小文逸,脸sè不要这么难看嘛,虽然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但是看到你犯难,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忍呢。” 文逸沉思片刻,沉思问道:“我的死,真的能换来洪氏父女的生?” “文跛子,不要啊。”莫降急忙压低声音道:“这女人心如蛇蝎,她的话怎么能信?” “呦呦,弟弟,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噢。”唐沁笑着数落莫降之时,好像全然忘记了,方才就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将莫降贬的一文不值…… “菲儿,匕首给我。”文逸没有理会莫降的劝阻,也没有在意唐沁的言论,只是向韩菲儿伸出了右手。 韩菲儿闻言,看了看文逸,又看了看莫降。 “不要给他。”莫降急忙摆手道。 “容我算一算。”唐沁掐着手指头说道:“洪氏父女中毒到现在,已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再拖一炷香,他们可就要抓破自己脖颈上的血脉了,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救不了他们的xing命了……” “匕首给我!”文逸沉声喝道。 “妹妹,把匕首给她。”唐沁笑着说道:“咱们也正好趁此机会看清楚,他文逸是不是个敢担当的男子汉,想那洪氏父女如此无辜,全是因为他才遭此劫难,如果他再不挺身而出,以命换命,那么就只能说明他这个人,真的心硬如铁……” 韩菲儿犹豫片刻,还是探手入怀,将刺鞑掏了出来。 “咦?”唐沁望着那柄匕首道:“这柄匕首,我好想见过……” “实不相瞒,这匕首乃是赵胜的。”莫降说谎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煞有介事一般说道:“昨ri夜里,那赵胜潜入医馆,妄图杀害冯冲,却被我们撞见,于是我们三人合力杀了他,还抢了他的匕首……” “弟弟,对姐姐说谎可是不对的哦。”唐沁幽幽说道:“你以为姐姐我不知道,那赵胜与你真正的关系?” 莫降闻言,心中暗惊,他强定心神,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什么关系?” “啧啧,你还真是淘气。非要姐姐我把话说明白了才肯死心是么?”唐沁点着莫降的鼻子道:“你与那赵胜,乃是一母所生……” “你……”莫降闻言,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惊骇之下,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与赵胜的真正关系,原本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师尊知晓,后来,莫降他也曾透露给韩菲儿只言片语。除了这五个人外,或许有人知道他们二人有同门之谊,但绝不该有人知道,他们两个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 昨夜,莫降和赵胜夜谈之时,因为二人谈论的都是绝密之事,所以他曾特意留意过周围的动静,确认无人偷听后才敞开心扉与赵胜交谈——然而今ri,听到唐沁谈笑间便道出了二人真正的关系,这让莫降心中大为惊骇!他与赵胜是一母同胞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如果流传出去,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天下大势的走向! 想当年,汉皇一脉绝于崖山一役的消息,几乎成为压垮汉人斗志的最后一根稻草。黄金一族入主神州之后,虽然百姓反抗不绝,但他们起事,只为对抗黄金一族的暴【政】,从未提出过‘复我汉家河山’之类的口号——所以,对于这一类的起义,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并不重视。亦或者说,他们并不畏惧。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汉皇血脉的传人不出现,那些起义的实质,不过只是贱民的暴【动】而已;只要天选之子不出现,民间的反抗就不能形成合力,在黄金族军队的镇压之下,那些只为能吃上一口饱饭而起义的泥腿子们,终究难成大事…… 可是,一旦有汉皇之血的传人出现,情况将立刻发生变化。继承汉皇之血的天选之子,就好比黑暗中的一颗明星,他的存在,会为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百姓指明方向,他会将民众的力量聚集到一起,形成一股连黄金族人都难以抗衡的强大力量——“汉皇不绝,华夏不灭。”——华夏的百姓,以及现在的统治者,都知道这个道理。同时,这也是托克托费尽心机要驯服莫降的原因,一旦驯服失败,他们便要想法设法除掉莫降,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杀掉了莫降,那么汉人的抵抗意志,将得到极大的削弱,黄金一族的统治,将会更加的稳固。 然而,如果让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发现,这汉皇血脉的传人,不止莫降一个,他们会作何感想?是该感到绝望?还是会使出更加残暴的手段?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莫降不得而知,但他却知道,无论朝廷选择哪一条对策,都会影响到整个天下的走势。 而且,赵胜的真实身份,还会影响到诸子之盟,会影响到黑将对他的态度,如果赵胜的身份暴露了,那么他是否还能得到黑将的信任,黑将是否会向他痛下杀手…… 莫降正沉思的功夫,却听唐沁笑着问道:“弟弟,还让我继续说下去么?” “不用了。”莫降摇摇头道。 “弟弟,你比文逸强太多了。”唐沁冲莫降眨了眨眼睛,继而说道:“最起码,你比他懂得取舍。” “菲儿,匕首给我。”文逸再一次喝道。 这一次,莫降并没有出言阻止。 韩菲儿手腕一抖,刺鞑便准确的落在了文逸的手中。 文逸扯开衣襟,露出自己的胸膛,他右手握着匕首,将其尖端,抵住了自己的胸膛。 因为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的关系,文逸的胸膛微微起伏,而锋利无比的刺鞑,则因为这微笑的起伏,划破了文逸的前胸。 唐沁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但转瞬便消失不见,她笑了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吧!” “唐沁,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说着,文逸手腕一沉。 可是,刺鞑却没能刺入文逸的胸膛,而是到了莫降的手里。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众人只看到人影一闪,刺鞑便从文逸的手中消失不见,定睛再看之时,莫降已经握着刺鞑,飞身而起! 他刺杀的对象,正是唐沁! 第112章 黑手(三)凌晨还有一更 “文跛子,既然这位姐姐想要你的心。”莫降冲文逸努努嘴说道,“为了救洪氏父女,你不妨就牺牲下sè相吧……” 文逸给莫降的回应,则是个凌厉的眼神。 “死脑筋,逢场作戏救个人也不行么?”莫降低声嘟囔一句,转而向唐沁问道:“这位姐姐,不如您看这样如何?姐姐你别要他的心了,要我的心——你看他脾气又臭,人又是个瘸子,哪里有我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莫降说着说着,便讪讪住口,因为他看到韩菲儿的身体已在微微发抖。 “好弟弟,难得你有心。”唐沁却微微摇头道:“可姐姐这次奉命前来,只为剪除你的羽翼,除掉你身边的朋友,可黑将却不曾命令姐姐要你的命。所以呢,你那颗心,只好先寄存在你的身体里,等姐姐哪天高兴了再取好不好……” “吓?”莫降一愣,抬手指着文逸的心口道:“姐姐你要的,是他的——心脏?” “弟弟真是爱开玩笑。”唐沁笑着说道:“姐姐我不要他的心脏,还能要什么?他早就与姐姐我恩断义绝,难不成还要姐姐我跪下来求他再爱我一次不成?他如此绝情,让姐姐我很是伤心,所以呢,姐姐我就想把他的心挖出来,看看他的心,究竟是不是石头做的。” 刨人胸膛,取人心脏这种事,唐沁竟然笑着说出,这让莫降心中惊凛,他心道,跟这个女人想比,还是韩菲儿好一些,最起码自己委婉着拒绝她的时候,她并没有要取出自己的心来看个究竟…… 莫降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唐沁说道:“文逸,即便你现在变的再蠢,也该知道,洪氏父女遭此磨难,全是拜你所赐,你若不找洪铁翁为张凛铸枪,他怎么会被我们盯上,又怎么会中裂尸粉之毒?” 闻听唐沁将所有的罪责,一股脑全都推到文逸身上,韩菲儿眉头暗皱,只道这女人真是不讲道理,明明是她犯下的过错,却要由别人来承担后果——若是再任由她这么胡搅蛮缠下去,洪氏父女恐怕真的会有xing命之危。于是,韩菲儿手腕一抖,两枚钢针便出现在手中。 唐沁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忽的转过神来,盯着韩菲儿说道:“妹妹,可不要做什么蠢事哦——若是杀了我,可就没人能解洪氏父女身上之毒了,那样的话,倘若他们父女二人真的惨死,你也就变成帮凶了哦。” 韩菲儿却是不信,她善用暗器,jing于暗杀,偶尔也会用到毒药——根据她的经验,下毒之人,解药往往随身携带,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下毒之人往往要先接触毒药,为了避免自己中毒,有的时候,下毒之人会事先服用解药…… “妹妹。”唐沁却好像看穿了韩菲儿的心思,她微笑着说道:“姐姐身上可没有解药哦,而且呢,姐姐我给洪氏父女下的‘裂尸粉’,乃是经过我细心的改造,是由我亲手配置而成的,所以他们所中的毒,这世上也只有我一个人能解,你若是杀了姐姐,他们可就死定了……” 韩菲儿闻言,虽是仍保持着沉默,但是手腕一翻,将手中钢针收了起来。 “这才乖么。”唐沁眨眨眼睛,点点头道:“姐姐离开总坛之时,特意收集过你的情报,所以姐姐我也知道你很多往事。当初,若非是针对托克托的‘美人计’失败,大都城第一暗子,绝轮不到莫降去做。这也就是说,你的在诸子之盟的职位,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卒’,但你的能力,绝不比黑左车差上太多。” 说着,唐沁的目光扫过众人,她叹一口气道:“若让姐姐来说,你们中间,莫降是实力最弱的一个——他既不具备文逸的智慧,也没有张凛的武艺高强,若是真打起来,他甚至不是韩菲儿的对手。可事实往往就是这样,真正具备实力的人,往往不能站在舞台的zhongyāng,因为历史舞台最重要,最显眼的位置,要让给所谓的天选之子嘛……” “喂,沁姐姐。”莫降不满道:“方才你还说我这个人很好,比他们都有趣,现在又为何将我贬的一文不值?” “姐姐可没有说你一文不值哦。”唐沁摇着粉嫩的手指道:“单是你身体里的汉皇之血,就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要值钱的多了。如若不然,黑将也不会将你的xing命留到最后,而你身边的人,虽然能力很强,但却要为你这个价值连城的废物陪葬……” 至此,莫降终于明白,唐沁说这些话的目的,是为挑拨众人的关系,在众人间制造矛盾——如果不是众人对唐沁多有防备,如果不知道她jing于蛊惑之道,所以心中jing惕,恐怕真的会被这个妖娆婀娜,脸都没露就足以倾倒众生的女人三言两语搞的四分五裂。 “沁姐姐,虽然你言辞犀利,但我们却不会上你的当哦。”莫降学着对方的语气说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姐姐你现在身陷重围,哪怕是实力最差的我,要战胜你也轻而易举。就算你手握神兵,却没能偷袭得手,也就再没有机会杀掉我们之中任何一人。所以呢,我劝你还是把洪氏父女交出来……” “让我交出洪氏父女嘛,条件我早就说过了啊。”唐沁说着,又转向文逸,指着他的胸口道:“拿他的心脏来换。” 张凛的拳头,攥的咔咔作响,却是很难出手——面对这个浑身是刺的女人,他这个江湖草莽,全无下手的机会。正如莫降所说,这个女人手握神兵,又是偷袭,竟然没能杀了自己,这足以证明她的武功极为平常。可就是因为洪氏父女的xing命掌握在她的手中,众人投鼠忌器,竟然奈何不了她! “你们考虑好了没有?究竟是换还是不换?”唐沁出言催促道,“小文逸,脸sè不要这么难看嘛,虽然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但是看到你犯难,我这心里还真有些不忍呢。” 文逸沉思片刻,沉思问道:“我的死,真的能换来洪氏父女的生?” “文跛子,不要啊。”莫降急忙压低声音道:“这女人心如蛇蝎,她的话怎么能信?” “呦呦,弟弟,当着别人的面,说别人的坏话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噢。”唐沁笑着数落莫降之时,好像全然忘记了,方才就是她当着众人的面将莫降贬的一文不值…… “菲儿,匕首给我。”文逸没有理会莫降的劝阻,也没有在意唐沁的言论,只是向韩菲儿伸出了右手。 韩菲儿闻言,看了看文逸,又看了看莫降。 “不要给他。”莫降急忙摆手道。 “容我算一算。”唐沁掐着手指头说道:“洪氏父女中毒到现在,已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再拖一炷香,他们可就要抓破自己脖颈上的血脉了,到时候,就算是大罗神仙,恐怕也救不了他们的xing命了……” “匕首给我!”文逸沉声喝道。 “妹妹,把匕首给她。”唐沁笑着说道:“咱们也正好趁此机会看清楚,他文逸是不是个敢担当的男子汉,想那洪氏父女如此无辜,全是因为他才遭此劫难,如果他再不挺身而出,以命换命,那么就只能说明他这个人,真的心硬如铁……” 韩菲儿犹豫片刻,还是探手入怀,将刺鞑掏了出来。 “咦?”唐沁望着那柄匕首道:“这柄匕首,我好想见过……” “实不相瞒,这匕首乃是赵胜的。”莫降说谎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煞有介事一般说道:“昨ri夜里,那赵胜潜入医馆,妄图杀害冯冲,却被我们撞见,于是我们三人合力杀了他,还抢了他的匕首……” “弟弟,对姐姐说谎可是不对的哦。”唐沁幽幽说道:“你以为姐姐我不知道,那赵胜与你真正的关系?” 莫降闻言,心中暗惊,他强定心神,摆出一副茫然的表情:“什么关系?” “啧啧,你还真是淘气。非要姐姐我把话说明白了才肯死心是么?”唐沁点着莫降的鼻子道:“你与那赵胜,乃是一母所生……” “你……”莫降闻言,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惊骇之下,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与赵胜的真正关系,原本只有他们兄弟二人、以及他们各自的师尊知晓,后来,莫降他也曾透露给韩菲儿只言片语。除了这五个人外,或许有人知道他们二人有同门之谊,但绝不该有人知道,他们两个是一母所生的同胞兄弟…… 昨夜,莫降和赵胜夜谈之时,因为二人谈论的都是绝密之事,所以他曾特意留意过周围的动静,确认无人偷听后才敞开心扉与赵胜交谈——然而今ri,听到唐沁谈笑间便道出了二人真正的关系,这让莫降心中大为惊骇!他与赵胜是一母同胞这件事,实在是事关重大,如果流传出去,甚至会影响到整个天下大势的走向! 想当年,汉皇一脉绝于崖山一役的消息,几乎成为压垮汉人斗志的最后一根稻草。黄金一族入主神州之后,虽然百姓反抗不绝,但他们起事,只为对抗黄金一族的暴【政】,从未提出过‘复我汉家河山’之类的口号——所以,对于这一类的起义,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并不重视。亦或者说,他们并不畏惧。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汉皇血脉的传人不出现,那些起义的实质,不过只是贱民的暴【动】而已;只要天选之子不出现,民间的反抗就不能形成合力,在黄金族军队的镇压之下,那些只为能吃上一口饱饭而起义的泥腿子们,终究难成大事…… 可是,一旦有汉皇之血的传人出现,情况将立刻发生变化。继承汉皇之血的天选之子,就好比黑暗中的一颗明星,他的存在,会为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百姓指明方向,他会将民众的力量聚集到一起,形成一股连黄金族人都难以抗衡的强大力量——“汉皇不绝,华夏不灭。”——华夏的百姓,以及现在的统治者,都知道这个道理。同时,这也是托克托费尽心机要驯服莫降的原因,一旦驯服失败,他们便要想法设法除掉莫降,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杀掉了莫降,那么汉人的抵抗意志,将得到极大的削弱,黄金一族的统治,将会更加的稳固。 然而,如果让黄金一族的统治者发现,这汉皇血脉的传人,不止莫降一个,他们会作何感想?是该感到绝望?还是会使出更加残暴的手段?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莫降不得而知,但他却知道,无论朝廷选择哪一条对策,都会影响到整个天下的走势。 而且,赵胜的真实身份,还会影响到诸子之盟,会影响到黑将对他的态度,如果赵胜的身份暴露了,那么他是否还能得到黑将的信任,黑将是否会向他痛下杀手…… 莫降正沉思的功夫,却听唐沁笑着问道:“弟弟,还让我继续说下去么?” “不用了。”莫降摇摇头道。 “弟弟,你比文逸强太多了。”唐沁冲莫降眨了眨眼睛,继而说道:“最起码,你比他懂得取舍。” “菲儿,匕首给我。”文逸再一次喝道。 这一次,莫降并没有出言阻止。 韩菲儿手腕一抖,刺鞑便准确的落在了文逸的手中。 文逸扯开衣襟,露出自己的胸膛,他右手握着匕首,将其尖端,抵住了自己的胸膛。 因为心脏的跳动和呼吸的关系,文逸的胸膛微微起伏,而锋利无比的刺鞑,则因为这微笑的起伏,划破了文逸的前胸。 唐沁眼中流露出一丝惋惜,但转瞬便消失不见,她笑了笑说道:“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吧!” “唐沁,我希望你能遵守诺言。”说着,文逸手腕一沉。 可是,刺鞑却没能刺入文逸的胸膛,而是到了莫降的手里。 一切只发生在一瞬之间,众人只看到人影一闪,刺鞑便从文逸的手中消失不见,定睛再看之时,莫降已经握着刺鞑,飞身而起! 他刺杀的对象,正是唐沁! 第113章 黑手(四)三更完毕,一万一千字 正如唐沁所说,莫降是个懂得取舍之人。 所谓取舍,在有的时候,便是放弃。 为了汉皇一脉的传承,为了赵胜的安危,莫降只能选择牺牲洪氏父女,放弃所谓的道义——即便,这父女二人很是无辜。 之前,刘芒总是说,莫降的心中,隐藏着无边的黑暗。这或许就是在说,有的时候,冷静到可怕的莫降,心会变的如铁石般冰冷,哪怕是再灿烂的光明,也不能照进其中,温暖他的冰冷…… 这一次,危急时刻,莫降再一次选择了冰冷,敛去了怜悯。他也知道,若是他杀了唐沁,若是洪氏父女中毒身亡,他的一生都将背负良心的谴责。但他也知道,为了汉皇之血的传承,他必须承担这些。当初在大都城,面临凌迟之刑,他可以义无反顾,因为那是他知道,即便他死了,赵胜也会担负起这个重担,可是现在,赵胜却有暴露的危险,他必须将这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转瞬之间,莫降手中刀锋,已迫近唐沁的咽喉。 众人虽是大惊,但却无人阻止——准确的说,是无人来得及阻止。他们或曾想过,如果文逸真的要自裁,他们会夺下文逸手中的匕首,但是他们却不曾想过,莫降会突然暴起,杀害唐沁! 唐沁被众人围在中间,本就五路可逃,她又不是顶尖高手,对莫降这突然一击,当真是避无可避。 可是,唐沁却没有死,因为在莫降手中刀锋隔开她的咽喉之前,她喊了一句话: ——“我怀了赵胜的孩子!!” 此言一出,不但是莫降心中惊诧莫名,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文逸,身形也是一晃。 莫降人在半空,招式疾变,手腕一翻,刀锋隐没,待他冲到唐沁身前,抵住唐沁脖子的,已经变成了刀柄。 “你说什么?”莫降冷声问道。 唐沁瞄了莫降一眼,嘻嘻笑道:“姐姐我说,将来呢,我有可能会怀上赵胜的孩子……” “你……”莫降几乎被这个女人气死,一向言辞犀利的他,面对这个女人,短短一刻钟之内,竟然连续两次无话可说,若非他养xing功夫极好,说不定早就喷出一口鲜血。 “弟弟,先别着急嘛。”唐沁稳稳的站在原地,不见一丝慌乱,“听姐姐把话说完先。” “交出洪氏父女!”这个时候,张凛只想救人,却没有兴趣听这个女人信口雌黄。 “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放过洪氏父女的。”唐沁老生常谈,即便被莫降制住,她仍是不肯放弃几乎到手的东西。 “你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但我们要的东西,你必须给。”莫降此时已再不肯相信这女人的话,他猜测,洪氏父女或许早就已经遇难,这个女人与他们周旋如此之久,说不定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若是不给呢?”唐沁笑着问。 莫降给张凛和韩菲儿打个眼sè,却不言明。 凭借一路南行培养的默契,二人会意,分头离去——韩菲儿去的是后院,而张凛则是从铁匠铺前门离开。 对于二人的离开,唐沁毫不在意,只是说道:“我既然敢一个人来到这里,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有我的指引,你们找不到洪氏父女;你们也找不到帮手,因为孛ri帖赤那早就于昨夜离开了汝阳县,去附近的兵营寻求帮助——你们若不尽快离开,等待你们的,便是大军的围剿。” “这么说,你是劝我们快走喽?”莫降冷笑着问,同时心中也在思量唐沁的话,他不排除孛ri帖赤那的背叛,但是他却不相信唐沁的话,因为孛ri帖赤那若是去搬救兵的话,他不会不知道,昨ri夜里,赵胜虽然不曾将黑将的整个计划讲给他听,但从赵胜所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莫降也能猜出黑将计划的大概。 当时,莫降就已经断定,这一次yin谋的背后,虽然隐藏着诸子之盟,但他们却没有牵扯太深,亦不可能和汝阳县官员直接接触——要知道,对于诸子之盟,朝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摧毁。唐沁的身份是保护黑将安全的“士”,而不是过河越界,深入敌阵的暗子,绝不会与汝阳县官员有直接接触,相反,面对汝阳县官员之时,她会躲的远远的,因为在汝阳县衙的背后,是整个朝廷,而朝廷之中,便是诸子之盟的最大对手——十三羽翼! 黑将做事,一向谨慎,他也深知十三羽翼的可怕之处,他也不可能在汝阳县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派遣暗子——那样的话,一来会增加诸子之盟暴露的几率,二来也收集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似这样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愚蠢决定,黑将是绝不会做的。 凭借这些,莫降便可以断定,唐沁是在说谎,因为她既然不是暗子,也就没有接近、监视黄金族官员的权力,所以他不可能对孛ri帖赤那的动向如此清楚——是故,她的说辞,是百分百的谎言。 种种想法,不过在莫降脑中一闪而过,他将思绪再捋一遍,才得到唐沁的回答:“姐姐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们走之前,要留下我想要的东西。” “不要相信她,她不会这么好心放我们走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文逸,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方才他之所以要自裁,主要原因还是受了唐沁的蛊惑,而当时唐沁正是利用他们二人的情史,扰乱了文逸的心神,并趁机在文逸的jing神防御上打开了缺口,这才让文逸差点着了她的道。 文逸深吸一口气,表情慢慢舒缓开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的偏执,她的善变,她的疯狂,她的野心!她作为黑左士,平ri里的工作,便是负责保卫黑将的安全。这一次好不容易离开总坛,她定然要有所斩获,才会回去,如若不然,她一生都不会甘心……” 唐沁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迷离,她望着文逸说道:“原来在你的心里,我是这样一个女人。” “我也是断腿之后,才有闲暇仔细回忆我们的过往……” “喂喂。”莫降忍不住插言道:“大哥大姐,现在可不是追忆似水流年的时候……” 唐沁转而对莫降说道:“弟弟,难得他会对我说上几句真心话,你就给姐姐这个聆听的机会,好么?” “这种话呢,最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韩菲儿突然出现在屋内,她沉声道:“找到洪氏父女了!” “不可能!”唐沁闻言,娇躯一颤,眼睛下意识的朝身后一瞥…… 莫降见状,狡黠的一笑,对韩菲儿说道:“菲儿,你很聪明。” “你配合的也很好。”韩菲儿回应一句,转身再次离开——有了唐沁这一瞥,她的搜寻范围,会大大的缩小。 唐沁这才反应过来,她上当了! 人在危难之际,会下意识的想起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情况紧急之下,他们的下意识动作,往往会暴露那东西的所在! 善于利用他人jing神弱点,进而达成控制对方目的的唐沁怎会不知到这一点,只是方才她的注意力被文逸和莫降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又猛的听闻韩菲儿找到了洪氏父女,情急之下,露出了破绽…… “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古人诚不欺我。想我唐沁最善于把握人心,这一次却被你们狠狠的利用了一次,真是……唉!”唐沁黯然一叹道:“黑左车,你确实很厉害。” “惭愧惭愧。”莫降微微一笑道,“都是沁姐姐您让着我,故意露出个破绽……”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屋内一抹耀眼光芒乍现! 原来,是那唐沁再一次出手偷袭! 薄如蝉翼,光华绝伦的昊冕长剑低吟着出鞘,顿时让屋内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莫降心中暗惊,他也太大意了!自以为制服了唐沁,却忽略了这个女人最善于把握人心,最善于捕捉对手的懈怠! 可莫降的应变也是极快,眼看着那一抹光芒冲他的脖颈削过来,莫降没有躲避,而是手腕一扭,刺鞑翻转,横在了自己身前。 “叮!”的一声脆响,两把绝世神兵陡然相撞,其音仿若天籁。 唐沁的杀招,却不止于此,刀匕相撞余音未了,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在她的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银针——当初,她正是利用这根银针,刺中了赵胜的合谷穴,让当时身中狂乐散的赵胜,狂态毕露。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能刺中莫降。 因为一只大手突然劈来,捏住了她皓白若藕的手腕。 捏住他的人,正是文逸。 唐沁的jing神一时有些恍惚,她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文逸握住她的手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唐沁,收手吧。”文逸沉声说道:“如此偏执的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放下?” 第113章 黑手(四)三更完毕,一万一千字 正如唐沁所说,莫降是个懂得取舍之人。 所谓取舍,在有的时候,便是放弃。 为了汉皇一脉的传承,为了赵胜的安危,莫降只能选择牺牲洪氏父女,放弃所谓的道义——即便,这父女二人很是无辜。 之前,刘芒总是说,莫降的心中,隐藏着无边的黑暗。这或许就是在说,有的时候,冷静到可怕的莫降,心会变的如铁石般冰冷,哪怕是再灿烂的光明,也不能照进其中,温暖他的冰冷…… 这一次,危急时刻,莫降再一次选择了冰冷,敛去了怜悯。他也知道,若是他杀了唐沁,若是洪氏父女中毒身亡,他的一生都将背负良心的谴责。但他也知道,为了汉皇之血的传承,他必须承担这些。当初在大都城,面临凌迟之刑,他可以义无反顾,因为那是他知道,即便他死了,赵胜也会担负起这个重担,可是现在,赵胜却有暴露的危险,他必须将这危险扼杀在萌芽状态! 转瞬之间,莫降手中刀锋,已迫近唐沁的咽喉。 众人虽是大惊,但却无人阻止——准确的说,是无人来得及阻止。他们或曾想过,如果文逸真的要自裁,他们会夺下文逸手中的匕首,但是他们却不曾想过,莫降会突然暴起,杀害唐沁! 唐沁被众人围在中间,本就五路可逃,她又不是顶尖高手,对莫降这突然一击,当真是避无可避。 可是,唐沁却没有死,因为在莫降手中刀锋隔开她的咽喉之前,她喊了一句话: ——“我怀了赵胜的孩子!!” 此言一出,不但是莫降心中惊诧莫名,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文逸,身形也是一晃。 莫降人在半空,招式疾变,手腕一翻,刀锋隐没,待他冲到唐沁身前,抵住唐沁脖子的,已经变成了刀柄。 “你说什么?”莫降冷声问道。 唐沁瞄了莫降一眼,嘻嘻笑道:“姐姐我说,将来呢,我有可能会怀上赵胜的孩子……” “你……”莫降几乎被这个女人气死,一向言辞犀利的他,面对这个女人,短短一刻钟之内,竟然连续两次无话可说,若非他养xing功夫极好,说不定早就喷出一口鲜血。 “弟弟,先别着急嘛。”唐沁稳稳的站在原地,不见一丝慌乱,“听姐姐把话说完先。” “交出洪氏父女!”这个时候,张凛只想救人,却没有兴趣听这个女人信口雌黄。 “给我我想要的东西,我自然会放过洪氏父女的。”唐沁老生常谈,即便被莫降制住,她仍是不肯放弃几乎到手的东西。 “你想要的东西,我们给不了。但我们要的东西,你必须给。”莫降此时已再不肯相信这女人的话,他猜测,洪氏父女或许早就已经遇难,这个女人与他们周旋如此之久,说不定只是在拖延时间。 “我若是不给呢?”唐沁笑着问。 莫降给张凛和韩菲儿打个眼sè,却不言明。 凭借一路南行培养的默契,二人会意,分头离去——韩菲儿去的是后院,而张凛则是从铁匠铺前门离开。 对于二人的离开,唐沁毫不在意,只是说道:“我既然敢一个人来到这里,就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没有我的指引,你们找不到洪氏父女;你们也找不到帮手,因为孛ri帖赤那早就于昨夜离开了汝阳县,去附近的兵营寻求帮助——你们若不尽快离开,等待你们的,便是大军的围剿。” “这么说,你是劝我们快走喽?”莫降冷笑着问,同时心中也在思量唐沁的话,他不排除孛ri帖赤那的背叛,但是他却不相信唐沁的话,因为孛ri帖赤那若是去搬救兵的话,他不会不知道,昨ri夜里,赵胜虽然不曾将黑将的整个计划讲给他听,但从赵胜所透露的只言片语中,莫降也能猜出黑将计划的大概。 当时,莫降就已经断定,这一次yin谋的背后,虽然隐藏着诸子之盟,但他们却没有牵扯太深,亦不可能和汝阳县官员直接接触——要知道,对于诸子之盟,朝廷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将其连根拔起,彻底摧毁。唐沁的身份是保护黑将安全的“士”,而不是过河越界,深入敌阵的暗子,绝不会与汝阳县官员有直接接触,相反,面对汝阳县官员之时,她会躲的远远的,因为在汝阳县衙的背后,是整个朝廷,而朝廷之中,便是诸子之盟的最大对手——十三羽翼! 黑将做事,一向谨慎,他也深知十三羽翼的可怕之处,他也不可能在汝阳县这种无关紧要的地方,派遣暗子——那样的话,一来会增加诸子之盟暴露的几率,二来也收集不到有价值的情报,似这样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愚蠢决定,黑将是绝不会做的。 凭借这些,莫降便可以断定,唐沁是在说谎,因为她既然不是暗子,也就没有接近、监视黄金族官员的权力,所以他不可能对孛ri帖赤那的动向如此清楚——是故,她的说辞,是百分百的谎言。 种种想法,不过在莫降脑中一闪而过,他将思绪再捋一遍,才得到唐沁的回答:“姐姐我可以放你们走,但你们走之前,要留下我想要的东西。” “不要相信她,她不会这么好心放我们走的。”在鬼门关走了一圈的文逸,此刻已经清醒了许多——方才他之所以要自裁,主要原因还是受了唐沁的蛊惑,而当时唐沁正是利用他们二人的情史,扰乱了文逸的心神,并趁机在文逸的jing神防御上打开了缺口,这才让文逸差点着了她的道。 文逸深吸一口气,表情慢慢舒缓开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的偏执,她的善变,她的疯狂,她的野心!她作为黑左士,平ri里的工作,便是负责保卫黑将的安全。这一次好不容易离开总坛,她定然要有所斩获,才会回去,如若不然,她一生都不会甘心……” 唐沁的目光中,忽然多了一丝迷离,她望着文逸说道:“原来在你的心里,我是这样一个女人。” “我也是断腿之后,才有闲暇仔细回忆我们的过往……” “喂喂。”莫降忍不住插言道:“大哥大姐,现在可不是追忆似水流年的时候……” 唐沁转而对莫降说道:“弟弟,难得他会对我说上几句真心话,你就给姐姐这个聆听的机会,好么?” “这种话呢,最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韩菲儿突然出现在屋内,她沉声道:“找到洪氏父女了!” “不可能!”唐沁闻言,娇躯一颤,眼睛下意识的朝身后一瞥…… 莫降见状,狡黠的一笑,对韩菲儿说道:“菲儿,你很聪明。” “你配合的也很好。”韩菲儿回应一句,转身再次离开——有了唐沁这一瞥,她的搜寻范围,会大大的缩小。 唐沁这才反应过来,她上当了! 人在危难之际,会下意识的想起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情况紧急之下,他们的下意识动作,往往会暴露那东西的所在! 善于利用他人jing神弱点,进而达成控制对方目的的唐沁怎会不知到这一点,只是方才她的注意力被文逸和莫降转移到了其他方面,又猛的听闻韩菲儿找到了洪氏父女,情急之下,露出了破绽…… “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古人诚不欺我。想我唐沁最善于把握人心,这一次却被你们狠狠的利用了一次,真是……唉!”唐沁黯然一叹道:“黑左车,你确实很厉害。” “惭愧惭愧。”莫降微微一笑道,“都是沁姐姐您让着我,故意露出个破绽……”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屋内一抹耀眼光芒乍现! 原来,是那唐沁再一次出手偷袭! 薄如蝉翼,光华绝伦的昊冕长剑低吟着出鞘,顿时让屋内的一切都失去了光彩。 莫降心中暗惊,他也太大意了!自以为制服了唐沁,却忽略了这个女人最善于把握人心,最善于捕捉对手的懈怠! 可莫降的应变也是极快,眼看着那一抹光芒冲他的脖颈削过来,莫降没有躲避,而是手腕一扭,刺鞑翻转,横在了自己身前。 “叮!”的一声脆响,两把绝世神兵陡然相撞,其音仿若天籁。 唐沁的杀招,却不止于此,刀匕相撞余音未了,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在她的食指和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银针——当初,她正是利用这根银针,刺中了赵胜的合谷穴,让当时身中狂乐散的赵胜,狂态毕露。 可是这一次,她却没能刺中莫降。 因为一只大手突然劈来,捏住了她皓白若藕的手腕。 捏住他的人,正是文逸。 唐沁的jing神一时有些恍惚,她已经记不起来,上一次文逸握住她的手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唐沁,收手吧。”文逸沉声说道:“如此偏执的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学会放下?” 第114章 黑手(五) “收手?放下?你可知道,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抓住今天的一切?”唐沁冷笑一声道:“现在,你却叫我收手,叫我放下?文逸,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文逸了解唐沁的为人,也深知她的偏执,可他仍想再劝上一劝,“你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这些无谓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唐沁微微转头,狡黠的目光扫过文逸和莫降,而后十分以十分自信的语气说道:“我反而觉得,穷途末路的是你们!只要再等上片刻,洪氏父女就会毒发身亡。洪铁翁一死,虎头錾金枪便无法重铸,我的任务也将顺利完成……” 文逸眉头一皱说道:“唐沁,你可要想清楚——洪氏父女的尸首出现在我们面前之时,也就是你殒命之时——难道说,你宁愿死,也不肯后退一步么?” “文逸,你的睿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频频说出如此幼稚的言论?”唐沁失望的看着文逸,摇摇头道:“难道你认为,我们这些被人置放在棋盘之上的棋子,有路可退么?” 莫降笑着插言道:“首先呢,我们是人,不是棋子,天下之大,自该任由我们纵横驰骋,我们想进便进,想退便退,又有谁有资格阻拦?其次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我们顶着棋子的称号,但我们为何要拘泥于并不合理的规则?为何自甘成为某人手中的傀儡?沁姐姐,我只想告诉你,黑将的命令,在生命面前,其实一文不值!” “黑左车,你的追求与黑将的要求完全相悖,这便是他费尽心思要除掉你的原因。”唐沁幽幽说道:“你既然劝我珍惜自己的xing命,那为何你自己就不能低调一些,收敛一些?” “沁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对白呢?”莫降冷笑着说,“黑将要除掉我的真正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容不得我,只是因为我身体里的血脉,他要杀我,只是因为担心有朝一ri,我会变成他攫取天下的威胁。” 唐沁摇摇头道:“黑左车,你还是不了解黑将的为人——不可否认,黑将志在问鼎神州,他是个野心极大的枭雄。但同时,他也是个求才若渴的贤者。我想,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懂得谦恭,收起你的高傲,向黑将效忠,他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莫降闻言,低头逼近唐沁,脑袋几乎贴在唐沁的面具之上,他死死的盯着唐沁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掌控!无需他人来饶!” 唐沁却不退让,针锋相对道:“姐姐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自信,但我也很想看到,你失败的那一刻,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也许,你暂时看不到那一刻了。”莫降说着,手臂用力,将昊冕长剑锋利的剑刃,压向唐沁雪白的脖颈。 “唯战兄,先不要……” “文跛子,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她。”莫降看到唐沁的脖颈已被剑刃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便停手了,“只是因为这位姐姐诡计百出,为防止她再搞什么突然袭击,我只好出此下策。” 说着,莫降转头冲门口喊道:“菲儿,把他们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屋门推开,韩菲儿带着洪氏父女走进屋内,准确的说,他们父女二人,是被韩菲儿拖进来的。 文逸转头望过去,却看到洪氏父女二人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手脚都被拇指般粗细的麻绳绑的死死的,韩菲儿便是拽着麻绳的一端,将他们二人生生拖了进来。 再看洪氏父女的脸上,一道道,一条条骇目的抓痕深入肌肤,红白相间的筋肉从伤痕中翻出来,尚在淋着鲜血——文逸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忍再看。 “你这个女人,真是心如蛇蝎!”莫降见此惨象,也是心中愤慨。 唐沁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他们父女二人中了裂尸粉,现在你们信了?” 倒在地上的洪铁翁听到唐沁的声音,身体剧烈的一抖,紧接着,他猛的跳了起来,口中狂叫着,像头暴怒的雄狮般冲向唐沁。只是因为他手脚被缚,这一扑却没能扑出多远,便颓然倒地。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洪铁翁咆哮着,奋力的挣扎,奈何却是再也站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或许是因为毒药,只叫了几声,洪铁翁的嗓音就变得沙哑,咆哮之声也变成了嘶哑的呜咽,“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洪月奴却只是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低声哭泣——现在的她,只想了却此生,只想尽快死去。直到现在,她也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可灾祸却接踵而至:先是那个男人不辞而别,紧接着就有人告诉她,那个男人接近她只不过是要利用她,她正痛苦迷茫的时候,那个恐怖的女人却突然如罗刹般出现,只是手腕一挥,便让她浑身奇痒无比,她忍不住去抓,于是便毁了自己的容貌——现在的她,根本不敢去想,自己那张原本俏丽娇美的脸,变得有多丑陋——她只想,赶紧死了吧,这样,自己就不用再忍受折磨了…… 莫降亦是不忍再看洪氏父女落的如此下场,他别过头去厉声喝道:“把解药交出来!” 唐沁却眨眨眼睛,以无辜的语气说道:“弟弟,你还真是健忘呢,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没有解药的。” “你……”这一次,却是文逸先发怒,他指着唐沁,却是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抓痛我了!”唐沁眼睛向下一瞥,示意文逸抓痛了她的手腕。 韩菲儿指了指洪月奴,冷声说道:“你这点痛楚与她所受的煎熬想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手很痛,心也很痛啊。洪小姐被负心人伤害,我又何尝不是呢?”唐沁哀怨的抱怨,却很难让人同情,只会让人感到厌恶。 文逸此时已不想再理会这个yin狠毒辣的女人,他望着洪铁翁,诚恳的道歉,“洪老丈,今ri发生的一切,全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求你重铸虎头錾金枪,你们,也不必遭此不幸——我文逸对天发誓,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办到!” “哈哈哈哈!”洪铁翁虽在苦笑,但听起来却像是痛哭,“文先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洪老丈,我这就将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大卸八块,以解您心头只恨!”莫降恶狠狠的说着,一直闲置的左手抬起,轻而易举就卸掉了唐沁手中昊冕长剑,手腕一拧,昊冕长剑的剑锋已指向唐沁的心窝。 洪铁翁却失魂落魄般摇摇头道:“杀了她又能如何呢?又能挽回些什么?奴儿的容貌能恢复么?时光会倒流么?奴儿遭遇的不幸能弥补么?” 莫降闻言,愣在了当场,手中长剑,亦是没能刺下去——是啊,就算是杀了唐沁,又能如何呢……思来想去,莫降心中悲愤化成一个命令:“为他们父女解毒,马上!!” “你若真的放心让姐姐我为他们解毒,我可以答应。”唐沁说着,一双秋瞳再现狡黠,“不过,姐姐我却有几个条件,你们若是答应……” “说!”莫降只用一个字,便表面了自己的态度。 “第一,洪铁翁不能替张凛重铸虎头錾金枪。” “可以!”莫降咬牙答应。 “第二,告诉我赵胜藏身所在,他临阵退缩,又背叛投敌,必须回总坛受罚!” 莫降思索片刻,压低声音道:“只要你答应我,保守赵胜身上的秘密,我可以答应你。” 唐沁却摇头道:“弟弟,你别忘记了,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你却是没资格提条件的!” “如果你不答应,那你也就不必替他们解毒了。”莫降的回应也很干脆,虽然声音不高,但却杀机毕现。 “好吧,算姐姐我怕了你!”唐沁无奈点头答应,紧接着便说道:“第三,我要文逸跟我走,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 “只要你肯替他们解毒,我可以跟你走。”文逸抢先答应道,说着,松开了唐沁的手腕。 “文逸,你总算还有些担当。”唐沁揉着发痛的手腕,点头说道:“你们既然如此痛快,姐姐我也绝不含糊,我这便为他们解毒。”一边说着,她便迈步走到了洪铁翁的身边。 “你这个恶魔,滚远一些……呃!”唐沁并不理会洪铁翁的喝骂,只是趁他张口之际,随手将一颗红sè的药丸,甩进了他的口中。喂洪铁翁服下药丸后,唐沁不做停留,踩着莲步,婀娜的身段便摇到了洪月奴身前。“让我死吧,我不需要解毒……呜!呸!”唐沁才不理会她说些什么,只是如法炮制,将药丸送进了她的口中。 “解药入口即化,你们想吐也吐不出来,所以呢,你们身上的剧毒已经解了。”唐沁拍拍手说道。 解药明明就在唐沁的身上,众人又见她解毒如此简单,都是心有怀疑。然而,洪氏父女蜷缩的身体却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偏偏又容不得众人怀疑。 “我来汝阳的目的,只是要对付你们,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唐沁笑着说道:“姐姐我宽洪大量,也就不再为难这对可怜的父女了——不过,你们可不要耍花样,姐姐我能为他们解毒,就能让他们再中毒……” “不要再说了。”文逸摇摇头道:“这一次,算你赢了,我跟你走……” “哎?”莫降上前一步,打断了文逸的话,“文跛子,未到最后,怎能轻言失败呢?依我看,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文逸面露异sè道:“唯战兄……” 唐沁亦是眼神微变,失声道:“你们……要食言不成?” 唐沁的问题,已不需要用言语来回答,因为转瞬间,莫降已闪到唐沁的身边。 莫降左手昊冕,右手刺鞑,两柄绝世神兵,交叉架在唐沁的脖颈之上,他微笑着说道:“这位姐姐,你对我们说了那么多谎,我们骗你一次,也不过分吧?” “哼!”唐沁冷笑道,“黑左车,你不要忘了……那裂尸粉,是我亲手配置的。” “我知道啊。”莫降笑着点头道:“那裂尸粉的解药,也是姐姐你亲手配置的不是么?” “是又如何?”唐沁下意识问道。 “张凛,带黄大夫进来!”莫降一声令下,屋内已多了两人——那两个人,正是离去多时的张凛,和一脸茫然的黄大夫。 “这是……”唐沁见状,知道自己又上了莫降的当,她上下打量着被莫降唤作“黄大夫”的人,开口说道:“黑左车,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你也休想凭借一个乡村赤脚大夫,就能扭转局势……” 脾气很臭的黄大夫闻听唐沁当众诋毁他的医术,脸上的茫然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yin云密布,他迈着大步走到唐沁身前,不由分说抓起唐沁的双手,放在鼻端深深一嗅。 众人还在发愣的功夫,却见黄大夫长出一口气道:“小妮子,你的嘴巴虽然很臭,但在医学方面的造诣却是不错,最起码,你方才丢出的红sè药丸的配方,就很合理。” “哼!”虽然被这黄大夫好一番轻薄,但唐沁却不动怒,只是冷声说道:“只凭这几句废话,你就想唬我?!” 黄大夫这一次却没有动怒,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俯身到唐沁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唐沁闻言,双眼瞳孔急缩,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不,不可能,你,你怎么会是……” “嘘——!”黄大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说道:“小妮子,这个秘密,你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不用说出来。” 当众人都对这诡异的一幕困惑不解的时候,莫降心中却是惊骇异常,因为他方才听的清清楚楚,那黄大夫分明在唐沁耳边说道:“想我黄芪荌纵横杏林数十载,又何必唬你这个小妮子呢……” 第114章 黑手(五) “收手?放下?你可知道,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抓住今天的一切?”唐沁冷笑一声道:“现在,你却叫我收手,叫我放下?文逸,你不觉得你很可笑么?” “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文逸了解唐沁的为人,也深知她的偏执,可他仍想再劝上一劝,“你现在已是穷途末路,这些无谓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 唐沁微微转头,狡黠的目光扫过文逸和莫降,而后十分以十分自信的语气说道:“我反而觉得,穷途末路的是你们!只要再等上片刻,洪氏父女就会毒发身亡。洪铁翁一死,虎头錾金枪便无法重铸,我的任务也将顺利完成……” 文逸眉头一皱说道:“唐沁,你可要想清楚——洪氏父女的尸首出现在我们面前之时,也就是你殒命之时——难道说,你宁愿死,也不肯后退一步么?” “文逸,你的睿智都到哪里去了?怎么频频说出如此幼稚的言论?”唐沁失望的看着文逸,摇摇头道:“难道你认为,我们这些被人置放在棋盘之上的棋子,有路可退么?” 莫降笑着插言道:“首先呢,我们是人,不是棋子,天下之大,自该任由我们纵横驰骋,我们想进便进,想退便退,又有谁有资格阻拦?其次呢,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就算我们顶着棋子的称号,但我们为何要拘泥于并不合理的规则?为何自甘成为某人手中的傀儡?沁姐姐,我只想告诉你,黑将的命令,在生命面前,其实一文不值!” “黑左车,你的追求与黑将的要求完全相悖,这便是他费尽心思要除掉你的原因。”唐沁幽幽说道:“你既然劝我珍惜自己的xing命,那为何你自己就不能低调一些,收敛一些?” “沁姐姐,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说这些毫无意义的对白呢?”莫降冷笑着说,“黑将要除掉我的真正原因,你我都心知肚明。他容不得我,只是因为我身体里的血脉,他要杀我,只是因为担心有朝一ri,我会变成他攫取天下的威胁。” 唐沁摇摇头道:“黑左车,你还是不了解黑将的为人——不可否认,黑将志在问鼎神州,他是个野心极大的枭雄。但同时,他也是个求才若渴的贤者。我想,以你的能力,只要你懂得谦恭,收起你的高傲,向黑将效忠,他说不定会饶你一命……” 莫降闻言,低头逼近唐沁,脑袋几乎贴在唐沁的面具之上,他死死的盯着唐沁的双眼,一字一顿的说道:“我的命,只能由我自己掌控!无需他人来饶!” 唐沁却不退让,针锋相对道:“姐姐我很欣赏你的勇气和自信,但我也很想看到,你失败的那一刻,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也许,你暂时看不到那一刻了。”莫降说着,手臂用力,将昊冕长剑锋利的剑刃,压向唐沁雪白的脖颈。 “唯战兄,先不要……” “文跛子,你放心,我现在不会杀她。”莫降看到唐沁的脖颈已被剑刃割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便停手了,“只是因为这位姐姐诡计百出,为防止她再搞什么突然袭击,我只好出此下策。” 说着,莫降转头冲门口喊道:“菲儿,把他们带进来吧。” 话音刚落,屋门推开,韩菲儿带着洪氏父女走进屋内,准确的说,他们父女二人,是被韩菲儿拖进来的。 文逸转头望过去,却看到洪氏父女二人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手脚都被拇指般粗细的麻绳绑的死死的,韩菲儿便是拽着麻绳的一端,将他们二人生生拖了进来。 再看洪氏父女的脸上,一道道,一条条骇目的抓痕深入肌肤,红白相间的筋肉从伤痕中翻出来,尚在淋着鲜血——文逸只看了一眼,就觉得头皮发麻,不忍再看。 “你这个女人,真是心如蛇蝎!”莫降见此惨象,也是心中愤慨。 唐沁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说道:“我早就说过了,他们父女二人中了裂尸粉,现在你们信了?” 倒在地上的洪铁翁听到唐沁的声音,身体剧烈的一抖,紧接着,他猛的跳了起来,口中狂叫着,像头暴怒的雄狮般冲向唐沁。只是因为他手脚被缚,这一扑却没能扑出多远,便颓然倒地。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洪铁翁咆哮着,奋力的挣扎,奈何却是再也站不起来——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或许是因为毒药,只叫了几声,洪铁翁的嗓音就变得沙哑,咆哮之声也变成了嘶哑的呜咽,“你究竟是谁?我与你有何仇怨?你为何要这样对待我们?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洪月奴却只是蜷缩着身体,倒在地上低声哭泣——现在的她,只想了却此生,只想尽快死去。直到现在,她也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可灾祸却接踵而至:先是那个男人不辞而别,紧接着就有人告诉她,那个男人接近她只不过是要利用她,她正痛苦迷茫的时候,那个恐怖的女人却突然如罗刹般出现,只是手腕一挥,便让她浑身奇痒无比,她忍不住去抓,于是便毁了自己的容貌——现在的她,根本不敢去想,自己那张原本俏丽娇美的脸,变得有多丑陋——她只想,赶紧死了吧,这样,自己就不用再忍受折磨了…… 莫降亦是不忍再看洪氏父女落的如此下场,他别过头去厉声喝道:“把解药交出来!” 唐沁却眨眨眼睛,以无辜的语气说道:“弟弟,你还真是健忘呢,我早就告诉你了,我没有解药的。” “你……”这一次,却是文逸先发怒,他指着唐沁,却是气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抓痛我了!”唐沁眼睛向下一瞥,示意文逸抓痛了她的手腕。 韩菲儿指了指洪月奴,冷声说道:“你这点痛楚与她所受的煎熬想比,又算得了什么?” “我的手很痛,心也很痛啊。洪小姐被负心人伤害,我又何尝不是呢?”唐沁哀怨的抱怨,却很难让人同情,只会让人感到厌恶。 文逸此时已不想再理会这个yin狠毒辣的女人,他望着洪铁翁,诚恳的道歉,“洪老丈,今ri发生的一切,全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求你重铸虎头錾金枪,你们,也不必遭此不幸——我文逸对天发誓,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无论您有什么要求,我一定办到!” “哈哈哈哈!”洪铁翁虽在苦笑,但听起来却像是痛哭,“文先生,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洪老丈,我这就将这个心如蛇蝎的女人大卸八块,以解您心头只恨!”莫降恶狠狠的说着,一直闲置的左手抬起,轻而易举就卸掉了唐沁手中昊冕长剑,手腕一拧,昊冕长剑的剑锋已指向唐沁的心窝。 洪铁翁却失魂落魄般摇摇头道:“杀了她又能如何呢?又能挽回些什么?奴儿的容貌能恢复么?时光会倒流么?奴儿遭遇的不幸能弥补么?” 莫降闻言,愣在了当场,手中长剑,亦是没能刺下去——是啊,就算是杀了唐沁,又能如何呢……思来想去,莫降心中悲愤化成一个命令:“为他们父女解毒,马上!!” “你若真的放心让姐姐我为他们解毒,我可以答应。”唐沁说着,一双秋瞳再现狡黠,“不过,姐姐我却有几个条件,你们若是答应……” “说!”莫降只用一个字,便表面了自己的态度。 “第一,洪铁翁不能替张凛重铸虎头錾金枪。” “可以!”莫降咬牙答应。 “第二,告诉我赵胜藏身所在,他临阵退缩,又背叛投敌,必须回总坛受罚!” 莫降思索片刻,压低声音道:“只要你答应我,保守赵胜身上的秘密,我可以答应你。” 唐沁却摇头道:“弟弟,你别忘记了,现在是你们有求于我,你却是没资格提条件的!” “如果你不答应,那你也就不必替他们解毒了。”莫降的回应也很干脆,虽然声音不高,但却杀机毕现。 “好吧,算姐姐我怕了你!”唐沁无奈点头答应,紧接着便说道:“第三,我要文逸跟我走,不能再留在你的身边。” “只要你肯替他们解毒,我可以跟你走。”文逸抢先答应道,说着,松开了唐沁的手腕。 “文逸,你总算还有些担当。”唐沁揉着发痛的手腕,点头说道:“你们既然如此痛快,姐姐我也绝不含糊,我这便为他们解毒。”一边说着,她便迈步走到了洪铁翁的身边。 “你这个恶魔,滚远一些……呃!”唐沁并不理会洪铁翁的喝骂,只是趁他张口之际,随手将一颗红sè的药丸,甩进了他的口中。喂洪铁翁服下药丸后,唐沁不做停留,踩着莲步,婀娜的身段便摇到了洪月奴身前。“让我死吧,我不需要解毒……呜!呸!”唐沁才不理会她说些什么,只是如法炮制,将药丸送进了她的口中。 “解药入口即化,你们想吐也吐不出来,所以呢,你们身上的剧毒已经解了。”唐沁拍拍手说道。 解药明明就在唐沁的身上,众人又见她解毒如此简单,都是心有怀疑。然而,洪氏父女蜷缩的身体却慢慢舒展开来,呼吸也逐渐平稳下来——铁一般的事实摆在,偏偏又容不得众人怀疑。 “我来汝阳的目的,只是要对付你们,既然你们已经答应了我的条件,那么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唐沁笑着说道:“姐姐我宽洪大量,也就不再为难这对可怜的父女了——不过,你们可不要耍花样,姐姐我能为他们解毒,就能让他们再中毒……” “不要再说了。”文逸摇摇头道:“这一次,算你赢了,我跟你走……” “哎?”莫降上前一步,打断了文逸的话,“文跛子,未到最后,怎能轻言失败呢?依我看,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文逸面露异sè道:“唯战兄……” 唐沁亦是眼神微变,失声道:“你们……要食言不成?” 唐沁的问题,已不需要用言语来回答,因为转瞬间,莫降已闪到唐沁的身边。 莫降左手昊冕,右手刺鞑,两柄绝世神兵,交叉架在唐沁的脖颈之上,他微笑着说道:“这位姐姐,你对我们说了那么多谎,我们骗你一次,也不过分吧?” “哼!”唐沁冷笑道,“黑左车,你不要忘了……那裂尸粉,是我亲手配置的。” “我知道啊。”莫降笑着点头道:“那裂尸粉的解药,也是姐姐你亲手配置的不是么?” “是又如何?”唐沁下意识问道。 “张凛,带黄大夫进来!”莫降一声令下,屋内已多了两人——那两个人,正是离去多时的张凛,和一脸茫然的黄大夫。 “这是……”唐沁见状,知道自己又上了莫降的当,她上下打量着被莫降唤作“黄大夫”的人,开口说道:“黑左车,你的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你也休想凭借一个乡村赤脚大夫,就能扭转局势……” 脾气很臭的黄大夫闻听唐沁当众诋毁他的医术,脸上的茫然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yin云密布,他迈着大步走到唐沁身前,不由分说抓起唐沁的双手,放在鼻端深深一嗅。 众人还在发愣的功夫,却见黄大夫长出一口气道:“小妮子,你的嘴巴虽然很臭,但在医学方面的造诣却是不错,最起码,你方才丢出的红sè药丸的配方,就很合理。” “哼!”虽然被这黄大夫好一番轻薄,但唐沁却不动怒,只是冷声说道:“只凭这几句废话,你就想唬我?!” 黄大夫这一次却没有动怒,也没有破口大骂,只是俯身到唐沁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唐沁闻言,双眼瞳孔急缩,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说道:“不,不可能,你,你怎么会是……” “嘘——!”黄大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笑着说道:“小妮子,这个秘密,你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不用说出来。” 当众人都对这诡异的一幕困惑不解的时候,莫降心中却是惊骇异常,因为他方才听的清清楚楚,那黄大夫分明在唐沁耳边说道:“想我黄芪荌纵横杏林数十载,又何必唬你这个小妮子呢……” 第115章 黑手(六) “灭门圣手”黄芪荌! 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无论谁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有如雷贯耳之感! 黄芪荌的一生,用“传奇”二字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他原名黄拓,生于武林世家,自幼便修炼家传绝学“雷烈掌”,十五岁时,其掌法已趋大成,甚至青出于蓝超越其父,被世人誉为武学奇才;十九岁时,黄芪荌游历天下,行侠仗义,打抱不平,在江湖中闯出赫赫威名,一时独领风sāo。 可是,正当人们以为这位武学奇才会成为武林传奇的时候,二十岁的黄拓却突然失踪,他再次出现,已是十年之后——再现于世的黄拓,已经更名为黄芪荌,这时的他,已没有了年少时的锋芒,甚至有江湖传言说他武功尽失,说他不过是个废人了。 然而,事实总是出人意料,他非但没有变成一个废人,反而用自己高超的医术和怪异的脾气,再一次让世人记住了他的新名号——“灭门圣手”,黄芪荌。 黄芪荌宣称他可医百病,又宣称百病不医——所谓可医百病,便是说只要他愿意,任何疑难杂症、刀剑创伤、毒疮绝症,他都可以彻底治愈;所谓百病不医,便是说如果他不愿意,任你是王侯将相、江湖名流、达官显贵,无论你得了什么病,无论是伤寒感冒还是棘手绝症,他都不会帮其治疗。 当然,也有人无视黄芪荌的治病原则,强迫他看病——然而,对他用强的后果便是,他会用尽办法,让强迫他的人倾家荡产,直到对方的家底被榨的一干二净,他才肯为其治病——到最后,病人一样会痊愈,可病人建康的状态,却从未维持三天以上,三天之内,病人全家上下暴毙而亡,鸡犬不留! 黄芪荌凭借他诡异的规矩纵横杏林数十载,他救的人很多,杀的人却是更多,慢慢的,“灭门圣手黄芪荌”的名号,便流传开来…… 然而,正当人们对这个脾气诡异的杏林怪胎又爱又恨的时候,黄芪荌于两年前再次失踪。他失踪之后,有人说,是因为黄芪荌所作所为伤天害理,所以遭了报应,被阎王取了xing命;亦有人说,黄芪荌之所以失踪,是被官差抓进皇宫,当了御医;还有人说,黄芪荌和狂夫子做赌,因为赌输了,不得已才退隐江湖…… 种种传言,似乎每一条都十分可信,又似乎每一条都不足信。然而,无论这些传言是真是假,那“灭门圣手”黄芪荌,从人们的视线中彻底消失,却是个不争的事实。 如今,灭门圣手黄芪荌再一次站在了莫降的面前,这让他如何不心惊异常? 莫降现在最关心的,便是冯冲的xing命。想这黄芪荌脾气古怪,他主动为冯冲治伤,又是什么居心?冯冲痊愈后,是否会像那些倒霉的患者一样,三ri之内暴毙而亡? “黄,黄大夫,今ri冒昧请您出诊,实在是迫不得已。路上,张凛他,他没有怠慢您吧?”因为忌惮黄芪荌的怪脾气,生怕惹恼了他会对冯冲伤情不利,莫降说话,已有些磕磕绊绊。 黄芪荌捻着胡子扭头看了莫降一眼,笑道:“你这小子,今ri里怎么对老朽这般客气了?今ri早晨,那个意图强闯病房的冒失之人,究竟是不是你?” “是,当然是我,不过早晨的我却不是现在的我。”莫降赔笑道:“因为人总是会成长的,总是会因为某些事变的成熟……” 黄芪荌微微点头道:“的确,人活一世,总是在不断的磨砺下,慢慢成长。” 莫降见黄芪荌忽然变得好说话了,心中惴惴,生怕对方的微笑之下,掩藏着什么祸心。他现在心乱如麻,一时也不好提及让张凛带黄芪荌来此的用意。 他不想提,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提。这时,只听文逸说道:“黄大夫,这一次请您过来,便是……” “替洪铁匠解毒疗伤嘛,事实就摆在眼前,何须你再废话?”黄芪荌说着,瞪了文逸一眼,一边说着,黄芪荌便迈步向倒在地上的洪氏父女走去。 莫降见状,心中叫苦,只是想:不知道张凛是用什么办法,把这个杏林怪胎请过来的。只希望张凛没有得罪他,否则的话,洪氏父女的xing命就真的堪忧了——如果洪氏父女真的被黄芪荌医死了,自己让张凛请黄芪荌过来,岂不是帮了唐沁的忙,岂不是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莫降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忽听唐沁喝道:“等等!” 虽然此时正被两把绝世神兵锁住了脖子,但唐沁的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甜美,不显慌乱。 “等什么等?!”黄芪荌扭头瞪了她一眼,口中说道:“再等下去,这女孩儿的脸就不能复原了!你也是个女人,自然该知道容貌对于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 “裂尸粉的毒,就是她下的。”韩菲儿善意的提醒道。 黄芪荌此时已经蹲了下来,正仔细查看洪月奴的伤势,闻听韩菲儿说话,他头也不抬道:“我当然知道这毒药是谁下的,不用你来多嘴。” 韩菲儿本是好心提醒,却不曾想只换来一句臭骂,她刚要发作,却瞥到莫降正焦急的对她使着脸sè,又是眨眼又是咧嘴又是吐舌头,模样说不出的滑稽——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笑什么笑?有什么可笑的?”黄芪荌不满的发着牢sāo,“别人中毒你很开心么?别人的容貌被毁你很高兴么?唉,你们这些女人啊,就是见不得比自己更美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蛇蝎心肠。” “你……”韩菲儿闻言,几乎气晕过去,要知道,她在相府之时,就有“带刺蔷薇”的称号,就连托克托对她也是敬而远之,她何曾受过这等羞辱?而且这羞辱还是来的如此的莫名其妙,这叫她如何能忍? “菲儿,别生气,别生气哈。”莫降见韩菲儿就要发作,急忙劝道:“黄,黄大夫没见过你的容貌,自然不知道你有多美——可是你别忘了,我却是见过你的脸,在我看来,即便月奴小姐不被毁容,她也没有你好看……” “要打情骂俏,就请滚出去!不要在这里打扰我看病!”黄芪荌的臭嘴再次开动,回头瞅了韩菲儿一眼接着说道:“再者说了,老朽我阅人无数,找我看过病的绝sè女子数不胜数,我只看你的下巴,就能推断出你的脸型和容貌——之前,月奴姑娘或许不如你长的好看,但若经过我的治疗,她的容貌复原之后,会比你美的多……” 洪月奴闻言,激动的问道:“黄,黄大夫,您,您说的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黄大夫医术高超,能医百病……” “小子,你若再胡乱说话,我便让你变成一个哑巴,从此之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莫降话未说完,便被黄芪荌的威胁打断。 莫降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他方才不经意间提到了黄芪荌那诡异的规则“能医百病,百病不医”,想到这里,他只感到一股凉气从口中灌入,凉飕飕的,直透脊背,他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再不敢说一个字。 莫降这一哆嗦,手中利刃便又在唐沁脖间划出两道浅浅的口子,鲜血直流。 “弟弟,黄大夫来了,你就不要姐姐了么?”唐沁吃痛,微微抬头望着莫降,双眸闪动,秋波连连,“弟弟,你莫要忘记了,黄大夫的规矩……” “我的规矩,就是希望某些人放聪明些,不该说的话,最好一个字也不要说!”黄芪荌说这句话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他不希望自己的身份暴露。 “黄大夫,规矩是您的,嘴可是我的,我想怎么说,便怎么……” 唐沁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因为黄芪荌头也不回,只是看似随意的挥一挥手,一枚银针甩手而出,正中唐沁哑穴。 “嘴是你的不假,可无论是谁的,它也应该知道些规矩。”黄芪荌说着,已掏出一把银针——这一次,他却将这些银针,尽数行在了洪月奴的身上,紧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铁盒,将盒中绿sè的药泥涂抹在洪月奴的伤痕之上,他一边为洪月奴治疗一边说道:“小妮子,我的武功或许不如你。但我能救人,亦能杀人,能医人,亦能害人,能用药,亦能用毒——当然,我并不是在威胁你,因为你从不怕别人的威胁——不过我还是要说,你这用毒的本事,在我看来,不过皮毛,当年,我在苗疆以身试蛊,尝遍毒草之时,你怕是还没出生吧……” 说着说着,黄芪荌忽而住口了,因为屋内一时变的极静,静的几乎能听到所有人的心跳声——众人心惊,是因为黄芪荌不经意间提到的“当年”…… “哎呀,这人老了,话也就多了。”黄芪荌自觉言语有失,缓缓摇头道:“不过呢,我却希望你们能聪明一些,有些话,当个笑话听听便可以了,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这时,黄芪荌已经替洪月奴治疗完毕,他缓缓站起身来,缓缓转向众人,森森然说道:“如果你们将不该记的话记在了心里,我会亲手把它们从里面挖出来的……” 第116章 再出发(一) 黄芪荌的语调幽森似鬼,众人听来,也是毛骨悚然。 气势这种东西,自内而外,由一个人的自身经历和实力强弱所决定,它很难伪装,是证明自己强大的最有力的证据。 在场之人,或许还未猜到这黄大夫的真实身份,但观其气势,也就知道此人绝非凡人,可他们都不想再猜测这人的来路,只是屏气凝神,留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黄芪荌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缓缓转过身去,替洪铁翁行针敷药,他医术jing湛,手法极快,众人只是默默观瞧,再无人多话。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洪铁翁将洪氏父女二人身上的银针取了下来,一边将银针放进贴身褡裢之内,一边开口叮嘱道:“七ri之内,不要取下药泥,伤口不要沾水,忌食辛辣,勿要饮酒,安心休养七ri之后,我保你们恢复如初,脸上不会留下一道伤痕。” 洪氏父女闻言,慌忙站起身来,刚要施礼,却被黄芪荌抬手扶住,只听他笑吟吟的说道:“虽说你我乡里乡亲,但咱们都是凭手艺吃饭的人,该算的账还是要算,这诊疗费嘛……” “我来出。”文逸抢先应道,说着,便从怀里掏出来一片金叶,恭恭敬敬递到黄芪荌的手中。 黄芪荌收下金叶,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问道:“现在,这里没老朽的事了吧?” “没了,没了。”莫降慌忙点头道:“您老可以回去休息了——那什么,我这就让张凛护送您回去。” 黄芪荌笑着看了莫降一眼,摇摇头道:“我虽然老了,但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的地步。再者说了,你们之间的事还需要有个了解……”说着,他走到唐沁身边,伸手将银针从她的哑穴上取下,不等唐沁开口,便幽幽说道:“小妮子,走之前我得给你讲明白,洪氏父女是我黄某人的病人,我就有责任保证他们的健康,我若是不允许他们现在死掉,就是阎王也不敢将他们父女二人的名字写在生死簿上——这就是我的规矩,也是我的要求——倘若有人不知好歹,要坏我的规矩,我自有办法让她知道坏我规矩的后果。我这样说,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唐沁闻言,咬着牙恨恨说道:“明白!” “那就好。”黄芪荌点点头道:“小妮子,看来你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说完,黄芪荌再不理会众人惊愕的表情,悠悠然迈着步子离开,只留给众人一个嚣张的背影…… 黄芪荌走远之后,文逸才上前一步行礼致歉,他一躬到底,对洪氏父女说道:“洪老丈,今ri之事,我非常抱歉,正是因为求您老为我们铸枪,才引来如此祸事,也牵连了月奴小姐——所以,还请您把虎头錾金枪枪头交还于我们,我们再找他人铸……” “万万不可!虎头錾金枪,必须被我重铸!”文逸话未说完,便被洪铁翁大声打断:“想那虎头錾金枪,本就由我洪氏先祖铸造,如今它不幸损坏,自该由我这个不肖子孙重铸!万万不可经由他人之手!” “洪老丈,您先听我说……” “文先生,还是您先听我说!”洪铁翁大手一挥道,“想当年,我洪氏先祖铸造此枪赠与张将军之时,便希望张将军持此枪上阵杀敌,保卫我汉家河山,而张将军也不负重托,于沙场之上闯出赫赫威名,扬我国威!所以,这杆枪对我洪家来说,实在是意义非常,它不单单是一杆枪,还代表着我洪家的民族气节!今ri,我若是因为胆怯,放弃重铸此枪的机会,等我百年之后,如何有颜面去见我洪家列祖列宗?!” 洪铁翁的陈辞慷慨激昂,好似全然忘记了,他刚刚才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好像忘记了,他的脸上还糊着黑绿sè的药泥…… “既然如此,多谢洪老丈!”文逸说着,再施一礼道。 这一次,洪月奴并未出声阻拦——今ri她所经历之事给她的心灵带来的震撼,已让她不能言语,经历过生死之后,她也渐渐明白,这里的事,不是她能左右的了的,于是对众人施了一礼,转身离开。 望着洪月奴离去的背影,莫降亦是心有歉然,因为方才他还动过牺牲掉他们父女二人的念头,可当他看到洪铁翁的大义凛然,看到洪月奴的宽洪大量,只能暗自庆幸黄芪荌出现的及时,救了这对父女的xing命…… 莫降正沉思间,忽听洪铁翁笑道:“既然铸枪一事已经商定,那么咱们是不是可以喝茶了?老夫这辈子煮过太多次茶,从未有一次像今ri这般艰难的!” 莫降闻言,几yu昏倒,心道这洪铁翁是不是缺心少肺?心如蛇蝎的唐沁就站在他的面前,他竟然还想着那罐信阳毛尖?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文逸哪里还有心思饮茶,于是推辞道:“洪老丈,并非是文莫不肯赏脸,只是喝茶讲究个心平气和,文某现在心思不定,即便喝茶,也只会觉得满嘴苦涩,糟蹋了那一罐极品好茶。” 洪铁翁闻言,点了点头道:“文先生所言极是,倒是我糊涂了。既然今ri不适合饮茶,那么改ri再饮也好。” “那么,我们这就告辞……” “等等!”文逸的话又被人打断,不过这一次却是莫降,只听莫降说道:“洪老丈,茶水可以不喝,可挑选兵刃一事却不能忘啊。您看,能不能变通一下,让我们先选了,然后改ri再来补上喝茶这个环节……” 莫降话一出口,就招致众人一顿白眼,甚至就连唐沁也是小声嘟囔道:“黑左车,我怎么会败给你这种无耻小人?” “嘿嘿,彼此彼此。顶多,我也是只比你无耻那么一点点。”莫降厚着脸皮道。 这时,却听洪铁翁说道:“本来呢,这里的规矩是不能改的,不过今ri莫大侠救了我们父女的xing命,也救了洪家的铁匠铺,倘若不是莫大侠急智,这铁匠铺早就完了。铁匠铺一旦完了,那要规矩还有什么用?” 莫降听洪铁翁说了一堆废话,却是搞不懂他的用意。莫降心里明白,洪氏父女遭受无妄之灾差点丧命,全因他们而起,洪氏父女不计前嫌答应帮他们铸枪,已是宽洪大量,这时候还要挑选兵刃,真有点对不住他们父女二人。可是,莫降也知道,洪铁翁技艺超群,家中定有不少神兵利刃,若是放弃挑选兵刃的机会,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莫降正犹豫之时,却听洪铁翁接着说道:“常言道,宝剑赠英雄,神兵利刃铸成之后,自给赠与莫大侠这样的英雄惩恶扬善,若是只悬挂陈列于暗室之内,再锋利的兵刃,也不过是一堆废铁,毫无意义!” “洪老丈说的好!”莫降先拍一个马屁,紧接着问道:“那么洪老丈的意思是……” “为报答莫大侠的救命之恩,我决定破例一次。”洪铁翁说着,转身走向屋内茶桌。 莫降明明听到洪铁翁说“破例一次”,可又见他走向茶桌,是以一时也搞不懂这个怪老头是何用意。 洪铁翁弯腰俯身,在茶桌底部扣扣索索个不停,口中还嘟囔道:“咦,明明记得是在这里的……” 众人正疑惑间,忽听喀拉一声怪响,紧接着,整间房屋便微微摇晃起来。 “地龙翻身?”莫降正胡思乱想,却看到正对他的那面墙壁剧烈的晃动起来,悬挂于墙壁之上的刀剑,上下乱晃,哗啦啦响个不停。 莫降见状,刚要招呼众人离开,却看到那面墙壁忽然自正中间左右分开,咔咔声响中,墙壁后巨大的暗格暴露出来,暗格之中,各sè兵刃琳琅满目! 伴随着墙体的震动,覆盖在兵刃之上的尘土扑簌着落下,一时间寒光闪耀,摄人心魄,单单看那寒光,便可以推断,暗格之内的兵刃,绝非凡品! 众人被眼前这神乎其神的一幕震撼,无不瞪大了眼睛,一时间jing神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唐沁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逃跑的时机,她趁莫降的走神之际,身形一矮,紧接着一个翻转,眼看就要从后门逃出! 就在唐沁逃走的同时,一个影子忽然自屋角蹿了起来,其速度之快,仿若流星! 那影子不偏不倚,正撞到唐沁的后心! 唐沁整个人,都被那影子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还来不及发出声响,便昏死过去,整个人都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而她脸上的黑sè面具,也摔在了一边,咕噜噜转个不停。 于此同时,那影子也重重落地,直将地面砸出一个大坑! 众人定睛观瞧,看清那影子的面目之后,均觉得哭笑不得。 那影子不是他物,正是洪铁翁的三个助手之一,阿钢! 众人还未想好该说些什么形容这不可思议的一幕,却看到洪铁翁大叫一声冲阿钢扑了过去,他仔细检查一番后,因为紧张而扭曲的面容才慢慢松弛下来,他抬头,正看到莫降双眼放光,嘴巴微张,哈喇子流了一尺来长…… “我早就说过,它是人间兵器。”韩菲儿淡淡说道。 洪铁翁又一次扑在阿钢的身上,大声解释道:“你们不能要走阿钢!它是我的助手,不是兵器!只是因为刚才的震动,触动了它的机关,它才碰巧发动!它不是有意的,更没有杀人的意愿,一切,都是它的无心之失。” “洪老丈,我们不会带走阿钢的。”文逸皱着眉头说道。 “那你们快选兵刃!选好之后就立刻离开!”洪铁翁却是不放心,因为莫降淌在嘴角的口水还未擦去,闪着晶莹的光芒。 文逸无奈的苦笑一声,首先对韩菲儿打了个眼sè,示意她首先挑选——韩菲儿jing于暗器之道,一路南行,她的暗器消耗严重,一直没能得到补充,而到诸子之盟总坛的路还很远,她的暗器总有用完的时候,趁这次这个机会,正好补充一次。 韩菲儿也不推辞,迈步走到暗格之前,仔细寻找。 “暗器在最下面一格,那些木盒里都是!”洪铁翁及时提醒道:“不过你要小心,盒子上做了绿sè标记的,便表明里面的暗器淬了毒。” 文逸闻听此言,眉头稍稍皱了一下,不过旋即又舒展开来。 韩菲儿却没表现出什么异常,只是双手飞舞,带起残影一片——片刻之后,数个盒子已是空空如也,众人还未来得及看清盒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暗器,那些暗器却尽数被韩菲儿巧妙的藏在了身上…… 接下来便是张凛,他却没有趁机大肆侵占洪铁翁的财产,只是顺手拿了一杆长枪,便转身走开。 文逸本想让莫降第三个挑选,却看到莫降仍是一脸痴像,留着口水发呆,索xing就先选了一把长弓,一壶钢箭,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喂!”韩菲儿来到莫降身边,推了他一下,口中说道:“你方才不是还急着选兵器么?现在却发什么呆?” 莫降却似是刚回过神来,擦干了嘴边的口水,盯着韩菲儿看了起来。 “你傻了?”韩菲儿嗔道。 “没,没有。”言不由衷的摇了摇头。 “那还不去选你的兵器?”韩菲儿道。 “噢。”莫降像个傻子一般,顺着拐走到墙壁前面,略略看了一眼,便将放在暗格最上面,体积最大的那个盒子抱在了怀里。 选定那个盒子之后,莫降就站在了墙壁前面,迟迟不肯转过身来。 “莫降,你到底怎么回事?”韩菲儿催促道。 “能让别人帮忙选么?”莫降苦笑着转身,怀里抱着一个一人多高的木盒,“盒子太大,我拿不了别的东西了……” 话说一半,莫降忽然闭上了嘴巴,因为他看到唐沁已经被文逸搀扶起来,背在了身上,而那面黑sè面具,则是再一次戴到了唐沁的脸上——莫降心中一时有些失落,因为他真的很想证明,他刚才看到的绝世容颜,究竟是真是假…… 第117章 再出发(二)稍后还有一更 众人离开铁匠铺时,都是收获颇丰,尤其是文逸,非但选到了称心如意的兵器,还“背”的了美人归。 可文逸的表情却异常严峻,背在背上的,仿佛不是美人,而是一座大山。 他腿脚不便,又背着个人,所以行动更为迟缓,不知不觉就落在张凛和韩菲儿身后。 莫降因为怀里抱着个大盒子,而且那盒子还十分沉重,所以他走起路来比文逸还要吃力,是故便落在了最后面。 “文跛子,为何要带上她呢?她是黑将的人哎,将她带在身边,岂不是引火烧身?”莫降抽空问道。 “唯战兄,方才你看到了吧?”文逸的回答,却是答非所问。 可莫降却知道文逸在问什么,他思索片刻点了点头道:“是的,看到了,那张脸……” “那张脸,恐怕是当今世上最美的容颜。”文逸头也不回说道,“可唯战兄也该知道,最美的东西,往往最毒。” 莫降却好像只听到了文逸的前半句话,下意识的驻足,似是在回忆唐沁倒地、面具脱落时的惊鸿一瞥——是啊,那张脸,真的是莫降见过的最美的容颜,虽然他对唐沁这个蛇蝎美人没什么好感,但他却不得不承认,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一种容颜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的话,那么毫无疑问,唐沁便生有这样的容颜。那动人心魄的美丽,足矣让任何男人对之一见倾心,足矣让任何英雄忘记满腔豪情,心甘情愿沦为她的俘虏——当然,莫降却认为自己是个例外,不为别的,只因为唐沁曾是文逸的女人,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嘛…… 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却听到文逸的话语幽幽飘来——“唯战兄,忘了它吧……” “唉?”莫降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急忙问道:“它?哪个它?到底是她还是它?”说话的时候,莫降抬头一看,只见文逸等人早已走远,即将拐过街角,马上就要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喂,你,你们,等等我啊!”莫降急忙将盒子抱在怀里,大步流星追过去,口中喊道:“不然,来个人帮把手也成啊!” 然而,没人理他,亦没人回转帮他。 紧跑了几步,莫降已转过街角,出了铁匠铺那条小巷,来在汝阳县正中的大街之上。 冬ri正午的阳光不算毒辣,可莫降却是汗流浃背,他真的很想看看,盒子里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如此的沉重…… 今ri的汝阳县城,路上已有了不少行人,与昨ri的死气沉沉不同,今ri的汝阳,多了几分生机。在行人之中,不少人都是昨ri刚被莫降等人从喜乐寺内救出来的,所以他们看到莫降等人,眼中尽是感激之情,然而,那份感激也仅仅只停留在眼中,并未化成实际行动,甚至连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这不怪他们忘恩负义,只因为他们还不能确定,这件事是否真的就此了结? 虽然昨ri他们亲眼目睹了一切,也见到了孛ri帖赤那亲手写下的圣旨,更亲眼看到孛ri帖赤那发疯,但他们心中仍是害怕,害怕那孛ri帖赤那有朝一ri清醒过来,会秋后算账。 所以,他们看到莫降等人的时候,虽是感激,但却不敢亲近,生怕受到牵连。 “这位大叔,帮忙抬一下好不好?”莫降脸上堆着笑,对正经过他身边的一个壮硕汉子说道。 那汉子抬头看了莫降一眼,忽然愣在当场,一副白ri见鬼的表情,他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一脸惊恐的摆摆手,转身便跑。 莫降见状,先是摇头,紧接着笑道:“大叔,你别跑嘛!”说着,抬腿迈起大步,向文逸等人的背影追了过去…… 众人再来到阳安客栈,却吃到了闭门羹。 张凛敲了几次门,却是没得到一句回应,客栈大门,紧闭不开。 莫降抱着大盒子上前一步,将其靠在客栈大门之上,他透过门缝向内观瞧,却看到客栈一层大厅之内,明明有不少食客,店掌柜、账房先生和店小二也立在柜台一旁。然而,客栈之内之人,状态却极为异常,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全都一动不动的定在那里,神情紧张的盯着客栈大门。 “张凛,把门踹开!”莫降回头悄声说到。 “你怎么不踹?”张凛为人虽然凶狠,但恃强凌弱、欺压百姓之事,却是不屑为之。 “我扛着这东西跑了一路,累都要累死了,哪里还有力气踹门?”莫降翻个白眼道。 张凛亦是回应一个白眼,冷声道:“你既然有力气抱它,就该有力气踹门。” 闻听张凛话中带刺,莫降知道,侠骨热肠的张凛是看不惯自己占了洪铁翁的大便宜…… 洪铁翁让莫降挑选兵器,莫降捡了个体积最大的且不说,他还顺手将“昊冕”长剑“拿”走了。 众人挑完兵刃之后,洪铁翁已是脸sè铁青,他让莫降等人挑选兵器,却不曾想到这帮人如此的不客气,如此的能“挑”,几乎将他几十年劳动成果的结晶“挑”了个干干净净——看着满载的莫降等人,他心痛的差点晕倒。 但洪铁翁却没有反悔,也没有命众人将兵刃放下,可张凛等人却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们几乎是像做贼一般红着脸离开——唯独莫降,临走之时还问了一句:“我想要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能一次xing拿完,请问洪老丈,您这里提供送货上门的服务么?”这一句话,直接让洪铁翁当场昏死过去…… 虽然被众人鄙夷,但莫降却不以为意,他只是想:如果对自己的鄙夷能换来众人的福利的话,那就让鄙夷来的更猛烈些吧! 所以,张凛不踹门,莫降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道:“既然张大侠不踹,那就由我来踹好了。”说着,他抱起那个巨大的木盒,猛的朝大门砸去! 一声巨响,客栈之门便被砸了个粉碎! 纷飞的木屑稀里哗啦落地,莫降率先走进客栈,他面带微笑,像个没事人一般说道:“店家,你们家这个店门门轴有点皱啊,该膏油了,这门板也有点朽了,我只轻轻一推,它就散架了——我jing告你,不要讹我的银子,否则我就去衙门告你店大欺客!”说着,再不理会惊愕的众人,扛着木盒径直向楼上走去。 店掌柜却是长大了嘴巴,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开店多年,见过无耻的,却没见过如此无耻的! 这时,文逸走到店掌柜面前,掏出点碎银子,放在柜台之上,诚恳的致歉道:“掌柜的,我这个朋友昨ri被那妖僧抓走,受了一肚子气,所以火气有点大,还请您不要见怪,这修门板的钱,我来出。” 文逸说的都是谎话,可店掌柜却不敢辩驳,他见面前这几人各个身带兵刃,更有一人面相凶狠,好似索命恶鬼,额头冒汗道:“壮士言重了,言重了。” 一地的客栈,往往便是此地消息最灵通之处,因为这里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店掌柜虽然不曾亲眼目睹喜乐寺的覆灭,但从众多食客的口中,也听到了许多传闻——可他却不肯相信,那喜乐寺内的妖僧,是汝阳镇守使带兵剿灭的,凭借自己的经验,他推断,喜乐寺的覆灭,镇守使发疯,绝对与面前这几人有脱不开的关系…… 可店掌柜经营客栈多年,自是玲珑八面,那些想法,他只是敢在脑中想上一想,不敢说出一个字来,文逸给他钱,他也不敢不收,只是立刻命令店小二带这几位进房休息。 众人上楼之后,丈夫先生和店掌柜窃窃私语。 “掌柜的,您看,咱们要不要报官?”账房先生小声问道。 “报官?报你个头!”店掌柜小心留意着四周,亦是压低声音说道:“衙门外已经贴出了告示,说喜乐寺僧众造反作乱,已被镇守使大人带兵绞杀,镇守使大人的奏章都已经在送往京城的路上了!这件事,很可能就到此为止了。” “可我明明听说,那几个人才是……” 店掌柜急忙捂住了账房先生的嘴巴,用极小的声音呵斥道:“你不要命了!这几位大爷,是咱们能惹得起的么?连官府都愿意配合人家演戏,咱们这些斗升小民,又能做些什么?这件事,还是烂在你肚子里吧。”说着,店掌柜抬头望向楼上,喃喃道:“我现在,只求佛祖保佑,这几位瘟神尽快离开……呸呸!我这张臭嘴,吃饱了撑的,说什么佛祖……” 店掌柜和账房先生窃窃私语的时候,莫降等人也聚集在文逸的房间之内,准备商量离开此地之后的事宜。 在议事之前,莫降最想做的,却是打开那个巨大的木盒看一看——他费了很大力气,才将这东西扛回来,不看上一看,怎对得起自己一路洒下的汗水。 然而,当他打开那个巨大木盒的一刹那,他就愣在了当场。 众人围过来一看,脸上表情却是迥异,有意料之中的镇定,亦有深切的同情,还有无可奈何的感慨…… 而莫降的心情,却只能用“yu哭无泪”来形容…… 第118章 再出发(三)第二更四千 “这些是什么东西?” yu哭无泪的莫降,望着一盒子造型千奇百怪、尺寸有大有小、闪耀着金属光芒的奇怪物事,他这个问题,既是问自己,亦是问苍天。 可苍天却不可能回答他,回答他的只能是见多识广的文逸——“这些,好像是机关兽的零件。” “机关兽的零件?”莫降将文逸的话重复一遍,然后紧接着问:“有什么用?” 文逸想起韩菲儿的预测,又回想起阿钢的表现,开口说道:“有朝一ri……” “有朝一ri,它们会变成最冷酷的人间兵器嘛。”莫降扁扁嘴道:“可谁知道‘有朝一ri’是什么时候?是等一百年,一千年,一万年?好吧,即便若干年后,它们会很有用,但是现在呢?我总不能拿着这些铁疙瘩去跟敌人拼命吧?”莫降说着,顺手抄起一根两尺来长的金属管子,管身黝黑发亮,似乎还抹了油,摸起来滑不留手…… 看到这个物事,文逸眼前一亮,拍着莫降的肩膀笑道:“唯战兄,或许,你真的可以拿着它去跟敌人拼命……” “嗯?”莫降闻言,这才认真端详起手中这奇怪的物事来,只见它长约三尺,形状与马球杆相似,前段为一根贯穿其身的钢管,后段为木制把手,在钢管的末端,开有一个小口,从那个小口之中,莫降闻到了硝石的味道——那味道钻进莫降鼻子中的同时,一个名字也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火铳!! 火铳,是大乾帝**队最神秘的武器,也是他们征服天下的利器——据传,火铳击发之时,仿若毒龙吐火,非但可百步之外取人xing命,而且伴有巨响,仿若龙吼,龙吼可慑人心魄,使对手肝胆俱裂!与手持火铳的军队交战,对手只闻一声雷响,尚未反应过来,胸口便被击穿,血流不止…… 只是,火铳具体是什么样子,莫降从未见过。与火铳部队交战过的人,即便幸存下来,也多是疯疯癫癫,只将火铳传为妖法,不能阐述其貌,又加上大乾朝朝廷对火铳这种秘密兵器保密极为严密,所以世人大都不知到这种神兵利器,到底长的什么样子。 “这是……”莫降失落的心情,渐渐转为惊喜,他捧着这杆造型优美流畅的火铳,双眼放光。 “这极有可能是一杆火铳。”文逸说话的同时,也仔细打量着莫降手中的兵器,他观看片刻,徐徐说道:“从外形上看,这杆火铳,比朝廷军队的制式装备——盏口铳,至正铳,造型都要jing美流畅,而且钢质颇佳,想来能击发多次……” “文跛子,你知道这东西怎么使?”莫降问道。 文逸点点头道:“其实呢,那些北方草原来的蛮夷,最早是没有火铳的,而火铳这种兵器,最早也是我们汉人发明的,在前朝军事名著《武经总要》中,就有关于各种火器的记载……” 莫降的兴致刚被文逸勾引起来,文逸却忽然住口了,只听他转而说道:“关于火器的知识呢,改ri我再讲给唯战兄听——今ri,我们首先要讨论的,是接下来该如何行动的问题。” 莫降的心思,此刻全在火铳的身上,闻听文逸像说书人一样卖起了关子,于是看似随意的挥挥手道:“如何行动,就由文跛子你来定吧。”说完,又埋头扎进那个巨大的盒子之中——他想,盒子里既然有火铳,那么总该有如何使用火铳的秘籍在里面才是…… 文逸见状,也不阻拦,他知道莫降的求知yu和好奇心都很强——这也是当初莫降缠着文逸要那块黑sè火石的原因所在——如今莫降一心都放在对火铳的研究上,那也就是说,他将这支队伍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文逸。 “接下来呢……” 文逸刚开口,又被莫降打断——他虽然急于研究火铳,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习惯还在,莫降指了指被文逸放在床上的唐沁说道:“文跛子,你要谈接下来的计划,我不反对,可这个女人,是不是该回避一下?” 文逸摇摇头道:“不妨事的,反正接下来,她也要跟我们结伴而行。” “吓?”莫降闻言,忽然跳起来,拿火铳指着唐沁说道:“带上她一起走?文跛子,你没说错话吧?” 这时,躺在床上的唐沁睁开了眼睛,含情脉脉的望着莫降说道:“怎么?姐姐陪在你身边,跟你一路南行,你不开心么?还有,把你手中那东西拿开,很危险的!” “不,不是。”莫降尴尬的摇摇头,同时将火铳收了起来,他压低声音对文逸说道:“大哥,这个女人突然出现,就是奉了黑将的命令,将我们尽数俘虏,带到总坛的,你将她带在身边,岂不是正好遂了她的愿?”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的偏执和倔强。”文逸并未刻意压低声音,毫不避讳的说道:“她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除非她死了,或者她主动放弃。如果我们不看住她,等她身上的伤好了,她一定会回到这里,想方设法阻止洪铁翁重铸虎头錾金枪!我们将她带在身边,一来可以监视她,二来有我们这些目标在她眼前,她就会放弃对付洪铁翁。” 张凛则目光灼灼的盯着唐沁说道:“将最毒的毒蛇放在身边,才能防止她伤害别人。” 唐沁闻言,娇声道:“人家哪里毒了嘛?” 她声音如蜜,双眸含情,又因为平躺在床上,婀娜身段显露无疑,莫降听到她这句包含着嗔怪和撒娇的话语之时,脑中不禁回想起那绝世的容颜,一时又有些发痴…… “我们就这样走了?”韩菲儿出声道:“我们走的如此匆忙,这里的百姓怎么办?官府会不会迁怒于他们?” “不会!”文逸十分肯定的说道:“方才我听到店掌柜说,官府已在县衙门口贴出了告示,告示的内容,证明官府愿意配合我们演这场戏,也坐实了喜乐寺僧众造反的罪名——即便朝廷派人来查,也不会怪罪到百姓的头上。” “那孛ri帖赤那呢?他现在虽然疯疯癫癫,但他可能是装的——要不要把他……”莫降说着,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那人已经死了。”唐沁忽然幽幽说道:“跟那个阳曌同归于尽了!” “你说什么?孛ri帖赤那死了?”莫降等人齐声问道。 “是啊。”唐沁若无其事一般说道:“就在昨夜,我魅惑阳曌杀了他,又蛊惑阳曌自尽了——他们两个人的尸体,今ri一早已被县尹发现,他们对外宣布镇守使疯了,只是想拖延时间,等朝廷派专员来查……” 两条人命,其中还有一人是朝廷大员,在唐沁的语气中,却是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莫降闻言,心中暗惊,开口问道:“你,你怎么会帮我们?” “谁说姐姐我要帮你们了?”唐沁不屑的说道:“你们少自作多情了!姐姐我这样做,只是为了引起朝廷的注意,促使朝廷派来更厉害的人物——最好,他们派‘十三羽翼’来彻查此案!” 闻听唐沁说完这些话,众人心中更是惊骇难平,莫降苦笑着问:“将‘十三羽翼’引来,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没好处就没好处喽。”唐沁一副满不在乎的语气,“大不了跟你们同归于尽!” “你……”莫降又被这女人气的没了话说。 文逸却道:“既然如此,我么必须尽快离开!你们收拾好行李,城门闭合前,我们必须出城!”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间。 “文跛子,你去哪?”莫降急忙问道。 “去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文逸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洪氏铁匠铺,文逸去而复返。 洪铁翁和文逸二人隔桌而坐,桌上摆着几个光泽温润的瓷杯,杯中香茗,正冒着热气,浓浓的茶香,伴随着袅袅水汽,弥散在整间屋内。 文逸端茶细品,回味良久后才道:“信阳毛尖,果然名不虚传,口感鲜爽,涤荡脏腑,茶香回味,缕缕不绝……” “文先生去而复还,应该不止为了饮茶吧?”洪铁翁脸上虽有药泥,但这却不影响他的思维。 “洪老丈也不只是个普通铁匠那么简单吧?”文逸笑着问。 “哦?”洪铁翁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他却借着饮茶的动作遮掩过去,“不知文先生此言何意呢?” 文逸笑着道:“洪老丈,文莫时间有限,这就开门见山了。” “文先生请讲。” “您可曾记得,今ri在这间屋内,韩菲儿挑选兵刃之时,洪老丈曾提醒过她暗器摆放在何处?” 洪铁翁微笑着点点头道:“确有此事。” 文逸亦是笑,再饮一口茶水,“想那韩菲儿从不曾在老丈面前展露武功,您是如何知道她善用暗器的呢?” “这……”洪铁翁的笑容,僵硬在脸上——他本想说“角龙帮前帮主的外孙女,无相法手韩菲儿的威名何人不晓?”可仔细一想,他公开的身份只是个铁匠,而且是个远距大都千里的铁匠,若是说出这些话来,才是自露马脚…… 洪铁翁沉默良久,终究无奈的一叹道:“老朽真是想不到,文先生目光如炬,老朽不经意见的一个破绽,竟让文先生抓住。” 文逸点点头笑道:“文某先谢谢洪老丈的坦诚……” “不,你先不用谢我。”洪铁翁摆手道:“即便被你看出了破绽,但有些秘密,我却不能对你说明——不过文先生请放心,我可以保证,我们是友非敌,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如此无私的帮助你们。” 文逸思索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相信洪铁翁的话,他沉默片刻说道:“洪老丈,您的帮助,可有限度?” 洪铁翁白眉一皱问道:“文先生此言何意?” 文逸歉然一笑道:“非是文某贪得无厌,而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文某实在不敢托与他人之手,文某本想,我与老丈乃是旧识,老丈定可帮文某达成此愿——只是现在,洪老丈身份神秘,倒让文某有些难以启齿了。” 洪铁翁沉思片刻,替文逸斟茶,口中说道:“文先生但讲无妨,老朽受人所托,帮助莫大侠,而文先生又是莫大侠的挚友,所以只要老朽力所能及,必会竭尽所能。” “文某所托,与那喜乐寺内铁佛有关。” 闻听此言,洪铁翁手腕一抖,溅出些许茶水,他抬头望着文逸,眼神中有些激动,“难道,文先生是要助老朽完成铸造巨佛这个愿望么?” “恐怕要让老丈失望了。”文逸笑着摇摇头道:“文某的意思是,将那铁佛熔了,铸成铁锭!” “哐当”一声,洪铁翁手中瓷壶陡然跌落,摔成碎片,壶中茶水,溅洒一地。 失落和惋惜写在洪铁翁的脸上,他仿佛一时老了许多,喃喃道:“熔了?为何要熔了它?” “因为文某要用那铁做更重要的事。”文逸据实答道。 洪铁翁盯着文逸的脸看了半天,良久才道:“是要铸造兵器么?” 文逸却不回答,只是说道:“文某只求老丈将其熔成铁锭,运到某处,至于是何用途,文某就不讲了,以免老丈伤心——如果洪老丈实在为难,文某也不强求!” 洪铁翁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才咬咬牙道:“好罢!或许是上苍不让老朽了却此愿,亲手要将它毁灭!老朽答应你便是!请问文先生,铁锭要运往何处?” “真定府,信义镖局。”文逸淡淡回答道:“老丈,此事一定要秘密进行,且不可泄露给外人知晓——为了保密,洪老丈可以对外宣称,熔化铁佛,是为了还铁于民,洪老丈可以将一部分铁锭还给汝阳百姓,哪怕只有半数铁锭运到镖局,洪老丈也是为天下苍生,立下了莫大的功劳!” 洪铁翁低下头,心中万般失落,亦是无比绝望——文逸的计划如此详尽,显然是早有预谋,自己又受人之托,无法推辞,这铁佛,终究还是铸造不成,终究还是要变成兵器,征战沙场了…… “一切便依文先生所言!文先生,老朽累了,今ri之茶,就饮到这里吧——奴儿,送客!”洪铁翁抬起头来,却发现,屋内早已没了文逸的影子…… 第119章 再出发(四) “客官,起床了!”阳安客栈账房先生的呼唤,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在客栈二楼的回廊里响起。 回想起昨ri晌午,莫降等人身负兵器,破门而入的情景,账房先生还是心有余悸,站在客房门前,他的双腿有些发软。但是,掌柜的命令不能不听,现在已经ri上三竿,屋内之人却还是没有露面,这让掌柜的如何放心的下?于是,店掌柜便将叫客官起床这个艰巨的任务,委派给了自己…… 账房先生呼唤了好久,手指关节都敲疼了,可屋内却无人回应。 因为心中畏惧,账房先生又不敢大声叫嚷,可他这轻声的呼唤,却是很难起到一点作用。 既然叫门无人应答,账房先生便想听听屋内的动静,他将脑袋贴在门板上,粘着山羊胡仔细倾听。 屋内静得出奇,没有一点动静。 账房先生越听下去,心中越是惊骇,各种奇怪的想法一齐钻进脑中:自己敲门敲了这么久,即便这间客房里的人听不到,隔壁之人也该出来看看啊。屋内为何这么安静?难不成是住在里面的人死了…… “先生!”一声呼喊,直将账房先生吓的一哆嗦,手上一紧,生生拽下一把胡须来。 账房先生呲牙咧嘴循声问去,却见到店里的伙计小杰子正站在楼梯口处,盯着自己看个不停。 “大呼小叫做什么?”账房先生痛的直吸凉气,他埋怨道:“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不?” 小杰子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一脸尴尬的苦笑,“您在这里做什么?” “你眼睛瞎了么?”账房先生眼睛一瞪说道:“看不出来我正在叫客官起床?这本来是你的活事,也不知你小子溜到哪里去偷懒,这活事才落到了我的头上!现在既然你来了,叫客人起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看什么看,这是掌柜的命令,一定要把几位客观叫起来!” 小杰子又是挠挠头道:“先生,我想这活我们谁都不用干了。” “为什么?”账房先生疑惑的问。 “因为这几位客官已经走了啊!”小杰子耸耸肩道。 “什么?走了?”账房先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什么时候走的?我怎么没看到?” 小杰子露出为难的表情,含糊不清的说道:“小的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小的昨天夜里去马房喂马的时候,发现他们的车马都不见了……” “昨天夜里的事,你到现在才说?!”账房先生闻言大怒。 小杰子缩着脖子道:“小的昨晚也想将这件事立刻告诉掌柜的,可离开马房后,小的觉得头晕目眩,回屋之后,就昏昏沉沉睡了,一直睡到现在……” 账房先生看小杰子的表情不像是在说谎,他也曾听闻这些草莽中人,偶尔会使用蒙汗药迷香一类的物事,心道那些人多半是要偷跑,又不想被人看到,所以才在马房中下了迷香…… 如此想着,账房先生壮了壮胆子,伸手推开了房门,果然看到屋内一空无一人! 账房先生驻足观望片刻后,忽然转身,向小杰子这边跑过来。 小杰子只以为账房要找他算账,急忙抱着脑袋躲到一边,可账房先生却像一阵风般从他身边掠过,踉踉跄跄向楼下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掌柜的,报告您一个好消息,他们走了!” 店掌柜闻讯,再度现身于大堂之中,一把拉住了账房先生的袖子,小声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那些瘟神真的走了?” “真真儿的!我亲眼所见!”账房先生拍着胸脯保证。 “那就好,那就好。”店掌柜双掌合十,感谢上苍。 账房先生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思索良久之后,他猛的一拍脑门道:“坏了!掌柜的!那几个混蛋的房费还没给呢……” …… “阿嚏!” 汝阳城南三十里开外的一片密林之中,耷拉着脑袋骑在驴子上的莫降,忽然打了个喷嚏。 “是哪个混蛋在背后说我的坏话?”莫降喃喃道。 “汝阳县内,说唯战兄好话的人,恐怕不多。”文逸坐在车辕上,一手扯着马缰,一手握着本破旧的古书,头也不抬说道——冯冲重伤未愈,只能暂时留在汝阳县城内,接受黄大夫的医治,而车内拉着的女人,又是文逸的老情人——所以他只能暂兼任当马夫的角sè。 文逸并不为冯冲的安危担忧,因为既然赵胜已经答应暗中保护他,而且还有黄大夫这个隐居的高人在,冯冲的xing命应该不会有危险。昨ri,文逸离开铁匠铺后,又专门去了妙手堂,虽然没能见到冯冲的面,但他却给冯冲留下了一封书信,让他伤愈之后,到信中所说的地方来找自己…… 为了隐藏行踪,他们是分批出的城,莫降自己先走,韩菲儿和张凛紧随其后,文逸赶着马车,却是在城门关闭前最后一刻出的汝阳城。 众人在城外汇合之后,并未急着南行,而是先到喜乐寺安抚了常大牛等人,命令他们沿着官路缓慢南行,不必刻意隐藏行踪。 要知道,大乾朝对流民的管理很是严格,结伴而行的人数超过十人,就必须携带官府开具的路引,若无路引,被官兵发现后,一律发配边疆——只是近些年来,大乾朝天灾**不断,背井离乡的灾民随处可见,官府即便想管,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这个禁令也就渐渐荒废,对于一般的流民来说,毫无约束力可言——然而,常大牛等人,却不是“一般”的流民,他们跟随莫降这么久,又在张凛的带领下连犯几桩大案,相应的身份,已从逃难的流民渐渐的变成了被通缉的逃犯。 而文逸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个艰巨的挑战——要知道,越想南行,叛乱越多,同理,驻军也就越多,对道路的巡查也就越发严格,常大牛这支百多人的队伍,若是取道官路,要冲破重重阻碍,到达与文逸等人会面的地点,定然是极为不易。 可文逸当时却说:“命令已下,再难更改,诸位若是不愿从命,文某亦不强求。不过,如果你们能按时出现在建康城下,文某可以保证,汉皇之血的传承人莫降,会将你们视为第一支投靠他的队伍!” 说完这些,文逸便驱车离开,再不理会常大牛等人会如何决定。 文逸让常大牛等人走官道,可他们却是专挑小路走。 之所以要这样做,文逸却有诸多方面的考虑:首先,可以考校那支队伍的能力,剔劣存jing,让真正有能力的追随者脱颖而出;其次,常大牛等人若是从命而行,便证明他们值得信任,有资格成为莫降麾下的第一支队伍;再次,让常大牛他们走大路,还可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让莫降等人的南行之旅,变得更为顺利…… 或许是文逸的计策起了效果,众人离开汝阳城后,没有遇到任何阻拦,一路畅通无阻,转眼已到了城南三十里开外。 “唯战兄,我更改你的南行策略,一路隐秘行踪,疾驰而行,你没有意见吧?”文逸赶车的本事,较之于冯冲还是差了一些,是故他只能与骑着一头倔驴的莫降并驾齐驱。 莫降jing神萎靡的打了个哈欠,摇摇头道:“无妨,我也觉得,咱们一路高调行来,遇到的事情太多了,虽然咱们至今还不曾败过,但冯冲的受伤,应该让咱们有所jing醒,不懂变通的一味张扬,只会带来更多的灾祸。” 这时,唐沁的声音却自车厢内传出来:“你们若是真懂得趋利避害,就该夹着尾巴一路跑到崖山!莫名其妙的在建康停留,究竟是何用意……” 第120章 鹰眸 他们为何要在建康停留? 这其中的原因,唯有莫降知晓,文逸也是在莫降的授意之下,制定了计划。至于莫降为何将停留的地点选在建康,文逸没有细问,莫降也没有解释。 所以,当唐沁的问题问出之后,文逸也下意识的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莫降。 若想尽快到达崖山,众人离开汝阳之后,本该一路向南,经武昌进入江西行省,顺赣江顺流而下,经龙兴、吉安、赣州,再过韶州,到达广州,从广州乘船下海,便可直达崖山。 可是,莫降选定的下一个地点,却是位于汝阳西部偏南的建康,也就是大乾朝的南都城——今年的夏天,莫降陪同托克托南下平叛之时,他们便驻扎在建康城中——可是,如果众人要绕路建康的话,无疑会耽误很多时间。更何况,今ri已经是闰十一月初六,距离年关只剩五十余ri了…… 文逸心中虽有疑惑,不过想起莫降对他信誓旦旦的保证——“年底之前,我们必定到达崖山!”——文逸最终还是选择了信任莫降,他不为人察的微微摇了摇头,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手中那本破旧的书卷上。 唐沁的问题,像沉入大海的石子般,杳无回音。可是,唐沁却没有再问,车厢之内,再度沉寂。整片密林之中,唯余马蹄扣地、轱辘轮碾之响。 莫降本就没拿唐沁的问题当回事,唐沁不再问,他更是求之不及——昨ri夜里,他抱着那杆火铳研究了一宿,却没能搞懂他的使用方法。算上昨夜,他已整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所以,歪歪斜斜坐在驴背上的莫降困乏至极,左摇右晃,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从驴背上掉下来。 正在这时,负责在前面探路的韩菲儿催马赶回来,她控马走到文逸和莫降中间,沉声说道:“正南方三里处,有座营寨。” “人数有多少?”文逸问。 “八十左右。”韩菲儿回答。 文逸闻言,放下书卷抬头问道:“你可曾看清他们的身份?” “营寨中没有旗号。”韩菲儿陈述道:“不过,我看他们营寨扎的很乱,毫无章法可言,而且巡逻的哨岗衣衫褴褛,身不裹甲,手中兵刃,也只是木殳而已。” 文逸点点头道:“如此说来,他们应该是在这密林中歇脚的反贼或者流民队伍……” “要不要将他们驱走?”韩菲儿问——她自信,凭借她和张凛的本事,要驱逐这种小规模的反贼,绝非难事。 “不。不要惊动他们,我们绕路走。”文逸摇摇头道:“你再去前面探路,在树干上标记出哨岗所在,如果实在绕不开,便解决掉一两个哨兵——只要将他们打昏就行,不要杀人。” 韩菲儿闻言,点头的同时已跳下马来,她将马缰栓在车辕之上,转头看了一言不发的莫降一眼,便转身跃到半空,挂在了一棵松树突出的枝杈上,紧接着她荡臂而起,荡到附近的一棵松树上,三荡两跳,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 “这个韩菲儿,能力如此出众,为何对你言听计从呢?”唐沁的声音再次从车厢内传出来。 “她对我言听计从的原因,只因为唯战兄是我的挚友。”文逸头也不回解释道。 “莫降?他究竟有什么好?他究竟何德何能?能得到你们的效忠?让你们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唐沁低声问。 文逸闻言,微微一笑,笑容中大有深意,可他却没有回答唐沁的问题,只是轻轻抖了抖缰绳,让马车稍稍加速。 莫降座下的毛驴,也是颇有灵xing,见马车加速,不用莫降驱使,摇着尾巴跟了上来。半睡半醒的莫降,则幽幽说道:“也许,跟我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了,沁姐姐你也会对我死心塌地的。” “哼!休想……” “这里有菲儿留下的暗号。”沉默一路的张凛终于开口,他抬枪朝身畔的一颗松树一指,枪尖所指之处,确实有个新刻的标记。 “照箭头所指的方向走。”文逸吩咐道:“张凛断后,负责毁掉记号。” 张凛抬手一刺,便毁掉了标记,他跟在马车的后面,jing惕的注意着四周的情况,任凭战马颠簸,他手中长枪,却是纹丝不动。 这杆长枪,是他昨ri刚刚从洪铁翁那里得到的——当时,他只是随意的选了一杆枪,长枪入手的瞬间,他便知道,这杆纯钢锻造的芦叶枪,是当世少见的神兵利刃——此枪长一丈三尺,枪杆为jing钢锻造,为了防滑,枪杆之上雕有螺旋细纹,枪头长近二尺,如芦叶般细长,一点寒芒凝在枪尖,如露珠般晶莹,看似沉静灵秀的外表之下,实则遮掩着浓烈的杀机…… 张凛手中长枪微微一震,双腿一夹,战马前行,很快,他就超过了马车,找到了韩菲儿做下的第二个标记。 众人如法炮制,毁掉标记后继续前行。 所幸,韩菲儿侦查本事十分了得,她选定的路线,能顺利的避开前方营寨的明岗暗哨,众人虽是绕了一些远路,但却没有惊动营寨中的人。 临近傍晚十分,他们总算钻出了这片密林。 趁等待韩菲儿的功夫,文逸看了看天气,他掐指一算道:“今夜有大雪——我们不做休息,趁雪赶路。” 张凛点点头道:“大雪可以很好的掩藏我们的踪迹。” 两天两夜未睡的莫降亦是没有异议,他只是道:“赶夜路我不反对,我只是有个请求——如果没人反对的话,我请求到车厢里补觉。” “好啊好啊!”唐沁首先表示赞成,“姐姐一个人在里面,都快要闷死了,你进来正好陪姐姐聊天。” 文逸点点头,拍拍莫降的肩膀低声道:“唯战兄,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唐沁立刻表示不满,“文逸,你真是小家子气,难道我还会吃了你的挚友不成?”唐沁特意在“挚友”二字上加重了语气,似乎她并不相信才华绝伦的文逸,会将莫降这个贪婪卑鄙的小人引为知己。 这时,一道身影自空中飘落,不偏不倚正落在马车旁的战马之上,众人不用看,也知道是韩菲儿安全返回。 韩菲儿知道,莫降已经许久未睡,加之天气寒冷,若再不让他休息,说不定就会染病,所以,虽然她听到莫降要到车内休息,但是却没有出言反对。 “菲儿,你休息一会儿。”文逸继续安排道:“张凛,现在由你做前哨。记住,如有异常,切忌冲动,以侦查为先,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要动手。” 张凛点点头问:“方向。” “正东——我们连夜东行,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会在明天早晨到达新蔡城北。”文逸说话的时候,遥遥望着东方…… 莫降等人趁夜赶路之时,身后的密林之中,却是出现了些许sāo动。 当太阳坠入极西远山的刹那,密林之中响起了喊杀之声。 可是,那喊杀之声,却只存在了一瞬,一声鹰啸过后,最后一缕阳光亦消失了,夜幕覆盖的一瞬,整片密林再次归于沉寂。 那一阵喧嚣,突然而生,又转瞬消亡,仿佛被无边的黑夜吞噬。 在莫降等人成功绕开的那个营寨之内,一个身材高大,壮硕如山的伟岸男子,赤膊立于营寨之中。 在他的身旁,是成片的尸首,所有的死者,均是死不瞑目,死前的惊恐凝固于瞳眸之中,他们的面容极度扭曲,仿佛临死之前,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个伟岸壮硕的男人,剃掉了大部分头发,只在头顶正中留下一条小辫,冬夜寒风吹起,那条jing致的小辫轻轻摇动,辫上银环,轻轻碰撞。 此时,已是星月悬空,月sè如洗,淡淡星光洒在他健壮的后背上,荧着青铜sè的冷光,那人一动不动,如山如岳。 忽然,高空中传来一声凄厉尖锐的长啸,那人微微抬起结实的右臂,一头苍鹰准确的降落其上。 那人侧耳倾听鹰语,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道:“我倒是要看看,你们能逃到哪里……” …… 莫降进入车厢之后,倒头便睡,完全没有理会唐沁说了些什么——不错,唐沁有倾城之容,能与这样的美人共度一宵,实在是人生幸事,可莫降却太困了,进入车厢后,脚底踏上软绵绵的毯子的刹那,他只觉得,美美的睡上一觉,比与美人聊天更有吸引力…… 车厢之内,燃了一尊油灯,油灯的灯光有些昏暗,当冬夜的寒风从车厢四壁缝隙吹进来时,油灯的火苗便会微微晃动,直让车厢内的光线忽明忽暗。 唐沁静静的爬在车厢的一侧,双手托着下颚,雪白的藕臂被昏黄的灯光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一双如瑰丽的宝石般闪亮的眸子,注视着睡梦中的莫降,她的目光掠过莫降的脸庞,只觉得睡着之后卸下防备的莫降,面容纯净的像个孩子…… 忽然,那张纯净的脸庞变的扭曲,豆大的汗滴,从莫降的额头滑落,他的双眼,隔着眼皮激烈的晃动,似是深陷在可怕的梦魇中无法自拔…… 莫降猛的坐了起来! “弟弟,你怎么了?”唐沁笑着问,“做噩梦了?” “是。”莫降喘着粗气回答。 “梦到什么了?” 回想起方才的噩梦,莫降仍是心有余悸,他喃喃道:“有一双如鹰眸般锐利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 第121章 鹰啸 莫降大汗淋漓,弓着腰坐在那里,支持身体的手臂微微发抖——自离开大都城南下以来,他还从未像今天这般狼狈过,更为讽刺的是,让他如此失态的,仅仅是一个噩梦,仅仅是梦里那一双鹰隼般伶俐的眼睛。 长这么大,他极少恐惧,也不曾畏惧过任何人的目光,即便是当初潜伏在宰相府内,数次面对托克托那双深邃如海的褐金sè瞳眸时,他也从未因为胆怯而退缩过,可是这一次,即便只是在梦里与那锐利如刀的鹰眸对视,已让他惊骇不已…… 坐在莫降对面的唐沁,将一切都看在了眼里,慢慢的,她的眼神之中,多了一丝困惑。 她忽然发现,自己越来越读不懂眼前这个男人了——当初离开总坛之时,她得到的关于莫降的一切情报,均将莫降形容成一个yin险狡诈到极致的叛徒;接触到莫降之后,她却发现,莫降只不过是个贪婪又带着些痞气的无赖;而现在,与莫降四目相对,唐沁又看到了莫降心中的恐惧,此刻的莫降,只给人一种感觉,仿佛是与父母走丢的孩童…… 陡然间,唐沁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她从未有过的特殊感觉——在那一刹那,她忽然明白了,母鸡面对从天而降的苍鹰时,舍生保护幼崽的良苦用心——也许,那便是世间最伟大,最无私的爱,母爱! 她猛的打一个激灵:我,唐沁,诸子之盟最狠心的女人,竟然对莫降产生了母爱一般保护的yu望?!!这怎么可能?!!——她用力的甩着脑袋,似乎想将那种荒诞而诡异的情愫全部甩出去。可是,有的念头一旦在心里种下,就很难彻底清除,在特定的条件下,它一定会发芽,生长…… “不!绝不能这样!我唐沁绝不允许有这样的情况发生!莫降他是敌人,我不可以对他有丝毫怜悯!我要做的,是完成黑将交待的任务,将他带到总坛!他是悲是喜,又与我何干……可是,他睡着的样子真的好可爱,那张松弛下来卸下防备敛去jing惕之后的脸,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不,不!我怎么又想起他的脸来了?就算他长得很耐看,又怎么样呢?诸子之盟俊男美女数不胜数,比他貌美之人更是一抓一大把,我怎么可能会中意他的容貌?再者说了,我与他见面才不过几ri,而且这几ri我一直在想着的事,都是怎样干掉他身边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保护他……然而,方才那股强烈的感觉,明明就是保护yu……” 莫降慢慢镇静下来,可唐沁却是心乱如麻,她忍不住瞥了莫降一眼,只觉得这张脸庞愈发的熟悉,在二人之间,仿若有一条若隐若现的丝线,拉近彼此距离,那条隐形的丝线,不是爱【yu】,而是血浓于水的亲情…… “等等!血浓于水?!不,这,这不可能的,绝不可能!那个人,她,她二十年前就被开除祖籍,离家出走,杳无音讯……” 唐沁似是忽然想到一件令她也不敢相信的事,她抬起头来,目光闪烁不停。 她本想仔细观察莫降的容貌,可莫降却没再给她这个机会,因为一股寒风忽然吹进车厢里来——莫降已掀开车帘,矮身钻了出去。 车厢之外,漆黑一片。 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距离莫降乘坐的马车最进的光源,便是前方十步左右,张凛手中擎着的火把。 整片天空,都像是被墨汁染过,再难看到一点星芒,混沌的天地之间,也只剩下那唯一一点光亮。然而,那点光源虽然微弱,但却是引路的明灯,只要那点火光不熄灭,他们就不会迷失方向,在前方探路的韩菲儿,也能根据这点光亮找回来…… 莫降紧紧衣领,绕过文逸,坐到车辕的另外一侧。 因为光线太暗,所以很难看清佝偻着身体的文逸是否还醒着,莫降拍拍他的后背,却发现手掌触及之处极为冰凉,仿佛已经结了冻。 “文跛子,你不会冻死了吧?”莫降咧咧嘴问道。 “唯战兄有所不知,这是龟息之术。”文逸的声音有些发闷,而且语速极慢,“这样的呼吸方式,可减少处在严寒环境中时的能量消耗,就像有些动物的冬眠……” “没冻死就好。”莫降现在却没有时间研究什么“龟息之术”,他开门见山道:“文跛子,刚才我做了一个梦。” “我也做了一个梦。”文逸仍是慢条斯理的回应,“不,准确的说,我每次睡觉,都会做梦。” “一个噩梦。”莫降说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寒冷的空气灌进他的胸腔,几乎将他的肺叶冻成个疙瘩,可因为这痛苦,他才能在回想起那个梦境的时候保持镇定。 文逸却像是没能感觉到莫降的紧张,仍是慢悠悠的说道:“噩梦嘛,眼睛一睁,也就结束了。” 莫降缓缓转过头来,幽幽说道:“可我却觉得,这个噩梦,才刚刚开始。” “唯战兄所言何意?”文逸听莫降不像是在开玩笑,慢慢收起龟息之术,他轻轻活动者僵硬的脖颈,咔咔作响。 “我总感觉,有人跟着我们。”莫降说着,下意识的向车厢后面望去,视野之内,是一sè的墨黑,看不到一点亮光。 文逸却幽幽道:“唯战兄,你莫不是怕我睡着,所以来跟我开玩笑逗我开心的?自我们离开大都城后,一直就有人跟着我们啊,他们或明或暗,从未离过我们太远过,无论我们是否愿意,他们偏偏却yin魂不散。”说着,文逸压低声音,指着车厢小声道:“而且,车厢里现在就有一个人,她也在跟踪监视着我们……” “不,文跛子,我说的不是他们。”莫降摇摇头道:“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次的追踪者,与众不同。” “怎么个不同法?”文逸笑着问,他隐约听出了莫降语气中刻意掩饰的慌乱——这让他略感诧异,因为莫降给他的印象,就是个粗中有细、大智若愚的混不吝。或许,有的时候他会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举动,但那些看似癫狂的行为中,往往都隐藏着莫大的智慧——就拿这次众人从铁匠铺挑选兵刃来说,莫降表现的是贪婪了一些,无赖了一些,但他却以自己的面子和形象为代价,让众人都的得道了实际的好处!这就是莫降的过人之处,也是他的智慧之处。更为重要的是,莫降不但睿智,而且勇敢无惧,二人相识这么多年,文逸从未见过他胆怯的时候,无论遇到怎样棘手的难题,面对多么强大的对手,莫降从未因为恐惧后退过——然而这一次,文逸却从莫降隐隐有些发颤的声音中,听出了他的不安和紧张…… 文逸等待片刻,却是不见莫降回答,他也不催促,只是幽幽说道:“或许,唯战兄也是说不出其中的不同,因为它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同——而它之所以会让唯战兄如此紧张,是因为那个荒诞的梦,因为有个jing通蛊惑之术的妖媚女人和唯战兄共处一室,因为冯冲突然的受伤,让唯战兄的情绪变的焦躁,重压之下,唯战兄会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正常。” 若是在平时,唐沁一定会反驳文逸,她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妖媚女人,可是这一次,车厢内却安静异常,没有一点动静;若是在平时,莫降一定会为文逸的冷静和清晰的思维较好,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很多时候,再缜密的逻辑,也抵不过敏锐的洞察力——于是,莫降摇摇头道:“文跛子,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一声尖锐凄厉的鹰啸,打断了莫降的话,亦是打破了这沉寂的黎明! 在极远的东方,在地平线之下,隐隐有晦暗的光透出了云层,散shè而出。 那光经过无数次的散shè,失去了固定的形状,化成亿万点晦暗不明的光辉,均匀的铺洒在苍穹之上,将那无边的黑暗,一点点褪去,天地之间的一切事务,都渐渐显露出其模糊的轮廓,远方群山,森林,田野,都可以辨认出来——但是,天地间仍是没有sè彩,灰蒙蒙的,毫无生机。 “或许,这一次,唯战兄你是对的。”文逸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向极高处眺望,似是在寻找什么,“我们的对手,真的与众不同。” “我早就说了,我的感觉不会错。”莫降想摆出胜利者的微笑,但不知为何,今天他却紧张异常,实在笑不出来。 “不,不是直觉,是逻辑。”文逸摇摇头道:“从鸣叫声推断,方才发出叫声的那一只鹰,应该是一只苍鹰,可苍鹰若要起飞,必须要等到午后,太阳对天地间的大气加热升腾,它们才能借着上升的气流翱翔九天,可是这一只苍鹰,却能在黎明之前飞上天空——显然,这只苍鹰,是人工饲养训练出来的!在今ri的神州,有能力,有时间,有条件饲养苍鹰的,只有黄金族人……” 第122章 鹰神 “苍鹰?”莫降摆摆手打断了文逸的话,“我直觉中的危机,不是因它而生。” “唯战兄的意思是……” “吒——!” 文逸话音未落,便听得一声更为凄厉,更为尖锐的啸声! 那短促而高亢的尖啸,直让闻者起了一身的起皮疙瘩,直让文逸头皮发麻! 他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到自极远的西方天空,一个黑点疾驰而来! 而在他的头顶正上方,那只最先出现的苍鹰仍在盘旋个不停,但盘旋的圈子却是越来越大——即便文逸远在地面,但他也能感觉到那只苍鹰已萌生去意——它要逃! “就是它了!”莫降也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其中有紧张,亦有一丝期待。 几乎是在转瞬之间,那个来自西面的黑点,已逐渐变大,慢慢的,文逸已隐隐能分辨清它矫健的身姿! “那是……海东青!!”文逸的的声调,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许多,“万鹰之神,海东青!!” 文逸一向沉稳,但他却不觉得自己这一声惊呼有**份——因为那海东青的名号,确实值得上自己失态一次! 海东青,传说中飞的最高最快的猛禽,数万只神鹰中,亦不见得能出现一头海东青,它产于苦寒至极的辽东北地,那里常年飘雪,终年寒风凛冽,恶劣的天气,也磨砺了海东青的xing格,它坚韧、凶猛、冷酷、而且一旦驯服,就变的极为忠诚——在黄金族流传下来的传说之中,它是最接近神的存在,饲养它的人,可以靠它和上苍神祗交流,即便是黄金族的皇帝见了它,都要行注目礼以表尊敬! 对于海东青,文逸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身,但结合他从古书上掌握的知识,以及这只鹰的飞行速度和高度,他几乎可以断定,自西面而来的那一只,便是传说中的万鹰之神,苍穹中的霸主——海东青! “张凛,迅速离开这里!”文逸终于将自己的视线从天空中收了回来,他知道,能拥有海东青的人,身份地位必然极高,因为拥有海东青的人,也就意味着拥有了得到神州主宰,大乾朝皇帝行注目礼的机会!在当今的神州,能有这样资格的人,绝不超过两个……想着想着,文逸的额头渗出了细微的汗水,因为海东青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他们最大的对手“十三羽翼”,已经呼之yu出! 张凛闻言,回头看了文逸一眼,旋即他微微抬头,朝空中瞥了一下,眼神中尽是高傲——说实话,他不想走,他张凛纵横一世,还从未有过被一只畜生吓跑的经历! “马上离开这里!”文逸继续催促道,“其中关节,我稍后再解释给你听。” 这时,那只海东青已经飞到了众人的上空,它如一道闪电般划空而过,似要将灰蒙蒙的苍穹斩为两半! 只是这睥睨一切的霸气,便让张凛心生向往,一时间,他看的有些痴了,仍是死死的注视着天空,完全没将文逸的话放在心上。 “文跛子,现在再撤,已经晚了吧。”莫降无奈的说道:“想必它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行踪。” “蠢货!”文逸这一次显然是动了真怒,因为他几乎从未说过脏话,然而这一次,他却抛却了以往的温文尔雅,厉声喝道:“我们不是躲开海东青,我们是要跟它的主人拉开距离!海东青已经出现在这里,主人还会远么?我们即刻离开,拉远距离,还会有时间商讨对策,若是此时被对方追了过来,我们仓促应战的话,怕是很难战胜!” 现在,文逸已经理解了莫降心中紧张的来源,自他看到海东青身影的那一刻起,他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甚至比莫降还要紧张——他们离开汝阳后,莫降已将这支队伍的指挥权全部交给了他,也就是说,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众人的安危,决定着众人的命运。他文逸从不打无把握之仗,也不会因为一时意气用事,将众人置于险境。 便在这时,空中再一次传来一声凄厉的鹰啸,这一声叫,却是来自于最早出现的那只苍鹰。 海东青来的太快了,那头盘旋的苍鹰甚至没能在划出一个完整的圆,海东青已以惊人的速度飞至,它如一把利箭一般,径直穿过了苍鹰运动轨迹的圆心,与处于远端的苍鹰,直接撞在了一起! 面对海东青快如闪电的速度,那苍鹰避无可避! 两只猛禽,纠缠在一起! 坐在车辕之上的莫降看的清楚,两只猛禽伸出利爪,两两相握,谁也不肯松开,它们扑打着翅膀,鼓动着空气,都想占据有利的位置,都想将对方踩在身下,互不相让! 它们在空中旋转着,急速坠落! 那看似舞蹈一般唯美画面中,实则隐藏着生与死的残酷法则! 无路可退的苍鹰背水一战,堪堪挡住了海东青的攻势,凭借所有野兽都具备的求生本能,面临死亡威胁的苍鹰,使出了全力! “吒——!”海东青再次鸣叫,这一次鸣叫却是短促许多,但众人却分明听得到,它叫声中的不屑,仿佛在嘲笑那苍鹰的不自量力,嘲笑那苍鹰的抗争不过如与ri月争辉的萤火虫一般可笑。 “胜负已分了。”文逸感叹一句,“我们走吧。” “文跛子,我们恐怕真的走不了了。”莫降无奈的叹口气,指了指驾车的驮马。 文逸顺着莫降所指望去,却见那头驮马正瑟瑟发抖,耳朵紧贴在头骨两侧,脑袋埋的极低,正发出低沉的悲鸣,悲鸣中,尽是恐惧。 文逸暗骂自己这车夫当的不够专业,完全没有意识到驮马的异常,他再叹一口气,顺手一摸,从背后将那张长弓握在了手中。 这张弓取自洪铁翁的铁匠铺,弓力九石,弓背中夹有钢条,弓弦中亦是混杂着金属丝,弓背两端,各雕有一只鹰头,握弓之处,密绕钢线——文逸将此弓握在手中之时,整个人亦变了味道,身上浓重的书卷气,转瞬间便被战场的杀伐之气掩盖。 他探手入怀,摸出一枚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之上。 他从箭壶中抽出一根月牙箭,缓缓搭在弓弦之上,月牙箭头如新月月牙,分出两叉——此箭箭头扁平锐利,但不够尖锐,虽破甲能力不足,但却极为shè杀野兽。 便在此时,空中格斗,已然分出了胜负。 惨叫声中,力尽的苍鹰已被海东青用利爪生生扯为两半。 残破的羽毛,伴着血雨落下,苍鹰的内脏,混杂于其间。 血雨之中,文逸缓缓站起身来,屹立与车辕之上。 他深吸一口气,稳定心神,九石硬弓,被他缓缓拉开。 狂夫子曾经对莫降说过,文逸shè术极佳——狂夫子研习君子六艺时,还曾就其中“shè”之一艺,专门向文逸请教过。 文逸开弓的同时,朝阳也即将从东面的地平线下升起,微红的霞光,染红了天地的一角。 长弓拉满的瞬间,文逸已心如之水,双眼之中,唯剩下那只取胜后得意洋洋的海东青。 “嘣!” 一声脆响,如银瓶炸裂,传彻四野。 这一声响,亦唤出了朝阳,当那轮红ri破云而出的瞬间,耀出了万丈光芒! 月牙箭带着尖啸,伴着霞光,直刺向在空中盘旋的海东青! 那一箭,天地为之sè变! 可海东青对这一箭的回应,只是一声高傲的鸣叫。 海东青极为有灵xing,撕裂苍鹰的它虽然得意,但野兽对危险的预知感还在,弓弦炸响的瞬间,它已向下望来——它飞的极高,即便是军中最闪shè的神弓手shè出的羽箭,也沾不到它半根羽毛,所以面对文逸shè出的这一箭,它全然没放在心上,仍是不住的盘旋,似是在嘲笑文逸的异想天开。 可是,海东青很快就后悔了,因为那一枚长箭,并没有像以往那般到半空便力竭坠落,它穿云破风,转瞬就到了它的身前,而且,速度丝毫不减! “吒——!” 海东青恼羞成怒,大叫一声的同时,急忙扇动翅膀躲避。 但是,它的高傲让它付出了代价,它没能完全躲开那一箭。 一声凄厉的鸣叫过后,海东青折身逃走,它付出的代价,只是翼尖的一小撮羽毛…… “文跛子,好箭法啊!”莫降拍着手赞道。 “张凛,速速离开这里!到前方与菲儿汇合!”文逸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他知道,自己这惊天一箭不能shè杀海东青,必然招致更猛烈的报复,那海东青的主人,见海东青受伤,想必只会来的更快。 张凛望向文逸的目光中,多了一丝钦佩,这一次,他没有再违背文逸的命令,猛的一拍马背,行在最前。 “如果是那个人来了,还真不好对付了……”唐沁的声音,从车厢内幽幽传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一个**着上身的壮硕汉子,出现在莫降等人方才停留的地方。 他望着苍鹰散碎一地的尸体,身体战战发抖。 “那女人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让人假冒我!” 壮硕汉子循声望去,却看到一个如他一般壮硕强悍的身影,迎着朝阳向他缓步走来…… 第123章 分岔路 刺眼的光线中,那人身体的剪影,几乎和那壮硕的汉子完全一样。 待后来的那人走的进来,那壮硕的汉子才发现,不但是身形,就连衣着,发型,甚至辫子上的银饰,二人都一模一样。 二人唯一的不同便是,后来之人肌肉虬结的右臂之上,立着一头神态高傲、体型矫健俊美的鹰——曾几何时,那壮硕汉子的手臂上,也是立着一头苍鹰的,只不过现在,那只苍鹰碎裂的尸体,就在他的脚侧…… 壮硕汉子打量那人的同时,那人也在仔细的观察他。 两道凌厉如电的目光,刺在壮硕汉子的身上,让他的战栗更为剧烈。 “啧啧,我们的第二皇后还真是本事通天,竟然能找到和我长的如此相像之人。”那人啧啧称奇道:“看着你,简直就像是在照镜子——当然,如果你不再发抖的话,那就更像了。” “你……你,你不是已经死……”壮硕汉子的舌头像是打了结,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噢。”那人若有所悟般点点头道:“原来她骗你说,我已经死了啊,所以你才有胆子假冒我么?” “不,不是的,不可能的……”壮硕汉子语无伦次,全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也觉得不可能。”那人微笑着说:“你怎么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伪装我达一年之久?!如果说是别儿怯不花那种废物看不出你的破绽也就罢了,可十三羽翼,也不全是他这种靠裙带关系爬上去的饭桶!我不在大都城的这一年中,目光如炬的托克托没能看出你来还情有可原,因为他自身难保——可是,睿智的老的沙也没发现你身上的漏洞么?!他是不是病入膏肓快要死了?!以至于连高贵的海东青和低劣的苍鹰也区分不清了?!!” 那人说着说着,忽然发起怒来,他的怒气仿若有实质一般,直将那壮硕汉子逼迫的连续后退几步! “不要退!”那人厉喝一声,便让那汉子壮硕的身体僵在了当场,再也后退不得。 那人缓步走过去,拍着他的肩膀,徐徐说道:“不好意思,是我一时失态,吓到你了。可我也是有苦衷的啊,因为大乾国一天比一天腐朽,一天比一天混乱,我心痛无比!只可恨我们的皇帝,被奇洛那个贱人迷惑,残害忠良,自毁长城!就连我也差点成了她盗国之路上的垫脚石。” 那人巨大的手掌拍在汉子宽阔的脊背上,每拍一次,那壮硕汉子的身体就要颤上一颤,他心中虽然厌恶那只手掌,但却双腿发抖,再也退不开一步——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无辜的羊羔,面对龇着獠牙的恶狼,虽然心中恐惧,但就是一步也动不得。 “你要知道,我大乾国哪里都可以乱,但十三羽翼却绝对不能乱;皇didu可以腐朽,但惟独十三羽翼不能腐朽;朝堂可以堕落,但十三羽翼绝不能堕落。”那人声音虽轻,但壮硕的汉子却抖的更厉害了,他隐约感觉到,对方平静的言语之下,隐藏着滔天巨浪,随时都可以将他吞噬。 “这……我……这与我……”壮硕的汉子本想说“这些大道理与我有什么关系?”可望着对方那双利剑般的眼睛,再多的辩解之辞,也不得不咽进肚里。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被人逼的。”那人咧开一张大嘴,“善解人意”的说道:“奇洛那贱人手段很高,连我也差点折在她的手上,像你这样的小喽啰,又怎敢违抗她的意志?” 壮硕汉子闻言,本以为峰回路转,但却听那人话锋一转说道:“可是,做错了事,就要得到惩罚,无论你是主犯还是从犯。想当年,漠海汗率兵征讨天下时,发令是何等的威严!而我们十三羽翼,便是他手中执法的利刃!斩向犯错之人时,绝不留情!现在啊,在时间长河的冲刷之下,有些刀变钝了,再不能一刀斩断敌人的头颅,可是我这一柄,却一如既往的锋利……” 说着说着,那人手上突然发力,身材壮硕的汉子只感到背后一沉,刹那间,仿佛有一柄重锤砸在自己的后心之上!霸道的内劲如滔天海浪,透胸而出!壮硕汉子来不及感到疼痛,人便像断线纸鸢般朝前飞了出去! “啸空,杀了他!”那人微微抖动左肩,对立于小臂之上的海东青下达了命令。 海东青鸣叫一声,像枚利箭般蹿了出去! 不等那壮硕的汉子落地,海东青的利爪,便抓透了他的咽喉! 惊恐和错愕,凝固在壮硕汉子的眼眸之中——他到死也没能弄清楚,对方杀他的真正原因…… “好吧,便让你死个明白!”那人神情倨傲,眼中尽是不屑,“我要杀你,是因为你玷污了傲崖鹰的孤傲和高贵!想我傲崖睥睨众生,那些盘踞在密林中的泥腿子,有什么资格值得我出手?!你若是不杀他们,说不定我还会留你多活几天……” 海东青锐利的鹰喙,深深啄进了壮硕汉子的眼眶中,壮硕汉子的尸体落地的同时,海东青已开始啄食他的脑浆。 “放心吧,我不会让黄泉路上的你太孤单的。”傲崖淡淡说道:“你不用等太久,那莫降就会去陪你了——噢对了,如果你肯在黄泉路上多徘徊片刻的话,说不定还会见到你的主子——奇洛!” 太阳已经完全跳出了地平线,耀眼的阳光普照大地,傲崖静静立于朝阳的光辉之中,周身都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sè,仿若天神,他眯着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向东方望去,一双纯金sè的鹰眸中,满是轻蔑,仿若一个老道的猎人,看待一群垂死挣扎的猎物…… 与此同时,莫降的车队,正经过新蔡城北——韩菲儿行在最前,马车居中,莫降伴在马车一侧,而张凛则负责殿后——他们走的是小路,再加上时间是清晨,是故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但莫降的车队却行的极快,车马声中,尘土翻滚而起。 “文跛子,我们已经过了新蔡城了。”莫降扭头提醒道。此刻的他,再次骑上了那头毛驴,让他微敢诧异的是这头毛驴的速度,即便是与奔驰的骏马竞速,它也是游刃有余,丝毫不落下风,可是据文逸本人所说,这头一sè纯黑的小毛驴,是他花了一钱银子,从一位老农手中买来的…… 莫降正审视自己坐骑的功夫,车队又向前奔驰了一段,而且看文逸赶车的动作,他似乎并没有停下了歇息的意思。 “哎我说,咱们已经过了新蔡了!”莫降只好再一次提醒道:“难道咱们不派人进城采买些补给品么?” “不,我们不能停下来——最起码,现在不能。”驾车的文逸抽空向后方望了一望,虽然没发现什么异常,但他却仍觉得不够安全。 “到底是什么人啊?把你们吓成这样?”唐沁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她似乎刚刚睡醒,声音慵懒妩媚,撩人心神。 文逸头也不回道:“拥有海东青的男人。” “海东青?”唐沁低声念了一句,紧接着问道:“当朝有资格饲养万鹰之神的人,除皇帝之外,只有一人——想那妥懽帖睦尔沉迷酒sè,人又娇贵,自然不可能屈驾来追你们……如此说来,来者就只能是十三羽翼四鹰之一,傲崖鹰了!” “傲崖鹰?”莫降将那拗口的名字重复一遍,皱着眉头问道:“什么来头?”” “哎呀!姐姐我说过了啊,十三羽翼四鹰之一嘛!想那十三羽翼四鹰四狗四骏一老罴,那傲崖鹰正是四鹰之一。”唐沁说着说着,忽然换了一副语气问道:“听你的声音,莫弟弟你也很紧张啊——这可是不对啊,黑将你都敢反,你还怕这个鞑子不成?” 莫降苦笑一声道:“沁姐姐,其实我胆子很小的,很多东西都怕的要命——我怕死、怕累、怕苦、怕冷又怕热,当然,也怕黑将。” “那你为何还要与黑将作对?”唐沁问。 莫降摇摇头道:“有的时候呢,怕是一回事,抗争与否又是一回事。就拿吃饭一事来说,我也怕被噎死,可是人饿了之后,饭还是要吃的嘛。” “弟弟你说的不对,吃饭是有可能被噎死,可是不吃饭肯定会饿死——这与你反抗黑将之事,完全是两个问题。”唐沁自以为抓住了莫降言语中的漏洞,继而说道:“你违抗黑将的意志,可能会死,你若是服从于他,姐姐我可以保证,你会活的好好的……” “若是像个傀儡一般活着,那还不如死了算了。”莫降微笑着拒绝道。 唐沁却不气馁,很快又开出了条件:“如果你答应姐姐,从此不再与黑将为敌,从此效忠于他,那么姐姐我就会助你一臂之力,和你并肩作战,一齐对付傲崖鹰——据我所知,那傲崖鹰虽然厉害,但却颇好女sè。据传,一年多前,他还曾酒后调戏当朝第二皇后,若不是他身份尊崇,又有十三羽翼庇护,他早就被皇帝杀掉了。” 文逸插言道:“可我却听说,傲崖鹰心高气傲,终年在深山修行,与其爱鹰为伴,追逐野兽,茹毛饮血,他不近女sè,不喜钱财,却唯独爱惜他的羽毛,珍惜他的名声。” 莫降在大都城潜伏许久,却从未听说过傲崖鹰,也不知他的脾气xing格,更不了解他的手段,他唯一知道的是,这世上能让自己如此紧张的人不多,那傲崖距离尚远,就让自己倍感压力,若是追来,定要有一番恶战。 便在此时,却听韩菲儿回身说道:“文先生,前面有条岔路,一条向东,一条向南。” “岔路?”文逸略一沉思,很快便道:“我们既不向东,也不向南,我们向北去……” 第124章 往事 在韩菲儿的带领下,众人离开了道路,穿田过野,斜向东北方向,一路驰行。 寒冬的田野,一片荒凉,荒野之上,毫无遮掩之物,众人的行踪暴露无遗。但文逸却执意向北,抖动缰绳,丝毫没有停下来休息的意思。 “文跛子,我觉得我们不能再逃了。”莫降仍是眉头紧锁,但语气已不似之前那般紧张,“我们若是一路逃下去,汉皇之血、天选之子的脸面,就要被我们丢尽了。” 文逸却道:“名声没了,可以再挣;面子丢了,可以在找。若是xing命没有了,空守一个无用的名号,又有什么意义?” 闻听此言,莫降便无话可说——因为他亦是没有把握,能战胜这一次的对手。那傲崖的本事究竟如何?是像别儿怯不花一般废物?还是如托克托一样高深莫测?亦或者像老的沙那样强悍难挡?莫降对此一无所知。想那傲崖鹰也太过神秘,莫降做暗子时ri甚久,但手中却没有关于傲崖鹰的任何资料。上一次与十三羽翼中的老的沙对抗,他们虽然侥幸逃脱,却是付出了两人丧命,张凛重伤的代价。而这一次,面对来势汹汹的傲崖,他们事先没做任何准备,若是贸然交手,无论伤了队伍之中的哪一个,都是莫降不能接受的结果。回想他们离开真定南下之时,还是人马齐备,可路上先是丢了刘芒,如今冯冲又身负重伤——六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四个人了…… “文跛子,你让我们一路向北,莫非是有什么办法?”莫降开口问道,说话的时候,他回头眺望,却见一串车辙马蹄印记,刻在冬ri的荒野之上,颇为扎眼——莫降实在猜不透文逸的打算,因为若是要隐藏行踪,就该沿着道路前进,那样,他们的踪迹会和道路上行人的踪迹混杂在一起,虽不能完全隐藏,但起码能起到迷惑敌人的目的,可这样离开道路,在荒野中折向北方,只会留下明显的足迹——这不是摆明了给傲崖留下追踪的线索么? 文逸看了莫降一眼,似是看透了他心中的疑惑,开口解释道:“唯战兄,傲崖有海东青做高空哨兵,所以无论我们往哪里走,也无法逃脱万鹰之神的监视。既然如此,寻常的隐藏之法,也就变的毫无意义。”说着,文逸向东北方向望了一眼,喃喃道:“现在,我们需要一个人的帮助……” “能帮助你们的人就在眼前,你们偏偏不用,非要舍近求远。”唐沁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凝望着文逸的背影说道:“我说过了,我可以帮你们对付傲崖鹰。” 文逸头也不会说道:“你的帮助,是有条件的——而且,是我们不能接受的条件。” “你们大可先答应我嘛。”唐沁眯着眼睛笑道:“大不了,我将傲崖鹰赶跑之后,你们再反悔,过河拆桥就是了。” 唐沁的分析听起来诱人,但文逸却不敢答应,因为他太了解这个女人了。为了达成目的,偏执的她可以使出任何手段,甚至是玉石俱焚——文逸若是答应了她,等那傲崖鹰来了,唐沁非但不会帮自己对付傲崖,反而极有可能会站在傲崖那一边——心中虽然这样想,但文逸却开口说道:“暂且不论你的话是否可信,单就实力来说,你未必是傲崖的对手。” “嗯?”唐沁闻言,秋瞳一闪,笑着问:“你是在担心我的安危?怕我被傲崖所伤么?” 文逸语气不变,冷声回应道:“你若非这样理解,我也无话可说。” “哼!”唐沁嗔道:“说到底,你还是不信任人家。” 文逸也不辩驳,只是道:“你已经出卖过我一次,害我折了右腿,变成了残废,我若是再信你,恐怕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说过了,那件事不是我做的!到底怎样你才会信……”话到一半,唐沁便闭口不谈往事,因为她知道这争论毫无意义,只是话锋一转幽幽道:“那你现在要找的那位高人,他就值得你信任么?他就会无条件的帮助你们么?” “唐沁,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文逸苦笑一声道:“我与黑将,至少能保持表面的和平;但我与那人,却是有深仇大恨……” “那你还去找他?当年,你可是差点害死他。今ri,你们若是再见面,他恐怕得扒了你的皮!”听唐沁的话,他似乎知道文逸要去找谁。 “文跛子,你究竟要带我们去找谁?”莫降越听越糊涂。 “时间紧迫,等见了那人,他一定会将往ri恩怨再讲一遍。所以,我就不浪费口舌和时间了。”文逸目不斜视回应道,和唐沁进行一番对话之后,他的心情变的有些糟糕,不愿再多说话。 “他不肯说,就让姐姐来告诉你。”唐沁却像是极喜欢和文逸作对,她往前凑了凑,拖着受伤的身体,爬到车门之处,翻身斜靠在门框一侧——只是这看似随意的一靠,便已是风情万种,动人心思。 “她要找的人啊……”唐沁说着,也微微侧头,转向北方,目光飘过了旷野、田地,伴着思绪,飘到十多年之前的夏天…… 高悬的烈ri之下,新蔡城北四十里的田间小路上,孤零零的摆着一个地摊,巨大的竹伞之下,一个年约五旬的老汉一手扇着蒲扇,一手嘬着茶壶,申请惬意的守着他的摊位。他摆摊在次,既不卖茶,也不卖瓜,却不知从哪里猎来了些小动物,关在木笼里贩卖。 这时,自北方行来二人,一大一小,一男一女,男的弱冠之领,女孩儿却只有十一二岁年纪,粉嘟嘟的小脸,可爱的仿佛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一般。 二人共举一把木伞,顶着烈ri牵手南行。 “逸才哥哥,你看这对小兔子好可爱啊!”那个明眸皓齿,五官jing致的小姑娘忽然停下了脚步,眼巴巴的望着木笼中的一双白兔,她一手牵着身畔那年轻书生的拇指,另一只粉嘟嘟的小手,却指着身前的地摊,她此刻的注意力都被那对白兔吸引了过去,再也迈不动脚了。 那书生却在赶路,没有注意到小姑娘已经止步,二人牵在一起的手一扯,小姑娘半截小臂露在绣花袄袖之外,皓白若雪,在阳光的照耀下,白里透粉,可爱至极。 “沁儿,你又调皮了。”那书生回头笑道,温暖的笑容中,尽是宠溺——他虽然称不上俊秀,但却五官明朗,文雅恬静,书卷气极浓,尤其是那双眼睛,虽然尽是书生意气,但却遮掩不住其中的睿智。 “逸才哥哥,你买下它们吧。”小姑娘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的央求道:“它们被锁在笼子里,好可怜啊。” 书生面露难sè,摸了摸干瘪的钱袋,轻咳一声道:“养不活的,若是死了,沁儿又要伤心了。” “逸才哥哥骗人!”小姑娘撅起小嘴,委屈的说:“你看它们那么健康,即便被关在笼子里,也在乖乖的吃菜,怎么会养不活?” “还是这位女娃娃识货。”那摆摊的老汉放下茶壶笑着说道:“这对白兔,乃是驯化的家兔所生,既无野xing,也无气xing,很好养的。” “逸才哥哥听到了吧?老伯伯都说了能养活!”听到那老汉这样说,小姑娘更有理了,她甩着书生的胳膊娇声道:“逸才哥哥,求求你买给沁儿嘛!” 书生苦笑一声道:“我们都要饿肚子了,哪里还有食物来喂它们呢?再者说了,我们正在赶路,时间紧迫,哪里有时间去挖野菜?” “我这对白兔,不用野菜也能养活!”老汉拍着胸脯保证。 “那它们吃什么?”小姑娘好奇的问。 “只要给它们喂些剩饭,就行了,它们什么都吃的。”老汉说着,从怀里掏出半块干粮,掰了一小块丢进笼子里,那两只白兔果然津津有味的吃起来了。 “逸才哥哥,买嘛,买嘛!”小姑娘继续撒娇,“大不了以后沁儿吃饭的时候少吃一点,省下干粮喂它们啦!” 她软磨硬泡,书生实在没有办法,只好皱着眉头问道:“多少钱?” 老汉一听,面露喜sè,伸出四根手指。 书生看到对方手掌的时候,脸sè微变,沉思问道:“四文?” 老汉笑着摇头。 “四十文?”书生咬着牙问。 老汉仍是摇头。 “老伯伯你就说嘛,到底多少钱?”小姑娘笑着问,她笑起来,脸sè便出现两个酒窝,端的惹人怜爱。 “四十两,纹银!”老汉笑着道。 书生闻言,却不惊诧,只是低下头沉声道:“沁儿,你听到了?这兔子我们买不起。” “买得起,买得起!”小姑娘仍是不依,说着,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佩,拿在手里晃道:“逸才哥哥,我们拿这个换他的小兔子好不好?!” 书生见状,脸sè立变,他一把将玉佩夺过来,厉声喝道:“胡闹!” “哇——!”小姑娘忽然大哭起来,即便是咧嘴大哭,但梨花带雨,更显的她楚楚可怜,让人心疼无比。 书生却不理她,一把将其抱起来,转身便走。 二人又向南走了一段,小姑娘仍是哭个不停,书生却不安慰,只是迈着大步赶路。 这时,两个官差自南面行来,正与书生相遇。 “兀那书生,你可见过此人?!”一个大胡子官差说着,展开一张通缉令。 那书生眯着眼看过去,只见通缉令抬头写着八个大字:“珍兽大盗,欧阳逐鹿!” 再看通缉令上之人的画像,却与那摆摊的老汉一模一样!! 第125章 绝代媚色 更新时间:2013-08-22 珍兽大盗?欧阳逐鹿? 书生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脑中灵光一闪道:“传说中的中原四怪之一,流窜各地,猎取奇珍异兽的怪侠,欧阳逐鹿?” 官差见书生知道此人,脸色转喜,那大胡子官差忙道:“你见过他?” “没见过。”书生急忙摇着头否认:“小生只听说过珍兽大盗,却不知道珍兽大盗的名号叫欧阳逐鹿。” “没见过说这么多废话!”大胡子官差瞪他一眼,将通缉令闭合,转身就要离开。 “我见过!”书生怀中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停止了啼哭,红着眼睛大声道。 书生急忙去捂她的嘴巴,然而却是迟了——“他就在前面,顺着这条路就能找到……呜!”小女孩口齿伶俐,在书生捂住她的嘴巴之前将欧阳逐鹿的行踪说了出来。 女孩年纪虽小,但相貌纯真,声音甜美,所说之话仿佛拥有魔力,让人深信不疑。 两个官差先是一愣,紧接着喜形于色,也顾不得追究书生欺骗他们的罪过,急忙向北方跑过去,转眼就没了踪影…… “沁儿,你怎么能这样?”书生斥责道:“他好歹是武林前辈,你怎能帮朝廷……” 小女孩却不理会书生的斥责,眨着眼睛说道:“逸才哥哥,我们也追过去。” “追过去干什么?”书生皱着眉头问。 “等那官差把那老伯伯抓走了,我们就可以趁机将那一对小兔子抢过来。”小女孩拍着手,高兴的笑着说。 小女孩理所当然的语气,让那书生在炎炎夏日感到后脊梁一阵阵发凉,看着怀中这可爱的女娃天真烂漫的笑容,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样一个粉雕玉琢的可人儿,怎就生得一副蛇蝎心肠? “逸才哥哥?你热了么?”小女孩见书生额头渗出了汗珠,伸出小手仔细的帮他擦拭干净,旋即她弯眉一笑道:“好啦,沁儿帮逸才哥哥擦干净啦!现在我们就追过去吧!” 书生略一沉思,转身发足狂奔。 他看似弱不禁风,但狂奔起来,却是速度极快,仿若一阵旋风。 书生和小女孩赶到摊位之前,却发现两位官差已倒在地上,沾了一身的尘土,他们脸色发黑,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好似中了剧毒。良田秀舍 那老汉仍是一手拿着蒲扇,一手端着茶壶,只不过此时,他脸色那份坦然和惬意却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狂傲的笑容。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抓我欧阳逐鹿归案?”欧阳逐鹿大声笑道:“想那守卫森严的皇家林苑,我都是来去自如,千余禁卫,碰不到我一根毫毛,皇帝老儿最爱的猛兽珍宠,都被我盗了出来!你们以为我珍兽大盗,是浪得虚名不成?” 倒在地上的两个官差,痛的已无法回答,只是扼着各自的咽喉翻滚个不停,好似要自己掐死自己一般。 “七段蛇的毒,无药可解,你们不用再挣扎了。”欧阳逐鹿笑容变的残忍起来,忽然间,他将目光投向书生和那小女孩,口中说道:“你这书生,也太不讲江湖道义!你买不起我的兔子也就罢了,为何又引官差来抓我?” “老伯伯你可别误会。”小女孩一脸无辜的说道:“那两个官差可不是我们找来的……” “哼!”欧阳逐鹿冷笑道:“不是你们找来的,难不成还是他们自己找到我的?看这两个狗腿子武功低劣,脑子又笨,若无他人告密,他们又怎能找的到我?我在路旁摆摊半月有余,途径官差无数,比他们有本事的官差我不胜其数,他们都看不出我的破绽来,偏偏他们就看的出来?这难道是巧合不成?” “老伯伯,这世上有句俗话,叫‘瞎猫也能碰上死耗子’的。”小女孩怯生生的说。 “闭嘴!”欧阳逐鹿大喝一声,吓的那小女孩急忙将头埋进了书生的怀里。 欧阳逐鹿接着说道:“在这个世上,没人比我更了解动物!无论是猫是狗,是虎是豹,是鼠是蛇——我对他们的习性,可谓是了如指掌!所谓‘瞎猫遇死鼠’这种狗屁话,纯粹就是胡扯!猫儿即便是瞎了,凭借嗅觉和听觉,以及胡须的探测,它们一样能抓到老鼠!但是这两个笨蛋官差,没有一点本事,他们如果真的如猫儿一般聪敏,我栽在他们手上也是不冤!可是,他们不是猫,他们是狍子,傻到家的狍子……” “其实,狍子也不傻的。”那书生小声嘀咕一句。 “你说什么?!”闻听有人质疑自己对动物习性的判断,欧阳逐鹿眉毛一竖喝道:“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蠢书生,竟敢反驳我?” “逸才哥哥才不蠢呢!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比你可要厉害多了!”小女孩不服气的争辩道,可她刚将头转过来,看到欧阳逐鹿凶神恶煞般的表情,立刻又将头转了回去,再次埋进书生怀里。 “他知道的再多,又有个屁用?书读的再多,还不是读到狗肚子里了?”欧阳逐鹿吐口浓痰,粗鲁的骂道:“终究是个出卖江湖前辈的无耻败类!”重生异能在手 “不许你说逸才哥哥无耻!”小女孩又转过头来,欧阳逐鹿三番五次侮辱那书生,小女孩是真的生气了,她瞪着眼,鼓着腮,气愤不已。 “我没功夫跟你们在这里废话!”欧阳逐鹿说着,弯腰收拾他的摊位。 “前辈,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书生见欧阳逐鹿再无下文,只以为他不再追究二人的过错了。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欧阳逐鹿头也不抬道:“你们将官差引来,害我使出七段蛇——你们可知道,那七段蛇牙齿极细,每咬一次人,牙齿就要脱落一次,再长出来要等三个月?” “那又怎样?”小女孩问道:“难不成还要我们赔你不成?我们可没有银子!” “能赔我那是最好了。”欧阳逐鹿嘿嘿一笑道:“可我看你们穿的寒酸,想必也没什么钱!我这七段蛇可是一千两银子一条,咬这两个官差用了两条,那就是两千两——你们定是赔不起的。” “是啊,老伯伯,我们很穷的,赔不起的。”小女孩立刻换了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泪汪汪的央求道:“所以,就求求你放我们走了吧!反正那两个官差也要死了,老伯伯你也没事……” “你们没钱赔不要紧,可以肉偿嘛。”欧阳逐鹿怪笑道。 “沁儿的肉很臭的,不好吃……” 欧阳逐鹿并不理会,只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自顾自说道:“书生,方才我看你见到我手掌之时,便面露异色,想必是看到了我手心的老茧,断定我有武艺在身,所以才急着带那女娃娃离开——凡是见到陌生的习武之人,神色匆匆离开的,十有*,是被江湖中人追杀——我看二人相貌非常,虽然以兄妹相称,但容貌却相差巨大,想必你们不是亲兄妹吧。” “这位老丈,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书生皱着眉头问道。 “按理来说,你们出卖我一次,我也得出卖你们一次才算公平。”欧阳逐鹿阴险的笑道:“可是呢,我这个人宅心仁厚,心肠很好,喜欢以德报怨……” “老丈有话便请直说。”那书生说着,微微侧身,将小女孩严严实实护在了怀里。 “书生,你害我损失两条珍贵无比的七段蛇,总得拿一样东西赔偿我才是。”欧阳逐鹿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两排黄牙笑道:“不如,你就将这小女娃赔给我如何?” “不行!”书生和小女孩异口同声拒绝道。黑老大的惹火小娇妻 “这可就容不得你们了!”欧阳逐鹿说着,伸手朝地上一指,“若你们不从,这就是你们的下场!” 这时,两个官差已停止了挣扎,翻着白眼,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死掉了。至死,他们都紧紧的扼着各自的喉咙,关节深陷进了皮肉之中,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浸入土地。他们的面容已扭曲的不成人形,两个人都是七窍流血,目突口肿,只看上一眼,便让人毛骨悚然。 小女孩尖叫一声,将脸深深的藏起来,呜咽个不停;那书生也是眉头紧皱,脸色发白,冷声问道:“久闻珍兽大盗一生追逐奇珍异兽,只要听到哪里有异兽现世,无论多难,也要将其猎至手中驯化——既然前辈只对野兽感兴趣,要这小姑娘有何用途?” “你这书生真是迂腐的可爱。”欧阳逐鹿直起身来笑道:“歹人想要你手中的东西,还会跟你讨价还价么?不过念在你如此可爱的份上,我便与你把话讲明白——我看这小女娃的面相如此精致,便知道她一旦长大,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美人。要知道,奇珍异兽虽然难得,这绝色美人却比奇珍异兽还要稀有,我神州历史几千年,至今也不过有四大美人——你怀中这位可人儿,长成之日,恐怕比那四大美人还要美丽!我欧阳逐鹿一生,只爱收集珍宝,而这位女娃娃,在我心中,便是万中无一的珍宝!我这样说,你可明白了?” 书生点点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明白了。”他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不才虽然武功低微,但也不想珠玉蒙尘,更不会将沁儿拱手相让——你若有本事,就自己来取吧!” “好,既然你敬酒不吃……” 欧阳逐鹿话音未落,脸色大变。 因为自那书生身后,忽然飘出一个人来。 准确的说,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女人! 那书生也是面露诧异,扭头望去,只看了一眼,便觉得恍恍惚惚直坠梦中。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惊艳之人——她纱衣幔裙,飘然若仙,酥胸半露,细腰丰【臀】,肤白如雪,纤纤细足,配以金环,随着她摇曳的步伐,叮当作响恍如天籁…… 此女一出,天地间的一切,都失了颜色。 “你是谁?!”欧阳逐鹿亦是觉得心神恍惚,视线之中,那女人的影像已是有些模糊,唯有那白色面具后的一双凤眼中,闪烁着金黄色的光芒,依然灿烂若星…… “十三羽翼,媚生驹!”那女人的声音,仿若梵妙佛音,催人入眠,偏偏又似情女吟呻,撩人心神…… 第126章 困兽(一) 更新时间:2013-08-23 “媚生驹报出她的名号之后,那个书生和小女孩却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双双倒地。”唐沁幽幽说道:“等他们再醒来时,已没了媚生驹和欧阳逐鹿的踪影,甚至就连那两个官差的尸首也不见了……” 唐沁的故事讲完了,莫降却是一脸的痴相,不知是在脑中勾勒媚生驹如飞天降凡时的画面,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莫降弟弟,姐姐的故事讲的很无聊么?”唐沁怨声的嗔道。 “吓?”莫降微微一愣,好似刚从经年久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沁姐姐你说什么?” “唉。”唐沁这一声叹息,婉转幽怨,即便看不到她的面容,但仅凭这声音,便让人心生怜惜,“看来,姐姐的故事真的讲的很差……” “没,没有这回事。”莫降苦笑着摆手,脑中却是思绪翻转——如果他猜的不错的话,当年那个书生便是文逸,小女孩就是唐沁,而他们现在要找的人,就是欧阳逐鹿了。 不过,从唐沁所述的故事听来,他们二人虽然向官差透露了欧阳逐鹿的行踪,但却并未给欧阳逐鹿带来伤害,相反却给那两个倒霉的官差招来了杀身之祸。更何况,那欧阳逐鹿猎奇心重,竟然妄图从文逸手中抢夺唐沁。也许,他早就想得到唐沁,早就在二人的必经之路上等待多时,只为守株待兔,伺机抢夺唐沁。奈何,人算不如天算,欧阳逐鹿螳螂捕蝉在前,媚生驹黄雀在后。即便他遭了媚生驹的毒手,那也怨不得文逸,要怪也只怪他觊觎唐沁,心怀不轨,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综上所述,就算他欧阳逐鹿心中有恨,也不该恨到文逸的头上,他与文逸的仇恨,又是和从谈起呢? 想到这里,莫降笑着问道:“文跛子,方才那个故事,可是真的?” 文逸沉默片刻后回应:“是真的。” “那我就奇怪了,如果说故事中的情节不是杜撰,那么你和欧阳逐鹿,又是怎样结下的仇怨呢?”莫降问。 “故事是真的,但却只是一个片段。”文逸幽幽说道:“对于我们来说,故事到我们晕倒便已经结束,但对于欧阳逐鹿来说,媚生驹的突然出现,却是他悲惨生活的开始……”文逸并未再使用“书生、女孩”的字眼,而是直称“我们”,这便从侧面验证了莫降的判断,当年那两个人,正是文逸和唐沁。 “之后……在欧阳逐鹿身上,又发生了什么?”莫降隐约猜到,接下来听到的话,便是欧阳逐鹿和文逸结仇的关键。 “据江湖传言,欧阳逐鹿被媚生驹俘虏之后,受尽了折磨。”文逸沉声说道:“听说,媚生驹命人在俘虏欧阳逐鹿的地点挖了处土牢,将欧阳逐鹿囚禁其中,用铁钩穿了他的琵琶骨,又用铁链将其束缚,然后,便从各地网罗野兽,待那些野兽饿极之后,便将野兽投入牢中……” “那,欧阳逐鹿岂不是死定了?”莫降急忙问道。 文逸摇摇头道:“媚生驹此人心肠狠毒,甚至有些变态,她以折磨她的猎物为乐,怎会让欧阳逐鹿轻易死掉?她将野兽投入牢中,只为见到欧阳逐鹿的举世无双的驯兽绝技。她要亲眼看着欧阳逐鹿将那些因为饥饿而暴躁的野兽驯化的服服帖帖,然后再将那些驯化好的野兽送如皇宫,供大乾朝皇帝观赏享乐——她知道,处在生死边缘的欧阳逐鹿,为了保命,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驯服那些野兽……” 莫降闻言,心中惊凛,暗道:那媚生驹的心肠要歹毒到什么程度,才能想出这等残忍的方法?即便她长的再美,也是个蛇蝎美人,自己若是遇到,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我若是欧阳逐鹿,宁愿自我了断,也不愿受此大辱。”负责殿后的张凛冷声道。 唐沁闻言,却幽幽道:“媚生驹媚术无双,比我不知要高了多少,她若不想让欧阳逐鹿死,欧阳逐鹿便只能苟活,变成一个为皇家林苑训练猛兽的工具——用他此生所余的所有时间,来偿还他之前犯下的罪孽……” “我还是搞不明白,那欧阳逐鹿为何会恨上你。”莫降望着文逸问道:“要恨,他也该恨折磨他的媚生驹才对啊。” 文逸苦笑一声道:“当年,媚生驹便是从我背后突然出现,而且她出现的时机,恰恰是在欧阳逐鹿正要强夺沁儿……咳……强夺唐沁之时,所以,他一直都以为,媚生驹和我们是一伙的。” 莫降却道:“他又不知道你姓谁名谁,他更不会知道,当年那个书生早就变了模样,而且还瘸了一条腿;当年那个小女孩,如今早已长大。即便你们两个现在站在他的面前,他也不一定识得——既然如此,你们又有哪门子仇?” “唯战兄……” “逸才兄!你先听我把话说完!”莫降摆摆手,用飞快的语速说道:“一会我们到达那个地牢之后,我们就直接闯进去,将欧阳逐鹿救出来。重见天日逃离苦海的他,绝对会将我们当成救命恩人一般看待。到时候,我们顺势求他施展驯兽之术,将傲崖鹰的海东青驯服——没有了海东青的傲崖,也就变成了盲人,变成了一只瞎鸟,他就休想再追上我们!哈哈,文跛子,我这个瞒天过海的计策怎么样?” 文逸听完,只是苦笑一声道:“唯战兄,你以为我愿意跟欧阳逐鹿结仇么?我与他结仇,实非我所愿,但却已成事实,这并不是我的臆想。” “有什么证据?”莫降问——他始终觉得,文逸和欧阳逐鹿之间的仇恨,结的太过莫名其妙,而且颇为荒诞,所以他一直不信。 “证据么……”文逸沉思片刻道:“我想,唯战兄应该可以听到……有一个厉鬼般哭号的声音,正从北方传来。” “文跛子,你这是自己吓自……”说着说着,莫降便忽然住嘴了,因为他真的听到了文逸形容的声音。 那凄惨的嚎叫声,幽远、凄厉、绵长、时断时续、却又延绵不绝——它就夹在呜咽的南下的寒风之中,呼号的北风,裹不住那声音的凄厉,掩不住那声音的凄凉。无边的悲意,最终都化作一声怨毒的诅咒: ——“文逸文逸才,我今日所受的折磨,来日必将百倍返还到你的身上!” 太多的恨意和愤怒夹杂其中,直让莫降不寒而栗。 这时,韩菲儿回过头来,见莫降脸色惨白,身体微微发抖,忍不住关切的问道:“莫降,你怎么了?” “菲儿,你,你没听到么?”莫降问。 “听到什么?”韩菲儿不知所以。 “算了。”莫降咧嘴惨然一笑,心道这种毛骨悚然的鬼声,能晚一刻听到,就别早一刻听到,免得受其折磨——看来,听觉太过敏锐,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好事。 见莫降脸色一会儿一边,韩菲儿又问:“莫降,你到底怎么了?” “没,没事。”莫降深吸一口气,安抚自己的情绪——自做过那个奇怪的梦之后,莫降的神经一直紧绷着,此时又在光天化日之下听到凄厉的鬼叫,这更让他感到压力倍增。一会儿若是见了欧阳逐鹿,倘若他不逸,执意要向文逸报仇的话,那么他们去找欧阳逐鹿,就成了自投罗网了——到时候前有仇敌,后有追兵,那可如何是好? “现在,你信了?”文逸苦笑着问。 莫降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文逸无可奈何的说:“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欧阳逐鹿会如此的恨我。这一次前去,我只希望能化解我们之间的仇怨。” “若是化解不了呢?”莫降问。 “那也必须化解!无论用什么办法!”文逸咬着牙说道:“这是我们摆脱傲崖鹰追踪的唯一机会!若是欧阳逐鹿不肯帮我们,我们就只能和傲崖一战了!”说着,文逸的目光扫过韩菲儿和张凛,忧心忡忡说道:“根据我手中仅有的情报,那傲崖鹰实力强大,甚至连老的沙都要忌他三分,若是与他交手,我们的胜算真的不大,即便是胜了,恐怕也要付出些代价……” 听到“老的沙”三个字之时,张凛身体不由得一顿,握紧了手中的芦叶枪,纯钢锻造的枪身,传来丝丝寒意,这寒意,也让张凛想到了他闯荡江湖至今唯一一次败绩。 “比老的沙还要强么?”张凛沉吟道。 莫降没有回答张凛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傲崖鹰实力如何,他只知道,他们这支南行的队伍,至今正面临着自南下以来最艰巨的挑战,而且,从实力对比的角度来说,他们不能硬抗,只能智取。想到这里,莫降挤出个笑容为大家鼓劲:“扭转战局的关键,就在欧阳逐鹿的身上——所以,无论如何,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们也要将其拿下!他为朝廷驯了这么长时间的野兽,也该腻烦了,我们这就去搭救这位珍兽大盗!” 莫降的豪言壮语刚刚说完,胯下的驴儿却忽然发起了脾气,任凭莫降怎样抽打,它就是不肯前行,弄的莫降好不尴尬。 这时,莫降之前听到的凄厉鬼号,也越来越清晰。 “将坐骑的耳朵堵上!”莫降说着,从衣角撕下两根布条,塞进了毛驴的耳朵中。 可这一招却不太管用,毛驴仍在发着脾气,拧着身子,一个劲儿的倒退。 “看来,这一次要姐姐我出马了!”唐沁说着,飘悠悠跳下车来。 莫降不由得将目光投在唐沁的身上,却看到她不知何时已换上了一面纯白的面具,只是面具虽白,却白不过她胜雪的脖颈。 这一次,唐沁却没有调戏莫降,只是眨着眼睛问文逸:“逸才哥哥,怎么样?换了面具的我像不像那媚生驹……” 第127章 困兽(二) 更新时间:2013-08-24 文逸正愣神的功夫,唐沁却软绵绵倒了下去。 莫降反应很快,可他刚要去扶,却瞥到韩菲儿手腕微动,暗藏杀机。他生怕自己这一扶,会让唐沁身上多出几个窟窿,于是急忙刹住,变扶为拉,将文逸从车辕上拖了下来,甩到了唐沁身边。 文逸顺势扶住了唐沁,脸上却是一副错愕表情。 “怎么,不情愿扶着沁儿么?”唐沁调皮的眨着眼睛问。 “不要胡闹。”文逸黑着脸说道:“此事非同小可,如果不能说服欧阳逐鹿帮助我们,我们就只能与傲崖鹰正面对抗了!” “你是对我没信心?还是对自己没信心?”唐沁的声音中满是失望。 “正面对抗又如何?”张凛轻挥芦叶枪问道。 文逸摇摇头道:“可是我们现在不需要正面对抗,我们要做的,是尽可能的节约时间,尽量摆脱敌人的纠缠,尽快到达总坛。可是,太多的人不想我们顺利到达崖山,一路之上,他们设下各种陷阱,我们之前曾经破解了一些,但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耽误了很多时间。我想,在接下来的旅程中,还会有更多的阴谋诡计等待着我们,可如果我们像个莽夫一样,非要与其硬碰硬,非要与他们正面对抗的话,那么我们也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文逸的话,引发了众人的思考,自他们决定张扬行事以来,困难一个接着一个,他们一直没有退缩,将敌人的全部阴谋尽数粉碎,但是,每一次胜利之后,却少有人脸上会露出胜利的笑容,他们嘴上虽然没说些什么,但其实已是身心俱疲。 别的暂且不说,连续使用汉皇之血神力的莫降,也是心力交瘁。这一次他如此紧张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发现喜乐寺一战后,他很难再唤醒汉皇之血沉睡的力量。 “凡事物极必反,过犹不及。”这是狂夫子经常教育莫降的话,一路擎着汉皇大旗,张扬行来的莫降,也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过刚易折”——他知道,短时间内,自己很难再次使用汉皇之血的神力,因为连续经历郾城和汝阳两次大战之后,他的体力已透支的太过严重。 而且,每使用一次汉皇之血的神力,每将身体内沉睡的猛兽唤醒一次,莫降就感觉自己的灵魂距离万丈深渊又近了一步。绝对强大的力量让人疯狂,让人目空一切,也会让人迷失自己。莫降真正担心的是,频繁使用汉皇神力,自己的灵魂是不是会堕进深渊,自己会不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猛兽——要知道,汉皇之血的另外一个名字,便是“诅咒之血”…… 众人沉默了许久,却是唐沁打破了这凝重的氛围,“文逸,你说来说去,还是要去找那欧阳逐鹿!而你们若想顺利进入那个地牢,就需要我的帮助——这一次,我会站在你们这一边,帮你们对付傲崖鹰!” 虽然,唐沁说的情真意切,让人一时难辨真假——众人在洪铁翁的家中,已经领教过唐沁的反复无常和阴狠毒辣,而且,唐沁之前曾说过“同归于尽,玉石俱焚又何妨?”之类的话——这让众人如何敢信她! “你们若是再婆婆妈妈,傲崖可就要追上来了。”虽然重伤的身体仍未恢复,虽然被文逸搀扶着,但唐沁的话语之中却尽是自信——现在,她恐怕是这支队伍中心态最轻松的一个人了。 可莫降等人却仍是沉默,那唐沁只好继续演着属于她一个人的独角戏:“莫降,你是汉皇之血,你是天选之子!能不能拿出点魄力来让姐姐看看?难道让黑将视为最大敌人的天选之子,内心竟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么?你若是连这点冒险精神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做黑将的对手?” “我知道,你现在如此畏手畏脚,不是惧怕敌人的强大,而是因为心中有太多顾忌。你并非害怕失败,而是害怕因为失败,让你身边的人受到伤害!你虽然一直未曾说过,但姐姐我却知道,冯冲的重伤,对你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因为他的受伤,你再也见不得再有人倒在血泊之中了,无论是韩菲儿还是张凛,你都不想失去他们。”唐沁继续说着,越来越动情,“可是,你要知道,有些东西,越是害怕失去,往往失去的越快!你将一切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身上,将这支队伍中所有人的安危都背负起来,但是,你是人,不是神,你总有累的一天,总有力竭的一刻——当你疲惫不堪的时候,当你扛不起这重担的时候,你就要相信伙伴——所谓的伙伴,所谓的兄弟,不就是该在危难之际,帮疲惫的你撑起一片天空吗?” 唐沁身受重伤,身体依然很虚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的气息已经有些紊乱,但她仍坚持着将这些话说完了——其实,她自己也很奇怪,今日的自己,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隐隐觉得,自己寒冷如冰的内心,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那裂痕出现的原因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只是,恍惚中的她,脑中却总是浮现出莫降做噩梦的画面,那张因为惊恐而扭曲的脸庞,让她的心隐隐作痛…… 唐沁用了很久,才将气息调匀,她深吸了一口气,注视着莫降的眸子说道:“相信你的伙伴,相信我!当你感觉到累的时候,不要试图再背负太多的负担,如果你强行为之,只会害了你的伙伴,害了这支队伍!” 唐沁的话语,如惊雷般击中了莫降,他的身体猛的一震,呆在了当场。 振聋发聩的厉声喝问仍在莫降脑海中回荡,但他的思维,却渐渐清晰起来——他终于意识到,因为那个噩梦,自己陷入了某种怪圈:因为紧张,将敌人的强大无限放大,进而怀疑自己的能力,让自己变的六神无主,畏首畏尾,那个曾经勇往直前无所畏惧的猛士,在犹豫和退缩的折磨下,斗志渐渐萎靡,在这艰险的世界中,彻底迷失了,再也冲不出一条血路…… 因为犹疑,所以迷失;因为迷失,所以只能深陷在困难的泥沼中,无法前进。 其实,暂时忘记敌人的强大,记得自己要的是什么,认清前进的方向,这看似复杂,看似难以抉择的难题,其实再简单不过…… “沁姐姐,谢谢你。”莫降笑着说,他这句话说的发自真心,而且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中那份自信和坚毅,再次回归——纯黑如墨的瞳眸中,隐隐有两团星火在燃烧。 “欢迎回来,我的莫降。”韩菲儿莫名其妙的说了一句。 “再也不会走了。”莫降笑着回应。 是啊,那个玩世不恭却意志坚定,那个勇敢无畏却心思细腻,那个永远心怀着希望的莫降又回来了——当那轻佻中带着自信的腔调再一次响起时,众人忽然感到一阵安定,曾经笼罩在众人头顶,惊弓之鸟般的惶恐情绪,随着那熟悉的腔调再一次响起,彻底的消失不见。 “莫降弟弟,姐姐我将你骂醒,可不是让你跟这位菲儿姑娘*的。”唐沁有些不满的说道。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样做。”莫降微笑着点点头说,“文跛子,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从现在起,我将收回这支队伍的指挥权。” “指挥权本来就是你的。”文逸豁达的笑笑,“我只是暂时拿过来而已——不过从实际效果来看,我还是更适合做个出谋划策的军师,而唯战兄你,才是这支队伍的真正领导者。” “谢谢你们。”莫降再次致谢,而且深鞠一躬,“谢谢你们,没有在我迷失惶恐的时候离我而去。”不等众人说“不客气”,莫降已直起身来笑着说道:“其实我也知道,除了我之外,这世上恐怕无人愿意再收留你们这些怪胎了!” “莫降弟弟,你能不能有些正行?”唐沁哭笑不得的问道。 “他一向都是如此,嘻嘻哈哈,没个正经。”文逸苦笑着摇头道,“但是,所有的困难,都在他的嘻嘻哈哈中,迎刃而解。” “谁说我没个正经的?”莫降笑着反问,继而成竹在胸般说道:“关于如何对付傲崖鹰,我已经想好了计策——只是像我这种大智若愚之人的智慧,你们这些人,很难理解。” “你是不是觉得,将他骂醒是个错误?”韩菲儿问唐沁。 唐沁摇摇头道:“不!这恐怕是我此生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而且,现在我也明白了,你们为何心甘情愿追随着这个家伙,因为他是汉皇之血,他是天选之子,他是天生的领导者!既然是领导者,就不该在犹豫中徘徊,就不该在惊疑中困惑。” “不要再夸我了,我会不好意思的。”莫降大言不惭的说着,脸上哪有一点“不好意思”的羞怯。 “莫降弟弟,现在你肯相信姐姐我了吧?”唐沁笑着问。 “不,我依然不相信你——不过,我还是会请你帮我们这个忙,请你伪装趁媚生驹,带我们进入地牢,接近欧阳逐鹿。” 唐沁笑着问:“怎么突然开窍了?不怕姐姐我带你们玉石俱焚了么?” “有什么阴谋,你尽管用好了。”莫降则坦然说道:“如果我被你耍了,那只能说明我笨,活该被你骗;如果我识破了你的阴谋,那你就只能乖乖做我的属下,受我的驱使……” 第128章 困兽(三) 更新时间:2013-08-25 这是一片方圆近三里的荒芜之地,冻土之上,除了连成一片的黄色的枯草,什么都没有。凛冽的北风中,一人多高的荒草如海浪般摇摆着,发出沙沙的怪响,仿佛猛兽磨砺着牙齿。怪响之中,掺杂着时断时续的哀嚎,那哀嚎冲破了寒风织就的屏障,钻进人们的耳朵里,让人头皮发麻。在茂密的荒草丛中,偶尔有人影闪动,不时发出几声抱怨。 “文跛子,那欧阳逐鹿不是中原四怪之一么?其他三怪又是谁?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他?”莫降嘴里叼着一截枯草,漫不经心问道。 文逸则是一直皱着眉头,欧阳逐鹿犹如困兽般的嚎叫声,让他心绪难平。 所以,文逸一时没能听到莫降的问题,倒是趴在文逸背上的唐沁回答道:“中原四怪只是他们四人从各自师父那一辈继承下来的名号,如今只余一个空名罢了——而他们四个人之间却是无甚关联,亦不是一个团体——而且,当代的中原四怪行事准则极为诡异,既不容于江湖,又为朝廷忌惮,所以他们的行踪都极为飘忽,要么大隐于市,要么隐居山林,总之四人都是各扫门前雪,对其余三人的事从不过问。所以,无论欧阳逐鹿的处境,其余三怪也是不会出面救他的——而导致他们四人分崩离析的根本原因,还牵扯到诸子之盟当年一段秘闻。” “沁姐姐,能否说的明白一些?”莫降追问道。 唐沁点点头道:“最早的‘中原四怪’各个身怀绝技,当年,他们亦是诸子之盟的门主,分执医、匠、驯、盗四家牛耳。可是,他们四人的门主地位,却在一次由黑将主导的改革中彻底失去。当年,黑将尚未成为诸子之盟的领导者,但却颇受上一代门主赏识,而且背后还有明礼子的支持,在盟中势力很大……” “沁姐姐,我问的是欧阳逐鹿,黑将的过去,我现在却不关心。”莫降忍不住出声道, 唐沁却不理他,只是自顾自说道:“当年,黑将虽然年少,但却心怀壮志,他要进行一场改革,将诸子百家整合到一起,取消各家门派之别,再将一些旁门左道剔除出去——而中原四怪所领的门派,本就是鸡鸣狗盗之流,难登大雅之堂,又因为他们四人思想陈旧,态度顽固,抵【制】黑将的合并之策,所以被黑将以强硬手段驱逐出了诸子之盟。” 文逸则补充道:“当年,黑将对诸子之盟的改造尚未正式开始,他做这些的目的,只是为后来将诸子之盟改造成他的一言堂扫清障碍,而他之所以拿医、匠、驯、盗四家开刀,一是因为这四家势弱,非华夏文明正统,门徒数量很少;二是因为,这四家的门主极难控制,他们的存在,是黑将一统诸子之盟的巨大障碍……” “大哥大姐,我问的是欧阳逐鹿!拜托你们不要再跑题了。”莫降哭笑不得的说道。 “我们说的就是欧阳逐鹿的事!”文逸和唐沁齐声道,二人异口同声这一幕,很有些夫妻同心,同仇敌忾的感觉。 “咳咳。”文逸尴尬的咳嗽一声,飞快的说道:“不知因何原因,四位老门主离开诸子之盟后,他们的门派很快衰落下去,门人不是莫名其妙死掉,就是叛逃师门,四位门主的手艺,甚至面临失传的危险——还好,苍天有眼,他们找到了各自的传人,也就是当代的中原四怪。不过,当代的中原四怪,远没有他们师尊那一辈那样团结,他们虽然继承了中原四怪的名号,但却各自为政,老死不相往来;新一辈的江湖中人,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他们了……” 莫降知道,文逸所言不假,因为他就不知道这中原四怪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时,唐沁幽幽补了一句:“这就是与黑将为敌的下场啊。” 莫降却道:“依我看,某个东西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道理——那医、匠、驯、盗四门,在黑将看来,或许是细枝末节,鸡鸣狗盗,但是在我看来,却是争夺天下的利器。他黑将能为一己之私,将这四门赶尽杀绝;我就能让这四门再次辉煌……什么人?!” 莫降话音刚落,众人前方草丛忽然分开,从中钻出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来。 “你们是什么……啊!九大人!您怎么来了?!”两个士兵只向众人这边看了一眼,忽然将手中兵器丢在地上,长跪不起。 “怎么?”唐沁傲慢的回应着,声音像是从鼻孔里发出来的一般,冰冷而轻蔑“本座来看看自己的宠物,也要事先告知你们不成?” “属下不敢!”两个士兵磕头说道。 “好了,起来吧。”唐沁语气稍和,寒声道:“去前面开路。” 两个士兵隐隐觉得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个九大人有些不对劲,但他们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只抬头看了一眼,就看到对方寒冰一眼的眼神,几乎将他们冻在当场。 二人挣扎着站起身来,诚惶诚恐道:“九大人……” 只说了三个字,二人忽然感觉到一阵眩晕,眼中“九大人”的影像,忽然变的极为模糊,那模糊在视野中飞速的蔓延着,很快就将他们视线中的一切全部渲染成虚幻而模糊的轮廓,到了最后,他们连最基本的辨别能力也失去了——他们分辨不出来,对他们下达命令的,究竟是不是九大人?九大人究竟是不是伏在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背上?九大人的身边究竟还有没有外人……他们的思维陷入混乱,脑中一片混沌,仿佛一锅炖烂的羊肉,恍惚之中,脑中却只有一个命令分外清晰:“带我去见欧阳逐鹿!” 两个士兵木偶一样转过身去,行尸走肉一般,深一脚浅一脚的前行。 莫降很想问唐沁一句,跟着这两个脚下拌蒜的家伙靠不靠谱,会不会踩中什么机关。但他却没有问,因为他看到,唐沁的目光中,尽是专注,而且,唐沁的额头,已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搁在平时,要催眠控制这两个普通士兵,对唐沁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可是此时她重伤在身,又经车马颠簸,身体状况极差,控制这两个士兵的同时,唐沁的身心,亦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两个士兵走的虽然很慢,但莫降已知道,他们带的路却是对的——因为欧阳逐鹿的嚎叫之声,已是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了。 这哀嚎之声对于他人来说,或许只是对耳朵的折磨,但对唐沁来说,却是严重的外界干扰——文逸已经听到了唐沁沉重的呼吸声。 “你们是什么人……”又是一声戛然而止的喝问,发出喝问的将官,只说了半句话,就变成了唐沁的俘虏,呆呆的站在了原地,目送莫降等人从他身边走过。而唐沁在经过那名将官身边的时候,顺手将那将官腰间的钥匙摘了下来。 莫降则对韩菲儿打个眼色,示意她提高警惕,如有意外,一定要第一时间将敌人解决。 韩菲儿点点头,手腕轻翻,数枚色泽乌黑的钢钉已握在手中。 众人小心谨慎的前行,路上虽然又遇到几个暗哨,但都有惊无险的闯了过去。 文逸的后背已经湿透,但那却不是他的汗。 寒风掠体而过,文逸只感到后背一阵发凉,他下意识的揽紧了手臂,将唐沁稳稳固定在背上,二人也因为他这个举动,贴的更紧了。 连闯七道关卡之后,众人终于到达了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之前。 “你们可以走了,周围不要留人。”唐沁的声音有些发虚。 两个士兵顺从的离开,周围的草丛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脚步声渐行渐远,终于彻底隐没在风声之中。唐沁将钥匙丢给了莫降,她气若游丝般道:“我的任务,完成了……” 就在莫降拿着钥匙走向那扇铁门的同时,在这片茂密的草地之外,有两个人正在交谈。 二人一男一女,男人强壮如山,女人苗条似蛇,男人粗壮的手臂上,站着一只神态孤傲的海东青,女人的脸上,带着一面纯白的面具。 不错,二人都是十三羽翼,男人便是傲崖鹰,女人则是媚生驹。 “你真是多管闲事!”傲崖冷声说道。 “这怎么能算是多管闲事呢?明明是他们愚蠢,愚蠢到非要自投罗网。” 媚生驹天籁般的声音,却没能换来傲崖的赞同,他寒声道:“我命令你,不许碰他们一根毫毛!他们,是我的猎物!只能被我傲崖杀死!” “好啊,等我将他们抓住,任由你来处置。”媚生笑着道。 “哼!”傲崖冷笑一声道:“就凭你这座土牢,也想困住他们?!” “怎么?你不信么?那咱们就走着瞧好了——如果他们能从里面逃出来,我保证不再插手你的事……” 厚重的铁门被莫降推开,牢内漆黑如夜,没有一丝光亮——可是,欧阳逐鹿的声音,确实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莫降站在门口,眉头微皱,却不急着进入。 “放心,姐姐我不会害你们的。”唐沁说着,在文逸的肩头轻轻拍了一下,“走,我们先进。” 文逸没有犹豫,迈步进了地牢。 文逸的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很清脆,也很沉稳。 张凛和韩菲儿先后进入,莫降则留在了最后。 当韩菲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莫降下定了决心,抬脚进门。 就在他进入暗室的刹那,身后铁门重重的关闭! 莫降喃喃道:“哎呀,好像真的上当了……” 第129章 困兽(四) 更新时间:2013-08-26 铁门关闭的瞬间,莫降等人也被黑暗彻底包围。 “呼!” 有人吹了口气,黑暗中便出现了一抹亮光——那是一尾突突跳动着的火苗,来自于张凛手中的火折子。 “噗!” 短暂的光明如昙花一现,很快又被莫降吹灭。 “小心机关。”莫降压低声音说——借着方才转瞬即逝的光明,莫降看的清楚,他们现在所处的暗室,统共只有两丈见方,六面均包裹着铁皮,拇指盖大小的铆钉密密麻麻。而且,莫降还在四周的墙壁之上,看到了数个半尺见方的小口,他担心这些小口是发射弩箭的机关口。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之内,即便有光,但如果敌人发射弩箭的话,他们还是无从躲避——所以,与其眼睁睁看着弩箭射进自己的体内,还不如赌上一赌,赌敌人在猛然失去目标方位的情况下,来不及再次瞄准! “现在,听我的口令!”借着方才光明出现时印在脑中的画面,莫降一伸手,将众人全都拢在了自己身边,他低声说道:“文跛子,你背着唐沁向北,走两步,而后转身,背靠北面铁墙站好,靠住铁墙后,在你的右胸位置,有一个小孔,记得向左平移一步躲开它;张凛,你转身直接向东走三步,接着是转身背靠墙壁,你那面墙上有两处小孔,一在你头顶位置,一在你右腿根部,注意躲开。” 将命令快速下达之后,莫降双手微微一推,将众人轻轻推离出去,却唯独将韩菲儿留在了身边。 莫降在韩菲儿耳边低语几句后,则将她推向了南面,而他自己则是转身向西,走了三步,一伸手便摸到了冰冷的铁墙,紧接着,他转身蹲下,避开了墙壁之上的三个发射孔。 “菲儿,一会就看你的了。”莫降小声说。 于此同时,在与这间暗室紧邻的一个房间内,媚生驹站在正中,目不转睛的观瞧着一个造型奇特的匣子,而傲崖鹰则站在媚生驹的身侧,时不时才会瞥那铜匣一眼。 匣子为铜制,固定在一根铜柱之上,看那匣子的构造,正是莫降等人所处暗室的微缩模型。在铜匣之内,有五个青铜小人,伴随着轻微的“咔咔”声,小人缓缓移动。 这些青铜小人的运动轨迹,竟然与暗室之内莫降等人的移动轨迹一模一样! “是不是很好玩?”媚生驹笑着问。 “无聊!”傲崖鹰扭过头去,伸手抚摸立在其小臂之上的海东青。 “这东西叫‘玲珑铁室’,是陛下得意的发明!暗室内壁上的每一个铆钉,都通过机关与这个铜匣内的小人儿相连,被囚禁在暗室之内的人,若是触碰到铁壁之上的铆钉,他们真实的运动情况,就会通过复杂的机关,在这个铜匣之内的小人儿身上得到体现!”一边说着,媚生驹抬起如葱白般的玉指,指着铜匣内的小人道:“你看,这个蹲下来的是莫降,这个站的笔直的是张凛,这个像小野猫一样弓着身子的是韩菲儿……” 媚生驹的嗓音美如天籁,可傲崖鹰却只感到一阵阵的厌烦,他不耐烦的说道:“托娅!我希望你注意,他们是我的猎物,不是你的玩具!” “嘻嘻,你的猎物现在归我了!”媚生驹调皮的语气中,又带着些不讲理的野蛮。她灵巧的转身,轻纱织就的裙摆随着她的旋转飘起来,露出她凝脂白玉般光洁的小腿,她跳着精灵般的舞蹈,飘飘然来到傲崖鹰身边,伸出皓白胜雪的手臂,轻轻环住了傲崖鹰的脖子,丰满挺拔的玉【乳】贴在傲崖鹰强壮的胸脯上,微微抬头,用那双多情的眸子凝视着傲崖问道:“傲崖,我发现你这几个猎物很是好玩,不如你将他们让给我如何?” 傲崖鹰却不为所动,似一块顽石般站在哪里,声音生硬似铁:“媚生驹,我傲崖鹰狩猎,从没有放跑过一只猎物——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哎呀!”媚生驹柔若无骨的柔荑,轻轻抚摸着傲崖鹰脑后那条小辫子,口中嗔道:“除掉汉皇之血,是老的沙对那个冒充你的人下达的命令,你是真的傲崖,本该对此事一无所知,所以说呢,他们根本不是你的猎物啦。” 傲崖鹰浓密的剑眉一挑,冷声问道:“你是说,老的沙他早就知道,有人假冒于我?” “十三羽翼中,很多人都知道啊。”媚生驹似是在陈述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语气很是平淡。 “你们既然知道,为何不去过问?为何任由那个蠢货玷污我的名号?” 媚生驹解释道:“大家不揭穿他的身份,不过是藏拙之计,奇洛那贱女人越是猖狂,露出的破绽便越多,等她的野心全部暴露之后,我们就将其党羽一网打尽!不过可惜了,你杀了那个冒牌货,恐怕会让我们的第二皇后有所警醒……如此一来,要除掉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女人,可就难了……” “既然如此,我犯下的过错,就由我来负责。”傲崖鹰说的斩钉截铁,“汉皇之血和奇洛,都由我来对付!” “哎呀,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媚生驹轻轻掐着傲崖鹰的耳垂嗔道:“老的沙让假的傲崖鹰来杀莫降,本意只是要将奇洛的人手调离大都,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再派我等在这里守株待兔了。” “媚生驹,有些愚蠢的男人或许会上你的当,但是你要骗我却是绝不可能!”傲崖鹰冷声说着,只一个转身,便离开了媚生驹的怀抱,“老的沙之所以派任务给那个冒牌货,真正的用意只是引我现身!老的沙对我了解很深,他知道我的性格,亦是知道,一旦假傲崖现世,我必定会出现,将其除掉!所以,老的沙的本意,一定是想要我亲自出手,结果掉莫降等人!而且,想那莫降等人一路向南,离开汝阳之后,才折向东方,如果老的沙真的要你等在莫降等人的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绝不会将你放置在这里!” “真是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看你是在深山中待的时间太长了,人都变傻了!”媚生驹白了傲崖一眼,踩着优美的舞步远离了傲崖,再次回到那个精巧的铜匣一旁。 傲崖鹰却是自顾自说道:“我虽然高傲,但我绝不愚蠢!我虽然不知道你和我争夺莫降的原因,但是我却看的出来,在我出现之前,你并没有看破假傲崖的身份!” 任凭傲崖怎样说,媚生驹却是不答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铜匣。 “媚生驹,无论你心中隐藏着什么秘密,无论你是奉谁的命令行事,也无法阻止我猎杀莫降的决心!”说着,傲崖向前迈出一步,站在媚生驹的身后,一字一顿说道:“莫降,能且只能由我来杀!” 至此,媚生驹终于有了回应,她的语气亦是变的冰冷,再没有之前撩人心神的轻佻,“即便是熊神的命令也不能让你退让么?” 媚生驹口中的“熊神”,便是十三羽翼“四犬四骏四鹰一老罴”中的“老罴”,亦是十三羽翼中位阶最高的人,是十三羽翼中实力最强之人。 “如果老罴有命,那么就让他来见我!”傲崖鹰语气冰冷,完全听不到对熊神的尊敬。 媚生驹回头看了傲崖鹰一眼,摇摇头道:“傲崖,你的高傲在熊神的意志面前一文不值!为确保万无一失,这一次我不会将莫降拱手相让!我不乞求你助我一臂之力,只希望你不要出手阻拦——我还是那个保证,等我将莫降抓住之后,他将任你处置!” 傲崖鹰则说道:“高傲的雄鹰,不同于秃鹫,它永远都不会贪食腐肉,我傲崖鹰也不会受你的恩惠——我会亲手将莫降杀掉,而且不需要你的帮助!” “你的意思是,我抓不住他?” “就凭这个玩具?”傲崖鹰轻蔑的瞥了那铜匣一眼,对这精密的机关嗤之以鼻,“如果天选之子连这个玩具般的囚牢都逃不出去,那么他根本不值得我出手。” “那就走着瞧好了!”媚生驹淡淡的说了一声,纤纤玉指轻轻在那铜匣上一点。 顿时,机关之声大作。 于此同时,囚禁莫降的暗室之内。 “菲儿,准备!”莫降大声喝道! 一抹亮光,重现暗室之内。 这一次,点燃火折子的人却是莫降! 韩菲儿眯着眼睛,尽量去适应暗室内的光线,因为长时间处于黑暗之中,骤然出现的亮光,刺痛了她的双眼,她强忍着眼睛的酸痛,看准了铁壁之上所有孔洞的位置。 机关之响越来越密集,仿佛成百上千头老鼠同时啃噬着这暗室的铁壁,整个暗室都微微震动起来。 就在那令人牙酸的怪响连成一片的时间,韩菲儿猛然站了起来! 可就在她站直身体的一瞬,激变突生! 暗室的屋顶,忽然像天窗一样打开了! 刺眼的光线,猛的投射下来! 那光线之亮,几乎亮过正午的骄阳! 韩菲儿只觉得双眼无比刺痛,整片视野变成一片惨白,紧接着,那苍白的画面就燃烧起来! 她只感觉到,双眼一阵刺痛,难以忍受的灼热,几乎烧化了她的双眼!! 韩菲儿闷哼一声,捂着眼睛跪了下去。 就在她跪倒的瞬间,数张大网从墙壁的孔洞中喷射而出,准确的落在几人的身上,将他们困了个严严实实…… 而在隔壁的房间之内,媚生驹轻轻拍了拍手,耸耸肩膀说道:“莫降,已经是我的俘虏了。” 而傲崖鹰却微微摇头,对着手臂上的海东青问道:“啸空,你信么?” 第130章 困兽(五) 更新时间:2013-08-27 “不用再挣扎了,此网乃皇蚕丝织就,其中还掺了钢线,仅凭人力,是挣脱不开的。”一个阴阳怪气的男声在莫降头顶响起,莫降隐隐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紧接着,莫降便感觉到有一双大手在自己身上摸索。 “喂喂,你要干什么?”莫降闭着眼睛问,方才那道强烈的光芒,亦是灼伤了他的眼睛,他只感到双目胀痛,泪流不止,眼睛怎么睁也睁不开——在眼睛受伤之前,莫降看的清清楚楚,暗室屋顶的背面,是两面无比明亮的镜子,屋顶打开翻转,将太阳光加强了数倍,所以投射进屋内的光芒才会如此的强烈。 那人没有回答莫降,而是将他藏在腰间的昊冕长剑拿走了。 呛啷一声,昊冕出鞘,长剑低鸣之音,在莫降耳边回荡。 紧接着便有人赞叹道:“好剑!” “剑是好剑,但人却不是好人。”莫降尝试着睁开眼睛,但眼皮却只能打开一条窄窄的缝隙,扁成一线的视野中,是个模糊的身影,他依稀觉得,这身影似曾相识。 那人低下头靠近莫降,冷笑着说道:“真是想不到,你我竟是在此番情景下重逢,想当初,你我大都一别,王某只以为,你我再无相见之日了呢!” 那人离的近了,终于辨认清楚对方的容貌——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莫降的老熟人,王维道! 莫降最后一次见王维道,还是数月之前,当时在大都城的死牢之内,王维道正是负责审问莫降的官员之一。莫降从相府出逃一事影响巨大,就连当朝相国马札儿台、枢密副使托克托、都指挥使也先都受到了牵连,流放的流放,贬职的贬职,唯独这个王维道,非但没有被问罪,反而升官发财。莫降也曾想过,这个王维道究竟有何后台,在变幻莫测的官场中,竟然比托克托站的还要稳,可是因为掌握的情报太少,思来想去,终究是想不明白。 今日再见王维道,只见他已换上一身紫色罗袍,仅从王维道得意的表情来推断,便知道他一定又升官了。 “这人生,还真是个世事无常。”王维道用怜悯的目光审视着莫降,摇着头说道:“当初,我在相府之时,受尽你的欺凌,还差点被你杀了。你逃离相府之后,很多人都以为你赢了,可事实又是怎样呢?你离开相府之后,只能仓皇逃亡,而我则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你一路向南逃窜,过着朝不保夕,餐风饮露的生活,而我呢,则是加官进爵,锦衣玉食——莫降,你现在觉得,咱们两个是谁赢了呢?” 莫降的回应,只是一声冷笑,对待王维道这样的人,他是一句话都懒得同他讲。 “你是不是很后悔,后悔当初没杀了我?”王维道得意的说道:“可惜,再后悔也是于事无补了。你我都是读书人,都该知道,天与不取,反受其咎的道理。当初你没杀了我,于是上苍就要惩罚你的妇人之仁——它让你身陷囹圄,饱受酷刑,而我则站在牢门之外审问你;它让你再次被俘,被大网缚住,摔倒在我的面前,只能用仰视的目光看着我,再一次接受我的讯问。” 莫降仍是不答话,只是扭头看向别处,哪怕被缚网中,匍匐在地,他也不愿意仰视王维道——在莫降的视野中,他和他的伙伴已经全军覆灭,尽数被缚,唯有唐沁摔倒在一旁,伏地不起,也不知是晕是死…… “莫降,上一次你能逃脱,是靠文逸帮忙,可是今天,他却是自身难保了。”王维道一边说着,一边拎着昊冕长剑,迈步向文逸走过去。 “你要干什么?”莫降冷声问道。 “怎么?害怕了?怕我一剑把他杀了?”王维道晃着手中长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杀他的,我的主人告诉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下你们的性命,将你们这些乱党,尽数带到大都城,公开处死,以正典刑!”说到“我的主人”四字的时候,王维道向唐沁看了一眼,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 一边说着,王维道拎着文逸的衣领,将他拽了起来。 文逸的身体软趴趴的,若不是有王维道大腿的支撑,他早就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了。 “这是怎么了?智慧无双的文先生吓晕过去了?”王维道啼笑皆非道:“亏我家主人如此高看文先生,还曾特意交代我多加提防你呢,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莫降见文逸受辱,只觉得心中万般难受,然而,他也只能在心中积攒着愤怒,除此之外,再无他法。因为那张大网实在绑的太紧,死死的勒住了他,割裂了他的棉衣,他没挣扎一下,坚韧而锋利的暗金色网丝便深入一分…… 莫降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维道将文逸的长弓踢到一边,而后又目送王维道踩着官步,一步三晃晃到了张凛身边。 “这不是张大侠么?人们口口称颂的大都城第一高手!黄金族人的梦魇!武艺高强的白狼,您怎么也落的如此田地?”王维道笑吟吟道:“张凛,如果你死在我的手上,那么我是不是就成了大都城第一高手了呢?嗯?你这是在干什么?瞪我?哎呀,眼神好凶,我好怕啊!哈哈哈哈!” 王维道放肆的笑着,嚣张无比。 张凛双目喷火,却也无可奈何——他比莫降挣扎的更为剧烈,所以那张大网已经割进了他的皮肉,殷红的鲜血,顺着金色的丝线滑下,滴落。 将张凛的长枪拿走之后,王维道就不再理他,仍是迈着官步,晃晃悠悠来到了韩菲儿这一边。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王维道轻佻的笑道:“这些日子,你跟着莫降受苦了,如果知道他的命运这么悲惨,当初我死也不会让莫降带你离开相府的。” “滚!”韩菲儿紧闭着双目,语气冰冷。 王维道闻言,不怒反喜,恬不知耻的说道:“我就是喜欢你这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艳。来,让我看看,美人儿你瘦了没有……”一边说着,一边用手中长枪去挑韩菲儿的刘海。 便在此时,韩菲儿手指微微一动。 铁牢之内,寒光乍现! 一点寒芒,直取王维道面门! 那一点寒星,速度极快,几乎在空中划出一道细细的亮线来! 王维道只感到脸颊一凉,伸手一摸,便摸到一道口子,温热的鲜血,正缓缓流出来。 “这只是警告,若再出言不逊,下一枚暗器,便要带上剧毒了!”韩菲儿冷声说道。 哐当一声,王维道将芦叶枪和昊冕剑一齐丢在地上,跺着脚,指着韩菲儿骂道:“你,你,你这贱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我屈尊向你示好,你却这般对我!既然你敬酒不吃,就休怪我心狠手辣了!” 说着,王维道拍一拍手掌,铁牢铁门吱嘎嘎打开,六个顶盔掼甲的大汉,迈着大步冲了进来。 王维道并未在第一时间下达命令,他先是躲到那几个大汉身后,确认自己的身体已被严严实实的遮挡住之后,他才伸手乱点一番后说道:“你,你,你!你们三个,去把那个女人抓起来!” “大人,她已经被俘了啊。”一个大汉哭笑不得的说道。 “蠢货!”王维道闻言,甩手便是一记耳光,“你可知道她是谁?她是无相法手韩菲儿,她是顶级暗器高手!她身上所藏的暗器不计其数!本官可不想在安全得不到保证的情况下,审问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 “大人您想怎样?”被打的大汉捂着脸颊问。 “把她摁在地上,让她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王维道恨恨的说,“记住,是一丝一毫!若她再发出一枚暗器,我就禀明主人,砍了你们的脑袋!” 被王维道指过的三个大汉闻言,迈着大步走到韩菲儿身边,不由分说便将她摁在了地上,又用铁靴将韩菲儿的四肢死死的踩住! 众人几乎听到韩菲儿手骨碎裂的声音! 可是,韩菲儿却紧闭着双眼,虽然脸色惨白,但却哼都没哼一声。 莫降见状,更是目睁欲裂!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庞,因为愤怒变的扭曲,他将双拳攥的咔咔作响,奋力的挣扎着,任由锋利的皇蚕丝,割裂了他的皮肉——他的身体在流血,却感觉不到疼痛,这点皮肉之伤与他那颗正在滴血的心相比,真是微不足道…… 站在隔壁房间的媚生驹和傲崖鹰,则通过观察孔,冷眼观瞧着莫降等人遭受的一切。 “媚生驹,你不该如此践踏他们的尊严,即便他们是你的俘虏。”傲崖鹰冷声道。 “俘虏还要什么尊严?”媚生驹满不在乎的反驳道:“对敌人的怜悯,便是对自己的残忍,如此浅显的道理,你不该不知道吧?” “尊重你的对手,也就是尊重你自己!作践你的敌人,也就是作践你自己。”傲崖鹰的语气依然冰冷而生硬,“你派王维道这个跳梁小丑出场,真是不该!” “我倒是觉得此人极有手段,他懂得最关键的一点,要摧毁一个人,就要先摧毁他的内心。”媚生驹幽幽说道:“如果不是他和奇洛关联太深,我真想将他引为心腹。” “这个小丑,会毁了你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因为他非但没能摧毁敌人的内心,相反,他对敌人尊严的践踏,已经激起了敌人心中的愤怒。”傲崖冷声道。 “先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嘛!”说着,媚生驹伸出手指在铁壁上轻轻一点。 铁牢剧烈的晃动起来,轰隆巨响中,莫降身后的钢铁墙壁缓缓抬起。 另外一头被囚禁的猛兽,暴露在众人面前——他是欧阳逐鹿,被媚生驹囚禁了十数年的珍兽大盗…… 第131章 困兽(六) 更新时间:2013-08-28 “文逸,你这阴险小人,究竟有何胆再来见我?!!”伴随着铁链的哗啦响声,欧阳逐鹿的怒喝如同霹雳骤然降落,炸音震颤,直震的铁牢四壁嗡嗡作响。 这一声怒喝,亦让文逸悠悠转醒,他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才看清楚欧阳逐鹿的处境。 儿臂般粗细的铁链,死死的锁着他的手腕脚腕,因为时日太过长久,铁链有些部分已陷入皮肉之中,与他的骨肉长在了一起,潮气和血液腐蚀了那铁链的表面,为其镀上一层血红,随着欧阳逐鹿枯瘦的身体的不断颤抖,长长的铁链剧烈的晃动着,铁链每晃动一下,都能将他带个趔趄。 因为在地牢中待的时间太长了,欧阳逐鹿的须发已经长的很长,乱糟糟的花白长发几乎贴到了地面,脏兮兮的胡须,拧成了一个疙瘩垂在胸前。他周身上下,只剩下一件破破烂烂的短裤遮羞,嶙峋瘦骨,皆暴露在众人眼前。尤其是他的肩胛处,两柄铁钩钉穿了他的琵琶骨,尾端连着两条铁链,固定在他身后的墙壁上——尽管那两处创口已有十余年了,可只要他动上一动,发黑的脓水便要从创口中流出来,散发出刺鼻的臭味。 整间铁牢,只在牢顶开有一扇一尺见方的小窗,一小束清冷的阳光投射下来——仿佛,连一向号称仁慈的上苍,也不愿意给这地狱般的囚室施舍些光辉,只是任由那受折磨的灵魂在这里慢慢腐朽。直到那一面铁墙打开,吝啬的天神才将明亮的光辉洒向此处,欧阳逐鹿的惨淡景象,才暴露在众人面前。 铁牢之内,污秽之物遍地皆是,甚至还有野兽的白骨散落其间,硕大的老鼠,睁着猩红的小眼睛,在铁质的地面上爬来爬去,鼠爪挠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直让闻者汗毛倒数、头皮发麻——如此恶劣的环境,经历如此惨无人道的折磨,众人都是诧异,欧阳逐鹿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 欧阳逐鹿咆哮着,用世间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着文逸,直将他骂的体无完肤。 文逸并未解释些什么,只是静静的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注视着欧阳逐鹿那一双怒睁的双眸,认真的体会着其中的愤怒和冤屈。 这时,王维道掩着嘴巴发话了,他不耐烦的说道:“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 欧阳逐鹿却是不听,仍是骂个不停。 王维道一脸厌恶的甩甩手,立刻就有一名壮汉上前一步,从墙壁上摘下一条长鞭,将鞭梢甩进屋角的木桶中沾过盐水之后,不由分说便向欧阳逐鹿身上狠狠的抽了下去! 欧阳逐鹿被铁链栓的死死的,面对劈头盖脸抽来的皮鞭,根本无从躲避。皮鞭一下下重重的抽在他的身上,慢慢的,他的咆哮变成了惨叫,那凄惨的哭号,宛若厉鬼!又是几鞭子下去,欧阳逐鹿已无力气再哭号,于是哭号变成了痛苦的呻吟,他呼吸微弱,间隔许久,才能吊上来一口气,若是再打下去,恐怕会将他生生打死。 “够了!”文逸冰冷的声音,几乎能冰封铁牢内的一切。 “停停停!”王维道也甩甩手命令道:“既然文先生说够了,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说着,恨恨的瞪了欧阳逐鹿一眼:“这老东西,就是皮痒,不打不老实!” “王维道,你究竟想做什么?”文逸冷冷的问。 “文逸,你这是什么语气?!我给你面子,叫你声文先生,可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你若对我不恭,下一个挨鞭子的可就是你……” “我问你的问题是,你究竟想做什么?!”文逸艰难的抬起头来,凝视着王维道的双眼,一字一顿说道。 王维道从未想过,一向温文尔雅的文先生,竟然也有如此犀利的眼神,只被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看了一眼,他便下意识的后退一步! 好在,王维道“百变书生”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经过一番调整,他终于稳住了心神,但也不敢再说废话,他感受到了文逸的愤怒,那愤怒让他感到恐惧。 “嘿嘿,其实呢,让你们见见欧阳逐鹿,也是主人的意思。”王维道说着,上前一步,躲在两个壮汉身后,利用壮汉的身体,挡住了文逸的目光,“主人慈悲为怀,本想让你们化解当年那段恩怨。我的主人知道,文先生为欧阳逐鹿一事愧疚多年,所以只想等文先生了却这桩心事之后,再让文先生了无牵挂的上路。” “上路?上什么路?”文逸冷声问。 “我说出来您可别不愿意听。”王维道顿了一顿,而后换了副语气,用主审官宣判的腔调说道:“莫降、文逸、张凛、韩菲儿一干人等,以武乱禁,劫走朝廷重犯,杀害朝廷命官,对抗朝廷军队,残害大乾黎民百姓,累累罪行罄竹难书——尔等罪恶滔天,不可饶恕,一旦抓获,应将尔等立即押赴大都,凌迟处死!” “噢!”文逸若有所悟般点点头道:“原来是上黄泉路……” “本来呢,众位所犯之罪,已是罪无可恕,可我家主人念及文先生大才,有招安之意,如果……” “没有如果。”文逸冷声打断了王维道的话,“你若是想劝降,我还是劝你少废口舌。” “文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啊。”王维道踮起脚尖,探出半个脑袋来,偷偷观瞧着被皇蚕大网绑的紧紧的文逸,眼中有些得意,有些畏惧,还有些怜悯。 “王维道,你劝我识时务,可我问你,你觉得自己又是个识时务的俊杰么?”文逸此时正好抬起头来,目光再次与王维道相对。 王维道眼睛眨了一眨,脸上表情有些不自然——对方明明动弹不得,可为什么却偏偏给自己一种感觉,仿佛胜券在握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倒在地上的这些自身难保的“蚕蛹”? 王维道心中虽有疑惑,但却不敢示弱,因为他知道,有个更厉害更狠辣的角色,就在隔壁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自己这一次若是行将差错,那么下场一定会很惨,那欧阳逐鹿就是最好的榜样……想到此处,王维道轻咳一声道:“文逸,我看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既然你不领我家主人的情,那就休怪我翻脸了!” 文逸再不答话,只是一脸冷笑,似是在说“有什么招式,尽管使出来吧!” 在两个壮汉的护送下,王维道踮着脚尖,小心翼翼走到欧阳逐鹿的身边,他俯下身体低声说道:“欧阳逐鹿,从现在起,这几个人就交给你了——不过,你办事可要有些分寸,你可以尽情的折磨他们,释放胸中的愤怒,但绝不可取了他们的性命,这是主人的底线,你若是将这件事做漂亮了,我家主人可以替你向九大人求情,给你自由!” “自由”二字,对欧阳逐鹿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王维道话音刚落,昏死过去的欧阳逐鹿忽然转醒,他缓缓的翻身,身上铁链哗啦啦响个不停。 “他们,都归我处置?”欧阳逐鹿哑着嗓子问道,声音森然。 “不是归你处置,是任你折磨,但不能折磨死。”王维道再一次明确欧阳逐鹿的任务。 欧阳逐鹿挣扎着坐起来,一双眼睛盯着文逸,眼中尽是复仇的火焰。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欧阳逐鹿冷声道。 “事办的漂亮一些,我很看好你的。”王维道说着,在几个壮汉的护送下,向牢门走去。 临离开铁牢之时,他特意命两名壮汉将唐沁抬到了墙角,指着唐沁的后背说道:“欧阳逐鹿,你看清楚了,这个人不能受到伤害。” 欧阳逐鹿瞥了一眼,并未认出唐沁便是当年的小女孩,点点头答应了王维道的要求。 王维道离开之后,制服住韩菲儿的那几个壮汉最后离开。 此时的韩菲儿,已是一动不动,脸颊贴在冰冷的铁质地面上,长发盖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那双原本美丽的纤纤玉手,被铁靴蹂躏一番后,已是鲜血淋漓。 自欧阳逐鹿出现之后,莫降和张凛都未再说过一句话,二人沉默着,挣扎着,任由身上被锐利的皇蚕丝割出了无数道口子,任由鲜血浸透了衣衫,却仍是执拗的坚持着,——他们不信,仅凭这一张破网,就能宣告他们的失败! “哐当!”一声,铁门关闭,莫降等人所处的这间房屋的屋顶也慢慢合拢。 铁牢之内的光线再次变暗,唯一的光源,亦只剩下了欧阳逐鹿头顶那扇一尺见方的小窗。 欧阳逐鹿盘腿坐在那一束清冷的光线之下,双眼微闭,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在过去的十几年中,似今天这一幕,我经历过无数次。过去,当皮鞭抽在我身上的时候,只会加重我的痛苦,加重我心中的怨恨。”欧阳逐鹿幽幽说着,仿佛魔鬼在低声吟唱着诡异的咒语,“但是今天这一次却不同了,等野兽撕裂你们的身体,等它们咬断你们的手脚的时候,我心中的愤怒,将得到释放……” 恶魔般的低语声中,铁牢另外一侧的铁墙缓缓打开,铁墙后的暗室中,是一双双绿幽幽的眼睛…… 第132章 困兽(七) 更新时间:2013-08-29 低沉的咆哮声,在幽暗的铁牢内回荡不止。 咆哮声中,有桀骜的野性,亦有冷血和凶残。 欧阳逐鹿身畔的硕鼠听见那咆哮声,便直起前身,撑着尖尖的小脑袋,瞪着圆溜溜的红眼睛扭着脖子四处观望,待看到那一双双幽绿的眸子,立刻放下前爪,跐溜一声逃到了墙角,发疯似的噬起那铁壁来。 顿时,老鼠的尖齿和铁壁摩擦之声不绝于耳,但任凭它们怎样卖命,却咬不动那铁壁一分一毫。 文逸和张凛则是屏住了呼吸,盯着黑暗中的那一点点恍若鬼火的绿光。 欧阳逐鹿仍是坐在原地未动分毫,只是嘴里淡淡说了声:“来!” 他的嗓音沙哑,但却好似带着魔力,话音刚落,低沉的咆哮渐渐停止,点点绿光开始缓缓移动,缓缓向众人所在的方向靠近,却是不带一点声响。 铁牢之内,只剩下硕鼠噬咬铁壁的喳喳怪响,而且越来越急。 随着四匹苍狼走进光线之中,它们眼中的绿色光芒,亦渐渐黯淡下去。 四只苍狼个头极大,几可与幼年的马驹相比,尤其是走在最前的那一只,虽然它身形稍显消瘦,但骨骼奇大,即便四爪着地,但也有半人之高。随着它踱起脚步,肩胛骨的轮廓突出与脊背之上;它四肢细长,爪子有如熊掌般宽大,只是因为消瘦,就连筋腱也显露无疑;它昂首挺胸,趾高气昂,胸脯之上的肌肉显露无疑,从给人的感觉来看,它便是头狼! 头狼一边缓缓前行,目光钉在莫降的身上,莫降的身体被皇蚕丝割裂,鲜血的腥味,几乎让这头饿了月余的苍狼不能自持。 “畜生,看我!”欧阳逐鹿大喝一声! 头狼身后的三只苍狼,难以抵抗那苍老沙哑的嗓音的威严,只能暂时扭过头去,望向欧阳逐鹿,可是那只头狼,却仍是恶狠狠的盯着莫降,锋利的狼牙,呲出了嘴唇之外。 欧阳逐鹿眉头微皱,轻轻甩一甩手臂,铁链划过铁牢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头狼不满的低吼一声,扭头看了欧阳逐鹿一眼,但就是这一眼,已让它的目光再不能离开欧阳逐鹿。 欧阳逐鹿忽然睁大了双眼! 苍老如斯的他,眼中却没有一丝浑浊,他双眼赤红如血,其中似有火炭在燃烧,即便身处阳光之下,仍是闪着莹莹红光! “呜呜!”欧阳逐鹿的喉结剧烈的抖动着,自喉间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沉咆哮。 头狼听到那咆哮声,竟然下意识的倒退一步! 不过,它很快就决定反击,因为它是这里的头狼,是这里的王!四条苍老的性命,全部压在它的肩上! 它止住了后退,四爪紧紧的扣在地上,粗大的尾巴夹进双股之内,它双肩耸起,脖子伸的直直的,脖颈间的苍色狼毫,全部竖了起来! 头狼亦是发出了低沉的咆哮,死死的瞪着欧阳逐鹿,分毫不让的与他对峙。 欧阳逐鹿见状,哮生渐响,长长的须发亦是剧烈的抖动起来,在清冷的阳光的照耀之下,须发张扬的他,仿若一头猛兽! 他抖动着双臂,铁链与铁牢地面剧烈的摩擦着,发出刺耳声响的同时,擦出串串火花,而欧阳逐鹿则就坐在火花的包围之中,不动如山! 野兽最为怕火,眼见火光四溅,头狼身后那三只苍老,都吓的缩了脖子,四肢颤抖,几不能站立,口中呜咽悲号,若不是腿脚发软,早就转身逃窜了! 欧阳逐鹿的叫声却是越来越响,越来越刺耳,直引得整个铁牢,都与之产生了嗡嗡共鸣! 那叫声,仿若虎啸深林,仿若狮吼荒原,仿若万兽之王的霸权宣告! 墙角的老鼠被这叫声震晕过去,四只短小的爪子朝天,挺着圆鼓鼓的肚皮,再也不动弹。 文逸隐隐感觉到,铁牢的地面也在微微震动,他头痛难忍,脑浆几乎被震成了一锅浆糊,意识逐渐模糊,眼神也迷离起来…… 此时,再观那头狼,亦是再抵抗不住这吼声的威势,四肢忽然撤去了力道,脱力一般匍匐在地,低声呜咽着,声音中尽是乞求之意——它的下颌挨着地面,耳朵也收起来,紧紧的贴在脑后,眼镜眯起来,目光闪烁,就连那条生硬的尾巴,也微微摇动起来——这哪里是头狼,分明就是只乖顺的家狗嘛! 头狼一倒,三只从狼再不敢造次,都是乖顺的趴了下来,笨拙的摇着生硬的狼尾乞怜。 欧阳逐鹿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慢慢停下了咆哮,轻轻招一招手,四匹苍狼便乖乖的匍匐前进,向他那边爬过去。 文逸见状,微微点了点头,心道:珍兽大盗果然不是浪得虚名,这驯兽一技,端的是当今一绝!只是,自己这次来寻他,本是指望化解当年的恩怨,而后请他帮忙,驯服傲崖那只海东青,让自己摆脱傲崖鹰的追踪——可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过出乎自己的预料,敌人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来找欧阳逐鹿,早就摆下了陷阱等自己撞上门来!自己一来,正中敌人下怀,变成了笼中困兽,更为讽刺的事,自己原本打算寻求帮助的对象,亦是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他如今已驯服这几匹苍狼,下一刻,苍狼的利齿恐怕就要咬在自己的身上了吧…… 文逸抬头望向欧阳逐鹿,只见他坐在那里,像个孤傲的君王,那只头狼拧着脑袋,乖顺的在他的身上蹭来蹭去,偶尔还会吐出舌头,轻轻舔着他的脸颊,三只从狼却像是失宠的妃嫔,落寞的趴在外围,发出幽怨的低鸣。 “去,撕咬他们的*,尽情享用这次人体盛宴吧!”欧阳逐鹿淡淡说道。 四匹苍狼站起身来,缓缓向莫降等人走过去。 它们步调一致,迈步前行,凶残而贪婪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仿若在看待一块块喷香的生肉。 最终,它们的目光首先锁定在莫降的身上,因为他距离苍狼最近,而且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过它们一眼。 头狼最先来在莫降身旁,低下头嗅他的气味,即便已近在咫尺,但莫降仍是没看它一眼。 头狼口中喷出的热气,裹着腥臭,打在莫降的头顶,它呲着牙,唾液顺着尖锐的狼牙滴落,沾湿了莫降的长发。 莫降却是头也不太,仍是忙着自己的事——从韩菲儿被制服到现在,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韩菲儿的身上,不曾有过丝毫转移,尽管已经遍体鳞伤,但他仍分离的挣扎着,执拗的坚持着,硬是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对抗束缚他的皇蚕丝! 头狼见莫降看也不看他一眼,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莫大的挑衅,更何况,它刚刚认下的主人就在身后注视着它,这是它第一次奉命行事,绝不该受到这样的侮辱! 头狼仰头长嚎:“嗷……” “滚!!”莫降森然道。 一个低沉的“滚”字,杀机凛然,直让头狼的嚎叫戛然而止,好不尴尬! 饶是欧阳逐鹿,听到这个滚字,也是凛然一惊,莫降的声音虽然低沉,虽然短促,但威严之盛,远胜于他的长嚎——如果说他的嚎叫是虎啸狮吼的话,莫降的声音,便是愤怒的龙吟! 猛虎雄狮虽是万兽之王,但终究是人间凡物,怎能与神龙相提并论?! 那头狼此时已是颤颤发抖——方才,它还敢与欧阳逐鹿对峙一番,但是面对莫降,它却是一点抵抗的勇气都没有——即便莫降此时被绑的结结实实,像个蚕蛹,但他是汉皇之血,是天选之子,是天下苍生的希望,是万民的主宰!区区一只畜生,怎敢忤逆与他。 欧阳逐鹿也不曾想到会出师不利,他被关进铁牢多年,根本不曾听说过莫降的名号,也不知莫降是什么人,更是想象不到,被自己驯服的苍狼,普一出场,就栽了个大跟头,让他好不丢脸! 可是,欧阳逐鹿并不肯放弃,他念念不忘王维道对他许下的承诺,忘不了“自由”二字对他的诱惑——既然苍狼不敢撕咬这个年轻后生,那么,再换其他的目标便是…… 欧阳逐鹿抖一抖铁链,利用刺耳的噪声,将头狼从惊骇中唤醒,而后喉间再次发出低声的咆哮,眼中炙热红光更盛。 头狼回头看了一便再次镇定下来,它直接略过了莫降,踱着步子带着三匹从狼向下一个目标走去——这一次,欧阳逐鹿给出的目标是,白发之人。 在几个目标当中,毫无疑问,欧阳逐鹿最恨的人是文逸,但是他却不急于向文逸下手,他要先让文逸看到伙伴被猛兽撕咬的惨象,等他肝胆俱裂之时,再命群狼撕扯他的身体——欧阳逐鹿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消解他的心头只恨! 在欧阳逐鹿的操控之下,四匹苍狼向张凛走了过去。 然而,欧阳逐鹿实在是离开江湖太久了,他和苍狼都不知道的是,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对手,是有白狼之称的大都杀神…… 第133章 困兽(八) 更新时间:2013-08-30 张凛虽然被缚,但那双丹凤长眸中,却是杀机弥散,不逊于之前。 他死死的盯着那头逐渐逼近的头狼,微眯着眼睛与之对视,视线从未有过转移。 头狼的目光亦是不曾有过丝毫闪烁,它的脚步异常坚定,方才已在莫降身上坠了威风,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要表现出一只头狼该有的凶残来。 一狼一人,就这样对视着,铁牢内的空气,在二者目光不断的碰撞下,渐渐凝结。 双方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凛然杀机,但却没有一方肯让步,因为,谁稍有退让,也就意味着失败。 慢慢的,头狼开始低声吼叫,随着它的吼叫,跟在其身后的三匹从狼散开了队形,有两头通过张凛的身体两侧,绕到了他的侧后方,还有一头,则是藏在头狼身后,利用头狼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它那稍显瘦小的身体。 苍狼虽然已被欧阳逐鹿驯服,但其骨子里的凶残和狡诈还在,对头狼绝对服从的纪律性还在,这些东西,都是保证狼群能在无比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关键因素,同样的,这也是它们今天取胜的法宝…… 而此时,王维道已经到了隔壁的房间,神态恭敬的站在媚生驹和傲崖鹰的身后,垂手恭立,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此时的他,再不似方才面对莫降等人时那般轻佻和呱噪,相反却小心翼翼,谨慎异常。 “傲崖,现在你还是不相信我会赢么?”媚生驹的语气虽然自信,但她却并未转头,而是通过观察孔,目不转睛的注视着铁牢内发生的一切。 “你自己也在怀疑?为何又来问我?”傲崖淡淡的回应,他只是低头逗弄着海东青,好似对铁牢内的胜负并不关心,又好似早就知道了结果。 “谁说我在怀疑自己?”媚生驹不服气的辩道:“我的计策完美无缺,每一环都得到了完美的执行,这一次,天选之子必将折于我手。” “何必自欺欺人呢?”傲崖鹰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语气,但就是这种语气,最能激起他人心中的怒气,可傲崖鹰却似没有察觉到媚生驹那曲线玲珑的后背正隐隐抖动,仍是用那语气说道:“你说你的计策没有纰漏,可摆在你眼前的事实却是,即便莫降被绑的动弹不得,可你却对他毫无办法,他身上的伤口,全因自残而来——托娅,你仅仅想凭借铁牢中的那个傀儡和他的四条狗便想战胜莫降,这是不现实的……” “我本就不曾想过,只凭借这几条苍狼就能将他打败,所以我还替他准备了更为凶猛的对手——至于那几条苍狼,不过只是开胃菜而已,它们只要将其余三人咬伤,就算完成任务了。” “恐怕,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傲崖鹰冷声道。 媚生驹忍无可忍,她转过头来,瞪着那双金色的瞳眸说道:“傲崖,我知道你的高傲,但你却不该目空一切!是的,我承认你很强,但你不要忘了,我也是十三羽翼之一,我也是黄金帝国最强大的守护者之一,我的武力虽然不及很多人,但我却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这四匹苍狼,是我费了很大的力气从草原上猎来的,那只头狼,更是被数百头苍狼尊为王者的狼王!为了得到他们,我甚至付出了一个百人队的代价!狼王的凶残,你根本不曾见到过!更何况,张凛已被皇蚕丝缚住,他根本动弹不得……” “即便被网,但张凛依然是大都城的白狼,是黄金族人的梦魇,当年为了抓他,甚至出动了黄金帝国最精锐的部队,怯薛军,但结果怎样呢?我们还是让这头白狼逃走了!”傲崖鹰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说明什么?说明张凛这头白狼,比那头所谓的狼王要凶残狡猾百倍!如果说那只头狼是狼王的话,那么张凛便是狼神!” 媚生驹闻言,冷笑一声,她心中争胜的*已被傲崖刺耳的言语彻底点燃,她深吸一口气,自负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请你拭目以待吧!我要让你明白,我既然敢抢你的猎物,就代表我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就说明我有本事将他们抢过来!” “再完全的准备,在实力的差距面前,也是不值一提。”傲崖淡淡的说,“好了,不要再争辩了,你看好的狼王,马上就要败了。” 媚生驹闻言,急忙转过身去观瞧,却见二人说话的功夫,四匹苍狼已经完成了对张凛的包围,在头狼的命令下,四匹苍狼都完成了攻击准备。 它们弓着身子,全身的狼毫全部炸起,前腿绷直,后腿微蜷,双股肌肉喷张,粗大的尾巴微微扫动。 这时,欧阳逐鹿身形微动,喉间发出一声凄厉而短促的吼叫。 这一声吼叫,便是攻击的命令! 吼叫之声刚绝,头狼已经率先扑了出去! 几乎是在头狼扑出的同时,位于张凛身体两侧的从狼,亦是嚎叫着蹿了出去! 三狼速度之快,在半空留下三道残影,仿佛在它们发动攻击的瞬间,它们的身体被拉长了。 张凛却是纹丝未动,目光仍停留在头狼起跳的位置,并未追随头狼已跃向半空的身体。 空中的苍狼,张开了血喷大口露出两排尖利的狼牙,锋利的前爪从前掌肉垫中伸展出来,隐隐直向张凛的后心。 就在三只苍狼到达最高点,即将开始下落的同时,张凛动了! 他猛的将身体蜷缩起来,而后骤然伸展,借着身体与地面的摩擦力,贴着地面猛的蹿了出去! 苍狼扑下的速度够快,但是张凛贴地滑行的速度更快! 皇蚕丝网虽然缚住了他的手脚,但是他的身体仍可像巨蟒捕食那般猛的蹿出去! 张凛的目标,便是隐藏在头狼身后的那匹苍狼! 张凛之所以被称为白狼,是因为他本身的许多习性,都和白狼无异——他藏起来时,如狼般隐忍,他战斗之时,如狼般果决,他杀戮之时,如狼般凶残……从某个角度来说,张凛是比狼更像狼的人! 因为像狼,所以懂狼——他了解狼的性格,亦懂得狼的行为准则,更明白狼群作战的策略——他早就看穿了四匹苍狼的计谋,知道最先扑出的三匹狼,不过只是虚张声势,而那匹埋伏在头狼身后的苍狼,才是真正的杀招所在。 这就是狼群,狼王可以把对猎物最后一击的机会让给默默无名的从狼,只要能胜利,它对荣耀和虚名,没有任何兴趣。 平心而论,这四匹苍狼已经做的够好了,但无可奈何的是,它们遇到的是比它们更为优秀的猎手,是杀伐果决的白狼,是被大都城内无数百姓敬称为狼神的张凛! 张凛猜的一点不错,那匹躲藏在头狼身后的苍狼,正是真正的杀招所在。 可是,被张凛看破之后,这杀机所在也就变成了破绽所在。 张凛贴着地面滑行到那匹苍狼身前的时候,那匹苍狼还未来得及扑出去。 本来,按照头狼的吩咐,它是应该在猎物的注意力被首先扑出的三头狼吸引过去之后发动突然袭击,一口咬中猎物的咽喉——但是,猎物远比它们想象中的狡猾…… “砰!” 张凛和那匹苍狼,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咔嚓!” 苍狼枯瘦的前腿,被巨大的冲力撞断,它的头颅,不可避免的低垂下来。 它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悲鸣,便再也无法发声,因为张凛已经咬住了它的咽喉! 腥臭的狼血爆射而出,喷了张凛满脸! 直到这时,率先扑出去的三匹苍狼,才刚刚落地。 在头狼的带领下,三匹苍狼转过身来。 因为是畜生,所以它们不懂得惊诧,亦不懂得反思失败的原因,它们恶狠狠的盯着张凛,看着自己的同伴的身体慢慢瘫倒,看到鲜血喷了一地,将铁牢的地面,变成一汪血池。 张凛脖子一甩,将那匹苍狼的尸体甩了出去,他吐出口中的狼血和狼毛,继续与那头狼对视。 头狼猛然昂起头来,仰天长嚎! 嚎叫声中,有悲愤,也有决绝! 欧阳逐鹿闻声,脸色大变,急忙晃动手臂——两条铁链,如两条被掐住七寸的铁蛇般剧烈的晃动起来! 铁链和铁牢地面摩擦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可无论那声响多么刺耳,却盖不住那声凄厉的狼嚎…… 隔壁房间。 “这是怎么回事?”媚生驹转头问道。 傲崖鹰却道:“你深入草原,狩猎狼王,却不曾提前了解它的习性么?” “别卖关子了,快些说来!”媚生驹催促道。 “对于狼群来说,狼王不止意味着地位和权威,同样代表着责任!它要对狼群中每一条生命负责,一旦有从狼因为它的失误丧命,如果它不能替其报仇的话,就要主动退位!狼群犯了错误,有整个狼群承担,而狼王犯下的错误,只能由它自己背负,所以,报仇一节,只能由狼王独自完成,无论面对多么可怕的对手,它也必须舍命死战……” 第134章 困兽(九) 更新时间:2013-08-31 欧阳逐鹿的喉结急剧抖动,尖锐而短促的鸣叫声,不断从他的口中传出。 即便不懂狼语,也能听的明白,那叫声中的怒斥、喝止、不满——甚至乞求。 可是,头狼无动于衷。 慢慢的,头狼停止了嚎叫,它高昂的头低下来,双肩低低的沉下去;尖利的前爪扣在铁牢地面之上,脚掌之上筋肉暴露;它身上的毛发越来越蓬松,整个身体都胀大了一圈;它的长尾微微抖动着,将身体内仅存的最后的力量全部凝聚在一起;一双狼眸中,似有两团火焰在恣意的燃烧,愤怒的火焰在它的眼中,慢慢凝结成两个字符——复仇! 张凛趴在头狼的对面,与它四目相对,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沾血的牙齿。 双方无声的对峙,是头狼复仇的决心,亦是张凛求胜的信念。 双方都知道,这一次,不是胜,便是死! 欧阳逐鹿此时仍不肯放弃,他亦是知道,头狼这一次攻击,有去无回。头狼的失败,也就意味着欧阳逐鹿的失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因为失败将他和“自由”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远!他已经被囚禁了太多年,他实在受够了这暗无天日的铁牢,受够了作为一只困兽被人圈养起来的生活——虽然他的驯兽之技天下无双,那些饿了多日的猛兽,根本伤不了他的性命,虽然在这十几年里,他驯服了太多的猛兽,完成了太多次壮举,无数次将自己的生命从鬼门关里拉出来——但是,他还是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因为这些所谓的成就,跟珍贵的自由比起来,简直是一文不值! 于是,欧阳逐鹿再一次施展驯兽之法,他将两条铁链舞动起来,再一次与铁牢的地面摩擦,再一次擦出灿烂的火花,欧阳逐鹿须发皆张,口中暴喝道:“畜生,回来!” 然而,这一次欧阳逐鹿的驯兽之法却是失败了,头狼对他的命令充耳不闻,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 那两头从狼,却是来到了欧阳逐鹿的身前,不过这一次,它们没有再摇尾乞怜,而是稳稳的站在了欧阳逐鹿的身前,冷冷的盯着他,口中呜呜的叫着,满是敌意。 “畜生,要造反么?!”欧阳逐鹿厉声喝道。 两头从狼闻言,不进反退,踱着步子向欧阳逐鹿靠近过去。 欧阳逐鹿脸色微变,手中铁链,却是舞动的越来越快,哗啦啦的怪响,直让人心烦意乱,迸发出的火星,灿烂的如烟花一般,将铁牢内的一切映照的忽明忽暗。 按理来说,野兽最畏惧的东西,一是火焰,二是噪声,可这一次却不知为何,这两样东西却没能吓退那两头从狼…… “怎么会这样?”在隔壁观瞧的媚生驹,不解的问道,她曾无数次看过欧阳逐鹿驯服野兽,但却从未见过他驯兽失败,从未见过他的驯兽之法失效。 “欧阳逐鹿的手法虽然高超,但人的本领再高,也无法挑战大自然的铁血法则。”傲崖鹰淡淡说道:“对于狼群来说,服从狼王,服从狼群的法则,是它们能在残酷竞争中生存下来的最重要原因。在这个法则之下,狼王必须要对狼群中所有的生命负责,它必须让伤害狼群中任何一分子的敌人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它无法推卸的责任,亦是它不可违背的自然铁律!一旦违背了这个法则,那么狼群的败亡,也就不远了。” “可是,这里并没有狼群,狼群已经被我们消灭了!这里只有四匹苍狼。”媚生驹似乎发现了傲崖鹰言语中的漏洞。 “哪怕只有两匹狼,也是一个狼群,也会有一个狼王,也会有这条规则!这规则融在苍狼的血液之中,永远不会消失——你是毁灭了狼群不假,但你也付出了一个百人队的代价,这也是那三匹从狼仍旧尊头狼为主的根本原因。如今,张凛当着头狼的面咬死了它的属下,那么,头狼就必须要为它报仇!这是兽性,亦是野兽的生存法则。” “不,肯定不是这样的!”媚生驹仍是不肯承认,她摇着头辩解道:“就在方才,欧阳逐鹿分明已经驯服了苍狼,你方才也该看到了,四匹苍狼是多么的顺从!” “有谁能证明,它们的顺从,不过只是狡诈的伪装呢?也许,它们只是想活下来,所以才不想做无谓的争斗;也许,它们只是想吞食张凛的血肉,才会假装服从欧阳逐鹿的命令。”傲崖鹰亦是摇着头说道:“可是,它们却发现,那些被绑起来的猎物,根本不是待宰的羔羊,而是如它们一样,是嗜血而狡诈的猎手,于是,它们也就撕破了伪装,再一次回归自然的法则,顺应这铁血法则,一较高下,以证明自己才是这个规则之下的王者!” 媚生驹转过身来,不以为然道:“这些只不过是你的猜想罢了——想那欧阳逐鹿曾经驯服的野兽,个个都是无比的乖顺,从未再伤过人,我将它们献给陛下,陛下异常满意,有的时候,还会骑在那些野兽的背上,命宫廷画师画下陛下当时的雄姿……” “所以才说,人类有的时候,比野兽还要愚蠢!”傲崖鹰毫不留情的打断了媚生驹的话,“那些野兽之所以会伪装,只是因为他们只有伪装,才能得到充足的食物和安逸的生活!它们只是将陛下当成个冤大头,一次次的戏耍陛下!陛下在骑着猛兽哈哈大笑的同时,那些猛兽的心中,又何尝不是在嘲笑人类的愚蠢?!” “你是说,它们的顺从模样,都是装出来的?都是演戏在给我们看?”媚生驹有些哭笑不得。 傲崖鹰并未直接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说道:“被囚于铁笼之中,供人观赏品评的猛兽,它们在人前或许很乖顺,但是在人后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很好寻找,你只要躲起来,暗中看一次狮虎山中猛兽的决斗,就知道了……” 说完这些话,傲崖鹰便要转身离开。 “你要去哪里?”媚生驹问。 “我要走了,继续我的狩猎。”傲崖鹰头也不回说道:“铁牢之内的胜负已定,再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我说过,我还有后招,我不会失败的!”媚生驹跺着脚,焦急的说道,她似乎很想请傲崖鹰留下来,见证她将击败莫降等人的荣耀时刻。 可是,傲崖鹰并未停下脚步,而是淡淡说道:“我早就说了,你的计策不会成功,因为从一开始,你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 “什么错误?”媚生驹不解的问。 傲崖鹰没有停下来,只是在离开铁牢的时候,扭头瞥了神态恭敬的王维道一眼,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胜负未分的情况下,就彻底激起了天选之子心中的愤怒?要知道,那可是连千仞鹰都深深忌惮的汉皇之血啊……” 望着傲崖鹰消失在铁牢之外的身影,媚生驹跺着脚嗔道:“即便人家胜不了莫降,你也用不着走啊!你我联手,何愁莫降不死呢?” 王维道讷讷道:“九大人,我听我家主人说,三大人他性格高傲,向来都是独来独往,从不与别人合作……” “你闭嘴!”媚生驹没好气的斥道:“若是这一次不能成事,我就拿你是问!还有,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听到‘我家主人’四个字!对你来说,我才是你的主人……” 媚生驹正说着,忽听喀拉一声怪响,她循声望去,只看到原本固定在铜柱之上的铜匣,不知为何摔落在地,精密的零件散了一地,那些微缩的小铜人,摔的到处都是…… 她急忙转身,透过观察孔向铁牢之内望过去,却发现张凛和狼王之争早已分出了胜负,张凛依然趴在地上,狼王的尸体,就躺在他身侧不远处,脖子之上,是一个骇目的伤口,汩汩鲜血,从狼王的咽喉中喷涌而出;而那两头从狼,此时也已倒在了地上,不过它们却是倒在欧阳逐鹿的身体旁边,儿臂般粗细的铁链,绕过了它们的脖子——显然,它们两个,是被欧阳逐鹿勒死的…… 媚生驹心中又恨又惊,恨的是,自己太过专注于同傲崖鹰的辩论,以至于忘记了留意铁牢之内的情况;惊的是,铁牢内的形势变化竟如此之快,只短短一刻功夫,四匹苍狼竟已全部毙命!更让媚生驹不解的是,那欧阳逐鹿为何突然勒死了两匹从狼……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她媚生驹还有后手! 媚生驹再一次伸出纤纤玉臂,在身前铁壁上轻轻一点。 铁牢再一次震动起来,另一面墙壁缓缓提起,铁壁之后,却是阳光灿烂——一头白额猛虎,正在耀眼的阳光中眯着眼睛打盹。 忽然,猛虎睁开了眼睛,琥珀色的瞳孔慢慢缩小,它用力的吸了一口气,而后猛然跳了起来! 铁牢之内,狼血的味道,让它疯狂! 可是,与此同时,媚生驹也忽然跳了起来——当然,她并非也是嗅到了狼血的味道,而是眼前那一幕,让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莫降竟然也站了起来!!! 第135章 困兽(十) 更新时间:2013-09-01 莫降颤颤巍巍的站起来,鲜血浸透了他的棉衣,顺着皇蚕丝勒出的纹路缓缓流下,噼噼啪啪砸在铁制的地面之上,摔的粉碎。 如今时间正值寒冬,而铁牢之内则更为寒冷,鲜血冒出的热气围绕着莫降,让满身浴血的他,看上去如个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魔一般可怖。 有一缕热气,飘进了猛虎的鼻中。 按道理来说,鲜血的味道,本该让这只饥饿了很久的猛兽为之疯狂,但让人匪夷所思的是,那头猛虎闻到莫降鲜血的味道之后,整个身体都为之一震,紧接着它低声吼叫一句,叫声中既有不甘,也有恐惧,它焦躁不安的踱着步子,原地转了两圈,最后竟然再次卧了下去,眯着眼睛又打起盹来。 见此一幕,欧阳逐鹿忍不住惊呼道:“这,这怎么可能?”他之前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也从未想过兽中的王者,竟然也会发出如此惊恐的叫声,在无人胁迫的情况下,百兽之王竟然自愿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食物,更何况,这还是一只饿了半月的辽北猛虎! “你这娃娃,究竟是什么来路?!”欧阳逐鹿大声问道。 莫降并未理他,只是站在那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而后屏住呼吸,双拳紧握,将身体绷的直直的,咬着牙继续力量。 随着莫降的用力,皇蚕丝勒的更深了,众人几乎能听到锐利坚韧的皇蚕丝切割皮肉的诡异声响,但是慢慢的,那诡异的声响渐渐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皇蚕丝被拉伸到极致的怪响,咔咔吱吱不绝于耳。 那声音,是皇蚕丝临绷断前的呻吟! “开!”莫降暴喝一声! “嘣!”皇蚕丝织就的大网应声而裂,散落一地。 欧阳逐鹿看的清清楚楚,皇蚕丝的断面处,闪耀着金属的光芒——他知道,那是掺杂在皇蚕丝中的金属细线,他更知道,这种大网,就连猛虎和黑熊都是难以挣断——那些刚被抓来的猛兽,就是被缚在这种大网中投进铁牢的,等那些猛兽饿的没了力气之后,才会有专人拿着长长的铁杆,将大网挑开,而后,才轮到他来驯服。欧阳逐鹿见过太多次大网将猛兽的身体割的惨不忍睹,他见过太多的猛兽放弃了挣扎,屈服于这坚韧无比的大网,但是他却从未见过,有任何一只猛兽,能将这大网挣断…… 难以描述的惊骇,让欧阳逐鹿张大了嘴巴,他像审视个怪物一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人,久久不能言语。 慢慢的,欧阳逐鹿好像理解了,那头猛虎不战而降的原因——这个看似瘦弱的年轻人,绝非是它的食物,亦不是它可以战胜的对象,猛兽最敏锐的直觉告诉它,这个年轻人太过危险…… 沉默良久之后,欧阳逐鹿才战战兢兢问道:“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莫降仍是没有回答,而是迈起步子,缓缓向韩菲儿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就要在地面上印下一个血的脚印,二人之间这段短短的距离,可谓是莫降用鲜血丈量出来的。 走到韩菲儿身边之后,莫降慢慢的弯下腰去,伸出血染的胳膊,轻轻将韩菲儿翻过身来,揽在怀里,他伸手将韩菲儿的刘海轻轻拨开,动作无比温柔。 韩菲儿漆黑的长发被拨开的刹那,阴暗的铁牢之内,因为她那娇美的脸庞,陡然多了一分美丽。 “柳弯淡眉墨描轻,杏剪漆瞳秋惊鸿,瑶鼻樱口缀玉卵,蔷薇亦能压倾城。”莫降柔声念道——这是他第一次见到韩菲儿面容时,从文逸那里剽窃来的一首歪诗,今日在这种特殊的情况下再见韩菲儿的容貌,他仍是觉得,用这首诗来形容韩菲儿的娇美容颜,是再合适不过了。 “菲儿,你醒一醒。”莫降轻轻摇着韩菲儿柔软的身体,他的动作既温柔又小心,好似生怕把怀中佳人的魂魄摇散了。 可是,韩菲儿仍然阖着双眼,没有任何回应。 “菲儿,算我求求你了,醒醒好不好。”莫降柔声说着,将韩菲儿那双被踩破的双手握在手心,二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分外妖艳,他心疼的说道:“菲儿,只要你肯醒过来,我可以对天发誓……” “莫降,你好烦啊。”韩菲儿轻笑着回应道,“我只是被踩伤了手,又不是什么致命伤,怎么会醒不过来呢?” 莫降尴尬的笑笑,口中说道:“我知道,可我若是不说这些肉麻又白痴的对白,还真不知道你打算装死到什么时候?” “是啊,确实很肉麻。”韩菲儿闭着眼睛点点头,“不过,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很好听。” “我这里还有更好听……”莫降话到一半,忽然察觉到韩菲儿的眼睛仍有些不大对劲,当他看到有两颗晶莹的泪珠,从韩菲儿的眼角滑落,急忙问道:“菲儿,你的眼睛……” “只是有些痛,应该不会瞎。”韩菲儿淡淡的回应。 “呸呸呸,说什么胡话,怎么会瞎呢?你一双眼睛那么好看,就是上苍也不忍让它们失去光明的。”莫降急忙打断了韩菲儿的话。 韩菲儿知道,莫降是在安慰自己,她也知道,方才牢顶突然打开,一道强光照入的刹那,她的眼睛受到的伤害最深,因为当时她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墙壁,正在一一确定莫降对她讲的铁壁之上那些小孔的位置,只等着一有机会,便要抢在敌人出手之前,向小孔内发射暗器——可是,莫降失算了,敌人首先使用的“暗器”,竟是阳光!阳光,恐怕是这世间最难防备的暗器了,因为它的速度无限快,可以在一瞬间洒遍这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照耀世间的一切……于是,韩菲儿的双眼无可避免的被灼伤了,至于伤到什么程度,韩菲儿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一个使用暗器的人来说,一双能明察秋毫的眼睛,无疑是最重要的工具,眼下,韩菲儿这个暗器行家的眼睛流泪不止,但是她却并不太在意,因为对于此时此刻的她来说,正沉浸在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蜜之中,听着莫降的话,就好像饮下了一坛陈年美酒,那种微醉的熏然,会让人暂时忘记疼痛——其实,她心里并不知道,莫降突然说这些让人心醉的话语是什么意思,因为她所受到的伤害,还远不能达到让莫降吐露出心声的程度。 此时,却听到莫降继续说道:“菲儿,其实呢,即使你瞎了也是不要紧的,因为你若瞎了,我可以当你的眼睛,反正我有四目四耳,分一双给你也没事,你的手若是残了,我便做你的义肢,替你发射暗器……” 韩菲儿也不回答,只是轻轻笑着。 此时,莫降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韩菲儿的衣衫,二人抱在一起,像是一对血人。 慢慢的,莫降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竟然微不可闻了…… “莫降?!”韩菲儿终于觉察到莫降的异常所在,因为她感觉到了,莫降的一双手,已是越来越凉! “哐当!”铁牢之门忽然被人撞开,方才来过的那几个身穿铠甲的大汉,再一次破门而入。 六人分成两列站好后,又有两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女人,轻纱幔裙,身姿摇曳,脸上带一面白色面具,她迈出的每一步似乎都经过了精心的计算,让她那婀娜的身段显露无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暗含魅意,摄人心魄——若不是唐沁就晕倒在铁牢的一角,众人定会以为是她用了分身之术。 跟在那女人身后的,就是王维道——这一次,他的态度要谦逊很多,只是低着头,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再不似之前那般不可一世。 “莫降,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强大,骨头也很硬。但是,哪怕是再强悍的身体,要挣破皇蚕丝的束缚,也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女人冷冷说道。 她慢步轻摇,缓缓上前,口中说道:“在这铁牢之内,没有人比我更了解皇蚕丝的坚韧和锐利了,莫降将其挣开的时候,已被它伤了血脉,所以才会流血不止。我想呢,如果再不医治的话,他很快就要失血过多而亡了!” 韩菲儿闻言,娇躯一震,她忽然明白了,莫降说那些肉麻对白的真正原因——那不是因为自己重伤不治,而是因为莫降深知他受伤之重,将方才当成了最后告白的机会…… “不,不会这样的!!”韩菲儿闭着眼睛摇着头,晶莹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洒落,她紧紧的握着莫降的双手,却阻止不了那双手越变越凉…… “是啊,不会这样的,天选之子本不该这样无声无息的陨落。”那女人笑着道:“其实呢,要保住莫降的性命,也很简单,只要你们肯自废武功,做我的俘虏,我便用这瓶止血妙药为他治伤。”说着,那女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瓷瓶来,放在那双如玉的柔荑中,展示在众人面前。 “不要信她!”唐沁的声音忽然幽幽响起,她扶着墙壁,艰难的站起身来,口中说道:“天底下,没有人比媚生驹更爱骗人了……” 本打算再更一章,可思路不畅,只能等明天了。 第136章 困兽(11) 更新时间:2013-09-02 “嘻嘻。”唐沁的话语,只换来媚生驹一声轻笑。 虽然戴着面具,但她还是抬起纤纤玉臂,捏个兰花指,挡在了嘴巴前面——只这一个动作,便看得出媚生驹与唐沁的区别,二人一个成熟风骚,一个娇弱柔媚。如果说唐沁那娇媚的动作和语气会让人心神恍惚的话,那么媚生驹的一颦一笑,便可用倾倒众生来形容了——尽管二人修炼的都是魅惑之术,但仅凭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二人功力孰强孰弱,高下立判。 “是我将莫降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他们的性命,也该由我负责!”唐沁缓缓抬起头来,直视着媚生驹那双金色的眸子,话语无比坚定,“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小妹妹,像我们这样的人,谎话可以说,但是大话就不要讲了。”媚生驹的语气,仿佛在教育一个晚辈,“再者说来,你跟这些人本就是各为其主,又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妄送性命呢?” “我与莫降的恩怨,始终是诸子之盟的内部矛盾,我们之间的矛盾如何解决,无需十三羽翼的人来插手!”唐沁说着,扶着铁壁艰难的前行一步,逼视着媚生驹的双眸,口中说道:“在我领到黑将命令的那一刻,我只想除掉莫降,而且不惜任何代价,甚至可以与他们同归于尽。但是现在,我却改变了主意,这里,我还要感谢你们十三羽翼!” 唐沁这样说,便是表明了他们诸子之盟成员的身份,这同时也就意味着,她再无同十三羽翼合作的可能!诸子之盟和十三羽翼,是神州之上无法共存的两方势力,二者都是为了毁灭对方而存在的组织,它们之间的矛盾,不可调节。 “小妹妹,你将诸子之盟抬出来,是为了表明你要与我为敌的决心么?”媚生驹轻轻晃着脑袋,秀发之上钗珠轻摇,晃人眼眸,“可你不要忘记了,当年你还是个孩童时,正是因为我的出现,你才走上了修习媚术的道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便是你修行路上的引路人,亦是你一直想超越的目标!今日的你,虽然媚术精进不少,但若想挑战我,还是为时过早了些!” 唐沁知道,媚生驹所言不虚,自当年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唐沁便立志成为像媚生驹一样的女人——她纤弱无比,却可倾倒众生,她柔弱可怜,但可魅惑万物——唐沁一直以为,似媚生驹这样将女人的妩媚之色修行到极致的女人,才是这世上最为强大的女人,她一直都以媚生驹作为自己要超越的目标,作为自己一生的对手,当时年幼的她就隐约觉得,二人之间,必有一战! 这一次,为了自己,为了诸子之盟,亦为了文逸和莫降——唐沁不得不将二人对决的时间大大提前。 “媚生驹,废话少说,出招吧!”唐沁只觉得,同媚生驹话讲的越多,她的气息便越凌乱,意识便越模糊——于是,她直接开口宣战,尽管她的实力尚不如媚生驹,但只要有一丝希望,她总要搏上一搏! 媚生驹闻言,摇着头失望道:“唐沁,自你被困在铁牢之后,我一直对你手下留情,既不曾命王维道羞辱于你,也不曾将皇蚕网缚在你的身上,我本希望你能识时务,本希望你能看清形势,与我联手,一齐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莫降——但是现在看来,你却太让我失望!似我们这样的女人,就该不择手段,就该寡廉鲜耻,就该无视一切规则!什么诸子之盟,什么十三羽翼,为了达到我们的目的,都该统统抛却!但是,唐沁你却做不到,所以说,你根本没有修习媚术的资格!” 媚生驹说着她的长篇大论,唐沁却充耳不闻,因为她知道,听的越多,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便越动摇,所以,她全神贯注的调息,运气,只为的能在二人的初次较量中,利用媚生驹的骄傲和轻蔑,杀她个措手不及。 “唐沁,既然你冥顽不灵,也就休怪我辣手摧花了!”媚生驹说着,猛然之间将那个精致的瓷瓶抛向半空! 一时间,文逸和张凛的注意力,便被那个瓷瓶吸引了过去——虽然他们不知道媚生驹讲的是真是假,但他们却宁愿相信,莫降的伤还有救,那个瓶中的药粉,真的能救莫降的性命! 于此同时,王维道和欧阳逐鹿却是同时闭上了眼睛,抬手死死的捂住了各自的双耳。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了,那个表面泛着温润光泽的瓷瓶,缓缓的上升,每一次翻转,都变的极为缓慢。 媚生驹却不去管那个瓷瓶,只是双目微阖,她双手轻抬,小臂在身前交叉,双掌遮面,她十指灵动,仿若无骨,幻出一片残影,环在藕臂之上的鎏金细镯,随着手臂的轻微晃动,彼此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 唐沁则是彻底闭上了眼睛,同时捏个指诀,虚点向自己的眉心,口中低声呢喃,念着稀奇古怪的口诀。 其实,所谓媚法幻术,只不过是利用特殊的眼神、手势、口诀,影响他人的感官,扰乱他人神智,最终达到催眠对方甚至控制对方的目的——要想成功魅惑他人,手法、声音、眼神的控制,都要恰到好处,多一分则显得做作,少一分则力道不足,当所有的条件全部达成,在声音,眼神,手势,甚至环境的共同作用下,施术者所求的效果才会出现…… 唐沁是媚术的修炼者,对于其中诀窍,自然知之甚详,这一次又面对媚生驹如此强大的对手,自然不敢有丝毫大意,她亦是明白,二人只需要一个回合的交锋便能分出胜负,而二人睁开眼睛的同时,便是真正交手的时刻! 瓷瓶缓缓上升到最高点。 唐沁缓缓伸手向前,遥指媚生驹的眉心;媚生驹的十指停止了晃动,眼睑微动。 二人同时睁开了眼睛! 四道目光,穿透了地牢内晦暗不明的光线,两两碰撞! 在看到媚生驹那双凤眸的一刹那,唐沁便意识到,她败了…… 那双琥珀一般的瑰丽双眸,实在是太有魅力,实在是太过多情,连连秋波虽不锐利,但却如润物细雨,无法阻挡! 唐沁恍惚觉的,有两抹柔和的光芒,缓缓渗进了自己的身体,侵染着自己的灵魂,将自己的大脑和身体隔离开来,那两道光芒,在她的意识中,幻化成两条金光闪闪的锁链,将她的灵魂牢牢锁住,囚禁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深深的恐惧似黑色的潮水慢慢涨起,一寸一寸的侵蚀着她,慢慢将她的灵魂淹没——她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和身体,被厚重而黏稠的黑色潮水阻隔开来,无边的黑海之上,有个声音幽幽回荡:“从现在起,你的身体不再属于你,而我,则是它新的主人……” “不——!!”唐沁大叫一声,迷离的眼神中,是无尽的恐惧,她望着眼前的白色面具,只觉得似有一张恐怖的大嘴出现在面具之上,狰狞的红唇慢慢裂开,露出白森森的利齿…… 她下意识的后退两步,后背便触碰到冰凉的铁壁——她恍然发现,自己已无路可退! 她心中恐惧,却不知自己究竟在恐惧些什么;她想要逃跑,却不知自己为何要逃跑;她心中后悔,却不知自己是为了何事而后悔——她的灵魂,正躲在黑暗的角落掩面哭泣,她的身体,贴着冰冷的铁壁,缓缓滑倒。 “你败了!”媚生驹轻声说着,伸出洁白如雪的藕臂,要去接那从天而降的瓷瓶。 但是,她却什么都没能接到。 媚生驹双目一凛,抬头一看,视野之中,并无她要寻找的瓷瓶。 “是谁?!”媚生驹厉声喝问,声音之中,再没有之前的优雅和妩媚。 “是我!”一个声音冷冷的响起。 媚生驹循声望去,只看到躺在莫降怀中的韩菲儿,手中正握着她要寻找的东西——那个瓷瓶,已被韩菲儿手中的鲜血染红。 韩菲儿依然被皇蚕丝网绑着,她的双眼依然闭着——那么,她是怎样确定那个瓷瓶在空中的位置的?又是怎样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将它夺过去的?难道,这个面若寒霜的女人,会使用妖法不成?! “这,这……” “这不可能是么?”莫降虚弱的声音响起,“我今天,实在是听够了这几个字!张凛战胜苍狼,你们说不可能;我睁开皇蚕丝网,你们说不可能;我们得到了瓷瓶,你最大的谈判砝码,你还是说不可能——敢问,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你们为何总能说出‘不可能’这三个字来?” “莫降,你,你明明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了!”媚生驹大声说着,似乎是在怪罪莫降耍赖——你明明已经快死了,怎么还这么嚣张?! “谁告诉你我昏过去了?”莫降缓缓抬起头来,那张惨白若纸的脸上,带着邪气十足的坏笑,“我只不过是流了点血,休息一会……” 第137章 困兽(12) 更新时间:2013-09-02 “我说过了,如果菲儿瞎了,我就是她的眼。”莫降笑着眨眨眼睛,似乎是要证明给媚生驹看,他那双如墨般漆黑的双眸,不比韩菲儿的眼睛难看多少。 “可是,你不会用暗器!你不可能准确命中正在半空的瓷瓶!”媚生驹大声说道。 “怎么又是一个‘不可能’?你就不能换个新鲜点的词儿?”莫降不耐烦的撇撇嘴道:“我是不擅长使用暗器,但是‘无相法手’韩菲儿是我的发妻……怎么?你不信?不信就去问托克托!这件事他再清楚不过了!” 媚生驹无意在莫降的配偶是谁的问题上纠缠,她关心的是铁牢之内的胜负,当然,与其说是胜负,倒不如说是她急于弄明白自己失败的真正原因。 “就算韩菲儿在你身边,可她又怎样帮你?她的手明明已经伤了!”媚生驹这一次没有再用不可能,因为心高气傲的她,实在不想被莫降一阵奚落。 “我也说过了,如果菲儿的手残了,我便做她的义肢。”莫降无奈的摇摇头道:“这些话我明明已经说过一遍了,可对你这种笨人,总得再重复一遍。” “莫降,若论骗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媚生驹冷冷的说道:“所以,你休想用这种低劣的谎言敷衍我!” 莫降叹口气说道:“说你笨你还不承认——难道你以为,世上所有的暗器,都是要修炼个十年八年才能熟练掌握的么?有一种叫袖箭的东西,不知这位姐姐听过没有?” 袖箭,媚生驹当然听说过,当年她的媚术尚未大成的时候,她的小臂上,也曾戴过袖箭以防不测——袖箭这种东西,比之于其他暗器,就好似将弩和弓放在一起比较——前者都更容易掌控,无需训练多久,便能用它们杀敌;而要熟练的使用后者,则要难上许多。飞镖和弓箭,在新手手中,可谓是毫无用途;可袖箭和弩箭则不同,即便是握在一个三岁孩童手中,它们照样能杀人…… “好吧!莫降,就算你有袖箭——可是,如果你用袖箭射击瓷瓶,即便你能击中目标,也只会将它击碎!然而,它现在却完好无损的放在你的手上,这你又如何解释?” “唉——!”莫降叹口气,将手掌打开,染血的掌中,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盒,好似个微缩版的墨斗,“这个小东西,是一位高人送给菲儿的!它的使用方法和袖箭大同小异,不同的是,从这里面射出去的东西却不是袖箭,而是个小爪子,小爪子后面连着长线,只要能命中目标,我再按一下机关,小爪子就会飞速收回……”说着,莫降将那个小盒握在手中,轻轻一动,便听喀拉一声微响,一个小爪子果然激射而出,直取媚生驹的面门! 媚生驹不曾想过,莫降会借着演示暗器的机会,突然向她发难,可她也深知,自己的面容,绝不能让这些人看见,情急之下,她随手一扬,将手腕上的鎏金细镯甩了出去! 叮铛一声脆响过后,线绳抽动的怪音中,那个小爪子已经抓着媚生驹的鎏金细镯缩回了莫降的手中! “这位姐姐,您这是要赔我汤药费么?真是客气啦!”莫降说着,将那几个鎏金细镯,尽数带在韩菲儿的手腕上,继而低头说道:“菲儿,方才多亏你悄悄将这东西放进我的手里,我才能得到这一瓶‘止血妙药’,不过我们也付出了让这件宝贝提前暴露的代价,作为补偿,我就借花献佛,将这几个镯子送给你——你可千万不要推辞,这镯子这么细,肯定不值钱……” 莫降和韩菲儿*一般的话语,如同一个个耳光抽在媚生驹的脸上,她气的浑身微微发抖——她活了几十年,还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 这时,媚生驹忽然想到,方才自己遇袭之时,几名护卫和王维道都没有保护她…… 一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她猛的转身,却只看到王维道闭着眼睛,捂着耳朵,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啪!”——耳光响亮。 王维道急忙睁开眼睛,捂着腮帮子,惊慌失措道:“九,九,九大人——小人,小人又做错了什么?” “你捂耳朵闭眼睛做什么?!”媚生驹寒声问道。 王维道一脸尴尬的回答道:“小人深知九大人魅惑之术天下无双,也深知九大人施术之时,最烦别人打扰,所以小人就闭上嘴巴和眼睛,捂住耳朵,屏住呼吸,一来呢,是避免干扰九大人施术,二来呢,是怕九大人媚术威力太强,误伤了小人……” “如此说来,你这样做还是替我着想了?!”媚生驹死死的盯着王维道的眼睛问。 “小人无时无刻不再替九大人着想。”王维道急忙承认,尽管地牢内阴寒无比,但他说话的时候,额头却渗出了汗水。 “我看你是胆小如鼠!”媚生驹恨恨说道:“就是因为你的胆怯,他们将瓷瓶偷走了!本来呢,我还以为是你反骨再现,暗中帮助他们偷走了瓷瓶,可是看你这窝囊的样子,定然没有背叛我的胆子!” 王维道闻言,身体哆嗦一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一边磕着头一边说道:“小人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背叛九大人您啊!小人曾立过重誓,认您为主!怎敢违背誓言呢……” 媚生驹葱白般的手指,轻轻点在王维道的头顶,二者触碰的刹那,王维道的身体就僵硬在那里,只听媚生驹幽幽说道:“王大人,你是知道的,我有本事进入一个人的内心,看穿他的灵魂——所以你也该知道,对我说谎的后果!” 王维道汗如雨下,舌头也有些打结,“小,小人,小人绝没有说谎!” 媚生驹嗤笑一声,优雅的转身的同时,目光在那几名护卫身上一一扫过——她目光所及之处,再无一人敢站立,都是诚惶诚恐的跪下来,磕头如捣蒜一般。 媚生驹鹤立鸡群般站在铁牢之内,仿若一只高傲的孔雀,而她身边那些人,要么趴着,要么跪着,像是卑微的蛆虫,像是无助的困兽。 看到这一幕,媚生驹又找回了些许自信,最终,她凝视着莫降的双眸说道:“莫降,你真的很强,屡屡让我震惊,可是,既然拿到了止血药,为何还不使用?我看你脸色惨白,你觉得你还能再支持多久……” 第138章 困兽(13) 更新时间:2013-09-03 “我还能支持多久?这个问题,得让我好好想一想。”莫降坏笑着,摆出一副专心思考的表情。 媚生驹却不催促,对于她来讲,莫降能活着自然最好,若是死了,总好过让他跑了——所以,她并不介意莫降多流些血。 “好了,我想到答案了!”莫降忽然说道:“这位姐姐,虽然我看不到你的相貌,但仅凭你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不过,姐姐虽美,但也该明白韶华易逝,岁月不饶人的道理,根据姐姐您的声音和动作,我可以断定,您一定年长于我。” “那又如何?”媚生驹笑着问,毫无疑问,莫降回答问题的方式很有趣,更何况他现在流血不止,还能以如此轻松和坦然的语气,说出这番引人开心的话来,若不是深知莫降的狡诈和阴险,媚生驹真是不想亲眼看着这个有趣的男人命丧于此。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说,小弟我一定比姐姐晚死。”莫降笑着回应,因为脸色惨白,所以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惨淡,“也就是说,我会比姐姐你多支持一些时日。” “小滑头,你性命将绝,还说什么大话?我倒要看看你怎样比我撑的时间长!”媚生驹不无自傲的说道。 莫降闻言,将韩菲儿缓缓放下,而后握着那个瓷瓶站起身来——他稳稳的站在那里,像一块顽石,“就您看来,我真的像是个将死之人么?” 只此一言,就让媚生驹心中起了疑惑,她本是个极精明的女人,尤其善于察言观色,揣度他人的内心活动,可莫降的神态和语气却让她看不出真假——看着那张虽然惨白但却不减生机的俊俏脸庞,看着那双神采奕奕的如墨双眸,恍惚间,她好像生出一阵错觉——就在她和莫降之间,仿佛立着一堵无形的厚墙,那厚厚的壁垒,将莫降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让旁人很难接近他的内心世界。 “这位姐姐,我从你的眼神中看到了犹疑,麻烦请你告诉我,你在犹疑些什么?你之前的自信和张扬,都哪里去了?难不成那只是你在虚张声势么?”莫降笑着问。 媚生驹打个激灵,猛然间回想起在皇宫内流传的那个传说——据传,莫降曾经单枪匹马杀进皇宫大内,朴不花在他面前大跳“十六天魔舞”,莫降非但没有受到魅惑,相反却让朴不花神智混乱——最早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媚生驹只以为这是朴不花为了掩饰他的失败寻找的借口,今日看来,眼前这个年轻人,似乎对媚术一门,有着极强的抵抗力! 媚生驹修炼魅惑之术多年,举手投足间,俱都蕴含着幻法媚术的精妙,一颦一笑间,都让观者心神动摇,每一个眼神,都足以让人神志恍惚——魅惑之术,可谓已经融入了她的血液,所以她观察莫降之时,虽然没有刻意为之,但实际上也是使用了媚术……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媚生驹心中生成——莫降什么都没做,却将她的媚术尽数挡了回来,施加在她的身上! “回答我的问题!”莫降说着,迈步上前一步。 媚生驹望着凝聚在莫降脚下的一汪血池,如琥珀一般晶莹瑰丽的双眸骤然紧缩,她失声道:“不,这绝不可能!你流这么多血,早就该死了!” 此时的莫降,已经懒的去反驳媚生驹口中的“绝不可能”了,他笑吟吟的迈步上前,淡淡说道:“在这里,我想借用某位前辈的一句话——如果我不想死,即便鲜血流干,阎王也取不走我的性命!” 莫降步步紧逼,媚生驹却在节节败退,只几句对白的功夫,她已经落到了和唐沁一样无路可退的境地——她的身后,便是冰冷的铁壁。 透过轻纱传来的一丝凉意,让媚生驹稍稍恢复些许冷静,她强作镇静问道:“既然你如此确信自己不会死,为何还要抢我的止血圣药?!你一定是在说谎!” “我身上有伤口,流了很多血,这是个事实,既然如此,我为何放着眼前的妙药不取?”莫降再近一步,距离媚生驹,仅有三尺之距。 “既然拿了它,你为何不用它?”媚生驹问。 “你怎么知道我没用?如果没用,我怎么有力气走这几步路?”莫降紧接着问。 “你若用了,我为何没有看到?” “方才我取药之时,你不是也没有看到么?要知道,高手对决,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都能分出胜负!更何况你刚才跳舞的时候,那么全神贯注,你又跳了那么久,足够我做很多事情了!” “你骗我!此药乃滇王赠与陛下的止血圣药,需要外敷使用——如今,你衣衫完好,哪里是敷过药……”话到一半,媚生驹忽然住口——她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极度紧张之下,她将瓷瓶中所盛之药的用法说了出来,这也不就是间接说明,瓶中之药可以放心使用么?!! “噢。”莫降若有所悟般点点头道,“原来,这药是要外敷的啊,真是多谢了!” “我是骗你的!”媚生驹急忙改口,“你知道,我最爱骗人的。” “是么?”莫降笑着问,“可我却宁愿相信,想您这样漂亮的姐姐,不忍心骗我这样英俊的年轻后生。”说着,莫降伸手便将上衣扯了下来——线条流畅的躯干上,横七竖八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正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几乎将莫降的身体,全部染红。 “那是毒药!”媚生驹又说。 莫降却不理会,只是打开了瓷瓶,而后将瓷瓶放在媚生驹眼前,让她看了一眼,继而又将瓷瓶收回来,手腕一翻,白色的药粉,倾洒而出。 “阻止他!”媚生驹冲王维道和那几名卫士大声喝道——事到如今,她知道,仅用言语,已不足以阻止莫降,因为那瓷瓶中所盛的,真的是产自彩云之南的止血神药,她带着这个药瓶,本是以备不时之需,从未想过要给莫降使用,之前之所以要拿出来,只不过是增加谈判的砝码,让文逸等人相信她能救治莫降,诱使文逸等人自废武功…… 可是现在,媚生驹的如意算盘打空了,白色的药粉,已经落在莫降的身上,和鲜血混合在一块。莫降肌肤的表秒,立刻泛起一层血色的泡沫,噼噼啪啪,爆裂不停,那些极其微小的气泡碎裂之后,立刻在莫降身体表面形成了一层血色的保护层,有这层薄膜的保护,流血立止! 见王维道和众卫士仍是未动,媚生驹大声喝道:“都愣着干什么?!”她知道,那层新生的薄膜并不稳定,只要莫降稍有动作,伤口还会再次崩裂,可如果再拖下去,等药粉深入肌理,将莫降皮肉深处的出血点也止住之后,再要伤了莫降,可就难了! “杀了他们,立刻!!”媚生驹再次催促道。 这一声催促,好似真的有了效果,话音刚落,数名卫士同时动了一动,而王维道则是直接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媚生驹还未来得及出言责骂,只听“噗通”之响不绝,众卫士同时倒了下去! 只见,韩菲儿从莫降流出的那滩血迹中,缓缓站了起来! 她面色微红,手臂微抬,窄袖之中,隐隐泛着星点寒芒——她的手指受伤,此刻只能用袖箭了——更让媚生驹惊骇的是,韩菲儿已经睁开了眼睛! 或许是因为方才流泪的缘故,在泪水的浸泡之下,韩菲儿双目的灼痛有所减缓,虽然尚不能看清,但她已经能通过模糊的身影,分辨敌我——既然能看到东西,要杀掉这几个体型巨大的目标,对精通暗器之道的她来说,绝非难事。 那么,韩菲儿身上的皇蚕网是怎样解开的呢? 其实,莫降刚才在起身之前,已经从韩菲儿身上将“刺鞑”摸了出来,并且用极快的手法将韩菲儿身上的皇蚕网割破了,完成这个工作之后,莫降又将刺鞑悄悄放回了韩菲儿的怀中——至今,韩菲儿想起方才莫降在她身上的一阵摸索,还是脸生红晕,心中娇羞一片。 而她方才之所以没有急着站起来,首先是因为视力尚未恢复,其次,她也在等待出手的绝佳时机…… “现在看来,是我们占尽了上风啊!”莫降脸上带着微笑,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自己的棉裤也扯下来…… “你要干什么?!”媚生驹眼看莫降正自己解开腰带,饶她见过再多风月,可如此的情境之下,要让她看着一个男人脱裤子,却也是难以接受。 可谁知,莫降做脱裤子的动作,只是骗她。 趁媚生驹眼神微变的功夫,莫降一步跨出,空闲的那只手,已经锁住了媚生驹的咽喉——她的武艺本就不高,加之现在神情无比紧张,猛的被莫降锁住咽喉,大脑竟然一片空白,忘记了应对之策。 “菲儿,替文跛子和张凛松绑,然后带着欧阳逐鹿离开这里!”莫降沉声命令道。 其实,凭借莫降和韩菲儿的默契,这些本不用他多说,他发话之前,韩菲儿已经在做她该做的事情了——等莫降把话讲完,文逸和张凛已经站起身来,而韩菲儿正用刺鞑斩断束缚欧阳逐鹿的铁链…… “然后呢。”莫降注视着媚生驹瑰丽的双眸,微笑着说道:“就要辛苦这位姐姐,将我们平安护送出去了……” 第139章 困兽(14) 更新时间:2013-09-03 铁牢之外,兵士林立,他们顶盔掼甲,手持利刃,顶着正午的日头,神色紧张的注视着那扇半埋在地下的铁门。 方才铁牢内发生的一切,已经有专门负责观察的士兵告知队伍中的百夫长知晓。其实就在刚才,他们也想再次发射皇蚕丝网,将那几个贼人再次制服,可是却因为九大人和贼人的距离太近,而且他们又不曾收到九大人的命令,若是冒然动用铁牢机关,伤了九大人,可无人敢承担这个责任。 现在,他们能做的,就是严阵以待守在那扇锈迹斑驳的铁门之前,等贼人出来,瞅准时机,将九大人从贼人手中解救出来,也好将功赎罪…… 铁门缓缓打开,莫降等人从铁牢中鱼贯而出。 张凛单手掐着王维道的脖子,推着他走在最前面;文逸背着唐沁紧随其后;身上带着半截铁链的欧阳逐鹿,则是亦步亦趋的跟着文逸;而视力尚未完全恢复的韩菲儿,则是牵着透过欧阳逐鹿琵琶骨的那半截铁链跟在后面;至于将媚生驹制在手中的莫降,则是负责殿后。 行在队伍中间的欧阳逐鹿如何也想不到,他会是以这样一种方式重获自由——当年害他深陷囹圄的文逸,这一次却做了他的引路人。当然,他心中对文逸的恨意未消,奈何穿过琵琶骨的锁链却被韩菲儿攥在手中,即便他心中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暂时忍耐。 在暗室中待的久了,欧阳逐鹿的眼睛很难适应牢外的强烈光线,而且,他被囚禁之时,能活动的范围,不过几尺见方。而且媚生驹极少给他送去食物,这十几年中,他主要的食物来源,便是那些被他驯服,又被他杀死的野兽,十几年茹毛饮血、野人一般的生活,几乎让欧阳逐鹿忘记了怎样像个人一样直起腰来行走,只不过走了几步,他便好几次差点摔倒。 每一次踉跄,都会扯动他背上的两条铁链,而铁链又连着贯穿他琵琶骨的铁钩,哪怕再轻微的晃动,伤口之处都会传来钻心的疼痛,更何况是几个踉跄——所以这短短几步路,欧阳逐鹿却是走的异常艰难。 饶是如此痛苦,可欧阳逐鹿仍然欣喜若狂,因为被折磨了十几年的他,终于走出了这个暗无天日的铁牢,终于结束了不堪回首的困兽生涯! 接下来,会有怎样的遭遇等待着他,他心中也是不明,但是此刻,他却不愿多想以后——此刻的他,只愿意用心体会阳光晒在身上那种酥痒难耐的奇妙感觉…… “让他们让开!”行在队伍最前的张凛冷声喝道。 被推在最前面的王维道,只感觉自己像个人肉盾牌,兵士手中的刀枪箭弩,泛着幽幽寒光,让他遍体生寒,汗毛倒数。 “张,张大侠,您,您不要强人所难嘛,小人只是个御史令,哪有资格命令这些兵士?”王维道战战兢兢的说道,他的言外之意,便是他在张凛手中,除了充当盾牌之外,再无他用,只希望张凛不要难为他了,如果他真的帮了张凛,等张凛他们脱身之后,他可没有胆子面对媚生驹的愤怒…… “这位姐姐,您想活还是想死?”走在队伍最后的莫降,微笑着问,一边说着,他一边将那瓶止血圣药塞进腰带中放好——这白色的药粉如此管用,一会定要给菲儿和张凛用用,更何况自己腿上的伤口还未来得及治疗,所以这药可不能丢了——莫降如是想着。 “莫降,自古以来,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次败在你的手上,我自是无话可说。”媚生驹冷冷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是你若想让我命令这些兵士放你离开,却是绝无可能!” 媚生驹的态度如此强硬,多少有些出乎莫降的预料,按道理来说,越是美丽的女人,就该越在乎自己的性命,媚生驹悍不畏死,是不是说,她的容貌,并非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美丽呢? 如此想着,莫降抬起另一只手,就要去揭媚生驹脸上的白色面具。 “你要干什么?”媚生驹冷声问道。 “嘿嘿,我只想看看这位姐姐的容貌。”莫降坏笑着说,“我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今日一别,还不知何日才能再见,若是连姐姐的容貌都不曾看过,岂不是非常的遗憾?” “莫降,天下见过我容貌的人,都得死!”媚生驹语气,不像是再开玩笑。 “在姐姐的心中,恐怕早已将我千刀万剐了,所以再死上一次,也没什么关系!”莫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手上动作不停。 “住手!”这一声暴喝,却是来自于兵士阵中。 莫降循声望去,却见站在兵士队列最前的一个络腮胡将军发大声说道:“你这贼人,休要无理!” “我偏要无理,你待怎样?”莫降说话的同时,手指已经触碰到媚生驹脸上的白色面具。 那将军见状,脸色大变,急声道:“壮士!且慢!” 莫降见他的惊恐模样,心中暗喜,他心道,自己的运气真是不错,只因一时好奇,误打误撞,也能撞到敌人的短处!也能撞开一条逃生之路!那络腮胡子如此的紧张,想必也是不敢看媚生驹的相貌,自己大可诈他一诈…… 想明白其中关节,莫降更是不肯“且慢”了,于是,他手指微微用力,将那面白色的面具,揭开了一道缝隙。 但是,揭开这一道缝隙之后,莫降便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了——因为,在媚生驹的脸颊之上,莫降看到了一朵白色的莲花! 那昙花本是一块白斑,但经过名家巧匠的用心雕琢,变成了一朵纯洁无暇的白莲,在媚生驹的脸上怒然绽放——这朵栩栩如生的白莲,将莫降的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以至于让他完全忽略了媚生驹的容貌如何…… 便在此时,莫降只听到自兵士队列那边,传来一阵嘈杂。 他扭头望去,却看到所有的士兵,全部丢掉了手中的兵刃,齐齐跪倒在地,额头紧贴着地面,身体颤颤发抖。 “莫降,这一次,你真的赢了!”媚生驹红唇微启,音若天籁,却冰冷无比,“我放你走……” 第140章 困兽(15)稍后还有一更 更新时间:2013-09-04 众人带着欧阳逐鹿原路返回,寻到事先藏好的车马。 当他们拨开杂草后,眼前的一幕,却让人忍俊不禁:只见那头毛驴昂首挺胸的站着,被几匹骏马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中央,毛驴不时打个响鼻,自朝天的鼻孔中喷出两团热气,好似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如此滑稽的一幕,却没让莫降紧皱的眉头展开,自莫降将媚生驹的面具掀开一条缝隙之后,他的神态一直就很低落,哪怕是历经九死一生,逃离铁牢,也没能给他的脸上添上一点笑容。 文逸好似注意到了莫降的异样,但他却没说些什么;韩菲儿视线模糊,却是无法看清莫降的表情;所以,首先表示关心的人,竟然是张凛——“不要再自责了,那瓶药很管用,我身上的伤已经好了,菲儿的手指也不会有事。”他淡淡的说。 莫降苦笑一声,摇摇头,他快走了两步,行在队伍最前,转眼间就到了那头毛驴的身前——那头毛驴虽然是文逸带过来的,可它现在显然更为惧怕莫降,眼见*着上身的莫降到来,毛驴立刻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般,低下了一直高昂的头,小心的啃食着周围的荒草。 莫降的目光顺着毛驴的脑袋压下去,便发现了荒草从中的马粪和马尿——几匹骏马的腹下,多少都有些污秽之物,可那毛驴身下却是干干净净——“海东青来过。”莫降沉声说道。 文逸也察觉到那几匹骏马仍在瑟瑟发抖,由此推测,海东青刚离开不久——同时,他也猜到了毛驴趾高气昂的原因,面对万鹰之神,它还能坦然处置,这足够它骄傲一番的了。 “欧阳前辈。”莫降转过身来,抱拳施了一礼。 “年轻人,我知道你想要我做什么。”欧阳逐鹿哑着嗓子说道——其实,在听到“海东青”三个字的时候,他就大概想明白了对方救他出来的原因——对方被万鹰之神的拥有者盯上了,急于脱身,所以才找他这个珍兽大盗来帮忙。 “那不知前辈答应与否呢?”莫降正色问道。 “这个嘛……”欧阳逐鹿说着,瞟了文逸一眼,眼神中恨意未消。毕竟,因为文逸,他被囚禁铁牢之内十数年,十数年的怨恨,岂是这一时片刻能消除的了的? 这时,趴在文逸背上,半晕半醒的唐沁发出微弱的声响:“欧阳前辈,其实,当年是小女子我向官差告的密——所以说,你被媚生驹抓获这件事,和文逸并无关系。” “你是说……”欧阳逐鹿闻言一惊,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这个奄奄一息的女子来,忽然,他惊呼一声道:“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 “不错,就是我。当年,小女子少不更事,为了得到前辈手中那对小兔子,所以做下了错事。”唐沁停顿了很久,才调上一口气来继续说道:“千错万错,都是小女子一个人的错,欧阳前辈若是有什么怨恨,就冲小女子一个人来好了。” 欧阳逐鹿闻言,忍不住后退两步,他艰难的抬起手臂,颤颤巍巍指着唐沁道:“你,你……你这个小姑娘,心思怎地如此,如此歹毒……” 本以为欧阳逐鹿会继续骂下去,可他只说了一句,便摇摇头住口,长叹一声道:“唉,事到如今,我再与你这个小女娃争个谁对谁错,又有什么意义呢?老夫今日才明白,一切都是报应,千错万错,都是老夫的错!老夫当时若不是对你起了歹念,怎会落的如此田地?老夫一时行差就错,换来十几年惨淡时光,老夫若是再不顿悟,真是枉遭此难了!” “欧阳前辈高风亮节,文某真是自惭形秽。”文逸歉然道。 欧阳逐鹿看了文逸一眼,仍是摇着头道:“文逸,你不用对我表示歉意,虽然我不想跟你们争个对错,但这并不能代表我原谅了你们。” “出尔反尔?”张凛冷冷的说出了四个字。 欧阳逐鹿看了张凛一眼,不过最后目光还是落在莫降的身上:“江山如画,代有人才,十数年的时间,已足够一代人谢幕老去了。老夫在铁牢中做了十几年的困兽,也做了十几年的井底之蛙,今日重获天日,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天下了。” 虽然欧阳逐鹿说了一堆废话,但莫降并未恼怒,只是沉声道:“前辈过奖了。” 欧阳逐鹿摆摆手说道:“年轻人,老夫并不是在夸奖你们,只不过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过,你们虽然很强,但仍有很多不足——文逸太过谨慎,这个白头发的太过刚烈,而你则太爱冒险,至于这个以发遮面的女子么,她的心肠太毒,一个女子,杀人好不手软,实在是不好……” 欧阳逐鹿这一番话,可谓是将众人的缺点历数一遍,众人闻言,虽有不满,但却隐忍下来,没有发作。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受教。”莫降低头说道。 莫降的这个反应,实在是出乎众人的预料,要知道,莫降平时极爱与人斗嘴,若有人这样批评他,他肯定会出言反驳,更何况,出言不逊的欧阳逐鹿,刚才还是要放狼咬死他们的敌人…… 欧阳逐鹿教训完众人之后,没有再说什么。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欧阳前辈……” 莫降刚一开口,就被欧阳逐鹿一声叹息打断。 “唉——!年轻人,你还是没有忍住,你若是能坚持到我先开口,我就收回我刚才说过的话,可惜现在……唉!” 文逸苦笑一声解释道:“前辈,只因为那傲崖鹰追的实在是紧,而我们现在伤兵满营,又怎样与他相斗?”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逃跑了?”欧阳逐鹿问,他问的对象,仍是莫降。 “前辈,这不是逃跑!”莫降摇头回答道。 “年轻人,何必再强撑呢?一个媚生驹,已经搞的你们如此狼狈,若是再来强敌,你们怎能对付的了?”欧阳逐鹿盯着莫降漆黑的眸子说道:“真正的英雄,能屈能伸,既善于取胜,又懂得放弃,敢于接受失败——你若是领悟了这个道理,承认你畏惧那海东青的主人,我说不定会帮你。” “其实,晚辈早已经领悟了。”莫降沉声应道:“不过,晚辈所领悟的,却和前辈的道理不同!” “且说来听听。”欧阳逐鹿饶有兴致道。 “能胜则必胜,不胜亦不降,信念不可丢,同袍不可弃——这才是晚辈认为的英雄之道!”莫降亦是直视着欧阳逐鹿的双眼,针锋相对道:“晚辈不想成为所谓的英雄,晚辈只是不想害我这几位朋友命丧于此,如果前辈不肯帮忙,晚辈会亲自断后!宁死不退!” 莫降此话一出,文逸、张凛、韩菲儿无不动容。 欧阳逐鹿眯着眼睛,片刻后才幽幽道:“终有一天,你会为你这些话付出代价的!” “晚辈只希望,那一天不是今天!”莫降沉声回答。 二人对视良久,这一次却是欧阳逐鹿首先开口道:“好!好一个莫降!老夫记住你的名字了!” “那么,前辈究竟是帮还是不帮?”莫降问。 “好吧,老夫就帮你这个忙!”欧阳逐鹿哈哈一笑道:“只希望你能多活些日子,多有些长进,等那海东青的主人再追过来的时候,你不必再逃。” 莫降本想说“晚辈从未想过要逃”,但他亦深知“三季之人,不可语冬。”的道理,自己的人生信念,既然不被欧阳逐鹿所理解,那么讲再多的道理,也是徒劳,反正他已经答应要帮忙,那么他怎样说,就由他去好了。 “前辈可需要我们在一旁协助?”文逸关心的问道。 欧阳逐鹿摇摇头道:“你们还是逃命去罢!” 张凛闻言,面有不忿,却被莫降一把拉住。 莫降对张凛打个眼色,示意他尽快上马。 张凛闷闷不乐的翻身上马,从车厢里将芦叶钢枪抽出来,拎在手上。 看到那杆纯钢打造的芦叶枪之时,欧阳逐鹿脸色微变,不过他也没有出言询问,只是整一整长须,席地而坐。 莫降亦没有帮忙的打算,他转身扶着韩菲儿进了车厢,自己则是骑上了那头毛驴。 文逸关切的说道:“唯战兄,你也进车厢吧,你身上的伤口刚刚愈合,稍一颠簸……”文逸知道,莫降身上伤口很多,这从他在铁牢中流的血就能推断的出来。但是,众人离开铁牢之后,莫降没有第一时间为自己敷药,而是先将瓷瓶中的圣药给张凛和韩菲儿使用,他只用仅剩的那些,将腿部的伤口草草处理一番…… “不妨事的。”莫降无所谓的一笑。 文逸亦不再劝,只是将唐沁抱进车厢,而后套好马车,坐上了车辕。 “开拔!”莫降说。 张凛闻言,抖一抖将身,拔马走在最前,文逸赶车紧随其后,而莫降则真的如他所说,骑着毛驴走在最后。 望着莫降的背影消失在杂草丛中,欧阳逐鹿低声道:“世事多变,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狂夫子的徒弟,已是这般出色了……” “吒——!”尖锐的啸声,打断了欧阳逐鹿的话语。 “万鹰之神,来吧!”说着,欧阳逐鹿陡然睁大了双眼,紧接着,亦是发出一声同样的尖啸:“吒——!” 这一声尖啸,响彻四野…… 第141章 雪莲 更新时间:2013-09-04 听到身后响起的那一声尖啸,莫降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他只看到,海东青自高空俯冲而下,速度之快,好似闪电!转瞬之间,海东青的身影,就隐没在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 但是,因为他的视线被荒草遮挡,所以他无法看清,海东青降落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心里替欧阳逐鹿暗暗祈福的同时,莫降抖了抖缰绳,催毛驴尽快赶路——他知道,身后,欧阳逐鹿正用他自己的方式为他们争取撤离的时间,甚至,欧阳逐鹿可能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尽管欧阳逐鹿说了很多逆耳之言,虽然欧阳逐鹿曾放狼咬过他们,但莫降心中,对欧阳逐鹿仍是感激,他不知道,今日与欧阳逐鹿一别,来日是否还有机会再次相见…… 众人催马疾行,一直到了傍晚,才驻足停歇。 莫降此时已是困乏无比,此时他正和文逸张凛挤着坐在一起,靠着车厢遮蔽寒风,那几匹马儿,则在不远处吃草休息。 自离开汝阳之后,这是他们第一次有歇脚的机会,他们坐了很久,直到夕阳沉落西山之下,还未起身继续赶路的意思——值得庆幸的是,海东青没有追来。 “看来,欧阳前辈成功了。”莫降侧头遥望,视野中,是晚霞之下的冬日荒野。 “现在这样说,还为时过早。”文逸则皱着眉头道。 “既然决定请他帮忙,我们就该信任他。”莫降则说道。 文逸则道:“不是我不信任他,是因为傲崖鹰太过强大。” “文跛子,我发现欧阳前辈说的不错,你这个人真是谨慎的有点过分。”至此,莫降终于再一次露出了标志性的坏笑。 文逸的表情却无任何变化,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口中说道:“赶路吧!” 莫降知道,傲崖鹰的威胁尚未完全消失,这个时候,文逸可没有心思跟他斗嘴,所以苦笑一声,同样站起身来,拍拍文逸的肩膀笑道:“文跛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压力不要太大。” 文逸点点头,默默的朝车厢看了一眼,沉默着坐上车辕。 张凛最后一个站起身来,却是第一个跨上马背——韩菲儿眼睛受伤,无法再担任前哨的任务,所以他只能将探路的工作担在自己一个人肩上。 随着莫降一声“开拔”,众人再一次启程。 为了隐蔽行踪,众人没有点火把,所以只能靠悬在空中那一弯弦月来照明。 入夜之后,寒风乍歇,淡淡的月光之下,众人沉默着赶路。一路之上,唯有马蹄声和车轮声和他们做伴。 也不知行了多久,韩菲儿忽然从车厢里探出头来,没头没脑的问道:“莫降,你好些了么?” “吓?”莫降有些诧异的回应道:“我哪里不好了?” “我的手和眼好了很多。”韩菲儿道。 莫降一时没能搞明白韩菲儿究竟要表达什么意思,只是觉得韩菲儿搭讪的方式实在太过蹩脚。 “怎么不说话?”韩菲儿似乎觉得,她说一句,莫降就该回应一句。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呢?”莫降笑着问,“想趁着这柔和的月光和满天繁星,听我跟你说些让人面红耳赤的情话吗?” “不是这个。”韩菲儿摇头道。 “那是什么?”莫降苦笑着问——他忽然想,如果有一天,真的要和韩菲儿花前月下的话,二人最好不要说话,否则再好的气氛也会被破坏殆尽。 “媚生驹。”韩菲儿幽幽吐出三个字来。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道:“媚生驹怎么了?” “你语气变了。”韩菲儿冷冷的说。 “吓?”莫降觉得自己要被韩菲儿打败了,语气说变就变的人,明明是你嘛! “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韩菲儿幽幽道。 “女侠,您究竟想要小人说些什么啊?”莫降真是欲哭无泪。 “媚生驹。”韩菲儿又道。 照这样下去,二人的对话,极有可能陷入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循环,于是莫降深吸了一口气,用最为平静的语气说道:“她怎么了?” “她的脸。”韩菲儿惜字如金。 “她的脸……”这一次,轮到莫降无话可说了——他重复这三个字的时候,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媚生驹脸颊之上,那朵盛开的白色雪莲,以及,关于那朵雪莲的传说…… “她的脸让你心神不宁。”韩菲儿一如既往的直接,虽然她的眼睛受伤,但是她却能感觉的到,莫降自掀开媚生驹的面具之后,情感的波动。 莫降沉思片刻后才开口说道:“菲儿,我给你讲个故事怎样?” “想听。”韩菲儿点点头说。 莫降斟酌一番用词后,缓缓讲道:“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一出生,就被人抱走,离开了母亲的身边。所以说,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更不知道母亲的名字和容貌。直到有一天,他的师父告诉他说,他的母亲,曾经是这天下最美的一朵雪莲。” 韩菲儿并未出言打断,只是静静的听着,她隐隐觉得,故事里那个小男孩,肯定和莫降的身世有关。 “当时,他的年纪还小,并不能理解师父的话语,只是在梦里经常梦到那朵洁白无瑕的雪莲花——后来,他慢慢的长大了,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了许多故事,那些故事里,偶尔会有只言片语,跟他的母亲有关。他将那些支离破碎的线索综合到一起,然后得出一个结论,他母亲的脸颊之上,纹着一朵洁白无瑕的雪莲……” “后来有一天,他真的看到了,有个女人的脸颊之上,纹着一朵雪莲……当时,他整个人都傻掉了,因为那个脸上纹着雪莲花的女人,竟然要取他的性命,而他的手,正掐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面……” 故事讲到这里,韩菲儿也就明白了,莫降之所以失魂落魄的原因,便是因为媚生驹可能是他的生母! 这时,却听唐沁的声音从车厢里幽幽传来:“笨蛋!脸上绣花的女人多了,难道她们都是你的母亲吗?!” “可是,雪莲花或许不多见,尤其是那样一朵栩栩如生的雪莲。”莫降如是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不自信,显然自内心深处,他不想媚生驹就是他的亲生母亲…… 唐沁并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脑袋探出车窗,然后轻抬素手,将脸上的面具揭开一道缝隙。 她的脸颊之上,竟然也纹着一朵雪莲!几乎和媚生驹脸上所纹的,一模一样!! 那朵雪莲,在淡淡的月光下,泛着温暖的荧光,栩栩如生…… 第142章 刺花 更新时间:2013-09-05 也不知是那瓶圣药的效用,还是莫降的身体早就习惯了从伤痛中恢复,总之他复原的速度非常之快,仅仅两日功夫,他身上的创口,已经长出了血痂。 不过,伤势大好的莫降却不再骑着毛驴,而是裹着厚厚的毯子躲在车厢之内的一角——他害了风寒。 前两日,他伤口初愈,刚刚长合的伤口非常脆弱,为了避免厚笨的棉衣摩擦破伤口,莫降便换了单衣,可冻了两天之后,他风寒入体,身体发热,倒进了车厢里…… “早就说,让你进车厢里面来。”韩菲儿一边低声抱怨着,一边将毛毯的一角塞到了莫降身子低下——韩菲儿的双手也被厚厚的绷带包裹着,好似两个肥肥的白色熊掌。 莫降没有答话,只是用复杂的眼神望着坐在车厢对角的唐沁。 自从唐沁让他看过脸上那朵雪莲之后,莫降看唐沁的眼神,就变的很怪。他总忍不住想和唐沁亲近,可每当心中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升腾而起的时候,唐沁总会适时的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说道:“小笨蛋,你很缺少母爱么?姐姐我这么年轻,怎么会是你的母亲?” 这种情况,重复上演了很多次,可莫降心中那莫以名状的奇妙感觉,还是难以抑制。 “小笨蛋,你再用这种眼神看姐姐,可别怪姐姐对你翻脸啊!”唐沁迎着莫降的目光说道,可她嘴上虽然很凶,但做出的动作,却是抱紧了双臂,身体向后缩了缩。 “他是烧糊涂了。”韩菲儿替莫降开脱道——虽然莫降仍在痴痴的望着唐沁,但韩菲儿心中并无醋意,身为女人,她也能读懂这种目光——这是一种与男女之情无关,但却包含着更多爱意的温暖眼神。望着莫降略显迷离的眼神,韩菲儿总是忍不住想,如果以后自己和莫降有了孩子,那么,他应该也会用他那双跟父亲一模一样漆黑的眸子,痴痴的望着自己吧…… “我想,我真是烧糊涂了。”莫降沙哑的声音,将韩菲儿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咦?菲儿,你的脸怎么红了?” “你看错了!”韩菲儿冷冷的说——她总是这样,每当莫降晕倒或者注意力不在她身上的时候,她就会露出自己温柔的一面,可每一次莫降要跟她开个玩笑,她就会变回往常那个沉默寡言的冰霜美人。 莫降已不是第一次在韩菲儿身上吃瘪,所以也不在意,只是尴尬的一笑,结束了二人的对话。他转而向唐沁问道:“沁姐姐,您能不能给我讲讲,您脸上那朵雪莲是怎么来的?” 唐沁眨眨眼睛回答道:“是在我十六岁那一年,一个刺青师傅替我绣上的。” “我不是这样意思。”莫降发现唐沁会错了意,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说,这朵雪莲有什么意义?为何您要在脸上刺一朵雪莲花呢?” 唐沁其实知道莫降要问什么,可她偏偏却不肯讲,只是敷衍道:“雪莲还能代表什么意义?无非就是纯洁、高傲、不食人间烟火的象征呗。姐姐我刺这朵莲花,是因为我脸上有一颗黑痣,姐姐我觉得那黑痣太难看,所以就绣了这朵雪莲,遮掩那颗黑痣,黑痣正好做了莲子,一点也看不出来……” 莫降闻言苦笑,知道很难从唐沁口中问出些什么,于是敲敲车壁,将声音略微提高了一些问道:“文跛子,你通古博今,可知道有什么人爱在脸上绣花么?” 文逸的声音从车外传进来:“脸上刺花一事,还要从前朝的军政大事说起——前朝偃武兴文,朝廷亦是屡次颁布政令,打压武将,这非但造成了我神州华夏尚武精神的严重缺失,也造成了军人地位的低下。是故在前朝,才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说法。当时的青年才俊,无不以投军从戎为耻,即便被强行拉进了禁军,逃跑现象也是异常严重。朝廷为了防止士兵逃走,便在他们脸上刺字,以表明他们的身份。想当年,战功卓著,让边疆夷狄闻风丧胆的狄元帅,也曾受过刺字之辱……” “文跛子,我问的是女人。”莫降忍无可忍,打断了文逸的讲述。 “在前朝军队之中,亦是有过娘子军的存在。虽为女子,但沙场之上,何怜红颜,是故,她们却也无法逃脱被刺字的命运。”车厢之外,文逸的声音再响:“比如,当年与岳元帅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的韩将军,他的夫人梁氏,就曾亲率一支娘子军,纵横沙场,斩敌破阵,好不威风。当年黄天荡之战,梁将军就曾亲自登船擂鼓助威,大大的鼓舞了汉军的士气……” “文跛子,你还是着重说刺青的事吧。”莫降觉得,文逸肯定是做车夫做的太过无聊,所以才被自己的一个问题,引出这么多话来。 “发展到如今,脸上刺花的女子,大约有三类人——首先一类人,便是当年娘子军的后代们,为了铭记先辈的荣耀,为了表明自己将门之女的身份,很多忠烈女子虽不再军中,但仍是会在及笄之年,在脸上刺花;再有一类人,便是江湖儿女,草莽江湖之中,身上有刺青之人,不在少数,当然也就有女子在脸上刺花;至于第三类人,便是因为脸上有缺陷,比如疤痕、胎记、斑块等等,为了掩盖这些瑕疵,她们多会用在脸上刺花的方法……” “那,在脸上刺上雪莲的,又是什么人呢?”莫降紧接着问。 车厢外静了片刻才有声音传来:“这个……就不好说了。因为刺什么花,是她们的自由。我倒是没有听说有什么规矩规定,什么人脸上必须刺什么花……” 莫降闻言,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可紧接着又听文逸说道:“不过据我所知,在诸子之盟总坛,黑左象有‘魅手’之称,他非但精于暗器之道,而且极其善于刺青,沁……黑左士脸上的莲花,便是他的作品。我想,他大概知道,黑左士将这样一朵雪莲绣在脸上的原因。” “文逸,你的废话真多。”唐沁埋怨道,不过她若是不想文逸讲出这个秘密,早就该出声制止了,可她偏偏等文逸将话讲完之后才说,想必对那黑左象极为信任,亦相信对方不会将自己秘密将给莫降听。 莫降沉吟片刻后问道:“文跛子,我们到什么地方了?” 文逸很快答道:“如果顺利的话,我们可在十日之内可过滁州,再行两日,便可到达南都城建康。” “小笨蛋,你若是想知道这朵莲花的秘密,就该加快行程,早日到达诸子之盟总坛,却向那黑左象问个明白,而不是绕路建康,那样只会耽误时间。”唐沁笑着问道:“小笨蛋,不如你告诉姐姐,你要到建康去做什么?姐姐拿这雪莲的一个秘密与你交换,怎么样?” 莫降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道:“等到了建康,不用我说,你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莫降等人一路直奔建康城之时,媚生驹亦是日夜兼程,回到了大都城。 现在的她,正跪在明仁殿,等待大乾朝皇帝妥懽帖睦尔的接见。 明仁殿乃寝宫之一,富丽堂皇,奢华无比,牙床金座,薄纱轻幔,红毯铜炉,青瓷摆饰,无一处不透露着奢靡,无一物不彰显着尊贵。 媚生驹跪了很久,才听到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在几个内侍的搀扶之下,愈发富态的妥懽帖睦尔姗姗来迟。 “托娅,你总算回来了。”妥懽帖睦尔大声笑道,满脸的喜悦,“这一次,又给朕带回来什么奇珍异兽?” “启禀陛下,微臣这一次,并无珍兽送上。”媚生驹低头应道。 妥懽帖睦尔脸上掠过一丝失望,旋即安慰道:“没有便没有罢,朕也知道,猛兽训练不易,你以后多加努力就是了。” “陛下……”媚生驹犹豫片刻,咬牙说道:“恐怕,以后微臣都不能再给陛下送来珍兽了!” “什么?!”妥懽帖睦尔闻言,眉头一皱,口中问道:“可是你已经厌烦了这个工作?可是朕向你索要的太多了么?” “微臣不敢!”媚生驹急忙叩头道:“只是因为,为陛下驯化珍兽之人,已让人救走了!” 妥懽帖睦尔闻言大怒,不顾帝王威严咆哮道:“你说什么?!是谁?!是谁这么大胆?!” “莫降!”媚生驹幽幽说出两个字来。 “莫降……”妥懽帖睦尔口中重复着这个名字,脑中不禁又浮现出那个让人惊恐的血色之夜。 沉默片刻之后,妥懽帖睦尔才道:“朕知道了,你下去歇息吧!今后,你便协助老的沙,替朕训练十六天魔吧!” 媚生驹谢恩离开之后许久,妥懽帖睦尔才失神道:“莫降,这个名字,真是让人不安!无论如何,一定要除掉此人!来人啊,移驾兴圣宫,朕要与皇后商议要事……” 第143章 神捕(一) 更新时间:2013-09-05 至乾五年闰十一月十六,天降大雪,整个大都城,变成了一个纯白的世界。 直到深夜,大雪才渐渐停歇,月光透过云层洒落,太液池也已经结冰,皑皑积雪,反射着银色的月光,将太液池畔,映的亮如白昼一般。 两个身着皮裘的身影立于太液池边,水银般的月光,将他们的背影,濯洗的异常清晰。 “老七,你既然已经派出了傲崖,再派媚生,真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了。”站在南侧那人,用阴鸷的声音说道。 或许是因为那声音太过阴寒,北侧之人紧了紧裹在身上的皮裘,轻咳一声说道:“临渊,连你也认为媚生是我派出的?” “难道不是你么?”南侧那人反问,“熊神失踪之前曾经说过,他走之后,十三羽翼均由你来调度指挥,除了你,还有谁能调动媚生?” “确实,我老的沙奉了熊神的命令,暂代翼王一职,住进了舆圣宫,可你要知道,十三羽翼并非铁板一块,而我只排第七,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对我如此恭敬……咳咳!”老的沙强行抑住咳意,咬着牙说道:“熊神若再不现身,十三羽翼真要变成一盘散沙了!” 被老的沙唤作“临渊”之人说道:“当年,熊神好像早就有预感他会失踪一样,不然也不会做出让你暂领十三羽翼的决定。不过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也对得起翼王二字了,其实,弟兄们打心底还是佩服你的。我就常常在想,如果熊神还不出现,我们是不是要再选翼王……” “此话休要再提了。”老的沙打断了临渊的话,继而将话题转移到别处:“媚生经此一败,其实也非坏事,最起码,这一败,会让傲崖对莫降的实力,有个清醒的认识。” “可我仍是担心傲崖会败。”临渊不无担忧的说道:“如果他真的忌惮莫降的汉皇之血,就该和媚生联手,可是他没有,这就证明,他还是之前那个目空一切的傲崖。” “我想,他的心中,一定还在怨恨我们吧。”老的沙摇着头说道:“毕竟,当年我们已经察觉到了那个女人的阴谋,却没有提醒傲崖,他定然以为,我们拿他当了弃子。这一次,傲崖杀掉了那个冒牌货,不免有泄愤的嫌疑啊。” “老七,如果你不放心的话,我可以立刻南下。”临渊说道。 “来不及了。”老的沙忧心忡忡道:“如果傲崖再杀不掉莫降,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回到诸子之盟总坛了。” “莫降他绕了远路,到达崖山的时间会大大推迟,我想我星夜兼程,还是来得及的。”临渊说。 “不,他没有绕路。”老的沙苦笑着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莫降舍近求远,可仔细一想才发现,他实际上是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如果傲崖失手了,年底之前,他绝对能抵达崖山!” “那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逃走?任由他龙归大海?”临渊问。 “这是我失算了。”老的沙自责道:“一开始,我曾想借黑将之手,除掉莫降,但是却不曾想到,他竟然挫败了黑将的阴谋,好几万人,也没能杀掉他。等媚生驹再与他交手之时,他的实力,实际上已经有了很大的提升,而媚生驹则是低估了莫降在逆境中学习的能力。我几乎可以确定,等傲崖再与莫降交手时,他只会变的更强,更难以对付!” “难道,就无人能制裁他了么?”临渊冷声问道。 “看来,千仞当初提出的驯服计划,也有其合理的一面啊。”老的沙声音苦涩,“也许,将他圈养起来,消磨他的斗志,限制他的自由,断绝他与外界的联系,让他在个幽闭的环境中自生自灭,真的是最好的办法。” “老七,我觉得你有些过于悲观了。”临渊提醒道。 老的沙也不反驳,只是淡淡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关于如何对付莫降,我们还是等千仞回来,再做打算吧。当务之急,还是维持帝国的稳定——相较于还不成气候的莫降,深宫中的那个女人,才是我们的大敌啊。”说着,老的沙缓缓抬头,将目光投向禁宫深处的兴圣宫…… 至乾五年闰十一月十九,午时刚过,莫降等人终于赶到了建康城! 这一路虽然餐风饮露,虽然受尽了颠簸,但值得庆幸的是,傲崖鹰并未追来,自那日之后,他们也再未听到过海东青那凄厉短促的鸣叫。 也许是文逸选定的路线十分安全,也许是黑将暂时停止了对莫降的报复,也许是行走官道的常大牛很好的吸引了朝廷的注意,总之,这一路行来,他们再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另一个让众人高兴的消息,便是韩菲儿的眼睛已经痊愈,虽然手上的绷带仍未拆下,但是根据莫降和张凛的恢复情况推断,那一瓶产自彩云之南的疗伤圣药,真的很管用,假以时日,她的双手定然能恢复如初,甚至不会留下疤痕。 另外,唐沁的伤势,也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她现在已经能骑马赶路了,不过因为她的装扮有些特殊,尤其是脸上还戴着面具,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大多数时候,还是躲在车厢之内。 唐沁的身体状况虽然大好,但她却没有给众人惹什么麻烦,相反却一直在帮助众人,帮助他们尽快到达建康——有的时候,莫降就忍不住想,这个唐沁是不是故意败在自己手里的,这样的话,她就可以粘住自己,只要自己跟她同时到达总坛,那么,究竟是自己押着她回去的,还是她将自己骗到总坛的,又有谁说的清楚…… 众人在在建康城北,长江北岸等了很久,却始终未能见到常大牛等人的身影。 一直到日头西斜,天色渐暗,众人准备先进城再做打算的时候,却听到自北面传来一声叫嚷:“莫大侠,张大侠,文先生,你们快跑啊!!神捕来啦!!!” 第144章 神捕(二)晚上至少还有两更 更新时间:2013-09-07 “神捕?”莫降闻言一愣,骑在毛驴上的他拧着身体向后望去,却见一人带着一溜烟尘,大步奔来。 依稀可以辨认出来,奔在最前那人是常大牛。在他的身后,还跟着几十人,俱都在发足狂奔,从他们惊恐的表情推断,好似有个极为恐怖的怪物追着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将他们一口吞掉。 不知为何,莫降坐下的毛驴,远远的看见了常大牛,忽然又尥起了蹶子。 莫降眉头微皱,轻轻拍拍毛驴的脑袋道:“乖乖站好!这一次不用你演戏给他看了。” 可毛驴却是不听,仍是高叫不止,上蹿下跳,几次差点将莫降从背上掀下来。 “再闹,就把你宰了做驴肉火烧吃掉!”莫降寒声威胁道。 以往,这一招对这头毛驴最为管用,可是这一次,却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文逸也扭过头来问道:“么不成是傲崖追过来了?” “应该不是。”莫降遥望着前方越来越近的烟尘道:“这头犟驴并不是很怕那海东青,还有,最怕海东青的几匹马儿依然很安生,这说明,追过来的不是傲崖。” 张凛调转马头,向前走了几步,站在了莫降的身侧。 韩菲儿和唐沁也将脑袋探出车来,向后望着。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之下,常大牛到了。 依然脏兮兮的,依然衣衫褴褛,依然像个乞丐——所不同的是,覆盖在他脸上的尘泥又厚了一层,这让众人更难看清他的容貌。 “大侠们,快跑啊!神捕来了!”说着,常大牛就去牵那毛驴的缰绳。 说来也怪,常大牛那双大手握住缰绳的瞬间,毛驴立刻便老实了下来。 莫降见状,眉头皱的更紧,他沉声问道:“常大牛,到底发生了什么?细细说来!” 常大牛擦一擦脸上的汗水,却将一张四方大脸抹成了花,他气喘吁吁的说道:“莫大侠,俺们按照您的吩咐,一路顺着官道往这边赶。一开始的时候,还挺顺利,没过几日,我们就走了一半的路程。” 这时候,跟在常大牛身后的那几十人也赶了过来,见常大牛停下了脚步,他们也停了下来,只是会有人不时回头张望,一脸紧张不安的表情。 待烟尘散去,莫降才发现,这些人的身后,有的只是那条望不到尽头的大道,大道之上空空落落,连个过路的行人都看不到,又哪里有什么“神捕”? “把话说明白点!”莫降沉声道。 “莫大侠,是这样的。”常大牛怯生生的看了莫降一眼,唯唯诺诺回答道:“本来呢,俺们走的很快,也很顺,大家伙心里都高兴,因为等俺们到了建康,跟您见了面,俺们就成了您收入麾下的第一支队伍,到时候就再也没人拿俺们当流民,再也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欺负俺们,因为他们都畏惧您在江湖上的名号……” “说重点!”莫降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常大牛有些异常,虽然仍是之前那副懦弱淳朴的表情,但那双铜铃般大小的牛眼内,却隐约藏着一丝狡诈,“说关于神捕的事!”莫降寒声补充道。 “是是是,俺正打算说神捕的事呢。”常大牛慌忙点头,将手放在毛驴的脖子上,一边替毛驴理着毛鬃,一边回答道:“本来俺们大家伙正高兴呢,心想这大乾朝果然是要完蛋,路上的关卡都是摆设,轻而易举的就能绕过去。可俺们正得意的时候,神捕突然就出现了。”说到此处,常大牛的眼中,流露出惊恐之色。 莫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那天夜里,俺们正在睡觉,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当时俺们只当是哪个兄弟赶路赶的太累,所以说起了梦话。再加上俺们特意留了人放哨,约好如果有什么情况,就用暗号提醒大家,可俺们却没听到放哨的人用暗号报警,所以也就没往心里去……可第二天醒来,俺们才发现事情不对劲!因为昨晚上放哨的三个人,竟然一齐消失不见了!俺们仔细寻找一番后,发现他们的行李和干粮还在,当时也就认为这三个人到附近的村子里打牙祭去了,可俺们派人将周围的村子都搜遍了,也没能找到他们三个的影子。再后来,有个老乡给俺们送过来三个东西……” 说着,常大牛探手入怀,将怀中之物逃出来,递到了莫降面前。 莫降接过那三个物事,放在掌中仔细观瞧,却发现是三枚铁牌,每一枚铁牌,正面都是一个“柳”字,而背面则是个枷锁的图案——将三枚铁牌在手中颠了颠,莫降微笑着点了点头,紧接着甩一甩手,将它们甩给了文逸。 “‘柳字令’?”文逸摩挲着那几枚铁牌,沉吟道:“那柳铁心不是早就辞官归隐山林了么?怎会还有人用他们柳家的‘柳字令‘?” 文逸口中的柳铁心,乃是当朝第一神捕,柳家世代缉盗抓贼,在前朝便有“天下之捕,莫如一柳”的说法。黄金族人入主神州之后,柳家仍获重用,柳家的男人,在各个衙门担任要职,专门负责缉捕前朝余孽。不少一心想着光复前朝的仁人志士,都在柳家的追捕下落网,惨遭杀害。 可有道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等那些仁人志士十之七八既去,黄金族人坐稳位子之后,柳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再加上大乾朝法制不公,治令混乱,柳家之前抓捕仁人志士,声名大坏,此时若再做朝廷鹰犬,不免落的万世骂名——是故,柳家当代家主柳铁心决定急流勇退,他命在衙门任职的柳门中人全体辞官,从此归隐山林,再不问朝廷之事。 而文逸所说的“柳字令”,便是当年柳家缉捕盗匪时所用之物,当年,每捕获一名盗匪,柳家之人便会将一枚柳字令挂在被捕之人的脖子上,而衙门则多根据柳字令之上的图案不同,对被捕之人做出判决。 ——柳字令共有四种,第一种便是文逸手中所持,正面柳字,背面枷锁,这种柳字令,多用于罪行较轻的罪犯身上,被捕之后,所受到的刑罚,最重不过头戴枷锁,发配边疆;第二种柳字令,背面则是个人头图案,其所代表的意思,无非就是被这种柳字令标明身份的罪犯,多是犯罪组织的头脑,要受枭首砍头之刑;至于第三种柳字令,背面所刻的图案,则是一柄匕首,一旦被捕之人脖子上戴上这种柳字令,也就意味着他要受那凌迟之刑了;第四种柳字令,却无人知道其背面是什么图案,因为柳家缉盗多年,却从未用过这一种柳字令,据传,只有那种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罪犯,才有资格戴上这第四种柳字令…… “唯战兄,柳字令重现人间,你怎么看这件事?”文逸问道。 莫降皱眉思索片刻后,笑着答道:“也许,是柳老神捕在山林中闲的无聊,所以才重出江湖吧。” 常大牛却立刻说道:“莫大侠,依俺看,这一次神捕来势汹汹,可不像是活动活动身子骨的!” “哦?”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他哪里凶了?” “本来呢,俺们离开汝阳南下之时,尚有一百多人,可自从神捕盯上俺们之后,队伍的人数便不断减少,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人莫名失踪,无论俺们怎样加强警戒,却是一点用也没有!”常大牛声音有些发颤,似是对一路之上发生的怪事还心有余悸,“有几次,俺就眼睁睁的看着几个大活人从俺面前消失了!真好像见了鬼一般!最初的时候,神捕还只是在晚上来抓人,可是到了后来,即便是光天化日之下,也会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说着,常大牛再一次将手伸进怀里,这一次却是掏出一个小包袱来。 常大牛将包袱打开,给莫降观看,却看到包袱之中,堆着一大捧柳字令,约莫有几十个。常大牛颤声说道:“柳字令的数目,失踪的人员数目,是一个不差——这些铁片,就像是索命的鬼幡一样,吓得俺整日提心吊胆,若不是答应了莫大侠,要来此地跟您汇合,俺们早就四处逃散了!” 莫降闻言,没有再纠结于神捕的问题,只是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目光扫过面前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朗声说道:“既然你们遵守了约定,按时到达了建康城,那么我也该信守诺言,收你们做我的第一支队伍才是。所以呢,从今以后,你们的安危就由我来负责,无论是朝廷还是神捕,凡是与你们为敌,便是向我宣战!” 也许,众人等的就是莫降这一句话,所以此话一出,众人脸上惴惴不安的表情,立刻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名状的喜悦,甚至,还有几人,已经痛哭流涕。 莫降伸手虚按,示意众人安静,而后说道:“建康城乃大乾朝南都城,守卫森严,对流民盘查极为严厉,所以大家若是想进城,怕是极为不易,所以呢,今晚大家就不要进城,一会渡江之后,找个隐蔽的地方扎营吧!” “不行啊,莫大侠!那神捕还在后面追着俺们呢!俺们若是不进城,肯定都要被他抓了去!” “可兄弟们,你们又有什么办法,能躲过守卫的盘问进城呢?”莫降笑着问。 常大牛笑着道:“莫大侠,路上有人跟俺说,您和建康王家的关系是极好的!想那建康王家虽是汉族,但却也是跺一脚都能让这个建康城抖一抖的大家族,就连黄金族人也要给他们几分面子,您看依您的关系,能不能……” 莫降闻言,笑容之上蒙上一层阴影,他冷笑着道:“常大牛,我发现你知道的事情还真不少啊!” “这些,都是别人对俺讲的!”常大牛躲避着莫降的目光。 “是谁对你讲的呢?”莫降低下头来,特意去看常大牛的眼睛,直让他避无可避。 常大牛被莫降看的心中发毛,又瞥到张凛便站在不远处,手中提着钢枪,冷冷的盯着他,哆哆嗦嗦回答道:“是,是神捕……” 第145章 神捕(三) 更新时间:2013-09-07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那神捕来去无踪,如幽魂般将人从他们的眼皮底下捉走,这诡异的事情,直让他们心中惊疑,他们只觉得:这队伍中恐怕是有内奸,因为,若无内奸配合,那神捕又怎么可能对他们的哨岗位置了如指掌,又是怎样躲过哨岗的重重监视,神不知鬼不觉将人掳走的呢? 此时,闻听常大牛曾和神捕有过接触,而他如今又偏偏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这让大家如何不去怀疑他,他就是队伍中那个内奸。 只是,众人的惊疑之情虽然写在脸上,但却无一人敢站出来说些什么——因为相较于神出鬼没的神捕,他们却更加畏惧眼前这个看似憨厚淳朴的常大牛!他们是真正见过常大牛真实面目的人,对常大牛的狠辣手段是深有体会。 如果说,神捕给众人带来的恐惧是模模糊糊难以名状的话;那么,常大牛给他们的恐惧,便真真切切摆在眼前。 来时的路上,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要逃跑,但常大牛却是不许,而是用强硬的手段束缚着他们——可以说,他们是带着对常大牛的恐惧,这个无形的枷锁,来到建康的。 如今到了建康,虽然信守承诺的莫降让他们忐忑的心绪稍有平息,但他们仍是在观望,仍是不知道是否就此忠诚于莫降,追随着天选之子的脚步,在世上闯出一番事业来。 当初,这些人虽然自动组成一支队伍跟在莫降的身后,但他们变成追随者的原因却是极为复杂:因为崇敬而追随者有之,因为一时冲动追随者有之,怀着侥幸心理拿前途做赌注的赌徒有之,心怀叵测的投机者有之,甚至,情非得已被现实或他人胁迫的追随者亦是有之。 莫降若是想要让这支离心离德的队伍忠诚于他,除了言语上的拉拢和许诺外,他还需要展露出更为强大的实力——最起码,他也该解决掉那索命幽魂般的神捕。 乱世将至,强者为尊。 莫降若想人心归附,就必须向天下人证明,他莫降并不是个依靠着汉皇之血和天选之子的名号欺世盗名的骗子,他要让天下人知道,即便褪去这些耀眼的光环,他依然是真正的强者,是有资格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生存下来的枭雄! 莫降感受的到,当常大牛说出那句话之后,幸存下来的那几十人,齐齐将目光望向了自己。 “大牛,你还真是命好。”莫降似笑非笑的说:“竟然有机会接受神捕的教诲。” “嘿嘿。”常大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以前俺做奴隶的时候,俺家主人就经常说俺命好,不过当时俺还真没看出来,吃饭也吃不饱的俺,究竟是哪里命好了……” “命好与歹,全在己造。”莫降脸上仍旧带着阴沉的笑容,“你只要记住,口是心非,两面三刀的小人,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常大牛闻言,眼睛转了一转,可他刚要说话,便被莫降抬手阻止。 莫降直接对张凛吩咐道:“张凛,你先带大牛他们渡江,渡江之后,找个隐蔽之地藏身,要特别注意躲避朝廷的官兵。几个月前,我曾陪托克托来此地剿匪,此地经过托克托的治理,驻防建康的兵士,战斗力很强——你们找到地点之后,派个机灵点的家伙,去建康王家通知我,但是,你本人却不要再离开这支队伍。” 张凛闻言,点点头带常大牛等人向远处的渡口走去。 “枪藏好。”莫降忽然开口提醒道。 张凛只是略一犹豫,双手一拧,便听枪杆内簧齿咔咔作响,转瞬之间,芦叶钢枪已变成数段折叠起来,而后,他便顺手将缩短了很多的芦叶枪,放进了马鞍旁的连搭之中。紧接着,他抖一抖缰绳,策马走在最前,口中说一句:“跟我来!” 莫降则是看着这支难民一般的队伍,从自己面前经过。 待张凛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江堤之后,文逸才问道:“唯战兄,你为何没有继续逼问常大牛跟神捕的关系?而是将这个问题一带而过了呢?我隐隐觉得,常大牛和柳铁心的关系,恐怕非比寻常。” 莫降答道:“如果那常大牛居心叵测的话,我问的越多,对这支队伍的军心便越不利。文跛子,难道你没有发现,今日的常大牛,说话变的流畅不少么?我怀疑,有人在暗中指使他,教他说话。” 文逸则说道:“亦或者,这常大牛本是个奸诈之徒,淳朴懦弱的一面,不过是他的伪装——甚至,连常大牛这个名字,也有可能是假的。” 这时,莫降忽然问道:“沁姐姐,我知道您极其善于把握掌控他人的心理。在您看来,这常大牛究竟是真是假,是友是敌呢?” 唐沁却笑着回应:“当初在铁牢之中,我已经帮了你们一次,这一次,姐姐我却不打算再插手了。” “噢?”莫降饶有兴致的笑着问:“这是为何?” 唐沁叹一口气道:“说到底,姐姐我始终是黑将的人,在你们到达总坛,接受完黑将的闻讯之前,我还是你们的对手。我的任务,应该是催促你们尽快到达总坛受审,而不是让你们陷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中裹足不前。” 莫降笑着道:“只要姐姐你肯帮忙,我相信这件事会很快解决——到时候咱们也好尽快上路不是?” 唐沁明亮的眸子一闪,满是笑意的盯着莫降说道:“我虽然总是叫你小笨蛋,但姐姐我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笨,相反还很聪明。可是,你也不要以为,这世上就你一个聪明人,除你之外,大家都是傻子。你以为姐姐看不出来么?你急于要收服这支队伍,急于壮大自己的实力,你做这些的原因,无异于是想积攒与黑将对抗的资本。姐姐我若是看不明白这一点,若是上了你的当,帮你丰满羽翼,那么姐姐我不就成了帮你对抗黑将的叛徒么?” “我就常常在想,如果你我能尽释前嫌,沁姐姐姐姐你肯站在我这一边,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莫降笑着说道。 “只要你效忠于黑将,只要你肯乖乖的到总坛接受审判,姐姐我当然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唐沁亦是笑着回应。 “不好意思。”莫降歉然一笑,他的目光扫过文逸和韩菲儿,又向张凛离去的方向眺望,口中说道:“我的左膀右臂均已找到,现在所缺的,只是像沁姐姐这般聪明的女军师……” 莫降正说着,忽然感觉到坐下的毛驴猛的一跳,紧接着便伸着脖子叫唤起来。 “文跛子,这头犟驴你究竟从哪里找来的?这么不听话!”莫降一边勒着缰绳,一边问道。 “不是说过了么?是我从一个老农手中买来的。”文逸回答道,“你为何总是要跟它过不去?” “不是我跟它过不去,是它跟我……”莫降这一句话又是没能说完,因为毛驴忽然受惊一般,载着他向北方疾驰而去。 “蠢货,停下!”莫降高声喝道。 可毛驴却是不听,只是拔足狂奔,好似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它。 “叮铃铃!”一声清脆的铃响,自北面传来。 莫降循声望去,却看到在视野的尽头,脚下那条延伸到极北之处的大道上,有个小小的黑点,伴随着阵阵铃响,却是越来越近了。 莫降眉头又皱了起来,他腾出一只手来,揪住了毛驴的耳朵,用力一拧,毛驴吃痛,高声叫唤起来,它将头低下,想要逃离莫降的魔爪,奈何莫降掐的却是极紧,毛驴脑袋越低,耳朵便越疼,到最后,毛驴终于不再向北疾驰,只是低着脑袋,原地打起了转儿。 这时,文逸也调转车头赶了过来,关切的问道:“唯战兄,怎么回事?” 毛驴已经失去控制,莫降也只能随着它转着圈子,他一边骂着那头犟驴,一边说道:“北边来的那个人,有古怪。好了,文跛子,你不要看了,先赶着车去渡头等我,这里我来应付!” “不行,来者身份不明,我们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里冒险。”韩菲儿急声说道。 “放心,如果打不过,我自有办法逃跑。”莫降斩钉截铁般说道:“菲儿,你的伤势仍未痊愈,不便战斗,不要逞强——文跛子,带她离开这里,到渡头租好渡船,等我一到,立刻渡江!” 文逸觉得莫降说的在理,也就不再争论,举起马鞭抽个鞭花,调转车头,辚辚声中,马车已开始向南驶去,只留下莫降一人骑在发疯的毛驴上,原地转着圈子…… 毛驴每转到北方一次,莫降便能看到,那个黑点又近了一分。慢慢的,黑点扩大成黑斑,黑斑化成人影,人影又再次变大,变成一人一骑的剪影。 直到莫降已头晕目眩之时,那头犟驴总算停了下来,吐着白沫累倒在地。 “该!活该!”莫降摔在一边,恶狠狠的骂道:“呀哈!你还敢冲我翻白眼?!作为一个坐骑,你实在是不合格,要不是我躲得快,你非得把老子压个半死!怎么着,不服气是么?我告诉你,一会儿过了江,我非得把你宰了,肉煮熟了,做成驴肉……” “驴肉火烧是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莫降头顶传来,那声音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却在这响遍吴侬软语的苏浙之地响起,让莫降心生诧异。 莫降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长须老者,戴着斗笠,披着大氅,骑在一头纯黑毛驴之上,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那老者精神矍铄,红光满面,只是鼻头有些发红,身上衣衫有些破败,斗笠和那件灰色大氅之上,打满了五颜六色的补丁,脚上穿的长靴,也被大拇趾拱出了破洞,两个大脚趾露在外面,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年轻人,我的驴怎么会在你这里?”老者眯着一双小眼睛问。 对方虽然眯着眼,但莫降却能看到对方眼逢中那两点精光,他思索片刻,泰然自若的答道:“您的驴?这怎么能是您的驴呢?” 第146章 神捕(四)万更完毕 更新时间:2013-09-08 “这确实是我的驴。”老者说着,从自己所骑的纯黑色毛驴上跳下来,身姿矫健,仿若少年。 他俯下身去,将那头倒地的毛驴的耳朵翻开,把耳朵根部指给莫降看,口中说道:“你看,在这里,是不是有块白斑?这是我家驴儿的记号!” 莫降一看,果不其然,那头犟驴的耳朵根部,确实有一点白,其实,与其说那是一块白斑,倒不如说那只是几根白色驴毛,因为长在一起,所以仔细看,才会发现它比周围的毛色要浅上少许。 “老先生,真是巧了。”莫降嘿嘿笑道:“我家的毛驴这里,也有一撮白毛,这撮白毛,也恰巧是我家毛驴的记号——再者说来,这天下毛驴千千万万,耳朵下藏着几根白毛的也不在少数,您老随便找过一头来,就说是您家的驴,这恐怕不太合适吧?” 面对莫降的无赖手段,老者也不生气,只是笑着问道:“既然是你的驴,你可知道它的名字?” “驴就是驴,哪里还需要什么名字?”莫降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老先生,这是毛驴,一辈子劳碌命的畜生,哪里会有什么名字?” “年轻人,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老者摇摇头,伸手在毛驴的脖子上抚摸着,“在这个世上,万物皆有优劣之分,人分贤愚,物分好歹,这毛驴也得分个三六九等。若是极品好驴,自该有个响亮的名字,将其和那些俗物区分开来。” 不知说老者按摩的太舒服,还是极为认同老者的说法,倒在地上的毛驴,呼吸渐渐便的匀称,甚至偶尔还会轻轻点一点头,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人话。 “老大爷,我还有急事,可没功夫跟您在这里为毛驴划分等级。”莫降说着站起身来,将身上的尘土拍净之后,弯下腰便去牵毛驴的缰绳,手上一边用力,一边说道:“再者说来,我这头毛驴顽劣不堪,脾气又臭又犟,即便是要分级,恐怕也是个不入流的下品——咦?说你犟你还有理了是不?给我起来!” 毛驴闻言,不满的打个响鼻,梗着脖子,翻着白眼,就是不肯起来。 “好,今日看你犟还是我犟!看是你的脾气大,还是我的力气大!呸!”说着,莫降猛然用力! “啪!”的一声,缰绳应声而断。 毛驴躺在地上发出得意的叫声,翻着白眼瞪着莫降——看着这头毛驴欠揍的模样,莫降的气就不大一出来。于是,高高抬起了脚…… “年轻人,你这样是不行的。”老者说着,轻轻在毛驴脖子上一拍,轻声唤道:“狻猊,起来!” 话音刚落,毛驴一个驴打滚,翻身而起。 在起身的瞬间,它高声鸣叫一句,响亮的叫声刺痛了莫降的耳膜,震的他的脑仁都隐隐作痛。 “年轻人,你现在无话可说了吧?”老者高兴的笑着,“狻猊听见我喊它的名字,立刻就站了起来,这是不是能证明,我便是他的主人?” 莫降一手扣着耳朵,一边咧着嘴说道:“老头,我不知你用了什么妖法,但我可以告诉你,这头犟驴,它是我的!” 毛驴闻言,冲莫降打个响鼻,尽是不屑之意,紧接着,它靠到老者身边,晃着脑袋在老者的身上蹭来蹭去,好似个撒娇的孩子。 老者的衣服被蹭脏了,可他却不以为杵,相反却笑的更加开心,脸上的褐色斑点一时也变淡了许多。 老者宠溺的摸着它的脖子,缓缓说道:“我辞官之后,遍访各地,搜罗来九头极品毛驴,分别以龙之九子命名。这头狻猊,乃是我从一名老农手中以重金购得,几个月前,我骑着它外出访友,将它栓在老友家门前,却被人偷走——我找它已有大半年了。” “老头,你什么意思?你说我偷了你的驴?”莫降嘴上跟这老者强辩,心中却在骂娘:文逸啊文逸,想不到你这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也会干这顺手牵驴的无耻勾当,还骗我说是从一个老农手中买来的,真是无耻至极,无耻至极啊……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老者笑着说道:“这头狻猊,脾气极为火爆,如果是你,定不可能无声无息将它牵走。” “那不就得了。”莫降一副沉冤得雪的表情,口中说道:“实不相瞒,这头毛驴也是我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中买来的!你今日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将它要走,那我的损失由怎么办?” 当莫降说到“不分青红皂白”几个字的时候,老者脸色微变,不过他很快将其掩饰过去,从袖子里掏出个钱袋,口中说道:“不知少侠买它之时,花了多少银两呢?” 莫降其实早就看出来,这个老头绝非常人,他来此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找回一头毛驴这么简单——莫降不愿再与他纠缠,以免再生出什么事端来,于是狮子大开口道:“黄金三十两!”他开出这么高的价钱,只是因为他看这老头衣着寒酸,所以便想用这一招将他吓走。 却不曾想,老者听到这个价格,只是微微一笑,从钱袋中找出两个金元宝,放在莫降手中,口中说道:“这是四十两黄金,多出的十两,你也不必找了,权当我感谢这些日子你对狻猊的照顾。” 莫降见状,惊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心道这老头真是真人不露相,随随便便就甩出四十两黄金——对方如此财大气粗,除了能证明他确实极爱这头毛驴之外,还能说明,这老头的真实身份,绝非个穷困老农那般简单。 莫降收下金子,转身便走,再不跟他纠缠。 可他刚走两步,却听背后蹄声响起,回头一看,正看到老者骑着毛驴赶了上来,而方才还属于自己的那头犟驴,则是顺从的跟在旁边,不时用舌头舔舔老者脏兮兮的脚趾。 “你为什么还要跟着我?”莫降沉声问。 “年轻人,我走我的路,你走你的路,我们只是碰巧同路,又何来跟踪一说呢?”老者笑眯眯的问。 是啊,这官路又不是自家的,他确实无权要求别人绕路——想到这里,莫降只好低头赶路——只是,虽然白白赚了四十两黄金,可他的心中却是无比的憋闷、压抑,只想找人大打一架,出出心中恶气。 不消片刻,莫降便走到了长江北岸的渡口之处,却看到文逸已经找到了一艘大船,将马车赶到了船上。 文逸和韩菲儿站在船上,早已望眼欲穿,待看到莫降身影,本想打个招呼,却发现有个老者跟在莫降身后,而且老者身边那头毛驴,不正是莫降的驴么?! 文逸和韩菲儿相视一眼,而后两人齐齐点一点头,都离开了船舷,回到了马车之旁后,文逸凭车而立,韩菲儿则是再一次钻进了车厢。 莫降来到渡口,通过搭在船舷的木板上了大船。 他自己付了船资,只跟文逸做个眼神上的交流,便默默的站在了船舷边上,并未向文逸他们靠近过去。 片刻之后,老者也到了甲板之上,莫降看到,老者上船的时候,脚步异常轻盈,踩在长长的木板上,木板只发出轻微晃动,这足以证明,这老头的功夫不差。 两头毛驴也被水手赶上了甲板,那头犟驴看到拉车的马儿,冲它得意的叫了一声,好似在告诉那马儿——它已经重获自由了! 看那驴的得意模样,莫降直恨不得冲过去一脚给踹进江里,可他也知道,那老头功夫不差,而且他极有可能就是追了常大牛一路的神捕柳铁心,所以也只能忍着满腔怒火,扭头望向宽阔的江面,落个眼不见为净。 好在,他让张凛带着常大牛等人先一步渡江了,若是迟了,跟这老头在船上相遇,说不定还会生出什么事端来。 莫降忍不住想,这老头如此费尽心机的追踪常大牛,如此不惜血本的接近、激怒自己,而后又故意与自己同船,做的究竟是什么打算? 还不等他将这些问题想个明白,便听渡船水手高呼一声“起锚!扬帆!”,话音刚落,渡船便驶离了码头,破开江水,缓缓向长江南岸开去。 北风阵阵,渡船张开白帆,正好顺风而下;江水浩渺,船头劈开水浪,行的颇为平稳。 上一次跟随托克托来到建康督战之时,莫降也曾乘坐过渡船,知道建康北面这段江水颇为平静,又无暗礁,航路极为通常,所以乘坐这样的渡船,与在旱路行走无异,不必担心水流湍急,更不必担心渡船触礁沉没。 只是,江水虽静,但莫降心中却是波澜难平,那老者就站在不远处,莫降望向他的时候,他也笑吟吟的向莫降这边看过来,看似慈祥的面容下,却隐隐藏着一抹杀机,就是这一抹若隐若现的杀机,让莫降心绪翻滚,再无心思欣赏这大江水景。 老者在船舷观望片刻,忽然转身,向文逸等人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莫降见状,心中暗凛,右手握住了挂在腰间的昊冕长剑剑柄。 “敢问先生,此去何方呢?”老者脸上带着笑,向文逸打着招呼。 这个问题,本来极为唐突,因为大家是不曾谋面的陌生人,却询问人家的去向,这可是江湖大忌。 “在下也不知道,只是走一步看一步了。”文逸同样回应以微笑,而且回答的颇为巧妙。 “不知马车之中,所载何人呢?”老者的第二个问题,却是更为过分。 文逸却不生气,仍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道:“是几位女眷。” “噢。”老者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是不方便相见了——不过,不知她们脸上是否带着面纱呢?” 文逸闻言,微微一笑道:“老丈可是要寻人?” “非也非也。”老者摇头轻笑,眯着眼睛盯着文逸说道:“老夫不是要寻人,而是要寻物。” “却不知老丈所寻何物啊?”文逸已隐约察觉到了危机。 老者的目光,落在文逸身后的马车上,紧接着,他上前一步,绕过文逸,将那双粗糙的手掌摸在车厢上,叹一口气说道:“老夫所寻之物,便是这辆马车了!” “不知老丈此言何意呢?”文逸强定心神,口中问道。 老者的手掌触碰到马车的一瞬,莫降已开始迈步靠近,他走到一半,却听那老头开口说道:“这辆马车,本是老夫所有啊……” 第147章 神捕(五) 更新时间:2013-09-08 “老丈真是能说笑。”文逸闻言,脸上表情却是没什么变化,只是斜着向后撤退一步,挡在那老者身前,笑吟吟道:“这辆马车,乃是在下从车马行买来的,这里还有凭据。”说着,文逸便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来。 文书不像是假的,但文逸的手指,却巧妙的按住了车马行的所在地——他将纸张展示给老者看,只是让他看文书上的条款,以及他的名字。 “唉,这人老了,眼神就是不好使了。”老者粗略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只是摇头说道:“或许,是老夫一时走眼,看错了吧。” “不,老丈眼光如炬,一点也没有看错。”文逸笑着说。 “哦?”老者闻言,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文逸。 “据不才猜测,老丈索要马车是假,探听在下身份才是真吧?” 老者闻言,双眼一亮,抚掌赞道:“文先生果然聪明。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先生早就看透老夫的来意,为何还要将那张写有先生名号的文书给老夫看呢?” 文逸笑着回答道:“这船上有这么多人,老丈不去找别人,偏偏来找在下,这便说明您早就认出了在下。这一次试探,只不过是想确认求证罢了——既然身份早就暴露,不才若是耍无赖不肯承认,倒是显得无趣了。” “文先生不但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趣人呢。” “不才再聪明,还是躲不过老丈的眼睛,所以这聪明看起来也是没什么大用途的。”文逸说着,将文书收起,盯着老者说道:“只是不知柳老先生千里迢迢追踪而来,究竟所为何事呢?” 闻听对方点出了自己的身份,老者也没有刻意掩饰,点头笑道:“不错,老夫便是柳家现任门主,柳铁心。” 文逸闻言,只是微微一笑,显然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 “老夫这一生,都在做他人的鹰犬。蛰伏多年后,迫不得已再次出山,却还是离不了老本行。实不相瞒,老夫这次前来,便是为了捉拿文先生归案的。”柳铁心直言不讳道。 “却不知不才究竟犯了什么罪呢?”文逸笑着问。 “先生所犯之罪,不用老夫再重复一遍了吧?” 文逸却道:“不才真是想不明白,究竟是哪一条罪名,竟然惹的老先生再次出山呢?据我所知,老先生辞官归隐多年,已很长一段时间,不曾过问过朝廷之事了。” 柳铁心略略将声音压低道:“文先生,你是个聪明人,自然该知道,无论是对抗朝廷,还是劫法场,救莫降,亦或者是杀害朝廷军官,这其中任何一项罪名,都足够让文先生受那凌迟之刑了。” “如此说来,时隔多年之后,老先生终是违背了当年辞官归隐时立下的誓言,再次自甘沦为朝廷的鹰犬了?”文逸沉声问。 “老夫知道,老夫这一生,终究是无法摆脱鹰犬之名。但是,老夫却有权力选择,做何人的鹰犬。至于老夫认定的主人是不是朝廷,文先生就无需知晓了。文先生只需要明白,既然犯了法,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不然的话,要那法律还有什么用呢?”这一次,柳铁心却是没有正面回答文逸的问题,一段模棱两可的话说完之后,他轻捋长须,笑吟吟的看着文逸,目光锐利,似是要将文逸的心思看穿…… 虽然柳铁心和文逸的声音都不高,但站在不远处的莫降却听的清清楚楚,听明白柳铁心的来意,莫降攥着昊冕剑柄的手又紧了紧,顺势向前迈进一步。 柳铁心缓缓转身,如有实质的目光不偏不倚正落在莫降的眉间,他沉声说道:“想我朝对兵刃管理极为严格,凡私藏兵刃者,最轻的也是发配边疆的罪名——年轻人,你若是不想被老夫抓个现行,还是将那长剑收起来的好。” “老头,你以为仅凭你一个人,就能战胜我们?”莫降冷声问道。 “年轻人,你最好看清形势。”柳铁心面无惧色道:“老夫真的是一个人么?” 莫降闻言,眉头一皱,他环视四周,果然发现在这一船的乘客之中,隐藏着十数个目光锐利,身形精瘦的汉子。这十几人,相貌平凡,气质内敛,若不是有柳铁心的提醒,莫降还真是看不出这些人有什么异常,可一旦被柳铁心点破,莫降才发现,这十几人呼吸绵长平稳,身体却像是钉子一样,稳稳的钉在微微晃动的甲板上——毫无疑问,这十几人的身手都是不错。而且,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个包袱,仔细观察便会发现,鼓胀的包袱带着尖锐的棱角,这也就是说,这十几个人,都带着兵刃…… 这时,便听柳铁心说道:“老夫承认,你们的功夫都很高,若想强行制服你们,凭老夫和这些手下,恐怕还是不够。但你们不要忘了,我们现在正乘船走在长江之上,如果这船沉了……” “柳老先生,您不会是要凿沉这渡船吧?”文逸出声打断了柳铁心的话,“您要抓我们,我们只管应战便是,可这一船的百姓,都是无辜的。” 柳铁心却是再一次提醒道:“文先生,世人都说您有惊天之才,那么您的目光,为何就不能放远一些呢?” “放远一些……”文逸喃喃说着,下意识的朝烟波浩渺的江面望去,却看到有几艘小船,漂在宽阔的江水之上,不远不近的绕着这艘渡船荡来荡去…… “船沉之后,老夫自然会先救起船上的百姓,以避免伤及无辜。”柳铁心信心十足的说道:“可是你们的安全,老夫就不敢保证了——尤其是车厢里的那两个女子,凭她们柔弱的体质,又能在这冰寒彻骨的江水中撑上多久呢?更何况,据老夫所知,她们二人之中,还有人身上带伤……” “老头,你怎能这样……” “这样卑鄙是么?”柳铁心笑着接过了莫降的话,“年轻人,你要知道,老夫的大半辈子,都在和罪犯打交道,面对卑鄙狡诈凶残的罪犯,老夫只好比他们更卑鄙,更狡诈,更凶残——其实,这便是执法者冷酷无情的一面了,因为在法律面前,是讲不得温情和怜悯的。” “柳老先生,您既然已经握住了我们的命门,为何还不动手呢?”文逸问道。 “老夫说过了,你们本事通天,武艺高强,若是强取,即便最终将你们抓获,想必也是要付出一些代价。”柳铁心自信的笑道:“所以,老夫只想兵不血刃,只想不战而屈人之兵,只想你们认清形势,自愿请降。” “老头,你休在这里异想天开了!”莫降冷声道:“在我这里,根本就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柳铁心也不和莫降争论,只是淡淡说道:“三天,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希望能看到你们自缚双手,跪在我的面前,主动认罪。” 这话虽然极为嚣张,但柳铁心波澜不惊的语气,却彰显着他的自信。说完这句话后,柳铁心再不多话,只是紧一紧披在身上的大氅,低着头向船舷走去。 没走两步,柳铁心便和一个头戴斗笠之人擦肩而过,趁着一错身的功夫,柳铁心低声和那人交谈一句,之后二人便再无交流,像一对陌路之人分开了。 莫降听到了二人简短的对白: ——“家主,已派人暗中跟上了张凛,您看什么时候收网?”斗笠遮面之人首先问道。 ——“不要打草惊蛇,暗中监视便可,他们跑不了。”这是柳铁心的回答。 莫降依稀觉得,那斗笠遮面之人的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思索之间,莫降已不知不觉走到了文逸身旁。 “唯战兄,关于此事,你怎么看?”文逸首先问道。 “这一路之上,麻烦不断,我已经习惯了。”莫降望着柳铁心略显佝偻的背影,冷声回答道,“无论如何,无论是谁,凡是给我们制造麻烦的人,我们都要从他们身上跨过去!这些妄图螳臂当车的人,存在的价值只有一个,那就是像扑火的飞蛾般扑过来,而后被我战胜,让世人明白我的强大!” “唯战兄有这样的斗志,我很赞同。”文逸点点头道:“可是有的时候,仅有一腔热血却是不够的,我们还需要理性的分析——比如,这个柳铁心,究竟是因为何事重出江湖?他究竟为哪一方势力服务?站在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是朝廷?是诸子之盟?还是其他的势力?” “鬼才知道这老头是哪根筋不对头,放着在家享福的日子不过,非要千里迢迢来追我们,还要我们自缚双手,上门请降。”莫降正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文跛子,我想,这老头找上我们,该不是因为某人偷了人家的毛驴吧?” 莫降的玩笑,让凝重的气氛稍有缓解,此时却听文逸说道:“唯战兄,这毛驴可不是我偷来的,它确确实实是我从一个老农手里买来的!一共花了七两银子,你看,文契还在这里!”说着,文逸在怀里摸索一番后,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来。 摆在莫降面前的,是一张再平常不过的买卖文契,文契的内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独纸张一角那个卖主的名字,却让莫降陷入了沉思…… 在这张发黄的草纸一角,有三个歪七扭八的丑字——“李子明”。 第148章 建康王家(一)稍后还有一更 更新时间:2013-09-09 “文跛子,这回我们可赚了。”莫降说着,将那四十两黄金从怀里掏出来,递到文逸面前,“你买驴的时候,花了七两白银,我这倒手一卖,就是四十两黄金,赚了何止百倍?起初,那老头要我的驴,我还不肯,早知道你买那头又蠢又犟的倔驴只花了七两,我巴不得早点卖给那不识货老头呢。” 可文逸却不敢去接那两个金灿灿的元宝,因为他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如果真有一天,有两个金元宝从天而降,砸的你眼冒金星,那么等金星散尽,等待你的必定是个陷阱。 于是,文逸出言提醒道:“唯战兄,柳铁心无缘无故送你两个元宝,背后定有隐情啊。” 莫降闻言,却神秘的一笑,轻轻点着那张买卖文契说道:“即便有隐情,咱们这笔买卖也是大赚!即便要冒险,可那头蠢驴换来的情报,却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文逸双目一凛,用心琢磨起莫降的话来,他喃喃道:“你是说……” “嘘,小心隔墙有耳。”莫降笑着打断了文逸的话,同时不由分说,便将那两个元宝塞到文逸手中,示意他将文契和元宝一齐守好。 这时,却听唐沁的声音从车厢里飘出来:“小笨蛋,你说隔墙有耳,是不是怀疑姐姐和那柳铁心勾结?” 莫降闻言一愣,他却不曾想过,唐沁如此的敏感——他言外之意,当然不是指唐沁,可唐沁却偏偏闻者有心——莫降急忙解释道:“沁姐姐,您想多了,方才我听的清楚,那柳铁心拿您和菲儿的安危威胁于我,这足以证明,您跟那柳铁心不是一伙的。” “哼!算你这个小笨蛋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唐沁那特有的甜腻嗔怪之音飘进莫降的耳朵,“不过小笨蛋,姐姐我说过,除非你们答应姐姐早日启程赶赴崖山,否则的话,在建康姐姐我可是不会帮助你们的——所以呢,究竟是带着姐姐我这个累赘继续在建康和柳铁心纠缠,还是早日离开这里,你可得想清楚了。” “嘿嘿,不瞒沁姐姐说,小弟我前前后后,已经想的很清楚了。”莫降微笑着回答。从他的笑容中,文逸亦是读到了从容和自信,但与柳铁心表现出的霸道和自负相较,莫降的自信,还是少了些成竹在胸的底气。 那么,柳铁心又是哪里来的自信?他就那么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在三日内向他屈服?亦或者,柳铁心等的不是屈服,他在等自己寻求庇护?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在建康城中,又有什么样的难题在等待着自己…… 就在文逸思索的功夫,渡船已缓缓驶到了南岸。 与长江北岸那个略显破败寒酸的渡口不一样,长江南岸供船舶停靠的港湾,却是个巨大的码头。人工开凿出的船港,整齐的镶嵌在高大厚实的江堤之中,横着望过去,好似长江南岸上长出了一排巨大的牙齿;码头之上,铺着木板,从远处看去颇为平整,木板在船港之后连成了一片,形成一个巨大的货场,想必在码头的繁忙时节,这里定是堆满了货物,人头攒动,热闹至极。只是现在正值寒冬,整个码头之内却没有几艘大船,所以那货场显的有些冷清,倒是刚下船的渡客,为其增加了几分人气。 在码头的外围,有高高的围墙,围墙之上,除了有巡逻的兵士外,还插着大乾帝国的黄金狼旗,江风徐徐,旌旗猎猎,倒也颇有威势。高墙之内,围有碗口粗细的铁链,围成一圈的铁链,只在围墙大门处设了出口,三五兵丁,手持利刃站在码头大门,仔细的盘查着即将走出码头的旅人们…… 莫降此时还在渡船之上,遥遥望着码头出口之处兵丁手中锋利的刀戟,他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而柳铁心却早就先于莫降等人下了渡船。 莫降站在船舷看的清楚,柳铁心骑着黑驴,牵着原本属于他的那头花驴,悠哉游哉的向码头大门走去。 在大门,柳铁心和他的人几乎没遇到什么阻拦,顺利的出了码头。 莫降看到这一幕,心绪稍定,此时,船家已经开始催促他们尽快下船了。 莫降等人刚踏上码头的木板,还未来得及体会大地带给他们踏踏实实的感觉,便听码头大门处一声厉喝:“站住!” 码头大门那里,出了变故。 一个身着平民服装的百姓,想要强行离开,却被负责盘查的官兵喝住。 那百姓模样的人一愣,撒腿就跑,却听“嘣”的一声脆响,一支羽箭,已自码头围墙之上射出。 那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射翻在地,甚至连一声惨呼都没来得及发出。 惊叫声中,一个身穿铠甲的校官站出来,指着那人的尸体喝道:“都给老子闭嘴!不许乱!凡乱闯者,皆视为乱民,这个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百姓闻言,立刻停止了喧哗,战战兢兢的站在原地,如若寒蝉。 莫降和文逸对视一眼,二人齐齐皱眉。 见此一幕,他们已经猜出来,张凛等人下船的时候,定然不是从这个渡口走出去的,否则的话,这里早就尸横遍地了——至于张凛他们是在哪里下的船,莫降和文逸就不得而知的,对于张凛现在身在何处,恐怕柳铁心都比莫文二人更为清楚……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码头门口的校官高声喊道:“包袱都打开!接受检查!” 百姓顺从的排好了队,低着头,在围墙之上的兵士严密的注视之下,鱼贯前行。 有了那人做反面教材,无人再敢造次,百姓们都乖乖的接受检查,任何违禁物品,都老实的上缴了,当然,除了要交出这些违禁物品之外,若想离开重兵把守的码头,还要交上不菲的财物——虽然不舍,但命总比钱财重要,那些负责盘查的士兵虽然凶狠贪婪,但好歹还有金银能堵上他们的嘴。 莫降等人,排在队伍的末尾。 他们看的清楚,柳铁心的部下,也混杂在队伍之中,可他们接受的,却是和普通百姓迥异的待遇。他们非但不用打开包裹,而且不会被搜身,他们只需要给那负责的校官看个物事,那校官便会放他们出去——百姓们虽然都意识到了这不公的存在,但却无人敢言,因为官兵手中有长戟,有弓箭,有决定他们生或死的权力。 队伍越走越短,没用多久,莫降文逸以及他们的马车,已到了码头的大门前。 “让车厢里的人出来,接受检查!”那校官打量着文逸和莫降,开口命令道。 “这位军爷。”文逸笑着说话的同时,不动声色的递上一块碎银子,“车厢之内,都是女眷,不方便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受检查的。” 那校官毫不掩饰的将银子收下了,但却板着脸道:“老子才不管你车厢里拉的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下车接受检查!” “可是,也不是所有人你们都会检查吧?”莫降说着,朝门外一指,手指之处,是个背着包袱的精瘦汉子的背影——那人正是柳铁心的部下之一。 那校官却看也不看,冷笑着说道:“在这里,老子便是天!老子要检查谁,不检查谁,也由不得你这臭老九来管!” “军爷,火气不要太大嘛!在下也知道天寒地冻,军爷和一班手下在这里值勤,多有不易,所以呢,这些钱,就算请弟兄们喝酒了!”文逸说着,又递上一片金叶子。 那校官将金叶子捏在手里,看待文逸的目光则带了些诧异,似是不曾想到,这个看上去寒酸落魄的穷书生,出手也会如此阔绰。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的时候小鬼不肯动弹,那是因为你使的钱财不够。文逸又将两枚金叶子送到那校官的手中之后,那校官的态度,总算有了些许转变。他将金叶子尽数塞进怀里,撇着嘴道:“小子,我看你还算识相,今日爷爷我便不和你一般计较了!不过,虽然不用下车,但必要的检查还是要有,不然,爷爷我也没办法给上头交差!” 不等文逸再用钱财,那校官已大手一挥说道:“你,你,上车好好检查一番!” 两个兵士闻命登车,可只望车厢里看了一眼,就乖乖的退出了车厢,而且,两人脸色都是大变,脸色惨白,汗如雨下。 “他娘的!有问题?!”校官见属下脸色,厉声问道,问话的同时,手已经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之上。 “没,没问题!”那两个兵士脑袋摇的似拨浪鼓一般。 校官还欲在问,却被两个兵士拽住了袖子,眼睛对他眨个不停。 那校官心中狐疑,但终于大手一挥说道:“滚吧!” 莫降和文逸虽然不知车厢中发生了什么,但听到这两个字,急忙催动马车离去——他们还未进建康城,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在城外与官兵起了冲突,他们若想进建康城,必定要多费一番周折。 离开码头之后,文逸正赶着马车前行,却听背后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 莫降和文逸转过头去,却见那校官,带着两个兵士,正大步追来。 二人对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停车静观其变——建康城中情况不明,还有柳铁心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们还是小心些的好。 “二位,二位大,大哥,总算赶上你们了!”那校官气喘吁吁的说道。 “这位军爷,您这样说,可真是折杀小人了。”虽然搞不懂这校官态度的忽然转变,但文逸说话,还是滴水不漏。 “可不敢这样说!这件事,分明就是小人的不对!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冲撞了贵人,还请贵人不要责怪。”那校官满脸堆笑的说着,将文逸送给他的金银,双手举着,全数送了回来。 还不等文逸再说些什么,那校官便将金银往文逸手中一塞,而后又施一礼,转身便跑掉了。 文逸和莫降正诧异时,却听车厢里的唐沁幽幽道:“这一次,我可不是帮你们,我魅惑那两个士兵,只是不想让他们记住我……” 第149章 建康王家(二) 更新时间:2013-09-10 “你对他们说了些什么?”文逸坐在车辕上,头也不回问道。 毫无疑问,文逸是在问唐沁,但是,他却没有称呼对方的姓名,而且语气颇为冷淡,这也让这个问题显得有些唐突。 四人之中,文逸和唐沁,无疑是特殊的一对,因为他们的关系着实复杂,二人曾经是情侣,现在却各为其主。说是对手,却暂时站在一条船上;说是敌人,危难之中,二人却数次互相搀扶——当唐沁被媚生驹所伤,不能行走时,正是文逸背她上车,后来虽然将其托付给韩菲儿照顾,但众人都看的出来,唐沁昏迷不醒时,文逸也曾在深夜之中,也曾连连叹息…… 平时,文逸极少主动和唐沁说话,这一路下来,倒是莫降和韩菲儿和唐沁越来越亲近,而文逸则渐渐变成了和唐沁最为疏远的那个人。 “你是在问我么?”唐沁语中带笑,她挑开车帘,将半个身子探出来,因为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她的表情。 文逸还是没有回头,只是反问:“何故明知故问呢?” “是不是怕我对你们不利?暗中对那两个兵士透露了你们的身份?你若是心中不安,方才为何不叫住他们问个清楚?现在又来问我,而且还是这种语气,你让我怎么跟你说?”唐沁抛出一连串的问题,等待着文逸的答案。 “不愿意说就算了。”文逸淡淡回答着,一抖缰绳,催车前行。 “沁姐姐,他就是这个臭脾气,跟那头倔驴一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您大人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莫降开口数落着文逸的不是,而后笑着问道:“沁姐姐,不如您悄悄告诉我,您对那两个士兵究竟做了什么?” “来,小笨蛋,靠姐姐近一些,姐姐只告诉你一个人。”唐沁说着,望莫降那边凑了凑,二人离的很近,莫降的耳朵,几乎与那张纯白色的面具贴在了一起。 二人窃窃私语,文逸却不为所动;唐沁似乎是要用这种方式气着文逸,可文逸却专心致志的赶着车,向建康城北门走去。 “噢!”莫降故意将声音略微抬高一些,放缓语气说道:“原来姐姐是不想那二人记住你,所以就用了催眠之法,告诉他们你是媚生驹……可是沁姐姐,你公然冒充十三羽翼,就不怕暴露我们的行踪么?要知道,那傲崖鹰现在可是不知所踪,说不定就在暗中查找我们的踪迹……” 唐沁却眨着眼睛道:“我只管隐藏自己的身份,又哪里管得了这些?姐姐我不是早就说过,带着我就是带着个拖油瓶么?如果不给你们找点麻烦,你们怎么会听从姐姐我的劝告早日启程呢?” 莫降闻言,苦笑一声道:“沁姐姐,您有没有想过,您找的这个小麻烦,很可能导致我们全军覆灭?” “嘻嘻,我却只管制造麻烦,至于解决麻烦,那就不是我的事喽。”唐沁调皮的眨眨眼睛,轻轻将莫降推离开自己,而后又钻进了车厢之内。 莫降却听到车厢里韩菲儿的低声威胁:“如果你的小麻烦带来大麻烦,我会毫不犹豫将你杀掉。” 对此,莫降只能报以苦笑——常大牛等人尚未完全收服,自己的身边也是矛盾重重,而且还有柳铁心在一旁虎视眈眈,再加上至今不知所踪的傲崖鹰——如此之多的困难,都在等着他去解决…… 大乾朝的南都城建康,临江而建,虎踞龙盘扼守长江天险,实乃战略重地,马车没走多远,莫降和文逸,已经看到不远处建康城巍峨的城墙。 离建康城近了,路上的行人也就多了起来。此时已是傍晚时分,白日里出城的人们都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所以建康城北门之下,略显拥挤,检查的哨岗之前,已排起了一支长队。 跟码头出口的情况类似,城门处的检查,也是由一个校尉级军官带兵负责,那些兵士亦是全副武装,不过他们却没有带着弓箭——可是,要想强行突破建康城的大门,却比要突破那码头门口更难,因为高耸的城墙之上,持戟挎弓的军士,正来回巡逻,他们的兵器,比码头上负责巡查的士兵要精良太多。 转眼间,青色巨石垒成的城墙已在眼前,城墙半腰处,一块白色巨石镶在其中,上书工整的两个大字——“建康”,城名之下还有题款,却因为年代久远,天色已暗,难以分辨,也不知这块白石,见过了多少沧桑。 如今,黄金帝国南方民变频发,各路盗匪与朝廷军队争战不休。半年前,托克托来此督战之时,本已将几股势大的盗匪打压进深山之中,但托克托一走,这些盗匪很快死灰复燃,发展至今日,他们声势更胜从前。甚至,有些盗匪已开始攻城略地,开始蚕食帝国的版图。至于建康城,它俨然已成为大乾帝国南部最为重要的一个据点,只要建康仍在朝廷手中,帝国南部的半壁江山,便有光复的可能,所以,建康城不容有失,它城高墙厚,武备森严也在情理之中——是故,莫降等人还未入城,便已经体会到浓浓的肃杀之意。 借着夕阳余晖,莫降看的清楚,这里的检查,比码头那里要严格许多,甚至,负责检查的士兵,从未收受过贿赂,稍有异常,他们就会将接受检查的人扣下,仔细询问,严格搜身,确认安全之后才会放行。此外,莫降还发现,柳铁心以及他的属下,都没有在这里出现…… 虽然即将面临无比苛刻的检查,但莫降脸上却不见忧色,相反却多了一丝笑意,这让文逸多少有些不解。 莫降和文逸等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了他们。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发暗,可莫降的身后,却还是有些百姓在排着队,等候检查。 “你们两个,先将马车赶到一旁,闪开道路,让后面的百姓先进城。”为首的那个校官命令道。 文逸刚要上前交涉,却被莫降用颜色制止,示意他稍安勿躁。 夕阳缓缓下沉,有一半都落进了西边天际的江水中,落日的余晖给滚滚东逝的大江染烙上一层耀眼的赤红,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寥寥几艘大船划破赤色的江面,缓缓驶向岸边的船坞,暂时结束了今日的工作。 莫降和文逸,站在地势稍高的建康城北,将江面上的一切都收入眼中,虽然他们看到的景致一样,但心思却是迥异。 “好美的景色。”莫降忍不住赞叹道。 “北风萧瑟,气氛肃杀,虽是山河壮丽,但我却无心欣赏啊。”文逸则摇头道。 “文跛子,你真是个骚包,无心欣赏还能出这么多废话来,你要不要再做首歪诗……” 二人正闲谈的功夫,却听背后一声呼喊:“喂,你们两个,把车赶过来吧!” 莫降和文逸同时转身,却看到百姓已尽数入城,此时的城外,也就剩下他们四人和那些负责检查的兵士了。 文逸暗中已准备好了金银,心道这校官将百姓都放进去之后才叫自己,显然是为收受贿赂创造条件。可他还未来得及将那些黄白之物掏出来,却见那校官挥一挥手道:“进城吧!” 文逸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望着面前脸沉似水的校官,微微长大了嘴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之前准备好的说辞,竟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 “愣着干什么?进城啊!”那校官不耐烦的催促道。 “是,是,进城进城!”莫降说着,不动声色的从文逸手中夺过缰绳,轻轻一抖,驱着两匹马儿,走进了漆黑的门洞。 在他们身后,传来一阵对话。 “王校尉,就这样将他们两个放进去,怕是不太好吧?”一个声音怯生生问道。 “有什么问题,也有我担着。”那校官的声音响起。 “王校尉,虽然您说他们是您的亲戚,可最起码的检查还是要有的吧?就这样放走了,若是上边查下来……”之前发问的那人将声音压的很低,几乎听不清楚。 “放心吧,检查记录咱们不是都编好了么?只要兄弟们不说,上边怎么会知道?”那校官的声音也低下来,“再者说了,我这两个逃难的远房亲戚,大老远的赶来投奔,如果今日值勤的人不是我,查也就查了,可我明明就在这里,若是检查一番,什么问题也没有发现,兄弟们你说,我这脸面往哪搁?老爷子的脸面往哪搁?事情若是传出去了,说来投奔我们王家的亲戚,都要先搜身才能进城,知道的是咱建康城管的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王家摆谱呢……” 那校官好生一番开导,众人才勉强接受,最后决定:“今日就给王校尉这个面子!只不过,一会儿换班之后,王校尉要到建康城最好的酒楼——临江楼请客……” 黑暗的门洞之中,文逸小声问莫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降笑着回答:“嘿嘿,实不相瞒,那王校尉,是我的徒弟……” 第150章 建康王家(三) 更新时间:2013-09-11 入夜的建康城,着实让人留恋。 相较于大都城的恢宏气魄,建康城则多了些南方的优雅婉约。走在建康城的街道上,看不到太高的建筑,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阁楼,最高也不过三两层而已,虽然低矮,但其精致典雅,也别有一番风韵。白墙黑瓦围成的里弄,幽深安静,蜿蜒如蛇的它们,扭曲着灵巧的身体,朝一个地方汇聚——那是驰名神州的秦淮河岸。 到了秦淮河岸,建康城的优雅恬静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感叹的奢靡和繁华。 太阳虽已下山,但秦淮河岸的酒楼、商铺、市集却是明灯高挂,秦淮河中的画舫游船,也在船头挂了灯笼,或晕黄或火红的灯光,抵挡着夜色的侵蚀,也吸引着街道上的食客和买家,以及寻欢买醉的顾客——街道之上,行人如织,人头攒动,人们披着月色,混在人群之中,一边观赏夜景,一边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在他们身边,叫卖声、谈话声、吵闹声混杂在一起,鼎沸人声,几乎要冲破夜幕的阻挠,但他们却丝毫不觉得吵,脸上带着惬意的笑,似是早已痴迷其中。 在帝国南疆,虽已是遍地烽烟,民乱四起,但在建康城中,却仍是一派富足安乐的景象,这种强烈的对比,直让人忍不住感叹——郭内之民和城外百姓,究竟是否生活在同一个时代? 莫降和文逸赶着马车,随着人流缓缓前行。他们二人脸上的表情却是不尽相同——莫降斜靠在车厢上,微眯着双眼,嘴角带着惬意的笑,似是也沉迷在这秦淮河畔的奢靡之中;文逸却是眉头微皱,面沉似水,穿着书生长袍的他,配上这副严肃表情,真是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文跛子,你怎么了?好像很不开心?”莫降笑着问。 “我总觉得,夜空中弥漫着阴谋的味道。”文逸声音幽幽,说话的方式像个神棍,“自到达建康城后,我们所经历的一切,便无一事不透着古怪和诡异——码头出口的检查,向来无比松懈,为何我们下船时,却遇到严格的盘查?建康城城门处的检查,本该严苛无比,但我们却轻而易举的进了城……” “文跛子,我看你是被那柳老头的大话吓坏了。”莫降撇撇嘴道:“你所说的古怪和诡异,在我看来都是再正常不过——码头处的守卫盘查严格,那是因为他们缺钱花了,所以借机捞上一笔;城门守卫放我们进来,是因为我们遇到了熟人——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徒弟?” 文逸点点头,“不相信”三个字就写在脸上。 恰在此时,有三五文士,结伴从文逸身边经过,他们口中谈论的,无非是些风花雪月,具体来说,便是秦淮河中的画舫游船上,哪家的花魁最美,哪家的姑娘最好,哪家的头牌最骚…… “唉!”文逸忍不住叹口气道:“天下大乱之期不远,本该忧国忧民的读书人,却只顾醉生梦死,只想着在温柔乡里虚度时光,你们是真不知还是假装不知,我华夏黎民百姓,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正站在战争的悬崖边上……” 文逸的牢骚,引起了那几个文士的不满,有个留着长髯的文士扭头看了文逸一眼,一脸轻蔑的讽刺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穷鬼,说着酸溜溜的痴言妄语,将这秦淮河的河水,都酸透了……” 文逸还未说话,却听车厢里飘出唐沁的声音:“穷鬼?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只要姑奶奶我愿意,随时都能将整条秦淮河上的画舫买下来!看什么看?就是说你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东西——赶紧滚到你那相好的粉头那里去,去的晚了,她就跟别的男人过夜了!” 莫降闻言,哑然失笑,他还真不曾想过,媚态百生的唐沁,也会有如此泼辣的一面。看那几个文士有找他们理论的意思,莫降抬头望着星空,学着之前文逸那般神棍似的语气感叹道:“尽情的欢乐吧,无知的蠢人们,等到敌人的利刃斩下头颅时,你们或许会后悔,当初为何要把大好的时光,拿来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如果说唐沁的话只是谩骂的话,那莫降的发言,就跟诅咒无异了,那几个文士好歹是读书人,自然听得懂莫降的弦外之音,可他们却没有再理论的打算,因为那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的年轻人,已经将腰间长剑抽出了一截,闪耀着寒光的利刃,割走了他们最后一丝勇气。 同伴推搡着那个留着长髯的文士离开,望着他们的背影,莫降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经历这个小插曲后,莫降和文逸,再也无心欣赏秦淮河岸边的夜景,于是抖抖马缰,加速离开了这里。 穿街过巷,众人来到一座占地颇广的府邸门前。 这一处宅院,非但广大,而且气派。大门之前,两座近丈高的石狮,栩栩如生,石狮之后,是大理石堆砌的台阶,台阶之上是高高的门楼。高耸的门楼,在周围一片低矮的楼阁中,如鹤立鸡群,漆着红漆的大门上,镶嵌着一排排铮亮的铜钉,铜钉以及门楼上的牌匾,被门楼檐下悬挂的灯笼照亮,灯笼和牌匾之上,是用楷书写就的两个大字“王府”! 仔细数过大门上的铜钉之后,文逸断定,眼前这座府邸,不单单是“王姓人家的府邸”——它确确实实是一座王府! 莫降却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是故,他对这气派的门楼并不感到好奇,只是迈着大步走上台阶,抬手敲响了大门之上的兽环。 哐哐哐! 巨大的声响,在夜空中回荡不绝。 “谁啊?”门内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贵客!”莫降笑着回应。 “贵客?哪个贵客?”大门旁边的侧门打开一条门缝,一个头戴家丁平角帽的年轻人探出头来。 “你家公子没有报信?”莫降笑着问。 “报信?报什么信?你到底是谁?”小家丁撇着嘴打量着眼前这个不修边幅、“形迹可疑”的年轻人。 “看来是没有报信。”莫降沉吟着说道:“你去禀报你家老爷,说王府的西席回来了,他就知道了!” “西席?什么西席?我们家根本就没有西席。”小家丁越来越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是个骗子——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年轻的西席? “只管进去禀报,废话不要多讲,否则你家老爷知道你怠慢了我,就要对你动家法了!”莫降的好脾气,即将被这个愣头青家丁消磨殆尽。 小家丁眼珠一转,瞥到了莫降挂在腰间的长剑,于是,他飞快的关上了门。 而后,任凭莫降怎样叫门,对方却是连一声回应都没有了。 吃了闭门羹的莫降好不尴尬,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过会有这样一番场景——盘查甚严的城门都闯过来了,却在这个小小的家丁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 莫降也知道,王府家大院深,哪怕他敲的再用力,居住在王府深处的王家家主,也是听不见的。 一直敲门敲到胳膊都酸了,门内却仍是无人应答,无奈之下,莫降只好转身的坐在门前台阶上,有气无力的叹道:“文跛子,你说得对,建康城中,确有诡异……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我真的是王校尉的师父哎,只不过这个小家丁不知道罢了……文跛子,你怎么上车了?你这是要去哪?” “夜已深了,咱们还是去找个客栈投宿吧。”文逸摇着头说道。 “文跛子,你一定要相信我……”莫降只觉得自己今天的面子算是丢大了,他硬着头皮站起来,呛啷一声抽出了昊冕长剑,转身对着大门朗声说道:“小子,我知道你在门后面偷听,我数三声,你若再不开门,小爷我就要用劈门了!” 有的时候,暴力的威胁远比和声细语的规劝有用的多,莫降话音刚落,他便听到门后响起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门内传来一阵砸响,有窃窃私语,有金铁碰撞,有脚步嘈杂——这些声音,都带着浓浓的敌意。 莫降用脚趾头猜也猜得到——那个愣头青门丁,一定是将他当成歹人了,门内之人,定是他搬来的救兵。 正在此时,有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出现在大门之外,与之同来的,还有一股浓重的酒气,不过,在那个身影看到举着长剑做劈砍状的莫降之后,醉意立刻被阴冷的晚风带走了,他单膝跪在台阶之下,毕恭毕敬的说道:“徒儿王维翼见过师父!” 方才那身影从文逸身边经过时,文逸看的清楚,此人正是在建康城北门见过的那个王校尉…… “徒儿啊,你可算回来了。”莫降急忙紧走两步,将王维翼搀扶起来——看他那紧张的模样,他倒像是个徒弟,王维翼更像是师父——本来呢,二人的年岁相差就不大,甚至,身着铠甲的王维翼,看上去比莫降还要成熟。 “师父,既然到了,为何不进门歇息?”一边说着,王维翼便牵着莫降的手去敲门了。 他敲的本是小门,可开的却是大门——大门之内,火把林立,刀剑如林,挤在门洞里的几十个家丁护院,都是一脸如临大敌的紧张。 王维翼只愣了片刻,结合着方才莫降举剑劈门的形象,很快就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指着一干家丁护院喝道:“一帮蠢材,瞧你们干的好事!!” 第151章 建康王家(四) 更新时间:2013-09-12 建康王家府邸,客厅之内灯火通明,片刻功夫,下人们以将厅堂布置完毕,只见红毯铺地,座椅列齐,家丁婢女分列两旁,恭候莫降等人的大驾。 文逸跟在莫降和王维翼身后,只略略看了一眼,心中便忍不住赞道:真是好大的气派! 这一次,唐沁和韩菲儿却没有跟随,早有婢女领她们二人去了客房歇息。 客厅这边,王维翼请莫降和文逸落座,不用主家吩咐,早有婢女端茶上来。 文逸看这些婢女,每一个都是面容清秀,身段婀娜,举止大方,惹人亲近——他知道,这些细节,无一处不体现着建康王家的豪族底蕴,没有几代人的积淀,这种高贵和典雅,绝对侵染不到婢女的身上。 同时,他心中也多了一丝疑虑:要知道,虎亡其皮,羚亡其角,贪婪成性的黄金族人南下之时,对中原的世家大族进行的残酷掠夺,几乎让神州大地传承积累了数千年的豪族灰飞烟灭,家业越大,往往也就以为着下场越惨——可这建康王家,究竟有何靠山?竟能在如此恶劣的历史环境中保存完好?除此之外,文逸还有些困惑,那就是门丁和婢女水平的差异,既然婢女如此知书达理,那么门丁为何又要隔着门缝看人?这种情况,在豪门大族中,本不该出现…… 文逸抬头,正看到坐在客座首席的莫降。 莫降坐在客首之席,脸上带着十足的笑意,在厅内灯光的映照之下,那笑容多了些诡异和难以捉摸的味道。 莫降越是笑,如寒蝉般垂首立于他身前的那个小家丁心中便越是忐忑,寒冬时节,那小家丁脸色惨白,额头上已渗出了汗滴。 此时,王维翼笑着解释道:“师父,王安他新来的,不懂礼节,怠慢了您,您不会怪罪吧?” “怎么会不怪罪?”莫降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脸上却是在笑,“方才你不在场,你是不知道,这小家伙让我丢尽了脸面。” “师父,是这样的。”王维翼苦笑着说道:“前些时日,有个名叫毕四的匪首,聚集了一干人等,在建康城内作乱,抢夺豪门大户,冲击王家府邸,家中护院家丁,多有战死——为补空缺,家父不得不从人市上新买了些人,这王安正是其中之一,他来府中时日尚短,不识师父,实在是有情可原。” 王维翼的话,不但替王安无礼的行为做了解释,同样也让文逸心中疑惑稍解。 “既然如此,不知者不怪罪,我若是再计较,倒显得为师小家子气了。”莫降笑着点点头道。 那王安闻言,刚欲叩头感谢,却听莫降话锋一转道:“不过,人做错了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吧,为了弥补你的过失,我在建康的这段时日,你就在我身边侍候着吧。” 王安闻言,一时愣在了当场,却不知该如何应对。 “还不快谢谢师父?!”王维翼厉声喝道。 看着跪倒在地的王安,莫降满意的笑了笑,对王维翼说道:“好了,此事到此就先告一段落——那个谁,你先下去吧。记住,随时准备好听候我的调遣。” 王安如闻大赦般逃了下去,望着他的背影,莫降问道:“徒儿啊,那个什么毕四的叛乱,现在如何了?今日我在建康城中,见到一派承平景象,很难想象就在前几日,城内曾爆发了叛乱。” “唉。”王维翼叹口气道:“建康城中的百姓就是这个性格了,你拿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他们也不见的慌乱——毕四被驱出建康城后,人们照常饮酒作乐,照常醉生梦死,没有吸取到一点教训。” “王公子,您方才讲,毕四被驱逐出城……如此说来,他还没有伏诛?”文逸问道。 “伏诛?”王维翼脸上苦涩更甚,“说出来真是汗颜,当日毕四叛乱之时,建康城中披甲之士人数过万,却被毕四带着百十来人打的抱头逃窜,若不是那个人即使出现,这建康城,此时恐怕早就易主了!” 文逸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手中所拿的茶杯,也因此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他沉声问道:“数万兵士,竟然被百人的队伍打败?这大乾朝的军队,竟已*堕落到这种程度了?”说话的时候,文逸不禁联想起他们一路之上与朝廷军队交手的细节,如果说毕四能带领一帮百姓战胜数万朝廷军队的话,他们那点战绩,真是算不得什么了。 “其实,这也不能怪朝廷军队战斗力太低,师父,您也知道,建康城中街巷曲折幽深,杂乱无章,军队规模越大,其战斗力越是无法施展,倒是那毕四带着百十来人,穿梭在小巷里弄之中,东边放火,西边抢【劫】,官军疲于奔命,却很难抓到他们——再加上,那毕四武艺高强,有万夫不当之勇……” 莫降抬抬手,打断了王维翼的叙述——其实,他对于叛乱的过程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将毕四打败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于是,他开口问道:“你方才说,是那个人将毕四击败,那个人又是谁呢?” “我也没见到那人,不过听军营里曾目睹那人与毕四之战的同僚说,那人的身边,跟着一直海东青……” 闻听“海东青”三个字,莫降和文逸的身体不由得一紧——傲崖鹰竟然先于他们到了建康城?!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来建康?究竟是谁透露的行踪?难道说,是常大牛那一队人?如果真是他们,张凛就有危险了,可是,如今张凛在哪里呢…… “师父,您怎么了?”王维翼见莫降脸色巨变,关心的问道。 莫降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紧接着问道:“徒儿,你说的那个人,他是什么时候到了建康城?” “三日之前。”王维翼据实回答。 “三日之前,三日之前……”莫降口中沉吟着,心中却在盘算——足足三日的时间,足够傲崖鹰部署好一切了,如此说来,他必须要抓紧时间行事了,最好能在和傲崖爆发冲突之前,离开这里——想到这里,莫降开口道:“我要见你的父亲,现在!” 本来,王维翼已经派人去请父亲了,可见莫降脸色不善,点头应道:“我这就去叫!” “唯战兄,你到建康来,究竟所为何事?”傲崖鹰人就在建康城的消息,让文逸再无闲情雅致去细品杯中香茗,他问话的时候,用的是诸子之盟的暗语,倒不怕被身边的婢女和家丁听了去。 莫降同样用暗语回答道:“我来建康,只是想请王老先生帮忙做件事情。早在大都之时,我就得到情报,说师尊离开了戍边之地,到南方加入了叛军的队伍,可是他人具体在哪里,却没有个准确的消息,而王老先生在南疆势力很大,人脉又广,如果有他来帮忙寻找师父的下落,想必很快就会有消息。” 文逸沉吟片刻道:“你找狂夫子出来,是为了对付黑将么?” 莫降点点头道:“是啊,如今年关将近,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不出一个月,我们就能到达位于崖山的诸子之盟总坛——我只担心以咱们的实力,很难与黑将正面抗衡,可如果有师尊帮忙,情况会大不一样。” 文逸闻言,亦是点了点头——他们去诸子之盟总坛,无异于去闯龙潭虎穴,在那里,还不知有什么阴谋诡计在等待着他们,如果狂夫子适时出现,表明立场支持莫降,绝对是雪中送炭…… 文逸正沉思的功夫,忽听客厅之外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却看到王维翼陪着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那人虽到中年,但俊秀不减,三缕长髯,更让此人显得儒雅俊朗,他头戴锦丝唐巾,身着锦袍,足蹬漆皮长靴,仅看做工,便知无一物是凡品——又加上此人身形挺拔,走起路来稳健如山,更让人心中赞叹。文逸暗想,此人仪表堂堂,年轻之时,不知引得多少深闺女儿芳心暗许…… “莫贤弟,许久不见,许久不见啊!”还未进门,那人便拱手打起了招呼,他的声音周正洪亮,只给人一种感觉,无论他说的是什么,都不会惹人厌烦。文逸知道,在豪门大族,族中子弟在年幼之时,便有专人教他们如何发声说话,无论是腔调还是发声的方法,都有着严格的规定…… 莫降急忙起身回礼道:“王兄姗姗来迟,真是不应该——你是不知道,仅仅几个月不见,您家的下人,就给了我个下马威啊。” 文逸并不清楚莫降为何三番五次提及那个小家丁,但他却明白,自己和这中年男人不甚熟识,若是贸然开口,只会失了礼数,所以也就沉默着站在一边。 “愚兄管教不严,倒让贤弟笑话了。”中年男人面带微笑,给人如沐春风之感。 莫降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他提及此事,只是给对方一个提醒,至于为何要提醒,莫降知道,凭对方的聪明,定然能想通其中的关节……待那人走进客厅后,莫降指着文逸介绍:“这位,便是文逸,文逸才,是我最好的兄弟。” “文先生大名,如雷贯耳,王某仰慕已久啊。”中年男人再次施礼道。 莫降微笑着指着那中年男人道:“这位,就是建康王家现任家主,王肃,王坦之。” 第152章 建康王家(五) 更新时间:2013-09-13 见礼过后,主宾分别落座。 王肃从未开口,但他从容儒雅的气质,却让人心生好感,与他相对,很容易有一种错觉,那就是觉得,无论双方接下来要谈什么,他也不会让你失望而归。 “若是知道莫贤弟要来,我定然会出城相迎。”王肃微笑着说道。 “王兄客气了。”莫降谦虚的应道,“半年前,托克托来此时,王兄都未出城相迎,我又何德何能,得王兄如此厚看呢?” “不不不,愚兄所说之话,绝非虚言。”王肃摇头道:“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大江南北,都在传诵莫贤弟的英雄壮举,今日的莫贤弟,再也不是托克托身边的那个跟班阿丑了——自莫贤弟向天下表明天选之子的身份以来,不知有多少豪杰,或明或暗的关注着莫贤弟,当然,愚兄也不例外。”王肃既然这样说,便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莫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能将莫降一路行来所犯之事用如此淡然的语气说出来,便足见此人的坦然和心胸。 “是么?我已经如此出名了么?”莫降笑着问。 “那是当然。”王肃点头道:“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莫贤弟这颗人头,已足以从朝廷那里换来一个县侯的爵位,以及一县的封地了。” 莫降嘴角一咧,坏笑着问:“王兄,你这样说,不会是想把我送给朝廷邀功吧?” “莫贤弟,你还是如往常那般爱开玩笑。”王肃轻轻摇头说道:“莫贤弟千里迢迢,闯过无数艰难险阻,才来到愚兄这里,证明莫贤弟拿愚兄当做可信任之人,愚兄若是做出出卖挚友换取朝廷官爵的无耻之事,怎对得起贤弟的信任?怎配得上贤弟叫我一声‘王兄’?”虽然早就知道莫降是在开玩笑,但王肃还是用至情至理的言辞给出了解释,足见他的谨慎。 “当然了,区区一个县侯,王兄当然不会放在眼里。”莫降闻言,无奈的笑道:“你呀,还是像往常那般啰嗦,我只跟你开个玩笑,你却要像个苍蝇般嗡嗡半天——怪不得我那徒儿不服你的管教,非要叫我来教呢。”说完这话,莫降对站在王肃身边的王维翼挤了下眼睛,而王维翼也是挑眉回应——二人一副极有默契的模样,想必莫降教导王维翼时,没少和王维翼狼狈为奸,糊弄王肃。 面对指责,王肃并不生气,只是微微一笑,一笑了之。 这时,婢女替众人换了新的茶水,而后恭立一旁,目视前方,好似端茶续水是她们唯一的工作,其他的事情,无论是莫降那颗项上人头价值几何,还是主客谈论的内容,都与她们无关。 “莫贤弟,这次你来到王府,究竟所为何事呢?”王肃忽然问道。 莫降嘿嘿一笑道:“等了许久,总算等到王兄这个问题了!唉,跟你这个人谈话,就是有这点不好,谈话的主动权,始终都被你握在手里,你若是不提,我倒是不好意思先说出自己的来意了。” 王肃无视了莫降的啰嗦,只是接着说道:“贤弟但有难处,尽可讲明,只要愚兄帮得,定然竭尽全力。” 文逸闻言,心道这王肃真是八面玲珑,话虽说的漂亮,但他却知道,承诺这东西,在乱世之中,最为无用,更多的时候,乱世许下的承诺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以后违背…… 文逸正思量间,却听莫降说道:“既然王兄如此爽快,那么小弟我也就开门见山——我这次来找王兄,只为……两件,不,三件事。” 若是寻常人等,面对莫降这种坐地起价谈条件的说话方式,早就皱起了眉头,可王肃的脸色却丝毫不便,脸色给人如沐春风之感的微笑,非但未有任何消散,反而越来越浓,他淡淡的说出了四个字:“贤弟请讲。” “这第一件事嘛。”莫降伸出一个手指说道:“便是想请王兄帮我寻找师尊的下落。” “可以。”王肃并未问原因,痛快的点头答应了莫降的第一个请求,他淡淡说道:“狂夫子与愚兄,也算是曾有过一面之缘,愚兄对狂夫子的气度和才情,神往已久。不瞒贤弟说,自从狂夫子从戍边苦寒之地离开之后,愚兄便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可狂夫子神人行事,行踪飘渺如仙,这半年来,愚兄却是一无所获——不过,既然答应了贤弟,愚兄定然会加派人手,无论如何,也要查到狂夫子的仙踪。” 在文逸看来,莫降只是从王肃那里得到了一个毫无意义的承诺,王肃说了这么多话,却是和没说一样——也许,这就是谈话的艺术,明明毫无内容废话连篇,可偏偏却让人深信不疑…… 可莫降却好似很满意王肃的答复,于是再伸出一根手指,提出了第二个请求:“王兄,想必你也知道,朝廷为了将我抓获,已经动用了十三羽翼,小弟我被追的苦不堪言,实在是疲于应对,所以就想请王兄帮忙,让小弟我顺利离开建康。” 王肃闻言,面色稍显凝重,他点头说道:“想那傲崖鹰到了建康,也是为贤弟而来了?” 既然王肃也这样说了,那么傲崖鹰已到建康的消息,便不容置疑了,是故,莫降脸上也敛去了笑意,开口说道:“王兄猜的不错,自从离开汝阳之后,傲崖鹰就一直跟着小弟,只是小弟离开汝阳时,身上有伤,不便与他交手,所以用了些手腕,将他暂时摆脱,不曾想傲崖竟然早我一步到了建康——他既然早就知道我会来建康,想必早就有所准备,小弟要闯过这一关,恐怕是极为不易。” “莫贤弟,需要愚兄做些什么,尽管说吧。” “王兄,小弟我或许不是傲崖的对手,但我却不怕与其交战,而且,我也知道,只有正面的交锋,才能阻止傲崖的继续追踪。”莫降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小弟我却不想连累我身边的弟兄和朋友,也不想牵连到王兄,毕竟王兄背负着建康王家整个家族的命运。” “我想,我明白贤弟的意思了——贤弟你是想请愚兄帮你消除后顾之忧。”王肃轻捋长髯,沉声说道:“贤弟你可以放心,你与傲崖交手之时,我会照顾好你的朋友,绝不让他们受到任何威胁。甚至,愚兄可以保证,无论是直接出面斡旋,还是动用其他手腕,愚兄绝不会让贤弟命丧于此。” 文逸听的清楚,王肃只是保证“不让莫降命丧于此”,但却没有进一步的表态,这是不是可以说,王肃其实并不想为了莫降彻底和朝廷撕破脸面呢…… “好!王兄有如此的担当,证明小弟没有看错人!”莫降却击掌而赞,他感激的说道:“有王兄这个保证,小弟就可以放心与那烦人的傲崖战个痛快了!” 莫降说话的时候,文逸一直在给莫降打着眼色,可莫降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毫不犹豫的伸出了第三根手指。 他还未开口,便听王肃说道:“莫贤弟,这第三件事,愚兄也猜到了。” “噢?”莫降闻言,饶有兴致道:“说来听听。” “给莫贤弟制造麻烦的,恐怕不止有朝廷吧。”王肃优雅的端起桌上的茶盏,品一口茶水说道:“那个黑将,想必也是不想莫贤带着一支忠诚的队伍,到达诸子之盟总坛的!” 这个消息,就足够文逸震惊了——要知道,黑将和莫降的矛盾,只能算是诸子之盟的内部矛盾,是应该严格保密的内幕,那么,这个王肃又是如何知晓的? 王肃好似看破了文逸的疑虑,他轻轻放下茶盏,淡淡笑道:“文先生不必惊疑,因为诸子之盟中,也有王家子弟,其中有几人还担负要职,莫贤弟和黑将相争的消息,对王某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秘密的。” “王兄,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莫降笑着催促道:“小弟知道你手眼通天,这世上恐怕没有什么事能避过你王家的眼线——不过小弟更想听的是,你对小弟所求第三件事的推测,你说了这么多,却还是没有说到点子上啊!” “贤弟不要心急,且听愚兄详细说明。”王肃轻捋长髯道:“根据愚兄得到的消息,贤弟的敌人,恐怕还不止朝廷和黑将,因为贤弟身体中流淌的汉皇之血,因为贤弟天选之子的敏感身份,有些势力,是不容许贤弟在乱世中趁势而起的——而在那几方势力之中,又以光明神教最为忌惮贤弟在这个乱世中的作为!” 莫降闻言,眉头微皱,他本想说柳铁心的事,却不曾想王肃将事情扯到了光明神教的身上。可他却没有出言点破,因为他也觉得,那柳铁心不可能是在单独行事,他的身后,一定有某一方势力的影子,如果王肃手中掌握了柳铁心和光明神教勾结的证据,那也便解答莫降心中的一点疑惑。 “说到光明神教,愚兄想问贤弟一个问题。” “请讲。”莫降伸手示意。 “不知贤弟和你那师叔,关系如何呢?”王肃笑着问。 “明礼子?”莫降沉吟师叔名号的时候,心中不由得一震,文逸曾给他看过的那张买卖契约上的三个字又浮现脑中——“李子明!明礼子!李、子、明……” 第153章 建康王家(六) 更新时间:2013-09-14 莫降的表情变化全部被王肃看在眼里,而且他也听到了莫降将两个名字翻来覆去沉吟的声响,不过,在莫降思考的整个过程中,他只是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片刻之后,莫降沉声问道:“王兄,你的意思是,失踪已久的明礼子,已经去了光明神教?这一次柳铁心来对付我,是受了明礼子的指示?” 王肃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稍显即逝的诡异,他笑着摆手道:“这些都是贤弟的猜测,可不是愚兄的意思。” “吓?”莫降剑眉微皱,不解的问道:“王兄,此言何意啊?” “唉。”王肃轻轻摇头道:“在外人看来,我建康王家家大业大,权势通天,在黄金族人统治的神州,能以汉人宗族的身份屹立不倒,实在是可称异数——但外人观我王家,多是雾里看花终隔一层,他们很难理解王家人肩膀上担负的压力,也很难理解作为王家现任家主的我,那种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恐惧。在这个世上,如果说还有人是愚兄畏惧的话,那便是贤弟的师叔——明礼子了。” “明礼子,他很可怕么?”莫降迎着王肃的目光望过去,沉声说道:“据我所知,似托克托这种英雄人物,王兄都不曾有过忌惮,那个失踪多年的明礼子,又有什么可怕?” “贤弟虽然是明礼子的师侄,但你对他的了解,恐怕还没有我这个外人了解的透彻。”面对莫降灼灼的目光,王肃并未躲闪,“当今天下,乱世将至,群雄敛翼,蓄势待发,黄金一族的统治,早已被堆放在干燥的柴薪之上,如今天下等待的,只是将那柴薪点燃的一点火星!等乱世烽火点燃,这些乱世英雄所燃起的火焰,势必将照亮整个神州!”说着,王肃话锋一转道:“这些群雄燃起的光芒,或许会盖过天空中的芒星,但是,群雄的光芒再亮,却绝无可能亮过空中的日月!而在愚兄看来,贤弟的师叔,便是高悬空中的明月!” “王兄,这样说就有些夸张了吧?”莫降笑着问。 “不,贤弟。”王肃仍是摇着头,语气却愈发凝重,“贤弟意识不到那个人的可怕,不是因为贤弟目光短浅,而是因为贤弟手中情报太过缺乏——贤弟不会知道,那个人凭三言两语,就决定了诸子之盟领导者的人选;贤弟也不会知道,隐忍不发的群雄之中,至少有一半人都对那个人示以忠心;贤弟更不会知道,一向自由洒脱不问世事的狂夫子,也因为他的师弟,不得不再如江湖;贤弟恐怕还不知道,即便不用现身,那个人已将光明神教彻底掌控在手中,超过千万的信徒,唯他一人马首是瞻……” 毫无疑问,王肃是在形容明礼子的可怕——或许在王肃看来,明礼子真的很可怕,可怕到他不敢直呼明礼子的名号,说起那些秘辛之时,只敢用“那个人”来代替。 听完这些,莫降已有些哑然失笑,因为他从未意识到明礼子的可怕,今天谈论到光明神教,莫降首先想到的是,当时还在相府之时,光明教廷交给刘芒的那个愚蠢无比的任务——所以,他一直都以为,所谓的光明神教,不过是靠江湖术士那一套为信徒洗脑,而后在教徒信众的以讹传讹中被无限神话的神棍组织,一旦将它使用的骗术揭露,将真实的光明神教展示在世人面前,那么世人就会发现,所谓的光明神教,不过是一帮江湖骗子组合成的帮派罢了。 莫降很想问王肃,他是不是也成为了光明神教的信徒,被那些江湖骗子洗脑了——可他没有问,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背负着整个建康王氏家族的王肃,不可能犯下如此愚蠢错误——那么,王肃所言,就是真的了? 这时,只听王肃接着说道:“贤弟,愚兄在这里要提醒你一句,在以后的日子里,你可能会和你的师叔有利益冲突,但在贤弟有绝对的把握战胜他之前,千万不要将你们的矛盾公开,必要的时候,贤弟甚至要放下自尊,和他虚与委蛇。如果贤弟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时机下与明礼子开战,恐怕就连你的师尊也是救不了你……” “有这么可怕么?”莫降冷笑着问。 “贤弟,无论你信或不信,但你既然肯叫我一声‘王兄’,将我视作兄长,该说的话我还是要说。”王肃正色道:“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存在的话,那么你的师叔,便是最接近神的存在。贤弟莫以为是愚兄懦弱,只是你的师尊狂夫子曾跟我说过,如果愚兄想保全整个王家,宁可与全天下为敌,也不要与他的师弟争利……” “如此说来,王兄曾和明礼子有过利益冲突了?”二人交谈这么久,莫降第一次打断了王肃的话。 听到莫降的问题,王肃的反应竟然是一手遮面,连连摇头:“不堪回首,不忍回首,不敢回首啊……” 王肃的反应,让文逸也大感惊奇,如此沉稳儒雅的一个人,竟然也会因为一个名字、一段往事这样失态?真是不可思议。 沉默片刻后,莫降沉声问道:“如此说来,这第三件事,王兄是无法帮忙了?”和王肃这般人物说话,不但要听他的言论,还要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他说了这么多难处,甚至不惜展露失态的一面,所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他忌惮站在柳铁心背后的明礼子,所以,同样作为聪明人的莫降,直接将话挑明,这样也算是给王肃一个台阶下。 “非是愚兄不愿,而是愚兄不能啊。”王肃汗颜道:“还望贤弟莫怪,贤弟莫怪。” “君子不强人所难嘛。”莫降豁达的一笑,开口说道:“我那师叔一向以天下第一君子自居,作为他的师侄,即便我们走的并不亲近,但师叔的优点,我还是该继承的嘛!” “贤弟如此豁达,愚兄更觉得惭愧了。”王肃沉吟片刻后说道:“这样吧,即便愚兄不能帮助贤弟对付柳铁心,但愚兄可以保证,在建康的这段时间内,贤弟可自由出入王府,若是有什么应付不了的难题,只管躲进王府就好——虽然愚兄不愿与那个人为敌,但强龙不压地头蛇,建康乃王家势力范围,想那个人也会给愚兄几分薄面,不会让那柳铁心入府抓人的。” “既然如此,多谢王兄了。”莫降笑着拱拱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里,隐隐带着一丝不满。 就连站在王肃身边的王维翼,也是心有不忿,他听的出来,莫降和家父这一番长谈,表面上是得到了几句承诺,但实际上却是什么东西也没得到——而且,那空洞无用的承诺,对处境如此艰难的莫降,又能起到什么帮助?作为莫降的徒弟,王维翼很是不满,不满父亲如此敷衍他的师父。是故,王维翼虽然不曾说话,但眉头却紧锁不展,在眉间凝成一个深深的“川”字,双拳也是紧紧握着,似是想要将什么东西捏碎一般。 便在此时,王肃抬头看了看厅外的天色,笑着说道:“贤弟,愚兄看今日时间已晚,实在是不方便招待贤弟——等到明天,愚兄亲自设宴,招待贤弟和你的朋友,贤弟看来如何?” “但凭王兄安排。”莫降客气的点头答应,他也明白,王肃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为今天的谈话划上了句读符号。 果然,王肃见莫降答应,缓缓站起身来道:“愚兄早已命下人为贤弟准备好了客房,既然时间已是不早,还就请贤弟和文先生前去歇息吧。” 莫降还未答应,却听王维翼说道:“父亲,师父好不容易来一趟,也住不了太久,所以,孩儿想陪师父几天……” 莫降闻言,向王维翼投去感激的目光,他知道,王维翼这样说,实际上是要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以王维翼在建康城中的人脉和地位,对于莫降行事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帮助。可是,站在莫降身边,也就意味着要和柳铁心、要和傲崖鹰为敌,以王肃的谨慎,王维翼的请求,恐怕不会被应允。 果然,王维翼话未说完,便听王肃斩钉截铁般说道:“我儿,你是知道的,前几日,建康城内刚刚爆发一场叛乱,而我儿又在建康军中担任校尉之职,可谓是责任重大,这个时候,怎能为了一己私事,请假离营休息呢?更何况,莫贤弟年纪尚轻,以后定有机会再来王家,到时候我儿再与莫贤弟相聚游玩也是不迟……” 王维翼像看个陌生人一样看着自己的父亲,眼中尽是不解,良久之后,他才干巴巴说道:“孩儿,孩儿知道该怎样做了!”说罢,也不和莫降话别,转身拂袖而去,每一步都踩的地板咔咔直响。 “唉,维翼他娘早死,都让愚兄给惯坏了,贤弟千万不要见怪。”王肃歉然道。 “不,他做的很好,我感觉的到。”望着王维翼的背影,莫降幽幽说道…… 第154章 建康王家(七) 更新时间:2013-09-15 在几名家丁的带领下,莫降和文逸并肩而行,穿梭与王府之内曲折的回廊之间。 若不用脚步亲自丈量,便很难体会到建康王家府邸占地之广,众人走了一炷香的功夫,眼前却仍是曲折的廊道,可长廊两侧的景致,却是繁复多变,花园、假山、怪石、木桥、池塘应有尽有,让人目不暇接。 月色下的王府夜景虽然惹人留恋,但文逸和莫降却无心观赏,他们低声交谈着,只是用余光扫着家丁手中的灯笼,注意力都在彼此的身上。 走在最前面的王安便是举着灯笼的引路人,他虽然很想听清楚身后那两个人在说些什么,但无奈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他所能听到的,也不过是晦涩难懂的只言片语——其实,这也怪不得王安,因为莫降和文逸所使用的语言,乃是诸子之盟成员间使用的暗语。 “唯战兄,那个王肃所说的话,你信几成?”文逸沉声问道。 莫降沉吟片刻后回答道:“全部。” “他明显是在敷衍你……” “不,不是的。”莫降摇摇头道:“半年之前,我第一次见到王肃时,他冒着得罪托克托的危险,让王维翼拜我为师——之后,他又在很多事上给了我很多帮助。而且,当时他并不知道我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甚至不知道我是狂夫子唯一的弟子。后来说起这件事,他说之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只因为我是个人才。他说,在黄金族人治下的神州,汉族人备受打压,致使汉族人才凋零,王家身为硕果仅存的汉家豪族,自该保护能看到的一切汉族人才,帮助他们渡过这一黑暗时期,也只有这样,才对得起炎黄子孙这四个字。” 文逸则摇摇头说道:“或许,他早就知道你的身份,当时故意不说明白,只是觉得你奇货可居——要知道,所有的世家大族,都爱做这种投资。在世家大族眼里,无论何时,家族的延续都是第一使命,是他们为了家族的延续,可谓是不择手段——据我猜测,那个名义上被逐出家族的王维道,实际上是建康王家为安排的退路。” “是的,世家大族能撑过乱世,长盛不衰,这就要求他们的领导者识时务、够圆滑、有眼光、有魄力。但是,无论再圆滑、再是故的人,他身上一定会有一种东西不会改变,那就是对家族的忠诚和责任。以王肃的眼光,他不可能看不到黄金帝国大厦将倾,绝不会将家族的安危,寄托在王维道这个叛徒身上。”莫降开口分析道:“退一万步讲,就算当初王肃接近我别有用心,那又如何?乱世将至,谁不像找个稳妥的靠山?更何况是担负着整个家族命运重担的王肃?他要利用我,在我身上投资,这都无可厚非,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他绝不会害我,因为害我对他绝无半点好处。” 文逸闻言,提醒道:“唯战兄,你说他不会害你,可他对你所说的承诺,却毫无用处。有的时候,袖手旁观,便是最残忍的加害。” “是的,我承认王肃给出的承诺不够分量,但我却并不怀疑他的诚意,或许,这些承诺,已是他能提供的最大帮助——要知道,被烦事缠身的人,可不止我们啊。”莫降说着,目光落在前面引路的王安身上。 王安似乎察觉到背后有人看他,回过头来,正好遇到莫降那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他干笑两声说道:“两位贵客,客房马上就到,马上就到了。” 莫降轻轻点头,幽幽说道:“或许,我们能从这小门丁身上,得到些什么,这么不起眼的一个小家伙,或许就是我们撕破重重迷雾的关键……” 王安被莫降看的心中发毛,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手中的灯笼晃动起来。 在那盏晕黄的灯笼的带领下,他们总算从曲折的回廊中绕了出来,来到了一个庭院之内——这是个雅致的小院,青砖墙,琉璃瓦,庭院正中,还有一座怪石,虽然只是招待客人的小院,但这个院落的环境,就连莫降之前居住的相府也是无法比拟。 “这里,就是给两位贵客准备好的客房了。”王安指着庭院西面早已熄灯的那间房屋说道:“与二位一起来的那两位女眷,就住在靠西边的那间客房之内,而二位的客房,则是在北面,与两位女眷的房间相连。” 说着,王安迈步上前,推开了庭院北面那间客房的屋门,领着莫降和文逸进入,另外几位家仆,则是留在了门外。 屋内燃着油灯,也不知王府用的是什么灯油,却是看不到一缕青烟,可灯光却极为明亮,将这个布置豪华的客房的角角落落,都照的分外清楚:两张胡床,分列房间左右,床上所铺被褥,皆是闪亮绸缎被面;正对房门处,摆着一张茶桌,茶桌之上的茶盏,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这茶水新沏不久;木质地板已是光亮如新,几乎能映出人影来,走在上面,却听不到一点声响,却感到有丝丝热度,隔着鞋底传过来。 “地板之下,还有一间暗室,暗室之内,烧有木炭——这样,既避免炭炉的异味,又保证了客房内的温度。”王安不无自豪的介绍道,“二位,对这间客房,还算满意啊?” 莫降走到茶桌之前,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而后点头笑道:“满意,非常满意。” 王安闻言,急忙笑着说道:“那么,就请两位贵客早些歇息吧,小的这就……” “等一等。”莫降忽然把茶盏放下,笑着说道:“先别急着走。” 王安微微一愣道:“贵客还有什么吩咐么?只管叫下人就行了,他们就在门外,随时恭候二位的调遣。” “小哥,你不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吧?”莫降笑着问。 “小的答应过您什么?”王安对莫降所问问题的答案心知肚明,但他却打算装糊涂,因为一来他曾得罪过这个笑面虎一般的客人,二来他新来不久,对府中许多事只知皮毛,若是客人问起话来,说错了什么,难免又是节外生枝,自找麻烦…… “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是这么健忘。”莫降笑着坐下来,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道:“就在方才,你曾答应过我,我在建康的这段时间,你便贴身侍候着我,听候我的调遣——你若是真的忘记的话,不如我们将你家公子叫来当面对峙如何?” “不,不用了!”王安急忙摆着手说道:“小的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记起来了便好,现在我就有一件事情,要你帮忙。”莫降的语气不容拒绝,没有商量的余地。 王安面露难色问道:“不知是什么事,如今天色已晚……” “做下人的规矩,你们管家没告诉你么?怎么还敢跟客人谈起条件来了?天色晚了又如何?即便是你已经睡下了,客人有吩咐,你也得立刻爬起来!”莫降声音中多了些严厉——当然,怎样做个合格的下人,他是很有发言权的,毕竟,他也曾贴身侍奉托克托很长时间。 “是,是,您教训的事。”王安苦着脸应承道。 见王安的态度依然恶劣,莫降摇了摇头道:“今天,我就教你怎样做个合格的下人!那个谁,你先把门关上。” 王安只以为莫降是吩咐文逸,却见文逸半天不动,才恍然大悟原来莫降已经开始指使自己干活了,于是撅着嘴,万分不情愿的将房门关好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的。”笑容再次回到莫降的脸上,可他却不知道,就是这似笑非笑的表情,最让王安心中忐忑。 王安苦着脸站在一边,只希望莫降早点犯困,早点歇息。 莫降双眼灼灼,哪里有一分困意?他开口说道:“我且问你,近些日子,王府可是生了什么变故?” “这个,小的可不敢乱嚼舌根。”王安闻言,顿时心生警惕——虽然不是个合格的下人,但最起码的规矩,他还是知道的,背后议论主家,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让你说,你就说,放心吧,外面的人听不到。”莫降因循善诱,希望能打消王安心中疑虑。 “小的真不敢说。”王安却不肯屈服。 “你不敢说?”莫降冷笑道:“你胆敢冒充别人,混进相府,怎么就不敢回答我的问题?!” 王安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慌乱。 “通过伪装,人的相貌和体型都会有很大的改变,但是呢,他们的声音,无论再怎么伪装,也会保留真身的痕迹,碰巧呢,我这个人,对声音又比较敏感……”说着,莫降将右手搭在昊冕长剑的剑格处,拇指轻轻一推,一寸耀眼的光华,立刻现于室内,“彭莹石,时到今日,你还不肯显露真身么?!” 莫降此言一出,不止是王安,就连文逸都是面露惊诧之色,连他也不曾想到,这个瘦弱的半大小子,会是那个在岳王庙有过一面之缘的胖和尚! “汉皇之血,四目四耳,果然名不虚传!”“王安”的声音出现了变化,再不是半大小子的声音,伴随着他的话语,噼啪怪响不绝于耳,他的身躯飞快的胀大,缩在一起的关节也舒展开来,片刻之后,他的身体已经撑破了衣衫,肥胖的肚腩,也跳了出来…… 第155章 四面埋伏(一) 更新时间:2013-09-16 “王安”抬手,一把将脸上的人皮面具连同头上长发扯去,脸上的肥肉立刻弹了出来,微微直颤,或许是被面具裹的太久,他的脸上已经挤压出了褶皱——不过,这些褶皱却并未影响他的面容,于是,莫降和文逸,再一次看到了彭莹石那张无处不带笑的脸。 “施主,昔日岳王庙一别,本以为你我无缘再见,却不曾想在今日这般情形下重逢——以我看来,施主佛缘不浅啊!阿弥陀佛。”彭莹石说完,唱个佛号,只是,因为他手中尚拿着那张人皮面具,所以立于身前的手掌显的有些诡异。 莫降则撇撇嘴笑道:“休要提什么佛缘了,我们会在此相逢,不是你们安排好的么?” “施主此话怎讲啊?”或许是因为他脸上的笑意太浓了,以至于彭莹石虽然开口发问,但却很难从他的眉宇间看到些许疑惑和不解。 文逸上前一步说道:“起初,我们一直不解,傲崖鹰和柳铁心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行踪,今日见到阁下真容,一切困惑,便迎刃而解了。” 彭莹石微微皱眉道:“这位施主,你这可就冤枉贫僧了,那柳铁心虽然大名鼎鼎,但他和贫僧却并不相识——贫僧更不知他是敌是友,怎么会将二位的行踪透露给他?还有,那个什么傲崖鹰,贫僧更是闻所未闻,施主不由分说,便将这些罪状扣在贫僧的头上……敢问施主,你可有什么证据么?” 莫降却没兴趣给彭莹石看什么证据,他冷冷的盯着彭莹石看了片刻,忽然拇指猛的一推剑格! 呛啷一声,昊冕出鞘! 剑吟之声未绝,一抹耀眼的光华从彭莹石身前闪过! 彭莹石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一抹光华的真正面貌,剑吟之声忽然断绝,那一抹光华也随着长剑入鞘的声音转瞬即逝——彭莹石只觉得,左边面颊隐隐发痛,似有一股暖流,顺着脸上的肉褶流下,他抬手一抹,果然抹了满手的鲜血! 彭莹石并不惊慌,只是尴尬的笑道:“施主,几个月不见,你的武艺又精进不少,如果那一日在岳王庙施主能有如此的身手,有如此的神兵利刃,圣女殿下说不定真的会被施主抢了去!” “不要扯开话题!你们将刘芒掳走的账,总有一天我会跟你们算个清楚!”莫降寒声喝道:“我现在只想让你亲口承认,我兄弟所做的推测,全是真的!” “真的假的,又如何分的清楚?有的时候,真的未必比假的好,假的未必比真的……” 彭莹石话未说完,又是一道光芒闪过——他的右侧脸颊,也被开了一道口子。 “疯和尚,你每说一句与我的问题不相干的话,我便在你身上开一道口子,如果恰巧你的嘴碎,那凌迟之刑,说不定恰巧会落在你的身上!”莫降寒声威胁道。 彭莹石却不为所动,从容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贫僧虽然屡屡犯戒,但既然有缘进入佛门修行,便想效仿佛祖,舍身饲鹰——既然这位施主今日肯给贫僧这个机会,贫僧接受便是,说不定,施主手中的长剑,可助贫僧涅槃,脱离这六道轮回的苦海。” 面对这个满嘴胡话、油盐不进的滚刀肉,莫降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他承认,凭他和文逸二人的武艺,要制住彭莹石,可以说是易如反掌,可是对方根本就没有要逃的意思,非但主动撤去了锁骨之法的伪装,而且摆出一副任君宰割的无赖模样,就是这样一个大腹便便的肥胖和尚,却让莫降觉得像是面对一个浑身是刺,无法下手的刺猬…… 等等,无从下手?那干脆就不要用手了! 莫降忽然灵光一闪,站起身来,俯在文逸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莫降的嘴巴刚闭上,文逸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沉声说道:“我想,还是唯战兄去请她来比较好吧?毕竟,你和她现在的关系,远好过我。” 莫降则摇头道:“文跛子,她已三番两次表态,在建康不会帮我们的忙,所以呢,如果我去请她,多半是要碰一鼻子的灰,可是你就不一样了,也许她就在等着你去求她呢,对她来讲,旧情人放下自尊的请求,远胜过我这个新欢的撒娇……” 文逸听莫降越说越不靠谱,若是任由他说下去,还指不定扯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来——为了让他闭嘴,只好无奈的摇着头叹着气离开了。 看着二人奇怪的举动,彭莹石虽然心中困惑,但也没有问些什么,只是在文逸打开房门的时候,他移动肥胖的身体,往旁边躲了一躲——在莫降面前,露出真身是表明自己不合作的态度和决心,在王府仆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身,就毫无必要了…… 文逸离开之后,莫降也不再说话,只是斜着身子靠在座椅上,细细的品味着茶盏中的茶水,那一脸惬意的模样,却让彭莹石心中升起阵阵不安。 彭莹石又换回了王安的声音,小心问道:“如果您没什么吩咐,小的就……” “不忙,不忙着离开。”莫降像个大爷般翘起了二郎腿,一副吊儿郎当的二世祖模样,“小爷我一路赶来,身体有些疲乏,过来给小爷我揉揉脚。” 彭莹石当然不可能去给莫降揉脚,他也知道这是对方在出言激他发怒,他更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保持镇定,绝不能发怒,是故闭上了眼睛,低声诵起佛经来。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累了,在催人入眠的经声中,莫降只感到阵阵困意袭上头来,他打了个哈欠,脑袋一歪,便在茶桌边的椅子上睡着了,手中捧着的茶水洒了一身,都没有觉察道…… 睡梦中,莫降隐隐听到有个温暖的声音,将他的身体包围起来,将他托举到很高很高的夜空之中,虽然身处高地,但莫降却不觉得危险,因为那声音让他感到安全,好似,那声音的主人,便是他从未见过的母亲。 母亲的形象,是个身着纱衣的朦胧身影,好似下凡的玄女般飘在半空中,他看不清母亲的容貌,只能依稀辨认出来,母亲的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当然,最为清楚的,还是母亲脸颊之上,那朵盛开的雪莲…… 母亲那飘渺的影子闪着荧光,虽然并不刺眼,但莫降却感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道,推着一股气息堵在咽喉之间,让他呼吸有些困难,两股微热的液体在眼眶中打转,却怎么也流不出来…… 莫降努力的睁大眼睛,要释放胸中的憋闷和委屈,要看清母亲的容貌,可一双眼皮却似有千钧之重,怎么也抬不开。 “啊!”莫降大喝一声,猛的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影像逐渐清晰,待完全看清之后,他不禁摇头苦笑——摆在他面前的,不过是一张纯黑色的面具,不带任何表情,没有一丝情感,冰冷的像块石头,唯有面具后面那双瑰丽的眸子,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怎么?不认得姐姐我了?为何要用如此神情的目光看着姐姐?”唐沁满是笑意的问候,将莫降从似梦非梦的恍惚中唤醒了。 莫降甩甩脑袋,却不慎将存在眼眶中的泪水甩了出来,还不等唐沁看到,他已将泪水擦了去。 再看窗外,却是漆黑如墨,想来,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此说来,自己这一觉,睡的也够久了。 活动活动发僵的脖子,莫降扭头问坐在茶桌另一侧的文逸:“怎么样?他招了么?”说着,莫降指着躺在地上昏睡的彭莹石。 “有姐姐我出马,他当然会将心底的秘密吐个一干二净!”唐沁替文逸回答了莫降的问题。 “他都说了些什么……”莫降急忙问。 “怎么?连一句感谢也没有么?”唐沁嗔声打断了莫降的话,娇声道:“若不是看某人的面子,我才不会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替你们审问这个好色的胖和尚……不过话说回来,方才那胖和尚炙热贪婪的眼神,却让我联想到某人也曾有过的能将人融化的火热目光……”说着,唐沁望向文逸,可文逸却扭头躲开了唐沁的眼睛。 “咳咳。”莫降用一声轻咳化解了文逸的尴尬,紧接着便笑道:“这里,当然要感谢沁姐姐出手相帮了!不过沁姐姐,您也想我们尽快处理好建康的事,尽快启程吧?所以呢,时间紧急,那些客套话,咱们还是以后慢慢说,好不好?” “我只是想听某人亲口说一声谢谢。”唐沁幽怨的望着文逸,虽然看不到她的相貌,但仅凭那一双惹人心醉的眼睛,便足够让天下所有的男人放弃抵抗了——然而,文逸却别着头,看着墙角,无动于衷。 莫降无奈,只好悄悄捅了捅文逸,给他打个眼色,示意他暂时以大局为重。 文逸也很无奈,只好拱拱手,眼睛却看着别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谢谢!” “现在我能知道,这家伙究竟招了些什么了吧……” 第156章 四面埋伏(二) 更新时间:2013-09-17 “果然,是这些狡猾的混蛋利用了刘芒的纯真!从她口中探听出我们的南下路线!真是无耻至极!”听完文逸的陈述,莫降一边愤愤的说着,一边踹向趴在地上昏迷不醒的彭莹石,每一脚下去,都会引得彭莹石腰间的肥肉颤上一颤。 “小笨蛋,我觉得问题不是出在光明圣女的身上哦,被这些人知道了行踪,责任全在你们自己不够小心!”唐沁开口提醒道。 莫降闻言,停止了泄愤,他抬头问道:“沁姐姐,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从表面上看,他们确实是从光明圣女口中得到的情报,得知你们要南下去诸子之盟总坛,可光明圣女早就同你们分开,而光明教廷又不想失去你们的行踪,所以才在那支追随你们的队伍中安插了忠实的信徒——所以说,对于光明神教来讲,那支队伍里的信徒才是最重要的线人,而撬开光明圣女的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开始。”唐沁忽然笑了,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她面相莫降,幽幽问道:“所以呢,小笨蛋,请你仔细想一想,究竟是谁把取道建康的消息透露给那支队伍的呢?” “是……是我。”只一个问题,便让莫降恍然大悟,原来,将自己行踪暴露给光明教廷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 唐沁笑着点点头道:“所以说,这完全不怪对手狡猾,也怪不得光明圣女纯真——要怪啊,就怪小笨蛋你太蠢了,你明知那支队伍来历不明,鱼龙混杂,还把取道建康如此关键的消息透露给他们,这又怎能怪得了别人?” 若是搁在平时,让别人这样一番数落,莫降早就心生厌烦,可面对唐沁的喋喋不休,莫降却偏偏生不起气来,他甚至希望,唐沁的语气再严厉一些…… “小笨蛋,你又怎么了?又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姐姐,莫不是,你爱上姐姐我了?”唐沁眨着眼睛问。 “咳咳。”文逸咳嗽了一声。 “咳咳咳咳!”莫降的嗓子好像也不大舒服。 “嘻嘻,如果你们两个都爱上我……” “时候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文逸出声打断了唐沁的话。 “没劲!人家只是开个玩笑嘛!”唐沁先是白了文逸一眼,紧接着却话锋一转道,含情脉脉的望着文逸道:“不过,我就是喜欢你紧张我的样子,放心吧,我只是逗小笨蛋玩,我才不会看上这个鼻涕虫小鬼……” “沁姐姐,这里真的没您什么事了。”莫降一脸的尴尬,半推半送把唐沁推到了门口,“您还是早点休息吧,熬夜对皮肤不好……” 唐沁也没有要留下来的意思,只是口中说道:“小笨蛋,姐姐我替你拿到了关键的情报,你可好好好的利用,争取早日离开这个鬼地方,早日踏上南行之路。”说完,不用莫降再催,推门离开。 莫降关好房门,转过身来时,脸色已再次变的凝重,他沉声说道:“文跛子,方才那彭莹石真的说,要在建康将我除掉?” 唐沁走后,文逸也恢复了往常的神态,他点点头回应道:“是的,据彭莹石交待,正是他们将你的行踪透露给了傲崖鹰,而且他们光明教廷也在此地布下了天罗地网,再加上那柳铁心,真可称的上是三方围猎……” “三方?”莫降摇摇头道:“恐怕不止三方吧?既然十三羽翼和光明教廷都牵扯进来,黑将又怎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想必,他在此地也是有所布置吧。” “如此一来,再算上柳铁心的话……我们现在的处境,真可称得上是四面埋伏啊!”文逸面色凝重的说道。 “管他四面还是八面,看我一一破之!”莫降自信的说道。 相较于莫降的自信,文逸还是多了些谨慎,他不无担忧的说道:“那柳铁心料定我们三日之内会自缚双手向他投降,想必他早就知道,几大势力早就在建康布置好了一切等待我们自投罗网,他或许认为,向他投降,是走投无路的我们最好的选择。” “彭莹石没有讲那柳铁心是什么来路?”莫降问。 文逸摇摇头道:“没有——不过,如果王肃的话可信,如果我推断没错的话,那柳铁心应该只是单纯的倒向了明礼子,并未和光明神教有太多的关联。” “文跛子,你终于肯信任王肃了?”莫降问。 文逸沉声回答道:“不,还谈不上信任!这些豪门大族的领导者,为了家族的利益,可以放弃一切,也可以出卖任何朋友——他现在没有出卖我们,只是因为还能从我们身上获得利益。” “噢?”莫降闻言,眉毛轻轻一挑问道:“彭莹石还说了王家的事?” 文逸并没有直接回答莫降的问题,而是说道:“唯战兄,在说这件事之前,我想先听听王家的家史。” “王家的家史……”莫降沉思片刻后才答道:“王家的故事,堪称传奇——当年黄金族人南下灭汉的时候,建康王家只不过是个地方豪强,远没有如今这么大的家业和势力。当初黄金族军队南下之时,很多地方豪强都选择了依附,充当黄金族人的走狗,作为灭汉的先行军,一路烧杀抢掠,趁机捞取财富和政治资本,可是王家却没有这样做,他们只是盖好堡垒,以求自保,一面向黄金族的军队供应粮草,一面暗中派船出海暗中资助当时已流亡海上的前朝小朝廷。等前朝小朝廷于崖山被灭,陆相抱着小皇帝跳海殉国时,王家还曾派暗中派船打捞过陆相和小皇帝的尸体。” “当黄金族人一统神州之后,朝廷非但没有降罪王家,相反却表彰了王家的忠烈——也正是因为这一次表彰,王家得以趁势而起,一方面他们因为曾暗中帮助过汉家皇族,所以得到了绝大多数汉人的拥护;另一方面,王家在黄金族人灭汉之时,并未暴露出自己的财富,这也让他们在接下来的黄金族朝廷对汉家豪族的大清洗、大掠夺中逃过一劫。再往后,王家凭借历代家主的眼光和智慧,以及建康王氏子孙的团结奋斗,得以不断壮大,逐渐发展成建康一带势力最大的汉家大族……” 等莫降把话说完,文逸才点点头道:“原来如此——王家发展壮大的根本原因,便在于独到的眼光和必要的坚持——也正是因为这样,今日的王肃,才没有公然站在朝廷的对立面,没有光明正大的帮助咱们。” “详细说来听听。”莫降一边喝着茶润着嗓子,一边说道。 “据彭莹石所说,近日来,王家内部出现了分裂——矛盾双方主要分成两派,一派以王肃为首,主张向历代先辈学习,在观望中等待机会,对各方势力均要示好,不急于在朝廷和各方势力间做出选择,一直等到天下格局大定之日,再选择效忠的对象;另一派则以王肃的胞弟,也就是王维道的父亲为首,他们主张主动出击,向朝廷靠拢,他们认为,王家有今日的辉煌,全是靠朝廷所赐,如今朝廷为难,正是他们表露忠心的大好时机!如果能抓住这个机会,挽黄金帝国大厦于将倾,那么建康王家,势必将成为华夏第一大族!他们还认为,朝廷如今已到了病急乱投医的地步,已开始大肆提拔汉族官吏——前不久,皇帝亲自下令,命汉人太平为左丞相……” 文逸说了很多,但莫降却只记住了两点:首先,王肃如今麻烦缠身,正陷于家族内斗的漩涡中无法自拔;其次,那个“太平”,已经当上了左丞相…… 等到文逸说完,莫降才问:“文跛子,你方才说王肃想从我们身上获取利益?是什么利益?” 文逸回答道:“王肃需要我们与朝廷交战,以证明朝廷羸弱,不可依靠——或许,在旁观望的他,早就盼望这几方势力的交锋了!我相信,几方势力汇聚在建康,势必要彼此碰撞,而王肃正可以通过这次交锋和碰撞,判断出这几方势力的强弱——而我们,便是这几方势力强弱的最好的试金石!” “原来如此。”莫降点点头道:“怪不得他不让我的徒儿帮我,恐怕是担心他的独子在这场大碰撞中粉身碎骨吧!” 文逸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问道:“形势就是这样了,不知唯战兄可有什么具体的打算么?” 莫降并未急着回答,他先看了趴在地上的彭莹石一眼,才开口说道:“我决定,先从傲崖鹰开始!如果能战胜这个最强大的对手,一来能震慑其余三方,二来能帮王肃脱身,让王家那些想倒向朝廷的人看清楚,黄金一族最强大最神秘的十三羽翼,也并非不可战胜……” “唯战兄打算何时采取行动?”文逸问。 “本来打算今夜就出相府,不过既然外面那么多人都在等着我出去,我还是先把精神养足比较好。”莫降打个哈欠回答道。 “张凛那边……”文逸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忧虑,自长江北岸一别,他们还未取得联系。 “我们是几大势力强弱的试金石,他们又何尝不是我们的试金石呢?凭此机会,正好看看白狼张凛,能否独当一面!”说着,莫降跳上了床,也不管地上的彭莹石,倒头便睡。 文逸苦笑着摇摇头,将灯吹灭,到另外一张床上躺下了。 寂静的黑暗中,文逸忽然开口说道:“唯战兄,你不要怪我啰嗦,我还是要提醒你,轻易不要招惹唐沁,这个女人心机太深……” “放心吧,兄弟我不会抢你的老情人的。”莫降含糊不清的回答道:“我对她亲近,只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我的母亲……” 第157章 四面埋伏(三)稍后还有一更 更新时间:2013-09-18 “砰砰砰。”轻轻的敲门声,唤醒了沉睡的彭莹石。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眼睛,从那个既诱人又可怖的诡异梦境中挣扎出来。五感六觉恢复的一刹那,他只感到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那种酸胀难忍的疼痛感,就好像被人当成沙包捶了整个晚上。 彭莹石揉着僵硬的脖子,扭转那颗肥胖硕大的头颅,只想找到害他如此痛苦的元凶——他眯着眼睛看了一周,却没看到任何人。 屋内两张床上,被褥铺盖都整整齐齐的叠在床角,好似从没人睡过,可彭莹石却记得清清楚楚,昨夜,就是在这间房里,莫降点破了他的真实身份,逼他暴露了真身,再往后,他巧妙的避过了莫降的问题,没让莫降占到任何便宜,可再后来,他却看到了一双色彩瑰丽的眸子…… ——那是一双很难用言语形容的眼睛,说它们多情,偏偏又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说它们火热,偏偏又似隔着一层氤氲薄纱。就是这样一双诡异的眸子,让修行多年的彭莹石迷失了,心中熄灭多年的欲【火】再一次被燃起,而这一燃,就不可收拾!那虚无的火焰直将他整个身体烧的火热,将灵魂和*间的链接全部烧断,他只能任由自己的灵魂在*的火焰中跳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沦为那双眸子的俘虏…… 魅惑之术!彭莹石心中陡然一惊,冷汗顺着他脸上的肉褶留下来,他僵硬在那里,震惊的几乎无法思考,任由豆大的汗滴一颗接着一颗落下。 可现实却不肯留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这时门外敲门声再次响起,伴着仆人的催问:“文先生,莫先生,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要端进来么?” 彭莹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乱糟糟的思绪暂时扫进思想的角落,他缓缓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人皮面具,重新套在头上。 戴上面具的同时,彭莹石再次施展缩骨之法,噼噼啪啪的声响中,他肥胖的身体急剧缩小——肥胖的肚腩被收进腹部,宽大的肩膀紧缩在一起,撑破靴子的脚趾也重新缩了回去——只片刻功夫,他的身体便缩小了好几圈,胖和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个穿着破烂家丁服的半大小子。 彭莹石上前两步,打开了屋门。 门外刺眼的光线顿时照射进来,耀的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不过,他还是看到了站在门外的仆人眼中的惊诧。 “唉,咱们这些做下人的,真是太不容易,稍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就要被人打。”彭莹石将碎成布条的衣服展示给门外的仆人看,“我跟你们说,那个莫先生的脾气可是大的很,我只不过在大门挡了他一下,就被他打成这个样子。”说着,彭莹石向他的脸指去,仆人看向他所指之处,果然看到他的右边脸颊肿起来很高…… 彭莹石精通缩骨敛肉之法,身上每一块骨头,每一块肌肉都是收放自如,所以肿起一边的脸颊,对他来说,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将莫降对他犯下的“暴【行】”展示给仆人之后,彭莹石再不理会仆人惊愕的目光,迈着大步快速离开了…… 彭莹石没有发现的是,在庭院的深处,有两个人猫在怪石后边,看着门口发生的一切。 两个人,一个是文逸,另一个却是王家的公子,王维翼。 “先生,您说让我看场好戏,不知好戏在哪里?”王维翼面露疑惑,作为富贵公子,他还从未尝像做贼一般偷看过府里的下人对话,半年之前,他跟着师父莫降偷看婢女洗澡的时候,也没有似今日这般小心…… “好戏已经演完了。”文逸笑着说道。 “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王维翼说着,直起了身子,扒着怪石观望个不停,他正看到仆人走进了莫降所在的客房,可不久之后,又端着食盘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四处观望——王维翼早就知道莫降已不在房中,所以看到那个仆人的表情,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主角不是他,而是刚才走的王安。”文逸提醒道。 “王安?”回想着王安方才的滑稽模样,王维翼忍不住笑道:“确实,师父是有些小心眼,他也很善于整治那些得罪他的人,王安被师父收拾成这样,师父心中的恶气,也该出了吧。” “唉。”文逸闻言,叹口气道:“看来,你师父并未将四目四耳的本事传授给你啊。” “文先生您说什么?四目四耳?”王维翼问,他也曾听父亲说过,师父乃是当世异人,能视常人不能视之物,闻常人不可闻之声。 “公子没有看出来么?那个王安,用了易容之术——他曾是个带领乡邻造反的匪首,姓彭,名字唤作莹石,后来又成了光明教的教徒,他混进王府,其实是另有所图!”文逸并未在莫降特殊能力的问题上纠缠,而是直接开口,揭穿了彭莹石的真实身份。 “文先生您说什么?!”王维翼闻言大惊,经历过上一次建康城毕四的叛乱,王府上上下下,都是绷紧了神经,如今再听到巨盗的消息,王维翼怎能不惊? 文逸还未再说话,却听王维翼一拍大腿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就去告诉父亲!” “公子且慢。”文逸急忙拉住了王维翼的袖子,“公子,以令尊的智慧和眼光,他恐怕早就看穿了彭莹石的身份,之所以没有揭穿他,还让他担任门房,如此安排定有深意,公子若是莽莽撞撞去告密,很有可能坏了令尊的大事噢。” “可,可是,我王家乃良善门第,怎能将彭莹石这个被朝廷通缉的巨贼藏在府中?”王维翼问。 “看破却不说破,或者尚未完全看破便脱口而出,这恐怕就是检验一个人成熟与否的标准了。”文逸深看了王维翼一眼,沉声说道:“公子,有朝一日,你也是要坐上王家家主的位置的,想要担此重任,公子就必须比同龄人更成熟,为人处事,切忌莽撞冲动。” 王维翼沉默片刻后说道:“可是,我的师父却告诉我说,男子汉大丈夫立于世间,不一定要磊落,但一定要洒脱,不一定要正派,但一定要分清是非,一旦有人触碰到自己的逆鳞,则立刻要做出雷霆般的反击!唯有这样,才对得起自己生为男儿!” 文逸摇头笑道:“所以说,唯战兄并不是一个好的老师,他可以把你教育成一个豪气云天的大好男儿,或许可以让你在乱世之中纵横捭阖,成就一番功业,但是他却不可能将你教育成一个合格的家主。” “文先生,我承认你有大才,但是,您的大才未必适合我。”王维翼闻言,眉头微皱正色道:“我觉得,我的师父,是天下最好的老师!” 文逸讶然,细细想来,莫降也不过给王府当了几个月的西席,他跟王维翼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那几个月而已,可王维翼却对莫降如此忠心,真是有些出乎文逸的预料。 “如果文先生再无他事,在下就要告辞了。”王维翼拱手说道。 从某种程度上说,王维翼还真和莫降一样,是个驴脾气,一言不合,转身便走——不过,相较于莫降,这王维道还是多了些冲动率真,少了些圆滑狡诈…… “公子,切莫去揭穿彭莹石的身份,如果你信得过文某,文某可以保证,只要我在王府之内,那彭莹石的阴谋绝不会成功。”文逸再次提醒道,似是怕王维翼的冲动坏了大事。 “先生放心。”王维翼点头说道:“既然现在建康王家的家主还是父亲,那么我实在没有越庖代厨的必要。” “公子这样说,文某就放心了。”文逸说完这句话,却看到王维翼已转身离开了,他急忙问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去找我的师父。”王维翼头也不回答道。 “可是令尊……” 王维翼的声音遥遥飘过来:“家父是家父,我是我!他可以为了所谓的大局,和师父虚与委蛇,可我却做不到……” 王维翼刚走,王肃便从另一块怪石后面踱了出来,他望着文逸,笑吟吟说道:“以先生大才,恐怕早就对我王府内斗之事,了然于胸了吧。”王肃开口并未谈论王维翼,可见对于王维翼的举动,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也是默许了。 “本来呢,这只是王家的家事,可因为我们自南下以来,一路危机重重,这也让我们不得不加倍小心。”文逸解释道:“所以,这才打听贵府之事,还请王兄勿怪。” “无妨。”王肃大度的摆摆手道:“其实,在下也很想听听,文先生对此事的看法——以文先生的智慧,定能给在下不少启发……” 王府之外,建康城中。 此刻的莫降,换了一身破败衣衫,脸上涂了泥巴,扮成了一个乞丐。 他蹲在建康府衙对面的墙角,晒着太阳,捉着藏在棉絮里的虱子。 忽听面前的破碗叮铛一声响,莫降抬头望去,却看到柳铁心正面带微笑的看着他,幽幽说道:“莫降,你还有两天……” 祝大家中秋快乐,合家团圆,稍后还有一更。 第158章 四面埋伏(四) 更新时间:2013-09-19 莫降只瞥了柳铁心一眼,而后再不看他,只是将碗中银钱收进怀中,口中不耐烦的说道:“柳老头,你若还要施舍,我定不嫌钱多,如果再没有银子,那就请速速离开,不要耽误我做生意。” “莫降,你管这叫做生意?”柳铁心指着莫降面前那个缺了少半边的脏兮兮的破瓷碗问。 “柳老头,我发现你还真是多事,我要怎么做生意,也要你来管?”莫降头也不抬的问道。 “你若是缺了盘缠,自可向我索要,何必自我作践来做乞丐呢?不如,你自缚双手……” 莫降打断了柳铁心的话,斩钉截铁般说道:“柳老头,你若是没其他的事,就请离开吧——我早就说过,我的人生里,不会有投降这两个字!” “真是可笑!”柳铁心嗤笑一声,言语中满是轻蔑,“如果你真的像你所说的那般高傲,怎么会只因为傲崖鹰的追赶,一路跑到这里?到了这里之后,王家不肯帮你,你就落的如此田地,竟然要装扮成一个乞丐——你该不会是想,扮成这样接近傲崖,然后突然行刺吧?” “我见过很多老者,但嘴像您这样碎的老头,还真是头一次见到。”莫降说着,伸手去拿那个破碗,显然他不想和柳铁心在建康府衙前纠缠——这一条路,是建康城最宽的一条路,行人往来如织,他若是和柳铁心纠缠的久了,定然会引起路人的围观,到时候若是被府衙捕快或者巡逻的官兵注意到,他的计划可就彻底泡汤了。 望着离去的莫降,柳铁心并未去追,只是提醒道:“莫降,老夫可以告诉你,建康已被几大势力铸成铁笼,只为围猎于你,无论你逃到哪里,总会有人监视着你——也许,老夫就是众多势力中最光明正大的那一个,你若是肯向老夫屈服,老夫或许会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你若是落在他人手里……” 莫降转过街角,进到一个狭窄的巷子里,终于不必再听柳铁心的啰嗦,他甚至怀疑,柳铁心当年抓捕罪犯,究竟靠的是手还是嘴…… 他刚坐下来,准备思考下一步的行动,面前却又站了一个人——而这个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可确定他不是施舍莫降的善人。 此人生的五大三粗,身体黝黑,仿若铁铸,他四肢粗短,肌肉喷张,大手大脚,一看就是个有力气的主。 “你又是谁?”莫降依稀觉得,这人也有几分眼熟。 “俺叫胡力,是黑三的兄弟——嗯,黑三,就是相府里那个黑三,您认识的。”那人笑着自我介绍。 “黑三?”念着这个名字,莫降脑中不禁浮现出黑三那张凶神恶煞般的刀疤脸。 “俺本来在中兴府那鸟不拉屎的戈壁滩上开垦天地,三哥被流放路过那里,跟俺说莫大侠义薄云天,武艺超群,让俺别在那破地方土里刨食,让俺跟着您干大事——所以俺就丢了锄头,从屯军里逃了出来,一路跟着您到了这里……” 这时,莫降才恍然记起,这个胡力,也是那支队伍中的一员——只不过之前都是常大牛跟他接触,所以他虽看过胡力的脸,却不知道他的名字和来路。 莫降上下打量着胡力,心中直犯嘀咕:“我不是跟他说了么?让他派个机灵点的——他可倒好,派了个五大三粗的主。”虽然猜到了胡力的来意,但为保险起见,莫降还是出言试探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是张大侠让俺到城里找您的,俺本来想去王府,可刚走到县衙,就看见您了——只是那条街人太多,俺不好去跟您说话,幸亏您来到这个巷子里,不然俺还真不知道该怎样跟您接头呢。”胡力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破布来,上面写着歪歪斜斜的两个字——“张凛”,除了那块破布之外,还有一束雪白长发,作为凭证。 确认那两个虫趴般的破字确是张凛所写之后,莫降才问道:“他人现在在哪?” 胡力小心的看过四周后,才小心的回答道:“建康城东北十里,一片芦苇荡里。” 莫降知道,胡力所说的芦苇荡,便是当年黄天荡之战战场的一部分,那里江水茫茫,芦苇密集如发,水道繁复好似迷宫,确实是个藏身的绝佳地点。可是,莫降却有一点不解,张凛他们并没有船,是怎样藏进去的?总不能把那几十条大汉,绑在细细的芦苇上吧? 想到此处,莫降问道:“你们有船?” “嘿嘿!”胡力闻言,先是得意的一笑,而后才讲道:“莫大侠您有所不知,俺们渡江之时,本打算乘坐百姓的渡船,可百姓见俺们面向不善,都不敢载俺们。就在这时,却有几条小船说愿意搭俺们过江,可等俺们坐船到了江心,那撑船之人却硬要拉俺们入伙!” 胡力精明与否,莫降并不知道,但通过这一番讲述,他便知道,胡力此人虽然话多,但却不善言辞,讲起话来东一句,西一句,该细讲的没有细讲,该一句略过的却讲了太多——他只好出言问道:“入伙?是谁要拉你们入伙?” “那人自称是建康水贼毕四的手下,说他们头领称霸长江,前些日子差一点就将建康城打了下来……” 这不是莫降第一次听到毕四的名字,但他却对此人的事迹不感兴趣,只是提醒道:“继续说你们的事。” 胡力点点头道:“嗯,听那人这样说,俺们心里都有些发慌,因为俺们大多是北方来的汉子,不善水性,若是拒绝了他,恐怕要被这帮水贼丢到江里去喂王八——可这时候,张大侠却发话说,要见他们头领……” “噢。”莫降点点头,想当然说道:“见面之后,张凛一枪将那毕四挑了,然后你们就占了他们的水寨和舟船,是么?” “不,不是!可不是这样!”胡力急忙摆手道:“张大侠没有杀毕四,那毕四却待张大侠极好,非但在水寨中设宴款待我们,和张大侠把酒言欢,若不是张大侠拒绝,也许他们二人早就结拜为异性兄弟了……” 这个答案,却让莫降多少感到有些意外,因为他知道,张凛绝不是个善于交际的人,和盘踞在黄天荡里的悍匪毕四见面,二人没打起来已是意外,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还要结拜成异性兄弟?这更是天方夜谭!不过,莫降看胡力不像是在说谎,又在胡力的衣褶中,看到些苇絮,所以也就相信了胡力的话——他料定,张凛带人暂住毕四寨中,而且没有雀占鸠巢,没有和对方起了冲突,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隐情…… “要说那毕头领,为人真是不错,非但管俺们吃喝,还派人帮俺混进城来,若不是他,俺今日不可能这么顺利就跟莫大侠您接上头。” 虽然莫降并不喜欢毕四,也不想和这个劫掠建康城中百姓的匪首狼狈为奸,但这些话,却暂时不能对胡力讲,所以他只是说道:“嗯,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这就回去,告诉张凛,那支队伍的一切事宜,全权由他一人决定。”说完这些,莫降顿了一顿,正色道:“接下来的话,你一定要记清楚——明夜子时,你们注意建康城方向,若看到三枚礼花升起,立刻撑船到建康城北渡口,一个时辰之内,务必将渡口控制在手中!” 虽然不知莫降的吩咐是何用意,但看到莫降凝重的表情,胡力却有重担在肩之感,他无比郑重的拱手应道:“俺都记清楚了!” 莫降又道:“这件事,只对张凛一个人讲,如果行动之前,计划泄露的话,我拿你是问!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给黑三的面子!” 胡力再次拱手应道:“莫大侠您放心,俺也是在当过兵的人,懂得令行禁止——而且当初您也说了,如果能到达建康城,俺们便是您的亲军!既然是亲军,就该服从军法。” 这几句话,还算有点水平——莫降暗暗点头,继而说道:“见我的事,也只能讲于张凛一人知晓,别人若是问起来,就说没找到我,明白了吗?尤其是那个常大牛,一定要将他看好了。” 听到常大牛三个字的时候,胡力脸色微变,喃喃道:“那个常大牛,确实有些手腕……” “这件事有我们操心就好,你只要将我的话传到,就是大功一件!” “小的明白了!”虽然不善言辞,但胡力行事却颇为干练,既然得到了莫降的命令,他也不做停留,抱拳施礼之后,转身便走。 胡力走后,莫降用指节敲击着面前的破碗,口中喃喃道:“两天就两天!柳老头,到时候我倒要看看,究竟是我自缚双手向你请降,还是你放下自尊,拜服在我的面前……” 说着,莫降忽然住口,因为他听到了逼近的脚步声。 待那脚步声的主人转过街角,来到这个偏僻的小巷子里,莫降不禁哑然失笑——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徒弟,王维翼——此时的王维翼,却不知从何处找来一身破烂衣裳,胡乱披在身上,还未走到莫降身前,便得意的说道:“师父,您看我扮相如何啊……” 祝大家中秋快乐!万事如意! 第159章 四面埋伏(五) 更新时间:2013-09-20 莫降并未对王维翼的扮相做出评判,他看了王维翼一眼,继而摇头淡淡道:“回去吧。” “师父?!”王维翼闻言大惊,虽然莫降声音不大,但王维翼却听的出来,他不像是在开玩笑,“徒儿是真心想要帮您的!” 莫降轻轻点头说道:“翼儿啊,你的心意我是知道的,但你却真不该趟这浑水——你先不要急着争辩,听我把话说完!翼儿啊,当初我未经师尊允许,便收你为徒,并不是因为建康王家的家族势力,而是因为师父我看重你的品性,因为知道你的脾气秉性,所以我宁可放下自尊让令尊帮忙,也不会麻烦你出手,因为师父我知道,只要我提出的要求,即便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你也会豁出性命去办。相较于你,令尊却懂得量力而行,他会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下,尽量帮助为师——师父我虽然找王家帮忙,但我却不希望因为我,导致王家的根本受到损伤……” “师父,既然您明白徒儿的心意,就不该拒绝徒儿!”王维翼斩钉截铁般说道:“再者说来,我爹是我爹,我是我,他会为了王家敷衍师父,但是徒儿我却绝对不会!” “真是混账话!”莫降的语气中多了些严厉,“翼儿,我虽然教你要懂得维护自己作为一个男人的尊严,但是我却从未教你蛮干行事。作为男人,我们要懂得担负责任,而你的责任,便是将王氏家族的命运担负起来,若干年后,你会继任成为王氏族长,背负起整个家族的荣耀,理解王家先辈创业的艰辛——到那个时候,你便会懂得什么是如履薄冰,什么是身不由己,你若是一味鲁莽行事,令尊又怎能放心将整个家族的命运交在你的手中?” “师父!自从徒儿认您为师以来,从未顶撞过您。但是今日,徒儿却很难认同您的说法!”王维翼真诚的说道:“或许,在很多人眼中,我王维翼不过是个仗着王家的势力作威作福的二世祖,那些人恭维我,逢迎我,围在我的身边供我驱使,只因为他们早就知道,终有一日,作为家父独子的我,会成为王家新的家主,巴结上我,便是巴结上整个王氏家族——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我会成为王家新的主人,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从家父那里继承家族的领导权,对我而言是最重要的事!但是徒儿却并不这样认为,因为徒儿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比那高高在上的地位更为重要……” “翼儿,师父也曾年轻过,也曾有过反叛的年纪,也曾认为,那些被长辈强加在身上的责任和使命,统统都是狗屎,但是翼儿啊,人总是要长大的,总会明白有些东西是你无论如何也摆脱不掉的命运……” “徒儿并不想去挑战所谓的命运,徒儿只是不想违背自己的本心!”王维翼虽然打断了莫降的话,但却并不让人厌烦,只因为他的真情流露,“师父,您了解徒儿的性格,徒儿又何尝不知道师父您的秉性?师父您让徒儿遇事冷静,三思后行,那么师父您当初为何要冒着极大的危险,冒着被近在咫尺的托克托识破身份的危险,潜入建康学府去刺杀那个禽兽不如的金师?!师父您可以一怒杀人,徒儿我为何就不能不计后果的帮您?难道,您是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难道您真的想教出个懦弱的徒弟?” 莫降闻言,无奈的苦笑道:“翼儿,你怎么能和师父比?为师无亲无故,光棍一条,做事当然可以无所顾忌,可你的所作所为,却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命运……” “师父,徒儿也只不过是个靠着家族势力作威作福的二世祖而已——说实话,徒儿也很想做一回真正的二世祖,真正的无法无天一次!如果徒儿真的惹了祸,可建康王家却连徒儿这个唯一的家主继承人也保不住,那徒儿又何必贪恋这王家继任家主的位子?”说着,王维翼嘿嘿一笑道:“再者说来,我爹还年轻的很,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再生十个八个儿子——所以说,我这个家主继承人看似金贵,实则是多我不多,少我不少的鸡肋。” “翼儿,你是铁了心要违背令尊的意思帮助为师了?”莫降无奈的做出了让步,王维翼连如此混账的话都说得出来,若是强硬的拒绝他,刚刚十六岁的他,还说不定做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情来——对待这种既叛逆又认死理,偏偏还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留在自己身边,看着他,教育他,他这一身的蛮力,才能用对地方。 闻听莫降的语气有所松懈,王维翼面露喜色,他慌忙答道:“没错!师父,您若是不让我帮忙,只让徒儿袖手旁观的话,如果您这次在建康真的有什么闪失,徒儿即便日后真的当上了王家家主,心里的疙瘩一辈子都不会解开!” “行了行了,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师父我答应你便是!”莫降脸上虽然苦笑,但心中却是欣慰无比,他总算是没有看错王维翼的为人。 王维翼高兴的几乎要跳了起来,这些年来,凭借着建康王家的光环,他的人生可谓是顺风顺水、波澜不惊,他什么都不用做,便在未及弱冠之龄,当上了建康驻军的校尉——他实在是烦透了这种平静的生活,总觉得浑身力量得不到施展,总觉得似有一条看不见的锁链栓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怎么也快活不起来!这一次,莫降忽然来到,他虽然并不知道莫降究竟遇到了什么危机,但是他可以确定的是,莫降这一次的麻烦一定很大,不然他也不会屈尊去求父亲;他也知道,只要跟在莫降身边,定然能体会到与以往枯燥无味截然不同的人生趣味…… 十几岁,正是一个即将成长为男人的男孩最疯狂的年龄,渴望冒险的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宣泄心中愤懑的机会!而王维翼更是觉得,这一次冒险,必将是他这十几年的人生中最为精彩的篇章! “愣着干什么?又改主意了?若是不愿意跟着我,为师绝不会强人所难的。”莫降见王维翼高兴的又蹦又跳,却没有一句答复——其实,他早就猜到了答案,之所以有此一问,只不过是想跟王维翼开个玩笑。 “当然愿意,当然愿意!”王维翼脸上狂喜的情绪稍稍收敛,他兴奋的问道:“师父,您真是全天下最好的老师!” “马屁少拍!若是让令尊知道了,他定然要扒了我的皮!”莫降沉下脸说道。 “嘿嘿,不会的,不会的——我爹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心口不一,心里想着一套,做出来又是一套,他虽然口头上不让我帮您,但我若真是听了他的话,他定然会看轻我。” 莫降不想跟王维翼讨论王肃的为人,他只是开口说道:“你跟着我可以,但咱们要约法三章!” “啊?还有规矩啊?师父您不是说过,所谓的规矩,存在的唯一用途,就是让人来打破的么?”王维翼老大的不情愿。 “如果不想听,那您就请回吧,我这里可不收不听命令的士兵。” 王维翼立刻变脸,满脸堆着笑说道:“好好好,我听我听!别说是三章,就是三十章,我也听!” “少跟我耍贫嘴!”莫降笑着骂道:“因为这第一条规矩,便是不可跟我讨价还价,我吩咐你去做的事,你便要坚决彻底的执行,不可讨价还价,亦不可敷衍了事,更不许违令不遵!” 王维翼沉吟片刻道:“只要您的命令不是赶我回去,徒儿绝对做到令行禁止!” “滑头!”莫降无奈的摇头笑道:“第二条,你跟着我可以,但要做好伪装,绝不能暴露身份,遇到再熟悉的人,也不能露出马脚,如果因为你,导致我们的行踪和身份暴露了,你立刻就要回家——明白了吗?” “师父,我觉得这一条有点难度唉。”王维翼说着,望着莫降道:“首先,您这身装扮就不合格,让徒儿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您若是没有更好的易容办法,咱们若是不想暴露身份,恐怕很难……” 莫降竖起一根手指,打断了王维翼的啰嗦:“我刚才说的第一条,是什么?” “是……”一不留神,王维翼就坏了规矩,好在他反应很快,及时改口道:“当然,徒儿只是提个建议,今后的一切事宜,还是要由师父您做主,只要您觉得对,觉得可行,徒儿绝无二话。” “油嘴滑舌!” “都是跟您学……咳咳,您接着说第三条,第三条。” “这第三条嘛。”莫降沉吟片刻后说道:“你跟着我帮忙的事,决不能让令尊和军营中的同袍知道,你若是有能力瞒过他们,便跟着我,若是连那个本事也没有,就请立刻回家。” “师父您放心,徒儿我虽然是虚报年龄进的建康戍卫部队,但徒儿在营中人缘不错,徒儿早就跟长官请了假,说是到外地去买马——至于家里,徒儿也给家父留了字条,他看到字条后,绝不会找我。”说完,王维翼得意的笑着问:“师父,是不是连您觉得徒儿我思虑特别周全?” “周全个屁!”莫降说着,将王维翼的双手拿起来,笑着骂道:“你见过指甲缝如此干净的乞丐么……” 第160章 四面埋伏(六) 更新时间:2013-09-21 建康府衙后门外,两个衙役晒着太阳,抽着旱烟,哈欠连天,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这也怪不得他们,府衙的后门本就少有人来,再加上这里是官衙重地,所以寻常百姓更是不会到这里闲逛。 然而,这世上终究是有胆大包天或者别有用心的家伙,就在两个衙役享受着惬意的站岗时光时,两个人佝偻着身体,慢慢的向府衙后门挪了过来。 这两个人都带着破旧的毡帽,帽檐压的很低,将他们的脸严严实实的遮挡起来,二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破烂无比,发霉发黑的烂棉絮,从衣服的破洞里露出来,仔细看上去,甚至还能看到几只虱子在棉絮里钻来钻去…… 二人一边低头向府衙后门靠近,一边低声私语。 “师父,据我所知,那傲崖将毕四打伤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甚至连达鲁花赤在府衙设下的接风宴都没有参加……” “你到底想说什么?” “徒儿是想说,傲崖鹰不可能在府衙之内,我们来这里闹事,就算把府衙掀个底朝天,恐怕也是找不到他。” “我有说过要来这里找傲崖么?” “那您之前问我府衙里的防卫情况,又带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要等傲崖来找我。” 不错,这两个人正是莫降和王维翼——因为他们之前都曾被人认出来过,所以二人又换了一身打扮,虽然说仍是扮乞丐,但这一次却进步多了,现在,除非他们主动摘掉毡帽,把脸上的泥污洗掉,否则很难看清楚他们的本来面貌。 莫降和王维翼正窃窃私语的功夫,他们已经走近了两个衙役的警戒范围。 “官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一个衙役将烟杆拿在手中,遥遥点着那两个无知的“乞丐”喝道。 可是,那两个“乞丐”却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仍是低着头慢吞吞的向府衙后门靠近。 另一个衙役也顾不上喷云吐雾了,他用更大的声音喝骂道:“你们聋了吗?听不懂人话?马上给老子停下来!!” 他的呼喝亦是没能起到任何效果,那两个“乞丐”看似走的奇慢,但他话音刚落,那两人已走到了府衙后门前。 这下,两个衙役才拿出了比烟袋更具威胁的工具——腰刀。 “再进一步,人头不保……”两个衙役挥舞着明晃晃的腰刀威胁道。 可他们一句话还未说完,便觉得眼前有两道影子闪过,影子过后,他们手中的腰刀已不见了踪影。 两个衙役惊讶的长大了嘴巴,因为方才还属于他们的武器,现在却到了那两个“乞丐”的手中! 好一会儿,那两个衙役才回过神来,可他们还是没能发出警报——两柄腰刀,分别架在了他们的脖颈之上。 “形同虚设!”莫降刻意将声音压的很低,“怪不得那毕四能在建康城中掀起这么大的风浪。” 王维翼也哑着嗓子回应道:“这些衙役,吓唬百姓还行,若是让他们去对付凶残的反贼,他们就只有给人家送武器的份儿了。” 二人方才神鬼莫测般的身手,已让这两个衙役吓坏了,再加上看不到他们的脸,而且这两个人的声音也如厉鬼一般森然,更是让这两个衙役惊骇的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们打着哆嗦站在原地,惨白如纸的脸上,冷汗直流,只希望这一切是个噩梦。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无论它多么残酷,无论它多么难以接受,也不会像虚无缥缈的梦境,随着眼睛的睁开消散而去。 因为颤抖,锋利的刀刃划破了两个衙役脖颈的皮肤,疼痛和凉意将他们昏过去的权力也剥夺了,他们只能像两个木偶般站在那里,任凭对方处置。 “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置?”王维翼问。 “不要滥杀无辜,打晕他们就好。”莫降冷声回答。 莫降仁慈的回答,并未让两个衙役感到高兴,因为他们太了解达鲁花赤的脾气秉性——残暴的达鲁花赤大人,虽然剿匪无能,但对他们这些下人,却比那凶悍的毕四还要恐怖,因为毕四一事,被达鲁花赤杀掉的衙役,多达二十余人,可死在毕四手中的衙役,也不过区区两人而已…… 更为恐怖的是,为了威慑下属,达鲁花赤将两个临阵退缩的衙役的头骨做成了酒杯,每日都用那骷髅形状的酒杯饮酒——衙役们虽不知道早已逃之夭夭的毕四是否会因为此事感到恐怖,但他们却知道,他们心中却害怕的很,深有兔死狐悲之感…… 而且,达鲁花赤的恐怖手腕,并未起到太大的作用,在他的面前,那些下属乖顺的像条狗,可一旦离开他的视野,好不容易甩掉压力的下层官吏和衙役们,却比以往更加不堪,生活在恐惧中的他们,会抓紧一切机会去享受——在府衙后门抽烟的衙役,便是最好的例子…… 莫降当然不知道衙役们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虽然注意到,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两个衙役抖的更厉害了,可他还是手腕一翻,用刀柄将两个衙役磕昏了过去——接下来,他和王维翼扒掉了衙役的差服,拿了他们的帽子——僻静的府衙后街,让他们有充裕的时间换好衣服,并且将两个衙役拖到巷子的角落,给他们穿上乞丐的破衣烂衫…… 如此以来,莫王二人便和两个衙役完成了角色转换,“乞丐”变成了看门的衙役,衙役变成了蜷缩在巷子角落昏睡的“乞丐”…… 一切都布置妥当后,二人相视一笑,转身推开了府衙的后门。 王维翼提供的情报很准确,府衙之内,几乎没有设防,不知是达鲁花赤懒得从毕四身上吸取教训,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偌大一个府衙内院,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更别提巡逻的衙役和兵士了。 “这里是镇守使平时休息的地方,他的家人也居住在那个院子里。”王维翼指着离后门不远的那个石拱门说道。 莫降率先跨进拱门,便看到一圈白墙黑瓦的房子,将这个院子围出了一个天井,他刚刚走过的拱门通道,正好从贴着围墙的那幢二层小楼的一层穿过——如此结构,也算得别出心裁了。 更让莫降感到兴趣的是,在天井正中,却扎着一顶帐篷,帐篷之上,锈着一头巨大的金色猛虎,虎口张开之处,正巧便是帐篷门帘的位置,那门帘染成了红色,好似那头金色猛虎的血舌。 二人刚要去掀那门帘,却听到有阵狂放的笑声从帐篷里飘出来。 莫降的手停在了门帘的边缘,可帐篷里的骂声却传了出来:“是谁?鬼鬼祟祟在做什么?给本官滚进来!”那声音虽然洪亮如雷,但声音的主人说出的汉话,却是带着几分生硬。 王维翼冲莫降点点头,示意他发话之人正是建康府衙内官阶最高的达鲁花赤,也便是汉人常说的“镇守使”。 莫降收回手臂,却用腰刀挑开了门帘。 门帘掀开的刹那,一股浓重的酒气立刻冲了出来,其中还夹杂着刺鼻的膻腥。 “大胆!刀放下!!”莫降人还没进去,那声音再次喝道,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尽数碰撞的声响。 莫降自然不会将腰刀放下,手腕一抖,腰刀趁势横削——红色的门帘,被他一刀斩落。 缺了虎舌的猛虎图案,立刻没了威严,却添了些许滑稽。 帐篷之内,一个身形肥胖、挺着肚腩的光头*着上身,手中握着一柄铁叉,双目怒睁,用那双金色的瞳眸上下打量着莫降。 莫降看那个光头满脸横肉,面带凶相,手中铁叉上还有一块肉,而在那光头的身前,是一堆燃的正旺的篝火,正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两个赤身*的女子,分别趴在那光头的两侧,抱着两条粗胖的大腿,瑟瑟发抖。 “大人真是好雅兴。”莫降笑着说道。 “你是谁?”那光头厉声喝道。 “大人真是健忘——大半年之前,五月初五,端午节宴席之上,你我曾见过面的。”莫降微笑着迈步进来,跳动的火焰,将他那张脏兮兮的脸庞,映照的忽明忽暗。 “半年前?五月初五?”那光头闻言,眉头一皱——半年之前的端午节,是他宴请托克托的日子,虽然当时他很想亲近托克托,但那一日的宴席却不欢而散,因为托克托曾在酒宴之上批评他奢侈浪费、平叛不力,让他在众下属面前丢尽了面子。所以时至今日,回想起那日的宴会来,仍是历历在目,当时,他暗中记住了那一日赴宴官员的相貌和表情,等托克托一走,凡是站在托克那一边的、凡是对托克托所说之话都点头赞同的,他是一个也没有放过,全部免职罢官,其中为首几人,还被他找个借口砍了脑袋…… 他并不觉得他哪里做的不对,因为对于黄金族人来说,神州大地已被他们的快马弯刀征服,土地上的一切,都是他们的私有财产,而那些汉人们,都该是他们的奴隶,汉人官员,就是他们管教那些奴隶的忠犬——主人杀掉几条狗,又有什么不可? 所以在他看来,端午节宴会一事,随着那几条认错主人的蠢狗掉了脑袋,也就到了终点——今日,又有个不知死的蠢货,竟然又提起了那件事,却又是什么意思…… “看来,大人还是没想起来啊。”莫降微微摇头说着,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擦掉了部分泥污,他又走近了一些,隔着那团苟活和对方四目相对,“苏日勒和克,我就是那个阿丑啊!那一日,托克托将你骂的狗血喷头的时,我就站在托克托的身边……” 第161章 四面埋伏(七) 更新时间:2013-09-22 “噢!我记起你是谁了。”苏日勒和克点点头,忽然笑起来,露出满口黄牙,满脸的横肉挤在一起,让人看不出是喜是怒。 “故人,是故人,别害怕。”苏日勒和克将手中铁叉放在篝火之上的铁架上,拍了拍两个女人光滑的脊背——那双肥厚的手掌,在女人的洁白如脂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油腻的掌印。 两个女人并没有因为苏日勒和克的安抚平静下来,相反却颤抖的更厉害了。 苏日勒和克大刀金马的坐下来,将两个女人搂在怀里,强迫她们贴近他那沾满油腥的长须,两个女人闭着眼睛,身体颤颤发抖,仿若被猛虎揽在怀中的羔羊。 莫降也大咧咧的坐下来,面带微笑的看着眼前这香艳和诡异并存的一幕,淡淡开口道:“大人,既然你知道我是谁,那么也便知道我今日的来意了吧?” “来意?什么来意?”苏日勒和克大嘴一咧笑着问。 “大人不曾听过我一路南行的事迹?”莫降笑着问。 “我只知你逃离了相府,被朝廷通缉。”苏日勒和克顿了一顿,忽而问道:“莫不是你不想再侍奉托克托了?转来投奔于我?” “苏日勒和克,你觉得你有何德何能,值得我弃托克托而来投奔你呢?”莫降的反问挑衅性十足。 苏日勒和克闻言,脸色微变,虽然仍带着诡异的笑容,虽然他仍坐在那里,但他的双手却在握紧,被他揽在怀中的两个女人脆弱的骨架,已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两个女人脸色惨白,嘴唇颤抖,但却无一人敢表示不满,只是抱着苏日勒和克肥胖身躯的手臂,越搂越紧。 莫降曾经在建康待过,虽然不曾来过这个府衙后院,但他对于苏日勒和克的为人,却多少有些耳闻——此人自大、贪婪、残暴而且刚愎自用,最忌讳别人说他的不是。莫降有足够的自信,他方才那一句反问,足够激怒苏日勒和克。 二人对视片刻,苏日勒和克忽然放生大笑起来,手上也去了力道,两个女人的身体立刻瘫软下来,俯在他肥胖的肚腩之上,大口的喘着气。 苏日勒和克一把将两个女人推开,口中喝道:“去,拿酒来!” 两个女人虽刚从苏日勒和克的魔爪下逃脱,浑身酸痛,但她们却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于是趴在地毯上,匍匐着爬离了苏日勒和克的身体。 “我何德何能?我曾是黄金族军中万人难当的拔都勇士!我曾斩落过无数敌人的头颅!我曾得到过皇帝陛下的亲口嘉奖!我是黄金帝国南都城的最高长官!这些荣耀,你们这些懦弱低贱的汉人一辈子也得不到!你来投奔我,又有什么不对?!” 苏日勒和克正慷慨激昂的说着,两个女人爬了回来,一人小心翼翼的拿着一个骷髅头形状的漆器,另一人则捧着一个词坛。 二人恭恭敬敬的将物品送上,苏日勒和克一把夺过,还不忘趁机摸了摸两个女子的柔荑。 他将那个骷髅头形状的漆器展示给莫降看,口中说道:“这人头骨,只要刷一层漆,便是最好的酒器,尤其是拿敌人的头颅来做原料,真是这世上再痛快不过的事情了!每当我饮下一口酒时,那人被砍头的画面便在我脑中浮现——脸上惊恐的表情,从脖子里喷出的鲜血,慢慢倒下的无头尸体……哈哈哈哈!当我把杯中烈酒饮下时,恍惚中便会有一种错觉,仿佛我喝的不是酒,而是他的鲜血!” 苏日勒和克说了很多,但莫降只有了一句反驳,只听他淡淡说道:“恐怕,大人手中所持的酒器,不是用您敌人的头颅做成的吧?” “你什么意思?”苏日勒和克寒声问。 莫降表情不变,缓缓开口道:“或许,他们本是大人平日里最亲近的人,只是因为某一事得罪了大人,所以大人就杀掉他们来泄愤,用他们的头骨做成酒器,然后喝酒的时候,便将手中所持的酒杯,意淫成敌人的头颅——我是不是可以说,大人所认为的强大,只存在于大人的臆想之中,而大人自己,实则只是个靠意淫来寻求快感的懦夫呢?” 苏日勒和克刚倒满一杯酒,却被莫降锋利的言辞戳中心中最痛之处,怒火中烧的他,手上一用力,骷髅酒器便被捏碎,淡红色的烈酒,自崩裂的酒器中洒落,落在篝火之上,直让火焰蹿的老高,几乎烧到了帐篷的顶上…… “莫降!”愤怒中的苏日勒和克直呼莫降的性命,扭曲的面容被火光映照着,他大声咆哮道:“莫降!你要为你的挑衅之语付出代价!!” “很多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但遗憾的是,他们却没人成功。”莫降笑着眨眨眼睛,顿了一顿才道:“而且,他们的下场通常都会很惨。” “你来此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苏日勒和克大声质问道。 “很简单。”莫降也缓缓站起身来,淡淡说道:“我只想激怒你而已——现在看来,我的目的达到了。” “是的,你成功了!”苏日勒和克继续咆哮着,他赤着脚踏上篝火的边缘,顿时,火星四溅! 两个女人被这一幕吓傻了,趴在地毯上瑟瑟发抖,再也不敢抬起头来。 “苏日勒和克,你虽然官居高位,但修身养性的水平,却连个孩童都不如。”莫降冷冷说道:“你这样靠折磨自己来恫吓对手的方式,跟街头打架发狠的混混,又有什么区别?” “我要杀了你!!!”苏日勒和克咆哮着,将火架上烧红的铁叉一把抄起来,大步跨过火焰,便向莫降冲过来。 “求之不得。”莫降淡淡的说,却是连个防御姿势都懒得摆。 养尊处优的糜烂生活,常年沉迷酒色,已让苏日勒和克这头猛虎蜕化成了一头肥猪,他奔跑起来,身上的肥肉便抖动起来,除了脸上狰狞的表情有些吓人之外,这头冲锋的肥猪,便再无可怕之处了。 莫降只是缓缓将腰刀举到半空,静待苏日勒和克冲到跟前,才轻轻一抖手腕。 腰刀和铁叉碰的碰撞,火星四溅。 愤怒中的苏日勒和克只想一叉将莫降叉个对穿,见莫降挡住了铁叉,他大吼一声,猛的用力——虽然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大不如从前做拔都勇士的时候,但黄金族人强悍的体质根基仍在,随着他的用力,烧红的铁叉慢慢弯曲,二人之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这时,莫降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个邪气十足的笑容,他手腕轻盈的一扭,铁叉便被他巧妙的带偏了方向。 苏日勒和克陡然意识到情况不对劲,铁叉前的着力点突然消失不见,但他身体灵敏的反应能力早已被酒色消磨殆尽,只能由着身体被巨大的力道带出去,向前扑倒。 看着地毯向自己迎面撞过来,苏日勒和克心中充满了恐惧,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样摔倒,炽热的铁叉将会无可避免的插进自己的胸膛——他意识到了那个可怕的结果,也想到了那恐怖的一幕,但此时的他只懂得恐惧,却忘记该如何摆脱恐惧…… 这时,莫降却救了苏日勒和克的性命,他飞起一脚,狠狠的踹在苏日勒和克的腰间。 “咔”的一声怪响,苏日勒和克肥胖的身体像个肉球般飞了出去。 噗通——滋——“啊——!!!” 三个声音先后响起,它们分别是:苏日勒和克坠地时的声音,铁叉烫进他的皮肉时的怪响,以及他发出的一声惨叫。 莫降缓缓迈着步子,走到苏日勒和克的身前。 苏日勒和克仰面躺在地上,身上的肉褶垂下来,贴在地毯上,有一股混合着臭味的烟气,从他后背和地毯间的缝隙中冒出来。 望着莫降手中明晃晃的腰刀,苏日勒和克叫声更为响亮,仿若一头被屠夫手中的屠刀吓傻的肥猪。 “别叫了,只是烫伤而已。”莫降皱着眉头说。 “你踹折了我的腰椎骨!”苏日勒和克大声纠正莫降的错误。 “那只能怪你的骨头太不结实。”莫降撇撇嘴道:“你们黄金族人不是号称铜筋铁骨么?” “莫降,你死定了!你不会有好下场的!!”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疼痛,苏日勒和克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 “噢?”莫降幽幽一笑道:“却不知咱们两个人谁先死呢?” “一定是你!”苏日勒和克咆哮道:“我要扒了你的皮做成坐垫,我要用你的骨头做烛台,我要用你的血酿酒,我要用你的头骨做酒杯!!” “空喊口号,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莫降略带失望的摇摇头,继而对帐外说道:“搞定了。叫人来救我们的镇守使大人。” 王维翼沙哑的声音传进来:“恐怕,不用我们再叫人了,镇守使大人的哀嚎,已经惊动了府衙里的守卫。” “原来,高声喊出口号还能搬来救兵。”莫降淡淡的一笑说道:“那就让我们看看,你叫来的帮手,究竟有没有本事将你救走吧……” 第162章 四面埋伏(八) 更新时间:2013-09-23 如果苏日勒和克和莫降交换身份,将躺在地上的人换成莫降的话,苏日勒和克一定会将他那只肥大的脚掌踩在莫降的脸上,以此来展示他的强大——可莫降却没有这样做,他只是将腰刀归入鞘中,静静的在一旁等待。 强者无需通过欺凌弱者来证明自己的强大,可弱者却爱站在对手的尸体上呱噪——这个浅显的道理,莫降是知道的,他将苏日勒和克打到,也不是为民除害,他只是想通过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引傲崖鹰现身。 从现在掌握的零星情报推断,傲崖鹰是个强大的对手,为了掌握主动权,为了增加取胜的几率,莫降决定用引蛇出洞的方式逼傲崖现身,他要做守株待兔的那个农夫,却不想做被鹰眸锁定的猎物。 帐篷外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莫降闭着眼睛听了一会儿,却微微摇头——赶来的人,脚步忽轻忽重,虚浮不定,都是些武艺寻常之辈,莫降所期待的鹰啸之声,并未出现。 “大人,傲崖在哪里?”莫降低下头来,笑着问道。 “呸!你休想从我口中得到些什么!”苏日勒和克恶狠狠的说道:“等下我的人来了,你就死定了!” “是么?”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 “莫降,我知道你很有本事,但你不要忘记了,这里是建康,是关系到帝国半壁江山的江边重镇!这里的守军,足有数万!本官从军中挑选的贴身护卫,各个都是以一当百的拔都英雄……” “大人的护卫还真是厉害,竟然让我如此轻易的潜进了大人的帐篷,将大人挟持做了人质。”莫降用讽刺的话语打断了苏日勒和克的喋喋不休。 “正因为他们太强大,才会忽视你的存在。”苏日勒和克狡辩道:“这道理很简单,就像强大的狮子从不会留意老鼠的踪迹,即便它们从狮子脚边走过,狮子也不会看上一眼——而你,就是那一只自大的老鼠。” 想不到,苏日勒和克也能讲出如此富有哲理的寓言来,看来朝廷让他来做建康的镇守使,也是有几分道理的——是故,莫降多看了苏日勒和克一眼。 便在此时,一直站在帐外放哨的王维翼也退进了帐内——因为赶过来的救兵之中,确实有苏日勒和克从建康驻军中挑出来的精锐,王维翼不想被那些人看破自己的身份,也不想招惹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暂时选择了回避。 “外面什么情况?”莫降问道。 “来者不善啊。”王维翼扒着帐篷门口的边缘向外偷看,报出帐外的武装配备:“十六杆长戟,十二柄腰刀,二十四……不,二十五根哨棒,还有四柄强弩!” 莫降没有做任何回应,只是点了点头。 “哈哈!”苏日勒和克猖狂的大笑一声道:“莫降,你是不是吓的连话也说不出了?其实你根本无需这样恐惧,因为那强弩的努矢能轻易击穿你的身体,你还来不及感到疼痛,便已经死了……” “让他闭嘴。”莫降淡淡的说。 王维翼闻言,看着苏日勒和克一眼,忽然咧嘴一笑。 苏日勒和克还没搞清楚这个满脸泥污的家伙那诡异的一笑所代表的含义,却看到一个红乎乎的物事迎面撞过来——而后,他就再也说不出话了,因为帐篷门帘的一角,狠狠的塞进了他的口中。 苏日勒和克想要挣扎,可腰部和脊背传来的剧痛,却让他动弹不得,他只能任由对方把门帘一点点用力塞进他的嘴里,直到咔嚓一声,他的下巴被撑的脱了臼,对方才拍拍手停止了动作。 此时,帐外救兵已经赶到。 可他们却不敢轻易闯进来,生怕因为一时冒失冒犯了喜怒无常的苏日勒和克。 有一个清朗的声音喊道:“大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苏日勒和克心中虽然焦急万分,但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 倒是莫降替他回答了帐外的问题:“外面的人听着,你们的大人现在在我们手上——如果不想让他有事,就听从我们的吩咐!” 此言一出,外面便“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他们的反应如此剧烈,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前些时日毕四作乱一事事了之后,苏日勒和克秋后算账,借机在建康府衙内展开了一场大清洗,很多人因为“平叛不力”在那场清洗中丧命,苏日勒和克手中所持的人头骨酒杯,便是来自于那次清洗中被杀的死者。 如今,苏日勒和克通过残暴手段制造的恐怖阴云仍未散尽,竟然又有贼人闯进了他的帐中将他劫持,可以想象,如果这一次苏日勒和克获救,又一场大清洗势必将在府衙之内展开,更多的人要因为苏日勒和克的残暴死于非命…… 哄乱过后,帐外便陷入了沉默,无人再敢说话,因为无人愿意成为苏日勒和克睚眦必报的性格的第一个牺牲品…… “看来,你的属下并不是很想救你出去。”莫降说着,转身向后走了两步,走到那两个全身*的女子身前,低头道:“麻烦两位姐姐替我们传个话,就说毕头领来报仇了,除非满足我们提出的条件,否则我们就把你们的镇守使大人给烤了!” 两个女子闻言,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们慌忙点头,顾不上穿上衣服遮羞,踉跄着冲出了帐篷。 可是,帐外等待她们二人的,却是两声弦响。 弦响过后,再无声音。 “怎么回事?”莫降皱着眉头问。 “他们……他们把那两个女人杀了,并没有给那两个女人开口的机会!”在门口处观察情况的王维翼回答道,他望着门外身插箭矢,倒在血泊中的那两个女人,脸上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莫降沉思片刻后道:“苏日勒和克,我原本只以为你人心尽失,却不曾想,建康府衙内大小官吏,恨你恨到如此程度!” 王维翼急忙问:“您是说,他们要……”说着,王维翼冲着苏日勒和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没错。”莫降点点头道:“帐外那群人,根本就不是来救苏日勒和克的,他们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将苏日勒和克连同我们一起杀掉!” 听到这句话,苏日勒和克也猛然睁大了双眼,眼中尽是惊愕! “可是,杀害朝廷命官,等同于造反啊!”王维翼道。 莫降则摇摇头道:“将帐中之人全部杀掉,他们便可将苏日勒和克之死嫁祸给我们;如果救了苏日勒和克,他们多半会死于苏日勒和克的报复——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有这样的选择,也不为怪。” “原来,这才是前些日子毕四在建康城中掀起这么大风浪的根本原因!”王维翼心中暗道:“当日,并非是官兵平叛不,而是出于对苏日勒和克高压统治的恐惧,上下级官员畏首畏尾,因为做的越少,错误也就越少,做的越多,被苏日勒和克抓住的把柄就越多——建康城空有数万精兵,却无人敢指挥,所以才会乱成一团,让毕四钻了空子……难怪,父亲宁愿让自己加入朝廷的军队,也不愿意让自己到府衙来做官,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避开苏日勒和克这个魔头啊……” “想什么呢?”莫降的话,把王维翼从沉思中拉回了现实。 王维翼不便回答,只是问:“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莫降咂咂嘴道:“本来还以为咱们抓了个人质,却不曾想这个人质众叛亲离,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想救他,就连咱们也有可能为这个不合格的人质而送命……” “您的意思是说,苏日勒和克没用了?”王维翼问。 莫降并未回答王维翼的问题,他只是微笑着转头,望向苏日勒和克。 此时的苏日勒和克,眼中的惊愕已经变成了悲凉——他一直以为,他就是建康城中的皇帝,建康城内所有的人,都对他充满了恐惧,在他的强硬手腕下瑟瑟发抖,跪倒在他的身前,做他的狗……然而现在看来,他的恐怖统治,远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稳固,无边的愤怒,便隐藏在那些“忠狗”恐惧的眼神之后,只需要一个恰当的时机,隐藏已久的愤怒便会爆发出来,将他和他靠残暴维系的统治,彻底的撕成碎片…… 沉默片刻之后,莫降才幽幽说道:“不,他还有用——帐外之人虽不想救他,但那个人却不想让他死。” “那个人?”王维翼不解的问道:“那个人又是谁?” “还能是谁,自然是我们要等的那个家伙。”莫降望着面如死灰的苏日勒和克道:“那个高傲的家伙既然来到了建康,他就绝不会允许我们在他的眼皮底下,害死建康城的最高领导者……” 莫降话音未落,却听帐外有了动静。 王维翼急忙向外面看去,头也不回说道:“他们要动手了!一齐冲过来……” “吒——!” 便在此时,一声鹰啸,响彻天际! 整个世界,因为这一声尖锐的鹰啸,忽然安静了下来,帐外刚刚响起的喧嚣,亦是戛然而止。 “傲崖,你来的很及时嘛。”莫降微笑着说…… 第163章 四面埋伏(九) 更新时间:2013-09-24 海东青尖锐的鸣叫渐渐停止。 莫降抬起头来,望向帐篷顶端——虽然隔着厚厚的皮毡,但他却能听到海东青的长翼划破空气的细微声响,他隐约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力自帐篷的正上方压了下来,他似乎看到了,海东青就在帐篷的上方盘旋着,越飞越低…… “刺啦——!”一声,帐篷顶端已破了一道口子。 透过那道口子,莫降看到海东青矫健的身影如流星般稍显即逝。 几乎在同一时间,刺眼的阳光透过裂口照射下来,正好落在莫降的身上。 莫降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裂口之外,一个黑色的剪影急速逼近,越来越大。 那影子落在帐篷顶端,整个帐篷都晃动起来,因为承受不住他的体重,支撑帐篷的骨架发出吱吱怪响。 “莫降,抓到你了!”那个影子将脑袋探进帐篷之内。 “傲崖,恭候多时了。”莫降淡淡的回应。 “哈哈哈哈!”傲崖大笑一声,扯裂了帐篷,如山丘般壮硕的身体重重的落下。 傲崖恰巧砸在那堆篝火之上,星火四处飞溅,引燃了名贵的地毯,引燃了帐篷的骨架——这一顶大帐,以竹木为骨,皮革为表,都是极易燃烧的材料,再加上冬日干燥的气候,更让火势迅速的蔓延,只片刻功夫,大帐之内,已变成一片火海。 但是,莫降和傲崖,都是一动不动。 苏日勒和克虽然想溜,但他被莫降伤了腰椎,完全动弹不得;王维翼也想离开这里,但帐外却有强弩恭候,他若贸然出帐,定要被锐利的弩矢射个对穿——方才那两个不幸送命的女子,就是摆在眼前的教训。 赤色的火蛇顺着帐篷的骨架攀爬,在帐篷顶端汇聚、碰撞,而后向四周飞速的蔓延,吞噬着帐篷内一切可以燃烧的物质——那奔涌的粗犷线条,直将这里变成了人间炼狱! 傲崖就像块倔强的顽石般站在这炼狱中央,火海正中的他,仿若天神! 相较之下,莫降的气势要弱上不少,一来他身形削瘦,二来,他比傲崖确实是少了些霸气。 但是,气势上的差距丝毫不影响莫降必胜的决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让灼热的空气充满了整个胸腔,在胸中难以名状的燥热的趋势下,莫降出手了! 他猛的踏击地面,向傲崖蹿了过去! 火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一层赤红,踏火疾行的莫降,仿若一枚流星! 他速度极快,只在他的行进路线上留下一道红色的残影。 王维翼的眼睛根本追不上莫降的身影,他只隐约看到,在那道红色身影的最前端,有一抹耀眼的银色寒芒,乍隐乍现。 “勇者之杀?”傲崖竟然还有暇念出莫降所使用的武功招数。 是的,莫降所使用的,正是君子九式中气势最盛,杀意最浓的勇者之杀——无畏! 可是,面对莫降这气势如虹的一招,傲崖做出的应对,只是缓缓抬起了他的右臂,五指伸展,横掌立于身前。 火海之中的傲崖,那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淡金色的光泽,他便静静的站在那里,不动如山,稳健似岳。 那尾红色的流星,便撞上了那座古铜色的山岳! 在王维翼看来,这本该是一次剧烈的碰撞,但是,近在咫尺的他,却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他只看到,那尾红色的流星,忽然停了下来。 透过火的帘幕,王维翼再一次看清了莫降。 莫降仍旧保持着前冲的姿态,弓腿而立,单臂向前伸出,手中握着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整个剑身都变成了赤红色,好似,太阳的光华在莫降手中凝聚,凝成了一柄长剑。 但是,这柄如太阳光华般耀眼的长剑,却被傲崖捏在了手中——是的,就是捏,因为他只用了两根手指…… “看来,被世人称颂的天选之子,也不过如此。”傲崖淡淡的说,神情高傲,隐隐的,还有一丝失望。 莫降脸色微变,再次踏地,整个身体绕着握剑的手腕转动起来。 只要他能转动长剑,便能削掉傲崖的手指。 但是,傲崖却纹丝未动,他捏着长剑的两根手指,也是纹丝不动,长剑赤红色的剑身,好像和他那两根手指焊接在了一起。 随着莫降的旋转,长剑的剑身被拧成了麻花,剑身上的赤色光华,顺着那诡异的螺旋缓缓流动——如此的画面,诡异而唯美,二人好像不是在打架,而是在共同完成一曲难度极高的剑舞。 但是,这始终不是一曲舞蹈,而是以命相搏的决斗。 “撒手!”傲崖寒声喝道。 莫降并未回应,只是脚尖点地,想再转上几圈——即便薄如蝉翼的昊冕长剑韧性极佳,但它总有个极限,超过那个极限,它一样会碎成裂片,而莫降宁愿将这柄绝世神兵彻底毁灭,也不愿拱手让人。 这一次,傲崖终于动了。 他手腕轻轻一抖,半空中刚刚启动的莫降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他开始朝着反方向旋转,由慢到快,缓缓加速。 莫降心中大骇,他本以为,身形壮硕的傲崖,所使用的武功招式也该是勇猛刚烈的类型,可交手之后才知道,这人的武功路数,竟然走的是借力打力绵里藏针刚中带柔的路线。 方才,莫降刺过去的时候,傲崖是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昊冕长剑不假,但他其实并未硬生生的接下莫降这气势如虹的杀招,当他的两根手指夹住昊冕的瞬间,他整个身体都发出了不为人察的颤抖,正是这个细微的抖动,卸掉了莫降那一击的绝大部分力道。而莫降握剑旋转的时候,傲崖看似未动,实则一直在动,昊冕长剑每转上一圈,傲崖的手指便微微抖上一抖,轻微的震动顺着他的手臂,传遍他的全身,最后通过他的双腿传入大地——可以这样说,傲崖是在用他的整个身体,来缓冲二指之间昊冕长剑旋转的力道…… 而王维翼之所以看不到傲崖身体的震动,一是因为傲崖的动作幅度极小,但频率却奇快无比;二是因为他要通过被火焰炙烤的空气,才能看到傲崖,帐篷内的空气早已因为高温而变得扭曲,所以王维翼看到的“不动如山”的傲崖,不过是个扭曲后的假象…… 当莫降再要旋转的时候,傲崖之所以要动,是因为他明白,他虽然能通过巧妙的技巧卸掉长剑剑身上的力道,但凡事总要有个极限,一旦超过那个极限,仅仅凭借技巧,便很难控制那强劲的力道了——如果剑身上的力道真的超过了他的控制范围,他也只能做出选择,要么跟着莫降一起旋转,要么撒手,否则的话,他的手指,就要被锋利的剑刃割伤。 可是,高傲的傲崖,绝不允许莫降在自己身上留下伤口,他也不想撒手,更不想像个傻子一般在半空旋转——所以,他开始了反击。 拧成螺旋状的剑身中,实则蕴含着巨大的力道——当莫降再一次跳到半空无法借力的时候,傲崖便掌握了控制这股暗劲的主动权,他只需要一个巧妙的技巧,引导着这股巨大力道释放出来,身在半空的莫降,便只能像个陀螺般转动起来了…… 莫降自然也不想成为被人抽打的陀螺,这不但是面子和气势的问题,而且还关系到这场战斗的胜负——试问,一个连自己身体都控制不了的人,又怎样控制战斗的结果? 旋转中的莫降决定开始反击,而他反击的方式,便是:“君子九式,侠者之为——破禁!” 然而,傲崖似乎却不打算再给莫降扭转战局的机会,看着旋转中的莫降略有减速的迹象,傲崖冷冷一笑,单臂猛的用力,将莫降甩向身体的一侧! 正要使用侠者之为的莫降,忽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道透过剑柄传来,跟剑身旋转的力道混杂在一起,好不混乱! 所谓“侠者之为”,从表面上看,是能破除运动禁忌,化不可为为可为的精妙招式,可从本质上来说,使用侠者之为后之所以能在半空中改变运动轨迹,实则是因为使用者对身体承受的每一个力道的精确分析以及巧妙的控制——当身体在空中运动时,施加在使用者身上的各个力道,势必存在着一种“平衡”,正是在这种“平衡”的作用之下,身体才会按照某种特定的运动轨迹运动,而要想在空中改变特定的运动轨迹,便是要打破之前那微妙的“平衡”——使用者要找到原有平衡的脆弱点所在,而后用细微的力道去攻击那平衡点,让原有的“平衡状态”崩塌,便能达到使用者预想的目的…… 之前,莫降在使用“侠者之为”这一招的时候,虽然身在半空,但那些时候他和对手并无直接的身体接触,所以他有足够的时间分析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然后找到维系那平衡的关键点所在,而后再通过一个细微的动作——如以极快的速度踩踏空气——借着那微弱的外来之力,他便能改变运动轨迹,让敌人措手不及…… 可是今天,他所面对的对手傲崖,却好像对他的一切都十分了解,对方甚至知道他所有招式的原理,能在他释放之前,就想好应对之策,或者在他释放招数的关键点上,加以破坏! 这个傲崖,看似粗鲁,实则心细如发;看似高傲,实则阴险卑鄙——或许,他真的是莫降至今遇到的,最为强大的对手…… 第164章 四面埋伏(十) 更新时间:2013-09-25 莫降被傲崖单臂举了起来! 突然袭来的力道造成的混乱,让莫降很难释放出“侠者之为”,他的节奏已被傲崖彻底打乱,正盘算该如何脱身的他,却听到傲崖的一声怒喝:“去!” 话音未落,一股巨大的暗劲透过剑身传达到莫降握剑的手臂上,他之前通过旋转施加在剑身上的力道,一齐反弹回来——巨大的力量在一瞬间爆发,让莫降很难再握住剑柄,他只感到虎口处传来一阵剧痛,剑柄忽然变的湿滑,难以握住,尚未看清手掌是否受伤,他已经倒着飞了出去。 而王维翼看到的景象却是:恍若天神一般的傲崖,只用两根手指,便将莫降举了起来,紧接着,莫降被傲崖的一声怒喝震退,身体打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而后猛然坠落! 哐——! 莫降重重的砸到帐篷的角落,转瞬之间,就被火焰吞噬。 王维翼见状大惊,虽然明知不是傲崖的对手,但他还是蹿了出来——不过,他并没有冲向傲崖,他是要去救莫降。 傲崖只斜睨王维翼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不屑的表情,而后手腕一甩——被他夺过去的昊冕长剑脱手而出! 长剑破空,带着凄厉的尖啸,直射向王维翼! 王维翼无从躲藏,被长剑贯穿了手臂,巨大的惯性带着他向火海中的莫降飞过去。 直到被长剑钉在地上之后,他才看到莫降半埋在地毯里的脸。 让王维翼不解的是,莫降的脸上,却带着邪气十足的微笑。 “君子九式,虽然强大,但每一式都有明显的弱点。”傲崖的声音幽幽飘过来,“勇者之杀,虽然威势很盛,但却直来直去,应变不足,这一招若是用于突然袭击或许效果不错,但若对方早有防备,这一招的用途将会大打折扣,而且,因为变化太少,若是贸然使用这一招,很有可能受制于人,方才你只出一招就被我制住,便是最好的例子。” “哼哼哼哼!”趴在火种的莫降,发出诡异的笑声,却不知他是因何而笑。 傲崖并未理会莫降,继而说道:“至于侠者之为这一招,破绽更是明显——这一招看似神奇无比,但就像戏法一样,若是明白它的原理,它就再无神奇之处。只要发力的时机得当,全神贯注寻找所谓的‘平衡点’的你势必陷入混乱,从而失去对那些力道的控制,控制力道失败的你,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那些力量反噬,然后彻底的失去平衡!” “哈哈哈哈!”莫降忽然大声笑起来,笑声猖狂无比。 莫降缓缓站起身来,因为帽子已在方才坠落时甩落,所以他的长发披散下来,有几缕已被火焰烧焦,他的身上,也尽是被火焰烧出的破洞,甚至,有几处棉絮,还带着火星——莫降抬手,将上衣一把扯了下来。 可以看到,莫降的身上,刻满了或长或短,或深或浅,纵横交错的疤痕——这些疤痕,便是莫降一路历尽艰险的证明。 亮相比较之下,虽然傲崖鹰那小山般壮硕的身躯更为彪悍,但*上身,长发遮面的莫降,总算找回了一些气势。 莫降缓步走到王维翼身前,伸手握住了昊冕长剑的剑柄。 王维翼看到,莫降的手掌已被鲜血染红,但莫降却像是感觉不到痛楚一般,稳稳的握住剑柄,缓缓向外抽。 整个过程中,王维翼都未发出任何声响,只是静静的看着那染血的长剑,慢慢的抽离了自己的胳膊——王维翼知道,他的武艺在傲崖面前不值一提,他已经拖了莫降的后腿,为了不让自己被贴上废物的标签,他至少要表现的硬气一些。 莫降将长剑抽出来,缓缓转身,面对帐篷正中的傲崖。 傲崖所站之处,虽然是起火地点,但现在却变成了火势最弱的地方,因为现在燃烧的正旺的,是地上的地毯,和大帐的主体。 非常不幸的,苏日勒和克就躺在帐篷边缘,火焰已经开始炙烤他那肥胖的身体了…… 苏日勒和克开始扭动他肥胖的身体,虽然腰椎依然疼痛,但他若再不动弹,就要被活活烧死,相较于疼痛,还是死亡更能激发他的求生意志。 终于,他将自己的双手从身体下面抽了出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门帘从自己的口中拽出来! 强忍着疼痛,苏日勒和克将自己脱臼的下巴装了上去——或许,在烈火的淬炼下,他总算找回了些许当年做拔都勇士时的英武。 “傲崖!你还愣……着干什么?!马上杀了他!!哎呦!!”发出含糊不清的命令的同时,苏日勒和克还在惨叫个不停。 “外面的人!你们给本官听好了!”见傲崖不为所动,苏日勒和克转而冲着帐外喊道:“莫以为本官不知道你们在盘算些什么!你们想袖手旁观,等本官和刺客一同被烧死,再将一切责任都推到刺客的身上!我呸!你们想的倒美,告诉你们,傲崖大人已经来救我了!你们若是再不冲进来,等本官脱身,定要让你们好看!!!” 然而,仍是没人理他,帐外没有一点动静。 “他们不会进来的。”傲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透着不容质疑的威严。 苏日勒和克挣扎着坐起来——他不相信这句话是傲崖说的,所以,他要转过头去,看着傲崖的眼睛跟他对质。 “他们不会进来的。”傲崖重复道:“因为,这是万鹰之神狩猎的圣地,绝不允许其他劣等生物侵入。” “都什么时候了?!”苏日勒和克不满道:“你还要说这些屁……” 苏日勒和克讪讪住口,因为他转过头来的一瞬,便看到了站在帐篷正中的傲崖,傲崖站在那里,他身边的火焰,好似一朵被他踩在脚下的巨大火莲,他周身上下都泛着古铜色的金属光泽,耀眼的阳光正好透过他头顶的破洞倾斜下来,落在他的身上,沐浴在“神光”中的傲崖,仿若天神般威严,哪怕只看上一眼,都需要极大的勇气…… 苏日勒和克缓缓低下头去,将心中的愤怒全部藏起来,他颤抖着俯下身去,额头贴地,跪在傲崖身前,像个虔诚的信徒。 对于苏日勒和克的反应,傲崖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了,自始至终,他都没看过苏日勒和克一眼——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莫降的身上。 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莫降的身体慢慢变红,隐隐的,能看到那赤红的色彩,好似浪潮一般,在莫降的肌肤之下,向着他的心脏部位涌动——红色的暗潮慢慢汇聚到一起,色彩也越来越浓,那一抹妖艳的红色,几乎要从莫降的前胸渗出来! “汉皇之血?”傲崖淡淡的说:“莫降,你早就该唤醒它的力量,只有依靠体内受到诅咒的恶魔之血,你才有向我挑战的资格。” 莫降并未用言语回应,他只是缓缓的抬起头来。 黑色长发之后,一双赤红色的眸子若隐若现——或许,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就该有一双这样杀意凛然的眼眸。 “好!很好!!”傲崖高声赞道:“来吧!!汉皇之血的传人!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什么本事?竟让天下人尊你为天选之子!!” 莫降缓缓移动脚步,正对着傲崖站好,握剑的右手垂低,昊冕长剑微微震动,其声仿若龙吟。 傲崖双眉微蹙,金色的瞳眸中露出些许诧异:“原来,这柄剑是有灵性的,它能感受道主人的杀意……” 话音未落,莫降已动。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言语,莫降突然出招! 在他发动攻势的瞬间,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火海之中。 一道红色的闪电,赫然出现在帐篷之内! 那道红色的闪电,斩开了沸腾的火海,击穿了扭曲的空气,几乎在一瞬间,就劈到了傲崖的身前! 王维翼已经看呆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招式——恍惚中,他生出一种错觉:这气贯长虹的一击,足可击穿苍穹!! 然而,傲崖应对这一击的方式,仍和刚才一样,他将手臂抬起来,伸出了两个手指。 便在此时,帐内的红色闪电,忽然转折,改变了方向!! 傲崖皱着眉头,抬起了另外一只手臂。 可是,那一道红色闪电,再一次微微偏转,紧贴着傲崖的身体掠过! 莫降的速度太快了!想以不变应万变的傲崖,根本来不及变招,莫降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不动如山的傲崖终于移动了脚步,他单脚为轴,猛的转身。 当他的转身进行的一般的时候,莫降亦是再次折返!迎着傲崖冲了过来! 红色闪电的最前端,隐隐凸显一点星芒! 至此,傲崖终于笑了——他心道,星芒一出,也便意味着莫降使出了杀招!而且,愚蠢的莫降所使用的,竟然还是“勇者之杀”——于是,傲崖完成转身,两条手臂同时迎向那点寒芒,他知道莫降这一次攻势势头更猛,力道更强,仅用两只手指,恐怕夹不住那柄长剑。 当傲崖做好了一切准备,准备要用双掌钳住那柄长剑之时,莫降突然又改变了方向!!! 第165章 四面埋伏(11) 更新时间:2013-09-26 莫降突然变向,所使用的招式,正是被傲崖嗤之以鼻的“侠者之为”。 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傲崖避无可避,他忽然将双拳握紧,稳稳的站定! 此时,莫降正好绕到傲崖身侧,见傲崖定立当场,莫降回手一剑斩落,直削向傲崖的脖颈。 昊冕长剑,劈开了扭曲而灼热的空气,斩在傲崖的脖子上! “铛——!” 明明是钢铁利刃斩在皮肉之上,却发出金属互相碰撞的声响! 莫降的身形微微一顿,但他并未在原地停留太久,因为傲崖已经反手抓了过来——傲崖的手臂看似动的极慢,但在莫降看来,这一臂扫来,非但有泰山压顶之势,而且还封住了他后退的方向。 莫降曾经想过傲崖的身体会很强悍,但却不曾想到此人的身体竟强悍到这种程度,锋利无比的昊冕长剑,竟然伤不了他!莫降不想与傲崖强悍的身体正面碰撞,也不想试试那条从背后甩过来的手臂是不是坚硬如铁——所以,他选择踏地向前。 傲崖并未转身,只是将另一条胳膊,也甩向了身后——他两条铁臂同时甩向身后,从前后两个方向,夹击莫降。 莫降不敢怠慢,猛的停在傲崖背后,同时伸出右腿,狠狠踹在傲崖的腰间——他这一踹,可谓是使出了全力,再加上他已唤醒了汉皇之血的神力,所以这一脚之力,足可开山裂石! 但是,被莫降踹到的傲崖却仍是巍然不动,而莫降本人,则倒着飞了出去! 好在莫降早就有所准备,飞出去的同时,他将昊冕长剑猛的插入地下。 “擦拉拉!”昊冕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之后,莫降才止住了他的退势。 傲崖缓缓转身,盯着手拄长剑半跪在地的莫降,淡淡说道:“终于有点意思了。十多年了,你还是逼我使用双手作战的第一人。” 莫降大口喘着粗气——他已经使出了全力,却还是伤不了傲崖分毫。再加上自南下以来,莫降屡受重创,身体早已是伤痕累累,肌肤表面的伤口可以很快恢复,但内脏所受到的损伤,却是很难复原,这一次,他强行唤醒汉皇之血,身体已是不堪重负。 莫降缓缓抬头,视线中,傲崖的身影已有些模糊,他能感觉到,汇聚在体内的力量,正飞速的流逝,仿若溃堤的洪水,怎样拦都拦不住。 “怎么?这么快就不行了么?”傲崖挑衅似的问,“我可是刚夸过你。” 莫降一咬牙,将长剑拔出,再一次踏极地面,再次化身成一道赤色的闪电,冲傲崖杀了过去! 傲崖仍是如山岳般稳稳的站在原地,只是用双手防御。 这一次,莫降的攻击方式更为诡异多变,他围着傲崖飞速的旋转、跳跃,躲避着对方的扫来的胳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只在傲崖身边,留下一片残影。 只有在瞅准时机之后,莫降才会出手攻击,昊冕长剑在他的手中化成一尾灵蛇,或劈或削,或刺或挑,频频刺向傲崖的各个要害。 但是傲崖却只凭着一双手,就将防御做的密不透风,莫降的每一次攻击,都是无功而返。 到了后来,莫降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了,无数的残影连起来,将傲崖层层包围,傲崖站在中央,缓慢的舞动着他那两条钢铁般结实的手臂,迎向斩落的剑锋——顿时,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王维翼已经彻底的呆在当场——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战斗! 那是闪电与山岳的较量,一方凌厉诡变,一方稳如泰山,即便近在咫尺,他也无法预料最后的结果,是稳健的山岳压倒赤色的闪电,还是的凌厉闪电会将山岳一下劈开…… 这时,叮铛之声忽然停止。 王维翼慌忙凝神望过去,却看到莫降真身已从无数个残影中脱身而出,高高的跃到了傲崖的头顶。 莫降双手握剑,将昊冕长剑高高的举过头顶,将体内所剩余的全部力量,都凝结进这一斩之中! 在那一刹那,他披头散发,*上身,高擎长剑的影像,被定格在阳光里。 王维翼呆呆的看着那个黑红色的剪影,从中,他读到了勇猛、刚烈、无畏——甚至,还有那么一丝视死如归的决绝。 等等,决绝?! 王维翼忽然间想到了什么,再也顾不得伤痛,他拖着流血不止的胳膊,站了起来。 长剑斩落,气势如虹! 同是在长剑斩落的瞬间,帐篷开始崩塌,仍在燃烧着的竹木骨架,纷纷坠落。 傲崖微笑着抬头,望着空中的莫降,缓缓的举起双臂,他那双金色的瞳眸中,闪过一丝惋惜。 转瞬之间,这凝聚了莫降所有力量的一击,落在了傲崖的头上。 不,准确的说,是落在了他的手上——傲崖举起的双臂,稳稳的夹住了斩落的长剑!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有过短暂的停顿,而后才开始缓缓流动。 帐篷内的一切,仿佛都中了这时间的魔咒:火焰慢慢的跳动着,几乎能看清每一次涨消;火星在空气中缓缓飘动,几乎能看清它们飞舞的轨迹;凝聚在莫降胸口的那一抹妖艳的红色,缓缓褪去了色彩…… 仿佛,时间之神也干预了这一次战斗,悄悄调慢了时光流逝的速度…… 可是,奔跑中的王维翼却只嫌时间走的太快,当他看到莫降胸口那一抹红色彻底消失,便猜到了这次战斗的结果,那句话也脱口而出:“师父!小心——!!” 或许是因为王维翼这一声呼喊,悄悄参与进来的时间之神被惊动了,于是他撤去了魔法,让时光陡然加速! “莫降,你完蛋了!!”傲崖用自负的语气的宣布了莫降的死刑,说话的同时,他的双手开始发力,紧紧的夹着长剑,将莫降扯向自己的身体。 空中的莫降,本就处于降落的状态,被傲崖这一扯,坠落的速度更快,眼看就要撞进傲崖的怀里。 而莫降好似并未听到王维翼急切的呼喊,也没有听到傲崖胜利的宣言,脱力的他,任由自己的身体向下坠落…… 直到二人近在咫尺的时候,莫降忽然笑了,笑容中,带着几分诡异和狡猾。 不知怎地,一向沉稳如山的傲崖,看到莫降脸上诡异的微笑之后,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不安……他也不知这莫名其妙的感觉从何而来,按理来说,莫降已经脱力,强行唤醒汉皇之血,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再也使不出任何武功招式,再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威胁,可是为什么,心中那份不安,偏偏就挥之不去呢? 傲崖想的虽多,但所有想法,也只是在电光火石间一闪而过,便在此时,傲崖瞥道了莫降身上的另一处诡异所在——莫降的左手,竟然插在冬裤之内——可傲崖明明记得,莫降跃到半空之时,还是双手握着长剑的…… 他是什么时候换成单手握剑的?他将左手藏起来,究竟要干什么? 这一次,傲崖很难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因为莫降已经落了下来,二人的脸,几乎已经贴在了一起。 就在莫降的左手即将抽出来的那一刹那,王维翼撞了过来…… 傲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莫降的身上,亦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曾想过,连他一招都挡不住,而且被他伤了手臂的那个人,会有勇气冲过来——甚至,在王维翼高声呼喊出“师父”二字的时候,傲崖都不曾向这边看过一眼…… 然而,王维翼切切实实冲了过来,而且不偏不倚,重重撞在傲崖的后背上。 毫无防备的傲崖,被王维翼撞了一个趔趄。 这时多么荒诞的一幕,莫降久攻不下,无可奈何的傲崖,仅凭一双手,就将防御做到无懈可击的傲崖,竟然被伤了一条胳膊的王维翼,撞了个趔趄…… 然而,这荒诞的一幕,就这样发生了,而且还有个看似“美好”的结果——坠落的莫降,落进了王维翼的怀里。 接住莫降的刹那,王维翼早就想好了该怎样做,不等莫降说些什么,他已抱着莫降飞奔而去! 傲崖转过头来,却只看到一个逃出帐篷的背影。 紧接着,帐外传来强弩扳机扣响的声音。 弩矢破空之响过后,傲崖并未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看来,帐外的弩手,还是射空了——仔细一想,这也再正常不过,照那小子逃跑的速度,或许连弩箭都追不上他…… 傲崖摇头苦笑,他完全不曾想过,他和莫降的战斗,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不,这绝不是结束,只是告一段落而已——现在的傲崖,脑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便是莫降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脸,还有他藏起来的那一只手…… 他的手里,究竟藏着什么?那东西难道能左右胜负么?肯定是的,不然的话,莫降定然不会露出那种奇怪的笑容——可是,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想了很久,傲崖还是没能找到答案,他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到苏日勒和克的身前,幽幽开口问道:“在建康城里,有莫降的徒弟?” 第166章 四面埋伏(12) 更新时间:2013-09-27 王维翼扛着莫降,在建康城的街道上飞奔。 虽然王维翼打架的本事不怎么样,但是逃命的功夫却是一流。 他穿大街,过小巷,在如织的人潮中来回穿梭,几乎从未碰到过行人的衣角。 路上行人虽多,但绝大多数人都来不及看清王维翼的容貌,因为王维翼疾步如风,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好似白日里乍现乍逝的鬼影。 “你小子倒是跑的快。”趴在王维翼肩膀上的莫降苦笑着说。 “‘打不过就跑!’——这可是您教给我的!”王维翼一边狂奔不止,一边答道。 莫降哭笑不得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师父您还真是健忘!当初我拜师之后,想跟您学狂夫子威震天下的绝学‘君子九式’,可您却说,时间仓促,来不及传授,所以就只把这招逃命的功夫传授给我,还说轻易不要跟人打架,若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开战,一定要在失败之前用这一招开溜,免得坠了您老的名声……师父,这些可都是您亲口所说,难不成您全忘了么?” “我像是老糊涂的人么?我只比你大几岁而已!”莫降没好气的说道。 王维翼撅着嘴嘟囔道:“那您还问……” “你小子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王维翼急忙岔开话题道:“师父,您随托克托离开建康之后,徒儿可是不敢怠慢,每天都在勤学苦练!还别说,您教给徒儿的这一手,虽然说只是逃跑的功夫,但徒儿练熟了,却发现这一招真是奇妙无比,徒儿敢打包票,现在在建康城内,没有人能追的上徒儿,甚至就连我爹都……” 王维翼正说着大话,忽然瞥道前方有个黑影迎面撞过来! 大惊之余,王维翼急忙运用灵动的步伐躲闪,可对方却好像早有准备,总是挡在他前进的路线上,几乎转眼间,就冲到了他的跟前。 眼看双方就要相撞,那人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闪到一边,和王维翼擦身而过。 在经过王维翼身边的时候,那人甚至还有闲暇凑到莫降耳边说了一句:“你们无路可逃了!” 突发的情况,彻底打乱了王维翼的步点,慌乱之中的他,又接连碰倒了几个路人,最后狠狠的撞在巷子的拐角,因为速度太快,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到了青砖墙上! 他的身体贴着砖墙慢慢下滑,却听身后传来个声音道:“莫降,对你来说,建康城已是四面埋伏,大家都想要你的命,你若不想死的话,还是尽早自缚双手,来投降我的好……” 王维翼艰难的扭过头去,却见路上看热闹的行人已将他围了起来,冲着他们师徒二人指指点点。 王维翼低头一看,却见自己仍穿着衙役的差服,于是两眼一瞪,厉声喝道道:“都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办案么?!再看,就将你们统统锁了,抓进府衙大牢里去!” 围观之人闻言,立刻一哄而散——而那个突然冒出来挡他去路,并且留下警示之言的家伙,也随着哄散的人群一并消失了…… “真是见鬼了!”王维翼嘟囔一句,再次将莫降扛了起来继续逃跑——这一次,他老实了很多,也不敢再说大话,生怕刚夸下海口就被打了脸。 王维翼并未看到挡路之人,可莫降却看了个清清楚楚——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阴魂不散的柳铁心。 伏在王维翼背上,莫降忍不住想:这柳铁心还真是奇怪,明明想抓自己,可却放过了这么好的机会,难道这老家伙真的食古不化,非得要等自己送上门去才行么?还有,这老头儿每一次出现的时机,为什么都是如此之巧?难不成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中…… 莫降正胡思乱想间,心头忽然一紧。 他下意识的抬头,正看到海东青矫健的身姿从他们的上方一闪而过。 “这之破鸟,跟柳老头一样烦人!”莫降低声说了一句。 “吒——!” 似乎是听到了莫降的牢骚,高空中的海东青发出尖锐的鸣叫表示不满。 “停下来!”莫降沉声说道。 “不行啊师父,那只鸟儿好像还在追着咱们呢。”王维翼说话的时候,脚步更快了,现在的他,几乎是在贴着地面低飞。 “让你停下你就停下!忘了咱们的约法三章了么?”说着,莫降挣扎着就要直起身来。 “师父,命都快没了,还说什么约法三章?”王维翼回应道。 “你还有脸说,若不是你小子横插一杠子,我早就把傲崖一铳给崩了!” “师父您说什……”听到这句话,惊骇中的王维翼总算停下了奔逃的脚步。 他回过头去,正看到莫降手中,握着一根乌黑色的“拐杖”…… 只见莫降将那根泛着金属光泽的拐杖慢慢举起来,指向天空。 “师父,这,这是,火,火铳?!”王维翼说话忽然变得结巴了,显然他极为震惊,莫降怎么会拥有一根做工如此精良的短铳? “闭嘴,别乱晃!”莫降闭上一只眼睛,双手稳稳拖住火铳,在空中寻找海东青的影子。 王维翼身在军中,自然知道火铳是为何物——要知道,黄金帝国东征西战、南征北讨连连告捷,最依仗的其实并不是黄金族人强悍的身体,而是他们的火器!当年黄金帝国南下攻打城高墙厚的建康城时,就曾动用过载着巨炮的楼船,轰开了建康城的城墙。可以这样说,正是靠着发达的火器,黄金族人几乎没有付出多少牺牲,便攻破了建康城——也正因为火器如此的强大,所以朝廷对火器的管理极为严格——这一类东西,非但严禁在民间流通,哪怕是在军中,也只有纯粹的黄金族军队才有资格使用火器。像王维翼这样的汉族军官,哪怕是想见识见识火器的威力,也只能趁着黄金族军队演武之时,隔着很远的距离听个响儿而已…… 可以说,拿到一根火铳,亲手打上几铳,一直是王维翼梦寐以求的事。 如今见莫降冷不丁的抽出一根火铳来,他怎能不激动,身体怎么能不颤抖? “我说了,别乱晃!”莫降举着火铳瞄了半天,海东青已在他的视线中来来去去了好几回,可他却没能锁定目标——作为师父,他很自然的就将责任推到了王维翼的身上。 王维翼留着哈喇子,目光呆滞,反驳的话都忘了说——被莫降斥责,但他丝毫不觉得委屈,能近距离见一次火铳发射,他只觉得此生无憾了。 此时,海东青已经开始在莫降头顶盘旋——海东青直来直去的时候,莫降都瞄不准,现在它又开始转圈,莫降更是难以锁定目标。 莫降试了几次,还是没有把握,索性说道:“放我下来!这一铳你来打。” 愣了好久,王维翼才反应过来,一把将莫降丢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小心点儿!别走了火!”莫降用身体护住了火铳,这种火铳,发射一次,就要重新装填弹药,而现在枪管里的弹药,则是昨天晚上文逸装好的——其实,这也是文逸第一次给火铳装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保险不保险…… 王维翼却浑然不觉,只是难以置信的回应道:“师,师,师……” “师什么师?!”莫降揉着被摔痛的屁股道:“大惊小怪!” “真,真的给我打?!” “不打就算了。”莫降望着不成器的徒弟,叹了口气。 “打!打!打!”说着,王维翼一把将火铳抢了过来,拿在手里来回抚摸,好似他怀中所抱着的不是火铳,而是他最爱的情人。 “你再不打,傲崖可就追过来了。”莫降无奈的提醒道。 王维翼本想说“若是他敢来,就一铳把他崩了。”,可仔细一想,他之前从未打过火铳,万一没什么准头,岂不是害了二人的性命?索性,就先拿这只烦人的鸟儿来练练准头吧! 想到这里,王维翼将火铳稳稳举了起来。 他一手端住铳管下的护手,一手握住木把,食指放在木把下的扳机之上,将木把的一端,抵在肩窝里——虽然他也是第一次打火铳,但姿势就比莫降要顺眼多了。 此时,王维翼的心中别提有多兴奋,握住这杆火铳的刹那,他就知道这是个宝贝,虽然未曾仔细研究过军中配备的火铳,但他也知道军中火铳多是用火捻子来引燃火药,可自己手中所握的这杆火铳,却装了扳机,而在铳管的一段,明显能看到一块火石——这说明,这杆火铳可以直接击发,无需在用火折子引火…… 莫降慢慢站起身来,却看到王维翼瞄了半天,仍是不肯开火,于是问道:“小子,你到底能不能行?” 虽然心中狂喜,但王维翼还是答道:“等等,再等等!” “还等什……” 莫降话音未落,却看到空中的海东青,忽然改变方向,径直俯冲而下!! 王维翼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作为典型的二世祖,若说正经事他不懂,但若讲架鹰斗狗,他可是行家里手——所以他知道,鹰这种东西,在空中盘旋的目的,便是等待时机,只为俯冲而下,攻击猎物!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他才沉得住气,正因为沉得住气,他便等到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轰!”的一声巨响,一条火舌从铳口喷出,紧接着便是一阵白烟…… 白烟过后,空中再无海东青的影子,只有几根羽毛打着旋飘落。 莫降揉着鸣响不止的耳朵,拍拍王维翼的肩膀道:“小子,你可以啊!这杆火铳,就送给你了!” 可王维翼的反应却出乎莫降的预料,不知他是耳朵被震聋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他忽然转过身来,一把将莫降扛在肩上,一手拎着火铳,转身便跑…… 第167章 四面埋伏(13) 更新时间:2013-09-28 虽然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可王维翼的心还是“突突突”跳个不停,久久难以平静——活了这些年,他还从未听过这么大的响声。常言道,“若论声响,莫如惊雷。”可在王维翼看来,远在天际的滚滚雷声,哪有这声响震人心魄,若是胆小者,定要被这霹雳般的炸响惊的肝胆俱裂,魂飞魄散——王维翼胆子虽然不小,但也被方才那一声炸响震的双耳嗡鸣,眼冒金星。 虽然脑仁嗡嗡直响,但王维翼总算没乱了分寸——他知道,弄出这么大的动静,定会把附近巡查街道的官差引来,必须抓紧时间开溜,所以打完那一铳后,他来不及看战果,背起莫降便跑。 莫降被王维翼扛着,小腹紧挨着他的肩膀,身子折叠起来,脑袋贴着王维翼的后背——随着王维翼迈动脚步,他的脸不断的和王维翼的后背碰撞。 感觉到师父的身体软的像根面条,后背上也传来一阵温热,王维翼急忙问道:“师父,您怎么了?” “嘘——我在思考。”莫降的声音虚弱无比。 莫降虽然这样说,可王维翼却能明显感觉到,背后那片湿热的范围,却是越来越大,片刻之后,有一道温热的液体,渗透了他的棉衣,顺着他的脊椎往下流…… 王维翼猛的停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将莫降放下来——可莫降的身体仍是软趴趴的,站都站不住了。 待他拨开莫降凌乱的长发,看到莫降那张脸,更是大吃一惊。 莫降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殷红的鲜血,正从他的鼻孔和嘴角不断流出…… 王维翼伸手一探,却发现莫降鼻息已微弱至极…… “小子……哇……怎,怎么不跑了?”莫降刚一开口,便呕出一口鲜血。 “师父……”王维翼急忙伸手帮他去擦,可又怎能擦的干净? “为师,为师错……” 一句话尚未说完,莫降便脖子一歪,昏死过去。 王维翼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急忙将莫降双手抱在怀里,发足狂奔! “师父,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一边跑着,王维翼一边跟莫降说着话,“师父,这一次是徒儿的不对,若不是徒儿坏了您的好事,您早就一铳将傲崖崩了,徒儿保证,再也不拖您的后腿了,再也不当着您的面乱打火铳了——师父,您还没有告诉徒儿,您教我的这一招,叫什么名字呢,您曾答应我将君子九式全部传授给我的,你可不能……” 那个“死”字还未出口,两行热泪已从王维翼这个七尺男儿的眼眶中喷涌而出,他只感觉喉咙有些发堵,竟是再难说出一个字来。 王维翼陷入深深的自责当中,见识过莫降和傲崖的战斗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本事是多么的低微,多么的不值一提,自己跟着师父,只能拖他的后腿,害他分心。若不是自己坏了师父的计谋,师父恐怕早就结果了傲崖,若不是自己只顾狂奔,忘记了师父的感受,也不会将师父颠簸成重伤,若不是自己…… 越是这样想,王维翼心中便越是难受,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像决堤的洪水,可却冲刷不净王维翼心中的自责和愧疚。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使出全部的力气,发足狂奔,将师父带到个安全的地方,尽快为师父疗伤,如果……王维翼强行止住了自己的念头,不敢去想那个可怕的结果…… 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拐过了几条街,也不知一路之上撞倒了多少个行人,王维翼终于看到了王家的府邸。 年少轻狂的他,一直对这个表面辉煌,内里却死气沉沉的府邸充满了抵触,平日里,他一有闲暇,定要和自己那群狐朋狗友出去花天酒地寻欢作乐,一时一刻都不想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囚笼里多待——可是今日,当他看到“王府”那两个镏金大字的时候,却有一种想嚎啕大哭的冲动,第一次,他对这个称之为“家”的地方,有了归属感…… 可是,他辛辛苦苦才寻到的“家”,却大门紧闭…… 王维翼眉头一拧,也顾不上路上有没有行人了,纵身一跃,便直接跃过了院墙,跳进了王府之内! “什么人?!”高墙之内传来一声喝问。 “瞎了你的狗眼了!?是我!!”王维翼愤怒的声音也传出来,只是他的声音还带着几分哽咽。 “公子?!您,您怎么哭……快来人啊!公子受伤……啊不,公子昏过去了!!” 王维翼纵身一跃时,便已经惊动了街道上的行人,正当街上行人侧目望向王府之内时,又听到了那几句对白——行人们互相看看,然而点头示意,眼神中传达出的信息便是:建康王家,好像出事了…… 建康王家,确实出事了。 王维翼离开王府没多久,王肃安排在建康城中的线人便送来情报,说亲眼看到他的独子王维翼,和朝廷通缉的要犯待在一起,二人化妆成乞丐,朝着建康府衙的方向去了。 王维翼去找莫降这件事,王肃其实是知道的,若不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王维翼怎能轻易离开王府——所以,对于这个线人所说的情况,王肃的处理方式便是给了他一笔银钱,做为赏金,然后恭恭敬敬将他请出了王府。 可第一个眼线刚走,第二个又来了,说看到王维翼伙同那个通缉要犯打晕了府衙后门的看守,然后潜入了府衙——王肃虽然隐隐察觉到了不妥,但他还是采取了同样的处理方式,只不过这一次却给出了更多的银钱。 当第三个眼线者将“镇守使大人被人劫持”的消息送过来的时候,王肃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除了给出赏金外,他加派了更多的人手,将整个府衙都监视了起来,府衙内发生的一切,都将变成详尽的情报,送到王肃手中。 当获取“傲崖已经进入府衙”的消息之后,惊诧于傲崖鹰支援速度的同时,王肃做出决定——他决定亲自到府衙去一趟,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想要低调处理已是不可能,他必须亲自出面了…… 可王肃还没动身,下一条情报就让他打消了去府衙的念头——“傲崖进入帐篷,镇守使帐篷起火,府衙官吏叛乱,欲借刺客之手除掉苏日勒和克”——这样一条情报,足矣让王肃放弃既定的策略了,为了保全整个家族,他必须付出代价,而这一次他要舍弃的,便是他的独子,王维翼。 所以,王家大门紧紧的关上了,而王肃已经开始准备王家家主更替的仪式了,为了王氏家族的百年基业,他必须将家主的位子让出去,如果必要,如果王维翼牵连到了他,他不介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之后,尽管情报还是一条接着一条,不断的传递进来,但王肃已经不甚关心了——当他获知“傲崖进入府衙之后,并未急着救出苏日勒和克,而是选择直接和莫降开战。”的消息之后,他便猜到了,傲崖这样做,也就表明了——这一次的冲突,绝无和谈的余地,傲崖来建康的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掉莫降,所有阻拦他杀掉莫降的人,也要死…… 对于府衙之内那场战斗的结果,王肃早就知道了结果——莫降没有用暗杀的方式,而是选择了直接和傲崖正面冲突,如此一来,莫降绝无胜算。 王肃选择信任莫降,没有将他交到官府手上,而且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说到底便是一次赌博,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似乎赌输了——为了将这次不理智的赌博带来的损失减到最小,他必须舍弃可以舍弃的一切,无论是他的独子,还是他的家主之位…… 虽然莫降杀掉傲崖的计划失败了,虽然莫降的简单粗暴,但他并没有迁怒于莫降,所以,他还是负责任的通知了文逸等人,让他们做好准备,尽快离开建康…… 对于王肃的劝说,文逸的回应却只是一句话:“我不认为我们会败,还请王兄给唯战兄些一些信心,也给我们一些时间——即便四面埋伏,我能也能突围而出!” 可王肃却不相信文逸的话,为了整个家族,他只能暗中派人将文逸等人严密监视起来,反正他已经劝说过文逸,既然他们不肯离开,也就怪不得他言而无信了,如果必要的话,他会将文逸等人交出去,换取王家基业延续的筹码——当然,他并不想做个言而无信之人,但正如文逸所说“承诺这东西,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毫无存在的意义”…… 处理好文逸那边之后,王家家主更替的仪式,正式开始。 可正当那仪式进行到关键时刻之时,王维翼抱着昏迷不醒的莫降,回来了! 与王维翼和莫降一齐来到王府的,还有另外一条消息:“建康镇守使苏日勒和克葬身火海,海东青重伤,傲崖震怒!” 而此时被软禁在房中的文逸,却幽幽说道:“四面埋伏合围之时,便是突围之际,唯战兄,只希望你伤的不重,还能在战一场……” 第168章 被诅咒的血脉(一) 更新时间:2013-09-29 “救人——!”王维翼沙哑的声音,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个不停。 可他喊哑了嗓子,却仍是没有一个人理他。甚至,那些在他跃进庭院时围过来的护院们,在看清他的容貌之后,也都纷纷躲开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短短半日功夫,王维翼便从建康王家的二世祖,变成了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 王维翼虽然不知道他离开王府的这半日发生了些什么,但通过眼前的情景,他隐约也能猜到一二——他知道王家家主之争的内幕,也知道父亲的为人,更知道在整个王氏家族的利益面前,他这个看似风光的二世祖,其实是不值一提…… 王维翼摇头一叹,抱着莫降便向后院奔去——师父莫降的好友,文逸便住在后院的客房之中,或许,那个文先生,会有什么办法…… 明明是在“自己”的家中,王维翼却不得不去求助于一个外人——王维翼心中的悲凉,可想而知。 来到莫降居住的那个小院,王维翼却发现小院早已被护院团团围住。 “让开!!”王维翼沉声喝道。 众护院齐齐转身,却见脸上仍有泪痕的王维翼,抱着那个口吐鲜血昏迷不醒的“贵客”,站在他们面前。 王维翼并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往院里走。 两根忽然伸出的哨棒,在空中交叉,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让你们让开!”王维翼道。 “公……”护院们称呼王维翼为“公子”,早就成了习惯,可是前些时候,家主却吩咐下来,王维翼已被从族谱中除名,也就是说,他早就不是王家的人了,更不再是什么公子。 可是,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护院们却不知该怎样称呼这个曾经的少主人…… “都聋了么?!”王维翼沉声喝道:“给我让开!” “王维翼,你休要再猖狂!”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 王维翼凝神望去,却看到他的堂弟,也便是他三叔家的小儿子、王维道的胞弟——王维德,正冷冷的盯着他看,脸上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王维翼并未说话,他和王维德的关系一向不好,一来是因为两房的家主之争,二来是因为当年王维道被逐出王氏家族,便是王维翼之父,王肃的决定,所以他们这两房的矛盾一向很深。 “王维翼,本公子告诉你,你现在已经不是王家的公子了,你已被家主从族谱中除名了……” 王维德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王维翼打断:“让他们让开,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现在的王维翼,只想救莫降的性命,家族的矛盾,只会让他的心情更为烦躁。 “哟嗬!”王维德尖着嗓子嚷道:“你这个王家的罪人,在我王家耍什么威风!?来人啊,给我乱棍打出去!!” 众护院闻声,迈步逼向王维翼。 王维翼很想直接闯过去,可他却怕棍棒无眼,伤了师父——莫降已是奄奄一息,若是再受伤,恐怕就真要死在他的怀里了…… 便在此时,王维翼却瞥到护院身后的庭院中,有人影闪动。 他定睛一瞧,却见是文逸带着一个长发遮面的黑衣女子,站在了院中。 只看了一眼,文逸就猜到了王维翼被堵在门外的缘由,他转头对韩菲儿说道:“把他们二人带进来。” 不等文逸把话讲完,韩菲儿便蹿了出去,因为早就看到了昏迷不醒的莫降,早已是心急如焚。 众护院只感到身后有一股劲风袭来,还未回头,却看到一个黑影从眼前闪过。 眨眼间的功夫,那黑影已闪到了王维翼身前。 众护院早就得到命令,对院中之人严加看管,绝不能让他们走了——此时黑衣女子突出重围,他们心中既惊又怕——惊的是,这女子的身手,怕的是,若这个女子就这样走了,他们该如何交差。 正当众护院心中忐忑之际,那女子却忽然折返,如一只灵巧的黑燕,折身向他们冲过来。 众护院下意识伸出手中哨棒阻挡——他们被韩菲儿的身手扰乱了心神,一时犯了迷惑,既然这女子返回来了,他们本该让开一条道路,放她进去才是…… 可他们还未反过味来,韩菲儿便已经冲到了他们身前。 王维翼紧跟在韩菲儿身后,转瞬间也到了护院围成的人墙之前——方才韩菲儿到他身边,先是低头看了看莫降,而后只说了一句话:“跟紧我。” 王维翼知道,这长发遮面,声音冰冷的女子是要替他开路,所以便用起了莫降传授给他的唯一的本事,紧随在黑衣女子身后,不敢落下半步。 那些护院,完全不是韩菲儿的对手,他们组成的人墙,在韩菲儿面前,也是一触即溃——韩菲儿虽然身穿黑衣,但却像一根炙热的火钎子般,凡是她经过的地方,在她身旁的护院,纷纷惨叫着摔倒。 转眼间,韩菲儿便在人墙中开出了一条通道,不等那条“通道”合拢,疾行如风的王维翼,早就穿了过去。 “抱他进屋。”文逸看了莫降一眼,顺手指了指旁边的客房。 围在院落之外的护院们尚未完全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院落之中早就没了人影,若不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就在耳边响个不停,他们还真是无法确定,王维翼是否真的来过,院内之人是否真的出来过…… “一帮废物!”王维德指着那些躺在地上的护院骂道,“这么多人,却连个小女子也挡不住!”说着,他环视四周,见护院们都是一副蠢相,气急败坏的骂道:“还杵着干什么?还不把这几个废物抬走?!留在这里丢人现眼么?!” 说完这句话,王维德长袖一甩,转身走了,直留下一帮护院们面面相觑——王维德看似生气,但心中却清楚的很:那个女人那么厉害,若是院子里那些人要出来,仅仅依靠这些护院根本挡不住,所以,为安全起见,他还是先撤——等父亲接过家主之位,他王维德便是下一任家主的第一继承人,若是将小命丢在这里,实在是不值得。至于院子里那些人嘛,他们武艺如此高强,逃走了也是很正常的嘛…… 可是,文逸他们却不想逃。 客房之内,莫降平躺在床上,鲜血不断的从他的嘴角流出,韩菲儿跪在床边,小心的用手帕擦拭着,很快,整块手帕都被鲜血染红。 “唯战兄,你可以醒过来了。”文逸望着莫降惨白的脸庞,淡淡开口说道。 可是,莫降并未如他预期的那般醒过来…… 文逸见状,眉头皱了起来,伸手探探莫降的鼻息,又握住他的手腕——莫降的脉搏,已是极其微弱…… “怎么会这样?”文逸心中微微一惊,转头望向王维翼:“他又唤醒了汉皇之血的神力?” 王维翼虽然并不太清楚“汉皇之血”到底是什么东西,但莫降和傲崖交手的时候,他确实听到傲崖提到了这几个字……于是,王维翼点了点头。 文逸闻言,摇着头叹了一口气——他和莫降作业定下的计划,明明是说让莫降引几方势力同时现身,而后在伺机除掉傲崖,傲崖一除,这“四面埋伏”之局必然要破——可为何莫降就跟傲崖打起来了呢?还身受重伤……文逸知道,莫降虽然冲动,但并不愚蠢,他明知道傲崖实力深不可测,为何还要与他交手呢? 文逸皱眉沉思之时,唐沁从一侧闪了过来,开口道:“让我来看看。”说着,不等文逸同意,便伸出葱白玉指,搭在了莫降的手腕上。 直到此时,王维翼才注意到这个戴着面具的女人——他进屋之时,一心都在莫降身上,根本无暇他顾,所以不曾留意到站在屋角望着窗外景致的唐沁。 “这个笨蛋,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唐沁嗔道:“伤势明明还未彻底痊愈,为何还要唤醒那受了诅咒的力量?” 文逸知道唐沁所言非虚,一路行来,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莫降屡受重创,根本不可能彻底恢复,而且他还数次使用汉皇之血的神力,身体早已是不堪重负——这一次唤醒汉皇之血,便成了将他压垮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可有办法让他醒来?”文逸忽然问。 “办法倒不是没有。”唐沁幽幽回答道:“可是,我若是用幻惑之术将他强行唤醒,等他再睡去,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文逸还未拒绝,便听韩菲儿道:“那,就让他休息一次吧。” “休息?”唐沁轻轻摇头道:“看上去,他好像是在睡觉,是在休息——可是,他的五脏六腑正在衰竭,他每吐出一口鲜血,便向地狱迈近一步……” 韩菲儿闻言,攥着手帕的小手不由的一颤,似是再也不敢去擦莫降脸上的血迹,两颗眼泪,在刘海的遮掩之下,偷偷的流了出来,正好滴在莫降的胸膛之上。 “有……那么……严重么?”莫降的声音,忽然响起! 莫降陡然睁开了眼睛! 可是,那双纯黑如墨的眸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双赤色红瞳!! 红色的眼瞳中,好似有两团火焰在燃烧…… 第169章 被诅咒的血脉(二) 更新时间:2013-09-30 莫降直愣愣的坐了起来,好似一具诈死的尸体。 那一双猩红色的瞳眸中,仿若有两团赤色鬼火在燃烧,他死死的盯着正前方,眼珠一动不动,似是要用目光将床幔点燃! “唯战兄,你怎么了?!”文逸惊声问道。 莫降缓缓转过头来,两道目光,仿若发狂的野兽,只是一望,便让文逸愣在了当场——一向坦然淡定的文逸,竟然一时慌了神,呆在了当场。 那是什么样的目光啊! 凌厉?霸道?凶残?深邃?狂怒?冷血……数十个词汇在文逸脑中闪过,可他却不知该用哪一个去形容。 就在他愣神的功夫,莫降忽然跃起! 很难想象,直着上身坐在床榻之上的莫降,就保持着那样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腾空而起!即便身体蹿到了半空,他的上身和双腿,仍旧保持着方才端坐时的角度! “莫降?!”距离莫降最近的韩菲儿,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去拉莫降的手臂——莫降以这样的方式突然醒来,任谁都能看出其中的异常,更何况是对莫降无比关切的韩菲儿?就在莫降睁开眼睛的一瞬间,韩菲儿心中便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莫降虽然“醒”了,可平日里那个为她所熟知的莫降,却是渐行渐远…… 是故,韩菲儿下意识的伸手,去拉莫降的胳膊。 可是,莫降弹起的姿势虽然诡异,但速度却是极快,几乎在一瞬间,便越过了众人,落在了客房正中,韩菲儿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微微发抖,虽然没能拉住莫降,但她却触碰到了莫降的肌肤…… 韩菲儿的指尖上,残留着莫降身体的温度——那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体温,那简直就像是一块燃烧的火炭该有的温度! 众人齐齐转过头去,却看到莫降缓缓转过身来,一团妖艳而诡异火红印记,赫然刻在他的心脏部位——即便是能将整个天际染红的落日,也比不上那一团赤红! 如血的赤红,飞快的扩散着,那红潮在莫降的身体内疯狂的咆哮着,仿佛奔腾的潮头,吞噬着他的身体,只片刻功夫,莫降整个上身,都被染红! 文逸曾亲眼见过莫降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但以往的时候,都是红色的暗潮,沿着莫降的经脉,汇聚在他的心脏部位,可这一次的情景,却是截然相反! 更让文逸惊骇的是,以往只会在莫降体内奔腾的红色暗潮,这一次却突破了表皮的束缚,滴滴血珠,从他的毛孔中渗出来,凝结在莫降的身体表面,慢慢变大——最后,一粒粒晶莹的血珠破裂了,很快连成一片,将莫降的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 莫降已变成一个血人! 便在此时,那双赤红色的眸子里,一抹墨色一闪而逝,就是在那点墨色闪过的一瞬间,众人好像从中读到了些什么…… 王维翼读到了“原谅”;唐沁读到了“无奈”;文逸读到了“决绝”;而韩菲儿读到的却是“歉然”…… 莫降慢慢转身,然后猛的踏地,地板碎裂声中,莫降已经冲着屋门撞了过去! 在莫降转身的刹那,韩菲儿隐约看到,那双赤红色的双眸中,似有晶莹的泪光闪动。 莫降竟然也会哭?他为什么要哭?为我落泪么? 倔强的韩菲儿,一定要弄明白这个问题,所以在莫降撞破屋门的瞬间,她迈步追了过去! “拦住她!”唐沁忽然大声喝道。 挡住韩菲儿去路的,却是文逸。 文逸的一条腿虽然瘸了,但屋内方寸之间,他的速度,丝毫不逊于韩菲儿,而且,不只是速度,他的武学修为,也要远高于韩菲儿,他虽然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却封死韩菲儿所有的去路。 “让开!”韩菲儿冷冷说道。 文逸既然挡住了她,断然不会让开。 “你若出去追上莫降,会被他打死的!”唐沁的声音,在韩菲儿背后幽幽响起。 “不可能,莫降他绝不会伤我!”韩菲儿执拗的说道。 “他已被汉皇之血反噬!现在的他,早就失了心智,就是一头暴怒的野兽!无论任何人靠近他,都会丧命!”唐沁解释道:“远离我们,是莫降用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做出的决定,他远离我们,是不想伤害我们……” “无论他变成什么,野兽也好,僵尸也罢,我都会守在他的身边!”韩菲儿用斩钉截铁般的话语,打断了唐沁的话,“文先生,请你让开!” “菲儿,我觉得……” “你不用再说了,即便被他杀死,我也认了!”韩菲儿说着,手腕一翻,两颗黑丸,出现在她的手中,“文先生,我敬佩你的为人,也视你为我的朋友,但你若再不让开,就休怪菲儿我不念友情了。” 唐沁幽幽道:“你这个小妮子,这是何苦啊……” 韩菲儿不答,只是手腕一甩,掌中黑丸,激射而出! 两颗黑丸,却无一颗飞向文逸。 文逸眉头皱起的同时,那两颗黑丸已经嵌进了文逸身后的木窗中。 “砰砰!”两声怪响过后,屋内顿时烟雾弥漫。 文逸心中暗道“不好”,可韩菲儿那黑色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缭绕的黑烟之中,文逸刚要再找,却感到双眼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泪流不止,视线也变的模糊了。 待烟雾散尽,文逸才堪堪睁开被熏的通红的双眼,韩菲儿已不在屋内了。 “这个女子,倒是痴情。”唐沁幽幽说道:“相较而言,文逸你就有些无情了。” 文逸并未直接出言反驳,而是问道:“你认为,莫降这一次能活下来的几率有多大?” “除非出现奇迹。”唐沁回答,“怎么,绝情的你已经开始打算舍弃莫降另择明主了么?” “这一生,我既然选择了莫降,断然不会再叛。”文逸转过身去望向屋外,揉着痛苦的眼眶沉声说道:“我留下来的原因,并非是我绝情,而是因为——我们的大业,总要继续下去,总要有人活着,去继续我们的梦想……” 唐沁深深的看了文逸的背影一眼,眼神复杂。 “王维翼也走了。”唐沁没话找话。 “我知道。” “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王维翼去了哪里?他就跟在韩菲儿的身后。 莫降忽然转醒之后,王维翼便没再说过话,虽然他并不清楚什么是“被汉皇之血反噬”,但他的直觉却告诉他,师父突然醒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当他看到莫降全身被鲜血侵染之后,他更加的坚信自己的判断,师父的处境极其危险——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自己拖了师父的后腿…… 韩菲儿速度虽快,但王维翼却跟的上,此时的二人,已经分别站在王家祖祠的两个檐角之上。 莫降站在屋脊的正中间——那是建康王府建筑群的最高点——周身染血的莫降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若一尊被漆红的脊兽。 祖祠之内,正在进行王家家主的禅让仪式,祖宗牌位之前,王肃和他的弟弟王恭相向站立,王家各房的代表,则跪在牌位之下,注视着牌位前的二人。 此刻,仪式已进行到最为关键的一步,印信交接——只要王肃将手中那一枚象征着家主权力的印信,交到弟弟王恭的手中,建康王氏的家主,也就正式换成了王恭。 王恭伸出的双手有些颤抖,他的多年夙愿,这一刻就要成真,回想往日所受屈辱,他怎能不激动?! 就在这关键的时刻,祖祠之外,忽然传来一阵骚乱。 王恭皱了皱眉头,可他却不想打断这个仪式,只希望王肃的动作能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的手指,已隐隐碰到了那枚晶莹剔透的玉质引信。 偏偏就在此时,一个男人连滚带爬的闯了进来:“不,不好了!他,他们逃出来了!已经到了祠堂的屋顶上!!” 王恭心中大怒,斜着眼望去,他要看清楚究竟是谁,打扰这神圣的仪式,他要看清楚究竟是谁,让他在王家各房面前丢脸!等他接过家主之位,一定要好好整治他一番! 然而看清了闯进祖祠那人的相貌之后,王恭的表情便由愤怒变成了苦闷,因为大胆闯进来的,正是他王恭的亲生儿子——王维德。 虽然祖祠内庄重严肃的气氛已被突然闯入的王维德破坏殆尽,但王恭却一心只想着尽快完成交接,就在跪在祖祠中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忽然猛的伸出双手,将那枚印信,从王肃的手中夺了过来! “吼——!!!” 一声巨响,在王恭头顶响起! 一声咆哮,震动了整个王府! 一声怒吼,传遍了整个建康! 这一声咆哮,惊天动地,仿若巨龙之吼,仿若当空霹雳,直震的大地都微微颤动,铺在祖祠屋顶的黑色瓦片,哗啦啦乱响个不停。 突如其来的吼声,吓破了王恭的胆,那枚刚刚拿到手中的印信,从他的手中滑落,摔在地面之上,碎成了几块…… 于此同时,站在建康府衙后院那一片焦炭之上的傲崖,扭头望向吼声传来的方向,一边抚摸着受伤的海东青,一边淡淡说道:“托克托,看来你说的是对的!莫降的体内,确实关着一头猛兽!而今,这头猛兽,被彻底唤醒了……” 第170章 被诅咒的血脉(三) 更新时间:2013-10-01 龙吼余震,慢慢消竭。 王家祖祠之内,祖宗牌位倒了一大半,有几个还跌落在王恭的身边,他瘫坐于地,满头大汗,脸色惨白,望着碎在眼前的玉石印信,颤抖不已;王肃虽然还站着,但也是面露惊骇,微微抬头望着屋顶,却不知在想些什么;而那些跪在祖祠内的人们,亦是被吓的面如白纸,战战兢兢,惶然四顾。 屋顶的尘土扑簌落下,有几颗尘埃飘进王维德的鼻孔里…… “阿嚏!”这一声喷嚏,打破了屋内的沉寂。 “巨龙示警,印信摔碎,这是不祥之兆啊!”有老人望着地上摔成几块的印信,捋着胡须揣测。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巨龙?这天底下哪里有龙?谁见过?你见过?” “不是龙,怎么会有这么大动静?连祖宗的牌位都震倒了。” “是地龙翻身吧?”有人大胆的猜测。 立刻就有人反驳道:“不可能,地龙翻身,声音应该从地下传来,可方才那声巨响分明是从屋顶上传进来的。” “那是打雷?” “打雷?你傻了么?隆冬寒天,打什么雷?!” “就算是打雷,能劈到屋顶上么?” 王维德适时插话道:“屋顶上……啊!一定……一定是那几个人!” 若是搁在平时,这祖宗祠堂之内,断没有王维德插话的份儿,但是这一回,他一开口,众人的目光便齐齐望向了他,可当众人的目光盯在他的身上时,他反而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了,因为他也不知道,那个震耳欲聋的声响,是来自于何处,还有,一想到那个满身浴血的血人,一想到那双赤色的眸子,他的脑中,就变的一片空白…… 有心急的人看着王维德干张嘴不说话,出言催促道:“你这是怎么了?倒是说话啊!” “就是,就是!你慌慌张张闯进祖祠,又是为了什么?!” “我……”王维德的脑海中,不免又浮现出那个血人,那双被血染红的眸子,他不禁打了个激灵,磕磕绊绊说道:“我……我看到了血,血……” 此言一出,众人心头疑惑更甚,纷纷表示,不堪大用的王维德,是被那声巨响吓傻了——于是,局面再次混乱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吵闹个不停。 众人正吵闹着,却有一个声音从祖祠之外传来:“建康王氏的族人听好了,你们若是再吵闹个不停,家族灭亡之日,遂不远矣!!” 随着这个声音飘进来,祖祠内又安静下来。 “王安!祖祠重地,休要乱讲话,否则家法处置!”有人听出了那个声音——那不正是王家新买来的门丁么? “王安”却不理会,仍是继续高声说道:“你们这帮蠢材!王氏一族,正处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等受光明神指引,特来帮你们渡过难关,若不想建康王氏就此覆亡,速速开门迎接光明圣使!” “光明圣使?”王家族人人数众多,其中不免有人接触过光明神教,也知道“光明圣使”乃是何物,是故,听到这四个字之后,那人不免对周围的人解释一番。 那人的解释,震惊了周围的人群,于是,激烈的讨论,开始以那个人为中心,飞速的向四周扩散,不消片刻,祖祠之内,已是人声鼎沸。 嘈杂的人声中,王肃低下头来,看了王恭一眼,然后轻轻咳嗽一声,示意王恭这个现任家主立刻发言,做出决定,以安抚人心。 王恭知道王肃的用意,但他却双腿发软,站不起来,期期艾艾的望着王肃,希望他过来帮自己一把。 可王肃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好似没有看到王恭的窘迫。 自一开始,王家很多人就不同意将家主之位交给王恭,此时看到王恭无能的模样,忍不住高声说道:“家主,您倒是说句话啊!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此言一出,便将众人的注意力全部引到了王恭的身上。 于是,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望过来。 王恭张了张嘴,却发觉口舌僵硬,喉咙干燥的冒烟,几乎说不出一句话来。 本就不看好王恭的人见状,叫嚷的声音更大了,那些倒向王恭的人,见王恭如此怯懦,也都变了心思——于是,不满的催促声,不绝于室! 王恭的脸涨的通红,一脸的尴尬——情急之下,他忽然大叫一声:“吵够了没有?都给我住口!!” 场面立刻安静下来,等待着王恭教导的众人,却听到下面一番说辞。 “方才家主交接的仪式并没有完成,我也没有将印信接过来!所以说,现在的家主,还是王肃!”王恭厚着脸皮说道:“有什么话,你们问他好了!” 众人闻言,纷纷指责王恭毫无担当,可王恭却不以为忤,反而厚着脸皮破罐破摔,扭过头去,再不理会众人。 事到如今,王肃只能将这个烂摊子接过来,他伸出双手虚按下去,示意众人安静,同时开口说道:“诸位,请听我一言!” 今日家主交接之事,本就来的突然,所以王肃积威仍在,他一开口,众人便立刻安静下来。 “诚如祖祠之外那个人所言。”王肃的表情沉稳而严肃,即便他说的话,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存亡,但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我们王家,的确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王肃的声音不大,可王安的耳朵却很灵敏,“既然家主您有如此的看法,那么还请速速打开府门,迎接光明圣使!只要有光明圣使在,你们王家一定会转危为安!” 王肃却道:“王家目前的处境虽然危险,但建康王氏自发家以来,从未借助过任何宗教的力量——以前不会,今后也不会!” 王肃的拒绝,可谓是没有留下丝毫的余地,他话刚说完,祖祠大门处便闪出一个人来,王肃凝神望去,正是“王安”。 “王肃,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王安冷声问。 “王某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王肃沉声回应道:“而且,我还知道,你们光明神教来到建康,究竟是为了什么。” “噢?常人都道王氏家主手眼通天,难不成您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么?” “未卜先知的本事倒是没有,不过知道的事情多了一些罢了。”王肃微微摇头道:“王某知道,你们来到建康,还将你安插进我王家,只是为了一个人!至于帮王家度过难关么——你们若是得到了那人,王家的难关自然会平安度过……彭莹石,我可以告诉你,你要的那个人就在屋顶,你若是有本事将他带走,我绝不阻拦!” 彭莹石闻言,眉毛一跳问道:“家主所言当真?” “自然。”王肃点点头道。 “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开门迎接光明圣使?”彭莹石问。 “我不会阻拦你们带走他,同样不会帮你们分毫。”王肃说着,低头望向自己的族人,然后命令道:“诸位,王家的生死存亡,还是掌握在我等手上——我只希望你们派出各房的壮丁,把守住每个门口,绝不可放一个外人从门口进来。” “我们王族许多子弟,根本不会武功,怎么可能守得住?”王恭问。 王肃失望的看了他一眼,幽幽说道:“我们只管守住门口,若是有人有本事从别的地方进来,我们也无可奈何啊——毕竟,正如你所说,建康王族,乃书香门第,怎有力量挡得住那些凶徒?”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王肃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审时度势之后,王肃做出决定,那就是整个王氏,要从此事抽身而出,只管维护王家自身的清誉,至于其他各方的争斗,他们都不会插手。 是故,听明白王肃的话后,彭莹石转身离开,而祖祠中的众人,也是纷纷起身,到各自的院中,去唤自家的年轻子弟…… 望着重归冷清的祖祠,王肃慢慢转身,对着横七竖八倒了一片的牌位开口说道:“王家列祖列宗在上,并非是不肖子王肃要出卖友人,只是因为王家其他子弟,实在不堪大任,王肃我要做这王家家主,只能放弃莫降——而在不肖子王肃看来,那莫降这一次活命的机会实在渺茫……希望天选之子的性命,能拯救我王家老小,也希望莫降到了鬼界,能原谅我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而此时的莫降,仍是一动不动的站在屋顶,望着远方,像一块倔强的顽石。 韩菲儿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子,缓缓的向他靠近,只希望不要惊动了他。 可是,她刚刚夸出一步,莫降便忽然转过头来,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了韩菲儿。 “呜——!”莫降的喉间,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好似是在警告韩菲儿踏入了他的领地。 韩菲儿并不畏惧莫降的目光,她只是更喜欢那双纯黑如墨的双眸,为了再看到让她心动的那双眸子,她又迈进了一步。 “嗷——!”莫降见状,眉头一拧,眼中凶厉之色更盛,他弓起腰,双腿微蜷,身体缓缓拧向韩菲儿! “你不认得我了?我不信!”韩菲儿倔强的说道,她忽然抬手,撩起了长长的刘海,让那娇艳的面庞,暴露在莫降面前。 莫降并未再念出那首歪诗,他只是愣了一愣,然后发出一声咆哮,猛的扑了过来!!! 第171章 被诅咒的血脉(四) 更新时间:2013-10-02 韩菲儿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莫降也会咆哮着向她扑过来。 看着莫降狰狞的面容,感受着那双赤色眼眸中散出的杀意,韩菲儿心中尽是绝望,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根本就不曾想过要躲闪——如果连莫降都要杀了自己,如果连自己最在意的人都要致自己于死地,那么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韩菲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当一个人一心求死之时,他不会感到一点痛苦,因为死亡对他们来说只是解脱——韩菲儿亦是依然,扑面而来的劲风,吹动她的发丝,娇艳的脸庞上,没有一丝恐惧,甚至,她还笑了。 然而,凌厉的劲风却戛然而止,闭上眼睛的韩菲儿只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瓦片哗啦啦的碎响之声。 韩菲儿睁开眼睛,却看到王维翼气喘吁吁的站在她的身前,浑身浴血。 是王维翼冒死撞开了莫降。 在府衙之时,王维翼撞开傲崖,是为了救莫降;如今在王家祖祠的屋顶上,撞开莫降,依然是为了救他。 作为一个富家子弟,王维翼比莫降更懂得爱情的滋味,他尚在幼年之际,便有贴身丫鬟服侍他的饮食起居。朦胧的情愫,便在繁琐的生活中渐渐萌发,和很多富家公子一样,王维翼人生中的第一个女人,便是他的贴身丫鬟。那个心细如发的温柔女子,伴着王维翼一路成长,伴他经历人生的各个阶段,让他懂得少年时懵懂的爱意,让他体会少年时迸发的*,让他由一个男孩,一夜之间成长为一个男人…… 之后,王维翼有过很多女人,青楼妓馆中的头牌也好,国色天香的艺妓大家也罢,还有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都曾走入过王维翼的生活,作为他丰富的感情经历中旖旎的点缀,渲染他艳丽的人生——相较于莫降,混迹于花丛中的王维翼,更加了解女人。 王维翼能读懂女人的内心,单纯而倔强的韩菲儿对莫降的情愫,自然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同时也能感觉到,在莫降的心中,韩菲儿也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如今,莫降失去理智,他怎能眼睁睁看着莫降辣手摧花,怎能眼睁睁看着莫降杀掉那个深爱着他的痴情女子? 王维翼不相信莫降会死,他不希望莫降清醒过来之后,抱着韩菲儿的尸体嚎啕痛哭——为了避免这悲剧一幕的出现,王维翼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他还是觉得,莫降变成这个样子,全是他的责任,如果韩菲儿真的死在莫降手中,那同样是他的责任,他愿意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负责,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王维翼慢慢转过身来,韩菲儿便看到,他的胸腔,已深深的凹陷下去,折断的肋骨刺穿了皮肉露在外面,白森森、血淋淋,惨不忍睹。 “谁……谁都可以放弃师父,唯独,唯独你不可以!”王维翼脸上带着微笑,断断续续的说完了这句话,便仰面摔倒,砸进了瓦片之内——好在方才莫降发出那声怒吼之时,屋顶的瓦片已经松动,是故很多瓦片被砸了起来,阻住了王维翼从屋顶滚落的趋势。 看着躺在瓦片中的王维翼,看着他那张带着微笑的脸,王维翼那句话,在韩菲儿的脑海中回响个不停,撞进她灵魂的最深处! 韩菲儿忽然间醒悟过来,往常时才有的倔强神色,再一次出现在她的眼眸之中,她缓缓转身,看着半跪在屋檐上的莫降,开口说话,声音虽然很轻,却透着坚定:“他说的对,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不该放弃你。现在的你,并不是真正的你,我不喜欢现在的你,我要你变回原来的模样!” 莫降则好像没有听懂韩菲儿的话一般,他单膝跪在屋檐,喉间发出低沉的咆哮,赤色双眸凶光毕露,他看待韩菲儿的目光,根本就不像是看待深爱的女子,而像是看着将死的猎物。 “你不是莫降!”韩菲儿冷声说道:“恶魔,你必须离开他的身体!” 或许是这句话激怒了莫降,他怒吼一声,像饿极的猛虎样忽然跃起,再一次扑向韩菲儿。 这一次,韩菲儿虽然仍是站在原地,但眼神中却已写满了坚毅。 高高跃起的莫降,在韩菲儿的头顶降落。 韩菲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手腕一翻,一把短匕已被她握在手中——匕首不是他物,正是刺鞑。 这一把匕首曾经属于莫降,作为莫降的防身利器,不知刺穿过多少人的心脏,不知饱饮过多少人的鲜血,然而自从这把匕首到了韩菲儿的手中之后,它就很少出现在杀戮的场景之中,更多的时候,它都是作为一件特殊的物品出现,维系着韩菲儿和莫降之间那微妙的关系,维持着其中的平衡,有的时候,韩菲儿甚至将这把血淋淋的凶器,当做她和莫降的“定情信物”…… 当这个奇怪的“定情信物”出现在莫降面前时,他的眼神,也出现了些许变化。 对于莫降来说,这柄匕首同样是意义非常,他的梦想,他的人生过往,甚至于他肩负的使命,都或多或少跟这把名字拗口的匕首有着关联……当他的师父狂夫子将刺鞑送给他之后,这柄匕首便和他的生命纠缠在一起,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冒险,都有它陪伴着莫降,在韩菲儿出现之前,这把匕首就是莫降最为信任的伙伴…… 莫降停了下来,直愣愣的盯着匕首,围着它绕着圈子,他依然在发出低沉的咆哮,眼中的目光依然凶厉无比,但其周身散发出的杀气却有所收敛,狂躁和愤怒慢慢的被好奇和困惑所替代。 他慢慢抬起手来,缓缓的,颤抖着伸向刺鞑。 赤红色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人类该有的情感——渴望! 然而,稍稍恢复的理智并未能维持太久,莫降就被痛苦所取代,他忽然缩回了伸出的手,双手抱头,手指深深的插进血染的长发之中,他甩着脑袋,双脚来回交替着践踏在瓦片之上,他像是在跳一曲诡异的舞蹈,又像时陷入了某种矛盾的螺旋,他痛苦的吼叫着,疯狂的舞蹈着,像个疯子,又像个心智未开的孩童…… “莫降!不要纠结,不要迷茫,也不要痛苦!我明白,你一直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让自己成为汉皇之血的奴隶,不要被那强大的力量吞噬掉你的人格,不要因为一时的失败放弃自己,不要像欺诈你的恶魔投向,不要出卖你的灵魂和梦想!”韩菲儿极少用如此慷慨激昂的语气说话,但是今天却是个例外,她举着刺鞑,慢慢的靠近莫降:“你是自由的人,不该成为任何力量的奴隶!你要成为支配它的主人!我相信你一直都明白,真正强大的,不是汉皇之血的神力,而是你自己强大的内心!” 绝大多数时候,韩菲儿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她知道的内幕,明显比她说出的话语要多的多——一个人不说话,并不代表他不知道,只是因为他觉得没有必要,任何人,只要胸中藏有沟壑,总会等来“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契机。 “嗷——!”莫降仰天长啸,他整个面容都扭曲起来,显的痛苦无比,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的神情,望着步步逼近的韩菲儿,他开始后退。 每迈出一步,莫降都要踏碎一块瓦片,碎块在他的脚下纷飞,射向四方,可韩菲儿却不躲避,只是迎着那些碎片,向莫降靠近。 “不要——!”莫降大吼一声,吼出了他疯魔之后第一句人话,他忽然转身,跳到了庭院之中,背着韩菲儿逃走了。 韩菲儿追过去,临走之前,她回头看了躺在瓦块碎片中的王维翼一眼,真诚的说道:“谢谢你!” 王维翼不可能回答她,因为他已经昏死过去…… 原本喧闹的王家祖祠,忽然安静下来。 有黑色的人影闪动,跃上了屋顶,轻盈的落在王维翼的身前。 “吾儿,你做的很好。”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王维翼的父亲,王肃,看着昏迷不醒,流血不止的王维翼,他的神态异常复杂,声音失去了以往的坦然和镇定,父子间的真情,流动在他的话语之中,“可是,为父却不能张扬你的功绩,为了整个王家,为父必须将你舍弃,但这并不代表,为父不爱你!相反,作为你的父亲,我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说着,王肃缓缓俯下身去,伸出双手,将王维翼折断的肋骨一更塞进他的胸腔,将那块凹陷进去的皮肉小心翼翼的恢复成原样,然后取出特制的针线,替他缝好了伤口,又洒了疗伤之药,最后喂他吃了一颗药丸。 “吾儿,为了王家,你必须离开这里。”王肃轻声说道,似是在哄爱子开心,又似是用父亲的语气给他鼓励:“即便没有了王家的庇护,吾儿的人生,也不会暗淡无光,为父相信,乱世之中,你终究会成为闪亮的乱世之星——因为,吾儿懂得什么是责任,亦懂得用生命去捍卫一个男人的责任……” 第172章 被诅咒的血脉(五) 更新时间:2013-10-02 莫降夺路而逃,一直逃到了王府的围墙之下。 韩菲儿紧追不舍,她望向莫降的目光中,有那么一丝怜悯,还有些不屑,“莫降,这绝不是真的你!因为真正的你,从不会失去希望,无论面对怎样的困难,你也不会放弃!你的人生中,从来就没有‘投降’二字!” 莫降悠的转身,盯着韩菲儿的俏脸,眼神中露出绝望。 “恶魔!你根本没有资格支配莫降的身体!因为,你只是一个依靠杀戮来掩饰自我心中懦弱的懦夫!”韩菲儿迎着莫降的目光望过去,厉声喝道:“离开他!把我的莫降还给我!!” “啊——!”莫降伸长脖子,发出凄厉的嚎叫,似是不甘,似是暴躁,又似是发出被人揭露本性之后的抗辩。 围墙之下,除了韩菲儿和莫降外,还有王家的子弟。 本来手持棍棒警戒的他们,正紧张的望着门外,可是此时,他们的注意力都被这一对奇怪的男女吸引了过去——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一个身形高挑,面容惊艳的令人赞叹的美丽女子,究竟是靠着什么样的神力,才能将一个浑身浴血的恶魔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 就在王家子弟困惑的时候,庭院中忽然有人冲了过来。 那个人,王家的子弟大都认识,他便是刚来王家不久的门丁王安。 但是,慢慢的,众人就不再认识那个王安了…… 王安每迈出一步,他的体型都要变化一次。他人跑步,多会跑出匀称健美的体型,可“王安”却和他人截然相反,他的身体越来越胖,以至于撑破了衣衫,露出巨大的肚腩,四肢也是不断胀大,以至于将崭新的家丁服完全撑裂——最后,“王安”一把撤掉了自己的头发和“脸面”——于是,“王安”就彻底的变成了一个肥胖的大和尚! 王安自然便是彭莹石,他一边跑,一边开口喝道:“速速开门,迎接光明圣使!” 王家子弟早就得到过吩咐,绝不会开门放所谓的光明神使进来,他们要做的,只是守住院门,然后尽量无视发生在府内的一切怪诞行径,然后静观其变,在家主的指挥下,度过关系到建康王家生死存亡的难关…… 所以,望着那个大腹便便,每跑一步身上肥肉都要颤上一颤的胖和尚,他们除了露出讥诮的表情外,再无任何的行动。 可是,彭莹石心中却是焦急异常——站在王家祖祠外面时,他就看到了屋顶的莫降,只是当时他并没有去挑衅莫降,因为他的本能告诉他——浑身浴血,眼神凶恶的莫降,十分的危险,若是贸然靠近,下场恐怕会很惨…… 所以,他只好暗中观察着莫降的一举一动,当他看到莫降一招将王维翼打成重伤后,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观察,他要等待,等待莫降露出破绽,而后发出讯息,让邹普赢带人进来,然后一举擒下莫降! 现在,他的机会来了! 莫降被韩菲儿逼到了墙角,像个困兽一般垂死挣扎着——此时再不唤邹普赢进来,将这处于混乱之中的天选之子抓住,还待何时?! 所以,彭莹石蹦了出来,而且露出了真身。 王家自己脸上的讥诮表情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因为转眼间,彭莹石就冲进了人群之中! 彭莹石虽然很胖,但身法却是异常的灵活! 几乎没有跟任何人发生肢体上的碰撞,彭莹石三闪两躲、辗转腾挪,轻轻松松就到了院门之后。 在王家子弟错愕的眼神的注视之下,彭莹石抽开了院门的门闩。 王府的院门保养很好,开门时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身穿法袍,带着面具的“光明圣使”邹普赢,带着十几个光明教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进来,兵不血刃,就夺得了院门的控制权——那些临时武装起来的王家子弟,完全不是彭莹石和邹普赢的对手。 不再理会倒了一地的王家子弟,彭莹石伸出大手,朝躲在墙角的莫降一指:“他在那里!” 邹普赢看了一眼,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招呼众位手下,呼啦啦冲了过去。 “离他远一些!”韩菲儿大声喝道:“不要给他创造杀戮的机会,否则那恶魔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邹普赢怎么可能听从韩菲儿的劝告,他打个眼色,示意彭莹石去缠住韩菲儿,然后抬臂一挥,身先士卒冲向了莫降。 之前,韩菲儿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莫降的身上,若是稍有懈怠,莫降恐怕就会从她的视线中逃走,甚至会出手伤了她的性命——所以,全神贯注的她,完全没有想到彭莹石的突然出现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当彭莹石将光明神教中之人带进来之后,韩菲儿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彭莹石脚步轻点,来到韩菲儿面前,韩菲儿只想尽快解决掉他,所以抬手一甩,两点星芒激射而出,分取彭莹石咽喉和心脏。 可彭莹石却将身体扭转成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轻松躲过了韩菲儿的暗器,而且,改变身形的时候,他的速度并未降低——转眼之间,他就到了韩菲儿的身前。 韩菲儿只能暂时转身去对付彭莹石。 她对莫降的逼迫稍有放松,莫降便获得了杀戮的机会! 邹普赢还未碰到莫降的衣角,莫降却率先杀到了他的眼前! 邹普赢心中大惊,因为他连莫降是如何发动的,是何时发动的,都没有看清楚! 一双赤红色的眸子,就在他的眼前,近在咫尺——他的身体,已被那凶恶的目光彻底笼罩! “光明神,救我……”邹普赢第一次真心的向光明神祈祷,因为他真的看到的恶魔的双眸…… 一句话还未说完,邹普赢忽然感觉到右臂有些发麻,他下意识的想活动活动手指,可五指却不听使唤了,完全没有了知觉,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他扭头望去,瞳孔骤缩,视线中——半截手臂,正打着旋,喷着血,高高飞起…… 第173章 被诅咒的血脉(六)一会还有一更 更新时间:2013-10-03 邹普赢根本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因为他已经被莫降扼着咽喉,单臂举了起来!因为带着面具,所以看不清他的脸色,但可以看到的是,他脖子之上的青筋,全部暴起,他的右臂齐根断掉,可左手却来不及去捂那伤口——他只想将那只如铁钳般的手掌,从自己脖子上掰开。 然而,无论邹普赢怎样挣扎,全部都是徒劳。 莫降将他举在半空,嘴角一咧,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他用那双赤红色的眸子盯着邹普赢,发出狂妄而阴森的笑声:“桀桀桀桀——!” 跟着邹普赢冲锋的那些光明教信徒见到如此情景,全都停下脚步,愣在了当场——他们双腿颤抖着,看着被举在半空挣扎的光明圣使,看着地上那根仍在微微抖动的断臂,只感觉手臂发愣,喉咙发紧,脑中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些什么。 当然,给他们的心灵造成最大冲击的,还是莫降——那个长发张扬、浑身浴血、双目赤红的男人,他简直就是一头暴怒的野兽——不,他不是野兽,他是一个恶魔,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恶魔”动了一动,他忽然转过头来,森然的目光望向一干光明教众,赤色瞳眸中,杀机毕现! “妈呀!” “光明神在上!” “救命啊!!” “快逃啊——!” 光明教众一片鬼哭狼嚎,第一时间丢下了手中的兵刃,丢下了被“恶魔”挟持的光明圣使,转身便跳,什么光明教义,什么教廷命令,都不及他们的小命重要…… 他们想逃,可莫降怎么可能让他们逃。 他将停止挣扎的邹普赢丢了出去,将数名光明教众砸的口吐鲜血,当场扑到;同时双脚踏地,猛的蹿了出去,刹那之间,已经冲到光明教众身前,挡住了王府的院门! 光明教众立刻齐齐转身,向相反方向跑去。 莫降怪笑一声,如鬼影般从他们中间穿过,再一次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光明教众无奈,只好再次转身,继而又被莫降堵住——如此来来往往,反反复复好几次。 莫降好像喜欢上了这“猫戏老鼠”一般的游戏,他自由的在人群中穿梭着,用反复的冲刺和堵截消磨着光明教众的体力,将他们的信心一点点摧毁,把他们逃生的希望慢慢毁灭。 似乎,他喜欢看着别人被逼到绝境,陷入绝望。每当看到有一人放弃逃跑,一脸死灰的蹲在地上,他便要发出得意的笑声,然后在来回冲刺的过程中,结果掉那人的性命——他好像爱上了这种感觉,这种可以主宰他人生死的感觉。 那一边,韩菲儿连发数枚飞镖,将彭莹石逼退,然后沉声喝道:“马上带你的人离开这里!” 其实,彭莹石早就注意到了莫降那边的情景,心中惊骇的同时,却不得不感慨汉皇之血的强大,因为就连他也没有看清莫降用什么手段断掉了邹普赢的胳膊,他更没有看清莫降是如何在急速穿梭的过程中,将陷入绝望的光明教众一个个解决掉。 起先看到莫降被逼如绝境时,他以为那是抓捕莫降的绝佳时机,可是现在看来,这更像是一个陷阱,一个引他入瓮的陷阱——当光明教众一个接着一个的牺牲,当不绝于耳的惨叫声在王府内响个不停的时候,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所以,当韩菲儿说出那句话时,他并不相信,他更愿意相信,当他转身之后,韩菲儿会用暗器洞穿他的心脏…… 可是,不逃走又能怎样?韩菲儿虽然伤不了他,但他也杀不掉韩菲儿;等那些光明教徒被莫降屠杀干净,下一个送命的,必然是他! 思来想去,彭莹石还是决定自己先溜走——他默念一句:“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然后飞速的倒退——开溜! 正执着于猫鼠游戏的莫降看到了准备逃走的彭莹石,他怪叫一声,将活着的光明教众全部解决,而后突然折向,冲了过来! 韩菲儿立刻甩出几枚暗器,直取莫降! 莫降猛的停住,那几枚暗器便落在他的前方,没进地面,消失不见。 莫降转过头来,用怨恨的目光看着韩菲儿,却不敢杀过来。 “嗷——!”莫降发出愤怒的咆哮,他来回踱了两步,忽然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邹普赢拽了起来,然后朝已退到院门门槛处的彭莹石丢了过去! “砰——!” “诶哟!” 彭莹石被砸个正着,和邹普赢叠在一起,连滚带爬摔到了王府之外。 莫降迈步想追,背后却传来韩菲儿的声音:“我的莫降,从不曾滥杀无辜,从不曾欺凌弱者!你如此行径,根本配不上天选之子的名号!” 莫降却不回头,仍是向外走。 “你若再走一步,我便杀了你!”韩菲儿冷声说道:“省得你用卑鄙恶劣的行径,玷污了莫降的名号!” 莫降站住,悠的转身,恶狠狠的盯着韩菲儿,他抬起手臂,愤怒的挥舞着拳头,却还是不敢冲过来。 “莫降,从你看待刺鞑的眼神中,我就知道你还没有彻底迷失,我知道你还在,即便那恶魔暂时控制了你的身体,但我还是相信,你不会放弃希望,你要记住,你就是你,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傀儡,也不会沦为任何人的奴隶……” “他这样不是挺好么?” 从墙外飘进来的那句话,打断了韩菲儿的劝说。 韩菲儿循声望去,便看到一个壮硕如山的男人,迈步走进了王府——他的身体虽壮,但脚步却无比轻盈,那些被光明教徒打伤的王家子弟想阻止他,却被他轻松的闪过,王家子弟,连他的一角都碰不到。 他轻轻松松穿过一地的尸体,飘飘然到了莫降的身后。 莫降缓缓转身,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样,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他。 “怎么?不认识我了么?”傲崖笑着说道:“我在府衙之时,便听到了你的声音,未进王府,就嗅到了你的味道——我已站在你的面前,你却认不出我是谁了么?” 莫降的回应,是低沉的咆哮,傲崖虽然在笑,但莫降却能感受到他的敌意,能读懂那双金色的瞳眸中内敛的杀机。 “托克托曾对我说,‘汉皇浴血,神鬼皆愁。’可如今看到你,我却感觉不到一丝威胁,莫降,你到底再等什么?难道你不想杀了我么?”傲崖挑衅似的问。 莫降好似听懂了傲崖的话,他的脑袋偏了偏,扫了韩菲儿一眼。 “噢。”傲崖恍然大悟般点点头道:“原来,是这位小美人不让你和我打!这我就奇怪了,因为世人都道你胆大包天,从不畏惧,如今为何要在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面前畏手畏脚呢?” 韩菲儿柳眉一皱,寒声问道:“你是……傲崖?” “现在才认出我来么?无相法手韩菲儿,你的洞察力可是很一般啊。”傲崖的态度傲慢无礼,似乎是要激怒韩菲儿。 韩菲儿却不理会傲崖的挑衅,她冷声说道:“你若想杀掉我们,直接出手便是!没必要在这里啰嗦。” 傲崖轻轻摇头道:“啧啧!相府中的人都说,你人虽美,但却是朵带刺蔷薇,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你的脾气,真的很差。” 韩菲儿闻言,微微一愣。 这傲崖竟然知道她潜伏在相府时的外号,由此可见,此人在十三羽翼中虽然名为“傲崖”,但实质上并不是个目空一切的高傲之人,追杀莫降之前,他还是打探过莫降等人的情报的。 韩菲儿正思索时,忽然感到面前人影一闪! 本能的趋势下,韩菲儿手腕一闪,数点寒芒激射而出! “叮铛!” 金石相碰之声响起,韩菲儿尚未看清楚打到了何物,便感觉到喉咙一紧,整个人都飞了起来! 她被傲崖扼住咽喉举了起来——这情形,和方才莫降举起邹普赢时一般无二! 只是,相较于傲崖山丘般的伟岸身形,韩菲儿高挑的身体,纤细的就像山脚之下的野草——大山倾倒之势,一颗柔弱的野草,怎能抵挡。 “无相法手,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怎么一点警觉性都没有呢?”傲崖得意的问。 “咳咳……咳!”韩菲儿涨红了脸,细长的脖颈,被傲崖的大手攥了个严严实实,两相比较之下,她实在是太弱小了,仿佛只要傲崖稍微一用力,她的小脑瓜就要被掐掉了…… 傲崖慢慢回过头去,望着莫降说道:“既然是这个小美人不让你跟我打,那么我就将她杀掉如何?我真的很想看看,束缚全无的汉皇之血,有何等的神力。” 莫降看着眼前的一幕,看着命悬一线的韩菲儿,眼神一变再变,时而愤怒,时而狂喜,时而不舍,时而冷酷——他似乎又陷入了矛盾,又开始纠结,又开始痛苦…… “怎么?很难做出抉择么?”傲崖冷声说着,手上渐渐用力,韩菲儿的脖颈,被攥的咔咔直响,“那么,便由我替你做出选择可好?” “呜呜——!”莫降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森然的目光落在傲崖的身上,慢慢的,咆哮声变的可以分辨,若是仔细去听,便能依稀分辨出来,他好像是在说:“放开她……” 第174章 被诅咒的血脉(七) 更新时间:2013-10-03 “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嗯!”傲崖正说着,忽然发出一声闷哼! 他早已练成金刚不坏之身,无论是昊冕长剑,还是韩菲儿的暗器,都难伤他分毫。时间久了,他甚至忘记了疼痛是什么感觉…… 可是如今,他竟然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久违的疼痛,而且还因为这痛苦喊出了声! 对他造成伤害的,正是莫降! 傲崖方才说话的时候,莫降突然冲了过来! 其实,傲崖看到了莫降双脚踏地的动作,他也预示到莫降会冲过来,但是他却没能做出任何反应——因为莫降冲锋的速度,大大超过了他的反应速度! 等到傲崖做出反应动作,将手掌握实之时,韩菲儿早已经离开了他的手掌,被莫降救了出去——他的用力一握,没能扼死韩菲儿,却只握住了一捧空气。 傲崖的小臂之上,多了一圈牙印,牙印很深,刺破了他的皮肤——甚至,还有两颗血珠,从最深的那两个齿印中渗了出来。 莫降方才将韩菲儿救走之时,还咬了他一口…… 傲崖哭笑不得的看着那一圈牙印,暗暗心惊不已,他不曾想过,莫降的速度会如此之快,力量会如此之大——仅凭借一口牙齿,就破了他的金刚不坏之身! 反观莫降,他将韩菲儿抱在怀里,站在距离傲崖不远的地方——他身上渗出的鲜血,染红了韩菲儿的黑衣,甚至在韩菲儿的俏脸上擦上了一抹妖艳的血红。 韩菲儿在莫降怀里剧烈的咳嗽着,她痴情的望着莫降,眼角挂着晶莹的泪珠,“我,我就知道,你,你不会将我忘记……” 韩菲儿还未说完,便被莫降抛在了地上,摔了个结实! 这一摔,摔的韩菲儿好不尴尬,也不知是因为窒息太久,还是因为脸上那一抹血红,韩菲儿的脸红的几乎能滴出血来…… 不解风情的莫降完全没有注意到韩菲儿的窘羞之态,他咆哮一声,又冲傲崖冲了过去! 傲崖这一次再不敢怠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可是,冲到他身边之后,莫降却突然折向,向反方向退去,转眼就跃过了院墙,跳到了其他的院落。 傲崖见状大怒,只觉得他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莫降!你竟敢耍我!!我要你死!!”口中大骂着莫降的无耻,傲崖立刻追了过去! 韩菲儿躺在地上,刚刚躲过一劫的她,心绪未宁,但眼见莫降忽然消失,她再也顾不得害羞什么,连忙爬了起来,向莫降退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韩菲儿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但相较于莫降和傲崖,她还是慢了少许。 待她翻过院落之间的矮墙后,却是没能找到莫降和傲崖的身影。 于此同时,莫降等人歇息的那个小院。 唐沁和文逸仍留在客房之内,文逸站在破坏的门窗前,望着前方沉默不语。 “这么久了,你不去外面看看么?方才那一声吼,分明是来自于莫降,你不去看看他怎么样了么?”唐沁忽然问。 “若是他死了,你很开心么?”文逸冷声问到,还不等唐沁回答,他已自问自答道:“你当然开心了,黑将一直将莫降视为他一统天下最大的威胁,若是莫降死了,你当然是大功一件——说不定,你会因为莫降之死,成为诸子之盟中仅次于黑将的第二号人物。” “文逸,在你的心中,我就是那么不堪么?”唐沁问。 “你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你自己最清楚——我不知道,我也不关心——我只知道,当年的那个你,早就死了。”说着,文逸迈步走了出去。 他刚走到院子里,心头便感觉到一阵异样,一抬头,便看到两个黑影从头顶飞过——两个影子一小一大,分别落在院内两间客房的屋脊之上,遥遥相对。 那个小的,便是莫降;而大的,自然就是傲崖了。 “莫降,你为何要引我来这里?”傲崖眯着眼睛问道:“难道,你想与文逸合力,将我杀掉么?”说着,傲崖看了院中的文逸一眼,摇头说道:“可惜,文逸他已经受伤,虽然武功修为仍在,但无奈身体已残,连原有战力的一半都发挥不出来,你若找他当帮手,可就是大错特错了。因为他非但帮不了你,甚至还有可能变成你的累赘,拖你的后腿!” 莫降并不回答,只是一边咆哮着,一边俯低了身体。 文逸也没有说话,他只是定定的看着莫降,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傲崖继而说道:“还是说,你用稍稍恢复的理智,救下了韩菲儿,为了避免伤害到她,所以就将我引走呢?被汉皇之血反噬的你,早就失去了理智,只因为对这个院落残留的记忆还在你的脑海中,所以你才回到了这里……” 傲崖的话,还是没能说完,因为莫降故技重施,再一次趁他说话的时候,杀了过来! 莫降这一跃,横跨过正个院落,从他所站的那个屋脊,直接跳到了傲崖所在的屋脊之上! “哗啦啦!”莫降所站的那个屋脊垮塌的同时,莫降已经和傲崖交手了! “砰!”二人手臂相撞,发出一声闷响! 巨大的冲击力,压垮了傲崖脚下的屋脊,二人随着坠落的瓦片一起,落进了客房之内! 文逸刚要冲进去,却听轰隆一声巨响,一个红色的身影撞破了墙壁,横着飞了出来! 先飞出来的是莫降,傲崖紧跟着冲了出来! 半空中的莫降怪叫一声,在空中折返方向,再一次杀向傲崖! 即便被汉皇之血反噬,但之前学过的武功招式,他依然记在心底,自然而然便使用出来,甚至比以往的时候更为熟练! 二人在半空再次相撞,而后一齐落下! 四只手掌,两两相握,二人站在院落正中,就像两个正在角力的斗士。 二人身形虽然相差巨大,但却斗了个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半点便宜…… 傲崖本就粗壮的胳膊胀大了整整一圈,隆起的肌肉几乎要撑破皮肤,暴起的筋脉几乎要爆裂开来! 莫降的身体虽然没有明显的变化,但那双眸子却是赤红入血,愈发妖艳! 文逸在一片看的心惊不已,略一沉思,计上心来…… 第175章 被诅咒的血脉(八)五千大更 更新时间:2013-10-04 莫降的手掌已不算小,可一但被傲崖那双蒲扇般大小的巨掌握住,就好似婴孩的小手被成年大汉攥住了一般——如此强烈的对比之下,文逸不免要为莫降担忧。 虽然莫降现在被汉皇之血反噬,丧失了理智,但他既然还在与傲崖战斗,那么文逸便不能坐视不理。 于是,趁着院中二人斗的难解难分之时,文逸悄悄踱步,到了傲崖的侧后方。 傲崖注意到了文逸的举动,但苦于莫降的纠缠,他无法分身——他引以为傲的钢铁般坚硬的身体,已很难完全抵挡住莫降的攻击,他若分身去对付文逸,正面必然会露出破绽…… 所以,对于文逸的偷袭,傲崖选择了另一种应对方式——从表面上看,那就是对文逸的靠近无动于衷。 然而,莫降却对文逸的加入表示了不满,他忽然大吼一声,震的文逸倒退两步,紧接着猛然发力,将傲崖推了出去! 方才二人角力之时,傲崖已经使出了九分力气,之所以会有所保留,是因为他想试探出莫降力道的深浅之后,再全力以赴——现在看来,却没有保留实力的必要了。 倒飞着的傲崖意识到,即便他使出全力,也未必会比莫降的力气更大! 傲崖轻盈的落地,深吸了一口气,做出全力防御的态势。 莫降却不管傲崖是要进攻还是防守,此刻的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进攻,进攻,再进攻!所有挡他道路的人,都得死!! 怪叫声中,莫降已经冲了过去。 文逸只感到一股劲风从他面前刮过,吹的他面颊生疼,转头一瞧,却发现莫降和傲崖又战在了一起。 既然莫降不要自己直接出面帮忙,那么就只好剑走偏锋暗中出手相助了! 如是想着,文逸绕过二人,快步走进那间被二人毁掉大半的客房之内。 庭院之内,只剩下莫降和傲崖两个人。 这一次,莫降没有再让傲崖握住他的双手! 他的速度,比在府衙内时,快了一倍不止! 从高高跃起到杀到傲崖身前,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那红色的残影,仍留在发动进攻的起始位置,可莫降的真身,却早已杀到了傲崖的面前! “砰、砰、砰……” 骨肉碰撞的闷响,密集的响起,速度之快,简直连成了一线! 那便代表着,短短时间内,莫降已经攻出了数招,每一次攻击,都打在了傲崖竖起防御的胳膊上! 傲崖站在原地,不动如山——表面上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健,可他的心中却是震惊不已。 别人可能看不清楚,可战斗中的傲崖,却将莫降所有的动作,全都瞧在了眼里!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莫降竟然锤出了十七计重拳!每一拳,都重重的砸在傲崖的胳膊上! 莫降虽然不曾变换过招式,但傲崖却已接近溃败的边缘——因为莫降出拳的速度之快,力量之打,已经大大超出了他的防御极限,他根本来不及使用技巧将重拳上的力道卸去,下一拳又呼啸而至! 傲崖的手臂,已经发麻,甚至开始隐隐作痛——傲崖太长时间不曾体会到痛苦的感觉了,可是今天,莫降却让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将这种感觉深深的刻在了心底,如果他能活下去的话,他将再也不会忘记疼痛是怎样一种感觉! 让傲崖庆幸的是,莫降的攻击虽然很难抵挡,但他却似乎只懂得靠一身蛮力作战,只知道攻击一个地方——这样,傲崖便不需要分神,他只要将所有气力运到手臂之上,挡住莫降的攻击,就能暂保无忧! “砰!砰!砰!”莫降依然再用重拳攻击,依然在攻击傲崖的小臂,他像是个不知疲倦的铁匠,拧着性子,异常执着,一锤接着一锤的捶打着同样一个位置。 莫降每捶出一拳,凝结在他手臂上的血珠,就要被震飞一层——是故,每一拳捶下,都要带起一捧血雾,然而,那全是莫降的血…… 傲崖苦苦的支撑着,手臂由麻到痛,由痛到麻,最后已经彻底没了知觉,可是他却不能改变姿势,因为一旦改变姿势,莫降快如闪电、重若雷霆的重拳,必将砸在他的脸上!是故,他现在能做的,只有坚持,只有等待,等待着反击的机会! 机会,来了! 飞溅的鲜血,溅入了莫降的眼中! 莫降愤怒的咆哮一声,即便是自己的血,污了自己的眼睛,也会引起他的愤怒! 愤怒之余,莫降改变了招式,他抬起双手,双拳同时出击! 莫降变招的空挡,给了傲崖喘息的机会! 等莫降双拳击出的同时,傲崖,也同时伸出了双手——他的双掌张开,正对莫降双拳冲来的方向迎了上去! 二人拳掌接触的瞬间,傲崖双臂剧烈的震动,卸掉了莫降刺来的重拳上绝大部分的力道,尽管如此,他还是感觉到双掌发麻,几乎难以握实。 可是,傲崖心中也清楚,他必须握住莫降的拳头,否则,他将丧命于此! 种种想法,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砰!” 闷响过后,傲崖攥住了莫降的双拳! 莫降愤怒的吼叫一声,猛的抬起脚来踹过去,无奈傲崖胳膊太长,他的脚根本够不到对方的身体。 他连续发出愤怒的吼声,似乎是在指责傲崖采取如此无耻的战术,又似乎是在激傲崖放开他,然后跟他打个痛快。 傲崖最擅长的,本是以巧制胜的搏斗技巧,可这一次却完全发挥不出来。常言道“一力降十巧”,在莫降惊人的力量的压制之下,他很难使用出那些技巧,万般无奈之下才跟莫降以力相搏——既然不能以己之长攻莫降之短,那么他又怎么会跟莫降“打个痛快”? 莫降全身都被鲜血覆盖,一双手也是湿滑无比,可却很难从傲崖的手掌中挣脱出来。 失去了理智,是莫降最大的劣势所在——以往的战斗,他之所以能屡屡得胜,悍不畏死是一方面;但临机应变、屡出奇招,才是他能不断战胜远比他强大的敌人的最*宝。而这一次,莫降再也不能依仗他的急智和出色的应变能力了。 反观傲崖,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次,是力与智的较量,虽然大多数时候,被汉人视为蛮夷的黄金一族是野蛮的象征,但是这一次,傲崖却和莫降的角色进行了交换,莫降成了只靠蛮力取胜的怪物,而他傲崖则是以智御敌的睿者。 傲崖现在所采取的应对办法,便是一个字——“拖”。莫降力量虽大,但终有力竭之时,更何况失去理智的莫降只知道横冲直撞,根本不懂得节省体力,所以傲崖相信,他一定能拖到莫降力气用尽之时!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二人却依然保持着以力相持的姿势,好像两头角力的水牛,谁也不肯先放弃——莫降攻不过去,也撤不回来——为了牢牢的锁住莫降,傲崖已经使出了全部的力量,不敢再有半分保留! 莫降大吼一声,想要将傲崖推开,可是自己的双手却像是粘在了傲崖的手心里——怎么也甩不开。 莫降身后的客房之内,作为这场战斗旁观者的唐沁打了个哈欠——当莫降和傲崖来到这个院落之时,她本以为这里即将上演一场激烈的战斗,双方你来我往,打的不亦乐乎,可眼前这一幕却让她感到乏味,因为自始至终,二人就没换过几个姿势,虽然中途曾短暂分开,但之后又粘在了一起,而后再不曾分开——在她看来,这样的战斗,真是无聊之极。 然则,院落中二人的战斗,远不像唐沁想象中的那般无趣;相反,这一场表面上看似乏味的战斗,却可以用惊险万分来形容——因为,这是旗鼓相当的战斗,也是依靠力量比拼决出胜负的战斗,这种最原始,最简单的战斗方式,却对双方的功力修为有着更高的要求。哪怕是再细微的失误,都会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战果! 莫降和傲崖,其实谁都承受不起对方全力的一击。 傲崖忍不住想,如果啸空没有受伤,只要它能稍微分散莫降的注意力,那么他就能轻而易举的取胜,只要莫降给他进攻的机会,他就能将莫降削瘦的身体折成两段! 莫降则是完全忘记了思考,他全靠一股蛮力支撑着,脑海中还是那个单纯的念头:打败他!杀了他!从那如山般壮硕的身体上跨过去! 二人依然僵持着,傲崖的身体,整个胀大了一圈,肌肉喷张,青筋暴起,全身的骨骼都咔咔做响,他的双脚,踏进青石砖铺成的地面深达半尺,仍在不停的下陷——这并非是莫降的力量作用在他身上的结果,而是他有意为之——只有深深的扎根与土地之内,他便不会失去根基,他就能守住自己的方寸之地! 所谓战斗,总该是要先追求立于不败之地,而后才有资格追求胜利——傲崖采取的策略,与兵书战法颇为相合——他坚信,只要自己坚持下去,莫降总会露出疲态,他总能等来机会! “吼——!”莫降再一次发出巨龙般的怒吼,直震的傲崖双耳嗡鸣!同时再一次发力,试图将傲崖推离自己。 傲崖强定心神,咬牙坚持,死死的攥着莫降的双手,没有移动一分一毫——当然,他的双腿已深深陷入地面之下,他想动都难。 傲崖古铜色的肌肤之上,已经有汗水渗出,汗水慢慢汇聚成流,顺着虬结的肌肉间的纹理,缓缓的留下——坚持了如此之久,傲崖却感觉到,莫降的力量,从未有过减弱,相反,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却越来越大…… 其实,傲崖心中明白,并不是莫降的力气又变大了,而是因为他的体力损耗太过严重,他已经开始出现力竭不支的迹象! 傲崖心中大骇,他缓缓抬起头来,却看到莫降那双赤红如血的眸子。 愤怒的火焰,在那双红色瞳眸中燃烧着,越来越盛! 那是无限的战意,那是无限的愤怒——那同样代表着,莫降有无限的力量! 恐惧——这种久违的情绪,开始出现在傲崖的心中。 傲崖流出的汗水越来越多,心中恐惧之感也越来越浓——他知道,恐惧会让他失败,甚至会让他丧命,可是,他却很难阻止恐惧在心中的蔓延,正如他很难阻止汗水不断的渗出来…… “死——!” 一个让人惧怕的字眼,自莫降的喉间发出——他的声音森然无比,好似地狱中的阎罗,对灵魂的审判! 傲崖知道了,自己的策略失败了——他根本坚持不到莫降力竭之时,再这样僵持下去,失败的人,只能是他! 事已至此,傲崖只能冒险一试。 他的身体开始抖动,幅度很小,但速度却极快。慢慢的,傲崖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与他粘在一起的莫降,那削瘦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如果莫降还有理智的话,他一定会回想起府衙之内他与傲崖的战斗,他一定会回想起,这样的震动,意味着傲崖正在蓄力,正准备借力打力——失去理智的莫降,将这不同寻常的震动忽视掉了,他仍在不断的加力,仍在试图将傲崖推开,已离开那双粘人的手掌! 莫降的身体,震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好像一条咬住钓钩却仍在挣扎个不停的大鱼。 鲜血被他甩落下来,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射出诡异的光芒。 血雨之中,傲崖大喝一声:“开!” 一股巨大的力道逆着莫降的胳膊,传向他的身体——这力量太大了,完全超出了他身体的承受能力,也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 那股巨大的力道,将莫降震开了傲崖的身体。 莫降如断线的纸鸢一般,倒着飞出去很远,才重重的落在地上。 反观傲崖,他陷入地面的双腿,又深了一分,堪堪超过了他的膝盖。 傲崖还未将双腿从土地中拔出来,莫降又嚎叫着冲了过来! 莫降的速度还是一样的快,快的像是一道红色的闪电! 可傲崖的速度却慢了很多,因为方才的冒险反击,几乎耗尽了他全部的体力。 转瞬之间,莫降再一次冲到了傲崖身前! 傲崖哀叹一声,无奈的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中闪过无数个想法,但让他感触最深的一点,还是后悔——他很后悔自己轻敌,后悔自己小看了莫降的力量,后悔自己低估了汉皇之血的威力,托克托的警告和提醒在耳边响起:“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不要将莫降逼上绝路,他心中的那头猛兽一旦释放出来,我等恐怕很难抵挡——汉皇之血,非但是刑天之血,亦是恶魔之血啊。在汉人的神话传说中,刑天的血脉,就连天帝也是惧怕不已,避之不及,所以对那血脉种下了万世难以解除的诅咒……” 可是,傲崖预想中的重拳,并没有砸到他的脸上。 傲崖缓缓睁开眼睛,正看到那双赤色的瞳眸,正盯着自己——从那如两团火焰般的眸子中,傲崖读到了杀意,同样也读到了困惑。 傲崖眼睛向下一瞟,便明白了莫降的困惑所在。 莫降的两条手臂,垂在身体两侧,钟摆一般晃动着——原来,方才傲崖聚力反击之时,震断了莫降的胳膊。 失去理智的莫降,甚至不曾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当他冲到傲崖身前时,想挥拳将眼前挡住他道路的敌人砸倒——可是,他的拳,却抬不起来了! 没有思考能力的莫降,几乎没有想到用脚,他像是一台零件出了故障的机关兽,呆呆的站在了那里,似是等待着它的主人过来修理。 可是,不会有人过来提醒莫降用脚的,莫降等到的,却是傲崖的反击。 傲崖怎肯放过这个绝佳的时机,于是,他咬着牙,拼尽了全力,挥出了拳头! 自二人开打以来,这是傲崖第一次主动采取攻势。 可这唯一一次的主动攻击,却砸中了莫降的前心,将他轰飞了出去! 莫降倒着飞出去很远,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傲崖也向后摔倒,砸在了地上——不过,他的脸上,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 远处的莫降,却没有认输,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身体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姿势,双手无力的垂在身体两侧,双腿在地上蹬来蹬去,却很难将驱赶撑离地面——失去了思考能力的莫降,根本不曾意识到,失去了平衡,他根本就站不起来,可他却像个执拗的傻子,做着徒劳的努力,一遍遍,一次次的尝试着;一遍遍,一次次的摔倒;一寸寸,一分分的向傲崖靠近…… 这种近似于病态的执着,让观战的唐沁唏嘘不已,她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然后走到了院落之中。 于此同时,文逸也从对面的房间内走了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把短铳。 唐沁没有理会文逸,她走到莫降的身边,轻轻的抚摸着莫降的脸颊,眼中没有任何畏惧,只有无限的怜爱,她用轻柔的声音,满含深情的说道:“孩子,你已经尽力了,安心的睡吧……” 莫降则走到了傲崖的身边,用短铳抵住了他的咽喉,淡淡说道:“你败了……” 第176章 破围(一) 更新时间:2013-10-05 “哈哈哈哈!”傲崖猖狂的大笑,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我败了?文逸,你最好看清楚些!” “文某看的清清楚楚,是你败了。”文逸朝莫降那边扫了一眼,淡淡的回应。 “天选之子死在我的手中,汉皇血脉从此断绝,你们没有了领导者,你竟然说我败了?!”傲崖边笑边说道:“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即便身死,我也可以欣然离去了……” “依我看,该看清楚形势的是你。”文逸的话若有所指。 傲崖眉头一皱,金色瞳眸中闪过一丝犹疑,他艰难的转过头去,便看到唐沁跪在地上,伸手将莫降揽进怀里,轻轻的抚摸着他的脸颊,小心翼翼的将莫降额前凌乱的长发拨开。 莫降仍在挣扎着,只是他已经非常虚弱,甚至挣脱不开唐沁纤细的双臂。 “睡吧,睡吧!”唐沁柔声细语的说,“你不是失败者,你的执着,你的不放弃,让人动容——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对得起你的名字,莫降。” 文逸心情平静的看着那温馨的一幕,有那么一瞬间,他在唐沁身上,真的看到了母性的光辉:包容,慈祥,还有无限的爱…… 莫降终于慢慢的停下了挣扎,他用那双猩红的眸子,痴痴的望着唐沁,目光略显呆滞,已没有了之前的凶恶。 唐沁伸手,抚过莫降的眼睑,希望他能尽快睡着,可她的手掌抚过之后,莫降的眼睛依然睁着,目光落在唐沁的面具之上。 “你要看我的脸么?”唐沁轻声道:“看也是可以的,不过不要告诉别人……”说着,唐沁缓缓摘下了自己的面具。 莫降的视线内,本是一个红色的世界,他能看到的一切,都是血的颜色,所有的物事,都在冲着他张牙舞爪,一双双赤红色眼睛,盯着他,所有的人和物,都冲着他发出野兽般低沉的咆哮,露出沾血的獠牙,所有的物事都在那个红色的世界中扭曲,张着血盆大口,要将他一口吞下——莫降心中并不喜欢那个血色的世界,但他有无力逃离,有一个声音不断的在他的脑海中回荡“杀光他们!以暴制暴,用他们的鲜血,洗刷这个肮脏的世界!否则,你就会永远待在这里!” 于是,莫降只好杀戮,可是,敌人流出的鲜血越多,他眼中那个世界的血色,就要重上一分,就要鲜艳一分,敌人的鲜血在他的脚下汇聚,汇聚成一个血池,他的灵魂慢慢陷进了黏稠的血池中,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他忽然想到,他可能上了那个恶魔的当,但醒悟过来时,已经为时已晚。 就在那时,一个如山般的身影,横亘在他的面前,一只海东青,傲然立在山巅,轻蔑的看着他,嘲讽着他的愚蠢,嘲笑着他那无谓的执着。 海东青的爪下,踩着一朵娇艳的蔷薇花——莫降忽然记起,那好像是他最爱的花朵! 莫降的愤怒彻底的爆发了,脑中那个声音,虽然仍在响个不停,但他已经听不清那声音在说些什么,心中也只剩下一个念头,爬上山巅,把那只该死的臭鸟扯个粉碎! 他慢慢的从血池中挣扎出来,身后拖着黏稠的血,那血像是魔爪,要把他再一次拖进血池之中——他咬着牙,手指深深的陷入山石之内,每爬上一寸,都要消耗极大的体力,但他却感觉不到疲惫,因为那朵蔷薇花,正等着他。 山巅上的海东青,或许是被他的执着吓到了,丢下蔷薇花,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山风吹来,卷走了蔷薇花,落到了山的那一边。 把这座山推倒!! 莫降心中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于是,他开始了艰难的推山之旅。 山没有被他推倒,也没有被击穿,他却没有了力气,被山石磨伤了双手,他再一次被拖进了血池之内。 绝望,慢慢的将他包围,血池的红色光华慢慢暗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黑暗。 莫降在绝望中沉沦了。 难道,就要这样死了么?那朵蔷薇花,怎么样了呢? 一双柔软的手掌,忽然拖住了他不断下沉的身体,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孩子,你已经尽力了,你做的很好……” 那是……娘? 莫降张张干裂的嘴唇,却喊不出那个字,那个最简单同时也是最复杂的字——他本该在婴孩时期就学会那个字,但是,他没有学会,因为周围没有人承担的起那个字代表的责任,所以,他只能将那个字珍藏在心底,直到今天。 血池里黏稠的血液,敌不住那双手掌轻轻的一抚,一双臂膀向他拢过来,温柔的抱住了他——他一直奢望能在如此温暖,如此安全的怀抱中睡上一觉,今天,他的愿望实现了。 一道明亮的光线,照射进那个黑暗的世界——光线明亮,但绝不刺眼,而且,十分的温暖。 慢慢的,莫降看清了,那光线的光源,是一朵绽放的雪莲。 有温柔的风吹过来,带过几点黑色的墨汁,墨汁在半空飞舞,很快变成墨线,墨线交织着,慢慢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脸庞。 她很美,但绝不妖媚;她很慈祥,但绝不老迈;她很温柔,但绝不柔弱——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发,她的脸,线条都是那么的柔美,她是那样的端庄,好像佛教壁画中的观音,好像神话传说中的圣母…… “娘?”莫降发出沙哑的呼喊声。 他睁开了眼睛,从那个令人恐怖的世界中逃了出来——映入他眼帘的,是那朵盛开的雪莲花。 唐沁又将面具扣上了,只让他看到了那朵绣在脸颊的莲花。 “睡吧,睡吧。”唐沁说。 莫降微微转头,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翻墙而入,落在距他不远的地方。 他看到韩菲儿的脸,看到了韩菲儿的泪,也看到了韩菲儿的笑…… 莫降很累,于是他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 “他……他没死?!”傲崖难以置信的问。 “他本来可能会死,但你却救了他。”文逸淡淡的说。 “你说……什么?!!” “被汉皇之血反噬的他,心中只有杀戮,若是无人阻挡,他会一直杀下去,直到力竭而亡——然而,你却忽然出现了。”文逸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挡住了他,阻止了他的杀戮,让他将心中的怒意,尽数释放在你的身上,最后,你还打伤了他,这时,即便莫降心中不服,但也无力在战——所以说,事实就是,你变相的救了莫降的性命。” “呵呵……”傲崖闻言,不禁苦笑,他虽然并不是十分相信文逸的话,但事实就摆在眼前——躺在唐沁怀里的莫降,已经安静的睡去了,呼吸平稳,凝在身上的血层,也在缓缓的脱落…… “杀了我吧。”哀莫大于心死,傲崖眼中的光华黯淡下去,再没有之前盛气凌人的神采。 “我不会杀你。”文逸说,“我们要借你离开这个地方。” “你们要拿我做人质?!”傲崖大声道:“那你们还不如杀了我!!” 文逸并不理他,只是给身后的韩菲儿打个眼色——韩菲儿落在院中之时,文逸就看见了她。 韩菲儿会意,从袖子中抽出一根细长的银针,一甩手,银针便准确的扎在了傲崖的眉心。 “不!我不会做你们的人质的!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傲崖的叫嚷声越来越小,最后完全停止,他张着嘴巴,睡着了…… 莫降睡了,傲崖也睡了——可文逸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是夜,王肃先找到了文逸,二人表面上进行了友好的交谈,对于王家和莫降遭遇的不幸,分别表示了最真切的慰问和关切——而后,经过一番唇枪舌剑、讨价还价,二人在友好的氛围中,达成了协议。 首先,文逸等人暂时可以留在王府之内,王府不会泄露他们的行踪,但是,文逸等人也不可轻易外出,所有对外交涉的事宜,全部交由王肃去负责——对外,王肃则宣称,莫降等人早已离开了建康,他还说,在这次事件中,王家是无辜的受害者,他们先是被莫降要挟,又被光明神教欺骗,最后仍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保住了傲崖鹰的性命。 其次,莫降等人走的时候,要将王维翼带走——对外,王肃的说法是,王家已经将王维翼逐出族谱,他在这次事件中,扮演了家族叛徒的角色。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柳铁心的问题,王肃仍然不会插手,但他会替文逸离开建康,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当然,这些协议,都是口头的约定,没有任何字据——双方是否会遵守这个约定,就要看他们的信誉如何了。 王肃走后,唐沁幽幽的问文逸:“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 “这一次,倒是信了几分。”文逸淡淡的回应:“因为,傲崖的性命我们手里,我们若是让傲崖死在王府……”文逸并没有把话说完,只是话锋一转道:“看来,谈判的时候,手里还是要握着对方的把柄才好啊……” 第177章 破围(二) 更新时间:2013-10-07 王府深处另一处院落,西边的客房之内,莫降盖着棉被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他,眉头紧皱,额上冒汗——韩菲儿在一边默默的替莫降擦着脸,已经不知湿了几块手巾。 莫降昏迷了整整一夜,韩菲儿便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凌晨时分,文逸和唐沁前来看望时,或许是开门时寒风吹到了莫降,他忽然开口讲话——不过,他所讲的,都是些梦话呓语。 “子时,烟花为信!” “船,大船,乘大船入海!” “柳铁心,骗子!不要理他!” “娘亲,不要走……” “菲儿,蔷薇……” 翻来覆去,总是这几句断断续续、颠三倒四的话语,除了韩菲儿听得懂莫降曾叫她的名字之外,剩下的话,却是一句也不明白。唯有文逸,在一旁缓缓点头。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唐沁轻声问。 “或许知道。”文逸沉声回答。 “怎么?你到如今还是不肯信任我么?”唐沁幽怨的问道。 “我这个人,疑心很重的。”文逸不冷不热的回答。 唐沁看了文逸一眼,再不说话,气鼓鼓的转身离开了客房。 文逸说道:“菲儿,你留在这里照顾他——即便他醒了,也不要声张。” 韩菲儿点点头,她知道莫降现在身子极其虚弱,若是再被某事激起了心中的怒气,再一次被汉皇之血反噬,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文逸又对韩菲儿嘱托一番,交代一些细节后,转身离开。 望着昏睡不醒的莫降,韩菲儿忍不住想,如果他总是这样安静,这样乖顺,其实也是不错的…… 文逸来到院中,在院落一角,看到了唐沁的背影。 此时正值日出前最黑暗的黎明,苍穹如墨,无星无月,唯有微微夜风,习习不停。望着角落里那个衣带飘渺的婀娜背影,文逸并未追过去安慰,只是轻轻摇着头道:“你去看好傲崖,千万不要让他逃走,他可是关系到你我性命的重要筹码!” 唐沁只装作没听到,似是自言自语般道:“疑心很重的某人,是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了,所以才让本姑娘去看着傲崖,某人就不怕本姑娘心生歹念,把傲崖给放跑了?” 文逸也不辩驳,转身便向院外走去。 听着身后脚步声渐行渐远,唐沁忍不住低声嗔道:“这个认死理的呆子,真是无可救药……”话虽然这样说,但她还是转身向囚禁傲崖的那间客房走了过去…… 院落之外,有王府的护院把守,不过这一次人却少了很多——王肃刚刚跟文逸达成协议,即便他只是跟文逸虚与委蛇,心中还有其他打算,也不便这么早就翻脸不认,他留下这几个护院,只是为了方便他跟文逸的联络。 “带我去见你们的家主。”文逸吩咐道。 护院也不答话,只是分出一个人来,打着灯笼,走在前面带路。 文逸这么急着去找王肃,是因为他真的听懂了莫降的“呓语”,对莫降的计划,已经猜到了大概——他们几人中,若论默契程度,还要数文逸和莫降二人,这并非只是因为他们认识的时间最长,更重要的是因为他们二人有着同样的理想,同样的追求,踏上了同一条道路——在那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之上,他们二人,是最早走到一起,并且相携而行的伙伴。 之前,莫降被汉皇之血反噬时,文逸并未追过去帮忙,并非是他不看重莫降这个朋友,而是他知道,二人一齐选择的这条道路,必须要坚持走完,如果有一人中途倒下,那么剩下的那一个人,就要背负起另外一人的梦想,将悲痛和愤怒埋藏在心底,继续默默的前行——活着的人必须明白,只有最后的成功,才能告慰亡者的在天之灵! 如今,莫降大难不死,若说最幸福的一人,恐怕是韩菲儿;但若说最高兴的一人,那绝对就是文逸。只是,文逸没有时间庆祝,没有时间感谢救了莫降一命的唐沁,更没有时间照料莫降——莫降倒下了,他便要扛起所有的责任,他能做的,只能是将兴奋之情埋藏于心底,继续完成莫降的计划,带领众人离开这个危机四伏的地方——或许,等他们从建康破围而出之后,他会给唐沁补上那句迟到的感谢吧…… 文逸正沉思着,已经被那个护院带到了王肃所在的房间。 王肃显然也是一夜未睡,眼中爬满了血丝——从某种程度上说,肩负着家族安危的王肃,比文逸还要累。他身上穿的锦衣,还是白日里穿的那一身,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根本就没有时间打理自己的仪容,他的衣服上,虽有几点污渍,但却没有一点褶皱——这位王氏家主,任何时候,都会尽量将他一丝不苟的一面展示给他人。 “王兄,文某不请自来,还望王兄勿怪。”文逸虽然有事要说,但对王肃这种城府极深的人,他却不想一开始就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总要兜个圈子,他才觉得安心——这是这几日来,文逸从二人的接触过程中,总结出的经验。 “文先生言重了。”王肃摆摆手道:“文先生若是再不来,我都要找人去请文先生过来了。” “噢?”文逸却不曾想到这一次王肃会这样直接,他眉毛轻轻一挑问道:“王兄,莫非是又出了什么变故?” “文先生请看。”说着,王肃将几个物事递到了文逸的手中。 这时,有婢女奉上茶水——王家此刻虽乱,但待客的礼节,还是没有一分懈怠。 文逸却顾不上去品杯中香茗,只是将那几个物事举起来,接着屋内的灯光仔细观看。 那是四枚令牌——准确的说,那是四枚“柳字令”! 四枚“柳字令”,其中有三枚都是正面柳字,背面匕首的“凌迟之令”,还有一枚,却是连文逸都未曾听说过的——它的正面依然是个柳字,背面的图案,则是一根圆柱,圆柱之下,有熊熊的火焰在燃烧…… 这样的图案,只让文逸联想到一种消失了多年的酷刑——炮烙! 相传,这种酷刑,乃是古时暴君殷商纣王所发明,行刑之时,取一铜柱,立于刑场,铜柱之上摸有膏油,柱下燃烧火炭,待铜柱烧红,以铁链捆绑囚犯,命其抱铜柱爬行,如此一来,囚犯要么被铜柱烫死,要么跌落炭火中烧死,其惨状直让人不忍想象…… “这是……”文逸沉声问。 “炮烙之令。”王肃幽幽说道:“柳字令中,级别最高的一种,亦是最让人恐怖的一种——只有罪大恶极,人神共愤的犯人,才会被柳家戴上这种柳字令。” 文逸闻言,微阖双目思索片刻,忽然笑道:“王兄真是言重了,只是几块破铜烂铁,又有什么可怕?”说着,随手一甩,将四枚柳字令全部丢到了地上。 叮当之声过后,房间之内,只剩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文逸此举,无异于向柳家开战——要知道,当初柳家如日中天之时,柳字令,便代表着朝廷的权威,便代表着官府的司法,便代表着决定他人生死的无上权力。当然,也曾有人藐视过这几块“破铜烂铁”,但是,他们的下场,往往都很惨…… 如今,面对重显于世的柳字令,面对柳家从未使用过的“炮烙之令”,文逸的态度,真可谓是前无古人…… 许久之后,王肃才从惊愕中挣扎出来,颤声道:“文先生,你……” “我怎么了?”文逸反问。 “唉。”王肃先叹口气,指着静静趟在地上的柳字令问:“文先生,你可是不知道它们的可怕之处?” “若是早个几十年,这几块破铜烂铁还有可怕之处,现在么……柳家已被朝廷所弃,惶惶如丧家之犬,为求苟延残喘,不得不避祸于山林,自身难保的他们,只拿几块过气的令牌出来,就把王兄吓住了么?” “文先生莫非不知道,柳家新的靠山,是……那个人?” “王兄说的是明礼子?”文逸微笑着道:“文某驽钝,实在不知这明礼子有什么可怕之处,想那明礼子的师兄狂夫子,见了文某都要叫一声文先生的。” 王肃摇摇头叹道::“文先生,你我早有约定在先,柳铁心一事,王家绝不插手——昨日夜里,我从文先生住处归来后,下人便呈上这几枚柳字令,王某当时只想,即便不能帮忙,也该给文先生一个警醒,可今日见文先生的态度,想来王家只能抽身事外了。” 文逸闻言,冷笑一声,心中暗道:说这么多废话,还不是想将王家从这件事中摘个干净?也好冷眼旁观——王肃啊王肃,那柳铁心究竟有什么依仗,竟然你怕到这种程度……心中虽然这样想的,但出口之话却变成了:“当然,文莫也是个言而有信之人,王兄既然不愿与柳铁心冲突,文莫也不强求——文莫此次来找王兄,并不是为了柳铁心之事,而是为了……” 文逸站起身来,走到王肃身前俯身下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直引得王肃微微睁大了眼睛,盯着文逸看个不停…… “王兄尽管放心,离开建康之前,文莫定有办法将柳铁心解决,绝不会给王家带来任何麻烦。”文逸郑重的送上保证。 王肃沉思片刻道:“如果文先生能将柳铁心这个麻烦干净的处理掉,那么文先生拜托王某的事,王某一定办到。” “如此甚好!”文逸笑着点头。 “还望文先生马到功成!”王肃亦是笑——此刻的他,眼中哪里还有一丝惶恐,想来,方才种种惊愕,不过是演戏给文逸看罢了…… “哈哈哈!”二人对视一眼,齐声大笑,任谁都能听得出这笑声,是各怀鬼胎…… 第178章 破围(三) 更新时间:2013-10-08 王肃半蹲在地上,手中所拿,正是那四枚“柳字令”——柳字令已经扭曲,连正面的“柳”字都变了形状。 “这个文跛子,脚力倒是不小。”王肃望着门外,淡淡的说——此时黎明已至,遥远的天际,已有了一线光明,可文逸的身影,却消失已久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文逸离开的时候,“凑巧”踩到了被他丢在地上的四枚“柳字令”…… 因为和王肃有言在先,文逸等人不得擅自离开王府,所以文逸与王肃分别后,径直回到了客房休息。他没有再去探望莫降,一来不想打扰他,二来唐沁去休息了,所以只能由他来看着傲崖。 傲崖被铁链绑的死死的,加之他被韩菲儿那淬过迷药的暗器刺中,即便醒来,也是无力挣脱,所以文逸虽然在旁看着,注意力其实却不在傲崖的身上。此刻,他正歪着头,斜斜的望着窗外,淡淡的说:“张凛,现在就看你了……” 建康城北,天险长江南畔有一片浅滩,滩上生满了芦苇,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边。 此时正是隆冬时节,芦苇也已枯萎,枯黄的苇杆顶端那白苍苍的苇缨,早已不知被江风吹去了何方,此时也只剩下光秃秃的苇杆,在风里争相摇曳,互相碰撞,发出嚓嚓的轻响。 若是在太平时节,这里的芦苇恐怕早就被百姓割了去,做成苇席、蓑衣沿街贩卖了,可是今年,这芦苇荡却不太平,因为有一股强悍的水贼盘踞于此,藏匿在芦苇荡的深处,到叫百姓们不敢靠近,只能任由这些芦苇长在这里。 对于芦苇荡中的水贼来说,这里是绝佳的藏身之所——首先,这芦苇荡是江边浅滩,朝廷水军的大船根本驶不进来,其次,这芦苇荡中航道复杂,仿若迷宫,若是不熟悉此中水路,贸然驾船进来,定要迷失方向,被困在芦苇荡中。大船进不来,小舟不知路,朝廷若想剿灭荡中水贼,便只剩下火攻一项,可即便是要用火,也是带有极大的风险的,枯萎的芦苇分量极轻,若是燃烧起来趁风飞向城中,引燃了城内建筑,岂不是自讨苦吃?再者说来,若是一把大火烧不尽芦苇荡中的水贼,没了藏身之所的他们,说不定又要去建康城中大闹一番,刚刚经历过毕四之乱的建康城,已是惊弓之鸟,再也经不起这帮悍匪的折腾了…… 所以,即便大家都知道,毕四带着他的手下,就躲在这芦苇荡中,可是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无人愿意找他们的麻烦——大家似乎暗地里达成了共识,就这样暂时和平相处吧,你不犯我,我不犯你,岂不正好。 若站在芦苇荡外,只能听到芦苇间相互摩擦的哗哗声;可是,若顺着复杂的水道深入其内,就会发现,苇杆轻响,早已被鼎沸的人声彻底掩盖。 芦苇荡中一块高出水面的干地之上,建有一排草堂,草堂之下,一条条长桌长凳连成一串,好似一条长龙,长桌两旁,尽是饮酒吃肉的壮汉,其中不乏身材壮硕,满脸横肉,面露凶相之辈,有几个身穿锦衣,头领模样的汉子,怀里还搂着战战兢兢的女子。 人群之中,有两人最为显眼——在长桌摆成的“龙头”位置,一个穿着皮裘却敞着怀的汉子,正搂着两个女子,坐在首座之上畅饮酣食,此人面相生的极凶,一笑起来,满脸的横肉都挤成一堆,更显的阴鸷狠辣,此人袒露的胸膛处,还裹着厚厚的绷带,紧绷的白布上,染有血迹,斑斑猩红,更为其增添几分剽悍,他怀中的两个女子,好似怕极了他,小心翼翼的将盘中之肉分成细条,再喂给他,不时还嘴对嘴渡给他一口美酒,引的此人一阵狂笑。狂笑过后,那人望着坐在他左手边的一名男子,同时也是这宴席之上格外醒目的另外一人,皱眉问道:“白狼兄弟,为何枯坐于此,不吃不喝?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嫌弃我毕四招待不周?” “我吃饱了,所以不再吃。”回话的,自然就是张凛,和莫降分别几日来,他又瘦了不少,可见这几日的饭菜,确实不合他的胃口,不过,他虽然有所清减,但削瘦的脸庞却更显冷峻,凌厉的眼神亦是胜于往昔,如今,他仍是穿着一身单衣,笔直的坐在长凳之上,像一杆长枪。 张凛如此回答,倒是噎住了毕四,他愣了一愣,忽然又道:“白狼兄弟,饭菜虽饱,这酒总是要喝的吧?” “张某从不饮酒。”张凛仍是那副冷冰冰的语气。 毕四闻言,浓重的眉毛连跳了几下,他怀中的女子看见,忽然发起抖来——好像,毕四眉毛一挑,就意味着有什么可怕的事要发生了…… 果然,那毕四忽然将两名女子推开,粗糙的大手猛的拍在桌子上,顿时稀里哗啦乱想一片,他这一拍,也不知震倒了多少酒碗。 这一突发的变故,让喧闹嘈杂的场面,立刻变得安静不少——方才还在闹腾的众人,都齐齐转头,望向了毕四,有几个喝高的,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嚷嚷着“喝喝,今天不醉不归”,这格格不入的叫嚷声,直让毕四的脸色更为难看…… 想到这几日以来,他在张凛身上吃到的瘪,毕四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毕四其人,虽在建康,但他混迹绿林日久,对白狼张凛的名号,早有耳闻,再加上张凛自跟随莫降南下以来,屡屡临阵斩杀官军军将,名震江湖,更让毕四心生向往。 前些时日,毕四在建康城造反不成,反被傲崖所伤,他正躲在芦苇荡中好不烦闷。却在前日忽听得手下喽啰们禀报,说有一支数十人的队伍,正乘船渡江,为首一人,生的满头白发!毕四一听,略一沉思,便想到了张凛,他远远观瞧,断定那站在船头立的笔直的人必是张凛无疑,于是便命属下将张凛等人“请”到了寨中,只想着将张凛招揽过来,共图大事。可张凛来到水寨之后,却从未给过他一个好脸色,他屡屡示好,反倒屡屡受辱,让他丢尽了面子。 今日里,他设宴款待张凛等人,几乎用尽了寨中窖藏的酒肉,可张凛只草草吃了几口,便不再吃,独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张凛这一番作态,可谓是寒透了毕四的心,他强颜欢笑吃了一阵,本想劝张凛几句,也好给自己个台阶下,却不曾想又受其辱,三言两语,将毕四心中积攒下的怒气一下子点燃了! “张凛,这几日来,我将你奉为上宾,处处优待,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屡屡当众折我的面子?!”毕四的喝问,首先惊醒了酒醉中叫嚷个不停的那几人——是故,整个草堂之内,一时变的极为安静,风吹芦苇之响,趁机飘进了屋内。 张凛仍是坐在原地,看都没有看毕四一眼。 毕四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两根又粗又短的浓眉,抖个不停。 毕四的手下,目光都落在张凛的身上,只希望张凛也识得这个危险信号,给毕四一个台阶下,否则,后果真是不堪设想——见张凛仍是动也不动,有胆小的几个,好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处,竟齐齐吞了口吐沫。 “张凛!老子问你话呢!!”毕四大声喝道,声音几乎能将草堂之顶整个掀翻。 “我不想答。”张凛淡淡的回应。 “张凛!你……”毕四又是一拍桌子,猛的站了起来。 毕四的身形并不高大,但却颇为壮实——在水寨之中,他不算长的高的,但若论剽悍之气,却以他为最,他站在那里,像一座矮塔,颇有威严。 可张凛却丝毫不为他所动,他也缓缓站起身来,缓缓转头,冲着坐在他身边的胡力说道:“饭吃完了,带我们的人去休息。” 张凛不懂为客之道,胡力却懂,他当然看得出这其中的凶险,可是,他还是执行了张凛的命令——因为,张凛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实在是比毕四的满脸怒容更为可怕…… 看到自己的人都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了,张凛也不想多待,于是也跟在胡力身后,转身迈步。 “张凛!你休要欺人太甚!!”背后,传来毕四的咆哮。 张凛若是肯听毕四的话,早就同意留下来同他“共谋大事”了,所以,他理也不理,仍是迈步前行! “好!好!好!”毕四大笑着说道:“既然你不给老子面子,老子也犯不着贱歪歪的哄你高兴!来人啊——!” “有!”众属下轰然答应。 “好好教教咱们这位贵客,什么才是为客之道!”毕四大声道。 “喏!”众属下看到寨主如此受辱,早已是义愤填膺,闻听寨主命令,齐齐围了过来。 顿时,武器出鞘之声不绝于耳——这些水贼,多是好勇斗狠违法乱纪之徒,刀不离身,早已成为他们的生活习惯。 反观张凛等人,却是无一人手持兵刃,胡力、常大牛等人本就没有兵器,这一次赴宴,张凛也没有随身带着那杆芦叶枪。 “张凛!你若不识抬举,我定要让你横着滚出这个草堂……” 第179章 破围(四) 更新时间:2013-10-09 张凛却似是没听到毕四的威胁,步履如常,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毕四的肺简直要气炸了,咬着牙吼道:“宰了他!!” 众喽啰闻言,一哄而上——顿时,草堂之内刀光乱闪,攒动的人影,霎时间便挤成一团,堵住了张凛的去路。 “让开。”张凛面无表情的说。 回应他的,是裹着劲风斩落的长刀。 张凛剑眉一皱,略一转身躲过刀锋,持刀的喽啰一刀劈空,没掌握好身体的平衡,迎面向张凛扑过来。 张凛抬腿一弹,正中那喽啰的小腹,一声闷响过后,喽啰已经倒着飞了出去,砸倒一片水贼。 众水贼见状,不禁面面相觑,他们甚至没能看清,张凛是如何出手的! “带我们的人离开。”张凛说。 胡力闻言,立刻推着前面的人从那缺口冲了出去——断后的张凛,却没有急着离开,他停在门口,缓缓转过身来。 “愣着干什么?!一齐上,把他剁成肉酱!!”毕四大声吼道。 众喽罗这才醒悟过来,嚎叫着,挥舞着手中刀剑,一窝蜂似的扑了过去! 如此场面,张凛见的多了,当年他还是角龙帮帮众之时混迹街头之时,不知参加过多少次街头斗殴,今日再看到眼前这一张张狰狞的面孔,张凛不免又回想起年少时好勇斗狠的混混生涯……温暖的回忆袭上心头,竟然让他咧嘴笑了起来。 众喽啰却不管张凛想起了什么,就在张凛咧嘴一笑的同时,十数把钢刀,已经斩到了他的面前。 张凛敛去笑容,猛的蹲了下去。 众喽啰一下失去了目标,砍出去的钢刀,却不知该斩向哪里了。 实力上的巨大差距,让这场战斗变成了独狼与群羊的较量——既然是羊,即便生出了锋利的獠牙,在狼王面前,那锋利的牙齿,也只能是个摆设。 张凛伸腿一扫,在地上画个半圆,骨骼碰撞之声接连响起,紧接着便是不绝于耳的惨叫——站在前排的喽啰,全都丢下钢刀,捂着断掉的小腿,哀嚎着倒了下去。 第二排的喽啰们还不曾反应过来,便赶到小腿处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直到倒地之后,他们的惨叫声才喊了出来。 当日在大都夜闯禁宫,武装到牙齿的宫廷禁卫,都不曾是张凛的对手,被他杀穿了数次,面前这些只凭着胸中狠劲打架,对阵法战术一窍不通的水贼,又怎能是张凛的对手? 于是,水贼喽啰一圈接着一圈的倒下,好像是被人收割的庄稼。 自始至终,张凛只用了一招扫堂腿,但就是这再简单不过的一招,便让那些与张凛接触过的水贼,都变成了残废。其实,张凛已经手下留情了,若是他愿意,取这些人的性命,简直是易如反掌。 眼看着手下一片片的倒下,毕四心中的怒火也慢慢平息——他终于意识到,同张凛撕破脸皮,实在是个无比愚蠢的决定!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毕四已经别无选择。 “都给老子让开!”毕四大吼一声,顺手将身前的长桌抄在手中,高高的举过头顶,向人群冲了过去。 众喽啰立刻给毕四让开一条道路,道路的另一端,张凛也站了起来。 “给老子去死!!”吼叫声中,毕四将手中长桌重重的砸下! 张凛见状,捏指成拳,直拳刺出! “喀拉!”一声,张凛的拳头击穿了条桌的桌面! 一股劲风,卷着纷飞的木屑,打在毕四的脸上。 一个拳头,在毕四的视线中越变越大,向他的脸上砸过来。 “吾命休矣——!”毕四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 可是,猛烈的拳风却戛然而止,草堂之内,也安静下来。 毕四慢慢的睁开眼睛,却看到那拳头几乎紧贴着他的脸停了下来——他的眉毛仍在抖个不停,不过这一次,他这标志性的动作,却不再让人恐惧,因为任谁都看的出来,这一次眉毛抖个不停的原因,是因为无法遏制的恐惧。毕四发紫的嘴唇颤了一颤,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凛淡淡的说,“实力不济,却要发怒,只能自取其辱。” “是,是,是!”毕四苍白的脸上汗如雨下,他吞口吐沫说道:“张大侠教训的是,小人知道错了。” 张凛没有兴趣听毕四在这里忏悔,只是将拳头慢慢收了回去。 毕四小心翼翼的放下条桌,单膝跪倒在地。 张凛并未刻意回避毕四的跪拜,他甚至没有多看毕四一眼,只是缓缓的转过身去。 张凛刚抬起一只脚,毕四忽然从小腿内侧抽出一柄短剑,猛的向张凛的后心刺了过去,口中喝道:“去死——!” 张凛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又似乎没有,众人也没看清张凛究竟做了什么,只是看到刚才还挥剑刺向张凛的寨主,忽然间就飞了出去,将摆在草堂中的桌椅,砸了个粉碎,绑在胸口处的绷带,又渗出血来…… 张凛慢慢转过身来,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你们都待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 众水贼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慌忙点头答应。 “那几个女子,可是被他们从建康城中强掳至此的?”张凛淡淡的问。 几个女子早已惊的面无人色,沉默了好一会,才点头承认。 “既然如此,你们几个跟我出来。”张凛说。 带着几个女子来到草堂外,张凛便看到了守候在外的胡力和常大牛。 “胡力,你带几个人,看好他们,一个人也不许放走。”张凛沉声命令道。 胡力连忙点头答应,只是在心中忍不住想:听张大侠的语气,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这场看似偶然爆发的冲突,难道早就在张大侠的计划之内了? 这时,却听常大牛憨笑着问:“张,张大侠,您,您看,俺能干点啥?” 张凛瞥了常大牛一眼,凌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情,“你跟在我的身边,不得离开我半步。” “吓?”常大牛闻言,不禁面露苦色,磕磕绊绊道:“张,张大侠,俺,俺怕……” “怕什么?” “怕您。” “待得久了,自然就不怕了。”张凛竟然也十分难得的风趣一次,说完这句话,他再不多言,转身带着那几名女子离开,常大牛摇了摇头,万般无奈的跟了过去…… 建康城王府之内。 午时刚过,本是饭后小憩的时间,人也很容易在这个时间困乏,所以,侍候莫降一夜未睡的韩菲儿也趴在床沿休息。 可是,韩菲儿尚未睡实,却听到屋门响动,警觉的她立刻转头望去,却看到文逸走了进来。 韩菲儿刚要起身,文逸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悄声说道:“你马上带莫降离开这里。” “马上离开?”韩菲儿疑惑的问。 “是的。”文逸点点头道:“马车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将和王肃父子,同乘一辆马车。” “我们要去哪里?”韩菲儿问。 “城北码头。”文逸顿了一顿说道:“时间有限,我来不及细说,你只要记住一点,时刻保证让莫降和王维翼待在一辆车上。”说着,便将昏迷不醒的莫降扶了起来。 韩菲儿一边将莫降背在背上,一边问道:“这是为何?” “其实,我并不是十分的信任王肃,可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赌这一次——而那个王维翼,便是证明王肃此人可信的最关键证据,如果王维翼莫名失踪了,你就要立刻离开王肃,不得有任何迟疑——莫降的安危,可就交在你一个人的手里了。”文逸说着,从身后拿出两个黑纱斗笠,分别戴在韩菲儿和莫降的头上。 “我记住了。”韩菲儿郑重的点头答应。 待她背着莫降走到屋外,便看到有十几个跟她身形将近,穿着一模一样的女子,而且她们的背上,也都背着头戴斗笠身形削瘦之人——那些人同莫降一样,也是一动不动。 “跟着她们走就行了。”文逸吩咐道。 韩菲儿点头跟上了那支奇怪而沉默的队伍。 一行人来到王府后门,便看到门外的巷子里,停着十几辆一模一样的马车。 不用韩菲儿去问,自然有人引着她上了其中一辆。 车帘乍开乍合,韩菲儿已在车内——果然如文逸所说,王肃父子便在车内,同莫降一样,王维翼也是昏迷不醒,而且胸前的绷带上,还有斑斑血迹。 随着一阵鞭响,车队缓缓开动,然而,十几辆车,却是驶向不同的方向…… 转过街角,便是一条大街,街边聚集了不少百姓,对着王家的车队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柳铁心和他几个手下,就混在人群之中。 一个手下望着面前经过的车队,悄声说到:“大人,看来主公预测有误——那王肃,并未选择旁观此事,他竟然要帮助莫降等人逃离此地!” 柳铁心则摇摇头道:“不,王肃没有帮莫降对付我们,相反,他是在帮我们对付莫降。” 说完这句话后,柳铁心不再理会面露困惑的属下,而是转头望向王府之内,自言自语般说道:“文逸,你是一齐走了呢?还是留在王府内负责断后呢……” 第180章 破围(五) 更新时间:2013-10-10 当车队的最后一辆马车消失在街角后,王府的大门悠然关闭,将街上的喧闹隔绝在外,整个王府,忽然安静下来。 只有文逸他们居住的那个院落,还残留着一些动静——悉悉索索的,不知是什么声音。 柳铁心带着几个手下站在王府高高的院墙之外,侧耳倾听,他花白的长眉皱了起来,他的直觉告诉他,沉寂的王府中,一定在酝酿着什么阴谋。 柳铁心很想进去看看,可是,他新投靠的主人却叮嘱他,绝不能对莫降等人用强,只要保持足够的耐心,走投无路的莫降一定会寻求他的庇护——可是事情发展到现在,柳铁心却没有看到有丝毫的迹象表明莫降会向他投降,而且,他命人送到府内的柳字令,也似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任何回音,尘封已久重现江湖的“炮烙之令”丢入王府,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也是自那一刻起,柳铁心开始着急了…… “找个手脚麻利的人,进去看看。”柳铁心最终还是决定主动探查一番。 立刻有一名属下站了出来,瞅准四周无人后,翻身进了王府。 等了片刻,那人又跳了出来,在柳铁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柳铁心的眉毛越皱越紧,那人说完之后,柳铁心沉声问道:“可是你亲眼所见?” “小的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确实是在屋里挖地道。只是因为门口有人把守,小的无法靠近,所以不能确定是谁在指挥。”那人郑重的回答道。 “好,待老夫亲自进去看看!”柳铁心说着,就要跃起。 可是,他却被另一名属下拉住了,“大人,主公的命令……” “主公让我出山,是为将莫降等人一网打尽,若是让那文逸跑了,我一路追着他们来到建康,又有什么意义?”柳铁心解释道:“你们要知道,那文逸号称天文地理无所不知,对神州各处地质亦是了然于胸,当时在大都城畔野山头,文逸就曾利用掘土地遁这一手,成功的将张凛从几万大军的包围圈中救了出去。这一次,文逸再挖地道,绝不能掉以轻心。” “可是大人,那莫降又怎么办?”那个属下又问,“一下子出现那么多辆马车,我们人手有限,不可能每一辆都派人跟踪。” 柳铁心轻轻摇头道:“只要不让文逸逃掉,他们征用再多辆马车,也是毫无用途——那莫降身受重伤,绝不可能单独离开,文逸一定会跟他在某个地方汇合,我们只要跟紧了文逸,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说完,柳铁心再不解释,单手一抓,五指就嵌进砖缝之间,而后他身体一甩,整个人便荡进了王府。 有两个属下急忙跟了上去,另外几人,则是在原地等待。 在之前探过路的那名属下的带领下,柳铁心很容易就找到了文逸所在的那个院落。 他们翻身上了屋顶,附耳贴在瓦片之上,果然听到了掘土之声。 柳铁心小心翼翼的揭开一块瓦片,向屋内望去,便看到屋内的家具都被堆放在一个角落,腾出的空地上,有几个家丁打扮的男人,正挥舞着铁锹和锄镐,挖个不停,在那几个家丁身旁,有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正指挥着众位家丁——因为观察角度的问题,柳铁心看不到那书生的相貌,只是从声音判断,他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柳铁心正沉思间,却听身后有人喊:“你们几个,干什么的?!” 柳铁心急忙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护院服饰,手持哨棒的汉子,正用那双铜铃大眼瞪着自己。 “你又是谁?”柳铁心心中疑惑更甚,因为这个护院出现的时机也太巧了,他做了几十年的捕快,潜伏起来抓捕犯人的经历不下百次,他自然懂得该如何隐藏行踪——白日时分,这屋顶便是最好的藏身之处,因为除非特别注意,又有谁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到屋顶上查看?可是,柳铁心多年的经验似乎失效了,面前这个凶巴巴的护院,就在白日里登上了屋顶,将柳铁心等人抓了个正着。 “我是王府的护院,你们几个是什么人?”那护院道。 还不等柳铁心回答,屋内那书生已经开口道:“上边是怎么回事?” 柳铁心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再赖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索性翻身下房,怀揣着满腹疑惑,推开了屋门。 当他迈步进屋,看清那年轻书生面容的刹那,他忽然醒悟——他中计了!! 那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并不是他柳铁心要找的文逸,而是建康王氏的子侄——王维德!!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柳铁心眉头紧皱,难掩心中错愕。 “这是我家的客房,我为何不能在这里?那个……你好像认识我?”王维德觉得面前这个老头的问题有些莫名其妙。 柳铁心心道,我当然认识你,你们王家上上下下我全都认识,不过他并未回答王维德,只是接着问道:“你为何会在自己的家中挖地道?” “谁告诉你我在挖地道了?”王维德越来越觉得这个老头不可理喻。 “那你在做什么?”柳铁心继续追问。 王维德只觉得这个老头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奇怪,没好气的说道:“我家自己的地方,我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么?倒是你,光天化日之下,擅闯民宅,又是为了什么?” 柳铁心知道在这个二世祖身上问不出什么线索,跟他废话只会耽误时间,索性也不再与他纠缠,转身就要离开。 “老头儿!你别走!我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你闯进我家,究竟是为了什么?喂……” 两个家丁想要上去拖住柳铁心,可柳铁心身旁的两个属下却直接亮出了兵刃,逼退了家丁。 就在柳铁心即将离开房屋的刹那,王维德忽然说:“老头,你看看这几个东西是不是你的?”说着,顺手一甩,向柳铁心丢出了几个物事。 柳铁心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反手一抓,便将那几个物事抓在了手中,仅凭手感,他就知道那东西便是他命人送入王府的柳字令,只是将那四枚柳字令摆在面前时,他才发现,柳字令已经扭曲变形了…… 时间紧迫,柳铁心根本来不及多想,脚步匆匆离开了。 柳铁心走后,王恭从一旁的偏房内闪了出来,走到王维德身边道:“儿啊,为父不曾想,你竟然有如此的胆色……” “爹,您就别夸我了!”王维德擦擦汗道:“儿的魂儿都要吓飞了,若不是伯父嘱托再三,说这件事关系到王家的存亡,儿可演不了这戏……” “总之,你做的很好。”王恭拍拍王维德的肩膀道:“只希望,吾儿此功,能抵得上为父将家传印信摔碎的罪过。” “爹,摔碎印信那是您的事,立功是孩儿的事,两不相干好么?俗话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所以等伯父回来,等这件事了,孩儿领孩儿的功劳,您担您的罪过……” “你说什么?!你这个畜生!竟然不管爹的死活?看我不打死你这个不肖子……” 只可惜,王恭父子这段对话,柳铁心没有听到。 离开王府后的他,站在大街上,只觉得午后的阳光好不刺眼,明晃晃的地面,耀的他头晕目眩,脑中的思绪,也似是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金蝉脱壳?!端的好计谋!”柳铁心慨叹一句,“文逸,好计谋啊……” 柳铁心站在建康城中的街道上茫然之时,张凛则坐在芦苇荡内水寨的大厅内。 说是大厅,其实也只不过是一个大一些,宽敞一些的草堂罢了。 草堂之内,立着几十个汉子——他们便是一路追随莫降南下的那支队伍中存活下来的精华了。 张凛便端坐在正对大厅门口的主座之上,用他那副百年不变的冷淡语气发号施令:“廖九,你去把载咱们过江的那几个船老大找来,记得,对他们礼貌一些。” “喏!”一个年纪不大,干练精瘦的男子领命而去。 “贺五,你去检查咱们渡江时乘坐的渡船,看看是否牢固,若是需要加固,马上找人去做!” “喏!”一个身材敦实,留着两撇八字胡的中年汉子重重的抱拳施礼,而后离开。 “陈汉,刘超,你们二人护送这几名女子回到建康。而后引官军来此,该怎样演戏,不用我来教吧?”张凛指着站在他身边的那几个女子说道。 队伍中立刻有一高一矮两个汉子站了出来,那高个的说道:“张大侠,我有疑问。” “讲。”张凛淡淡的说。 “我们不知道出去的路。” “去前面的草堂中找个水贼出来带路,记得,找个瘸腿的。”张凛淡淡的说。 “若他们不肯……”高个的还要再问,却被那矮个子一把拉住,同时对他打了个眼色。 高个子还未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就被那矮个子拉了出去。 这时,张凛转身对那几个女子说道:“你们回到建康之后,先不要急着回家,你们找到城门处官兵,就说芦苇荡内的水贼起了内讧,自相残杀死了大半,头目毕四也受了重伤,而后恳求他们来此剿灭水贼,明白了么?” “恩公吩咐,小女子一定办到。”为首的那个女孩子叩首回答。 张凛甩甩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了。 几个女孩子频频袅袅而去,人群中的常大牛站出来问道:“张,张大侠,这一次,俺干什么活?” 张凛看他一眼,不冷不热的回答:“待在我的身边,护卫我的安全……” 第181章 破围(六) 更新时间:2013-10-11 建康城秦淮河畔,临江楼。 在二楼,柳铁心特意选了一个靠窗的座位,要了几碟小菜,一壶浊酒,一边细细品着,一边望着窗外的景致。 此时已近黄昏,如血斜阳垂于天边,残阳红光,将秦淮河面映照的波光粼粼,点点碎金在河面上跳跃——这如画的景色,却让柳铁心感到厌烦,唯有不时卷进窗内的寒风,倒像是懂得柳铁心此时的心情,为这秦淮河畔,增添一份肃杀和萧索。 店小二看柳铁心总是眉头紧皱,所以笑着问道:“客官,可是受不得秦淮河湿寒过重的江风?给您调换个座位如何?” “噢?”柳铁心愣了一愣才回应道:“不必了,我坐坐就走。” 口头上虽然这样说,但柳铁心却不知道,他还要坐到什么时候,他也不知道,杯中苦酒,要品到何时才能苦尽甘来…… 今日早些时候,刚从王府出来的柳铁心,意识到自己中了文逸的诡计,立刻就做出了应对之策——他将所有手下全部派出,分头去跟踪自王府出来的车辆,而他自己则选择坐在临江楼等候。 然而,前来汇报的人一拨接着一拨,却无一人找得到文逸乘坐的马车。 那些马车从王府出来之后,分别奔向四面八方,驰向建康城各个城门,因为是建康王家的车马,所以守门的官兵无人敢拦,数十辆马车都顺利的离开了建康城,马不停蹄便向郊外驶去,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每一个方向,都有可能是文逸选定的突围方向,每一条路,都有可能是文逸选定的逃生之路——柳铁心之所以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就是因为掌握不到有价值的情报,拿捏不准文逸究竟会选择哪一条道路,若是贸然追去,恐怕又中了文逸的“声东击西”之计。 “唉。”柳铁心长叹一声,无奈摇头道:“真是一招不慎,满盘皆输,一处纰漏,全局受制于人——文逸,你好狡猾!” “噔噔噔!” 就在柳铁心摇头慨叹之时,忽闻一阵如密集的鼓点般的脚步声响。 柳铁心抬头望去,果然看到自己的属下气喘吁吁赶了过来。 “有什么发现么?”柳铁心沉声问道,语气中毫无期待之意,他今日听了太多回报,每一条都加重了他心中的失望,对这一次,他也没抱有什么希望。 “大人,小的跟踪的那辆马车,去了个不寻常的地方。” “什么地方,直接讲来。” 那人又离近了一些,小声道:“建康驻军大营!” 柳铁心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继而问道:“驻军大营?!” 那人点点头道:“属下还看到,他们从车上抬下一个人来,似是受了重伤……” “那人什么模样?”柳铁心忙问。 “因为遮盖的颇为严实,所以小的无法看清,不过从外形轮廓上推断,那伤者生的极为壮硕。” “极为壮硕?”柳铁心沉思片刻才道:“既然敢将车辆开到军营驻地去,定然不会是文逸等人了。你去其他兄弟那里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吧。” “那军营那辆车……” “放弃吧。”柳铁心摆摆手道。 那属下领命而去,柳铁心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文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成功破围而出了,所以将傲崖这个保命的人质还了回去……”话说到一半,柳铁心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妥,急忙站起身来,冲楼下喊道:“你先回来!!” 店小二被突然站起的柳铁心吓了一跳,可不等他回过神来,柳铁心已经丢下一块碎银子,如一阵风般离开了——桌上的小菜,动也没动…… 柳铁心追上那名属下,径直来到了建康驻军营房之外。 军营之外拒马横立,营门之上军旗摇曳,哨兵手持长戟来回巡视,营内刁斗之声不绝于耳,军号呼喊战马嘶鸣不曾停歇,好似是遇到了什么大事。 柳铁心脚下的大地,忽然震动起来,隆隆声响,自军营之内传出,放眼望去,只看到一排排兵士,列队而出。 柳铁心急忙带着属下躲闪到一旁,看着那支军队从身边走过,躲闪的同时,他们将手中兵刃藏了起来。 军队没有打任何旗号,但行走速度颇快,好像是要去执行什么紧急任务。 “你们几个,干什么的?”有一个骑马的军官,看到了柳铁心一行人。 柳铁心一个属下换了一副北地口音,面露惊恐之色答道:“俺,俺跟俺爹是从北方来建康投亲的,不想却迷了路,转着转着,就来到了这里……” “乡巴佬!”那军官鄙夷的骂了一句,“不知道军营重地,擅闯者死么?!” “是是是!”那人慌忙不跌的点头,“俺这就走,俺这就走。”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那军官喝道:“来人啊,给本将军绑了!!” “将军,将军!这是为啥啊?为啥要绑俺?!哎呦,轻一点!” 柳铁心那个属下还想争辩,却早有军士从一旁冲过来,将几人绑了个严严实实——幸亏柳铁心和他的属下随身携带的都是易携带的短刀,而且他们藏的颇为隐蔽,否则若是被那几个军士搜了出来,难免就要有一场冲突。 “本将军怀疑你们是奸细!”那军官说着,挥鞭向军营内一指道:“把他们带进去,严加看管,等本将军凯旋归来,再找水寨之中的水贼辨认,若你们不是水贼同伙,本将军自会放了你们,若那水贼认得你们,哼哼……” “将军!冤枉啊,俺们不是水贼,俺们是从北方来的……”柳铁心一行人的抗辩,无人肯听,叫嚷声中,他们已经被推进了军营之内。 当那支队伍的末尾行进到柳铁心身边时,他猛然发现,走在队伍最后面,两个身着破烂棉衣的汉子有些面熟,可他还未来得及细看,那两人已经跟着队伍跑远了,柳铁心转过头去,却只看到了那两个人的背影……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柳铁心脑中穿过,他忽然记起来了——那两个人,正是跟随莫降南下的那支队伍中的两个人,之前收集到的情报中有那两个人的名字,高个子的叫陈汉,矮个子的叫刘超…… “失去踪迹的张凛,和芦苇荡中的水贼混到了一起?这两个人跑到军营来,又是来做什么的?”柳铁心心里想着,同时对身边两个属下打了个眼色。 几个军士一路推搡,在军营里绕来绕去,也不知要将柳铁心等人带向哪里。 等一行人走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柳铁心忽然动了。 绑在他身上的麻绳,被他轻易的挣脱开来——押送的军士还未反应过来,就觉得喉间一凉,低头看去,只看到喷射而出的鲜血…… 位于军营深处的某个营帐之内,文逸和唐沁相对而坐,昏迷的傲崖,就横在他们二人之间。 唐沁小声问道:“老是让人家假冒媚生驹,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 “用计之道,不在新颖,而在实用,若是能成功,计谋再老套,又有何不可?” “我又一次帮了你的忙,你要不要谢谢我?”唐沁知道,若论计谋,她不是文逸的对手,所以直接改变了话题。 “帮我,也就是帮你自己。”文逸如此回答。 这个回答,让唐沁几乎无话可说,但她思索片刻,再次转移话题问道:“你明明已经将柳铁心引到了这里,为何又放他走了?” “并不是我要引他来的,而是他自己跟来的。”文逸淡淡说道:“他本来已经发现了些许端倪,但很可惜,他没有坚持下去,又被其他的‘线索’将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偏离了正确的方向——天下第一神捕,终究是老了啊,他的直觉,已经远非当初那般敏锐了……” 建康城北,军用码头。 那一支军队,绕过整个建康城后,终于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到达了这里。 稍做整顿之后,这支军队便开始登船,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打过水战,登船的场面,略显混乱。 柳铁心趁乱混进了队伍之内,顺利的登上了战船,他和他的两个属下,就站在船舷,距离陈汉和刘超不远的地方。 “若是能顺藤摸瓜,找到张凛,便能找到文逸和莫降!他们三人,一定会一齐撤退,不会将任何一人留在此地。”柳铁心低声说着,似乎是在给自己以鼓励。 “大人,那张凛也是个狠角色,恐怕就凭咱们三人,不好对付。”站在柳铁心左手侧的那个属下提醒道。 “张凛勇猛有余,而智谋不足,他既没有文逸的睿智,也没有莫降的狡诈——充其量,他不过一头独狼而已。”柳铁心道:“老夫曾面对过比张凛凶残百倍的囚犯,区区一只独狼,只要让老夫看到,他也是插翅难逃。”听他的话语,柳铁心又找回以往的自信。 “大人,不可轻敌啊……我们现在的局面已经很被动了。” “放心吧,在那张凛身旁,还有老夫的内应;就算老夫杀不了他,他又怎能防得住身边之人的黑手……” 第182章 破围(七) 更新时间:2013-10-12 夜色中,战船破浪而行。 哗哗水声,萦绕在官兵耳际,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小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战斗的胜败。 战船距离芦苇荡越来越近了,整船将士的脸色,也变的凝重起来。 夜已经深了,加之天空中乌云密布,无星无月,那一大片芦苇荡,只剩下一个粗略的轮廓,徐徐的江风也停了下来,水手只好摇撸催动战船,缓缓前行。 船舷划过苇杆的刷刷声,水流撞击船底的隆隆声,船橹与芦苇纠缠在一起的沙沙声,悬挂在船身两侧的救生小舟和船舷碰撞的咔咔声,都因为这漆黑如墨的夜色增添了几分诡异。 战船之上的最高长官,是个千夫长,他将陈汉和刘超叫到船舱中,又细细询问一遍,刚要下达命令,战船忽然停了。 芦苇荡的所在,本就是个浅滩,能载千余人的战船走了一阵,便无法前行,若是再深入,恐怕就有搁浅的危险。 问明情况之后,那千夫长下令,将小船从战船之上解下,抽调二百人换成小船,由陈汉和刘超引路,走最近的水路,杀进芦苇荡去,其余人等,留守战船。 当然,为了监视陈汉刘超二人,千夫长和他们二人共乘一船,行在最前。 好在,那个头矮小的刘超记性非常不错,即便夜色如墨,即便那个带他们走出来的那个水贼已不在身边,刘超还是记住了芦苇荡中复杂的水道,在他的指挥下,为首的小船灵巧的在芦苇间穿梭着,很快就穿过了厚厚的芦苇荡,来到了水贼藏身的那个小岛前。 那千夫长凝神望去,却只见眼前黑漆漆一片,没有一点灯光,小岛之上也是寂静异常,没有一点动静。 “怎么会如此安静?”千夫长问。 “待小的上去看看。”刘超眼睛一轮说道。 “你去查看,他留在这里。”千夫长指着又高又瘦的陈汉说。 刘超点点头,领命而去,身影很快就隐没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小岛之上亮起了一点灯火。 陈汉看到那点灯火左右摇动几下,转身对那千夫长说道:“将军,可以登岸了。” 那千夫长狐疑的看了陈汉一眼,沉思片刻后,终于还是下令道:“登岸!” 随着那千夫长一声令下,二百兵士乘坐的小船,齐刷刷靠到小岛一旁,兵士们下船登岛,向着那点灯光列阵而行。 一路之上,这一队兵士没有遇到任何阻拦,无比顺利的到达了小岛之上的那个草堂外面。 只有刘超一个人举着个灯笼等在那里。见千夫长带人过来,他将草堂的屋门推开,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那千夫长满脸狐疑的走了过去,当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草堂之内的景象之后,一时愣在了当场。 草堂之内,横七竖八躺着百余水贼,每个人都蜷缩着身体,抱着各自的小腿,轻轻的抽搐着,好似百余只将死的秋虫…… 千夫长蹲下去查看一番后断定,这些伤者被丢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必,他们也曾挣扎过,也曾哀嚎过,现在之所以半死不活的躺在这里,是因为耗尽了力气,叫哑了嗓子。 “那个人。”刘超将灯笼伸出去,朝一个躺在桌椅碎片中身材敦实的汉子一指,“他就是水贼的头领,毕四。” 千夫长闻言又愣了一下,急忙将灯笼从刘超手中抢了过来,跨过满地的伤员,走到那奄奄一息的男人身前,仔细辨认一番,最终确定此人便是被建康官府通缉的悍匪毕四无疑! 千夫长看了片刻,忽然抚掌大笑,他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份战功,竟然来的如此容易。他本以为,就算是水贼内讧火并,总会剩下最后的胜利者,那最后存活的胜利者,总要负隅顽抗一阵,才肯束手就擒,却不曾想,一干水贼,从喽啰到头领,全都趟在了这里,一个也不少——这番景象,的确有些奇怪,但将盘踞在芦苇荡中的水贼一网打尽的功劳,却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好,好,好!”千夫长满意的笑道:“那个谁啊,现在水寨的头领是哪一个?速速带他来见过本将军,本将军重重有赏……”说着,千夫长转过头去,却没看到刘超的身影,他急忙走出去寻找,却发现连陈汉也不见了…… 千夫长将一个亲兵叫过来问:“那两个报信之人哪里去了?” “他们说,去找新任大当家来拜会将军,小的看将军正在勘察敌情,所以也就没有打扰。”亲兵很会说话,巧妙的将责任推了个一干二净。 “也好,也好。”正在兴头上的千夫长没有怪罪,只是笑着说道:“那咱们就在此等上一等罢!来人啊!将草堂内的一干水贼,都给本将军绑了!尤其是那个毕四,可得绑结识了!还有,小的们,都亮起火把……” 千夫长的心里美滋滋的,白白捞到了这份功劳且不说,更重要的是从京城赶来的媚生驹,也就是九大人,就在建康军营之中,自己若是能凭借这一份战功得到九大人的赏识,升官发财岂不是板上钉钉的事…… 兵士们心里也是美滋滋的,能不能混到战功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不用打仗,不用和这帮凶悍的水贼交战,不用死人,嗯,高高兴兴出征来,平平安安回营去,比什么都好…… 他们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亥时末,等到了火把行将熄灭,等到了天空中飘下了第一片雪花,等到心中的喜意慢慢弥散在这寒冷的冬夜之中,却还是没有等来那个“新任大当家”的到来…… 千夫长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他迈着大步冲进草堂之内,一把将毕四拎了起来,立刻有洞悉长官心意的亲兵拎着一桶凉水走了过来,猛的浇在了毕四的头上。 在这寒冬雪夜,被一桶刚从长江中提上来的冷水浇个通透,毕四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他瞪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大祸临头,可挣扎一番后却发现,自己早就被绑了个结结实实。 千夫长不理会毕四眼中的绝望,厉声喝道:“谁是水寨新任的大当家?!” “哈?!新任大当家?!”毕四哭笑不得道:“哪里有什么新任大当家?” “那是谁将你打伤的?”千夫长追问道。 毕四闻言,眼中立刻涌出无边的恨意,他咬着牙回答道:“张凛!!” “什么?!你说张凛?!白狼张凛?!”千夫长怪叫一声,将毕四丢在了地上,“这,这可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话音未落,草堂之外忽然亮了一下。 千夫长急忙赶了出去,却看到建康城方向的天空中,有三颗礼花冉冉升起,耀亮了半边天空…… 同时看到这三朵礼花的,还有张凛。 此刻的他,正笔直站在渡船的船头,一手背在背后,一手拄着芦叶钢枪,飞上天际的礼花,映亮了他那张刀削般冷峻的脸庞。 “莫降,你很守信。”张凛淡淡的说。 其实,早在官兵进入芦苇荡之前,张凛就已经登船,等陈汉和刘超从那千夫长身边脱身离开,与张凛汇合后,他们就立刻出发了。 为了避免遇到官兵乘坐的战船,他们特意绕了个圈子——不过,渡船掌舵的船老大,驾船技术明显比战船的水手高明许多,虽然绕了远,当等那三枚礼花冉冉升起之时,他们早已经离开了芦苇荡,马上就要到达码头了。 张凛还记着胡力从莫降那边带回的消息——“控制码头!”——所以,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为了应付可能出现的麻烦,他选择了提前出发,而莫降也没有让他失望,准时放出了礼花。 等张凛乘坐渡船来到码头,却发现这里早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他虽然已经提前出发了,但还是被文逸抢了先。 两车一人,就在码头上等待着张凛,毫无疑问,那个站在两辆车中间的人,便是文逸,落雪已在他的头顶的斗笠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看来,他已经等了一段时间了。 文逸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张凛,那一头白发,实在是太显眼了,即便是在雪夜,也不会让人忽视。 “文先生,现在看来,你的计策奏效了。”王肃的声音从文逸左手边那辆马车里传出来,“你已经成功甩掉了柳铁心。” “这还多亏王兄帮忙。”文逸说。 “不,王某并没有帮忙,王某只是想将自己那不肖的儿子送出城外,为掩人耳目,不得不多用了几辆车。”王肃急忙说道。 文逸也不强求些什么,因为他知道,王肃所谓的“帮助”,不过是因为自己手中握着傲崖的性命,而王肃又想将王维翼托付给自己,迫不得已罢了——如果柳铁心此时出现,王肃绝不会承认曾帮助过文逸的。 或许是为了验证文逸的猜想,就在张凛乘坐的渡船靠岸的瞬间,一个声音自江中传出,飘到了岸上: ——“文先生,你兜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要去哪里呢?” 第183章 破围(八) 更新时间:2013-10-13 一叶扁舟,从渡船身后慢慢探出身来,三个人站在小舟之上,为首那人,正是柳铁心。 码头之上,尚有几艘大船停泊在此,所以,那一尾小船的灵活性便显现出来,它七绕八绕,从大船的缝隙中穿过,转眼就到了码头之下。 小船船身轻轻一颤,柳铁心已纵身跃起。 柳铁心年纪虽然大了,但身手依然矫健,这一跃,就跃到了木板搭建的码头之上,恰巧停在文逸身前三尺之处。 文逸却像是没有看到柳铁心的表演一般,转身对左右边那辆车拱拱手道:“这几日在建康城内,承蒙王兄照顾了!常言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文某这就告辞了!王兄,咱们后会有期!” “却不知车内那个‘王兄’,究竟是何人呢?”柳铁心开口问道:“难不成是建康王氏的家主王肃么?” “柳老先生还请不要误会。”王肃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王某到此,只是为了接应今夜到达码头的王氏商船船队,至于文先生为何也到了这里,王某其实并不知情,更无送行之意,还请柳老先生不要误会了。” 停靠在码头港口中的海船之中,确实有几艘挂的是王家商队的旗号。 “原来如此。”柳铁心满意的点点头道:“不过,这也确实是太巧了些。” “是啊,确实是有些巧合。”王肃尴尬的回应道。 王肃这一番应答,让文逸略感失望——看来,王肃对站在柳铁心背后的明礼子确实十分忌惮,即便被柳铁心抓了现行,他仍然想着从这件事中抽身而出。只是,不知道王肃这孩童扯谎一般的说辞,能否让柳铁心满意呢? 对于王肃的说辞,柳铁心其实是很满意的,他当然知道王肃是在说谎,但他并不想揭穿王肃的谎言,今夜,可谓是将文逸、莫降等人一网擒获的最后机会,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柳铁心不想和王肃撕破脸皮——至于建康王家暗中帮助莫降一事,等这件事了,再追究他们的责任也是不迟。如果处理得当的话,自己非但能将莫降等人抓获,还能抓住王家意欲同主公作对的把柄,若是能以此要挟王家倒向主公,家财雄厚,实力强劲的建康王氏,势必将成为主公创立宏图伟业的一大助力…… 柳铁心正想着主公的宏图伟业,文逸却径直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好似完全没将柳铁心放在眼里。 柳铁心究竟是何打算,文逸毫不关心。 其实,文逸见到那几枚“柳字令”时的表现,他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什么“柳字令”,什么“明礼子”,什么“光明神教”,他文逸从未放在眼中!在建康城中,文逸唯一所忌惮的,不过傲崖一人而已,可是,傲崖已经被莫降打败,那么白日里文逸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文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付黑将——之前,曾数次出手阻拦莫降的黑将,在建康城中却忽然偃旗息鼓,甚至,当莫降陷入“四面埋伏”的重重包围之时,黑将都没有出手。文逸完全猜不到,黑将如此反常,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可是,只要代表黑将一方的势力一天不出现,文逸心中的警惕便一天不能放下。如今,莫降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文逸必须更加的小心,绝不让黑将有可乘之机…… 文逸白日里做出的种种举动,虽然未能引黑将现身,但却成功迷惑了柳铁心——不过,文逸对柳铁心这个误打误撞撞到蛛网上的虫豸没有任何兴趣,否则的话,在军营之中,唐沁完全可以借媚生驹的身份发号军令,调用军队,将柳铁心杀死在军营之内。 文逸在军营中已经放过了柳铁心一次,可他却又找了上来…… 柳铁心并不知道文逸心中的想法,所以,文逸的轻蔑和无理,便被柳铁心认作是文逸对他的挑衅。 于是,当文逸和柳铁心错身而过时,柳铁心转头说道:“文逸,你以为你走的掉么?” “为何我就走不掉呢?”文逸头也不回,反问的语气也是平平淡淡。 “莫降身受重伤,你又是个跛子,韩菲儿要照顾重伤的莫降,那个带着面具的女人,却跟你们貌合神离——你们一行人中,唯有张凛有几分本事,可是,他恐怕也不会有出手的机会了。”柳铁心将文逸即将失败的原因,一条条罗列出来。 “在这里,我要借用唯战兄经常说的一句话——‘真是不知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文逸脚步不停,只是淡淡的说,“文某虽然残废了,但是你,却没有将文某留下来的本事。” “文逸,你也太自负了!”柳铁心冷笑着说道,说完这句话,他将手指放进口中,紧接着,尖锐的哨声响起,在这雪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哨音刚落,十数个人影忽然出现,隐隐对文逸形成了包围之势。 “早在跟踪张凛乘坐的渡船之时,我就发出了暗号。”柳铁心自信的说道:“我的属下,早就开始向码头集结了!文逸,自负的你一再羞辱老夫,却不知尔等已经陷入重围——我倒是要问问,你的自信,又是从何而来。” 文逸将斗笠扶正,望着柳铁心轻蔑的笑道:“柳老先生,怪不得大家都管您叫做神捕,原来,您胸中所持,不过是缉盗捉贼那一套——难不成,您真的将我们几人,看做是小毛贼了不成?” “文逸,我知道你牙尖嘴利,但这些都毫无意义,不顾实力的妄言,只会让你自取其辱!在我柳家子弟面前,你武艺再高,也是插翅难逃!”柳铁心自信的说道。 “我真是不曾想到,你我最后要像街头混混打架斗殴一般,看双方的人数多寡分出胜负。”文逸失望的摇摇头道:“柳老先生,您要跟文某比谁的人多么?那也好——在下奉陪!” 说着,文逸抬起双臂,击响了双掌。 掌声未绝,木板搭建的码头,忽然震动起来! 只一声脆响,却好像引来了江潮! 轰隆隆的响声虽然低沉,但却震撼着在场之人的心灵,那声音延绵不绝,好似巨浪拍击堤岸时的巨响,好似从天边传近的闷雷,直激的那漫天飞雪,也狂舞起来! 一支大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从码头大门冲入,冲破了这迷乱的雪障,一直冲到了众人身前! 一个在风雪中摇曳的身姿,从另一辆马车中飘了出来,轻盈的落在码头之上,她藕臂轻抬,一个恍若天籁的声音响起——“孩儿们,止步待命。” “谨遵九大人吩咐!”为首的将军下马拜倒,他一下马,整支军队便停下了脚步,如一座巍峨的大山矗立在众人面前,单看这支军队令行禁止,整齐划一的动作,便让人不敢小觑。 一支武装到牙齿的军队,哪怕不知它战力如何,但对于普通人而言,只要一排排,一列列手持利刃的兵士齐刷刷的站在他们的面前,军阵散发出的威势和压迫力,便足以让他们胆寒!更何况,建康城的守军——在半年之前,刚被来此督战的托克托狠狠的操练过——所以,这支军队普一出现,便让所有在场之人都为之侧目,尤其是柳铁心等人,已是震惊的不能言语! 柳铁心瞪大了双眼——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文逸竟然调动了镇守建康的军队!! 其实,柳铁心又错了,调动军队的不是文逸,而是假冒媚生驹的唐沁——“十三羽翼”,作为黄金一族的守护者,直接对黄金帝国的皇帝效忠,直接由黄金帝国的皇帝指挥,这同时也意味着,他们每一个人,都拥有莫大的权力。只要唐沁不将这支部队调出建康随意开战,她完全有权力先斩后奏…… 这时,王肃也从车厢里走了出来,直接跪倒在雪地之中,口中说道:“草民,不知九大人到此,未曾远迎,还请九大人恕罪!” 唐沁心道:“我明明在你府中住过,你还曾派人监视过我,怎么如今就变成了‘不知九大人到此’了?这个王肃,当真是个玲珑八面的人物。”心中虽然这样想着,但出口之话却变成了“前些时日悍匪毕四在建康造反时,建康王氏曾出力抗贼,付出了很大的代价,由此可见建康王氏的忠心,所以,本官不会怪你,你且起身吧。” 王肃恭恭敬敬的站起身来,心中却是惊骇不已——因为文逸从未对他讲过,会调用建康的守军! “柳老先生,依您看来,现在的胜负,又当如何呢?”文逸笑着问道。 “文逸,你……”柳铁心又气又惊,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肃也是偷偷观瞧着文逸,他现在已经明白了,文逸从未信任过自己,他一直在利用自己,利用建康王氏的实力,非但如此,他还要将王维翼带走,他还要将傲崖的性命握在手上——此人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实在是太可怕了! 王肃正寻思间,却听文逸朗声说道:“登船!!” 第184章 破围(九) 更新时间:2013-10-14 文逸的命令,便是唐沁的命令。 不用唐沁亲自开口,便有军士主动走出军阵,跳上那两辆马车,驾驶着它们向距离码头最近的海船上赶去——车是王家的车,船也是王家的船,但王家的主人王肃,却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柳铁心岂能眼睁睁看着文逸从自己面前走掉,他咬着牙说:“文逸,你最好……” “柳老先生,您最好保持沉默。”文逸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船板,“否则,可是会有性命之忧的喔,您老已是风烛残年,活不了几年了,可您的那些属下,却都年轻的很啊。” “文逸,你是在威胁我么?”柳铁心冷冷道:“你能想象到威胁我的后果么?你可知道,我所代表的……” “文某当然知道。”文逸抢先截断了柳铁心的话,“你背后的主人,是明礼子嘛。不过,文某倒是觉得,一个连面都不敢露的懦夫,也不会有什么可怕之处吧。” 闻听文逸辱及自己新投靠的主公,柳铁心厉声喝道:“文逸,注意你的言辞!” “文某也知道,逞这些口舌之利,其实毫无用途。”文逸摇摇头道:“这样吧,还麻烦柳老先生替文某带句话给你的主子,如果他想与我们为敌,就请光明正大的站出来,向我们宣战。似柳老先生这般坐山观虎斗,妄图坐收渔翁之利的幼稚伎俩,就不要再用了吧——我等一路南下,斩棘而行,不知战胜了多少困难,若只是因为您的几句恫吓就自愿请降,岂不是很可笑么?而柳老先生时至如今依然相信您能将我等抓获,岂不是异想天开么?” “文逸,你……”柳铁心现在才意识到,既然已经大势已去,他就不该再开口,否则也只是自取其辱罢了。 这时,张凛乘坐的那艘渡船驶了过来,它并没有靠向岸边,而是慢慢向文逸乘坐的那艘海船缓缓靠近,当两辆船舶的距离足够接近后,便有水手在两船之间架起了船板——看来,张凛是要走这船板,直接登船了。 说起来,文逸得知张凛的行踪,还是一个巧合。 白日里,文逸到军营中去,原本只是想着调用当地的守军,以备不时之需,却恰巧遇到了陈汉和刘超二人到军营去“通风报信”。三人秘密会面之后,文逸才了解到,张凛所在的位置以及他当时的处境,于是文逸当时便决定:张凛和莫降之前约定的计策不变,至于寻找海船出海、护卫莫降离开建康城之事,全部交由自己来负责…… 其实,即便没有这个巧合,文逸也有办法通知张凛——当日他们初到建康之时,张凛渡江之后便失去了踪迹,而且,这几天时间里,张凛并没有在建康城中出现,文逸也没有听到张凛和建康守军有过冲突,所以文逸断定,张凛的藏身之处,应该就在江畔附近。所以,即便通知不到张凛,他只需要以烟花为信,定能引张凛前来汇合…… 柳铁心出现在这里,虽然有些阴差阳错,但是有一点他的判断是准确的,那就是,文逸绝不会将张凛留在建康。 柳铁心虽然猜到了这一点,但事情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围,自从军队出现的那一刻起,柳铁心知道,他想要抓捕莫降等人的计划已经不可能实现,若要强行对手,最多也是个玉石俱焚、鱼死网破的两败俱伤的结果。 想到这里,柳铁心抬头,目光落在张凛的身上。 张凛此时正走在船板之上,每一步都十分稳健,自始至终,他都不曾看过柳铁心一眼,在张凛心中,真正的黄金族人尚不足惧,柳铁心这个朝廷的鹰犬,他又怎会放在眼中? 站在码头之上的柳铁心心中泛起一阵苦涩,他那个“神捕”的名号,他们柳家的“柳字令”,非但没能让文逸等人感到恐惧,反而换来了对方接连的蔑视…… 柳铁心怨恨的目光稍稍移动,落在紧跟在张凛身后的常大牛身上。 常大牛好像觉察到了柳铁心的目光,他扭头朝柳铁心这边望了一眼,二人四目相对,却不知该怎样形容彼此眼中的神情。 搭建在两船之间的船板,本就有些狭窄,而且海船和渡船一高一低,高度上差了足有一丈,所以船板倾斜的十分厉害,再加之大雪纷飞,船板异常湿滑,所以常大牛斜目望向柳铁心之时,船板一颤,常大牛脚下便打滑了…… 常大牛那壮硕的身躯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从船板上坠落。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略显削瘦的手掌从常大牛前方伸了过来,稳稳的拽住了常大牛的胳膊。 惊魂未定的常大牛抬眼望去,只看到张凛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常大牛,雪夜走板,还要专心致志才好,若有行差就错,你怕是要后悔终生。”沉默寡言的张凛很少这样说话,似这样话中有话若有所指的暗示性言论,说的就更少了。 常大牛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寒风夹杂着飞雪从脖领子里灌进去,拂过他的身体表面,只让他汗毛倒竖,忍不住打了个激灵,望着面前那双凌厉的眼睛,望着张凛另一只手中紧握的芦叶钢枪,常大牛做出了选择,他一用力,悬空的腿脚再次踏上了船板,紧接着咬牙说道:“张大侠救命之恩,俺常大牛没齿难忘!” 张凛对常大牛的表态不置可否,只是看到常大牛再次站稳,随机便松开手,转身继续向海船上走去。 看到张凛再一次将后背放置与自己身前,常大牛心中悔恨非常,联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举动,他极为汗颜——张凛那盖世无双的豪情和傲气,真是让他自惭形秽…… 见常大牛再也不看自己,柳铁心隐隐察觉到,他可能失去了一个极为优秀的弟子——不过也罢,这常大牛本就不是柳门中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且随他去好了,只是,这常大牛是主公派来协助自己的,若是就这样放他走了,主公追问下来,自己要怎样解释呢?总不能说主公有眼无珠,识人无方吧…… 柳铁心正沉思间,却听已站在船舷之上的文逸朗声说道:“全员到齐,起锚——!” 此言一出,船上水手齐齐望向码头上的王肃——这毕竟是王家的海船,是否,终究还是要看看自家主人的意思。 只见王肃抬起头来,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水手照着文逸的话去做。 事到如今,木已成舟,他王肃还能做些什么呢? 当初,莫降等人抵达建康去到王府,由莫降出面和王肃交涉之时,局势仍在王肃的掌控之中,面对莫降的请求,他尚能游刃有余的处理,既不会驳了莫降的面子,不会让莫降心中生厌,也能让王家抽身事外,独善其身。 后来,莫降与傲崖交战,当王肃收到莫降战败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应对之策,他相信,只要他的计策成功,只要他站出来承担下一切责任,替整个建康王氏背下这口黑锅,贡献出自己的亲生儿子,将莫降等人送到官府手里,王家一定能避过这一次灾难…… 可是,让王肃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狂化的莫降居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轻描淡写之间就粉碎了光明神教的阴谋且不提,他竟然将杀到王府的傲崖打败了! 事情发展到此却出现了转机,本来处于不利局面的王肃,因为莫降“意外”的胜利,忽然峰回路转,再一次掌握了主动权——如果能保住傲崖的性命,并将所有责任都推卸到莫降等人身上,趁建康镇守使身亡,建康府衙大乱之际,建康王氏一定能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试想,就连镇守使和傲崖鹰都不是莫降的对手,他们王家被莫降胁迫,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更何况,他们王家还能救下傲崖的性命,这一件功劳,怎么也能抵得过王家所犯的过错了…… 然而,当今的王肃,却发现,他的如意算盘,好像打错了——直到文逸将那一句“起锚”喊出口,他终于意识到,真正将主动权握在手中的人,并不是他王肃,而是那个跛腿的书生——文逸! 如今,文逸等人即将乘船离开了,可傲崖的下落,对文逸来说依然是个谜——文逸将傲崖的性命握在手中,便意味着他握住了这里的主动权,也握住了建康王家的命脉。王肃不敢再用整个家族的命运去做赌注,所以不敢对文逸的意愿有丝毫违背,文逸说要起锚,那就只能起锚了。 在水手的推动下,船舷之上的巨型轮盘缓缓转动,巨大的铁锚被碗口粗细的铁链慢慢拉起。 水手喊着号子,升起了船帆,巨大的船橹从海船一侧的橹孔中渗出来,重重的砸进江里,溅起巨大的水花,随着船橹的摇动,海船缓缓离开码头,向江心退去。 “九大人,一路顺风。”王肃抬起头来,毕恭毕敬的说道:“只是,九大人是否还有什么话,要嘱托给草民呢?” 文逸站在船头,俯视着码头,朗声说道:“王兄,媚生大人托我给你带话,你要的那个人,现就在军营之内,你若是去晚了,恐怕救下他的功劳,就要变成别人的了……” “谢过九大人!”王肃急忙拜谢,不等“媚生大人”发话,自行起身,转身便向码头外疾走而去。 身后,传来唐沁那恍如天籁的声音:“儿郎们,本官此次出海,机密非常,码头上的可疑人等,一定要控制起来!严加审问之后,确认他们身份并无可疑,才可放行!” 柳铁心一时愣在了当场,他没想到临了临了,文逸还要摆他一道! “谨遵大人吩咐!!”一干将士齐齐拜倒,“祝九大人一路顺风!!” 第185章 崖山(一) 更新时间:2013-10-15 虽然,大乾王朝政治*,官场黑暗,但它的海运,却是华夏文明发展至此最为发达的一朝。黄金一族的朝廷重视海运,一来因为黄金帝国幅员辽阔,要将各地的物资运送到皇族所在大都城,海运是效率最高的途径;二来,黄金帝国的海上贸易,亦是极为发达,无数艘海船,载着瓷器和茶叶出洋而去,带回来的,便是满船的黄金白银…… 是故,为了保障海上航线的安全,黄金帝国在沿线设置了航标船、标旗、航标灯等指挥航行。而航标的所在,也便是海船集中的运输线。所以,当文逸等人所乘坐的王家海船,自沿长江顺流而下,进入海洋之后,众人才发现他们其实并不孤单——各色各样的海船,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旗号,点缀于碧海蓝天之间,文逸等人所乘坐的王家海船,只不过是其中平凡的一艘罢了。 和广阔无垠的大海相比,航线上的海船显的无比渺小,可等海船加入到船队之中,站在船舷向远处眺望,一股豪情便悠然而生——长长的船队破浪而行,高高的桅杆点缀着视线,在头船的带领下,如一条巨龙般,驶向那远无尽头的海平面,那幽蓝色的深海,能将每一个男人心中的豪情唤醒! “如果你是真正的勇士,那就来征服我吧!”这是大海深情而真挚呼唤,这是大海豪迈而热情的邀请! 船头,张凛和文逸并肩而立,数十汉子站在他们身后的甲板上。 他们迎着海风,将那带着海腥味的空气深深的吸进肺里,一股莫名的激情在他们胸腔内来回冲撞,似乎要带着心中那被压抑已久的激情从身体里冲出来,冲破一切桎梏和束缚,在这碧海蓝天之间,任意驰骋! 众人胸中那种欲罢不能的血脉喷张,一如此时的天气。 时间已近破晓,在极其遥远的东方,在那海天相接的地方,已经现出了一片红晕——太阳暂时沉睡在海平线之下,默默的积蓄着力量。 文逸缓缓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首先是西面天空中的一片乌云——想必,建康城的大雪,仍在下个不停吧——这波澜壮阔的海上,并没有一颗雪花飘落,天空中的乌云似乎也畏惧大海的力量,厚厚的黑云,只悬在海岸线以内的天空,整个天空,被分成了两半,一半乌黑,一半湛蓝,而海中的航线,则恰巧位于天空中分界线的正下方。 文逸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落在甲板之上那些汉子的身上,文逸曾数过人数——加上常大牛,一共有二十七人。 这二十七个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年长者看上去已过不惑之年,额头上已经有了皱纹;而年少者则未及弱冠,下颚上的胡须都没有长成,只有淡黑色的绒毛。 表面上看,这支队伍良莠不齐,再加上他们的破衣烂衫,加上他们的风尘仆仆,让他们看上去更像是逃荒的难民——但是,文逸心中却知道,这支不足三十人的队伍,是历经磨难生存下来的精华,是战胜了优胜劣汰残酷法则的真正的勇士,是光复神州重整山河希望的种子…… “既然,你们成功到达了建康,那么文某便兑现当初的诺言。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天选之子’麾下的第一支亲军!”文逸的话铿锵有力,穿过海风,清晰的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也许,你们心中会问,我神州百姓整日议论的‘天选之子’,究竟会做些什么?你们跟随着他,又将做些什么?既然你们已经成为我们的军队,那么我就将你们的使命告诉你们!” 文逸的目光无比灼热,这个看似孱弱的书生,终于向众人展示了他内心中所蕴含的强大能量,他的声音,如同黄钟大吕的震响,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脏:“自黄金一族入主中原,野蛮的阴霾就将整个神州笼罩,传承了数千年的华夏文明,被无情的摧毁。我们的同胞,饱受欺凌,我们的尊严,屡遭践踏,我们的民族,正经历前所未遇的黑暗时代!但是,曾经伟大的民族,绝不会沉沦!我华夏民族的精神,也永远不会灭亡!我们的先辈创造的灿烂而辉煌的文明,不会消亡于历史长河中!哪怕她正经历低谷,哪怕她已变的黯淡无光,但只要有人坚持,她终将再次闪耀光芒,我们的民族,终将会再次崛起!” “我们这些人,就是要将落在她身上的尘埃轻轻拂去;我们这些人,就是要将笼罩在神州大地的阴霾尽数驱散;我们这些人,就是要将那些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从我们这个美丽的家园驱赶出去!光复我们的神州!重整惨遭铁蹄践踏的壮阔山河!” 文逸说完了,但回应他的,却是沉默。 虽然有些冷场,但文逸并不以为意,只是略微降低了些声调继续说道:“也许,你们无法理解我说的话!但你们一路行来,应该看到了,寰宇之中,到处是反抗的烽火;你们应该看到了,神州之内,尽是无家可归的流民;你们应该看到了,阡陌之间,都是荒芜的田地;你们应该看到了,道路之上,遍是倒地的饿殍!” 这些话,引起了那些汉子的共鸣,文逸所说的情景,正是他们一路南行的所见所闻——他们确实看到了,成群结队面黄肌瘦衣不蔽体的难民;他们确实看到了,道路两旁吞噬饿殍眼睛猩红的野狗;他们确实看到了,卖儿鬻女易子相食的人间惨剧…… “当然,还有一些事情,是你们看不到的。”文逸接着说道:“你们不会看到,居住在豪门大院内的黄金族人,在炎炎夏日里享用着冰镇汤饮,在寒寒冬日里围坐在炭炉一旁饮用温热的琼浆佳酿;你们不会看到,大都城皇宫内的太液池,即便在寒冬时节也不会结冰,因为湖下面燃烧着凶凶的火炭;你们不会看到,大乾朝皇帝不顾哀鸿遍野,带领着成群结队的宫女,到珍兽苑喂食猛兽——你们不会知道,那些反季节的冰块和热酒,是黄金族人府中的奴隶无日无夜工作的成果;你们不会知道,太液池下燃烧的火炭,足够整个大都百姓冬日取暖;你们不会知道,皇帝陛下每月投放给猛兽的食物,足够供养一县的百姓足足一年……” 文逸说到这里,很多人的眼中都流露出愤怒的神色——在他们中间,多数人都是无家可归,无法生存才冒险追随“天选之子”脚步,以求的生存机会的难民。他们知道自己的痛苦,但却不知道黄金族统治者的奢华,当文逸将黄金族人的骄奢淫逸陈列在他们面前,强烈的对比,巨大的不公,很容易就点燃了他们胸中的怒火。 神州,是华夏民族的神州;土地,是华夏民族的土地——可是凭什么,占去人口绝大多数的汉人就要被划归为最低等的贱民,就要流离失所,就要易子相食;而那些作为异族入主神州的黄金族人,就可以过上神仙般的生活?只因为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么?只因为他们的快马弯刀曾经征服过那个没落的王朝么? “是的!我们曾经是失败者,我们曾经被黄金族人征服!但是,失败者也有失败者的尊严!我们这个民族,自古以来就多灾多难,神州大地,曾经历过无数次王朝更迭!我们的民族,也曾无数次遭受兵灾之祸!但是,从来就没有一个统治者,像当今的朝廷这般残暴;从来就没有一个统治者,像当今这个朝廷一般贪婪;从来就没有一个统治者,将我们划归为最低等的贱民,夺走我们的一切,像奴隶一样驱使着我们,践踏着我们的尊严!” “如果说,黄金族人这样做的依据是他们曾征服我们,他们曾用暴力战胜我们的话。如果说,黄金族人是靠暴力维系着这不公平的规则的话!那么,我们一样可以用暴力推翻他们的统治,我们一样可以用我们的拳头打破这不公平的规则!因为失败,我们成为了奴隶,同样的道理,我们可以因为胜利,成为神州大地的主人!” 文逸的话,终于引起了共鸣,二十七个人,都攥紧了拳头——文先生说的很对,既然黄金族人能凭借快马弯刀做神州的主人,那么,他们一样可以靠着这紧握的双拳,扭转充斥在世间的不公,打出一片公平来! “很早很早之前,我们的先辈就曾呼喊出豪迈的口号,挑战那不公的法则!今天,我们将再一次呼喊出那句口号,表达我们的愤怒和不满!终有一天,黄金族人会在这响彻天地的呼喊声中颤颤发抖!”文逸顿了一顿,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二十七个人,同时振臂高呼! 他们人数虽然有限,但情绪已被文逸渲染到濒临爆发的边缘,所以这口号一但喊出,便震颤了天地! 船上的水手也加入进来,跟着他们一齐高声呼喊! 甚至,船队之中的其他船只,听到这句口号后,也是爆发出同样的呼喊声! 正如文逸他们乘坐的船只在大海中并不孤单一样,在反抗暴政光复神州的道路上,这些人也不孤独! 自古以来,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以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自古以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是黄金族的残暴制造的恐怖,暂时蒙蔽了神州百姓的心灵,但是,流传在华夏民族骨子里的豪情和精神,从不曾消失——只要一个恰当的时机,这压抑已久的豪情,总会爆发出来! 奴性,从不属于华夏民族! 我们的民族,珍惜和平,厌恶战争;我们的民族,淳朴聪慧,温文尔雅;我们的民族,勤劳本分,踏实肯干——但是,自古以来,他们对幸福人生的追求就从不曾改变,他们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就从不曾消失,他们生而为人,不是为了做他人的奴隶,而是做生活的主人! 他们征服了神州大地,改造了这里的山川地貌,他们创造了无比辉煌的文明,让华夏民族,成为这世界上最伟大的民族!他们,从不曾低人一等,从不曾在任何人面前唯唯诺诺的苟活! 他们,从来就不是奴隶! “既然,我们的先辈可以创造辉煌;既然,我们的先辈能让我们的民族成为这世间最伟大的民族!那么我们,又怎能辱没先辈的荣光,臣服在黄金族人的脚下,做他们的奴隶?!”文逸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已有些沙哑,“奴性!从不曾属于华夏民族!” “奴性!从不曾属于华夏民族!!” ——这象征着反抗之声的怒吼,响彻寰宇!! 第186章 崖山(二) 更新时间:2013-10-16 船舱之内燃着油灯,柔和的灯光照在莫降的脸上,却很将那温暖的颜色染到他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韩菲儿跪坐在矮榻一边,不时从矮榻旁的铜盆里拧出一块手巾,小心而仔细的替莫降擦拭过脸庞,又轻轻将那块手巾丢进铜盆里——船舱外的喧嚣,似乎和她没有一点关系,她在乎的,只有眼前这个昏迷不醒的男人。 唐沁慵懒斜靠在船舱的一角,好像虚脱了一般,偶尔用手掩口,强忍着胸中泛起的呕意,嗔道:“既然早就决定了是要坐船,就该早点告诉人家嘛,害的人家一点准备都没有……呕!” “这个文逸也真是的,刚一出海,就鼓动那些人造反,带着一帮臭男人呱噪个不停,让人好不心烦……呕!” “妹妹,你怎么不说话?是担心小笨蛋的伤势吗?放心吧,小笨蛋是因为被汉皇之血反噬,导致体力严重透支,再加上一次流了那么多血,这才虚脱昏倒,只要静心休养,吃些补品,很快就能好过来……呕!姐姐我不行了,得出去透透风。” 唐沁本想靠着说话,让自己忘掉晕船带来的痛苦,可是她说了半天,韩菲儿却一句不回,这让她的心情更为糟糕,脑袋也是一阵晕眩,胸中的呕意几乎要压制不住——万般无奈之下,她只好挣扎着站起身来,向舱外走去。 “把门关好。”韩菲儿头也不会,淡淡的说。 唐沁无奈的摇摇头,本想说些什么,可这一摇头,顿时感到天晕地旋,她不愿再在这压抑的船舱中多呆一刻,扶着门口,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刚一开门,冷冷的海风裹着腥气吹了满脸,这让唐沁稍稍好受了些,她强打精神,站直了身体,顺手关上了舱门,迈步踏上台阶,向甲板上走去。 甲板上视野极佳,海天一色的湛蓝,辽阔无垠的大海,还有那即将破海而出的朝阳,这壮丽唯美的景色,本该让人心旷神怡——可唐沁心中却没有这种感觉——她久居崖山,早就看惯了这日复一日、千年不变的海景,海中日出的景象,更是不知道见过多少次了,所以她仍是心情怏怏,提不起一点兴致来。 唯一让他心情稍微好转的是,当他出现在甲板上的一瞬,甲板上的呱噪之声立刻停了下来,唯余海风呼啸,响个不停。 轻纱漫卷,长袖飞扬,发丝飘飘,那白色的面具,为其增添了些许神秘——唐沁袅袅婷婷的踱步于甲板之上,好似降临凡间的龙女,将甲板上众人的目光,尽数吸引了过去。 一时间,水手忘记了掌帆,壮士忘记了呼喊,这些曾征服过海中怒浪的汉子,对眼前这飘渺似仙的龙女,却没有一点抵抗之力,他们痴痴的望着唐沁,好像丢了魂魄。 “你出来做什么?”文逸低声问——或许是对屡次帮忙的唐沁心有感激,文逸竟然主动同唐沁讲话了。 “人家在船舱里憋的难过,出来透透气不行嘛?”唐沁回答,那甜蜜的嗔怪之音,几乎能将人的骨头甜酥。 “你的身份,是九大人!”文逸提醒道。 “你们在甲板上高呼推翻朝廷的口号,我这个九大人,不该出来看看么?”唐沁调皮的反问,看到众汉子脸色微变,唐沁立刻变了语气,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好了,不吓你们了——其实呢,姐姐我这个‘九大人’是假冒的啦!瞧把你们给吓的,哈哈,真是有趣,有趣的紧。” “咳咳。”文逸轻咳一声,转身对张凛说道:“你带他们到船尾去,找个通文晓字的人出来,对他们一一登记造册,特别要注明,每个人都擅长做些什么,哪些些方面又是短板所在。” 张凛点点头,长枪一挥,带着二十七个人向船尾走去。 队伍中,有人不时回过头来,偷偷看唐沁一眼,唐沁则是轻摇着白藕般的手臂作为回应,绝不会让每一个回头的人失望。 待那些汉子的身影被船帆挡住,唐沁收敛了轻佻,转身说道:“文逸,你真的变了许多。似是空喊口号一般的行径,之前的你,是绝不屑于去做的。” “我这并不是夸夸其谈,我只是告诉他们,身为一个汉人该承担的使命。”文逸淡淡的回应道:“这些话,我必须事先讲给他们听,否则,他们必将陷于迷茫。” “我记得,当初在郾城之北,黑右士亦曾用类似的言论鼓动百姓——可是,你们却出面破坏了那一次集会。”唐沁幽幽说道:“今日你所做的,与那一日黑右士所为,又有什么不同?” “当然是有不同。”文逸解释道:“当日黑右士鼓动的对象,是无辜而朴实的百姓,而我宣讲的目标,则是真心追随我等的壮士,这是其一;第二,黑右士鼓动百姓的用意,并不是要带领着他们结束苦难的生活,而是要将他们引到此地,拿他们当做引诱我们现身的诱饵,而我呢,则是将这二十七人当成并肩战斗的伙伴,对于伙伴,我当然要将我们并肩战斗的目的说给他们听。”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黑将蛊惑那些百姓,是用粮食诱惑他们,是卑鄙的利诱,而我的宣讲,是要让我们的伙伴知晓我们的理想——利益的诱惑,只会唤醒人们心中的贪念,甚至最终引发大家争相抢夺,因为利益走到一起的人,很容易因为利益分配不均分道扬镳,可是理想却不同,理想会团结意志坚定的伙伴,将我们共同的希望凝聚起来,前路漫漫,越是艰难,理想的光辉却会更加耀眼……” “噢,我明白了。”唐沁出声打断了文逸的话,“黑右士要带着大家造反,好歹给了大家一些甜头,可是狡猾如斯的你,却想要画饼充饥,空手套白狼……” 文逸闻言,哭笑不得的摇摇头道:“我说了够多了,你既然无法理解,我也不再强求——也许,这就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一边说着,文逸摇着头走开了。 “喂!我的问题还没有问完呢!你怎么就要走了?”唐沁的声音从文逸背后传来。 “话不投机,半句也嫌多啊,更何况,我跟你讲了那么多……”文逸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微弱,最终被海风彻底吞没,再也听不到了。 看着文逸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之内,唐沁幽怨的跺了跺脚,转身立于船舷,望着无垠的海面再不言语,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文逸来到船尾,正看到众人已经列好了队,刘超站在胡力面前,二人一问一答,每说一句,站在陈汉身后的陈汉,就要在一个本子上记上一句。至于张凛,他则是站在队列之前,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瞟一眼陈汉手中的本子。 文逸走过去,低头观看——只看了一眼,他便忍不住摇头,因为陈汉的字实在是太过难看——白色的纸上,好像有几百条黑色的虫子在爬——如果仅仅是字迹难看也就罢了,其中竟然还有好多错别字,每隔几个错字,就会跳出一个歪瓜裂枣般的圆圈来,写着写着没了墨汁,陈汉就将毛笔放在口中咬上一口,把脚下那个砚台,当成了摆设…… “咳咳。”文逸不忍再看陈汉侮辱汉字书法,于是出声问道:“陈汉,你上过私塾?” 陈汉连忙将纸笔放下,苦笑着问:“文先生,您说啥?” “我问你去没去过私塾?” “私塾?小的没去过,不过小的去过县学。”陈汉理直气壮的回答。 “哦?你还去过县学?”文逸饶有兴致的问道,不过很快就补充了一句,“以后回答我的问题,不要自称小的,要自称属下,等你以后有了职位,就要自称卑职,等你当上了将军……咳咳,还是先说上学的问题吧。” “是,小……属下,属下的确去过县学,不过是做县学里的厨子,给那些金师做饭,要说那些金师,可真不是东西,顿顿鸡鸭鱼肉,一个个道貌岸然,养的白白胖胖的,可就是不好好教书……” 文逸苦笑着问:“你怎么知道他们没有好好教书呢?” “他们的课,属下每一堂都偷着听了,可就学会了那几个破字——先生,这可不是因为属下蠢笨,而是因为那些金师,整天都讲他们黄金族人如何如何伟大,讲他们征服了多少国家,吹嘘他们的功绩,诓骗学生说,他们将这个天下治理的多么出色——他们屁话讲了一堆,可就是不教学生们读书写字……”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文逸挥挥手打断了陈汉的啰嗦,“你先站到队伍里面去——诸位之中,可还有谁会写字?” 一个人缓缓举起了手,可是看到大家的脸色,又将手缩了回去。 文逸看的清清楚楚,那个人就是常大牛。 “常大牛,你过来。”文逸冲他招招手。 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常大牛低着头站了出来——在暴露身份之前,常大牛是这一伙人的头,可是后来,张凛忽然剥夺了常大牛的权力,取而代之的便是胡力,胡力则放出风去,说常大牛和柳铁心勾结,害了好几个兄弟的性命——如此一来,常大牛在众人心中的地位急剧下降,如今,他非但不是这支队伍的老大,还是个惹人恨的叛徒。如果文逸和张凛同意,众人早就将常大牛丢到海里喂鱼了…… 第187章 崖山(三) 更新时间:2013-10-17 文逸弯下腰去,研墨蘸笔,随后将那个册子拿起来,一齐递到了常大牛的手中,微笑着说:“且写几个字来给我看。” 常大牛接过纸笔,沉吟片刻,深吸了一口气。 只见他屏气凝神,悬肘抬腕,笔锋随力在纸上游走,划下一笔力道十足的墨迹。 只是这一笔,就让文逸眼前一亮——要知道,在大乾朝,汉人的地位极为低下,而汉人儒生的地位就更为低下,常大牛能写出这力透纸背的一笔,足见他曾在书法此道下过苦功。 黄金族朝廷曾按照职业,将皇帝以下的臣民分为十等,用一句顺口溜概括,就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读书人的地位,仅比乞丐高一等,却比娼妓还要低上一等。在大乾朝,十年苦读非但换不来“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机遇,还会被冠以“臭老九”的屈辱称号。百姓嫁女,宁愿将自家女儿嫁给走街串巷的货郎,也不愿嫁给百无一用的书生。是故,在大乾朝,读圣贤书的人是越来越少,人们宁愿去学一门能混饭吃的手艺,也不愿在读书写字一事上浪费时间。 朝廷开办的各级学校的目的,也不是宣讲圣贤诗书教化子民,朝廷将金师派往各地,最大的用意,还是宣扬黄金一族的丰功伟绩,唯在课余之际,金师可能会教学生识几个字——而朝廷甄选人才的方式,也主要是靠各地金师的保荐推举,是故“金师”这个差使,在大乾一朝可是富得流油,为得金师一纸荐书,倾家荡产者不计其数,可一旦因为金师的举荐被朝廷录用,那么也就意味着有机会换来百倍于付出的财富——而获取财富的唯一手段,便是搜刮百姓…… 甚至,有些人为了让家中男丁入朝为官,会将自家的女儿送于金师,美其名曰是“子女同等,入学修习”,实质上则是想和金师结成翁婿关系,靠出卖女儿的*,换来自家的门庭光耀——如此令人发指的无耻行径,非但败坏了社会风气,而且还助长了金师的贪邪之念。那些金师本就掌握着年轻人的命运,手中握着令人艳羡的权力,各个嚣张至极,为了满足自己的邪念,有些金师甚至会以手中权力要挟学生的父母,逼他们物色女子献给自己,否则就要毁掉他们孩子的前程。这强抢民女一般的野蛮行径,直将各级学校,变成了乌烟瘴气之地,更让寻常人家敬而远之,如此一来,进入学校学习的人就更少了。 如今,黄金一族统治神州已近百年,可各级学校中的学生,已经是凤毛麟角,在黄金帝国将近百年之际,在黄金族人的“英明”领导下,她正朝着“文盲帝国”的未来,高速迈进…… 当常大牛将几个端端正正的楷字呈到文逸面前时,文逸不免又多看了常大牛一眼,当然,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这几个方方正正,遒劲有力的字上。 常大牛一共写了五个字——“常胜”、“光明教”。 “常胜是你的真名?”文逸正色问道。 “正是。”常大牛点点头道。 “你是光明教徒?”文逸又问。 “是。”常胜回答。 “那为何又跟柳铁心相互勾结?”文逸继续追问道。 “先生您都知道了?” “为何有此一问呢?”文逸笑着说道:“其实,你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不然也不会将自己的真名写出来。” 常胜点点头,叹一口气徐徐说道:“常某本是怀远人,生于富贵人家,自幼便在自家私塾修习文章,又跟家中护院习武强身,本想学习一身本事报效国家,却无奈身为汉家子弟,报国无门,于是终日赋闲在家。常某也曾想继承家业,经营自家买卖终此一生,却无奈祸从天降。今年夏天,托克托南下督战,长江以南各地官兵为向托克托邀功,频繁袭扰百姓。其中有一支军队南下至怀远县,那军中将领看中了某家的财富,于是便编织罪名,说某家暗中资助盗匪反贼,容不得家父申辩,那将领竟然命属下冲进某家院内,将某家金银抢掠一空,家父去与那督战官理论,反被其以冲撞官军的罪名杀于马前!还将家父尸首悬于营门,暴尸三日,以儆效尤。” “常某亲眼看着家父命丧刀下,可也只能强忍愤怒,趁夜潜入军营之中,砍下了那将官和督战官的狗头,又将家父尸体抢回。然而,常某却不曾想到,离开军营时,竟不慎惊动了哨兵——因为家父尸体失踪,那帮黄金族狗贼很容易就猜到了行凶之人便是常某无疑……”说到这里,常胜已是眼含热泪,不过他还是咬着牙接着道:“那些黄金族狗贼追到常某家中,将常某家中老小尽数斩杀,可怜某家数代基业,也被那黄金族狗贼一把大火烧成了灰烬……” 文逸听完,拍了拍常胜宽阔的肩膀,继而说道:“于是,遭此不幸,无家可归的你就加入了光明神教?” 常胜抹了抹眼睛,摇摇头道:“常某将家父安葬之后,本想加入义军的队伍,可就在南下途中,却遇到了一个人。” “是谁?”文逸问。 “那人自称李子明。”常胜回忆片刻,望了文逸一眼说道:“实不相瞒,李师气质儒雅,翩翩君子气度,更胜先生许多——他骑着毛驴悠哉游哉赶路的神态,文先生是无法比拟呢。” 文逸摆摆手,示意常胜继续往下说。 “李师非但生的一副好容貌,而且洞察力极其敏锐,只是三言两语,便看穿了常某的心事。也不知为何,常某本是个遭到朝廷通缉的要犯,本该对陌生人有所戒备,可在那人面前,竟然提不起一点警戒之心,反将心中话语,全盘托出。李师听后,替常某分析一番,指出常某最大的仇人,便在黄金族*的朝廷,因为有那*的朝廷,所以才有那军纪败坏的军队。常某若想大仇得报,加入义军的队伍也是没错,可更为可行的一条路,却是加入光明神教——李师劝常某说,光明神教教徒遍布天下,人数以百万计,只要时机成熟,便可揭竿而起,效仿当年黄巾起义,推翻黄金一族腐朽的朝廷!” “所以,你被那李子明说服,加入了光明神教?”文逸问。 常胜点点头道:“是的,李师见我入教,非但给了我一笔银钱,反而带着我回到了常某原籍——我们回到怀远县时,那支军队已经离开,李师亲自为常某横遭不幸的家人做了法事,超度他们的亡魂,又帮常某收敛家人遗骨,与家父合葬。自始至终,李师都是亲力亲为,他的虔诚,就连常某也感到汗颜。” 文逸点点头道:“他知你是至孝之人,如此做法,足可让你肝脑涂地……” 可文逸一句话还未说完,就被常胜打断:“文先生,常某虽然将这些事说与你听,但绝不代表常某要背叛李师,也不代表常某要退出光明神教!” “那你跟我等出海,却是为了什么?” “常某今天要这样做,只是为了报答张大侠不杀之恩。”说着常大牛看了张凛一眼,继而说道:“张大侠早就对常某的身份起了怀疑,以他的本事,十个常胜也不是对手,可张大侠非但没有杀我,反而在建康码头救了常某一命。常某虽然是个卑鄙无耻的奸细,但也自知不该恩将仇报,所以没在当时站出来帮助柳铁心……其实,常某也知道,当时柳铁心大势已去,即便常某相帮,最终获胜的,还是你们——常某之所以跟你们出海,并非是要转投莫大侠手下,常某来此,只为还张大侠一命。” 张凛闻言,斜睨常胜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 文逸则道:“还是说说,你是如何做了李子明的细作吧。” 常胜点点头道:“处理完常某家中之事后,李师带着常某一路北上,一直到了大都城。” “你们去了大都城?”文逸眉毛轻轻一拧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月间,具体是那一日,我也记不清了。”常胜回答。 文逸点点头问:“莫降法场被劫之时,你们在哪里?” “当时么?”常胜想都没想回答:“我们就在现场,对于张大侠冲进法场救人的一幕,常某可谓是记忆深刻。” “噢。”文逸点点头道:“那么,接下来的事,我就知道了。你们先于我们一步,离开了大都城,并且等在我的必经之路上,那李子明找来一个老农,借那老农之手,将他的毛驴转卖于我。他又命你一直追在我们的身后,等我们的跟随者出现,就混入他们中间……” “大致上是这样子了。”常胜点点头道:“可是有一点先生说的不对,那日将毛驴卖给先生的,不是李师找来的老农,那个老农,就是李师本尊!” 文逸闻言,略微愣了一愣,感叹道:“我文逸常常自夸有识人之能,却不知那大名鼎鼎的明礼子,就曾站在我的眼前,而我竟然看不出丝毫破绽,还从他的手中,买过了他的毛驴……” 第188章 崖山(四) 更新时间:2013-10-18 “文先生,您的意思是,李师和明礼子是同一个人?”常胜问。 “种种迹象都表明,是的。”文逸点点头道。 “常某却不这样认为。”常胜则否认道:“李师行事光明磊落,颇具君子风度,他没有必要,也不会对常某隐藏身份的。” 文逸不置可否的一笑道:“常兄既然认定那‘李师’是个光明磊落的豪杰,文某若一再诋毁,倒是显得文某小家子气了。但是文某可以保证,终有一日,常兄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来日之事,自然要等到来日才会知道结果。”常胜则摇着头说道:“常某这一次站出来,除了和文先生说明一切之外,便是要报答张大侠的恩情——既然文先生现在需要识字的人帮忙,常某很乐意帮这个忙。” “既然如此,那么就有劳常兄了。”文逸大方的答应了。 “文先生,俺胡力有话说!”不等文逸答应,胡力已经从队列中站了出来,瓮声瓮气说道:“我等追随莫大侠、文先生,是要造反!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既然如此,常大牛这个奸细就不该参与!我等兄弟,也不会将自己的底细,透露给这个奸细!” “对!胡大哥说的有理!” “没错,不能信任这个叛徒!” “若是他拿着咱们的花名册,去找那什么‘李子’,岂不是授柄于人?” “是啊,这位兄弟说的在理啊,这么重要的东西,绝不能让他来做……” 队列之中,附和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对待常大牛的问题上,大家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文逸也不恼火,只是微笑着说:“除此之外,诸位还有其他的意见么?” “我等只是不愿意与这叛徒为伍,没有其他的意思。”胡力说道。 “好,既然如此,那文某就以人格担保,常兄绝不会再次背叛大家——只要他在我们身边一天,他就是我们的兄弟!”说着,文逸的笑容慢慢敛去,放缓了语气说道:“诸位若是还有什么疑问,就与张凛说吧。” 说完,竟再不理会愤愤不平的众人,转身便走。 众人还想再说,却看到张凛冷着脸挡在前面,那锐利的目光,直让众人将到嘴边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按照文先生的意思办。”张凛的话如他的目光和表情一般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刘超,你来问话——常大牛,你来记录!” 张凛说话的语气虽然生硬冰冷,但其实却很讲究说话的方式——他仍旧称呼常胜为“常大牛”,也就是提醒众人,忘记他真实的身份,忽略他今天说的一切。 张凛的命令,明显比文逸好声好语的劝说更有约束力——不等他再说第二遍,刘超已经开始从头询问了。 只是,细心的刘超发现,这一次某几个人呢的回答,与第一次有了些许不同,显然,大家并没有完全按照文逸的吩咐去办,那些城府较深的人,或多或少隐藏了一些个人情况…… 整个过程中,张凛都没有说话,但他却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了心里——尤其是那些前后说法不一的人,其中,以胡力为代表——刘超第一次问话的时候,他简直像个话痨,可刘超第二次问的时候,他却只报上了自己的名姓,而后随便敷衍了两句,就无话可说了。 张凛没有再说些什么,因为曾管理过一个帮派的他,深深的知道,任何一个帮派之中,都会存在或大或小的矛盾,但是有些矛盾,只要不影响到帮派的根基,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将其放置一旁,任其慢慢冷却,若是非要将其摆在明面上解决,让那些矛盾变的公开,非但不会对帮派有实质性的帮助,反而会增加不必要的矛盾。 管理帮派,有些时候就和持家一样,有的时候,确实需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稀里糊涂就好——若是刻意追求完美,反而会适得其反,埋下更大的隐患。 张凛拿着常胜写好的花名册去找文逸,文逸却看都没看就将其放进了怀里。 “你不看看么?”张凛问。 “现在没必要看。”文逸摇摇头说。 “那要何时再看?”张凛继续问道。 “也许很快,也许永远都不会看。”文逸的回答,跟没说一样。 张凛剑眉微皱道:“那你还激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又是何意?” 文逸笑了笑,压低声音道:“想要看透一个人,最好的时机就是看他面临矛盾时做出的选择!如果常大牛不主动站出来,我也是要在众人面前揭穿他的身份的——这一招,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那这个册子,岂不是成了毫无用途的废物?” “非也,非也。”文逸笑着摇头说道:“非但不是废物,对比之后这些人的表现,再看看他们当初对自己的评价,反而能更深入的了解他们的性格——这个册子,可是能看出这二十七个人性格本质的关键证物啊。” 张凛越听越糊涂,但他却是个执拗的性子,越是想不明白,便越是要想——于是,他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这思考的直接表现,便是沉默。 这时,唐沁幽幽飘了过来——是的,就是“飘”,她纱衣漫飞,步履虚浮,身姿曼妙,简直就像是在甲板上滑行。 “明礼子对常胜的所作所为,只能看出来他爱收买人心。”唐沁幽幽说道:“可是你,文逸,你却想要控制人心!从某种程度来说,你比那明礼子还要阴险。” “文某不是要控制人心,文某只是想了解自己的属下……” “文跛子,你可真够无耻的!” 只听一个声音自甲板下飘出来,直让文逸变了脸色,张凛停止了思考,就连唐沁的身体也是颤了一颤。 莫降忽然就醒了,而且醒的毫无征兆!! 文逸急忙转头望过去,却看到在船舱的出口处,一个披头散发的男子,在韩菲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步登上了甲板! 那不是莫降,还能是谁?! “唯战兄,你怎么醒了?!”文逸大喜过望,一时间竟然口不择言,问了句废话。 “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醒了,我也就醒了。”莫降笑着回答,他的声音很是虚弱,甚至有点沙哑,他披头散发的样子,却很是洒脱,一件大氅,被他随意的裹在身上,一双鞋,被他趿在脚下,他这一副尊荣,倒是和那放浪形骸的魏晋名士有几分相像。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文逸仍旧说着废话,拖着残掉的那条腿,向莫降走过去。 莫降却给韩菲儿打了个眼色,而后韩菲儿搀着莫降侧移一步,躲开了文逸,让文逸扑了个空。 “沁姐姐,救命之恩,永世不忘。”莫降郑重的对着唐沁鞠了一躬。 唐沁躲也不躲,受了莫降这一礼,可嘴上却说:“小笨蛋,姐姐可不记得什么时候救过你。” “我失去理智之时,若非沁姐姐一番安抚,若非沁姐姐对我用了安魂催眠之术——我恐怕会一直到鲜血流干,体力竭尽时才肯倒下。”莫降郑重的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姐姐让我看到了你的脸……” “这件事,不要再提了。”唐沁似乎不愿旧事重提。 可文逸却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吃惊的问道:“你看到了她的脸?” “是啊,还不止一次。”莫降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沁姐姐是你的老情人,可兄弟我只是看看她的脸,又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也算不得对兄嫂不敬吧?” “唯战兄,不是这样的。”文逸也悄声解释道:“她成年后,曾立下重誓,看到他的脸的男人,都要死……” “那你为何还厚颜无耻的活着?”莫降瞪了文逸一眼问。 “我……我哪里厚颜无耻了?” “我被汉皇之血反噬之后,你为何不去救我,还要阻止菲儿去救我?”莫降问。 “这……这不是唯战兄你的意思么?你利用最后一点残余的理智远离我们,不就是想要我们远离危险么?我若是去救唯战兄,被唯战兄伤了的话,岂不是会让你寒心?” “是么?”莫降双臂骨折,只能用眼神来传达自己的情感,所以的表情很是夸张。 “是的。”这一次替文逸解围的,是唐沁。 “如此说来,你们都没有被我误伤喽?”莫降问。 “其实……也不尽然。”文逸说着,看了韩菲儿一眼,意思是,难道你没有跟莫降讲清楚他失去理智后发生的事么? “这不能怪菲儿,是我坚持要到甲板上看看的……”莫降说着,目光从眼前这几人身上一一扫过,他看到这几人都是完好如初,疑惑的问道:“我伤了谁?” “你的徒弟,王维翼。”韩菲儿答道。 莫降微微一愣,旋即问道:“他……没事吧。” “命悬一线。”韩菲儿说,“不过,还没死。” “菲儿,说话大喘气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莫降说,“他现在在哪?” 韩菲儿回答道:“就在船上,另一个船舱中静养——有王家的人专门照料。” “马上带我去见他。”莫降说着,就要转身返回船舱。 可是,莫降突然登上甲板的动静,已经惊动了船尾的二十七人。 不等莫降离开,他们已经来到了莫降的面前,除了常大牛之外,剩下的二十六人一齐单膝跪地,高声喝道:“见过莫大侠!” 文逸提醒道:“现在,你们对他正确的称谓,应该是——主公……” 第189章 崖山(五) 更新时间:2013-10-19 “主公?”莫降眉头一皱,旋即展颜笑道:“如此正式的称呼,实在是不适合我——况且咱们一共就这几十个人,你们叫我主公,自称为属下,这也太过麻烦——索性,大家暂且以兄弟相称,等咱们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后再改这称谓也是不迟。” 众人闻言,齐齐将目光投向文逸——文逸和莫降对大家的要求,尤其是在礼节方面,差别很大,众人望向文逸的意思也就是在问:“到底要听谁的?” 文逸则笑着说道:“既然唯战兄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那么大家便暂以兄弟相称吧——只是,你们要时刻谨记,莫降是你们的主公。” “是!”众人齐声答应。 文逸本想请莫降说上几句,鼓舞众人的士气,可莫降心中却惦记着王维翼的伤势,在加上莫降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身体还十分虚弱,只吹了一会儿海风,便觉得头痛难忍,是故,脸色苍白的莫降,只匆匆露了一面,就让韩菲儿搀扶回船舱去了。 众人却没有时间议论莫降的伤势,因为在文逸的授意下,众人的训练立刻展开,而负责教授众人基本的格斗技巧的,正是张凛。 莫降一步一步走进船舱,在完全进入甲板之前,他回头看了一下。 莫降的回头一望,恰逢太阳升起! 只见,一个红色的火球,伴着万丈霞光冉冉升起,海上的一切,都被染上了一层深红,甲板上的身影,也在那刺眼的光线的照耀下变的模糊,只剩下一个红色的轮廓。 西边天际的乌云,也被那耀眼的光芒逼退,整个天空都亮了起来,天空那深深的湛蓝色,在阳光刺透乌云的刹那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明亮的浅蓝。乌黑的云层边缘,也被镀上一层厚厚的金色,之前那种黑云欲摧的压抑感不复存在。海天之间,只剩下满目的壮美景色…… 海船上的水手也被这壮丽的景色所感染,他们齐声高喊:“天空放晴!撑满船帆!全速前进——!” “好兆头,不是么?”莫降沉默了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深深的看了甲板上的众人一眼,继而转头,用无比虚弱的声音问道,“菲儿,等那乱世到来,你说在这二十几个人当中,会有几颗将星冉冉升起呢?” 韩菲儿看着莫降那张惨白若纸的脸,心中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她不想再让莫降多说话,是故冷冰冰的回答道:“不知道。”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强行压制着体内的痛苦,他断断续续说道:“不知道?这个答案,可不行哦。” 韩菲儿只好说:“也许每一个人都会大放异彩,也许会在第一次战斗中一齐死去。” “不要这么悲观嘛……咳咳!”莫降说着,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似乎要将那肺也咳出来,整个身体剧烈的抖、抽搐着。 韩菲儿一边替莫降拍着背,一边嗔道:“你刚刚苏醒过来,就不要那么多话了。” 莫降不住的点头答应,可仍是止不住咳,他原本苍白的脸涨的通红,那咳声在船舱通道内回荡个不停,森然若鬼,甚是吓人。 韩菲儿也不知道情况为何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她心中虽然焦急,但却强作镇定,只是一下接着一下的,温柔的抚摸着莫降的脊背,只希望莫降尽快将气息理顺。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咳声才慢慢停歇,只是他的气息已经变得非常虚弱,简单的说话,对于他而言,都成了一项异常艰巨的工作。 “菲儿,我,我……” “你怎么了?”韩菲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一些,她若是焦急,只会让莫降更着急。 “我没事。”莫降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有事,但他偏偏却说自己没事。 “你骗我。”韩菲儿说。 “没,没有。”莫降慢慢别过头去,似是不愿让韩菲儿看到他的目光,他向船舱通道深处望过去,淡淡说道:“王维翼,是在里面么?” “你还是先回去休息,等身体情况好转了再来看他吧。”韩菲儿握着莫降冰凉的手掌劝道。 “不,我现在就要……去看!”莫降却是执拗着要去探望王维翼,虽然声音虚弱,但那确实不容商量的语气。 韩菲儿只怕莫降着急,只好叹了一口气,由着他的性子来。 之后,莫降再没说过一句话。 韩菲儿搀扶着莫降一步步的前行,光线昏暗的船舱通道中,只余下莫降沉重的呼吸声——纵使韩菲儿不懂医术,但她也听的出来,莫降的呼吸声无比浑浊,而且长短不一,间隔有长有短,似乎随时都有断掉的可能——这哪里是武艺高强的“天选之子”该有的呼吸声?这分明就是个患有肺痨的病人…… 好再,莫降和王维翼疗伤的船舱,距离并不是很远,二人走了一阵,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韩菲儿感受的到,莫降身上披的大氅,已经被汗水湿透,要知道,二人只不过走了短短几步路而已——当初,莫降中毒之时,韩菲儿也曾搀扶着莫降走路,但却不似今日这般吃力,今日的莫降,每迈出一步,都好似婴儿学步那般艰难,支撑着他整个身体的,也不再是气力,更像是心底的某种执念。 如果没有了那个执念,他恐怕会立刻瘫倒吧——韩菲儿忧心忡忡的想。 “是这间么?”莫降问,“我闻到了药草的气味。” “是这里。”韩菲儿一边回答着,一边轻轻推开了舱门。 浓重的药草味扑面而来,烟雾缭绕的船舱内,王维翼静静的躺在矮床之上,没有一点动静。在矮榻旁边,跪着两个侍女——莫降认得那两个侍女的装扮,当日在建康王府同王肃会面时,奉上热茶的婢女,便是这样的打扮。 那两个侍女听到舱门处的动静,齐齐转过头来,等看清来的人是莫降,却是愣在了当场,一时也不知该起身相迎,还是将莫降请出去——当日,莫降浑身浴血与傲崖激战之时,这两个侍女虽不曾亲眼得见当时的惨烈场景。但是,她们事后却听别人说过,正是这个看似削瘦的年轻人,仅用一声怒吼,就让二老爷王恭吓破了胆,还打碎了家传的印信,正是他,一把扭断了那光明圣使的胳膊,像个恶魔一般杀尽了冲进王家的光明教徒,还是他,打败了那个连家主都谈之色变的傲崖——二人的战斗,还毁掉了整座院落…… 根据某几个护院的说辞,那场战斗,根本就不是人与人的战斗,那简直就是天神和恶魔的战斗! 所以,两个婢女对莫降充满了恐惧——以至于莫降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便将她们吓傻了,一时间忘记了豪门大族家的婢女该有的修养…… “他怎么样了?”莫降首先开口,化解了那两个婢女的尴尬。 “公子他……他虽然伤的很重,但却没有伤及内脏,只是筋骨之伤——只要好生静养,便不会有性命之忧。”距离莫降较近的那个婢女战战兢兢的答道。 “噢,那就好。”莫降点点头道:“听你说话,你好像学过医术?” “婢子不敢说学过,但婢子被家主买来之前,确实生于杏林之家。”那婢女低着头回答,“婢子的父亲,便是当地有名的大夫,后来被朝廷抓进军中,而后便杳无音讯,婢子无家可归,只好自卖到王家做了奴婢。” “你叫什么名字?”莫降问。 “婢子之前的名字已经忘记了,在王府,大家都管婢子叫杏儿的。” “杏儿妹妹,你可不可以替我把把脉?”莫降问。 杏儿闻言,又是一愣,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个,婢子不敢……” “只是把把脉,有什么不敢?”莫降问。 杏儿吞吞吐吐回答道:“婢子真的不敢……” “你似乎很怕我?”莫降又问。 “是,啊不是,婢子,婢子……”杏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姐姐,你看他脸色好差,甚至比公子还要差。”杏儿身后的那婢女低声劝道:“你就替他看看吧,再不然,若是把他逼急了……”说到这里,那婢女打了个激灵,似是想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杏儿犹豫再三,终于回答道:“好吧!婢子就替您把把脉,不过婢子医术有限……” 不等杏儿把话说完,莫降的胳膊已经伸了过去——当然,这不是他自己伸过去的,而是韩菲儿将莫降那断掉的胳膊递过去的。 杏儿姑娘款款站起身来,手指搭在莫降的手腕上,只触碰一下,她的手就像是触碰到烧红的烙铁一样猛的缩了回去——她战战兢兢的跪倒在地,磕着头说道:“您的病,婢子看不了……” 杏儿的一句话,就让韩菲儿的心沉了下去…… 莫降则是苦笑着低声道:“汉皇之血,诅咒之血,赵胜,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第190张 崖山(六) 更新时间:2013-10-20 接下来的几天,莫降都把自己关在船舱内,他不让任何人进入,甚至连韩菲儿都不行。只有在每天吃饭的时候,人们才能知道莫降还活着,他会让胡力将饭菜放在门口——除此之外,莫降断绝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 根据居住在莫降隔壁的婢女杏儿的说法,每一天的深夜,她都能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声低沉的咆哮,像是猛兽的压抑的吼叫,又像是厉鬼的悲鸣…… 整船的人都在猜测,莫降到底怎么了? 到了后来,传言已经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有人说莫降已经死了,只有他的灵魂还留在船舱之内,日夜哀嚎——如此骇人听闻跟的说辞,让整条船上的人都人心惶惶,大家刚刚确立的“推翻黄金一族暴政”的信念,也出现了动摇…… 事到如今,文逸不得不出面了。 他先是找到了替莫降把过脉的杏儿,几经安抚,他才从杏儿口中得知:“莫降身受重伤,突然醒来只不过是回光返照——他全身经脉,都受到了严重的伤害,恐怕再无复原的可能,即便能靠药石的帮助活下来,之后的日子里,他恐怕也只能瘫在床上,像个废人一样了却残生……” 文逸并没有立刻发表自己的看法,他只是告诉杏儿,不要将此事外传——而后,他找到了韩菲儿和张凛,将他们二人约到一个隐蔽的船舱里,就这件事询问二人的看法。 待文逸将话说完,跪坐在船舱内的韩菲儿一言不发,她摇着头,咬着嘴唇——她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她甚至不敢去想,莫降变成废人之后的样子,虽然,无论莫降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会弃莫降而去,她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但是,韩菲儿却深知莫降的脾气,他整日里看似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但骨子里却非常倔强,而且机有原则——韩菲儿知道,要强而且执着的莫降,宁愿去死,也不会甘心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度过余生的…… “对于杏儿姑娘所说的话,我并不完全相信。”靠着木墙站立的文逸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果他真的残废了,那么胡力每日放在船舱门外的饭菜,又是谁帮他拿进去的?如果变成了废人,他又是怎样死死的抵住舱门,阻止别人进入呢?我曾问过胡力,胡力说他也曾尝试打开舱门,可舱门却锁的死死的,即便他使出了十成力道,也是打不开——要知道,木质的门闩,很难承受胡力那个壮汉的力量。” “那他为何要躲起来?”张凛站在韩菲儿身后——他一如往常般站的笔直,像他手中的枪。 “这个,就很难猜测了。”文逸摇摇头道:“也许是因为距离崖山越来越近,而唯战兄却身负重伤,他唯恐在崖山有什么阴谋诡计等待着我们,担心重伤中的自己无法护得大家的周全,所以才将自己关起来,闭关疗伤吧——要知道,莫降他的保护欲过于强烈,我等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如今崖山在望,他定然不想让任何人出现意外。” “文先生,虽然您说的很有道理,这也只是您的猜测而已。”韩菲儿不无担忧的说道:“我只怕,莫降他一时想不开……” 文逸摆摆手道:“菲儿,这一点你大可放心,唯战兄什么事都可能做,但惟独不可能自寻短见。” 韩菲儿则说道:“可是,莫降他很要强,万一他受不了这沉重的打击……” 文逸则说:“菲儿,你想一想,一个要自寻短见的人,怎会每天向他人索要饭菜,并且每一天都会将送进舱中的饭菜全部吃光呢?” 韩菲儿闻言,细想一番,心道文逸所言确实不假,可恼自己关心则乱,竟然忽略了眼前的线索——如此想来,每天就将饭菜吃完的莫降,是不会轻生了…… “既然莫降不会寻死,每日能吃能喝,你将我们二人叫到这里又是为了何事?”张凛直愣愣的问。 “唯战兄不会寻死,可他若再这样躲下去,我等就要寻死了。”文逸半开玩笑似的说道,他故作轻松的神态,很难瞒过张凛的眼睛。 “有我在,那些人反不了。”张凛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自负,但文逸却知道张凛所言非虚——不过,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对众人的猜疑,宜疏不宜堵,除了靠张凛强势弹压之外,总是需要莫降再露一面,只要莫降能健康的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的流言,定然不攻自破。 “张兄,在这茫茫大海之上,那些人迫于你的强大,自然不敢做些什么。”文逸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可是,我们每在海上航行一日,距离那崖山就要近上一些,等海船开到崖山之下,若唯战兄还是不能出现,黑将只需要三言两语,便能将那二十几人策反——更何况,唐沁就在你我身边,虽然说她曾数次帮助我等,但她效忠的对象却是黑将,这一点始终不曾改变,等到了崖山,只要她略施手段,我们才招致麾下不久的‘第一支亲军’,恐怕就要拱手送人了。” “那就是说,要解决此事,必须要让莫降出面不可了?”张凛问。 “最关键的一点事,我们现在只能确定莫降他不会寻死,至于其他的情况却是一无所知——哪怕他现在真的不能露面,但总该要让我们知道,他到底在做些什么,要做些什么。”文逸说道:“这样,我们也好制定计划,安抚众人。” “文先生所言有理。”张凛说着,转过身去,迈步就要离开。 “张兄你去哪里?”文逸问。 “我亲自去问他。”张凛回答。 “没用的。”文逸摇摇头道:“我早就去敲过他的舱门,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无论出了什么事,他总不能一直躲下去!”张凛说:“如果他仍是不肯回答,我只好破门而入了!” 韩菲儿忽然站起身来,转身说道:“遇到困难时,莫降他从未逃避过——我相信这一次也不会例外,他不肯见我们,总有他的理由!我们既然知道他还活着,而且不会自寻短见,这还不够么?” “当然不够!”张凛皱眉反驳道:“那张凛既然说,同我们是兄弟,那么有什么困难,就该一起承担!他一个人躲起来,又算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再不理会韩菲儿,径直冲了出去。 文逸和韩菲儿急忙追了过去。 一行三人来到莫降居住的船舱之前,恰恰看到胡力来给莫降送晚饭。 “饭菜放在门外。”莫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相较于前几日的虚弱,他的声音多了些底气,然而却远不及受伤之前那般清朗。 “莫大……莫降兄弟,你好些了么?”胡力不无担忧的问。 舱内静了片刻,莫降才问道:“是谁让你问的?” “没有谁,是俺自己想知道——弟兄们也都想知道,莫降兄弟你为何躲起来,谁都不见!”胡力大声回答道。 “告诉他们,我正在疗伤。”莫降回答。 “您总得让大家看看啊!”胡力先是大声说了一句,而后又小声嘟囔道:“整日躲在船舱内,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又怎能让大家心甘情愿认你为主。” 胡力等了很久,却等不到莫降的回应,末了,只好发出一声叹息,摇头走开了…… 待胡力走后,张凛等一行三人才走了过来。 “你们心中,也是抱着和胡力一样的想法么?”莫降似乎早就知道三人要来,不等三人开口,他已经率先发问。 “想法或许有所不同,但我却很想见你一面。”文逸回答。 莫降没有正面回应文逸,只是问道:“文跛子,我且问你,如果我一直躲到崖山,会有什么后果?” “恐怕,我们这支刚刚组成的队伍,会分崩离析。”文逸推测道。 莫降的回答却是:“如果这支队伍连这点考验也经受不起,那就让它分崩离析好了!” “你说什么?”张凛皱眉问道。 “张凛,你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说来。”莫降徐徐说道:“无论是他们还是你们,都该明白——我们走到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个人的身份!我们走到一起,聚义揭竿,是为了共同的理想!如果只是因为队伍中的某个人的某种身份,他们才同我们并肩作战的话,那么也就意味着,他们与我们并肩作战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要实现那个共同的理想,而是想借助‘天选之子’之名这个特殊的资源,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分一杯羹;同时也就意味着,如果将来他们遇到了比我的名声更为稀缺的资源,他们一样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转投他人;进一步讲,如果没有了我,没有了‘天选之子’光环的庇护,他们还会同我等并肩作战么?还会记得当初与我们共同立下的誓言么?” 文逸思索片刻后说道:“唯战兄,你说的虽然在理——可是,我们既然拥有‘天选之子’这个优势,就该好生利用——即便那些投靠我们的人动机不纯,我们暂时利用他们的私心又有何妨?等我们手中握有足够的人才,自然可以进行甄别筛选,留下那些意志坚定、思想纯粹的才俊……” 片刻之后,船舱里传出来莫降幽幽的声音:“逸才兄,如果我告诉你——我们现在已经失去了‘天选之子’这个优势了呢?” 文逸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沉默片刻后才吃惊道:“唯战兄,你说什么?” 过了很久,莫降才幽幽说道:“现在的我,已经唤不醒‘汉皇之血’的力量了,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什么能证明我体内流淌着汉皇的血脉,没有什么能证明我是‘天选之子’了……” 第191章 崖山(七) 更新时间:2013-10-21 文逸沉默片刻后,开言道:“即便如此,唯战兄依然是汉皇血脉的传人,依然是天选之子!这身份是由流淌在唯战兄体内的血脉所决定的,无论那神赐之力沉睡与否,只要唯战兄活着,任谁也无法否认唯战兄天选之子的身份!” 张凛则说道:“乱世之中,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胜者为尊的冷酷规则,绝不会因为你是汉皇的传人而有所改变——如果你失败了,即便你的身份再尊崇,其下场也不过是倒在路边的一具枯骨而已,其作用也不过是成为别人的垫脚石而已——所谓的‘天选之子’,有或者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文逸闻言,不禁向张凛投去了赞赏的目光——张凛在建康的表现已让文逸对他刮目相看,今日又有这般鞭辟入里的言论,更是让文逸心中感叹:当初拉张凛入伙,让他成为伙伴,实在是正确的选择。 这时,莫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出来:“我看中的,也不是那‘天选之子’的名分,其实在我眼里,每一个抵抗精神不死的汉人,都是‘天选之子’,都有机会成为新的‘汉皇’,想我家先祖,未掌九鼎之前,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你还有什么可纠结的?为何要将自己关起来?”张凛追问道。 “方才你也说了。”莫降很快回答道:“想要在乱世之中突围而出,最重要的东西便是自己的实力!如果我们选对了伙伴,那么我们的实力必将大增,如果我们让心怀叵测的投机者混进了我们中间,那必将为我们之后的争霸之路埋下隐患!而且,崖山已是越来越近,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与黑将正面碰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谁能保证,那些别有用心靠近你我的所谓伙伴会不会在我们与黑将对抗之时,背后捅我们的刀子?所以说,在到达崖山之前,我们必须完成一次对这支队伍的鉴别,必须去伪存真,让那些别有用心的宵小之徒现出原形,让我们知道,谁才是值得我们信任的忠诚伙伴!” “唯战兄,那支队伍,到现在只剩下二十几人了——如果再精简,真到了崖山,我们身边恐怕就剩不下几个人了。”文逸不无担忧的说道。 “自古以来,兵贵精而不贵多,一个真正的伙伴,胜过十个别有用心的投机之徒。”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当日我登上甲板之时,也曾专门留意过那些人的表情——心怀忐忑者有之,莫名兴奋者有之,盲目崇拜者有之,眼神闪烁者有之——只是二十几个人,便呈现给我十数种迥异的表情。日后,我们若是对这些人委以重任,他们又将带领出什么样的队伍?是将成为我们驱除异族助力,还是将成为我们光复神州大业上的拦路虎?在正式开始我们的反抗道路之前,我们必须确保我们自己的队伍足够纯粹,足够团结!而确保我们自己队伍能做到这一点的关键,便是我们必须确保我们最初找到的伙伴,足够纯粹!” 文逸沉思片刻后说道:“唯战兄,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要去伪存真,要甄选出真正的伙伴——仅仅躲起来,恐怕还是远远不够吧。” “我知道,要想真正建立起一支预想中的队伍,仅仅靠这样是远远不够的。但是时间紧迫,我已别无他法——在到达崖山之前,我们必须完成对那二十七个人的初步甄选,那些居心叵测的投机者,那些心怀不轨的阴谋家,必须剔除我们的队伍!”说到后来,莫降已经喘起了粗气,话语几乎有些断断续续,这让舱外一言不发的韩菲儿担心不已。 “唯战兄,只希望你这个计策能够奏效,让某些心志不坚、别有所图的人暴露出来。”文逸说完这句话后,再不多言。 张凛则更是干脆,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我知道该怎样做了。”说罢,便迈步向甲板上走去。 “开始操练!”片刻之后,张凛的呼喝之声,便传了过来。 “是!”众人虽然齐声答应,但与最初的几日有所不同的是,众人的应答之声,已不像最初的几日那般整齐划一。 “看来,我的计策已经起了效果。”莫降的声音,从船舱里传来。 “唯战兄,你莫不是在骗我们吧?”文逸眼睛转了一转说道:“你方才说你已经无法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可是为何你的听觉还如此灵敏?” 回应文逸的,只有沉默。 文逸还要再问,却听有脚步声传来,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自光线昏暗的船舱通道深处慢慢走了过来——那个人,正是侍候王维翼的侍女之一,文逸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好像是叫做蜜儿。 当日和杏儿姑娘说话时,文逸得知她们的名字都是王维翼起的,当时他就想到——这个王维翼还真是有趣,他的贴身丫鬟,每一个人的名字,都让人“食欲大增”…… 不知是害怕船舱里的莫降,还是惧怕文逸和韩菲儿,蜜儿姑娘走到文逸身前,只是向他浅浅的施了一礼,而后绕开他们,贴着另一侧的墙壁,小心翼翼挪了出去…… 整个过程中,文逸一直盯着蜜儿姑娘的步法,等蜜儿离开他有一段距离,突然加速小跑时,文逸的眼睛,似乎是亮了一下。 待蜜儿姑娘的声音彻底消失在通道之内后,莫降的声音,才幽幽传来: ——“文跛子,这船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般太平啊。” 之后一连几天,文逸等人都没有再去找过莫降。 而莫降和外界的接触,也是越来越少。最初的几日,他每天都要吃三顿饭,慢慢的,他的饭量开始减少,由三顿变成两顿,由两顿变成一顿——到了最后,他几乎连一顿饭都吃不完,每一次胡力送饭过去的时候,都会发现,昨日送去的饭菜,莫降又剩下了不少。几乎每一天,众人都能看到登上甲板的胡力捧着一盘子剩菜摇头叹息的情景。 又过了几日,莫降不再索要饭菜——他每日的要求,只是命胡力送淡水进去。 因为莫降的船舱内,有排污的通道直通船底,而后再有专人收集丢进海里。 忽然有一天,那个倒夜香的水手——香蛋,突然成了话题人物,几乎每一日清晨,都会有人跑过来问他——“莫大侠那个船舱内,昨夜有没有污秽之物排出来?”——而那个倒夜香的水手,则会将那根与莫降船舱连接的管子下的木桶展示给问话的人看——那个问话的人也是有趣的紧,如果看到桶内有东西,他就会抱着又脏又臭的木桶高兴的舞蹈;如果那个木桶空空如也,那人就会蹲在木桶前沉默不语,一副如丧考妣的沮丧模样。 慢慢的,香蛋和那个人混熟了,也知道了这个疯子一般的家伙的名字——廖九。 至乾五年十二月十七。 自离开建康算起,众人已经在海上漂泊了足足一月。 这整整一个月时间里,众人只在出海的头一日破晓时分,匆匆见了莫降一面——自那之后,众人就再也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天选之子’。 虽然莫降已不在众人的视野中出现,但他却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这不,这一日晌午,众人在操练之余,趁着在甲板上晒太阳的时候,又讨论起来。 连续一月的海上航行,阳光曝晒,海风凛冽,众人的肤色都变的黝黑而粗糙,这让这支本就像极了难民的队伍,更加的寒酸了…… 然而,破败的衣着,风尘仆仆的面容,并不影响这些人的谈性,他们围在一个年纪不大、身形精瘦的马脸男子身边,七嘴八舌的问着。 “廖九,今天你到船底看了么?”有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汉子的声音最高。 廖九虽然被众人围着,但兴致却不是很高,他怏怏的说道:“看了啊,不过我每天都去问,倒夜香的香蛋,都把我当成疯子了。” 贺五白了他一眼说道:“少废话,快说说看到了什么?” 廖九道:“除了屎和尿,还能看到什么?” “这也就是说,莫大侠还活着了?”贺五问。 “废话,莫大侠当然还活着了!死人能有屎和尿么?”人群中的陈汉替廖九回答了贺五的问题。 “说的跟你亲眼看见似的。”刘超瞪了陈汉一眼,接着问道:“小九,我听那倒夜香的香蛋说,你经常抱着莫大侠的马桶又哭又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廖九回答:“我笑的是,莫大侠还活着;我哭的是,莫大侠好像把咱们给忘了,明明答应咱们,让咱们做他第一支亲军,可莫大侠跟咱们这亲军,也太疏远了一些,只跟咱们见了一面,就把咱们丢给冷面阎罗这里不闻不问了。”——“冷面阎罗”,便是廖九给张凛起的外号。 “说的也是,莫大侠对咱们不闻不问,可张大侠和文先生却对咱们要求很严格啊。”一个新的声音加入的讨论,“有的时候我真是搞不清楚,咱们这里的头,到底是莫大侠还是文先生?” “当然是莫大侠了。”刘超用笃定的语气说:“吴小四,难道你忘记了,文先生让咱们时刻谨记莫大侠是咱们的主公么?” 吴小四压低声音,一脸神秘的说道:“这就是你不懂了,你要知道,读书人的花花肠子最多了,他嘴上说一套,心里想的多半是另一套——难道你们忘记了,那一日莫大侠出现在甲板上时,还大骂文先生无耻,骂文先生不救他——由此可见,他们两个人是有矛盾的!” “吴小四!你放屁!”胡力声如洪钟的骂道:“就算白痴也听的出来,那一日在甲板上,莫大侠和文先生是在开玩笑!你现在这样说,是要挑拨离间么?!!” “是谁要挑拨离间啊?”一个冰冷的声音幽幽传来,直让众人都愣在了当场——不为别的,那声音的主人,便是众人惧怕至极的冷面阎罗——张凛! 第192章 崖山(八) 更新时间:2013-10-22 张凛提着芦叶钢枪迈步走来,每一步,都似是踩在众人的心头,众人对这个稳健的步伐再熟悉不过,所以不等张凛走到他们身边,他们已经站了起来。 “方才,是谁…… “他!是他说的!”众人心中虽然忐忑,但反应却是极快,张凛话未说完,众人已齐齐伸出手臂指向了吴小四——当然,队伍中有一个异类,有个人没有指正吴小四,那就是常胜——自身份暴露以来,常胜就被众人孤立在外,所以,除了一起训练之外,这支队伍的一切,好似都和他无关。 这支队伍虽然人数不多,但一齐指向某人,也有些“千夫所指”的气势,吴小四呆呆的站在指尖的汇集出,当张凛冰冷的目光望过来时,他的身体已在颤抖个不停,仿佛风中的枯草。 “张大侠,我错了!”不等张凛说话,吴小四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站起来!”张凛瞥他一眼,冷冷的说道:“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双亲——我张凛又是你什么人?你跪我做甚?” “我……”吴小四一张四方大脸羞的通红,却是磕磕绊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让你站起来!”张凛说着,手腕轻轻一抖,手中芦叶枪便嗡嗡颤抖起来,那吴小四听到这声音,已是肝胆俱裂——极度恐惧之下,吴小四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张凛一眼。 “方才你说莫降和文逸有矛盾?”张凛停在吴小四身前,冷声问道。 “不,不是,小的,我没有……” “到底有没有?!” “有……” 张凛的威势实在太盛,那双狼眸般的眼睛实在太过锐利,即便低着头,吴小四也挡不住张凛周身散发出的凛冽气势,短短两句问话,他的意志便被压垮了。 “为何不当着文逸的面去说?”张凛又问。 “吓?”吴小四没想到张凛会这样问,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当面说?” “是!既然你对他们二人的关系有疑问,就该当面问个清楚!在别人背后,像那好事的妇人一样乱嚼舌根,又岂是大丈夫所为?”张凛的语气冷冰冰,几乎没有阴阳顿挫,也让人听不出他的真实情感,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清冷的海风吹了亿万年却仍然屹立不倒的一块顽石——但是,每当他用他那特有的,冰冷而生硬的语气说出类似的话语时,总会让人感觉到,这块冷漠的顽石,却有着藐视海天的傲然豪情! “是是是!”闻听张凛不再追究他挑拨离间之罪,而只是不满意他那长舌妇一般的行为,吴小四心中一颗石头终于落地,他慌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张大侠之言,小的一定铭记一生!” 吴小四本以为这件事到此就算了结了,熟料张凛那里却还有下文,只听他仍然用那副平平淡淡的语气说道:“为了让你记得更牢一些,今日午后的训练,你不用参加了!” “吓?”吴小四又是一愣,旋即心中大喜——这世上还有这样的好事?冷面阎罗也有大发慈悲的时候?自己一番胡言乱语,竟然换来了整个下午的闲暇时光? 可是,吴小四并未高兴的太久,因为张凛分明下令道:“你不必参加训练,从现在开始——你绕着船舷开始跑步!” “跑步?”吴小四心道,这冷面阎罗又想出了什么折磨人的点子? “对,跑步!”张凛说:“一直跑!我不让你停,你就不能停!” 吴小四装着胆子问道:“要跑到什么时候?” “跑到吃晚饭!”张凛的语气,不容商量。 “张大侠……” “还不快跑?!”张凛眉毛一挑,眼睛一瞪。 这个表情,比任何言语都管用,不用张凛再催促,吴小四已经迈着大步跑了起来…… 待吴小四跑开,张凛却不打算给众人幸灾乐祸的机会了,他走到众人面前,沉声喝道:“站好队列!” 众人闻声而动,张凛面前,瞬间就出现了一个整齐的方阵。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张凛严格要求的结果——出海这一个月以来,张凛对众人的要求,从未有过放松的时候,无论莫降是否出现,无论船上流传着何种流言,无论阴晴雨雪,这些人的训练,一刻也不曾停止过。 在众人看来,张凛训练他们的方式方法,用“严格”来形容已是远不足够,用残酷勉强可以形容,若是用惨无人道来描述,那便是再合适不过了。 这二十七个人之中,也有从戍边军队中逃出来的逃兵,他们也曾经历过军营的磨练——但是那些磨练,跟张凛的要求相比,简直是不值一提! 对于汉家子弟组成的军队,黄金一族的要求一向不甚严格,若是扎马,扎半个时辰就足够了,可在张凛这里,这二十七人,无论长幼,无论强弱,每天都要扎够两个时辰,而且中间还不得休息!仅这扎马一项,已让众人苦不堪言,最初的几天,他们扎的双腿都没了知觉,晚上睡觉都要痛醒几次,清晨醒来,甚至连如厕方便的力气都没有了! 然而,这扎马一项,仅仅是噩梦的开始——当张凛开始教授众人格斗技巧的时候,每一个动作,他都要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众人听,没一点技巧,每一个细节,他都会翻来覆去的讲好多遍!张凛如此负责,也就意味着众人的日子将过的更苦——每一个动作,他们都要重复练习成千上万遍,直到那个动作成为他们下意识的反应为止。而且,张凛的教授按部就班,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内容——前一天讲过的,前一天必须掌握,若是白日里掌握不住,那么等待众人的,便是夜晚的加练!船上的水手们,早就习惯了这二十几人,成宿成宿的不睡觉,在甲板上闹腾个不停…… 当然,将众人折磨的最苦的,还是对练一项——分组对练时,张凛的要求是“拳拳到肉,不要留情,不要点到即止!每一击,都要将对手打痛!因为,记得住疼痛,才能学会如何避免疼痛!现在越痛,战时活命的机会也就越大!”。当然,最一开始,也有个别不想得罪对练伙伴的人手下留情,然而手下留情的后果就是,他将会被张凛叫到一边“单独辅导”,“单独辅导”的结果就是,接下来的三天里,那些个家伙都躺在床铺上呻吟个不停,若不是有长相可人的杏儿姑娘替他们疗伤,他们恐怕就要死在冷面阎罗的黑手之下了。有了那几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做榜样,众人再对练的时候,再也不敢客气,再也不敢给对手面子——因为,给对手面子,那就是不给张大侠面子——为了给张大侠面子,众人都使出了看家本领,每一拳每一脚,都是狠狠的招呼过去——对练进行了几日之后,海上的船员,也就习惯了,这艘海船之上有二十几个鼻青脸肿的猪头…… 今日,张凛让众人练习的,仍然是徒手对打。 筋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喊爹骂娘的粗言秽语也是此起彼伏,看着这二十几人在甲板上或是辗转腾挪,或是扭打在一起,张凛的嘴角,不为人察的拧了一拧。 张凛特别注意到——今日是胡力做常胜的对手,为了公平起见,每一日张凛都会为众人安排不同的对手,但这二十七人两两分组,却多出来一个——于是张凛决定,多出来的那个人,就被安排到某个二人组中,绝大多数时候,张凛都会让那个多出来的人,和某人组成一组,一起去对付常胜…… 二十几个人中,几乎每一个人都与常胜有仇恨——在路上,常胜一直是他们真正的领导者,那时候,常胜对众人是又打又骂,众人可谓是吃透了常胜的苦头,再加上常胜还有勾结柳铁心的污点,这就让众人对常胜更为怨恨,如今有以二敌一的机会报复,众人怎会手下留情,所以,常胜往往都是被揍的最惨的一个…… 可是,常胜却从未表达过自己的不满,他默默承受着痛苦,默默的努力着,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违背过张凛的任何一条命令,对张凛的每一个要求,他都会完成,绝不偷奸耍滑——这一切,都被张凛看在眼里…… 当然,张凛要看的,也不止常胜一人,其他二十几人——谁在耍小聪明,谁在默默流汗,谁在阴奉阳违,谁在执行命令,谁在偷奸耍滑,谁在努力训练,谁心无旁骛,谁又和那唐沁眉来眼去,他都一一记在了心上…… 张凛正监督众人对练之时,忽听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他转头望去,便看到文逸迎面走来——今日的文逸,换了一身崭新的雪白长衫,头上冠了一顶青色唐巾,脚上也换了黑色方口靴…… 虽然张凛心中奇怪文逸的穿着为何如此正式,但他却没有问——对于衣着方面,张凛从不上心,时至今日,他仍旧穿着那身早已破旧的单衣,脚上则是一双看不出原本颜色的麻鞋…… 文逸来到张凛身边,面向茫茫大海眺望一阵,忽然开口说道:“崖山,已经近了……” 第193章 崖山(九) 更新时间:2013-10-23 崖山在哪里?近在咫尺亦或者远在天涯——张凛其实并不是很关心。 张凛之所以身在此处,一是因为文逸同他有个约定,他是个重视承诺的人,“承君一诺,信守一生。”是他的人生信条,既然答应了文逸,就一定要达成自己许下的诺言。再者,韩菲儿也在这里,对于张凛来说,韩菲儿是他的义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护得义妹周全,是他这个义兄必须要做的事——所以,长路漫漫,一路艰险,他都陪在莫降等人的身边,从未想过离开。 张凛来此,不求万世扬名,亦不为争雄夺鼎——他会出现在这里,只因为一句必须兑现的承诺,一些必须承担的责任。如果非要说张凛还有什么伟大的追求的话,那便是不断的战胜强大的对手,直至到达武学的巅峰了,所以,尽管强大的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出现,但张凛从未感觉到过疲惫,因为每战胜一个对手,就意味着他距离追求的武道极致又近了一步。 当文逸在他耳边说出“崖山近了”的时候,张凛的心中并未泛起任何波澜,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会到达此行的终点。无论心中怎样想,期待也好,抵触也罢,崖山就在那里,总有一日会抵达。崖山是什么地方?在崖山有什么在等待着众人?阴谋诡计也好,可怕的对手也罢,终究也是要来的…… 文逸站在船头,目光越过眼前争斗纠缠在一起的人们,越过无限辽阔的海面,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崖山。 一时间,文逸忽然诗兴大发,于是一首七言脱口而出:“一路艰险一路战,几多风雨几多难。乘风破浪跨怒海,昨日崖山已眼前。” “许久不曾听你作过诗了。”唐沁的声音,自文逸背后传来。 “的确是许久不作诗了。”文逸头也不回道:“水平竟然下降的如此严重,搜肠刮肚,也只想出这几句歪诗来。” “可我却觉得,这首诗很好。”唐沁幽幽说道:“可是具体好在哪里,我却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绕着甲板跑圈的吴小四经过唐沁的身边,他有意放慢了脚步,对着衣纱漫飘、身姿曼妙、长发飞扬的唐沁笑了一笑。 唐沁已经换回了她那张黑色面具,为了回应吴小四,她冲他眨了眨眼,玉臂轻轻挥动——只这一个柔情无限的动作,便让吴小四的半个身子都酥软下来,以至于他的脚步也多了几分轻浮…… “吴小四,今日的晚餐,你不用吃了。”张凛好似背后生了眼睛,“看到”了吴小四的小动作,头也不回的宣布了对他的惩罚…… 正在甲板上格斗的众人听到这句话,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认真对练起来,刚刚稍有松懈的训练热情再次高涨,再也不敢多看唐沁一眼。 “张大侠,你真是个优秀的教头呢。”唐沁飘然来到张凛身边,用那特有的甜腻嗓音说道:“我看你这训练方法颇为有趣,不如这样你看如何,等到了崖山,我将你引荐给黑将,黑将此人极为爱才,他若见到张大侠,一定会在诸子之盟中替张大侠安排个非常不错的职位,说不定,还能成为我的上司……” 自唐沁加入以来,张凛几乎就不曾跟她有过什么交流,这一次,唐沁依然碰了钉子,只听张凛冷冷说道:“若我需要什么职位,自会凭本事去挣,用不到什么人来送。” 唐沁尴尬的轻咳一声道:“张大侠,可能您不知道,这诸子之盟在国人心中的地位……” “什么诸子之盟,我毫无兴趣。”张凛说完,转身便走。 “若我下次出来时,发现尔等偷懒——今日的晚餐,谁都不要吃了!”张凛虽然没回头,但苦练中的人都知道,张凛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 是故,张凛虽然走下了甲板,唐沁虽然就在眼前,所以众人还是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凛刚刚进入船舱通道,便听到一阵“嚓嚓”的怪响,似是老鼠在啮咬船板。他眉头一皱,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未走多远,张凛便看到韩菲儿从她自己居住的船舱中走了出来,显然,韩菲儿也是被这奇怪的声音引来的。 二人相互点了点头,齐齐屏气凝神,放轻脚步,向那声音传出的船舱走去。 发出声音的船舱,正是莫降居住的船舱。 张凛和韩菲儿刚到莫降的船舱门前,那声音就停止了。 “莫降,是你发出的声音么?”韩菲儿紧张的问。 船舱之内,没有回应。 “莫降,你说话啊!”韩菲儿焦急的催促道。 仍是没有回应。 张凛皱着眉说:“待我破门而入……” 他话音未落,便听舱门开动的声音,不等二人反应过来,便感到胸前一紧,那感觉,便像是有一只钢铁般冰冷的手掌,抓住了他们的衣襟——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透过那只“钢手”传来,二人尚未作出反击,便被那股力道扯进了船舱之内。 舱门乍开乍合,只在一瞬之间。 一瞬之间,通道内归于平静,张凛和韩菲儿都不见了踪影,好似他们两个从未出现过。 他们当然出现过,而且此刻,就待在莫降的船舱之内。 船舱只内凌乱无比,破衣烂衫、碎瓶裂罐、盆碗箸勺丢了一地,一股莫名的臭味充斥在船舱之内——这也不奇怪,整整一个月,莫降的吃喝拉撒,全在这个一丈见方的船舱里,所以,这里的气味怎能好闻的了——再看船舱内壁,到处是深达半寸的抓痕,横七竖八历历在目,若不是披着棉被蓬头散发的莫降就站在矮榻之上,看到那些抓痕的人,定然会以为,这船舱之内,关了一头暴怒的野兽。 莫降的身体,被一床棉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透过几缕纠结在一起的长发,可以看到莫降那张脏兮兮的脸,唯有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如往常般明亮。 韩菲儿呆立片刻后问道:“莫降,你怎么了?莫不是汉皇之血再次反噬?” “汉皇之血反噬?”莫降咧咧嘴,露出两排白牙,“若是能反噬倒是好了,我现在根本唤不醒体内沉睡的它。” “那墙上这些抓痕是怎么回事?”韩菲儿问。 “这些抓痕啊……” “这些抓痕,就是你练习使用方才那两只铁手时留下的吧?”张凛截过话头说道。 “张大侠不愧是大侠。”莫降笑着说着,身体微微一动,两只钢铁手臂,便从棉被里伸了出来——那当然不是莫降的胳膊,而是两只真正的钢爪,钢爪之后,还连接着长长的铁管——从铁管上的缝隙和关节判断,这两截钢管,可以自由的伸缩。 “方才就是这东西拉你们进来的。”莫降说着,身体又是轻轻一动,那两只钢爪便一张一合的动了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韩菲儿盯着这两只奇怪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铁手”问。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莫降摇摇头道:“反正是我从那个盒子里翻出来的。”说着,有一只钢爪便转了个弯,指向墙角。 张凛循着那“手指”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便看到一个巨大的盒子静静的躺在墙角,他认得这个箱子——这是那一日莫降从洪铁翁家背出来的…… “起初,我还以为洪铁翁给我的,都是一些破烂玩意,都是制作机关兽时留下的下角料和报废的零件,可是经过我的认真摸索才发现,这不是废料,这是一盒子宝贝啊!”莫降的双眼闪着兴奋的光芒说道:“在那里面,不但有上等的火铳,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比如这两只铁手,比如……” “你让我们进来,就是要跟我们说这些?”张凛略有不满的问。 “谁说我让你们进来了?”莫降更为不满的说道:“本来,我正在认真研究这些东西的使用方法,你们两个家伙却突然出现,还声称要破门而入,我只好把你们拉进来了——还真别说,这两只铁手还真好使,竟然连张大侠都没有反应过来……” “义妹,我们出去。”张凛注意到,莫降的气色好多了,最起码呼吸顺畅,言辞犀利——仅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莫降这段时间恢复的不错,就足以打破外面的所有流言,既然如此,他也就没有必要再担心莫降的安危,在这说来,这船舱之内的气味真的很不好闻,张凛不想多呆一刻…… “莫降,你不出去么?”韩菲儿关切的问。 莫降皱着眉头想了想道:“还不到时候。” “不到时候?” “义妹,他若是想出去,自然会出去的。”张凛望着韩菲儿说道:“他不出去,说明他还有别的打算。” “可是……韩菲儿咬咬牙说道:“你躲在这里这么久,吃的饭也是越来越少,我……外面的人都很担心你。” “如果我告诉你们,我故意减少饭量,只是个假象……不,不能说,若是说的多了,一定会被某些人看出破绽的。”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们这就出去吧,记住不要对任何人说及今日看到的一切,不然的话,我的一番努力,可就全部白费了。” “努力?努力什么?”韩菲儿问。 “不能说,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趁现在外面没人,赶紧离开吧。”莫降说着,已经开始用那两只铁手推两人出去。 “可是,我想看看你的伤势如何了,尤其是你的胳膊,骨头长上了么?”韩菲儿看到莫降满是警惕的目光,让步道:“我不过去,你就把棉被撩开就行,我只看一眼……” “不行,不行,棉被之下,都是秘密。”莫降神秘的说道:“现在还不是公之于众的时候——好了,今天的会面到此结束,二位,请吧!” 张凛无奈,拉着韩菲儿的手离开。 就在二人离开船舱,准备关门的时候,却听背后的莫降忽然说道:“张凛,你悄悄告诉文逸,小心那个叫蜜儿的婢女……” 第194章 崖山(十) 更新时间:2013-10-24 入夜之后,海船靠岸停泊。 沿着黄金帝国长弓形状的海岸线行驶,越是向南,水路便越是难行,因为在长江以南河流遍布,这也就意味着,在神州南部沿海地带,多是江河冲击出的浅滩河原,而且这些被河水冲刷出的浅滩,仍在不断的向外扩张。昨日里通常无比的航道,今日再来,可能就变成了险滩——若是一味疾行,连夜赶路,海船便有搁浅的危险。 有道是欲速则不达,虽然崖山已经很近了,但为了能顺利到达目的地,入夜之后,在船老大的指挥下,海船照常靠岸停泊。 海船抛下船锚、降下船帆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去吃晚饭了,可甲板之上,却还留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仍在跑个不停的吴小四——他已经绕着甲板,跑了整整一个下午,现在的速度,比乌龟也快不了多少,但是他仍然不敢停下,因为张凛就站在一边。 同样的,为了督促吴小四,张凛也没有顾得上吃饭——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众人每一次加练,都有他的陪伴,每一个夜晚,他总是最后一个离开甲板,每一次吃饭,他总是最后一个用餐休息,所以他的训练方法虽然残酷,但大家也只敢背地里抱怨,却没有公然表示不满——不为别的,只因为张凛做到了“与士卒共寒暑、同劳苦、共饥饱。” “张,张大侠,我,我跑不动了。”经过张凛身边的时候,吴小四气喘吁吁的说。 “犯了错误,就要受到惩罚。”张凛淡淡的回应,“今日我若饶恕你的过错,那么来日,就无人再听我的命令。” “我,我真的知错了。”吴小四听得出来,张凛已不似午后那般愤怒,所以试探性的停了下来——当他站定之后,才发现双腿已经无比酸软,完全支撑不住疲惫的身体,是故,“咕咚”一声,他瘫倒在地。 “站起来,接着跑!”张凛沉声说道。 “我,我真的跑步动了。”吴小四有气无力的说,“我犯了错,我认罚——您怎么罚我都成,可就是别让我再跑了。” “在军队之中,从来就没有讨价还价的时候。”张凛盯着吴小四说道。 吴小四闻言,不再说话,只是大口的喘着粗气。 “如果你真的放弃了,那就不用再跑了。” 吴小四刚要谢过张凛的宽容,便听张凛紧接着说道:“而且,从今日之后,你都不用再跟着我训练了。” 吴小四闻声,一时愣住了——这一个月来,每一天都无比劳累,每一天都受尽了折磨,陡然间,他忽然发现,自己也可以不受这些劳累和折磨,但是享受惬意旅行的前提便是,自己必须首先选择放弃,让这一个月的辛苦,变的毫无价值…… 见吴小四愣在那里,张凛接着说道:“某个人曾跟我说,这支队伍良莠不齐,而且其中混杂着居心叵测的宵小之辈,等这次旅行结束,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要被淘汰出去。” 张凛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着,吴小四就在那里听着——一直以来,张凛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他肯主动说这么多话,可是非常罕见的事。 “可是,我却偏不信这个邪,我不相信,也不愿意看到,这支经历了重重考验的队伍,会因为这最后一次遴选,再次减员。”张凛摇摇头说道:“也许,你们每个人坚持到现在的理由都有不同,也许你们某些人真的是心怀不轨,也许真的有人是想投机才坚持到现在——但是,我总以为,这些东西,本不该是你们被淘汰的理由。没有人生来就是完美的,任何人都有懦弱的时候,任何人都有可能走上邪路——但是!作为一个男人,我们不能放任自己满身缺点而不去改正,不该让自己懦弱一生,不该让自己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因为那样,也就意味着你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吴小四已经听傻了,他从未想过,不善言谈的张凛,竟然也能说出这样饱含哲理的话来——张凛的每一句话,都像是振聋发聩的箴言,撞击着吴小四的耳膜,震撼着他的灵魂,让他呆在当场,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一直以为,没有天生的强者,只有不断败给自己的弱者。我一直都希望,你们这些历经苦难的人,能不断的战胜自己,成为真正的强者,战胜由我制造的所有困难,成为真正合格的亲军。”说着,张凛叹了一口气道:“但现在看来,我错了,你们当中,终究还是有人过不了这一关,终究还是败给自己的惰性和懦弱,终究还是有人要被淘汰——而你,吴小四,就是第一个……” “不,我不是!我不是懦夫!”吴小四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再一次站了起来,他深深的看了张凛一眼,然后转身,迈步,再一次冲了出去。 不知是不是休息过片刻的原因,吴小四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便在此时,又有两个人出现在甲板之上——那是刘超和陈汉。 二人各端着一个食盘,盘子里是热气腾腾的饭菜。 “张大侠,吃饭吧。”刘超笑着说道。 张凛摆摆手,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留在这里看着他,等他再跑半个时辰,让他把这两份饭菜全部吃掉。”说完,张凛就要离开。 刘超和陈汉一时愣住了——因为这是自开始训练以来,张凛第一次在甲板上还有人训练或接受惩罚的时候提前离开。 二人之中,刘超的反应要稍微快上一些,等反应过来,他急忙冲着张凛的背影喊道:“张大侠,下面已经没有饭菜了,这是最后两份了!” “都给他吃。”张凛头也不回的说。 半个时辰后,刘超让满头冒着热气的吴小四停了下来。 吴小四望着二人手中的饭菜,口水直流,感激的话语还来不及讲,刘超和陈汉却冷着脸,将两个食盘硬生生的丢到吴小四怀里。 一下子拿过两个食盘,吴小四颇有些手忙脚乱,左拧右拧,才没让饭菜洒出来——饭菜虽然冷了,但对于又累又饿的吴小四来说,这可浪费不得…… “说,你又怎么惹张大侠生气了?!”刘超冷冷的问。 “吓?”刚准备开吃的吴小四奇怪的看了刘超一眼,喘着粗气说道:“我怎么惹到张大侠的,你们不是见了么?” “我们说的不是午后那件事!”陈汉说。 “那就没别的事了啊。”吴小四一脸被冤枉的表情。 刘超接着问道:“我且问你,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以至于张大侠连晚饭都不吃了!以至于张大侠第一次先与受罚的兄弟离开了甲板?” 吴小四愣了一会才说道:“刚才,张大侠跟我说……” 甲板之下,文逸的船舱内。 相较于莫降那凌乱不堪的船舱,文逸这里就要整洁很多,每一件物事都放在它该放的地方,在船舱内的矮几之上,甚至还有几幅字画,为这个狭小简陋的船舱,增添了几分书卷气息。 文逸仍然穿着白日里新换上的雪白长衫,端坐在矮几一旁,手中握着一杆狼毫,随着他手腕翻动,白色的宣纸上,便出现了几行龙飞凤舞的墨迹。 张凛则站在文逸的对面,并未说话影响文逸。 连续写满两张宣纸之后,文逸终于开口道:“真是太久不走水路了,以至于推测错了时间——按照原来的旧航道,我们今日该到崖山了。” “你记得是新的航道图?”张凛问。 文逸点点头道:“有些东西,还是仔细记下的好,也算是未雨绸缪,说不定有朝一日能用的上——对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今日午后,我去了莫降的船舱。”张凛说。 “噢……什么?”文逸身体微微一动,抬头问道:“你去了莫降的船舱?他允许别人见他了?” 张凛没有回答文逸问出的毫无意义的问题,而是直接回答道:“他似乎在准备着什么计划。” “噢?他在准备什么?”这一下,文逸来了兴致。 “他用棉被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的,说了一些奇怪的话语,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我实在不知道他在准备什么——不过,他却让我提醒你注意一个人。” “是蜜儿姑娘么?”文逸直接说出了答案。 “你怎么知道是她?莫非你跟莫降有过联络?”张凛问。 “我们只见,却是没有联系过——不过,我跟这船上每一个人,都有过交谈。”文逸详细说道:“我也曾特别留意到那个蜜儿姑娘,根据她的脚步声和身法判断,她的武艺,当会不弱于韩菲儿。” “王肃派这样一位武艺高强的姑娘上船,是为了保护王维翼的安全么?” “最大的疑点就在这里。”文逸摇摇头说道:“趁蜜儿不在王维翼身边侍候的时候,我曾侧面向杏儿姑娘打听过,她却说,她和蜜儿都是王维翼的贴身丫鬟,而那蜜儿更是自幼便在王维翼身边——而且,蜜儿从未学过武功……” “如此说来,这个蜜儿是他人易容假冒的?” 文逸仍是摇着头说道:“如果是他人易容假冒的,那么与她相熟的杏儿怎么会看不出破绽来?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 文逸将声音略微压低了些说道:“有人在暗中帮助蜜儿,帮她蒙混过关——而最好的帮助方式就是,蛊惑催眠之法。” 张凛闻言,眉毛一挑说道:“你是说,唐沁她……” 第195章 崖山(十一) 更新时间:2013-10-25 文逸摇摇头道:“这天下懂得蛊惑之术的,并不只唐沁一人——而且,从唐沁之前的作为来看,她并不想和我们作对,所以我想,暗中协助蜜儿的人,该不是她。” “她不想和我们作对?”张凛皱着眉说道:“种种迹象都表明,唐沁依然对黑将忠心耿耿,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黑将。” “不,你错了。”文逸摇摇头道:“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唐沁的为人,她是个极有心机的人,也是个极聪明的人——她对任何人的忠心,都是假象,黑将也不会例外。” 张凛紧接着问道:“那么,她三番五次引诱我的手下,又是为了什么?” “她这样做,是想挖我们的墙角不假——但是,她这样做,却不是为了黑将,而是为了她自己。”唐沁和吴小四等人有所亲近之事,文逸也有所耳闻,但他却并不认为唐沁是要设计拆散这支队伍——今日被张凛问及,文逸便将自己的说法说了出来。 “为了她自己?”张凛的眉头越皱越紧,文逸的说法显然不能说服他,“如你所说,崖山已近在眼前,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已经进入了黑将的势力范围,唐沁作为黑将的心腹,自然也知道这里已经是她的地盘,难道在她的地盘上,还有什么人要害她不成?” “唐沁对黑将的忠心是假的,黑将对唐沁的信任也未必是真的。”文逸幽幽说道:“唐沁若是真想完成黑将交付给她的任务,她该对付的人就是我们,无论是在面对欧阳逐鹿时还是在建康时,她都有机会倒戈一击,陷害我们,但是她没有,她反而屡次帮助我们度过难关——如今,她只不过是跟吴小四等人走的很近,若是仅凭这一点就断定唐沁要与我们为敌的话,未免太过牵强。因为,即便她将整支队伍握于手中,即便她将整支队伍献给黑将,黑将也不会开心——因为黑将要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黑将要的是顺从于他的莫降,黑将要的是我们这些人的性命。” 张凛听文逸说完,沉吟片刻后说道:“你是说,黑将不满唐沁屡次帮助我们,所以对她起了杀心。而唐沁和某些人走的很近,只不过是想暗中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以防黑将突然发难,她没有能力与黑将抗衡——可是,唐沁若真的想自保,只需要与我们合作便好,为何还要挖我们的墙角?” 文逸继续分析道:“唐沁三番五次的说,我们不信任她——这其实从侧面证明了,其实是她本人对我们仍有戒心。你我都知道,我们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害她,可她却仍然对我们心存戒备,这是她的性格使然,任谁也改变不了。” 张凛道:“按照你的说法,这世上就没人能让唐沁敞开心扉了?” 文逸摇摇头道:“本来,在我们几个人之中,唐沁对莫降的防备之心最小,可是自出海以来,唯战兄却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任谁也不见,这一点,让唐沁心中最后所存的安全感也渐渐消失,是故,她只好退而求其次,试图在吴小四等人之中,寻找一个可以信任的对象。” 张凛对这支队伍的了解,要远远超过文逸等人,是故他说道:“若是要对付黑将,唐沁找到他们又有什么用途?” “张兄不要小看任何一个人的作用——哪怕是再平凡再微不足道的人,也可能是扭转战局的关键。”文逸顿了一顿说道:“正如那王维翼,或许他的武功并不高强,但若不是他舍命一搏,菲儿早就被莫降杀掉,若是没有了菲儿,莫降也不会活到现在……” “如此解释,倒也说得通……” “咚咚咚咚!” 张凛话未说完,忽然头顶的甲板上传来一阵震动,仿若敲响的战鼓,若是再仔细听的话,便能听到,震动之中隐约还夹杂着朦胧不清的口号声。 文逸抬抬头道:“你的命令?” 张凛则摇摇头道:“今夜,我并没有布置加练的任务——这些混蛋,究竟是要干什么?” 说着,张凛转身离开——他快步穿过通道,径直登上了甲板。 甲板之上,整支队伍的所有人都在,众人自动排成了整齐的队列,在刘超和陈汉的带领下,绕着甲板跑圈,就连跑了一整个下午不曾休息的吴小四,也吃力的跟在队伍最后——人群中,惟独不见了常胜。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张凛寒声喝道:“立刻停下来!!” 队伍并没有停下来,排在最前的刘超却喊道:“启禀张大侠,我们在训练!!我们不能停!!”他的话显得不伦不类,又是启禀又是大侠的,可谓是将朝廷官话和绿林黑话融合在一起。 “是谁让你们训练的?”张凛黑着脸问。 “启禀张大侠,没人让我们训练,是我们自己加练!”刘超理直气壮的回答。 张凛闻言,脸色越来越难看,沉声喝问:“为什么?!” “因为,我们想让张大侠知道,我们中间没有懦夫,我们都能战胜自己的惰性和懦弱,我们是真正的强者!”刘超引用张凛之前教训吴小四的话说道——显然,吴小四将方才发生的事,都对他讲了。 张凛气的抖了一抖,开口大骂道:“真是胡闹!立刻给我停下来!!” 说着,张凛手腕一沉,手中芦叶钢枪的枪鐏便扎进甲板之内,整条钢枪,稳稳的立在了他的身侧。 众人张凛真的动怒,这才停了下来,在刘超和陈汉的带领下,整个方阵,停到了张凛面前——众人都是满头大汗,头顶上冒着热气,一缕一缕的,好似二十多根燃烧的巨型佛香。 “是谁带的头?!”张凛寒森森的问道。 刘超急忙开口道:“启禀张大……” “不用你来说!”张凛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这种时候,绝不能问油嘴滑舌心思活泛的刘超,相较之下,老实巴交的陈汉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于是张凛命令道:“陈汉,你来回答!” “是!”陈汉老老实实的站出队列说道:“俺们是自愿的!” “自愿的?”张凛眉毛一挑问道:“平时怎么不见你们这么积极?” “俺们真是自愿的。”陈汉重复道。 “吴小四,你来说!”为了节省时间,张凛又换了个人。 “是这样的。”吴小四气喘吁吁的回答道:“我吃过晚饭后,想起张大侠的教导,越想便越觉得有道理,是故就主动加练,继续跑圈——大家看到我仍在跑圈,就自发的加入进来,最早只是刘超兄弟和陈汉兄弟两个人,后来,大家都来了……” 张凛点了点头,心中怒气稍减,开口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今日的训练到此为止,任谁也不必再加练。” “可是张大……”刘超似乎还有话说。 “没有什么可是,立刻下去休息!”张凛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还愣着干什么?!立刻下去休息!!” “是!!”这个方阵人数虽然不多,但应答之声,却是格外响亮。 看着众人迈着整齐的步伐从自己身边走过,张凛忽然叫住了排在末尾的廖九,“廖九,你留一下。” “什么事?”廖九转过身来,眼神中有些畏惧——“冷面阎罗”这个外号,就是他给张凛起的,所有人中,也数他对张凛最为害怕。 “你睡在吴小四的旁边是么?”张凛问。 “是的。”廖九据实回答道。 “夜里,你别睡的太死,注意吴小四的身体状况,如果他感到不适,立刻找船医过来!”张凛吩咐道。 “是!”廖九行个军礼——转过身去后,廖九才忽然想起来,明日一早,自己还要到船底去看马桶,如果夜里要照顾吴小四的话,第二天肯定没什么精神……不过,罢了!张大侠的命令,必须执行,累一些就累一些吧…… 看到廖九的背影顿了一顿,不顾很快就追上了队伍,张凛心中不禁感慨:如此纯粹的队伍,如此可爱的手下,莫降你竟然要说其中有人心怀不轨,到最后,我会给你证明,二十七个人,个个都是好样的…… 第二日一早,众人迎着日出重上甲板。 张凛点过人数,发现吴小四没到——昨日训练过量,吴小四腿脚酸痛,船医嘱咐他今日不必训练,在船舱内休息。 除他之外,每一个人都是精神抖擞,身兼数份工作的廖九,看到身边的兄弟都是精神饱满,于是也不甘示弱,挺起胸膛站在方阵之中。 张凛满意的点点头,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开口说道:“今日的训练……” 话未说完,便听背后有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声虚弱的呼喊:“张大侠,吴小四请求归队,参加训练!” 张凛头也不回道:“今日的训练你不能参加!” “张大侠,您真的不让小的参加训练了?真的要把我踢出队伍?!”吴小四急忙问。 “三日之后,你再归队。”张凛的回答,简单明了。 归队训练,本不是什么好事,但听到张凛这样说,吴小四却喜极而泣,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可是,吴小四却没能哭上多长时间,挂在他脸上的泪水还未低落,他便被人从身后撞倒了——众人看的清楚,撞倒吴小四的,是清秀可人的杏儿姑娘。 她气喘吁吁的跑上甲板,对着张凛的背影说道:“张大侠,我家公子病情突然恶化,文先生叫你立刻下去……” 第196章 崖山(十二) 更新时间:2013-10-26 王维翼所居住的船舱外,围了很多人。 因为王维翼的病情突然恶化,张凛不得不取消训练,他们若是在甲板上折腾,对需要静养的王维翼自然不利,所以张凛走下甲板之后,队伍中不少人也跟了过来。 众人虽然没有见过王维翼,但却听过他的作为——这个锦衣玉食的二世祖,能在关键时刻舍命救下菲儿姑娘的性命,从这一点来说,他就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更何况,菲儿姑娘是张大侠的义妹,众人爱屋及乌,对王维翼的好感,也就增加了几分。再者说来,他们整天在甲板上训练,想必也是影响到了这位好汉的恢复,所以听到王维翼生命垂危,众人心中多少有些愧疚,这才跟了过来。 不过,他们却并没有进入房间,一来船舱空间狭小,二来他们不懂医术,进去也只能添乱——所以他们等在船舱之外,只想着帮忙跑个腿,取个药什么的。 可是,众人等了许久,却从未见舱门打开过,所以众人并不知道舱内的情况,心情很是焦急…… 船舱之内,却是沉寂异常,静的有些可怕。 王维翼的脸色发青,印堂乌黑,静静的躺在矮榻上,呼吸微弱,要等上许久,他的胸腔才会起伏一次。 文逸、张凛、韩菲儿、唐沁站在一旁,韩菲儿长发遮面,唐沁戴着面具,所以看不清她们二人的表情,文张二人则都是眉头紧锁;杏儿和蜜儿跪在矮榻之前,眼中噙着泪花,小心翼翼的侍候着;海船上的船医也来了,只是此刻却跪坐在船舱一角,手中提着毛笔,迟迟写不出一个救命的方子…… “公子……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奴婢又怎么和老爷交待?”杏儿抽泣着轻声呼唤道,她的面容本就清秀俏丽,这一哭,更是梨花带雨,可惜,双目紧闭的王维翼却听不见这轻柔的呼唤,也看不到面前这俏丽的容颜。 当日,莫降和韩菲儿来探望王维翼之时,他虽然昏迷不醒,但脸色也不似是今日这般难看,本以为他会很快醒来,静养些时日就能下榻行走,可一个月过去了,王维翼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起初,杏儿只以为这是海上颠簸所致,所以就想先用上等药材维持住公子的性命,等船靠岸之后,在找个好地方精心调养——可是,还不等海船到达目的地,王维翼却撑不住了。 就在昨夜,王维翼的病情突然恶化,将白日里吃下的水米和汤药全部吐了出来,杏儿本想再喂,可却怎么也撬不开王维翼的嘴——今日清晨,王维翼的脸色开始发青,她急忙替王维翼把脉,却发现他的脉象,已是弱不可察…… 眼看着自家公子就要死在自己面前,杏儿越想越怕,又联想到往日里公子对自己种种的好,更是悲从心来,一时间只顾哀伤,却忘记了其他。 最终,还是在蜜儿的提醒下,杏儿才恍然大悟,急忙叫来船医,叫来见多识广的文先生,只希望合众人之力,能救得公子的性命。 可是,该请的人都请来了,大家却都是一筹莫展,找不到救命的办法…… “公子,你若是不在了,杏儿也就不活了。”杏儿呜咽着说道,“你若是这么想走,就将杏儿一起带走吧……” “杏儿姐姐,你不要这样。”蜜儿也是流着眼泪说道:“公子好人有好报,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杏儿忽然转过身来,跪倒在文逸身前,磕着头说道:“文先生,奴婢知道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您一定也知道公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对不对?” “杏儿姑娘你不要这样。”文逸急忙将杏儿扶了起来,“文某一直在想,一直不曾放弃,可文某绞尽脑汁,却想不通其中的缘由——杏儿姑娘,并非是文某不想帮忙,只是这治病救人,实在不是文某所长啊……” “文逸,你何必说这些假惺惺的话呢?”唐沁的话音忽然想起,而且跟这船舱内的氛围颇为不符,“其实你早就看出来这其中的蹊跷所在了不是么?为何还要瞒着杏儿姑娘呢?” “文某确实不曾看出来,还请唐姑娘明示。”文逸皱着眉说道。 “你看看他。”唐沁指着王维翼说道:“你看他脸色发青,印堂发黑,唇齿之间,亦有紫气,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他身中剧毒!如此浅显的道理,连我都看得明白,你又怎么会不知道?” 此言一出,船舱之内更是寂静,几乎是落针可闻。 片刻之后,船医和蜜儿,齐齐将目光投向了杏儿——一直以来,都是她为王维翼选药,都是她为王维翼喂饭,如今王维翼突然中毒,她的嫌疑自然最大。 杏儿似是感受到了蜜儿和船医的目光中的敌意和怨恨,但是她却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于是问道:“蜜儿妹妹,你为何要这样看着姐姐……” “因为你……” “行了!”唐沁再次发言,打断了蜜儿的话,“我相信,投毒的人,绝不是杏儿姑娘!” “您说什么?投毒?!”杏儿这时才反应过来。 “若是王维翼被人投毒,嫌疑最大的无疑便是杏儿姑娘,可是,她虽不是极其聪明的人,但也没有傻到自掘坟墓的地步。况且,她生性胆小懦弱,对主人又极其忠心,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胆卑劣之事?”唐沁幽幽说道。 韩菲儿也在一旁说道:“是的,杏儿姑娘的胆子确实很小,她甚至不敢替莫降把脉……” “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蜜儿说。 “小姑娘,非常不巧的是,姐姐我偏偏能看穿他人的心思!”唐沁再一次打断了蜜儿的话,“依我看,这下毒之人,一定是个心思玲珑,性情狠辣,做事不择手段的人。” 文逸心道:你这不就是在形容自己么? 张凛则说道:“现在还不是找凶手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要救得王维翼的性命。” “若是找到了凶手,自然也就救了王维翼的性命。”文逸则说道:“王维翼所中之毒,没有人比凶手更清楚了。” “你终于肯说话了么?”唐沁问。 “有些话,文某虽不想说,但既然唐姑娘步步相逼,文某也就不再隐瞒。”文逸叹口气,接着说道:“文某初闻王公子生命垂危之时,也是心中暗惊,但仔细思索后便明白了,我等如此焦急,实在是毫无用途。我们既不知道凶手为何要下毒,也不知道凶手是什么时候下毒,更不知道凶手进一步的计划和目的——是故,文某觉得,我们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文逸,你的心好狠啊。”唐沁毫不留情的说道:“你不要忘了,你能走到这里,是靠建康王家的帮助,甚至,为了帮助你们,王维翼还差点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唐沁这一番说法,既像是替王维翼喊冤,又像是替自己辩白…… “是啊,文先生,您若是真的知道怎样救公子,就赶紧救救他吧!杏儿求您了!”杏儿再次跪倒。 “并非是文某不想救他,而是文某知道,若是贸然替王公子解毒,反而会害了他!”文逸并未理会众人异样的目光,自顾自说道:“凶手投毒,一定是有所图谋,他的目的,也绝非是要杀害王公子,我们若是沉得住气,等凶手的真正意图暴露,再反击也是不迟——若是贸然解毒,活着逼迫凶手现身,反而有可能将凶手逼急,他若狗急跳墙,将王公子杀害,又该如何是好?” 蜜儿忽然开口问道:“并非是小女子对先生不敬,只是文先生,我们若就这样等下去,凶手若一直不现身,我们又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公子毒发身亡么?” “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文逸笃定的说道:“我敢肯定,凶手绝不会看着王维翼死去。” “你又不是凶手,你怎么知道?”唐沁问。 “首先,凶手若是要杀害王公子,大可不必非要等到今日再动手;其次,凶手若是要杀了王维翼,就必须承担建康王家和唯战兄的报复——众所周知,建康王家家主王肃只有这一个儿子,而唯战兄也只有这一个徒弟,如果王维翼死了,无论凶手背后的势力是哪一方,也承受不住建康王家和天选之子的怒火;再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凶手对王维翼下毒,还让中毒迹象如此明显,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诱使我等尽快替王维翼解毒?如果这真是凶手布置的圈套,我等为王维翼解毒之后,又会发生什么?诸位可是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待文逸将话说完,众人都是噤声不语——显然,文逸的分析很有道理。 就在众人不知该如何抉择的时候,却忽然闻听船舱墙壁有了动静——“吱吱扭扭”的,好像老鼠在打洞。 船医刚把脑袋凑过去,一个银亮的钻头却忽然破墙而出! 船医下了一跳,跌坐在当场——可钻头却忽然收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铜管从那个破洞里伸了进来,铜管里传来莫降的声音:“就按文跛子的意思去办——还有,自今日起,凡是之前跟王维翼有过接触的人,都不得再单独行动,无论吃饭睡觉,都要有人陪伴,即使如厕,也要至少两人一组……” 第197章 崖山(十三) 更新时间:2013-10-27 尽管莫降的要求有些奇怪,但是王维翼躺在病榻之上奄奄一息,任何与他有过接触的人,都不想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至少,没有人现在愿意引火上身——是故,对莫降的要求,大家都没提出反对意见。 经过商议,众人很快确定了分组:张凛和文逸一组,韩菲儿和杏儿一组,唐沁、蜜儿以及船医李缺分成一组——船医李缺是今日王维翼病情突然恶化之后才被叫进来的,他之前也不曾和王维翼单独相处过,按理来说他不会加害王维翼,但是在这个微妙时刻,如果他非要证明自己是清白之身的话,反而会加重自己的怀疑,更何况,有蜜儿和唐沁这两个如仙女般的女子终日陪伴,何乐而不为呢? 众人又商定一些细节之后,便决定一切照常,至于王维翼会不会死,但既然文逸和莫降先后说话,都认为王维翼不会有事,是故便无人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倒是杏儿姑娘,一直不肯放心,几次想要插话,却都被韩菲儿用眼色阻止——“杏儿姐姐你且放心,文先生既然要我等静观其变,就一定有他的准备,他手中一定握有救命的方子,否则的话,他不会拿王公子的性命开玩笑的。” “既然大家没有什么意见,那么暂且这样决定了。”文逸开口做最后的发言,“依文某看,王公子现在最需要的,仍是需要静养——既然如此,今日便由我和张兄来服侍王公子,诸位若是无事,便请暂且回避吧。” 其余人等闻言,只好离开——在舱门推开的刹那,围在舱外的那些人,差点挤了进来。 “你们在这里作甚?”张凛皱着眉头问。 刘超抢先答道:“启禀张大侠,大家伙是担心王公子的安危……” “他没事,你们速速散了,照常训练。”张凛用平淡的语气说:“这几日,我不会再如往日那般,时时刻刻盯着你们——可是,你们却不能偷懒。胡力,常胜!” “在!”人群中的二人齐声答道。 “我不在甲板上的时候,便有你们两个监督众人,若是有人偷懒,有人不服命令,有人乱嚼舌根,便将名单记下来,报与我听。” “是!”二人再次齐声答应。 “还等什么?速速散了!” 众人闻言,立刻一哄而散,片刻功夫,船舱通道内就没了人影。 “你将他们训练的很不错嘛。”铜管内,传来莫降的声音。 “他们每一个人都很优秀。”张凛回答。 “希望如此。”莫降说。 “确实如此。”张凛针锋相对的回应。 文逸似乎还有话要问莫降,看唐沁等人依然等在那里,便做了个请的手势,连推带说,将那几人请到了舱外,顺手关闭了舱门。 听到那几人走远后,文逸才开口问道:“唯战兄,你都知道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知道些什么?”莫降反问。 文逸笑一笑说道:“你若不知内情,怎么会轻易同意我的看法?唯战兄你是个重感情的人,更何况王公子是你的徒弟,又是被你打伤,所以你一定不会拿他的性命冒险——而你这样无条件的支持我,那你一定知道,王公子会没事。” “嘿嘿,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乖徒儿,给咱们的文先生一个惊喜,哈哈。”莫降的笑声从铜管里传出来,带上了几分诡异,不过这诡异的笑声,却让病榻上的王维翼,缓缓正开了双眼! 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维翼,就这样毫无预兆的醒来了! “这是……”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文逸都有些吃惊。 “这是师徒默契,心有灵犀。”莫降得意的说。 “文先生,其实,这一切……咳咳。”王维翼虽然醒了,但声音却有些虚弱,“这一切,都是师父的计划……” “罢了,还是让我来说。”毕竟,甲板之下空间有限,若是让王维翼来说,万一隔墙有耳,稍有不慎,莫降的计划就会全部曝光,而莫降耳聪目明,由他注意着周围的情况,再将计划讲出来,是最合适不过,“虽然这一个月来,我都将自己关在船舱里,但船上发生的一切,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眼睛?你的船舱又没有窗户,你又用什么观察?”文逸不解的问。 “全靠这根铜管。”莫降得意的说:“这根铜管,非但可以传声,若是在我这一端接上一个细管,就能偷听别人说话,若是在一端拧上钻头,便能钻洞,若是将两个透明的宝石镜片放进去,便能偷窥,甚至能将极远处的景观,也看的清清楚楚,若是再放进两个单面反光的宝石镜片,便能在我这一端,看清甲板上的一切——你说神奇不神奇?说到这里,我不得不感谢洪铁翁……” 饶是文逸见多识广,听到如此神奇之事,心中也是感叹不已,只道如有机会,一定要将洪铁翁拉拢过来——说到洪铁翁,也不知在汝阳疗伤的冯冲恢复的如何,自己留给他的那封信,他仔细看了没有?有没有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做…… 文逸正想着,便听莫降接着说道:“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要监视他人,但被关在这巴掌大的船舱里,一个人也太过无聊,于是我就开始研究从洪铁翁那里得到的那一箱子奇形怪状的物事。我琢磨出了很多有趣的物事,就拿那个可以躲在船舱里观察甲板情况的东西,就让我爱不释手,我给它起名叫‘潜窥镜’——有一天夜里,我用自己组合出的‘潜窥镜’欣赏夜景,无意间却看到蜜儿姑娘一个人在船尾鬼鬼祟祟,我仔细观察,才发现她是在放信鸽……” “有了这个线索,我便开始注意对她的观察——最终我发现,信鸽是从南面飞来,而且有一次,我通过观察蜜儿在读信的时候嘴唇的动作,确认她是在默念‘黑将’二字——确认蜜儿和黑将有所关联之后,我对她的一举一动更加注意,也更为小心,有几次,她都差点发现我在用潜窥镜偷窥她。”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一来我打出的观察孔都十分隐蔽,二来这世上恐怕还没有‘潜窥镜’这种东西,所以她才没有发现我……” 这时候张凛插言道:“如此说来,那一日我和菲儿在通道内听到的你船舱内传出来的怪声,便是你在打洞时发出的声音?” “不,那不是钻洞的声音。”莫降否认道:“我一般在深夜里大家熟睡之后,亦或者在风浪大、杂音大的时候才会钻洞——那一天你和菲儿听到的声音,是我在制作洞孔塞子,洞打的多了,连我自己都有种被偷窥的感觉,所以我就像做些塞子,把那些孔洞堵住,等使用的时候,再把塞子顶掉。你和菲儿看到我船舱内的一道道的抓痕,有些确实是我练习‘铁手’之时留下的,而有一些则是因为我就地取了木料,做成了木塞,所以舱壁才变的坑坑洼洼……” “唯战兄的观察方法,确实新颖无比,若不是你主动讲明,恐怕无人能想到,再加上唯战兄你一直躲起来,而且还不断减餐,大家都以为你身受重伤,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所以并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如此种种,环环相扣,唯战兄真是好心机。”文逸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可是,唯战兄一人乐在其中,却苦了我们这些蒙在鼓里的人,尤其是菲儿,因为不知唯战兄的伤势恢复的如何,我屡次见她一人躲起来,暗自垂泪……” “唉——!”莫降也是叹息一声说道:“其实,我也知道瞒着你们不对,可如果我跟你们有所接触的话,别人也就不会相信我难以痊愈,这样的话,那些心怀不轨的人,势必会对我有所提防,我也就不能再肆无忌惮的偷窥……啊不,监视别人了。其实,我也曾想趁菲儿洗澡……咳咳,睡觉的时候跟她说两句话,但是又怕她被从墙角阴暗处钻出来的管子吓到,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既然船上的人,对“重伤难愈”的莫降不曾有过什么防备,更不会想到他一直在暗中窥视众人,自然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提防——那么,莫降也肯定看到了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文逸并不是个龌龊的人,他也不会细问莫降一个月的“监视”,都看到了些什么,他最关心的,还是莫降的计划,于是轻咳一声问道:“唯战兄的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维翼的船舱跟我的船舱距离较近,所以我观察这个船舱的时间比较长。有一天夜里,我发现蜜儿趁杏儿睡觉的时候,偷偷往熬药的砂锅里添加一种紫黑色的粉末——后来,我终于等到机会,偷了些药渣,我吃下药渣后,便感觉到一阵眩晕,而且脸色发青,印堂发紫……” 文逸急忙问:“如此说来,王公子中毒的迹象,不是假装的?” 王维翼点头答道:“是的,我确实中了毒——不过这应该是一种慢性毒药,要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发作,而师父曾偷偷告诉我,让我每次吃药的时候,都洒一些,再偷偷吐一些,这才一直坚持到现在。” “我也怕维翼一直吃下去,会出现什么意外,再加上我又知道了蜜儿下毒的用意,所以就让他在今日装病。”莫降接过话头道。 “她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张凛问。 “是黑将。”莫降回答道:“黑将不想我得到王家的支持,所以才命蜜儿对维翼下毒。” “黑将为了削弱我们的实力,不惜与王家为敌?”文逸问。 莫降则道:“他并不是要除掉维翼,而是要先害他,再救他,以他的性命做要挟,逼迫王家向他效忠……” 第198章 崖山(十四) 更新时间:2013-10-28 莫降即将到达崖山,这件事非但会让莫降紧张万分,同意会让黑将感到很大的压力——莫降早已公开他“天选之子”的身份,如果他以这样的身份到达诸子之盟总坛,那么黑将要将他放到什么样的位置?盟中之人对他又会是怎样一种态度?黑将苦心经营多年,会不会替莫降做了嫁衣?天选之子的突然出现,会不会破坏黑将的布局? 所有的问题,都容不得有半点差池——因为在黑将看来,如果在这次与莫降的对决中败下阵来,那么他所失去的,不仅仅是些许威信,不仅仅是对诸子之盟的绝对控制——如果他败在莫降之手,那么也就意味着,他将失去整个天下! 所以,莫降距离崖山越近,黑将便越是谨慎——他不想再与莫降正面交锋,只是计划剑走偏锋,从侧面削弱莫降不断膨胀的实力——首先要砍掉的,便是刚刚投靠不久,而且对莫降帮助巨大的,也就是被建康王家放在莫降身边,拥有“质子”和“联络人”双重身份的王维翼,如果能斩断王维翼这个将莫降和王家联系到一起的纽带,并且利用王维翼特殊的身份,让王家转而效忠自己,那么非但削弱了莫降的实力,而且壮大了自己的实力,此消彼长的作用之下,崖山未到,莫降的实力就已经受了重创。 可是黑将万万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莫降竟然撞破了他的阴谋,让黑将的一番努力和布置,都化成了泡影——这恐怕就是赵胜曾经感叹过的,莫降所拥有的“无与伦比”的运气。如果黑将得知莫降识破他的阴谋所用的手段不过是在好奇心驱使下的意外收获,估计也会感叹“上苍对天选之子的眷顾”…… 可是,莫降却不觉得自己是走了狗屎运——他现在的苦衷,一路来他的付出,他的努力,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不知因为什么,自建康重伤之后,他就无法再唤醒沉睡的汉皇之血了,可是崖山日益临近,莫降也知道在崖山还有一场关键的对决在等待着自己。是故,在到达崖山之前,他必须用尽各种手段,让自己变的足够强大——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如此的在意那支队伍可信任的程度,他才会将自己关起来,专心研究自己从洪铁翁那里得到的一切。既然武艺有所退步,那就只好用工具来弥补。 莫降相信,只要努力,总会有收获,当自己的付出和努力暂时没有收获时,千万不要放弃,也不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无用之功,因为上苍是公平的,会垂青每一个付出努力、为梦想留下汗水的有心人,她会在你想不到的时候,给你意外的惊喜和宝藏——莫降认为,用“潜窥镜”撞破了黑将的阴谋,便是上苍赐予他的宝藏。 而现在,他就要好好利用这个“宝藏”。 “我们将计就计,便让维翼装作奄奄一息,将‘生命垂危’的他,抬到黑将面前。”莫降的声音继续从铜管中传出来,“我相信,只要我们演的足够逼真,黑将一定会上当,在我们面前暴露他更多的真实想法。” “示敌以弱,是个不错的办法。”文逸先是点头,旋即又摇头道:“可是,如此简单的障眼法,或许能瞒过蜜儿和船医,但却不一定能骗过黑将——如果这障眼法被他识破,我们所做的伪装,也就失去了意义。” “你们放心,我既然有办法让维翼骗过蜜儿,就一样有办法骗过黑将!” “唯战兄,你如此的自信,相比是还有什么计划没对我讲吧?”文逸笑着问。 铜管里传来莫降神秘的声音:“有些话,现在还不能说啊。” 文逸还想再问,却看到那根铜管已经缩了回去——这时候,文逸才注意到,在铜管之中,有两条细线,当铜管缩回,莫降抽动两根细线,系在细线上的木塞便恰巧堵在了洞孔之上,若不是仔细观察,在光线有些昏暗的舱内,很难发现这里已经被莫降钻通。 莫降的手法如此熟练,足见这一个月中,类似的事,他做过很多次。 可是,莫降刚把那洞孔堵上,文逸却将它抠开了,作为替代品,文逸找来一张宣纸,团个纸团,堵住了洞孔。 “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文逸解释道:“如果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钻出的洞孔就这样消失了,那么势必会引起蜜儿的怀疑,如果她又发现了其他的洞孔,那么唯战兄窃听窥视的手段,就有暴露的危险了。” 虽然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但却足以看出文逸的谨慎。 张凛也不得不感叹:以莫降的急智和奇思妙想,再加上文逸的心思缜密,那黑将若是想在这两人手上占到便宜,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黑将,张凛不由得看了王维翼一眼。 王维翼虽然是在装病,但他的脸色确实很难看,呼吸也极为沉重,虽然他所中之毒,不足以要了他的性命,但从他的病容就不难看出,他现在一定在承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 “这个黑将,手段真是卑劣。”张凛忍不住轻轻摇头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全然没有一个盟主该有的磊落气度。” “自古以来,能问鼎神州者,有哪个不是杀伐果决,城府极深的枭雄?”文逸淡淡说道:“张兄,你要慢慢习惯,逐鹿于天下和混迹于江湖,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照你所说,自古以来,我神州历朝的开国圣主,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卑鄙之徒了?”张凛问。 “虽然我很想说不是,但我却不能欺骗你。”文逸苦笑着点点头道:“古谚有之,窃玉者诛,窃国者侯,窃天下者君——能在众目睽睽下将整个天下窃为己有的人,不一定是无耻之徒,但也一定不会是个真正的谦谦君子……” 张凛沉吟片刻后问道:“那么,你们呢?你们之后会变得同那些窃取天下之人变的一样么?” 文逸沉吟片刻后道:“正因为不想让神州的权柄永远掌握在阴谋家的手中,正因为不想让神州历史再一次陷入怪圈,不想她再一次被伪善的大恶之人篡改,不想我神州大地再一次沦陷在异族的铁蹄之下,不想我神州黎民再一次成为某些人的奴隶,我和唯战兄才会踏上这条充满艰险的道路。”说着,文逸的面容变得肃穆起来,“文某无法保证,文某的心会永远如今日这般纯粹,但文某可以说,至少现在,文某依然保持着赤子般的心灵。” 张凛深深的看了文逸一眼说道:“等文先生兑现诺言之后,张某会离开,张某此生都不会立于庙堂——所以说,文先生是否会变,其实跟张某的关系不大……” 文逸摇摇头,异常庄重的说道:“不,这一切跟张兄的关系很大。文某相信,我们抵达崖山之后,群雄征战的大幕将会拉开,张兄一定能在其中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如果我们的梦想能够实现,张兄便是与我等并肩作战的追梦人。文某相信,张兄也不希望自己的梦想被玷污——如果有朝一日,文某纯粹如赤子的心灵被权力玷污,如果文某沦为权柄和个人私利的奴隶,文某希望,张兄能取走文某的性命,结束文某的一生。” 张凛定定的看着文逸,眼神极为复杂。 文逸这一番话,就连病榻之上的王维翼,也艰难的扭过头来——王维翼初听到文逸所讲之话时,只当这是个书生的癫狂之言,只当那一番说辞这是个完美主义者虚妄的呓语——夺取天下,不为扬名青史,亦不为被万世传颂,只为了心中那遥不可及的梦想——这话实在是有些疯狂,有些荒诞。 可是,当文逸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张凛之后,王维翼的灵魂被深深的震撼了——他终于知道,在这个世上,真的有人是为了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活,真的有人会为了那没有实质的东西付出一切,乃至于生命和灵魂…… 张凛盯着文逸看了很久,曾经凌厉的眼神几次变化,甚至出现了些许感动和柔情——最终,他点点头郑重的答应:“承君此诺,信守一生——只是,张某希望,那一天永远也不要出现……” 王维翼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并不知道这是因为什么,只是恍惚中,他忽然记起师父曾对他讲过的一番话:“我有一个一生的朋友,他虽然很骚包,他虽然是个瘸子,但是他身上却有些特质,是我所永不能及的——他远比我要伟大的多,也远比这世俗中任何人都伟大的多……”想到这一番话,王维翼模糊的视线里,文逸那跛着腿的背影,忽然变的异常高大…… 便在此时,忽然有人敲门。 “谁?”张凛沉声问道。 “启禀张大侠,是我。”舱门外,传来刘超的声音。 “什么事?”张凛问。 “船老大说,明夜我们就能抵达崖山。”刘超回答道:“船老大问,崖山之下,可有码头供我们停靠?” “这件事,你该去问唐沁。”文逸说道:“我离开崖山很多年了,早已不知道今日的崖山,变成了什么模样。” “噢……”刘超虽然答应,但舱外却没有脚步声响起。 “你为何还不走?”张凛问。 “启禀张大侠,您曾经说过,让我们和唐姑娘保持距离,是故,我不敢去问。”刘超回答道。 文逸看了张凛一眼,笑着说道:“张兄对这些弟兄,真是宝贝的紧啊,生怕他们被什么人挖了走。” 张凛则回答道:“既然文先生肯将身家性命,托付给张凛一人,那么张凛也可以说——张某相信,经我调教出的人,没有一个会背叛!若有一人做出那卑劣之事,张凛项上人头,但由莫降和文先生来取……” 第199章 崖山(十五) 更新时间:2013-10-29 至乾五年十二月十九,日落时分,王家海船披着晚霞,驶进崖山下的海港。 众人乘坐的海船停靠的码头,其实是建在一处峡谷之内,峡谷东面为崖山,西面为瓶山,两山夹成的峡谷,形成了一条天然航道——然而,这条航道却并不好走,即便有那位仙衣曼妙的唐姑娘指路,海船仍是几次险些触礁,所以说,若有外来船只贸然进入,十有*是要触礁沉默的。 是故,当海船靠岸之后,众人都齐齐的长出了一口气。 可奇怪的是,码头之上却一个人也没有。众人在海上航行一月有余,好不容易到达了目的地,却没有受到热情而隆重的迎接仪式,更没有美酒和笑脸,迎接他们的,只有寒风呜咽不尽的荒凉萧索。 瓶山的山势虽然不甚高耸,但也完全遮住了西陲的夕阳,是故两山之间峡谷内的光照很是不足,放眼望去,亦是满目阴暗。萧萧风声中,青色的崖山矗立在眼前,绝壁之上,是一条羊肠小道,小路绕着陡峭的山崖蜿蜒而上,直至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完全掩盖,消失在半山腰处,也不知最终通向何方。 其实,崖山和瓶山一样,山势并不高耸——但站在崖山山脚之下的众人,却自心中升起一种错觉,仿佛这座矮山,足有万仞之高。 就在众人愁眉苦脸之时,文逸和张凛也登上了甲板,眼前这番情景,让文逸也面露苦笑,他摇摇头说道:“看来,这崖山之主,并不知道我等今日要来啊。” “你错了。”唐沁头也不回说道:“他知道这世间的一切。” “既然如此,为何不派人接待我等?”文逸问。 “文逸,你不要忘了——莫降现在仍是戴罪之身,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要到总坛受审。”唐沁幽幽说道:“对待待审之人,也要隆重迎接么?” “唐姑娘忽然对我这么冷淡,是因为到了崖山脚下的缘故么?”文逸笑着说道:“那我是不是可以说,我们的合作关系,到现在起,就算结束了呢?” 唐沁沉默片刻后回答:“我现在只希望,我们从未有过合作……” 她话未说完,峡谷内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响声! 张凛一听便知道,那是利器破空的啸声,他凝目望去,只见一个黑色斑点自半山腰处急速飞来! 张凛纵身一跃,站在甲板最外侧,挡在了众人面前。 待那物事飞到眼前,张凛手腕一拧,芦叶钢枪横在了身前。 张凛手中长枪轻轻一挑,“叮”的一声脆响过后,一个黑色的物事跌落在文逸面前。 文逸将那物事捡起来,拿在手中仔细观瞧,却发现这东西有几分面熟。他正在想这块黑色令牌似的物事究竟是什么,却看到唐沁忽然跪倒在他的面前——这时候,文逸才猛然记起,这是黑将特制的“将令”。 只是,当初文逸仍在崖山之时,这“将令”不过是类似于腰牌一类的信物,它的特殊之处,也就是这块腰牌是黑将所有罢了,类似的令牌,其实文逸也有一块,不同的是,他那块令牌之上,刻的是个“马”字,只是现在,属于他的那块马字令,早就不知被他丢在了何处——这其实也怪不得文逸,他潜伏在大都城内做暗子,将这种东西带在身边,除了会增加自己身份暴露的危险外,再无他用。 让文逸不解的是,这块普通的腰牌,究竟是自何时起有了这等威力?竟然让心高气傲的唐沁心甘情愿向它下跪…… 文逸正思索间,却听一个声音自崖山之上传来:“方才击落将令的,究竟是何人?!” 崖山虽然不高,但众人距离半山腰总有一段距离,但那个声音却异常清晰,仅此一点,便足见喊话之人的深厚功力。 将令牌挑落的张凛却懒得回答,只是拄着长枪站在船头——如果半山腰那人视力够好,他便应该能理解,张凛的站姿,就是最强硬最直接的回答。 “文逸,速将将令还给我!”唐沁的声音,竟然带着几分焦急。 文逸将那块再平凡不过的令牌又看了看,才满脸不解的将其交到了唐沁的手中。 唐沁毕恭毕敬的接过令牌,缓缓站起身来,紧接着,她将令牌高高举过头顶,沉声喝道:“黑将之令,威严无穷——见此令如见黑将本尊,文逸,你身为盟中之人,还不速速下跪?!” “吓?”文逸一时愣住了,旋即便是一脸的哭笑不得,他指着那块令牌说道:“唐沁,你莫不是傻了?我怎么会对这块令牌下跪?” “这块令牌,代表的是黑将!”唐沁使着眼色说道。 “黑将又如何?”文逸一脸轻蔑的摇摇头道:“想当初,诸子之盟建立的初衷,是要延续我华夏文明,是要继承往圣绝学,正是因为这个共同的追求,诸子百家传人才走到一起。当初先辈们建立诸子之盟时,可没有将诸子百家分出个三六九等,在那个伟大的追求和理想之下,诸子门徒,都是平等的,诸子之盟盟规中,也从未有一条说,盟众需要向盟主下跪!” “让你跪,你就跪。”唐沁压低声音说。 “我若是不跪呢?”文逸针锋相对问。 “若是不跪,便是对黑将不尊,便是对诸子之盟不敬,便是对诸子先贤的背叛,便是对华夏文明的亵渎。”半山腰那人,似乎有顺风耳一般,立刻用清晰的声音,回答了文逸的问题。 “哈哈哈哈!”文逸听罢,仰天大笑,“如此荒诞而可笑的说辞,文某还是第一次听说!还请问阁下,究竟是自什么时候开始,黑将便等同于诸子之盟,进而等同于诸子先贤,最后竟然等同于华夏文明了呢?” “文逸,住口……”唐沁压低声音说。 “文逸!”半山腰那人紧接着说道:“黑将早就说你有反骨,当初我等还曾替你说话,若不是我等苦苦哀求,你以为黑将会让尔等再回诸子之盟?时到今日,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大放厥词!由此看来,黑将的看法,果真没错!” “文某如何行事,如何做人,文某心中自有分寸,用不得他人评判。”文逸大声回应道:“总之,文某今日断然不会对这块令牌下跪,阁下若是还有什么话,就请尽快说明——与阁下这样扯着嗓子穷嚼蛆,文某并无兴趣。” “文逸,既然你不肯悔改,也就休怪我不念同盟之情了!” “有什么手段,尽管明说。”文逸冷声道:“大可不必讲那么多废话。” “黑左士,对黑将不敬,按诸子之盟盟规,该如何处罚?”半山腰那人高声问道。 “蔑视黑将权威,属不敬大罪,按诸子之盟盟规,该杖责三十!”唐沁无奈的回答。 “既然如此,还不行刑?!”半山腰那人爆喝一声,音传九里。 众人一时全部愣住了,他们如何也想不到,刚刚到达目的地,迎接他们的,就是一顿杀威棒!虽然这杀威棒不会落到他们的头上,但闻听文先生即将受罚,众人心中都是愤懑难平。 “文某倒是要看看,有谁敢来动文某一下!”文逸冷笑着说。 很快,敢动文逸的人就出现了。 崖山山脚的树丛晃动一番,七八十个黑衣大汉从树丛中钻了出来,这些人各个身材魁梧,好似石刻的金刚,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根黑漆大棍,一头为圆,一头为扁,圆的那头足有儿臂般粗细,扁的那头也有手掌般宽厚。 慢慢的,那些人汇聚在一起,组成一个黑色的方阵,他们迈着整齐的步法,向海船这边压了过来。 待那些人走的近了,众人才看的清楚,那些大汉的衣服并非纯黑,每个人的胸前,绣着四个白字——“执法内卫”;再看这些人的面容,每个人的眉目之间,都透着一股森森然的阴鸷,那一双双冷漠的眼睛中,没有一丝对生命的怜悯,没有一点对生活的热爱,所有的,只是无边的冷酷。 张凛冷眼观瞧着这支迫近的队伍,拧着眉,横着枪,隐隐挡住了这些人的去路。 那支平日里跟着张凛训练的队伍见到如此情景,也都沉默着站在了张凛身后,各自的眼神,也逐渐凌厉起来——隐隐透出一股杀机。 执法内卫行进到海船跟前,换换抬头,用默然的眼神看了船舷一眼。 紧接着,激变陡生! 前排的内卫,忽然将手中的奇怪兵刃甩了出去! “笃笃笃!!”怪响声中,十数根黑漆棍,深深的插进了船帮之内! 顿时,木屑纷飞! 能将钝头的木棍甩进厚达半尺的船帮之内,足见这些人臂力之足! 可是,张凛以及站在张凛身后的那支队伍,却没有后退半步! 紧接着,执法内卫借着插进船帮之内的木棍,开始了攀爬,他们动作迅捷,而且彼此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致,彼此都像是彼此的影子。 眼看,接舷之战就要爆发…… 便在此时,自甲板之下传来一个懒散的声音:“我们的黑将,还真是热情的有些过头了呢……” 第200章 崖山(十六) 更新时间:2013-10-30 战船上凝滞而压抑的气氛,因为那慵懒散漫的声音,略微有所缓和。 众人转头循声望去,却只见一个火红的身影,蹬着阶梯,从甲板下一步一顿缓缓升了上来。 待他整个人站在甲板之上后,众人才看清他的相貌。 他的长发散乱,在寒风中恣意的飞扬,他的面容略显清瘦,好似大病初愈的样子,唯有那双漆黑的眸子,一如深夜的星辉那般闪亮,冷峻的面庞之上,薄薄的嘴角微微上扬,拧出一个玩世不恭的散漫笑容——这个人,自然是在众人面前消失了一月有余的莫降。 与往日不修边幅的形象比较,今日的莫降,显然对自己的衣着打扮下了一番功夫——他身上披着一件极为肥大的红色大氅,那鲜艳的红,与周围萧索肃杀的气氛全然不符,他的四肢和身躯,都被那件扎眼的大氅严严实实的裹起来,只将脑袋露在外面——细心的文逸注意到,莫降今日的身形,比重伤之前胖了不少,甚至显得有些臃肿…… 莫降踱着缓慢的步子,一点点向众人靠近,走路的过程中,他的上身动也不动,再加上那件红色大氅将他的腿脚遮的严严实实,所以在众人看去,莫降不是走过来的,更像是“飘”过来的…… 整个过程中,船下的执法内卫并未停止攀爬。 莫降的眉头微微皱了一皱,开口说道:“这些兄弟,这海船好歹是我们从王家借来的,你们不由分说就在船身上开了十几个洞,这让人家还怎么回去?” 执法内卫完全没有理会莫降,攀爬的速度没有丝毫改变。 “我说兄弟们,你们是听不懂人话么?”莫降又问。 自然,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看来,暴力是你们唯一能理解的语言了。”莫降失望的摇了摇头。 这时,有个内卫的双手,已经把住了船沿,眼看就要翻过来,跟张凛率领的那群人撞在一起。 张凛见状,手腕一拧,芦叶钢枪便如毒蛇的信子般刺了出去! 可是,还未等张凛手中的枪刺中那个内卫,对方便已经倒着飞了出去…… 那人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的砸在码头上,落地之后,他才发出一声闷哼——漠然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惊诧。 张凛皱着眉转头,却只看到莫降身上的大氅的一角,缓缓落下,再一次将莫降整个身体都包裹起来。 其余的内卫见到这样一幕,也是一愣,不过很快,他们的眼神再次变的冷漠——他们谁都没有多看那个躺在码头上呻吟的同伴一眼,只是继续攀爬。 “莫降,你好大胆子!!”那个悠远而空灵的声音,再一次自半山腰处传下来。 “我大胆?”莫降冷笑着回应:“你们这些家伙上来就要打架,我们刚到崖山,莫名其妙就要挨打——这倒是成了我们大胆了?这华夏文明最后的汇聚之地,竟变的如此蛮横了?” “在崖山,黑将是至高无上的存在,没有人能挑衅他的权威——文逸蔑视黑将,自该受罚,莫降,你本就是戴罪之身,此时若是破坏内卫执法,便是罪上加罪!” 跟这人对过话之后,莫降也发现此人简直是不可理喻,是故,他也不再说话,只是慢慢的走到了文逸身侧。 “唯战兄,你为何出现的如此突然?”文逸开口低声问道。 “我本想用突然出现的方式,让黑将措手不及。却不曾想,他早就有所准备,要在这崖山脚下给我们来个下马威。”莫降低声说。 “对于此,唯战兄打算如何应对呢?” “就凭这些乌合之众,便要你我向黑将低头?你我若是认输服软,到了总坛,还怎样反击?”莫降撇撇嘴道:“他若要战,我便奉陪到底好了。” 二人正说着,已有数人翻到了甲板之上,崖山执法内卫和莫降麾下第一支亲军的较量,正式开始! 海船上的水手,看到形势不对,早就退到了船尾。 于是,偌大的甲板,便在此刻成了两军角力的战场。 执法内卫是沉默的,张凛也是沉默的,他身后的二十七人,也没有喊出任何口号。 两拨人,就这样沉默着撞在了一起! 莫降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一个内卫击下船去,但这却不代表这些内卫不堪一战,相反的,莫降的亲军与其交手之后,他们才意识到,这支内卫的战斗力,竟然是如此的强悍! 张凛所率领的这支队伍,虽然经过了一个月的艰苦训练,但他们毕竟是支半路成军的队伍,每个人的能力也是参差不齐,临战的表现也是差强人意——而反观一袭黑衣的执法内卫,每个人都是孔武有力,每一个出招动作,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他们的眼神虽然冷漠,但彼此间的配合,却是无比的默契。 回想双方开战之初,当有人登上甲板后,张凛身后的队伍,便如一窝蜂般扑了上去,乱糟糟的毫无章法可言;而他们的对手,却是井然有序,进退有度,那些最先登上甲板的人,并未急着开打,他们先是采取防守的策略,等后面的同伴登上甲板之后,便自动结成了七个小方阵,待七个小方阵布置完毕,他们的进攻才正式开始。 七个小方阵选择的站位,都是颇为讲究,它们互为犄角,互相掩护,互相协助——每当一窝蜂似的亲军,正面面对一个小方阵时,他们的身侧和背后,总是会有其他的小方阵出现,那七个小方阵一旦结成,亲军便陷入了埋伏之中。 即便单论人数的话,莫降的亲军也不过只有二十七个人,再加之不得战法,进攻无序,是故他们很快就陷入了劣势——巨大的实力差距,让战局很快就呈现出一边倒的局势。 常胜等人苦苦支撑着,不时就要被那儿臂般粗细的黑漆棍狠狠的敲上一下,不是他们不小心,而是因为敌人选择的出棍角度和时机,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每一次都能找准空挡,狠狠的抽在他们的身上。 那些黑漆棍,每一根都像是阴毒的毒蛇,每一根都在等待着时机,每一根也不会放弃那稍显即逝的机会,一旦亲军中任何一个人露出破绽,那些黑漆棍,便会带着尖啸,狠狠的抽下。 如果执法内卫手中持的不是黑漆棍,而是长柄战刀等沙场利器,莫降的这支亲军,恐怕早已全军覆没。 “莫降,让你的人住手吧。”唐沁劝道:“执法内卫的队员,每一个人都是由黑将精心挑选出来,又交付到专人手中,历经层层遴选,不断淘汰,这支队伍才最终诞生——你的手下,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的。” 莫降却是沉默应对,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的战斗,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噼噼啪啪,黑漆棍抽打在人身上的诡异声响不绝于耳,其中还夹杂着骨头折断的声音,但是,挨打的那支队伍,却没有一个人发出一声惨叫,无论断手断脚,无论那黑漆棍打在哪里,他们都会选择默默的承受一切——被打倒了,那便站起来再打;手臂被打断了,那便冲上去用牙齿;腿被敲折了,那就爬过去抱住对方的腿脚…… 明明是一边倒的局势,可这些勇士悍不畏死,死不认输的悍勇,还是让人侧目。 这是莫降第一次对这支队伍刮目相看,当初在海船的甲板上第一次见到这支队伍时,他以为这良莠不齐的二十几个人中,可堪大用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但是现在,看到那些一次次被打倒,又一次次站起来的汉子,看着一张张满是伤痕,亦满是倔强的脸庞,莫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要的纯粹,他要的坚韧,他要的永不言败,都在这些人身上…… 这,就是他想要的队伍! 莫降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慢慢移动脚步,向战场靠了过去。 莫降的亲军,已经被执法内卫围在了甲板中央,最外圈的内卫,齐齐转过身来,将黑漆棍立在身边,警惕的望着四周——在他们身后,正在上演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被殴打的,自然是莫降的亲军。 包围圈中,巨大多数人都倒下了,唯有一人还高傲的站在那里,他便是张凛。 面对这巧妙的阵法,张凛高超的武艺,顿时没有了施展之地——敌人对他的枪术,好像了如指掌,每一次总能在他出招之前,打乱他的节奏,当然,这并不是说执法内卫的武艺比张凛高,他们能将张凛限制的死死的,只是因为他们的阵法太过精妙,他们总是能料敌于先,阻止张凛施展出他那攻势凌厉的枪术。 再者,张凛还要保护他的属下,可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的保护也是徒劳——对方虽然只有七八十人,虽然只有七八十条黑漆棍,但因为配合默契,战法精妙,每时每刻,都有黑漆棍带着尖锐的啸声劈斩而下,战斗中,张凛的心中升起一种错觉,仿佛,与他作战的,不是七八十人,而是一头有着一千条手臂的怪物…… 张凛武艺再高强,面对这“千手怪物”,也只有招架之功,没有反击之力,他想护得所有属下的周全,到头来,却是连一个人也保护不了。 他被围在中央,像是一头绝望的野兽,暴怒、浮躁,却也无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属下,一个接着一个被敌人打倒——黑漆棍围成的牢笼,将他变成了一头困兽,一头掉进陷阱孤独无助的白狼。 当所有的同伴都倒下,他成了最后的抗争者。 这时,敌人打算对这头无路可走的白狼下手了。 所有的黑漆棍,一齐举到了半空。 张凛仰天长啸——他不是没有败过,但却从未有一次失败似今日这般屈辱,他不是没有抗争,但他所有的抗争,都是徒劳无功。 张凛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兄弟,看着断手断脚的属下——他亲眼见证了这支队伍的成长和蜕变,又亲眼见证了自己所有的心血被人毁于一役,一时间,他感到了绝望。 张凛直直的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作。 便在此时,执法内卫结成的包围圈,出现了一丝骚动。 张凛斜目望去,只见到一面火红色的巨大旗帜,赫然张开,遮蔽了半个天空…… 第201章 崖山(十七)五千大更 更新时间:2013-10-31 当那面红色的大旗展开的时候,时间仿佛出现了一瞬的停顿。 夕阳已经落下,那面火红的旗帜,美的仿若云霞。 其实,那面大旗,只是莫降披在身上,被海风高高扬起的大氅。 自从走上甲板以来,莫降的身体就被裹的严严实实,在这一刻,众人终于看到了他的身体。 甲板上所有人都愣住了,因为莫降的身体,显得有些奇怪。 他穿着紧身的黑衣,削瘦修长的身条显露无疑,然而,最让人不解的,还是莫降的手臂——两根造型诡异的钢条,固定在他的胳膊上,手肘处还有活动的机关关节,造型好似两根外生的手臂骨骼,在那两条钢铁臂骨的顶端,有两个五指钢爪,此刻正闪耀着金属色的光芒;除此之外,在他的两腋之下,还拄着两条长拐,钢拐之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短棍、手拐、钢鞭、铁锏、银锤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条崭新的火铳——这,也许就是披着大氅的莫降,身材看上去臃肿的原因。 总之,拄着双拐,挂满武器,外生双臂的莫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个生出了四手四脚的怪物,又像是个贩卖武器的行脚商人…… “他这是……”唐沁从未见过这等装扮,是故询问见多识广的文逸。 “如此景象,文某也是没有见过。”文逸摇头说道:“不过,唯战兄总是能给人意外的惊喜,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便在此时,只见“怪物兼武器贩子”莫降站在包围圈之外,开口说道:“你们这些家伙,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殴打我的手下,简直是不可饶恕。” 有几个执法内卫抬起头,用漠然的眼神看了莫降一眼,继而转过头去,手中高高举起的黑漆棍,带着破空的尖啸之音,向张凛头上,狠狠的砸了下去! “噢,我忘记了,你们这些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莫降淡淡的说着,“四条”手臂,缓缓抬了起来。 数十条黑漆棍卷起的劲风,吹乱了张凛的白色长发,他眯着双眼,将手中钢枪举了起来——虽然明知自己不一定能挡得住所有的黑漆棍,但张凛却不想站着等死。 然而,最终却没有一条黑漆棍,和张凛手中的钢枪碰撞。 “当当当……” 一阵短促而密集的脆响过后,黑漆棍卷起的劲风戛然而止。 紧接着,便是满场的惊呼之声。 张凛抬头,却只看到两条长长的钢铁手臂,穿越了整个包围圈,横在自己的头顶上放,架住了所有的黑漆棍。 两条钢铁手臂的另一端,便是莫降。因为一次架住了七八十条黑漆棍,所以莫降所拄的双拐,陷进甲板之下足有寸余——由此就能知道,七八十条黑漆棍同时劈下的力道,究竟是何等巨大。 “你们这些混蛋,差点让老子刚刚复原的胳膊再次骨折。”莫降皱着眉头骂着,同时手腕一拧,手指触动钢臂之上的机关,两条钢手便猛然缩了回来! 执法内卫完全不曾想过,会有两条突然伸长的手臂,挡住他们的黑漆棍,更不会想到,这两条钢铁手臂,还能伸缩自如——是故,当钢铁手臂收回的时候,有几个准本不足的,连手中的黑漆棍都被莫降夺了去。 待那些黑漆棍落到莫降手里,他那高高扬起的火红大氅,才再次飘然落下,将他的身体再一次完全遮盖。 莫降将两根黑漆棍拿在手里掂了掂,开口说道:“怪不得这么沉,里面应该灌了铅吧?呦?这头还包着铁皮?铁皮上还有倒刺?你们这些家伙,这是打算要人的命啊……咦?这里还有两个字,‘廷……杖?’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你们这些家伙的绰号?蔑视朝廷的混帐?是不是该这样解释?” 一干执法内卫闻听莫降用如此轻慢的语气点评着他们用来维护崖山法度和黑将权威的法器,脸上阴鸷之气更浓。内卫中,有个首领模样的人,冲着莫降使了个眼色。 立刻便有十来人拎着“廷杖”,冲着莫降走了过来。 文逸见状,心中不禁替莫降担心起来——莫降重伤初愈,筋骨刚刚长好,断然不适合再次跟他人正面作战,再者,他腋下双拐陷入甲板,这必然会影响他的活动,若是那十来人手中的“廷杖”一齐砸下,他该怎样躲闪…… 想到这里,文逸便欲上前帮忙。 可他刚动了半步,就听唐沁低声说道:“文逸,你若再参战,今日的事,就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这崖山,你们也就不必上去了……” 文逸正犹豫间,那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十数个人,很快将不便行动的莫降围在了中央。 十数个人,沉默着将手中廷杖高高举到了半空。 “每一次都是一个招式,你们能不能有点新意?” 回答莫降的,是廷杖破空砸下的声响。 莫降虽然嘴碎,但面对同时砸下的十数根廷杖,还是不敢大意。 他扬起双臂,将方才得来的几根廷杖高高抛向了半空。 那十数个人见状,心中暗笑莫降的愚蠢——只靠着几根飘在半空无人操控的棍子,就想破解他们的攻势?这个家伙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然而,莫降没有疯也没有傻,他还是一如既往的狡猾。 那十数个人,首先砸中的,是那几根廷杖——空中的碰撞,虽然不足以化解他们的攻势,但足以让砸下的廷杖,稍稍一顿。 而莫降所要的,就是这短暂的停顿。 廷杖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的同时,莫降已经从双拐上抽下了自己要用的兵器。 那十数人不会对莫降手下留情,莫降一样不会对他们仁慈——莫降拿出的,是两杆燧发火铳。 看到这两杆火铳之时,执法内卫心中就是一凛。 火铳这东西,他们不是没有见过,崖山之上的武备库中就有——那些火铳,是黑将为举大事准备的利器——可是,崖山众人所仰仗的利器,仍是火绳铳,黑将也曾命人研制过燧石击发的燧发铳,但所有的试验,都以失败而告终…… 然而,在崖山之下,在这个诸子之盟带罪之人的手上,竟然握着黑将欲求而不可得的燧发火铳!而且,一握就是两支…… 莫降根本没有给对手太多感慨的机会,简单的瞄准之后,莫降扣动了扳机…… “砰!砰!” 两声爆响,仿若霹雳! 那十数个人,根本来不及躲避——他们只看到两条火舌,自铳口喷射而出,紧接着,便是无数个赤色的斑点,仿若璀璨的繁星,迎面冲他们扑来——那是火铳里填充的铁砂,爆炸的火药,将铁砂烧成了亮红色;跟在点点火星之后的,是一阵黑色的烟雾…… 哀嚎之声,顿时响个不停。 待缭绕的黑色烟雾散尽,众人只看到,那十数个人,都捂着脸面,倒在了地上——活着的,都在捂着眼睛痛苦的哀嚎,鲜血从他们的指缝里渗出来,让人触目惊心;死了的,早已躺在甲板上一动不动,嫣红的鲜血,正从他的脖颈出喷出,染红了掉落在他们身侧的廷杖…… 甲板之上,一时间只剩下不绝于耳的哀嚎之声。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就连那些执法内卫,也是呆呆的立在当场,从来,只有他们惩罚别人的份,哪有人敢伤他们一根毫毛? 不幸的是,他们今日遇到了莫降——熟悉莫降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人平日里虽然嘻嘻哈哈,但是绝不允许任何人触碰他的逆鳞,一旦有人那样做了,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内卫的尸体渐渐变的冰冷,哀嚎悲鸣之声也渐渐停歇,唯余冰冷的海风,呜咽个不停。 很长时间,没有人再动一下,也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因为没有人会想到莫降会突然暴起杀人,没有人会想到,莫降的反应会是如此激烈。显然,这些执法内卫拎着廷杖下山的时候,并没有做好牺牲的准备,那些围着张凛的内卫,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办了…… 眼前的景象深深的震撼着唐沁的心灵,她也万万没想到,双方刚一见面,事情就闹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还出了人命…… “还有谁要试试么?”莫降吹着铳口说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他这奇怪的姿势,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莫降,你好大胆!”半山腰处,又传来那人的声音,这一次,那悠远的声音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愤怒。 “我大胆?”莫降冷笑着将两杆火铳插到双拐之上,抬头说道:“我们刚到崖山,你们非但不肯迎接,反而要杖责我的兄弟,又将我的属下打成重伤——我倒成了那大胆之人?如果现在躺在甲板之上的是我,如果我的属下中有人重伤身亡,又有人会站出来,替我们喊一句‘黑将大胆’么?” 莫降既然敢拿出火铳,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方才看到那二十几人一次次站起,又一次次被打倒时,莫降就已经动了杀机。他知道,如果他今天不出手,那么现在躺在甲板上的,就将是他自己。对方既然出动了执法内卫,那么就要有撕破脸皮的准备,若是委曲求全,向黑将低头,那么非但坠了己方的士气,还会寒了那些属下的心。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请你上山告诉黑将!”莫降冷声喊道:“如果他真的有诚意让我上山,就没有必要试探我的态度;如果他想让我死在崖山脚下,就派些像样的对手下来,这些依仗着黑将狐假虎威的‘执法内卫’不来也罢,来了也只能让我看到黑将的胆怯……” 半山腰上,久久没有回应,也不知他是不是真的去请示黑将了。 “你们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莫降阴冷的目光扫过依然呆立在甲板上的内卫,“还不快滚?!” 一干内卫虽然愤怒,但因为没有得到命令,他们只能将仇恨掩藏在心底,再者,他们也忌惮莫降再次发疯,不由分说又将火铳拿出来——面前这个年轻人,甚至比黑将还要难以捉摸,他的喜怒无常,甚至比黑将还要可怕…… 众内卫互相看了看,只好撤了包围,悻悻离去。 “等等!”莫降忽然又道。 “还有什么事?”执法内卫的首领,那个脸色阴鸷之气最重的年轻男子转过头来,一双死鱼眼恨恨的盯着莫降。 “这些属下,不要了么?”莫降用下巴点了点躺在他身边的那些死伤之人。 “莫降,今日之辱,来日必定加倍奉还!”“死鱼眼”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继而命令自己的手下,“你们几个,去把尸体带上。” “随时恭候。”莫降冷笑着回应。 有人来到莫降身边,神情紧张的盯着莫降,小心翼翼的讲死伤之人,扛了回去。 “莫降,我希望你记住我的名字。”那死鱼眼临下船之前头也不回的说道,“免得有一天,你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去,你却不知道要向谁复仇。” “洗耳恭听。”莫降客气的说。 “杨恶。”那人冷冰冰的说。 “人如其名。”莫降做出简短的评价。 待执法内卫走后,莫降艰难的将深陷进甲板内的双拐拔出来,而后拄着它们走到张凛身前,郑重的说道:“张兄,我收回前些时日我在船舱中所说的话——这些人,都是好样的。” 张凛没有回答些什么,只是沉默着将倒在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的扶起来。 二十几个人虽然都受了伤,但是只要张凛去扶,他们就会挣扎着站起来,即便是断了腿的吴小四,也没有赖在地上不肯起来,因为剧痛,他的脸色惨白,额头上挂满了豆大的汗滴,但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一声痛哼。 待二十几个人都站起来,莫降郑重的朝他们施了一礼,算是对之前不负责任的评论的道歉。 众人一脸的惭愧,因为该赔礼道歉的,本应是第一战就败的一塌涂地的他们…… 这时,文逸从后面走过来说道:“唯战兄,你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你好像知道,黑将这样做,只是想搓搓我们的锐气,他并不想杀了我们……” 莫降转身应道:“黑将若是想取我们的性命,派来的人,就不会是手持廷杖的执法内卫了,方才我抽出火铳之时,从那些内卫的眼神就可以看出,他们也是见过火铳的——这便证实了我的判断,黑将要是真想在这里杀我,派下一支火铳队就好了。” “既然明知黑将不会杀你,为何你还要痛下杀手?伤及无辜?”唐沁幽幽问道。 “无辜?”莫降摇头回答道:“在我看来,这些人是死有余辜!只因为一个人的命令,不分青红皂白就将棍棒施加在他人身上,如此是非不分,如此张扬跋扈,不该受到教训么?” “可是,他们始终是汉人。”唐沁争辩道:“崖山脚下,汉人流的血已经够多了!你为何还要再在崖山脚下增添汉人的亡魂……” “既然知道崖山脚下,满是汉人不散的英魂,他们就更不该将棍棒施加在同种兄弟的身上。”莫降皱着眉头说道。 “可是,他们并不想杀任何人……” “士可杀不可辱!”莫降打断了唐沁的话,“如果今日,文兄跪在黑将将令面前,如果今日,我等屈服在廷杖之下,那么这崖山,我等还不如不来。” 唐沁还想再说话,却听莫降提前说道:“亲姐姐,我今日的心情很不好,你若想跟我讨论问题,可否等到改日?” “我只是怕,你这样做,让黑将下不来台。”唐沁小声说道:“你要知道,从来就没有人敢这样折黑将的面子。” “诸子之盟成为黑将的一言堂的时间已经太久了。”文逸突然插话道:“是时候该有某些人站出来,反对黑将的*跋扈了。” “你们到此,是为了夺黑将的权?”唐沁难掩心中惊诧问道。 “不,沁姐姐,你又错了。”莫降摇摇头道:“我到这里来,只是想看看,今日的诸子之盟,究竟变成了什么模样?通过今日之事,我便知道,今日的诸子之盟,早就背离了成立之时的宗旨——这里已经被黑将搞的乌烟瘴气,我现在既然还是诸子之盟的一份子,就不能任由黑将胡闹下去,不能让先辈的努力,毁在这个阴谋家的手里。诸子之盟,本该是华夏文明的最后一片净土,它绝不能变成黑将攫取天下的私人工具……” 唐沁闻言,一时有些后悔——也许,她不该把莫降带到这里来,莫降若是怀着这种目的来到这里,他和黑将之间,势必将上演一场龙争虎斗,以莫降现在的实力,若想挑战黑将的权威,无异于蜉蝣与大树的较量…… 见唐沁沉默,莫降幽幽说道:“沁姐姐,你不必为我的安全担心——既然来了,我就有足够的准备!” “唯战兄,听你这样说,我的心中就有底了。”文逸插话道。 “文跛子,你装什么糊涂,这计策,不是咱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么……” 第202章 崖山(十八)稍后还有一更 更新时间:2013-11-01 莫降和文逸一直都很清楚,他们来到崖山是为了什么,他们来到诸子之盟总坛是要做什么。 南行之路,千里迢迢,莫降等人的旅途上,从不缺少艰难险阻,那些困难之中,很大一部分便是黑将的手笔——莫降他们本可以此为借口,与黑将彻底决裂,但是他们没有,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他们必须到达崖山,必须彻底解决他们同黑将之间的矛盾。 莫降和文逸都知道,乱世即将来临,而且乱世之争异常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所以,他们若想成功,若想实现自己的抱负,就必须全神贯注全力以赴,绝不能因为任何事分心——而对莫降敌意极深的黑将,就是一个让莫降不得不处处提防的对手,所以说,莫降必须在一开始将黑将这个巨大的拦路之石搬开,在乱世到来之前,解决他和黑将的矛盾。 这才是莫降和文逸执意来到崖山的真正原因。 也许,黑将也知道莫降和文逸,为何要执意来此,他也知道,莫降其实并不想和他撕破脸皮,他甚至知道,在某些问题上,为了达成和解,莫降甚至会有所让步,所以他才将那一队执法内卫派到山下,要给莫降等人一个下马威。 黑将要传达的意思很清楚——双方其实仍有摒弃前嫌,再次合作的可能,但是,若真想同自己合作,莫降等人就必须服从他的领导,放低姿态,柔顺乖巧,做他忠心的属下,做他手中的棋子。 莫降激烈的回应所传达的态度也很明确——莫降绝不会向任何人低头,绝不会对任何人屈膝谄媚,双方可以合作,但前提是双方的合作必须建立在平等的基础之上,谁也不是谁的附庸,谁也不是谁的属下。如果黑将强求莫降做他的奴隶,那么只会适得其反,莫降的反弹,会无比激烈…… 海船之上的交锋,只是双方对彼此态度的第一次试探,但这第一次试探,就出了人命。 莫降的手下,虽然没人送命,但每个人挂了彩,伤势或轻或重,重的断手断脚,轻的也是鼻青脸肿——此刻,这些人正在接受船医李缺的医治,无论伤势轻重,接受治疗的人,仍是沉默,没有一个人因为疼痛,发出一点声音。 每个人的表情,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着那些汉子脸上的汗水,看着那些汉子苍白的双唇,莫降不由得深看了张凛一眼——他心里对张凛极为佩服,短短一月,能将这支良莠不齐的队伍,训练的如此出色,张凛确实很有手段,看来,他年纪轻轻就能统治大都城内最大的黑帮,将那些桀骜不驯的黑道人物治得服服帖帖,绝非偶然。 唐沁缓缓走过来,轻声问道:“莫降,为何非要弄到这般境地?为何要拼个两败俱伤你才满意?难道,让你低下头,就那么难么?” “也许,我会向某些人某些事低头,但那个人绝不会是黑将。”莫降回应道。 “总要有一方作出让步,不然今天的事要怎么收场?”唐沁问。 “你多虑了。”文逸摇摇头插言道:“如果黑将真的想跟我们合作,等上山之后,他一定会心平气和的坐到我们的对面,跟我们谈判的。” “这怎么可能?”唐沁不解的问道:“冲突明明已经发生,你们怎能当它不存在?” “冲突当然存在,冲突造成的裂痕也会一直存在。”文逸笑着回应道:“不过,因为某些原因,我们会将对彼此的敌意深深的藏起来,将种种不快放在心底,耐心的听着对方的条件,满脸笑容的跟对方讨价还价。” “虚伪。”唐沁说。 “不可否认,的确是虚伪了一些。”文逸说,“但是有时候,我们必须对曾经伤害过我们的人保持微笑,这也许不意味着我们彼此宽恕了对方,但却意味着,当下有足够的必要,让双方戴上伪善的面具……” 似乎是为了证实文逸的说辞,他话未说完,便有一个悠远的声音从崖山山顶上传来:“传黑将之令,命唐沁、莫降、文逸、韩菲儿、王维翼五人上山——!” “五个人?”张凛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那声音又重复了一遍,似乎是要打消张凛心头的疑虑。 这时,崖山之上,有轮盘绞动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竹篮,正徐徐降下——显然,这是五人上山的载具。 因为唐沁的名字排在第一个,所以她首先走上了竹篮,这样做,一来显示她和莫降等人身份的差别,二来是让莫降等人安心,这“摇摇欲坠”的竹篮,可以放心乘坐。 文逸跟在唐沁身后,第二个登上了竹篮。 莫降却是迟迟未动,一直等到韩菲儿和杏儿将王维翼用担架抬上来,他才从张凛身边离开。 唐沁似乎看到,方才莫降曾在张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不等唐沁再想,莫降已经从杏儿手中接过担架,和韩菲儿抬着王维翼登上了那巨大的竹篮——莫降虽然像个残废一样拄着双拐,但是他抬担架的动作,还是很麻利的,因为有红色大氅的遮盖,所以外人很难看出他是个拄拐之人。 韩菲儿自从登上甲板后,就一直盯着莫降看个不停——不过,她却是什么话都没说。 竹篮四角,系着四根儿臂般粗细的铁索,要承住这几个人的分量,自然是不成问题。 吱吱嘎嘎的响声中,竹篮被缓缓吊起,只片刻功夫,竹篮已悬在半空。 张凛拄着长枪微微抬头,竹篮越升越高,直到它变成一个黑点,张凛才将视线收回来,对受伤较轻的胡力和刘超说:“你们两个,将船舱挨个检查一遍,看看王维翼另一个婢女蜜儿,是否还在船上……” 竹篮之上,莫降站在外沿,望着西面的陆地,沉默不语。 “唯战兄在想什么?”文逸问。 “当年崖山之战,张相抱着年幼的皇帝,面对西方,亲眼看着汉家的水师在炮火中灰飞烟灭,目睹守卫汉人江山的最后一道防线被黄金族人突破,想着汉家百年基业烟消云散,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莫降幽幽的问。 文逸满脸苦涩的回应道:“恐怕,这个千古之谜,没有人能解答。” “当时,他一定心如死灰,不然也不会抱着皇帝投海自尽。”唐沁说。 “他若心死,又何苦自尽?”莫降摇摇头道:“他本可以选择投降,本可以带着皇帝去做黄金帝国的俘虏,锦衣玉食,了却残生——但是他没有,他宁愿死,也不愿降,他满怀激愤,纵身一跃投身入海,是要用自己的牺牲,诠释汉人宁死不屈的精神……他要用肉身的死亡,换来精神的永生……” “唯战兄所言有理。”文逸点点头道:“张相纵身一跃,毁了自己的肉身,但却用他的死亡在全天下的汉人的心中种下了宁死不屈的种子,终有一天,种子会发芽,我汉人的家园,也会复兴……” “只是,苦了那个年幼的皇帝,他还只是个孩子。”唐沁则伤感的说道。 莫降则说:“也许,正是张相宁死不屈的纵身一跃,才救了那个孩子。” “你是说前朝末帝,并没有死?!”唐沁似乎从莫降的话中听出了什么。 “不,有人亲口对我说,他已经死了——他的尸体,现在恐怕都已经腐烂了。”莫降幽幽的回答。 唐沁总觉得莫降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是故,他只好沉默…… 可是文逸却像是听懂了什么,不由得叹息一声,心中也是一阵悲凉…… 当竹篮即将升到山顶时,一块立于山巅的巨大石碑,赫然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 张弘范灭汉于此! 七个大字,代表着汉人的耻辱,也宣扬着异族的功绩。 七个大字,像是利剑一般,刺穿了莫降的心脏,他的心,痛的几乎在滴血。 七个大字,像是火焰一般,灼的莫降的脸火辣辣的,让他羞的无地自容…… 莫降是第一次到这里,心灵上所受的震撼,几乎将他的灵魂震出躯体之外,他脑中嗡嗡作想,早已顾不得再思考当日崖山海战时,困在崖山上的汉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竹篮是何时升到山顶的,神情恍惚的莫降已经不记得了。 他表情木然的抬着担架,跟着唐沁的脚步,缓缓前行。 便在此时,一个身着锦衣的矮子从道路两旁的树林里闪身出来,笑着说道:“黑左车,郾城一役,你侥幸逃脱,今日却自投罗网……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莫降抬头,漠然的往过去——只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一脸阴毒之相,莫降一生也不会忘记,只是在此刻,那侏儒脸上的笑容,让莫降尤为讨厌。 “朱巨。”莫降叫出那侏儒的名字,冷笑着回应道,“几个月不见,你却是没有一点长进,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愚蠢到不可救药!” 第203章 崖山(十九) 更新时间:2013-11-01 “莫降,今日我不和你做口舌之争。”朱巨仍是笑,像是看待将死之人那样冷笑,似是在说:待会儿,有你的好看! “请吧——!”朱巨扭动矮小的身体,伸出短短的胳膊,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对于朱巨,莫降自然是没有什么话讲,而且他还注意到,唐沁跟这个侏儒的关系,似乎也不是很好,因为自始至终,朱巨从未主动同唐沁说过一句话…… 沉默之中,众人又行了一阵,狭窄的林间小路忽然变的开阔起来,众人的视野,也一下子变的豁然开朗,脚下的青石大路向前延伸,在它的尽头,是一座巍峨的宫殿! 不错,那就是一座宫殿!就在这崖山顶上,就在这密林深处! 宫殿并不算大,像极了缩小版的大都禁宫,一样的红墙黄瓦,一样的角楼廷台,一样的皇家气派。 莫降的眉头皱了一皱,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放慢了步伐——似乎,他对那气派的宫殿,有几分抵触。 “怎么?害怕了?”朱巨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停下来,望着落到后面的莫降,“你若是胆怯了,我绝不强求,不过到时候,可别说黑将没有表示足够的诚意,也别说我这个迎宾使怠慢了你。” 莫降厌恶的看了朱巨一眼,咬咬牙赶了上来。 “唯战兄,有什么不对么?”文逸悄声问道。 “不,没什么。”莫降摇摇头回答:“我只是感到寒心——苟活于弹丸之地,象征着耻辱的石碑就在眼前,他们竟然还有心思营造这样一座宫殿?” “呸!”朱巨好像听到了莫降的话,他立刻反驳道:“你又懂个屁?!我们建造这个宫殿,是为了证明汉人国祚永存!” 隔墙有耳,而且这耳朵还很灵敏,所以莫降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更何况,说得再多,也是鸡同鸭讲,毫无意义。 宫殿之前,站着两个金甲卫士,手持斧钺,见朱巨等人走到跟前,镀金的斧钺往前一横,拦住了众人的去路。 朱巨亮出腰牌,两个卫士才抬起斧钺放行,虽然卫士的动作很正规,但在莫降看来,却是极为别扭,对方这一番矫揉作态,让他心中恶寒。 这座宫殿虽然小了很多,但却也是五脏俱全,几乎是按照前朝的禁宫,一点一点复制过来的,他们刚才走的是宣德门,经过一片空地,便到了大庆门,要过大庆门,仍然少不了宣德门前那样的表演…… 他们跟在朱巨身后,看着那矮小如肉球般的身体一路演下来,经过宣佑门,传过紫宸殿、需云殿,终于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崇政殿。 崇政殿匾牌高悬,匾牌之下,站着两排锦衣卫士,莫降看的清楚,方才在崖山脚下留名的杨恶,也在其中。 “启禀黑将,黑左车带到。”朱巨毕恭毕敬的禀报。 “带他们进来。”崇政殿内,传出一个粗犷浑厚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莫降就是一愣,他本以为,黑将一定是个阴毒的人,声音也该是阴柔无比,可这个粗犷豪爽的声音,却让莫降很难将其和黑将那些卑鄙无耻的行径联系到一起。 可是,如果说这不是黑将的声音,为什么唐沁在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身体颤了一颤呢? 带着满心的疑惑,莫降迈步进了崇政殿。 迎面而来的,是数十道如有实质的目光。 那些目光中,蕴含的情感迥然相异,有好奇,有鄙夷,有愤怒,有期待,有怨恨…… 莫降却不理会那些目光,只是迈步前行,他一直盯着坐在崇政殿内最深处的那个人。 那人虎坐在正对崇政殿大门的金座之上,身着黄衣龙袍,足蹬朝靴,头戴冕冠,一副天子做派……就像,就像唱大戏的正角…… 再看那人的面容,一张长脸歪歪扭扭,好像长坏了的倭瓜,脸上坑坑洼洼,斑斑点点,好似被偷食的鸟儿啄过一般,深陷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巨大的鼻子下,是一张咧到脸边的大嘴,颚下一缕山羊胡高高的翘起来,无比的滑稽…… 天哪!莫降一时错愕的无法呼吸,天下竟然有人长的如此之丑?! 这就是黑将?!! 这就是诸子之盟现任盟主?!! 这就是那个让莫降终日里提心吊胆处处提防的黑将?! 一时间,莫降不知该说些什么了,也不知该施礼还是该苦笑…… “黑左车,你瞎了么?”朱巨恶狠狠的盯着莫降问:“见到黑将,还不下跪?!” 这时,文逸偷偷扯了扯莫降的一角,提醒他,金座之上的那人,就是黑将无疑。 至此,莫降才将担架放下来,随意的拱了拱手,算是拜礼…… “大胆……” 朱巨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黑将抬手阻止,他宽容的笑道:“左车一路劳顿,想必已是非常辛苦,更何况他是初次到此,繁文缛节,不必强求。” 莫降闻言,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天哪?!这真的是那个设置了无数个阴谋,总想着取自己性命的黑将么?怎么他会如此的和善?!喂,老头,你笑什么笑?你以为,笑上一笑,咱们的过节,就这样算了么? 文逸似乎注意到了莫降的心理变化,小声提醒一句:“唯战兄,此人确是黑将无疑,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骗,绝不可轻敌啊……” 文逸话没说完,又被黑将打断,他高声说道:“来人啊!立刻将王家公子抬到后面,找最好的大夫来,替他看病!” “慢着!”莫降知道,王维翼这是在装病,黑将上来不由分说就要替他看病,还要找最好的大夫,又是什么用意?! “左车,你放心,建康王氏不止对你很重要,它对我们整个诸子之盟,也一样重要。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害了王家公子的性命的。”黑将大度的说。 莫降怎么可能答应他,只是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说辞,只好愣在那里…… 至此,黑将都没有对他表现出一点敌意,这突然间的态度转变,彻底打乱了莫降的计划…… 第204章 崖山(二十)五千 更新时间:2013-11-03 崇政殿内灯火通明,黑将坐下的龙椅金光灿灿,他那张奇丑无比的倭瓜脸,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两个掌扇宫女站在金龙座椅后面,手中各擎着一把巨大的宫扇,宫扇边缘,缀有色彩艳丽的雉鸟羽毛,在那一片金光的笼罩中,那些羽毛变幻出瑰丽的色彩,黑将的面容和表情,本就遮在冕旒之后,再加上那一阵阵迷幻的色彩,更是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 如此,倒叫莫降难以看清黑将的神情。他只是隐约感觉到,黑将在笑——莫降见过很多笑容,但却从未见过这样朦胧模糊而又大有深意的诡异笑容。似是和蔼可亲,让人想起那些关心后辈的老人笑呵呵的模样;然而,那笑容又阴鸷寒冷,让人联想到路边眯着猩红的双眼吞食人肉的野狗…… 文逸说的很对,这个黑将,绝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他的伪装,已经到了浑然天成的境界,他能坐在那龙椅之上,就说明他的伪装,已经成功欺骗了崖山所有的人! 莫降正思索着应对之策,却听黑将问道:“怎么?难道左车你不担心王公子的伤势么?他可是你的徒弟……” “我当然很担心。”莫降眯着眼睛冷声说道:“不过,我却不放心将他交给你。” “噢?你对我的成见竟然如此之深?”听到莫降满是敌意的说辞,黑将做出个吃惊的表情,“难道,你不信任我么?” “我们之间,还有信任可言么?”莫降反问道。 “左车,我知道你我之间存在着一些误会。”黑将那粗犷的声音再次传进莫降的耳朵,“可是,你也该记得——当年,正是我慧眼识人,将走投无路的你收进诸子之盟,而且,我破格提升你做大都城内第一暗子,将收集黄金一族朝廷情报的重任托付给你,这些,都表示我对你的绝对信任。” “绝对信任?”莫降仍是那副冰冷的声音,“既然你对我如此信任,如此器重,为何还要屡次设计取我的性命?” “左车,说话是要讲证据的。”黑将不以为忤的笑道:“你说我屡次设计加害于你,你手中可有真凭实据么?” “证据?”莫降冷笑道:“我如今落的这般田地,我的身体变成今日这样,便是最好的证据!” 黑将露出一副吃惊的表情,关切的问道:“左车,你的身体怎么了?” 莫降闻言,哭笑不得——这黑将装糊涂的本领,真是不怎么高明,他对自己做出的种种罪行,岂能是因为这一句问候就能一笔勾销?于是,莫降长出一口气说道:“想当初,你帮文逸将我救出大都之后,喂我吃的那些灵丹妙药,表面上是要为我疗伤,实则是要毒害于我,若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我得神医相助,今日到达崖山面对你的,恐怕就是我的尸体!毒害我的计谋失败之后,你再施毒计,在郾城,你命朱巨利用弑皇花的毒性蛊惑百姓,妄图将我杀死在郾城,可是,郾城之役,你仍未成功;于是,你便指使赵胜和唐沁,在汝阳刺杀于我,若不是冯冲撞破了你们的计谋,恐怕我早就死在赵胜的剑下……” 莫降说话的时候,黑将一直在静静的听着,并未出言反驳,一直等到莫降将话说完,他才缓缓说道:“左车,你能冲破重重艰难险阻来到这里,真是不易……” “少在那里假惺惺了!”莫降冷声打断了黑将的话,义愤填膺道:“这一路多了那么多险阻,不正是拜你所赐么?” “黑左车,你大胆!!”莫降对黑将的态度,引起了分成两列站立在崇政殿内的人们的严重不满。 莫降没有功夫同这些沐猴而冠的“满朝文武”互相扯皮,他只是盯着黑将问:“黑将,关于上述我所陈列的事实,我希望得到你的正面答复!” “按道理来说,我根本无需对你那些无端的指责做出解释,但是,你是我看重的人才,我可以为你破一次例。”黑将说着顿了一顿,“但是,仅此一次!” 片刻的沉默后,黑将才继续说道:“你说我想毒害于你,你说我想利用弑皇花杀掉你,你说我想派赵胜和唐沁暗杀你——从事情的表面上看,你的说法没有错,但是,我却要告诉你,事情的真相,远远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莫降的脸上依然带着微笑,显然,他并不相信黑将的说辞。 不过,黑将却好似并不在意莫降的态度,只是用他那特有的粗犷嗓音接着说道:“我想,关于你的身份,关于你体内流淌的血脉,你比我更要清楚——你比我更了解,所谓的‘汉皇之血’,究竟是什么东西,在那‘汉皇神力’的伪装之下,在那‘天选之子’华丽的外衣下,究竟隐藏着多么可怕的真相。” 莫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他那双如墨的眸子,微微颤了一颤。 黑将接着说道:“我早就说了,我看重你的能力,也珍惜你这个人才——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想你被那名为‘汉皇之血’的恶魔血脉毁掉!在你体内流淌的受了诅咒的血脉,已经毁掉了华夏汉人的数百年基业,甚至险些葬送传承了数千年的华夏文明——可是,你却偏偏要以之为荣,为了护住那上古魔神的血脉,不惜对抗于我!” 莫降冷笑着回应道:“原来,我倒成了华夏文明的最大的敌人!为了华夏文明,不得不将我除掉——真是个好借口!黑将,表面粗俗的你,看来也是精于诡辩之道,仅仅凭借着个借口,你就可以将我放置于全天下汉人的对立面!非但让我身败名裂,而且你为了一己私利将我除掉的卑鄙行为,竟然变成了拯救华夏文明、不惜牺牲自己的爱才的无私之举……” “不!左车,你错了!”黑将第一次打断了莫降的话,“我并不想将你杀掉——我只是想净化隐藏在你体内的邪恶力量,我只是想将那受诅咒的血脉封印,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你!” “哈哈哈哈!”莫降仰天大笑道:“黑将,如此说法,也太过牵强了!难道说,你在崖山脚下,命令执法内卫打伤我的属下,甚至用暴力威胁我们向你下跪,也是拯救我,也是要拯救整个华夏文明吗?!” 面对莫降的诘问,黑将竟然点了点头,大方的承认了!他缓缓开口道:“华夏文明的精髓,便在于‘礼法’二字。正是因为礼法,我们的文明才会传承至今,无论经历怎样的磨难,它也不会消亡,当腐朽的朝代没落,蓬勃的王朝兴起,他们会效仿前朝,建立几乎一模一样的国家,并且用礼法教化他们的臣民——也正是因为这模仿,正是因为对礼法的继承,我们这个民族,才会延续至今。” 黑将的说辞,不但解释了他为何要命执法内卫强迫文逸下跪,而且还解释了崖山之巅这座宫殿存在的原因——按照他的说法,他建立一支精锐部队维护礼法的威严,他在这弹丸之地建起巍峨的宫殿,是为了模仿前朝,是为了继承华夏文明的精髓——礼法。 “如果,我不同意你那些狗屁礼法呢?”莫降又问。 黑将笑着说:“那么,我会用古圣先贤的经典教育你,会用严格的礼法约束你,直到你认识到它的伟大,直到你理解华夏文明的精髓所在……” 莫降接过话头道:“最后,直到我变成一条乖顺的忠犬,匍匐在你的脚下摇尾乞怜,对你言听计从为止么?” “左车,你不愧是我看重的人才。”至此,黑将仍是没有生气,他大度的笑笑,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而后才笑道:“无论到了哪里,无论面对谁,你都是锋芒毕露,从不肯隐藏自己的锐利。不可否认,你是一柄绝世神兵,但同时也是一把双刃剑,稍有不慎,就会伤人伤己……” “不,黑将,你错了。”莫降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并不是什么兵器,我是一个人!抛开那汉皇之血的血脉不谈,哪怕我只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百姓,我也不会做任何人手中的工具。我既然生而为人,生而为万物灵长,就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追求——绝世神兵也好,人偶傀儡也罢,这些东西,我都不会去做!也不屑于去做!” “曾几何时,当我仍是个毛头小子时,也曾像你这般狂傲,以为可以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中……”黑将说着,声音变的低沉,似乎是在感慨曾经的轻狂岁月,“但是,现实是最好的老师,尽管它会让你遍体鳞伤,尽管它会让你陷入绝望。但只要你顿悟了,你就会发现,它只是在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教给你做人的道理!如果你肯相信,人始终逃脱不过命运,你就会发现,自己之前的莽撞和执拗是多么的可笑;如果你肯相信,只要顺从命运的安排,你的人生就不会有那么多痛苦,那么你距离收获真正的快乐,也就不远了……” 此刻的黑将,不像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更像是开坛布道的神棍,他那粗犷的声线,一时间也变的高亢起来,带有极强的蛊惑性,几乎能引发听众身体内灵魂的共鸣——崇政殿内的“文武群臣”,齐齐露出陶醉的迷离神情,似乎是深深的陷进了某个极其美妙的梦境之中,在那个梦里,他们可以忘却一切痛苦,抛弃一切烦恼,丢掉曾经的坚持,而后听从指引,到达极乐之地…… 莫降没有被黑将蛊惑——他似乎天生就对蛊惑美术有着非同一般的抵抗力,朴不花的天魔之舞也好,光明圣使的布道之言也罢,哪怕是唐沁的魅惑之术,对意识清醒的他,都毫无作用。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既然仍旧能保持清醒的意识,那就说明,自己虽然暂时无法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但这并不说明,自己失去了汉皇之血的庇佑,最起码,自己仍然耳聪目明,自己对惑心之言的抵抗力还在! 可是,莫降能保证清醒的意识,却不代表他的徒弟王维翼也能——莫降看到,黑将说话的时候,王维翼虽然仍在闭着眼睛,但他的眼珠却在不住的滚动,而且平放在身体两侧的双手,也有了动作——再任由黑将讲下去,他装病之事,定然要暴露。 忽然之间,莫降好像明白了——黑将要将他体内流淌的汉皇之血净化掉的真正原因,或许,正是因为自己独特的血脉对蛊惑之言的特殊抵抗力,才是黑将真正忌惮自己的原因——从某个角度而言,黑将种种所作所为,与那托克托的作为,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他们都是要让自己体内那沸腾的鲜血冷却下来,他们都是想让自己胸中燃烧着的激情火焰慢慢熄灭,他们都是要让自己变成乖顺的奴隶——他们,都是要将桀骜不驯的自己,彻底驯化!! 想到这里,莫降朗声说道:“黑将,我这次来崖山,可不是要与你畅谈人生感悟的。” “我当然知道你要做什么。”黑将的表情却是没有什么变化,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只是幽幽说道:“但我同时也知道,你做不成那件事!” 莫降并不在意黑将泼的冷水,只是笑着问道:“黑将,既然你我不能将彼此说服,而且我也不愿意遵从那些所谓的礼法,你愿不愿意跟我定下个君子协定?” 黑将摇摇头道:“莫降,今日你既然来到了这崇政殿内,事情就要有个结果——如今,你我分歧仍未统一,你我之间的矛盾也没有化解,我没有兴趣同一个道不相同的人,定下什么协定。” 闻听黑将不再称呼自己为‘左车’,莫降的笑容也慢慢敛去,他知道这可能是双方正式交锋开始的前兆。 “莫降,我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也苦口婆心的做出了解释——可是,冥顽不灵的你却仍是执迷不悟,这叫我很是失望!”黑将言辞中的善意也逐渐消失,或许莫降猜的不错,因为发现莫降仍在受着汉皇之血的庇佑,他动了真怒。 “我可不可以将这番话语理解为威胁?”莫降问。 黑将点点头,算是认可了莫降的猜测:“你要清楚,这里是诸子之盟的总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我!你既然来到了这里,就该有所准备。” 黑将这一番话,直让站在玉阶之下的一干属下都跃跃欲试,尤其是那个朱巨——他用蔑视的眼神望着莫降,好似早就看到了莫降葬身于此的结果。 这时,文逸上前一步说道:“文某本以为,我们双方可以用更加文明的方式,解决当前的问题,可是现在看来,我们仍是要将解决问题的方法,寄托于最简单的暴力。” “文逸,你曾经也是我最倚重的人之一。”黑将失望的说道:“可是,你却背叛了我,背叛了整个诸子之盟!” “并不是文某背叛了诸子之盟。”文逸摇摇头道:“其实真相恰恰相反,背叛诸子之盟的,是高高在上的黑将,是在场的诸位——诸位的所作所为,严重背离了先辈成立诸子之盟的初衷,让它变成了今日这般模样,既可笑,又滑稽,既荒诞,又无趣。因为文某并不甘心跟诸位同流合污,所以诸位才将文某视为诸子之盟的叛徒。” “文逸,你够了!”黑将厉声喝道:“你以为孤不知道你接近莫降的真正用意是什么吗?!你以为孤不知道你只是想利用这个冲动的毛头小子,实现自己的野心么?!”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刚才自称为‘孤’吧?下一步,你是不是就该自称为‘朕’了?”莫降摇摇头笑道:“忍了这么久,终于不肯再继续伪装下去了么?” 黑将并没有否认莫降的推测,只是沉声说道:“莫降,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你所有的猖狂和自作聪明,是多么的可笑!你自认为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奴隶,自认为自己永远不会投降!可是,无知的你已经被文逸这个最大的野心家玩弄于鼓掌之间!终有一天,你会发现,他的野心,比孤还要大!” “挑拨离间这一招,用在我俩身上,其实并没有什么作用。”莫降摇着头笑道:“如果你管我们的梦想称之为野心的话,那么我自然知道文跛子的野心,而且我还知道,我几乎和他有着同样的野心……” “够了!”黑将抬手喝断了莫降的发言,“既然你们不肯悔悟,那就休怪孤王无情了!”说着,黑将轻轻拍了拍手。 两个身影,自通向内殿的侧门内走了出来。 莫降抬眼望去,紧接着,他大吃一惊问道:“赵胜!!你为何将冯冲带到这里来?!” 刚刚出现的那两个人,正是赵胜和冯冲…… 第205章 崖山(二十一)四千 更新时间:2013-11-04 冯冲看起来恢复的不错,面色红润的他满脸笑意,激动的望着莫降和文逸,若非毫无表情的赵胜就站在他的侧后方,他一定会冲下玉阶,跟莫降和文逸紧紧的拥抱到一起。 “莫降,你可认得此人?”黑将冷声问道。 莫降很想说不认识,但冯冲的回答已经脱口而出:“当然认识。” “孤听说,你们的关系很好?”黑将又问。 “当然,我是他的马前卒。”冯冲有些自傲的回答。 这时,莫降对冯冲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闭嘴。 “莫降,以你的智慧,你应该很明白,我将你的马前卒叫出来的用意吧?”黑将特意在“马前卒”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诸子之盟中,只有他有资格用象棋棋子为盟中出类拔萃的人命名,在未经他允许的情况下,莫降竟然自己找了一个马前卒——仅从这点看,莫降的反意已再明显不过。 莫降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想,除了用他的性命威胁我就范之外,卑鄙的你也使不出其他的手段了。” 冯冲一听到这话,脸色立刻大变,他转身盯着赵胜问道:“方才莫降说的都是真的?你带我来这里和他们回合的用意,是要挟持我当做人质?!” “是你自己要来的。”赵胜生硬的回答,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定定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表面上看,他是望向自己的正前方,但站在他正前方的莫降却知道,赵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他一眼,他一直在躲避着莫降的目光。 “冯冲,真的是你自己要来的么?”黑将紧接着问。 “我……”黑将那个简单的问题,却让冯冲很难回答,因为忽然间想起来,自己会来这里,其实并不是受了赵胜的胁迫,而是因为文先生的那一封书信…… “怎么?是不想说,还是不敢说?”黑将又问。 “是我让他来这里的。”文逸站出来说道,“我离开汝阳时,给冯冲留下了一封书信,让他到崖山跟我们汇合。” “噢,原来是这样啊。”黑将“恍然大悟”道:“这样,事情就变的有意思了,一向心思缜密的文先生,为何要让忠心耿耿的属下自投罗网呢?难道他不知道对于他来讲,与虎穴龙潭一般凶险么?不,以文先生的智慧,他一定是知道的,那么他为何还要将冯冲引向这里?甚至没有告诉冯冲,他自己会走水路来……大家说说看,事情的真相会不会是这样,文先生想利用手下的某一颗棋子,走陆路先行达到崖山,试探一下孤对他们的态度,如果冯冲安然无恙,他再上山,如果冯冲被孤杀掉,他就不来了呢?” “你在说什么?”冯冲立刻反驳道:“文先生怎么会利用我?” “难道还有别的解释么?”黑将冷笑着问:“这一招投石问路,不是很符合文先生谨慎性格么?” “黑将,你不要再挑拨离间了。”莫降开口说道:“你对我们是什么态度,我们早就知道,根本无需试探——而且,无论崖山有怎样的危险,哪怕是虎穴龙潭,我们也是要闯上一闯的!” “我早就想到你会这样说。”说着,黑将将目光投向冯冲,继而问道:“可是,你相信莫降的解释么?” “我……”冯冲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咬咬牙说道:“我相信!既然做莫降的马前卒,那么,对于莫降兄弟和文先生的所有命令,我都会执行!无论刀山火海,我冯冲也绝无二话!” “莫降,你很会收买人心啊。”黑将摇摇头叹道,“还是说,天选之子的光环太过诱人,以至于让芸芸众生都迷惑了双眼,以至于分不清是非了呢?冯冲,我再问你一句,即便文逸设计陷害于你,你也真的不会心有怨言么?” “文先生根本不曾陷害于我!”冯冲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以文先生的智慧和莫降兄弟的本事,他们要取我的性命易如反掌,何必要用如此麻烦的手段呢?” “好,既然你如此愚忠,那么就要付出愚忠的代价。”黑将点点头,话锋忽然一转,淡淡说道:“右车,杀了他!” 赵胜闻言,面无表情的探手入怀,将匕首“杀虏”缓缓抽了出来。 匕首的锋刃,泛着幽幽寒光,直让金碧辉煌的崇政殿内,多了一丝阴冷的杀气。 “赵胜,你敢?!”莫降大声喝道。 “我与你的约定是护卫冯冲直到他身体康复——我已经兑现了自己的诺言。”赵胜面无表情的回答,“现在,我要执行黑将的命令,尽我作为诸子之盟的一员该尽的责任。” 赵胜说话的时候,将目光缓缓收了回来,当他的目光掠过莫降,二人四目相对之时,他的双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但是最终,他的目光还是落在杀虏的锋刃之上,再不转移。 “赵胜,你若敢动他一根毫毛,你我……”莫降话到一半,忽然住口,因为他尚不清楚黑将是否知道他与赵胜的关系。 黑将很快就解答了莫降的疑问,他缓缓说道:“赵胜,你要想清楚——是你的理想重要,还是你与莫降之间并不存在的兄弟情义重要!你已经让我失望过很多次,若是再把握不住这次机会,你辛苦得来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闻听此言,赵胜眼中最后一丝犹豫也彻底消失不见,他在诸子之盟的时间很久了,知道黑将所言非虚,黑将可以赐予他想要的一切,自然也有能力将一切收回——赵胜不能让自己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云烟,冯冲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更不值得他放弃自己的梦想!他有自己的苦衷,如果莫降真的拿他当做兄弟的话,也应该能理解他的苦衷吧…… 赵胜缓缓抬起了手臂,匕首的刃尖,对准了冯冲的心脏。 “莫降,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黑将幽幽说道。 “我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后悔二字!”莫降咬牙说道:“赵胜,如果你不想你我兄弟在众人面前拔刀相向的话,就立刻住手!” “动手!”黑将甚至不肯留给赵胜考虑的时间。 “菲儿,阻止他!”几乎是在同时,文逸对韩菲儿下达了命令。 赵胜手中匕首,猛的刺下! 与此同时,韩菲儿也动手了! 可是,自韩菲儿袖中射出的暗器,却没有击中赵胜的手腕——因为就在韩菲儿出招的同时,朱巨也跳了起来,挡在了韩菲儿和赵胜之间。 “噗!”一股血线自朱巨胸前飚射而出——其实,他完全不必受伤,但在黑将面前,面对以莫降为首的这些叛徒,他想让自己的行为,多一些舍身赴死的悲壮,并以此表示对黑将的绝对忠心。 这时候,唐沁却闭上了眼睛——起初,当黑将和莫降辩论之时,她还以为今日崇政殿内不会爆发战斗,文逸之前的推测会变成现实,双方真的会装出心平气和的模样,用辩论的方式化解彼此之间的矛盾——但是,当冯冲和赵胜出现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期望不可能变成现实了。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也了解了莫降的为人,她知道莫降的逆鳞绝不容许他人触碰…… 其实,在唐沁心中,冯冲这个人是无关紧要的存在,但是——自从得知关于莫降的生母的蛛丝马迹后,她就知道,莫降其实对她十分重要,同理,赵胜对她也十分重要……总之,唐沁绝不希望看到这兄弟阋墙拔刀相向的一幕…… 可是,这一幕还是不可避免的发生了——唐沁无可奈何,只好把眼睛闭了起来…… 或许唐沁闭上眼睛是对的,因为莫降也出手了! 两条钢铁臂膀,自他的红色大氅下伸出,直接伸到了冯冲的身前——他用一条钢铁手臂握住了杀虏的锋刃,另一条手臂,则将冯冲拉向自己。 起初,冯冲只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当他感到胸前一紧的时候,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后,他就感到自己“飞”了起来。 同民间传说中灵魂飞升的情景不同,冯冲只感到自己是在贴着地面滑行,急速滑行! 他小心翼翼的将眼睑打开一道缝隙,却看到莫降已在他的身前。 自己一定是死了,不然,怎么会突然“飞”到这里? 可是,自己又不像是死了,因为胸前的痛觉还在——他低头望去,却看到一只钢手扯破了自己的衣襟,顺着那条钢铁手臂看过去,他就从莫降所传的大氅打开的缝隙里,看到了莫降腋下挂满武器的双拐……如此诡异的情景,不像是死了,倒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梦境…… 冯冲尚未弄清楚现在所处的情况,便看到站在殿内两侧的人们,一齐向他这边冲了过来,然而,他就被莫降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背部传来的痛觉,让冯冲彻底清醒过来——他终于知道,千钧一发之际,莫降救了自己的性命。 可是,莫降却没有时间去听冯冲的感激之词,因为他们已经陷入了包围。 自赵胜出手,到莫降等人被围,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等包围圈形成,唐沁再一次睁开眼睛,朱巨的身体,才从半空坠落。 “杀了他们!!!”朱巨捂着胸口咳着血说道。 “擒贼擒王!!”莫降同时高声喝道。 文逸会意,上前一步,将手伸进了莫降的大氅之内。 那一张长弓,出现在文逸手中。 “用火铳!”莫降提醒。 可是,文逸却没有换武器——他抽了一根羽箭,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时,殿内的人们已经冲了过来,距离文逸的身体,不过一仗。可是文逸却像是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从容的搭弓、展弦、瞄准——白衣胜雪的他,转瞬就成了崇政殿内最惹人关注的那一人。 “阻止他射箭!”赵胜急声呼道。 他也想阻止文逸,可他手中的匕首,还被莫降的钢手紧紧的握着——他已经听到莫降喊出了“擒贼擒王”,他也毫不怀疑如果他敢松手,莫降就会将这一柄匕首甩向黑将! 让赵胜稍微心安的是,在文逸和黑将之间,有一道人墙,而且组成那道人墙的,都是武艺不俗之辈,如果文逸直接射箭,那么那些人一定能挡住这一击。 赵胜能看到这一堵墙,莫降当然也能看到。 而莫降所选择的拆墙的方式,依然是最简单粗暴的那一招——利用火铳! 其实,当莫降将冯冲拉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他的左手,就已经握住了双拐之上的火铳。 当众人围过来的时候,他手中的火铳已经稳稳的抬了起来。 因为视线受阻,所以赵胜看不到莫降手中的火铳——不然的话,他绝不会感到心安,只会感到心寒。 莫降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巨响,几乎让整座崇政殿都摇晃起来! 巨响声中,有人哀嚎着倒下,有人倒着飞了出去,也有人因为震惊,呆在了当场…… 包围圈,出现了一个豁口。 一支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那个豁口射了出来! 那一支利箭上所凝聚的杀气,几乎扭曲了整个空间,在文逸和黑将之间,连出一条黑色的细线,一瞬之间,那条黑线就将整个崇政殿彻底贯穿!! 黑将要面对的,远不止这一箭! 就在文逸手中利箭射出的同时,莫降飞快的抽出了另一把火铳——他瞄准的方向,仍是方才那个位置,只不过这一次他眼中的目标,却变成了黑将! 第一铳的烟雾还未散尽,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 “砰——!!” 一起刺破烟雾的,还有点点星芒——那是韩菲儿甩出的暗器,她的目标,也是黑将。 躺在地上的冯冲,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尽管被攻击的目标不是他,但他仍然感到心惊不已。 冯冲都是这般心惊,何况那些“殿内群臣”? 文逸的箭,莫降的铳,韩菲儿的暗器——三人同时进攻,同取一人。 即便黑将武艺再高,又怎么可能挡住这三人的合力一击?!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黑将只轻轻挥了挥手手,就化解了三人这合力一击…… 第206章 大戏(一) 更新时间:2013-11-05 有的时候,要化解敌人势不可挡的攻势,最聪明的选择,就是避而不战。 黑将的选择,便是这样。 他轻轻挥一挥手,整个金龙座椅便转了个圈。 黑将挥手的同时,两个掌扇宫女迈步上前,将手中宫扇放下来,挡在龙椅之前。 “砰——嚓嚓嚓嚓……” 羽箭轻而易举穿透了宫扇,甚至将两个掌扇宫女带了个趔趄。 羽箭击穿宫扇后,也让自火铳中喷射而出的铁砂和韩菲儿甩出的暗器顺利通过了两个宫女制造的第一道屏障——然而,它们最终击中的,却是金龙座椅的椅背。 “叮——当当当当……” 大半支羽箭穿过了椅背,数十点铁砂嵌进了龙纹之内,而韩菲儿甩出的暗器,却是没能将椅背击穿。 崇政殿内所有的人,一时都停了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金龙椅那巨大的椅背。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金龙座椅再次转过来——座椅之上,早就没有了黑将的踪影,只有他的声音从地下传来:“你们可知,就凭这一点,孤就可以将你们几人杖毙当场?” 见到黑将消失不见,莫降的眉毛跳了一跳,不过,既然现在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那么莫降对黑将自然没有什么好话,所以,他开口说道:“黑将,你可知道,若不是这个座椅,我早就在你身上开了十几个窟窿?”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我们似乎再无谈下去的必要了。”黑将的声音再次传来:“既然如此,退朝!” 此言一出,包围莫降等人的那些“文武群臣”,一齐散开向殿外退去,而且再他们离开的时候,还不忘将地上的死者抬了出去,那些伤者,也在他们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离开了崇政殿——从他们娴熟的动作来看,他们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般结果,他们似乎早就知道黑将会和莫降翻脸,会有人在此丧命。 莫降等人并未离去,因为在崇政殿大门处,站着两排身着黑色铠甲的军士,手中持着火铳,瞄着莫降等人——单单从气势上看,这些军士远胜崇政殿内的武官,和那些黑甲军士相比,那些武官,就像是穿戴好铠甲的猴子…… 至此,莫降终于意识到——不知不觉间,他似乎落进了黑将设置的陷阱之中。 黑将用这座荒诞的宫殿,用这些沐猴而冠的群臣,成功的迷惑了他,而且试探出了他的态度,甚至知道了他来到崖山的真正目的——黑将主演的这一处戏,还真是逼真,也将莫降这些观众,带到了剧情之中,让莫降所有的准备,都失去了作用…… 再联想到朱巨的挑衅,以及站在殿外的杨恶,莫降几乎可以确定,自己被黑将骗了! 那些自始至终不曾说过一句话的“文武群臣”走了个干干净净,崇政殿内立刻冷清下来——留下来陪伴莫降等人的,只有越来越稀薄的烟雾,以及石砖地上的几摊血迹…… “咔咔咔咔!” 一阵怪响,从莫降等人头顶传来——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崇政殿内回荡个不停,似乎预示着什么。 “快散开!”莫降将那条伸出去的钢铁手臂扯回来的同时,大声喝道。 但是,他的提醒,还是迟了! “哐当!” 连续四声巨响过后,四面铁闸猛然落下,砸碎了铺在崇政殿内的石砖——足见那些铁闸的分量之重——四面铁闸,围成一个封闭的空间,将莫降等人困在了其中。莫降、文逸、韩菲儿、王维翼、唐沁、冯冲等六人,一个都没少,全在这里…… “唯战兄,咱们好像中计了。”莫降轻轻抚着颚下短虚说道。 “什么‘好像’?”莫降白了他一眼道:“咱们就是中计了……” “这个黑将,真是好计谋啊。”文逸摇头叹道:“摆出这样一个悬疑大阵,就让咱们露出了马脚,他先是让朱巨激怒我等,又将我们引到这座不合时宜的宫殿内,通过一系列蹩脚的表演,让咱们起了轻视之心,到达崇政殿后,他直接开口,试探王公子的伤势,当唯战兄你拒绝他之后,他大概就猜出了唯战兄你来此早有准备……” 莫降接过话头道:“然后,他便步步为营,慢慢的试探出我的态度,又套出我来崖山的真正目的——当他确认,我们双方坐下来心平气和的交谈的情况不可能实现之后,他就请出了冯冲和赵胜,他早就知道,只要这两人一出现,冲动的我一定会出手,我一出手,他就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我们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亦有理由将我们这些叛徒囚禁在这里。” 文逸点点头道:“这时,他只要将我们今日在崇政殿的言论和作为透露出去,那么也就坐实了我们‘叛徒’的身份,无论我们怎样辩解,都将无济于事——这样一来,那些原本摇摆不定的人,也会彻底倒向黑将,我们不会再得到任何人的支持,而无论黑将怎么处理我们这些叛徒,都将变的合情合理……” “这个黑将,真的是好计谋啊!”莫降忍不住感叹。 “那么我呢?”唐沁忽然出声问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怎么也成了叛徒?” “正因为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所以才成了叛徒。”莫降摇摇头道:“难道,你没有发现,那个朱巨演戏演的如此卖命么?他那样做,就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啊!毕竟,当初在汝阳,他没能将我们除掉……” “如此说来,赵胜要杀冯冲,也是为了让自己摆脱嫌疑了?”唐沁问。 “或许是,又或许不是。”莫降模棱两可的回答道——其实,莫降认为,以赵胜的本领,要杀掉近在咫尺的冯冲,绝对不是什么难事,可是赵胜却给了他出手救下冯冲的机会,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莫降现在也想不明白…… 文逸则说道:“在我看来,黑将这个人疑心极重,反是跟我们有过接触,又没能将我们除掉的人,他们的忠心,都值得怀疑,必须要再验证一次。” “那么,也就是说,只要我将你们几个杀掉,那么我就能重获黑将的信任了?”唐沁说完,看到韩菲儿的手指轻轻动了一动,急忙改口道:“哎呀,我是在开玩笑啦!跟你们相处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你们这些人身上,其实还是有可爱的地方的……” 文逸不再理会唐沁,转而问莫降:“唯战兄,在你看来,我们现在该怎样脱困?” “怎样脱困?”莫降苦笑一声道:“既然被人家摆了一道,让我们陷入了被动,那么我们只好静观其变,看黑将究竟有什么打算,再随机应变了。” “可是我总觉得,唯战兄你似乎还留有后手……” “嘘——!”莫降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文逸的话,紧接着便低声说道:“隔墙有耳,谨慎言辞。” 此言一出,众人都不再说话了,耳聪目明的莫降既然说隔墙有耳,那么周围就一定有人在偷听。 是的,这里的确有人在偷听——他们就猫在崇政殿的屋顶上。 负责监听的,是两个人,一高一矮,高者瘦的像跟竹竿,仿佛风一吹就倒,而矮者则是胖的像个肉球,若是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从陡峭的屋脊上滚下去。 二人都是身着黑色夜行衣,腰间除了两柄直刀外,还挂着腰牌,腰牌之上刻有两行楷书,星光之下,腰牌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依稀可以辨认出,为首两字,乃是“锦衣”…… 此刻,那个瘦高之人正附耳贴在一根细铜管上,仔细的听着崇政殿内莫降等人的对话——那铜管成喇叭状,上细下粗,细的一端,正好可以塞进耳内,粗的一头,便紧紧的贴在屋顶的瓦片上。 “他们好像发现了主上是在演戏给他们看——记下来。”那瘦高之人压低声音说道。 矮胖子立刻掏出纸笔,认认真真的记录下瘦高之人所说的话,同时小声议论道:“要我说,这莫降远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聪明嘛!这么明显的破绽,直到现在才看出来……” “此言差矣!”瘦高之人出言反驳道:“若非我等早就知道主上是在故意演戏,又怎么可能看出其中的破绽?为了让这些人放下戒备,轻视我们,一些兄弟甚至牺牲了性命……” “你是说死在山下的那几个冤大头么?”矮胖子不屑的说道:“那些内卫也真是够笨的,主上明明是要他们演戏给莫降看,好让莫降认为主上是个崇尚严刑峻法的昏主,可那些家伙偏偏要假戏真做,将那莫降的属下打伤,如此一来,那莫降怎会罢休?要我说,这种工作,本就应该交给我们‘锦衣卫亲军’,保准演的比他们逼真……” “你这样说,就是说都指挥使杨大人带兵无方了?”瘦高之人问。 “喂喂喂,你这是要给我罗织罪名么?”矮胖子倒打一耙道:“杨大人可是咱们的顶头上司,他老人家早就跟咱们说,罗织罪名,只能用在敌人的身上,我们之间,绝不能内讧,若有害群之马,一定要清扫出锦衣卫亲军!” “嘘——!”高瘦之人闻听此言,脸色大变,好在他反应极快,很快就转移了话题,“莫降他们好像又说话了——那个王维翼,好像不是在装病……他是真的中毒了!你马上去告知都指挥使,王维翼昏死过去了……” 第207章 大戏(二) 更新时间:2013-11-06 崇政殿内,灯火通明。 可是,王维翼的脸色,却似是蜡纸一般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甚至透着死灰,将整个崇政殿照得亮如白昼的灯光,却映不亮他那张形容枯槁的削瘦脸庞…… 当黑将命人再一次进入崇政殿的时候,发现铁笼中的莫降,一动不动的站在奄奄一息的王维翼身边,面色凝重;文逸也是面露悲色,不住的摇头,手中捧着那本不离手的破书反个不停,好似是在寻找救命的药方…… 当那人走到铁笼之外站定后,莫降才抬起了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他身形修长,身高将近八尺,穿着黑色道袍,在前胸心脏位置,绣着一个端端正正、楷书写成的“象”字;他的手中捧着一本破败的残卷,走到铁笼前面后,他的视线才恋恋不舍的从书本上移开;再观此人的相貌,亦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白眉长须,方口阔鼻,一双细长的眼睛中,隐隐透出超脱凡尘俗世高高在上的睿智;此外,他还戴了一顶道士帽,上面绣了一个太极双鱼图,只是,那顶帽子有些脏了,那太极图案的黑白已不甚分明…… 莫降打量了那人片刻,开口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便是黑左象吧。” 那人轻轻捋着长髯点头道:“贫道不才,担任黑左象时间已久,却是没能闯出什么名号——远不如黑左车你的名号响亮啊。” 这时,文逸插言道:“唯战兄,你可不要被这家伙方外之人的容貌给骗了——他可是黑将的两大智囊之一,虽然平时一向低调,不露锋芒,但黑将却受他的影响极深,他的行事作风,倒是很符合他的别号——‘遁叟’。” “‘遁叟’?”莫降将那道人的别号重复一遍,忽而眼睛一亮道:“您老就是宋景廉?!就是老鬼经常挂在嘴边的那个‘玄真道友’?” 那道人先是点了点头,继而眯着眼睛问道:“敢问,贤侄口中的‘老鬼’,可是狂夫子么?”——他既然称呼莫降为“贤侄”,也就是承认了和狂夫子的关系,当然,也不排除,他用如此亲近的称谓,是为了减少莫降心中的敌意。 “咳咳。”莫降这才注意到自己一不留神喊出了师父的外号,他略带尴尬的回应道:“可不就是我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几年前把我这个徒弟一个人丢在大都城中,然后就再也不闻不问,任由我自生自灭——若不是看到您,我都要忘记了我还有那么一个不负责任的师父……” 宋景廉却摇摇头道:“其实,贤侄要见狂夫子也是不难的。” 莫降眼睛又是一亮,急忙问道:“师父他也在崖山?” “非也非也,狂夫子他不在崖山。”宋景廉摇摇头道:“不过,他跟我们常有书信往来,如今在红巾军中,狂夫子是第一军师……” “红巾军”的名号,莫降自然是听过的,当初,最早站出来揭竿而起,反抗黄金一族暴政的军队,头上都裹着红巾,这也是他们称号的由来——后来,再有人起事,也多是效仿这些前辈,头上亦是裹着红巾,慢慢的,“红巾贼”成了朝廷对各地叛军的统一称谓——所以,虽然宋景廉说狂夫子就在红巾军中,但莫降却不知道,他老人家到底在哪一支红巾军中…… 只听宋景廉接着说道:“如果贤侄有什么话要对狂夫子说,贫道倒是可以看在与狂夫子私交甚好的份上,替贤侄传一封书信……” “多谢道长好意,这事还是等等吧!”莫降抬抬手否决了宋景廉的建议,如今身陷牢笼,而且还是在黑将的地盘上,这个宋景廉又是黑将最信任的智囊,他即便想向外传递什么消息,也不想通过此人之手。 “哎呀,贫道忘记了。”宋景廉忽然道:“黑将命我来此,是要看看王公子的病情,顺便问问贤侄,果真不需要我们的帮助么?” “您认为我会寻求你们的帮助么?”莫降反问道。 宋景廉看了王维翼一眼后才缓缓说道:“本来呢,我们都料定王公子是受了贤侄的指使,故意装病欺骗黑将,但现在看来,他好像真的病的不轻——不知可否允许贫道替王公子把脉呢?” 莫降点了点头,韩菲儿便将王维翼的手臂拿到了铁笼外面,递到了宋景廉手里。 宋景廉眯着眼,仔仔细细替王维翼把过脉后说道:“现在看来,我们倒是错怪了贤侄——王公子确实伤的很重。” “不止是外伤,他还中了毒。”韩菲儿冷冷说道。 宋景廉当然知道王维翼为何中毒,他甚至知道蜜儿暗中下了多少次毒,知道王维翼中毒的程度——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讨论中毒这件事,他只是抬头说道:“依贫道看,王公子的性命危在旦夕,若是得不到及时救治,恐怕会死在此地——关于这一点,贤侄是否认同呢?” “如今,我为鱼肉,人为刀俎——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么?”莫降摇摇头叹息道。 “贤侄当然有其他的选择。”宋景廉的话大有深意:“只不过,贤侄若是选择错了,事情恐怕会发展到对双方都极为不利的地步——不但诸子之盟会与建康王氏交恶,就连贤侄你,恐怕也会永远失去王家的支持。” 文逸插言道:“按照你的说法,如果王公子不幸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极为不利——可如果我们将他交到你们手里,恐怕获利的一方,就成了你们吧?我们非但不会得到任何好处,还会白白送给你们一个人质,到时候你们若是以王公子做要挟,逼迫建康王家支持你们,那么我们不就成了这场交易中唯一受损失的一方?” “这世间的交易就是这样了,总是要有人赚,有人赔的。”宋景廉笑道:“当然,交易的最基本原则是平等自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文先生不同意,贫道也不会强求——只是那样的话,王公子虽然不是为逸才所杀,但却会因为逸才而死……” “你们若是不下毒,不就没这回事了?”文逸冷笑着问道。 “我们若是不下毒,事情怎么会朝着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呢?”宋景廉直言不讳的反问。 “为了让情况对你们有利,你们就可以这样无耻么?”文逸又问。 “若是有利可图,无耻一些又何妨?”宋景廉很是无耻的回应。 文逸看着宋景廉手中那本残卷问道:“有人曾说,宋景廉‘自少至老,未尝一日去书卷,于学无所不通’,可在文某看来,你这老道却是书读的越多,人就越无耻,由此可见,书中精华,你是一点也不曾汲取,尽是学了些糟粕……” 宋景廉微笑着回应道:“逸才,你还不是一样?整日捧着本破书看个不停,读了这么多年,却是写不出一片锦绣文章来,所做诗作,也是些上不得台面的打油诗——你不好好做学问,却学了一肚子阴谋诡计,也难怪黑将会说,你这人,便是这世间学问最深的流氓……” “臭老道,若论无耻,我和唯战加在一起也不是你的对手。”文逸被宋景廉说的无话可说,只好怏怏道:“这一次,算你无耻。” 宋景廉毫不在意文逸的指桑骂槐,面不改色问道:“既然贫道赢了,那么贫道是不是可以将王公子带走了? 莫降犹豫片刻后,终于甩甩手道:“带走吧!” 宋景廉闻言,将那本残卷别在腰间,轻轻击掌——掌音未落,便有四个身着黑甲的大汉走了进来。 与此同时,机关转动的响声再次响起,宋景廉面前的铁闸,缓缓升起。 那四个黑甲大汉径直走进铁笼内,将王维翼抬了起来——而后利落的转身离开,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看莫降一眼,好似对莫降没有任何防备。 他们如此自信,当然是有理由的——崇政殿内机关重重,在暗处还有人手持火铳弓弩,瞄准着莫降等人,他们若是稍有异动,立刻就会被打成筛子…… 铁闸再次落下后,宋景廉也转身离开,转身的同时,他又将腰间的残卷拿了出来,一边走一边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崇政殿外…… 宋景廉走后,唐沁忽然说道:“文逸,当年在崖山之时,你跟黑左象之间的矛盾就很深,这么多年不见了,为何一见面还是要吵个不停?” 文逸并没有直接回答唐沁,只是望着崇政殿的大门幽幽说道:“这家伙,当年用无耻的手段,骗走了我的半卷‘天书残卷’……” 莫降却不知道,文逸和宋景廉还有这一番过节,于是开口问道:“就是他手上拿的那本书?” 文逸点点头道:“不错,他今日拿着书来,分明就是在揭我的伤疤,向我示威——总有一天,我要将那半本书再夺回来!” 莫降闻言,点点头道:“也许,你很快就能如愿以偿了……” 一个时辰之后,宋景廉去而复返——这一次再出现时,他手上已经没有了那本残卷,他急步走到铁笼之前,盯着莫降的眼睛问道:“莫降,你究竟对王维翼做过什么?”这一次,他不再称呼莫降为“贤侄”,可见莫降一定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做过什么?”莫降摆出一副很无辜的表情说道:“他被我打伤,又被你们下毒,生命垂危,我能做的,只能是好好照顾他了。” 莫降这一番说辞,宋景廉如何肯相信,可他又不想跟莫降纠缠,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东西?” “在船上,我一直躲在船舱中疗伤,几乎从未见过我这徒儿,又能给他吃什么东西?”莫降狡黠的笑道,“倒是那个蜜儿,一直在照顾王公子,他吃了什么,蜜儿姑娘恐怕最清楚不过了。” 宋景廉强压住心中怒火道:“莫降,你若是再兜圈子——那王维翼就真要死了!” “那你们可要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通知给建康王家。”莫降极为“认真”的说。 “你真的不在乎你徒弟的性命?”宋景廉又问。 “我当然在乎!可是如今人在你们手里,我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又能有什么办法……” 第208章 大戏(三) 更新时间:2013-11-07 闻听此言,宋景廉的脸立刻冷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盯着莫降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想要从这牢笼中脱身……” 莫降立刻打断道:“这您可说错了,我要出去,是为了救我的徒弟——方才您也说过,如果我那命途多舛的徒儿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很不利,所以,我要出去,实在是为双方的利益着想。” “你若是不偷偷对他下毒,事情早就解决了。”宋景廉冷声说道。 “您又说错了。”莫降摇摇头道:“首先,我没有对我那徒儿下毒;其次,如果不是你们毒害我那可怜的徒儿,根本就不会有这回事,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了……” “够了!”宋景廉皱着眉打断了莫降的话,莫降左一句“命途多舛”,右一句“可怜”,好似他十分的委屈可怜,可宋景廉却明白,事情发展成这样,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如果不是莫降对王维翼动了手脚,那么他们准备的解药,怎么会无效?吃了解药的王维翼,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恶化了…… 当然,解药的事,宋景廉不会对莫降等人提及,因为如果他们手里有解药,那也就是承认了,的确是他们命人对王维翼下的毒——虽然蜜儿对王维翼偷偷下毒的事已经无可辩驳,但只要他们不亲口承认,在他们的地盘上,任谁也不能将投毒凶手的帽子扣在他们头上…… “怎么样?黑左象,您考虑清楚了么?是不是要将我放出去呢?”莫降笑着问。 看着莫降嬉皮笑脸的模样,宋景廉心中便是一阵无名火起,按理来说,他远比莫降年长,人生经历也远比莫降丰富,城府比莫降更深,可是在这个一脸戏谑的年轻后辈面前,宋景廉修身养性的功夫,根本抵挡不住那张贱兮兮的笑脸的挑衅,直被莫降那似笑非笑的语气,撩拨的怒火满腔。 “到底同意不同意,您倒是给句话啊。”莫降不满的催促道:“再拖下去,我那命苦的徒儿,真就要到阎王爷那里去报到了,到时候,你们只好抬着他的尸体去王家报丧——我想,如果王家的家主王肃看到爱子的尸首,表情一定会非常精彩——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或许会失去建康王氏这一大助力,可是同时,诸子之盟就会多一个实力强大的对手……” 宋景廉知道,莫降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越听越有道理——若不是他知道莫降不曾修习过蛊惑之术,定要以为自己被这家伙给催眠了……想到此处,宋景廉那双细长的眼睛睁开一些,眼角的尾纹也舒展开来,他略略转头,盯着站在铁笼角落里的唐沁看了一会儿,确认她没有出手帮助莫降之后,才暗出了一口气:“你先在这里等着,等贫道去问过黑将。”丢下这句话后,宋景廉转身快步离开了…… “唯战兄,据我对这臭道士的了解,鹤发童颜和蔼可亲只是他的外表,实际上,他却是个极有城府的奸诈之徒。”文逸瞥了莫降一眼,顿了一顿说道:“而且,再加之此人非常无耻,所以,在诸子之盟,若是有人要与之辩论,无论辩才多么出众,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一次见识到唯战兄与他交锋,我却觉得唯战兄占尽了上风……其中的原因,我很困惑……” 莫降思考片刻才幽幽说道:“文跛子,据我猜测,你会在这老道身上栽了跟头,丢掉了半卷‘天书’,并不是说你在智谋方面比不上他,而只是因为他比你无耻了那么一点点;而我呢,又恰巧比他无耻一点点……” 文逸似乎并不想提起那段灰色的过往,他只是轻轻摸了摸别在腰间的半卷残卷,低声问道:“唯战兄,王公子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你究竟有没有把握?我们可不能为了同黑将争胜,拿王公子的性命做赌注啊……” 莫降也将声音压到极低,在文逸耳边说道:“文跛子,你放心好了,我的无耻,只会用在敌人身上,出卖朋友,利用徒弟的事,我是干不出来的……” 此时,崇政殿屋顶上两个人,正仔细听着莫降究竟说了些什么,可莫降的声音本就很小,而且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只像是蚊子嗡鸣之声般微弱,再也听不清楚。 “如此说来,狂夫子真是个妙人……”虽然听不清莫降的话,但文逸的回应,却很是清晰——只是,这件事为何突然又扯到了狂夫子的身上,屋顶之上负责监听的锦衣亲军,就想不明白了,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将莫降等人的对白记录下来,而后赶紧去禀报…… 又经过一个时辰的等待,时间已到了深夜,宋景廉才再次回转。 这一次,宋景廉走路的时候,仍是没有捧着书卷,身后也跟着两列黑甲军士,队列中为首的那人,莫降也算认识——那个年纪不大,一脸阴鸷的男子,正是之前在崖山脚下同莫降有过交锋的杨恶。 莫降听到脚步声,揉着睁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似是刚刚睡醒一般懒散的问道:“你们一个个表情怎么都这么凝重?难道说,我那不幸的徒儿真的……啊!维翼,你可真是命苦啊……”说着说着,就有嚎啕大哭的趋势。 这时候,自被莫降救下来就没有得到表现机会的冯冲意识到,自己如果在别的地方帮不上忙,帮着哭总是可以的,于是便摇着头哭起来——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但他的直觉告诉他,既然莫降眼中噙着泪花,那绝不是什么好的预兆,所以哭上两声定是没错……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宋景廉立刻厉声喝止了众人的痛哭,即便这座临时建成的小型宫殿是用来演戏给莫降看的,但这里总是冠着崇政殿的名字,总不该是让人齐声痛哭的灵堂…… “我唯一的徒儿不幸殒命,我哭上两声表示悲痛都不行么?”莫降揉着发红的鼻子问——当然,鼻子也是被他自己揉红的。 “你的徒弟死了,你哭两声当然没问题。”宋景廉黑着脸厌恶的说道:“但是,王维翼现在还没死,你为什么要哭?!莫不成是要咒他早死么?!” “没死?”莫降闻言,白了宋景廉一眼,擦了擦脸色并不存在的泪水才埋怨道:“没死你不早说,看你们的脸色,一个个跟死了爹似的,我当然会误以为有什么不幸发生了!” “你——!”宋景廉算是明白了,从莫降的狗嘴里,定是吐不出什么象牙来,若是再与他纠缠,定要被他损上一损,于是强忍怒气,开门见山道:“经过我们商议,准许你离开牢笼……” “这倒是个好消息。”莫降点头笑道。 “你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且听贫道把话说完。”宋景廉眯着眼睛说道:“奉黑将之命,只允许你一人离开牢笼,其他人等,仍要留在此地。” “这恐怕不太好吧。”莫降皱眉道:“我现在有伤在身,万一你把我骗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宰掉,那该如何是好?” “莫降,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向来是说话算话的!”宋景廉回应道。 “说话算话?这是个笑话么?”莫降戏谑道:“似您这般无耻的君子,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莫降,废话少说,你同意的话就跟我走,不同意就继续呆在这里!”至此,宋景廉终于放下了狠话。 “哎呀,不要这样凶嘛,俗话说的好,买卖不成仁义在嘛。”莫降笑嘻嘻的说道。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莫降无奈的叹口气道:“我同意就是了。” 宋景廉刚要命人打开铁笼,却听莫降说道:“我再提一个小小的要求……” “莫降,你要知道!贫道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您先消消火,听我把话说完。”莫降陪着笑脸说道:“您也知道,我现在身受重伤,行走不便,还要拄着双拐,胳膊也要靠义肢的辅助才能活动,可是,救我那徒儿的性命,可是一件精细活,我手脚不便,难保不出现什么意外——所以呢,您看我能不能带个帮手?” 宋景廉闻言,考虑片刻后问:“你要带谁?” 莫降用努努嘴,示意他想带上唐沁——最起码,黑将还没有公开说唐沁是个叛徒,所以莫降这个要求看上去并不过分。 熟料宋景廉想都没想便摆手道:“她不行!” “为什么?”莫降和唐沁同时问。 “黑将有令,黑左士之事,日后再来处理——在证明她的清白之前,她必须待在这里。”紧接着,宋景廉又道:“非但唐沁不能离开此地,文逸、韩菲儿也不能离开。” “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带他离开?”莫降说着,看了冯冲一眼——此时的冯冲刚刚擦干眼泪,他到现在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哭…… “是的,你只能用他做助手。”宋景廉说。 “好吧。”莫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之前,莫降曾数次露出无奈的表情,可这一次的无奈,却最为真实…… 铁笼再次打开,懵懵懂懂的冯冲,跟在莫降后面,走出了铁笼。 在两列黑甲军士的“护送”下,一行人沉默着前行,而各自的心思却是不同。 虽然有人说,莫降既然表现的如此从容,那么王维翼就一定有救。但是,充分领教过莫降的奸诈的宋景廉却认为,绝不能以常理来推测莫降的行为,因为无耻的人行事没有底线可言,更何况莫降现在被困在崖山,狗急跳墙之事,他也未必做不出来——如果真的让王维翼死在这里,一定会给崖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如今,大乾朝正面临内忧外患,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在民间,举是矛盾重重暗潮涌动,各派势力俱是剑拔弩张,乱世之争一触即发——黑将已经布置好了一切,设计好了一切,在这个关键时刻,绝不容许出现什么意外,如果这时候树立建康王氏这样一个强敌,那么对于黑将的大业,必将是大大的不利。所以,在乱世到来之前,他们必须收服莫降,必须将建康王家争取过来。 也正因为有重重顾虑,所以黑将才会设下这一番计谋,否则,他若是想在崖山除掉莫降,无异于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简单,更何况,莫降已经中了黑将一计,已经坐实了叛徒的身份,如果他真的触及到黑将的底线,那么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所以,莫降的做法看似胡闹,实则是他智慧的体现——他这样做,一来可以淡化双方的矛盾,缓解紧张的气氛,二来可以试探出黑将的真实用意,以及黑将的底线…… 第209章 大戏(四) 更新时间:2013-11-08 时间已经到了晚上,崇政殿外一片漆黑——空中无月,星光稀惨,杨恶手中所持的灯笼,是众人前行时的唯一光源。 宋景廉注意到,莫降走路的时候,身上咣当咣当响个不停——他自然知道,这声音来自于莫降随身携带的那些数量众多的武器,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些火铳会不会走火…… “宋大仙儿,麻烦您跟我保持些距离。”莫降忽然幽幽说道。 “怎么?”并肩走在莫降身边的宋景廉警惕的问。 “还有多久才能到?”莫降偏过头来,因为光线昏暗,莫降的侧脸看上去有些阴鸷,“我怕我身上的火铳会走火……”看来,宋景廉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把它解下来……” “不成。”莫降立刻摇头道:“这可是我保命的家伙——难道您没有听过,铳杆子里出一切么?” 宋景廉点点头道:“这个说法,贫道倒是不曾听过——不过仔细想想,这句话极为有道理,乱世之中,暴力是夺取一切的最简单手段……可是贤侄啊,在人命如草芥的乱世,崇尚暴力并没有错,可也不能一味的依靠暴力,若你不能将其掌控在手中,稍不留神,就会玩火*啊。” “您说的很有道理。”莫降咧嘴一笑,表示十分赞同,“所以,日后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认真研究火铳的使用方法,做好安全措施,避免它在我手中走火……” 杨恶行在最前,眉头直皱——这个宋先生,怎么跟莫降这个叛徒聊的如此投机?而且为什么他会用“贤侄”称呼莫降?要不要把他的言论禀报黑将?他真的值得信任么…… 宋景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杨恶的黑名单,仍是说道:“一直以来,贫道都以为自己辩才无双,熟料今日遇到贤侄,才知道在贤侄雄辩,更胜贫道啊。” “大仙儿您过谦了。”莫降谦虚的笑道。 “贤侄,这一点你大可不必谦虚,想我宋景廉远比贤侄年长,今日却屡次败在贤侄这张嘴上,这足以证明贤侄的能力……” 闻听身后两人互相吹捧,杨恶不得不冷声提醒道:“宋先生,马上就到了。” 这时候,队伍中的冯冲,心中隐约升起一种错觉——莫大侠好像跟这个长胡子老道是一伙的,而那个一脸阴鸷,用莫大侠的话说就是“跟死了爹”一样的家伙,却是另一伙的…… 宋景廉点了点头,也就不再说话——近些日来,黑将愈发深居简出,若不是今日莫降抵达崖山,黑将需要在众人面前演一出戏试探莫降,恐怕崖山众人,还要等好久才能见到黑将本尊;而且宋景廉还听说,黑将跟他亲手创立的锦衣卫亲军走的很近,即便在深夜,黑将也会命杨恶在一旁侍候,寸步不离左右,甚至有消息传出来,黑将命杨恶监视崖山诸子,并将他们的一言一行,仔细记录下来…… 传言一出,诸子都变的谨慎起来,惟有左右二象却仍是如往常那般我行我素——这其中,尤其以宋景廉为甚。 今日在莫降面前,又有杨恶提醒,宋景廉总算收敛了一些,沉默下来。 路上发生的一切,都被莫降看在眼里,看到宋景廉闭上了嘴,莫降不为人察的笑了一笑。 半个时辰之后,众人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延和殿。 延和殿,是大内前半部分最后一座宫殿,再往北行,便是黑将的寝宫延福宫了,所以黑将处理日常琐碎之事时,多在这座距离寝宫最近的宫殿——这是宋景廉对莫降讲的,可莫降却是不信——一路之上莫降观察的仔细,他发现这座宫殿崭新如初,几乎毫无磨损,所有建筑都像是新近建成的,石砖的缝隙间都是洁净异常,几乎没有任何污渍——如果平日里就有人居住生活在此,那么这地面绝不可能这般干净…… 延和殿内,亦是灯火通明,与崇政殿不同的是,这座宫殿要小上很多,而且也没有玉阶龙椅,只是在宫殿尽头,布置有一张长桌,长桌之上,铺有黄绸,另有文房四宝摆在上面,这座宫殿的主人黑将,就皱着眉躲在桌案之后,表情严峻。 黑将身后,仍是两个容貌俏丽的宫女,在皇帝的右手侧,还站着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年轻人,莫降注意到那人手指白嫩纤细,而且面相柔美,长眉似月,直入云鬓,鼻梁高悬,丹唇如血,那人的眉目间总有一股阴柔之气若隐若现——此人若不是女版那种,便是黑将身边的太监,除了这两种可能,再无其他。 延和殿内,除了这几个人外,再无他人——莫降要找的王维翼,显然不在这里,因为莫降仔细听过,方圆百步之内,除了身边这些人,再无他人的呼吸之声…… “启禀主上,莫降带到。”宋景廉点头施礼道。 黑将轻轻摆摆手,示意宋景廉不必多礼,目光很自然的就落到了莫降身上,他盯着莫降看了片刻,用他那特有的粗犷之声问道:“左车,你考虑清楚了?” “考虑什么?”莫降不解的问。 黑将闻言,蚕眉立皱,继而目光灼灼的盯着宋景廉问:“左象?” 宋景廉立刻跪倒在地,磕头道:“主上,臣下罪该万死!” “你好大的胆子!!”黑将拍案而起! 延和殿内的光线,顿时为之一暗,黑将那雄壮的身躯,像一座小山样猛地矗立在众人面前,直压的众人喘不过气来,殿内烛火,也为之摇曳不定。 面对如此之盛的威势,冯冲感到双腿一软,立刻跪了下来。 莫降也不禁感叹,此人倒是真有几分君临天下的威严…… 这时,宋景廉战战兢兢说道:“臣下也是万般无奈,只为了救那王维翼的性命,只为了主上的大计,万不得已才假传将令,将莫降带来……” 黑将指了指宋景廉,望着对方抖个不停的脊背,终究还是忍住了怒火,随机一甩手道:“看在你一心为孤着想的份上,此罪暂且记下——你且站起来吧!” 宋景廉额头贴地说道:“臣下自知罪孽深重,是故王公子若不得救,左车若不臣服,臣下万万不敢站起来。” 黑将闻言,怒道:“杨恶,把他搀起来!” 杨恶闻声而动,招呼一声,身后两个黑甲军士迈着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便将宋景廉拎了起来——和那两个身材雄伟的黑甲军士相比,宋景廉那将近八尺的身躯,仿若瘦长的毛竹,根本不值一提。 莫降冷眼旁观着发生在眼前的一切,心如止水——他知道,这仍是一出戏,一出演给他看的戏,如果将自己带出牢笼不是黑将的命令,那么宋景廉怎么可能调得动那些黑甲军士? 这时,站在黑将身边的那人忽然开口道:“主上,此时且不可动怒——因为愤怒于事无补,若是气坏了身子,就得不偿失了。” 莫降听那人的声音,却像是女子一般温柔婉转,听“她”讲话,便像是有一股清流,渗进了心里,安抚着你的心房;可那人的扮相,又像个太监,而且莫降看到,那人的双脚,也是出奇的大,一时间,倒也让莫降雌雄难辨。 黑将似乎很听那人的劝,怒气渐渐消退,他黑着脸坐下,开口说道:“莫降,你也看到了,放你出来,原非我的本意——不过你既然重获自由,就该付出些代价。” 莫降将目光从那人身上收回,笑着说道:“有代价的自由,不要也罢——黑将,再把我关回去吧,我没有意见。” “莫降,你大胆!!”黑将刚刚平息的怒火,又被莫降一句话撩拨起来,他指着莫降骂道:“你真以为孤不敢杀你么?!” 黑将发起怒来,极为可怕,尤其是他那张极丑的脸,也因为愤怒变的更为可怖,但莫降好歹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是故面不改色回应道:“你若是要杀我,也不必等到现在了——既然你已经坐实了我的叛徒身份,既然你已经成功的诱我出招杀你,你却仍留着我的性命,这一点,我也很是困惑。”说着,莫降抬起头来,直视黑将那双愤怒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你究竟有什么顾忌?” “主上的顾忌,只是不想失去你这个人才。”宋景廉及时插言道。 莫降紧接着说道:“之前我早就说过,我不可能做你的棋子,也不可能做你的属下,你我互相帮助的情况只会在一个前提下出现,那就是你我双方平等自愿的合作!唯有这样,才能化解你我二人的矛盾。” “难道在你看来,做孤的属下,代表着一种耻辱么?”黑将沉声问道。 莫降则回应道:“早些时候,你我之间的矛盾绝不似今天这般不可化解,你我的关系为何变成今天这样——我想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所以说,会有今日这样的结果,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若不步步紧逼,我又怎会反叛于你?你若不想将我除掉,我又怎会对你有如此之深的敌意?” “孤早就说了,孤不是要杀掉你,孤那样做,只是为了驯化你的野性,只是为了不让你体内的诅咒之血再次涂炭生灵……” “老生常谈的话,就不要再提了。”莫降打断了黑将的话,正色道:“为了彼此的利益,我已经做出了让步,但这已经是我的底线——如果你仍是想着将我收至麾下,我们就没有再谈的必要了。” “在你看来,孤就那么不值得效忠?”黑将又问。 “坦白的说,你确实不是我心目中的明主。”莫降用真诚的语气说道:“而我这个人又不会行那违心之事,所以我向你效忠的局面,永远不会出现——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如此浅显的道理,您不会不知道的……” 终于,黑将叹口气道:“真是想不到,偌大一个诸子之盟,都被我朱乾濠握于手中,区区一个莫降,却无法收服……” 第210章 大戏(五) 更新时间:2013-11-09 黑将的语气虽然有所缓和,但莫降却面色如常——自意识到自己中计起,莫降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深深的隐藏起来,出言不逊,话语轻佻只是他迷惑对方的手段,既然黑将有心专门为他演一出戏,那么他就乐意奉陪,伪装到底。 “莫降,我现在正式邀请你,做我的盟友。”黑将脸上的失落稍显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十足的真诚,“就按你说的,我不是你的主公,你也不是我的属下。” 莫降注意到,黑将在自己的称呼上用的是“我”,而不是之前的“孤”,可是,虽然黑将主动放低了姿态,但他变脸速度之快,还是不能取得莫降的完全信任,所以,听到黑将的邀请,莫降一时沉默了。 这是真正的邀请,还是另一个陷阱? 莫降不得不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们一路行来,黑将的所作所为,摧毁了莫降对黑将所有的信任和好感,如今黑将态度突然转变,想用一句话化解二人之间的矛盾,自己又该如何应对黑将的示好…… 黑将并没有出言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莫降,脸上带着微笑——可能是因为他那“超俗”的仪表,黑将的笑容里,似乎隐藏着无法言明的诡异…… 一段时间的沉默过后,莫降终于开口道:“我可以接受结盟——但,我有几个条件。” 黑将闻言,眉头皱了一下,旋即又舒展开来,他一边打量着莫降,一边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莫降则道:“先不要问我有什么条件,你先告诉我你能不能答应——如果你能答应,我就会跟你合作。” “莫降,你休要得寸进尺!”杨恶用森然的语气说道。 黑将摆摆手道:“莫降,尽管说出你的条件,只要不违背天下大义,我可以答应你。” “莫降,你现在知道黑将的一片苦心了?”宋景廉也道:“你如此冒犯,他却一直在用无比宽广的胸怀包容你的叛逆,如此英明的主上,难道不值得效忠么?” 看着这三人一个唱着黑脸,一个唱着红脸,一个当着和事老,莫降不禁暗自发笑,可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只听缓缓说道:“首先,你我的合作关系只建立在共同的追求之上,如果有朝一日,你我意见向左,你不能强命我做我所不愿去做的事,同样,我也不会强迫你去做违背你的个人意愿的事。当然,在结盟过程中,你我要精诚合作,往日种种不快,都已经过去,所以,你我都不能似往日那般,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因为,我们结盟的目的,是希望多一个朋友,少一个敌人,所以类似之前那种背地里互相算计的事,我不希望在出现。一旦有人做出不利于你我同盟的卑劣之举,当视为背盟!” “如此听来,这一条倒也是公平。”黑将点点头道:“我可以答应。” 莫降接着说道:“其次,你我双方皆有权在任何时候解除合作关系。当你我分道扬镳之后,你我各不相干,若有利益冲突,就要靠实力说话,绝不能利用今日结盟之事大做文章。你我结盟,只是因为共同的利益结合在一起,若是有了利益的冲突,结盟自然破裂。” “如此不稳定的同盟,我们要来何用?”黑将幽幽问道:“而且,你似乎早就料到,终有一日,你我会分道扬镳,拔刀相向——那也就是说,你我今日通过结盟换来的和平,只是为彼此争取发展壮大的时间,等你羽翼丰满,你终将会与我作对了?” “黑将,你是个聪明人。”莫降微微笑道:“你也明白,你我二人之间,只能存在暂时的和平,绝不可能做一生的盟友。既然你我都知道最后的结果,那么何必让今日的盟誓,成为将来的束缚呢?” “主上,奴才有话说。”杨恶施礼道——宋景廉同黑将对话之时,自称为“臣下”,而杨恶却自我作践,甘成“奴才”,仅是这一点,让莫降不齿。 “但讲无妨。”黑将点点头道。 “奴才认为,如此脆弱的同盟关系,我们不要也罢。”杨恶斜睨着莫降,眼角隐隐闪出阵阵凶光,他森森然道:“今日我们手中已经握有莫降背叛诸子之盟的证据,崇政殿上莫降攻击主上一事,大家都看在眼里——那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完全可以凭莫降所犯之罪将他处死。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还要答应他苛刻的条件与他结盟?更何况他已经言明终有一日会背叛主上,既然如此,我们为何要因为一时的仁慈,培养一个强大的敌人呢?” 莫降则针锋相对道:“奴才,你方才没有认真听我们说话么?我同黑将结盟,只是因为利益,而且我们结盟的方式是合作,不是投靠——所以,这样的合作,只有可能分道扬镳,但却没有背叛一说;再者说来,你家主子要跟我结盟,肯定有不便言明的苦衷,他若是能杀我,早就杀了,何用你在这里刮噪?也正因为暂时不能杀我,他才要同我结盟——我这样解释,你可听明白了?” “是啊,是啊。”宋景廉急忙活起了稀泥,“指挥使大人,主上正是因为爱惜莫降的才干,这才要同他结盟嘛——况且,莫降他现在不认可主上,但随着合作时间的加长,也不排除他会被主上的人格魅力感召,成为主上麾下的得力战将……” “才干?”杨恶冷声道:“杨某虽然不识字,但也知道,一个心生叛意的天才,绝比不上一个忠心耿耿的庸才!庸才或许不似人才那般珍贵,但他却始终会对主上忠心耿耿,而不会做出违背主上的事来!” “乱世之中,要庸才何用?”宋景廉立刻反驳道:“大争之世,比的就是人才,如果主上麾下聚集的尽是庸才,那么我们又怎能帮主公完成大业?现在要做的,就是将天下英才吸引到主公麾下,只要他们肯为主公卖命,肯为主公打天下,你又管他们心中如何想的?” “那么,宋先生的意思,也就是说赤胆忠心可有可无了?”杨恶阴森森问道:“敢问,宋先生心中又是如何想的呢?” “杨恶,你什么意思?”宋景廉梗着脖子问,看样子若不是被两个黑甲军士擒着,他定要跳到杨恶面前跟他唇枪舌剑争辩一番。 “我什么意思,宋先生心中自然明白。” “杨恶,你把话讲明白了!” “好了!”黑甲只用一声冷哼,就结束了二人的争辩,二人见黑将动怒,立刻闭口不言。 只见黑将扶着额头说道:“这第二条,我也可以答应。” 这时,站在黑将身侧的那个雌雄难辨之人柔声说道:“主上做的很对——常言道,若肯千金买骨,岂愁群贤不至?这人对主上这般无礼,主上尚且能包容他,主人如此胸怀,还愁吸引不了天下英才前来归附么?”说着,他伸出纤纤素手,轻轻揉着黑将的额头。 也不知是不是那人的按摩手法极为高明,黑将刚刚紧锁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莫降已经记不清这是黑将第几次“愁眉得展”了,他只是知道,黑将今天这出戏,演的很是不错。 这也难怪,在黑将身边,有几位出色的配角,和黑将配合的天衣无缝;可莫降身边呢,只带着一个愣头青冯冲,而且自进得殿来,冯冲跪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过,更不要说配合莫降演戏了…… “你还有其他条件么?”黑将强打精神问道。 莫降痛快的伸出三根手指说道:“第三,合作过程中,你我皆不得干涉彼此属下的选择。若是说白了,也就是讲,如果你的属下想要投靠于我,亦或者我的属下向要向您效忠,你我皆不可强行干涉,要充分尊重他们的选择!” 莫降将话说完,黑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而且很长时间没有展开——因为,莫降这个条件,可谓是触及到了黑将的原则底线。 黑将之前之所以要将莫降除掉,就是因为顾忌天选之子的强大的号召力,会对他的权威构成威胁。莫降一到崖山,他就坐实了莫降背叛的事实,而且将莫降囚禁起来,不给莫降跟盟中成员接触的机会,就是为了防止某些人倒向莫降。 黑将这样做,当然有他的原因——文逸和韩菲儿,先后被莫降收买,而且唐沁和赵胜,也因为和莫降有过接触,对莫降的态度也变的暧昧起来,即便黑将对汉皇之血嗤之以鼻,面对属下一个接着一个倒向莫降的事实,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汉皇之血,天选之子”所蕴含的强大能量——可是如今,莫降却直接提出了这样的要求,这让黑将如何能答应?! “莫降,这一则条件太过分,我不会答应的。”黑将直视着莫降的双眼正色说道。 莫降笑道:“是不会,还是不敢?” “莫降,你大胆!!”杨恶恶狠狠的斥道。 莫降并不理会,直言道:“其实,你也知道,你在崖山的倒行逆施,已经引起了盟中之人的不满,你更知道,我这次到崖山来,就是为了纠正你的错误,让诸子之盟恢复本来的面貌——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反而一味的制造对我不利的证据,避免同我的正面交锋,这是不是说,其实你也明白,你的倒行逆施,*跋扈,根本经不起任何考验呢?说到底,你还是怕你握在手中的权力被人抢走!” 莫降的言辞极为锋利,甚至挑衅意味十足,但这一次黑将却没有动怒,他只是幽幽说道:“莫降,你真的以为,我是个贪恋权力的人么?你真的以为,我会永远霸占诸子之盟的盟主之位么?不!你错了,我这样做的目的,只是要让诸子之盟变的强大,以便于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之中存活下来!如果我将诸子之盟交到你的手中,你体内的魔神之血,一定会将它毁灭!你深深的知道这一点,而且也尝到了那受诅咒的血脉带来的恶果,为何还不肯醒悟?你究竟是何居心?” 面对黑将的诘问,莫降只是淡淡的回应道:“我是何居心?我只是想延续华夏的千年文明……” ………… ps:亚冠,我们的! 第211章 大戏(六) 更新时间:2013-11-10 “我只是想延续华夏千年的文明,凭我一腔热血,复我汉家山河!”莫降的语气虽然平淡,但却无比真诚,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甚至显现出神圣的光彩。 可是,闻听莫降如此回应,杨恶的眼中,却透露出不屑的神情,甚至,就连坐在长桌之后的黑将的笑容中,也有一丝轻蔑稍显即逝。 不过,黑将却没有多说些什么,他也不想点醒莫降。相反他倒乐的莫降在那个不切合实际的梦想之路上走下去。他认为,如果莫降说的是真的,那么迎接莫降的一定会是失败——乱世之中,笑到最后的从来都是野心家和阴谋家,怀揣梦想的少年的下场,只配成为他成功之路上的垫脚石。 一时间,黑将在看向莫降的时候,只觉得面前这个满脸坚毅的年轻人的威胁小了很多。 最后,黑将这样说道:“延续华夏文明呵?那也正是孤的理想,孤深深的觉得,这正是你我能合作的最重要的原因。” “如此说来,黑将你同意我提出的条件了?”莫降淡淡的问。 “你的理想,真让孤感动。”黑将的语气无比“真诚”,甚至眼圈都有些红了,“看着你,孤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我只问你同意与否。”莫降微微笑道。 “同意,孤当然同意。”黑将点点头说道——若论年纪,黑将足以做莫降的父亲,这也意味着,他的人生阅历,要比莫降丰富太多,所以他知道,即便自己同意莫降提出的条件,即便莫降想挖自己的墙角,可诸子之盟中那些持观望态度的人,也绝不会倒向莫降。黑将对诸子之盟的清洗早已经完成,那些留在崖山的人,都是有所图谋的投机者,而那些投机者,绝不会将宝押在莫降的身上,即便莫降是天选之子,带着汉皇之血的光环,但那些投机者更看重的,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而为梦想奋斗的莫降,绝不可能为他们带来他们需要的利益…… “既然如此,还请您尽快写好文书,你我签字画押,作为你我结盟的凭证。”莫降说。 闻听莫降这样说,黑将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真正的阴谋家,绝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一纸文书之上,莫降如此急不可耐的请自己写下文书,只能证明他的幼稚。 于是,黑将对站在身边的那人打了个眼色,那人好似和黑将心有灵犀,只凭一个眼色就知道黑将想要什么,不用黑将说话,那人已经磨好了墨。 黑将提起笔,刚要,却听杨恶说道:“主上还请三思!” 黑将闻言,手中笔尖微微一顿,他抬起头来笑道:“三思什么?” 杨恶立刻说道:“据奴才所知,莫降此人极为狡猾,主上且不可轻信他的言辞……” “莫降言辞如此真诚,梦想如此远大,孤甚为感动,甚至有些惭愧。”黑将仍是笑道:“孤相信,往日的狡猾,只不过是他的伪装,实质上,莫降心如赤子……” “主上?!” “休要再劝,孤意已决!”黑将说着,手中笔锋行若游龙,一行行墨迹,显现纸上。 待黑将写好,不用他吩咐,站在黑将身侧那人已将那一页纸,拿到莫降手中。 二人离得近了,莫降才隐约闻到,那人身上有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据此,莫降可以断定,那人是个女人;不过,莫降的注意力,却不在那人身上,待那人离开,莫降便低下头来,将那张纸捧在手中,认真读了起来。 不得不说,黑将人长的虽丑,但写出的字迹却是极好——宣纸之上,一行行墨迹势若游龙,形若凤翔,即便用铁画银钩来形容,也不为过,莫降对书法之道虽然并不精通,但也深知这样一手好字,若无十数年苦练,也是练不出来的。再看文书的内容,与莫降所讲,几乎是一字不差,这再次让莫降对黑将的记忆力刮目相看,方才黑将同他辩论时,他的话只说了一遍,可黑将却将其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莫降抬起头时,黑将已写好了第二张文书,内容与莫降手中所拿的那一张,也是完全一样。 “若是没有问题,就请签字吧。”黑将放下毛笔说道。 莫降并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手腕轻轻一抬,同他的右手连结在一起的义肢便忽然伸长,恰巧伸到那张长桌之上,准确的抓住了毛笔,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莫降已经在两张文书上,用那只钢手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突然发生的一幕,却让杨恶惊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那条钢铁手臂伸出时,握着一杆火铳,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可黑将却是面色坦然的面对着发生的一切,那条钢铁手臂尚未收回时,黑将甚至饶有兴致的观察了它一番…… “现在,轮到你了。”莫降似乎并不在意将自己的秘密武器展示在黑将面前,他并没有急着收回那条伸出去的钢铁手臂。 黑将点点头,微笑着在两张文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朱乾濠”。 朱,通诛;乾,定是代之大乾王朝;濠,表明黑将祖籍濠州——所以这三个字连起来的意思便是,诛灭大乾王朝的濠州人……那个人,当然就是指黑将自己。 待黑将写好自己的名字后,莫降将钢铁手臂收回——他拿回的,是第二张文书,因为第一张他已经看过,如果黑将要动什么手脚,只能是在第二张文书上,他将这张文书拿在手中,便能确保万无一失。 黑将见莫降将他的心计都用在了甄别文书真假之上,心中喜意更甚,莫降越是在这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上谨慎,就越发显得他幼稚…… 对待第二张文书,莫降只是粗略的看了一看,很快就将它收好了。 “既然双方已经签字,那么是不是说,你我已经正式确立同盟关系了?”黑将一边说着,一边将第一张文书递给身旁那人,用眼神示意她将文书收好。 “当然,我可是个讲信用的人。”莫降的语气,好似也轻松了不少。 “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去救那王维翼的性命了?”黑将笑眯眯的问。 “当然。”莫降点点头道:“你我既然已经结为同盟,那么就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果我那可怜的徒儿死在这里,对你我双方,都是大大的不利……” “好!莫降你果然是个痛快之人。”黑将大笑着点头说道:“杨恶,你立刻带着莫降去给王公子看病,一路之上,且不可怠慢——他现在已经是我们的盟友了。” 杨恶心中纵有千般不愿,也只能奉命而行。 待杨恶带着莫降离开后,延和殿内的气氛,立刻改变。 先是宋景廉轻轻一甩肩膀,就摆脱了那两个黑甲军士的束缚——那两个黑甲军士还要再抓住他,却被黑将凌厉的眼神制止了。 此时的黑将,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他沉声命令道:“你们暂且退下吧。” 留在延和殿上的黑甲军士闻命,立刻施礼退了出去;站在黑将身后的那两个掌扇宫女,不等黑将下令,便知趣的离开了——此时,延和殿上,只剩下黑将和宋景廉,以及那个一直陪伴在黑将身边的女人。 确认无关人等走远之后,宋景廉才满脸笑意道:“恭喜主上,总算解决了莫降这个难题!” “现在说这些话,恐怕还是太早了一些。”黑将皱眉道:“汉皇血脉一日不除,孤便一日难安啊。” “主上,要将汉皇血脉从这世上彻底抹去,绝不是一日之功,主上且不可急躁。”宋景廉毕恭毕敬道:“况且,成功将莫降安抚之后,我们距离最后的目标又近了一大步,只要那莫降暂时不与主上为敌,等天下平定,主上将九州握在手中之后,要除掉小小的莫降,还不是易如反掌?” “话这样说虽然不假,但孤总是觉得,这件事似乎有些地方不太妥当。”黑将说出了心中的疑虑。 “主上多虑了。”这时,一个清朗空灵的声音从延和殿侧门内传来,紧接着,锦绣门帘翻转,一个身着长袍,头戴纶巾,手摇纸扇,面容俊雅的中年男人迈着方步,一步一摇,走了出来。 此人普一出现,便让延和殿内增辉不少,因为此人的容貌太过特别,只要看上一眼,就会很自然的联想到那些在庙宇之内享受供奉的先贤画像——神圣、儒雅、睿智、豁达、端庄……所有用来形容君子的褒义词,都可以用在这张脸上,民间传说中的文曲星,恐怕也不过如此罢…… 那人刚一出现,黑将便立刻站了起来,毕恭毕敬的施礼道:“刘先生!” “刘先生”躲也不躲,受了黑将这一礼——他轻摇着纸扇开口道:“事到如今,那莫降所行之事,都不曾超出臣下的预测,所以我主本不必多虑,任凭那莫降如何狡猾,也是跳不出主上的手掌心的……” 第212章 大戏(七)四千 更新时间:2013-11-11 莫降替王维翼“治病”的时候,还不知道已经有人轻描淡写一般对他的命运做出了预测。 莫降的未来究竟怎样,没人会知道,但是当下,崖山之上那些面对王维翼蹊跷的病情束手无策的大夫医师,却对莫降满是崇拜,甚至就连对莫降不屑一顾的杨恶,心中也是惊诧不已——这个莫降究竟有怎样的神通?方才还奄奄一息的王维翼,为何会因为莫降在耳边的一句呼唤,悠然转醒…… 所有人都看得清楚,莫降其实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在王维翼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睡够了么?” 昏死过去的王维翼,灵魂好似是受到了召唤,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先是睁着朦胧的睡眼,环视四周陌生的环境,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胸前创口尚未完全愈合,于是皱着眉头捂着胸口再次倒下——这一次,他是睁着眼睛躺下去的…… “神乎其技!”有人不禁击掌惊呼。 一时间,议论声,击掌称赞声连成了一片…… “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法?”杨恶森然问。 “不是妖法,是仙术。”人群中有人小声反驳。 莫降抬起头来,看着那张阴鸷的脸,微微笑道:“我若是懂得使用仙术,定要让你这个衣冠禽兽现出原形。” 杨恶这才想起,自己就不应该主动跟这个牙尖嘴利的家伙讲话,想想无所不能的黑将大人,也不曾在莫降这张嘴上占得什么便宜去,自己这样问他,结果也只能是自讨苦吃…… 杨恶不再问,莫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其实,他并不喜欢这个满脸阴鸷之气的人,所以才会用如此刻薄的回答堵上他的嘴。 当然,莫降唤醒王维翼,用的也不是什么妖法,更不是什么仙法——王维翼之所以昏迷不醒,只是因为使用了莫降传授给他的屏息之术,也就是狂夫子曾传授给莫降用来保命装死的独门闭气功夫。 本来,以狂夫子的本事,这世上根本不会存在某个人将其逼到使用诈死之术保命的境地,所以这套独特的屏息之术,是狂夫子专门为莫降量身定做的,因为当时莫降年纪很小,武艺不精,狂夫子只教他,若是遇到打不过的人,可以先跑,若是实在跑不了,就用这屏息假死之术吧 诈死之术,本是万不得已、退无可退时使用的保命之法,可是莫降却不曾使用过,无论处境多么艰难,他也没有用过,今日这屏息之术忽然现世,却被莫降教给了王维翼,而且用它来刺探敌情。 其实,莫降早就准备将王维翼交到黑将手上,因为他中了黑将的毒。莫降曾领教过诸子盟中毒药的厉害,可是莫降当初毒发的之时,机缘巧合有名医之后相助,然而王维翼的运气显然不及莫降好,所以要想给王维翼彻底解毒,唯一的希望就在下毒之人的手上。 那么,如何让那下毒之人心甘情愿的拿出真正的解药呢? 这就需要莫降演一出戏给黑将的人看,演戏的目的,只为将两个消息透露给黑将:第一,我莫降有能力有信心救王维翼的性命;第二,没有我莫降,单凭你们救不了王维翼的性命。在与宋景廉的交流过程中,莫降巧妙的利用自己的态度和言辞,传达出了自己的意思。 可是对方的第一反应则是:他们或许相信莫降有能力拯救王维翼,但他们却不相信崖山的人救不了王维翼——因为他们才是真正的下毒之人,如果连他们的解药都救不了他,那这世间还有谁能救? 于是,莫降怀着“非常不舍,非常纠结,非常矛盾”的心情,将王维翼交给了宋景廉——宋景廉对王维翼的解毒以失败告终理所当然,因为王维翼早在下船之前都得到了莫降的吩咐:“用屏息之术装死,除非师父我叫你,否则你就一直装下去。”给王维翼喂下解药唤不醒他,喂他吃很多名贵的补品唤不醒他,这也怪不得众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想到,这个印堂发黑,面色惨白的病人会装死——他本来就快要死了,还用装么…… 亲眼看着宋景廉和杨恶等人将王维翼抬走后,莫降虽然嘴上说有把握,但心里其实也很紧张,他最不想看到的结果,就是王维翼一走便再无音讯,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只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崖山的人在不寻求自己的帮助下,成功救活了王维翼;另一个是,崖山的人放弃了对王维翼的救治,他们宁愿王维翼死在这里,也不愿莫降得到建康王氏的帮助——所以,当宋景廉气急败坏的再次出现,并且追问他对王维翼做了什么的时候,莫降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稳稳落地——直到那时,他才确定,自己的计策成功了,崖山在意王维翼的死活,他们真的是要救他…… 卸下王维翼的包袱之后,莫降轻松了许多,所以他和黑将交涉时才会那样从容,也正是自那时起,莫降隐隐掌握了谈判的主动权,最终,双方矛盾化解,协议达成,莫降又来唤醒了王维翼,从表面上看,莫降的所有目的,似乎都达到了。 但莫降不知道的是,有个“刘先生”说,他所做的一切,都在那人的预料之中,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曾超出那人的掌控范围,也就是说,莫降看似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但他的性命却仍旧掌握在黑将手中,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取他的性命,夺走他今日得到的一切。 同样,黑将不知道的是:莫降在与他有过数次交锋之后,改变了斗争的策略。在实力强大的黑将压倒性的优势面前,莫降不再强求黑将立刻做出改变,也不再强求除掉黑将,更不会让诸子之盟立刻恢复成本来的面貌——经过一番考量,他选择了徐徐图之,慢慢蚕食黑将的势力,将慢慢黑将架空,将黑将的倒行逆施对诸子之盟带来的负面影响一点点驱除干净。 于是,双方各自怀着各自的目的,各自带着各自的伪装,在那一纸合约上,签下了各自的名字——甚至,就在签名的时候,双方仍旧在动着心机,莫降没有用自己的手签字,他用的是机械手臂;而黑将写下的却是个莫降从未听闻过的名字“朱乾濠”——这也就是说,双方再签订这张停战文书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将它撕毁的准备,双方都在这次各怀心机的谈判中,用尽了阴谋诡计,演尽了虚情假意…… 接下来莫降要做的,就是一步步打入诸子之盟的内部,一点点壮大自己的势力,丰满自己的羽翼,直到他有足够的能力对抗黑将,直到他得到足够的支持,让乌烟瘴气的诸子之盟再见光明——而他出面救醒王维翼,便是在诸子之盟站稳脚跟的第一步。 “爱徒,你能下地行走了么?”莫降问王维翼。 “徒儿……可以。”说着,王维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立刻就有人冲过来阻止,他们强行将王维翼摁下去,口中劝道:“如今王公子刚刚苏醒,身体还十分虚弱,绝不能自己走路,免得撑裂了伤口啊。” 莫降早就注意过那些大夫的衣着,发现除了年纪最长一人胸前绣着个“卒”字,其他的人,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那也就是说,只有这个老人被黑将赐予了明确的身份,其他的人在诸子盟中,不过是些小角色罢了。于是,他对着那老者说道:“那么,还请大夫您差人将我这徒儿抬走……” 莫降一句话尚未说完,杨恶便插话道:“莫降,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莫降似笑非笑道:“当然是将我这宝贝徒弟带走啊。” 杨恶紧接着问:“你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莫降笑着回应:“自然是要留在我的身边。” “可是,你已经同意我们替王公子疗伤了!”杨恶据理力争道:“王公子伤势完全恢复之前,他必须被我们的人看管。” “咱们现在已经是同盟关系了。”莫降摇头苦笑道:“什么你们我们的,分这么清楚干什么?再者说了,方才我与黑将早就说好了,不得干涉彼此下属的自主选择。” “莫降,你这墙脚挖的也太快了一些吧?”杨恶咬牙问道。 “杨兄弟这句话就说错了,王维翼他本就是我的徒弟,我将自己的徒弟带走,又怎么能算是挖墙脚呢?况且,我本人就在诸子之盟,在你们的地盘上,我又能带着这个病号去哪里呢?”说完这些,莫降不等杨恶再说,直接转身吩咐道:“冯冲,过来帮这些大夫抬担架!” 冯冲当了太久的看客,一听有用得上自己的地方,乐呵呵的跑到了王维翼身边,伸手就要去抬他。 杨恶虽然不知莫降一定要将王维翼带着的深意,但他却知道,绝不能让他顺利的将这个人带走,于是也上前一步…… 可是,他刚迈一步,一纸文书就横在了他的面前,悬在空中晃个不停,莫降的声音也同时传进他的耳朵:“喂喂,你家主子的大名还在这张文书上写着呢,怎么,墨迹未干,就不认账了么……” 杨恶的牙都要咬碎了,可却只能看着王维翼被人抬走,毫无办法。 临了,负责殿后的莫降还缓缓转身,冲杨恶“回眸一笑”,直把杨恶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在莫降指挥之下,冯冲和几个大夫,又将王维翼抬回了崇政殿。 一路之上,这些医生却是表现的非常配合,好似根本不关心王维翼在谁的手中,通过一番交谈,莫降得知:平日里,这些大夫便远离诸子之盟的权力中心,只奉命行事,却不干预黑将决策,他们的存在,更像是凭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在诸子之盟混饭吃的工蚁——这让莫降联想到黑将对诸子之盟之前的一番清洗,也许,正是通过将“医家”这一门中难以驯服的人驱逐出诸子之盟,黑将才得到了这一支单纯贡献医术的大夫队伍…… 崇政殿笼中的众人,早已等的心焦,看到莫降带着王维翼回来,脸上的焦急才稍稍缓解,尤其是文逸,他和莫降对视一眼后,二人都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文跛子,我自作主张改变了既定策略,你可不要怪我啊。”莫降隔着牢笼,将那一纸合约展示给文逸看。 “你走之后,我也对之前的计划进行了反思,觉得咱们是有些操之过急了。还好唯战兄你随机应变能力极强,用暂时的让步换来了宝贵的和平。”文逸说着,目光扫过崇政殿阴暗的角落——那里,就有人手持着火铳,瞄准着他们。 莫降压低声音道:“我只是不能确定,这和平能维持多长时间,是否足够你我的羽翼丰满起来。” “黑将既然认为同你我和解不是养虎为患,那么他就一定有所准备,一定认为同我们结为同盟对他的大业大有益处。”文逸分析道:“据我猜测,在我们共同的敌人倒下之前,我们同黑将之间脆弱的同盟,能一直维系下去。” “照你这样说,我们倒是该祈祷黄金一族的朝廷多撑些时日喽?”莫降又开起了玩笑。 文逸却道:“唯战兄,闲话少叙——还是将我们放出来吧。” “哎呀!”莫降猛然醒悟:“忘记跟黑将说要他及时将你们放出来了……” “依贫道看,贤侄是被暂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吧?”宋景廉的声音,从崇政殿门口处传来。 莫降回头望去,却看到黑将走在宋景廉的前面——他竟然亲自来了?! “方才听说,左车你将王公子救醒了,又将他抬到了这里,可是孤有些话还想问王公子,是故就亲自赶过来了。”在众人面前,黑将又恢复了对莫降“左车”的称谓,这似乎也能看做二人和解的信号。 黑将一旦开口,那些大夫再无人敢站着,于是一齐跪了下去…… 笼中的唐沁,也下意识的跪倒在黑将面前,只是她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莫降竟然和黑将和解了?这和解来的也太过突然了些…… 第213章 代价 更新时间:2013-11-12 黑将再一次坐上了崇政殿的龙椅。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崇政殿内没有了那些“文武群臣”,玉阶之下,唯有宋景廉一人垂首恭立,掌扇宫女和那些医生也已退下——这一次面对莫降等人的,只有黑将和宋景廉主仆二人。 但黑将却不必为他的安全担心,因为暗处的火铳手仍没有撤走,而且,文逸等人还被锁在铁笼之内。 是的,他们还没有被放出来,而且黑将似乎也没有将他们放出来的打算,自始至终,他只是在跟王维翼一个人交谈,黑将问一句,躺在担架上的王维翼便回答一句,黑将的目光,从未落在过笼中任何一人的身上;而且,黑将问王维翼的问题,也都是诸如“令尊可好?生意可好?可曾娶妻?”之类的废话…… “朱兄。”莫降趁着二人说话的间隙,急忙插话。 或许是很少有人管黑将叫做“朱兄”,所以莫降的一声呼喊,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乾濠兄?”莫降决定换个称谓尝试一遍。 黑将仍是充耳不闻,仍是继续着与王维翼的对话,他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就好像那个名字根本就不是他自己的…… “朱乾濠!!”莫降忍无可忍,直接叫出了黑将的全名。 “什么事?”在黑将转头望向莫降的一瞬间,莫降心中陡然生出一中异样的感觉——那一双眼睛,他好似在哪里见过…… 然而,那似曾相识的感觉转瞬即逝,因为,黑将面色瞬间就恢复正常,那双深邃的眼睛,也躲在了冕旒后面——莫降的眉头不为人察的皱了一皱——方才那一阵似曾相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是错觉么…… “许久不曾有人直呼过孤的本名了。”黑将微笑着望向莫降,“以至于猛然间听到那个名字,孤都不知道它是属于自己的了……左车,叫我什么事?”虽然有些意外,但黑将似乎并不反对莫降直呼他的名姓。 “朱兄,既然我们已经是同盟关系,那么也该是时候把这些人放出来了吧?” 黑将沉默片刻后才问道:“你我同盟与否,跟释不释放这几个人有必然联系么?” 莫降先是一愣,紧接着说道:“朱兄,莫非你是在说笑?这些人是我的朋友,既然我们已经是盟友了,你又怎能将我的朋友囚禁在此?” 黑将摇摇头笑道:“是的,他们是你的朋友不假,但左车你不要忘记了,他们几人还有另一重身份——他们都是诸子之盟的棋子!” 黑将说的不错,文逸、唐沁、韩菲儿三人,首先的身份是他黑将手下的棋子,然后他们才是莫降的朋友,甚至就连莫降自己,也被黑将一口一个“左车”叫着…… “您什么意思?”莫降眼睛动了动,谨慎的问道。 宋景廉立即站了出来,替黑将回答了莫降的提问:“主上的意思很明白,他们既然是诸子之盟的人,就要受盟中法规的约束,犯了错误,就该受到相应的惩罚。” 莫降皱眉说道:“按照这个说法,最该接受处罚的人,应该是我——因为我莫降才是恶首敌酋。” “在于主上和解之前,莫降的确是该认罪伏法的囚犯,但主上既然肯跟贤侄和解,肯跟你签订那一纸合约,就证明主上特赦了贤侄——再者,合约上有明确的规定,贤侄你与主上,再不是主仆关系,而是平等的合作关系。”宋景廉解释道:“也就是说,严格来说,贤侄已经不再是诸子之盟的人了,而主上仍旧用阁下废弃的称呼,只是因为表达失去贤侄这个人才后的不舍……” “我不再是诸子之盟的人了?”莫降从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退出了诸子之盟。 “是的。”宋景廉点头道:“贤侄既然不愿意做黑将的属下,我们别无选择,只好将贤侄从诸子之盟除名……” 莫降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因为黑将这一手,真是太绝了! 莫降若想实现一步步架空黑将的计划,慢慢的将诸子之盟掌握在自己手中,那么他今后的生活,就必须同诸子之盟紧密的联系起来——可黑将却好像知道了莫降选择和解的真正目的,他的反击之策很果断,也很干脆——那就是将莫降逐出诸子之盟,切断他和诸子之盟之间的联系! 而且,黑将要驱逐的,也不只是莫降一个人,只听他朗声说道:“左士(唐沁)、右马(文逸)、左边卒(韩菲儿),你们三人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 莫降刚要说话,却觉察到两道凌厉的目光从冕旒之后投射过来,如有实质一般钉在自己的身上——他一愣神的功夫,唐沁已经辩驳道:“属下不知。” “不知?很好!”黑将的表情似笑非笑,紧接着他用目光扫过文逸和韩菲儿,“你们两个也是不知么?” “我知,我知!”文逸慌忙说:“我最大的罪过就是违背黑将的命令,完全倒向了莫降那一边。” 黑将闻言,刚要夸文逸识时务,却听文逸紧接着说道:“可是,文某选择和唯战兄并肩作战,是心甘情愿!” “那也就是说,为了莫降,你甘愿受罚了?”黑将问。 “朱兄,这样做似乎不妥吧?”莫降及时出声,“你我方才就说好了,绝不干涉彼此属下的选择……” “莫降,孤这不是干涉他们的选择——孤这是在执行诸子之盟的内政!只要他们还是诸子之盟的人,就该受盟规的管制。”黑将顿了一顿,看着莫降说道:“你一直在强调,你我结成的同盟是建立在平等和独立的基础之上的,那么孤如何处置诸子之盟内部人员,就是诸子之盟自己的事,你这个外人恐怕无权干涉吧……” 莫降无奈的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被自己提出的条件束缚住,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这时,只听文逸问道:“敢问,文某现在退出诸子之盟,还来得及么?” “右马,你加入诸子之盟很久了,对诸子之盟的规矩应该很清楚。”黑将幽幽道:“擅自退出诸子之盟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孤说吧?” 莫降急忙问道:“什么后果?” 宋景廉解释道:“诸子之盟是个秘密组织,一直被朝廷视为眼中钉,为了保证组织的安全,为了防止有人泄密,离开诸子之盟的人,要么自挖双目、割掉舌头、捣聋双耳;要么选择隐姓埋名,避世隐居,再也不在世上露面;第三种选择,就是接受催眠,将关于诸子之盟的一切记忆全部洗掉……” “这么残忍?这哪里是什么秘密组织?这分明是恐怖组织嘛!”莫降忍不住抱怨,忽然想起自己刚被诸子之盟除名,于是又问:“我不是刚刚脱离组织么?为什么不用受这些刑罚?” 黑将说道:“你的情况极为特殊,因为你从来不曾接近过诸子之盟总坛,对盟中秘辛知之甚少,所以即便你想泄密,也是无密可泄的……是故,这些刑罚才不会降临到你的身上。” “原来如此。”莫降表面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可心里却在想:黑将说这些话的目的,绝不是为了挽留文逸等人,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异心,留在身边反而是个威胁;黑将也不是想伤害文逸等人,因为自己绝不会坐视不理,黑将刚刚跟自己达成和平,他没有必要这么快就撕毁盟约,如此说来,他这样做的目的,就只剩下了一个…… 这时,只听文逸说道:“黑将,我也曾见过一些被你赶出诸子之盟的人,可他们都活的好好的,由此可见你口中所谓的盟规,只会在你需要的时候才派上用场,那些所谓的盟规,只是你拿来迫害他人的工具罢了。” “哈哈——!”黑将闻言,竟然笑出声来,“文逸,说实话孤很佩服你的胆色,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敢冒死指责孤的不是,若是在太平盛世,你一定是个敢于死谏的忠臣。” 文逸冷声回应道:“黑将,都这个时候了,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还是少说——直接说出你的条件吧!有什么后果,文某一力承担便是了!” “好气魄!”黑将先是赞叹一声,紧接着说道:“就冲你的傲然风骨,孤这一次不杀你!非但不杀你,孤还要给你们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若是选择继续效忠于孤,过往之事孤便不再深究;若是选择投靠莫降,你们将立刻被诸子之盟除名!” “如此说来,我还要多谢你的宽容大度了。”文逸冷声说道。 黑将深邃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同时开口说道:“文逸,孤特意给你这个选择的机会,亦是不想毁掉你这个人才;还有你们两个,这一次选择,可是关系到你们之后的人生。你们可要考虑清楚了。” “不用考虑了。”文逸正色道:“文某早已做出了选择!”说着,文逸看了莫降一眼。 莫降欣慰的笑了,同时冲文逸点头——莫降其实很清楚,文逸一定能经受得住这一次考验。 与此同时,韩菲儿也做出了无声的选择,她默默的站到了文逸身侧——这无声的选择,却让莫降心中感到一阵暖意。 接下来,唐沁的选择就有些耐人寻味了,她缓缓跪倒,面具轻触地面,出声道:“启禀主上,臣下的选择,亦是不曾变过——臣下对主上的忠心,天地可鉴。”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左士,孤很欣慰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黑将虽然在称赞唐沁,可是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文逸的身上,“希望有朝一日,你今日的选择,会让某些人感叹曾经的冲动和无知……” 说着,黑将轻轻拍了拍手。 掌声引发的巨响声中,四面铁闸缓缓升起——莫降等人,终于重获自由,为此,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他们失去了唐沁,而且被逐出了诸子之盟,这也就意味着,莫降要实现登上崖山的目标,必须要从零开始了…… 第214章 所欲何求 更新时间:2013-11-13 莫降站在玉阶之下,文逸和韩菲儿分居左右,冯冲则低着头站在莫降身后,在他跟莫降之间,是躺在担架上的王维翼。 莫降拄着双拐,像个残废;文逸双腿跛了,似个落魄书生;韩菲儿长发遮面,像极了胆小羞涩的深闺女子;冯冲低着头,似是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至于躺在担架上的王维翼,怎么看都像是个命不久矣的重症病人…… 若是有不解内情者见到莫降这一行人的形容仪态,恐怕不会觉得这些人会成为是黑将的威胁;甚至就连黑将自己,低头看到莫降等人,心中也升起一丝轻蔑之意,可转瞬之间,那一点轻视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因为方才“刘先生”的一番提醒余音仍在——“莫降此人的最可怕之处,并不在他的血脉,也不在他的身份,更不在他的武艺,而只在他的狡猾,此人尤其善于激怒对手,尤其喜于对敌示弱,尤其乐于别人蔑视他的存在……” 黑将将情绪稳定下来,徐徐开口道:“左车,既然你我同盟已经达成,那么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可否向孤透露一下呢?当然,如果你觉得唐突,那就算了。” 黑将一时变的如此谨慎,如此有礼貌,倒让莫降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思索片刻后才回应道:“本来,向盟友透露作战计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啊。” “噢?”黑将闻言再次发笑,“那依你看,什么时候才是时候呢?” “最起码,等你我双方面对共同敌人的时候,等你我面临共同的困境之时,再交换彼此的想法也是不迟。”莫降圆滑的回答道:“现在嘛,天下虽不太平,但却没有威胁到你我,况且我看这崖山稳若磐石,四周又无强敌环饲,你我仍有闲情雅致在这里交谈,我若是说出自己的计划,未免有纸上谈兵之嫌啊。” “原来如此。”黑将闻言再次笑出声来,“人人都说左车你冲动,在孤看来,你却是很谨慎的一个人。” “那都是世人的误解罢了。”莫降顺坡上驴,接着黑将的话说道:“其实我一直都是谨小慎微,行事如履薄冰,不敢有丝毫大意啊。” 闻听莫降说来说去,都是一些废话,黑将知道很难从他嘴里套出些什么,于是摆摆手道:“孤看这夜已经深了,你们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才来到崖山——也该休息休息了。” 莫降微微一笑点头答应,心道:自与黑将接触以来,惟独这句话带着些人情味——他不肯对黑将说出自己的计划,是因为黑将将他们驱逐出诸子之盟,而且自始至终不让他跟诸子之盟的核心人员接触,自他登上崖山以来,接触到的人,不过黑将、宋景廉、杨恶、那个身份神秘的女子……对了,还有那个配合黑将演戏的朱巨……而且,自合作之后,黑将就不再提“汉皇之血”的问题,也没有再将其诋毁成“受了诅咒的恶魔之血”,黑将态度的突然转变,也让莫降琢磨不定黑将到底有何打算——是故,他对黑将的防备之心,不减反增。 这时,只听黑将说道:“孤知道,若想重建你我的信任,还需要一段时日——这段日子里,你便留在崖山好了,为了表示孤的诚意,孤打算邀请你到延福宫居住。” 黑将话音刚落,宋景廉马上说道:“贤侄,你还不谢谢主上——延福宫可是主上的寝宫,他邀你进入延福宫居住,足见主上的诚意。” “延福宫?”莫降其实已经听宋景廉说过延福宫的事——如今,黑将竟然要邀请自己入住?这又是作何打算?是要将自己留在身边严密监视呢?还是另有所图? “左车,你似乎并不满意孤的安排?”黑将问道。 “恐怕,这皇家宫殿,我是无福消受吧?”虽然不明白黑将这样做的目的,但莫降却仍是拒绝了,早在相府内假扮奴隶的时候,他就过够了被囚禁在宫邸之内笼中生活…… “左车,你切莫多想,孤这样做,也是一番好意。”黑将仍是劝道:“这一座宫殿,是仿照前朝皇宫建造的——每一座宫殿的名字都不曾改换,如今,孤请你入住延福宫,一来因为你是崖山贵客,孤理应用崖山最好的客房招待你;二来因为你是天选之子,住在延福宫内,亦可象征我华夏一族,皇祚永存……” “象征皇祚永存?”莫降撇撇嘴说道:“神州沦陷异族之手已近百年,前朝早已国灭,我等偷偷摸摸困守一隅,即便住进和前朝宫殿名字相同的宫殿内?又能代表着什么?这等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般的‘象征’,不要也罢!” 闻听莫降将自己的行为形容成自欺欺人之举,黑将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他轻咳一声说道:“左车,你若不愿住在里面也就罢了……” 莫降却上前一步说道:“还请您也不要住在这座讽刺意味十足的宫殿中了!国耻之碑就立在宫殿对面,神州山河一日不光复,我等又有什么脸面住进这宫殿之内?!当年崖山之战后,投海自尽的十万亡魂就萦绕在这崖山周围,我等不思以光复伟业告祭,反而要躲在这宫殿中自我安慰,又怎么对得起那久久不肯散去的亡灵?” “贤侄,不要再说了。”宋景廉小声提醒道。 黑将却道:“让他说下去。” “朱兄,你我现在已经是盟友了,那些虚伪的演技,还是请收起来的好。”说完这句,莫降再无他话,只是挥一挥手,带着众人离开了。 “贤侄,你们要住在哪里?”宋景廉忙问。 “自有去处……”莫降的回答远远飘来。 留在殿内的唐沁,想跟莫降等人说些离别之言,可看到莫降等人去意已决,那微微抬起的素手,也落了下来——这个时候,她还是和莫降保持距离比较好…… 望着莫降等人的身影消失在殿外的夜色之中,黑将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这个时候,他只要轻轻挥一挥手,埋伏在暗处的火铳手,就能将莫降打成筛子,但是他没有——当然,这并不是因为莫降的谏言打动了他,而是因为“刘先生”对莫降的判断得到了印证:这个莫降,即便是拄着双拐,即便重伤未愈,他仍是个十分可怕的对手,只因为他的心机! 待莫降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刘先生摇着羽扇从殿后走了出来,那个身穿太监服的女子,就跟在他的身后。 “刘先生说的不错,莫降并不同于其他的对手,他的狡猾,是渗进骨子里的狡诈。”黑将幽幽说道,这一次,黑将并未再次站起身来迎接刘先生。 “对这个对手,我主可算满意?”刘先生微笑着问——此人一旦笑起来,便让大殿内的光辉也黯淡不少。站在玉阶下的宋景廉看到那微笑,也不得不感叹:如此儒雅俊秀的容貌,也就只有天宫才有了…… “满意!满意!”黑将抚掌说道:“若不是先生早有对付他的计策,若不是留着此人还有大用,孤现在恨不得就跟他较量一番!” 那个神秘女子见状,掩口笑道:“许久不曾见夫君这般开心了。” “那是因为主上遇到了值得开心的对手。”宋景廉笑着奉承道。 那神秘女子却道:“可是妾身却觉得,这个孩子很是可爱——之前与夫君交涉之时,他口吐莲花,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和自己的坚持争取到了自己需要的一切;与夫君合作之后,他又敢直言不讳,指摘夫君的不是,种种行为,都让妾身觉得,此子有一颗赤子之心啊!至于你们所说的狡诈和城府,妾身倒是没有看到……” “哈哈!”黑将开心的大笑起来,“由此足可看出,此子演技之高、城府之深了!竟然连慧眼如炬的夫人,都被他给骗了!” 此言一出,刘先生和宋景廉都是大笑不止。 唯有那女子脸露娇憨之态,摇头笑道:“妾身被骗了么?妾身倒不觉得啊……” 就在殿上几人欢笑的时候,一个膀大腰圆的黑甲大汉迈着大步闯了进来——此人的猛然闯入,瞬时便将殿内轻松愉快的气氛破坏殆尽。 “启禀主公!”那大汉单膝跪地,瓮声瓮气说道:“属下刚刚收到情报!就在莫降上山的同时,那张凛偷偷潜入了新会城,闯入新会府衙,杀了镇守使,占据了新会城!” 闻听这个消息,黑将立刻僵在了龙椅之上;玉阶之下的宋景廉震惊的长大了嘴巴;就连那刘先生,也是微微皱起了眉头…… 大殿之上,一时陷入了沉寂! 片刻沉寂之后,黑将才深吸一口气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属下也是方才得到的消息!已经派人前去查实了!”那大汉声如洪钟回答,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先生,你怎么看这则消息?”黑将转头问道。 刘先生沉思片刻后答道:“新会城距离崖山足有百里,而且因为新会地理位置及其重要,扼守粤地西南咽喉,城中布防极为严密,张凛区区一人,要拿下整个新会城,恐怕不太现实。” 宋景廉也道:“属下认为先生说的有理,我们在山下早就布下眼线,严密监视着未上山的张凛等人,他不可能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走,夺了百里之外的新会城的……” 黑将接着问道:“有右偏卒的消息么?” “还没有。”刘先生摇头道:“按照约定,蜜儿她早就该上山来了,可自海船靠岸之后,她就没了踪影。” 黑将轻轻点头,对那大汉说道:“加派人手,再探!另,仔细搜查右偏卒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甲大汉领命离去,望着幽深漆黑的夜,黑将喃喃道:“莫降,你明明已经得到了和平!难道还不知足么?你究竟要做些什么……” 第215章 知己 更新时间:2013-11-14 崖山山顶,国耻碑前。 在汉人眼里,这块上书“张弘范灭汉于此”的石碑代表的是亡国灭族之耻;可在黄金一族看来,这块立于山巅的巨大石碑则象征着他们征服神州的功绩。是故,在朝廷官方,这座石碑真名应该是“灭汉碑”。 东方的海平面上,刚刚现出一点光亮,这点光线还不足以点亮整个天空,只能勾勒出崖山的大概轮廓,以及山顶那一石五人模糊的黑色身影。 为首的莫降散着头发,正对石碑站立,他一动不动,似是另一块石碑;韩菲儿静静的陪在他的身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文逸站在另一侧,身子略微歪斜,可也是一动不动;冯冲站在后面,不时四处望望,也不知在看些什么;而王维翼则是将冯冲当成了拐杖,扶着他站立起来…… “唯战兄,你说的‘自有去处’,不会是带着我们在山顶露宿吧?”文逸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他发现走近这个石碑后,莫降就变的沉默起来,从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推断,莫降的心情并不轻松,文逸这样问,也是想活跃一下气氛。 毕竟,在寒冷的海风吹拂下,等待某件事的过程会变的非常难熬——笑着等,比沉着脸等,时间或许会流逝的快上一些。 “文跛子,你说我是不是个赌徒?”莫降忽然问。 “唯战兄怎会问这个问题?”文逸心中略感诧异,摇头说道:“你方才不是说了,世人说你冲动,都是对你的误解么?”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莫降又道。 “当然不是。”文逸正色道:“唯战兄行事谨慎,喜欢谋而后动,极少打无把握之仗,虽然有时候唯战兄的行为言辞看上去孟浪轻佻,但以我对唯战兄的了解,那轻佻和孟浪之后,一定隐藏着出奇制胜的杀招……” 莫降则道:“我还是极少听文跛子你拍人马屁,尤其是拍我的马屁——不过,被人奉承的感觉,真的不错。” “这哪里是奉承?”文逸则笑着摇头道:“就拿现在来说,表面上看,唯战兄是赌气离开了那座宫殿,但我却知道,唯战兄出来,一定有你的打算。” 莫降沉默片刻后说道:“所以,我才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赌徒……” “常言道,十赌九诈,使用诈术的一方,自然是十赌九胜,所以说,唯战兄若是肯赌,那必定有很大的胜算。”文逸道:“只是不知道,这一次唯战兄又赌了什么?” “这件事,现在本不该说。”莫降看了看天色,继而说道:“不过都到了这般时候,想必黑将已经听到了风声,我也不必再可以隐瞒。” 众人闻听此言,不由自主聚精会神,认真听起来。 “我们上崖山的时候,我给张凛下了一道命令——我命他一个人去夺新会城了。” 莫降淡淡说出了他的另一番计划,然而在文逸听来,这轻飘飘的声音,却无异于惊雷炸响!冯冲也是愣在了当场,因为跟随赵胜前来崖山的路上,他们曾途径新会城,虽然只是站在城下,但看到城头飘扬的军旗,来回巡逻的士兵,冯冲就知道这座城池布防的严密,让张凛一个人去夺城,在冯冲听来,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王维翼和韩菲儿虽然不知所以,但从文逸和冯冲的反应来看,张凛此行,一定是凶险异常——尤其是韩菲儿,作为张凛的义妹,她不禁担心起张凛的安危来…… 沉默了好一会儿,文逸才苦涩的笑道:“唯战兄,你瞒的我好苦啊!” 文逸的抱怨,也只有那一句而已,在心里,他非但没有怪罪莫降,反而暗暗竖起了大拇指:莫降这天马行空的一招,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太过出人意料了!表面上看,这是极为冒险的一招,甚至是拿张凛的性命去赌博,可是现在看来,这一招却是扭转局势的精妙之策。与黑将交锋之后,他们虽然得到了黑将的承诺,双方的矛盾暂时化解,但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却远远没有达到,他们甚至没能窥探出黑将的真正实力,诸子之盟的核心人员,他们也只不过见了寥寥数人,可管中窥豹可见一斑,饶是这几个人,也不是好对付的,仅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断出,黑将的实力远远胜于他们。 虽然经过努力,经过一番唇枪舌剑,他们收获了脆弱的和平,但是谁都知道,那一纸文书的分量是多么的无足轻重——只要黑将愿意,只要黑将认为他们再无可利用的必要,黑将可以很轻易的将他们全部除掉,也就是说,即便将那张合约贴身存放,仔细保管,但他们的安全依然得不到保障,只要留在崖山,黑将就将一直攥着他们的名门。 但是莫降这神奇的一招一旦成功,形势立刻就会变的不同——首先,如果能顺利拿下新会,他们在崖山左近,就有了对抗黑将的基地,地理位置极其重要的新会城,就会向钉子一般钉在崖山的对面,他们若是能顺利入主新会,如鲠在喉的黑将,即便要同他们翻脸,也要思量思量后果。 至于莫降将此计策藏的如此之深的原因,文逸也表示理解:毕竟这里是崖山,黑将耳目遍布,若是莫降早对他讲了,之前在延和殿上,面对黑将的试探,他们的反应就不会那样真切,那样自然,如果被黑将觉察,这一招奇策,非但会有失败的危险,即便成功了,也会失去它的突然性,让它的效用大打折扣…… 这时,却听莫降幽幽说道:“其实,这一招计策,是我在登山之前临时想出来的,当时看到张凛精心训练出的属下,尽数被黑将打伤,我就猜测黑将对咱们的准备早有应对之策,再加上一路来,他将蜜儿安插在你我身边,对你我的一切,定是了如指掌;如果不以奇谋应对,我等在崖山,定会一败涂地。” “唯战兄不必解释。”文逸大度的笑笑,“兵法有云,‘暗度陈仓,示之以动,利其静而有主,益动而巽。’所以说来,唯战兄这样瞒着我,并没有错。”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自己有些冒险。”莫降淡淡回应道:“来到崖山之后,直接面对黑将,我才体会到自己力量的渺小,即便黑将只是在跟我们演戏,即便他只是像顽猫戏鼠一样戏弄我们,我们仍是毫无还手之力。冯冲、维翼、文跛子,菲儿,你们的性命接连受到威胁,可我却毫无办法,只能任由你们被囚在铁牢之中。最后,凭着自己脸皮厚,靠着出卖自己的原则,做出巨大的让步,才为你们换来一线生机,才从黑将那里乞求来一线和平的希望——走出大殿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冲动差点害了你们的性命,我一直在拿你们的性命做赌注,当然,张凛也是一样,如果这一次他有什么闪失,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闻听莫降如此自责,文逸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轻轻拍拍莫降的肩膀,既然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该一齐去闯。 冯冲也说:“莫降兄弟,我冯冲既然说过,要当你的马前卒,就该有舍身赴死的觉悟,你放心,只要你一句话,上刀山下油锅,冯冲也不会退缩!” 王维翼则是笑着说:“师父,冯冲兄弟的话,也就是徒儿要说的,您只要把他话中的‘冯冲’改成徒儿就好了。” “莫降,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爱胡乱担当,我们既然追随于你,自然对那些凶险早有准备,你将所有的责任都扛在自己的肩上,岂不是笑我们这些人无能?不配跟你共同承担风险么?”韩菲儿的声音最小,但言辞却最为犀利。 莫降走到国耻碑前,伸手抚摸过上面的字迹,缓缓转过身来说道:“你们对我这样信任,我若是拿你们的性命去冒险,岂不是太过混蛋?你们将性命托付于我,我真是惭愧的很……” “那没有办法啊。”文逸开着玩笑,“谁让我这个瘸子无人肯要,也就你这个混蛋肯接收呢?能找个混饭吃的地方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那么多讲究?” “是啊,徒儿我被逐出族谱,无家可归,也只好来投奔师父您了,您若是再不要徒儿,徒儿就只好去流浪了。”王维翼嬉皮笑脸的说。 “我也一样。”这次轮到冯冲借用王维翼的言论了:“野山头被毁,本以为我要死在法场之上,可您却救了我的性命,没本事的我,只好厚着脸皮跟着您混。” 这一次,韩菲儿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一笑——她跟莫降之间,那些话根本不用说,只要微笑就够了。 这时,火红的朝阳缓缓升起,映亮了众人的脸庞,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无比可爱的脸,莫降眼睛一时有些湿润——他猛然发现,大家一路相伴走来,共同面对那些艰难险阻,自己已经无法再离开他们了,人生得友如此,夫复何求呢…… 文逸却不想让莫降眼眶中滚动的泪水落下来,于是开口问道:“唯战兄,张凛即便真的拿下了新会,想必一时也无法分身——我们要怎样同他联络呢?” 莫降感激的看了文逸一眼,清了清嗓子说道:“这个嘛,如果张凛真的在新会城闹出了动静,自然会有人替咱们侦查的。” 话音刚落,却见朱巨拖着带伤的身体,从远方跑了过来——因为他长的太矮,跑的快了,就像是在山梁上滚动,就连莫降也替他担心,生怕此人脚下拌蒜,骨碌到山下去。 “莫降!”朱巨气喘吁吁的站定,眼中虽然有怨恨之意,但还是说道:“主上有请!” 莫降和文逸相视一笑——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朱巨却觉得这二人的笑容狡诈无比,气鼓鼓酸溜溜的说道:“我真不知你用什么妖法蛊惑了主上,竟然能让主上对你们这些叛徒再三挽留……” 第216章 唇枪舌剑 更新时间:2013-11-15 当莫降再一次回到崇政殿内,这里已经是另一番情景。 殿内灯光黯淡,金碧辉煌的灿烂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是阴暗、肃杀和压抑。 莫降忍不住想,建造这座宫殿的人,定然是个巧匠,只需要简单的光线变化,就能让殿内气氛相差如此之大,若想轻松实现这个变化,殿内的一切物事,从摆放位置到造型色泽,都必须极其讲究,要完成这样的布置,无疑需要极高的建筑造诣;联想到之前从屋顶轰然降落的四面铁闸,莫降不由得谨慎起来,留心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金龙座椅消失不见,玉阶之下正对殿门的位置,摆着一张黑漆靠椅,黑将身着黑底红边大袖深衣,去了冕旒冠,微皱着眉头做在靠椅之上;正对着靠椅背对殿门,站着几个人,这几人衣着不甚统一,有的穿黑色布衣,有的则是披着锦袍,其余两人却是穿戴铠甲,腰间悬剑——虽然只有寥寥数人,虽然尚且看不到他们的脸,但从这几人身上散发出的气势,却远胜过之前站在金殿上的两列“文武群臣”…… 莫降收敛心神,打量着气质不俗的几人。 首先撞进莫降视野的人是站在最外侧的宋景廉,但莫降的目光却只在他停留一瞬,便被其身旁那人吸引了过去——那人装扮很有特点:羽扇纶巾、长袍大袖、面容俊雅、仪表非凡,一看便知此人绝非庸才。他那双眼睛看似倦怠,但却泛着一层光华,好似能洗去一切污障、让其可以洞察世间的一切玄理——此人不好对付!不过,却有点做作,寒冬腊月,摇什么扇子嘛?——莫降在心里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同时莫降注意到,此人衣服上也有一个“象”字,不过和宋景廉不同的是,此人衣上的“象”字在右边——如此说来,此人的身份便是“黑右象”了…… 再看那两个武将,都是膀大腰圆,身高体壮,肌肉虬结,脸带凶相——而两人给莫降的感觉却不甚相同:胸前的“砲”字在左边的人,面沉似水,脸上好似敷着一层寒霜,眼神也是冰冷阴狠,那是深冬时节在冰原上游荡的胡狼才有的眼神;而胸前“砲”字在右边的那人,则是豹头环眼,阔鼻朝天,络腮虬髯,好似山神庙中的怒目金刚——这就是左右双炮了?卖相倒是不错!就是不知道,若真的打起来,这两人是真的如威力巨大的‘回回炮’一样恐怖呢?亦或者是两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呢——莫降心中暗想。 “启禀主上,莫降带到。”朱巨朗声禀报。 黑将点点头,冲朱巨挥挥手,示意他暂且退到一旁,继而转头望向莫降,开口说道:“左车,这一次你重上崖山,可是把孤这把老骨头折腾的不轻啊。”黑将的声音比之方才沙哑了不少,甚至还带有几许疲惫。 “吓?您说什么?”莫降本以为会直面黑将的愤怒,却不曾想对方的开场白却似如此平淡无奇,好似在说着家常闲话——难道,张凛那里没有成功么…… “孤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了。”黑将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说,好像很累的样子。 “主上,保重身体啊。”宋景廉立刻施礼说道。 黑将点点头,目光却一直未曾从莫降身上离开——他似乎是要等莫降主动开口说些什么。 莫降被黑将盯了很久,才清清嗓子道:“其实,我也好长时间没有睡个安稳觉了。” “哦?”黑将忽然笑了,轻轻摇头道:“那你如何才能睡的安稳呢?” “也许,您将某些消息透露给我之后,我就能睡着了。”莫降笑着回应。 “如此说来,你是早有预谋了?”黑将盯着莫降的眼睛问。 莫降却眨眨眼回应:“什么预谋?” “莫降,这时候还要装糊涂么?”那目光阴冷的武将森然问——他的声音倒是很符合他的容貌,只闻其声,便有寒风抚体之感,让人汗毛倒数。 “我确实很糊涂。”莫降摊开双手,很无辜的说道。 “你若糊涂!那新会城怎么能到了你的手中?!”豹头环眼的武将声音好似惊雷炸响,震的莫降耳朵嗡嗡响个不停。 “新会城是我们的了?”莫降一脸的诧异,“我等下船之后,直接上了崖山,到现在都不曾下山,那新会城怎会到了我的手中?话说……新会城到底是哪座城?” 摇头苦笑道:“左车,你既然命张凛去夺了新会城,为何就不敢承认呢?” 通过一番试探,莫降已经知道了结果——张凛成功了! 可是,他却不打算对黑将说出实情,在对方暴露真正的意图之前,他必须要保持谨慎,他必须小心应对——之前因为过早的暴露了自己上崖山的真实意图,已经吃了一次亏,这次若是还不长记性,那就是蠢不可及,无药可救了。是故,莫降拍拍脑门说道:“你们说张凛……噢!我明白了。那家伙一向以屠杀黄金族人为乐,想必是在船上憋的太久了,所以一下船就迫不及待的冲到新会城去杀人了……” 黑将笑容不减,缓缓开口道:“真的只是杀人那么简单么?可是据孤所知,那张凛将新会城镇守使杀掉之后,就霸占了他的府衙,还假传镇守使的命令,将城中大小官员都传唤到镇守使府,将他们囚禁在那里,并且通过他们,悄悄控制了整座城池!” 张大侠,你果然能干!日后一定好好奖励你!莫降闻言,心中狂喜,可脸色却一如往常,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摇头说道:“我真不知道张凛还有这番本事——早知如此,我何苦要来崖山呢?直接打下一座城池占地为王多好……” 莫降话未说完,黑右象轻摇着羽扇说道:“莫降小友,在你的身边,文有文逸,武有张凛,更何况你自己本事不俗,颇有急智,所以在不才看来,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夺下一座城池占地为王。但你却迟迟不攻,一定要等到此时,一定要拿新会城——这其中的缘由,莫降小友你该比不才更清楚吧?” “敢问这位……”闻听黑右象“小友”来“小友”去叫的亲切,莫降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可他对此人却毫无印象。 “不才不过一荒野村夫尔,姓名不说也罢。”黑右象却拒绝透露自己的名姓。 “其实,我也只是一个愣头小子,稀里糊涂拿了新会城,其中缘由,不讲也可。”莫降干脆耍起了赖皮。 “莫降,如今你已占了新会,证据确凿,岂容你来狡辩?”宋景廉黑着脸说道:“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来时路上,你就曾命那胡力趁送饭之际,将崖山左近地图拿于你看——想必在那个时候,你就已经计划好要夺新会城了吧!” “宋先生真是高看我了。”莫降笑着说。 “莫降,你要明白一点!诸子之盟绝不会将新会城拱手让人,无论是谁,只要占了新会,那就是诸子之盟的敌人!”眼看劝说不行,宋景廉转而威胁道:“若不是你我结盟在先,就凭这一点,诸子之盟就可以向你宣战!你扪心自问,以你的现有实力,可是诸子之盟的对手?!” 莫降不为所动,只是问:“如此说来,新会城对你们很重要了?” “莫降,你何必明知故问呢?新会城若是不重要,你怎会挑它下手?”宋景廉深看了莫降一眼问道。 “我都说了不是我。”莫降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明明是张凛误打误撞,你们偏偏不信……” 这时,沉默了好一会儿的黑将说话了,“莫降,孤很想知道,那一纸合约在你心中分量到底如何,如果你真的重视你我双方的关系,就该谨慎行事,而不是一再寻衅,试探诸子之盟的底线。” “这一纸合约,是我放弃自己的原则底线,用巨大的让步和牺牲换来的——我怎会不看重它?” “你这样说,孤就放心了。”黑将点点头道:“既然如此,还请左车你以大局为重,将新会城让给诸子之盟。” “让给你们?”莫降眉毛一挑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按你们所说,新会城如今在张凛手中——我又怎能慷他人之慨,将张兄舍身犯险取得的城池献给你们?” 黑左砲上前森然说道:“莫降,有些时候,有些东西,不是你想占有就能占有的。” 宋景廉也道:“强行占有超出你能力范围的东西,只会害了你的性命——匹夫无罪怀玉其罪的道理,莫降贤侄你该明白吧?” 黑左砲又道:“将新会城握在手中,只会给你带来厄运!” 对方越是想要,莫降反而越不会撒手——他知道,黑将绝对具备强行将新会城夺走的实力,但他偏偏不肯用强,而是放低姿态,放下帝王的架子同自己交涉,那么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苦衷,莫降愈发相信,新会城在黑将的计划中,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他若是真的将新会城拱手相让,那才会给自己带来灾祸! 越来越多的证据证明,这一次豪赌,莫降赌赢了! 想明白这些,他一字一顿的回应:“那么,我愿意坦然承担所有厄运……” 第217章 耻辱 更新时间:2013-11-16 崇政殿内,一时变的极为安静。 殿外早已是红日高悬,殿内却是光线昏暗,森森然仿若鬼殿。 黑将的大半张脸都被阴影笼罩,很难看清他的表情。 “莫降,你究竟想要得到什么?”黑将沉声问道。 “我现在想要的东西,你给不了。”莫降笑着回应道:“而我最终想要的东西,我现在尚没有能力得到——所以说你这个问题,毫无意义。” “黑将是在问你,夺取新会所欲何为?!”宋景廉冷声道。 “你怎么就是搞不明白呢?我都说了很多遍了——新会城是张凛占去的,不是我。”莫降无奈的说,“不过,作为张凛的好兄弟,我或许可以替他回答你的问题。” “噢?说来听听。”黑右象笑着点头道。 莫降做出思考的样子推测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登上崖山时间太长了还没有消息,又因为在我们登山之前,你们曾派人打他的属下,所以张凛会很自然的认为你我关系十分紧张,很自然会替我们的安危担心。可是呢,因为他不是诸子之盟盟中之人,上不了崖山——于是,只好采取敲山震虎的策略,夺取新会作为威慑,对你们施加压力,促使你们早些放我们下山。” 宋景廉却不相信莫降的推测,根据右偏卒送会的情报——张凛此人是个将才,但行事直接,简单粗暴,暗度陈仓,偷占新会这一招,绝不是他能想出来的,夺取新会的主谋,一定是莫降!于是他寒声说道:“如此说来,那张凛是未得主令擅自行动了?” “未得主令?”莫降眉头一皱笑道:“我何时说过,张凛曾认我为主了?” “噢?”宋景廉闻言,忽然笑了,“张凛不是你的属下,那也就是说,他不是我们的盟友了?那是不是意味着……” “意味着你们若设计害他,便是背叛誓约,便是撕毁合约,向我宣战。”莫降截断了宋景廉的话,“张凛他虽然不是我的属下,但却是我的兄弟!你要知道,兄弟可远比奴才要珍贵的多!” 宋景廉冷笑着说:“莫降,你不要忘了,张凛目前只是通过他人之手,暂时控制了新会城——时间一久,他挟持朝廷官员之事终要暴露,到那个时候,即便他再勇猛,又能敌得过满城士兵么?” “我当然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出现。”莫降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可是我觉得,你们更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新会城乃是沿海重镇,而且毗邻崖山,如果新会城被贼人所破的消息传到朝廷,势必会将朝廷的注意力吸引到这边!说不定,朝廷还会派十三羽翼亲自南下……到时候,恐怕对诸子之盟也是大大的不利吧?” 宋景廉皱着眉头说道:“你下达了让张凛夺取新会城的命令,就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难不成,这个决定只是你心血来潮?你从未想过夺取新会城后该怎么办?怎么稳定局势,怎么善后……” “你说对了,我不曾想过。”莫降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 “你这是不负责任!”宋景廉涨红了脸,咬着牙斥道。 “不过,我却知道随机应变!”莫降嘿嘿一笑道:“而且,张凛是我兄弟,如果你们肯放我下山,接受新会城,我或许能将局面稳定下来。” “或许?!随机应变?!”宋景廉怒极反笑,“利用这套说辞,你就想脱身?” “你说什么?”莫降好像抓住了宋景廉的把柄,黑白分明的眸子顿时亮了起来。 因为二人在言辞上交锋很是激烈,宋景廉一时也没意识到自己哪里说错了,可是莫降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瞪着他,他下意识的躲开,喃喃道:“我说什么了?” “您好像说,我想脱身。”莫降笑着说:“试问,我为何就不能脱身呢?不要忘记了,我和诸子之盟之前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而你们也将我逐出了诸子之盟!况且,我们是以平等独立的身份结成的同盟,难道在你们看来,你们有权限制盟友的人身自由么?难不成,直到现在,你们还以我的主人的身份自居么?” 宋景廉一时无语相对,只好咳嗽一声,化解自己的尴尬处境。 “既然你认为自己是自由的,那么你为何应我主之召?为何来到这延和殿内?”黑左砲那森然的声音,算是替宋景廉解了围。 “我到这里面见黑将,是出于礼貌,是出于对双方同盟关系的尊重。可你们却要用威胁和怀疑来回应我的尊重,说实话,我感到很失望。”莫降当然不会说他来这里就是想确定一下张凛是否成功了,他抛出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代表他已经有了去意,既然张凛已经成功控制了新会城,那么他那边一定有很多工作要做,莫降留在崖山,意义已经不大。 这时,沉默许久的黑将再次开口道:“我若是放你走,能得到什么……” “主上不可放虎归山!”黑右砲急忙大声说。 黑将的回应,只是微微将头侧过去——他脸上的阴影,更让黑将那张原本就其丑无比的脸更为阴森可怖,莫降甚至感受到,整个大殿的温度,因为黑将一个转头,降至冰点! 黑右砲立刻双膝跪地,额头触地,诚惶诚恐道:“末将该死!” “杨恶!”黑将淡淡的说。 杨恶人随声至——他好像是从大殿角落的阴影中化出来的鬼魅一般,无声无息的出现众人面前。 “廷杖二十。”黑将的声音沙哑而低沉。 杨恶施礼,而后轻轻击掌,立刻就有四个身着淡金色锦衣的卫士,迈着碎步跑进殿内。莫降注意到他们手中所持的,正似乎莫降在山下所见的“廷杖”。 “着实打。”这三个字,几乎是从杨恶的牙缝里挤出来的。 四个立刻锦衣卫士将黑右砲拖走了,片刻之后——“噼噼啪啪”的响声,已在莫降身后响起,每一下,都让莫降心头不由得一紧。 莫降回头看了一眼,黑右砲的衣裤已被拔下,儿臂般粗细的廷杖,带着风声,一下接着一下,结结实实落在黑右砲的臀部,廷杖抬起的时候,甚至带着血丝和肉末…… 莫降不禁感叹:如此狠辣的惩罚,究竟是谁想出来的?这也太狠了!更何况,士可杀不可辱,若是轮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扒了裤子打板子,自己宁愿一头碰死在这大殿之上…… 正寻思见,莫降忽然觉察到有两股愤怒而炙热的目光,烙在他的身上,他低头望去,却见黑右砲正咬着牙望着他,眼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似是要在莫降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莫降对他使个眼色,又冲黑将努努嘴,意思是说: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火别冲我发啊,又不是我让这几个家伙打你的…… 正在此时,黑将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从莫降背后幽幽传来,“左车,你还没回答孤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莫降下意识的问,不等黑将再问,他已经记起来了,慌忙改口道:“您若是让我下山,到新会城中主持事务,我可以保证让新会城一切如常,瞒过朝廷的耳目,绝不会出现动乱——只等您振臂一呼,新会城立刻竖起反旗,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到那个时候,新会城绝对会是您成就大业的基石……” “如此说来,你使计暗度陈仓,偷夺新会城,倒是为我着想了?”黑将似笑非笑的问。 “是为了你我共同的目的。”莫降点点头道:“光复神州,重整山河!” “哈哈哈哈!”黑将忽然大笑起来,那沙哑的笑声在延和殿内回荡,和噼噼啪啪的响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更为诡异。 “好!”黑将站起来,一股压迫感极强的威势扑面而来,“左车,今日孤便信你一次!将新会城交到你的手里!不过,你要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切莫让孤失望!” “今日,您给我一个新会;来日,我还您一个惊喜。”莫降咧嘴笑道。 “这个你拿着!”黑将挥挥手,一块黑色玉牌飞到莫降手中——莫降看了一眼,却发现是他曾在崖山脚下见过的“黑将将令”。 “新会城中,有我的眼线,凭此令牌,你可以调动他们。”黑将说。 “多谢。”莫降将黑色玉牌小心收好,继而转身,快步离去。 从进入延和殿到离开,冯冲一句话都不曾说过,可离开延和殿后,他才发现自己的贴身衣物已经全部湿透了。他注意到,迈出延和殿的那一刹那,一向镇定的文先生,也长出了一口气…… 待莫降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黑右象轻摇羽扇微笑着所:“我主今日表现,真让我等刮目相看——不才原本还担心,主上忍不得此辱。” 黑将面无表情说道:“为了你我大计,区区一辱,孤倒也受的……不过!今日之耻,来日孤必加倍奉还!莫降,今日你夺我新会,来日我定要你用半个神州来偿还!!” 第218章 再起航第二卷 终 更新时间:2013-11-17 下山的路上,众人感到脚步都轻快不少,下山的速度也很快。甚至于重伤初愈的王维翼,在冯冲的搀扶下,也有了“健步如飞”的感觉。 但是,冯冲却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直等下到半山腰处,他才忽然记起上山时是乘坐竹篮!于是他大声问道:“莫大侠,我们为什么要徒步下山呢?” “呃……”莫降一时愣住了,因为他早就忘记了那个竹篮…… 文逸却道:“我们在黑将眼皮底下夺了新会城,他一定会异常愤怒,若是对我们动了杀机,趁我们乘坐竹篮时制造意外……” “文跛子说的在理!真是英雄所见略同!”莫降厚着脸皮,找了个台阶下。 “噢。”冯冲恍然大悟一般点头,心道文先生和莫大侠果然心思缜密…… 待众人走到山脚下,发现一切如常,他们来时乘坐的海船,依然停泊在崖山和瓶山间的山谷水道之内,甲板上有人来回走动着…… 似乎,船上有人看到了莫降身上所披的红色大氅,有几个黑色人影,跑到了船舷,冲着莫降等人招手。 莫降等人加快了步伐,可等他们来到码头,却发现宋景廉已乘坐竹篮先他们一步下了山,正站在岸边等待。 “贤侄为何要徒步下山呢?”宋景廉笑容满面的问,方才发生在山顶大殿内的唇枪舌剑,好似并不存在。 莫降尴尬的笑着回应道:“等我入主新会城后,你我便是邻居了,以后少不了来崖山共商大计,而我又从未到过崖山,是故想熟悉一下地形。” 宋景廉深看了莫降一眼,继而笑道:“看来,贤侄对入主新会信心满满啊!” “若是连信心都没有,那新会城我也就不必去了。”莫降一句话便将入主新会的事带了过去,紧接着便问道:“宋先生来此,是特意来为我等送行么?” 宋景廉摇摇头道:“其实,是我主担心贤侄在新会城遇到麻烦,所以特意派贫道与贤侄同去新会城,协助贤侄处理城中事务。” 此言一出,莫降和文逸齐齐皱眉——黑将把宋景廉派到他们身边,名为协助,实际上恐怕是要监视他们,甚至不排除此人会用阴谋诡计将新会城夺走…… 莫降沉思片刻后,脸上带着感激的微笑回应道:“朱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过,据在下猜测,新会城中一定凶险异常,而宋先生又是朱兄肱骨之臣,朱兄已经给予在下太多帮助,在下又怎能得寸进尺,让宋先生舍身犯险呢?” “贤侄不必客气。”宋景廉大度的摆摆手道:“贤侄既然是诸子之盟的盟友,那么贫道就该向贤侄提供必要的帮助,更何况贫道与贤侄的师尊狂夫子也私交甚厚,是故于公于私,贫道都该同贤侄一起去新会城。” “真的不用了。”莫降很是客气的说。 “一定要去的。”宋景廉很认真的回应,“莫降贤侄,想必方才你在大殿之上也看到了,违背黑将的命令的后果有多么可怕——贫道一把老骨头,可是经受不起那廷杖之刑啊……” 宋景廉一提及“廷杖”二字,莫降头皮便是一阵发麻,廷杖抽打在肉身上的“噼啪”怪响,似乎又开始在耳边回响……再看看须发斑白、皱纹满脸的宋景廉,莫降真是不忍心让这位老者受那廷杖之辱…… 这时,宋景廉又道:“而且,贫道这次前来,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古书来——那正是曾经属于文逸,后被宋景廉设计骗走的半本天书残卷…… 看到这半卷破败的古书,文逸的眼神变的复杂起来——说实话,他很想要回这半本书;但他也知道,以狡猾著称、并且极爱读书的“遁叟”肯将吞进肚子里的宝贝天书再吐出来,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阴谋;可若是此时不拿,日后恐怕都不会再有这样好的机会,常言道“天于不取,必受其咎”嘛;但是若是拿了,万一引来更大的灾祸…… 就在文逸犹豫不决之时,莫降忽然伸出钢手,将那半卷天书从宋景廉手上取了回来,直接送到了文逸手中:“文跛子,在崖山之上,我就曾答应帮你把这半本书要回来;只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开口,如今既然宋先生良心发现,肯将其物归原主,咱们就不必推脱了吧。” 宋景廉见莫降收下了残卷,心中不由得一喜——他早已将这半本书记在心中,甚至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为确保万无一失,他还留下了复刻之本,所以将这半卷古书交出去,对他并没有什么损失——若是能以此敲开对方的心门,岂不是美妙至极?于是,宋景廉趁热打铁问道:“贤侄既然收下了贫道的礼物,那也就代表接受了贫道的诚意——如此说来,我是不是可以陪同贤侄一齐前往新会城了?” “当然可以。”莫降笑着点头道,“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嘛!更何况您还是个高龄浪子!常言说得好啊,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既然如此,我们还是尽快动身吧。”宋景廉打断了莫降的啰嗦,“根据我们刚刚收到的消息,张凛那边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莫降闻言,心中暗道:这个老狐狸,这等紧要之事,竟要拖到现在才说——果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不过,他越是如此,我就越不能着急,一切还要按计划行事!日后定要找机会探探这老狐狸的底,顺便试探他对黑将的忠心程度,黑将既然有胆将他的人派到我身边来,就别怪我挖墙脚了!如果这只老狐狸冥顽不灵,挖不过来,再设计赶他离开也是不迟…… 想到这里,莫降转头看了宋景廉一眼,微笑着将他请向海船停泊的方向,“宋先生,这边请。” 宋景廉似乎读懂了莫降双眸中闪烁的深意,亦或者他不在乎莫降心中的打算,总之,他了呵呵的接受了莫降的邀请,迈步便向码头边上的海船走去。 “唯战兄,将此人留在身边,恐怕不妥啊。”文逸用极低的声音在莫降耳边说。 “即便黑将不派人来,我们也不能放松对黑将的警惕,甚至时时刻刻都要防备着他。”莫降低声回应道:“其实,有这样一个人在身边也是不错,我们完全可以将其当成我们与黑将之间关系的晴雨表。” “唯战兄的想法倒是不错,可是就怕我们对付不了这狡猾的‘遁叟’啊!”文逸不无担忧的说道。 “文跛子,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莫降摇摇头道:“我们已经夺了新会城,杀了新会城的镇守使,那便证明我们竖起了反抗黄金一族的大旗!我们将来要遇到的对手,远比这个狡猾的老头可怕的多!如果我们连此人都战胜不了,如果我们在与之交锋之前已经胆怯,那么还谈什么光复神州,谈什么重整山河?!” “贤侄在说什么?”宋景廉忽然回过头来,“贫道好似听见什么‘重整山河’?!” “我正和文跛子畅谈人生理想。”莫降笑着问道,“宋先生也有兴趣加入么?” “理想?”宋景廉摇头苦笑,眼中闪现一丝苦楚,“那是年轻人才拥有的东西,到了我这般年纪,理想早被现实磨成碎末,被岁月的风一吹,便烟消云散了——理想?贫道哪里还有什么理想?哪里还配得上谈什么理想啊……” 看到宋景廉的眼神,莫降似乎看到了师尊那双迷离的醉眼,他心头一震,笑着劝道:“宋先生,理想和年龄无关的。”——可是,宋景廉的回应却是将头扭转过去,再也没有回头来跟他说话…… 等宋景廉在水手的帮助下登上海船后,莫降忽然回头对文逸说:“这个老头,我挖定了!” “唯战兄,不是我要泼你冷水。”文逸则摇摇头道:“黑将既然敢将此人派到你身边,就证明此人对黑将绝对忠心,而且新会城就在崖山脚下,即便日后此人有心归附于你,黑将又怎么可能放的过他?” 莫降撇撇嘴道:“我就是要在他眼皮底下,把他手下的人才全部挖光!” “若是真能如此,你我大计可成啊。”文逸笑着说。 “但是,咱们现在却只有这几个人,又是重伤又是残废的。”冯冲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而且,张大侠身陷重围,生死未卜……呜!疼!” 莫降的钢爪,敲到了冯冲的头顶上,同时还伴随着他的呵斥:“马前卒就要有马前卒的样子!主帅说什么,你就要说什么,绝不能唱反调!否则,就是妖言惑众,蛊惑军心!” “是、是!”冯冲呲牙咧嘴的揉着头顶的大包,搀扶着王维翼登船。 王维翼刚到船上,便有一个身影带着嘤咛的哭声扑进了他的怀里——众人看的清楚,那正是王维翼的婢女之一,杏儿。 众人陆续登船后,莫降伸手扬起红色大氅,朗声喊道:“目标!新会——起锚!!” 随着莫降一声令下,水手们唱起整齐的号子。 嘹亮的号子在山谷间回荡,在那鼓舞人心的歌声中,铁锚离开了水面,船帆缓缓升起,长长的船橹拍打着水面,溅起白色的水花,巨大的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当海船驶出山谷的刹那,朝阳的金色光辉铺洒下来,正落在站立于船头的莫降身上,为他整个身体镀上一层耀眼的火红,他眯着眼镜望向西方,视线飘出很远,越过江口,越过新会城,越过万里河山,越过了整个神州…… 第二卷终,第三卷《山河裂》将更加精彩! 第一章 初来乍到 更新时间:2013-11-18 至乾五年腊月的月末,新会城刮起了凛冽的北风。风中带着海水的腥味,带着刺骨的冰冷,顺着脖领子间的缝隙钻进衣服里,让行走在大街上的行人,紧紧的攥着衣领,不敢松开一分一毫。 年关将至,新会城内感觉不到一点喜庆的气氛,若是在太平盛世,早有货郎推着年货上街叫卖,街边的花店里也该摆满了应景的鲜花,人们穿着崭新的冬衣,面带微笑,采买年货,认识的不认识的,碰面都会报以微笑……然而,这些令人向往的幸福景象,在至乾五年的最后几天,却是一点也看不到。 街道之上冷冷清清,行人寥寥,非但没有了走街串巷的货郎,就连绝大多数店铺也上了门板,有的甚至还在门外挂了一面木牌,上面写着——“赔本转让”。并非是那些商家不想趁着万幸更新的新春佳节赚上一笔,实在是因为今年的买卖太过难做,这不,前两天镇守使衙门又贴出了告示,每家商户的税钱提高两成,年底之前交清,否则就要每户抽丁,戍边服役…… 本来,近些年来,官府征收的赋税年年看涨,而且种类繁多,甚至于每一笔交易都要抽税,所以,众商铺早已是苦不堪言,今年又要提高两成,更是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承受范围——按照现在的税率,根据现在的行情,若是开张一天,产生的费用远远多过闭门歇业,所以,绝大多数商家都选择闭门关张逃避额外产生的税款,亦或者以转让店铺的方式,筹集那笔为数不少的税款。 众商家当然有忧心的理由,因为就在前天,镇守使大人忽然下令,将城内所有大小官员全都传唤到了镇守使衙门——在这个特殊的时节,一次性征兆这么多人,风声鹤唳的众商家理所当然的认为因为迟迟收缴不上税款,镇守使大人已经发怒了,召集大小官员,肯定是为了商讨征税的计策…… 一时间,整个新会城内人心惶惶,据说私底下还有几家商户在暗中串联,准备联合众商家,一齐罢市、抗税,向镇守使衙门展示出他们强硬的一面。 镇守使衙门之内,一连两天都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而商家的罢市行动,却已悄然开始…… 便在这微妙的时刻,有一行人转过街角,来到这条曾经最繁华,如今却无比萧条的大街之上。 走在最前的是个身披红色大氅的少年,他头上戴着兜帽,两缕黑色长发荡在兜帽之外,随风飘扬,遥遥望去,就会发现此人的身形有些奇怪,比之于他那张削瘦冷峻的面庞,他的身体要臃肿不少,若是再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此人走起路来一顿一顿的,当大氅的边缘被风扬起的时候,便能看到藏在那大氅之下的一副双拐…… 在那红氅少年的身侧,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此女身穿黑色深衣,玲珑婀娜的身段显露无疑,虽然此女并未刻意装扮,而且还用长长的刘海遮住了面容,但人群中的她,却像是这萧索寒冬中盛开的蔷薇——那少年所披的红色大氅虽然扎眼,但那些偶尔经过这一行人身边的路人,却总是会多看这女子两眼。 在这一男一女中间,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外套一件旧道袍,内充的棉衣将道袍撑起来,鼓鼓囊囊的,将这老者仙风道骨的形象破坏殆尽。 看上去,这三人似是在漫无目的的闲逛,但若仔细听他们的言论,便知这三人上街,另有原因。 “我说莫降贤侄啊。”那老者眯着双眼低声说道:“主上不是已经将黑将令赐给你了么?凭借那块令牌,你就可以调用新会城内所有的眼线,可以向他们询问城中的情况。他们在城中潜伏日久,对城中情况知之甚详,从他们口中获得情报,总要好过咱们在这大街上闲逛吧?” 那少年闻言,正了正兜帽——那张眉宇间带着桀骜和狡黠的脸庞也暴露出来——这个人,当然就是莫降,在他身边的女子,自然就是韩菲儿了,而那个老者,便是像狗皮膏药般黏在身上的宋景廉了。 莫降来到新会城整整一天了,对城中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镇守使之死已经让某些官员起了疑心,虽然文逸仍在努力维持着镇守使依然存活的假象,但真相暴露也只是个时间问题——他们必须在镇守使已死的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前,做好相应的准备,避免新会城出现动荡,最起码,也要将“镇守使已死”这个消息封锁起来,避免其传到周围其他郡县,传到朝廷的耳朵里…… 至于最先进入新会城的张凛,莫降则将他派到了一个更为关键的地方——新会驻军营地!若想将新会城牢牢的握在手中,若想维持新会城的稳定,他必须尽快控制城中的驻军,让莫降感到欣慰的是,驻防新会的军队中,以长江以南汉人组成的“新附军”为主。长江以南的汉人,多是黄金一族占领神州北方后,渡江逃难过来的,这些人对黄金一族朝廷的归属感最差,对已经灭亡的前朝感情也最深,这一点,倒是有利于莫降的策反计划……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新会城中的民心归向——虽然只在新会城内待了短短一天,但莫降却感觉到了,官府和百姓之间的矛盾,几乎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一面是只知搜刮百姓巧取豪夺的官府,一边是忍耐已久处在爆发边缘的民众,而前些日子镇守使衙门颁布的涨税令,则是进一步将商家和百姓推到了悬崖的边缘,若是官府再逼,一场民变恐怕在所难免——初来乍到的莫降,夹在官府和百姓之间,一方面他是此时躲在官府身后的新会城实际的控制者,另外一方面,他又希望得到民众的支持,而要想获得民众的认可和支持,他就必须化解官府和百姓的矛盾…… 以上这三件,都是亟待莫降去解决的两大难题,除此之外,需要他去办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是,他却出现在这冷清萧索的大街之上,也难怪宋景廉出言相劝。 “事情要一件一件办,饭要一口一口吃,越是这种微妙时刻,就越是着急不得。”莫降淡淡回应道——他也知道,当下的新会城危机重重,处理稍有不慎,就有全军覆没于此的危险,考虑到重伤的王维翼,考虑到那些被黑将麾下执法内卫打伤的属下,莫降深感肩上压力的沉重。 “贤侄话虽然说的漂亮,但贤侄此时的作为,却不像是在解决问题啊。”宋景廉摇摇头道。 这时,莫降等人已经走到了大街的中段,他前后看了看,然后停了下来,迈步上了街边的台阶,望着头顶的匾额,开口说道:“或许先生以为,问题的解决之道在府衙之内,在军营之中——可在我看来,此道却在民间。” 台阶之上,是一家名为“姹紫嫣红”花店,不过此时这家店铺却上了门板,闭门谢客,就连店铺正门上的牌匾上,也落上了一层灰尘。 “笃笃笃!”莫降敲响了这家店铺的门板。 “哪个?”带有浓重粤地口音的方言飘进了莫降的耳朵, “店家开门,我想买花。”莫降用北方官话回应道。 莫降等了很久,却是没有等到一句回应——但是他分明听到,方才答话之人,就在店铺里面,一门之隔。 店家之所以对莫降如此冷淡,原因就出在莫降的口音上。 他所使用的北方官话,是以北方方言为基础,结合北胡语言特点发展而成的,与当地的语言有着很大的区别——在这新会城,操着这样口音的人,要么是下放至此异地为官的北方人,要么是那些官员身边的小吏,而平日里上门催要税款的,就是那些小吏,可以说,众商家对这些催命鬼似的小吏,早已是恨之入骨,所以莫降一开口,就没了下文…… “店家,我不是坏人啊,我是真的要买花啊,麻烦你把门打开,不要放着生意不做嘛!”莫降却不死心,仍是敲着门好言相劝,而且声音越来越大,门也是越敲越响,直震得牌匾上的尘土,都扑簌着落下来。原本冷清的街道,也因为这叫门声,一时变的有些喧闹。 站在一旁的韩菲儿则是觉得莫降的举动有些奇怪,整条大街上,类似的花店多的是,为何莫降就选中了这一家呢? 她不可能知道的是,莫降的敲门上,就像是一枚石子,投进了这死水一般的市场只内,它激起的涟漪,也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传遍整个市场。 莫降敲门时用的是固定在胳膊上的钢手,所以声音异常响亮,而且那钢手力道颇大,只敲了片刻,那门板就出现了松动——若是再敲下去,只怕要在上面敲出个洞来…… 若是门板被莫降敲坏了,便又是多了一笔开销,这对店家艰难的处境无异于雪上加霜——终于,店家无奈的说道:“今天不做生意的啦,改天再来买花好不好?” “不行,我今天一定要买到花!”莫降回答的声音极大,在这冷清萧索的街道上传出去很远很远,似乎,他不是说给花店店家一个人听的,一边说着,莫降探手入怀,掏出一把金叶子来,“我非但要买花,我还要将今年所用的年货,一次买齐……” 第二章 莫降的目的 更新时间:2013-11-19 莫降张扬的挥舞着手中的金叶子,像极了有钱无处花的暴发户。 十来张巴掌大小的金叶的表面泛着灿灿金光,让弥漫在这条商户集中的大街上的萧条淡了几分,可宋景廉那张老脸,却是阴云密布,越来越难看。 终于,宋景廉再难忍受莫降的张扬,沉声提醒道:“贤侄啊,收敛些吧,我们的身份是见不得光的!” 莫降却似是没听到宋景廉的劝告一般,一边晃动着手中的金叶,一边冲门里面喊:“店家,您看清楚了,这些可是纯金打造的金叶,若是换成纸钞,能装好几麻袋!” 金叶虽然没能让店家开门,但却成功撬开了他的嘴,只听他说道:“我开了一辈子花店,却从未见过手拿金箔来买花的买家。” “凡事总要有第一个嘛。”莫降笑嘻嘻的回应,“如果您把门打开,我莫降愿意做您店里第一个拿真金来买花的顾客!” 闻听莫降竟然将自己的真名透露出来,宋景廉脸色大变,压低声音责怪道:“贤侄,你怎能将自己的名字说出来呢?!” “来嘛!开门吧!把花卖给我吧!我知道您也不想关门歇业,否则怎能挣够官府要征收的税款呢?”莫降先劝了那店家一句,而后才低声回应宋景廉的责备,“宋先生,您放心吧,我这样做,自有用意。” “贫道当然知道贤侄如此张扬必有所图,但你也要知道你我的身份,如今在这新会城,我等的身份……” 不等宋景廉把话说完,莫降已经抢先问道:“宋先生,您做过暗子么?” 宋景廉闻言,眉毛皱了一皱,忖度片刻才道:“暗子?贫道不曾做过。” 莫降闻言,立刻笑着点了点头,一副“那我就放心了”的表情,紧接着便凑到宋景廉面前,低声说道:“宋先生,本人在潜伏在大都城宰相府期间,一直担任大都城第一暗子,领导大都城的情报收集工作,几乎从未出过什么纰漏——以本人的经验来看,这潜伏一事,你越是小心翼翼,越是如履薄冰,反而越有暴露的危险;可如果你反其道而行之呢,你的张扬反而会迷惑敌人的判断,你出色的表演,你公开的身份,反而能成为最完美的伪装——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大隐于市,小隐于林。‘就是这个意思了。 宋景廉虽然不太相信莫降的话,但他却没有出言反驳,因为花店忽然有了动静——方才还紧紧闭合的门板,忽然揭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 店主那双透着精明的圆眼睛,就在那道缝隙之后,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凑到一起窃窃私语的莫降和宋景廉二人——其实,当莫降掏出那些金叶子的时候,店主就已经有些心动,可他又怕操着北地胡音的莫降是伪装成顾客的税吏,是故一直不肯开门。但是,当莫降不再理他,转而和宋景廉小声交流的时候,店主心中就泛起了嘀咕:这一老一小在说什么?是不是要去下一家店铺了呢!?同在一条街道内的同行,也是好多天不曾开张了,他们会怎样选择呢?是继续闭门谢客?还是开门做生意?那些金叶子,最终会落进谁的手中…… 门板掀开的那条窄窄的缝隙,正象征着参与罢市的商家间的裂痕——在金钱的诱惑面前,商家结成的罢市同盟,似乎并不是那么牢靠。 几乎就在门板掀开那条窄缝的同时,莫降已经转过头来,上前一步,和那店家对视起来,“店家,开门做生意呗?只要你肯卖花给我,这些……”说着,莫降又晃起手中的金叶子来。 店家的目光落在那些明晃晃的金子上,眼中也带了些热切和期盼,但如果此时开门,就意味着对罢市同盟的背叛,那么自己以后还怎样在这条街上混…… 便在此时,有两个伙计打扮的半大小子,从街道一段跑了过来,两人你争我抢,你推我搡,你拉我拽,跌跌撞撞到了这家花店的台阶下面。 莫降转身笑着问:“二位,有什么事么?” 嘴快的伙计立刻回答道:“客官!到我们称心斋去选办年货吧,我们店没有关门歇业……” 另一个也很快反应过来,截断了那个伙计的话:“客官!还是到我们那里去,我们如意坊商品最齐全……” “我们称心斋是百年老号!” “我们如意坊的生意最好!” “称心斋价格公道!” “如意坊物美价廉……” “好了好了,一个一个说。”莫降摆摆手笑着说道:“本人初来乍到,需要买的年货很多,我想一家也是买不齐的,所以既然二位热情的邀请了,那么在下也不便推辞,索性就两家各买一半吧!”说着,莫降撩起红色大氅,转身就要走下台阶。 “先到我们称心斋!称心斋近一些。” “还是先到如意坊!如意坊货多一些。” 两个伙计一起走上台阶,作势就要去拉莫降的胳膊…… 眼看那两个伙计就要把到门的生意抢走了,姹紫嫣红的店主也顾不得罢市的约定了,双手一推——店门大开! “客官,既然来了,怎能让您空手而归呢?”店主满面春风的迎了出来,也要去拉莫降的胳膊。 “不要碰我。”莫降身上带着好几杆火铳,拉拉扯扯,很容易走火,是故看到三条手臂向自己伸过来,莫的第一反应,就是躲开。 然而,不管是姹紫嫣红也好,称心斋如意坊也罢,都是好几天不曾开过张了,税钱更是无从着落,今日好不容易碰到莫降这个冤大头,又怎能轻易放他离开,所以见莫降要躲,三人各进一步,一齐伸手向莫降抓来。 韩菲儿见状,不动声色的从三人间的缝隙中穿了过去,挡在了莫降身前,同时伸出两指,分别在那三人手腕上点了一下。 三人立刻赶到小臂一阵酸麻,下意识的将手缩回,不等他们询问,韩菲儿已经开口道:“我家公子身体抱恙,不能跟诸位接触,还请原谅则个。” 莫降也很配合的将大氅往上提了一寸,露出脚边的双拐——三人见莫降拄着双拐,于是便不再多说些什么,可是心中却都在想:此人仪表堂堂,气势不凡,兼之他出手阔绰,说话又带着浓重的北方口音,而且身边还跟着一位身材如此曼妙的女护卫……种种迹象都表明,此人一定大有来头! 想到此处,三人再也顾不上麻木的手臂,而是一齐抬起头来,眼巴巴的望着莫降,希望这个富家公子能到自家店铺里买东西。 “公子,我们到底要去哪一家呢?”韩菲儿转身问道。 莫降沉思片刻说道:“按理来说呢,我首先应该去买花,因为我最先叫的,是姹紫嫣红的门。” 那花店店主听到这里,立刻喜笑颜开,心道:这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啦!然而他却忘记了,他的店铺,其实是位于这条街道的中段,若说“近水楼台”,怎么也轮不到他…… 只听莫降接着说:“可是,我若先去买花呢,又有点对不起这两位热情的小哥,我若是不跟他们走,待会他们回到店中,恐怕就要被各自的东家责骂,甚至还要克扣他们的工钱……” 两个伙计闻言,头点的如同小鸡啄米一般。 “唉。”莫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人后才幽幽说道:“看来,无论我选择哪一家店铺,都要得罪另外两家,可我却谁也不想得罪,只想皆大欢喜……宋先生!”莫降转向宋景廉问道:“你有什么好的办法么?” 宋景廉被莫降问的一愣,因为他从未觉得这是个问题,亦或者,他觉得如此不值一提的小问题,根本就不值得他耗费心神……是故,愣了片刻后,宋景廉才道:“贫道倒是觉得,先到哪家后去哪家,没有什么分别,有道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 “我看啊,你才是那个庸人!”莫降失望的摇摇头道:“既然宋先生提不出自己的意见,那我就只好自己做决定了!”说罢,莫降撩动大氅,走下了台阶,站到了街道中心,而后回头冲着那三人招手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个办法最为稳妥。” 三人都是一愣,他们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办法是什么…… “你们将各自店中最好的货物统统拿出来,摆在我的面前,让我自己去挑,这样的话,就相当于我同时逛了你们三家店铺——如此一来,岂不是皆大欢喜么?”莫降顿了一顿,举目四望,目光从街道两旁的店铺上扫过,“其他的店家,我方才所说的话,想必你们也听到了,如果你们想把我手中的金叶子挣走,那就请把自家最好的货物都拿出来吧!” 此言一出,街道两侧的店铺,几乎同时打开了店门——其实莫降在花店门前叫嚷的时候,他们就一直注意着这边的状况,当他们看到姹紫嫣红的店主违背罢市承诺开门迎客之后,一边暗骂那店主不遵守罢市的约定,一边暗自后悔没有派伙计去邀请这位金主!此刻金主发话,焉有再等的道理?若是再等,金主手中的金叶子,恐怕就都要被别人挣走了! 方才还无比冷清的街道,因为莫降几句话,顿时变的喧闹起来,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宋景廉将一切都瞧在眼里,不过他却不知道莫降如此张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第三章 莫降的计划(一) 更新时间:2013-11-20 没有多一会儿,莫降的面前就摆满了年货,种类繁多,应有尽有,小山一样的货堆后面,还有各家店铺掌柜亦或者伙计的笑脸,但是此时莫降仍未开始挑选,因为还有问询较晚的商户正三三两两的赶来,有的人甚至还推上了火车…… 如此之多的年货,即便莫降将手中金叶子花完了也买不完,可莫降却仍在等待——似乎非要将这整条街上的商户都招呼过来不可。 站在莫降身后的宋景廉却是越来越糊涂,完全搞不懂莫降这样做究竟意欲何为。身前的货物越堆越高,人越聚越多,宋景廉的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他非常担心,万一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那么他该怎么办?黑将的大计,又是否会受到影响? 越想下去,宋景廉心中越是烦乱,就连那些商人的面容,在他眼中也变的面目可憎起来。“商人重利,唯利是图——古人诚不欺我。”宋景廉站在莫降身后,小声嘟囔道。 “商人本该逐利,就像牛羊追逐丰美的水草一样,这是他们的天性,有什么不对的么?”莫降头也不回的低声反问——然而他展露在商人面前的,却是一张笑的合不拢嘴的脸。 “可他们明明有罢市同盟在先,你只不过略施小计,他们就背信弃义,争先恐后的将自家货物拿过来放在你的面前供你挑选,简直是毫无人格……” “喂喂!”莫降打断了宋景廉的话,“宋先生,您这话可就有点过了啊!试问,商人开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家?有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不做?闭门谢客,罢市抗税,难道是他们的本意么?他们宁愿冒着被充军戍边的危险罢市,又是因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官府捐税太重,商户难堪重负,这才要罢市……” 莫降紧接着说:“是了!先生你也说商户是难堪重负,迫不得已才罢市的,这证明你也理解他们的苦衷,为何言辞还要如此刻薄呢?” “贫道只是因为这些商人见利忘义毫无操守而愤怒,他们明明已经有了反抗暴政的意识,却被你手中那点银钱打败——如此不争气的汉人,真是……真是华夏不幸!”或许是情绪所致,宋景廉越说声音越大,以至于那些距离他稍近一些的商人听到了他的指责,纷纷收敛笑容,对他怒目而视。 莫降则摇头反驳道:“不幸?我反倒是觉得,这是这些人最可爱的地方!” “可爱?这些在利益面前毫无坚持的人,哪里可爱?” “宋先生觉得他们毫无坚持,可我却觉得他们一直在坚持,他们从未放弃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尽最大的努力坚持着这不易的生意,忍受着官府的盘剥,只要生活还有一丝希望,他们就不会放弃对生活的希望。”莫降顿了一顿说道:“是的,在我抛出的黄金面前,他们抛弃了那个罢市同盟,但我却觉得他们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因为那个罢市同盟,简直是如同孩童嬉戏般的幼稚把戏,它早就该被抛弃!” 莫降的话,让宋景廉陷入了沉思。 “宋先生或许是在想,为什么同一个问题,你我的看法会有如此之大的差异。”莫降像是跟宋景廉在对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你我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宋先生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喜欢站在极高的地方,俯视芸芸众生,而我则喜欢跟他们并肩站立,站在他们的立场去考虑问题——所以我能理解他们的苦衷,也能明白他们的善良。” 宋景廉摇摇头道:“其实,并不是贫道站在云端俯视众生,而是因为这些人本身就很渺小——和那些在崖山海战之日投海自尽的十万亡魂想比,这些苟活至今的人,确实渺小。” 莫降则摇头道:“这不是渺小,而是另一种伟大!是的,投海自尽的十万军民亦很伟大,他们用生命诠释了我华夏民族的忠烈不屈;但这些在异族统治下忍辱活下来的人,则是用他们的坚持和忍耐,保证了我华夏民族的延续!有的时候,求死比求生要艰难的多,有的时候,选择活下去需要更大的勇气……” 听到这里,宋景廉再不说话——莫降的话深深的震撼了他,他看待莫降的目光,也变得有些异样。他好像明白了,为何文逸、韩菲儿、甚至于赵胜和唐沁,都先后舍弃黑将倒向于莫降;明白了黑将为何会对眼前这个年轻人如此忌惮——绝不是因为此人特殊而敏感的身份,而是因为此人独到的见解。因为此人振聋发聩的言论,因为此人悲天悯人的光辉人格…… 此时,众商家已经将莫降等三人围在了正中央,各种年货堆积成一圈矮墙,将莫降围了起来——无数道热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他手中的金叶子上。 若是能将那其中的大部分都挣到自家里来,官府征收的税款也就有了着落;若是众人平分了这点金子,对他们的税款缺口来说,那这点金子无异于杯水车薪——众商家如此想着,每一个都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但是,站在正中央的金主,却好像并不着急,他先是跟身后的老者耳语一阵,而后看到没有人再来了,才缓缓转过头来——虽然他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但众人心中已经泛起了嘀咕: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来买年货的? 莫降很快用他的实际行动打消了众人的顾虑,他探手入怀,又掏出一把金叶子——莫降同时将一双手伸出来,两把金叶,灿灿闪光,耀人眼目。 众商家顿时一阵哗然——“财不外露、锦衣夜行”才是这些商人秉承的教条,如今这样一个张扬的年轻人,在他们面前展示财富,这种张扬乖张的行为,显然与祖宗留下的法理相悖。 但是没有人指责莫降,因为莫降财露的越多,商人们便越开心——有人要败家,有人要挥金如土,商家们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又会跟顾客讲什么“勤俭持家”的大道理? 是故,莫降在笑,众人也在笑。 莫降笑的时候,脑子里浮现出文逸将这些金叶子交给他时脸上的表情——这些金子,是他们所有的财富了,他们一路省吃俭用,基本上不曾有过大的开支,才辛辛苦苦攒下这些钱来。本打算将这些钱全部砸在崖山之上,拉拢人心,贿赂黑将身边的人,可黑将却抢先出手,将他们驱逐出了诸子之盟。到达新会城后,文逸本想利用这些金子拉拢腐蚀一些府衙官员,但却被莫降制止,而且,莫降还把所有的金叶子,一下子全要了过来。 如果文逸看到莫降现在的模样,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菲儿,有什么喜欢的,尽管挑。”莫降一副财大气粗的模样。 韩菲儿闻言,一时有些发愣——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自二人相识以来,莫降第一次带她上街买东西,第一次表现的如此大方,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韩菲儿知道,莫降让她选东西的最终目的,绝不会是要哄她开心;虽然她知道,二人这次上街,绝不是情侣携手采买;虽然眼前的情景,跟她偷偷设想的幸福景象有很大的差异,但听到莫降那句话,韩菲儿的心里还是感到一阵甜蜜…… “别愣着,快挑啊!”莫降催促道。 韩菲儿刚上前迈出一步,街道之上就炸开了锅。 “小娘子,来这边选两盒胭脂吧,我们称心斋的胭脂可是这条街最出名的……” “小娘子,还是来选如意坊的布料吧!马上就是新年了,怎么能不做身新衣裳呢?” “小娘子,俗话说,鲜花配美人!您看看这一束红蔷薇,跟您多么相称……” “小娘子……” 韩菲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众人举到眼前的货物让她眼花缭乱,实在是无从挑选。 莫降笑着回头问宋景廉:“宋先生,您要不要也置办些年货?” 嘈杂的人声,严重扰乱了宋景廉的思考,他的心情也愈发烦乱,于是沉声问道:“莫降贤侄,你究竟要干什么啊?!” “别着急嘛,好戏才刚刚开始!”只回了一句,莫降又转过头去,望着韩菲儿的背影说道:“很难选择是吗?那咱们就全要了!等回家再慢慢挑!” 一句“全要了!”,让无比喧闹的街道,顿时安静下来,众商人举着手中的货物,望着莫降,眼中有惊愕,也有疑虑:惊愕的是,这年轻人真是财大气粗,好大的口气;疑虑的是,这年轻人是否真的有财力,将这整条街的商品全买下来…… 莫降似是读懂了众人眼中的疑惑,于是笑着解释道:“诸位莫不是不相信本人的话?那么这样,这些金叶子,权且算做此次交易的定金!诸位只需要带着货物随我到码头走一趟,我保证诸位的货物会被人收走——假若本人食言,那这些定金就是你们的了!” 第四章 莫降的计划(二) 更新时间:2013-11-21 闻听莫降提到“到码头走一趟”,众商家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人群中便爆发出一声喧哗,喧哗过后,人们便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窃窃语声,飘如莫降的耳中。 “到码头去?到码头去干什么?” “那里可是新会守军的军港!” “旁边也有商用港口啊……” “那小破港口有什么用?你可曾见过有哪家海商停靠过新会港口么……” “如此说来,这人还让我们去码头……难不成说其中有诈?” “说不准啊!商港旁边就是军港,到时候大队官兵冲出来,将咱们扣下,咱们若想脱身,说不定就得拿真金白银来换……” 从众人的议论声中,莫降得知,这新会的商用码头荒废已久了,平时极少有大型商队停靠卸货,偶尔有的,也不过是三两渔船进港避风——总之,这新会港口寒酸到什么程度呢?它寒酸到连近在咫尺的新会驻军都懒得去巡逻,懒得去刮这港口的油水。 想明白这些,莫降忍不住感叹:这也是怪自己疏忽了,当初定下这条计策时,只考虑到驻军营地就在港口附近,却没有想过这些商家对军队的抵触情绪……不过,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只能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这些商人了。 “我说呢,前日里那么容易就进了港,下了船,一个盘查的人也不曾遇到——当初还以为是王家海船的面子——现在才知道,是因为那新会商港寒酸到无人问津啊。”莫降也低声嘟囔了一句。 有眼尖的商家看到莫降在嘀咕,脸上疑惑之情更显浓重,递出去的年货,又慢慢收了回来…… 莫降知道,若是再不说些什么,这帮人定会将自己当成一个骗子,当成用金银将他们引诱到军港的税吏——于是急忙朗声道:“诸位,难不成你们信不过我么?” 众人齐齐点头,一副“你猜对了”的表情。 莫降尴尬的笑笑,同时将手中的金叶子递了出去。 然而,方才还对莫降手中的金子趋之若鹜的商人,此刻却无一人肯接下那金光灿灿的金叶子——仿佛怕它会咬人一般。 “怎么?”莫降笑着问:“我的金子要不得么?它是烫手还是怎地?” “烫手到不至于。”人群中有牙尖嘴利的回应道:“表面上这些金子看起来诱人,但说不住暗藏钓钩!” “这位仁兄可说错了。”莫降也不着急,只是笑着说道:“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呢——本人跟官府,绝不是一伙的!” “那你为何要带我们去港口?”方才说话的那个中年男子又道:“你不知道官府正愁抓不到我们的把柄么?不知道那军营就在附近么?到时候若是强安个‘强闯军营’的罪名,我等又该如何是好?” “是啊!是啊!”人群中附和之声响起一片,大家都觉得此人说的在理。 莫降见状,深看了那个一眼,而后才失望的叹口气道:“本人初来乍到,打算在此安家,却因为之前不曾到过新会,对此地的情况不大清楚——敢问诸位,那港口为何就去不得呢?” 人群中有胆大的人道:“方才那位兄台早就讲清楚了,这位客官为何就听不明白呢?” “是啦!如果客官还想交易,就在此地便好,如果要带我们离开这里——这买卖也就算了。”人群中又有人说——这个提议,又引来一阵附和。 “可是,这些金银远远不够啊。”莫降苦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不够?”之前连续反驳莫降的那个中年男人再次说话,“你方才说过你是初来乍到,那又如何知道我们急需用钱?” 此人每次开口,都问到关键点上,几乎将莫降呛的哑口无言——莫降记住了此人的容貌,然后回头望了宋景廉一眼——意思是说,如果他是你们的人,赶紧管管! 可宋景廉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双目低垂,一副事不关己懒得开口的模样。 事到如今,莫降又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同宋景廉争执,只好轻咳一声道:“也罢!既然这位仁兄问了,那么我就实话实话了吧!” 此言一出,人群中的议论之声立刻变小了一些——这说明他们还是期待莫降能将他们心中的疑惑解释清楚的,说明他们还是希望做成这笔买卖的——商人逐利,凡是经商的人,无人愿意看到眼前的金子就这样不明不白的飞走了…… “实不相瞒,本人莫降,乃是来自于大都城的富商……” “大都城的富商?大都城是黄金族人的地盘,怎么会有汉人富商?”莫降刚一开口,那人立刻就指出了他话中的疑点,此人出现在此,好像就是专门和莫降作对的。 莫降没有理他,继续笑着说道:“诸位或许不曾去过大都城,所以不知道,我们这些汉人客商的背后,其实都有一个黄金族人的靠山,而我的靠山,就是……第二皇后,奇洛娘娘了。”其实,他本想说他的靠山是托克托,但仔细一想,托克托随父流放,此时还不知下场如何,是故临时改口,拉大旗扯虎皮扯到了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第二皇后身上。 莫降的话,又引起一片惊叹——第二皇后奇洛的大名,世人尽知,这个来自高丽的奇女子,从低贱的婢女一步步爬到了第二皇后的位置,成为全天下女人的典范,而且她同大太监朴不花的爱情传奇,同样让人感叹,抛开其他事情不谈,这个女子的一生,的确令人敬佩!而且,百姓们还听说,奇洛皇后诞下的龙儿已经被立为太子——想必,那“第二”两个字,很快就会去掉了吧……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自人群中响起:“你一说大都城我忽然想起来了,曾记得前段时间有个奴隶从相府……”说话的仍是那个人,但是他话说到一半就没有下文了——因为莫降趁他说话的时候,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物事。 那物事对此人来说再熟悉不过——因为那是“黑将令”——见此令如见黑将!每一个诸子之盟的盟众,都知道这句话,都知道这块黑玉令牌所代表的意义。 那人强忍着跪下去的冲动,低下了头去,再也不敢看莫降一眼。 “别以为你是黑将的人我就治不了你!”莫降心中得意,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继而点头接着说道:“这一次本人到新会来,就是为了拓展我们商会在此地的生意!我之前打听过,说这条街道是新会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街,于是我就想到这里了解了解行情,可是一来到这里,才发现情况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敢问兄台,你们商会叫什么名字呢?”人群中,有人怯生生的问。 “信义商会。”莫降照着信义镖局的招牌想了一个名字。 “没听说过……” “废话!人家都说了,是大都城的富商,你怎么可能听说过?”人群中终于有了支持莫降的声音。 但是,很快就有精明的人提出疑问:“可是,既然是大商会,为什么会来我们新会?去北面的广州不是更好么?那里客商云集,商市繁华,又有虎门大港口……” “唉!”莫降又是叹了口气说道:“像广州那种繁华之地,自由掌柜级别的人去管,像在下这种在信义商会里排不上号的小角色,也就只能被下放到新会这种地方了……当然,在下绝不是要说新会不好,这里的生意,对我们商会也很重要!” “无妨,无妨——相比于广州,我们这里的确不值一提。我们这里的货物,十家有八家是从广州进来的……”或许是“奇洛皇后”的招牌确实好使,莫降的话,越来越能被这些商家所接收。 “为了打消大家的疑虑,我再给大家看一样东西。”莫降趁热打铁,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出来——那是新会镇守使的铜牌,正反两面,分别用黄金族文和汉文刻着“达鲁花赤”的字样——当然,这块令牌,是莫降昨日从镇守使府衙拿来的,它原来的主人的尸首,早就被张凛处理掉了…… 这一块铜牌,让众商家心中的疑虑减轻了大半——这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真的是大有来头,既然有镇守使大人的令牌,那么“皇后娘娘的靠山”应该就是真的了,照这样说,如果这个年轻人愿意向镇守使大人进言,今年的捐税,说不定还能减少一些……众商人如此想着,越想越觉得这个拄着双拐的年轻人大有前途…… 莫降抬头看看天道:“该说的话我也说了,该证明的我也证明了,时间也不早了——至于跟不跟我走,还看大家自己的决定。” “跟您走!” “听您的!”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 “既然如此,菲儿,代替我把定金发下去。”莫降对韩菲儿使个眼色,同时低声说道:“发给那些最先响应我的商家。” 韩菲儿点点头,伸手接过金叶子,几乎是在接到金叶子的同时,她优雅的转了个身,曼妙的身姿,仿若玄女下凡。在她转身的同时,片片金箔洒了出去,这一连串的动作,仿佛天女散花一般美轮美奂…… 金叶子准确的飞到了那些最先开口答应莫降的商家手中,先后顺序,却是一个也不差! 那些没有拿到金叶子的商户还来不及抱怨,那些拿到金叶子的还来不及欣喜,人群中便爆发出一阵喝彩声——如此神乎其技的手法,真是人间罕见!手腕如此高明的女保镖,也就只有“信义商会”这种大商会才请的起吧…… 莫降见状,冲韩菲儿笑了笑,笑容中满是赞赏之情——他知道,这件事,成了! 可是,宋景廉的脸色,却不是一般的难看,只听他低声嘟囔道:“什么‘信义商会’?明明是一点信义也不讲,开口闭口全是谎言的‘骗子商会’!”——只是,他那低声的抱怨,一出口便淹没在鼎沸的欢呼声中,若不是莫降耳聪目明,根本就听不到…… 第五章 莫降的计划(三) 更新时间:2013-11-22 上百家商铺的店主、伙计,高举着自家的货物,在莫降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向码头走去。 他们一路穿街过市,期间还不断的有其他市坊的商家加入进来,甚至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百姓,也被裹挟进人潮之中,朝着城东码头缓缓涌动。 走在最前的莫降回头望了一眼,只看到人密如织,拥挤在一起,仿佛一条苍色的河流,在街道中缓缓的流动。 宋景廉就走在莫降身边,脸色很是难看——上街之前,他见莫降没有将那件红色大氅换下,就想到他可能会高调行事,但他却没有想到,莫降会如此的高调张扬,简直可以用肆无忌惮来形容。 “贤侄啊,你这样做,为百姓之先——身份迟早是要暴露的!”宋景廉说。 “我既然敢把真名说给他们听,就不怕身份暴露。”莫降神秘的一笑道:“或许,让他们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未必就是一件坏事呢?” 宋景廉沉思片刻后说道:“诚然,贤侄拥有‘汉皇之血’的身份有利于人心归向,但这也意味着,一旦‘天选之子’身在新会的消息传扬出去,新会必然成为众矢之的!” 莫降微微一笑道:“成为众矢之的?我倒是求之不得呢?乱世即将来临,可我的力量却太薄弱——若想在乱世之中站稳脚跟,如今唯有靠战争来磨砺了!” “且不说贤侄现在重伤未愈,单说贤侄那些属下——他们可是做好迎接战争的准备了么?”宋景廉提醒道:“猛然间将他们置于乱世争斗的中心,他们可能应付得来?如此想来,贤侄似乎对他们的性命很不负责啊。” 莫降转过头来,望着宋景廉说道:“正因为要对他们的性命负责,才必须这样做!乱世将至,无论他们是否准备得当,战争无可避免的会落在他们的头上,既然选择站在我的身边,他们就必须参与乱世的战斗!然而,相较于那些暗中准备多年的枭雄,他们已经先天不足,若是再后知后觉,恐怕乱世一来,就要丧了性命!俗言道,笨鸟应先飞,我们起步已经慢了别人一步,若是再不准备,恐怕乱世之中,再无我们的立锥之地了!” 宋景廉沉默片刻后道:“其实,黑将也没有准备好……” “他若是准备好了一切,我岂能活到现在?”莫降冷笑着问。 “贤侄此言何意?黑将明明已经放了你……” “宋先生何必装糊涂呢?”莫降撇撇嘴道:“你定然知道,黑将放我一命,实在是迫不得已——可是,我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他到底有什么顾忌——如今,你我已经结为同盟,宋先生可否透露一二,黑将为何不杀我呢?” “呃……这个……”宋景廉想了好一会才苦笑着说道:“其实,在诸子盟中,贫道失势已久,素不为黑将所喜,要不然也不会赶下崖山,被发配到贤侄身边。” 莫降知道这只不过是老狐狸的一番托词,然而他也不点破,只是微微一笑道:“难道,在宋先生看来,到我身边,形同发配么?” 宋景廉立刻点头道:“确实如此,这才到贤侄身边不足两日,贫道已经被贤侄的言辞行为吓了好几跳,若是时间久了,定是要被吓的魂飞魄散,一命呜呼了!”说着,他一翻白眼,将“一命呜呼”的模样学的惟妙惟肖,这一番憨态,引得韩菲儿都笑出声来。 这小老儿,真是狡猾的像是鲶鱼一般,倒叫人抓不住一点把柄;不过,他虽然没有透露黑将放过自己的原因,却也没有打听自己的计划,从这一点来看,这老狐狸也倒是懂得些分寸,这老狐狸,真是既狡猾,又谨慎,而且还不让人反感,真是个难对付的对手!想到这里,莫降摇摇头苦笑,索性也不再说话,只是带头赶路。 莫降虽然拄着双拐,但他走的却不慢,只是因为身上挂满了武器,走的急了,便会带着些动静——叮叮当当的,好似密集的鼓点,他身后的队伍,便似是踩着鼓点行军的队伍一般。 只是,这支队伍却不像是去打仗的,反倒像是去集市上卖货的——看看大家手中的货物吧,本地土产、绿草鲜花、胭脂水粉、丝绸织锦、孩童玩具、时令瓜果……当然,还有莫降,当那红色的大氅裂开缝隙时,便能窥到他随身携带的武器…… 与此同时,新会城东。 滚滚长江在这里和潭江相会,向东注入大海,若乘船从此下海,向东饶过崖山,再向北便是那著名的“伶仃洋”。 提及伶仃洋,不免让人想起百年前,那位在敌舰之上亲眼目睹祖国灭亡,又被黄金族人押往大都的文丞相在经过伶仃洋时留下的千古名篇《过伶仃洋》…… “惶恐滩头说惶恐,伶仃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即便在百年之后的今日,激愤满怀的幽幽念白之声,好似还会伴着潮声,从大海上飘上岸来…… 在新会城东的军营之外的哨岗处,两个站岗的军士正趁着午后阳光正足,眯着眼晒着太阳——他们歪歪的站着,怀里抱着长枪,脑袋不时点上一点,哈喇子都流出来老长…… 就在这两个军士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之时,却有稳健的脚步声,传进他们的耳中。 其中一人懒散的抬起头来,模糊的视线中,一个削瘦如竹,挺拔如松的身影,正缓缓走来,待对方走的稍微近了些,他才发现,那人头上白若霜雪的银发,正恣意飘扬…… 忽然,那人身形猛的一顿,瞳孔也猛地放大,脸上的表情,好似白日里见到鬼一般。 “张……甲!”他的嘴唇哆嗦着,结结巴巴的喊出了同伴的名字。 “干什么?!”对方头也不抬,含糊不清的埋怨道:“王乙!老子劝你别扰了老子的美梦,老子梦见相好的粉头了……” “看……看!”王乙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长枪枪杆挑了挑张三的胳膊。 张甲怒不可遏,甩手拨开了枪杆,猛地抬起头来,刚要开口大骂——可是,他的嘴巴刚打开,就没有再阖上:视线里,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正步步逼近,那人走的虽慢,虽然只是孑然一人,但其周身散发出的气势,却好似胜过身后屯有近万军士的军营! 天地之间的一切,和那个挺拔的身影想比,都黯然失色——张甲王乙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个人! “文,文丞相!文丞相显灵了!”王乙喃喃道。 张甲忍不住的点头——这世上,也就唯有傲骨不朽,英灵永在的文丞相,才有资格在天地之间站的如此笔直,这才叫真正的顶天立地…… 可是,张甲忽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百姓们口中传颂的文丞相,虽然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但他老人家却是个文官,应该身穿儒衫,足蹬朝靴,头戴方冠才对,可眼前那个人,却只是简单的将头束起来,身上穿的是短打夹衣,而且,那人在手中,还提着一杆通体泛着银光的钢枪…… “不是文先生!!”张甲猛的喊道,却是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因为这一声喊,王乙也从迷离中惊醒过来,他打了个哆嗦,将长枪横在身前,遥遥的冲那人喊道:“军营重地,不得乱闯!!速速止步!!” 那人却完全不理会王乙的呼喝,仍是迈着稳健的步法,一步步缓缓靠近! “小子,你听不懂人话吗?!”既然不是文丞相显灵,张甲也就不再害怕,于是大骂道:“再敢靠近一步……” 他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迈出了两步…… 张甲见状,将长枪插进地里,将长弩从背后取了下来——擅闯军营者死——这不单是一句口号,也是每一个哨兵的责任。只是,张甲或许太久不曾应对过这种突发情况了,以至于长弩拿在手中时,他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 眼看着那人进入了射程,而且张甲已经发出过警告,所以他直接扣动了弩机! 弩弦崩响声中,尺余长的弩箭激射而出! 弩箭破空,啸声尖锐,划破了军营之前的宁静。 然而,那啸声刚刚响起,很快便戛然而止,因为那人只是轻轻挥一挥手,就将弩箭握在了手中!! 张甲和王乙被眼前这一幕震惊了,二人一齐长大了嘴巴,午睡时积攒的口水,这时才断成几段,缓缓坠落。 便在此时,弩箭破空之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的响声,要比方才那一声更为刺耳,而且毫无预兆——那是因为,对方将那支弩箭,甩手掷了回来!! 弩箭带着尖啸从二人之间,擦着二人的脸颊飞过! 笃的一声,弩箭深深的插进了营门之中,箭尾还嗡嗡的震个不停。 若不是那一阵劲风,刮的张甲王乙二人脸颊生疼,他们恐怕会将这一切当成午睡的噩梦…… “告诉你们领头的,就说张凛来接管这座军营了!!”那人的声音随之飘来,他声音虽然不大,但却比冬日的寒风还要凛冽…… 第六章 莫降的计划(四) 更新时间:2013-11-23 张凛口中所说的那个“领头的”,也就是新会城镇戍部队的最高长官,是统军万户——阿日善。 “阿日善”是黄金族语,译成汉语的意思便是“圣水”,在北方草原上,还有以此命名的湖泊。阿日善的先祖,便是在圣水湖畔拜倒在一代天骄“瀚海汗”的马下,成为其帐下的勇士。先祖追随瀚海汗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受封侯爵,世袭罔替——阿日善尚在襁褓中时,便继承了祖上的爵位,长大之后,先是进入怯薛军服役,后又被委任到此,担任此地统军万户。 虽然统帅着近万人的军队,但阿日善心中并不快乐——对他来说,掌管新会的驻军,不是升迁,而是流放。 虽然,新会城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当年正是因为提前占领了这个战略要地,黄金帝国的水军才能彻底封死前朝战船的退路,在崖山海战中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葬送了汉人的王朝。但是,在这个时代,黄金帝国的水师无敌于天下,能在海上挑战黄金帝国的国家,不要说周边,放眼寰宇,也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因此,黄金帝国即便会有危险,但是危险绝不可能来自于海上,所以,地处沿海的新会城,也就变的不那么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驻守此地的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汉人构成的新附军的原因。 高傲的阿日善,从骨子里蔑视这些丢掉祖宗江山的汉人,他甚至不屑于训练他们,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自己的属下——从探马赤军中抽调过来的几个千夫长,而他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借酒浇愁。 阿日善不好美色、不喜钱财——黄金族人的贪婪,在他身上的体现,便是他的嗜酒如命。无论是帅帐之内,还是卧榻之旁,牛皮做成的巨大酒袋都随处可见,喝光的,满着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阿日善便整天斜卧在这酒气弥漫的帐内,醉倒在这些酒袋之中,醉眼迷离的晃着手中的酒袋,含糊不清的说道:“没了?又没了?!来人呐!拿酒来——!” 话音刚落,一个军士连滚带爬的撞进了帅帐,因为帐内的酒袋实在太多了,那个军士刚跑进来就被绊倒,摔了“狗啃酒”…… “哈哈!”阿日善乐了,通红鼻子皱起来,“今天来的倒是快啊。” “大帅!”——在黄金帝国,万户府又称元帅府,是故对万夫长的称呼,多用大帅——那亲兵带着哭腔道:“大,大事不好啦!!” “什么大事,比喝酒还重要?呃!”阿日善打个酒嗝道,“快去给本帅找酒来,否则你就大事不好啦!” “不是啊,大帅,真的出事情了。”那军士正是在营门放哨的张甲——方才在营门,他已被张凛吓的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来禀报的路上还在想,万一大帅又醉的不省人事,那该如何是好,可是进帐之后,却发现大帅还醒着,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大帅的酒后疯语,就将他心中那一丁点欣喜之情浇灭了。事到如今,张甲只好报出张凛的大名,希望这个“大都白狼”的凶名,能替大帅醒醒酒。 “大帅,张凛来啦!!”张甲大叫一声。 “呃?”平时,极少有人对阿日善这样说话,虽然是醉了,但阿日善还是愣了一愣才道:“张凛?张凛是什么酒?本帅为何不曾听过?速速拿来,给本帅品尝……” “不是啊,他不是酒名啊大帅!!”张甲哭笑不得道:“张凛是个人名啊!大都白狼!白狼张凛啊!!” “白狼张凛?”醉醺醺的阿日善尚且残存着一丝理智,隐约记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有几分熟悉。 “是啊,白狼张凛,大都城黄金族人的噩梦。”新会驻军的千夫长中,亦有在大都城做过怯薛宿卫的,是故他们知道张凛的名号,训练之时,偶尔也会提及,听的多了,张甲也就慢慢知道了,在大都城内,有一个专杀黄金族人的汉人叫做张凛…… “噩梦?张凛?”阿日善挠了挠头——他本来剃了光头,但因为太长时间不曾打理自己的仪容,是故头上长出了一层青色的头发茬,摸起来还有些刺手。 见阿日善有些印象,张甲急忙道:“是啊,他还说了,要来此地接管这座军营!” “接管军营?!”阿日善闻言,忽然大笑起来,“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朝廷总算记起我这个勇士来,总算找人来接替我管这个烂……等等!!”阿日善猛地止住笑容,霍地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不曾习武,筋骨发皱,这猛然的站立,抻到了他的腰。 “你方才说,来的人是谁?!”阿日善揉着腰问。 “白狼,张凛。”张甲有些痛恨自己也姓张,每一次念到张凛名字的时候,他都感觉是像在称呼自己的本家亲戚…… 确认来者的名字之后,阿日善的酒彻底醒了,他向后退了两步,惊愕道:“张……凛,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新会?!”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张甲苦着脸道。 “噢,是了!”阿日善猛然间又想起来什么,弯下腰去,在一堆酒袋中翻腾起来,从后面看,就像个刨食的笨熊。 看到阿日善紧张的样子,刚才张凛徒手接住弩箭的画面也在他的脑中闪过,他不禁咽了口吐沫,哆嗦着感叹:果然,盛名之下,绝无虚士…… “找到了!”阿日善喊了一嗓子,从酒袋堆里刨出来一纸公文——“兹有……莫降、张凛等人……杀害军士……流窜南下,各地镇戍,严加防范……”断断续续念完了公文,阿日善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后沉声问道:“他现在在那里?” “刚才在营门之外,现在却不知在何处……”张甲据实回答。 “带本帅出去……” “啊——!!” 阿日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一声惨叫传进帐内,直让张甲毛骨悚然。 阿日善先是一愣,紧接着撩起裘袍走到营帐角落,又从酒袋堆里中刨出一把战锤——他抖了抖战锤上的灰尘,丢掉手中公文,迈着大步冲了出去。 公文正落在张甲的面前,临出去之前他瞥了一眼,却看到公文的日期是:至乾五年十一十九——距今日已经一个多月了…… 张凛是个守信之人,既然说的是让张甲进去通知他们的“领头之人”,他也就没有硬闯军营,而是在营门等候。 只是,虽然不曾进入军营,但张凛的身前,已经横了三具尸首,另有一身穿盔甲的将官,正站在张凛身前,捂着咽喉,慢慢的跌倒。 趴在地上的三人显然新死不久,洞穿胸口的血洞,依然在喷着鲜血,在冬日里,冒着缕缕热气…… 张凛单手提枪,笔直的站在营门,营门之内,是一道厚厚的人墙——人墙与张凛之间保持着距离,界线便是营门的门槛——人们向后挤着,无一人敢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越过那条界线。 “早就说了,让你们在营中等我,你却偏偏要出来。”张凛淡淡的说。 那将官慢慢倒下,正向营门奔来的阿日善,也看到了张凛那一头张扬的白发。 是他,没错! 阿日善咬咬牙,握着战锤的双手又紧了些。虽然距营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元帅来了!元帅来了!!”人墙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前面的人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阿日善——这个对他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终日里浸在酒里,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万夫长…… 不等阿日善发令,众人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并非是他们纪律严明,而是他们怕被挤出营门,超出界线——四个刚刚送命的千夫长,就是越界的榜样…… 阿日善来到营门,上下打量了张凛一番,心中不由得感叹:此人气势之盛,目光之凌厉,真是人间罕见,即便在黄金族中,也很难找到锐气如此之盛的勇士…… “你是这里的头?”张凛扫了阿日善一眼,淡淡问道。 “阿日善。”阿日善将战锤立在地上,右手捧心,伸腿鞠躬,行了一个黄金族礼——通常,黄金族勇士在角力之前,都会行这种礼——“新会镇戍军元帅。” “从现在起,你不是元帅了。”张凛说。 张凛的语气并不傲慢,但阿日善却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一个汉人,竟然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免去了自己的职位,对于任何黄金族人来说,这都是不可忍受的耻辱。 可是,阿日善并没有立刻发难,因为他在怯薛军中当差时,有幸(亦或者是不幸)参与了那一次围剿张凛的军士行动——那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不过时至今日,那个雨夜的一切,对于阿日善来说,历历在目…… 瓢泼大雨、残值断臂、飞溅的血水、同袍的惨叫……还有,那一双在深夜里闪闪发亮的愤怒的狼眸,那一杆恍若毒龙的长枪…… 阿日善缓缓抬起头来,咬着牙问道:“张凛,你是来报仇的么?” “我是来接管这座军营的。”张凛淡淡的回应:“不过,你我之间若有仇怨,我也不介意将其了结……” 第七章 莫降的计划(五) 更新时间:2013-11-24 “我本不是来寻仇的,不过你我之间若有过节,我倒是不介意将其解决掉。”张凛漫不经心的话语,让阿日善心中后悔:早知如此,他又何必提及二人之间的仇恨呢? 但阿日善很快意识到,无论二人之前有无仇怨,今日他与张凛必有一战,因为张凛问道:“请你现在交出这座军营的指挥权!” “难道这就是报应?”阿日善仰头问道,似是在问自己,又似是在问苍天: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自己?为什么非要让自己跟张凛这头凶残的白狼纠缠不清? “所谓报应,不过是收获自己亲手种下的恶果罢了。”张凛回应了一句,而后提着长枪,缓缓靠近。 阿日善叹一口气,将目光收回来。 “呸!”阿日善朝自掌心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紧咬牙关将战锤提了起来——这柄混铁战锤,乃是阿日善自父亲手中继承而来,西瓜大小的锤头,不知砸裂过多少敌人的脑袋,战锤上突出的狼牙刺,不知沾染过多少敌人的鲜血和脑浆…… 提起这柄狼牙混铁锤,也就意味着提起了家族的荣耀。 阿日善将一切杂念都排除掉,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寒冬时节的空气冰凉无比,当它们被压进胸腔之内,除了会让他感到一阵刺痛外,还能驱散他体内淤积的酒气…… 张凛的表情没有起一丝波澜,只是迈着步子,缓缓向阿日善靠近——十步、八步、七步、五步…… 张凛忽然站定,手腕一拧! 落在芦叶钢枪的枪尖上的惨淡阳光,陡然变的无比耀眼,那一抹亮光,正好刺到阿日善的眼睛。 阿日善下意识的眨了一下眼睛…… 当他的眼睑再次掀起,他的视野已变成了一片赤红…… 他难以置信的低下头来,只看到钢枪的枪杆,出现在自己的颚下,汩汩鲜血,正顺着枪杆流出…… 再看张凛,他已经到了阿日善身前,二人相距不足一尺。 就在阿日善眨眼的那一刹那,二人已经分出了胜负。 没有人看清张凛是如何出手的,他们只看到人影一闪,一道凌厉的寒光乍现乍逝——然后,张凛手中的钢枪,就已经洞穿了阿日善的咽喉,染血的枪头,从阿日善的脖颈后穿出来,出现在他们的眼前,是那样的突兀…… 阿日善眼中,亦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愕,他曾设想过二人交手的情景,但却从未想过,自己会被张凛一招秒杀! 果然是长时间的酗酒,让自己的反应变的迟钝了么?还是说,张凛比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更加强大了呢?——这是阿日善最后思考的问题,但他却永远不可能知道它们的答案了,因为当张凛将钢枪慢慢的从他的身体内抽出时,他的灵魂,也一并被抽离了了躯体…… 阿日善高大的身躯缓缓扑倒,张凛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经过,来到了众军士身前,他甚至没有再看阿日善的尸首,哪怕是一眼…… “从现在起,你们……”张凛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由我指挥。” 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亦没有人敢逃跑——在那双狼眸的注视之下,他们的灵魂仿佛都被禁锢住了,冬日刺骨的寒风,经由那两道凌厉的目光注入他们的身体,冻结了他们的思维…… 便在此时,忽有阵阵马蹄之声,从众人身后传来。 张凛抬头望去,却见是几个千夫长顶盔掼甲,全副武装,骑着战马从军营里冲了出来。 张凛眉头微微一皱,将芦叶枪横在身前,笔直的站定,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转眼间,战马已经奔至张凛眼前。 战马上的千夫长,高高举起了手中弯刀。 张凛头也不抬,拧转腰身,长枪横扫! 枪锋破空,轻而易举斩断了战马的前腿。 行在最前的的千夫长,猛然感到胯下马儿一沉,然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的向前栽倒。 紧随其后的几个千夫长来不及控马,便已经撞了上去! 战马嘶鸣,人仰马翻。 张凛此时再次出枪,尺余长的枪头如毒蛇突出的信子,伸缩之间,已点遍了六个千夫长的咽喉。 六蓬血雾,自六个千夫长咽喉处喷出,仿若六朵妖艳诡异的血色莲花,在冬日残阳下怒然绽放…… “还有人要尝试么?”张凛淡淡的问…… …… 于此同时,莫降等人,已经在码头等候了——有镇守使的令牌在手,他们很轻松就出了城。 前日来到这座码头时,莫降仍不觉得此处寒酸,但今日再来,却意识到了这码头的破败。偌大的码头上,竟然连一艘船舶都没有——连莫降等人来时乘坐的那一艘王家海船,也已经返航了…… 只是,在商用码头左侧,有一道木栅——木栅由整根整根的圆木扎在一起,高出水面足有三丈,木栅之后,可以看到大乾皇朝水军的军舰高高的桅杆,以及那些迎风飘扬的旗带——两相对比之下,新会的商用码头更显的萧条破败。 “贤侄,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宋景廉微笑着提醒,他似乎很期待,莫降究竟会怎样安抚这些自愿跟他来此的商家——哪怕再完美的骗局,也会有揭穿之时,无论莫降多么聪明,他总要给这些人一个说法,否则的话,他必将失信于这些商家。 莫降微微一笑,转身面向众商家说道:“诸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您拄着双拐带路,更加的辛苦。” “若是能将货卖出去,再大的辛苦也值得。” “……” 众人的回答不尽相同,但每个人的眼中都是满满的期待之情——虽然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发现新会城的码头没有任何变化,没有一点繁华的迹象,但考虑到莫降的背景——“有皇后娘娘撑腰的大都商会”——他们更愿意相信,这个年轻人会兑现他的承诺。 莫降自然知道众人等待着什么,是故他也没有绕圈子,而是开门见山的朗声道:“诸位既然跟随我来到了这里,那么我也自该兑现我的承诺!诸位放心,今日绝不会让你们空手而归!” 此言一出,便引发众人一阵欢呼。 欢呼声中,有人表示了自己的疑惑:“可是,这里并无商船停靠,那么兄台的金银,又存在哪里呢?” 莫降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抬头看看天,然后低声说道:“时间也差不多了……” 话音未落,“嘎嘎”怪响从海面上传来,与之一齐想起的,还有战鼓之声! 众人慌忙循声望去,却看到那一道将军用码头和商用码头隔开的木栅缓缓打开。 一艘巨大的战船,从木栅之后,缓缓驶出——战船并未升起船帆,只是在船舷两侧有巨大的船橹伸出来,战鼓声中,船橹整齐的拍击着海绵,溅起一蓬蓬浪花。 战船破浪而行,缓缓向商用码头靠近,以排山倒海之势,向众人压来——众商户见状,俱都面露骇然之色,有胆子小的,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手中的货物,也掉在了地上。 “诸位,不要慌。”莫降微笑着说。 他越是这样说,众商户心中便越是没底——最初,就有人怀疑莫降是官府派来的税吏,就有人想过莫降引他们来码头,便是要动用军队逼他们交税——此时见战船出现,众人怎能不慌? 然而,即便这时候醒悟,也是迟了,因为战船侧溪舷,陈列有巨大的弩车,每一根弩箭都有长矛般大小,金属的矛头闪着寒光,更别提那一排排黑洞洞的炮口了。如果这时候逃跑,万一战船开炮的话,别说保命了,尸首都不一定找得到…… 宋景廉见状,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盯着莫降问道:“贤侄,难道你想敲诈这些商户不成?你这样做,可是会失掉民心的!” 对于宋景廉的诘问,莫降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一句话都没说…… 战船缓缓靠岸后,自有军士铺好船板。 待船锚入水,战船停稳之后,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船舷——众商户都看的清楚,那人看上去年岁不大,可却生了一头白发,而那一双凌厉的双眸,让人不敢直视…… 众商户只见那人轻轻挥了挥手,便有一队军士抬着几口巨大的木箱,踏着船板,登上了码头。 几口大箱重重的落在码头的木板上,将年久失修的木板,压得嘎吱作响。 “打开箱子!”莫降微笑着说。 但是那一队军士却没有听莫降的命令,而是转头,望向站在船舷的张凛。 看到张凛点头之后,那队军士才将木箱打开。 码头之上,顿时一片金光灿烂…… 成箱成箱的金银,便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众商户面前。 莫降走上前,随手拿起一块金锭,摇头说道:“我们的镇守使大人还真是聪明,将搜刮到手金银财宝,藏在军营之中——在这新会城,恐怕没有比军营更安全的地方了……” 众商户闻言,更是糊涂了——既然这些金银是属于镇守使大人的,那么这个年轻人为何有权力使用?难道说镇守使大人良心发现,要用这些金银赈济揭不开锅的商户?不,这不可能,如果镇守使大人真的良心发现,就不会颁布那道加税的命令了…… 第八章 莫降的计划(六) 更新时间:2013-11-25 “诸位或许想不明白,一向视财如命的镇守使大人,为何突然要大发慈悲,拿这些钱财来赈济大家。”莫降脸上的笑容已足够引人遐思,再结合他那神秘的语气,更是吊足了众人的胃口。 可就在大家期待着莫降将谜底揭开的时候,他却话锋一转,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金锭,一边幽幽道:“其实,我也很能理解大家此时的心情,毕竟好奇心这东西谁都有,若是得不到满足,心中就好似有小猫的爪子在挠一般——但是,为了诸位着想,我还是得奉劝诸位,将你们的好奇心都收起来。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做‘闷声发大财’,对我们商人来说,这句话更应该成为我们恪守的信条。诸位只需要知道,这些钱都是真金白银,能填满我们的腰包,能让我们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掩口偷笑——这就足以了,若是打听的太多,万一触及到朝堂密文,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作为商人,诸位只求发财,知道的太多,却是一点好处也没有的……” 众人听莫降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且其中暗含威胁之意,加之又有朝廷战船和官兵在一旁助阵,是故无论心中多么好奇,有多少疑惑,也得将其掩藏起来,将那好奇的念头扼杀在萌芽状态——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后,众人再望向莫降的目光中,便多了些敬畏和崇拜,众商户暗地里达成了一个共识:这个年岁不大的少年,背景深不可测,至于那些背景代表着什么,就不是他们这些斗升小民该关心的了。 站在莫降身后的宋景廉将莫降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当看到那些商户态度的转变之后,心中也不禁暗叹:此子的骗术和演技,简直是令人感叹,恐怕就连舞台上最优秀的优伶的表演,也比不上他的伪装——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语气,甚至于表情和眼神的变化,都将他的狡诈表现的淋漓尽致——然而,那些被诈术欺骗的百姓,却根本意识不到他们已经中了莫降的圈套,根本不会觉察到莫降的狡诈…… “好了!”莫降将手中的金锭丢进木箱里,继而朗声说道:“金银的来路我已经尽可能的对你们解释清楚了,至于接受不接受这些金银,选择权就在你们自己了。” 众商户闻言,盯着那些金银的眼神又热切几分,可是,他们虽然心动,但也存在着顾虑,因为这些钱,毕竟是属于镇守使大人的,若是镇守使大人时候追究起来,如果这背后隐藏着什么阴谋,那又该如何是好…… 莫降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动了一动,好似看透了众人心中的顾虑,他露出个神秘的微笑,继而说道:“我以奇洛皇后的名誉起誓,这些钱财原本的主人,也就是我们的镇守使大人,将再也不会出现在新会城,所以,你们大可放心拥有这些金银,不用担心它们被官府收回;因为就在前天,我们的镇守使大人已经认罪伏……咳咳。”莫降忽然遮住了自己的嘴巴,眼中隐约闪过一丝懊悔。 闻听莫降又将奇洛皇后搬了出来,同时注意到莫降的表情变化,众商户好似隐约窥视到了什么秘闻…… 在莫降刻意的引导下,众人利用自己的想象补充着他们心中认为的“事实真相”:这个年轻人,表面上是大都商会的富商,而他真实的身份,其实是背负皇命的钦差。他来到新会的目的,就是要暗中收集镇守使鱼肉百姓搜刮钱财的证据,审判镇守使的罪行,让镇守使认罪服法!对,一定是这样!不然的话,就在前天,为何整个新会城的大小官员都被秘密传唤进了镇守使府衙?为何这些骠勇的官兵会听命于他?为何大乾王朝水军的战船会供他调配…… 众商户的演技,远比莫降要逊色的多——他们的心中在想什么,很容易从他们的表情和眼神推断出来…… 便在此时,却听宋景廉低声对韩菲儿道:“小丫头,你很喜欢他是么?” 韩菲儿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却是什么也没说。 宋景廉自顾自道:“那你可要小心了,他的骗术太过高明,小心有一天,他将你的心骗走了……” 莫降闻言,哑然失笑,虽然有的时候,连他本人也会觉得自己太过阴险,但他好歹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谁真心对他,知道珍惜那些感情,知道哪些人可以利用,哪些人绝不能欺骗。他承认,他是骗过很多人,但他也恪守着自己的底线——他的谎言,绝不会用在那几个人身上,韩菲儿便是其中之一…… 莫降的思绪只不过稍微飘远了一些,人群中就出现了些许骚动——要想完成一场完美的表演,要想将观众的心时时刻刻都抓在心里,就不能出现丝毫的放松,否则,观众就会发现你的懈怠——想到这些,莫降急忙将那些与计划无关的思绪驱离出去,而后朗声说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也遵守了方才许下的诺言,将金银陈列在你们的面前——至于要活着不要,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愿意拿你们手中的货物换我这里的金银的,自动上前一步!” 众商户犹豫片刻后,终于有人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站出来的那人,正是那个在新会城内街道上一而再再而三呛声莫降的中年男人。 其他的商户不会注意到,那人在站出来之前,偷瞄了宋景廉一眼,看到宋景廉点头示意之后,他才拿着自己的货物站了出来。 “这位仁兄,贵姓?”莫降笑着问。 “免贵,姓周。” “周兄要卖些什么东西给我呢?”莫降继续问。 “名人字画。”那人说着,将手中的画卷展开给莫降看。 “价钱几何?”莫降问。 “待价而沽,卖于识家。” “字画我是不懂的。”莫降说着,回头对宋景廉说道:“宋先生,麻烦过来帮忙鉴赏一番。” 看着莫降若有其事的样子,宋景廉摇着头踱了过来,他冲莫降露出个苦笑,似是在问:“有这个必要么?” 莫降则是郑重的点了点头,那是在回应他:“很有这个必要。” 宋景廉只好装模作样的对那几卷字画品评一番——宋景廉酷爱读书,端的是个博学多才的智者,他的品评很到位,用词也很准确,一番精彩的点评,让人群中的字画商点头不已…… 莫降这样做,当然是有目的的:他要拿宋景廉渊博的学识当做自己行骗的砝码,宋景廉的点评越是精彩,便愈能彰显他的实力。商人们都是待价而沽的心态,汇聚在自己身边的出类拔萃的人才,会提升自己在商人心中地位,会让自己得到那些商人的认可。 “按先生的说法,这几卷字画值得收藏喽?”莫降笑着问。 宋景廉点头道:“字画这种东西,关键还要看您是否喜欢,您若是真心喜欢,那便是无价之宝,您若是不喜欢,即便是大家真迹,在您这里也是一文不值。” “我的意思是,若我买了这几幅画,是否有得赚。”莫降更为直白的问道。 宋景廉闻言摇头,似乎是埋怨莫降的言论给这风雅之举染上了铜臭,但他还是附耳在莫降耳边说道:“如果能以二十两以下的价格收到,走海运运到大都城贩卖,还是能赚上一笔的。” 莫降笑着点点头,对那周姓商人比划出了自己肯出的价格。 周姓商人思索片刻后,咬咬牙道:“成交!” “爽快!”莫降哈哈大笑道:“菲儿,拿银子!”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并且由宋景廉亲自登记造册,让那周姓商人签字画押,再由那些军士将字画收好——至此,这次交易才算是完成。 众商人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他们看这交易进行的如此正式、严谨,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也放下了,于是那周姓商人刚刚抱着银子到一边站好后,就有第二个商人带着自己的货物走了上来。 而后,便是第三家,第四家…… 无论是买什么东西,无论交易金额大小,莫降都会认真的完成交易,对交易的每一个细节,都会严格要求——也是因为如此,码头上的交易进行的极慢…… 但是,众商人非但因此心生烦躁,相反,他们愈发觉得这个年轻人可信,愈发觉得接下来的交易值得期待——做商人,就该是这个样子嘛,这天下只有锱铢必较的商人,却没有草率马虎的交易…… 交易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当军士将最后买到的一大束鲜花从姹紫嫣红店主的手中接过来后,莫降的大采购才宣告结束。 早有军士燃起了火把,熊熊火光,将这个破败的码头映照的亮如白昼。 莫降一脸的疲惫,但当他看到身后堆积如山的货物,便觉得再累一些也是值得的——大肆收购这些商人的货物,只是他那庞大计划的第一步,俗话说,万事开头难,如果这第一步走好了,那么将整个新会城掌握在手中,便指日可待了! 看到众人捧着沉甸甸的的金银乐开了花,莫降心中也是欢欣一片,他将那一大束鲜花从军士手中接过来,郑重的递到韩菲儿的手中,笑着说道:“菲儿,送你了!” 韩菲儿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忐忑的接过了鲜花——可是,莫降那边,却没有什么甜言蜜语,将鲜花交给韩菲儿之后,他便再一次转身面向众商户,朗声说道:“接下来,还有一件事情要麻烦大家……” 第九章 莫降的计划(七) 更新时间:2013-11-26 众商家在莫降这里吃了甜头,赚了个盆满钵满,每个人脸上都乐开了花,加之莫降身份神秘,众商户对莫降是既感激,又敬畏。是故,当他们听到莫降需要帮助,都是齐声应道:“莫兄弟,有什么话只管说!” 闻听他们对自己的称呼如此亲切,莫降亦是报以笑容,他拱手说道:“方才我已经对大家讲了,诸位手中的金银,本来是属于镇守使的。如今我们将它分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给官府一个交代……” 此言一出,众人立刻议论开来,甚至还有些胆小的,将手中金银丢在了地上,仿佛那些金银忽然变得烫起手来…… 莫降见状,笑了一声说道:“诸位千万不要误会,我绝不是说这些金银拿不得,官府也不会追究诸位的责任——我只是需要诸位派出几个代表,跟我到府衙一趟,帮莫某做个人证。”说着,莫降上前一步正色说道:“莫某来此的目的,便是要解民于倒悬,救民于水火,莫某自知责任重大,是故不敢怠慢。可莫降也深知官场之黑暗,深知府衙之中,各级官吏狼狈为奸,互相庇护,要想将这些吸食民众血髓的蛀虫一扫而空,就必须借助民众的力量——是故,莫某要冒天下之大不讳,将镇守使搜刮金银重新散之于民,只希望此举能重拾民心,让新会的百姓看到莫某整肃新会官场的决心……” 莫降表情真诚,言辞恳切,说话之时数次握拳捧心,好似心怀激愤,无处抒发——如此种种,只让他看起来像个忧国忧民的大清官…… 之前,莫降已经为这些言论做足了铺垫,而且他也向民众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他有权调动官军,有权使用镇守使的令牌,有权对镇守使贪污的金银任意使用——这些摆在眼前的“事实”,大大的增加了他的言论的可信程度。是故当他握拳说出“莫某也不愿多讲什么大道理,只希望诸位为民生计,为个人利益计,为新会的将来计,能帮莫某这个初来乍到、无可凭依,单凭一腔热血好人一把……” “莫兄弟,你别说了!”人群中有人红着眼眶站了出来,“你的所作所为,我们都看在眼里,不说别的,就冲莫兄弟除掉镇守使那个大贪官这一点,我们就该将莫兄弟视为新会的大恩人!” 那人刚说完,立刻就有人附和道:“是啊!恩公!我等都是商人,商人最看重利益,而恩公已经给了我们十足的利益,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我们既然赚了恩公的钱,就该听恩公的驱使!” 莫降闻言,亦是郑重的点头赞叹道:“谁说商人只重钱财,不讲诚信?谁说商人圆滑世故,无情无义?能在新会遇到你们这些重情重义的商人,莫某深感欣慰啊!若得你们相助,莫某今后,将再不孤单!” 众人闻言,一齐躬身施礼道:“但凭恩公驱使!!” “既然如此,诸位跟我来!”莫降说着,猛的一撩大氅,迈着大步,向新会城所在的方向走去。 众商人立刻为莫降让开了一条道路,韩菲儿捧着鲜花,宋景廉皱着眉头,跟上了莫降的步伐。待莫降穿过人群,众商人才转身跟了上去——方才那些被吓的丢了银子的商家,又厚着脸皮将银子拾了起来…… 张凛站在战船船舷,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如潮水一般从码头上散去后,才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收拾东西,回营!” 新会城镇守使府衙门前,亦是灯火通明,插在衙门两侧的火把在夜风中跳动着,将府衙门前宽阔的大理石街道照的亮如明镜,两列衙役站立于府衙两侧,各个都是面色凝重,似乎是在等待着某个重要的时刻的来临。 衙门之内,站着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文逸,他身着白色儒衫,头戴唐巾,眯着眼睛望着衙门之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新会城的大小官员,站在文逸的身后,除了少数几人,剩下的都是面露恐色,脸色惨白,明明是寒冬腊月,他们的额头却有汗液渗出。 便在此时,自街道的远端,传来一阵嘈杂之音。 当那嘈杂之音传进衙内,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官员们,立刻骚动起来,他们有的互相对视,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暗自垂泪,还有人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 这些官员之所以会如此恐惧,是因为入夜时分,他们见到了镇守使大人的头颅。那张因为惊恐极度扭曲的脸,深深的震撼了这些官员,每当回想起镇守使大人那双睁大的金色双眸,他们就会不寒而栗…… 他们已经知道了,这伙闯进新会城的强人,先杀了镇守使,而后又假传镇守使大人命令,将他们传唤至此——上一次在镇守使衙门集会,是为了商定年关商税,是为了分配一年的红利,是为了享用镇守使大人精心准备的美味佳肴,是为了欣赏镇守使大人珍藏的舞女的艳舞——而这一次他们来此的目的,却只有一个,用那个瘸腿书生的话说,便是“接受新会百姓的审判”! 众官员不知道百姓会怎样审判他们,不知道百姓心中积攒已久的怒火会以怎样的形式落在他们头上,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机会再看到明天的太阳…… 闻听衙门外嘈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官员肝胆俱裂,心中无比悔恨:他们后悔,为何要跟镇守使大人同流合污;他们后悔,为何对百姓盘剥的如此之狠;他们后悔,为什么不给那些衙役官差多一些甜头,不然的话,那些衙役也不会全体倒戈,做这伙强人的帮凶…… 正当一干官员后悔不跌之时,一个身影从府衙门外跑了进来,众官员认得此人——他是强人之一,名字好像叫做冯冲。 冯冲换了一身官差武服,头上戴着差帽,脚下穿着黑皮靴,手中提着杀威棒,活脱脱一个小捕头——他跑到文逸身前,用杀威棒重重的点了点青石地面,而后才朗声道:“文先生,莫兄弟到了……百姓们也到了!” 此言一出,官员们无不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摇头叹息——彼此互相宣告了彼此的死刑…… 可文逸脸色却没有什么肃杀之意,也不曾流露出一丝杀机,只是淡淡说道:“如此,便让他们进来吧。” 在莫降的带领下,众人一齐涌进了府衙的大门——众官员抬头望去,却看到来的人不止是新会城的众商户,还有不少百姓也混在队伍当中——愤怒,便写在那些百姓的脸上,火光之中,尤为可怖。 就在莫降来府衙的路上,当沿途的百姓听说众商户是要给新会城的恩公去作证的,当他们了解到,行在最前的那个年轻人是专门来新会城百姓伸冤的青天大老爷后,又有许多百姓加入到队伍之中——尤其是那些曾受过官府欺压迫害的百姓,更是义愤填膺,他们不但人来了,还带来了屡次被官府驳回的血状。 来到府衙的百姓太多了,以至于百姓们将府衙宽阔的庭院填满之后,仍有黑压压一群人,停在府衙门外。 莫降凌厉的眼神从众官员身上扫过,冷声说道:“单从人数上看,就知道你们这些人平时干尽了坏事!” 顿时,“噗通”之声不绝于耳——偌大的庭院内,跪满了人,所有的官员都跪倒了,没有一个人再站着。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跪在这里的,换成了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官员们,或许他们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向这些低贱的泥腿子下跪……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官员们早已顾不得为官的威严,他们用力的磕着头,齐声悲呼,好似心中有莫大的冤屈。 望着眼前这群跪倒的官员,莫降心中没有愤怒,反倒升起一阵悲凉——他本想,这么多人里面,总该有一两个有节气的,总该有一两个有操守的可以供他所用,但是,这些官员的表现却让他失望——这些人可以为了钱财利益出卖自己的操守,当正义来到,审判降临,为了保命,他们又会出卖自己的尊严——这些毫无人格底线的败类,若是为民父母,若是手中有了权力,只会为祸一方,坑害百姓。 “现在才求饶,你们不觉得太迟了么?”莫降冷声问道。 官员们从莫降的话中听出了浓浓的杀机,但他们此时却想不出任何辩驳的词汇,只是磕着头,大声求饶,痛哭流涕,好不悲惨…… “唉——!”文逸也是摇头叹息,他看了莫降一眼,而后就闭上了眼睛——他已经对这些官员彻底的失望了,于是冲莫降挥了挥手,意思是说:“这些人,任你处置……” 莫降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喝道:“升堂——!!断案——!!” 第十章 莫降的计划(八) 更新时间:2013-11-27 新会城镇守使府衙大堂内,灯火通明。 莫降站在公案之后,背对大堂正门,韩菲儿和宋景廉分立两侧,文逸则是搬了一张长桌,放在公案一侧,他本人则是提着毛笔端坐在长桌之后,做派倒像那刑堂上的师爷。 只是,因为这是镇守使的府衙,所以这间大堂和县衙刑堂的布置略有不同,公案之后,并没有旭日东升的壁画——只是在墙壁上放悬了一条匾额,上书“爱民如子”四个楷书大字,莫降特意看了看匾额的落款——“托克托”。 看到这三个字,莫降心头莫名的一震,那个如大海般深邃的男人,那个可以称之为一生的对手的男子,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托克托,你现在在哪里呢?仍被放逐在那西北苦寒之地么?少了你当对手,还真是有些寂寞呢…… 背后响起的脚步声,将莫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他快步走到公案之后,转身喝道:“带人犯!” 站在大堂两侧的衙役们立刻齐声喊道:“威——武!” 喊声未绝,一个身材颇为高大的官员已被冯冲带了上来。 那人虽然低着头,但仍比冯冲高出一头,其壮硕的身体,倒让这大堂显的有些狭小…… “抬起头来!”莫降冷声喝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用一双蓝色瞳眸和莫降对视,一抹狡猾的光亮从中一闪而过。 “报上名来。”莫降沉声说道。 “新会县尹,端忽儿,色目人。”那人非但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官职,而且还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色目人,在大乾帝国是仅次于黄金族人的二等人,因为他们头脑精明,尤善理财,是故深得黄金族朝廷器重,多数色目人都在黄金族朝廷担任要职,身份尊崇的色目人家族,在神州大地上比比皆是。 “色目人?”莫降冷笑一声道:“色目人又如何?” “那倒要看大人究竟想要如何了。”端忽儿笑着回应道。 “本人可没有兴趣跟你打哑谜!”莫降眯着眼睛说道:“有什么话,只管说明白!” “大人可喜欢金银财宝?”端忽儿又问。 “金银财宝,谁不喜欢?”莫降冷笑着回应,“只是,我对金银的喜爱,建立在‘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原则之上!” 端忽儿却似是没有听到莫降的后半句话,仍是笑着说道:“大人若是爱财,就该善待我们色目人——我们会让大人的钱袋子,在最短的时间内鼓起来……” “大胆端忽儿!竟敢嬉皮笑脸,藐视公堂!”莫降的回应也很干脆,“而且还想蛊惑本官,真是讨打!来人呐!让他懂懂规矩!” 虽然莫降的官话说的不伦不类,但立刻有衙役从两旁冲出来,抡起手中哨棒,狠狠的扫中了端忽儿的腿窝。 哀嚎声中,端忽儿已扑倒在地,抱着双腿抽搐个不停。 凶神恶煞般的衙役们却不容许他在大堂之上放肆,于是扳住他的双肩,让他端端正正的跪好。 端忽儿知道,自己若是再叫,只能招来一顿毒打,所以咬着牙忍住疼痛,再一次抬起头来。 他那张白皙的脸上沾了不少灰尘,灰尘和汗水混在一起,挂在他卷曲的胡须上,好不狼狈。 见端忽儿老实了,莫降才点点头,冲着门口喊道:“门外可有百姓要状告这端忽儿?” “草民有冤!”喊冤之声,立刻传进堂内。 莫降对冯冲使了个眼色道:“将喊冤之人带进来!” 冯冲领命出去,不一会,便带着一群百姓进了大堂。 莫降眯着眼睛望过去,却看到七个老者手持状纸,颤颤巍巍走了进来——虽然明知公案之后那人是要替自己伸冤的,但进入大堂之后,这里肃穆的氛围还是让他们心生忐忑。他们之前也不是没有告过,但自古以来,草民打官司便是一件难事,草民告官,更是难上加难。就拿状告端忽儿一事来说,他们数次到衙门告状,可是,每告一次,他们的苦难就要深上一分,到头来几乎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可那端忽儿依然稳稳的坐在县尹的官位上,未曾受到一点影响…… “有什么冤情,尽管道来。”莫降正色道。 那七八个苦主闻言,刚要跪倒喊一声“青天”,却被莫降制止,“站着说就好,今夜,你们无需下跪!” 单是这一句,就让苦主们感激涕零,若不是端忽儿就跪在眼前,他们只会当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不切实际的梦…… 在莫降的鼓励下,苦主们开始了对端忽儿的控诉——每一段控诉,都饱含着他们的血泪,每一桩冤情,都饱含着他们的屈辱…… 莫降越是往下听,心中怒火便是越盛——这端忽儿所犯的罪行,简直是令人发指! 若只是搜刮钱财倒也罢了,可端忽儿为了满足一己私利,为了讨好镇守使,为了将那些苦主家中的财富榨干,非但巧立名目横征暴敛,巧取豪夺,而且还设下阴谋诡计,诱使这些苦主借下高利贷,仅是一天,所借钱款便会翻倍!苦主变卖家产,仍是无力偿还,端忽儿却是紧逼不已,结果逼的两家百姓举家悬梁自尽;剩下的那七家,本想远走他乡,可端忽儿却派人将他们追回,霸占了他们的妻女,逼迫壮丁签下卖身契,到府中为奴,只剩下这些老者,让他们自生自灭…… “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莫降咬着牙问。 端忽儿本不想认罪,可这些苦主所说之事,件件属实,只要莫降差人到他的家中,传唤那些被他霸占的男女到公堂与他对质,他想抵赖也不行——是故,端忽儿只能低头叹道:“是的,都是真的……” 莫降猛的一敲惊堂木,吓的端忽儿哆嗦一下,而后森然道:“你身为一地县尹,本该为百姓之父母,奉百姓如亲子,如今却犯下这天理难容的罪行,真是叫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且问你,你所犯罪行,按律当如何处置?” 端忽儿闻言一愣,却不曾想莫降问律竟然问到了自己头上,他沉思片刻后答道:“按《大乾律》——色目人为官者夺人妻女,占人男丁,侵人家财者,当罚没家产,罢官流放……” “罚没家产,罢官流放?”莫降冷笑道:“县尹大人,您不觉得这样处罚太轻了么?” “可《大乾律》就是这样写的啊。”端忽儿欲哭无泪,“而且,我是色目人,又是朝廷命官……” “色目人就该逍遥法外么?!为官者犯法,就可从轻发落么?!如此不公的法律,不要也罢!”莫降一声大喝,打断了端忽儿的话。 端忽儿一听这话,知道自己今日再无活路,身子立刻软了下去,若不是有衙役扳着他的肩膀,早就瘫在大堂之上了…… 莫降思量片刻后道:“端忽儿,你身为一方长官,知法犯法,就该重罚!有道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害死那么多人,又霸占他人妻子儿女,罪恶滔天,无论如何,本官也不能饶你性命,是故便判你斩首之刑;你的家产,也尽数罚没,充为公有——如此判决,你可服气?” “服气。”除了这两个字,端忽儿真不知还能再说些什么…… “好!”莫降点点头道:“来人呐,将端忽儿押入大牢,择日问斩!”继而又转头望向那些苦主正色道:“尔等回家之后,速将被端忽儿侵夺家产的数目计算清楚,报于本官,本官核对之后,一定如数奉还,若是无力计算,便向本官求助,至于你们的家人,本官会尽快送他们回家,与你们团聚……本官说过了,今夜,你们无需向任何人下跪!签字画押之后,就请回吧……” 送走了那些苦主,将端忽儿押下去之后,莫降便立刻将第二个犯官传唤上来。 第二个受审的,乃是新会县丞,而且是个汉人老者——然而,这个披着华夏子孙外皮的衣冠禽兽,却与那端忽儿狼狈为奸,其所犯下的罪行,比之于端忽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是故,莫降无奈的判下了今夜的第二道斩首之刑…… 接下来的第三个,县尉——斩首之刑;第四个,县薄——斩首之刑;第五个,典史——斩首之刑…… 望着门外那些待审的官吏,一股无力感自莫降心底升起——这样杀下去,这新会城最后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正思量间,第九个犯人已被带上了大堂…… 宋景廉在一旁看的是心惊肉跳,他不断的向莫降使着眼色,希望莫降能少杀慎杀,从轻发落,可莫降却当做没看到,惊堂木一拍,判下了第九个“斩首之刑”…… “贤侄,这样审下去可是不行啊!”宋景廉见缝插针道:“若是将这些人都杀光了,这新会城的官府,就剩下一个空壳子了——那样的话,我们占领新会城的消息,一定会暴露出去的,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啊!” 莫降沉默了一会,望着门外等待上堂的百姓,幽幽说道:“原本,我也想得过且过,但听过了他们的控诉,了解了他们的痛苦,我不得不改变原来的想法——若是今夜我饶恕了这些官员,那么之后我还有何颜面面对那些百姓?为了正义,为了民心,这些罪无可赦的禽兽,必须死!”说着,莫降重重的敲响了惊堂木,“下一个——!!” 第十一章 新会新生 更新时间:2013-11-28 新会镇守使府衙的大审判,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清晨,直到雄鸡报晓,东方既白,莫降重重的敲下惊堂木,这次将新会城所有官吏全部牵涉其中的审判才宣告结束。 九人被判斩首;十七人的官职被当堂罢免;二十余人的家产全数充公;另有二十余人被判向苦主当堂道歉,并且赔偿苦主的所有损失——这便是这场大审判的全部成果。 对于新会城的官吏来说,这场审判,无异于一场彻底的清洗;但对于新会的百姓来说,这一次的审判,却是迟来的正义;对于新会城来说,经历这场审判,便是等同于经历涅槃,浴火重生…… 百姓离开之前,莫降特意叮嘱:“之后,你们都不可以公开谈论昨夜之事。本官对大家的承诺,会全部兑现,众官吏应受的惩罚,亦会彻底的执行,大家会得到实际的好处,那些贪官污吏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只是,本官对新会官吏的审判,已经超越了本官的权限,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为了不引起朝廷的注意,有些事情还要暗中进行,有些罪行较轻的官吏还会坐在他们的职位上,这些都是迫不得已,还望大家能理解本官的苦衷,不要揭穿其中的秘密。” 虽然不太明白莫降这一番嘱托的真正用意,但百姓中却无一人表示异议——因为,商人们从莫降那里得到了沉甸甸的金银,苦主们期盼已久的正义得到了伸张,事情能有这样一个结果,百姓心中已经十分满意了。而且,经历过堂审全程的百姓们,看到了莫降的嫉恶如仇,也感受到了莫降对新会百姓的善意——是故,他们选择相信莫降,相信这个看上去“真诚而亲切”的年轻人…… 天色完全亮起来之前,莫降将百姓们请出了镇守使府衙;众衙役也是一整夜没有合眼,是故莫降便放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休息。至于看管犯官及其家属的工作,莫降早就安排了转人去做,而且待天亮之后,张凛还会再派人过来——到时候,就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将那些官员以及他们的家眷囚禁在新会,断绝他们跟外界的联系——这样做的目的,也是为了避免昨夜之事泄露出去。 当百姓和衙役们全部走出镇守使府衙之后,莫降的脸上才显现出深深的疲惫——不过,他并没有抒发什么感慨,只是朝文逸笑了笑,作为感谢——表面上,文逸什么都没做,但莫降知道,这个复杂的计划,从策划到实施,再到最后计划完成,每一步都倾注着文逸的心血,当然,还有掌控军营的张凛、陪在他身边的韩菲儿、跑前跑后不辞辛苦的冯冲,甚至于那些被崖山“执法内卫”打伤的亲兵,都忍着伤痛、拖着残躯去各级官吏府中监视官吏们的家眷了……对于这些人无私的帮助,莫降的心中,满怀感激。 莫降欣慰而满足的笑了一笑,忽然转头,盯着宋景廉看起来:其实,还应该感谢宋景廉这只老狐狸,他没有阻挠破坏自己的计划,已经是帮了大忙了…… 宋景廉只感到自己整个人都被莫降那友善的目光笼罩住,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他清了清嗓子道:“贤侄,你觉得这些百姓会替你保守秘密么?你觉得那些商人们值得相信么?” “我既然这样做了,当然是相信他们不会辜负我的期望。”莫降笑着回应道。 “贫道倒是觉得贤侄有些想当然了。”宋景廉摇摇头道。 “愿闻其详。”莫降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宋景廉徐徐开口道:“唯利是图是商人不变的准则,他们本性贪婪,且永远都不会知足。在贤侄的帮助下,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而且贤侄还答应他们,免除不合理的赋税。贤侄给他们这么多好处,他们暂时支持贤侄也无可厚非,但贤侄如此宠溺他们,也会助长他们的贪欲。倘若有一日,他们的诉求得不到满足,贤侄昨日的所作所为,便会成为握在他们手中的把柄,他们会以此作为要挟,逼迫贤侄为他们谋取更大的利益,到时候贤侄若是不肯合作,他们便会毫不犹豫的站到贤侄的对立面,甚至会找到新的‘恩公’对付贤侄,昨日贤侄带头瓜分镇守使财产的一幕,恐怕就会再一次发生,不过到时候恐怕贤侄就会变成被瓜分的对象……” 莫降听完,微笑着点了点头——他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也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宋景廉形容的情况真的出现,他自有应对之策。 宋景廉则继续说道:“至于那些百姓,贤侄仅凭他们的一面之词,仅凭几张状纸,就满足了他们提出的所有要求。诚然,贤侄这样做,只是为了收买民心,是为了获取新会城百姓的支持。但是贤侄要时刻谨记,民意是一把双刃剑,既能伤人,也会伤己。因为贤侄替他们伸冤雪耻,他们会感激贤侄——可是,他们却不会因为感恩替贤侄永远保守昨夜的秘密,因为他们对贤侄只有感恩之心,没有畏惧之意。可是,恐惧往往能让人忘记他人的恩德,如果贤侄入主新会之事稍有泄露,如果朝廷派人暗中调查,百姓出于对朝廷的恐惧,会毫不犹豫的将贤侄出卖,那么贤侄今日对百姓施加的恩德,就会变成贤侄谋逆的罪证……” 莫降闻言,脸上笑容不减,“我本来就是要谋逆造反,只是因为某些情况,现在只能偷偷摸摸的造反,等到时机成熟,不用百姓们出卖我,我自己就会将反旗高高举起——我所需要做的,只是要赶在百姓‘出卖’我之前,做好应对挑战的准备。” 宋景廉见莫降十分固执,索性也不再劝,只是摇头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大堂。 “这个老狐狸,对我说这番话究竟是何用意呢?”莫降低声嘟囔道。 文逸猜测道:“或许,他只是善意的提醒唯战兄——镇守一方,掌管一城,绝不像唯战兄想象的那般简单吧。” “不,他那样说,一定是大有深意的。”莫降摇摇头道:“文跛子,我们必须想个办法,将这老狐狸心中真实的想法套出来……” “唯战兄觉得此人对新会是个威胁?”文逸问。 “嗯!”莫降点点头道:“你我的计划看似已经完成,但是实际上,它才刚刚开始——商人和百姓受了我们的恩惠,有利于我们的舆论很快就会制造出来;我们也完成了对新会官吏的处置,掌控了新会驻军,现在的新会城官府,已经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虽然一切看似顺利,但我却总觉得还有什么没有想到的地方。我总有一种感觉,宋景廉却好像看到了你我的弱点,看穿了新会城的薄弱所在……” 宋景廉离开大堂后,径直进了府衙后院——在后院,莫降为他专门安排了一间卧房,而且它就在莫降所住的房间的东侧。 宋景廉坐在桌案前,先是思索一番,而后提笔写道: ——“据臣近两日所见判断,莫降此子,伪善狡诈,且城府极深,兼之善于收买人心,是故已将新会握于己手。但是,此子行事冲动冒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最大的缺点,便是过于急躁。臣私以为,此子虽然隐隐已成新会之主,但其主之位并不稳定,亦不会长久;莫降借民心取新会城,凭民心握新会权柄,我主若想夺取新会,亦可凭民心夺之……” 至乾六年的新年如期到来。 伴随着辞旧迎新的爆竹声,一个传言开始在坊间流传:朝廷派遣的钦差,已在年前到达了新会,他暗中完成了对新会城大小官员的调查,并且以雷霆手段除掉了违法乱纪的官员,将那些官员搜刮的民脂民膏,尽数返还给了百姓…… 可是,当有人循着传闻的来源追根朔源之时,却发现这传言好似全无根据:首先,那神秘的钦差从未公开亮相;虽然有人说,那日带领商人穿街过巷的红披风少年便是钦差,但参与那次游行的商贾们却众口一词,那少年不过是大都信义商会的一个掌柜,因为有皇后娘娘撑腰,所以才从镇守使大人那里借来了银钱,暂时借给商家度过年关…… 那一条线索中断不久,另一个更为震撼的传闻也流传出来…… 那钦差不但杀掉了镇守使,还杀掉了县尹、县丞、县尉……凡是曾经为非作歹的官员,都被钦差杀掉了,曾经被那些官员迫害过的苦主,也得到了应有的补偿——然而,当有人去寻访那些苦主时,却发现苦主的家中早已是人去屋空,所有的苦主全部离奇失踪,更为诡异的是——新会县衙的大门依然开着,传闻中那些被杀掉的官员,偶尔仍会露面,证明他们依然活着,据那些在县衙工作的小吏说,新会县衙一切如常,根本就没有什么钦差来过…… 就在大家为这两条神秘的传言感到诧异之时——一家商铺在大年初一清晨悄然开张,商铺的名字叫做“信义杂货”。商铺的掌柜,是个拄着双拐的年轻人;商铺的账房,是个文质彬彬的跛子;商铺的老板娘,是个长发遮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神秘女子…… 第十二章 师尊来信 更新时间:2013-11-29 莫降将“信义杂货”开张的日期定在了至乾六年的正月初一,这个最不可能有顾客上门的日子。 而且,莫降选定的店铺位置,向东距离镇守使府衙不过百步,向西距离新会县衙也仅有一炷香的路程——这个临街的小院,本是镇守使的私产,镇守使被张凛杀掉之后,这座小院自然而然就归到了莫降的名下——他直接将“信义杂货”的招牌,挂在了小院门口,而自己也摇身一变,成了这个杂货铺的掌柜。 因为这里离官府衙门聚集区实在是太近了,加之今年又是新年的头一天,百姓们昨夜守岁,今晨拜年——除非喝醉了,迷了路,否则谁会来官衙重地闲逛?谁会到这座开在镇守使府衙旁边的杂货铺购物? 信义杂货门前连个人影都没有,偶尔吹过的寒风,便是这家店铺唯一的顾客,刚刚挂上的招牌被冬日的寒风吹得哐当做响,招牌上面“信义杂货”四个草书大字写的非常潦草,除非仔细辨别,亦或者精于草书,否则没人能认得这个鬼画符一般的招牌。 综上所述,莫降新开的这家杂货铺,生意注定会非常惨淡…… 然而,莫降却好似并不担心这座杂货铺的前景,此刻的他,正翘着二郎腿,悠闲的靠在杂货铺大厅的木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优哉游哉的唱着小曲。 因为胳膊上戴着钢铁义肢,身上戴着太多武器机关,所以莫降靠在椅子上的姿势十分诡异,若不是他脸上惬意的表情,恐怕看到他这副尊荣的人,只会以为这个少年发了癫痫…… 文逸则坐在柜台后面,右手夹着毛笔,左手在算盘上敲来敲去,不时还会在纸上记下些什么;韩菲儿站在窗前,认真的修剪着前几日莫降送给她的那一束鲜花,或许是鲜花买来的时间太久了,花束中为数不多的那几朵蔷薇已经全部凋零,看着那些散落的花瓣,韩菲儿心痛不已…… “恐怕,这世上再找不到比你们三人更悠闲的买卖人了。”宋景廉人未到,声先至,“生意如此惨淡,却是没一个人着急。” 莫降闻言,艰难的站起身来,整了整披在身上的红色大氅,将身体严严实实的裹起来,而后才笑着说道:“这就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了。” “贤侄这个比喻有些不恰当。”宋景廉摇着头跨进了店内,“姜太公钓鱼,是为钓可投靠的明主;可贤侄却不打算向任何人效忠,那么贤侄开店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莫降沉思片刻道:“我本以为,宋先生会质疑我开店的举动——可从先生的话推断,您似乎知道我要干什么了?” 宋景廉无奈的摇头苦笑道:“贤侄出招,实在是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实话说,贫道真不知贤侄开这个杂货铺的意义何在。如果贤侄相信贫道的话,可否透露一二呢?” 莫降苦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前些日子我花重金买那些货物的时候,宋先生是亲眼所见的。当初买货的时候,我只是想着利诱新会城的商户替我做件事情,希望他们能在我审判新会官吏时替我壮壮场面,可是后来一想,花了那么多钱,若是只换得众商户几句称赞,岂不是太亏了?而且,这么多货物,若是将它们丢在仓库的角落里发霉也是一种浪费,索性呢,我就开了这家杂货店……” 宋景廉一听,就知道莫降在说谎——如果莫降真的在意那些银钱,就不会去招惹那些商人,更不会免除众商户的赋税,如果莫降真的想收回成本,他也不会将杂货铺开在这个地方,莫降这样做,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因为,现在莫降已经将新会城掌握在手中,那些官员经历过那场审判之后,都被吓破了胆,罪行严重的都被莫降打入了死牢,罪行较轻的都做了莫降的傀儡,通过操纵那些傀儡,莫降就能将整个新会城掌握在手中,更何况,张凛已经夺取了对新会驻军的控制权,种种迹象都表明,莫降已经成了新会之主。既然已经成为了这里的主人,他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在这里开个杂货铺呢…… “宋先生在想些什么?”莫降的问题,将宋景廉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没什么,没什么。”宋景廉摇头笑笑,“贫道只是在想,新会城中,凡是家中富有的官吏,都被贤侄抄了个底儿掉,也就是说,贤侄手上明明握有巨额的财富。可是贤侄偏偏要在这偏僻之地,开个只赔不赚的杂货铺,如此举动,实在是惹人怀疑啊。” “宋先生难道忘记了么?从官吏家中抄没来的金银珠宝,我已经暗中换给了那些告状的苦主。况且,我现在手底下养着那么多人——维系官府正常运行的官吏、维持新会治安的捕快衙役、新会城外的驻军,这些人每天的花销都数以万计,照这样花下去,即便是有座金山,恐怕也不够花的——宋先生,您这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 说着,莫降朝坐在柜台后面将算盘打的啪啪作响的文逸一指,“宋先生若是不信,可以向逸才兄询问——他现在掌握着新会城的财政大权。” 文逸抬起头来道:“唯战兄说的不假,表面上看,我们手中好似有很多钱,但仔细一算,若想实现我们重建新会的目标,这些钱却是远远不够的。” 莫降马上附和道:“是啊,为了节省开支,我这个新会城主,连茶叶末子都喝上了。”说着,便将自己的茶杯举起来给宋景廉看——里面冲泡的,果然是些茶叶碎末。 “我的花也谢了。”韩菲儿幽幽补了一句…… 听到这几人连连对自己哭穷,宋景廉心中陡生警惕:绝对不能给他们开口向自己借钱的机会——想到此处,宋景廉也道:“贤侄初掌权柄,便要做这一地之主,确实是难了一些——不过,以贤侄的才智,想必很快就能度过这个难关。实不相瞒,我主黑将刚刚做诸子之盟盟主之时,诸子之盟亦是穷困非常,可经过我主黑将的一番努力,诸子之盟总算能面前实现自给自足,在崖山站稳了脚跟。即便有我主亲自运作,崖山现在的日子仍是十分拮据,若非如此,我主黑将也不会让贤侄两手空空离开崖山……” 不知不觉间,话题已经从“莫降开杂货铺的目的”转移到“黑将在崖山的发家史”上面,对于这个转变,莫降十分满意,他巴不得宋景廉忽略自己开杂货铺的原因,于是趁热打铁道:“噢?想不到黑将之前也曾穷困潦倒过。” “我主黑将一路走来,确实是非常不易。可背后议论主公,实非是我这个做臣子的该做的事——若是贤侄对我主的过去有兴趣,大可再去崖山,亲自向我主询问……” “若有闲暇,一定去找黑将喝茶聊天。”莫降笑着答应了,继而话锋一转道:“却不知宋先生今日到此,却是所为何事呢?” 宋景廉闻言,这才开始说明自己的来意:“前几日刚到新会时,贤侄安排贫道住在贤侄隔壁,贫道当时还曾感叹于贤侄的真诚——可是自从贤侄将新会掌握在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回镇守使府衙居住,贫道亦是好几日不曾见过贤侄,值此新春佳节,贫道对贤侄更是想念,所以这才过来看看,也算是给你们拜年了……” 莫降闻言,忍不住想:这老狐狸,明明是在抱怨自己疏远了他,偏偏又把话说得如此动听,倒叫人不好意思下逐客令了——不过,这老狐狸亲自跑腿来给自己拜年,恐怕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客气话吧。 果不其然,宋景廉接着说道:“贤侄啊,贫道今日来此,其实还有一件要紧的事。” “宋先生有话便请直说,你我之间,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宋景廉点点头道:“事情是这样的,就在昨夜,贫道收到了一封信件……”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信封来,将其递到了莫降的手中。 莫降将信封拿到手里,只看了一眼,笑容便僵在脸上,嘴巴也微微张开——这一切,只因为信封上的三个字: ——“刘、定、业!” 刘定业,是狂夫子的真名…… 师尊?竟然是师尊的信?! 莫降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片刻,确认这三个字确实是师尊的笔迹,于是急忙将信纸抽了出来,双手捧着,认真读了起来…… 文逸也注意到了莫降这边的变化,他看到莫降脸色变得凝重,捧着信的那双手也微微颤抖起来,于是关切的问道:“唯战兄,出什么事了么?” 莫降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狂夫子写来的信,递给了文逸。 文逸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狂夫子的笔迹,他强压下心中震撼,将信读了一遍…… 狂夫子在信中说,年关时节,朝廷各地守备松懈,他想趁此机会,攻占濠州,希望诸子之盟提供协助…… “朱兄怎么说?”莫降直接问道——他知道,黑将一定看过了这封信,不然的话,它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手上。 “我主黑将如何决定,还要看贤侄的意思。”宋景廉将问题又抛给了莫降…… 第十三章 选择(上) 更新时间:2013-11-30 师尊要打濠州,寻求黑将的帮助,可黑将说,能否提供帮助,还要听听莫降的看法。 听到宋景廉的答复,莫降愣住了,陷入了犹豫之中——同样的问题,若是问十年之前的他,他的答案只会是四个字:义无反顾! 那时的他,身边只有师尊一个亲人,寰宇之大,却只有那个整日买醉、放荡不羁的老鬼陪在他的身边,教他做人的道理,教他读书写字,教他武功,可以这样说,在那个时候,狂夫子就是莫降的一切。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或许就连莫降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当师尊因言获罪被流放到边远之地后,当他开始独立面对这个充满艰险的世界之后,他慢慢的长大了。 慢慢的,莫降有了自己的理想,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经过无数次跌倒之后,他打下了一片天地——他是那一片天地里的主人,这也就意味着他必须守护那片天空的安宁,并且对站在那天地之中,团结在他身边的所有的人负责。 如果他脑袋一热,答应了师尊的请求,将自己所有的力量贡献出去,毫无保留的帮助师尊,表面上看,这样做很义气,但实际上,这却是不负责的,极为幼稚的表现。莫降刚刚占领新会不久,而且尚不能公开自己为新会之主的事实,既要避免引起朝廷的注意,又要提防在侧虎视眈眈的黑将,如此关键的时刻,他绝不能抽身离开此地——因为,他要对自己的属下负责,要对新会城的百姓负责。 长大,不应该只是两个随口说出的字眼,实质上,这两个字的分量很重,因为长大,也就意味着要承担责任。 见莫降犹豫了很久,宋景廉笑着问道:“贤侄在犹豫什么?莫非觉得这封信件不可信么?” “师尊的字迹,我还是认得的。”莫降摇头回应道。 “既然如此,贤侄能否给贫道一个答复呢?”宋景廉的语气很平和,但在莫降听来,那分明是诱惑自己犯错的恶魔使用的语气…… “不知宋先生想要什么答复?”莫降问。 宋景廉道:“帮或者不帮,总要有个答案。” 莫降紧接着追问道:“帮又如何?不帮又是如何?” “贤侄若是肯到濠州去帮助狂夫子的话,那么我主将从崖山和新会抽调精锐组成一支部队,并且,贤侄将亲自带领这支部队前往濠州,与狂夫子兵合一处,攻打濠州城。”宋景廉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贤侄身为狂夫子唯一的徒弟,如果贤侄都不想帮忙的话,那么我们崖山也就不好出兵了。” 莫降笑着说道:“从师尊书信的内容来看,师尊写信,是向朱兄求助的吧——我这个崖山弃子的参战与否,真有那么重要么?我去或不去,真的会影响你们做出是否出兵的决定么?” “若是他人向黑将寻求帮助,贤侄的意见或许无关紧要,但这封信却是狂夫子写的,考虑到狂夫子和贤侄的师徒关系,贤侄的意见就非常重要了。假若贤侄不去,而诸子之盟单方面出兵的话,这让狂夫子会怎么想?说不定,狂夫子还会以为诸子之盟将贤侄囚禁在新会了呢。这也就是说,贤侄的决定,看似只是一个简单的选择,实则关系到狂夫子和诸子之盟的关系啊。” “宋先生想多了吧。”莫降仍是摇头道:“我与师尊失散多年,他老人家甚至还不知道我已经加入了诸子之盟,又被从诸子之盟赶了出来。可宋先生却说,我的决定会影响师尊和诸子之盟的关系——如此说法,实在是太牵强了一些。” 宋景廉虽然听出莫降语气中的推诿之意,但他也不急躁,仍是徐徐劝道:“贤侄不要以为贫道是在危言耸听,贫道这样讲,可是有根据的。天下人虽尚不知贤侄已经入主新会,但不瞒贤侄,狂夫子与崖山一直有书信往来,而贤侄入主新会的消息,他恐怕早已知晓——由此看来,狂夫子在这个时候写来书信求援的举动,就耐人寻味了。贫道有时甚至在想,狂夫子真正想求助的对象,并不是黑将,而是贤侄你啊。” 莫降摇摇头道:“师尊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而且为人狂傲不羁——有困难向徒弟求助之事,师尊是绝对做不出来的,所以我只能说,宋先生你又猜错了。” “是么?”宋景廉摇头道:“可据贫道所知,狂夫子一向藐视礼法,行事癫狂,不拘一格,当初狂夫子在大都穷困潦倒之时,常在一家名为‘天下第一角’的小店内买醉,因囊中羞涩,狂夫子经常赊欠酒钱,当实在无钱偿还之时,便会让贤侄到那家小店内去做工以偿还欠款——由此可见,狂夫子一向有向贤侄求助的习惯,如今贤侄占了新会,狂夫子若是得知此事,写信向贤侄借兵,也很正常。” 莫降摆摆手道:“宋先生真是说笑了——师尊虽然不拘小节,但大是大非还是能分清楚的,他若真知我占了新会,定然也能想到我现在的困难,所以绝不会求我帮忙的。即便,师尊真的需要我的帮助,只管托人给我带句话便好,又何必写信到黑将那里,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呢?” 听莫降这样说,宋景廉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紧接着便摇着头叹道:“说来说去,贤侄还是怀疑这封信件的真实性。由此可见,绕圈子的不是狂夫子,一再推诿的,恰恰是贤侄你。贫道真是替狂夫子寒心,想狂夫子非但救了你的性命,还将一身绝学,悉数传授给你,可你却对他的求救信置之不理。贫道真是想不到,你们之间的师徒情谊,如此经不起考验……” 闻听宋景廉竟然质疑起他们的师徒情谊,莫降虽然心中愤怒,但他刚刚承认过那封书信确实是师尊的笔迹,之后又委婉的拒绝了师尊的帮助,此时若要出言辩驳,反而会越抹越黑,愈发显得自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他和狂夫子的情谊,又岂是宋景廉能明白呢?二人师徒关系究竟如何,他也无需向宋景廉证明,所以,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怒火,保持沉默。 看到莫降的应对愈发成熟,文逸很是高兴,他沉思片刻,扬着那封书信说道:“在文某看来,这并非是唯战兄不念师徒情谊,而是仅凭一方书信,就断定狂夫子需要我们的帮助,实在是太过武断。我们一不曾看到狂夫子派来的信使,二不曾见过狂夫子的信物,只看到宋先生拿来的这封书信。我们若是真的同意了,岂不是太草率?岂不是将这乱世争雄当成了儿戏?” 宋景廉闻言,脸色愈发的难看,声调也逐渐转冷,他直视着文逸道:“文先生,你也质疑这封信的真伪么?” 文逸将信捧在眼前,好像辨别一张字帖的真伪那般,指着信纸上的墨迹道:“的确,这纸上的每一个字,都是出自于狂夫子之手,但这封信,却未必是狂夫子本人所写。宋先生你来看,这个‘援’字写的很急,好似狂草;而这个‘攻’字,就变成了行书——难不成狂夫子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中时而焦躁,时而舒缓不成?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可是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动色的人物……” “文逸,你这是诡辩!”宋景廉可没有兴趣同文逸在这里鉴赏书画:“以你的意思,这些字是从不同的信件上裁剪下来的了?!” “裁剪倒是不可能。”文逸笑着摇头道:“不过文某却知道一种伪造他人信件的方法,那就是将某人的字刻在字块之上,而后再将那些字块重新排列,用印刷之术,将其印在信纸上——只要有足够的字源,用此方法,理论上可以伪造任何人任何内容的信件……” “文逸,你说我们伪造了狂夫子的信?!”宋景廉冷冷的问。 文逸急忙摆摆手道:“文某可不是这个意思,文某是怕有别有用心的人利用了诸子之盟和狂夫子的盟友关系,伪造了这封信,想引诸子之盟出兵。一旦诸子之盟出兵,必将暴露自己的真正实力,必将引起天下豪杰和朝廷的注意。到那个时候,诸子之盟若想从战斗中抽身,恐怕会非常困难。因为一旦加入到逐鹿天下的战局之中,就只能战斗到最后一刻了。” “如果这封信是伪造的,我主黑将岂会看不出来?如果这背后有阴谋,我主黑将又岂会不知道?”宋景廉不屑的说道:“而且,你所讲的那种方法,根本就不可能用在伪造信件上……” “你们试过?”莫降问。 “莫降,你这是在侮辱诸子之盟!”宋景廉大怒道。 “哎呀,别生气嘛。”莫降急忙陪着笑脸道:“这封信是真是假,我们要不要出兵,大可以坐下来慢慢商量嘛,菲儿,给宋先生冲一杯茶末,消消火。” “不必了!”宋景廉上前一步,从文逸手中将信夺了回来,怒声道:“既然你们一再推诿,那么就不必出兵了——到时候,若是狂夫子在攻打濠州城时出了什么意外,莫降你这个做徒弟的,可不要感到意外才好!” 说着,宋景廉转过身去,迈步离开。 走到门口,宋景廉忽然转过头来幽幽说道:“莫降,我希望你知道,去年,狂夫子得知你被托克托困在相府中时,便公开了自己加入叛军的消息——狂夫子用这样的方式向托克托宣战,给托克托施加压力,是希望托克托能给你自由……” 第十四章 选择(下) 更新时间:2013-12-01 “托克托,把老夫的徒儿交出来!” “我若是不交呢?” “那就休怪老夫将这天下闹个天翻地覆!” “悉听尊便。” “……” 莫降相信,如果师尊和托克托正面对质,这样的对白,极有可能出现在二人之间。因为,师尊是个不讲规矩不讲道理的人,他敢于藐视世间的一切规则,敢于将一切约束踩在脚下,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洒脱的活着。也正因为如此,别人才会叫他“狂夫子”;而托克托却是个崇尚秩序的人,他希望世间的一切都能按照合理的规则井然有序的运行。他不但希望大乾朝的臣民做遵纪守法的顺民,甚至还希望高高在上的黄金族统治者,也受到法则的约束,并且在那约束之下,统治他们的臣民…… 从某种程度上说,师尊和托克托,都是理想主义者。而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有的通病,便是偏执——他们会认为唯有自己的观点才是对的,任何异于自己的思想统统都是异端。他们会永远坚持自己认同真理,对对方宣扬的“真理”嗤之以鼻,他们不会、甚至不屑于做出让步…… 正是因为这样,托克托才会尝试将莫降驯化,无论这个计划被多少人反对,托克托也要去尝试——尽管,托克托的驯化失败了,但他也不会乖乖将莫降送到狂夫子的手上,他宁愿让莫降死掉。他可以让莫降死在老的沙的手上,可以袖手旁观黑将的人将莫降救走,但就是不会将莫降交还给狂夫子。 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托克托失败了,甚至因此获罪流放;但是另一方面,狂夫子也没有成功,莫降离开大都城后的日子,远比他被囚禁在相府之时更为凶险…… 二人的交锋,只换来一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二人的两败俱伤,却换来了莫降的独立,这也就是说,莫降能有今天,与狂夫子的挺身而出不无关系…… “唯战兄,在想什么呢?”文逸的话,唤醒了沉思的莫降,“宋景廉已经走了。” 莫降抬头望去,果然看到宋景廉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文跛子,你真的认为那封信件是伪造的?”莫降沉声问道。 “信件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文逸反问。 “哈哈。”莫降摇头苦笑道:“是啊,无论那封信是真是假,我都不应该离开新会城的。” “唯战兄似乎言不由衷啊。”文逸似是开玩笑一般说道。 “我还是能分的出轻重的!”莫降不知为何突然发起了脾气,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转身离开了店铺大堂,撩开门帘去了后院。 韩菲儿转过身来,却只看到溅到桌上的茶水,还有那裂开的茶盏。 “他怎么了?”韩菲儿问。 “唉。”文逸无奈的摇头叹道:“一面是责任,一面是师徒情谊,让唯战兄在两者之间做出选择,实在是难为了他啊,无论放弃任哪一方,唯战兄都要忍受良心的煎熬。更何况,唯战兄一向重情重义……” “我们变成他的负累了么?”韩菲儿失神的望着仍在晃动不停的门帘说道,她很想跟过去看看,却又不知道跟过去能做些什么。 “负累?这个词用得倒是极妙。”文逸脸上带着微笑,顿了一顿才道:“也许正因为这些负累,那些埋头行在路上的人,才能体会到理想的分量……” “可是,如果他不将我们当成负累,而将我们当做助力的话,他就不必如此痛苦了。”韩菲儿轻声说道。 文逸一时愣住了,似是没有想到韩菲儿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子,也能讲出这般富含哲理的话语来——可联想到偶有惊人言论的张凛,文逸便释然了:这或许就是这对兄妹的共同之处吧。 信义杂货的后院并不算大,四座二层小楼的檐角彼此相连,在半空圈起一个方形,站在后院之内,便只能看到那块片巴掌大的天空。 此时,莫降就定定的站在院内,抬头望着那块湛蓝,沉默不语。 黑将这一招,真是阴险。 他只用一封书信,就让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自己若是去帮助师尊,那么新会怎么办?文逸他们能守住这刚刚到手的根基之地么?能守住这座对自己的将来无比重要的孤城么?若是因为自己的离开,失了新会,那么自己又该何去何从?那些忠心耿耿追随自己的人,又将去哪里安身?难不成还要自己带着他们再经历一次危机重重的千里之行么? 想到最初追随自己的那支百余人的队伍,想到那硕果仅存的二十八个人,莫降心中升起一阵愧疚——若不是因为自己,那些人又怎么会死?若不是因为自己,那二十八人又怎么会被打伤?他们义无反顾的追随着自己,经历了那么多伤痛,有些人甚至付出了生命,如今刚刚安顿下来,自己又怎能让他们失去这立锥之地,怎能让他们再次漂泊? 可是,如果自己不去,那么自己又怎对得起师尊?师尊非但救了自己的性命,而且将毕生所学毫无保留的传授给自己,更为重要的,他教会了自己如何做人,教会自己如何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挺直脊梁站在天地之间。乌鸦反哺,羊羔跪乳,连禽畜都懂得感恩,自己难道就不知道么?面对师尊的求援信,自己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是连畜生都不如?无论师尊攻打濠州的计划能否成功,自己若是不去,将再无颜面去见师尊…… 自己若是连致胜至亲的师尊的求援都不理会,又有什么资格号称天选之子,又有什么资格带领华夏百姓? 黑将此计,真是歹毒! 莫降再一次感叹——他几乎可以确定,黑将让他看到那封信,一定是另有目的。或许,就有一个夺取新会的阴谋隐藏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之后,可以想象,黑将此刻,一定正在暗中偷笑,笑自己的犹豫不决,笑自己连直面阴谋的勇气都没有…… 不,绝不能这样! 莫降闭上眼睛,将双拳攥的咔咔作响,自己什么都可以丢,就是不能丢掉勇气和希望;自己什么都可以忘却,但惟独不能忘却他人的恩情;自己什么都可以不要,但惟独不能不要“信义”二字! 他猛的睁开了双眼,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迟疑一扫而空,他迈着大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与此同时,崖山。 延和殿内,黑将召见左右二象。 “刘先生。”黑将虽然坐于高位,但对站在下首的黑右象却是毕恭毕敬,“先生觉得,莫降会离开新会么?” “一定会。”黑右象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莫降此人,虽然狡诈异常,虽然诡计百出,虽然具备成为乱世枭雄的潜质,但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敢问先生,是何弱点呢?”黑将立刻问。 黑右象轻摇着羽扇道:“此人的弱点,便是重情义!”见黑将面露异色,他不急不缓的解释道:“对于常人来说,重情重义是优秀的品质,但对于乱世英雄来说,这个品质却是要不得!宋襄公因为恪守‘仁义准则’败于泓水丧师失地沦为天下笑柄,西楚霸王因为妇人之仁丢掉江山落得个自刎乌江的惨淡下场。而莫降此子对所谓情义的看重,不亚于二人。狂夫子之于莫降,无异于吕不韦之于秦王政,无异于张良之于沛公,但是,莫降却没有秦王政和沛公的杀伐果决,是故,秦王政可以鸩杀吕相,沛公可以逼走张良,可莫降却不可能对狂夫子的求援置之不理!看到那封信后,无论他心中是否怀疑信件真伪,无论对新会多么难以割舍,他最终仍会奔赴濠州,帮助狂夫子!” “哈哈哈哈!”黑将闻言,忍不住大笑起来:“先生这一番分析,果然精妙!他莫降既没有秦王政的狠辣果决,又没有沛公的城府,又有何资格同孤争夺天下?!” 宋景廉插言道:“如果这一封信真能将莫降调离新会,那么刘先生就是大功一件!贫道相信,这天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将狂夫子的笔迹模仿的如此之像了!” 闻听宋景廉用了“模仿”二字,一丝阴鸷在黑右象眼中稍显即逝,他借着摇动羽扇的动作,将表情的变化遮掩过去,幽幽开口道:“字迹虽然是模仿的,但信件的内容却是真的——狂夫子要攻打濠州,我们将出兵救援,这可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哈哈!”宋景廉也笑出声来,“恐怕,那莫降怎么也想不到——求援之信我们确实是收到了,不过写信的人却不是狂夫子,而是狂夫子的主公、主上的岳父……”说着说着,宋景廉忽然闭嘴,因为他看到了凝聚在黑将眉间的一缕阴云——黑将和他那有名无实的岳父素有隔阂,大喜之下,他竟然将这一点忘记了…… “好了!”黑将挥一挥手道:“既然刘先生已经断定莫降会离开新会,那么,一切便按照计划行事——新会城,孤一定要夺回来!” “是!”宋景廉立刻施礼领命,转身退下。 当黑右象望向宋景廉的背影时,眼中阴鸷再一次流露出来——狂夫子,我的师兄,并非是师弟我不念同门之情,非要害你的宝贝徒儿,只是因为,这天下,只能有一个天选之子…… 是夜,信义杂货。 莫降的房间内,燃着一盏油灯,跳动的火焰将屋内的一切映得忽明忽暗——屋内的摆设一切如常,可房间的主人莫降却不在这里,而文逸则站在平常莫降所站的位置,手中拿着一张信纸。 “唯战兄,你还是去了。”说着,文逸将那张信纸放到了油灯火苗之上。 火焰迅速将信纸吞噬,在它完全烧毁之前,依稀能辨认出几行字迹: ——“文跛子,我相信你能守住新会……濠州我不得不去……上元节前,必回……” 第十五章 战濠州(上) 更新时间:2013-12-02 濠州,安徽四大名镇之一,位于大乾帝国中部,河南江北行省安丰路西北,与同属一省的淮安路交界地带,北临淮水,南近庐州,历史上便是通衢要地。 莫降等人南下之时,绕道汝阳、颍州、庐州一线,是故不曾经过这里——他们若是直接经由濠州南下扬州,便可直接到达建康,而后再由长江出海,如此一来,便可省去不少时间。 此刻,莫降就坐在租来的马车车厢之内,望着北面的濠州城,暗中盘算着回到新会的路线。 车外银装素裹,积雪足有半尺来厚,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莫降乘坐的马车,仿佛半埋在这冰雪世界里的一个黑匣,通体黑色的驮马正低着头休息,口鼻之中,不时喷出一阵热气。车把式带着斗笠,蜷着身子坐在车辕上,不时搓搓冻红的双手。他也望着北面不远处的濠州城,希望能尽快走完这一段难行的雪路。 今日,已经是至乾六年元月初八——莫降只用了短短五天时间,便从新会赶到了濠州城。一路之上,他没有休息过一刻,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全都在颠簸的马背上度过,这一路下来,他一共用坏了九辆马车,若不是他给的租金足够丰富,车行的车把式肯定不会将马车租给他这个疯子…… “客官,濠州马上就到了。”年近花甲的车把式拽着缰绳回头道。 “唔,知道了。”莫降说着,将一块碎金递到了车把式的手里。 车把式看到金子,脸上的疲惫淡了一些,他深吸了一口气,刚要催动马车,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程,却被车厢里的客人拦住了。 “老伯,就送到这里吧,剩下的路我自己来走。”莫降说着,已经撩开门帘从车厢里走了出来。 或许是一路行来,车把式已经和这位性格随和,热情豪爽的年轻人有了感情,于是好心提醒道:“客官,并非老汉说话难听,只是这天寒地冻,积雪又深,兼之客官腿脚不便,要走完这段路程,恐怕是不容易。”原来,他看到莫降拄着双拐,胳膊上带着义肢,直把莫降当成了四肢残疾的可怜人。 莫降豁达的笑了一笑说道:“老伯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是眼下这濠州城,您却是去不得的。” “噢?”车把式看莫降不像是在开玩笑,而他干的就是驾车拉货载人这一行,需要对各地路况有所了解,莫降的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莫降虽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期待,但他却不能将真正的原因告诉对方,因为师尊要攻打濠州的消息绝不能泄露出去,否则很可能会导致师尊的计划功亏一篑。是故,他并未急着回答,而是拄着拐下了马车,站定之后才头也不回道:“老伯,非是我故弄玄虚,有些事情,您确实不便知道——我若是对您说了实话,就得亲手将您杀掉。请立刻回转吧,听人劝,吃饱饭啊……”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红色背影,车把式老汉心中一阵后怕,他干这一行大半辈子了,可谓是见多识广,他也能听得出来,那人所言非虚,如果一再追问,真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想到此处,老伯对这濠州城再不留恋,摸了摸揣进怀里的沉甸甸的金子,调转马车沿原路返回。当马车向南走了两步,老汉忍不住回头看了莫降一眼,喃喃道:“听人劝,吃饱饭——年轻人,来时路上我也曾劝你慢慢赶路,可你却是不听,真不知你火急火燎的赶到这是非之地,又是为了什么……” 莫降来此,自然是因为师尊的那一封信。 宋景廉走后,他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过来帮忙。师尊对他的恩情,他永远不会忘却,无视师尊的求援信,他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而对于文逸等人,莫降心中虽然有愧,但这个时候,他也只能选择相信他们,相信他们有能力守住新会。他知道,这是成立霸业必须经历的阶段,他也知道,今后他们的地盘会越来越大,而自己却不能时时刻刻守在他们的身边,总该给他们独当一面的机会…… “文跛子,相信我,我很快就能回去。”莫降低声说着,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红色大氅,拄着双拐,顶着寒风,踏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濠州城走去。 年前,一场大雪不期而至,纷纷扬扬,从除夕之夜一直下到了大年初三。俗语讲,瑞雪兆丰年,可濠州城的人都知道,今年却不可能有个好收成了——因为就在前几日,朝廷下了一道命令,征发民夫修筑黄河堤岸,整治水患。濠州城内,十六以上,六十以下,全部都要服役,当然了,若是不想去服役也行,那就得乖乖交钱;交不出钱来的,若是不去,便是形同谋反,诛杀九族…… 虽然朝廷公文说得清楚,要被征发的民夫三月动身,可新年刚过,濠州官府就贴出了告示,美其名曰,要给百姓充足的准备时间…… 莫降刚一进城,就看到了贴在城门洞外的告示,他一边抖着沾满污泥的裤腿,一边细细读着告示——“官逼民反啊!”看完告示之后,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莫降倒是不怕这句大逆不道的言论被守城的官兵听了去,当下,大雪封城,天寒地冻,城门处连官兵的影子都看不到,城墙之上也只能看到迎风飘扬的军旗,巡逻的士兵也是一个没有——师尊在信中说,年关时节濠州城防松懈,如今看来,确实如此,师尊这个时候攻城,一定能打敌人个措手不及…… 虽然这样想着,但莫降其实并不知道师尊具体会在哪一天攻城,也不知道狂夫子如今身在何处。而且,他秘密启程离开新会之时,只给文逸留了一封书信,也就是说,此时,恐怕就连张凛都不知道他已经到了濠州。 至于崖山那边,莫降自知自己离开新会的消息瞒不住黑将,但他却相信,自己偷偷离开新会,秘密赶到濠州,总能瞒过黑将一段时间——哪怕是一天也好。无论黑将给自己看到师尊的信是何用意,无论黑将是否对新会有所图谋,都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确切行踪…… 最好的情况,就是师尊顺利拿下濠州城,而黑将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开了新会,然后自己再顺利返回新会…… 莫降正想着,忽听背后有脚步声传来,他回头望去,却看到两个衣衫不整的军士,正互相搀扶着,拖着长枪,晃晃悠悠向城门这边走来——虽然那几人距莫降尚有一段距离,但莫降却已经闻到了阵阵酒气。 莫降见状,将大氅上的兜帽罩在了头上,转身就要离开此地。 然而,就在他和那两个军士擦身而过的时候,对方拦住了莫降。 “呔!”左侧的那个酒糟鼻军士将长枪搂在怀里站定,打着酒嗝喝道:“干什么的?!” “赶路的行商。”莫降的半张脸都藏在兜帽里,声音也因为刻意的掩饰,显的发闷。 “行商?”酒糟鼻军士皱了皱眉,将头顶上歪歪斜斜的皮盔扶正,“从哪里来?可有路引么?” “军爷请看。”说着,莫降的手从大氅的缝隙里露了出来,手中所持的,正是加盖了镇守使印章的路引——新会城就在他的掌控之下,要得到几张路引还不是易如反掌? 酒糟鼻军士本想一把将路引夺过来,可因为喝多了,抓了几次也没能抓到,可是,他仍是执着的抓着,仿佛双手还没练出准头的三岁孩童。 这时,右侧的那个红脸军士看不下去了,恼怒道:“瞎了你的狗眼了?!没看到爷爷我喝……喝多了么?还,还不递过来?!” “喝多了还有理了?”莫降低声嘟囔着,将路引递上,他动作极快,以至于对方还没反应过来,路引就到了那红脸军士的手中,当然,醉眼迷离的他,也没能看到莫降胳膊上佩戴的钢铁义肢。 “你说什么?!”眼睛虽然不好使,但红脸军士却是个顺风耳。 还不等莫降回答,酒糟鼻已经将路引从同伴的手中抓了去,他单手拿着路引,放在眼前看了好一会才问:“新……新会?新会是什么地方?” 莫降急忙解释道:“新会是……” 还不等他说完,红脸军士便说道:“管他是什么地方?!就是从天上来的,到了咱们兄弟的地界上,也得交税!” “对,交税!!”酒糟鼻闻言,再不关心新会在哪里,只是将路引丢到莫降的手里,哈着酒气道:“拿钱来!” 看着这对土匪一般的活宝,莫降怒极反笑,“敢问军爷,交什么税?!” “让你交你就交,哪来那么多废话?!”二人齐声喝道——看来,二人经常似今日这般敲诈过往客商,即便醉酒,业务也一样熟练。 莫降苦着脸道:“可小人初来此地,一件货物还没出手,哪里有钱交税?” “那就把货物留下,以货抵税!”红脸军士不耐烦的说。 莫降心想,自己身上除了兵刃,还是兵刃,怎么可能交给这一对活宝,于是说道:“军爷,这点货可是小人的全部家当,全指望它们……” “要的就是你的全部家当!”红脸军士说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抢,他这一上前不要紧,却把那酒糟鼻带了个趔趄,加之二人喝醉了,是故这一个趔趄便让二人一齐向前扑倒……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这两人该死,二人怀中所抱的长枪,不偏不倚扎穿了各自的咽喉…… 第十六章 战濠州(中) 更新时间:2013-12-03 白色的雪地上,两朵血花乍然开放,分外狰狞。 莫降先是愣了一愣,旋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我不想杀你们,你们却因我而死。”他低声说着,似是在超度枉死的冤魂,“若有来世,若再当兵,别干敲诈勒索的勾当了。”一边说着,一边弯下腰来,将两块碎金子塞进了他们的怀里。 “这些金子,就算是抚恤吧——希望你们的家人能收到。”说完这句话,莫降将兜帽的帽檐压的低了些,拄着双拐离开了。 幸运的是,这场算不得意外的意外,没有目击者,拜这恶劣的天气所赐,濠州城的街道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莫降并不想去寻找师尊的下落,因为他知道自己找不到…… 狂夫子的思维如天马行空无迹可寻,世间的一切规则,都束缚不住他那孤傲洒脱的灵魂,若想读懂狂夫子这个人,便不能用世间常理去揣度他。此刻的他,可能藏身在毫州城外的雪野之中,捋着长髯审视着这座即将落入囊中的城池;亦可能就躲在濠州城内某家酒楼的角落里,惬意的喝着热酒,等待着夺城的时机。 所以,莫降若是想在狂夫子攻打濠州之前遇到他老人家,唯一的希望就是相信他们师徒有缘,能在这空无一人的大街上不期而遇…… 然而,莫降从街头走到了街尾,却再也没有看到一个路人,更别提他的师尊了。 他苦笑一声,转头看到了旁边的招牌——怀豪客栈——怀与淮同音,豪与濠同音,这怀豪客栈连起来的意思,便是濒临淮水的濠州城内的客栈了。 “名字倒是起的不错。”莫降站在客栈门口,蹭干净了鞋底上的污泥,撩起厚厚的棉布门帘,走了进去。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满脸笑容的店小二迎了过来。 莫降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扫视一周,将客栈内的环境先观察了一遍。 客栈一楼的大堂面积不小,只是因为大堂内摆满了酒桌,倒显得空间有些狭小——正对店门的墙壁前面,搭建了一方台之上,一个年过花甲的说书先生正滔滔不绝的讲着“瀚海汗”弯弓射大雕的英雄故事,故事倒也精彩,只是满堂的酒客却不买帐,不停的叫着倒好,弄的人好不尴尬…… 满堂酒客,却只有一个人的背影给莫降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是坐在大堂正中的一个身材壮硕的男子,他虎背熊腰,身着锦袍,头戴红巾。要知道,当今天下,头戴红巾可是个禁忌,因为那些起事反抗的暴民,多是借用红巾军的名号,是故朝廷早有严命,“百姓之中,头戴红巾者,形同谋逆。”——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的将红巾裹在头上,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好胆色! 莫降默不作声的向那头戴红巾的酒桌靠过去,刚走两步,便察觉到有几束凌厉的目光盯在了自己身上——他循着目光来源望过去,却看到是与那红巾汉子同桌的两个壮汉,正警惕的盯着他,而且,对方的大手,已经握住了别在腰间的刀柄。看他们手上的茧子,就知道这两个人有武艺在身…… 莫降咧嘴一笑,露出一个自认为和善的笑容,而后就近找了张空桌做了下来,没有再靠近那红巾大汉。 “半斤牛肉,一壶好酒。”莫降笑着对店小二说。 “得嘞!”店小二灵活的转身,同时高声唱道:“半斤精牛肉,一壶好酒——!” 很快,莫降要的酒菜就端了上来,莫降丢了一块碎银子给店小二,店小二满心欢喜的离开——这个年头,不拿废纸一般的纸钞结账的,都是好人。 好人莫降刚想大快朵颐,却听到邻桌正在吃酒的几个汉子的小声议论。 “老三,你喝得不少了……” “现在不多喝点,怕是以后都没机会再喝了。” “这话怎么说的?怎么就会没机会喝酒了呢?” “你眼瞎了?没看到贴出的告示么?开春之后,你我全得去挖黄河!到时候,不累死在河堤上已是万幸,就算捡一条命活着回来,田里早就荒了,一家老小都得去喝西北风!还喝酒?呸!” “告示上不是说了,缴纳银两即可免役么?” “缴银?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官府要多少银子!壮丁五十两!老弱三十两!我家两个壮丁,就要一百两,我爹、我那小儿子要六十两,一百六十两现银啊!我去哪找?!再者说了,就算砸锅卖铁凑得起银子,你有忍心将自己的全部家当交到那群狗官的手里么?!都给了他们,叫家里人吃什么?” “别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 “有个球办法!”那人说的兴起,将盛酒的大腕往桌上一摔,“要我看啊,唯一的办法,就是反他娘的!既然官府不让老百姓活,那群狗官也就别想活了!” “老三,你喝多了!” “放屁!我喝多了?那郭员外也喝多了?难道你没听说,郭员外散尽家财,正在招募乡勇,准备……” “嘘——!别再说了!小二,结账!” “结什么账?!再喝啊……” 听到这里,莫降摇头暗想:看来,即便师尊不攻打这里,这濠州城也是要乱!而且,想要得到这濠州城的,还不止师尊一人;不过既然自己已经来了,就不能让这濠州落在他人手中…… 想到此处,莫降心思一动,抓起了桌上的筷子,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他大口的喝着烈酒,狼吞虎咽的吃着牛肉,好像个饿死鬼一般。 莫降吃相不雅,动静又大,加之身上披了一件红色大氅,臂下双拐将大氅高高的撑了起来,如此诡异的造型,很快就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说书先生那边吸引到了他的身上。 “兀那汉子!小点动静!”邻桌的客人正心烦,又被莫降扰了酒兴,于是不满的嚷嚷了一句,他们看到了双拐的轮廓,倒觉得莫降是个好欺负的残废,是故说话也不客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路上没好好吃一顿,饿坏了。”莫降尴尬的陪着笑脸,说话的时候,口水伴着肉末,飞出去老远。 邻桌那人厌恶的转过头去,再不理会莫降,可那红巾汉子自转过头来,目光便再没从莫降身上离开过。 借此机会,莫降也看清了那人的面容:隆鼻阔口,面颊红润,长髯三缕,双眼炯然似火,端的是好相貌——只是,此人两条粗长的眉毛几乎连到了一起,印堂狭窄,若按面相之学,此人性格暴躁,心胸狭窄,难有容人之量…… 红巾汉子见莫降并不躲避他的目光,眼中多了几分赞赏之意,于是问道:“这位好汉,是从外地来的吧?” 莫降擦擦嘴角的油腻,笑着回应道:“好汉谈不上,小子只是个路过的行脚商……” “行脚商?”红巾汉子闻言,不免多看了莫降一眼——行商他见过不少,可拄着双拐的行脚商,却是第一次见,尤其是当他注意到莫降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 “行脚商不一定要用脚走路的。”莫降笑着解释道:“正如带红巾的人,不一定就是反贼。” 闻听此言,红巾汉子浓密的眉毛跳了一跳——他刻意戴着红巾上街,就是想看看城中百姓对他这副打扮的看法。可他一路行来,却没有一个人敢对他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装扮指指点点,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就连城中的守军,也是对那鲜红的头巾视而不见,却不曾想这个拄着双拐的年轻人,开口便说出了那头巾的敏感所在——带红巾者,便于反贼有所关联。 “哈哈哈哈!”红巾汉子忽然放生大笑,爽朗的笑声震得说书先生也忘了词,大堂之内,立刻安静下来。 “接着说!为什么停下来?!”红巾汉子左手边、额头上顶着一块红色胎记的壮汉冲说书先生嚷道。 这一声嚷,差点将说书先生吓昏过去——可看到对方凶神恶煞般的相貌,也不敢真的晕过去,只好哆嗦嗦嗦接着讲书,只是因为惊吓过度,早就忘了方才将到什么地方,只能从头再来:“话说百年之前,草原之上……” 大堂中的其他酒客见到这一番阵势,自知情况不妙,于是站起身来纷纷到掌柜那里结账…… 红巾汉子似乎并不在意其他食客的举动,只是盯着莫降问道:“你不认得我?” “我认不认得你不打紧,不过店家一定认得你。”莫降笑着说。 “噢?”那人莞尔一笑问道:“这是为何?” “你的人吓跑了他的客人,可店家却没有找你的麻烦,若不是早就相识,他怎会善罢甘休?” “好!好!”红巾汉子满意的笑道:“临危不乱,观察细致,确实是个人才!” “人才?”莫降被那人一番莫名其妙的对白搞糊涂了。 “我们元帅看上你了!”额头有胎记的壮汉撇着嘴道,言语中尽是不屑,似乎不知道为何自家元帅看上了这个残废。 “元帅?看上?”莫降闻言,心中更是糊涂,“小的是行脚商,不是兔爷,卖的是货,不是身子……” “小白脸,我看你就像个兔爷!”与红巾汉子同桌的另一个卷须壮汉咂着嘴道:“你放心,若是我家元帅不要你,爷就要了你!” 红巾男子却没说什么,任由两个属下戏弄莫降,似是对这般情况早已司空见惯。 莫降心中微怒,只是脸色依然平静如常,他冷哼一声,不想再同这两个粗鲁之人纠缠,只是埋头吃酒,甚至连那红巾汉子也不理了——教出这般属下的元帅,估计也没什么本事,不会对师尊构成什么威胁…… 便在此时,客栈门帘忽然被人扯开,一队官兵裹着风雪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亮出刀枪,高声喝问道:“是谁杀了城门的守卫?!自己站出来!!” 第十七章 战濠州(下) 更新时间:2013-12-04 当那一队官兵冲进客栈内,出现在莫降的面前时,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或许是太过相信自己的感官判断,或许是对那两个不幸送命的城门守卫心怀同情,确定没有目击者后,他便直接离开了案发现场,径直走进了怀豪客栈,而忘记了掩盖行踪,忘记了毁掉足迹。 而那留在雪地上的足迹,便如同掉落在大街上的金子一般显眼。更何况,他还拄着双拐,穿着盖过脚面的大氅——如此明显、如此有特点的足迹,只有瞎子看不到…… 果然,那队官兵的目光,直接落到了莫降的身上——他的打扮太特别,造型太独特,想不注意他都难。 为首的将官瞪着莫降,握住挎在腰间战刀的刀柄,迈着大步走了过来。 莫降正思索着对策,忽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他的身前,莫降剑眉一挑,看到了那身影头上戴着的红巾。 紧接着,又是人影晃动,那红巾汉子的两个随从,也跳过桌椅,站到了那红巾汉子的两侧。 “郭员外,这事与你无关,速速让开!”那将官瞪着眼睛喝道。 “哈哈!”红巾汉子大笑一声,声震屋瓦,“这位将军,你带人闯进我的客栈,吓跑了我的客人,怎能说此事于我无关?” 红巾汉子这样说话,摆明了就是不给那将官的面子,可那将官却好似对红巾汉子在此地的势力很是忌惮,并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强忍着怒气道:“你的客栈?” “废话!这怀豪客栈正是我家元……我家老爷的产业!”额头有胎记的大汉瓮声瓮气的吼道——自家主人表现的如此强势,他作为属下,怎能在对方面前坠了主人的威风? “既然如此,这件事倒好办了!”那将官涵养倒是不错,只把那胎记汉子的吼声当成狗吠,只是对红巾汉子道:“方才我带着兄弟们在城中巡防,走到城门处时,见守门士兵被人杀掉,我们顺着足迹,便找到了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我家老爷窝藏嫌犯了?”卷须大汉冷声喝道。 “我深知郭员外是守法之人,自不会窝藏嫌犯。”那将官先给红巾汉子扣一顶遵纪守法的帽子,而后才道:“可是那作奸犯科之辈,多是狡诈阴险的亡命之徒,说不准他趁郭员外不注意,溜了进来。”说话的时候,那将官不断的给红巾汉子使着眼色,示意他要抓的嫌犯,就在红巾汉子的身后。 “放屁!”脸上有胎记的汉子再次口出狂言,“我家老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算是一只苍蝇飞过,也逃不过他老人家的眼睛!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三番两次被人羞辱,而且是在自己的属下面前,饶是那将官再有涵养,也难免会有几分火气,当他察觉到郭员外并无让路的意思,声音也变逐渐冷淡下来:“郭员外,今日这事,你是一定要管了?” “在我的地盘,我自然要管。”红巾汉子真是一步也不肯让。 一直坐在酒桌后的莫降听到这段对白,心中感到蹊跷——杀害朝廷官兵(尽管那两人不是他杀的,但若那将官认定嫌疑人是他,他也毫无办法),可是株连九族的谋逆重罪,若是寻常人碰上,能躲多远自会躲多远,可这红巾汉子跟他萍水相逢,双方甚至连彼此的姓名都不知道,他却偏偏要管这闲事,这又是为何…… 莫降正百思不得其解时,却听到那将官冷声说道:“郭员外,你可知窝藏嫌犯的后果?你可承担得起谋逆造反的罪名?!” 那将官这样说,便等同于*裸的威胁了,可那郭员外既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将红头巾裹在脑袋上,又怎会惧怕此人一句威胁,是故当他听到这句带有最后通牒意味的话语,又是仰天大笑,好似听到了个无比荒谬的笑话。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造反!”红巾汉子淡淡的说。 将官闻言,正愣神的时候,站在红巾汉子身边的两个随从,已经拔刀冲了过来! 这陡然间的变化,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那将官完全没能反应过来! 即便是街头混混打架,还要先骂上几句,互相问候过对方家中的女性后,才会掳袖子抄家伙打在一起,可这有家有业的郭员外,面对抓捕嫌犯的官兵,却是连句招呼都不打,一句大笑过后,便直接开战了! 刀光闪烁之中,那将官的头颅已经高高飞起,自颈中喷出的鲜血,足有数丈之高,直接喷到了房梁之上。 除了极少数个别人外,在场的人,都傻掉了。 无论是平头百姓居多的酒客,还是那见多识广的说书先生,甚至于连那些跟随将官到此抓捕嫌犯的军士,全都愣在了当场。 可是,引发这场冲突的关键人物——莫降——心中却是一片清明:这个头戴红巾的家伙,就是在故意找茬! 师尊的来信、不设防的濠州城、意外死亡的醉酒士兵、突然出现的索凶军队、头戴红巾身份神秘的汉子,当这些记忆片段从莫降脑中一个接着一个的闪过,他已经隐约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莫降思考的同时,屠杀亦在继续。 是的,客栈大堂内的战斗,只能用屠杀来形容——那队官兵的武艺,在那两个壮汉面前,简直不值一提,更何况官兵的主将被杀,他们早就吓破了胆,当他们看到那两个杀神一般的大汉冲过来,第一反应不是迎战,而是逃跑! 可是,那红巾汉子却像是早有预谋,不等那队官兵逃出去,客栈的大门轰然关闭,粗壮的门闩,结实的店门,阻断了官兵的退路…… 于是,绝望开始在官兵们中间蔓延,他们已经彻底陷入了慌乱,开始像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起来——他们好似忘记了,手中的刀枪,可以杀人,可以自卫…… 那两个壮汉,怪笑着追逐着惊慌失措的官兵,似是冲入羊群的猛虎一般,屠杀着那些放弃抵抗的官兵…… 同莫降一起见证这场屠杀的,还有那些无辜的酒客——那个说书先生,早在那将官的无头尸体倒地的瞬间,就被吓晕了过去,若是他看到了此时的屠杀,恐怕就要被吓死在书台之上。 那些酒客退缩到大堂一角,挤在一起,不住的颤抖着,有胆小的,甚至吓的尿了裤子…… 与那些酒客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红巾汉子,当屠杀开始之后,他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痛饮,这惨无人道的屠杀,倒似是成了他下酒的菜肴。 “够了!!”莫降再也无法忍受这场对弱者的屠杀——他猛的站了起来,抬起了双手。 机关声中,钢铁义肢忽然伸长,架住了那额头有胎记的壮汉劈斩下的钢刀,锁住了那卷须汉子的手腕,阻止了这场在他看来毫无意义的屠杀。 两个壮汉正杀的兴起,此时忽然被阻,于是齐齐扭过头来,恶狠狠的瞪着莫降。 莫降厌恶那两张满是血污的狰狞脸庞,他转过头去,冷冷的盯着那红巾汉子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做?!” 红巾汉子笑着看了莫降一眼,眼神中有几分轻蔑,不过他还是回答了莫降的问题:“我叫郭子盛,如你所见,我正在造反……” “造反的话,大可冲进官衙,诛杀贪官,占领濠州——这些兵士又有什么罪过?你为何要杀他们?”莫降继续追问道。 郭子盛指着横七竖八的尸首道:“你这人真是有趣,我若是想冲进官府诛杀贪官,这些兵丁会放我过去么?反正早晚都是要杀的,现在杀了他们,到诛杀贪官之时,还会少一些阻力,何乐而不为呢?”他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似是完全没将这十几条人命放在眼里。 听到这里,莫降已不想再同郭子盛多讲一句话——此人性格如此残暴,即便真的造反成功,也不会给濠州百姓带来福祉。莫降几乎可以预见,如果此人现在坐在濠州府衙的官位之上,只会比现在的官员更为凶残,到时候百姓受的苦难,要远胜于现在…… 绝不能让此人造反成功! 此时的莫降,只想尽快找到师尊,尽快帮助师尊拿下濠州城——总之,绝不能让这濠州城,落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郭子盛手上。 郭子盛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莫降的敌人,他又喝了一大口酒说道:“造反一事,可是没有回头路的,杀虏一旦开始,便不可能再停止——年轻人,我劝你还是站在一边,做个沉默的旁观者吧。” 莫降的回应,便是猛的一抬手臂,荡开了那两个壮汉手中的钢刀——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要救下这些官兵的性命,他要阻止这场屠杀。 郭子盛见状,并没有发怒,只是说道:“年轻人,你这样做,便与螳臂当车一般可笑。” 莫降淡淡的回应:“螳臂当车?或许你不知道,前些日子,我的身份,正是棋盘之上令十子胆寒的黑左车……” 第18章 上当了 更新时间:2013-12-06 当莫降说出“黑左车”三个字的时候,郭子盛那一条几乎连在一起的眉毛微微动了一动,虽然他在刻意的控制,但这个细微的动作,还是被莫降看到了。 看到了,也就足够了。 这个人,果然是冲自己来的——莫降这样想着,深深的看了郭子盛一眼。 在被那双纯黑如墨的双眸注视的一瞬,郭子盛心中莫名其妙的升起一阵恐慌。 或许是为了躲开莫降的目光,或许是不想再被莫降俯视,郭子盛缓缓站了起来。 高大威武的郭子盛,比莫降高出将近一头,是故当他站起来之后,莫降就成了那个被俯视的对象——郭子盛喜欢这样的感觉,他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胆大妄为,莫降的目光,不只让他恐慌,更让他愤怒。 “年轻人,我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郭子盛说:“向我效忠,或者,选择沉默——两条路,你必须选一条。” 莫降淡淡的回应道:“或许,还有第三条路。” 说着,莫降缓缓将身上所披的红色大氅掀开了。 于是,郭子盛就看到了莫降随身携带的武器铺…… 虽然郭子盛是第一次亲眼看到一个人同时携带着数量如此之多的武器,但他的眼中却没有多少震惊——这也说明了,他之前曾收到过关于莫降的情报。 “杀了我,对你没有好处。”郭子盛冷声道。 “我不想杀人,我只想救人。”莫降淡淡说着,抽出了一杆火铳。 在莫降撩开大氅的同时,郭子盛的两个随从,就提着钢刀靠了过来,但当他们看到莫降用那杆火铳抵住郭子盛的眉心之后,他们停下了脚步——他们知道,哪怕他们出刀再快,也快不过火铳。 “放了那些官兵。”莫降说。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即便被火铳顶在了脑袋上,郭子盛也是面不改色,抛开此人的残暴不说,他确实有几分胆色。 “我当然知道,我在救人。”莫降回答。 “即便你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感激你的。”郭子盛冷冷的盯着莫降说道:“你不要忘了,城门守卫,是因你而亡。”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也就表明——城门守卫的意外死亡,跟他脱不开关系。 “不。”莫降微微摇头道:“他们只是阴谋的牺牲品,而你们,就是这场阴谋的幕后主使。” 郭子盛闻言,并没有诧异,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看来,你都知道了。” “是的,我都知道了。”话虽然这样说,但莫降其实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只是愈发确定——诱他来到濠州,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放你回去了。”郭子盛说。 “我是一定会回去的。”莫降说:“但是却不用你来放——因为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不过,你却可以决定这些人的生死——放了这些官兵。”莫降说着,用冰凉的枪口死死的抵住了郭子盛的额头。 郭子盛沉默片刻,还是大手一挥道:“放人!!” 莫降却不曾想到,对方这么配合——可是,郭子盛却不像是在看玩笑,因为他的话音刚落,那个额头有胎记的壮汉,走到了客栈大门处,去掉了别在门后的门闩。 幸存的官兵们见状,立刻爬了起来,顾不得捡起掉落的武器,顾不得擦掉沾染在身上的血迹,连滚带爬的逃了出去——他们走的匆忙,甚至没有对他们的救命恩人莫降表示感谢,哪怕是一句口头上的感谢之词也没有。 “看到了么?”郭子盛冷声道:“你虽然救了他们,但却无一人向你表示感谢——这边说明,这些朝廷的走狗,根本不值得怜悯。” 莫降没有回头去看,他仍然盯着郭子盛的脸接着说道:“让百姓们也离开。” “你们可以走了。”郭子盛对缩在墙角酒客们说。 惊魂未定的酒客们如闻大赦一般,慌慌张张逃了出去。 整个放人的过程,莫降都没有回头看上一眼,他对自己的听觉非常有自信,待身后嘈杂的脚步声彻底停止后,他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火铳。 可是,刚刚放下火铳,莫降就后悔了——因为他察觉到了此间的异常所在,身后的脚步声乍然停歇,也就是说,莫降并没有听到官兵亦或者百姓踩到门外积雪的声音,挂在客栈门口的门帘,隔音效果出奇的好,将屋面的声音彻底隔绝了…… 其实,当他走进客栈,当他身后的门帘落下来的时候,他就该注意到这一点,注意到那门帘的特殊之处——可是,他的注意力,先是被郭子盛的红色头巾吸引过去,坐下来后,邻桌酒客的议论声,又传进了他的耳朵,其间还夹杂着说声,酒客们的倒好声……对方正是利用这些,蒙蔽了他的感官。 “年轻人,你还是太嫩了。”郭子盛淡淡的说。 “喀拉拉——!” 一阵怪响过后,客栈一层的门窗全部打开。 于此同时,此起彼伏的惨叫之声在门外响起——这时,莫降才意识到,方才,客栈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的原因不是为了保暖,而是为了隔音! 或许,郭子盛早就知道,莫降的听力敏锐的惊人,所以才会用特殊的隔音材料将客栈门窗封死——只要莫降进入这个封闭的空间,那么他就将和外界隔绝开来,这样,莫降的特长,将毫无用武之地,而他们就可以在客栈外面,继续他们的计划。 莫降转头,顺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到方才还空无一人的街道之上,已是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并且,绝大部分人的手中,还带着兵刃、弓箭——他们面无表情的拉弓射箭,将从客栈内冲出来的官兵射翻在地,他们面无表情的挥动着手中的战刀,将那些无辜的百姓砍倒…… “莫降!”郭子盛终于叫出了莫降的名字,“或许在你看来,你敏锐的感官是你的特长,它们也曾无数次让你转危为安,但是,你太过依赖于它们了,尤其是当你武功全失之后!而我就是要利用这一点……” 莫降静静的听着,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也没有再一次用火铳抵住郭子盛的脸,因为窗外有无数支弓箭瞄准了他,一旦他有所异动,他将被射成刺猬。 或许,在他被汉皇之血反噬之前,在他失去武功之前,那些弓箭伤不了他一根毫毛,但是现在,他要靠双拐的辅助才能走路,他要靠义肢的帮助才能战斗,要躲开那些弓箭,又谈何容易…… 郭子盛接着说道:“是的,你看到了濠州城的城防空虚,你看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你也一度认为,守门的官兵意外死亡时,没有目击者——但是,那些只不过是迷惑你的表象!自你离开新会城后,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原来,真的是个阴谋啊。”莫降笑着说。 “不,这不是阴谋。”郭子盛摇摇头说:“它只是一种手段,调你来濠州的手段。” “为何一定要调我来濠州呢?”莫降问道:“如果你们想要得到新会,如果你们想调虎离山,完全可以将我引到更远的地方……” “不,你又错了。”郭子盛仍是摇头道:“调你来濠州,是因为我要占濠州,是因为我需要你的帮助;至于新会,我对它没有兴趣,真正对它有兴趣的,是我的女婿。” 郭子盛越解释,莫降却越是糊涂,他皱眉问道:“你的女婿?” “是的,我的女婿——朱乾濠!”郭子盛点点头道:“或许,你更熟悉他另一个称号——黑将。说实话,我并不赞成他去当什么黑将,亦不赞成他加入什么诸子之盟,和一帮穷酸聚集在崖山,酝酿着大业,酝酿了如此之久,也不成气候,真是叫人失望。‘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句话果然不假……” 莫降注意到,郭子盛在提及黑将之时,语气中没有一点尊敬,或许在他看来——黑将在崖山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 “既然要造反,斩木为兵,揭竿而起便好!只要登高一呼,自然群雄响应!”郭子盛脸上露出自负的表情,“像我那女婿那般,磨磨蹭蹭,做那些无用功,只会浪费时间……” 听到这里,莫降忍不住打断了郭子盛的话:“你想造反,只管揭竿而起就是,为何一定要将我调到濠州来?” 郭子盛闻言,看了莫降一眼,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是觉得莫降所问的问题太傻。不过,郭子盛还是回答道:“因为,你是天选之子,因为,你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血脉!” “噢,原来如此。”莫降点点头道:“原来你是担心自己起事,名不正,言不顺,所以想利用我特殊的身份壮壮门面……” “是的。”郭子盛并不打算隐瞒他的计划,“正如当初霸王起兵推翻暴秦时需要楚怀王一样,若想将高高在上黄金族人赶出神州,我也需要汉皇之血的传人,只有这样,才会引得群雄归附,才能让民心归向。” 尽管郭子盛很坦诚,但莫降却不会跟他合作,是故他说道:“不好意思,恐怕我会让你失望——因为你不是西楚霸王,我也不是那个放羊的楚怀王。” 对于莫降的回答,郭子盛并不感到意外,可他仍是说道:“先不要这么早下结论——如果你见过狂夫子之后,仍是这个回答,我便不再勉强……” 第19章 狂夫子(一) 更新时间:2013-12-07 最初,当莫降知道这件事是场阴谋之后,他很自然的认为——诱他来此的那封书信,那封跟师尊的笔迹一模一样的书信,也是假的。是故,当他听到郭子盛让他们师徒见面的时候,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师尊真的在濠州?师尊和郭子盛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屠夫是一起的? 以莫降对狂夫子的了解,师尊纵然洒脱不羁,纵然在这人世间放浪形骸,但在大是大非之上,师尊却从未犯过错误——他对自己的教导,仍时时在莫降耳边回荡: “降儿,你既然生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就该知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降儿,作为一个读书人,你就该明白自己肩负的使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纵然,为师在这一点做的不好,但是,为师颓废度日,却不意味你亦可以整日买醉,放浪形骸!” “降儿,你要知道,我们华夏民族,延续数千年,有过辉煌,亦曾经历低谷,有过光明,亦曾在黑暗的时代中迷茫——但是,我们这个伟大的民族,一直延续至今,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文明消失不见了,但我们这个民族一直屹立在神州大地上,从未断绝过!身为华夏儿郎,延续我们的文明,复兴我们的民族,便是你的使命!你永远,永远不能忘记这个使命……” 每当莫降回想起师尊的教导,每当那些振聋发聩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便会有一股难以遏制的激情,在他的身体中来回冲撞,让他的血液也沸腾起来,让他充满力量,凭借那力量,他可以冲破任何艰难险阻,无论跌倒多少次,他也会挺直脊梁再次站起,擦干净身上的血迹,将所有痛苦都咽进肚里,抖擞精神,在这条充满荆棘的路上继续前行…… 在很多人看来,狂夫子只是个学识渊博,郁郁不得志的落魄书生,因为落魄,所以放弃了坚持,所以放浪形骸,所以颓废堕落,他的狂傲,他的洒脱不羁,都只不过是一层伪装,若是将那层伪装揭开,便会看到藏在那狂放外表下的痛苦,看到那个不羁的灵魂,其实有一颗琉璃一般易碎的心。 但是,莫降却不这样认为——在他看来,师尊是个有趣的老头,是个对生活充满希望,对未来充满信心的人,他之所以洒脱不羁,之所以放浪形骸,只是因为他拥有无上的智慧,他看破了这世间的一切,看穿了所有的规则,也正是因为有这样,他才敢将所有的束缚和规则踩在脚下,他才有资格亦如此狂傲的姿态,自由洒脱的生活着——他的灵魂,早已超脱了这个凡尘俗世,他的目光,比这世上所有的人都要深邃,他的眼界,比这世界上任何人都要远大。 然而现在,拥有无上智慧的师尊,却和郭子盛这个屠夫纠缠到了一起,甚至被人利用,将自己引到了这里——莫降不相信,这世上会有师尊看不透的阴谋存在! 于是,他望着郭子盛说:“好!带我去见我的师尊。”他特意在“我的师尊”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是为了提醒郭子盛——不要随便找个落魄书生来骗自己。 对于莫降的要求,郭子盛并不感到意外,因为黑将早就断定:一旦获取狂夫子的消息,莫降定会迫不及待的去看他,这正是可以利用的地方。 是故,郭子盛缓缓站起身来,径直朝门外走去——他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任何表示,甚至连个有请的动作都没做,那是因为他知道,莫降一定会跟上来的…… 客栈之外的街道,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扑倒在雪地之中,自他们体内流出的鲜血,已经将客栈门前那一大片雪地彻底染红,融化的雪水,都变成了狰狞的红色,朝着地势较低的远处流去。莫降迈步踩在这片血池之中,脚下是“啪叽啪叽”的怪响,好似是那些冤死的亡魂痛苦不甘的呻吟,呜咽的寒风吹过来,吹动沿街店铺的匾额,灌进敞开的门窗,奏响悲伤的哀乐,好不悲凉。 安息吧,无辜的人们!终有一日,我会用这屠夫的鲜血,祭奠你们冤死的灵魂!——莫降在心底暗暗发誓。 郭子盛却不知道,莫降已经在心里宣判了他的死刑——走在前面带路的他,忽然转过头来,指着站在街道两侧的人群,笑着问道:“莫降,你看我这支义军,军容如何?” 莫降只是扫了一眼,便看到了无数双麻木而空洞的眸子——然而就在方才,就在他们发射弓箭,挥舞战刀斩杀无辜民众的时候,双眼中却是如野兽一般的凶残和狂暴,当杀虏结束,麻木取代了方才的狂热,从中,莫降读到了冷漠的人性,读到了对生命的漠视…… “实不相瞒。”郭子盛接着说道:“早在莫降你来到濠州之前,我便收买了此地绝大部分驻军——方才那些冲进客栈内的官兵,只是冥顽不灵的一小撮人!他们拒绝我时,就该想到会有这般下场!” 怪不得,这伙贼兵的盔甲如此鲜亮,怪不得,这伙贼兵的武器如此精良——原来,他们曾是此地的驻军,他们曾是濠州的守护者。然而,他们方才杀掉的,正是昔日里与他们并肩作战的同袍兄弟,正是昔日里他们守护的对象。只因为那些同袍拒绝了郭子盛的收买,便成了罪不容赦的死敌…… “那么,那些百姓呢?为什么要连他们也杀掉?”莫降的声音,比呜咽的寒风还要冰冷。 “起义造反嘛,总是会有牺牲的。”郭子盛毫不在乎的说:“不过,这些牺牲是值得的,因为这些人的牺牲,会震慑整个濠州的百姓,让他们老老实实呆在家中,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也就是说,这些人虽然死了,但他们的死,会换来濠州的安定!” 莫降第一次听说如此荒诞的逻辑——如果那所谓的安定是靠百姓的牺牲换来的,那么这带血的安定,不要也罢! 心中虽然这样想,但莫降却什么都没说,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郭子盛也不会理解,这个漠视生命的屠夫,根本不在意百姓的死活,为了他的野心,为了能掌控整座濠州城,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不会介意将整个濠州的百姓全部杀光…… 郭子盛虽然残暴,但他却不傻,从莫降的沉默中,他看得出来莫降的抵触,也体会的到莫降对他的敌意。于是,他也不再说话,转身继续带路——整座濠州已经处于他的掌控之中,他根本没有将莫降的敌意放在心上,他觉得,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取掉莫降的性命,反正他已经武功全失,反正他现在要靠双拐的辅助才能走路,反正他现在已经形同一个废人…… 濠州大狱。 一路行来,莫降发现,整个濠州城内,全是贼兵,他们占领了街道,占领了城墙,占领了塔楼,占领了整个濠州——他来时看到的城防空虚,只不过是个让他放松警惕的假象。 而这濠州大狱,便是贼兵布防的重点,单是外围的弓弩手,便布置了两个百人队,在防御圈的内部,还布置有刀斧手,盾牌手——综合看来,这俨然是一个布置严密的包围圈…… 看到郭子盛,包围圈自动闪开了一个缺口,在一个牢头的带领下,莫降跟着郭子盛进了这座布防严密的深牢大狱。 “我跟狂夫子之间,有些误会。”郭子盛对莫降解释道:“在夺取濠州城的关键时刻,我不得不暂时将他囚禁在里面,不过,我很快会放他出来……” 郭子盛后面的话,莫降已经听不太清了,因为直到现在,他仍然不敢相信,师尊竟然被郭子盛关了起来! 凭师尊的本事,如果他想离开这里,仅凭这几个百人队,绝无可能拦得住他…… 濠州大狱半埋于地下,刚一进入,光线立刻就暗了下来,与此同时,刺鼻的腐臭味迎面吹来,其中还混杂着潮湿的霉味——只在狱内站了片刻,莫降就做出判断:这座大狱,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众人循着台阶向下深入,越是往下,光线便越是昏暗,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的腐臭之味便越是浓烈,到了后来,莫降不得不伸手掩鼻,防止自己被这臭气熏的昏死过去。 可是,郭子盛和那个牢头,却很适应这里的环境,二人甚至有问有答。 郭子盛问:“那些狗官考虑的如何了?有几人愿意向本帅效忠?” 牢头回答:“除了个别骨头极硬的,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向元帅效忠——并且,愿意奉上自己所有的家产。” 郭子盛点点头道:“看来,这世上冥顽不灵的人,终究是少数。” 牢头陪着笑脸问:“元帅,要怎样处理那些狗官呢?” 郭子盛不假思索的回答道:“凡是肯向我效忠的,并且答应本帅提出的所有条件的,等他们签字画押之后,便让他们官复原职;那些不识时务的,全都宰了,尸首扔到乱葬岗喂狗!” 牢头点头答应。 “还有。”郭子盛又道:“从那些狗官的家眷中,选些美貌女子,分给本帅帐下四大将军,再挑选几个未曾婚嫁的,送到本帅府上。” 牢头继续点头答应。 “再有——告诉那些狗官,让他们对自己的财产数目交待清楚,等本帅抄家之时,若发现抄得的数目与口供不符,有他们的好看……” 这哪里是起义?这分明是杀人劫财,这分明是土匪绑票,不,郭子盛这样的做法,简直连土匪都不如!土匪好歹还会遵守道上的规矩,只要按时将赎金送来,他们就不会撕票…… 莫降实在听不下去了,于是咳嗽一声道:“郭子盛,师尊他人在哪里?” 郭子盛伸手朝通道的尽头一指,笑着说道:“就在那里……” 第20章 狂夫子(二) 更新时间:2013-12-08 循着郭子盛所指的方向望过去,莫降只看到在阴暗潮湿的通道尽头,有一间牢房。牢房之内,有幽暗的灯光透出来。 碗口般粗细的铁闸,将自牢房内投射出的灯光分割成条纹形状,一个削瘦的影子,便刻在那条纹状的光带里。 莫降忽然感到有些紧张——他太长时间不曾见过师尊了,以至于只是看到师尊的影子,心中便难以平静。 他握紧了拄着双拐的手,快速行了几步,来到了通道尽头的。 于是,他看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背影。 那个削瘦又伟岸;佝偻却挺直;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说它削瘦,是因为狂夫子确实很瘦,宽大的书生长袍罩在他的身上,就好似搭在一个巨大的衣架上那般,空空荡荡,无风自扬;说它伟岸,是因为莫降觉得,在当今世上,在这异族统治下的神州,能顶天立地者为数不多,而师尊便是其中一人。 说它佝偻,是因为狂夫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同那些年过古稀的老人一样,岁月压弯了他的脊背,即便狂夫子再强,也敌不过岁月的侵蚀,敌不过时光的雕磨;说它挺直,是因为在莫降看来,即便岁月无情,即便饱经磨难,但师尊对生活依然充满了希望,他从未向困难低头,他的灵魂,从未向残酷的现实面前妥协,逆境,从未让他有过退缩。 说它熟悉,是因为它陪伴了莫降很长很长时间,在莫降稚嫩的肩膀有能力担负起生活的重担之前,狂夫子从未离开,在那段时间里,莫降所有的生活点滴,都同狂夫子有关,那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就是他的全部;说它陌生,是因为莫降发现,今日师尊的背影,已和多年前有所不同,不仅仅是表面的变化,而是那背影给人的感觉——时光,又将某些难以名状的细微变化雕刻其上,一时间,莫降还不能参透那些变化究竟是什么…… 莫降定定的站在牢房之外,呆呆的望着狂夫子的背影,尚未开口,眼中已经噙满了泪水——师尊的背影,引起了莫降对往昔的回忆,慢慢的,那些回忆化成一股暖流,在他的眼眶里打转。 “狂夫子,你的徒弟来看你了。”郭子盛打破了沉默。 狂夫子闻言,并没有转过身来,只是淡淡的回应道:“知道了。” 莫降却是没有说些什么,只是默默的跪倒——狂夫子本人虽然放荡不羁,虽然将这世上所有的礼法都踩在了脚下,但对于莫降,他的要求却甚是严格,“师生之礼”便是他给莫降上的第一课——这也是文逸对狂夫子颇有微词的原因,因为那些礼法,他曾不止一次的在背后编排狂夫子:“只许自己洒脱,不许徒弟自由”…… 见到如此情景,郭子盛心中有些诧异——他不明白,堂堂天选之子,为何会向这个糟老头下跪,传闻中桀骜不驯的莫降,为何在这个老酒鬼面前,如此的乖顺。 不过,诧异之情,也只是在郭子盛的心头停留了一瞬,很快,他就将这些疑惑统统抛到了脑后——他既无兴趣看莫降行礼,也无兴趣观看这师徒重逢的画面,他所求的,只是狂夫子尽快劝服莫降,让他为自己所用。 是故,郭子盛开口催促道:“狂夫子,我已经将你的徒弟带到了这里,按照你我当初的约定,是该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我知道。”狂夫子仍是头也不回的说——这个回答,只是证明了狂夫子的记忆没有问题,但在郭子盛听来,这三个字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 “既然知道,就该立刻兑现您的承诺。”郭子盛决定提醒狂夫子一下:“当初你找到我,让我帮忙救你的徒弟,如今我已经做到了。” “是的,你做到了。”狂夫子的回答,让郭子盛有些抓狂——因为这样的回答毫无意义,几乎就是前一句的重复。 郭子盛咬着牙说道:“既然如此,您也该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我知道。”狂夫子的回答,让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狂夫子不温不火的态度,近似无赖的回答,让郭子盛极为愤怒,他本以为,当他将莫降带过来,当狂夫子看到他的宝贝徒弟安然无恙,他就该立刻兑现承诺,劝服莫降帮助自己——然而,现在的情况,却跟他期待已久的那一幕相距甚远……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因为狂夫子接下来的话,让郭子盛彻底失去了方寸。 只听狂夫子淡淡的说:“你先出去。” “你说什么?!”郭子盛已经忘记了发怒,他一时愣在了当场。 如果郭子盛认真读过黑将送来的情报,就该记得黑将对莫降的评语——“阴险狡诈,诡计百出”。然而,郭子盛却对那八个字过目即忘,相反,他记住的是另外八个字“重情重义,妇人之仁”,也正是这八个字让他觉得,自己既然已经得到了狂夫子,也就意味着他将莫降的命门握在了手中,只要有狂夫子在手,便不愁莫降不屈服——然而,郭子盛却忽略了,莫降的“阴险狡诈,诡计百出”,正是继承于他的师尊,狂夫子…… “我说让你出去。”说着,狂夫子慢慢转过身来。 于是,郭子盛再一次看到了那张苍老的脸庞——只是这一次,他却觉得这张见过无数次的老脸,异常的陌生,那双已经浑浊的眸子里,蕴含着复杂的情感:骄傲、蔑视、得意,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看着这张陌生的脸,郭子盛不禁回想起似在昨日的往事来…… 最早见到狂夫子的时候,郭子盛觉得,这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只不过是个盛名难副的落魄穷酸,他来投奔自己,只是想混口饭吃;后来,当他得知这个整日喝的醉醺醺的老酒鬼的徒弟是“天选之子”的时候,他觉得这个生活落魄凄凄惨惨的落魄文人得到了上天的怜悯,踩了狗屎运;再后来,当狂夫子提出让郭子盛帮忙营救莫降的时候,郭子盛更是觉得这个老家伙被烈酒烧坏了脑子,简直蠢得无可救药——既然是“天选之子”的师父,那么只要登高一呼,还愁天下豪杰不肯响应么——有“天选之子”这个宝贵的资源却不知利用,反而来求助野心勃勃的自己,这不是愚蠢是什么? 再后来,郭子盛收到了黑将的来信,让他对狂夫子多加提防,并且在信的末尾说明,愿意提供必要的帮助,将莫降送到他的身边——郭子盛看过来信,只对信的结尾印象深刻,当然,他也接受了黑将的建议,利用自己和濠州牢头的私交,将狂夫子塞进了濠州大狱之内——这,就是黑将对狂夫子“提防”的别出心裁的处理方式…… 真正见到了莫降之后,郭子盛先是在心底好好的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便宜女婿感谢一番,而后便开始畅想他的宏图大业,畅想他将利用天选之子的名望,“挟天子以令诸侯”,成为天下义军的首领——狂夫子被自己囚禁了,莫降已经是个残废,而且自己还和狂夫子有约在先,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天选之子”都已经变成了自己的囊中之物…… 然而此刻,当他再一次看到狂夫子的面容之后,他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高兴的太早了——虽然一切的一切都在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那看似完美的计划,一定出了问题,但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他还没有想明白…… 其实,这一切并不是很难想明白,最起码跪在地上的莫降就想明白了,虽然莫降并不知道师尊完整的计划,但他已经从师尊的对白和郭子盛的反应中看出了端倪:郭子盛被利用了,先是被师尊利用,又被黑将利用,自始至终,郭子盛都不是这阴谋的主角,他只是一枚可怜的棋子;而且,郭子盛这一枚棋子最大的可悲之处就在于,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一枚棋子,而是拈棋落子的棋手…… “狂夫子,你,你让我出去?!”郭子盛的思维已经彻底混乱,在狂夫子的注视之下,他一时间忘记了思考,所能做的,只能是重复对方的命令。 而此时,狂夫子却懒的和郭子盛废话了,他只是缓缓抬起手臂,指向大狱的大门处。 只是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郭子盛屈服了——因为,他从未想过,即便只是简单的抬手一指,也会有如此的威严!! 恍惚之间,郭子盛生出一阵错觉:站在牢内的那个老人,不再是个落魄穷酸,不再是个颓废的酒鬼——那是从天而降的神将,是这世间的主宰,是这方寸之间的帝王!那一指的威严,任何一个凡人都无法抗拒,那一指的力量,可以洞穿这世上的一切…… 当人,狂夫子虽然武艺高强,但也没有高强到传奇小说中所形容的程度,他伸手一指,并不会有一股无形剑气自指尖激射而出,也不会在郭子盛身上开出几个血洞出来——郭子盛之所以骇然,之所以屈服,只是因为被狂夫子的气势震慑…… 气势这个东西,每个人都会有,只是强弱有别。它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可以感受的到:比如张凛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杀气,比如文逸指点江山时的才气,比如狂夫子此时展露出的不可抗拒的威严…… 第21章 狂夫子(三) 更新时间:2013-12-09 失魂落魄的郭子盛离开了濠州大狱,牢外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他仍陷在深深的震惊之中,无法自拔。 “元帅?”牢头忍不住出言提醒。 “吓?”郭子盛不禁打个激灵,呆呆的望着牢头——他一时还无法适应狂夫子的突然转变,就像刚刚输光所有赌本的赌徒,脑中一片混沌。 “不能让狂夫子跑了。”牢头说。 “是,是!”郭子盛打个激灵,好似刚刚从惊愕中醒悟过来,眼中的呆滞和木讷缓缓消退,“是得看好了,绝不能让他们跑了……” “提高警惕!”牢头代郭子盛下达了命令。 郭子盛没有注意到的是,就在牢头孙德山下达命令的时候,孙德山的眼中,闪过一丝鄙夷…… 濠州大狱之内。 既然,一切世俗规则都无法将狂夫子束缚,那么,这座濠州大狱,又怎么可能管的住他? 只见,狂夫子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掌,轻轻握住牢房的铁索,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拧,小拇指一般粗细的铁链已应声而断——“降儿,进来吧。”——他用无比平淡的语气说。 莫降站起身来,迈步进了牢房。 师徒二人对视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 纯粹的感情,不需要任何语言作为修饰;真切的思念,不需要任何动作来诠释——要证明他们二人师徒情深,只需这一个对视就够了。 师父还是那个师父,徒弟还是那个徒弟——虽然,二人今日的外表和当初分别之时有所改变,但不变的,却是彼此的心。 莫降很感动: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到,师尊之所以会和屠夫郭子盛合作,之所以会出现在濠州大狱之内,全是为了他。莫降自幼便没有父亲,刚刚出生就和母亲奋力,而后历经磨难,经历过无数次死里逃生之后,才侥幸存活下来——直到狂夫子的出现,他才第一次有了安全感,第一次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再也不必担心别人的追杀,再也不必半夜里爬起来,仓皇奔逃…… 狂夫子很欣慰:因为他的徒弟长大了,那个仿若惊弓之鸟的孩童,终于不再惊慌,终于不再被噩梦困扰,终于可以独当一面——他凭借自己的努力,闯出了一片属于他自己的天地!虽然他现在身受重伤,虽然他现在要靠双拐和义肢的辅助才能自由行走,但这些问题在狂夫子看来,都不算什么。一个人真正的强大,不是强横的武功,不是坚实的铠甲,不是锋利的刀剑,而是内心的强大。狂夫子察觉到了莫降的变化,仅仅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从那坚毅的眼神之中,狂夫子就知道,他的徒弟在历经磨难之后,已变得无比坚强…… 柔和的光线,从那扇仅有锅盖大小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牢内师徒二人的身上,金色的光线,刻画出他们的轮廓:莫降挺拔高大的身躯,乌黑的长发,盈着泪光的眼睛;狂夫子略显佝偻的身体,苍白的鬓角,满是欣慰的眼神——对比分明的两个人,迎面站立,却显得是那么的和谐,一如分别多年的一对父子,偶然重逢。 父辈的慈爱、子辈的恭孝、所有难以用语言描述的真挚情感,都蕴含在那个温馨的画面之中。 时间或许该在这一刻定格,但是它却没有,因为它就是如此,从不会因为感动而停留,哪怕是一瞬都不行。 “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莫降的第一个问题,打破了师徒间的沉默。 狂夫子则先是喝了口酒,然后才说道:“降儿,这一切,说来话长……” 狂夫子波澜不惊的声音在牢房里响起,他用无比平淡的语气,讲了一个很长很长故事,故事里有悲有喜,有取有舍,有真情实感也有阴谋诡计,但是,当这个曲折复杂的故事从狂夫子口里讲出来,也就变得平淡无奇了,以他老人家的阅历和智慧,世上让他激动的事,不多…… 当初,狂夫子因言获罪之时,其实他完全有能力摆脱朝廷的追捕,抽身离开大都,继续他那自由洒脱的生活。但是狂夫子没有,那是因为他注意到,他已经很老了,而他的徒弟还很年轻,他不可能保护莫降一辈子,莫降作为他唯一的徒弟,若是想在即将到来的乱世生存下来,就必须经历磨砺…… 于是,狂夫子替莫降挑选好了最合适的磨刀石——托克托。 狂夫子一生孤傲,无论是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还是纵横江湖的草莽豪杰,他都不曾放在眼中,即便是城府极深、大有智慧的托克托,在狂夫子的眼中,也不过是用来锻炼莫降的工具,好比修炼武艺时用到的木人桩。 是故,狂夫子一人赶赴边疆,将莫降“交”给了托克托。 但让狂夫子没有想到的是,托克托似乎早就识破了他的真实意图。对于莫降的到来,托克托倒是乐的将计就计,试验“驯化汉皇”的计划。是故,托克托并没有对莫降百般刁难,亦没有只当莫降是个供使唤的下人,而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心腹,留在自己身边,事无巨细都交给他去办——当狂夫子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不高兴,因为他猜到了托克托的意图:托克托是想感化莫降,想驯化莫降,想利用时间,一点一点磨掉莫降的桀骜,让他变成自己真正的奴隶。 狂夫子的本意是将莫降磨砺成世间的强者,而不是变成他人的奴隶,于是收到消息的他立刻做出了应对之策——从边疆逃离。 早在逃离边疆的时候,狂夫子就想好了营救莫降的策略——他要加入叛军,要将天下搅乱,要以整个天下为筹码,要以黄金一族的统治做要挟,救出自己的爱徒。狂夫子是要用整个天下作为赌注,同托克托豪赌一把,逼他放人。 最终,托克托输了,狂夫子胜了——但却不是以他预想中的方式取胜。 按照狂夫子的计划,早在去年托克托南下平叛之时,他就可以将莫降救出来,但是,因为黑将横插一脚,因为狂夫子的师弟明礼子的加入,莫降被黑将利用,杀掉了建康的金师——这一次刺杀,引起了托克托的注意,让托克托提高了警惕,于是托克托迅速的平定了叛乱,将莫降带回了大都城。 黑将和明礼子的突然加入,打乱了狂夫子的计划,这也就意味着,在“营救”莫降一事上,胜利的天平开始倾斜,主动权慢慢地落到了黑将的手中。这也最终导致,莫降虽然摆脱了托克托的控制,虽然离开了大都城,但是却落入了另一个更为难缠的对手手里,陷进了另一个更为可怕的阴谋之中。 至此,狂夫子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徒弟是个宝贝,在这个世界上,打他主意的人太多,不只是黄金一族的统治者,那些妄图争夺九鼎的野心家,无一人不想控制莫降,无一人不想将拥有“天选之子”之名的莫降,变成自己的囊中之物。 于是,狂夫子再一次改变了策略——当他了解到郭子盛跟黑将的特殊关系之后,他投奔到了郭子盛的麾下。 在那之后,营救莫降的事,就变的顺利起来,而且顺利的有些过分,因为黑将朱乾濠竟然主动将莫降送到了濠州,送到了狂夫子的面前。 至此,狂夫子的计划终于成功;时隔数年,他终于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徒弟…… 当狂夫子将整件事说完之后,莫降却陷入了沉思——没有感谢之辞,没有感慨之语,他一手轻托着下颚,眉头紧锁着,也不知再思考着什么。 但是,狂夫子却知道自己的徒弟在想些什么,他笑着说道:“降儿,或许你在担心,这一切的一切,之所以会有今天的局面,全是朱乾濠一手促成的结果——他既然肯让你我师徒重逢,就一定有其他的打算,他暂时放弃了对你的控制,只是因为他想得到更多。” 莫降点点头道:“师父,我们好像真的中计了……” 狂夫子不以为然的笑笑,继而说道:“降儿,你要记住一句话——算计别人的人,永远都在被别人算计着,这是无法打破的规则,任何人都不能例外,也包括为师本人。” “师父您的意思是……” “不错。”狂夫子点点头道:“朱乾濠原本的计划,只是想让你做他的棋子,只是想利用你特殊的身份,但是当他发现你不可以被利用之后,也就改变了策略。” 这一点,莫降也想到了,但这也正是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点,以莫降对黑将的了解,自己既然不可以为他所用,他完全可以杀掉自己,但是他没有,他非但给了自己一条生路,还让自己在他的眼皮底下占领了新会……想到这里,莫降说出了他的疑惑:“可是,黑将并没有杀我……” “他之所以没有杀你,一是因为他承担不起弑杀‘汉皇后裔,天选之子’的罪名;二是因为他想利用你仅剩的价值,除掉一个人。”狂夫子解释道。 狂夫子所说的“一”,莫降能够参透,但是第二点他却不知道,于是他问道:“除掉一个人?” 狂夫子点点头道:“是的——朱乾濠想除掉的人,就是郭子盛!” “为什么?”莫降皱眉问道:“您方才说过,黑将和郭子盛关系特殊,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靠郭子盛的提携,若是没有郭子盛,他现在恐怕还在皇觉寺做和尚。更何况,黑将还是郭子盛的女婿,他现在仍未公开造反,若是杀掉他的恩人郭子盛,谁还会替他卖命?” 狂夫子闻言,摇头笑道:“或许在降儿你看来,凡是有良知、懂得感恩的人,都不会除掉他们的恩人,但是降儿啊,你要明白,朱乾濠真正要做的,并非是天下效仿、名垂青史的仁义楷模,他要做的,是乱世称王的枭雄啊……” 第22章 狂夫子(四) 更新时间:2013-12-10 到了现在,莫降终于知道了黑将的全部计划——他将莫降调到濠州,是想一石二鸟——既要趁莫降离开时夺回新会;又要借莫降之手除掉郭子盛。 就目前事态的发展来看,黑将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因为濠州城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算准了莫降一定会离开新会,算准了郭子盛一定会滥杀无辜,算准了莫降会对郭子盛动了杀机;当然,他肯定也算到了,莫降会和狂夫子重逢,算到了自己的计划会暴露。但是,黑将认为狂夫子和莫降师徒二人的重逢不会影响他的计划——因为即便莫降现在知道了他的计划,也是为时已晚了…… “师父,我必须马上离开濠州!”莫降意识到事态紧急,再也顾不上跟师尊叙旧,他只能改变初衷,立刻返回新会城。 熟料,狂夫子却不急不慌道:“降儿,关于此事,你大可不必着急。” 闻听狂夫子这样说,莫降焦急的内心稍稍平息——他虽然对自己的判断很有信心,但是对于狂夫子的判断,他却更有信心,这几乎是莫降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只要师尊说一,他绝不会说二——他当然也曾有过叛逆的年少时光,也曾屡次跟师尊顶嘴,但被狂夫子狠狠的修理过几次之后,他识趣的选择了“服从”,慢慢的,服从变成了一种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为师之前说过。”对于莫降的态度,狂夫子很是满意,他微笑着说道:“一个人算计别人的时候,一定也在被别人算计着。” 莫降点点头,对师尊的话深表赞同——黑将或许算到了一切,也算到了自己的应对之策,算定了自己来不及赶回新会——但是,他也必须接受一个事实,这次与他对阵的人,这次躲在暗处算计他的人,是自己智谋无双的师尊,狂夫子。 在莫降看来,这个世上,若论阴谋诡计,没人是师尊的对手;而在狂傲的夫子本人看来,事实的确如此,毋容置疑…… “降儿,为师也算到了,你会中计。”狂夫子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语气,这种语气很容易让人想到,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虽然为师确实不曾写过求援信,但以为师对郭子盛的了解,他一定会写这样一封信——而朱乾濠则一定会将计就计,命人假冒为师的笔迹,编造一封信件,把你骗过来。” 狂夫子说的这些,莫降都知道,但他更想知道的,是师尊的应对之策。 可狂夫子却好像并不着急,他似乎有意磨练莫降的性子,仍是用那副不急不缓的语气说道:“而在这个世上,有能力模仿为师笔迹的人,只有一个!” 莫降太了解师父的性格了,此时若是出言催促,以这老鬼的怪脾气,他恐怕会故意吊自己的胃口,再加上他对那封与师父的笔迹一模一样的求援信也有几分兴趣,于是出言问道:“是谁?” “便是你的师叔,为师的师弟,明礼子了。”狂夫子用极为平淡的语气揭晓了答案。 “明礼子?”莫降忍不住将师叔的名号重复一遍——当初他在建康和神捕柳铁心较量之时,就曾见过师叔所用的化名“李子明”,又从王肃的口中,得知自己这个师叔跟光明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时见过王肃对明礼子的畏惧之后,莫降本以为光明教会在建康大闹一番,可到头来却是没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再往后,他就失去了明礼子的消息,是故今日突然又听到这个名号,莫降心中有几分差异。 “师父,徒儿在崖山之上,并没有看到师叔……” “没有看到,并不意味着他不在那里;亦或者你们早就见过了,只是你却没有认出他来而已。”狂夫子的话,似乎暗藏玄机。 “徒儿不明白。”莫降很老实的说道。 狂夫子拿起酒壶,浅酌一口,细细品味一番后才接着说道:“说起为师这个这师弟,真是让人难以评价——他虽然自称是‘天下第一君子’,但本性却是个城府极深的小人。所谓谦谦君子,只是他故意展示给世人看的假象,而隐藏在那副君子面具后的真面目,却少有人知道。有时候,就连为师也会糊涂,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作为明礼子的师侄,莫降不好在师尊面前评价自己的师叔,可是他却借着黑将之名,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师叔若是想假借他人的身份瞒过黑将,恐怕很不容易啊……” 狂夫子摇头道:“不,他不需要瞒过朱乾濠,因为他们二人,早就开始了合作——朱乾濠能成为诸子之盟现任盟主,我那师弟可谓居功至伟。” “如此说来,师叔岂不是黑将的肱骨之臣?岂不是诸子之盟除黑将之外权势最盛之人?既然如此,为何他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呢?” “那是因为,我的师弟并不是真心想要帮助朱乾濠,自始至终,他都在利用朱乾濠,一步一步的靠近诸子之盟的权力中心,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他会毫不犹豫的将朱乾濠一脚踢开,让诸子之盟变成他的囊中之物!他之所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是因为他那见不得光的身份一旦公开,诸子之盟将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徒儿仍是想不明白。”莫降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师叔既然可以决定诸子之盟的领导人选,既然可以将自己的亲信安插进诸子之盟,他完全可以找一个利于控制的人做他的傀儡,而没有必要扶植野心极大的黑将,甚至,他可以直接坐上现任盟主的宝座,无需假借黑将之手……” 狂夫子则摇着头叹道:“曾经的诸子之盟,可不是今日这般孱弱——它曾是华夏文明的薪火,曾是诸子百家的传承,曾经蕴含巨大的能量!那能量足以引导一次革命,足以让炎黄子孙再次觉醒,让神州大地改换朝廷!当时的诸子之盟里,有大智慧的智者比比皆是,诸子百家的传人才是诸子之盟真正的主人,他们能轻而易举的识破明礼子的伪善的面具,阻止他的阴谋。是故,明礼子若想成功控制诸子之盟,就只能先假借朱乾濠之手,躲在暗处慢慢的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诸子之盟。紧接着,当他扶植朱乾濠成为诸子之盟的领导者之后,他便以黑将的名义对诸子之盟进行改革,以改革的名义,将那些不肯合作的人清扫出去,让诸子之盟变成朱乾濠的一言堂——为师相信,当诸子之盟彻底沦为朱乾濠的私人武装的一刻,就是明礼子夺取诸子之盟之时!” 随着狂夫子的解释,莫降心中的疑惑慢慢消失,隐藏的真相也逐渐变的清晰:明礼子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扶植黑将成为诸子之盟的主人,假借黑将之名对诸子之盟进行改革,而后再架空黑将,让自己成为诸子之盟真正的主人——明礼子的计划,可谓是环环相扣,缜密异常——可是据莫降对黑将的理解,他绝不是个蠢人,更不是一个“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好人”,他难道对明礼子的阴谋一无所知么? 现在,莫降能确定的是:黑将算计自己的时候,也在被别人算计着,而且算计他的人不止一个——除了自己的师尊狂夫子,还有自己的师叔明礼子…… “徒弟还有一事不明。”莫降忽然又想到另外一个疑问,立刻就讲了出来:“师叔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不能公开?为什么不被诸子之盟所容呢?” 狂夫子拈着胡须笑了笑说道:“诸子之盟,是诸子百家的后人为了延续华夏文化成立的组织。而在为师看来,诸子百家学问的实质,是让学习它的人变得优秀,变成这世间最具智慧的存在,最为世间强大的主宰,承担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责任。诸子百家的学问,是教人悟道的入世之学,是教人做主人甚至成为圣贤的求道之学。从某个角度上讲,它与宗教截然相反——因为所有的宗教,都是让它的信徒匍匐在神祗的脚下,放弃自我的本心,献祭自己的灵魂,做神祗忠诚的奴仆,臆想着神明的庇护,用自欺欺人的自我宽恕麻痹自己,消极避世,逃避责任,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来生——最终舍弃灵魂,成为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说到这里,狂夫子顿了一顿,灌了一大口酒道:“而明礼子的真实身份,便是光明神教的主人!” “我的师叔,真的是光明教的教主?!”因为惊愕,莫降微微张大了嘴巴。之前,他也曾有过猜想,自己这个师叔跟光明教关系匪浅,甚至有可能是光明教中的重要人物,但是他却不曾想过,他会是光明教的教主…… 然而,莫降还是猜错了,而狂夫子的回答,则让莫降张着嘴吧愣在了当场。 “教主?”狂夫子摇着头道:“降儿,你也太小看你那师叔的野心了——他的真实身份,是光明教教徒信奉的唯一真神——光明神!!” 光明神,明礼子,自己的师叔,赵胜的师父…… 莫降不否认这个世上或许会有神明存在,但是他却从未见过什么神明,对于神鬼之事的态度,他继承了孔圣人的态度——“敬而远之”——如今,一个“神”如此突然的出现在他的生活中,而且还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一时真不知该如评价这件事情,只是隐隐觉得,单用“荒谬”来形容这件事已是远远不够了…… 狂夫子好似看穿了莫降的心思,于是用无比郑重的语气提醒道:“降儿,这件事看似荒谬可笑,但你却必须正视它的存在——因为你的师叔虽然没有神力,但却有常人不能及的手段,让他的亿万信徒相信,他就是降世的光明之神!终有一天,你会有机会面对那些狂热的信徒,到那个时候,如果你仍然觉得这件事荒谬可笑的话,你就会败在明礼子的手里……” “徒儿知道了。”莫降闻言,立刻收起了轻视之心,他的直觉告诉他,终有一天,明礼子会取代黑将,取代托克托,成为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第23章 流言 更新时间:2013-12-11 濠州大狱之内,通道尽头的牢房之内,狂夫子和莫降的谈话已基本结束。 当下,狂夫子正在替莫降疗伤。 莫降平躺在牢房内的草垛之上,将那件红色大氅除了下来,挂满了武器的双拐放在墙角,两条钢铁手臂被完全拆下,还有一堆零件整齐的放在莫降的身边——方才,它们组合成一件外部骨骼形状的铠甲,穿在莫降的身上。 那件造型诡异的铠甲,却没能难住狂夫子,他手影翻飞,三下五除二,就将它拆成了散碎的零件。 “师尊,您见过徒儿这身装备?”莫降问道。 狂夫子点点头道:“当年,正是在我的帮助之下,洪铁翁才将这套机关甲做了出来,如今,它到了你的手上,也算是物归原主……” 只此一句话,莫降便再不说话了——只是在对师尊的涉猎广泛狠狠的夸奖一番:“师父,徒儿真是想不到,您的学识竟如此广博,无论是春秋大义还是奇淫技巧,都了然于胸,您的学问,徒儿就算是学一辈子也……” 狂夫子只瞪了一眼,就让莫降把剩下的屁话憋回了肚子里——果然,对这个怪脾气老鬼,马屁是不能乱拍的,一不留神,就有可能拍到马蹄子上…… “在为师看来,这套机关铠甲的最宝贵之处,在于它的神秘和罕见,可降儿你却穿着它招摇过市,生怕你的对手不知道你得到了这件秘密武器。”狂夫子一边替莫降号脉,一边不留情面的训斥道:“而且,你整日穿着它,慢慢的就会对它产生依赖,直到最后,你将再也离不开它,若是没有了它,你便无法走路,无法战斗——到那个时候,你就变成一个废人了。” 被狂夫子教训的时候,莫降一句话也不敢说——既然师尊才是这件机关铠甲真正的发明者,那么师尊所说的话就也就容不得自己辩驳…… “这件铠甲,本是为那些骨骼尽断的废人准备的。”狂夫子说着,双手搭上了莫降的双肩:“你作为我的徒弟,若尚有一口气在,就不该穿这件废人专用的铠甲!” “咔——!” 莫降刚刚愈合的肩关节,被狂夫子生生掰开了! 突如其来的剧痛,疼得莫降差点背过气去。 “你之所以无法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是因为筋骨断裂后,没有及时处置,是故,断裂的筋骨,尚未复原到原本所在的位置,将错就错长在了一起。这人体骨骼经脉,是何等精密复杂,这样胡乱接在一起,便导致血液流通不畅,经脉运行也被阻断,血流不畅,经脉受阻,你无法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也是正常。”狂夫子解释完病因后,又说出了自己的治疗方法:“为了让你的经脉恢复通畅,为师须将那些长错位置的骨节拆开重新连接,将那些纠缠在一起的经脉重新梳理——若说的简单一点,这叫做接骨续脉之术,若说的高深一些,这便是‘易经洗髓’了……” “师父,您放心的来吧——徒儿挺得住!”莫降咬着牙说道。 “挺不住也得挺!”狂夫子没好气的说。 听到这句话,莫降忍不住想:怪不得自己的师尊没有去做江湖游医,就冲这治病的态度,病人即便不被他治死,也得被他骂死…… “咔嚓!” 狂夫子用娴熟的手法,以及钻心的剧痛,让莫降再也顾不得胡思乱想…… 与此同时,距离濠州千里之外的新会城。 文逸坐在信义杂货的柜台后面,手里拨弄着他的算盘,一副乐的其中的悠然模样。 跟文逸的悠然闲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两个身着捕快服装的男子正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信义杂货的大厅内转来转去,时而挠头不止,时而跺脚叹息,从他们焦急的表情猜测,这新会的天,似是要塌下来了…… 这两个人,都隶属于莫降的亲兵营:高个子的那个叫做陈汉,个子稍矮一些的是刘超。 前些日子,二人在崖山脚下,都参加了那场同崖山“执法内卫”的战斗,战斗的结果是,执法内卫完胜,莫降的亲兵完败,二人技不如人,所以光荣负伤——陈汉伤了左臂、刘超断了右手——所以直到现在,二人的受伤的胳膊上还固定着竹板,被两块白布吊在胸前。 按照文逸交给他们的任务,他们两个此刻本应该在新会府衙监视着那些官吏。 至于二人擅自离开工作岗位,同时出现在信义杂货大堂的原因么…… “文先生,您倒是快想个办法出来啊。”陈汉快步走到柜台前面,单手拄着柜台催促道:“外面都反了天了,您还能这么镇定,我真是服了您了。” “是啊,文先生!”刘超也凑过来,站在陈汉左侧,敲着柜台说道:“从昨日开始,百姓们就开始在府衙门口聚集,到了今日,他们已经将府衙围了个严严实实,若不是我们派出了所有的衙役,他们怕是早就冲进官衙了!” “这还不算。”陈汉急忙补充道:“我来这里的路上,看到还有不少百姓正往府衙那边赶过去,手里还带着家伙——甚至还有人喊出了‘推翻官府’的口号!” 按照这二人的说法,新会城发生了民变,百姓正在围攻官衙。但这十万火急的消息从这两个人嘴里说出来,再配合他们一高一矮的个头、分别受伤的左右手,却是说不出的滑稽,可信程度几乎为零…… “杀进府衙!揪出贪官!!”街上适时传来的一声怒吼,证明了二人所说非虚。 至此,文逸才放下毛笔,将算盘推到一边,缓缓开口问道:“百姓为何要围攻官府呢?” 刘超立刻回答道:“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因为莫降兄弟突然失踪,坊间便起了传闻,说年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莫降兄弟配合着官府演给百姓看的一场戏,而莫降兄弟要演这出戏的目的,就是要榨光新会商户手中的钱财。” 文逸闻言,皱眉问道:“榨光他们的钱财?我们的货物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买卖契约还在我们手上,而且,我们还答应了众商户,免除了不合理的税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我们都是在还富于民,何谈榨干他们手中的钱财呢?” 陈汉出言解释道:“那些商户拿了咱们的好处,所以还算老实,围攻官府的事,他们并没有参与——然而,因为那天晚上莫降兄弟曾下令,禁止那些商户宣扬事情的真相,让他们闭紧嘴巴,‘闷声发财’,也正是因为这样,坊间的传言才会越传越离谱,传到后来,就变成了商户和官府勾结,要将百姓手中的钱财骗光……” “骗百姓的钱?”文逸哭笑不得道:“百姓的钱就那么好骗么?” 刘超急忙说道:“是啊,这种鬼话放在别处,肯定没人信——可是在新会就不一样了!要知道,咱们那天晚上做的好事,也就是那些商户和极个别曾被官府欺压的苦主知道。而事后,咱们又不让人家宣扬咱们的义举,是故新会城的百姓大都被蒙在鼓里——可是那一天,莫降兄弟带着众商户穿街过巷的一幕,又偏偏被百姓们看了个清清楚楚。百姓们亲眼看到的事实是,莫降兄弟带着商户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去码头逛了一逛,然后商户们就赚了个盆满钵满,积压多日的货物全部卖出去了。这么诡异的事,放在谁身上,都会胡思乱想,再加上那传言实在邪乎,所以百姓们就受了蛊惑……” “可曾查到,是什么人在四处散布流言么?”文逸又问。 “咱们入主新会之后,我们便一直注意着坊间传闻。”陈汉点点头道:“可是,这传言却是突然冒出来的,几乎在一夜之间就散布开来,只用了一个晚上,就闹的满城风雨——即便想查,也找不到头绪,咱们总不能把全城的百姓都抓起来,挨个审问吧?” 文逸点点头道:“嗯,若是以暴制暴,只会激起民愤,让局面变的无法收拾——你们做的很好。” “文先生,我们做的再好也是没用啊——聚集在府衙门前的百姓越来越多,传言也是越来越离谱,甚至还有人说,当日去衙门告状的苦主,是咱们调用新会驻军假扮的……” 文逸点点头道:“我们替苦主伸冤的事,除了那些商户和苦主本人,知道内情的人极少——况且,我们并未将苦主们沉冤得雪的消息公布出去,这也难怪百姓们胡乱猜测。” 刘超接过话头道:“文先生,您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立刻找来商户和苦主的代表,请他们到府衙门前作证,只要当面对质一番,真相自会大白于天下……” “万万不可。”文逸急忙摆手道:“我们的对手既然敢鼓动百姓造反,也就表明,他们料定我们不敢将事实真相公之于众,我们若是派人去解释,无论百姓信或者不信,对我们都是百害而无一利……” “我们做的是好事啊!”陈汉则道:“我们是占了新会不假,但我们审判贪官污吏、减免赋税、为民伸冤,这些本该是被百姓称赞的善举啊——可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藏着掖着?为什么就是不能让百姓们知道?” “我们以为我们做的是好事,可是朝廷并不这样认为。”文逸苦笑着说道:“如果我们占领新会的消息泄露出去,朝廷一定会派兵镇压——新会虽然是个战略要地,但却无险可守,若是朝廷自广州、肇庆、新兴三路攻来,我们就只能向大海撤退——如果朝廷不想给我们留活路,从阳江派来第四路军队,我们的退路就会被切断——到时候,我们可就真的无路可逃了。” “可是,即便我们不说,咱们占领新会的消息迟早也会泄露出去啊。”刘超不无担忧的说道。 “不会的——那些商户和苦主得了我们的好处,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再加上我们已经完全控制住了新会的驻军,所以,泄露出去的,不会是消息,只会是流言,他们也不会凭借几句流言,就对我们大举进攻;可是一旦我们站出来承认,事情就完全变了性质,真到了那个时候,反倒给了朝廷派兵镇压的借口……” “那咱们该怎么办?”陈汉着急的问。 文逸轻轻的扣着柜台,和着敲击的节奏的说道:“现在,我们就是官府,对待民变,我们也该用官府的方式去处理……” 第24章 静待功成 更新时间:2013-12-12 文逸虽然表面坦然,但心中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 因为,这场民变看似简单,但却十分的难处理——首先,流言在一夜之间传遍整个新会,但是单靠流言还不足以让百姓自发的走上街头,如今,百姓们聚集在府衙门前,甚至喊出了目的性明确的口号,这便足以证明这场民变的背后有人指使;其次,流言自传出的一刻起,便不断的发生着变化,最后直指新会的现状——“贪官污吏”们的官位并没有丢,他们依然坐在官衙里,管理着新会城——口号的变化,也从侧面表明,有人在暗中引导着舆论的走向,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要鼓动百姓,通过民变的方式,除掉贪官污吏。 虽然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一场民变是一场阴谋,虽然民变幕后主使的身份昭然若揭,但文逸却不能去崖山兴师问罪,因为他手中并没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这场民变和黑将有关,贸然提出交涉,反而会授人以柄。非但不会去崖山,文逸甚至不会同宋景廉协商解决问题的办法,因为在文逸看来,找宋景廉帮忙,无异于与虎谋皮,稍有不慎,就会将新会城拱手送人。 最关键的一点,文逸必须尽快平息这场民变,若是拖得久了,难免生出其他事端来,若是民变的范围继续扩大,整个新会城都乱起来,就给了临近城市出兵平乱的口实。按照朝廷以往出兵的程序,若想调遣附近城市的驻军来新会平乱,必须得到朝廷的旨意。所以从表面上看,要平息这场民变,似乎还有充裕的时间,然而,文逸却并不这样看…… 因为文逸已经知道,黑将早已经暗中完成了对崖山附近城市的控制。在对新会犯官进一步的审问中,文逸得知,新会的官员中,很多人和黑将有着密切往来,其中不乏当地的军政大员。由此推断,黑将早就对近在咫尺新会起了野心,只是因为莫降突然插了一手,横刀夺爱,出奇计智取新会,才让黑将的计划落空。如今民变已起,黑将断不会放过这个重新收回新会的大好机会。还有,当初救莫降离开大都之时,黑将已经重新派遣暗子进了大都城,那人甚至进入了黄金一族的朝廷担任要职——如果黑将能通过那人,得到平乱的圣旨,那么他就将有权调用崖山附近的军队…… 既要尽快将民变平息,又不能惊动上级官府,也不能让事情的真相暴露出来,更不能向黑将寻求帮助——在这些苛刻条件的限制下,文逸要平乱,只剩下了一条路可以走…… 文逸敲击柜台的动作忽然停止,他将目光收回来,正看到陈汉和刘超满是疑惑的面容。 “文先生,您方才说,用官府的方式应对这场民变。”陈汉关切的问道:“只是属下不知,这官府的方式,究竟是怎样的方式?” 文逸回答道:“官府的方式,自然是依法办事,按章行权。” “我的文先生啊!这个办法可不行啊!”刘超一听这话,立刻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您是不知道民变的凶险所在啊——百姓们闹的凶了,可是非常吓人的!小的在追随莫降兄弟之前,有幸曾经历过一场民变。当时,愤怒的民众冲进县衙,将县衙内的大小官吏全部揪出来,也不管罪孽深重,一律活活打死,发展到后来,民变失控,百姓们甚至放了一把大火烧了县衙,县丞一家大小十几口,全都被活活烧死!您说说,要是百姓都遵纪守法,怎么会做出这种暴行?要是法律在这个时候管用……” “法律,在任何时候都是管用的。”文逸用平淡的语气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刘超,“只是,在必要的时候,法律需要一个强力的后盾来维护它的尊严,确保它得以执行。” “可是,文先生,我们去哪里找这个后盾啊?”陈汉立刻问。 “后盾,就在城外。”说着,文逸抬起头来,望向新会城的东面——新会的驻军,就驻扎在那里。 虽然文逸给出了保证,但陈汉和刘超还是面带惴惴——因为他们觉得,文先生这个办法,还是不够保险。 可是,还不等他们再劝,文逸的命令已经下达:“你们两个,速速返回官衙,告知官吏和衙役们,让他们尽量克制,尽量避免和百姓发生冲突。” 二人还要再说,却听门外有脚步声传进来。 文逸抬头看过去,从陈汉和刘超的夹缝中,看到了宋景廉——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文逸心中冷笑一声,暗道:宋先生,新会城出了这么大的事,我还没有去找你兴师问罪,你却先一步登门问罪了么。 待他看清宋景廉今日的打扮,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宋景廉,今天绝对是来搅局的…… 一身被扯成碎布条的破烂长衫、披散的长发、攥在手里的道帽、不知所踪的鞋子、还有一双脏兮兮的白袜——这就是今天宋先生的扮相。 宋景廉一脸的愤怒,以往的温文尔雅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几乎能喷出血来。 “文逸,新会乱成这个样子,你到底还管不管了?!”宋景廉闯进信义杂货铺的开场白,便是一声咆哮。 文逸仍是那副悠闲的模样,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给陈汉和刘超使个眼色,示意他们立刻离开,照自己的吩咐去办。 既然来了不速之客,陈汉和刘超只能心怀惴惴的离开。 送走了二人,文逸才想起怒气冲冲的宋景廉宋先生来,他微笑着问道:“宋先生,您这是怎么了?路上遇到抢劫了么?!” 宋景廉狠狠的瞪了文逸一眼,怒气丝毫不减,冲到柜台前面,接着咆哮:“文逸,你少在这里装糊涂!” 文逸双手一摊说道:“可是,在下确实糊涂啊……” “难道你不知道,新会正在闹民变么?!”宋景廉大声问道。 “噢。”文逸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因为民变啊——不过据在下所知,百姓们只是聚集在府衙门外,并没有冲进去——那么,他们又是怎样伤到宋先生的呢?” 宋景廉冷哼一声道:“他们不进去,难道贫道就不能出来么?” “先生想要外出,只管出来就是,何必要跟百姓们冲突呢?” “你以为贫道想和他们打架么?”宋景廉满脸通红,全然没有了读书人的气度,“贫道刚刚从府衙出来,就被百姓认了出来——他们非说贫道就是和官府勾结的人,还有人说亲眼看到贫道和假冒的钦差在一起,带着商户去了码头!贫道刚要申辩,却被人打了一顿,你说贫道这顿打挨得冤不冤?” 文逸闻言,点点头道:“等事态平息之后,在下一定找出殴打先生的真凶,认真审讯,替先生出这口恶气。” “事态平息?”宋景廉讥讽道:“文先生只是坐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还奢望事态平息?那么贫道倒要问了,事态究竟要怎样平息?” “该平息的时候,自然会平息的。”文逸给出了一个完美的答案——当然,所有的完美答案都会有个通病,那就是完美的答案,等于没有答案。 “文逸,你不打算采取什么措施么?”宋景廉皱眉问道——文逸的回答,他无论如何也是不肯信的,方才他分明看到陈汉和刘超离开,他认为,两人一定从文逸这里得到了保证,才会“心满意足”的乖乖离开…… “当然要采取措施。”文逸笑着回应道。 “文先生会采取什么措施呢?”这才是宋景廉最关心的问题。 “这个……现在还不能说。”文逸模棱两可的回答。 宋景廉一愣,因为他读到了文逸脸上的笑容里那一丝若隐若现的狡猾——恍惚之间,宋景廉心中升起一股错觉,仿佛那个狡诈的莫降,就坐在他的对面…… 宋景廉眨了眨眼,才将莫降的“音容笑貌”从脑海中驱离出去,他盯着文逸说道:“依我看,文先生是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吧?不如,贫道给文先生出个主意?” 终于来了! 文逸闻言,精神一振——他知道,宋景廉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只要自己沉得住气,他的狐狸尾巴,总是要露出来的——想到这里,文逸面不改色的问:“不知宋先生有什么好办法呢?” “其实,平息民变很简单。”宋景廉笑着说道:“文先生不要忘记了,崖山近在咫尺,而且我们还是盟友……” 果不其然,这老狐狸是想让自己引狼入室,可是自己又怎会上当? 于是,文逸笑着拒绝了宋景廉的帮助:“宋先生多虑了,只是一场小小的民变,何须求助诸子之盟呢?我们若是连民变都解决不了,怎有资格做诸子之盟的盟友?” “文先生。”宋景廉正色道:“这场民变可是大有隐情,若是处理不好,恐怕会遗患无穷——这绝不是贫道危言耸听……” “宋先生不必操心。”文逸笑呵呵的说道:“只需静坐片刻,文某可确保民变自然平息——菲儿,给宋先生上茶!” 过了好一会,宋景廉也没等来韩菲儿端上的茶水。 文逸却拍了拍额头道:“噢,一时忘记了,菲儿让我派出去执行任务了!看来,今天只能由文某亲自为宋先生煮茶了……” 第25章 煮茶平乱(一) 更新时间:2013-12-13 文逸一边说着,竟然猫下腰去,在柜台里翻腾起来。 “文逸,你在做什么?”宋景廉皱眉问道——听到柜台后面叮当做响,他不免提高了警惕。 宋景廉深知文逸箭术极佳,狂夫子研习六艺时,还曾专门就“射”之一艺向文逸请教。再加上宋景廉今日登门时,本就心虚,他方才做出愤怒之状,也是想用自己的怒火压制文逸的责难。可出乎宋景廉预料的是,文逸非但没有因民变一事冲他发火,反而和颜悦色的接待了他。甚至,自始至终,文逸从未发表过类似于“民变和崖山有关”的言论。这反而让宋景廉更加的忐忑,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确定文逸是否已经察觉——这场民变乃是诸子之盟一手制造出来的。 当他看到文逸忽然猫下腰去,最先想到的,就是文逸很可能会突然变脸,抄出一把长弓,搭一枚利箭,瞄准他的咽喉,然后逼问他制造这场民变的元凶。 但是,躲在柜台后面翻腾的文逸,却是好久没有动静——不,动静是有的,那就是不绝于耳的叮叮当当…… 于是,宋景廉更加的紧张,可他又不能凑过去看,又不敢转身离开——鬼才知道文逸会不会突然握着一把长弓站起来…… “终于找到了!”文逸一声大叫,害的宋景廉差点跳起来。 然而,当他看到再次站起身来的文逸手中所拿的东西时,就有些哭笑不得了。 茶壶、茶垫、茶杯、茶盘、茶洗、茶炉,甚至,还有几块黑炭…… “文逸,你这是要做什么?”宋景廉不解的问。 “请你喝茶啊。”文逸笑着回应,“我方才不是说了么?亲自为宋先生煮茶。” “煮茶?”宋景廉越来越糊涂——新会民变正在向着不可收拾的地步发展,文逸本该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才对,怎么还有工夫跟他在这里煮茶? 然而,文逸确实是很有工夫,因为他今天要为宋景廉煮的,就是功夫茶…… 所谓功夫茶,大致起源于前朝,在潮州府一带极为盛行——前朝大文豪,三苏之一的苏辙曾有诗曰:“君不见闽中茶品天下高,倾身事茶不知劳。”能得到当时文豪的称赞,此茶之美妙,可见一斑。 功夫茶确实很耗工夫,单单是架起红泥茶炉,点燃木炭,调好炉火,就用了将近半个时辰——而此时,正式的煮茶,尚未开始。 忙碌中的文逸抬起头来,看了宋景廉一眼道:“宋先生,为何出汗了?” 宋景廉闻言,下意识的抬手擦拭,果然看到汗水浸湿了自己手中的道巾…… “来时走的太急,是故出了汗。”宋景廉尴尬的一笑,给出了相对合理的解释,“况且,民变一起,贫道忧心忡忡,生怕此乱波及到整个新会,心中焦急也是难免。” “区区民变,何须心忧?”文逸微笑着说:“一茶之工,足以平定。” “文先生如此的自信?”宋景廉关切的问。 文逸点点头道:“若无自信,怎会有闲情雅致请宋先生喝茶?宋先生,这喝茶,讲究个心平气和,坦然安静,似宋先生这般满心忧愁,再好的茶,喝到嘴里也变了味道。” “文先生所讲极是,只是贫道这心,就是静不下来……” 文逸深深的一笑,若有所指道:“静不下来,那是因为宋先生心中有事无法放下。方才,宋先生一再向文某提起民变一事,这莫非是说,这件事在宋先生心中并不是一起简单的民变?亦或者宋先生知道什么内幕,却不便言明呢?” 闻听文逸话中有话,宋景廉急忙打起十二分小心应对:“关于这次民变,贫道所知道的细节,绝不会比文先生多。贫道之所以对此事如此重视,是因为贫道领黑将之命来到新会,全心辅佐莫降贤侄,可莫降贤侄现在却不在新会,是故贫道肩上的担子一下子重了许多,如果这时新会出了什么意外,贫道唯恐辜负我主所托……” 文逸点点头,却是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伸出手来,将一个空茶壶递给了宋景廉。 宋景廉诧异的接过那个造型精致的紫砂小壶,不明所以的问道:“这是……” “麻烦宋先生到街上取些井水来。”文逸不好意思的笑道:“虽然《茶经》有言,‘山水为上,江水为中,井水其下。’但时间仓促,文某实在是找不到山泉水,也弄不到江水,只好用井水凑合。屋后水缸虽然有存水,但井水已经很差,若是再用缸中陈水,怕是这茶就不能喝了。” 虽然文逸解释的很清楚,但宋景廉却不打算离开,因为他现在还不能确定文逸要搞什么鬼?方才闪烁其词的询问一番,听到自己的回答又不再问,继而又将话题扯到了煮茶一事之上——文逸这种谈话方式,就好像钓叟垂竿,待鱼儿上钩后,时而放线,时而收紧,戏弄咬钩的鱼儿,等它游的累了,再将起钓起来……而宋景廉隐约觉得,自己就像那条上钩的鱼,而文逸就似是那垂钓的老叟,民变一事就是那诱人的饵,至于鱼线恐怕就是这茶道了吧…… “宋先生因何发愣?”文逸又道:“莫非不知那井在何处?出门左转,第一个街口西南角便有一口深井……” 宋景廉急忙道:“贫道的意思是,为何要贫道去取井水?” 文逸指了指自己的腿,然后苦着脸道:“宋先生莫不是想要文某拖着这条残腿去打水吧?文某知道宋先生刚被乱民打过,实在不愿再上街,可是文某是个瘸子,若是遇到乱民,恐怕连逃跑都来不及,而宋先生却是四肢健全……” “好好好,我去便是。”宋景廉被文逸啰嗦怕了,拿着茶壶,倒退着离开了信义杂货的大堂。 看到宋景廉的身影消失,文逸才道:“菲儿,出来吧。” 话音刚落,韩菲儿便从屋外闪了进来,她今日仍旧穿着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色夜行衣,只是在头上加了个黑色罩帽,将大半张脸都包了起来,只露出一双翦水秋瞳。 文逸见状,忍不住想:怪不得她平时要用刘海将这双泛着涟漪的美目遮掩起来,若非如此,恐怕仅凭这双眸子,一上街就能引来狂蜂浪蝶无数……其实,文逸也知道,韩菲儿之所以将刘海收起来,是因为那一日她陪同莫降上街同商户们做生意时,曾长发遮面——今日变换装束外出,只是不想被人认出来她就是那一日护卫“假钦差”的女子——然而,凭她这高挑婀娜的身段,还有那双雾蒙蒙水涟涟的双眼,想不引人注目都难…… “文先生,我已将您的原话带给了义兄。”韩菲儿的声音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不会因为装束的改变而发生任何变化。 “张凛已经派人进城了么?”文逸问。 “是的,义兄亲自带队……” “不是让你告诉他,让他差人带兵平定民变,无需他亲自出马么?”文逸皱眉问。 韩菲儿答道:“义兄说,民变一事,事关重大,而他对军中各将的能力,尚不了解,所以为求稳妥,必须亲自带队。” 文逸点点头,沉思片刻道:“这样,你立刻赶到府衙去,见到张凛,告诉他在暗中指挥军队即可,不要抛头露面,更不可随意杀人。” “义兄为何不能露面?”韩菲儿问:“若是不杀人,怎能震慑住乱民?” “以张凛的本事,不杀人一样能平叛,具体原因,却没时间对你解释。”文逸挥挥手道:“立刻照我说的话去做——等民变平息,我自会给你说明其中缘由。” 韩菲儿只好领命离开,只见她利索的转身,走到门外,纵身一跃,便上了屋顶…… 听着屋顶上瓦片翻动的声响,文逸低声说道:“张凛啊,这一次,你可一定得收住性子,不要以暴制暴才好啊……” 屋顶响声刚绝,宋景廉便捧着茶壶进了信义杂货的大门,他抬头向天空看了一眼,才跑进了正堂:“文先生,贫道方才看到有个人影闪过——莫不是乱民已经知道了文先生的藏身地?” “哪有什么人影?”文逸笑着道:“宋先生不要疑神疑鬼了,来,我们煮茶……” 新会府衙。 新会的百姓,已将府衙周围的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的挤在一起,不少人手中高举着从家中拿来的武器——鱼叉、烧火棍、菜刀,应有尽有,大伙群情激奋,高呼着口号: “交出贪官!”——这是跟官府有仇人喊的。 “诛杀恶首!”——这是怒火中烧的人喊的。 “百姓之心不可欺,百姓之财不可夺!”——这是稍微有些文化的人喊的。 大家你喊一句,我喊一句,既不整齐,也不响亮,但因为人数众多,倒也颇有声势。 反观府衙的应对,却是闭紧了大门,无论外面喊什么口号,却是没有一点回应。 有民众捡起石块,丢进府衙里面,可无论外面怎么丢,里面就是没有一点动静,哪怕是一声痛呼都没有——石块丢进去,就像沉入了大海。 “狗官怂了!做了缩头乌龟!大伙说,我们该怎么办?!”人群中有人高声问道。 “冲进去!抓不到贪官,誓不罢休!!”立刻就有人给出了回应。 “对!!誓不罢休!!!”一阵声浪,自人群中爆发出来。 “既然狗官们不肯自己出来,我们就抓他们出来!”又有人高声喊道:“我们,撞门——!!” 第26章 煮茶平乱(二) 更新时间:2013-12-14 “撞门”的呼声越来越高,盖过了所有的喧哗,最终将百姓杂乱不一的口号统一成一个震天的声响:“撞门!撞门!!” 新会城的百姓们整齐的挥舞着手臂,整齐的喊着口号,有一股莫名的激情,开始在人群中蔓延,在那口号的引导之下,集赞已久的激情,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缺口。慢慢的,百姓发出的呼喊声越来越响,巨大的声浪轮番冲击着府衙大门,那两扇红漆大门,已微微颤抖起来…… 一棵长达两仗、直径一尺的“树干”被人抬了过来,在带头之人的指挥下,百姓们让出了一条道路——那条道路的终点,正是府衙大门! 二十余名壮硕的汉子,在这寒冬腊月里*着上身,肩膀上挎着儿臂般粗细的麻绳,喊着整齐的号子,抬着那棵树干狂奔。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被他们扛在肩上的,已经不是一根普通的树干——那是一台人力驱动的攻城锤! 因为就在树干的顶端,包裹着厚厚的铜皮,铜皮顶端,铸有尖锐圆锥,树干本身也被处理的极为光滑,甚至还涂了油漆,只在麻绳捆绑的地方,刻有凹槽——那是为了防止麻绳打滑。倘若将这攻城锤用铁链吊在攻城车上——这便是一台有着“城门破坏者”之称的攻城锤了。 单从这忽然冒出来的攻城锤推断,就可以确定——这场表面上因为流言而生的民变,必然经过仔细的谋划,为了对付府衙全实木的大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甚至暗中制造了这破门的利器! 当二十余个壮汉抬着攻城锤停在府衙大门前面的时候,人群之中,响起了节奏极强的战鼓声! “咚!咚咚!咚……” 因为战鼓就在人群之中,所以战鼓的每一次敲击,都似敲在人的心头,每一声巨响,几乎能将人的灵魂震碎——很快,百姓就被震得头晕耳鸣,脑中一片混沌,不少人吓破了胆,呆呆的站在那里,脸色苍白,惊慌失措。 但是,被吓傻的百姓并没有跑,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能任由那震天的鼓声,冲击着他们的感官,震撼着他们的心灵——他们似乎忽略了,这个战鼓,究竟来自何处,他们似乎没有看到,方才,正是那个最先喊出“撞门”的人,从一处“高台”上跳了下来,趁着百姓的注意力被攻城锤吸引过去的时候,伸手一扯,扯掉了蒙在“高台”之上的苫布,让战鼓暴露了出来…… 当初,我们的祖先将鼓这个乐器放在战场之上,是因为震天的战鼓声,有着催人奋进魔力,它能让人血脉沸腾,让人暂时忘记恐惧,踏着鼓点,发起无畏的冲锋! 新会城的百姓,虽然未经训练,但仍然敌不过这魔力,慢慢的,埋藏在他们心底的血性,被战鼓声激发出来,方才那些被战鼓声吓到的人,苍白的脸上也慢慢有了血色,很快就变得通红——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开始在他们的身体里燃烧,很快,就吞噬了他们的理智…… 没有理智,也就没有了怯懦。 “破门!!”攻城锤的指挥者,发出一声咆哮! 战鼓之声,忽然停歇。 “破门——!!”二十余个壮汉,齐声应和,他们喊着号子,向后退了几步。 战鼓之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却是无比急切而密集的鼓点,仿若突降的冰雹砸在大地上的恐怖声响。 抬着攻城锤的壮汉,踩着鼓点,向府衙大门发起了冲锋! “咚!” 随着那一声惊雷般的巨响,攻城锤狠狠的撞在了府衙大门上! 只一次撞击,全实木打造的府衙大门,就出现了裂痕,两扇门之间,也被撞开了一道巴掌宽的缝隙——从那道缝隙里,人们可以看到折断的门闩,可以看到躲在门后的衙役们惊慌的眼神…… “抵住大门!!”冯冲用一声怒吼,惊醒了发呆的衙役,他率先冲了过去,肩膀死死的抵在大门后面。 众衙役如梦方醒,慌忙冲过来,学着冯冲,抵住了大门。 在冯冲的带领下,衙役们使出了吃奶的力气,试图将大门再次闭合。 与此同时,门外抬着攻城锤的壮汉,又开始后退。 当府衙大门刚刚闭合,密集的鼓点,第二次响起。 然后,便是第二次撞击! 巨大的冲击力,将冯冲等人全部震飞——然后重重的摔在地上,紧接着,不绝于耳的哀嚎声,自大门之后传了出来。 有些衙役的肩膀脱臼了,有些衙役的手臂断掉了,而最先冲到大门后面,最先抵住大门的冯冲,受到的冲击力最强——他直接被震晕了过去,狰狞的鲜血,自他的嘴角淌出…… 当门外的壮汉再次后退的时候,衙役们再次冲到了大门后面——他们知道,府衙的大门,是新会府衙最后一道,同时也是唯一的一道防线,他们必须用自己的身体,增加这条防线的厚度,哪怕受伤,也要硬着头皮顶上去…… 刚刚昏过去的冯冲,又被第三次响起的密集鼓点唤醒,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顾不得擦去嘴角的鲜血,只是迈着沉重的步子,向大门走去,嘴里嘟囔道:“若是让他们冲进来,你我性命难保!” 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和性命比起来,受点伤根本算不得什么——于是,衙役们停止了痛苦的哀嚎,咬着牙顶住了大门,顶住了第三次撞击…… 可是,三次撞击过后,府衙大门已经严重变形,扭曲的裂痕自撞击点开始,向四周蔓延,所有人都知道,这扇大门,已无法再承受第四次撞击! 更为严重的是,接连承受了两次冲击的衙役们,已经很难再有人站起来了。 于是,倒在地上的他们开始绝望,甚至有人痛苦的闭上了眼睛;但是,也有一些人没有放弃,他们挣扎着,想要再一次站起来——不为别的,只因为并非所有的衙役都选择了倒地不起。 冯冲依然站着!!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耳朵嗡嗡作响,脑中混沌一片,五脏六腑都像是移了位,翻江倒海一般——可是,他仍旧迈着步子,执着的向那扇将近支离破碎的大门走去…… 莫降不在,自己又被文先生委以重任,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倒下!! 这是冯冲心中唯一一个念头,正是在这个执念的支持下,他再一次将脱臼的双肩,靠在了大门之上。 “虽千万人,吾往矣——文先生,我终于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冯冲低声呢喃道。 很快,他又道:“然而,我并不孤独。” 越来越多的衙役站了起来,拖着受伤的身体,向他靠近;还有,那些仍在府衙内办公的官吏,也从屋内冲出来,奔向大门;冯冲还发现,就连那个被张凛杀掉的镇守使的家眷,也奔跑在队伍的末尾,甚至,那支狂奔的队伍里,还有几个柔弱的女子…… 在第四次撞击到来之前,众人终于将大门再次关闭。 只是,大门刚刚关闭,人们还没来得及站稳,第四次撞击,到了! 轰——! 府衙大门被撞开了,攻城锤狰狞的铜头,冲破了纷飞的木屑,撞到了冯冲的身上。 还好,府衙大门的质量很好,虽然它已经支离破碎,但它完成了它的使命,卸掉了绝大部分的冲击力,如若不然,冯冲恐怕会被那攻城锤撞个粉身碎骨…… 但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倒着飞了出去,和那些衙役、官吏、家眷们一起,重重的摔倒在地…… 于此同时,门外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 而此时,早些时候混进百姓队伍中的陈汉和刘超,也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们赶回府衙的时候,百姓已将这里围死了,他们无法冲破百姓的包围圈,只好脱掉捕快服,混进人群中,伺机而动…… 当他们看到攻城锤的时候,就知道府衙守不住了,他们虽然心中焦急,但也没有什么办法——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个时候冲出去,阻止百姓撞门,他们二人一定会被活活打死。 然而,当府衙门破的刹那,他们也知道:无论如何,现在必须要站出来了,即便被围殴致死,也得站出来——否则,他们将再无颜面去面对被困在府衙内的人们…… 可是,陈汉和刘超却没能冲进府衙里,因为有两个大汉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二人这才意识到,早在他们混进人群的一刻,就被敌人盯上了…… 陈汉和刘超没有反抗,因为他们知道,即便反抗,也没有意义。 于是,他们被两个壮汉拎了起来。 陈汉和刘超的目光越过混乱的人群,看到了倒在门后面的冯冲——冯冲也恰在此时转头望过来,三人对视一番,一齐苦笑。 这个苦笑的意义大概是——咱们完蛋了。 然而,苍天好像并不想让这三个人完蛋,因为就在百姓们发起冲锋的那一瞬间,一阵苍凉悠长的号角声,飘进了他们的耳朵。 那号角声好像极远,远在天边,又好像极近,近在街角…… 第27章 煮茶平乱(三) 更新时间:2013-12-15 “呜呜呜——!” 悠长浑厚的号角声,透着苍凉,和着南下的寒风,席卷而来。 围在府衙门前的人们下意识的循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却见一个身形削瘦骑士,一手提枪,一手握号角,坐与战马之上,上身挺的笔直,仿佛直刺苍穹的利刃…… 因为距离尚远,所以很难看清那人的具体容貌,唯有那一头苍白若雪的长发,正伴着寒风,恣意飞舞…… 那人似乎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朝府衙外的队伍看过一眼;但是,围住府衙的人,却无法忽视那人的存在——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再也无法从他的身上抽离。 府衙门外,一时变的极为安静——这是一种极为诡异的静,明明有号角之声萦绕,明明寒风呜咽不停,但自从号角之声响起,围住府衙的人,一时停下了喧嚣,是故除了风声和号角声外,再无其他的声音。就是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之下,这种诡异的“寂静”,才显得尤为突兀。 方才追逐着攻城锤冲进府衙的人,意识到府衙外气氛的陡然转变,全部退了出来。 那二十余个壮汉也退了出来,他们互相对视一番,而后将搭在肩头的麻绳放下——表面上看,他们这样做的原因是,府衙大门已破,他们再无必要扛着沉重的攻城锤了;但这二十几个壮汉却知道这样做的真正原因,那个突然出现在街道尽头的骑士,需要他们以全力去应对! 看这二十余人强壮的身体,看他们身上虬结的肌肉,看他们胸前横七竖八狰狞的刀疤,看他们那透着凛然杀机的眼神……便不难推断,这二十余人,都是历经过战场磨砺的勇士。 是的,这二十余人确实是身经百战的战士,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之前曾追随过很多人,各自参加战斗的目的也不尽相同,这些人身上唯一的共同点,便是,他们都是历经生死,熟悉战场的铁血法则,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幸存者,他们来到这里,只有一个目的——带领这群懵懂又怯懦的百姓,冲进镇守使府衙,杀光府衙里的人,官吏也好,家眷也罢,衙役也好,捕快也罢,男人也好,妇孺也罢,全部杀掉,一个不留…… 自领令到现在,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他们用战鼓和攻城锤震慑住了百姓,成为了这场民变公开的领导者,他们冲破了府衙的大门,揪出了混在百姓队伍中的奸细…… 直到那个人出现之前,他们一直是这场“战争”的主宰,掌控着“战场”上的一切——但是,这种情况,也只持续到那个骑士的突然出现。 自那一人一马出现在街道尽头的一刻起,自那苍凉的号角声响起的一刻起,自他们看到那个削瘦的身影开始,被战火磨砺出的直觉就告诉他们:那个骑士,不好对付! 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凶残的苍狼,只要他出现,即便他只是待在远处,也不能再有丝毫大意。 这就好比,当苍狼出现时,无论它是静静蹲在山头,还是夹着僵硬的尾巴围着羊群打转,守护羊群的牧羊犬,却必须提高警惕,再不能爬在一边吐着舌头犯懒,也不能打着滚嬉戏——它们必须站出来,和那凶残狡诈的苍狼对峙…… 这二十余人的身份,便是牧羊犬;而那个骑士,就是名副其实的狼王——张凛! “呜呜呜呜——!” 号角之声,愈发的急切,呜咽的寒风,也好似受了那号角声的感染,越来越猛烈,狂风带着惊人的威势,在街道中狂奔过来,卷起街道中的灰尘和杂物,抽打在那二十余个壮汉*的胸膛上…… “哒哒哒……”一阵如雨点般密集的清脆响声,刺穿了呜咽的寒风,自街道拐角后面传来。 那二十余人知道,这声音的出处:当战马的铁蹄敲击地面的时候,便会发出这种比金石之声更为刺耳的怪响。 马蹄叩地之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慢慢的,第一排起兵出现了,与之一齐出现的,还有一面上书“新会驻军”的黑色大旗,在那面黑色大旗的带领下,第二排骑兵拐过了街角,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第三排,第四排则是紧随其后…… 吹响号角的那人,见后续的起兵已经跟上,便轻轻的夹了夹马腹,控马前行。 二十余人中,为首之人是个身形高壮的黑脸大汉——方才,正是在他的指挥之下,府衙大门才被攻破,从攻城锤出现到大门轰然倒塌,不过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黑脸大汉带领着他的手下,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重重的挥手,那二十多个人,就挽着臂膀站成了两列,横在了街道上,遥遥的挡住了骑兵前进的道路。 很快,就有武器递到了他们的手中——那是二十余杆混铁长戟。 戟,是取矛戈之长,组合到一起的武器,它既有可供直刺的直刃,又有可供挥砍的横刃,使用起来,可钩、可刺、可啄、可割——直刺可杀伤马上骑士,钩砍可削断马腿,还可以用横刃架住骑兵的武器,利用戟杆的长度保持和骑兵的距离,保证自身的安全,抵抗骑兵的冲击——综合来看,长戟实乃对付骑兵的第一利器! 黑脸大汉早已算计的清清楚楚:那吹响号角的骑士率领的骑兵,不过七排,每排四人,加上他自己,也不过二十九骑。要知道,骑兵恐怖的杀伤力,只有在平原上大规模冲锋的时候才能得意体现——而对方人马太少,加之府衙门前街道虽宽,但并排跑起四匹马,还是不够宽裕,况且从街道尽头到府衙门前,也不过一百余步,这么短的距离,战马不可能达到速度的顶点——没有了速度,骑兵也就没有了冲击力,没有了冲击力的骑兵,便会显的笨拙,只能任由步兵宰杀!更何况,他们手中使用的,还是专门克制骑兵的混铁长戟! 然而,张凛却好似没有意识到自己明显的劣势,他只是坐在马背上,轻催战马,缓缓前行。 来此之前,张凛已经见过了韩菲儿,也收到了文逸的命令——“不可抛头露面,躲在暗处指挥平叛。“ 但是,张凛却不打算服从这项命令。 因为张凛觉得,领军之将,乃一军之胆!试问,主将如果躲在暗处,又岂能让士兵们奋不顾死?主将若是只珍惜自己的性命,又有什么资格让士兵们替他卖命?主将若是连冲锋的勇气都没有,他的属下又岂能悍不畏死? 所以,张凛决定,亲自带头冲锋——不过,在韩菲儿的劝说下,他还是找来了一个狰狞的铸铁面具,戴在了脸上,这是他全身上下唯一的防具,除此之外,他没穿一件铠甲…… 当张凛坐下的战马行进到距离那二十余个壮汉结成的长戟战阵五十步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此役,只诛恶首,余者无罪!”张凛说话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清晰,可以传达到所有人的耳中:“吾只当尔等被人利用,是故请扯去包围,立刻退散——待冲锋一起,刀枪无眼,若有误伤,概不负责!” “哈哈哈哈!”那黑脸大汉闻言,仰天大笑:“兀那汉子!你在说什么大话?!就凭你这点人,便想解着府衙之围么?!再者说来,你只是个低级将令,连身像样的铠甲都没有,你又有什么权力,赦免他们的谋逆重罪?!” 其实,百姓听到张凛的话时,已经心生去意——他们之所以闹事,不过是想宣泄心中的愤怒,不过是想报复官府平日的欺压。当他们看到本地驻军的大旗,当他们听到张凛的劝告,便萌生了去意。寻常百姓,对军队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敬畏,尤其是当他们看到,这二十多名盔甲鲜明的骑兵的肃然军容之后,心中的退堂鼓,更是越敲越响;可是,黑脸大汉的话,又让百姓犹豫起来…… 然而,张凛却不管百姓们现在心中是什么想法,该说的话,他都已经说了,要做的事,终究还是要做!他一直相信,进攻,只有进攻,才是回应敌人嘲弄的最好方式! 于是,张凛将号角放下,攥紧了芦叶钢枪,双腿猛的一夹…… 张凛胯下战马,立刻蹿了出去! 眼看主将开始了冲锋,跟在身后的骑士们,也催动了战马! 街道之上,再一次响起了马蹄之声! 这一次和方才不同,那声音骤然响起,自一开始,便是疾如骤雨! 黑脸大汉明显的愣了一愣——他不曾想到,今日面对的对手,竟是如此的果断,果断到一句废话也不愿意多讲。 战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很快,很快就从惊愕中醒悟过来,根据他的判断:他今日面对的对手,是个莽夫,是个无可救药、急于送死的蠢货! “布阵!”随着黑脸大汉的一声大喝,第一排壮汉一齐蹲下,将手中长戟斜竖起来,锋利的戟刃,隐隐对准了战马的咽喉;而第二排壮汉,则是将手中长戟,搭在前面之人的肩膀上,然后死死的握住了戟杆,弓步站好,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碰撞,等待着冲在最前的骑士,被锋利的戟刃扎穿…… 第28章 煮茶平乱(四) 更新时间:2013-12-16 长戟如林立于前方,戟刃泛着幽幽寒光,戟林之后,是两排雄壮的勇士,前排下蹲,后排直立,他们*着上身,古铜色的肌肤泛着油光,白色雾气自他们口中呼,更为其布成的长戟拒马阵增添几分威势——即便是在黄金族人的军队中,现在恐怕也很难找到如此骠勇悍厉之卒。 然而,张凛却似是没有看到这一切,他控马冲锋,俯低了身体,一手攥紧了钢枪,一手握住马缰,半眯着眼睛,目光直接落在了长戟之阵后方的那片空地之上。 之所以会出现那一小块空地,是因为长戟之阵结成的同时,预感到危险降临的民众,自发的向后退却——当然,说是空地,其实也只是长不过两丈,宽不过街道的一块狭小之地,而且在空地当中,还站着几个人。 其中两人,分别用白布吊着左右胳膊,被另外两个百姓打扮的人用钢刀架在脖子上——那两个被俘的人,便是陈汉和刘超了。 当他们二人初听到那苍凉的号角声时,心中便燃起了一线生机;当张凛出现在街道尽头时,那希望的星火已经将他们的求生*彻底点燃——对于张凛,他们除了敬畏,便是信任,这种信任已经达到一种匪夷所思的程度——二人在离开信义杂货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忐忑,但当他们看到张凛,心中不安,已一扫而空。 “原来文先生早就通知了张大侠。”刘超低声嘟囔了一句,“也不早说……” 立于长戟之阵左侧的黑脸大汉听到了刘超的抱怨,但是他并没有回头,因为他觉得那两个俘虏高兴的太早,更因为那个冲在最前的骑士,距离戟阵已不足十丈! “稳住!!准备迎敌!!”黑脸大汉高声喝到。 两排持戟的壮汉,立刻攥紧了手中长戟,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撞击。 然而,最先杀进长戟阵中的,却不是张凛的战马——而是他本人! 在碰撞即将发生的前一刻,张凛猛然跃起,从马背上蹿了起来! 黑脸大汉见状,微微一愣——他见过很多冲阵的方式,却从未见过有人会这样冲阵:寻常骑士,看到长戟之阵,看到泛着的寒光戟刃丛林,心中多少会有些畏惧,尤其是冲在最前的骑士,即便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在相撞的瞬间,也会有所迟疑,有所侥幸。 有没有必死的决心是一回事,当死亡迫近,有没有胆量去面对,又是另外一回事。 是故,对于那些冲在最前的寻常骑士来说,此时最合理的选择,便是操控着战马冲过去,自身向后缩,将战马推在最前,利用战马的身体作为肉盾去承担伤害,虽然他们会连同战马一起撞上那钢铁戟林,但因为侥幸心理的存在,他们会认为,战马替他们做出了牺牲,而他们的性命则会保全…… 是故,当那黑脸大汉看到张凛向前跃起,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人疯了! 张凛当然没有疯,他只是无所畏惧,他只是没有将这片钢铁戟林放在眼里! 转瞬之间,张凛已经飞进了密集的戟林之中。 锋利的戟刃,贴着他的面具划过,斩断他一缕长发,在他的夹衣上割开了几道口子,甚至划破了他的肌肤…… 但是,张凛的目光始终未变,他仍是执着的盯着戟阵之后的空地。 他像是一条无所畏惧的猛龙,游进了密集的长戟之林,虽然危险,但他却没有看那戟林一眼——他知道自己去哪里,也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更知道自己一定会到达那里,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不看也罢。 张凛没有将敌人放在眼中,但敌人却不能忽视他的存在。 尤其是对于挡在张凛正前方的那个壮汉而言,他必须死死的盯着张凛,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然而,他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向自己看来,看着对方在半空中出招…… 张凛手腕一拧,手中钢枪猛的直刺而出,锐利而细长的枪锋,在半空划出一道寒芒,洞穿了挡在他前方的敌人的咽喉。 被张凛刺中的那人向后倒下,芦叶枪从他的咽喉中抽离出来,顺势用尖锐的枪鐏砸传了蹲在身下的那人的后颈,两道妖艳的红色弧线,在长戟丛林的上方交汇…… 随着那两人的倒下,戟阵之中,已出现了一道缺口——张凛便顺势从那个缺口中钻了过去! 落地之前,张凛连出两枪,于是,芦叶钢枪下,又添了两条亡魂——那两个持刀挟持着陈汉刘超的“百姓”,就此丧命…… 若是用文字来叙述,这一切的一切是如此的复杂,然而,从张凛跃起,到他刺死敌人,从缺口中冲过长戟之阵,也不过是发生在眨眼之间。 直到张凛稳稳的落在长戟之阵的后方空地上,三具尸体颓然倒地,那个黑脸大汉的脑子里,仍旧是方才那个想法:这人疯了!这人确实是疯了…… 便在此时,张凛的战马,嘶鸣着冲过了戟阵——因为黑脸大汉尚沉浸在震惊之中,是故他没来得及指挥,是故缺口两侧的人,就呆呆的看着那一匹战马,从自己身边冲了过去…… 至此,这个看似无懈可击的戟阵,已被撕开了一道口子——而撕开这口子的,却只有张凛一人! 黑脸大汉这时才如梦方醒,高声咆哮道:“填补缺口……” 然而,一切都迟了,因为后面的骑兵,已经冲了上来。 战场胜负,生死之间,往往只由一个瞬间决定,机会一旦错过,就再难寻找了。 跟在张凛身后的二十余名骑兵很聪明,他们并没有横着排成一排撞上戟阵,而是在阵前收拢队形,变横阵为三角锥阵,钻进了戟阵的缺口。 张凛之所以只带着二十多人,实在是因为新会驻军中可堪大用的精锐太少,能上马冲锋的人少之又少,懂得在冲锋过程中根据战场形势自发改变阵型的士兵,就可用凤毛麟角来形容了——张凛认为,领兵之道,不在于多,而在于精,是故,他只带了这二十多名骑兵。 站在空地上的张凛回身望去,只看到他的属下已经钻进了戟阵,在骑兵的冲击之下,戟阵的缺口被越撑越大,二十几个壮汉,最终全部挤到了街道的两边——至此,长戟的弱点也暴露出来:戟杆太长,略显笨拙,不利近战,尤其不适用与狭小空间内的近身搏杀…… 接下来的战斗,便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中,张凛再次上马,拎着滴血的长枪,单枪匹马出现在百姓的前面。 百姓争相后退,战战兢兢的望着张凛,脸色惨白,双腿发颤。 “我说过了,此役只诛恶首!”张凛淡淡的说:“现在,还不快滚……” 百姓们闻言,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转身便逃,什么“揪出贪官”,什么“伸张正义”,全都被他们抛之脑后,在他们的心中,现在只有一个想法:“赶紧逃命!” 望着如潮水退却的人群,张凛低声问道:“方才是谁在鼓动百姓?是谁在敲鼓?是谁在领头喊口号?你们可都看清楚了?” 陈汉和刘超知道张凛是在问自己,于是齐声回答道:“看清楚了!” “相貌记清楚了?”张凛又问。 “记清楚了!”二人又答。 “那还不追上去……”张凛接着说。 于是,陈汉和刘超开始了追逐…… 此时,张凛身后的屠杀已接近尾声——府衙前的街道,已被鲜血染红,狰狞的鲜血在青石砖的缝隙中流淌,横七竖八的尸体覆盖其上,二十多个大汉再勇猛,在骑兵锋利的马刀面前,在一边倒的战场局势面前,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对象…… 那个黑脸大汉却还活着,骑兵们留了他一命,交给张凛发落。 于是,他被带到了张凛面前,两把沾血的马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若敢动一下,人头自是难保。 张凛笔直的坐在战马上,眼睛直视前方,对那黑脸大汉没有看过一眼。 “你们几个,打扫战场;你们几个,到府衙内救治伤员;你们几个,回营调两个百人队过来,马上展开全城搜捕。”张凛下达命令的语气虽然平淡,但他的属下却是不敢怠慢,二十几个骑兵,转眼就去了大半…… 寒风带着刺鼻的腥气,钻进张凛的鼻子,他微微皱了皱眉,看了那黑脸大汉一眼,再一次下达了命令:“枭首,示众!” “你不能杀我!!”黑脸大汉忙道:“我是黑将的人,我是你们的盟友……” 张凛的语气平淡如水,却透着杀机:“你的手下,本是勇士,奈何到了你的手里,却糊里糊涂丧了性命,我不希望你这种蠢物,做我的盟友……” 黑脸大汉闻言,又是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疯子执意要杀掉自己的原因,竟然是因为自己指挥不力,竟然是因为自己的“愚蠢”,自己参与领导民变的重罪,这个疯子却只字不提…… “动手!”张凛话音刚落,伴随着钢刀交错的金石之声,一颗人头,飞向半空…… 就在这个时候,信义杂货内,文逸已经煮好了他的功夫茶…… 第29章 煮茶平乱(完) 更新时间:2013-12-17 黄梨木的茶海上,铺垫着一层丝瓜瓤,茶海旁边,一座红泥小炉内炭火正旺,一盏精致的砂泥茶锅放在茶炉上,锅内井水已被煮沸,锅盖剧烈的抖动着,伴着“嗤嗤”怪响,白色的蒸汽自壶嘴和锅盖间的缝隙喷出来。 信义杂货内,很快就变的雾气缭绕,文逸和宋景廉之间,虽然只隔着一张茶桌,但因为雾气的存在,彼此的容貌在对方的眼中,都多了几分模糊和朦胧的感觉…… “宋先生,请。”文逸的声音,穿过二人之间那层薄薄的雾气。 宋景廉低头看时,只看到茶垫之上,已不知何时多了两个浅浅的青瓷茶盏,透着浅浅碧色光泽的茶水,正在光洁的茶盏里打转,一缕细细的雾气,带着茶叶的清香,袅袅升起…… 或许是因为雾气存在的缘故,宋景廉竟然没能看清,文逸是何时取水,何时冲茶,又何时倒茶的…… “宋先生,请。”文逸第二次请茶,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将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端了起来。 宋景廉是个博学之人,知道这功夫茶要趁热喝下——否则,因为茶盏太浅、杯口太阔的缘故,在这寒风未歇的初春时节,只要稍延片刻,茶水就会变凉,茶香也会流失,到时候再喝进嘴里,除了苦涩,什么味道都品尝不出来。 宋景廉不想浪费掉这一盏香茗,方才文逸起火冶器的时候,他就曾留心观看——文逸的动作娴熟而儒雅,起火、烧炉、洁器、淋杯,每一个动作,无不透着优雅,举手投足间,都好似带着独特的韵律,引人赞叹;当蒸汽弥漫开来之后,文逸的影像也好似罩上了一层薄纱,动作也多了几分虚幻缥缈的味道,他的动作引人入胜,好似一个仙人在酝酿人间罕见的仙露,他的儒雅让人沉醉,直让宋景廉忽略了屋外的鼓声,全神贯注的看他煮茶——这一切的一切,只让宋景廉觉得,对方如此精湛的茶道,足可以让彼此暂时忘记利益的纷争,忘记各为其主,只把心思用来期待冲出来的茶水,期待它的不凡就好…… 只见,宋景廉端起茶盏,一口饮干。 他并未急着将茶水咽下,而是任由那其在口中翻转,品味着它的甘洌,任那阵阵清香在唇齿之间荡漾…… 在这个时候,或许他真的可以抛下一切,沉醉在沁人心脾的茶香中,洗涤自我的灵魂,将所有的阴谋诡计,所有的勾心斗角,全部抛之脑后…… 然而,从不会附庸风雅的现实却不允许宋景廉这样做。 就在宋景廉细细品味着茶香的时候,大地的微微震颤,将他从那个美妙无比的香茗世界拉回了残酷的现实——紧接着,阵阵喧嚣传入他的耳中…… “文先生,这是……”宋景廉皱着眉问。 文逸却似是未曾受到那喧嚣的丝毫影响,他端坐在缭绕的雾气后面,不慌不忙的添水,候汤,洗茶,刮沫…… “在文某看来,民变已平。”文逸平淡的话语透过雾气,飘进宋景廉的耳朵。 “如此的简单?!”宋景廉猛的站了起来,他定定的望着眼前那挥之不去的雾气,想象着文逸此时的表情——他的话语如此平淡,煮茶的动作依然优雅,表情也一定非常坦然吧…… 然而,宋景廉却猜错了——此时的文逸,正在笑。 那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带着几分洒脱,几分傲气,几分忐忑散尽的安定,还有一丝诡计得逞的窃喜…… “文某早就说过,区区一场民变,用不着大惊小怪。”文逸的回答却和他表情不甚相符,“宋先生,再请用茶。” 此时的宋景廉,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去“用茶”? 这一场民变,他们筹划了多日,早在莫降利用民心将夺得新会的控制权之后,他们就定下了这个计策——他们要趁莫降立足未稳,领导一场民变,将莫降等人从新会赶出去,为了保险起见,他们设计将莫降调走,他们调用了二十余名崖山精锐,那二十多个人,无论放在何地,都有能力掀起一场风暴,成为一地豪强,将他们一齐放在新会,足够将新会城闹个底朝天! 按照宋景廉的推算,这场民变一定会成功——因为莫降当初夺取新会时采用的手段,本就见不得光,本就无法公开,但是他偏偏又在这关键时刻擅离职守,文逸等人没了主心骨,在流言的作用下,新会城中人心惶惶,百姓六神无主,再加上有那二十余人的领导……如此多的有利条件,这场民变的成功,本该是板上钉钉的事。 然而,宋景廉现在得到的消息却是:民变已平…… 宋景廉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事情会是这个结果,于是他顾不上饮茶,转身向门外跑去。 文逸挥了挥手,驱散了面前的雾气,摇头叹道:“何必呢……” 宋景廉来到信义杂货外的大街上,正看到黑压压的人群,从自己面前狂奔而过。 人们你推我搡,你追我赶,好似一群受惊的绵羊,狂奔不止…… 按理来说,羊群狂奔,身后必有恶狼追赶,但等百姓的队伍冲过去,宋景廉看到那两头“恶狼”后,险些没有昏过去。 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伤了左手,另一个伤了右手,分别用白布吊在胸前,高个的所穿的衣服很短,短到护不住肚脐,矮个的身上穿的衣服却很长,长到可以做扫地的拖把…… 宋景廉认得这两个人——高个子的叫陈汉,矮个子的叫刘超。 “你们两个!”宋景廉强定心神,试图叫住这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 陈汉和刘超领了张凛的命令,追赶混在人群中的民变领导者,此时怎有工夫理会宋景廉? 于是,二人丢下一句:“公务在身,恕难从命。”之后,便扬长而去…… 宋景廉气的跺了跺脚,本想转身回到信义杂货找文逸问个清楚,但是想到对方的态度,想到对方八面玲珑的心思,他知道从对方的口中,套不出有价值的情报来。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决定到镇守使府衙前面去看一看,毕竟那里是民变的第一现场,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宋景廉的确找到了“线索”,但当他看到那些线索后,就差点口吐鲜血晕死过去…… 府衙之前,整整齐齐,摆放着二十多具尸体,尸体上的创口惨不忍睹,可是鲜血早已流干,翻开的皮肉,白森森的断骨,便直接呈现在宋景廉的眼前——距离他最近的那一具,已经被砍掉了脑袋——尸首旁边,那个死不瞑目的头颅,正是“崖山精锐”的头目…… 三五兵士,看管着那些尸体,神情严峻,目光警惕,当他们看到“衣冠不整”的宋景廉(早些时候,他曾遭受过乱民的殴打)后,立刻喝问道:“站住!!官衙重地,不得乱闯!” 宋景廉愣了一愣才道:“你不认得贫道?” 为首的士兵上下打量了宋景廉一番,而后干脆的回答道:“不认得!” “贫道之前就住在府衙里面,方才有事外出……”宋景廉说道。 “住在府衙里面?”那兵士皱眉道:“据我所知,府衙已被乱民围了一天一夜,直到我们将军带兵过来镇压,府衙之围才解——那么,你方才是怎么突围出去的?” 心急火燎的宋景廉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哪里有闲暇跟这个兵士理论,他大概也猜到了士兵口中“将军”的身份,于是大声道:“叫你们的将军出来!贫道要见他。” “我们将军正在处理军务,没有时间见你。”士兵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速速离开此地,否则以擅闯官衙重地论处!” “你竟敢出言威胁贫道,你知不知道贫道是谁?” “大胆!”士兵们可没有文逸的好脾气,见宋景廉不肯乖乖离开,那士兵大喝一声打断了宋景廉,“你是谁?!我看你就和这场民变有关的恶人!面对这些尸体,你如此坦然,非但不想离开,反而想要进府!如此不合常理的行为,我又岂能轻易放你离开?来人啊,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便有两个士兵冲过来,把钢刀架在了宋景廉的脖子上。 宋景廉毫不畏惧,他巴不得士兵将他抓进府衙,他也好趁机于张凛对峙一番…… 然而,他听到的命令却是:“押进大牢!待审!!” 宋景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当他意识到自己的如意算盘又打错了的时候,他已经被两个士兵扭住了胳膊…… 押入大牢?!好!!宋景廉也不反抗,只是赌气道:“张凛,你今日纵容属下欺辱贫道,等到来日,贫道一定将今日耻辱,加倍奉还!” 此时,韩菲儿从府衙里走了出来,正好听到宋景廉的豪情壮语——韩菲儿对此的反应,也只是瞥了宋景廉一眼,而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便向信义杂货奔去…… 信义杂货内。 “如此说来,我们的宋先生真的阴差阳错进了大牢?”文逸哭笑不得的问。 “正是。”韩菲儿点头道,“要不要把他放出来?” “让这只老狐狸在牢中住上几天再说吧。”文逸说着,喝了一口茶水,继而问道:“抓捕民变领导者的工作,进行的如何了?” 韩菲儿答道:“义兄先是命人关闭了城门,又调来了两个百人队,全城搜查也已经展开——有陈汉和刘超指认,相信那些人很快就会落网。” 文逸点点头,接着问道:“府衙的损失如何?冯冲等人的伤势要不要紧?” “除了大门被毁外,再无其他损失。”韩菲儿答道:“至于冯冲等人的伤势——他们受的只是外伤,修养一段时间就好,只是衙役捕快们受伤的太多,对此情况,义兄也紧急抽调了人手,暂时接替衙役们,维持新会治安。” 文逸再次点头道:“周边城镇的反应如何?有情报了么?” “带兵平定民变之前,义兄已经派出了斥候——从现在收到的情报看,附近城镇驻军,并无异动。”韩菲儿回答。 文逸笑了一笑,顺手将茶盏内剩下的茶水,全数倒进了茶炉之内——于是,随着炭火熄灭,这功夫茶,煮到现在,也算是结束了…… 第30章 莫降归来 更新时间:2013-12-18 “堂堂大乾,奸佞专权,开河变钞祸根源。惹红巾万千。官法滥,刑法重,黎民怨。人吃人,钞买钞,何曾见?贼做官,官做贼,混贤愚,哀哉可怜!” 至乾六年元月十三,莫降念着这首不知从何处传唱而起的《醉太平》小令,回到了新会城。 跟离开新会时一样,他也雇了一辆马车,连夜赶路;他的想法也同离开新会时一样,想悄悄进城…… 然而,新会城北门的守卫却拦下了他这辆马车。 “车内何人?来自何处?为何事来?”守卫接连抛出了三个问题。 莫降探出半个脑袋来,见那守卫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也觉得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正色回答道:“这位军爷,小的是本地人,是一个行脚商,前些日子离开新会到濠州去做买卖,今日返回……” “行脚商?”守卫闻听莫降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于是眉头一皱问道:“贩卖何物?可有路引啊?” “军爷。”莫降陪着笑脸道:“小的无非是贩卖些本地土产,至于路引——这就是了。” 那守卫接过路引,仔细查看一番,确认无误后接着问道:“你的货物呢?拿出来给我看看!” “军爷,小的这次行商,撞了大运,货物都卖光了。”莫降得意的笑着,表情与那赚了点小钱的小家子气商人一般无二,“军爷您看,这是账本……” 守卫又将契约接了过去,发现账本上所记的,确实是新会当地土产的交易明细,而且交易地点正是在濠州,又看到莫降一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模样,对他的话也就信了*分,于是点点头道:“看你来回奔波,只为赚点小钱的份上,也就不难为你了。” “谢谢军爷,谢谢军爷!”莫降慌忙点头致谢,见这个守卫很好说话,于是接着问道:“小的离开新会之时,城门盘查尚不是这般严格,难道说,城中出了什么变故……” “出什么变故,与你有甚关系?”守卫瞪了莫降一眼,脸色立刻冷下来,他把路引和账本丢还给莫降,告诫莫降少管闲事:“你是个生意人,只想着你的买卖就好!” 听守卫这样一说,莫降心头就是一紧——因为从对方的话语判断,自己不在新会城的这段时间,新会城确实是发生了某些事情的…… 于是,进入新会城后,莫降又给车夫加了银钱,催起快马加鞭,载自己尽快赶会信义杂货…… 从外表上看,信义杂货一切如常:门前冷清,院内安静,一个顾客也没有…… 莫降掀开车厢门帘,背着一个大箱子,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落地的时候,他呲着牙闷哼一声——狂夫子刚刚替他接好了筋骨,疏通了血脉——时日尚短,此时尚未完全长好,而且狂夫子禁止他再用双拐和义肢,所以这一次落地的冲击力,全靠他一双伤腿承受…… “您不要紧吧?”车夫看到莫降晃了一下,关切的问道。 莫降却是没有任何回答,直接跑着进了院内。 看着这个“财神爷”就这样走了,车夫心里反倒有些空落落的——不过,他很快就将这一点哀伤忘却了,因为怀里沉甸甸的银子在提醒他,赶紧回家…… “文跛子,文跛子——!”尚未进入堂屋,莫降就喊出了文逸的外号。 莫降叫的明明是文逸,可出来迎接他的,却是韩菲儿——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一个高挑婀娜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仍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打扮,仍是那张被长长的刘海遮住的脸,仍是那熟悉的带着少女幽香味道,仍是那种亲切的感觉…… “菲儿,我回来了。”莫降笑着说。 “喔。”韩菲儿轻声回答——如此简单的回答,倒是和她急急忙忙冲出来的举动有些不符。 莫降现在却没有心思去琢磨韩菲儿的女儿心思,只是问道:“文跛子在里面么?” “在。”韩菲儿回答。 莫降没有再想什么,绕开韩菲儿,径直进了信义杂货的大堂。 一阵莫名的失落和委屈,立刻将韩菲儿那颗少女之心包围起来,她伸出手,想要留住莫降,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口——其实,方才自己之所以不肯多说一个字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咽喉发堵啊……莫降啊莫降,你怎么就跟个木头一样,一点也不在意我的感受呢,按说,你那么聪明,理应知道我心中在想些什么……难道说,你离开的这段时间,从未想起过我么…… 屋内,文逸一如往常坐在柜台后面,打着他那副永远打不烦的算盘。 “文跛子,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出什么事了?”莫降开门见山问道。 “其实,也没什么事。”文逸头也不抬回答。 “没事?”莫降紧接着问:“若是没事的话,城门的守卫为何换人了?为何较之之前,城门处的盘查严格了许多?” “只是要抓些带领百姓闹民变的恶徒罢了。”文逸的语气依然平淡。 “民变?!”莫降又是一惊,紧接着问道:“什么民变,细细说来……” 于是,文逸用平凡无奇的语言,将前些日子发生在新会的民变,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文逸的话语虽然平淡,可莫降却是听的心惊肉跳——从文逸那举重若轻的语气中,他听出了其中的凶险,也想到了,此事看似简单,但处理起来极为麻烦,稍有不慎,新会城就得拱手让人…… “虽然大部分恶徒都已伏法,但仍有几个人在逃——是故,城门守卫对出入新会的人员的盘查,也就严格了一些。”文逸说着,缓缓抬起头来:“怎么?莫非是他们刻意刁难唯战兄,趁机勒索过往百姓了?” 莫降摇摇头道:“这倒是没有,城门处的检查虽然仔细,但守卫倒是和蔼。” “如此看来,我们的张大侠,真是领兵有方了。”文逸笑着道。 莫降也是笑着说道:“张凛现在何处?我得当面谢谢他,若非有他的雷霆手腕,这场民变也不会这么快就平息下去……” “张凛么?”文逸神秘的一笑道:“恐怕,唯战兄最近是很难见到他了……” “怎么?难道他受伤了?”莫降关心的问。 “几个小毛贼,自然是伤不了他。”文逸摇摇头道:“不过,他不听我的命令,现身于敌人阵前——所以,我勒令他呆在营中,专心训练当地驻军,若无战事,不得外出。” 莫降思索片刻后说道:“我倒是觉得,文跛子你对他太过苛刻了——毕竟,若不是他亲自带队,我们也不会以零死亡的代价平息这场民变,不如功过相抵,就这样算了吧。” 文逸放下手中毛笔,拨算盘的手也停下来,正色说道:“毫无疑问,张凛是个不世出的将才,即便是唯战兄,在领兵征战的天赋方面,恐怕也难以与之比肩——但是,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我行我素,桀骜不驯,像是一头孤傲的狼王般不服管教。倘若我们对此视而不见的话,倘若我们一再纵容他的话,待有朝一日张凛独自领兵作战,以他的性格,可是要吃大亏的,甚至有可能因之丧命——历史之上,因为骄傲,导致兵败身死的例子不胜枚举,我不希望,这样的悲剧发生在他的身上……” 莫降不住的点头,亦觉得文逸言之有理。 “就在民变平息之后,张凛甚至将宋景廉抓进了大牢。”文逸苦笑着说道:“直到现在,我们的宋先生,还在大牢里关着,幸亏黑将并未因此时借题发挥,否则,我们又多了一桩麻烦……” “哦?还有这回事?”莫降听到这个消息,反而乐了,他笑着问道:“怎么?你没有去大牢里负荆请罪,请那老狐狸出来么?” “负荆请罪的任务,还是交给唯战兄来做吧。”文逸笑着说道:“毕竟,唯战兄才是我们的首领——属下闯祸,自该由唯战兄来背这个黑锅。” 莫降笑着指了指文逸,再开口时,却是将话题转移到了别处:“文跛子,依我看,民变一事,就到此为止好了——城门处的盘查,以及对在逃犯人的追捕,可以慢慢停止了。” “为何呢?”文逸问。 “从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这场民变,肯定和黑将有关——我们若是趁此机会,将黑将布置在新会城中的势力连根拔起,恐怕会激化双方的矛盾。我想,黑将之所以没有因宋景廉被捕对我们发难,便是在向我们示好,便是在暗示我们‘该收手时且收手,得饶人处且饶人。’”莫降笑着说道:“既然黑将已经示弱,我们也不妨大度一次嘛……” 文逸思索片刻后笑道:“这可不是唯战兄的性格——若是在之前,唯战兄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报复黑将的机会的。” 莫降叹口气,摇头苦笑道:“其实,我这也是有苦难言啊。原本我以为,你我将来最大的敌人,就是黑将,可是在濠州见过师尊一面后,按他的分析,你我最大的敌人,并非黑将,而是我的师叔,明礼子。” “明礼子?”文逸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明礼子、亦或者与他有关的光明神教,会成为你我的大敌?” “我那师叔本事通天,他手下的力量,可不止光明神教,被他列为潜在对手的人,也不止是朝廷,不止是你我。”莫降正色道:“甚至,就连黑将,也是他的敌人……” 文逸思索片刻,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你我若是利用民变,报复黑将,最终只会两败俱伤,只会让明礼子暗中得利?” “是这样的。”莫降点头道:“所以,民变此时,也就到此为止了——既然我们跟黑将是表面的朋友,那么表面文章,终究还是要做的——至于如何对付我那野心勃勃的师叔嘛,你我还要从长计议啊。” “那么,唯战兄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现在么?”莫降苦笑一声道:“自然是替我的属下背黑锅,到大牢里请我们的宋先生出来喽——菲儿,准备准备,跟我去趟新会大狱!” 然而,韩菲儿并没有如往常那般,飞快的出现在莫降身前,她让莫降等了很久,才慢吞吞的出现在门口处,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情不愿”的味道。 文逸见状,好似嗅到了蕴含在其中的那一股莫名的酸楚味道,是故,他低下了头,拿起了笔,继续打起了自己的算盘…… 第31章 隔阂 更新时间:2013-12-19 时间虽然已是初春,但新会街上的风,仍带着几分湿冷。再加上信义杂货所处的位置距离官衙很近,所以极少有人会来此闲逛,再加上前几日曾有而是多个人在府衙门前被杀,官府又不曾请人做过法事超度亡魂,所以这条街上更是没人来了——百姓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对这条青石砖铺就的衙前大道,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是故,这条宽阔的街道上,只有莫降和韩菲儿两个人。 二人一前一后,莫降行在前面,韩菲儿跟在后面,二人似乎刻意维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 其实,莫降走的并不快,因为他身上的骨骼刚刚接好,尚未完全愈合,而且,除了几处极为脆弱的接骨点有竹板固定外,便再无其他的保护措施了。之所以要这样冒险,还是因为狂夫子的“医嘱”——用他的话说:“为师接骨手法极为高明,下地即可行走,况且,降儿你的体质远非一般人可比,寻常人伤筋动骨需要百日的愈合时间,可为师却认为,三十日内,你的伤势定然能够痊愈……” 这其中,不排除狂夫子“自卖自夸”的成分,但在莫降看来,师尊让他这样做,其实是另有深意:凡是骨骼受过伤的人,即便痊愈了,也会格外在意曾经受伤的地方,平时也是加倍小心,唯恐借口处再次断裂——这是心病,无药可医的心病——而狂夫子让莫降放弃一切保护措施的用意,便是要让他直面这些伤痛,慢慢的适应这些伤痛,最终忘记这些伤痛…… 莫降或许桀骜不驯,但对于师尊的话,他却是不敢违背——是故,虽然每走一步,都要忍受骨骼契合处传来的刺痛,但他仍在咬牙坚持着,虽然新会的风依然带着寒意,但慢慢的,他的额头却渗出了汗珠…… 若是在平常,韩菲儿一定会注意到莫降的异常,会用少有的关切语气询问,甚至会用手帕替他擦掉额头的汗水,但是今天,韩菲儿却一反常态,只是默默的跟在莫降身后,一点表示也没有。 莫降也注意到了韩菲儿今日的变化,也意识到二人之间似乎出现了隔阂,但他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传说有着“四目四耳”的他,却看不透韩菲儿的女儿心思,也听不到她内心深处那些羞于启齿的话语。 莫降并不知道该怎样做,也不知该怎样哄韩菲儿开心,但是他却很不习惯这尴尬的气氛,那莫名的隔阂,像是横在他的心头,让他心情烦躁——因为烦躁,他无法再专心对抗骨骼接口处传来的阵痛——于是,他停了下来。 韩菲儿也立刻停了下来,二人似乎很有默契。 然而,韩菲儿却讨厌这种“默契”,她其实想像往常一样,伴在莫降身边,跟他并肩而行,但她又不想打破这别扭的“默契”,想暂时维持二人的距离——她很想知道,莫降是不是真的在乎她,她更像知道,莫降肯不肯将这种“在乎”表现出来——总之,她很纠结,虽然她站的很稳,但心中却矛盾重重,烦乱无比。 “菲儿。”莫降缓缓转过身来,定定的望着她:“你怎么了?” 韩菲儿并不知该怎样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甚至不想形容自己的心情——而莫降的问题,非但没有让她感到温暖,反而增加了她的烦乱,此时的她希望的是真诚的告白,而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问题……于是,她选择沉默应对。 莫降往回走了两步,站在韩菲儿身前,直视着她的眼睛部位,似是要将那长长的刘海看穿——“菲儿,你到底怎么了?”莫降执着的问。 韩菲儿很想向后退两步,维持方才的距离,但在那双漆黑的眸子注视之下,她的双腿却不听使唤了,只能继续呆呆的站在原地。 莫降的双手,搭上了韩菲儿的肩膀,她的身体,明显的颤了一下。 莫降那双被墨色染透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抹难以名状的光辉在微微闪动,他认真的问:“到底是怎么了?你说话啊?难道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的事情?其他让你伤心的事情?” 韩菲儿忽然窘促起来,此时她的心情已经烦乱到极点,或许此时的她该向那些泼辣的女子学习,一把将莫降推开,然后用尖锐的声音斥责——“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你能不能别再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了!我怎么了?你这个木头不知道么?!”——但是,她却没有这样做,她仍旧沉默的站在那里,隔着刘海,偷偷的看着莫降的眼睛…… “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没事了啊。”莫降满脸的困惑,他无奈的摇了摇头,在将韩菲儿放开之前,他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绝不能瞒着我!如果你心里有什么委屈,我要第一个知道!” 这虽然是一句命令式的话语,甚至还透着几分霸道,但韩菲儿却没有生气,因为她在莫降的眼神中读到一种情感——真诚。 “我的花死了。”韩菲儿不知自己为何要说这样一句话,但这句话却是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或许,当前几日莫降送她的那一束鲜花彻底枯死时,她却是很伤心、很委屈吧。 莫降却是一愣,旋即道:“花,什么花?” “那日在码头……你当着外人送我的花……”不知为何,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她的脸颊,甚至还蔓延到她那雪白的脖颈上…… 莫降立刻想起了“那一束花”,于是他笑了一笑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一束花啊——不过既然你喜欢鲜花,待会忙完正事,我再带你去买就是了。”说着,莫降将手伸到怀里摸了摸,“还好,银子还没有花完。”他很庆幸的说。 “喜欢花就直说嘛。”莫降笑着道:“害的我担心了一路……” “以后会说的。”说着,韩菲儿走到了莫降的身边,心中阴霾也一扫而空——说到底,她的心思并不复杂,要求也很简单,她只是想知道,莫降是否还记得那束早已枯萎的鲜花,她只是想听到,莫降亲口说出“担心”二字。 这时,反倒轮到莫降莫名其妙了,不过他的直觉告诉他,韩菲儿的心情好了很多…… 新会大狱内。 较之于濠州的大狱,新会的牢狱干净了很多,光线也明亮了不少——这都是牢里犯人的功劳。 年前的那个审判之夜,获罪的犯官,都被关押在此——虽然莫降已经宣判了某些人的死刑,但为了维持新会的安定,处决的日期也没有提上日程,是故,那些犯官们,也算是暂时保住了性命。 这些犯官在候斩关押期间,还要不断的接受莫降等人的审问——当初,莫降第一次进入新会大牢时,曾对牢内的卫生状况表示过不满,于是,那些犯官们为了拍莫降的马屁,为了能让莫降有个好心情,竟然自发的将新会大狱打扫了一遍,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他们幻想着,也许哪一天这位大侠心情好了,说不定会减他们的刑,就算不减刑,一直将他们关在这里也是不错,最起码一条小命算是保住了…… 莫降第二次来审问的时候,曾对众犯官的积极表现提出了表扬,但是对于减刑的事,却只字未提——不过,口头上的鼓励已足以让那些犯官心花怒放,于是,他们一直在用心做着卫生工作…… 今日,莫降再次来到新会大狱,见牢内仍是一尘不染,几乎比驿馆还要干净整洁——他不免又将众位犯官夸奖一番,然而这一次他来此的目的,却不是要提审犯官,所以对安抚一番后,在牢头的带领下,莫降走向了关押宋景廉的牢房。 和张凛属下的军士不同,新会大狱的牢头是认得莫降的——而且,不止是认得,他还很欣赏莫降,单是那些犯官对莫降毕恭毕敬的态度,就让这位在牢头的岗位上干了四十多年的老者敬佩不已。 “大人,就在里面了。”牢头说着,打开了牢门。 “陶老伯,您先去歇着吧——这里有我和菲儿就好。”对于陶牢头,莫降也是很客气的,因为他知道这个老者极为正派,乌烟瘴气的新会官场,似乎并没有将这位老者腐蚀,他勤勤恳恳的干着这份薪酬不高的工作,秉公办事,从不虐待犯人,也不曾敲诈囚犯家属,在新会的百姓中,有着上佳的口碑——莫降敬佩那些能在腐朽堕落的年代保持独立人格的人,所以了解到陶牢头的为人之后,他仍是任命他做这座牢狱的管理者。 “是,卑职这就到外面等候,若有什么需要,大人叫一声便是。”说着,牢头退了出去。 莫降点点头,迈步便进了牢房。 和其他犯官居住的牢房相比,宋景廉这一间就脏乱许多,胡乱堆在墙角的草堆,敞着盖子的马桶,墙角的蛛网,丢在地上的饭菜——总之,从种种细节来看,宋景廉十分不注意自己的卫生。 此时的宋景廉,就背着身,站在莫降面前——他很想直直的站着,留给莫降一个傲然的背影,但无奈的是,他身上生了虱子,所以他背在身后的双手,总是要挠上一挠。 “宋先生,您受苦了。”莫降陪着笑脸说道。 “哼!”宋景廉冷哼一声,算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您心里委屈,我知道您心里有气。”莫降接着劝道:“然而,现在却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因为有一件大事就要发生,而在这件事上,我还需要您的帮助。” “凭什么?”宋景廉头也不回道:“莫降,你不要忘记了,贫道是受黑将的指派,来新会协助你们的,可你们非但处处防着贫道,疏远贫道,反而让贫道受此大辱……” “这些,我都知道。”莫降笑着打断了宋景廉的话,“但是现在呢,咱们必须将曾经的不愉快统统忘掉,团结在一起,全力对付一个人。” 宋景廉虽然想拒绝,但他仍是想听听莫降要说的那个人是谁,于是冷声问道:“谁?” 莫降听宋景廉发问,于是狡黠的笑了一笑,继而念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大乾朝新任右相,托克托!” 第32章 由不得他 更新时间:2013-12-20 “托克托?!”这个名字对于宋景廉来说,可谓是如雷贯耳。 其实,不只是宋景廉,但凡有野心有抱负,想对抗朝廷的人,都会对托克托极为忌惮,因为他的身份,更因为他的能力。论身份,他是重臣之子、官宦子弟、黄金族人、皇帝近臣、十三羽翼成员……加在他身上的光环,层层叠叠,好不耀眼!论能力,他文武全才,无论是治国安邦,还是领兵打仗,他都是一把好手。 去年,托克托坐镇南都督战之时,仅凭一己之力,就几乎将长江以南的战乱烽火彻底扑灭,那些横行一时的义军,无不在他手下吃够了苦头。后来,他回到大都城,本可凭借战功封侯拜相,若非因为一连串的意外,他早就该成为黄金帝国的右丞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成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帝国的真正的掌舵人。 如果托克托在当时真的成了宰相,他完全可以借平乱之余威,推行朝廷改革,如果他的一系列政治主张获得实施,那么帝国南部的叛乱,绝不会死灰复燃,暮气霭霭的黄金帝国,也会恢复些许元气,将绝未绝的国祚,或许将延续下去…… 托克托复起为相,对目前的形势,势必将产生极大的影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为何不知道?”宋景廉转过身来,盯着莫降的眼睛问。 莫降并没有躲避宋景廉的目光,只是笑着回答:“您天天躲在牢里,当然不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已经翻天覆地……” 对于莫降的说法,宋景廉的回应只有一个字——“哼!” 虽然只是一个字,但其中却满是不屑,或许莫降不知道,宋景廉人虽然被关在这里,但他却每日都能收到来自外界的情报——虽然民变失败对黑将布置在新会的力量带来了一些损失,但是要将情报送到身在大狱的宋景廉手里,并不是什么难事。而在那些情报中,宋景廉并未收到有关于托克托的消息,一条也没有…… 所以在宋景廉看来,托克托此时,还应该在西北塞外喝着西北风,陪着他的老父亲,戍边受苦——这也就是说,宋景廉认为,莫降将托克托抬出来,只是为了诈他出狱…… “宋先生莫非不信我说的话?”莫降笑着问:“我可是刚从濠州回来,曾在濠州城中亲眼看到朝廷颁布的征发民夫修正黄河的命令——有个人告诉我,这道命令之所以颁布出来,便是托克托力主的结果。” “民间流言,何足信也?”宋景廉冷声道:“新会民变,不一样因为流言而起么?由此一点,就足可见那流言确实是害人不浅……” “敢问宋先生,我那师尊的推断,也可算是流言么?”莫降又将狂夫子抬了出来。 “什么?你见到狂夫子了?”宋景廉吃惊不小——其实,他见莫降这么快就回来了,只是推断:因为天气恶劣,莫降可能根本没有能走到濠州,既然没到濠州,也就谈不上见到狂夫子和郭子盛了,他只是在外面逛了一圈就回来了。 其实,也不能怪宋景廉会有这样的推断——因为郭子盛和崖山有约在先,如果莫降出现在濠州,他一定会将莫降留在身边,绝不让他回来,在给黑将的信中,郭子盛曾口出狂言:“狂夫子本帅都留的住,更何况一个武功尽失的黄毛小儿?”…… 郭子盛信中的“黄口小儿”,如今就站在宋景廉面前,而且还挽起袖子说道:“宋先生请看。” 看着莫降光溜溜的胳膊,宋景廉有些发蒙:“看什么?” “我非但见到了师尊,而且他老人家还帮我接了骨——所以,我才将义肢卸了下来。” 宋景廉闻言,心中又是一跳,他急忙问道:“如此说来,你的武功恢复了?” “师尊的接骨手法极为高明,有他老人家妙手回车,我的武功恢复,也只是时间问题了。”莫降自信的说着,褪下了袖子。 宋景廉倒吸一口凉气——莫降的身体既然复原了,那么合他们师徒二人之力,要从濠州脱身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依照莫降的性格,那郭子盛的下场…… “敢问,濠州元帅郭子盛……” “见过了。”莫降笑着说道:“他很欣赏我,非要留我在他的身边,不过宋先生也知道,我这个人,自由散漫惯了,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所以只好回绝了郭大哥的盛情美意。” “郭大哥?”宋景廉越听越糊涂了——郭子盛此人处事狠辣,性格残忍,而且心胸狭窄,脾气暴躁,莫降在他那里,怎么可能得到“盛情美意”?而且,他又何德何能做天选之子的“大哥”? “哦——!”莫降拍拍额头道:“宋先生还不知道吧,郭大哥已经拜我的师尊为‘义父’,我作为师尊的徒弟,自然跟郭大哥是一个备份,而郭大哥又年长我许多,我叫他一声大哥,也不算亏……” “你说什么?”宋景廉只觉得自己的耳朵嗡嗡作响——天哪!这怎么可能?!心胸狭窄目空一切的郭子盛,竟然拜了狂夫子做义父?!天下恐怕没有比这更为荒诞的事情了——前几日的濠州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莫降好似早就料到了宋景廉会露出这种无比震惊的表情,他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前些日子,师尊和郭大哥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郭大哥一气之下,便将师尊关到了濠州大狱——不过,经过我的从中斡旋,二人已经和解,郭大哥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郭大哥就做了师尊的义子……” 宋景廉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降说的话,他自然不会全信,可是他那一句“郭大哥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却值得深思——郭子盛到底认识到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又“充分”到什么程度?狂夫子既然肯接受郭子盛的道歉,一定是有条件的,那么,二人又偷偷完成了怎样的交易?这交易对诸子之盟,是有利还是有害?主上是否已经得知这个消息?他又是如何看待这件事…… “宋先生!宋先生?您现在肯相信我的话了么?” “咳咳。”宋景廉咳嗽一声,苦笑着道:“贤侄即便是要骗我,也不会编出如此匪夷所思的说辞骗我。” “如此说来,宋先生肯出狱了?”莫降问。 “马上出狱!”宋景廉斩钉截铁般说道,说着,就向牢房外面走去——他必须尽快给黑将写信,将莫降在牢内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呈送到黑将手中。虽然不知黑将是否已经得知了这个消息,但宋景廉已经意识到:自己一手策划的这场民变,彻底的失败了!因为,这场民变,非但没能将莫降赶走,非但没能夺回新会,反而让狂夫子控制住了郭子盛,反而让黑将布置在新会城中的力量受到的损伤,再加上刚刚得知托克托复出的消息,宋景廉哪里还敢赖在这牢狱内浪费时间? 莫降并未追出去,他只是站在牢房内,听着宋景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脸上的笑意也变的愈发浓郁…… 这时,韩菲儿幽幽道:“我还以为,他会赖在这里不肯走了。” 莫降笑道:“这可就由不得他了——他之所以肯住进大牢,无非是不甘心民变失败,无非是想利用张凛的失误,跟我们讨价还价,尽量弥补这场失败的民变带来的损失。” “如此看来,是他有些想当然了。”韩菲儿道。 “并非是他想当然了。”莫降摇摇头笑道:“只是因为咱们这位宋先生,一心只顾替诸子之盟着想,可黑将却从未拿他当作肱骨之臣,如果黑将在得知宋景廉被捕的第一时间,就向我们施压,这场风波,又岂会因为我的一番言论就平息下来?” “那么,黑将为何不帮助宋景廉?他明明是黑将的两大智囊之一,黑将应该很重视他才对啊。”韩菲儿不解的说道。 莫降神秘的一笑,小声说道:“那是因为,黑将身边的另一个‘智囊’,想成为崖山上只手遮天的人物,他不想让宋景廉的‘金石良言’进到黑将的耳中。” “哦。”韩菲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幽幽道:“如此说来,黑将就是个昏君喽。” “是昏君?还是明主?是枭雄?还是炮灰?”莫降摇摇头:“恐怕现在还看不出来。” 韩菲儿却是越听越糊涂,最终她还是放弃了在这个复杂的问题上的继续纠缠,转而问道:“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去哪里?”莫降笑着道:“当然是去买花了,刚才来的时候不是答应你了么?我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从不失信于人——阿嚏!谁背后说我坏话呢……” 于此同时,崖山。 一间密室内,黑将正和被他称作“刘先生”的黑右象密谈。 “先生。”即便密室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但黑将的态度依然无比恭敬,“这次计划失败,虽然黑左象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已在新会大牢住了这么多天,也算是受到了惩罚,孤想,是时候向文逸施加压力,催促他放人了。” 黑右象则轻轻摇着羽扇说道:“主上不必为黑左象担心——我可以断定,莫降返回之日,就是黑右象重获自由之时。” 虽然黑右象只说了结果,却没做任何解释,但黑将却显然对他的话信之不疑,他并没有深究宋景廉的问题,只是不甘心的叹息道:“没能将莫降留在濠州,真是可惜!民变的失败与之相比,真是算不得什么大事……” “主上放心,这一次莫降在狂夫子的帮助下侥幸逃脱——下一次,他就没这么好运了!”黑右象幽幽说道——密室里的火把不住的跳动着,将他那张愈发削瘦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第33章 徐狂客来信 更新时间:2013-12-21 等莫降和韩菲儿再次回到信义杂货,已是傍晚时分。 文逸点了一盏油灯,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读得很是仔细。 当他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抬头望过去时,正看到韩菲儿捧着一大束鲜花迈步进门。 文逸笑着道:“你们若再不回来,我可就要派人展开全城搜索了。” 韩菲儿却对文逸的话充耳不闻,抱着一大束鲜花,径直去了后院——她要打些井水,尽快将这些花养起来。 莫降紧跟着迈步进屋,他则是笑着回应道:“怎么,新会城的治安差到这种地步了?” “当下,我们刚刚以铁血手腕平息了民变,震慑了城中宵小,是故,新会现在的治安是出奇的好——只是,唯战兄要时刻记得,新会城可是在黑将的眼皮底下,我们占据新会,也就成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也无时无刻不想将我们拔掉。我好不怀疑,现在的黑将,不是在实施阴谋,就是在酝酿阴谋。”文逸的语气虽然轻松,但话题却很沉重,“所以,我们必须时刻提高警惕,不再给他可趁之机。”——这就是文逸谈话的艺术,他虽然很是不满莫降因为琐事晚归,但却没有直接开口指责,而是侧面提醒。 “原来,文跛子你是担心黑将会对我不利……”莫降点点头道:“我以后小心便是了。” 文逸也点点头道:“今日白天,唯战兄离开的甚急,有好多事我还未曾跟你提及,不如趁现在的机会……” “文跛子,你吃过饭了么?”莫降忽然问。 文逸愣了一愣才道:“还没有……” “那就先吃饭,时间多的是,吃完饭再说也不迟。”莫降说着,从身后拿出一个食盒来,放在柜台上打开——里面是喷香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文逸笑笑道:“若不是唯战兄有心,今日我又要等到半夜才能用餐了。” “半夜?”莫降皱着眉头问。 这时,韩菲儿从后门走了进来,幽幽说道:“你不在的时候,我跟文先生每日只吃一餐,而且还要等到半夜……” 莫降闻言,心中一阵感动——虽然说这新会城是他用计谋赚来的,但真正稳定新会的、处理新会大小事务的、在背后默默无闻做着贡献的人,却是文逸,若是没有他的废寝忘食,没有他的殚精竭虑,新会城恐怕早就拱手让人了。 文逸却是没再说什么,只是接过食盒,默默的吃了起来——其实,哪怕再辛苦,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他始终相信一句老话:“守业更比创业难。” “明日,我们就雇个厨子过来。”莫降说。 “不可。”正在吃饭的文逸忽然抬起头来道:“唯战兄,虽然说我们手上尚且有些余财,但这些钱可不能乱花,要知道,你我大业刚刚起步,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建设一个城市需要钱、训练士兵需要钱、平抑物价稳定市场更需要钱。而我们到现在为止,尚未有一个稳定的经济来源,所以手中钱财,是花一分便少一分……” 听着文逸的啰嗦,莫降有些惭愧——自己这个甩手大掌柜当的潇洒的代价,便是苦了文逸这个尽职尽责的账房先生——同时,他也意识到,之所以会有现在的局面,是因为自己做得还不够好,付出的还不够多;因为自己的懒散,所有的重担,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文逸的肩上。 文逸见莫降表情有些不太自然,也就没有再多说,只是将桌上信件拿起来说道:“唯战兄,你若觉得无事可做,不妨先看看这个。” 莫降将那封书信接过来,凑到油灯底下观瞧,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信的落款——徐狂客! 说实话,徐狂客的字写的很丑,但莫降却分明感觉到,浓浓的思念,透过这三个其丑无比的大字,传达到他的心中——那种温暖的情感,唤起了莫降的回忆,他的脑海中,那个高大壮硕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慢慢的,莫降可以看到对方脸上粗犷的虬髯,听到那个爽朗而亲切的笑声…… “徐大哥?”莫降抬起头来望向北方——他的视线透过夜空,越过山河,几乎看到了数千里外的真定府,看到了真定府子龙大街上的信义镖局…… 徐狂客在信中说,真定一切都好,镖局的生意也走向了正轨,随着镖师的队伍不断壮大,凭借着徐狂客在燕赵地区的声望和名号,信义镖局的名声也是越来越响亮,不出三年,一定能成为燕赵之地势力最大的镖局;还有,他已经收到了文逸送来的铁锭、兵刃、铠甲,正在暗中招兵买马,利用押镖磨练新人,等再招一些人,他准备驻进太行山脉,三年之内,一定能控制整个太行山,锻炼出一直出类拔萃的军队…… 再往后面看,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托克托复出为相,下令征发各地壮丁,整治河道。”而信义镖局因为壮丁众多,是故也在受征之列,可如果服从官府的命令,徐狂客辛辛苦苦挣下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可若不接受朝廷征召,那么无异于空开造反,而徐狂客的底子又不干净,镖局的人马又不足以对抗朝廷的军队,所以如果造反,他们只能先撤离真定,可一旦撤离,信义镖局辛辛苦苦闯出的名号也将烟消云散——是故,徐狂客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拿不定主意,所以才写信向莫降和文逸求助…… 关于托克托复出为相并且下令征召壮丁一事,莫降事先已经知道,只是他之前却没有想到,这一纸公文,会给信义镖局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早先我以为,在这烽烟四起的多事之年,托克托贸然下令,大规模的征召壮丁,将会成为压垮大乾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可现在看来,这一招釜底抽薪,端的毒辣!”莫降将信纸攥在手里,恨恨说道。 这时,文逸也吃完了饭,他擦擦嘴说道:“托克托显然明白,乱世需用重典,重症需下猛药,是故,为了扶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既倒,他决定用这一手,彻底根治民变。” 韩菲儿却没有听明白,于是开口问道:“征召壮丁,怎么会根治民变呢?” 文逸解释道:“今日的大乾朝,可谓是天天有民变,日日有起义,百姓们聚则为贼,散则为民,富则守法,贫则暴动——可以说,因为朝廷的*,百姓生活难以为继,神州亿万百姓,每个人都有成为暴民的潜质,若想用粗暴的镇压根治民变,除非将华夏百姓杀个干净!可百姓们若是杀完了,这大乾朝也就完了。托克托想挽救大乾朝,便不能采用如此粗暴的手段,所以,他才想出了这么一招——征召全国壮丁!” 莫降点点头接着说道:“表面上看,这个征召的命令,会带来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要么,整个华夏的子民,全部被逼反,全部成为叛逆;要么,乖乖的去服徭役,乖乖的去修黄河——然而,人性都是复杂的,我华夏百姓的忍耐性又是极强的,所以面对这个征召令,绝大多数人,都会像徐大哥一样,陷入两难的境地。” “如此说来,托克托是在赌博?”韩菲儿问:“拿大乾朝的国祚作为赌注?” “不,不是赌博。”文逸摇摇头道:“想必,托克托颁布这条命令的时候,就一定想到了——百姓们不会选择造反,而是会去乖乖的修黄河。” “为什么?”韩菲儿问。 莫降替文逸解释道:“因为,朝廷的命令说的清清楚楚,征召壮丁的目的,不是替大乾朝的皇帝兴建宫殿,不是替黄金一族的统治者戍边守疆,而是去整治为患已久的黄河。” “有什么区别么?”韩菲儿问。 “当然是有区别的。”莫降点头说道:“如今,百姓们揭竿而起的直接原因,便是因为吃不饱饭。而黄河泛滥,水患连连,则是导致灾荒不断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黄河整治好了,那么肆虐的饥荒,很有可能就会消失,百姓们的粮仓,很可能再一次丰满起来。换句话说,征召壮丁为黄金一族的私欲服务,是将百姓们推向绝望;而征召壮丁整治黄河,则是给民众一个希望,一个活下去的希望……” 说到这里,韩菲儿也就渐渐明白了——托克托的手段,和他在相府里驯化众奴隶时采用的手段很是相似,既不会给奴隶们自由,也不会将他们逼上绝路,甚至有的时候,他还会出面保护那些奴隶,当奴隶们绝望的时候,托克托就会出现,做出雪中送炭一般的义举,这种濒临绝望时看到希望,最能鼓起奴隶们活下去的勇气…… “我忽然觉得,百姓们好傻。”韩菲儿幽幽说。 “这不是傻,而是永不会失去希望的坚持——这种坚持,是我们这个华夏民族最伟大的民族性格,没有之一。”莫降摇头道。 文逸则道:“在我看来,朝廷的征召令,很快就会到达新会,到时候,我们也必须做出艰难的选择。” “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先给徐大哥回一封信。”莫降望着文逸说。 “唯战兄的意思是……” “让他服从朝廷的命令,接受征召!”莫降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么,我们呢?”韩菲儿问。 “我们同样会接受征召。”莫降攥着拳头道:“而我,将亲自带队……” 第34章 出发 更新时间:2013-12-22 至乾六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这本该是个合家团圆的温馨节日,特别是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民变的新会来说,对于新会城中因为官府镇压民变的铁血手腕噤若寒蝉的百姓来说,他们本该享受这个一家老小走上街头,观花灯、猜灯谜、放河灯的欢乐之夜,排遣心中的压抑和恐惧。 然而,现实却不允许百姓们舒缓心中的愁烦。 昨日,莫降回到新会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月十四,朝廷的征召令到达新会——这一纸薄薄的征召令被贴出来之后,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新会城,言之凿凿的消息,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新会百姓的心头,上元佳节的气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离别的仇怨开始在城中蔓延,无奈的叹息声,自各家各户中飘出,不绝于耳…… 莫降和文逸的推测并没有错,百姓们再一次选择了忍耐。或许是张凛等人处理民变的铁血手段压制住了百姓们的愤怒,或许是因为少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暗中鼓动,这一纸征召令,虽然引起了一片叹息引发了一片恶毒的咒骂,但却没有带来骚乱…… 莫降虽然说过,他要亲自带着被征召的壮丁去整修黄河河道,但是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所以他选择混在民众之间,在暗中指挥着这支一夜之间征召起来的队伍——而这支队伍的表面上的领导者,乃是莫降亲军中的两个人——胡力和常胜。 年前,那场发生在崖山脚下的与崖山执法内卫的战斗,这两个人也是参与者,但是因为他们二人受伤较轻,所以被莫降委以重任,担任这支队伍的正副领队。 此刻,新会北门已是人满为患,城中百姓,几乎全部聚集在此——然而,百姓人数虽然众多,但却并不嘈杂。百姓们以家庭为单位,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低头私语,彼此安慰,互相嘱托。浓浓的离愁,在人群上空聚集,仍旧带着寒意的春风呜咽着,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与莫降同行的,还有宋景廉和韩菲儿——莫降本不同意这两人跟来,因为这一路北上,全靠双脚赶路,餐风露宿不说,还要在规定期限之日前到达目的地,而宋景廉已经老了,韩菲儿又是个女子,赶起路来肯定多有不便——然而,无论莫降怎样劝说,二人就是不听。 韩菲儿不想再同莫降分开还有情可原,可宋景廉硬是要同行,其目的就耐人寻味了——不过,二人虽然隶属不同阵营,跟着莫降的用意也不一样,但应对莫降劝说的方式,却是出奇的一致——面对莫降苦口婆心的劝说,二人都选择以沉默相对。 即便莫降口才再好,他也不可能劝得动两块“石头”,而且,在这件事上,文逸却是支持韩菲儿的决定,他说:“宋景廉既然执意同行,其中定有阴谋,而唯战兄伤势仍未痊愈,有菲儿在一旁照应着也好……” 莫降无奈,只能带着这二人一起上路——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三人都化了妆:莫降扮作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宋景廉装成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鳏夫;而韩菲儿则换了一身男装,黏上了两撇胡子,装扮成一个“大隐于市,身手不凡”的民间高手…… 临别之际,来给三人送行的,只有文逸一人。 “唯战兄,这一次远行,你需谨记四个字。”文逸的送别言辞,少了一些儿女情长,却多了一些关切和嘱托。 “哪四个字?”宋景廉替莫降问——因为民变的失败,他和黑将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而这次跟随莫降去整治河道,则是不折不扣的戴罪立功,假若这一次再失败了,崖山之上,恐怕再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宋景廉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收集情报的机会。 熟料,文逸却笑着看了宋景廉一眼,给出了一个极有指导价值,又是毫无用途的一个答案:“随机应变!” 宋景廉意识到,文逸望向他时,露出的笑容高深莫测,隐隐带着阴谋的味道,可他尚未想明白文逸忽然对他微笑的原因,莫降已经正色回应道:“逸才兄提醒的是,我一定时刻谨记逸才兄的金石良言……” 这算哪门子“金石良言”?分明就是在戏耍贫道嘛!——宋景廉忍不住想。 “铛——!!” 便在此时,顶盔掼甲,腰挂战刀的胡力走到城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之上,敲响了手中铜锣:“时间不早了,大家上路!!”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静了下来——连那些饱含离别哀愁的私语之声,也消失不见。 “哇——!!”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这一声哭不要紧,却打开了百姓宣泄情绪的缺口——很快,恸哭之声便连成一片,直盖过了呜咽的风声。 胡力见状,皱着眉再次敲响了手中铜锣。 伴随着急切而刺耳的锣声,一队手持长枪、军容肃然的士兵,冲进了人群——他们之所以会在此,是因为他们担负着护送这支队伍、并且防止民众半路逃跑的重任,而保证队伍行军秩序,也是他们的责任——是故,他们冲进人群,是要将被征发的壮丁和送行的家属分开。 然而,百姓们怎肯让这百十来人得逞?他们本来就满肚子委屈和怨恨,这队士兵,很快就沦为了百姓们的出气筒。于是,雨点般的拳头、口水,劈头盖脸的冲士兵们砸过去,士兵们有令在先,不敢伤及百姓,所以只有挨打的份,不一会,就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围在了正中间…… 眼看,这局势就要失控。 这时,士兵中,一个长着四方大脸,面容朴实的大汉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诸位听我一言!!” 这人面相虽不起眼,但声音却是极大,好似夔牛之鸣,惊雷之吼。 见百姓们稍稍安静了些,他再次大声喊道:“这一次,大家接受朝廷征召,去整修河道——这本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这本是青史留名、扬名万世的大好机会!这本是为国尽忠,为民出力的光荣之事!可你们却哭哭啼啼,好像是要送他们去刑场砍头一般!哭哭啼啼,好不晦气!” 百姓们逐渐停止了哭泣,因为这个面相忠厚朴实的人,非但人长得可信,他所说的话,也是每一句都说到了人的心坎上:是啊,我们的家人,本是去做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可我们却哭哭啼啼,搞得生离死别一般,真是不吉利…… 那方脸大汉接着吼道:“在下常胜!这次受将军大人指派,做这支队伍的副队!既然做你们的副头,保证你们的安全,便是常某的责任!此次,我新会出丁九千六百四十七人!常某可以向大家保证,等归来之时,常某一定将这九千六百四十七人,一个不落的带回来!若有一人不在了,常某便任大家处置!!” 说着,常胜抽出腰间战刀,又从身边士兵手里拿过一杆长矛,紧接着大喝一声,将那长矛一刀斩为两段,丢在了地上。 “常某发誓,一定护得大家的周全!若是有违此誓,下场如同此矛!!” 百姓们见常胜立誓,见他态度决绝,神情严肃,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也就信了他的话……是故,百姓的哭泣声,终于完全停止,在常胜那对铜铃大眼的注视之下,送行的家属,自发的和被征召的壮丁们分开了…… 而此时,站在土丘之上的胡力,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酸意。 胡力一直认为,常胜是个叛徒,他混进莫降的亲兵中,一定是别有用心。所以,他和常胜一向不和。况且他才是这支队伍的正头,此时却被常胜抢尽了风头,心中能痛快才怪…… 就在胡力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他忽然感到如芒在背——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只见藏在人群中的莫降,正注视着自己。 胡力急忙收起杂念,重重的敲响了手中铜锣,大喝一声:“出发——!!” 于是,这支一夜之间聚集而成的队伍,这支背负着家人思念的队伍,这支鱼龙混杂,领导者貌合神离的队伍,就这样踏上了征程…… 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文逸幽幽念道:“唯战兄,一路平安……” 与此同时,崖山之巅。 黑将和黑右象并肩站在突出于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上,双双面向北方负手而立,海浪拍击崖山的巨响,让二人的谈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黑将眯着眼睛说道:“先生,这一次的计划若是顺利……你我大计可成……” “只要我们埋藏的石人被人发现,天下必乱!”黑右象摇着羽扇说道:“托克托这是在自掘坟墓!这一招釜底抽薪看似漂亮,但却只会适得其反,它会成为压垮黄金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托克托会发现,他想要的情况太过理想化,他这种愚蠢的举动,乃是自掘坟墓……” 第35章 谶语 更新时间:2013-12-23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这是北上修治黄河的路上,莫降听到次数的最多的一句话。 几乎所有同行的百姓都在念叨这句话,而且每个人在重复这句亡国谶言时,脸上的表情都会变得无比神秘,每每这个时候,他们就会同附近的人相视一笑,笑容里透着幸灾乐祸的神情,好似参透了什么天机…… 莫降走在行进的队伍中,一路人被人莫名其妙的“笑”了很多次,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伪装露出了破绽,到后来才知道,对方对他笑的原因,只因为那句话: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莫降循声望去,却看到连宋景廉都对他笑了起来…… 莫降闻言,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因为他要扮作一个柔弱书生,所以脸上搽了粉脂,每当他皱眉时,眉间就会出现几道细微的裂痕,随着他皱眉次数的不断增加,眉间的那个“川”字,也越来越明显。 韩菲儿见状,手腕一翻,立刻又在莫降脸上摸了一层粉,随着粉层厚度的不断增加,从莫降的脸上,已经很难分辨出他的表情变化了。 “莫道石人一只眼……” “宋大叔,你够了啊。”莫降翻个白眼道,因为宋景廉也需要隐藏身份,所以莫降也就不便于再称呼他“宋先生”。 “贤侄莫非不认同这句话?”宋景廉的笑容,愈发值得玩味。 “这句话怎么了?”莫降“面无表情”的问。 “贤侄不觉得,这句话预示了大乾朝大厦将倾么?预示着黄金一族的末日即将来临么?”大逆不道的话,便从宋景廉的嘴里毫无遮拦的跳了出来,引得身边的人一阵侧目。 单单从字面上,就不难理解这句“浅显”的谶言要传达的意思。但听明白是一回事,有没有胆量敢把话挑明白又是另一回事,是故大家虽然参透了“天机”,但是却都选择了藏着掖着,只肯给别人看一个“此处无声胜有声,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暧昧笑容——然而,大家其实并不想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尤其是当所有人都对这个秘密知之甚详的时候,大家更希望有个胆子大的人站出来,捅破这层窗户纸,不然的话,大家恐怕就要被这个秘密给憋死。 现在,宋景廉直言不讳的将它讲了出来,自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因为大家都想看看,这根“先出头的椽子”,到底会有怎样的下场。 事实证明,先出头的椽子,不一定先烂——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眼前,宋景廉讲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就连跟在队伍侧方护送的士兵,都没有任何表示。 宋景廉则继续说道:“近年来,我华夏神州,连逢水涝之灾,黄河沿岸饿殍遍地,难民的队伍逶迤千里,甚至有人易子相食——种种情况都表明,百姓们已经不堪重负,被逼到了濒临绝望的边缘,而这个时候,朝廷竟然还要下令征发百姓修治黄河,简直是无可救药。” 他的话越来越露骨,越来越大逆不道,吸引的百姓也是越来越多——人们或是自发、或是被推搡着,向宋景廉身边聚集,前进的队伍里,生生挤出了一个大疙瘩。 “先贤有言,‘肉食者鄙’,从朝廷这条蠢不可及的征召令来看,古人诚不欺我。”宋景廉也越说越兴奋,像个说书先生一样,喷着唾沫星子讲道:“朝廷出于不可告人的目的,让大家抛弃妻子,到黄河两岸服苦役,表面上看,是为了修治黄河,为了杜绝水灾,但其实呢,朝廷是要将举国上下的青壮劳力集中在一起,进行监控和管理,避免百姓们被他们逼上造反的道路。” “宋大叔,差不多就可以了啊。”莫降小声劝道——虽然宋景廉说的有几分道理,但他的言辞却太过偏激,如此过激的言论,会将这些百姓带到一去不归的邪路上去,莫降并不希望这支来自新会的队伍,变成暴民,变成“义军”,因为他曾亲自陪着托克托南下督战,也曾亲眼见过那些由百姓组成的“义军”,被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朝廷正规军队屠戮的惨象——他打心里不希望,那些惨象在这些人身上重演,不希望这些人变成屠刀下无辜的亡魂…… 但是,宋景廉却似是没有听道莫降的劝阻,反而提高了声调说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大家看着吧,等十数万劳夫聚集到黄河两岸,等他们挥动起锄头,等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大家就会发现,我们挥动锄头,不是为了修治黄河,而是为黄金一族的统治者挖掘坟墓……” “啪——!” 伴随着一声鞭响,宋景廉背上重重的挨了一下,他转头望去,便看到胡力骑在马上,满脸愤怒的望着他吼道:“若是再敢妖言惑众,老子便砍了你祭旗!看什么看?!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继续赶路!!” 宋景廉是个老者,而且是个说出了百姓心声的老者,所以胡力的鞭子表面上是落在了宋景廉的背上,实际上则是抽在了百姓的心头——大家出于畏惧,不敢表示不满,只能愤怒的看了胡力一眼,咬着牙散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宋景廉,你究竟要做什么?!”莫降冷声问道。 宋景廉冷笑着低声回答:“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终有一天,那些鱼肉百姓的人们,会淹没在百姓们愤怒的汪洋大海里!” 他虽然是在冷笑,但那笑容里,却分明透着扭曲的狂热。 “这件事,不值得笑。”莫降冷声说——他之前想的是,宋景廉要求同行,一定会有阴谋,但是经过今天这件事,他恍然意识到,宋景廉这一次要用的,是阳谋! 莫降给韩菲儿打个眼色,示意韩菲儿附耳过来。 “若是他再说些什么鼓动人心的话,你便出手,把他打晕。”莫降用极低的声音说。 韩菲儿沉默着点了点头,扭头看了宋景廉一眼,似是在寻找下手的部位。 宋景廉却是浑然不惧,只是脸上带着那个有几分神秘,几分狂热的扭曲笑容,低声重复着:“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至乾六年元月十七,莫降等人到达韶关。 韶关,乃是连接长江中下游平原和黄金帝国东南沿海的交通要道,有“广州北门”之称,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正是在这个自古以来的兵家必争之地,从帝国东南北上的民夫队伍,于此集合。 莫降等人刚入韶关,就看到了大片的人群,人连人,人挤人,黑压压的一片,望不到边际——好似一片黑色的海洋。 这片黑色的海洋缓缓移动着,涌向韶关的关门——韶关的关门不算窄,但对于这支数万人的民夫大军来说,还是显的狭窄了些,再加上被征召的民夫们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之间并无统属关系,大家各自为政,你争我抢——韶关之下,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负责护送各地民夫队伍的军队,面对这样混乱的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因为数万人混在一起,他们实在分不清那些人才是自己管辖之下的,于是,他们只好退到一边,布置警戒线,尽最大的努力束缚着这片躁动的海洋,防止踩踏情况的出现。 两相比较之下,军队和百姓的队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百姓混乱,毫无秩序;官兵整齐,进退有度——要知道,那些军队,同样是来自五湖四海,分属不同的军营,但此时他们却在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站在人潮的外围,将彼此布置的警戒线首尾相连,组成一道人形堤坝。 “宋大叔,看到差距了么?”莫降指着人群外围的军队问:“现在,你还想鼓动这些百姓走向战场么?” “天下大乱已经不可阻挡,大乱之世,无人可以抽身事外——与其被动的被卷入战争,不如主动加入进去!”宋景廉说道。 “你中毒太深了。”莫降摇摇头,决定不再理会宋景廉。 恰巧此时,胡力骑马从莫降身边走过,莫降对他打个眼色,又朝前面那混乱的人海努了努嘴,示意胡力不要趟这趟浑水。 “新会来的壮丁听好了!”胡力扯着破锣嗓子喊道:“到路边列队!等其他地界的队伍过关之后,我们再过关!” 此令一出,便有士兵走出来,带着新会的百姓们,向道路边缘靠近,一来和其他队伍保持距离,二来给后来的人,让出道路。 而常胜则是骑着马,沿着队伍的边缘,来回巡视,维持着秩序。 按理来说,其他队伍也该如新会的队伍一般,有序的通过韶关——这本是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为何他们就不知道呢? 莫降正沉思间,却看到一伙人,悄悄向自己所在的队伍靠了过来。 那伙人的人数在五十左右,靠近新会的队伍后,他们便自行分散,混进了队伍里——有个面容和善的老者,走到莫降身边,悄声说道:“这位书生,老夫看你一脸病容,怕是身子不大舒服吧?” “是。”莫降为了避免露出破绽,回答十分简单。 “老夫这里有个法子,只要你肯听老夫的,包你药到病除……” “噢?” “你知道光明神教么?可想加入我教?沐浴在光明神的圣光之下?” 第36章 恶魔 更新时间:2013-12-24 “沐浴在圣光之下?”当莫降听到这句话时,最先想到的,是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是那双清澈如水的双眸,是那个灵魂如阳光一般纯洁的女孩…… “管事流氓,你现在还好么?”莫降喃喃问道。 “书生,你说什么?”那个满脸皱纹,须发花白的老者问。 莫降摇摇头道:“没什么?” “书生,你没有对光明神敞开心扉啊。”老者又道:“你若不对光明神敞开心扉,你若是将自己封闭起来,光明神的光芒,又怎能照耀到你?他又怎能度化你这只迷途的羔羊……” “打住!”听着这肉麻无比的言论,莫降好似又回到了当初身在相府时,刘芒劝他加入光明神教的情景,只不过同样的言论,从刘芒嘴里说出来还有几分可爱,从这老头嘴里讲出来,就让莫降感到一阵恶寒,汗毛倒数…… “书生,你似乎对光明神很是抵触啊。”老者若有所指的笑道。 废话,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们供奉的光明神,就是我那同门师叔装神弄鬼弄出来的,我若是对他敞开心扉,恐怕就要被师尊逐出师门了吧——莫降心中这样想着,开口拒绝了老者:“这位老丈,不才一介书生,是圣人门徒,夫子学生,不才的人生信条,亦是遵从圣人教导——对于鬼神之事,是‘敬而远之’,所以老丈啊……” “书生,你好糊涂!”老者皱眉大喝一声,直引得众人侧目相观,“我们光明教,崇拜的不是鬼神,而是信仰!我们的教义何等高深,何等伟大,又岂可与那些荒诞的鬼神传说相比较——书生,你的那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算罢了,若是从我等教徒的嘴里讲出去,便是对光明神祗的亵渎和侮辱,是要受光明神的审判的!” “如此看来,你们的光明神,心眼岂不是很小?”莫降笑着问。 “书生,你若再出言不逊,光明神的审判将很快降临!!” “怎么?难道你们的光明神,就只能靠着这些软弱无力的恐吓来威慑信徒么?”莫降冷声回应道:“难道你们光明神教拉人入教的方式,就是与那街头混混拉人入会一般无耻的胁迫么?” “你,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的光明神教一点也不光明;你们的光明神一点也不光明!你们这些信徒的心,一点也不光明!”莫降盯着那老者说道:“甚至,我在你的眼中,也看不到一点光明!之看到阴谋家的野心,和江湖骗子的狡猾!!” “你……!”老者闻言大怒,松垮垮的眼皮立刻撑开,眼珠子也鼓出来,瞬间就爬满了血丝,扭曲的面容说不出的恐怖,“你出言侮辱光明神,一定难逃他的惩罚——正义的审判,很快就会降临到你的身上,让你陷入万劫不复的……” 莫降缓缓抬手,扼住了老者的咽喉,继而上前一步,那张面无表情苍白脸庞靠过去,鼻尖几乎贴住了老者的面颊,他用森然若鬼的声音说道:“光明神对我的神罚,仍然遥遥无期,远在天边!而我却可以现在就取了你的性命,让你去见你们的光明神!” 老者闻言,眼中立刻浮现出一丝恐惧,然而比恐惧更多的,却是疑惑。 莫降则接着说道:“你别以为我没看到,正是因为你们这些人混进人群,借着传教的名义蛊惑人心,扰乱韶关下的秩序,致使人们拥堵在此,迟迟不得过关——你们这样做,究竟是何居心?!” 那老者闻言,身体猛的一颤,充血的眼睛慢慢陷进去,血色也逐渐褪去,他错愕的盯着莫降——似是见到了一个怪物——他们做的已经足够隐蔽,而且在传教之时还使用了浅显的蛊惑之法,寻常百姓,根本挡不住他们的锋利的言辞,无法拒绝他们的邀请……这也正是韶关之下大乱的原因。然而,莫降这个貌不惊人,一脸病容的柔弱书生,却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这让老者如何不惊?! “老头,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么?”说着,莫降抬起另一支手臂,朝人群中几个神情与百姓明显不同的人指了指,“他们几个,也是你们的人吧?” 老者只是愣在那里,没有任何表示,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马上让他们从百姓中间滚出去!”莫降森然说道:“如若不然……”说着,他给韩菲儿打了一个眼色。 韩菲儿会意,手腕翻动,带起一片残影——当那些残影再次化为实形时,她的手中,已经多了几枚泛着绿色幽光的长针,而针尖所对准的,正是方才莫降指出的那几个“传道之人”…… 老者见状,双眼彻底黯淡下来,变得浑浊无比。 “如果你真的能和你们的光明神通上话,麻烦你告诉他——如果他真的要降临神罚到我的身上,尽管来便是!用不着派你们这些神棍来试探我的决心!”莫降冷声道:“还有,麻烦你告诉他,我的一个好友,被他骗走了,还请他抽空把她给我送回来——好了,你可以走了!” 老者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你,你这个恶魔……” “不错,我就是你们光明教徒口中的恶魔。”莫降冷笑着接受了这个身份,“而且,终有一天,我会成为你们光明神的噩梦……” 老者失魂落魄的走了——跟着老者一起离开新会壮丁队伍的,还有与他一齐前来的五十余人。 宋景廉沉默片刻后说道:“世人都道,光明教徒性格坚毅,对光明神无限忠诚,为了维护教义,不惜舍身殉教,而今日——他们却因为你的三言两语而退缩了,莫非,贤侄你真的是个恶魔么?” 莫降则是“面无表情”的说道:“事实的真相是,他们对光明神的忠诚,只来源于对光明神的恐惧,而我让他屈服的原因,同样是让他感到恐惧——所不同的是,光明神的恐惧,来源于空洞的恫吓远在天边,而我给他的死亡威胁,则近在眼前……” 宋景廉闻言,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他咽了一口吐沫,似是将某些到达嘴边,却不该讲的话,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于此同时,莫降则抽身离开了队伍。 士兵们并没有阻拦他,因为胡力和常胜就跟在莫降的身后——有正头和副头同时看着,量这个脸色苍白的书生也跑不了…… 三人来到一处四下无人的地方,莫降小声下达了命令:“你们两个,马上抽一个人去跟其他队伍的领队联络,让他们派兵,将混进人群中蛊惑人心的光明教众揪出来!” “可是,我们看不出来,谁才是光明教徒。”常胜面露难色道。 莫降看了常胜一眼,继而道:“这点你们不用担心,菲儿会跟你们一齐去,帮你们辨认——有她在,不愁那些扰乱秩序的家伙不现形。” “遵命!”二人同时施礼道。 莫降想了想道:“胡大哥,这件事你一个人去办就好——常兄,你留在这边,保护我们的队伍,防止那些光明教徒去而复返……” 就在莫降为通过韶关与光明教徒斗智之时,数千里之外的帝国大都城禁宫朝堂之上,却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黄金帝国的皇帝,打着哈欠做在龙椅之上,看着玉阶之下争论的面红耳赤的臣子们,脸上有些无奈,又有些厌烦…… 玉阶之下,站着四个官员,分别是:新进右丞相托克托,以及因为托克托担任右相,被迁至左丞相之位的别儿怯不花;第三个人,则是围着皮裘,紧邻着炭炉站立的老的沙;第四个人则有些面生——他长了一张汉人标准的面孔,双眼皮,四方大脸,长髯飘飘,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黄金族人不可能有的深褐色,但他的身上,却是穿着只有朝廷一品大员才能穿着的紫色罗袍!此人,便是近日来颇得皇帝陛下信任,被委以御史大夫重责、并且被皇帝赐予黄金族姓氏,赐名“太平”的汉人,贺惟。 “托克托。”别儿怯不花直呼其名道:“朝廷的命令已经发布出去,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再者说来,各地被征召的民夫已经上路,难不成你要他们再次返回家中不成?” 托克托躬身启奏:“陛下,臣前些日子进献此策时说得清清楚楚——为政治黄河,只征发黄河两岸的民夫,一来能减少流民,二来能让受灾的民众靠为国出力吃上一口饱饭——可某些人却篡改了微臣的奏章,竟然要征发全国各地的壮丁,如此一来……” “托克托,你大胆!”别儿怯不花扯着嗓子打断了托克托的发言,“陛下见你的奏章内容不甚合理,进行了修改——到了你的口中,反倒成了‘篡改’?难不成,陛下对奏章的修改,还会有错么?!” “微臣并非非议陛下的意见,只是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若要修改征召令细则,还是应该群策群力……” 别儿怯不花阴阳怪气道:“你的意思是,陛下要改奏章,还要先找你这个做臣子的商量喽?” “微臣绝非此意。”托克托急忙回答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别儿怯不花得势不饶人——其实,改奏章之事,本与他无关,但因为最近,托克托后来居上,取代了他的右丞之位,因为心中气愤不过,所以此时朝堂之上,才会出现大乾朝二相相争的局面。 二人的争吵虽然激烈,但老的沙和太平却是面沉似水,好似这场辩论与他们无关…… 第37章 孤独的人 更新时间:2013-12-25 因为征发民夫一事关系重大,所以托克托没时间同别儿怯不花胡搅蛮缠,他忽然双膝跪地,额头紧紧的贴在大殿冰冷的地板之上,沉声奏道:“陛下,无故征调举国壮丁,危害实在太大——非但会有失农时,导致饥荒蔓延,而且如此之多的人聚集在一起,恐怕极难管理,若是遇到紧急情况,再有人暗中鼓动的话——后果将不堪设想!” 高坐龙椅的妥懽帖睦尔一见托克托跪倒,又听他言辞恳切,所说之事亦大有道理,是故就有几分动摇,于是缓声问道:“以爱卿的意思,该怎么办?” 托克托立刻道:“速速下旨,命除黄河两岸行省的民夫外,全部原路返回——如果用八百里加急的话,也许还不会耽误春耕……” “这……”妥懽帖睦尔正在思考,却见别儿怯不花亦是“咕咚”一声跪倒在大殿之上,大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要知道,朝令夕改,会让百姓失去对朝廷的信任,百姓们背井离乡,一路奔波,马上就要赶到黄河岸边了,却因为圣旨,不得不返回——如此折腾百姓,百姓定然不满。况且,在那些被征召的壮丁之中,十之二三都曾做过叛匪,若是他们心怀不满上路,岂不是给了他们为祸一方的机会?!” “左丞大人!”托克托冷声道:“你就如此的不信任自己的百姓么?” “右丞大人!”每每念及“右丞”二字,别儿怯不花的心总是要痛的抽上一抽,他阴阳怪气道:“并非是本官不信任那些贱民,他们背上叛匪的名号,还要拜右丞大人所赐!” “你说什么?” “去年,右丞大人督战回来,曾给陛下上过一道奏章,你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 “那么,右丞大人一定也记得,就在那本奏章里,有这样一句话‘百姓生活穷迫,被逼为贼,江南百姓农户之中,从贼者十之二三,鲜有清白之家’——右丞相大人还记得吧?” 托克托闻听别儿怯不花用彼时之言论证今日之事,而且自己偏偏还无从反驳,顿时气结,他指着别儿怯不花道:“你……” 别儿怯不花像个得胜的将军般昂起头来,拱手奏道:“陛下,既然那些贱民骨子里都是叛逆,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出出力,看他们还有没有力气造反!再者说来,陛下这样做也是为他们着想,让他们累倒在河堤上,总好过让他们死在官兵的刀枪之下。” 妥懽帖睦尔闻言,又觉得别儿怯不花讲的也有道理,一时也不知该听谁的,于是向站在一旁沉默多时的太平问道:“太平啊,依你看,朕该如何决断呢?” 太平闻言,躬身行礼道:“陛下智慧高深莫测,微臣岂敢妄自揣度?况且,陛下心中其实早已有了答案,又何必来问微臣呢?” “朕心中已有答案了?”妥懽帖睦尔皱着眉低声重复着太平的话,忽然眼中一亮,恍然道:“是了!皇后曾对朕讲过,朕就像天下臣民的父亲,而那些百姓们就像是调皮的孩子——调皮乃是孩子的天性,若是非要去管,恐怕会把他们管成一对木头——所以,对待调皮的孩子,最好的方式就是引导,只要让他们对有意义的事有了兴趣,单纯的他们自然也就没有心思再去惹是生非了。而在朕看来,这修河一事,就很有意义,乃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陛下仁爱之心,天可怜见。”太平低声道。 托克托闻言,扭头望向太平,那张一向波澜不惊沉寂如海的脸上,竟然显现出几分错愕——他猛然意识到,自己之前,实在是看错了这个“憨厚老实、处事圆滑”的汉人! 其实,托克托能这么快就复起为相,太平是立了大功的——当时,托克托随父马札儿台被流放到极西之地,可刚走到半路,老父亲便一病不起,将将硬撑到流放之地,便撒手而去。后来,托克托上了奏章,想将父亲的遗骸运回草原的家乡,并且为父守孝三年——可这份奏章,却被别儿怯不花压下,若不是太平冒着得罪别儿怯不花的危险,将其送到了妥懽帖睦尔手中,恐怕托克托现在仍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守着亡父的遗骸呢…… 再后来,太平又向妥懽帖睦尔进言,极力称赞托克托的才能,又说黄金帝国正逢多事之秋,似托克托这种人才,绝不该在西北之地受苦;当时在场的老的沙,对太平的话,也表示赞成——老的沙一向是妥懽帖睦尔的近臣,加上太平恩眷正隆,又为皇后奇洛所喜,是故妥懽帖睦尔便下旨召回了托克托,并且任命其为当朝右相,至于安葬马札儿台一事,则交给了托克托的胞弟也先去负责。 托克托回京之后,得知这个消息,还曾专门到太平的府上登门拜谢——二人深谈彻夜,俱都有相见恨晚之感,当时的托克托,还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知己。 那一晚,二人谈了很多,从朝廷弊病到百姓民生,从各地民乱到赈灾之策,从改革之法到救亡之方……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太平郑重表态,愿意全力支持托克托对大乾王朝进行改革! 于是,在太平的全力支持下,托克托大刀阔斧的改革,就自第二天的朝会之上,正式开始! 朝会之上,一向无所作为的皇帝,出人意料的表示,全力支持托克托的改革——于是,数日之后,数道触及到帝国病灶痛处的改革命令,经皇帝加盖玉玺后发出。而当时,托克托已开始整肃吏治,日夜不休的他,也没能看到那几道圣旨——等他抽出闲暇,细细品读那几道圣旨时才发现,关于“征发民夫修治黄河”一项,竟然被人篡改了!而且,对方篡改的手法极其高超,只是在不起眼处删减几字,又在关键处增添几字,若非仔细检查,很难发现这道“征召令”,已是面目全非! 更让托克托始料未及的是——征召令已经连夜下发到了各个行省,绕过了他这个改革的提出者,绕过了他这个当朝宰相!! 托克托马上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所在,于是急忙赶到宫中,请求妥懽帖睦尔追回征召令——于是,也便有了这次御前争吵。 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回想过一遍,托克托猛然意识到:贺惟,这个不起眼的汉人,这个被皇帝赐名太平却没有引起黄金族官员反弹的汉人,在整件事的过程中,都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太平,你究竟是什么人呢?是忠臣是奸贼?是治世之良臣?还是祸国之小人…… 托克托正望着太平那张憨厚淳朴的四方大脸思考的时候,却听皇帝陛下幽幽说道:“征召令已经发出,再收回便是失信于民,虽然征召令的内容有些纰漏,但也非不可补救——我们只要加派监工人手,督促百姓们用心劳动,就能变坏事为好事,让修治黄河的工期,大大缩短——是故,征召令便无需追回了,只加派人手监督百姓就好。”妥懽帖睦尔顿了一顿道:“老的沙,这件事便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老的沙的声音依然无比虚弱,一动不动的他若是不说话,怕是要被人当成一座雕塑…… “陛下!”托克托猛然回过神来,他执着的说道:“既然陛下已有决断,微臣若再强求,便是对陛下不敬——然而,为大乾朝计,为天下苍生计,微臣还有一事启奏……” “托克托!”别儿怯不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般大叫道:“你休要得寸进尺……” “让他说。”妥懽帖睦尔打着哈欠道——现在的他,只希望眼前这一切早些结束,再不想听两个丞相骂来骂去了,他们的声音,和十六天魔的天籁之音想必,实在差的太远,听得久了,就让人昏昏欲睡…… “陛下,微臣想知道,更改‘征召令’,究竟是谁的意思?”托克托抬起头来,直愣愣的、非常无礼的盯着妥懽帖睦尔,一副决绝的表情,一副不容商量的命令语气。 别儿怯不花又要说些什么,却被妥懽帖睦尔抬手制止——只听这位黄金帝国天子沉声道:“征召令的内容,是朕下令改的……” “如此,臣就无话可说了。”说着,托克托站起来,转身便向大殿之外走去。 别儿怯不花道:“陛下,您看看他,简直就是没将您放在眼里,简直就是十恶不赦的大不敬……” “够了。”妥懽帖睦尔虽然是个无所作为的“鲁班天子”,但鲁班天子也是天子,仍有这天下之主的威严,他只用一句话,就彻底结束了这一场争吵:“朕很累了,不想再为此事烦心——老的沙留下,你们两个,都退下吧。” “是!”别儿怯不花和太平拱手行礼,倒退着离开了大殿。 老的沙转头望去,却正看到托克托的背影——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姿,显得无比孤单,像只离群的孤雁,虽然迷失了方向,但却仍旧朝着心中的那个方向,不知疲倦的飞着…… 托克托确实很孤独,而此时的莫降,则跟他一样孤独——不,他甚至比托克托还要孤独…… 第38章 神罚 更新时间:2013-12-26 莫降被人们孤立了。 这一点,单从他现在的处境,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若是从这支队伍的上空俯瞰下去,便会发现逶迤向北的队伍,好似一条缓缓爬行着——因为官道并不算很宽,而被征发的民夫人数众多,所以官道之上人满为患。 虽然,他们此时已经顺利出了韶关,但队伍的密集程度,却不亚于在韶关之下。唯一不同的是,当初挤作一团的人们,现在则排成了一子长蛇的大阵。 而在这阵中,却有一出稀疏的所在,和前后左右密集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好似一片独立于整支队伍存在的小天地——这个以莫降为圆心,直径为六丈的圆形范围里,只有一个人。 走在圆心位置的,自然是莫降。 之所以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还要拜那些光明教徒所赐——之前在韶关之下,莫降因为对光明神出言不敬,是故被那个传教的老者降下了诅咒说“光明神的神罚,迟早会降临在你的身上!”——只是在当时,因为韶关之下情况混乱,人声嘈杂,是故莫降和那老者的对话,并没有被太多人注意到,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刚出了韶关没多久,情况就变了…… 不知是什么原因,莫降受了诅咒的消息,像自己生出翅膀一样,飞快的扩散了出去,大家一传十,十传百,没多久,所有自新会来的民夫,便全部知道了这件事,知道了他们队伍里有个叫莫降的不祥之人,因为出言亵渎侮辱光明神,而被光明神下了诅咒;并且,当莫降得知此事的时候,流言依然如瘟疫一般蔓延着,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多久,这个消息将传遍这一支无论前后都望不到尽头的队伍…… 莫降对神鬼之事的态度是敬而远之,民夫们对莫降的态度同样如此,为了避免因为和那受诅咒之人走得太近被光明神误伤,众人便和莫降拉开了距离。 托克托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他的政见得不到别人的支持,是因为的他政治主张无法实现,是因为偌大的朝堂上,却没有他一个知音——不过,虽然知音难觅,但托克托却不乏对手,最起码,当托克托提出他的政治主张的时候,还会有人站出来与他争辩,还会有人表示反对……然而莫降呢?此时的他,就像是一个瘟神,大家对他避之唯恐不及,又怎会有人愿意骂他两句?不,大家岂止是不敢骂他,就连敢正眼看他一眼的人,也是寥寥无几。 所以,虽然走在队伍之中,虽然附近有很多人,但已经有一堵无形的墙,将莫降围起来,同外界隔绝——墙里面关押的是等待神之裁决的罪人,墙外面是围观的看客,他们甚至不会去问墙里的人为什么就要被那所谓的光明神处决,他们更不会关心,等待裁决的那人,罪名是否存在…… 莫降抬起头来,却看到方才还偷瞄他的人,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全都扭过了头去。就连宋景廉,也用手遮了遮眼睛,好像多看莫降一眼,就会被光明神怪罪。 这个时候,莫降很希望韩菲儿在他的身边——然而,自韩菲儿被他派出去后,就一去不回了——他们明明已经顺利通过了韶关,那么,方才去帮忙辨识混在人群中的光明教徒的韩菲儿,也该完成任务回来了啊…… 莫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他停了下来。 因为他的突然停顿,队伍出现了混乱——混乱的起因,来自于跟在莫降身后的那些人,因为莫降的突然停下,他们和莫降之间的距离无可避免的缩短了,可他们又不想缩短这段距离,不想跨过那一堵墙,于是他们也停了下来——于是,这停顿层层向后传递着,最终积累成了拥堵。 官道并不算很宽,加之莫降周围三丈之内无人敢通行,所以他在那里一站,就成了一道禁止通行的路障。 “继续赶路!不许停下来!”常胜的声音,自莫降身后传来。 他挥舞着带鞘的腰刀,向前驱赶着人群——然而,他的命令却是无人肯听,因为无人愿意冒着被光明神处罚的危险,越雷池一步。 眼看拥堵越来越严重,无奈何,常胜只好找莫降的麻烦——他才是造成这次拥堵的根结所在,而且他公开的身份,又只是一个文弱书生,常胜若是不寻他的麻烦,只会让人们心生疑惑。 “兀那书生,为何不走了?!”常胜大声问。 莫降并不知道常胜是在问他——因为对方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过话,而且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在韩菲儿的身上,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中的不安,愈发的浓烈。 常胜见莫降仍在那里发呆,只能催马挤过人群来到莫降身后,用刀鞘点了点莫降的后辈。 莫降一愣,缓缓回过头来,望着常胜问道:“她不会是迷路了吧……” 这个问题太过突兀,以至于常胜愣在了当场。 就在常胜愣神的时候,他的身后,却传来几声怪响——“噗咚,噗咚!” 常胜回头望去,却看到两个民夫,已直直的砸在了地上,激起的灰尘足有一尺之高——或许是因为这一幕太过诡异,以至于他坐下的战马也受了惊吓,“希律律”高叫一声,扬起前蹄,便向莫降的头顶踩去!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太过诡异,以至于莫降能做的,只能是向侧方闪避——要知道,战马的铁蹄,力道十分之大,可以轻而易举的将人的头盖骨踏个粉碎,加之莫降的骨骼,尚未完全愈合,自然不能同这受惊的畜生正面相抗。 然而,莫降尚未完全躲开,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一点星芒,自前面的人群中激射而出,不偏不倚,正击中那战马的咽喉! 战马哀鸣一声,贴着莫降的一角摔倒,重重的砸在地上。 常胜及时的从战马背上跳了下来,当他落地之时,却发现莫降已经屈膝蹲了下去,右手正好握在那柄没入战马咽喉的匕首的短柄之上。 常胜认得这匕首,因为当初乘船南下时,在甲板上跟随张凛训练的他,曾经很多次看到韩菲儿一个人站在甲板上,将这柄匕首捧在手里发呆…… “神罚,是神罚——!!”拥挤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声叫了一声。 这一声叫嚷,来的太是时候了——因为这一连串的诡异事件,众人尚沉浸在错愕和疑惑之中,而这一声喊,恰恰给了众人一个目前看来最为合理的解释! “是神罚啊!真的是神烦啊!!”人群中有人附和。 “没错,光明神显灵了!” “大家快跑啊——!” 人们叫嚷着,互相推搡着,拥挤着,转身便向来时的方向冲去——因为靠后面的人,尚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所以仍在原地等待的他们,不可避免的和往回奔逃的百姓,撞在一起! 碰撞引发了推搡,推搡又带来了踩踏,有人站立不稳,刚一倒下,就被无数只脚踩到了身上;和那被踩的人相熟的人忍不住弯腰去查看他的伤情,然而,他的同情心换来的结果,便是同样被踩在了脚下;有脑袋稍稍灵光一些的,便冲出了官道,向官道两侧逃去,转眼间就奔出了十好几步——宋景廉,便是其中的一员…… 出关之时还行进有序的队伍,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变得一团糟!叫骂声、倒地声、踩踏声、惨叫声、不绝于耳,一时间,人们好似犯了魔障,什么秩序,什么纪律,全都抛之脑后,好似受惊的羊群一般,胡乱冲撞,四散奔逃…… “愣着干什么?!”莫降冰冷若霜的声音飘进了常胜的耳朵:“马上叫人,维持秩序!!” 这个时候,他只能站出来,夺过队伍的指挥权——若是再不处置,情况将变得无法收拾! 常胜如梦方醒,抽出佩刀,大喝一声:“都站住,谁也不许动!!” 可人们哪里肯听他——毕竟,他的嗓门再大,威慑力也比不上光明神的神罚。 “来人,将他们拉开!!”常胜对附近的士兵下达了命令。 分散在各段的士兵,立刻朝这边聚拢过来,不用常胜再下令,便冲向了挤成一团的人群,试图将他们分开——然而,这支百人队的人数实在太少,他们转眼就被拥挤的人群淹没,好似投入大海中的小石子,对海中翻滚的浪花,起不到任何作用…… “不听命令者,斩!”常胜见状,心中大急——若是再不用强硬手段,他的手下,迟早全都要被踩死! 好在常胜的嗓门够大,那些尚未被人潮完全吞噬的士兵们,抽出了腰间的战刀! 一时间,刀影霍霍,血光淋淋…… “菲儿,我这便去找你。”莫降低声说着,从战马的咽喉中,将“刺鞑”缓缓抽了出来——韩菲儿对这把匕首视如生命,她即便要救莫降,也绝不会将它甩出来的,如今它出现在莫降的面前,只能说明一个结果——韩菲儿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 又腥又热的马血,溅了莫降一脸,是故他那张因为搽了粉变得惨白的脸上,多了几道些狰狞的猩红,以至于面容也显得扭曲起来! “光明教!你们必须要为你们的阴谋和暴行付出代价!!” 第39章 挟持 更新时间:2013-12-27 光明教的所作所为,已彻底激怒了莫降。 当光明教徒便设计将莫降孤立的时候,莫降并没有动怒,因为他对光明神出言不逊在先,被光明教徒报复,也算是对方正常的回应;但是,当光明教的阴谋伤及那些无辜的百姓的时候,莫降就生气了——即便,那些百姓是孤立莫降的帮凶,但是莫降这个受害者都没有说些什么,光明教又有什么权力剥夺他们的性命?有什么权力将神罚降临在那些无辜之人的身上?既然你们不顾江湖道义,滥杀无辜,那么也就休怪我跟你们撕破脸皮——其实,就在那两个民夫倒地之时,莫降和光明教之间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 然而,对方将莫降彻底激怒的原因,是因为光明教徒的脏手伸向了韩菲儿——他们不但和韩菲儿的失踪有着莫大的关联,而且还明目张胆的将刺鞑送了回来——对于莫降来说,这便是*裸的挑衅,这便触碰到了他的逆鳞! 触我逆鳞者——死! 莫降攥着刺鞑,缓缓站起身来,迈着缓慢的步子向前走去。 他身后的混乱局面已经得到了初步的控制——因为常胜处事果断,连斩数人,才止住了溃逃的局面,在沾血的战刀面前,恐惧将百姓们唤醒,将他们从梦魇中拉出来,让他们从魔障里慢慢清醒,他们颤抖着,心中怀着畏惧,再一次站好了队伍…… 莫降并未回头——他这个时候也不想回头,因为对那些百姓,那些来自新会的父老乡亲,他心中满是愧疚,在他看来——若不是他的嘴欠,骂了自己那个神棍师叔两句,他的狗屁神罚,也不会降临到这些百姓的头上…… 他缓缓向前走着,道路之上的人们,已自动让开一条通道——这些人虽然长相各异,但从他们的表情看,他们现在心中只有一种情感——恐惧! 他们恐惧于光明神的神罚,更加恐惧于这个看似柔弱的书生身上散发出的气质——那是一种极难用语言形容的冷酷气质,当莫降从他们身前走过时,他们便会感觉到一股透着阴寒的冷风,吹在了脸上——那风并不大,但却无比冰冷,好似数九寒天时节的北风,即便风力不大,风速不快,但吹在脸上,那带着冰碴子的冷风,也能将整张脸冻得生疼,好似要将一层面皮生生的撕扯下来…… “不愧是背负着光明神诅咒的恶魔啊……”人群中,一个胆子略大的人低声感叹了一句。 莫降忽然停了下来。 那人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急忙用手捂住了嘴巴。 然而,他捂嘴的动作,还是迟了。 莫降一个闪身,凑了上来,在众人错愕的目光的注视之下,莫降陡然伸出了胳膊,紧接着,人群中传出一声脆响——脆响过后,便是“咳咳咳”的怪响,这种从喉咙中发出的怪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被鱼刺卡住喉咙时的情景…… 然而,当众人转头望过去时,却发现方才出言感叹的那人,依然好端端的的站在那里,因为惊恐,瞪大了双眼,呆呆的看着贴着自己脸颊的那条胳膊——那是莫降方才伸出去的胳膊,而他的手,则是掐在那人身旁的另外一人的脖子上…… 难道说,这书生的报复跟光明神的神罚一样,都误伤到了无辜之人么? 当然不是。 因为莫降分明开口问道:“菲儿在哪里?” “咳咳……咳咳!”被莫降掐住喉咙那人并没有就范,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双手扣在莫降的手背上,想将那只突然扼住自己的手,从自己的喉咙上移开。 然而,任凭那人如何努力,莫降掐在他脖子上的偏偏就似一柄铁钳般,没有松开一丝一毫。 莫降的手非但没有放松,反而越掐越紧——周围的百姓,几乎听到了颈骨碎裂的诡异声响。 “再不说,你就要死!”莫降的声音森然若鬼,直让闻者汗毛倒数。 “咳咳……不,不是我……”那人终于意识到莫降不是在开玩笑。 “不是你?!”莫降冷声问道:“方才,不是你将这柄匕首甩出去的么?”说着,他将刺鞑放在对方面前。 当看到刺鞑的一刹那,那人的眼睛猛然睁大,瞳孔却骤然缩小——显然,他是认得这柄匕首的。 “说吧。”莫降将对方的反应都看在眼里,“刚才,这柄匕首为何会到了你的手里?” “咳……你,你先,先放开我……唔!”此时,那人的脸色已经开始发紫,紫黑色的血管暴突出来,他双眼布满血丝,眼珠也鼓起来,单单从这扭曲的面容看,就知道他此时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放开你?我做不到。”而且,莫降的回答让对方感到绝望。 “你……你是个恶魔!” “不错,我早就承认了这一点。”莫降冷声笑道:“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你自己,和恶魔交手的时候太过不小心了。” “恶魔!你,你到底想怎……怎样?” “我要你带我去见她!” “见……谁?” “你心里明白!” “我……” 刺鞑尖锐的刀尖,抵住了那人的太阳穴,随着血脉的跳动,那人能明显的感觉到,太阳穴处传来的阵阵刺痛…… “当然,带不带我去的决定权在你。”莫降幽幽说道:“然而,要不要将匕首推进你的脑袋,决定权却在我。” 因为长时间的窒息,那人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豆大的汗滴,从那张紫黑色的脸上滑过,他扣在莫降手背上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两条胳膊无力的垂下来…… 莫降怎么可能让他昏死过去,于是,他将刺鞑,向对方的太阳穴中,缓缓推进去一毫…… 一道鲜血,立刻出现在那人的脸上,因为疼痛的刺激,那人也恢复了些许理智,他的视野已经完全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也只有那双纯黑如墨的双眸…… 在那双眸子里,他没能找到一点怜悯,满满的,都是杀机;他的灵魂,好像也陷进了那一双纯黑色的眼睛里,无边的黑暗,很快将他包围,而信仰中的光明神,并没有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出现,也不曾降下希望的曙光…… “好,好的,我带你去!”面对恶魔的凶残,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屈服。 “这才是正确的选择。”说着,莫降轻轻一拉,将那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用刺鞑抵着他的太阳穴,逼他带路。 因为来自新会的队伍出现了混乱,所以官道彻底堵死,后面的队伍无法通过,而前面的队伍也已停下等待,只有在来自不同地方的队伍之间,有官兵排起了人墙,一来分割彼此的队伍,二来防止混乱的蔓延。 莫降带着他的人质,首先要经过的,就是这样一道人墙。 从对方打的旗号看,这支护送的百人队,来自于江西行省肇庆路的高要城——说起来,高要和新会相距并不算远,因为肇庆路就在广州路的西面,两路紧紧相连。 “你是什么人?!”队伍中的百夫长指着莫降问——他看莫降苍白的脸上满是血污,而且怀里还挟持着一个半昏迷状态的人质,精神一下子就紧张起来。 “救人的人!”莫降回答。 “救人?”那百夫长浓眉一皱问道:“为何要救人?救什么人?若是要救人,为何又要挟持人质?” “将军可还记得,方才出关之时,那个负责联络各路军队长官的大胡子?还有跟在他身边的一个小胡子……”莫降道。 莫降的话乍听上去有些可笑,但那百夫长却记得清清楚楚,刚才要不是有个大胡子(胡力)和小胡子(韩菲儿)多方联络,又将混进人群中的扰乱分子揪了出来,他们此时恐怕还被困在韶关之下…… 想到这里,百夫长的脑中不免浮现出那一大一小两个胡子在人群中穿梭忙碌的身影,于是开口道:“你问的可是从新会来的胡力胡将军以及他的随从?” “就是他们了。”莫降点点头道:“实不相瞒,我本人也来自新会,乃是胡将军的另一个随从,我家将军久出未归,而且就在刚才,我们的队伍又发生了踩踏事件,死伤十数人……” 方才的踩踏事件,都被这个百夫长看在眼里,而且他也看到了,就在踩踏事件发生后不久,这个文弱书生便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书生不像是在说谎。 “我们又理由相信,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有人暗中操纵指挥的结果,而且,我们还得知,我家将军被人绑架了……这位将军若是不信,只管问此人便是。” 还不等那个百夫长发问,莫降怀中之人已主动回答道:“不错,他们是我们抓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绑架官军将领!!”那百夫长继而问道:“你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那人脸上露出惨淡的笑容,“我们只是在按照光明神的指示办事,目的乃是天机,你这等俗人,又有什么资格知道?!” “大胆……” “将军!此时此刻,救人要紧。”莫降急忙说道:“等事态平息之后,再对这伙人严加审问也是不迟啊。” “是了!”那百夫长点点头道:“如此,我便派十个勇士,陪你一同去寻找胡将军的下落……” 第40章 引魔入室 有人质指路,又有十个士兵负责开路,莫降的寻人之旅似乎是畅通无阻——至少,从表面上看,一切都非常顺利。。 在人质的带领下,他们偏离了官道,翻过官道两侧的丘陵,来到了一片密林之中。 “就……就在前面了。”人质这样说——类似的话,他已经说过很多遍,可是,莫降仍是没有发现韩菲儿的踪迹。 于是,莫降忽然站定,停下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有个士兵开口问。 “在歧途的道路上走的越久,距离终点便会越远。”莫降冷声说道。 “你说什么?”莫降怀里的人质道:“你不想救你的朋友了么?” “若是再跟着你走下去,恐怕到时候我就只能给我的朋友们收尸了。”莫降说。 这时,立刻有士兵冲上来逼问人质:“这条路是错的?!” 人质尚未回答,便听莫降冷声说道:“行了,别在演戏了——你们都是一伙的!” 此言一出,十个士兵,甚至连同那个人质,都愣住了。 莫降摇摇头接着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都是光明教的教徒?或许,连你们的百夫长,也是个光明教徒……” 十个士兵用实际行动回答了莫降——他们纷纷抽出挎在腰间的战刀,围成一个圈子,将莫降围在了正中间。 “看来,我猜对了。”莫降淡淡说着,扼住人质的手微一用力,勒晕了他,然后缓缓松开手,人质便贴着他的身体,滑到在地。 就在人质倒地的瞬间,十个士兵一齐冲了上来! “斩妖伏魔阵!”他们齐声高喊着,高高举起了手中战刀。 “斩妖伏魔?”莫降冷笑一声道,“就凭你们几个?” 回应莫降的,是凌空斩落的战刀…… 于此同时,韶关之内的一处废弃的民房内。 民房的空间并不算大,而且四处堆满了杂物,屋顶也破了一个大洞,夕阳的余晖从破洞中洒下,正落在韩菲儿和胡力的身上。 二人都是五花大绑,韧xìng十足的牛筋绳,束缚着二人的身体和四肢,而且绑的极紧,甚至陷入了他们的皮肉之中——而且,除了牛筋绳之外,还有两柄雪亮的弯刀,分别架在二人的脖子上,握住弯刀的人,是两个身着皮铠,普通士兵打扮的年轻男子。 除了这两个年轻男子外,在房屋的四角,还半蹲着四个人,他们手持钢弩,有两个人分别瞄着韩菲儿和胡力,另有一人瞄着屋顶,剩下的那个,则是瞄着屋门。 除了这几个人外,尚有一个年约四旬的长须男子,坐在屋内唯一一张胡凳之上,眨着一双细长的眼睛,望着被俘的两人。 此人身穿一身紫sè法袍,衣摆曳地,大袖过膝,高高竖起的衣领,将他大半张脸都护了起来,此人头上又戴了一顶长檐大帽,帽檐压的很低,只有那一尺余长的紫黑长髯,和那双细长的凤眼露在外面,尽管他的眼皮垂得很低,但却遮挡不住其眼中shè出的凌厉光芒…… “你们这些混蛋!”胡力却不畏惧那双锐利的眸子,他大声骂着,“有种将爷爷我放开,咱们真刀真枪的打上一架!用迷药,套麻袋,打闷棍——又算什么本事?!” 对于胡力的谩骂,中年男子充耳不闻——因为此时,仍有被征召的民夫从屋外经过,所以外面乱糟糟的,战马嘶鸣声、人群议论声、兵士吆喝声响成一片,胡力高声的叫骂,反倒被屋外鼎沸的人声掩盖住了。 韩菲儿却是一直保持着沉默,心情十分低落——这一次被俘,只能怪她太不小心,先是中了对方的迷药,又被人打晕,失去了意识,等她再醒来时,已经被挟持到了这里,而且最重要的是,一直被她贴身放好的刺鞑也不知去向——也不知是掉了,还是被人搜去了…… “喂!!”胡力仍是大声嚷着:“你们这帮混蛋,究竟是什么人?敢不敢报上姓名,敢不敢跟老子说一句话?!” 或许是“不敢”,或许是不屑,那中年男子,只是以沉默应对。 “噢!”胡力大声说道:“老子明白了,你们是光明教的人,因为恨老子坏了你们的事,将混进人群中的光明教徒揪了出来,所以就报复老子,是也不是?!” “你还不算太笨。”那中年男子终于开口说话。 “呸!”胡力吐口吐沫说道:“老子当然不笨!真正的笨蛋,就是你们这帮蠢货!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的人?你们知不知道,看穿你们诡计的,并不止是老子一个人?你们所使用的伎俩,早就被我的……我的兄弟看穿了!我那兄弟若是发现老子失踪了,一定会找过来,将你们这些混蛋全部杀光!” 那中年男子闻听胡力张口闭口“我兄弟如何如何”,于是出言讽刺道:“本座看你生得孔武有力,原本以为,你是个敢于担当,有胆有识的汉子——现在看来,也不过只是个狐假虎威的饭桶!” “你这混蛋说什么?” “难道不是么?”那中年男子微微笑道:“因为自己不小心,做了我们的俘虏,现在却不肯反思自己的过错,不肯思索逃脱的对策,反而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你如此的懦弱,不是饭桶又是什么?!” 胡力被此人说重痛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再说话了。 熟料,韩菲儿却幽幽道:“他说的不错,他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虽然韩菲儿连用了两个“他”,很容易让人误解,但那中年男人却好似知道韩菲儿是在说谁——“不错,你们的失踪,或许真的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那样又如何呢?我们绑架你们,本就是为了引他现身!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他除掉!” “你说什么?!”胡力终于意识到,这是一个yīn谋,一个针对莫降的yīn谋! 那中年男人并未理会胡力,只是自顾自说道:“数万百姓堵在韶关之下,数千教徒进行传教,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其中的蹊跷么?难道别人就看不出来,光明教徒才是这场混乱的根源么?难道别人就想不到,将那些扰乱秩序的人,从人群中抓出来么?难道说这天底下,就只有你们几个聪明人么?难道就只有你们几人,才有能力处理这混乱的场面么?” 中年男人一连串的发问,直让胡力哑口无言。 “那么,既然另有他人看出了其中的蹊跷,他们为什么不管呢?”中年男人自问自答道:“那是因为,在本座的面前,他们不敢去管!那是因为,本座代表的,便是光明神的意志,本座所做的一切,都在遵循光明神的指引——那些凡人们,根本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违背光明神的意志!” 胡力闻言,忍不住“呸”了一口,他显然不相信什么“光明神的意志和指引”…… 中年男人缓缓站起身来,走到胡力身前,伸手卡住他的下颚,强迫他看着自己,用低沉的声音说道:“非但那些人无法违抗光明神的意志,就连你的兄弟,莫降,也无法逃脱光明之神的神罚!” 或许是因为那低沉的嗓音,或许是因为他那身宽大的紫sè法袍挡住了自屋顶投shè而下的阳光,胡力只感觉到,屋内的光线一下子黯淡下来,令人恐怖的紫黑之气,正飞速的吞噬着屋内的一切,死亡的气息,也随之开始蔓延,很快就将他整个笼罩。那股紫黑之气,将他和外界彻底隔绝,无论是温度,还是光线,统统被挡在外面,他的灵魂,似乎离开了身体,被囚禁在一个紫黑sè的囚牢之中,那股令人绝望的气息,正侵蚀着他的身体,以及勇气,甚至于信念…… “本座,光明七圣徒之七,紫玉——代表光明之神,对你降下神罚……” 紫玉长老的话尚未说完,却听“哐当”一声响,自屋门出传来! 他恼怒的转过头去,却看到屋门应声而开,一个身影,踉跄着撞了进来,还不等他看清那人的容貌,弩机之声已响,一尾弩矢,带着尖啸shè了过去! 那人应声而倒,重重的摔在地上。 直到这时,屋内之人才看清他的容貌——那是自己人,是被派出去用刺鞑引诱莫降现身的自己人,也就是方才被莫降挟持的那个光明教徒…… 然而,这个“自己人”却被自己人shè倒了,趴在地上的他,翻着白,快跑,恶,恶魔——来了!!” “恶魔?”紫玉长老不得不中断自己的仪式,他低声问道:“哪个恶魔?” “恶魔……魔,莫降!”念起这个名字,那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那个恐怖的红sè画面:一个人,用一柄匕首,使出一个招式,发动气贯长虹的一击,带着不可阻挡的杀气,转瞬之间,就破了“斩妖伏魔阵”,转瞬之间,就让这世上多了是个冤魂,转瞬之间,就让光明神失去了十个信徒…… “莫降?!”紫玉长老已经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旋即喝问道:“既然他已破阵,你为何还要回来?殊不知这样做,便会……” “便会引狼入室?”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带着杀机飘进屋内,“不不不,若接‘引狼入室’一词,并不准确,因为这一次白狼并没有来,更合适的词,应该是‘引魔入室’……” 第41章 废话说多了便不再是废话 更新时间:2013-12-29 “莫降,你还是来了。”紫玉长老猜出了来者的身份——之前曾显露在脸上的震惊和愤怒,旋即消失不见——既然莫降已经来了,那么由自己亲自来对付他便是,这个时候,愤怒非但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让事情越来越糟糕。 “怎么?不欢迎么?”莫降人未至声先到。 “欢迎,欢迎,怎会不欢迎呢?”紫玉长老笑着道:“我们做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恭候大驾,您来了,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如此,那我就进来了。”莫降的声音再次传进来。 “请!”子紫玉长老施礼说道。 话音刚落,屋内光线顿时一暗,一个影子,悠悠然飘了进来。 “咔!”弩机叩响之声,随之响起。 一枚弩矢,破空而至,射向那一团影子。 影子被弩矢巨大的冲击力带到了门外,而后便再也没有任何声响。 显然,方才飘进来的那一团暗影,并非莫降本人——只是一件衣服…… “你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恭候我的大驾么?”莫降的声音,转而从屋顶上方传来,“如此方式,实在是没有诚意。” 瞄准屋顶破洞的弩兵,立刻扣动了钢弩扳机。 另一枚弩矢,骤然射出——然而,这一次射击,却是没能命中任何目标…… “莫降,你果然狡猾。”紫玉长老淡淡说道。 “没办法,敌人如此无耻,我若是不狡猾一些,又怎能笑到最后?”这一次,莫降悠然出现在房屋门口。 方才那两个瞄准着韩菲儿和胡力的弩兵见状,立刻转向,瞄准了莫降。 “啪啪啪啪!”连续四声怪响,在屋内响起。 声音传来的地方,正是韩菲儿所在之地。 韩菲儿之所以有“无相法手”的名号,是因为她的暗器功夫,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她可以用任何方式,任何手法,在任何时间,任何情况下发射暗器,寻常之人,根本无法看穿其发射暗器的手法——现在的她,虽然被牛筋绳死死的绑着,但甩出四枚铁镖,击中四个弩兵,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因为之前韩菲儿已经被搜过身,而且也被搜出了一些暗器,所以对方并无防备,更何况韩菲儿被俘以来,一直保持着沉默,保持着安静,从未反抗过,甚至从未抱怨过——所以,时间一长,对方便逐渐忘记了她的存在,忘记了她那“无相法手”的江湖名号…… 所以,韩菲儿突然甩出的两枚暗标,准确的命中了四个弩兵的咽喉——二人甚至没能来得及扣动扳机,便颓然倒地…… 莫降迈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而且还顺手关上了屋门。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吧?”莫降盯着紫玉问道。 “幕后主使?”紫玉摇摇头道:“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幕后主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似乎遵循光明神的指示,我等的智慧,又怎能僭越光明神的启示?” “噢?”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却不知你们的光明神,有何指示呢?” “光明神说……”说着,紫玉双脚并拢,双手展开,仰头朝向天空,好似一个在感知光明神指引的神棍,他的神情无比虔诚,声音无比低沉:“这个世上,只有光明神是唯一的真神,也只有他能将光辉洒遍大地,让神州的每一个子民,都沐浴在光明神的圣光之中——除他之外的任何人,都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引导华夏子民走向光明!所有号称能带领华夏子民战胜黑暗、走向光明的人,都是异端!” “如此说来,我也是异端喽?”莫降问。 “所谓的汉皇之血,所谓的天选之子,所谓带领华夏子民走向光明,都不过是一个谎言。”紫玉并未理会莫降的问题,仍是自顾自说道:“而作为肩负着将光明洒向人间的责任的圣徒,我,光明神七圣徒之七,紫玉,有责任向世人揭露隐藏在谎言背后的真相,有责任将你这个异端,打入地狱!” “打入地狱?”莫降冷笑道:“我本就活在地狱之中,又何须你们来‘打’?” 紫玉缓缓低下头来,直视着莫降的双眼说道:“莫降,今日,便是你下地狱的日子!” “有病!”莫降说着,向前迈进一步。 “莫降,你不敢出手!”紫玉用低沉的嗓音喝道:“否则,你将立刻堕入地狱!” “为何?”莫降问。 “因为,你所关心的人的性命,仍掌握在我们的手中。”——紫玉所指的,是那两个将弯刀架在韩菲儿和胡力脖子上的士兵。方才韩菲儿发射暗器之时,他们离的最近,然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正是因为那锋利的弯刀刀刃紧贴着韩菲儿和胡力的脖子,所以他们两个才没有被韩菲儿用暗器射杀,因为若是这两人稍有动作,韩菲儿和胡力的咽喉就会被割开…… 是故,那四个弩兵倒地的时候,胡力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生怕这两个士兵手腕一动,在自己的脖子上开一个口子…… 然而,那两个士兵并没有动——因为,他们没有得到紫玉的命令。 “我现在命令你,退回去。”紫玉继续说道:“否则,你就将失去这个女人,失去这个兄弟——如果他们死了,你将永远活在深深的自责之中,生不如死!” 熟料,莫降却无所谓似的摊开双手,撇撇嘴说道:“好啊,我正想和你痛痛快快的打一场,没有了这两个累赘,岂不是正合我意?” 胡力一听这话,心就凉了半截,他吃惊的望着莫降,似是完全无法相信,莫降能说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 而韩菲儿呢?她的表情却是没有任何变化,她只是痴痴的望着莫降,脸上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当然听到了莫降的话,但是她却不相信莫降会不顾及她的生死,因为莫降若是不在乎她,也就不会到这里来了。相反,她知道莫降是在乎她的,甚至关心她的安危胜过关心他自己,这也正如方才她不计后果射杀弩兵时的想法一样——为了保证对方的安全,即便付出自己的生命,又有何妨? “莫降,你果真不关心他们二人的死活么?”紫玉又问。 “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莫降说着,又向前逼近一步,同时,他将双手负在背后,对韩菲儿眨了眨眼睛…… “好,既然如此,你也就休怪本座无情……” 话音未落,莫降已然出手! “砰!砰!”两声巨响,声振屋瓦! 燧发火铳!!莫降竟然使用了燧发火铳!! 突生的剧变,震耳的巨响,直让紫玉的话戛然而止,甚至,有那么一瞬,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紫玉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两个士兵? 正全神贯注等待着紫玉长老命令的他们,又如何能想到,会突然响起两声巨响,打断紫玉长老的话? 那突然响起的惊雷一般的炸响,直震得他们的耳膜嗡嗡作响,直骇得他们灵魂出窍! 而韩菲儿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两枚钢针,准确的击中了弯刀,将弯刀震开。 “杀了他们!”紫玉长老大声喝道! 两个士兵再想执行紫玉长老的命令时,却发现他们已经再没有力气挥动弯刀了——因为他们的胸前,赫然多出了两个血洞,殷红的鲜血,正带着热气从那破洞里汩汩流出,流失的鲜血,非但带走了他们的力气,还带走了他们的生命…… “噗通、噗通!” “当啷、当啷!” 两个士兵倒在了地上,手中弯刀也无力的坠落。 “莫降,你……你竟使用妖器?!”紫玉长老并没有回头,但他已经猜到身后发生的一切,之所以不敢回头,是因为他不能确定,狡猾无比的莫降,是否又会掏出第三把火铳,在他的身上也轰出个窟窿来…… “我怎么了?”莫降撇撇嘴笑道:“有谁规定过不许耍诈?有谁规定过不许使用火铳么?又有谁说,火铳就是妖器呢?” “莫降,你终将为此付出代价!!”紫玉紧咬着嘴唇说道。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你们光明教人数众多却不能成事的原因了。”莫降淡淡说道:“你们只懂得用那些空洞的词语恫吓世人,只敢喊这些毫无意义的口号,只会讲这些毫无用途的废话!你们之所以失败,便是因为——废、话、太、多!” “光明神的启示,又怎会是废话?”紫玉摇头说道:“纵然,你能靠这妖器占得一时的上风,纵然你可以凭借一时的优势诋毁光明神的神谕,但是,笑到最后的人,一定会是我!因为我是光明神的圣徒,因为代表着光明神的意志!!” 莫降却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同一个满嘴废话的人讲得再多,也不过是让这世上多几句废话而已。 对废话最有力的回击,便是实实在在的实际行动——于是,莫降又掏出了第三把火铳——虽然狂夫子不让莫降再穿戴那身机关铠甲,但他老人家却没有说,不让莫降再用那些火铳——而在莫降看来,火铳是对付紫玉的最佳武器,因为用火铳击穿对方的身体,便是堵住对方那只会讲废话的嘴巴的最好方式。 然而,面对着那黑洞洞的铳口,紫玉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相反,他却用更加虔诚的语气说道:“伟大的光明之神啊,您的圣徒,正面临着凡人的威胁,请降下您的恩泽,让那妖器,失去威力,让那使用妖器的恶魔,现出原形吧!” 这段话听起来,貌似毫无意义,但紫玉话音刚落,屋内便下起了雨…… 第42章 败于话多 既没有乌云密布,也没有电闪雷鸣,屋内却下起了雨,而且还是倾盆暴雨。 转瞬之间,莫降就被浇了个通透——黑sè长发打成了缕,粘在他的额头和脸颊上,雨水顺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滑下,浸透了他的衣衫,而后从下垂的衣角滴落,在他的脚下,很快就汇聚出一块不大不小的水洼。 他挑了挑眉,却发现那夕阳的光束,穿过屋顶的破洞投shè下来。 而且更诡异的是,只有莫降的头顶有暴雨落下,紫玉长老所站的位置,却是连个水珠都没有…… 若是寻常之人见了这等奇异惊醒,定要立刻跪倒,大呼“光明神显灵”。然而,莫降却曾见过光明教长老的神通,去年冬天,在那座破败荒废的岳王庙里,他曾亲眼见过赤火长老使用神乎其神的控火之术,所以,莫说是突然下起了雨,即便是下起了冰雹,他也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这一定是光明教某位长老的杰作”——而且,莫降也确确实实知道在光明教廷,有这样一位长老,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因为刘芒曾对他讲过:“在我小时候,曾种过一盆水仙花,不幸的是,我种水仙的时候,正赶上天下大旱,眼看水仙花就要枯死了,可‘蓝nǎinǎi’却‘变’出了水,救活了它……” 想到这里,莫降微笑着说道:“蓝水长老,既然来了,为何却要躲起来呢?” 紫玉闻听此言,眉头微微一皱,旋即舒展开来,因为他也想明白了——莫降从未去过光明教廷,他也并非光明教徒,可是此时既然说出了蓝水之名……不用想了,这一定是他从圣女口中套出的秘密——莫降此人如此狡猾,天真无邪的圣女,又曾与他一起生活在大都相府之中,她又怎能在这个狡诈的小人面前保住教廷的秘密? 莫降等了片刻,却不见蓝水长老现身,只是觉得头顶的雨却是越来越大了——他无奈的苦笑一声,将手中已被淋湿的火铳收了起来,拱手说道:“蓝nǎinǎi,我又不是树苗,浇再多的水也长不成材,所以还请您收了神通吧……” 说也奇怪,莫降话音刚落,雨水便停了。 莫降本想表示感谢,却忽觉身前一股劲风吹过,凝神一瞧,只见紫玉挥着宽大的衣袖,冲了过来! “唉,还真是麻烦。”莫降嘟囔着,想抬起手,摆个防御的姿势——然而,让他吃惊的是,他的双手竟然不听使唤了,抬不起一分一毫! 这怎么可能?!方才收起火铳之时,双手尚能活动自如,现在怎么就动不了?! 惊疑之间,紫玉长老已经冲到了莫降身前。 “呼啦啦——!” 紫玉长老身上所穿的黑sè法袍,忽然展开,像一双巨大的蝙蝠翅膀一样,将莫降围了起来。 便在此时,莫降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是硝石!! 原来如此!! 莫降忽然明白了,自己无法行动的原因——紫玉长老的法袍之中,藏有硝石,当他挥动宽大的衣袖时,也就将硝石粉末甩向了自己,要知道,硝石溶于水中之时,会带走大量的热,会让水加速结冰,即便是在炎炎夏ri,也可以利用硝石的这种特xing,制造冰块——当初莫降在相府中做奴隶的时候,托克托所在偏院的冰块供应,就由他全权负责,而他也曾专门就制冰的方法请教过相府里的制冰师傅…… 既然,硝石可以让水在夏ri成冰,那么,更何况是在这天气甚寒的初chun时节呢? 莫降艰难的扭动脖子,低头望去,果然看到自己的手臂之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薄薄“霜甲”,而且,那一层晶莹的冰霜,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变厚,很快就变成了一层薄冰…… 薄冰覆盖的范围不断变大,很快就蔓延到他整条胳膊上,而后冻住了他的双肩,然后是躯干、脖颈、脸颊…… 到了最后,莫降的牙关都被冻住,他甚至能感觉到,严寒已经侵破了体表的防线,正在向着身体深处蔓延,他的心跳越来越慢,呼吸也变的无比困难,每一口吸进肺部的空气,都好似带着冰碴…… “人人都道汉皇之血难以驯服,可在本座看来,也不过如此。”紫玉不屑的说道。 “紫玉,赶紧结果了他。”另一个声音从莫降的身后传来,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温柔似水,悦耳动听,虽然她的话很不中听,但却偏偏很难让人生气——莫降忍不住想:这或许就是能让“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温柔的力量吧。 可惜,莫降无法回头,看看那声音的主人,究竟长了怎样一副相貌?当然,他最关心的,还是蓝水长老是怎样藏在角落,怎样避过他敏锐的感官的? 莫降看不到,可韩菲儿却看得到:屋角的墙泥缓缓剥落,一个身着蓝sè法袍的女人,迈着缓慢的步子,破墙而出——那女人所穿的法袍样式,跟紫玉长老一模一样,只是颜sè不同,紫玉身穿紫黑sè法袍,而那女人,却穿一件湛蓝sè法袍,其sè调非常之正,就好似从深海中舀出一瓢湛蓝的海水,泼在了她的身上。 和紫玉一样,她的头顶上,也戴了一顶大大的长檐帽,然而,那大帽却遮不住她的长发,任由那银sè长发,瀑布一般披洒下来——虽然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但面容却出奇的年轻,弯眉如柳,瑶鼻樱口,好不jing致,更让韩菲儿惊奇的是,在那张美玉一般的脸上,她竟然看不到一条皱纹,肌肤吹弹可破,泛着粉红sè的荧光,这少女一般的皮肤sè泽,直让韩菲儿也生出几分嫉妒…… 而胡力更是看呆了,他真是不知该如何形容这女人的容貌,只好绞尽脑汁骂了一句:“这老妖jing,长得真年轻……” 很快,言辞粗鄙的胡力就受到了惩罚——蓝水长老轻轻甩一甩云袖,胡力的头顶,也下起了雨…… “莫降,今ri便是你的死期。”紫玉长老仍在说着废话,不过,这一次的废话,则很有可能成真——因为此时的莫降,已经变成了一尊冰雕,一指厚的冰层,将他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将他临被冻结之前最后一个表情,也封存在脸上,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的真实:紧缩的瞳孔,结霜的睫毛,皱紧的眉头,发紫的嘴唇…… 紫玉满意的点了点头,好似这一尊完美的冰雕是他最得意的杰作,然后两手一抖,将那宽大的长袖收回——于是,被封存在冰棺之内的莫降,就暴露在了韩菲儿的面前。 “我说,让你解决掉他!!”蓝水长老似乎对紫玉的处理方式有些不满。 “光明神博爱无边,而我等身为光明神的圣徒,自该将这种无私的爱洒向人间。”紫玉振振看了韩菲儿一眼道:“既然,这位姑娘深爱着莫降,那么我们最起码应该让她再看上莫降一眼,也好记住他的容貌。” 韩菲儿刚要挣扎,却听紫玉说道:“小姑娘,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的好——莫降现在已经变成了冰块,非常脆弱的冰块,哪怕只是些许震动,都会让这尊冰雕出现裂痕,你莫要以为,裂痕能救了他的xing命——因为他现在已经和冰层连成了一体,冰层出现裂痕,也就意味着他的身体也将断裂……” 韩菲儿愣住了,因为她仿佛看到了莫降身上出现裂痕的画面,那裂痕越来越大,越来越深,伴随着令人战栗的声响,莫降慢慢的碎裂,垮塌,支离破碎的身体,碎了一地…… “紫玉,你的废话真多!”蓝水长老不满的说:“你若不动手,就换我来……” “好好好,我动手便是。”紫玉无奈的摇摇头道:“蓝水,你可真残忍。” 说着,紫玉转身来到莫降身前,手腕一抖,一柄jing致的紫玉锤,便从袖子里滑落在他的手中。 那柄玉锤sè泽通透,做工jing细,端的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艺术品。 然而,紫玉就要用这件价值不菲的艺术品,终结莫降的生命——因为那玉锤的锤头,特意被雕琢成圆锥形状,这样的造型,用来碎冰,是再合适不过了。 “真是想不到,天选之子就将会这样悄无声息的死掉。”紫玉又摇了摇头,似乎是替莫降感到惋惜:“人人都道汉皇之血神力无敌,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所谓汉皇之血的秘密,也只不过是因为‘天选之子’有两个心脏,平ri里,有一个心脏处于休眠状态,当汉皇之血的神力被唤醒,两个心脏便同时开始跳动,将成倍于常人的血液,沿着经脉输送到四肢——成倍的血液,自然也换来成倍的力量……” 这时候,蓝水已经懒得再制止紫玉的废话连篇了,她索xing闭上了眼睛,等待冰层碎裂的声音响起。 “然而,无论你有几个心脏,也不可能敌得过光明神的力量——想那严寒,足以冰封整条黄河,要冻住你的两个心脏,岂不是轻而易举?!”说着,紫玉慢慢将玉锤举了起来。 胡力吓得闭上了眼睛;韩菲儿的眼睛虽然睁着,但泪眼朦胧的她,已经看不清紫玉的动作了…… “咔嚓!”一个细微的声响,在屋内响起。 虽然门外嘈杂依旧,虽然那个声音微弱的好似蚊鸣,但它依然传进每一个人的耳中。 特别是韩菲儿,当她听到的那个响声的刹那,内心深处,好似也出现了一道无法修复的裂痕…… 第43章 莫名其妙不 更新时间:2013-12-31 蓝水也听到了那个细微的声音,然而她却忽然意识到,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像她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因为以往的时候,当紫玉手中玉锤轻轻敲击在那层冰甲之上后,裂痕便会以撞击点为中心,飞速的向周围蔓延,是故,令人牙酸的冰甲裂开的声音,也会连成一片——然而今日,那细微的声响,从头到尾,却只是响了一次…… 蓝水长老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她确实看到了一条裂痕,然而,也仅仅是一条而已。 只有一条裂纹,横在莫降的后背上——那条裂痕是那样的丑陋,那样的突兀,将这件堪称为艺术品的冰雕的美感,破坏殆尽。 按照蓝水的设想,不,准确的说,是按照光明神的启示——天选之子莫降本该以最完美的方式死亡,他的生命和鲜血,自然该成为光明神的祭品——整个祭祀的过程,都该完美无瑕,不能出现一点差错! 而且,在敲碎冰甲之前,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可偏偏到了这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却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如此一来,以汉皇之血祭祀光明之神的过程,岂不是变得不再完美?一场不完美的祭祀,一场细节上有纰漏的祭祀,即便用再多的牺牲,再完美的祭品,也不可能从光明神那里换来福祉…… 望着那条触目惊心的裂痕,蓝水的心中非常别扭,就像吃饭的时候吞进一只苍蝇那般别扭…… “紫玉,你究竟在做什么?!”蓝水皱眉问道。 紫玉那边,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甚至,他连一个动作也没有,像是变成了一尊黑色的雕像——若只从颜色上来说,紫玉和莫降,正好黑白相配。 蓝水对紫玉还算了解——此人虽然废话多了一些,但绝不是那种在关键时刻胡闹的蠢人,他应该懂得这件事的重要性,更不该做出这种白痴一般的举动——蓝水心中这样想着,迈步向前绕过莫降,来到紫玉身侧。 紫玉仍旧保持着挥锤击冰的姿势——从表面上看,他这个动作非常完美,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完美,然而,他手中的玉锤,却并没有落在冰层之上——因为,那玉锤的锥尖对准的位置,竟然没有冰!! 紫玉忍不住眨了眨眼睛,以确定自己不是老眼昏花——然而,事实告诉她,她没有看错,莫降胸前的位置,确实没有冰。 本该将莫降整个身体严严实实包裹起来的冰层,却出现了一个破洞——比后背上那条裂缝更为触目惊心的破洞——更让蓝水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被融出的破洞,仍再缓慢的变大,方才明明已经冻实的冰层,现在却以惊人的速度融化着…… 蓝水将手伸进那个破洞,触碰到莫降身上湿漉漉的衣衫。 她的指尖,立刻感到一股湿热的潮气…… “硝石!”蓝水先是一愣,旋即意识到——自己和紫玉冰封莫降的计划,失败了! 现在她还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她却明白必须立刻采取措施,加以补救,否则的话…… 然而,莫降却并不打算给这两人亡羊补牢的机会,他的声音从冰层之后传来:“我说你们两个——玩够没有?!” 因为整张脸仍被封在冰层之后,所以莫降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但这生意却足以让韩菲儿破涕为笑——莫降,我就知道,你不会死,你不会先我而去!! 紫玉闻声,先是哆嗦一下,而后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玉锤,竟也差点跌落。 紫玉如此激烈的反应,让蓝水有些诧异,因为她和紫玉合作已久,还从未见到紫玉如此失态。 就在此时,包裹在莫降身上的冰层,已经融化的十分严重,甚至开始成片成片的掉落,稀里哗啦,响成一片。 熟悉冰水特性的蓝水知道——冰块碎裂之后,仍是冰晶;可冰块融化之后,就会变成水——若是出现第一个情况,则证明他们的计划已经成功;若是出现后面的情况,则证明他们的计划彻底失败。 “紫玉,离开这里!”蓝水拽住紫玉的袖子,想要离开——她倒也算是处事果断,既然事情的发展偏离了光明神的指引和启示的方向,而且他们出发之时,光明神也不曾对他们说过什么“随机应变”,所以,此时最聪明的选择就是——“三十六计,走为……“ 可是,想走?真就有那么容易么? 蓝水只感到迎面一股劲风吹来,只匆匆一瞥,便看到一个越来越大的拳头迎面打来——她急忙低头躲避…… 蓝水是躲开了,可浑浑噩噩的紫玉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莫降挥出的拳头,重重的砸到了紫玉的鼻子上。 紫玉的身体,像是断线纸鸢一般飞了出去,因为蓝水没能及时松开他的袖子,所以也被带着飞了出去…… 二人重重的摔在地上,从天而降的冰碴和水渍,纷纷落在二人的身上。又因为房屋之内刚刚下过“雨“,所以房屋的地面实在是污秽不堪,是故二人不可避免的被泥水污染了衣衫,原本威严肃穆的法袍上,此时也满是大块大块的泥污……所谓光明教廷两大圣徒,所谓光明教廷两大长老,此时却落得如此田地,真是好不狼狈! 蓝水心中既羞又怒,既惊诧又悲凉,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在成为圣徒之前,他们也曾经历过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和磨练,他们也曾和无比强大的对手交战过——虽然曾经也有过失败,但是却从来没有一次如今天这般,败的如此彻底,如此尊严全失,如此莫名其妙!! “变戏法的,去大街上卖艺就好啦,为什么偏偏要学人家,打架杀人?!”莫降清理着头顶的碎冰,不满的嘟囔道:“你们是这块料也还罢了,如此的不堪一击,也想学别人杀人?!真是不自量力!!” 紫玉早就被莫降打晕过去了,蓝水也被说的哑口无言——今日事情的发展太过诡异,诡异到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已经被冻实的莫降,怎么会突然清醒过来,又怎么可能从这寒冰牢笼中逃离出来?要知道,在光明教廷,蓝水和紫玉可是公认的黄金搭档,二人曾联手惩治过无数的异端,在遇到莫降之前,他们还从未失手——二人合力发明的,名为“寒冰牢笼”的刑罚的威名,足够让那些面临审判的异端份子在受到惩戒之前便陷入绝望……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这次教廷才会派二人到此,实指望一举除掉莫降。蓝水和紫玉二人之前也曾信心满满——谁都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如此轻易的失败了,而且还是以这种最不可思议、最意想不到、最匪夷所思的方式…… 其实二人的手法说来也简单——蓝水负责用特殊的手法将水浇到莫降的身上,紫玉长老在洒出硝石的同时,还会将一种无色无味的白色粉末混进硝石之中——那种粉末,有个异常响亮的名号——“灭龙散”。 按照一个年代久远的民间传说的说法,在上古时期,神州大地上有龙这种生物的存在,也有“屠龙者”这个职业的存在——而若想以凡人的力量,正面挑战神龙的威力,结果只有一个——那便是在龙爪只下徒增几条亡魂,以证明人类的不屈和勇气,除此之外,再无第二种可能。直到有一天,有个炼丹家意外获得了这种无色无味的粉末,这种只需要一小勺,就足够让整个村子的男人失去反抗能力的神奇药粉,“屠龙者”和神龙之间的胜利天平,才出现了倾斜——经过无数后人的不断改良,这种药粉的威力越来越大,慢慢的也变成了屠龙者手中的利器,变成了神龙的杀手,在它的帮助下,巨龙不断被杀,屠龙者不断胜利,灭龙散的名号,也越来越响亮…… 于是,若干年后,最后一条巨龙轰然倒下,可灭龙散这种霸道的迷药的配方却流传了下来,慢慢的,它被应用于战争,应用在人类的身上——于是,当初的发明者,成了今日的受害者,虽然巨龙这种生物彻底灭绝了,但是灭龙散的威名,却一直传到今天。 今天,紫玉便将灭龙散,用在了莫降的身上——而且一开始,灭龙散也发挥了它的作用,成功的麻痹了莫降的四肢和躯体,让他连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也做不出来,最终,寒冰牢笼将他整个覆盖——若是其他人,在严寒和窒息的双重打击之下,很快就会死去,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而后就只能任由紫玉处置…… 然而,莫降却不是“其他人”,他是天选之子,体内流淌着汉皇的血脉,即便真有一天,他会死去,也不会是以这种屈辱的方式,他的死,一定会是轰轰烈烈! 莫降本不想说什么废话,但望着地上姿容狼狈的二人,望着蓝水长老那张慢慢变得死灰,慢慢失去光泽的脸,想起这位长老曾经对刘芒的宠爱,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于是沉声说道:“其实,我原本不想告诉你们失败的原因,但是,我若不把话讲明白,你们肯定会觉得我赢得莫名其妙,赢的侥幸。” 蓝水长老默默的点点头,死死的盯着莫降,认真倾听着他说得每一个字…… 第44章 妇人之仁不稍后还有一章 更新时间:2014-01-02 对于莫降说的每一个字,蓝水都异常的在意——因为莫降的解释,非但关系到他们的计策成败的原因,而且还关系到她的信仰。 他们的计划完美无瑕,他们的筹划异常缜密,而且,他们之所以要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受到了光明之神的指引——在光明神的启示中,莫降一定会死——然而现在莫降却好端端的活着,这岂不是说,光明之神的启示出现了谬误?岂不是说即便是光明之神,也无法将莫降这个恶魔除掉?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如果莫降真的在和光明之神的意志的正面对抗中取得了胜利,那么,光明之神,还值得信仰么…… “其实,说来也简单。”莫降的语气倒是轻松,一边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来,将荷包里的物事,倒在左手手掌。 那是一捧黑色的粉末,初放在莫降摊开的手掌上时,还冒着缕缕热气,当莫降将手掌递到蓝水面前,她立刻问道一股刺鼻的气味,似是硫磺,似是硝石,亦或者是两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这是……” “火铳用的枪药。”莫降说。 “枪药?”蓝水皱着眉头重复着莫降的话,心中却在想:这枪药跟莫降胸前冰甲之上的破洞又有何关系?要知道,在将莫降冰封之前,她已经用水将莫降全身上下浇了个通透,这些枪药虽然装在荷包中,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浸泡,即便不会湿透也会受潮,受潮的枪药极难被引燃,更何况莫降全身结冰,体寒若冰,这枪药又怎会自己燃烧起来,将莫降胸前的冰甲烧出个破洞? “老身虽不善使用火器,但也知道,潮湿和低温乃火器大敌。”蓝水望着莫降问道:“在潮湿寒冷的环境下,枪药又怎能被点燃?” 莫降摇头笑道:“其实,原因方才您自己已经说了——您不善使用火器,对这东西并不了解,所以您可能不知道,硝石便是枪药的主要材料之一。当混着硝石的雨水,流进弹药袋中之后,不但浸湿了枪药,而且还改变了枪药的配比,也就是改变了硝石在其中所占的比例。但是,这些改变,却不足以让枪药变成另一种东西,它依然可以燃烧,可以爆炸,可以将冰甲融化,只是改变材料配比之后,威力可能不再如之前那么强大——当然,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没有被它炸死……不知我这样讲,您能明白多少?” “枪药被水浸泡,又怎能燃烧?”蓝水立刻问道。 “这位长老,难道您忘记了——水刚才已经被冻成冰了么?”莫降继而笑道:“当水温变低的时候,溶进水中的硝石就会析出——别问我为什么会这样,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在之前研究枪药属性、以及不同环境对它的性能的影响的时候,才偶然发现这个现象。” “你为何要研究枪药属性?”蓝水现任对这个细节很是在意,“难道你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甚至知道了计划的详细步骤?所以才针对我们的计划……” “不不不!”莫降急忙摆手道:“我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而且我认为,所有宣称自己能未卜先知的人,都是神棍和骗子……我并不是在说你们的光明神,不过您若是非要对号入座,我也没有办法……” “莫降,你以为老身是在跟你逗闷子么?” “反正我人也救了,你们也被我打败了,即便是逗一会儿闷子,又如何?”莫降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 这时,仍旧被绑着的胡力,却开口说道:“莫降兄弟,什么时候替俺松绑啊?” 莫降却对胡力的求助充耳不闻,只是继续对蓝水说道:“我之前之所以要研究枪药,其实也是有苦衷的——或许您不知道,前段时间我曾受过重伤,现在还没有完全复原,功力也远远没有恢复到以往的水平,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要对付些许喽啰,或许不在话下,可若是遇到了武功高手,就只能自求多福了。于是呢,为了保命,我只好研究些奇淫技巧,在火器一事上苦下功夫,希望关键时候,这些东西能派上用场。” 蓝水闻言,点了点头——她看莫降的表情,觉得他不像是在说谎,心虚稍微平静了些——思索片刻之后,她接着问道:“就算你对枪药的特性十分了解,那么方才你是用什么办法引燃火药的呢?如果老身没有猜错的话,方才你中了毒,根本就动弹不得吧?” “说到这一点,还真是让人后怕。”莫降郑重其事的点点头道:“方才我意识到自己的四肢出现麻木现象时,确实吓了一大跳——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那麻木之感却没有持续多长时间——你们说的很对,我的体质确实异于常人,无论是对麻药、迷香还是蛊惑之术,都有着常人难及的抵抗力。” “我们之前已经想到了这一点!”蓝水立刻说道:“所以,我们特意增加了‘灭龙散’的剂量!你可知道,用在你身上的灭龙散,足可以让一支千人军队,失去抵抗能力?!而你竟然可以安然无恙,这怎么可能?!” “事实就摆在眼前,您若不信,我也没有什么办法。”莫降无奈的摇摇头道:“而且,我对您说的那个什么什么‘灭龙散’的东西的药效,深表怀疑……” “莫降,你很自大!”蓝水冷冷的说:“灭龙散的威力,已经在史前巨龙……” “打住!”不等蓝水说完,莫降就打断了她的话,“我出于好心,对您解释我能反败为胜的原因,我所说的每一点,都是言之凿凿的事实,都是可以证实的真相——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您若还想用些‘怪力乱神’的荒谬言论去解释自己失败的原因的话,我就无话可说了。” “莫降,你不信神,怎能获得神的庇护?!”蓝水痛心疾首的说。 “对你们来说,那虚无缥缈的光明神,就是你们的信仰,是你们的心灵寄托——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上值得相信的,除了我自己外……”说着,莫降回头看了韩菲儿和胡力一眼,继而说道:“也就是那些跟我同生共死的人了!” “你是说,这一次你能侥幸取胜,与上苍的眷顾毫无关系?!”蓝水接着问。 “上苍?”莫降微微摇头道:“或许冥冥之中,真的会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左右着这世间的一切,玩弄着世人的命运——但那也只是‘或许’,只是无能之人的猜测,与其将自己命运交付给冥冥上苍,还不如尝试努力将其握在自己手中!我想,用‘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来表明我的态度,是再合适不过了。无论命运是否注定,我仍愿意赌上自己的所有,搏上一搏,类似于‘不问苍生问鬼神’的蠢事,我是做不出来的……” 有道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事到如今,蓝水也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失败者,不可能劝服莫降成为光明神的信徒,只好说道:“老身现在只想知道,你是用什么办法点燃枪药的……” “就是这个喽。”莫降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来——那是一条长线,只有发丝般粗细,若不仔细看,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接着,他将那装有枪药的荷包放在地上,用长线穿过荷包,紧接着手指灵活的一动,在长线两头分别结一个圈,又分别套在两手食指上,从怀里掏出了火石…… 随着“咔嚓”一声微响,火石擦出了火花,点燃了那条长线——火星沿着长线飞驰,很快就烧到了荷包之内…… 片刻之后,荷包里就冒出了浓烟,莫降对着荷包吹了口气,整个荷包就燃烧起来——最后,伴着“轰”的一声闷响,荷包变成了一个火球,自地面之上腾空而起…… “怎么样?”硝烟散尽之后,莫降得意的笑道:“我的戏法,跟你们的相比又如何呢?” “这是什么线?”蓝水问。 “这可是秘密,不能告诉您。”莫降神秘的一笑回应道:“你们光明教,酷爱用这些奇淫技巧恫吓百姓,将这些骗人的戏法,说成‘天降神罚’,逼迫他们如教……” “莫降,你也太小看我们……” “不是我小看你们。”莫降摇摇头道:“实在是因为你们那些东西,难登大雅之堂——这位婆婆,在这里我奉劝您一句,以苍生做棋,逐鹿天下,可是非常凶险的事,若是没有本事,最好还是远离这个战场,若是仗着些奇淫技巧贸然加入进来,非但害人,而且害己啊!”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因为一个单纯的小丫头曾对我说,有一个婆婆,对她很好——我不想她失去那个好心的婆婆,不想她为此伤心。”莫降说着,慢慢转身,冲着韩菲儿和胡力走了过去。 望着莫降的背影,蓝水的眼神变得复杂,有那么一刻,她甚至对这个“恶魔”的背影,有了那么一丝好感。 然而,那好感却没能存在多长时间——因为屋门被人粗暴的踹开,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一起冲了进来,进门就问:“作乱的光明教徒,究竟在何处?!” 第45章 别有用心是 更新时间:2014-01-03 当那群兵士冲进来的一瞬间,蓝水恍然大悟——她上了莫降的当!她中了这个恶魔的诡计! 莫降特意留下来,给她讲明白事情的前后因果,耐心的对她说明其中的细节,并非是出于什么好心——他这样做,完全是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兵! 而这几个冲进屋内的士兵对光明教徒的态度,更让蓝水相信——莫降给她看的一切,都不过是场阴谋。方才莫降表现出的友好的态度,只是为了安抚她的内心,他的和善和耐心,统统都是别有用心的伪装。 因为,朝廷对于光明教的态度一向暧昧——既不打压,也不鼓励,对他们传教的行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几年前,光明教廷为了向朝廷示好,将光明教圣女送入朝廷为质后,朝廷和光明教的关系,更加的暧昧。这种晦明不清的暧昧,正是双方期望的结果,对于这种关系,无论是朝廷还是光明教,二者都很满意,并且在刻意的维持着这种平衡。 因为要维系这种平衡,光明教廷就不会公然造反;因为要维系这种平衡,朝廷也不会对光明教廷刻意打压,更不会给光明教徒扣上“造反作乱”的罪名。 然而,这几个冲进屋内的士兵,以及他们喊出的话,却是打破了这种平衡——那句只有短短几个字的喝问,更像是一种证明——双方关系破裂的证明。 “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查验地上的尸体了。 “是光明教徒杀的。”莫降立刻给出了答案。 士兵们循着莫降所指的方向望去,便看到了蓝水和紫玉——二人的身份再明显不过,因为他们身上还穿着高级光明教徒才有资格穿戴的法袍。 “你又是什么人?”士兵中有人又问。 “小的乃是自新会而来的民夫。”莫降十分配合的说。 “可有什么证据么?” “这位将军就是证据!”莫降一边给胡力松绑,一边说道:“他便是负责押送新会民夫队伍的百夫长,胡力胡将军!” 重获自由的胡力立刻站起来,伸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腰牌,展示给那些士兵们看:“新会驻军百夫长,如假包换!” “将军,请您把被俘到此的前后,给这几位兄弟讲一遍。”莫降先是小声对胡力讲了一句,又走到韩菲儿身边,慢慢的替她松绑。 于是,胡力便开始了滔滔不绝的陈述——被俘一事,本不是什么光彩的经历,也不值得大,可胡力却不以为耻,反而将其中每一个细节都讲的清清楚楚,而且还加入了些许夸张,直让这次不光彩的经历,变得曲折离奇,变成了光明教徒图谋不轨,绑架朝廷将官的最有力证据。 士兵们听得连连点头——这几个士兵,乃是韶关本地的驻军,这一天下来,韶关之下混乱的秩序已经让他们心烦意乱,中途又听说光明教徒聚众谋反的举报,加之此刻又听说,光明教徒便是造成这一切混乱的根源,他们对光明教徒最后的一点好感,也彻底消失了。 而且,这几个士兵,是莫降特意找到的——之所以选这几个人,是因为莫降之前恰巧看到,他们在巡逻的时候,曾对光明教徒拳打脚踢…… “是你们做的么?”士兵们围住蓝水和紫玉,恶狠狠的问。 事到如今,蓝水已经无话可说——既然“人证物证”俱在,无论她再说些什么,也只能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只会给光明教廷抹黑——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表面虽然沉默,但蓝水心却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那愤怒的巨浪,几乎随时都有可能让她失去理智——自己身为光明神七圣徒,竟然让莫降这个恶魔耍得团团转!自己这一次来,非但没有完成教廷的任务,反而将祸水引向了教廷!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拜莫降所赐!! “莫降,你这个十足的恶魔,有朝一日,你一定会为此付出代价!光明神的神罚,终有一日会降临到你的身上!你的子子孙孙,都将背负着光明神的诅咒!!”蓝水在心中,对莫降种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莫降也隐约察觉到了蓝水那怨毒的目光,只是他心中却没有任何愧疚之感——相反,他觉得这是自己必须完成的复仇!在得知韩菲儿被光明教掳走之后,他就已经立下重誓——光明教,必须要为他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而向官兵举报,让蓝水和紫玉落到官兵的手里,也只是他计划的第一步——既然光明教已经公然与自己为敌,那么,他们就理应做好承受与自己为敌的代价的准备! 这时,被莫降打晕的紫玉悠然转醒,他一睁眼,就看到数杆锋利的长矛,隐隐对准了自己的眉心……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对光明之神的仆人如此无礼……” 紫玉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晕了过去——当然,这一次将他打晕的,却是蓝水。 因为方才紫玉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所以他不可能了解事情的具体情况,而且他的废话又很多——在这个敏感的时刻,废话多的人,最好保持沉默——这就是蓝水的想法。 “胡将军,您看这两个人,要怎么处置?”士兵们询问胡力的意见。 胡力沉思片刻回答道:“这件事又发生在韶关,自该有当地的驻军去处理。” “他们就是当地驻军。”莫降小声说道。 “那就好办了。”胡力摆摆手道:“将这两个人带走,交给你们的将军,严加审问——从他们口中,一定能得到你们想要东西。” 士兵们闻言,大喜过望,心道这个胡将军真是大方,随随便便一甩手,就将这份大功让给了自己——于是齐声说道:“谢过将军!”说着,就要将蓝水和紫玉带走。 “慢着!”莫降好像忽然又想到了什么。 士兵们回头,却是一齐望向胡力:意思是,难道你反悔了? 只见莫降在胡力耳边耳语几句后,胡力大声说道:“几位兄弟要注意了,这两个人确实有几分本事,而且善用妖法,你们最好将他们绑起来,嘴巴堵上……” “衣服也要脱掉。”莫降补充道。 莫降此言,立刻招来蓝水怒目而视,但莫降却对此选择性的视而不见。 “便依将军所言!”其实,这些士兵对光明教徒神乎其神的“法术”,也有些惧怕,此刻从胡力口中得知预防的办法,自是感激不尽。 于是,不消片刻,蓝水和紫玉身上所穿的法袍,就被脱了下来。 当然,士兵们并没有刻意侮辱二人,只是脱下了他们的外衣——然而对于蓝水这个女人来说,被当众脱下外衣,已经是莫大的耻辱!若不是在心中一直默念着光明之神的名字,她恐怕早就被气晕了过去。 “几位兄弟,麻烦你们把这两件衣服留给在下。”胡力说道:“我们的队伍中,有几人被光明教所杀,在下将这两件衣服拿回去,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胡力的要求并不过分,所以士兵们痛快的答应了。 而这个细节却引起了蓝水的注意,她于羞愤中抽出一丝理智,思考莫降这样做的原因…… 莫降也恰在此时看过来,于是二人四目相对。 “莫降,你究竟要做什么?!”蓝水咬着牙问。 莫降笑着反问:“怎么?您的光明神,没有给您任何启示么?还是说,他也猜不到我将做什么?!” “莫降,经过今日之事,老身已经彻底认清了你——你是个十足的恶魔!” 莫降则摇着头走到蓝水身边,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无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已经对你们很是仁慈了!如果我愿意,随时可以让你们变成两具尸体!你们现在能活着,真应该感谢那个小丫头!” “如果老身还能活着,如果老身还能再见到圣女殿下,老身会把你的真面目,讲给圣女听的!”蓝水恶狠狠的说。 莫降无奈的摇头说道:“那个小丫头,总是说我的心中藏着无边的黑暗——之前她一直不明白那些黑暗具体是指什么,也许在听过您的叙述之后,她的认识能够深刻一些——只希望,她能透过我,更加清醒的认识这个残酷的世界!” “少在这里假惺惺的了!”蓝水强压心中怒火说道:“圣女殿下一定能看穿你的真面目,你能骗她一时,却不可能骗她一世!老身可以保证,你们再见面之时,就是敌人了!到那个时候,你势必将为之前的欺骗,付出代价!!” 莫降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弯下腰去,将掉在地上的两件法袍捡了起来,目送士兵们押送着蓝水和紫玉离开了…… “莫降兄弟,为什么要将他们二人送给当地驻军呢?”胡力走过来问:“光明教徒敢在韶关之下肆意妄为,说明韶关驻军中,有他们的内应……” 莫降摇摇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却不知道我的打算。” 他这样一说,胡力更加糊涂,只是隐隐觉得,他愈发看不懂莫降了。 莫降却是没再说些什么,只是将两件法袍攥在手里,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邪气,几分狡黠…… 第47章 队伍里的老鼠一 更新时间:2014-01-04 当胡力再次归队时,来自新会的民夫们,已经掩埋好了同乡的尸体,带着悲愤和战栗,再次上路了。 虽然莫降成功救出了胡力和韩菲儿,但光明之神的神罚造成的恐惧仍没有消除,毕竟,对于那些民夫来说,眼睁睁看着自己昔日的同伴,突然在自己面前倒地而亡——如此诡异而且恐怖的一幕造成的心理阴影,要驱散也非一朝一夕的事。 而且,当胡力返回队伍之后,却没人向他询问莫降的下落。对于新会的民夫来说,他们巴不得莫降不再出现,因为那个“文弱的书生”,受了光明之神的诅咒,会将厄运带给身边无辜之人,此刻他莫名消失,未尝就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在路上耽搁了一段时间,所以胡力所率领的这支队伍掉队了,孤零零的走在夜间的官道之上——在他们前面,看不到来自其他省份的队伍;在他们身后,同样是空无一人——那些没能来得及赶在今日通过韶关的队伍,恐怕要到明天才能上路了。 胡力骑在战马之上,观察着四周的队形——他紧皱着那双浓密的长眉,心中无比烦闷——百姓们的士气太低了,若是不能将这种悲观的情绪从队伍中清除出去,恐怕坚持不到目的地,就会发生大规模的叛逃…… “就在这个土丘后面安营!”胡力将马鞭重重的一挥,跳下马来。 “呱唧——” 当胡力落地时,靴子里发出一声怪响,正是这一声怪响,让胡力这个领军之人的下马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因为之前也曾被蓝水用水浇过,之后又没有时间换衣服,所以他只能忍受着这身湿漉漉的衣服,忍受着透骨的寒冷,指挥队伍前行。 他本想着,自己的坚持和强悍,会给这支死气沉沉的队伍带来一些生机,但事情的发展却和他的设想不太一样——领军者的回归,非但没能让众人重新振奋士气,相反,他那落汤鸡一般的狼狈形象,却又为这趟前途未卜的征程,蒙上了一层阴影…… 将民夫们安顿在那个背风的山丘下之后,胡力来到了自己的营帐前——在空地上,他的亲兵已经替他升起了篝火,熊熊火焰烧燎着胡力潮湿的铠甲,只让他感到一阵燥热。 胡力将衣服都脱了下来,只穿一条单裤,光着膀子将铠甲和棉衣都放到篝火旁的木架上——没一会儿,衣服就冒起了热气。 便在此时,常胜也走了过来——他的脸色也很难看,阴沉沉的,好像有什么心事。 胡力与常胜一向不和,是故注意到常胜走过来,也只是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说。 常胜绕到篝火的另一侧,找来一根长木棍,拨弄着篝火中的木柴,闷声闷气的说道:“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他的发言,没能换来任何回应,夜空中,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单调而枯燥的重复着。 “得找个机会,把死人的原因跟百姓们讲清楚。”常胜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自己的长官提出自己的建议。 胡力仍是没有理他,只是同样找了根木棍,用力抽打着木架上的衣物——每一棍下去,都能引起一声闷响。 常胜的头却埋得更低,他讷讷说道:“其实,我也不想杀他们的——可若不用这种方式,就很难止住溃逃的趋势……” 胡力干脆转过了身去,似是这样可以避开常胜的絮叨。 “离开新会时,我曾在新会父老面前立下重誓,要将大家全都平安带回去,可如今刚到韶关,就……唉!” 这一声沉沉的叹息,让胡力忍无可忍,他本就为队伍低落的士气忧心忡忡,可自己这个副手,此时竟然也是如此消极的态度——胡力觉得,他有必要提醒对方几句了。 “常大牛!我说你完没完?唧唧歪歪像个娘们一样!真他娘的窝囊!”胡力转过身来,骂骂咧咧说道:“年前,你刚刚跟我们同行的时候,那股子嚣张劲头都哪去了?当时的你不是说,除了张将军外,你谁都不怕么?” “常大牛”正是常胜曾用过的假名,当初,他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混进了队伍中,一路之上玲珑八面,好似个千面佛一般,卖弄着自己的圆滑:他在胡力等人面前耀武扬威,在莫降面前装傻充愣,在张凛面前唯唯诺诺……一直等到在建康,莫降等人和柳铁心交手之时,他的真正身份才被揭穿——原来,他、常胜就是柳铁心安插到莫降身边的奸细。 虽然事后莫降并未深究此事,而且还让他留在身边,但常胜曾做过奸细,曾出卖过兄弟的卑劣之举,却一直被胡力记在心里——所以,他仍然用常胜曾用过的假名称呼他,一来是出于讽刺的心理,二来也是提醒自己,不要被这个善于伪装的小人给骗了…… “我有罪啊,那些死去的人……” “常大牛,你来劲了是不是?!”胡力大眼一瞪骂道:“你若是不愿意跟着老子了,就趁早滚蛋,滚回新会去!省的在这边唧唧歪歪,让老子烦心!” 熟料,常大牛闻言,便直接站了起来,转身就走。 “一入无间,便堕入阿鼻地狱。”常胜慢慢甩着自己的脑袋,似是要将什么东西甩出去:“胡兄你不曾做过奸细,是不可能体会其中的痛苦的……” 胡力却不曾想过常胜真的会走,他先是愣了一愣,慌忙站起来,要去拉常胜的胳膊——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走了,否则的话,自己回到新会后,又怎么跟张凛交代?难不成说自己把常大牛骂回来了? 可他刚迈出一步,却听到“嚓啦”一声怪响——常胜忽然将自己腰间的战刀拔了出来! “常大牛,你要干什么?!”胡力大声喝道。 “常大牛,常大牛……”常胜的声音无比低沉,隐隐透着愤怒和绝望,“难道,我常胜这一生,都要背负着这个污点活着么,与其这样疲惫的活着,倒不如死了吧!哈哈!” 当他说出那个死字的时候,声音一下子就变得轻快了许多,甚至,他已经笑出声来…… “你……”粗枝大叶的胡力,终于意识到其中的异常,他向迈步上前,又怕常胜会自杀;想站在原地不管,自己良心上又过不去…… 就在胡力犹豫不定之时,宋景廉却悄悄猫了过来,他悄声走到胡力身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声说道:“胡将军,他中了蛊惑之术,千万不要再刺激他……” 胡力转过头来,正看到宋景廉那张化过妆的老脸:“蛊惑之术?” “是的。”宋景廉点点头道:“贫道曾在一本古书上看到过,有一种蛊惑之术,能将人心中的痛苦无限放大,直到那痛苦超过他的承受能力,引发其精神崩溃……据说,利用这种蛊惑之术,仅用一根绣花针,就能让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彻底崩溃……” 宋景廉的解释,让胡力心中疑惑更盛,他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却见一个兵士打扮的人慌慌张张跑了过来,满脸焦急的说道:“胡将军,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胡力压低声音问,同时也示意那士兵小声说话。 “百姓们不知道怎么了,好像魔障了一样,又哭又笑的,甚至还有几个人,想要自杀!”士兵却并未压低声音,相反,他的声音,比方才开口之时,还要大了一些。 胡力一听,脑袋里“嗡”的一声,好像胀大了好几圈…… 宋景廉则道:“胡将军,莫降去哪里了?这个关键时候,他不该离开队伍的!” “将军,您快去看看吧,一会儿恐怕要出乱子了!” “莫降不是去救你了么?如今你回来了,他怎么没回来?” “哈哈哈,都死吧,都死了,就都解脱了!!” “将军,您怎么了?我看您脸色有点不对啊,不会是着凉了吧?” “韩菲儿呢?她怎么也没回来?难道说,你是自己逃回来的?” “将军……怎么没回来……都死吧……” 三人轮番开口,毫无逻辑的话语,一句紧接着一句冲击着胡力的耳膜,最后连成一片,在胡力脑中来回冲撞着——他只感觉头晕目眩,脑中好似有一个,不,不是一个,是一堆锣鼓,同时敲响…… 胡力的眼睛越瞪越大,充满了血丝,他咬着牙,紧攥着双拳,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肉里也没察觉到——好似有一股无名怒火,在他的胸中燃烧,吞噬着他的理智,焚烧着他的意志,甚至要将他整个身体,都付之一炬! “都给老子闭嘴!!!”胡力一声大喝,响彻整个夜空。 而与此同时,莫降则和韩菲儿并肩爬在土丘后面,将土丘之下发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菲儿,你留在这里,若是有谁要‘自杀’的话,还请阻止他。”莫降悄声说道。 “你去哪里?”韩菲儿问。 莫降淡淡一笑回答道:“去把混进队伍里的老鼠,全都揪出来……” 第48章 队伍里的老鼠二 更新时间:2014-01-05 驻扎在山丘之下的新会民夫大营中,确实出现了骚乱——不过,这一场“骚乱”发生的过程,却值得深思…… 营帐之内,的确有不少人在流泪,不过他们却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强忍着心中的悲愤,低声的抽泣着——白日里死去的人,是他们的同乡,是他们的邻居,甚至是他们的亲朋,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对逝者的哀思,宣泄心中的悲愤,也属正常。 . 但却另外有那么几个人,像游魂野鬼一样,在各个营帐之间来回走动,每当他们钻进一个营帐,营帐内的哭声就会增长几分,而且哭声会越来越大,在黑色的夜空中,森森然飘出去很远,当那几个人逗留片刻后从营帐内离开时——身后便只余下一片嚎啕之声。 然而,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不难发现,这些将悲伤散播到整个大营中的几个人,脸上却带着诡异的笑容…… 伴随着这几个人的走动,整个民夫大营,很快就变成了一片泪水的海洋。 夜空之中,各色各样的恸哭之声掺杂在一起,直惊飞了附近山林中入夜栖息的鸟儿,于是,鸟儿们惊慌的叫声也加入进来,和恸哭之声应和着,组成一曲透着无限绝望和悲凉和哀乐…… 莫降从大营后面的山丘上缓步走下——他穿着紫玉长老之前穿过的法袍,领子高高竖起,帽檐也拉的极低,整张脸,都隐藏在黑色的阴影里。 他早就猜到,光明教的阴谋,绝不只是将他除掉那么简单,这场筹划已久的阴谋,一定是环环相扣,一定还会有后招——而谋划这场阴谋的人,显然也不只是想得到他的性命,他要得到的东西,还有很多。 如果任由这些百姓继续哭下去,如果任由这种悲观的情绪在大营之中蔓延下去,最终的结果只能有一个——营啸!如果营啸真的出现,那么整座营盘都会失去控制,大营之内所有的百姓,都会变成嗜血的猛兽,不分敌我,互相撕咬,直至压抑在心中的悲凉和愤怒释放干净……等营啸结束,莫降所能得到的,只能是满地的尸体。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莫降又有什么脸面,再回新会?真的让这些百姓相互噬咬而亡的话,他回到了新会,又还有什么意义?要知道,新会城内绝大多数壮丁都被抽调进了这支队伍,如果他们死了——新会势必将变成一座家家治丧,户户挂幡,人人戴孝的死城,那样的新会,将再无生机,再无兵源…… 即便莫降的本事再大,他又怎能守得住那一座已经死亡的城市? 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会发生营啸,那么,这支濒临崩溃失去信心的队伍,又怎么可能坚持到此行的目的地?如果任由这种悲观的情绪在队伍中蔓延下去,发生大规模出逃的结果,将不可避免…… 综上所述,光明教廷想要的,不只是莫降的生命——他们还想要夺回新会城!如果不能得到新会,他们就要将新会彻底毁灭! 想到这里,莫降深吸了一口凉气。 毒,太毒了! 如此残忍的毒计,光明教廷竟然用的出来?他们的心灵如此扭曲,手段如此的无情,又如何配得上“光明”二字? 莫降的呼吸声,引起了那几个“游魂野鬼”的注意。 “什么人?”为首一人冲着莫降藏身的阴影喝问。 “听不出本座的声音么?”莫降刻意将声音压的很低——他听觉敏锐,对声音又十分敏感,所以此时此刻模仿起紫玉的声音来,也是惟妙惟肖。 “您是……”为首那人隐约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所以向莫降所站的方向靠近了两步。 待他接着黯淡的星光看清楚莫降的身形轮廓之后,先是一愣,忽而跪倒在地,额头触地,毕恭毕敬说道:“因不知七长老屈尊前来,未曾远迎,属下有罪!” 他一跪倒,身后那几人岂敢再站着,于是一齐跪下来,头埋的低低的,再不敢看莫降一眼。 “罢了!”莫降动也不动,只是用那伪装出的低沉嗓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闻言,身子微微一动,紧接着问:“七长老,您不记得小人了?” “本座当然记得。”莫降的声调没有任何变化,低沉的仿若鬼语,“只是,伟大的光明之神降下神谕,命你再次念出自己的名字!” 那人一听此言,又是愣了一愣,紧接着,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他竟然开始了抽泣! “快说。”莫降虽然在催促,但声调却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语速也并不快。 “是,是!”那人慌忙不迭的点头,激动的回答道:“小人向光明,本是新会人士,因受了光明神指引,被纳入光明教中。一直以来,小人都以一颗无比虔诚的心,侍奉着光明之神,为了光明神,为了教廷,小人几乎付出了自己的一切——今日,终得光明之神问名于小人,小人感激涕零……” “行了,行了。”莫降却不曾想,自己只是假借光明之神的名义,问出此人的姓名,却不想引出这么多废话,他不耐烦的打断了向光明的话,只是说道:“向光明,你做得很好,公正无私,博爱无边的光明神,将你所有的付出都看在眼里,也记在心里。终有一日,他会赐予你丰厚的回报——或许,你的成就,将会超过本座。” “小的不敢。”向光明急忙说道。 “什么不敢?”莫降沉声说道:“这是光明之神的指示,由不得你不敢!” “是,是!长老教训的是。”向光明擦着额头的冷汗说道。 “本座且问你。”莫降见此人对光明之神的愚忠竟然深到如此程度,于是也便省略了许多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可是遵照了光明之神的指示,在用蛊惑之术,蛊惑新会的百姓?” 向光明立刻点头道:“正是如此!长老大人,这些泥腿子执迷不悟,始终不肯入我光明神教,而我教义又说‘信我光明神者,自得光明神庇护;不信我光明神者,便要堕入地狱!’是故,小人正在执行光明教的教义。” “你做的很好!”莫降缓缓点头说道,他特意在“很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受光明神指引做事,是小人义不容辞的责任。”向光明厚颜无耻的回答。 “怎么不见巡逻的士兵呢?”莫降又问。 “那些丘八,因为不肯信奉伟大的光明神,反而向一个凡人效忠——是故,小人在他们的晚饭里下了蒙汗药——等明天早晨他们醒来,就会发现身边早已是血流成河!”向光明得意的回答道。 “你这么做,心中就不会害怕么?”莫降问。 “只要是光明神的指示,小人一定会去完成!无论上刀山、下油锅,小人心中也不会有半点恐惧!” “很好,很好!”莫降先是点点头,忽而话锋一转道:“不过,本座方才又收到光明神新的指示……” 向光明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关切的问道:“不知,小人是否有幸,聆听光明神的最新指示呢?” “当然可以。”莫降点点头道:“不然的话,本座何苦代替光明神询问你的名字呢?要知道,光明教徒千千万万,能得圣徒询问名姓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向光明一听,心中更加的兴奋,简直有些得意忘形:“长老大人,小人这就走上前去,聆听光明神的指引。”他可不想放过这个单独接受光明神度化的机会,而且这无比珍贵的神谕,也不能让身后那几人听到,所以他才提出要走到莫降身边去。 他的那点小心思,怎能瞒过莫降,于是他沉声说道:“你且跪在原地听就好——因为光明之神博爱众生,对我光明教徒,亦是一视同仁,既然今日有缘,本座就将光明神的神谕,颁布给尔等,希望尔等受了光明神的恩惠,要尽心尽力为光明教廷做事才好!” 向光明闻言,虽然心有不快,但好歹他的名字,已被光明神问过,身份又岂能和后面那几个无名小辈相提并论?是故,即便让他们听了神谕,对自己也没有什么损失,况且,自己这样做,还能收买人心——这简直就是一举两得——嘿嘿!自己果然聪明,怪不得紫玉长老刚才说,自己的成就,有朝一日会超过他呢…… 向光明正沉浸在美梦之中,而“紫玉”已经开始颁布光明神最新的指示了。 “因首恶伏诛,是故计划有变——从现在起,凡我光明教徒,皆再不可做出任何违背新会百姓意愿之举动,尔等要以一颗包容,慈爱的心,劝勉这些迷途的羔羊,让他们重新鼓起生活的勇气,平安到达此行的目的地。等时机一到,尔等便要劝他们加入本教,若是能完成这个任务,便是大功一件!切记,不可违背他们的意愿,更不可用蛊惑催眠之术,强迫他们……” 向光明越听越糊涂,因为这新的指示,与他之前领到的任务内容截然相反…… “尔等心中,切莫再有疑问——因为,这是光明之神最新的指示。”莫降继而说道:“虽然本座心中亦有疑惑,但本座仍会义无反顾的去执行,因为光明之神的意志不容违背!” “光明之神的意志,不容违背!”几个跪倒在地的人,一齐重复着,唯有向光明,却落后半拍…… “向光明,你似乎对光明之神的指示有所不满啊。”莫降淡淡的说:“如此,你就留下来,跟本座说说心中疑惑吧——其他的人,立刻去完成光明神交待的最新任务!” 第48章 队伍里的老鼠三 更新时间:2014-01-06 对于普通的光明教徒来说,七长老高高在上,他们的命令,不容违背。 因为,七长老便是七圣徒,是最受光明之神亲近的凡人,光明之神对凡人的神谕,只能由这七个人来传达——所以,七长老的话,也就等同于光明之神的意志。 是故,“紫玉”长老的命令一下达,除向光明之外,其余之人立刻离去——根本无需再向他们下达具体的命令,无需对光明神的启示做进一步详细的解释,他们就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去完成任务。这一点,是光明教不成文的规定,因为若是不能理解光明神启示真正含义的人,就无法在光明教中生存。在这个规则之下,有资格离开教廷执行任务的人,势必是经过层层淘汰的精英…… 其实,向光明也想去执行任务,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积累功勋,才能从亿万教徒中脱颖而出——向光明心中明白:光明神教名为宗教,其实却有着比官场更为残酷的规则…… “向兄弟……” 正在思索的向光明立刻回过神来,诚惶诚恐道:“小人安敢和长老大人以兄弟相称?” “哎?”莫降摆一摆手道:“在光明神眼中,众生平等,天下男女,皆为兄弟姐妹——本座称呼你为兄弟,又有什么不对?” “这……” “向兄弟不要再推让了。”莫降沉声道:“否则,就是不给本座面子。” 莫降的话,充斥着浓郁的江湖气息。 向光明也意识到,今日的“紫玉长老”与往日大有不同,曾经的他,怎会屈尊同自己讲这样的话? 还不等向光明往深处想,莫降又道:“向兄弟,这附近就你我二人,你大可不必如此拘谨,且站起来说话吧。” 因为平日里已经习惯了对长老命令的绝对服从,所以,向光明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站起来,也就意味着接受了被长老新赋予的“兄弟”身份。 莫降点点头,继而问道:“向兄弟,虽然光明神的意志有所更改,神谕有所变换,但本座还是需要知道,之前的命令,你们完成的如何了?” 向光明闻言,心中一阵欢喜,他方才还在想,随着神谕的变换,自己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全都会化为泡影,可没想到峰回路转,如今长老又问起之前的命令的执行情况,这岂不是就意味着,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于是点头回答道:“自领受光明之神神谕之日起,小人便未有一日松懈,无时无刻不再揣摩着光明之神下达神谕的真正用意。” 莫降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心道:难不成,这光明教的教徒,都跟紫玉一样爱讲这些毫无用途的废话么?——“说你离开新会后具体做了哪些事。”莫降只能用命令的方式,让向光明提供一些有价值的情报。 “小人跟随队伍离开新会后,就一直等待着光明圣使的命令。”向光明立刻回答道:“到达韶关之后,小人终于等到了……”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说些什么,因为夜还很长,他有的是时间——而且,就在向光明滔滔不绝的时候,民夫大营内的恸哭之声,已经开始逐渐变小——这便说明,方才那些人,已经领悟了莫降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已经开始安抚民众了。 “光明圣使对小人下达的命令是,找机会除掉护送民夫的军队,而后用蛊惑之术,毁灭民夫的意志,让他们彻底崩溃,堕入地狱!” 莫降忍不住点点头,向光明的说辞,印证了他的猜测。 “而且,光明圣使对小人说,要让所有的民夫都死在路上,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一定不能让这些人再回到新会城!”向光明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同乡的性命跟光明神的意志闭起来,不值一提。 “你果真这样做了?”莫降问。 “是的。”向光明立刻回答道:“小人执行了光明圣使传达的命令!若非是光明神的神谕有所更改,小人会让这民夫大营,在一夜之间变成人间地狱!” “好,很好。”莫降沉声说着,冲向光明招了招手。 向光明愣了一下,不过还是迈动了脚步。 “向兄弟啊,说实话,本座很佩服你。”莫降伸手,臂弯饶过向光明的脖子,将他拉到身前,“因为就连本座也做不到,让这几千人,在一夜之间,命赴阳台——更何况,他们还是你的同乡,你的心肠,真是如岩石一般坚硬!” 向光明已经意识到“紫玉长老”的情绪起了波动,也觉察到对方这个看似亲密的动作下所掩藏的杀机,但他仍是说道:“只要符合光明神的意志,小人愿意让自己的心,变成冰冷的石头!” “噢,对了。”莫降微微点头道:“你方才一直在讲光明圣使——却不知道,向你传达命令的,究竟是哪一个光明圣使呢?” 莫降的问题,又加重了向光明心中的疑惑,他想了想说道:“这……长老您应该知道啊。” “本座确实认得几个圣使,但却不知道,具体和你接触的,是哪一个?” “便是……”向光明本不想说,可望着眼前那张完全陷入阴影中的脸庞,他心中便升起一阵恐惧,直觉告诉他,如果违背长老的意愿,后果会非常严重——事故,几经犹豫之后,还是附耳到莫降耳边,念出了一个名字…… 当听到那个名字的刹那,莫降心中一片豁然开朗——重重迷雾,顿时拨开。 原来是他!怪不得,光明教廷的计划,进行的如此顺利…… “长老……”向光明见对方沉默许久,心中不安更甚,于是微微挣扎了一番,想要从对方的臂弯中脱身。 “本座方才不是说过么?你我是兄弟,你为何仍要长老长老的叫个不停呢?”说着,莫降将脸凑了过来。 直到莫降币种呼出的热气吹到向光明的脸上,他才幡然醒悟——这个“紫玉长老”,是假冒的!! “你……!!你是谁?!!”向光明大叫。 莫降并未堵住他的嘴,只是说道:“本座是谁,你不认得么?” “你,你不是……”话未说完,向光明只感觉到,一团粉末状的物事,飞进了自己的嘴里,而且入口即化,他尚未品出那东西是什么味道,便感到一股热流,顺着自己的咽喉,滑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莫降缓缓送开胳膊,放开了向光明。 向光明急忙扣着喉咙,用另一只手指着莫降道:“你……你……喂我吃了什……” 一句话尚未说完,向光明只感到腹中一阵剧痛:仿佛有一股岩浆,正在自己的肠胃之中奔腾,一瞬之间就烧穿了自己的肠胃…… 他再也站不住了,双手捂着肚子,倒在地上来回打滚,黑色的鲜血,从他的嘴里流出来,冒着热气,带着恶臭,令人作呕。 “怪不得你心肠如此之狠毒,原来你的血,也是黑的。”莫降用那低沉的声音说。 便在此时,方才被莫降派出去执行任务的那几个人回来了,看着在地上翻滚不止的向光明,几个人都面露惧色,心惊不已。 然而,他们心中虽然惊惧,但却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因为,“紫玉长老”分明说道:“向光明,你心如蛇蝎般狠毒,根本不配沐浴在光明之神的圣光之中,是故,本座今日就代替光明神降下神罚,取走你的性命!!” “你……咳咳!!你,你不是……呃……兄弟!”剧痛折磨下的向光明,已经语无伦次,他的话,根本不可能将事情的原委解释清楚。 “兄弟?你也配?”说着,莫降缓缓转身,面向方才返回的那几个人道:“尔等可都听到了?此人目无尊长,竟妄图和本座以兄弟相称!你们说,他是不是罪有应得?!” “是!!”那几个人立刻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说道。 莫降满意的点了点头,慢慢转身离去——远远的,飘来他那如鬼魅般森然而低沉的声音:“挖个坑,把他埋了,注意,切莫碰到他的黑血……” 几人闻言,抬头再看向光明——他已是七窍流血,躺在地上,再没有一点动静,黑色的血液,甚至浸透了他的衣衫,从腹部流出来,他那双被黑血浸泡过的双手,也被严重的腐蚀,甚至露出了森然的手骨。 这时,大营之内的恸哭之声,已经彻底消失了——向光明死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肯为他掉一滴泪。 莫降行走在黑夜之中,脑海中,只有那个名字,那个刚刚从向光明口中问出来的名字——他可比向光明要难对付的多,自己若只是凭这一身法袍,恐怕还骗不过他,要想让这只狡猾的老鼠认罪,恐怕还需要做一番准备…… 正想着,莫降已经回到了方才藏身的土丘之上。 韩菲儿仍然爬在那里,似乎自始至终,她动没有动过。 “有人要自杀么?”莫降低声问。 “没有。”韩菲儿淡淡的说:“不过,却有个人被我杀了……” 第49章 吓了一跳 更新时间:2014-01-07 “你把谁杀了?”莫降紧张的问。 “就是他喽。”韩菲儿看似随意的一指。 韩菲儿杀了谁?莫降也不知道——因为他循着韩菲儿所指的方向望过去,便看到篝火旁有四个人都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若只从外表判断,每一个都比另一个更像尸体…… “到底是哪一个?”莫降又问。 “就是那个。”韩菲儿再次抬起手来。 “姑奶奶,现在可不是逗闷子的时候。”莫降已有些哭笑不得。 “你为何不下去看看?”韩菲儿反问——她似乎懒得再指第三次了。 莫降闻言,言辞为之一滞——虽然他早已习惯了韩菲儿噎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但每每与她对话的时候,还是会感觉到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会在这个女人面前打结…… 无奈之下,莫降只能走下山丘,挨个检查爬在地上的那四个人。 莫降弯下腰去,揽住距离山丘最近的那人的脖子,将翻过来——那是常胜,穿着铠甲,手中死死握着战刀…… 方才在揽住常胜脖子的时候,莫降便触碰到了插在常胜脖颈侧方的银针,同时也感受到了他的血脉在缓慢的跳动。毫无疑问,常胜还活着,这一枚银针,应该只有麻醉的功效。 莫降将常胜平放在地上,拔掉银针,迈步向胡力走过去——如果事先不知道这几人身份的话,胡力恐怕是最容易辨认的一个,因为他**着健壮脊背,浑身上下只穿一条单裤…… 胡力也还活着,他中招的部位,同样是脖颈侧方——几乎一模一样的银针,就插在那里。 处理完胡力,莫降走到宋景廉的身边。 在弯下身扶起宋景廉之前,莫降心中不免要想——当自己的双手触碰到他的脖颈时,是否还能感受到他的脉搏? 说心里话,莫降并不希望宋景廉就这样死掉,抛开各为其主彼此针对引起的隔阂不谈,莫降对这位老者,还是很尊重的,无论是他的博学还是城府,都让莫降钦佩。 而宋景廉此生最大的不幸,就是遇到了莫降和文逸,他的厄运,自遇到这两个人的一刻起,便接踵而至。若是没有这两个人,若不是接连败在二人之手,宋景廉也不必戴罪立功,更不必拖着年过花甲的残躯踏上这次生死未卜的旅途…… 沉默片刻后,莫降还是弯下了腰去,双手缓缓放在了宋景廉的脖颈上。 还好,还有脉搏,还好,他还活着。 莫降在心中暗暗道歉,而后慢慢的将宋景廉翻过来——“您这是何苦呢?”他微微摇头道:“在崖山老老实实呆着不好么?为何非要来趟这趟浑水?受这无妄之灾呢?” 昏迷中的宋景廉自然不会回答莫降的问题,而莫降现在也不想知道答案,问完之后,他将宋景廉放在地上,向最后一个需要确认生死的人走去。 按理来说,既然检查过了前面三个人,第四个人就不用检查了——韩菲儿的暗器功夫,自然不会差,她可以轻而易举命中站在不同位置的三人同一穴位,手法已可以用出神入化来形容,要取那个报信的“士兵”的性命,对韩菲儿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但是,莫降今日却想谨慎一些,再确认一下——即便,他已经在心里认定那是一具尸体了,他还是想证明一下。 他也不知道今日的自己为何会如此的谨慎,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无名小卒,他只是知道,若是不将那个爬在地上的人翻过来,他会一生难安。 莫降迈步向那人走去,不知为何,心中竟然升起一丝紧张。 他不喜欢这样的情绪,于是快走几步,来到那人身前,飞快的弯下腰去,单手将那人翻了过来。 “噼啪!”篝火堆里燃烧的木柴,突然传出一生爆响。 伴随着这个声响,莫降的心,碎了。 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士兵”,更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那个人,是韩菲儿!!! 莫降已经很久没见过韩菲儿的脸了,但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日在相府之时,韩菲儿将刘海撩起来,露出那张绝美脸庞,将整个房间映亮的画面;他更不会忘记,那张让他词穷,只能盗用文逸一首歪诗来形容的绝美容颜…… 难道,这张脸的主人,就要如此突然的离自己而去了么?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如果韩菲儿爬在这里,那么山丘上那个人是谁?如果山丘上的菲儿是别人伪装的,那么自己为何没有看出来…… 一连串的疑问,接连冲击着莫降的脑袋,也让他失去了思考和判断的能力——不,在这个时候,他已不想再思考。 他无力的跪下去,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 他的双手正好垂到韩菲儿的前胸,指尖,触碰到了那两团柔软的…… “噗通!” 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震动,透过莫降的指尖,传遍了他的全身。 这个细微的不能再细微的震动,足以让莫降欣喜若狂!! 菲儿,还活着?!! 莫降慌忙俯下身去,握住韩菲儿的手腕…… “菲儿,这样吓唬别人可是不对的。”莫降淡淡的说——他明明是在笑,可两行泪水,却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 确实,韩菲儿还活着——那么,方才莫降为何要认定,她已经死了? 一切的一切,只因为莫降回来的时候,山丘上的那个“韩菲儿”说的一句话。 ——“有个人却被我杀了。” 正是因为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让莫降认定,四人之中,一定有一具尸体——经过他亲自检查,既然前面三个人还活着,那么第四个人一定是死了。是故,当他看到韩菲儿的脸时,会理所当然的认为,韩菲儿已经死了…… 韩菲儿没有死,不过却晕了过去——而她晕倒的方式,却和前面三人不同,因为她的脖颈侧方,并没有插着一枚银针。 “啪!”莫降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自己怎么能这么蠢?!他们四人的晕倒方式怎么可能一样?!菲儿的脖子上又怎么可能插着银针?!既然前面那三个人是韩菲儿用暗器打昏的,那便说明,将那三人击昏的时候,韩菲儿还醒着,清醒状态的韩菲儿,又怎会用银针将自己扎晕,然后爬在这里,吓自己一跳…… 胡思乱想间,莫降想到了向光明临死前对自己说出的那个名字! 于是,一切谜题迎刃而解! “彭萤石,许久不见——你伪装成他人的功夫,又高明了不少啊。”莫降转过头去,望着夜色中黑幽幽的山丘说道。 “哈哈哈哈!”山丘上响起的,仍旧是韩菲儿的声音,“这一次,终于骗到你了。” 这一次,莫降仍是没能听出对方声音之中的破绽。 “不用再听了,我们两个的声音完全一样。”彭萤石似乎知道莫降在分辨什么,仍是用韩菲儿的声音说道:“上一次在建康王府,正是因为我的声音,你才识破了我的身份——而我彭萤石绝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哼!”莫降冷笑一声道:“无论如何,你的身份已经被我识破——既然如此,你留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降,你也太自大了——我既然敢同你对话,自然就留有后手。”彭萤石好似爱上了韩菲儿的声音,仍是没有变回本声,“你若不信,咱们两人可以打个赌——待会儿,自愿离开这里的人不会是我,而是你!” 闻听彭萤石用韩菲儿的声音奚落自己,莫降心中不免一阵愤怒,尤其是当他想到彭萤石那肥胖臃肿的身体时,更是怒不可遏——只是这个时候,发怒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于是,他只好强忍怒气回应道:“要赌也可以,不过你总要先现身出来……” “现身?人家可不敢——当日在建康王家,人家可是被‘汉皇浴血’的一幕吓坏了,用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的。”仍是韩菲儿的声音,不过这一次却显得阴阳怪气,令人作呕。 今日之事,诡异之处甚多,莫降生怕其中另有阴谋,所以不想同彭萤石过多纠缠,于是问道:“彭萤石,你的废话最好还是少上一些——因为废话多的人,通常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哎呦,你是在说紫玉吗?他下场很惨么?你到底把他怎么了?啊呀呀,还是不要说了……人家好怕呀!” “彭萤石!你……” “莫降,说实话,我很难想象能见到你怒不可遏的样子——你如此的愤怒,可是因为怀里的美人儿么?”彭萤石仍是阴阳怪气的道:“说到这个美人儿啊,方才我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发现她的身材,真是非常的好……真是让我这个出家人,都差点动了凡心。” 莫降闻言,抱着韩菲儿,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怎么?真的生气了?嘻嘻——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鲁莽。”山丘之上,“韩菲儿”的声音顿了一顿才道:“你怀里的人,表面上没有受伤——可是,如果没有受伤,她怎么会晕过去呢?” “彭萤石,终有一天,你会为今日的轻薄付出代价!” 对方却没有理会莫降的威胁,而是说道:“噢,我想起来了——方才我将一枚银针,扎进了韩菲儿的章门穴,你抱着她动来动去,恐怕会将那枚银针压进她的身体深处呦——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章门被击中,十人九人亡!’——嗯,就是这句了!所以我还是劝你早些替菲儿姑娘取出体内的银针……” 莫降闻言,急忙将韩菲儿缓缓放在地上,然而,他尚未来得及替韩菲儿检查,就听到了彭萤石“善意”的提醒:“那枚银针可是非常的细,不脱掉外衣的话,是不可能发现的——难道,你就要在这里脱她的衣服么?根据我的推测,篝火旁边的三个人可是快醒了!” 莫降闻言,嘴角不免抽搐一番——他只能将韩菲儿抱起来,转身离开。 黑色的夜幕中,飘来莫降的声音:“彭萤石,这一次你赌赢了!不过你可别高兴的太早,很快,我就会让你明白——赌徒的下场,一般都会很惨,尤其是以菲儿性命做赌注的你,一定会付代价……” 第50章 美人关 更新时间:2014-01-08 脱,还是不脱,这是个问题,也是莫降正纠结的问题。 二人身处一片密林之中,莫降仔细听过,除他们二人外,四周再无他人;且今日阴云密布,空中无月无星,即便是耳目聪慧的莫降,也要仔细辨认,才能依稀分辨出躺在眼前的韩菲儿的身形轮廓,是故,即便是将韩菲儿的衣服脱下来,也不会被人看到,即便韩菲儿突然醒过来,恐怕一时也很难辨认是谁在脱她的衣服——不,这样也不行,万一菲儿将自己当成非礼她的恶人,会不会随手甩出一枚暗器…… 唉!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人命关天,竟然还有时间琢磨这些——莫降不禁甩甩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甩出去。而后,慢慢的将自己的双手伸了出去。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 这也怪不得莫降——脱女孩的衣服这种经历,他之前可从未有过。 曾经,莫降认为要脱下一个女人的衣服不算什么难事,但今日轮到他自己,他才意识到,要完成这个壮举,似乎比杀人还难…… 与此同时,新会民夫大营。 在胡力营帐前的篝火快要熄灭的时候,他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脑袋里,像是灌了一桶浆糊,昏昏沉沉,他使劲眨眨眼,待视野慢慢变得清晰后,才发现常胜和宋景廉,都已经先于他苏醒过来。 胡力努力回想着昏倒前的记忆,却是什么也记不起来,混沌的脑中,形不成一个完整的画面,只有些许残破的碎片:要自杀的常胜,愤怒的自己,神神叨叨的宋景廉,还有那个不厌其烦的士兵…… 对了,那个报信的士兵哪里去了? 胡力转动发酸的脖子,搜寻那个士兵的下落。 士兵没有找到,他却找到另外一个怪人:一个身着湛蓝色法袍,帽檐压的极低,将整张脸都藏起来的怪人。 胡力心中陡生警觉,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喝问:“你是什么人?!” “是我。” 虽然那个怪人只回答了一个字,但胡力却听出来了——那是莫降的声音,联想到自己之前在韶关内的民房内,曾亲眼看到莫降将紫玉和蓝水的法袍捡了起来,再看此人的身形,和莫降相似,是故也就将他当成了莫降——胡力承认,自己看不透莫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他将这样一件法袍穿在身上,一定是有什么打算…… “莫降兄弟,之前你不是说,咱俩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么?”胡力问。 “事情已经解决了。” 确实是莫降的声音——胡力微微点头,而后道:“方才不知为何,我忽然晕倒了……” “是菲儿做的。”莫降淡淡回应:“方才,有光明教的人混了进来,企图用蛊惑之术控制我们的队伍,你们也不幸中了蛊惑之术,曾一度想要自杀,是故,菲儿只好先将你们打晕。” “光明教的人?他们在哪里?”胡力忙问。 “已经被我揪了出来,杀掉了。”莫降继续说道:“他们的阴谋也已被我挫败,不过,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因为我料定,光明教廷不会善罢甘休。” 胡力点点头,还要再问,却被莫降抬手打断:“方才,光明教徒在实施诡计之时,先在护卫队的晚饭里下了蒙汗药——此刻,他们应该也要醒了,还麻烦胡力兄弟去看一看,安抚安抚兄弟们。” 胡力闻言,点了点头,顺手从篝火旁的木架上将衣服拿下来,披在身上。 胡力刚要离开,莫降看了常胜一眼,开口说道:“你也去。” 一脸呆滞的常胜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浑浑噩噩的站起来,木然的向远方走去——眼神呆滞的他,好像个行尸走肉一般。 从胡力醒来到现在,常胜一直保持呆滞的表情,好像刚刚睡得太死睡丢了魂儿…… 胡力无力的叹一口气,迈着大步追了过去。 “我总觉得,今天的莫降兄弟有点怪怪的。”胡力小声对常胜说。 “嗯……”常胜似是回答,又似是嗓子不舒服…… 二人的脚步声逐渐消失,篝火旁边,也就剩下了宋景廉和“莫降”两个人。 “宋先生,我的伪装,是不是很高明?”“莫降”忽然开口道。 宋景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待片刻后,才抬头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彭萤石!你在搞什么鬼?之前的计划,不是说在今夜将所有人全部除掉么?为何行动要半途而废?!” “阿弥陀佛,宋先生还请不要怪罪。因为计划临时有变,所以来不及通知宋先生,实在是罪过,罪过”彭萤石非但变回了自己的声音,甚至连说话习惯也变了回去。 宋景廉皱眉道:“彭萤石,这可是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第一次合作,非同儿戏!若是乱该计划,导致计划失败……” “阿弥陀佛,宋先生请放心。”彭萤石笑着道:“在下随机应变的目的,只是为了保证你我双方的目的都能实现。而且,若不是我反应够快,收到韶关内应的情报,及时做出了应对,你我二人,恐怕都要被莫降杀掉!” 宋景廉立刻问道:“莫降?他不是被引到韶关去了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说起来,责任也出在我们光明教廷身上。”彭萤石叹口气道:“我们虽然派出了两大长老,却仍是没能将莫降除掉——而且,还让莫降钻了空子,用阴谋诡计逃了出来……” “什么?”宋景廉闻言,眉毛越皱越紧:“莫降逃出来了?紫玉和蓝水两个人,竟然降不住一个莫降?!” “崖山那么多人,不是也没能制住他么?”彭萤石反问。 “你……” “好了,宋先生——事到如今,你我就不要相互指责了。”彭萤石道:“现如今,你我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是团结起来,共同对付莫降为妙!” “莫降现在何处?”这是宋景廉最关心的问题。 “谁知道。”彭萤石则给出了一个极不负责任的回答,“我只能把他暂时骗走,却不能保证,他永远离开……” “你说什么?!” “阿弥陀佛。”彭萤石似乎是要用佛号安抚宋景廉心中的怒火,“宋先生息怒,容贫僧把话说完——贫僧虽然不能保证莫降不再来找麻烦,但贫僧可以保证,我们已经找到了战胜莫降的法宝!” “法宝?”宋景廉怒极反笑:“彭萤石!你以为这是什么?降妖伏魔的法事么?法宝?这世间若有什么法宝,你我何苦费尽心思定下如此复杂的计划?” 彭萤石却道:“这世上,确实是有法宝的——而且,战胜莫降的法宝,就在他的心中,也就是他的性格弱点。” “我们诸子之盟,远比你们更了解莫降,也曾尝试利用他的性格弱点……” “但是你们却没有找准他的弱点。”彭萤石笑着道:“伟大的光明神告诉我,莫降最大的弱点,不是冲动,亦不是情感用事——事实却恰恰相反,因为他对于感情,一点也不了解——尤其是在男女情爱方面,他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痴!正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温柔乡,英雄冢……” “够了!!”宋景廉终于爆发了,他才不信,靠什么“美人”,靠什么“男女情爱”,就能将莫降打败——于是,宋景廉正色道:“如果这一次计划失败了,你要付全部责任!!” “阿弥陀佛!”彭萤石再唱一声佛号说道:“就依宋先生所言,若是计划失败,大可全赖在我的头上——有道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说着,彭萤石转身离开,却把宋景廉一人丢在了这里。 望着彭萤石的背影,宋景廉忍不住想到自己肩上担负的重任,想到了那个惊天的计划:主上啊主上?!您为何非要跟光明教廷合作?这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神棍,只会毁了我们的大计…… 篝火终于彻底熄了,宋景廉立刻被一团黑暗包围起来——他的心,也深深的沉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啪——!”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林中,一声耳光,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异常。 被打的人自然是莫降,然而他却没有顾得上去揉自己被抽痛的脸颊,而是在第一时间唔住了韩菲儿的嘴巴,同时低声道:“是我,莫降啊!” “嗯——唔!”韩菲儿挣扎着,似是有什么话要说。 虽然不能听清韩菲儿要说什么,但莫降也能猜个大概,于是慌忙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是为了救你,万不得已,才脱你的衣服……” 此言一出,韩菲儿挣扎的更激烈了,同时莫降感觉到,韩菲儿的脸颊,有些烫手。 “好降急忙安慰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要保证,不能乱叫。” 韩菲儿点了点头。 莫降缓缓松开了手。 “啪!”又是一记耳光。 莫降仍是没有捂脸——他觉得,自己确实该挨这两巴掌:因为,他方才在韩菲儿的章门穴附近仔仔细细摸了半天,却是没有找到银针的影子。摸索半天唯一的收获就是,他知道了,韩菲儿的皮肤很滑,像绸缎一样滑,而且比绸缎更为温暖…… 耳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不用想,那一定是韩菲儿在系扣子了。 莫降也很羞臊,只是夜色正浓,他那张通红的脸不会被韩菲儿看到——也正是借着夜色的掩护,莫降期期艾艾道:“菲儿,其实呢,这件事呢,真的不能怪我……我,我只是上了那疯和尚的当……好吧,男子汉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怪不到别人头上——既然摸了你,我就会对你负责到底!” 韩菲儿则沉默了许久才幽幽道:“莫降,你说话可要算数……” 第51章 不合时宜的冲动 更新时间:2014-01-09 天亮之后,来自新会的队伍再次上路。 因为队伍中绝大多数人都中过蛊惑之术的关系,所以大家一觉醒来,脑袋里都迷迷糊糊的,表情也有些呆滞,好像尚未从昨夜的梦境中挣脱出来。 不过,这样也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笼罩在队伍上方的悲观情绪也消失不见了——浑浑噩噩的人们,好像已经将昨日的悲伤忘了个一干二净。 胡力依然如往常一样,骑马走在最前面,一百余名士兵,排成两列松散的长队,护卫在民夫的两侧——只是较之意外,今日却少了那个骑着马来回巡视的常胜,他缀在队伍末尾,耷拉着脑袋骑在马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往日的干劲和责任心,全都消失不见。 行在队伍正中的宋景廉却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好像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欠他两吊铜钱,他时而叹息,时而摇头,每每当心中抑郁积攒到一定程度,他就会转头瞥一眼跟他并肩而行的彭萤石。 彭萤石依然穿着那身湛蓝色法袍,利用缩骨之术,伪装成莫降的体型,沉默的前行。 在队伍里,还有几个人,也会不时用敬畏的眼光看上彭莹诗一眼——他们是隐藏在队伍里的光明教徒,昨夜亲眼看到“紫玉”长老出现,更改了光明神降下的神谕,又亲手处死了向光明,今日又看到蓝水长老和他们一同赶路,心中激动的同时,也不免小心翼翼,时刻提醒自己,要牢记光明之神的指示,担负起守护这支队伍的重任…… 让宋景廉疑惑不解的是,彭萤石虽然察觉到有人更改了光明神神谕,可他非但却没有纠正,反而任其发展,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让宋景廉既不解又愤怒——因为这支队伍每前进一步,宋景廉就会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一分…… 为了实现心中的报复,黑将已经暗中准备了很久,他一直在等待着将所有准备兑换成现实利益的时机——而这一次朝廷下令征发天下民夫,整治黄河河道,正是黑将期待已久的最佳时机! 是故,诸子之盟精英尽出,兵分多路赶赴黄河,只为在黄河两岸大干一番,揭开风起云涌的乱世大幕! 而宋景廉除了担负上述任务之外,还肩负着夺回新会城的使命——然而,每往前走一步,他便会觉得,要完成第二个任务的困难程度,就会增加一分;而且,莫降自从昨日消失之后,就再没有出现过,这一点,更是让宋景廉心中难安:充分领教过莫降的狡猾和手腕的他,认为莫降具备成为乱世枭雄的潜质,既然可以坐乱世枭雄,又怎么会为儿女之情所困?所以对于彭萤石所说的,“利用男女情爱”除掉莫降一策,宋景廉完全不看好…… 然而实际情况又如何呢? 莫降和韩菲儿,就行走在官道两侧的丘陵之中——虽然莫降的伤势仍未完全恢复,但要追上行进速度并不快的民夫队伍,还是绰绰有余的。 虽然韩菲儿就跟在莫降的侧后方,但埋头赶路的莫降却很少回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经过昨夜那件事之后,他对韩菲儿忽然有些畏惧,甚至不敢正眼去看她,因为一回头,莫降就会想起昨夜那番因为阴差阳错而引起的旖旎场景…… 曾在昨夜触碰过韩菲儿滑如凝脂般的肌肤指尖,似乎仍旧残留着她身上的香味和温暖,指尖挥之不去的滑腻之感,总在挑拨着莫降的心,尤其是当他回想起昨夜,心中感觉就更是奇怪。 莫降知道,自己这样胡思乱想是不对的,是有违圣人教导的——但是,他能克制自己的行为,却不能禁止自己的思想。 为了阻止这不合时宜的思想在头脑中的蔓延,莫降选择以沉默和埋头赶路的方式来应对。 是故,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现在的莫降,只想维持着这种尴尬,他觉得: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的话,那么一向沉默寡言的韩菲儿,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话,只要不开口讲话,就一切都好…… 然而,莫降却想错了。 “莫降……” 韩菲儿只轻轻喊了一声,却扰乱了莫降的步点,脚下绊了个趔趄。 “莫降……”见莫降没有答话,韩菲儿又叫了一声。 莫降有些恼恨自己的怯懦,虽然他不知自己在怕些什么,但他却知道,若是让女孩子连续喊自己三遍自己仍不回答的话,是极为不礼貌的事——于是牙一咬心一横问道:“什么事?” “给我……” “噗通!”——韩菲儿刚说了两个字,莫降就栽倒了,虽然他至今依然保持着童子之身,但他也曾经历过背着师父偷看春宫画的年纪,也曾被文逸带到青楼里去,耳目聪慧的他,更是曾在青楼的走廊里,听到过无数声“给我”……他知道这两个暧昧的字眼下隐藏的旖旎味道…… “……刺……莫降,你没事吧?”见莫降摔倒,韩菲儿顾不得前面要说什么了,急忙跑到莫降身边,检查他有没有摔伤。 莫降摔了个七荤八素,但却没有伤到筋骨——看着韩菲儿冲了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爬起来,躲开! 然而,或许是因为韩菲儿真的很关心他的伤势,亦或者是因为莫降伤势未愈,起身速度慢了不少——所以他没能躲开。 于是,急于起身和急于送上关心的二人,不可避免的撞在了一起。 面对这突发的碰撞,二人再一次沉默了——即便,他们的额头重重的撞在了一起,但是却没有人喊痛;即便,韩菲儿此刻就半爬在莫降的身上,但二人却没有立刻分开的意思。 这时候,柔和的阳光正好擦着韩菲儿的侧脸投射下来,将她脸上那厚厚的刘海也映照成半透明的褐色,那张绝美的脸庞,在那朦胧的光线里,也显得愈发的清新美丽…… 莫降一时看的痴了,他忽然意识到,假如就这样一直看下去,其实也是不错的。一时间,莫降忘记了疼痛,忘记了躲避,心中的忐忑和羞赧也消失不见——“师父,您说得很对,世界上真有那么一张脸,让你百看不厌。如果有个男人声称他今生都不会为情所困,那么,这一定是个谎言,因为总会有一张脸出现,会毫不留情的击碎他年少无知时立下的誓言……”——很自然的,莫降回想起来,有一次狂夫子醉成一滩烂泥之后,曾说过一段莫名其妙的话…… 或许是莫降的言辞太过轻佻,因为他发现,韩菲儿的脸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沿着她白皙的脖子向下蔓延…… 忽然又回想起昨夜的两个耳光,莫降立刻将自己的目光收了回来——不过,他的又回到了韩菲儿的脸上,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韩菲儿今天的脸红的有些诡异。 仔细看了一会儿,莫降才发现了诡异所在。 韩菲儿,在笑…… 不可否认,韩菲儿的笑容很好看,她那张涨得通红的笑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盛开的蔷薇花。 这一次,是韩菲儿别过了头去,而且还用微若蚊鸣的声音嘟囔了一句:“看什么呢?” 这是沉默寡言韩菲儿该说得话么?这是那个冷若冰霜的韩菲儿该有的语气么?这是怎么一回事…… 一向自负无比聪慧的莫降,忽然意识到,这世上还有东西让他捉摸不透——那就是女人的心。 “呃,这个,菲儿,你,你能不能……”莫降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说道:“能不能把你的手拿开?” 韩菲儿闻言,下意识的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指尖的触觉告诉她,她的手正摁在一个坚硬如铁的物事上面——而后,韩菲儿立刻跳了起来,因为她的手放的位置,实在不是地方…… “其实,这个,那个,我不是那样的人。”莫降尴尬的解释道:“因为现在正是清晨晨,而我又一夜没有如厕,所以才……” 莫降无奈的发现,他越是结实,反倒会将事情越抹越黑。 “不要再说了。”韩菲儿捂着耳朵道。 完了,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对了,黄河! 自己此行的目的是黄河啊!自己还有重任在身,怎能在这个时候,尽是想这些无聊的事——即便有朝一日非想不可,也要等…… 莫降用力甩了甩脑袋,再一次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了出去。 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想视美女如骷髅的自己,怎么会如此冲动?自己的自制力都哪里去了呢?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从莫降脑海中划过——他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 于是,莫降立刻开始脱衣服! “你,你要做什么?”韩菲儿见状大惊,虽然她已经接受了莫降,虽然莫降昨夜曾亲口说会对她负责,但莫降这衣服也脱得太快了,快到她无法接受…… “不不不!”莫降急忙解释:“菲儿你不要误会,我脱衣服,不是要做你想象中的那件事……” 莫降口中虽然这样解释着,但他还是将身上的紫色法袍脱了下来…… 第52章 调整 更新时间:2014-01-10 莫降很喜欢这件法袍——当然不是因为它的具有独特的“催情”作用。 这件宽大的法袍,材质极佳,防寒效果几乎和皮裘想当,但穿在身上却不觉得憋闷。更重要的是,在法袍的内衬之上,缝制有许多的暗兜,暗兜里装的除了毒药,便是各种材料,其齐全程度,让莫降在拿到法袍之初不禁感叹——“紫玉的业余爱好,一定是炼丹!” 不过,从材料的种类来看,紫玉长老平时炼的,可不是什么“续命金丹”,也不是“化仙玉露”。他炼得,都是一些“绝命毒药”——这并非是莫降瞎猜,因为在每个暗兜上,都贴着标签(或许是紫玉长老也怕自己因为毒药种类太多弄混了),单是带着“绝命”二字的,就不下十余种。 昨夜,莫降喂给向光明吃的,便是一味名为“毒龙穿肠散”的药剂,而那毒药的实际效果,也确实令人胆寒——向光明的下场,正是“肠穿肚烂,七窍流血”而亡…… 对于伤势尚未痊愈的莫降来说,得到这样一件宝衣,绝对是一件好事,所以在穿上这件紫黑色法袍的时候,莫降也曾放出狂言:“有了这件宝贝,我便敢说,即便是神佛降凡,我也能毒死给你看……” 然而,最终的事实却证明,闲来无事乱骂神佛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眼前的莫降,便是最好的例子——或许是操作不慎,或许是紫玉为防止这件衣服落在他人之手,提前在衣服上下了毒,总之,莫降中了毒,还是令人无奈的“催情”之毒…… 莫降将衣帽脱下后,也没舍得扔掉,而是仔细的将各个暗兜的封口封死,又小心翼翼的叠起来,用一根布条拴着,将衣服背在了身后——一眼看去,好像带着个龟壳…… “这下,就没事了。”莫降对自己说。 方才,韩菲儿看莫降脱衣之时,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坏事”,可眼见莫降脱下了法袍,又将它背在了背上,然后再无动作——韩菲儿心中释然的同时,也隐隐有那么一点失落…… “差点晚节不保啊。”莫降老气横秋的说。 “晚节不保?你很老了么?又守得什么节?什么又叫不保?”莫降的话,让韩菲儿有些不满。 “咳咳。”莫降干笑两声,算是为自己的用词不当道歉。 本以为这个小意外就会这样过去,可韩菲儿却突然将白皙的手掌伸到莫降面前,冷声说道:“给我!” “不是吧?还要?”莫降诧异道:“你也中毒了么?” “中毒?中什么毒?”韩菲儿更是疑惑。 “咳咳,没什么。”莫降听韩菲儿说话的声调,也不像“中毒”的样子,于是转而问道:“给你什么?” “刺鞑。”韩菲儿开门见山的说。 “噢!”莫降恍然大悟,从怀里将刺鞑摸出来,恭恭敬敬的递到了韩菲儿的手中。 韩菲儿手腕一翻,刺鞑就消失不见了。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只是在心里说:女人的脾气,还真是怪——就像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此时,二人之间的暧昧气氛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韩菲儿将刺鞑收好之后,看了莫降一眼,便先行启程了。 方才不是还问自己摔得要不要紧么?怎么突然间就如此冷淡了呢?莫降疑惑不解的站起身来,迈步追了上去…… 脱下那件法袍之后,莫降的脑袋就清醒了许多,思路也变得通畅起来——由此可见,莫降的猜测是对的,问题就出在紫玉的法袍之上。 很快,二人就赶上了新会的队伍。 通过暗中观察,莫降发现:彭萤石虽然伪装成了自己,但是他却并没有做什么——甚至,他没有单独召见过胡力,也没有接触过队伍中的光明教徒。他明明已经知道了莫降和韩菲儿脱险的消息,却仍像个没事人一般,保持着沉默。 而那些曾在昨夜接受了光明之神新的神谕的光明教徒们,则切切实实的在按照莫降的意愿行事。他们摇身一变,成为了这支队伍的守护者,非但没有再用蛊惑之术蛊惑民夫,反而会主动去劝慰那些情绪低落的人,每当有人掉队,他们就会围上去,给他们鼓劲,替他们分担行礼…… 光明教徒所做的一切,都被彭萤石看在眼中,但是,他的态度仍是不闻不问,放任自流…… “事情有点不对头啊。”莫降爬在山头上,望着山下正在休息的队伍,幽幽说。 在莫降身边的韩菲儿点头表示同意。 “但究竟是哪里不对呢?”莫降问。 菲儿继续点头。 莫降看了韩菲儿一眼,发现她正盯着彭萤石看个不停,指尖捏着几枚银针…… “菲儿,你怎么了?”莫降察觉到,不对头的,不止是山下的队伍,身边的韩菲儿,情绪也有些波动。 “他……”韩菲儿指着此刻正在山下端坐休息的彭萤石问:“脱了我的法袍?” “是啊。”莫降据实回答。 “又替我穿上了这身皮铠?”韩菲儿紧接着问。 “应该是这样的。”莫降说。 “那么,我可以杀了他么?”韩菲儿忽然问。 “吓?”这一次,轮到莫降跟不上韩菲儿的思维了,“杀了他?为什么?” “他脱过我的衣服……”韩菲儿咬着牙道。 降点点头,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如果说替韩菲儿更衣就是死罪的话,那么自己昨夜的罪行,就够得上凌迟处死了,更何况,莫降还有很多问题没想明白,而这彭萤石又是关键人物,他绝不能在此时死掉,于是莫降急忙使劲甩着脑袋说道:“不不不!他只是脱了你的法袍,并没有动你之前穿着的黑衣……” “那他也得死。”韩菲儿说。 莫降生怕韩菲儿将手中暗器甩出去,于是握住了她的双手道:“嗯,他确实该死——不过,现在留着他的性命还有用,等他没有了利用价值,咱们再找他算账——新帐旧账一起算!” 莫降郑重的做下保证,可韩菲儿却没有任何回应——因为莫降握住了她的双手。 思维恢复正常的莫降,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仍是苦口婆心的说道:“因为昨晚的事,我们已经败给彭萤石一次,所以现在,在弄清楚他假扮成我混进队伍的最终目的之前,绝不能打草惊蛇。可以说,现在彭萤石就是我们唯一的线索,若是将他杀了,我们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光明教廷的阴谋是什么……” 韩菲儿静静的听着,再也没有说话,说实话,她并不知道莫降为什么会突然攥住她的手,而且还攥得如此之紧——是的,她是说过要杀掉彭萤石,但如果她要杀人,一定会经过莫降的同意,如果莫降不同意,她是不会擅自出手的。所以以韩菲儿看来,莫降借机攥住她的手,一定是“另有图谋”的…… 莫降确实是另有图谋,但却并非图谋韩菲儿什么——早在打败蓝水和紫玉之后,他就想好了将光明教徒从队伍中清除出去的计策,但因为彭萤石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布置,所以他的计划,也必须做出调整。 “菲儿,等队伍再次开拔,你找一个人来见我。”莫降正色道:“切记,只带他一个人来,绝不能让其他人察觉。” 菲儿小声回答。 “还有,办完这件事之后,你就光明正大的回到队伍之中去。”莫降继而说道:“只是你要记住,暂时不要拆穿彭萤石的身份,更不能将他杀掉,甚至,必要的时候,你还要帮他伪装。” “为什么?”对于莫降这个命令,韩菲儿表示不解。 “我需要你去监视彭萤石,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他跟什么人有过接触,跟什么人讲过什么话,你都要逐字逐句的记下来,甚至,他每一个不寻常的小动作,也要铭记于心。”莫降说。 “可是……”韩菲儿欲言又止。 “怎么?我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么?”莫降问。 韩菲儿本想说:“可是,这样我们就要分开。”然而她想了又想,还是选择了服从命令,即便莫降曾说过会对他负责,即便他们二人现在越发的亲密,但排除这层“情侣”关系外,他们首先是并肩战斗的伙伴…… “菲儿你放心,如果彭萤石够聪明的话,不会公开将你赶走——因为他的身份,比你更见不得光。”莫降继续嘱托道:“可是,你也不能不防他会用一些阴谋诡计,一些小伎俩将你支开——如果真的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你就去找我让你找的那个人,让他帮你带话给我,我会一直暗中保护着你,替你出主意。” “好……”韩菲儿犹豫片刻,还是点头答应了。 “嗯,如果再没有疑问的话,现在就动身。”莫降说着,松开了双手。 韩菲儿的双手,顿时感到一阵放松,可心里也忽然感觉空落落的——不过,她仍是站了起来,准备动身了。 “菲儿。”莫降忽然叫住了她。 “怎么?”韩菲儿转身,以为莫降改变了注意。 熟料莫降却道:“你知道我让你找谁么?” “……”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笑着说道:“去找常胜……” 第53章 难以割舍的过去 更新时间:2014-01-11 常胜的情绪依然很是低落。 阳光透过树林的枝杈照射下来,将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子,投在常胜的身上,将他的身体割裂成黑白相间的斑驳碎片,偶有微风吹过,却很难吹动他身上的铠甲,那沉重的铠甲,一如他现在沉重的心情…… “常胜,你在这种地方见到我,就不觉得意外么?”莫降皱着眉头问。 胜的声音有些沉闷,而且答非所问。 “你好像知道些内幕?”莫降又问。 胜低着头答道。 “那你能不能详细给我讲讲?”莫降笑着问。 胜回答的很痛快,但是话却没有下文了。 莫降沉默片刻,忽然扬起手臂。 “啪!”的一声脆响——莫降给了常胜一个响亮的耳光。 常胜木然的抬起头来,左边的脸颊上,有一个鲜红的掌印,并且,他的脸颊正在飞速的肿胀起来——莫降的手,下得很重——然而,常胜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被打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唧唧歪歪,磨磨唧唧——你到底是怎么了?”莫降沉声喝道:“那个八面玲珑的常胜,已经死了么?” “是的,那个常胜已经死了!”常胜回答。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降上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问。 “发生了什么事?”常胜嘴角一咧,露出一个无比惨淡的笑容,“一件你不可能解决的事……” “你不把它说出来,又怎知道我不能解决?”莫降立刻问道。 “你若是能解决,怎么会放任彭萤石伪装成你的模样,混进队伍之中,代替你发号施令?” “果然,你早就看出了他的身份!”莫降说。 “我看出来又能怎样?”常胜道:“你身为这支队伍实际的主人,却什么也不做,只是躲在一边,而我作为你的一条狗,又能做些什么?!” “一条狗?!”莫降闻言,深深的看了常胜一眼,而后说道:“常胜,你未免也将自己看得太轻了,身为七尺男儿,竟然如此作践自己,你不觉得惭愧么?” “并非是我将自己看得太轻。”常胜无奈的摇摇头,“我本来就是一条狗,一条毫无原则,任谁给块骨头,就为谁卖命的狗——而且,我还是一条不懂得忠诚为何物的贱狗,为了活命,我可以放弃一切原则,背叛任何人……” 莫降并未再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任由万念俱灰的常胜,叙述着自己的故事。 他本是个农家子弟,只是不满于生活现状,不甘心老死田间地垄,所以自幼便开始修习武艺,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只是,残酷的生活,却不肯给他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他想去投军,奈何自家不是军户,军队根本不要他;他想去读书,奈何家中一贫如洗,根本无力支付学费,更何况,黄金一族入主中原之后,几乎从未开科取士,所以即便读再多的书,也不会对他的人生有一点帮助。 为了活命,万般无奈的常胜,只能像他的父辈一眼,继续在田间地头,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因为自家没有土地,他只能去给那些大户地主做佃农,然而即便是这样,命运却仍要捉弄于他——他本有个指腹为婚、青梅竹马的妻子,本想凭自己的双手,趟那个他最爱的女人过上最幸福的生活,然而随着常家家道中落,女方家长便反悔了,拆散了两情相悦的二人,将那个女人,嫁给了当地大户人家做妾! 于是,他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被花轿抬走,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 之后的日子,常胜便开始日日买醉,不再去农田里做活——于是,东主将他辞退了,主家才不会管他是不是伤心欲绝,是不是对生活失去了希望,主家只在乎,他这个佃户肯不肯出力,能不能为主家耕来满仓的粮食…… 没有了生计的常胜,成了流民,成了沿街乞讨的叫花子——也正是这段经历,改变了他的个性,为了活下去,为了能要到吃食,他必须放弃自己所有的尊严,必须抛弃所有为人的准则…… 在那段时间里,他吃过农家的剩饭,喝过酒楼的泔水,甚至和富户家的狗抢过饭…… 慢慢的,他变得越来越无耻,越来越麻木,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像一只毫无尊严的狗,苟且偷生。 如果生活就这样持续下去,也许他会像其他的乞丐一样,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冻死在富户的门洞里,变成一具被大雪覆盖的冰冷而僵硬的尸体——但是,就在几年前,那个寒冷无比的腊八节,一件事情,却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 为了和另一伙乞丐争夺一座破庙,他杀了人。 当他亲手将那一伙乞丐的头领掐死,当对方的身体在他的手里逐渐变的冰冷,当那一伙人向他投来恐惧的眼神,当对方惊恐的尖叫着逃出那座破庙时——常胜忽然意识到,自己想活下去其实很简单,只需要让自己的心变得冰冷,变得如岩石一般坚硬,只需要凭借自己的双拳,生活的艰辛,就会给自己让路! 于是,那个寒冷的冬夜过后,唯唯诺诺的常胜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凭借年轻时打下的功夫底子,凭借愿超于常人的狠辣,他很快成为了当地乞丐的头领——于是,他不用再去低三下四的乞求别人的施舍,不用再为每一日过夜的地点发愁,因为他的属下,会主动将乞讨来的最好的剩饭端到他的面前,会提前替他找好过夜的地方…… 时间一天天过去,常胜的势力越来越大,甚至隐隐变成了当地的地下皇帝——当地的乞丐,都成为了他的手下;当地的黑帮,再也不敢小瞧他这个叫花子——当一个人手中有了权力,他就会要求更多…… 仅仅解决温饱,已经很难让他满足,于是,他将自己的双手,伸向了当地的富户——他开始绑票勒索,开始打家劫舍,开始拐卖人口。 他管自己的行为,叫做“劫富济贫”,并且以之为荣;但在当地富户的眼中,常胜却是当地一害,每时每刻,都会有人诅咒他立刻死掉。常胜不以为意,仍是继续着自己非法的勾当,仍是继续着自己“替天行道”的“义举”…… 直到有一天,那个和他青梅竹马、并且已嫁做人妇的女子找到他,大骂他的无耻和卑鄙,大骂他的贪婪和残忍,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什么…… 然而,当常胜想收手的时候,已经不可能了,因为有些事一旦做了,就再也不能回头——那些尝到甜头的属下,绝不会允许常胜断了他们的财路,于是,他们出卖了常胜,把他绑到了当地官府。 对于常胜犯下的种种罪行,官府做出的判决是:斩立决! 常胜被押赴刑场的那一天,整个县城的百姓都来围观,他们毫不吝啬的将臭鸡蛋、烂蔬菜丢到他的脸上,并且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他永世不得超生——在围观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替他落泪,也正是那个人,亲手喂他吃下了人生中最美味的一餐饭食。 便在常胜即将被砍头的时候,柳铁心不合时宜的出现了,并且救走了常胜。 常胜活了下来,然而那个女人却惨遭不幸——愤怒的百姓,将满腔的怒火,都发泄到了那个无辜女人的身上,乱拳之下,她被人活活打死了…… 当常胜得知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便是要去报仇——然而柳铁心却告诉他,若想大仇得报,仅仅靠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够的,如果他肯向柳铁心效忠,那么柳铁心自会让那些施暴的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常胜也知道,他已是众叛亲离,若想报仇,除了借助柳铁心的力量外,再无他法——于是,他拜倒在柳铁心面前,只为让那些施暴者受到惩罚,只为让那个女人的在天之灵,得到安息…… 说到这里,常胜已是泪流满面——这个七尺高的大汉嚎啕大哭,肆无忌惮的宣泄着心中的悲愤。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常胜的声音已哭得沙哑,“替柳铁心卖命的我,混进了你们中间,并且害死了很多人——在建康,你们知道了我奸细的身份,然而却没有将我杀掉,甚至把我当成了兄弟,不计前嫌,对我委以重任……” “这样不是很好么?”莫降笑着说:“换一种身份,作为我们的兄弟,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忘掉过去?”常胜笑容惨淡的摇头,“这四个字说来容易,可做起来,却哪有那么简单?当初离开新会的时候,我也曾以为这一次旅程,将让我重获新生。我也曾在新会的父老乡亲面前立下重誓——然而结果又怎么样呢?那些人还是在我面前被人杀掉,而我却无能为力——更可恶的是,我明明知道,谁是凶手,我明明可以阻止他们的恶行,然而胆怯的我,却还是选择了袖手旁观,还是任由那些罪恶发生了……” “那是光明教廷的阴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莫降问。 “当然有关系!!”常胜哑着嗓子喊道:“因为,我早就知道他们的阴谋!因为,我就是一个光明教徒!因为,彭萤石第一次传达光明之神神谕的时候,我就在场!!” 第54章 骗子和恶魔 更新时间:2014-01-12 常胜的故事讲完了——在那个故事里,常胜的身世非常悲惨,若是改编成评书,定然能吸引不少听众,甚至会引得大家偷偷抹泪,对这个命途多舛的汉子表示同情。 而莫降听完这个故事的表情,却是一脸的不屑——这绝不是身为性情中人的莫降此刻该有的表情,一个七尺大汉在他面前痛哭流涕,无论如何,他总该安慰两句。然而,莫降非但没有安慰性的话语,他的眼睛里,甚至不曾出现过一点同情。 常胜仍然在哭个不停,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晶莹的光芒。 而此时的莫降,则是露出了厌恶的神情,他缓缓松开了抓住常胜衣领的双手,轻轻的将常胜推离开自己的身体。 紧接着,莫降摇头叹道:“常胜,我本想给你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然而现在看来,你却不想把握这次机会!” 常胜微微愣了一愣,继而说道:“莫降兄弟,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降并未理会常胜,只是自顾自说道:“我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个故事,亦或者将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安在了你自己的身上,总之我知道,方才你亲口讲出的那段经历,绝不曾发生在你的身上。” “你不信我说得话?可这确实是……” “确实是什么?”莫降斜着眼看了常胜一眼,冷声说道:“确实是你用心编造的谎言么?常胜,在你自己看来,你是不是觉得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除你之外,大家都是傻子,会被你的善变欺骗,会相信你编造出的曲折离奇的故事?” “莫降,你可以不相信我的故事,但是……” “但是什么?”莫降再一次打断了常胜的话,“但是不可以侮辱你的人格么?常胜,撒谎成性的你,还有人格可言么?” “你……” “‘常某本是怀远人氏,生于富贵人家,自幼修习文章……’这是你曾经说过的话吧?”莫降冷声问道。 常胜闻言,身体明显的一颤,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像看个怪物般看着莫降:“我说过那一番话么?” “或许是因为你撒谎太多,以至于连自己都忘记了,在什么时候说过什么样的谎话。”莫降淡淡说道:“不过,我却可以提醒你,当日离开建康之后,在王家的海船上,文逸命你将大家的详细信息记录在一个本子上的时候,你曾对文跛子说起过你的身世……” “真的有这件事么?不,不,一定是你记错了。”常胜皱着眉问道。 “常胜,这个时候,再抵赖还有什么意思呢?”莫降冷声说道:“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文跛子会对我讲起你的故事?难道你就不曾想过,你说过的话,会被同在船上的我听到耳中?” “我……好吧,我承认,我在船上说的话才是真的,刚才我确实骗了你。”常胜叹口气说道:“不过我编造自己身世的目的,只是为了验证你是不是真的莫降?只是为了确认,你不是他人假冒的,你也知道,彭萤石精通易容之术……” “够了!”莫降摇头说道:“常胜,何必要再编造新的谎言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所展示给我们的一切,都是骗局——从你最早同我们接触开始,你便不曾对我们讲过一句真话。八面玲珑的你,总是在不同人面前展示出不同的性格。你在我面前装糊涂,在张凛面前装怯懦,在文逸面前装真诚,在百姓面前又装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忠义模样……甚至,你刚刚表露出的失落和痛苦,也是伪装——欺骗,已经变成了你的习惯,你每一个神态,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欺骗他人做出的伪装!” 这一番话,让常胜沉默了许久。直到脸上的泪水干涸,变成了泪痕,他才幽幽道:“莫降,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为何还要见我?既然你已经认为我无可救药,为何还要对我讲这一番话?” 莫降摇摇头道:“虽然你这个人谎话连篇,但却并非一无是处——在你的身上,有一点,让我非常的欣赏……” “噢?我这个骗子还会有优点?”常胜脸上的悲凉之情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饶有兴致的笑。 “当然,任何人都会有优点。”莫降淡淡笑道:“对你而言,你极度的自私,便是你最大的优点!” “莫降,你是在骂我还是在夸我?” “当然是在夸你。”莫降轻轻点头道:“因为自私,你会用尽一切手段维护自己的利益,无论是投靠柳铁心,还是服从张凛,你的出发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保全自己的性命,维系个人的利益。虽然我仍不知道你为何投靠柳铁心,但我却知道你之所以要对张凛‘表示忠诚’,是因为你知道张凛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身上散发着浓郁的江湖气息,只要你在他面前立下誓言,他就不会杀你,相反,义薄云天的他会重用你……” 对于莫降的分析,常胜并未表示些什么,只是抬头道:“莫降,不用再胡乱猜测了,况且,时候也不早了——你偷偷将我叫到这里来,究竟是何用意?总不会只是想揭穿我的谎言这么无聊吧?亦或者,你想知道我真实的过去……” 莫降摆摆手,打断了常胜的话,他说道:“你的过往经历究竟如何,是悲惨还是幸福,曲折还是平淡,我都没有一点兴趣——我将你叫到这里,只是想跟你合作一次,不,与其说是合作,倒不如说是交易。” 常胜闻言,愣了一愣——莫降明明已经拆穿了他的谎言,为什么还要寻求同他合作?他既然是个撒谎成性的人,与他交易,不是与虎谋皮么?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一点从你千变万化的伪装,就能看出一二。”莫降接着说道:“而且从某个角度上讲,你的伪装比彭萤石的伪装迷惑性更强,因为,他只不过是用易容技巧欺骗他人的耳目,而你则是想骗取他人的心——也就是说,如果你去骗彭萤石,他十有**会上你的当!” “噢?想不到我的骗术,还能得到天选之子如此之高的评价。”常胜笑着道:“只是,我为何要去骗彭萤石呢?难道仅仅你拍了我的马屁?” “你一定会去骗他。”莫降的笑容里透着自信,“因为,你若不去的话,我就会杀了你!” 常胜千猜万想,也没有想到,莫降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此直白的威胁,没有任何修饰,也没有任何隐藏。 常胜不禁抬头,看向莫降——在那双漆黑色的瞳眸里,常胜看不到一点杀机,相反,莫降那张洒满阳光的脸上,却带着和煦如风的微笑。 但是,也正是这不合时宜的微笑,让常胜不寒而栗,习惯了欺骗,习惯了用谎言解决问题的常胜,极少碰到今年这样的问题:莫降先是拆穿了他的谎言,然后直接提出了“合作条件”,而且是没有任何商量余地、不容回绝的条件…… “如果……” 常胜刚一开口,冰冷的枪口,就顶住了他的额头。 “这一次,没有如果。”莫降仍是在笑,“你只需要替我办这一件事,我便会放了你——你我之前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张凛,张大侠……他很看重我。”常胜说。 “不错,他看重你们每一个人,也相信你们永远都不会背叛我。”莫降点头说道:“不过,张凛是张凛,我是我,我不像他那样单纯——如果那日在建康,我没有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话,你活不到今天,所以说,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苍对你这个骗子格外开恩了。” 常胜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相信莫降所说的话,也见过太多得罪莫降的人的悲惨下场…… “怎么样?”莫降继而问道:“替我办这一件事,然后我便给你自由;否则,就死在这里。” “你不敢杀我。” “为何?” “你若要杀我,何必把我叫到此处?而且,队伍就在山下,你若扣动扳机……” “砰——!!” “啊……!!!” 铳响过后,便是一声惨叫——林中的鸟儿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惊起,一时间,山林内变的喧嚣起来,而且,山下的队伍也出现了些许骚动,不少人都抬起头来,望向山顶。 再看常胜——他的右耳被打掉了,伤口焦黑一片,一股焦臭味,混着微风钻进他的鼻孔…… “等山下的人爬上来,至少还需要两柱香的时间,而两柱香,足够我打出十铳!”说着,莫降将第二支火铳从怀里逃出来,硬生生塞进常胜因为剧痛而张大的口中。 “我不想再听你的废话亦或者谎言。”莫降说:“如果你同意,你便点头;如果你不同意,你便摇头——可是,你若是摇头,脑袋就会被轰个窟窿……” 常胜慌忙点头,然而也只是敢轻轻点头,他生怕自己动作大了,会触动火铳的扳机。 “早点答应的话,也不会丢掉一只耳朵。”莫降笑着,将火铳从常胜的嘴里抽了出去,继而转身,缓步走远。 “你若再想见我,便告诉菲儿——不过,我很忙,你再来见我的时候,最好能将我需要的情报带来……”莫降的声音,从山林深处飘了出来。 “莫降,你这个恶魔……” 第55章 诡异的关系 更新时间:2014-01-13 丢掉一只耳朵的常胜,再一次回到了队伍当中。 和他方才离开时一样,他的回归,也没能引起民夫们的注意——其实,从常胜在新会城北门立下的誓言破碎的那一刻起,他在民夫心中的地位就一落千丈,他这个副队,也变得无从轻重。 既然当初立下的誓言毫无意义,既然没有能力保证大家的安全,事后又不能给人们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么,人们为何还要信任他?为何还要记得他那并不作数的誓言? 所以说,常胜的情绪忽然变得低落,是事态发展的必然结果,也是他自己的选择——这个选择也正体现了他的聪明所在,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淡化自己在众人心中“言而无信”的形象,才会让“失信”带来的负面效用降到最低——只要大家忘记了情绪低落的他,也就自然会忘记那个可笑的誓言,也就不会将怒火发泄到他的身上…… 事情原本进行的非常顺利,情绪低落到极点的常胜,非但正在从百姓的视野中慢慢消失,甚至就连胡力,也对他失去了信心——如果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等大家再回到新会时,他就不必兑现自己的誓言,而仍旧可以以一个“回头浪子”的身份,继续活下去…… 然而,莫降的突然出现,却打乱了他的计划——莫降非但揭穿了他的谎言,还以暴力威胁,逼迫他接受了那苛刻的条件…… 对于常胜来说,接受莫降的条件,也就意味着无论他这次归队的最终结果如何,无论他是否能完成莫降交付的任务——他都不可能再回到新会去了,至少,不可能再以现在的身份回去——可是,如果不回新会,自己还能去哪里呢…… 常胜正思索着自己未来归所的时候,彭萤石慢慢拖到了队伍最后面,向他靠了过来。 别人可以不在乎常胜为什么丢掉了一只耳朵,但彭萤石却不能对常胜半边脸上沾着鲜血视而不见——因为在光明教庞大而复杂的计划里,常胜是个关键性的人物,即便莫降借用紫玉的身份更改了光明神的启示,但对彭萤石来说,要实现他的计划,还然需要常胜的帮助。 “你怎么会突然受伤?”彭萤石低声问道。 常胜侧过头来,将右耳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展示给彭萤石看。 “方才那一声炸响……” “不错,正是因为方才那一声炸响,我的耳朵没了!”常胜咬着牙恨恨说道。 “他回来了?”彭萤石喃喃道,“竟然如此之快……” “他本就是这支队伍的实际领导者,而你们又没能将他除掉——那么,他不回来,还能去哪里?!”常胜没好气的说道。 “你怎么能如此大意?”彭萤石抬头问,他注意到,的伤口仍未包扎,鲜血从伤口里渗透出来,顺着他的脸颊流下,在他的下颚汇聚成滴,再慢慢滴落…… “并非是我大意了。”常胜摇摇头,惨淡的一笑,“只是因为,他早就看穿了我的身份,自始至终,他从未接纳过我,也从未将我看成自己人……” “何以见得?”彭萤石问。 常胜回答道:“昨日在韶关,当他察觉到是光明教徒刻意制造混乱之后,并没有让我去解决混乱,而是让我留在他身边‘阻止光明教徒去而复返’——现在想想,当初他一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份,否则,他凭为何会知道我能认出那些试图混进队伍的光明教徒?” 彭萤石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他早有察觉,早有防备,那么,蓝水和紫玉二位长老的失败,也就不足为奇了……不过,事情尚未糟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因为我已经占据了他的位置,只要我的身份不被人揭穿,最后的胜利,便一定会属于我们……” “哼!”常胜闻言,不禁冷笑一声说道:“你怎知他不会揭穿你的身份?他既然可以揭穿我,可以打掉我一只耳朵,自然也敢将类似的手段,应用在你的身上……” “不,他不敢!”彭萤石指着自己的脑袋说道:“这里面,有他想要的东西,在得到那些东西之前,他不会跟我撕破脸皮,也不会将我赶走……”说着,彭萤石忽然话锋一转问道:“方才,莫降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彭萤石的问题,不免又让常胜回想起方才在山顶上发生的一切,他愤愤说道:“还能说些什么,无非是威逼利诱,让我想办法把你脑袋里的东西套出来告诉他!” “你答应他了?”彭萤石略微将声调提高了一些,显然,他很关心常胜在生命受到威胁时做出的选择。 而常胜的回答,却让彭萤石大失所望:“我敢不答应么?若我敢说一个不字,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那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彭萤石立刻追问道。 “什么都没说……”话到一半,常胜忽然改口,“不,与其说是我没有说,倒不如说他没有问——他好像不关心我究竟知道些什么,亦或者他早就料到,我知道的那些事,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线索,不会对大局产生影响。他真正在意的,是你心中所藏的秘密!” “常兄,我很欣赏你的诚实。”彭萤石点头说道:“不过,我现在却不能将详细的计划告诉你,并非是我不相信你,只是因为此事关系重大……” “行了,不用说了。”常胜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道:“即便你将计划的内容全部告诉我,我也不会做这个告密者的——在这个世上,我可以背叛任何人,但却绝不会背叛李师!我既然遵从他的指示加入了光明教,成了光明教徒,就会以光明教廷的大局为重。” 彭萤石立刻说道:“阿弥陀佛!常兄对我教如此虔诚,真是让贫僧感动不已——贫僧只希望,请常兄务必再拖延一段时间,等我将一切布置完毕,即便你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莫降,他也难逃一死!等事了之后,我一定会给你复仇的机会!让你用火铳,在莫降身上开七八个窟窿!” 说着,彭萤石感激的拍了拍常胜的肩膀,默默的转身离开了。 常胜抬头望去,看到彭萤石走到宋景廉身边,低声和他商量着什么,因为隔得太远,所以常胜无法听清,但是,他也没有凑过去,只是低着头,包扎自己的伤口…… 彭萤石刚刚离开,韩菲儿便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常胜身后。 方才二人的对话,都被韩菲儿听了个清清楚楚,虽然她对常胜的说辞很不满意,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莫降并未让她监督常胜。 韩菲儿最大的优点,便是她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她出现在这里,却不说话,只是用她的沉默提醒常胜:“不要耍什么花招。” 只是在常胜身边停留片刻,韩菲儿便像一阵风般离去——她回到了彭萤石的身边。 莫降猜得很对,彭萤石并未对韩菲儿的突然回归有什么反应,尽管韩菲儿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但他却只拿韩菲儿当个透明人,无论做什么,同谁会面,同谁讲话,他都不曾刻意回避过韩菲儿,当然也不会特意邀请她跟随…… 总之,彭萤石和韩菲儿现在的关系非常微妙——彭萤石要进行他的计划,要将莫降置于死地,而且就在韩菲儿的眼皮底下,施行着他的计划;韩菲儿则要监视彭萤石,将他的一举一动汇报给莫降知晓,阻止他的计划顺利实施——从表面上看,二人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甚至可以用水火不容来形容。但诡异的事实却是,二人却相处的非常融洽,甚至没有发生过一次摩擦…… “先生,关于常胜被人打伤一事,你怎么看?”彭萤石模仿着莫降的语气和声调,向宋景廉问道。 而宋景廉好似并不知道眼前的“莫降”是他人假扮一般,沉思片刻后回答道:“我们坏了光明教廷的好事,他们当然要伺机报复——常胜身为护卫队副队,被他们袭击,也算是正常。只是今后,我们务必要提高警惕,加派探路人手,防止此类情况再次出现。” “宋先生所言极是。”彭萤石点点头道:“说到这探路,菲儿可是极其擅长此道——菲儿,今后就多麻烦你了……” 听到彭萤石称呼自己“菲儿”,韩菲儿心中便升起一阵厌恶,而且她知道,彭萤石这样说,只是为了将她支开……但是,韩菲儿很是痛快的接受了彭萤石的建议:“如此,那我就去探上一探!” 说罢,她便离开了队伍,只两三个起落,便消失在道路两旁的丘陵之后…… 韩菲儿一走,宋景廉立刻变了脸色,他正色说道:“老夫不能再任由你胡闹下去了!你的一举一动,都处在莫降的监视之下,而且常胜的身份,也已经被他看穿!也就是说,莫降已经完全占据了上风,无论从哪方面看,你们都毫无胜算……” “宋先生切莫着急。”彭萤石却低声说道:“事情仍在贫僧的掌控之中——莫降自以为自己占尽了优势,但是他却不知道,他眼中的那些优势,正是他失败的根源——常胜既然可以为莫降所利用,自然也可以成为我们获胜的关键!莫降如此倚重韩菲儿,最终也将因她而一败涂地……” 第56章 瑶民 更新时间:2014-01-14 韩菲儿离开队伍之后,便开始了漫山遍野的搜索。 名义上,韩菲儿是在探路,但实际上,她却在寻找莫降的影子。 可是,当韩菲儿仔细搜寻过官道两旁的丘陵密林之后,却没能找到莫降,甚至没能找到他留下的踪迹,一点也没有——对于精通于暗杀之道的韩菲儿来说,这无疑是个很难接受的结果。 难道,他在有意躲着自己?还是说,他发生了什么意外?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是韩菲儿不能接受的——而且,越想下去,韩菲儿便觉得,后者发生的可能性会高上一些,因为莫降的伤势尚未痊愈,若是遇到难缠的对手,莫降恐怕很难全身而退。不过,韩菲儿转念一想,若是莫降遇到了敌人,跟敌人发生了战斗,肯定会留下痕迹的——这个推测又同韩菲儿的搜索结果相矛盾,因为她什么都没有发现…… 韩菲儿仰起头,仰望被树木枝杈割裂的苍穹,在心底发问:“莫降,你究竟在哪里呢……” 莫降在哪里呢? 他就混在另一支队伍中间。 莫降目前所在的队伍,来自于连州。 连州,毗邻桂阳,属湖南道——这个小小的州县,在大乾一朝,行政级别却经过很多次更改,先是独成一路,后又并入桂阳路,而后又降为散州,迁移出桂阳县,再后又同桂阳一起并入广州英德路,到如今,却又独立出来,自成一路,并入湖南道…… 这个小小的州县,行政级别之所以一再更改的根本原因,便是因为此州乃是瑶民聚集地,因民风凶悍,是故此州极难治理,执政者稍有不注意,便会引发民变——自大乾朝统一神州到现在,不过九十余年,可连州的民变,却爆发了百余次,每一次的结果,都是瑶兵胜利,官府失败,镇守使被杀…… 这倒不是说以骠勇凶悍闻名于世的黄金勇士到了这里就不行了,官兵一再失败的真正原因,实在是因为当地的瑶兵太过厉害…… 瑶族先民为三苗之后,而三苗又是九黎之后,在上古时代,九黎的君王,便是上古凶神——蚩尤!在神话传说之中,蚩尤往往被描述成世间最残暴,最勇猛的战神,而他的子民,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他们非但作战勇猛,箭术绝伦,而且极其善于用蛊,各种千奇百怪的蛊毒,更为这个骁勇善战的民族增添了几许神秘色彩。 黄金一族征服整个神州之后,并未将这个人数不多的民族放在眼里,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既然自己可以凭借快马弯刀、先进的火器征服整个天下,要征服这个小小的民族,更是不在话下——然而双方一交手,黄金族人就意识到,他们错了…… 连州地区,乃是群山延绵,密林遍布的地形——密林之中,瘴气缭绕,毒虫遍布,刚一来到这里,黄金族的军队就遇到了一个大麻烦——瘟疫! 因为水土不服,骁勇的黄金族勇士成片成片的倒下,然而,他们尚未从瘟疫的折磨中恢复过来,便遇到了下一个难题。 前面讲过,连州多山,密林遍布——如此复杂的地形,让威名远扬的黄金铁骑,变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众所周知,骑兵的威力,要在广袤的平原之上,才能得到最大的施展,一旦进入了密林,战马反倒变成了累赘,带着不是,丢掉可惜,简直成了鸡肋!而对于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山中瑶民来说,这里是他们的家园,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适应这里的一草一木——当来去自如矫捷如猿的瑶兵,遇到进退维艰的黄金族铁骑,战斗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且,瑶兵之所以难以战胜,除了上述两点原因外,他们自身的战斗力,也实在是令人恐怖——俗话说,一方水养一方人,生活在大草原上的黄金族人,因以放牧游猎为生,所以每个黄金族人,都是天生的骑兵,都善于骑射之道。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握锄下地,提枪入伍的汉民族不同,黄金族人的战斗,和他们的生活方式几乎没什么区别,对他们来说,战斗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活方式,其中所不同的,不过是生活之时射杀的是猎物,而战斗时射杀的是人罢了;而生活在群山之中的瑶民,同样是天生的战士,因为可耕种的土地太少,所以他们若想活下去,也只能以狩猎为生,而复杂的地形,恶劣的环境,只会让瑶民的狩猎之术,更加的出色,比之于黄金族勇士的射术,瑶兵的箭术,非但不落下风,反而更适应当地的环境。 因为战马成了累赘,所以黄金铁骑赖以成名的“骑射”功夫,也就只剩下了“射”,更可悲的是,到了这里,他们连仅剩的“射术”,也发挥不出来了——因为,进入密林之后的黄金族军队,根本找不到可以“射”的对象…… 茂密的森林,是瑶兵绝佳的伪装,他们化整为零,隐藏在密林之中,躲在茂密的树叶后面,藏身与树木之上,每一个人,都像一头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猎豹——在这些出色的猎人眼里,人数众多的黄金族军队,更像是一只肥胖臃肿的野猪,表面上看很可怕,实则却不堪一击…… 然而,瑶兵却并不打算和这支军队正面抗衡,他们要以最小的代价,狠狠的教训这群不可一世的入侵者! 于是,他们使出了看家本领:挖陷阱,丢毒蛇,种蛊毒,放冷箭,射一箭换一个地方,走一步挖一个坑,直将黄金族的勇士,坑得苦不堪言,偏偏又找不到泄怒的对象,只能对着同伴的尸体,仰天怒吼…… 慢慢的,黄金族的勇士意识到,这片没有尽头的密林,很可能就是他们折戟沉沙的葬身之地——瘟疫会带来死亡,毒蛇毒虫会夺走他们的生命,时不时射出的冷箭会洞穿他们的咽喉——总之,这里处处是陷阱,遍地是机关,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随着战争的持续,随着伤亡的不断增加,被逼得狗急跳墙的黄金族人想出了一条毒计:火炮开路,放火烧山! 于是,火炮的轰鸣声中,连绵群山,燃起了熊熊火焰,冒起了滚滚浓烟…… 家园被毁,没有了依仗的瑶民,慢慢处于了下风,因为无论他们多么骁勇善战,也不是火炮的对手,心中滚烫的鲜血再热,也浇不灭火炮炮口喷出的火焰…… 靠着这灭绝人寰的狠辣手段,黄金族人征服了这里的群山,成为了这里的主人,因为在瑶民手里吃够了苦头,因为占领这片地区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所以黄金族人将瑶民的“瑶”字,改成了带有侮辱性质的“猺”字,称呼当地的百姓为“猺人”,他们要用这歧视性的称谓,来证明自己胜利者的身份——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猺人身上背负的屈辱,也是暂时的。 因为,被焚掉的树木总会长出来,倒下的树木,经过雨水的浇灌,仍会再发新芽,而瑶民心中复仇的种子,也随之慢慢生长着…… 于是,当黄金族的大军撤走之后,等待统治者的,便是不断上演的民变,是一次又一次的反抗——虽然黄金族人是这里名义上的主人,但他们从未征服过这里的百姓,瑶民,也从未真正臣服过…… 既然瑶民从未臣服过,从未承认过黄金族人是他们的主人,那么他们为何还会遵守朝廷的征伐令,去修治黄河呢? “光明神教,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啊。”行走在瑶民中间的莫降,摇着头嘟囔道。 莫降的抱怨,也正是瑶民遵守朝廷征伐令的原因——民风彪悍的瑶民,虽然从不曾将朝廷的命令放在眼里,但对于光明之神的神谕,他们却不敢违背——因为,光明教的圣女,同样也是连山瑶民的圣女…… 也正是因为莫降和“圣女”刘芒曾相识一场,而且关系还想当不错,所以瑶民才会接纳他,才会让他藏身在这支队伍之中。 为了尽快和队伍中的瑶民打成一片,莫降对他和刘芒在相府**处的那段时光,进行了“细微”的修改——在莫降的叙述中,刘芒是个纯洁如光的女子,也正是因为她太过单纯,所以总是会受到坏人的欺负,而他莫降便是那个屡屡在关键时刻站出来英雄救美的英雄,也正是因为他这个护花使者的存在,“圣女”才能在那样恶劣艰苦的环境中,仍旧保持着一颗纯净如光的心灵…… 当然,莫降讲这些的时候,为了防止这些善良朴实的瑶民会不慎将他的身份泄露出去——他又用回了当年自己在相府的小名,“阿丑”…… “阿丑哥,再给我们讲讲圣女的故事嘛。”三五个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摇着莫降的袖子道——因为圣女太过神秘,而且并不是常年居住在瑶寨里,所以这些自幼以圣女为偶像的女孩子,只能通过莫降这个信口胡诌的“说书人”口中,了解圣女的故事。 不要奇怪瑶民的队伍里会有女孩子,因为瑶民人数太少,为了满足圣女要求的人数,瑶寨的长老只好决定,让这些女子一齐上路;当然,也不要小看了这些美丽的如林中精灵般的女孩,因为她们每个人,都善于用蛊,得罪了她们的后果只有一个——生不如死…… 是故,莫降不敢怠慢,只能将经过自己改编的故事从头到尾再讲一遍…… 莫降正滔滔不绝的讲着,却听队伍前面有哨兵回来禀报长老:“前面那支队伍忽然停下了,因为前方,有叛军挡路……” 第57章 乱兵挡路 更新时间:2014-01-15 这支来自连州的瑶民队伍的领导者,是个被族人称呼为“山一公”的矍铄老者。 山一公本是瑶寨的长老,虽然年近八旬,但身子依然硬朗,无情的岁月在他那张削瘦的脸上犁出了条条沟壑——那深深的皱纹里,蕴含的都是人生智慧——也正是因为这智慧的积淀,他才能担任瑶族长老,才能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体依然很健康,在这寒冷的初春时节,山一公上身只穿一件短袖小衫,外面罩了一件白底金边坎肩,下身穿一条宽口灯笼裤,脚下蹬着一双草鞋——在他的背后,是一张一人多高的长弓,另有一把细长的苗刀,便别在他的腰间。 莫降就站在山一公身后不远处,所以他看得清清楚楚,当山一公听到哨兵的禀报后,粗糙的右手,便自然而然的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几乎没做什么考虑,山一公便转身喝道:“加速前进,救援前面的队伍!” 山一公的果断和义气,让莫降暗子叹服:不问乱军的人数有多少,不问前面的队伍来自何处,既然遇到了这种事,就该伸出援手! 路见不平,自该拔刀相助,因为,人间自有正义在——这是莫降从山一公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眸中,读出来的情感,这一份侠道热肠,让他感动不已。 而莫降所没能读懂的是:山一公对乱军的愤怒! 作为瑶寨中的老一辈人,山一公虽然不曾亲自参加过当年那场战斗,但却亲眼目睹了兵乱过后的惨象:光秃秃的山头,焦黑的树木,烧得只剩下骨架的竹楼……这残酷的战后景象,给他幼小的心灵带来的冲击,一直持续到现在。 从很小的时候,山一公就领悟了一个道理:战争之中,有胜利者的辉煌,有失败者的失落,但受战乱之害最深的,还是无辜的百姓——是故,山一公自幼便痛恨战争,尤其痛恨那些将战乱之祸引向百姓的乱兵…… 所以,当听到乱军阻路的消息后,山一公最先想到的,便是前面那一伙乱军犯下的罪行:烧毁的村庄,倒在血泊里的尸体,女人的哭泣,得胜者的狂笑…… 写在山一公脸上的愤怒和凝重,感染了整支队伍,是故,无人再说笑,无人再交谈,大家都默默的将自己的兵器检查一遍,而后深吸一口气,继而开始发足狂奔——没有战鼓,没有号令,但这些瑶民,却做着同样的动作——转瞬之间,这支队伍,就完成了从平民向军队的转变。 “天生的战士啊!”莫降忍不住发出感叹。 “阿丑哥哥,发什么愣?走啦!”莫降身边的瑶族少女们,不由分说便扯住了莫降的袖子,拽着他跑了起来。 “喂喂,我说妹妹们,这不是去比赛唱歌啊,这是去打仗啊——你们有必要如此积极么?”莫降忍不住问。 “莫降哥哥,这你就不知道了——在我们瑶寨,可没有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只有等待猎神召唤的女猎人……” “嗯,瑶寨的女人,也是战士!”莫降再次表示佩服…… 没用多长时间,这支来自连州的瑶民队伍,就踏着烟尘追上了前面的队伍…… “不会这么巧吧?”望着前面那支熟悉的队伍,望着在队伍末尾压阵的常胜,莫降忍不住感叹——他本以为,在他藏身瑶民队伍的这段时间,新会的队伍早该走远了,就算没有走远,也该有来自其他地方的队伍,从岔路走上官道,将新会的队伍和瑶民队伍隔开——然而,事实却远非莫降想象中的那样,方才那个哨兵口中所说的“前面那支队伍”,便是“来自新会的队伍”…… 不过,既然事实就是如此巧合,莫降也就只能认命了——为了不被人认出来,他向一个瑶族少女借了一面银质面具,戴在了脸上…… 莫降刚把面具戴好,常胜就回过了头来——他正看到尘土慢慢落下,一支杀气腾腾、全副武装的队伍,就这样突兀的出现在他们身后! 大惊之下,常胜急忙调转马头赶过来,拱手问道:“你们是……” 山一公朗声回答道:“瑶兵!” 常胜闻言,身体微微一颤,显然他也曾听过瑶兵的大名。因为不能确定这支队伍是敌是友,常胜问道:“你们来此……” 山一公的回答却非常干脆:“听闻乱军阻路,特来相帮!后生,乱军在何处?!” 大喜过望的常胜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感激的说道:“就在前面,堵住了官道,占据了道路两旁的山丘——我们的护卫队长胡将军正在和他们交涉。” 山一公点点头,转身叫来两个族人,在他们耳边耳语几句——那两个族人点头领命,分别带了百十来人,向道路两旁的山上跑去,转眼间,就消失在茂密的山林之中…… “我要见你们的将军。”山一公对常胜说道。 山一公的直白,让常胜有些不适应,他长这么大,热心的人见过不少,但热心到如此程度,拿别人的困难当自己困难的老头,却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既然人家是过来帮忙的,他也不好拒绝,只好拱手说道:“沿着官道向前走,就能见到我家将军……” 话未说完,便看到山一公招一招手,带着剩下的人,朝前赶了过去。 望着这数百人从自己身边呼啸而过——常胜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拔刀相助,也要认清自己的实力啊。瑶兵虽然善战,但这几百人,能有什么用?更别说,还有这么多女人夹杂其中……等等,怎么里面还混着个不男不女,倭人打扮的家伙?——因为莫降戴着面具,身后又背着叠得方方正正的法袍,混在队伍中一阵小跑,从常胜眼前一闪而过,直让常胜将他当成了身着和服的东瀛倭女…… 很快,山一公等人,就来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当莫降透过面具看清楚眼前的场景,才明白暴脾气的胡力,为何要同对方谈判:单是堵在官道上的乱军,人数就不下千人,而且,从装备上看,这伙武器统一,穿着统一的乱军,早些时候应该是朝廷的官军…… 而且,他们也不单单是站在那里,想用人墙挡住民夫的去路——他们挖出了一条深达五尺的壕沟,掘断了山路,而且还在靠近自己的一侧布置了木制拒马,弓弩手张弓搭箭,站在拒马之后,虎视眈眈的望着被挡住去路的众人;再看山上,也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最前面那一排人的脚下,还堆着一排粗壮的滚木,滚木两端连着藤条,固定在附近的树干之上,刀斧手手持锋利的战斧站在一旁,只要他们斩断藤条,滚木便会轰然滚下,将被夹在山道中的人压成肉饼——这伙人堵路的手法,更让莫降确认,他们之前绝对接受过正规的军士训练。 此时,胡力已经下了马,正在扯着嗓子跟壕沟另一侧的人交涉,而彭萤石和宋景廉则分别站在他的身后,至于韩菲儿,则是低着头沉默不语,好像很失落的样子,甚至不曾抬起头来过……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挡住我们的去路?”胡力扯着破锣嗓子吼道。 “挡就是挡了,哪里有什么‘为何’?”壕沟对面一个留着八字胡,兵油子模样的军士嬉笑着回应。 “叫你们头出来,我要跟他谈。”胡力不想跟这个兵油子纠缠。 “我家元帅岂是你说见就能见的?”那兵油子不屑的说道。 “你们要怎样才肯放行?”宋景廉皱眉问道:“说出你们的条件。” “牢头,还是你能把话说到点子上——我家元帅早就说了,这一次劫道,一为要人,二为要财,识趣的话,把青壮丁和财务留下……” “放屁!”胡力闻言大骂:“你可知我们是干什么的?” “老子管你们是干什么的?”那兵油子说着,瞥了刚刚赶过来的瑶兵队伍一眼,“无论是谁,凡是从这里经过的,就得把人留下……当然,女人更好,因为我们山寨,正缺女人。”说着,他眯着眼,淫邪的目光从那些明眸皓齿的瑶族女孩身上扫过,还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混帐小子,本帅何时说过要抢女人了?!”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那军阵中传来,伴随着人影晃动,一个四肢粗短,身形壮硕的矮子挤出了人群,走到众人的视线之中。 这个人,莫降认识——他就是在郾城被莫降用计逼反的汤矮虎! 几个月不见,汤矮虎又胖了不少,看来,扯旗造反之后,这家伙的日子过的不错,否则面色也不会如此的红润…… “大帅,为何不要女人?”那兵油子贱小着问:“弟兄们可是许久没尝到油腥了……” 汤矮虎笑着摇头道:“女人这东西,哪里没有?玩过丢了便是,为何要带回山寨,浪费粮食……嘶……”正说着,汤矮虎也看到了那些青春靓丽的瑶族少女,不由得也改变了注意,“倒是这几个,可以带回山寨,仔细调教,瑶女,本帅也不曾玩过……” “嘿嘿,大帅说得正是,到时候大帅用过了,别忘了让兄弟们尝尝……”那兵油子闻言,笑容愈发的猥琐…… 然而,他却没能笑上太久,因为只听“噗”的一声怪响过后,那兵油子忽然仰面栽倒,至死之时,那**猥琐的笑容,还留在脸上。 莫降转头望过去,只见一个羞红了脸瑶族少女,正将装有毒箭的吹管从口中拿下…… 第58章 诡异的战斗 更新时间:2014-01-16 一言不合,睚眦即杀人——莫降本以为,这种情景,只会在血性刚烈的男人间出现。然而随着那个兵油子仰面倒下,他以往的认知也随之崩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就这样一箭将人吹死了,而且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其实,不只是莫降没想到这小姑娘会因为三两句调戏之言就杀人——就连汤矮虎,也不曾想过,自己跟麾下的兄弟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还会闹出人命来!所以当下属慢慢摔倒,坠落壕沟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这小子笑得太开心了,以至于站都站不稳了…… 眼见那个兵油子仰面栽进了壕沟里,胡力更是惊得魂都飞了——要知道,壕沟对面,还有弓弩手正张弓搭箭瞄着自己,要知道,官道两侧还有伏兵控制着滚木……在这种情况下首先出手,不是茅厕点灯——找死(屎)么?! “盾——!!”好在胡力曾被张凛狠狠的操练过,反应极快,于是立刻大呼一声! 话音刚落,跟在胡力身后的近百兵士立刻冲到了最前面,将巨大的牛皮盾紧紧的连在一起,筑起一面矮墙,挡住了身后的百姓。 “噗通!”那兵油子狠狠的砸进壕沟内,身子折了几个弯,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单从这一点就可以断定,这家伙死了,否则,他肯定会痛的叫出声来…… “混帐!!”汤矮虎这才反应过来,于是大喝一声:“放箭!” 话音刚落,箭雨飞至! 不过,首先放箭的却不是汤矮虎的属下,而是莫降身边的瑶兵。 那个少女吹出毒箭的动作,便是战争开始的信号,无需山一公下令,瑶兵便展开了攻击——其实,早在汤矮虎和他的属下当众侮辱瑶寨的女子的时候,战争的大幕就已经拉开…… 顿时,箭矢破空之音,不绝于耳。 伴随着惨叫声,壕沟的另一端,前排的弓弩手,齐齐倒了下去…… 遭受过第一轮打击之后,剩余的弓弩手终于反应过来,于是,他们开始了反击! 于是,弓弦嘣响,长箭呼啸。 “嗖、嗖……”箭矢紧贴着莫降的身体飞过,但是他却一动不动,因为那些瑶兵,都像顽石一般站在原地,无比镇定的拉弓,装箭,射箭,对迎面飞来的箭矢视而不见,好似它们就不存在,甚至于莫降身旁的那些女孩,也都拿出了吹管还击——整个瑶民队伍,竟无一人肯躲闪。 虽然瑶兵的表现极为勇敢,但破空的箭矢却不会因为对手的勇敢就改变飞行方向,冰冷锋利的箭矢,制造出来,就是为了夺取生命,是故它们不会绕开这些勇敢的人们——于是,不断的有人中箭,不断的有人倒下,飙出的鲜血,在半空中互相交织,画出一幅血色画卷…… 瑶民并没有这腥红的画面吓到,前面一旦有人倒下,后面就会有人补充上来,慢慢的,就连莫降也被推到了前排…… 心惊之余,莫降不禁感叹大开眼界——如此诡异的战斗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 其实,不止是莫降,如此彪悍的战斗方式,胡力也是平生所未见。 “笃笃笃!”箭矢重重的砸在牛皮盾上,听着那密集的响声,胡力后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如此,他就该先问清楚这帮愣货的来历,不然事情也不会闹到如此不可收拾的地步。 更让胡力担心的,是道路两侧山丘上那些滚木,一旦固定滚木的藤条被人砍断,后果将不堪设想…… 然而事实却证明,胡力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因为来自众人头顶的威胁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那些等待砍断藤条的刀斧手,早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剩下的乱兵也再无闲暇顾忌脚下的滚木——因为更为可怕的对手,就在山林之中,需要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应对。 不知不觉间,战斗已全面打响;不知不觉间,莫降已经被挤到了第一排。 脚下是瑶民的尸体,身后是无畏的瑶兵,面前是一道壕沟,密集的箭雨,正迎面扑来…… “妈的!”莫降忍不住开口大骂,“你们把我推到前面也可以,但最起码得先给我一张弓啊!!” 话音刚落,一把长弓就递到了莫降的手里。 莫降转头望去,只看到山一公将他自己的长弓递了过来,递弓的时候,山一公望着前方,没有看莫降一眼——他的镇定和坦然,让莫降汗颜。 这时候,莫降也顾不得太多了,顺手接过了长弓——箭筒到不用向他人索要,因为脚下已密密麻麻插满了,随手取一根便是…… 于是,莫降张弓射箭——他瞄准的人,正是壕沟对面的汤矮虎,因为,莫降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知道,要想尽快获得胜利,就必须尽快杀掉汤矮虎! 然而,自战斗一开始,汤矮虎就躲到了士兵的后面,因他身材不高,所以要想透过人群的缝隙射中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带着尖啸的箭矢,正贴着他的身体飞过,甚至有几枝已经划破了他的脸颊,擦破了他的衣衫——要在这种情况下静下心来,瞄准并命中目标,估计也只有箭术绝伦的文逸能够办到…… 可是,因为文逸远在千里之外,所以莫降只能暂时顶替,斗胆一试。 哪怕在这种随时都有可能丧命的环境中站上一瞬,也会如千年般漫长——莫降咬着牙坚持着,等待汤矮虎露出破绽。 终于,机会来了! 挡在汤矮虎前方的一个士兵,被一箭射中了脖子,他向后栽倒,汤矮虎下意识的侧过身子躲避,半个肩膀探出了人群! 莫降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然而,世事难料,莫降尚未来得及松开弓弦,一枚弩箭已直冲他的面门射了过来——莫降可不想死在这里,于是他躲开了,当然,躲避的担架,就是他可能将永远失去这次难得的机会…… 便在此时,山一公出手了。 不知何时,他已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再普通不过的长弓,而莫降躲避的时候,那张长弓,已被山一公拉成满月的形状!! 山一公身体站的如青松一般笔直,左手握弓,右手控弦,右手手指的缝隙间,竟然夹着三枚长箭! “嘣!”伴着一声炸响,三枚长箭,激射而出! 两枚长箭,分取汤矮虎前面两个士兵,中间的那第三枚长箭,却不知射向何处。 两个士兵中箭倒下——汤矮虎也完全暴露了出来!而迎接他的,就是那第三枚羽箭! 如此精妙绝伦的射术一出,三军为之变色! 汤矮虎从军多年,和黄金族人共事多年,在以善射闻名天下的黄金族军人中,他都不曾见过有人能掌握“一弓三箭”的绝技,然而在今天,在那个面相如田间老农的人手里,他却看到了这种传说中才有的高超箭术! 这种箭术,之所以只会存在于传说之中,那是因为,见过它的人,绝大部分都死了,都死在这种登峰造极的射术之下——而汤矮虎,似乎也有幸成为下一个死者…… 莫降已经惊的长大了嘴巴——因为在他看来,若论射术,天下能出文逸之右者绝无仅有,而眼前这个来自大山深处的瑶族老者,竟然让“绝无仅有”变成了可能…… 然而,更让莫降震惊的事,还在后面。 所有人都以为汤矮虎必死无疑,就连汤矮虎自己,也闭上了眼睛。 可是就在此时,因为一个人的突然出现,却把汤矮虎从鬼门关里捞了回来。 “嘎嘎嘎!”伴随着一阵鸦鸣,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天空中俯冲而下——那黑影正从汤矮虎头顶掠过,伸手一抓,便将他抓了起来,再次落地之时,已经越过了壕沟,来到了莫降等人所在的这一边…… “是谁?!”三个人的喝问声,合在了一起。 发问者,是山一公、莫降,以及汤矮虎。 原来,连汤矮虎都不知道,救他的人是谁…… 那人的整个身体,都出在一面巨大的黑色披风的包裹之中,高高竖起的衣领,散落的长发,也将他的容貌遮挡起来,他直挺挺的站在两军之间,站在箭雨之中,就像一块黑色的石碑。 不过,持续了一段时间的对射,还是慢慢停了下来,因为双方都不知道,这个突然冲进战场的人是谁,更不知道他为何要救汤矮虎——不过,自这个陌生人身上,却散发着一股魔力,这种魔力,会让大家本能的认为,这个人的存在,就是对自身安全的最大威胁! “嘎嘎!”那人发出一声怪笑,而后转动脑袋,用森然如鬼的声音说道:“这么多人,这么多血,这么多可以杀戮的生命——嘎嘎嘎嘎!真是太诱人了!!” 他的声音,就像是从破败的风箱里传出来风声,直让闻者不寒而栗,就连莫降,也不禁皱了皱眉头,右手悄悄伸进怀里,握住了火铳。 那人好似察觉到了莫降细微的动作,立刻转过头来——虽然那人的头发散落下来,将眼睛完全遮挡,但莫降仍能感觉到,有两道阴鸷如鬼的森然目光射过来,将自己钉在了地上,在那两道目光注视之下,他几乎忘记了怎样呼吸…… “你的味道,很特别……” 那人话未说完,便听密林之中传来一声呼喊:“饲血鹰,你死哪里去了?!” “嘎嘎!”那人厌恶的甩了甩脑袋,“慎行驹,你还真是烦人!” 说着,也不理会错愕的众人,随手将汤矮虎丢到莫降面前,一个纵身,便跃进了山林之内。 “小家伙,很快,我就要饮尽你体内的鲜血——嘎嘎……” 第59章 诡异的结果 更新时间:2014-01-17 直到黑衣怪人的笑声完全消失,莫降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当微风拂过他的身体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汗水浸透…… “饲血鹰?慎行驹?——真的是十三羽翼么?”莫降忍不住喃喃自语。 虽然方才听到的两个名字的特点与十三羽翼命名的规律相符,但莫降却不能仅凭两个名字就断定他们是十三羽翼的成员——因为,作为维护黄金一族统治地位的最强大、最神秘的组织,十三羽翼本该隐秘行事,本该时刻注意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方才那两个人,却在这么多人面前,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汉语互相称呼对方的代号,实在是太过草率;而且,如果那个怪人真是十三羽翼之一,他为什么要救汤矮虎?汤矮虎既不是黄金族人,也已不再是官军将领,那个怪人为何要救他?以那个怪人的身手,如果他躲在暗处,而后趁乱杀出,几乎可以取走这里任何一个人的性命,这其中甚至也包括自己——可是,他为什么会为了汤矮虎的性命,暴露身份?还是说,这个汤矮虎不救不可…… 心中这样想着,莫降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的落在了汤矮虎的身上。 此刻,汤矮虎就跪在莫降身前,不过,他并非是在向莫降示好,他正偷偷瞄着莫降身后的山一公——方才,正是这个箭术登峰造极的老者,让他到鬼门关转了一圈。直到现在,汤矮虎的心依然悬着,因为山一公的手中,仍握着弓。 对方将弓握在手里,也就意味着将汤矮虎的性命握在手里,所以,为了保命,汤矮虎只能借着被那怪人丢过来的力道,顺势跪倒——只希望自己的屈服,能换来生的机会…… 便在此时,胡力迈着大步走了过来——他像是一阵风般从莫降的身边掠过,完全没有对他的身份起疑,因为胡力甚至没看他一眼。 他径直走到山一公身前,拱手施礼后感激的说道:“这位老丈,多谢仗义相助!在下胡力,乃是新会受征调的民夫队伍的护卫队长,不知老丈……” 然而,山一公的回应方式,却让胡力十分意外——他没有看胡力一眼,只是默默的将手中长弓放下,低头望着脚下的尸体,用沙哑低沉的嗓音,唱起了瑶寨的挽歌…… 自始至终,山一公就没理胡力的茬…… 胡力正尴尬间,却闻听瑶民队伍中的少女们,跟着那老者的节奏,一齐展开了歌喉——仿若天籁的歌声顿时响起来,一时间,众人仿若被一群夜莺环绕,虽然在场的汉人们听不懂歌词,但他们却听得出来,那歌声透着无尽的悲凉,叫人心伤…… 唱着唱着,少女们微微仰起头来,深情的望着遥远的天际,仿佛那些刚刚逝去的灵魂,已经乘着她们的歌声飞到了那里——到这时,歌声中的悲凉意味,已经越来越淡,取而代之的,是真情的祝福…… 山一公既然带头唱起了挽歌,也就意味着这场战斗已经结束——汤矮虎则将山一公的举动,看成了莫大的施舍,于是他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额头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这一仗,他输的心服口服:自己率领数千人,提前埋伏,占据有利地形,竟然还不能取胜;对方的人数加起来也不到千人,而且队伍中还带着女人,战斗中却差点将自己这个敌军之将射杀于阵前——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这一仗自己都是败了…… 山一公既然不接受胡力的感谢,自然也不会看重汤矮虎的屈服——自始至终,他都在唱歌,似乎,他想说的话语,都饱含在那飘向天际的歌声里。 汤矮虎站起身来,转向自己的队伍,而后猛的挥一挥手,示意自己的手下:撤!! 莫降见状,皱起了眉头,他心中仍有无数个问题:汤矮虎为何而来?为何拦路?听从谁的命令?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又突然离去?方才那个怪人为什么要救他?他被救之后为何如此镇定?以双方实力算,他尚未完全失败,为何要轻易离开…… 虽然心有疑问,但莫降却没有阻止汤矮虎离去——想要问清楚那些问题,还有的是机会,此时的自己,应该低调,低调…… 莫降必须保持低调了,他虽然再次出现的时间并不长,但却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粗枝大叶的胡力注意不到他,却不代表别人不会对他的真实身份起疑。 ——首先,是韩菲儿。韩菲儿之所以会注意到他,是因为之前他索要弓箭的那一声大喊;其次,是宋景廉,自莫降被推到前面之后,宋景廉就注意到了他,因为他虽然戴了面具,但身形却没有改变,对莫降甚为忌惮的宋景廉,不可能放过眼前这个与瑶民打扮全然不同的嫌疑人物;再次,就是彭萤石了,引起他的注意的,是莫降背在身后的紫黑色法袍,作为光明教徒,彭萤石自然人的紫玉长老的法袍,他也曾亲眼见过莫降穿着那身法袍…… 不过,虽然三人都怀疑那个带着音质面具、穿着怪异的人是莫降,但却没人肯首先提出来——韩菲儿即便真的认出来莫降,也要替他保密;宋景廉就更不能说了,因为“莫降”就在他的身边,即便他知道彭萤石的真实身份,也只能装糊涂;至于彭萤石本人,除非他脑袋被驴踢了,否则…… “等等!”可最先出声的人,却正是彭萤石。 不过,他高声开口的目的,却不是要指认莫降——他这样做,是另有目的:“汤矮虎,你若就这样走了,怕是不太好吧?” 汤矮虎闻言,抬头看了对方一眼,瓮声瓮气问道:“你又是谁?” “怎么?造反称元帅之后,就不认得我的声音了么?”彭萤石模仿着莫降的声音说道。 汤矮虎回想半天,才猛的一拍脑袋道:“你是……莫……” “咳咳!”彭萤石咳嗽一声,打断了汤矮虎的话,继而说道:“不错,就是我!” “哈哈哈哈!”汤矮虎闻言,忽然仰天大笑,甚至笑出了眼泪,“真是想不到,你我二人会在这样的情形下重逢——回想当初你我最先见面时,我是兵,你是贼;后来,你用计把我逼成了贼,逼成了跟你一样的贼;然而今天,我仍是贼,可你却做了朝廷的走狗……” “混帐!”胡力闻听汤矮虎出言侮辱莫降,立刻喝道:“败军之将,也敢如此猖狂!” 汤矮虎不屑的看了胡力一眼,讥笑道:“我是败军之将不假,可你也不是胜利者——所以,你没有资格指责我,相反,我却可以嘲笑你,你作为一军之将的表现,却不如那些女孩勇敢,只敢躲在盾牌后面,听着别人惨叫——你胆小如鼠,又有什么资格训斥我?!” 只一次言语上的交锋,就可以看出来,汤矮虎的言辞,远比胡力犀利,他的城府,也远比胡力要深的多。 因为汤矮虎一席话,胡力脸涨得通红,羞得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汤矮虎!”彭萤石则说道:“今日你为何要挡我去路?” “方才我的属下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汤矮虎不屑的笑道:“我们在官道上设卡,只为抓捕壮丁,壮大我们的力量……” “汤矮虎,如此蹩脚的谎言,也想骗过我们么?”宋景廉也加入了讨论,他接着说道:“这条官道,乃通向北方的交通要道,所有自南方来的民夫队伍,要想到达黄河两岸,都要从这里经过,也就是说,在我们之前,有很多支队伍从此经过——你若是想抓捕壮丁,为何单单只针对我们?!” “哈哈!”汤矮虎放肆的笑道:“老子既然拦路抢人,爱抢谁就抢谁?在你们表明身份之前,老子有怎么知道你们是谁?!你们撞到老子的埋伏里,也只能怪你们倒霉,来的不是时候!”说罢,再也不做解释,昂着头就要离开! 彭萤石等人还要阻拦,汤矮虎却抢先说道:“莫降,我还是劝你看清形势再做决定——虽然我们败了,但我的人还是比你们多,而且,我的人是兵,你的人是百姓,真要打起来,你能有多少胜算?所以,我还是劝你见好就收……” 汤矮虎的话,让众人都陷入了深思,莫降也不例外,不过他此时想的却是:事情的真相,真的会是这样简单么?不,一定不会,汤矮虎将他们挡在此处,一定有什么目的…… 不过,莫降却不着急现在就问清楚,他还有自己的计划…… 是故,众人只好眼睁睁看着汤矮虎昂首挺胸、像个胜利者一样离开…… “这位老丈,不能放虎归山啊!”彭萤石转而向山一公求助。 山一公淡淡说道:“既然对方已经屈服,已经放行,为何还要再造杀孽?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虽然向山一公求助的人是彭萤石,但山一公说话的时候,却一直望着莫降——似乎,上面那几句话,是专门对莫降说的…… 第60章 诡异的谈判 更新时间:2014-01-18 汤矮虎还是走了——从他忽然出现,到从容离开,中间发生的一切,都透着诡异…… 汤矮虎的属下撤走之后,胡力便命人将官道上的壕沟填平了。 壕沟填平之后,来自新会的队伍并未走在前面,因为彭萤石的谦让,山一公带着他的族人走在了前面。 彭萤石的用意显而易见:此时,距离目的地尚有千里之要,前面说不定还会有乱军挡路,既然这支瑶民队伍如此悍不畏死,那么就让他们去死吧。正所谓“我不如地狱,谁爱入谁入!”——彭萤石的做法,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然而,因为彭萤石假扮成了莫降,所以对于那些不知道彭萤石真实身份的人来说,他的损人利己,只能算在莫降的头上。 就连胡力,也对“莫降”的这个决定表示了不满,因为在他看来:正是因为山一公的帮忙,正是因为那些瑶民的牺牲,他们才能顺利的过这一关,可汤矮虎刚走,就做出这等过河拆桥的举动,实在是太不仗义…… 不过,山一公却没多说些什么,他只是命人将战死的瑶民,埋在了壕沟之内——因为没有坟茔,也没有墓碑,所以这些永远长眠于此的战士,也将永远默默无名。 但是,公道自在人心,尤其是对于那些获得帮助的新会民夫而言,他们会永远记得这些无名英雄的恩情——当山一公带着他的族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行着注目礼,用感恩的目光目送他们渐渐走远…… “菲儿,你要去哪里?”彭萤石发现韩菲儿正要跟着瑶民的队伍离开,于是立刻出声叫住了她。 “我……”韩菲儿欲言又止,她痴痴的望着那支渐行渐远的队伍,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休息半日再上路!”彭萤石模仿着莫降的生硬,对胡力说道。 胡力闻言,心中虽不情愿,但也只能无奈的接受这个命令:“原地休整半日!!” …… 莫降走在山一公身边,侧着头打量着这个精神矍铄的老者,虽然心中有很多问题,但一时却不知该怎样开口。 山一公却主动开口说道:“后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跟方才那支队伍,有很深的渊源吧?亦或者,你才是那支队伍真正的领导者……” “嘿嘿。”莫降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继而说道:“想必您也看见了,有个家伙假扮成我的模样,模仿我说话的声音——代替了我的位置……无可奈何之下,我只能躲到您这里避避风头。” “在我们瑶人眼里,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真的不会变成假的,假的也不可能替代真的——可在你们汉人的世界里,真真假假,却很难分辨。”山一公的话,似乎另有深意:“你明明是真的,又怎能让那个假冒你的人,代替你的位置?替你掌管那支队伍呢?” 莫降闻言,又是一笑道:“假的或许能暂时顶替真的,但却不可能一直假冒下去,等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揭穿他的真面目——到那个时候,真的还是真的,假的自然也会打回原形。” “按理来说,我不该管你的闲事。”山一公接着说道:“但是后生,我必须警告你,这些瑶民心思淳朴,极易相信别人——我不希望他们成为你的工具,不希望他们被你利用。” “这个您大可放心。”莫降郑重的点头道:“我这个人虽然有些小聪明,但却不敢打您的族人的主意……” “后生,你若是这样说,便请你立刻离开我的队伍!”山一公忽然变了脸色,义正言辞道:“刚才双方交战之时,我曾留意到你的眼神——其中虽然不乏敬佩,但更多的,却是贪欲和狡诈!” 莫降闻言,忽而一愣——方才双方交战之时,当他见识到瑶兵的悍不畏死,心中确实动过将这支队伍收为己有的念头——原来,自己的心理活动,都被这个睿智的老人看在眼里…… “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吧!”莫降的回应倒也干脆,说罢,他便转身朝和队伍行进方向相反的方向走开了…… “山爷爷!您为何要把他骂走呢?”有个少女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问道:“他是圣女的朋友啊!” “哈哈!”山一公大笑一声道:“爷爷我平日里也经常骂人,却不见你替谁说好话——金芽儿,莫不成你看上这个英俊的后生了么?” 金芽儿俏脸一红说道:“哎呀,山爷爷您都在说些什么啊!人家是觉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怪可怜的,而且道路之上,豺狼当道,他一个人上路是很危险的,更何况他又是圣女的朋友……” “金芽儿,你年纪还小,所以很多事都不明白。”山一公摇摇头道:“正因为这一路之上满是艰险,所以爷爷我才要将他赶走——或许你不曾注意,方才交战之时,他差点被敌人射死在阵前,若不是咱们的战法太过古板,他也不会差一点就丧命。金芽儿,你要知道,他跟我们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也无法适应我们的战斗方式,将他留在这里,只会害了他。如果说我们瑶民是淳朴的山石的话,他就是流动的泉水,若用山石将泉水围起来,泉水也就会变成死水,会慢慢发臭……” “山爷爷,您说的话好难懂……”金芽儿嘟着嘴说道。 “慢慢的,你就明白了。”山一公伸出手掌,慈爱的抚摸着金芽儿的头顶,“爷爷相信,他还是会回来的,因为这个后生虽然狡猾,但性情却很是坚韧——一旦认定的事,他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既然您知道他还会回来,为何还要把他赶走?”金芽儿问。 “金芽儿,你还记得他对你们讲得那些故事么?”山一公忽然问。 “当然记得啊。”金芽儿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点头道。 “在他讲述的故事里——圣女是个纯净如光的女孩,剔透的心,不曾沾染一点尘埃——爷爷我记得,当年的圣女,便是这个样子的……”说着,山一公脸上显现出些许惋惜、些许不解,甚至还有一丝愤怒,“但是现在呢?返回瑶寨的圣女,性情大变。虽然她依然向往着光明,但性格已变得偏执,甚至有些冷酷,再也不像之前那样纯洁可爱了。” “经爷爷您这样一说,好像真是这样唉。”金芽儿点头说道:“芽儿小的时候,就和圣女一起玩耍,就像是亲生姐妹一般——但是这一次圣女回来,人却变了,虽然她仍然在笑,但芽儿能感觉的到,我们两个人的心,却越来越远。” “是啊,如今的圣女,高高在上很难接近,整个瑶寨,在她心中已变的无足轻重,为了所谓的光明,她却甘愿牺牲所有人的性命……”说着,山一公忽然话锋一转道:“不过我相信,要让圣女变回曾近的自己,要让那颗曾经透明的心,再次变得纯净无暇,还要靠这个年轻后生……” 金芽儿沉思片刻,似懂非懂的问道:“山爷爷,您的意思是,阿丑哥哥很重要,所以不能跟我们一齐去送死么?” 山一公重重的点头道:“不错,既然圣女将我们这些人的性命,作为了光明神的祭品,我们又怎能让这个无辜的后生,跟我们一齐去送命呢……” 莫降虽然走了,但听觉灵敏的他,还是听到了山一公和金芽儿部分对话,当他得知刘芒性情大变的消息后,真是恨不得立刻转身返回,找山一公问个清楚——不过,关键时刻,还是冷静占据了上风,即便他问清楚了刘芒的转变,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既然如此,还不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默默的保护这些淳朴的瑶民,改变他们沦为祭品的命运。 当然,要做这些之前,莫降还要去见一个人:汤矮虎! 因为汤矮虎属下很多,足有数千之众,人数越多,便越难隐藏行踪,是故,莫降很容易就在山林中找到了他们的踪迹。 与莫降一同入山寻找汤矮虎的,还有彭萤石,当然,韩菲儿就跟在他的身边。 不过,莫降却并未和二人相遇,因为他们选择的路线并不相同。 而且,精于暗杀的韩菲儿,在追踪敌人方面,也远比莫降这个带伤之人的表现要好,所以,她先与莫降,找到了在山中安营扎寨的汤矮虎。 “莫降,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汤矮虎大刀金马的坐在自己的营帐内,笑着邀请彭萤石和韩菲儿落座。 “放心,方圆百步之内,只有我一人而已。”汤矮虎见二人仍站在营帐门口不肯进入,于是解释道:“我既然早就料到你们回来,既然屏退了属下,也自然不会埋伏士兵。” 彭萤石无声的笑笑,走进营帐在汤矮虎下首做好,继而施礼道:“敢问汤将军……不,现在该叫你汤元帅了——料事如神的您,可能猜到我今日的来意么?” 汤矮虎闻言,微微一笑,额头上皱纹组成的也“王”更为明显,“因为这个不合时宜的征伐令,乱世已不可避免,若想在乱世之中生存下去,真正的实力是唯一的保证——莫降你到我这里来,自然是想和我合作,你想借助我的力量,在乱世中生存下去!” “汤元帅果然是个聪明人。”彭萤石说着,缓缓摘下了头上的帽子,“不过,您也只猜对了一半——因为要和您合作的人,并不是莫降,而是我,光明圣使,彭萤石!!” 第61章 讨价还价上 更新时间:2014-01-19 彭萤石虽然精通缩骨之术,但若想完美的伪装成另一个人,则还需要人皮面具的帮助——但在光明神教原本的计划里,本没有彭萤石假扮莫降的计划,所以那人皮面具也就不曾准备,是故,彭萤石只能伪装莫降的体型,但却不能变成他的样子,这也正是彭萤石要将帽檐拉得极低的原因…… 所以,当他将帽子摘下,当他的面容暴露在汤矮虎面前时,汤矮虎先是愣了一愣,旋即说道:“莫降,虽然你我多日未见,但不曾想,现在的你,仍是如此爱胡闹——你化妆成他人模样,是要检验我与你合作的诚意么?” 汤矮虎的回答,让彭萤石略感意外,他指着自己的脸道:“汤矮虎,你且看清楚了,我,不是莫降!” “真的不是?”说着,汤矮虎站了起来,朝彭萤石身边走去。 “自然不是!”彭萤石也站了起来。 汤矮虎来到彭萤石身边,仔细检查一番后说道:“真的不是啊……不过,既然你不是莫降,为何这个女孩子会跟着你?”说着,汤矮虎朝韩菲儿一指。 “如果汤元帅肯相信的,我倒是愿意将其中的缘由,讲给您听。”彭萤石微笑着回应,说实话,他很想和汤矮虎合作,若是能得到汤矮虎的支持,若是能统御这支训练有素,人数过千的专业军队,他的计划的成功概率,无疑会高上许多…… 让我们再让时间倒回去一些,当初,当汤矮虎的部下,突然出现在彭萤石面前时,他也曾有过惊慌,因为汤矮虎的出现是个意外……当时,彭萤石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人是莫降找来的援兵! 然而,随着事情的发展,随着瑶兵的出现,随着汤矮虎和自己的对白,彭萤石意识到:汤矮虎和莫降并不是一伙的。他之所以毫无征召的出现在此处,只是因为他是计划外的人物,他的行为,不受任何约束,无论是诸子之盟还是光明神话,都无法左右他的行动——这,正是汤矮虎的出现如此突兀的根本原因…… 更让彭萤石惊喜的是,汤矮虎并不是莫降的人,从他透露出的信息来看,他和莫降甚至还有些仇怨——若是能好好的利用这一点,如果自己能和汤矮虎达成同盟,一齐对付莫降的话,那么自己的计划成功的几率,将会大大增加…… 所以,彭萤石来到了这里,而且,他还是通过韩菲儿才找到了汤矮虎的藏身之处。 这也正是彭萤石将韩菲儿看做莫降致命弱点的原因之一:因为莫降对韩菲儿的感情很深,所以,当韩菲儿奉莫降之命,去处理一些极其复杂的特殊任务时,因为恻隐之心,因为对韩菲儿的宠爱,所以莫降不可能对她严格要求,甚至会将实时的处置权交给韩菲儿——在彭萤石看来,这样的纵容,势必将埋下失败的伏笔…… 而且,彭萤石还知道,韩菲儿早已看穿了他的身份,而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只是因为受莫降的指派监视自己——在彭萤石看来,这样的监视毫无意义,而他今天,则正是要利用这监视任务的不合理之处…… “汤元帅,对您来说,这个女人,恐怕不会太陌生吧?”一边说着,彭萤石指了指韩菲儿。 “自然不陌生。”汤矮虎说道:“当初,正是这个女娃,连同那个白发男子,率领着不足百人的队伍,冲垮了我的军阵——而且是数千人组成的军阵!是故,本帅对这个女娃的印象,很是深刻……” “元帅的记忆力,果然很好。”彭萤石先拍了个马屁,而后才笑着说道:“实不相瞒元帅,因为莫降的倒行逆施,这个女人,已经背叛了莫降,来到了我的身边!” 韩菲儿知道,彭萤石是在信口胡诌,但她却什么都没做,只是用冰冷的目光,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当然么,韩菲儿能忍受这些当着她的面说出的谎言,并非是因为她的修养好了很多——真正的原因,是因为有一个细微的声音,一直在韩菲儿背后,指挥着她该怎样做。 “她背叛了莫降,转而效忠于你?”对于彭萤石的话,汤矮虎并不是十分相信——因为当初,这个女子为了救莫降和文逸,就敢带着百余人同数千人的队伍交战,这也就表明,为了莫降,她可以不计生死——生死尚且不顾,又怎会叛变莫降呢? “当然。”彭萤石得意的点头道:“汤元帅若是不信,自可以亲自询问……” 汤矮虎看了韩菲儿一眼说道:“亲自询问,倒是不必了——不过这位,这位……” “在下彭萤石!” “彭兄——即便莫降失势,即便他现在的处境很惨,早已是众叛亲离,又和本帅有什么关系呢?本帅大不了不跟他合作,再寻找新的合伙人——却不知彭兄,与我们合作的条件,又是什么呢?” 彭萤石闻言,微微一笑说道:“合作的条件么……在下却不敢多说,不过,在下可以去问我们唯一的真神,光明神!”说着,彭萤石闭上了双眼,手中数着念珠,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脑子里想的却是“光明之神”的指引…… 看着彭萤石像跳大神一般抽搐着,汤矮虎心中对他厌恶之情更甚——作为叛变的乱军,汤矮虎当让希望在即将到来的乱世有所作为,而眼前这个神棍,却对他的事业没有帮助…… 明明无用,却来浪费他的时间,他怎能开心的了? 然而,彭萤石却似没有意识到汤矮虎的厌烦之意——将手中念珠数过两遍之后,他的眼睛忽然睁开,瞪着汤矮虎说道:“汤矮虎,你现在所求的,无非是飞黄腾达于乱世,扬名立万于天下,而光明神则告诉我,如果你想实现这个愿望的话,就必须对光明神表示你的虔诚,就必须对光明神送上你全部的真心——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那么光明神就会庇护着你,保你心想事成,愿望成真!” 虽然彭萤石编造的理由极为拙劣,但当汤矮虎听彭萤石将话说完,他却缓缓的点了点头——好像,他信了彭萤石的话。 彭萤石却知道,汤矮虎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被他说服,于是接着说道:“伟大而睿智的光明神还告诉我,如果汤元帅肯皈依我光明神教,那么数以亿万计的光明教徒,则尽可供汤元帅趋势;如果汤元帅肯向光明之神表示衷心,那么全天下的信徒,都会为汤元帅制造声势——到那个时候,汤元帅便再也不用躲在这深山之中!到那个时候,汤元帅就可以带领着你的属下,行走在城市宽阔的街道之上;到那个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对你们说三道四,因为光明神以及他无数的信徒,会让您、以及您的子孙后代,变成英雄,流芳百世……”——如果说,彭萤石之前那一番话仍算忽悠的话,那么这一席话,就可以看做是利诱了,为了将汤矮虎争取到自己这边,他甚至代替了光明之神,假传神谕! “如此说来,若是本元帅肯加入光明神教的话,好处真是很多了?”汤矮虎似笑非笑般问道。 “这是自然的。”彭萤石立刻答应道:“虽然贫僧无法保证,汤元帅会成为神州新的主人,但贫僧却相信,凡是光明之神的信徒,最终一定会沐浴在光明之神的圣洁光辉之中……” 汤矮虎抬手打断了彭萤石的话,而后问道:“彭兄——你若想将本帅变成你合作的伙伴,单说这些毫无意义的空话是没有用途的。不瞒彭兄,即便是你口中的光明之神,即便是他需要我的帮忙,也必须拿诱人的利益交换!当然,本帅说这些话的目的,并非是要渎神,只是本帅知道——‘一万句空话,也比不上一个铜板!‘如果彭兄真的想汤某成为与你并肩作战的伙伴,就请拿出足够诱人的筹码来吧!” 彭萤石闻言,思索片刻后笑着说道:“或许,汤元帅不会成为光明之神最忠实的信徒,但贫僧却以为,汤元帅一定能成为光明教中,最出名的信徒……” “彭萤石,如果你只会说这些毫无意义的空话,那么你我的谈判,也就只好到此终止!”汤矮虎摇着头正色说道:“我需要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如果你无法给我这些好处,那么——就请回吧!” “好!”彭萤石击掌而赞,笑着说道:“汤元帅果然是个痛快人,跟元帅谈判,真是酣爽至极——汤元帅不就是想要现实的好处么?贫僧给你就是——如果,如果元帅肯协助贫僧,完成某个计划,并且确保那个计划已经成功的情况下,那么,这支来自新会的队伍,将会成为汤元帅的属下!” “如果只是这些百姓的话,那么汤某大可以去找别人谈判……” “当然不止是这些百姓!”彭萤石急忙打断了汤矮虎的话,似乎是为了让对方相信他的许诺,他死死盯着汤矮虎说道:“如果你我的计划得以实现,呢么,汤元帅将得到争夺重要的利器,天选之子……” 第62章 讨价还价下 更新时间:2014-01-20 当彭萤石和汤矮虎谈判的时候,莫降就在韩菲儿的身后——只不过,二人之间,隔着营帐的帐布。 “不要出声,静观其变!” “任他说什么,千万不要动怒!” “有我在,他的阴谋就不会得逞……” 莫降见缝插针,不停的给韩菲儿提示——他声音很低,用的又是诸子之盟暗子间互相联络的暗语,而且插话的时机也抓得很好,所以一直没有被彭萤石发现。再者,在彭萤石来之前,汤矮虎就屏退了众属下,客官上讲,他的这个决定,为莫降能轻易的藏身于此不被发现,创造了有利条件…… 总之,莫降一直在韩菲儿的身后,一直陪着她。 也正是因为莫降的存在,韩菲儿才会表现的如此安静,她将全部的精力,都用在了倾听莫降的指示上,彭萤石说什么,她没有听清,甚至,她对彭萤石和汤矮虎的对话毫不关心,脑袋里回响的,全是莫降的声音…… 韩菲儿可以不在乎彭萤石说了些什么,但莫降却不能不注意——他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首先是要弄明白站在汤矮虎背后的人是谁,是要弄清楚汤矮虎挡路的原因,至于双方的合作问题,莫降却从未想过。 汤矮虎此人虽然心思缜密,城府又深,而且精于统兵之道,但莫降却不会让他成为自己的伙伴,只因为此人毫无原则——因为上级的命令,他可以不在乎百姓的死活,可以纵容属下对百姓的杀虏;为了自己的前途,又不顾属下的利益,强迫属下追随他造反叛变——这样的人,一旦在乱世中掌握了生杀大权,那么势必将成为黎民百姓的噩梦…… 因此,莫降自己非但不会跟汤矮虎合作,他还会破坏彭萤石和汤矮虎的谈判,阻止他们的合作。 然而此时,面对彭萤石提出的条件,汤矮虎已经心动了:加入光明教,获得亿万教徒的拥戴,也就意味着掌握了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兵源;得到天选之子,也就意味着获得了号令天下豪杰的法宝…… “汤元帅,怎么样?”彭萤石笑眯眯的问:“只要你肯跟我光明神教合作,你的身份,就将立刻发生变化,只要你肯加入我光明神教,你将不再只是个叛军首领,不再是个占山为王的土匪,你将成为被光明神册封的光明大将军,你将成为乱世之中的主宰,将有资格逐鹿天下,争夺九鼎!以元帅的能力,即便将来无法登上九五之尊之位,也一定能成为名震寰宇的开国武将……” 彭萤石的话,让汤矮虎陷入了沉思之中——之所以要思考,是因为他出现在这里,并非只是个偶然,是因为他还肩负着另外一个人赋予的命令,而那个人承诺给他的条件,跟彭萤石开出的条件一样诱人…… “彭兄,汤某承认,你开出的条件很诱人,让人心动不已。”汤矮虎转过身,走到帅位之前,伸手抚摸着座椅后面的战刀,低声说道:“不过,汤某也知道,自己生来就是个屠夫。在战场上拼命,是汤某唯一的归宿,所以,汤某并不奢望有朝一日能登上九五之位,也不曾妄想过执掌整个神州。汤某所求,只为身边的弟兄们能有个好的归宿,只为若干年后,后人们念起汤某的名字时,不会咬牙切齿的唾骂……” “汤元帅真乃仁义之人!”彭萤石闻言,立刻一个马屁拍了过去。他深知,方才汤矮虎说的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语,绝不是出自他的真心,他之所以还在犹豫,只是因为他尚不能相信自己能兑现许下的承诺,于是进一步说道:“像汤元帅这样的仁义之人,若能在乱世之中有所作为,实乃天下黎民的幸事!既然贫道今日遇到了元帅,也就不能让元帅心中的一腔热血在这乱世中冷却!” 说着,彭萤石从怀里掏出一面晶莹剔透的水晶令牌,令牌之上,刻着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光明圣使”! “汤元帅请看。”彭萤石说着,缓缓站起身来,举起令牌道:“此乃我光明神教光明圣使的令牌!持此令牌者,便是光明之神派往人间的使者,光明圣使的话,也就代表着光明之神的神谕!” 汤矮虎转过身来,目光立刻被那面闪耀着金色光辉的令牌吸引过去,从彭萤石的话中,他已经听出了这面令牌代表的巨大权力! “凭此令牌,不但可以调用全天下的光明教信徒,甚至可以让光明教长老听命行事——掌握了这块令牌,也就意味着掌握了光明神教的权柄!”彭萤石一脸的神圣,激动的说道:“只要汤元帅肯点一下头,贫道就可以立刻册封汤元帅为光明大将军,并且将这块令牌借给汤元帅!!” 汤矮虎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让他震惊的是,彭萤石为了拉拢自己,竟然会下如此的血本!跟那个只空头许诺的人相比,彭萤石的真诚和豪爽,让人感动…… 震惊中的汤矮虎,一时有些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只要他一点头,就将成为光明教廷的大将军,就将成为光明神之下,最有权势的光明教徒之一,就将得到无数光明教徒的支持,就将有机会组建起一支完全听命于自己的大军!! “事到如今,汤元帅还要犹豫么?还要怀疑贫道的诚意么?”彭萤石笑着问。 “噗通!”汤矮虎忽然跪倒,额头紧紧的贴在地上,双手拄着地面,颤抖着身体说道:“承蒙光明之神厚爱,汤某无以为报,必当竭尽所能,终此一生,侍奉光明之神!” “哈哈哈哈!”彭萤石仰天大笑道:“汤矮虎听封!余以伟大的光明之神之神谕,封你为光明大将军,带领光明神兵,驱散天下阴霾,拯救苦难苍生!特赐光明圣使令,以彰汤将军之忠心!汤矮虎,接令!!” “阻止他,阻止他得到令牌!”就在彭萤石慷慨陈词之际,莫降的声音,忽然传进了韩菲儿的耳朵。 汤矮虎虔诚的扣头行礼,缓缓站起身来,向彭萤石走来。 眼看,他就要得到那块闪耀着诱人光芒的令牌! 韩菲儿忽然站起来,一个闪身就到了彭萤石身前,而后手腕灵活的一翻——彭萤石手中的令牌,就到了韩菲儿的手中。 因为韩菲儿动的太过突然,所以彭萤石毫无防备,只能眼睁睁看着韩菲儿将令牌抢了过去。 汤矮虎见状,亦是心中大骇,他也不曾对韩菲儿设防,更不曾想到,这个进帐之后一直沉默的女子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突然发难! 震惊之余,汤矮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对他来说,那块令牌实在太为重要,失去了它,甚至意味着失去了一切…… “慢着!”彭萤石可不希望这一次完美的谈判以斗殴结束,他先是伸手制止了汤矮虎,而后转向韩菲儿,厉声喝道:“菲儿,你放肆!把令牌还给我!!” “凭什么?”韩菲儿问。 这个回答,几乎噎死彭萤石,急死汤矮虎。 然而,更让汤矮虎震惊的事还在后面,韩菲儿高高举起了令牌,作势就要摔到地上——她抢夺令牌,是受了莫降的指示,而莫降的指示是“阻止汤矮虎得到令牌”,而最好的阻止方式,就是将其毁灭,然后一了百了! 彭萤石见状,立刻大声说道:“韩菲儿,你敢?!” “我为何不敢?”韩菲儿问。 “这块令牌若是毁在你手,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了!!”彭萤石恶狠狠的威胁道:“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再也……见不到他了?” 彭萤石立刻点头道:“不错!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现在的情况万分危急,能救他的人,也只有我,如果你摔了令牌,就准备替他收尸吧!” 莫降在帐外听到这一番话,心中直叫糟糕——他当然不信彭萤石的威胁,因为他现在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威胁,相反却活的很好——可他又不能出声揭穿彭萤石的谎言,因为韩菲儿站起身后,和他的距离变远了,若想让韩菲儿听到他的话,他就只能提高声调,若是提高声调,他的行踪势必要被彭萤石发现,然而,在获知彭萤石的全部计划之前,莫降又不能在彭萤石面前暴露自己…… “你可还记得,他曾穿过紫玉长老的法袍?”彭萤石接着说道:“或许你不知道,光明教七长老的法袍,每一件都有一个特殊的名字,而紫玉长老的法袍,便被称作‘至毒紫衣’,凡是穿过它的人,除了紫玉长老外,都会身中剧毒……” 彭萤石面色郑重而严厉,而且说的有根有据——韩菲儿闻言,不免陷入了思考。 趁着韩菲儿走神,汤矮虎猛的上前一步,双手伸向了令牌。 当韩菲儿反应过来,已经为时已晚——她整个人都被汤矮虎撞的飞了出去,而手中的令牌,也到了汤矮虎的手中。 汤矮虎小心翼翼的捧着令牌,像是吝啬的财主捧着一块金子。 彭萤石也长出一口气,转而说道:“韩菲儿,你险些犯下大错,是故,本使就惩罚你,留在汤将军身边,将功赎罪!” “不要理他!”莫降的指示,及时传进了韩菲儿的耳中,“继续呆在彭萤石身边!” 这时,彭萤石已经说道:“汤将军,我已将圣使令交于你手,还望你善加利用……” “这是自然!”汤矮虎将令牌贴身放好,郑重的向彭萤石行礼道:“圣使大恩大德,汤某终生难忘,从此之后,汤某唯圣使马首是瞻!” “不!”彭萤石摇头道:“唐将军要明白,你要效忠的对象并不是我,而是光明之神,在光明之神面前,你我都是他的仆人……” “是!”汤矮虎再次行礼道:“汤某此生,必忠于光明之神,光明之神的意志,便是汤某的行动准则,绝不违背!” 彭萤石满意的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开——此时,他心中无比得意:因为,他已经得到了汤矮虎保证,这也就意味着,他的计划会进行的更加顺利——用如虎添翼来形容,是再合适不过了…… 第63章 最大惊喜 更新时间:2014-01-21 彭萤石满意的离开了营帐,韩菲儿随即起身跟了上去。 望着韩菲儿离开,汤矮虎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如果这个可怕的女人真的听了彭萤石的话,留在这里,他汤矮虎就再也睡不安稳了。 而且,虽然韩菲儿跟在彭萤石身边,但汤矮虎却并不相信——这个女人会背叛莫降,她之所以会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只不过那个秘密和自己无关罢了…… 所以,当彭萤石和韩菲儿走出营帐后,汤矮虎非但舒心,而且开心——他认为,他是这一场谈判的最大赢家,非但得到了光明神教的支持,而且还从彭萤石的口中知道了自己身上所蕴含的巨大能量! 原来,自己也是有问鼎天下的资格的! 汤矮虎兴奋不已的同时,理智却在提醒他:此时此刻,绝不能忘记那个人的话——“只要你肯与我合作,你将得到很多很多,你若不信,只需带兵出山,截住来自新会的队伍,就会有意外的惊喜……” 就在刚才,汤矮虎还在想,那个人所说的“意外惊喜”,难道就是指自己大难不死,从那个瑶族神箭手手下死里逃生?不过,心存侥幸的汤矮虎,还是选择在山中等待片刻,也正是这一次等待,让他得到了实实在在的“惊喜”——摸着怀中的光明圣使令,那个念头又不可抑制的钻进了他的脑袋:说不定,自己真的可以成为神州之主…… 此时此刻,彭萤石和韩菲儿刚走出汤矮虎的扎营地不远。 “不是让你留下来么?为何还要跟来?”彭萤石头也不回问道。 “他真的中毒了?”韩菲儿却用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回应。 “或许吧,谁知道呢?”彭萤石模棱两可的回应。 韩菲儿猛然站住,冷冷的望着走在前面的彭萤石——二人距离如此之近,只要她愿意,可以轻而易举的杀掉这个无耻的卑劣之徒…… 彭萤石也感受到了来自于背后的杀机,不过他却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淡淡说道:“韩菲儿,你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也不必等到现在——所以贫僧猜测,一定是因为莫降的命令,你才忍到现在了吧!贫僧甚至知道,他让你留我一命的原因,那就是他很想知道光明教廷的全部计划……” “彭萤石,不要挑战我的底线……” “噢?生气了?”彭萤石冷笑着说道:“生气的另一层含义,便是对自己的无能而愤怒——韩菲儿,收起这些毫无意义的威胁之词吧,我知道,你不敢杀我。所以贫僧还是劝你,再耐心一些,豁达一些,因为终有一天,你将看到我们计划的全貌,不过到那个时候,你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去死,到那个时候,你依然会无能为力,到那个时候,你会更加的愤怒……” 此时,韩菲儿已不想再和这个善于诡辩的妖僧说话,她深深的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怒火,迈步跟了上去。 “真是奇怪。”彭萤石摇头轻声叹道:“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死的,为何如此急于知道自己将以怎样的方式死去呢?果然,人的一切的痛苦,全部来自于心中放不下的执念……” 即将追上彭萤石的时候,韩菲儿忍不住回头望了望汤矮虎的营寨,但是,她却没能看到莫降的影子,只看到汤矮虎的营帐门帘,轻微的晃动着…… 门帘的晃动,同样引起了汤矮虎的注意,他下意识的捂住放在胸前的圣使令,警惕的问道:“谁?” 很快,汤矮虎就发现自己这个问题是多余的,因为来者就站在营帐内——他缓缓的摘下了脸上的银色面具。 “莫降?!”当汤矮虎看到那张让他印象深刻的脸庞后,即便有所准备,但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猛然回想起,方才在官道上交战之时,莫降就戴着那银色的面具,站在瑶民中间——当时,二人之间,只隔着一条壕沟。 汤矮虎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当日在郾城的战场上,他曾亲眼见过莫降犹如被魔鬼附身般的残酷杀虏,那些血腥的画面,曾不止一遍的出现在他的噩梦之中。然而今日再一次面对莫降,汤矮虎却明显的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弱了很多——如果今日的莫降仍是那个在郾城血战的莫降,他早就该跃过壕沟,单枪匹马跳入军阵之中,拧下自己的脑袋——然而,他却没有这样做,只是被动的迎战,被瑶民推到最前面,握着一杆长弓,自始至终也没能射出一箭…… 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和当日想比为何判若两人?他的神勇为何会消失不见?——汤矮虎忍不住想…… 这时,彭萤石和韩菲儿之前那一番对话,忽然在汤矮虎脑中浮现:“他”“处境万分危急”“身中剧毒”……他将对话中的关键部分仔细的梳理一遍,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彭萤石和韩菲儿说起的那个“他”,极有可能就是莫降!这也就是说,莫降中了毒,所以他才会败在彭萤石之手,所以韩菲儿才会被彭萤石扣在身边,所以在方才的战斗中,他才会表现的畏手畏脚!是了,一定是这样的!! 这个结论,顿时让汤矮虎欣喜若狂——因为,如果莫降真的中毒,那么突然送上门的莫降,就将是他今日得到的“最大惊喜”——那彭萤石果真厉害,他刚刚答应自己,把“天选之子”送到自己身边,莫降就自己送上门来了,真是苍天有眼…… 汤矮虎正沉浸在狂喜之中,莫降的声音却传进了他的耳朵。 “汤元帅,多日不见,近来可好啊?”莫降脸上带着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微笑,送上问候的他,好似汤矮虎多日不见的老友。 莫降的态度,更让汤矮虎心中疑惑不已,刚刚才收获“惊喜”,而今又面临着“最大惊喜”的他,可不想在这个关键时刻发生什么意外,于是干笑着回应:“还好,还好。” “汤元帅,现在想想,当日一别实在匆忙。”莫降仍是笑着道:“事后,我常常在想,若不是我当日用计,将元帅逼反,元帅也落不到今日这般地步……” “咳咳!既然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又何必自责?说不定,汤某命中,确该有此一劫——都是命数,命数!”汤矮虎顺着莫降的话说——巨大的惊喜就败在眼前,汤矮虎一时有些失措,他生怕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坏了自己的大事,所以只能小心翼翼的应对。 “命数?”莫降微微一笑道:“汤元帅刚刚加入光明神教,就开始相信命数了么?” 汤矮虎闻言,面色微变,可心中却是大惊——他如何会知道自己刚刚才加入光明神教?!这件事,本该只有彭萤石、自己、韩菲儿知道,突然冒出来的莫降,又是怎么知道的? “汤元帅,您脸色很差啊,莫不是不舒服吧?”莫降问。 汤矮虎刚想回答,却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如果自己回答了对方的问题,如果二人的谈话,一直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下去,那么自己就将永远陷于被动,被莫降搞得方寸大乱——汤矮虎长出一口气,正色说道:“莫降,收起这些虚情假意的问候吧!你我本不是朋友,这样的对白,也不该出现在你我之间——说吧,你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何事?” “咦?”莫降眉毛一挑说道:“汤元帅,怎么说着说着就翻脸了呢?这可不大好啊……” “莫降,你若有事,便请开门见山,若是无事,便离开。”汤矮虎沉声说道:“你若是不肯走,本帅就要叫人请你离开了!” “别别别。”莫降笑着摆手道:“汤元帅想知道什么,我直说就是了,何必下逐客令呢?嘿嘿!其实呢,我来找元帅,是为了弄清楚一件事,一件刚发生不久的事……” 莫降这样说,直让汤矮虎很自然的联想到方才他和彭萤石进行的谈判,他借着正衣襟的动作,隔着衣服摸了摸那块令牌,确认它安然无恙后才道:“刚才发生的事?恐怕,那件事与你无关吧?” “与我无关?汤元帅知道我要说那件事?”莫降笑着问。 其实,汤矮虎并不知道莫降要说哪件事,但方才莫降曾特意提到他加入光明神教的事,而且彭萤石前脚离开,莫降后脚便来,所以汤矮虎很自然的就想到了“光明圣使令”那件事…… “不错,本帅知道你想问什么!”汤矮虎点头道:“不过,本帅却不打算告诉你!” “嘿嘿。”莫降笑笑说道:“这恐怕就由不得汤元帅了……” 汤矮虎冷笑一声道:“莫降,若是在半年之前,你说出这样的话,我恐怕会信,但是今日,你的威胁,却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当下身体不太舒服的人,是你吧?!” “不错,近来,在下的身体状况确实不大好——但是,您也不用摆出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吧?我身体不好,你很开心么?” “当然!”汤矮虎重重的点头,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你若是健康的话,我又怎能将‘天选之子’挟为己有?!” “什么?”莫降哭笑不得的问道:“你想挟持我?” “莫降,本帅不管你今日是为何而来——总之,你既然来了,就别想再离开了!!” 第64章 不是惊喜 更新时间:2014-01-22 “不用这样吧……”莫降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来,用极为无奈的声音说道:“我只是来找你问几个问题,你竟然要将我扣在这里?难道说,我今天出门忘记看黄历了……” 汤矮虎却是不愿跟莫降多话,只是大笑一声,而后高声喝道:“来人啊!!” 汤矮虎个子虽矮,但嗓门却不小,一声大喝,好似猛虎啸林——回音未绝,密集的脚步声已经传来。 降无奈的摇着脑袋说道:“想跟你心平气和的讲讲道理,就这么难么?” “讲道理?不急——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我们慢慢讲就是了!”汤矮虎得意的笑着,只等自己人冲进来,将莫降当场拿下。 然而,汤矮虎最先等到的,却是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莫降掏出了火铳,如往常一样,他将铳口,贴在了汤矮虎的脑门上。 汤矮虎却躲都不躲一下,只是不屑的笑道:“不是要讲道理么?怎么,连这点耐心也没有?” “我算是发现了。”莫降笑着回应,“要跟你这种人讲道理,纯粹是我一厢情愿——暴力,才是你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暴力?”汤矮虎眉毛一挑回应道:“莫降,在使用暴力之前,本帅劝你还是先看清形势——否则,滥用武力,只会让你死的更快!” 话音未落,一队兵士便冲进了营帐之内——他们看到帐内的形势,先是愣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于是纷纷抽出兵刃,向着莫降冲了过来。 莫降并未躲闪,任由冰冷的钢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汤矮虎得意的笑道:“莫降,虽然说,你只身一人独创虎穴的勇气很值得称赞,但更多的时候,个人的勇猛便等同于愚蠢!这一次,你是插翅难逃了!!” 莫降面不改色的回应道:“曾经,很多人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不过不幸的是,他们的如意算盘打得虽响,到头来也只得到个竹篮打水的结果……插翅难逃?汤矮虎,这点阵势,我不用长出翅膀变成个鸟人,也逃的出去!” “佩服,佩服!!”汤矮虎忍不住鼓掌称赞道:“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能如此镇定——天选之子的气度,果然不同凡响!” “彼此,彼此。”莫降笑着回应,“汤元帅不也是被燧发火铳顶着脑袋么?能表现的如此从容,在下也佩服的紧啊!” 燧发火铳?汤矮虎曾在黄金族的军队中服役,也知道燧发火铳是为何物,是故当他听到那四个字的时候,眉毛不由得皱了一皱——可反观莫降,脸色的表情却是没发生意思变化,那几柄雪亮的战刀,好似是架在别人的脖子上……两相比较下,汤矮虎还是落了下乘。 汤矮虎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忽然变了语气,他厉声问道:“莫降,你当真看不清目前的形势么?” “目前的形势?”莫降摆出个无所谓的表情说道:“目前的形势,是本人大大占优啊——刀剑再锋利,也快不过火铳吧?只要在下扣动扳机,汤元帅的脑袋上可就要被轰出一个血洞了——到时候,您可就从威风凛凛的‘汤元帅’变成破掉的‘汤圆’了……” “你……!”汤矮虎闻言,不由得气往上顶,莫降的镇定,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而且在这等关头,对方竟然还有闲情雅致开他的玩笑……他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看来,您还是不想变成汤圆。”莫降微笑着说:“既然如此,就不要故作镇定了,准备老老实实回答我的提问吧……” 对汤矮虎来说,莫降的话,便代表着莫大的羞辱——而且,还是在自己的属下面前!这个莫降,真是猖狂到没边!! 于是,汤矮虎决定,给他点颜色看看——好让他知道,究竟谁才是这里的主人! 然而,汤矮虎刚对属下眨了一下眼睛,莫降就让汤矮虎明白了:他之所以如此猖狂,是有资本的! 那些兵士收到汤矮虎的暗号,刚要有所动作,莫降却率先出手了!! 莫降的身边围满了人,但在莫降出手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能看清楚他的动作!围着莫降的那些兵士,只感到一阵凉风自身前刮过,一道黑影自眼前闪过,而后,他们就感受到了一丝凉爽——来自于胯下的凉爽…… 众兵士正纳闷这阵不合时宜的凉爽来自何处,却听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响过之后,身后就传来了窃笑之声——他们不由得低头,却看到自己的裤腰带,已经被人解了下来,裤子也掉到了大腿上,再向旁边望去,却见白花花的一片,全是大腿…… 要知道,兵士们都穿着铠甲,而铠甲腰带的铜扣解构又有些复杂——之所以要设计成这样,就是为了防止战斗过程中铠甲脱落——要解开这铜扣,即便是自己动手,恐怕也要扣弄一会儿,然而今天,就在他们眼皮底下,它就如此悄无声息的被解开了,而且还是十来人的腰带,一齐被解开的!! 众位兵士,全都傻了。 我了个乖乖!这人的手法,要快到什么程度?!如果对方手里持有兵刃,那大家此时岂不是早已全部变成了太监……简直,简直是太吓人了!! 就在众兵士紧张的时候,莫降再一挥手,夺了他们手中的钢刀。 只不过轻轻挥了两次手,形势就被莫降完全逆转——那些钢刀,都被莫降甩在了地上,插进去半截,围成一个圆圈,正好将汤矮虎围在正中间…… “汤矮虎,之所以没有解你的裤子,只不过是在你属下面前给你留几分面子。”莫降似笑非笑道:“我给你的面子,你可不能不要……” 此时的汤矮虎,已是大汗淋漓,哆哆嗦嗦不能言语——他被深深的震撼到了,不止是因为莫降快如闪电的手法,更因为此人能在谈笑间扭转局势的能力!和当日郾城之战的他想比,今日的莫降,更为狡诈,更为懂得利用自己的能力…… 莫降这样的处理方式,可谓是最合适的选择,既震慑了众人,又不会让局面彻底僵化,既让汤矮虎心服口服,又不至于把他逼到狗急跳墙。 想明白这些后,汤矮虎不得不承认:虽然只是半年未见,莫降却成长了太多太多,自己,早已不是他的对手了…… 亏自己之前还拿“自投罗网”的莫降当个惊喜——这算哪门子狗屁惊喜?!分明就是一个噩梦!! “怎么样?汤元帅,您现在可看清形势了?”莫降虽然仍是在笑,但这笑容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欲哭无泪——您的本事这么高,来这里欺负我们这些小虾米,算怎么一回事啊?! “好吧。”汤矮虎惨然一笑道:“这一次,又是你赢了!说吧,你都想知道些什么?” “放心,我要问的问题并不多。”莫降笑着回应道:“第一,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究竟是谁派你来的?第二,你为何要打那支队伍的主意?你拦住他们的去路,究竟想得到什么?第三,是谁告诉你那支队伍会在这个时间通过这里?” 随着莫降问题的不断深入,汤矮虎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为难和犹豫,就写在他的脸上,显然,他很纠结,要不要回答莫降。 然而,莫降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汤矮虎,不要纠结,因为再纠结,你就没命了! 莫降掏出了第二杆火铳,抵住了汤矮虎的耳朵,同时开口说道:“严格来说,我这个人的脾气并不算太好,因为就在昨天,我也曾用同样的方式让另一个人回答我的问题——只因为那个家伙稍稍犹豫,我就打掉了他一只耳朵,我想,汤元帅不想变成第二个‘一只耳’吧?” 豆大的汗滴,顺着汤矮虎的脸颊流淌而下——从莫降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睛里,汤矮虎读到了难以承受的恐惧,他知道,莫降没有说谎,也知道,莫降的耐心,是有限的…… 几番纠结之后,汤矮虎还是决定向现实屈服,不过,在回答莫降的问题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这里没你们的事了,暂且退下,没有我的吩咐,不得靠近营帐百步以内!” 听闻汤矮虎的命令,莫降也不由得对此人高看了一眼: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如此缜密的心思,还能在最大程度上保全自己的脸面——如果不是对汤矮虎的人品有成见,莫降说不定会跟他合作…… 而兵士们却没有莫降想的那样多,他们巴不得尽快离开这里,因为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过可怕,在他身边站的久了,恐怕连魂魄都要被他吓散——于是,士兵们争抢着退出了营帐,那些被莫降解开腰带的,不得不提着裤子离开,形容狼狈的他们,却是满心欢喜,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终于逃离了这个魔鬼的魔爪…… 一炷香之后,莫降也离开了营帐,他低着头走过那些在营帐百步之外警戒的士兵,好似他们并不存在,只是在嘴里低声嘟囔着:“李子明,明礼子——我的师叔啊,您老人家的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既然要拉拢汤矮虎,为何不直接给他个光明将军的头衔,反而要借彭萤石之手来达成?您到底要干什么呢……” 莫降走了很久之后,汤矮虎才从震惊中挣扎出来,同时,他的心中亦满是疑惑:既然他没有中毒,既然他的武艺已趋化境,又怎么会被彭萤石夺了位置?以他的本事,完全可以将彭萤石杀掉——然而他却没有,他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自己跟彭萤石合作,究竟是福是祸?一边是扮猪吃虎以退为进的莫降,一边是代表着光明神教的彭萤石,自己究竟该站在哪一方…… 第65章 决斗 更新时间:2014-01-23 从汤矮虎那里离开之后,笼罩在莫降心头的疑云非但没有散去,反而愈发的厚重了。 他本是为解惑而去,结果却收获了更多的疑问。他本以为,汤矮虎的所作所为,和彭萤石的计划紧密相关,然而从他现在得到的情报看来,这两个人在相遇前,都不知道对方会出现,更不知道彼此的计划。彭萤石是以光明圣使的身份在办事,代表的是光明教廷的利益;而汤矮虎的背后虽然隐约有明礼子的影子,但明礼子身为光明教的主人,为何又特意命汤矮虎单独行事?为何不提前告知汤矮虎和彭萤石合作呢?如果说汤矮虎是明礼子留的后手,可彭萤石的计划尚未实施,汤矮虎又跳出来插一手,岂不是画蛇添足么…… 莫降想了很久,直想的头昏脑涨,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莫降甩甩发胀的脑袋说道,“任你阴谋诡计,我却我行我素!”——这便是莫降最后的决定,事到如今,他决定向师尊学习,洒脱一把! “咕——!”刚说完豪言壮语,莫降的肚子就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这才回想起来,自己上一次用餐,还是到达韶关之前,至今已有……“呃,好几天了!”莫降嘟囔着,揉着瘪瘪的肚子,向山下走去。 莫降再一次回到了瑶民的队伍里——并不是说他脸皮太厚,而是除了回到这支队伍外,他实在找不到第二个选择…… 新会的队伍暂时不能回去,其他的队伍非但有官兵护卫,而且多少都混进了光明神教的信徒——这支瑶民队伍虽然也跟光明教廷有所关联,但自己好歹和刘芒有点关系,凭着这层关系,即便有一天真的翻脸,他们也会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总之,急于解决温饱问题的莫降,实在是顾不了太多,如果再吃不到饭,他这个“天选之子”,就要成为路边饿殍了…… 于是,莫降把刘芒的面子贴到了自己的脸上,厚着脸皮又回来了——“这不是二皮脸,这是洒脱不羁!”莫降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阿丑哥哥,你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真是让人家担心呢!” “嗯嗯,就数金芽儿最担心了,还偷偷抹眼泪呢!” “谁说我抹眼泪了,我只是被风沙迷了眼睛!!” 莫降尚未将准备好的说辞讲出来,一帮瑶族少女就围了过来,她们火辣辣的热情让莫降明白,自己事先准备说辞的行为,纯属多余。 “阿丑哥哥,既然回来了,就不要再一个人离开了,一个人很苦的。”金芽儿虽然红着脸,但还是大方的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有心直口快的少女见金芽儿说的露骨,于是嬉笑道:“咦!金芽儿,你好心急啊!阿丑哥哥又不是我们瑶寨的人,他又不曾在‘盘王节’上与你对歌,又不曾向你抛过花包,你这就开始心疼你家阿丑哥哥了?” “哪……哪有?”金芽儿知道,无论是盘王节对歌,还是互抛花包,都有着瑶族男女表达爱意,选择配偶的意义,她只是说出自己的心声,却被旁人说成是在示爱,于是那张小圆脸更红了,只期期艾艾道:“我,我只是……只是想听圣女的故事……” “是想听阿丑哥哥亲口讲圣女的故事吧?” “是想听你的阿丑哥哥讲给你一个人听吧……” “哎呀呀,咱们寨子里最美的一朵金花,也有了心上人了么?” “阿丑哥哥,你可千万不要辜负了金芽儿的好意,之前很多小伙主动向她示好,她都爱答不理呢,我们当时还笑他找不到好婆家呢……” 众少女仍是不肯放过金芽儿,又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莫降注意到,当他被这群阳光活泼的少女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的时候,周围的瑶族小伙,都投来了满是敌意的目光,目光中,有嫉妒,也有不屑,还有那么一点点威胁;他还注意到,自己回到这支队伍已经有一会儿了,可山一公却没有任何表示,按理来说,自己的回归,绝瞒不过那睿智的老者,可他既然没有赶自己出去,是不是就代表着,他也默认了自己的回归…… “阿丑哥哥,你在想什么呢?”金芽儿悦耳的呼唤声,将莫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我在想……”莫降笑了笑,盯着金芽儿说道:“你有没有……” 莫降问题还没问完,金芽儿就急忙红着脸说道:“没有!” “呃?”莫降先是一愣,旋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啊?”金芽儿这才发现是自己会错了意,于是低着头红着脸,从绣着五色花的荷包里,将自己亲手腌制的‘鸟酢’拿了出来。 顿时,一阵诱人的香味冲进了莫降的鼻孔里,虽然他不知道金芽儿捧在手上的是什么东西,但他却知道,那东西一定很好吃!于是,他的双眼开始发光,吞了两口吐沫之后,莫降再也挡不住食物的诱惑,一把将金芽儿手里的东西都抢了过来。 莫降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滑稽——但金芽儿一时却没有注意这些,她只是低着头呆在那里——方才莫降夺过食物的时候,曾碰到过她的手背,被莫降碰过的地方,现在还火辣辣的…… 吃饱喝足之后,莫降又讲了几个故事,作为金芽儿赠送饭食的回报,其中,尤其以“阿丑为护刘芒,智斗管事拉图”最为精彩…… 不过,讲过那几个故事之后,莫降就很少再开口了——这一次回来,他低调了很多,一来他不知该怎样向山一公老人解释自己的回归,二来,那些瑶族小伙,对他的成见越来越深,每当那群瑶族少女围过来请他讲故事的时候,莫降都能感觉到背后有数十道怨恨的目光,在盯着自己…… 让莫降欣慰的是,山一公并没有再找过莫降;而那些瑶族小伙,也仅仅是用目光表示不满,双方并未爆发武力冲突。 然而,莫降却能感觉到,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说不定下次睡觉的时候,就会有个妒火中烧的小哥,趁自己睡的正香,抽出锋利的苗刀,抹了自己的脖子…… 其实,莫降还是想错了,因为瑶人虽然凶悍,但光明磊落的他们,却是不屑于去做趁人睡着了去偷袭的无耻勾当的,他们解决问题,还有更直接的方式! “阿丑,我要跟你决斗!” 正在吃饭的莫降,在回归三日之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于是,莫降噎住了,他一边用力的咽着食物,一边伸直脖子抬起头来,打量面前那个少年。 对方是个长得十分英气的少年,清晰的五官,黑白分明的眼睛,黝黑的皮肤,无一处不透着健康和生机,他头上裹着一块红色布帊,左耳处插一根蓝色雉毛,上身穿一件对襟无领长衫,下身穿一条灯笼裤,赤着双脚,大大的脚掌稳稳的落在地面之上…… “咳咳。”莫降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喉咙里的食物咽下去,他笑眯眯的问:“这位兄台,你,你刚才说什么?” “我要跟你决斗!”少年再一次表明了来意。 “为什么?”莫降不明所以的问。 “为了金芽!”少年紧攥着双拳说道。 “小芽儿?关她什么事?”莫降已经隐约猜到了这位少年的来意,但他却不想应下这次挑战,所以只好装糊涂。 “当然关她的事!”少年愤愤道:“如果我赢了,就请你不要再缠着她;如果我输了,我就会给你们二人送上最真心的祝福!” 莫降还未说话,金芽儿已经赶了过来,她走到那莫降身边,盯着那少年道:“罗九龙,你想要做什么?!” “这件事,你别管!”罗九龙虽然说的气势,但他却不敢看金芽儿一眼。 “你们为我决斗,我为什么不能管?” “即便你不许,我也要跟他决斗!” “罗九龙,你是不是又偷山爷爷的米酒喝了?怎么这么不讲理?” “我才没有喝酒!” “那你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来?” “我这样做,是因为这是每个男人都要做的事!这关乎男人的尊严!”罗九龙大声说。 “好!你要决斗是么?要男人的尊严是么?那就用你手里的刀杀了我!如果你要跟阿丑决斗,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其实,金芽儿也知道罗九龙找阿丑决斗的原因,但她却不希望看到自己青梅竹马的好朋友跟自己非常重要的新朋友刀剑相向,情急之下,性格火辣的她,就说出了那些气话。 “你……” 这时,围过来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不过,大家却没有拉架的打算,而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被围在中央的那几个人,尤其是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脸上甚至还有跃跃欲试的兴奋,好似下一个过来找莫降决斗,就轮到他们了…… 莫降慢慢站了起来,笑着说道:“这位……罗,罗兄弟是吧?不可否认,我非常佩服你的勇气,但是呢,有些事,可以用很多种方式解决,但偏偏就是不能诉诸于武力……” “你怕了吗?”罗九龙打断了莫降的话,“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就是个懦夫!只敢躲在女人身后,要靠女人才能吃饱饭!” “喂喂,罗兄弟,随便搞人身攻击,可是不对的啊……” “难道我说错了么?”罗九龙轻蔑的道:“前几日跟乱军作战的时候,你一箭都没有射出去,后来被长老赶了出去,却又厚着脸皮回来了,编造圣女的故事,欺骗瑶寨的女孩,在我们这里混饭吃……事实证明,你就是个胆小的懦夫,就是个无耻的骗子!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赢得金芽儿的芳心!” 仔细想想,好像罗九龙并没说错什么,从围观之人脸上愤怒的表情上看,似乎也证明了这一点——看来,莫降已经犯了众怒,如果他想继续留在这支队伍里混饭吃,就必须得做些什么了…… 第66章 收徒 更新时间:2014-01-24 “好吧,罗九龙,我接受你的挑战。”在众人的注视下,莫降忽然改口。 但是,他的应战却没能换来任何称赞,相反,他话音刚落,围观的人就叫起了倒好——因为在众人看来,他的应战,只不过是被罗九龙的话戳痛痛处后的恼羞成怒,这更说明他这个人的无耻和善变。 甚至,就连金芽儿也对莫降的回应表示不解,因为在她看来,决斗是极其无聊的事,尤其是拿自己当做赌注的决斗,非但无聊,而且可恶——睿智又亲切的阿丑哥哥,为什么会答应如此无聊而且可恶的事? “阿丑哥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金芽儿呆呆的望着莫降问。 莫降伸出手来,亲昵的拍拍金芽儿的脑袋,那神态,就像是父亲开导自己的女儿,“对男人来说,有些时候,痛痛快快的打上一架,确实能解决很多事。” 莫降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金芽儿满意,是故,她撅着嘴跑开了——这个时候,她只能去找山一公,来解决这件事了。 然而当山一公听完整件事的经过后,却给了金芽儿这样一个答复:“噢,是么?” “山爷爷,您没有听清楚么?他们要决斗啊!会有人受伤的。” “哈哈。”山一公闻言,却不以为意,只是笑着问道:“决斗嘛,怎么会不受伤?比起受伤来,更重要的是结果——金芽儿,不知你想哪一个人赢呢?” “山爷爷,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来拿芽儿开玩笑!”金芽儿得到这样的答复,当然不会满意,无奈之下,她只好用强,于是,她扯着山一公的袖子,希望他过去拉架。 然而,山一公却像一块石头钉在地上,任凭金芽儿怎么拽,他却纹丝不动。 “金芽儿,你放心吧,那个阿丑虽然大不了阿龙几岁,但他却远比阿龙成熟,而且,我可以肯定,他不会输的……” 不知是不是山一公的话起了作用,金芽儿的力道,弱了不少,不过她却仍不敢过去观看决斗,只是远远的,望着不远处围成一圈的那群人…… “我答应和你决斗,不过条件要改上一改。”莫降笑着走到罗九龙身前,小声说道。 “狡诈的汉人,你又想玩什么阴谋诡计?”罗九龙警惕的问。 “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且,是为了你好。”莫降笑笑,提出了自己的条件,“这场决斗,无论结果如何,都和金芽儿无关。” “为什么?”罗九龙不解的问——他找莫降决斗,就是为了金芽儿,现在对方居然说这次决斗和金芽儿无关,那这决斗还有什么意义? “都说了,这是为了你好。”莫降笑着说:“如果你不想永远失去追求金芽儿的资格,就请同意我的条件。” 莫降说的若有其事,引得罗九龙也陷入了沉思——他沉吟片刻后,答应了莫降提出的条件——即便答应这个条件,又有什么关系,等自己打败这个汉人,看他还有什么脸整天骚扰金芽儿…… “想明白了,那么,就开始吧。”莫降说着,慢慢的后退一步,做了个请的姿势。 罗九龙把身上的长弓和苗刀解下来放到一边,而后走到了莫降的正前方。 在众人的叫好声中,二人的决斗开始了。 众人的叫好声,并未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决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准确的说,前前后后,二人只用了一个回合。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罗九龙张开肌肉虬结的双臂,大叫着冲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阿丑,而后,罗九龙的叫声忽然停止,伴着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就倒着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高高的弧线,而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躺在地上的罗九龙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失败的原因在哪里?那个看似孱弱的汉人,力气为何如此之大?自己是瑶寨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猎人,自己可以徒手摔倒一只成年水牛,为何却挡不住这个汉人的一招? 一时间,周围变得极其安静,罗九龙能听到的,只有他的心跳声,只有那个声音,提醒他依然活着,而且今后,都将带着屈辱活下去…… “胜负已分,起来吧。”恍惚之间,罗九龙听到这样一个声音,一只手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循着那条手臂望过去,只看到阿丑真诚的笑脸…… 周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围观的人,无一人不长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才那些跃跃欲试想找莫降挑战的人,心中也打起了退堂鼓——既然连瑶寨中最出类拔萃的猎人都打不倒他,自己再上,也只能是自取其辱罢了…… “躺在地上很舒服么?站起来吧。”莫降又将手向前伸了伸,“我想,金芽儿很快就要过来了,如果你想让她看到你这番样子……” 这一次,罗九龙抓住了莫降的手,顺势站了起来——此时,他眼中的敌意已经弱了很多,心中甚至隐隐升起一丝感激之情,若不是方才对方临时更改了条件,自己现在还有什么脸面,再待在队伍里? “你……你既然如此厉害,那日交战之时,为何不出手?”罗九龙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有的时候,放弃眼前的,只是为得到更多。”莫降给出了一个有些高深的答案。 罗九龙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明白。 “如果你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不如,拜我为师如何?”莫降笑着说。 罗九龙一时愣住了——他听过四处奔波拜师学艺的,却从未见过如此随便就收徒弟的,更何况,自己刚刚还对他无礼,还向他挑战,这……难道就是汉人经常说的“以德报怨”? “如果你肯拜我为师的话,说不定有一天,你会变得跟我一样厉害……不,说不定更厉害!”莫降笑着说,显得很是“真诚”。 沉默片刻后,罗九龙跪了下去:“师父在上,受徒儿一拜!”——对很多男人来说,不断变得强大,是一生不变的追求,特别是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失败的罗九龙而言,他很难拒绝莫降…… 此时,站在远处的山一公,忽然笑了。 “山爷爷,您笑什么?”从众人的反应上,金芽儿已经猜到了决斗的结果,尚不知她的阿丑哥哥临时更改了条件的她,心中尚满是欢喜——不过,她却不明白山爷爷开心的原因。 “我在笑……他果然没让我失望。” “谁?”金芽儿问。 山一公却没有直接回答金芽儿的问题,只是幽幽说道:“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什么?”大惊之下,金芽儿心中的喜悦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山爷爷您要走?” 山一公摸着金芽儿的脑袋说道:“金芽儿啊,我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总有一天,要被盘王召唤到另一个世界里去——只是现在,瑶寨正处多事之秋,圣女又变得不可亲近,族人也慢慢的丢弃了祖先的坚持,变得越来越浮躁,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恐怕只会死不瞑目。不过现在,我总算找到了能解决这些麻烦的人……” “他是谁?是阿丑哥哥么?”金芽儿想了想说道:“阿丑哥哥人虽然很好,但是,他却不是瑶寨的人啊。” 山一公点点头道:“他不是瑶寨的人,却是可以拯救瑶寨的人——而且现在,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无论他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从今往后,他都将和瑶寨联系在一起……” 金芽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只是攥着山一公衣袖的小手,握得更紧了,她虽然喜欢阿丑,希望阿丑哥哥有朝一日能变成瑶寨的长老,但同时,她也不希望敬爱的山爷爷离开…… 莫降收罗九龙为徒之后,日子好过了很多,最起码,那些瑶族小伙子们,没再用满是敌意的目光偷瞄过他,此时的他们,在看向莫降的时候,眼中已经有了一丝敬畏。 不过,让莫降始料未及的是,因为决斗一事,他和那些瑶族少女的关系,好像疏远了不少,他虽然不清楚其中的缘由,但也没有深究。他现在的生活很充实,每天和罗九龙呆在一起,像当年师尊教导自己一样,把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 罗九龙也感受到了莫降的真诚,于是对莫降愈发尊敬,虽然二人年纪相差并不大,但在罗九龙心中,已经慢慢的承认了莫降的“师父”地位…… 不知不觉间,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的生活都大同小异,平淡如水,没有敌人出现,没有恶匪拦路,甚至就连常胜,都没有来找过莫降。 一直到至乾五年二月二十六这一天。 莫降等人,到达了龙兴路首府,江西行省治所所在地,南昌。 之前,也有不少民夫队伍经过这里,不过他们却从未进过南昌城——因为当地的镇守使下令:“凡进城者,需每人缴纳税银二两。”为了省下这笔钱,所以绝大多数队伍,都选择了绕路——可是,走了这么远,总是需要购买补给的,所以,还是有几支事先准备不足的队伍,因为镇守使的这条命令,被狠狠的宰了一把。 现在,需要莫降所在的瑶民队伍,来挨这一刀了——而进城采买的重任,就落到了莫降的身上,因为,他是队伍里唯一的汉人,要和南昌城中的商户交易,他是最佳的人选。 于是,莫降带着罗九龙还有几个青壮上路了,在南昌城门下的关卡前,莫降遇到了一个让他等了很久的人——常胜…… 都67章 日薄西山 更新时间:2014-01-25 莫降排队等待交税的时候,常胜和他擦身而过。 莫降认出了常胜,因为常胜右耳位置的伤口;但常胜却没看莫降一眼,或许是因为莫降戴着面具…… 总之,他就这样径直从莫降身边走过,脚步很快。 不止是莫降注意到了常胜,队伍中的其他人也将目光投向了他——因为,他没有排队。 虽然长长的队伍印证了这个收费关卡的红火,但这红火的背后,却是人们心中的愤恨——没有人愿意将浸着自己血汗的银子拱手让人,而且还是以这样不公平的方式。 然而常胜的表现,却与众人恰恰相反。 他风风火火的从队伍旁边走过,好像要急着将银子送进他人的腰包。 然而,莫降却看得清楚,常胜并未掏什么银子,他只给关卡后的官吏,送了两样东西——拳头和伤口。 “砰!”常胜一记重拳,直接砸在那官吏的眼眶上,紧接着便指着自己头侧的伤口骂道:“老子辛辛苦苦押送队伍赶赴黄河,一路上跟数支路匪血战,好几次命都差点丢了,一分一毫赏钱都不曾领过,你坐在这里喝着茶水,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就能收钱!竟然还收到了老子的头上?!姥姥!!” 连打再骂,那官吏完全被常胜唬住了——还不等他有所反应,常胜已闯过了关卡,只给那官吏留下一个霸道蛮横的背影,以及充斥于耳的哄笑声…… “看什么看?!”那官吏察觉到急着入城的百姓在看他的笑话,于是恼羞成怒道:“再笑,税银增加一倍!!” 于是,哄笑的人群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官吏挨打,百姓们虽然心中痛快,但他们一来没有那男人的战功,也没有那份胆量和魄力,为了省下二两银子,只能屈服在那官吏的淫威之下…… “这个家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该强硬的时候强硬,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还真是玲珑八面。”莫降低声叹道。 “师父您说什么?”罗九龙问道。 “没什么。”莫降摇摇头道:“阿龙,你跟大家伙先在这里排队,待会按规定数目缴纳税银,进城采买所需要的补给就……” “那师父您呢?”罗九龙立刻问。 “为师有点事要去办。”莫降望着常胜消失的方向道:“恐怕要暂时和你们分开一会,不过不要紧,你们买好东西出城后,就在此地等我,日落之前,我一定回来。” “可,可是师父,我们都是瑶人……” “瑶人怎么了?”莫降不解道:“你不是会讲汉话么?” “可那些汉族奸商十分狡猾,若是我们去买,说不定让人坑了……” “笨蛋!”莫降抬手给了罗九龙一个爆栗,教训道:“你就不会跟在别人的后面,看他们多少钱买的,你就出多少钱么?你若还怕被骗,就多等几个买家,照最低的价格买——如果这样还是被骗的话,你就别当为师的徒弟了,为师一世英名,可不能毁在你这个笨徒弟手上。” “噢。”罗九龙揉着脑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你说,我收你之前怎么就没跟别人打听打听,结果收了你这么个愣头青呢?”一边嘟囔着,莫降摇着头离开了——不过,他却朝着和进城相反的方向去了…… 于此同时,大乾王朝的权力中心,大都禁城,大明殿内,正举行一场欢宴。 妥懽帖睦尔坐在龙椅之上,望着大殿正中翩翩起舞的十六天魔,听着惹人心醉的靡靡之音,眼神迷离,一脸的痴相;奇洛皇后就做在他的身侧,隔着面前垂着的珠帘,依稀能辨认出她那温婉如水的五官,她一手挽着妥懽帖睦尔的胳膊,一手牵着一个刚刚能站稳的稚嫩孩童,母仪天下的端庄显露无疑…… 殿下群臣中,有两人的座位距离妥懽帖睦尔最近,右手侧,乃是帝国的左丞相别儿怯不花,左手近侧,便是帝国新任右丞相托克托。而一直以来都被皇帝陛下倚重的老的沙的座位,则排在托克托之下,二人之间,也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隔过大殿正中跳舞的十六天魔,坐在老的沙正对面的,便是最近一段时间,深的陛下喜爱的朝廷新贵,太平。 别儿怯不花和托克托的脸上的表情完全不同,别儿怯不花的表情,和皇帝陛下没有什么两样,似乎已完全被眼前这华丽的舞蹈所征服,眼神痴迷,嘴巴微张,一时忘记了帝国丞相该有的仪容。 而托克托则是满脸的忧愁,双眉紧锁,嘴唇紧闭,那双深邃的褐金色眼球,却是没有一个焦点,也不知在看向何处——总之,忧心忡忡的他,和弥漫于大殿中的欢乐氛围,极不相符。 这也难怪,这大明殿本是皇帝早朝之地,本是君臣论道治理天下的庄严之地,而此时却被妥懽帖睦尔当成了宴会场所,不闻论道争鸣之音,但听靡靡亡国之响,不见君臣廷争面折之景,却见姬女群魔乱舞之象——如此对比之下,让以天下为己任的托克托,又如何能开心的起来…… “托克托,还在想修治黄河的事么?”老的沙虽是病容不改,但表情却淡然如水,平静无波,他见托克托一直闷闷不乐,而托克托的表情,又全被奇洛皇后瞧在眼里,是故低声出言提醒。 老的沙不说此事还好,一旦提及,托克托便是一肚子怨气,他转头说道:“原来你尚且记得此事——我还以为,你已将它抛到九霄云外了呢。” 老的沙听得出托克托的挖苦之意,但却微微一笑道:“托克托,事已至此,你却还不能看开么?” “事已至此?看开?”托克托冷哼一声道:“那一日,我对征召令提出异议之时,你为何不与我一同规劝陛下?为何要保持沉默?若不是你的退缩,又怎会‘事已至此’?” “唉。”老的沙轻叹一声说道:“难道,你还没想明白了——当日之事,在争论之前就已成定论,绝非你我能够改变的,即便你我言辞再恳切,说得再对,也是于事无补。” “你试都不曾试过,又怎知会于事无补?” 老的沙摇摇头道:“说出这样的话,也就意味着,你还不了解当今陛下……” 老的沙的话,让托克托陷入了深思:是啊,当日自己失败的最根本原因,并非是因为老的沙袖手旁观,亦非是因为太平临阵倒戈,只是因为陛下不愿意更改命令——当今的陛下,贪图安逸,溺于声色,一心只想着如何享乐,任何麻烦,任何打扰其享乐的事,都为其所厌恶,若是命其朝令夕改,势必引来更多的麻烦,耽误他纵情享乐,是故,他怎会自找麻烦,更改命令…… 这时,老的沙又道:“既然事情已成定局,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亡羊补牢,避免事情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 托克托摇头道:“亡羊补牢?只怕为时已晚啊!” “我却不这样认为。”老的沙道:“虽然说,按照征伐令,届时将有十数万民夫聚集于黄河两岸,但我已经抽调了两万士兵赶往施工河段,甚至,就连十三羽翼,我也派出了四人——这已经达到我们能派出的人数的极限,如果这样仍不能消除祸事的话,也就只能证明,冥冥之中,我大乾朝该有此劫。” “不,若是再将抽调官兵人数增加一倍,十三羽翼尽数派出……” “尽数派出?”老的沙冷笑着说:“我们若是真的这样做了,便是正中某人下怀——托克托,你要知道,我大乾朝之祸,不在民间,而在朝堂啊……”说着,老的沙斜了斜眼睛,瞄了奇洛皇后一眼…… 二人虽然已将声音压得极低,不足为第三人听到,可一旦混杂进那悠扬的乐曲声中,便会破坏其中的韵律,原本完美的声调,也就有了瑕疵——是故二人的谈话,还是引起了妥懽帖睦尔的注意,他皱了皱眉头说道:“这天魔舞,乃是朕呕心沥血之作,如今拿出来与你们分享,你们却不识其中精妙之乐,竟然在下窃窃私语!简直是大不敬!若有人再敢私自讲话,朕必治他的重罪!!” 此言一出,非但整个庙堂变得鸦雀无声,就连那十六天魔,也吓得匍匐在地,一时间窈窕玉体横陈殿上,颤抖不已。 “站起来,重新跳!!”妥懽帖睦尔不满的命令道:“这一次,再不许有任何瑕疵!!” 于是,乐曲声音再次响起,十六天魔再次化身成翩翩仙女,舞动起来,人影攒动中,托克托微微摇了摇头,脸上忧心之色,更为浓重,他抬头望向殿外,却只看到,夕阳西坠,残红如血…… 此时的莫降,就站在同一个夕阳之下。 他在城南官道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常胜。 常胜进城之后,莫降并未想着立刻追过去——因为南昌城很大,而他对此地又不熟悉,要在城内找到常胜,无异于大海捞针。于是,他转而采取了另一种策略,守株待兔,他料定,常胜办完了事,终归是要归队的,与其进城去找,还不如在他的必经之路上耐心等待。 事实证明,莫降没有猜错。 因为身披夕阳站在路旁的莫降甚是扎眼,所以这一次,常胜认出了他。 率先开口的人,则是莫降,他笑着道:“常胜,话说我给你的时间已经够长了,为何你却从未找过我呢……” 第68章 善解人心 更新时间:2014-01-26 莫降站在路边,好似是个路人,一片夕阳残红撒在他的脸上,显得很是悠闲,完全不似是个拦路的恶霸——但常胜却知道,自己若不交待些什么,恐怕很难通过。 “噢?这不是莫降么?好久不见。”常胜也笑呵呵的,好像在这里遇到莫降是个不大不小的惊喜。 眼看太阳就要下山,莫降可没有时间跟常胜耗在这里,于是开门见山问道:“常胜,为何一直不来找我,难不成把我托付给你的事都忘了么?” “哪能呢?”常胜笑着回答道:“自上次和你分开之后,我无一日不在想着如何才能从彭萤石的口中套出情报——可是,他的嘴巴很紧,我又怕逼把他急了,让他起了提防之心……” “如此说来,倒是我有些操之过急了?”莫降问。 “常某可不是这个意思。”常胜道:“实在是因为此事事关重大,那彭萤石又狡猾……” “你的意思,是要我多给你些时间喽?”莫降问。 “莫降兄弟果然善解人意……” 常胜话未说完,莫降便掏出了火铳——“善解人意嘛,倒是不敢说,善解人心嘛,倒是比较符合。难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故意拖延时间?” 看到那黑洞洞的铳口,常胜的心就是一紧,左耳处也传来一阵抽痛,他尴尬的笑道:“莫降,你想多了,实在是这件事太难,我也确实需要时间……” “时间是没有了。”莫降随手把玩着火铳,冷笑着说道:“铳子倒是管够,要不要尝尝?还是说,你连另一只耳朵也不想要了?” 常胜闻言,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左耳,哆哆嗦嗦道:“想要,想要!” “既然想要,那就拿情报来换。”莫降仍然在笑,然而那笑容却让常胜不寒而栗,直让他联想到民俗传说中那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从先在开始,你若再多说一句废话,我便扣响扳机,我说到做到。” 常胜见过霸道,却从未见过像莫降这般霸道的,他的圆滑善变,他的八面玲珑,在这个蛮不讲理的人面前,好像完全失去了效用。 冷汗,从常胜的额头上渗了出来,他苦苦的思索着说辞,奈何想了半天,却想不出一句“不是废话”的话,他压根就不曾真正试探过彭萤石,手里又怎会有什么情报? 莫降见久久不肯答话,继而说道:“再加个条件,若是装哑巴的话,我一样会扣动扳机。”说着,便轻轻的将火铳,放在了常胜的脑袋旁边,冰冷的铳口,贴住了他的耳朵…… 火铳明明是冷的,可常胜却觉得,那东西灼热的像是烧红的火镩,即使莫降还没有扣动扳机,但他仍感觉到,自己的左耳像是已经融化了,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夕阳中,常胜汗如雨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也想过武力反抗,冲过去将那张贱兮兮的笑脸,砸个稀巴烂……但理智却告诉他,若是跟莫降正面冲突,他取胜的可能性约等于零。 “看不出来,关键时刻,你这张嘴还挺严的么。”莫降说着,手指慢慢用力。 扳机缓缓移动的轻微响声,在常胜那只残存的耳朵里被无限放大,“嘎吱嘎吱”,好像是魔鬼在磨牙,他隐约看到,微笑的莫降咧开了血盆大口,露出满嘴锋利的尖牙…… “我,我说!我全说!!”重压之下,常胜还是选择忠诚于自己自私的本性…… “全说?”莫降笑着停下了动作,他抬头看了看天,接着说道:“那我且问你,那日你我分开之后,你回到队伍中时,彭萤石可来找过你?” 常胜闻言就是一愣,因为莫降说的一点不假,那日他归队之后,无论是那些民夫,还是护送的官兵,甚至包括胡力,都不曾问过他的伤势,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彭萤石…… 当时,莫降明明消失在密林深处,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归队之后,彭萤石找过自己? 常胜忍不住思索这个问题的答案,思来想去的结果便是——其实,莫降一直监视着自己。 然而事实却是,藏身在瑶民中间的莫降,哪里有什么时间去监视常胜?他所做的,不过是走向密林深处后又秘密返回,暗中看着常胜归队,看到彭萤石和他交谈过——他知道的,也就只有这些,之后,他就离开了,混进了瑶民的队伍,再也没有监视过常胜。 不过,就是这仅有的一次监视,就足以撬开常胜的嘴了。 “我同彭萤石会面之后……” 常胜哆哆嗦嗦的将二人分别后的一切,竹筒倒豆子般全部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不免又看了莫降一眼,生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说辞。 可这一次,莫降信了。 “如此说来,你把被我要挟的实情,全部讲给彭萤石听过了?”莫降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 常胜急忙解释道:“我,我当时并不是要有意出卖你的,我,我只是想跟他解释清楚自己受伤的原因——只有这样,我才能取得他的信任,我若是对他撒谎,就再也不可能从他口中套出情报了!” 莫降点点头道:“不错,你若是对他撒谎,他肯定不会再信你;你若给他一点真诚,说不定能换来他的信任——只是不知道,那次交谈之后,他是否再找过你?是否给你透露过他的计划呢?” “这……”常胜闻言,停顿一下,眼珠轻微的转了转,继而答道:“没有,当时他只是说,即便将计划透露给你,你也无法改变失败的结局,之后,他就再没找过我……” “你又撒谎了。”莫降微笑着截断了常胜的话。 “吓?撒谎?不,我没有……” “没有?”莫降摇头道:“常胜,我早说过,撒谎已经成为你的习惯,一旦有撒谎的机会,你就不会放过——如果他之后没有再找过你,你为何要擅自离队到南昌城去?” “我,我是奉胡力之命,进城采买补给。”说着,常胜从怀里拿出一张清单来,“只是因为南昌城内东西太贵,胡力给我的银子远远不够,所以才空手而归……” “采买?” “是的,采买。” “那麻烦你给我看看,胡力给你采买用的银子。” “银子……噢。”说着,常胜便将手伸进口袋,可摸索片刻之后,却忽然变色道:“不好,银子没了!一定是让城里的扒手偷了!!” “常胜,你没救了!”莫降失望的摇着头,忽然扣动了扳机!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便是常胜的惨叫,疼痛之余,他急忙去摸自己的左耳——然而,左耳还在,那么,这阵火辣辣的疼痛,是来自…… 被莫降打伤的,仍是他的右耳——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莫降打开了,鲜血汩汩的流出来,很快就将他的半边脸颊,染成了狰狞的血色。 “常胜,我之所以给你留一只耳朵,是让你从彭萤石那里听情报用的,如果你再说谎,我就只好轰掉你的舌头了。”莫降说着,掏出第二杆火铳,放在了常胜的嘴前。继而说道:“你同胡力一向不和,即便他真的派人到南昌采买补给,也不会派你去;再者,如果真是胡力派你公干,进城之时,你为何不向那官吏出示令牌路引?反而要和他发生冲突?第三,如果是进城采买的话,为何只有你一个人?难道你力大无穷?一个人就能将清单上的货物带回去?最后,即便按照你的说辞,城里的东西很贵,你身上带的银子不够——可是,既然不够,你为何还要在城中待上一整天时间呢?难道说,你转遍了整座城市,连一件便宜的东西都没找到么?” 莫降的推测之语,直让常胜脸色惨白,冷汗直流,甚至让他忘记了疼痛…… “综上所述,你进城的目的,并非是为了采买,而是为了某件秘密的事——这也正是你独身一人进城的原因。”莫降顿了一顿说道:“只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明明是要进城办一件秘密的事,为何又要跟他官吏冲突呢……” 此时,面色惨白如纸的常胜,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的念头,他失魂落魄般喃喃道:“那是因为,彭萤石告诉我,如果我动手打了官吏,即便被捕入狱,也会有人主动找到我……” “原来如此。”莫降点点头道:“你这样做,是为了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只是,他们是什么人呢?能不能告诉我呢?” “他们……”常胜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中满是恐惧,“莫降,我劝你还是快走吧!光明教廷在黄河两岸布置下了天罗地网,七大长老全部出动,你一个人,是不可能战胜他们的!” “七大长老?天罗地网?”莫降微微笑道:“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或许,如你所说,他们真的很难对付,但有一点你说的不对,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人……” 说着,莫降将目光投向南昌城外,赶在夕阳最后一丝余晖消失前,罗九龙等人,带着大包小包出城了…… 第69章 选择 更新时间:2014-01-27 “师父,那个人是谁啊?”罗九龙望着常胜离去的背影问——此时,夕阳已完全落下,天地之间,唯余下惨淡的淡红色光辉,在这萧索的环境中,常胜那渐行渐远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 “一个故人。”莫降回答道。 罗九龙觉得,师父的故交,也便是自己的长辈,于是点点头说道:“师父,您这个朋友的情绪好像很低落啊,他遇到什么伤心事了么?要不要徒儿去劝劝他?” 莫降摇摇头道:“你的劝慰,解不开他的失落——对于那些只敢用谎言面对困难的人来说,鼓起勇气直面现实,才是唯一振作的道路。” “师父,您在说什么啊?为什么徒儿听不懂?” 莫降并未再做解释,只是深深一笑,转而问道:“让为师看看,你们都买了些什么?” “师父啊,您不知道,城里的东西有多贵!”罗九龙瞪着眼睛说道:“若不是用了您说的那个法子,长老给的那些钱,恐怕还真不够……” 莫降闻言,微微一愣,不禁望向常胜已变成芝麻大小的背影,心中暗想:看来,你还是说了那么一丁点实话的…… …… “常胜,你的耳朵……”和莫降一样,彭萤石也在半路等待着常胜的归来。 常胜闻言,猛地抬起头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彭萤石身前,一把抓住了他衣领子,似野兽低吼般道:“姓彭的,以后再有这样的事,麻烦你自己去办!再也不要找我了!!” 彭萤石愣了一愣,旋即又镇定下来,笑着道:“常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何这么大的火气呢?难道是事情办的不顺利么?” “你他娘的别给老子装糊涂!!”常胜继续吼道:“你明明知道,莫降那个魔鬼就在暗中监视自己,一直等着老子落单,却还要派老子一个人出去!你是不是想借他的手,要了老子的命?!” “常兄多想了。”彭萤石笑着解释道:“贫僧找常兄帮忙,只是因为常兄处事灵活多变,实在是这次任务的不二人选,可没有其他的意思——再者说,常兄既然能平安归来,这不就证明,莫降其实并没有杀掉常兄的本事么?” “姓彭的,不用拍老子的马屁!”常胜扯着彭萤石的衣领子,将他拉向自己,用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任你说下天来!老子再也不会替你跑腿了!再也不想单独去面对那个家伙了!” “我知道,常兄是受了些委屈,甚至需要在那人面前委曲求全、放弃尊严才能保住性命。但请常兄务必相信,这只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熬过这一段最痛苦的时间,光明必将驱散所有的黑暗,那个给常兄带来无限痛苦的莫降,也终将无法逃脱光明神的审判。”彭萤石顿了一顿,话锋一转道:“不过,我们若想顺利迎来光明,就需要我们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不知道常兄的任务……” “完成了!”常胜恨恨道:“我见到了赤火长老……” “如此就好。”常胜话说到一半,就被彭萤石打断,“还请常兄去好好休息,之后说不定……” “老子说过了,再也没有‘之后’了!”常胜道:“除非,你将全部计划都告诉老子,让老子在遇到莫降时能有话可说,否则,老子绝不会再帮你一次!”说完后,他便将彭萤石甩到一边,迈着大步,气鼓鼓的离开了。 常胜刚走,韩菲儿便如鬼魅般再次出现,她从路旁的树后,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彭萤石身侧——虽然她不喜欢监视彭萤石的任务,但却忍受着和莫降的分别之苦,一直在坚持着。 “贫僧发现,菲儿姑娘虽是女流,但责任心却更胜常胜许多。”彭萤石像是已经习惯了韩菲儿的出没无常,头也不回道:“不如你看这样如何,从今天开始,由你代替常胜,替我打探情报,替我联络教中长老……” “不。”韩菲儿用最简单的话语,表示拒绝。 “先不要忙着拒绝嘛。”彭萤石却不死心,接着劝道:“你我虽然各为其主,虽然有利益冲突,虽然追求相悖,但我们却可以求同存异嘛——你帮我办事,我非但可以付你银钱,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你参与到我的计划之中,那么慢慢的,你就会了解整个计划——到时候,你将这计划的全部告诉莫降,岂不是两全其美么?甚至,你还可以暗中破坏我的计划……” 毫无疑问,彭萤石提出的条件很诱人,乍听上去,所有的条件都对莫降和韩菲儿有利,可偏偏彭萤石又是莫降的敌人,敌人做出如此之大的让步,给出如此优厚的条件,故意露出如此之大的破绽,焉有拒绝之理…… 然而,韩菲儿却拒绝了,她仍是用一个字,堵住了彭萤石的嘴——“不!” 韩菲儿或许猜不透彭萤石这样做的用意,但是她却明白一个道理,从天而降的馅饼里,一定藏着锋利的钓钩,看似诱人的免费午餐后面,一定藏着夺人性命的陷阱——况且,韩菲儿对彭萤石非但没有一丝好感,而且无时无刻不想取了他的性命,若不是莫降有言在先,彭萤石恐怕早已经是一具腐烂发臭的尸体了。 当然,这并不是说韩菲儿没有主见,对莫降言听计从,只是因为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该做些什么,不该做些什么——文逸曾对莫降说过这样一句话,“明辨是非,知进知退,通情达理,固操守节,润物如水,这二十字真诀,是最聪明的女人才能领悟的智慧。”虽然文逸当时私底下对莫降说这话的目的,只是为了证明唐沁跟这二十个字没有一点关系,证明她不值得信任,但这番话,也从侧面证明了韩菲儿具备很多女人不具备的那种智慧……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韩菲儿会对莫降言听计从,她的聪明,体现在她能在关键时刻,坚持自己的原则,用自己的智慧,做出最合理的判断——这一次的拒绝,便是如此…… …… 就在韩菲儿毫不犹豫的拒绝彭萤石给出的诱人条件时,远在新会的文逸,也面临着一次选择。 此刻的他,正在新会军营帅帐之内,除文逸之外,帐内唯有张凛一人。文逸之所以会出现在此,还要从午后说起。 晌午过后,文逸正在打着算盘“算账”,却收到了一封信,只看了信上署名,就让文逸不得不放下手中工作,聚精会神的读起来。 ——“孤昨夜夜观天象,发现太白侵犯轩辕,又见七杀、破军、贪狼三星隐向命宫汇聚,‘杀破狼’格局隐隐已成,此皆乃乱世征兆——孤猜测,天下大乱之日已近,于此时刻,你我双方应该抛却成见,竭诚合作,共商大事。为表本孤诚意,特于明日夜在崖山设下宴席,诚邀文先生、张将军到来……” 收到消息的文逸,并未立刻动身,他坐在信义杂货的柜台后面,沉思了半日,才做出决定——先去找张凛…… “张兄,黑将的信你已看过,不知做何感想呢?”文逸问。 张凛没有说话,但他的动作,却说明了他的态度——他将那封信团成一团,然后随手丢进了纸篓,和垃圾混在了一起。 “呃……”文逸无奈的摇摇头问道:“张兄的意思是,宴无好宴?” “鸿门宴,又好在哪里?”张凛反问。 “可黑将放低姿态邀请我们,我们若是不去,会不会很无礼?”文逸又问。 “我不会去的。”张凛用他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冷声调说道:“不过,你到是可以去赴宴——如此,也就不算失礼了。” 若是别人听到这样的建议,恐怕就要骂张凛无耻,但文逸却点点头道:“不错,如果我们都拒绝了这次邀请,只会让黑将握住我们的把柄,可若是去了,说不定能探听到一些情报——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宴无好宴,我也是要去的。” “需要我做些什么?”张凛直接问道:“陈兵崖山之下?还是挑选数十个好手保护你的安全?” “两者都不用。”文逸摆摆手道:“黑将既然点了你的名字,说不定就是想制造新会群龙无首、城防空虚的局面,若是我们将兵马调出,岂不是正中了他的下怀;如果黑将真想在宴上对我不利,我带再多保镖,也于事无补,倒不如单身赴会,更能迷惑黑将——所以,张兄此刻该做的,便是多派斥候,严密布防,只要新会仍在我们手中,我的安全便有保障。若是新会丢了,你我非但无颜再见莫降,恐怕性命都难以保全……” 张凛点点头,拿起了桌上的令牌。 “稍等片刻。”文逸抬手说道:“张兄还要再做一件事——明日我赴宴之后,你命可靠之人,将这封信送出去。”说着,将一个信封放到了张凛的桌上。 信封之上,收信人的名字,便是远在真定的“徐狂客”——不,他此时应该已离开真定,率领信义镖局的人,赶在奔赴黄河沿岸的路上…… 第70章 傻徒弟 更新时间:2014-01-28 至乾六年三月十九,莫降跟随瑶民的队伍一起,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归德府。 到了归德,也就是到了灾区——因为,过去几年,每次黄河改道,归德路都是首当其冲的重灾之地。 正常情况下,黄河从开封城北奔腾流过之后,会折向东北方向,经由曹州、济南,一路奔向莱州湾,并从那里入海——可是近些年来,黄河却屡次改道,经过开封之后,本该折向东北方向的黄河,却突然失去了控制,忽然从开封城东决口而出,向正东方奔腾而下,好似一条暴怒的黄龙,发出震天的咆哮,裹挟着滚滚黄沙,沿归德、徐州、淮安一线狂奔而去,所过之地,无不变成一片汪洋,所经之处,城市、村庄、田舍、无不被滚滚泥沙掩盖,这条暴怒的巨龙肆虐之后,唯余遍野哀嚎…… 莫降弯下身来,随手抓起一捧黄土,只需将手掌打开,微风就会将掌心的沙土吹散——如此土质,显然不适合耕种,可在黄河肆虐之前,这里的土地原本十分肥沃,只是因为黄河河水含沙量太高,洪水过后,河水中裹挟的泥沙却留了下来,覆盖在原先肥沃的土地之上,直将方圆百里之内,变成了一片沙漠——由此可见,黄河之灾,不止在于水患,更在于毁伤良田——水患之灾,一年便可恢复,可良田之害,非有数年却不足以恢复…… 莫降放眼望去,却见视野所及之内,没有一户人家,那些残败的村落中,没有一柱炊烟升起,用心听去,也听不到任何鸡鸣犬吠之音,唯有春风吹动沙土的“沙沙”声,不绝于耳——这一番景象,直让人联想到西域的流沙荒漠。 即便是沙漠,之中也该点缀着些绿洲,可在这里,即便是从空中俯瞰下去,可很难看到一丝生机,只有从各地赶来此处的民夫队伍,算是地面之上的活物,至于其他的:无论是被黄沙掩埋了一半的房屋,还是被洪水折断的大树,当然而已包括那些来不及逃生,被掩埋在黄沙之下的遇难者——统统没有一生机——本该带来春雨和盎然绿意的春风,对这一番死气沉沉的荒凉景象,却是无能为力。 山一公皱着眉头向四周瞭望,即便他不是本地人,即便他不是汉人,心中也会对那些原本生活在此的不幸的百姓报以同情,只是不知道,那些灾民,现在在何处? 灾民看不到,朝廷为民夫准备的营盘也看不到,甚至,连本该早早赶到这里扎营的,负责监工的军队的影子也看不到——山一公的眉头皱了起来,忍不住想:难不成是自己来错了地方么? 可是就在他们前面,已经有来自其他地方的队伍开始扎营了——他可能看错征召令上的集合地点,不可能这么多人同时看错吧——于是,山一公料定,定是朝廷的人还没到,事到如今,也只能先安顿下来,等待朝廷的人了…… “埋锅,造饭!”随着山一公一声令下,瑶民们熟练的挖好了土灶,架上了锅,准备开始做饭了——不过,大家虽然忙碌,但动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掉一粒米,浪费一点粮食。要知道,历尽艰辛赶到此地后,他们的余粮已经不多了,而且这里是灾区,即便有钱,恐怕也买不到粮食——所以,在朝廷的补给发放之前,还是先勒紧裤腰带,省着些吃吧。 很多人能省,但莫降却是想省都省不了——因为,他是一点粮食也没有了。在收罗九龙做徒弟之前,莫降尚可以到那些瑶族少女们那里蹭饭吃,即便蹭不到了,还有金芽儿管他的饭吃。可自从收了罗九龙之后,那些瑶族少女就不理他了,因为在瑶寨中,姐妹之间抢男人,是瑶寨大忌,是要被族规严惩,是要被圣女种蛊的——所以,在莫降为了金芽儿决斗之前,她们尚可以一齐围着莫降叽叽喳喳,可算是公平追求,可一旦莫降成了金芽儿名义上的男人,这些少女也就只能敬而远之了。 当然,莫降也跟她们解释过,说明了“决斗跟金芽儿”无关,可那些女孩却是不信,她们更愿意相信——因为莫降赢了罗九龙,赢得了追求金芽儿的权力,为了补偿罗九龙,才收他为徒弟,而且,莫降收罗九龙为徒,也就意味着罗九龙比他小一辈,而瑶寨有规定,只有同辈间才能通婚,如此一来,也就从侧面证明,罗九龙再也没有娶到金芽儿的可能了——既然罗九龙不能娶金芽儿,那么就只能是阿丑娶她了,既然阿丑要娶金芽儿,那么她们自然就不能再跟阿丑那么亲热…… 本来,那些女孩不再理会莫降,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至少还有金芽儿肯管他的饭吃。可莫降吃了几顿却发现,金芽儿对自己的态度也渐渐冷淡下来,到了近些日子,她非但不给自己吃饭,甚至连话也不对自己说了…… 少女们不再管莫降的饭,莫降只好厚着脸皮蹭自己徒弟的饭——可是罗九龙只能从粮草官那里领到一人份儿的粮食,莫降偶尔蹭一顿还行,若是长期吃下来,两个人要把这一人份的食物吃完,是很简单的事…… 于是,好不容易赶到目的地之后——这师徒俩断粮了。 所以,当众人都忙着升火做饭的时候,莫降和罗九龙能做的,就是饿着肚子瞎逛,师徒俩捂着肚子,弯着腰,一前一后走着,对着别人的食物吞口水——然而最终,莫降却徒劳的发现,望梅可以止渴,但画饼却不足以充饥…… 莫降快要饿昏了,罗九龙则是心事重重,好像有什么事比饿肚子更值得思考…… 罗九龙确确实实是个愣头青,但他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他的视力却很好,而且不是一般的好,据说,密林中伪装的再好的猎物,即便是只有寸余长的竹叶青蛇,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一般情况下,视力好的人,箭术也往往出色,再加上他有一身的力气,脾气又犟的像一头牛,很有几分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是故,瑶寨的年轻一辈中,很多人都怕他,把他看做同辈中最出色的猎人…… 不过,在同辈面前很有威望的罗九龙,在莫降面前却很老实——他肯这样服一个人,不止是因为莫降是他的师父,更因为莫降视力比他更好,力气比他更大,武功比他更高。甚至,在闲暇的时候,莫降还会向罗九龙传授讨女孩子欢心的办法。无论试过的,没试过的,无论是道听途说来的,还是从书上看来的,他都毫无保留,倾囊相授——虽然连莫降自己都是个感情白痴,但罗九龙却不知道,所以,他也就信了…… 罗九龙不但信了,而且还在金芽儿身上试验过,不过,试验的结果却非常糟糕,起初,金芽儿只是不理他,等他用过莫降传授的些办法后,金芽儿就开始躲着他了——于是,内心无比困惑的罗九龙追在莫降屁股后面,只希望师父能给自己一个合理的解释…… “徒儿啊,难道你看不出来,为师现在很饿?麻烦你去问问山一公,能不能再……”莫降刚一转身,就看到一支队伍匆匆赶到——而且,走在那支队伍最前的人,正是胡力。 “要不要这么巧啊?”莫降不禁苦笑道:“半路遇袭需要救援的是你,在我们后面扎营的又是你?” “师父您说什么?” “你看。”说着,莫降便朝胡力一指。 “那……那不是被咱们解救的那支队伍么?”罗九龙眼睛一亮,旋即说道:“师父您让我看什么?” “呃……”莫降思索片刻道:“你看他们的余粮是不是很多?” “唉?好像真的是唉!”罗九龙闻言,眼睛更亮了。 这下,轮到莫降愣住了——因为他方才纯属没话找话随口一说,却不曾想罗九龙还真的看出来了——“他们的余粮很多”…… “徒儿去找他们要点。”说着,罗九龙拔腿就要离开。 “等等!”莫降一把拉住了他,继而说道:“能坚持走到这里,即便有余粮,也不会太多,你去找人家要,人家凭什么给你?” 罗九龙则是一脸不解的回应道:“朋友有难,慷慨解囊,这不是应该做的是么?” “这世上应该做的事多了,但应该又不是必须……” “师父,徒儿觉得,他们会借给咱们粮食的。”罗九龙很是自信的说道。 “我的傻徒弟,连自己人看你挨饿都不借给你粮食,他们外人……” 说到这里,莫降忽然醒悟了——对啊,心地善良又讲义气的瑶族人,怎会对身边饿肚子的族人置之不理呢?更何况,罗九龙在年轻一辈的瑶族人中间人缘还算不错,大家平日里称兄道弟,为何到了关键时刻,连顿饭也不肯管呢?山一公作为这支队伍的首领,难道就没有发现已经有人开始饿肚子了么?他为什么又不说话…… 趁着莫降陷入沉思之中,罗九龙挣脱开了莫降的手掌,迈着大步朝新会的队伍跑了过去…… 第71章 以诚相待 更新时间:2014-01-29 莫降一把没拉住,罗九龙就跑开了,快的好像一阵风。 望着那飞奔而去的背影,莫降不禁感叹:“徒弟啊,你是真的饿了么……” 虽然说罗九龙到那边去要粮食不是莫降的意思,但他却没有出言阻止——一来,他很饿,即便喊出来,声音也不会太大,罗九龙也不一定能听到;二来,莫降还有事要做。 师徒二人挨饿,确实有些出乎莫降的预料,再联系到罗九龙跟他决斗时和近些日子表现的差别,莫降几乎可以断定,当初罗九龙向自己挑战,一定是受了某个人的怂恿,由此,莫降联想到,他和罗九龙之所以会被瑶民疏远,恐怕也和那个人有莫大的关系…… 可是,要怎样找到那个人呢? 事到如今,莫降也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山一公——不,这不是脸皮厚,这是洒脱不羁,这是混不吝…… 莫降找到山一公的时候,他正指挥着族人安营扎寨,看样子,他也没有吃饭。 似是察觉到了莫降的到来,山一公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转过头来道:“后生,你还是来了。” 莫降满脸堆笑的回应道:“来了,来了……唉?您好像知道我要来?” “我不但知道你要来,还知道你现在正饿着肚子,知道你们师徒二人正被族人孤立。”山一公淡淡一笑说道:“恐怕,你若再不来找我,这支队伍,就没有你们师徒二人的容身之地了吧?” 山一公的话,让莫降陷入了沉思,他思索片刻后问道:“难道这一切,都是您做的?” “不。”山一公摆手道:“我既然肯带着族人去救那些毫不相识的人,既然肯牺牲族人的性命,和那毫不相干的对手交战,难道还容不得你这个后生在这里蹭饭吃么?” 莫降知道,山一公一定知道什么内幕,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有些话不方便说,于是言辞恳切的说道:“长老,借一步说话?” “带路。”山一公的回答,倒也干脆。 二人找到一块四下无人之地,确认无人偷听之后,莫降才道:“长老,我……” “后生。”莫降话未说完,便被山一公打断,“我必须提醒你,这是你最后取得我信任的机会,如果这一次,你仍是似上一次那般,偷奸耍滑,满嘴谎话,那么你我二人,将再无什么话可讲,我非但不会帮你——甚至还会亲自下令,将你赶出去,而且永不许再回来。” 莫降闻言一愣,眼睛一转点头说道:“好——如果您有问题要问我,我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一句谎话,必遭天谴!” 对于莫降所立的誓言,山一公不置可否,只是沉声问道:“后生,我且问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和圣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个……”莫降想了想,还是决定据实回答:“我本叫名做莫降,原本是诸子之盟布置在大都城中的暗子,负责黄金一族朝廷情报的收集工作,曾潜伏在托克托身边,我和刘芒,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的。” “如此说来,你早先所讲的那些关于圣女的故事,都是真的?” “我想,以您的智慧,您自然能够分辨其中真假——就不用我在一件一件澄清了吧?” 山一公满意的点点头道:“好,那我再问你,你混进这支队伍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 “起初,我确实是无处可去,所以才到了这里。”莫降回答道:“后来,跟队伍中的瑶民接触过后,对他们的剽悍无畏深有感触,于是便萌生了将这支队伍收为己用的想法,只是这想法被您识破,反将我赶出了队伍——不过离开之后,仍是无处可去的我,只好厚着脸皮回来了……” “自始至终,你都没有放弃将我的族人收至麾下的想法吧?” “确实如此。”莫降点点头道:“我收罗九龙为徒,一来是因为他确实是一块璞玉,若经雕琢,必可光彩照人,名动天下;二来,罗九龙在年轻一辈中颇有威望,若是收他为徒,可助我在年轻人中间树立威望……” “结果发现事与愿违么?”山一公笑着道:“是不是因为阿龙太笨,所以导致你的计划全部落空了?” 莫降摇摇头道:“收阿龙为徒,我一直不曾后悔过,因为,他确实是可造之材——虽然他人笨了些,但我相信勤能补拙。更重要的是他心灵淳朴,宛若赤子般纯粹,在这一方面,我这个做师父的都不如他。” “这一番评价,倒也客观。”山一公点点头道。 “长老,您不反对?”莫降忽然问。 “反对什么?” “您不反对我收阿龙为徒,不反对我将您的族人收为己用?” “后生啊,事到如今,我也对你说实话吧。”山一公微笑着说道:“自见你第一眼起,我就起了要将族人托付给你的意思,你先不要说话——先听我把话说完。”山一公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后生啊,也许你已经看到了,这支队伍,正慢慢脱离我的掌控,我的族人,虽然表面上尊我为主,但暗地里,却对我的命令阳奉阴违。就拿孤立你们师徒二人这件事来说,我从下达过类似的命令,但他们却这样做了,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我的身份?”莫降问。 “你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身份?”山一公问。 莫降很是自豪的说:“有很多人,都管我叫做‘天选之子’,有很多人,说我的体内,流着‘汉皇之血’。” 熟料,山一公却对莫降这个身份没什么兴趣,只是淡淡的回应:“天选之子?汉皇之血?老朽从未听过——后生啊,从你的口气听来,非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很在乎你这一层身份,就连你自己,对它也很是重视——或许你们汉人都是这样,喜欢被人冠以虚名,喜欢以那些光鲜靓丽的身份活着,但老朽却要说,有些时候,那些东西并不重要,有些时候,你必须想想,如果没有了那些虚名和称号,你自己可还活着么?” 山一公的话,让莫降再一次陷入了沉思,“抛却虚名和称号,自己还算活着么?”这个凝结了山一公老人毕生智慧,深邃而且直白的问题给莫降内心造成的震动,让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很多问题…… 是啊,自己确实是有些太过在意“天选之子”的身份了,每次考虑问题的时候,都会把这个问题做为根本,从而人为,凡是那些与自己为敌的人,无一不是冲着自己这个特殊的身份来的——就像这一次,自己想的太深,想的太多,以至于自己带着自己走进了一个误区——或许,自己和罗九龙被他人孤立,跟自己究竟是谁,是莫降还是阿丑,是“天选之子”还是“汉皇之血”,都毫无关系呢…… 就在莫降沉思的时候,山一公给出了答案:“他们对我阴奉阳违,他们孤立你们师徒,其实都是出于一个原因——那是因为某些人,希望这支队伍就这样一路走下去,一路奔向毁灭的深渊,任何试图拉住它的人,都必须被孤立,被排除在外……” “您说什么?毁灭?” “不错。”山一公点点头道:“这一次,我们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奉了圣女的命令——或许连圣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的命令,会毁灭整个瑶寨,会将所有族人的性命,变成那光明之神祭坛上的祭品!” “有这么严重?”莫降问。 “其实,早在动身之前,老朽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山一公叹道:“所以,老朽才会请缨,做这支队伍的首领,只希望离开了瑶寨,摆脱了圣女的掌控,能凭自己的努力,挽救族人的命运——但是,老朽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力量。当老朽发现事不可为之时,你出现了。” “我?”莫降指着自己道:“长老,我只是个外人,我这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率领族人,对抗圣女的意志?” “后生。”山一公盯着莫降说道:“这件事,或许老朽做不到,但是你,一定能做到——因为,老朽在你身上发现了一种特性,那就是狡诈!你是老朽有生以来见过最狡诈的人,即便是深山中最狡猾的野狐,也不及你的万一。而若要对抗这阴谋,对抗圣女心中的恶魔,也就只能利用你的狡猾——因为,对抗魔鬼,就要找个比之更凶恶狡猾的魔鬼!” “我这么狡猾,您还信我?” “为了挽救族人的性命,老朽必须妥协。”山一公无奈的说道:“老朽也不知道,将族人的性命交到你这个狡诈的魔鬼手上,究竟是对是错,但老朽却知道,即便你要将我的族人变成你的战士,即便你要让他们替你冲锋陷阵,但你一定会珍惜他们的性命,而不会为了某个虚幻的神,拿他们充作祭品……” 莫降闻言,郑重的施礼道:“我莫降或许狡猾,但心中仍有忠义二字,今既受长老之托,来日必将竭尽所能护得他们周全!” “后生,先不要急着说这些。”山一公摇摇头道:“我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猜到我们要面对的敌人是谁了吧?” 莫降点点头道:“光明教廷嘛——其实,我跟他们,也有些恩怨……” 第72章 见微知著(上)拜年! 更新时间:2014-01-30 后来,莫降又和山一公聊了很多:从刘芒性格的转变,到光明教廷对瑶寨的影响,到山一公的坚持,到寨子里年轻一辈的变化…… “有一点,你说得是对的。”山一公点点头道:“阿龙确实是个好孩子,他性子虽然木讷一些,但最起码,他懂得坚持,懂得一个瑶人该守护些什么。” “其实,并非所有的改变都是坏事。”莫降却道:“正如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直在变……” “生活的方式可以改变!但有些东西,却必须要坚持!”山一公忽然打断了莫降的话,“正如你们汉人,如果你们不是非要坚持些什么,为什么不顺从的接受黄金族人的统治?为什么要抗争?” 莫降一时被问住了,无话可供反驳——因为山一公老人说的是对的:对于一个民族而言,无论遭受多么沉重的打击,经历多么漫长的低谷,面对多么强烈的冲击,都该有自己的坚持——在敞开怀抱包容并蓄的同时,坚守自己的原则底线,这才该是一个伟大的民族该有的胸怀,一味谄媚的迎合,亦或者一味胆怯的拒绝,都不是一个历经数千年沧桑延续至今的伟大民族该有的态度…… “莫降。”山一公正色道:“说实话,老朽从未喜欢过你,老朽将族人的命运托付在你的手上,着实有几分‘死马权当活马医’的打算,瑶寨的处境已经很糟糕,即便所托非人,老朽也想不到它会再糟糕到什么程度……” 莫降立刻说道:“您言重了,其实我骨子里也是个有原则的人,是个值得托付的……”话到一半,莫降忽然变了口气,转而说道:“长老,您若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尽管饿着我这个外人就是了,可阿龙是您的族人,您实在不该让他被我连累,跟我一齐挨饿。” 山一公皱着眉听完了莫降的抱怨,在他开口之前,他就明白了莫降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的用意——一个族人,向二人所在的方向,跑了过来。 “长老,您快过去看看吧,庞三金他,他……”赶来报信的那个瑶人望着莫降,欲言又止。 山一公并未多话,只是点点头,示意那个瑶人,自己很快就回。 莫降却问:“庞三金是谁?我在队伍里这么长时间了,为何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以后的一段时间,你会经常听到这个名字的。”山一公老人留下一句大有深意的话后,便跟着那个瑶人离开了…… 当莫降再一次归队的时候,他看到了这样一番景象。 刚刚还被族人冷落的罗九龙,此时已经变成了族人最好的兄弟,被一群人里里外外围了个严严实实——然而,罗九龙并不是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般的感觉,他瞪着眼,鼓着腮,警惕的打量着周围那一圈笑脸,那表情,就像,就像一只护食的猎犬…… 罗九龙守护的,是两大袋粮食,从散落在两个麻袋周围的米粒推断——那是满满两袋大米。 毫无疑问,这两袋粮食,是罗九龙从那支队伍要过来的,更让莫降猜不透的是,已经饿的潜心贴后背的他,是怎么把这两袋稻米扛回来的。 “阿龙,我们瑶人可是从来都不吃独食的,你既然得到了这么多粮食,为什么不跟大家分享?难道你愿意眼睁睁的看着大家饿死么?”人群中有人大声问道。 “我,我可没说要吃独食。”阿龙红着脸说道:“我只是说,要等长老回来,等我师父同意之后,就把这些粮食平均分给大家,你们都过来要,我若是给了,万一分配不公,又怎么办?” “阿龙,你怎么这么认死理呢?”又有人劝道:“我们现在领了,一会分粮食的时候不再要就是了,这样就不会分配不均了,你说对不对?” 还有人说道:“阿龙,在咱们瑶寨,从来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大家生活在一个寨子里,沾亲带故的,哪用分那么清?什么平均不平均的,差不多就得了,不差这一点的。” 更有人将事情扯到了莫降的头上:“阿龙,你的师父可是个外人,他在我们这里混吃混喝这么久,我们已经给足了他的面子,现在要分配粮食,为什么还要经过他同意?再者说来,这粮食可是那支被咱们救过的队伍给咱们的谢礼,当初救人的时候,你师父可是一箭都没放……” 可任凭众人怎么劝,认死理的罗九龙就是一句话:“不分,就是不分!” 站在远处的莫降看到这番景象,暗暗点了点头,心中却不由得想:徒儿啊,那日为师给你讲“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讲了好多遍你都不能领悟,当时为师还骂你笨,现在看来,你领悟的很彻底嘛…… 就在双方僵持之时,一个瑶寨男子从莫降身边飞奔而过,他高声喊道:“都别抢了,圣巫有令,这两袋粮食是用族人的性命换来的,理应供全族人所有,而今粮食紧张,储备不足,最好的方式,便是将其上交,让圣巫统一分配!” 众人一听这话,立刻安静了下来——显然,那个男子口中的“圣巫”,在瑶民心中的地位很高,他所说的话,分量也很重。 然而就在此时,罗九龙却问道:“那么,长老又怎么说?” “这是圣巫大人的决定,跟长老有什么关系?”那人反问道。 “可是平时,都是由长老来分配粮食的……” “关键时期,圣巫大人将代替长老做这件事。” “可是一路之上,圣巫大人却从没管过什么事。”罗九龙回答。 “阿龙,过去你可不像今天这么多话。”前来传令的那人面有不悦道:“再者说来,你有什么资格质疑圣巫的决定?要知道,圣巫可是和圣女关系最紧密的人!他的话,一定程度上,就代表着神对族人的指引!” “神的指引,又不一定都是对的……”罗九龙小声嘟囔道。 “阿龙你说什么?!”即便听不清楚,那人也知道罗九龙在抱怨,于是大声呵斥道:“阿龙,自从你拜那个汉人为师以来,就接连犯错,你若再不思悔改,到时候,非但圣巫救不了你,就连光明神恐怕也救不了你了!” 罗九龙尚未想好要怎么反驳,却见那人大手一挥道:“来人啊,把粮食抬到圣巫的营帐中去!” 于是,众人一哄而上,把粮食抢走了…… 等众人全部离开之后,莫降慢步走了过来,看着跪在地上,把散落的稻米一粒一粒从泥土里往外扣的罗九龙,他沉默了。 罗九龙人虽然是实在了一些,但作为一个优秀的猎人,他敏锐的感官仍在,他好似察觉到气氛的变化,于是抬起头来,看到了莫降的脸。 不知为什么,罗九龙一时觉得很委屈,他红着眼睛问:“师父,徒儿是不是很没用?” 莫降蹲下来,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不,你做的很好,为师很欣慰。” 罗九龙憨厚的笑笑,看着沾满泥土的手掌中,那屈指可数的几粒稻米,喃喃道:“师父,恐怕咱们还得接着饿肚子……” 莫降豁达的笑笑,刚想给罗九龙讲个“画饼充饥”的故事,却撇到一个靓丽的身影冲自己走过来——那是金芽儿。 莫降刚要开口说话,却被金芽儿抢了先:“什么都别说了,刚才的事,我都看见了!他们也就是欺负阿龙老实,不然的话,留下一顿饭总是可以的吧?”说着,金芽儿从身上解下两个竹筒,递到了师徒二人的手里:“最后两筒了,你们省着点吃!” 不等师徒二人感谢,金芽儿已经离开了,只罗九龙痴痴的遥望…… “师父,您说,是不是您教我的法子起作用了?”罗九龙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而此时的莫降,已经开始了“狼吞虎咽”般的进食…… “师父,您这么快就吃完了?!”罗九龙刚打开竹筒上的塞子,却发现莫降已经开始用舌头舔竹筒内壁了,于是,他把自己的那个竹筒也递了过去。 莫降摆摆手道:“为师吃饱了,你留着自己吃就是——快些吃,吃完了为师还有话要问你。” “师父您问吧。”罗九龙并未急着吃饭,而是把竹筒背好,等待着莫降的提问。 “刚才你去那支队伍里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徒儿先是见到了一个大胡子将军,对他表明了身份,那大胡子将军就让人给徒儿抬了两袋米,说是救命之恩不言谢——后来,徒儿就扛着米回来了。” “就这些?”莫降有些失望的问。 “就是这些……不是,徒儿在返回之前,一个用帽檐把脸遮住的人叫住了徒儿,对徒儿说了几句话。”罗九龙回忆道。 “他都说什么了?”这才是莫降比较关心的问题。 “他说……在徒儿身上闻到了莫降的味道,还说什么‘七大圣徒云集此地’,‘诸子之盟精锐尽出’,‘十三羽翼’什么什么的……反正都是些莫名其妙的话,徒儿一句也听不懂。”罗九龙仔细的回忆着对方的说辞,可对方的话语中,很多词他都是第一次听,也难怪记不全。 “这么多人都来了?”莫降苦笑着道:“唱大戏么?” “唱戏?”罗九龙喃喃道:“那个人好像的确说了,将会有什么‘好戏’……” ……………… 祝各位读者新春快乐,马年吉祥,万事如意,马上发财!!!给大家拜年了!! 第73章 见微知著(中)拜年! 更新时间:2014-01-31 “乖徒儿,为师要你去办一件事。”莫降揽着罗九龙的脖子,把他拉向自己,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 莫降的动作和语气,给罗九龙一种感觉:师父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很重要——只是,它很可能是一件不太能见得光的好事,否则的话,为什么要这样鬼鬼祟祟的? 虽然心有疑惑,但罗九龙还是点点头道:“师父,什么事?” 莫降将声音压低了,脸色也愈发的神秘,“为师要你再去一次。” “去哪里?”罗九龙一脸茫然的问。 “去你刚才去过的那支队伍。”莫降道。 罗九龙挠挠头道:“师父,这恐怕不太好吧?” “我还没说让你去做什么,你怎么知道不好?” “您肯定是让我再去要粮食。”罗九龙道:“刚才,那大胡子将军给徒弟粮食的时候,他们队伍里就有一个自称‘贫道’的老伯很不乐意,而且徒儿发现,人家的余粮也不多了,若是再去要……” “唉。”莫降叹口气道:“徒儿啊,你这点小心思,就叫做自作聪明了——为师何时说过,让你去要饭了?” “那您让我去……” “我是要你去找一个人。”莫降微微一笑道。 看到莫降的笑容,罗九龙心中陡然升起一阵错觉,他仿佛看到了深山中最难捕猎的野狐望着猎人布置的低劣的陷阱偷笑的表情…… “发什么愣?” “吓?没事。”罗九龙急忙问:“找谁?” “找一个叫常胜的人。”莫降保持着那神秘而且诡异的笑容说道:“那个人并不难找,他有一个明显的特征——他只有一只耳朵。” “噢。”罗九龙点点头,旋即问道:“找到他之后呢?” “找到他之后,你就把他叫到一个人少的地方,跟他窃窃私语。”莫降脸上的笑容更浓了,“窃窃私语你懂么?” 罗九龙思索片刻后回答道:“窃窃私语?是不是就像发现猎物之后,怕身边的猎狗吓到它,所以用心的,低声的跟它交谈那样?” “乖徒弟,你其实还是很聪明的。”莫降点点头说道。 “嘿嘿。”罗九龙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继而又问出了一个不太高明的问题:“那么,徒儿都要对他‘窃窃私语’些什么?” “随便讲什么都好,只是要想方设法让常胜也开口说话,最好还和你争辩两句。”莫降说:“嗯……你还是不要随便讲了,你就把你打猎的时候遇到的那件怪事讲给他听——就是那一次,你遇到两头土狼为争头狼掐架,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的耳朵咬掉了,血流了一地,被咬掉耳朵的那只土狼,就夹着尾巴逃走了,后来傻乎乎的撞进了你的陷阱里……” “噢。”罗九龙觉得,这个故事在他亲身经历的那些故事中,并不算最精彩的,可既然师父有命,那么就讲它好了…… 莫降嘱托完毕,罗九龙刚要站起来,却又被莫降拉住了。 “把东西吃了再走。”莫降用命令的口吻说道。 “师父,徒儿不饿。” “少来。”莫降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省下这筒饭,是想让给为师吃……” “师父您这样想,就是‘自作多情’了。”罗九龙学着莫降方才的语气道:“徒儿舍不得吃,只是因为它是芽儿送给我的……” “咳咳。”莫降的脸色立刻黑了下来,用更为严厉的语气道:“让你吃,你就吃!也不知跟谁学的,那么多废话!” 罗九龙无奈,只好蹲下来,很用心的吃完了——一粒都没有剩下…… 按照莫降描述的特征,罗九龙很容易找到了常胜。 看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瑶族少年,常胜很是纳闷:自己跟他素不相识,他来找自己干什么?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更让常胜困惑的是对方接下来的要求:“能不能找个人少的地方说话?” 常胜不免再次打量起对方来——只见此人一脸的老实,眼神中全是淳朴,还有那无比真诚的笑容,无论怎么看,他都不像是坏人…… 于是,常胜满足了罗九龙的请求,跟着他离开了队伍…… 这一切,都被彭萤石看在眼里——他虽然不知道那个瑶族少年叫什么,但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他和莫降有着莫大的关联,若用他的话讲,那就是“罗九龙身上有莫降的味道”——奸诈的味道,阴谋诡计的味道…… 于是,彭萤石不动声色的跟了过去;而韩菲儿,则是不动声色的跟在了彭萤石身后。 常胜和罗九龙并未走开太远,他们只是找了个附近无人经过的地方,低声交谈。 因为天地间一片开阔,目及之处,只有被黄河河水冲刷过后的昏黄大地,没有藏身之处,所以彭萤石也无法靠的太近,只能远远的观察。 主要讲话的,是那个瑶族少年,而常胜则是带着满脸的困惑,负责聆听,慢慢的,那少年的表情起了变化,一会儿紧张,一会兴奋,一会神秘,一会又带上了些许蔑视和嘲弄,便在这个时候,一直听对方说话的常胜脸色却变了,一抹怒容爬上了他的脸,可对面那个少年却对常胜的变化视而不见,仍是滔滔不绝的讲着…… 终于,忍无可忍的常胜开口了,远远的望去,他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和那个瑶族少年争论着,时而指指自己耳朵处的伤口,时而又点点那少年的嘴…… 最终,二人不欢而散,少年离开,常胜回来了。 气鼓鼓的常胜从彭萤石身边经过的时候,彭萤石叫住了他。 “那人是谁?”彭萤石问。 “我怎么知道?”常胜没好气的答道。 彭萤石眉头微蹙问道:“你不认识他,还跟他讲那么多话?” “你以为我想么?”常胜无奈的说道:“他非要跟我讲个故事,我听了两句刚要离开,却发现他根本是在指桑骂槐,骂我少了一只耳朵……” “常兄,你不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牵强么?”彭萤石冰冷的笑容里大有深意,“他找到你,就是为了给你讲个故事,然后骂你两句,然后离开?世界上,会有这么无聊的人?” “我他娘的怎么知道?!说不定这世上真有这么无聊的人!”常胜本就满肚子火,彭萤石阴阳怪气的语气,只能是火上浇油。 “难道常兄不知道,他是谁的人?”彭萤石又问。 “听你的意思,你好像知道他是谁喽?”常胜道:“你他娘的知道他是谁,又来问我?!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常兄的意思。”彭萤石若有所指道:“如果常兄不明白的话,我可以提醒你一下,就在刚才,这个人来找胡力要粮食的时候,我仔细观察过他,无论是说话的语气,还是举手投足间,他都受到了那个人的影响,虽然影响还不太深,但若要仔细观察,却还是不难发现——当然,因为我这个人是靠伪装易容混饭吃的,所以难免会对别人的动作细节和说话语气注意一些……” “姓彭的,你到底要说什么?”常胜不耐烦的摆摆手道:“什么那个人?哪个人啊?” “就是打掉常兄一只耳朵的那个人了。”彭萤石道。 常胜闻言,心中一紧,耳根处也传来一阵疼痛——他皱眉问道:“你说,他,他是莫降的人?” “常兄是个聪明人,何必装糊涂呢?”彭萤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你他娘的拐弯抹角阴阳怪气,到底想说什么?有话直说,不然我可没工夫……” 彭萤石道:“常兄是不敢跟我对质吧?” 先被罗九龙莫名其妙的讽刺了一顿,又被彭萤石云里雾里的绕了一会儿,盛怒之下的常胜,脑袋有些发蒙,于是下意识问:“对质什么?” “非要我说出来么?”彭萤石话一出口,眼看常胜就要失控,于是说道:“好好好,那我便直说了——我想,他派人来找常兄的目的,肯定是要问常兄有没有探到情报了,可是呢,常兄手里没有情报,可那人又苦苦相逼,常兄生命受到威胁,不免发怒,于是盛怒之下,做出一个决定……” “你他娘的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常兄喜欢说谎骗人的事,贫僧也曾略有耳闻的。”彭萤石笑着道:“不过常兄,你今日再装糊涂,也是没有必要了吧,你和那人偷偷会面、密谈,都被我看在眼里了,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如就直说了吧。” “姓彭的,你怀疑我要叛变?!”此时,常胜终于听明白了彭萤石的“弦外之音”。 “除此之外,还有合理的解释么?” 常胜很是无奈的说道:“即便,即便那家伙是莫降找来的,我跟他说几句话而已,为什么就一定是要叛变呢?” 彭萤石则反问道:“如果不是的话,你们为什么要离开人群窃窃私语?” “那是对方提出的要求!”常胜道。 “噢?对方提出的要求?贫僧作为光明圣使,常兄对贫僧却仍是这个态度,而那人只不过是个瑶人,常兄却要对他言听计从?” 常胜知道,再解释下去,只会将事情越描越黑,索性吐一口痰,拂袖而去——正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反正老子没叛变,你爱咋想咋想吧! 望着常胜的背影,彭萤石却陷入了沉思…… 罗九龙完成了任务,回到了莫降身边,可他尚未来得及细说,莫降又对他布置了第二个任务:“徒儿啊,先别高兴,因为还得麻烦你,再去一次……” 第74章 见微知著(下) 更新时间:2014-02-01 “啊?还要再去?”罗九龙一脸为难的表情。 “是啊。”莫降点点头道:“因为火候还不到嘛。” “师父,您说什么火候?咱们又没米做饭……” “为师何时说过咱们这是在做饭?”莫降笑着说:“徒儿啊,师父这可是在教你最为高深的谋略……” “什么谋略?” “反间。” “不懂……”罗九龙一脸的茫然,因为他从未听过那两个字。 “你只需要按照为师的吩咐去做。”莫降摆摆手道:“再去找常胜一次。” “师父,不是徒儿不想去。”罗九龙道:“只是因为徒儿按照您的吩咐,对常胜讲过那个故事之后,他就生气了,徒儿只怕再去,他也不会见徒儿的……” “生气了?那就好。”莫降满意的点点头道:“徒儿啊,这一次你去,无需争取私下交谈的机会,你只需要当着别人的面,对他说三句话。” “三句话?” “是的,不管他说什么,你只管把三句话说出来,声音越大越好。”莫降笑着道:“第一句——‘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罗九龙重复道。 莫降点点头接着说:“第二句——‘浪子迷途,回头是岸。’” “浪子迷途,回头是岸。” “第三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罗九龙将三句话记牢之后问道:“师父,这三句话,徒儿都曾听过,也明白它们的意思,可是放在一起,又代表着什么呢?” “说完之后,你自然会明白的。”莫降拍拍罗九龙的肩膀,鼓励他再次出马…… 于是,罗九龙再一次来到了常胜的面前。 “你还来做什么?”常胜皱着眉头问。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罗九龙大声说道。 “啊?你说什么?” “浪子迷途,回头是岸!!”罗九龙的声音更大了。 听完这句话,常胜终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而且,彭萤石就在不远处,他眼中的怀疑,已是越来越浓了。 “住口!”常胜急忙去堵罗九龙的嘴。 然而,那一句“万事俱备,只欠东……唔!”还是从罗九龙的嘴里喊了出来,虽然被截住了最后一个字,但他要传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最起码,彭萤石已经“听明白了”…… 这一次,彭萤石并未再去找常胜交涉,因为这一幕就发生在众人面前,容不得常胜抵赖——现在的他,需要做的是尽快做出决断,而不是跟常胜继续胡搅蛮缠,于是,他去找了宋景廉…… 当然,在找宋景廉之前,彭萤石把韩菲儿支开了——他交给韩菲儿的任务,就是“监视常胜。”…… “宋先生,贫僧有一事不明,还望您指点一二。”彭萤石恭敬的对宋景廉说。 “噢?”宋景廉笑着问道:“你不是说,你有绝对的把握么?不是说一切尽在掌控之中么?怎么,这一点小事,就要来请教老夫么?” 彭萤石知道,方才那个瑶人来找常胜的一幕,都被宋景廉这老狐狸看在眼里,也听得出对方话中的讽刺意味,但是他也明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道理,于是决定厚着脸皮,听听宋景廉的意见,于是笑着说道:“贫僧知道,宋先生知识渊博,读书已破万卷,胸中沟壑,可葬千军万马——贫僧那点小伎俩,自是瞒不过宋先生的眼睛的,先生之前不说,并非是看不透,只是因为不屑……” 这一番话,直让在暗处偷听的韩菲儿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至此,她总算明白了彭萤石和莫降的本质区别:二人虽然都很狡猾,但莫降身上,却有着彭萤石没有的一样东西——气节。 然而,彭萤石的马屁仍未结束,只听他接着说道:“宋先生,您大人大量,只当我之前的狂言妄语是个屁,能忘就忘了吧……” 马屁拍到这种程度,就连宋景廉都有些难以忍受,他开口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贫道可不想一会吃不下饭。” “是这样的。”彭萤石换了一副谄媚的语气:“方才那一幕,您都看到了吧?以您的智慧,应该也不难猜到贫僧想问什么——所以,贫僧想听听您的看法。” “贫道的看法?”宋景廉皱着眉头说道:“说实话,贫道并没有什么看法,只是有两句话送给你——凡是智者,就该懂得‘见微知著、履霜坚冰’的道理,事情既然已经有了苗头,若是什么都不做的话,等它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再想做些什么,可就晚了。” “宋先生所言极是。”彭萤石先是点头,继而说出了自己的顾虑:“但是呢,常胜却是个非常关键的人物,若是没有了他,贫僧的计划就无法顺利的施行……” “那你应该赶在他变节之前,实施你的计划。” “这一点,贫僧也不是没有想过。”彭萤石道:“只是,若想这样做,贫僧还需要先生的帮助——可以说,贫僧的计划同样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我?”宋景廉不解道:“我能帮你些什么?” “宋先生不要再谦虚了。”彭萤石道:“你我都知道,负责监督弹压民夫的官军至今未到的原因,便是因为诸子之盟的谋划,而宋先生又是诸子之盟中不可或缺的人物,自该知道那官军什么时候来,也该有权力决定那官军什么时候来……” 宋景廉闻言,眉毛跳了一跳说道:“贫道不明白你的意思。” “在下的意思很简单。”彭萤石终于把话挑明,“只需要宋先生出马,让那官军尽快赶到——对贫僧来说,官军,也就是我所期待的那一股‘东风’了!” “只要官军到了,你的计划便能实施?”宋景廉问。 彭萤石重重的点头。 “那好,既然你有求于贫道,且你我双方站在同一条船上,老夫就帮你这个忙。”宋景廉倒也痛快。 “如此,那便恭候宋先生的好消息了!”彭萤石深深的施了一礼…… 二人的对话,被韩菲儿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耳中——在韩菲儿看来,这一次收获的情报非常关键,必须要想方设法告诉莫降…… 韩菲儿不动声色的走远了,然而她的离开却没能逃过彭萤石的眼睛。 “莫降,如此拙劣的‘反间计’,也想骗过贫僧么?”彭萤石的低语声中,透着得意。 而宋景廉却道:“只是不知道,你的‘将计就计’,又能否瞒过莫降呢……” 与此同时,莫降正在安抚惊魂未定的罗九龙。 “师父,徒儿想不明白,徒儿所讲的,只不过是三两句劝世良言,为何那常胜却那么生气,要抽出刀来劈了徒儿呢?”罗九龙气喘吁吁的说道:“若不是徒儿跑的快,恐怕就再也见不到师父您了……” “没事的。”莫降微笑着点头道:“那个叫常胜的家伙是个骗子,他抽出刀来砍你,只是做做样子,吓唬你的。” “徒儿不信,他分明就是要杀了徒儿。”罗九龙斩钉截铁般说道。 莫降则是微微一笑道:“你若不信的话,再去一次……” “啊?还去?!”罗九龙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徒儿再也不去了,再也不去找那个常胜了!” “为师何时说过,让你再去找常胜啊?”莫降笑着问。 “那去找谁?” “找一个女人。”莫降幽幽一笑道:“找一个身材高挑,长发遮面的女人……” 韩菲儿的特征同样很明显,所以罗九龙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她——也正是从她的口中,罗九龙听到了彭萤石的“计划”,听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当罗九龙把这一切转述给莫降,莫降低声念叨着“光明教廷”“诸子之盟”“民夫”“官军”几个词,陷入了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莫降才停止了喋喋不休的念叨,当他再次抬起头来时,嘴角已多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师父,您在笑什么?”罗九龙依然很糊涂,“您让徒儿做得这一切,徒儿都不明白啊,而且,越想救越糊涂……” “嘿嘿。”莫降笑道:“其实呢,为师一开始骗了你。” “什么?骗了我?” “是的。”莫降点点头道:“为师要教给你的,并不是什么‘反间计’,而是‘打草惊蛇计’计——这两计,都属于为师曾给你讲的三十六计,你可要结合实例,融会贯通。” 罗九龙想了片刻说道:“师父,不可否认打草确实可以惊蛇,但有的时候,也会打出来四脚蛇——四脚蛇可是会丢掉自己的尾巴,迷惑猎人,让猎人以为打到了蛇……” “看不出来,徒儿你还是很有想法的嘛!孺子可教也!”莫降先是夸了罗九龙一句,继而解释道:“不错,有的时候,使用此计,却是不能让敌人暴露真正的意图,但是,使用此计的诀窍就在,让静止不动的敌人动起来,让藏身于草间的敌人暴露出来,一旦敌人动了,一旦他们暴露了,我们就能从他们的动作中,推测他们真正的意图——这就好比,即便你打到了一只四脚蛇,还让它丢掉尾巴逃走了,但你却能从那断掉的尾巴中,获得很多消息。比如,此处既然有四脚蛇栖息,也就意味着,这附近很可能有它们的天敌——蛇……” 第75章 诡异的意外 更新时间:2014-02-03 春风拂过瑶人寂静的营寨,银色的月光铺洒下来,好似在天地间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霜雪。然而,这一层并不存在的霜雪,却似是将这初春时节天地间的一切全部冻结,也让这夜,变得无比冷清。这寂静的夜里,只有夜枭的偶尔引动喉咙,唱着犹似冤魂哭泣一般的哀歌,除此之外,整座营寨都再没有其他的声音传出来…… 就在这诡异的静谧的笼罩之下,帐篷里的莫降和罗九龙师徒二人,却做着同一件事——发呆。 罗九龙发呆,是因为他正在用心领悟师父的教导,用心揣度“三十六计”的运用方式,因为太过用心,所以罗九龙完全沉浸哎自己的世界里,完全陷入沉思之中——他长相本就老实,加之此刻心有所思,是故看起来便是一副呆蠢模样…… 而莫降之所以目光呆滞、神情萎靡——只是因为一个原因:他太饿了。 按理来说,前几日罗九龙刚刚背回来几袋粮食,若将那几袋稻米平均分下来,莫降他们师徒二人,也不至于饿到今日——可是,自从那几袋稻米被那劳什子“圣巫”拿走之后,莫降就再没见过稻米的影子。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粮食被“圣巫”扣下了,莫降也曾找过山一公,可他得到的,却是这样一个答复: “相较于填饱自己的肚子,圣巫更关心的是,用于祭祀光明之神的祭品是否准备妥当——加之此时食物紧缺,补给难寻,所以只好将这些粮食暂时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听到这个答复的莫降当场便提出:“长老,您不会真信了他的话吧?” “即便老朽不相信,又能如何呢?”山一公无奈的叹道:“老朽虽然是瑶寨的长老不假,但长老所负责的,只是瑶寨生活的日常琐事,只有圣女和圣巫,才有和光明神交流的资格,所以说,如果这些食物已经被确定当做祭品的话,那么老朽是无权干涉这几袋稻米该如何使用的;再者说,将食物省下来,留作祭祀光明之神的祭品,并不是圣巫一人的决定,而是全体族人的共识,只有你我二人不同意这样做,又有什么用?” 莫降知道,山一公所言非虚,因为就在他赶过来找山一公的路上看到的一切,完全印证了山一公的说法: ——其实,很多人也像莫降师徒一样,吃光了粮食,饿着肚子,但是,和莫降师徒处理问题的方式所不同的是,这些人没有抱怨,也没有找长老理论,那个代替圣巫传话的年轻人只不过在他们耳边说了几句话,他们的表情就释然了,再也看不到对饥饿的恐惧,再也看不到对未来的焦虑,他们神态安详的席地而坐,慢慢的闭上双眼,一脸的平静祥和,那神情仿佛在证明着,他们的灵魂,此时此刻沐浴在温暖的圣光之中,这一时的饥饿,只不过是信奉光明之神的道路上必经的坎坷和磨练,根本算不得什么…… 随着那个代替圣巫传令的人在队伍中不断游走,席地坐下的瑶人也是越来越多,甚至,就连金芽儿也带着淡淡的微笑坐下了;而当罗九龙看到金芽儿坐下之后,他也就坐下了——不过,他坐下的最主要原因,并非是要悟道,只是因为他也饿了,要站着想明白莫降近几日讲给他的知识,实在是太难…… 眼前那一幕,顿时便让莫降有似曾相识之感——当初那些光明教徒在新会的营帐间来回游走,利用蛊惑之术制造营啸的一幕,和这里发生的一切是多么的相像?其中区别,只不过是将游走的光明教徒换成了圣巫的狗腿子;把被蛊惑的人变成了饥饿瑶人;把营啸变成了静坐…… 于是,深知此事非同小可的莫降,就找到了山一公——然而他却不曾想过,自己竟然从这个睿智的老人口中得到了“又能如何”这样稀里糊涂的答复,而且,更让莫降诧异的是,就在他的注视之下,山一公也慢慢的盘腿坐下,进入了沉思的状态——只是,他的神情,却不似其他人那般安详,尤其是那双紧锁的眉头…… 至此,整座瑶人营寨,彻底的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走动,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数百尊“雕像”一动不动的坐在原地,任凭劲风吹动他们的衣袂,任凭黄沙打在他们的脸上,任凭天空中的乌鸦盘旋个不停——他们,都不曾动过…… 虽然山一公对莫降说过,“有人要将他的族人,充作祭祀光明神的人祭。”但莫降却不曾想过,对方会用一种如此残忍而且直接的方式:他们竟然要将这些人活活饿死…… “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莫降皱着眉头思考着,“如果非要搞什么‘活人祭祀’的话,他们完全可以在自己的瑶寨中完成祭祀的所有程序,大可不必走这么远的路……那么,为什么要费如此的周章,为什么非在这里上演这样残忍的一幕呢?” 莫降想了很久,还是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最终,他决定去找一个人——圣巫。 也许,在这个从未露面的关键人物身上,莫降能找到他要的线索。 然而,当莫降来到圣巫的帐篷,绕过坐在帐篷门口早已入定的那个代替圣巫传话之人,迈步走进帐篷之时,他才发现,这件事情的诡异之处,远不止自己相像的那般简单。 首先,营帐内是空的,非但没有人,就连一件物品都没有——当初,莫降可是亲眼看着,那几袋粮食被送进这个营帐之内的,然而今日再来,却是连一粒米都没看到。 其次,这营帐扎得极为马虎,四处漏风,摇摇晃晃——全然不似是给“圣巫”那般重要的人物准备的,可是,如果说这间营帐不是圣巫的营帐,那么,那个代替圣巫传话的家伙,为什么会在帐外入定? 最后,是莫降从营帐角落找到的半张书信,将褶皱的信纸展开,依稀可以辨认出下面的句子: “光明教廷之计,难瞒天选之子……” “再用一计,将其困住,使其不得分身……” “……石人之事,至关重要,不容破坏……” “以人血……祭石人,则大乾……受诅……国祚,必断……” 因为只是一张残片,所以上面的语句断断续续,完全连不起来,然而,莫降却读的津津有味——他完全陷入了沉思之中…… 便在此时,营帐外面,飘来了两个人对话的声音——即便莫降对声音十分敏感,但他却完全听不出那两人的身份,或许,那是他从没见过的两个人。 “那彭和尚的计划,实在是太过低劣了,就凭他的计划,也想抓到天选之子?”一个略微尖利一些的声音说。 另一个低沉一些的声音立刻道:“非也,我却认为,那彭和尚的连环计很是高明,若非掌握关键线索,很难猜透——否则的话,这计策也不会让天选之子强忍着‘雀占鸠巢’的耻辱,放低身段跟彭和尚纠缠。” “这不是说明,那个天选之子也是个笨蛋么?直接把彭和尚宰了,不就好了么?即便他的计划再高明,又有什么用?” “非也!”那低沉的声音又道:“天选之子之所以要和彭和尚纠缠,并非是杀不掉他,只是因为天选之子想借这个光明教廷七大长老全部出动、教中精英云集与此的机会,给光明教廷致命的一击——他忍耐这么久,就是为了等待彭和尚露出破绽,就是为了等待那一击致命的机会……” “哼!”那尖利的声音却是不服气的说道:“按你所说,那彭和尚和天选之子都厉害的很——但是又怎么样呢?最后,还不是我们主上技高一筹,早就看穿了他们的伎俩,却选择坐山观虎斗,只为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到时候,无论是光明教廷,还是天选之子,都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那低沉的声音却提醒道:“虽说我主料事如神,但那天选之子却狡诈异常,而且应变能力极强,我们身负主上重托,身旁又有如‘十三羽翼’这般强敌环伺,还是小心些的好——再者说来,你我现在要做的,只是将天选之子困于此地,为同门将‘天罗大阵’布置完毕争取时间……” “够了、够了——小心、小心!”声音尖利之人满不在乎的说道:“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小心的?圣巫早已被我们控制,整座营寨里全都是活死人,天选之子重情重义,又怎会在此时离开?只要他再迟疑片刻,那彭和尚的谋划就要准备完毕了……” “嘘——!”声音低沉者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而且语气也变的冷酷:“你是不是在附近?如果是的话,请立刻出现——否则的话,我将杀掉整座瑶寨中的人!” “哪里有人?”尖嗓门者问。 声音低沉者却不理会他,只是借着问:“怎么?有胆偷听别人讲话,没胆子站出来承认么?难道说,天选之子连这点最起码的勇气也没有?还是说,你莫降根本就是个懦夫?!” 听着对方的话,莫降的回应,只是冷笑——你们若真是发现了小爷我,恐怕早就打进来了,还用得着这么多废话?这么低劣的激将法,也想把我骗出去?真是…… 莫降还没得意够,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进了耳朵: ——“不许侮辱我师父!他不是懦夫!!” 第76章 捉迷藏 更新时间:2014-02-04 若是只从外表推断,长相本就朴实憨厚,而此时又在专心思考问题的罗九龙,比之于其他瑶人,更像是沉浸在虚幻的梦境之中的蛊惑之术的受害者——也正是因为这一点,途径瑶民营寨的那两个人,才会忽略掉罗九龙的存在。 然而,罗九龙却并非是中了蛊惑之术,他之所以要盘着腿,像个泥塑雕像一样坐在地上,一是因为要思考,二是他很饿——长期从事狩猎工所获得的经验告诉他,如果身上的粮食吃完了,要保存体力的最好方式,就是静下心来坐好,思索对策亦或者等待救援…… 早在数年之前,在罗九龙尚且年幼之时,他就曾在深林之中遇到过比今日更为惊险的状况,当时他非但没有了粮食和淡水,身上还受了伤——但他还是凭借着在“装死之术”方面出类拔萃的天赋,骗过了一头成年黑熊,从它那张长满尖牙流着口水散发着恶臭的巨口下死里逃生——事故,对罗九龙来说,既然当初他能骗过嗅觉敏锐的黑熊,今日要骗过这两人的眼睛,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以这样说,如果罗九龙不说话——那两个人绝对不会察觉到罗九龙的异常。 然而,他还是开口说话了——因为两个人侮辱了莫降。 当莫降听到罗九龙的呼喝之声后,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出去,救下自己这个头脑简单,心灵淳朴的“傻”徒弟,可转念一想,如果自己听到的一切,都是敌人的阴谋呢? 自从被彭萤石用韩菲儿的声音骗过一次之后,莫降便意识到,自己的听觉虽然很敏锐,但若盲目的信任自己的耳朵,忘记了思考,忽略了分辨,很可能就会造成“成也因此败亦因此”的悲剧——事故,莫降做出的最后选择便是,遵从理智,躲在营帐内,再等待片刻。 “你们两个是什么人?”罗九龙的声音传进了莫降的耳朵,“为什么要在背后说我师父的坏话?!” “你师父?谁是你师父?”那个低沉的嗓音问。 “不错,就是我师父——也就是方才被你们骂作蠢货和懦夫的那个人,莫降!” 此时,那个略微尖利些的声音怪笑着说道:“哈哈,你说你是莫降的徒弟?真是笑死人了——我说老三,你这一招引蛇出洞,虽然没能将天选之子引出来,但能将他的弟子引出来,也不算是没有收获了。只是,被你钓出来的这条小虫,脑袋好像不是很灵光啊,也不知他有什么用途……” “老四,你要知道,任何事物,任何人,都会有它的用途——更何况是天选之子的弟子……” “你们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什么呢?”罗九龙的声音再次传来,“看你们鬼鬼祟祟的,也不像是什么好人,若是再不肯报上名来,再不肯解释清楚侮辱我师父的原因,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哈哈哈哈!”闻听此言,那声音尖利之人却差一点笑断了气,“我说老三啊,你发现没有,天选之子新收的这个徒弟,真的是个笨蛋唉!我朱老四纵横江湖数十年,还没见过这么蠢的人,也从未听过这么蠢的话……” 话到一般,戛然而止——打断他说话的,是一声突如其来的弓弦嘣响,紧接着,就是一声尖锐而短促的啸声。 不,如果听的再仔细一些的话,就能分辨出来,弦响过后,响起的其实是两声尖啸,只不过因为其间隔太短,很容易被听成一声。 莫降的耳朵,是这世上最敏锐的耳朵之一,所以他听得出来那是两声尖啸,也想的明白: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怪响,是因为罗九龙同时射出了两支箭…… 虽然罗九龙的射术仍不能和山一公相提并论,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掌握“三箭齐发”那样的登峰造极的射术,但对他来说,“一弦两箭”,却是信手拈来…… 不过,莫降却并未听到箭矢命中目标的声音,相反,他听到了更为猖狂的嘲笑之声。 “蠢货,就凭你这点本事,就想取你四爷爷性命么?真是不自量力!”这句话刚刚说完,莫降就听到了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从脚步声的远近变化推断,那自称“四爷爷”的人,正是奔向罗九龙话音传来的方向。 “老四,手下留情!”另一个低沉的声音立刻提醒道:“留他一命,还有大用!” 紧接着,又是一阵更为密集的脚步声。 再往后,莫降就听到了打斗的声音——不过,从对话上推断,扭打在一起的,却是“老三”“老四”两个人…… “老三,你为什么阻止我杀他?” “我说过了,此人还有用!” “此一役,必须除掉天选之子,不管是他的朋友,还是他的徒子徒孙,都要全部杀掉!一个不留——这是我主的命令,你要违抗么?!” “砰砰砰!”又是一阵密集的碰撞声过后,那低沉的声音道:“要对天选之子斩草除根,也要等天选之子伏诛之后,当下天选之子仍在,而且下落不明,若是贸然杀掉他的徒弟,只怕会激怒于他,对我们的计划大为不利。所以,还是先留下此人的性命,等天选之子伏诛之后,再处置他也是不迟!” “胆小鬼!既然发现了天选之子的徒弟,为何还要留他性命再生枝节?难不成,你对天选之子的徒弟,动了恻隐之心?” “老四,你休要胡说!”那低沉的声音道:“我怎么会对敌人的徒弟动恻隐之心?我留他性命,是因为如果此人性命握于我等手中,那么我们就不愁天选之子不现身;还有,此人江湖经验极为不足,只需稍用手段,就能从此人嘴里套出很多情报,若是图一时痛快将他杀掉,我们很可能将再无机会知道那些情报了!再者,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此人之心,如赤子一般纯粹,年纪轻轻,却怀揣如此出类拔萃的箭术——我主一向爱才,若是见到此人,也会留他一命的!” “可他是莫降的徒弟!” “莫降的徒弟又怎样?当初,你我也不曾在别人面前立下过忠诚的誓言么?现在又如何,还不是归到了我主的麾下?此子心思如此简单,又怎会一直对莫降忠心耿耿?只要我主稍加恩惠……” 此时,二人的打斗以慢慢停止,只听那尖利的声音道:“好了,好了!我是说不过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好了——只是有一点,老大和老二的脾气,可不像我这般好,你若是把这人带回去,恐怕不好交代。” “这就无需你来操心了,我自有说辞。”那低沉的嗓音道:“来,搭把手,把他抬起来。” 莫降推断,二人要抬的,应该就是罗九龙——那两个人打斗争论的时候,罗九龙没说一句话,证明他应该早就晕过去了……莫降本想在营帐上开一个小洞,看看帐外的情况,然而他刚走两步,就听到一连串脚步声越来越近——显然,是那两个身份不明的家伙,抬着罗九龙,往这边来了! 莫降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因为这营帐内,除了他一个大活人外,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如果一会儿那两个人进来了,一定会发现他的。 可是莫降知道,自己绝不能被他们发现,最起码现在不能——因为通过对那两个人对话的分析,莫降意识到,这两人一定掌握着什么秘密,如果跟踪这两个人,一定会有巨大的收获。而且现在,这两个人还把罗九龙掳走了,自己更不能失去这两个人的踪迹。这一次送上门的大好机会,一定要把握住,绝不能让他们溜了——可是,脚步声越来越近,自己又能藏到哪里去呢…… 自己总不能站在这里,等那两个家伙进来之后,说一声“您先请”,然后再跟上去吧?而且,这一顶帐篷,搭建的实在粗糙,摇摇晃晃暂且不说,就连支撑梁都要少了两根,这也就意味着,自己不可能挂到帐篷顶上去,如果强行挂上去,说不定就会把这顶摇摇欲倾的帐篷给坠塌了;呆着不行,上去不行,难不成刨个坑把自己埋了么?可是,即便要挖土,又去哪里找工具呢…… 莫降的脑子飞速的转动着,奇怪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迸发出来,然而他却发现,其中荒诞的点子倒是不少,闪耀着智慧光芒的,却是一个没有——自己的急智都哪里去了呢?关键时刻,怎么就想不出一个完美的藏身之处呢? 从脚步声推断,那二人距离这座营帐的距离已不足十丈,可莫降仍站在空荡荡的营帐内——这时,他甚至已经在想:难不成,这一次要靠运气蒙混过关么?难道要赌一次,赌这两个家伙,根本就不是冲着自己所在的这一顶帐篷来的么…… 就在莫降胡思乱想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到了营帐之外。 一只大手,掀开了营帐的门帘——对方打开的,正是莫降方才藏身的那座营帐。 可是此时的营帐之内,却是空无一人了…… 第77章 石人 更新时间:2014-02-05 “老三,你刚才有没有看到……” “看到什么?” “一个影子从眼前飞了过去。” “没有。” 二人的对话,全被莫降听在了耳中。 而事实上,他刚才也确实从两人的眼前飞了过去——而且,就在那两人撩开营帐门帘的一瞬间。 当然,莫降从二人眼前飞过,却没有被发现的原因,并非是莫降的速度已经快到让迎面走来的人看不到的地步——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结果,还要感谢莫降身后背着的法袍,准确的说,是紫玉长老那件法袍内衬暗兜里的一种药粉——“障目散”。 其实,莫降方才并不知道这药粉的具体作用,但根据它的名字,莫降猜测,这应该是一种让人致盲的毒药——而且,情急之下,莫降也别无选择,只能试上一试,即便猜错了药效,但药粉进眼,总会让对方眨一下眼睛;即便那药粉的药力再不济,也总好过从地上抓起一把尘土丢过去吧? 也就是说,在那二人撩开门帘、双方即将相见的紧要关头,莫降把那药粉当成了石灰粉…… 而从实际效果来看,那药粉的作用,却要远远大于石灰粉——它确实有致盲的效果,但也只能让人短暂失明,药效持续的时间,也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 但就是这一息时间,已足够莫降和他们擦身而过,再利用门帘的遮蔽作用,莫降就完成了和那两人的位置互换——也就是说,当门帘落下后,那二人已抬着罗九龙进了营帐之内,而莫降则是来到了营帐之外。 “好险!好险!”听到那两人的对话后,莫降长出了一口气,为保险起见,他又蹑手蹑脚的绕到了营帐后面,以防那两人再撩开门帘查看身后的情况。 虽然隔着营帐的毡布,但莫降却能听到营帐内的声音——准确的说,是机关响动的声音,伴随着齿轮和链条转动的“咔咔”响声,莫降还能听到,尘土扑簌着落下的声响,其中,还夹杂着那两个人的对话。 “老四,你小心一些,暗道两侧有机关陷阱,小心不要伤到了他。” “一个人质而已,受点伤又有什么要紧?” “我说过了,留着他还有大用!” “累赘!” 二人的声音越来越闷,而且莫降能听出来,声音是从地下传来的——也就是说,在这顶营帐内,有一个暗道的入口——难怪圣巫失踪了,难怪抬进营帐的粮食不见了,原来是被运到了地下…… 莫降这样想着,悄悄的又绕到了营帐前面,他小心翼翼的将门帘拉开一条缝隙,观察营帐内的情况。 营帐之内,果然空空如也——但地面之上,却留着几行杂乱的脚印,其中有两行脚印,行进到营帐的中间位置便忽然消失了,当然,若不是仔细观察,还很难发现这个细节。 两行脚印消失的地方,应该就是暗道的入口所在,莫降这样想着,转身离开了。 既然发现了暗道的入口,莫降就一定要到地下看看的——可是,他却不能像方才那两人一样,扭动控制入口开闭机关,然后进入地下,因为,若是扭动机关,就会有齿轮和链条运动的声音,他也会因此暴露…… 于是,莫降选了另一种进入地下的方式——到旁边的营帐里,挖土。反正所有的瑶民都变成了雕像,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所以不管他在谁的营帐里挖个洞出来,也不会有人理他。 莫降挖了将近两个时辰,终于有了收获——虽然地道还没有挖通,但他却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响,像是凿子敲击在石块上的声音。 他继续挖掘,动作无比小心,最后甚至抛掉了铁镐,用起了双手——终于,他挖出了一个指尖大小的洞孔,一线光亮,从洞孔里射了出来。 莫降将脑袋凑过去,便感受到了一股热气,但热气倒是其次,通过洞孔观察到的景象,才让他震惊! 他实在想象不到,就在他的脚下,有一个如此巨大的空洞,空洞内,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但是挥舞着锤头和凿子工作的工匠,就有数百人之多——工匠们**着上身,挥汗如雨,只为一件工作,把一块巨大的天然石块,雕刻成一个石人的模样…… 那个巨大的石人,足有三丈之高,长手长脚,五官分明,最大的特征,便是这个巨大的石人,只有一只眼睛——而且此时,独眼石人的雕刻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莫降望过去,就像被石人的独眼盯着看,那一只炯炯有神的独眼,直让莫降联想到一路之上,他已听过无数次的那句谶言: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 原来,谶言中的石人,就在这里,就在他们脚下。 莫降还想再多看一会儿,可巡逻的监工,已经绕过石人走到了这边——为保险起见,莫降堵住了那个洞孔,继而爬到了自己挖掘出的土坑外面,然后,他又把刚刚才挖好的土坑填平了…… 等忙完所有的工作,莫降便累倒了——他躺在这座不知主人是谁的营帐之内,大口的喘着粗气,抬头仰望着帐顶,将自己这几日来得到的所有情报串联起来,进行仔细的梳理…… 然而,莫降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因为他太饿了,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了,一旦思考,眼前就会有金星乱飞,将他列出的线索,冲得七零八落,最终,所有的线索全部缠在一起,理不出个头绪来…… “现在,也只能这样做了。”莫降咬咬牙,挣扎着站了起来,“这个时候,就需要快刀斩乱麻!” 莫降摇晃着身子,走出了营帐。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怕到了正当空,虽然初春时节的日头并不是很烈,但刺眼的阳光还是让莫降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再看看身边静坐入定的瑶人,恍惚之间,莫降只觉得自己到了一片泥塑雕像的丛林之中,静坐在地上的人们,用他们一动不动的身体,组成了一个迷宫,把莫降困在了其中。 虽然知道方向,但莫降发软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无论他怎样努力,就是走不出一条直线,只能在这雕像的丛林中,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 “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里!”莫降咬着牙坚持着,“只有先离开这里,找到援兵,才能救这些瑶人的性命,才能救罗九龙出来。” 也不知在雕像的丛林中晃了多久,也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也不知碰倒了几个静坐的瑶人,莫降总算走出了这片迷宫。 “为什么天旋地转?为什么双脚像是踩在棉花上面?为什么天空中有十个太阳?”莫降嘟囔完这句话,便晕倒了…… 当莫降再一次睁开眼睛,时间已经又到了晚上,而且,醒过来的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女人,就坐在床边,定定的望着他。 “媚生驹?”莫降问。 “媚生驹?”传入莫降耳中的,却是唐沁的声音,“你也分不清姐姐我和媚生驹了么?” “沁姐姐?” “除了我,还能是谁?”唐沁的声音无比动听,好似是沁人心脾的泉水,伴着悦耳的叮咚声,滋润着莫降的心田。 “我怎么会在这里?”莫降问,“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哪里并不重要。”唐沁幽幽说道:“重要的是,这里将是你人生的终点。” 莫降闻言,先是一愣,继而讪讪笑道:“沁姐姐你真会开玩笑。” “开玩笑?姐姐我可没有开玩笑。”唐沁笑着说:“你我之间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姐姐我现在是黑将的人,黑将一直要置你于死地,你不会忘记了吧?” “我和黑将的合作,才刚刚开始啊。”莫降转着眼睛说道:“即便黑将想杀了我,也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我们可是盟友。” “傻孩子,你真的相信,黑将会真心同你合作?” “当然!”莫降微笑着点头说道:“如果他想我死的话,让我饿死在这荒山野岭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给我饭吃呢?”说完,莫降揉了揉肚子——不错,肚子很鼓,这说明他晕倒的时候,确实是吃了些东西的。 “那些犯人,在被砍头前,都要吃一顿饱饭的,更何况是天选之子呢?”唐沁则是说道:“即便我们要杀了你,也不会让你做个饿死鬼的。” “沁姐姐不要再说笑了。”莫降正色道:“我昏了多长时间了?” “多长时间?”唐沁思索片刻后说道:“不长,也就是两天一夜!” “两天一夜!”莫降大吃一惊,猛的坐了起来,“这么长时间,那些瑶人岂不是都要饿死了?” 唐沁闻言,则是笑着回应道:“饿死?饿死倒是不会了,烧死倒是有可能的。” “烧死?”莫降的眉毛皱成了一个疙瘩,“为什么要烧死他们?” “烧死别人这么残忍的事,姐姐我可是做不出来的。”唐沁幽幽道:“是他们自己愿意去死的,他们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祭祀光明神……” 第78章 祭祀 更新时间:2014-02-06 唐沁的话还未说完,莫降就站了起来——或许是躺的时间太久了,他刚刚站起身来,就晃了一晃,差点摔倒。 唐沁急忙扶住了莫降问道:“莫降,你要做什么?” 莫降扶着额头说道:“有时候,袖手旁观看着无辜之人去送死,比怂恿他们去死,更为残忍——沁姐姐,我必须去阻止他们!” “你不要命了?!”唐沁的声音带上了几分严厉:“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怎么去救他们?” “这个样子?我怎么了?”莫降试着挥臂握拳,却感到一阵乏力…… “意识到了吧。”唐沁幽幽说道:“你中毒了。” “中毒?”莫降皱着眉说:“不是饿的么?” “你真没有意识到?”唐沁无奈的叹道:“你难道就没有发现,身上少了什么东西?” “少了东西?”莫降闻言,急忙将自己的身体检查一遍,最终的结果让他长出了一口气——该有的东西都有,零件一个不缺,只是……自己原本背在身后的那件法袍,不见了。 唐沁幽幽解释道:“紫玉长老的法袍,又唤作‘至毒紫衣’,堪称人世间最毒之物,因为法袍里装满了毒药,时间一长,毒性难免浸透到法袍之内,这样的法袍穿在身上,就好比被毒药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甚至于紫玉本人,因为长时间穿着这件法袍,身体也受到了严重的损伤,更何况你这个对毒药一窍不通的门外汉,又怎么可能不受到影响?” “原来,那天在汤矮虎的帐内,彭萤石说的是真的。”莫降闻言,不禁点了点头…… “也就是你福大命大,没有将它穿在身上,只是叠好了背在身后——不过,因为前几日你饿着肚子,身体对毒药的抵抗力大大减弱,所以才会中毒晕倒,若不是我们发现的及时,现在恐怕早就毒入骨髓神仙难医了!”唐沁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你刚刚苏醒,身体内的余毒尚未排除干净,所以现在你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休养……” “沁姐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莫降点点头道:“但是那些瑶人,我不得不救!”说着,就要挣脱开唐沁的手掌。 “呸!谁是为了你好?”唐沁摇摇头道:“我把你留在这里,是奉了黑将之命——而且,乖乖听话留在此地,也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一旦出去,你就要以一己之力,面对各大势力织就的天罗地网,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如果我听你的话,乖乖留在这里,或许能侥幸活命,但是……”莫降转过头来,盯着唐沁的眼睛,指着自己的心脏,一字一顿的说:“我的心,会死在这里!难道说,你真的希望看到,我在这里,走向人生的终点?” 莫降的声音并不大,但唐沁却能感受到那句话的力量,虚弱的莫降力气也不大,但唐沁却握不住他的手腕——最终,她只能松开手,放他离开…… “姐姐,他跟你的脾气还真有点像呢。”唐沁在心里,对那个早已被逐出家门的女孩说…… “你还是放他走了?”赵胜忽然出现在唐沁身前。 “没办法,他对我的蛊惑之术完全免疫。”唐沁回答:“我完全驾驭不了他。” “难道这不是你有意为之的么?”赵胜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脸的不屑说道:“你不忍心杀他,又不得不完成黑将交付的任务,所以,只好送他出去送死!” “黑右车,你做好你自己的工作就好——我的事,用不到你来管!”唐沁似乎很生气,丢下一句冰冷的话后,拂袖离开…… 赵胜摇着头笑了笑,似是自言自语般低声说道:“师父,看来您说的不错,乱世之中,人人都是各怀鬼胎,人人都是身不由己,人人都在良心和利益面前挣扎不已啊……” 莫降摇摇晃晃出了帐篷,却发现原来自己养伤所在的营帐,正是圣巫居住的帐篷,也就是暗道入口所在的帐篷——自己方才没认出来,是因为帐篷里的陈设变了…… 如此说来,自己在旁边挖地道偷窥的事,应该也已经暴露了——如果诸子之盟已经全盘接管了这片无人的营帐,那么自己挖出的土坑,肯定是要被人发现的…… 不过,现在也顾不了这些了,要紧的,是要救那些瑶人——可是,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营区,莫降忍不住想:人都去哪里了呢? 而且,非但瑶民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附近的营寨,也全部都空了——当然,也包括来自新会的那些民夫们,向南面望过去,只能看那个空旷的营区中,除了巡逻的三五兵丁外,再无他人…… 就在此时,在整治河道的工地南侧,一场盛大的祭祀活动,已经开始。 主持祭祀工作的,是新任工部尚书,总治河防使,朝廷二品大员,银章光禄大夫——贾鲁。 此刻,贾鲁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高大的身躯迎着风沙,面向高台之下的数万民夫,站的笔直——此人身材高大,五官端正,一脸的正气,再加上此时此刻其肃穆的神情,其一人的气势,甚至胜过了站立在高台两侧的数十位全副武装的士兵。 所有的民夫,都注视着贾鲁,不仅仅因为他是朝廷高官,不仅仅因为他是这次治河行动的总指挥,更因为此人,是个汉人。 在大乾一朝,能以汉人身份,坐上如此高位的,可谓是凤毛麟角,而贾鲁之所以能担此重任,只因为此人在水利方面的造诣,独步天下。 早在去年黄河决口之前,贾鲁就曾上书朝廷,指出黄河高悬于地上的河堤所存在的巨大隐患,更大胆的预测了由黄河改道引起的水灾,除此之外,他还提出了两个方案:“其一,修筑北堤,以制横溢;其二,疏塞并举,挽河东行,使复故道……”这两个方案,得到了托克托的全力支持,也正是因为有这两个方案,这次治河行动,才得以展开。 贾鲁相信,只要治河工程能顺利完工,那么黄河归徐的河道,短时间内将再无大的变迁,决口之隐患将不复存在,届时,黄河两岸受灾地区势必将再次变成千里沃野,无家可归的灾民,将再一次回到家园,扎根于此,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再一次创造出幸福安定的生活——到时候,天下大治,农田大稔,世间将再无洪水肆虐之苦,百姓将安居乐业…… 这是贾鲁此生的至高理想,为了这个理想,他愿意付出自己的一切,也敢于扫清阻挡其理想实现的一切障碍——当然,他也知道,要实现这个理想,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他处理好每一个细节,任何方面,都不能出现任何纰漏——这其中,也包括开工之前的这场祭祀。 在贾鲁的主持下,祭祀活动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三牲摆好,巨大的木香被点燃,三滤青烟,袅袅升空——贾鲁站在香案之后,毕恭毕敬的对河神行叩拜之礼。 当贾鲁换了一脸神圣的表情,当他正要念出祭祀的祷词之时,台下忽然起了骚乱。 贾鲁闻声,眉毛立刻竖了起来——之前他已经再三强调过,祭祀过程中,不允许发出任何嘈杂之音,违令者,必斩!可是,就在祭祀进行到如此关键的时刻,竟然有人顶风犯案,这叫贾鲁如何能人,于是他霍然转身,厉声问道:“台下何人嘈杂?!” “启禀大人,是数百瑶民。”一个士兵单膝下跪,禀报实情:“他们要上台来……” “上台?为何?”贾鲁面沉似霜,声音也如冰一般寒冷。 “他们说,说要……” “速速讲来,休要吞吞吐吐!” “他们要,要祭祀光明神!” “光明神?他算什么东西?他有什么资格接受祭祀?”贾鲁寒声说道:“我们祭祀河神,是为施工顺利,是为修治黄河,是为天下苍生的幸福和安宁!可那个光明神,名为光明,实则是个黑暗的邪神,只不过是某人为一己私利制造出的笼络人心的工具,只不过是将战乱之火引向百姓的罪人,一个罪人,竟要在这神圣的地方,接受祭祀?!这不止是扰乱祭祀活动,这是对这次神圣祭祀的公然玷污!!来人啊,将那数百瑶民,尽数斩首!人头呈上来,充作祭品!!” “可是……” “可是什么?”贾鲁见那士兵仍未去执行命令,声音愈发寒冷。 “可是他们都随身携带着燃油和火把,并且扬言,若我们不允许他们登台,他们就在台下**……” “混帐!”贾鲁大怒道:“他们抛妻弃女,离家千里来到此地,本是来做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的,然而今日,这些混帐竟要做出这等荒诞的事情来,罔顾家人的思念,罔顾肩上所背负的使命——简直是禽兽不如的混帐!传我命令,抽调弓箭手,将这些不配为人的混帐,全数射杀当场,一个不留!!” 贾鲁的命令,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冷酷和强硬,直让台下数万人,无一人敢出声——唯有一个微弱无比的声音,从远处飘来:“刀下留人……” 第79章 进言 更新时间:2014-02-07 站在高台之下的民夫们,已经让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中央,便是那些瑶人。 在贾鲁的主持之下,修治黄河期间供民夫使用的口粮,已经按照人头发放下去,可是看那些瑶人,却是各个脸色发黄,眼圈发黑,双腮凹陷——显然,这几日来,他们一直不曾用餐。 连续饿了多日的瑶人,虽然看上去很虚弱,但几乎每个人,都将手中的火把举得很高,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神圣的色彩。那是一种看破生死,无所畏惧的神情,好像每个人都在心中找到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那一条道路,好像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个无限荣光的终点,哪怕是死亡,他们也乐的接受。 当然,其中也有例外。 山一公皱着眉头,伸开双臂挡在大家面前,一脸的恳求之色。 “乡亲们,醒醒吧!再往前一步,不是极乐,而是地狱啊!”山一公苦口婆心的劝着,可却没有一个人肯听,没有一个人肯停下脚步,好似一群扑火的飞蛾。 “瑶人不畏死,但不应该枉死,瑶人不惜死,但不该白死!”山一公的大声疾呼,并没有减慢这支队伍的速度,虽然在他们的前方,就是一排排弓箭上弦的弓弩手,那些反射着寒光的箭簇,并不会让那些瑶人产生一丝畏惧…… 山一公已濒临绝望,万般无奈之下,他踮起脚尖向远处张望,却看不到那个被他寄予希望的身影…… “难道,自己真的所托非人么?”一脸绝望的山一公无奈的垂下了手臂,整个人在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 “刀下留人!” 那个微弱的声音,好似天籁一般飘进了山一公的耳朵,但他还未来得及高兴,便听到一声大喝:“弓弩手,准备——!” 山一公回头望去,却看到高台之上的贾鲁,右手手臂已高高的举起,他知道,只要对方落下手臂,自己连同自己的族人,都要被射程刺猬…… 一脸正气的贾鲁好似完全没有听到那个微弱的声音——亦或者说,不管他有没有听到那一句“刀下留人”,这些扰乱祭祀的瑶人都要死,说的更明白些,凡是阻挠他治河大计的人,都要死,即便是那个喊出“刀下留人”的家伙,如果他有胆量挑战贾鲁的底线,他也要死! “住手!!!”那个微弱的声音陡然变大,好似一声龙吼,直震的人们耳膜发痒,心肝乱颤。 贾鲁皱着眉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削瘦的男子,正摇摇晃晃的朝高台这边走来。 贾鲁高高抬起的手臂,终究还是没有落下,因为,他认得那个年轻人…… 当日,莫降被文逸和张凛从大都法场上救走之后,身份就变成了帝国通缉的要犯。后来,在老的沙的暗中策划之下,莫降的逃犯身份,并未闹的举国皆知,但贾鲁作为朝廷高官,却曾亲眼见过通缉令上对莫降体态特征和相貌的描述。而且,因为治河一事,贾鲁和托克托走的很近,也或多或少的,从托克托口中,听到过关于莫降的一些往事,于是,他也就知道了,这个年纪看似不大的汉人,和帝国未来的命运,存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贾鲁大手一挥,却不是下达放箭的命令:“来人,把那个年轻人带上来。” “可是大人,那些瑶人,已经逼近了!” “排成人墙,挡住他们!”贾鲁更改了命令,当然,这并非是贾鲁动了恻隐之心,只是因为他知道,即便杀掉成千上万个瑶民,也不及莫降的一条命重要;况且,这些瑶民都是好几天油米未进的饥民,要控制他们,是很容易的事,只要自己愿意,可以随时杀掉他们,望着领命而去的传令兵的背影,贾鲁又补充一句:“别忘了收缴他们手中的火把和燃油……” 莫降被人连拖带拽,拥到了高台之上。 而来自于新会的那支队伍,此时也站在高台之下,当胡力看到高台之上的莫降后,不禁疑惑道:“怎么又一个莫降?”说话的时候,他忍不住回头寻找刚刚还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莫降”,却发现,早已没了他的影子,非但如此,就连韩菲儿也不见了…… “宋先生……” 胡力想找宋景廉询问情况,却发现宋景廉也消失了…… 就在此时,高台之上,贾鲁和莫降已经开始了对话。 “莫降,你怎么会在这里?”贾鲁盯着眼前这个虚弱的年轻人,寒声问道。 “您认识我?”莫降用虚弱的声音问——他脸色苍白,声音很小,几乎要靠两个士兵的搀扶,才能站立,他的身体状况如此之差,以至于让贾鲁很难相信,方才那一声巨龙怒吼般的咆哮,是出自于他的口中。 贾鲁收敛思绪,沉声说道:“本官并未见过你,却听过你的故事,对于你过去的所作所为,本官是佩服的很哪!” 莫降谦虚的笑道:“小人何德何能,能得大人垂青……” 话到一半,就被贾鲁抬手制止,他上前一步,走到莫降身前,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莫降,收起你的恭维之词吧——本官可不像托克托那般心善,会被你的伪装欺骗;本官的耳根也不像托克托那样软,会相信你的蜜语甜言!” “大人的意思是,您比托克托更难对付喽?” “你不用套本官的话。”贾鲁面不改色道:“若论勇武,他们黄金族人确实是天下罕见,可若论智谋,野蛮的黄金民族,却很难跟我们汉人相提并论,就连托克托也不例外。” “大人就不怕这些话传到大都,传进托克托的耳中?” “莫降,本官方才说了,你这一套,在本官身上不好使!莫说是背后议论托克托,哪怕是当着他的面,我贾鲁也敢指出他的错误!”说完,贾鲁话锋一转正色道:“好了,本官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现在轮到你告诉本官,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莫降苦笑一声回答道:“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台下的民夫一样,都是来修黄河的!” “莫降,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不成?”贾鲁冷笑着说:“似你们这些怀揣野心的人,哪一个不是盼望着天下大乱?哪一个不是在为自己的野心奔走?你来到这里,一定有你的阴谋!” “大人,您这可就说错了。”莫降摇头道:“我虽然和黄金族人为敌,但也是个能区分好歹的明白人,我更知道,对于黄河两岸的普通百姓来讲,修治黄河,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即便有朝一日,我会振臂高呼,推翻黄金族人的朝廷,但也只会用光明正大的方式,和你们在战场上一较高低,利用修治黄河这件事,实行自己的阴谋,罔顾百姓的福祉,这样卑鄙的事,我是不会做、也不屑于做的!” “莫降,你以为本官会信你的话么?”贾鲁仍是冷笑,“不过,你不肯说实话也不要紧!我相信,等你被押到大都城,在牢房里受尽折磨后,总会开口的!你也应该知道,在大都城内,不管是托克托,还是别儿怯不花,都很想再见你一面!来人,押下去!!” “等等!”莫降提高声调,转头说道:“大人,你口口声声说托克托的智慧不如你,但在我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你什么意思?” “大人,我心中若是有什么阴谋诡计,我若是有所图谋,我若是想利用修治黄河一事实现自己的野心,又怎么会来自投罗网?有怎么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您窃窃私语?” 贾鲁见莫降言辞恳切,而且细一琢磨,莫降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于是问道:“那你说,你来找本官,又是为什么?” “大人,你我虽然各为其主,但我却相信,你我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就是,你我都是炎黄子孙,都是孔孟传人,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为理想,以……” 贾鲁摇摇手,打断了莫降的话道:“行了、行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不管大人您相信于否,这一次,但就修治黄河而言,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如果有人要借此大搞阴谋,破坏这次工程,我也绝不会同意!”莫降郑重其事的说道:“所以,我来找大人的目的,就是为了阻止某些人的阴谋!” 听完莫降的话,贾鲁反而笑了,只是一向严肃的他笑起来,笑容有些僵硬,“如此说来,你倒是前来投奔我大乾朝廷的了?” “并非如此。”莫降摇摇头道:“我只是想在修治黄河一事上,跟大人合作,一起挫败那些人的阴谋,一起完成这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 “好,那你就说说吧,这里面到底有什么阴谋?”贾鲁说着,对士兵们使个眼色,让他们提高警惕,以防莫降使诈。 “如果大人肯给我一个单独进言的机会,如果大人肯给我一炷香的时间。”莫降用最真诚的语气说:“我会给大人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第80章 做戏 更新时间:2014-02-08 “莫降,我可以给你单独进言的机会。”贾鲁故意将说话的声音提高,足够让高台之下的所有人都听得到,“但前提是,你必须安抚这些闹事的瑶民,保证祭祀仪式的顺利举行!” “好,我答应你!”莫降几乎没有思考,便答应了贾鲁提出的条件。 听到莫降答复的贾鲁,得意的笑了。 贾鲁当然有得意的理由:因为他只用一句话,就堵死了莫降造反的道路——在这么多人面前,跟朝廷合作,和民夫作对,哪怕他莫降在民间再有威望,哪怕汉皇之血、天选之子的名号再有号召力,可一旦公开向朝廷妥协,他所有的威望,都将化为乌有! 当然,这只是贾鲁的想法,至于莫降是如何想的,从他答应完之后脸上不经意间露出的那一抹微笑中,或许可以猜出一二…… 不管莫降心中是怎样想的,既然答应了贾鲁,就该有所行动——于是,莫降就被两个军士搀扶着,来到了高台的边缘,他的面前,正是和组成人墙的士兵们挤在一起的瑶人。 或许是中了蛊惑之术的缘故,瑶民手中的火把和燃油虽然被抢走了,但失去思考能力的他们,好似根本就不可能考虑过**已经变成了一种奢望,仍是带着一脸的神圣,像奋不顾身扑向灯火的飞蛾一般,拼命的向前挤着,好像只要冲破那道人墙,心中向往的极乐世界,就能到达。 莫降只看了一眼瑶民的情况,紧接着便转头,将目光投向了那支来自新会的队伍。 “胡力!”莫降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大一些,以确保胡力能听到他的呼喊。 胡力确实听到了——其实,自莫降被士兵架上高台的那一刻起,他的目光,就不曾从莫降身上离开过,因为,莫降今天的作为,大大的出乎了胡力的预料——虽然现在,莫降仍未正式举起反抗大乾王朝的大旗,但和那些自愿追随莫降的人一样,胡力知道自己追随莫降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他们造反是迟早的事,尽管大家都没有明说,但这已经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可是就在今天,他们所追随的人,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向朝廷倒戈,跟朝廷要员大谈合作,甚至还要帮助朝廷的官员,对付高台之下的民众。 还有,若要对付别人也就罢了,莫降今日要对付的,却是新会民夫的救命恩人——也就是那些瑶人…… 胡力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莫降会和朝廷合作的原因。 也许,他想不想得明白并不要紧,因为莫降已经叫到了他的名字。 “在!”胡力下意识的答应。 “马上把那个人,还有那个、那个、还有那个……”莫降艰难的将手抬起来,对着胡力身后的队伍指指点点,“都带过来。” 胡力虽然满心困惑,也不知莫降要做些什么,但当初离开新会时,张凛曾对他下过严命:”凡是莫降的命令,都要无条件的服从!”——想到张凛那凌厉的眼神,胡力不敢造次,只能照莫降莫降的吩咐行事,将莫降指到的那几个人,带到了高台之下。 “哥几个,不用我说,你们也该知道为什么叫你们出来吧?”莫降微笑着问。 “这位兄弟,你是谁啊?咱们认识么?”对方用这样的言辞,回应着莫降的话。 “噢。”莫降微笑着点点头,“也难怪你们不认识我,因为我今天没穿那件法袍嘛。不过——你们不认识我并不要紧,你们一定记得,向光明临死时的模样吧?” 几人闻听此言,立刻脸色大变——他们当然记得向光明七窍流血、肠穿肚烂而亡时的痛苦模样,因为那一夜,就是他们几人,亲手将向光明的尸首埋在路边的!时至今日,向光明那可怖的死相,仍旧不时在他们脑中浮现,像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你,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莫降笑着道:“方才,贾大人的声音那么大,你们没听清楚么?我是莫降!就是那个你们光明教廷欲处之而后快的莫降!” 莫降这一番话,非但再次点明了自己的身份,也揭露台下那几人的来历——他们是光明教徒。 “莫降?没听过。”几人倒是众口一词。 “听过也好,没听过也罢。”莫降笑着道:“今日叫你们出来,就是让你们办一件事。”说着,莫降指了指那些瑶民,“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你们也应该清楚,如何让他们恢复理智!” 几个人一时愣住了——因为他们虽然知道那些瑶人是中了蛊惑之术,但对那些瑶人下手的,并不是他们几个,而且,他们作为光明教徒,也没有义务服从莫降这个外人的命令。 “我可以给你们考虑的时间。”莫降再次开口道:“不过,时间有限,如果到时候你们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的话……”说着,莫降转头望向贾鲁,“大人,到时候我也就很难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弓弩手听令!”贾鲁闻言,很是干脆的说道:“假若到时候这几人不能让那些瑶人镇定下来,那就射死他们——以一炷香为限!” 在有些时候,暴力威胁,远比和颜悦色的谈判更加管用——根本没等一炷香的时间,那几个人就走到了瑶民的面前,开始了工作…… “我原本以为,光明教徒都不怕死呢。”莫降忍不住低声叹道。 没过多久,瑶民们就清醒了过来——恢复清醒的最佳证明就是,几百个瑶人,忽然全部倒地不起,当然,这是饿的…… “大人,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安抚过了这些瑶民。”莫降转过头笑着说道:“现在,该是您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贾鲁满意的点点头,示意莫降稍安勿躁,转身走到祭台之前,继续祭祀河神的仪式…… 等仪式结束之后,贾鲁便命人把莫降带走了——他并没有下令,台下的民夫该怎么办,于是,大家就只好站在原地等待。 于此同时,在瑶民营区内,一场激烈的争论,正在进行。 争论的双方,是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诸子之盟一方,唐沁站在最前,赵胜和宋景廉分别站在她的左右,在这三人身后,还站着七个高矮胖瘦不一的人,只是他们身上都穿着披风,头上都带着兜帽,帽檐压的很低,一时很难看清他们的相貌。唯一能辨认出他们身份的方式,就是通过他们绣在胸前的汉字——两个“炮”,五个“卒”…… 而光明教廷一方,则是以彭萤石为首,在他的身后,是五个身穿统一制式法袍的人,无人衣服样式一样,颜色却不相同,分别是赤、橙、黄、绿、靛五种颜色,需要注意的是,就在无人身后,还站着一个身着瑶人服饰的老者。 “宋景廉,你们诸子之盟是怎么做事的?”彭萤石一脸的不满,“我绞尽脑汁,设下计策,诱使莫降中毒,把他交到了你们手里,你们却让他跑了?!” 宋景廉一脸的无辜,只是瞥了站在身旁的唐沁一眼,他的意思是:放跑莫降的,可不是我,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好了。 唐沁却道:“彭萤石,你说话之前可要想清楚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不知道事情的内幕?什么叫你把莫降交到了我们的手里?你明明知道,他之所以落到我们手里,只是个意外。他的中毒,只是你计划外的意外之喜!可你倒好,非要把功劳安在自己的头上;人跑了,责任却丢给我们——你就是这样代表光明教廷跟我们合作的么?” 彭萤石闻言,急忙给唐沁使起了眼色,同时低声说道:“唐大小姐,我一直以为,您是个聪明人,怎么今日却说出这样的蠢话呢?难道你不知道,我刚才说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某人听的么?” “某人,又是谁?”唐沁耸耸肩问道。 “您是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彭萤石皱眉道:“韩菲儿一直在监视着我啊!” “以你的本事,要把她支开,还不是轻而易举?”唐沁的语气满是讽刺的味道,“堂堂光明圣使,若是连那个小丫头也制服不了的话,又有什么资格,代表光明教廷跟我们合作呢?” 彭萤石闻言,顿时气结——这一次他将教中五大长老召集过来,跟诸子之盟交涉,只是想做一场戏给韩菲儿看。只要韩菲儿听到他们对话的内容,并且把这些话传达给莫降,他就有绝对的把握,莫降一定会上当,可他不曾想到的是,唐沁却是如此的不配合,如果再这样下去,非但这场戏做不成,还会给双方的合作关系造成难以修复的裂痕…… 彭萤石思来想去,这场戏也只能到此为止,于是故意说道:“是的,贫僧的智慧,很难跟唐姑娘相比,如果你能把她支开——从此之后,贫僧唯你马首是瞻!” 唐沁微微点头,而后上前一步,对着不远处的一个营帐喊道:“菲儿妹妹,姐姐我想让你帮个忙,你看行么?” 话音刚落,让彭萤石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韩菲儿便从营帐后面走了出来! “请讲。”韩菲儿淡淡的说。 “麻烦你去帮姐姐看看,莫降都和那个狗官说了些什么?好么?” 韩菲儿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唐沁的问题——话音刚落,她已纵身离去,转眼间,就从众人的视野中消失不见…… 当韩菲儿赶到祭台的时候,正看到莫降和贾鲁携手走上祭台,二人一齐转身面向台下的民夫,贾鲁微笑着看了莫降一眼,满脸笑意的说道:“本次治河,将于四月二十二,正式开始!!” 第81章 真假莫降(上) 更新时间:2014-02-09 至乾六年四月二十二,征调了十五万民夫、两万驻守士兵、大乾王朝建国以来,声势最为浩大,朝廷决心最为坚决的治河行动,正式开始! 随着总治河防使贾鲁的一声令下,两百余名传令兵骑着快马,沿着黄河两岸,将开工的命令传达过去,于是,十五万民夫同时挥起了手中的铁镐——这次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治河活动,开始了! 莫降换了一身短衣,夹杂在劳作的民夫中间,卖命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镐——其实,他的身体依然有些虚弱,但他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不让别人看出来,和其他民夫一起,同劳作,共寝食。 很多人不明白,和贾鲁大人关系很好的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这么拼命,甚至,就连站在他身边的韩菲儿,也不知道莫降为什么要这样做。 胡力就坐在距离莫降工作地点不远的凉棚下面,喝着茶水,作为军官,胡力不用参加劳动,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一脸轻松和惬意才对,可他的眉头却紧紧的皱在一起——他同样不知道莫降这样做的原因,有的只是一肚子的疑惑,也因为这些疑惑,让入口的茶水,多了几丝苦涩。 终于,胡力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困惑的煎熬,他整了整身上的铠甲,握着腰间的战刀站起身来,走到莫降身边,小声问道:“莫降兄弟,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吓?”正用力挥舞铁镐的莫降,差一点闪到腰,他回过头来,一脸诧异的问:“我做什么了?” 胡力压低声音问:“前几日,你在祭台之上,和那个鸟大人同流合污……” “同流合污?”莫降笑着反问:“难道,救下数百条人命,保证这项利国利民的工程顺利开始,也叫做同流合污么?” 胡力小心的看看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可是,你是在跟朝廷合作啊……” “我这个人,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的。”莫降将铁镐放在脚边,顿了一顿说道:“而且,不管做什么,我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无论如何,要我看着那些无辜的瑶民在此送命,我可办不到。” “俺知道您做的很对。”胡力一脸苦涩道:“可是这样的话,大家都会把您当成朝廷的走狗的……” “只要能做好事,做一回朝廷的走狗又如何呢?”说着,莫降忽然咧嘴笑了一笑,“况且,事情没到最后,是谁做朝廷的走狗还不一定呢……” 听完莫降的话,胡力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多了:莫降和贾鲁讨价还价,互相合作,并且还进行了私下的会面——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大家看在眼里,难道说,有这么多人作证,还不够么?跟朝廷同流合污的人,还有可能变成别人么? 莫降似乎不忍心看到胡力如此纠结,于是往他身边凑了凑,低声问道:“前几日,是不是有人假扮成我的模样,混在新会民夫中间?” “啊?”胡力不解的问:“那不就是您本人么?难道是别人假冒的?那么菲儿姑娘怎么会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莫降听完,笑容里的狡猾愈发的明显,“是啊,菲儿一直跟在‘莫降’的身边,那么前几日祭祀河神的时候,那个‘莫降’为何会被官兵架上去呢?当时,菲儿又去哪里了呢?是不是应该跟没有上祭台的那个‘莫降’在一起呢?” “当时……”胡力忍不住挠了挠头,“为什么您越说,我越糊涂呢?两个‘莫降’,不都是您么?” “当然不是。”莫降微微一笑道:“有一个莫降,一直跟来自新会的民夫在一起,而另一个莫降,则是跟朝廷合作,做了朝廷的走狗——而现在的我,就是那个一直跟民夫在一起的莫降,跟在身边的菲儿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那个做了朝廷走狗的莫降,恐怕是不敢再出现了吧——不过,就算他再次出现也不要紧,因为谁是爱民如子的‘莫降’,谁是和朝廷合作的‘莫降’,全在我一张嘴怎么说……” 胡力还要再问,却被莫降抬手制止,“有些话,不能说太明白,全说了,也就没意思了——我透露给你的那些消息,足够你参悟一段时间了。”说着,莫降转头望向韩菲儿,“走,咱们去别处看看。” 说完,莫降便将铁镐扛在肩上,向不远处瑶民集中的工作区域走去,而韩菲儿则是形影不离的跟在他的身后。 看到莫降过来,便有不少瑶民放下了手中的工作,跑过来迎接——关于他们被蛊惑**的事,山一公已经对他们讲明白了,还特别点明,是莫降救了他们的性命——看到救命恩人过来,淳朴的瑶民们,自然是要聚拢过来表示感谢的…… 尤其是那些瑶族少女们,更是拉住了莫降的袖子,问长问短的——早些时候,她们本不想和金芽儿抢这个“阿丑哥哥”,可是近几日大家发现,金芽儿一直闷闷不乐,失魂落魄的,细一打听才知道,她是在为罗九龙失踪的事忧愁。于是大家明白了,金芽儿的心,依然在青梅竹马的阿龙身上——既然金芽儿不喜欢阿丑,那么也就代表着,她们可以向心仪已久的阿丑哥哥展开进攻了…… 不过,少女们很快发现,今日的阿丑,忽然变的扭捏了许多——凭借着女人的直觉,她们很快发现了阿丑扭捏的原因:在阿丑的身后,跟着一个身段婀娜的女子,虽然她的面容被乌黑的秀发遮住了,但大家还是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酸意,弥散在空气当中…… 还不等大家问明白,那个跟在阿丑哥哥身后的“醋坛子”的身份,长老山一公就走了过来,驱散了那些热情的瑶族少女,把莫降带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 “莫降,有阿龙的下落了么?”山一公开门见山的问道。 “今日,我就是为此而来的。”莫降点点头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了他被关押的地方,但是,我需要一些人手。” “你是如何知道的?”山一公问。 莫降指指自己的耳朵道:“当然是听到的——今日,我表面上是在劳动,实际上是在探听阿龙的下落。我连续变换了十几处工作地点,才听到了我要找的声音。” “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么?老朽为何没听到?”山一公问。 “是铁凿子雕刻石头的声音,跟铁镐挖地的声音有些不同——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但却瞒不过我的耳朵。” 莫降所说的铁凿子和石头碰撞的声音,自然就是地下的石匠们雕刻石人的声响——其实,他本想趁前几日等待工程开始的闲暇功夫,找到雕刻世人的地下工地,但可能是因为官军来到的缘故,石人雕刻的声响消失的无影无踪。而瑶人营地中的暗道入口,也被人填死了,唐沁露了一面之后,就再没出现过——这也就意味着,寻找那个地下工地的线索彻底断了…… 不过莫降料定,只要石人尚未雕刻完成,那些石匠一定会继续工作,等修治黄河的工程开始,借着地面施工的声音掩护再次开工,是莫降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所以,莫降才会扛着铁镐到处帮忙…… 山一公并不知道其中的细节,他唯一关心的,就是阿龙的下落,所以接着说道:“只要你有把握找到阿龙,要多少人手都可以——如今,圣巫突然失踪,老朽的族人们又从蛊惑之术中清醒过来,所以老朽的话还算顶用。” “那就好。”莫降点点头,继续说道:“如果晚辈没猜错的话,找到阿龙后,很快就能找到圣巫——到时候,我们最好能将他一齐带回来,只要有圣巫的证词,前段时间发生的一切,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是说,老朽的族人绝食静坐、举火**之事,跟圣巫有关?” “前辈,这些事您之前恐怕早就想过吧。”莫降笑着说道:“为何非要借晚辈的口说出来呢?” 山一公沉思片刻,点点头说道:“这事暂且不提——老朽只有一点要求,如果真的找到了圣巫,还请你把他交给老朽……” “没问题。”莫降痛快的答应了,“今晚子时,带三十个好手,到营区北门找我。” “夜间巡逻的士兵和岗哨怎么办?”山一公问。 “这个问题,由我来解决。”莫降拍拍胸脯说道,“您的任务,就是准时把人交到我的手里……” 就在莫降和山一公商讨寻找罗九龙的安排的时候,在深深的地下,彭萤石和常胜,也正在进行着秘密会面。 “彭萤石,莫降本人已经回到了队伍中间,你为何却躲起来了?”常胜问:“你的计划到底准备的怎么样了?这几日来,我发现莫降看我的眼神很不对劲,你若再不开始你的计划,我的死期恐怕就不远了。” 彭萤石慢条斯理的说道:“本来呢,只要诸子之盟肯全力配合我,我的计划就能提前实施——可那个唐沁非但不帮我的忙,反而把韩菲儿送回到了莫降的身边!如此一来,我就不能再出现了。” “为何?” “难道你不还明白莫降的险恶用心么?”彭萤石摇摇头道:“韩菲儿已经成为了证明莫降真实身份的符号,谁跟她站在一起,谁就是真正的莫降——如果我现在出现,莫降一定会把他这一路上所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统统安到我的头上,让我做他的替死鬼!” “你直接亮明真实身份不就好了?”常胜问。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彭萤石幽幽道:“在所有的准备工作完成之前,我不便再次现身——麻烦常兄再忍耐一段时间,他活不了几天了……” 第81章 真假莫降(中) 更新时间:2014-02-10 虽然得到了彭萤石的保证,但常胜依然心情怏怏,因为彭萤石那一套说辞,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他说过很多次,他已经制定了详密的计划,只等时机成熟,便能置莫降于死地,然而都到了这个时候,修治黄河的工程已经开始了,他却仍然没有一点动作;他还说过,别看韩菲儿监视他监视的很紧,但此人不足为虑,她甚至会成为莫降失败的根源,然而现在呢?回到莫降身边的韩菲儿,反倒让彭萤石见不得光了;他还说过,这一次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通力合作,一定能除掉莫降,可是常胜却没有看到两家的合作,只看到存在于双方之间不可修复的裂痕…… 彭萤石说过很多很多,但没有一句兑现,慢慢的,常胜的心也麻木了,他甚至开始期待和莫降最后摊牌的日子,也许到了那一天,自己就不用生活在挣扎之中了,也许到了那一天,自己备受煎熬的灵魂就能得到解脱——他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来找彭萤石了,可就是这最后一次,却让他倍感失望…… “喂,这位兄台!”——常胜忽然听到有人叫他。 这一声呼唤,让常胜心中一紧——暗道的入口极为隐蔽,一般人很难发现,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找到自己的,又能是谁呢? 常胜慢慢转过头去,看到了那个人。 “你是……” “汤矮虎。”汤矮虎微笑着介绍自己,“兄弟,你我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就是那日,在郾城,张凛带着几百人跟我的部下交战之时,你就在队伍之中——当时,兄弟你挥舞着木棒冲锋时的勇猛,可是让我印象深刻啊。” “噢。”常胜点点头道,“我记起来了。” “兄弟,你……”汤矮虎望着常胜丢掉的那只耳朵,本想开口询问,但又怕触到对方的痛处,于是目光一转,落在常胜所穿的铠甲之上,“你参军了?” “参军?”常胜微微一愣道:“噢,是的,是参军了。”常胜有些纳闷,这个人不是造反了么?为何会突然找到自己呢?难不成要拉自己入伙?罢了,先探探他的口风,看他究竟要做些什么吧——于是接着道:“汤兄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官军就驻扎在附近,若是发现了汤兄,恐怕不太好吧……” “不打紧,不打紧。”汤矮虎打个哈哈,接着问道:“不知兄弟你,是加入了谁的军队呢?” “是……”常胜本想说张凛,可张凛却是个通缉犯,又跟汤矮虎有仇,若是承认自己是他的部下,对自己一点好处也没有——于是,常胜含含糊糊的回答道:“我的驻地本在新会,这一次因为要押送受征召的民夫,所以才来到了这里……” “新会?”汤矮虎眼睛一眯,笑着道:“原来是在张凛张将军的麾下效力啊——不错,不错,跟着张将军混,大有前途的。” 常胜闻言,微微一愣,他不曾想过,对方竟然知道张凛已经成为新会驻军头领的秘密,而且还这样光明正大的说了出来…… “兄弟你不要多想。”汤矮虎仍是笑着说道:“汤某虽然曾败在张将军的手里,但汤某却不曾记恨过张将军,因为能败在张将军这个英雄之手,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是一份光荣——而兄弟你如今又是张将军的手下,汤某又怎么敢当面造次呢?” 汤矮虎虽然一脸的真诚,可常胜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这里距离暗道入口太近,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常胜笑着道:“如此说来,你我兄弟倒是不打不相识了?不如请到我的营帐中,你我好好叙叙旧?你看如何?” 汤矮虎摆摆手道:“常兄的心意,汤某心领了,只是以汤某现在的身份,实在不便到军营中去。” “不打紧,去的,去的。”常胜大咧咧的摆摆手,“不瞒汤兄说,在新会的护卫队中,小弟还能说的上话,有小弟在,绝对没人敢动汤兄一根毫毛。”说着,一把抓住了汤矮虎的手腕。 汤矮虎并未挣脱,只是笑着道:“既然常兄如此热情,汤某若再矫情,就是不给常兄面子了——如此,请常兄带路……” 因为正是民夫上工的时间,所以新会营地里空荡荡的,常胜和汤矮虎大摇大摆进去,却是没有一个人阻拦——二人携手进了常胜的营帐,这一叙旧,就叙了好几个时辰…… 直到天色已暗,民夫将要下工之时,二人才从营帐里出来——从二人脸上的表情推断,他们叙旧的结果不错…… 常胜把汤矮虎送出去很远,才转身返回——他本以为,自己走的路偏僻,还绕了个大圈,这下就该不会碰到熟人了,可熟料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即将踏进营地大门的时候,偏僻又碰到了宋景廉。 常胜本想打个招呼,然后双方就此别过,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可宋景廉却偏偏在和常胜擦身而过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常胜,你要找退路,贫道不拦你,但你记住,无论怎样,你绝不能再次倒向莫降,坏了我们的大计,否者,不管是诸子之盟还是光明教廷,都不会饶过你的……” 常胜并未停留,只是将话记在心中,快步离开了——“现在才来警告我?现在才看出我的作用?我彷徨无助的时候,为何没人帮我?没人帮?不要紧,大不了老子谁也不靠,就靠自己,靠自己走出一条通天大道来!”心中这样想着,常胜钻进了自己的营帐里…… 是夜,子时——弦月如镰,星稀云淡,可营区之内错落有致的火盆,却将整个营区照的亮如白昼,直让空中的星月,都失了色彩。 三十个瑶民,不多不少,准时到达了莫降交待的集合地点。 一路上,这些瑶民并非没有遇到巡逻的官兵,但却没有一人拦住他们,询问他们半夜出营要做什么——瑶民们心中带着困惑,见到了莫降。 “不得不说,贾大人还是很仗义的。”莫降对山一公说:“朝廷中像他这样言而有信的官员,可是不多见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令牌——至此,山一公也就明白了自己带着三十个人在营区内畅通无阻的原因,原来,莫降是得到了朝廷的许可办事,只是不知道,这样做又算不算是假公济私…… “人到齐了。”山一公开门见山道:“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 “长老您不去么?”莫降问。 “因为我的一时疏忽,差点酿成大祸——如此,我再不该擅离职守了。”山一公点点头道:“没事,把他们交给你,我放心。”或许是因为莫降曾救过瑶民性命的原因,山一公对莫降的信任程度,提高了很多。 莫降点头笑笑,招手说道:“那晚辈就把人带走了——您放心,明早回来之时,人数只多不少!” 因为营区外面没有火把火盆,所以,三十个瑶民,连同莫降和韩菲儿,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之中…… “今日用过晚饭后,宋景廉来找过我。”行军途中,韩菲儿忽然开口道。 “噢?”莫降饶有兴致的说:“这老狐狸,自我回来之后就一直躲着我——我只道他已和彭萤石合作,不方便再见我呢,如今,怎么又主动去找你了呢?” “他们本就是合作关系。”韩菲儿道:“你不在的时候,宋景廉虽然表面上把彭萤石当做你——但我知道,他一定看出了其中的破绽,看穿了却不点透,就证明其中一定有阴谋。” “行啊,菲儿,你变聪明了。”莫降笑着道:“看来,以后得多让你单独执行几次任务,到时候,说不准你就能变成我身边的女诸葛呢……” “你若需要女诸葛,就别找我。”也不知莫降说错了什么,韩菲儿的语气忽然转冷,“你若真的需要女人在旁给你出主意,就去找沁姐姐吧!” “唐沁?”莫降摇摇头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究竟要做些什么——若说要帮我吧,可她却不肯向我透露诸子之盟的计划,也不肯再和我见面;若说要害我吧,那一日她为何会放我离开呢……算了,先不管她了。”莫降继而问道:“那老狐狸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他说,汤矮虎来找过常胜,二人已达成共识。”韩菲儿把宋景廉的原话复述过来,“不过共识是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莫降笑道:“共识是什么?无外乎两个走投无路的人走到一起,想为自己找到一条生路罢了——这两个人若是合作,对我们有害无利,随他们去好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把罗九龙救出来。” “那,我去前面探探路?”韩菲儿问。 “不用了。”莫降摇摇头道:“自我们出营的那一刻,我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既然暴露了,又怎么能救到人呢?他们肯定会把人质转移走的!” “人质可以转移走,但有一样东西,却是走不了的,只要我们能得到那件东西,不愁他们不放人……” 第82章 真假莫降(下) 更新时间:2014-02-11 事实证明,莫降的听力确实很好——众人没挖多久,就挖出了一条通道。 众人暂时还不知道这条暗道通向何处,但从暗道里吹出的热风,以及暗道墙壁上跳动不已的微弱火光推断——暗道的尽头,一定有人。 “弟兄们,抄家伙!”莫降猫着腰说,“不是铁镐——是苗刀!” 早些时候,莫降已经告诉了山一公,让挑选出来的瑶民都带好武器——所以随着莫降一声令下,苗刀出鞘之音,顿时响成一片。 “菲儿,现在是你大显身手的时候了。”莫降接着说道:“前面探路,若有哨兵,全部解决——不留活口!还有,注意安全,若是对方准备特别充分,找不到出手的机会,就原路返回。” 话音刚落,身着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韩菲儿,便像一头灵活的猎豹般冲了出去…… 再接下来,莫降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因为暗道里面,忽然变的极为安静,连之前那些细微的声响,也全都消失不见,如果韩菲儿出手了,总该有点动静,如果她没出手,也该有脚步声…… “跟着我!”莫降咬咬牙,手一挥,猫着腰带着三十个瑶民,摸进了暗道。 暗道深埋于地下,光线很弱,通道四壁上突出的岩块,偶尔还会横在前面,挡住众人的去路,有些狭窄的地方,要爬行才能通过…… 越往地下深入,莫降的眉头便皱得越紧——这暗道这么难走,韩菲儿也走不快,按理来说,她应该就在前面不远处,可是爬了这么久,偏偏就是没有听到一点动静…… 随着众人爬行的距离越来越长,暗道内的光线也变得充足起来,至此,众人也终于能看清楚这段暗道的全貌——这是很粗糙的一段暗道,挖掘的痕迹都没来得急处理,而且那些痕迹,都很新;更要命的是,有些容易垮塌的地方,竟然没有任何支撑物,如果对方有意将自己连同身后的三十人活埋在这里,岂不是轻而易举? “加快速度!”莫降已隐隐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头,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快通过这条险象环生的暗道。 万幸的是,莫降担心的情况并未出现,他们有惊无险的爬了出来,到达了一个空旷的地下洞穴。 这洞穴高有五丈,长宽各有十数丈,莫降连同那三十个瑶人站在这里,一点也不显得拥挤。洞穴壁上,挂着十数根儿臂般粗细的火炬,火苗卖命的跳动着,熊熊火光将这间洞穴照的亮如白昼——洞穴内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火炬,洞穴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也会“一览无余”,因为,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不对,出了后进来的莫降等人,韩菲儿和另一个人也在这里,那个人,就是莫降新收的徒弟,罗九龙。 “不对啊。”莫降咬着嘴唇沉吟道,“不应该这样啊,我明明听见凿击石头的声音,是从这里传出去的,那巨大的石人,为何会不见了呢?” “呜呜呜——!”罗九龙被捆成了麻花,嘴里还堵着一块破布,听到莫降的喃喃自语,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看到莫降点头示意,韩菲儿便把罗九龙嘴里的破布扯出来,罗九龙大口大口的吞了好几口空气,才喘着粗气说道:“师父,今日白天,是有人在这里用铁凿敲击石块来着——不过,他们敲的,却是些碎石头,您看……” 莫降循着罗九龙所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到在洞穴的边缘,零散的丢弃着一些碎石块…… “啪!”莫降猛的一拍脑门,咬牙叹道:“我上当了!” 莫降确实听到了凿击石块的声音不假,但凿击石块,却并不意味着一定是在雕刻石人,也可能是一些石匠,手里拿着碎石头凿个不停——然而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因为莫降曾看到那巨大的石人在地下被雕刻的一幕,所以他很自然的就将二者的声音混为一谈,将这里当成了那巨大的石人的雕刻地点——可事实上,这里却是另一个洞穴,虽然距离雕刻石人的地下工地很近,但是这个洞穴,却是空的。 如果莫降没猜错的话,对方将这个洞穴挖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引他上钩…… “我早该想到的……”莫降很是自责的说道:“既然我挖洞偷窥别人雕刻石人的事暴露了,就早该想到对方会早有防备,就早该想到他们不可能干等着我找上门来,揭露他们的阴谋的。可是,为什么,我就这么一根筋呢?石人是死的,可雕刻石人的人却是活的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边喃喃自语着,莫降望向了韩菲儿——就在看到韩菲儿的瞬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他脑中闪过,之后,他就豁然开朗了! 他们是故意把韩菲儿送回自己身边的,唐沁是故意放了自己的,那两个人也是故意把那些话说给自己听的,也是故意激怒罗九龙,再将他绑架,以用作诱饵引诱自己的——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就是要给自己造成一种假象:一种所有利好都站在自己这边,所有人对会向自己伸出援手,所有的阴谋都已明了只等自己去揭露的假象! 因为这些假象,自己麻痹大意了,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既然已经猜透了彭萤石的计划,既然韩菲儿已经回到了身边,既然可以用一场戏把所有罪责都嫁祸在那个冒牌的“莫降”身上,那么自己还等什么?当然要把那个石人挖出来,把他们所有的阴谋全部揭露…… 然而,自己这样做,便是正中了敌人的下怀,便是自己跳入了敌人挖好的陷阱里——现在,再把所有的事从头梳理一遍,就会发现自己竟然完全被敌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可笑的是,自己竟然毫无察觉…… 韩菲儿注意到,莫降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可眼睛却是没眨过一下——这种直愣愣的目光,让她很不自在,于是她问:“看够了没有?” 莫降终于眨了眨眼睛,沉默片刻之后才道:“菲儿,你说,如果之前我也曾好好看过你,那该多好……” 听着莫降莫名其妙的话,韩菲儿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烧。可是,还不等她弄明白莫降说那句话的用意,便听莫降喝道:“带上罗九龙,迅速离开这里!”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还未来得及行动,便听到了一声巨响——“轰隆——!” 巨响过后,一股巨大的烟尘,从那条唯一的暗道里,冲了出来,瞬时便扑灭了暗道周围的好几根火炬。 毫无疑问,对方不会再让莫降顺利离开了——他们弄踏了暗道,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至此,莫降也算是明白了,那条暗道如此粗糙的原因,越是粗糙,便越是容易垮塌嘛。 “咳咳咳!”因为烟尘的缘故,三十个瑶民一阵咳嗽。 莫降也站在尘土之中,但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因为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莫降,我知道你能听得到!”这是彭萤石的声音,“上当受骗的滋味怎么样?不好受吧?哈哈哈哈!我们费尽心思,终于引君入瓮,终于困住你了!” “你们究竟要做什么?”莫降沉声喝道。 过了一会儿,彭萤石的声音才再次传来:“实话跟你说吧莫降,将你困在这里,还只是我们庞大的计划的冰山一角!如果你有幸能从这个土牢里逃出来,说不定还能赶上我们为你量身定的‘天罗地网’。不过,我却觉得你能逃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还是劝你一句,如果我是你,也就不出来了,毕竟,死在地下,总好过曝尸荒野。”从他话语的内容来看,他没有回答莫降的问题——这或许是他听不到莫降声音的缘故。 既然对方很可能听不到,莫降也就不问了,他只是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顺便告诉你一句,这个洞穴是临时赶工挖出来的,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也许,因为方才暗道垮塌的缘故,洞穴早就塌了,你早已被土石压死了。”彭萤石停了片刻,接着说道:“虽然你现在有可能已经死了,但有些话我还是得说——如果你们想出来,如果你们胡乱挖洞,很可能把洞穴挖塌,把自己活埋了——我猜,发生这种情况的概率很大,因为你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不过你放心,即便你被活埋了,你的尸体对我们也是有用途的——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指着你的尸体说,你是假冒的‘莫降’了,我们就可以解释说,先联合光明教廷陷害瑶人,又跟朝廷合作救了瑶人,妄图以此收买人心……嘿嘿,跟你说这些都没有必要了,反正你已经死了,嘴在我们身上,我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莫降将拳头攥得咔咔作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情况,莫降也曾想过,但他却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在这一步败下阵来,此时又听到彭萤石挑衅似的言论,他则能不生气? “再跟你说一件事——等你死了,顶替你身份的人,并不是我,而是跟你长得很像的那个赵胜……算了,赵兄不想让我跟你说这些。”彭萤石的声音顿了一顿,才接着说道:“总之,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第一,什么都不做,饿死在这里;第二,胡乱挖洞,把自己活埋;唉,不管是哪条路,你都不太可能活着出来了——所以,你也就不可能看到我们为你准备的天罗地网,也就看不到即将到来的乱世了……” “不,还有第三条路!”莫降低声道,像是立下誓言,又像是自言自语——说完,他走到罗九龙身边,亲手替他松绑,笑着说道:“为师虽然上了别人的当,但还不是一无所获,最起码,为师救了你……” 第83章 天罗地网(一) 更新时间:2014-02-12 文逸应黑将之约,去崖山赴宴,至今未归。 这么长时间,即便是要把整个大乾朝的所有菜肴全吃一遍,也该吃完回来了…… 可是,黑将不可能给文逸将全乾朝的饭菜都找来让他吃,即便他真找来了,文逸也不可能有闲暇品尝——那么,文逸至今未归的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他被黑将扣在了崖山。 虽然文逸现在的处境可能很糟,但张凛的表情却淡然如故,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焦急。 此刻的张凛,正端坐在帅帐内军中主帅的座椅之上,手中捧着一个小册子,聚精会神的看着——如果张凛的头发不是白色的,如果他有一把美髯,那么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关公挑灯读春秋”的味道…… 不过,张凛虽然和关老爷在形象上区别很大,但他正襟危坐,挑灯夜读样子,倒也颇有些一军之帅的威严。只是,站在他身边的两个配角就不行了,相较于年画中的“关平、周仓”,单从外表来说,这二人就差了许多,二人一高一矮,身高差出足有一头,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极为不协调…… “将军?”高个子陈汉看张凛将那小册子读完了一遍,才转头说道:“您说,文先生会不会出什么事呢?” “不会。”张凛淡淡的回答,他的语气,很容易让人误解为他对文逸的生死漠不关心,但是显然,我行我素的张凛,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去想。 这时,站在另一侧的刘超说道:“可是,文先生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会回来的。”张凛仍是那副无比平淡的语气,说着,又把那本小册子打开,从头开始读…… 虽然张凛看上去不着急,可陈汉却有些着急,他可不想等张凛再读一遍再问话,于是说道:“将军,我有个提议。” “说。” “不如,我们带兵去围住崖山。”陈汉大胆的说道:“经过一段时间的操练,兄弟们士气无比高涨,而且咱们还有战船,要封锁孤悬海外的崖山不成问题,到时候,如果他们不把文先生交出来,咱们就饿死崖山上那帮龟孙。” “不行。”张凛只用两个字就否决了陈汉的计划。 “这蠢办法当然不行了。”刘超点头道:“围住崖山,饿死那些龟孙?亏你想的出来——若是对方不肯就范,岂不是连文先生一齐饿死了?” “听你的意思,你有更好的办法?”陈汉不服气的问。 “没有!”刘超厚着脸皮笑道:“不过,我虽然没有好办法,但却有个包试包灵的巧办法——我们打听打听,看看黑将到底喜欢什么,是喜欢美女,还是喜欢金银,是喜欢大汉,还是喜欢兔爷——如果黑将什么也不喜欢,咱们就找他的夫人……,总之,咱们用行贿送礼的办法,把文先生换过来。” “这就是你说的巧办法?”陈汉撇着嘴问,一脸的不屑。 “怎么?”刘超很是自信的说道:“当初,汉高祖白登山被围,眼看就要粮绝饿死,陈平用计,以金银珠宝贿赂单于阏氏……” “那都是糊弄人的玩意,你也敢信?” “那是历史事实,怎么就不能信?” “即便是历史,也不能拿文先生冒险……” 二人越争越激烈,却发现张凛早就不搭腔了——二人斗了一会,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无聊,于是齐齐住口,望向张凛:“将军,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文先生回来……” 张凛慢慢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问:“怎么,文先生不在的这段时间,新会城被我治理的很糟糕么?” “不不不!当然不是!”二人摆着手齐齐摇头——张凛将新会城中留任的大小官员管的服服帖帖,大家在他手下干活,简直比在文先生手下更卖力,既然官员们肯卖力,又怎么会治理不好? 张凛确实将新会城管理的很好,只不过,和文逸做在信义杂货柜台后面敲着算盘、无为而治的办法不同,张凛对待那些降官,采用的是高压政策。具体说来,就是增加监视人数,时不时抽查暗访,一经发现问题,必将严肃处理。所以这段时间来,那些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工作上出了什么纰漏,让白狼抓住什么把柄——不过还好,因为张凛的监管实在太严格,官员们连犯错误的机会都没有。也因为这样,所以大家的脑袋,还暂时寄存在自家的脖子上。 不过,在张凛高压手腕的压迫下,官员们心理压力都很大——如果说现在要选最盼望着文逸回来的人,那些官员,一定会高票当选…… “将军。”刘超看着张凛的脸色说道:“其实,大家想让文先生回来,也是不想他出事——当下,莫降不在,文先生又离开这么长时间,您虽然将新会治理的井井有条,没有给诸子之盟可乘之机,但您付出的代价却是日夜操劳,不眠不休——若是长此以往,恐怕您的身体会撑不住,如果您再倒了……” “我倒不了。”张凛说。 “属下知道您要强……” “行了,这件事不要再说了。”张凛放下那本小册子说:“文先生走之前早有交待,只要我们将新会牢牢的掌控在手里,像钉子一样钉在崖山脚下,黑将就不敢对他怎样。” “希望文先生的判断是准确的。”陈汉仍是忧心忡忡的说。 “将军都说了,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刘超给陈汉使个眼色,继而问道:“将军,我看您反复的读这本小册子有好几天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难不成是兵书?” 张凛没有答话,只是把那小册子递了过去。 陈汉和刘超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这本小册子到底是什么——那是当日在建康王家海船上,由常胜写下的那本花名册,上面记录着连同陈汉刘超在内,总共二十八人的个人信息…… 但是,现在的册子,已经和当初成册时有了些许区别,因为文先生替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都做了注解——虽然注解很短,但却很值得一看,因为就是这三言两语,很可能决定他们每个人的前途。 譬如,文逸在胡力的名字下面,做的批注是“嫉恶如仇、是非分明,但缺少智慧。”有这句话,估计胡力这辈子都只能当个冲锋陷阵的将军,却做不成一军之统帅了…… 胡力的注解还算长的,其他人就简单一些,比如廖九的名字旁边写的是“精明,有潜质”;贺五的名字旁边注解的是“实在,有责任心”;其中比较特别的,是吴小四的注解——“爱耍小聪明,但善应变。”,至于再剩下的,也就大同小异了。总之,每个人的优点和缺点,都被文先生记了下来,并且用精炼而准确的语言做下注解,真可谓是一语中的。 两人飞快的翻着,直到看到常胜的名字,才停了下来——文逸给他的注解是“圆滑,善变,无原则,必叛,不可深信。” 看到这句话,二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这一次负责押送新会民夫的副队长,正是常胜…… 可毕竟这本册子上记录的内容都是机密,二人也不好伸张,只能闷着头往下翻,终于,他们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巧合的是,文逸给他们二人一模一样,都是“妙人一双,哼哈二将。” “妙人?妙人是什么意思?”陈汉问刘超。 刘超无奈的摇了摇头,回答:“我也不知道,而且,咱们两个关系有那么好么?” 陈汉刚要回答,却看到吴小四一路小跑着冲了进来,满脸笑意的说道:“回来了,回来了!文先生回来了!!” 三人闻言,齐齐一愣,旋即,刘超和陈汉便爆发出一生欢呼,紧接着用崇拜的眼光望向张凛,齐声说道:“将军,您真是料事如神!” “哦?张兄还有这等本事?”文逸人随声至,从表面上看去,文先生这段时间过的不错,吃的也不错,人都养胖了一圈…… 张凛的表情依然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默默的将桌上的花名册收了起来。细心的刘超注意到,张将军的手,似乎有些微微发抖。 “张兄,我不在的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你了。”文逸走上前,对张凛深深的施了一礼。 张凛并未躲闪,只是用无比平淡的语气说道:“看来,黑将的饭,真的很难吃,竟然要吃这么久。” “几日不见,张兄变得风趣了。”文逸打个哈哈,走到张凛对面,同时摆摆手,示意刘超陈汉和吴小四退下。 即便文逸不摆手,他们也要离开的——他们还急着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兄弟们…… “张兄,你可知黑将为何留我这么长时间?”文逸开门见山问。 “不知。”张凛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生硬。 文逸苦笑一声接着说道:“根据这几日我收集到的情报猜测,黑将可能为唯战兄准备了一个周密而庞大的计划,可他又担心这计划出什么纰漏,担心我会去找莫降,所以才用计把我扣留。” “那他现在为何又放你回来了?”张凛问。 “我想,他放我回来,只是因为那计划已经开始……亦或者,已经成功了。”文逸忧心忡忡的说道。 “如此说来,莫降的日子很难过?”张凛顿了一顿说,“那我带兵过去支援?” 文逸摆摆手道:“这个时候,外人都帮不了他,他能依靠的,只有他自己……” 第84章 天罗地网(二) 更新时间:2014-02-13 文逸的猜测是对的,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计划已经开始,而且第一步已经成功,将莫降困在了地底——但他也有一点猜的不对,那就是,出了自己之外,莫降还有很多帮手,在他身边,就有三十个瑶人。 虽然出口被封死了,虽然这个洞穴随时有垮塌的危险,虽然尘土不住的下落——但三十个瑶人脸上,却没有任何畏惧。 天生便生为战士的瑶人,本就轻于生死,如果他们战死疆场,所需要的,也只不过是一座无名坟墓,再加上同族兄弟姐妹的挽歌,这两样东西,已足以告慰他们的亡魂。更何况,他们的命就是莫降救的,能跟救命恩人死在一起,也算是一种荣耀。 然而,莫降却不想死,最起码,不能现在就死,不能死在这里。 莫降抬起头来,泥土落到他的脸上,他却没眨一下眼睛,只是聚精会神的望着洞穴的顶端,仔细的听着。 “哐、哐、哐!” 这熟悉的声音,虽然微弱,但每一下都像敲击在莫降的心头——对于这个声音,莫降再熟悉不过,这是民夫挥动铁镐掘土的声音,在过去的那一整个白天,这样的声音一直陪着他。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方才暗道垮塌的声音,已经惊动了营中的民夫。”莫降淡淡的说。 “他们会来救我们么?”罗九龙问。 莫降已经习惯了,自己新收的这个单纯的如同璞玉一般的徒弟,会变着法的问出这样幼稚的问题,是故他并不生气,只是解释道:“他们又不知我们被埋在下面,怎么会来救我们?” “那惊动了他们,又有什么意义?”罗九龙接着问。 “对于修治黄河的工程来说,新选定的河道的位置,以及附近的土层构成,对最终的工程质量,起着决定性的意义。”莫降继续解释道:“如果刚开工一天,就发生了塌方是故,势必会惊动贾鲁。作为一个责任心极强的人,他一定会命人查明垮塌的原因,说不定,他还会暂时让工程停下,调集人手,对河道附近的土层重新进行勘探。” 只是说话的功夫,莫降身上已经披了一层尘土,尘土从洞顶落下的速度,明显的快了许多。 “无论是调查塌方的原因,还是重新勘探土层,开镐掘土都是必须要做的工作。”莫降皱着眉头说道:“而最先开挖的地点,势必将选在塌方地点的附近,也就是说,我们的头顶。” “师父,您的意思是说——有人正在咱们头顶掘土?”罗九龙大惊道:“这洞穴很不结实,那岂不是说,这里随时有再次发生塌方的危险?咱们随时都有可能被活埋在这里?” “徒儿,你终于聪明了一次。”莫降苦笑着,拍拍罗九龙的肩膀。 “那师父,我们还等什么?”罗九龙道:“赶快挖一条逃生通道啊!” 对于罗九龙的提议,莫降没有给出任何答复,而是问了一个很是突兀的问题:“徒儿,你说是你聪明,还是设计这个陷阱的人聪明?” “或许……是对方聪明一些。”罗九龙实事求是的说道:“不然,徒儿也不会成为他们引诱师父上钩的诱饵。” “不错,还算有自知之明。”莫降先点点头,继而说道:“既然他们很可能比你聪明,那么你能想到的自救手段,设计这个陷阱的人会想不到么?如果他早有准备,如果他已经预想到洞穴不会立刻发生垮塌,如果他在某些地方布置了机关,而那个机关又会引发洞穴的垮塌,我们若是盲目的挖掘通道,万一触到了机关……” “呃……”罗九龙言辞为之一滞,挠着头道:“那,咱们就在这里等死么?” 这时候,从洞穴顶上掉落的,已不仅仅是尘土了,拳头大的土块,也开始掉落——整个洞穴都微微晃动起来…… “逃生通道,是一定要挖的。”莫降摇摇头道:“不过,在为师想明白动工的地点之前,咱们最好还是耐心一些。” 因为泥土不断坠落的关系,洞穴墙壁上的火把,已经熄灭了好几根——有被尘土扑灭的,有被土块砸到地上的,也有因为洞穴的摇晃,自己掉下来的——因此,洞穴里的光线也暗了下来,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根火把,在勉强支撑。 这些火把引起了莫降的注意:因为那些掉落的火把,是连同固定火把的铁箍一齐掉落的,铁箍的一段,连接着一截尺余长的铁棍——当火把挂在墙上的时候,这些铁棍就埋在泥土之中,或许是因为土质松软的关系,火把掉落的时候,将固定用的铁棍,也从墙壁里带了出来…… 莫降将剩余的火把数了一遍,伸手指着一根仍然挂在墙壁上的火把对韩菲儿说道:“菲儿,你冲那个火把丢个暗器——直接把它打掉!” 韩菲儿点点头,看似随意的甩了甩手——那根火把便应声而落,摔在地上,很快就熄灭了,和其他掉落的火把一样,这跟火把同样将固定用的铁棍,带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跟火把掉落的缘故,总之随着那火把的熄灭,随着光线再一次变暗,土块坠落的速度,又变快了很多。 “嗯,我想我明白了。”莫降点点头,随机转身对那三十个瑶人说道:“兄弟们,从我手指的方向,开挖。” 莫降所指的方向,不是已经垮塌的暗道所在的位置,也不是它的正对面,而是在它的右面——两者的延长线,正好相交成一个直角。 而且,莫降所指的方向的墙壁的正上方,悬挂着一根火把,火把已经熄灭,但仍未掉落。 这一次,罗九龙没有多话,也没有问为什么要挖这里,他只是默默的加入到了那些瑶民中间,要了一把铁镐,摇身一变,成了一名挖土工。 因为人手足够,瑶人又肯卖力气,所以他们挖的很快,不一会,就挖出了几丈长的通道——通道并不高,但足够人猫着腰躲在里面——其实,矮一些也有好处,空间越狭小,就越不容易垮塌。 莫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个徒弟确实是单纯了一些,但他并不愚蠢,虽然他总会问一些很简单很幼稚的问题,但他在关键时刻,他会选择闭嘴…… “机关就在这些火把上?”韩菲儿并没有去挖土,而是站在莫降身边——说实话,二人的距离有点过于接近,若不是因为空中有尘土不断的落下来,恐怕他们能很轻易的看清楚彼此皮肤的毛孔…… “根据我的观察,是的。”莫降点点头道:“这个洞穴虽然看起来粗糙,但建造它的人,一定是个工程天才。打个比方,这个洞穴,就好比是我们年幼时用尿泥捏出的泥房子,因为尿泥儿很软,房子很容易倒,所以要在关键的地方,插上几截麦秆作为支撑,如果扯掉那些麦秆,房子就会立刻变成一滩烂泥……” 莫降的解释非常通俗易懂,但韩菲儿的回应却是:“我没有和过尿泥儿。” 莫降尴尬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想,那些连接在火把后面的铁棍所起的作用,应该等同于尿泥儿房子里的麦秆的作用——或许是其中某几根铁棍起着关键性的作用,或许是等所有的铁棍都掉了,这洞穴就会垮塌,总之,墙上剩下的火把数,跟洞穴垮塌的时间息息相关。” “他怎么知道火把一定会掉,万一掉不了呢?”韩菲儿问。 “设想一下,如果你被困在一个密闭的环境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墙壁上的火把,可那些火把又在一根接着一根的熄灭,而这密闭的房间,随时都有垮塌的危险——因为时间紧迫,你很可能挖不通逃生的通道,只能挖出一个暂供藏身的洞穴——那么,在所有的火把熄灭之前,你要做的事是什么?不要考虑,回答我的问题!” “留一根仍亮着的火把照明!” “没错!”莫降点点头道:“因为时间不够,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挖通这条逃生通道,如果所有的火把都灭了,我们就要在黑暗中开挖——试问,在完全没有光照的地下,我们要怎么挖洞?难道凭着感觉,深一镐浅一镐的挖?万一后面仍然留有机关呢?” “所以,我们也需要一些火把照明。”韩菲儿说。 “是的,按照他们的算计,我们会取下一些火把——那么,我们会取哪些火把呢?”莫降点头道。 “自然是位置低,容易够到的,仍然亮着的……”韩菲儿说着,抬头看了一圈,发现稍高一些的火把,要么已经熄灭,要么已经掉了,现在剩下的几根火把,固定的位置都不高,伸手就能够到。 “走吧,时间不多了。”莫降点点头笑道:“这洞穴马上就要塌了,我们还是到新挖出来的通道里避一下。” “可是,我们确实需要留着火把照明。”韩菲儿说。 “很简单。”莫降笑着走到墙壁边上,从地上捡起一根掉落的火把,举起来,和那些位置很低的火把对接引燃——“照明的火把有了。” 话音刚落,大块大块的开始掉落,若不是韩菲儿身手敏捷,很可能就被砸死当场——莫降和韩菲儿刚躲进新挖出来的那个狭小的通道里,身后便传来了一声巨响…… 第85章 天罗地网(三) 更新时间:2014-02-14 “好险、好险。”望着已经盖过脚面的泥土,莫降长出了一口气。 幸亏那些瑶人动作够快,挖出了足够众人容身的空间,不然的话,等洞穴垮塌,冲进逃生通道里的泥土,还是会将众人活埋。 再看看前面的瑶人们——洞穴的垮塌,似乎没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这个时候,他们依然在不停的挥动着铁镐,奋力的挖着——瑶人的无畏,在这个细节上,显露无疑。 但是有的时候,仅仅无畏是不够的,若想扭转战局,更需要缜密的心思——“兄弟们,这里空间太小,空气有限,而新挖出的泥土,又更为松软,要占用更多的空间——所以我们必须加快速度。”莫降沉声提醒道:“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挖通这条通道。” “你好像精通此道……”韩菲儿幽幽道,“之前好像从未听你说起过,你对土木工程方面有所研究……” “怎么,怕我是别人假冒的么?”莫降笑着问道:“若是不信的话,你大可检验一番——你我相识之后,我受过的那些外伤,留下的那些伤疤,你应该知道他们的位置。” “不用验了,我知道你是真的。”韩菲儿摇摇头道:“我只是很好奇,为何你对土木工程之道如此了解?” “只要我肯用心,这世上没有什么事能难倒我。”莫降得意的说,“再者说来,我方才所说的,都是一些常识,跟土木工程关系不大……” “那……”韩菲儿又道:“就凭借这些常识,我们就能得救?如果这条通道不能很快挖通呢?如果这是一条不归路呢?” 韩菲儿说的,其实也有几分道理,因为他们人在地下,空间又狭小,所以很难辨清方向,若只是埋头狠挖的话,确实很难确定,会挖向何处…… “我既然让他们往这个方向挖,自然有我的道理。”莫降则道:“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方向上的火把仍在,更重要的是,我知道从这里开挖,能通向何处。” “如何确定?”韩菲儿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进来时的暗道十分曲折,七绕八绕,早就把人绕晕了,所以站在那洞穴内,很难分清东南西北,莫降那看似随意的一指,究竟指向何方,韩菲儿却不知道。 莫降闻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说道:“你应该记得,暗道的入口,在民夫大营的西面,而且方才我又听到地面上民夫奔跑的脚步声,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的来源方向,必然是民夫大营所在,也就是东方,而我选定的挖掘方向,则是东偏南。” “东偏南?”韩菲儿问,“东偏南有什么?” “有一件东西,一件他们移不走的东西。”莫降脸上带着神秘的微笑,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偷窥时看到的那个热火朝天的雕刻石人的地下洞穴…… 地面之上。 贾鲁神色凝重,站在民夫的外围,密切的关注着挖掘的进度。 只开工一日,便接连发生了两次塌方事故,而且第二次的动静,远比第一次大,就在刚才,随着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塌陷下去一大块,直径足有十数丈,整个大地都因为这次塌方,隐隐发颤。 如此意外,大大的出乎了贾鲁的预料——因为,早在黄河决口之前,他就曾上书提出了让黄河恢复旧道,避免水灾的建议。当初之所以要这样说,也并非信口开河,是因为他曾用心的调查过这附近的土质。正是根据调查的结果,黄河河道新道才确定下来,之所以选定这里,就是因为这里土质坚硬,土层牢固,若是用来修筑堤坝,可以从根本上避免黄河再次决口——所以说,这次突然发生的塌方事故,大大出乎了贾鲁的预料。 看着忙碌的民夫,看着民夫手中挥动不已的铁镐,贾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民夫们劳作了一整日,本该休息了,可是因为这次是故,他们不得不连夜工作。连夜工作的收获,便是累积的疲乏,以及心中的不满。 当然,在贾鲁看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如果这附近的土质,不适合做黄河的新河道,那么之前所有的准备都将白费,所有的一切都要推到重来。然而,推倒重来,却是不可能的事了,因为病入膏肓的黄金帝国,已再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如果说,因为这次塌方事故,修治黄河的工程就此终止,那么这次工程,势必将在历史上留下劳民伤财的骂名……更致命的是,聚集在黄河两岸的十五万民夫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水灾失去家园的流民,如果治河工程停止,那么无家可归的他们,为了活下去,势必将变成…… 再往后面的结果,贾鲁不敢想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对身边的亲兵护卫低声道:“去,把那日闯上祭台的那个莫降找来见我。” 之所以要找莫降,是因为早些时候,莫降跟他说过——有人要利用这次治河行动,阴谋颠覆黄金帝国的统治。而贾鲁之所以给莫降深夜外出的特权,也是因为莫降拍着胸脯保证,他有能力化解这场灾难。 如今,“灾难”出现了,可莫降却消失了——所以贾鲁急于见到他,问清楚,这一次的塌方,和他之前所说的“阴谋”,到底有没有关系…… 那个亲兵去了很久,才找回一个人来。 尽管有火把照明,但夜间的光线,还是无法跟白日相比,贾鲁只是觉得,无论是外貌还是体型,这个人都和莫降极为相像,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眸子,在火把火光的照耀下,好似黑曜石一般闪亮,整个天下,或许都很难找到第二双这样的眼睛了——只是,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和莫降有些不同。 当日第一次见到莫降时,虽然莫降中了毒,身体很是虚弱,但贾鲁却觉得,这个年轻人的身体里,却蕴含着不可估量的能量。当时的莫降,甚至让贾鲁联想到当今皇帝陛下最倚重的大臣,老的沙——看上去,二人的身体都很虚弱,好似随时都有死掉的可能,但是,隐藏在那虚弱的外表下的,却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破坏力,任何小视他们的人,都会后悔…… 然而今夜站在自己身边的“莫降”,却少了一些东西——贾鲁很难说清他究竟少些什么,若是强而名之,“震慑力”这个词,或许勉强合适…… “大人,您找我有什么事?”“莫降”开口问。 贾鲁沉默片刻后才沉声问道:“当日,你跟我说,有别有用心的人,要破坏这次治河行动,在暗中进行着阴谋活动——我这次找你来,就是要问你,这一次塌方,和你所说的阴谋,有没有关系。” “莫降”施了一礼回答道:“不瞒大人,不才今夜出营,就是为了调查这件事。”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沾染的泥土,“不才在这附近发现了一个暗道入口,于是就带着三十一名瑶人、还有不才的一个朋友从暗道进到了地下。可是尚未来得及查出什么线索,暗道就垮塌了,不才的朋友,还有那三十多个瑶人,全部埋在了下面……” “本官问的是,这次塌方,和阴谋有没有关系。”贾鲁抬手打断了对方的叙述,“其他的事,你自行处理就好!” “具体有没有关系,还要等待挖掘的结果。”“莫降”低下头回答道,“如果能挖出一些本不该存在于地下的东西,就证明这次塌方和那个阴谋有关,如果什么都挖不到,那就证明无关。” “纯属废话!”贾鲁骂了一句,继而说道:“莫降,如果这一次塌方跟你有关,如果这一次塌方影响了治河工程的进度,本官为你是问!” “莫降”诚惶诚恐的退到了一边,不再说话。 贾鲁又焦急的等了很久,直到东方已白,时近破晓——塌方地段的清理工作,才算完成。 贾鲁走上前去,仔细的检查着清理过后的现场,当他看到挖出来的那些火把,以及连在火把后面的铁棍,皱在一起的眉头,慢慢的舒展开来——“这个洞穴,有着明显的人为挖掘的痕迹,只是因为构造极不合理,缺少必要的支撑,所以才会垮塌——这也就是说,这一次塌方,和这附近的土质构造,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治河工程,还可以继续!”说到最后,贾鲁的语气中,隐隐带上了一些兴奋…… 尤其是站在贾鲁身边的那个“莫降”,当他将清理出来的火把数目仔细的清点过一遍之后,眉头就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很是难看,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意外、释然、失望、庆幸——种种互相矛盾的表情同时展现,纠结在他的脸上。 “莫降,你的脸色很难看啊。”贾鲁笑着问:“有什么地方不对么?” “不……没什么不对。” “噢?”贾鲁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可是昨夜还说,你是带着其他人一起到了地下的,还说他们被埋在了这里,可是——他们的尸首,在哪里呢?” “这……”“莫降”想了想,摇着头回答道:“这个问题,不才也百思不得其解……” 话未说完,便听到传来一声呼喊:“大人,我们又发现了另一条暗道!” 贾鲁快步赶了过去,发现这条狭窄的通道,挖掘的痕迹更为明显,甚至连泥土都未来得及运出来——除此之外,贾鲁还闻到了一股味道。 “这是……汗味?”贾鲁点点头道:“继续挖,看这条暗道,通向何处!” 贾鲁没有注意到,当他下达这个命令之后,“莫降”的表情,变得更加难看了…… 第86章 天罗地网(三) 更新时间:2014-02-15 站在贾鲁身边的那个“莫降”,其实是由赵胜假扮——说实话,赵胜非常不喜欢这个差事,虽然他跟莫降是同胞兄弟,但这对兄弟的关系,却颇为微妙。 首先,他们是同门中人,分别拜同为师兄弟的狂夫子和明礼子为师。但这一层同门关系,非但没有加深兄弟二人的情谊,反而因为狂夫子和明礼子紧张的师兄弟关系,导致莫降和赵胜越走越远。狂夫子和明礼子的分歧,自然而然的延续到他们兄弟二人的身上——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因为上述不可调和的矛盾,兄弟二人只能分道扬镳。 再者,赵胜是黑将最为倚重的人之一,而莫降非但是诸子之盟的弃子,还是黑将要夺取天下的道路上潜在的最大对手——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兄弟二人,不得不阋墙操戈,斗个你死我活。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他们兄弟二人之间本就存在的矛盾——赵胜认为,作为前朝皇族世间仅存的血脉,兄弟二人最该做的,就是用尽办法,保证这条血脉的延续。若是这条血脉断在兄弟二人之手,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为了血脉的延续,赵胜什么都可以不要,不管是“天选之子”的威名,还是“汉皇之血”的神力,在赵胜看来,不过是招引灾祸的虚名。所以,赵胜选择将自己体内的汉皇之血彻底封印。他这样做,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普通,是为了让自己变得不再那么引人注目。 “猛虎因其皮而亡,巨象因其牙而死”的道理再简单不过,可在赵胜看来,莫降偏偏不懂得这个道理。为了所谓的理想,莫降偏偏要将其宝贵的血脉,暴露在众人面前,偏偏要让整个神州的百姓都知道他的名字,偏偏要让那些别有用心的野心家,都对他的特殊身份和能力垂涎三尺——赵胜甚至认为,自己被卷入这场纷争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莫降太过张扬…… 可是在莫降看来,赵胜却是个非常矛盾的人,他一方面痛恨自己,但却又想成为自己,他行事低调,为人又恪守礼法,但却对自己的桀骜不驯和张扬洒脱羡慕不已;他既不想让汉皇血脉就此断绝,又想再现祖上的辉煌,让赵之一姓,成为百姓至尊,让汉皇一族,再次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因为这些矛盾和纠结,所以赵胜总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举动,比如他可以因为黑将的命令,在郾城和自己进行一场生死搏杀,又因为顾及兄弟之间的情谊,在汝阳帮自己保护冯冲,末了,又把冯冲带到崖山,扣做了人质。 不过,在莫降的心中,他却从未责怪过赵胜,他只当自己这个兄弟,是在人生繁复的道路中,暂时迷失了方向——他始终相信,他们兄弟二人,终将抛却一切隔阂和矛盾,终将并肩携手,共同作战。哪怕人生的道路再繁复,他们兄弟二人终会到达同一个终点,终会结伴而行…… 总而言之一句话:莫降非常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该做些什么;而赵胜却非常纠结,面对世间繁复的矛盾,他到底该如何选择,到底该怎么做…… 当下,优柔寡断的赵胜,又陷入了矛盾之中。 塌方的洞穴已清理干净,却看不到一具尸体,赵胜本该立刻找到彭萤石,召集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精英,商量应对的办法——可是他却没有,他最终还是选择站在贾鲁身边,关注着事态的发展。 在贾鲁的主持之下,莫降等人挖出的逃生通道被扩大的数倍,一直朝着东南方向延伸过去……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悄悄走到了赵胜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右车,若是再让他们挖下去的话,就糟了!” 赵胜回头看了那个中年男人一眼,摇摇头道:“这个时候,还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那中年男人皱眉道:“难道你忘了?在这个洞穴的东南方,埋着石人?!” “我们将它雕刻出来,不就是为了让人把它挖出来么?”赵胜反问,“如今有贾鲁帮忙,我们正好将计就计,让石人早日出世!” “可是,石人尚未完全完成!而且,我们的计划……” 赵胜接着摇头道:“强行终止计划,只会让贾鲁起疑!如果贾鲁停止工程,全力调查这件事,我们的计划就很难成功了——正所谓,世事多变,计划更应该随机应变。” “可是黑将说过,贾鲁此人,一心都扑在治河之事上,任何事,也不会让他停止治河工程的!” “中卒,你不要忘了!这里由我说了算!”赵胜说着,向前走了两步,走到了贾鲁的身边——如此一来,黑中卒便失去了赵胜交谈的机会,他只能叹一口气,转身跑开,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大人,前面有亮光!!”通道深处,忽然传来一声呼喊! “民夫撤出来!”贾鲁立刻下令道:“百夫长,带一个百人队过去查看!” 劳作了整整一夜的民夫早就盼着休息了,所以贾鲁的命令正合他们的心意。当所有民夫撤出来之后,一个百人队便打着火把冲了进去。 没过一会儿,那个百夫长就气喘吁吁跑了出来,跪地禀报道:“大人,在通道的尽头,是一个更为巨大的洞穴,洞穴里……” “洞穴里怎么了?快说!” “洞穴里,正在进行一场战斗!” “战斗?”贾鲁闻言,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究竟是什么人在战斗?” “是一帮瑶人,和一帮石匠打斗。”那百夫长据实禀报道,“双方似乎是为了争夺洞穴内的一尊巨大的石人才发生了冲突!我们究竟要帮哪一方?” 贾鲁沉思片刻后转身问赵胜:“莫降,以你看来,我们要帮哪一方呢?” “两不相帮。”赵胜回答,“静待结果。” “两不相帮?”贾鲁笑道:“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那些瑶人是你找到的帮手吧?这个时候,你不对自己人施以援手么?” 不待赵胜回答,贾鲁已经下达了命令:“百夫长,马上带你的人,将战斗的双方分开,马上制止这场冲突!” 百夫长领命而去,贾鲁则意味深长的笑道:“莫降,一会儿你我便一齐过去看看,看看双方要争夺的这个石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赵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很快,百夫长再次出现,带着贾鲁和赵胜,一齐进入了通道。 几人在通道内,冲着尽头处的光亮一路疾行,最终来到了一个巨大的洞穴内。 一迈入这个洞穴,便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不过待贾鲁看到洞穴内的景象,心情就开朗不起来了。 在洞穴的正中央,站立着一尊巨大的石人,石人足有三丈之高,手脚宽大,轮廓清晰——与众不同之处,便是它的眼睛。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只有一只眼睛。石人怒目圆睁,藐视着脚下的芸芸众生,倒是颇有一番威严。 “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贾鲁低声吟诵着那句传遍大江南北的谶言,“恐怕,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传播这句话的目的,就是想利用这尊石人大做文章吧?你说对么?莫降?” 贾鲁回头,却发现身后早已是空无一人——方才还跟在他身后的“莫降”,早已不见了踪影。 便在此时,洞穴内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大人,您叫我?” 贾鲁转头望去,却见一个人翘着二郎腿,得意的坐在石人的脚趾之上——因为方才有人遮挡的缘故,贾鲁倒是没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 看看眼前的莫降,再回想昨夜一直陪着自己的那个“莫降”,贾鲁已经猜到——方才的那个“莫降”,是假的。 “莫降,你能否告诉本官,你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究竟是要做什么?还有,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跟你长的那么像?难道说,所谓的‘天选之子’,并不唯一?” 莫降冲韩菲儿打个眼色,在韩菲儿的搀扶下,才从石人的脚趾上滑了下来:“大人,我之所以要这样做,正是奉了您的命令,要阻止眼前这个阴谋,要保证修治黄河的工程,能顺利进行。至于第二个问题——其实,我也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世上有那么多人,非要假扮成我的模样,为什么都要争着抢着去做那‘天选之子’……” “莫降,你的表情如此轻松,是不是说明,这次的阴谋,已经被成功阻止了?”贾鲁接着问道:“本官现在需要的,是一个详细而且合理的解释——而不是笼统的说明。” “稍后,我一定会给大人一个合理的解释。”莫降笑着回答道:“不过大人,您现在应该做的,就是命人把这尊石人抬出去,让这些石匠作证——让事情的真相大白于天下!” “本官要怎么做,自然用不到你来教。”贾鲁摇头笑了笑,“本官现在就要听你的解释,至于如何处理这个石人,那是本官的事!” “恐怕,在下现在还不能说。”莫降则以一个更为耐人寻味的笑容作为回应,“因为若是大人知晓了在下心中所有的秘密,恐怕在下也就活不久了吧。”说着,莫降将手放在冰冷的石人身上,若有所指的说道:“或许,大人现在正在想,在下应该和这这尊石人,以及所有知晓此事的人,长眠地下……” 第87章 天罗地网(四) 更新时间:2014-02-16 “莫降,你在说什么?”贾鲁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本官怎么会想杀了你?” “这里又没有外人。”莫降这就算是睁着眼胡诌了,因为宽阔的大厅里,四下都站满了人,“大人心中明明是有打算的,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噢?”贾鲁笑道:“连本官都不曾想到的事,你却替本官想到了?来,说来听听,若是建议合理,本官一定采纳。” 莫降微微一笑道:“在大人的心中,普天之下,没有比修治黄河更为重要的事——也就是说,为了达成这个夙愿,大人会用尽一切办法,会搬开挡住治河工程的所有绊脚石。我刚才听的清楚,那些负责扩展这条通道的民夫,刚刚看到通道尽头的亮光,大人就把他们召了回去,剩下的工作,却派士兵来完成。大人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保住这洞穴里的秘密。因为这个石人一旦出世,因为那一句谶言,人心必将浮动,天下大乱之日也就不远了。大人更怕石人出世之后,仅靠两万精兵,无法束缚黄河两岸的十五万民夫,进而影响到工程的进度。若想让这天下大乱之日晚来一些,若想守住石人的秘密,大人最该做的,就是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跟这尊石人一同消失!无论是谁,只要见过这个石人,哪怕是我,也得死……” 等莫降把话说完,洞穴里的人,无一不是脸色大变,甚至就连那些站在贾鲁身边的士兵,也是面无血色。百余道带着疑惑的目光,齐齐望向贾鲁,希望贾鲁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贾鲁耸耸肩笑笑,而后说道:“不可否认,你的推论很精彩——但是,我要怎样做,才能将你们这些人统统埋在地下呢?难道要这些士兵们动手?你不要忘了,我的士兵也在这里,他们也曾见过这尊石人。如果见过这些石人的人都要死,那么他们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把你们杀了之后,再集体自尽么?” “贾大人。”莫降摆摆手笑道:“如果你不做这些辩白,恐怕还会让我心存侥幸,让我觉得你不会如此绝情,但因为你这一番说辞,却让我断定——你心中所想,跟我的推断,却是一分不差!” 贾鲁闻言,眉毛微微一跳说道:“噢?此言何解?” 莫降抬头,环视这洞穴的顶穹,幽幽说道:“以大人对土木工程的精通,应该不难看出——这一座洞穴,看似牢固,实则早已被另一个建筑高手布下了机关,只要触动那个机关,这个洞穴必然坍塌——试问,解构如此复杂的洞穴,若是忽然坍塌,又有几个人能活命?!大人你明明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知道这个洞穴有随时垮塌的危险,却不着急让我们出去……大人是何居心,还用再解释么?” “不错,不错!”贾鲁忽然鼓起掌来,“之前,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所谓的‘天选之子’,以为你只是个徒有其名的狡诈之辈,今日看来,你不但继承了汉皇之血,而且还精通土木修筑之道——如果,本官只说如果,如果你肯为朝廷效力,如果你肯放下自己的野心的话,倒也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可惜啊,你终究还是走上了邪路,为大乾王朝计,本官绝不能留你的性命了……” 贾鲁此言一出,也就是印证了莫降的猜测,是故他的话还未说完,人群中便起了骚乱——没人愿意白白送死,无论是为朝廷还是为什么,是故这个时候,逃命,成了大家最聪明的选择。于是,众生百相显露无疑:有人后退着,想悄悄退走,有人转身,想大步逃离,有人面无血色,瘫倒在地,更有人呼天抢地,大骂贾鲁的无耻…… “都给本官闭嘴!!”贾鲁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那是一件从表面上看颇为复杂的工具,整体上,它像一个量角仪,可又饱含了角尺和圆规,三个主要部件,巧妙的组合在一起,就好似一轮妖月,他通体由乌金打造,油黑透亮,角尺的边缘隐隐闪着寒光,圆规的脚尖透着幽幽绿光,显然,这不止是一件测量工具,还是一件杀人的兵器——“莫降猜的很对,本官确实想要你们的命,但是,这并非代表本官残忍弑杀,只因为众位的牺牲,能换来天下大治,能换来这工程顺利完工!而诸位,也算是舍生取义,也将将青史留名。你们放心,等治河工程完成后,本官会亲自将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镌刻在石碑之上,让后世之人,永为流传……” 如果要以生命做代价的话,傻子才想要青史留名,白痴才想被万民称颂——所以,贾鲁的话非但没有起到约束众人的作用,反而让现场情况更为混乱,不少人已经开始发足狂奔,向洞外逃离…… 贾鲁见状,眼中掠过一丝杀机,手腕轻轻一抖,手中那件诡异的兵刃,便带着嗡嗡响声飞了出去,直取那几个逃在最前面的人的后颈——伴随着几声闷响,那几人匍匐倒地,而头颅却高高飞起,脖颈中飞出的,却不是殷红的鲜血,而是带着恶臭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沾染到旁边之人的身上,立刻便腐蚀了他们的皮肤,仿若滚烫的岩浆一般,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在他们痛苦的哀嚎声中,那件奇怪的兵刃,则像回旋镖一般,飞回了贾鲁的手中……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他们不曾想过,贾鲁大人一介文官,竟然有如此的身手,更不曾想过,这件好似测量工具的诡异兵刃,竟然如此毒辣…… 莫降还注意到,身边的韩菲儿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因为,就在贾鲁出手的瞬间,韩菲儿也出手了,不过,她甩出的暗器,却没能碰到那兵刃,也没有改变它的飞行线路——可能是因为造型奇特的原因,那兵刃的飞行线路极为诡异,就连韩菲儿这个暗器高手也无法估算——这也从侧面说明,贾鲁的暗器修为,可能更胜于韩菲儿…… 此时,贾鲁沉声说道:“我做出这件‘浑天轮’,本是为了钻研建筑之道,本不想它沾染太多鲜血,可你们若是不听本官的命令,也就休怪本官心狠手辣。” “不可否认,大人的功夫实在了得。”莫降则冷声回应道:“不过,大人难道真以为,将我们都杀了,就能守住这个秘密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贾鲁冷笑着说,“既然有人在暗中雕刻这尊石人,也就说明,有人要利用那句谶言,搅乱整个天下,破坏本官的治河大计!不过你放心,等你们都死了,本官会亲自调查,究竟是谁要与本官、与朝廷作对!所以呢,莫降,如果你不想枉死,不想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的话,就请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本官。本官也好早日破案,让你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大人把这事想的也太简单了。”莫降摇摇头道:“难道大人忘记了,方才那个跟着你一起进入暗道,最后却突然消失的人了么?他既然可以悄无声息的从大人身后溜走,也就说明,他的武艺还不错——而我要告诉大人的是,就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好手,武艺并不逊色于他。即便大人查明了真相,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说不定,大人还会因此送命……大人死了之后,这尊石人还是会破土而出,而大人今日所做的一切,更让这尊石人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对天下人心的蛊惑之力,也会变强。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莫降,你休用这些话来吓本官。”贾鲁不屑的说道:“本官既然敢把话挑明,就证明本官根本不畏惧那些阴谋,也不畏惧那些阴谋的实施者——也许,他们的确很强大。但在‘十三羽翼’面前,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堪一击!而本官正好利用这个石人,引出他们的党羽,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整个天下,就都太平了……” 莫降则说道:“真是想不到,大人身为一个汉人,竟然知道‘十三羽翼’的事,只是大人不要忘记——十三羽翼作为守护黄金族人统治核心的最强大的力量,又怎会听从大人的调遣?” “哈哈哈哈!”贾鲁仰天大笑道:“莫降,是谁告诉你,要做‘十三羽翼’,必须就是黄金族人呢?!” 莫降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做镇定道:“难道说……” “不错!”贾鲁点头道:“本官正是十三羽翼之一!量天驹!” “噢。”听闻贾鲁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莫反倒镇定下来,他幽幽说道:“原来,这个所谓的‘天罗地网’,十三羽翼也有份参与——只是可惜啊,你们十三羽翼自认为强大,自认为精明,却不知不觉间沦为了他人的棋子。唉——!就连十三羽翼也堕落至此,这天下,恐怕是真的要乱,这大乾朝,恐怕是真的要亡啦……” 第88章 天罗地网(五) 更新时间:2014-02-16 “莫降,你在说什么?”贾鲁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本官怎么会想杀了你?” “这里又没有外人。”莫降这就算是睁着眼胡诌了,因为宽阔的大厅里,四下都站满了人,“大人心中明明是有打算的,又何必藏着掖着呢?” “噢?”贾鲁笑道:“连本官都不曾想到的事,你却替本官想到了?来,说来听听,若是建议合理,本官一定采纳。” 莫降微微一笑道:“在大人的心中,普天之下,没有比修治黄河更为重要的事——也就是说,为了达成这个夙愿,大人会用尽一切办法,会搬开挡住治河工程的所有绊脚石。我刚才听的清楚,那些负责扩展这条通道的民夫,刚刚看到通道尽头的亮光,大人就把他们召了回去,剩下的工作,却派士兵来完成。大人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想保住这洞穴里的秘密。因为这个石人一旦出世,因为那一句谶言,人心必将浮动,天下大乱之日也就不远了。大人更怕石人出世之后,仅靠两万精兵,无法束缚黄河两岸的十五万民夫,进而影响到工程的进度。若想让这天下大乱之日晚来一些,若想守住石人的秘密,大人最该做的,就是让知道这个秘密的人,跟这尊石人一同消失!无论是谁,只要见过这个石人,哪怕是我,也得死……” 等莫降把话说完,洞穴里的人,无一不是脸色大变,甚至就连那些站在贾鲁身边的士兵,也是面无血色。百余道带着疑惑的目光,齐齐望向贾鲁,希望贾鲁能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贾鲁耸耸肩笑笑,而后说道:“不可否认,你的推论很精彩——但是,我要怎样做,才能将你们这些人统统埋在地下呢?难道要这些士兵们动手?你不要忘了,我的士兵也在这里,他们也曾见过这尊石人。如果见过这些石人的人都要死,那么他们又该何去何从?难不成把你们杀了之后,再集体自尽么?” “贾大人。”莫降摆摆手笑道:“如果你不做这些辩白,恐怕还会让我心存侥幸,让我觉得你不会如此绝情,但因为你这一番说辞,却让我断定——你心中所想,跟我的推断,却是一分不差!” 贾鲁闻言,眉毛微微一跳说道:“噢?此言何解?” 莫降抬头,环视这洞穴的顶穹,幽幽说道:“以大人对土木工程的精通,应该不难看出——这一座洞穴,看似牢固,实则早已被另一个建筑高手布下了机关,只要触动那个机关,这个洞穴必然坍塌——试问,结构如此复杂的洞穴,若是忽然坍塌,又有几个人能活命?!大人你明明早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知道这个洞穴有随时垮塌的危险,却不着急让我们出去……大人是何居心,还用再解释么?” “不错,不错!”贾鲁忽然鼓起掌来,“之前,我倒是小看了你这个所谓的‘天选之子’,以为你只是个徒有其名的狡诈之辈,今日看来,你不但继承了汉皇之血,而且还精通土木修筑之道——如果,本官只说如果,如果你肯为朝廷效力,如果你肯放下自己的野心的话,倒也是个可造之材。不过可惜啊,你终究还是走上了邪路,为大乾王朝计,本官绝不能留你的性命了……” 贾鲁此言一出,也就是印证了莫降的猜测,是故他的话还未说完,人群中便起了骚乱——没人愿意白白送死,无论是为朝廷还是为什么,是故这个时候,逃命,成了大家最聪明的选择。于是,众生百相显露无疑:有人后退着,想悄悄退走,有人转身,想大步逃离,有人面无血色,瘫倒在地,更有人呼天抢地,大骂贾鲁的无耻…… “都给本官闭嘴!!”贾鲁大喝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件物事——那是一件从表面上看颇为复杂的工具,整体上,它像一个量角仪,可又饱含了角尺和圆规,三个主要部件,巧妙的组合在一起,就好似一轮妖月,他通体由乌金打造,油黑透亮,角尺的边缘隐隐闪着寒光,圆规的脚尖透着幽幽绿光,显然,这不止是一件测量工具,还是一件杀人的兵器——“莫降猜的很对,本官确实想要你们的命,但是,这并非代表本官残忍弑杀,只因为众位的牺牲,能换来天下大治,能换来这工程顺利完工!而诸位,也算是舍生取义,也将将青史留名。你们放心,等治河工程完成后,本官会亲自将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镌刻在石碑之上,让后世之人,永为流传……” 如果要以生命做代价的话,傻子才想要青史留名,白痴才想被万民称颂——所以,贾鲁的话非但没有起到约束众人的作用,反而让现场情况更为混乱,不少人已经开始发足狂奔,向洞外逃离…… 贾鲁见状,眼中掠过一丝杀机,手腕轻轻一抖,手中那件诡异的兵刃,便带着嗡嗡响声飞了出去,直取那几个逃在最前面的人的后颈——伴随着几声闷响,那几人匍匐倒地,而头颅却高高飞起,脖颈中飞出的,却不是殷红的鲜血,而是带着恶臭的黑色液体——那液体沾染到旁边之人的身上,立刻便腐蚀了他们的皮肤,仿若滚烫的岩浆一般,钻进了他们的身体里,在他们痛苦的哀嚎声中,那件奇怪的兵刃,则像回旋镖一般,飞回了贾鲁的手中…… 众人都被眼前这一幕吓呆了,他们不曾想过,贾鲁大人一介文官,竟然有如此的身手,更不曾想过,这件好似测量工具的诡异兵刃,竟然如此毒辣…… 莫降还注意到,身边的韩菲儿也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因为,就在贾鲁出手的瞬间,韩菲儿也出手了,不过,她甩出的暗器,却没能碰到那兵刃,也没有改变它的飞行线路——可能是因为造型奇特的原因,那兵刃的飞行线路极为诡异,就连韩菲儿这个暗器高手也无法估算——这也从侧面说明,贾鲁的暗器修为,可能更胜于韩菲儿…… 此时,贾鲁沉声说道:“我做出这件‘浑天轮’,本是为了钻研建筑之道,本不想它沾染太多鲜血,可你们若是不听本官的命令,也就休怪本官心狠手辣。” “不可否认,大人的功夫实在了得。”莫降则冷声回应道:“不过,大人难道真以为,将我们都杀了,就能守住这个秘密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贾鲁冷笑着说,“既然有人在暗中雕刻这尊石人,也就说明,有人要利用那句谶言,搅乱整个天下,破坏本官的治河大计!不过你放心,等你们都死了,本官会亲自调查,究竟是谁要与本官、与朝廷作对!所以呢,莫降,如果你不想枉死,不想真正的罪魁祸首逍遥法外的话,就请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本官。本官也好早日破案,让你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 “大人把这事想的也太简单了。”莫降摇摇头道:“难道大人忘记了,方才那个跟着你一起进入暗道,最后却突然消失的人了么?他既然可以悄无声息的从大人身后溜走,也就说明,他的武艺还不错——而我要告诉大人的是,就在他的身边,还有几个好手,武艺并不逊色于他。即便大人查明了真相,又能把他们怎么样呢?说不定,大人还会因此送命……大人死了之后,这尊石人还是会破土而出,而大人今日所做的一切,更让这尊石人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对天下人心的蛊惑之力,也会变强。到那个时候,才是真正的亲者痛、仇者快……” “莫降,你休用这些话来吓本官。”贾鲁不屑的说道:“本官既然敢把话挑明,就证明本官根本不畏惧那些阴谋,也不畏惧那些阴谋的实施者——也许,他们的确很强大。但在‘十三羽翼’面前,再强大的力量,也不堪一击!而本官正好利用这个石人,引出他们的党羽,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整个天下,就都太平了……” 莫降则说道:“真是想不到,大人身为一个汉人,竟然知道‘十三羽翼’的事,只是大人不要忘记——十三羽翼作为守护黄金族人统治核心的最强大的力量,又怎会听从大人的调遣?” “哈哈哈哈!”贾鲁仰天大笑道:“莫降,是谁告诉你,要做‘十三羽翼’,必须就是黄金族人呢?!” 莫降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强做镇定道:“难道说……” “不错!”贾鲁点头道:“本官正是十三羽翼之一!量天驹!” “噢。”听闻贾鲁报上了自己的名号,莫降反倒镇定下来,他幽幽说道:“原来,这个所谓的‘天罗地网’,十三羽翼也有份参与——只是可惜啊,你们十三羽翼自认为强大,自认为精明,却不知不觉间沦为了他人的棋子。唉——!就连十三羽翼也堕落至此,这天下,恐怕是真的要乱,这大乾朝,恐怕是真的要亡啦……” 第89章 天罗地网(六) 更新时间:2014-02-17 “莫降,你不用激我,我不会上你的当。”贾鲁冷哼一声说道:“况且,我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无论如何,修治黄河的工程一定要完成,而你们一定要死!” 莫降则回应道:“十三羽翼不是以守护黄金族人的统治为第一任务么?你这样一意孤行,是不是背离了你们十三羽翼的宗旨呢?” “保证工程顺利完工,便是造福天下,便是延续大乾王朝的国祚!而杀掉你们,对工程的进行将有百利而无一害!所以,我做得很对!” “对啊!”莫降笑着拍手道:“我这么辛苦调查这件事情的原因,就是为了将这个阴谋揭露出来,就是为了保证黄河顺利改道,就是为了天下苍生……” “莫降!任你巧舌如簧,我也不会上你的当!”贾鲁大喝一声,打断了莫降的话,“不要再拖延时间了,那只会增加你受到的痛苦!准备接招吧!!” 说罢,贾鲁猛的跃起,在半空中时双手张开,转眼间,原本空着的左手,又多了一个浑天轮——当他跃升到最高点,两个浑天轮同时飞了出去,分取莫降和韩菲儿。 贾鲁知道,这些人中,以莫降和韩菲儿武功最为高强,若是能解决了他们两个,再杀掉其他人,不过易如反掌。 韩菲儿见状大惊,一个浑天轮尚无法解决,更何况是两个! 这个时候,韩菲儿也只能退而求其次,甩手一镖,掷向贾鲁——既然没有保命的把握,那就准备同归于尽吧,这便是韩菲儿决绝的选择。 而且,韩菲儿甩镖出手之后,立刻转身扑向了莫降,挡在了他的身前——这个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己的死,换莫降的生…… “傻丫头,那浑天轮有毒,即便你挡住了我,又能怎样呢?”莫降淡淡说了一句,伸手就把韩菲儿推开了…… 韩菲儿倒着飞了出去,额前刘海也飘了起来——于是,莫降又看到了那一双天底下最耐看的眼睛,还有对方眼神中的不解和怨恨。 韩菲儿不解的是,莫降不久之前刚中过毒,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她怨恨的是,莫降把她推开,她就有可能活命,而莫降则要一人面对两个浑天轮,如果他有什么意外,自己又怎能独活?虽说自己甘做人肉盾牌的举动是傻了一些,但这毕竟是自己的一片苦心,他难道就不能理解么…… 心里这样想着,韩菲儿的眼睛慢慢湿润,视线也模糊起来——她只看到两个浑天轮交叉着飞向了莫降,斩向他的脖颈…… 韩菲儿不忍再看,闭上了眼睛,两颗晶莹的泪滴,从眼角滑落。 “铛、铛!”两声金石相交的脆响,传入了韩菲儿的耳朵。 韩菲儿猛然记起,莫降并未带着兵刃,那么这声响,又是来自何处呢? 她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一个高大无比的身影,挡在了莫降的身前。 “你是什么人?!”贾鲁愤怒的喝问在洞穴中回荡个不停。 那身形无比高大的男人瓮声瓮气的回答:“光明教廷,圣徒青石!” 韩菲儿仰面摔到地上,用胳膊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仔细打量那个身躯好似一座小山般的高大男子。 他身高足有一丈,几乎比莫降高出一倍!这简直不是人类该有的身高,或许只有传说中的夸父,才该有这样伟岸的身躯!在他那庞大的身躯的遮挡下,韩菲儿连莫降的衣角也看不到——只是,青石身穿宽大的青色法袍,头上又带着兜帽,帽檐压的很低,所以很难看清他的容貌,只有一个方方的下巴,暴露在帽檐的阴影之外…… 这人身形如此巨大,那么方才又藏在哪里?他突然出现,为何没有一点动静? 在场之人,无一人不在思考这个问题,尤其是贾鲁,他瞪大了眼睛,盯着青石,回想着方才的一幕…… 眼看两个浑天轮就要将莫降的头颅斩下,可这个巨大的身影却突然从地下冒了出来——不错,就是从地下,仿佛破土而出的竹笋,掀开了泥土石块,转眼间就长了一丈之高,伸出两根大树般粗细的胳膊,挡住了自己掷出的浑天轮! 锋利无比的浑天轮,竟然没有对这个人造成任何伤害,只不过是将那青色法袍的袖子割开了两个口子,露出了青石古铜色的皮肤…… “你是……黄金族人?!”接住弹回来的浑天轮的贾鲁缓缓落地,他知道,只有最纯种的黄金族人,才有如此坚硬的钢筋铁骨,只有最纯种的黄金族人,才有这样伟岸的身材。据说当年,瀚海汗一统草原之时,身边追随的勇士,各个都有这样雄伟的身姿! 在黄金族人的民族传说中,黄金族的祖母阿兰,在寡居之后,又同天上下凡的黄金神人,接连生下了三个儿子。这三个儿子繁衍出的后代,也被世人称之为黄金家族,而瀚海汗,便是黄金家族中,孛儿只斤氏这一支的后代。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黄金族人治下的人口越来越多,随着不断的民族融合,黄金家族的血脉也变得不再纯粹。人们早已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黄金家族生出的孩子,除了眼珠的颜色外,和寻常人类再无迥异之处——慢慢的,人们也就习惯了这种变化,认为如传说中的黄金神人一般的黄金族人,再不会出现了。 然而今天,在这洞穴之中,贾鲁却发现,自己竟然见到了在世上消失已久的最纯种的黄金族人!这对他心灵的冲击,已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不错,我是黄金族人。”青石虽然是黄金族人,但汉话却说的很好,不带一点黄金族的口音。 贾鲁很难对青石生出敌意,一来因为此人身躯伟岸,站在洞穴内仿若擎天之柱,仿若神人下凡,其威严实在难以侵犯;二来,十三羽翼的第一任务,便是守护黄金族人的统治,守护黄金族人的血脉——显然,青石身体里流淌的黄金家族之血,比当今陛下更为纯粹。甚至,世界上可能没有比此更为纯粹的黄金族血脉了。作为十三羽翼,无论如何也不该让如此纯粹的黄金血脉断绝…… 贾鲁又上下打量了青石一番,开口问道:“你既然是黄金家族的传人,为何又要救下莫降?你可知,他是汉皇的后代,是黄金族人最大的敌人!” “黄金族人的大敌?”青石长老声如洪钟,只一个反问,就让贾鲁的质问没了气势,“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汉人,又怎会知道黄金家族的秘史?黄金家族最大的敌人,又怎会是莫降?本来,我们黄金族人生活在草原之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驾驭着肥壮的马群,追逐着丰美的水草,饮着甘甜的马奶酒,唱着悠扬的长调,感谢长生天的恩赐——这如画的生活,是多么的美好!” 这一段描述,直让在场之人,都进入了青石描述出的那个如画的画面中,听着悠扬的长调,喝着甘甜的马奶酒,慢慢的醉了…… 贾鲁不曾想到,看上去无比威猛的青石,竟然能说出如此优美的语言,描述出如此完美的画面——若不是心有戒备,他恐怕早已忘记了自己正身处战场。于是,他紧紧的握住了冰冷的浑天轮,掌心传来的凉意,让他清醒了不少。 只听青石接着说道:“只是因为某个人的野心,我们被迫卷入了战争!因为那个人的野心,无数勇士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幼小的孩童被赶上战场,牛羊群失去了主人,在草原上漫无目的的游荡,草原的毡房里,只余下母亲的恸哭哀嚎。是的,我们征服了大片的土地,把整个神州都变成了我们的牧场——可是,当整个天下都被征服,我们才无奈的发现,我们的家园早已荒废,我们再也回不了家了……所以,神州的汉人,不是我们的敌人,那个害我们失去了家园的野心家,才是黄金族人的罪人!!” “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家?”贾鲁问。 “天下之大,唯有那温暖的毡房,才是他们最向往的家。”莫降转身从青石背后出现,歉意的望了躺在地上的韩菲儿一眼,“方才,我怕你被破土而出的青石伤到,才推开了你,还请你不要怪罪……” 只因为这一句话,便让众人从青石描绘的那个美妙的梦中清醒了过来,青石好不容易营造的气氛,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贾鲁怎肯放过这个机会,朗声说道:“青石,即便在你看来,莫降不是黄金族人的敌人,但他却是光明教廷的敌人,你身为光明教廷的七大长老之一,为何要帮他?!” “我加入光明教廷的目的,和别人都不一样。”青石摇摇头说道:“别人加入光明教廷,或许是为了寻找心灵的慰藉,或许是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而我,只为利用光明教廷的力量,让黄金族人回到自己的家园,丢掉弯刀和锄头,拿起马头琴和套马杆,做回真正的黄金族人……而在我看来,莫降甚至可以做我的盟友,帮我实现这个愿望。” “你疯了?!”贾鲁哭笑不得的问道。 “青石,你又疯了?!”另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众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个身形矮小,佝偻着背、身上穿着土黄色法袍的老者,站在那尊巨大的石人的头顶骂道,“青石,你我本是躲在这里看好戏的,谁让你蹦出来的?这个时候,可不是做你那痴梦的时候!马上钻回土里去!” “这位是……”莫降抬头问。 “光明教廷,圣徒黄土!”那老者用沙哑的嗓音回答,“莫降,我说出来你可别失望,我和青石这憨货不一样,从不会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所以,我不会帮你的……” 第90章 天罗地网(七) 更新时间:2014-02-18 突然冒出来的黄土,打乱了莫降的计划。 其实,莫降早就察觉到了有人藏在泥土之中,他从石人脚趾上滑落的位置,也就是那个人的藏身之处——不过一开始,他并不知道那个人是青石。按照他最初的推断,精通土遁之术的,应该是整日里和泥土打交道的黄土长老——当然,莫降之所以知道黄土长老整日和泥土为伴,还是心思单纯的刘芒“无意间”透露给他的…… 当然,莫降之前的计划,也都建立在他的猜测之上——他原本想,关键时刻,就把黄土长老挖出来,非但可以当人肉盾牌,而且这个洞穴十有**就是黄土智慧建造的,他一定知道这洞穴的薄弱之处所在,也知道怎样维持它的稳定,有他在手,就不怕贾鲁要弄塌洞穴。 然而,等青石出现之后,莫降才发现,自己猜错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青石竟然会主动帮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自己是他的“盟友”…… 不过,莫降并未高兴太久——因为黄土长老很快出现,而且点明:哪怕青石的话说得再漂亮,可他描述的一切,不过是痴梦中的泡影…… 想想也对,哪怕青石再一厢情愿,身为光明教徒表率的他,又怎能违背光明神的意志,和莫降合作? “莫降,你在想什么呢?”黄土长老沙哑的声音从石人的头顶上飘下来,“依老夫看,现在这个局,已经成了死局——除非死一些人,否则的话,这个疙瘩很难解开……” “不难解,不难解。”莫降笑着回应道:“只要我们三方各退一步,暂时抛弃自己的立场,忘记自己的计划,丢掉自己的主张——那么,这个困局,便将立刻迎刃而解。” “白日做梦!”黄土说。 “绝无可能!”贾鲁咬着牙道。 “呦呵。”莫降笑着说道:“听你们二人的口吻,你们两个倒像是一伙的了。” “哈哈。”黄土长老发出一阵沙哑的笑声,好似乌鸦在得意的鸣叫,“莫降,你这句话倒说对了——这个时候,从某个角度上讲,我跟这位贾鲁大人确实是一伙的。因为我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是,你们这些人,确实要死……” “黄土,你说过,石人完工之后,放过这些石匠的!”青石用一声大喝,打断了黄土的话,直震的众人耳膜嗡嗡作响,洞顶的泥土扑簌着掉落…… “青石,你真是单纯的可以!”黄土用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口吻教训道:“别人跟你说的话,你怎能那么轻易就相信,却不想想那些话到底可不可信?我们雕出这个石人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那句谶言成真?如果让这些石匠活下去,那么世人不就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炮制出来的谎言?那这谶言还有什么用途?” “这一点,你们可以死心了,有我在,石人绝对不可能现世!”贾鲁冷声说道。 “贾大人,话不要说得这么死嘛。”黄土嘿嘿一笑道:“我们辛辛苦苦做了这么多准备,若是因为您一句话,就放弃的话,又怎么对得起为之死去的人呢?再者说来,石人要不要现世,这是后话——现在我们该做的,就是通力合作,将知晓这个秘密的人,埋在地下!” “这一点,你们也可以死心了!有我在,这些人一定要活着出去!”莫降模仿着贾鲁的语气说道。 “这样看来——这还真是个解不开的死局了呢!”黄土摇着头笑道。 “既然谈判解不开,那么就用实力说话吧!”贾鲁说着,将两个浑天轮横在胸前——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谈不拢,那么就在功夫上见真章吧!谁打赢了,就听谁的。 “光明神曾对我讲,黄金族人其实很蠢,他们从来不懂得运用自己的智慧,只想着靠一身的蛮力解决问题,不管是治理国家,还是别的什么,只懂得使用暴力。”黄土再一次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当他伸手的时候,一根长长的直尺,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中,那根直尺,足有一丈之长,通体黝黑,尺上刻度依稀可见,因为黄土就站在石人的头顶上,所以当他举起直尺时,已隐隐触碰到了洞顶,“贾鲁贾大人,我看你是跟黄金族人呆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导致自己的脑袋也不灵光了!你的浑天轮再快,又快得过我的直尺么?” 贾鲁闻言,眉头便皱了起来,因为黄土手中直尺尺尖所指的地方,正是这个洞穴的薄弱所在,只要拨动那根横在洞顶,起支撑作用的横梁,整座洞穴,将立刻垮塌…… 贾鲁心中陡然一紧,因为他忽然意识到,黄土这个无耻的老鬼,竟然要把自己也埋在这里!!如此说来,这个狡猾的家伙,刚才说那一番话的目的,只是想麻痹自己,只是想让自己放低警惕…… “黄土,你方才不是说,你我现在有着共同的目的么?”贾鲁摇摇头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是啊,我们是有共同的目的——不过,嘎嘎……”黄土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我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过河拆桥——我辛辛苦苦造出来的桥,为什么要给别人走?那种‘为他人作嫁衣裳’的蠢事,我最不屑于去做。所以呢,为了光明教廷的大计,也为了让我心里不那么憋屈,贾大人,您只好屈尊跟这些平头百姓,共用这一座坟墓了!”说着,黄土手腕一抖,手中直尺陡然伸长了一尺!直尺的末端,已经抵住了那根关键的横梁。 “黄土,你不要忘了!你也身在洞穴之内!”贾鲁知道,现在再丢浑天轮,已是为时已晚,他能做的,只能是用言语阻止黄土的行为,“洞穴若是塌了,对你也没有什么好处!你也会被活埋在这里!” “非常不巧,我这个人没什么本事,但却很善于挖洞——方才青石藏身的那个洞穴,就是我挖的。”黄土说这句话的目的,不只是炫耀,当然,他也有炫耀的资本,能挖出一个洞穴,保证能装下青石这个大块头,保证里面的人不被憋死,还要避过精通土木工程之道的贾鲁的眼睛……所有这些都证明,黄土真的很善于打洞,这也就是说,即便被埋了,他也有绝对的把握逃出去。 “好吧,黄土,这一次算你赢了!”思来想去,贾鲁还是决定暂且退让一步。一来,他不想青石这个拥有最纯粹黄金家族血脉的人出什么意外,二来他没有绝对的把握能从坍塌的洞穴里逃出去……所以,他选择让步,选择从长计议,既然知道了这件事有光明教廷的参与,那么要对付他们,也不急于一时,等出去之后,就召集其他十三羽翼成员,商讨对策…… 然而,黄土却不打算给贾鲁“从长计议”的机会,他笑了一声说道:“贾大人,有些东西,一旦触碰,就很难收手了!你既然来了,也就不要走了吧!!” “咔嚓——!” 黄土话音刚落,洞顶处便传来一个声响——所有人都想到了,这是横梁折断的声音,所有人也知道,横梁折断意味着什么——但是,所有人好像都傻了,一时愣在了原地,忘记了逃跑…… 青石猛然迈出巨大的一步,跨到了洞穴正中间,双手举向天空——他高大无比的身躯,配合上这个动作,直让人想起了绘画中,开天辟地的盘古……紧接着,青石发出一声惊雷般的咆哮:“逃——!!” 这一声惊呼,惊醒了众人,于是大家疯狂的涌向两个狭窄的出口——偏东侧的出口,是供匠人和废料出入的,偏西侧的出口,是莫降挖出来的…… “青石,你要做什么?!”黄土从石人头上跳下来,动作无比迅捷——他下落的速度,比洞顶上那些横横竖竖的横梁掉落的速度要快上很多。 “我答应过他们,不让他们死在这里!!!”青石说着,缓缓弯腰,双手抱住了石人的双脚。 “起——!!!”随着青石一声暴喝,他的双臂陡然胀大了一圈,宽大的法袍也被撑破,钢铸一般的手臂裸露出来,手臂之上肌肉虬结,青筋暴起…… 伴随着轰隆隆的响声,那个巨大的石人,竟然被青石一个人扛了起来!!! “你疯了?!!”黄土长老见状,也只是骂了一句,却什么也没做:青石这样做,摆明了是要牺牲自己,放这些人出去。可是现在,即便知道青石的意图,黄土也无法阻止——因为若是再耽搁,他也将被埋在这里! “吼——!!”青石大吼着,将那石人扛了起来。 巨大的石人横在他的肩上,变成了一根巨大的横梁——挡住了从洞顶坠落的泥土。 不过,单是扛起这个石人,已让青石双腿发抖,若再加上那些泥土……他的下场,已不言自明。 众人都知道,青石支持不了多长时间,所以大家疯狂的逃命——当然,也有一些人,在这个时刻,却显得无比镇定。 那些人,就是莫降、韩菲儿、罗九龙,以及那些瑶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走?!!”那些家伙的淡定,让莫降很是不满。 “那你为什么不走?”韩菲儿问。 “这个大块头很可爱,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第91章 天罗地网(八) 更新时间:2014-02-19 轰——! 随着一声巨响,巨大的石人下坠一段距离——那是因为,青石已快要坚持不住,他现在已成单膝跪地的姿势。 青石的兜帽从头上滑落,露出一个铮亮的光头,只是因为憋着一口气强撑的缘故,他整张脸都涨得发红,五官也已经扭曲,嘴唇,已开始隐隐泛出紫色…… “你……走!!!”青石咬着牙,无比艰难的说道。 莫降知道青石是在劝自己离开——但是,他却用实际行动,回绝了青石的好意。 莫降将身上的短衣脱了下来,露出削瘦的身材。在同龄人中,莫降的身材本不算单薄,但和青石相比,他还是像个没长成的孩童。 他拍拍手掌,笑着说道:“多一个人,自然就多一分力量——大块头,我不会走的!” 青石紧咬着牙关摇了摇头——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显然已没有余力再多说一句话了。 莫降的话,被仍未离开的贾鲁听到了,他站在洞口,望着仍旧停留在洞穴中的那些人——青石、莫降、韩菲儿、罗九龙、还有那些不怕死的瑶人。不断落下的尘土,阻隔了他的视线,他隐约看到,莫降等人都站到了那尊石人的下面,一齐抬起手来,似是要帮青石抗住越来越沉重的石人。 贾鲁知道,莫降等人愚蠢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更何况,随着泥土不断落下,积压在石人上的厚度,也在不断增加,这也就意味着,即便能暂时扛住石人,但随着重量的增加,他们终究难逃被压扁的命运。而且贾鲁还知道,现在,绝对是利用浑天轮将这几人统统杀死的大好时机,但若真的这样做,也势必将冒很大的风险,因为贾鲁也不知道青石能撑到什么时候,若是突然塌下来,他不也就跟这些人一个下场了么? 所以,贾鲁最终还是决定,先离开这个鬼地方——什么最纯粹的黄金家族血统,什么天选之子,统统都不要管了,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能将黄河治理好,才是最该做的事! “一群傻子!”贾鲁冲着尘幕中那些人模糊的身影嘟囔了一句,转身离开了…… “呼——!吓死我了!”莫降长出一口气道,“我还真怕贾鲁这个时候出手呢。” “师父,貌似这不是现在最该担心的问题……吧?”罗九龙吃力的抵着石人的脚趾,脸红的几乎能渗出血来,脖颈之上青筋暴起,好像随时都有爆裂的可能。 “知道,知道,我这不是在想办法么?”同样是在帮青石分担石人的重量,可莫降的脸色就要好看很多,他的样子,很容易让人想到混在人群中装模作样,滥竽充数的南郭先生。 “感情您没想好办法啊?!”罗九龙都快哭出来了,虽然说跟师父一起死在这里并不委屈,但想到金芽儿那可爱的脸庞,罗九龙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人一分心,力量必然分散。本就到崩溃边缘的青石,因为罗九龙这边力道的突然变弱,猛地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陡然增加了数倍,原本挺直的双臂也变得弯曲,整个石人,都落到了他的头顶上。 莫降见状,立刻绕到了青石的另一侧,双手托住了石人,同时命令道:“菲儿,阿龙,你们两个松手!!” “啊?”罗九龙本以为他听错了——青石本就快坚持不住了,他若是再松手,岂不是害了青石?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些留下来的同族兄弟? 可是不等罗九龙问个明白,已被韩菲儿一把拽开——韩菲儿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莫降让她松手,但是他却知道,莫降不会害青石,更不会害自己。 被韩菲儿拽开之后,罗九龙下意识的用双手抱住了脑袋——可他却并没有被石人砸扁,他睁开眼睛,却看到不可思议的一幕。 石人并未砸下来,相反,在莫降和青石以及那些瑶人的共同努力下,石人稳稳的停在了青石的头上…… “平衡,这是力道的平衡。”莫降解释道:“只有在正确的地方用力,才能帮青石减轻负担,若是在错误的地方用力,反而会让青石承受更大的力道——你们两个,来我这边。” 二人急忙赶了过去,学着莫降的模样,撑住了石人。 “这样,虽然能暂时保证平衡,但青石依然是承受重量最多的人,一旦他真的力竭,这平衡也就不再能维持。”莫降皱着眉头说。 “师父,您要是想到办法,就做吧。”危机,果然能将人的潜能激发出来,此时的罗九龙,忽然变得精明了很多,也知道了时间的宝贵。 “好,你们再坚持片刻!!”莫降说着,松开了双手,反而跑到了石人覆盖的范围之外…… 没过一会儿,莫降就回来了,怀里却多了很两根横梁。 他望着石人思索片刻,飞快的跑到青石身边,吃力的将两根横梁竖起来,抵住了石人。然后,再一次飞快的跑开,又找回了两根横梁…… 当莫降再一次返回是,那两根横梁,已经被压弯了,伴着吱吱嘎嘎的惨叫声,横梁上的裂痕正不断变大,随时都有可能断裂的危险——但好在莫降这一次并未思考多长时间,他赶在那两根横梁折断之前,又在青石身边,支起了两根横梁…… 莫降就这样往往复复的奔跑着,随着落下的尘土越来越多,能供他活动的范围也越来越小,他找横梁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可让人欣慰的是,随着莫降不断的重复,随着撑在石人下面的横梁数目越来越多,罗九龙能明显的感觉到,压在手上的重量,正在慢慢的变轻…… 到了最后,供莫降活动的空间,已只剩下了石人覆盖下的一小块区域,而且这个区域内已经没有了横梁——不过,莫降仍在忙碌着。他不再寻找横梁,而是开始捧土。 其实,随着洞顶的坍塌,已有不少土块,冲到了众人的脚下,将他们半截小腿都埋了起来,若是随便去动这些泥土,很可能引发第二次坍塌,让泥土灌进石人覆盖下的这块仅存的容身空间里,把众人活埋了——但莫降却在一直挖土。 他把泥土集中到那些柱子的旁边,再用脚踩实;紧接着,他把瑶人别在腰里的铁镐,还有他们的苗刀都解下来,又揭开了他们的腰带。再用腰带把那些铁镐和苗刀,交叉着绑在了横梁上,利用这些交叉,将一根一根的横梁连接起来——莫降所做的一切,直让罗九龙想起了建造瑶寨竹楼时最关键,也是最为耗时的一步——那就是,搭在竹楼底层,也就是支撑整座竹楼的竹子,必须要扎得牢靠,扎的巧妙…… 罗九龙只是奇怪,师父又不曾去过瑶寨,也不曾盖过竹楼,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忙完一切的莫降已是满头大汗,更没工夫解答罗九龙心中的疑惑,只是气喘吁吁的说道:“兄弟们,情况总算稳定下来了。石人一时不会塌下,不过,随着你们对石人所施加的力道的变化,这暂时的平衡还是有可能被打破……” “师父,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罗九龙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个师父,其实蛮啰嗦的…… “呃。”接连被自己的徒弟教训,莫降也有些尴尬,他清清嗓子说道:“所以说,为师必须留在这里,指挥着你们,保持这个平衡;可是呢,我又需要一个人出去报信,叫人过来帮忙……”说着,莫降指了指不远处的出口——莫降方才所做的一切,实在是无比巧妙,非但保住了逃生的洞口,而且还把洞口附近多余的泥土都挖了过来,让那个出口一目了然,“如果能找来人,就请他们从这个洞穴的正上方开始挖,当然要挖的小心一点,不要帮了倒忙,破坏了石人的平衡……” 莫降话未说完,罗九龙便自告奋勇道:“我去!” “不。”莫降摇摇头道:“你不行——因为,贾鲁恨不得我们都死在这里,他一定会千方百计的阻止别人施救,而你……我的好徒弟,你觉得你能搞定贾鲁贾大人么?” 罗九龙很想说“能”,但联想到贾鲁所使的那两件无比毒辣的兵刃,他顿时觉得汗毛倒数,于是无奈的摇摇头道:“徒儿不行。” “所以,为师思来想去——这件事只有一个人能做得来。”说着,莫降看向了韩菲儿,“这个人就是你了,菲儿。” “我同样不是贾鲁的对手。”韩菲儿据实回答。 “不。”莫降摇摇头道:“我并不需要你去和罗九龙正面对抗,我只需要你出去找一个人。” “谁?” “彭萤石。” “他?”韩菲儿不解的问,“找他作甚?” “找他过来救我们啊。”莫降回答。 “他怎么会来救我们?” “不,他会的。”莫降神秘的一笑道:“你只需要撒个谎,只要将这个谎撒的漂亮,他就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撒什么谎?”韩菲儿隐约猜到了什么。 “你对他说。”莫降走到韩菲儿身边,一字一顿的说道:“莫降,已经死了……” 第92章 天罗地网(九) 更新时间:2014-02-20 “你已经死了?”韩菲儿盯着莫降看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我明白了……过来替我。” “没事,你所站的支撑点,并不影响石人的平衡——可以直接松手。”莫降说。 韩菲儿将信将疑的松开了双手。 韩菲儿松手的时候,莫降脸上的表情十分平静,可罗九龙却是心惊肉跳,瞪大了双眼——生怕韩菲儿一松手,整个石人就压下来,将石人身下的支撑木和自己一齐拍成肉饼…… 不过,莫降的自信也并非毫无根据——韩菲儿松手之后,石人只是轻微的晃了晃,支撑石人的梁木,也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但就是这细微的声响,却足够罗九龙浮想联翩了…… “阿龙,集中精神,不要东张西望的!”莫降沉声喝道。 这时,韩菲儿已经走到了莫降的身边。 因为莫降摆在石人下面的梁木很密集,它们一根根的戳在那里,彼此间的缝隙很小,而且互相之间还有杂物连接,所以要想从如此狭小的缝隙穿过,轻功修为若达不到一定程度,很容易就会碰到这些梁木,引发一连串的反应,最终导致石人掉下来,将众人砸死。 这也是莫降选韩菲儿出去搬救兵的一个原因——因为她身法灵活,轻功很好。 “那么,我去了。”韩菲儿说。 莫降点点头,指着洞口说:“快去吧,也许一会儿洞口就要被人封死了……” 韩菲儿闻言,立刻转身,在狭小的缝隙间辗转腾挪,很快就到了洞口。穿过那些梁木的时候,韩菲儿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些梁木已经到达了极限,随时都有折断的危险——韩菲儿也清楚,哪怕只是折断一根,后果也不堪设想…… 所以,临出洞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 莫降能明显的感觉到,那双被遮挡住的眼睛中流露出的不舍,刘海虽厚,却遮不住韩菲儿的真情。 莫降微笑着摆摆手,似是在说:“早去早回。” “等着我!”韩菲儿重重的点点头,咬着牙转身离开——莫降似乎看到,韩菲儿甩头的瞬间,有一滴无比晶莹的泪花,从她的眼角滑落…… “师父,她才是您心中最中意的女孩子吧?”罗九龙忽然问。 “你这小子,说你胆子大吧,可是看看你那副怕死的样子;若说你胆子小吧,你却能在生死关头问出这么无聊的问题——为师真不知道,你脑袋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等等!”罗九龙隐约察觉到莫降的话中有些问题,“您方才说,生死关头?” “对啊,生死关头。”莫降笑着回应,“难道你感觉不出来?随着青石的力量逐渐衰竭,压在那些梁木和你们身上的分量正逐渐加重?也就是说,无论是你们,还是那些梁木,坚持不了多久了……” “那……”罗九龙又道:“难道,您是故意让师娘离开的?您知道我们很难熬到援兵,所以把生的机会,给了师娘?” “不,在为师眼里,你们每个人的性命,都是平等的。为师不会用你们的死,换别人的生。为师派菲儿出去,是因为她是执行这个任务的最合适人选……”莫降言辞虽然诚恳,但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让人捉摸不透,“不过,若想让菲儿戏演得逼真,若想让彭萤石心甘情愿来救咱们,咱们还得用点手腕……” “什么手腕?”罗九龙忙问。 “假死。”说完这两个字,莫降脸上的笑容,更为难测,其中隐约多了几分狡猾的味道…… 韩菲儿再通道内发足狂奔——她知道,对被困在洞中的人们而言,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经不起一点浪费,所以她将自己的速度发挥到了极致。虽然通道崎岖难行,虽然不时就要被通道内突出的土块撞一下,撞的生疼,但她的速度,却没有减弱一分一毫…… 然而,尽管韩菲儿如此认真,如此卖命,可就在她奔出数十步之后,身后却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隆——!” 巨大的闷响,冲击着韩菲儿的耳朵和心灵,通道剧烈的摇晃着,让韩菲儿几乎站立不稳——她只感到,脑中一片晕眩,方才那一声巨响,几乎冲垮了她的全部意志…… 发生巨响的原因是什么,韩菲儿不想去猜,也不敢去猜——她只是噙着泪,继续狂奔不已,脑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莫降,你既然答应等我回来!就一定要微笑着等我回来!”——因为视线模糊,韩菲儿被撞到的次数明显增加了,但她此时已经感觉不到撞击的疼痛,只在心中反复默念着那一句话,冲洞口远处那点微弱的亮光,冲了过去…… 此时此刻,彭萤石正带着四大长老,和以赵胜为首的诸子之盟一方,商量着对策。 他们集合的地点,就在莫降居住的那个营帐之内——因为基本断定,莫降已死,所以他们就雀占鸠巢,将这里当成了他们的私人领地。 “赵胜,你可知道,因为你的武断和犹豫,差点坏了我们的大事?!”彭萤石冷着脸埋怨道。 “我只是想看看,即便我什么都不做,莫降是否依然会死。”赵胜面无表情的回应,“我只是想知道,将‘天选之子’的名号赐给他,然后又无情的夺回,究竟是不是天意——现在看来,是天要亡他……” “少在这里强词夺理了。”黄土长老也上前一步说道:“若不是我们光明教廷留有后手,由我和青石埋伏在雕刻石人的洞穴里,我们怎么可能杀掉莫降?到现在,你却将这些归于天意,抹杀光明教廷的功劳,你究竟是何居心?”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唐沁的声音中满是疲惫,也不似之前那般动听,“反正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最为重要——我们现在该考虑的,是接下来该怎么做,而不是在这里争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彭萤石用讽刺的口吻问:“那贫僧倒想听听,在唐姑娘看来,究竟有哪些事算是大事?” 宋景廉接腔道:“首先,我们的初步目的虽然达到,但计划仍不完美——那些雕刻石人的石匠,全部逃了出来,而且石人依然埋在底下,没有现世。如果石人不现世,或者石人的秘密被那些石匠揭穿,那么我们想用石人蛊惑人心的目的就无法达成——所以现在我们最该做的大事,就是除掉那些石匠,还有见过石人的那些士兵,以及贾鲁……” “若不是青石叛变,这些人早就死了!”黄土愤愤不平的说道:“身为圣徒,却在关键时刻忘记了自己的立场,转而帮助那些本该死去的人——真是是非不分,真是光明教廷的耻辱!” “如今,抱怨这些没有任何意义。”唐沁接着说道:“既然青石叛变已成事实,我们也只能接受这一点——好在,他已经死了,不会再阻拦我们的计划。” 这时,一直不曾出声的赤火长老上前一步开口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们一句——莫降和青石的死讯,还只是我们的猜测,我们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他们已经死了!” “赤火,你这样说什么意思?”黄土长老不满的反驳道:“是我冒着送命的危险,将他们的死讯带给了你们!你竟然不信?难道你真的以为,就凭那三十个人,有足够的力量托住那一尊巨大的石人?!莫说三十人,就是再来三十人,也不可能撑起石人的重量!!再者说来,就算他们暂时能撑起那尊石人,难道你没有察觉到,刚才地下传来了震动么?那一定是洞穴彻底垮塌的证明——现在,他们一定被压成了肉泥了!如果肉泥也能活的话,那我真的无话可说了……” “好了,好了,不要为这些无聊的问题浪费口舌了。”宋景廉苦口婆心的劝道:“不管怎么说,就黄土长老陈述的情况而言,莫降他们生还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不过莫降一向狡诈,而且一向运气颇佳,为确保万无一失,我们必须有所准备。” “对!宋先生说的很对!”彭萤石点点头表示赞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双方合作以来,第一次在某个问题上达成完全一致,“我们现在必须做两手准备——首先,要除掉知道这个秘密的无关人等,记住,是所有的无关人等!这件事,我提议由赤火长老和赵胜兄弟负责,因为在我们中间,以你们二人的武艺最高,为确保万无一失,诸子之盟五位悍卒,供你们二人调配;其次,我们要尽快让石人现世,这个工作,就由贫僧、黄土长老,以及宋先生负责;第三,在这个秘密公开之前,我们必须掌控人心,掌控整个民夫大营,甚至包括附近的驻军,这件事,就由唐姑娘和绿木长老负责;至于橙风、靛金二位长老,你们就负责将石人出世的消息,散播出去,最好让黄河两岸的十五万民夫,全部获知这个消息……” “你的计划里,似乎没有提到莫降等人的生死。”赵胜沉声说道。 “莫降的死讯,已经来了。”说着,彭萤石猛然转身,伸手打开了营帐的门帘——韩菲儿,就站在营帐门外…… 第93章 天罗地网(十) 更新时间:2014-02-21 韩菲儿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一身黑色劲衣的她,好似一尊黑曜石雕——不过,跟那些毫无生机的死物不同的是,死物可能永远不会动,但韩菲儿却随时可能暴起杀人。 帐内的人,感受得到自她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杀机,感受的到那双藏在刘海后面的眸子中冰冷的目光,同样感受的到她心中难以抑制的愤怒…… “菲儿姑娘,贫僧知道,你一定会来的。”彭萤石笑笑,对韩菲儿做了个请的姿势,示意她进屋细谈。 韩菲儿的回应,只是缓缓转头,望向彭萤石。 彭萤石明明看不到韩菲儿的眼睛,可心中却分明升起一种难以名状的异样感觉,恍惚中生出一阵错觉:自己像是被一头愤怒的母豹盯着看的猎人,箭尽粮绝,走投无路…… “贫僧知道,你现在很生气。”彭萤石尴尬的笑笑,继而说道:“可是,事已至此,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平静的接受这个结果。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闭嘴!”喝止彭萤石的,并不是韩菲儿,而是唐沁。 她向前走了两步,越过了彭萤石等人,径直来到韩菲儿的面前。因为唐沁戴着面具,所以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是,她那双露出来的眼睛里,却分明闪动着氤氲泪光…… “莫降,真的死了?”唐沁问的很小心,声音也很轻柔,若只凭她的语气,则根本无法分辨,她到底是希望从韩菲儿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还是她十分害怕听到那个噩耗…… 韩菲儿缓缓抬起头来,盯着唐沁看了一会儿,而后身体微微前倾,将额头靠在了唐沁的肩上;而唐沁则抬起双手,一手轻轻拍着韩菲儿的后背,一手理着她那凌乱的长发,轻轻的揉着韩菲儿脸上那一块块被撞出来的瘀伤。这时,初生的朝阳刚好拨开了清晨的薄雾,柔和的阳光,均匀的洒在二人的身上,用淡金色的线条,勾勒出美妙的曲线;柔柔的春风,轻轻的吹动唐沁的裙摆……这一切的一切,共同构成了一副美轮美奂的画面。 只是,这不合时宜的温馨的画面里,透着让人难以理解的诡异。要知道,唐沁和韩菲儿,本是敌人,即便二人曾一路同行过,但唐沁在崖山大殿内的选择,还是让同行时建立的友谊变成了过眼云烟——这一次,二人更是各为其主,甚至,唐沁本人,就是这个计划的制定者和实施者之一,而导致莫降死亡的,也正是这个计划——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身为杀人凶手的唐沁和身为被杀者家属韩菲儿的也不该抱在一起,相互安慰…… 彭萤石皱着眉头,看着拥在一起的二人,刚要出言询问,宋景廉却走到他的身边,低声说道:“唐沁精于蛊惑之术,可以在不经意间将人催眠,进而获知他们心中的秘密——她现在,一定是在向韩菲儿求证,莫降是否还活着……” 话音刚落,唐沁那边便好像有了结果——她身体忽然晃了一晃,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伸出手来,指着韩菲儿道:“你,你……” 一句完整的话尚未出口,唐沁便仰天倒了下去。 一柄匕首,插在唐沁的胸口,刀刃全部消失不见,只有刀柄留在外面,殷红的鲜血,已将她胸前的衣衫染红了一大片…… 众人见状大惊,尤其是宋景廉——唐沁可是诸子之盟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若是没有了她,他们的计划就无法顺利的实行,即便勉强完成,效果也要大打折扣。 是故,宋景廉三步并做两步冲了上去,刚想做些什么,却听韩菲儿喝道:“不许靠近!” 说着,韩菲儿扬起手来,手里却多了一样物事——如果宋景廉没看错的话,那是一个炮仗…… 无论是祭祀那天,还是开工那天,这里都曾燃放过炮仗驱邪——以无相法手韩菲儿的本事,要从营寨内找到一枚炮仗,算不得难事。 可更为严重的是,韩菲儿点燃这枚炮仗的后果:众人占了莫降的营帐是不假,但这却是不能公开的秘密,既然贾鲁已经知道了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存在,那么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对付他们。如果韩菲儿用炮仗把贾鲁引过来,那么一场大战势必将在所难免——虽然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联手,不一定输给十三羽翼,但此时计划尚未执行,那些民夫还处于中立,而在这个营寨,贾鲁帐下却有数千精兵,一旦打起来,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 “菲儿姑娘,你莫不是想把官兵引来吧?”彭萤石笑着说道:“可是请你看看,这顶营帐的位置如此偏僻,旁边又紧邻瑶人的营寨,可那些瑶人们现在却不在帐内——顺便说一句,山一公带着他们去找贾鲁了,想求他帮忙寻找昨夜失踪的族人……” “你究竟想说什么?”韩菲儿冷声道。 “我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彭萤石说道:“即便你点燃炮仗,也未必能将人引来。更何况,如果贾鲁要对付我们,此刻正应该带着士兵,满营搜查我们的下落,可是他没有——这说明,在贾鲁看来,有些事,比除掉我们更为重要——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现在应该正带着人追捕那些从石人洞穴里逃出来的石匠和士兵……” “你猜错了。”韩菲儿冷声说道。 但是也只有这半句话,至于彭萤石为什么猜错了,韩菲儿却不做解释。 彭萤石闻言,双眉微微一动,刚要开口,却被赵胜阻止:“韩菲儿,你有什么条件,说出来吧!” “黑右车,你……”宋景廉觉得,这个时候向韩菲儿妥协,大为不妥。 但是,赵胜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宋景廉的嘴:“难道,你愿意看着唐沁死在这里?要知道,刺伤她的,可是锋利无比的刺鞑!!” “说出你的条件!”宋景廉无奈的说。 “带人,去把莫降挖出来。”韩菲儿说。 所有人都认为,韩菲儿是要去挖莫降的尸体,惟独赤火觉得,这句话有问题。 可还不等赤火发话,彭萤石就说道:“菲儿姑娘,即便你不说,我们也肯定是要想方设法把他挖出来的。”——其实,彭萤石真正想挖的,只是压在莫降上面的那尊石人,但为了安抚韩菲儿的情绪,尽快解决眼前这个小困难,他愿意把话说得漂亮一些。 “好,那现在就去!”韩菲儿说。 彭萤石面露难色道:“现在?我们没有人手……” “但是,我却有火石!”说着,韩菲儿真的将火石拿了出来。 “别别别!”彭萤石立刻道:“我这就去找人。”说话的同时,彭萤石给赵胜打着眼色,示意他尽快把身受重伤的唐沁拖回来——彭萤石之所以突然变得如此配合,是因为他瞥到了,有一队巡逻的哨兵,正排着队伍,向这个方向走来。 “可是,我们哪里有人呢?”宋景廉小声问。 “有。”彭萤石咬牙道:“有一个人,他的属下就在附近。”说着,他伸出双手,示意韩菲儿稍安勿躁,“菲儿姑娘,你若信任我的话,就跟着我去找人……” “要多久?”韩菲儿问。 “很快,绝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彭萤石回答,“黄土长老,麻烦您也来。” 黄土点点头,看了韩菲儿一眼——心里却在盘算着,如何把韩菲儿手里的炮仗抢过来。 韩菲儿似乎察觉到了黄土的小心思,冷声提醒道:“如果你们要耍花招,最好先想想,究竟是你们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当然,当然!”彭萤石陪着笑脸说道:“无相法手的大名谁人不知?这世上,您若说自己手速最快,恐怕没人敢吱声的——菲儿姑娘,巡逻的官兵就要过来了,如果你不想耽误时间,就请跟我来吧。”同时,小声对身边的宋景廉说了一句,“就按我刚才的安排去办,立刻去办!” 说完,彭萤石冲黄土招一招手,迈步出了营帐,转身便朝着跟那支巡逻队伍相反的方向走了——韩菲儿警惕的注视着营帐中的每一个人,小心的向彭萤石离开的方向退了过去,最后,她又特意看了躺在地上的唐沁一眼…… 韩菲儿走后,常胜立刻将唐沁抱回了营帐内——不用他再吩咐,自有人从帐内出来,将营帐前的血迹、足迹清理干净…… “我总觉得,韩菲儿的出现有点问题。”赤火长老仍是不能释怀,他仍是觉得,他们把一切想象的太过美好,“她的情绪,似乎不对——如果莫降真的死了,她不应该这么镇定。” “当人面对巨大的打击,面对无法承受的伤痛时,在心中夙愿了解之前,总是能强撑一段时间的。”隔着营帐的幕布,宋景廉望着韩菲儿离去的方向,“也许,莫降是牺牲了自己,替韩菲儿换来了活命的机会;也许,她这样做,只是想求得心中的安慰吧……” 赤火摇摇头道:“如此解释,也太过牵强。” 赵胜则用一句话结束了赤火毫无意义的猜测:“在真正结果出现之前,任何猜测都没有意义。” “那么,就让我们等待真相大白的那一刻吧!”赤火整整身上的法袍,沉声说道:“黑右车,你是要留在这里替唐姑娘治伤,还是跟我一起出去除掉那些人?” “我留下来。”赵胜几乎没做任何思考,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你带五卒去执行任务就好……” 第94章 天罗地网(十一) 更新时间:2014-02-22 虽然早在民夫们见到石人之前,贾鲁就让他们停止了挖掘,虽然事后对地下埋有石人的事进行了封锁,但这个消息还是不胫而走,闹的人心惶惶。因此,他不得不将休假的士兵都调度起来,一方面派遣信得过的属下,抓紧时间搜捕那些从洞穴里逃出来的民夫;另一反面,则是派人联系负责其他工段的十三羽翼成员——贾鲁想把他们都召集到此。 因为,贾鲁意识到,他所负责的工段,就是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阴谋的关键之地所在,只要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的精英,也大多集中在这一段——若是能集中力量,将他们一网擒获,那么,这天下将再无人可阻挡治河大计的实现…… 至于莫降的生死,贾鲁则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因为莫降若想生还,除非奇迹出现——精于土木工程的他知道,那么大的石人,一旦压下来,绝不是人类的力量可以扛的住的,即便是纯种的黄金族人也不行,至于莫降所带的那三十几个帮手,他们非但帮不了青石,相反还会越帮越忙——是故,即便莫降再狡猾,再机智,他终究也是难逃一死。 当然,为确保万无一失,贾鲁也曾派了几个人去善后:堵死洞口,监视塌方地点。不过,他也只是派了几个人而已——用一只手就数得过来,不多不少,正好五个。也并非是这五个人可堪大任,实在是因为贾鲁要做的事实在太多:监督民夫,巡逻营寨,外围警戒……能抽出这五个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看来,两万士兵还远远不够啊。”坐于帐内的贾鲁摇头叹道:“治河工段太长,征调民夫太多,人手严重不足——看来,我必须尽快给托克托大人写信,请求加派人手!”打定主意后,做事干练的贾鲁很快写好了求援信,于是冲帐外喊道:“来人啊!” 可过了好一会儿,却是没有一个人出现——至此,贾鲁才恍然记起,为了追捕那些从洞穴里逃出来的士兵和民夫,自己连随身亲兵都放出去了…… 没人肯理贾鲁的茬,也并不代表所有的士兵都在忙碌着——比如这五位,也就是奉贾鲁之命,堵死洞口,监视塌方地点的那五位,此刻正蹲在洞口围成一圈,大呼小叫个不停。 并非是他们发现了什么意外,他们如此兴奋,只是因为被五人围在中间的那个瓷碗里,有三个筛子在滚个不停…… “大、大、大!”有两个人扯着嗓子高喊;“小、小、小!”还有两个人针锋相对;至于剩下的那一位,则是一脸得意的看着碗里的筛子,同时悄悄的把坐庄赢到的碎银子塞进荷包…… 全神贯注的五人,并未注意到,就在西面,不远处的树林里面,有人影正悄悄的向这边靠近…… “有士兵!”彭萤石单手一抬,示意跟在后面的人停下来。 “无事。”韩菲儿说,“我从洞口离开时,这些人就在赌——赌徒的眼睛,都是瞎的。” “保险起见,解决他们。”彭萤石说,“引进树林里杀掉。” 猫腰陪在彭萤石身侧的汤矮虎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对身后几个人打了几个手势。 手势刚刚打完,所有士兵都匍匐倒地,当然,彭萤石和韩菲儿也不例外。 紧接着,一声尖锐的口哨声响起:“呜——!” 五个赌徒的注意力,这才被吸引过来——他们齐齐转过头来,盯着树林看着。 树林里,汤矮虎一个属下忽然站了起来,然后又蹲下去了…… “树林里有人!”五个人大叫一声,起身便向这边跑来——起初,五人就对贾鲁的安排有所不满,凭什么派别人去追捕逃犯?凭什么派自己来这里干这份无聊的工作?凭什么别人可以靠抓人积攒军功,自己就得守着这个死气沉沉的陷坑?如今见树林里有人,五人怎能不兴奋?心道“是大爷的功劳,就是大爷的,谁也抢不走!” 抱着“天上掉军功”的念头,五人大呼小叫着拎起兵器冲进了树林,而后,五人就再也没有而后了…… “抓紧时间!”彭萤石望着那五个倒霉蛋的尸体下令,“虽然暂时没有士兵到这里巡逻,但不排除其他执行任务的士兵会从这里经过!你们必须把石人尽快挖出来!” 这一次,汤矮虎却没有立刻下令。因为说到底,汤矮虎并非自愿来此,他早就和常胜商量好了,他们要坐山观虎斗,看朝廷、诸子之盟、光明教廷、莫降四伙人斗个不亦乐乎,最好是四败俱伤,而后他们再渔翁得利——可汤矮虎却不曾想到,彭萤石竟然找到了自己,虽然彭萤石对他说,他是被“光明圣使令”的灵性吸引过来的,但汤矮虎却隐隐觉得,自己被彭萤石找到,或许和常胜有关系,说不定正是他泄露了二人密谈的内容…… 思来想去,汤矮虎还是决定再拖一会儿,因为现在正是白天,若是带着几百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挖土,若想不暴露那绝对是痴人说梦——可汤矮虎现在并不想暴露自己的实力,于是摆出一副很认真的表情问:“彭圣使,到底是什么石人啊?您总得详细解释解释,兄弟们也好按图索骥……” 彭萤石好似看穿了汤矮虎的心思,直接摆手打断了他的提问,“是一个巨大的石人,通体由夜光石打造,可在黑夜煜煜发光,照亮半个夜空——就埋在那个深坑下面,很好找。” 特征如此明显的石人,汤矮虎若是再说不好找,就是明显的推诿了——可他眼珠转了转,还是找到了说辞:“圣使,既然这么好找,咱们等天黑了再来挖好不好,您知道,这周围有不少官军……” “汤元帅,若是贫僧有时间等得到晚上,也就不会麻烦您了。”彭萤石笑着道:“之所以找到您,实在是因为时间紧迫,人手有限。” “这……”汤矮虎仍是面有难色,好像很纠结。 “汤矮虎,本座听说,你已加入了光明神教。”沉默许久的黄土长老出声道:“既然入了我光明神教,就要遵守我光明神教的教规——虽然圣使把圣使令赐给了你,但就资历来说,你入教时日甚短,自然就该无条件服从于彭圣使。你若再推诿,便就证明,你对光明之神,不够虔诚!” “以教规论,对光明神不虔诚者——需受火刑!”彭萤石幽幽说道。 汤矮虎看看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人,心中颇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无奈何叹口气道:“好,我这就下令兄弟们去挖——不过,汤某虽然加入了光明神教,我这弟兄们可没有;汤某虽然有为光明神献身的觉悟,我这些兄弟们可不一定有,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把他们吓跑了,可怪不到汤某头上。” 彭萤石笑道:“好,你只管下令,让弟兄们去挖;自有本圣使和菲儿姑娘,替你们放哨警戒。” 彭萤石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汤矮虎实在是无法拒绝,只好大手一挥,下令道:“兄弟们,去那个深坑里,挖个石人上来——抓紧时间!!” 随着汤矮虎一声令下,数百身着破旧的探马赤军军服的士兵,从树林中冲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尽数跳进了那个深坑之内,黄土也跟在那些士兵后面,进了深坑。 “汤元帅的部下,果然非同凡响——令行禁止,能做到这四个字,真是很不简单啊。”彭萤石笑着称赞道:“若有朝一日,天下大乱,汤元帅的军队,必将成为我光明教廷旗下一支劲旅!!” 汤矮虎讪讪一笑道:“圣使谬赞。” “可不是谬……” “圣使大人,您刚才说,要去放哨警戒?”汤矮虎可不会被彭萤石几个马屁拍晕了,他还记得方才彭萤石的一番许诺。 “是啊。”彭萤石点点头笑道:“贫僧这不正躲在树林里放哨么?” 汤矮虎闻言,心中大骂彭萤石的无耻,可又不好跟这个狡猾的野和尚撕破脸皮,只能紧张的望着不远处的深坑,留心观察四周的情况——生怕自己和常胜的密谋已经败露,彭萤石找自己带人挖石人是假,用计除掉自己这些兄弟才是真…… 韩菲儿心中,跟汤矮虎一样焦急,甚至比他还急,但是,她却表现的很是坦然,只是半蹲在那里,望着远处,一动不动——好似一块黑色的望夫岩。 半个时辰的功夫过后,深坑里有了动静! “停手!让本座好好看看!!”黄土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等待在树林里的三人急忙跑了过去,却看到大家已停止了挖掘,黄土站在石人的背上,来回踱步。 “为何停了?”彭萤石问。 黄土抬头道:“石人斜了……” 彭萤石这才注意到,正如黄土所言,石人并非爬在土中,也没有站在那里,而是斜着靠在一侧的土壁上,双脚翘起,脑袋扎进了深处。 “有什么问题么?”彭萤石问。 “本座离开洞穴时亲眼看到,青石是将石人横过来的,他力竭之后,石人本该横着压下去。”黄土喃喃道,“怎么就斜了呢……” 第95章 天罗地网(十二) 更新时间:2014-02-23 “黄土长老,您在说什么?”彭萤石看黄土面色凝重,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不过,看这洞穴塌成这样,最大的意外,也不过是石人断了——至于莫降,他想从这样的环境下逃离出来,真是不太可能…… “石人位置不对了。”黄土道。 “哪里不对?”彭萤石问,“石人坏了么?” “坏倒是没有坏。”黄土回答,“不过,因为石人斜倒在这里,也就意味着,石人下面有足够的空间,可容纳莫降等人……” 彭萤石闻言,心中一紧——得知莫降可能藏在石人下的消息之后,他猛然发现,若是莫降还有可能活着,实在是比石人断了还要糟糕。因为,石人若是断了,大不了再雕一个,可莫降若是活着,再想杀了他,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时,汤矮虎小声催促道:“圣使,长老——是继续挖呢?还是就此停止,麻烦你们给句准话。弟兄们出来这么长时间了,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是拖得久了,恐怕有暴露的危险。” 汤矮虎的话,让黄土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烦躁,他转头盯着汤矮虎道:“现在还轮不到你来多嘴!本座方才说了,你要无条件的服从圣使的命令!你只管听命行事便好!” 若说刚从彭萤石手中接过圣使令的时候,他心中对光明教廷或许还有些畏惧,然而一路行来,他才发现,若是得不到光明神的公认,单凭一枚圣使令,根本就不好使。招不到人不说,还会引起朝廷的注意,带来很多麻烦。再想想当初莫降对自己说的话,让汤矮虎觉得,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没有谁是值得依靠的,能保证自己在乱世中立足的,只有自己的实力,只能依靠自己!也正是基于这个想法,他才会秘密接触常胜,才会跟他定下“坐山观虎斗”的计策。 而这条计策,若想真起到“渔翁得利”的效果,前提就是,在“观虎斗”的过程中,一定要保存自己的实力,若是自己的实力有所损失,到时候即便其余势力斗个难解难分,自己也很难从中得到好处,“为他人作嫁衣裳”的可悲局面,很可能出现…… 所以,听到黄土训斥自己,汤矮虎心中很不高兴,于是冷声说道:“圣使,长老,不可否认,我加入光明教廷的时间很短,但一个人的作用,并不该用入教时间的长短来衡量。就说现在,若是没有我这些弟兄们卖命,清理工作,也不可能做的这么快!” 汤矮虎说这些话的用意很明显:你们最好先认清形势,现在是你们求着我们帮忙,而不是我们上赶着过来卖苦力,若是再对老子出言不逊,小心老子撂挑子不干,甩手走人!到时候,看你们还怎么办! 精明的彭萤石当然听得出汤矮虎的弦外之音,于是和颜悦色的说道:“汤元帅不要动怒,黄土长老那样说,实在是因为这件事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闪失……” “不管事情有多重要,干还是不干,挖还是不挖,总得有句痛快话。”汤矮虎直接打断了彭萤石的话,“在这里生闷气,耗时间,又有什么意义?” 黄土闻言,刚要发作,却被彭萤石的一个眼色拦住,只听彭萤石说道:“黄土长老,既然石人已经斜了,我们也只能做好应对潜在威胁的准备,继续挖吧!” “继续挖?”黄土长老摇头说道:“如果莫降真的在下面,我们若是把石人挖开,岂不是救了他的性命?” “可今日若是不把石人挖出来,日后再想找这样的机会,可就难了。”彭萤石则道:“现在,贾鲁正忙于处理善后事宜,抽不出手来料理这个石人——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能在光天化日下把石人挖出来。若是他处理好了那些琐事,在这里布下重兵,我们又如何让石人现世?是的,如果我们不挖开石人,即便莫降被困在下面,他迟早要被饿死,但是,在我们的计划里,石人现世比莫降的生死更为重要……” 彭萤石的话,让黄土陷入了沉思——经过一番考量,黄土长老最后下令:挖! 于是,汤矮虎带着情绪,指挥着兄弟们继续开挖,很快,整个石人就被挖了出来,周遭的泥土也被清理干净,粗壮的麻绳,也绕在了石人的身上,只要士兵们一拉,石人就将站立起来,重现于世了! 因为怕被附近的驻军发现,所以士兵们没有喊出号子,只是沉默着用力——于是,麻绳勒紧,石人缓缓站了起来…… 然而,在场的人,却没有几人关心石人,他们将目光,齐齐投向了石人下面的空间。 “不得不说,重见天日的感觉,还真的不错。”莫降懒散的声音,从石人下方传来,彭萤石和黄土一齐望过去,差点被气了个半死,因为莫降正惬意的靠在墙壁上,眯着眼睛,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明亮阳光洒在他那张带着坏笑、脏兮兮的脸上,一时让人很难相信:这个家伙刚才真的处于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危机之中…… 在莫降身边,是他的宝贝徒弟罗九龙,以及那三十个瑶人,而青石则躺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出乎众人意料的是,这三十二个人,全都在闭着眼睛,呼呼大睡,甚至,不时还有鼾声传出来…… “大家方才撑着那个石人,很辛苦的,所以呢,还请诸位不要打扰他们,让他们好好休息一会……诶?菲儿,你怎么跳下来了,你要干……” 莫降话未说完,韩菲儿就扑进了莫降的怀里,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双手紧紧的揽着他腰,肩膀微微抖动,好像在哭,又好像在笑。 “菲儿,不要这样,这么多人呢。”莫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不管,不管!”韩菲儿说。 “真的不要,啊,我的腰要断了……” “莫降,你够了!!”看到这一幕,彭萤石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因为莫降的态度,以及他所做的一切,都让彭萤石感受到了深深的蔑视和嘲弄。彭萤石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莫降根本就没拿被困当回事儿!这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侮辱!自己下了那么多心思,费了那么大力气,难道到头来就换来这些? 可是,莫降却仍是一副气不死人不偿命的懒散模样,笑着说道:“彭萤石,何必生气呢?虽然说我是利用了你,虽然说你们的计划并没有将我杀死,但你们也不用气馁,最起码,这石人还是被你们挖出来了嘛——你们正好利用那句谶言,大做文章,鼓动天下百姓,让他们相信大乾朝命数已尽,你们正好利用十五万民夫齐聚在黄河两岸的机会,把他们发展成一支大军,挥师北上……” “莫降,你住口!!”彭萤石和黄土同时喝道。 “愤怒会让你们是去理智的。”莫降继续劝道:“现在的形势,依然对你们有利啊,是的,我是被挖出来了,可我之前身体一直有伤,后来又中了毒,今天又被困了这么长时间,恐怕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跟黄土长老要制服我,还不是举手之劳么?再者说来,青石长老也在这里,他虽然变相救了我,但我也没有抛弃他啊,不管怎么说,我也算救了你们光明教廷的人……” “青石?那个叛徒?”黄土长老冷声道:“他已经被逐出光明教廷了!” “是么?什么时候的事?”莫降笑着问——他巴不得对方把青石赶出去呢,那样这个勇士,就可以为自己所用了。 这时,躺在洞穴里,闭着眼睛的青石开口道:“其实,他们早就把我排除在外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靛金顶替了我的位置吧?” “大块头,什么靛金?”莫降笑着问。 “哈哈。”青石微微摇头笑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早就有意把我逐出诸子之盟,因为我跟他们的追求截然不同。所以这一次,他们把靛金也带来了——他们和诸子之盟暗中接触的时候,从来都是带靛金去,而不会带我……这些,我都知道的!” “青石长老,您这样想可就错了。我们之前不肯让您露面,实在是因为您身材太过伟岸,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为隐蔽起见,只好让您先藏起来。至于靛金……他只不过是您的替身!”彭萤石急忙说道——现在既然莫降还活着,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跑了,可如果现在就跟青石决裂,那么他势必将倒向莫降,以其强悍的实力,势必将成为莫降麾下的得力干将。 “为何你们两个人的说法互相矛盾呢?”莫降说着,变换了姿势,也好让韩菲儿抱的更舒服一些。 “一点也不矛盾!”彭萤石立刻道:“青石长老,黄土长老方才所说,不过是些气话,如果您能将莫降杀掉,那么我可以保证,您仍是光明圣徒之一,仍旧是光明教廷的长老!” “光明教廷?”青石苦笑道:“我再也不会回到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去了……” 第96章 天罗地网(十三) 更新时间:2014-02-24 “教廷虽以光明为名,但所作所为,俱是阴谋,俱是见不得光的黑暗。”青石缓缓说道:“你我之名,虽为光明圣徒,但只不过是挣扎在黑暗炼狱里的冤魂,只不过是某个人野心的棋子——有朝一日,若是我等挡住了那人的去路,他会像对待那些石匠一般,对待我们……如此的光明,若是执迷不悟的追寻下去,最终的结果,只有毁灭!” 若是在平时,听到他人用如此言论亵渎光明教廷,彭萤石肯定会发怒,肯定会对其降下光明之神的神罚,但是今日,彭萤石却没有这样做。他微笑着说道:“青石,你既然不想再加入光明教廷,但也不必出言中伤于它。因为,它曾经给迷茫的你,指明过方向——虽然现在,你不想再朝着那个方向走下去,但你却不该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这时,黄土长老胸中怒气,要稍稍平复了些——他知道彭萤石说这些话的用以所在:虽然青石叛变了,但他尚未彻底倒向莫降,而且青石为人正直,心怀仁义,倘若能用言语将其劝服,即便不能将起重新拉回光明教廷,只要能让他保持中立,那么莫降的性命,就依然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是的,莫降还没有死,但他生的希望依然渺茫——且不说彭萤石和黄土武艺颇高,且不说这里还有汤矮虎,以莫降现在的身体状况,还有那三十来个瑶人,即便想战胜汤矮虎的那些属下,都不太可能。所以,只要能唤醒青石心中对光明教廷的那一点点好感,只要能让青石回想起光明教廷对他的恩德,那么仁义的青石,就很有可能保持中立——如果青石不插手,那么黄土和彭萤石,若想杀掉莫降,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是的,光明教廷曾对我有恩,我不该恩将仇报。”从青石的话来看,彭萤石的话似乎起了作用…… 莫降还未说些什么,只听青石已接着说道:“但是,我却不能眼睁睁看着无辜的人在我面前送死。比如那些石匠们,是我把他们召集到这里来的,自该对他们的安全负责……” “青石,如果你真要救那些石匠,就该有所行动了。”彭萤石接过话头道:“我得到消息,贾鲁已经下令,对那些石匠展开追捕,你若再躺在这里浪费时间,恐怕就没有机会从贾鲁的魔爪下拯救他们了!” “是的,我不该再浪费时间了。”青石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坐了起来——当那巨大的身躯坐起之时,就仿佛深坑之内,缓缓隆起了一座小山…… 慢慢的,青石完全站了起来——当身高逾丈的他完全站直,汤矮虎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人物?!真是仿若天降神将一般! “圣使,黄土。”青石抬手,将兜帽戴在头上,遮住了自己的光头,“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没等青石说出他的请求,彭萤石已飞快说道:“您若急着离开去救那些石匠,那请离开便是——贫僧和黄土长老,绝不会阻拦。” “不!”青石却缓缓摇头道:“在下要说的,不是这些……” 此言一出,彭萤石的心陡然一紧,他已隐约猜到青石要干什么了,可是又不太确定,因为他觉得,他方才的劝说,不该全无作用才是…… 可是,就在彭萤石沉思的时候,青石已经再次开口:“在下想请二位高抬贵手,放过莫降还有这些瑶人!” “绝无可能!”黄土长老立刻否决了青石的提议,“青石,放你离开,已经是网开一面——莫降是光明教廷的大敌,是光明之神降下神谕,必须要除掉的人,今日,他必须死!” “是啊。”彭萤石也道:“贫僧也知道,您心地仁厚,兼爱众生,可是您该看清楚——您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值得您对他施以仁慈,因为他,莫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毫不夸张的说,这世间的许多灾祸,都是因这个人而起,此人一日不除,神州大地,便一日不得安宁……” “彭兄,您若非要编瞎话,也请用点心,编点靠谱的行不?”莫降实在听不下去了,不得已才打断了彭萤石的话,“三言两语,竟然把我说成了祸国殃民的神州灾星。” “光明神神谕便是绝对真理,不会有错——光明神既然要你死,那么你便是灾星。”彭萤石一口咬定,莫降就是个祸国殃民的扫把星,不杀不行。 “好了。”青石摆摆手,用浑厚的嗓音说道:“其实呢,我也知道,莫降乃是天选之子,乃是汉人恢复故国、重整山河的希望,是我们黄金族人的大敌。但是今日,在下请你们放过莫降,却跟他的身份没什么关系。在下请你们高抬贵手,是因为他曾不计生死,救过我的性命!我阿古拉一生仁义,自知为人当知恩图报,无论莫降是不是恶魔,他始终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明知你们要杀他,又怎能坐视不理?” “如此说来,阿古拉你是铁了心,要跟光明教廷作对了?!”黄土闻言,寒声问道,而且,他也不再称呼青石在光明教廷中的名号,重新唤起了他的本名——阿古拉。 阿古拉,在黄金族语中,就是高山的意思,当初阿古拉的母亲给他起这个名字,便是希望他像巍峨的高山一般,顶天立地,坚忍不拔。 “在下并非要跟光明教廷作对,只是想救下我的恩人。”青石阿古拉摇摇头道。 “古语有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阿古拉,你只不过跟莫降呆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就沾染上了他的狡猾。”彭萤石摇头道:“既然你执迷不悟,那么也就休怪本圣使不念旧情了!” “唉。”莫降叹口气道:“也不知执迷不悟的到底是谁……” 黄土没有理会莫降,只是沉声说道:“阿古拉,自今日起,光明教廷中,将再无青石这个人;自今日起,无论你走到哪里,都将背负光明神的诅咒,终有一日,光明之神的神罚,将降落在你这个叛徒的身上!” “也许,不用等‘终有一日’了。”彭萤石淡淡道:“本圣使只道你会迷途知返,现在看来,你却是一心求死,既然如此,那本圣使就满足你吧!”说着,对汤矮虎使了个眼色。 “啊?您这是……”汤矮虎完全不知彭萤石使眼色的用意何在。 “笨蛋,让你的人送开绳子!”黄土小声说。 “哦。”汤矮虎点头答应,但却迟迟没有下令——他很清楚,如果突然松开绳子,那么石人势必将再次倒下,尚未离开深坑的莫降等人,也将再次被压在石人之下…… “汤矮虎,你在等什么?!”彭萤石喝问道。 这是,莫降抱着韩菲儿站了起来,淡淡说道:“当然是等我们离开深坑了。” 彭萤石闻言,脸色大变,皱着眉头问道:“汤矮虎,你也要叛变不成?” “不不不。”莫降摇摇头道:“他不是要叛变,只是做出聪明的选择罢了。”说着,忽然提高了声调:“我说兄弟们,都别睡了!是时候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也不知是不是事先约定好的,莫降一声令下,罗九龙连同那三十个瑶人,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睡意? “汤矮虎,你?!”汤矮虎在关键时刻叛变,这可是彭萤石未曾想到的——按理来说,莫降不可能和汤矮虎有过接触,汤矮虎又如何会帮莫降对付自己? 其实,彭萤石陷入了一个误区——之前,汤矮虎接受了他的圣使令,也就是说,汤矮虎成为了他的棋子,如果有朝一日,这枚棋子不再听从自己的命令,那就意味着背叛——然而事实却是,自一开始,汤矮虎就不曾想过要做彭萤石的棋子,自始至终,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而现在,若是让莫降死在这里,让光明教廷的阴谋得逞,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无论如何,汤矮虎也不会将“杀死天选之子”的恶名,背在身上…… “圣使,长老,非常抱歉。”汤矮虎弯腰致歉,态度诚恳,“汤某有数千弟兄要养,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还请二位勿怪。”——汤矮虎的弦外之音很明显:想让我帮忙杀死莫降也行,但你们必须给我等价的报酬,最起码,这报酬足够我养活自己的属下,足够我不惜背负杀害天选之子的恶名…… 事已至此,彭萤石知道,今日再想杀掉莫降,已是绝无可能——事到如今,只能退而求其次…… 彭萤石尚未将思路捋顺,便看到莫降等人已经爬出了深坑——而且,莫降只在韩菲儿耳边说了一句话,韩菲儿反手一甩,数枚飞镖便冲着石人飞了过去,准确的命中了绑在石人身上的绳子…… “啪、啪、啪!”绳子崩断,石人缓缓倒下…… “轰——!” 伴随着一声巨响,大地震颤起来,尘土扬出了深坑,飘向了营寨…… 第97章 天罗地网(十四) 更新时间:2014-02-25 望着高高扬起的尘土,眼睁睁看着莫降等人的身影消失于其中,彭萤石知道——这一次交手,自己输的很惨。 黄土还要去追,却被彭萤石一把拉住:“这么大的动静,官兵很快就到——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 “就这么算了?!”黄土活了大半辈子,今天却是最为窝火的一天,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明明占尽优势,偏偏就让莫降给跑了,石人再一次倒进了深坑不说,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一旦官兵来了,贾鲁注意到这个地方,那么石人现世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当然不能就这样算了!”彭萤石咬着牙说道:“莫降虽然逃了,但形势依然对我们有利,即便阿古拉倒戈,即便汤矮虎态度暧昧,但只要我们跟诸子之盟团结一致,合力织好这张天罗地网,将他们一网打尽,也不是难事!” 说话的工夫,尘土依然落地——再看周围,无论是莫降等人还是汤矮虎,都跑了个干净…… 远远的,彭萤石已经看到有几队巡逻的士兵冲了过来——事已至此,他们再不离开这里,只能给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于是,连拉带拽,彭萤石把愤愤不平的黄土拉走了。 莫降带着韩菲儿、罗九龙、以及那三十个瑶人,直接奔赴工地——阿古拉已经离开了,他并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他只是说了句“一命换一命,很公平,莫降,从此你我两不相欠。”然后就离开了。看着那伟岸的背影消失在远方,莫降心中还真有几分惋惜,他惋惜的是,如此英雄人物,竟然不能收服,竟然不能为自己所用,真是可惜…… 工地这边,虽然遇到了如此重大的突发事件,但执着的贾鲁依然没有下令停工,也正是因为众人忙的热火朝天,所以莫降等人才能找到空隙,才得以顺利的回到工地上。 当然,一路上,也不是没有人盘查——只是,或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很有道理,十分巧合的是,过来盘查莫降等人的,正是胡力以及他的属下。看来,贾鲁的人手确实有限,甚至已经到了不得不调用地方部队来帮忙的程度…… “莫降兄弟,跟你说个事。”胡力小心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虽然他不知道失踪整整一夜的莫降究竟去了何处,但他依然能意识到,昨夜的骚乱和今日民夫的议论,一定和莫降的失踪有关联,“常胜不见了。” “无事,我知道他去了哪里。”莫降淡淡的回应,好似并未太过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莫降兄弟,昨夜你干什么去了?”胡力小心的问。 “这件事,三言两语很难说清楚。”莫降回答,“日后我一定给你细细讲上一遍。” 胡力正点头,莫降又道:“不过,今日你见到我的事,还是不要对别人提及,尤其是跟朝廷的人——虽然现在贾鲁很可能已对你起了戒心,但只要他不跟你公开决裂,你就要跟他虚与委蛇。只是要谨记一点,千万要提高警惕,不要让兄弟们白白丢了性命。” 说着,莫降拍拍胡力的肩膀,“此地人多眼杂,我不太方便跟你多话——日后若是有用到你的时候,我会让菲儿过来找你。好了,我先走了。” 说罢,也不等胡力表态,莫降就带着他的人匆匆离开了,径直走向了瑶民集中的工段。胡力注意到,今日的韩菲儿,情绪似乎有些异常,扭扭捏捏的,像个刚过门的新娘子,总是低着头,躲避着别人的目光…… 山一公早就发现了莫降等人。当然,并非是莫降的目标多么明显——莫降穿的,仍是那一身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短衣,跟劳作在工地上的民夫,根本没有什么区别——之所以能认出来莫降,是因为他身后的那三十一个瑶人,他们每一个人,都像是山一公的孩子…… 昨夜,虽然贾鲁并未征调瑶民连夜工作,但从风言风语中,山一公已大致知道了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三十个瑶人连同莫降一同失踪的消息传进他的耳中,他担心的一夜没睡,生怕莫降他们出了什么意外。 不过现在看来,莫降还是值得信任的,最起码,他兑现了当初的承诺,三十个瑶人,一个不缺的带了回来,而且还救回了罗九龙。 莫降远远的就示意山一公,不要太张扬,等他自己走过去——同时,在莫降的眼神示意下,三十个瑶民,连同罗九龙已经知趣的分散到了正在劳动的民夫中间,挥起了手中的镐头。因为劳动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除非专门奉命寻找莫降等人,否则很难发现混在人群中的他们。 “前辈。”莫降走到山一公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附近挥舞着手中的铁镐,一边劳动一边说道:“这一次没能找到圣巫,真是抱歉。” “没事的。”山一公同样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事,“能把阿龙救回来,我已经很知足了。” 莫降点点头接着问道:“昨夜,营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奇怪的事倒是没有。”山一公一边回忆着,一边说道:“不过,昨夜,贾鲁几乎征调了全营的民夫去做坍塌地段的清理工作,惟独没有叫瑶民和新会的民夫,依老夫看,昨夜坍塌事故一发生,贾鲁就已经想到,此事和你,必定大有关联。” “嗯。”莫降点点头,沉吟片刻说道:“前辈,贾鲁那边,你们也要小心提防才是。通过这一事,我才算明白,此人表面上极为正直,极为负责,实则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家伙。既然瑶人已经跟我扯上关联,贾鲁很可能会对大家不利。你尤其要看好阿龙,他太实在,又是处在冲动的年纪,很可能惹出什么祸事。” “我晓得。”山一公回应道:“如果真有什么危险,我会在第一时间带着族人撤离——既然光明教廷派我们到这里只是为了牺牲我们,既然朝廷也对我们起了戒心,那么我们实在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更没有必要替朝廷卖命。” 山一公的回答,让莫降很满意,他还想再问些什么,可巡逻的官兵已经朝这边走来,他只能不动声色的扛起铁镐,想悄悄离开。 这时,山一公却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说了一句:“对了,你的营帐,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占据了……” 山一公并未听到莫降的回答,只是看到莫降点了点头,而后很快就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之中…… 莫降的营帐。 此时,营帐之内,只剩下了赵胜和唐沁。 光明教廷七位长老中,以绿木长老的医术最为精湛,经过他的处理,唐沁的伤势已经没有大碍,只是需要静养,等待伤口慢慢愈合。或许是因为失血的缘故,她的皮肤更加白皙,在帐内柔和的光线的照射下,光洁如雪。 唐沁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超出了脸上的面具,微微的抖动着——好像,她正在做着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赵胜手中把玩着刺鞑,一双剑眉微微蹙起,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带着几分疑惑。 “唐沁,在这个关键的时刻,你果真要背叛诸子之盟么?”赵胜幽幽说道,似是在自言自语,“方才,你跟韩菲儿相拥之时,我分明听到,是你让她刺你的——你们演这一处苦肉计,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莫降的死讯更加可信,还是为了撇清你和莫降等人的关系,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唐沁当然不可能回答赵胜,所以也只能任他一个人继续自言自语下去,“有的时候,我真的想不明白,莫降究竟有什么好?为什么你们都会自发的跟他站在一边?难道,即便是智慧远超常人的你,也相信‘天选之子’的说辞么?如果你相信的话,不瞒你说,我的身体里,和他流着同样的血……什么人?!”赵胜忽然住口,因为他分明听到,有脚步声在帐外响起。 帐内光线忽然一亮,紧接着又黯淡下来,赵胜回头望去,却看到莫降和韩菲儿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果然没有死。”赵胜的语气无比平淡,完全听不出他到底是喜是悲。 “怎么,你很希望你唯一的兄弟就这样死去么?”莫降笑着问。 “莫降,现在不是谈论兄弟情义的时候。”赵胜摇头道:“说吧,你来这里,究竟要做什么?是要找我这个计划的制定者报仇么?” “难道,你就不能暂时抛下仇恨么?”莫降笑着问。 赵胜用冰冷的声音回答:“有些事,一旦选择,就不会再有改变;有些矛盾,一旦种下,就再也不可能消除……” “不。”莫降则摇头道:“无论什么事,都在随时起着变化——就像你对待汉皇之血的态度,之前你一直将它封印起来,如今也不是在慢慢突破封印的束缚?” 赵胜闻言,剑眉一跳,还不等他反驳,莫降已经说道:“我的弟弟,不要再狡辩了,你若是没有使用汉皇之血的力量,是不可能听到我的脚步声的。” “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赵胜闻言,态度变得更为恶劣,倒有几分秘密被人发现,恼羞成怒的味道,“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是我的营帐,我为何不能来?”莫降先是反问一句,而后又道:“再者说来,你我在世上的另一个亲人,可能就躺在这里,而且还受了伤,我怎能不来看看……” 第98章 天罗地网(十五) 更新时间:2014-02-26 当赵胜听到莫降说出“另一个亲人”的时候,先是一愣,而后轻蔑的一笑,开口说道:“莫降,我发现你找的借口越来越烂了,这附近又没有别人,你为何要用如此蹩脚的理由来搪塞我?” 莫降并未做什么解释,只是径直走到唐沁身边,伸手便要揭开她的面具…… “你要做什么?”赵胜没有想到,平日里话多的莫降,今天突然变的惜字如金起来,所以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莫降已经到了唐沁身边。 莫降仍是没有说话,只是将唐沁脸上的面具掀开一条缝隙,转头说道:“过来看。” 赵胜满腹狐疑的走过去,而后,他就看到了那一朵展开的雪莲,那一朵纹在唐沁脸颊上的栩栩如生的雪莲…… “她……她。”赵胜一时有些激动,哆哆嗦嗦的伸出手指,指着唐沁的脸,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莫降轻轻将唐沁的面具扣好,而后幽幽说道:“她很可能认识我们的母亲,二人甚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她还有可能是我们的姨娘……” 不知为何,方才还激动不已的赵胜忽然平静下来,冷声说道:“原来如此,她宁愿受伤,也要表明自己的态度,原来是因为这些……” “赵胜,得知世上还有亲人的消息,难道你就不激动么?”莫降问。 “哼。”赵胜冷笑一声说道:“我实在找不到激动的理由——如果她真是我们的亲人,那么父母双亡的我,寄人篱下,四处流浪,吃尽人间白眼的时候,她在哪里?我在诸子之盟如履薄冰,担惊受怕的时候,她又为何不跟我相认?就算是现在,你我各为其主,兄弟相残,她仍然带着面具,冷眼旁观,这样的亲人,真的值得相认么?” “或许,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莫降讪讪一笑说道:“或许,她并不知道你是我的兄弟,或许她……”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或许?!”赵胜大声说道:“如果她的心里真的有我这个亲人,无论怎样,她也该找到我!更何况,我一直就在她的身边!她迟迟不肯同我相认,只是因为她的自私,她不想因为我,丢掉这些年来她在诸子之盟得到的一切!可是你一出现,情况立刻就不同了,她义无反顾的投向你的怀抱,站在你那一边,不惜背叛诸子之盟,不惜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若说亲人,她也只认你这一个亲人,跟我毫无关系!” 莫降任由赵胜发泄着心中的不满,等他说完了,才正色道:“无论如何,无论她做了什么,我们之间依然血脉相连,你所说的那些猜测,根本不该割裂我们的亲情。” “都是屁话!”赵胜脸上的轻蔑之情愈发浓重,“什么亲情?在利益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你这样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莫降摇头叹道:“如此,我就走了。” “等等!”赵胜忽然抬手,叫住了莫降,“你若要走,便把你的亲人一起带走吧……不,真正该走的人,其实是我。”赵胜看看这个帐篷,苦笑着说道:“这个帐篷,是莫降的,根本就不是我这个冒牌货的……” 说完,再不给莫降说话的机会,甩手把刺鞑丢到了床上,正好插在唐沁的脖颈一侧。而后,他径直走出了帐篷。 片刻的寂静之后,韩菲儿将刺鞑收了起来,幽幽说道:“莫降,你这个弟弟,好像有些偏执。” “也许,这不能叫做偏执吧。”莫降摇摇头道:“他只是觉得委屈,觉得不公平——明明是同胞兄弟,为什么我有的一切,他都没有——或许,这就是他心中结不开的死结。” “你到这里来,真的是为了跟唐沁相认么?”韩菲儿又问。 莫降点点头道:“这只是我的目的之一。其实,我本想借助和唐沁相认的这个机会,促使我们兄弟二人化干戈为玉帛,兄弟同心,共同面对这场危机……可人算不如天算,我实在没想到,赵胜心中的怨念,竟然如此之深……” “倘若你们兄弟二人真能联手,那么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阴谋,都将不攻自破。”韩菲儿幽幽说道:“只是,这样的话,我们赢的也太简单了。” 对韩菲儿的话,莫降不置可否,只是淡淡说道:“既然有简单取胜的方法,那么无论如何,也该试上一试——虽然失败了,不过这次也并非一无所获,最起码,我夺回了属于我的帐篷。” “帐篷?帐篷有什么用?”韩菲儿不解的问。 莫降神秘的一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韩菲儿没有再问,只是径直走到床边,照料着唐沁。 有韩菲儿在一旁细心照顾,唐沁明显舒服了很多,最起码,她那长长的睫毛,不再似之前抖得那么离开,或许,她已经从那个噩梦里挣扎了出来…… 一天的时间很快过去,直到入夜时分,莫降才道:“你先在这里守着,我出去弄点吃……”一句话尚未说完,莫降忽然改变了语气,话锋一转说道:“菲儿,你立刻躲起来——床下面!” 说完,不由分说,就把韩菲儿摁到了床下。 莫降刚把床单放下,帐篷的门帘就被人掀开了——两个男人提着食盒走了进来——看到二人的一刹那,莫降就乐了。 那是两个身披铠甲的黄金族士兵——他们应该是贾鲁的手下。 莫降知道,自己回到营帐,而且在这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肯定逃不过贾鲁的眼睛,不过,他竟然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派人过来,也让莫降略微有些失望。 贾鲁派人监视软禁自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莫降并不担心贾鲁会立刻杀掉他,一来,贾鲁没有杀掉莫降的理由,因为就在昨夜,“莫降”就跟在贾鲁的身边,陪着他处理坍塌事故,二来,贾鲁要等的人还没有到,他若贸然动手,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将自己制服,所以——在其他十三羽翼赶来支援之前,将自己软禁在这里,是最聪明的选择。 而莫降正是要利用这一点:贾鲁若派人软禁自己,势必要派遣军中好手埋伏在营帐四周,如果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想要杀自己,就首先要过士兵这一关——然而现在,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计划受阻,他们不想跟贾鲁正面冲突。而莫降就是要利用这个时间差,利用贾鲁的人手来保护自己——当然,莫降也在等,等待出击的时机…… 也就是说,经过昨日之事,他们之间的关系,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在各自完成准备之前,无人愿意首先打破这种平衡,因为无人有着必胜的把握,对于人手不足,实力偏弱的莫降来说,这个时机,必须要加以利用。 “喂!”站在左边的那个士兵将食盒递到莫降的面前,冷声说道:“你们的饭!”说着,看了躺在床上的人一眼,而后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 身边那士兵会意,继而用生硬的汉话问道:“还有一个黑衣女子,她在哪里?” “您是问菲儿么?”莫降苦着脸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已经很久……” “你说谎!方才我们接到密报,说你和那个黑衣女子一齐进了营帐,后来并不见她离开过,所以,她应该在这里面。”汉话说的较为熟练的士兵说道:“我劝你还是把她交出来,否则,对你没有什么好处!” “好好好,算你们厉害。”莫降无奈的摊摊手,转头冲着床下说道:“菲儿,出来吧!” 韩菲儿闻声,非常不情愿的爬了出来——她很是想不明白,既然瞒不过贾鲁的眼睛,为何莫降还要让自己躲到床下去,这难道不是多此一举么? 两个士兵看到满身是土的韩菲儿爬出来,才满意的点了点头,将食盒交到了莫降的手中,同时冷声说道:“从现在起,不许你们再离开营帐半步!若是敢擅自出帐,外面的弓箭手会把你们射成刺猬!” “如果要如厕呢?”莫降问。 “莫降,你不觉得,现在问这个问题,很不合适么?”贾鲁的声音,从帐外传来——这倒有些出乎莫降的预料了,他没有想到贾鲁会亲自过来。 “这可是不可避免、不容回避的问题。”莫降笑着冲帐外喊道。 贾鲁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片刻之后,又有两个士兵掀开门帘走了进来,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个木制马桶…… “非常感谢。”莫降笑着说,并没有理会身后连连摆手的韩菲儿。 贾鲁的声音再一次飘了进来:“你好像很开心?” 莫降笑呵呵的接过了食盒和马桶,分别将他们放好,而后说道:“当然,外面有天罗地网等着我,真可谓是步步杀机——这里有您派专人保护,如此的安全,我怎能不高兴呢?” “哈哈!”贾鲁被莫降的话逗乐了,“莫降,好好享受你人生的最后时光吧,希望你的豁达,能保留到你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第99章 天罗地网(十六) 更新时间:2014-02-27 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修治黄河的工程,却一点也没有耽搁——甚至,在贾鲁严厉的督促下,工程速度有增无减。 不过,当总治河防使贾鲁的严令通过那些官兵层层传递下去后,最后落在民夫身上的,就变成了蘸了盐水的皮鞭,以及无止境的咒骂——是的,工程的进度确实快了,但民夫们的苦日子,也来了…… 民夫们也不是没想过反抗,但反抗的后果却是,更多的皮鞭,减少的饭量,以及更为严格的要求。 这时,混在民夫中间的光明教徒起了作用,他们那蛊惑性十足的言语,让民夫心中的愤怒成倍的增长。当工地上空长鞭呼啸之声越来越密集的时候,一个大胆的反抗计划,也在愤怒的民夫心中慢慢成型。 然而,还不等这些人发动一次叛乱,贾鲁就用一种极为残忍的手段,让民夫懂得了真正的恐惧。 忽然有一天,百余人被押到了祭台前面,一齐砍了脑袋,没人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只是有传闻说,这些人的死,和前些日子那次塌方事故,有着很大的关联…… 特别是当民夫们发现,被砍头的人中,还夹杂着近百身着官军铠甲的士兵之后,他们心中的反抗之火忽然熄灭了——试想,贾鲁大人的手腕如此之硬,在官兵人手如此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仍然有魄力当众斩杀近百士兵,那么百姓们一旦叛乱,他们的下场,也就可想而知了…… 行刑过后,贾鲁命人将那百余颗鲜血淋漓的脑袋,插在了旗帜的尖端,分段竖立于工地之上,他要用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双眼来震慑民夫;至于那些人的尸体,则被贾鲁捶成了肉酱,和在泥土里,筑成了河堤。 自那次行刑之后,民夫们再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任凭那些光明教徒如何劝说,他们就是不敢——光明教廷的计划的进行,遇到了极大的阻碍——同样善于蛊惑之术的橙风长老意识到,在官兵之中,一定存在着蛊惑之术高手,能在不知不觉间将光明教徒鼓动性的言论的影响降到最低。 而且,为了杜绝民夫们反叛的心思,贾鲁还命人用人血写了数道横幅,分别是:“妄语者——斩!”;“怠工者——斩!”;“有非分之想者——斩!”;“耽误工程进程者——皆可斩!!” 这几道横幅就立在工地上,和旗杆上逐渐干瘪的人头“相映成辉”,直将这个工地,变成了民夫们受难的炼狱…… 当被囚禁在自己帐篷里的莫降听到这些消息,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轻蔑的摇头笑道:“蠢货!” 站在莫降面前的几个士兵立刻问:“兄弟,你说谁蠢货?不是在骂我们吧?” “不是,当然不是!咱们继续玩!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对,你们没有听错,这些士兵就是这样称呼莫降的——“兄弟。” 那么,这些士兵为什么会跟莫降如此亲近——根据莫降的解释,那是因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无与伦比的人格魅力,令人折服;可是韩菲儿却说:“什么人格魅力,不过是几个骰子,再加几招拙劣的千术罢了。” 虽然二人都认为自己的解释是合理的,但眼前正上演的一幕却是:莫降正和三五士兵,赌的不亦乐乎。与寻常热闹非凡的赌档不同的是,这几个人的赌局,却是安静的出奇——当然,这并非是因为这些赌徒们转了性子,只是因为众人有约在先:“赌钱可以,但不能打扰病人的休息。” 这确实是很诡异的现象,这些士兵,作为莫降的监视者,竟然会听莫降这个囚犯的话——这一点,就连韩菲儿也说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在她看来,这些人虽然欠莫降很多钱,甚至连当兵这些年挣的老婆本都输进去了,但他们完全可以赖账啊,只要把刀往莫降脖子上一架,还愁莫降不肯把赢到手里的银子吐出来? 对此,莫降也曾给韩菲儿详细的解释过:“菲儿啊,你太不了解赌徒的心理了——赌徒,即便输得血本无归,也不会承认自己在赌场上的失败,他们会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倔强和坚持说服自己,将这种外人看来无聊透顶的游戏继续到底,只求在赌场上,利用那一次根本不存在的胜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维护自己所谓的尊严——至于你说的‘赖账’,真正的赌徒从不会这样做,只有那些名为‘赌徒’,实为‘无赖’的赌场败类,才会干出这种令人不齿的事……” “不理解。”韩菲儿说。 莫降进一步解释道:“说白了,这些家伙,就是咬钩的鱼,就是扑火的蛾,明知这样做的结果是万劫不复,但偏偏要自欺欺人,偏偏要自己相信,自己的所作所为,是世界上最神圣,最有意义的事。” “还是不明白。” “看来,你天生不适合做赌徒。”莫降摇摇头道:“不过,要让这些家伙沉迷其中无法自拔,仅仅靠几招千术,靠着‘赌徒的自尊’还是远远不够的,这里面,还需要一种技巧——这种技巧,在大小赌场荷官手里,都可以看得到。” 莫降所说的技巧,其实不是什么高深的策略,若是讲的直白一些,那就是高利贷:输完了?不要紧,我可以借给你们(反正是你们的钱),不过你们若是翻本了,可要加倍还我——于是,这些士兵们就开始了轮流输钱,轮流借钱,轮流再输钱的循环过程……当然,为了让这些人玩上瘾,莫降不时也会故意往外吐一些钱,让那些即将输到麻木的士兵,再一次燃起翻本的斗志,然后,再看着好不容易回到手里的那点钱,再次落进莫降的腰包…… 在一次深夜来临,赌局散场之后,韩菲儿曾说:“莫降,你若是去做个荷官,说不定早就发财了。” 莫降则摇摇头道:“赌场这一行,水太深,我这点功力哪够啊——再者说来,我这个人极其讨厌赌博,若非万不得已,若非想要从这些士兵口里套点情报,我才不会挣这些冤大头的钱,我才不会碰这些脏东西。”一边说着,莫降一边把百日里赢来的银子,深深的塞进了怀里…… 第二天,至乾六年端午节,五月初五。 那些输钱没够的士兵又来翻本,不想赢钱的莫降,又支起了桌子,拿出了骰子——也是在这一天,莫降得知了最新的消息,贾鲁大人一直在等的人,好像到了。 之所以做出这个推断,是因为贾鲁大人今天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没有再杀人,没有再虐待那些可怜的民夫,早饭还给了足量——如果莫降没记错的话,这还是自石人时间发生以来,贾鲁第一次如此大方。 事有反常,必有妖诡——而且,能让贾鲁大人高兴的消息,实在是少的可怜,因为这个家伙太古板,除了修河之外,再无什么爱好,既不爱钱,也不爱色,可是当下,修治黄河的工程不可能完工,那么能让他如此开心的,势必也大大有利于工程的进展——而现在阻挠工程加速的最大障碍,就是光明教廷的暗中活动,以及诸子之盟的阴谋,之前,贾鲁一直没有能力对付这两股势力,所以只能用强硬而残忍的手段镇压,只能采取高压政策,防止这些民众造反,今日他突然转了性子,只能说明,即便不采用这样的手腕,他也有了保证民夫听话,保证工程顺利进行的手段——综上所述,援兵抵达,是最可能让贾鲁开心的事了。 莫降一边摆弄着骰子,一边看似随意的问道:“我说哥几个,我刚才听到外面有号角声响过,到底是谁来了?这么大的声势。” 几个赌徒的眼睛,都一动不动的盯着莫降手里的骰子,根本没有细想莫降问这句话的用意所在,开口便答道:“我们也不知是谁来了,只是来了两辆马车,还有五千兵士。” “马车?士兵?” 有个人立刻回答道:“嗯,看那马车的样子,非常豪华,里面的人物,肯定非富即贵,也许是从大都城来的都说不定,因为其中有一辆马车上,刻着一条金龙图案……莫降兄弟,你倒是快开啊,我还等着中豹子呢!” 另外一个人补充道:“没错,没错。还有那队士兵,应该是怯薛军,装备如此精良的部队,也就只有怯薛军了……” 两个人描述的细节,让莫降陷入了沉思,一时忘了丢筛子:金龙车?怯薛军?难道说今日来的,不是前些日子自己在半途遇到的那两个奇怪的家伙?可是,如果不是“饲血鹰”和“慎行驹”的话,又会是谁?这天下,有资格乘坐金龙车驾的人,屈指可数…… “莫降兄弟,到底还玩不玩了?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一声不满的抱怨,打断了莫降的思考。 “玩玩玩!”莫降这才回过神来,“大小买定,压定离手了——开!!” “豹子,通杀!”莫降喊了一声,可再看盘子里的三个骰子,却是个:“一、二、一、四点小……” 第100章 天罗地网 更新时间:2014-02-28 整整一天,莫降都显得心不在焉,之前百试百灵的千术,今日也出现了状况,若不是他,说不准就要被那帮丘八抓个现行。 然而,一时的,却补救不了其整天的颓势——从衣兜里往外掏银子,成了莫降今天最主要的工作,直让那些输了很久的士兵们,忽然看到了回本的希望,于是情绪也高涨起来,叫声也越来越大——以至于,躲在床下的韩菲儿不得不数次出来提醒,以保证唐沁能安心的修养。 跟士兵们第一天进帐时一样,韩菲儿每次都会躲在床下。虽然士兵们想不明白,这个女孩为什么每次都要躲起来,但是慢慢的,他们已经习惯了韩菲儿这个奇怪的举动,习惯了每次把韩菲儿从床下叫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对韩菲儿这个诡异的“癖好”习以为常的士兵们也就放低了警惕,以至于最近这几天,输钱输到心烦意乱的士兵们已懒得去揭穿韩菲儿那如同幼稚孩童躲猫猫一般的把戏,即便韩菲儿不出来,他们有时候也不会再叫她了。甚至,若不是韩菲儿主动出声,沉迷于赌博的他们,早就忘记了帐内还有韩菲儿这个人的存在。 对于赌徒们来说,赌桌上的时间是无比宝贵的,也是很容易流逝的,与其拿时间跟韩菲儿这个性格怪异的女子逗闷子,还不如多玩两盘。 伴随着莫降一次次摇动骰子,天色渐渐晚了下来,而莫降手里的银子也不多了,他只能结束今天的赌局,并且许下承诺,欢迎士兵们明天再来玩。 正在兴头上的士兵们,非常不情愿的离开了,他们约好了,明天,一定要让莫降输的血本无归。 然而,第二天,事情却突然生了变故——贾鲁突然下令:“接下来,由怯薛军接替软禁莫降的工作!” 贾鲁的命令,无异于给那些正想翻本的士兵们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他们也只能无奈的接受上级的命令——在交接的过程中,士兵们特意嘱托那些怯薛军:“帐内有三个人,但韩菲儿却总爱躲在床下,不肯出来见人——莫降此人倒是很好相处,只是,若无必要,不要轻易跟他赌博,因为他赌术高超……” 对于那些士兵的提醒,怯薛军的首领或许全都铭记于心,或许根本不曾将这种鸡毛蒜皮放在心上…… 总之,首领带着三十个士兵,正式接管了莫降的营帐,并且利用第一次送饭的机会,打算跟莫降这个旧人见上一面。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身形威武的男子,带着两个全副武装的部下,走了进来。 正躺在营帐角落睡觉的莫降听到动静,立刻站了起来,本想支起桌子继续昨天的赌局,但看到为首那人的面容后,他马上就改变了注意。 “也先?!”来者的身份,让莫降不大不小吃了一惊,“好久不见!” 怯薛军的首领,正是莫降的老熟人,托克托的胞弟,也先。 当初,因为莫降逃离相府一事,托克托一家都受到了牵连,也先也被降职——不过,因为有老的沙暗中的保护,再加上托克托出任帝国宰相,也先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现在的他,非但升任御史大夫,而且还兼领怯薛军前军都指挥使一职,可谓是才兼文武,一时风光无限。 “好久不见。”也先面无表情的回应着。经过这一年起起落落,经过在官场的摸爬滚打,今日的也先,成熟稳重了许多——最起码,他不会再把对莫降的鄙夷挂在脸上。虽然,他心里依然看不起这个低贱的汉人,虽然他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莫降大卸八块,但他已经学会控制自己的愤怒,因为他知道,再低贱的汉人,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您不是远在大都城么?怎么到了这种地方?”莫降笑呵呵的问道。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也先冷声回答道,同时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士兵把食盒端上来,“让韩菲儿出来,本官要看看她。” 于是,韩菲儿再一次从床下爬了出来,和衣着光鲜的也先想比,灰头土脸满身尘土的韩菲儿,看上去就像是从乡下来的野丫头。 不过,也先显然不关心韩菲儿的仪容,只是冷声说道:“看到你们都在这里,本官也就放心了——用餐吧。” 莫降笑着点点头,刚接过食盒,就听也先说道:“好好享用吧,像这样可口的饭菜,你们吃不了几顿了。” “怎么?饭菜里有毒?”莫降问。 “下毒这种卑劣行径,本官不屑于为之。”也先看了莫降一眼,又用那双赤金色的双眸,扫过病榻上的唐沁,“即便要杀掉你们,本官也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 “那我就放心了。”莫降大咧咧的一笑,招呼韩菲儿,“吃饭!” 也先眉头微微一蹙,觉得莫降的坦然,实在是有些过分,但他又不能强迫莫降哭丧着脸吞下这一餐饭食——只能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营帐。 莫降和韩菲儿一边用餐,一边低声交谈。 “菲儿,今夜,你要出去一趟,帮我再送一封信。”莫降一边啃着一个油腻鸡腿,一边说道。 韩菲儿将盛着白饭的碗筷放下,正色问道:“还像之前那般,从床下的暗道出去么?” “嗯。”莫降点点头。 “地道一事,或许能瞒过那些普通士兵,但要瞒过也先,恐怕不容易。”韩菲儿不无担忧的说。 莫降则摇摇头道:“放心,也先若是真将此事放在心上,早就命人掀开床榻,看看床下有无暗道了。” 韩菲儿没有再说话,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一次夜行,恐怕不会如前几次那样顺利,但既然莫降有令,她还是会执行。 吃完饭后,莫降借着还食盒的契机,对帐外士兵的分布进行了仔细的观察:不得不说,怯薛军的站位比之前那些士兵要合理许多,而且神情也更为专注——只是,他们的首领也先却不在附近,莫降本想打听打听也先去了哪里,可是无论莫降提出什么问题,跟他接触的那个士兵,都是以沉默回应,莫降甚至怀疑,这个家伙是个哑巴…… 经过一天的相处,莫降发现,不止那一个士兵不肯跟他讲话,前来执行监视任务的三十个士兵,竟然无一人肯跟他讲话——这些神情严肃,面无表情,保持沉默的士兵,让莫降之前拉拢腐化普通士兵的那一套,全然没有了用处…… “我要见也先!”莫降将这个要求,提了很多次,但每一次都是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这让莫降逐渐意识到,也先这是有意在孤立自己。 那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们软禁别人的时候,也是这样么?还是说,他们就要对自己下手了?亦或者,他们察觉到了,这些天来,自己一直在利用韩菲儿和外界联系? 因为士兵们一句话也不肯跟莫降说,所以莫降收集不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他心中的疑惑,也得不到解答——最终,莫降也陷入了犹豫之中:今夜,还让不让菲儿出去了呢? 纠结之中,夜幕降临。 子时正,三个士兵进帐做了一次检查,确认三个人都在屋内之后,他们就吹熄了帐内油灯,转身离开了。 一片漆黑之中,莫降拉住了准备外出的韩菲儿:“这一次,我亲自去送信!” “你去?”韩菲儿低声问道:“若是他们突然进帐检查,发现我不在帐内,肯定会以为我在床下,若是你不在了,暗道的事,会很快暴露出去……” “不。”莫降摇摇头道:“对于这些怯薛军来说,我们之前使用的障眼法,已经失去了作用——是你出去,还是我出去,对他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韩菲儿又问:“如果也先突然进来怎么办?” “尽可能的拖延时间。”莫降回答道:“我想,距离最后摊牌的时间已经很近了,这一次外出,很可能就是最后一次了。” “我们的准备还不够充分么?”韩菲儿道:“免去这一次外出,可不可以?” “不行,这一次很关键。”莫降摇摇头道:“好了,多说无益,这一次你就守在这里——天亮之前,我一定回来。” 听莫降的语气,韩菲儿就知道,这一次莫降外出,已成必然,所以她也不再劝了,只是默默的点了点头。 “菲儿,把你的夜行衣借我穿一穿。”莫降忽然说,“我没有黑色的衣服,深夜出行,太扎眼。” 韩菲儿犹豫了片刻,但最终,带着韩菲儿体温的夜行衣,还是穿在了莫降的身上。 “有点紧,不过也不影响活动。”莫降评价了一句,而后钻进了床下——床下的暗道,是莫降和韩菲儿二人,利用晚上的时间,一点一点挖出来的,所以即便没有火把,莫降已然能在暗道里快速的前进…… 黑暗之中,韩菲儿低声道:“沁姐姐,为何我总是心神不宁?” 韩菲儿本以为,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唐沁不会给出任何回答,但她却偏偏听到了唐沁的声音:“我同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营区外的密林中,同时也是这条暗道的出口所在——莫降刚从暗道里爬出来,还未来得及排干净身上的尘土,就听到一个娇媚的声音:“韩菲儿,你今天好像来晚了……” 第101章 天罗地网 十八 如此**蚀骨的声音,也就只有媚生驹才有——是故,虽然莫降没看到说话之人的身影,但他也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同时也意识到:韩菲儿之前每次外出送信,都被这个精明的女人看在眼里,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问:“为何今夜来迟了?” 不过既然对方将莫降误认成了韩菲儿,那么莫降也没有主动表明身份的必要——是故,他随手从地上抓起几个土块,冲着声音飘来的方向便甩了出去。 对暗器之道不甚精通的莫降,自然没能击中媚生驹,但他这随手一甩,还是得到了媚生驹的回应。 “无相法手,我说你前几日为何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你,原来你的功夫下降了如此之多。”媚生驹幽然如魅的声音在寂静的密林间回荡着,“看来,我们收集到的情报是对的,你同莫降坠入了爱河,那浓浓的甜蜜,让你沉迷其中,也让你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功夫越来越差,也就不难解释了。” 趁媚生驹说话的功夫,莫降借着透过密林枝杈的星光,依稀看到了媚生驹的藏身之处,是故轻手轻脚的向她靠了过去。 “怎么?你以为靠近一些,就能打中我了么?”媚生驹咯咯的笑着,好似游荡在密林中,勾人魂魄的妖狐发出的娇媚之声,“姐姐我既然敢在这里等你,既然敢主动出声唤你的名字,难道会不做准备么?” 话音刚落,莫降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掌声。 紧接着,他就看到两个身影,从媚生驹身旁的高树上落了下来——因为光线太暗,所以莫降很难认出对方的身份,只是从对方轻盈的落地动作来看,他们二人的轻功很是不错。 可是,媚生驹既然能看到自己靠近她,说不定能从身形差异上,推断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在对方暴露真正的意图之前,还是守住这个秘密为好——于是,莫降蹲了下去,这个姿势,既像攻击前的准备,又像是在为逃跑做铺垫。 “韩菲儿,你不要害怕。不瞒你说,姐姐叫住你,不是想杀了你,只是想跟你做场交易。”媚生驹再次开口道:“想必你也猜到了,你跟莫降玩弄的小伎俩,都被我们看在眼里——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占尽了优势,而且随时都可以取你们的性命。” 莫降一听到交易,就来了兴趣——如今,他正面对几方势力的围剿,而自己等待的援兵,依然未到,如果这个时候能找到一个暂时的盟友,哪怕是跟对方虚与委蛇,想必也能暂时缓解当下的窘迫局面;只是,跟敌人合作,尤其是跟十三羽翼合作,要特别谨慎,特别小心,稍有不慎,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甚至会把这条小命交待在这里…… 这时,媚生驹已接着说道:“而我们也知道,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都想要你们的命。我想,若不是有我们的士兵保护你们,你们恐怕早就死在他们的手中,早就亡在他们织就的天罗地网之中了;我们同样知道,若是让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计划成功,受苦的,只会是全天下的百姓,得利的,也只能是那些野心勃勃的幕后黑手;我们更知道,莫降侠道热肠,已天下苍生的福祉为毕生追求的目标,虽然在我们黄金族人的统治下,百姓活的很辛苦,但是,受我们的统治,总好过活在乱世,总好过做某些人勃勃野心的牺牲品——所以,这个时候,跟我们合作,既对你们有利,也对天下苍生有利……” 媚生驹滔滔不绝的讲着,完全没有察觉到一直沉默的“韩菲儿”有什么异常——因为前些日子,每一次从出口出来的人都是韩菲儿,而且通晓人心的媚生驹也知道,韩菲儿是个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女子,她没有出言反对,就证明自己的提议,尚未引起她的反感。 于是,媚生驹接着说道:“而且,你们若是肯与我们合作,共同挫败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yin谋,待事成之后,朝廷可以赦免你们的罪孽,给你们ziyou,甚至,会对你们论功行赏。” 媚生驹的这些许诺,莫降是不信的。因为就在前几天,同为十三羽翼的贾鲁还想要杀掉他,而现在媚生驹开出这些条件的目的,只不过是想拉拢安抚自己,集中精力对付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甚至存在只是单纯想利用自己的可能——十三羽翼做出这些让步,也间接证明,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给了十三羽翼很大的压力,这压力大到让十三羽翼不得不暂时抛下同自己的恩怨。 而十三羽翼目前面临的压力,正是莫降可以利用的地方,如果自己确实有利用的价值,那么自己就可以坐地起价,争取更多的利益…… “该讲的话,我都已经讲了。”媚生驹清清嗓子说道:“还麻烦你把这些话带给莫降,你知道的,你我双方的合作,只能在暗中进行,若是让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知道了,你们也就失去了奇兵的效用——所以,我不能去营帐找你们,只能在这里跟你秘密会面,让你充当信使。” 媚生驹的话说完了,可莫降却没有离开,他仍是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怎么?”媚生驹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疑惑,“是姐姐话说得不够清楚,还是你不想跟我们合作?” 莫降依然在沉默,可双腿已开始暗暗蓄力。 “在姐姐看来,你同意与否,意义其实不大,因为真正拍板做决定的人,只能是莫降,你能做的,也只是个信使而已……” 媚生驹一句话还未说完,莫降已经蹿了出去! 方才媚生驹说了那么久,所站的位置就不曾改变过,而且随着谈话的继续,莫降也注意到了,站在媚生驹身边的那两个人,防御的动作也出现了一丝松懈,而莫降所要的,就是这一丝松懈! 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他体内的余毒早已排除干净,旧伤也将近痊愈——而且,每一次受伤,都会让莫降的功夫更进一层,如今的他,就像是一把经过反复淬火的利剑,一旦出鞘,便锋锐难当! 媚生驹见状大惊,她从未想过善于暗器攻击的“韩菲儿”会突然冲过来,更不曾想过她的速度会达到这种惊人的程度——恍然间,媚生驹生出一种错觉,忽然启动的“她”,在一瞬间速度就达到了极致,就好似一道黑色的闪电,将这密林中的夜幕,一分为二! 站在媚生驹身边的那两个保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莫降已经冲到了媚生驹身前,伸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谁说,我只能当个信使呢?”莫降淡淡的说道。 “你?!竟然是你?!”媚生驹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挣扎出来,惊慌之下,声音也变了强调,魅力不及之前万一。 “你是谁?!”那两个保镖同时厉声喝道——他们也是刚刚才反应过来,可是为时已晚。 莫降淡淡一笑道:“我是谁?我就是你们要拉拢的那个人,莫降。” 其实,莫降刚一开口,媚生驹就猜到了他的身份,只是因为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而且莫降还扼着她的咽喉,她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状况…… “媚生驹,你也不要害怕,我既然没有扭断你的脖子,也就证明我不想杀了你。”莫降幽幽说道。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因为呼吸不畅,媚生驹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 莫降歪着脑袋说道:“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倒是有趣——我想要什么,你们就能给什么吗?” “只要不违背我们的原则……” “你们的原则?”莫降又笑了,“你们的原则,就是‘不利黄金一族统治者,皆可杀!’试问,在这样的原则下,身为黄金一族大敌的我,怎么可能跟你们合作呢?” “莫降,说出你的条件。”媚生驹听的出来,莫降还是想要合作的,是故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会把你的要求,告诉我们的首领。” “不。”莫降轻轻摇头道:“或许你需要一个信使,但是我却不需要——我想要的,是和你们的首领当面交谈,所以,还麻烦姑娘带路……” “这,他,你不能……” “你可以去见七叔!”媚生驹的话,被她身边的一个人打断了——莫降隐约觉得,这苍老的声音,有几分耳熟。 媚生驹稍稍挣扎一番道:“衔尾犬,你……” “无事!”被韩菲儿称呼为衔尾犬的老者摆摆手道:“我想,自当日刑场一别,七叔对莫降,恐怕也有几分想念,而且,天选之子和十三羽翼合作,如此大事,也该由七叔跟他当面商谈。” “好,我带你去见他。”媚生驹艰难的点点头道:“不过,你可不要后悔。” 于是,在媚生驹和那两个保镖的带领下,莫降来到了一座营帐,一座扎在整个营区之外的营帐,虽然子时已过,但营帐内依然亮着灯,远远望去,那座孤零零的帐篷,为这黑色的夜幕,缀上了一抹温暖的晕黄,不时,还会有轻轻的咳声,从帐内飘出来——住在帐篷里的人,身体好像不是很好…… 第102章 天罗地网 十九 “老的沙?”莫降凭帐内传出来的咳声,猜测着帐内之人的身份。 “莫降?”几乎是同时,帐内传出来一句轻声的问候。 片刻的寂静之后,二人同时说道:“果然是你!” 莫降摇头笑笑,而后示意衔尾犬——也就是曾和莫降有过数面之缘的秃满迭儿——去掀开帐篷的门帘。 莫降当然也可以自己去掀开门帘,但他深知老的沙的厉害,又怕对方趁他掀门帘暗算他,所以便让铁木儿塔识去做试探。 铁木儿塔识已经很老了,那双深陷的眼眸已经浑浊,甚至连瞳眸中的金色也黯淡下去,只是在他冲莫降回眸一瞥的时候,莫降还是能读到其中的蔑视——莫降知道,对方是在讥笑自己贪生怕死。 当铁木儿塔识佝偻着身子把门帘打开,莫降便窥视到了帐内的情景——明明已经是chun天了,可营帐之内依然燃着炭火,紫红色的火苗跳跃着,伴着噼啪作响,不时会有几点金色的火星升腾而起;身上披着棉被的老的沙,紧挨着炭火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个茶盏,袅袅水汽,从茶盏里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请进。”老的沙淡淡的说,身上却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看莫降一眼。 莫降并未立刻迈步,而是站在帐外,探着脑袋又看了看…… 媚生驹出声道:“莫降,你若是如此胆小,就不必进去了!” 莫降不好意思的笑笑,推着媚生驹走在前面,进了营帐。 奇怪的是,铁木儿塔识和另外一个充当媚生驹保镖角色的中年男人却没有跟着莫降进来,只是轻轻放下了门帘,一左一右站在了营帐门外。 因为有炭火的关系,所以营帐之内的光线并不弱,但莫降偏偏有一种感觉,有一团浓重的yin影,就笼罩在老的沙的身上,好似无形的死神,盘踞在他的身体上方,随时都有可能取走这个一脸病容的美男子的性命…… 其实,用“美男子”来形容老的沙,却是一点也不为过,尤其是那双金色瞳眸中的熠熠光辉,几乎可令全天下的女人,为之倾倒。 莫降注意到,老的沙穿的很厚,因为那条围在他脖颈之上厚厚的毛领的缘故,他那张苍白的脸庞,更显削瘦,随着那双薄如刀削的嘴唇的轻轻一开一合,莫降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坐。” 因为还要控制媚生驹,所以莫降实在不方便坐下,于是摇摇头笑道:“坐就免了——这人一旦安逸了,就容易做出很多毫无意义的事来,为节约时间,我还是站着。” 老的沙微微一笑,将手中茶盏放在身前,他那双略显纤细修长的手,也暴露在莫降面前——跟上次见面相比,老的沙又瘦了,上次见他的时候,他的手掌上尚有一点血肉,还不似骷髅一般,而今日再看,莫降只觉得,即便是韩菲儿的手,恐怕也不及对方的纤细修长。 然而,莫降却不敢对这双让天下女人嫉妒的手掌有一点轻视,至今他依然记得:正是这一双看似柔弱的双手,曾轻而易举的将持国金刚大卸八块…… 这时,老的沙开口说道:“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今日特意来见我,怕是来和我谈条件的?” 老的沙能猜到自己的来意,莫降并不感到意外,于是点头说道:“不错。” “在我看来,我们给出的条件,已足够优厚。”老的沙淡淡说道:“我们做出的妥协,甚至已经逾越了朝廷的底线,我们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利益,如果你仍不肯满足,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终止这次合作……咳咳。” 可能是因为多说了几句的缘故,老的沙忽然咳起来,而且咳的很厉害,苍白的脸涨得通红,双眉紧紧的皱在一起,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因为他并没有刻意遮掩住口鼻,所以莫降也就能看到,斑斑殷红,落在了老的沙的身前的被褥上…… 莫降当然不会因为几声咳嗽就对老的沙生出恻隐之心,他冷笑着说道:“老的沙,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不到万不得已,你们是绝对不可能合作的——跟我合作,也就是说明,你们遇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 老的沙将茶盏再一次捧了起来——这一次莫降闻到了浓重的药味——原来,茶盏里装的不是茶,而是老的沙止咳的汤药,说着,轻轻啜了一小口,或许是那盏汤药对他的病有着奇效,随着那一口汤药入喉,老的沙惬意的出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的红chao也慢慢快速消退,“这世上,没有黄金族人解决不了的麻烦。”他淡淡的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有合作的必要么?”说着,莫降便挟持着媚生驹,向门口退去。 出乎莫降预料的是,老的沙并没有阻拦,他只是缓缓抬起头来,用那双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眼睛,注视着莫降。 不知为何,莫降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嘲弄的味道——好似,对方早就看穿了他的一切,也知道他既然来了,若无收获,绝不会离开……不,不是“不会离开”,而是不能离开,不敢离开…… “你们……” “不错。”老的沙点点头,截断了莫降的话,“这一次,无论你是否答应,你都必须跟我们合作,必须为我们所用,否则的话,你和你的朋友,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包括文逸和张凛……” 老的沙的话,让莫降恍然大悟:媚生驹在密林内叫住韩菲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让她做个信使,她说的那些话的目的,只是要激怒韩菲儿,逼韩菲儿出手,然后将她挟持为人质,逼迫自己跟他们合作;或许,为了确保韩菲儿动怒,媚生驹或许还会使用魅惑之术……可笑的是,全然不知内情的自己,还不等媚生驹将所有的意图暴露出来,就忽然出手将她挟持,而后又自投罗网般来到了老的沙的营帐之内…… 难怪,自己出手将媚生驹制住,而且胁迫她带自己来见老的沙的时候,那两个“保镖”没有出言阻止,甚至主动要求自己前来……原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一切!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韩菲儿那边…… “老的沙,我原以为,你能使出何等高深的手段。”莫降冷笑一声撇撇嘴道:“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这些卑劣的伎俩。” “计谋,本就没有高尚或者卑劣之分,只要管用就好。”老的沙淡淡的说。 “就算你们早有准备,难道你真的以为,就凭这几个人,就能在这里杀掉我?” “不可否认,你很厉害。”老的沙看了莫降一眼,轻轻摇头道:“而且,你现在的武艺又精进不少,身体也很健康,若想杀掉你,恐怕真的要付出一些代价——但是,莫降,你不能只考虑你自己,你应该替韩菲儿想一想,替躺在病榻之上的唐沁想一想,替那些无辜的瑶人想一想……” “老的沙,这一次你赢了。”莫降正说着,忽然将媚生驹推了出去。 因为莫降态度转变的太过突然,导致媚生驹完全没有思想准备,随着莫降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推,她便旋转着向营帐中间的炭火堆倒了过去。 老的沙的回应,也只是微微皱眉,他甚至没有站起来,只是看似随意的抬起右手,手腕灵巧的一抖,一股劲风陡然卷向媚生驹,不等她砸到那堆炭火上,她已被推到了一遍,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稳稳的站住了…… 说来麻烦,可整个过程,也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站稳之后,媚生驹才恍然发现,因为一切发生的太快,自己竟然尚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 媚生驹转过头来,想寻找害自己出丑的罪魁祸首——可是,当她转过身来却发现,营帐内早已没有了莫降的影子,只有那道门帘,卷起的一角正缓缓落下…… “站住!”这时,营帐之外才传来一声惊呼。 “不必追了。”老的沙淡淡说道:“像莫降这种人,不碰壁的话,是不会向我们屈服的——既然如此,就让真真切切的痛苦,教会他懂得妥协……” 莫降的营帐之内。 自莫降离开之后,韩菲儿就觉得心神不宁。虽然说唐沁醒了,但她的心中,却很难升起一点欢喜之意。借着黑暗的掩护,韩菲儿纠结的绞着自己的衣角,心中默默的祈祷着,莫降能平安归来。 忽然间,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了。 韩菲儿猛地站起来,朝营帐门口冲了过去,刚走一步,便察觉到事情不对:莫降即便回来,也该从床下的密道返回,又怎么可能从门口进来…… 韩菲儿正惊疑不定,就听到了也先的声音:“来人,掌灯,本官要跟莫降好好谈谈。” 也先话音刚落,便有士兵擎着火把走了进来,当也先看到身穿内衣的韩菲儿后,先是愣了一愣,而后说道:“噢?莫降不在?难道是嗅到危险的他,抛下你们自己溜走了?” 第103章 天罗地网 二十 也先明明是在挖苦莫降临阵脱逃,可韩菲儿却只听到两个字——“危险”——于是沉声问道:“什么危险?” “难道莫降没有告诉你么?”也先故作惊诧道:“以他的智慧,应该很容易猜到我们会登门拜访——不然的话,我们管你们吃住这么长时间,又是为了什么——不过,他既然没跟你们说,也就证明,莫降这个人并不值得信任,他根本没拿你们当自己人……” 韩菲儿注意到,数月不见,也先的汉话流利了很多——若是放在以前,认为黄金族人就该高高在上的也先,绝无可能跟低贱的汉人学习他们的语言——这也证明,跟之前相比,也先变了很多,他非但懂得了变通,还学会了用汉人的语言,挑拨自己和莫降的关系。 不过,韩菲儿并不相信也先的话,她知道,无论任何时候,无论面对怎样的危险,莫降都不会抛弃自己——可是,他现在又在哪里呢? 此时,营帐内的油灯已经被士兵点燃,也先来回踱了两步,深深的看了韩菲儿一眼,而后说道:“菲儿姑娘,既然莫降已经走了,那我们只好将二位扣做人质,逼莫降再次现身——你若要怪,就怪不负责任的莫降好了。” 韩菲儿以沉默回应,并且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也先说道:“难道你以为,莫降还会回来么?要知道,狡猾的狐狸,一旦闻到了陷阱的味道,就会远远的避开,再不会回来了……” 也先说这些话的目的,除了进一步挑拨二人的关系外,还有着另外一层用意:知晓十三羽翼全部计划的他,自然也知道在暗道的出口处,有三个人在等待着莫降。而且那三个人,都属于十三羽翼,即便莫降的本领再高强,若想以一敌三,恐怕也毫无胜算。所以也先断定,莫降已经被他们抓获,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韩菲儿和唐沁带回去——不过,在带回去之前,最好能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因为,等所有事情结束后,这三人也就没有了利用的价值,如果能在他们三人的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那么到时候处理起这三个人来,也会顺利许多…… “菲儿姑娘,你若是愿意等,我可以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也先看韩菲儿动也不动,丝毫没有随他离开的意思,心道:既然你不肯相信,那我就让你死心,等残酷的现实摆在你的面前,看你还能否对莫降保持完全的信任! 于是,他们就开始了等待。 等待刚开始的时候,韩菲儿只觉得这一个时辰无比漫长,但等油灯里的灯油即将耗尽时,韩菲儿又觉得这一个时辰,既然过的如此之快…… 也先注意到,虽然韩菲儿嘴上没说,也没有多余的动作,但她的情绪,却明显低落了许多…… “时辰到,我们走。”也先淡淡一笑,而后冲帐外喊道:“来人啊!请营帐内的两个姑娘,换个住处。” 也先满心期待的等着士兵们的回应,可他等到的,只有寂静。 这寂静让也先有些尴尬,于是对方才跟着他走进营帐的两个士兵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出去查看。 两个士兵领命离去,然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来;就好像投入大海的两粒石子,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噼啪!” 这时,帐内的油灯已耗尽了灯油,随着一声轻响,帐内变得一片漆黑。 也先心中暗叫“糟糕”;同时转身,冲着韩菲儿方才所站立的方向抓了过去——然而,他最终抓到的,却是一团空气。 “刺啦——!”营帐碎裂的声音忽然传来,啥时间,黯淡的星光投she进来,落在也先的身上——借着那点点星光,也先恍然发现,整个帐篷,在一瞬间被一分为二了。 虽然光线黯淡,但也先依然可以辨认出来,自己来时带领的那一队士兵,已经全军覆没——他们横七竖八的爬在地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死是活——究竟是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干掉这个百人队?!也先忍不住想…… “放心,你的手下都还活着,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莫降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不过,我并不知道他们中的是什么毒,所以也不能确定,他们会昏多长时间,会不会忽然死掉。” 也先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莫降就站在不远处,肩膀上扛着唐沁,身边站着韩菲儿,一只手里,还在晃着一团物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中的东西,是原属于紫玉长老的‘至毒紫衣’?”也先冷声问道。 “真是好眼力。”莫降点点头道:“要说这件法袍……” “这件法袍,本不该在你的手里。”也先打断了莫降的话,“根据我们收集到的情报,你昏迷的时候,它重新回到了光明教廷的手里,现在你拿着它,也就是说明,你已经跟光明教廷有过接触,甚至还答应跟他们合作——否则,他们不会把教中至宝,借给你用的!” “数月不见,也先你变聪明了。”莫降幽幽笑道:“不过,也是聪明的有限——难道,他们不给我,我就不能抢,不能偷么?” “笑话!”也先冷声说道:“我们曾仔细搜索过附近的区域,却没有发现光明教廷的下落——这就说明,他们隐藏的很好!试问,我们派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们,你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早就跟他们有所勾结!知道他们的藏身所在!” “好好。”莫降不置可否的说道:“就算你都猜对了——那样又如何呢?” “如何?”也先冷笑着说道:“既然你已经和光明教廷勾结在一起,那么你我双方,将再无合作的可能!”说着,也先双脚一错,猛的踏地,向莫降冲了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功夫不如莫降,但莫降现在背着一个累赘,自己出其不意,或许还能侥幸战胜他! 其实,也先这样拼命,也是无可奈何——他来之前,曾在老的沙面前立下军令状,一定要将莫降带回去,而今,形势忽然急转直下,若是真让莫降跑了,自己怎对得起老的沙的信任?! 而且,自莫降被软禁在这里之后,周围二里的营帐,都被拆除了——这也就是说,即便也先放声大叫,恐怕也是没有援兵的……所以他现在能做的,只能是孤注一掷! 然而,实力上的差距,却注定也先的孤注一掷没有好结果,他尚未冲到莫降跟前,便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一个物事便飞到了自己的头上! 这个时候能飞过来的,只能是莫降手中的“至毒紫衣”了,也先心中暗惊,急忙将那物事扯了下来,可刚扯下来,他就意识到:自己上当了! 因为,方才罩住自己脑袋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至毒紫衣,那只是一件普通的夜行衣,上面还留有女人的香味…… 等也先反应过来,已经迟了。 韩菲儿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也先的身前,用刺鞑抵住了他的咽喉。 “也先,我原本以为,几个月不见,你会精明很多,最起码配得上做我的对手。”莫降满是讥笑之意的声音飘进也先的耳朵,“现在看来,你还差得远啊——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刚才使用的,真是至毒紫衣的话,那么你怎么可能完好无损的站在这里跟我对话?而且,我对那法袍里所装的毒药的药性并不熟悉,而菲儿和唐沁又在营帐之内,我又怎敢贸然用那些剧毒?再者说来,时间紧迫,又是晚上,我又到哪里去找这件宝贝?” “那这些士兵……” 莫降伸出一只手来比划道:“只需要在他们脖子后面轻轻一砍,问题就解决了。” “可是,士兵有百人之众!”也先不可思议的说——如果莫降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悄无声息的,将一百个人同时击昏,那么他的武功,得高到什么程度?!! “只要出手够快,再有黑夜的掩护,莫说是一百人,就是再来一百,我也可以解决掉。”莫降自负的说道:“若是没有这点本事,我又怎敢跟你们合作,怎敢跟老的沙讨价还价?” “你……还要跟我们合作?”也先问。 “当然,明明有利可图,为什么不合作呢?”莫降笑着说道:“只是,老的沙给出的条件不能让我满意,所以我只好拿你当做筹码,换取更大的利益了!只希望,身为托克托胞弟的你,在老的沙的心中,有些分量……” 听完莫降的话,也先只恨不得立刻死在这里,于是沉声喝道:“杀了我!” “活的好好的,干嘛求死呢?”莫降笑道:“菲儿,绑了他!” 韩菲儿尚未动手,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掌声,紧接着,贾鲁的声音传了过来:“莫降啊莫降,你果然狡猾的很!若不是我们早有防备,还真让你得逞了!” 话音刚落,周围忽然亮起了数百只火把,直将营帐周围,照得亮如白昼。 贾鲁上前一步,走到怯薛军阵前,悠然说道:“莫降,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你应该懂得?” 第104章 天罗地网 二十一 虽然被围在正中,但莫降的脸色却一如往常般镇定,他看着贾鲁,淡淡说道:“贾鲁大人,貌似现在形势对我比较有利?毕竟,也先的性命在我的手里……” “或许,你的话有几分道理。”贾鲁说着,挥一挥手,士兵们闪开一条通路,山一公、罗九龙、金芽儿,还有十来个瑶民,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阵前。 贾鲁指着那些人,淡淡一笑道:“不过,这些人的性命,却在我的手里。” “贾鲁,你以为随便找些人过来……” “莫降,不要试图否认你和这些瑶民的关系。”贾鲁出声打断了莫降的话,“当日,你在祭台之上,救下他们性命的时候,本官就知道,你和他们关系匪浅!本官还知道,这个罗九龙,还是你新收的徒弟……” 莫降注意到,山一公低着头,满脸自责——莫降之前已经提醒过他,让他防备贾鲁,可山一公小心再小心,千防万防,也没能防住贾鲁神兵天降般忽然出现,冲进瑶民的营帐内,将他们几个人绑了过来…… “为了逼我跟你们合作,费这么大力气,值得么?”莫降苦笑一声,示意韩菲儿放下刺鞑,而后扛着唐沁,走到了贾鲁身前…… 也先注意到,莫降和贾鲁低语一阵后,贾鲁满意的点了点头,当着垂头丧气的莫降的面,释放了那些瑶人,并警告他们,不许乱说——假若今夜之事稍有泄露,就唯他们是问;并且警告莫降,要听从朝廷的安排,要无条件服从十三羽翼的命令,否则,就准备替这些瑶人们收尸…… 事情发展到现在,就连莫降也有些疑惑不解:朝廷为何一定要跟自己合作,难道除了自己,就没人能解决朝廷当下面临的麻烦了么? 第二天,贾鲁于帅帐中召见莫降——经过一番交谈,莫降才知道,就现在的形势而言,还真到了非他这个“天选之子”出面不可的地步…… 自修治黄河的工程开工以来,诡异之事可谓一件接着一件——先是贾鲁亲自负责的工段,接连发生两次塌方事故,而且还将石人一事牵连了出来,经过贾鲁不懈的努力,终于将事件平息;然而,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就在贾鲁将知晓石人秘密的那些逃兵和石匠斩首之后,在其他工段,又传来了类似的消息——接连被挖掘出来的石人,多达十数个,虽然其他工段挖出来石人要远远小于这个,而且做工也粗糙很多,有明显赶工的痕迹,但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在配合那句谶言,也是让黄河两岸人心惶惶,甚至在不少地段,已经发生了消极怠工的现象…… 得知此事的贾鲁心急如焚,急忙给各个工段的负责人下达命令:“对于传播谣言者,立斩不赦!消极怠工者,减少食物供应!哪怕用尽一切手段,也要将此事扼杀在萌芽状态,绝不能影响工程的进度!” 此令一下,可苦了黄河两岸劳作的民夫——因为,各个工段的负责人,并不是每一个都想贾鲁这般,一心想着修治黄河,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贾鲁这样一心为公,正直无私! 在贪婪趋势下,各个工段的负责官员发现:贾鲁的命令中存在着很大的漏洞——这个漏洞就是,他们正好借这条命令,敲诈民夫的粮饷,填满自己的腰包;因为在这条命令下,他们无论做出什么举动,都可以寻找到合法的理由,都可以用贾鲁的命令作为借口。 于是,民夫们就发现,无论他们卖力与否,无论他们是否相信那句谶言,他们的食物供给,是越来越少,而压在肩上的担子,却是越来越重,稍有不满,监工的皮鞭就会落在身上,若是再抱怨两句,就会被加以“传播谣言”的罪名,就地正法…… 绝望的民夫们强忍着愤怒,在巨大的压力下苟活着——这时,一个可供宣泄愤怒的理由忽然摆在了他们的面前。 光明之神的神谕在一夜之间,传遍了黄河两岸:“起来反抗暴政!我会给你们指引!追随光明使者的脚步!我的信徒会带领你们走向光明!如果你们不幸牺牲,我会亲自将你们引至天堂,你们的家人也将得到我的庇护,一生无忧……” 当这些情报被收集起来,摆到贾鲁桌案上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那些蠢猪一般的监工官员,已经把民夫逼到了造反的边缘。后悔不已的贾鲁知道,这时候只需要一个导火索,就能点燃十五万民夫的愤怒,让他们变成十五万暴民和叛军——到时候,非但工程无法完工,就连大乾王朝的根基,也会受到冲击。 于是,贾鲁首先找到了各个工段的负责人,他本想将那些假公济私的败类全部杀掉以泻民愤,可最终,贾鲁却发现,在那些官员的背后,是一张无比复杂的关系网,触动一点,就将牵连到整个庙堂——如果他胆敢对这些败类挥动屠刀,那么他这个“总治河防使”,也就做到头了…… 最终,走投无路的贾鲁只能向托克托求援——他很快就得到了回应:“先征召媚生驹过去帮忙,利用她的魅惑之术安抚人心;而后,你要等的人就会出现。” 于是,老的沙来了,并且立刻接下了压在贾鲁肩头的重担,他一针见血的指出:“其实,解决这个麻烦的关键人物,一直就在你的身边,他就是莫降!只要利用其‘天选之子’在民间的影响力,再稍加引导,让百姓们从对光明之神信仰的狂热中解脱出来,一切麻烦,都可迎刃而解……” “原来,你们是想要我出面号召百姓们,揭穿光明教廷的骗局。”莫降点点头道:“让百姓们安下心来修筑河堤。” 这时,站在贾鲁身旁的秃满迭儿说道:“因为时间紧迫,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对你用强。不过你放心,只要你帮朝廷化解这场危机,我们之前对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 莫降闻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心中却有另外一番盘算:从表面上看,朝廷找自己帮忙,是无可奈何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而且,如果自己帮了这个忙,无论对朝廷、还是对百姓而言,都有很大的好处,甚至自己会因为这一次挺身而出留名青史,博取更多的民望,获得百姓更多的支持——但是,这些利好条件,都只是表象而已。若是深层次的考虑,自己一旦出面,就将要面对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联合编制的那一张天罗地网…… “莫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由不得你再犹豫了!”贾鲁冷声道:“你昨夜既然答应了我们,此时就该立刻采取行动,否则的话……” 秃满迭儿立刻出声,打断了贾鲁:“莫降,想必你也看出来了,这一切都是光明教廷的yin谋。他们先是打算在这里,利用埋在地下的那尊巨大的石人做一番文章,可惜因为你从中阻挠,他们的计划受阻,再加上贾大人已经起了防备之心。于是他们不得不化整为零,分散到其他工段,再如法炮制,利用贾大人的失误、以及那些官员贪婪、配合那句所谓的谶言……” “事情的原因我已经了解。”莫降点点头道:“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们想让我怎么办?” “很简单。”秃满迭儿轻捋着花白的胡须说道:“即刻公开你的身份,并且宣布站在朝廷这一边,告诉百姓们,如果黄河修治完毕,那么幸福的生活将很快到来……” 莫降问:“可是,官吏们作恶在先,已经伤了百姓们的心,就凭我三言两语,他们就会相信么?” “他们会信的。”秃满迭儿接着说道:“因为,我们会安排一场较量,一场万众瞩目之下的较量——较量的双方,分别是天选之子莫降,和光明之神!” “光明之神?”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莫降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师叔,明礼子,但他又知道,明礼子不可能会听从朝廷的安排,更不可能在万众瞩目下跟自己打上一架;如此说来,秃满迭儿所说的“光明之神”,应该是个赝品…… 这时,秃满迭儿已接着说道:“百姓们会看到,天选之子最终将战胜光明之神,光明之神所有的谎言和所有yin谋,都会被天选之子一一揭穿。最终,百姓们将会相信,也不得不相信,最终能带领他们走进光明的,只有天选之子……” 不可否认,秃满迭儿所说的计划,确实有一定的可实施性——不过,莫降却没有急着答应,因为从秃满迭儿那高深莫测的笑容里,莫降分明嗅到了yin谋的味道:那是一个比光明教廷的yin谋更为无耻的计划,那是一张比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联手织就的“天罗地网”还要难以挣脱的“天罗地网”…… “好,我同意。”莫降回应之干脆,让秃满迭儿也愣了一愣。 “莫降,你可要做好准备。”秃满迭儿郑重其事的提醒道:“一旦你和光明之神对决的消息传出去,那么光明教徒必将蜂拥而至,他们绝不会允许他们所信仰的光明之神,败在你的手里……” 第105章 天罗地网 二十二 莫降答应跟朝廷合作的当晚,秃满迭儿就命人将莫降等人带到了新的住处。 当下他们所住的营帐,较之于莫降之前所居住的那个,宽敞了很多,也奢华了很多——帐顶开了圆窗,以大片的水晶将寒冷和噪音隔在了帐外,却让明亮的阳光透了过来;地面之上,铺着绣有黄金族纹饰的的驼绒地毯,在帐篷的一角的矮榻上,铺着羊羔软毛拼接而成的被褥,甚至就连方便用的马桶,也是镀了金银,镶嵌了宝石,如此奢侈的马桶,让莫降很不习惯,使用它的时候,莫降总是忍不住想,“如此高档的马桶,究竟是给谁准备的呢?十有仈jiu,是贾鲁孝敬老的沙用的……” 想到老的沙,莫降的脑海中,不免浮现出那个孤零零悬在营区外的小帐篷:那日和老的沙匆匆一叙,却不曾从对方的言语中收集到什么情报。现在想来,老的沙此人,非但武功高深莫测,城府也是极深,是个难缠的对手…… 而如今,那个难缠的对手,自己甘愿住在那座小小的帐篷里,却把这件上等毡房让给了自己——对方这样做,肯定不是出于慷慨,只是因为这样做,能表现出朝廷对自己的重视。 莫降忍不住想:当下,他们应该已经把自己接受“招安”的消息放出去了,说不定正在物色扮演“光明之神”的人选——决战之日到来之前,他们肯定会用尽一切手段,将这次决斗渲染成万民瞩目的一战,而让自己住在这样豪华的毡房里,估计也是一种宣传手段。 想想,自己如此高调的入住这间堪比皇帝行宫的毡房,天下人会作何感想?他们一定会以为,自己已经被朝廷重金收买,堕落成了朝廷的走狗,百姓们会因此唾弃自己,进而更加坚定的追随光明之神的脚步。但这并不会影响朝廷的计划,因为百姓们对光明之神越是虔诚,等到决战之日,光明之神的失败给他们的心理造成的冲击就会越大。而自己呢?如果自己真的在百姓面前,将光明之神打倒,那么自己将获得空前的声望,成为继光明之神后最有号召力的人物——但是,朝廷肯定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出现,如果自己没猜错的话,光明之神倒下的同时,自己也将面临巨大的危机…… 对于朝廷来说,这世上不该有什么“光明之神”,也不该有什么“天选之子”,百姓们心中,只能有一个可供效忠的对象,那就是黄金族人的朝廷…… “莫降,你好了没有?” 莫降正想得入神,却听到韩菲儿的一声呼唤,飘过将厕间和主厅隔开的屏风,传进了自己的耳中。 “好了好了!”莫降急忙说道,提起裤子的同时,他习惯性的回头看了一眼马桶——里面空空如也…… 莫降无奈的摇摇头,从厕间走了出来,经过韩菲儿身旁的时候,韩菲儿捏住了鼻子。 “很臭么?”莫降问。 韩菲儿摇摇头,“不,是太香了,香的呛人。” 莫降点点头,知道韩菲儿所说的香味,是自厕间里燃烧的熏香散发出的味道——说实话,那香味确实有点呛鼻子,不过若是闻的久了,也就习惯了…… 想到这里,莫降眉头皱了一皱,快步向矮榻走去——悠然转醒的唐沁,就躺在那里。 “沁姐,你闻闻这香味,是不是迷香?”莫降将袖子伸到唐沁面前。 唐沁脸上依然带着面具,但是面具却挡不住那浓烈的香味,唐沁摇着头说道:“只是香草的味道,没有毒性。” “真是搞不明白。”莫降笑着说,“他们为什么要把厕间弄这么香,没有臭味的厕间,还能叫做厕间么?” “喜香厌臭,乃是人之常情,若是有可能,人们恐怕恨不得将那排出体外的污秽之物也变成香的。”唐沁用虚弱而温柔的声音幽幽说道。 “沁姐,您这是话里有话啊。”莫降笑道:“是不是在讽刺我贪得无厌?” “降儿……” “降儿?”莫降微微一愣,“早些时候,你不是管我叫弟弟么?” 唐沁则开口说道:“做为你的长辈,我若是再和你没大没小,也就太过分了。” 听唐沁这样说,莫降心里很高兴,因为对方这样说,也就证明了,她和自己确实有血缘关系,虽然她尚未亲口承认,但莫降知道,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莫降正思量间,又听唐沁接着说道:“不过,我虽是你的长辈,但你我年纪也相差不多,所以,你仍该管我叫姐姐。” “是是是。”莫降笑着答应,“姐姐,您还是接着教育我这个晚辈,您觉得,我哪里贪得无厌了?” 唐沁道:“跟朝廷合作,本就是与虎谋皮,不为猛虎所伤已是万幸,可降儿你却总想着在朝廷身上占到便宜,这种火中取栗的心态,就是贪得无厌的表现了。” “可是,当今这个微妙时刻,我们若是孤军奋战,在其他各方的夹缝中生存,哪怕最后活下来了,也得不到任何好处。”莫降则攥着拳头说道:“既然如此,不如搏上一搏,否则的话,岂不是枉来一遭?” “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大难不死的唐沁似乎开始珍惜起自己的性命来了。 “其实,我若想在这场争斗中活下来,并不是什么难事。”莫降仍是摇头道:“不过,我若抽身事外,也就苦了那些百姓,苦了那些瑶民——况且,朝廷根本就不允许我坐山观虎斗,甚至以别人的性命作为要挟,强迫我加入这场乱斗。既然避无可避,那么我自该争取最大的利益……” “巨大的利益,也就意味着巨大的风险。”韩菲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莫降的身后。 “菲儿说的很对。”唐沁用她那特有的温柔之声说道,“而且,风险越大,利益越高,对降儿你的要求便会越发严格,这也就意味着,在这次较量中,你必须全神贯注,提高警惕,不能允许自己出现一点失误——而以降儿你的性格,若想不出现失误,很难……” 莫降知道,这两人都不愿意自己跟朝廷合作,更不愿意自己跟所谓的“光明之神”在万众瞩目下决斗——她们不希望做莫降的绊脚石,不希望莫降为了她们,不顾生死;但是就莫降自己看来,自己又怎能眼睁睁看着朝廷对他们不利?再者说来,莫降还有自己的想法——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和贾鲁的目的一致,那就是确保修治黄河的工程顺利完工。如果真的能驯服这条驰骋在神州大地上的怒龙,那么对百姓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以后,即便天下大乱,即便兵祸四起,那么百姓们至少不必承受战乱和洪灾的双重痛苦…… 要想确保工程顺利完工,就必须粉碎光明教廷的yin谋——自始至终,莫降都坚持着这个原则底线:无论光明教廷要做什么,有什么目的,都不该牺牲无辜百姓的福祉…… “沁姐,菲儿。”莫降长出一口气说道:“关于决斗一事,我主意已定,你们不必再劝了——当然,我坐下这个决定,也并非一时冲动。要知道,有的时候,我们不能只为自己着想……” “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值得你冒这么大的险?”唐沁问。 莫降笑着说道:“若我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为了黄河两岸的百姓,你们肯定觉得我在说大话,不过,这一次,我却是发自真心……” “降儿,你不是文逸,也不似他那般书生气。”唐沁忽然说道:“你这样决定,一定有你的理由,比那些空洞的豪言壮语更为现实的理由。” “这一次,真的没有。”莫降摇头说道:“而且,从本质上来说,我和文跛子,都是圣人子弟,儒家门生……” “好一个圣人子弟,儒家门生!”也先忽然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只是一百年前,圣人的教训,书生的坚持,没能救得了你们的河山;一百年后的今日,却不知你这份坚持,能否保得了你的性命。” 和也先一同前来的媚生驹,觉得也先的话有些过分,于是笑着说道:“莫降啊,你可不要听他胡说——他还在因为前夜你挟持他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用这些吓人的话吓唬你的。你放心,在决斗之前,我们会准备好一切,到时候你不过在百姓面前演一场戏,根本不会存在什么危险……” 莫降摇摇头笑道:“有没有危险,我心里清楚,或许,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哎呀,莫降你可真能说笑。”媚生驹那柔若无骨的手从面前划过,“这一次,你我双方,可是精诚合作……不过你放心,我们对外只宣称是强迫你跟光明教廷为敌的,因为我们不想因为这次合作,导致你和诸子之盟决裂。你看看,我们替你想得这么周到,怎么会害你?又怎么会让那场决斗有危险呢?” 说着,媚生驹那双宝石般瑰丽的眸子,调皮的眨了一下…… 第106章 天罗地网 二十三 其实,媚生驹来找莫降,只是想告诉莫降:“所有事宜,他们已经准备妥当,莫降现在要做的,就是养精蓄锐,安心等待,等待决战之日的到来。” 媚生驹和也先走后,莫降不禁低声嘟囔了一句:“她刚才明明说得是让我安心等待,可我为何却感觉她的语气更像是在说‘乖乖等死’……” “现在放弃,还来得及。”唐沁幽幽说。 莫降摇摇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既然已经决定了,那么无谓的犹豫,只会动摇自己的信心,让自己失去判断。 于是,“安心”等待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于是,莫降等人每日的生活,就变成了枯燥的、无味的、单调的重复:在吃喝拉撒中苦苦等待,成了莫降每天的主要工作;跟唐沁和韩菲儿闲谈,成了收获生活乐趣的主要途径;望着毡房顶端那块巴掌大的天空发呆,成了莫降打发时间的主要方式…… 若是一天两天如此,莫降尚能乐在其中;十天半月如此,莫降也能勉强忍受;但随着枯等的时间越来越长,随着与世隔绝的时间越来越久,莫降渐渐发现,即便唐沁的声音再动听,即便韩菲儿的说话方式再有趣,但重复的次数多了,也就变的索然无味,甚至有些烦人…… 可是,无论莫降的心境如何变化,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过,无论他觉得这种生活是否有趣,他都要无条件的等待下去,即便,那决战的日子,依旧遥遥无期。 莫降慢慢意识到——强迫一个人睡醒了吃、吃饱了睡,强迫将他与外界隔绝,而后告诉他这一切将在未来某一天彻底结束,而后强迫他在无所事事中等待那一天的到来——这恐怕是人世间最为残酷的刑罚。 当然,这种刑罚不会将痛苦施加于肉身,但却会将人的灵魂囚禁在一个幽闭的空间,用与世隔绝的孤独折磨着它,把它激怒,让那灵魂的主人变得暴躁,失去理智…… 莫降也曾想过一些办法,让当下的生活变得有趣起来:比如,趁此机会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挑明自己和韩菲儿的关系,然后任由自己深陷在如胶似漆的浓情蜜意之中,任由时间飞逝而去——然而当这个想法付诸于实际行动的时候,每一次都会功亏一篑——失败的原因,并非是二人感情基础尚未夯实,也并非是莫降不懂得怎样跟女孩子表达爱意,而是因为每次到了关键的时候,每次到了莫降几乎能将韩菲儿揽入怀中的关键时刻,总会有人忽然冲进来,有时候是媚生驹,有时候是也先……总之,突然的闯入者,会将二人刚刚酝酿出来的那一丝甜蜜弄清破坏殆尽——最终,惨痛的教训告诉莫降,在敌人的严密监视下谈情说爱,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于是,莫降又想了另一个办法:逃跑——当然,他也并非真要逃走,他只是想走到毡房外面,尽情的呼吸新鲜的空气,看看久违的蓝天,亦或者站在绵绵chun雨里,嗅着雨水中尘土的芬芳,让那芳香告诉自己,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当这个想法迸发出的一瞬,莫降立刻就兴奋起来,而且他差一点就成功了——当然,也只是差一点点。他刚溜到毡房外面,尚未来得及高呼一声“我ziyou了”,便乖乖的退回了帐内——就在帐外,莫降看到,十数个瑶人就在不远处的工地上劳作,而在他们身后的树林里,有怯薛军拉开了长弓,闪着寒光的箭头瞄着他们的后心,很明显,只要莫降再敢上前一步,那些瑶人就会被she成刺猬…… 后来,莫降还试过很多办法,但最终都以失败告终——这样的生活持续整整一个月之后,帐内的三人,已经不再说话了。要知道,觉得无聊、枯燥、愤怒的人,不止莫降一个,唐沁和韩菲儿,也因为这与世隔绝的生活,变得烦躁——而烦躁的表现就是,三个人经常会为了一些琐碎的小事争论起来,吵得不可开交,有时候甚至要媚生驹等人冲进来“好言相劝”,才能将三人劝开。 三人也都知道,他们这样做很不对,很幼稚,很不可理喻——但是,每当起了口角,他们总是控制不住心中那团无名怒火,那些积压在胸中的愤怒和暴躁,总想着冲破那一丝残存的理智的束缚,爆发出来…… 最终,三个聪明人决定,火气消下去之前,不再说话,不再交谈——于是,三人就开始了沉默,到了后来,甚至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了。三个人看似生活在同一间毡房里,可事实上,每个人却都活在自己那与世隔绝的封闭世界里,断绝了同另外两人的联系…… 是夜,莫降正躺在毡房的地毯上,望着毡房顶上那块圆形的星空发呆——因为白天里睡的太多,夜里反倒睡不着了——这时的他,虽然无所事事养了一个多月,但和住进这座奢华无比的毡房前想比,他却消瘦了很多,甚至就连双腮也微微凹陷下去了…… 望着黑色的夜空中闪烁的繁星,莫降忍不住怀念起之前被囚禁在自己营帐中的那段时光来,虽然同是被囚禁,但最起码那个时候,还能和那些脑袋不大灵光的丘八们摇摇骰子,用千术骗他们点钱…… “呸!没出息的!还没受够囚禁的苦么?”莫降强行止住了这个想法,低声骂了自己一句——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莫降心里却清楚的很:相比之下,本就是之前的日子更为有趣…… 莫降甩甩脑袋,把对之前囚禁生活的“向往”甩了出去,同时心中默念:“来往路过的各路神仙啊,麻烦你们给我一点提示,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什么?没有提示?那就别怪我叫你们的名字了——盘古大神?太上老君?如来佛……” 莫降忽然住口了,而且“腾”的一下猛地坐了起来。 当然,他反应如此之大,并非是因为那些神仙们听到了他虔诚的召唤,于此显灵了,而是因为莫降忽然想到了什么…… 就在方才,他胡言乱语的时候,一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般贯穿了他的脑袋,那惨白的光线,照亮了他整个世界! 太上老君,如来佛祖……这些被后人奉为神明的圣贤,在顿悟之前,哪个不曾经历过痛苦?哪个不曾在黑暗中苦苦追寻?哪个不曾反复碰壁?如果他们当时也选择了放弃和妥协,那么,后人顶多能记住一个整日无所事事的老者;一个放弃国家,抛弃臣民的颓废王子…… 莫降陷入了沉思之中,一动不动的端坐在那一顶水晶圆窗的正下方,好似变成了一尊石像——这时,亮若银盘的月,恰巧移动到圆窗的上放,银白色的月光,如水银一样铺洒下来,落在莫降的身上,那清冷如雪的白光经由莫降身体反she过后,不知为何,忽然便得温暖起来…… 稍早些时候,老的沙在那顶孤零零的营帐内,召见了媚生驹。 “托娅,事情的进展如何?”披着棉被,捧着暖炉老的沙仍然坐在炭炉旁边——好似自那日莫降离开后,他就不曾移动过,唯一与那日不同之处,便是手中茶盏,换成了一个精致的黄铜手炉。 “非常顺利。”媚生驹低头禀报,同老的沙说话时,她的声音依然婉转动听,恍如天籁,但却少了一些娇媚妖娆,多了几分冷傲,“不出意外的话,十日之内,天选之子将被彻底激怒,失去理智……” “十日?”老的沙淡淡说道:“可够?” “足够了。”媚生驹郑重的点头道:“就我这几日的观察,那三人已经接近崩溃的边缘——尤其是莫降,本性喜闹不喜静的他,最难忍受这种在密闭空间内与世隔绝的生活,那种无形的压力,和无处派遣的压抑,给他的内心带来的痛苦和煎熬,要远胜于另外两人……” 老的沙微微摇头,打断了媚生驹的话,“虽然我对蛊惑之术不甚了解,但我还是觉得,有些仓促。” 媚生驹知道,老的沙所说的“不甚了解”,只是自谦之词,假若他真的对魅惑之术“不甚了解”,又怎会将十六天魔训练成那样出色的舞者——不过,正所谓术业有专攻,魅惑之技万万千千,老的沙不一定全都精通倒是真的。 于是,媚生驹解释道:“这种幽闭之法,乃是自极西之国传来——它看似普通,但对人的心理造成的创伤,却是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我曾经用人做过实验,一个心智成熟的chengren,在完全幽闭的环境下,即便有吃有喝,但也撑不过七日,精神就会崩溃,若是将囚禁日数延长到十日,那么人就会变疯,这时只需要稍加引导,他就会变成任我摆布的傀儡……” “可是,莫降并非独处,他还有两个同伴。”老的沙说。 “类似的实验,我也曾做过。”媚生驹不慌不忙的接着解释,“曾有一个案例,是一家三口关在一起……最初几日,一家人尚可相安无事,但随着与世隔绝的天数的不断增加,悲剧还是发生了,甚至爆发了**丑闻……最终,愤怒的妻子杀死了男主人和亲生女儿,然后悬梁自尽……” 老的沙摆摆手,示意媚生驹,他不想听这些惨无人道的“实验”。 而后,老的沙转过头去,望着那座豪华毡房所在的方向,喃喃说道:“莫降,经受如此的折磨,你究竟会堕落成愤怒的恶魔呢?亦或者将顿悟涅槃,重获新生……” 第107章 天罗地网 二十四 至乾五年六月初九,新会城兵营。 莫降等人离开新会已经五个月了,而文逸和张凛若想获取和莫降有关的情报,最可靠的途径只有一条——读徐狂客的来信。 很久之前,文逸就曾给徐狂客写过信——只是后来才了解到,他跟莫降并不在同一个工段,所以,徐狂客若想获得莫降的消息,就必须派人到总治河防使贾鲁亲自负责的工段进行侦查。好在徐狂客做纺河山寨主的时候,干的就是收集贩卖情报这一行,所以对他而言,收集情报并非什么难事。唯一让徐狂客感到头疼的就是,莫降的身份早已曝光,而他又被朝廷看得很严,所以若想亲自从他口中得到情报,实在是比登天还难,而且贸然接触莫降,他自己也会有暴露的危险——所以徐狂客只好采取另外一种方式:多派人,广撒网,多收集,而后再进行汇总和挑选,最后再精心挑选,再用快马连夜送到文逸手上…… 当下,张凛的桌子上,就摆着这样一封信。 而这封沾染了血迹的信,正是文逸刚刚拿过来的,信中有关于莫降的最新消息。 张凛站在营帐门口,面向帐外,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会冲出去;而文逸则表现的坦然一些,他端坐在长桌旁的靠椅上,手中还摇着一把折扇——六月的新会,已经十分炎热,虽然不停的扇着扇子,但汗水还是不停的从文逸的额头上渗出来,而且,他身上的书生长衫,也被汗水浸湿了一块…… “莫降这个笨蛋!”张凛低声咒骂着,声音之中满是愤怒,“难道他还看不出来么?朝廷这是在利用他,把他当斗犬养了起来,只等他啃够了骨头,然后为了主人的利益去跟别的斗犬厮杀!真是个笨蛋!” 文逸苦笑着摇头说道:“以唯战兄的智慧,应该很容易就想到这一点,可他执意这样做,恐怕也是有苦难言……” “无论有什么苦衷,也不该去做朝廷的狗!”张凛转过身来冷声说道:“况且,他真的想过这样做的后果么?如果他真的替朝廷杀了‘光明之神’,即便那光明之神是个冒牌货,那么全天下的光明教徒会怎样看他?要知道,莫降‘天选之子’之名虽然好听,但是在普通百姓中间,光明教廷的影响力要远超过他!真不知朝廷给他灌了什么**汤……” 或许是因为太过愤怒,平日里寡言少语的张凛,今日话明显多了不少;而且,自从掌控新会驻军以来,通过对斥候们收集回的情报进行分析,他懂得了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他知道了,这个污浊的天下,与其早先所处的草莽江湖,有着很大的区别,仗剑而行,快意恩仇的洒脱生活,与世上通行的规则格格不入。若想在这个残酷的世上生存下去,就不能凭一时之好恶意气用事,尤其是作为莫降,他身份太过敏感,牵连到太多人的性命安危,在这种时候,尤其马虎不得…… 然而,从徐狂客寄来的信看——莫降在关键时刻做出的选择,显得很不服责任,也很愚蠢,这也正是张凛愤怒的理由,因为他觉得莫降的决定,太过草率,如同儿戏。 这时,文逸苦笑着劝道:“张兄,你也不必太过着急——以我对唯战兄的了解,他是个有原则底线的人,他心中的坚持,他对理想的信仰,恐怕更胜过你我。所以,即便唯战兄答应了同朝廷合作,他也会有分寸的。” “可是,他做的事,却没有一点底线,没有分寸。”张凛仍是不满道,“要知道,新会数千人命,菲儿的命,我麾下百余将士的命,都压在他的肩上,他若是如此不知分寸,那些人该怎么办?” 文逸莞尔一笑道:“说来说去,张兄还是对唯战兄不够放心——张兄心里,其实很想去助莫降一臂之力?” “我……”张凛一愣,却是什么也没说上来。 “张兄若是真想去的话,我不会阻拦。”文逸接着说道:“但是这个时候,张兄更聪明的做法,是该留在这里,镇守新会。”紧接着又问道:“张兄可知道,为什么莫降跟朝廷合作后,诸子之盟一点反应也没有?” 张凛沉思片刻后答道:“或许黑将以为,莫降这样做是自寻死路,根本无需理会。” “不,不是这样。”文逸摇头道:“黑将之所以没有任何动作,是因为你我在新会的根基越扎越深,是因为你我已经在此地站稳了脚跟——即便莫降这一搏最终以失败告终,仍然有我们做他的退路;如果没有新会,没有退路,黑将一定会公开出面,声讨莫降投靠朝廷的无耻之举的。” “他现在依然可以出面……” “他现在出面,理由是什么?”文逸深深的一笑道:“不要忘了,莫降投靠朝廷的公开理由,是要挫败光明教廷的yin谋,是要保证修治黄河的工程顺利完工——也就是说,这一次,莫降站在道义的一方,也就是说,这一次,莫降站在黄河两岸流离失所的灾民一方,若是黑将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声讨莫降,岂不是将自己和光明教廷归入到同一阵线,岂不是站在了黄河两岸灾民的对面?” “可是,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已经结盟。” 文逸说道:“那只是秘密结盟而已——从徐狂客送回的情报来看,在工地之上,出头闹事的,只有光明教廷,而诸子之盟只是躲在幕后出谋划策,只是在暗中破坏朝廷的治河大计。” “如此说来,光明教廷岂不是被诸子之盟利用了?”张凛皱眉说道:“以光明教廷的实力,他们怎么可能甘愿做诸子之盟的马前卒?” “这其中的秘密,我就不得而知了。”文逸摇摇头道:“或许是黑将手腕高明,让光明教徒甘愿替他卖命;或许是光明教廷另有所图……在这次的来信中,还有这样一条消息,不知你看到没有?” “什么消息?”张凛的全部心思,都在莫降投靠朝廷一事上,至于其他的琐碎消息,则没有太过留心。 “徐狂客说,根据他的判断——黑将派到黄河两岸的棋子们,已经分崩离析,重伤的唐沁很可能甩给了莫降;赵胜失踪了很长时间;而那五个悍卒,则依然在暗中跟光明教廷合作……” “这又能说明什么?”张凛问。 文逸大有深意的笑了一笑说道:“这说明,朝廷的反击手段很是强硬,他们已经对诸子之盟出手了,虽然我们不知道朝廷对诸子之盟做了什么,但可以推测的是,黑将现在的日子,一定不好过;而只要我们依然稳稳的占据新会,出于多事之秋的黑将,就不会找我们的麻烦,说不定,他还会寻求跟我们合作,在关键时刻,对光明教廷倒戈一击。” 待文逸说完,张凛看了他一眼,而后说道:“我觉得,你和莫降,都把这世界想象的太过美好了……” 同一日,黄河南岸,治河大军的帅帐之内。 即便已经到了六月,但老的沙依然穿着皮裘,他蜷缩着身体坐在帅坐之上,神态恭敬的秃满迭儿垂首而立站在他的身边,帐下,有四人分左右站好:站在前面的,是两个陌生的面孔——两人都是黄金族人打扮,左侧身体高瘦之人剃光了头顶,却在后脑留着一个蝎子尾巴样式的小辫子,此人面色苍白如纸,可皮肤下,却隐隐透着绿森森的惨淡,一双赤金色的瞳眸,黄里透红,几乎能渗出血来,长长的鹰钩鼻,好像倒悬的楔子,而此人最引人瞩目的特征,便是那两个长到嘴唇之外的虎牙,几乎有将近一寸之长,同样是黄中带红,隐隐似有血丝缠绕其上;右侧身高较矮,将一头长发编成了密密麻麻的小辫之人的长相则周正许多,只是双眉紧锁,面带忧愁之色,似是有着想不完的烦心之事…… 而贾鲁和媚生驹,则分别站在那两个陌生面孔的身后,同样是垂手而立,举止肃穆。 这时,老的沙沉声问道:“媚生驹,那赵胜可是已经认同了自己‘光明之神’的身份?” “因为此人意志颇为坚定,若想彻底将其催眠,让他忘记自己的身份,接受另外一个身份,并不容易……” “我只是想听结果。”老的沙用虚弱的声音打断了媚生驹的发言。 “请再给我三天时间。”媚生驹的头更低了,似是准备迎接老的沙的震怒。 出乎她预料的是,老的沙并未生气,至少表面上没有,他微微点头道:“好,就再给你三天时间——三日之后,赵胜必须变成光明之神!” 这时,站在左侧,长着虎牙那人森然说道:“桀桀,只等赵胜变成光明之神,我们就能看到兄弟相残的好戏了,到时候,兄弟二人以命相搏,最后同归于尽——汉皇血脉,就要从这世上消失了……” 右侧面有忧色之人转头道:“饲血鹰,听你的语气,你似乎很舍不得那珍贵的血脉就此消失?” “桀桀,慎行驹你说的很对。”被称作饲血鹰之人怪笑着点头道:“如果能在他们兄弟二人临死前,由我吸干他们的血,这汉皇血脉也就不算断绝了……” 第108章 天罗地网 二十五 就在莫降所居住的那座奢华无比的毡房的正下方,有一间地牢——或许是为了讽刺莫降远超常人的听觉,对方偏偏将赵胜囚禁在此。 此时的赵胜,已是遍体鳞伤、衣衫破烂,再不复往昔谦谦君子般的英俊模样。他低着头,被两条儿臂般粗细的铁链锁在半空,散发着腐臭味道的脓血,正从他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中流出,在他的脚尖汇聚,一滴接着一滴坠落在地牢的地面上。 媚生驹站在赵胜正对面,一动不动的打量着这个坚韧的男人——赵胜已经被严酷的刑罚折磨了一个月之久,可他的意志仍未崩溃,他本人也仍未被媚生驹的蛊惑之术所迷惑,而老的沙给出的最后期限,也只剩下了一天…… “赵胜,不要再强撑了。”媚生驹森然若鬼的声音在yin寒chao湿的地牢内回荡着,跟之前那**蚀骨的娇媚之声有着本质的区别,“不会有人来救你的,你的那帮同党,早已被我们一网打尽!”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人一般的赵胜忽然发出一阵狂笑,“媚生驹,你若真有本事让我屈服,尽管使出来,似是这等低劣的伎俩,不用也罢,我可不是三岁孩童……” “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你那所谓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媚生驹继续说道:“如果你的同党真的在意你的死活,那么他们早就该出手营救——可是呢,自你被抓到现在,他们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而且,那些被我们抓获的人,也从未提过你的名字,甚至当我们主动提到你的时候,他们也没有任何表示。这就是说,现在的你,早已经被诸子之盟抛弃,这世上,再也没有一个人,关心你的死活……” “呸!”赵胜吐出一口血水,正落在媚生驹的脚下,“媚生驹,收起你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谎言,我不会上你的当的!你若是想杀我,就请尽快动手;若是想利用我……哈哈哈哈!绝对是痴人说梦!” “唉……”媚生驹叹息道:“这世上的人真是奇怪,我说谎的时候,愚蠢的世人,偏偏觉得我在说实话;可我真讲起了实话,他们偏偏又不信了。难道你忘记了,就在昨日,我曾带两个诸子之盟的成员过来,与你当面对质……” “你是说昨日那两个蠢货?”赵胜冷笑道:“以他们的本领,怎配得上加入诸子之盟?莫说是黑将,即便是我,也不会允许那些垃圾,成为诸子之盟的一员的。” 赵胜虽然嘴上这样说,但事实上,他早已记不起昨日来和他对质的那两个人究竟说了些什么,现在的他,心中只有一条不能忘记的原则底线:绝不要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无论她说什么! 媚生驹摇摇头道:“赵胜,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明明知道,你们已经彻底失败了;你也明明知道,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没有人能坚持所谓的原则;你明明知道,你的理想注定不可能实现……” “媚生驹,废话少说!”赵胜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似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老子已经听烦了!” 媚生驹却不理会赵胜,只是幽幽说道:“赵胜,想必你自己也明白,你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否则,自诩为谦谦君子的你,是不会说出如此粗鄙不堪的话语的。” 赵胜知道,媚生驹说的都是真的,他确实快要坚持不住了,但是,他绝不会承认这一点,至少,不会口头上承认——这一生中,他只可能向两个人屈服,一个是自己的师尊明礼子,而另一个,则不是媚生驹…… 可是,媚生驹仍在苦口相劝:“赵胜,说实话,我很同情你们这些人,明明知道自己所追求的一切,不可能变成现实,可你们却仍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或许在你们看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意味着勇敢和坚持;但是在我看来,这样做的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愚蠢……” 此时的赵胜,已经不再说话,只是闭着双眼沉默着。 “相比之下,你那同胞兄弟莫降,就要聪明多了。”媚生驹接着说道:“他已经答应跟我们合作,已经接受了我们提出的条件,已经站在了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的对立面……” 闻听此言,赵胜的身体微微一动,但很快又趋于静止,因为他觉得,媚生驹简直就是在讲一个无比荒诞的笑话。他知道,别看莫降平日里看起来像个为所yu为的混蛋,但实际上,他却有着比自己更为坚韧的意志,有着比自己更为不切实际的梦想…… “怎么?难道你不相信么?”媚生驹幽幽说道:“实不相瞒,莫降现在就住在我们特意为他准备的毡房里,每日锦衣玉食,好不快活……” 说着,媚生驹抬手打了个响指。 便是这个响指,引发了一阵震动——那是齿轮间相互咬合交错的声响,伴随着那声音,一根管子出现在赵胜的面前——那并不是什么刑具,而是一个俗称“千里眼”的窥视镜。 “赵胜,我曾好几次劝说你,向你的兄长学习,可你却不肯对那千里眼看上一眼。”媚生驹幽幽说道:“也不知你是不相信呢?还是不敢呢?” 赵胜懒得去理媚生驹,自被俘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敌人会用尽一切手段瓦解他的意志,会在他面前呈现出各种骗局,而他能做的,就是不闻不问,不观不瞧——这并非逃避,只因为明礼子曾对他讲过:“永不参战者,绝不会战败;永不争胜者,将永远胜利……”当时,明礼子说这些话的目的,本是讽刺表面洒脱,实际上只懂得逃避现实的狂夫子,但是今日,身陷囹圄的赵胜想起这句话来,却觉得它很有道理…… 媚生驹等待片刻,见赵胜仍似往常一般不肯合作,于是点头说道:“噢,我明白了,你不是不想看,也不是不敢看,而是不屑于去看——因为你觉得,我所说的一切,都是不可理喻的谎言,根本没有验证的必要。”说着,媚生驹忽然话锋一转道:“但是今日,却由不得你了……” 话音刚落,机关响动之声再起——吊着赵胜的铁索随之收紧,而他本人也上升了一段距离,“千里眼”的末端,已经触碰到了他的眼皮。 这时,媚生驹抬起双手,击了一掌;掌音未绝,一个身影已冲进地牢,仿若鬼魅一般,附在了赵胜的身上。 一条苍白中透着淡绿色的手臂,绕过了赵胜的脖子,尖锐的指甲,轻轻抠住了赵胜的眼睑。 赵胜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却苦于双手双脚被铁链紧锁动弹不得,只能任其将自己的眼皮扒开…… 于是,赵胜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在一个装潢无比豪华的毡房里,有一个人端坐在地毯上,好似一尊石雕般一动不动,可他的身边,却摆着引人垂涎的美味佳肴,两个衣着暴露身段妖娆的黄金族侍女,站在他的身后,用洁白如藕的手臂,轻轻揉着他的双肩…… 赵胜剧烈的挣扎着,似是在躲避那个画面,他使劲甩着脑袋,可端坐于地毯之上那人的面容却挥之不去…… “你没有看错。”媚生驹的声音幽然响起,“那个享受美食和美女的人,就是莫降——也是你的兄长……” 赵胜仍是没有说话,只是挣扎一番之后,头埋的更低了,好似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完全变成了一具尸体,毫无生机的尸体。 那个如同鬼魅般的影子,也在此时飘然而去,只在幽暗的地牢里,留下一串怪笑之声。 “接受现实。”媚生驹的声音再起,“在美妙的诱惑面前,无人能战胜他们的yu望;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无人能坚持他们的梦想——所谓的坚持,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 媚生驹的声音忽高忽低,说话的速度忽快忽慢,既像是来自天宫的天籁之音,又像是来自灵山的空灵之语,也像是来自于地狱的森然鬼声…… 赵胜忽然抬起了头,定定的望着媚生驹,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慢慢的失去了光彩,变的黯淡…… 与此同时,端坐于毡房之内的莫降,则忽然站了起来,原地踱了两圈,看了看身后那两个妖娆的女子,而后又坐了下来…… “沁姐姐,他……这是怎么了?”站在毡房一角的韩菲儿出声问——这还是近些天来,出现在三人之间的第一个问题,他们三人,已经好久不曾交谈过了。 唐沁扫了莫降一眼,而后幽幽说道:“忽然站起,或许是因为他猛然间失去了什么;来回踱步,或许是在苦苦寻找着什么;继而坐下,或许是已经找到了他要寻找的东西……” 也是在同时,饲血鹰迈步进了老的沙居住的那座营帐。 “媚生驹成功了?”老的沙头也不抬问道。 “是的。”饲血鹰回应道:“自今日起,赵胜这个人,已经不存在了……” 第109章 天罗地网 二十六 至乾六年七月十五,鬼节。 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因为之前耽误了一些时间,黄河河道疏浚工程,恰巧在这一天完工——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黄河河水引入新修的河道之内,等舟船同行后,便乘船检查各段河堤,若有薄弱环节,便加以修筑——等所有的堤坝加固完毕,这一次治河工程,便可宣告大功告成了。 可以说,工程进行到现在,最艰难,最需要人手的部分已经完工——这也就意味着,朝廷可以抽出人手来对付光明教廷了。 虽然日子很不吉利,但朝廷的计划,还是如期开始。 早在前些日子,朝廷已经下了公文,以快马传遍黄河两岸——“光明之神”已经被朝廷俘虏,朝廷将择日对其罪行公开宣判——而对“光明之神”公开审判的日子,就选在了鬼节这一天。 这一天,十五万民夫,被两万官军驱赶着,来到了总治河防使贾鲁所在的那个工段——这里,同时也是审判光明之神的地点。 十五万人聚集一地的景象,可谓是无比壮观,喝道两岸,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站满了人,表明其人员属地的各色旗帜,飘扬在那片黑色人chao的上方,新会的旗帜,就是其中不太显眼的一面——胡力就站在旗帜的正下方,约束着自己的队伍,同时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那座矮岗。 矮岗位于人群的正zhongyang,由黄土堆砌夯实而成,高将近一丈,矮岗顶上是一片开阔的平地,整个平地表面,都覆以方方正正的石板,石板紧密的契合在一起,连接成一个面积巨大的石台,石台靠北的一侧,面向正南端坐着一列官员——坐在正zhongyang的,正是总治河防使,贾鲁。 前些日子有传闻说,有一位来自宫中的大人物,乘坐金龙车驾来到了这里,但今天看来,那个神秘人物,并未在石台之上入座;只是,在石台四周,站着一圈顶盔掼甲,装备精良的士兵,飞扬的军旗上,用汉文和黄金族文两种文字表明了这支军容整齐的部队的来源——黄金帝国,怯薛军。 胡力目不转睛的注意着高台之上的情况——自到达这里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一件接着一件,甚至让胡力有些措不及防。虽然其中很多事他看不明白,也猜不透,但他还是感觉得到,今天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失踪多日的莫降兄弟,十有仈jiu会出现在那座石台之上。 “咣——!” 随着一声锣响,嘈杂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坐在官员队列里的贾鲁,忽然站了起来,走到了石台的正中心。 身着朝服的贾鲁先是环视四周,颇具威严的目光,掠过密密麻麻的人群,待场面彻底安静下来,才开口说道:“诸位——!” 贾鲁洪亮的声音,伴着夏日的炎风,向四周传递开来,“今日将诸位召集到此,是为了见证一场审判,一场迟到的,伸张正义的审判!审判的对象,便是蛊惑民心,聚众作乱的光明之神!” 虽然贾鲁的声音很洪亮,但要确保十五万人都听到,也是有些困难——于是,在人群中,便有身着怯薛军军服的士兵,将贾鲁的发言,一字不落的层层传递下去,以确保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听得清楚。 “想我黄金族人自入主中原以来……” 贾鲁的发言,从九十余年前,黄金一族铁蹄南下,征服整个神州开始讲起,一直讲到今时今日,讲到大乾王朝正出于多事之秋,讲到神州各地灾难频发,民变四起——最终,又将这一切灾难的原因,归咎于光明教廷的yin谋,直将那“光明之神”,形容成了一个居心叵测的yin谋家,将神州百姓,形容成了其野心的牺牲品…… 虽然,贾鲁把神州百姓,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上,但对于贾鲁的发言,台下十五万民夫,却不怎么买账——贾鲁讲到一半时,台下已响起了议论之声,当他以朝廷官员的身份,把所有灾难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之时,台下百姓心中的不满,便爆发了出来……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如此拙劣的借口,便想让我们信服?真是可笑又可悲。”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无知且无耻的官员,今日神州,才会经历如此深重的苦难!” “是也,若非这些禽兽高居庙堂,掌治国之权,却不行治国之事,一心只想搜刮敛财,我堂堂神州百姓,何至如此困苦?” 这些,还属于读书之人委婉的批评,人群中不乏有些粗人,他们骂起脏话来,可比那些扭扭捏捏的读书人要直白的多: “简直就是放他娘的狗臭屁!俺们老百姓又不是傻子,难道真以为大家伙看不出来,要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混蛋站着茅坑不拉屎,还总惦记着百姓那点钱粮,俺们怎么会过成这样?” “就凭你这人模狗样的家伙三言两语,光明神就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了?你自己也不照照镜子看清楚,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慢慢的,人群的议论之声越来越大,甚至隐隐盖过了贾鲁的声音,至于他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却是无人能听清了…… 可贾鲁却对台下的乱象视而不见,仍是坚持着说完了自己的开场词,而后冲台下的官兵招了招手,下达了命令:“带人犯!” 这时,台下的百姓,已经炸了锅——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亦乐乎,那嘈杂的人生汇聚到一起,几乎将天也掀翻了。 老的沙和媚生驹等人,此时就装扮成普通的怯薛军士兵,站在石台四周,见到贾鲁讲话的效果竟然如此之差,也不免低声议论了几句。 “我总觉得,贾鲁今日有些不对劲。”今日的媚生驹,除去了面具,只是头盔压的很低,只露出来一个光洁的下巴,还有那双红艳的樱唇。 “贾鲁的发言,本没有什么问题。”老的沙淡淡说道:“只是因为有光明教廷的人混进了队伍,借机挑拨,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传令下去,将那些带头起哄之人,全部记下来!” “是!”站在老的沙另一侧的秃满迭儿,立刻领命而去…… 便在此时,在一队怯薛军的押解之下,“光明之神”,出现在十五万民夫的面前。 “光明之神”身着金色法袍,在骄阳的照she下,反she着耀眼的光芒,其整个人都好似笼罩在那团刺眼的光亮之中,加之其头上戴了一顶金色高冠,额前垂着十二道冕旒,冕旒之上,缀有水晶宝石,伴随着他的脚步,刺眼的光线散乱着she出,倒叫众人很难看清他的容貌…… “这个光明之神,肯定是假的。”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周礼》中有记载,‘天子之冕十二旒’——光明之神乃是神灵,地位自然高于人间天子,即便穿戴冕旒冠,也不该缀十二道……” 那人的声音,忽然停止——因为“光明之神”忽然转头,盯住了他——那人只感到两道如有实质的目光,直向自己she来——那是两道很难用语言形容的目光,仿若有千钧之重,仿若刀剑一般锐利难当,直透过了自己的心脏,把自己的灵魂,剔到了身体之外…… “噗通”一声,他跪倒在地,哆哆嗦嗦,再不敢大放厥词——站在那人身边的人,本也不相信被士兵押解的那人就是光明之神,但见此人跪倒在地,只以为此人是因为亵渎了神明的威严,所以才受到了惩罚,于是收起了看笑话的表情,低下了头去。 “光明之神”迈着无比稳健的步法,一步一步走上石台,行进的过程中,他不时会转头往向人群,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一不跪了下去,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汗水很快便浸透了衣衫…… “托娅,你做的很好。”老的沙点头称赞道。 “不得不说,赵胜此人的悟性远超常人。”媚生驹回应道:“我只不过将最起码的蛊惑之术传授给他,但他却能举一反三,将其效用,发挥的淋漓尽致——以至于连我这个做‘师父’的,也不愿跟他对视……” 这时,站在媚生驹一侧的慎行驹开口说道:“如此说来,此人岂不是很难控制?” “蛊惑之术,并非只在于眼神——语言暗示,身体动作,同样无比重要,我浸yin此道多年,自不会让其反客为主,脱离我的控制的。即便不看他的眼睛,他也只能做任我摆布的傀儡。”媚生驹解释道:“不过,可能身体里流淌着汉皇之血的人,本身对蛊惑之术就有着非同一般的抵抗力,当他们掌握一定的蛊惑之术后,反倒能使其发挥成倍的功效……” “如此说来,这汉皇之血还真是不错!”饲血鹰也开口道:“我都等不及要胞饮那兄弟二人的鲜血了!” 当“光明之神”走上石台,站在石台正中的时候,台下已经跪倒了一片,当光明之神环视人群之后,几乎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当然,开始也有不少人不肯下跪,其中就以化妆打扮过的彭萤石等人为代表。但是当大部分人跪倒,鹤立鸡群的他们,也就显得格格不入,于是,这些人违心的跪了下去,只为的保证自己不在一开始就暴露身份…… 因为所有人都跪倒了,所以当莫降出场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人肯看他一眼——他像是一个无人关注的小角色一样,迈步登上了石台,站在了“光明之神”的正对面。 “原来如此……”莫降只看了“光明之神”一眼,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第110章 天罗地网 二十七 莫降走上石台站稳的刹那,时间恰巧到了午时。 高悬于空中的烈日,将石台之上兄弟二人的影子浓缩在他们脚下,天气虽然无比炎热,但兄弟二人望向彼此的目光,却是无比的寒冷,尤其是赵胜,或许是因为额前垂着冕旒的缘故,在那一道道刺眼的光线的烘托之下,他的眼神,冰冷的没有一点感*彩…… “或许,你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莫降低声说道:“或许,正是因为你知道了我投靠朝廷的消息,才答应扮演‘光明之神’这个角色;或许,你一直期待着这样的机会,在万众瞩目之下跟我决斗,以向全天下的人证明,你其实不比我差……” “嗯……”自赵胜喉间发出的声音,似野兽的咆哮一般低沉。 “阻止他们二人的对话!”老的沙看了媚生驹一眼,下达了命令。 媚生驹知道,赵胜虽然以被自己的蛊惑之术所控制,但他是否完全交出了自己的灵魂的控制权,恐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赵胜自己才知道。如果他尚存有一丝理智,如果莫降的言语,能唤醒他已经沉睡的灵魂,那么十三羽翼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将功亏一篑。而在这个关键时刻,媚生驹绝不会允许出现什么意外,于是,她缓缓抬起了双手,雪白的皓腕露了出来,随着她轻轻摇晃手腕,戴在手腕上的两串鎏金细镯互相碰撞,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 在这如风铃般动听的韵律的驱动下,赵胜微微颔首,双手慢慢抬起放于身前,单脚后撤,同时侧转身体,摆出了一副决斗的架势。 “或许,兄弟相残,就是你我无法逃避的宿命。”莫降却动也不动,只是沉声说道:“原本,我还在想,如果你我兄弟二人就此联手,便可轻而易举的冲破那天罗地网,现在看来,这或许是我一厢情愿了……” 莫降话未说完,媚生驹两条手臂,猛地在身前交叉,两个手腕上的鎏金细镯,随之碰撞! 那清脆的碰撞之声响起的同时,赵胜依然冲莫降扑了过去! 赵胜动作之猛,速度之快,让莫降也有些猝不及防——他猛地闪身,却还是被赵胜抓到了脖子,三道血痕顿时出现在他的脖子上,殷红的鲜血,流淌而出。 莫降并未来得及擦拭流出的血液,就立刻转过身来——因为赵胜又杀了过来。 莫降架起胳膊,硬生生的挡住了赵胜这一击,而后借力打力,将他推了出去。 这看似平凡的一击,已让莫降脚下的石砖出现了裂痕…… “汉皇之血。”莫降趁二人分开的机会沉声说道:“你不是极其厌恶这受到诅咒的血脉么?为何今日要借用它的力量?” “吼——!”赵胜的回应,是一声仿若龙吟的吼叫。 这一声怒吼,直震的人心发颤,跪在台下的民夫,已是被吓得脸色苍白,更有甚者,已捂着耳朵倒了下去——混在人群中的彭萤石这才失声叹道:“这天下,竟然还有第二个继承汉皇血脉的人?!” 赵胜微微弓着身子,仿若一头积攒力量的猛虎,低沉的咆哮之声,自他的喉间发出,他死死的盯着莫降,那凶狠的目光,似是要将莫降撕成碎片…… 赵胜甩了甩脑袋,好像是嫌头上的高冠碍事,想要把额前的冕旒,连同那高冠一起甩掉。 “不能让他的面容暴露出来!”老的沙沉声喝道,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媚生驹急忙晃动手腕,一串密集响声,随之响起。 赵胜慢慢安静了下来,整个石台之上,只余下那低沉的咆哮——其中充满了愤怒和无奈。 此时的媚生驹,已是满头大汗,晶莹的汗珠,顺着她那完美的脸颊滑落,在她那尖尖的下巴上汇聚成滴——对媚生驹来说,赵胜可谓是迄今为止最难cao纵的一个傀儡了…… “普天之下的汉人,无一人愿做他人的奴隶,更何况是汉皇?!”莫降沉声说道:“你只是个被人cao纵的傀儡,根本不配支配这无比强大的力量……” “别让他们废话!速战速决!”老的沙又道。 媚生驹咬着牙,再一次晃动起双手,动作更为剧烈。 “吼——!”忍受着痛苦和愤怒双重折磨的赵胜再一次发出震天的咆哮声,而后猛地踏地! 石屑纷飞中,赵胜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莫降双脚站定,抬手迎敌。 “砰——!” 伴随着骨骼碰撞的声音,二人身影在石台上乍合乍分。 然而,不等那声音断绝,赵胜已经猛然转身,再一次冲了过去。 “砰砰砰……” 短短一息时间,二人已交手了十余次! 二人战斗的方式极为简单,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技巧,只有两股纯粹的力量,不断的碰撞! 赵胜每一次踏地,总能踏碎一块石砖,随着二人交手次数的不断累积,碎裂的石砖越来越多,那蜿蜒的裂痕始终朝着一个方向,那就是莫降所站立的石台中心。而莫降本人所站立的那块石砖,也因为一次次的碰撞成了碎片,他的脚底,已经触碰到了石砖下的黄土,而且仍在不停的下陷…… 石台之下,早已是鸦雀无声,跪倒在石台周围的人们,微张着嘴巴,用敬畏的眼神望着石台之上那场匪夷所思的决斗——这个时候,已经很难说他们是拜倒在光明之神不可侵犯的威严面前了,此时的他们,更像是臣服于那纯粹而强大的力量的弱者…… 而石台之上,正在决斗的兄弟二人之间的交锋,也到了白热化——骨骼碰撞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最后几乎完全连在了一起,人们已经看不清赵胜反复踏地前冲的动作,他们只能看到一串又一串的金色残影,疯狂的扑向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的莫降…… 可是,对于承受着攻击的莫降来说,他此时的心境却静如止水,他机械的抬起手臂,一遍又一遍的挡下赵胜的攻击;当二人接触的时候,莫降便能看到赵胜那扭曲的面容,便能感受到他心中的痛苦…… 即便如此,莫降沉静的心,却仍然泛不起一圈涟漪,他冷冷的看着赵胜,似是在等待弟弟的幡然悔悟,似是在等待这场毫无趣味的决斗早些结束…… “我快支撑不住了。”大汗淋漓的媚生驹咬着牙说道——她已经注意到了,自己之前妄图激怒莫降,让莫降失去理智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被囚禁在与世隔绝的环境中长达数月的莫降,非但没有沦为愤怒和孤独的傀儡,相反,他成为了那些负面情绪的主人——所谓的孤独和痛苦,只不过磨砺了莫降的意志,经受过折磨的他最终顿悟,已变得无比强大…… 老的沙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让赵胜死。” 媚生驹闻言,手腕的晃动立刻变了节奏,与之前急切如骤雨击盘的节奏不同,那如风铃响动般的悦耳响声,忽然缓和下来,好似母亲哄儿睡觉时哼唱的摇篮曲一般温和动听…… 赵胜的动作,也随之慢了下来。 他气喘吁吁的走到了莫降的身前,缓缓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用那介乎于野兽和人类之间的诡异声音说道:“哥哥,杀了我!!” “杀了我,不要让我再受辱,不要再让家族的血脉蒙羞……”赵胜那诡异的声音,听起来既想是恳求,又像是哽咽。 当赵胜额前的冕旒晃动到一个角度的时候,兄弟二人的目光猛然相接——莫降这才发现,赵胜的眼中,已满是泪水;那双露着凶光的眸子中,隐约有一丝温情和悔意。 “如果你无法结束我的痛苦,就结束我的性命,快!”赵胜咬着牙催促道。 莫降闻言,缓缓抬起了手——刺鞑已然出鞘,而且就握在他的手中…… “住手!!”台下传来一个声音! 呼喝之声未绝,已有两个人,冲上了石台,而在人群中,还有九个人影在快速穿梭,直冲石台上冲来。 冲上石台的人,是彭萤石和赤火长老——在台下奔跑的,是其余四名长老,还有诸子之盟的五个悍卒。 “你们终于肯现身了!”老的沙的声音从台下传来——话未说完,饲血鹰和慎行驹已然跃上了石台,而围在石台周围的怯薛军士兵,也拉开的弓箭,拔出了弯刀…… “本官找你们找的好苦。”老的沙那虚弱而平淡的声音自台下响起,他像是一个耄耋老人一般,艰难的爬上了石台。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彭萤石苦笑道:“我们身为光明教徒,总不能让我们的‘光明之神’被人一刀捅死。” “可是,即便你们现身,又能做些什么呢?”老的沙微微摇头说着,忽然话锋一转道:“媚生驹,送‘光明之神’上路!” 媚生驹闻言,双手猛然交错,而赵胜的身体,则好似跟那双手臂连着线的木偶一般,猛地向莫降手中的匕首冲了过去…… “噗——!” “滴答,滴答……” 鲜血,坠落于石台上,渗进莫降脚下暴露出来的黄土里,转瞬干涸…… 第111章 天罗地网 二十八 一时间,场面变得极其安静,只有鲜血滴落的轻微声音,冲撞着众人的耳膜。仿佛有那么一瞬,画面也静止下来,可地上那滩面积不断变大的血迹却分明在提醒着人们,他们此时该做的,不是呆呆的看着这一切就此发生,他们本该有所行动。 “莫降,你!!!”彭萤石最先反应过来,怒吼的同时便冲了出去——彭萤石很聪明,没有当中喊出“光明之神”,也没有宣布他的死讯,这样的话,即便眼前这个“光明之神”真的死了,他也可以想出补救的办法…… 就在彭萤石冲出去的同时,慎行驹也动了,他双脚如蜻蜓点水般在石台上一点,整个人便横着飞了过去,恰巧挡住了彭萤石的去路:“你要干什么?” 赤火长老也不落人后,紧随着彭萤石冲了出去;而饲血鹰则是横身挡住了他:“桀桀,你的对手是我,可不要乱跑……”他怪笑着说道。 剩余的四位长老,以及五位悍卒刚要有所行动,却听老的沙淡淡说道:“再动一步,怯薛军的箭雨便会将诸位的尸体留在这里,届时,光明之神和光明教廷七圣徒全部要命丧于此,光明神教也将遭受致命的打击!” 众人闻言,一时愣住了——因为老的沙说的不错,怯薛军的she术,天下闻名,他们此时站在石台之上,又被怯薛军包围,简直就是一个个人形箭靶。当然,当初冲上台来时,他们便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但牺牲的代价,是救下这个“光明之神”的性命,如今变故突生,“光明之神”生死未卜,在光明教廷中地位无比崇高、身份无比重要的他们若是也命丧于此,那么光明教廷必然要伤及根本,甚至有可能自此一蹶不振…… 就在两方相持不下的时候,莫降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我说你们也太墨迹了,老的沙一句话,就把你们唬住了?” 说着,莫降向后退了一步,手中血淋淋的匕首,也离开了“光明之神”的身体——可是,光明之神却没有因此倒下…… 众人这才看到,方才是莫降的左手在流血——也就是说,在“光明之神”迎向匕首的瞬间,莫降用他的左手,挡住了匕首,他的左手手掌,也因此被扎透了。 在莫降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痛苦,他站在阳光里,咧嘴笑着,好似恶作剧得逞的顽童一般。 这时,座椅上的那一列官员坐不住了,贾鲁带头站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喝道:“莫降,你……” “我是不是很聪明?”莫降冷笑着打断了贾鲁的话,“还是说,你们太过愚蠢,以至于相信,我会真的杀掉这个人,让你们的jian计得逞……” 石台之下的媚生驹,此时已经累的瘫坐在了地上,她喃喃说道:“幽闭之术竟然对你没有一点作用?” “当然也不是没有一点作用。”莫降笑着说道:“最起码,它给了我充足的时间,让我认真思考那些一直抽不出时间去思考的问题……” “我倒是很想听听,你得到了怎样的答案。”老的沙的语气依然平淡而虚弱——形势的突然逆转,好像没有对他的心情产生任何影响。 “好啊。”莫降先是爽快的答应了老的沙的请求,不过很快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不过,你我坐而论道的前提就是,我们各退一步,化干戈为玉帛,以确保治河工程顺利完工——等黄河两岸,再一次变成沃野良田,变成百姓安居乐业的家园的时候,你我或许可以坐在田埂上,望着田里绿油油的稻苗,从日出一直谈到日落……” 听完莫降的描述,老的沙忽然笑了。 不可否认,面容英俊的老的沙的微笑很是迷人,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其笑容里的不屑和无奈——好似他刚刚听到世界上最荒诞可笑的笑话。 贾鲁同样认为,要朝廷接受莫降所提出的条件,纯属他一厢情愿,于是喝道:“莫降,休要在这里异想天开了!治河工程,一定会完工——前提是,除掉你们这些yin谋作乱的贼人!” “贾大人这句话说的在理。”老的沙点头道:“若是没有你们这些人,这天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乱子,百姓们早就过上了太平安宁的生活……” 老的沙的话,同样引来了莫降的讥笑,可还不等他反驳,老的沙已经挥手说道:“就按贾大人的意思,除掉这些罪魁祸首——放箭!!” 话音刚落,弓弦嘣响之声,顿时不绝于耳;紧接着,密集的箭雨,带着划破空气的尖啸压向众人。 “愣着干什么?跑啊!!”莫降大叫一声,上前一步将赵胜扛了起来,转身便逃。 彭萤石等人这才急忙向四周退散。 箭雨转瞬及至,伴随着叮当作响,石台之上,方才莫降等人所站的位置,已插满了箭矢。 可是,能躲开第一波,却不一定能躲开所有的箭矢,而且,老的沙等人,又怎肯让他们轻易离开?! 只见人影闪动,了众人的去路已被人封堵:老的沙挡在了莫降的前面;慎行驹挡住了彭萤石;饲血鹰依然缠着赤火;而贾鲁则对上了黄土长老;至于其他在座的官员,则分别挡住了剩余之人的去路…… 如此明确的分工也证明,朝廷事先曾做过详细的安排,也曾预料到有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 这时候,怯薛军的she术之高明也就表现出来——虽然老的沙等人和莫降等人纠缠在一起,可那些箭矢却像长了眼睛一般,擦着老的沙等人的身体飞向莫降等人的要害——也就是说,莫降等人除了要提防老的沙等人外,还要留心那些随时都有可能夺走他们性命的箭矢。 “喂,我说。”莫降见缝插针和老的沙做着交流,“既然计划已经落空,为什么就不能洒脱一点呢?” “洒脱?”老的沙淡淡回应道:“这就是你这几个月经历过痛苦后的顿悟么?”说着,老的沙缓慢的移动脚步,只用一个轻微的角度改变,就封死了莫降的退路,“有点肤浅。” “肤浅?”莫降则是立刻做出回应,他左脚轻轻一点,紧接着以后脚跟为轴旋转,想要用这个优雅的转身躲开老的沙的纠缠,“洒脱两字,乃是我的师尊毕生遵循的人生准则,我身为他唯一的徒弟,现在才领悟其中的真谛,就足以见得,要想真正懂得这两个字,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了。” 面对莫降灵活的转身,老的沙只是后撤一步,同时侧移,给石台下的弓箭手腾出足够的空间,等确定箭矢飞来的诡计之后,才堵住了唯一的退路,“莫降,你要知道,很多时候,所谓的洒脱,都只不过是无奈的妥协——正因为无法改变残酷现实,所以才选择消极的逃避,并为之冠之以‘洒脱’的名字,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莫降马上停止了转身,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斜着倒向地面,借用扛在肩上的赵胜的身体重量,让身体加速倒下,又用手撑住地面,飞速的旋转,双腿扫向老的沙的同时,也避开了飞来的箭矢——“真正的洒脱,并不意味着逃避,而是适应并利用现实的规则,无比潇洒的活在其中,只要熟悉并且适应了规则,并且懂得去利用他,即便逆现实而动,也能达到预期的目的。就像逆流而上的鱼儿,正因为对水流的熟悉和适应,它们才能冲破层层阻碍,最终跨越龙门。” “噢?适应现实,利用规则?”老的沙不置可否道:“那你且说说,被囚禁期间,你都利用我们制定的规则做了些什么?”说着,又后退一步,躲开莫降的双腿,继而闪出了更大的空间,同时招手示意,让更多的弓箭手瞄准莫降。 莫降注意到了老的沙的手势,却回应一微微一笑,而后突然用支撑着身体的手掌猛击地面,借着反弹的力道,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在空座转身的同时,眼看就要从老的沙的头顶上越过去——“我做了什么?这些还不能告诉你——不过我想,你也许很快就知道了。” 当莫降飞到老的沙的头顶时,老的沙也猛的跃起,伸手想把莫降拉下来,同时说道:“没用的,你所做的一切,都在我们的监视之下,我们已经提前布置了应对措施——也就是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无用之功!” “真的么?”莫降微微一笑,紧接着突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这一招,正是君子九式之中的“侠者之为——破禁”! 老的沙见状,眉头微皱,眼看着莫降就要飞下石台,他在空中忽然拧过腰身,随手抓住两支擦身飞过的箭矢,甩手便冲莫降丢了过去…… 因为扛着赵胜,所以莫降不敢冒险,面对急速飞来的流矢,只能再次使用“侠者之为——破禁”改变方向,又折返回到石台之上…… 费了这么大力气,莫降仍是没能摆脱老的沙的纠缠;而再看其他人,情况也是类似,更有甚者,已经被对手完全压制,破绽百出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被she杀当场…… 第112章 天罗地网 二十九 “啊!” 一声惨叫,夹杂在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显得异常刺耳。 有人中箭了,这是显而易见的答案——可是,石台之上被箭雨和十三羽翼逼得疲于招架的人们,根本没有闲暇去确定,究竟是谁受了伤;众人心中更知道,面对如此密集的箭雨,一旦中了第一箭,其他的箭矢,就会纷至沓来洞穿中间者的身体…… 这一声惨叫,直让众人心中更为焦急…… “莫降,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老的沙沉声说道:“你们总有力竭之时,可怯薛军的箭雨,却无穷无尽,以有限对抗无限,怎么可能取胜?” 莫降却是没有理会老的沙,一来他要全神贯注躲过流矢,二来老的沙的谎言实在不堪一驳:他自己的力量有限是不假,难道怯薛军的力量就无限么?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跟刚开始密集的箭雨相比,此时的箭雨,she来的间隙正在逐渐增加,而且也不似最初那般准确了,其中有几箭,差一点就she到老的沙——这些细节足以说明,那些弓箭手也出现了疲乏…… 老的沙好似看穿了莫降的心思,于是接着说道:“或许你以为,就算箭矢数量充足,但弓箭手总有力竭之时,但我却要告诉你,除了这些士兵,我们还埋伏了预备队,只要我一声令下,便会有数千士兵增援过来……” “你若还有援军,直接叫来便是,何必特意告诉我呢?”莫降显然并不相信老的沙的话。 “我只是想让你认清形势,早些放弃抵抗,省的大家再费力气。”老的沙幽幽说道:“不过既然你冥顽不灵,那我也只好用事实断绝你的希望了!” 说着,老的沙猛一挥手,对石台之下负责统领怯薛军的也先打了个手势,也先见状,立刻命士兵吹响了号角…… 悠悠不绝的号角声中,一队人马自不远处的密林中忽然出现,蛮横的分开了跪倒在地的人群,冲到了石台周围——看他们的铠甲和武器,确实是怯薛军无疑。 援兵一来,那些本就处于劣势的光明教徒和诸子之盟成员,心中难免惊骇——他们本就靠着一口气在强撑,此时见援军来到,心中便升起一阵悲凉…… 在如此关键时刻分心,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不待那些新赶来的士兵拉弓搭箭,便连续有惨叫声响起——绿木长老、橙风长老、靛金长老、以及三位悍卒先后中箭…… “光明七圣徒实力参差不齐、诸子之盟所谓精英也不过如此。”老的沙淡淡说道:“不要she死他们,抓活的!!” 台下怯薛军闻言,立刻改变了目标,转而将弓箭she向那些没有中箭的人;而台上那些中箭之人的对手,则立刻扑了过去,将中箭之人全部制服…… 莫降知道,随着石台之上目标越来越少,自己面临的压力势必将成倍的增加——此时此刻,必须想办法速战速决,越是拖延,自己的形势便越为不利…… “莫降,你如此坚持的理由,到底是什么?”老的沙不解的问,“你明明已经失败了,为何就是不肯承认呢?” “你知道,我这个人是非常贪心的。”莫降一边苦苦支撑着,一边回应道:“我既想粉碎你们的yin谋,又想保证治河工程顺利完工……” 一阵密集的箭雨,让莫降不得不翻身躲避,他的话也因此被打断。老的沙不解的说道:“我早就说过了,只要你们这些人全部束手就擒,治河工程便可继续进行,在朝廷的领导下,也必将顺利完工,届时,所有的yin谋,也都会停止,因为我们的目的已经达成,再没有必要用什么yin谋诡计了。” “我也说过了,我这个人是非常贪心的。”莫降笑着说道:“我非但要亲手阻止你们的yin谋,还要把治河的功劳,揽在我一个人的头上——朝廷,将不会从中得到一点好处!到时候,百姓非但会称颂我的名字,而且这十五万民夫,也将为我一人所用!” 闻听莫降的豪言壮语,老的沙又笑了——这已经是他今日第二次发笑了,不过这一次的笑容比之于第一次的微笑,其中的不屑之情更为浓重:“莫降,你倒真是敢想——我真不知该说你贪得无厌,还是该说你痴心妄想了!” “是不是痴心妄想,还是走着瞧!”莫降自信的说。 “既然你仍在执迷不悟,那我就再让你看一样东西。”说着,老的沙转身道:“也先,把人带过来!” 莫降本应该趁着老的沙转身这个时机摆脱他的纠缠,可是当他看到一支被五花大绑的队伍被怯薛军推出军阵的时候,还是愣在了当场——山一公、罗九龙、金芽儿、以及所有的瑶人,连同韩菲儿、唐沁,全变成了人质…… 只一个走神,密集的箭雨已经she到了莫降的面前——反应过来的莫降,急忙向后跳了一步。 “笃笃笃!” 数枚流矢,擦着莫降的衣角,扎进了石板之内,还不等他站稳,下一波箭雨,已经落在了他的头顶。 真可谓是一招受制,招招受制,因为节奏被打乱,接下来的时间里,莫降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狼狈的躲避着飞来的箭矢——而老的沙则是站在了不远处,面带微笑的看着莫降在那里跳来跳去…… “莫降,你所有的退路都已被我堵死。”老的沙淡淡说道:“你那不切实际的愿望,也不可能变成现实——所以,束手就擒!或许,念在你主动投降的份上,我还可以饶过这些人的性命……” 莫降咬着牙坚持着,同时脑中也在思索着对策…… 此时,石台之上有传来了惨叫声——彭萤石因为力竭,被一枚箭矢she中了肩窝,巨大的冲击力带着他踉跄的向后退去,不等他调整好姿势,慎行驹已经冲了上来,用弯刀的刀尖,抵住了他的咽喉。 此时的彭萤石,心中满是悲凉——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筹备已久的庞大计划,在朝廷的雷霆手腕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所谓光明之神的神谕,所谓光明教徒的力量,在朝廷的yin谋诡计面前,简直毫无用途…… 绝望,开始在彭萤石心中蔓延,他恍然意识到:大乾王朝看似行将就木、大厦将倾;光明教廷的力量看似强大——可是二者一旦放在一起比较,孰强孰弱,一眼分明…… 紧接着,又是连续两声闷哼,最后一个悍卒,以及黄土长老,几乎同时被箭矢she中,变成了朝廷的俘虏。 除了苦苦支撑的赤火长老外——所有人都中箭了,所有人都成了俘虏——他们几乎已经全军覆没! 彭萤石心中哀叹一声:这一次,自己败了,而且败的无比彻底——当他将目光投向已陷入绝境的莫降,不免又想:自己辛辛苦苦织就的天罗地网,非但没能网住莫降,反而间接帮了朝廷的忙,甚至把自己也给网了进去——自己织网,朝廷打捞,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作网自缚? “别再坚持了!投降!!”彭萤石发出绝望的喊声,“大乾王朝气数未尽,我们已经败了!” 赤火长老闻言,恨恨的看了彭萤石一眼,同时挥动着宽大的袖子,一面甩出团团流火,一面抵挡着飞来的箭矢,一面向光明之神祈祷:无所不能的光明之神啊,请降下神谕,指引您的信徒!如果我们真的承认失败,那么无论是光明教廷,还是诸子之盟,都将从此退出历史舞台,黄金族人对百姓的奴役将继续下去,百姓的苦难生活也将继续下去,全知全能的您,真的忍心看到这样的结局? 此时此刻的莫降,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因为石台之上就剩下了两个目标,而他又是怯薛军重点照顾的对象,所以此时,绝大部分的箭矢,都she向了他——再加上肩上还扛着赵胜,莫降实在是疲于应对——他的脸颊已经被箭矢擦破,衣服也被刮的破破烂烂,像一团烂布条一样挂在身上,而肩上的赵胜虽然没受到致命伤害,但肩膀上却已经挨了一箭…… 或许是中箭的疼痛让赵胜清醒了少许,他含糊不清的说道:“丢……丢下我,你自己走!” “我的傻弟弟,自扛起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不曾想过要抛弃你。”莫降咬着牙回应道,“这世上,哪有做哥哥的,在危急时刻丢掉亲弟弟自己逃命的道理?” 赵胜闻言,身体微微一震,而后他便想自己挣脱开来,可最终却发现,自己的挣扎都是徒劳,莫降揽着他腰身的手臂,像铁箍一样,而他尚未完全摆脱蛊惑之术的控制,又怎能ziyou发力? “不要做傻事了,若是不放开我,我们兄弟二人都要死在这里!汉皇之血,绝不能断绝!” 这一次,莫降却没有理他,仍是执拗的坚持着,好像等待奇迹的出现。 最终,他等到的不是奇迹,而是老的沙的命令:“媚生驹,你知道该怎样做。” 媚生驹闻言,艰难的站了起来,再一次摇动手腕上的鎏金细镯,悦耳的叮当声传入赵胜的耳朵,他像是着了魔一般,从怀里摸出了自己的匕首,挥向莫降的心脏…… 第113章 天罗地网 三十 赵胜的动作并不算快,但莫降却没有任何反应——因为,全神贯注应对箭雨的他,即便对老的沙那道含糊的命令心生警觉,也无暇细查那道命令到底意味着什么。 莫降没有看到挥向自己心脏的匕首,不代表别人没有看到。 自从被押解到阵前,韩菲儿的目光,就不曾从莫降身上离开过——看着莫降在箭雨中闪转腾挪,苦苦支撑,韩菲儿的心揪的紧紧的,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所以,赵胜挥动匕首的动作,全都落在了她的眼里。 可是这个时候,若想出言提醒莫降已经来不及了,而她双手被缚,即便可以使用暗器,也不能保证准确命中赵胜。 千钧一发之际,韩菲儿想到了唐沁,她手腕灵活的一转,一个物事便飞到了唐沁的面前——“沁姐!”一声高呼,同时传进了唐沁的耳朵。 唐沁方才也一直注视着莫降,闻听韩菲儿呼唤自己,便领悟了她的意思,她只转头看了身边负责押解的士兵一眼,那个士兵的眼神立刻变得涣散,没有一点神采——几乎就是在同时,那个士兵表情木然的上前一步,接住了韩菲儿丢来的那个物事。 那是一串鎏金细镯——是上一次媚生驹和众人相遇时被莫降缴获,后来又赠与韩菲儿的(参见第二卷137章),自那之后,韩菲儿便一直将其当宝贝藏着,从未舍得戴过,今日为救莫降,只能将它们甩给了唐沁,只希望修习魅惑之术的唐沁,懂得这镯子的使用方法,能打乱媚生驹的节奏…… 几乎是在接住那一串镯子的同时,那士兵已经解开了捆绑唐沁的绳索。唐沁飞快的将那一串镯子接了过来,她将它们戴在手腕上的同时,赵胜手中匕首锋利的刃尖,已经触碰到了莫降的皮肤。 痛觉让莫降猛然警醒,他大概已经猜到自己正在遭遇什么,可就在此时,又是一波箭雨she来——如果他不理会she来的箭雨,处理赵胜手中的匕首,那么赵胜一定会被she成筛子;如果他不理会赵胜,躲避这一阵箭雨,那么他就会被锋利的“杀虏”刺穿心脏——不过,莫降只犹豫了一瞬,便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要躲避箭雨! 莫降翻身躲避的同时,锋利的匕首划破了他的皮肤…… 与此同时,另一串如风铃做响的清脆之响,自石台下方传来。 正在使用魅惑之术的媚生驹听到这个声音,眼中先是闪过一丝疑惑,可当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过去后,便知道了其中的原委——唐沁要干扰他的魅惑术,她要救莫降! 若是在平时,唐沁魅惑术的功力修为,肯定不如媚生驹,但是今日却不同,之前控制赵胜,让媚生驹耗费了太多的精力。而使用魅惑术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保证精神的绝对集中和绝对亢奋——纵然媚生驹魅惑之术技艺高超,但精神的极度疲乏,却制约了她的发挥——和以往想比,她现在只能发挥出不到三成的功力…… 而唐沁则不同,她被幽禁多日,心中烦闷和愤怒,正愁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再加上她突然发难,媚生驹准备不足——此消彼长之下,她在二人这一次的魅术对决中,占有绝对的上风。 随着第二串声音加入进来,赵胜的动作明显走了样,他握着匕首的手先是轻微的晃了一晃,在莫降的前胸划了一道口子,紧接着忽然收了回来…… 而这个时候,莫降已经躲开了那一波箭雨,并且顺手夺下了赵胜手中的匕首…… 以上种种,说来繁复,但实际上,却不过发生在一瞬之间。 当莫降握着匕首站定,准备迎接下一波箭雨的时候,老的沙才不得不承认媚生驹已经失手的事实,当他再一次朝媚生驹看过去的时候,媚生驹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就在方才,强行介入的唐沁,切断了媚生驹和赵胜之间的联系,将赵胜身体的控制权,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遭受打击的媚生驹,再也坚持不住,之前累积的疲乏一下子袭上来,摧毁了她的意志…… “也先!!”老的沙的声音之中,已然带上了一丝愤怒,显然是在责怪也先的看管不力。 也先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刻转身喝道:“将这个女人……拿……下……”他的话到了后半段,忽然变的绵软无力,再看他本人,也软软的倒了下去,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唐沁看了他一眼。 “托克托的胞弟也不过如此,连媚术之中最基本的‘摄魂术’也抵挡不住。”倒在石台上的靛金长老,同样是媚术行家,开口便说出了唐沁方才使用的媚术名称。 不过,好在也先晕倒前,已经下达了命令,他倒地的瞬间,附近的士兵已经冲了上来——不过,又成片的倒了下去。 原来,方才那个替唐沁解开绳索的士兵,又做了“好事”——他又给韩菲儿松绑了,如今,韩菲儿就像个护法一样站在唐沁的身边,手中闪着寒芒,方才那些倒下的士兵,全是拜她的暗器所赐。 “你们……”眼下这个纰漏,倒是老的沙事先不曾想到的,他认为,就算媚生驹的幽禁之术对莫降无效,但对韩菲儿和重伤唐沁两个人,总该有些效果。可是现在看来,他的预想和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他严重低估了同样身为媚术行家的唐沁的实力,以及她伤势的恢复速度…… “看来,形势开始朝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了。”莫降微微一笑,又躲过一波箭雨。 老的沙很快又镇定下来,他淡淡说道:“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了!”说话的同时,已经朝莫降冲了过去。 看似病入膏肓的老的沙,冲锋的速度却快的惊人,真好似一团耀眼的光线,转眼就吞噬了他和莫降之间的距离,转眼就冲到了莫降的跟前——这也让石台之下的弓箭手有些猝不及防,以至于没能来得及收住弓弦…… 一片箭雨,已经到了莫降和老的沙的头顶。 现在的老的沙,只想尽快把莫降解决掉,他心中极为清楚:莫降活的越久,只能带来更多的麻烦,现在大局已定,他们占尽优势,绝不能再出现什么意外! 这一切,必须尽快结束!拖延时间,只会给莫降翻盘的机会! 老的沙的速度很快,莫降的反应也不慢,就在老的沙冲到他身前的同时,他已经将“杀虏”横在了身前。 不过,莫降的应对措施,却只换来老的沙轻蔑的一笑,他抬起手来,朝莫降的心脏插去。 在常人看来,老的沙这样出招,实在是愚蠢无比,因为这样出招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整条胳膊都会被那锋利的匕首切下来。 然而,老的沙的胳膊并未被切下来,他的手臂,以一个诡异的弧度,饶过了匕首,直插莫降的心脏。 这一幕,不禁让莫降回想起当初张凛和老的沙交手时的情景,老的沙那略显宽大的官服之下,好像只有一个灵魂,根本不存在一具**。 他的身体,可以扭转成任意形状,柔软的好似没有一根骨头;但同时,他的身体,却坚硬如铁,锋利如刀,可以轻易斩断一个人的身体——当初被老的沙徒手分尸的持国金刚,便是其可怕之处的最佳证明。 眼见老的沙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自己的皮肤,莫降急忙后退,手中匕首,同时向下斩去。 老的沙并未躲避,只是脚尖轻点,跟着莫降后退的动作追了过去。 莫降能感觉到,聚集在老的沙指尖的暗劲压迫皮肤的疼痛感,但也苦于身上背着一人,再不能增加后撤的速度…… 是故,莫降只能寄希望于手中的匕首,希望它能斩断老的沙的胳膊。 锋利的“杀虏”,轻而易举的切开了老的沙的袖子,再想向下切的时候,却是遇到了阻碍。 老的沙的皮肤并不坚硬,但却无比坚韧,刀刃明明深陷进了他的皮肤之中,却没能带来任何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没能在他的手臂上切开一道口子…… 回想当初和傲崖鹰交手时对方坚不可摧的强悍身体,再想想青石长老身体的强横,黄金族人的钢筋铁骨,确实让人胆寒——况且,老的沙身为当今皇族,身体里流淌着相对纯粹的黄金家族血液,其身体如此强悍,也算正常…… 逃又逃不开,斩又斩不断,因为老的沙突然杀过来,莫降转瞬又陷入了绝境之中。 因为老的沙的速度比莫降更快,所以他很快就追上了莫降,五指之中最长的食指,已经插进了莫降的身体,一道血箭,立刻飚she出来,溅了老的沙一身。 老的沙注意到,莫降的心脏部位,如火炭一般赤红,其中热血,也如岩浆一般火热——他知道,莫降早已悄悄唤醒了汉皇之血的神力。这也同时证明,即便使用汉皇之血的神力,他依然不是自己的对手! 老的沙心中,不免泛起一股淡淡的喜意,他知道,所有的一切,都要结束了,这张几方势力合力编制的大网,终于将天选之子成功俘获! 可是就在此时,一道耀眼的流火,突然she了过来,自二人之间横扫而下,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火色幕布…… 第114章 巅峰对决 一 在那道炙热的火色幕布的逼迫下,老的沙不得不向后退了一步——凡是人类,对火焰最本能的反应就是躲避,即便老的沙身体无比强悍,但是他也无法改变这种本能…… 只是因为退了这一步,莫降便暂时摆脱了他的控制…… 老的沙微微侧头,瞄了“罪魁祸首”赤火长老一眼。 此时的老的沙,已被箭矢she翻在地——这便是出手救下莫降的代价,无可避免——他捂着受伤的肩膀,用冰冷的目光回应着老的沙;而将赤火制服的饲血鹰,则是饶有兴致的低下头来,看着赤火眼中那一块红翳,喃喃说道:“带红翳的眼珠?嗯,不错,不错,值得收藏……” 若是在平时,饲血鹰诸如此类的话语,绝不会得到老的沙的回应,但是这一次,老的沙却微笑着问:“岱森,你很想得到这一对招子么?” “当然,当然。”饲血鹰点头道:“在我的战利品中,有很多对白翳之瞳,但是天生红翳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饲血鹰话未说完,老的沙已猛然折返,向倒在地上的赤火长老冲了过去。 一向镇定坦然的老的沙之所以会如此动怒,是因为类似的事就曾在大都城的刑场上发生过——当时,同样是老的沙要杀莫降,同样是有人阻挠,虽然当时奋不顾身救下莫降的持国金刚死的很惨,但正因为他的阻挠,老的沙才功亏一篑,让莫降逃掉了…… 事后,老的沙不禁想:若不是持国金刚,莫降怎么可能从自己手中逃掉?他若是逃不掉,又怎么可能给帝国带来那么多麻烦?怎么会迫使自己亲自赶到黄河两岸处理此事——如果因为自己这一次离开大都城,让奇洛那个贱人有机可乘,做出对皇帝陛下不利之事……如果这种不幸真的发生了……不,有自己在,这种事绝不会、也不能发生,可是,自己必须尽快将莫降除掉,再回到陛下身边,仅仅依靠托克托,恐怕还不是那个贱人的对手…… 总之,为了帝国的将来,为了皇帝陛下的安全,自己必须尽快处理完这件事,而且是将此事彻底、完全的解决,绝不留任何后患——也正是因为秉承这个理念,所以“天选之子”莫降必须要死;身体里流淌着“汉皇之血”的赵胜也必须要死;百姓心中的“光明之神”要死;光明教廷中实际掌权的“七圣徒”要死;诸子之盟派来此地的精英也要死——所有威胁到帝国前途安危的人,都要死! 老的沙本打算,杀掉莫降之后,再一一处理那些该死的家伙们,最好能将这些人押送大都,公开处决,以震慑那些心怀不轨的乱臣贼子……然而现在,因为赤火长老的突然介入,老的沙改变了初衷:尽快除掉这些不值一提的闲杂人等,再专心对付莫降,这样的话,就不会出现上一次的情况,就不会功亏一篑了…… 然而,老的沙这样的想法若想实现,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莫降会给他充足的时间,除掉这些“不值一提的闲杂人等”…… 老的沙认为,这个前提是存在的,因为石台之上,只剩下了莫降一个目标,石台周围所有的怯薛军,全部瞄着莫降一人——连老的沙自己都没有把握,能在这样的对决中全身而退,更何况是实力不及自己,而且还背负着赵胜的莫降…… 转瞬之间,老的沙已经冲到了赤火的身前,他并没有减速,只是在掠过赤火身体上方的时候,在空中倒转身体,伸直手臂,五指并拢,直取赤火的脖颈——他要用手刀,斩下赤火的头颅! 可是,就在此时,一道速度比老的沙更快的影子,忽然冲了上来——似是一道闪电一般,从老的沙手下,将赤火长老抢走了! 老的沙虽然注意到了这个突然的变故,但是仍未来得及将手收回,于是,他的指尖划过石板,在石板之上留下了一道深达半寸的裂痕…… 老的沙落地站定,转头望向那个人影…… “莫降?!”老的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点波澜。 “嘿嘿,是我。”莫降笑着将赤火扛在了肩上,同时,向老的沙使了个眼色…… 老的沙正诧异间,却听闻身后一阵呼啸之声传来——那是箭雨she来的声音! 老的沙急忙躲避,箭矢擦着他的身体飞过,甚至割破了他的官服——原来,是因为方才莫降的速度实在太快,石台下的弓箭手,没能准确的计算出莫降要到达的位置,所以才闹出了这个乌龙,差点误伤到老的沙…… “弓箭手,停!”老的沙抬手说,同时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 “怎么?是要问赵胜的下落么?”莫降笑着道:“我把他丢下去了……就像这样!”说着,莫降忽然把赤火举了起来,像抛麻袋一样,把他抛了出去…… 赤火长老在空中飞了很远一段距离,然后便准确的落在了唐沁的脚下,而赵胜就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而且,就在莫降丢出赤火的同时,他本人则向后疾退而去,速度跟被抛出去的赤火,几乎一模一样,只是二人运动的方向,则截然相反…… “君子九式,学士之途——假物。”老的沙念出了莫降所使招式的名字,“原来这一招,还可以这样使用……” “想来,莫降方才也是利用这一招,借用将赵胜抛出去的反作用力为自己加速,而后抢在自己动手之前,将赤火救下——那么这一次,他抛出赤火为自己加速,又是要飞向……噢,果然是这样!” 莫降倒着飞出去,并不是要逃跑,而是急着去抓下一个人——说来,这些倒在台上的人,本是想致他于死地的敌人,本是这张“天罗地网”的编织者,那么,他为什么还要救这些人呢?——这是老的沙心中正在思考问题,不过他却没有急着问莫降,只是淡淡说道:“岱森,特木,你们两个,去对付唐沁和韩菲儿!” 二人领命离去之后,莫降已经把三个长老,三个悍卒扔下了石台,而且统统将他们丢到了唐沁的脚下…… “莫降,你真以为,你能救得了这些人么?”老的沙幽幽说道。 莫降一边将靛金长老甩出去,一边回应道:“谁说我要救他们了?我这样做,只是要打扫场地,给即将对决的你我腾出来足够的空间……” “对决?你应该明白,这里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对决,我们之前对你说的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一场引诱那些罪人现身的骗局,现在,这些人都已经现身,而且已经成为了阶下之囚,所以,这场骗局也该结束了……”老的沙淡淡道。 “不。”将第五个长老丢下去的同时,莫降摇头说道:“今日,的确该有一场对决要在万众瞩目之下上演,不过,这场对决却不是‘天选之子’对阵‘光明之神’,而是你我对阵,也就是‘汉皇之血’继承者莫降和‘十三羽翼’现代任首领老的沙之间的巅峰对决……” “莫降,你说错了,我根本不会参与这样的对决。”老的沙摇头道:“因为这是毫无意义的事!首先,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没有人帮你,我方才就能取了你的性命,所以说,无论你为接下来要发生的打斗冠以什么名称,巅峰也好,不巅峰也罢,它的结果,都已经提前注定;而且,你现在所做,也都是一些无用之功,即便唐沁能用媚术控制一些人,即便韩菲儿能杀死一些人,你将这些人放置于她们二人的保护之下,又能就得了他们么?能逃出怯薛军的包围圈么?” “我说过了,我不是要救这些混蛋。”莫降摇摇头道:“我这个人和你不同,你把他们抓起来的目的,是杀掉他们;而我抓他们的目的,是利用他们——我这个人贪心的很,会用这些人质,从他们的主子那里,换来你无法想象的巨大利益……” “你这个人,还真是爱异想天开。”老的沙摇摇头笑了,同时眼睁睁看着莫降把最后一个悍卒丢下了石台…… 从莫降抛人的动作的粗鲁程度来看,他好像真不是要救这些人,如果不是要救他们,那就是想得到他们了?只是,以莫降的武艺,以他现在所处的形势,他有什么资格,从老的沙手中,将这些人抢走? 此时,莫降终于停了下来,一边拍着手一边说道:“如果时间充裕的话,我本想把这些箭矢也拔下来清理到,可是现在看来,单是丢几个人下去,就已经很累了,既然要和你决斗,那我就应该节省一些体力……” 莫降正絮叨着,老的沙已经冲了出去!! 老的沙从不曾将其当成一场正式的对决,自然也不会遵守什么规则,所以,莫降还没把话说完,他已经杀了出去…… 然而,无论如何,二人的正式交手,就这样开始了…… 第115章 巅峰对决 二 电光火石之间,老的沙就冲到了莫降的身前。 而后,他轻描淡写一般抬起手臂,五指并拢,直接刺向莫降的心脏——从他这无比简单的出招动作来看,他根本没将莫降放在眼里。 天选之子如何?汉皇之血又如何?只有庸人,才会被莫降身上那耀眼的光环吓倒! 老的沙不是个庸人,他明白,沙场之上的胜负,只能由实力的强弱来决定。身为强者,哪怕是再普通的一击,也足以刺穿弱者的防线。 然而,面对老的沙刺来的手掌,莫降却没有选择防御,他微一侧身,让心脏部位避开了老的沙的手掌,同时单手握刀直刺,直取老的沙的右眼! 老的沙的速度很快,莫降的速度也不算慢,当老的沙的手指再一次刺穿莫降胸前皮肤的同时,莫降手中的匕首,已经刺到了老的沙的面前,甚至触碰到了他的睫毛…… 即便老的沙的身体再强悍,他的眼睛也不可能如宝石一般坚硬;即便他全身都好似柔弱无骨,可以变换成任意的形状,他的脑袋,也不可能像妖怪一样把一双眼睛变没,所以莫降就将要攻击的位置,选在了这里…… 事实证明,莫降猜对了,老的沙眼睛的坚硬程度,尚不足以对抗锋利的“杀虏”——于是,老的沙抽回了手掌,向后退却一步,暂时避开了莫降手中那一抹锐利的锋芒…… “不错,倒是有几分勇气。”望着莫降胸前汩汩流血的伤口,老的沙淡淡说道——毫无疑问,莫降的策略,便是以命相搏,即便两败俱伤,也绝不退缩,放弃防守,攻敌所必救,他就是要用自己的勇气,来弥补实力上的差距——想明白这些,老的沙又补充一句,“还有几分聪明。” “聪明倒谈不上。”莫降却不理会流血的伤口,只是死死的注视着老的沙的眼睛说道:“我只不过是在学俩野狗打架,哪怕实力不及对方,也要呲着牙硬上,强大的一方若想将弱小的一方咬死,也必须付出血的代价,若是没有这份魄力,就休想从对方身上占到任何便宜……” 老的沙闻言,淡淡一笑的同时,瞄了一眼自己沾血的手指,开口说道:“只是,我已经占到便宜了,而且没有付出任何代……” 话未说完,老的沙再一次向后退去,因为莫降已趁他偷瞄自己手指的功夫出招了! 老的沙后退的速度极快,残影还站在原地,真身却已经退到了一丈之外。 莫降挺着匕首,击碎了老的沙留下的那一连串残影,紧随而至。 这一次,莫降的速度跟老的沙想比,几乎不相上下! 他像一道划过石台闪电一般,直冲向老的沙,身后卷起一阵旋风,将那些插在石台之上的箭矢卷得到处乱飞,而莫降本人则一直冲在那一堆乱箭之前,手中寒芒,直刺向老的沙的右眼! 老的沙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旋即又舒展开来——莫降已经丢掉了赵胜那个包袱,速度有所增加,也是理所应当,可是,和老的沙预想的情况不同,莫降速度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君子九式,勇者之杀——无惧!”老的沙低声念出莫降这一招的名号,“狂夫子之武技,果然非比寻常!” 莫降不会因为老的沙这一句赞美手下留情,相反,他会用更凌厉的招式,证明师尊所授武学的强大! 因为二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所以转瞬之间,老的沙就退到了石台的边缘,眼看就要无路可退——老的沙绝不会允许跌落石台的情况发生,虽然跌落石台并不意味着失败,但莫降这一招“勇者之杀”的气势实在太盛,若是一味退缩,便有可能会受制于莫降凌厉的攻势,当然,抛开这些不谈,让老的沙最不能接受的是,他身为一个强者,若是被莫降这个弱者逼下了石台,那么最后即便他胜了,也毫无意义…… 于是,在石台的边缘,老的沙猛然停了下来,稳稳的站在了那里,双脚一前一后站稳,后脚脚跟就踏在石台的边缘之上。 反观莫降,却是没有做出任何改变,仍是保持着刺击的姿势,仍是瞄准着老的沙的右眼! 因为老的沙突然停住,而莫降的速度又快如闪电,所以刹那之间,二人便撞在了一起! “叮——!” 伴随着一声金石相撞的清脆响声,石台之上的二人,都静止下来。 从老的沙的背后看去,便会发现,两个人的身影,已完全重合在一起。 可若是改变观看的角度,便会发现,静止在石台边缘的二人,依然保持着各自的姿势——那是两个弓步相对的武者,莫降单手握着匕首,刺向老的沙的面门,而老的沙的脖子,则是向上伸长了寸余,莫降刺出的匕首,恰巧刺进了他的口中,一排雪白的牙齿,咬住了匕首锋利的刃尖…… “这家伙,身体里果真没有骨头么?常人的脖子,怎么可能突然变长?!不对,他的脖子里一定是有骨头支撑的,不然的话,他的脖子,会因为自己这一击断掉!”——这是莫降心中的想法。 “看来,自己之前确实有点小看莫降了——此人既然能从托克托亲手铸就的牢笼内脱身而出,定然是有几分本事的——嗯,再不能像对待一般对手那样对待他了,若想战胜莫降,必须得拿出几分真本事了。”——老的沙心中则这样想。 石台之下的众看客尚未从震惊中完全摆脱,石台之上的二人,再一次动了起来。 老的沙咬住匕首,猛的后仰,腰身扭成一个诡异的角度,后脚同时向前高高踢起,直取莫降的下颚;莫降见状,则是立刻松开了匕首,同时身体后仰,躲过了老的沙这一脚。 紧接着,不等莫降站直,老的沙高高踢起的腿,已经垂直砸下,带着呼呼的风声,猛地砸向莫降的支撑腿。 莫降知道,老的沙这一击的力道,足有万钧之重,若是硬抗,恐怕这右腿就要废了,于是左脚上前,瞄准了老的沙的脚踝向上踢出——如果能准确命中老的沙的脚踝,那么废掉的究竟是谁的脚,就很难说了…… 见莫降变招,老的沙悬在半空的那只脚,也忽然改变了方向,转而向莫降的腰身横扫而去!这一次的变换,如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而且快如闪电! 老的沙的腿,既像一条灵动的鞭子,可以任意改变抽击的方向!又像巨象甩动的长鼻,非但灵活,而且致命! 惊异之中,莫降生硬的收住了腿,小腿同时向下弯曲,想要夹住老的沙的脚腕——可是,莫降的动作还是慢了,他的小腿尚未完全落下,老的沙的脚,已经重重的砸在了他的腰肢之上! “砰!咔!”连续两声怪响之后,莫降整个人都横着飞了出去!在石台上滚了几滚,才停在了石台的边缘…… 这时,老的沙才缓缓收起了脚,同时拿下了口中的匕首,淡淡说道:“如果刚才我没听错的话,那你是腰肢断裂的声音?” 台下的韩菲儿闻言,心立刻悬了起来,刚想冲上台去查看莫降的伤势,可唐沁却道:“菲儿,左边!” 韩菲儿猛然转头,却看到在饲血鹰、慎行驹、贾鲁三人的带领下,方才站在石台之上的那些官员已经冲了过来! “我来控制跟在后面的那些官员,你用暗器拖延时间!”唐沁紧接着命令道。 无奈之下,韩菲儿只能照办,同时心中暗暗祈祷:莫降啊莫降,你可不能有事,可不能如此轻易败于老的沙之手…… “一个人的腰若是断了,这一辈子恐怕都要废了。”老的沙一边把玩着那一柄匕首一边说道:“莫降,虽然这样对你很不公平,但残酷的事实就是如此——我也很抱歉……” “哼哼哼哼……!”莫降爬在地上,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冷笑。 老的沙皱眉望去,却看到莫降已经挣扎着站了起来。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很快又变得清明起来——莫降站起的时候,一些琐碎的零件,稀里哗啦的从他的腰身掉落——从那些零件的形状推断,应该属于一把火铳——之前囚禁莫降之前,他们也曾搜过莫降的身,但却什么也没有搜到…… “幸亏我比较机灵,料到你们会搜身。”莫降淡淡说道:“所以,我事先将我的火铳交给了菲儿,也幸亏菲儿藏的好,后来又将它们还给了我——这才救了我的性命——只是,可惜了这一杆火铳……” “一杆火铳,应该尚不足以抵挡我那一脚的威力。”老的沙幽幽道,“此时的你,应该已经受了内伤。” “老的沙,我还是劝你不要太过自信。”莫降摇摇头道:“难道在你看来,我的身体是泥捏的么?” “是不是泥捏的,再尝我一脚就知道了。” “那还等什么?”莫降站直了身体,抖抖早已破碎的衣衫,把那些硌人的零件碎片,全都抖了出来,“来试试啊!” 第116章 巅峰对决 三 老的沙始终觉得,莫降跟他不是一个层级的人,他对莫降骨子里存在着轻视——即便莫降有着“天选之子”的名号,即便莫降是天下汉人心中的希望。 所以,当莫降摆出地痞打架的架势,用轻佻的语气说出“来试试啊!”的时候,老的沙心中便升起一阵厌恶,那种感觉就像是自己在跟大都城的一个地痞较量——可烦人的是,这个“地痞”,竟然很难对付,就像是一只恼人的苍蝇,嗡鸣着飞来飞去,让人不胜其烦…… “喂,我说。”莫降再次挑衅道:“怎么还不动?难不成等我先出手么?还是说,刚才踢我那一脚,伤到了你的筋骨?” “莫降,你这个人的人品,真是恶劣。”老的沙寒声说道。 莫降嘿嘿一笑,厚着脸皮说道:“打架嘛,还不都是这样?难不成还要我学那谦谦君子,恭让再三,你我每过一招,我都要出言恭维,你再假装谦虚?” “你若真肯学那谦谦君子,说不定我还可以留你的性命。”老沙的声音愈发冰冷,好似冬月里将人的脸面割得生疼的寒风,“为帝国的前途命运计,留下你这种渣宰,必当遗祸无穷!” “我说,你到底是打还是不打?”莫降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若是不敢打的话,就请赶快认输!省的浪费大家的时间!” 老的沙闻言,怒极反笑,他指着石台下说道:“莫降,难道你真的以为自己有取胜的可能?” 莫降闻言,微微一愣,循着老的沙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饲血鹰等人,已经冲到了唐沁的身边,韩菲儿双手快速闪动,暗器频发,却很难挡住饲血鹰等人的冲锋——武艺低微的唐沁,只能通过媚术cao控跟在饲血鹰等人身后的那些人,给冲在前面的饲血鹰等人制造一些麻烦——可是,饲血鹰等人的武艺,实在高出那些无名之辈太多,即便那些人一股脑冲上来,也是无法阻止饲血鹰等人前进的步伐…… 老的沙的话语,传进莫降的耳朵:“这一场较量,你毫无胜算——再撑下去,也只不过亲眼看到那些你在乎的人接连送命,难道你情愿看到这等悲惨的结局,也不愿学那谦谦君子,乖乖认输?” 莫降笑着回应道:“如果我认输了,你们会放我一条生路么?” “不会!”老的沙立刻回答。 “那我还认个屁!?”莫降哭笑不得道。 老的沙则说道:“如果你肯认输,肯终止这场无意义的决斗,我可以先杀死你,不让你亲眼看着唐沁、韩菲儿、还有你那可怜的兄弟死在你的面前!” “收起你那些毫无意义毫无必要的怜悯!”莫降回应道:“这一场对决,必须分出胜负!” “既然如此,那你就准备迎接亲人死亡的噩耗!”老的沙露出失望的表情,话锋一转说道:“岱森,杀掉他们!” “正合我意!”饲血鹰舔着嘴唇说着,脚下轻点,好似夜空中灵动的蝙蝠一般,躲过了韩菲儿的暗器,转眼便跳到了唐沁的身前。 “听你的声音,就知道你的容貌一定很美!”饲血鹰舔着自己尖锐的犬齿说道:“我想,等我的尖牙刺进你雪白的脖颈,等我大口吮吸你甜美的鲜血之时,那种感觉,一定会特别美妙……” 饲血鹰的话语,让唐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也正因为这一次分神,那些本受她cao控的人,一时愣在了当场——趁这个机会,贾鲁和慎行驹,立刻冲了过来…… 加上早一步冲过来的饲血鹰,十三羽翼其中之三,同时扑向了唐沁…… 韩菲儿见状大惊,可她能做的,也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三个人扑向唐沁——以她的实力,若想同时封住三个十三羽翼成员的去路,绝无可能…… “美人儿,你是我的了!”饲血鹰怪叫一声,伸出枯骨一般的五指,抓向唐沁的前胸。 但是紧接着传来的,不是唐沁的惊呼,也不是饲血鹰得意的怪笑,而是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 “啊——!” 饲血鹰的惨叫,就不像他的怪笑和嗓音那般可怖了——他的惨叫声和寻常之人,并无区别。 “赵胜?!”老的沙目睹了整个过程,叫出了那个让饲血鹰当众出丑之人的名字。 正是赵胜!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挡在了唐沁的身前——之所以会有这么多“不知”,只是因为赵胜的速度实在太快,以至于连饲血鹰本人,也没能看清楚整个经过——他只感觉到眼前一花,只感觉到一股扑面而来的森然杀机,而后,他的手腕处就传来一阵剧痛,一阵他此生从未受过的剧痛…… 对饲血鹰来说,只是刹那之间,唐沁那雪白的脖颈和丰满的胸部就变得遥不可及,因为那个金色的身影,挡在了唐沁的面前。 再看慎行驹和贾鲁两人的下场,和饲血鹰也相差无几,二人都没能碰到唐沁一根毫毛,便仰面倒了下去,尤其是慎行驹,一道血箭自他的肩窝飚she而出,溅了赵胜一脸…… 刺伤慎行驹的凶器,正是原本属于莫降的那一柄匕首——刺鞑。 原来,方才莫降将赵胜丢到台下的时候,已顺手将刺鞑塞进了他的怀里——当时莫降身上有两把匕首,一为刺鞑,一为杀虏,仓促之间,他也没有细分两柄同时锻造出来的外观一模一样的匕首——这也就是说,兄弟二人在不经意间,已经完成了匕首的交换。 惊魂未定的唐沁望着赵胜的背影,隐约觉得其似曾相识,很多年前,那个让自己的姐姐放弃一切的男人的背影,似乎就是这样…… 一个念头忽然闯进了唐沁的心中,她恍然大悟——原来,在孤悬海外的崖山之上,一直有一个至亲之人,就在自己的身旁,而自己竟然一直没有发现…… “赵胜,你……”开口之时,唐沁才发现自己竟然无话可讲,哪怕是一句感激的话语,也说不出来。 “你不要多想,我并不想救你——只是诸子之盟的死敌十三羽翼近在咫尺,我不可能袖手旁观!”赵胜头也不回,声音也异常冰冷,从中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你,要付出代价!血的代价!”饲血鹰握着自己严重变形的右手,恶狠狠的说道。 “你们,也要付出代价,生命的代价!”赵胜紧紧的握着手中的匕首,一双纯黑如墨的眸子中,杀机弥漫——方才被莫降丢下石台时,他头上的冕旒冠已经掉落,是故他那张和莫降有八分相像的脸庞也露了出来。 “老的沙,现在看来,究竟是的部下先死,还是我的亲人先死,还不一定哦。”莫降说着,将目光从赵胜那边收了回来——既然赵胜已经清醒,以他的实力,即便一时不能战胜饲血鹰等人,也可确保唐沁和韩菲儿性命无忧。这样的话,他就可以全力对付老的沙这个劲敌了。 “兄弟同心么?”老的沙微微摇头道:“没用的,方才饲血鹰之所以被赵胜所伤,只是因为他的大意轻敌——要知道,在十三羽翼中,饲血鹰的排名远比我靠前,甚至比托克托还要靠前……” “排名这东西,不能说明任何东西。”莫降反驳道:“如果他真的比你强,那么也就轮不到你来统领十三羽翼了!” “选谁统领十三羽翼,并非只看武艺强弱,更重要的是这里。”老的沙指指自己的脑袋说道。 “这也就是说,饲血鹰智力低下,是个白痴喽?” 老的沙知道,莫降是在讽刺他的智力,仅比白痴高一点点,但他不会上当,也不会被莫降这拙劣的激将之法激怒,他甚至知道,莫降之所以摆出这副姿态,用这种市井无赖般的语气说话,就是要让他动怒,就是要让他露出破绽。 其实,老的沙猜得不错,莫降这样做的用意,正是要扰乱老的沙的心境——在莫降看来,老的沙之所以强大,并非只因为他那强悍的身体和诡异的骨骼,更因为他时刻平静如水的心境——拥有如此心境的人,任何时候都会无比冷静,任何时候都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而且绝不会犯错。同这样的敌人交手,除非他露出破绽,否则便绝无取胜的可能,因为一个不会犯错的敌人是不可战胜的,而若想要老的沙露出破绽,首先就要让他那时刻平静如水的心,出现一丝波动。 莫降知道,老的沙一直不曾将自己当成同一层面的对手,他也并不掩饰对自己的轻蔑,而莫降也正是要利用这一点,他要用尽办法,激怒老的沙,让他知道——就是那个被他轻蔑的人,毁了他的计划,就是那个让他轻蔑的人,会让他尝到失败的滋味…… “老的沙,你到底要不要打?”莫降打着哈欠说道:“如果你还不动手,那就先让我睡一觉——你们之前准备的那座豪华毡房什么都好,就是睡觉的胡床太软了,躺在上面睡觉——越睡越累!” “不打!”老的沙干脆的回答道:“我说过了,要让你亲眼看着你的亲人死在你的眼前——而我估计,饲血鹰和赵胜的对决,很快就能分出胜负……” 第117章 巅峰对决 四 “这个人是我的!谁要敢和我抢,我就要他的命!”饲血鹰用未受伤的左手指着赵胜,恶狠狠的说道。 饲血鹰说这一句,其实是多此一举。因为,站在他身后的贾鲁和慎行驹,根本就从未想过要帮他的忙——同为十三羽翼成员的二人知道,在十三羽翼这个团体中,脾气最古怪,手段最残忍,性格最恶劣,人缘最差的那个人,就是饲血鹰岱森。 据传,岱森此人,在娘胎之时便克死了父亲,出生当日母亲便因为难产死亡,甚至就连接生的产婆,也在接生完之后死于非命——因为这样,饲血鹰被所属的部落当成不详之人遗弃。当时还是个婴孩的他,被荒原上流窜的野狼叼走,做了狼孩…… 然而,野狼一时的慈悲,却给整个狼群带来了灭族的厄运——他被野狼抚养后的第五个年头,是个无比寒冷的冬天,缺少食物饥寒交迫的狼群正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可躲在母狼柔软的皮毛之下的那个饥肠辘辘的孩子,却忽然亮出了尖锐锋利的牙齿…… 一夜之间,整个狼群都被他一人杀死,他喝光了所有野狼的鲜血,将它们开膛破腹,吞掉了它们的脏腑——可他不知道的是,当把那只抚养他、哺ru他、教他捕猎的母狼杀死之时,在暗中有一双眼睛,正盯着个不知温情为何物的狼孩缓缓点头…… 那是十三羽翼的统领者,黄金帝国最强之人——帝国所有的人,也包括十三羽翼的成员,甚至就连皇帝,也不敢直呼他的姓名,久而久之,他的真名便被人们遗忘,流传下来的,只有那个象征着黄金帝国最强者的神圣称谓——“熊神”。 或许是被那个狼孩的残忍和不择手段打动了,熊神将他带回了大都城,留在了自己的身边——整整十年,熊神教会了他很多东西,从人类的语言和生活习惯开始教起,又将密不外传的搏杀之术传授给他,并且将那个象征着猎杀的名字赐给了他——岱森是黄金族语,若是翻译成汉话,意思就是歼灭,猎杀…… 当熊神在岱森身边时,岱森尚能自律,然而十年之后,随着熊神的不辞而别,流淌在岱森血液中的桀骜不驯和忘恩负义再一次爆发,这一次,他将毒手伸向了曾同熊神并肩战斗的老友——饲血鹰。 其实,饲血鹰这个名号,本来源于佛祖以血肉饲养恶鹰的典故,它代表着十三羽翼对黄金家族绝对的忠诚,也就是说,在万不得已的时候,为了保全黄金家族的血脉,十三羽翼愿意割掉自己的血肉,喂食那些对黄金族血脉虎视眈眈的恶人…… 而上一任饲血鹰,也对得起这个称谓——他舍身救过先帝的性命,并因之复出了惨痛的代价,变成了残废。不过,虽然残废了,但先帝为了铭记这份救命的恩情,为了表彰他舍己为主的忠诚,强命他留在了十三羽翼,也算是为其他成员,做个榜样。 然而,就在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功勋彪炳的前辈,却被岱森残忍的杀掉了,他非但割掉了对方的头颅,而且还喝光了他的血…… 当其他十三羽翼成员愤怒的质问岱森为何要这样做时,岱森的回答竟然是:“我只是喜欢他的名号——而这个老东西,却不配拥有这个名字!” 岱森的回答,显然不会得到大家的原谅和理解,当他被扭送到皇帝面前时,出人意料的一幕发生了——皇帝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岱森,反而将饲血鹰这个名号,正式赐给了岱森——事后,也曾有人问过皇帝,为何对岱森如此纵容,皇帝的回答却是:“朕不是不想严惩这个凶残之徒,只是朕没有勇气直视他那双眼睛,朕知道,如果朕不满足他的愿望,此后,朕将永无宁日……” 因为皇帝的懦弱,岱森正式加入了十三羽翼,但自他成为饲血鹰的那一刻起,这个名字便失去其从前的意义——随着岱森不断的用自己的残忍和暴戾对这个名字加以诠释,慢慢的,它变成了恐惧的代名词…… 再后来,等到老的暂代十三羽翼统领者的职位之后,岱森的行为才有所收敛,虽然十三羽翼其他成员不知道老的沙用了什么法子,但他们却看得出来,饲血鹰望向老的沙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当然,其中也夹杂着不忿和怨怒…… 不管如何,老的沙总算让饲血鹰岱森懂得了服从命令——这一次他特意命岱森赶来此地,便是要利用他的残忍和暴戾,震慑世人,让世人明白朝廷的强大,让世人对朝廷产生敬畏之心…… 只是,令老的沙没想到的是,饲血鹰尚未来得及表现他的残忍,便被赵胜打伤了——不过,老的沙觉得,这并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同饲血鹰交过手的他清楚饲血鹰的实力,也知道这一次受伤非但不会让饲血鹰锐气受挫,相反,这会让多年未逢敌手渐生轻敌之心的饲血鹰认真对待这一次的对决,展示出自己真正的实力…… 老的沙对饲血鹰很有自信,可莫降却不这样看,他看了看饲血鹰,又看了看赵胜,而后说道:“这个家伙,瘦的跟竹竿一样,一看就不是赵胜的对手,要知道,在诸子之盟,赵胜的名号可是黑右车,能被黑将以棋盘之上战力最强的棋子命名,足见他的厉害之处。” 老的沙闻言笑道:“莫降,你这是变相夸自己很厉害?因为你也曾拥有黑左车的名号。” 莫降还未来得及高兴,又听老的沙说道:“不过,你却是实力平平,如果以此来推断,那黑右车恐怕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不错,不错,你终于也学会损人了。”莫降对老的沙的话不置可否,“也许再过一会儿,你就会和我一样,满嘴昏话,吊儿郎当——倒那个时候,咱们两个的对决,可就真成了流氓打架了。” 这一次,老的沙并未再理会莫降,因为饲血鹰和赵胜的战斗,已经开始! 首先出招的,是愤怒的饲血鹰。 他怪叫着一跃而起,伸出左手,直抓向赵胜的咽喉——只此一招,就看得出来,此人与人搏杀,完全不讲究什么套路,他出每一招的目的都很明显,就是要对手的命;他的招式也很直白,完全没有花哨的修饰,也没有繁复的姿势,其中有的,只是去繁化简的纯粹。 虽然招式并不花哨,但饲血鹰每一招,不容小觑——因为他的速度够快,力道够猛,气势够盛,再配合他那森然若鬼的怪叫之声,若是寻常之人与他对垒,恐怕很难提起同他一决高下的勇气…… 赵胜自然不是寻常人等,面对饲血鹰这直愣愣的一抓,他的回应,就是将刺鞑横在身前,做好防御姿势,准备正面裆下饲血鹰这一抓。 对比之下,赵胜的出招就要规矩很多——他的姿势无比端正,脸上也是一副正气凛然的表情,真像个不卑不亢的正直武者。 眼看到赵胜已经做好了防御准备,可饲血鹰并未变招,半空之中的他猛然下坠,仍是抓向赵胜的咽喉。 赵胜见状,眉头微微一皱,心道这饲血鹰真是死不悔改,方才明明吃了苦头,这一次竟然还要硬来…… 可赵胜的眉头还未舒展开来,饲血鹰已经杀到跟前,那一只枯骨一般苍白的左手,和赵胜手中匕首猛然相撞! 噗! 饲血鹰筋骨,并没有赵胜想象中的那般坚韧,刺鞑轻而易举的刺穿了饲血鹰的手掌,而后,继续深入,而后,饲血鹰的手掌,就触碰到了赵胜握着刺鞑的右手。 赵胜猛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他尚未来得及变招,一股巨大的力道,已经透过匕首之刃传达到了手指,紧接着是手掌,而后是整条手臂…… 转眼之间,赵胜整条手臂都失去了知觉——这时他才意识到,饲血鹰这看似普通的一抓的表面之下,其实隐藏着武学的至高精髓:大巧若拙! 其实,饲血鹰早在起跳之前,就开始对左手蓄力,而后接着下坠的力道,将这一抓的力量,推向了极致——他之所以要让刺鞑刺穿他的手掌,是因为他不想在触碰到赵胜的身体之前,让凝聚在自己手臂之上的力量有任何的损失,他要让所有的力量全部施加在赵胜的身体之上! 赵胜下意识的缩回麻木的手臂,可还是有些迟了,残余的力量,将他整个人都震飞了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上,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赵胜摔出去的时候,刺鞑却留在了饲血鹰的手掌之内,只见饲血鹰慢慢的将刺鞑拔出来,伸出细长的舌头,舔舐着残存在刀刃上的鲜血,怪笑着说道:“站起来,我知道你还没死!在享受完虐待你的乐趣之前,我也不会让你死的……” 话音刚落,赵胜便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脸色已变的非常难看,右手也软塌塌的垂在身体一侧…… 他望着饲血鹰,沉声说道:“你废了一只手,我也废了一只手,这下,公平了。” 第118脏 巅峰对决 五 “桀——哈哈哈哈哈!”赵胜的话,直引得饲血鹰一阵狂笑,好似赵胜所讲,是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废你一条手臂,是在寻找所谓的公平么?” 赵胜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侧身站好,等待饲血鹰的下一次进攻。 饲血鹰轻蔑的看了赵胜一眼,而后像丢垃圾一样将刺鞑随手丢到了一边,之后,他并没有急于进攻,而是绕着赵胜缓缓踱着步子,好似一头寻找猎物防御漏洞的恶狼。 石台之上观战的莫降,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当初在郾城之北,赵胜与他交手时,二人实力不相上下,而今日,赵胜竟然连饲血鹰一招也挡不住,而且,还是个废了一条手臂的饲血鹰…… 老的沙似乎觉察到了莫降心中的焦急,只听他淡淡说道:“莫降,你若担心赵胜不能取胜,大可下去帮他——我可以保证,在你们分出胜负之前,我绝不会插手。” 莫降对老的沙的承诺不置可否,他冷冷的看了老的沙一眼,而后撇撇嘴说道:“老的沙,你认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老的沙耸耸肩道:“既然你执意要看着赵胜送死,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谁胜谁败,还是未知——为何送死的人,就一定是赵胜呢?”莫降不服气的说道。 “莫降,何必自欺欺人呢?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难道你看不到么?”老的沙摇摇头道:“饲血鹰的脾气是古怪了些,但他的实力却不容置疑——只用一招,他就试出了赵胜武功修为的深浅,你注意到他现在在做什么了么?他是在享受杀虏的乐趣。就像猫儿,一定要把捕捉到的老鼠折磨的奄奄一息,才会咬断它们的喉咙……” 老的沙正说着,饲血鹰已经蹿了出去,他的动作,几乎和方才一模一样,仍是高高跃起,仍是伸出一条手臂,五指弯爪,抓向赵胜的咽喉。 因为刚才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赵胜这一次抬手防御的动作,明显带了些迟疑——饲血鹰已到身前,他的左手,才堪堪护住了要害。 “砰——咔!” 二人的左手,瞬间相撞——紧接着,便是骨骼碎裂的声音。 赵胜发出一声闷哼,人又倒着飞了出去,他的左手手腕,折成了一个恐怖的直角,断裂的骨头,刺破了皮肉暴露出来——他的左手,也废了。 赵胜在地上滚了几滚,才停了下来——不过,他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因为两只手都废了,所以这一次,他费了很大的力气。 饲血鹰得意的望着赵胜,对方在他眼中好像就是个任他摆布的木偶,赵胜脸上露出的痛苦之色,是饲血鹰快乐的源泉,他得意的笑着,露出长长的犬齿,好像个以折磨他人为乐趣的恶鬼。 赵胜刚刚站稳,饲血鹰又扑了过去——这一次,他仍未变招,仍是抓向赵胜的咽喉。 而这一次,赵胜却没有办法抵挡了,因为,他两条手都断了——此时他也知道,饲血鹰折断他的手臂,根本不是在寻求公平——他是在虐待自己,他要用这最简单的一招,让自己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而后,再杀死自己…… 想到这里,赵胜低下了头。 “废物!!”似乎是对赵胜的犹豫和怯懦感到不满,饲血鹰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而后就硬生生的将手臂收了回来,人也落在了赵胜的眼前。 “若是杀了你这样的废物,真是一点乐趣也没有。”饲血鹰口中的腥臭之气,拌着唾沫喷在赵胜的脸上,“难不成,你身体里的汉皇血脉,是假冒的不成?!” 闻听饲血鹰的斥责,赵胜只感到脸颊火辣辣的——他心里清楚,并非是汉皇之血如此不堪,只是因为自己清醒之后,他又强行封印了汉皇之血的神力…… 见赵胜半天没有回应,饲血鹰忽然转头,冲石台之上嚷道:“老的沙,光明之神是个废物,跟他打一点意思也没有——换人!!” 此言一出,直引得躺在周围的彭萤石等人高声呼喊:“大家不要被这个家伙给骗了,那个人不是光明之神,是朝廷让人假冒的——!!” 无论是饲血鹰的话,还是彭萤石等人的话,都没能在人群中掀起一点波澜——大家默契的做出了同一个选择:沉默。 是啊,在这个时候,也只有沉默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今日,朝廷的强大展露无遗,无论是光明教廷,还是诸子之盟,甚至就连那天选之子,在朝廷的压制下,也是只有被动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如果这个时候站出来和朝廷公然唱反调,那么下场一定会很惨——人们是乐于憧憬的,他们渴望天选之子引领他们走向光明,走向新的生活;但同时他们又是现实的,如果要到达憧憬的彼岸需要付出血甚至是生命的代价,那么他们宁愿那些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虚幻的憧憬之中…… “这一幕,你是不是觉得似曾相识?”老的沙转头问莫降:“当初在大都刑场,临刑之时,我就问过你,这些麻木又愚昧的人们,真值得去拯救么?他们灵魂如此丑陋,不是正该在人间炼狱中,承受折磨吗?” 莫降沉思片刻后正色回答:“老的沙,这些人只是出于对暴力的恐惧,才会选择沉默——但是,一旦他们挣脱恐惧的枷锁,亦或者到了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的两难境地,一旦他们将胸中的愤怒释放出来……我只能说,你们黄金族人,承担不起那样的后果。” “就凭这些人?就凭这些灵魂早已麻木的行尸走肉?他们连面对死亡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可能让他们的主人感到恐惧?”老的沙摇头说道:“莫降,如果你想寄希望于这些懦夫的话,那我还是劝你,早死了这条心……” “老的沙,我一直以为,你能坐到十三羽翼统领者的位置,是因为你比托克托高明的多,可现在看来,你却远远不如他——最起码,他还懂得敬畏百姓的力量,懂得‘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而你……”说着,莫降失望的摇了摇头道:“现在,我终于能确定,这一场对决,你们输定了!” 莫降的话,刺痛了老的沙的自尊心。虽然他承认,在治国方面,他确实不如托克托,但是,如果是托克托本人,亦或者是皇帝陛下做出这样的评价,他都能平心接受,然而同样的话从莫降的嘴里说出来,传入老的沙的耳中,就变了味道…… 老的沙脸上依然保持着平静,但他下达的命令却是:“饲血鹰,立刻杀了他!” 饲血鹰闻言,转头瞪了老的沙一眼,不过,他却没说什么…… “杀了他,莫降也是你的!”这是老的沙给饲血鹰的回应。 “盲区!!”——这是莫降莫名其妙的呼喊。 饲血鹰所在意的,显然是老的沙的承诺,因为他满意的笑了。 可当饲血鹰回过头来时,却发现眼前已然没有了赵胜的影子…… “混帐!懦夫!”饲血鹰愤怒的骂了一句,拧转身子寻找目标。 不远处,唐沁和韩菲儿,正和贾鲁以及慎行驹斗的难解难分;而彭萤石等人,则躺在地上捂着伤口,任由唐沁和韩菲儿苦苦支撑,就是不肯站起来帮忙;再往远处,就是密密麻麻跪倒在地的民夫了……难不成,赵胜躲到了里面? “出来——!”饲血鹰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却仍是未能发现赵胜的身影,他愤怒的咆哮道:“胆小鬼,滚出来!!!” 石台之上的莫降,此时却得意的笑了,“老的沙,你不是说这个家伙很厉害么?可是依我看,他的脑袋好像不是很灵光……” 老的沙的回应则是:“可赵胜仍是没有把握能杀掉岱森,如果有可能,他早就动手了,也不必跟着岱森一直转圈;你要知道,……” “老的沙,你很卑鄙你知不知道?”老的沙的话没说完,就被莫降出言打断。 莫降之所以说老的沙卑鄙,是因为方才赵胜趁饲血鹰转头怒视老的沙的时候,趁机绕到了他的身后,当饲血鹰回过头时,他又围着饲血鹰绕了个半圆,再一次到了他的身后——之后,每当饲血鹰转圈,赵胜就会绕到他的身后,他一直呆在饲血鹰的视线盲区内,通过脚步的移动,来隐藏自己的行踪…… 赵胜的武艺,或许不如饲血鹰——但是,虽然技不如人,但赵胜却不是傻子,他知道如何发挥自己的长处,以应对饲血鹰的短板。 赵胜的长处在于复杂多变的格斗技巧,而饲血鹰的短处,就在于他的武艺太过粗糙——是的,饲血鹰的每一次攻击,都难以抵挡,但是,他的每一次攻击,也太过于直白,招式也过于单一,变化太少;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他的骄傲,他打心里看不起赵胜,看不起赵胜那空有架势,却不适用的武功招式;所以赵胜如果在饲血鹰面前消失,那么饲血鹰的第一反应,就是:赵胜逃了。 然而,赵胜没有逃,他一直在饲血鹰的身后,用自己灵动的步法,躲避着饲血鹰的视线。 可是,赵胜也有一个致命的性格缺点:优柔寡断。 在跟着饲血鹰转圈的过程中,他有无数次机会,一掌拍断饲血鹰的脖子,但他却忍不住想:自己的掌风,会不会惊动饲血鹰,如果他猛的回身反击,自己能否挡得住他反身一掌…… 第119章 巅峰对决 六 “笨蛋,动手啊!!你还在等什么?!”莫降心中暗暗着急,可又不能喊出来——因为,方才老的沙的言辞,已然影响了赵胜的心绪,他的动作也因此有了些迟滞,快速的旋转中,赵胜好几次都差点被饲血鹰看到——这种变化也说明,同莫降听力一样出众的赵胜,显然听到了老的沙的话…… 也正因为如此,莫降才会说老的沙卑鄙。 莫降注意到,饲血鹰的嘴角已然带上了一丝狞笑——显然,他已经知道了赵胜的藏身之处…… “已经这个时候了,还在等什么?!”这是莫降心中思考的问题,带给他困惑的,不止有赵胜,同样还有饲血鹰——既然赵胜的意图已经暴露出来,那么他们两人为何都不肯打破现在的局面?再这样坚持下去,又有什么意义? 很快,两人就用实际的行动,替莫降解释了心头的困惑——正在旋转的饲血鹰,忽然停了下来,然后猛的回身反抓过去,他这一次抓的位置,仍是赵胜的咽喉。 饲血鹰这一击,和之前那两次想比,更为凌厉、速度更快、力道更足! 之所以使出杀招,是因为饲血鹰心中,愤怒至极! 在饲血鹰看来,赵胜只是被玩弄的对象,只是个任他折磨的猎物,被废掉两条手臂,毫无反击之力的赵胜,本该一直保持着痛苦的神色,任由他这个施暴者随意摆布,知道全身的骨骼都被他抓碎,五脏六腑全烂成一团血泥,再苛求自己赐他一死…… 事情本来应该是这个样子的,本该是这个样子的! 即便自己对折磨这个低贱的懦夫没有兴趣,他也不能反抗——因为,这世上从来只有猫有权力决定要不要在咬断老鼠的咽喉之前玩弄它们;而老鼠却没有权力选择在被咬断喉咙之前是否要经受折磨的权利! 然而,赵胜这个低贱的懦夫,这个本该被玩弄至死的猎物,竟然做出了反抗,而且在最初,还成功的戏弄了自己,让自己在这些比之更为低贱的民夫面前丢脸!更为可恶的是,自己的丑态,竟然被那个自以为是的老的沙全部看在了眼里!! 无论如何,赵胜的罪孽也不能被饶恕——他必须死!!! 是故,愤怒至极的饲血鹰岱森,决定结束这一场毫无乐趣的战斗——他要直接将赵胜的脑袋拧下来,然后用他的头盖骨做成酒盏,再盛满赵胜的鲜血,每天都要喝上一盏…… 当然,这些都是饲血鹰心中的想法——那么,赵胜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呢? 所有人都觉得,赵胜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所有人都以为,在他身上,找不到一点男子汉该有的杀伐果敢——然而,如果这世上除了“赵胜”和“其他所有人”,还存在一个公正的裁判的话,他恐怕不一定会选择站在“所有人”的那一边…… 或许,之前莫降对赵胜的评价是相对而言比较公允的——赵胜此人最明显的性格缺点,并非犹豫,而是矛盾。 他就是一个矛盾的人,好似一个身体里盛着两个灵魂:一个灵魂,代表着冷酷和决绝;另一个灵魂,则代表着懦弱和犹豫——其实,每一个人的性格都不是单一的,只是在更多的时候,某一种性格会成为其灵魂的主宰,因而绝大部分时间里,人们都会表现出一种性格——可是赵胜却不一样,他的两种性格,其实实力相当,半斤八两。 关于这一点,曾在当初赵胜和莫降在郾城交手之时展露无遗——那时的赵胜,杀伐果决,甚至不惜屠杀无辜的百姓让莫降露出破绽,身上哪里有一丝优柔寡断的影子?! 当然,也正是因为那次事件之后,那个诱使赵胜将自身所具备的汉皇神力封印、对汉皇之血大加诋毁称之为诅咒之血的人,再一次如恶魔般出现,诱使赵胜将那个冷酷果决的灵魂,关进了深不见底的囚牢,用世俗的条条框框和所谓的规则,将那个充满激情的热血灵魂,彻底压制住了——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赵胜再一次出现在莫降面前时,他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锐气,他已经不再是当初的赵胜了…… 关于这一点,曾在汝阳将冯冲刺伤后又答应莫降保护冯冲,如此前后矛盾的决定,足以说明,当时赵胜的心智已经不再健全,那时的他,再也无法做出像在郾城之时那样睿智的决定了…… 那么今日的赵胜,又是哪一个赵胜呢?他身体里的主宰,到底是哪一个灵魂呢? 或许,看到饲血鹰出手后,赵胜嘴角泛起的那一抹邪气凛然的微笑,能说明一些问题。 饲血鹰反手一爪,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直抓向赵胜咽喉。 然而,赵胜除了露出那个诡异的微笑外,却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当然,他即便想像前两次一样抬手防御的话,也是不可能了,因为他的双手已经废了! 饲血鹰之爪,转瞬及至! 躺在地上受了箭伤的彭萤石等人,全部闭上了眼睛——“光明教廷,完了;诸子之盟,也完了!”这是他们心中的想法——尤其是彭萤石,在石台之上早已绝望的他,被莫降丢下石台之后,心中又燃了一点希望的火种,可还不等那火种变成火苗,现实的冷风,便将它吹灭了…… 然而,闭上眼睛的众人,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以饲血鹰这势大力沉的一击,如果抓在赵胜的脖颈之上,肯定会将他的脖子拧断,说不定脑袋也会被饲血鹰拧下来——无论是哪种结果,总该有骨头断裂的声音才对…… 赤火长老,率先睁开了双眼。 他看到的景象是:用力过猛的饲血鹰,被甩出去的胳膊的巨大的惯性,带着原地转了两个圈——可本该被拗断脖子的赵胜,却只用了一个下蹲,就躲过了饲血鹰这一击。 这时,赤火才恍然大悟:忽然之间,赵胜已经改变了策略…… 赵胜和饲血鹰最初两次交手的结果,让众人形成了一种错觉:只要饲血鹰攻击,那么赵胜一定会防御;只要饲血鹰用爪,赵胜就一定会挡——然而,这世上避免挨打的方法有很多:除了防御,还有撤退;除了格挡,还有躲闪…… 饲血鹰因为用力过猛,身体有些失去平衡,而刚刚半蹲下的赵胜便趁机猛地站起,用头顶,顶住了饲血鹰的肋部! “砰!” 这一次,倒着飞出去的人,变成了饲血鹰…… “直到今天,我才突然发现,原来我之前所学,很多都是错的。”赵胜似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他曾经教我说,‘君子之礼不可逾越,君子举手投足,则必有规矩,有规矩,则有方圆,心有方圆,则心有天下!’那时我以为,只要成为尊礼守节的楷模,成为和当时规则契合度最高的人,便会成为万民敬仰的‘圣贤’。 我本自信满满的走在这条被那个人指明的光明大道上,可另一个人却突然告诉我说——‘真正的强者,从来不肯臣服于任何规则,真正的强者,从来都是规则的制定者。服从于圣贤制定的规则,那么充其量也只不过是成为圣贤的影子!你若真的想成为圣贤,那么就要制定一套规则,一套让他人甘愿遵守的规则——那么,你就会成为他们口中的圣贤了…… 当时我本以为,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荒诞不堪的言论的人,一定是个混蛋;这些教唆他人走上邪路的话,根本无需听——可是后来,等我见到了那个‘混蛋’,等我被现实一遍又一遍的嘲弄、折磨,我才发现,其实,那个人就是真正的圣贤,那些混账话,就是成为他人口中‘圣贤’的绝对真理……” 赵胜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像是个讲学布道的先生,又像是跟同窗交流学习心得的学子…… 就在他说话的时候,饲血鹰捂着肋部站了起来,他站起来的速度也不快,而且嘴角还淌着鲜血——看来,赵胜这一顶,将他伤的着实不轻。 看到饲血鹰受伤了,贾鲁和慎行驹便暂时摆脱和唐沁和韩菲儿的纠缠,想要过来帮忙,可他们刚动一步,却听饲血鹰高声叫道:“都不许过来!!这个家伙是我的!!!我一定要一个人、亲手、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大人……呃!” 一个好心的怯薛看饲血鹰断了手臂,肋骨又骨折了,本想好心提醒他,可话没说完,就被饲血鹰踢出的石子击穿了咽喉,瞪着难以置信的眼睛倒了下去…… 如此一来,再没有人愿意帮助饲血鹰了,就连方才准备帮忙的贾鲁和慎行驹,也放弃了帮助饲血鹰的想法…… “讲,怎么不讲了?!”饲血鹰狞笑着盯着赵胜,好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我想,这恐怕是你最后一次讲这些毫无用途的大道理了,因为一会儿,我就要咬断你的喉咙,拧掉你的脑袋!!” “噢?”赵胜忽然笑了,“类似的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可到现在为止,我的脑袋,依然好好的长在这里——这是不是说,你这个人,其实是个只会说大话的懦夫呢?” 这时,站在石台之上的莫降嘟囔了一句:“笨蛋,你终于开窍了……” 第120章 巅峰对决 七 老的沙也察觉到了台下形势的变化,他盯着赵胜脸上那一抹带着几分邪恶的笑容,意味深长的说道:“根据我们之前收集到的情报,你们兄弟二人,有着截然相反的性格——可今日看来,你们两个人,骨子里其实很像。” “那是自然。”莫降得意的点头道:“如果我对自己的兄弟没有信心,怎么会眼睁睁看着他走上邪路而不去管他呢?我们兄弟二人的人生经历和选择虽然不同,但我相信,无论选择什么样的路,我们两个终究会殊途同归——也正是因为始终相信我的兄弟终有一天会迷途知返,所以我才会让他去走自己的路,让他自己领悟……” “说的也是。”老的沙点点头道:“否则的话,责任心极强的你,早就该出手干预了……莫降,在对赵胜的判断上,我承认,我不如你……” “那是不是说,我们之间的对决也可以开始了?”莫降笑着问。 “自然。”老的沙缓缓转过身来,面向莫降,再不看台下的情况,“只要赵胜能转过那个弯来,不为那些条条框框所约束,他和岱森的实力便旗鼓相当了——要等这两人分出胜负,估计并不容易。与其如此,不如我先解决了你,再去解决赵胜……” 莫降则道:“那,另一边的对决也不用看了么?贾鲁和慎行驹两个人围攻菲儿一人,胜算很大的噢——你之前不是说,要让我看着我所在意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在我的前面么?怎么?这么快就要食言了?” “我从未对另一边的胜利抱有希望。”老的沙摇摇头道:“我知道,早在你答应跟我们合作的那个晚上,在你扛着唐沁跟贾鲁窃窃私语的时候,唐沁便在贾鲁心中,种下了反叛的种子,只要唐沁愿意,只要等到机会,只要趁特木不备,唐沁一定会对贾鲁施加控心之术,控制贾鲁对特木出手。” 莫降双眉微微一皱问:“既然你对一切都知道的如此清楚,为何今日还要派贾鲁出阵?” “今日之前,关于唐沁要控制贾鲁的问题,还只是个猜测。”老的沙淡淡回应道:“直到今日看过贾鲁在对阵韩菲儿时的表现之后,我才能判断我的推测是真是假。” “老的沙,我一直以为,年纪一大把的你,会知些廉耻。”莫降则冷声说道:“然而,你却一再食言,一再使用出这等卑劣的手段——先是出言扰乱赵胜的心神,提醒饲血鹰背后有人;现在又公然揭穿唐沁对贾鲁所做的一切……既然你早就察觉到贾鲁有些不对劲,想必也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了!” 老的沙并没有直接从正面回答莫降的问题,他先是把从自己头上散落而下的那一缕花白的发梢捧在手里,苦笑着说,“年纪一大把?呵呵……我原本以为,只有那些庸人才会觉得我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想不到莫降你,也是个以貌取人的庸俗之辈。” “庸俗?”莫降故意笑道,“总不能让我管头发花白的你称呼为大哥?如果我睁着眼说谎话,那才是真正的庸俗!不,不止庸俗,而且媚俗!” 老的沙仍是没有理会莫降的玩笑,只是借着说道:“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看起来如此苍老,只因为我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甚至是睡觉的时候,我的脑子也从未休息过——帝国的未来、黄金家族的血脉延续、大内禁宫中的尔虞我诈……太多太多的问题困扰着我,即便我把所有的时间都利用起来,一时也想不出一条万全之策,能解决所有的困难……也许正因为想的太多,心太累了,所以才会未老先衰。” 老的沙顿了一顿,接着叹了一口气说道:“至于你说的第二个问题——是的,我承认我很无耻,为了达到目的,我总是不择手段,无论它卑劣还是高尚,只要能解决问题,在我看来都是好办法——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坐在类似于我坐的位置,以你的狡诈程度,我相信,你只会比我更加的无耻……” “老的沙,真是想不到,你这个人还很啰嗦。”莫降摇摇头说道。 “我之前的话不多,或许只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倾诉对象。”老的沙微微一笑说道:“不过你也不要误会,今日我向你吐露心声,并非是我将你看做知己——那只是因为,你是一个将死之人!” 就在莫降和老的沙交谈的同时,方才被老的沙挑明的“贾鲁很可能会叛变,注意提防”的信息,已经被专人传达到了慎行驹的耳中——于是,和韩菲儿激战正酣的他,忽然停了下来,退到了一遍,冷冷的望着贾鲁。 贾鲁似乎察觉到了背后那两道不友善的目光,他也后退一步,同时转过身来,盯着慎行驹说道:“为何突然停下了?” 慎行驹冷冷的看了贾鲁一眼,开门见山道:“贾鲁,你自裁!” “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自己心里应该很清楚!” 贾鲁涨红了脸大声道:“特木,不要yin阳怪气的,你把话说明白!” “说明白?!”慎行驹冷冷的说道:“方才,在我的逼迫之下,韩菲儿数次露出破绽,你为何不丢出量天尺,割掉她的脑袋?!” “量天尺这件兵刃极难cao控,稍有不慎,就会伤到挡在前面的你!” “哦,原来你是在替我考虑。”慎行驹冷笑着说道。 “不然呢?”贾鲁听的出来,慎行驹话里有话。 “方才老的沙命人送来的消息想必你也听到了?” “自然是听到了。”贾鲁皱着眉说道:“不过,我只把它当成是扰乱你我并肩作战的假消息——你也知道,唐沁很容易就能控制住那些无名之辈,要让他们传递一两条谣言,破坏你我的团结,是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 “你这个理由,也算说的过去。”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慎行驹其实并不相信贾鲁,因为老的沙之前跟他有过约定,如果察觉到贾鲁的表现有所异常,就会派专人给他送信,而方才来送信的,就是早就定好的那个人——可是,心思缜密的慎行驹又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件事挑明,因为如果这样做的话,就会让外人觉得,十三羽翼内部并不团结——思来想去,慎行驹想到了一个验证贾鲁是否忠诚的办法,他开口说道:“贾鲁,你看到那些瑶人了么?” “当然。” “现在,掏出你的量天尺,把他们的脑袋全部砍掉。” “为什么?!”作为总治河防使,贾鲁觉得,为保证治河工程如期完工,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要珍惜每一个民夫的性命,尤其是这些干活卖命,不思劳苦,从不偷jian耍滑的瑶人,更应该善加利用——而今日朝廷所做的一切的目的,也只是要消除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的计策造成的人心浮动,如果朝廷的计划成功了,这些人肯乖乖回到工地上干活,那么他们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我们之前早有约定,这一次只诛恶首,从者之罪,皆不追究。”贾鲁上前一步,距离慎行驹近了一些,他压低声音接着说道:“在民众浮躁的心得到安抚之前,当着他们的面杀掉这些瑶人,只会加重他们心灵的恐慌!” “你到底动不动手?” “我需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贾鲁仍是坚持己见。 “没有理由,这是命令!”见贾鲁迟迟不肯动手,慎行驹更加确信,贾鲁已经被唐沁迷惑了心智,于是语气也愈发强硬起来。 “那恕我不能执行这个命令!”贾鲁怒道:“你可知道,只因为你这个不合理的命令,事后我要花多大的力气安抚民众?!黄河两岸,可是有十五万民夫……” “贾鲁!”慎行驹的声音愈发的冰冷,他一字一顿的说道:“这可是你洗清嫌疑的唯一办法!” “如果非要这样才能洗净我的嫌疑,那我宁愿背负着你们投来的怀疑的目光!” “你……” 看着这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韩菲儿疑惑的问道:“他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终于有机会获得喘息机会的唐沁幽幽说道:“因为我在他们之间,种下了怀疑的种子……” 韩菲儿这一边暂时陷入僵局的同时,饲血鹰和赵胜,已经斗在了一起:饲血鹰的招式,和之前相比,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每一招都实实在在,每一招都势大力沉,每一招都目标明确——大巧若拙,没有任何修饰。 而赵胜的应对之策和之前呆板的防御相比,则是灵动了许多——他辗转腾挪,躲避着饲血鹰凌厉的攻势,时不时还会用双腿做出反击——只是因为废了两条手臂,他反击的机会很少,更多的时间里,他只能被动的躲避。 不过,因为饲血鹰也受了伤,所以他的动作有些迟缓——也正因为如此,二人才能斗得旗鼓相当,不分胜负…… 而石台之上,老的沙和莫降的新一轮交锋,也已悄然开始…… 第121章 巅峰对决 八 之所以说莫降和老的沙在石台之上的对决开始的悄无声息——实在是因为台下的较量,太过引人注目。 想想看,断掉两条手臂的赵胜和废了一条胳膊断了几根肋骨的饲血鹰打的不可开交;另一边,则是两个大男人对付两个小女子,关键时刻两个大男人还吵了起来——真是要文有文,要武有武,好不热闹。 相比之下,石台上的对决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老的沙和莫降二人打打停停,一会缠斗在一起,一会又啰嗦起来,反反复复,让人不胜其烦。 然而,当二人之间的对决再一次展开,又立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不只是因为这两人打的惊天动地,更因为莫降和老的沙这场对决的输赢,将直接关系到这场汇聚了天下几方势力的较量的最终胜负! 让我们再一次回到二人对决再次开始的瞬间。 当时,石台之下贾鲁和慎行驹之间的争吵,或多或少分散了莫降的注意力,特别是当慎行驹提出,让贾鲁杀掉那些瑶民的时候,莫降难免要多看两眼,关注一下事态的发展——虽然唐沁说过,她确实在贾鲁心中种下了背叛的种子,但在那种子结出果实之前,还是存在着很大的不确定性——所以,莫降很怕贾鲁忽然将量天尺拿出来,割掉那些瑶人的脖子…… 就在莫降走神的时候,老的沙却觅到了杀机! “啪!” 他的双脚,在极短的时间内,连续两次猛击在石板之上,直将脚下的石板踏成了粉末——不等石板的碎片落下,老的沙已贴着石板杀了过去! 莫降察觉到了侧前方光线的变化,也感受到了迎面逼来的杀气! 他下意识的向侧后方跳跃,同时探手如怀,掏出另一把火铳,甚至没有瞄准,抬手就是一铳! “轰——!” 伴着一声巨响,一道火舌从铳口喷she而出,紧随其后的,便是一阵浓烟…… 老的沙其人,瞬间便冲破了那道烟瘴,将其斩成了两段,他那可以轻易将人体斩断的手刀,带着尖啸,向莫降的脖颈砍了过去! 当弥散在二人之间的烟雾彻底消散,人们便发现,老的沙的手掌,准确的砍中了莫降的脖子——但是,出人预料的是,莫降的脑袋,依然完好无损的长在那里。 汩汩鲜血,从老的沙的手掌和莫降的脖颈紧密接触的缝隙间喷涌而出,顺着老的沙的小臂流淌下来。 老的沙的脸上,沾染了不少烟尘,原本英俊的脸庞已是面目全非;莫降同样很脏,但这脏兮兮的面容,却跟他那一身烂成布条的短衣极为相配…… “可能是太久没用,火药有些发chao。”莫降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你……”老的沙似乎很是生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脸脏了的关系,他的五官看上去有些扭曲。 此时,正接替昏死过去的也先指挥台下怯薛军的秃满迭儿见状,暗自惊疑——他跟了老的沙这么久,还从未见过老的沙露出如此狰狞的表情。 “这可不能怪我。”莫降很是无辜的说道:“你突然冲过来,连个招呼都不打,我情急之下,也只能用这东西……”说着,莫降轻轻抖一抖手中火铳,可刚动一下,火铳就碎了,零件散落一地——看来,莫降的火铳又救了他一命,在老的沙的手刀斩中他的脖颈之前,火铳已经替他挡去了很大一部分力道…… 就在莫降啰嗦的同时,愤怒至极的老的沙,再次出招,他的右手,并未离开莫降的脖颈,只是手腕一转,变掌成爪,扼住了莫降的咽喉,压着他的脑袋向下弯曲,同时猛的抬起左膝,磕向莫降的面门。 莫降原本以为,老的沙会等自己给他一个说法,却不曾想到话未说完,老的沙已再次出手——惊骇之余,他脑袋猛的向上抬,想要挣脱老的沙铁钳一般的手爪。 因为老的沙的右手沾染了鲜血的缘故,所以莫降的脖子,也就变得滑不留手,莫降猛的一挣,从老的沙的手中挣脱出来。 挣脱开之后,莫降不敢有丝毫停顿,他急忙双脚踏地,向后急退。 这一次,老的沙却没有立刻追过去,他先是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老的沙的右手之上,满是触目惊心的伤口,但是小拇指粗细的血洞,就不下十数个,墨色的枪子儿,便镶嵌在伤口中,有些甚至卡进了老的沙的手骨之间,枪子儿被殷红的血液浸过后,更显恐怖,让人不忍直视——方才莫降突然击发火铳,也让出乎老的沙的预料,在他的记忆中,还从未同手持火铳的对手有过正面交锋——火铳这种东西,一般只装备于正规的军队之中,江湖草莽亦或者武林高手,少有拿火铳作为防身武器的。再者说来,方才莫降被老的沙踢飞时,已经碎了一杆火铳,老的沙也不曾想过,他身上还会带第二支,所以攻击之时,也就不曾防备…… 从另一个方面讲,莫降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做出如此合理的应对之策,也足以证明他的战斗智慧水平之高。 “怎么不追了?”莫降站的远远的,脸上笑嘻嘻的出言挑衅。 “若不是我手掌受伤,你的脑袋已经碎了。”老的沙看了莫降一眼说道。 莫降点点头道:“若不是你的手掌受伤,早在一开始,我的脑袋就被你砍掉了。”说着,他伸手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脖子,手掌之上沾染的鲜血,还带着老的沙的体温…… “刺啦——!”老的沙将衣角扯下来,将右手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鲜血很快就将那一角碎布浸透,滴滴答答,流个不停…… “莫降,你很了不起。”老的沙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沉声说道:“我已经记不清上一次流血,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时隔多年让我体会到流血的感觉,你还是第一个。” “深感荣幸。”莫降点头致意,眼睛却不敢再离开老的沙的身体——如果他再杀自己个措手不及,可是没有火铳应急了。 “不过,你依然不是我的对手——即便我受了伤。” “老的沙,如果你不说大话的话,倒也算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莫降很快做出回击。 “那么。”老的沙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就请看看,我是不是在说大话!!” 话音未落,老的沙再一次杀出! 或许是流血激怒了老的沙,他这一次出击的速度,变得更快——二人之间的距离,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不见,老的沙快的,就好像一道耀眼的光芒!他的人已经杀到了莫降面前,可声音却好似还停留在原地…… 早在老的沙启动的瞬间,莫降就做出了反应。 他先是向自己身体的左侧闪避,当察觉到以自己的速度不足以摆脱老的沙时,他便使用了“侠者之为——破禁!” 不过,莫降突然改变的方向,却不是向远处逃,而是斜着向前! 二人的身影,在半空中交错而过! 在交错的那一瞬间,老的沙挥出了左手,可莫降选定的突围方向,却是在他的身体右侧,这也就是说,老的沙的左手,必须饶过自己的身体,再去攻击莫降——而莫降挥出的,却是自己的右手,他的手中,还握着杀虏…… 电光火石之间,二人身影已然交错而过! 然而二人错身过后,莫降手中的匕首却不见了…… 没有人看清,在方才交错的那一瞬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或许,此时握在老的沙左手中的匕首,能说明一些问题…… 落地之后的莫降,飞快的转过身来,右手还下意识的握了一握,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器被人夺走了的事实。 老的沙则是缓缓转过身来说道:“莫降,我好心提醒你一句,切不可依照常理来揣度我的身体,不能依靠常规来推断我的进攻方式,否则,你必将败在我的手下!” “提醒我?提醒你的对手?”莫降苦笑道,“你真以为,你已经强大到无懈可击的地步了么?” “不然呢?”老的沙问。 “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不向后逃,反而迎着你冲了过去?我为何要送给你一把武器……” “莫降,不要以为我会上你的当!”老的沙仍是紧紧的握着匕首,而且不曾看它一眼,“方才你所以迎面冲来,只是想出其不意,打我一个措手不及——然而,你学艺不精,功夫不到家,想挥刀砍我不成,反而被我空手入白刃,夺了武器……” “你若非这样想,我也没有办法。”莫降无奈的摇摇头说道。 “难不成还有什么隐……” 老的沙话没说完,莫降却率先向他冲了过去! 老的沙微微一笑,站定了位置,等待莫降攻过来,可是,莫降刚冲到一半,忽然折返——还不等老的沙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莫降又忽然改变了方向,再一次冲了过来! 如此往复再三后,老的沙忍无可忍,双脚踏地,再次出击! 而这一次,莫降却没有躲避——相反,他迎着老的沙,杀向他的正面…… 第122章 巅峰对决 九 见莫降迎面冲来,老的沙心中就是一喜——自二人交手以来,莫降还从未和他正面对抗过,而老的沙有绝对的把握,只要正面交锋,他一定能在一个回合之内将莫降斩杀! 然而,老的沙却忽略了一个问题——在正面交锋之前,莫降来回三次冲锋,到底是为了什么? 难道他只是在浪费时间,只是在设法激怒老的沙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要激怒老的沙的方式有很多种,而莫降还没有蠢到,非用这样费力不讨好的方式——他之所以要这样做,是因为,莫降要借着来回冲锋的惯性,给最后的一击蓄力! 打个比方来说,莫降的身体就像挂在摘星楼里那座黄金吊钟的钟摆,若是在钟摆摆动的时候,对其施加一个力道,那么钟摆摆动的幅度就会增大——而莫降,正是在利用“侠者之为——破禁”这一招,为自己不断加速,直到自己攒下足够的力量,迎接老的沙的一招! 按理来说,以老的沙缜密无比的心思,曾亲眼见过“侠者之为——破禁”这一招的他,本应该想到莫降是在用这一招蓄力——可这一次,老的沙缜密的心思却出现了纰漏,他只是觉得,莫降这样做,是向他挑衅,而且,莫降这样做也达到了目的,最起码,莫降让他主动出击了。 之所以会出现判断的偏差,一来是因为老的沙对莫降的轻视,二来则是因为莫降反复的挑衅和撩拨,已然让老的沙的心境出现了波动,三来二人这一场打斗已经拖了很久,而石台之下的较量结果仍不明朗——所以老的沙只想着尽快解决莫降,尽快结束这一场纷争,尽快返回大都城…… 在多方面原因的作用之下,二人在石台的zhongyang,猛然相撞!! 那是闪电和光芒之间的激烈碰撞,一方气势如虹,一方锐不可当! 那一次碰撞,都代表着人类自身所能迸发出的最强大力量!石台上方的空气,也因为这一次碰撞而扭曲。在那一瞬间,时空也因为那激烈的碰撞而扭曲,两个人的身影,也在那扭曲的空气中,也变得模糊起来…… “轰——!” 不亚于火铳轰鸣的声响,以那一层碰撞为圆心,向外围层层传递! 好似有一道无形的冲击波,以惊人的速度,向四周扩散开来——“冲击波”掠过之地,人们皆尽捂住了双耳——慎行驹和贾鲁之间的争吵,也因为那一股无形的能量的冲击而被迫终止。 废掉了双手,无法堵住双耳的赵胜,呆呆的望着石台正中,喃喃说道:“真是想不到,你我现在的差距,已经如此之大——看来,误入歧途的时间,实在太久了……” 饲血鹰却是没有转身,只是盯着赵胜恶狠狠的说道:“等我解决了你,就去杀掉那个莫降!只有那种力量的拥有者,才配做我的对手!!” 石台之上,莫降和老的沙依然保持着冲锋姿势,四只手掌两两相握,微微颤抖。 二人显然是在角力,显然是要用后续力道的强弱来决定出这一次碰撞的胜负——这也说明,在方才那一次碰撞中,二人斗了个力量想当! 老的沙那双神采奕奕的黄金色瞳眸中,好似有两团金色的火焰在燃烧,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露出这种快意表情,要追溯到什么时候…… 而莫降那双漆黑如墨的双眸,却是无比沉寂,好似深不见底的海底之渊,这时的莫降,脸上再难找到一丝戏虐的笑容…… “吼——!” 一阵低沉的咆哮,自莫降的喉间发出,他的身躯猛然一震,上衣也因为这次震动变成了碎片,飞离了他的身体——一抹好似从旭日之上采集而下的嫣红,便聚集在他的心脏周围——因为那一声怒吼,那一抹嫣红的色彩,好像又浓重了几分…… 莫降猛然发力,将重心压向了老的沙一侧! 老的沙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虽然他的右手受了伤,但却从未想过,莫降会在角力过程中占据优势…… 在莫降的压迫之下,老的沙的身体缓缓向后倾斜…… 然而,就在此时,激变突生! 装在老的沙身上的“杀虏”,忽然从他的怀里掉了出来——匕首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弧线,不偏不倚,正巧落在二人的中间…… “叮——!” 当杀虏落地的瞬间,二人同时出脚——二人都想将这柄锋利的匕首踢向对方!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谁能先抢到这一柄匕首,谁就能抢到战斗的主动权! 最终,还是老的沙的腿要快上一些,他率先踢到了匕首——可匕首尚未来得及加速,莫降的腿已然踢了过来,他绕过匕首锋利的刀刃,准确的踢中了刀柄的末尾——于是,原本飞向莫降的匕首,以更为惊人的速度,朝着老的沙的心脏激she而去! 就在此时,老的沙刚刚踢出的右腿却折成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那灵活的小腿,好像一条灵动的毒蛇一般,截住了匕首的去路,再一次将匕首踢向莫降——这一次,老的沙瞄准的,是莫降的咽喉! 莫降的右腿已经踢出,尚来不及收回,他的腿脚,也不可能像老的沙那般任意改变形状,而他的左脚,尚要支撑身体…… 犹疑之际,匕首已然she向莫降的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莫降猛然挑起,左脚踢向老的沙的眼睛! 莫降猛然跳起来,身体拔高了几寸,原本she向他咽喉的匕首,此时便she向了他的前胸…… 也因为突然莫降突然跳了起来,压在老的沙身上的力道,也减弱了很多——于是,老的沙向下猛压手臂,想把莫降拽回原位——此时,他只求那柄匕首,能刺穿莫降的咽喉,至于莫降踢出的左脚——如果匕首能率先刺中莫降的咽喉,那么莫降踢出的这一脚,也必将戛然而止…… 然而,老的沙这一次又猜错了——因为有一道寒芒,忽然自莫降的裤管中激she而出,直取老的沙的眼睛!! 老的沙见状,瞳孔猛然缩小,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松开莫降的双手,身体向后翻转,想躲开这一道寒芒…… 双手被松开的莫降获得了解放,他急忙使用“侠者之为——破禁”,向侧方躲避,堪堪躲过了she来的那一柄匕首! 而此时,she向老的沙的那一抹寒芒,已经被老的沙抓在了手中——他是趁那个暗器从自己正上方飞过时,伸手将其抓住的,他一定要看清楚,莫降的裤管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 然而,查看的结果,却让老的沙啼笑皆非——因为握在他手里的,只是一块黄金,而且还散发着一股臭气…… 此时,早已跳到远处的莫降笑着说道:“唉,这一块黄金,是我从你们为我准备的错金马桶上抠下来的,本想留作私房钱的——真是可惜了……” 老的沙无奈的笑笑,随手将莫降的“私房钱”丢到了一边,继而说道:“莫降,方才那一回合,算是你赢了——因为,我犯了贪生怕死的错误,如果我不在乎从你裤管中she出的暗器,不松开你的双手,你的喉咙,早该被匕首洞穿……” “老的沙。”莫降则意味深长的说道:“请你仔细想想,我真的只赢了这一个回合么?” “你……” “不知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用牙齿将我手中的匕首夺走了。”此时的莫降,脸上已经带上了淡淡的笑意,“也就是说,这柄匕首本该在你的身上——可是在上一回合,你我错身而过的时候,为何匕首又再一次出现在我的手中呢?!” 老的沙闻言,身体猛的一震——是的,他的确忽略了这个问题!本已被自己缴获的匕首,缘何又回到了莫降的身上呢?难道说,他趁自己不注意,又将匕首偷了回去?!那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何自己一点也没有察觉…… “不如跟你明说了。”莫降摇摇头坏笑着说道:“那正是你用手刀砍中我的脖子的时候发生的事——或许是久违的疼痛吸引了你太多的注意力,甚至连身上的匕首被我摸走了都没有察觉到……” 莫降的话看似轻描淡写,但对老的沙的影响却是巨大的——因为,莫降既然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他身上的匕首偷走,那么是不是也意味着,他可以在神不知鬼不觉间从他身上拿走什么别的东西? 其实,老的沙这样想,就是多虑了——“杀虏”之所以再一次出现在莫降的手上的真相是:莫降本想利用火铳击发时喷出的烟雾作为掩护,攻击老的沙的要害,可一出手,却发现老的沙的身体软绵如沙,他的杀招击中老的沙的身体,就像是击中了一团棉花——不过,老的沙的身体虽然诡异无常,但那柄匕首却很硌手,于是,莫降就将它拿了回来…… 莫降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他乐呵呵的看着老的沙,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好像已胜券在握。 老的沙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沉声说道:“莫降,我收回之前所有不负责任的言论——我不该轻视你,你是个值得一战的,值得尊敬的对手……” 第123章 巅峰对决 十 老的沙态度的突然转变,倒让莫降有些意外,他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我莫降何德何能配得上‘值得尊敬’四个字?您真是过奖了……” 老的沙闻言,微笑着摇了摇头,脚步轻移,和莫降正面向对。 老的沙只不过向侧方移动一步,但莫降却明显感觉到了石台之上气氛的悄然改变——他缓缓抬起头来,只看到老的沙那双灿若星辉的金色瞳眸中,闪动着瑰丽的光辉,真好似有两团火焰,在内燃烧…… 与那双眼睛对视的一瞬间,莫降就感受到了泰山压顶般的重压;只是一个对视,已让莫降汗流浃背,冷冷的汗水顺着他的脊背向下滑落,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寒冷,却沿着他的经脉,袭遍了他的全身…… 莫降知道:此时的老的沙,才算是使出了全力!再没有半分保留!! 莫降全身的汗毛都倒数起来,头皮隐隐有些发麻,他想率先发难,却发现双脚像灌了铅一般不听使唤,两条手臂,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霎那之间,莫降心中升起一种错觉,那一双如星辰般瑰丽的双眸,被无限放大,而后上升到半空,俯瞰着自己渺小的身影,在那如火焰燃烧般炙热的目光的注视下,任何动作,都是徒劳无益的,任何方式的进攻,都只会无功而返…… “我何德何能做您的对手?我有什么资格同您决斗?区区微光又怎能和皓月争辉……”莫降像着了魔一般低声呢喃——原本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双肩缓缓垮了——这个细微的动作,正是放弃抵抗的征召…… 老的沙暂时还没有动,他淡淡说道:“莫降,无论这一场较量的最终胜负如何,这都已经是人类武斗的巅峰——后世的史官若有良心,就该对你我这一次巅峰对决,加以浓墨重彩,写进史书之中!” 说完,老的沙抬起了脚,他迈着缓慢的步子,一步步向莫降靠近…… “控心术!!”唐沁的声音,自石台之下响起,她大声叫道:“莫降,快醒醒!!你不是对魅惑之术免疫么?!怎么会中了如此简单的控心之术?!” “没用的。”老的沙淡然的声音,幽幽响起,“自我出道以来,还没有人能从我的控心之术中醒悟过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唐沁反驳道:“当初和莫降交手之时,我曾尝试用更为复杂的媚术控制莫降的心智,但他天生对媚术便具备常人所不具备的抵抗力,甚至能将那些媚术的效果反she到施术者的身上——你只不过是用了无比简单的控心术,又怎么可能控制他的心智?!” “唐沁。”老的沙脚下的步子并没有停,他一边向莫降靠近,一边说道:“我真是想不到,你身为媚术的修行者,对魅惑之术的理解竟然却如此的肤浅——咒术威力的大小,并不以其复杂程度来区分,有的时候,越是简单的咒术,反而越有效,因为,简单,往往就意味着纯粹——如此基本的媚术尝试,难道你不明白么?” 老的沙的话语,让唐沁陷入了沉思之中:是的,老的沙说的很有道理——对于施术者来说,若想成功用媚术控制对方,最关键的,还是要找到对方的精神缺口,并且从那缺口之中,将自己的意志灌输进对方的灵魂,割裂其自我意识和身体以及外界的关联……可是,以自己对莫降的了解,他的精神力无比强大,意志力也无比坚强,除非遇到特殊情况,否则很难对其成功施术…… 想到这里,唐沁不禁想到那一日在建康王府,被汉皇之血神力反噬、身受重伤的莫降,也曾被他成功催眠——不过,那一次却是在莫降极度疲乏、又将自己误认为他的母亲的前提之下,自己的催眠之术才能成功……可是今日呢?莫降虽然受了些伤,但却并不致命,他的意识应该很清醒才对——那么,老的沙又是如何找到了莫降的意志缺口呢?莫降究竟在什么地方露出了破绽呢? “不用再想了。”老的沙出声打断了唐沁的沉思,“这个时候,你该关心的,是自己究竟能不能活下去,而不是该关心莫降的死活……”说着,老的沙看了看仍在争论的贾鲁和慎行驹,不禁摇摇头命令道:“贾鲁,这一战你不用参加了,交出你的兵刃,退到秃满迭儿身边——慎行驹,你一人对付唐沁和韩菲儿,其余人等,禁止插手,全部跟随贾鲁,听从秃满迭儿调遣!” 老的沙的命令,无异将唐沁和韩菲儿逼上了绝路——之前,她们二人,之所以能同贾鲁、慎行驹二人斗个旗鼓相当,全依仗那些被唐沁控制的无名之辈拖慎行驹的后腿,如今,老的沙强命那些容易被控制之人脱离战斗,那么,唐沁又该去控制谁钳制慎行驹呢…… 就在此时,老的沙下达了第二道命令:“岱森,你的表现太让我失望,这么久了,也不能将赵胜解决掉——我再给你最后一炷香的时间,若是还不能杀掉赵胜,你也可以退出战斗到一边观战了!” 饲血鹰闻言,先是回头怒视老的沙一眼,可他刚看到那一双眼睛,他的心中就升起一阵惊悸,于是急忙转过头来,专心致志的投入到和赵胜的对决之中…… 这时的饲血鹰,将全部的愤怒都转嫁给了赵胜,他怪叫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那无比单调、但是攻击力却极强的招式,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快,直将赵胜压的喘不过气来,一面防御,一面后退! 不一会儿,赵胜就退到了跪倒在地的百姓中间——这可真是可怜了那些无辜的民夫,他们既没有躲开缠斗在一起的二人的勇气,也没有避开二人战斗范围的能力——于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转眼间,就有十数民夫被饲血鹰那大开大合的招式误伤,没有武艺傍身的民夫,一旦中招——丧命当场便是唯一的结局……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慎行驹再一次投入了战斗——心思缜密的慎行驹知道,老的沙方才对饲血鹰说的那一番话,其实也是对自己讲的,如果自己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不能将这两个女人杀掉,那么自己必将迎接老的沙的雷霆之怒——当今普天之下,有能力挡得住天子一怒的人不在少数,可能挡住老的沙愤怒的人,却是屈指可数,非常不幸的是,自己并不在那几人之中…… 于是,慎行驹不敢再有丝毫怠慢,一出手便使出了看家本领! 和武功路数粗糙实用,大开大合的饲血鹰不同,慎行驹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比规范——从他的招式之中,就知道他当年学艺的时候一定无比认真,一招一式,都毫无偏差——因为如此,他的每一次进攻,都拿捏的恰到好处,既不冒进,又足以让对手躲避亦或者防御;他的防御,每一次都严丝合缝,无论韩菲儿丢出什么暗器,从什么角度丢出暗器,都伤不到他…… 在慎行驹的逼迫之下,韩菲儿和唐沁活动的空间已被压缩到最小——只能堪堪护住倒在地上的彭萤石等人,若是再退一步,这些人就要落入慎行驹的攻击范围了…… 其实在这个时候,唐沁和韩菲儿完全可以抛弃这些人,只救赤火长老一人就行了——因为,除了赤火长老之外,其他人都是面若死灰,眼中只有绝望…… 不远处,代替也先统领怯薛军、约束贾鲁等人的秃满迭儿看到眼前这一边倒的局势后,不禁满意的点了点头——在他看来,大局已定! 早在跟随老的沙上路之初,秃满迭儿就知道:无论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的yin谋多么复杂,无论莫降此人多么狡猾、多么难对付,只要老的沙出马,就一定会马到功成——甚至,在秃满迭儿看来,派老的沙来对付这些乌合之众,其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和皇宫深处那个城府极深的女人使出的手段相比,光明教廷的计划,幼稚的就像孩童的谎言…… 至于莫降,秃满迭儿其实没有想过太多,他觉得,莫降既然可以被他们抓住一次,那就一定可以抓住第二次——而这一次,就不会再有人来救他了……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秃满迭儿的自信,是很有道理的——因为就在石台之上,老的沙已经走到了莫降的身前,二人相距不过一尺,可莫降依然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神涣散,神情呆滞,只是双唇一张一合,却不知在呢喃些什么…… “莫降,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想说么?”老的沙沉声问了一句,不过旋即又道:“我这个问题,实在是多此一举了——已经丧失心智的你,怎么可能回答我的问题呢?” 说着,老的沙缓缓抬起了左手,伸出两指,对准了莫降的眉心。 而就在此时,莫降那两道剑眉,微微一动,眼睛忽然迷了起来,一抹诡异的笑容,悄悄爬上了他的嘴角…… 第124章 巅峰对决 十一 当老的沙中指指尖,触碰到莫降的额头的刹那,他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莫降的额头滚烫无比,好像烧红的煤炭——也只有在如此之近的距离观察,才会发现,有一缕缕淡淡的蒸汽,正从莫降的发间升腾而起…… 不过,老的沙却不打算深究莫降身体异常的原因了,因为他已经胜券在握,因为的手指已经触碰到莫降的额头,只需要轻轻向前一戳,便能在莫降的眉心戳出一个血洞,结果他的性命…… 然而,就在老的沙发力的刹那,激变突生!!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老的沙的身体,如断线纸鸢一般向后飞了出去。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尤其是秃满迭儿,他已失声叫道:“七叔?!” 老的沙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眼看就要狼狈的摔在石台之上,可他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调整好了姿势,双脚稳稳落地。 他弯着腰,捂着前胸缓缓抬起头来,恰巧看到莫降踢出的右腿,正缓缓收回! “莫降!!”即便是怒吼,老的沙的声音也不算大,但这一声怒吼中蕴含的无限威严,却足以让闻者肝胆俱裂,甚至于连激战正酣的饲血鹰和慎行驹,身形也为之一顿…… 至于那些距离石台较近的百姓,则是立刻匍匐在地,双手捂住耳朵,身体抖个不停,好似被一声近在耳边的惊雷吓破了胆…… 当然,也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莫降。 他的嘴角拧起来,像个恶魔一般狞笑着说道:“老的沙,我还真得感谢你,若不是你催眠了他……我恐怕将再无翻身之日了!!” 莫降的话,听上去有些突兀,有些难以理解,但老的沙却明白其中的缘由:现在跟他说话的,是莫降身体里那个被压制的灵魂,那个曾在建康王府苏醒过一次的狂暴灵魂。 任何人的性格都是复杂的,任何人的人格都是多面的——莫降当然也不能例外,只是在平时,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将自己狂暴的一面隐藏在心底,将那个狂放无忌的灵魂囚禁起来。然而今日,随着老的沙将莫降那正常的人格催眠,被囚禁在他灵魂深处的狂暴,也再一次获得了解放…… 老的沙继而说道:“难怪托克托再三嘱托我,除非万不得已,否则绝对不要激怒你——原来,他是担心关在你心中的恶魔被释放出来。” “恶魔?”莫降冷笑着摇头。他的声音非但沙哑,而且空灵,仿若游荡在荒野中的孤魂野鬼般森然可怖,“这个可笑的称谓,只是那些庸人送给莫降的。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那个小丫头对我的形容——‘无边的黑暗’——不过,我却不喜欢那个小丫头……” “那个小丫头,是光明圣女刘芒么?”老的沙很自然的就想到了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那个好似阳光一般纯净的女孩儿…… “不要提她的名字!!”也不知老的沙说错了什么,莫降突然发起怒来,怒吼的同时,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向老的沙冲了过去!! 老的沙见状,立刻摆好防御的架势——他不会像莫降一样选择躲避,他的高傲和尊严,不允许他表现出一丝退缩! “砰——!” 二人再一次撞在了一起,和上一次碰撞想比,这一次,二人的交锋,依然超出了人类力量的范畴,周围的石砖,全部被震碎,无数碎片飞到半空,不等它们落下,二人已然连续出了十数招! “砰砰砰……!” 密集的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二人的双手,已化成一团残影——在台下观战的众人,完全看不清二人的动作,只能听到皮肉骨骼不停碰撞的声音…… “吼——!!!” 莫降忽然仰天怒吼,这一声仿若龙吼的巨响,直传遍了方圆数十里范围,直将台下的怯薛军,骇得丢掉了手中兵器,双手捂住耳朵,惊恐的蹲了下去,台下那些全无武功修为的民夫,更是有不少人直接被震晕了过去…… 龙吼之声刚刚断绝,台上的二人已然分开。 “原来,傲崖口中的‘龙吼’,就是这样的声音。”老的沙调整着呼吸,胸腔剧烈的起伏着,鲜血,已经将缠着他右手的那块碎布完全浸透,鲜血不住的流淌而出,可能是之前那一轮交手太过耗费体力,老的沙的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他出声评论莫降的吼声,怕也只是强作镇定的表现…… “傲崖?那个废物?!”莫降不屑的说道,“若不是他运气好,若不是那该死的文跛子妇人之仁,他恐怕早就死了!!” “这一次,他本想来找你一雪前耻的。”莫降不动,老的沙也乐的趁机休息,于是继续说道:“不过,托克托却不允许,他说,‘若是再让傲崖与你对阵,他便只有两种结局,要么胜利,要么死亡’……” “他上一次能保命,只是侥幸。”莫降冷声说道:“上一次,我只是无意识的觉醒,只是因为莫降那个笨蛋受伤太重,我才被迫出来救他一命,这一次却不同了,是你的媚术催眠了他,解放了我,而且这身体,和上一次想比,又强悍了很多——想必,这是那个老鬼替莫降重新疏通过经脉的功效……” 老的沙笑着打断了莫降的话:“你口口声声说莫降是个笨蛋,可在我看来,你却不比他聪明多少——而且,你比他还要啰嗦……” “不要尝试用语言试探我的意志缺口了!”莫降也打断了老的沙的发言,“莫降那个蠢货会上你的当,会因为你一两句恭维就神魂颠倒——不过,我或许应该感谢他的愚蠢,若非如此,我怎能苏醒?” 老的沙苦笑着摇头——现在这个“莫降”,虽然实力极强,虽然他能将莫降身体内蕴含的能量发挥到极致,但或许是这个灵魂极少与外界接触的原因,他的心思反倒极为简单——当然,简单并不代表着纯洁…… 看老的沙好似陷入了沉思之中,莫降嘴角那一抹狞笑更为明显——或许,他的心思并非老的沙想象中那么简单…… 就在台上两人勾心斗角的同时,台下的对决,也已接近尾声——为了避免误伤民夫,赵胜已改变了撤退的方向,他趁二人在空中错身的功夫,转而向怯薛军列阵的方向退去。 饲血鹰见状,心中大喜——他知道,只要将赵胜逼到怯薛军阵前,自己这场战斗就算赢了!当然,在赵胜被那些士兵俘虏之前,自己必须让他多吃些苦头,最起码,要折断他的四肢,打断他的脊椎,让他彻底变成一个废人!! 想到这些,饲血鹰的攻势更为凶猛,只见他挥舞着重拳,一下接着一下向赵胜的头顶砸去,每一次,都像是铁匠的重锤,好似要在赵胜身上,砸出一串火花…… 不过,饲血鹰这些重拳,却极少能命中赵胜——赵胜知道,虽然饲血鹰看上去削瘦的像一根竹竿,但若比起力量,自己绝不如他,这个时候,只能扬长避短,以自己的灵活,应对饲血鹰的力量…… 所以,赵胜辗转腾挪,左闪右避,不住的后退,只希望拉开和饲血鹰之间的距离,可饲血鹰却步步紧逼,不肯让赵胜有休息的机会——好像,他那瘦弱的身体里,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眼看赵胜向怯薛军的军阵退了过来,秃满迭儿立刻命令道:“全军——取盾、抽刀!” 于是,前列的怯薛军,统一将弯弓背在了身后,于是,圆盾被士兵举到身前,弯刀同时出鞘——锐利的刀锋,打磨的铮亮,圆形的钢盾,也反she着阳光——一面钢铁巨墙,阻住了赵胜的退路…… 再看韩菲儿这边,在慎行驹的逼迫之下,韩菲儿已然没有了活动的空间——随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韩菲儿距离失败也越来越近——因为,近距搏杀,并非韩菲儿的特长。 或许,在十三羽翼中,慎行驹的武艺不够出类拔萃,但此人强大之处就在于,无论面对怎样的难题,他总能想出最稳妥的办法——那办法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稳的,只要严格执行,绝不会出什么纰漏,而且最后一定能成功。 这也正如今日慎行驹采取的策略,他用毫无破绽的进攻和无懈可击的防守,一步步向韩菲儿逼近——他知道,只要不给韩菲儿使用暗器的空间,她就只剩下了“无相法手”的虚名,而只要将韩菲儿制服,那么制服唐沁,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因为,以慎行驹无比缜密的心思,他不可能暴露自己的性格弱点给唐沁知道,只要唐沁找不到他意志的薄弱之处,她的魅惑之术,就无从施展…… 便在此时,石台之上的莫降也开口了,他笑着说道:“老的沙,休息了这么久,我可是给足了你的面子——如果你仍没有想出对策的话,那我只好将这场巅峰对决的胜利果实据为己有了……” 第125章 巅峰对决 十二 “哼哼哼哼……!”莫降的豪言壮语,直引得老的沙一阵狂笑,身体也随之颤动,他指着莫降说道:“莫降,之前你总是讽刺我爱说大话,现在看来,你不也是一样么?即便如今的你能将身体内蕴含的全部潜能挖掘出来,但也只不过和我斗个旗鼓相当——你的唯一优势,就是体力比我好,但我只要在体力耗尽之前将你打败,你那一番话,岂不是成了笑话?!” 莫降还未来得及反驳,只听老的沙接着说道:“退一万步讲,即便你真的打败了我,那又能如何呢?你的胜利,对于整个局势,起不到任何影响——这场较量的主动权,依然掌握在我们手里!” 其实,老的沙说的不错,即便莫降击败了老的沙,他能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场胜利——可胜利之后呢?数千怯薛军便列阵于石台之下,负责监工民夫的两万官兵,就在外围扎营,即便他杀掉了老的沙,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从数万军队的包围中突围而出?再者说来,赵胜和韩菲儿,均已陷入困境之中,均已处在战败的边缘,只要饲血鹰和慎行驹保持住目前压倒性的优势,这两个人的败亡,也就不远了…… “莫降,以你的智慧,应该很容易看出来——你我较量的结果,不会影响胜利天平的倾斜,朝廷一方,依然占据着绝对的主动。”老的沙接着说道:“所以,你我这场对决的胜负,其实毫无意义——我可以被你击败甚至杀死,但是,我一个人的失败,却将换来整个大局的胜利!” 按理来说,老的沙的话,应该会影响到莫降的心情,可他的回应却是:“大局?大局算什么东西?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要的,只是这场对决的胜利!!” “难道,韩菲儿等人的死活,也和你没有关系么?”老的沙立刻追问道。 莫降则飞快的回答道:“是的,毫无关系!!除了将你击败这件事外,其他的事都与我无关!在我看来,那些事情,才是毫无意义的,也只有被你催眠的那个蠢货,才会被那些事束缚住手脚!” 老的沙闻言,沉默片刻后说道:“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那你就死!!”不等老的沙把话说完,莫降已再次杀出! 老的沙急忙摆好防御的架势应对——他刚刚架起双臂,十字交叉放置于胸前,莫降的重拳,便以雷霆万钧之势,轰了上来! “砰!”的一声闷响过后,老的沙整个人便贴着石板向后划去,鞋底和石板摩擦之时,发出刺耳的声响——他足足后退了一丈有余,才将莫降这一拳的力道完全化解。 “嘿嘿!不错嘛!”莫降狞笑着,再一次发动攻击! 老的沙猛然意识到,这一个“莫降”,虽然心思简单,但他并不愚蠢——和他相比,自己的劣势在于体力不足,是故这一次攻击,莫降就改变了方式,放弃了之前那些花哨的攻击,转而选择了最朴实无华,不带任何修饰的直接进攻,他要用速度和力量的极致,将老的沙压垮——老的沙甚至怀疑,这种转变,是莫降从饲血鹰身上学来,现学现用的…… 俗话说,“一力降十会、一快降百巧”,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只要速度够快,力道够足,哪怕是再简单的招式,也必将具备十足的威力。 将汉皇之血神力彻底唤醒的莫降,便将力量和速度运用到了极致,每一拳都带着雷霆般的威势,每一拳都似闪电一般快速,他接连轰出的重拳,如暴风骤雨一般砸在老的沙的双臂之上,直让老的沙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面对莫降如此不讲道理的进攻,老的沙唯一能做的,就是坚持!他的双臂早已麻木,火辣辣的好像浸在沸水之中,他的鞋底也已经磨穿,脚掌恐怕早已磨破了皮——他就像大海怒浪中的一叶孤舟,承受着狂风和巨浪的摧残,随时都有倾覆的可能…… “你的身体不是柔软如沙么?”说着,莫降再轰出一记摆拳,将老的沙的身体,打的歪斜向地面。 “怎么现在却这般僵硬了?!”莫降继续攻击,将歪歪斜斜的老的沙,又击退了数步。 “难道,你已经累得使不出自己的武功招式了么?”莫降踢出一脚,将老的沙踹到了石台的边缘。 苦于招架的老的沙,心中自然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自己的身体特性之所以无从发挥,自己之所以只能用如此原始的方式抵挡莫降的攻击,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莫降的速度太快,力量太大——打一个比方,水是天下至柔之物,若是缓缓将手放于其中,手掌不会遇到任何阻力,若是加快速度,猛的拍击水面,溅起水花的同时,手掌也会受到一股阻力,若是再加快速度,手掌恐怕就会有疼痛之感了,而且,以手掌击水的速度越快,便越是难以进入其中——莫降每一击,都能重重的砸在老的沙架起的手臂上,就是这个道理…… 可是,懂得其中的原理,又能如何呢? 水的特性便是如此,无法改变;莫降的攻击也是如此,也不会改变——所以,老的沙被动挨打,也就成为了必然…… 当然,老的沙也存在反击的可能,那就是他能趁莫降攻击的间隙,转守为攻,逼迫莫降进行防守——可是,莫降的速度实在太快,攻击也如奔涌的江河一般滔滔不绝,老的沙根本就找不到反击的机会,能坚持这么久,他已经很了不起了…… “老的沙,你的死期到了!!”莫降大吼一声,跃到半空之中,双手握在一起,高高举过头顶,冲已被逼到石台边缘的老的沙的头顶,重重的砸了下去!! 单是看莫降这个姿势,老的沙就知道——无论如何,自己也挡不住这一击了……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莫降胸前那一抹狰狞的殷红之上——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些许后悔,后悔没有听托克托的话,后悔自己考虑不周,唤醒了莫降心中那个沉睡的恶魔…… 老的沙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 可就在此时,一股劲风,忽然拂过老的沙的脸面,他急忙睁开眼睛,只看到自己视野,已被一个身体牢牢挡住,心中大惊的同时,莫降的重拳,已然轰落! “砰——!” “咔嚓——!” 接连两声怪响过后,老的沙和那个身影,一齐滚落石台,重重砸进泥土之中,一片尘土,飞扬而起…… “秃满迭儿?”老的沙挣扎起来,将那个飞身救主之人软塌塌的身体抱在怀中,说话一向平淡如水的他,声音中竟然也带上了几分哽咽。 可惜,秃满迭儿却无法回答他了——莫降方才那一击,已将他的腰骨砸断,他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默默的望着老的沙,口中不断的涌出鲜血,却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早在老的沙不断后退的时候,秃满迭儿就已经开始向这边移动了,当时的他,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心中最强的那个“七叔”,这一次就要败了——然而,忠心为主的他,却不允许自己心中最强之人已这样一种方式,被这样一个对手击败,他绝不允许,自己一直以来默默守护的信仰以这样的方式崩塌,所以——舍身救主,他不后悔…… 在秃满迭儿看来,黄金帝国可以没有皇帝,但却不能没有老的沙——因为,皇帝陛下只是帝国名义上的主人,但却从未处理过任何政务,苦苦支撑着黄金帝国这座将倾大厦之人,其实是老的沙——如果他死了,亦或者败了,那么,危若累卵的黄金帝国,就会崩塌,身为“十三羽翼”中的一员,即便背负着“衔尾犬”这个带有几分调笑意味的称号,在关键的时候,他也必须肩负起自己本该承担的责任…… “秃满迭儿,你这是何苦?”老的沙摇头问道。 秃满迭儿缓缓摇头,眯着眼睛,示意自己大限将至,类似的话,多说无益…… “不,你不能死!最起码现在不能!”老的沙以斩钉截铁般强硬的语气说道,“你必须再坚持片刻,看我将眼前这个恶魔送会地狱!!” 说着,老的沙将秃满迭儿扶起来,让他靠着刚才被自己砸出来的那个深坑的边缘做好,而后,他便站了起来。 老的沙望向莫降,却见莫降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听莫降说道:“老的沙,上一次你要杀莫降和张凛的时候,是持国金刚用生命阻止了你——这一次,轮到你的人舍身救你,也算是报应!” “报应?”老的沙缓缓摇头道:“既然选择守护这个充满罪恶的帝国,既然选择守护双手沾满他人鲜血的黄金家族——十三羽翼的人,从来就不信什么报应!!” 话音刚落,老的沙再一次跳上了石台——而迎接他的,却是莫降更为凌厉的攻击…… 对于老的沙,莫降心中不会有任何怜悯——这是对自己的负责,也是对老的沙的尊重…… 第126章 巅峰对决 十三 莫降出招,依然迅猛! 老的沙立足未稳,被莫降这一记重拳,直接砸倒在石台之上。 “喂!别装死!站起来!”说着,莫降伸脚踢向老的沙。 趴在地上的老的沙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伸手便抓住了莫降的脚踝。 “有意义么?”发问的同时,莫降踢出去的右腿猛然加速,踢向老的沙的腰肢。 但是,老的沙的手臂,却像铁索一样拖住了莫降踢腿的速度,手也如铁钳一般紧紧卡住了莫降的脚踝…… 当莫降的脚尖,触碰到老的沙腰肢的瞬间,他便意识到——这一次踢击的速度并不够快,因为老的沙的腰像是棉花一样陷了下去…… 虽然莫降并没有发上力,但那只是他的感觉——腰被踢变形的老的沙,贴着石板向外划去——他的右手,依然锁着莫降的脚踝。 而莫降则明显有些准备不足,一个趔趄,被老的沙拉着向前倒去。 幸亏莫降的反应速度够快,他急忙向后弯腰,将重心后移,避免自己摔个狗啃屎…… 是的,莫降最终没有向前扑倒,但他的右腿,却被老的沙扯了出去,两条腿被拉成了一字型,重重的砸在石台之上——也幸亏石台之上散落的碎石块很给面子,没有硌到莫降的要害部位,否则,他就可以进宫去找朴不花,在“花郎”那里谋一个职位了…… 将莫降拉倒之后,老的沙并未停歇,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放开莫降的脚踝。 而后,老的沙猛的用力,将莫降拉起来,甩到半空之中,紧接着杂耍一般握着莫降的脚踝,将他从自己身体的右侧,甩向身体的左侧,朝着石板上狠狠的砸去…… 身在半空之中的莫降没有借力点,完全无法摆脱老的沙那如铁钳一般紧锁的右手,只能被老的沙来回摔来摔去…… “砰、砰;砰、砰……” 莫降的身体,不断的与石台碰撞,每一次,都引的石台微微震动…… 老的沙的动作,并不雅观,但却有十足的冲击力,如此野蛮凶狠的打斗方式,已经远远超出了对决的范畴——与其说这是一场较量,倒不如说,它只是一种泄愤的方式…… 或许是恼怒莫降将秃满迭儿打成了重伤,老的沙专门将莫降摔向石子碎片密集的区域,而且刻意让莫降的脑袋去着地,这样的话,即便不能摔断莫降的脖子,也能划破他的脸,让他从此,变成一个满脸疤痕无比丑陋的男人…… 可是,老的沙所期待的情况,却并没有出现,莫说脖子折断的那一声脆响迟迟不肯响起,莫降的脸,也没有被那些锋利的石子划破,倒是老的沙受伤的右手,在不断的流血,甩的到处都是…… 老的沙不得不佩服莫降的学习能力——他先是学会了饲血鹰的武功招式,直接将其照搬过来,用在自己身上,又学会了自己的能力,将身体完全放松,通过对身体每一寸肌肤,每一块骨骼,每一条肌肉无比精确的控制,改变身体的形状,避免被石子划伤——只要看一眼就能学会,而且还能找到其中的最大弱点,这是多么可怕的认知能力?!这是多么可怕的悟性?!拥有如此卓绝的能力的莫降,真是无愧于“天选之子”的称号! 老的沙暗自心惊的同时,也坐下决定——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杀掉莫降,杀掉这个可怕的敌人,否则,这个人之后必将成为黄金帝国心头大患! 石台下观战的人们的心思,却不似老的沙那般复杂,他们只是单纯的震惊,震惊于眼前的景象——他们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这残忍的一幕,方才还占尽优势的莫降,此刻竟然像个木偶一般,被老的沙摔来摔去…… 虽然绝大多数观战者,都是怯薛军,但他们此时,却在心疼敌人——虽然莫降没有因为疼痛发出一声叫喊,但这些围观者,却看的直咧嘴…… 尤其是韩菲儿,莫降每着地一次,她的心就要痛上一痛,老的沙的手,握住莫降脚踝的同时,也握住了她的心——也因为在莫降身上分了心,导致她的处境更为艰难,她现在的活动区域,只剩下了唐沁周围,既要防御慎行驹的进攻,又要注意,避免误伤到唐沁…… 此时,若说最反常的一人,当属莫降无疑——被摔来摔去的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尽管已经灰头土脸,但他依然保持着那个狂妄的表情,脸上那一抹笑容依然带着凛然邪气,好像老的沙不是在摔打他,而是在替他疏松筋骨…… “出声!别装死!!还击啊?!”这一次,轮到老的沙发号施令了——不过,心思缜密的他,却不会向莫降那样轻敌,更不会犯下那样低级的错误——若不是因为那一次漫不经心的踢击,莫降也不会落的这个下场…… “为什么要还击?”莫降终于出声了,“不用我还击,你的体力也会耗尽——所以,我只要等待就好了!” “哼哼!”老的沙冷笑一声,抡着莫降在空中划个圆圈,然后双手握住了莫降的脚踝,如同莫降握紧双拳砸向他一样,他也高高的跳了起来,举着莫降,向石台之上狠狠的砸了下去! 无论是谁,都能从老的沙的动作看得出来,这一摔,老的沙已经使出了全力…… 然而,莫降却依然未动。 他甚至在半空中转过脑袋,冲着老的沙笑了一笑…… “去死!!”老的沙愤怒的大喊!! “不要——!!”韩菲儿徒劳的伸出手,想要阻止那远在天涯一般的暴行;而就在同时,慎行驹已经冲了上来,双手抱拳,分别轰向唐沁和韩菲儿——死亡已近在咫尺的二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她们的心,都在莫降身上,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生死…… 赵胜也停止了后退,转过头来呆呆的望着高速下坠的莫降,眼中流露出一丝不舍,同时低声骂道:“蠢货……” 石台之下的秃满迭儿,缓缓闭合双目,溘然而逝,至死,他的嘴角,都带着一抹微笑,笑容之中,尽是欣慰…… 可如果秃满迭儿泉下有知,他一定会气的睁开眼睛——因为就在莫降脑袋触碰到坚硬的石台的一瞬间,他忽然做出了反抗。 他忽然伸出双手,撑住了地面。 虽然莫降的胳膊看上去并不算粗壮,但其中却蕴含着无比强大的力量——他只是随手一撑,非但化解了那巨大的力道,而且将两人的身体撑在了半空…… 而这一次,轮到老的沙无处借力了…… 他只能尴尬的停在半空,听着莫降嘟囔一句:“这些废物,真是麻烦!” 而后,他就被莫降带着,“飞”下了石台。 对于老的沙而言,身体悬在半空的他,确实是“飞”下去的,可对于莫降来说,他却是用双手“爬”下去的…… 即便是采用倒立“爬行”这样诡异的姿势,但莫降的速度依然无比快速,转瞬之间,他就爬到了赵胜跟饲血鹰中间,双脚一甩,把挂在脚上的老的沙甩向饲血鹰…… 本想趁赵胜走神将其解决的饲血鹰硬生生的收回了拳头,因为这一拳若是砸下去,只能砸中老的沙的脖子…… 就在饲血鹰错愕不解的同时,莫降已如一阵旋风般,爬到了慎行驹的身后。 因为距离慎行驹要远上一些,所以他赶到的时候,慎行驹的双拳,已经打出…… 眼看唐沁和韩菲儿就要命丧于此,可莫降却有解决的办法,他双手猛地撑地,然后跳起来,在空中翻转身体,将老的沙压在身下,砸向慎行驹的头顶…… 老的沙知道,方才上升到最高点时,莫降使用了“侠者之为——破禁。” 虽然,自这个灵魂被唤醒一来,他一直未曾用过莫降传承自狂夫子的招数——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不会用这些招式,或许,他只是不屑于去用而已…… 然而为了救韩菲儿,他却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原则,使用了“侠者之为——破禁”——这就足以证明,即便性格变了,但韩菲儿等人在莫降心中的地位,远不似他之前形容的那般无足轻重…… 老的沙正沉思间,他已经砸中了慎行驹。 成功已近在咫尺的慎行驹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天上会突然掉下个人来,把马上到手的胜利给砸飞了…… “扑通!”三个人砸在一起,互相绞成了一团…… 正要发怒的慎行驹,看到老的沙面色铁青的脸就在眼前,心中怒火顿时烟消云散,急忙挣扎着要站起来,可与此同时,莫降也在挣扎——只因为老的沙依然死死的攥着他的脚踝,莫降根本就站不起来,这两个人站不起来,被压在最下面的慎行驹,当然也只能继续跟大地母亲亲密接触…… 就在慎行驹诧异于老的沙为何会不顾官员的仪表,无比狼狈的赖在地上的时候,老的沙用无比决绝的语气下达了命令:“全体怯薛军听令!!立刻she杀所有敌人,无需顾忌我等的安慰!立刻,放箭!!!!” 第127章 巅峰对决 十四 老的沙怒吼出的命令,没有起到任何效果——最起码,暂时没有。 所有的怯薛军都愣住了,不知该不该执行老的沙的命令;饲血鹰慎行驹等人也愣住了,他们未曾想到,老的沙竟然会下达如此决绝的命令——以自己的xing命,换得和莫降等人同归于尽,这样,真的值得么? 其实,怯薛军发愣还有情可原,一来老的沙的命令确实突兀,而且难以执行;再来,链接老的沙和怯薛军之间的那一环断掉了——也先晕倒在地,秃满迭儿已经死了,这些习惯听从于也先亦或者秃满迭儿的怯薛军士兵,尚不能立刻领悟老的沙的命令…… “立刻放箭!!”老的沙再一次吼道。 这一次怒吼,仍是没有收到任何效果——因为,所有的怯薛军,都被老的沙的愤怒吓傻了……其实,这也怪不得这些士兵——居住在禁宫之内的老的沙一旦发怒,整座皇宫都会发抖,不只是那些太监宫女会被吓到,就连皇帝本人,也会因为老的沙的怒火颤颤发抖…… “老的沙,强者之间的对抗,本就不该让这些弱者参与进来——不要再难为那些大头兵了。”莫降反倒替那些士兵说起好话来。 “一群废物!!”老的沙忍不住骂道。 这一声骂,让被压在最下面的慎行驹都有些难以适应——因为,之前的老的沙,从不会苛责下属,更不会出口骂人,他总是心如止水,无论面对什么困难,他平静的心也很难泛起一圈涟漪,他会淡然看待一切问题,而后无比轻松的解决一切难题。今ri,老的沙一反常态,大骂士兵无能,足以说明,莫降这个人,对他心情的影响之大…… 想到最后,慎行驹似乎明白了,老的沙不惜一切代价要除掉莫降的原因:如果这个人,连老的沙都对付不了的话,那么纵览整个帝国,能除掉他的人,真是屈指可数了…… 因为老的沙不肯松开莫降的脚踝,所以三人也就只好这样僵持着——可老的沙却不希望一直像这样拖下去,于是转而向慎行驹求助:“特木,立刻杀掉莫降!” 即便老的沙不说,慎行驹也很想这样做,但是,韩菲儿就站在不远处,她正冷冷的盯着自己,手中寒芒若隐若现——自己若是这个时候攻击莫降,会不会中了韩菲儿的暗器;可如果不理会老的沙的命令,那岂不是违抗上级? 犹豫之中,机会已经溜走——莫降动了一动,伸手攥主了慎行驹的手腕,只让他再动不了一分一毫…… 老的沙见状,不禁摇头叹息,可是他仍不死心,于是转而对饲血鹰下达了命令:“岱森,过来将莫降解决掉!” “好啊。”饲血鹰痛快的答应,不过,还没等老的沙高兴太久,他飞快的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如果我真的将莫降杀掉,那么,从今以后,我便不再受你的管制!你我当初的约定,就此作废——你看如何?” “没问题。”老的沙答应的,比饲血鹰还要痛快。 “这个交易,很赚!”饲血鹰得意的笑笑,而后暂时放过了赵胜,狞笑着向拧在一起的三人走来。 可是,赵胜却不允许自己的对手去对付别人,于是他连续跳了两跳,截住了饲血鹰,“饲血鹰,你的对手是我!打倒我之前,你休想去对付别人!” 饲血鹰闻言,皱着眉头看了赵胜一眼——他心中有些不解,这个赵胜,明明不是自己的对手,为何还会挡住自己的去路,难道他真的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么? 饲血鹰仔细端详赵胜的眼睛,却从中找不到一点畏惧——好似二人之间的实力差距,根本就不存在。 不过,想不明白归想不明白,巨大的利益摆在眼前,饲血鹰怎会允许赵胜这个手下败将挡住自己的去路,于是深深的看了赵胜一眼,而后说道:“既然你这么想死,那我就送你归西!!” 说罢,他再一次发动了攻击! 或许是被老的沙的许诺所鼓舞,饲血鹰这一击,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完美! 转瞬之间,饲血鹰已经杀到了赵胜的身前,而赵胜的做法,依然是——逃! 他猛地向斜后方退去,想把饲血鹰再一次引向他处,让他远离纠结在一起的莫降等人。然而这一次,饲血鹰却改变了策略,看到赵胜自动闪开的道路,他立刻加速前冲,飞快的越过了赵胜,直冲躺在地上的莫降杀去…… 赵胜暗叫糟糕,可等他转身追过去,却已被慎行驹远远的甩在了后面…… 这个时候,指望韩菲儿拦截饲血鹰,已经太迟了…… 饲血鹰伸手成爪,对准莫降的咽喉,直接抓了下去! 可就在此时,却又发生了意外——一件诡异的兵刃,带着诡异的声响,在空中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削向饲血鹰的手腕…… 对这件名为“量天尺”的兵器甚是熟悉的饲血鹰急忙缩手,同时转头喝问:“量天驹!你要做什么?!想和我抢莫降的人头么?!” 贾鲁没有回答饲血鹰,因为他眼神呆滞,申请木讷,似是丢了魂一般——显然,这样的他,是回答不了饲血鹰的问题的。 “岱森,小心!!”老的沙的提醒,救了饲血鹰一命。 岱森闻言,立刻下意识的低下了头——他刚刚低下头,量天尺已经嗡鸣着飞了回来,恰巧从饲血鹰头顶之上经过,也就是他反应够快,否则,整个脑袋非得给这件诡异又毒辣的兵刃砍下来…… 不过,饲血鹰也不是全无损伤,他脖子后面那条梳成蝎尾形状的辫子,就被量天尺齐根砍断了…… 贾鲁的神情虽然呆滞,但却伸手稳稳的接住了量天尺。 这时,老的沙开口说道:“唐沁,你果然能忍,一直到了这时候,才诱发埋在贾鲁心中那反叛的种子生根发芽……” 唐沁用她那仿若天籁的声音回答道:“老的沙,这一点你说错了——其实,我根本不曾在贾鲁心中埋下背叛的种子。” “噢?”老的沙问道:“那他为何想要用量天尺杀掉岱森?” “或许是他觉得,杀掉饲血鹰,对治河工程比较有利。”唐沁幽幽回答道:“我只是利用贾鲁急于将修治黄河工程完工的急躁,才控制了他——因为此人的意志并不薄弱,我不可能完全控制他,所以他会用那奇怪的兵器攻击谁,我也不能确定——这也正是方才他们二人围攻韩菲儿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对贾鲁使用媚术的原因。因为我不能确定,对其使用媚术,就一定能扭转战局……” 老的沙闻言,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同时看了贾鲁一眼:他知道贾鲁将全部的jing力都放在这次修治黄河的工程上面,也知道为了完成这一次可以名留青史的壮举,贾鲁会不惜一切代价——但是,他就是想不明白,贾鲁要杀掉饲血鹰的原因……难道说,留着莫降的xing命,比杀了他对治河工程更为有利么? 老的沙沉思之时,饲血鹰再一次发动了进攻——他的招式未变,仍是伸手抓向莫降的喉咙…… 而这一次,无论是赵胜、韩菲儿、还是贾鲁,都来不及出手相救——他们谁也不曾想到,饲血鹰会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因为就在饲血鹰出招的前一个瞬间,他还在摸着自己断掉的辫子发愣…… 饲血鹰的出招,的确很突然,但是莫降的反击,却更为出人意料——明明是三人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无解局面,莫降却突然“站”了起来——不,与其说是站起来,倒不如说,他是“躺”在地上,用一只脚和一只手,把老的沙和慎行驹撑了起来…… 饲血鹰没能看清楚,莫降是如何在一瞬间摆脱老的沙和慎行驹的纠缠的——他只是看到:即将触碰到的莫降的咽喉,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老的沙和慎行驹二人的身体…… 可饲血鹰这一次却来不及收手了,只能任由自己伸出的手,扼住了老的沙的咽喉。 在自己的咽喉被饲血鹰扼住的一瞬间,老的沙忽然明白了贾鲁出手的原因——贾鲁早就知道,莫降一定会做出反击,而且会用自己和慎行驹的身体作为反击的武器,为了避免自己被饲血鹰误伤,贾鲁才会对饲血鹰出手;这也从侧面说明,老的沙对于莫降的实力了解,还不如贾鲁透彻…… 此时的莫降,身体向前折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脑袋几乎贴住了膝盖,而老的沙和慎行驹则被他一手一脚甩向前面——老的沙作为“盾牌”,挡住了饲血鹰的攻击;慎行驹则被莫降当“重锤”一样使用,重重的砸中了饲血鹰的身体…… 而且,不偏不倚,莫降砸中的位置,正是饲血鹰受伤的肋骨…… 饲血鹰闷哼一声,踉跄着摔了出去,而莫降则依然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姿势,看着被自己撑在半空的老的沙和慎行驹,神态悠然的问道:“怎样?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呢?” 老的沙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有那么一瞬,他真想咬舌自尽,可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就在他濒临绝望之际,他忽然想起了托克托的临别赠言…… ———————————————— 题外话:宝宝,生ri快乐! 第128章 巅峰对决 十五 “若想完胜莫降,只能智取,不可力降,只能缓攻,不能急取——这是我从上次的教训中总结出来的。你若肯听,此次黄河巡视,定可功成而还;你若不肯听,那也正常……” 现在想起托克托的临别赠言,老的沙仍觉得其余音未尽,那袅袅不绝的余音,如同耳光一样抽在老的沙的脸上,直让他那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 “呦?怎么脸红了?”莫降饶有兴致的问道。 老的沙没有理会莫降,或许他根本无需理会他,因为很快,他的脸sè就恢复正常——他已经想到了对付莫降的策略,而且他坚信,这个策略一定能成功…… 老的沙松开了莫降的脚踝,离开莫降身体的同时,他伸手把慎行驹也拉了下来。 另一边,饲血鹰刚要对莫降出手——老的沙却伸出胳膊拦住了他。 老的沙没有理会一脸不快的饲血鹰,只是对莫降说道:“这一次较量,是你赢了。” 莫降闻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大声说道:“这么说,你认输了?” “是的,我败了——败给了你。”老的沙顿了一顿,紧接着说道:“其实,不止是我……”他的目光掠过身边几人,最后又落回莫降的身上,“我们之中,无人是你的对手……不,纵览整个帝国,在武艺方面,能胜过你的人,也是屈指可数——你,已经站在了武学巅峰。” 莫降静静的听完了老的沙的恭维之词,沉思片刻后忽然问道:“既然我这么厉害,那我为什么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老的沙摇摇头苦笑道:“这我就不得而知了——或许,是因为我的武学修为太过差劲,战胜我这么不堪的对手,高兴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噢——!”莫降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不过旋即改口道:“不对!我现在高兴不起来的主要原因,就是你还活着!” “如果我的死,真的可以让你高兴的话——那么,来杀了我。”老的沙向前一步,不做任何防御,中门大开,将咽喉和心脏,都暴露在莫降面前。 莫降先是看了老的沙一眼,而后抬手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客气了。” “你可以杀了我。”老的沙面不改sè道,“但也请你想清楚,杀了我之后,你真的就能收获快乐么?亦或者说,没有了我这个对手,你会更孤独、更痛苦呢?” 老的沙的话,让莫降再一次陷入了沉思…… “降儿,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回应他,更不要在意他的言论。”唐沁见莫降的一举一动,都受到了老的沙的影响,急忙出言提醒。 韩菲儿也道:“方才,你不是骂莫降愚蠢透顶么?!怎么自己也抵挡不了老的沙的甜言蜜语?!” “闭嘴!!”莫降转身大吼一声。 老的沙刚要开口,莫降忽然转过身来,恶狠狠的盯着他道:“你也闭嘴!”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见所有人都闭上了嘴,莫降喃喃自语着,再一次陷入了思考之中。 “莫降,都这个时候了,不要再想了!!赶紧让他们放我们离开这里!!”重新燃起生存希望的彭萤石见莫降对老的沙如此客气,鼓起勇气大声嚷了一句——反正这条命是捡来的,大不了再丢了就是了……正是因为抱着这样的想法,彭萤石才会表现的如此勇敢。 “我可以放了你们。”老的沙的回答,让彭萤石等人感到无比意外,但他们还没来得及欢呼,就听老的沙接着说道:“不过,莫降你想想,放了这些人,你又能得到什么?不要忘了,在我来这里之前,是他们合力编织成一张天罗地网,一张专门为你而设的天罗地网——若不是朝廷用雷霆手段粉碎了他们的yin谋,在跟我交手之前,你恐怕先要解决这些人。再者说来,难道,你好不容易才爬到武学的巅峰,就是为了救这些废物么?” “当然不是!”莫降斩钉截铁的回答。 “那你追求武学巅峰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老的沙紧接着问。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莫降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莫降新收的徒弟罗九龙替莫降回答道:“师父,您说过,我们学习文章,修炼武艺,是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是为了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理想——‘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我让你们闭嘴!!”莫降转过身来,冲罗九龙大吼——那张原本英俊的脸庞,已经变得无比扭曲,凶狠的目光,从那如墨的双眸中迸shè而出。 罗九龙打了个哆嗦,立刻闭嘴…… “莫降,你发现了没有?”老的沙则继续说道:“当你达到一定的高度之后,那些庸碌之辈,只能增加你的烦恼,只会增加你的痛苦——他们存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你觉得孤独。你若想摆脱这种孤独,就只能放弃崇高的自我,自甘堕落,再次回到他们所存在的那个层面……” “老的沙,你够了!”唐沁寒声打断了老的沙的话,“我知道,在这场较量之中取胜,对你们非常重要,甚至关系到黄金一族的统治能否继续——但是,即便是这样,你也不该如此无耻!不该用如此卑鄙的手段!最起码,你不能丢下一个强者应该具备的品质!你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如此不负责任的话语,去影响一个心地单纯的人……你不觉得你的行为令人作呕么?” “听到了么莫降?”老的沙抓住了唐沁的话语漏洞,“她在讽刺你,说你头脑简单,缺乏一个正常人该具备的判断力,会因为某个人的三两句话而茫然无措——似你我这样的强者,曲高和寡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似她这样的庸人,根本就不会明白,你我在为什么问题而苦恼……” “菲儿,杀了他!”唐沁已懒得再和老的沙多言,于是悄声对韩菲儿下达了命令。 “住手!”出人意料的是,莫降出言阻止了韩菲儿,而且斜跨一步,挡住了韩菲儿甩出暗器的路线。 “降儿,你究竟在做什么?”唐沁不解的问道。 莫降非常不耐烦的回答道:“我说过了!我在思考!我在想……” “你这个笨蛋,已经中了敌人的诡计!”赵胜出声说道。 “不会,我可以随时杀掉这些人!他们的xing命,都握在我的手中!我怎么可能会中他们的诡计?”莫降非常自信的回答道。 “正因为你对他们的威胁如此之大,他们才要使用yin谋诡计啊!”赵胜摇头苦笑道——自己这个兄长,怎么突然就变傻了呢?自己都能挣脱那些教条的桎梏,都能转过那个弯来,他怎么会因为这些无聊的问题而困扰?难道说,站在自己面前的,真的是那个寄生在那被诅咒的血脉中的那个恶魔么? “yin谋诡计?”老的沙摇头笑道:“我已经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且答应放你们离开——这又算什么yin谋诡计?我只是问莫降几个问题,就算是yin谋诡计了么?莫降,在你看来,我这样做,算是……” “你也闭嘴!否则我立刻杀了你!”莫降打断了老的沙的话,而且做出了威胁的手势。 老的沙乖乖的闭嘴,而后看着莫降一个人在那里苦恼。 “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一想……” 莫降双手插进头发之中,摆出一副无比痛苦而纠结的表情,好似遇到了人生中无解的难题…… “不要再想了,你这个笨蛋!”莫降开口说话——然而他的声音,却和赵胜的一模一样。 “降儿,老的沙是在骗你,绝不要相信他的话!”转而,他又模仿起了唐沁。 “你根本就不是莫降,真正的莫降,才不会为这些事所苦恼。”——这又是韩菲儿的声音。 “师父,徒儿原本以为,只有徒儿这么笨的蠢人,才会为这些无聊的问题而头痛。”——毫无疑问,这是莫降在模仿罗九龙的声音。 “莫降,这些家伙的存在,只会让你苦恼不已,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杀掉他们——亦或者,杀掉自己……”这个极具蛊惑xing的声音,则原本只属于老的沙…… 不可否认,这个“莫降”的学习能力非常之强,他非但会模仿他人的武功招式,而且还可以模仿别人的声音——其中最奇妙之处,就在于,他模仿的很像,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就在众人感叹莫降惊人的悟xing之时,莫降忽然痛苦的哀嚎起来:“闭嘴,你们都闭嘴!” 他双手死死的摁着脑袋,好像有一万根钢针扎在里面,痛的他只想把天灵盖打开——他在地上滚来滚去,只希望这样可以减轻痛苦…… 这时,一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忽然自莫降的口中传出:“行了,疯够了就滚回去,小爷我休息够了……” ——毫无疑问,这个声音属于莫降,真真正正的莫降! 第129章 最终之乱 一 声音,仍是莫降的声音;但那玩世不恭的语气和声调却证明,人们所熟悉的那个“莫降”,已再次苏醒! 然而,现在占据着莫降的身体的那个灵魂,却不愿意放弃身体的控制权,他忽然停止了滚动,用无比恐慌的声音哀嚎:“不!不要回来!!不要!” 哀嚎过后,他立刻改变了自己的声音:“其实,我醒了有一会儿了——本打算袖手旁观,给你个露脸的机会,让你解决这件事——可是你太不争气,竟然被老的沙如此拙劣的把戏骗了,我若是再不现身,到手的胜利,恐怕就要飞走了。” “你胡说!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不可能失败……” “若论武艺,我可能不如你,但论yin谋诡计,你却不是我的对手。” “在纯粹而强大的力量面前,所有yin谋诡计都不值一提!” “哦?是么?那你有没有想过,拥有纯粹而强大的力量的你,是如何苏醒的?你有没有想过,是我故意放你出来解决老的沙的?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抵抗不了老的沙的媚术?” 此言一出,那个暴躁的声音就消失了——而莫降本人则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既然老的沙可以用三言两语让那个单纯的灵魂陷入沉思,那么比老的沙更为了解“自己”的莫降,当然也可以用一番话让“他”闭上嘴巴…… 这时老的沙插言道:“莫降,你被我催眠,是个不争的事实,难道现在又要抵赖么?如果你对自己的意志真的有信心的话,我们可以再试一次……” “我又不是蠢货,凭什么跟你‘再试一次’?”莫降立刻回应道:“是的,我的确被你催眠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我愿意,随时可以摆脱你的媚术控制。只是当我被催眠后,我意识到身体内那个暴躁的灵魂有苏醒的趋势,我才没有这样做——因为,在那个时候,我需要这个恶魔苏醒过来,发挥身体的最大潜能,将你打败!!” “你撒谎!!”莫降本人和老的沙同时说道。 “事实就在眼前,信与不信,是你们的事;要不要证明,是我的事。”莫降摆出一副无赖的表情,了,爱咋咋地!” “你必须证明给我看!”那个暴躁的声音再一次发言,“你必须证明,我被你利用了,你必须证明,我比你愚蠢!否则……” “你本来就比我蠢,这是毫无争议的事实。”玩世不恭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打断了“自己”的话,“好了,不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要求了,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是时候回去休息了!是时候该我上场了!” “你休想!!”莫降说着,举起自己的手臂,对准自己的头顶,恶狠狠的说道:“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将这身体毁灭——让你和我同时消失!!” “你大可以试试——看看究竟谁才是这身体真正的主人!” “你……”莫降高高举起的手臂,剧烈的抖动着,时而靠近头顶,时而又远离它——就好像在空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和那条手臂角力…… “你赢了!”那暴怒的灵魂尝试一番后,最终还是泄了气——他落寞的说道:“是的,你才是这身体真正的主人,这身体只有一个名字——莫降!” 说完这句话之后,莫降整个人的气质瞬间改变——暴戾和烦躁在一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玩世不恭的懒散,那一抹在他的嘴角挂了很久的狞笑,也悄然消失…… “莫降,你回来了。”老的沙淡淡的说。 “是的,我回来了。”莫降点头回应。 这时,一个身影猛然扑进了莫降的怀里,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前——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韩菲儿。 老的沙摇着头看了二人一眼,而后说道:“儿女情长,英雄末路——莫降,你可知道你回来的代价?” “代价?什么代价?”莫降不明所以的问道。 “你回归的代价,便是你之前靠那纯粹的力量所取得的全部优势,都将在你回归的一瞬间全部消失——这里的形势,也将瞬间逆转。你的回归,只能迎接失败的降临!” 看着老的沙自信满满的样子,莫降忽然笑了,“老的沙,我一直以为你很聪明,然而现在看来,却是我看错了人——原来,你和那些蠢货没什么区别,迟钝的像一头猪!” 面对莫降的侮辱和讽刺,老的沙无动于衷,他面无表情的说道:“是的,我是很蠢,蠢到和隐藏在你体内的那个恶魔正面交锋,差一点葬送了朝廷所做的全部努力——但也幸亏我有自知之明,幸亏我在关键时刻想起了一个聪明人的嘱托,用言语化解了这场危机,逼迫你再次出现……” “你是不是觉得,我再次出现的时候,就是你取得胜利的时候?”莫降忽然问道。 “不错,正是如此!”老的沙点头道:“之前,你唯一的胜算,就是将我杀掉,然后借战胜我的威势,将我们布置的一切全部击垮,将我们彻底击败——你本来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现在,机会已经溜走了,我们再一次掌控了整个局势。” “老的沙,我发现你真是自我感觉良好。”莫降淡淡的笑道:“难道你忘记了我刚才的问题?我究竟为什么要让那个暴躁的灵魂苏醒?” “你被我催眠之后,失去了对那个暴躁的灵魂的控制——他的出现,只是个意外。”老的沙自信的说道:“进而推知,你取得优势,也不过是个意外,如今,一切才算再如正轨……” “哈哈。”莫降得意的笑了,“你若非要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到时候你要是败了,可别怪我没有提醒过你,不要觉得我胜之不武……” “莫降,我现在就要将你们这些人全部杀掉。”老的沙寒声说道:“如果你仍对胜利抱有希望,那么你就向长生天祈祷,让它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对于那些浪费机会的人,长生天一般是不会理会他的诉求的……” 说罢,老的沙下达了最终的命令:“全体怯薛军听令,将以莫降为首的一干反贼,尽数shè杀,一个不留!!” 赵胜等人闻言,刚要反抗,饲血鹰和慎行驹等人已经逼了上来——将他们逼向莫降的身边,显然,他们是要将这些被shè杀的人集中在一切,方便怯薛军进行shè击…… 而这个时候,媚生驹也悠然转醒,她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大概的形势——她醒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贾鲁催眠;第二件事,便是唤醒了也先…… 随着贾鲁被催眠,莫降等人逃出生天最后的希望,好像也破灭了…… 当死亡的yin影在一起笼罩下来的时候,莫降的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他依然在笑,好像老的沙下达的最后命令,没有任何意义。 在也先的监督之下,怯薛军开始执行老的沙的命令。 伴随着长弓拉满的声响,一支支利箭,被那些善shè的神箭手,搭在了弓弦之上。 然而,弓弦嘣响的声音,却没有紧接着响起。 因为,跪倒在地的民夫,突然出现了异常…… sāo乱,最早爆发在外围——因为十五万民夫聚集在这里,所以最外围的sāo乱,在密集的人群中并不显眼,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然而,那并不起眼的sāo动,却如星星之火般,迅速的蔓延开来,它已令人震惊的速度传播着,很快就成了燎原之势,所有的民夫,几乎都受到了那场sāo乱的震动,就连距离莫降等人最近,因为莫降和老的沙的战斗吓趴在地上的那些民夫,也茫然的抬起了头,拧着脖子向身后望去…… 他们看到的,是无边的人浪…… 不知从何时开始,原本跪倒在地的民夫,站了起来! 最早站起来的,自然是外围的民夫,但伴随着sāo乱的蔓延,越来越多人站了起来——就好像,原本平静如水的海面,忽然泛起了滔天巨浪! 当那浪头涨到惊人的高度,老的沙等人才意识到了它的存在。 然而这个时候,已经迟了! 几乎是在怯薛军士兵拉满长弓的一瞬间,sāo乱到达了顶风,十五万民夫,在那一瞬间,全部被sāo乱裹挟进去,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 或许,老的沙说得很对,长生天确实会惩罚那些浪费机会的人…… “莫降,你做了什么?!”老的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骇的神情。 “我什么都没做。”莫降摊开双手,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是个有原则的人,绝不会鼓动百姓,让他们参与到如此危险的争斗中来,但是,天下之人,并非个个都像我这样正直——据我所知,有两个人,就想趁你我激斗正酣,从中牟利……” 老的沙思索片刻,皱眉问道:“那两个人,是不是常胜和汤矮虎……” 第130章 最终之乱 二 sāo乱蔓延的速度,快的惊人! 就在老的沙猜测动乱源头的同时,十五万民夫中,十之仈jiu,都裹进了sāo乱之中…… 先是来自不同地域的相互指责、谩骂,而后很快就发展成撕扯、打斗——老的沙眉头紧锁,心中满是疑惑:这些刚刚跪倒在地,毫无骨气的懦夫,怎么忽然之间就有了血xing?究竟是什么东西,点燃了他们心中的愤怒之火?他们互相攻击的原因,又是什么? 就在老的沙思考的时候,形势又发生了变化。 那些散布在民夫中间,负责监视民夫的官兵,看到眼前的乱象后,第一反应当然是出面制止,对sāo乱的人群进行弹压——然而,镇压的结果,却是使sāo乱愈演愈烈,更致命的是,官兵们的参与,让那些愤怒的百姓,找到了可宣泄愤怒的对象——于是,民夫之间的互相打斗,逐渐变成了对朝廷官兵的攻击…… 那些分散的士兵,转眼就被愤怒的人群所淹没,好似海洋中被滔天巨浪瞬间吞没的小石子,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就会被愤怒的民夫,乱拳打死…… 将那些散布的士兵打死之后,暴动的人群很快选定了下一个破坏的目标——驻扎着两万士兵的大营! 老的沙从未想过,这些一直以来忍气吞声、懦弱麻木的百姓,在愤怒的时候,竟然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破坏力…… “这些绵羊,为何会突然变成一群恶狼呢?”老的沙喃喃自语道。 “大人,要不要派怯薛军去军营增援?”望着眼前的乱象,也先忧心忡忡的问道。 “不必了。”老的沙无奈的摇头:“若是此时赶过去增援,只会让形势愈发混乱。” “可是,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万士兵被暴民杀死啊!”慎行驹不无担忧的说道:“朝廷损失两万士兵,倒不是什么大事,可若那些士兵的武器装备被这十五万暴民得到……后果将不堪设想!” 老的沙点点头道:“传我的命令,让那两万士兵奋力抵抗——务必撑住两个时辰!” 也先点点头,立刻派出了传令兵——为确保这条命令能顺利通过暴乱的人群,传达到大营之中,他一连派了十数个传令兵…… 因为周围有数千怯薛军护卫的关系,所以暴乱人群尚未冲击这里,也就是说——莫降等人所在的战场最中心,反倒成了风暴的风眼,成了当下的最平静之处。 而老的沙所做的一切,都落在莫降的眼中,可他一直保持着沉默,好似老的沙做什么,与自己毫无关系…… “莫降,如果你将翻盘的希望,寄托在这些暴怒的民夫身上的话,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处理完一干琐碎事宜之后,老的沙再一次将注意力集中到莫降的身上,在他看来——十五万民夫暴乱,其实算不上什么大事,帝国真正的心腹大患,只有莫降这一个人! 莫降闻言,看了老的沙一眼,却是什么都没说——似乎,老的沙的判断,再一次出现了偏差,并没有说中问题的重点。 见莫降没有说话,老的沙继续说道:“虽然出了不小的意外,但你们依然毫无胜算——全体怯薛军听令!!” 莫降知道,老的沙很快就会下达“放箭”的命令,而他们这些人所站的地方,正是箭雨即将覆盖的区域……然而,莫降却未曾将老的沙的命令放在心上,好像,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见莫降的表情毫无变化,老的沙只道其中有诈,于是,他那高高抬起的手臂,始终没有放下,放箭的命令,也未曾下达…… 便在此时,一个风尘仆仆的人,穿越了混乱的人群,一路小跑,跑到了莫降的身边。 看到那个身影后,莫降心中悬在半空的石头才算落地。 那个人在莫降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直让莫降频频点头,那一抹凝在嘴角的笑容,也愈发的灿烂起来…… 那人把话说完之后,莫降便微微侧身,正对着老的沙,隆重的介绍道:“老的沙,给你引荐一个人——此人,乃是大都城角龙帮的帮众,诨号叫做小乐子,他在帮会中的职务,便是负责打探消息,自角龙帮张凛跟我们合作之后,他便投到原纺河山寨主徐狂客的麾下,暂时听他的命令……” 听完莫降的话,老的沙的眉头越皱越紧——他不明白,在这等关键时刻,莫降说这些毫无意义的信息,究竟有什么用意?命都要没有了,把这个小喽啰抬到前面来,又有何用? 不过,老的沙依然没有下令放箭,他隐隐意识到,似乎要有什么大事发生…… 是的,今ri之事已经够大了,但老的沙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名为“小乐子”的角龙帮帮众带来的消息,却足矣让今ri这些“大事”,变得不值一提…… 莫降也没让老的沙等太久时间,只听他接着说道:“之所以要把这位兄弟介绍给你,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会对他带来的消息有兴趣……小乐子,麻烦你把你豁出xing命收集到的情报,说给这位大人听——不过,只许说给他一个人听……” 小乐子闻言,抬起头来,怯生生的看了老的沙一眼,而后又回头望了望莫降,脸上满是犹豫和畏惧——显然,对眼前这个眼神凌厉的“大人”,小乐子心中有些畏惧…… 莫降笑着说道:“不要怕,这位大人是个大人物,是不会,也是不屑于杀了你这个小人物的。” 小乐子闻言,心绪刚刚平静一些,却听莫降又道:“不过,你把话说完后,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开他的身边,以避免这位大人一怒之下,拿身边的人乱出气……那个,也先,我劝你也离他远一点,因为小乐子带来的消息太过震撼,说不准……” “莫降,闭上你的臭嘴!”也先厌恶的说道——今ri,他可算得上是最倒霉的一个人了,开战没多久,就莫名其妙的晕了过去,好不容易醒过来,看到的却是如此一副乱象——而这一切,当然要拜莫降所赐,所以,也先对莫降发火,也是有情可原…… 可莫降却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说道:“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 就在莫降拿也先开涮的时候,小乐子战战兢兢的走到了老的沙身边,他先是盯着老的沙那张英俊的脸庞看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说出了那些话…… 就在小乐子闭嘴的瞬间,老的沙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就在那一瞬间,那双如星辉般灿烂,如宝石般瑰丽的眸子,忽然失去了sè彩…… 愣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老的沙才回过神来,那瑰丽的sè彩,才再一次开始在那双金sè的瞳眸中缓缓流动起来…… 而这个时候,小乐子已经远远的逃开了,躲在了莫降的身后,不安的望着老的沙。 震惊,怀疑,愤怒,急切……种种复杂又矛盾的表情,一股脑出现在老的沙的脸上,他高高扬起的手臂,也缓缓落下,整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之中,和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一向淡然的老的沙,情绪之所以会有如此之大的波动,当然是因为小乐子带来的消息: ——“皇帝陛下有意禅位于太子!” 在老的沙心中,这句话也可以这样来理解:皇帝陛下有意将统治帝国的最高权柄,让于奇洛皇后! 先不说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莫降在这个时候放出这个消息,摆明了就是在赶老的沙离开这里…… 对于老的沙而言,即便天下大乱,但只要黄金一族依然统治着神州,依然是这片土地的主人,那么凭借黄金一族无比强大的实力,再多的民变和叛乱,也必将被镇压;只要黄金一族坐在统治者的位子上,无论是谁,无论他有多大的野心,面对黄金一族举世无敌的实力,他也不可能颠覆这个国家——但是,一旦权柄旁落,一旦国家的统治者变成了别人,事情就很难说了。 所以,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老的沙也必须离开这里——因为,他不敢拿帝国的前途命运做赌注,他不敢拿统治帝国至高无上的权柄作为筹码——他输不起…… 如此看来,莫降之前所做的一切的用意,也就很明显了——他早就联系过别人,派人到大都城收集情报,特别是关于帝国皇位的情报…… 莫降知道,这是老的沙真正的软肋所在——所以,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是在等小乐子这个人…… 而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小乐子如期出现,而且带来了莫降想要的消息。 如果,老的沙真的因为小乐子这一句话离开此地,那么,随着他的离开,莫降必将能成为这里的主宰,他便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莫降,你还真是贪得无厌!”沉默许久的老的沙,终于开口。 莫降笑着回应:“我早就说过了,这一次我想要的东西有很多——你想想,若不是我贪得无厌,又怎么会跟你们合作呢?又怎么会与虎谋皮?” “你以为你真的会成功么?”老的沙寒声说道:“在离开这里之前,我一定会把你杀掉!” “好啊!”莫降爽快的说道:“那我倒要看看,是你先杀死我,还是你先失去毕生守护的东西……” 第131章 最终之乱 三 莫降似乎具备一种特殊品质:哪怕是再简单不过的话,从他的嘴里,用那玩世不恭的语气说出来,便会带上十足的挑衅味道,直让闻者恨不得丢弃一切,直接扑上去,把他那张烂嘴,结结实实的缝上…… 今ri,正是莫降一句句挑衅意味十足的话语,撩拨着老的沙的心,让他那平静如水的心境,一再泛起波澜——然而,尽管心中窝火,但老的沙还是能守住最后一丝理智。那最后的理智告诉他:莫降的每一句话里,可能都藏着yin谋,无论如何,也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怎么?还没有做出决定么?”莫降见老的沙迟迟不肯下令,继而说道:“是要留下来继续跟我斗?还是带着你的人立刻赶回大都?两条道路选择一条,不是什么难事?” 老的沙沉默着,用那双如星辉般闪耀的眸子死死的盯着莫降,似是要在莫降身上看出两个洞来…… 他知道,这个看似简单的抉择,势必会影响整个帝国的未来——如果选择留在这里,继续和莫降纠缠,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战胜莫降,那么,万一小乐子带来的情报是真,万一大都真的出了事,万一皇帝陛下真的将皇位让给了太子,那么,自己在这里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原本的意义;可如果就此放过莫降,以此子的实力,他ri后必将成为黄金帝国的心腹大患…… 而莫降却迎着老的沙目光,冲他微笑——显然,仅仅依靠两道目光,远不足以击败莫降。 在莫降看来,自己丢给老的沙的选择,其实并不能算是个“选择”——因为他没的选!所以,莫降不在意再和老的沙对视多久,因为他知道老的沙心中的答案,他不会拿帝国的皇位做赌注,换掉自己的xing命,因为双方并不等价,并没有什么可比xing——最起码现在没有,以老的沙的智慧,他自该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两人对视片刻后,老的沙慨然一叹,幽幽说道:“莫降,这一次,是你赢了!” “承让。”莫降很是客气的拱手说道。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这场巅峰对决,竟然会以如此平淡的方式收场——但莫降胜利者似的微笑,又让他们不得不相信,这一次较量,莫降不可思议的赢了…… 既然分出了胜负,老的沙也没有拖延时间的必要了,他转身对也先下令:“命令怯薛军,组成楔形阵——我们突围离开这里!还有,别忘了秃满迭儿的尸首……” 说到秃满迭儿的时候,老的沙回头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似乎是在说,你我之间的较量,还远远没有结束! 莫降也知道老的沙这个眼神的用意,更知道自己的计策,尚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它只不过是把二人最终对决的ri期向后拖延,终有一ri,二人还会再一次碰撞,再一次上演巅峰对决…… 虽然恨极了莫降,虽然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但也先还是执行了老的沙的命令,在他的指挥下,训练有素的怯薛军很快排好了队形。 “突围,回大都!!”随着老的沙一声令下,数千怯薛军同时挺矛前进,整齐划一的动作,踩在同一个步点上的脚步声,都在向外人证明着这支队伍的强大。 在其无比强大的冲击力面前,挡住他们去路的民夫,脆弱的不堪一击,仿若积雪遇到了烧红的烙铁,随着怯薛军军阵的前行,民夫们飞快的向两侧躲避,稍微反应慢一些,就会被锋利的长矛刺穿…… 也不是没有人想过攻击这支蛮牛般的队伍,但怯薛军横起的盾牌、严密的防御,却让那些从未经受过正规军事训练的民夫的攻击,没能产生任何效果…… 这就是朝廷jing锐和普通民夫的差别——如果不是莫降带来的消息,如果等民夫和大营内的士兵交战两个时辰之后,等民夫们变的疲乏,这支怯薛军发起冲击的话,那么这场sāo乱的最终结果只能有一个——那就是被无情的镇压…… 只用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怯薛军便突围而去,民夫们构建的防御,好似纸糊的一般。 望着逐渐远去的那一阵烟尘,莫降不禁感慨:“如果老的沙敢于赌博,如果他敢留下来,那么最终的胜负,确实还很难说……喂,菲儿,你可以起来了,老的沙已经走了……” 韩菲儿却像是没听到莫降的话,仍是把头埋在他的胸前,仍是用双手环着莫降的脖子,不肯松开。 这时,赵胜忽然说道:“莫降,难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么?” 莫降摇摇头回答道:“我哪里有什么计划?我只不过是多做了几手准备而已。当初被贾鲁囚禁之时,借着士兵们看守不严,我就曾多次趁夜出帐打探收集情报,能联系到徐大哥的人,也只能算是个意外惊喜。虽然我知道小乐子从大都城带来的情报,会对事情有所帮助,但我却没有想过,他能带来如此震撼的消息——若是早知他能带来这条消息,我会一直拖下去,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跟你比武较量……” “也就是说,在得知这位兄台带来的情报内容之前,你只不过是在赌博——赌这条情报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赌这条情报会动摇老的沙的决心?”赵胜一边思考着,一边说道:“可是,万一这位兄台带来的消息,不是你想要的消息,如果老的沙不为所动,你又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随机应变呗。”莫降笑着说:“之前我跟老的沙说的那些话,之前我所表现出的自信,都只不过是伪装而已,都只不过是在迷惑老的沙……” “可如果他没有被你迷惑呢?”赵胜好似一定要把事情问个明白。 “那就打呗。”莫降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如果你不是他的对手呢?” “那就拖呗。”莫降耐心的解释道,“我会用尽一切手段,拖延时间,让之前所做的所有准备,一件一件的产生效果,我相信,其中总会有那么一两件,能击中老的沙的软肋,能将他的军!” 赵胜看了小乐子一眼,而后点点头道:“也就是说,你不止是做了这一手准备喽?” “当然,不做好完全的准备,我怎么敢跟朝廷合作?”莫降得意的回应。 “可是,你已经跟朝廷合作了。”赵胜幽幽说道:“而且,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 “但是他们也看到了,我和老的沙的决斗。”莫降大有深意的笑道,“他们更应该看到,是我打败了老的沙,是我逼退了怯薛军!” 便在此时,唐沁幽幽说道:“降儿,你所说的这些,他们恐怕并不一定全都看到了,如今百姓的心思,显然并没有放在你和老的沙对决的结果之上……” “无妨,我很快就会让他们知道,这一场对决的结果。”莫降笑着回应道。 赵胜闻言,看了莫降一眼,隐约察觉到莫降跟之前的变化——和之前那个浮躁、冲动的莫降想比,现在的他,变的更加沉稳,内敛,睿智,似乎再大的难题,也不会让他萌生退意,似乎再艰巨的挑战,也不会让他失去信心和勇气——这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具备了领袖的特质:无论前路有多艰险,他也会微笑着面对,勇往直前…… 赵胜很想知道,莫降转变的原因,他更想知道,在莫降被老的沙囚禁的那段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赵胜当然不知道经历过痛苦折磨之后的莫降,领悟了很多道理,否则的话,他就不会为莫降这些转变,感到惊奇不解了。 “降儿,我们现在该做什么?”唐沁见莫降自信满满,加之他刚刚智退老的沙,所以很自然的认为,莫降一定有下一步的打算。 在唐沁询问莫降的时候,赵胜忍不住看了唐沁一眼——从唐沁说话的语气中,赵胜隐约听出了信任和忠诚的意味,而当初,在崖山,在诸子之盟总坛,唐沁却从未对黑将,有过类似的感情流露…… “现在嘛。”莫降说着,向远处眺望,目光越过了陷入sāo乱的人群,直接落在最外围那座大营之上,“先等等,等事态明了之后,我们再做打算。趁这个时间,我们正好处理下伤员的伤势……噢,对了,菲儿,交给你一个任务。” 闻听莫降有事要自己办,韩菲儿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莫降的身体,现在的她,已然不在乎周围的人对她投以何种目光,她只是用心的听着,莫降说得每一句话…… “你去把胡力找来,带到我的面前。”莫降似一个统帅般下达着命令,“另外,你要告诉他,要严格约束新会来的民夫,切不可让他们在这场sāo乱中陷入太深,要尽可能的避免人员的伤亡——如果你担心一个人完不成这个任务,就带上罗九龙和那些瑶民,让他们帮你的忙……” 听完莫降的命令,赵胜就猜到了:老的沙虽然离开了,但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正如莫降自己所说,贪得无厌的他,还想得到很多东西…… 第132章 最终之乱 四 虽然老的沙带领着怯薛军离开了,但莫降所站之地,却依然平静的像是风暴的风眼,那些暴怒的民夫,无一人敢接近此处。 民夫们虽然愤怒至极,但他们依然懂得畏惧——方才莫降和老的沙交战之时所展露出的实力,足以震慑住这些民夫,让他们这位比黄金族人更为强悍的“天选之子”敬而远之…… 韩菲儿离开之后,众人便根据莫降的建议,开始了对伤员的治理——也幸亏在“五卒”和光明七圣徒之中都有jing通医术之人,尤其是青木长老,他非但医术jing通,而且身上所穿的法袍的暗兜内,装满了灵丹妙药。在这些疗伤良药的帮助下,众人的箭伤很快得到了处理,止住了血——伤者之中,赵胜的伤势比较特殊,折断两臂的他,若想复原,就只能等骨骼慢慢愈合了…… 众人忙碌之际,韩菲儿已完成任务归来——她没有让莫降失望,胡力就跟在她和罗九龙的身后。 不过,韩菲儿虽然将胡力带来了,却没能带回“完好”的他——当然,胡力身上,也不缺什么重要的部件——只有他的头发,被烧掉了一半…… 看到胡力滑稽的模样,莫降笑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唉!甭提了!”胡力摇头叹道:“sāo乱发生之后,跟咱们相邻的那支队伍,就找上了俺们——俺们明明什么都没做,可他们却故意找茬,俺实在气不过,又不能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被人欺负,于是俺就抄家伙上了。若是单论武艺,那帮家伙绝不是俺们的对手,俺们毕竟被张凛张大侠狠狠的cāo练过——可谁知那帮龟孙儿打不过俺们,就使出了下三滥的手段,他们用燃油和火把做武器,想把俺们都烧死,也幸亏俺躲的快,在地上滚了几滚扑灭了火,不然非得让那帮龟孙点了天灯!” 听完胡力绘声绘sè的讲述,莫降点了点头,继而问道:“咱们弟兄们伤亡如何?” “倒是没有死人,不过却有十几个弟兄受了轻伤——莫降兄弟你放心,咱们弟兄们都是硬骨头,这点皮外伤算不了什么,只要你一声令下,弟兄们保管让那帮龟孙知道咱们的厉害!” 莫降点点头,继续问道:“咱们的队伍中,有多少人裹进了sāo乱?” “在一开始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掺和了进去,可是在弟兄们的劝阻下,咱们的人并没有跟外人和官兵起太大的冲突——不过,也有些不明事理的混蛋,把火气撒到了咱们兄弟的身上,打伤了好几个人。”胡力愤愤不平的说道。 莫降知道,自己这支队伍之所以比较好劝,是因为在贾鲁亲自坐镇的这个工段,民夫们并未收到过分的压迫,因为贾鲁出sè的管理技巧,这些民夫们对朝廷的管理方式尚算满意,心中也没有积攒下太多的愤怒——相较之下,那些在其他工段做工的民夫,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因为之前贾鲁那道命令,他们受了太多的委屈,遭受了太多的不幸:饭吃不饱、活不少干、还要遭受无端的欺压……遭遇如此不公的待遇,民夫们心中怎能不恨? 莫降正思考时,只听胡力问道:“莫降兄弟,我已经暗中记下了那些伤人的混蛋,咱们要不要……” “现在还不是时候。”莫降抬手打断了胡力的话,“现在咱们要做的,是尽快稳定人心——队伍的情绪,现在还算稳定么?” 罗九龙回答道:“山爷爷留在那边,负责安抚他们——因为我们对他们曾有过救命之恩,所以他们尚能听进去山爷爷的劝说。” “这就好。”莫降点了点头说道:“胡力兄弟,你现在就回去,带着队伍到大营北面等候我的命令。”——既然已经了解了情况,那么胡力也就没有留在这边的必要了,让他回到队伍里,才能发挥他的作用。 “若是再有人想借机闹事呢?”粗枝大叶的胡力,总算多了一回心眼。 莫降稍做思考回答道:“那就先礼后兵,若是好言相劝他不听,就把他赶出队伍——告诉他,离开这支队伍,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好嘞!”胡力咧嘴笑着点头,他正想把那些不安分的害群之马赶出队伍,有莫降这条命令,也算是领到了一把“尚方宝剑”了。 望着胡力离去的背影,罗九龙问:“师父,要不要徒儿护送胡大爷回去?” “不用了。”莫降摆摆手说道:“他若是连自己的安全都不能保证,我之后又怎么放心把更为艰巨的任务交给他……等等,你刚才叫他什么?胡大爷?” 罗九龙回答道:“您是我师父,他和您兄弟相称,我矮他一辈,自然该叫他大爷……” 莫降莞尔一笑,不禁想到:如果真要排辈分的话,那么唐沁比自己还大一辈,那阿龙岂不是该叫她唐nǎinǎi…… 想到这里,莫降下意识的看了唐沁一眼,正巧遇到唐沁望过来的目光。 “降儿,能否借一步说话?”唐沁问。 “当然。”说罢,莫降便向外走了两步,和众人拉开了一段距离。 跟过来的唐沁开门见山问道:“降儿,虽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想从这场乱斗之中得到什么,但是我还是要劝你,若想在如此乱象中有所收获,无异于火中取栗——老的沙已经离开,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也伤亡惨重,此时正是脱身事外的大好机会……” “有些时候,即便有机会离开,我们也只能选择留下来。”莫降收敛笑意,正sè说道:“我知道,如果这个时候离开,我们就可以全身而退——能从乱局中全身而退,本身就是一种胜利——不过,这种胜利,却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那你究竟想得到什么?”唐沁追问道。 “先不谈我想得到什么。”莫降缓缓摇头道:“不知您有没有想过,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离开了——谁会是这混乱局面最大的获利者?” “谁会获利?”莫降的问题,让唐沁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才回答道:“首先,朝廷是损失最大的一方,治河工程被中断,巨大的投入全部打了水漂,十五万乱民聚集在一起,很可能冲击黄金帝国的根基,如果朝廷不派大军过来镇压,这一场sāo乱,很快就会蔓延至整个神州——而朝廷,则很可能因为这件事,从此一蹶不振,所以,获利的人,不可能是朝廷。” 莫降看了唐沁一眼,示意她继续说。 “再者,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也算不上是获利者——虽然自始至终,从头至尾,他们都参与其中,但因为朝廷强硬的手段,猛烈的反击,以及老的沙jing妙的布局,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的计划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甚至被无情的腰斩。这也就意味着,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辛苦付出了这么多,也只不过是为别人做了嫁衣,他们想要收获的果实,早已被别人窃走……” 这一次,没有等莫降示意,唐沁已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不起眼的常胜和汤矮虎了,汤矮虎这个人我并不了解,常胜也只算是个小角sè,若说是他们二人挑起了这场sāo乱,我倒有些不大相信——而且,即便这场sāo乱真是这两人挑起的,我很怀疑,他们是否具备驾驭这场sāo乱的能力,以他们的实力,莫说是在这混乱的局面中获利,就算是要保全自己,恐怕也是个不小的挑战……所以,他们也不太像是最终的获利者。” 这时,莫降插言道:“既然有人的利益受到了损害,那么也就意味着,一定有人获利,可在您的推论中,获利者好像并不存在……” 唐沁幽幽说道:“是的,乱世之中,没有人是获利者,无论对于谁而言,生活在这样一个动乱的时代,都是他的不幸……” 莫降则摇摇头说道:“可是在我看来,sāo乱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十五万民夫,也不肯能在一瞬间摇身一变,变成暴民——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除了朝廷的压迫之外,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一定有一只无形的手,或者是一个不可闻的声音,在cāo控着这一切,在幕后控制着一切……” 唐沁顺着莫降的思路问:“按照你的说法,那幕后黑手,就是这一切的最终获利者了?” “当然,若是无利可图,又何必费尽心思,cāo控这一切呢?” “可是,如果没有人在背后cāo控呢?如果这场sāo乱,只是积压在民夫心中的愤怒和恐惧积攒到一个临界点时催生出来的呢?难道你有什么证据,证明那幕后黑手的存在么?” 莫降沉默片刻,神秘的笑道:“我不是一个喜爱凭空推断的人,既然我做出这样的推断,就证明我的手中,确实握着关键的证据。” “什么证据?”唐沁问。 莫降一脸神秘的回应道:“这证据,我无法说给你听,只能等时机成熟,指给你看……” 第133章 最终之乱 五 当莫降和唐沁返回的时候,事态又有了新的变化。 胡力派人送来消息,说民夫们依靠人数优势,接连攻破官军布置的数道防线,以现在的速度,半个时辰之后,官军大营必将被攻破。 “知道了。”莫降神态自若的点点头,而后摆摆手,示意那报信之人可以回去了。 那赶过来报信的人,本以为莫降还会有其他的命令,却不曾想过莫降会对这条消息无动于衷——最起码在他看来,莫降的反应很是冷淡…… 然而,那人也没有多问,只是满腹疑惑的走了。 那人走后,赵胜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莫降,你究竟有什么打算?还需不需要我留在这里?” “打算自然是有……等等,你方才说什么?你要离开?”或许是在思考其他的问题,莫降的反应慢了半拍,话到一半,才听出来赵胜话中的去意…… “事已至此,我还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么?”赵胜看看自己折断的双手,神情惨淡的说道。 “怎么没有必要?”莫降笑着说道:“方才,若不是你在台下拖住了饲血鹰,我怎么可能在台上专心致志的对付老的沙?所以说,你的作用……” “我的作用,就是做你的陪衬!”赵胜用无比冰冷的声音截断了莫降的话,“无论我和饲血鹰的打斗多么激烈,对整个局势的作用也微乎其微,而你和老的沙之间的较量,却足以左右胜负——也就是说,这里面,有我参与与否,其实并不是那么重要……” 方才面对强敌的时候,赵胜尚能专心致志的应对,为了生存,他必须做出转变,必须抛弃自己的xing格缺陷,而此时强敌已去,他不免又回归了本xing——现在看来,赵胜心中的死结,其实仍未完全解开…… 莫降太了解自己这个唯一的兄弟的为人了,也明白他情绪低落的原因,更知道要解开赵胜的心结,单靠今ri这件事,还远远不够。所以,思索再三后,莫降还是决定给他选择的zi you,于是关心的问道:“离开这里,你又能去哪里呢?” 说话的同时,莫降转头看了看一旁养伤的“五卒”,意思是说:诸子之盟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以黑将的脾气秉xing,他不大可能饶恕你,你若返回崖山,恐怕要被黑将治罪…… “去哪里呢?”赵胜苦笑着摇头,感慨道:“说实话,我自己也不清楚——不过我相信,天下之大,总该有我的容身之处。” “你能这样想就好。”莫降走到赵胜身边,轻轻的捶了捶他的胸口,“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以你的能力,即便离开诸子之盟,也不是什么坏事。” “……唉!”赵胜看了莫降一眼,本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是一句话也没讲出来——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落寞的一声叹息。 “别伤感了,无论如何,今ri总会结束,明ri也一定会来。”莫降笑着说道:“借用某个单纯的小姑娘的话说‘只有向着光明前进,才能把yin影甩在身后’,所以,我的兄弟,不要太悲观……” 莫降的话刚说到一半,赵胜已经离开了,那孤寂落寞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降儿,你真的放心他一个人离开么?”唐沁走过来问道:“当下的局面如此混乱,他胳膊又受了伤,若是有什么闪失,你会后悔终生的。不要忘了,在他的身体里,可是流淌着和你相同的血脉啊,而放眼天下,有太多人打你们兄弟二人的主意……” 望着赵胜离去的方向,莫降意味深长的说道:“其实,对于我们兄弟二人来讲,他这个时候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赵胜虽然走了,但诸子之盟的“五卒”却没有离开——因为,他们还没完成黑将交待的任务…… 而彭萤石等人也选择留了下来,虽然,以他们现在的状态,想要搞什么yin谋诡计十分的困难,但若是留下来,也不是没有浑水摸鱼,从中得利的可能——再者说来,即便什么都做不了,借机观察形势,收集情报,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沉默的等待中,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 大半个时辰之后,ri头已经偏向了西南。 “走!” 等待的已经有些心焦的众人,总算等到了莫降的命令。 “去哪?”彭萤石厚着脸皮问——早些时候,他们本是莫降的敌人,编织好了天罗地网对付莫降,可老的沙的出现,却让他们费尽心思织好的大网毁于一旦,而且,若不是莫降出手相救,他们此时恐怕早就被成为了老的沙的俘虏。而此时,莫降虽然没有秋后算账,但也没有告知彭萤石这个曾经的敌人现在的打算的义务,而彭萤石像个没事人一样询问莫降的去处,便足矣证明他的脸皮足够厚…… 而脸厚的人,心也会很黑,彭萤石问莫降这个问题的用意,自然是想探听莫降的打算,进而根据莫降的打算,布置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刚刚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的彭萤石似乎忘记了,当时的他是多么的绝望;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若是不从中吸取教训的话,他恐怕很快就会再一次陷入绝望…… 彭萤石本是试探xing的一问,也没指望着莫降会给他好脸sè看,熟料,莫降却十分大度的回答道:“去大营。” “去大营做什么?”彭萤石决定,再问个问题——既然莫降回答了一次,他就有可能回答第二次,既然蹬到了鼻子,那么上一上脸,也是无妨…… “自然是解大营之围。”莫降再一次展示了他的大度。 “解大营之围?”彭萤石不解的问,“你要帮官军对付手无寸铁的百姓?” “我不是要对付他们——我是要救他们。”莫降笑着纠正了彭萤石的问题。 “救他们?怎么救?”彭萤石最终决定,将厚颜无耻进行到底。 “想知道么?”莫降笑着问。 “想!”彭萤石立刻点头回应道。 “那就跟我来!”莫降发出热情的邀请。 既然莫降已经发出了邀请,那么厚脸皮的彭萤石,哪里又有拒绝的可能? 于是,他不顾身上的箭伤,挣扎着站了起来,同时对七大长老使了眼sè,示意他们跟上来——七大长老最终都跟了过来,经历过方才的大起大落、大喜大悲,很多人已经麻木,彭萤石既然已经做出了表率,他们也就只能麻木的跟上,也就只有赤火长老,稍微犹豫了一番…… 并非是赤火长老不想知道莫降究竟要干些什么,只是他隐约觉得:莫降这样做,其中可能藏着什么yin谋诡计——以莫降此人的xing格,他不可能原谅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对他的所作所为,他表现的如此大度,如此反常,很不正常…… 眼见光明教廷的人跟着莫降走了,诸子之盟的五卒也起身跟了上去——因为赵胜的突然离开,因为唐沁的临阵倒戈,这些人已经没有了主心骨,再回想方才,彭萤石并未对五卒使过眼sè,这也就是说——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这一对曾经的盟友,如今已经分道扬镳…… 所以说,五卒跟过来,纯属于他们自己的意愿,属于他们下意识做出的反应——这种反应,源自于他们对黑将的绝对忠诚,即便没有了主心骨,没有了领导者,没有了盟友,他们依然没有忘记黑将的命令。 彭萤石、光明七圣徒、诸子之盟五卒好似没有发现,最后起身跟上来的,是沉默了太久太久的宋景廉,或许是销声匿迹了太长时间,人们好像已经忽略了他的存在…… 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大营缓缓走去。 他们的速度之所以如此之慢,是因为队伍中夹杂着太多的伤员——而走在最前的莫降,似乎在刻意照顾这些伤者,他也走的很慢…… 即便莫降的速度很慢,但他们却畅行无阻般穿过了密集的人群——民夫们对莫降的敬畏之心,并没有因为这支构成复杂的队伍的奇怪和诡异而消退。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赶到了大营的外围——虽然距离战场仍有一段距离,但震人耳膜的喊杀声,令人牙酸的武器碰撞神,让人胆寒的惨叫声,纷纷钻进人们的耳朵;虽然隔着厚厚的人群,但战场的惨烈程度,却可想而知…… 莫降依然保持着方才前进的速度,而那些围攻大营的民夫们,则是自动让开了一条道路,莫降像一柄利刃般,轻而易举的船穿透了整个人群,直接到达了战场的最中心。 战场的最中心,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奋不顾身向前冲的人群,拼死抵抗的士兵,倒下又站起的军旗,闪着寒光的刀刃,飞向半空的残值断臂,被冲到变形的盾牌,砍到卷刃的长刀,飞溅的鲜血——目及之处,一切的一切,无一不诉说着战场的惨烈和无情…… 第134章 最终之乱 六 当莫降对彭萤石提出“解大营之围”的时候,彭萤石本以为,解围之战,会是一场异常惨烈而艰难的战斗——然而摆在眼前的事实却让他震惊,让他困惑:他猛然发现,自己低估了莫降的实力,自己完全没有猜透这个看似玩世不恭的男人…… 没有发生任何冲突,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在莫降的带领下,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到达了战场的最中心——直到已经站在了这充斥着杀虏和牺牲的修罗场,彭萤石依然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当然,被震撼到的人,不止是彭萤石一个,那些跟在莫降身后的人,无一人不将目光落在了莫降的身上——困惑者有之,崇拜者有之,意外者更有之。 尤其是对于韩菲儿而言,眼前的一切让她尤为觉得不可思议:以往的战斗中,几乎每一次,莫降都要身负重伤,每一次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如此轻而易举的胜利,她从未在莫降身上见到过。 曾经,她甚至以为,所谓的“被诅咒”,与其说是来形容莫降身体里流淌着的那不详的血脉,倒不如说是来形容莫降这个运气差到极点的男人。每一次战斗,他都要受伤,每化解一道难题,他都要付出血的代价。而今ri,莫降智退老的沙,又毫发无损的穿透了民夫组成的包围圈,巨大的反差,让一直陪在莫降身边的韩菲儿觉得:在这一切的背后,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凶险,因为,上苍不可能会放过莫降这个时时刻刻生活在危险之中的男人,不可能放过这个受到诅咒的男人…… 韩菲儿不怀疑莫降的实力,也相信民众对莫降的敬畏是真的,但是,她却不相信,事情永远会这样顺利下去…… 尽管很多人都对眼前的一切持怀疑态度,但莫降依然安然无恙——至少现在如此。 即便是站在战场的最中心,即便是位于战斗最激烈的地点,莫降所站立的那方寸之地,依然无比平静,除了韩菲儿和唐沁,没有人敢靠近莫降,就连彭萤石等人,即便心中有所图谋,但他们仍和莫降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他们明白,莫降既然能将老的沙逼走,若是转来对付他们,他们想必也没有抵抗的能力,所以,在有绝对的把握之前,还是和这个危险人物,保持距离…… 不过,虽然没有人胆敢冒犯莫降,但是激烈的战斗,却没有因为莫降的到来而停止——看着眼前杀红了眼的那些人,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感受着流淌在地面上的鲜血一点点的侵透鞋底,莫降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所有人——住手!!!” 莫降忽然发出一声怒吼,其声音之震撼,不亚于传说中巨龙的咆哮。 杀红了眼的双方,因为这一声龙吼,齐齐停了下来,而且是立刻停了下来,甚至于有些人的刀刃已经贴住了对手的脖颈,但因为这一声吼叫,那人挥砍的动作便忽然停止,锐利的刀锋,也没有再向前推进一分一毫…… 意外保住xing命的那些人,望向莫降的目光中,就多了几分感激;可即将斩杀对手的那些人,则是无比愤怒的望着莫降…… 不过,虽然愤怒,但却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趁对手忽然停手,借机偷袭——因为所有人都能从莫降的怒吼声中听出来,他要制止这场战斗的决心;他们也都明白,他们没有勇气和实力,无视莫降的决心。 见那些人乖乖的住手,莫降的心情好像稍微好转一些,他放缓语气问道:“请诸位想一想,你们进行如此惨烈的厮杀,究竟有什么意义?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呢?” 莫降话音刚落,官军之中,一个身穿将军铠,头戴短沿圆盔,耳旁插着雁翎的将官,满脸悲愤的说道:“这些暴民冲击官军大营,奉命阻击,是我们身为帝国战士的职责所在!” 那将官刚说完,民夫一方就立刻有人呛声道:“这些丘八助纣为虐,甚至和那些贪婪残暴的官员狼狈为jiān,欺压我等,正所谓有怨抱怨,有仇报仇——我们冲击官军大营,是为让这些人明白,即便我们很善良,但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任人欺辱的羔羊!” 听完这人的阐述,莫降微微一愣问道:“这位兄台说话很有水平啊,贵姓?” “免贵,姓李。”说着,那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这时,莫降才看清这人的打扮:长袍胜雪,纶巾如云,手握折扇,面蓄长髯,其儒雅俊秀的气质,直让莫降想起一个人来…… 不过,莫降却没有和这位李姓书生纠缠太久,转而问方才那名主动发言的军官:“这位将军,您贵姓?” “我们黄金一族的汉子,不像你们汉人那样虚伪,什么贵不贵的,老子叫巴图布赫!”那军官瓮声瓮气的回答。 莫降注意到,巴图布赫说话之时,脸上悲愤之sè没有消减一分,于是问道:“巴图将军,敢问,您是在因为手下弟兄的伤亡而悲伤么?” 巴图布赫闻言,冷冷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以无比自豪的语气说道:“战死于沙场之上,是每个黄金族男儿的荣耀!我的弟兄们,死得其所!他们蒙长生天召唤,以勇士的身份去了另一个世界,我有什么好悲伤的?” “那你的语气为何如此愤慨?”莫降追问道。 听闻此言,巴图布赫脸上悲愤之情显得愈发浓重,他咬着牙着说道:“我之所以愤怒,是因为这些无耻的暴民,用毒计杀死了我们的统帅!如果我们的元帅还活着,如果由我们元帅坐镇指挥,就凭这些懦夫,怎么可能攻破我们的防线?” 巴图布赫这样说,民夫们就有些不服气了,不少人又蠢蠢yu动,好像要证明自己并不是个懦夫,而是可以斩下敌人头颅,送敌人去见长生天的勇士。 “嗯。”莫降只用一个鼻音,便平息了这一阵小小的sāo动,而后,他接着问巴图布赫,“既然你觉得这些人都是懦夫,为何还要跟他们交战呢?难道说,战胜一群懦夫,很光荣么?砍下不堪一击的敌人的脑袋,能证明自己的实力么?” 若是从表面上去听莫降的话,便会认为,他是在贬低那些民夫,同时在讽刺那些官兵,是在挑拨双方的火气——但是,心有城府之人却能理解莫降言语中更深一层的含义:他是在制止这场战斗,用他的语言,和强大的威慑力。 只要莫降的威慑力还在,只要这些人会畏惧他,只要双方悬殊的实力差距还存在,那么无论他发表多么过分的言论,被他贬低的民夫也只能默默的承受这种言语上的侮辱;如果,官军也会因为莫降的讽刺而住手的话,那么,莫降的目的就达到了。 而现在看来,莫降的计划,很有可能会成功,因为巴图布赫已经陷入了沉思,崇尚荣耀的他,显然不认为战胜这些无耻又懦弱的汉人能增添自己的荣光,因为战胜懦夫,也只不过证明你比懦夫高明一些,只比懦夫高明,又有何荣耀所在? 沉默片刻之后,巴图布赫沉声说道:“如果,你能命这些汉人退出大营,并且交出设计陷害我军统帅的凶手,并且ri后归我们管辖,直到治河工程完工为止——那么,我可以接受停战!” 巴图布赫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苛刻,但莫降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他异常痛快的答应了全部的条件,“好,全部依你所言!”——这就是莫降的答复。 如此答复,可让民夫一方炸开了锅,sāo动,又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不满,写在了每一个民夫的脸上。 然而,尽管愤怒,尽管不满,但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出反对意见,当那些愤愤不平的人想做些什么的时候,莫降那压迫感十足的目光,就会准确的落在他的身上,在那无比威严的目光注视之下,那些跃跃yu试的人,便立刻没了勇气…… 眼看着,这场战斗就要以如此不可思议的方式结束,可就在此时,那李姓书生忽然开口道:“不,以上那些条件,在下一个也不同意!”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 人们不禁将敬佩的目光投向这位书生——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有如此的气魄,敢公然反对莫降、反对将老的沙逼到走投无路的“天选之子”? “在下很难同意,汉人都是懦夫的说法!在下更不会苟同,将斩杀异族统治者的英雄称为凶手!在下尤其不能同意,让十五万民夫再一次沦为异族皮鞭之下的奴隶的建议!”李姓书生每说一句话,都要停顿一下,声调也越来越高,语气也愈发的富有激情,因为如此出sè的演说方式,他短短几句话,就感染了很多人——于是,那些投在他身上的崇拜目光,更为炙热…… 对此,莫降的反应依然十分平淡,他只是问:“你不同意?那就请说出你反对的理由,我愿意洗耳恭听……” 第135章 最终之乱 七 “莫降!”李姓书生并未顺着莫降的话讲下去,而是用冰冷的语气,直呼莫降的姓名。 “何事?”莫降的反应,跟当下紧张的气氛,十分的不符。 但是,就这这样一个简单的反问,却让众位民夫心惊肉跳——他们还清楚的记得,莫降在将老的沙打败之前,也是这副挑衅味道十足的语气…… “莫降,是个好名字。”不知是不是受了莫降的影响,李姓书生的话,也变得诡异起来。 “多谢夸……” “可惜,你配不上它!”莫降一句感谢尚未说完,就被李姓书生硬生生的断了。 没有理会莫降脸上掠过的一丝尴尬,李姓书生接着说道:“能配得上这两个字的人,有资格用这两个字做名字的人——都已经死了!” “可我明明还活……” “似你这种jiān诈无耻之辈,活着的意义,也只能是让汉人蒙羞!”李姓书生义愤填膺的说道:“你非但配不上莫降这两个字,你更没有资格,做‘天选之子’,你没有资格,带领这些百姓走向光明!” “当然,我并不能打包票,让这些人都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但我却可以保证……” “莫降,休要再说那些毫无意义的谎言了!”李姓书生第三次打断了莫降,“你我都知道,你今ri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的野心,你今ri所用的所有yin谋诡计,都只是为了要实现你那不切实际的愿望!什么天选之子,什么走向光明,都只不过是骗人的鬼话!” 李姓书生没有给莫降插话的机会,他接着说道:“你我都知道,你这样做的最终目的,都是在与得到整个天下!可你为何要遮遮掩掩,屡次回避自己的野心,还要用那些毫无意义的仁义道德,将你的野心包裹起来,再用些许谎言作为点缀,将其装扮成诱人的模样,再诱使那些被你欺骗的人,让他们替你卖命……这一点,这些百姓们不知道,你身边的人不知道,甚至,就连你最亲密的战友文逸都不知道!” “你说了这么多,我也有些糊涂,有些不知道了!”莫降笑了笑回应道。 “你有些糊涂了?”李姓书生冷笑道:“那好,就让我帮你梳理一下,将你这些时ri来所做的一切,都暴露在众人面前,放置于公正的阳光之下暴晒——最终,你一定会发现,当那些毫无价值的水分消失之后,你的谎言便失去了华丽的外衣,它那丑陋的本质,也会暴露在众人面前,接受大家的评判……” “你要讲就讲好了。”莫降无所谓似的摆摆手道:“何必又讲这么多废话?难不成,你也被老的沙附体了不成?” 李姓书生没有理会莫降这个问题,只是慢慢转过身去,面向对峙的双方,只给莫降留下了一个背影。 尽管如此,但传入莫降耳中的声音,依然无比清晰…… “或许,大家都听过‘天选之子’的名号,也曾对他报以希望,希望他能带领我们摆脱苦难追赶的脚步,冲向光明,过上幸福安定的生活;然而,再美丽的谎言,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也是不值一提——或许你们已经隐约意识到了,这漫长的等待根本没有期限,所谓天选之子的承诺,不过说骗小孩的鬼话。而在这麻木的等待中,年华消逝,你们也慢慢老去,最终,化作一捧尘土——然而,即便到了那个时候,在天有灵的你们,也不可能看到莫降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为什么?”李姓书生的话,已渐渐引起了听众的共鸣,所以,在他讲话的间隙,有人鼓起了勇气,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或许,问问题的只是个不知名的小角sè,但那个小角sè或许不会想到,只因为他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事情的发展和最终结果,都将受到无比巨大的影像…… “为什么?”李姓书生冷笑道:“因为,我们这位野心极大,只想着如何实现自己的野心报复的‘天选之子’,从未有过打算,要兑现他的承诺!” “自从一开始,自从启程动身之时,我们这位天选之子就做好了打算,要利用这一次修治黄河的工程,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他的目的,就是将从全国各地汇聚到黄河两万的十五万民夫据为己有;他的目的,就是要让这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工作的功劳,全部记在自己的头上;他的目的,就是要趁机给即将倒塌的黄金帝国最后一击——只要能借这次修治黄河的机会除掉那些对手,那么这天下,便迟早是他的了……” “你到真是敢想。”莫降笑着说道:“有些我不曾考虑过的问题,你都替我想到了,那你说,如果你所说的一切全部成真的话,我是不是应该谢谢您的提醒呢?” 那李姓书生好似并没有受到莫降的言论的影响,他只是用同方才没有任何变化的声调接着说道:“自从确立下这些目标之后,莫降就开始了他的yin谋诡计——先是拉拢战斗力极强的瑶人,后又破坏光明教廷和诸子之盟的计划,再者,即便是被朝廷囚禁的时候,他也没有停下自己的计划——甚至,利用朝廷的麻痹大意作为掩护,莫降向外传递出了自己的命令,而莫降的同党,则帮助莫降让那些命令变成或即将变成事实……” “而今ri,当莫降全部的计划完成——那么,他就将成功实现自己的愿望,在通向最后胜利的道路上,迈出一大步……诸位想一想,能战胜‘光明之神’,逼退老的沙,又出面调停官匪双方的战斗。之多的功绩,如此之多在凡人看来无法完成的功劳,就将全部记在莫降的功劳簿上,而这一份特殊的功劳簿,以及上面记载的那些不平凡的功绩,足以让莫降坐实天选之子的名分……” “如果我真的这么厉害,那么让百姓跟着我又有什么不行?”莫降脸上的笑意微微收敛一些,“乱世即将到来,这些身如浮萍、居无定所的可怜人,最聪明的保命方式,就是抱个大腿……” “如果他们上了你的贼船,那他们就会惊奇的发现,当船舶开到中途,无论是否出现故障,船上人就会少一半;等船到达目的地,你们就会意识道——那些一路相伴走来,并肩战斗,以兄弟相称的战友全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莫降!” 听到这里,莫降不得不出声说道:“喂喂,你要弄清楚,我这个人虽然确实杀过一些人,但我绝不会对无辜之人出手,更何况还是那些上了我的贼船的战斗伙伴呢?我又怎么会做出‘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样不讲义气的事?、 “在那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义气是很无用的一件东西。”李姓书生头也不回道:“不过,你既然想站在最高的权力巅峰,理应有这些觉悟,理应抛下那些毫无意义的情感包袱……” “你又说错了。”莫降仍是没有生气,因为他已经隐约猜出了这书生无端指责他的原因,他甚至猜到了李姓书生的真正身份:“我确实有很大的野心,也想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但是,我不会如你说的那般绝情,因为我相信,无论那个象征着无限权力的位子有多么狭小,但它总能容得下我和我的兄弟们!” “莫降,这样说,你承认了?” “承认了。”莫降大方的回应道:“你分析的如此有道理,理由如此充分,我若是不承认,岂不是给你继续编排我的机会么?” “这下,大家该听到了?”李姓书生仍旧在面对着那些民夫,“原来,你们一直所信仰的天选之子,连最起码的诘问都经受不起!似这样无能又狡诈的人,似这样一心只想着自己的野心能否达成的骗子,又有什么资格,领导你们走向光明,走向最后的胜利?” “喂、喂!”莫降再一次摇着头说道:“我可是从未讲过类似的话,带领大家走向光明……” “怎么,眼看无法甩脱这个责任,现在就开始逃避了么?”李姓书生略微转过头来,冷笑着问莫降。 “噢。”莫降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我原本只以为,你是要替民夫们主持公道,可现在看来,原来,你是借机褪掉那些强加在我身边的光环……” “那些光环,本就不属于你——至少,它不能只属于你!” 莫降继续点着头说道:“如此说来,你很想得到那些耀眼的光环喽?那么,不如我今ri就大方一次,将它们全部送给你?” “用不到你来送。”李姓书生冷笑着说道:“等我把你的真正身份,把你身上的秘密,以及那条不祥之血的来龙去脉对大家讲清楚,你所拥有的全部光环,必将彻底褪sè,到了那个时候,没有了那些光环庇佑的你,将变的不堪一击……” 第136章 最终之乱 八 “没有了那些光环的庇护,你一定会死在我的手里!” 此话一出,众人望向李姓书生的目光,也发生了变化——之前的崇拜和敬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质疑和轻蔑。 这无名书生也太狂妄了,竟然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来! 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前,众人都当他是个为民做主的无畏的勇士,可那句话一旦出口,书生的形象立刻变的轻浮起来——他有什么资格,讲出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语?他有什么实力,说出这样耸人听闻的大话?连老的沙都无法战胜的莫降,又怎么可能会死在他的手里? 其实,这也怪不得那些民夫,因为迄今而止,这无名书生还从未展示过自己的实力,他只不过跟莫降讲了两句话,争论了一番,将莫降贬低一番——只凭这些毫无意义的空话,自然很难博得众人的信任…… 就连莫降本人,听到李姓书生的宣言之时,也是哑然失笑,虽然他隐约猜到了此人的身份,但是,即便自己的猜测没有错,即便这书生真的是那个人——他也未必能除掉自己。 于是,莫降笑着说道:“类似的大话,我听过很多次,但无一例外的是,最终的结果,都是那些口出狂言的人败的很惨……” “莫降。”李姓书生冷笑着说道:“你应该明白,我和那些人不同……” “是的,你和他们不一样。”莫降点点头道:“你比他们的武功更高,比他们的城府更深,比他们更善于谋略,对我的了解也更为全面——即便抛开这些不谈,单论你我二人的身份,在民众心中,你的威望也更胜于我,可以这样讲,无论从哪一方面讲,我都处于下风……” 莫降的话,让韩菲儿等人陷入了思考之中——世界上真的存在这样的人么?比身体里流淌着汉皇之血的莫降还要强大;比狡猾无比的莫降还要jing于yin谋诡计;比拥有天选之子名号的莫降更有威望…… 当今世上,能同时满足这些条件的人,绝对可称得上是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也就是说,这神秘书生的真正身份,已经呼之yu出了。 这时,只见那李姓书生迎着众人质疑的目光望过去,朗声说道:“首先,我要纠正一点,我要杀死莫降,并非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我要除掉他,是要为民除害,是要拯救诸位,避免诸位沦为此人野心的牺牲品,避免诸位被这个jiān诈小人所利用——我要除掉莫降,是为了伸张正义!” “哈哈!”莫降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杀掉我便是伸张正义,如此荒诞的说法,本人真是闻所未闻。你若是真的为了伸张正义,那么这些民夫们被朝廷压榨欺侮的时候,你为何不站出来?你若真的为了伸张正义,那么老的沙在这里耀武扬威的时候,你为何不肯现身?现在,那些恶人都被我赶走了,眼看我就要化解这场事端,带领大家完成修治黄河这项史无前例的壮举,你却冒了出来,口口声声宣称我陪不上天选之子的名号,开口闭口说我是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你所做的一切,跟伸张正义这四个字,有一文钱的关系么?” 莫降的话,只引的众人频频点头,毫无疑问,莫降字字玑珠,句句切中书生的要害——莫降说的很对,最起码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你们都觉得他说的很对是么?”李姓书生失望的摇着头,继而转过身来,望着莫降说道:“常言道,大jiān若忠——莫降,或许你伪装的很好,或许你的如簧巧舌骗了很多人,但是今ri,我会将你的谎言全部揭穿,让被蒙蔽的众人,看清你的真实面目!” “你这样一说,我也很想知道——我的真实面目,到底是什么。”莫降饶有兴致的说道。 “既然如此……”李姓书生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忽而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好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他,而后,他潇洒的转身,面向众人,开口说道:“莫降,原本姓赵,本是前朝皇族的后裔……” 李姓书生无比空灵的声音,飘飘荡荡扩散出去,无论距离远近,那空灵的声音,也能清晰的传达到人们的耳中,仿若,说话之人,就在耳边。 站在大营北面的胡力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就认出来——这正是那一ri在崖山山脚,听到的那个空灵之声…… “前朝被黄金一族灭国之后,莫降的祖父,就隐姓埋名,带着爱妻躲进了深山之中,以躲避黄金一族的追杀——原本,他的祖父可以像一个平凡的百姓,过完余生,但一切平静,因为莫降父亲的出生悄然改变。随着莫降父亲年龄的增长,他慢慢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慢慢的懂得了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血脉代表的意义。于是,不安于现状,妄图再一次登上帝王宝座的他,偷偷溜下了山……” “然而,这一次出山,却并未让这个已经没落的姓氏东山再起,相反,因为其特殊的身份,他的突然现世,反而将灾祸,引向了那个原本无比平静的山中草屋。于是,莫降的祖父和祖母,被十三羽翼合力杀掉,而莫降的父亲,也因为实力不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发生,只能默默的吞下因为自己一时冲动结下的恶果,只能背负着国仇家恨,继续苟活下去……” “经历过如此的不幸之后,莫降的父亲仍未死心,一心仍想着光复国土,一心仍想着成为神州的主人,一心仍想着登上那天下至尊的皇座——于是,他开始寻求庇护和财力的支持,最终,他将目标,选定为蜀中大族——唐氏家族!” “因为莫降的父亲生的一副好皮囊,加之为人虚伪善变,于是,唐氏长女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被他夺走了贞cāo和清白,尚未出阁,便怀上了他的孩子……” “原本打算给予其支持的唐氏家主知道一切后,便改变了主意——因为,一个恩将仇报、坏人清白的登徒浪子,根本不值得唐氏家族去支持!于是,唐家大小姐被逐出家门,而莫降其父,也被勒令,终生不得入蜀……” “没有了唐氏家族的庇护,莫降其父很快被十三羽翼盯上,屡次遭遇十三羽翼的截杀。身败名裂,东躲xi zàng的他,意识到故国光复的伟业,已经不可能实现,于是转而将希望寄托在唐家大小姐渐渐隆起的肚子上。” “在其jing心策划之下,关于‘天选之子’的流言,慢慢散布开来,加之朝廷吏治**,政治黑暗,统治手段野蛮粗暴,‘天选之子’尚未出生,便在百姓口口之间广为流传——之所以会有这个结果,并非是这个谎言编造的多么高明,只是因为,处于绝望中的百姓们,会随手抓住任何一棵漂来的稻草,不管那稻草,究竟能不能拯救他们。” “在未出生之前,莫降就已经被人刻意宣传成了一个救世主,这同时也意味着,莫降在百姓心中有如此的地位,其实跟他本人没有任何关系——所以的一切,都不过是一个绝望的赌徒,随口编造出来的谎言!” “或许有人会说,即便莫降‘天选之子’的名号,只是一个谎言,但他体内,起码流淌着汉皇的血脉,起码,那血脉拥有无可匹敌的神奇力量——但在下要告诉大家,所谓的‘汉皇血脉’,只不过是另一个谎言罢了!因为,汉皇之血的真相,就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就是以残暴和贪婪闻名于世的黄金家族的血脉!” “其实,莫降的祖父和父亲,都只不过是个凡人,流淌在他们身体里的血,跟你我本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为了光复故国,为了击败身体无比强悍的黄金族人,莫降的父亲,不得不相反设法,改变自己后代的血脉。于是,在那个将唐家大小姐贞cāo夺走的夜晚,在与她同床之前,莫降的父亲利用自己从一本业已失传的古书上看到的巫术,用邪恶的阵法,召唤了那个曾将神明之血赐予黄金家族的神人——可莫降那无知的父亲不知道的是,所谓的阵法、所谓的巫术、所谓的神人,都只不过是骗人的东西,而他真正召来的,其实是十三羽翼的统领者——‘熊神’!” “这也就是说,莫降真正的父亲,其实是个黄金族人——可怜他那无知的‘父亲’戴了绿帽子却恍然不知,还以为自己的虔诚感动了上天,将无敌的血脉,赐给了自己的后代……” “然而,或许是上苍偏偏要捉弄这个可悲又无知的男人——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出世,就在真定府被十三羽翼杀掉了,只可怜那个被欺骗了无数次的痴情女子,在历尽艰难之后,生下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或许是跟自己那个愚蠢的丈夫生活的久了,那可怜的女人,也将自己丈夫的遗言,用鲜血写在了孩子的襁褓之上,而她的丈夫,至死不忘的,便是那无比可笑的四个字——‘重整山河’……” 第137章 最终之乱 九 李姓书生仍在滔滔不绝的讲着,可莫降的脸sè却没有任何变化——好像那些侮辱xing十足的言语,根本不是在说他。 韩菲儿也曾悄悄问过莫降:“他这样侮辱你,侮辱你的父母,你竟然能忍得住?这可不像之前的你……” 莫降微微一笑轻声回应道:“为什么就忍不住呢?反正他所讲的,都是些子虚乌有、无凭无据的事,又不是在讲我真正的过去,我为什么要生气?” 韩菲儿看了莫降一眼,幽幽说道:“所以说,这才不像之前的你……” 莫降则仍是笑着点头回应:“不错,自从我想明白一些事情之后,我也感觉到,我改变了很多。” 韩菲儿则道:“无论怎样改变,你也不该对他人的侮辱无动于衷啊!侮辱你的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为什么不做出回击?” “没有这个必要。”莫降淡淡的说:“他讲的再多,说的再玄,也不会改变我真正的过去,不会改变父母在我心中的形象。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父母过去究竟是什么样子,是怎样生活的,但我确信,他们,一定不是他所讲的那样。” 韩菲儿闻言,愣愣的看着莫降,她心中猛然升起一种感觉:莫降,他真的成熟了,真的长大了…… 因为莫降没有做出任何公开的回击,所以,李姓书生的讲话依然在继续——他非但将莫降形容为黄金族人的野种,还将他的父母贬低的一文不值,就连“天选之子”的名号,也被他形容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总之,若是根据他的说辞,根据他讲出的故事来看,莫降非但没有资格带领大乾朝的百姓,他甚至没有资格、没有脸面再活在世上…… 然而,无论李姓书生怎样说,往莫降身上泼多少脏水,莫降的唯一反应就是:站在那里,静静的听,认真的听,脸上带着微笑听,绝不还口一句。 他仿佛大海边缘的一块礁石,任凭海浪怎样拍打,他依然纹丝不动的站在那里,任尔巨浪滔天,我却巍然不动。 他仿佛已经参透了那一条真理:哪怕海浪再高,待到风平之时,它将再不复以往张牙舞爪的模样,只会乖乖的偎依在自己脚下,过往的人们会用突出海面的礁石当做海标,却不会理会它身上的伤痕,更不会去追究,究竟是哪一朵浪花,曾试图将这块倔强的礁石拍进水里。 睿智的人,能悟到这个不变的真理,而对于劳苦大众来说,即便他们说不出如此饱含哲理的言语,但他们却能分清是非——在百姓的心中,始终有一杆秤,那杆最公平的秤,会告诉他们,何为公正。 是故,李姓书生jing彩的故事,并未能引起太大的共鸣——早在他口出狂言之时,百姓就已经对他有了反感,现在他又讲出这等带有明显的侮辱xing质的故事,更让百姓们觉得,这个喋喋不休的书生,就像是一个惹人烦的小丑。 李姓书生也一直在注意着百姓们情绪的变化,而事情的发展,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本以为,自己特意为这些泥腿子们准备的故事,会引起大家的共鸣,毕竟,这故事中包含一切世俗百姓感兴趣的要素:落难的皇族后裔、私奔的大家闺秀、江湖的刀光血影、爱情的忠贞背叛,甚至,就连孩子生父不明这种只有闲来无事的女人们关心的话题也加了进去——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大家偏偏对这个故事不感兴趣,为什么每个人脸上鄙夷的表情愈发浓郁,为什么自己从大家的眼神中,读到了厌恶? 他回头看了莫降一眼,却发现莫降正在对着他笑——那本该是让人有如沐chun风之感的微笑,却让李姓书生的心,一时间跌落到了寒冰谷底。 在看到那笑容的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明白自己计划失败的原因。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面对流言最聪明的应对方式,就是沉默和微笑——这一点,莫降做到了。而自己,则犯了大忌: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犯了众怒。 是的,“天选之子”的名号,以及这个名号带给人们的希望,太过深入人心。对于那些濒临绝望的人来说,祈祷着天选之子带领他们走出黑暗,走向光明,是他们唯一的希望,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大动力。而如今,自己竟然要尝试将百姓心中的希望之神推到,而且还是在莫降刚刚战胜老的沙,在百姓心中威望空前高涨的时候。这也就是说,自己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用错误的方式,做了一件蠢事…… 于是,李姓书生慢慢闭上了嘴,因为他已经知道:若是再说下去,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 “讲完了?”莫降笑着问。 “没有。”李姓书生黑着脸回答,“但我不想再讲了。” “知道你输在哪里么?”莫降问。 李姓书生显然不喜欢莫降这种提问的语气,因为在这种语气之下,他就像是个犯了错误,被先生拎起来责问的学生——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怒气回答:“不知道!” “好,那就由我来告诉你。”莫降摆出一副“诲人不倦”的架势,笑着说道:“其实,你编造的故事,也足够jing彩,但是,它却不该出现在这里。如果,这里不是战场,而是茶楼的大堂,那么,你jing心编造的这个故事,说不定能换来几声真诚的喝彩。但是,在这种地方,当着我的面,说出这样的话,你能收获的,就只有鄙夷的目光。” 不等对方插言,莫降已接着说道:“而且,你的故事,也存在很大的问题——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那样又能如何呢?难道,百姓们真的会在乎,究竟是谁带领他们走出炼狱一般艰难的生活么?他们不在乎,无论那个人是‘天选之子’,还是‘黄金族人的野种’,在百姓看来,他们二者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 “不!”李姓书生终于等到机会,当即反驳道:“怎么会没有差别?如果二者没有差别,那么百姓们为何对当今的朝廷如此不满?如果没有差别,那么当初前朝国灭之时,为何会有十数万军民,从崖山之顶跳崖沉海?” “百姓们心中不满,是因为当今朝廷盘剥无度、**堕落;当初十数万军民跳崖求死,是因为无法承受亡国的痛苦。” “你的意思是说,那些投海自尽的人,都是些无法承受痛苦的懦夫喽?你的意思是说,只要当今朝廷广施仁政、开明进取,百姓们就会甘愿被异族统治,做他们的奴隶喽?”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莫降摇摇头道:“虽然我并不赞成那些跳崖之人的选择,但我却佩服他们的气节,他们决绝的选择,将成为我们这个民族永远的jing神财富。但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也只是面临绝境的一种选择而已,与之相对的,便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选择前者,可以彰显华夏民族的勇气和决绝;选择后者,则可以证明我们汉人的坚韧和睿智。至于当今朝廷的问题——如果黄金族人真的治国有方,如果庙堂之上那些人真的能开创辉煌的盛世,那么,生活在幸福和满足之中的百姓,又有什么理由不满呢?” 李姓书生好似又抓到了莫降的把柄,于是立刻说道:“莫降,亏你是个读书之人,亏你自称圣人门生,亏你经常把‘为往圣继绝学’挂在嘴边,难道,对异族俯首称臣,自甘做异族统治之下的亡国之奴,就是你所理解的‘为往圣继绝学’么?!” “正因为庙堂之上的这些人,将我们这些读书人贬做‘臭老九’,正因为那些黄金族人蔑视我们的先贤留下的宝贵财富,所以我们这些读书人才会反抗。”这一次,莫降则立刻做出了回击,“如果,朝堂之上,执掌权柄的那些人,真正懂得那些历经时间长河经久不衰的文化的伟大和宝贵,如果他们甘愿学习并继承我们的先辈留下的诗书礼仪,如果他们心甘情愿学习并传承我们的文化,并且愿意被我们伟大的文化所同化,成为我们当中的一员,那么,我们还有反抗的必要么?” 李姓书生被莫降驳得无言以对,只好说道:“好!只要你承认,你依然在反抗黄金族人的暴政就好!那么我且问你,如今,朝廷的帮凶近在眼前,你为何要阻止百姓的复仇?!难道,这些握着刀枪,守卫着黄金族人腐朽堕落的统治的人,也值得宽恕么?” “他们握着刀枪,护着自己的主子,当然就是不可原谅的罪人。”莫降顿了一顿,目光掠过那些士兵,紧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他们肯用手中的刀枪,为他们的衣食父母开创一片新的天地,那么,他们还是朝廷的帮凶么?” 闻听此言,李姓书生冷笑着瞥了莫降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在告诉莫降:你这样想,纯属痴人说梦! 第138章 最终之乱 十 莫降感受到了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轻蔑,但是,既然连那些侮辱xing的言论都无法让他沉寂如水的表情泛起一点波澜,这不值一提的轻蔑,他又怎么会在乎? 只听莫降接着说道:“李兄,我知道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是,如果你肯就此收手,制止这场sāo乱,你就会看到,我所说的话,将全部成真!” 对于莫降的提议,李姓书生的应对是:沉默。 其实,无论莫降给不给他这个台阶下,他都有收手的打算——因为,他是个无比谨慎的人,一旦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料,结果变的不可预测,那么,他就会立刻收手。 可是,在今天,他却不想就这样放弃——因为放弃的后果,太过严重。 如果他选择了放弃,那么毫无疑问,莫降将正式成为这里的主宰,十五万民夫,都将成为他麾下的士兵,而且,如果他成功的招降两万官军,那么,莫降的实力,将上升到空前的高度——确保修治黄河工程顺利完工的最大功臣、十五万民夫的领军人物、被民众寄予厚望的天选之子、亲手击败老的沙的汉皇传人……无数耀眼的光环,将全部加在莫降的身上。有这些光环的庇护,莫降必将成为即将到来的乱世群雄“第一人”,如果他真以如此耀眼的身份参与到争夺天下的乱斗中,那么,乱世尚未开始,莫降就已经赢了一半…… 无论莫降有没有想过得到整个天下,他都将成为自己成功道路上的最大的拦路虎——所以,莫降必须除掉,绝不能留! 然而,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的计策,没有起到任何效果,甚至已经引起了百姓们的反感,如果此时仍要照原计划行事,那么自己成功的机会,究竟有多少? 想到最后,李姓书生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毫无胜算、但却不能退出的战斗!无论之前的排兵布阵是多么的不合理,无论之前下达的命令是多么的愚蠢,无论之前所做的一切是多么的失败——这一场已经打成烂仗的战斗,也必须要继续下去! 至此,李姓书生不得不抛弃了自己的原则,只能将这场没有把握的战斗,进行到底——因为,主动退出这场战斗,也就意味着,主动放弃了争夺天下的资格! 莫降注意到了,李姓书生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想必,他心中已经有了最终的答案——于是,莫降笑着问道:“考虑好了没有,是继续,还是退出?” “自然是继续!”李姓书生斩钉截铁般说道。 “哦?”莫降有些意外的看了对方一眼,而后说道:“您可要想清楚了,一旦您选择继续,那么一旦失败,你必将身败名裂,你之前苦心经营的一切,将全部付之东流!所以,我还是劝你,在真正的身份暴露之前,收手……” 李姓书生坚定的眼神,没有因为莫降的话语改变一分一毫,他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沉声说道:“莫降——今ri,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结局了!” “真的有必要这样么?”莫降不解的问,“我的师叔——明礼子!”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这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书生,竟然是莫降的师叔?竟然是狂夫子的师弟?竟然是何狂夫子齐名的那个明礼子?! 在场之人,绝大多数都不曾见过狂夫子本人,可是,在他们很小的时候,他们就听过跟狂夫子有关的各种故事——那些伴随着他们整个童年的故事,把一颗种子埋进了他们的心底,待那颗种子慢慢发芽、长大、结出果实,狂夫子在他们的心中,已经成为了一个神仙般的人物,成为了不朽的传奇……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竟然就是几乎可以跟心中的传奇划上等号的那个人,竟然就是无数次出现在狂夫子的故事中,却永远只能作为陪衬的那个明礼子?! 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的注视之下,明礼子轻轻抬手,拂过自己的脸颊——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的容貌、和周身散发出的气质,彻底改变。 在看到他容貌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心中,都生出一阵错觉:这哪里是人间该有的人物?这分明是画中的仙人、是降凡的神明!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垂于西天的夕阳散发出的绚丽光彩,也被这个人的风华绝代所掩盖! 神圣、威严、儒雅、睿智……哪怕将再多美好的词汇,放在这个人的身上,也不为过,他的出现,直让天地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本的sè彩——两相对比之下,光彩黯淡的莫降,就像是真神脚下的一尊泥像…… 一时间,人们忽然觉得,这个人之前所讲的那些话,是可信的——因为,神明降下的神谕,即便再市侩、再庸俗,也不是他们这些凡人可以违背的。 明礼子的目光,从众人头顶掠过。 这一次,人们没有跪倒,因为,他们并未从那目光中感受到不可承受的威严,相反,他们感受到了无比温暖的关怀——或许,天上的神明,在天宫之上,俯瞰芸芸众生时,所用的,就应该是这种怜悯而温柔的眼神…… “诸位。”明礼子的声音,和之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但在众人听来,它却变的完全不一样了——那声音传进耳中,就仿若一股暖暖的微风顺着耳孔钻了进去,轻抚着闻者的脑仁,直让他们飘飘yu仙,如在云端;就在这美好的感觉中,他们的心灵,接受了一番洗涤,洗去了所有的污秽,整个灵魂,也在那一瞬间升华,仿佛已经窥到了天梯的玉阶…… 唐沁咬着舌尖,才抵御住了这无比诡异的声音的侵袭——她这时才知道,天下蛊惑之术最强之人,不是媚生驹,更不是老的沙,而是眼前这位——明礼子!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人,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黑右象!果然是你!” 只因为这一声刺耳的叫嚣,方才那些正沉醉于袅袅仙音中的人们,被猛然拉回了残酷的现实——他们一齐转过头去,恶狠狠的望着那个罪魁祸首——宋景廉! 被十数万道刀子般的目光同时盯住,宋景廉也有些招架不住,他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同时出声问道:“明礼子!你改换姓名,接近主上,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下不想回答。”明礼子的回应,极为无礼,但众人却觉得,他这样说,并没有什么不对——因为,你宋景廉又算个什么东西?竟敢如此质问神明!神明不追究你的不敬之罪,已是宽宏大度,为何还要回答你那无礼的问题? 宋景廉本想再问,可一道身影,却忽然横在了他的身前,将他和明礼子隔开——宋景廉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个削瘦的背影的主人,是莫降。 “师叔,不管怎么讲,我也是你的晚辈,是你的师侄——为何你就不能让我一让?”莫降笑着问。 “让?”明礼子皱起眉头回应道:“我之前不是没有谦让过,可我的谦让,却得到了什么?答案是什么也没有!我的谦让,成就了狂夫子的威名,却让我成为了永远的绿叶!人们说起‘明礼子’三个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狂夫子的师弟’,难道说,我就低人一等,只能做他人的陪衬和影子么?!” “师……” 莫降刚说一个字,就被明礼子打断:“我的谦让,几乎让我失去了一切!人们口口相传的,只有狂夫子的故事,而我呢,在那些故事里,始终都是个可有可无的配角!他究竟比我高明在哪里?!我们二人师从一人,为何最终收获的却是截然相反的结果?!他整ri买醉、不问世事,却收获世人的赞誉;我用尽毕生所学,实现胸中的抱负,却换不来一声赞扬!师侄,难道你觉得,这样公平么?!我一再谦让,又值得么?!” 莫降撇撇嘴,没有说话——毕竟是上一代人的恩怨,他这个做晚辈的,并不了解其中的内幕,若是妄作评判,实在是有些对不起自己的师尊…… “非但我们师兄弟二人遭受着世人不公的待遇,就连我们各自的徒弟,竟然也要承受这些不公!你和赵胜,明明是一母同胞,身体里流着同样的血脉,为何玩世不恭的你,就可以成为天选之子,可我那无比努力的徒儿,却只能做黑将手下的棋子?!” 对于这个问题,莫降仍是没有说话,只是他大概明白了,赵胜扭曲的xing格形成的真正原因——在心态如此失衡的师尊的教导下,他的xing格若是正常,那才叫奇怪…… “既然,上苍不肯给我一个公平的待遇,那么,我就要用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去争取!”明礼子仰头望天说道:“终有一ri,我会让所有人都明白,昔ri上苍的弃儿,却可以将天捅个窟窿出来!让天地ri月,为之倾斜!!” 第139章 最终之乱 十一 当露出庐山真面目的明礼子说出那些豪言壮语时,人群之中,已无人再敢质疑他,无人再敢把他的话,当成狂妄的表现。 神灵降世,面对区区凡人,狂妄一些,又有何不可?! 或许,十数万人中,唯有莫降一人,对明礼子的说辞无动于衷——因为他知道,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喊出的口号多么响亮,倘若没有付诸于实际行动,那些豪言壮语,都没有任何意义。 莫降冷冷的看着明礼子,期待着他实际的表现。 然而,明礼子却让等待的莫降失望了,他迟迟没有行动,只是用那威严而神圣的目光掠过众人。 浓浓的自豪感,出现在那些人的脸上——在他们看来,能得神灵一顾,便不虚此生了。 此时,已没有人再注意莫降,因为只要明礼子在这里,只要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之下,他们就仿佛沐浴在温暖而神圣的光明之中——既然已身处光明,那么又何须那“天选之子”带领他们走向光明呢? “光明之神大人,真的是您啊!!”彭萤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滚带爬到了明礼子的身前,“您终于肯现身,解救您的信徒们了么?” 此言一出,光明七圣徒才猛然jing醒——原来,光明之神已经降临,原来,他们以无限忠诚侍奉的神明,此时此刻,已近在眼前…… 七圣徒一齐跪倒,额头紧贴住地面,口中念念有词,似是在乞求光明之神的原谅:谅解他们这些距离光明之神最近的圣徒,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光明之神的身份…… 明礼子见状,大度的摆摆手,用那空灵中透着怜悯的声音缓缓说道:“孩子们,你们不必自责,今ri,你们已经用鲜血,证明了你们的忠诚,我不会怪罪你们。” “无比宽容而且仁慈的光明之神啊,小人知道,您会宽恕我们的罪行,但您的宽恕,却让我等诚惶诚恐……” 彭萤石肉麻的话,直听的莫降汗毛倒数、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可反观明礼子,他的脸sè却没有什么变化,似是很享受那令人作呕的恭维,甚至,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彭萤石光秃秃的头顶——仿佛一个慈祥的父亲,在宠溺的轻抚自己犯错的孩子。 当那温暖的手掌,触碰彭萤石头顶的一刹那,他的身体,忽然僵住了;反应了好一会儿,他才受宠若惊一般,匍匐下身体,亲吻起明礼子的鞋尖…… 这种自我作践的谄媚方式,莫降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轻咳一声说道:“师叔啊,您觉得这样有意思么?” “我觉得有没有意思并不重要。”明礼子淡淡的回应,“重要的是,我的孩子们,觉得这样做,很有意思。” “难道,这就是您所追求的公平?”莫降再一次发问。 明礼子则用一番玄之又玄的话作为回应:“一个人享受公平,必然意味着另外一个人受到了不公的待遇;上苍垂青一个人的时候,必定会从另外一个人那里夺走些什么;一个人得到某些东西,自然也就意味着,另外一个人,已经失去了什么。” “不。”莫降摇摇头说道:“没有人能从这令人作呕的闹剧中得到什么,你失去了你的气节和cāo守,彭萤石则丢掉了他的原则和底线;你们所谓的收获,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的恭维,和并不存在的怜爱……” “莫降,你嫉妒了。”明礼子打断了莫降的话,“你嫉妒我今天得到的一切!因为,你从来都是主角,从来都是万众瞩目的中心,而现在,你突然沦为配角,再得不到任何关注,连你所说的‘虚情假意的恭维’都得不到,于是,你心态失衡,妒忌我所得到的一切。” “我想,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来形容你,真是再合适不过了。”莫降失望的说道:“我也终于明白了,师尊受人景仰而师叔你却被人慢慢遗忘的原因。” “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明礼子讽刺道:“你明明想得到我所拥有的一切,为何就是不肯承认呢?” “我想得到的东西确实不少,但它们却不在你这里。”莫降冷声回应道:“如果,你不挡住我的去路,我宁愿无视你的存在!和你同门,真是耻辱!” “莫降,你不可能无视我的存在!不,不止是你,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无视我的存在!”明礼子大声说道:“因为,有我在,才有光明!因为,我就是光明,我就是光明之神!!” 莫降摇摇头,却已懒得再和明礼子说些什么了,因为,明礼子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跟这种人废话,纯属于浪费时间。 “怎么不说话了?无话可说了么?”明礼子看了莫降一眼,接着说道:“我从你的眼中,读到了杀机——难道,你心中的嫉妒,已变成愤怒了么?” 莫降没有理会明礼子这个无聊的问题,只是仰头望天,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怪不得我那个师叔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原来,他已经死了!师父,如果今ri您也在场的话,恐怕也不会认这个疯子做您的师弟了?而且,您恐怕也不会同意,让这个疯子将这出荒诞的闹剧再演下去……” 有那么一瞬间,莫降好像听到了狂夫子的回应:他知道,师父不在附近,那个回应,只是自己心底响起的声音,是师父往ri里对自己的谆谆教导的袅袅余音,是师父以身作则的引导留下的烙印,那些余音和烙印,会告诉自己,该怎么做。 莫降沉默片刻后,盯着明礼子,沉声说道:“明礼子,现在,我就要去取我本该得到的那些东西了。那些东西,本与你无关,但是,如果你想阻止我得到它们,也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莫降,你明明是要对自己的师叔动手!你明明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对我起了杀心!可是,你却试图掩盖这些,试图掩盖你不顾同门情谊,以下犯上的悖乱之举……” 明礼子话还没有说完,莫降已然冲了过去! 他再不愿在这个疯子身上浪费时间,每多看他一眼,多听他讲一句话,自己心中的烦乱,就会增加一分——所以,他还是尽快消失为妙! 莫降冲锋的速度异常之快,但在明礼子眼中,莫降的动作却变得十分缓慢:因为,无论狂夫子对本门的功夫做了什么创新,它始终无法脱离它的本源,而在本门武道中浸yin多年的明礼子,一眼就能看穿,莫降招式的弱点所在。 因为熟悉,所以明礼子不会因为那惊人的速度感到惊慌;因为了解,所以明礼子有足够的时间做好接招的准备。 而且,明礼子接招的方式,也有几分特别。 他并没有亲自动手,只是轻轻动一动手指头,便会有虔诚的信徒,以惊人的速度闪到他的身前,挡住莫降的去路! 莫降看的很清楚,挡住他去路的人,本是个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民夫,他本没有什么武学功底,但在明礼子的cāo控之下,他的潜能,被全部挖掘出来,他的速度,跟莫降相比,只快不慢! 莫降不想伤及无辜,于是他猛然止住了冲锋。 可是,还不等他双脚站稳,那个民夫,已经后发先至,向莫降挥出了拳头! 莫降微微一愣,急忙抬手格挡。 “砰!” 一次碰撞之后,莫降被震退了数尺,双脚在地上,犁出两道浅沟…… 莫降抬起头看那民夫,却发现他的小臂已经折断,无力的垂在身体一侧,软塌塌的好似刚出锅的面鱼——然而,在那民夫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痛苦之sè,相反,他满脸的神圣却似乎是在告诉莫降,手臂折断,似乎是件很享受的事…… “明礼子!有种的话,你亲自跟我打!”莫降皱着眉头冷声说道:“那这些无辜的民众当挡箭牌,算什么本事?” “能让这些民夫将身体蕴含的潜能发挥到极致,足以和身体内流淌着汉皇之血的天选之子相抗衡,不算是本事么?”明礼子幽幽说道。 莫降继而说道:“这些民夫,不曾修习武艺,身体也不曾经历过磨练,你的所作所为,会严重透支他们的体力,战斗的压力,会摧毁他们的身体!” “这一点我当然清楚。”明礼子微笑着点点头道:“不过,我记得你也曾说过,只要华夏民族的jing神不死,每个人都是汉皇,每个人都可成为天选之子——如今,我开发出他们的潜能,让他们具备天选之子所具备的强悍能力,岂不是在印证你的观点么?” 莫降对明礼子偷换概念,断章取义的行为很是不满,于是开口说道:“明礼子,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如此无耻了呢?” 明礼子也摇摇头道:“并非是我变的无耻了,只是因为你无法战胜我,所以便要用无耻这两个字来污蔑我……” 第140章 最终之乱 十二 面对这个无耻到家的“师叔”,莫降确实无计可施。 首先,明礼子自己的功夫,并不弱于莫降,甚至,作为狂夫子的同门师弟,作为莫降的师叔,他的武功修为,要高过莫降;再者,明礼子对莫降的出招套路非常熟悉,他甚至数次和狂夫子过招,二人也只打了个旗鼓相当,所以莫降若想在明礼子身上占到便宜,是非常困难的事。 而且,明礼子深知莫降的狡诈和无与伦比的应变能力,为了防止这种变故的发生,他干脆采取了另一种策略:自己不亲自出战,只是用蛊惑之术,控制别人出战——莫降就算战胜一万个受明礼子cāo控的傀儡,也伤不到明礼子本人。 所以,单从武功高低方面来看,莫降战胜明礼子的可能xing,几乎不存在,除非——有奇迹发生。 可是,奇迹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本就微乎其微,纵观华夏历史,在绝对的劣势下,翻盘的奇迹之战也是屈指可数——所以说,莫降若是一心期盼奇迹的发生,倒不如盼着年迈的明礼子忽然受到阎王爷的召唤,忽然死在这里…… 可是莫降当下急于完成的事,是要成为这十七万军民的领袖,是要带领大家把修治黄河的工程完成,而要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把挡在路上的这块大石头搬开,可偏偏他又没有十足的把握移开明礼子这块拦路石…… 一时间,莫降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打,不一定打的过,而且还会误伤到无辜的百姓;不打,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不但所有的努力都要白费,甚至在以后,自己都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综上所述,莫降骂明礼子无耻,倒也不排除,他真有些恼羞成怒了。 本来嘛,他已经逼走了老的沙这个强敌,而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计划也已宣告失败,胜利已经近在咫尺。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蹦出来一个卑鄙无耻、又让莫降无可奈何的明礼子,他即便悟到了某些人生道理,看开了很多事情,但若想完全抑制愤怒这种情绪的产生,也是不可能的——泥人尚有三分土xing,更何况莫降这个曾经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就在莫降思索对策的时候,明礼子开口说道:“莫降,不用想了,这么短的时间内,你想不出完全的计策!无论你怎样挣扎,失败,也是你唯一的结局!” 莫降皱着眉头,深深的看了明礼子一眼,摇着头低声说道:“师尊,您现在在哪里啊?徒儿需要您啊……”——这本是莫降心中所想,可陷入绝境的他,却把话讲了出来。 明礼子则用言语立刻断绝了莫降的念头,只听他冷笑着说道:“师兄是不会来救你的,因为这个时候,他还在濠州。” “濠州?”听到这个地名,莫降脑海中,不免再一次浮现出郭子盛的容貌,以及那一ri师徒二人在濠州大狱内的那一次交谈——不过,当时师尊说的很清楚,他接近郭子盛的目的,只是想救自己,如今,自己早已逃离了托克托和黑将的掌控,身上的伤也好了,那么,师尊依然留在濠州又是为何? 这时,只听明礼子说道:“说来也是奇怪,我那师兄,一生洒脱、放荡不羁,仿佛这世上的任何东西,都不会成为他的牵绊,但是,他的洒脱和超然世外,却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而那个人,就是你,莫降。” “开始的时候,我也奇怪,从不曾将这世上的一切放在眼中的师兄,为何会对你这么好。他既无意争夺天下,也无心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却为何甘愿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原则,强迫自己牵扯到这些俗事之中。”明礼子上下打量着莫降说道:“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被这个问题所困扰,直到前些ri子,我在濠州见到了师兄……” “你见过师尊?”莫降诧异的问——同时心中闪过流星在空中相撞的灿烂画面:狂夫子和明礼子二人一向不和,二人矛盾很深,见面之时,必有一场恶斗——那恐怕是天下最最巅峰的对决了,其层面要远远超出于莫降和老的沙之间的对决——而莫降唯一关心的是,那场对决的结果,究竟如何? 想到这里,莫降的心不由得一沉,因为既然明礼子好端端的站在眼前,那么师尊现在的处境,恐怕就不会是“好端端”的了…… “真是可怜了我那个师兄。”——果不其然,明礼子谈起狂夫子近况的第一句话,就让莫降的心跌入了谷底。 然而,残存的理智却告诉莫降,在得知事情的真相前,他必须克制心中的愤怒。于是,他握紧双拳,认真的听着明礼子说出的每一句话。 “一直以来,我都想杀掉我的师兄,甚至想过取其位置而代之,成为天下之人敬仰的对象。”明礼子幽幽说道:“只是突然有一天,我忽然明白了道理,即便我杀掉他,取代他,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变成他的影子,人们看到我,还是会想起他——于是,为了摆脱师兄的yin影,我做出决定,走一条跟师兄截然不同的道路,用自己的方式,成为万民敬仰的对象,把只属于自己的形象,刻在百信的心中。” 说到这里,明礼子顿了一顿,目光再一次掠过那些眼神空洞却一脸神圣的“信徒”,而后才说道:“而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似乎成功了。而且,我的成功,也就意味着师兄的失败,我化身成为光明之神,也就意味着,我将取代百信心中师兄所在的位置。” 说到这里,莫降终于忍不住插言道:“这只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这些人忠诚于你,服从于你,只不过是被你控制,你若给他们zi you选择的机会,看他们是否还肯做你的信徒!看他们究竟是崇拜师尊多一些,还是崇拜你这个疯子多一些!” 明礼子点点头道:“是啊,你说的很对。这些愚昧无知的凡夫俗子,确实没那么容易忘掉师兄。”紧接着,他话锋一转,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不过,他们不肯忘记不要紧,我可以帮他们忘记!只要我打败师兄,只要我把师兄拉下神坛,他在百信心目中的地位,自然会下降!” “你这个疯子怎么可能会是师尊的对手?”莫降满脸不屑的说道——说句实话,莫降根本不想跟这个疯子对话,但因为他迫切想知道师尊的近况,所以也只能和明礼子虚与委蛇,并且不断的用言语刺激他,逼他尽快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那些事。 明礼子再一次点头道:“我承认,无论是yin谋诡计还是武功修为,我都不是师兄的对手。因为,洒脱的师兄不在乎任何东西,这世上任何事,都不曾让他挂怀——而一个什么都不在乎,心灵不会为任何事物所牵绊的人,是没有弱点的。”说到这里,明礼子再次转变语气道:“不过,自从你出现之后,师兄心中,终于有了挂念——而这同时也意味着,师兄有了弱点,而你,就是那个弱点,就是师兄的软肋!” 莫降闻言,微微一愣——他知道自己的存在,让师尊改变了不少,但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师尊致命的弱点…… “我虽然在很多方面不如师兄,但在一点上,他却不及我之万一,那就是,对人心的揣摩和掌控!我那个洒脱的师兄,既然不在乎时间的一切,自然也不会去关心别人心中的想法如何,所以他不会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牵挂,那么他的心灵防御,也就不再完美,那个缺口,足够被别人利用,做一些文章……” 此时,莫降出声打断了明礼子的话:“于是,你就利用我,接近师尊,并且利用师尊牵挂我这一点,打开了他的意志缺口,而后控制了他?!” “不错,我确实找到了师兄意志的薄弱环节,并且利用了这一点。但是,我却没有控制他,我只不过告诉他,诸子之盟设置了完全的计策,要置你于死地,而救你的唯一方式,就是用黑将想要的东西,跟黑将去换你的xing命!”明礼子不无得意的说道:“于是,我那愚蠢的师兄,为了得到救赎你的筹码,就留在了濠州,留在了郭子盛的身边……” 莫降觉得,明礼子这个谎撒的并不是十分高明,但他也相信,这足以让师尊上当——因为,若是换做他,若是有人告诉他,师尊正处于危险之中,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师尊的命,那么,他也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那件东西——于是,他出声问道:“黑将?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黑将想要的,是整个天下!”明礼子大笑着说道:“而在师兄的心中,你这条贱命的分量,似乎等同于整个天下……” 莫降愣住了,一时间,他有些感动…… 可莫降还没有感动多久,就听明礼子接着说道:“不过,即便师兄真的得到了天下,黑将也是无福消受的,因为,这天下,它是我的!!” 第141章 最终之乱 十三 或许,莫降真要感谢明礼子一番——感谢他用一番“豪言壮语”,把自己从感动中拉回了现实。 师尊那边的处境究竟如何,当然不能听明礼子的一面之词。不过,若想亲自去找师尊问个明白,莫降知道,他必须先过明礼子这一关,必须破解摆在眼前的这道难题。 那么,这一道看似无解的难题,要如何解决呢?它真的如明礼子想象的那般,完美无瑕,无懈可击么? 莫降,再一次陷入了沉思之中。 “莫降,你不用再想了——你自己没有取胜的可能,师兄又不可能来救你,你还有什么可挣扎的?倒不如平心静气,接受失败的结局!”明礼子很是得意的说道。 莫降忽然抬起头来,注视着明礼子的眼睛问道:“如果我选择投降,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莫降这个问题,看似荒诞,但是,之所以会有这么一问,是因为他还有更深的用意。 明礼子闻言,微微一愣,显然他不曾想到莫降会放低姿态,问出这等软弱的问题。不过,他很快将情绪调整过来,正sè道:“我如何处置你,还要看你的态度——如果你肯真心臣服于我,心甘情愿任我处置,那么念在同门之谊的份上,我或许会留你一命。” “如若不然呢?”莫降紧接着问。 “如若不然,死亡,就是你唯一的结局!”明礼子斩钉截铁般说道。 “哈哈哈哈!”莫降闻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笑什么?!”明礼子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因为莫降的笑容,让他之前的问题显的毫无诚意,而自己则以实言相告,岂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莫降涮了一次? 莫降费了很大力气,才止住了笑,他摇头说道:“我笑什么?当然是笑你百密一疏,说话露出了破绽!” “破绽?”明礼子略一沉思,而后说道:“这不可能,在我的人生里,绝没有破绽二字!” 明礼子的自负,没有再影响莫降的情绪,他耐心的解释道:“你之前说,是利用我的安危,才骗了师尊——可你现在又说,会将我杀掉。难道你忘记了,师尊为了我的安全,不惜以整个天下做为交换筹码?既然师尊可以为了我放弃原则,去争夺整个天下,那么,如果我真的死在你的手里,那么师尊会怎样对付你呢?难道,要杀掉你为我报仇,比得到整个天下还难么?” 明礼子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之所以会震惊,是因为他之前已经成功的激怒了莫降,影响了莫降的分辨能力,可是,莫降做出的解释却证明,即便愤怒,但他依然没有丧失理智,没有失去分辨是非的能力…… 在明礼子之前的人生中,他从未让任何人抓住过言语间的漏洞,也从未露出过任何的破绽,他始终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出sè的谎言编织着,凭借口中的三寸不烂之舌,他可以欺骗整个天下——然而今天,作为晚辈的莫降,却轻而易举的找到了他所编织的谎言的致命漏洞…… 不过,言语中的矛盾虽然被莫降指了出来,但明礼子却不打算承认——这是说谎者必须遵守的准则,无论如何,绝不能承认自己是在撒谎,否则,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失去意义。 于是,明礼子微笑着说道:“即便我在今ri真的将你杀掉,师兄也不会知道——我既然可以骗他一时,自然也可以骗他一世!在我举世无双的蛊惑之术的帮助下,找个替身欺骗师兄,让他误以为你还活着,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是么?”莫降不置可否的笑笑,而后向侧方轻移一步。 明礼子以为狡猾善变的莫降要突然发难,刚准备cāo控木偶做出回应,却发现,莫降移动脚步之后,就再也没有动作了,只是站在原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定定的看着自己…… 明礼子能读到莫降眼中的蔑视和嘲弄,但却想不明白莫降嘲弄他的原因——他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胜券在握,莫降的嘲弄,有意义么?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片刻,莫降忽然摇头叹息道:“明礼子,我本以为,你真如自己所形容的那般完美呢,可现在看来,你的应变能力,也不过如此……” 明礼子冷声说道:“莫降,不要尝试激怒我,我也不会因为你的挑衅而动怒——在我看来,从来只有我挑衅别人的份!” “我真不知是该说你聪明还是愚蠢。”莫降撇撇嘴道,“请问,我激怒你的意义何在?” “那你还……” 话到一半,明礼子忽然闭上了嘴巴——至此他才发现莫降侧移一步的真正目的! 莫降向侧方移动一步的用意极为简单,也极为明显——他这样做,只是想让明礼子看到他的身后! 而莫降的身后,除了那些“忠诚”的信徒外,再无他人!! 可是,就在刚才,宋景廉明明还站在那里!! 这也就是说,趁明礼子讲故事的时候,宋景廉已经悄悄的溜走了…… 表面上看,溜走一个宋景廉,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在明礼子心中,宋景廉远不如赵胜和唐沁重要,既然唐沁叛变、赵胜出走,都没有让明礼子感到意外,那么走一个宋景廉,又有什么关系? 然而,若是仔细想上一想,宋景廉突然消失,真的没关系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宋景廉突然消失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若是处里不好,明礼子的全部计划,都将彻底失败!! 首先,如果宋景廉将明礼子真正的身份、将他伪装成“刘先生”潜伏在诸子之盟中的事告诉黑将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明礼子在世上就多了一个强敌,一个被他亲手扶植起的强大敌人! 这么多年以来,黑将一直处于明礼子的掌控之中,从最早跟那个默默无闻的“朱重八”接触,再到帮他登上诸子之盟盟主宝座,再到他对明礼子言听计从——整个过程,明礼子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心血,才培养出这样一个出类拔萃,几乎可以独当一面的傀儡。 方才,明礼子之所以有信心说出“整个天下是我的囊中之物”这样狂妄的话语,就是因为他相信自己对朱乾濠的控制力,就是因为他知道朱乾濠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在为他缝制嫁衣——可是现在,宋景廉消失了,如果他将事实的真相告诉朱乾濠,那么,以朱乾濠的城府、以他睚眦必报的xing格、以他铁血无情的手段,他一定会用尽一切办法,对抗明礼子…… 其次,如果宋景廉没有去找朱乾濠,转而去找狂夫子,将事情的真相全部相告,那么,明礼子就必须准备迎接师兄的愤怒了——无论他是否杀掉了莫降,单是利用莫降欺骗狂夫子这件事,狂夫子就绝不会放过他。 还有,比上述两点更为致命的是:宋景廉把今ri的一切,同时告诉狂夫子和朱乾濠,并且建议他们,趁七圣徒不在光明教廷,趁明礼子外出,光明神教群龙无首之际,将光明教廷连根拔起,那么…… 明礼子不敢再往深处想了,因为那结果,太过可怕…… 不过,作为光明之神,作为有意得到整个天下的野心家,明礼子还是有有几分气魄的——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思索对策。 意识到事态严重xing的明礼子,立刻做出了决定:宋景廉一定走不远,利用这些傀儡,尽快找到他!! 于是,在明礼子的控制之下,人群中有近百个人同时动了起来,他们左顾右盼,用空洞的眼神,仔细的搜索着——要同时催眠十数万人,对明礼子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但要同时控制这十数万人,莫说明礼子,即便是真正的神灵降世,也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同时控制近百人,已经是明礼子的极限了。 然而,要想利用这近百人,在十五万人中,找到宋景廉——其困难程度,无异于大海捞针。 控制他人,其实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非但要神情无比的专注,还要保持jing神长时间处于极度亢奋状态,也只有这样,才能通过眼神和特殊的肢体动作,将自己的意图,传达给那些被催眠的“人偶”——只是坚持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明礼子的额头,已经渗出了汗珠。 而且,因为注意力都放在那些被控制的人偶身上,所以其他被催眠的人,也因为明礼子的放松开始慢慢苏醒,眼看着,那一双双呆滞空洞的眼睛,开始慢慢恢复神采;眼看着,那一张张木讷的脸庞,开始有了表情…… 明礼子显然注意到了这些变化,因为焦急爬上了他的脸庞,他的眉毛,紧紧的皱了起来,汗水在他双眉间那个“川字”中汇聚成滴,慢慢滑落…… 而反观莫降,却是一脸的坏笑,说不出的jiān诈——而且,就在明礼子专注于控制那些人偶之时,莫降缓缓抬起了脚,慢慢的,向明礼子靠近…… 第142章 最终之乱 十四 莫降迈出的每步,都像是踏在明礼子的心脏之上。 莫降走的并不算快,但明礼子却有一种错觉:只不过转瞬间,莫降就到了他的身前。 此时,明礼子不得不放弃继续搜寻宋景廉的下落,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莫降的身上。 随着其施加于那些“人偶”身上的控制力突然消失,那些方才还左顾右盼寻找宋景廉的人,忽然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一齐瘫倒下去,摔在地上。 “找不到就不要找了嘛。”莫降摆出一副无比轻松的表情,好似宋景廉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我只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明礼子黑着脸问。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莫降是不会告诉明礼子的——因为,以明礼子的城府,他很容易就能从宋景廉离开的时间,推断出他现在的大概位置——是故,莫降最后给出的答案是这个样子的:“方才,我一直在专心致志的听你讲话,以至于耳中只有你的声音,他什么时候走的——我哪里会知道?” 闻听此言,明礼子的肺都要气炸了——莫降你身为汉皇血脉的传人,耳目无比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宋景廉何时离开?! 不过,虽然心中已是无比愤怒,但明礼子并未立刻发作,以为知晓利害的他明白:此时最重要的事,就是探听出宋景廉的下落,若是真让他顺利离开这里——自己的计划,就将彻底失败! 而且,最让明礼子生气的,倒也不是莫降的回答,而是那个原本不在他计划之内的“小人物”——宋景廉! 当初在崖山,明礼子改名换姓,和宋景廉一同辅佐黑将,被黑将视为两大智囊——不过,表面上看,二人同时被封为左右二象,本该是地位平等的两大军师。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较之于宋景廉,黑将更为器重的人,乃是那位气度非凡的“刘先生”,这一点,从黑将对二人的态度上也能看出一二。黑将的心胸算不上宽广,少有容人之量,所以当宋景廉的提出的策略不甚合心意时,他很少会给宋景廉留面子,即便是在众人面前,也是如此。但是对那位“刘先生”呢?黑将几乎是“言听计从”,非但处处礼遇有加,而且从未当众违逆过这位军师的意见,就更别提当众斥责他了…… 所以在崖山之上,宋景廉虽然是名义上的两大智囊之一,但在诸子之盟盟众的心中,真正的军师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刘先生”——而且,大家或多或少的听到过一些传闻:正是这位手眼通天的“刘先生”,凭一己之力将黑将扶上了诸子之盟盟主的宝座…… 再加上宋景廉这个人又没什么脾气,平ri里总是捧着一本破旧不堪、翻来覆去的看个不停,所以慢慢的,他在众人心中的地位越来越低。 众人的情绪,也影响到了明礼子。起初,他也曾将博学多才的宋景廉当成了潜在的对手,可是观察一段时间之后,他认定宋景廉只不过是个看书看傻了的呆子,也就渐渐的忽略了他。再加上莫降回到崖山之后,在对待莫降的诸多问题上,宋景廉屡次处理不当,这更让明礼子对宋景廉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是故,当初明礼子和黑将制定计策的时候,就把宋景廉摆在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位置上。计划中那些重要的环节,即便没有宋景廉的参与,也足以保证计划顺利实施——所以,在之前那场混乱而复杂的对决中,宋景廉出场的机会才那样少,才会慢慢的被人遗忘。 然而今ri,就是这个被明礼子忽略在外的人,就是这个不起眼的宋景廉,却成了破坏其计划的最关键因素——这让明礼子如何不生气?自认为智谋天下无双,心思缜密程度无人可比的明礼子,怎能咽下这一口恶气…… 种种念头,在明礼子脑中一闪而过,他缓缓抬起头来,正看到莫降带着笑意的目光。 “明礼子,我劝你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说话的时候,莫降瞟了韩菲儿和唐沁一眼,意思是告诉明礼子,休想用这些人来要挟自己,自己早有防备,“你的计划已经失败了,这场不必要的sāo乱,也该结束了!” “结束?!”明礼子冷声说道:“我绝不会让它结束的!” “单是嘴上说,可没有什么意义。”莫降摇摇头说道:“你若想让这场sāo乱继续下去,就该拿出些实际行动来。” “你要看实际行动么?”明礼子笑笑,继而说道:“很好!” 说着,明礼子微微昂起头来,对着半空,低声吟诵一句模糊不清的话语——像是经文,又像是咒语…… 饶是莫降无比灵敏的耳朵,也没能听清明礼子到底说了些什么。 不过,莫降虽然没听清,但那些“忠诚”的信徒却好像听清了。而且,他们非但听清了,还记住了那句古怪的咒语,并将其重复着吟唱出来…… 明礼子的一番吟诵,就像是在平静的人海中投入了一颗石子,随着那些信徒的口口相传,那咒语似涟漪一般,向外围层层传递出去,到后来,萦绕在人海上空的吟诵之声,也越来越大——十数万人同时吟诵的场面,无比震撼;十数万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形成巨大的共鸣,直让大地也微微震颤起来! 然而,十数万人一齐吟诵,并非是在念经,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要找到两个人…… 半柱香后,人cháo再一次出现了sāo动,不过在明礼子威严的目光的注视之下,sāo动很快被平息——十数万人忽然像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通道。 莫降依稀能看到,在通道的尽头,站着两个人。 虽然距离还有些远,但莫降却已经能从体型上辨认出二人的身份——那两个人,正是汤矮虎和常胜! 二人似乎很是不习惯被十数万人夹道欢迎的盛大场面,也似乎承受不住同时压在身上的那些目光——总之,二人走路的姿势有些别扭,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拴住了他们的双脚。 经过一段艰难的“跋涉”,二人总算走出了那条通道,来到了明礼子和莫降的面前。 “二位,好久不见。”首先打招呼的人,却是莫降。 可二人却像是没有听到莫降的话,只是用敬畏的眼神望着明礼子,颤声说道:“光明神大人,请恕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没能认出您就是光明神本尊,之前多有怠慢,真是罪过,罪过!” 明礼子轻轻挥一挥手,算是大人有大量,饶过了二人——同时沉声问道:“我要你们在外围布置的防御屏障,可曾布置妥当了?” 汤矮虎低头回答:“已布置妥当,可确保万无一失!” “所有的去路都已经封死?”明礼子似乎有些不放心,于是又追问一句。 常胜回答道:“是的,我们非但在暗中埋伏了人马,而且光派斥候,交叉巡逻,只要有人想离开这里,就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很好。”听到二人的回答,明礼子脸上的焦急之情总算减少了一些,“那么我且问你们,方才你们可曾注意到宋景廉此人?” “不曾注意。”常胜立刻回答:“自老的沙带领朝廷的人离开之后,就再没有人离开过……” 明礼子刚要点头称赞,却听常胜大喘气一般说道:“不过,却有几个人,进入了我们的埋伏圈,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们只是派人跟着他们,并没有出面阻止。” 听到又有身份不明的人加入进来,明礼子的心头掠过一丝不快:这里的局势已经够混乱的了,若是再有什么人插上一手,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让事态的发展,增添许多不确定的因素,于是他问道:“那么,那几个人现在在哪里?” “这个……”常胜张了张嘴,却是没能答上来什么。 “说。”明礼子声音不大,却极有气势,只一个字,就让汤矮虎和常胜冷汗直流,再不敢有任何隐瞒。 于是,常胜咬牙说道:“那几个人进来之后,我们就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不是派人跟踪了么?”明礼子黑着脸问。 “跟踪的斥候,也失去了联系。”汤矮虎忐忑不安的回答。 “废物!” “噗通!”二人立刻跪倒在地,噤若寒蝉般说道:“是,是,小人无能,小人废物!” “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务必找到宋景廉和那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否则,光明之神的神罚,就会降临到你们两个人的身上!”明礼子咬着牙说——现在,他终于明白了,莫降即便在孤立无援的时候也没有和这两个人合作的真正原因——因为这两个人,实在是难堪大用…… “还不快去!”见两个人还是跪在地上不住的磕头,明礼子真想冲过去,一人给他们一脚——但是,身为光明之神,他又怎能做出那样粗鲁的行径?于是,只能用言语,让这两个废物,赶紧去办事。 整个过程中,莫降都没有说一句话——明礼子有些诧异于莫降的镇定,于是问:“莫降,难道你对宋景廉如此有信心?难道你真不怕他被我找到?你要明白,下落不明的他,是你活命的唯一希望……” 莫降则摇摇头,意味深长的回答道:“我,从来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第143章 最终之乱 十五 莫降的话,让明礼子更为困惑:论武艺,他不是自己的对手;论局势,他完全处于下风——然而他现在又说,不会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难道,他想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局势? 这怎么可能?! 其实,不只是明礼子心中充满了疑惑,就连唐沁和韩菲儿,也对莫降的话有些不解——她们都以为,莫降会利用宋景廉,进而和明礼子谈判,像对付老的沙一样,迫使明礼子离开这里。无论从哪方面想,这都是最合理的、最聪明的选择,可莫降偏偏不想这样做——那么,他到底想做些什么? 莫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他更清楚:仅仅依靠宋景廉,还不足以让明礼子放弃。因为,明礼子当下的境遇,其实和老的沙有着很大的区别。老的沙的底线,是守护黄金家族的血脉,是维系黄金家族对帝国的统治,在他的心里,世界上没有事比自己肩负的使命更为重要,为了那个使命,他可以放弃一切!即便莫降对帝国的威胁再大,在妥懽帖睦尔受到威胁的皇位面前,莫降的潜在威胁,仍是不值一提的…… 而明礼子却不同,他真正想要的,是整个天下。而要得到整个天下,他就必须战胜其他所有的竞争者,这其中当然也包括莫降——所以说,二人之间,迟早都有一战。明礼子今ri来此,早就下定了除掉莫降的决心。只不过按照他之前的计划,除掉莫降之后,他会找个人代替莫降,暂时瞒过狂夫子,等自己具备足以向狂夫子挑战的实力之后,再将真相挑明,准备迎接师兄失去爱徒的怒火。 宋景廉的失踪,也不过是让明礼子除掉莫降一事的真相提前暴露——最坏的结果,便是狂夫子直接找上门来,师兄弟二人即可上演一场超越巅峰的决斗。明礼子虽然是师弟,但他却一直认为,他的功夫,不比狂夫子差,再加上他jing通魅惑之术,二人舍命相搏,他的胜算或许还要更大一些。所以说,即便事情的真相真的从宋景廉口中泄露出去,明礼子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真正恼火的,只是他那完美的计划,被宋景廉这个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彻底打乱…… 综上所述,如果莫降真的拿宋景廉要挟明礼子,也不一定会让明礼子终止当下的计划;甚至,若是明礼子因此动了真怒,只会坚定他除掉莫降的想法。 是故,在莫降看来,宋景廉失踪所起到的作用,只不过是打乱明礼子的计划,扰乱他的心绪和节奏——如果他能将事情看透,如果他再一次理顺了思路,那么他一定会发现,说到底,宋景廉仍旧是那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这个小人物,对莫降的生死,起不到决定xing的作用。 而莫降现在要做的,就是趁着明礼子思维混乱,依靠自己的实力,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个时候,最为有效的方式,不是yin谋诡计,不是花言巧语——纯粹的暴力,便是解决问题的最佳途径。 所以,说出那句话之后,趁明礼子犹疑之际,莫降已再次出招。 方才cāo控那些人寻找宋景廉,消耗了明礼子不少体力,而体力的消耗,也让他的反应,慢了一拍。 高手过招,容不得任何闪失,哪怕再细微的失误,也足以致命! “想找个替死鬼,挡下莫降这一招!”这个念头刚在明礼子脑中成形,莫降已经杀到了眼前。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那个“疯狂莫降”的影响,莫降这一招,非但速度极快,而且势大力沉,斩落的手臂和空气剧烈的摩擦着,甚至发出了箭矢破空的尖锐声响。 明礼子瞳孔急缩,恍惚之间,只觉得迎面砍过来的手刀,非但要劈开自己的头颅,甚至要连周匝的空间,一齐斩断! 关键时刻,浸yin武技之道多年的本能反应救了明礼子的xing命,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身体后退,同时抬手格挡。 “砰!” 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提醒着明礼子——他的脑袋保住了…… 然而,他尚未来得及庆幸,莫降已然发动第二次攻击。 方才在莫降和老的沙较量时,明礼子曾特意留意过莫降出招的方式——根据他的推断,莫降仍会使出同样的一招,仍会攻击同一个位置,而且,他已经注意到,莫降的另一只手,已经高高抬起…… 所以,明礼子没有改变防御的姿势,将全身的力量都灌注进两条手臂之中,只为招架住莫降这一招后,趁势反击。 可是,当莫降的攻击真的来临,明礼子才发现:自己的推断,是错误的! 此时的莫降,已经不是那个心思纯粹但却不懂得变通的愣头青了,狡猾的他,扬起手臂的目的,就是为了误导明礼子,而他真正的杀招,则在腿上。 先是用假动作,引诱明礼子将防御的终点放在手臂之上,继而忽然变招,出腿攻击他的下盘——这就是莫降的攻击方式。 当明礼子察觉到身下有劲风吹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莫降忽然弹起的脚,直踢向明礼子的要害! 莫降的脚尚未接触到明礼子时,他已出了一身冷汗,他深知,若是被莫降这一脚踢中,自己这条老命,肯定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千钧一发之际,又是明礼子的本能救了他,他下意识的夹紧双腿,同时低头弯腰提臀,身体弯成弓形,向后退去…… 因为只是本能之下躲避危险的反应,所以明礼子的防御姿势非常难看,全然没有了光明之神该有的风采,倒向是个滑稽的小丑。 莫降却不会因为明礼子姿势不雅放弃自己的进攻,虽然明礼子躲开了莫降这一招“撩yin腿”,但莫降弹出的右腿,仍在向上! 脚面带起的劲风,割裂了明礼子的衣衫,那一股凌厉的暗劲,直冲向他的咽喉——因为弯腰低头的缘故,所以明礼子的咽喉要害也就暴露出来,而莫降要攻击的,就是这里! 此时,明礼子再也顾不得光明之神的形象了,他架起的双手猛然下压,同时双脚弹地,身体跃起。 “砰!” 明礼子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正中莫降的脚面,借着莫降这一脚的力道,明礼子向斜后方高高飞起。 莫降见状,纵身一跃,直冲向半空中的明礼子! 在莫降那惊人的速度面前,二人之间的距离,转瞬之间已然消失;几乎在眨眼之间,莫降已经再次杀到明礼子的身前。 明礼子之前曾经想过,自己这个师侄,怕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他却从未想过,莫降的武艺,已经jing进到如此程度!他的进攻,就仿佛ri夜无休奔涌不停的黄河之水,滔滔不绝,永无穷尽,而且每一招都威势十足,锐利难当,自己这个做师叔的前辈,竟然被他逼的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可悲! 明礼子眼中,燃烧起愤怒的火焰——虽然莫降尚未伤到他,但被逼到如此狼狈的程度,已大大的损伤了他的自尊心,在十数万信徒的瞩目之下,被自己的晚辈,打得节节败退,若是再不改善目前的形势,若是一味的防守下去,那么,自己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上?! 于是,这一次,明礼子没有再选择防守,在莫降到达他身前的同时,他甩腿踢出,横扫向莫降的腰间! 明礼子这一脚,在气势上,丝毫不弱于莫降,可速度上,却还是略逊一筹。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莫降弹出的右脚,先一步踢到了明礼子的……脚底。 是的,就是脚底,当莫降注意到明礼子转守为攻的时候,他便改变了策略,因为,他没有把握能把明礼子一脚踢死,也没有把握能挨住明礼子那一脚——所以,在试出对方真正的实力之强,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砰!” 又是一声巨大的声响,二人在半空相撞后,向相反的方向摊开。 二人几乎是同时落地,几乎在地面之上向后滑行了同样长短的距离。 从表面上看,二人是打成了平手。然而莫降心中却清楚的很:这一次对招,是自己败了,因为此时,他的右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有延绵不绝的酥麻之感,在折磨着他,他还站在这里,也只不过是强撑而已。反观明礼子那边,他的脸sè虽然难看了一些,但双脚却站的很稳,完全不像自己,右腿在不住的发抖,好像随时都有折断的可能…… “莫降,你已经败了。”明礼子冷声说道:“你的突然袭击,非但没能伤到我一根毫毛,但却让你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这就足以说明,以你的本领,尚不足以挑战我……” 忍受着痛苦的莫降,脸sè也不算好看,但是,他却笑着回应了明礼子:“我已经败了?如果一条腿受伤的我,已经可以宣告失败的话,那么,身中剧毒的你,又算是面临着怎样的状况呢?” 第144章 最终之乱 十六 闻听莫降亲口承认他的一条腿已经受伤,明礼子心中就是一喜,但那喜悦之情,也只在他心中停留了短短一瞬,因为,他紧接着便听到了自己身中剧毒的消息…… 明礼子先是一愣,忽而大笑起来:“中毒?你说的,可是紫玉那件法衣中的毒药?难道你以为,身为光明之神的我,会中圣徒的毒?” 莫降则是以微笑回应,他淡淡说道:“我承认,紫玉的毒药都很厉害,毒xing猛烈,我甚至怀疑,在那些毒药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你配制出来的,用你配制的毒药毒死你——你觉得,我会做出如此荒诞的事?” “不错,那些毒药的配方,都是我以‘神谕’的方式告诉紫玉的,每一味毒药的成分,我都了如指掌。所以,那些毒药对我起不到任何作用。”明礼子不无得意的说道:“而且,经我配制的毒药,已是天下至毒之物,若是连它们也奈何不了我,要抵抗其他的劣质毒药的毒xing,对我来说,实在是易如反掌。” 尽管明礼子说得很有道理,但莫降却依然微笑着摇头道:“有的时候,一个人中毒,并非是因为毒药……” “不用毒药?”明礼子一时没能明白莫降在说什么,于是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莫降则用自己的动作给出了解释——他微笑着,用右手大拇指,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心?”看到莫降那古怪的动作,明礼子更糊涂了,完全不知道莫降在说什么。 可莫降却道:“不错,就是这里,或许你没有意识到,但你这里确实中了毒,而且,现在已是深入骨髓,无可救药了……” 明礼子还是未能理解莫降的意思,他只是觉得,莫降的话听上去很奇怪,他的动作、表情、和言辞,都让他联想到自己最初修习蛊惑之术时,用奇怪的话语和动作蛊惑别人时的笨拙模样…… 可事实上,莫降并没有在明礼子这位蛊惑术行家面前班门弄斧的想法,他要表达的意思是:明礼子的心态有严重的问题,他的偏执和狂妄,已让他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他渴望成功,但却畏惧失败;他单方面的认为自己的计策十全十美,当其中出现纰漏的时候,尤其是当那些纰漏无法弥补的时候,他就会选择xing的对其视而不见;他单方面认为自己心思缜密,善于谋而后动,但是当事态的发展已经严重偏离其原本的轨道后,他却仍会执拗的走下去,不撞南墙,绝不回头…… 或许,明礼子被自己的师兄压制了太久,或许,他太过想证明自己的实力不逊于这世上的任何人,在压抑、急躁、愤怒种种负面情绪的腐蚀之下,他的内心,已是千疮百孔——于是,偏执趁虚而入,填满了那些空洞,明礼子也因此xing情大变。 不过,当初却没有人意识到明礼子的改变,因为他突然失踪了,行踪变得比狂夫子还要神秘——莫说是莫降这个有名无实的“师侄”,就连他的徒弟,赵胜,也失去了师尊的消息…… 随着明礼子的失踪,光明教廷——这个来自西域,原本默默无名的小教派,却慢慢的发展壮大起来。到了后来,光明教廷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广,在民间的影响也越来越大,以至于朝廷不得不与之妥协、谈判,通过扣留光明圣女作为人质的办法,来控制尾大不掉的光明教廷。 在光明教廷发展的整个过程中,人们并没有发现明礼子的影子,也并不知道正是在他的谋划之下,这个默默无闻的小教派,才在一夜之间完成了蜕变,成为能决定黄金帝国未来命运的一大势力——明礼子的作为,或许瞒过了很多人的眼睛,但却有一人除外,那就是他做梦都想除掉的那个人,他的师兄,狂夫子。 当ri在濠州,狂夫子将他知道的一切,关于明礼子的一切,都告诉了莫降——事后,莫降也曾想过:未来的一天,他会以怎样的方式和自己的师叔重逢?现实利益严重冲突的二人,又会以怎样的方式,来消磨那不可调和的矛盾? 莫降曾想过很多种方式,但却从未想过,明礼子会变成今ri这般模样:当明礼子讲出那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还指望别人相信的时候,莫降就已经意知道——其实,二人之间的胜负早已分出——因为,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终结这场sāo乱,是为了让这十几万人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要取明礼子的xing命——这也就是说,决定胜负的关键,并非是他们武力的差别,而是智慧的运用…… 是故,二人那看似玄妙的对话,实则是智慧的碰撞,是计谋的比拼——而在这一轮比拼中,明礼子处于绝对的下风,因为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明白莫降说的那些话的真正含义…… 不过,明礼子却不打算深究那些话语的真正含义了,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莫降的腿已经受伤,这正是杀掉莫降的大好时机!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明礼子主动出击! 明礼子进攻的气势,丝毫不弱于莫降,而且因为其神圣威严的气质,他的进攻,看上去更为华丽——就仿佛愤怒的天神,使用了神力——在那些信徒眼中,明礼子已化成一团耀眼的光芒,曳着长长的光尾,似一颗流星般,重重的砸向了莫降! 可在莫降眼中,那团耀眼的光芒,不过是个假象——若是拨开那一层瑰丽的光辉,就能轻易看到:那颗千疮百孔的心,那个矛盾纠结的人——隐藏在看似强大的外表之下的,其实只是个自卑又自傲的灵魂。 莫降的嘴角微微翘起,好似没有看到急速冲来的明礼子,他只是轻描淡写的转身,而后向侧后方跳去,以躲避明礼子的攻击。 莫降后退的速度极快,完全不像是个腿脚受伤的人。 明礼子觉得,自己又上了莫降的当! 恼怒之下,他双手同时挥动——立刻有两个人从人群中蹿出来,封住了莫降的去路。 虽然那两个人出现在莫降的身后,但感官无比敏锐的他知道:明礼子故技重施,cāo控了两个无辜的百姓,堵住了他的去路。 三个人影,同时向莫降所在之处冲过去,眼看就要撞在一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莫降却突然转向,迎着明礼子冲了过去。 明礼子见状大喜——然而,跟方才一样,那喜悦之情,也只在他心头停留了一瞬。 因为,眼看着二人就要撞在一起,可莫降却突然改变了方向——转而以更快的速度,向后急退! 方才莫降前冲之时,明礼子放松了对那两个“人偶”的控制,当莫降后退时,再想用那两个人偶困住莫降,已经迟了一步——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莫降,从那两个民夫的缝隙中间,钻了出去。 “砰!” 碰撞最终还是发生了,不过,撞在一切的,变成了明礼子和那两个不幸的民夫…… 从未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民夫,筋骨远不如浸yin武学之道多年的明礼子那般强悍,这一次碰撞的结果,便是那两个民夫全身骨骼尽断,瞬间丧命。 明礼子眼看着两具尸体在自己面前缓缓瘫倒,心中愤怒,已到了极限! “莫降,你竟敢耍我?!”他发出一声咆哮。 莫降却笑着回应:“不是我耍你,是你自己没玩好,结果自己耍了自己……这怎么能怪到我的头上?” 当然,这只是莫降故意做出的回答——明礼子会和他的“人偶”相撞,其真正的原因,其实是因为明礼子之前同时cāo控百余人寻找宋景廉时,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以至于他对那些民夫的控制力严重下降…… 不知是不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明礼子好似仍未注意到这一点,只是当他看着莫降笑嘻嘻的站在不远处,他心中便会升腾起一股无名的怒火——那愤怒的声音在脑海中回荡不绝:“杀掉莫降,杀掉这个jiān诈yin险的小人——不惜一切代价!!” 明礼子再一次挥手——这一次,他从人群中,挑选出了十个人! 和最初cāo控民夫同莫降交战时相比,这十个人的动作,明显迟缓了很多,出招也变得生涩起来…… 所以,虽然围攻莫降的人数变多了,但因为每个人的动作都很缓慢,所以莫降承受的压力,却变弱了。 明礼子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是红着眼睛,控制着那十个人,疯狂的进攻、进攻、再进攻! 莫降似一只灵动的蝴蝶般,在十个人的拳脚间来回游走,没有人能碰到他一根毫毛。 “啊——!”明礼子很快再一次大汗淋漓,他发出震天的怒吼,十指快速闪动,带出一片残影,只想着用一阵乱拳,将莫降打死…… 可是,那十个人的动作,却没有因为明礼子的愤怒加快一分一毫,相反,他们的动作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而缓慢的极限,就是静止…… 第145章 最终之乱 十七 围攻莫降的人已经停了下来,各自保持着攻击停止前的怪异姿势,如关节卡死的木偶一般,静止在莫降身边。 可明礼子却好像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仍在飞速的舞动着手指,双唇快速张合,一句句晦涩难懂的咒语,自他的唇齿之间飘出。 然而这一次,那些咒语,非但没有引起他人的共鸣,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或许是明礼子张牙舞爪,口中嘟囔个不停的样子,破坏了他原本的形象,让其之前不可侵犯的神圣威严消失殆尽——是故,人们终于有胆量抬起头来,直视这个疯子一般的老人。 是的,用“老人”来形容明礼子现在的容貌,却是一点也不为过——他的长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白;皱纹也以惊人的速度在他的脸上蔓延开来,就好似久旱干裂的大地;皮肤莹润的光泽,飞速的消退,变得干瘪粗糙——很快,那个降临凡间的神明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发苍苍,身体佝偻,目光浑浊的耄耋老者…… 之前围绕在明礼子身上的光环,在十数万人的见证下,彻底消失了。 一时间,莫降忽然觉得明礼子有些可怜。 他缓缓摇摇头,低声说道:“说到底,你也只不过是个被虚妄的梦想之火烤干的可怜人罢了……” “不!!” 明礼子好像听到了莫降的话,他忽然停止了动作,努力睁大双眼,怒视着莫降,随着其喉间松弛褶皱的皮肤不住的抖动,苍老而沙哑的嘶吼爆发出来:“我的梦想,绝不会破灭!因为,我就是光明之神,我是世人摆脱黑暗,走向光明的唯一希望!我才是那个带领大家冲破黑暗牢笼的人!!而你,你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 这一次,莫降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因为他知道,明礼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已经彻底疯了。 这是莫降早已预见到的结果,从一开始,从明礼子讲出那个没能起到任何效果的荒诞故事开始,他就知道,偏执和妄想,已经将这个人彻底毁掉了。他之前所拥有的一切,只不过是以谎言和欺骗支撑的假象,而他之前之所以能成功,只是因为他的妄想和偏执,不止欺骗了自己,同时也欺骗了那些心存妄想的人们…… 然而,只要是谎言,只要是欺骗,总会有终结的一天。或许,真相会暂时被jing妙的谎言编织出的假象所掩盖,但是,无论被掩盖多久,真相依然在那里,不会消失。等所有的谎言被揭穿,等所有的掩盖物被除掉,它就会如期出现。 而拆穿所有谎言的,不是别人,正是明礼子自己。 在莫降看来,明礼子的计谋,完全称不上高明,而他今ri的所作所为,也是一错猜错:先是讲了一个蹩脚的故事;讲故事失败之后不知进退,仍然选择留在这里,妄图借助光明之神的神威压迫自己;然而,宋景廉的失踪,这个原本不会对大局造成太大影响的小插曲,却打乱了明礼子的节奏;接下来,明礼子就犯下了今ri最大的错误,强行控制百余人,在十数万人中搜寻宋景廉的下落——这个举动,非但消耗了其大量的jing力和体力,也直接宣告了他的失败——因为,所谓光明之神的神威,原本只是依靠欺骗和蛊惑之术维持的假象,一旦没有了体力,他的蛊惑之术便无从施展,没有了蛊惑术的支撑,所谓“光明之神”的真正面目,必然要暴露在世人面前…… 不知进退、盲目出招、决策失当——正是这一连串失误,造成了明礼子的失败——更不幸的是,亲手埋下失败种子的,就是明礼子本人…… “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停下来?!!杀了莫降!!!”明礼子扯着嗓子吼叫着,舞动着枯枝一般的手指——然而,无论他怎样吼,怎样动,始终没有一个人理会他,他的愤怒,已起不到任何效果。甚至,就连光明七圣徒,对于“光明之神”的怒吼,也是无动于衷。 这个时候,他们终于知道,莫降为什么肯主动带领他们到这里来:因为,莫降这个jiān诈小人,就是要让他们亲眼看到光明之神的毁灭,就是要让他们的信仰,在他们眼前崩塌…… 他们彻底绝望了——光明之神被打落凡间,可莫降却接连战胜了老的沙和光明之神,接下来还要接管黄河两岸十数万军民,他的实力已无比强大——或许,整个天下,已无人再是他的对手…… 就在绝望的情绪在七圣徒心中如溃堤洪水般蔓延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 他就是赤火长老。 赤火长老可谓是七圣徒之中,唯一的清醒着,是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保持着理智的人,他对莫降的大度心存疑惑,对“光明之神”的所有作为都有自己的评判,他甚至知道光明之神失败的原因——然而,也仅仅是知道而已,他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因为,有自知之明的他明白,如今,他已不是莫降的对手了。 赤火长老站起身来,走到明礼子身后,不由分说,便把他扛在了肩上。 至此,人们才发现,所谓的光明之神,原来竟是如此的孱弱不堪,无论他怎样挣扎,都挣不开赤火的手臂。 赤火长老扭头望向莫降,眼中那一块红翳鲜红如血,他沉声说道:“莫降,这一次虽然你赢了,但却并不代表,光明神教已经毁灭——真正的光明,绝不会消失!光明神教,也终会东山再起!” 或许是赤火长老的话激励了众位圣徒,他们一齐站起身来,围绕在赤火身边,一齐望向莫降——眼中或多或少,恢复了一些坚定,这一点点坚定似乎是在告诉莫降,虽然暂时失去了信仰,失去了光明之神,但他们依然是一个集体,依然可以同仇敌忾…… 莫降没有理会赤火长老的豪言壮语,他只是轻轻挥一挥手道:“你们可以走了。” 莫降的话,让所有人感到意外——以莫降的xing格,他本不该放弃这个痛打落水狗的大好机会,他本该乘胜追击,将光明神教连根拔起,将光明教廷的重要人物全部杀光,将自己前进道路上的这个障碍,彻底搬开…… 然而,莫降却没有这样做,他选择了宽容对待昔ri的仇人,即便他知道,昔ri之敌将永无可能变成未来之友,但他依然选择了饶恕。 赤火长老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扛着挣扎个不停的明礼子,带着那些圣徒,带着彭萤石,转身离开。 “他就如此轻易的放过了我们?”尽管走在通往生存的路上,但彭萤石却依然不肯相信已经发生的一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yin谋,这一定是莫降的诡计!” 赤火则摇摇头道:“不,以莫降现在的实力,占据绝对优势的他要杀掉我们,可谓是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玩弄什么yin谋诡计。” “即便如此,他放过我们,也没有任何道理啊!”彭萤石皱着眉头说道。 “当然是有道理的。”赤火没有看彭萤石,只是望着前面,望着民夫们自动闪出来的通道,“最能体现一个人强大的做法,并非是杀戮,而是饶恕。而今,莫降已经领悟到了这一点,所以,他要通过饶恕我们,将他的宽容和强大,展示给这十数万人看……” 赤火的话,一句不落的传进了莫降的耳中,只是随着二人之间距离的增加,莫降已再听不清他之后说了些什么了…… “真的就这样放他们走了?”韩菲儿也向莫降说出了自己的不解和困惑。 莫降笑着点点头道:“不放走还能怎样?杀了他们?” “有何不可?”韩菲儿反问。 “杀掉没有反抗能力的弱者,除了残暴的名声外,还能收获些什么?”莫降同样用一个反问回答了韩菲儿,“况且,即便我杀了明礼子,也会有别人站出来顶替他的位置;我杀了七圣徒,还会有九圣徒,十九圣徒,甚至九十圣徒……” “我倒是觉得,莫降你饶过他们,只是因为不想背负弑杀同门师叔的罪名。”唐沁也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或许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莫降模棱两可的回应道,“再者说来,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哪有时间处理这些人呢?” “师父,您又什么事要做,尽管吩咐徒儿去做!”此时此刻的罗九龙,对莫降无限崇拜——自己的师父接连战胜了老的沙和明礼子,自己这个当徒弟的,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莫降尚未来得及下达命令,常胜和汤矮虎却已经回来了——他们正好和离去的赤火等人擦身而过,只看了他们一眼,常胜和汤矮虎就想到了结果:莫降又赢了,这一次败在他手上的,是不可一世的光明之神! 二人一个眼神交换,而后会意的点头:他们立刻做出了选择——把明礼子一脚踢开,转而投向莫降的脚下,当然,是不是真心投靠,那就两说了…… 第146章 重拾人心 一 真的到了莫降的身边,汤矮虎和常胜才发现——即便他们想投靠莫降,莫降也不一定会给他们这个机会,因为,自始至终,莫降从未正眼看过他们,哪怕是一眼都没有。 这两个聪明人知道,他们二人在莫降心中的地位,是无足轻重的——特别是现在,接连战胜了老的沙和明礼子的莫降,更不会为他们两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而分心。 显然,莫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只见莫降走到zhong yāng——那正是方才明礼子所站的位置。 是的,莫降“取代”了明礼子,但也仅仅是视觉上的取代,在十数万军民的心中,那个特殊的位置,至今仍旧属于明礼子,属于那个疯掉的光明之神。 因为,人们对光明之神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光芒万丈的出场时刻——在被催眠的那段时间里,他们失去了du li的思维能力,整个脑子一团浆糊,如天地初生时一样混沌,所以,那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他们虽然看在了眼里,但却很难刻进心里。他们看到了光明之神失去耀眼的光环,看到了那个被他们无限崇拜的神明当众疯掉,但是,他们却很难将那些形象统一在一个人身上,只能记起一些模糊的碎片…… 这也就是说,完全清醒过来的人们,实际看在眼里、并且记在心里的,是这样的一幕:那个浑身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光明之神,忽然消失不见了,一个疯疯癫癫的老者忽然出现,而后又很快消失,最终取而代之的,是这个脸上带着微笑的年轻后生…… 慢慢的,人们又意识到,站在正zhong yāng的这个人,并不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他是刚刚战胜了老的沙的“天选之子”,他就是那个传说中可以带领大家走向光明的人啊…… 不过,即便如此,莫降还是无法同光明之神相提并论:因为,人们无法忘记,方才莫降和光明之神站在一起的时候,和光明之神身上闪耀的光芒相比,他的光辉,是多么的黯淡。 “降儿……” 唐沁刚一开口,就被莫降抬手打断,他淡淡的回应道:“我明白。” 莫降知道唐沁要说什么,也知道在那些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作为明礼子的师侄,他当然知道师叔天下无双的蛊惑之术的厉害之处,这种大范围催眠在外力干扰下突然结束,会对被催眠者造成什么影响——除了这些,莫降还从十数万双眼中中读到了一种情绪:轻视。 不错,就是轻视。 莫降也知道人们轻视他的原因:毕竟,和经由信徒传播在百姓中影响极大的光明之神想比,他只不过是个顶着“天选之子”名号的陌生人而已——他虽然顶着这个响当当的名号活了很多年,但他为百姓所做的事情,实在太少;他给百姓们的全部,也不过是个遥不可及、虚无缥缈的希望而已,除了那个看不见摸不着只能在心中偷偷摸摸憧憬的“希望”,百姓没有从他身上得到任何东西;而光明之神呢?虽然他也没有给百姓们带来什么实惠,但起码,他在用他的谎言,慰藉着百姓们空虚的心灵…… 莫降知道一切,但是,他却不在乎。 因为,他相信,这世上有比谎言更能打动人心的东西——真诚。 无比jiān诈的莫降,决定收起自己所有的狡猾,用最纯粹的真诚,来感化眼前这十数万人。 善于洞察人心的唐沁好像知道莫降要做什么,但她也同时知道,莫降的想法固然美好,但却过于单纯——真诚或许能感动别人,但真要说服别人,它的作用,却远不及另外一种东西——利益。 不过,莫降却没有再给唐沁劝说的机会,他直接开始了自己的演说。 “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讲的话,你们听不到心里去,甚至会感到厌烦。但是,有些话,我却必须要讲,你们也一定要听——因为忠言总是逆耳,良药必然苦口……” 莫降的开场白,让所有人感到意外,因为,你若想劝服别人真心实意的跟你走,一开始总该讲些鼓舞人心的话,等听众的情绪被调动起来之后,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诱之以利,最后把大家拉上贼船,带领大家奔向通往荣华富贵的康庄大道;开场就讲“我的话很难听,你们根本听不进去”这样打消听众积极xing的话,岂不是在一开始就埋下了失败的种子? 但莫降好像却并不这样认为,他没有理会众人的疑惑和不解,没有在意人们眼中愈发浓重的轻蔑之情,只是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们不远万里、背井离来到这里,只是因为受迫于朝廷那一纸公文。没有人肯自愿丢下家中妻儿,放下田间地头的农活,翻山涉水跋涉至此,在ri头的曝晒下,不停地挥舞着沉重的铁镐,忍受着官吏的盘剥,承受着皮鞭的抽打,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活事。” 这一段话,倒是颇能引起众人的共鸣,因为这短短几句话,就将这一段时间来,他们所经历的所有痛苦,全部概括了出来——不过,在众人看来,莫降讲出这段话的时机,却有些不妥。因为,老的沙已经走了,总治河防使贾鲁也已经走了,这次修治黄河的行动,眼看就要不了了之,众人马上就能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可莫降偏偏要重提这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让民夫们千疮百孔的心,再痛上一次。这样,只会让急着返回家乡的民夫们,更加的不耐烦,只会让归心似箭的人们,更早的离开这里…… 是故,人群之中,渐渐发出了低声议论的声音,大多数人在讨论的,都是“还要不要听莫降在这里啰嗦下去,还要不要听这些毫无意义的‘逆耳忠言’”…… 听觉敏锐的莫降当然听到了大家的议论,但他却无动于衷,只是以无比诚恳的语气接着讲道:“我知道,你们都想回家。但是,我却恳求你们留下来,有始有终的完成这次修治黄河的工作。是的,留下来继续做工,可能会推迟你们和家人团聚的时间,但是,因为你们无私的付出,将会有更多的人,能和他们的家人再次团圆;你们挥洒出的汗水,并非没有意义,它将重新灌溉出万亩良田,它将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们,重新建好美丽的家园,让千千万万个破碎的家庭,破镜重圆……” 这一番说辞,就比较奇怪了,甚至就连罗九龙都觉得:师父好像突然变笨了,突然不会讲话了。在他看来,要让这些人听话,哪里需要低三下四的恳求,哪里需要苦口婆心的劝告,师父之前明明已经展示了自己足够强大的实力,震慑住了众人,只要利用这种威慑力,还愁这些人不肯合作么? 莫降当然知道这些人很怕自己,从之前他顺利穿过包围圈,只用一句话就制止了那场sāo乱的一幕,他就能读懂这些人对他的畏惧——但是今ri,他却不想利用众人对他的恐怖来收服人心,他想要的,是心甘情愿的诚服…… “也许,你们会觉得,我提出的要求很过分,也许你们觉得,你们并没有为那些不曾相识的面孔重建家园的义务,真正该承担起这项责任的,是当今朝廷。但是,一个只知道盘剥百姓,连修治黄河的民夫不放过的朝廷,又怎么可能承担起这个责任?”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而且,我也相信,在皮鞭抽打之下完成的工程,质量不会好到哪里去;只有真心实意的勤劳和付出,才能筑造起一条永不崩溃的河堤!而我现在需要的,就是你们真心实意的付出,为了那些素不相识的人,为了那些无家可归的灾民。” “凭什么?!”人群之中,终于爆发出一个不满的声音,“一没有钱、二没有粮、我们凭什么要听你的?” 莫降听到了那个词儿的声音,但却没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他转头向北,目光越过黑压压的人群,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看到了沿途倒毙的饿殍,仿佛看到了衣不蔽体的流民,仿佛看到了眼含热泪卖儿鬻女的父母,仿佛看到了易子而食的人间惨剧——慢慢的,他的眼睛湿润了…… “凭什么?凭我们都是炎黄子孙,凭我们身体里留着同样的血,凭我们有着共同的祖先和信仰——凭我们都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同胞!!” 不可否认,这句话很有道理,并且无比高尚,但在现实面前,它却脆弱的不堪一击,因为,高尚并不能当饭吃,尤其当下,乱世即将来临,人人都有成为灾民的可能,又有谁还有闲暇去考虑“高尚与否”的问题?又有谁还有在意,遵从那些经由祖祖辈辈流传至今的道理? 所以,莫降的深情和真诚,最终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嘲讽:“就凭这一句屁话,你就想让我们跟你留下来?痴心妄想!!” 第147章 重拾人心 二 罗九龙瞪着眼睛,凶狠的目光掠过人群——他想找到那个辱骂师父的混蛋。 然而,一圈看下来,他却没能从十数万人中找到那个嫌疑人——因为,每个人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一样的不屑。 众人不屑的,当然是莫降的说辞。可真正愤怒的人,却是罗九龙。他非常的窝火,因为那些不识劝的家伙们,实在太过分。师父明明已经给足了他们面子,可这帮人却蹬鼻子上脸,敬酒不吃……当然,从师父目前的态度来看,师父也没有给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敬上一壶“罚酒”的意思…… 罗九龙越想越气,不只是因为这些人对师父无礼,更因为莫降表现出的软弱。 当初,他之所以拜莫降为师,是想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强大到有能力去守护自己在意的一切。而无比强大的莫降,正是他追赶的目标。之后的ri子里,莫降也用他的实力证明了他的强大,随着莫降一次次战胜强大的敌人,罗九龙愈发觉得,自己这一生,有了追赶的对象,有了奋斗的目标。 然而此时此刻,莫降的所作所为,却让罗九龙感到困惑:这还是那个无比强大、无所畏惧的师父么?这还是那个奇计百出、狡诈善变的师父么?他已经接连战胜了老的沙和明礼子,他已经向世人展示了他无比的强大,并且亲眼见到过世人对他的畏惧,为什么偏偏舍弃自己强大的实力,忽视世人心中的敬畏,偏偏要用这种低三下四的语气恳求他们?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本可避免的屈辱?所谓强者,不该是高高在上,号令天下的那个人么?若干年后,自己也要变成这样么?也要承受这些无端的侮辱和蔑视么…… 想到这里,罗九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时的自己,已变得十分强大,可面对这些麻木又自私的芸芸众生时,自己的强大却无从施展,在十数万道目光的注视之下,强大的自己,却显得无比渺小,每一道目光,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无情的刺穿了自己瘦弱的身体…… 慢慢的,罗九龙开始理解莫降,理解了师父的选择。 原来,这些看似弱小的人们,其实蕴含着强大的力量;原来,师父看似软弱的选择,却是最聪明的。 罗九龙向莫降凑近两步,压低声音说道:“师父,这些人不理解你没有关系,徒儿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徒儿愿意跟着您干!哪怕这些人都走了,也会有一个人,陪着您在这里挥动铁镐,完成这一次工程!” 莫降欣慰的点了点头,但是却没有说些什么。 因为,仅仅一个罗九龙,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莫降很快发现,理解他的,并不仅仅只有罗九龙一个人。 韩菲儿沉默着靠了过来,站在了他的身后;很快,唐沁也靠了过来,山一公带领着那些瑶人,也站了过来…… 然而,莫降的脸上,仍是看不到一丝喜悦,他的眉头依然紧锁着,他依然再用无比真诚的目光,看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 言语尚不能让这些人留下来,再真诚的目光,也不可能起到什么作用。被莫降盯了一会儿后,众人开始厌烦,于是,有人转身,准备离开。 望着那些背影,莫降心中升起一阵悲凉,他忽然明白了,前朝灭国的真正原因,他忽然懂得了,全族人数尚不足汉人十分之一的黄金族人成功征服这片土地的真正原因,他忽然理解了,文丞相写下“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时的无奈何悲愤,他忽然领悟了,刑天被天地砍掉头颅之后,依然挥舞着斧头和盾牌战斗不息的孤独和绝望…… “走,都走。”莫降摇着头说道,“回家去!再也不用回头!不必再看这满地疮痍的水患之地,不必理会那些无家可归、四处乞食的同胞,不必再关心那些发生在与你我生有同样肤sè同样面孔的人身上的苦难……” “我原本以为,故人所说的‘胡虏无百年之运’,是颠簸不破的真理;我原本以为,我们这个民族,有着非同一般的韧xing,无论经历怎样的苦难,都不会将她灭亡;我原本以为,奴xing从不属于我们这个民族,我们的百姓,绝不会自甘堕落,去做别人的奴才……然而现在,看来,我好像错了。” 莫降无比悲愤的说道:“原来,我们这个民族,是这样的自私,这样的麻木,这样的没有担当。他们可以眼睁睁看着同胞遭受煎熬,却只想着自己的生活;他们可以对发生在身边的一切悲惨和不幸视而不见,却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对黄金族人的残暴和贪婪无动于衷,却甘愿靠着别人的怜悯和施舍,过着苟且偷生的生活!” 或许是莫降的话,刺痛了众人的自尊心,那些方才还面带轻蔑的人,此时已是一脸的愤怒,他们对莫降怒目而视,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也正如莫降所形容的一般:麻木,自私,毫无担当可言。 而那些转过身准备离开的人们,也停下了脚步,因为看不到他们的脸,所以尚不知他们是因为愤怒停下,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莫降没有理会那些愤怒的目光,悲愤的表情也没有因为那些人的驻足而发生变化,他的目光变的深邃起来,声音也愈发低沉:“我们已经被异族统治了九十余载,我们作为最低等人的生活,也已经持续了九十余年!可是,我却丝毫看不到这种黑暗的生活结束的希望。尽管那些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早已丢掉了先辈的剽悍,尽管他们早已堕落,但已经习惯了作为最低等人生活的你们,已经习惯被压榨的你们,却从未想过反抗那些不公!胡虏无百年之运?!哈哈!这简直就是一句笑话!因为,在你们这些甘愿为奴才的人的鲜血和汗水的哺育之下,腐朽堕落的大乾帝国,距离寿终正寝的ri子,还会无比遥远。而你们作为奴隶的生活,也将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哼!”人群之中,终于再一次爆发出反对的声音,“难道我们跟着你修完黄河,黄金族人的统治就会结束了?我们作为最低等人的ri子,就会结束了?!” 这一句反问,像是在大堤之上,冲开了一道口子,接二连三的诘问,如洪水一般宣泄出来,劈头盖脸向莫降席卷而来。 “是啊!修好了黄河,黄金族人的朝廷,只怕会更加稳固?” “没错!等黄河再次泛滥,等大家都吃不饱饭的时候,等大家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总会有人登高一呼,带领大家跟朝廷索要饭食的!” “就是!等咱们把黄河修好了,大家都吃的饱,穿的暖,鬼才会跟你去造反,鬼才会跟你去推翻黄金族人的朝廷!” “依我看,他想修黄河,只不过是想名留青史!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沽名钓誉!” “是啊,他一向狡猾,一向喜欢利用别人——他让大家留下来,不过是做他博取名声的工具,不过是想让大家心甘情愿为他卖命,成就他一世功名!” “……” 面对汹涌如cháo的驳斥和指责,莫降的回应,只是一个冷笑。 “你们所说的这些,或许都有可能成为事实,但是,无论你们相信与否,我却从未这样想过——我所想的,只不过是黄河两岸千万灾民!我所想的,是让朝廷看到我们汉人团结在一起时爆发出的巨大能量!我所想的,是让全天下的人都看到,我们这个民族,是个懂得互相扶持的民族!我所想的,是让高高在上的黄金族人,对这样一个齐心合力的民族感到畏惧!” 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们可以不相信我说的话,也可以离开——我绝不会阻拦!但是你们要知道,今ri的你们,可以自私的抛弃黄河两岸的同胞,那么到了来ri,当苦难降临到你们头上的时候,其他的人,也一样可以选择袖手旁观!今ri的你们,种下冷漠、麻木、自私的种子,那么来ri收获的,也只能是孤单、彷徨、无助的苦果!”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可是莫降却没有再说些什么,他缓缓转身,带着韩菲儿和唐沁,带着那些瑶人,转身离开了…… 没有人再跟上莫降,但是也没有人再选择离开,所有的人,都陷入到沉思之中…… 片刻之后,不远处的工地上,响起的铁镐敲击地面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每一声,都好像敲在众人的心头。 人们循着声音望过去,虽然看不到莫降挥舞铁镐劳作的身影,但他们却能感受的到,随着那一下接着一下的敲击,覆盖在心脏之上的那一层坚硬的外壳,好像出现了裂缝——随着一下接着一下的敲击,那裂缝正在扩大…… 第148章 重拾人心 三 整齐有力的劳动号子,有节奏的响个不停,其间点缀着清脆的敲击之响,那声音距离很远,而且十分微弱,但就是这个微弱的声音中,却好似蕴含中某种情感,将那断断续续的声音连接起来,延绵不绝…… 慢慢的,人们体会到了,那声音中所蕴含的,乃是莫降的倔强和不甘——因为这种情感的注入,那原本微弱的声音,也渐渐变得如黄钟大吕一般震撼,震撼着人们的心。 慢慢的,人们听到的,已不再只是单纯的敲击声,在敲击声之外,似乎还萦绕着某个声音,某个足以将沉睡在心底的热忱和激情彻底唤醒的澎湃之声! 慢慢的,他们仿佛听到了莫降的怒声喝问:难道说,我所信仰的这个民族,就是这样一个自私、麻木、没有未来的民族?!难道说,这个曾经创造过无比辉煌的文明的民族,会因为短短几十年异族的统治,从此一蹶不振?!难道说,一次灭国,就足以毁灭传承数千年的璀璨文明?!难道说,崖山之后,真的再无中华?! 不,一定不会是这样!! 我们这个民族,曾经历过无数次苦难,也曾在黑暗和混乱中迷失徘徊,但是,她从未失去过那颗向往光明的心,也正是因为对光明和幸福孜孜不倦的追求,正是因为这种溶于血液、化于骨髓中的坚持,她才能在一次次灾难过后,涅槃重生…… 是的,人们不止听到了莫降的问题,还找到了所有问题的答案。 因为,问题的答案,就藏在他们的心底,一直都在…… 此时的ri头,已经完全落下,西边天际,也只剩下一片彤红的云彩。 在那片火烧云的下面,有一群挥舞着铁镐劳作的人,来自西方的红sè光芒,清晰的勾勒出每一个人的轮廓,甚至,就连那些挥洒而落的汗水,也因为沾染了一抹嫣红,而显得无比晶莹。 人群之中,罗九龙是最卖命的人之一,倒目前为止,他的武功仍旧算不上高强,但若做起活来,这个生龙活虎的后生真是一把好手。坚实的土地,在他挥舞的铁镐面前,也显得酥软无比,每一镐锄下去,都会翻起一大块泥土来…… 而且,带头唱起劳动号子的人,也是罗九龙。 作为汉人的莫降,虽然听不懂瑶语,但他却能从那抑扬顿挫的号子声中,感受到一股力量。 渐渐的,莫降紧锁的眉头皱开了,浅浅的笑容,也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不只是因为罗九龙的朴实让他欣慰,更因为一个人影,从东面的地平线下,冒出头来。 先是一个,很快又变成两个、十个、百个、千个…… 最终,那跃动的人影,填满了整个地平线,也填满了莫降的视野…… “师父,您笑什么?”罗九龙擦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解的问。 望着逐渐靠近的人cháo,莫降回答道:“没什么,我只是再一次看到了希望……” “希望?”罗九龙不解的摇摇头,同时顺着莫降所望的方向看过去。 “妈呀!!——哎呦!!” 罗九龙一声惊呼,手一哆嗦,铁镐从手中滑落,正巧砸中了他的脚趾。但他却来不及查看伤势,只是一把拽住了莫降的胳膊,同时喊道:“师父,快跑!” “跑?为什么要跑?”莫降微笑着问。 “您刚才骂他们骂得那么难听,他们肯定是气不过,所以来找您算账来了!”罗九龙大声道。 “哦?是么?”莫降笑着问。 “当然了!”罗九龙指着逼近的人群道:“难道您没看到,这些人都是带着家伙来的么?” “我当然看到了。”莫降说,“他们都带着镐。” “镐?”罗九龙明明记得,这群人和官兵厮杀的时候,手中握的明明是刀剑,如今要来找师父寻仇,为什么换成了铁镐?难道铁镐比刀剑更厉害么? 正当罗九龙疑惑之间,人群中为首那一人开口说道:“莫降,我们来了!” “嗯,很好。”莫降笑着说。 莫降脸上那温暖的笑,让那人实在生不起气来。可是来之前,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通过一番交涉让莫降明白,他们肯过来帮忙,绝不是被莫降骂醒了,而是因为别的东西——于是,那人涨红了脸道:“不过你不要高兴的太早,我们过来,并非是因为你一番痛骂!我们肯过来帮忙,是因为黄河还没有修完,如果我们就这样回家,朝廷追究下来,会说我们逃避徭役,会给官府握住把柄,会连累家中妻儿老小……” 虽然说这个解释极为牵强,但莫降还是笑着回应道:“嗯,我信!” “真信?”那人觉得,自己的说辞,连自己都不会信,可狡猾无比的莫降竟然会相信? “真信!”莫降重重的点头道。 “先说明白!”那人见莫降态度真诚,便趁机提出了第二个条件,“黄河修完之后,我们都是要回家的,绝不会跟着你造反!” “好说。”莫降点点头道。 “还有,修治黄河期间,你得管饭,该有的工钱,一分也不能少。” “这是自然。” “噢,还有。如果官府来找你的麻烦,我们可不会帮你!” “没问题——还有别的条件么?” “别的条件,暂时没有了……” “我却有个条件。”莫降盯着那人的眼睛说。 那人盯着莫降看了一会儿,又和旁边的两个人交换了眼sè,才心怀惴惴的问:“什么条件?” “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合理,我将全部满足。”莫降正sè道:“不过,作为回报,你们要保质保量的完成这次工程!而且,关于如何施工的问题,你们要听从我的安排。” 听完莫降的条件,那人高悬的心终于放下,于是痛快答应道:“好!” 就在莫降和民夫们达成一致意见的同时,被老的沙抛弃的两万官兵,也开始了撤退。 老的沙已经走了,总治河防使也走了,所有能负责的朝廷官员都走了——进行到一半的治河工程,已经变成了无人管的烂摊子,他们既不懂得怎样修治黄河,也不懂得如何管理黄河两岸的十数万民夫,更何况,他们的主帅已经被人暗杀,正处於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如果这个时候,那个无比强大又无比狡诈的莫降还在这里,他们若是再不离开,恐怕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所以,综合所有的情况之后,两万官兵达成了一致:离开这里,尽快! 然而,还不等他们走多远,一支队伍,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支队伍的人数并不算多,充其量也只有几百人而已,但是就是这几百人组成的单薄防线,却不可逾越——因为,在那防线的最前方,立着一面大旗,鲜红的旗面上,写着一个巨大的黑字:“莫”! 从表面上看,这是属于莫降的私人队伍,然而就在不久之前,这些人还和官军站在同一方:他们本是负责押送各地民夫的地方军队,因为方才的混乱,不少人被民众当成官军误伤,又有很多人做了逃兵,剩下的人,也都处于崩溃的边缘,惊慌失措,不知该做些什么。 就在他们彷徨无助的时候,胡力出现了——他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大旗,并亲自将那儿臂般粗细,高达一丈有余的旗杆扛在肩上,对那些六神无主的散兵招了招手:“跟我来!” 于是,他便拥有了这支数百人的队伍。虽然除了来自新会的这支百人队,后加入的那些人如惊弓之鸟般惊慌,虽然莫降不曾明白的告诉他,把队伍驻扎在这里要做些什么,但胡力却觉得,人多总比人少好。所以,他将那面大旗立在了军阵的最前方,只希望这一面猎猎飘扬的大旗,更给这些人以鼓舞…… 然而,还不等那些惊慌的士兵重新找回勇气,朝廷的官军就到了。 官军的突然到来,让胡力有些意外,也有些措手不及——论人数,他连人家的零头都够不上;论战斗力,那些被暴民吓破了胆的士兵,哪里还有勇气向百倍于己的敌人发起冲锋的勇气…… 难道,就让官军从自己身边撤退么? 不,绝不能这样,虽然莫降兄弟没有明确交待给自己任务内容,但现在看来,他留自己在这里,定然是为了防止官军从这里撤离…… 可是,自己要怎样做,才能挡住这支归乡心切的大军呢? 对谋略之道一知半解的胡力,直想的头都大了一圈,却也没想出个办法来——万幸的是,这队官兵看到阵前的旗帜之后,就自动停了下来,并没有发起攻击…… 胡力知道,官兵们没有工具,是因为畏惧这旗帜的主人,可莫降兄弟并不在阵中,单是靠他的名号,能震住这群丘八多长时间……胡力心中也没有底。 就在两军对峙的关键时刻,又有一队人马,从官军的侧后方冲了过来…… 不,若是仔细看,就能发现,冲过来的,其实是两队人马:在前面跑的,是个不足百人的队伍,而紧追在后面的,却是一支大军,足有数千人…… 而且,冲在那数千人最前面的人,即便化成了灰,胡力也认得他! “常胜!老子等的就是你!”胡力往掌心啐口吐沫,用力的搓了搓,而后,双手抽出了挎在腰间的战刀…… 第149章 收服 一 看到胡力忽然抽出了兵刃,站在对面的官军便是一阵sāo动——众人的反应各不相同,有人抽刀,有人颤抖,然而更多的人,还是选择呆在原地…… 也怪不得这些士兵发呆,他们虽然畏惧挡住去路的那一面迎风飘扬的红sè旗帜,但却并不畏惧站在旗帜下的那几百个汉人士兵,因为,两者人数实在相差太多,若是打起来,即便不使用任何兵器,对面也毫无胜算,单凭手脚,他们就足以将对方撕成碎片。 然而,胡力还是出刀了,而且是率先亮出了兵刃——敢这样做的人,要么具备超凡的勇气,要么就是疯了…… 胡力当然没有疯,他抽出刀来,只是因为常胜,只是因为这个叛徒! 就在此时,被追赶的那个人数不足百人的队伍,已经狂奔着掠过了官兵的军阵,而追在后面的那数千人,却停下了追击的脚步——他们停止前进,不是因为那一面大旗,而是因为站在前面的两万官军。 他们停下来,却并非是因为对官军的畏惧,而是因为一个人的命令。 那个人,就是汤矮虎。 曾经做过官军将领的汤矮虎,深知黄金族士兵的强悍,他无数次憧憬过,有朝一ri,能带领这样一支如狼似虎的骠勇军队,驰骋天下。然而造化弄人,yin差阳错之下,他叛离了官军的队伍,成为了朝廷的敌人,也正是这个原因,让他率领黄金族军队驰骋天下的梦想,变成了镜中之花,水中之月…… 不过,今ri,他的梦想却有可能再一次成为现实:因为眼前这支纯粹由黄金族人组成的军队,刚刚被老的沙抛弃,正处於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此时,正是收服这支战斗力极为强悍的军队的最佳时机!! 所以,汤矮虎命令自己的军队停了下来,放弃了之前追逐的猎物——在他看来,和这两万黄金族军队相比,之前的猎物,实在是不值一提…… 汤矮虎虽然命令他的队伍停了下来,但那支逃出升天的队伍,却没有停下狂奔的脚步,他们绕过了官军的军阵,穿过了胡力率领的队伍,从那面飘扬的旗帜下跑过,没做任何停留…… 当那一群人和胡力擦身而过的时候,胡力用余光扫到,方才给莫降送信的那个小乐子,也混杂在他们中间。 虽然小乐子的再次出现有些意外,但胡力却没有想太多,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常胜的身上——自得知常胜叛变的消息之后,他就一直在寻找常胜的下落,他立下重誓,一定要把这个叛徒抓回去,带到新会,让他兑现当ri在新会城门口对新会百姓许下的诺言,把他带到张凛面前,让他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价! 按理来说,想在乱世之中建立一番工业的人们,更换效忠的对象,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对于常胜的叛变,胡力大可不必如此动怒…… 当然,这只是通常人的想法,而胡力本人却不这样认为——自莫降南下之初,他们这些人,就一直追随着莫降的脚步,一路之上,他们历尽千辛万苦,经历种种磨难,甚至有不少兄弟献出了宝贵的生命——最终被莫降认可、成为莫降麾下第一支队伍的人数,只有二十八人。 胡力认为,作为那支队伍的幸存者,作为向莫降效忠的第一批人,包括他在内的二十八人,必须保持对莫降的绝对忠诚,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那些不幸牺牲的兄弟。而常胜,这个曾经充当过敌人的jiān细,这个曾经害死过数百位弟兄的混蛋,被张大侠和文先生宽恕之后,非但没有浪子回头、知恩图报,反而在莫降兄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了叛变——让这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活在世上,实在是对“二十八壮士”荣誉的玷污!! 就在胡力即将被愤怒完全吞没的时候,一个爽朗浑厚的声音,却传入他的耳中:“这位兄弟,麻烦你告诉莫降老弟,这一次,徐狂客只能帮他到这里了——之后的情报收集工作,就由他自己来完成了!” 胡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的问:“你们要去哪?” “回家!!”那个粗犷的声音大声回答。 “是,回家!!”百余人同时大吼,紧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这时才反应过来的胡力急忙扭头去找同他对话的人,却只看到一个满面虬髯的大汉,正回头冲着他大笑…… “徐狂客?真是个怪人——不过,被数千人追赶,还能笑的如此开心,是条好汉啊……”胡力把那个名字和容貌记在心中,低声嘟囔了一句。 于此同时,打定主意要收服两万官军的汤矮虎,也开始了行动。 “兄弟们,不要再往前走了!”汤矮虎个子虽矮,但声音却十分洪亮,他一声大吼,只将两万官兵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来,“再向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再向前一步,你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 汤矮虎的话,貌似有些危言耸听,而两万官军,也是这样认为的:虽然属于莫降的旗帜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但莫说往前一步,即便前进百步,只要不和站在旗帜下的人发僧冲突,莫降又能对他们怎样?况且,就在刚才,莫降还曾亲自制止了那场混乱,从那群发狂的泥腿子手下,把他们救了出来,他又怎么会这么快就翻脸不认人呢…… 汤矮虎好像看透了这些人的想法,他摇头说道:“你们想错了,真正威胁到你们xing命的人,不是莫降——而是朝廷,是你们黄金族人的朝廷!” 此言一出,一片哗然,哗然过后,便是一阵哄笑。 我们就是朝廷官军,是黄金帝国的保卫者,我们所保卫的朝廷,反而成了致命的威胁?天下,恐怕没有比此更可笑的笑话了! 可汤矮虎却没有笑,只听他接着说道:“很可笑么?我却并不这样认为——请你们仔细想一想,你们这样撤退返回驻地后,最先面对的,将是什么?” 不等那些士兵回答,汤矮虎已经替他们答道:“不错!正是上级的责问!他们会问你们,既然主帅被杀,暴徒就在眼前,为什么不为主帅报仇,为什么不将暴徒绳之于法?反而做了逃兵?!他们会问你们,当初把你们派到黄河两岸,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为了弹压、监视十数万民夫,防止这些人聚众叛乱?!那么,在你们的监视下,十数万民夫,为何会突然变成了不受约束的暴徒?!” 尚未等那些士兵将一连串的问题想明白,汤矮虎以更快的语速说道:“面对这些问题,你们要怎样回答?是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身上,还是将所有的过错归结于天选之子的强大?还是说,你们想要老的沙和贾鲁帮你们扛下所有的罪名?!” “别做梦了!如果老的沙等人肯替你们背这个黑锅,他就不会抛弃你们,更不会把你们当成弃子!”汤矮虎的话,如锥子一样刺痛着那些士兵的心,“不错,老的沙将你们当做弃子,就是想让你们替他承担所有的罪责,就是想用你们的牺牲,来换取他个人的平安!” “不会的,老的沙大人不是那样的人……” 两万人中,总是会有人保持清醒,总是会有人不会被汤矮虎的言论所迷惑——可是,那个微弱的声响,很快就被汤矮虎洪亮的声音掩盖:“不要自欺欺人了!你们已经被抛弃了,在老的沙心中,你们早已经变成了死人!你们仔细想想,若不是莫降救了你们,若不是莫降击退了光明之神,你们现在还能活着出现在这里么?你们能从十数万暴怒的百姓手下逃出来么?!” “的确是莫降救了我们……” “不错,这就是你们第二条罪名!”汤矮虎抢过话头道:“莫降,天选之子莫降,是对黄金一族朝廷最大的威胁,朝廷无时无刻不想除掉这个人,可就是这个人,却出面救了你们——如果这件事传到朝廷,你们还能得到朝廷的信任么?我,汤矮虎,也曾是朝廷的军官,深知不被朝廷信任的军队的最终下场是多么的悲惨——所以,请听我一言,听我这个过来人一言,不要再想着撤退了,不要想着回家——因为,你们已经无家可归了!!” “无家可归?” “不错,无家可归!!”汤矮虎大声说道:“天地之大,已经没有你们的容身之处!你们若想在这个世上生存下去,就必须依靠自己的双手,依靠自己手中的刀剑,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来!到那个时候,无论是朝廷,还是莫降,都不可能再成为你们的威胁,因为,你们将是那片天地的主人!!” “主人?” 汤矮虎,重重的点头,“是做无家可归的丧家之犬,还是做这天下的主人——选择权,在你们自己——我,汤矮虎,等待着你们的答复!” 官军沉默了——要回答这个问题,并不算难,真正难的,是做出选择的勇气…… 汤矮虎笑了,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自己带领这支队伍驰骋天下的那个画面…… 然而,只因为一声冷笑,一个声音,那美好的画面立刻变得支离破碎。 ——“是谁说,这些人无家可归的?” 第150章 收服 二 听到莫降的声音,汤矮虎便是一个激灵。 在莫降那独特的声线传入耳中的一瞬,汤矮虎便知道,自己想要收服这些士兵的计划,已宣告失败——汤矮虎明白:无论是实力的差距,还是智谋的运用,自己都不及莫降万一。如果莫降也有意将这两万人收入麾下,那么他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退出…… 是故,震惊过后,汤矮虎的心很快归于平静:既然没有胜利的可能,还不如主动放弃,无意义的愤怒,只会让事情变得糟糕……所以,虽然不甘心,但汤矮虎却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发出一声叹息,接受了自己在这一系列事件中将毫无收获的事实…… 对于莫降的突然出现,汤矮虎的反应还算平静,可站在他身后的数千士兵,却很难平静下来——伴随着莫降的出现,恐惧也开始在他们的心头蔓延——几乎所有人都抱着同一个想法:远离此地,远离莫降这个恶魔,越快越好…… 这些士兵,之所以对莫降畏惧到如此程度,是因为莫降这个人,给他们的印象实在太过深刻,“莫降就是恶魔,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个共识,已经深入到士兵们的心中了。 这些士兵,是大半年前发生在郾城北面那场大战的见证者,时至今ri,莫降屠杀那些发狂的骑兵的一幕,还时不时会浮现在他们的脑海之中,当ri如同杀神一般的莫降和张凛,早已成为这些士兵终生挥之不去的梦魇…… 所以,随着莫降一步步靠近,这些犹如惊弓之鸟般的士兵,开始下意识的后退——虽然莫降只有一个人,虽然他脸上带着温暖的笑容,但士兵们都清楚,隐藏在那张笑脸之下的如同恶魔一般的恐怖面孔。他们只是普通的士兵,没有老的沙出类拔萃的武艺,也没有光明之神无与伦比的神威,所以面对恶魔的逼近,他们唯一能做的,只能是不停的后退…… 带兵多年的汤矮虎,敏锐的察觉到了属下情绪的变化,也感受到了士兵们心中的恐惧,他更知道,若是这种情况再持续下去,自己这支队伍,将会分崩离析——汤矮虎当然不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因为这些士兵,是保证他能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站稳脚跟的唯一保证,失去了这些士兵,他便失去了一切。虽然黄金族人军队的控制权十分诱人,但为了守住这些本钱,汤矮虎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忍痛割爱”了。 于是,汤矮虎主动迎上莫降,拱手说道:“当然,对于这些黄金族的勇士来说,投入莫兄的阵中,必然是最好的归宿——如果莫兄肯带领他们驰骋天下,建功立业,他们当然算不得无家可归……”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汤矮虎的心却在滴血,因为那些黄金族的士兵,已对他之前的言论深信不疑,此时正处于彷徨无助的状态,而莫降选择在这个时候出现,只要他振臂一呼,便能轻而易举的将这两万士兵收为己有——所以现在看来,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替莫降做了嫁衣。 听到汤矮虎的说辞,莫降脸上笑容更加耐人寻味,只听他摇头说道:“我想,汤兄大概是误会了,我到这里来,只是想寻找一个故人,只是想拿回一些东西——至于这些黄金族勇士么……我尚未想过,要将他们纳入麾下。” “虚伪!无耻!”——汤矮虎在心中大骂莫降的无耻,因为就在不久前,莫降同明礼子对峙之时,他还曾亲口说出,要让这些黄金族士兵归他所用之类的话……不过,汤矮虎也只能在心里发发牢sāo,而在现实中,他能说出口的,却只能是这样的话:“莫兄就不要推辞了,在这个时候,有资格成为这两万大军的领导者的人选,已非你莫属。除了莫兄你,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资格做这些黄金族勇士的新一任统帅……” 不可否认,能面不改sè将这种违心的、令人作呕的恭维之词说出口的汤矮虎也很无耻,而莫降心中明白,要对付汤矮虎这种无耻狡猾的小人,就只能比他更为无耻,更为狡猾——事情发展到现在,老的沙已经退出、光明教廷也铩羽而归、诸子之盟更是什么也没有得到——在这场混乱的角逐中,几大势力全部败在了莫降的手下,可汤矮虎却至今不曾受到什么损失。甚至,若不是莫降棋高一着,早就对汤矮虎和常胜有所防备,那么这两个狡猾的投机者,将很有可能成为这混乱的局势中,唯一获利的一方……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汤矮虎和常胜,这两个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比老的沙、比明礼子更为难以对付。对于莫降而言,若想保证他全部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若想成为这场大角逐中唯一的获利者,他就必须把这两个yin魂不散的小人赶走。 “汤兄真是过奖了。”莫降“谦虚”的摆摆手道:“汤兄先不要说话,先听我讲个明白——汤兄想必知道,我的另一个身份……” “天选之子?”虽然天下人几乎都知道莫降的另一重身份,但为了配合莫降的语气,汤矮虎还是故作深沉的将这个被提了无数遍的称号再一次讲了出来。 “不错。”莫降点点头道:“因为这个敏感的身份,我成为了朝廷必须除掉的敌人,也不可能和天下黄金族人共存于世——所有人的黄金族人,都恨不得食我之肉,饮我之血,都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所以,我又怎么可能成为这支队伍的领导者呢?” “经莫兄这样一说,汤某才算豁然开朗。”既然莫降谎话张嘴就来,那么汤矮虎也不可能表达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么,莫兄来此,究竟是为了何事呢?” “我早就讲过了啊——我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一个故人,拿回一些东西。”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莫降说话的时候,瞟了站在不远处的常胜一眼。 汤矮虎点点头,好像听懂了莫降的弦外之音,于是大度的说道:“原来,莫兄是为了常兄而来——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二位叙旧了。”说着,汤矮虎就要转身离开。 此言一出,非但常胜愣住了,就连莫降,脸上也闪过一丝疑惑:因为,常胜这个盟友,可谓是汤矮虎在这场大角逐中唯一的收获,可事到如今,汤矮虎却如此干脆的出卖了这个盟友——此人心肠之狠,处事之果决,翻脸之快,着实让莫降感叹不已。 不过,莫降却好像对常胜此人没有任何兴趣,只见他摆手说道:“我想,汤兄是误会了——我要找的那个故人,并不是常兄。”说这话的时候,莫降的视线,既不在汤矮虎的身上,也不在常胜的身上——他举目远眺,望着消失于北方地平线下的那一群身影,双眼之中,是满满的思念和感激。 是的,莫降来此,是为寻找徐狂客——兄弟二人自真定一别,时至今ri尚无见面的机会,虽然之前数月,他们有无数次机会相逢,但yin差阳错之下,他偏偏未能见到徐狂客本人——这,恐怕是莫降此行最大的遗憾了。 莫降要见徐狂客,除了叙旧之外,还有另外的一层用意,那就是向这位兄长表示感谢:因为,若不是徐狂客默默的付出,若不是徐狂客竭尽所能替他收集情报,并将这些经过分析,对扭转战局贡献极大的珍贵情报送到他的手中,莫降定然不可能在这场大角逐中获得如此丰厚的利益…… 汤矮虎却不打算深究莫降是在思念谁了,因为就在二人对话的功夫,他身后的队伍又后退了数十步,此时,他若是再跟莫降纠缠下去,那么要重新将这支队伍组织起来,势必要费很大的力气——所以,尽管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莫降究竟要做什么,汤矮虎也必须尽快离开这里了。 于是,汤矮虎再一次拱拱手,打断了莫降的思绪:“莫兄,无论你是否有意收服这支队伍,汤某还是那句话——除你之外,再无人有资格领导这些黄金族的勇士了——和莫兄想必,汤某实在不是个合适的人选,这一点,汤某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听汤兄的话,汤兄要走了?”莫降再一次感叹汤矮虎的果决——当断则断,该舍则舍,就凭这一点,假以时ri,此人必将成为一方枭雄。 只听汤矮虎说道:“不错,汤某确实要走了——虽然一无所获,但作为这场巅峰较量的见证者,而且能活到最后,汤某已经十分知足了——莫兄,就此一别,多多保重!” 说罢,再不给莫降出言挽留的机会,汤矮虎转身便走。 常胜犹豫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追随汤矮虎的脚步离去,虽然汤矮虎此人并非是最佳的合作伙伴,但和莫降比起来,他已是常胜唯一的选择了。 就在常胜转身的瞬间,一声怒吼却自那面飘扬的大旗下传来:“叛徒!休走!!” 第151章 收服 三 常胜本已转身离开,当那一声仿若晴ri惊雷般的怒喝声传来,他反而停了下来。 常胜慢慢转身,莫降微笑的面孔映入眼帘——在莫降的脸上,他感觉不到一点杀机。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狂奔的身影,带着一抹寒光,闯进了他的视野——常胜定睛观瞧,却看到胡力正挥舞着手中战刀,向他冲过来。 常胜深知胡力对自己颇有成见,加之这一次公开叛变,更是会增加其对自己的不满,若是自己落入他的手中,定然没有好下场。可是,作为一个聪明人,常胜也知道,自己要去要留,决定权并不在于胡力,甚至不在于自己——能决定自己去留的,只有眼前这个人,莫降。 于是,常胜向莫降投以询问的眼神,意思是:“我可以走么?” 莫降也曾想过,让胡力将常胜一刀斩于阵前,以他的鲜血,来震慑黄金族的士兵,以方便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然而,当他看到常胜耳朵处的伤口,当他看到常胜那乞求的眼神,当他读懂常胜眼中对生的渴望之后,他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最终,莫降挥了挥手,轻叹一声道:“去罢!” 常胜闻言,如闻大赦般拔腿便逃,速度之快,让莫降也不禁苦笑。 当胡力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时,常胜早已逃远了。 “莫降兄弟,你怎么不拦住这个无耻小人?!”胡力有些不满的问。 “或许,是我的妇人之仁在作祟。”莫降摇头苦笑道:“不过,常胜此人,虽然狡猾善变,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小人物罢了,不用太在意的……” 莫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或许没有想过,两年之后,正是他口中这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差点夺走他的xing命…… 莫降不能预知未来,更不曾想过,今ri放走常胜,会威胁到他的xing命——他的注意力,此时主要放在眼前这两万黄金族勇士的身上。 其实,汤矮虎说的不错,莫降到这里来的目的——最主要,还是为了这两万士兵。 莫降早就对明礼子讲过,要让这两万人归己所用,不过在战胜明礼子之后,因为对民夫们所表现出的冷漠和自私的绝望,莫降一时忘记了这两万人马;等民夫那边的问题彻底解决之后,莫降才猛然想起这两万人来…… 值得庆幸的是,莫降赶到这里之后,发现这两万士兵仍未离去——这一切,都要归功于他之前对胡力下达的那个看似不起眼的命令——正是因为让胡力率人等在这里,才挡住了这两万士兵。 莫降抬起头来,便看到那一面在空中飘扬的大旗,他感激的看了胡力一眼,开口说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或有一得——古人诚不欺我!胡力兄弟,这一次,你可算是立了大功!” 莫降如此褒奖,倒让胡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虽然胡力并不知道,自己究竟立了什么“大功”,但莫降的夸奖,足以让他这个粗人,将逃走的常胜抛之脑后了…… 莫降笑着拍了拍胡力的肩膀,而后转身,一个人走向官军的军阵。 相较于汤矮虎手下的士兵,官军的勇气确实更胜一筹,最起码,他们没有被莫降一个人逼退,没有因为莫降的靠近而方寸大乱。 莫降也并没有做出什么挑衅xing质的举动,他径直穿过整个军阵,一直走到了那面赤红sè的大旗之下。 胡力跟在莫降身后,也算是完成了一次“虽千军万马,吾往矣”的壮举,不过,穿过整个军阵后,胡力的双腿还在微微发抖——毕竟,要从两万黄金族士兵中间穿过,感受两万人同时投来的目光,确实需要具备远超常人的胆识…… 当胡力注意到,站在猎猎旗帜下的莫降的脸sè没有任何变化的时候,他终于明白:这个“莫降兄弟”,能成为自己效忠的对象,是有原因的。 莫降没有注意到胡力的目光,因为就在他的正面,有两万多双眼睛正同时盯着他看。 自莫降出现在此地之后,他便是两万官兵瞩目的焦点。虽然之前汤矮虎说,莫降并不能决定他们的生死,但随着莫降的出现,他们才意识到——汤矮虎的话其实并不可信,最起码,他对莫降的评价,并不准确。 是的,莫降在笑,眼神和善而真诚,但他却是那个接胜老的沙和光明之神的人啊,谁能保证,此时和善的他,会不会突然翻脸,变成那个让所有人胆寒的杀神?! 所以,在莫降开口之前,两万人的军阵,只能保持沉默——因为,面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对手,沉默、内敛、低调,才是最好的保命手段。 此时的士兵们,只能暂时忘记回家的念头,集中全部jing力来对付眼前的这个人;且不说他们还能不能回家,如果激怒了莫降,激起了莫降的杀意,那么能回家的,就只能是他们的鬼魂了…… 片刻的等待过后,莫降终于开口:“如果你们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就应该明白,其实我并不想杀掉你们——如果我有意除掉你们,大可不必制止之前的那场混乱,大可让你们全部死在那群愤怒的暴民的手下。” 莫降开头的示好,并没有让两万士兵心头的防备有些许降低。因为,莫降所说的虽然是事实,但这些士兵却知道,作为帝国头号敌人的莫降,绝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留下自己的xing命,必然是有所图谋——这天下,从来就没有免费的午餐。 莫降好似看穿了这些士兵的想法,只听他接着说道:“是的,我就下你们,绝非是因为所谓的正义——因为,你们作为黄金一族朝廷的保卫者,作为他们奴役百姓、横征暴敛的帮凶,本就该受到正义的审判!” 这一番话,直让两万士兵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们当然清楚为朝廷卖命这些年究竟做了些什么,也清楚的记得这些年中所犯下的罪行……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他们会因为那些施加于“低等贱民”身上的罪行受到惩处,但是今ri,他们终于意识到:报应来了! “的确,你们每个人都是罪人。”莫降渐渐敛去了笑容,神sè也变得凝重起来,“而且,我也并不想宽恕你们的罪孽,因为对你们的宽恕,便意味着对那些曾经饱受你们欺压之人的不公!” 说到此处,慌乱和惊愕,终于开始出现在士兵们的脸上,几乎每个人都在想,莫降会用怎样的方式惩处他们:是割下他们的头颅?还是鞭笞他们的身体?亦或者,给他们戴上镣铐,让他们为那些“低等贱民”做牛做马?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似乎都是不能接受、但同时又是理所应当的…… “你们不用担心,更不必畏惧死亡,因为我早说过,不会要你们的命。”莫降的话,牢牢的掌控着这些人的情绪,让他们的心情,如cháo水般起起落落,时而惶恐,时而欣喜,时而绝望…… “施加于**之上的刑罚,以及伴随那些刑罚而生的痛苦,或许会让你们幡然悔悟——但是,这种‘幡然悔悟’,只不过是对痛苦的妥协,只不过是出于对痛苦的畏惧,做出的伪装罢了。”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所需要的,是真正的悔改,是心灵上的忏悔!” “或许你们会问——‘心灵上的忏悔’,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莫降自问自答道:“其实,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我来回答。我想,只要你们肯听从我的安排,很快就能知晓这个问题的答案……” “莫降,我们还不曾答应跟你走呢!”终于还是有人出言打断了莫降的话,这句看似勇敢的话语,却招来别人怨恨的目光——莫降已经说了,不会要我们的命,也不会惩罚我们的**,你这个家伙,却偏偏站出来跟他唱反调,难道说,非要他砍掉我们的脑袋,或者用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我们一顿,你才满意? 不过,莫降却没有因为这一句话而生气,他仍是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是的,你们并不曾答应过我,成为我的部下。而且,我也并未邀请过你们,做我的部下——可你们要明白,我没有这样做,并非是我不想收服你们,其真正的原因,是你们仍是戴罪之身,你们仍没有资格,做我的部下!” 莫降的话,让那些黄金族勇士很是不忿,但迫于眼前的形势,他们又不能做些什么,只能默默的承受这一切,承受从未受过的侮辱…… “总之,是离开这里,回到你们来的地方,还是留下来,听从我的指挥,以洗涤心灵的方式,偿还那些罪孽——决定权,在你们自己手中……” 莫降的话,看似很讲道理,但事实上,其却是极为霸道的——因为这些士兵们明白,他们根本没得选……留下来,“幡然悔悟,做心灵的忏悔”,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这时,胡力终于忍不住问道:“莫降兄弟,你所说的那个‘心灵上的忏悔’是什么东西?” “如果你想弄明白这一点,我有办法。”莫降回头笑着说道。 “呃……”看到莫降的笑容,胡力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但是,莫降已经接着说道:“从今ri起,这两万人,就归你指挥!你要保证。和他们同起息,共劳作,我相信,你也会很快就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第152章 驯化 上 从一个百人队长,直接被提升为两万大军的统领者;从一个低级军官,一下子变成了统帅大军的将领——这明明是“鲤鱼跃龙门,乌鸦变凤凰”的好事,可是,摊上这“好事”的胡力,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是的,粗枝大叶的胡力并不聪明,但他的直觉、还有莫降脸上那高深莫测的笑容却告诉他——“这绝不是一件好差事”。 面对莫降当众下达的命令,胡力又不好拒绝;可看看眼前这两万剽悍的士卒,他又没有把握当好这个“将军”——所以,进退两难的胡力只好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可怜巴巴的望着莫降,希望他能收回成命。 在胡力的期盼之下,莫降终于开口,可他说得却是:“为什么发呆?难道是被从天而降的幸福感砸晕了么?” “不……不是,我……俺……” “噢!”莫降摆出一副“我懂,我都懂”的表情,“我知道,你已经激动的语无伦次了——感谢的话,就不用讲了。”说着,莫降指了指那两万黄金族士兵,同时凑到胡力耳边小声说道:“这些人,就交给你了——这可是你施展平生才学的大好机会,你可一定要把握住!” “平生才学?我……俺哪里有什么‘才学’?”胡力苦着脸说道。 “你不是跟张凛学了很多练兵的方法么?”莫降问。 胡力急忙道:“俺从来没练过兵,俺从来都是被张大侠cāo练的那一个啊……” “这就够了。”莫降点点头道:“张凛平时是如何cāo练你的,你只管照搬那些办法,cāo练这些士卒就好了。” “可,可是,莫,莫降兄弟……” “胡大哥。”莫降忽然收敛笑意,正sè道:“你莫要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虽然我嘴上不说,但这两万人,对我而言却特别重要。而如今在我身边,值得信任、又曾有过从军经验的人,唯你一人而已,你若是再推辞,兄弟我就真的无人可用了!” 闻听莫降言辞恳切,语气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胡力犹豫片刻后,还是点点头道:“既然莫降兄弟你这样说,那,俺,俺就试试。” “这才对嘛!”莫降忽然又变了脸,jiān笑着拍拍胡力的肩膀,“你早这样痛快,那该多好。” 莫降的突然转变,让胡力又是一愣,可还不等他琢磨出来,莫降那笑容里隐含的意味,莫降已经转身离开,同时说道:“今ri的晚饭,就交给胡兄弟你,和你这些手下了!这可是我交给你们的第一个任务,你们切莫让我失望才好……” 莫降刚一走远,两万黄金族大军,就立刻炸开了锅——做晚饭?开玩笑!老子在黄金帝**中的地位,可是仅次于怯薛军,排名第二的探马赤军!做饭,这种伺候人的活事,不是该由那些地位低下的汉人伙头军来负责么?!如今,伙头军死的死,逃的逃,就拉老子来干这种低贱的活事?!而且还是为那些地位低贱的汉人民夫做饭?!真是岂有此理,真是欺人太甚!! 其实,也难怪那些黄金族士兵气愤,因为莫降这个命令,实在是太伤自尊。要知道,早在黄金族人纵马驰骋于天下之时,探马赤军,就是黄金族人大军中,绝对的战斗主力!他们曾追随着黄金家族中最伟大的英雄——瀚海汗,驰骋沙场、笑傲天下,建立不世功勋!让探马赤军的赫赫威名,响遍整个天下!即便是天下太平之后,无论是朝廷还是百姓,也无人敢轻视这支军队,探马赤军镇守之地,哪一个不是战略要地?哪一个不是关系帝国安危的陆上咽喉?!而且,这一次被老的沙选中,派到黄河两岸的这支军队,更是探马赤军中的jing锐部队,这支军队非但全部由黄金族人组成,而且其中绝大部分人,都会说汉话,真可谓是文武双全,天下无双。 可是现在呢?莫降竟然下令,让这支天下无双的军队,去给那些全身散发着汗臭、溅满泥水的民夫们去做饭!这叫他们如何能接受的了?! 可莫降却不管他们接受不接受,他丢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好像已经料定,这支jing锐的军队,一定会抛弃自尊,乖乖的起灶做饭一样…… 莫降可以忽略这些士兵的感受,可胡力却不能,因为随着莫降的离开,所有的压力,一下子全部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望着这支愤怒的军队,胡力咽了一口吐沫——心乱如麻的他,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安抚这些骠勇凶悍、情绪激动的军爷…… 既然想不出什么巧妙的办法,那就只好来硬的了! 胡力咬咬牙,攥了攥拳——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已满是汗水——他黑着脸走到了那面赤sè的大旗之下,等军阵中的议论声稍小一些之后,扯开嗓门吼道:“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还别说,这一声吼,倒是震住了不少人,最起码,军阵之中,没有人敢在大声的嚷嚷了,所有的,也不过是低声的窃窃私语。 胡力当然知道,这些人真正怕的,绝不是他的嗓门,他们真正畏惧的,是自己头顶飘扬的旗帜,是那面旗帜真正的主人——可是,别无他法的胡力,现在也只能继续“狐假虎威”下去,他尽量将嗓音提高,尽量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一手插腰,一手握刀,大声吼道:“老子本以为,你们黄金族人,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都是顶天立地的爷们儿!可现在看来,你们这帮家伙,也只不过是一群娘娘腔!!” 这几句喝骂,自然引起一片反驳之声。 胡力实在是受够了! “锵啷——!”胡力用战刀出鞘的刺耳声响,让那沸反盈天的反驳之声戛然而止——“有的时候,刀剑远比唇舌更有用!”这是胡力领兵以来,学到的第一条珍贵经验。 “还说你们不是娘娘腔?!若是有什么不满,只管冲上来把老子干掉!砍断这面大旗,大摇大摆的去你们想去的地方!在这里像个娘们一样,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又有个屁用?!”胡力瞪着铜铃大眼,大声吼道:“怎么样?!敢不敢?!敢就痛快点儿!!不敢就闭嘴!!听老子训话!” 回应胡力的,是沉默。 胡力发飙的时候,莫降其实就在并不太远的地方,暗中观察着这一切——当然,这个“不太远”,是对耳目敏锐的莫降而言——他并没有把胡力推向火坑的意思,之所以任命胡力做他们的统领者,是因为莫降觉得,粗枝大叶,xing格火爆的胡力,就是最佳的领兵人选。 当然,在将领兵权交给胡力之前,莫降就已经确定,他不会有生命危险,这些剽悍的黄金族士兵,绝不会冲上去,把胡力撕成碎片——因为,他们连离开的勇气都没有,又怎么敢伤害莫降的人? 同时,莫降也知道,这些黄金族士兵这样选择,也并非是因为懦弱——他们之所以决定留下来,是有多方面的原因的:被朝廷抛弃在先,主帅又莫名其妙的被杀,紧接着就被十数万愤怒的群众包围起来,眼看就要命丧于此却又被莫降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短短的时间内,在希望和绝望的边缘上徘徊如此这么多回,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这么多次,这些士兵的心态,早已无比混乱——再加上之后汤矮虎的一番话,以及莫降的暗示,便让这些士兵产生一种错觉:留下来,或许是最安全的。因为,留下来的情况再坏,也好过之前所处的那些绝境了…… 而对于胡力的表现,莫降是非常满意的。就在他不住点头的时候,胡力再一次吼道。 “不就是做饭么?!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让你们去死!再者说来,即便不给我们做饭,难道你们这些家伙不用吃饭么?既然都要做饭,多做一点,少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 胡力连吓带骗,总算让这些人安静下来,于是他趁热打铁道:“而且,我家主公——莫降早就说过,留下你们,是要你们来赎罪的!是要你们忏悔的!这做饭,就是第一步!如果你们同意,尽管去找我家主公诉苦,我绝不会拦着。” 听到这句话,这些黄金族士兵彻底绝望了,因为他们终于发现——要伤他们自尊的,要折磨他们的人,其实并非是眼前这个愤怒的大汉,而是站在其身后的莫降,那个不可战胜的莫降…… 看透了这一点的黄金族士兵,终于放弃了挣扎和埋怨,乖乖的拿出了粮食,拿出了炊具,准备起灶做饭! 胡力这时也渐渐明白了,莫降之前所说的“拿回一些东西”,或许就是这些士兵的尊严……不,莫降或许只是想拿回这些粮食,来养活那些百姓——但无论是拿走什么,对这些黄金族士兵来说,都是很难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的…… 第153章 驯化 中 当夜幕降临,闪烁的星辰开始点缀夜空的时候,重归沉寂的工地上空,弥漫起了浓浓的饭香。 当地面上的灶火彻底熄灭,最后一缕青烟也随晚风飘散的时候,在民夫们聚集的营地中,却生起了明亮的篝火,伴随着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劳作了整整一个白天的人们,也三三两两走出了营帐,向篝火周围聚集,等待开饭时刻的降临。 “开饭——!” 伴随着一声悠长的呼喊声,热气腾腾的饭菜,被人端了上来。 借着篝火的火光,可以看到,端着饭菜,穿梭于各个营地之间的,正是那些身着铠甲的黄金族勇士——只是,昔ri铮亮的铠甲之上,已经蒙上了一层油污,变得不再光鲜,而那些士兵的脸上,也看不到一点笑容…… 可那些民夫们,却并不在意那些士兵们的脸sè,只管从食盘上把饭菜取下来,紧接着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似乎,饭菜的味道很是不错,至少,它不像士兵们的脸sè那样苦涩。 当所有的民夫们吃饱喝足,惬意的半躺半坐在地面上打起饱嗝的时候,那些消失了一会儿的士兵才会再次出现,苦着脸把那些空掉的饭碗收走。他们只管俯身收拾碗筷,从不和民夫们交谈,而后便脚步匆匆,离开人群,消失在篝火照耀之外的黑暗之中…… ——如此情形,已经持续了将近半个月,每一晚都是如此,表面上看,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变化始终是有的,就藏在人眼看不到的地方。这些变化,需要某些人,用心去体味。 刚刚喝了三大碗羊汤、吃了一整条羊腿,此时此刻正坐在帅张外一块大青石上纳凉的莫降,正一面剔着牙,一面不无惬意的感叹道:“谁说探马赤军不能做饭来着?这些家伙的做出的饭菜,明显一天比一天有味道了!如此推断,不出一个月,他们都将变成出sè的厨子!呃!” 半蹲在莫降身边的罗九龙,也正舔着嘴唇,一副“没吃饱”的模样,他看莫降一眼,而后却道:“师父,您能不能跟胡大伯说一声,让他手下的伙头军,做饭的时候换个样式,别整天牛啊羊啊,nǎi啊肉啊的,徒儿我都要吃吐了……” 莫降闻言,抬手便是一个爆栗,敲在罗九龙的头上:“你小子少在这里装蒜!这些ri子,端上来的那些牛羊nǎi肉,哪一次不是你小子吃的最香,吃的最多?到头来,到埋怨起做饭的厨子来了,真是不知好歹!” “嘿嘿!”罗九龙憨厚的笑笑,而后说道:“其实,徒儿只是担心,咱们的牛羊肉储备太少,现在吃得太多,到最后就只能啃窝头了——师父莫要以为是徒儿瞎说,徒儿白ri里去胡大伯那边看过,咱们的牛羊肉,剩下的真的不多了……” “为师知道。”莫降点点头道:“因为这些牛羊肉,本只是为那些朝廷命官和探马赤军准备的,像你我这等受召而来的民夫,就只有吃糠咽菜的份儿。可为师向来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既然有肉,那么大家一块分了,大不了分完再继续吃糠咽菜的苦ri子……” “师父。”罗九龙忽然又道:“既然现在当官的都走了,探马赤军也成了咱们的伙夫,为什么您还要一视同仁,让大家都吃一样的饭菜呢?徒儿觉得,是时候该让这些作威作福的家伙们,过过食不果腹的苦ri子了。” 莫降微笑着摇了摇头道:“徒儿,这些桀骜不驯的黄金族勇士,肯留下来老老实实给咱们做饭,已经算是很给为师面子了,若是无故虐待他们,恐怕会让他们心生怨恨,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师父,您不是跟徒儿说过,子汉大丈夫,就该‘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否则就是善恶不分,妇人之仁么?”罗九龙又问:“要知道,这些黄金族人,平ri里可没少做坏事。徒儿听说,就在这黄河工地之上,单是被他们用皮鞭抽死的汉人,就不下千人……” “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这句话确实不算错,男子汉大丈夫以它为处事准绳,自然算是是非分明。可一旦坐上高位,一旦手中掌握住生杀大权,尤其是当你一个决定、亦或者一句不经意间的话,都可以决定他人生死的时候,就该懂得容忍和宽恕,就该懂得以德服人。”莫降看着罗九龙,如同当年师尊将这些道理讲给自己时一样,将它们如数传授给罗九龙,只希望这些话,能在罗九龙这块璞玉身上,刻下jing美周正的纹饰…… “徒儿没太听明白。”罗九龙摇摇头道。 “徒儿啊,你要记住,真正能感动人的,只有包容的心;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只能收获伪装的忠诚。”莫降意味深长的说道。 “噢。”罗九龙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而后忽然问:“师父,徒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 “说。” “您说,这个时候,师娘她们用过餐了么?” “吓?师娘?哪个是你师娘?为师什么时候娶妻了?”莫降哭笑不得的问。 “师父,您就别自欺欺人了。”罗九龙道:“那一ri,众目睽睽之下,师娘抱您抱了那么久,也不见您把她推开——您还敢说,韩菲儿不是您未过门的妻子?” “咳、咳。”莫降借着咳嗽,躲开了罗九龙的眼睛,而后说道:“其实呢,有时候呢,男人和女人抱在一起,也并不意味着,他们要结婚的……唉,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反正你还小。” 听着莫降毫无逻辑的话,罗九龙很是奇怪:因为,若是在瑶寨,如师父和师娘这般两情相悦的男女,早就该成婚生子了,大可不必对二人之间的爱情遮遮掩掩。可师父偏偏总是回避这个问题,还把师娘派到了另一个工段,去监督那些民夫。都半个月了,也没见师娘回来过,难道,师娘生气了么?难道,师父就从来没有思念过师娘么?还是说,他们真不打算成婚? 这时,师徒二人都不再说话,而是很有默契的将目光投向帐外,投向韩菲儿所在的那个方向——在那个方向上,有很多值得挂念的人,比如韩菲儿,比如唐沁,比如山一公,比如金芽儿…… 韩菲儿这个时候吃没吃过晚饭尚不好说,就在莫降和罗九龙闲谈的时候,胡力才刚刚用过晚饭——虽然他是距离起灶地点最近的人之一,虽然大锅大锅的羊汤就在眼前,可他却一直等到所有的民夫和黄金族士兵吃过饭之后,才带着自己亲兵,吃了些残羹冷炙。 胡力并没有“兵不饮饱,将不用餐”的觉悟,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张凛带兵的时候,从来都是最后一个用餐,甚至有时候连饭也顾不上吃的——他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这半个月时间里,胡力已经进步了很多,只是他自己没有察觉到而已。 他没有注意到,当他用完餐之后,那些前来收拾碗筷的黄金族士兵,望向他的眼神中,已经多了一丝敬意。 这一丝敬意,可是胡力不敢想象的,因为他觉得,他实在不是个合格的领兵者,他实在陪不上这一丝敬意。 经过半个月的接触,胡力慢慢的懂了,黄金族的军队,之所以纵横天下难觅敌手的真正原因:这些家伙,cāo练起来,真是不要命的! 其实,早在接管这支队伍的第二ri,胡力就开始对这些人的cāo练。他把张凛的训练方法,原封不动的照搬过来,甚至在某些科目上,还增加了难度——他本想用这样的方式,让这些士兵知道,他胡力也不是好惹的,他胡力也是个摸爬滚打过的男人。 可是,当做过示范的胡力下达cāo练的命令后就发现,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完成的cāo练,在这些身体强悍的黄金族眼中,不过是小菜一碟,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而易举的完成——于是,胡力想借助严酷的训练立威的打算,彻底落空了。 不过胡力并没有气馁,为了让这些黄金族勇士服气,为了配得上一军之将的职位,他就开始和这些士兵一同训练,而且每一次的训练量,都比这些士兵要大。 这种情况持续了三天,胡力便累脱了一层皮,连解胄卸甲都要亲兵帮忙——然而反观那些黄金族人,却依然生龙活虎,似乎没受一点影响。 于是,胡力咬咬牙,继续增加训练难度——然而,最终收获的结果,却让胡力哭笑不得——最先撑不住的人,不是黄金族人,而是胡力的亲兵,而是自新会一路跟随他到此的那些兄弟们…… 这一下,胡力可算是丢人丢大发了,即便再粗枝大叶,胡力也觉得自己实在没脸再做这些人的统帅了,于是就去找莫降,请求换人。 可莫降给他的答复却是:“你做的很好,坚持下去,你一定能成功的——所以,不要放弃!” “我只怕再坚持下去,只会让那些士兵看轻了。” “不会的。”莫降胸有成竹一般说道:“或许你没有意识到,但事实上,你已经开始掌控这支军队了,那些桀骜不驯的黄金族士兵,也正在被驯化……” 第154章 驯化 下 在莫降的全力支持下,胡力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统领两万探马赤军的——只是,每一天,每一刻,胡力都有如履薄冰之感。 重压之下,胡力整个人很快瘦了下去,再加上那一脸大胡子、深陷下去的眼窝,此时的胡力,已从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变成了一个干瘦的“竹竿”…… 然而,尽管如此,胡力对自己和那些士兵的要求,却没有一丝放松,相反,他安排的训练,却越来越严格——训练场上,几乎每天都有人因为吃不消累的昏死过去。可是,对待那些昏死过去的士兵,胡力的却从不多看一眼,只是挥挥手,让亲兵抬下去休息,而后便继续训练。如此严苛的要求,如此强硬的手腕,直让胡力在军中的声望与ri俱增…… 正所谓“慈不掌兵”——这个浅显的道理,胡力还是懂的。 就在胡力抓紧cāo练那些士兵的时候,归莫降管辖的那些民夫,也在加班加点的劳作。虽然贾鲁走了,但他治河的方法却幸运的留了下来——当然,这并非是贾鲁习惯做“前人植树,后人乘凉”的善举——之所以掌握了治河的方法,还是因为莫降的情报工作做的太过出sè。老的沙带人匆忙撤退的时候,贾鲁总结出的那些治河方案,以及繁复的统计资料,一份不落的留在了他的帅帐中。而善于收集情报的徐狂客,又怎会让这些珍贵的资料丢失,所以当朝廷的人走后,他第一时间将那些资料保管起来,又命人带给了莫降——也正是因为忙着收集资料,他才错过了和莫降的重逢…… 不管怎么说,虽然治水能臣贾鲁走了,但他的心血却留了下来,而莫降则幸运的继承了那些财富——此时,他已经完全替代了贾鲁,成了治河工作的实际领导者,也正是在他的统筹指挥下,治河工作,才能顺利的继续下去。 在众人的忙碌中,时间很快流逝——转眼间,便到了九月。 九月的黄河,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 浑浊的黄河水,怒吼着奔腾于新挖掘出的河道之中。按照莫降所提的建议,越往下游,黄河河道便修的越窄,河沟也越来越深,这样,随着河道束紧变窄,从上游奔腾而下的河水便会加速,巨大的冲击力,便会将沉积于河底的泥沙带走……如此一来,困扰世人多年的黄河淤沙、河道上悬的历史难题,便迎刃而解了。 当然,如此天才的想法,并非是由莫降发明出来的;甚至,就连治河能臣贾鲁,也未曾设计出这样的方法——这方法之所以付诸于实施,还要多谢远在千里之外的文逸。 当文逸获知莫降留在黄河两岸继续治河工程的消息之后,便差人送来一封信件,就是在那封写给莫降的书信中,详细的阐述了这种方法——不过,文逸也并没有将这天才的方法剽窃到自己的头上,而是在信中注明了这种被称作“束水冲沙法”的发明者的姓名——汉代张戎。 张戎是谁,莫降并不关心,他关心的,只是这种方法是否有效。 最终的结果证明,古人未必就不如今人聪明——看着被奔腾的河水冲走的泥沙,莫降也忍不住感叹:“事实证明,我们这个民族,从来就不缺少天才!” 在别人听来,莫降这句话,有自夸的嫌疑。不过,却没有人提出异议,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莫降提出的方案确实更胜一筹…… 不过,治河虽然取得了阶段xing的胜利,但距离完成,却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按照既定计划,将黄河河水引入新挖的河道之后,便要乘船顺流而下,仔细查找河堤的薄弱之处,而后在进行加固,等所有的加固工作做完,治河才算是大功告成。而且,随着河道束紧,水流变急,对河堤坚固程度的要求就更高了,为了避免新筑的河堤因承受不住巨大的水压而决口,莫降等人不敢停下来庆祝这个胜利,而是立刻展开了下一阶段的工作…… 总之,这两个月时间里,练兵和治河这两项工作,一直在齐头并进,而且尚算顺利;不过,没有人敢保证,这异乎寻常的顺利,能持续多长时间…… 至乾六年九月十四。 和往常一样,民夫们乘着船,顺流而下,检查河堤;而莫降则在岸上,追随着船只的航迹,不停的搬家——莫降并不打算走回头路,只想着一路走下去,等检查加固完所有的河堤,便从黄河入海口乘船出海,沿水路回到新会城。如此,非但能节约不少时间,还能避开陆上的各地驻军和乱军,真可谓是一举两得。 然而,很多时候,有些看似美好的想法,就是很难变成现实。 就在九月十四这一天,变故突生。 这一ri,莫降正在临时营帐内,盘算着剩余的工期,却见罗九龙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不等莫降抬头,便气喘吁吁道:“师,师父,大,大事不好了!” 莫降缓缓抬起头来,皱着眉说道:“有话慢慢说!” “师父,这个时候,可慢不得啊!”罗九龙急切道:“您快出去看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看莫降仍跟没事人似的,罗九龙更为着急,于是顾不得师徒尊卑,冲过去就要拉莫降的袖子,同时说道:“当然出事了!那些黄金族人和民夫打起来了!!” 此言一出,莫降也是微微愣了一愣,可旋即,他紧皱的眉头便舒展开了,甚至,罗九龙还听到了莫降的轻笑声。 不等罗九龙弄明白莫降诡异的态度,莫降已经站起身来,朗声说道:“走,带为师去看看……” 为了增加工作效率,莫降将民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人上船,余在岸上的,便根据船上发回的指示,加固堤坝的薄弱环节。而那些探马赤军,因为无需上船劳作,所以便和莫降一样,一路追随着航迹,一边训练,一边向海边走。 自莫降收服探马赤军到现在,他们还从未跟民夫起过冲突,而且在这两个月时间里,他们很好的完成了莫降交待的任务,伙头军做的相当出sè——虽然在一开始,民夫对这些曾经作威作福的军爷没有什么好感,但随着时间的持续,随着一碗碗喷香的饭菜吃入腹中,民夫们也渐渐改变了对这支军队的看法:因为,作为伙头军,若是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在饭菜里下毒,然而他们并没有这样做,而且所做的饭菜也是越来越可口,越来越合民夫们的心意…… 眼看着,饭菜的余香就要融化二者之间的隔阂,眼看着,汉人的民夫就要接纳这些异族伙头军了,可偏偏就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又爆发了冲突。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胡力正带着这些士兵训练的时候,一伙民夫冲进了训练场,并且对胡力说,他们要在这里开始工作,要加固这一段河堤——胡力自然知道,相较于驯化这支桀骜不驯的军队,莫降显然更看重治河工作——所以,他终止了训练。 可就在胡力带着这些人离开的时候,意外却发生了,而且发生的非常诡异:正在井然有序列队离开的军阵,不知为何就和等候在一旁的民夫起了冲突。 冲突最早发生的时候,只是几个人扭打在一起,但是很快,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三三两两的斗殴,演化成了大规模冲突,牵涉其中的民夫和探马赤军人数,加起来足有千人之众! 更要命的是,这一次冲突,还出了人命。 按理来说,未经正规训练的民夫,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军队的对手,更何况是天下闻名的探马赤军——但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斗殴结果却摆在眼前:被乱拳打死的探马赤军,足有二十余人,可参与斗殴的民夫中,伤势最重的人,也不过是断了几根肋骨…… 因为这次冲突,治河工程只能暂停;也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莫降管辖之下的四万民夫,全部聚集到了事发地点,里三层外三层,将两万探马赤军,死死的围在了zhong yāng。 不过,这道看似密不透风的人墙,对莫降而言,却是无效的,他很轻易就穿过了人墙,来到了事发地点。 二十多具探马赤军的尸体——准确的说,是二十二具,就整齐的码放在地上。 整齐的探马赤军军阵,就列在那二十二具尸体的正前方——虽然被两倍于己的人围着,虽然每个人都是义愤填膺,但是,这个整齐的方阵,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胡力就站在军阵的最前面,和两万士兵相对而立,那些尸体,正好横在二者之间。 看得出来,胡力极为生气,也极为懊恼——因为他深知这次事件的严重xing:若是处理不慎,若是重新激化起军民之间的矛盾,那么他这两个月的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而莫降想要驯化这支军队的设想,也必将化为影…… 听到背后的议论声逐渐变弱,以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胡力知道是莫降来了。 他忽然转身,跪倒在莫降面前,垂头道:“莫降兄弟,这一次,是俺对不起你!” 莫降的反应,却大大出乎胡力的预料,他微微笑了笑,轻轻拍了拍胡力的肩膀,而后用温和的语气说道:“胡大哥哪里的话?你哪里对不起我了?你明明已经完成了我交给你的任务了啊……” 第155章 死士 莫降的话,直让胡力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己明明辜负了莫降兄弟的信任,明明没有把这支队伍带好,和民夫起了冲突,甚至闹出了人命,可莫降兄弟为何偏偏说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呢?难不成,他是在讽刺自己么…… 看到胡力的脸sè一变再变,莫降笑了一笑,出言宽慰道:“胡力兄弟,你切莫多想。” “莫降兄弟,事实摆在眼前……”胡力转头看看摆在地上的尸体,一脸惨淡的苦笑,“你教俺如何不多想呢?” “正因为事实摆在眼前,所以你才不必多想啊。”莫降说话的时候,则是在看着那个巍然不动的整齐的军阵。 沉默片刻之后,胡力满脸困惑的抬起头来,却正迎上莫降投来赞赏的目光,紧接着便听莫降说道:“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让这样一直曾经高高在上,曾经桀骜不驯的军队,变得如此服从,如此纪律严明,能在两倍于己的敌人的包围下镇定自若,即便杀死同袍的仇人就在眼前,却依然能保持理智……所有这些,难道不是胡力兄弟你的功劳么?” “是这样么?”胡力难以置信的问,可当他转身时,那些站得笔直的士兵,便映入眼帘。一时间,胡力若有所悟,好像参悟到了什么…… “其实,在这段时间内,这支军队的身上,每天都有新的变化,只是胡力兄弟身在其中,没有觉察罢了。”莫降微笑着拍拍胡力的肩膀,不无感慨的说道:“可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却将这些人的变化看在眼里……” 说着,莫降忽然转身,用他所特有的惫懒目光掠过那些围观的民夫,偶尔,会有几点锐利的寒芒,在他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眸中稍显即逝。 “而且,真正发现这些变化的,其实并非只有我一人,这些每天都吃着他们烧出来的饭食的民夫,同样也是这些改变的见证者。” 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只是,在这些人中,有人乐于看到这种变化,有人则见不得这些变化,见不得这些变化的人,自然会做些什么,以达到心中不可告人的目的……” 说到此处,莫降的声调陡然升高,语气也变的无比森然,两道似能洞穿人心的锐利目光,从他的眼中直shè而出——“究竟是谁,指使你们挑衅这些士兵?!究竟是谁,指使你们破坏在下的计划?!” 一声喝问,仿若晴ri惊雷,在众人头顶轰然炸响! 那些被莫降直视的人,更是惊得魂飞魄散,耳朵嗡鸣作响,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 跪下来的人,正是那些最初和探马赤军起了冲突的民夫,可是,冲突虽然因为这些人而起,但这些始作俑者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身上没有一点伤痕。由此可见,这些人早有预谋,引发冲突之后,这些人便选择抽身事外,任由事态发展了。 他们本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不曾想莫降慧眼如炬,只用一声怒吼,便把他们从人群中揪了出来。 胡力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微张开,震惊之中的他,完全没有预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莫降兄弟也太神了?!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偏偏能洞察一切;明明什么都没管,却偏偏能掌控一切,真是太神了,比神还神!!” 这时候,沉默的方阵,终于有了动静,胡力转过头去,便看到不少士兵的眼睛已经泛红湿润,沉冤得雪的感动,显现于那一双双金sè的瞳眸之中——仅此一点便足以证明,莫降兄弟说的不错,那些跪倒在地的家伙们,确实是这次冲突的罪魁祸首,这些士兵之所以如此感动,是因为他们认得最初的寻衅者,可是,既然早就知道这场冲突是因人挑衅而发生的,为什么又不在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呢?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些委屈藏在心底?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满腹疑问的胡力想找莫降问个明白,可转过身来却发现,莫降早已不在他的身边——他正带着罗九龙,一步步朝那些跪倒在地的人走了过去。 不多时,莫降已走到那几个的身前——站在莫降身后的罗九龙小声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 罗九龙话音刚落,莫降双脚也正好站定,可就在此时,激变突生! 刚才还跪倒在地的五个人,忽然暴起! 五个人同时跳到半空,手腕一翻,五把匕首,便握在手中,同时向莫降刺去! 虽然只是匆匆一瞥,但还是不难看出,那匕首的锋刃处,闪耀着幽绿的寒芒——这些匕首,都是淬了剧毒的。 “师父,小……” “砰、砰、砰、砰、砰!” 罗九龙一句话尚未喊完,便被五声闷响打断,紧接着,便是人体和匕首坠地的声音——再看莫降,他高高抬起的右腿,仍半悬在空中。 这也就是说,就在方才那短短的一瞬,莫降已然做出了反击——眨眼间,他连踢五脚,把这五个跳到半空的人全部踹到了地上。 “不自量力!”罗九龙替面沉如水的莫降说。 “说,谁派你们来的。”莫降缓缓放下右腿,面无表情的问。 方才反击之时,莫降已经脚下留情,收了几分力道,以免把这些人一脚踢死,因为,他还想从这些人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情报。 其实,莫降早就注意到了这些人存在——两个月前,莫降将十数万民夫分成了四部,除了自己带领的这四万人外,剩下的十来万人,平均分配给了韩菲儿、唐沁和山一公。命令他们带人沿河道向下游前进,引水入河的同时,分段加固河道,以缩短施工的工期。 即便莫降的威望再高,即便这些民夫对莫降再敬畏,要对十数万人进行分工,难免会引发一定的混乱,而这些人,正是趁着当时的混乱,混进了民夫的队伍。 自打这些人混进民夫队伍的第一天起,莫降就一直在暗中盯着他们,为了弄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弄清楚这些人混进来的目的,莫降没有打草惊蛇。 然而,这些人混进民夫们的队伍之后,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他们跟民夫同吃同睡同劳动,饭不少吃,活不少干,话不多说。对外,他们只说自己是因为那次sāo乱,跟自己的同乡走失了。 这话听起来好像十分合理,可莫降却知道,这些人一定是在说谎。因为,这些人绵长均匀的呼吸,和沉稳有力的步法,都没能瞒过莫降的耳目,仅仅从这两点,莫降就断定,这些人曾经受过专门的训练,修习武艺的时间,绝对在三年之上! 而且,这五个人,也确实能忍,他们既没有鼓动民夫造反,也没有接近过莫降,更不曾在民夫们的饭菜中下毒——转眼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这些人还是没有任何行动,有一段时间,甚至让莫降以为,这些人莫不成是江湖上的义气侠客,特意装扮成普通民夫,来帮助自己的? 可是,就在莫降对这伙来历不明的家伙莫名其妙的作为疑惑不解的时候,一个细节引起了莫降的jing惕: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每隔一两天,五人之中,总会有一两个人,趁探马赤军送饭过来的时候,和经过身边的士兵闲谈两句。从表面上看,他们所问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但只要将他们每天所问的问题汇集在一起,便能发现一个事实:这些人,正是在试探那些士兵的心理,正是在试探发生在这些士兵身上不起眼的转变!! 正是这一点发现,让莫降确信:这些人,正是为了这支军队而来! 所以,当今ri罗九龙慌慌张张去找莫降禀报探马赤军和民夫起了冲突的时候,莫降便认定:这些家伙,终于动手了! 而莫降等的,就是这一天! 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五个人,莫降不为人察的笑了笑,而后说道:“别装死了,我早就注意到你们了——若是还装死的话……” 话到一半,莫降隐约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急忙俯身查看,当他把手搭在这些人手腕上,试过这些人的脉搏之后,心便沉了下去——这五个人,已经死了。 自己方才已经留了力,可这些人仍是死了,这只能说明一个结果:这五个人,是自杀的。 “撬开他们的嘴!”莫降转身对罗九龙说。 “诶!”罗九龙急忙答应,同时蹲下来,伸手卡住距离自己最近一人的颚骨,猛一用力,那人的嘴巴就张开了。 一股恶臭,立刻扑面而来,差点把罗九龙顶个跟头;他眯着眼观瞧,却看到黑sè的血液,已从那人的嘴角流了出来…… “师父,这……” 莫降却没有躲避恶臭,随手从地上拿起一柄匕首,伸到那人口中,轻轻搅动,不一会儿,便从那尸首的磨牙中,剔出一个小小的药包来。 “果然是藏毒于口的死士。”莫降盯着那药包看了半晌,皱起眉头幽幽道:“可是,究竟是谁派来的死士呢……” 第156章 更名 上 “这些死士究竟来自何处?是谁派他们来的?他们到此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便是莫降近几ri来,一直思索的问题。 可是思来想去,收获的却只有疑惑和烦躁——因为,关于这五个人的线索实在是太少了…… “莫降兄弟,案子已经破了,探马赤军也心甘情愿的归附,为何还是闷闷不乐呢?”胡力那粗狂的声音,打断了莫降的沉思。 莫降抬起头来,正看到胡力和罗九龙站在自己的面前,满脸关切的盯着自己。 “胡力兄弟,你来了?”莫降摇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胡大伯早就来了。”罗九龙低声道,“只是看师父您一直在闭目沉思,这才没有出声。” “噢。”莫降心不在焉的点了点头,而后又问:“来找我有什么事么?” “莫降兄弟,难不成你忘记了?今ri就是为那两万探马赤军更名的大ri子啊!”胡力一脸的惊诧和不解——这么重要的ri子,莫降怎么就能忘了呢? “今ri?”莫降挠挠头道:“今ri是什么ri子?” “至乾六年九月二十四。”罗九龙也觉得师父今ri有些不太正常——不,自从那五个刺客自杀之后,师父就不曾正常过,整ri都是若有所思,整ri都是眉头紧锁,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哎呀!”莫降猛的一拍脑门,匆忙站起,口中说道:“怪我,怪我,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说着,便站起身来,冲帐外奔去。 莫降如一阵风般从身边跑过,胡力却张大了嘴巴——因为,莫降只穿了一只鞋…… “师父!鞋,鞋——!”罗九龙拿起另一只鞋子,迈步追了上去。 帐外的空地之上,两万探马赤军早已列队完毕。 虽然此时正值正午时分,ri头正是毒辣,而且莫降也让这些士兵等了很久,但站于队列中的士兵,却无一人抱怨,无一人议论,无一人擅自离开……不为别的,只因为胡力将军的亲兵,就排成两列,站在军阵的对面,而且,相对于那些探马赤军而言,这些汉人士兵,则是正对着高悬的ri头,直接承受着阳光的曝晒…… 可是,这些汉人士兵,却像一根根楔子一般,一动不动——说句公道话,这些汉人士兵的身体,远不如那些黄金族的勇士那样强悍,真正打起来,他们也未必是那些黄金族勇士的对手,但这两万探马赤军,却对着百余亲兵敬佩非常——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些亲兵身上,有一种宝贵的品质,让那些黄金族勇士为之感叹——这种品质,便是坚韧。 在见过这些汉人亲军之前,那些探马赤军曾以为,自己便是这世上最能吃苦,训练起来最不要命的人——可见过这些汉人士兵之后,他们却必须把这两个头衔拱手让人——事实摆在眼前,这些汉人,比他们更为能吃苦,更为不要命…… 自胡力接管这支队伍以来,严苛的训练就不曾停止过——而且,对手下一视同仁的胡力,并没有因为这些汉人是亲兵,就降低对他们的要求。在训练开始的第一天,就有不少汉人士兵,因为承受不了训练的强度,当场昏死过去,这一幕,也曾引发那些黄金族勇士的嘲笑。 不过,他们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因为,那些昏死过去的士兵,只不过做了短暂的休息,就再一次回到了训练场上,硬是撑着虚弱的身体,完成了所有剩余的科目——当然,在接下来的训练中,这些士兵又晕倒过很多次,但每一次,他们总能站起来,总能回到训练场…… 更让那些黄金族勇士钦佩的是:在这些汉人中,只有百十来人,是一路跟随胡力从新会来到此地的,剩下的人,只不过是胡力接收的散兵游勇,根本就不是胡力的属下。按理来说,这些人早就该在训练的最开始,偷偷离开,而不该留在这里,遭这些罪,受这些苦——可是,出人预料的是,这些人偏偏留了下来,而且没有一句怨言。 那些黄金族勇士,完全不能理解,这些人,为何心甘情愿留在这里受苦,而这个问题的答案,也没有人肯告诉他们。一直等到两年之后,在那场惨烈的战斗中,在最后的时刻,他们才明白了,这些人留下来的真正原因……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就当下而言,那些黄金族勇士,对这些汉人,则是又敬佩,又不解——慢慢的,那些黄金族士兵,也就和这些汉人亲兵较起了劲:即便训练科再严苛,你们这些汉人都撑得住,我们这些高你们一等的黄金族人,岂有撑不住的道理?!若是连你们这些身体孱弱的汉人都比不过,那么我们怎么还配得上做这天下最高等的人?! 伴随着这种暗中的较量,胡力的cāo练工作持续了下去,而就在这ri复一ri的重复中,就在不知不觉间,他完成了对这支队伍的驯化,真正收服了这支队伍——至于那暗中较量的结果,已经无人再去关心了。因为,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从互相竞争的敌对双方,变成了一起训练,一起吃苦,一起成长的军中同袍…… 望着面前这整齐的军阵,莫降满意的点了点头——就在点头的同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双脚下大地的温度,好像不太一样,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少穿了一只鞋…… 就在此时,罗九龙拎着另一只鞋子,跑了过来。 莫降一把把鞋子夺了过来,丢在地上穿好之后,才面带歉意的抬起头来,望向那些士兵。 他的歉意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没有人看他,也没有人在意他的歉意,更不会有人关心他之前少穿一只鞋子的狼狈模样…… “咳咳!”莫降清清嗓子,高声喝道:“诸位,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 回应莫降的,只有沉默。 可莫降却因为这沉默,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些士兵并不知道,莫降今ri把他们召集到此,是出于什么目的,对此,他们也并不关心,长时间从事低贱的伙夫工作,已经让他们那颗曾无比高傲的心变的麻木;ri复一ri的严苛训练,非但磨砺了他们的身体和xing格,也消磨了他们的意志;长时间对某个人的绝对服从,已让这些曾经桀骜不驯的士兵被完全驯化——或许,这些士兵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们依然认为自己是个具备du li思考jing神的人,但事实上,他们错了…… “探马赤军——听令!!”跟过来的胡力用洪亮的嗓音下达命令,“——原地坐下!!” 几乎是在胡力话音落下的同时,所有人立刻做出了统一的反应,双腿交叉,腰杆挺直,屁股下沉,端端正正做于地面之上——两万人整齐划一的动作,直惊的罗九龙张大了嘴巴——“这,这也太神了!” 听到罗九龙的惊叹,胡力不屑的撇撇嘴:方才的命令,是最简单不过的命令之一,凡是经过军事训练的人,都该做到“服从命令,令行禁止”——对所有的士兵而言,这条最基本的要求,也是最重要的,因为,它真正关系每一场战斗的胜败,每一个同袍的生死…… 让罗九龙惊叹的事,还在后面,不等他的嘴巴阖上,胡力已经下令:“探马赤军——听令!凡是听到自己名字的人,自动起立,走到那面旗帜下站好!” 循着胡力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就会看到那面写着“莫”字的赤sè大旗——而那些汉人亲兵,就站在那面大旗之下,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些汉人士兵的站位其实极其讲究,彼此之间的距离,几乎完全相等——想来,这些人站在这里,并非只是单纯震慑对面的探马赤军,他们还要充当军阵的标杆——那些被点到名字的探马赤军军士兵,应该自动排在这些“标杆”的身后…… “阿古ri松——!!”站在第一排最左侧的那个汉人士兵,高声念出了第一个名字,“站到我的身后!!”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会是莫降或者胡力亲自点名,可现在看来,却是这些亲兵来唱名。 这种特殊唱名方式,给人一种感觉,就好像是那些亲兵,在挑选自己的手下。 不过,也有人不这么看,因为凡是被念到名字的人,一旦站在那些亲兵的身后,也就意味着站在了那面赤红的旗帜之下,也就意味着,此时此刻,他们已经成了莫降旗下的士兵!! 这些原本隶属于朝廷的士兵,心中的滋味,可谓是有些复杂的——但整个点名过程中,却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说到底,还是因为,对于这些探马赤军士兵而言,服从命令,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当点名完成之后,莫降便站到了军阵的对面——他用那双纯黑如墨的眸子扫过众人,深邃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那面飘扬的赤红sè旗帜之上,沉声说道:“从今ri起,探马赤军,将不再是你们的名字!!” 第157章 更名 下 莫降声音不大,但却足以清晰的传达到每个人的耳中。 闻听莫降语气坚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站直了,神sè也肃穆下来。 是的,莫降一开口,就剥夺了那个曾经属于他们、曾代表着无限光荣的称号,但没有人生气,没有人不满——因为他们知道,莫降拿走一个称谓的目的,是要把更光荣的称号,赋予他们。 “从今ri起,你们将拥有一个新的名字!”说着,莫降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提高了声调:“天选军!” 不等那些人欢呼,莫降却话锋一转说道:“不要高兴的太早,这并非是你们正式的名字,因为,现在的你们,仍未达到我的要求!” 这一句话,直让一直保持沉默的军阵,出现了一阵轻微的sāo动——不少人都觉得,他们被涮了,受了莫降的欺骗——难道不是么?辛辛苦苦做了两个月的饭,从事如此低贱的劳作,每ri还要接受严苛的训练,即便遇到汉人上门挑衅,也不敢反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袍兄弟被乱拳打死……如此出卖自己的尊严,对莫降的命令如此的顺从,竟然还换不来一个正式的称号?这不是欺骗,又是什么?! 甚至,就连站在莫降身边的胡力,脸上也显现出一丝困惑和不忿。在他看来,这支军队两个月来的表现,足以证明他们的忠诚,他们完全值得信任,莫降也该诚心实意的接受他们,而不该在这里耍yin谋诡计,不该玩弄这些士兵的感情…… “怎么?不服气么?”莫降没有在意士兵们情绪的波动,也没有理会胡力变得愈发难看的脸sè,只是冷声说道:“如果你们的记忆没有错乱的话,就应该记得,最早的时候,我对你们说过的话。” “莫降兄弟,你当初说了什么?”胡力忍不住问。 “我说过,你们这些人,都是戴罪之身,你们这些人,都曾对神州百姓,犯下深重的罪孽,你们这些人,都曾是这个残暴贪婪的朝廷的帮凶!”为了回答胡力的问题,莫降将当初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还说过,让你们留在这里,为那些民夫们服务,是对你们的惩罚,你们这两个月来所做的一切,只是用汗水和勤劳,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难道整整两个月无言无悔的付出,还不足以弥补那些过错么?”胡力问。 “有些过错,穷其一生,也是无法弥补的。” 莫降这样回答,更让那些士兵觉得,莫降欺骗了他们,什么弥补过错,偿还罪孽,不过只是骗人的鬼话罢了!莫降把他们留在这里,只是要羞辱他们,只是要利用他们,只是想践踏他们的尊严! 想到此处,士兵们脸上的愤慨之情更为浓重,不少人甚至萌生了去意——既然莫降留下众人并非出于真诚,既然莫降不讲诚信,那么留在这里,又还有什么意义? 不过,虽然有不少人这样想,但一时却没有人这样做——还是那句话,长时间听从胡力一个人的命令,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如今,胡力尚未发话,而且还在不停的询问莫降,还在不停的为他们申辩,那么,他们又怎能自作主张,私自离开? “莫降兄弟……” 胡力刚一开口,就被莫降抬手制止,他再一次用那深邃而威严的目光扫过众人,用低沉的嗓音说道:“或许,你们并不明白——要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其实并不在时间长短。如果你们心中没有悔过之意,如果你们依然觉得,为这些民夫做饭,是低贱的劳作的话;如果你们依然觉得,在百姓面前低声下气,甘心付出,是对自己尊严的践踏的话……那么,无论这种生活持续多长时间,都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想要的,是心灵的忏悔,是真心实意的悔过,是对自己曾经所作所为的深刻反思!只要做不到这三点,你们就没有资格成为那面赤红sè大旗下的一员!你们就陪不上‘天选军’的名号!” 讲到这里,莫降的话就算讲完了。 这一番话,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整个军阵再一次陷入到沉默之中,此间,惟余下那面赤红sè的大旗,在猎猎作响。 “看来,你们并没能理解我的话。”莫降有些失望的说道:“什么时候领悟了我今ri的话语,再来向我索要正式的名号!” 听莫降的意思,他并不打算放这些人离开——可是,让这些人服务了这么久,最终却只给他们一个暂时的称号,他们会不会寒心?他们还会选择留下来么? 莫降似乎并不关心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深深的看了那些人一眼,而后,转身离开。 “说实话!我也不能理解,莫降兄弟的这一番话!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心灵的忏悔,什么叫真心实意的悔过。”莫降走远后,胡力站在了莫降方才所站的位置上,他使足了力气,用最大的声音喊道:“不过,莫降兄弟既然说了,我们没能做到,那么,我们就一定没有做到!” 相较于莫降,士兵们对胡力更为熟悉,因为这两个月来,和他们朝夕相处的人,是胡力而不是莫降——所以,虽然胡力只是在重复莫降的话,但士兵们却并不感到厌烦,相反,他们甚至有些期待,胡力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或许,你们心中不服气!你们觉得受了莫降的愚弄!”胡力红着眼睛,大声吼道:“说实话,我也不服气!甚至比你们更不服气!”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有两条路!”胡力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第一条,我们就此放弃,再不去管什么忏悔,什么悔过,总之一句话,老子不干了!什么忏悔,什么悔过,都去他娘的!不过,要是选择了这一条路,也就意味着,我们前些ri子所做的一切,都将白费,我们所有的付出,都将变得毫无意义!‘半途而废,成事不足’就将是莫降对你我的最终评价……” “胡将军,弟兄们不是半途而废的人!更不想将军你被莫降看扁了!也不想留下遗憾!你就说第二条路!!” 军阵之中,有人大声喊道。 因为人数太多,所以一时不能确定,是谁喊出了这句话。而胡力也没有深究,他接着讲出了第二种选择:“第二条路,自然就是留下来,一直等到莫降认可我们的那一天,等到莫降亲口承认,我们有资格被赋予正式的名号那一天!我们并非一定要得到那个正式的名号,我们也不一定非要得到莫降的认可!我们留下来,是要向莫降证明,他看错了我们!我们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莫降对我们刮目相看!我们要让莫降,收回他今ri所说的话!” 这第二种选择,依然没能引发众人的共鸣,因为很多人都觉得,他们并没有义务,非要得到莫降的认可。即便没有莫降的认可,即便不投入莫降的麾下,凭借他们的战斗力,他们依然可以很轻松的找到效忠的对象——就好比那个汤矮虎,他就极为想得到这支战斗力不俗的队伍,而放眼整个天下,要得到这支队伍的人,不在少数…… 胡力的话也讲完了,回应他的,依然是那面猎猎作响的赤红大旗…… 莫降的帅帐内。 “师父,您这样做,是不是有点不合适呢?”罗九龙壮着胆子问。 “噢?”莫降莞尔一笑道:“是哪里不合适呢?” 罗九龙见莫降并未生气,于是接着问道:“您既然想得到这支队伍,既然想给这些人更名,想让他们变成您的手下,为什么还要吊他们的胃口呢?” “为师并非是在吊他们的胃口。”莫降摇摇头道:“为师想要的,是一支是非分明、品格高尚的正义之师!他们要做到,对百姓秋毫无犯、对敌人同仇敌忾、对世间的一切不公和暴行义愤填膺,他们要能分得清善恶、知道作为一个军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而现在看来,那些人,尚不能做到这一点。” “天下,真的有这样的队伍么?”罗九龙问。 “是的,放眼整个天下,现在还不存在这样的队伍。要打造这样一支正义之师,也是困难重重。”莫降先是点头承认,但紧接着就话锋一转说道:“但是,为师确信,将来得到天下的,也只能是这样一支队伍!” “徒儿不明白……” “不明白不要紧。”莫降笑着说:“你只要记住,‘主持正义者,必得民心——得民心者,必得天下!’这句话就好了。” 罗九龙想了片刻,而后问道:“那么,师父在您看来,帐外那些人,能成为您所说的‘正义之师’么?” 莫降闻言,将目光投向帐外,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他们不能成为为师所期望的那支队伍,那么,为师宁可舍弃,不,是毁灭他们……” 第158章 乱世之兆 一 至乾六年十月初七,黄河入海口。 浑浊的黄河,如愤怒的巨龙一般,咆哮着奔向入海口,其无比的声势,足以让全天下之人为之心惊胆寒。可一旦冲入海中,这愤怒的巨龙,便一下子没了火气,猛然变的安静下来——除了注入蔚蓝sè大海的那一抹浊黄,再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这条怒龙曾经存在的事实——天地之间,惟余下不绝于耳的海浪声……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古人诚不欺我。”望着那一抹逐渐融入海水,变得越来越淡的黄sè,站在甲板上的莫降忍不住感叹。 “师父,后面有……”罗九龙忽然嚷了一句,直引得众人一齐回头观望。 “后面有什么?”一边问着,莫降一边转过头去,却看到黄河两岸,新筑起的堤坝之上,黑压压站满了人…… “是那些民夫么?”站在莫降身边的唐沁问。 “不是民夫……”另一侧的韩菲儿用她独有的平淡声音说道。 站在堤岸上的,确实不是跟随莫降整治黄河的那些民夫——治河工程完工之后,他们已经返乡去了。而且,从那些人破烂的衣着打扮上,也能很容易辨别出他们的身份——这些人,应该就是那些因为水灾,背井离乡的灾民。 “黄河两岸,百万灾民,拜谢恩公……” 一个微弱的声音,穿透带着腥味的海风,飘进众人的耳中。 “百万灾民,拜谢恩公!!” 那声音忽然变得很大,直盖过了海浪的声音,压过了黄河的怒吼,异常清晰的传达进海船之上,每一个人的耳中。 紧接着,海船上的众人,便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黄河堤岸上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跪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朝着海船开走的方向,磕头拜谢,所有人都在大声呼喊那一句话:“百万灾民,拜谢恩公——!!” 罗九龙的脸蛋涨得通红,虽然被万民拜谢的人并不是他,但他依然觉得无限光荣,依然心cháo澎湃,不能自已——或许,师父当ri所讲的“民心所向”,就是如此…… 其实,不止是罗九龙,海船上的所有人,听到那回荡在海天之间的感谢后,都是无比激动,在那声感恩的话语面前,所有的付出,都变得有价值起来,这种价值,哪怕有再多的金银财宝,也无法买到;尤其是另一艘海船之上,那些探马赤军,当黑压压的人群一下子跪倒,齐声喊出那句话的时候,自他们的心底,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升腾而起,顺着血脉,暖遍他们的全身,这种感觉,他们之前从未体会过…… 海船之上,也只有一个人,能坦然面对那些灾民的拜谢,也只有他,保持着一如既往的神sè:懒散的神情、若有若无的微笑、波澜不惊的深邃目光…… 借着黄河入海时的冲力,海船很快就行远了,堤岸上的人们,也变成一片模糊的黑sè,只有那微弱的感恩之声,在海天一sè的尽头,余音不绝…… 在船老大的cāo控下,海船同时转向,沿着曲折的海岸线,驶向南方…… 船队已经开出了很远,此时再也看不到堤岸上的那些人了,可罗九龙那颗激动的心,依然难以平静,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却不知该如何宣泄这种感情,他也想做些什么,但四肢却像是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他艰难的转过头,只看到莫降那张平静如水的面庞。 “师父,您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么?”罗九龙不解的问。 莫降微微一笑,没有做任何回应…… “他怎么会没有感觉?”唐沁接过话头说道:“这一次整治黄河,他是最大的赢家——朝廷的势力被他赶走了,在世人心中,落下了一个‘有始无终’的评价;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损失惨重,实力大打折扣;而他,先是逼退了老的沙,又战胜了光明之神,期间还粉碎了诸子之盟和光明教廷的yin谋,最终将修治黄河的全部功劳,归于己身,让‘天选之子’的名号,响彻寰宇……如此种种,他怎么能没有感觉?恐怕,此时的他,正在心中偷笑……” 唐沁所说,正是很多人心中所想,不过,莫降这一番总结的回应,仍是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师父,这就是您平ri里对徒儿讲的‘宠辱不惊’么?”罗九龙又问。 这一次,莫降却不想回答了——他摇了摇头,转身向海船的船老大走去。 除了韩菲儿,没有人跟过去。不过,从莫降的动作和表情推断,他是在向那些船老大表示感谢。 而罗九龙却觉得,这些船老大,根本没有资格被莫降感谢。因为,这支出自于“建康王家”的海船船队,出现的实在太过巧合——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治河工程完工的那一天,在莫降正需要海船的时候,“碰巧”出现,更为巧合的是,这些海船,刚好卸下了货物,刚好没有来得及采买新的货物填满船舱,刚好有足够的空间,把这些人统统装上船,运往新会城。 师父被关押的时候,建康王家为什么不来?师父孤军奋战的时候,这些人为什么不肯出现?偏偏要等到事情尘埃落定,才肯过来锦上添花——亏那建康王家家主的独子,王维翼,还是师父的大徒弟,自己的师兄呢…… 可不管罗九龙怎样腹诽,莫降跟那些船老大说话时,脸上的笑容,却无比的真诚。 “看来,建康王氏最终还是决定,把宝押在降儿的身上了。”唐沁幽幽说道。 罗九龙却不忿道:“势利小人!见风使舵!若是师父败了、走投无路的话,他们即便真的从这里经过,恐怕也不会让我们上船的!” “这也怪不得他们。”唐沁则道:“建康王氏家大业大,总要看准了人选,再做出最终的选择,如若不然,岂不是在拿整个家族的命运在做赌注么?” “沁姐姐,到底是什么,促使王家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呢?”韩菲儿的问题,明显比罗九龙所说,更值得回答。 “恐怕,大乱之世,真的要来了。”唐沁则如此回答,“因为,这些世家大族,往往都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才做出选择,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总会各方讨好,在各个势力争斗的夹缝中生存,也只有到必须做出选择的时候,才会站队,才会明确自己要支持的人选……所以说,并非有什么事促使王家做出了最终的选择,只是因为天下将乱,时机已到,他们不得不做出选择罢了。” 韩菲儿闻言,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却是什么也没说;可罗九龙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和莫降分开,分段修治黄河的时候,韩菲儿就曾经想过:这一次修治黄河,的确是莫降赢了;而表面上看,其他势力都输的很惨——但若仔细想想,其实也只有朝廷的损失最大,因为,他们非但失去了天下百姓的信任,而且,那个‘莫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的影响,也并没有因为朝廷的镇压而消失,随着朝廷在修治黄河一事上的全线溃败,朝廷对谶言的高压政策也无以为继,反而让那句谶言变得更为神秘了…… 就在朝廷退出、治河工程尚未完工的时候,韩菲儿就曾收听到民夫们在议论这样的消息:谁谁谁公开造反了,谁谁谁攻占了县衙,谁谁谁杀了镇守使,谁谁谁分了官仓中的粮食……所有的这些,都在预示着同一件事情:乱世,真的要来了! 韩菲儿并没有把她所想的,告诉莫降——因为她知道,自己能想到的事,莫降一定也能想到,他只会比自己想得更深,更为全面,他这个时候不说,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想到此处,韩菲儿不禁又看了莫降一眼:此时的莫降,已经结束了和船老大的寒暄,正站在屹立在海船甲板之上的那面赤sè大旗之下,出神的眺望着渐行渐远的陆地…… 与此同时,新会城驻军大营,帅帐之中。 “你说的可是真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张凛的脸上,竟然出现了诧异的神情。 文逸的反应则要平淡一些,不过他双眉紧锁,面沉似水的点了点头——显然,张凛所问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是什么时候的事?”张凛又问。 “若你我知道它是何时发生的,又怎么会让它发生呢?”文逸苦笑着反问。 张凛沉思片刻后说道:“这下,可真的麻烦了!”——能让白狼张凛亲口承认其麻烦的事,一定就是“麻烦”的事了。 文逸再一次无奈的点了点头道:“本以为,这一次我们大获全胜,只等唯战兄胜利归来,我们就可以携其取胜之余威,大展拳脚,施展胸中报复,却不曾想,出了这么个意外!或许,这就是天意!” 张凛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显然,他是不相信什么天意的,他只是冷声问:“这件事,还有无补救的可能了?” “一切,只能等唯战兄回来,再做计较了……” 第159章 乱世之兆 二 十几艘长达数十丈的巨大海船,排成了一列纵队,乘风破浪,一路南下。 莫降迎风站立在船队旗舰的船头,任由一头长发被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起,他微迷着眼睛,远眺前方,辽阔无尽的蔚蓝sè大海,占据了他视野的全部。 众人初登上这巨大的海船时,尚有几分新奇,面对波澜壮阔,一望无际的大海,也是新cháo澎湃——可时间久了,人们也就逐渐厌烦了这单调的景sè,再加上海船虽大,但全速行进起来,也有些颠簸。于是,那些从未有过乘船出海经历的人,难免会因为晕船头晕目眩、呕吐不止。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几ri,人们那股子新奇劲也没了,再加上每一艘海船,都是相对封闭的空间,而且,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莫降严命:“尽量减少靠岸补给的次数!”——甚至,即便船只万不得已靠岸补给,他也不允许任何人下船活动——生活枯燥,又不得上岸,每天面对的又是一成不变的景sè船上的人,觉得这ri子越来越无聊,越来越枯燥,真恨不得这海船生出一对翅膀,载着众人飞回家里去…… 到了后来,已经很少有人去甲板上观看四周景致了,绝大多数人,都选择窝在船舱里倒头大睡,只希望一觉醒来,已经到了新会的码头——昏睡度ri的人们或许没有注意到,船只靠岸补给时,停靠的时间越来越长,可能买到的补给品,却是越来越少,而且,自南下以来,所停靠的码头,是一处比一处荒凉,一处比一处破败…… 当没有人多少人再对海上的景sè感兴趣的时候,每ri都抽出大量时间眺望海面的莫降,也就成了行为最为独特的一个——在平ri里,很少有人去理会独自看风景的莫降,也不会注意到,当四下无人的时候,莫降会把一个纸团,紧紧的攥在手心,而后抽出一角,小心观看…… 至乾六年十月二十这一天,莫降如往常一样,独自一人站在船头,一边眺望远处,一边沉默着思考…… “降儿,我看你每ri都要到船头来。”背后传来唐沁悦耳甜腻的声音,“是不是想家了?” “家?”莫降愣了一愣,紧接着便摇头苦笑道:“我活这么大,一直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何时又曾有个家呢?” 听莫降如此回答,唐沁心头不免泛起一阵苦楚:降儿这些年的生活,真是过的不易——未出生便没了父亲,出生后又没了母亲,后来,好不容易知道自己还有个同胞兄弟活在世上,可那个同胞兄弟,却yin差阳错变成了自己的敌人,最近虽然认识了自己,但自己却能明显的感觉到,二人之间,明显隔着一层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一层难以名状的隔阂,才导致二人至此不能相认…… “依我看,他是在思念文逸。”韩菲儿酸溜溜的声音,也自莫降背后响起。 其实,这也难怪韩菲儿吃味——整船的人都看得出来,韩菲儿对莫降心有爱慕之意,可莫降偏偏却像根木头一般,对如此真情视而不见,再想想二人前些ri子,在众人面前紧紧相拥时,也是韩菲儿主动的…… 难道,真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难道,真的是自己一厢情愿?可若真是这样的话,过去发生的种种,又该作何解释……这些ri子以来,韩菲儿一直在琢磨这些问题,可思来想去,却没有任何收获——世人都说,女孩子的心思难猜,会让多情的男儿辗转反侧,宿不能寐,可再看莫降和韩菲儿二人的关系,情况好像恰恰相反…… 莫降似乎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浓浓醋意,不免回头一看,果然看到韩菲儿撇下的嘴角——这些ri子,韩菲儿额前的刘海又长长了不少,乌黑发亮的长发,几乎将她整张脸都盖了起来,若不是韩菲儿撇着嘴,莫降说不定都看不到她的嘴角了…… 望着面前这两个人:一个长发遮面,一个戴着面具——莫降能做的,只能是报以苦涩的笑容。 就在三人相顾无言之际,罗九龙端着饭盘上了甲板,同时问道:“师娘——文逸是谁?”——虽然莫降仍未挑明跟韩菲儿的关系,但罗九龙却似是认定了韩菲儿师娘的身份,张口闭口,“师娘、师娘”的叫个不停。 “一个跛子……”韩菲儿说。 “一个无情的跛子……”唐沁则如此评价文逸。 “一个妙人……”莫降的回答,恐怕是对文逸唯一的正面评价了。 “师娘。”罗九龙满脸困惑道:“莫非,这世上有三个文逸?” “咳咳。”莫降决定,立刻终止背后议论这位挚友的无聊话题,于是说道:“徒儿啊,以后若是当着外人的面,就不要称呼菲儿为‘师娘’了……” 罗九龙还没答应,便听韩菲儿说道:“为何不能?!莫降,你不要忘了,我可是你的妻子!” “师父,师娘,原来你们已经成亲了啊?!” “没有……” “怎么没有?!”韩菲儿又道:“难道,相府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莫降本想点头承认,但从韩菲儿的语气推断,她已然动了真怒,若是回答一句“是的”,后果恐怕会非常严重;可若是不回答呢?难道二人的关系,就这样一直不明不白的持续下去? 就在莫降犹豫之际,韩菲儿已愤然转身离开:“莫降,你终究会后悔的!!” 此言一出,莫降便愣在了当场——这叫什么事啊?!自己本来只是呆在船头吹吹海风,想些事情,怎么就闹到了这般地步…… “喂……”莫降徒劳的伸出手去,却已经迟了,韩菲儿径直走下了甲板,进入了船舱…… “师父,你闯祸了。”罗九龙说。 “闭嘴。”心烦意乱的莫降没好气的斥道。 这时,唐沁轻轻挥了挥手,示意罗九龙退下。 罗九龙吐了吐舌头,把饭盘轻轻放在地上,转身也下了甲板。 当船头只剩下唐沁和莫降两人之后,唐沁用带着几分严厉的语气说道:“降儿,这几ri来,你究竟是怎么了?总是一个人站在船头,谁也不理,脾气也变的很差,同你讲话,几乎能把人给噎死……” “我没事啊。”莫降摇摇头苦笑道:“我吃得好,睡得着,看得开,能有什么事?” “强词夺理!”唐沁恼怒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在刚出海的几ri,你的脸上尚有笑容,可是,随着行程的增加,你脸上的笑容却是一ri少过一ri,人也变的孤僻起来,整ri整ri的不跟别人讲话……” “我是在想事情……” “哪有那么多事情可想?”唐沁截断了莫降的话,“再者说来,即便要想事情,你也不该这样对待大家,尤其是菲儿——你不要忘了,你之前每一次受伤,都是菲儿衣不解带的照顾你!她对你的真情,就是一个瞎子也看得出来!你不领情也就罢了,为何这几ri来,对她越来越冷淡?” “有么?” “没有么?”唐沁的语气,完全是长辈教育晚辈一般。 “好,有……”莫降垂下头来,无力的答道。 “那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唐沁逼问道。 “您既然看得出我是在故意疏远韩菲儿,就该看得出来……” “我看不出来。”唐沁上前一步,盯着莫降的眼睛,“我要你亲口告诉我!” 莫降愣了一愣,最终还是躲开了唐沁的眼睛,轻轻摇着头说道:“其实,我明白菲儿的对我的一片心意,我也知道,即便用尽这一辈子,恐怕都还不清她的真情。” “既然你都明白,为何还……” “为何还要害她伤心么?”莫降苦笑一声说道:“我又何尝不想她每ri都开心呢?只是,此时此刻,我若是接受了菲儿的真情,就等于害了她!” “如此荒谬的说法,我倒是从未听过。”唐沁猛然间想起什么,出言问道:“莫非,是文逸那个负心之人在信中对你说了什么?!把他最后一封信拿来给我看……” “这件事,跟逸才兄毫无关系。”莫降立刻摇头否认,“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决定!跟外人没有关系!” “你的决定,就是让菲儿伤心?让那些在意你,关心你的人,为你担忧不止么?!” “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 “你说什么?!”这一下,连唐沁也生气了,她完全无法想象,如此混帐的话,竟然能从莫降这个最为看重情谊的人嘴里讲出来。 “我说……唉。”莫降有些不敢去看唐沁的眼睛,只是低着头解释道:“沁姐姐,我想你也看得明白,这天下即将大乱!好,即便你看不到,也该听的到,那些上岸采买补给品的水手们带回来的消息——黄河工地上挖出独眼石人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神州各地,各路妖魔鬼怪趁机粉墨登场,就在我们航行于海上的这几ri,战乱之火,恐怕已是烧遍了整个神州!不知多少百姓,正遭受着兵火之灾——那些在黄河两岸,跟我们分别的民夫,又不知能有几人能平安返回家乡,和他们的妻儿团聚……” 莫降正说得起劲,却被唐沁抬手打断,她冷声问道:“你说的这些,跟你冷落韩菲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莫降终于抬起头来,深深的看了唐沁一眼,用无比沉重的语气说道:“怎么会没有关系?所有这些,都在预示一个事实,那就是乱世将至……” “即便乱世降临,又和你们之间的爱情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莫降重重的点头道:“我,莫降,终究要死于这个乱世的……” 第160章 乱世之兆 三 “我将死于乱世……” 莫降本以为,他以无比沉重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后,唐沁会给他一个拥抱,就像母亲抚慰受伤的孩子那般,把他拥在怀里…… 是的,唐沁给了莫降安慰,但却不是以他想象中的方式。 唐沁向前迈了两步,站在莫降身前,而后,抬起胳膊——冲着莫降的脑门拍了下去。 “大白天,说什么混话!”唐沁一边说着,一边不住的拍打莫降的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莫降本以为,似唐沁这样温柔如水的女人,是永远不会发脾气的——可是现在看来,他“以为”错了;而且,莫降还发现,唐沁拍打他脑门的力气,有逐渐增大的趋势,而他也感觉到了疼痛——于是急忙向后撤了一步,逃开了唐沁的“魔爪”,同时说道:“沁姐姐,我可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唐沁瞪了莫降一眼,冷声说道:“你以为,我是在和你开玩笑么?我是在替你死去的爹娘,教育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莫降闻言,就是一愣——长这么大,还从未有人说过类似的话,即便是狂夫子,在教训年幼的莫降时,也不曾用过莫降父母的名义…… “沁姐姐,我……” “怎么?我没有替他们教育你的资格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莫降苦着脸道——种种迹象都表明,唐沁极有可能是莫降的姨母,是她的母亲的亲生妹妹,作为莫降的血亲,作为莫降的长辈,她当然有替死去的姐姐教育儿子的资格…… 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唐沁的火气总算消了些,看莫降的脸sè,真不像是在开玩笑,于是寒声说道:“你心里究竟藏着什么事?讲给我听!” 莫降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一个字来,因为他发现,关于这件事,还真不好言明——思来想去,莫降把一直紧攥在手中的那个纸团,递给了唐沁。 唐沁皱着眉头,接过那个被汗水浸透,已变得脏兮兮的纸团,小心翼翼的把它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几行被水浸过的蝇头小字: “乱世将至,徒儿务必抽身事外,否则,必有xing命之忧——师,狂夫子。” “就凭这几句不知从何而来的胡言妄语,你便断定,你会死于乱世?!”唐沁看完后,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升腾而起,他直接将那团纸摔在了莫降的脸上,浑身气得抖个不停。 莫降却赶在海风将纸团吹走之前,手忙脚乱的拿回了纸团,小心翼翼的把它贴身放好,而后说道:“沁姐姐,这可不是胡言妄语——这是师尊给我的亲笔信!” “有什么证明,这封信是出自狂夫子的笔下?就凭最后的署名么?”唐沁冷声问道。 莫降则道:“师尊的笔迹,我怎会不认识呢?这的的确确是师尊的亲笔信,如假包换!” “好,即便这封信,真的是出自狂夫子的手下,那又能代表什么?”唐沁接着说道:“之前那么多坎坷,你都闯过来了,还在乎这几句不轻不重的胡话不成?说句对狂夫子不敬的话,即便是他,又有什么资格断言,你若不抽身事外,便有xing命之忧呢?难道,你的命运,是他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么?!” 接连几个问题,并没有问住莫降,因为这几ri来,他一直在思索这些问题——于是,他的答案脱口而出:“是的,我的命运,不该被任何人决定,自懂事起,我就相信‘事在人为’,自长大后,我就坚持‘我命由我’……” “既然如此,那你还在苦恼什么?” 莫降没有直接回答唐沁的问题,而是说道:“师尊为人,虽然放荡不羁,但他却是个是非分明的人,更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若不是真的看出了什么,以师尊的智慧和xing格,断不会写下这些话的,他这样说,一定有他的理由……” “降儿,如果你记xing不差的话,你应该记得,你曾对我说过——你知道自己这一生要做什么,你也知道自己选择的道路充满荆棘,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不会后悔,没有什么,能阻拦你前行的脚步,没有什么,能动摇你坚定的信念——而现在看来,你并没有做到这些,只因为别人的‘理由’,你便畏手畏脚起来,你便做出了违心的不义之事,伤害了那些真正关心你、在意你的人……” “不。”莫降抬手打断了唐沁的话,“有一点你说错了,即便收到了师尊的示jing信,即便在刚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确实犹疑过,但最终,我还是决定,在这条注定充满艰险和挑战的路上,不回头的走下去!” 唐沁刚要说话,却被莫降抢先道:“正是因为做出了这个选择,我才必须正视菲儿对我的情谊,正是因为知道,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掉,我才狠下心来拒绝了菲儿——或许你以为,这只是我的说辞;或许你以为,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不爱她,所以才能如此绝情……” 说到这里,莫降的声音已经有些扭曲,他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接着说道:“也正是因为我爱她,所以,我绝不能让发生在母亲身上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莫降一口气,把埋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了出来,也把对韩菲儿的感情,全部讲了出来——此时,他紧锁数ri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表情也逐渐变得轻松…… 唐沁认真的听完了莫降所说的每一句话,也一直在注视着莫降的眼睛——从那双纯黑出墨的眸子里,她读到了一个愈发成熟的男人,对自己所爱的女人的真情和责任…… 二人一时陷入了沉默之中,船头只上,惟余十月的海风,呜呜的吹个不停…… 片刻之后,还是莫降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涩声说道:“沁姐姐,要说的话,我都已经说了——如果你能理解我,那就帮我劝劝菲儿;如果你不能理解我,那么……就把我当成和文跛子一样的负心人……” 说完,莫降转过身,就要走下甲板。 “等等!”莫降迈出了好几步,唐沁才叫住了他。 “怎么?还要劝我么?”莫降头也不回说道:“不要再做这些无意义的事了——乱世将至,我深知我责任重大,也深知我乃是百姓们的希望所在,为了不辜负我自幼立下的志向,为了不辜负天下百姓的期盼,我只能负她了……” “降儿,我知你心意已决。”唐沁此时的话语中,已完全没有了愤怒,只听她幽幽说道:“但是,有些话,我必须讲给你听——你不希望发生在你娘亲身上的悲剧,在菲儿身上重演;但我却不希望,发生在我和文逸之间的悲剧,在你们二人身上重现。” “有些事,注定是无法避免的……” “不!”唐沁追过来说道:“只要你做出正确的选择,这些事,就可以避免!” “你的意思是,我的选择是错误的了?”莫降反问道:“难道说,我选择接受菲儿,而后害她失去心爱的男人,就是正确的选择?难道说,我为儿女私情,放弃自己的志向,抛弃全天下遭受苦难的百姓,就是正确的选择?!” 唐沁又沉默了一会儿,而后幽幽说道:“这两个问题,我回答不了你——但是我却知道,无论你接不接受菲儿,一旦你死了,菲儿她绝不会独活于世!我也知道,今ri,你肯为所谓的志向,抛弃韩菲儿,那么来ri,你就会为所谓的志向,抛弃我们,抛弃全天下的人!我更加知道,如果你的双亲在天有灵,绝对不会希望看到,他们的儿子,因为一时的犹疑和怯懦,抛弃一个男人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一番话,似闪电一般集中了莫降,直让他的身体晃了两晃——猛然之间,莫降发现,自己在不经意间,已犯下了严重的错误;连续几ri的苦思,让自己走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钻了牛角尖,自己连续几ri冥思苦想的结果,原来是如此的经不起推敲;自己绞尽脑汁做出的决定,原来是如此的愚蠢…… 毫无疑问,唐沁说的是对的,自己看似合理的决定,其实是大错特错,它非但不能解决任何事情,反而会埋下更大的隐患;它非但不能避免悲剧的发生,反而会导致更大的悲剧上演…… 莫降忽然转身,冲向唐沁。 唐沁愣神之间,莫降已冲到了她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了她。 唐沁的身体,一下子变得无比僵硬,此时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呆的站在原地——脑中正一片混沌之际,莫降的话语,在她的耳边响起:“谢谢你,谢谢你代替我的娘亲,教育了我这个不肖子……” 唐沁还未回过身来,莫降已经松开了她,转身跑进了通往船舱的通道之中。 过了很久,唐沁才摇着头幽幽说道:“小子,相比于你的父亲,你总算是有些长进……” 第161章 乱世之兆 四 下了甲板之后,莫降一路小跑,来到韩菲儿所居住的船舱面前。 从甲板上通向船舱的通道,到韩菲儿所在的那个船舱之间,只有很短的一段距离,而且莫降是跑着过来的,所以,他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 之所以要跑着,是因为莫降知道,若是走过来,若是时间拖得太久,向韩菲儿道歉的勇气怕是会飞快的溜走——他必须抓紧时间,趁着那股勇气还在,敲响韩菲儿的舱门。 然而,当莫降真的举起手来,反倒犹豫了。 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一股脑钻进他的脑袋里,几乎要把脑袋挤破——菲儿会给我开门么?她会接受我的道歉么?她会不会把我大卸八块?刺鞑在谁手上?噢,惨了,不在我身上…… “你走,我不会开门的。”就在莫降犹豫之时,韩菲儿冰冷无比的声音透过舱门传了过来——即便隔着纯实木的舱门,莫降依然能感觉到对方话语中刺骨的寒意——看来,这一次,韩菲儿是真的生气了。 “果然是不给开门啊……那要怎么办?硬闯么?那岂不是罪加一等?难道就在这里干等着?那也不是个办法啊,这通道如此狭窄,偶尔还有水手来来往往,若是让他们看见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莫降并没有离开,举起的右手也没有放下,不过,他也并没有做什么,所有的jing力,都放在了胡思乱想上。 “我是个处事果断的人!我是个洒脱的人!我的脸皮很厚!我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莫降不断的在心里为自己鼓劲,“师父说过,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来说,和一场战争没有区别,因为无论如何,最终总会有被征服的一方存在——可是,师父啊,您这句话虽然说的透彻,但您却没有教给徒弟征服对方的具体办法啊……” 闹到最后,加油鼓劲反倒磨灭了自己的勇气——思来想去,莫降还是决定,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方法——直接撞门! 同时,莫降还想好了一套方案,虽然无耻了一些,但这个时候,就顾不得脸面了! 莫降举起的右手,慢慢放在了舱门之上,暗暗加劲,同时运气,准备喊话。 “咔——” 木质门闩,自然无法承载莫降施加在其身上的暗劲。 与此同时,莫降张开嘴,厚着脸皮喊道:“娘……” “笃!” 一声“娘子”,只喊了一半,就被一声怪响打断,那怪声响起的同时,莫降急忙把手掌拿开——刺鞑锋利的刃尖透门而出,在昏暗的通道里,泛着幽幽寒光。幸亏他闪的快,不然,整个手掌都要被钉在舱门上。 不过,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暗器”,莫降方才准备好的那一声呼唤,也就被硬生生打断,只喊出了一半,变成了不伦不类的“娘”字…… 加之船舱狭小,居住在甲板下的人,其实距离都很近,莫降那一声“娘”,让整个船舱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更有甚者,还有推开舱门,扒着门框探头观瞧的…… 被一双双或是奇怪,或是幸灾乐祸的眼睛盯着,莫降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能在这样了!这件事情,必须尽快结束! 心中这样想着,莫降推开了房门,试探xing的迈出了右脚。 “哪只脚进来,我就把哪只脚钉在船舱里!” 听闻韩菲儿这样说,莫降哆嗦着把脚收了回来。脸上同时挤出一个无比难看的笑容,呲牙咧嘴说道:“夫妻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非要动刀动剑的,给外人看到,多不好?” 莫降嘴上虽然这样说,但却不敢让舱门大开,只是推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偷偷向内观瞧——之所以不敢打开舱门,是因为他生怕盛怒之下的韩菲儿,再甩过来什么暗器,自己也好有这个舱门当做盾牌…… 船舱之内的光线更为黑暗,莫降只能依稀辨认出一个坐在船舱角落的黑sè人影。 看着看着,莫降不禁又打了个哆嗦,因为他好像看到,一双愤怒而且幽怨的绿sè眼睛,正镶嵌在那黑sè的轮廓上,盯着他看。 正在这时,那黑sè的人影动了一动,同时韩菲儿的声音也自船舱的角落传来:“到现在记得你我是夫妻身份了?早干什么去了?” 只要韩菲儿肯说话,对莫降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最怕的,就是韩菲儿一句话也不说,只用暗器招呼他,那他可就一点辙也没有了。 高兴之余,莫降脑筋飞转,一句讨巧的话脱口而出:“前几天不是犯糊涂,被猪油蒙了双眼,以至于冷落了娘……” 话未说完,莫降便隐约看到黑暗的船舱角落,有寒芒闪动,他急忙闭嘴,顾不上因为咬住舌尖传来的剧痛,猛地关上了舱门。 “砰!”的一声过后,莫降再未听到任何声音——难道,是自己刚才看错了么? “莫降,你既然有胆子惹我,为什么却没胆子承担后果?”韩菲儿再一次冷声问道:“你的那些担当,都在你立于船头胡思乱想的时候,丢进海里喂鱼了不成?” 莫降讪讪笑了笑,唯唯诺诺的回应道:“担当还在,可是,它却承担不起您的怒火——您总得消消气,我才能担当得起啊。” 这一番话出口,连莫降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无耻,还好船舱里光线很暗,别人也看不到自己脸红…… “嘎吱——!” 船舱的门忽然完全打开,一束明亮的光辉,顿时倾泻而出,将莫降红着脸的模样,照了个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情况?!方才不是还黑着灯么?怎么突然亮了?究竟是哪位神仙,在这个时候,点亮了船舱里的油灯…… 莫降一时愣在了当场,周围看热闹之人戏谑的目光落在身上,更是让他感觉无地自容,可莫降却不敢上前一步,因为韩菲儿正扭过头来,盯着他看…… 是的,莫降的确看不到韩菲儿的眼睛,但他却可以确定,韩菲儿一定是在看他,不然的话,还能看什么? 同时莫降也注意到,半蹲在地上的韩菲儿,手里正拿着火折子——想来,这就是他刚才窥到的那一抹寒光了。 二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还是莫降最先反应过来,慌忙说道:“是风把门吹开的!不信,你转过头看看,那油灯的火苗还在跳……” 韩菲儿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只看到油灯的火苗,一动不动……不,它忽然跳了一下,紧接着就传来舱门关闭的声音。 “这个木头!”韩菲儿心里想着,恐怕是莫降又把房门关上了。 可当韩菲儿转过头去的时候,却愣住了:是的,莫降是关上了舱门,不过却是从里面关上的,趁韩菲儿扭头查看油灯的时候,他已经溜了进来! “真是岂有此理!竟然不把姑nǎinǎi的话当话!真以为姑nǎinǎi不敢把你双脚钉在地板上么?大不了再照看你几个月!”韩菲儿又羞又怒,伸手就要摸怀里的暗器。 一阵劲风,从韩菲儿脸上刮过,也带灭了刚刚才点着的油灯;黑暗之中,一只温暖的手掌,盖住了韩菲儿一双纤细的小手;紧接着,莫降求饶似的话语,传进耳中:“姑nǎinǎi,姑nǎinǎi,可别,可别动暗器了——天下即将大乱,我可不能再在病床上躺着了。” 听到莫降接连求饶,加之出自莫降口中的湿热之气,在黑暗中轻轻撩拨着她的耳垂,韩菲儿心中火气,本来下去了些,可当他听到后半句,尤其是什么‘天下大乱’后,一股无名怒火,顿时升腾而起——于是,冷声喝道:“放开!” “不敢放,也不能放!”莫降厚着脸皮说——开玩笑,放开?!万一发生什么意外,岂不是得不偿失? “不放开,你会后悔的!”韩菲儿说。 “放开了,我才会后悔——后悔终生!”莫降斩钉截铁般说道。 船舱内空间本就狭小,而摆放油灯等杂物的矮几,已经占去了一小半的空间,韩菲儿半蹲着点灯,尚未完全站起身来,莫降又突然冲了进来——舱内的空间,几乎被占尽了。 而且,也不知莫降方才是急于要握住韩菲儿双手,还是有意而为之,他整个身体都压了上来,双臂环过韩菲儿的身体,几乎是把韩菲儿整个抱住了。 二人身体贴的很紧,莫降口鼻之中呼出的热气,全部打在韩菲儿的耳垂和脖颈上——黑暗之中,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如此暧昧的姿势,加之二人非比寻常的关系……不消片刻,一股酥麻之感,便传遍韩菲儿的全身,她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某种东西抽走了,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让你放开。”同样是威胁xing的话语,但此时韩菲儿再讲出来,已是如蒸熟的糯米饭一般甜软,再没有威胁xing可言。 听着韩菲儿那娇喘一般的话语,莫降心中一荡,一股热血顿时冲上脑去,身体也再不受控制,似是有一股莫名的力量,推着他的脑袋,向韩菲儿的樱唇凑了过去…… “不要!”韩菲儿敏锐的直觉,意识到了危险xing,可是为时已晚…… 第162章 乱世之兆 五 “唔——!” 几乎是在韩菲儿喊出“不要”的同时,嘴巴就被堵住了。 当然,堵住韩菲儿嘴巴的是,是莫降的双唇。 韩菲儿身体顿时一僵,似是被雷电贯体而过,脑中一片空白…… 但是很快,她的身体就软了下来,几乎是瘫倒在莫降怀里,所有的力气,好像都被莫降那湿热的嘴巴抽走了。 此时,海船正在海上全速航行,船身摇晃难以避免。伴随着船身的摇晃,二人的身体也在不断摩擦——虽然二人都穿的不少,却仍能感到,一阵阵燥热,穿透了两层衣衫,涌向对方身体的同时,也在侵蚀着自己的意志…… 慢慢的,韩菲儿已经瘫倒在船舱内的地板之上,莫降则顺势压了上去,他的一只手,轻轻压在了韩菲儿的胸前,慢慢分开了韩菲儿的衣襟…… 此时,已不再需要任何语言的描述了——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已是顺理成章。 然而,就在这无比关键的时刻,本该水到渠成发生的事,却没有形成事实…… “笃笃笃!”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让舱内被原始yu望冲昏头脑的二人,立刻清醒过来。 于是,二人紧粘在一起的双唇,急忙分开——或许是经验不够丰富的原因,唇分之时,还发出“啵”的一声轻响…… 尴尬之余,敲门声再一次响起——“笃!笃!笃!”——这一次,好像比方才那次更急了。 “谁?!”虽然韩菲儿只说了一个字,但若是仔细品味,便不难发现其中所蕴含的复杂情感——三分恼怒,三分羞怯,三分失望,还有一分解脱…… “师娘,是我!”罗九龙的声音自舱外传来。 “什么事?”韩菲儿收摄心神,沉声问道。 罗九龙紧接着问道:“师父在您这里么?” 莫降听得出来,罗九龙话语中那难以名状的暧昧的语气,这足以说明,他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于是没好气的回应道:“找我什么事?” 话一出口,莫降便听到船舱外传来一声轻笑。 还没等莫降弄明白这笑声因何而起,便听罗九龙接着说道:“师父,那个船老大让您过去——说是海上出了些状况……” 莫降闻言,眉头微微一皱,刚要说些什么,却听罗九龙又道:“师父,依徒儿看,海上不会出什么大事,您若是抽不开身,就待在舱里——剩下的事,全都交给徒儿去办好了。” 这时,莫降总算明白了——这罗九龙报信是假,探听自己是否在韩菲儿这里,是否和韩菲儿和好了,才是真——不过,莫降也知道,既然船老大这时要找自己,肯定是有要紧事的——因为自己早就交待过他,航行之事,全部由他来做主,不必事事问自己这个门外汉——既然他特意派人来找自己,那么就一定有别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莫降回应一声:“不必!我很快就出来!” 说着,就要站起身来,可刚站起来一半,却发现自己的手,还停留在韩菲儿的前胸,微微一用力,便触碰到一双柔软而富有弹xing的东西…… “啪!” 黑暗中,传来一声脆响,却是韩菲儿红着脸打开了莫降的手。 莫降顾不得手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只是告罪一声“我去去就来”,而后,揉着手背,低着头狼狈的离开了这个尴尬的地方。 舱门一开,莫降便看到罗九龙正把耳朵贴在舱门上,好像仔细听着什么——只是因为莫降的门开的太过突然,他一时没能把脑袋收回去,脸上还依然保持着那耐人寻味的表情…… 相较于礼法森严的汉族男子,瑶族的少男少女们就要早熟许多,汉族男子中,婚后才知晓男女之事的人大有人在,而在瑶寨,那些仈jiu岁的孩童们,便能从大人们的歌谣中,听出一些关于男欢女爱的端倪了——就拿莫降和罗九龙这一对师徒来说,单论对男女之事的了解,莫降未必比罗九龙强上多少…… “听什么呢?”莫降的喝问声中,罗九龙才慌忙抬起头来。 “徒儿没听什么。”罗九龙含糊应答一句,而后在莫降身上打量一番,看他衣冠周正,脸上便闪现过一丝疑惑——紧接着,他又探着脑袋往舱里看了看——当然,除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没看到…… “船老大在哪?带我过去找他。”此时,莫降也没有闲暇去问罗九龙究竟在找什么,而是直接下达了命令。 罗九龙对建康王家的人,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再加上自出航一来,众人非但没有遇到围追堵截,甚至,偌大的海面上,除了他们这个船队,却是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所以,罗九龙只以为,此时船老大要找师父,肯定又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等小事,哪及师父和师娘和好之事的万分之一重要?于是开口便道:“师父,依徒儿看,根本不必理会那家伙——海上这么大,咱们人又这么多,能有什么事?师父,您还是跟我说说,您和师娘……” “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莫降冷不丁的问题,打断了罗九龙的话。 “当然您是……哎呦!” 话没说完,莫降一个爆栗子,已经敲到罗九龙的头上,紧接着便听到莫降的喝声:“那还不快带我去!” “是是是!”罗九龙慌忙点头,转身带着莫降快步走开了…… 坐于船舱内的韩菲儿,仍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她轻轻捂着急速跳动的心脏,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内心便又是一阵悸动——可此时,偏偏又听到莫降走远的脚步声,一阵失落,则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 当莫降随罗九龙来到甲板的时候,恰逢船老大从高高的桅杆上爬下来——海船桅杆足有数丈之高,在顶端建有平台,可供眺望海面、观察天气、旗语通信所用。而在平时,多是水手在桅杆上工作,船老大很少爬上去,今ri船老大亲自上去,则证明真的有不同寻常的时间发生了。 这船老大是建康王氏族人,全名叫做王洋,今年已经五十六岁,自十四岁随父出海到现在,已在海里浪里滚打了四十余年,航海经验极为丰富,平ri里有他坐镇旗舰,指挥航行,也就无需莫降去cāo心了。 “王大哥,有什么事么?”莫降见王洋眉头紧皱,心事重重,急忙走过去询问。 王洋看了莫降一眼,点点头道:“莫降兄弟,你跟我来!”他闲话也不多说,招呼着莫降向船头走去。 等二人来到船头,却发现此处已空无一人,方才还在的唐沁,此时已不知去向——不过,王洋来此,显然并不是为了唐沁,他径直走到船头最顶端,指着远处水天相接之处说道:“莫降兄弟,你可能看清楚,在那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莫降闻言,上前一步,眼睛眯起来,向王洋所指的方向望了过去…… 这时,只听罗九龙嘟囔道:“除了海水,还是海水——哪有什么东西在……” “嘘!”莫降转头瞪了罗九龙一眼,让他闭上了嘴巴。 莫降之所以如此严厉,是因为,眼力出众的他,真的看到了有东西在动! 随着海船继续南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不断的缩短,莫降也终于看清楚了,在海天一sè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准确的讲,那并非是什么“东西”,而是两个船队,两个对峙的船队。 靠西一方,有十余艘船,不过船身都很小;而靠东一方,则只有两艘船,船身却相对巨大,而且造型有些诡异,说方不方,说圆不圆,和汉人所造出的海船,样式有所区别…… 等再离得近了一些,莫降才明白,三艘船和十余艘对峙的原因:那十余艘船虽然数量上占据优势,但十余艘船,都是民用的海船,船上没有武器;而那三艘大船,则是军用船只,在侧舷和船头,都装有船炮…… 又航行了一盏茶的时间,莫降又发现了一些细节:在那三艘大船的船头和船尾,插着两排竖条形状的旗帜,而旗帜上的怪异图案,莫降也从未见过;而与之对峙的民船一方,则没有悬挂什么旗帜,只在船帆上写了几个红sè大字——“替天行道!” 当莫降看清楚那四个大字的一瞬间,他猛然想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对王洋说道:“打旗语,命令船队尾舰变旗舰,调头全速后撤!!” 饶是王洋航海经验丰富,也被这个奇怪的命令弄糊涂了——本来向南走的好好的,为什么要调头呢?再者说来,调头向北,是逆风逆流…… 看到王洋面露疑惑,莫降大声说道:“来不及解释了!听我的,立刻调头,向西北方向行驶,就近找码头停靠!!快!!” 王洋听莫降语气严厉,而且神情焦急,也不免紧张起来,又想起临行时家主对自己的嘱托……于是咬咬牙冲着桅杆顶端大声喊道:“打旗语……” 王洋一句话还没说完,却听罗九龙嚷道:“师父,我也看见了!” 莫降下意识的转过头去,脸sè也立刻沉了下来——怪不得罗九龙看清楚了,因为方才还在对峙的那两个船队,同时调转船头,往这边冲过来了…… 第163章 乱世之兆 六 其实,不止是罗九龙看到了,就连王洋,也看的清清楚楚。 “转舵!调头!尾舰变旗舰!全速向北行驶!!”王洋抬头冲桅杆上的水手大声喊道。 放哨的水手站得高,自然看得远——对于王洋的命令,他已是等待多时,王洋话音未落,他手中的旗帜便挥舞起来。 罗九龙见莫降和王洋脸上全是焦急,于是出声问道:“师父,究竟出什么事了?”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莫降立刻回应道:“你到船舱里面去,把所有人都叫上甲板,尽可能带上武器,没有武器的,便向船老大要些旗子来,站在船舷挥舞!” 莫降的命令,直让罗九龙一头雾水,但见莫降表情严峻,话语也是异常的严厉,便重重的点了点头,迈着大步离开了…… “王大哥,以你推断,他们何时会追上我们?”莫降沉声问道。 王洋先是望了一阵,而后回答道:“即便我们转舵,张满船帆,全速向北行驶,速度也比不过那些船——逆风逆流行驶时,瘦长的船身更有速度优势,而王家海船乃是商船,为了多运货物,船身都很宽……” 莫降抬抬手,打断了王洋的解释,追问道:“直接告诉我时间!” “最多一个时辰!”王洋咬着牙回答。 “一个时辰……”莫降低头沉思片刻后道:“一个时辰之内,我们能否找到停靠的港口。” 之前,王洋经常带着船队跑这条航线,航线上港口的位置,早已铭记于心,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道:“要到达北面最近的码头,最起码也需要两个时辰……” “如此说来,向北撤退,岂不是徒劳之举?”莫降苦笑着问。 “也不能这样说……”王洋也苦着脸道:“或许,这些人见我们逃走,就不会追了;或许,风向会有所改变;或许……唉,莫降兄弟,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只希望龙王爷大发慈悲,帮我们躲过这场灾祸。” “龙王爷?”莫降哭笑不得的说道:“我可不能把大家的xing命寄托在龙王爷的身上,毕竟,我不曾给他老人家上过一次贡,烧过一炷香。” 从莫降的话语中,王洋隐约听出了什么,于是急忙说道:“莫降兄弟,这个时候且不可意气用事,且不可冲动啊!若是向北撤退,尚有一线生机;如若不然,结局必然是有去无回啊!” 就在二人说话的同时,甲板之上,已经响起了铿锵有力的号子声,在专人的指挥下,水手们调整船帆,扭动船舵,伴随着咔咔的巨大声响,硕大无比的海船,正在波涛中艰难的转向…… “王大哥,暂且先听你的,死马当做活马医!”莫降无奈的点点头。 王洋闻言,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走到水手们中间,一边发布命令,同时指挥着水手忙活个不停——当下,时间才是最珍贵的东西,它关系到整个舰队的命运…… 当舰队完成调头,开始撤退之后,莫降才真正体会到顺流而下和逆流而上的巨大差别——之前乘船南下时乘风破浪的爽快完全消失不见,巨大无比的海船,在波涛中缓慢而艰难的蠕动着,几乎是原地踏步一般。 因为海船巨大,所以无法用桨,海船唯一的动力,便是风帆——而若想逆风行驶,就要配备复杂的三角帆组,合理的利用风力,沿“之”字形路线逆风行驶,可这一次借给莫降等人使用的海船,平ri里也多是沿着海岸线航行,从未驶向过海外,自然也用不到造价昂贵的斜三角帆。所以,其配备的都是方形船帆,用这种船帆,顺风行驶尚好说,一旦逆风,便显得无比笨拙——若不是水手不断的调整船帆朝向,整艘海船,恐怕都要被吹的后退…… 可反观身后的那些尾随的舰船,却是另一番情景——那三艘造型诡异的舰船,配备的船帆数量很少,最主要的动力,就是两组斜三角帆,而且在瘦长的船身两侧,还配备有巨大的船桨,挥舞起来,就像是蜈蚣摆动腿脚一般;而那几十艘船,虽然说同样配备的是方形船帆,但好在船身修长,而且同样有船桨辅助,逆风行驶的速度,虽不及那三艘怪船,但却快过王家的海船很多。 慢慢的,因为速度的差别,海面上的船只,分散成三个船队——行在最前面的,是速度最慢的王家海船船队,中间的,是速度最快的三艘怪船,最后面追赶的,则是那几十艘小型船只。 王家船队和那三艘怪船的距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住的缩短,莫降站在船尾,忧心忡忡的看着——却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好在,也不是一条好消息也没有,就在海船完成调头后不久,在船舱里休息的人,都被罗九龙叫了上来——唐沁和韩菲儿都在其中,山一公所带领的那些瑶人,也站在了甲板上。而且,众人都听从了莫降的安排,带上了武器——不过,每个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写着些困惑——附近又没有敌人,带上兵器却又是要跟谁作战呢…… 也有些眼尖的,看到了远处逐渐逼近的三个黑点——不过,对于这些常年生活在内陆山区的瑶人来说,他们并不知道,这黑点意味着什么…… 可是唐沁就不同了,她曾在崖山上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对海上的生活,多少有所耳闻,也大概能想到,尾随迫近的那些船只,意味着什么。 “降儿,可是遇到海盗了?”唐沁走到莫降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怕是比海盗还要可怕。”莫降沉声回应道:“若是寻常海盗,遇到如此大规模的船队,看到建康王氏的旗帜,早就该远远避开了,可这些人一发现我们,便调头追了过来,这就足以说明,来者不善啊!” 唐沁默默的点了点头,盯着远处的小黑点看了片刻,而后说道:“从那舰船造型推断,那应该是倭人的船……” 不远处忙碌的汪洋好像听到了唐沁的话,于是抽空凑过来说道:“在下在海上摸爬滚打数十年,也只在前辈的口中,听说过关于东瀛人的事,却从未见过他们的船只——据说,东瀛闭关锁国很多年,很少有船只出海。而且,黄金一族初征服汉人江山之后,本想借一统神州之余威,征服东瀛岛,可两次远征,均遇到飓风,均是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之后,两国便再没有往来,更不曾听说有什么东瀛舰船出现在这里……” 唐沁则接过话头说道:“第一次远征东瀛时,瀚海汗的孙子、前朝的灭国者、大乾王朝的真正建立者薛禅汗,派出大小九百余艘军舰,军卒一万余人,向东瀛发动进攻,可却遭受到东瀛人的顽强抵抗,又因为一场飓风,遭受极大损失,再加上补给不畅,所以被迫撤军。” 莫降不知道唐沁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但一来此时无事可做,二来他认为,唐沁讲这些,必然有他的用意,于是点点头,示意她讲下去。 “六年之后,薛禅汗征调大小舰船四千余艘、军卒十万余人,再次远征东瀛,本想用这‘牛刀杀鸡’之法,一举征服东瀛,可偏偏遭遇到更为猛烈的飓风,就在东瀛国兵败如山倒之际,一场更为猛烈的飓风不期而至,将驻于舰船上修正的十万军队冲得溃不成军,溺死者超过半数,船只损坏更是不计其数,东瀛人趁机反攻,几乎全歼这支庞大的远征军——后来,东瀛人为了感谢这场救命的飓风,则将其称呼为‘神风’……” “虽然成功的保卫了家园,但东瀛人的海军,也在这两次大战中损失殆尽,加之东瀛闭关锁国——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海面上都很难看到东瀛的船只,今ri再见,怕是东瀛有了变数……” 唐沁声音悦耳动听,好似天籁,这一番讲述,也让众人焦躁不安的心绪平静不少,于是王洋不无奉承的说道:“这位姑娘的知识真是渊博,竟然知道这么多事。” 唐沁摇摇头道:“并非是我知识渊博,我所讲的这些,都是很久之前,那个负心人当做故事讲给我听的。” 莫降知道,唐沁口中的那个“负心人”,一定是在说文逸,不过此时,莫降更关心的,还是唐沁提及这两段尘封的历史的目的。 唐沁好像知道莫降心中所想,于是接着说道:“想那东瀛人两次战胜大乾朝的远征军,虽然说有天气的原因,但其本身的战力,定是不俗——我们若是跟他们硬碰硬,怕是没什么胜算的。” 原来,唐沁说这些话的目的,是想让莫降知道,那三艘怪船的强大之处——可是,即便知道这场仗打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那三艘怪船,已经逼了上来,即便是眼力不好的人,也能依稀分辨出那三艘怪船的轮廓了。 莫降抬头望向船头方向,却仍是看不到陆地的影子…… 第164章 乱世之兆 七 “逃不掉了……这可如何是好?!”王洋低声的呢喃,没能逃过莫降的耳朵。 看到王洋一脸死灰的模样,很难想象,这是个在大海之上混迹四十年,见惯无数风浪的男人——可也正是因为在海上生活的时间久了,王洋才深深的知道,海盗的可怕。 海盗真正看重的,是船上的财物和女人,其次便是航海经验丰富的水手——如果不幸遭受劫持的船只没有抵抗,并且愿意送上海盗们所需要的东西,那么海盗多不会伤及人命——可是这一次,在王家的海船上,一没货物、二没女人,而船上水手的家眷,也都在王家的掌控之中,若是投降海盗,那么家眷的下场一定会很惨,因为王家对待家族的叛徒,一直以来都格外的严厉;若是不投降,那么,一无所获的海盗,一定会杀人泄愤…… 而现在看来,死在海盗的刀下,其实是最好的选择——最起码,王家会给家眷一份可观的抚恤金,最起码,自己的后辈,能继续为王家服务,保住这个饭碗…… 当然,这只是王洋自己的想法;莫降却不想死在海盗的手里,他也不会允许,他手下任何一个人,死在这些人手里。 “王大哥。”莫降走到王洋身边,而后俯下身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刚一开始的时候,王洋的脸sè还算正常,可等莫降把话说完,王洋的脸上,就只剩下了惊愕——他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愣愣的看着莫降,好像听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这……”半晌过后,王洋才说出这一个字来。 “一切照我的吩咐去做!”莫降冷声说道。 犹豫之下的王洋,忽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下意识的又看了莫降一眼,却发现莫降身上,最后一丝懒散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威严和决绝。 自出舱之后,一直站在莫降身后的韩菲儿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问:“你要做什么?” “做我该做的事!”莫降沉声回应一句,而后转身向船头走去。 在船头站定,而后转身朗声说道:“诸位!经过这一番折腾,想必你们也知道了——我们被海盗盯上了!” 如果说之前,人们还心存侥幸的话,那么莫降话一出口,便等同于确认了这个不幸的事实——于是,甲板上响起一阵绝望的声音…… “不要慌!也不用怕!”莫降用一声高喝,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这个时候,慌乱救不了你们的xing命!这个时候,你们的恐惧,也不会让那些海盗手下留情!” 见众人总算安静了些,莫降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们若想活命,便要听从我的安排!” 这些水手都是在海上跑惯了的,自然知道在遇到海盗是个什么后果——大海之上,四下无人,又遇到凶残的海盗,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能活命的可能xing微乎其微——再者说来,这些水手之前航行时,因为打着建康王氏的旗号,所以小规模的海盗水贼,根本不敢靠近,因为对那些亡命徒而言,当海盗也不过是为了生活,可若是得罪了建康王家,那么以后也就不必活了。而这一次,虽然海船上建康王氏的旗帜插的很高,但这些海盗还是逼了上来,这就足以证明,人家根本不在乎这船是谁家的,人家只在乎这船上有多少财宝,有多少美女…… 水手们都知道,这船上没有财宝,仅有的几个女人,也不可能拿出去献给海盗,所以当得知海盗追击的消息后,大家的第一反应就是——“完蛋了!”——而莫降的话,对于绝望之中的水手们而言,则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且不论这人说的话是否可靠,这个时候,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碰碰运气了…… 正思量间,莫降已再次发话:“所有水手,全部回到自己的岗位,用心cāo控船只,全速向北方撤退!剩余的人,在各船船老大的指挥下,拼接旗帜,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做出几幅三角船帆来,以更换笨拙的方形船帆!王大哥,让桅杆上的哨兵,把我的话,用旗语通知给各船!” 不知不觉间,莫降已经变成了保命的唯一希望,再加上莫降下达命令时,身上有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威严和压迫力,是故王洋立刻领命而去,通知哨兵——这时的他,已稍稍镇定了些,也想明白了,莫降的办法,是当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虽然说临时拼接出的三角帆撑不了太久,但只要能把船只的速度提起来,尽快找到停靠的港口和码头,那么也就安全了…… “这位兄弟,眼看那些贼人的船就要追上来了,我们现在再做船帆,是不是来不及了呢?”水手之中,有脑子好使的人,提出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一出,直引得大家齐齐点头附和。 “这个,就无需弟兄们担心了——你们缝制船帆的时候,自然会有人替你们挡住海盗,拖延时间!”莫降立刻解释道。 众人闻言,又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这个时候,能派谁去挡住那些海盗?靠那些黄金族士兵么?若是在岸上,那些黄金族的士兵或许很强大,可是在这海上,这些北地的汉子,就只有晕船呕吐的份儿了;黄金族士兵不行,那就只能派水手去了——可是,大家掌船航行是把好手,跟海盗作战?这可是从未想过的事,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且,最重要的,无论是谁去做这个殿后的活,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众人的反应,都被莫降看在眼里,他微微一笑说道:“不必胡思乱想了!我不会让你们去送死的!你们只管做好你们的本职工作就好!” “那要谁去?”有嘴快的人立刻问。 “我。”莫降用无比正式的语气回答,“一个人!” 这一下,众位水手脸上刚刚才浮现的一丝希望,又彻底消失了——你一个人去殿后?!这不是说胡话么?!即便您武艺高强,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挡住几船的海盗?再者说来,这可是在海上,不是在陆地上——对方若是不理会您,直接开船绕过去,您又能有什么办法……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声音响起:“还有我!” 众人微微一愣,循着那个声音望去,便看到身着黑sè紧身衣的韩菲儿。 韩菲儿这一句话,直让那些绝望的水手,笑出了声来:若说那莫降是在胡说的话,您这可就是在胡闹了,你一个女人家,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落到海盗手里,也不过做个压寨夫人的命,还谈什么殿后?谈什么为大家争取时间? 甚至,就连莫降也低声呵斥道:“菲儿,不要任xing!” “她不是任xing,只是在乎你的生死。”唐沁的话语,幽幽传来。 莫降闻言,心里一暖,但还是说道:“放心,我不会死的!” “既然不会死,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唐沁又问。 不等莫降回答,唐沁已替他说道:“是担心海盗船上的火炮?” 莫降的嘴角抽搐一下,显然,唐沁说对了。 莫降之所以提出一人断后,就是因为那几艘倭船上装备的火炮——火器的威力,莫降是知道的,他本人就有几把不错的火铳,也知道在这样的武器面前,武艺再高强,也是白搭。火铳尚且如此,更何况是火炮呢?况且,就连莫降自己,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应付的了倭船上的火炮,他又怎么能让韩菲儿等人跟自己去冒这个险? 最终,莫降还是咬了咬牙,冷声说道:“总之,这一次,你们决不许去!” 韩菲儿还要开口,莫降已经说道:“我主意已定,不要劝我了!” 说罢,再不给韩菲儿等人开口的机会,径直走到王洋身边说道:“给我准备一艘小船,用轮盘把我系下去!我下船之后,不允许任何人再下船,直到停靠码头为止!” 王洋重重点头答应,立刻安排水手去准备平时逃生用的小船。 “由他去。”唐沁摇着头走到韩菲儿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我们若是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会让他分心。” “可我……” “没什么可担心的。”唐沁开口说道,也不知是在自我安慰,还是再劝导韩菲儿,或许两者兼有之,“降儿他福大命大,又是天选之子,区区几个倭人,不能把他怎么样的。” “是啊,师娘,师父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罗九龙也在一旁劝道,在大船上,他都有些站不稳,前几天还晕船晕的厉害,若是到了小船上,恐怕还没开打,就已经掉进海里喂鱼了——这个时候,他能做的,也就只能是在心里,默默的祝福师父平安了。 三人正说话间,莫降已经到了小船之上,伴随着轮盘吱吱嘎嘎的响声,他被缓缓放了下去…… 望着越降越低的莫降,王洋已是热泪盈眶——在他看来,莫降此去,有去无回,他这是要用自己的死,换取众人的生…… 第165章 乱世之兆 八 莫降乘着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就和身后的海船船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此刻,韩菲儿、唐沁以及罗九龙,全部站在了船尾,望着莫降那决绝的背影,百感交集。 在广无边际的蔚蓝sè大海中,莫降连同他乘坐的那一叶小舟,是那么的渺小,好似随时都有被浪涛吞没的危险。众人的心,也随着那艘小船在海浪之中上下颠簸而上上下下,莫名紧张——惟独韩菲儿,却是心静如水,并非她不担心莫降的安危,只是因为,她坚信,莫降一定能平安归来。 是啊,他们二人才刚刚和好,二人之间的感情刚刚出现一丝转机,上苍理应不会如此的残忍,让这段历经无数坎坷的感情,就此夭折…… 慢慢的,莫降的背影已变得很是渺小,好似已经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而迎面疾驰而来的那三艘怪船,确实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甚至,罗九龙已经能看清插在对方船头的那一面旗帜。 旗帜上的文字,如鬼画符一般,弯弯绕绕,乱七八糟,罗九龙之前从未见过。 “有这些文字,就足以证明,这三艘船,确实是来自东瀛了。”唐沁也看到了那些文字。 “既然是东瀛人,为什么不在自己家呆着?为什么要来我们这里抢东西?”罗九龙问。 “据那个负心人说,东瀛土地狭小,人口却很多,而且国内局势复杂多变,常年战乱——有些人迫于生计,便做起了这靠烧杀抢夺来养家糊口的活事……” “自己活不下去,却要靠抢夺别人活下去?这又是什么道理?”罗九龙问。 “据那个负心人说,东瀛人xing格偏执,凡事爱走极端,这种偏执的xing格,既有助于东瀛人在恶劣的环境下生存,又能催生出一些不讲道理的混帐来。”说着,唐沁看了那三艘怪船一眼,幽幽说道:“或许,这三艘船上的人,就是些个不讲道理的混帐……” 或许就连说出这话的唐沁也没有想到,就在她对三艘怪船上的人做出评价的时候,莫降已经领略了一次,什么叫做“不讲道理”。 莫降乘着小船,顺流而下——他既不掌舵,也不撑帆,只是笔直的站在小船终于,任由其随波逐流,径直南下。 不消多时,他便到了那三艘怪船的前面。 然而,莫降的出现,却没有任何效果,也没有对那三艘怪船上的人造成任何影响——他们似是没有发现莫降一般,速度不变,航向不变,径直朝那些速度缓慢的海船追了过去…… “喂!!”莫降喊出声的同时,三艘怪船中,领航的那一艘,已经和他擦身而过,大半个船身,已经到了他的身后。 怪船翻起的浪花,让莫降乘坐的小船颠簸的更为厉害,他那一声呼喊,瞬间便淹没在海浪声中,再加上对方船舷高大,即便是站在甲板边缘,也不一定能看到下面的莫降——所以,也难怪对方会对他视而不见…… 然而,莫降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拖住这些船,他又怎么能让对方如此轻易的通过此处——于是,他瞅准时机,趁着对方船身和自己距离最近的时候,急速转身,对着船只吃水线的部位,抬腿就是一脚! 咔嚓! 巨大的力道,直将船身踹了一个窟窿! 莫降飞快的将腿收回来——不等他抬起的右脚落地,海水已从那个破洞中,灌了进去! 海水的突然灌入,直将那破洞,瞬间又冲开了几分——船身也因此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倾斜…… “看似庞然大物,原来竟是这么不堪一击。”莫降弹弹粘到裤腿上的木屑,很是轻蔑的说道。 这一下,船上的人,再也不能对莫降视而不见了——最起码,他们绝不能对船身一侧突然出现的这个缺口视而不见。 于是,莫降就看到,十数个脑袋,从甲板一侧探了出来,对着那个正涌入海水的破洞,叽里呱啦的大声叫嚷了一阵。 紧接着,那些人顺着船只的吃水线向后望去,便看到了站在小船上,正冲他们咧嘴怪笑的莫降…… 又是一阵叽里呱啦的怪叫后,更多的脑袋从甲板一侧探了过来。 “诸位,别往前走了,前路不通,回头是岸啊——!”莫降双手虚握于嘴前,冲着那些脑袋大声喊道。 不多时,一个头戴方巾,汉人书生打扮的枯瘦汉子,被一个“秃子”揪到了船边,那“秃子”指着莫降怪叫一阵,而后扯了扯那书生的衣襟。 那书生立刻问道:“这位大爷问你,这可是你干得好事?!” “这不是废话么?”莫降笑嘻嘻的回应道:“这大海之上,除去小爷之外,还有别人么?不是小爷干的,难不成是海龙王发威么?!” 那书生闻言一愣,旋即对那个秃子说起了莫降听不懂的怪话…… 书生话未说完,秃子一个耳光,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书生错愕之中,秃子又讲了几句怪话,末了,又指了指莫降。 书生半边脸都肿起来了,却不敢用手去捂,只是含糊不清的问莫降:“这位大爷说,你为何要破坏我们的船?同伙在哪?” 莫降嘿嘿一笑道:“破坏你们的船,自然是阻止你们再向前行——至于同伙,我哪里有什么同伙?” 书生将这番话转述给秃子后,又挨了一耳光,但他不敢有任何不满,只是将秃子的话翻译给莫降听:“混帐!这海船何等结实,你若没有同伙,身上又没有工具,又怎能将它破坏——招出你的同伙来,饶你们不死!” 这一次,莫降却不打算用言语回应了——因为正在此时,另外两艘怪船已经驶了过来。 趁此机会,莫降从小船上猛然跃起,人在半空,忽然改变方向,双脚重重蹬在第二艘怪船的侧舷——于是,第二艘怪船的船侧,也被开了个窟窿…… 不过,由于这个窟窿距吃水线尚有一段距离,所以海上一时尚未涌入。 尽管如此,这一幕,还是让第一艘怪船上的人瞠目结舌——那些扒着船舷观看的人,无一不瞪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用看待怪物的目光般盯着莫降,有胆子大的人,还指指点点…… 于此同时,莫降也稳稳的落在了小船之上。 很快,那秃子的问题,又经由那个书生讲了出来:“这位大爷问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莫降笑笑,用手理了理沾上海水的发梢,很是潇洒的回应道:“我便是劝你们这些人,懂得‘苦海无涯,回头是岸’的道理的人!” 这一番话,传达到那秃子的耳中后,那秃子愤怒的大喝一句,而后便消失在船侧。 莫降只以为,这人回去拿弓箭——却不曾想,只等了片刻,早已超过他的那艘怪船,却原地停了下来,而且,很快就开始转身…… 不多时,怪船侧舷黑黝黝的火炮炮口,已经瞄准了莫降。 后面的两艘怪船,显然也收到了命令,它们停在了莫降的身后,也很快完成了转身,用炮口瞄准了莫降——几乎是在转瞬之间,莫降就被三艘怪船包围在了正zhong yāng。 “不就是在你们船身开个洞么?至于动用火炮么?”莫降心道,这帮家伙,倒是会小题大做——也不知是真要动用火炮,还只是做做样子,吓唬自己? 正思量间,却发现第一艘怪船,在倾斜到一定程度之后,已经稳住了船身——想来,在这艘怪船的船内,有隔绝海水的隔断,即便涌入些海水,也会被那些隔断挡住,而不至于整艘船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破洞而沉没…… 那秃子又是怪叫一阵后,书生才说道:“龟生大爷说了,你若肯乖乖认错,并且就从投入龟生大爷麾下,做个前锋,那么,龟生大爷就既往不咎,饶恕你的错误——如若不然,就将你千刀万剐……” 本以为,这一番恫吓,会吓到被包围的那个年轻人,可书生却没有想到,他这一番狐假虎威,却是没能起到任何效果,却只得来一句讽刺:“那秃子叫龟生?那就是说,他是王八的儿子王八蛋喽?你这个替王八蛋传话的家伙,又该叫做什么?” 书生脸红了一下,张嘴要说什么,却被那“龟生”抬手拦住——从二人的表情就能推断出来,对方拒绝了他的邀请,而且没说什么好话——既然这家伙敬酒不吃,那就别怪龟生太郎我给他上一杯罚酒了!! 龟生太郎举起右手,重重一挥,便有十数人举着弓箭火铳,站在了船侧,一齐瞄准了莫降。 莫降见状,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便看到身后两艘船上,也摆出了同样的架势。 “原来,这火炮只是摆摆样子。”莫降点点头道:“还是说,如此近距离开炮,会误伤到己方船只呢?罢了,我替你们cāo这些心作甚?不如就缴获了这几艘船,用作天选军的军舰!!” 第166章 乱世之兆 九 船上之人看到莫降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半天没有动静,只当是这少年害怕了——毕竟,在茫茫大海之上,被三艘巨大的战舰围在zhong yāng,被黑洞洞的炮口瞄着,被近百人居高临下用火铳和弓箭指着,即便是战神,恐怕也会心生畏惧。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见莫降还是没有动静,舰船上的人,也开始了议论。 那个剃掉了头部zhong yāng和两侧头发,只留下两个鬓角和脑后一撮长发的龟生太郎,眼中也渐渐泛起了一丝蔑视:他本以为,有胆量孤身一人乘坐一叶小船,挡住三艘装备船炮的军舰去路的人,会是个全身是胆的英雄人物,可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 “离国之时,那人曾带托人信给我,说什么——‘神州大地,遍地英豪,此番前来助阵,需千万小心……’之类的话。”龟生太郎用东瀛语对那书生说道,“可真等到了神州才发现,这里早已不是之前那个令人向往的人间乐土,早已不是那个令人敬仰的天朝上邦。汉之威武,唐之华彩,早已被满地膻腥掩盖,这里剩下的,只有残破不全的文明,和一群麻木不仁的暴民……” “是!是!是!龟生君所言极是!这神州大地,早已不是当初的神州了!早已被茹毛饮血的黄金蛮子折腾的乌烟瘴气,原本的辉煌也已经忘却,文明的传承也已经断绝。”对于龟生太郎对神州的指摘,那书生不敢说半个不字,末了还要附和一句,“所以说,‘崖山之后,再无中华。’并非一句虚言,神州文明真正的传承,其实是在东瀛啊!” 那书生的话,直让龟生太郎无比舒泰,好似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好似浑然忘记了,船下还有个能一脚踹透甲板的威胁没有解决,站在船上笑出声来…… 这时,莫降也抬起头来,眉头微皱——船上两人如同乌鸦叫唤般的刮躁打扰了他的思考。 就在莫降抬头的同时,龟生太郎也情不自禁望了下来,并且下意识的握紧了挎在腰间的东瀛弯刀长近一尺的刀柄——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感受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缥缈难寻的杀机。 作为东瀛最出sè的武士之一,龟生太郎确实有着常人所不具备的jing觉,能在不经意间抓住弥散在空气中那一缕杀机。 其实,龟生太郎只是他的化名,而他这次来到神州,只是为了兑现父亲当年对流落东瀛的某个汉人的一句承诺——不然的话,作为东瀛顶尖高手的他,才不会漂洋过海,一路颠簸来到这个早已破败的神州…… 莫降也敏锐的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杀机——不过,他很快就化解了对方的防备——仅仅用了一个微笑,和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 ——“诸位,你们把我围在这里,究竟是要杀还是要抓?麻烦请快一些,这小船实在太过颠簸,着实让人反胃。” 当那书生把莫降的原话翻译给龟生太郎之后,龟生太郎笑了。 此时,他只以为,方才那一抹杀机,只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莫降的话,无论怎么听,都是一个绝望的人,在求一个解脱,求一个痛快。 “你真的不肯投入龟生大爷的麾下?”书生擅自问了一句,也不知是于心不忍,还是在做最后通牒。 “当然。”莫降无所谓的笑笑,“我还想让这个秃子拜在我的门下呢——毕竟,收个东瀛弟子,也算是完成了本门开枝散叶散到海外的壮举……” 话未说完,形势立变! 只因为那龟生太郎,轻轻挥了挥手。 就是那看似不经意间的一个挥手,直引得万箭齐发,火铳齐鸣! 火光流矢,瞬间交织出一面大网,一面无人可以从中逃脱,宣告死亡瞬间降临的大网! 那一面无形大网,张牙舞爪冲莫降扑了过去——若是将时间放慢一些,就能看到那闪着寒光的箭矢,那急速旋转的弹丸,如同一个个夺命的小鬼,亮出了锋利的牙齿,尖啸着冲莫降飞了过去! 火光、浓烟、巨响、尖啸,在一瞬间渲染出漫天的杀气,席卷而至,莫降所站的那一叶小舟,好似惊涛骇浪下的无根礁石,在瑟瑟发抖…… 甲板之上,龟生太郎已经转过身去。 结果已不必再看了,这样的杀阵,无人可当,即便是战神复生,也会立刻死亡于此——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是,很快他就推翻了自己的认知。 因为,方才还冲目标席卷而去的杀机,忽然调转了方向,以更为猛烈锐利的方式,向自己的后背袭来!! 龟生太郎转身、拔刀、下意识的挥刀砍出、又用极快的速度,将战刀收回了刀鞘,整个过程,都在不可思议的一瞬间完成,快过一次眨眼所用的时间。 一道寒光,在海天一sè之间,乍现乍逝,那一道锐利无比的寒光,如流星般划过,以无比璀璨的姿态出现,在最绚烂的时刻凋零,尽管其来的快,去得更快,但却无人可以忽视它的存在,因为那一斩,几乎斩断了海天一sè的粘连。 这几乎是龟生太郎生平最得意的一次斩击,几乎是他无数次挥刀中,最完美的一次——可是,龟生太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那看似完美的一刀,并未斩断如排山倒海般压来的杀机! 龟生太郎瞳孔骤缩,视野中,已然没有了目标的影子!! “八……哼!” 一句话尚未说完,龟生太郎已经贴着甲板倒滑了出去! 中间,人们好似还听到了一声闷响…… 不过,此时人们的注意力,仍旧集中在海中的小船之上——在弓箭和火铳的双重打击下,小船已经被打成了筛子,海水正慢慢涌入其中,小船也在慢慢沉没…… 可诡异的是,他们要击杀的目标,此时已不在船上! 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人们来不及震惊,因为龟生太郎的闷哼,让他们下意识的转过了脑袋。 在转过脑袋的一瞬间,他们看到了此生之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副画面: 龟生太郎早已不在原位,他向后滑行了足有十步,脚下的木屐和甲板的摩擦,在甲板上留下两道黑褐sè的印迹,颤抖的双手举着战刀横在胸前,战刀的刀鞘已经碎了,木屑和鲨皮,正扑簌着落下,露出寒光闪闪的刀刃…… 而更让人们惊骇的还是眼前这个人——不知何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方才还站在小船上的、等待shè杀的目标,此时已经跃上了甲板,而且取代了龟生太郎方才所站的位置——众人刚刚转过头的时候,此人还没有完全站稳,他抬起的右脚,正缓缓落下…… 一时间,场面忽然安静下来,静的有些可怕——尤其是在海浪声的衬托下,这寂静更显的无比诡异。 “叽里呱啦!”——短暂的沉寂之后,终于爆发出一阵刮躁,那是倭人惊骇之余发出的惊叹! 方才一直为龟生太郎充当翻译的书生也想说些什么,可看看站在身边的这个怪人,他的勇气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干张了张嘴。 不过,莫降却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只见莫降看似随意的揽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搂向自己,浑然不顾怀中之人的颤抖,笑着问:“这些家伙,在说什么?” 那书生愣了一愣,才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他……他们,他们在说……”一时间,也不知似乎书生听不懂东瀛语,还是忘记了汉语,支支吾吾半天,才把话说完,“他们在说——‘鬼之脚!’” “难听的名字。”莫降撇撇嘴道:“什么鬼啊神啊的,真是无趣。” 或许是拍马屁拍习惯了,书生立刻解释道:“东瀛人爱用‘鬼’字来称颂那些无法理解的神技,您这一脚,绝对是神技中的神技!” “什么神技?”莫降又是撇撇嘴,“无非就是我比他的速度快一些罢了。” 见莫降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那书生更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实力,真是深不可测…… 这时,龟生太郎那边有了动静。 他已是出离的愤怒,莫降害他当众出丑暂且不论,祖传宝刀差点被踢断也暂且不论,但是这个家伙笑嘻嘻贱歪歪的模样,就让人火冒三丈!! “呀——!!” 龟生太郎怪叫一声,抽出战刀,丢掉刀鞘,双手握刀,冲着莫降飞奔而来。 莫降本以为,对方会说上几句话,先让自己放松jing惕,而后再冲过来一雪前耻,却不曾想此人脾气是如此火爆,没有任何对白,竟然就这样直愣愣的杀了过来。 “看来,此人的脑子,是有些问题的。”莫降好整以暇的嘟囔一句,甚至还有空闲,把怀里的书生抛了出去,才做出了回应。 莫降的回应,是从龟生太郎面前消失。 如同方才的突然消失一样,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不见了! 冲锋中的龟生太郎一愣,旋即,心底便升起一股寒意,整个人如坠冰窖! 因为,他再一次感受到了那排山倒海一般、偏偏又锐利难当的杀机——而且,这一次,这杀机,出现在他的背后…… 第167章 乱世之兆 十 作为武士道的忠实信徒,龟生太郎知道,一个合格的武士,必须学会控制自己的恐惧,必须让自己永远处于无畏的状态,只有那样,才能让每一次斩击无懈可击;只有那样,才能让自己处于不败之地…… 然而今ri,龟生太郎去完全失去了对恐惧的控制,无边无际的恐惧,如惊涛骇浪一般自心底涌起,转瞬之间,就将他的灵魂彻底淹没——在那如城墙般高大的滔天巨浪面前,他渺小的如同一只蝼蚁,手中雪亮的战刀,就像是一块毫无用途的废铁片…… 曾经,龟生太郎以为,身为出类拔萃的武士,他绝不会畏惧死亡。等死亡降临的一刻,他会平静的接受,微笑着,保持着一个武士该有的风度死去——然而,死亡真的来了,被那无可阻挡的漫天杀机裹挟而至,他才恍然发现,在真切的死亡面前,他的勇气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能像个懦夫一样,无助而徒劳的挣扎,不,他甚至连懦夫都不如,因为惊恐的他,身体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躯干和四肢都动弹不得,甚至连弯曲手指的力量,都不复存在…… 龟生太郎无助的闭上了眼睛,并非是他要平静的接受突然降临的死亡,只是因为他没有勇气,看到自己鲜血四溅、命丧异国他乡的那一幕。 闭上眼睛之后,龟生太郎的面前,只剩下无尽的黑暗。 “睁开眼睛!转身挥刀!你这个懦夫!!!”一声怒喝,自黑暗的深处响起。 龟生太郎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看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说那个影子熟悉,是因为他自幼就跟随那个人学习刀术,自幼就跟随那个人追寻武士之道的极致;说他陌生,是因为那个人从未对他笑过一次,也从未称赞过他一次,甚至极少同他讲话,二人之间有声的交流,似乎只有木剑碰撞和敲打防具的声音…… 是的,那个人就是龟生太郎的师父,是“夜火流”刀书的创造者,是几十年前东瀛首屈一指的大剑豪,是所有东瀛武士顶礼膜拜的对象…… 然而,最终,那个无比高大的英雄,最终却倒在龟生太郎的刀下,以极其卑劣而无耻的招式——偷袭。 不过,尽管是偷袭,但师父临死前,还是说道:“能亲眼看到有人继承我的刀术,也就够了!”——这,恐怕是这么多年来,师父对龟生太郎讲的,最近似于称赞的一句话了…… 今时今ri,当那个冷酷而严苛的声音再次响起,龟生太郎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他也不知道这冲动来自何处,或许是对师父的愧疚,或许是一个受到惊吓的孩童,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痛苦的肩膀。 然而,师父似乎并不想让他哭,只是喝骂道:“懦夫!握紧你的刀,转身斩击!就像当初你杀掉我一样!就像当初我对你说的那样!心中无所畏惧!无所顾虑!只考虑用手中的战刀,斩断一切!来如流火!去如流火!如深夜之中,划过夜空的流火!!” “如深夜之中,划过夜空的流火!!!”龟生太郎忽然大喝一声,猛地转身! 他瞪大了双眼,海面反shè的阳光,一瞬间冲进眼睛里,将双眼灼得生疼,隐隐约约,他似乎真的看到了毕生追求的那一抹妖艳的野火! 手中战刀,以雷霆万钧之势斩下!! 在他转身斩击的一瞬间,天地为之一暗,恍惚之中,仿佛真有一抹白sè的火焰,顺着刀刃劈斩而出!! “咔咔咔咔!” 厚重的船帮,被凌厉的剑气,斩出一道裂缝,裂缝的尽头,似乎有点点血迹…… 杀机乍然消退,可龟生太郎却不敢放松丝毫——因为,视野之中,依然没有敌人的影子,只有一滴鲜血,顺着手中长刀锋利的刀刃,缓缓向刀尖。 只有那个轻佻惫懒的声音,幽幽传来:“想不到,你这个秃子倒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这一次,算我大意了!” 鬼神太郎转头,想从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到敌人的身影,可最终,他却徒劳的发现,那缥缈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又似乎远在天边,似乎从身后传来,又似乎来自四面八方…… “啪!” 有一滴温热的液体,忽然落在龟生太郎剃光的头皮之上。 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只看到一个黑sè的身影,遮住了太阳,急速降落,在视野中越便越大! 因为是逆光,所以龟生太郎只能看到一个黑sè的轮廓,一个被阳光镀上金边的轮廓…… 不,在那个轮廓的正中,似乎闪烁着一点寒芒。 龟生太郎隐约觉得,那一点寒芒有些熟悉,他下意识的摸向腰间,只摸了一下,整个人就呆在了当场——别在腰间的短刀,也就是东瀛武士口中所说的“胁差”,不见了! 这说明什么,说明方才他挥刀斩击的时候,敌人其实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只是因为他的斩击太过凌厉,对方只好躲避,可是在躲避的同时,对方还摸走了他别在腰间的短刀…… 这是何等惊人的速度!? 龟生太郎几乎不敢想象,对方的速度有多快,他唯一知道的,是同这样的敌人交战,他没有任何胜算。 杀机,再一次出现。 而这一次,杀机已没有了惊涛骇浪般的澎湃,所有的,是如泰山压顶般的浑厚——唯一不变的,便是它的锐不可当! 此时,哪怕师父真的复生,站在龟生太郎面前痛骂,他再也无法提起半点勇气,方才那一斩,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饶命——!!”龟生太郎用蹩脚的汉话大喊,同时丢掉了手中长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轰——!”四周爆发出一阵议论声,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曾经不可一世的他,东瀛武士的佼佼者,竟然哆嗦着跪在了甲板上! 可是,敌人在哪里呢? 很快,人们就找到了“敌人”,从天而降的敌人——这时,人们或多或少开始理解龟生太郎的举动,面对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的对手,他们能做的,恐怕也之能是跪下求饶。 “原来,你会说汉话,这就方便多了。”莫降缓缓降落在龟生太郎的身前,同时将手中短刀,轻轻的贴住了龟生太郎的脖颈。 “抬起头来。”莫降说。 脖颈之间传来的阵阵凉意,让龟生太郎不得不照搬,他慢慢的抬头,只看到对方被划破的手臂,那张似乎永远带着懒散笑容的脸庞,那一双黑的如同刚刚从矿坑中采出来的黑曜石一般的双眸…… 莫降似乎也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曾在他的手臂上停留过,于是说道:“若不是我突然发疯,想把你这柄短刀收为战利品,也不会被你砍伤。” “想要地,您的话,送给您的,就好。”龟生太郎回应道:“这柄战刀,想要的,您,也可以……”说着,就要伸手去拿刚刚被他丢到甲板上的战刀。 “不要动!”莫降手中短刀微微一动,便在龟生太郎的脖子上,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长刀长剑我不喜欢,我最擅长的兵刃,乃是马槊,可惜你没有;我最喜欢的兵刃,却是短匕,如今我已经得到了……听不懂么?那个谁!翻译给他听。” 还在愣神的书生急忙把莫降的原话翻译给龟生太郎,龟生太郎听罢,便是一脸的悔恨,恨自己没有带来这位英雄最擅长的兵刃,没有准备更好的短刀…… “好了,废话讲到这里就够了。”莫降紧接着问道:“接下来,我可要问话了,一旦你的回答不合我意,我一生气,手没准就要哆嗦一下。” 这一次,龟生太郎听懂了,于是摆出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尽管问”的表情来,却是不敢随意开口,似是生怕再讲出什么废话,让这位英雄的手抖上一抖,抖没了自己的xing命…… “你们为何来此?”这是莫降的第一个问题。 “一个人地下落,找到,杀掉!”龟生太郎立刻回答。 虽然莫降很不习惯龟生太郎说话的方式,但据他所知,很多东瀛人讲汉话都是这般别扭,此时时间紧急,而且后面那十几艘小船也快追赶上来了,若是再有什么变故,就是因小失大了。是故,莫降也就只能这样将就着听。 “你们要找谁?” “天选之子!”这一次,龟生太郎回答的倒是干脆。 “谁让你们找的?” “他!” “他是谁?” “神秘的人,鬼一样地,来去无踪。” “嗯?”莫降感觉,这个回答是在敷衍自己,于是手腕“不小心”的一抖,把龟生太郎脖子上的口子,又变大了一些。 “不,不要!饶命!!” “他是谁?”莫降加重了语气。 “不知道,真不知道!!诸子之盟有关,只知道!” “你也知道诸子之盟?”刚问出这个问题,莫降忽然之间就想到了什么,记得那一次夜入皇宫,在那艘龙舟上,他听奇洛讲过,诸子之盟的成立之地,远在大海彼岸的扶桑…… 第168章 乱世之兆 十一 根据龟生太郎的说法推断,“诸子之盟成立于扶桑”,怕是确有其事。 如若不然,因为整治黄河引发的一系列事端才刚刚结束,自己通过水路返回新会的消息也不曾扩散开来,可这个大洋彼岸的东瀛人却已经知道了这一切,而且还率众驾驶着装备火炮的战舰在航道上做好了堵截自己的准备——这就证明,他从某人那里收到了准确的情报。 那么,他的情报是从何而来的呢? 莫降思来想去,也只想起那一ri离开的宋景廉…… 再联想到九月十四那一天,挑起黄金族军队和民夫冲突的那五个来路不明的死士,莫降隐约猜到了什么…… 可是,莫降刚刚在纷繁的线索中要抓住什么,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自莫降脚下直冲而上! 这股充斥着yin险和杀机的酷寒,来自于龟生太郎此时亮出的另一种武器:手里剑! 手里剑,是一种暗器。而在大洋彼岸的东瀛,这种暗器的主人多有一个身份——乱波。所谓乱波,其实是东瀛一种特殊的职业,类似于神州的斥候、细作,但相较于斥候和细作,这些人多经受过常人难以忍受的严苛训练,jing于伪装、暗杀、刺探情报。所以从某个角度而言,他们更像是斥候和刺客的结合体。 在东瀛,武士和乱波却有着本质的区别,且不说武士的身份和地位要高出乱波很多,单说其信仰和原则,就有着本质的区别。为武士者,崇尚荣耀,极其看重武者的尊严,严格恪守其终生信仰的武士之道,甚至不惜牺牲生命来维护它;而乱波则恰恰相反,他们不知尊严为何物,更不在意什么荣耀,因为在乱波的基本戒律中,就有这样一条:为了达成目的,可以舍弃一切尊严,抛弃一切原则! 所以,在东瀛,乱波的行径,多为武士所不齿,更多的武士,愿意用“见不得光的肮脏蛆虫”来形容这些躲在暗处的暗杀者;当然,之所以会这样,跟很多知名武士死在乱波的暗杀之下不无关系。崇尚荣耀的高贵武士,死于卑劣狡诈、身份低贱的乱波之手,这本身就是极为讽刺的事,但却是经常发生的事实……所以,在东瀛,武士和乱波,是水火不容的两个派别。 也可以这样说,武士和乱波,就是东瀛的武者,走向的两个极端——而在今ri,这两个极端,却在龟生太郎身上结合起来:为了武士的荣耀,他可以奋不顾身的挥剑斩击;为了保命,他可以抛弃尊严下跪求饶;为了完成任务,他不会放过面前的敌人走神的大好机会,哪怕是他方才还在用蹩脚的汉话,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可是,当龟生太郎狞笑着抬起头来时,他那扭曲的笑容,却僵硬在脸上。 因为,他没能在莫降的脸上看到一丝惊慌,甚至连一丝诧异也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对方微微抬起的嘴角,只有那双漆黑的似是望不到底的墨眸…… 他甚至能看到,那淬了毒的手里剑在空中飞翔的轨迹,能看到对方微笑着抬起右手,伸出两根手指,轻描淡写一般,轻轻的夹住了那致命的暗器——那场景就想是:一尾吐着鲜红的信子的毒蛇,亮出长长的毒牙,冲着对方咬过去,可对方的心中,却没有一丝恐惧,只是随意的一伸手,就卡住了那毒蛇的七寸…… “呦,这上面还有毒?”莫降笑着问,好似被暗器攻击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如此说来,为了杀我,你也算是做足了准备了啊。” 面若死灰的龟生太郎闻听此言,又是一愣,旋即,震惊和错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他的脸,直让那张原本就扭曲狰狞的面庞,更为诡异——汗水,从他头顶头发被剃掉的部位飞速的冒出来,在太阳下闪着油腻的光辉,伴随着其筛糠一般地抖动,油腻腻的汗珠汇聚成流,快速留下…… 他哆哆嗦嗦的问:“你,你,天选之子?!莫降?!就是,你?!” “啊哈?”莫降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在得知自己的身份后露出如此激动的表情,于是笑着回应,“是啊,我就是莫降——难道,我方才没对你讲过么?” 龟生太郎黑着脸摇头,一脸“你什么时候告诉我了?”的委屈表情。 “啊哈,不好意思。”莫降笑笑,“我可能是忘记做自我介绍了——不过,无论我做不做自我介绍,你也会想着把我杀掉?” 龟生太郎先是摇头,但想了片刻后,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 “其实……你这次到神州来,就是受了某人之托,来杀掉我的对不对?”莫降的问题,可以说是突如其来——或许,他就是要借助这种节奏的突然变化,这种在威胁、争斗、审讯之间的快速转变,来打开龟生太郎心理防御的缺口,而且,自始至终,他手中的短刀,一直不曾离开龟生太郎的脖颈,只要依然用刀抵着他的脖子,那么,就不怕他不说实话。 “是的。”龟生太郎又犹豫了那么短短一瞬,旋即补充道:“第一个,是我,第二个、第三个、还有很多,很多……” “很多什么?”莫降飞快的问。 “死士!”龟生太郎的回答也很干脆。 “噢。”莫降满不在乎的点了点头,而后接着问,“那一ri,到黄河两岸的工地上,带头挑拨黄金族军队和民夫关系,引发sāo乱的五个死士,也是你们的人?” 问完之后,莫降就知道,这个问题是白问了,因为龟生太郎听完之后,却是一脸的茫然,好像完全没有听懂莫降到底在说些什么。 即便是在那书生讲整段话翻译完之后,龟生太郎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摇头否认:“不是我!人不是我派的!” “我又没说一定是你。”莫降无所谓的摆摆手,算是揭过了这个问题,紧接着,他指了指南方,趁这个时间,那十几艘速度稍慢些的小船已经追了上来,“那些人,也和你们是一伙的么?” 龟生太郎刚要解释,却忽然发现,要这件事解释清楚,怕是多费些口舌的,于是求助似的看了那个书生一眼,希望他代为帮忙,把整件事讲给莫降听。毕竟,这个书生也是整件事情的见证者之一,所有的细节,他都清楚。 书生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沉浸在一片不可思议的幸福中,自他给龟生太郎充当翻译以来,对方还从未用这种带有恳求神情的眼神看过他,稍有不满,还会拳打脚踢,当众扇耳光更是家常便饭。有时候就连那书生自己都觉得,自己不是在做翻译和向导,而是在做一条毫无尊严的狗…… “混蛋!!讲!!”龟生太郎见书生表情古怪,半晌不肯开口,方才的好脾气立刻没了踪影。 书生一个哆嗦,立刻开始了复述:“那些人跟我们不是一起的,我们本在这片海域等着某个重要人物的出现,接连等了好几ri,也不见那个人的踪影。就在我们百无聊赖之际,那伙人忽然出现,冲我们疾驰而来,可等到离得近了,却忽然停了下来。据我推断,他们可能是看到了我们的装在舰船上的火炮,才停了下来;可后来一想,事情又有些不对劲,既然是害怕我们的火炮,就该躲的远远的,可这些人非但没有走,反而和我们对峙起来……” “简而言之即可。”莫降提醒道,“不必这样详细,也不必加入你的猜测,只管复述事实就好——其它的事,我自会判断。” 书生点点头道:“在发现北面驶来的船队之前,我们已经对峙了好几个时辰。双方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却也不讲明对峙的原因——直到那船队出现之后,平静才被打破。当时,也不知是谁提醒了一句,说那些海船,是富可敌国的建康王氏的货船,船上肯定装有大批的货物,若是能抢过来,就发了大财。” 书生所讲,和莫降之前的推断基本一致,他点了点头,示意书生继续讲下去。 “后来,这位龟生大爷,不,这个龟生太郎忽然说,既然那些船上有大量的货物,那么靠这些小船,肯定是吃不下的,不如本着‘见者有份’的原则,双方合作一次,将对方的货物全部抢过来!” 这就对了!莫降微微点点头——让这两伙互不相识的人走到一起的,就是建康王氏的海船船队,还有那些本不存在的货物…… 正在此时,书生已接着讲道:“接下来的事,您就都知道了——我们被猪油蒙了眼睛,不知道那些船受您的庇护,这才触怒了您的神威,结果偷鸡不成……不,您不能算是鸡……” 莫降甩甩手,示意那书生不必再讲下去了——并非是书生的话热闹了莫降,只是因为那十几艘船,已经到了跟前:行在最前面的那艘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皮肤黝黑,却有些削瘦的男子,见到东瀛人的船停在了这里,直接开口问道:“怎么停下了?莫不成是船坏了?哈哈,这也是天意,我们大乾朝的货物,凭什么跟你们这些倭人平分?!它们全是大爷的了!!” 第169章 乱世之兆 十二 或许,是那大声叫嚷的汉子眼神不太好,也可能此人本就是个粗枝大叶的大老粗,总之,从他嚣张的神情和得意的笑声推断,他完全没有察觉舰船上有什么异样…… 那汉子的笑声,忽地戛然而止。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所站立的那艘船的船头,忽然向下沉了一沉,定睛再瞧,却看到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已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鬼啊!!” 汉子大叫一声,挥舞着双臂就要向后推却,不想却被忽然出现在面前的那人一把拉住,退不得一分一毫。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一个满脸惊恐,一个嘴角微微上扬,脸上带着恶作剧得逞一样的微笑。 “这位兄台,为何要走?”莫降笑吟吟的问。 那人开口大骂:“废话,一个大活人‘嗖’的一下,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好像凭空生出来的一般,遇到这等诡异的事情,怎能不走呢?” “哈?!”那人的回答,却把莫降逗乐了,被吓成这个样子了,竟然还有胆量把心中话语,一股脑全部讲出来,也算是有几分胆se了。 “你又是谁?!倭人的帮凶么?”那汉子看莫降衣着打扮不像是东瀛人,于是问道。 莫降笑了笑回应:“与你所想恰恰相反,我并非是倭人的帮凶,而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的敌人?”那汉子眼睛一骨碌,而后大咧咧的说道:“既然跟倭人不是一路,又在这大海上混饭吃,那就跟我们是一路人喽?” “不好意思,这位兄台又猜错了。”莫降摇摇头道:“某同你们非但不是一路人,还是你们的拦路人。” 那汉子闻言,看了莫降一眼,而后说道:“是倭人的敌人,还要挡住我们的去路……”说着,那汉子向北方望了一眼,指着莫降的鼻子道:“你这家伙,莫不是寻我陈友暗的开心?!你若真是王氏船队上的人,又是怎样到这里来的?难不成是游泳游过来的么?!” 初闻“陈友暗”这个名字的时候,莫降不大不小吃了一惊——当年,他跟随托克托南下督战剿匪之时,也曾听过这个名字——在当时造反的队伍中,有这样一句话广为流传:“陈友暗最桀,张君诚最富。”,之所以用神州历史上第一个暴君的名字来形容陈友暗此人,便是因为此人非但心狠手辣,而且寡廉鲜耻,狡诈若狐,残暴如狼,赖皮如狗…… 官军的队伍打过来,第一个投降的是他;刚刚接受招安,从官府手中领到官家身份,第一个造反的又是他——而且,每一次投降接受招安,每一次再造反,他麾下的队伍就会壮大一番,甚至有时候,连看守他的官军也会被他裹挟而走,跟着他一起造反…… 想到这些,莫降不禁又上下打量了这人两眼:初看上去,此人就是个土里刨食的穷汉,可细细看来就不难发现,此人的眼神中,隐约闪动着某种jing神——那是一种无比顽强的坚韧,好似难以扑灭的火种,随时可能乘风而起,将整个神州彻底引燃…… “看什么?被老子说中了?”陈友暗见莫降发呆,于是嘿嘿笑道:“兄弟,既然被我戳破了,也就别撑着列——说,你究竟是哪里来……呃!” 陈友暗正说着,忽然感觉到喉咙一紧,紧接着,整个人便被生生提了起来。 面前的那个书生,忽然变了模样——没有任何征兆! 原本挂在对方脸上那慵懒散漫的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其整个人都被一股深寒刺骨的冰冷包裹起来,那双如墨的双眸中she出的目光,更像是冬月的刀子,将人的脸皮割得生疼,只听那书生寒声说道:“沔阳陈友暗,你认不得我,可我却认得你!至乾五年夏,托克托前后调用了十支军队,也没能将你抓获,事后懊恼无比,说有朝一ri,你必将为祸天下,成为大乾王朝的心腹大患……” 听到“托克托”三个字,陈友暗被提到半空的身子猛的一颤,再望向莫降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些困惑和不解,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恐惧——此人说的不错,至乾五年的夏天,是自己这么多年来最难熬的一个夏天,若不是运气好,若不是老天爷帮忙,面对托克托的十面埋伏,自己哪还有命活到今ri?! 从震惊中抽出一丝理智,陈友暗艰难的出声问道:“你,你究竟是谁?!” 莫降不假思索的回应:“当ri托克托身边一奴仆,今ri托克托最想除掉的敌人,大乾王朝真正的心头之患,百姓口中的天选之子——莫降是也!” “啊!!” 陈友暗猛的挣扎一番,涨红了脸说道:“你……你就是莫降!?!” “怎么,很意外?”莫降冷声问。 “放……放我下来!我,我有话说!”陈友暗忙道。 “有话就这样说。”莫降分明是一副“你的死期就在今ri,有话就说,说完立刻就死”的语气。 “不,不要杀我,不,你不,不能杀我!!” “不杀你?”莫降冷笑着说道:“即便今ri我与朝廷为敌,即便我想光复汉家河山,也不可能留下你这个暴君一般的人物去祸害百姓!”话虽然这样说,但莫降扼住陈友暗咽喉的手,却是放松了一些,只因为陈友暗方才说“你不能杀我”,这样说,也就意味着,陈友暗手中,还有活命的筹码…… 喉咙一阵放松,甘甜的空气混合着腥气的海风灌进来,作为渔家的孩子,呼吸惯了海风的陈友暗,还从未体会到,又湿又腥的海风,竟然也会这般好闻——不过,现在却不是细细品味海风的时候,他死死的盯着莫降的眼睛,几乎是用全身的力气,全部的情感,说出了保命的筹码:“我收到消息,有人要取你的xing命,有人要夺你的新会城!!” 前一条消息,对莫降来说已是司空见惯——自从他离开相府以来,就有人一直想要他的命;但后一条,就不得不重视起来了,新会城,乃是他的基业所在,乃是他成就一切的根本所在,那个不大的濒海小城,是他唯一的地盘,若是丢了新会城,那么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他再想找个落脚之地,可就难了…… “是谁……” 莫降话未问完,却看到陈友暗的瞳孔骤然缩小! 莫降的第一反应,是陈友暗也要学那龟生太郎,出昏招行刺他;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在陈友暗的眼中,看到了下面的景象:身后的三艘战舰,已经转过身来,黑黝黝的炮口,对准了他们! 糟糕!方才将注意力都放在陈友暗的身上,忽略了身后的龟生太郎!! 莫降猛的转过头去,正看到龟生太郎狰狞的笑脸:“去死!去死都!!哈哈!!开炮!!!” 轰——! 三十余门火炮,同时开火!! 炮口喷出的火舌,如龙王口中喷出的赤炎! 赤se的火光,直盖过了天空中的ri头! 莫降拖延了很多时间,王家的船队已经开出了足够远的距离,但火炮开火时开天辟地一般的巨大声响,还是如闷雷一般传到了王家的船队这边…… 一直站在船尾凝望南方的韩菲儿娇躯一颤,指着远处翻起来的白se水花,愣愣的问:“他们……开炮了?!” 尽管韩菲儿的问题几乎等同于一句废话,但唐沁还是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回答:“是的,开炮了。” “他……不会有事?” “也许。”唐沁只能这样回答,她虽然知道莫降福大命大、武艺高强,但在那些火炮面前…… “我们应该回去找他。”韩菲儿的语气波澜不惊,几乎不带有任何情感,但唐沁却说不出一个“不”字来,因为她知道,韩菲儿心意已决,即便自己不同意,这个决绝的女子,会用尽一切办法,逼迫船队回头。 “调头!回去!找到他!”唐沁幽幽的说…… 与此同时,新会城内。 此时的新会,已经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所有的驻军,都被调到了城内;城墙上、城门处,满是全副武装的士兵;街道上,也有神情严峻的士兵在来回巡逻;往ri热闹的集市上,已经没了人影,所有的店家都闭门谢客,用厚厚的门栓把店门封死;百姓们也躲在家里,扒着门缝看着街道上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排着队列经过…… 信义杂货的院落里,张凛练习着枪术——也不知是因为什么,明明烂熟于心的招式,今ri使出来,却有几分迟滞,就连在一旁观看张凛练枪的文逸,也是微微皱眉:“乱世将至,就连这颗白狼的心,也不平静了么……” 张凛猛地停下来,望着文逸,冷声问道:“还没有他们的消息么?” “根据王家来信上的消息,就算路上没有耽搁,唯战兄他们此时最多也不过刚刚走完一半的路程。”文逸抬起头来,望向东北方向,“可是,这一路上,又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啊……” 第170章 天选军第一战 一 “哈哈哈哈!” 龟生太郎扁平的五官,全都集中在了脸部的正zhongyāng,他望着快速落回水面的水珠,猖狂的大笑! “神州的英雄,果然是死绝了!”龟生太郎用东瀛语得意的大声叫嚷:“举诸子之盟全盟之力都摆不平的‘天选之子’,在某家的火炮面前,还不是纸糊的一般?” 龟生太郎的话,没能引起一点共鸣——三艘舰船的水手,没有一人出言附和。龟生太郎刚才跪地求饶的模样,依然刻在众人的心里:身为一个武士,下贱到这种程度,使用如此无耻的招数,即便战胜了敌人,也换不来一丝荣耀。 那个汉人书生也低头站在一旁,双脚不停的往后蹭——方才龟生太郎被莫降制服的时候,他对莫降拍的马屁,还余音未绝;书生更加知道,这龟生太郎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事后,他一定会找自己算账的…… 果不其然,见自己的得意没有得到众人的认同,龟生太郎立刻愤怒起来,仿佛一个头上长疮的人,被当众揭了帽子——他黑着脸转头,直接盯上了那个书生。 “你地,过来!!”龟生太郎大声喝道。 书生闻言,下意识的哆嗦一下,而后脑袋如拨浪鼓一样晃动起来。 “混帐!!”龟生太郎大骂一句,迈着大步,就向书生冲来。 书生知道这一场劫难是躲不过了,索xing豁出去了,他猛地挺起胸膛,指着龟生太郎大声骂道:“你这个无耻的倭人,用卑鄙无耻的手段,杀死了我们的‘天选之子’,毁灭了我们汉人重见光明的希望!你那卑劣的手段,得不到同伴的认同,就想从我身上找一些自尊!我告诉你,这一次你想错了!哪怕你再猖狂,也无法掩饰你手段的卑劣!你越是嚣张,就证明你心中越是愧疚!你越是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同,就证明你越是心虚!!” “混蛋!!”书生的大声喝骂,扯掉了龟生太郎最后的遮羞布,一张黑脸,也涨出几分红sè来。恼羞成怒的他,直冲到书生面前,抬手就将他提了起来。 在常年修炼武道的武士面前,弱小的书生向瘦弱的小鸡般被拎到了半空,可尽管如此,他的大声叫骂仍未停止:“怎么?恼羞成怒了?要杀人灭口?!告诉你,老子现在不怕了!有种你就把老子丢进水里喂鱼!我之前误入歧途,为了些许银两,放弃自尊,抛却先贤的教导,做了助纣为虐的恶事,也该受到惩罚!哈哈!我的死,是舍生取义,是浪子回头,是慷慨赴死……” 龟生太郎直接将书生拎到了甲板的边缘,把他的脖子卡在船帮上,逼着他望海里看! 他指着散落在海面上那些碎木板,指着那一片被鲜血染红的海面,指着那些残缺不全的尸体,大声说道:“你们这些汉人,也就这点本事!除了嘴上逞逞英雄,又能做些什么?!你只能眼睁睁看着,我用卑劣的手段,杀掉你们的英雄,你只能望着那一堆残缺不全的尸体嚎啕大哭,看着我得意的大笑,最终却什么也做不了!” 书生还未说话,脑袋却被龟生太郎强行扳过来,粗糙的船帮上,尽是木头的倒刺,随着脖子的转动,那些细微的木刺,扎进他脖子间细嫩的肌肤之中——若是在平常,书生早就痛的叫出声来,可这一次,他却强咬着牙,忍住了那钻心的疼痛。 龟生太郎指着书生视线中那剩余的十几艘船说道:“不只是你一个人,你们汉人,都是这般无能!我刚刚用火炮轰烂了他们的旗舰,把他们的头领,变成了焦黑的尸体碎块,可他们又做了什么?还不是吓破了胆,像乌龟一样缩在后面,望着我们船上黑洞洞的炮口颤抖?却连一句报仇的话也说不出来!?” “你错了……”书生艰难的回应。 “你说什么?”因为书生的咽喉就被卡在船帮上,呼吸不畅,所以声音很是微弱,导致龟生太郎一时也没能听清。 “你错了!!”书生奋力提高了声调。 “我哪里错了?”龟生太郎不服气的大叫,“到最后,活着的人是我,指着他们混在一起的尸体耀武扬威、得意猖狂的人是我,我哪里错了?!” “呵呵呵……”书生忽然发狂似的笑出声来,因为咽喉被人死死的卡着,他的笑声,就好像坏掉的风箱发出的动静。那种由喉咙深处发出的笑声,森然而诡异。 “你笑什么?!”龟生太郎见他的恫吓和猖狂,没能起到任何效果,于是怒上加怒,手上加了力道,似是要用坚硬的船帮,把书生的脖子,生生卡断。 “我笑你……笑你的愚蠢,笑你,笑你的有眼无珠!!”书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 “我愚蠢?!”这时,龟生太郎也意识到,情况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因为剩下的那十几艘船,以及船上的人,表现太过反常——距离开炮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哪怕是再恐惧,也该恢复些许理智了?即便没有胆量冲过来报仇,那么逃跑的勇气,总是该有的?可那十几艘船,就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仿佛方才那一阵炮击,根本不曾发生,仿佛被轰烂的,倾覆在海中的那艘旗舰根本不存在,仿佛漂浮在海面上那些碎掉的尸体,就不是他们的同伴…… 一个可怕的念头,闯进了龟生太郎的脑中,他打了一个激灵,顺着书生所指的方向望过去…… ——在某一艘无名的小船的船头,依稀站着两个人,那两个人的身影,依稀有几分熟悉…… “咔嚓!” 仿佛,有一道闪电,自龟生太郎脑中贯穿,将他的脑袋,劈成了一片惨森森的白sè,在那白sè世界的尽头,似乎有一张脸,正带着几分惫懒、几分狡诈,冲着他笑…… “这……这,怎么可能?!”龟生太郎喃喃道,“怎么可能有人快过炮弹?!怎么可能有人能从三十余门火炮的齐shè下逃生?!” 龟生太郎震惊之余,手上的力道也就松了,重新获得解放的书生,身体软软的从船帮上滑下来,他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说道:“天选之子,那是带给黑暗中的百姓以光明的英雄人物;那是将希望的种子播撒进绝望的人的心中的使者——试问,这样一个被上苍选中,带领百姓走向光明和幸福的人,怎么可能被你这个倭人给杀掉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龟生太郎似是忘记报复讽刺他的书生了,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脸sè如纸一样惨白,惊慌之余,他发癫似的怪叫,“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调转船头,用另一侧的船炮!!把那些船,全部击沉!!” 虽然瞧不起龟生太郎的为人,但众人临行时都曾对那个人立下誓言,这一次在异国他乡,要服从龟生太郎的命令,听从他的指令——是故,哪怕心中再不情愿,水手们还是执行了龟生太郎的命令。 在水手们的cāo控之下,三艘舰船开始缓慢的转身——其实,这种专门为海战建造出来的舰船,转身的速度并不算慢,可之所以说他缓慢,是相对于那些冲上来的船只的速度! 就在龟生太郎下达命令的同时,不远处剩余的那十几艘船只,已经加速冲了过来! “快!快!快!”龟生太郎催命似的大吼,他颤抖的声音里,弥漫出一股藏不住的恐惧——如果,如果方才看到的那两个人,真的是莫降和那些人的头领的话,如果他们的速度真的比火炮的炮弹还要快的话,那么,等那些人冲过来,他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北面,北面!!”一声大叫,引起了龟生太郎的注意。 他向北面望去,却看到方才望风而逃的那些巨大的海船,已经调转方向,升起满帆,乘风冲来! 龟生太郎大叫:“不要慌!那些海船没有武器!也没有善于海战的战士!先不要理会他们!先解决掉南边的船只!” 话音刚落,却看到自北面乘风而来的海船旗舰上,缓缓升起了一面腥红sè的大旗,代替了建康王氏商队的旗帜——那面大旗的zhongyāng,写着一个巨大的“莫”字! 军旗?!那些海船,不是运送货物的商船么?怎么会有军旗在?而且还是莫降的旗帜?!如果说他们的船上有军队的话,那么一开始,他们为什么要逃?现在,又是因为什么杀了回来?难道说,方才那一阵炮响,起到了反效果,反倒把这些不知死的家伙们,给吸引过来了么?! 龟生太郎心中乱糟糟的,好似几团乱码缠在了一起,他撞撞跌跌跑到甲板的尽头,将双手搭在额头上眺望——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壮硕的虬髯大汉,站在旗舰的甲板的最前端,挥舞着手中的兵刃,好像在大声叫嚷着什么…… 就在龟生太郎的注意力被北面吸引过去的时候,南方的船只,已经冲了过来…… 第171章 天选军第一战 二 “蠢货们,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开炮,击沉他们!!”眼见那些船如离弦之箭般划破海面冲了过来,龟生太郎的面容更为扭曲,他不顾形象的大声叫道:“不惜一切代价,阻止这些人跳帮!!” 所谓跳帮,乃是接舷战的一种,是火炮发明之前,一种常见的海战方式——交战的舰船足够接近之后,便会有身手矫健的水手,抓着系在桅杆上的缆绳,如荡秋千一般荡过来,以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无畏姿态,降落于敌人中间,在重围中大开杀戒;相较于这种出尽风头的跳帮,更为稳妥的方式,是等交战双方的船只足够靠近,一艘船上的士兵站成一排,同时甩出手中的钩索,钩住对方的船帮,而后合力将对方的战船拉向自己这一边,最后再搭上木板。木板搭好之后,双方都会想从那些木板上冲过去,如攻城一般,进攻、占领对方的船只…… 而今ri,所有的证据都表明,这种相对原始而且暴力的海战方式,就要重现于此——因为那些冲过来的船只,非但没有减速,而是在迎着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加速、冲锋! “开炮!!”龟生太郎再一次嘶吼。 “轰——!” 三艘舰船另一侧的三十余门火炮,同时开火! 巨大的后坐力,让三艘舰船同时向后倾斜,巨大的声响,仿佛震裂了时空,炮口喷出的火舌,便是时空出现裂痕的最佳证明! 通红的炮弹呼啸着划过那片碎裂的空间,砸向那些冲过来的船只——面对那致命的炮弹,十余艘船的速度,不减反增! 不断的有船只被击中,那些船只本就不算大,更不能算是真正的战舰,呼啸的炮弹,很容易就能将那曾薄薄的甲板击穿,直达船底! 只需要两三枚炮弹,就足够让一艘船彻底失去冲锋的能力,只能留在原地,任由海水灌进船舱,任由船身慢慢倾斜、沉没…… 尽管如此不堪一击,但却没有一艘船肯停下来! 因为那不绝于耳的咆哮声! “不要畏惧死亡!!迎着炮弹冲锋!!只有勇敢的人,才有资格活下来!!享受胜利!!”此时的陈友暗,再也不是那个土里刨食的穷汉了,在这飞舞着炮弹的天空下,站在船头放生怒吼的他,就是个无所畏惧的战士! 他所乘坐的那艘船,也被一枚炮弹击中了桅杆——巨大的桅杆重重的砸在甲板上,砸死了十几个水手,还把甲板拍出了一条裂缝,但是,这艘船仍在冲锋,仍在坚守着旗舰的位置,带领着幸存的六艘舰船——冲向敌人!! 意识到接舷战已不可避免,龟生太郎忽然恢复了理智。他情不自禁的握住了战刀的刀柄,喃喃道:“看来,汉人血脉里的勇猛,尚未彻底泯灭啊!不过,你们的勇猛,也只能持续到今ri了……准备接舷战!!” 随着龟生太郎的一声大吼,东瀛舰船上的武士和水手,全部集中到甲板的南侧,抽出雪亮的东瀛长刀,严阵以待。 双方之间的距离,已不足十丈,可陈友暗的船,仍没有减速! “这帮疯子,是要直接撞上来么?”龟生太郎盯着站在最前的陈友暗低声叹道。 在二人四目相对的瞬间,龟生太郎愣了一下。 因为,陈友暗在笑。 那是一抹诡异的微笑,透着贪婪和兴奋,仿佛嗜血的恶狼,嗅到了鲜血的味道,咧开双唇,露出锋利的犬齿…… “轰!!” 陈友暗所在的旗舰,重重的撞上了龟生太郎所在的那艘舰船的侧面! 若论坚固程度,陈友暗的船,完全无法和龟生太郎乘坐的战舰相提并论——这一点,从二者相撞的结果上,能很直白的表现出来。 龟生太郎的船,不过剧烈的晃动一下,可陈友暗的旗舰的船头,却已毁坏的不成样子;甚至,在相撞的瞬间,龟生太郎听到了对方舰船龙骨断裂的声音…… 疯子!只有疯子,才会使用这种“偏执而愚蠢”的进攻方式! 不过,龟生太郎却没有时间去查看陈友暗那个疯子的死活了——他脚下的甲板微微一颤,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从高空落下,重重砸在甲板的正zhongyāng! 那是莫降! 龟生太郎不知道莫降是如何连续躲过两轮火炮齐shè的,也不知道莫降是什么时候腾空而起的——他只是觉得,莫降的行为,像极了是只应存在于传说中的那种生物——龙! 行踪缥缈,可谓见首不见尾;神威难测,可谓变幻如云;出招无迹可寻,可谓诡异如风…… 此时此刻,这神龙一般的英雄人物,就站在龟生太郎的面前,微笑着说:“又见面了啊——你是要主动跪倒呢?还是等我把你揍趴下?” 龟生太郎知道,若论武艺,自己绝不是此人的对手——但是,这一次,他却不打算抛弃自尊跪地求饶,因为他觉得,这一次,自己并非毫无胜算…… 上一次,自己之所以会败,是因为莫降的行踪太过缥缈,如鬼魅般消失,如鬼魅般出现,突然出招将没有防备的自己打败;而这一次,莫降如此嚣张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也就意味着,他的攻击,将变得有迹可循,将变得可以预测——而且,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莫降从天而降,正落在这一船水手的正zhongyāng,正落在这片由锋利的东瀛长刀构筑成的钢铁森林zhongyāng——要冲破这钢铁丛林,怕是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自信,是因为龟生太郎清楚的很:跟随自己来到中原神州的这些武士,其实都是东瀛武士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而自己所站的这一艘船上,更是集合了所有的jing锐——也就是说,若是在东瀛,这些人,就是jing锐中的jing锐,东瀛岛上任何一个诸侯,如果掌握了这支力量,都可以称霸一方,和幕府抗衡…… “杀了他!!”龟生太郎寒声下令。 话音未落,数十把锋利的长刀,已齐齐斩下! 相对于龟生太郎,这些武士距离莫降更近,更能真切的感受到自莫降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杀机——这杀机透露给他们一个强烈的讯息:杀了眼前这个危险的敌人,否则,自己就要死!! 没有人不畏惧死亡,也没有人愿意去死——死亡的威胁,让这些人一出手便使出了全力!因为,若是手下留情,很可能就会死! 东瀛长刀,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名刀,其刀身狭长而且坚韧,刀刃锋利无比,恰到好处的弧度,让它极为适合劈砍,而狭长的刀身,更是减轻了它的重量——当一个武士尽全力挥舞起这柄利刃时,高速斩下的它,就像是蜂鸟的翅膀割裂空气一般,虽然悄无声息,但速度之快,却只能让人看到一片残影…… 一片雪白的残影,瞬间将莫降周身笼罩,四面八方,无一处死角!十几把同时斩落的东瀛长刀,洁白如雪,寒彻如冰,当它们同时朝一点汇聚,同时朝一个方向斩落,从正上方看下去,就好像一朵绽开的冰莲,快速的合拢…… 不过,这唯美的画面,却透露着森然的杀机,因为每一朵合拢的“花瓣”,都带着凌厉的刀气! 就在凌厉的刀气,将莫降一根头发削断的同时,莫降忽然动了! 他整个人在那一瞬间忽然矮了下去,就好像有人在他脚下的甲板上,挖了一个洞,把他拽了下去。 当然,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做这种无聊的事——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是因为莫降以极快的速度下蹲,下蹲的同时双腿蓄力,向正前方冲去! 莫降从未想过,要在同一时间挡住所有斩下的刀;他知道更聪明的方法,他对自己的速度有着绝对的自信! “呃——!” 伴随着一声闷哼,密集的刀气之阵,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缺口的位置,正是莫降的正前方! 那一把位于莫降正前方的、如蜂鸟之翼般轻盈斩落的长刀,忽然没有了速度——就像是那翅膀的主人忽然得了某种疾病,忽然死掉了一般,那一瓣眼看就要收拢成功的花瓣,也忽然枯萎下去…… “嚓——!” 这声怪响响起的同时,也就意味着,那十几把东瀛长刀,没能斩中莫降…… 而此时的莫降,已经向前跨出了一步,脚下,是被他打昏的某个无名的东瀛武士。 不过,尽管莫降成功向前推进了一步,但距离彻底击穿这密集的长刀丛林,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身侧的长刀,再一次举了起来! 就在那些武士要再一次斩击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嘈杂——有人不禁回头望去,便看到一个皮肤黝黑的jing壮汉子,口中衔着一把朴刀,以无比矫健的身姿,翻过高高的船帮,跳了上来! “陈友暗来也!!”那人大叫一声,顺手接住从口中落下的朴刀,迈着大步向那片长刀丛林冲了过去——没有一丝迟疑! 很快,第二个汉子、第三个,翻过了船帮…… 这些人却没有大叫一句,只是沉默着跟在陈友暗身后,冲向了敌人…… 接舷战,正式开始! 开始的毫无预兆…… 第172章 天选军第一战 三 陈友暗高声叫嚷着,冲进了刀阵! 数柄长刀,迎面斩下,带起一片惨白耀眼的刀光。 陈友暗并没有躲闪,因为过往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如果他选择了躲避,那么以后,就不会再有人不计生死追随着他,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了!若想维系自己的威望,若想在乱世中将更多的追随者招致麾下,他必须展示出自己的无畏和担当,特别是在战场之上! “啊——!” 陈友暗大吼一声,迎着那些刀光,冲了过去。 挥刀斩击的武士们,不会因为陈友暗的勇猛停顿丝毫,相反,他们的心头已经泛起一股轻蔑——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莽夫,死在他们的刀下。 然而,当真正的碰撞开始,这些武士才发现,今ri他们碰到的这个“莽夫”,似乎有些不同! 有三柄长刀,砍中了陈友暗,殷红的鲜血,立刻飚shè而出,溅了他们一脸,但是,每个脸上沾染到鲜血的人,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若是在平时,他们全力的斩击,足够把一个人劈成两半,可是今ri,他们引以为豪锋利无比的长刀,却像是变钝了,它们斩入陈友暗的皮肉之后,竟然被卡主了!! 就在这几名武士愣神的刹那,陈友暗的朴刀,已经横着砍了过来。 三颗头颅,高高飞起,鲜血如喷泉一般从三个武士断掉的脖子中喷shè而出,足有一丈之高! 或许,三个武士到死也想不明白,陈友暗的身体为何会如此坚硬,但剩余的人,却没有闲暇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看在眼中的事实是:有一个疯子,全然不在乎对方的攻击,用以命搏命的壮烈方式,一刀斩掉了三个人的首级! 只有疯子,才会这样干!只有疯子,才会对武士全力的斩击视而不见!只有疯子,才能在被三把长刀砍中之后,还能狞笑着削掉对方的脑袋…… 而这样的疯子,不止一个。 紧随着陈友暗冲锋的那些人,同样不在乎敌人的攻击,同样用的是以命搏命的方式——不过,这些人中,并不是每一个人的身体,都像陈友暗那样坚韧,在斩落的武士长刀面前,有人被砍掉了胳膊,有人胸前被砍出一尺长的裂口,有人刚刚冲进刀阵,就被斩掉了脑袋…… 然而,无论是被砍掉了胳膊,还是被剖开了胸膛,他们也不会退却,他们会把身体当成武器,猛地甩出去,重重的砸在前面的人的身上,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去攻击敌人,用脑袋撞,用牙齿咬,用一切方式,去杀伤敌人——全然不在乎自己的生死! 他们的死,不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就在这些人倒下之后,那些紧随其后的汉子会冲上来,在武士斩出第二刀之前,结果他们的xing命。 这完全是“杀第一千,自损八百”的作战方式,这完全是“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的搏命战法! 这些武士,从未经历过这样惨烈的战斗,他们从未见过,在战斗开始的瞬间,鲜血便汇聚成了河流,在脚下流淌…… 站在刀阵后面的龟生太郎,已经气的发抖:这些武士,都是东瀛的jing锐,单论单兵战斗力,三个汉人也不及一个武士——可是在这场无比惨烈的战斗中,几乎每一个汉人,都能用自己的一条烂命,换掉一个、甚至两个jing锐武士的xing命! 这些人,难道真的不怕死么?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答案是肯定的…… 这个时候,龟生太郎再不去想什么“华夏再无英雄、无畏和勇气在神州大地已经消亡”之类的愚蠢的问题了——因为他今ri见到的这些“疯子”所表现出来的无畏,即便比之于那些崇尚荣誉的东瀛武士,也毫不逊sè……不,若是只讨论英勇无畏,这些汉人,更胜于这些武士! 也是这个时候,龟生太郎真正明白了,这些人为什么敢同他们对峙数个时辰——那些黑洞洞的炮口,根本吓不倒这些不要命的疯子!或许,他们停下来,只是想借交涉麻痹自己,寻找进攻的机会;或许,若不是建康王氏的海船船队恰巧在那时出现,这些疯子,早就开始了进攻! 重重念头,电光火石般在龟生太郎脑中闪过,严峻的现实,逼迫他必须立刻做出决定——以确保他临行之时承诺给别人的诺言能够兑现。 “杀——!” 他大吼一声,双手握紧长刀,猛的跃起! 龟生太郎的目标,是率先冲向武士刀阵的陈友暗——他知道,如果想战胜莫降,单靠自己是不够的,唯一有可能将莫降斩杀的,就是这密集的长刀之阵,而陈友暗率领的那些人对武士刀阵的冲击,势必会引起刀阵的震动,进而影响刀阵中间对莫降的“绞杀”——所以,挡住陈友暗,挡住那些不要命的疯子,维持住刀阵,是他能完成任务的基本条件。 反观刀阵zhongyāng,对莫降的绞杀,依然在继续——虽然莫降冲开了一个缺口,但很快就有人冲上来,堵住了莫降的去路,莫降身边高高举起的长刀的密集程度,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当接舷战开始之后,另外两艘舰船上的武士很快发现,这些汉人进攻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龟生太郎所在的旗舰——另两艘战舰,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这些武士决定过来支援——他们也看到了发生在旗舰上的惨烈战斗,也知道若是以命换命的话,旗舰上的武士肯定会失败——因为,单论人数的话,他们处于明显的劣势…… 于是,围住莫降的刀阵,开始慢慢变厚,越来越多的人,把莫降围在了zhongyāng——这些人或许不是冲着莫降来的,他们或许只是想加厚刀阵的厚度,抵挡那一群疯子的冲击,但不断的增员造成的结果就是:莫降突围的难度,正在成倍的增加…… 是的,单论武艺,这些武士远不是莫降的对手,但在如此拥挤的战斗空间下,莫降的实力,很难全部发挥出来;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些武士,个个都是死士,他们似乎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他们似乎不知道只要退开就可以保住xing命……他们似乎只知道:挥刀,斩击,消灭面前的敌人! 之前,文逸也曾对莫降提起过那个跟华夏隔海相望的国家,也曾对莫降讲过生活在那片狭长的孤岛上的人是何等的偏执,可只有真正接触到这些人之后,莫降才能真正的明白:这些家伙,究竟偏执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内,莫降连续九次躲过了长刀的绞杀,他已经连续杀掉了九个人,已经缴获了九把长刀,衣衫早已被鲜血染透。 可是,那些围住莫降的人,却好像没有看到同伴的死亡,他们只是冷着脸冲过来,补上缺口,然后神情冷漠的挥动手中的长刀,重复着劈斩的动作,而后,平静的接受死亡——如此种种,周而复始,仿佛没有尽头。 在这些人的眼中,莫降看不到一点恐惧,也看不到一点决绝——这些人的心,好像都是冰冷的铁块,没有任何情感,只有一个偏执的念头:杀! 这样一幕情景,似乎似曾相识…… 一个念头,在莫降脑中闪过,他忽然想起,那一ri在郾城北面,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围攻他的一幕:同样是这种表情,同样是这般冷漠,同样是这样前仆后继,仿佛扑火的飞蛾…… “果真是‘弑皇花’么?”莫降摇摇头嘟囔了一句…… 就在莫降和那些武士纠缠的时候,龟生太郎已经和陈友暗战在了一起。 若是比拼刀术的话,陈友暗不是龟生太郎的对手;但是,二人却斗了个旗鼓相当,因为陈友暗的无所畏惧…… 他从未躲避过龟生太郎的长刀,哪怕龟生太郎的长刀冲着他的脖颈砍过来,他也不会躲闪,而是冒着脑袋被砍掉的危险,挥起手中的朴刀,砍向对方的脑袋…… 陈友暗似乎不怕死,但龟生太郎却不能和这个凶悍的男人同归于尽——因为他的使命,是杀掉莫降,而不是和这个长相如土里刨食的穷汉一样的疯子交换xing命——所以,每一次,都是龟生太郎首先退却,收回砍出的长刀防守;双刀碰撞之后,龟生太郎便利用速度的优势,再一次使出杀招,而后在陈友暗的逼迫下,再一次把刀收回来…… 龟生太郎的心,已是无比急躁,他只恨自己的速度还是不够快,不足以确保砍掉陈友暗的脑袋之后躲过陈友暗的冒死一斩…… 可是,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场战斗,只要开始,就不能停下——除非,有一个人先死掉…… 双方僵持之际,战场的形势,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些自北方乘风而下的王氏海船,已经赶到了战场! 相较于陈友暗的疯狂,那些海船上的人就稳妥了许多,他们先是放缓了速度,等双方的船只足够接近了,才把厚实的船板,搭在了对方的舰船之上,再三检验过那些船板足够稳固之后,那个虬髯大汉才把手中兵刃重重一挥,下达了命令:“天选军,进攻!!” 第173章 天选军第一战 四 当王氏海船抵达的那一瞬间,龟生太郎的心就跌到了谷底;当他看到站在那虬髯大汉身后的无数剽悍的士兵后,其心所坠的幽深谷底,已然刮起了凛冽的寒风——那肆意的寒风,将他所有的自信吹的飞散:火炮已无法使用、又是腹背受敌、被围在zhongyāng的莫降又是个极其难啃的种子……在如此之多的不利条件下,再让自己完成杀死莫降的任务,这,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这个时候,只有逃跑,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一个念头,在龟生太郎脑海中闪过。 就是这一瞬间的愣神,却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陈友暗手中朴刀刀锋,以无比刁钻的角度砍了过来,直抹向龟生太郎的脖子! 一阵恶寒,直让龟生太郎汗毛倒数,那颗入坠冰窖的心,立刻提了起来——他猛地向后退去,同时甩出左手! 一枚手里剑脱袖而出,直刺陈友暗的胸口! 陈友暗这一次仍不打算躲闪,他大吼一声,奋力挥动手中朴刀,直追龟生太郎而去! “叮!” 手里剑打在陈友暗的胸口,发出一声异响——这本不该是暗器命中皮肉时该发出的声音。 龟生太郎却没有闲暇去搞清楚这声音响起的原因了——因为,他看到了飞向空中的半截手臂,那手臂之上的每一个细节,对他而言,都是再熟悉不过。 因为,那本就是他的左手! 猩红的鲜血,喷洒而出,将龟生太郎的视野,整个染成了红sè;红sè的视野中,半截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颓然坠落在满是鲜血的甲板上,落地之后,那手指甚至还抽搐了一下…… “啊——!” 龟生太郎惨叫一声,丢掉了长刀,用右手紧紧攥住了伤口,强忍着钻心的剧痛,向后倒退。 “看你往哪里逃!!”陈友暗大声叫着,追了过去。 可他刚追了两步,就被人挡住了。 一个不起眼的矮子,从武士的人群中钻了出来——他身上所传的服饰,和那些东瀛武士一般无二,甚至连脚下蹬着的木屐都一模一样,可尽管如此,陈友暗一眼看上去,就能看出来——这人是个汉人! “这位壮士,不要再追了。”果不其然,那人一开口,便是纯正无比的汉话,只是声音有些yin鸷,一边说着,他一边缓缓抬起头来。 一张因肥胖而满是油腻的引人憎恶的脸庞,落入陈友暗的眼中。 站在陈友暗面前的,是个侏儒,只有七八岁孩童的身高,但此人周身所散发出的yin毒味道,却让陈友暗不敢小觑,仿佛,那个低矮而肥胖的身体里,所藏的皆是致命的毒素,只要离得近了,就会立刻暴毙当场…… “这件事,不是你这种人该参与进来的。”那侏儒说着,回头看了一眼,似是完全不担心陈友暗会趁机偷袭,“掺的越深,死的便越快……你是个聪明人,没必要为了这个萍水相逢的莫降葬送了xing命。” 说实话,陈友暗很想在侏儒转过头去的时候,用手中朴刀把那粘在肉坨坨的身体上的圆脑袋一刀砍下来,但最终,他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沉默片刻后,他冷声回应道:“虽说是初次见面,但陈某已被天选之子的英雄气概所折服,已经决定效忠……” “别扯这种骗鬼的屁话!”侏儒的话语忽然严厉起来,粗俗的俚语也脱口而出,“你天生反骨,本就不是那种肯低下头来向某人效忠的人,你想做的,只是乱世的枭雄,只是手握生杀大权的暴君,你不甘于屈居人下,无论那个人是谁。” 陈友暗闻言,身形猛地一颤,他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他是真的害怕了,不可抑制的恐惧自心底升腾而起,这个其貌不扬的侏儒,虽然没有盯着他看,但他每一句话,却都切切实实击中了他的软肋,用最锋利的言辞,将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最大秘密公之于众——这种对手,简直可怕的有些过分! 可侏儒的话仍没有完,他絮絮叨叨的说:“若我没猜错的话,你今ri的英勇无畏,其实都是装出来的。你之所以采用如此搏命的作战方式,是因为你想证明给你的属下看,你是个值得依靠的头领;是因为你想证明给莫降看,你是个可堪一用的得力下属——不过,这一切其实都是骗局罢了。你的疯狂和勇猛的最大依仗,并非是你心底的勇气,而是藏在你衣服底下的那一层软甲……” 这一番话说完,陈友暗黝黑的脸,已变的惨白如纸——因为,这个侏儒讲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对方不但看穿了他的心思,而且看穿了他所有的伎俩!可是,除了自己之外,这世上再不该有人知道这些秘密了啊!这个可怕的侏儒,又是怎么知道的?! “不要胡思乱想了。”侏儒缓缓转过头来,凌厉的眼神,仿佛直接洞穿了陈友暗的身体,让他心中所藏的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我们对你的了解,胜过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甚至包括你自己——其实,不单单是你,对每一个潜在的对手,我们都有所了解。譬如张士诚、譬如刘福顺、譬如……”说着,侏儒转过头去,看向被围在正zhongyāng的莫降,“这个天选之子!” “你们……究竟是谁?!”陈友暗几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才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久的将来,你总会知道的。”侏儒淡淡的说,“现在,带着你的人尽快撤退,这些人,都是你在乱世中站稳脚跟的依仗。” 陈友暗愣了一愣,小声问:“既然我是你们ri后的对手,你们为何今ri还要放我走?在这里杀掉我,不是更好么?” “你现在太过弱小,即便杀了你,也没什么意思。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有让我们动手的资格。”侏儒yinyin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更何况,我们从不欺凌弱小……” “你们……” “在我生气之前,滚!”侏儒用冰冷的话语,打断了陈友暗的话。 “嘶——!”陈友暗深深的看了侏儒一眼,最终还是决定压下心中的怒火,承受所有的侮辱——在强大的敌人面前,低头服输,没有什么可丢人的,因为,若是不想丢面子,那就会丢掉xing命…… 于是,他拱一拱手说道:“那么,后会有期!” 说罢,利索的转身,带着嵌进衣服下软甲里的长刀和手里剑,迈着大步离去了——他用手势叫回了全部的手下,正如那侏儒所说,这些人都是宝贵的财富,是自己安身立命的保证,没有必要葬送在这里——神仙打架,自己凑什么热闹? 这个时候,陈友暗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方才答应莫降替他卖命的决定了…… 被围在人群中的莫降,也用余光扫到了陈友暗的离开——虽然,陈友暗还没有把那个情报讲给他听,但他此时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走开,因为,随着时间的持续,那些武士斩下来的长刀,力道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角度越来越刁钻,越来越难以防御…… 莫降很想高高跃起,跳到高高的桅杆上,避开这个密集的刀阵——这些中了弑皇花之毒的家伙,早就没有了正常人的心智,若是爬起桅杆来,动作该不会太快…… 是的,跳到桅杆上,或许真是个不错的办法,但莫降却无法这样做——因为,就在桅杆上,一个身穿白袍,腰带中别着折扇,脚蹬白靴,头戴白冠的贵公子模样的英俊后生,正笑吟吟的等在那里……莫降认得那张长得有些yin柔的脸——当ri在郾城,和朱巨在一起的,冒充自己的那个家伙! 如果莫降真的跳起来,这个家伙定然会在半空截击他。莫降不能确定,他能否在二人与空中错身而过的瞬间,战胜这个长得像兔爷相公般的家伙,若是能赢一切好说,若是败了,那些高高举起的、密集的、锋利的长刀刀尖,就会迎接他的坠落……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这个家伙的武艺,应该十分差劲才对,可是,为什么这个家伙笑的这么yin险,为什么偏偏还让自己看到那yin柔的笑容,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yin谋…… 正思量间,周匝的长刀,已再一次斩下! 莫降只能再次向前突围,硬生生冲出一个缺口…… 十数把长刀,贴着莫降的后辈斩下,斩断了他几缕头发,甚至还割裂了他的衣摆…… 此时,桅杆之上,那年轻人的笑容更加的耐人寻味了——他看向莫降的目光,就像是看一只挣扎的困兽。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莫降在心中对自己说,自己的武艺,应该要远高于这些人,自己的汉皇之力,足够将这些粘人的家伙全部打飞!可是,为什么,每一次冲击,只能冲开一个小小的缺口呢?为什么每躲过一次斩击,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呢?难道说,方才躲炮弹的时候,消耗了太多体力了么……还有,自己方才明明听到胡力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莫降向北面望过去,却发现密集的人群,完全堵死了他的视线…… “胡力,你死哪里去了?!”莫降本想大吼一声,可当声音真的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嗓子,不知为何已经哑了,出口的声音,如蚊鸣一般,微不可闻…… 第174章 天选军第一战 五 错愕之中,莫降的第一反应是——自己中毒了。 自己真的中毒了么?这不太可能,之前有很多人曾妄想对自己下毒,比如皇宫里那个太监朴不花、比如光明神教的七大长老之一紫玉……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失败了啊,自己对毒药好像天生有一种抵抗力,哪怕是再罕见的人间剧毒,也没能要了自己的命…… 其实,莫降错了。 是的,从最终结果来看,那些想借助毒药杀掉莫降的人,最终都失败了。但在一开始,莫降确确实实中了他们的毒,只不过经历一番挣扎之后,他用强悍的身体和坚韧的意志抵挡住了毒药的侵蚀,最终扭转了战局。 可能是最后的胜利,让莫降忘记了中间的过程,但真正的事实是,那些过程确实存在过,而存在的它们也说明:或许,莫降的体质确实能抵抗住毒药的侵蚀,但前提是,在战胜那些毒药之前,他必须先适应那些毒药,用身体适应那些毒药——这就好比从患病到痊愈的过程,在战胜病魔之前,必须存在的一个前提是:先要染病。 而这一次的敌人,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他们相信莫降拥有强悍的体质和坚韧的意志,也相信凭借这两点,莫降可以抵抗毒药的侵袭——但无论他的体质多么强悍,意志多么坚韧,在面对一种新的毒素时,他的身体必须先要适应那种毒素,而适应毒素的最直接体现,便是“中毒”——这一点,莫降和常人没有什么两样。 敌人也知道,莫降“中毒”的过程,可能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但对于敌人来说,这一点点时间,已经足够了。 在被“弑皇花”cāo控的那些傀儡的围攻之下,在长刀构成的密林的不间断的绞杀之下,哪怕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便足以决定莫降的生死。 当下,莫降尚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只是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变得越来越重,每一次移动,都要消耗巨大的体力;全身的关节,都好像锈住了,每一次活动,都要忍受剧烈的疼痛。 恍惚之中,他有一种感觉:就好像铁锈渗进了关节的接合处,不断的摩擦并刺痛柔嫩的骨膜——他甚至能听到那些尖锐的铁锈渣子在关节处摩擦的尖锐声响! “这是怎么回事?是自己对这个身体使用过度了么?”莫降忍不住想。 尽管只是一个简单的想法,但莫降却觉得,这个想法从冒出来到结束,却耗费了大量的时间。若是在往常,这种想法从出现到消失,也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可是现在,这个过程却被无限拉长,变得无比漫长,漫长到他几乎无法得到最终的结论…… 苦涩的笑容在莫降脸上浮现出来,他已经意识到了:他确实是中毒了,这毒药非但锈蚀了他的关节和四肢,还在腐蚀他的头脑…… 莫降的想法或许很是复杂,但在外人看来,确实另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面对长刀不断的劈斩和绞杀,莫降的反应越来越慢:最初的时候,斩落的长刀,根本碰不到他一丝一毫,但随着时间的持续,长刀劈斩时带起的凌厉剑气已开始割破他的衣衫,砍断他的长发,把那件长衫砍得千疮百孔满是口子…… 莫降的速度越来越慢,可长刀劈斩的速度却是丝毫不减——终于,这种变化到达了极致:长刀斩下,莫降却呆呆的站在了当场,没有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这就是天选之子的结局么?真是无聊,真是乏味,真是令人失望!”桅杆上的那个面容高贵娇艳的年轻人低声感叹一句,似是对这样的结果表达自己的不满。 “黑左车,做你该做的事!不要乱发感慨!”甲板上侏儒好像听到了那年轻人的抱怨,冷声呵斥道。 恍惚之中的莫降微微一动。 ——“黑左车?”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啊——莫降的脑中一团浆糊,纷乱的记忆全部沉溺其中,他完全回忆不起来,这个无比熟悉的称呼,究竟是在哪里听到过…… 雪亮的寒光,映入莫降的眼帘,打断了他的回忆。 那是斩落的长刀?如此锋利的长刀,如此势大力沉的斩击,怕是会把自己的身体斩成好几段?斩成好几段,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要死了呢? 难道,真的就这样死了么?如此的憋屈?如此的无聊?如此的乏味?自己不是说过,哪怕是死,也要死的…… 死的怎样来着?为什么想不起来呢? 莫降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他感觉到脑袋隐隐作痛,肿胀无比——好似有一团恼人的棉花,被人强行塞进了脑壳里,把里面的思维通道堵住了,无数的念头全部被挡在那一团棉花后面,冲不过来…… “叮叮当当!” 那本是一连串清脆的响声,可传入莫降混沌的脑袋里,却变成了闷响,就像是有一把鼓槌,在敲击着他的脑壳,引得脑壳里那团棉花嗡嗡作响…… 莫降看到,头顶上斩落的长刀,被一片寒芒集中,激发出耀眼的火花,然后变得歪歪斜斜,软绵绵的落在一旁…… 这样,算是得救了么?救自己的,又是谁呢?为什么这些暗器,看上去有些眼熟呢?它们的主人,是不是那个……那个……蔷薇花? 莫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念叨的那个人,突然变成了一朵花,一朵绽放的蔷薇花。 嫣红的花朵下,是细长的花茎,碧绿的花茎上,长满了细小的刺——他想去伸手握住那娇艳的花朵,可那些刺却突然变长了! 不是缓慢的生长,而是突然暴长! 从毫毛一般的小刺,突然变成了足有一尺来长的黑刺,黑刺的尖端,闪烁着光芒! 莫降下意识的缩回手来,那朵原本怒放的蔷薇花,却悄悄变了模样——她慢慢的合拢,从绽放的状态,慢慢变成一朵含苞的花骨,娇艳的红sè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月光一般的皎白,一缕缕黑丝,自花骨顶端向下蔓延,那黑丝慢慢变长,变成了女人的刘海,遮住了大半朵花骨…… 这时,一股微风,吹动了那“刘海”…… 莫降的世界,忽然变的光亮起来! 一张娇艳的脸庞,一张让ri月也黯淡无光的脸庞,散发出耀眼但不刺目的光明,照亮了他的世界!驱散了其中所有的混沌和yin霾…… 莫降看清楚了那一张脸,并且轻声念出了她的名字:“韩菲儿!” 所有的记忆,在那一瞬间冲破了阻碍,如锐利的长刀,把那团恼人的棉花,割得支离破碎——迟滞的思维,猛然间变得通畅无比,所有的困惑,在电光火石之间,全部有了结果!! 莫降霍然睁大了双眼,眼中的景致,也变得清晰无比! “毒药失效了!!”一声惊呼,传进莫降的耳中。 莫降认得这声音——诸子之盟中的人物,曾被黑将派到郾城,设计想杀掉自己的主谋之一,那个让人生厌的侏儒:朱巨。 “这才有点意思。”另一个yin柔的声音自头顶上方传来。 莫降抬头望去,看见那张姣好的如同兔儿相公一般的脸庞,回想起了他的身份:当ri,他也曾出现在郾城,并且假冒过自己——不过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假冒自己了,他在诸子之盟中,已经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这一点,从他长衫上心脏部位绣的那个“车”字,就能推断出来。 “果然,是你们搞的鬼。”莫降冷笑一声,猛地一跃而起!! 所有的顾忌,已被他全部抛开——如果这个“黑左车”真的在等着自己,那就来!我,莫降,天选之子,岂是那种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人?!你们对我下的毒药,可以迟滞我的思维,束缚我一时,但却不可能束缚我一生一世!当我挣脱束缚,你们就要迎接我的愤怒! 不在乎什么yin谋诡计,更不在乎早有预谋的截击——该来的交锋,终究是要来,终究要分出个胜负——大不了,自己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最终失败! 可失败又有什么?失败的结果,不过是一个“死”! 死又怎样?!即便是死,也要死的轰轰烈烈,也要如坠落的流星一样,把生命燃尽,释放出最耀眼的光芒,让全天下的人为之侧目,在每个人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光辉轨迹!!如此壮烈而璀璨的死亡,才可以做我的谢幕演出!! 见莫降已经跳了起来,“黑左车”微微一笑,双手松开了桅杆,自高高的桅杆上,坠落! 他的速度由慢便快,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胜,之前的枯燥和无聊,被一种渴望所代替。 “莫降,今ri的我,早已脱胎换骨,再不是郾城那个我了!!”他大声喊着,冲向莫降。 “那又怎样?”莫降嘴角上扬,拧出一个轻蔑的笑容,“无论你变成怎样,也不配做我的对手……” 第175章 天选军第一战 六 莫降高高的跳了起来,从半空俯瞰整个甲。 直到看清了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确实是在死亡的边缘游走,距鬼门关仅一步之遥。 甲板上,激烈的肉搏战正在进行:黄金族的弯刀和东瀛长刀猛烈相撞,擦出耀眼的火花;天选军愤怒的咆哮和不时响起的惨叫声纠缠在一起,诉说着这场肉搏战的残酷;每一刻都有人中刀倒地,每一刻都有鲜活的生命在逝去,但在这个时候,没有人会率先停手——因为停手,就意味着死亡! 和之前在郾城那些被“弑皇花”之毒控制的人不同的是,这些东瀛武士,好像没有完全丧失心智,他们还懂得和距离最近的对手交战——是的,因为“弑皇花”的缘故,他们无比渴望用“汉皇之血”所具有的那独一无二的血腥味,来浇灭心头燃起的无名怒火,但是,围着莫降的人实在太多了,那些站在外围的武士,根本不可能碰到莫降的一角。这个时候,心中好像有一团火在燃烧的他们,就只能通过暴力,来宣泄那无名的怒火,而冲上来与之厮杀的“天选军”,正是他们宣泄的对象…… 这些黄金族勇士的鲜血,远没有“汉皇之血”那般鲜美可口,远不能满足他们,但眼前,也只能用这些血,略微平息心中那团火焰,否则,整个人都会被它烧成灰烬…… 而对于天选军来说,今ri面对的这些东瀛武士,是他们更名以来遭遇的第一个对手,而这第一个对手,就是如此的难缠。 这些家伙,简直不是人,每一个都像是疯狂的野兽,除了鲜血,他们什么都不想要——他们会迎着锋利的弯刀,奋不顾身的冲过来,竭尽全力长大嘴巴,朝你的喉咙咬过去;他们会用东瀛长刀剖开你的肚子,然后把你摁在地上,像饿极了的野狗一样,吞食你的内脏;他们会因为鲜血的诱惑,突然攻击身边的武士,只因为那武士被天选军砍断了手臂…… 胡力身先士卒冲进密集的人群,在混乱的战场内,奋力的砍杀眼前的敌人——这个时候,已不需要什么命令——他的每一次挥刀,都是最好的命令,他每砍下一个敌人的脑袋,都是对天选军士气最大的鼓励,鲜血已经染透了他的战甲,头发也披散开来,因为附着了粘稠的鲜血,结成了缕,茂密的络腮胡上,挂着晶莹的血滴,随着他挥刀劈砍,那些血滴就会甩出去…… 胡力的武艺并不算高强,但他却是斩杀敌人最多的一人,不知是因为他的英勇,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对身后同袍的信任——他相信,无论自己多么深入敌阵,那些值得信任的同袍一定会追随他的脚步,他们会挥舞手中的弯刀,帮自己格开敌人的长刀,他们会奋不顾身的冲上来,抱住那些偷袭的敌人,跟他们同归于尽——胡力并不认为自己的命比这些普通的战士尊贵,他同样会奋不顾身的用壮硕的身体把挥舞着长刀的敌人撞飞,只为了救一个普通的士卒…… 他知道,身为统兵者,就该是这样,就该比部下更勇敢,就该比部下更加勇于去面对死亡——这些,都是那个叫张凛的男人,对他的教诲。 而在陷入胶着状态的战场的一侧,则是另一番景象——朱巨站在那里,身后是抱着断臂哀嚎个不停的龟生太郎;站在他对面的,是沉默的韩菲儿。 二人并未战成一团,相反,他们甚是和气,朱巨脸上甚至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而韩菲儿正抬头望着半空中的莫降——朱巨也没有趁此机会出手偷袭,这一点,很是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在韩菲儿的身后,便是建康王家的海船,海船的甲板上,已经看不到王家的水手了,只有那些瑶人,站在甲板上观望——罗九龙正和族人纠缠在一起,他想冲过来加入战斗,却被族里的年轻人死死拉住,金芽儿也在一旁劝说,可罗九龙却像发狂的公牛一般,瞪着猩红的眼睛,奋力挣扎。与罗九龙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山一公眉头紧锁,望着眼前的战场,沉默不语…… 这就是莫降看到的一切了,若不是韩菲儿甩出的那几枚救命的暗器,唤起了他的回忆,让他及时清醒过来,他恐怕早就死了——因为战斗如此胶着,外围的天选军,一时半刻很难冲破敌阵救他出去,而他方才又中了毒,失去了思考和行动的能力,在那种状态下,面对那些疯狂嗜血的武士…… 虽然已经清醒过来,但想到方才万分危急的形势,莫降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便在此时,莫降忽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大对劲,他已看遍了整个战场,却没能发现唐沁的身影,按理来说,面对人数众多的敌人,她的蛊惑之术,该是最为有效的取胜手段,可她为何却不见了踪影呢? 这个疑惑,也只是在莫降心头一闪而过,因为他知道,现在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那个从桅杆上跳下的“兔儿相公”,已杀至眼前。 他的手里,轻轻握着一把折扇。 或许是因为“兔儿相公”长的太美的缘故,他虽然迎着莫降俯冲下来,但莫降却没感受到一丝杀机——相反,眼中所有的景致:迎面飞来的男人、漫飞的衣带、飘扬的长发、还对对方脸上那和煦如风的暧昧微笑、以及那一双清波暗涌的水眸,都莫降倒觉得,这家伙不像是来杀自己的,更像是个投怀送抱的情郎…… 忽然,一抹锐利,割裂了二人之间那莫名的“暧昧情愫”,浓烈的杀机,将二人之间的空隙瞬间填满! 一排寸余长的利刃,从折扇的缝隙中弹了出来——原来,他整ri摇在手中的折扇,并非只有装饰的作用。 “兔儿相公”的面容也忽然扭曲起来,变得有些狰狞,微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冷笑;眼中的柔情也在利刃弹出的一瞬间消失不见,浓烈的杀机,将其眼中的水份全部蒸发,只剩下无边的寒意…… 身在半空的莫降意识到了危险。 其实,他可以使用君子九式中的“侠者之为”,改变运动的轨迹,轻松的躲开迎面刺来的折扇,让所有的杀机,消弭与无形。 但是,他却没有那样做,只是任由自己的身体,撞上那一把折扇。 看到莫降没有躲闪,书生笑了——笑容之中,尽是轻蔑。 莫降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容,却充满了嘲讽的味道——他才嘲讽对方的无知。 眼看着,那折扇上的利刃,就要刺入莫降的咽喉。 莫降出手了。 所谓的出手,便是出手——他轻描淡写一般,伸出了右手,而后,又轻描淡写的,握住了那一把折扇。 整个过程中,好像只有莫降在动——那一把折扇,好像停在了那里,折扇上的利刃,挨住了莫降的皮肤,却没能再前进一分一毫。 并非是书生真的停了下来,而是因为,莫降的速度,实在太快。 只是一个刹那,他的手,便握住了那一把折扇。 书生完全没有看清莫降的动作:那好像是一种错觉,前一刻,莫降的右手还垂在身体两侧;下一刻,还是那只手,却已经握住了折扇——中间的那个刹那,好像是不存在一般。 “怎么样,意识到你我实力的差距了么?”莫降笑着问。 此时,莫降已经上升到了最高点。 二人通过那一把折扇,连接在一起——共同停留在最高点上。 可那短暂的停留,也不过只有一瞬而已。 就在二人同时开始下落的时候,书生笑着说道:“意识到了——原来,这些ri子,你竟然变弱了这么多!” 莫降没有想到,书生竟然会这样回答他。可他却知道,书生既然敢这样说,肯定不是只想嘴上占占便宜,他定然还有什么杀招。 下一个瞬间,书生使出了杀招! “咔嚓!” 一个再细微不过的声响,传入了莫降的耳中。 在这充斥着各种噪声的战场上空,莫降本不该听到这个微弱的声音,但他确实听到了——因为,就是这个微弱的声音,很可能会是带来死亡的声音! 那个声响,自折扇内部传来。 那是某种jing巧的机关,响动的声音。 那机关的一端,连接着书生纤细白嫩的手指,另一端,连接着那些锋利的短刃! 当机关发动——短刃便会激shè而出! 莫降明显感觉到了,咽喉之处猛增的压力,那一排抵着自己咽喉的利刃,正在发疯似的往自己皮肤里钻! 时间,在这一刻被放慢了。 莫降能清晰的感觉到,那些锋利的短刃,一点一点的割开了皮肤,又一点一点钻了进去,向着自己的咽喉处的血脉,一点一点的前进…… 不知为何,莫降忽然回想起来,自己用火铳抵着别人咽喉时,那些人的感受…… 第176章 天选军第一战 七 折扇机关扣动的那一瞬间,书生的表情因为狞笑扭曲到了极致,那张原本俊俏的脸庞也变得如狰狞的恶鬼一般。 “莫降,死……” 书生狞笑着咆哮! 一句话尚未说完,书生忽然愣住了——他明明亲眼看到的,那一排短刃全部没进了莫降的皮肉之下,他明明亲眼看到的,一缕缕鲜血从那一排细密的伤口中渗了出来,染红了折扇的前端…… 咽喉要害被利刃击中,不管怎么想,这人都活不了了啊!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前这个人,他竟然在笑?!! 是的,莫降在笑。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一丝若有若无的邪气,隐匿于其中…… “这人,不是笑着死掉了?”——书生脑中,忽然冒出这个念头。 然而,还不等他去验证这个荒诞的想法的真伪,形势已在瞬间逆转!亦或者说,他不用去验证那个想法的真伪了,莫降用他的实际行动证明——他还活着! 莫降那双纯黑如墨的眸子,忽然亮了起来,像是被某种东西在一瞬间点燃,恣意的燃烧起来! 明明是黑sè的眼眸,却像是在燃烧,就好像两团黑sè的火焰! 一股难以抵挡的威势,自莫降身上迸发而出! 那根本就不是一个凡人该有的威势,或许,当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巨龙腾空而起,凌驾重云之上,用一双龙眸俯瞰众生的时候,就该是这种威势! 书生一时傻了,他忽然意识到,在那无与伦比的神威面前,自己那怯懦的灵魂,是多么的卑微,多么的渺小,自己方才使用的手段,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就在书生愣神的时候,莫降握着折扇的右手,猛地发力,将书生拉向自己的身体,同时伸出左手,扼住了书生的脖子。 莫降的左手,固定住书生的位置,右手用力,将书生的手臂扳向身体的后方。 “咔!” 肩关节断裂的清脆声响,传入书生的耳中,可他却毫无反应,似乎感觉不到肩窝处传来的钻心剧痛。 莫降的力道之大,直将书生的身体和手臂,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 此时,二人在半空中已交换了位置,书生被莫降拧的背过身去,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背在身后——而莫降的膝盖,则抵着他的后辈,压迫着他向甲板坠落! 那股无与伦比的神威出现的一瞬间,书生就放弃了抵抗——是的,这段时间以来,他确实变强了很多,但还远没有强大到挑战神明的程度…… 所以,他能做的,就是被莫降压迫着,面朝甲板,面朝那密集的长刀丛林,向下坠落! “噗——!” 数把长刀,同时洞穿了书生的身体——温热的鲜血,溅了莫降一身。 因为有书生在身下充当“盾牌”,所以莫降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可书生就没那么好运了,身体的温度,正从那些洞穿身体的刀口中飞速的流逝…… 书生就要死了。 死之前,他艰难的回头看了莫降一眼。 莫降依然保持着他的微笑,那带着一丝邪气的微笑,仿佛自己的死,不会给他的情绪带来一丝波动;他的咽喉上,有一排密集的伤口,鲜血正从那细密的伤口中渗出来…… 书生忽然明白了一切! 如果那一排shè进莫降咽喉的短刃,隔开了他的血脉,那么,炙热的鲜血,一定会喷自己一脸,可是现在,只有一点点鲜血,从那细密的伤口中渗出来——这就足以说明,那一排短刃,根本没能伤到莫降的要害,更没有割断他的气管和血脉…… 果然,自己的对手不是人,而是神。 试问,若是人的话,怎么可能在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时刻,在短刃shè出的一瞬间,通过控制颈部肌肉和经脉,避开那一排短刃?!那需要对自身经脉和肌肉了解到何种程度?!那需要对身体每一寸肌肉和经脉的控制到达何种jing密的程度?!这一切,怎么可能是一个凡人能够做得到的呢…… 既然如此,死于神明之手,也算不枉此生了…… 书生缓缓闭上了眼睛。 自莫降咽喉处渗出的鲜血,有几滴掉在了书生的身上,和他喷出的血液混在一切。 中了“弑皇花”之毒的武士们,对混杂有汉皇之血的血液,完全没有抵抗力。 他们丢掉手中长刀,张开嘴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拥而上,扑向书生的尸体…… 莫降再一次跃起。 这一次,没有人再阻止莫降了。 牙齿撕开皮肉,咬断骨骼的声音,传入莫降的耳朵,他单手抓住桅杆,望着众位武士将那书生分食的血腥一幕,沉默不语…… 直到莫降脱离了险境,抓住了桅杆,和韩菲儿对峙的朱巨,才意识到形势的急转直下,才意识到——从莫降跃起到落下,那短短的时间内,其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看来,你又一次失败了。”韩菲儿淡淡的说。 她只看到莫降高高跃起,和书生在半空交锋,而后压着书生坠落,利用那片长刀密林,洞穿了书生的身体,结果了敌人的xing命,却没有看到莫降咽喉上那一排细密的伤口——所以她很自然的认为:莫降清醒过来之后,一出手,便扭转了整个局势。 可朱巨显然不这样看,他只是回头扫了一眼,而后又转过头来,只有那么一点点诧异和震惊,在他的脸上浮现,又飞快的消失了——好像,他不在意书生的生死,对一群武士吃掉了书生的尸体这件事也无动于衷;好像,他已经胜券在握…… “你们只是伤了‘船夫’,杀了‘刺客’。”朱巨用平淡的语气,说着韩菲儿听不懂的话,“但是,‘死士’已经被船夫送达……”说到“船夫”二字的时候,他眼睛微动,好像瞥了躺在地上哀号不止的龟生太郎一眼,“不过,‘船夫’的受伤,和‘刺客’的死,对大局却没什么影响,甚至,即便‘死士’都死光了也不要紧,我们还有‘铁炮’……” “所谓‘船夫’,便指的是这个丢了一只胳膊的东瀛人?”天籁一般的女声,自东瀛旗舰旁边那艘船上幽幽传来…… “唐沁!”朱巨的情绪出现了波动,他咬着牙念出了对方的名字。 “是在叫我么?”唐沁迈着轻盈的步伐,出现在那艘船的甲板上,海风吹动她的衣带,撩拨她的裙摆,远远望去,好像降凡的仙女身着五彩霞衣在舞蹈,“曾经,你我都已诸子之盟中的代号来称呼对方,今ri猛的换了真名,还真有些不太习惯呢……” “作为诸子之盟的叛徒,你陪不上拥有那个称谓!”朱巨冷声说道。 “既然你也说到了诸子之盟,而且听你的语气,你也以诸子之盟的盟众自居。”因为唐沁戴着面具,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从她说话的语气推断,她应该是在笑,“那么,我是不是可以问一句,诸子之盟和莫降之间脆弱的同盟已然瓦解了呢?” “唐沁,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朱巨冷声回应道:“当ri制定‘天罗地网’计划围杀莫降的时候,你不是也在场么?” “噢。”唐沁点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说,就在当ri,诸子之盟和莫降已然决裂了,是么?如果那个计划成功了,莫降被除掉,那么没有了莫降,自然也就没有了同盟;如果计划失败了,莫降活了下来,那么双方也已经反目成仇,再无必要维持那虚假的和平了,是么?” “只可惜,那么完美的计划,没能除掉莫降……”朱巨心有不甘的说道。 “有什么关系呢?”唐沁则说道:“黑将的肚子里,藏着无数的yin谋诡计,一个计划失败了,再用下一个便是了,总有一个能奏效的嘛。” 二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的交谈着,在这惨烈的战场边缘,显得极为突兀——但是,却没有人来干涉他们,甚至,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战场上的喊杀声还会弱上一些,像是要让这二人的对话,清晰的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唐沁。”朱巨忽然问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已经开始用你的蛊惑之术,参与到这场战斗之中了?” “在一开始,我就参与进去了。”唐沁并没有隐瞒什么,“只是你们没有觉察到而已。” “所以,这些黄金族的士兵才会表现的如此勇猛。”朱巨点点头道:“所以,这些不善海战的旱鸭子们,才能在战舰上如履平地般的奔跑……唉,我早该想到的。” “你没想到的事情,还有很多。”唐沁幽幽说道:“比如,方才,我已经从某个人的心中,探知了你们全部的计划;比如,我还追上了离开的陈友暗,从他嘴里得到了我们想要的情报;比如,我已经毁掉了你们的‘铁炮’……” 听到“铁炮”两个字的时候,朱巨的嘴角明显的抽了一下,不过旋即又恢复镇定,他冷声说道:“何必用这等拙劣的谎言来欺骗我呢?如果你真的毁掉了‘铁炮’,又何必出现在这里,把这一切都告诉我呢?躲在一旁暗中观察,暗中cāo控那些士兵,直到我们即将战败,等我呼唤‘铁炮’的时候,你再突然出现,让我大吃一惊,不是更好么?” “哎呀!”唐沁摇了摇头,“被你看穿了……” 第177章 天选军第一战 八 虽然嘴上说着“被你看穿了”,可从唐沁的语气中,却听不到懊恼,哪怕是一丝也没有。 联想到唐沁之前酷爱撒谎骗人的种种“劣迹”,朱巨心里也是没底,毕竟,那些“铁炮”,乃是对付莫降最后的杀招,若是没有了那些“铁炮”,他们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将全部付之东流……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话?”唐沁好似看出了朱巨心中的疑惑——尽管对方在刻意的掩饰,但这却瞒不过唐沁那双能洞察人心的眼睛。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那么,你现在就可以试试……” 朱巨闻言,又是一愣。 唐沁为什么会这样说?而且还是用这种有恃无恐的语气,难道说她真的毁掉了“铁炮”?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他真的毁掉了“铁炮”,那么她应该将这个好消息告诉莫降才是,完全没必要跟自己在这里说这些废话,浪费时间…… “下不了决心么?”唐沁幽幽说道:“若是再犹豫的话,你恐怕就再没机会使用那些‘铁炮’了啊。”说着,唐沁伸出葱白一般的玉手,指向朱巨的身后。 朱巨下意识的回头,却看到就在他跟唐沁对话的这段时间内——战场的形势,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那些东瀛武士构筑成的防御阵型,已经被挤压成扁平状,在那些黄金族勇士的压迫之下,他们被迫退守到甲板的一侧,紧贴着船舷,背后就是汪洋大海…… 而且,有一些身着瑶民服饰的青年,此时也已经登船,有几个身手矫健的,已经爬上了桅杆,像是要把莫降接下来…… 等等! 莫降为什么不自己下来?反而要别人去接呢?难道说,他受了伤?? 想到这一点,朱巨眯起眼睛,仔细打量单手抓着桅杆站立的莫降,仔细观察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 可他刚观察没一会儿,一个长发遮面的身影,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此时,韩菲儿也意识到了,莫降那边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因为自从战胜那个书生、跳上桅杆之后,他就再没有动过,像是挂在桅杆上的一尊雕像,沉默的注视着下面的战场,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做任何动作——若是在平时,话唠一般的莫降,肯定不会这么沉默;而且,下面鏖战的,可是他的部下,身为“天选军”的最高统领者,看着自己的军队进行如此惨烈的战斗,总该做些什么才对。更何况莫降又是个极为护短的人,虽然嘴上不说,可韩菲儿知道,莫降很重视这支军队,在意每一个士兵的生死——可是今ri,士兵一个接一个死在他的眼前,他却无动于衷…… 总之,很多细节都在证明,莫降那边,肯定出了什么意外——而韩菲儿此时要做的,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阻止朱巨察觉到这些…… 韩菲儿越是不让朱巨看,朱巨便越是笃定:莫降一定是在方才的战斗中受了重伤!而他方才威风凛凛站在桅杆上的样子,不过是装给那些士兵们看的,作为一军主帅,即便身受重伤,他也不能倒下,否则,这支刚收服不久的异族军队,就会溃败,甚至会背叛…… 想到这里,朱巨忽然笑了。 看来,在亮出最后的杀招之前,他们已经确立了足够的优势——战局的胜败并不重要;新任黑左车的死也不重要;那些东瀛武士的死活,更是无关紧要……只要重伤了莫降,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难以遏制的兴奋,催红了朱巨的双眼,他看到越来越多的瑶人走了过来,站在了这艘旗舰的甲板上,心中不由得发出无声的呐喊:“再多一些!再多一些!最好全部过来!到时候,将你们尽数消灭!一个也不剩!!” 朱巨眼中狂热,让韩菲儿心生jing惕。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一场巨大的危机正在迫近…… 韩菲儿望向唐沁,希望在她那里印证自己的预感,可是,唐沁却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的盯着朱巨的背影…… “朱巨,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优柔了?”唐沁再一次开口说道:“战局已近尾声,你的人虽然中了弑皇花之毒,虽然疯狂,但在这支奋不畏死,纪律严明,配合默契的的军队的围攻之下,没有任何胜算!等这些武士全数被杀之后,这些士兵手中的兵刃,便会转向你,将你乱剑分尸——真到了那个时候,即便你真的想下令,恐怕也是没什么机会了……” 唐沁话未说完,朱巨忽然转过身来,用那双腥红的小眼睛,盯着唐沁。 因为激动和兴奋,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是啊,天选之子就要死了,主公最大的敌人就要被除掉,在即将到来的乱世中,主公将成为最强大的一方势力,成为最有可能问鼎神州,登上至尊龙位的男人,作为主公最忠心的奴仆,他怎么可能不兴奋?! “唐沁,你真的很想听我下达命令么?”朱巨的声音有些沙哑,语气已接近癫狂,“你真的想看到这些人被炸的粉身碎骨么?你真的想看到,末ri降临在这些人的身上么?” “是啊,我想看。”唐沁并没有被朱巨的疯狂影响到,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好似天籁。 “如此看来,你似乎并不在意莫降的生死。”朱巨又道。 唐沁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此时此刻,比起他的生死,我更关心你的安危——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所谓的‘铁炮’,应该就是指这些舰炮。我注意到,并非所有的武士都到了旗舰上,那些躲在甲板下面的炮手,一直没有出现过……想必,他们一直在等待你的命令。” “这一次,你说对了。” 唐沁点点头,接着说道:“如果事实果真如此的话,那么一旦那些炮手点燃引信,炮弹将会全部落在这艘船上,而站在甲板上的你,同样会被炸成碎片——难道,你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么?” “哈哈哈哈!”朱巨仰天狂笑起来,“当年,你还是诸子之盟一员的时候,所有人都说,你善于揣摩他人的心思,能看穿他人心中的秘密,因为这些传闻的缘故,盟中很少有人愿意跟你接触,因为大家都不想自己心中的秘密被你窥探了去,这些人中,也包括我——不过,今ri看来,那些传言,其实是有些言过其实了。” “此话怎讲?”唐沁问。 “难道你没有察觉,我今ri来此,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么?!”朱巨沙哑的嗓音中,透着决绝,“难道你没有看出来,我跟那些死士,穿的是同样的服饰么?!” “噢,原来如此。”唐沁淡淡的回应,“这样,我就明白了——现在,请下令开炮!” 唐沁说话的语气,就好像是在说:我跟你说话的目的,只是想解答心中的疑惑,现在我没有疑惑了,那么你就该做你自己的事了——至于这件事将引起什么后果……对不起,那跟我无关…… “等等!”韩菲儿忽然开口,将朱巨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韩菲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朱巨头也不回,用极为不耐烦的说道:“在我眼里,你只是个花瓶,只是莫降的陪葬品罢了!” 韩菲儿并没有因为朱巨的话而生气,她用她那特有的冷淡口气说道:“可是,我这个‘陪葬花瓶’,却可以随时取走你的xing命,让你把最重要的那道命令,带到地府里去!” “哈哈!”朱巨猖狂的笑道:“是么?!”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jing致的铃铛来,“不可否认,你在暗器方面的造诣,可谓是独步天下——但是,你真的有把握,在你的暗器杀掉我之前,这只铃铛不会想么?而且,就算是我死了,可这铃铛一旦坠落,它还是会响……不,不用坠落,稍微的震动,都会让它响起来——那清脆悦耳的响声,便会引来火炮齐鸣,然后,所有的人,都被炸成灰烬……” 韩菲儿沉默了,因为朱巨说得很对——她没有阻止铃铛响起办法,不过,倔强的她却不肯承认失败,于是说道:“可你不要忘了,你们之前也曾开过炮,可是莫降全部躲开了!” “是的,健康状态下的莫降,可以躲开那些炮弹!”朱巨点点头道:“可是,他现在已经身受重伤!!只敢把自己挂在桅杆上,动都不能动一下……那么,他还有本事躲过飞来的炮弹么?!” 韩菲儿再一次沉默——她想守住的秘密,终究还是没能守住,显然,朱巨已经知道了莫降那边出了意外的消息。而且,朱巨的话,也让韩菲儿心神不宁起来:她之前只是推断,莫降出了意外,可却从未想过,他受了重伤…… “那你还等什么?”唐沁的声音传来,“摇动你手中的铃铛,让我们同归于尽,玉石俱焚!!” 第178章 天选军第一战 九 唐沁的声音并不算大,但却鼓动xing十足——就好像一个cāo着吴侬软语的水乡女人依偎在你的身边,轻声在你耳边说着情话,撩拨着你心中的某种yu望…… 在这种撩拨之下,朱巨差一点就摇响了手中的铃铛——但关键时刻,他残存的理智提醒他:偌大一个天下,唯有这个唐沁的话信不得,她这样说,一定有什么yin谋,一定是的…… “看来,你始终是不敢。”唐沁见朱巨还在犹豫,转而换了轻蔑的语气,“尽管你已经表现出了你的疯狂,但这只不过是你为你那懦弱的灵魂披上的伪装——说什么‘死士’,说什么为了主公大业牺牲自己,哪怕用再多的理由,也始终改变不了你的胆怯和懦弱。” 末了,唐沁轻声总结:“贪生怕死的‘死士’,我这还是第一次见……” “唐沁,你以为我真的不敢么?!”朱巨大声吼叫,双目赤红,心中的狂热和唐沁的挑衅,彻底点燃了他的愤怒,他全部的理智,都被那愤怒的火焰吞噬殆尽…… 而且,就在这个时候,朱巨用余光扫到这样一幕: 莫降被人从桅杆上救下之后,便被一群人围在了正中间,那群人站的很密,几乎完全没有缝隙——更要命的是,在那些瑶人的簇拥下,莫降正在向王氏的海船撤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再也容不得朱巨犹豫了! “唐沁!你看好了!”朱巨像是要证明自己的无上的勇气和狂热的忠诚一般大声吼叫着,把手中铃铛,缓缓举高——他的动作无比郑重,像是主持某种宗教仪式的巫师。 躺在地上的龟生太郎,也注意到了朱巨的神情——这种表情他再熟悉不过了,大和民族的武士,在切腹之前,都会露出这种庄严、狂热、神圣的表情…… “不,不要啊。”龟生太郎讷讷的说…… 韩菲儿也知道朱巨要干什么,此刻的她心思飞转,可却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一方面,莫降的伤势牵动着她的心;另一方面,她又明白这个时候不应该分心,能阻止朱巨摇响铃铛,便是对莫降最大的帮助…… 可是,她偏偏想不出什么办法,哪怕是和朱巨同归于尽,恐怕也不能阻止那些火炮开火了…… 朱巨身后的甲板上,战斗已经进行到尾声,流淌在甲板上的鲜血、横七竖八的尸体、断裂的武器和残值断臂,在无声的诉说着这场战斗的惨烈;绝大部分武士已经被杀,只剩下十几个人被逼迫到甲板的一角,仍在负隅顽抗,但在十数倍于他们的“天选军”的狂攻之下,他们恐怕很快就会被全部杀掉…… 战斗中的人们,没有人注意到,也没有人会关心朱巨的动作:他们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哪怕是朱巨摇响铃铛,后果也不过是让死亡降临,可既然他们并不畏惧死亡,又怎么会关心朱巨要做什么呢…… 所有的这些,朱巨都没有看到,他也不会关心:在他心里,这些人、连同他自己,都只有一个身份:死人。 ——正如临行时黑将对他的最后赠言:“在你举起铃铛的一刻,你就已经死了。可你的死,却能换来神州的新生,换来一个伟大帝国的建立。你的死,将换来无上的荣耀;你的生命,将诠释你的忠诚!所以,当死亡来临的时候,请不要恐惧,因为你的死,无比光荣,而且伟大!” 说罢,黑将走下玉阶,对朱巨和那个书生郑重的行礼;在场的所有人,更是一齐跪倒,额头触地,他们跪拜的方向,正是朱巨所站立的方向…… 这便是此时此刻的朱巨,脑中浮现的画面——他忽然想起,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正在他那澎湃激动的涌动,当时他并没有弄明白,那奇怪的念头是什么,但今ri,在死亡降临的前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当时的自己,多么像是一个被众人簇拥着抬上火刑架、用于祭祀天神的刍狗…… 朱巨心中隐隐升起了一股悔意,他也明白:父母生他出来,并不是要让他成为别人野心的祭品啊! 但此时,再后悔也是晚了,骑虎难下的他,除了摇响铃铛,再没有第二种选择;正如那些稻草轧成的刍狗,一旦被抬上祭台,它们的命运,就已经确定了…… 两行眼泪,从朱巨的眼角滑落。 当那两行眼泪滑过他那张肥胖的脸,并且滴落的那一个瞬间,朱巨手腕一抖,摇动了铃铛。 “叮叮当……” 一串悦耳清脆的铃音,仿若梵音唱响的圣诗一般,在整个战场的上空飘荡着…… 恍惚之中,朱巨心中升起一股诡异的感觉:所有因杀虏而产生的罪孽,都在那铃音响起的瞬间被洗涤干净;所有的仇恨和yin谋,都在那一瞬间变得无关紧要——当然,并非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们,宽恕了这所有的罪孽和龌龊,而是他们要招来天火,烧尽所有的罪孽,抹杀所有的yin谋,不留一点痕迹。 朱巨眼中的腥红缓缓退散,视线也重新清晰起来,他想:自己一定能看到,炮弹飞过来的时候的样子——如果自己的反应再快一些,说不定还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被炸成碎块的样子,那个画面,应该也是壮烈而唯美的…… 可朱巨等了很久,却没有等到这个画面的出现。 不错,他手中的铃铛是响了,但也只是响了。 铃铛响过之后,一切照旧。 龟生太郎依然躺在他的脚下,攥着断掉的手臂,痛苦的呻吟着;韩菲儿依然站在他的身后,沉默不语;战斗仍在在继续,不过已进行到真正的尾声,所有的武士都倒在了血泊之中,战场之上从不留活口的黄金族战士,正对着那些尸体补上两刀——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眼前那个女人了…… 唐沁单膝跪倒在地,一手撑着甲板,一手捂着心口,大口的喘息:她的衣衫被汗水浸透,贴在身上,将她那完美无缺的身体曲线勾勒出来,毫无保留的展示在众人眼前,乌黑的长发结成了长缕,正不停的滴水,一丝若有若无的蒸汽,自她的头顶缓缓升起——仿佛,就在刚才,就在朱巨摇响铃铛的一瞬间,一盆海水从天而降,把唐沁浇了个通透…… 但朱巨知道,平白无故,是不会有海水从天上泼下来的:因为,按照黑将的交待,一旦他摇响铃铛,便会引来火炮齐鸣,就好像愤怒的神明,降下象征神罚的流火,将这里的一切,焚烧殆尽——可为什么,神明却突然改了主意?没有降下什么流火,反而浇了一盆冷水呢? 朱巨甩甩头,把那些荒诞的想法甩出脑袋——事情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一定是这个名叫唐沁的女人在搞鬼!! “唐沁,你究竟做了什么?!”朱巨大声咆哮。 唐沁缓缓抬起头来,用无比疲惫的声音说道:“朱巨,你就用这副语气,跟你的救命恩人讲话么?” “救命恩人?”朱巨皱眉。 “若不是沁姐姐救你,你早就死了。”韩菲儿从朱巨身边快速经过,她没有看朱巨一眼,而是跳到了对面船只的甲板上,落在唐沁的身边——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面旗帜,并且将那面旗帜,披在了唐沁的身上,把唐沁那惹人嫉妒的完美身材,完全盖住了。 “救我?”朱巨愣了一愣,大声说道:“我一心求死,何须你来救我?!” “不要自欺欺人了。”韩菲儿说,“方才你举起铃铛的时候,我已经看到了,你整个人都在发抖。” “胡说!!”朱巨涨红了脸道:“我……我怎么可……” “行了。”唐沁缓缓摇头,“菲儿,不要再同他讲这些毫无意义的废话了——懦弱的人,从不会承认自己的胆怯;而真正勇敢的人,更不会到处标榜自己的勇气。扶我起来。” 韩菲儿点点头,把唐沁扶了起来。 二人没有再说什么,相扶着向王氏海船所在的方向走去。 “等等!”朱巨伸手大声说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唐沁没有理他。 “告诉我!”朱巨痛苦的说——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那些炮手,没有遵守当初的约定,没有在听到暗号的第一时间点燃火炮的引信…… 仍是没人理他。 “告诉……” “砰!” 一声闷响,在甲板上响起。 朱巨感到脑后受了一击——他缓缓回头,却看到胡力那小山一般高大壮硕、满身染血的身躯。 “唧唧歪歪,烦不烦?!”胡力瓮声瓮气的吼道:“老子砍了半天人,不在乎多砍你一个!” 朱巨两眼一黑,软绵绵的瘫倒在甲板之上。 胡力满意的点了点头,转而望向脚下瑟瑟发抖的龟生太郎:“是老子帮你,还是你自己来?” 龟生太郎原本听不懂汉话,可此时他却领会了胡力的意思,于是脑袋猛地撞在甲板上,晕了过去…… 第179章 回家 一 破涛翻滚的蔚蓝sè海面上,一艘小船在海浪中飘摇着,若隐若现,好像随时都有可能被海浪吞噬,可它又偏偏不肯沉没,即便船身已被摇晃的“吱吱”作响,但它依然在坚持着…… “阿嚏——!” 一个微弱的声音自那艘小船上飘出来。 紧接着,一个矮胖的男人,挣扎着爬了起来——此人,正是朱巨。 坐起来之后,他先是茫然四顾一阵,而后嘟囔了一句:“十月的海风,已是如此的冷了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一声嘟囔,昏睡在他身边同他一样打扮的龟生太郎也被吵醒了——他先是瞪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愣了片刻,忽然记起了什么,而后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左手没有了! “啊——!” 一声迟到许久的惨叫,在无垠的大海上响起。 “别嚎了!”那个先一步坐起来的朱巨用东瀛话低声斥道——放眼望去,方圆数里,除了海水就是海水,别说过往船只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所以与其高声呼救,倒不如节省体力。 或许是龟生太郎也明白了眼下的处境,哀嚎声渐渐低了下去。 于是,二人就这样沉默着,大眼瞪着小眼,听着船身在海浪的摇晃下不时发出几声惨叫——那种感觉就像:绝望的两个人,听着挽歌,一筹莫展的等死…… “十月的海风,已是如此的清冷了……”朱巨用东瀛语再一次感叹,同时紧了紧身上的武士服。 朱巨的落魄模样,深深的感染了龟生太郎。他的语气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悲凉——“那个莫降太可恶了!他怎能这样对我们?!这,这是对武士荣耀的侮辱!!真正的武士,绝不该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如果龟生君要切腹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当你的介错人。”朱巨看了龟生太郎一眼,沉声说道。 龟生太郎嘴角抽搐一番,最终还是低下了头——说实话,他真没有切腹自尽的勇气。 “连死亡都不敢面对的我们,还有什么资格要求一个体面的死法么?”朱巨摇头叹道。 “难道,你我二人真的就这样枯坐着,等这艘小船解体,然后再葬身鱼腹么?”龟生太郎心有不甘的说。 “难道龟生君有什么好的办法么?”朱巨摆出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凄惨模样,“我们的任务失败了,无论留在这里,还是回到主公那里去——等待我们的,都是死亡。与其让主公亲手处死我们,倒不如死在这里算了,最起码,会让主公认为,我们是死在战场上的……” 朱巨这一番话,等于堵死了二人所有的生路——看来,今时今ri,二人真是难逃一死了! 可是,可是凭什么?!我不远万里来到这里,打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丢掉了武士的尊严,还丢了xing命!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兑现先辈对那个神秘的组织许下的承诺?!你朱巨可以为了口中的主公去死,可我又凭什么为了他送命?我甚至都没有见过他…… 龟生太郎忽然站了起来! 朱巨皱着眉头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朱君。”龟生太郎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讲。” “如果你的死,能换来另一个人的生——你愿意么?” “你说什么?”朱巨眉毛一挑,寒声问道。 “反正你的心已经死了,再活在世上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龟生太郎的脸上,露出几分狰狞,“倒不如,用你这条你不想要的命,换我继续活下去!”说着,龟生太郎缓缓抽出了挎在腰间的长刀…… “你要杀我?”朱巨哭笑不得的说道:“杀了我,你就能活么?” 龟生太郎点点头回应道:“‘龟生太郎’,只是我的化名——而那些知道我真实身份的武士,也已经全部战死!现在,天地之间,知道我的秘密的,只剩下你我二人——如果你也死了,那么,这世上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些天来发生的一切!我可以回到东瀛,换回我的真名,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仍像一个真正的武士一样活着!” 朱巨摇摇头,只认为龟生太郎已经疯了,在说胡话,他讽刺道:“就算你杀了我,难道你打算游泳游回东瀛去么?” “我怎样回东瀛,就不劳烦朱君cāo心了。”说着,龟生太郎单手将长刀高高举起。 “你有没有想过,莫降为什么会留下一把长刀在你身上?”朱巨冷声说道:“也许,这正是他的诡计,想让我们二人自相残杀!” 龟生太郎闻言,愣了一愣,不过最终还是说道:“yin谋诡计,从来都不是武士考虑的范畴——朱君,为了我能活下去,死!!”——看来,在他的眼里,朱巨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他已经开始按照一个武士的思维方式,开始新的生活了…… 可是,龟生太郎的“新生活”,却只持续了短短的一瞬间——他尚未来得及挥下手中长刀,一柄朴刀,旋转着飞了过来,正好砍中他的脖子。 顿时,鲜血四溅,溅了朱巨一脸。 朱巨回头,那正是朴刀飞来的方向。 几艘狭长的海船,就停靠在他身后不远处——陈友暗便站在旗舰的船头,依然保持着丢出弯刀的姿势。 “陈某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不过依靠两点——有仇必报!有恩必还!”陈友暗缓缓站直,朗声说道:“方才,你饶我一命,现在,我还你一命!从此,你我二人互不相欠了!” 说罢,转身对身后的水手说道:“拉他上船!” 话音刚落,就有水手抛下了麻绳。 朱巨握紧麻绳,被提上了甲板——临上船之前,他从龟生太郎的尸体上,把陈友暗的朴刀拔了出来。 缓缓上升的过程中,他看着龟生太郎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低声叹道:“有些时候,在有些事上,你一旦跨出了第一步,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换个名字就能重新再活一次的可能……” 正说着,一个浪头打了过来,将那艘小船,连同龟生太郎的尸体,一同卷进了海底…… 向南百里之外,海上。 建康王氏的船队又壮大了——三艘造型诡异的东瀛炮舰,加入到了船队中,两艘在前,一艘在尾,让王氏船队,这支商用船队,多了几分狰狞的气势。 此时,莫降就坐在旗舰的甲板上,四肢被绑在椅子上,一丝也动弹不得。 几个来自于“天选军”中的随军大夫,正围着莫降转圈,脸上俱是焦急的神sè…… 莫降让这几个人绕的眼晕,索xing必上了眼睛,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一缕缕的鲜血,不住的从他的咽喉处的伤口流出来,可却没有人替他擦拭伤口。 对于那些大夫而言,莫降所受的伤,实在太过棘手:足有七八片短刃,shè进了他咽喉的皮肉之下,几乎紧贴着他的气管和血脉,稍有不慎,这些利刃,就会将莫降的气道和血脉割断——所以,那些大夫就是不敢动手,帮他取出那些短刃来…… 韩菲儿、唐沁、胡力、罗九龙一干人则退的远远的,不敢打扰这些大夫们对莫降的救治;王洋也亲自掌舵,尽量确保船只行驶的平稳…… “沁姐姐,那些大夫们在等什么?”韩菲儿问,“拖的越久,对莫降的伤势就越不利。” “他们在等……等待勇气的降临。”唐沁幽幽回答道,“也就是说,他们并非不会治这种伤,只是不敢治,因为他们承担不起治疗失败的后果……” “那不如,换我来。”罗九龙自告奋勇,“我胆子大!” 唐沁和韩菲儿却没有理罗九龙这个茬,只是焦急的等待着,等待那些大夫们下定决心…… 现在这种情况,也只有寄希望于那些大夫们了——唐沁刚刚使用过大范围的控心术,体力消耗巨大;韩菲儿的手倒是够灵活,不过她平ri里干的,都是把暗器shè入敌人的咽喉之类的勾当,从咽喉里往外取暗器的活事,却从来没有做过;至于罗九龙和胡力,这两个男人,就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了…… 当然,莫降也曾用纸笔写下自己的要求:“给我一面镜子,我自己把短刃取出来!”——这个极为大胆的建议,被唐沁和韩菲儿异口同声的否决,所以,莫降也就只能坐在那里,让那些随军大夫给他治伤了……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终于有一个大夫下定了决心——他忽然站定,从身后的药箱里,取出几枚银针,封住了莫降的穴位帮他止血,而后又拿出一把短刀…… 锋利的短刀,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芒。 大夫深吸了一口气,握着那柄短刀,缓缓伸向了莫降的咽喉…… 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其中,甚至包括莫降自己——他的心中,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自己的xing命,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第180章 回家 二 “沁姐姐,我们这样瞒着他,怕是不太好?”甲板上,韩菲儿和唐沁并肩而立,任由清冷的海风吹在脸上。 海风撩动韩菲儿额前的长发,那副绝美的容颜,在舞动的发丝中,若隐若现。 唐沁并没有回答韩菲儿的问题,而是笑着说道:“菲儿,你的容颜,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是不为过的,可你为何总要把它遮挡起来呢?” “沁姐姐不是一样长的很好看,却要用面具把脸遮起来么?”韩菲儿的言语,一如既往的锋利——不过,她也没有强迫唐沁回答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而是再次抛出了她在一开始提出的问题,“这一路的见闻都足以表明,天下已经大乱——为何不把这些消息告诉莫降呢?” 韩菲儿口中的“一路见闻”,其实多是听他人转述的——虽然养伤的莫降很久不曾露面,但他在出海之初立下的“除却王家水手外,其余人等,一律不得下船”的规矩仍在继续执行,甚至,自和那一伙来路不明的东瀛人遭遇之后,连王家的人,都很少下船了,船只每次靠岸补给的时候,总是那么几个人下船采买——可就是这几个人,带回来的消息也让众人震惊不已: “义军烽火已成燎原之势,大乾王朝已是遍地狼烟——朝廷已派出四路大军,分头镇压,可面对风起云涌的义军,朝廷的兵力捉襟见肘,真可谓是‘扬汤止沸’!”——下船采买补给品次数最多的老张如是说。 “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天下百姓遭受战乱之苦,真是生灵涂炭,百姓劫难啊!因为四处都在闹‘红巾’的缘故,许多富足的沿海城镇都关闭了城门,城外难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衣不蔽体、食不果腹,随时都有体弱老幼倒毙路旁……唉,如此景象,怎一个‘惨’字了得啊!”——这是账房老王的叙述。 “据我所知,乱起来的不止是地方,朝廷内部好像也出了乱子,也不知当今圣上出于何意,竟然要禅位于太子!要知道,太子还是个走路都走不稳的孩子啊!所以有很多大臣都不同意,可圣上却像是‘那啥’吃秤砣铁了心,非要禅位不可——人们都说,这是皇后娘娘吹的枕边风……”——账房老王的跟班小李子一脸神秘的说…… 当然除了这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外,韩菲儿等人倒是见过一些“义军”——说是义军,其实就是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撑着几艘破船到海里捕鱼充饥、顺便做做海盗抢劫过往商船的难民,可大乱之世,海上航行的船队已是大大减少,这些人又没有像样的船只——甚至连像样的武器都没有——在王家船队打头的那两艘全副武装的东瀛军舰面前,这些人只有颤颤发抖的份儿,哪里还敢有什么抢劫的念头。 所以,在韩菲儿看来,这些人不像是海盗,更像是海上的“乞丐”——有那么几次,见那些“乞丐”的情形实在太过可怜,韩菲儿还命人送给了他们几筐粮食……王家船队都走的很远了,这些人还在跪拜不止,一口一个“女菩萨”…… 这些传闻和见识,或许有些荒诞可笑,但透过这些,却不难发现一个事实: ——大乾王朝,气数已尽;大乱之时,已然来临…… 可是,在唐沁的示意下,众人并没有把这些消息告诉养伤的莫降;可韩菲儿却觉得,她应该把一切都告诉莫降…… 其实,这也不是韩菲儿第一次问唐沁这个问题了,可每一次,唐沁都是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面回答韩菲儿的问题。 这一次,唐沁又打算故技重施了:“菲儿啊,你是不是很好奇,当初姐姐我是用什么办法,阻止那些炮手开炮呢?” “不好奇。”韩菲儿用冷淡的语气回应,“因为我知道其中的缘由。” “你知道?”唐沁眼睛一亮,“说出来听听——若是说的对,就证明菲儿你有修习蛊惑之术的资质,说不定姐姐我可以传授你一招半式,让你把降儿的心,牢牢的攥在手心!” 韩菲儿仍用万年不变的平淡语气说道:“其实,当ri,你早就从某些人的口中,获知了那些炮手存在的消息,可是那些炮手却被安置在密闭的炮舱内——你找不到入口,或者无法进入,所以你才会出现在甲板上。你出现在甲板上的目的,就是要让朱巨和那些炮手联络——因为你知道,既然对方把那些炮手当成最后的杀招,那么他们一定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方式,让那杀招奏效……” “说下去。”唐沁点点头道。 “而朱巨和那些炮手用暗号联络的瞬间,也就是你施放媚术,控制那些炮手的最佳时机——因为在那个时刻,那些炮手定然在全神贯注的等待朱巨的暗号,如果你把媚术掺杂进特定的暗号中,炮手们肯定会中招……” “猜猜姐姐用了什么办法?”唐沁笑着说道。 “我想——沁姐姐你应该把那串鎏金细镯还给我了……” “菲儿,你果真有修习蛊惑媚术的天赋!”唐沁高兴的说着,同时从身上把那串原本属于媚生驹的鎏金细镯摸了出来,放到了韩菲儿的手里——确实,她就是靠这一串鎏金细镯,干扰了朱巨手中的铃音,成功对那些炮手释放了控心之术…… 将那一串镯子还给韩菲儿后,唐沁幽幽说道:“那些炮手,都是黑将圈养的死士——他们表面上听从龟生太郎的指挥,但实际上,他们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用火炮把我们全都送上西天——或许菲儿你不知道,当时他们瞄准的,并非是甲板上的人群,而是彼此瞄准了彼此的弹药库……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啊。” “那岂不是说,你我正站在一堆随时都有可能爆炸的火药上说废话?”韩菲儿冷声道。 唐沁摇摇头道:“当ri事情结束之后,我已命胡力差人接管了炮舱,对那些火药进行了妥善的处置——同时处置的,还有那些死士……” 韩菲儿明白,对火药的“处置”,和对死士的“处置”,定然是两种不同的办法——前者的目的,是要保存那些火药,为己所用;而对于只忠心于黑将一人的死士,留在身边,怕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所以,死亡,才是他们最好的归宿…… 不对!自己真正关心的,不是火药,不是死士,更不是魅惑之术啊……险些又被唐沁糊弄过去了!——韩菲儿一面自责,一面问:“沁姐姐,今ri,无论如何,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 “吓?什么问题?”唐沁又装起了糊涂。 “就是……” “就是你这几天一直缠着我的问题呗。”唐沁无声的笑笑,而后若有所指的说道:“菲儿,你说现在我们最该做的,是什么事?” “现在最该做的……”韩菲儿思索了片刻,却还是摇头道:“不知道——不过我想,莫降应该是知道的……” 唐沁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回家!” “回家?”韩菲儿不解的问,“我们不正是在回家的路上么?” “可是有些人,是不希望我们回家……”话到一半,唐沁忽然改了说辞,“不,他们更希望的,是我们无家可归。” “无家可归?”这一次,韩菲儿总算想到了什么,于是说道:“有人要攻击新会城?!” 唐沁重重点头道:“是的,而且是志在必得!” “那……” “放心,以那个人的实力,再加上白狼张凛的帮助,新会城绝不会丢。”唐沁幽幽说道:“最起码,他们应该能撑到我们回家之前……” “我并非担心新会城的安危。”韩菲儿幽幽说——她说的是实话,想当初,他们就在黑将的眼皮子地下,将新会城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就像是在黑将的要害部位,钉了一枚楔子——既然无比强大的黑将对此都无可奈何,那么别人,又怎么可能把新会抢走呢? “那你是担心他们两个的安全了?”唐沁道:“依我看,这也大可不必,他们二人联手,文武兼备……” “并非如此。”韩菲儿幽幽道。 “那你是……” “我只是在想,我的蔷薇花……”韩菲儿低声道,“如今正逢多事之秋,也不知文先生能否记得,按时浇水……” “哈哈,都说菲儿你是个冰山美人,无趣得紧——可在姐姐看来,你也懂得开玩笑嘛!”唐沁笑道。 “不是开玩笑……该死!”韩菲儿忽然住口,紧接着,一字一顿的说:“你又想逃避我的问题!” “呃……”唐沁苦笑道,“还真是没见过你这般难缠的小丫头——事到如今,告诉你好了。” 唐沁说完,韩菲儿下意识的向她靠近了些,期待能听到让自己满意的答案。 可韩菲儿费尽心思得到的答案,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答案,却是这样可笑的一句话:“之所以不肯告诉降儿——是因为,不想让降儿说话……” 第181章 回家 三 至乾六年十一月初九。 这本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ri子,可就在这一ri的晌午时分,王家船队的旗舰甲板上,却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直冲云霄! “恭贺主公伤势痊愈!!” 莫降刚从船舱通道迈上甲板,就被眼前的一幕深深震撼了。 甲板之上,密密麻麻跪满了人,每个人都全副武装,每个人的盔甲和刀鞘都擦的铮亮,每个人单膝跪地的姿势都是一模一样,每个人的呼喊声都无比的响亮——这样一幕,让莫降生出一种错觉:一时间,他好像变成了至高无上的君王,掌中握着主宰天下的权柄,最勇猛的战士跪倒在他的脚下,整个天下,都在他的威严的目光的注视下,颤颤发抖…… 不可否认,这种感觉十分的诱人——那是任何有野心的男人,都抵挡不住的诱惑。 沉默了片刻之后,莫降皱起了眉头。 “胡力,滚过来!”莫降大声喝道。 在一旁搀扶莫降的韩菲儿立刻提醒道:“随军大夫说,你的伤口还没有完全长好,不能大声说话……” 正在此时,胡力乐呵呵的跑了过来——他当然有理由高兴:自己率队打了一场大胜仗暂且不说,但是莫降痊愈的消息,就足够他高兴好久。 自那一ri血战东瀛武士之后,胡力的心就没有踏实过——他是眼睁睁看着莫降被那些瑶人簇拥着抬走的,又亲眼看着那些大夫对“奄奄一息”的莫降“百般折磨”,后来,昏死过去的莫降被人抬进了船舱,自那一ri之后,莫降就再没出现过——虽然说手下这些士兵都是忠心不二,没有人趁机搞什么yin谋诡计。但胡力仍是担心,因为和东瀛武士一战,是“天选军”的第一战…… 这一战的结果,从表面上看是“天选军”胜了,但若是将莫降的伤势也考虑进去,他们的胜利,也就没有了意义——如果,莫降真的因为这次重伤不治身亡,那么他们这些人,都该按照“主帅阵亡,亲军皆斩!”——这条严苛的军法,全部处斩! 所以,在莫降疗伤的这段时间,胡力没少打听他的恢复情况——可打听来打听去,他却什么消息也没能得到。在那些ri子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揪着自己的胡子,强行动起自己算不上细腻的心思,揣测莫降迟迟不肯现身的理由——可他的思考总是被疼痛打断,而后他下意识的低头,便会看到手心里多了一把胡子…… 而且,距离新会越近,胡力的心情便愈发沉重,让胡力心情沉重的,除了莫降的伤势外,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当ri离开新会时,常胜那个叛徒对城中父老立下重誓,说是会竭尽全力保护大家的安全,绝不让一个新会民夫死在异乡,若是办不到,便用xing命来偿…… 结果呢?这一路上经历那么多事,经历那么多次战斗后,几百个新会民夫,血洒他乡——常胜那个混蛋,不负责任的拍拍屁股走了,这就意味着,到时候对新会百姓兑现诺言的人,就变成了自己!而张凛又是个极其守信的人,当时作为他的部下的常胜许下的诺言,在某种程度上,就等同于张凛对新会百姓亲口许下的诺言——如今,真到了兑现承诺的时候,真到了面对那些死去的民夫的亲人的时候,自己该如何开口?张凛的面子又往哪里放?如果那个时候,莫降还不现身的话,如果莫降不能给自己说几句好话的话,那么,以张凛的治军风格,自己怕是真要用这条命来替常胜被黑锅了…… 所以,常胜riri想,夜夜盼,盼着莫降早ri痊愈,一来鼓舞“天选军”的士气,二来在张凛面前,替自己美言几句——莫降兄弟是个重义气的人,而且极为看重属下的xing命,他肯定不会让张凛因为常胜那个混蛋许下的无法兑现的承诺,杀了自己的。 也正因为这些,当莫降伤势痊愈,即将再次现身的消息传出的时候,胡力绝对是最开心的一个人——从某种程度上讲,他比韩菲儿还要开心。 总之,非常开心的胡力思来想去,决定给莫降一个惊喜——于是,他就安排了这一次的仪式。胡力在投靠莫降之前,曾是个戍边的兵卒,也曾经历过类似迎接上级将军莅临军营时的阵仗,更是对那被众星捧月般的将军的得意笑容记忆犹新。所以他想,如果让莫降也享受一次这种感觉,他应该会很高兴才对,只要莫降一高兴,不管是“天选军”的正式名号,还是给自己求情,就都好说了…… 可让胡力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想给莫降的这一记重重的马屁,却拍错了地方。 最初在听到莫降那一句“滚过来!”的时候,胡力还未察觉到莫降的情绪变化,可真当他站在莫降的面前,看到莫降那张寒若冰霜的脸,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xing…… “莫,莫降兄弟,有,有什么不对么?”这还是胡力第一次见莫降如此的生气——之前莫降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嘻嘻哈哈,平易近人的。虽然莫降这个人诡计百出,而且无比狡诈,但那都是对敌人,对自己人,他一向是如兄弟般可亲可敬的……像今ri这般令人敬畏,甚至恐惧的感觉,胡力还是第一次有。 “这些,是怎么回事?”莫降寒声问。 胡力小心看了莫降一眼——按理来说,胡力比莫降要高上半头,可不知为何,他却总觉得自己是在仰视他,偷瞄他,就像做了错事的孩子,面对父母双亲时的感觉——而后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兄弟们得知主公伤势痊愈,自发前来祝贺,这也是兄弟们一片心意……” “主公?祝贺?自发?”莫降的声音愈发冰冷,“恐怕,事情不是这个样子?” 莫降只是冷冷的看了胡力一眼,胡力就放弃了抵抗,于是单膝跪地,低头说道:“好!莫降兄弟,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为了讨好你,为了让你高兴,我存心不良,我特意让兄弟们这么干的……我,我甘愿受罚!” 说完之后,胡力便把额头贴在了甲板上,静待莫降的处理。 可莫降却迟迟没有宣布如何惩罚胡力,只是在沉默了片刻之后,才朗声说道:“我麾下的勇士,是战场上历经过生与死、血与泪淬炼的强者,不是为了向主人谄媚便自我作践、摇尾乞怜的狗!我麾下的勇士,不会向任何人下跪,即便死也不会,无论那个人是谁……咳咳!” 这本该是一段极富感染力的话,却因为最后那一阵剧烈的咳嗽,变了味道。 韩菲儿急忙替莫降捶背,小声嗔道:“大夫明明交待过,你伤口还未完全长好,不能大声说话,不能说起来没完——你可倒好,话痨的毛病又犯了,又开始长篇大论!我算是明白,当初沁姐姐为什么要瞒着你那么多事了……” 莫降渐渐止住了咳,而后抬手示意韩菲儿不用再揉了,而后对依然跪在甲板上的人群喝道:“没听到我方才说的话么?!站起来!!” 这一次,莫降强忍住了咳意,一张脸憋的通红。 呼啦——! 伴随着武器和铠甲摩擦碰撞的声音,整个甲板的士兵都站了起来——这一次,胡力却是最后站起来的,可他依然不敢看莫降的脸sè。 “这下,顺眼多……咳咳……了!”望着这支军容整齐,装备jing良的队伍,看着一个个高大威武的士兵,莫降的脸上,这才显现出了笑容。 虽然莫降平时跟这支部队接触的时间并不多,但这并不妨碍他在这些士兵心中拥有极高的威望——莫降强大的实力自然是主要的因素,另外一方面,就要感谢胡力多ri的教导了,正是他不断的灌输“天选军,乃是天选之子的军队,自始至终,只忠于莫降一人!”之类的思想,才会让这支原本隶属于黄金帝国战斗序列的军队,这么快就变成忠诚于莫降个人的部队…… 所以,这些士兵站起来之后,都下意识的望向了莫降——虽然莫降的脸sè并不好看,但这并不妨碍士兵从那张冷峻的脸上,感受到一军之帅该有的威严。 莫降缓缓转动脑袋,用平静的目光扫过没一个士兵的面容,似是要把每一个人的容貌都记在心里。 凡是被莫降目光扫过的士兵,都下意识的挺直了胸膛,站直了身体——仿佛,只是被他看上一眼,就代表着莫大的荣誉。 “上一次的战斗,你们表现的非常好。”莫降调息片刻,才开口说道:“勇敢、无畏、强悍——这正是一支优秀的军队,该有的特质!” 士兵们静静的聆听着,虽然心中兴奋,可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他们和莫降接触的时间还是太少,以至于他们完全不清楚这个主帅的脾气秉xing,生怕莫降又因为他们的轻浮,再一次发起脾气来——不过,脸上不表现出来,心中偷偷欢喜,总是可以的? 这个问题的答案,在莫降这里,似乎是否定的。 只表扬了一句,他就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以你们的表现——与我心中理想的军队,尚有不小的差距……” 第182章 回家 四 “嗯,这一次还算不错。”莫降注意观察着众位士兵的表情,发现没有人因为他的言语面露不忿亦或者不满,轻轻点了点头,“不因褒喜,不因贬怒,不因胜骄,不因败馁——等你们真正能做到这些的时候,我就会把正式的称号赐予你们。” 这时候,胡力壮着胆子问了一句:“大人,您说的这些,我们现在不是做到了么?” “大人?不叫主公,又改大人了?”莫降低头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是哪一家的大人?朝廷册封的?还是你们推举的?” 胡力闻言,便愣在了当场,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莫降——叫主公是错的,叫大人也不对,那该怎样称呼他呢?难道如之前那般没大没小,叫他做“莫降兄弟”么?虽然此时此刻莫降仍是他的兄弟不假,但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尤其是做了这么久的领军者之后,习惯士兵用服从这种态度来对待自己的胡力,自然而然的会用这种态度去对待莫降——在他的心里,莫降早已不再是那个跟他平起平坐的兄弟了——而且,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全拜莫降所赐,此时此刻,若是对莫降连起码的尊重都没有,那也太不像话了…… “噗通!”无言沉默的胡力,忽然又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站起来!!”莫降见状,眉头皱了起来,他刚刚才禁止了这种自我作践向上级谄媚的行为,胡力竟然这么快就当众再犯,简直是把他的训斥当成了儿戏! “大人!”胡力额头触地,言辞诚恳,“非是末将执意违抗您的意愿,只因为这一次,是您错了!身为您的部下,末将不能看您再这样错下去了!” “噢?”莫降的眉毛越皱越紧了,他寒声问道,“我错了?我错在何处?” “末将知道,大人十分厌恶我等对大人的恭维,而且厌恶这些虚伪的礼仪——但是大人可曾想过,偌大一个天下,又有哪个军队没有尊卑?有那个军队没有规矩?有哪个军队没有秩序?”不知为何,胡力突然变了一个人,出口成章暂且不说,就连措辞也严密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漏洞,再不是平ri里大大咧咧的模样…… 莫降刚要开口,却被胡力抢先说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规矩,便没有秩序;没有秩序的军队,便如同一盘散沙!这样的军队,是不可能打胜仗的!” “我几时说过让你们不守规矩,不遵军法了?”趁胡力喘气的功夫,莫降终于插上了话,“我只是让你们明白,身为一个军人该有的最起码的自尊和骄傲,没有了起码的自尊和骄傲,也便没有了那种独特的锐气。正如,哪怕是训练的再出sè的猎狗,若没有猎人的帮忙和指挥,它们绝不是狼群的对手……” 胡力迅速抓住了莫降话语中的漏洞,“大人若要这样说的话,我们便是那些训练有素的猎狗,而大人您就是负责指挥的猎人——有您的指挥,我们便能战胜任何狼群!” 这句话非但无耻,而且下贱——莫降愣愣的看着胡力的后脑勺,怎么也不肯相信这样的话,是从这个粗犷的汉子嘴里说出来的…… “你……”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胡力撅着屁股跪在莫降面前,而那些士卒则呆呆的站在甲板上,看着眼前这诡异的一幕:此时此刻,他们心里也泛起了嘀咕——胡力是他们的统领不假,但却并非他们的主人;莫降是他们的效忠对象不假,但也不是他们的主人——正如莫降之前说的话,他们是军人,是乱世枭雄征服天下的利器,是杀伐果决,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威武之师,而不是某人圈养的、会为了一两块骨头而摇尾乞怜的猎狗…… 所以,当胡力说出方才那一句话之后,士兵们望向胡力的眼神中,多少便带上了几分鄙夷,甚至有些厌恶…… 胡力,这支队伍曾经最直接的统领者,因为今ri这一番举动,因为接连言行失当——他在士兵们心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莫降皱着眉思索片刻,最终叹口气说道:“本来,我今ri准备了许多话要对你们说,可现在看来,那些话变得有些不合时宜了——也罢,今ri之事,就到这里!全体解散,回到自己所属的战舰上,随时待命!各千夫长,带回!!” 于是,整齐的号子和脚步声响起,而后慢慢减弱,慢慢走远。 很快,甲板上就剩下了莫降、韩菲儿,以及跪倒在莫降面前的胡力。 “唉——!”莫降叹口气,转身下了甲板。 莫降的身影消失在甲板上好一会儿了,胡力才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他先是望着通向船舱的那个黑洞洞的楼梯入口愣了片刻,而后猛地打了个激灵,旋即便是汗如雨下,狂流不止…… 莫降的船舱内,燃起了一盏油灯,这盏油灯个头很大,雕成扶桑树的造型,十轮初升旭ri错落有致的挂在扶桑树的树枝间,每一轮ri头,其实都是一个灯盘,灯盘里灌有灯油,浸在灯油里、有小拇指粗细的灯芯上,跳动着明亮的火苗——这十尾火苗,将整个船舱,照得亮如白昼一般。 莫降和韩菲儿进了船舱,但却没有关门,似是在等待着什么人。 很快,他们要等的人就来了——唐沁。 唐沁的装扮,一如既往的缥缈如仙,脸上仍旧带着那个透着神秘的面具,与往ri不同的是,她的眼睛里,有几道细细的血丝,似乎这些ri子,她没有休息好…… 等唐沁坐下之后,莫降才示意韩菲儿关上了舱门。 “沁姐,今ri你为何要这样做?”莫降率先开口问道。 “我做了什么?”唐沁摊开双手回应。 “你对胡力施了魅术,而且cāo控着他,说出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话。”莫降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怨气。 “噢,就是这件事啊。”唐沁无所谓似的摆摆手道,“姐姐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搞得这么隆重,真是吓死人家了。” “这件事还小么?!”莫降哭笑不得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我本想利用这个机会,激励这些士兵,让他们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好准备……” “激励士兵?”唐沁摇头道,“就用那些毫无意义的许诺和空洞的话语么?靠这些东西,怎么可能激发出这些人的斗志?” “噢?”莫降闻言,眉毛微微一抖,“听沁姐姐的语气,您似乎对军旅之事非常熟悉?” 唐沁接着摇头道:“姐姐我并不通晓军旅之事,也不曾在军中待过——但是,姐姐我却懂得比这些都重要的东西——人心!” “人心?” “降儿,或许你曾亲眼见过托克托在站阵前激励士兵的演讲;或许你从狂夫子口中听到过管理一支军队的办法,或许你自认为自己摸索出了一套管理士兵的方案。”唐沁摇摇头头道,“但是,对于眼前的困境,对于这支特殊的军队而言,这些东西,都毫无用途——因为,它们要么是死板硬套,要么是纸上谈兵,要么毫无根据的臆想……” 这一次,莫降沉默了——因为被唐沁贬的一文不值的那些,正是他养伤的这段时间,每ri都在琢磨的东西…… “你也说,你麾下的军队,要勇敢、无畏、强悍而且坚守军人该有的自尊和骄傲。”唐沁见莫降没有再辩驳,语气也就缓和了一些,“但是,你的军队,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些呢?难道就凭你训斥几句话,就凭你瞪瞪眼,这些东西,就能实现?降儿啊,你把这一切,也想的太过简单了……” 沉默片刻之后,莫降面sè诚恳的点点头道:“我承认,这是我的疏忽,是我犯的错误——不过,沁姐姐,你为何要这样对胡力,他虽然也犯了错,但却罪不至……” “不不不。”唐沁立刻摇头道,“降儿,你仍没有意识到你的错误,也并不知道你究竟错在了哪里——姐姐我倒是觉得,胡力为了祝贺你康复回归,所做的一切,并不算过分;而他犯下的真正的错误,是妄图越过你,影响、甚至控制整支军队……” “越过我?”莫降漆黑的双眼中透着困惑,“他本就是这支军队的统领者,他要下达什么命令,本就不用经过我啊……” “不!”唐沁立刻说道,“这支军队,这支‘天选军’,只能听从一个人的命令——那个人,就是你!除你之外,任何人对这支军队的影响,都绝不能超过你……” “沁姐姐,今天的你也很奇怪。”莫降忽然打断了唐沁的话,“若是在平时,你怎么会跟我说这些?难道说,你也被他人控制了心神?你也中了别人的媚术?” 唐沁闻言,微微一愣道:“降儿,你想多了……” 第183章 回家 五 莫降没有等待唐沁的回答,因为问完之后,他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奇蠢无比的问题——因为,这世上没有人能在不知不觉间控制唐沁的心神,即便是媚术无双的媚生驹也做不到。レ♠思♥路♣客レ 既然,唐沁这一番话不是在他人的控制或者蛊惑下说出来的,而且,这些话,又不符合她一贯的言辞特点,那么就只有一个结果了…… 于是,沉默片刻后,莫降突然开口问道:“沁姐姐,以上那些话,是谁教你说的?” 唐沁闻言,明显的愣了一愣,紧接着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才说道:“降儿,你的jǐng醒和敏感,是非常优秀的特质——具备这些特质,是一个人能在乱世有所作为的必备条件——嗯,我很满意。” 说完这段莫名其妙的话,她便再不理会眉头紧皱的莫降,起身便离开了…… 舱门打开又闭合,矮桌上油灯的灯火,轻轻的跳了一跳。 “菲儿,你有没有觉得,唐沁今天有些奇怪。”莫降盯着韩菲儿问。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被自己的心上人这样盯着看,让韩菲儿感到有些不自在,虽然长长的刘海遮挡住了她的窘迫,但她还是下意识的别过头去,低声回答道:“没有。” “唉……”莫降发出一声叹息,而后摆手说道:“罢了,你且回你的船舱去休息,今rì之事,容我再想想……” “随军大夫说……” 莫降抬手打断了韩菲儿的话,而后说道:“我的伤已经好了,只要不做剧烈运动,伤口便不会破开——倒是你,要抓紧时rì好好休息。” “没事的。”韩菲儿的声音依然很小,带着几分因恋人的关怀而生出的娇羞,“我之前曾好几次连续几rì不眠不休的照顾你,已经习惯了——我不累。” “倒不是因为这些。”不解风情的莫降却没有顺着韩菲儿的话讲下去,而是说道:“根据我的推断,几rì到达新会城后,必将有一场恶战——到时候,伤口尚未完全愈合的我,怕是不能直接参战,只能坐镇指挥……到时候,冲锋陷阵的任务,就交给你和胡力,以及那些士兵了!所以,上阵之前,你必须养jīng蓄锐……喂,我话没说完,怎么就走了呢……我这可是冒着伤口裂开的危险在给你做战前动员哎……” 是夜,厚厚的云层,遮挡住了全部的星辰,整个海面上漆黑一片,在这片纯黑sè的世界里,只有航船两侧悬挂的灯笼,在微弱的海风中,轻轻的摇晃着,那几点昏黄的光,很难为这寒冷的天气,增添一丝凉意。 一个婀娜的身影,悠然出现在甲板之上,其曼妙的身姿,被飞舞的衣带环绕着,遥遥望去,好似下凡的仙女一般。 唐沁刻意控制着自己的步伐,确保自己没一脚都踩在一条条甲板的zhōng yāng,尽量避开那些缝隙——要在灯光昏暗的夜里做这些,并不是间容易的事,可唐沁却做到了,而且,整个过程中,她都遥望着远方的海面,并未低头看过脚下…… 眼看就要走到甲板的尽头,她却行错了一步,不偏不倚踏中了一条缝隙。 唐沁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像是个游戏失败的小女孩发着脾气嘟囔道:“狂夫子,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一个削瘦的黑sè身影,忽然出现。 那个影子稳稳的落在船舷上,尽管船身有些摇晃,但那影子的脚却像是钉在了船舷上,一动也不动。 “世人都道唐沁诡计多端,是个蛇蝎妇人——今rì看来,这都是世人以讹传讹罢了——如女孩般天真烂漫,才是你的本xìng啊。”狂夫子洒脱不羁的声音响起,他并未刻意压低自己的声调,好像并不在意他这独特的声音在这寂寥的海上传播出去。 “嘻嘻。”唐沁这一笑,若是让寻常男人听去,怕是脚都要软掉了,可狂夫子却没受到任何影响,“世人都道狂夫子洒脱不羁、超然物外——可今rì看来,也不尽然——如那些浪子般用言语挑逗美人儿,才是您的本xìng啊。” “好一副尖牙利嘴。”狂夫子笑道,“不过,你这话却说错了。老夫并非是在调戏于你,只是讲出心中真情实感罢了——见到美的,不去称赞,反而用猥琐的言语掩盖自己的真实想法,心里却想着更龌龊的行径,那才是居心叵测的登徒子爱做的事。” “狂夫子的嘴也不笨嘛。”唐沁针锋相对,“不过想想也是,若非如此,怎能说动我,让我做那些违心的事呢?” 闻听此言,狂夫子便收敛了笑意说道:“老夫托付你所做之事,都是为了降儿着想,只是这个时候,老夫不便出面,万不得已才找唐姑娘帮忙。” “这等腌臜事,都让他人代劳——狂夫子自然可落得个洒脱不羁,超然于世的名声——您真是做的一手好买卖啊。”显然,狂夫子让唐沁去办的事,确实违背了唐沁的本心,也正因为如此,她至今还无法释怀。 “这个世上,其实没有什么事是肮脏的,也没有什么事是干净的,关键只在于做事之人的心。”狂夫子回应道:“这件事若由老夫去办,一样可以办的光明磊落……” “好了好了。”唐沁似乎对狂夫子没什么好感,她摆摆手说道:“您就别在这里自夸了,这些话,本姑娘不想听——至于你交待给本姑娘的事,本姑娘已经办了。不过,由于降儿心思缜密,而且jǐng惕xìng又高,你交待的话,我并没有全部转述……不知这样,算不算是有负夫子重托呢?” “当然不算。”狂夫子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既然降儿已经心生怀疑,那么话说的越多,露出的破绽也就会越多。而且,降儿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多事上,一点就透,我相信,他定然能明白你的用意和苦心。” “不不不。”唐沁急忙说道:“这并非是本姑娘的良苦用心,而是您老的良苦用心。” 狂夫子闻言,苦笑着摇摇头道:“既然唐姑娘不屑于与老夫为伍,又看不上老夫的作为,那么多说无益——就此别过。”话不投机,拂袖而去,如此,倒也符合狂夫子的风格。 “夫子要走,直接走便是,何必告知小女子呢?”唐沁冷声说道:“不过,夫子走之前,小女子却有一句话要问。” “有话请讲。” “小女子心有一事不明。”唐沁开门见山道:“狂夫子既然要助降儿夺取天下,既然要将降儿培养成乱世枭雄,为何之前要传那封亲笔书信给降儿呢?为何要在信中威胁降儿,说他会命丧乱世,并且劝降儿抽身事外呢?” “老夫写那封信的用意么……”狂夫子沉吟片刻道:“一来,老夫是想试探降儿志向是否坚定,是否会因为畏惧死亡而选择放弃;二来,老夫也确实想用这一封信,断了降儿和韩菲儿之间的情愫,乱世之中,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悲剧已经太多太多,老夫并不希望这种悲剧,发生在降儿的身上。”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降儿的反应,让你失望了?”唐沁问。 狂夫子摇头道:“失望倒谈不上,只是降儿的反应,确实出乎了我的意料——不过,降儿心思活泛,奇计百出,多有出人意料的惊人之举——细细思之,降儿的反应,也便是情理之中了。”说着,狂夫子站在船舷上转身一跃,便消失在黑sè的夜幕之中…… “如果降儿真要和菲儿儿女情长的话,您不会棒打鸳鸯?”唐沁猛地追了过去,冲着无边的黑幕大喊。 “这个自然是不会的——老夫不是那种煞风景的人。”远远的,飘来狂夫子的声音…… “希望,夫子您言而有信。”唐沁说着,缓缓转身,走下了甲板…… 甲板上寂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身影,从角落的yīn影中慢步踱了出来,这个人,正是莫降。 “师父,您不是总对徒儿说,凡是都要遵照本心,切不可违心行事么?那么,您所做的这一切,又是真的出于您的本心么……” 翌rì。 莫降一大早就出现在了甲板上。 这一次,胡力没有再集合全部的将士迎接他,只是带了几个亲兵,跟在莫降的身后,听莫降的吩咐。 可一直等到临近晌午,莫降也没有什么“吩咐”,他只是在甲板上逛来逛去,不时眺望远方,不时止步沉思,像是完全没有注意到胡力就跟在他的身后…… 经历昨rì之事,胡力也不敢再多话,尽管因为昨rì的事,他能明显感觉到自己和莫降之间已经有了隔阂,但他却想:这种隔阂,恐怕就是主公和臣下之间的距离,若是没有了这种距离,那么又怎会有主公和臣下的区别呢? 所以,胡力也只能接受这种隔阂的存在,小心的跟在莫降身后,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扰乱了莫降的思路。 莫降忽然站住了,而且转过身来,沉声说道:“胡力,集合全军!” “喏!”胡力下意识的答应,愣了一愣问道:“大人,出什么事了么?” “我本以为,为了阻止我们回家,某些人只是堵住了我们的家门,把我们挡在家门之外,可现在看来,他们是要阻住我们回家的归路啊……” 第184章 回家 六 按照计划,莫降他们会在今ri,也就是十一月初十午后,到达新会城码头,可当下晌午未到,莫降便命胡力集合全军,多少让人有些意外。 特别是当莫降说出那一番话后,不少人更是为之变sè,因为莫降的话外之意便是:他们的回家之路再一次被人阻挡了;而且,和上一次一样,这一次依然需要靠天选军杀出一条血路来…… 不过,胡力却没有多说些什么——转身便向这艘被充作旗舰的东瀛战船的zhongyāng走去,他要对桅杆上的旗手下令,命他以旗语通知分散在各舰的天选军集合戒备…… 昨ri一事,因为胡力自我作践,在莫降面前说了些有损尊严、有违人格的无耻之语,导致他在军中的威望大不如前——这些黄金族的汉子就是如此,向来只敬重真正的英雄,似胡力这种两面三刀、溜须拍马的小人,最为他们所不齿——当然,胡力被唐沁用控心术cāo控一事,他们也不知晓,若是让这些脾气耿直的汉子们知道了这个秘密,怕是会误认为这是莫降为了控制众人使出的“无耻之举”,会让莫降因为此时在军中威望扫地,让这支刚刚形成战斗力的军队,变成一盘散沙…… 为了莫降着想,胡力事后并没有对士兵们解释什么,更不曾透露过他之所以会说出那些令人作呕的言语的真正原因——为了维护莫降在军中的威望,他打算默默的扛下这个黑锅。 不就是让这些勇士们鄙视一番么?这又有什么?言语上丢掉的威望,在战场上用鲜血和勇气找回来便是了——所以,对于自己在军中的未来,胡力是不担心的,他真正担心的,是莫降跟这支军队之间的关系。 不知为何,胡力总觉得,莫降和这支军队间,似乎存在着一跳无法跨越的鸿沟,这条鸿沟将莫降的心和将士们的心隔离开来——虽然名义上这天选军是莫降的军队,但这些士兵真正忠心于莫降么?这个问题的答案,胡力却不敢去多想。 而且,在昨ri之前,胡力一直是联系莫降和这支军队之间的关键纽带,因为胡力从属于莫降,所以这支归胡力统辖的军队,自然也是属于莫降的私人武装;因为胡力总是没ri没夜的对这些士兵说,让他们认莫降为主,向莫降效忠,所以这支军队才会服从莫降的命令……可是今ri,胡力在军中的地位被人为的破坏了,这条存在于莫降和天选军之间的纽带也就断了——那么,莫降的命令,对这支桀骜不驯的军队来说,还好使么? 带着这些疑问,胡力对桅杆上的旗手下达了命令…… 旗手打出旗语的同时,胡力转头望去,却看到莫降已经占到了甲板的最前端,在韩菲儿的搀扶下,一动不动的眺望着远方…… “舰船足有上百艘,人数还不能确定。”莫降眼睛望着远处,口中低声说道:“从桅杆上高悬的旗帜看,这支军队的主人,似乎是姓张……” “张?”唐沁已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莫降的身边,她虽然也在眺望远方,但却什么也看不清——冬ri的阳光照在海面上,碎成了波光粼粼的一片,远远望去,倒像是碎了一海面的金子,闪耀人目,若是盯得时间久了,眼睛就会被刺的生疼,泪流不止…… 可莫降却似乎没有受到那光线的丝毫影响,他点点头说道:“张?是哪个张呢?竟然能拥有如此庞大的水军……沁姐姐,那ri你不是说,从陈友暗口中,得到了一些情报么?他可曾透露过,是谁要围困新会?” “除了富甲一方的张君诚,谁还能有如此大的手笔?”唐沁这才猛然间回想起那一ri从陈友暗口中得到的情报来,“世人都道‘陈友暗最桀,张君诚最富。’若事实真如你所说,前方有近百艘战船在等着我们的话,世间传言,怕是不假啊……” 莫降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旋即笑道:“说起这个张君诚,我们倒是和他有些渊源……” 唐沁微微一愣问道:“你认识这个贩私盐起家的大盐枭?” “我当然不认识他了。”莫降摇头道:“不过,我们曾在机缘巧合之下,黑了这位大财主几千两金银(参见第二卷,真定府隆兴寺一事)——话说,他不会是为了那点钱才来找我们的麻烦?对这位豪强而言,几千两金银,不过是他财富的九牛一毛而已……”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哦。”闻听莫降说起了玩笑话,唐沁的语气也轻松起来——既然莫降并不慌张,那么便说明他早有对策,既然已有对策,那么唐沁就踏实多了——不过,轻松之余,唐沁的心中还是有些莫名的紧张…… 该死,为什么要紧张呢?该不会是为了城中那个负心人?不不不,这绝不可能…… “师父,你们在说什么大财主?”唐沁正胡思乱想间,却听到罗九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欠我们钱的大财主。”莫降头也没回答了一句。 “欠咱们钱?欠多少?”罗九龙问。 “那得看这位爷有多少了……”莫降嘿嘿笑道,说话的语气,不像是一方势力的代表,更像是剪径劫道的劫匪。 “降儿,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不知为何,心底的那一丝紧张被察觉到之后,竟然疯狂的生长起来,直让善于控制情绪的唐沁都无法控制,她只能象征xing的问莫降一个问题,一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二来想从莫降那里找到更多的信心,以镇压那份挥之不去的紧张…… “担心啊!怎么会不担心呢?”莫降的回答,定然会让唐沁很后悔问了那个问题,“近百艘战船——按照每一船能载三千人推断,围困新会的人数,便不少于三万!而且,这还只是乘船来的,若是还有从陆上来的,人数怕是要翻倍——可是,新会的守军,怕是连人家的零头也赶不上……” “这怎么可能?!”唐沁闻言急道:“根据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新会驻军由一个叫阿ri善的万户统领,这也就是说,新会驻军满编人员应该在万人以上!即使按照有三成的空额来算,驻军人数也不该少于七千!七千人竟然还不及对方的零头么?” 唐沁说的不假,因为新会毗邻崖山的缘故,诸子之盟对于新会城的情报一向很是重视,特别是当地驻军的情报,更是重中之重,所以唐沁完全有理由觉得:莫降是在信口胡诌,亦或者他看出了自己心中的紧张,故意说这些来吓唬自己,来看自己的笑话…… 正胡思乱想间,却见莫降苦笑道:“沁姐姐说的不错,我们接手新会前,新会驻军确实有近八千人,但自从张凛掌控这支军队后,剔除了一些老弱病残,赶走了一些混军饷兵油子,又把一些有问题的人剔了出去……这样去一些,那样去一些,到最后也就剩了三千余人,就这三千多人,还不能让张凛满意,他曾不止一次说过,这三千人中,仅有一千余人可上得了战场……” “什么?!一千余人?!对方却有不下于六万人?!这叫他们如何守得住城?!”唐沁浑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颤抖…… “所以啊,我非常的担心,担心文跛子和张凛的安危。”至此,莫降的脸上才显现出一丝忧虑,他望着新会城所在的方向叹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文跛子的信了……” 新会城中的文逸,此时怕是没有闲暇给莫降写信的。 虽然他仍如往常一样,坐在信义杂货的大厅内,如往常一样喝着茶,打着算盘——但是,和往ri不同的是,今ri他的桌案上,已堆满了公文,堆成小山一样的公文,直把文逸连同他那把算盘,挤到了桌案的一个角落;更要命的是,还不断的有人从门外不打招呼便冲进来,把一摞摞的文案丢在文逸的桌子上,直让那座“小山”越堆越高,高的几乎触碰到了屋顶的那个巨大的破洞。 不错,就是破洞,巨大的破洞——而且还不止一个…… 就在此时,便听门外一声大叫:“那帮混蛋又抛石头了!文先生,躲避——!!!” “轰——哗啦啦!!” 话音未落,一块足有石碾大小的石块呼啸而至,正中大厅!! “文先生!!”一声惨呼响起的同时,几个人影冲进了被烟尘笼罩的大厅之内…… “慌什么?”文逸的透着疲惫的沙哑声音透过烟尘传过来,“我早说过,他们的火药已经用光了,只好用这些石头来凑数——而我,又怎么可能被这些石头砸死呢?” “文先生,还是先躲躲!”一个人一边驱赶着面前的尘土,一边劝道:“自从您故意将自己的位置透露给敌人之后,咱们这信义镖局几乎每天都要被石头砸上一遍——可您偏偏要执意住在这里,这也太危险了。” “不!我那也不去。”尘土渐渐落下,文逸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他身上落满了灰尘,可表情却是无比坚毅,“我与唯战兄有约,要在这里等他回来!他回来之前,我哪都不会去的!” 说着,文逸望向屋角——凌乱的瓦砾中,有一株蔷薇,虽然伤痕累累,虽然落满了灰尘,虽然花盆已经破了,但在这寒冷的冬季,一朵蔷薇,正逆着季节,怒然绽放…… 第185章 回家 七 “莫降回来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他……” 文逸话音未落,一个高大的身影冲破烟尘,一脚踏进屋内。 或许是因为这一脚踏进来力道太足的缘故,本就摇摇yu坠的屋顶,发出了吱吱嘎嘎的惨叫声。 但是,此时却没有人去关心那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即便随时可能垮塌的屋顶会把屋内的人都埋进石块里——相较于随时会掉下来的屋顶,张凛那双虽然爬满了血丝,但依旧锋锐如矛的眼神,更为引人侧目。 “又带兵出去冲杀了?”文逸一边掸着衣服上的尘土,一边问道。 “没有。”张凛摇摇头道,“连续出城这么多次,虽说斩获颇丰,但还远不足冲破敌人的包围;而且,经过这些天连续交战,敌人已经摸到了我们出城的规律,每一次都有数倍于我们的弓箭手埋伏,近几天来,伤亡一天比一天大……”张凛沉默了片刻,沉声叹道:“我不能让我的人再送死了。” 平ri里,张凛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一旦说到战事,便会滔滔不绝……这些,文逸已经习惯了。 所以,张凛说完之后,文逸也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奇袭之计暂时停止。” “我只是心有不甘。”张凛恨恨的说。 “没什么不甘的。”文逸则说道:“这次战争在一开始,我们便处于绝对的劣势,士兵数目不及对方,作战经验不及对方,情报收集不及对方——根据这些时ri我们补回来的情报,可以断定,敌人很早就知道我们城中守备人手严重不足,也知道新会是我们仅有的一座城池,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围困我们,而不必担心背后有人偷袭……” 文逸低头敲了敲算盘,而后接着说道:“可以说,从一开始,我们就立于必败之地,而敌人也几乎将胜利握在了手中。可我们却利用奇袭一计,打乱了敌人的部署,让敌人对最早收集到的情报起了怀疑,无法确定城中防卫力量的虚实……我们已经争取了很多时间,这些时间,足够让我们看到胜利的曙光了。”文逸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说道:“可是,也仅仅是曙光而已,当下,我们依然处于劣势……” “你所说的曙光,是不是莫降?”张凛问。 文逸并未直接回答张凛的问题,而是详细解释道:“敌人行事如此大胆,几乎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城里,这便表明,他们从某种渠道获知——莫降不会回来,亦或者,他即便回来了,也不可能带回扭转战局的力量。而照现在的情况看,事情的发展,跟他们的预料,似乎没有什么偏差……” “你的意思是,莫降他们遭遇了意外?” “意外是一定会有的。”文逸忽然笑了,“但我更相信,无论什么意外,也挡不住唯战兄回家的路……” 文逸话音未落,一串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矮个子刘超冲了进来,大声说道:“先生、将军,敌人开始攻城了!” 早就在屋内的高个子陈汉撇撇嘴小声道:“不是每ri都攻城么?让他们攻好了,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真是沉不住气……” 尽管陈汉声音很小,但刘超还是听见了,于是冲陈汉翻了个白眼——不过,他却没像往常一样和陈汉斗嘴,而是静待张凛的回应。 张凛也从刘超焦急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与往ri不尽相同的东西,于是沉声说道:“详细说来。” “喏!”刘超这才正se禀报道,“就在方才,敌人照例抛she一阵石块过后,照例发动了进攻……”不等陈汉插嘴,刘超已紧接着开口说道:“不过,跟平ri不同的是,这一次,敌人是从三面同时攻城!甚至,就连海上军舰,也有动静!” “嗯?”张凛闻言,眉毛挑了一挑,而后一攥手中长枪,低声喝道:“去城墙!” “张兄,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这一次,你要小心。”文逸冲着张凛的背影说。 此时,张凛又恢复了往ri沉默寡言的xing格,身形只是稍微一顿,很快就迈着大步消失在文逸的视野之中…… “方才刘超说,海上的战舰也有了动静……”文逸沉吟道:“难道说,是唯战兄回来了?!陈汉,你亲自登上城东角楼侦查敌情,我要最准确详细的情报!敌人的舰船有什么动静,往哪个方向动,都要探查清楚!” “得令……等等!”陈汉本想领命而去,忽然想起来什么,开口说道:“可将军给我的任务,是保护您的周全……” “我虽然跛了一只脚,但也不至于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文逸摆摆手道:“速去速回!我保证不告诉张兄便是!” “好嘞!”陈汉高兴的答应一声,转身便跑——说实话,他早就想出去看看了,自从领到保护文逸的任务后,他就再也没踏上过战场,每ri都听刘超吹嘘“今ri砍了几个首级,昨rishe杀几名贼兵,前ri如何如何……”都让他无地自容,只有艳羡的份儿。这一次得了文逸的命令,去角楼侦查,他怎能不开心?说不定,在攻城战争夺最为激烈的角楼,他还能抢到几份战功…… 陈汉走后,屋内就剩下了文逸一人,他抬头看看破烂的屋顶,苦笑着说道:“唯战兄,只希望真的是你回来了……” 文逸的希望,已然成真——因为,莫降确实回来了。 而且,在确认敌人的战舰已经有所动作之后,莫降也马上做出了回应:集合全军,准备正面迎敌! 这一道命令,听上去英雄气概十足,可真正执行起来,却变了味道。 莫降只看到,前些ri子还生龙活虎、剽悍凶猛的黄金族勇士,今ri突然变了模样,一个个垂头丧气,好似霜打的茄子一般。少有不低头叹息者,站在队列里也是歪歪斜斜,吊儿郎当,全然没有个士兵的样子…… 站在队列最前排左起第一个的胡力脸se更为糟糕——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昨ri之事,他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虽然让人不齿,但莫降的所作所为,却也没能收获人心,相反,他们二人之间昨ri发生的事,却让那些黄金族士兵很容易联想到一件事:在九十多年之前,汉人就是在无尽的内耗争斗中,将偌大一个帝国,搞得分崩离析;就是在文臣和武将不断的内斗和制衡中,才让这个最富足的国家变得无比孱弱;就是在帝王和群臣无数次的交锋夺权中,才让这个庞大的中原帝国露出疲态……也正是因为这些,当年举族人数不及汉人万一的黄金族人,才有机会跃马南下,征服了这片大好的河山。可笑又可悲的是,就在汉家王朝即将灭亡的时候,汉人内部的争斗,仍旧没有停止…… “一个汉人一条龙,十个汉人十条虫。”这是连黄金族三岁孩童都会唱的歌谣,在他们看来,汉人这个族群,就活该被列为大乾帝国最低等的贱民,因为,他们完全不懂得团结的珍贵…… 而就在昨ri,莫降和胡力,又让这些黄金族士兵见识到了汉人的内斗:这支队伍刚刚形成战力,刚刚打了一场胜仗,这支队伍名义上的拥有者和实际的统领者,已经开始了争斗,为了得到这支军队的控制器,往ri兄弟相称的二人,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演了一出令人作呕的戏码…… 在昨ri,或许这些士兵的心,没有因为那一处闹剧发生变化,但经过一夜的发酵,士兵们达成了一个共识:无论是胡力还是莫降,都不是值得追随的英主,他们昨ri会为了军队的控制权对昔ri的兄弟下手,那么明ri,为了某些东西,他们就会将屠刀伸向为他们卖命的自己! 这个观点,便是士兵在昨夜达成的共识——因为这个共识,他们才会在莫降,这个一军之主的面前,表现出这副鬼样子…… 士兵们吊儿郎当的模样,莫降都看在眼里,士兵们眼神中流露出的轻蔑,甚至刻进了莫降的心里——但是,莫降的表情,却没有因为这样一直不合格的队伍而发生任何变化,他保持着严峻的神情,仿佛此时此刻正在检阅一直纪律严明的铁军。 “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将和敌人的战舰遭遇。”莫降的目光从士兵的头顶掠过,而后直接讲出了作战的计划:“在此之前,会有建康王氏的水手,把东瀛的战舰驶到最前列,并且为每一门船炮装好弹药,这些工作完成后,这些水手就会撤退——而你们,则要到达指定的战斗位置,等待我的命令!” 命令下达完毕,可莫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哪怕是一句都没有。 罗九龙站在莫降身边,本想趁机狐假虎威威风一次,可这尴尬的场面,却只让他恨不得钻进甲板的缝隙里面去…… 站在队列中的胡力的脸面也有些挂不住,士兵们没有回应,他只好带头大声吼道:“遵命!” “哈哈哈哈……” 这一声吼,却换来士兵们一阵哄笑,仿佛莫降的命令,只是对胡力一个人下达的,他们只是路过此地,看热闹的。 但是,一般的热闹,可以看;莫降的热闹,有时候,却是看不得的…… 第186章 回家 八 “方才,是谁在笑?”莫降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在笑,不过这笑容里却透着无边的寒冷——凡是触及到他目光的士兵,无一不把头低了下去,隐约之间,人们似乎又看到了那个接连击败老的沙和光明之神的天选之子,那个无比强大,无比诡诈,无比彪悍的天选之子…… “怎么?有人笑,没人敢承认么?”莫降渐渐收敛了笑容,声音也愈发的冰冷,“你们嘲笑我们汉人快争权夺利,嘲笑我们卑鄙阴险,嘲笑我们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我承认,这些确实是我们的缺点,但是你们呢?你们自诩为天下最勇敢、最剽悍的勇士,可是,这天下最勇敢、最剽悍的勇士,却连承认自己错误的勇气都没有么?!” 说话的时候,莫降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身上来回巡视,可无论他说什么,却没有一个人肯抬起头来……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士兵们非常畏惧莫降,畏惧于他的强大,所以在他动怒的时候,无人敢做火上浇油的事;第二种,士兵们对莫降已经彻底死心,他们现在只想离开这里,弃莫降而去,他们的人虽然还站在甲板上,但他们的心,早已不在这里了,所以无论莫降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回应——因为他们不在乎。 倘若是第一种情况,那么事情倒好办了,莫降可以利用士兵们对自己的畏惧,强迫他们走上战场,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依然可以利用士兵们的畏惧心理,将这支队伍牢牢的掌控在手中,让他们彻底沦为只属于自己,只有自己能控制的战争机器;可若是第二种情况,若是这些士兵真的对莫降死心的话,事情就难办了…… 然而,莫降真正不希望发生的,恰恰就是第一种情况,因为莫降曾经讲过:他麾下的军队,不应该畏惧任何人,无论那个人是谁,敌人也好,效忠的对象也罢,都不应该成为他麾下的“天选军”恐惧的对象,倘若,这世上真有“天选军”所敬畏的东西,那么那唯一的东西只能是——军规! 至于糟糕的第二种情况,即便它真的发生了,莫降心中,也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好,很好。”莫降点点头冷声说道:“既然你们不肯承认,那么也就休怪我不给你们留面子了!”说着,莫降忽然提高了声调,大声喝道:“胡力!罗九龙!!” “在!!”罗九龙几乎是下意识的大声答应。 胡力则是愣了一愣,才慌忙答应道:“属下在!” “带领原隶属于新会驻军的那个百人队,把队伍里带头发笑的那几个人给我揪出来!”莫降强忍着咳意大声喝道。 “喏!!”胡力和罗九龙大声领命。 话音刚落,原本隶属于新会驻军的那百十来人便从队列一侧站了出来——这百十来人,可谓是这支“天选军”中,最值得莫降信任的一群人了。这百十来个汉人,是张凛从新会驻军中挑选出的精锐,原本担负护卫新会民夫队伍的任务,一路之上可谓是尽职尽责,陪伴着这支队伍,经历了各种磨难…… 但古话说的好“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经过这一番磨砺之后,这些原本就出类拔萃的军人,此时各个已都是军中的翘楚,就在不久前驯化这支“天选军”的过程中,这百十来人也是被胡力当成军中教官一类的角色来使用的。可以这样说,训练过程中,和普通士兵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一群人,训练时对优秀士兵的奖励或者对顽劣士兵的惩罚,也是由这一群人在执行,莫降和胡力的意志力,正是经由这样一群人,才作用在那些普通士兵的身上,悄然改变着那一群普通的士兵…… 所以,那些黄金族士兵们最恨的,就是这一群人;但同时,跟他们感情最深的,还是这一群人…… 是故,当着百十来人到军阵前面列队站好之后,那些黄金族的士兵们,才真正感受到了,军中法规,对于他们每一个人的约束力量。 然而现在才有所醒悟,似乎已经晚了。 “第一排,左起第三个!” “第二排,左起第十九个!” “第三排,右起第三十二个!” “……” 莫降每点出一个人在队列中所处的位置,就会有两个人从那个百人队列中走出来,径直走进军阵,不由分说便把被莫降点到的那个士兵,双手反剪押到阵前。 “第四十七排,右起第六个!” 也不知是不是莫降提前计算好的,当莫降点出最后一个人来后,百人队恰好全部用完——平均每两个人押着一个士兵,站在军阵前面。 “胡力!”莫降喝道。 “属下在!” “我且问你——临战抗命,藐视主帅,无视军法!以军法该当如何处置?” “此三罪,皆是军中重罪。依军法……当斩!”胡力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很是没底,他心道:莫降不是真要斩了这些人吧?这些士兵早已心生反意,再加上大敌当前,若是临阵斩人的话,怕是要激起兵变啊…… 可胡力还没来得及提醒莫降,便又听到一声大喝:“大点声,我听不到!!” 胡力一个激灵,急忙回答:“依军法,当斩!!” 此话一出,不止是胡力本人面无血色,所有的士兵都被震慑住了,尤其是那些被押在军阵前面的那些人,更是各个面如死灰——不过,慢慢的,在那一双双深浅不一的黄金色瞳眸中,胡力读到了除绝望之外的另一种情绪:愤怒…… “原来如此。”莫降冷笑着点了点头,完全没有理会军阵中的阵阵骚动,而后对胡力下达了命令:“将这些带头闹事、藐视将命、乱我军心的军中败类,全部斩首!!” 寂静,绝对的寂静——一时间,甲板之上,只剩下海风吹过的声音。 “莫降小儿,你安敢如此?!”被押在军阵前列的某一个人,忽然大声骂道。 “辱骂主帅,罪加一等!立斩不赦!!” 话音未落,那出言辱骂莫降之人已然从两名军官的手中奋力挣脱出来,大声叫骂着冲莫降狂奔而来! 胡力见状,横一一步,挡在了莫降身前。 当那个士兵冲到胡力面前的时候,胡力猛地抽出战刀,手起刀落,将那士兵的脑袋砍了下来! 鲜血,顿时溅了胡力一身。 甲板之上,再度归于沉寂,只能听到那颗头颅在甲板上滚动的诡异声响:骨碌,骨碌…… 第187章 回家 九 那颗喷血的头颅,一直滚到了莫降的脚下。 鲜血很快染红了莫降的靴子,但他却没有低头看一眼,而是直视着面前那一双双喷着怒火的眼睛,没有丝毫畏缩——他用无比寒冷的、几乎不带有任何情感的语气下达了命令:“继续行刑!” 这一次,却没有人再敢口出狂言,骂莫降叫做“莫降小儿”了…… 不过,莫降却没有因为这些人的退让而饶恕他们——在他的授意下,那些军官一齐挥刀,将那些违背军法的士兵,全部斩首! 几十个脑袋,同时落地;鲜血从断掉的脖子中一齐喷出,几乎染红了小半个甲板,腥红的鲜血冒着热气,随着战舰的晃动,顺着甲板的缝隙向四周蔓延,很快就浸到了方阵之中,染红了那些士兵的战靴…… 几乎所有的黄金族士兵,都紧攥着双拳,几乎所有的人,双目都在喷火——如果目光可以杀人的话,那么莫降此时怕早已死了上千次了。 莫降却完全无视了这些人的愤怒,他似乎仍将这些早已被判他的士兵们看做他的属下,仍用一军之帅的口吻说道:“今日,趁这个机会,我正好将昨日没有讲完的话讲完……” 这时候,胡力忍不住抬头看了莫降一眼,似是在说:“祖宗,都这个时候了,马上就要激起兵变了,咱就别讲什么大道理了,赶紧想办法安抚这些人才是啊……” 不过,莫降既然可以无视士兵们的愤怒,自然也就可以无视胡力恳切的眼神,只见他目视前方,冷声说道:“之前,我总是说你们,仍旧陪不上‘天选军’的称号,你们总是很不服气——其实,我也曾问过自己很多次,是不是对你们的要求太过苛刻,是不是自己定的标准太高……可从今日你们的表现来看,我对你们之前的评价,却是一点也没有错!甚至,你们这些人,是我迄今为止接触过的军队中,素质最差的一支!你们,甚至不配称之为军人!” 此言一出,胡力更为紧张,急忙偷偷的跟方才执行军法的那个百人队打眼色,示意他们一旦这群丘八造反,就立刻弹压…… 胡力做着他的准备,身后的莫降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听他接着说道:“真正的军人,应该懂得,骠勇无畏并不等同于肆意妄为;应该明白,傲然于世并不等同于桀骜不驯!难道在你们看来,无视军法,藐视权威,辱骂主帅,便是无所畏惧么?!” 面对莫降的喝问,所有的士兵都保持了沉默——因为他们都曾历经过军旅的磨练,都曾被长官训诫过,都知道服从命令,恪守军法,是作为一个军人起码的修养,而今日的他们,却将这最起码的修养,丢了个一干二净…… “如果,你们仍将自己看做一个男人,仍认为自己是个军人的话,那就把真正的勇猛和无畏,展示给我看!如果你们仍将自己看做是这世上最精锐的军队,仍认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无敌之师的话,那就把优秀军人真正的素养,展示给我看!”莫降逐渐提高了声调,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如果我在你们身上看到了我想看的东西,我不会吝啬一个名号,更不会吝啬一军之帅该赐予将士们的赏赐;如果你们真的是一支优秀的军队,那么,你们便能得到一支优秀的军队能得到的一切!荣耀、战功、乃至荣华富贵!” 随着莫降慷慨激昂的宣讲,士兵们眼中的愤怒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某种难以言表的狂热…… 胡力简直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变化,更不敢想象:这支军队,在半个时辰之前,还是一支即将分崩离析的颓废之师…… 当然,在那群士兵之中,也有个别人仍保持着冷静,他们小声嘟囔着: “这些口头许诺,有什么意义么?如果不能兑现,还不是一堆废话?” “就是,之前我们也曾和东瀛人浴血奋战,还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个和自己的兄弟争权夺利的主帅,还值得信任么?” “……” 这些议论,一字不落的飘进了莫降的耳朵。而他,要一条一条的做出回应:“你们若是担心我所做的承诺不能兑现,大可推选出一百个值得信任的人,留在我的身边,如果我食言了,我这颗脑袋,便任由你们取走!你们放心,我伤势未愈,不能动武,到时绝不会反抗……” “莫降,你说什么……”莫降话未说完,就被韩菲儿小声打断了。 不过,莫降也只是稍微停顿一下,而后接着说道:“其次,之前你们和东瀛人的那场血战,过程虽然惨烈,但那真的是你们自发进行的战斗么?你们当时的无畏和剽悍,是因何而生的,你们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如果每一次临战,我都需要派个精通蛊惑之术的人,催眠你们,激发出你们的斗志和血性——那么,我为何要用你们呢?即便是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在控心术的操控下,战斗力也不会比你们差到哪里去吧?” 说这些的时候,莫降看了一直沉默的唐沁一眼。 唐沁没有什么反应,可那些士兵们却低下了头——是的,他们心里很清楚,若不是受了唐沁的蛊惑,在那次同东瀛人的战斗中,他们绝不会那样无畏,那样悍不畏死…… “至于你们所看到的,我和胡力兄弟争权的一幕……”说到这里,莫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只能说,你们的眼睛欺骗了你们,事实的真相,远比你们想象的复杂。不过,其中内情,却不是你们这些士兵该过问的,如果有一天,你们之中表现优异的某个人,坐到了胡力所坐的位置上,他或许就能明白,昨日那一幕,为何会发生……” “好了!我对你们解释了这么多,也算是仁至义尽了。”莫降做最后的发言,“至于如何选择,是要继续违抗军命,还是服从命令,你们也该给本人一个答案了!” 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莫降便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士兵们的选择。 而此时,唐沁却转头看了看莫降,目光中满是赞许之情——这一番宣讲,看似老生常谈,但它的意义却是非凡。它意味着,自今日起,莫降已经正式接手这支军队,并且把自己的意志和特性注入到这支军队之中了。它意味着,莫降已在不知不觉间,解除了胡力对这支军队的实际控制权,让胡力的纽带作用,变得不再重要。 能用几个人的性命,几句看似无关痛痒的话语,便将昨日之事带来的消极影响消弭于无形,而且能将这支军队的控制权,掌控在自己手中,此人城府之深,端的可怕…… 正在唐沁思索间,士兵们已然做出了选择。 他们重新调整了队列,每一行每一列都冲的很齐,每一个人都站的笔直,之前的懒散,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且,另一个百人队,已经自发从军阵中分离出来,站在了一旁——这些人,怕就是士兵们推选出来的,督促莫降兑现承诺的督战队了吧…… 在其他的军队中,督战队的存在,是为了督促士兵奋勇作战;而在莫降的这支“天选军”中,督战队却要督促主帅——这这种情况,是唐沁闻所未闻的——但是她知道,也就只有莫降,才能想出如此绝妙的点子,让这群士兵,即便上了当,即便中了莫降的诡计,心里依然美滋滋的,好似翻身做主人那般快活…… “很好!”看到士兵们用实际行动回应了自己,莫降再次开口,“既然你们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尊重自己的选择,不要视它为儿戏!” “男儿之诺,重有千钧!若有违背,万箭穿心!!”那个独立于军阵外的督战队高声大喝! “既然如此。”莫降说着,缓缓转身,望着远处缓缓迫近的战舰编队,沉声说道:“扫清这些障碍,我们——回家!!” 第188章 回家(十) 虽然此时已是冬季,但晌午的日头,依然很是刺眼。惨白的阳光铺洒在浅蓝色的海水之上,被翻滚的浪头摇成闪耀的碎片,满帆冲刺的战舰,转眼又将跃起的浪花和镀在浪花上的那一层光芒碾成了碎末,那些碎末跌进海水里,泛起了泡沫,泡沫连成一条白色长线,在数百条齐头并进的战舰的压迫之下,向莫降等人所在的方向碾压过来…… “呜——!” 便在此时,悠长而凄厉的号角声响起。 自南方而来的战舰,突然加快了冲刺的速度,将那条原本位于战舰队列之前的白色长线斩成了几百段,转眼就被船身带起的浪花吞噬…… 在这波澜壮阔的大海之上,数百艘战舰逆风前行,瘦长的船身,斩开了冰冷的海水,将藏在海水下的腥味也翻了出来,在号角声的衬托之下,弥漫的海腥中被混杂进另外一种东西——杀气。 漫天的杀气席卷而来,甚至让寒冷的北风也躲避不及,可又不能调转方向,于是只能在密密麻麻的战舰之间来回乱闯,恣意的改变着战舰船帆的形状。 待那些战舰离得近了,站在甲板上的众人,才真正明白了“百舸破海,千帆蔽日”是一种何等壮观的景象…… 有人一生也不曾见过如此规模的海战,更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置身其中,而且还是站在劣势的一方——所以,战斗尚未开始,方才刚刚列好的军阵,又出现了一丝丝的骚动。 不过,因为有近百具无头尸体倒在阵前,仍旧冒着热气的鲜血还在脚下蔓延,而且他们刚刚才答应莫降,拿出真正的勇气,直面接下来的战斗……所以,虽然被眼前的景象深深的震撼到了,但却没有一人选择退缩。 “按照既定计划,列队迎敌!”莫降用低沉的嗓音,下达了正式的作战命令。 “叮铛,叮铛……” 话音刚落,便有人摇动铃铛——在嘈杂的海上,也就只有这种声音清脆的铃铛声,才能穿透东瀛战舰厚实的甲板了,这一招,还是莫降从朱巨那里学来的。 清脆悦耳的铃声不间断的重复着,即便在凄厉的号角声中依然清晰可辨,在铃音的指挥下,莫降的战舰排好了阵势——三艘东瀛战舰在最前面一字排开,而隶属于建康王家的货船,则自动排成两列,分列于东瀛战舰组成的阵线的侧后方…… 与此同时,便有专人引导着“天选军”的将士们登上了不同的船只——那些曾有过火器发射经验的、甚至曾使用过火炮的,则被单独挑选出来,带进了三艘东瀛战舰的炮舱里——从这个细节就不难看出,莫降早就料到会有今日一战,他暗暗的做好了准备,甚至于连那些具备火炮使用经验的人员名单,也弄了个清清楚楚……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没用多长时间,原本聚集在旗舰上的天选军,就被分配到了各艘舰船之上,各司其职。 待到最后,莫降的身边,也就只剩下了那一百黄金勇士组成的“督战队”,以及由百余名汉人组成的“执法队”,还有以罗九龙为首的那些瑶人——除了这三波队伍之外,便没有其他人了。 等所有准备工作完成之后,众人才发现,一直陪在莫降身边的韩菲儿和唐沁,已是不知去向了…… 这时,那一百黄金族勇士组成的“督战队”,才隐隐感觉到,他们似乎上当了……但具体中了什么阴谋诡计,他们一时却想不明白。 当然,现实也不会留给他们“想明白”的时间——莫降的船队刚刚列阵完毕,敌人的战舰,已经冲到了眼前!! 震天的战鼓,也在这一时刻响起。 战鼓声、号角声、操令声交织在一起,组成只有在战场上才有可能听到的激昂旋律,在这虽然嘈杂,但却杀气腾腾的旋律声中,数百艘战舰同时威逼过来——气势极盛! 作为一军之帅的莫降,面对气势如此之盛的敌军,即便心情无比激荡,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任何的情绪——他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无比精致的铃铛,手腕一抖,摇响了它…… 一个无比清脆而动听的声音,刺透了那杀气腾腾的战场旋律,直冲天际!这诡异的声响,直让那嘈杂的旋律,为之一顿! 就仿佛有一只雄鹰,高声鸣叫着,敛翅掠过一个雁群,那尖锐的啸声,让整个雁群都忘记了鸣叫…… 极为短暂的寂静过后,便是石破天惊般的巨响! “轰——!轰——!轰——!” 三艘东瀛战舰的侧舷火炮,同时开火! 一时间,仿若龙群降临人间! 愤怒的巨龙们张开血盆大口,齐声怒吼,自口中喷出愤怒的火焰,似要把面前所有的敌人烧成灰烬! 但真正致命的,却不是那些火焰,而是那些冲破烟雾,尖啸而至的炮弹!! “轰!轰!轰……” 密集的阵型,会让数百艘战舰一齐冲锋时,威势难当;但是,密集的阵型,也会让这些战舰,在面对火炮齐射时,变成靶子! 几乎所有的炮弹,全部命中了目标! 人间炼狱,在这一刻忽然降临! 最前列的战舰,首先遭受重创,因为距离过进,那些呼啸而至的炮弹,几乎击穿了整个船身,待纷飞的木屑坠入海中,船身之上,便留下了一个个黑洞洞的巨大创口;高大的桅杆,被炮弹砸断,东倒西歪的倒下,不知多少士兵,在惶恐之中被拍成了肉泥;易燃的船帆,被爆炸的炮弹引燃,短短时间内,甲板之上已是一片火海;浑身着火的士兵们,惨叫着冲出火海,不顾死活的跳进冰冷的海水之中,那些来不及逃离的,只能哀嚎着在火海中慢慢倒下…… 面对如此惨烈的景象,莫说是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罗九龙,就连那些身经百战的黄金族勇士,也是脸色惨白,嘴巴微微张开,眼中满是惊愕…… 而莫降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在战斗开始的一瞬间,他就变成了铁石心肠的人,哪怕是再惨烈的炼狱景象,也无法让他那冰冷如铁的内心泛起任何的波动…… 虽然战术奏效了,虽然这当头一棒,彻底摧毁了对手的气势,但莫降并没有停手的意思——他再一次摇响了铃铛。 “呜——!” 号角声再一次响起,不过,这一次,号角响起的地点,却是莫降的身后两侧! 原本位于东瀛战舰身后的货船,缓缓启动。 在此时此刻,货船那巨大而笨重的船身,拖累了它们的速度——敌方排在最前列的战船,已经开始沉没了,可那两列货船的头舰,此时却刚刚超过东瀛战舰组成的阵线一个船头的位置…… 韩菲儿和唐沁,就分别站在那两艘头舰的甲板前端,当头舰超过东瀛战舰的时候,二人齐齐转头,望向莫降——可莫降却在紧盯着前方。 滚滚浓烟之中,忽然传来了诡异的巨响——跟方才桅杆倾倒时拍打在甲板上的声音有几分相似,但却比之更为激烈,而且,那诡异的响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密集——就好像将小溪旁边捶洗衣物的女子手中锤衣棒拍打衣物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 “拍杆。”莫降淡淡的说。 话音刚落,一艘位于莫降正前方的敌方战舰,拦腰断成了两截! 而致使这一艘战舰被腰斩的物事,便是一根巨大的拍杆! 断裂的战舰很快沉默,那艘隐藏在其身后的庞然大物,也冲破了浓烟的阻碍,出现在莫降的眼前! 那是一艘无比巨大的战船,足足有王家海运货船船身两倍之大!一根巨大的拍杆,便位于船首,拍杆周身裹着铁皮,顶端更是被铸造成龙首的模样,在火光的照耀下,那狰狞的龙头,泛着金属的寒光——任何战船,都挡不住如此巨大的拍杆一击,哪怕是船身厚实的东瀛战舰,只需被这根拍杆着实拍上一下,也会粉身碎骨…… “看来,敌人阵中,藏有高人啊。”莫降淡淡的说。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这艘巨大的战舰,之前隐藏的实在太过成功——以至于桅杆顶端的瞭望手,也没能从遮天蔽日的船帆中发现它的踪迹,能让如此巨大的船身,逃过瞭望手的眼睛,便说明敌人早有准备,早就知道莫降手中有火炮这一利器——而那些冲在最前,虚张声势的战舰,不过是替这艘巨大的战舰吃下炮弹的炮灰罢了…… 就在莫降思索对策的时候,那些失火燃烧的战舰,纷纷断裂、沉没,类似的巨型战舰,一艘接着一艘出现在莫降的面前…… 那些战舰的体积,远比海运货船庞大,可却比海运货船灵活的多,很快,他们就完成了对三艘东瀛战舰的合围——和那些庞然大物相比,莫降的这三艘东瀛战舰,实在是小的有些可怜…… 尽管对方距离自己已经很近了,而且自己马上要进入拍杆的攻击射程,但莫降却没有在摇响铃铛,也没有再次下令开炮。他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第189章 回家(11) 位于战场侧翼的海运货船仍在以龟爬一般的速度缓缓前进,可装有拍杆的巨型战舰,已将三艘东瀛战舰包围。 对方显然明白,这三艘东瀛战舰,是莫降一方火力最强的战舰,有道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若能击沉这三艘战舰,莫降的舰队,便会丧失大部分的战斗力——剩余的那些海运货船,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了。 至于那些海运货船上的黄金族勇士——对方显然没有将这些天下闻名的勇士放在眼里——因为自始至终,对方也没有派出一艘战舰去钳制缓缓前行的海运货船,哪怕是一艘也没有…… 众所周知,虽然黄金族人的铁蹄天下无敌,但大乾朝的海军始终是这个幅员辽阔的帝国的软肋所在——当初,帝国倾举全国之力,组成号称当世最强的海军远征东瀛,但最后却也只落得个几乎全军覆没的惨淡下场。自那之后,大乾朝的海军便一蹶不振,再也没有崛起过…… 过往暂且不提,且说今时今日,莫降所遇到的这支舰队,哪怕是大乾朝廷海军见了,怕也是只有挨打的份,莫降虽说缴获了三艘东瀛战舰,但要挑战这支数量庞大、舰只众多的舰队,怕也是有“自不量力”之嫌…… 或许,正是因为双方都明白这些,所以莫降在一开始就把自己全部实力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以期待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狠狠的打击对方的气势,期望一鼓作气,拿下这场海战;而对方阵中的高人,好似是猜透了莫降的意图,在战斗的开始,用气势汹汹的冲锋逼迫莫降全力迎战,带莫降攻击过后,对方真正摸清了莫降的底细,才将舰队的主力暴露出来…… 如今,对方的主力已摆在莫降的面前,当然,难题也摆在了莫降的面前。 作为一军之帅的莫降,表现尚算镇定;可站在莫降身侧的罗九龙,就没有那么坦然了——他的嘴巴张的大大的,能塞下一个拳头,瞪大的双眼中,满是惊愕,伸出一只手来,指着好似近在咫尺的巨型战舰,结结巴巴的说:“师,师,师父——这,这是什么玩意!?” “战船。”莫降给出一个无比准确的回答,而后又道,“把嘴巴闭上。” “这,这么大?!” 这一次,莫降没有理他。 因为,巨型战舰舰首的拍杆,已在吱吱嘎嘎声中缓缓举起。 拍杆的阴影投下来,正巧落在莫降等人的身上,那种巨大的压迫感,让那影子仿佛有了重量,压的人难以呼吸——自幼生活在新会,也曾见过大乾朝海军战舰的,对这巨大的拍杆威力有所了解的新会驻军,最先被这巨大的压力压垮了,他们不自觉的向两侧躲避,好像躲开了那影子,便能躲开那巨大的拍杆…… 接下来选择躲避的,便是那“督战队”了,他们的职责是监督莫降遵守诺言,可没有陪莫降一起送死的义务,这拍杆要是重重的拍下来,绝对能把人拍成一摊肉酱,所以,还是躲开的好…… 表现最不淡定的罗九龙,反倒坚持到了最后,他和他的瑶人兄弟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动分毫——不过,当那拍杆举到最高点的时候,罗九龙还是小声劝道:“师父,咱们没必要和这种庞然大物硬碰硬吧?” 莫降依然没有理会罗九龙的建议,也没有再下达什么命令——他依然在等…… 拍杆升起的声音,接连响起,吱吱嘎嘎,响个不停;越来越多的拍杆升了起来,它们投下的影子,将三艘东瀛战舰的甲板,遮了个严严实实——看来,无论躲到哪里,也是躲不开这些拍杆了…… 自开战至今,莫降还没有见到对方的主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指挥这支庞大的水师舰队——这,恐怕也是莫降按兵不动的原因所在,既然第一次炮击没能对敌人造成致命的伤害,那么接下来的第二次炮击,就显得尤为重要——无论如何,第二次炮击也要有所作用…… 与此同时,新会城内。 “方才的炮声是怎么回事?”文逸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从我们之前掌握的情报来看,对方舰队中,并没有炮舰!若是这炮声是来自于对方战舰,那么唯战兄的处境,是大大的不妙啊……” 说完之后,并没有任何人回应他——这时,文逸才猛然回想起来,陈汉已经被自己派出去侦查敌情了…… 这时,一个军卒迈着大步冲了进来,不等文逸开口询问,便大声说道:“文先生,陈校尉命小人来报——‘莫降大人已到城外海域,敌人派出大量战舰拦截,战斗已经开始,目前战事仍在胶着之中,尚不能判断胜负……不过,莫降大人似乎带来了秘密武器,炮舰!’” 听到炮舰是莫降带来的,文逸也松了一口气,他紧接着吩咐道:“告知陈校尉,他的情报还不够详细——我需要详细的战斗过程,双方如何布阵,如何交战,每一次交手胜负如何,双方损失如何,都要记下来,禀报于我!——好了,你且去吧!” “喏!”那军卒答应一声,快跑着离开了…… 文逸刚刚低下头,准备思索,门外又有脚步声传来。 这一次来的,却是另外一个军卒——文逸认得这个人,他是张凛经常带在身边的亲兵之一。 “文先生!张将军见莫降大人和敌人开战,便命兄弟们把驻军的战舰从船坞里开了出来——张将军已决定亲自率军参战,助莫降大人一臂之力!” 文逸闻言,本想斥责张凛的鲁莽,可细一想,以张凛的性格,要他安生待在城中隔岸观火,是绝无可能发生的事,是故也只能苦笑一声叹道:“由他去吧——不过,你们可要把守好船坞的入口,绝不能让敌人趁虚而入,从船坞攻破新会的城防!” “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那军卒施个军礼,大声回应。 “好了,去吧!”文逸挥挥手,示意对方离开,而后喃喃说道:“这新会城究竟有何价值,竟然值得你下如此的血本……” 城东海域,海战战场。 新会驻军,原本有三十余艘战舰,其中仅有一艘配备火炮,剩余的三十多艘,皆是装备撞角和拍杆的传统战舰——当文逸通过情报得知,对方舰队主力是身形无比庞大的巨型拍杆战舰之后,便命当地驻军的战舰龟缩于船坞之内,不得出战——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并非是因为文逸畏战,而是因为双方实力差距实在太过悬殊,而且若要分兵驾船迎敌,也就意味着减少守城士兵的人数,在敌众我寡的形势之下,守城人数本就捉襟见肘,又怎能让一部分士兵出城送死呢? 是故,攻城战持续了这么久,可新会的战舰唯一能做的,便是躲在船坞里,任由敌人嚣张的攻城,任由敌人的舰队,控制了新会城东全部的水域,将新会彻底变成了一座孤城。 那些常年操练海战战法的水师,在这个时候能做的,却只能是拿着长矛和弓箭,到城墙上来回巡逻,到陆地上和敌人作战——这对于他们而言,简直就是一种侮辱;尤其是当他们看到,敌人的舰队,耀武扬威的航行在新会城外时,心中除了愤怒,便只剩下了苦楚…… 而对于张凛而言,他也明白城中守备力量严重不足的事实,所以当文逸的命令下达之后,并没有表示反对;然而到了今日,莫降既然已经回来,而且已经与敌人开战,他又怎能继续龟缩在城中坐视不理?若是莫降胜了,就一切好说;若是莫降败了,他就要自责内疚一生。 是故,当他听到那一阵炮响过后,第一反应便是——打开船坞闸门,出海作战! 然而,此时此刻,能供张凛调配的士兵人数,实在有限——所以,张凛能做的,便是带着二百余人,驾驶着新会驻军唯一拥有的那一艘炮舰出海支援莫降…… 张凛的突然参战,并未引起敌人的注意,因为这仅有的一艘炮舰,实在是太过孤单。尤其是当张凛等人赶到战场,看到那密密麻麻的战舰,看到那遮天蔽日的船帆之后,才真正明白,对方如此轻视自己,并非是因为骄傲轻敌…… 不过,任凭对手如何看轻自己,张凛也不会在乎——因为,哪怕是只有一艘渔船,一个人,一条枪,他也会用这一条枪杀出一条血路,和莫降回合;他也会用自己的实力让敌人明白,轻视他的后果! 所以,当敌人舰队后方的战舰进入火炮的射程之后,张凛下达的第一条命令,便是:“立刻开炮!” “轰——!” 震天的炮声,越过了整个战场,落到了莫降的耳中。 “张凛,你果然没让我失望。”莫降仰起头来,淡淡的说。 “叮铛——!” 直至此时,莫降才摇响了手中铃铛,而且,节奏较之于之前,有着很大的变化。 铃音刚落,东瀛战舰便有了动作——三艘东瀛战舰并未开炮,而是忽然转向,将船头转向巨型战舰所在的方向,缓缓开始启动…… 就在东瀛战舰启动的同时,莫降等人头顶上方的拍杆,也开始下沉、拍落…… 第190章 回家(12) “所有人,集中到船头!”莫降低声下令。 然而,真正相应他的人,却只有罗巨龙以及那些瑶人——至于剩下的那些人,全都呆在了原地。 他们并非没有听到莫降的话,而是被吓傻了。 方才见识过这种巨型拍杆威力的他们,就被深深的震撼到了。如今,十数根拍杆同时拍下,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整艘战舰的甲板全部覆盖——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无处可逃! 几乎所有人脑子里都在想,当这巨大的拍杆砸到自己身上时,会是怎样一种情景?当这些巨大的拍杆拍中战舰后,会是怎样的后果? ——显然,他们的下场,并不难猜。 可以说,在拍杆开始下落的那个瞬间,他们便陷入了绝望,也放弃了对生的渴望——在他们的心里,已经将自己当成死人了…… “罗九龙,去救人!”莫降回头看了一眼,下令道。 罗九龙闻言,抬头看了一眼急速下降的拍杆,又看了看那些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众人,而后咬了咬牙,喝道:“瑶寨的兄弟们,跟我去救人!!” 说罢,立刻蹿了出去。 拍杆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带起了风声;拍杆尾部的机关部位,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好似索命恶鬼发出的森然吼叫;死亡的阴影,笼罩着站在东瀛战舰上所有的人…… 罗九龙跟他的弟兄们,已经冲了出去,把距离最近的人扛在肩膀上,发狂似的向舰首奔跑,口中大喊:“都他妈的吓傻了吗?!跑啊!!” 这一声大吼,惊醒了大多数人,然而,从恐惧中挣扎出来的人们,却开始向四周胡乱的逃窜,真正往舰首跑的,也不过二三十人…… 轰——! 十数根拍杆,几乎在同一时间砸中了战舰的甲板! 巨大的冲击力,让战舰舰身猛的下沉,好像要被砸进水底! 然而,威力巨大的拍杆,却不能容许战舰以完整的姿态沉入水底,几乎是在战舰下沉的同时,纯金属铸造的拍杆头部,将甲板砸穿,在那足以开山裂石的冲击力面前,厚实的甲板脆弱的好像腐朽的朽木!那些被拍杆砸中的人,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砸进了甲板之下,连尸体的碎块都找不到!巨大的惯性,带着拍杆继续下沉,没入到甲板之下的船舱之内!整个拍杆,在那一瞬间,好似化成一柄无锋的重剑,几乎要将东瀛战舰劈成两半! 不,不是两半——平均下来,有五六根拍杆同时击中一艘东瀛战舰,这些拍杆,就好像猛兽锋利的獠牙,要将口中的猎物,肢解成血淋淋的碎片! 而莫降所选定的舰首,可以说是战舰之上唯一安全的区域——因为舰首,距离巨型战舰最近,正处於拍杆攻击范围的死角内。 不过,战舰被拍杆击中时,船身剧烈的震动,几乎让聚集在舰首的他们,震得东倒西歪,有个别倒霉的,还被直接甩到了海里——在这个季节,一旦落入冰冷的海水,也就意味着,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三艘东瀛战舰的船身十分的结实,即便被五六根拍杆狠狠的砸中,甚至嵌进了船身,但它们仍未断裂,也没有粉碎,只是,因为拍杆死死的卡在船身之中,它们和巨型战舰暂时连接成了一体,再也动弹不得了。 就在这个时候,莫降摇响了手中的铃铛! “叮铃——” 这个声音,出现的是如此不合时宜,就连一向对莫降无比信任的罗九龙都十分不解:战舰被破坏成这个样子,再摇动铃铛,还有什么意义么? 很快,这三艘被砸得面目全非的战舰,就用实际行动回应了罗九龙的疑问! “轰——!轰——!” 三艘东瀛战舰,再一次开火齐射! 因为东瀛战舰和巨型战舰的距离太过接近,而且双方又被拍杆牢牢的连接在一起,所以这一次炮击,巨型战舰即便想躲,也不可能躲开! 也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从炮口喷出的火舌,几乎灼烧到了巨型战舰的舰体,那些出膛的炮弹,几乎是在出膛的瞬间,就砸进了巨型战舰的身体中! 轰!轰!轰…… 爆炸声接二连三,从巨型战舰的舰体内部传出来,所有被击中的巨型战舰,都剧烈的摇晃起来,猛烈的晃动,甚至让那些拍杆也断裂了…… 罗九龙再一次长大了嘴巴,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有太多的疑惑困扰着他,有太多地方他看不明白,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一切,师父是怎样办到的?! 然而,莫降没有给他解释,也没有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弃船!” “啊?!”罗九龙一愣,“师父您说什么?弃船?难道我们跳海么?” “利用拍杆,爬上敌人的战舰!”莫降进一步解释道。 罗九龙立刻点头——虽然说炮弹在巨型战舰的身体里爆炸了,但爆炸还不足以让那些巨型战舰立刻沉默,而这三艘遭受重创的东瀛战舰,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再看莫降,他已经一个纵身,跃到了拍杆的上面,如履平地般在拍杆上飞奔。 罗九龙做不到莫降那般潇洒,不过他也猛的跃起,双手牢牢的把住了拍杆,而后爬树一般,抓着拍杆向上攀爬…… 其余的人有样学样,也都蹿上了拍杆,像猴子一样在拍杆上快速爬行——对于自由生活在山林之中的瑶人来说,爬树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了;至于那些被救回来的人,刚刚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的他们,也感明白了一个事实——“活着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于是,他们也都蹿上拍杆…… 爬在最前面的罗九龙,在爬行的时候,在心里又对师父狠狠的崇拜一番:试问,谁能像师父这样,仅用一个命令,就把敌人进攻的武器,变成己方进攻的跳板呢?师父,您的智慧,徒儿真是望尘莫及啊…… 不过,罗九龙对莫降的崇拜,也没能维持太长时间——当他们爬上敌舰的甲板之后,便全部愣在了当场,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 人,密密麻麻的人,手持兵刃,面目狰狞,站在他们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师父,要不,咱们再爬回去?”罗九龙傻笑着问。 莫降没有理会罗九龙,而是向前迈了一步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的首领就在这艘船上吧?麻烦请出来一见!” “啪!啪!啪……” 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有清脆的掌声响起,士兵们自动向两侧分开,闪开一条通路,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在莫降面前。 此人身材微微发福,面色红润,一脸的富态,三缕长髯随风微摇,身穿锦缎长袍,足蹬鹿皮厚底长靴,右手拇指之上,一个鲜翠欲滴的碧玉扳指甚是夺人眼球,一眼望去,真是个富家翁的打扮——不过,若是只看此人的眼睛,便知此人绝非一个富家翁那般简单,在他的眼睛中,总是有一抹挥之不去的威严和强势,那威严和强势,直让人遐想:哪怕是身为兽中之王的猛虎,怕也是不敢同此人对视吧…… “张君诚?”莫降眯着眼睛问。 “正是。”张君诚大方的承认。 “久仰。”莫降拱手说道。 “不敢。”张君诚微微笑道:“某不过一乡村豪绅,哪里比得上被百姓奉为‘天选之子’的莫降莫兄弟你呢?” “呵。”莫降冷笑一声,摇摇头道:“可就是您这个乡村豪绅,却拥有当世最为强大的水军,凭这支水军,便足矣纵横大洋,无敌于帝国海疆了。” “承蒙莫兄弟夸奖,不过纵横大洋,无敌于海疆之辞,张某是愧不敢当的。”张君诚谦和的笑道:“且不说面对大乾朝的水师,即便是面对莫兄弟你这几艘破船,张某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能战胜我师父!”师父和张君诚的虚伪的恭维,让罗九龙难以忍受,干脆出言打断了张君诚,在他看来:要打便打,何必说这么多废话呢? “这位是?”张君诚微微一怔问——敢抢过莫降的话头胡乱答话的,怕不是个简单人物。 “劣徒不懂礼节,让您见笑了。”莫降回答。 张君诚闻言,又是一愣——莫降有个徒弟叫罗九龙,这一点他是知道的,可却没有想到,莫降新收的这个徒弟,竟是个如此粗鄙的乡村野夫,真是叫人不敢相信:由此看来,莫降此人或许很是强大,但却没有识人之能啊……不过,心中虽然这样想,但张君诚口上却道:“既是能入得莫降兄弟法眼的俊才,想必是有几分见识的,不知这位小哥,有何高见啊?” 其实,罗九龙已经意识到自己闯祸了,也知道自己事后很可能会被莫降责罚,所以被张君诚一问,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偷偷观瞧师父的脸色——然而,莫降却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莫降越是这样,罗九龙心中越是没底,索性闭口不言,权当张君诚放了个屁,臭不可闻。 被罗九龙无视,张君诚也有些尴尬,于是干笑两声说道:“莫兄弟,既然来了,不如让张某略尽地主之谊,请莫兄弟吃酒如何?” “这一句话,您可是说错了哦。”莫降立刻摇头道:“若说尽地主之谊,也该是由在下来尽,因为这新会城——它并不姓张!” 第191章 回家(13) “新会城这个地方,它还不姓张!”莫降的话,掷地有声。 张君诚脸色微微一变,不过眨眼之间,温暖人心的和煦笑容,便将那一丝不快掩盖过去,他抚掌笑道:“想不到,莫降兄弟还是个风趣之人呢……” 莫降笑笑,轻轻摇头道:“原本,我也一直以为,我很风趣——不过,当经历过一些事情之后,我便发现,有很多事,是风趣不得的。” 张君诚已从莫降的话语中渐渐嗅到了火药的味道,不过,他却并不紧张,因为目前的局势,已被他牢牢掌控——新会已经变成一座孤城,城内守军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连续奋战这么多日,早已是强弩之末,新会城防,已处于崩溃的边缘;若能将莫降,这唯一的一支援军吃掉,那么,莫降战败的消息,必将成为压垮守军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就现在的形势来看,莫降败在自己手里,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了——自己手中拥有健卒数万,巨舰二十;而莫降身边却只有这些残兵败将,而且此时已经放弃了那三艘炮舰,难不成,他还想用那些比乌龟爬得还慢的货船,打败自己无敌的舰队不成?! 哦,是了——此时唯一的变数,也就是从舰队后方杀来的张凛了,不过也不要紧,任那张凛再勇猛,却也只有一艘炮舰而已,况且自己已经派两艘巨舰,十余艘快船去堵截他,就算那张凛有一身的本事,也不可能越过那些战舰飞过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看着莫降被自己降服,眼睁睁的看着新会陷落……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要将张凛这个莽夫五马分尸,以消自己心头之恨,以告慰那些死在新会城墙下的弟兄的在天之灵…… 想到这里,张君诚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不过这一次,他却没有再刻意掩饰什么,而是针锋相对的回应道:“那么,在莫降兄弟看来,有那些事是风趣不得的呢?说实话,张某很想听一听啊,张某很想知道,天选之子触碰不得的逆鳞,究竟是什么……” “若说到逆鳞。”莫降忽然上前一步,而后抬起头来,注视着张君诚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你那双肥的流油的脏手,正巧摸在我的逆鳞上!” “哈哈。”张君诚针锋相对,目光没有丝毫的躲闪,“莫降兄弟真是能开玩笑,我只不过来拿新会,怎么就算是砰到莫降兄弟你的逆鳞了呢?” “这新会……” “这新会!”莫降刚一开口,就被张君诚截断,“是朝廷的新会,是大乾朝的新会!是的,它现在还不姓张,但是,它也不姓莫!如今,朝廷无道,群雄并起,乱世已然降临,正是英雄际会、逐鹿神州之时!张某虽是一介莽夫,但却明白一个道理——乱世之中,这大好河山,自该强者享之,这天下权柄,自该能者掌之!至于这新会城嘛,在乱世降临的一刻,它已经变成了无主之地!既然是无主之地,那张某为何不取?!” 张君诚说这些话的时候,恰有一阵狂风吹过,直吹得他须发张扬,衣袍飞舞——好一派乱世豪杰的模样! 而莫降也似乎在他的眼中,看到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是野心和**的火焰!正如张君诚所说,乱世已然降临,所有想在乱世有所作为的英雄,此时已不必隐藏他们的野心和**了! 不过,莫降却打算给烧的正旺的张君诚头上浇一盆凉水,只听他冷声说道:“张兄所言,或许是对的——不过,张兄在讲这些大道理之前,还是应该搞清楚一件事……” “什么事?” “在几个月之前,在你所说的‘乱世’降临之前——这新会城,已经易主了。”莫降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就好像未雨绸缪的智者,在嘲笑目不识丁的莽夫,“在那个时候,新会城就已经不属于大乾王朝了,它悄悄地、偷偷地,改姓了莫!莫降的莫!” “你……” “所以!”这一次,轮到莫降截断张君诚的话了,“所以,张兄的所作所为,并非是在参与群雄逐鹿的乱世游戏,并非是在和其他所谓的英雄争夺战利品,而是像一个强盗一样,从别人的手中,夺取属于他人的东西!如此这般窃贼一般的无耻行为,也称得上是乱世英雄的作为么?也称得上是强者该有的乱世风范么?!” “你……!”莫降这一番话,直让张君诚无言可对。 他后退一步,盯着莫降看了片刻,忽然放声大笑:“莫降啊莫降,你果然是牙尖嘴利!就连做惯了奸商的张某,也差点上了你的当!” “我只不过是纠正你错误的言论,何来上当一说呢?”莫降冷笑着问。 张君诚却没有正面回应莫降,只是笑道:“方才,有位贵客跟我说——‘如若见到莫降本人,只管用长矛利剑招呼他便是,千万不要同他讲什么废话,否则,就会被他那一张利嘴,咬的体无完肤!’——如今看来,那位贵客果真没有骗我……” “贵客?”莫降略一沉思,而后说道:“那便让我来猜猜,是哪一位贵客——既然他提醒你小心提防于我,那么很有可能,这个人曾吃过我的亏,而且很可能不止一次;再次,他既然出现在张兄的阵营中,那么便证明,此人是我的敌人,不过他又不肯现身,说明此人并不想和我撕破脸皮,说不定我俩还是旧相识,说不定我俩还曾经并肩作战……” “够了!”张君诚大喝一声,打断了莫降的推测,他用无比强硬的语气说道:“莫降,现如今,张某已不想再听你的废话了!我只问你一句,你可愿意与我结成同盟,一起挥军北上,推翻腐朽的朝廷,共享这大好河山,掌握天下权柄么?!” “唉——!”莫降闻言,摇头叹道:“我原本以为,张兄你大张旗鼓来到新会,会有什么别的打算,会表现出与那些俗人截然不同的一面——可现在看来,你和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也没有什么区别嘛。说一千、道一万,你也不过是想借助我的名号,收买人心,把我当成汇聚天下民意的傀儡,借助我登上至尊之位而已啊……” “不!”张君诚立刻否认,“张某和某些人不同,因为张某是个言而有信的人——既然说和莫降兄弟共享河山,同掌权柄,就一定会遵守诺言……” “在至高无上的权力面前,根本就不会存在什么狗屁诺言!”莫降冷笑着回应道:“而对于你们这种装模作样,立誓许诺的骗子,我的回应很简单,只有两个字——没门!” 张君诚不曾想过,莫降会用这等世俗俚语,拒绝他的邀请,他微微一愣问道:“莫降,难道这天下权柄,都不足以让你动心么?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莫降笑着回应,“同样,也是两个字——回家。” 张君诚觉得,自己被戏弄了,于是威胁到:“莫降!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如若不然,你会后悔终生……” “很多人都对我这样说过,但凑巧的是,他们都说错了。”莫降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而且,更凑巧的是,最后后悔的,往往是威胁我会后悔的人……” 莫降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张君诚也就明白,无论他再说什么,也是毫无意义了,于是,他慨然一叹道:“既然你如此执迷不悟,那张某也就只好尊重你的意愿,把你变成一个真正的傀儡了——全军,前进!!” 张君诚翻脸了,不过这并未超出莫降的想象,他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张君诚翻脸的速度…… 不过,相较于张君诚翻脸的速度,莫降此时更应该在意的,是敌人军卒突进的速度,以及从两翼冲过来的那两列海运货船的航行速度——然而,最先引起莫降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张君诚身后的那些士兵,使用的兵刃——步槊。 相较于长达丈余的马槊,步槊要短一些,但比之于常见的长枪,却要长出不少,而且,和长枪不同的是,步槊用的是弹性较差,硬度很强,同时分量很重的硬木杆,同时金属槊头也要长上很多,更长的金属槊头,也就意味着更重的重量——寻常人将一根步槊握在手里,只能勉强将其端平,要想像舞动长枪一样舞动它,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为这些特性,所以单纯使用步槊这种兵器的军队,并不多见——然而,与步槊的缺点并存的,便是它的强悍——如果,真的能找到足够强壮、足够数量的步卒,熟练的使用这种兵刃的话,那么,他们就将组成世间最为强大的步兵方阵——即便是全力冲锋的骑兵,也不敢正面于之抗衡——试想一下,连步兵杀手骑兵也不敢正面相抗的步槊方阵,会是多么的强悍…… 而今日,莫降则是有幸见到了这种绝迹于世间多年的步槊方阵;而不幸的是,他要带领身后这些残兵,跟世间最强大的步槊方阵,正面交战! 第192章 回家(14) 咚!咚!咚! 战鼓声中,四百名健卒组成的步槊方阵,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 四百个人,四百把步槊,一样的铠甲,一样的武器,一样的步调,甚至,就连那四百健卒脸上的表情,都是一样的沉稳、内敛。他们沉默的注视着前方,稳步向前推进,稳稳的握着手中的步槊——四百个闪着寒芒的槊头,直刺苍穹。 四百个人,全都踏在一个步点上,没有丝毫的差错。只仿佛,每一个人都是另外三百九十九个人影子的重叠;只仿佛,这四百人的身体连在一起,由一个大脑统一指挥;只仿佛,战舰的甲板,就是这四百人的另一面战鼓,而四百双腿,便是敲响它的鼓槌。 巨大的战舰,因为步槊方阵沉稳而有力的步法,微微颤抖。 战靴踩踏在甲板上的声音,盖过了一切喧嚣,成为海天之间环绕在莫降等人耳畔的唯一旋律。几乎所有听到这个旋律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哪怕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莫降,也在咬着牙坚持…… 站在这支沉默的军阵推进的必经线路的正前方,莫降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方阵的破绽,究竟在哪里?! 他思索了很久,但答案却让人绝望——这是一支几乎找不到任何弱点的军队,这是一支没有破绽的军队! 而此时,这支没有任何破绽的军队,正经过张君诚的身边——他们如流水一般,向两侧分开,绕过张君诚后,又飞快的合拢,那种景象,就仿佛水流绕过一块石头,自然而然,没有任何人工雕琢的痕迹…… 莫降向步槊方阵的身后望去,便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那些人,才是莫降等人最初登上巨型战舰的甲板时看到的军队,自始至终,他们好像从未有过任何动作。但是,莫降却知道,那些人肯定动过,因为,组成这个步槊方阵的健卒们,方才就藏在那些人中间,听到张君诚的命令之后,这些健卒才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组成了步槊方阵。 可是,莫降却记得,张君诚方才下达的命令是“全军前进”,那么,为何前进的,却只有这个步槊方阵呢?那些站在步槊方阵身后的士兵,又为何按兵不动呢…… 莫降正在思考,却听张君诚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步槊方阵,平槊!” “喝——!” 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呼喝,四百支步槊,唰的一下向前放倒,最前列的士兵,将步槊平端在手中,第二列第三列以及后面的士兵,则将步槊稳稳的放在前列健卒的肩膀之上——数百个锋利无比的槊头,一下子对准了莫降等人! 空气,在瞬间凝固——漫天的杀机,突然降临,直让无形的空气也为之颤栗,无法再流动一分一毫;巨大的压迫感,让莫降的呼吸为之停歇,他的心头,也仿佛在瞬间被数百道寒芒划过,可他却无从躲闪;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降至冰点,躯干和四肢,全都失去了知觉…… 莫降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再次感知到手指的所在,他咬着牙握紧双拳——直到这时,他才猛然发现,他的双拳之中,已满是汗水…… 步槊方阵推进的速度并不算快,但莫降却感觉,时间在飞速的流逝——他不免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海运货船,仍在以令人绝望的龟速缓缓前进。 显然,寄希望于他们,是不切实际的想法;那么,自己身后的那些人,又值得依仗么? 心中这样想着,莫降回头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失掉血色的苍白脸庞,是一双双绝望而空洞的双眼,是一个个颤抖的灵魂…… 这时,罗九龙那张脸,忽然出现在莫降的视野中,他也被吓的不轻,嘴唇都没了血色,甚至在微微颤抖——不过,他还是说道:“师父,一会儿就让徒儿带着瑶寨的兄弟们冲过去,为您争取撤退的时间……” “不!”莫降立刻否决了罗九龙的提议,“等待时机,一起撤退!”而且,莫降还压低声音特意叮嘱罗九龙,“时机一到,立刻撤退,绕着步槊方阵游走,不要跳船,不要做蠢事,不要理会任何人……” 罗九龙先是一愣,可当他看到莫降无比凝重的表情,便打消了心头所有的疑虑,而后,重重的点了点头——等待莫降所说的“时机”到来。 这个时候,罗九龙只能选择相信莫降,相信自己的师父——因为,这是他从未经历过的场面,对此,他毫无应对的经验…… 步槊方阵,终于推进到了莫降的身前。锋利的槊尖,距离莫降的身体,已不足三尺。 莫降深吸了一口气,再一次拿出了铃铛。 时间,在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密集如林的步槊,闪着寒光的槊刃,健卒们面无表情的脸庞,抬到统一高度的单脚,莫降手中的铃铛……集中在那个停顿的画面之中的,便是这些东西了,而战争之神之所以要在这个瞬间让战场停顿,将这些东西一一展示给世人,是要告诉他们:这些东西,关系到战场上最根本的问题:活着,还是死亡…… “叮铛——!”莫降用力摇响了铃铛! 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阵巨响!! 轰——!! 早已被人遗忘的三艘东瀛炮舰,再一次发出怒吼!那些被拍杆束缚住的火龙,再一次喷出火焰,向敌人证明——他们,依然活着!依然可以影响战斗的进程!依然可以左右战争的胜负!! 爆炸声中,巨型战舰再一次晃动起来,步槊方阵最前列的那一列槊尖,也随之摇晃,变得不再平整——无懈可击的步槊方阵,在巨舰被击中后,船身震动的瞬间,终于暴露出一丝破绽,终于出现了一丝混乱…… “就是现在!跑——!!”莫降冒着咽喉伤口破裂的危险,大声嘶吼! 罗九龙立刻向兔子一样蹿了出去,他跑的方向,是步槊方阵的侧面。 有不少人被莫降这一声嘶吼惊醒,也学着罗九龙,转身便跑…… “别往后跑!后面是绝路!往两侧……”莫降一边跑,一边大声吼叫——只吼了两声,他便说不出话来了,只感觉咽喉一阵刺痛,一股鲜血,已经涌入嘴里…… 虽然没把话说完,但莫降的提醒,还是起到了作用,而且惊醒了更多的人——很快,步槊方阵前面,就只剩下了那些彻底绝望的人,凡是不想死的,都跑了个一干二净。 这种情况,是步槊方阵从未遇到过的——他们以往遇到的敌人,要么怒吼着冲上来,跟他们硬拼;要么被吓破了胆,呆在原地等待死亡的降临——似这样转头就跑的,却是从未见过…… 因为没有遇到过,所以不知如何应对——于是,步槊方阵,停下了前进的脚步,愣在了当场。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些士卒:他们以往遇到的对手,要么是对在神州大地绝迹多年的步槊方阵不够了解,看到行动如此笨拙、武器如此笨重的方阵,只想着在他们身上占到便宜;要么是被步槊方阵的气势震慑住了,被吓破了胆,可因为有军官和督战队的存在,若是尚未触敌转身便跑,肯定会被督战队砍了脑袋,所以只能呆在原地,等步槊方阵推进过来……至于像今天这样的,在主帅的指挥下,还没开打就放弃战斗,直接掉头逃窜的,真是第一次见…… 如此一来,步槊方阵之前所做的一切,就全都没了意义:倒像是免费为莫降等人做了一次队列表演,让他们明白,什么是令行禁止,什么是纪律严明,什么是整齐划一…… 于是,甲板上便出现了这样的场面:刚刚演示过队列行进的步槊方阵累了,所以在原地休息;而刚刚看完队列行进表演的观众们饱了眼福,是时候离开了,至于离开之后去干什么,那就看个人的选择了,不过,不管想去干什么,也不能去找步槊方阵的麻烦,毕竟人家累了。所以,“观众”往哪个方向跑的都有,就是没有冲着步槊方阵跑的…… 张君诚站直了身体,看到眼前这一幕,肺都被气炸了,他立刻下达命令:“步槊方阵,继续前进!后补方阵,出列!!” 于是,又有四百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组成了第二个步槊方阵。 “第二方阵听令!目标——莫降!!”张君诚大吼。 这时,一个所穿铠甲与步槊方阵健卒不同的士兵,从人群中跑了出来,一直跑到张君诚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张君诚闻言,点了点头,立刻转身向后跑去——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莫降见状,不免叹了一口气:看来,藏身于敌军阵中的那个高人,对自己非常了解,他甚至能猜到,自己想寻找机会劫持张君诚,逼迫步槊方阵放下武器的意图…… 那么,这个对自己无比了解,能推断自己意图的高人,究竟是谁呢? 第193章 回家(15) 其实,莫降并不知道那个藏在对方军阵中的高人是谁…… 方才,他之所以装模作样的“推测”一番,不过是在试探张君诚,想从他口中探到那位“高人”的线索。 然而,张君诚很警惕,亦或者那位“高人”早有指示——总之,张君诚硬生生的打断了莫降的“推测”,而且,直接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这更能说明,那位把自己藏起来的高人,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而莫降一次次的试探,则触碰到了他的底线。 当然,以莫降此时此刻的处境来看,他最该关心的,不应该是那位高人究竟是谁,而是如何在步槊方阵的纠缠下撑过更长的时间,等待两翼援军的到来。 作为莫降的对手,张君诚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不断的下令,不断的命令手下的健卒从人群中走出来,组成新的步槊方阵——到最后,在甲板上来回推进的步槊方阵,已经达到七个! 莫降推断:七个,是张君诚此时能拿出手的步槊方阵的数量的上限了。 因为,组成七个步槊方阵之后,原本密集的人群已经变的很是稀疏,而且剩余的那些士卒,穿着打扮也和组成步槊方阵的健卒有着明显的不同——方才,莫降没有发现这一点,一是因为他的注意力都在张君诚的身上,二来,那么多人挤在一起,而且大部分都穿着同样的铠甲,摆着一样的表情,莫降又如何能想到,这些人,这些挤在人群中不起眼的绝大多数,就是组成传说中无比强大的步槊方阵的健卒? “古人不是常说,物以稀为贵么?”莫降忍不住想:“可你张君诚究竟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壮汉的呢?难不成,在你这里,是‘物以多为贵’么?不,不对,越是精锐的士兵,数量往往越是稀少,而‘平凡’这个词,历来是属于绝大多数人的,这是自古以来颠簸不破的真理,不可能因为张君诚是个大财主就发生变化……等等,如此说来,张君诚身边剩下的那一小撮人,岂不是更加强大?!” “呵呵!”想到这里,莫降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步槊方阵,已经是这世上最出色的步兵方阵了!难道,张君诚手中,还有比步槊方阵更厉害的士兵么?他的手中,若是真的有如此强大的士兵,又何苦听命于某个高人?何苦来抢这小小的新会城呢?直接挥军北上,直取大都,也必然是一路势如破竹啊……” 就在这时,张君诚的一条命令,却让奔跑中的莫降,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 “轻甲死士!出战!”——张君诚如是说。 听到这条命令后,莫降一时愣了,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说,面对步槊方阵整齐而密集的槊刃让他有如坠冰窟之感的话,那么“轻甲死士”这四个字,就足以将那小小的“冰窟”,变成巨大的“冰山”了…… 轻甲死士这个兵种,最早起源于何处,已经很难知晓了,但真正让这个兵种为外界所熟知,让这个兵种扬名天下的,便是很多年前——“东出函谷,横扫八荒**,荡尽天下诸侯,最终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的铁血之师! 据史记记载,在秦帝国无敌于天下的军队中,有这样一支部队,每当双方激战正酣,难解难分之时,这些人便会出现——他们疾行如风,攻势如雷,**上身,须发皆张,双目赤红,如疯子一般加入战斗,最后必然是浑身浴血,腰系人头,满载而归——对于当时关东六**队而言,这样一群人,无异于下山掠食的虎狼一般恐怖,面对这群嗜血如命的疯子,极少有人能在他们的屠刀下活命,而那些侥幸逃生的,也是各个目光呆滞,好似丢了魂魄一般,口中不停的呢喃“虎狼之师,虎狼之师……” 于是,慢慢的,虎狼之师,便成了大秦帝**队的代称,而这个象征着无上荣耀,象征着山东六国对大秦帝国深深畏惧的称号,便是这一支“轻甲死士”,用悍不畏死的精神,和血淋淋的战功换来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支赫赫有名的无敌之师,在秦帝国如昙花一现般灭亡之后,就从华夏军旅的序列中消失了,从此之后,华夏的军旅,便少了几分血性,少了几分狂野…… 今日,时隔千余年之后,在华夏灭亡之地——崖山,莫降竟然又听到了这个让人既可敬又可畏的名字,这个他只在史籍中见过的名字,这个能让他热血沸腾无限神往的名字…… 当然,此时的莫降,最好让澎湃的热血先冷却下来,因为,这一支令人闻而生畏的军队,属于敌人的阵营。 莫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边躲避步槊方阵的追逐,一边认真的观察着。 那些剩余的士卒,听到张君诚的命令之后,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组成方阵,他们仍是像方才一样,三三两两,懒懒散散的站着,看似很是随意的,抽出了腰间的短刀。 就在短刀握在手里的那一瞬间,那些懒懒散散的士兵,忽然变了模样——戾气,地狱恶鬼才有的戾气,在那一瞬间,爬上了他们的脸庞,那一个个熟悉的汉人模样,忽然变的扭曲而狰狞,血丝,很快爬满了他们的双眼,一双双眼睛,变得赤红如血,好似忍饥挨饿,熬过漫漫长冬的恶虎豺狼…… “杀——!!” 百十来人,同时仰天长啸,那沙哑的嗓音,就如同虎狼发出的咆哮,直让闻者不寒而栗! 咚咚咚咚咚!!! 战鼓声忽然变得急切起来,鼓槌如密集的雨点般敲打着鼓面,几乎连成了一串! 密集的鼓点声中,轻甲死士——出击! 从静止到狂奔,这些死士只用了一息的时间,方才还如同雕像般站在原地的他们,在眨眼之间,就化身成了一条条追逐猎物的虎狼! 百十来人,如同百十道旋风,嚎叫着卷入战场!! 莫降等人的噩梦,降临了! 他们的生存空间,早已被步槊方阵压缩到了极致,他们在方阵与方阵之间,槊刃与槊刃之间狭小的空间内苦苦的挣扎着,随着轻甲死士的加入,这狭小的空间,也被人侵入了! 不,不是人!这些新加入的士兵,简直就是踩着旋风的恶鬼! 他们如鬼魅一般,扑向那些在夹缝中挣扎求生的猎物,不由分说便割断他们的咽喉,砍掉他们的脑袋,把一颗颗滴血的头颅,系在腰间,而后嚎叫着奔向下一个猎物,只在身后留下一具无头的尸首,和一串腥红的血迹…… 那些惨遭斩首的士兵,在临死之前,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人割掉了脑袋,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那些仍在狂奔不止的人,虽然无暇观看伙伴们是如何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但他们却能察觉到,死亡正一步步的逼近他们,而且,这死亡的邀请,不容拒绝。 这时,莫降已经不跑了,因为他发现了,他并不是那些“轻甲死士”的目标,自始至终,没有一个死士靠近过他,甚至就连方才追逐他的那个步槊方阵,也换了目标,转身去追逐那些幸存的猎物,把他们赶向轻甲死士狩猎的战场…… 渐渐地,那些仍然幸存的人,也停止了奔跑,并非是因为他们跑累了,而是他们意识到,无论怎样跑,也是徒劳的,也无法逃过那致命的一刀,也无法逃脱被砍掉头颅,变成一具尸体的命运——所以,与其忍受恐惧的煎熬,倒不如欣然接受这必死的命运,痛痛快快的挨这一刀吧…… 那些士兵不断的倒下,莫降的心,却在滴血。 今日,他终于明白了,轻甲死士无敌于天下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这些人装备精良,并非是因为这些人武艺高强,他们之所以无敌,是因为他们的疯狂!他们可以舍弃笨重的铠甲,舍弃精良的武器,轻装上阵,只带一把短刀,他们参加战斗,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么杀死敌人,要么被敌人杀死!”,什么胜负,什么战法,什么阵型,这些东西,统统不用考虑! “杀死敌人,或者被敌人杀死。”这是战场最基本的构成要素,也是决定胜败的最关键因素,轻甲死士看似简单的想法,实则是把握住了战场规则的精髓,最最纯粹的战斗精髓——“杀人,或者被杀。” 和怀揣如此纯粹的战斗目的的人战斗,取胜的唯一办法,就是你的想法,跟他一样纯粹,甚至,比他还要纯粹——“舍生,忘死!”——然而,在这个世上,能做到“舍生忘死”的战士几乎是不存在的,所以,轻甲死士从未失败过,他们站在所有兵种的最顶端,站在战场铁血规则划定的边线之上,他们太过伟大,以至于后人不敢,甚至不敢想,去模仿他们…… 舍生,忘死!只为寻求杀虏带来的快感!——这种近乎于偏执的疯狂想法,对莫降而言,似曾相识…… 第194章 回家(16) 要不要唤醒体内沉睡的汉皇之血?对莫降来说,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如果不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下一个接着一个被杀掉,最后全军覆没,只剩下他一个人后,继续强撑,苦等援军的到来,在唐沁和韩菲儿的带领下,援军登船作战,再利用人数的优势,战胜敌人——如此选择,看似很是理智。 但是,如果莫降真的决定顺从理智的判断,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也就意味着,他要终生背负良心的谴责——因为,选择理智,也就意味着选择放弃了那些属下,让他们成为理智的牺牲品,而那些牺牲品里,甚至包括自己的徒弟,罗九龙…… 那么,如果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呢? 连番几次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过后,莫降渐渐的明白了,所谓汉皇之血强大的真正原理——那便是,在某个瞬间,将全身的血液集中于心房,而后以超越正常状态数倍的速度,把那些血液压出心房,传送至全身的血脉,依靠血液加速流动带来的充足的能量,暂时获得远超常人的力量——这也就意味着,在唤醒汉皇之血的过程中,如果自己的身上,有伤及血脉的伤口,那么也就意味着,自己的鲜血,将会以数倍于平常状态的速度,从伤口中喷出。 当下,自己咽喉受伤,而且因为方才剧烈的跑动,伤口已经撕裂,当血液以远超正常状态的速度在血脉中流动时,血脉的薄壁,也在承受着远超正常状态数倍的压力——自己脖颈出的血脉,能否承受的住这种压力?若是承受不住,导致血脉薄壁破裂,那么,自己必将暴亡于此——因为,咽喉要害,并不等同于其他部位,人的咽喉内一旦出血,若是不能及时排出,便会灌进气道,让人窒息而亡…… “混帐——啊!!” 便在莫降犹豫之际,一声惨叫响起。 莫降循声望去,却看到罗九龙和一名轻甲死士错身而过。 二人似乎在半空中有过交手,交手过后,罗九龙捂着胸口跪倒在甲板上;而那名轻甲死士则到了罗九龙的身后。 轻甲死士缓缓转身,腥红的双眼中,流露出一丝诧异——他是在诧异于罗九龙矫健敏捷的身手,他挥出的致命一刀,竟然没能斩下罗九龙的头颅,只是划伤了他的胸口…… 轻甲死士狂吼一声,脸上的狰狞,又浓重了几分! 其他也在追逐罗九龙的轻甲死士听到这声怒吼,立刻放弃了罗九龙,转而去追逐其他的猎物——原来,这一声怒吼,是在向其他轻甲死士表明,罗九龙,是他一人的猎物! 此时,单膝跪地的罗九龙仍未起身,鲜血,从他捂住伤口的指缝间不停的喷涌出来…… 莫降下意识的迈步上前…… 可是,罗九龙却忽然抬起了头来。 二人目光,正巧在这充斥着血腥味的空气中碰撞。 罗九龙的眼神中,没有怨恨,没有委屈,也没有不满,只有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坦然和从容…… 罗九龙微笑着摇头,似是在对莫降说:“师父,您身上有伤,不要出手!” 莫降的喉咙,一时有些发堵——严格来说,自罗九龙拜他为师以来,他并未尽到一个师父该尽的责任,没有像真正的师父那样,将自己平生所学,倾囊相授。平时的罗九龙对于莫降而言,不像是个继承其衣钵的传人,倒像是个跑前跑后的跟班、像是个伺候主人的奴仆…… 扪心自问,莫降有愧于罗九龙,最起码,他没有像狂夫子对待他一样,去对待罗九龙,他的所作所为,甚至不及狂夫子之万一…… 然而,罗九龙对此,并没有什么怨言,也从未表示过不满,尽管他跟了莫降这么长时间,竟然连莫降武学的一招一式都没有学到,但是,他依然像个没事人一般,屁颠屁颠的跟在莫降的身后,无怨无悔,不离不弃。甚至,在死亡迫近的关头,他也没有乞求莫降来救自己,只是微笑着望着莫降,用平静而坦然的眼神告诉他:“师父,徒儿先走一步了……” 其实,在读懂罗九龙眼神的那个瞬间,莫降,就做出了选择。 “吼——!!” 莫降陡然跃起,在半空中发出怒吼!! 整艘巨舰,也因为这巨龙咆哮一般的吼声,而微微颤抖。 残忍的杀虏,也因为这一声怒吼,停顿下来。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望着高高跃起的莫降。一时间,他们仿佛生出一阵错觉:莫降身后的云彩,忽然流动起来,很快,便汇聚成龙的形状…… “愣着干什么?!杀光这些人!!”张君诚放声大吼!! 所有人这才清醒过来,急忙握紧手中的兵刃,继续中断的杀虏…… 这其中,也包括罗九龙身后的那一个轻甲死士。 他低吼一声,朝跪倒在地的罗九龙奔去——他相信,目标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甚至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下一刻,他的头颅,就会挂在自己的腰上,成为自己的战利品…… 他终于跑到了罗九龙的身后,高高举起手中的短刀! 然而,下一刻,他手中的短刀,却没有斩落。 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陡然出现,其身边的空气,也因为这压力凝结起来,变得粘稠,他那强健有力的臂膀,竟然完全无法突破这粘稠的空气…… 他下意识的抬起头来,寻找压力的源泉。 然而,他却什么也没能看到。 因为,就在他抬头的那个瞬间,黑暗降临了——就仿佛,夜幕忽然被人拉下,慢慢的,将眼中的世界,染成黑色…… 直到最后,直到他在黑幕的缝隙间,看到自己无首的尸体缓缓倒下,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落下的不是夜幕,而是自己的眼皮…… 或许,这个轻甲死士死的有些不明不白,但张君诚却将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莫降高高跃起,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瞬间便冲到了那个轻甲死士的身前,夺下了他手中的短刀,砍掉了他的脑袋,而后,他揪住了罗九龙的衣领,把他拽起来,抛向战场的边缘…… 所有的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就连罗九龙自己,也有些不解:师父为何突然不见了?自己的脑袋为何没有被砍下来?自己为何突然飞了起来…… “砰!” 罗九龙重重的摔在地上,胸口处传来的剧痛,直接让他昏厥过去——只是,在昏厥之前,他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在刀光剑影间,如鬼魅一般穿行,把一个个屠刀下待宰的猎物,丢出了战场…… 张君诚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切,不过,他却没有立刻做些什么,而是转身对着船舱,双膝跪地,用无比恭敬的语气问道:“吾主,便由莫降这般猖狂下去么?要不要……” “放心,他撑不了太久的,你要做的,就是保证他不要死在这里。”船舱之内,传出一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不过,你要记住,我们只需要莫降一人而已,其他的人,都可以死……” “属下明白!”张君诚立刻答应,而后站起身来下达命令:“旗手!传令给‘玄’‘黄’二舰,命其各带领十艘快船,前去阻截两翼的海运货船,将其全部击沉!” 张君诚麾下的巨型战舰,以《千字文》的开篇来命名,具体下来,便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陈、宿、列、张等十二舰,其中,天字舰乃是主公和他乘坐的旗舰,地字舰已被派去阻截张凛,而玄、黄二舰,亦是排名前列的强大舰船,在张君诚看来,派这两艘巨舰去击沉那些海运货船,已是牛刀杀鸡之举了。 而就在此时,早些时候派出去的地字舰,早已和张凛乘坐的炮舰,斗在了一起。 张凛此人,英勇凶悍,但是,他并不似张君诚所想的那样,是个莽夫——相反,张凛并不鲁莽,更不愚蠢,甚至,他还很聪明,尤其在战争方面,他是个极有智慧的将领,是天生的将才! 是的,双方普一照面,张凛便下令:“冲锋,开火!” 但是,他所谓的冲锋,并不是没头没脑的横冲直撞,而是讲究策略的突进——具体下来,便是要找准切入战场的角度,避开巨型战舰舰首的拍杆,以敌人想象不到的角度,切入战场! 利用炮舰体积较小,较为灵活的优势,张凛的炮舰,顺利的避开了舰首的拍杆——而且,在两艘战舰擦身而过的时候,炮舰开火了,所有的炮弹,全部命中巨型战舰的侧舷,几乎将巨型战舰的侧面甲板,打成了筛子…… 而“地”字号战舰舰长的指挥水平,较之于张凛,便差了很多——被炮弹击中之后,他并没有呼唤轻型战舰的增援,而是想着原地调转船头,瞄准敌舰,用拍杆将其击沉…… 然而,张凛怎么会蠢到呆在原地挨打的地步?他立刻下令,紧贴巨型战舰的侧舷,与其一同转身,同时,不间断开炮!! 第195章 回家(17) “弓箭手听令!该用火箭,烧死他们!!”地字号战舰的指挥官大声的咆哮着,吐沫横飞,双唇微颤,把一军之将该有的镇定和风度全都抛向了九霄云外。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方才,前方战事正焦灼之际,张凛乘坐一艘炮舰,带着一群不知死活的丘八,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方突入战场,不由分说开炮便打,自己奉命拦截,指挥着无比强大巨型战舰,率领数艘轻型战舰,以群狼之势,堵截张凛这一艘孤舰——按理来说,双方实力对比如此悬殊,自己一出战,就该旗开得胜,把张凛连同他那艘破船拍成碎片,沉到海底喂鱼才是。 可结果呢?自己非但没有速战速决击沉张凛的炮舰,反而被他死死的咬住了侧舷,只有挨打的份儿,却毫无还手之力——梦想与现实如此强烈的反差,怎能不让人又急又气? 地字号巨舰的指挥官知道,因为这次进攻新会时间紧迫,这一批巨舰,实际上仍未彻底完工。按照原本的设计,巨舰的侧旋,应该配备数十门火炮的,因为时间太紧,火炮未能按时生产出来,所以才在舰首装了一支巨大的拍杆。当然,这并非是因为主公轻敌,而是因为事先收获的情报说,新会军港之内仅有一艘炮舰,若以十数艘装备拍杆的巨型战舰,对抗一艘炮舰来计算,全歼新会水军,也是富富有余了…… 然而,今日实战的战果却在提醒着张君诚以及他的下属——若想全歼新会水军,仅靠这些巨舰,是远远不够的——最起码,一艘巨舰是肯定不够的! 在炮舰不间断的炮击之下,地字号战舰的左侧甲板,被炸成了马蜂窝,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地字号巨舰整个舰身,都在向左方倾斜,冰冷的海水已经开始灌进船舱,若不是战舰体积巨大,密封隔舱数量众多,地字号战舰,早就倾覆沉没了。 而且,就现在的情况来看,若是再想不出应对之策,地字号战舰的沉没,是迟早的事——如果,这艘巨舰真的沉了,战舰指挥官就算不被冰冷的海水淹死,也会被张君诚砍了脑袋…… 是故,指挥官绞尽脑汁,想出了这个办法——用火箭! 一列弓箭手,立刻出现在巨舰左侧船舷,一支支燃烧的火箭,便搭在他们手握的长弓之上。 “放箭!!烧死这群混蛋!!”地字号战舰指挥官大吼。 于此同时,张凛沉声喝道:“举盾!!” 顿时,一枚枚燃烧的火箭,如天降流星火雨一般,倾泻而下! 很快,炮舰的船帆就被火箭引燃,在海风的帮助下,火势猛涨;当然,也有火箭落在甲板之上,不过却被甲板上的士兵迅速扑灭;还有一些火箭,稀稀拉拉的射向甲板上的士兵,可因为士兵们提前举起了盾牌,所以这些火箭,并未造成严重的伤亡…… “斩断桅杆!”张凛沉声下令。 立刻有士兵举着盾牌跑向桅杆,抽刀砍向桅杆的尾部,没用多久,桅杆被斩断,带着燃烧的风帆,砸向巨舰。 “砰!” 燃烧的桅杆重重的拍在巨舰左侧的甲板上,将火势引向了巨型战舰。 地字号战舰的指挥官顿时傻眼了,他不曾想过,慌乱之际想出的对策,竟然还有“引火烧身”的弊端…… “弓箭手,停!停!停!” 指挥官慌忙下令,弓箭手闻言,手忙脚乱的收弓,把引燃的火箭丢向海里…… 于此同时,张凛对左右说道:“我需要一百死士,与我一起杀上敌舰。可有人愿意与我一同出战?” “誓死追随将军!”所有的士兵,同时请命! 张凛点点头,对身边的刘超吩咐道:“挑选一百精锐,随我出战!” 一百精锐,很快被挑选出来。不用张凛再吩咐,这些人便解下捆在腰上的爪钩,同时甩向巨舰的船帮…… 一百个爪钩,带着绳索同时升空,准确的钩住了巨舰的船帮。 “阻止他们登船!!”巨舰指挥官大喊,“解开这些该死的爪钩!!” 巨舰的士兵们急忙去解那些爪钩,可爪钩形似鹰爪,锋利无比,已死死的嵌进木质的船帮中,哪有那么容易拔出来?而且,爪钩刚一钩住船帮,一百士兵,就开始了攀爬,人体的重量,让爪钩又陷的深了一些,更是增加了解开它们的难度…… “不要解了,用刀,用刀砍断爪钩上的绳索!”巨舰指挥官忽然觉得,他手下这群兵卒,简直蠢到无可救药,一个个都是猪脑子…… 士兵们闻言,又手忙脚乱的抽出腰间弯刀,去砍系在爪钩上的绳索…… 就在此时,一个人影,忽然从船帮下方跳了出来,双脚稳稳的猜在了船帮之上! 巨舰指挥官指挥官下意识抬头,便看到了张凛那头标志性的白发…… “杀……”指挥官一句话尚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张凛手中长枪,已然穿透了他的胸口,把他整个人都钉在了甲板上! 紧接着,张凛纵身跃起,跳到指挥官尸体之前,伸手将芦叶钢枪从指挥官的尸体里抽了出来…… 指挥官的尸体,颓然倒地,而张凛手中的钢枪,已如蛟龙般狂舞起来! 指挥官的鲜血,刚刚从枪尖甩落,另一人的鲜血,便染红了芦叶枪的枪尖……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以至于张凛已经杀了数人之后,甲板上的士卒和水手才反应过来,怒吼着扑向张凛。 张凛很快便陷入重围,但对于他而言,陷入重围几乎是家常便饭,无所谓再多出这一次了…… 与一人对敌,便杀一人;被两人夹击,便杀两人;被多人包围,便杀光他们——这,便是张凛心中的唯一想法。 在这个意念的趋势之下,张凛手中长枪,如毒蛇吐信,如蛟龙狂舞,如鸷鸟捕食!每一次刺击,都要带走一条人命;每一次横扫,都要划开数人的咽喉;每一次劈斩,都要斩开一人的胸膛…… 就在张凛如狼入羊群一般疯狂的杀戮的同时,一百精锐,已然爬上了巨舰的甲板! 正所谓,什么样的将军,便有什么样的部下,这些人登船之后,不由分说,便开始了厮杀。 顿时,巨舰甲板,战成一团! 于此同时,在天字号战舰的甲板之上,则在上演着更为血腥的一幕…… 唤醒汉皇之血神力的莫降,化身成为来自地狱的魔鬼,疯狂的屠戮着张君诚手下最精锐的士卒——无论是谁,只要敢站在莫降的面前,那么,他的下场便只有一个——死! 无论是轻甲死士,还是步槊健卒,在汉皇之血的神力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全都是待宰的羔羊!! 无论是轻甲死士还是步槊健卒,都不会想到,方才还是狩猎者的他们,在转瞬之间就变成了猎物…… “主公,想想办法吧!”精锐的士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张君诚的心在滴血,“这些士兵,都是千里挑一的精锐啊,是我们夺取天下的根本!怎能送给莫降屠杀取乐呢?” “我说过,他撑不了太久。”那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来,“我们要做的,只是等待。” “等待,也分很多种……为何要让这些士兵白白送死呢?”张君诚鼓起勇气问道,自投入到那人麾下之后,张君诚还从反驳过那个人,一次也没有,因为,他张君诚今日所拥有的一切,全都是拜那人所赐,那人既然可以给他一切,自然也可以将这一切全部收走——所以,张君诚才会对此人毕恭毕敬,惟命是从——但是,今日,张君诚却不得不忤逆一次了,因为他觉得,主公的推断是错误的,莫降还能坚持很长时间,照现在的速度,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这些千里挑一的精锐士卒,全都要被莫降杀掉…… “若不想让这些士卒送死,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张君诚立刻问。 “办法就是,你去代替这些士卒,迎战莫降!”那声音冷冷的说。 “属下不敢!”张君诚闻言,立刻跪倒在地——他知道,主公从来不开玩笑,方才那一句话,看似是讽刺之言,但实际上却表明,主公已经动了真怒。 “你既然敢忤逆我的旨意,为何却不敢去挑战一个凡夫俗子呢?” “属下不敢,属下真的不敢。”张君诚惶恐的磕着头回应——他确实是不敢,因为他方才亲眼看到,莫降用一把卷刃的短刀,将一个步槊健卒,连同他手中的步槊,一刀劈成了两半——那血腥的一幕,至今还在张君诚脑海中来回闪过,他不止一次的想过,若是将那个健卒换成自己,自己能否挡住那一刀——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张君诚跪在地上,诚惶诚恐的等待主公一句宽慰,可等到最后,却再也没听到那人说些什么,于是,他就只好跪着,只好任由精锐的士兵不断的死去,只好强忍着心中悲痛,听着属下的惨叫声,在耳边回荡个不停…… 第196章 回家(18) 莫降对天字号巨舰上士兵的疯狂杀戮,已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在这小半个时辰里,他似乎只在不断的重复着同一件事:挥刀,斩敌,转向下一个目标,挥刀,斩敌…… 在这小半个时辰里,莫降的杀戮,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并非是那些士兵心甘情愿被莫降当成羔羊一样宰杀,而是因为在被彻底唤醒的汉皇之血的神力面前,他们的反抗,实在不值一提。 步槊方阵曾尝试过正面阻挡莫降,轻甲死士曾尝试过围攻莫降,甚至有些人丢掉了步槊和短刀,改用了弓弩,试图偷袭莫降——但是,这些方法,最终却全部以失败而告终: 面对步槊方阵时,莫降以鬼魅一般灵动的身法,从密集而锋利槊刃之间那狭小的缝隙间,切入到了方阵的内部!在方阵内部,长而笨重的步槊,完全无法发挥它的作用,而手持短刀的莫降,却可以在方阵内部大杀特杀——这正是步槊方阵真正的弱点,外强内虚,一旦破阵,或者被敌人冲进内部,整个方阵,就会由内至外,一层层溃烂,最终——分崩离析…… 当面对轻甲死士的围攻时,莫降将汉皇之血带给他的速度和力量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如果说,矫健迅捷,劫掠如风的轻甲死士是战场上索人性命的恶鬼的话,那么,动作疾如闪电,每一次挥刀都必定斩杀一人的莫降,便是恶鬼之王!也曾有轻甲死士纠集军中同袍,同时围攻莫降,莫降仍能以更快的速度,将他们各个击破——八名轻甲死士包围了莫降,莫降如鬼魅般化成一道残影,在八人的缝隙间穿梭一遍,八捧血雾便喷向天空,八颗头颅先后飞起,八具无头尸首缓缓倒下,几乎不分先后——如此恐怖的情景,不止一次在战场上出现过…… 至于那些想用暗器或弓弩偷袭莫降的人,下场就更为悲惨了——无论是短弓射出的利箭,还是暗弩发射的毒箭,都无法伤到动如鬼魅的莫降,甚至连他衣角都碰不到……不过,这些人的偷袭失败了,却并不意味着莫降会饶过他们——他会循着箭支的轨迹找回来,如复仇的恶鬼般降落在偷袭那人身前,狞笑着挥刀,将那人连同他偷袭用的武器,砍成两段…… 当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尝试过后,当这些办法全部失败之后,败在这些士兵面前的,也就只剩下了一条路——投降! 于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整个甲板的士兵都跪了下来——在血泊中双膝跪地,在同袍的残肢断臂间伏地身体,向莫降,这个无法战胜的魔鬼,表示臣服…… 然而,对眼前这一切,莫降却都视而不见。 只是,他的速度,忽然慢了下来——当所有人都跪倒在地,没有人想抵抗,没有人想逃命,没有人想杀他的时候,他便没有必要再耗费体力,保持那鬼魅一般的速度了…… 也就是在莫降慢下来之后,众人才看的清楚:虽然此人全身都已被鲜血染红,但那张脸,却是惨白若纸,而且,一缕缕的鲜血,正不断的从他的嘴角流出来,在嘴角滴落,落在甲板上,和甲板上流淌的敌人的鲜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莫降在血泊中缓缓前行,走向那些密密麻麻跪倒在地的士兵。 若是从莫降身后望去,便不难发现——这个行走在血色道路上的血色背影,这帝王一般高大而伟岸的背影,其实,是有些孤独的…… 而罗九龙恰巧就在莫降的身后,他捂着自己受伤的胸口,望着师父的背影,一时感慨万千——不过,因为他的人生经历太过贫乏,心中积淀的情感实在太少,他也说不出来,自己究竟在感慨些什么,师父的背影,为何那么孤单…… 莫降,终于走到了某个人的面前。 “不!不要杀我!” 那人双膝跪地,俯在地上瑟瑟发抖,言语中带着哭腔,乞求莫降能饶他一命。 莫降缓缓低头,望着那颤抖的脊梁,沉默了。 罗九龙却认得求饶的那个人——就是他,就是这个头顶有伤疤的轻甲死士,杀死了自己在瑶寨中的好兄弟,阿福,而阿福的脑袋,现在还挂在他的腰上!如果自己还能动的话,绝对要冲上去,给阿福报仇,用这个人的脑袋,祭奠阿福的在天之灵……不过,从师父的举动来看,师父似乎要饶了他……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饶了我!求求你,求……” 那人的求饶声,戛然而止——因为,沉默片刻之后,莫降还是手起刀落,砍掉了他的脑袋…… 其余跪在地上的人见状,立刻一个骨碌爬了起来——看来,这个莫降,是不肯接受投降的……想想也是,就在方才,我们这些人,当着他的面,杀了他那么多手下,如果他选择放过我们,那么,莫降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那些活下来的部下…… 不过转念一想,我们这些人杀掉他的属下,也并非我们的本意啊!这一切,全都是主公的命令!有道是:“冤有头!债有主!”你莫降有什么冤仇,也该去找那张君诚才是啊!为何要拿我们这些小兵来出气?! 那些士兵的心中虽然这样想,但他们也不敢真把张君诚绑过来,交给莫降处置,以消他心头之怒——张君诚的武艺虽然不是十分高强,但是,隐藏在其身后的那个神秘人,那个真正的“主公”,却不是好惹的,那人若是发起怒来,可比莫降发怒,要恐怖十倍还不止啊…… 就在那些士兵正思索对策的时候,莫降又逼近了一些。 而且,从莫降冰冷的眼神来看,他还不想停止杀戮——至少,现在还不想! 打又打不过,投降也不行,那么,要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怎么…… 这时,跪倒在船舱布帘前面,半天不曾下达过新的命令的张君诚,引起了士兵中间某些人的注意——这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同时重重的点头,而后慢慢转身,向张君诚所在的方向,悄悄溜了过去…… 这几个人的动向,很快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大家都不是傻子,都知道那几个人是要将祸水引到主公张君诚的身上,虽然这样做,是大逆不道的举动,但在生死存亡的危机关头,任谁都不会放弃任何一丝生的希望……而且,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即便事后有人追究,也不可能把大家都杀了吧……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缓缓向张君诚所在的方向移动,最后,几乎所有的人,都选择追随大部队的脚步而行,几乎所有人都在想“正所谓‘法不责众’,这‘众’越多,那‘法’便越是无用……” 不过,虽然做出了选择,但众人依然是心怀惴惴,所以,他们的动作都很轻,似是怕动得快了,动作大了,会惊动莫降,惊动张君诚。 而此时,张君诚也感受到战场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急忙扭头观瞧,却发现他昔日里骁勇无敌、勇往直前的士兵们,此时正在撤退,而撤退的方向,竟然是他的所在!! 这帮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真是活腻歪了!!难道你们不知道,船舱里面坐的是…… “张大元帅,你的部下,往老师这边退过来了。”船舱里传出另外一个声音——和那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想比,这个年轻的声音,每一个声调都透着高傲,锋芒毕露…… 听到这个声音,张君诚打了一个激灵,他立刻站起来,转身开口大骂:“你们这帮混蛋!吃了豹子胆了?!谁让你们撤下来的?!还不给本帅顶上去?!” 士兵们闻言,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服从张君诚的命令,对他们而言,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已经溶进了他们的血液之中,所以听到张君诚破口大骂,他们习惯性的停了下来。 然而,士兵们停下了脚步,可莫降却没有停——他,跟随着撤退的士兵,不急不躁,不快不慢,像是已将猎物逼止穷途末路,只想尽情欣赏猎物仓惶而逃的丑态的捕食者…… 一边是主公的命令,一边是生命的威胁——时间一点点过去,士兵们却在这两种压力的压迫下承受着煎熬…… 违抗军命,还是停下来等死? 违抗命令,十有**要死,可若不违抗命令,十成十要死——既然如此,那就赌一把,去争取那十分之一二的生的机会吧!! 最终,士兵们做出了选择——在做出选择的瞬间,他们放弃了所有的矜持和小心翼翼,将所有的顾虑全都抛到了脑后——他们迈着大步,向张君诚狂奔而来! 张君诚一时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支纪律严明的军队,有朝一日会违背他的命令!一时间,他很难接受眼前这一幕…… “张大元帅,看来你手下这些士兵,很是不合格呢!”那个年轻的声音再次发话,“老师说了,他的‘天字营’,只需要完美的士兵!这些有瑕疵的残次品,就由本法师替你清理掉好了!” 第197章 回家(19) 一把雕琢的无比华丽的剑鞘,轻轻挑开了天字号巨舰船舱的舱帘。 舱帘无声而起,但张君诚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刻转过身来——之所以反应如此迅速,并非是因为张君诚的耳朵灵敏到能在嘈杂的战场听到舱帘掀起的声音,而是因为背后那一股突然出现、锋利到直刺骨髓的锐气,让他不得不转身应对…… 舱帘卷起,忽而落下,一个削瘦的身影,从舱内闪身而出。 那人只是迈步走了出来,可张君诚却下意识的抬起双手遮挡眼睛,因为,在那人身上,仿佛有一圈无形的光晕,直刺人眼! 张君诚适应了很久,才看清那人的衣着相貌——那人头裹白色方巾,身着一袭白衣,脚踏一双白色鹿皮长靴,那一身耀眼的白色,反射着阳光,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他单手握一把三尺长剑,剑未出鞘,锐利的剑气已透过那华丽无比的剑鞘。剑鞘之上,雕刻有复杂的图案,一条长龙,被一只海东青用双爪抓住了双目,正痛苦的蜷缩着身体,奋力的挣扎着,几乎要从剑鞘上飞出来一般;海东青的双目,乃是用黑曜石镶嵌而成,在阳光的照射下,黑曜石中流动着瑰丽的色彩,真仿佛这海东青是个活物。 再看此人容貌,剑眉星目,眉宇之间透着一股锐气,双眼之中,尽是高傲,仿佛在他的眼中,世间一切,都是可以踩在脚下的蝼蚁。此人鼻梁高挺,鼻尖微弯,好似鹰喙,其嘴角微微上扬,竟豪不掩饰微笑中的轻蔑之意…… 那人目光流转,落在张君诚的身上。 只被那人看了一眼,张君诚便打了一个激灵——自从那个神秘老者出现以来,他还从未见过那老者的容貌,更不知道老人身边还藏着这样一把利剑!是的,这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逼人,几乎让人没有勇气去面对他那毕露的锋芒…… “张君诚,你在看什么?”那年轻人问。 张君诚立刻低下头去,口中忙道:“没,没什么……” “跪下!”年轻人突然翻脸,高声喝道! 张君诚闻言,双腿一软就要跪倒。 此时,却听船舱内老者说道:“青儿,不得无礼!无论如何,张元帅也是为师的朋友,你怎能让他给你跪下?” “是,孩儿孟浪了。”也只有在面对那老者的时候,被唤作青儿的年轻男子,才会稍稍收敛些身上的傲气和锐气。 给老者认完错,那年轻人又恢复了那目中无人颐指气使的乖张模样,转过头来,像是吩咐下人一般对张君诚说道:“张大元帅,你且在这里看着,看本法师帮你清理门户!” 说罢,也不理会张君诚苦瓜一般的表情,迈步便向溃退的士卒走去…… 张君诚有心劝阻,心道,这些士卒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可是千里挑一的精锐,乃是自己日后称雄神州的一大依仗,您轻描淡写一句“清理门户”,就要杀了他们?那,那可不太好吧…… 不过,张君诚也只是敢在心里腹诽一番,方才见识过年轻人的桀骜不驯后,他便知道,若是自己胆敢说一个“不”字,对方定然不介意把自己也顺带“清理”了…… 唉,事到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且由他去吧!权当我张君诚被利益蒙蔽双眼,权当我张君诚有眼无珠,错把权奸看做辅弼肱骨之臣!权当这两人是我花大价钱请来助我抓捕莫降的高手吧——不过,细细一想,这价钱也真是太高了些…… 尽管心痛不已,但张君诚也无可奈何,索性双眼一闭,落个眼不见为净。心中只想:等这师徒二人把莫降捕获后,等占了新会,再把这两人送走便是…… 张君诚正思量间,那年轻人已走到前方站定。 溃退中的士卒们,却没有意识到危险的降临,仍是拔足狂奔。 眼看着,那年轻人就要被溃退的洪流淹没。 可就在士卒奔到年轻人面前的那一瞬间,他拔剑了! 一时间,寒光乍现!一时间,年轻人周匝光芒大盛!那一瞬的光彩,几乎将整个甲板照亮!! 寒光乍现而逝,所有的一切,又好似恢复了方才的模样——年轻人仍是那个年轻人,剑未出鞘,一袭白衣一尘不染;士卒仍是那些士卒,仍在保持着奔跑的姿势,哪怕是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然而,这刹那间的一幕,却没能维系太长时间——鲜血从士兵们的咽喉处渗了出来,先是一条血线,而后血线慢慢变粗,最后,终于喷薄而出!一蓬蓬血污,好似一朵朵绽开的妖艳血莲,遍布于年轻人周围,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层层传递…… 咽喉被人斩断的士兵们,纷纷开始倒下,一个个直至临死时,还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从甲板上空向下俯瞰,便会看到,以年轻人为中心,一朵妖冶的花朵,正慢慢绽放——那是以数十条人命为代价,供养出的罪恶之花…… “哄——!” 混乱,突然降临! 士兵们彻底慌了,后有索命恶鬼追赶,前有妖魔索命,这可让他们如何是好?! 到这里,这些士兵们真的后悔了,后悔轻信了张君诚的承诺,后悔跟随他背井离乡来到新会,后悔上了这条巨舰,后悔杀了莫降那么多人…… 可是,这个时候,再后悔还有什么意义呢? 莫降不会因为这些人的悲惨境地而停手,因为这些人刚刚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属下,他们在砍下那些惊慌失措奔逃的猎物时,可曾想过收手?心中可曾生出过一丝怜悯?可曾想过“现世现报”的道理?——既然当初亲手种下了罪恶的种子,现在就该承担一切恶果! 莫降挥刀,前进,斩杀挡在面前的敌人;那年轻人抽剑,挥斩,斩杀从身边经过的士卒——二人像是在比赛杀人一般,谁都没有停手的意思…… 不过,二人也只是就近斩杀敌人,至于那些向两侧跑远的人,他们都没有追赶——士卒们见状,拼命向两侧奔逃而去,只想离这两个疯子远一些,再远一些…… 是故,将二人隔开的人墙,越来越薄,二人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近。 终于,挡在二人之间的最后一个士兵,也被莫降一刀劈倒——至此,二人相遇! 自从这个年轻人出现时,莫降就知道,他现身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自己,而不是要替张君诚清理门户,之所以要杀这些人,是因为张君诚不听他的老师的劝告,忤逆于那个老者,所以他才出面,给张君诚一些教训。经过这一阵砍杀,想必张君诚也见识到了这年轻人恐怖的实力,从今以后,怕是再不敢对老者的言语有任何微词了…… “啧啧,这就是人们所无限敬仰的天选之子么?”那年轻人上下打量着莫降,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今日看来,也没什么了不起嘛!” 莫降眉头微皱,盯着那年轻人,沉默不语——若是在平时,他一定会反唇相讥一番,可今日,他咽喉内的伤口已经迸裂,他必须不停的将从伤口中流出的血液咽下,以防止血液呛入气道,扰乱他的呼吸。是故,即便这人大言不惭,他也只能默默的听着…… “怎么?从你的眼神看,你好像很不服气?”那年轻人冷笑道,“我原本以为,天选之子是何等的英雄,今日看来,也不过是个屠夫而已——而且,就算比杀人,你也不如本法师杀的快,那么,本法师又何须服你呢?” 莫降注意到,此人三番两次自称为“法师”,他只觉得这个称谓很是熟悉,可一时半刻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因为一时分心,一口鲜血,差一点就呛进气道——莫降急忙调整,可还是由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出来。 “噢?本法师三言两语,就把你气到吐血了?你这气量,可是和天选之子的名号很不相称啊。”那年轻人眉毛一挑,挑衅道:“不如,你把这称号,让与本法师可好?” 莫降重重的哼了一声,却是没有说话——不过,他却在年轻人说话时,注意到一个细节,那人的眼眸,看似是黑色,但隐隐的,却有金色暗光,在其中流动——这时,莫降忽然回想起,当日在纺河山,有个假扮成汉人的黄金族人陆仁佳,眼睛变色时的一幕…… 难不成,这个人,是黄金族人?可他如果是黄金族人的话,为什么要帮助张君诚造反?难道说,这其中,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么? 那年轻人注意到,莫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很久,心中不免有些不快,再加上,二人相遇之后,莫降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他一个人啰嗦也有些无聊——索性,不跟这哑巴废话了!挑了他的手脚筋,废了他的武功,再好好羞辱他一番便是!! 就在年轻人起了杀机的同时,莫降忽然回想起来——“法师”二字,他确实是听到过的,而且,还是从托克托的口中…… 第198章 回家(20) 托克托因何对莫降讲起“法师”的故事,莫降已经忘记了——但对故事的内容,他的印象却颇为深刻…… 当年,瀚海汗率领黄金一族的军队,东征西讨,四处攻城略地,获取了大量的财富,占领了广袤的疆土——当他真正成为如浩瀚大海一般巨大的国土的统治者,当他真正成为星辰一般繁多的珍宝的拥有者之后,瀚海汗发现,他开始被一些严重的问题困扰…… “为何,当一个人拥有的越多,他的顾虑越多?当一个人占有的越多,他的恐惧便越深?为何,如此彪炳的功绩,如此居多的财富,也不能让人安心?为何,人生会如此之短,而世界竟是如此之大?我要行战至何时,行至何处,才能看到世界的尽头?才能到达征途的终点?”这些没有答案的困惑,无休止的折磨着富有四海的瀚海汗,这个曾征服一切的一代天骄,却始终无法逃脱内心困惑的纠缠,眼看着,这个外表无比强大的男人,就要被这些问题压垮…… 便在此时,一个道人出现了。 而这个道人,便是当时全真教创建者重阳子七位著名的弟子——也就是被世人广为流传的“全真七子”之一,长春子。 长春子为何出现在瀚海汗的面前,时至今日仍旧是个谜。 有人说他是受了瀚海汗的召唤而来,可长春子生性洒脱,看淡虚名,在他眼中,拥有四海的瀚海汗,和一个普通的田间老农没有什么区别,他又怎会为了他的旨意,千里迢迢,奔赴西域雪山应召? 也有人说,长春子云游四方,恰巧游历到雪山之巅,看见一个惶恐而困惑的孤独老者,这才上前问话,于是便有了瀚海汗和长春子的相逢——不过,这个看似合理的说法亦是难以自圆其说,因为,长春子乃是具有大智大慧的悟道之人,怎会不认得天下闻名的瀚海汗?若他认得出瀚海汗,问题便出现了——长春子为人正直,且常有悲天悯人之善举,他又怎会为瀚海汗这个双手沾满了他人鲜血,疯狂制造战争灾祸的魔头排忧解惑? 甚至,还有人说,说长春子是被五千怯薛军押送到雪山之巅的——至于这个说法,就更为荒诞了,想那长春子是何等高明的人物,又怎会被区区五千怯薛军擒获?即便他真的被抓了,那么,依照长春子的性格,在雪山之巅苦等的瀚海汗,最终得到的,只能是一具尸体,亦或者,是一把锋利而致命、直刺咽喉的长剑…… 总之,当时的传说有很多,但却没有一条经得起推敲——可无论事实究竟如何,长春子还是出现了,而且,他用足以洞悉世间一切的高深智慧,替瀚海汗解答了那些困扰其多日的疑惑,甚至还将长寿之秘诀传授给他…… 于是,瀚海汗大喜之下,封赐长春子为“大宗师”,掌管天下道教——据说,当长春子得到这个名号之后,只是微微一笑作为回应,没有谢恩接受,也没有婉言拒绝——然而,瀚海汗却不管长春子心中想法如何,自封赐之后,他便没再让长春子离开过……多年之后,长春子仙化于大都长春宫…… 据说,在长春子仙化当日,氤氲仙气飘散于整座大都城中,让当时之人,无不称奇。 自那之后,世人便称呼长春子为“宗师”,而称呼他门下的弟子们,为“天师”,亦或者“法师”…… 近些年来,大乾帝国现任皇帝妥懽帖睦尔,宠信西域蕃僧,且曾将“护国法师”封号赐予西域蕃僧,但在人们心中,真正的“法师”,却只有长春子和他的后辈们,甚至于连“护国法师”本人,也不敢开口闭口“本法师”如何如何…… 托克托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当时,莫降也曾问他,为何要讲这样一个“无头无尾”的故事?而托克托的回答却是:“今日在宫内遇到一事,让我想起一些往事,往事萦绕心头,不吐不快,索性便对你讲了。” 尽管,时至今日,莫降也不知道,当年的托克托究竟在宫中遇到了何事,他讲这个故事的用意究竟何在——但是,他却明白了,为何面前这个年轻人屡次说出“本法师”三字的时候,他感到刺耳的原因:以这个年轻人的品行,哪里配得上“法师”二字? “莫降,你真的没有什么话要对本法师讲么?”年轻人的最后通牒,把莫降的思绪拉回了现实,“那我可告诉你,片刻之后,我就要割掉你的舌头——因为,我们所需要的傀儡,根本无需讲话——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即便想说,也是不能……” 那年轻人话未说完,却感到一股劲风扑面而来!! 莫降,已率先出手! 莫降手中所握,不过是一把卷了刃的普通短刀,但莫降攻势之猛,速度之快,却让那一把伤痕累累的短刀,在他手中,变成了一条愤怒的狂龙,咆哮着向那年轻人的咽喉咬去!! 年轻人的反应倒也很快,急忙提剑去挡。 “铛——!” 金石相撞的脆响,如梵音乍起,在甲板之上袅袅回荡…… 莫降手中短刀刀尖,正巧击中剑鞘上雕刻的海东青的左眼,坚硬的黑曜石,霎时间碎成了粉末,可莫降刀势未绝,已经刺入剑鞘之内——剑鞘,甚至整个剑身,都开始弯曲…… 年轻人双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如此霸道而不留后路的进攻方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然而,他也无暇去攻击莫降遍布全身的破绽,因为,一股强劲的力道,正透过手中长剑传遍全身,那足以断金裂石的力道,让他几乎抵挡不住! “喝!!” 年轻人大喝一声,双手猛地用力前推!这一推,几乎让他使出了全力! 两股力道,同时汇聚到刀尖和剑鞘接触的那一点! “咔嚓——!” 二人各自向后退了五步!这一次角力,二人可谓不分胜负! 然而,莫降手中短刀,却因为承受不住这力道,裂成了碎片,坠落在他后退的轨迹之上;而那无比华丽的剑鞘,同样被震的支离破碎,慢慢从剑身上滑落,闪着寒光的剑身,暴露出来…… 那长剑剑身,薄如蝉翼,在阳光照耀之下,璀璨的光华,在剑身上缓缓流动,好似水银一般,当宛如水银的光华在某处汇聚,便发出耀眼的光芒,真好似红日之冠——日冕…… “昊冕长剑!”莫降一时没能忍住,叫出了这把剑的名字!! 对他而言,这把剑再熟悉不过,他甚至一度拿这把剑当做自己的武器,还曾提着它去和傲崖鹰决战——不过,也正是在那次激战中,他遗失了这把剑…… 再往后,因为发生的事太多,实在无暇分心去找寻这把剑的下落,慢慢的,这把剑被众人遗忘了。 可是,莫降却没有忘,他时常想起它,想起造出这把神兵的铁匠,洪老丈……按理来说,他在建康击败傲崖鹰之后,王家绝不会放过建康城权力真空的这段时间,他们会利用这段时间,会用尽办法,掩盖好一切,打理好一切,让一切都有个合理的解释,既能向朝廷交差,又不至于真的伤了傲崖鹰的性命,还能趁机扩大王家在建康的势力——至于那把剑,王家应该不会任由这一把绝世神兵流落到敌人的手上…… 可是,如果王家不会让这把剑落入敌人之手,它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年轻人手里?难道说,这个年轻人,不是王家的敌人?而是他们选择的另一个同盟者?难道说,在这个乱世中,除了选定自己之外,王家还在扶植另外的势力? 不过,即便扶植另外的势力,也不必与自己为敌啊!要知道,王肃的独子——王维翼,目前尚在建康城内,如果这个时候,王维翼的伤好了,以他的性格,他一定会参加张凛的军队的!难道,王肃就不怕他的独子,死在战场之上么…… 莫降甩甩脑袋,强行终止了那些可怕的推想——那些推想,全部建立在“王家将昊冕长剑赠与这个年轻人”的基础之上,如果这个基础不存在,那么,所有的猜想,也就不会存在…… 便在此时,却听那年轻人说道:“原来,这把剑的名字叫做‘昊冕’——不错,本法师很喜欢。” 听这个年轻人的说辞,他好像不知道这把剑的名字——那么,接下来的关键,就是弄明白他是否知道这把剑和自己的渊源了。 可是,要弄清楚这些,就要同他讲话,而自己现在恰恰没办法说话,这可如何是好…… “咦?莫降,你为何皱起了眉头?难不成,这把剑还有什么故事?恰巧是你不愿提起的往事么?” 莫降没有理会对方,心中只想着:说话!说话!我如何才能开口说话!?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疯狂的念头,闯进莫降的脑袋…… 第199章 回家(21) “哼哼……嘿嘿……哈哈哈哈——!!”莫降忽然笑了,先是阴阳怪气的怪笑,又是得意的窃笑,最后突然变成仰天大笑——意外之喜,得意之情,在他心中酝酿片刻之后,变成无法控制的狂喜,彻底的释放了出来。 他笑的时候,殷红的鲜血不住的从口中流出,可他却毫不在意,只好似血流的越多,他便越畅快! “终于,肯放我出来了!!”莫降的声音,忽然变得森然若鬼,直让闻者不寒而栗,“这一次,你休想再把我关进去了!!哈哈哈哈!我自由了!自由了!!” 莫降的生意虽然恐怖,可在对面的年轻人看来,却是处处透着诡异和无法理解的荒谬——这家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疯言疯语起来?难不成被本法师吓傻了? “喂……” 年轻人刚一开口,却见莫降猛地低头,瞪了他一眼——把他所有的话,全都瞪回了肚子里! 因为,莫降的那个眼神,让他感到恐惧——他已经太久太久不曾品尝过恐惧的味道,以至于逐渐忘记了被这种情绪环绕,是怎样一种感觉……可是就在莫降看过来的那一个瞬间,深深的恐惧,如巨浪一般席卷而来,将他整个人都吞噬了!只仿佛,那些恐惧,并非消失了,而是躲藏在心中某个角落,慢慢积蓄,只等今日这一瞬的到来,再突然爆发!! 当他被恐惧包围之后:年少时遭遇的所有不幸,那些不忍回首的画面,却一个个接连重现:狼烟滚滚的村庄、横尸街头的乡亲、身首异处的爹娘、死不瞑目的大哥、嫂子被那群禽兽拖进屋内时撕心裂肺的哭喊……还有,那个躲在草垛里瑟瑟发抖、眼神空洞的自己…… 所有这些残忍的过往,之所以重现,只因为那一个眼神。 这是怎样的眼神啊!锐利如电?森然若鬼?威严如龙?不不不,单靠这些,都不足以形容那个眼神——因为,它比那些字眼,要恐怖一万倍!! 年轻人周身散发出的锐气不见了,眼中那高傲的神采消失了,甚至于握着昊冕长剑的手,也在颤颤发抖…… 恍惚之间,他意识到——自己败了,败的很是彻底,对方只用一个眼神,就击溃了自己的战斗意志! “废物!”此时,却听莫降寒声说道,“就这么一个废物,也要叫我出来摆平?!莫降,你也是个废物!比这个废物更无用的废物!!如此无用的你,根本没有资格支配这个身体!从现在起,它是我的了!!” “莫降”痛斥“莫降”无用,自己骂自己是个废物——而且不是以自嘲的语气——如此诡异的事情,张君诚还是第一次看到…… 可对于罗九龙来说,眼前这一幕却似曾相识——就在几个月前,在黄河岸边,师父和老的沙对决之时,这个恶魔一般的灵魂,也曾在阴差阳错下,从师父的体内苏醒。可是今日,这个灵魂,苏醒的却有些突然…… 就在此时,却听莫降真正的声音响起:“现在,去问他问题!快!” “闭嘴!!莫降,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若不是我,你早被鲜血呛死了!你之所以有机会在这里大言不惭,全是我的恩典——可你非但不知感恩,反而大放厥词,你若再这样不知好歹,就休怪我……” “威胁我?!”那个森然若鬼的声音冷笑道:“你以为,你现在还威胁的了我么?!这一次,是你主动放我出来的,而且,你每使用一次汉皇之血的神力,我就会变强一分!特别是在你刚刚使用过汉皇之血的神力后,正是我最强大,你最虚弱的时候!这个时候,我才是这个身体的主人——只有我才有资格对这个身体发号施令!!” “你……自便吧!”似乎被对方说中了要害,莫降无言以对,索性,就由“他”去了…… “如此,甚好!”那声音得意的说,“看在你如此识相的份儿上,我就帮你一次好了!” 说完这句话,他忽然一个闪身,跃到了那个年轻人的身前。 年轻人却低下了头,再不敢看莫降的眼睛。 “莫降”也不在意,只是冷笑着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年轻人声音微弱,像是没见过世面的胆怯的小孩,“我叫……贺兰青。” “莫降”点点头,而后接着问:“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贺兰青犹豫片刻,讷讷道:“我……我只是跟着老师,老师在哪里,我便在哪里,老师……老师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果然是个狗仗人势的废物!”莫降轻蔑的一笑,接着问,“你的老师,是谁……” “老师,是无……” “青儿!!”神秘老者的声音,如黄钟大吕般骤然响起,打断了年轻人的话,“你今日的表现,让为师很是失望!为师本以为,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战胜那么多的对手,你已经强大到能够控制心中的恐惧,可不曾想,你却是如此不堪一用……” “老师!!”贺兰青闻言,像是被晴天霹雳击中一般,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不见。他忽然转身,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不住的磕头,慌不择言般哀求道:“老师,您不要动怒!不要杀了徒儿!徒儿可以的!徒儿没有瑕疵,没有缺陷,徒儿仍是您最完美、最满意的作品,徒儿还有用……” 看到贺兰青这般求饶,莫降心中不禁凛然:看来,这贺兰青对那个“老师”的恐惧,要远胜过“自己”啊——这是不是证明,那个神秘老者,比自己还要恐怖呢…… “要证明你还有用,其实也很简单。”神秘老者的声音,从船舱里飘出来:“站起来,握紧你的剑,打败莫降!!” “这……”贺兰青闻言,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把,可刚要站起来,那双可怕的眼睛,却忽然在脑海中浮现出来,一想到那一双眼睛,他的双腿,也就软了——是故,他终究还是没能站起来。 “唉——!”船舱内传来一声叹息,“看来,真如莫降所言,你真的是个废物!既然是废物,那就到地下去陪伴你那二十一个师兄师姐吧!!” 听到这一句话,贺兰青身形猛的一顿! “二十一个师兄、师姐……”他如丢了魂一般低声呢喃…… 当年,老师给他上第一课时的情景,浮现于眼前:当日,老师杀了人贩子,一路之上,一言不发,把他带到一处荒山,指着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说,“这,便是你的师姐。”,他听完后,本想上前同师姐打招呼,却不曾想,老师突然发难,捏碎了师姐全身的关节,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把她丢在了荒山之上,对师姐的哀求置若罔闻,带着他离开了…… 当夜,他们在距离丢弃师姐不远处的山洞里过夜,听着师姐哀嚎了整整半夜,而后,山中野兽的咆哮声,打断了师姐的哀嚎,接下来,他便听到了师姐撕心裂肺的惨叫,还有野兽撕扯师姐皮肉,咀嚼师姐骨头的声音——那种声音,他这一生都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也没有勇气再听第二次。 慢慢的,师姐的哀嚎,变成了若有若无的呻吟,最终彻底消失——“为师这里,从不养无用之人。为了不变成野兽的食物,青儿你可要用功啊。”——当夜黎明时分,老师笑着对他说…… 他永远都忘不了老师那时的笑容,也永远忘不了那个表情,忘不了那个声音——只是,以后的日子里,他的表现都很优秀,老师对他也很好,那一夜发生的一切,也被他藏在了心底……直到今日! “看来,为师给你上的第一课,你还记得。”船舱里,传来老者的话,话语中,隐约有那么一丝欣慰…… “徒儿,终生难忘。”贺兰青低声回应。 “既然没有忘……” “喂!!”“莫降”终于忍不住了,他大声打断了神秘老者的话,“我跟这个废物正在说话,你这老头插什么嘴?!本来,看在你年老的份儿上,我已经让了你好几句——可你这老东西却不知进退,反而蹬鼻子赏脸!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不妨告诉你,我的忍耐和宽容,极其有限!” 老者并未理会“莫降”的威胁,只是借着被打断的话说道:“那你就该知道,现在该怎样做了。” 贺兰青做出了选择。 他握紧昊冕长剑,缓缓站起身来,慢慢的转身,面对莫降。 这一次,他没有再躲避莫降的目光——当然,他也无需躲避——因为,他的眼神已经涣散,空洞的眼眸,好似死鱼的眼睛,若隐若现的金色光华,也停止了流动——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莫降。 “这下,好戏要开始了。”老者的话语中,竟隐隐多了几分期待,“张元帅,两个疯子的对决,可是不常见的,你可不要错过啊……” 张君诚心道:两个疯子?老子明明觉得,身边有三个疯子! 第200章 回家(22) 看着贺兰青晃晃悠悠,如行尸走肉一般向自己走来,“莫降”不知是因为困惑还是因为不安,忽然冲着船舱微动的舱帘吼道:“老头儿!你对这废物做了什么?为什么他看起来很……很不对劲?!” “怎么?你怕了么?”老者的声音从船舱内传出来,“真是想不到,这世上还有你怕的东西……” “怕?哈哈哈哈!”“莫降”用仰天大笑打断了老者的话,他冷笑着说:“老子至今还不知道这个字该怎么写!无论是谁,只要敢挡老子的路,即便是神佛,老子也杀给你看!” “既然不怕,那你为何有此一问?”老者道:“只管将他打倒便是——何必管他哪里不对劲呢?” “要打倒这个废物,对小爷来说易如反掌。”“莫降”冷声说道,“不过,小爷答应了另一个废物,要帮他一个忙——你把他搞成这个样子,好像丢了魂儿一样,老子还怎么问话?!” “噢?你要问什么?只管问老朽好了。” “那你听好……”“莫降”刚一开口,一股凌厉的剑气劈头斩下,他急忙侧身躲避,避开这一剑后,冷声问贺兰青:“你这个废物,竟敢敢偷袭我?!” 贺兰青没有答话,只是慢慢转过身,拖着昊冕长剑,晃晃悠悠朝他走来——他眼神涣散,神情呆滞,一眼望过去,只让人感觉——这根本不是个人,只是个会移动的剑架而已…… 待他行至莫降的跟前,二话不说,挥剑便砍! “莫降”只能再一次躲避…… “混帐!!我好心不杀你,你却不识抬举?!非得逼老子……” “笨蛋!”莫降的真声再次出现,“不要上了敌人的当!” “我怎么会像你这个废物一样,上当受骗?” “敌人就是要激怒你,耗费我们的体力……” “谁跟你是我们?!从现在起,世上只有我一个莫降!” “好好好,我不跟你吵——你能不能理智一些,干点正经事?” “老子方才不是在替你做‘正经事‘么?熟料被这老儿插了一脚……” “那,你就应该把这只插进来的多余的脚,直接掰断!” “说的有理……”话未说完,又是一股剑气迎面斩了过来! 莫降和“莫降”好不容易达成的共识,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剑光斩破! 莫降下意识的向后弯腰,继续躲避对方的偷袭。 昊冕长剑薄如蝉翼的剑锋,几乎是贴着莫降的鼻子削了过去,在剑锋从他眼前划过的时候,他甚至能看清剑身之上流动的光华……若是他的反应再慢上一分一毫,他的鼻子,就要被砍下来了…… “混帐!!老子忍不了了!!”“莫降”被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彻底激怒了,在他看来,贺兰青这个废物,根本没资格冲他挥剑的权力!可对方不但挥了,而且接连挥了三次!这简直是连抽了他三个耳光!叫他如何能忍?! “去死——!!”于是,“莫降”咆哮一声,不等贺兰青收回握剑横削的动作,保持着向后弯腰的姿势,抬起右脚便冲贺兰青的心窝踹了过去! 当“莫降”出手的时候,隐约能听到,他同时发出的一声叹息——“唉……” 本以为,莫降这势如雷霆的一记窝心脚,能踹塌贺兰青的心窝,可不曾想,贺兰青却突然变招——横着削出去的长剑,又原路兜了回来! 薄如白纸的剑身,在海风中发出尖锐的呼啸,剑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凌厉! 虽然,莫降那疯狂的灵魂,被放出来的次数不多,但因为他寄生在莫降的体内,莫降所经历的一切,他也一并经历过——是故,他自然知道这一把绝世神兵的威力! “莫降”不敢硬抗,只能猛的收回右腿,再一次向后弯腰,上身猛的下沉——几乎是以坠落的速度,砸向甲板! 昊冕长剑,呼啸着从莫降面前划过…… “莫降”刚要长出一口气,却看到本已划过去的长剑,忽然折返! 贺兰青竟然在招式使到一半的时候,强行变招! 他手腕一拧,昊冕长剑变横削为竖劈,冲着莫降的脸斩了下去! 这个贺兰青——是真的傻了么?!他变招的方式,俨然就是一个武学宗师!只凭这几次变招,便不难推断,他的剑术,已经登峰造极,趋于化境! 正向甲板砸下去的“莫降”无可奈何,只能伸出双手,去挡那昊冕长剑! 昊冕长剑斩落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剑身发出的尖啸声,几乎要刺穿闻者的耳膜!那凌厉的剑气,几乎要隔空把人斩成两半!那接近透明的剑身,已化成一道淡淡的光晕,一道美丽、绚烂而又致命的光晕…… 莫降伸出的双手,在胸前合实! “啪!” 昊冕长剑发出的嗡鸣声,因为这一声脆响,戛然而止!凌厉的剑气,也在那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而人们此时,才得以再一次看到那薄如蝉翼的剑身…… “莫降”,仅用一双肉掌,就挡住了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斩! “有两下子!”船舱内的老者,也忍不住称赞一句。 “砰!”莫降重重的摔在甲板上——双手也松开了昊冕长剑。 “莫降”不敢在甲板上做丝毫停留,因为对方手中的剑,很可能再次斩下——那样,他将永远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于是,他地滚了两下,闪到了一边…… 因为甲板上,都是被杀士兵的鲜血,是故,“莫降”打滚的时候,身上也沾染到不少血液,甚至还有些许脑浆——总之,他现在很狼狈,而且从未如此狼狈过,即便是面对老的沙的时候,他也没有被逼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此时的“莫降”,已是出离的愤怒,心中好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那愤怒的火焰,把他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也烧成了灰烬——而这个时候,也是这个疯狂的灵魂最为强大的时候,真正的莫降,即便想提醒他什么,也是做不到了…… 隐藏在莫降身体里的那个恶魔,被刘芒形容为“无边的黑暗”的那个灵魂,已彻底苏醒! “吼——!” 莫降不等自己完全站起来,半蹲着,四肢着地,如猛虎扑食一般扑了出去! 他的四肢每一次和甲板接触,都能在甲板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印痕,抽离时,又会带起一些木屑…… 莫降,如一阵狂风一般,咆哮着,裹挟着木屑,扑向贺兰青! 贺兰青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分毫,他目无表情的瞪着远方,好像没有看到迫近的莫降,好像没有感受到那迎面而来,排山倒海般的漫天杀意…… 可是,站在贺兰青身后很远处的张君诚却感觉到了,他甚至感觉,当莫降把贺兰青扑倒之后,巨大的冲击力,会带着二人的身体,一齐砸到他身上来——所以,他急忙向侧方躲了两步…… “砰!” 莫降和贺兰青,撞在一起! 出乎张君诚预料的是,贺兰青并没有被莫降扑倒——在二人相撞的那个瞬间,他居然站立着,挡住了莫降! 自始至终,贺兰青都没有看莫降一眼,他始终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瞪着正前方,然而,莫降那势不可挡的一扑,却没能把这个心思完全不在战场上的敌人扑倒——他撞在贺兰青的身上,像是撞到了一面铁墙——铁墙纹丝未动,他自己却被撞的生疼…… “这才是纯种黄金家族血脉的力量!这才是纯粹的黄金家族血脉该有的强悍身体!”老者对这一幕也是啧啧称奇,“若不是因为性格上的缺陷,贺兰青,确实称得上是一件完美的作品……” 老者的话,把张君诚吓到了…… 纯种的黄金家族血脉?!那不是只有大乾王朝皇族才拥有的血脉么?!自己组建军队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推翻大乾王朝么?可为什么,这个拥有黄金家族血脉的年轻人,这个大乾王朝的皇族,会加入自己的队伍…… 不,不,这些,都不是现在应该关心的问题——现在应该关心的,是这个老者,究竟是什么来历?!竟然可以让一个黄金家族的后人,恐惧到这种程度!竟然可以让黄金家族的后人,变成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这个神秘的老者,得强大到何种程度…… 张君诚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到新会来…… 他忽然跪倒在地,语无伦次的说道:“主公!小人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听到!求您放过小人吧!小人再不敢起兵反乾了!小人这就撤了新会之围,遣散所有士兵,回家继续当个土财主……不不不,小人那些钱财,也都不要了!小人愿意把它们全部捐出来,捐给朝廷,对抗各地的义军……不是,反贼!小人起兵反乾,也是被人逼迫……啊!您不要误会,那个人,并不是您!” “起来!!”老者的声音中,带了一些愠怒,“老朽何时说要杀你了?!你这个废物,若是再敢胡言乱语,老朽便真叫你去对抗莫降那个疯子……” 第201章 回家(23) 闻听要让自己去和莫降那个疯子拼命,张君诚立刻闭嘴,双手向前伸直,整个前身几乎都贴在了地上——就仿佛一个无比虔诚的信徒,在朝拜心中信仰的唯一真神。 张君诚人虽然趴在地上,但他却能感觉的到,船舱里的那个人,略一侧目,投来蔑视和不屑的目光。 蔑视就蔑视吧,不屑也不要紧——只要您老人家别杀我就行,从开战到现在,您可是一直在坑自己人啊…… 等等!!! 张君诚忽然间想到了什么! 这一老一少找到自己,帮助自己建立这支队伍,告诉自己来打新会,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而如今,新会城还没有拿下,而且不知不觉间,自己这一方在海战开战之初所建立的绝对优势,已消失的无影无踪,这是不是意味着,拿下新会城的形势,又变得不够明朗了呢? 在前些时日,在计划得到顺利执行的时候,老者的脾气很好,言辞也很和蔼,很多问题,都会先征求自己的同意……可是今天,随着莫降的出现,他却突然变了…… 首先,老者制定的作战计划,就跟往日有很大的区别——他们把新会城围困住之后,因为考虑到城内的主事者文逸,乃是不世出的奇才,而张凛又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良将,要想战胜一文一武、相得益彰的两个人,怕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于是,老者和张君诚共同做出决定,围死新会城,利用军中火炮、抛石机等远程武器,日夜不停的对城内进行攻击;同时,每日抽调少部分兵力攻城,其余未被抽调的人则原地休整——车轮战、不间断远程打击,两者双管齐下,不断的消磨城内守军的战斗意志,打击他们的信心,直到摧毁他们的守城信念,逼迫他们自己投降…… 在张君诚看来,这个围而不攻,外紧内松的战略,是非常合理的,只要能坚持这个战略,不出半年,新会城必将成为自己的囊中之物,而文逸和张凛,也会变成自己的俘虏——没有了文逸和张凛,莫降便等于少了左膀右臂,到那个时候,再抓他当个傀儡,岂不是易如反掌?真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一统天下,问鼎神州的日子,就指日可待了…… 在那些日子里,张君诚每天都在了呵呵的想这些,甚至夜里做梦都会笑醒——他甚至已经看到了,自己头戴冕旒,身着龙袍,在文武百官的恭贺下,登基为王的那一天…… 然而,这一切的美好,却因为莫降的突然回归,被打碎了…… 本来,张君诚也曾收到过消息,说是有人要对莫降下手,要在茫茫大海上解决掉莫降——当时,张君诚还在心中暗骂那个人的无知,骂他不懂得利用“天选之子”这个宝贵的资源,他甚至还暗暗祈祷过,莫降千万不要被那个人干掉,一定要平平安安回到新会…… 可是,如果张君诚能提前想到,莫降归来之后发生的一切,他一定会后悔自己替莫降祈福的。 实际上,张君诚现在已经开始后悔了。 当莫降率领舰队回到新会的消息一被送到张君诚的手里,他立刻将消息禀报给了那位老者——那位老者只沉吟了一炷香的时间,便用最严厉的语气下达了命令:“所有舰船,同时出动,在海上拦截莫降——绝不能让他回家!绝不放巨龙归乡!!” 这个全军出动的战法,和之前围困新会的战略,可谓是截然相反的,二者一动一静,虽然说都有可能取得胜利,但在张君诚心里,他还是更倾向于第二种策略——以静制动,以逸待劳,围点打援,利用实力上的绝对优势,在海上构建防线,不让莫降突破,不让他回到新会!利用时间,一点一点拖死莫降,一点一点耗光新会城的守备力量……在张君诚看来,这才是“不战而胜”的上上之策。 孰料,他将自己想出的“上上之策”禀报于老者过后,老者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是用更为严厉的措辞,重述了他下达的作战命令:“此次海战,精锐尽出,必须全胜而归!归来之时,莫降必须成为笼中囚犯!” 张君诚至今还记得老者重复其命令时的语气:霸道、蛮横、不容拒绝、不容怀疑、没有商量的余地——那种强硬的语气,直让张君诚想到一个词——“暴君”! 最终,张君诚没有违背“暴君”的命令,调集了全部的海上舰船,准备和莫降一战分出胜负! 海战开始之后,张君诚便发现:莫降的临战指挥水平,其实并不怎么样,他对海战的理解,甚至不如自己这个盐贩子出身的农民理解的深刻……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看法。 于是,张君诚心中大喜同时,只以为老者智慧过人,早已洞悉一切,早就想到莫降不善于指挥海战,所以才定下这个策略,要用绝对的优势,一举将莫降擒获!然而,接下来,老者下达的作战命令,却让张君诚大为不解 ——老者先是下令,轻型战舰形势在前列,巨舰降下船帆,利用轻型战舰升起的船帆,隐藏在它们身后…… 而以张君诚的观点,便是皮糙肉厚的巨舰形式在前,小船躲在后面,以巨舰的身体,抗下莫降手下炮舰的炮击,轻型战舰在从侧方切入战场,与巨舰一起三面夹击莫降…… 实战的结果证明:张君诚的办法是合理的,因为若是采用他的办法,他们就不必损失那些打头阵的轻型战舰,不必损失舰船上的士兵和水手了…… 而接下来,老者又用一次又一次不太高明的指挥让张君诚明白:他、老者和莫降三人,若单纯以指挥能力强弱排名,他是第一,莫降第二,而老者只能排最后!若不是这一连串的昏招,战斗早就该结束了!若是由自己来指挥,那么莫降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登船!更不会有机会杀掉自己辛辛苦苦挑选出的这些精锐士卒——而在当下看来,这一切的不幸,全都是拜这个神秘老者所赐! 那么,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为何要出这些昏招——先是用拍杆砸沉自己的舰船,然后给莫降机会,让他登船屠杀这些精锐的士兵,最后,他甚至献出了自己的徒弟,让自己的徒弟和莫降死战……这种自残式的攻击,真的有意义么? 以老者前段时日表现出的智慧,他不应该是这样一个蠢人才对,可是为什么,在莫降出现之后,他却缕缕指挥失当,缕缕祭出昏招,缕缕让己方的力量蒙受损失——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说,他根本就不想赢?! 是了,现在重重迹象都表明,老者根本就不想战胜莫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给莫降送上大礼:先是自己的战舰,后是自己的士兵,接下来就是那个身体里流淌着黄金家族血脉的贺兰青,接连三份厚礼,已足以证明,那个神秘的老者,根本就不是莫降的对手,而是他的朋友!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要帮助莫降,帮助莫降除掉自己这个潜在的威胁,帮助莫降壮大自己的力量,帮助莫降……在有朝一日,得到整个天下! 想到这里,张君诚全都明白了——最起码,他自认为是这样的,他自认为自己猜到了一切,看穿了老者的想法,他甚至以为,过不了太久,老者就会把自己当成下一份大礼,送给莫降了…… 可是,张君诚等待的那一刻,却始终没有到来。 贺兰青和“莫降”之间的角力,仍未结束——贺兰青稳稳的站在原地,目视前方,双手握住昊冕长剑的剑柄,把长剑横在身前,用薄如蝉翼的剑身,挡住了莫降那猛虎一般的一扑! 而站在贺兰青对面的莫降,此时的姿势,却并不像扑出去的猛虎——反倒有些像是捕蝉的螳螂——方才,他猛地扑出去的时候,双手还是虎爪的形状,可到了贺兰青身前,却发现贺兰青已收回昊冕长剑挡在身前,这个时候,若是莫降仍以虎爪的姿势抓向贺兰青的咽喉,那么,他十根手指,就全都会被砍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莫降五指聚拢,捏成笋形,同时击中昊冕长剑的剑身! 可便虎爪为螳螂拳之后,那一次扑击的力道就小了很多,而且,昊冕长剑韧性十足的剑身,卸去了很大一部分力道,所以,贺兰青才能如此轻松的挡住莫降…… 不过,贺兰青虽然站的很稳,但昊冕长剑的剑身,却已经弯曲的十分严重了,在莫降双手的压迫下,昊冕长剑的剑尖,甚至已经转向贺兰青的方向,指向了他的胸口! 可是,贺兰青却像是没有看到逼近心口的剑尖,仍是用那双呆滞的眼神望着远方,若有所思…… 眼看昊冕长剑的剑尖,就要刺进贺兰青的心脏,“莫降”一字一顿的说道:“废、物、去、死、吧!!” 第202章 回家(24) 昊冕长剑的剑尖,刺进了贺兰青的胸膛! 锋利的剑刃,轻而易举的刺透了贺兰青的皮肤,扎进他的皮肉之中——即便是黄金家族的血脉,即便他的身体无比强悍,却也挡不住这一把绝世神兵的锋利。 莫降面目狰狞,眼中杀机毕露——只是,因为他的双手都捏成了笋形,以至于他用指尖推动昊冕长剑的姿势,看上去倒像是一只愤怒的松鼠,正把一颗硕大的松果,推进狭小的洞穴时的模样,着实是有些滑稽…… 然而,无论莫降的姿势是何等的怪异,他此时已然占据了主动——只要昊冕长剑的剑尖再往贺兰青的身体里深入一寸,那么,他的心脏就会被刺穿——一旦心脏被利刃刺穿,无论那身体是多么的强悍,也只能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可是,贺兰青却像是没有痛觉的木头人一般,完全没有理会锋利的剑尖,正割破自己的皮肉,朝着自己的心脏挺近——他好像没有意识到昊冕长剑的剑身已经被扭曲了,好像仍以为长剑的尖端,还冲着莫降的心脏——他那握住剑柄的双手,依然在用力,用力将长剑推向莫降,准确的说,是将剑柄推向莫降。 自始至终,两个人都保持着角力的姿势,和那些摔跤手角力时不同的是,他们二人的身体并未有任何接触——二人力量的碰撞,全部集中在昊冕长剑韧性十足的剑身之上! 在二人的共同作用之下,昊冕长剑的剑身,已经被扭曲到极致,它几乎被完全对折了过去,剑尖几乎贴住了剑柄——可是,这柄绝世神兵,依然没有断裂,依然在用它无与伦比的韧性,承受着由那两个疯子共同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 然而,不管昊冕长剑是一件多么优异的旷世奇兵,它能承受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随着时间的持续,随着二人共同施加在剑身上的力道的不断增强,昊冕长剑的承受力,也到达了极限! “咔……” 一个无比微弱的声响,刚一出现,便立刻被二人沉重的呼吸声彻底掩盖——然而,声音可以被遮掩,但昊冕长剑剑身上的裂痕,却无法被掩盖,那裂痕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失,况且,角力中的二人,都没有察觉到裂纹的出现——“莫降”一心只想着把剑尖送进贺兰青的心脏,除此之外,不会在意其他任何事情;而贺兰青呢,失魂落魄的他,已经完全沦为恐惧的奴隶,巨大的恐惧,摧毁了他的意志,他的心中,只剩下凡人最基本的求生**——那个**悄悄的告诉他:“什么都不要想,把身体交给我,我会替你杀了莫降,杀了莫降,你就能证明,你对老师还有用,老师就不会杀你,不会让野撕咬你的身体……” 因为无人理会那一道裂痕,所以,它只能越变越大。 “咔嚓!” 伴随着一声脆响,昊冕长剑折成了两段!! 显然,无论是莫降,还是贺兰青,都不曾想过这柄剑会折断,以至于长剑折断之后,他们手上的力道都没有撤掉——巨大的惯性,带着他们二人彼此的身体,向前冲去! “噗!” 虽然众人只听到了一个声音,但其实,那是两声怪响,同时响起——昊冕长剑前半截剑身,刺进了贺兰青的心脏;而握在贺兰青手中的半截断剑,则扎进了莫降的胸口…… 整个世界,突然安静下来,甚至,安静的有些可怕…… 在那一个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不复存在了,所有的色彩都消失了,甚至,就连时间也停止了流动——在那个静止的画面里,莫降和贺兰青的身体,紧紧的贴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倒像是两个久未谋面的老友,紧紧相拥…… 然而,透出贺兰青脊背的剑尖,却正在告诉世人——这并非是两个老友紧紧相拥的画面,而是一对死敌,同归于尽的瞬间!! 一滴显眼的红色,让那个静止的黑白色画面,再一次缓缓动了起来——那是一滴凝在剑尖上的鲜血,是贺兰青的鲜血,是纯种的黄金家族的血液…… “啪嗒!” 鲜血滴落,落在被那些普通士卒的鲜血染红的甲板之上——很快,它就融入到那一滩殷红之中,变成那狰狞而妖艳的色彩的一部分,和普通士卒的鲜血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串沙哑而低沉的笑声,将这宁静的画面,彻底击碎,击得粉碎!! 而笑声的出处,便是神秘老者藏身的船舱。 “这一天,终于,终于来到了!天选之子,终于,终于死了!!”沙哑和低沉,已掩盖不住老者的狂喜之情,即便看不到他的容貌,也不难想象,发出这一句感慨的,一定是一张笑到扭曲的脸庞…… “师父——!!”罗九龙大吼一声,滚烫的泪水,瞬时夺眶而出!!他挣扎着,向那拥在一起的两个人爬了过去。 张君诚花了很多时间,才从那让人难以置信的惊愕中挣扎出来,他怯怯的问道:“主……主公,咱们一开始,一开始不是说,要活捉莫降么?怎,怎么,怎么就把他给杀死了……” “哗啦!”一声,船舱的舱帘猛的掀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张君诚的面前。 是的,那人的身体很高,伟岸而且挺拔,仿佛一棵松柏。 那人带着斗笠,斗笠边缘垂下的黑色纱幔,遮住了他的容颜。 张君诚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也只敢略一抬头,将这个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他穿的很严实,几乎整个身体都被衣服裹住了,而那一身衣服,也并非是用什么名贵布料做成的,那只是穷苦百姓所用的粗麻布而已。可即便如此,这一身粗布衣,却让这个高大挺拔的身躯,穿出了帝王般的感觉。 不错,张君诚看不到那人的脸,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藏在斗笠下面的,一定是一副威严而深沉的面容,无论此人的相貌如何,他的脸上,一定满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俯瞰山河、藐视众生时的表情——意气风发、神威难测。 而且,单看此人的身形,很难会想象到,他便是那个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的主人,若不是裸露出袖口的手背上,密密麻麻长满了深褐色的斑点,张君诚肯定会以为,这个人,是个正值壮年的英雄,是个春秋鼎盛的帝王…… “张元帅,你刚才说什么?”那人微微转头,问张君诚。 张君诚立刻把头低了下去——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在对方那如有实质般的威严的压迫下,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老者微微摇了摇头,也没再问什么,而是迈步朝那两个拥在一起静止不动的人走了过去。 而罗九龙,也在朝着莫降站立的方向,艰难的爬行。 便在此时,一个矫健的身影,忽然从天而降,落在了巨舰的甲板上——那身影降落的位置,本来被逃到侧舷的士卒所占据,而他们的注意力又在莫降和贺兰青的身上,是故全然没有注意到,那个降落的身影…… 那个黑色的影子,落在了那些士卒的头顶。 被踩住肩膀的士卒下意识的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黑色劲衣,身材高挑,长发遮面的女子…… 那两个抬头向上看的士卒,忽然感到鼻孔一热,两行鼻血,便流了出来…… 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们,而实在是因为那一身黑色劲衣,将韩菲儿高挑婀娜的身材,完美的勾勒了出来——端的是凹凸有致,婀娜多姿,多一分则肥,少一分则瘦…… “哎呦!哎呦!”那两个色心不死的士卒,被韩菲儿狠狠的踹了两脚,二人捂着被踹紫的眼睛偷瞄,却发现美人儿早就走了,正朝着莫降站立的方向飞去…… 而与此同时,另一侧船舷,原本再次躲避莫降和贺兰青追杀的士卒们,却忽然变得有秩序起来,而且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个降凡仙女一般的人物,从通道中款款走出——那飞扬的裙带,飘舞的霓裳,摇曳的身姿,步步生莲的步伐,普一出现,便将众多男人的心全都俘虏了去……一时间,只让众人忘记了,这里是充斥着杀戮和鲜血的战场…… 唐沁已经习惯了男人看她之时露出这种白痴一般的表情,也全然不会在乎从那些人口中流出的口水——当他看到和贺兰青拥在一切的莫降时,连自己的仪态也顾不得了,加快脚步,冲了过去…… 那老者也注意到了这两人的忽然出现,不过,他却毫不在意。 他相信,无论韩菲儿的轻功多么出众,无论唐沁的心中多么焦急——自己,一定是第一个到达莫降身边的人,因为,他的实力,超出这二人太多。 老者只是用双脚轻轻踏了踏地面,整个人便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刹那之间,他已然到了贺兰青的身后:“二位,非常抱歉——莫降的尸体,老朽就先拿走了……” “要拿走人家的尸体,最起码也得经过主人的同意吧?你这老头儿,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呢?”——“尸体”,忽然说话了…… 第203章 回家(25) 对于很多人,特别是韩菲儿而言,那懒洋洋的、漫不经心的、带着浓浓的挑衅味道的语气,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可是对那老者而言,他却一时没能想到,莫降突然变声意味着什么,他只是知道:自己本是要伸出手去拿莫降的“尸体”的,可就在自己即将触碰到那具“尸体”的时候,“尸体”却突然开口说话了…… 老者伸出去的右手,悬停在半空之中,一时间,他也化成了一尊一动不动的雕像。 他早就听说过,莫降此人诡计多端、阴险狡诈,是个极为难对付的对手。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莫降突然发出的声音,更是打乱了老者的计划,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事情,正朝着偏离原本计划的方向,越走越远…… 再加上,莫降的身体,被贺兰青的尸首,挡了个严严实实,老者无法确定莫降的伤势。若是贸然伸手的话,怕是会中了莫降的诡计——于是,他慢慢的收回了手臂,沉声问道:“莫降?你,不是……” “我不是被昊冕长剑刺穿了胸口么?怎么还能活着?你是要问这个问题吧?”莫降懒懒散散的说道。 “不错。”老者点点头道:“老朽亲耳听到,昊冕长剑刺穿你身体的声音……” “不,你听错了——昊冕长剑刺穿的,并非是我的身体。”莫降开口说话的同时,贺兰青的尸首,开始向后倾倒;与此同时,莫降的身体,也慢慢暴露出来…… 断裂的昊冕长剑的后半截,便插在莫降的左臂之上,半截断剑,洞穿了他的胳膊,只剩一个剑柄留在外面,鲜血,将他左半个躯干,完全染红…… “这……”老者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愕,他很难相信,在昊冕长剑断裂的时候,在那电光火石的一个瞬间,莫降居然能做出反应,把手臂挡在胸前——他当时的注意力,不是应该全在贺兰青的身上么?他当时心中所想的,除了将贺兰青杀死外,应该再不会有其他的想法!那么,他又是如何注意到,昊冕长剑的剑身上,出现了裂痕呢? “说起来,方才确实很险,我也差一点把小命交待在这里。”莫降笑着说道:“不过,也仅仅是差一点而已——因为按照我的计划,我的手臂,都不应该受伤!若不是那家伙在关键时刻失去了控制,我还能……” “莫降,休要在这里大言不惭了!”老者冷笑道:“若是老朽没有猜错的话,方才你决定释放出那个疯狂的灵魂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意想不到的收获——非但救下了你那些残兵败将的性命,而且拖延了时间,等到了援军!明明得了这么多便宜,偏偏要说你那另一半灵魂难堪大用……你以为,戏弄老朽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么?” “哎呀!被你看穿了啊——呵呵。”莫降尴尬的笑了笑,“在这么多人面前,给人家留点面子嘛,何必揭穿人家呢……” “莫降!!”老者一声大喝,打断了莫降的癫言狂语,“老朽说了,不要戏弄老朽!否则……你会后悔的!” “噢?”莫降闻言,不置可否的撇撇嘴,一副“小爷就是戏弄你了,你能把小爷怎样?”的表情——而此时,韩菲儿和唐沁已到了莫降的身边,二人一左一右,倒像是两个护法,有这个两个人在,莫降更是肆无忌惮,在他看来——韩菲儿的暗器天下无双、唐沁的蛊惑之术强大非常,有这两人保驾护航,此时再不嚣张一些,更待何时呢? “莫降,你以为你已经赢了么?”老者问。 “难道没有么?”莫降反问。 老者闻言,并未做任何回应,可莫降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老者那张躲在斗笠下面的脸上,分明有一抹神秘的笑容闪过——老者突然发笑,让莫降感觉到一丝不安…… “菲儿,沁姐,我们的将士……” “已经到达了战前部署的位置。”韩菲儿回答。 “此时,接舷战怕是已经开始了。”唐沁补充道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可是,即便得到了这个消息,莫降心中不安,却没有减少分毫…… “菲儿、沁姐。”莫降思索片刻后说道:“你们两个,立刻回到自己的舰船上去,指挥军队作战!绝不允许出现什么意外!” 唐沁立刻问道:“可是降儿,你的伤……” 韩菲儿也是关切的点了点头。 “不妨事。”莫降说着,抬手擦掉了自嘴角流出的鲜血,低声说道:“我咽喉处的伤口虽然破裂,但万幸的是,没有流多少血,只要我少说话,就不会有事……”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莫降的表情,忽然变的极为严肃,“这是军命,你们必须遵守!” 韩菲儿和唐沁对视一眼,同时点头说道:“那么,你且保重!” 说完,唐沁袅袅娜娜的走了——“不许再受伤了!”韩菲儿在纵身离开前,特意回头嘱咐一句…… “这两个人,不是你嚣张的依仗么?”二人离开之后,老者问道:“为何却将她们赶走了?” “她们未经主帅允许,便擅离职守。作为一军之帅,我自然要让她们回到战斗位置上去。”莫降漫不经心的回应着,眼睛却瞟向老者的身后…… 老者看到莫降的眼神后,下意识的就要回头,可理智却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不要回头!这很可能是莫降的诡计!此时若是回头,莫降很可能会出招偷袭…… 可是,还不等这个想法得到印证,老者便感觉到了一股杀气自背后袭来!! 那是一股无比锐利的杀气,比之于贺兰青,还要盛上几分!! 老者心中大骇,可就在此时,莫降却将半截断剑,从手臂中抽离了出来,握在了右手! “谁在后面?!”老者大声喝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 “张君诚!你还在么?!”之所以有此一问,是因为只有张君诚在他的身后…… 这一次,老者仍未得到任何回应。 看来,身后那人,不是张君诚…… 那么,排除了张君诚的话……来者是谁,也就很清楚了!不错,也只有他,才能给人如此强烈的压迫感,也只有他,才能发出如此锐利的杀气…… “张凛,是你到了么?”老者问。 “不错。”张凛冷冰冰的回应。 其实,莫降先于老者一步,看到了张凛,也正是因为看到了张凛,所以他才会把唐沁和韩菲儿调走——莫降知道,自己心中不安,是因这陌生的老者而起,若是能合张凛之力,将老者打败,那么,这一切,也就该尘埃落定了…… “你杀了张君诚?”老者问——方才,张君诚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让老者有些不安。 “他已经走了。”张凛回答。 “走了?!”老者微微一愣,旋即叹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也该看出老朽真正的企图了……敢问张大侠,他去了哪里,你可看到了?” “他去……” “张凛,几个月不见,你废话变多了!”莫降忽然开口,打断了张凛。 “他进了船舱。”张凛没有理会莫降,而是告诉了老者他想要的答案。 “噢,是船舱啊。”老者点点头道:“船舱里,有一条暗道,通往巨舰尾部的一个暗仓,暗仓之内,有几艘救生用的小船,想必那张君诚,是去找那逃生用的小船了。” “你跟我说这些,是要我下令抓他么?”莫降问。 “不,你抓不住他的。”老者回应,“而张大侠麾下水军训练有素,若是他们出马,张君诚……” “他跑不了。”张凛冷冰冰的回应,“不过,在抓他之前,我会先把你打倒。” “张凛,你武艺虽高,但却不是我的对手。” “不试试怎么知道?”张凛说。 “那你还在等什么?”老者问。 “我在等……” “等我离开。”莫降接过了话头,不过,他的语气中,却透着几分无奈——他太了解张凛这个人了,这是一头独狼,从不允许别人插手他和旗鼓相当的对手之间的决斗,而且,张凛是个讲义气的人,他看出来自己身上有伤,所以才要自己先行离开…… “不,莫降,你还不能走。”老者忽然说。 “为何?”张凛问。 “老朽鼓动张君诚来到新会,便是为了将你们一网打尽。”此时,老者已没有必要再掩饰他的企图了,“不管是你,文逸,莫降,还是张君诚,你们都要死在这里,甚至于你们手下的士兵,也不能活,一个也不能活……” “赶尽杀绝?”莫降冷声说道:“老头儿,你的胃口,未免也太大了一些吧?” “并非是老朽胃口大,而是因为你们这些人,乱世才会降临,大乾王朝才有毁灭的可能——作为王朝社稷的守护者,老朽必须除掉你们这些人。”老者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只是老朽的职责罢了……” “你,是十三羽翼其中之一!”至此,莫降终于知晓了这神秘老者的身份…… 第204章 回家(26) “不错,老朽是十三羽翼之一。”神秘老者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不过,聪明绝顶的天选之子,直到现在才猜出老朽的身份,多少也出乎了老朽的预料——你本该早些想到的。” “不错,我早该想到的。”莫降点点头说道,“可是,这天下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明明真相就近在咫尺,可我们就是看不到,非要等到有人把那层窗户纸捅破,才恍然大悟……” 其实,莫降说的很对,在老者的身份秘密揭开之前,许多细枝末节都在表明——新会城被围,是朝廷的一个阴谋:首先,莫降等人在大海之上航行的速度并不快,但在这段漫长的旅途中,却没有被朝廷的军舰追赶或拦截过,哪怕是一艘也没有。即便黄金帝国的海军,在两次远征东瀛之后损失惨重,再不复往日雄风,但要派出几艘军舰,拦截阻击莫降等人所乘坐的海运货船,对朝廷来说,算不上什么难事;可是,自始至终,朝廷的军舰却没有出现过,唯一出面拦截莫降等人的,却是一群乘坐着东瀛战舰的东瀛人……现在想想,朝廷的不作为,确实是有些异常。 其次,以老的沙的性格,黄河惨败于莫降之后,他不可能对莫降放任不管,即便大都那边的形势不容乐观,即便妥懽帖睦尔的皇位岌岌可危,老的沙也一定会抽出手来,部署针对莫降的一系列计划——老的沙和托克托一定会想尽办法,把朝廷修治黄河工程的彻底失败的损失降到最低,也要把莫降从中得到的好处降到最少,而解决这个问题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把莫降除掉,一旦这莫降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他在黄河两岸得到的一切,也就没有了意义。可是,一路之上,却并没有朝廷的人出现,要取莫降的性命,倒是黑将朱乾濠,把朱巨派了过来,想在大海之上干掉莫降,让他葬身鱼腹……现在想一想,老的沙和黑将所作所为的巨大反差,也该引起莫降足够的惊醒。 还有,新会城被围了这么长时间,城却没有破,若是城外大军不及损失的攻打,即便张凛再勇猛,即便文逸再有韬略,面对数倍甚至数十倍于己的敌军,怕也是撑不了太长时间吧?可是,城破的那一刻,直到莫降驰援而回,也没有到来……这便证明,敌人对新会城围而不攻,攻而不破,在这里拖延时间,就是为了围点打援,就是为了等莫降自投罗网…… 最后一点,便是陈友暗的情报——“君诚最富,友暗最桀”——在民间广为流传的这句话,其实并不是一句话那么简单。既然这两个人被世人放在一起,既然每每提及二人其中之一的时候,就必然会提及另外一个,那么也就证明,这两个人之间,必然有所联系,甚至是很紧密的联系。然而,根据唐沁对陈友暗的审讯结果看,陈友暗却并不知道新会这边的具体情况…… 总之,这么多“事出反常”,都在莫降的身边发生了,但却并未引起他足够的警觉,也没有让他意识到“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可是,直到今日,知道这神秘老者的身份揭穿,莫降才意识到,他忽略掉的,是一个天大的阴谋…… “莫降——其实,你现在意识到这些,也并不算晚。”老者用他那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说道:“至少,等你死掉的时候,不会做个稀里糊涂的冤死鬼……” “他不会死。”张凛斩钉截铁般说道。 “噢?”老者头也不回的说道:“张大侠如此的有自信?” 对于这等无聊的问题,张凛一般不会做回应,但是今日,张凛却破例回答道:“是!” “如此,那老朽便领教张大侠高招——张凛,你出手吧!” “莫降,离开这里。”张凛却道。 “喂喂,大侠,您要让我去哪?我可是一军之帅……” “从现在起,我接替你的帅位。”张凛以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是的,这就是张凛,无论是谁在他的面前,他也是这副口气——或许,张凛这种气质,就是莫降所认为的,那些黄金族的士兵身上真正缺少的东西…… “好吧……这一战的指挥权我可以交给你。”莫降苦笑着说道,“但是,最起码,你应该给我一个理由——毕竟,我才是咱们三个人中的领袖。” 张凛沉思片刻,郑重的说道:“你的临阵指挥,太过差劲——这算是理由么?” “呃……”莫降闻言,一口鲜血差点没呛进气道里面去…… “没有说话,也便是默认了。”其实,张凛偶尔也会诙谐一下,“现在,你可以放心的离开了……别忘了,走的时候,把你那些残兵败将,一并带走。” “喂喂,二位莫不是把老朽的话忘记了吧?”被晾到一边的老者有些不满的发着牢骚,“老朽说了,莫降不能走!” “你不让走?小爷我偏要走!”莫降嘴上这样说,心中却明白的很——他咽喉处的伤口,已经完全迸裂了,鲜血喷出的速度实在太快,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而且,他的手臂也受了伤,短时间内,无法再次唤醒汉皇之血的神力,留在这里,也帮不上张凛什么忙——为了避免自己真的被一口鲜血呛死在甲板上,为了不拖张凛的后腿,他决定——离开这里! “阿龙!还能不能站起来?”莫降忽然问,“若是能站起来,便带着兄弟们撤退!” “徒儿,徒儿可以!”罗九龙咬着牙站了起来——他伤的也不轻,不过方才莫降和那贺兰青“同归于尽”的一幕让他受到的惊吓带来的伤害,却远远大于胸口那道伤口,为了避免师父再一次陷入危险的境地,罗九龙决定,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着师父安全离开这里…… 再有一点,自张凛出现那一刻开始,罗九龙便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他并未见过张凛,甚至很少听到他的名字和事迹,但自看到这个满头白发的那一眼起,他的直觉就告诉他,这个杀机凛然的男人,一定会带给他们胜利! 或许,这便是天生将才的气质,这种气质,能给士兵以鼓舞,能安定军心,能让他的追随者们,心中时刻充满着自信,充满对胜利的渴望——在这一方面,莫降和文逸,都不及张凛…… “我说,兄弟们,都别愣着了!”罗九龙强忍剧痛,深吸一口气转身喊道:“张大侠要手刃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咱们也别在这里碍手碍脚了——撤退吧!” 听闻罗九龙这样说,张凛也不免看了这个如初生牛犊的小伙子一眼——“是块好料子,若经捶打,必成精兵!”——这便是张凛对罗九龙的评价。 那些“残兵败将”听到罗九龙的招呼,也都站了起来——不知为何,他们从罗九龙的话中,感受到一股力量,一股足以唤起他们求生**的力量…… “既然如此。”莫降四周看了看,拱一拱手对张凛说道:“那我便走了——张兄,你可要保重,不要死在这里。” 张凛没有答话——显然,他把莫降的告别之语,当成了无需回应的废话。 “老朽说了!你不许走!!”三番两次被人无视,老者也终于动了真怒! 他大喝一声!伸出双手,向莫降抓了过去!! 于此同时,张凛猛的一甩手,手中钢枪激射而出! 一道耀眼的亮光,如离弦之箭般,直冲老者的背心刺了过去!! 锐利难当的杀气,让老者不得不暂时放弃莫降,他猛地站定,原地转身,双手交叉于胸前…… “铛!!” 芦叶钢枪击中了老者的手腕,却发出刺耳的金石碰撞之响,甚至,钢枪和手腕的碰撞,还击出了一串火花…… 芦叶钢枪被弹飞,打着旋飞向高空,而后急速坠落,“笃”的一声插进了甲板之中,枪身却“嗡嗡”的颤个不停…… 老者刚要转身,继续去抓莫降,却见一个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仍在颤抖不止的芦叶钢枪! 那身影以极快的速度掠过芦叶枪,伸手便将芦叶钢枪把了出来,握在了手中——张凛握枪,如同握住了一只低声咆哮的蛟龙! 转瞬之间,张凛已拎着钢枪杀到了老者身前!而且,不由分说,挺枪便刺! 一时间,芦叶钢枪枪尖光芒大盛,带着尖锐的啸声,直刺老者的咽喉! 老者不得不再一次横腕格挡! “铛!嚓嚓——!” 令人牙酸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老者的袖子,因为这一次碰撞,变成了碎片,他戴在手上的精钢护腕,也便暴露出来! 老者猛的发力,再一次弹开了张凛的长枪,同时喝道:“张凛,你休要……” 话未说完,张凛第二枪已然刺到! 又是一声刺耳的碰撞,又是一串耀眼的火花…… 紧接着,便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张凛的攻势,如大江之水般,延绵不绝,无穷无尽,直压迫的老者,没有还手之力…… 第205章 回家(27) 一杆芦叶钢枪,在张凛手中,化身成为一条狂舞的蛟龙! 蛟龙恣意的狂舞,带起一片残影,将那老者全身上下,几乎全部覆盖! 金石碰撞、摩擦之音几乎连成了一片,四溅的火星,几乎将老者整个人吞噬! “张凛——!”老者发出愤怒的咆哮,“你够了!!” 蛟龙狂舞,戛然而止! 老者突然出手,攥住了芦叶钢枪枪尖和枪杆结合的部位,这突然的一握,便好似扼住了蛟龙的七寸要害,直让它再也动弹不得。 被张凛压制着攻击了这么长时间,老者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了,而且,这一轮攻击下来,老者的外衣已是破烂不堪,几乎碎成了布条——可也正因为老者的衣服彻底损坏,他贴身穿着的钢甲,便暴露了出来——原来,老者不止是带了一副钢铁护腕那么简单…… 铮亮的贴身钢甲,几乎将老者全身都包裹了起来,而在关节要害处,钢甲都做了特殊处理,用巧妙的锻造工艺,制作出适合关节活动的节扣——即便抛开这一身钢甲的防护作用不谈,单是看这锻造技艺,它便能称得上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了…… 而此时,身着完美钢甲的老者,正死死的握着芦叶钢枪,透过斗笠之上垂下来的那一圈纱幔恶狠狠的盯着张凛…… 可张凛的神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他单手握枪,身体站的笔直,便如同另一杆长枪,直刺苍穹。 “张凛,你上来便打,连老朽究竟是谁都不想知道么?”老者沉默片刻之后问道。 “不想。”张凛语气平淡。 “假若,你连老朽姓甚名谁都不清楚,那么,即便杀了老朽,你的战功薄上,也不过多了一个无名氏而已,而这也便意味着,杀掉这个无名氏老者,不会给你带来任何的荣耀……” “杀不杀你,与荣耀无关。”张凛仍是那副平淡无奇的语气,只不过语速放慢了一些,“我要杀你,只是因为,我若不杀你,你便会杀我。” 这句看似平淡的话语,从张凛的嘴里说出来,便多了几分残酷的味道——只好像,他是在阐述残酷的丛林法则,要么去猎杀猎物,要么成为猎杀者的食物,强者生存,弱者死亡,这便是最简单的生存规则,与荣耀没有半点关系…… 老者再一次陷入沉默,片刻之后,他忽然问道:“这么说来,若是老朽不杀你,你也不会杀老朽了?” “不,我还是会杀了你!”张凛说。 “你……”老者闻言,立刻气结,“那你方才说……” “张凛!说得好!”老者身后传来莫降的声音,“不过,你最后少跟这个老头儿废话,因为他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因为他年纪大了,体力不及你……” 只听声音,便知道莫降已经走到了甲板的边缘,如果老者没猜错的话,他很快就要下船了——可在临下船之前,他却不忘挖苦自己一番——由此可见,在某些时候,莫降此人,倒是爱耍些孩子脾气…… 尽管老者没有回头,但是他猜的却很准,莫降正是准备下船了,而且,在他准备下船的地方,已经搭好了船板,船板的另一头,连接着张凛缴获来的地字号巨舰——只不过,地字号巨舰受损严重,船身有些倾斜,而且甲板之上,遍是尸体…… 不过,这些东西,都没能引起莫降的注意,因为来迎接他的那个人,勾起了他的回忆…… 建康王氏家主的独子;为了救自己被人打成重伤差一点不治身亡;跟随自己一路颠簸来到新会…… 不错,亲自来接应莫降撤退的人,便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王维翼。 “师父!”眼看莫降就要走过甲板,王维翼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了莫降,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哽咽…… “你小子,这是要做什么?”莫降笑着说骂道:“几个月不见,越来越没大没小了!” “师父,您还是别说话了;还有,这位兄弟,你也别抱师父抱得这么紧了,师父身上有伤……”这时,罗九龙走过来,掰开了王维翼紧紧搂住莫降的胳膊。 “师父,这家伙怎么也叫您师父?”王维翼有些不服气的问,他本以为,自己伤势痊愈后,被张凛狠狠的操练了一段时间,力量变强了很多,可不曾想,却被这个突然走上来的毛头小子轻而易举的把手臂掰开了,而且,这小子身上还有伤…… “一点师兄的样子也没有!”莫降骂道:“这是你的师弟,罗九龙!自幼在瑶寨长大……” “师弟?”王维翼上下打量了罗九龙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忿,也不知是因为什么…… 罗九龙却没有王维翼那么多心思,上前施礼道:“见过师兄。” 王维翼却没有理罗九龙的茬,而是搀住莫降,走到了地字号的甲板上…… 罗九龙也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只能尴尬的挠挠头,追了上去,大声道:“师兄,船上有随军的大夫么?师弟我受伤了……” “好一副师徒重逢的画面。”老者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听力却很好,只听声音,便想到身后发生了什么,“张凛,你看,你辛辛苦苦做的一切,也不过是让别人享受师徒重逢的幸福而已,而你却要在这里拼命,你觉得,这一切都值得么?” 张凛没有回答,因为他觉得老者在说废话。 可那老者却不死心,继续说道:“在老朽看来,莫降并非是什么值得效忠的英明圣主,张凛你一身的功夫,又是天生将才,完全没有必要为这个人卖命……” “我不会替任何人卖命。”张凛说。 “那你为何要救莫降?”老者问。 张凛一字一顿的回应:“因为,他是我的朋友。” 这一次,轮到老者哑口无言了——他很难想象,张凛所做的这一切,竟然不是为了功名,不是为了利益,而只是因为他和莫降之间的情谊……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么? “朋友……”老者重复着这两个字眼,陷入沉思之中…… “我要动手了。”张凛忽然开口说。 老者闻言,又是一愣——世上哪有人这样?在开始攻击之前,还要特意告知对手。难道说,这张凛是有意等自己恢复体力? 老者正思量之间,只感到手中钢枪,忽然转动起来! 老者全身上下都被钢甲包裹,唯有双手裸露在外——是故,当钢枪枪身猛地转动之时,老者手心处,便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他尚来不及查看手心的伤势,长枪已然脱手而出! 重获解放的蛟龙,再一次发出刺耳的尖啸,再一次跳起疯狂而致命的舞蹈…… 这一次,老者不敢再正面硬扛张凛的攻击,因为扛下一次,第二次紧接着便会到来,之后便是第三次、第四次……无穷无尽,延绵不绝…… 若是再陷入被压制的境地,老者明白,以自己目前的体力,定然撑不了太长时间。 是故,老者改变了策略,他猛的向后退去,而且一退,便是十来步…… 张凛见状,剑眉一皱,提枪追了上去,可还未等他追到,老者又开始后退…… “王维翼!撤掉船板!!”张凛忽然大声喊道! 而在地字号甲板之上,王维翼正忙着安排随军大夫给莫降止血疗伤,正忙着安顿伤员,一时没能回应张凛的命令。 可此时,不断后退的老者,已然退到了甲板的边缘,距离搭在船舷上的甲板,已不足十步! 张凛忽然站定,将长枪倒提在手中,身体向后倾斜,做出个投掷长矛的姿势…… “喝!!” 张凛大喝一声,手中长枪,再一次激射而出! 而这一次,长枪飞行的速度更快!力道更足!几乎变成一道锐利的光!! 它尖啸着飞驰而去!割裂了空间!老者和张凛之间刚刚拉开的那一点距离,转眼便被这道寒光吞噬!! 眼看着长枪就要击中老者的胸膛,老者忽然跳了起来! 老者起跳的速度,大大超出了张凛的预料…… 按照他的推算,此人身高马大,又穿一身重甲,再结合之前他同自己交手时使出的招式猜想,此人武艺,应该属于大开大合,以力取胜的一派,只是因为年纪大了,体力大不如前,所以在交手的开始,便被自己压制…… 可是直到看到老者起跳的速度,张凛才忽然明白——他错了。 此人武艺,根本就不是以力量见长,而是以速度、技巧见长!他方才之所以要硬扛下自己的攻击的原因,要么是他看轻了自己,要么就是故意那样做,给自己造成一个错觉,等自己因为那个错误的感觉做出错误的判断之后,他再使出杀招!! “莫降,躲开——!!”张凛大喝的同时,那一杆长枪,已擦着老者的钢靴飞了过去——目标,直指莫降!!! 第206章 回家(28) 张凛大喝之声未绝,疾驰的长枪,已然飞到了莫降的身后!! 方才撤退之时,是莫降和罗九龙负责断后,他们两个受伤最重,却是等那些“残兵败将”全数撤退到地字号战舰上之后,才踏上了船板。 而且,莫降登船之后,因为和王维翼寒暄了一阵,所以并未立刻进入船舱,甚至,当王维翼叫来随军大夫之后,莫降也没有让那些大夫先替自己疗伤——最先接受诊治的,是罗九龙。 在整个过程中,莫降一直都待在甲板上,而且一直站在人群的外围——所以,张凛掷出的长枪被那老者躲过之后,莫降所站的位置,便是首当其冲! 很明显,老者后退的路线,是经过精确计算的,他虽然没有回头,但是却知道莫降所站的具体位置——也正因为如此,他想借张凛之手杀掉莫降的计划,才有变成现实的可能…… 然而,老者在计划这一切的时候,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今日面对的对手,是莫降,是无数次变不可能为可能、无数次化腐朽为神奇、无数次绝地反击反败为胜的莫降!是那个让黄金帝国最为头痛,屡次设计陷害、绞杀、都没能成功的天选之子!是连续战胜过托克托、傲崖鹰、老的沙、光明之神的汉皇! 是的,在很多时候,莫降的表现,都不像一个王者——他整日嘻嘻哈哈没个正行,无论做什么事,都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即便在最紧张的对战时刻,他也闭不上那张啰哩啰嗦的臭嘴……但是,偏偏就是这个一眼看上去难成大器的家伙,却屡次冲破艰难险阻,屡次反败为胜,屡次创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 今日,奇迹,再一次于莫降手中上演! 眼看那疾驰的长枪就要刺如莫降的后心,莫降右手忽然后扬,同时略一转身! “啪!” 疾驰的长枪,被莫降稳稳的握在了手中! “师父,小……”当王维翼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才发现,危机已经解除了,不过,他还是说出了最后一个字——“心。” 这时,老者轻盈的落在甲板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莫降缓缓转身,望着老者,嘴角微微上扬,一抹诡异的笑容浮现,“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是个白痴?你是不是以为,我会放松对你的警惕?你是不是以为,凭这点小伎俩,就能取了我的性命?” 老者点点头道:“不得不说,老朽之前,确实是小看了你……” “很多人都曾小看过我,不过,他们的下场——你应该比我清楚。” “那些人,和老朽不一样。”老者说。 “哼哼……有什么不一样的?难道说你和他们的不同,仅仅就是你比他们多套了一层钢壳?” “莫降,注意你的言辞!”老者冷声说道:“你应该学会,尊重你的对手!每一个对手!” “不好意思。”莫降笑着回应,“对于每一个对手,我都给予了足够的尊重——但是,更多的时候,不是我不给你们脸,而是你们自己非要犯贱!” “你……”因为莫降脱口而出的俚语,老者一时气结。 莫降没有再理会老者,而是对张凛说道:“张凛,你的枪还给你,可别再轻易丢出来了——毕竟,这是杀人的长枪,是战场霸王的武器,而不是暗器!” 说着,莫降看似轻描淡写的甩了甩手,长枪便脱手而出…… 这一次,长枪飞行的速度并不算快,它打着转,在空中划出了一道高高的弧线,从老者头顶飞了过去…… 张凛伸手,稳稳的将芦叶钢枪接在手中。 “不用我帮忙吧?”莫降问。 “我一人足矣。”张凛回应。 “也对,听这老头的声音,年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你张凛若是连个耄耋老者都打不过,也就太说不过去了……” 莫降的话说的难听至极,换做任何人听了,脸上都会挂不住,可是,张凛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张凛没说什么,可那老者却是勃然大怒道:“莫降,你可知道,将老朽激怒的后果是什么吗?” “这个……不太知道。”莫降摇摇头笑道:“不过,您倒是可以怒一回给我看看……我见过之后,或许就知道了。” “你……!!”老者算是彻底明白了,闲来无事,最好还是不要同这家伙讲话,因为,只要同他讲上一句话,他便会气的你少活几年…… 尽管老者头戴斗笠,垂纱遮面,但他的愤怒,却是那一圈纱幔遮挡不住的,因为所有人都看到,老者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显然,这是被莫降气的——莫降的话,已让老者心头怒火,燃烧而起! 不过,莫降却打算在这怒火上再浇一桶油——“翼儿,等伤员都安顿好了,便给为师找个大夫来,为师要在这里看着,这老头到底有什么本事——古有关云长刮骨疗毒,割炙饮酒,言笑自若,今有为师包扎伤口,观人打架,稀里哗啦……你说,为师会不会因为这件事,留名青史?对了!先给为师找把椅子来!” 王维翼闻言,强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心中说道——“师父,您这话也太损了,这老爷子怕是还没开打,便被您给气死了,哪里还有什么‘稀里哗啦’?”——可是,他嘴上却说道:“若是这老头被张将军打死了,您就可以留名青史;但若是张将军被打败了,您就要落得个‘兄弟苦战,袖手旁观’的罪名了……” “上道!”莫降心中暗赞王维翼的反应速度之快,知道配合他用言语激怒这老者,悄悄对王维翼伸了伸大拇指,继而说道:“无妨的,为师认为,今日之战,张将军必将旗开得胜,为师不是常对你说,只有那些贪生怕死之辈,才会穿着厚厚的铠甲上战场么……” 这句话,就等同于直接在骂老者“贪生怕死”了,他莫降既说得出口,整日跟王维翼厮混在一起的那些士兵们便听得懂,于是爆发出一阵哄笑——这一阵笑声,直冲淡了整个战场的杀气,仿佛,这里不是惨烈的战场,而是训练间隙的校场;仿佛,张凛和老者的较量,不是你死我活的战斗,而是校场之上的比武切磋…… “张凛!开始吧!”老者此时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快解决掉张凛。 至于背后响起的声音,他只能将其当成不值一闻的臭屁——他心中明白,那些人说那些话,便是要激怒于他,是要让他怒火中烧,要让他失去理智……是故,若是真拿那些话当真了,战斗未开始,自己也就输了一大半…… “你若嫌这里吵闹,我可以找个清静的地方。”张凛说。 或许,张凛说这话的初衷本是好意,可在老者听来,这句话却分外刺耳…… “不用了!就在这里罢!!”说着,老者忽然冲了出去!! “好快的速度!!”在老者启动的一瞬间,莫降脸上的笑容也便消失不见了——他还从未见过,一个人突进的速度能有如此之快,甚至比张凛掷出的长枪还要快!! 转瞬之间,老者便杀到了张凛身前,他抬起双手,两把短匕便从钢铁护腕之中刺了出来,那忽然出现的寒光,让人心惊胆战!! 张凛却并不慌张,手腕一拧,芦叶钢枪横在身前。 两把匕首,不偏不倚正击打在枪杆之上!由此可见,张凛此人,对长枪控制的精确,已到了让人匪夷所思的地步,长枪握在他的手中,也就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 “铛铛”伴着两声脆响,枪身之上溅出两点火星! 老者的反应,也非常之快,见张凛挡下了这一击,手腕立刻微微上抬,匕首便滑过了枪杆,直刺张凛双目! 张凛随即改为双手握枪,枪杆猛地上端,意图震开贴在枪杆上的匕首。 可两把匕首却像是黏在了枪杆之上,非但没有被震开,反而贴着枪杆向两侧滑去,削向张凛握枪的双手! 张凛不敢怠慢,收枪后撤,意图拉开同老者的距离——如此之近的距离,长枪的长度优势完全发挥不出来,倒是老者所用的匕首,逼得自己险象环生。 老者似乎看透了张凛的想法,双脚轻踏甲板,人也追了上去——自始至终,两把匕首,也没有离开枪杆,而且,在移动的过程中,两把匕首仍在向两侧滑行——直在枪身之上,激出一串火花! 张凛明白,这一次,他被老者抢得了先机,以至于被老者压制,处处被动…… 要知道,张凛的枪法霸道凌厉,攻强守弱,走的是以攻为守的路子,一旦处于防守的境地,其枪法的威力便无从发挥,而老者似乎也深知这一点,死死的黏着张凛,绝不让二人拉开距离,绝不给张凛反攻的机会…… 眼看着,两把匕首就要削中张凛的双手——而张凛却突然变招! 他弃枪了! 是的,他松开了双手,主动放弃了对长枪的控制权! 这一幕,让莫降也目瞪口呆——他很难相信,视枪如命的张凛,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第207章 回家(29) 张凛猛的松手,长枪失去了支撑,立刻开始下坠,而黏在枪杆上的匕首,也因为长枪的下落,失去了可供借用的力量,和枪杆脱离开来…… 既然张凛已经弃枪,那老者也无需再黏着长枪,他再前进一步,双手向前刺去,目标仍是张凛的双目! 而这一次,张凛却没有后退,他猛地出脚,勾住了眼看就要坠地的长枪——脚腕一抖,长枪便弹了起来! 老者显然对张凛突然使出这等杂耍般的招式有些准备不足,眼看着手腕下的两把匕首就要刺中张凛双眼,可弹起的长枪却正击中了老者手臂根部! 弹起的长枪力道并不算大,击中老者手臂后,也不过让老者的双手略微向上抬了一些,腕下匕首,也随之上抬了一寸…… 但就是这一寸的距离,却让老者的直刺,偏离了目标——锐利的匕首,贴着张凛的头皮划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张凛也没有闲着,不等长枪再一次下落,他便伸出双手,再一次握住了枪杆!张凛双手同时用力,纯钢的枪杆,在他手中变的弯曲…… 就在那两把匕首划过张凛脑门,在他的脑门上留下两道浅浅的血痕的瞬间,张凛猛的松开了左手! 弯曲的长枪立刻弹了回去! “啪”的一声脆响,芦叶枪纯钢的枪杆,重重的拍在老者胸前的盔甲之上! “唔!”老者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后退了两臂——显然,他没有提前做好吃下这一击的准备……其实,这也怪不得他,他急于趁着张凛丢弃兵刃的机会,取了张凛的性命,却不曾想,张凛却正利用了这一点,在他眼皮底下玩了这么一手! 而且,张凛所有的动作,都在老者伸出的手臂之下,也便是常人所说的“灯下黑、眼前盲”之处,对发生在眼皮底下的一切,老者都没有看到…… “几个月不见,张凛变得狡猾了啊。”莫降对身边的王维翼说。 而此时,王维翼正忙着替莫降包扎伤口——因为新会城中军医人数有限,而且绝大多数都留守城内,照料那些在守城战中受伤的将士,跟随张凛出海作战的军医,仅有三人而已,因为莫降吩咐过,处理完其他伤员后再来管他,所以那三个军医就把莫降放在了最后——倒是王维翼不忍心看着师父手臂上的伤口一直流血,所以就当起了临时大夫,替他包扎…… 是故,方才发生的一切,王维翼都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全在师父的伤口上。闻听莫降“夸赞”张凛,他头也不抬回应一句:“师父说的是,张将军一向狡猾……啊?您说什么?” 在王维翼看来,张凛张将军,是个异常强大的存在,但是,他的强大,却和“狡猾”这个词,没有半点关系…… 而莫降之前对张凛的评价,也和文逸一般无二。简单来说,张凛做事的风格,便是——如果别人要砍他的手,那么,他宁可冒着被砍掉双手的危险,也绝不会退缩,他要做的,就是要用这双手为代价,换对方一条命!因为,只有这样做,他才是那个一往直前,无所畏惧,不知退缩为何物的张凛,才是那头一旦亮出獠牙,就要撕裂敌人的咽喉,而不会在乎自己受到什么伤害的白狼…… 然而今日,张凛却让莫降看到了他的变化——从来都是一条道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张凛,竟然懂得了以退为进、先舍后得、后发制人的道理……不得不说,领悟了这个道理的张凛,距离他所追求的武学巅峰,又近了一大步…… 而就在莫降和王维翼交谈的时候,张凛和那个老者,早已战在了一起! 这一次,先出手的,是张凛! 老者后退两步,还没有站稳,张凛便已经杀了上来! 张凛出枪,美如画!势如雷!疾如电! 仅是出枪这一个动作,他就不知暗下练习过多少次,是故他的出枪,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而手中长枪之势,却如奔雷一般猛烈! 早已领教过张凛枪威之盛的老者,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架起双臂格挡! 可是这一次,裹在老者手臂上的钢铁护腕,却没能挡住张凛这一击!! “嚓——!” 伴随着尖锐而刺耳的声响,芦叶钢枪的枪尖!突破了老者的防御!那锐利的枪刃,硬生生在那无比坚硬的钢铁护腕上,划下了一道口子!! 老者心中大骇的同时,急忙后退! 一个可怕的想法,钻进老者的脑袋——二人最早一次交手,张凛并未使出全力!!这一击,才能体现张凛真正可怕的实力!!! 其实,老者错了——张凛不止是在这个回合才使出了全力,之前的每一个回合,他都没有任何保留! 因为,他没有任何保留实力的理由。 况且,莫降已经撤退,这个甲板,便是属于他一个人的神圣的战场,他可以在此地恣意的宣泄心中的杀意,若是有所保留,便是妇人之仁,便是对这神圣战场的亵渎! 况且,他张凛与人交手,从来都是力求在下一个回合内决出胜负,从来都是把每一次回合,当成最后一个回合! 把赌注押在每一个回合,每一次交锋,每一次都抱着必死的信念,每一次也都抱着必胜的信念! 要么胜,要么败!要么生,要么死! 只要交手,总要有一个结果!而张凛每一次出招,便是在寻找这个结果! 这,便是张凛的武学信条——至于他的武学信条为何如此刚烈,张凛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或许,他也无需对任何人解释! 芦叶钢枪的枪尖,从老者手臂的缝隙间钻了过去,以不可阻挡的威势,以肉眼难以辨识的速度,刺向老者的面门!! 枪尖扭曲了空气,也撕裂了空气,顺带着撕裂了老者头上的斗笠,将垂落在斗笠边缘的纱幔,绞得粉碎!! “喝——!” 老者大喝一声,小臂猛的加紧! 芦叶钢枪的枪刃,和老者的护腕剧烈的摩擦,激出的火星,几乎要将那钢铁护腕引燃! 一股焦愁味,开始在空气中蔓延,老者手上的护腕,因为剧烈的摩擦产生的热量,变成了赤红色,而他的手腕,也因此被烫伤…… 可是,老者却只能强忍着剧痛,不敢有丝毫放松…… 老者头上的斗笠,已是变的破破烂烂,再遮不住他的面容…… 这张脸,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故?!竟然变得如此丑陋!! 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心如铁石张凛,也忍不住去想…… 该怎样形容这一张脸啊?它像是被大火烧过,像是被剧毒毁过…… 在那张脸上,找不到一寸完好的肌肤,每一寸都惨不忍睹,扭曲变形……甚至,就连他的五官,都没有了曾经的模样——他的左眼没有了,右眼却突出来,布满血丝的眼白,微微抖动,好似随时都有可能从眼眶里掉下来;他的鼻子不见了,只在鼻梁下面,残留下两个孔洞;他没有嘴唇,两排白森森的牙齿,血红的牙龈,直接暴露在外面,他的左侧脸颊上,有一个鸡蛋般大小的孔洞,透过那个孔洞,可以看到血红色的肌肉…… “看什么?!很好看吗?!!”老者发出低沉而沙哑的咆哮。 “不,丑陋至极!”张凛回答。 “我身上每一寸肌肤,都是这个样子,所以,我才要用铠甲把身体包裹起来——我穿上铠甲的原因,并非是恐惧什么!” “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张凛冷冷的回应——他对这个人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兴趣,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杀死眼前的敌人,至于敌人在想什么,那完全不是他想关心的事。 老者用一只独眼死死的盯着张凛,寒声说道:“我每一天,都在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正是这无休止的折磨,磨练了我,让我变的无比强大!让我这个废人,成为黄金帝国最强大的团体的一员!” “你在亵渎我们的战斗。”张凛冷冷的说——他极其厌烦在战斗的时候说废话,在他看来,战斗就该无比纯粹,任何同战斗无关的话语,都是对战斗的玷污! “张凛,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就要死了,死在你的枪下——可你能否在我临死之前,给我一点时间?” 张凛从老者的话语中,甚至听出了乞求的味道…… “张凛,不要信……”耳朵很灵的莫降还未把提醒张凛的话说完,老者已趁张凛稍有分神,忽然发难!! 老者略一偏头,芦叶枪的枪尖贴着他的面皮划了过去,把他脑袋上仅存的半个左耳也给削了下来!可是,老者对此却浑然不惧,他用两个手腕夹着枪杆,同时向前移动,枪杆和护腕再一次摩擦,激出一连串火星…… 飞溅的火星打在老者那张扭曲而丑陋的脸上,老者却不躲避,狞笑着冲了上来…… “既然你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了你吧。”望着那副快速迫近的恐怖面容,张凛淡淡的说…… 第208章 回家(30)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杀我?!!”老者大声咆哮着,冲向张凛! 他的面容本就恐怖无比,因为这一声咆哮,那恐怖的面容显得更加扭曲,仿若厉鬼!! 在老者咆哮的时候,莫降也在想:张凛要怎么“成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呢?他可是亲耳听到,张凛方才说要赐他一死,以张凛言出必行的性格,这句话应该不是说说就算了吧? 其实,莫降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因为以现在的形势,张凛想要杀掉老者,并不容易——因为张凛的刺击已被老者躲过,而老者又趁张凛稍有分神之际,用护腕卡住了枪杆,只要老者顺利冲到张凛面前,便可以发挥腕下匕首“寸短寸险”的优势,再一次让张凛陷入被动;而张凛杀死老者的唯一可能,便是收回长枪,拉开距离,再一次刺击。可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张凛想抽回长枪,怕也是十分的困难吧,就更别提拉开距离了——除非,张凛再一次弃枪…… 然而,这一次,莫降却猜错了。 同样,老者也猜错了,他更不会想到,自己方才那一声咆哮,是自己悲惨的人生中,最后一声怒吼…… 张凛没有弃枪! 而且,他非但没有弃枪,反而紧紧的攥住了枪杆,猛的发力,同时爆喝一声:“撒手——!!” 顿时,张凛雪白的长发,恣意的飞扬起来,他整个人的身形,瞬间胀大了一圈,鼓起的肌肉,几乎将他身上那层好像从来都没有换洗过的单衣撑裂,他那近乎于完美的肌肉线条,显露无疑…… 老者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驾驭的巨大力量,忽然出现在枪杆之上——只仿佛,他用护腕夹住的,不是一杆长枪,而是一条巨龙! 而这头被缚的巨龙,终于愤怒了! 它仿佛发出了咆哮,疯狂的挣扎着,想要脱离桎梏它的枷锁! 真正领略到巨龙之怒后,老者才恍然明白——这世间,没有任何力量,能束缚住这条愤怒的巨龙!! 巨大的力道,震裂了老者的护腕,也震断了他的手腕,而嵌在护腕内部的那两把匕首,也同粉碎的护腕,一齐坠落…… 而就在此时,挣脱束缚的芦叶钢枪,已被张凛高高举起!! 坠落的夕阳,此时正好落在张凛身后,绚烂的霞光,勾勒出张凛高擎长枪的轮廓——此时的他,只仿若下凡的天神,高高在上,睥睨众生,威严无限。 “噗通!”老者忽然跪倒在张凛面前。 可是,老者的跪倒,却没能换来“天神”的怜悯。 被高高擎起的长枪,缓缓落下,悬于天际的云霞,也为它镀上一层金色,因为这一层耀眼的金色,芦叶枪的枪身,变的模糊起来,一尾巨龙,在那金色光芒里,缓缓成型…… 被“天神”彻底驯化的巨龙,忽然发出低声的咆哮! 它张开了血盆大口,舞动着锋利的长爪,扑向老者的头颅——那里,没有铠甲保护,也几乎是老者全身上下唯一的弱点…… 老者并没有躲避,甚至没有站起身来,只是喃喃道:“长生天,您终于肯召唤无相……” “噗!!”老者的临终遗言尚未说完,锋利的枪刃,洞穿了他的脑袋…… 夕阳落下,镀在张凛身上的金色光辉慢慢散去,他再一次恢复成凡人的模样——面容冷峻,眼神冰冷,笔直的站在甲板上,好像一杆直刺苍穹的长枪…… “将军果然威……”王维翼一句叫好还未喊完,却发现莫降已经离开座椅,蹿了出去! “师父!等等啊,伤口还没包扎好呢!!”王维翼急忙抓着还未来得及剪断的绷带,追了上去。 可是,王维翼的速度,怎么可能跟得上莫降——于是,王维翼辛勤的努力,全部化成了泡影,缠在莫降胳膊上的绷带,全部散开…… 转眼之间,莫降已经冲到了那老者的尸体旁边…… “嘶——!”当他近距离看清楚那副狰狞可怖的面容之后,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加上,芦叶钢枪的枪刃,贯穿了老者的头颅,腥红的鲜血,流的满脸都是,更让那副面容,不忍直视…… “他已经跪地求饶了,你为何还要杀他?”莫降忽然想起自己追过来的原因——当他看到老者跪倒后,便明白,老者已经彻底失去了战斗的**,他的意志,在长枪脱手的瞬间,就彻底崩溃了——而对待一个没有了战斗意志的人,还有更好的处理方式,比如说俘虏。可是,莫降没有得到这个机会,他甚至连喊出一声“枪下留人”的机会都没有——张凛最后一枪,实在是太快了!快到他都没能完全看清楚…… “因为,他想死。” “他若真想死,就不会专门打造一身贴身的盔甲了。”莫降却反驳道:“他明明是怕死!” “怕死,未必就可以不死。”张凛仍是那副淡如白水的语气,“况且,战场之上,唯有生死,除此之外,再无第三种结局!” 莫降闻言,愣了一下,旋即问道:“如果,你的敌人要求投降呢?” “我的敌人,可以逃走,但却不可以投降——我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投降,却可以帮他们掩埋尸体。”张凛的语气,不像是开玩笑。 莫降闻言,额头上立刻冒出一层冷汗,他同时做下决定:日后张凛率军出征之时,必须派个宅心仁厚的人做他的副手,否则的话,这家伙指不定在战场上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莫降很欣赏张凛的才华,也很珍惜这个朋友——是故,他不希望他在这个世上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成为“杀神白起”第二…… 虽然,在乱世之中,拒不接受投降,或者受降之后坑杀战俘的事情并不少见,但是,常见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对的,尤其是杀俘一项,有损阴德啊…… “你在想什么?”很罕见的,张凛竟然主动提问了。 “没什么。”莫降无奈的摇摇头,继而半蹲下去,仔细观察老者的尸体,希望能从尸体上寻到一些关于十三羽翼的情报——方才,莫降听到,老者临终之时,自称为“无相……”,那么,这个“无相”的后面,究竟是什么呢?是鹰?是驹?还似乎犬?这位老者,在十三羽翼中,究竟坐第几把交椅?是谁派他来的?幕后主使之人,还有没有别的计划?所有的问题,都因为张凛最后那无比惊艳的一枪,没有了答案…… “海上的战斗已基本结束了。”张凛只看了一眼,便做出了自己的判断——这是一军之将必须具备的天赋,能敏锐的感知到战场之上气势的变化,战斗的走势,以及成败天平的倾斜程度…… “是的,海战结束了。”莫降也同意张凛的看法,虽然他不具备张凛的战争天赋,但是他听觉敏锐——厮杀声已是越来越小了,就连那战鼓声,也少了一份激昂,添了一分疲惫…… “立刻整军,回援新会。”张凛立刻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可是,他却没能得到莫降的回应——因为,莫降已靠在那具不忍直视的尸体上,昏了过去——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流下…… “你果然是在强撑。”张凛自言自语般说道:“否则,你不会把同十三羽翼对决的机会让给我的……” 这时,王维翼也跑了过来,他本是追着莫降过来,准备替他包扎的,可是,当师父和那厉鬼般的尸体靠在一起一幕映入眼帘后,他立刻丢掉了手中的纱布,捂着嘴跑到船舷处,大吐特吐起来…… 与此同时,新会城内。 “海战,已经结束了么?”无比紧张文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一些。 “结束了。”陈汉似乎也在压抑心底的某种情感。 “结果如何?”该问的,始终还是要问——尽管文逸对莫降和张凛的实力非常有信心,但真到了结果揭晓的时候,他心中的忐忑不安,还是难以抑制。 陈汉先是盯着文逸看了片刻,忽然向前一步,大声吼道:“我们——赢了!!” 文逸先是一愣,但紧接着,他便给出了回应——“哦!”——他的回应,就是这么简答,听上去轻描淡写,只好像,他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 可陈汉却发现,文先生此刻的心情,恐怕并非真的这么平静,因为他握笔的右手,正在发抖…… 短暂的沉寂过后,文逸神态恢复往常,他用无比郑重的语气,下达最后的反攻命令:“立刻通知冯冲,集结城内所有兵力,从新会南门冲出去,正面迎敌!同时,给莫降和张凛打旗语,请他们配合我们的反攻,两面夹击!告诉将士们,新会之围,即将破除!我们,就要取得最后的胜利了!!” “喏!!”陈汉大声答应,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他刚转身跑了两步,却跟一个冲进屋内的家伙撞了个满怀——而这个家伙,竟然是本该在城墙之上督战的冯冲…… “冯冲,你怎么……” “先生!!”不待文逸把话说完,冯冲忽然冲到了文逸身前,一把握住了他的双手,无比激动的打声说道:“围城部队——撤军了!!” 第209章 回家(31) “你说什么?!!”一向沉稳的文逸,猛地站了起来,“再说一遍……” “敌人围城的部队——撤退了!不信,您听,外面的欢呼声!!!”冯冲红着眼圈,笑中带泪的重复着这个天大的喜讯。 文逸侧耳倾听…… “赢了!!我们赢了!!新会保住了!!”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最初只在远处响起,慢慢的蔓延至整个新会——整个城市,都沸腾了!!最后,就连屋里的陈汉,也加到欢呼的阵营之中…… “赢了,我们赢了,真的赢了……”文逸的反应,却没有那么兴奋,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简单的字眼,身体一软,瘫坐在靠椅上…… 新会城被围的这段日子,几乎是他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敌人的攻击从未间断过,有时候暴风骤雨般猛烈,有时候蚊虫叮咬般可恶;白天要攻城,夜里还要攻城,而且,城外的抛石机,不断的把巨大石块抛进城内,不知砸死了多少无辜的平民——为了避免无辜百姓的伤亡,文逸甚至故意将信义杂货在城中的具体位置,泄露给了张君诚——这样一来,城中百姓或许可以睡个安稳觉,但自那天以来,文逸便再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但是,对文逸来说,不能睡个好觉,并非是最大的麻烦,真正压在他肩头的重担,是新会城的安危:攻守双方实力对比如此悬殊,莫降归期又不可确定,敌人围城意图不得而知,所有这些难题带来的困扰和压力,无休无止的折磨着他…… 新会城,能守得住么?又该怎样来守?无时无刻,文逸不在思考这两个问题——他整个人迅速的瘦了下去,原本就十分削瘦的身躯,慢慢的变成了一根“架衣的竹竿”…… 在这段时间里,文逸只有一种感觉——他就像一个囚徒,囚牢外面,满是磨刀霍霍的刽子手,那刺耳的磨刀声,那狂妄的笑声,都深陷囹圄的他,感到孤独无助,可是,残酷的现实,偏偏又不让他绝望,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在铁窗外的星空中若隐若现,不知何时会彻底熄灭,也不知何时能变为现实——是的,他就是一个囚徒,处于崩溃的边缘,被死亡威胁的同时,唯有那一点点可怜的希望之光,作为心灵的慰藉…… 哪怕是再坚强的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待的久了,怕也是要崩溃的,可文逸却在坚持着,为了那个不知能否兑现的誓言…… 他住在随时都有可能崩塌的房子里,分析着复杂的情报,下达一个又一个命令,将自己的智慧发挥到极致,守护着这座随时可能沦陷的危城,守护着城内的芸芸众生…… 不过,文逸却从未对任何人倾诉过他所承受的压力,也不曾对任何人讲过他所忍受的煎熬——无论是奋战的将士,还是平凡的百姓,他们看到的,始终是那个温文尔雅的文先生,是那个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智多星。诚然,每日里都是勇猛无敌的张将军带兵出城与敌人作战,但百姓们的眼睛却是雪亮的——他们知道,新会城能否守住的关键,不在张将军,而在文先生。只要文先生没有倒下,只要文先生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还在,那么,新会城就一定还有希望!! 是故,从另一个方面讲,文逸非但肩负着守城的重任,还是城中百姓信心和希望的源泉,他不但承受着那些常人难以承受的压力,也承载着城中所有百姓的希望…… 那段日子,文逸便是这样度过的,重重压力,近乎无解的困境,非但折磨着他的身体,还折磨着他的灵魂——尤其是这几日,文逸数次出现了精神恍惚的情况,甚至做出了几个错误的判断,下达了几个错误的命令,好在将士用命,好在莫降及时赶了回来,好在张凛和莫降相互合作,力挽狂澜扭转战局,弥补下文逸犯下的错误,避免了那些错误带来的致命后果的出现…… 文逸很累,真的很累了。所以,当他听到胜利的消息之后,紧绷已久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忍耐许久的痛苦和疲惫,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过来,将他的意志,冲得粉碎,冲得支离破碎…… 瘫坐在靠椅上的文逸,感受不到一丝喜悦,他只感到阵阵清醒,有那么一刻,文逸很想把手中的毛笔重重的甩出去,将堆在眼前的卷宗和情报,付之一炬,将那个可恶的算盘,摔得粉碎!!他真的,真的很想这样恣意的宣泄一次…… 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残存的理智告诉他——大胜之后,大乱往往紧随而至,这满目疮痍的城市,再也经不起折腾了,抚恤伤亡,修补城防,安抚民众——太多太多要做的事,还等着他去做…… 文逸缓缓坐直,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将面前的算盘摆正,拿出一张全新的宣纸,弹去宣纸上的灰尘,一边写一边说道:“冯冲。” “属下在!!”冯冲兴奋的大喊——他仍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无法自拔! “给你两个任务。”文逸运笔如飞,一行行墨色的字迹,飞快的落在那张宣纸之上。 “先生请讲。”冯冲拱手说道。 “第一,通知各城门将官,敌人虽然撤退,但却不可放松警惕,以防敌人诈溃又突然反攻——所有规矩,一如往常,若有人擅离职守,以军法论处,绝不饶恕!” “喏!”闻听文逸语气严峻,冯冲也收敛了笑意,郑重的答应。 “第二,把衙门里的捕快和衙役从城墙上撤下来,组成一支巡逻队,你亲自带队,沿新会主要街道巡逻,维持治安,凡趁百姓庆祝扰乱治安、违法犯禁者,即刻抓入大牢,凡拘捕者,当场格杀!” “喏!”听到这条更为严苛的命令后,冯冲深吸了一口气,面色也凝重起来,从文逸的话中,他领悟到一个道理:守城战虽然暂告结束,但另一场战斗,却才刚刚开始…… “好了,你且去吧。” “属下,遵命!”冯冲再次郑重的施礼,而后转身,迈着大步离开了。 冯冲离开之后,文逸再不说话,只是奋力的书写着,眼看就要将那一整张宣纸写满…… 被晾在一旁好一会儿的陈汉终于忍不住了,悄悄出声问道:“文先生,那我呢?我去干什么?” 文逸没有立刻理会陈汉,而是等写完之后,才抬起头来说道:“陈汉,给你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定不负先生所托!”陈汉目光灼灼的说道。 文逸笑笑,拿出官府的印信,沾了印泥,重重的压在那宣纸的一角,而后把那页写满文字的宣纸(建成告示)递了出去——“把它贴在城门口,最显眼的位置!” “啊?!”陈汉本以为,文逸会交给他什么高难度的任务,却不曾想竟然是去贴一张告示——似这样跑腿的活事,随便找个小厮来就好了,又何必用那么严肃的语气跟他说什么“更重要的任务……” “先生,就这点事?”陈汉撇着嘴问,同时满不情愿的接过了告示。 “哦,还有。” 陈汉双眼,立刻又焕发了光彩。 “你去找几个腿脚利索的人来,到我这里听命。”文逸不咸不淡的吩咐道。 “啊?!”陈汉再一次失望了,哭笑不得的问:“先生,莫不是因为我刚才欢呼的声音太吵了,影响了您的思考,您故意刁难我的吧?” 文逸没有理会陈汉,只是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 陈汉只以为还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于是转过身去说道:“先生,我还是先去贴告示找人吧,这都是重要的大事,再有什么吩咐,请您找……” “代我出海,迎接唯战兄——回家!”文逸好似完全没有在听陈汉的抱怨,直接下达了第三条命令。 陈汉刚要迈步离开,闻听此言,先是一愣,而后欢呼到:“得令——!!”转眼,便“飞”出了屋子,没影了…… 待陈汉走后,文逸才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低声道:“唯战兄,我便在这里等你——回家!!” 新会城东海域。 海战已经完全结束,所有的战船,都集中在天字号战舰前面——数十艘战舰中,绝大部分,是这次海战缴获来的,莫降带回来的那三艘东瀛战舰,因为被拍杆重创,最终还是沉没了两艘,只有一艘倾斜着船身,坚强的浮在海上…… 战舰之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其中一大半是“天选军”的士兵,还有一小半,是这次海战抓到的俘虏,俘虏之中,不乏组成步槊方阵的健卒和轻甲死士——“天选军”的士兵,各个满面红光,得胜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那些俘虏,则是各个面如死灰,一脸的绝望…… 张凛,威风凛凛的站在天字号战舰的甲板前端,锐利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 “传令下去。”他看了站在身边的刘超一眼,“各舰水手,驾驶各舰回港——至于那些俘虏……”说到这里,张凛回头看了身后躺在韩菲儿怀里,仍昏迷不醒的莫降一眼,叹一口气说道:“暂时收监,听后莫降发落吧……” 第210章 不速之客 “派遣斥候,尾随撤走的敌人,发现任何异常,立刻回来报我!”文逸头也不抬的下达命令:“但凡有风吹草动,我必须在第一时间知道!” “喏!”他先是听到一声响亮的回应,紧接着便是跑远的脚步声…… 文逸点点头,继续下达着命令:“告知城内百姓,围城之敌虽然撤走了,但不排除折返的可能——是故,百姓们可以在街上庆祝,但绝不可以出城,更不允许干扰守城部队。” “喏!”第二个人也领命走了。 文逸仍没有抬头,只是住笔沉思了片刻,而后说道:“即刻去找冯冲,命他分出一队衙役赶到城东码头,维持秩序。” “维持秩序?”下面有人不解的问道。 “今日,既是守城得胜之日,亦是前去黄河两岸劳作民夫归家之日——是故,必有大批百姓去码头寻夫寻子,迎接亲人。而我推断,张凛等人海战得胜后,必然会在驻军码头停靠,而张凛治军极其严格,码头守军定不会让百姓进入,而百姓寻亲心切,难免和码头守军发生摩擦。我命冯冲前去,乃是为了避免激化矛盾——莫让亲人归家的欢喜时刻,变成骚乱,带来悲痛才是啊……” “小人明白了!”第三个人也快步离开了…… “还有……” “真是想不到,即便打赢了,文先生依然繁忙至此,偷得不半刻闲暇啊。”一个似曾相识的苍老声音,忽然在屋内响起,打断了文逸的话。 文逸眉头一皱,抬起头来,便看到一个身着道袍的老者,正站在破败而凌乱的屋子中央,笑吟吟的看着他…… “宋景廉?”因为来者出现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一向待人有礼的文逸也忘记了礼节,直接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不错,正是贫道。”宋景廉笑眯眯的说着,也不认生,从瓦砾堆里刨出来一把椅子,吹掉上面的灰尘,四平八稳的坐了下去。 “俗话讲,无事不登三宝殿——敢问宋先生,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此,是何用意啊?”见对方这副作态,便不难想象,此人来此必有要事。于是,文逸也不得不暂时放下手中的事务,应付这位不速之客。 宋景廉却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四周看了一遍,而后叹道:“想贫道上一次到文先生这里来,还是因为新会城百姓冲击府衙一事,而且当时文先生还专门泡茶招待贫道,今日再来,这名为商铺实为新会府衙的信义杂货,竟然变成了这般模样——真是时过境迁,人是物非啊……” 文逸闻言,眉头越皱越紧,冷声说道:“若宋先生到此无甚要事的话,那文某就只好命人请宋先生出去了——文某还有很多事要做,可没有闲暇同宋先生闲聊。” 宋景廉听罢,只是呵呵一乐,摇头笑道:“贫道估计,即便文先生命人请贫道出去,怕也是叫不来人的吧——当下新会城刚刚从绝望中挣扎出来,正是各种极端情感爆发的当口,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而长时间的守城作战,又让文先生损失了不少得心应手的属下。这一增一减,便让文先生的人手调派捉襟见肘了吧,如若不然,文先生也不必弄这几个愣头青在这里听命,如若不然,文先生也不会连三个应卯的愣头青都走光了也没有察觉……” 宋景廉这样说了,文逸才意识到,的的确确,当下屋内,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他让陈汉找来的那些“腿脚麻利”的,已经悉数被他派出去了…… “方才,若不是贫道打断了文先生您,您没准就把贫道当成跑腿的小厮派出去了。”宋景廉顿了一顿,身体往前凑了凑说道:“难道,文先生就没有发现,您手下的人手严重不足这个要命的问题么?难道,文先生就不觉得,缺兵少将的新会城,战后亟待恢复的新会城,需要补充新鲜的血液么?” 文逸仔细琢磨过宋景廉的话之后才说道:“宋先生此语,是话中有话啊——难不成,宋先生来此,是要做一回贩卖人口的人牙子的?” “人牙子这个比方不甚恰当。”宋景廉摇摇头说道:“不过,贫道这里倒有另外一个法子,可以帮文先生解决当下这个难题……” 文逸知道,宋景廉在等着他问“什么法子”——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开口,因为,他在宋景廉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隐约看到了藏在褶子里的阴谋…… 宋景廉等了很久,却不见文逸开口,于是尴尬的清了清嗓子问:“文先生不想知道?” “不想。”文逸很是干脆的回答。 “那么……”宋景廉也不害臊,接着替文逸分析厉害,“文先生想必早就知道了,崖山之上的诸子之盟总坛,在几个月前悄悄搬走的事吧。” 文逸点点头道:“文某当然记得,诸子之盟崖山总坛,一夜之间忽然消失,为此,文某还多方打听你们的下落,可最终却一无所获。” “真是想不到,文先生对我等如此关心……” “关心倒谈不上,你我双方,毕竟是名义上的盟友,‘盟友’突然消失,我们自该去寻找一番的。”文逸收敛了笑容说道:“而且,更让文某感到奇怪的是,为何崖山总坛消失之后没过多久,这张君诚就带人打了过来,莫不是你们一早就知道了这个消息,所以提前搬走避祸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们这个‘盟友’,也就太不够意思了,眼看我们落难,非但没有帮助,反而溜走了……” “这一件事,纯属巧合。”看来,这一次宋景廉是彻底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不管文逸说什么,他都厚着脸皮挡了下来,“确实,我们这一方也是有所疏漏,没有在撤走之前通知文先生你——不过,尽管我们没有留下来和文先生并肩作战,但文先生依然带领新会百姓战胜了张君诚,这就足以说明你们的实力足够应付这点小小的问题。” “这倒是奇怪了——宋先生一会儿说我们人手不足,一会儿又说我们实力足够,如此前后矛盾,莫不是在证明,宋先生是太过无聊了,所以来这里找文某消磨时间?”至此,文逸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也再不愿同宋景廉废话,“文某早就说了,文某很忙,没有时间可供宋先生消磨——所以,宋先生,文某这就不送了……” “文先生,先别急着赶贫道离开。”宋景廉意识到,单靠扯皮,不可能获得文逸的好感,而且他越是想缓和二人的矛盾,这矛盾偏偏越有扩大的迹象,于是,他终于将话题引到了此行的真正目的上来,“等见过了这个人,文先生再赶我走,也是不迟……” “啪!啪!啪!”宋景廉连击三掌,便有一个头带斗笠,身材略微有些发福的人走了进来——从那人的身形看,那是个男人,可是因为那人头上的帽檐压的太低,以至于坐在椅子上的文逸,都看不到他的相貌…… “文先生,贫道给你介绍介绍,此人便是……” “张君诚!”不等宋景廉把话说完,文逸便念出了他的名字! “你们早就认识?那可就太好了!”对文逸眼中闪过的一丝杀机,以及冰冷的言语中流露出的愤怒,宋景廉选择全部无视,他站起来,挡在文逸和宋景廉中间,笑着说道:“既然你们认识,那贫道这个和事老……” “宋景廉!!!”文逸再一次直呼他的全名,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因为忘记了礼节,而是因为出离的愤怒,“你若还没有老糊涂的话,就应该知道,这个时候带这个人来此,意味着什么!!!” “知道,知道,贫道确实知道,这大战刚刚结束,就来为你们双方调解,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但是——如果文先生能允许贫道把话说完……” “宋景廉,你什么都不必再说了。”一个冷若冰霜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只是那一个声音,便让宋景廉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气,透过了他的衣衫,钻进了他的骨髓…… 宋景廉慢慢转过头去,便看到了张凛那一头标志性的白发,还有,握在他手中微微发抖,发出低鸣的芦叶钢枪…… 这时,被张凛和宋景廉夹在中间的张君诚,慢慢摘下了斗笠,先是对文逸施了一礼,继而转身对张凛施了一礼,最后,他面朝门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流着泪说道:“张某知道,在此时此刻要得到二位的原谅,是一件看起来很荒谬的事情,但是……” “不,张君诚,你此刻不该向我们乞求得到原谅,你真正该乞求的,是新会的百姓!”一个沙哑而微弱的声音,自张凛背后传了过来。 宋景廉偏过脑袋看了一眼,便看到了躺在担架上、口中吐血不止的莫降…… 第211章 不可能的讲和(上) 不知何时,莫降也回来了——回到了这个让他无数次在他梦中出现的地方。 不过,因为受了伤,而且刚刚从昏厥中苏醒过来,所以他是被王维翼和刘超用担架抬着回来的,而唐沁和韩菲儿,则分别站在担架的两侧,就好似两个香艳的美女保镖…… “莫降贤侄,你回来了!”见莫降躺在担架上,宋景廉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担架前面。他半跪在地上,一脸沉重而悲痛的表情,好似莫降随时都有可能重伤不治一命呜呼,只听他颤声问道:“贤侄,你……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当日黄河河畔临别时,尚见你力战老的沙和光明之神,是何等的威风,怎么,怎么几日不见,竟然伤得如此之重……” 说到最后,两颗浑浊的眼泪,竟然从宋景廉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可是,宋景廉的关切和伤痛,却只换来莫降的冷眼相对,而他的话语,则更为冰冷,好像每个字中间,都掺着冰碴——“宋先生,您的贤侄,我,莫降。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您难道不清楚么?” “呃……”宋景廉闻言,刚刚还湿润的眼睛,立刻干涸了,他干笑道:“一别多日,贤侄爱说笑的毛病还是没改——你伤成这个样子,贫道看了痛心不已,只恨不得将伤你那人碎尸万段……” “够了!”护卫在担架两侧的韩菲儿和唐沁同时喝道。 宋景廉一时愣住了,好像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这两个人会如此生气。 “莫降之所以会受伤,全拜你们诸子之盟所赐!”韩菲儿一针见血的说道。 “不错,就在我们回家的路上,朱巨勾结东瀛海匪,乘坐军舰阻截我等——降儿也正是在同他们交战时,被人暗算……” “啊?!”宋景廉露出惊讶的表情,捶打着担架叹道:“竟然是,竟然是朱巨?!竟然是那个叛徒做出这等事来!!真是,真是其心可诛!!” “叛徒?!”在听到这两个字的一瞬间,莫降就明白了——朱巨已经被诸子之盟当成了弃子,他们把所有的罪过,都加在朱巨一人的身上,会把自己择得一干二净,继而维持他们之间脆弱的同盟关系…… 果然,宋景廉立刻顺着莫降的话说道:“不错!朱巨此人,已经背叛了诸子之盟,这些日子以来,我们一直在搜寻他的下落,但却一无所获——真是不曾想到,他竟然逃到东瀛去了,而且还和东瀛的海贼勾结,更为不可饶恕的是,他竟然伤了贤侄!这,这一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挑唆,离间你我之间的同盟关系!一定是这样的!!” 宋景廉只用了三言两语,便给朱巨的所作所为定了罪——当下,他们既无人证,也无物证,也就无法对宋景廉的说辞给出有力的反驳——早知道今日一回城就遇到宋景廉这个无耻的老头,莫降一定不会放朱巨离开…… 宋景廉义愤填膺的说了一会儿,却发现屋内已经无人再理会他了,于是又略显尴尬的笑了笑说道:“诸位,既然因朱巨而生的误会已经解释清了,呢么,我们只见的隔阂,也该消失了才对——诸位仍是对贫道不理不睬的,这难道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么?” 这时,文逸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冷声说道:“若是朋友来了,我们自然真诚相待,可若是心怀鬼胎的恶人来了,我们自然也有招待的办法!” 文逸从张君诚和宋景廉身边走过,一直走到门口才站定,而后慢慢转身,堵死了宋景廉和张君诚的退路——显然,他不想让某人轻易离开此地。 “文跛子,真是想不到,你我会在这样的情景下重逢。”莫降忽然开口说道。 “这样也好。”文逸看了莫降一眼,笑着说道:“如若不然,某人定会以身体有伤、舟车劳顿为由,躲进卧房里面偷懒……” “文跛子,我在你心中,就是如此的不堪么?”莫降笑着问。 “确实有那么一点不堪。”文逸笑着回应,“不过,总体上来说,你这个家伙活着回来,倒是让人十分开心的一件事。” “文跛子,你若是想我了,就直说嘛,何必这样拐弯抹角——扭扭捏捏的,一点也不痛快……” “唯战兄,说句实话,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确实经常想起你。”文逸摇摇头笑道,“尤其是你我的信件往来中断之后,文某更是无一日不在担忧……” “文跛子,你这样说,就是在怀疑我的实力喽?” “对唯战兄的实力,文某一直都很放心——文某真正担心的,是那些民夫,要知道,这些人,可是让整座新会城牵肠挂肚啊!”说到这里,文逸顿了顿说道:“所以,新会城被围的时候,文某就在想,无论如何,也要守住这座城池——因为,对于那些民夫而言,这新会不止是一座城池那么简单,这是他们的家园,这是让他们魂牵梦绕的家啊……” 闻听此言,莫降也不再开玩笑了,用无比诚恳的语气说道:“这些日子,真是苦了逸才兄和张凛兄弟了——莫降在这里,替那些民夫,谢谢二位了。” “对了,那些民夫——现在怎么样了?到底活着回来了多少,有三成么?” “三成?文跛子,你又在小瞧我了!”莫降骄傲的说道,“尽管一路之上,我们遇到了很多艰险,很多困难,但是,我莫降,还是把九成以上的人,活着带了回来!非但如此,我还带回了一支人数过万的劲旅,一支稍加训练就能成为精兵的瑶族兄弟……只是,因为新会守城之战刚刚结束,城内还比较混乱——所以,跟随我回来的那些人,全数被张凛安排进了军营之中,等城内局势稳定之后,再让那些民夫跟亲人们团聚。” “如此也好。”文逸点点头道:“战争刚刚结束,新会已是满目疮痍,太多的善后事宜等着我们去做,更重要的是,现在新会未来的形势还不够明朗——若是一时将那么多人全放进来,不知还要出什么乱子……”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若不是这破败的房间,若不是有两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正待在屋子里——这本该是一副温馨而感人的老友重逢的画面…… 每当莫降说话的时候,鲜血便会从嘴里流出来,一旁的韩菲儿,便会立刻俯身替他擦干净——可即便这样,莫降却一直在笑…… 因为,他回家了;因为,他见到了自己的挚友;因为,他所珍视的那些人,此刻依然陪在他的身边…… 至于宋景廉和张君诚,则被莫降等人晾在了一旁——可宋景廉此次前来,是有任务在身的,于是,不甘寂寞的他,再一次厚着脸皮,加入进莫降和文逸的谈话之中:“以贫道看来,莫降贤侄平安归来、新会城守住了城池,都是可喜可贺的大好事——不过,贫道却打算,再给诸位带来一个好消息,让这‘双喜临门’,变成‘三喜临门’……” 宋景廉一开口,莫降和文逸共同营造出的氛围便被破坏殆尽,他们两个同时转头,望向宋景廉,异口同声的说道:“宋景廉,你但凡再有点廉耻之心,也就该知道,现在你还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宋景廉满不在乎的笑了笑说道:“可是,不管二位心中是多么的不情愿,贫道已经来了——而且,看文先生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放我们离开……” “不,宋先生,你说错了。”文逸摇摇头道:“不管怎么说,诸子之盟和我们,仍没有完全撕破脸皮,我们仍是名义上的同盟关系——所以,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说到这里,文逸停顿一下,抬手指向张君诚的后背,“但是他!这个给新会带来灾难,这个双手沾满新会军民鲜血的人,却不能离开!” “是的。”莫降也开口说道:“抛开你们诸子之盟在黄河对我的所作所为不谈……” 宋景廉立刻出言打断了莫降:“黄河河畔之事,全都因黑右象一人而起,我主黑将,也是被他蒙骗,所以才做出种种对贤侄不利的举动——对于此事,我主黑将十分的后悔,这才派贫道过来向诸位赔礼道歉,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诸位要明白,乱世已经降临,正是需要你我双方精诚团结的时候。若是你我双方在此时祸起萧墙,互相争斗,岂不是鹤蚌相争,令他人得利么?” 文逸沉吟片刻之后说道:“既然宋先生也有意修复我们之间的关系——那么也就证明,宋先生此次前来,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既然如此,我们倒是可以将宋先生当做客人……不过,至于张君诚……” “张君诚张元帅。”宋景廉再一次插言道:“他也是受了他人的蒙蔽,才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糊涂事来,如今恶首已经伏诛,张元帅也是后悔不跌,所以这才冒着生命危险,进城讲和……” “讲和?”张凛冷冰冰的开口说道:“早干什么去了?祸到临头才后悔,大错已成才知道悔改……有什么意义?!” 第212章 不可能的讲和(下) “有意义!有意义!”宋景廉立刻接过张凛甩出的冷冰冰的话茬——三番两次厚着脸皮赖在这里不走,还要强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恬不知耻的做着这个令人厌恶的和事老——说句实在话,宋景廉自己都有些厌烦了。 但是,黑将的命令就压在他的肩头,而且是死命令,他自己甚至当着黑将的面立下了军令状,若是不能完成这个任务,他的下场,怕是要和那个朱巨一样,被黑将当成弃子,一脚踢开…… 不,这个时候,绝不能想这些,因为那个唐沁,能够轻易看穿别人的心思——就让朱巨的秘密,烂在自己的肚子里吧…… “咳咳。”宋景廉把重重杂念从脑袋里赶了出去,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贫道清楚,就在前一个时辰,你们和张君诚张元帅,还是战场上的敌人,无数名士兵的流血牺牲,让你们成为了不共戴天的仇敌,这个时候让你们放下矛盾,达成和解,确实是有些强人所难……” “既然明白这些,那你还不快点……”张凛死死的盯着宋景廉,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咳咳!”对于张凛这种态度,一心要完成这次不可能调解的宋景廉,选择了忍耐,“诸位,我可以理解你们现在的心情,若是换做贫道坐你们的位置,此时此刻,怕也是恨不得将张君诚碎尸万段——但是,诸位,你们却不能这样做,不能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这时,文逸突然冷声说道:“宋景廉,任你如何诡辩——我等也不会饶恕张君诚的。因为,我们若是宽恕了他,就再也没有脸面坐在这里,再也没有颜面,去面对全城的百姓了!你可知道,眼前这个人,对新会城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害的多少个家庭支离破碎,害的多少个妻子永远失去了她的丈夫,害的多少个母亲永远失去了她的儿子,害的多少个孩子失去了他们的父亲?!” “不错!”张凛也说道:“即便今日张君诚不到这里来,我们也会千方百计的找到他!他必须付出代价,以偿还对新会城百姓犯下的种种罪行!” 张君诚闻言,身体微微一颤,而后他慢慢转身——直视着张凛的双眼,郑重的说道:“张某既然敢来到这里,心中便早有准备——张某确实犯了错,被奸人所利用……” “一句被人利用!就能将你犯下的罪孽推卸干净么?!”张凛喝问。 “张将军。”宋景廉替张君诚解释道:“张元帅这样说,并非是要推卸责任,而是想把事情说清楚——围攻新会,确实不是张元帅本人的意思,这一切,都是朝廷的阴谋,和无相驹交过手、并且亲手将他杀掉的张将军,应该最清楚这一点……” “无相驹?无相驹是谁?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躺在担架上的莫降这样说——不过,这并非是莫降真实的想法,其实在听到“无相驹”三个字的时候,莫降就想到了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老者。而且莫降也记得,无相驹曾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朝廷的计划,是朝廷打算同时抹杀掉张君诚和莫降所代表的两大势力的阴谋……然而,莫降却不打算因此宽恕张君诚,正如张凛所说,张君诚必须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即便他只是个被人利用的棋子……所以,莫降的观点很明确——“不管这一切是不是朝廷的阴谋,张君诚也必须付出代价。因为这所有的一切发生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张君诚的野心!张君诚,我想你不会忘记,你在天字号巨舰的甲板上,对我说过的话吧?” “自然记得。”张君诚知道,那些话他赖也赖不掉,索性大大方方的承认,只听他接着说道:“但是莫降,放眼整个天下,凡是想在这乱世有所作为的英雄豪杰,哪一个不想得到你?想要利用你的名号,收买民心,获得百姓支持的人,又何止张某一人?!远的不说,就说诸子之盟的统帅,黑将!他为了得到你,使用了多少阴谋诡计?!你难道都忘记了么?!” “张元帅!”宋景廉立刻说道:“贫道冒着生命危险来此替你说和,你为何往我家主公身上泼脏水?为何挑拨诸子之盟和莫降的关系?!” “哼哼!”张君诚冷笑一声说道:“你们这对各怀鬼胎的名义上的同盟,可以对你们之间的裂痕和龌龊视而不见,难道天下人也看不到么?!” “张君诚,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张君诚眼中,流露出不屑和不甘相混杂的情感,“既然,为了利益,心怀鬼胎的你们都可以合作,都可以互相饶恕彼此的阴毒,宽恕彼此对彼此的伤害,为什么我就不可以?!难道说,天选之子莫降,是个因为对方的实力远比他强大,对于对方所犯下的罪行,无法施与惩罚,就会的无视仇恨,选择宽恕对方的无此号之人么?!” “张君诚,贫道好心……” “够了!”文逸冷声打断了二人的争论,“二位,你们要演双簧戏,也要挑个地方,难道说,二位以为,这等拙劣的表演,这等简单的激将法,就会让我们上当么?” “文跛子,这二人的演技虽然低劣,但对于张君诚所说,我倒是觉得有必要对他解释一下。”莫降已不知什么时候从担架上坐了起来,笑吟吟的望着张君诚说道:“首先,我必须郑重的告诉你一个事实——我没有宽恕黑将,从来都没有!而我们之间,之所以能维持着这脆弱的同盟关系,并不是因为我惧怕黑将的实力,而是因为我们双方保持和平,至少是保持表面上的和平,会让我们从中获利——不错,你确实有理由鄙视我们的虚伪,为了利益,可以摒弃成见,无视背地里的互相算计,心口不一的结成同盟。但是,我们的同盟关系至今没有破裂,却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黑将此人虽然是个伪君子,但他起码遵守规则,也知道我的原则底线……” “似你这种人,也会有原则底线么?”张君诚冷笑着问。 “自然是有的。”莫降轻轻点头,“我承认,黑将暗地里做过许多对我不利的事情,甚至好几次都想除掉我——但是,黑将这些阴谋,出发点都是针对我个人的,却从没有给我身边的人,给那些值得我永远守护的人,带来什么伤害!而这一点,也是我们的同盟依然存在的前提。可是,张君诚你却不一样,你应该知道,你的所作所为,给新会城百姓,带来的灾难……” 莫降说话的时候,宋景廉没有插嘴,他在静静的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字眼——从莫降的话中,他听出了莫降对诸子之盟的警告……说的直白一些,那便是——“你们怎么搞我都可以,但是,我绝不能允许,你们将你们的脏手,伸向我身边的人!” 末了,宋景廉无奈的摇了摇头:“张元帅,莫降贤侄既然把话挑明了,那么——贫道也只好对你说,这一次,贫道实在是无能为力了……不过你放心,贫道既然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就有责任保护你的安全,把你护送出去……” 这时,张凛将手中长枪一横,冷声说道:“宋景廉,你说错了——他出不去!” “文先生。”宋景廉知道,即便他将整个屋子里的人都说服了,也不可能说服张凛,于是转而对文逸说道:“在这些人中间,你是最有智慧的一个,也是最懂得取舍的一个,你也应该能理解贫道的苦衷……” “宋景廉,有话便直接说吧。”文逸抬起手来,打断了宋景廉的铺陈。 “贫道可以保证,只将张君诚此人平安带出城去,一旦出城,哪怕只是跨出城门一步,他的安危,便再和贫道无关,诸位对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宋景廉对着文逸长施一礼说道:“只求文先生给贫道一个面子,别让贫道失了信用……” “好,我可以答应你。”文逸点点头。 “文逸……”张凛皱着眉头,看了文逸一样。 “张兄不必担心。”文逸胸有陈竹般说道:“张君诚他跑不了。” “如此,贫道便多谢文先生了。”说完,宋景廉转身对张君诚说道:“张元帅,请吧……” 与此同时,文逸看了张凛一眼,笑着吩咐道:“张兄,战争刚刚结束,城内还很混乱——麻烦你护送二位出城。”——他特意在“护送”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隐藏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 张君诚慨然一叹,将斗笠压在了头顶。 宋景廉先行带路,当他走到文逸身边的时候,深深的看了对方一眼,有些无奈的说道:“文先生,这一次调解虽然失败了,但有一些心里话,贫道想要说给文先生听……” 第213章 醒悟(上) 宋景廉的语气甚是诚恳,神情亦是颇为诚恳,诚恳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惋惜…… 如此真切的情感,应该不是伪装出来的——于是,文逸冲他点点头道:“请讲。” “种种迹象都表明,黄金帝国的统治,已经无法维持;这座由瀚海汗及其子孙建立的帝国大厦,即将崩塌;曾经盛极一时的黄金帝国,眼看就要分崩离析,它终究没能逃脱历史的轮回……山河破碎,战乱四起,民不聊生的时代,终究还是来了。”说到这些,宋景廉的语气忽然变的有些沉重而悲痛——无论他隶属于哪一方势力,无论他曾经策划过多少次针对莫降的阴谋诡计,在他的心中,那一种特属于华夏民族读书之人悲天悯人忧国忧民的操守,还依然存在…… 或许是宋景廉心系天下苍生的情怀,引起了文逸的共鸣,他第一次对宋景廉的观点表示赞同,只听他点点头道:“乱世已至,神州大地,又将经过战乱的洗礼——统一、分裂、战争、统一……在这无休止的轮回中挣扎,仿佛是这片古老的土地无法摆脱的宿命,亦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无法摆脱的宿命……” “但是,如果你们肯听从我的建议,如果你们肯忘记仇恨,原谅张君诚因为愚蠢而犯下的错误,抛弃成见团结在一起……必将形成一股强大的合力,尽快结束这战乱的局面,让神州苍生,早一些从这痛苦的轮回中解脱出来!”宋景廉盯着文逸,目光灼灼。 文逸看了宋景廉一眼,摇摇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不假,但是,对于我们这些人、对于乱世之中野心勃勃的枭雄而言,这个道理却是无比荒谬的——试想一下,今日,我们各自心怀鬼胎的合作,结成貌合神离的同盟,那么,来日呢?等摆在我们面前的,那个共同的敌人消亡之后呢?今日我们所埋下的虚情假意的种子,来日必将结出累累恶果,到那个时候,神州大地,必将陷入第二轮战乱,天下苍生,又要遭受一次战乱之苦……历史之上,这样的例子,已经够多了!” 宋景廉沉默片刻后,点点头说道:“若以文先生的意思,在不远的将来,你们和诸子之盟见,终究也是会分道扬镳,终究也是会爆发一战喽?” “这个问题的答案,宋先生心中想必清楚的很,何必又来问我呢?”文逸注视着宋景廉的眼睛,针锋相对的回应。 “罢了,罢了!”宋景廉大袖一甩,颇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倘若来日真的要战的话,你我便各为其主战上一次吧!只是贫道希望,在那个共同的敌人消失之前,你我双方,还是团结在一次比较好……” “放心吧——背后捅刀子这种被逼至极的事,我们是干不出来的。我们的操守,可比某些人好上太多……”莫降的声音尽管很是沙哑,但他那玩世不恭的语气,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宋景廉闻言,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头也不回说道:“或许,今日,我确实不该来此——张元帅,走吧……” 张君诚发出一声无比失望的叹息,低头跟了上去…… 张凛立刻跟上了二人的脚步,片刻之后,便出了信义杂货被砸塌一半的大门…… “文跛子,你不跟过去看看么?”莫降问文逸。 “此时此刻,在新会城内,最想杀掉张君诚的人,非张凛莫属。”文逸望着张凛即将消失的背影说道,“他一定不会放张君诚活着离开的……” 莫降笑着问:“张凛?我只以为,在他心中,只装得下角龙帮前帮主的仇恨——这张君诚,又是如何和张凛结下了如此之深的仇怨呢?” 文逸摇摇头道:“唯战兄有所不知——围城的这段日子里,张凛多次带兵出城作战……” “出城作战?!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你们疯了么?!”莫降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他这一吃惊不要紧,大口的鲜血从嘴里喷出来,还差一点把他呛死…… 韩菲儿急忙替莫降擦拭嘴角的鲜血,同时狠狠的瞪了莫降一眼。 文逸则解释道:“最初,我们并不知道张君诚围城的真正目的,只以为他是真的想拿下新会城,占领象征着华夏文明亡国的崖山;可是,我们却知道,敌人的人数,是我们的十数倍!为了迷惑敌人,不让敌人弄清楚城中守备力量的虚实,我们只能赌上一赌,以主动出击这一招,混淆敌人的判断……” 莫降闻言,点了点头。听着文逸的讲述,他仿佛看到了张凛率兵出城作战的画面:一队骑兵,在一名白发将军的带领下,策马奔驰,向漫山遍野的敌军发起冲锋,全然无惧那巨大的军阵,全然无惧那密集的刀枪密林…… “因为并不知道这一切都是朝廷的阴谋,也不知道张君诚是受了十三羽翼的蛊惑,更不知道他们到这里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唯战兄你——当我们发现张君诚没有全力攻城之后,只以为我们的计策起了作用……所以,张凛带兵出城作战的行为,一直持续到了今天……”文逸顿了一顿,有些痛心的说道:“每一次出城作战,我们都要损失半数以上的精锐骑兵,而且,越是到了后来,损失就越大,因为真正的精锐,越来越少……” 听到这里,莫降眼中也流露出无比惋惜的神情——那些牺牲的骑兵,可都是实实在在的精锐啊!!别的暂且不说,单是策马冲向数倍于己的敌人的那种义无反顾、无畏无惧的勇气,就不是所有的士兵都能具备的优秀品质……如果,如果这些人都没有死,假以时日,这将是一支多么可怕的骑兵…… “要知道,那些牺牲的战士,都是张凛的心血啊!”文逸感慨道:“张凛此人,表面上看严酷无情,但其实呢,他却是个爱兵如子的将领,那些士兵坠马牺牲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在滴血……刘超就亲自对我说过,他几乎每晚都能看到,在寒冷的深夜,张凛一人站在城头,望着城外敌人的阵地,望着那些士兵牺牲的地方,沉默不语……” 莫降默默的点了点头,对张凛心中的伤痛,他也感同身受——如果他是张凛的话,无论如何,也要把张君诚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因为我错误的判断,这些士兵才会牺牲的。”文逸自责的说道:“所以,张凛张君诚的场面,我是没有资格去看的,若是以军法论,我也该被张凛……” 莫降本不想再说话,但此时却不得不开口——“文跛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人谁无过呢?谁又能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朝廷的阴谋呢?!不可否认,那些士兵十分的优秀,他们的牺牲,也令人痛心——但是,你却不能背负着自责活下去,你真正应该做的,是吸取其中的教训,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完成那些士兵未能完成的心愿!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只有这样,他们才没有白白牺牲!” “这些道理,我都懂,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唐沁突然开口,高声喝道::“文逸,今日的你,怎么变得如此婆婆妈妈?!怎么变得如此畏畏缩缩?!真是令人失望!!” 文逸抬头,望向唐沁,望着她脸上那个毫无表情的面具…… “文逸,本姑娘你要记住!你生来就该是那种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英雄!这一点小小的错误,绝不应该浇灭你满腔的热血!更不应该让你感到心灰意冷!!若是连这点挫折都不能克服,这点心魔都不能战胜,你还有什么资格,去纵横天下,去指点那如画的江山?!!”——唐沁似乎很是激动,把这些话说完后,整个人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不用想,面具下的那副绝世容颜,定然是一副“气死老娘了”的表情…… 文逸一时愣住了,他呆呆的盯着唐沁看了片刻,忽然俯下身去,无比郑重的施了一礼,口中说道:“姑娘之言,振聋发聩——文某,终生不忘姑娘的教训……” “唯战兄,当下,新会危局已经解除,你也好不容易回到了家——是时候该好好休息一番了。”当文逸直起身来时,他已经恢复往常的模样,属于谋士的那种成竹在胸的自信,再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 莫降点点头道:“确实是该好好休息一段时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要把伤彻底养好,自从离开大都城,我的身体,似乎就没有彻底恢复过……” 文逸点点头,用目光示意王维翼和刘超把莫降抬进内堂去。 二人刚走两步,莫降忽然说道:“对了——等一会儿,张凛杀了张君诚之后,别忘了派人去寻找那些溃退的士……”话到一半,莫降忽然呆住了,仿佛被雷劈中了天灵盖,只见他猛的一拍脑门,大声说道:“菲儿,马上去找到张凛,无论如何,也要让他留张君诚一命——快去!!!” 第214章 醒悟(中) 莫降刚刚喊出那个“快”字,便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溅了近在咫尺的韩菲儿一脸…… 韩菲儿先是一愣,而后习惯性的拿出了手绢——此吃此刻,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擦掉自己脸上的血迹,而是先替莫降擦拭嘴角…… 可是,莫降却艰难的抬起手,把韩菲儿的手推开,用仅剩的一丝力气说道:“快……快去!别让张,张……” 话未说完,莫降再次昏死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海战结束后,已经晕过一次,回到信义杂货之后,是因为隐隐约约听到文逸和张君诚的说话声,才堪堪醒了过来,而与宋景廉的斗智斗勇,则在不停的消耗着他剩余不多的体能,突如其来的猛然醒悟,则是彻底耗尽了他的体力…… “文先生……”见莫降昏了过去,韩菲儿一时也没了主意。 文逸几乎没有做任何思考便立刻说道:“虽然我现在不知道唯战兄为何要救下张君诚,但是,唯战兄的思维,一向异于常人,经常能捕捉到他人忽略掉的东西——这一次,唯战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发现……所以,按唯战兄的意思去办吧。” 韩菲儿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把手绢放到莫降的嘴边,转身跳到了院子里,几个起落,就没了人影…… “唯战兄的伤势,不容耽搁。”文逸望着院外沉声说道:“既然当下无人可供使唤,那么,我且辛苦一趟,替唯战兄去找大夫……” “算了,还是我去吧。”文逸刚迈出一只脚,就被唐沁叫住了。 这一次,文逸没有拒绝唐沁,却也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他知道,唐沁要替自己去叫大夫的原因,是因为的腿脚不大方便…… 唐沁走后,文逸端详着莫降的脸庞,自言自语般说道:“唯战兄,你到底想到了什么呢?竟然要救下张君诚这个罪人……” 新会城,南门。 大战过后的新会城,处处弥漫着一股悲凉的气息,在围城的那段时间里,城外的抛石机不断的把巨大的石块投进城内,不知砸塌了多少民居,砸死了多少无辜的民众——张君诚跟在宋景廉的后面,低着头默默的前行。 和进城的时候一样,他没敢抬头——并非是怕人认出他来,只是因为街道两旁的残垣断壁、挂在百姓家门口的白幡、不绝于耳的撕心裂肺的哭声,都在拷问着他的良知。自己散尽家财,收罗天下豪杰起事反乾,不就是为了推翻大乾朝黑暗的统治,给这些百姓们 得知自己被人利用之后,张君诚便陷入到深深的自责之中,每在这家家俱缟素,户户传悲声的街道上走上一遍,他内心的愧疚就会加重一番。 背后,传来张凛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直让张君诚的意志濒临崩溃——“或许,我这个罪人确实该死……”——这便是他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虽然,在街道之上,亦有庆祝守城胜利的人群,他们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回忆着这段身处地狱一般不堪回首的往事,话语之中,透着一股逃出生天的庆幸和喜悦…… 但是,这淡淡的喜悦,却很难冲散新会城中弥漫的悲怆。 在这悲怆的氛围里,三人的脚步,都显得格外沉重。 等三人走到了新会南城门,张君诚已出了一身的虚汗——这段不算长的路程,却让他感觉到无比漫长而艰难,或许,出了南门,当张凛手中长枪刺穿自己咽喉的时候,自己就能得到解脱了吧…… 因为这一次有张凛跟在后面,所以,宋景廉和张君诚,才得以从正南门出城,而不至于和进城的时候一样,再爬一次城墙上被抛石机砸出的某一处隐蔽的破口。 张凛抬手示意后,守城的士兵们把新会城的大门,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三人从那个一人宽的缝隙中鱼贯而出。 “张元帅,贫道已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把你平安带了出来。”说到这里,宋景廉侧头瞄了张凛一眼,摇摇头叹道:“贫道走后,你是死是活,就要自求多福了……” 张君诚木然的抬起头来,看了宋景廉一眼,张了张嘴,最后却是连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看来,无论是枭雄还是凡人,将死之时,都是这般的恐惧无助……” 宋景廉叹息一声,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后,转身离开了…… 张君诚心中有话,却说不出口;张凛对张君诚,却是没有什么话好讲——只是,临动手之前,张凛向南方看了一眼——那里,正是他麾下骑兵厮杀的战场,是那些烈士的捐躯之地…… 张凛双目一眯,一股凌厉的杀气,陡然而现。 张君诚也感受到了背后那一股杀气,然而他没有抵抗的意思,只是摇了摇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张凛缓缓提起长枪,将所有的仇恨,全部灌注进去! 芦叶钢枪泛着寒光的枪尖缓缓升起,对准了张君诚的后颈——张凛的动作很缓慢,而且一丝不苟——严格来说,这样的动作,已不只是一次行刑,倒更像是某个神圣而庄重的仪式…… 张凛轻轻呼出一口浊气,手中长枪,如闪电般刺了出去!! 不可否认,这是完美的一枪,即便张君诚想要抵抗,对如此完美的一击,也是无能为力…… “铛——!” 一声金铁相撞的脆响,乍然响起! 芦叶钢枪的枪尖被异物击中,偏离的目标——而这个时候,张凛再想调整,也是来不及了,于是他只能看着芦叶钢枪的枪尖堪堪擦着张君诚的脖子刺了过去…… “谁?!”张凛黑着脸回头,寻找阻挠他行刑的元凶。 于是,他便看到了韩菲儿那矫健的身影,从狭窄的城门门缝中钻了出来,不偏不倚,正落在他的面前…… “义兄。”韩菲儿对张凛,一向敬重,她施了一礼才道:“莫降说,留张君诚一命!” 张凛闻言,并没有说话,只是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你说什么?!”死里逃生的张君诚这才转过身来,盯着韩菲儿问——和死亡擦肩而过的他,忽然意识到:活着,其实是一间无比美好的事情…… “莫降说,留你一命。”韩菲儿冷冰冰的回答,话语之中,没有一丝情感。 说句心里话,韩菲儿并不想张君诚活着——因为,若不是他,新会城的百姓们就不会受这么多苦,若不是他,回到新会的莫降,也不必拖着受伤的身躯,经历这一场恶战……但是,莫降冒着生命危险,在昏厥之前下达的命令,她又怎能不去执行?所以,当她一路疾行到南门后,看到张凛已经刺出了长枪,还是甩出了暗器,救下了张君诚的性命,但凡她有一点点私心,张君诚的咽喉,怕是早已被张凛手中长枪刺穿…… “义兄,你没事吧?”韩菲儿见张凛迟迟不肯回话,关切的问了一句。 “要留他一命?”张凛冷冷的看了张君诚一眼,而后说道:“那,让莫降亲自来见我!” “莫降,他,他晕过去了……”韩菲儿说。 张凛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杀机,握紧长枪的双手,指节已经泛白,咔咔作响…… “义兄,你听我说。”韩菲儿意识到,张凛很可能就要发狂,急忙劝道:“莫降此人,虽然平日里颇爱胡闹,但一遇正事,却从未糊涂过。他留下张君诚的性命,自然有他的道理……” “道理?”张凛冷冷的说:“不管什么道理,也换不回那些死在他手里的百姓和士兵的性命!!这个时候,讲道理有什么用?!” “义兄!”韩菲儿又道:“你也知道,莫降此人重情重义,是个责任心极强的男人,而且颇为护短,又是那种不肯吃亏的性格——张君诚对新会城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莫降一定不会饶过他的!之所以留他一命,怕是牵扯到其他的利害……” 张凛闻听此言,紧锁的眉头才稍稍舒展一些,低头望着手中长枪,冷声说道:“我可以暂时不杀他——但是,事后,莫降必须给我一个交代,必须给新会百姓和那些战死的士兵一个交代!若那个交代不能让我满意,也就休怪我张凛用手中长枪主持公正……” 撂下一句狠话之后,张凛便转身离开了——而且,他没走正南门返回城内,却是绕着城墙,往东边去了…… …… 新会城西北,一片密林之中。 “属下无能,未能完成使命,任由主公处置!”宋景廉跪在地上沉声说道。 而黑将朱乾濠,便身着一身黄龙袍,站在他的面前——在他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都是陌生的面孔。 若是在往常,宋景廉没能完成朱乾濠交待的任务,朱乾濠肯定要大发雷霆,狠狠的处置宋景廉一番;可是今日,宋景廉脸上非但看不到一丝怒意,相反,他却大笑起来——“未能完成使命?那就是说,张君诚没能和莫降他们将和了?那么,依张凛的性格,张君诚怕是活不了了——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第215章 醒悟(下) “主上,您说什么?”宋景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张君诚死不死,和主公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有关系,张君诚活着,也远比他死了要好吧。毕竟,只要他活着,主公就多了一个潜在的盟友,可他现在死了,主公为何又要说“天助我也!”? 看到宋景廉眼中的疑惑,黑将先是微微一笑,而后弯身向宋景廉施了一礼。 “主公,这可使不得!使不得啊!”宋景廉急忙低头,额头触碰到了冰冷的地面,诚惶诚恐的他,全身都在瑟瑟发抖——要知道,黑将成为诸子之盟的首领之后,制定了极为森严的等级制度,凡是有所僭越者,下场都很惨,也正是利用这等级制度和狠辣的手段,黑将才能在诸子之盟中,飞快的确立了其统治地位…… 而且,黑将此人喜怒无常,方才还对你笑脸相迎,下一瞬就有可能命人砍掉你的脑袋,也正是因为如此,今日的诸子之盟中,极少有人敢于忤逆黑将,众人在黑将面前,唯唯诺诺尚且不能自保,又岂敢奢求黑将礼贤下士呢…… ——是故,今日黑将向宋景廉行礼,宋景廉的第一反应便是:因为自己没能完成任务,黑将真的生气了,这便意味着,自己完蛋了,真的完蛋了…… 宋景廉正思索自己的后事,却听黑将笑着说道:“左相,你这是在做什么?孤向你施礼,真是在向你道歉啊!” “属下不敢,不敢。”宋景廉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在承受着煎熬——在他的内心深处,仿佛有两个在交战,斗的不可开交:一个是愈发无耻的自己,另一个则是坚守着读书之人气节下限的倔强少年…… 便在此时,朱乾濠向前跨出一步,一把将宋景廉搀了起来,口中说道:“左相,这一次,孤真的要向你道歉,因为孤利用了你……” “主上,您方才说‘利用’?”宋景廉闻言,眼中疑惑之情更甚——这个“利用”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己身为黑将的属下,被黑将当棋子一般使用,不是很正常么?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解释?为什么要用“利用”这两个字…… 朱乾濠闻言,深深的看了宋景廉一眼,低声叹道:“好吧,孤承认,孤欺骗了你……这下,你可满意了么?” 朱乾濠的这一番话,非但没有让宋景廉满意,反而加重了他心中的困惑——什么叫“满意了么?”难不成,您根本不想承认欺骗过我,却把我方才诚惶诚恐的样子当成了威逼,无奈之下,才承认了这根本就是一场骗局么?我根本没有威逼您的意思,您为什么要问我“满意了么”,不管我满意与否,都改变不了您欺骗我,利用我这个事实啊…… 不知不觉间,宋景廉的思维,走进了一个死胡同,而他本人,也钻进了那个出不去的牛角尖里…… 而此时,朱乾濠已经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出了让步,宋景廉就该知趣的顺坡下驴,而不应该用那双无辜又困惑的浑浊而苍老的眼睛望着他,仿佛非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仿佛非要寻找到事情的真相…… “你们两个暂且退下。”朱乾濠挥挥手,对身后那两个连宋景廉也不认识的陌生面孔说道。 二人相识一眼,识趣的离开了。 “左相,为什么非要这么较真呢?”话语之中,朱乾濠的责怪之意很明显…… “属下,较真了么?”宋景廉仿佛没有察觉到朱乾濠的不满。 “唉。”黑将叹了一口气,松开了扶住宋景廉双肩的双手,转过身去望着新会城的方向说道:“既然你执意要知道事情的真相,那么孤就告诉你好了——其实,早在张君诚率军围攻新会城之前,孤就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孤早就断定,张君诚这一次围城,结果只能是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虽然刚刚否认过自己较真,但宋景廉还是下意识的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哼哼!”黑将先是冷笑一声,继而说道:“那莫降是何等的狡猾?!就连孤对他都无可奈何!他张君诚又何德何能,能战胜孤都无法战胜的敌人?!即便他联合了十三羽翼,也不可能改变他必然失败的结局!因为,最终战胜莫降的人,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孤!!” 宋景廉一时愣住了,他实在想不通——乱世已至,山河破碎,群雄逐鹿的时代已经到来,百姓正在生灵涂炭的炼狱汇总煎熬!都到这个时候了,主上怎么还一心想着除掉莫降呢?难道,这个时候,联合莫降,收服群雄,把那腐朽的大乾王朝推进地狱里去,不是最应该做的事么? 朱乾濠显然不知道宋景廉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说道:“所以,孤很早就来到了这里,等待着围城失败的张君诚经过这里,然后乔装打扮,告诉他——如果不想就此一蹶不振,如果不想终生背负‘被朝廷利用,沦为朝廷鹰犬对付天选之子’的骂名,唯一的出路,便是豁出命去,找莫降和谈!只有求得天选之子的原谅,这些人生中的污点才会消失!如若不然,你将终生背负着这些污点活下去,在世人鄙夷的目光中活下去!你辛辛苦苦搜罗的天下英才,将会离你而去,你散尽家财招揽的强大军队,将会分崩离析,你所有的野心和志向,都将变成千百年后的笑谈……” “主公!”宋景廉不自觉的打断了黑将,“您的意思是说,张君诚要和莫降何谈,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因为您的鼓动?!” “不错!”虽然看不到朱乾濠的脸,但他声音中的兴奋和得意却显露无疑,“张君诚此人,虽有主宰天下的野心,但却没有成为帝王的资格!此人最大的缺点,便是优柔寡断,善信人言!尤其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便会像溺水的人一般,抓住任何一根可能救命的稻草,绝不肯放手!所以,孤的那些话,他都深信不疑……” “如此说来,是我害了张君诚啊。”宋景廉的神情,有些黯然。 “这也正是孤要向你道歉的地方。”朱乾濠慢慢转过身来,虽然他口口声声说要道歉,但在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一丝歉意,“自左相你从黄河河畔回来之后,你不止一次对孤说过,朝廷的势力还很强大,要孤登高一呼,团结天下豪杰,抛弃彼此之间的成见,把手中矛头对准共同的敌人——朝廷……所以,在你的看来,富甲一方的张君诚,怕是值得招揽的重要盟友吧。当然,还有那个莫降,在见识过他骇人的实力之后,你便不止一次的说过,莫降此人,只可招揽,不可敌对……孤正是却利用了你对天下大势和你对天下群雄的看法,让你去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和解,还假模假样的激你立下了军令状,这些,都是孤的不对……” “主公做这一切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宋景廉皱着眉头问,“是要挑拨莫降和张君诚的关系么?” “他们两方之间的仇恨,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根本无需孤去挑拨。”朱乾濠摇摇头道:“孤之所以要让你带张君诚去找莫降,只是为了让这场不可能完成的和解,看起来可信一些,只是要让这一场骗局,看上去真一些……也只有这样,才能骗过狡猾的莫降,才能骗过多智的文逸;也只有这样,他们才会相信张君诚真的是走投无路,真的是想要同他们和解。而他们当然不会接受这和解,不会放过自投罗网的张君诚……” “可是,主公,张君诚若是死了,对我们又有什么好处?”宋景廉问。 “张君诚不死,他所招揽的那些英雄豪杰,还会对他抱有一丝幻想;他麾下的那些悍卒,大部分会继续追随着他——因为,张君诚此人虽然愚蠢,但却有的是钱!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和实在的好处,足以留住那些人了!”朱乾濠不误不无嫉妒的说道,但是很快,他脸上的嫉妒,就变成了贪婪,“但是,只要张君诚死了,他的钱财,他的属下,他麾下的士兵,就将全部变成了孤的囊中之物!!至于莫降,因为张君诚死在他的手里,这些东西,他一丝一毫也得不到!” 宋景廉沉默了,不知为何,他看向黑将的目光中,一丝轻蔑,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新会城内,信义杂货! “我想到了,我明白了!”正在敲打着算盘的文逸,忽然大呼一声,把专心致志照顾她那盆蔷薇花的韩菲儿吓了一大跳,一不小心揪下来一片叶子——要知道,一向如山般沉稳的文逸,很少这样高声呼喊…… 这时,文逸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想到大夫正在内屋给莫降疗伤,于是尴尬的坐回到椅子里,把他以为内那突然间醒悟所想到的一切,全部写了下来: ——“宋景廉挟张君诚来此,看似求和,实则为黑将阴谋……” 第216章 山河破碎(上) 莫降再次苏醒过来,已是三日之后。 在文逸的领导之下,新会城的重建工作,已经全面开展,新会城内,处处是忙碌的景象,民夫和泥瓦匠,扛着工具和材料,在破败的街道间来回穿梭,奔向各处需要修葺亦或重建的地点。 连续的忙碌,让那些辛苦劳作的人脸上写满了疲乏,但是,也正是夜以继日的劳作,冲淡了新会城内的悲伤氛围——而且,还有一种情感,就隐藏在那一张张疲惫的面容下面,不时便会在他们的眼睛中浮现出来…… ——那种情感,叫做希望。 所有人都坚信,通过他们这一双手,一定会让破败不堪的新会城焕然一新,他们的辛勤付出,一定能换取这座城市的重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张凛张将军,开始陆续释放那些民夫回家,虽然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张将军没有一次性将所有人都放出来,但据那些被放回来的民夫所说:“自新会出去的民夫,绝大部分都活了下来……”单是这一句话,就让经历过围城之战存活下来的百姓们,又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勇气——毕竟,他们的亲人,历经万里跋涉,度过重重险阻之后,大部分都还活着…… 当然,对于那些不幸丧命于异乡的民夫,文逸也贴出了告示,对抚恤金的数目,进行了详细的说明,不久之后,这些钱,将会一分不少的发放到那些遭遇不幸的家庭手中…… 总之,从表面上看,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新会城的明天,将会更加美好…… 但是,还是有一些有心机的人发现,似乎有一场大的危机,就隐藏在这美好的表象之下——譬如,张凛张将军已经三天没有在城内出现过了,要知道,在围城的那段日子里,新会城的百姓们,每天都会发现张将军在城头巡逻的身影;譬如,有人听守城的士兵说,三日之前,有个身形和张君诚极为相似的人,被张将军带到了正南门外,张将军正要处决这个新会城的仇人,却被韩菲儿阻止了……不知道,张将军的失踪,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处了这些,还有一个现象,则更为引人关注——不知道为什么,近三日来,进出城内的斥候数量,明显的增加了很多,从信义杂货出来的斥候,甚至比围城之战时派出的人数还要多! 而这些斥候带回来的消息,还是有只言片语泄露了出来,从这些支离破碎的消息里,或许可以窥到那场“大危机”的端倪…… “各地义军,云涌而起……声势浩大的义军,已占领了大乾王朝的大半个江山,而这一次,朝廷却没有能在第一时间出兵围剿,那些镇守各地的藩王和将领,困守于各自的地盘之上,朝廷和他们的联系,已经被义军彻底切断……” “大都城内,黄金族内部,也爆发了一场叛乱,关于这场叛乱的细节,虽然不为人知,但这场叛乱的结果,却让所有人感到震惊——托克托和老的沙二人,护送着妥懽帖睦尔,趁夜逃出了大都城,而现在,真正掌握大都城的,则是那个一直很神秘的第二皇后,奇洛……更有人说,奇洛已经开始命人准备登基大典,她和妥懽帖睦尔唯一的儿子,即将成为大乾帝国新的皇帝……” 凡是稍有见识的人,也看得出来,单是这两条消息,就足以宣判大乾王朝的死刑——处于内忧外患之中的黄金帝国,怕是支撑不了太多时日了…… 按理来说,大乾王朝若是倒了,对于新会城中的百姓而言,绝对谈不上是什么坏事,甚至还是一件天大的喜讯——毕竟,在大乾王朝的统治下,生活在新会城内的汉人的身份,一直都是最最低等的贱民,而大乾王朝若是真的分崩离析,他们便可以永远摆脱掉贱民的身份——然而,那些有心之人却意识到,他们或许根本没有机会欢庆摆脱贱民身份的历史时刻…… 因为从城外回来的斥候带来的消息说:“大乾王朝尚未灭亡,义军尚未取得最终的胜利,却已经战成了一团,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打来打去,也不过是为了一块地盘,为了些许从大乾王朝官员家中搜出的钱财——那个奄奄一息的大乾王朝,似乎已经被人们彻底遗忘了,好像所有人都觉得,大乾王朝的覆亡已经板上钉钉,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现在,已经到了通过武力来证明,谁有资格成为神州大地下一任主人的时候了……” 要证明自己是这片破碎山河上最强大的王者,要证明自己是最有资格成为神州之主,成为神州帝王的人,新会城,就是一个绕不过去的坎,是任何想成为下一任帝王的人必须通过的试炼之地——因为,标志着华夏文明断绝于异族铁蹄弯刀之下的崖山,就在新会;因为,富甲一方、拥兵十万的张君诚,曾在这里折戟沉沙;因为,天下百姓心中认为的,最有资格成为天下之主的天选之子莫降,就在新会! 要证明自己有能力延续华夏文明;要证明自己必富甲一方的张君诚更有资格成为神州帝王;要证明自己比天选之子莫降更加强大,就必须跨过新会这一道坎! 神主帝王的位置,从来都是通过刀剑决斗产生,从来都是通过鲜血和牺牲铸就!这个位置,只属于真正的强者,莫降只不过是个有着“天选之子”名号的黄口小儿,这个位置,凭什么就是他的?! 可以想象,凡是有野心的人,凡是想证明自己必莫降更为强大,更有资格做这天下之主的人,都会向新会进发——刚刚才结束围城之战的新会,很快,又会成为那些野心勃勃的人互相争夺的四战之地! 这,便是新会城面临的最大危机! 而显然,莫降也意识到了这个危机——所以,刚刚苏醒过来的他,双眉紧锁,满面愁容。 在莫降的房间内,还有一个人——却不是他最值得信任的挚友文逸,而是刚刚被他救了一命的张君诚。 “主公!愁眉不展,所因何事啊?”自从被莫降救过之后,张君诚便认莫降为主了,尽管莫降不止一次说过,他根本不想做张君诚的“主公”,可张君诚却非要“主公,主公”的叫个不停…… “张老兄,你能不能换个称谓?”莫降无可奈何的问——这个人的骨头,怎么就这么贱?明明是自己害了他,害得他失去了所有的士兵,变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为何对自己这般逢迎? “主……恩公。”张君诚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成为,而且叫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你到底有没有事呢?”莫降不耐烦的问道:“若是没事的话,就请去找文逸吧,他那边人手不够,说不定还会给你派个活事……” “这可使不得!”张君诚立刻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在下可是新会城的大仇人,这里有太多人,恨不得把在下千刀万剐,而只有恩公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这三天里,在下没有离开过恩公身边一步,甚至于吃饭如厕,都在这里……” “为什么?”莫降皱着眉头问道——至此,他总算明白了,为何自己这么早就醒了,原来是被放在屋角马桶里张君诚的屎尿熏醒的…… “保护恩公,也就等同于保护在下自己。”张君诚郑重的回答。 “那好,我现在且告诉你,我既然已经发话饶你一命,这新会城内,就不会有人要杀你——当然,前提是你不要公开自己的身份。只要你不白痴到高呼‘谁敢杀我?!’你的脑袋,就会好好的长在你的脖子上。所以,憋了这么多天了,你也该出去透透风了。”莫降现在只想张君诚带着他的屎尿离开这里,给自己一个适合思考的环境…… 莫降的话,说得如此明显,可张君诚却像是没听明白,只是摇头说道:“在下还是觉得,待在恩公身边,是最安全的。” “可我现在不希望你待在这里!你明白么?”莫降沉声说道——早知如此,他就该在昏倒前多说一句,留下张君诚一条狗命,把他押入大牢…… “那恩公的意思是,在下可以走了?”张君诚像是刚刚参透莫降的心思…… “嗯,立刻就走!走的越远越好!”莫降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在下就告辞了!”张君诚笑着站起身来,郑重的向莫降施了一礼,“恩公宽宏大量,实在让人钦佩——那么,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后会有……”莫降刚刚拱起手来,却忽然意识到什么,猛的住口,盯着张君诚那张满是笑容的脸冷声问:“你刚才说什么?后会有期?!你要去哪里?!” “既然恩公放在下离开,在下就不该再赖在这里——至于要去哪里……天下之大……” 莫降脸上,愈发冰冷的笑容提醒着张君诚,他的小伎俩,被莫降识破了——于是他尴尬的改口道:“天下之大,却还是恩公身边最为安全,所以,在下哪里也不会去……” “菲儿!把张君诚押入大牢!好生看管!” 第216章 山河破碎(中) 莫降话音刚落,门帘一闪,韩菲儿那高挑的身影便突然出现在屋内。 张君诚下意识的转过头去,却只见眼前寒芒一闪,紧接着,脖颈处传来一阵刺痛,他刚要伸手去摸,视野却突然变得无比模糊…… “噗通!”张君诚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韩菲儿轻轻击掌,王维翼立刻掀开门帘钻了进来,不等韩菲儿吩咐,就把张君诚扛在了肩上,一溜小跑出了屋子…… 从莫降叫出韩菲儿的名字,到张君诚被王维翼扛走,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三次呼吸所用的时间——就连见惯大风大浪的莫降,面对这一幕也是长大了嘴巴…… 自己昏迷的几天时间里,这俩人,莫不是去扮绑匪绑票有钱人了吧?怎么出手这么利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王维翼这几天老是缠着我,‘师娘’‘师娘’的叫个不停。”大体之上,韩菲儿的语气尚算从容淡然,但莫降还是能听得出来,在说道“师娘”这个称呼的时候,她的语气有细微的波动——不过,莫降也没有点破,而是静静的等着韩菲儿把话说完。 “因为直到王维翼就在附近,所以就叫他来帮忙了。”韩菲儿用她那波澜不惊的语气继续解释道:“劫富济贫的事,我只在年幼的时候和义兄结伴做过……” 闻听韩菲儿提及张凛,莫降才问道:“你从张凛手下把张君诚救了回来,他没说什么吧?” “义兄说了,要你给他一个满意的交待——如若不然,他便会用手中长枪,给你一个交待……” 莫降点点头,郑重的保证,“麻烦你转告张凛,我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这一点,我无法做到。”很少见的,韩菲儿直接开口拒绝了莫降,“义兄已经三天没有出现过了,我也曾去军营找他,但军营防备森严,没有义兄的许可,没有人可以进入……” 莫降闻言,很是诧异,以韩菲儿的身手,想要潜入军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就连你也做不到么?” 韩菲儿据实回答道:“若是用强,自然可以,但是——用强,就意味着要杀人,杀义兄手下的士兵……” 莫降听罢,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张凛这是在逼着我公开处置张君诚啊……” “其实,不止义兄一个人这样想,新会城所有的百姓,都不希望张君诚活着离开这里。”韩菲儿则说道:“万幸的是,张君诚就在城内的消息,还没有扩散出去。” “嗯。”莫降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件事,我会想出一个完全的法子的……” 说罢,莫降便再一次陷入到沉思之中,好久都没有抬头——甚至,连韩菲儿出屋,文逸进屋都没有觉察到。 一直到文逸走到墙边,亲手推开了窗,明亮的阳光铺洒进来,清冷的空气破窗而入,莫降才抬起头来…… “唯战兄可是想到了什么?”文逸笑着问。 “是的。”莫降点点头说道:“张君诚前来将和,只怕是一个阴谋……” “只是想到了这些么?”文逸笑着把几张被字迹填的满满当当的宣纸递给了莫降。 莫降看了文逸一眼,便低头读了下去——越是往后看,他的眉头便皱的越紧,到最后,已彻底拧成了一个疙瘩。 “黄金族朝廷分裂、各地义军互相征伐、无数人对新会虎视眈眈……”莫降长出一口浊气,把宣纸还给了文逸,“我只不过休息了几日,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文逸则摇摇头道:“并非如此——早在唯战兄昏迷之前……不,确切的说,是在唯战兄离开黄河两岸踏上归程之前,这些事,就已经显露出了端倪。单说朝廷分裂一事,其实早在老的沙赶赴修治黄河的工地之前,大都城内就已经有了妥懽帖睦尔要禅让皇位的传闻……” “原来如此。”莫降点点头道:“当时,我还道老的沙胆子小,被我用几句传言诳了回去——原来是奇洛夺权,是确有其事啊!如此看来,当时把老的沙逼走,也算是侥幸取胜了……” “老的沙此人,确实是极为可怕的对手。”文逸接着说道:“尤其是现在,他和托克托联手……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大乾王朝的基业,就不会那么容易崩塌……” “既然如此,那各路义军为何又战成了一团,难道天下群雄,竟无一人看得出来,这两人联手的可怕之处么?”莫降冷声问道。 “天下乱成这个样子,恐怕是出自某人的手笔,而非是天下豪杰目光短浅……”文逸不误担忧的说道。 “谁的手笔?”听到文逸这个大胆的推测,莫降也是很感兴趣——如果这一切真是某一人所为,那么,这将是一件多么令人神往的疯狂之举!试想一下,以神州大地为期盼,以天下英豪为棋子,以芸芸众生为赌注,下一盘绝无可能复盘的棋……这一局棋,是要多么大的勇气,多么广阔的心胸,多么高深的智慧,才能完成?!如果,这一切真的有人能做到的话,那么,那个人,一定是神一般的存在…… 相较于莫降的激动,文逸对此事的态度就要坦然很多,他沉吟片刻后说道:“根据我的猜测,有能力做到这些的,只有三个人。第一个人,便是黑将,朱乾濠。” “朱乾濠?”莫降重复着这个熟悉的名字,心中不免浮现黑将曾针对自己设下的那一个个阴谋诡计…… 却听文逸接着说道:“此人野心勃勃,而且城府极深,种种迹象都表明,此人唯一的目的,便是登上神州皇帝的宝座!除去野心之外,朱乾濠也有能力搅乱整个天下,他是诸子之盟的统领者,而诸子之盟,则是天下精英云集的场所。虽然说黑将对诸子之盟进行了改组,而且用强硬的手腕、独断的统治、阴毒的诡计逼走了很多人,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诸子之盟再不济,也是天下唯一有能力和十三羽翼正面抗衡的组织!” 文逸的陈述,直说的莫降频频点头,他接过话头说道:“而且,诸子之盟经由其改造完成之后,等级制度更为森严,组织结构更为严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组织,已经变成了独属于他一人的私人盟会!而且是使用起来极为方便,对他绝对忠诚的盟会!早在很久之前,黑将便广派暗子,在神州各地刺探情报、拉拢朝廷官员、暗杀官军将领、煽动民间叛乱、收敛金银财物——这些作为,都可以看做是在落子!而大争之世的降临,也便意味着收官阶段的开始……” “不错!”文逸表示赞同的点点头道:“因为有野心,因为暗中谋划了多年,因为背后有实力强大的组织作为后盾——所以,黑将是最有能力,以一己之力搅乱整个天下,让神州山河破碎分裂的人物!所以,我才将他排在第一个……” “那么,第二个人呢?”莫降又问。 “第二个人,便是光明之神,也就是你的师叔,明礼子!” “明礼子?!”莫降眉毛一挑说道:“这恐怕不太可能吧?当日在黄河沿岸,我亲手打败了他,也亲眼目睹了他发癫变疯的整个过程——而且,明礼子此人的性格极为偏执,一旦他发现自己的实力无法驾驭心中的**,一旦他发现他的野心无法达成,那么,他整个人就会在愤怒的折磨下发狂,甚至灵魂也变得扭曲——这样一个疯子,怎么可能完成凭一己之力搅动整个天下的壮举?” 文逸则摇着头问道:“唯战兄,难道你不觉得——只有疯子,只有理智被疯狂吞噬的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么?凡是正常人,哪一个会生出‘用天下苍生的命运做赌注,以神州大地作为棋盘,以天下豪杰作为棋子’这样疯狂的想法呢?” “这话或许不假,但是,一个疯子,怎么可能指挥完成这一系列缜密的计划呢?”莫降,依然坚持自己的看法。 “智慧这种东西,不会因为疯狂的想法而消失,甚至,越是疯狂的想法,便越能激发出人的潜能——更为重要的一点是,明礼子此人非但野心勃勃,而且同黑将一样,做了多年的准备!甚至,在被你打败之前,就连黑将都只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朱乾濠能成为诸子之盟的首领,是明礼子的手笔;朱乾濠对诸子之盟进行改造,同样是出于明礼子的授意;甚至,就连如何管理诸子之盟,都是明礼子教给黑将的。”说到这里,文逸顿了一顿,看到莫降点头之后才说道:“试问,既然连黑将都有资格成为我们猜测的人选,那么黑将曾经的主人,明礼子,又怎么可能失去这个资格呢?” “如此说来,明礼子作为第二个人选,也是很有可能喽?” 文逸点点头道:“非但可能,而且,他是幕后黑手的可能性,甚至比黑将还要高——不要忘记了,明礼子此人,曾长时间同时掌握着诸子之盟和光明教会两大组织!黑将通过诸子之盟得到的一切,明礼子也有份!” “好了,暂且算他一个。”莫降点点头说道:“那么,第三个人,又是谁呢?” 回答莫降这个问题之前,文逸先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而后才说道:“第三个人,便是你的师尊,同时也是我的好友——狂夫子!” 第217章 山河破碎(下) 当莫降听到“狂夫子”三个字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诧异和错愕趁机爬上了他那张大病初愈的脸庞——不过很快,他脸上的惊愕很快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笑意…… “怎么?”文逸的眉头皱了起来,“唯战兄觉得在下的推测很可笑么?” “可笑,十分的可笑。”莫降重重的点了点头,“这恐怕是我这辈子所听过的最可笑的事了!哈哈哈哈!” 文逸看着大笑不止的莫降,轻轻叹一口气,摇摇头说道:“一件事情若是可笑,总有它可笑的理由——只是不知道,唯战兄认为在下这个推测如此可笑的理由是什么呢?” “先不说它可笑的理……” “不,一定要说。”十分罕见的,文逸打断了莫降的话,也让他的笑容停在脸上,“唯战兄必须给我一个理由,若是你说不出理由,我就只能把你的笑看作是无可奈何的苦笑了。” “文跛子,你也知道我师尊的为人。”文逸一再要求,莫降也不得不给出了自己的解释,“我的师尊,是多么洒脱的一个人,他心怀一切,同时也目空一切,这花花世界在他眼中,和一粒尘埃没有什么区别——也正因为有如此洒脱的心态,他才能活的如此潇洒,因为,他根本不会在意,被他看成是一粒尘埃的世界,是否沾染了他的长衫!试问,我的师尊,他怎会有野心去征服这不值一提、如尘埃般的世界?他怎会有闲暇去利用生活在这尘埃里的所谓英雄豪杰呢?” “没有人会否认狂夫子的洒脱不羁,但是,即便狂夫子活得再洒脱,又能怎么样呢?难道说,生性洒脱的人,就不会产生‘天下苍生,任我摆布;大千世界,任我遨游;神州大地,任我主宰’的壮志豪情么?狂夫子不曾对任何人说起过他的志向,他展示给他人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个放浪形骸、无拘无束的狂傲书生,但是,有谁敢说,在狂夫子的心底深处,没有藏着一颗野心勃勃的种子呢?” 文逸的话,让莫降陷入了沉思,也让——很久之后,他才低声说道:“师尊或许不曾对外人提起过他的志向,但他曾教导过我,一个读书人该有的担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说,这算不算是师尊对他那未竟的志向的一种怀念呢……” “是怀念,更是希望。”文逸点头说道:“或许,因为不为人知的缘由,狂夫子无法想其他人一样,站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的野心暴露无遗。于是,他选择退到幕后,把所有的赌注全部押在一个人的身上,让他代替自己,替自己达成毕生的愿望。而那个人就是……” “我。”莫降指了指自己。 “不错,那个人就是唯战兄你。”文逸注视着莫降的眼睛说道:“或许,让唯战兄亲口承认这些,对你来说太不公平。因为,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在某人的摆布和操控下生活,没有人愿意承认,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是作为一个木偶或者替身活着——尤其对要强的唯战兄而言……” “不用再说了。”莫降摆摆手,打断了文逸的话,“虽然,文跛子你的推测有几分道理,但是,我却并不相信!世间有道理的事情有很多,但我却可以有质疑的权力……” “这些,并非只是我的推测。”文逸的神情,肃穆而带有几分沉重,“我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 “我倒是想听听。”莫降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是在为自己打气,还是想从文逸的“证据”中,找到破绽,进而推翻文逸的推测…… 文逸看了莫降一眼,沉吟片刻后,还是决定把自己掌握的所有证据,讲给莫降听。作为莫降最亲密的挚友,他认为自己有责任帮助莫降看清楚狂夫子的野心,无论这样做的结果是好是坏,他都不愿意自己的挚友,作为别人勃勃野心的牺牲品——即便,那个人是狂夫子。退一万步讲,即便莫降真的能从那些证据中找到致命的破绽,替狂夫子洗清嫌疑,那也是一件好事,特别是对于莫降而言…… “狂夫子留在郭子盛身边这件事,你是知道的。”文逸用尽可能平缓的语气说道:“郭子盛以红巾军的名义起事,攻占了濠州府衙,你也应该知道。” “是的,我知道。”莫降回应道:“但我更相信,师尊是为了约束郭子盛才选择留在他的身边的——郭子盛此人,心胸狭窄而且性格残暴,若是真的让他成为一方豪强,遭殃的,只能是他治下的百姓……” “这一条理由,或许说的过去。”文逸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接着说道:“但是,唯战兄要注意了——以狂夫子的性格,他本不该掺和到这些凡尘俗事之中,更不应该以一个军师的身份,协助郭子盛这个性格残暴又刚愎自用的庸人造反起事!他这样做,和他的人生态度不太相符吧……” “不,不是你想的这样。”莫降急忙打断了文逸,“师尊之所以会加入到义军的阵营中,一开始是为了向托克托施压,逼迫他放我离开大都;而后来之所以会到郭子盛的身边,也是想借助郭子盛和黑将的翁婿关系,向黑将施压……” “即便唯战兄的说法真的成立,那么狂夫子这样做,依然不符合他的性格——或者说,即便他洒脱不羁,即便他狂傲放浪,但他却始终放不下一个人,也可以为了那个人,放弃自己的人格……而那个人,显然就是唯战兄你,因为按照唯战兄你的说法,狂夫子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说到这里,文逸顿了一顿,看了看莫降愈发难看的脸色,咬咬牙说道:“为了你,狂夫子不惜违背自我的人生信条,不惜与朝廷为敌,不惜与黑将为敌,甚至不惜与任何人为敌——即便以师徒情深去考量狂夫子的这些作为,他对你这个徒弟,也太过溺爱了一些吧!或许,还有另外一个解释——独一无二的你对狂夫子十分的重要,重要到你必须做他的替身,帮他实现他自己无法实现的志向,所以,他才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保住你的性命!” “这……”这一次,莫降哑口无言了。 不等莫降思考,文逸接着说道:“而且,留在郭子盛身边的狂夫子,在郭子盛成功占领了濠州城及周边城镇之后,并没有规劝郭子盛停下扩张地盘的行为,相反,直到此时此刻,郭子盛还在疯狂的招兵买马,还在以濠州为中心,疯狂的向四周扩张!要知道,唯战兄你早就脱离了黑将的控制,狂夫子依然留在郭子盛的身边,帮他出谋划策,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师尊此人行事,向来诡异,他会花掉整夜整夜的时间将平生所学传授给我;也会浪费掉整天整天的大好时光,找一个破败的酒肆,买上一些劣质的白酒,日日买醉——师尊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也不知道。”莫降只能用这个低劣的借口,应对文逸的质问。 文逸笑了笑说道:“好,如果这些还不能让唯战兄清醒的话,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就在前日,就在宋景廉带张君诚来找我们谈何失败的第二天,黑将已向天下豪杰宣告,他正式出山了!而且将投靠到郭子盛的麾下,只做一个小小的裨将……” “文跛子,是你派出的斥候编谎话骗你的吧?黑将怎么会做这样的事?” “更出人意料的是,郭子盛接受了黑将的投靠。”文逸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注视着莫降那双纯黑如墨的眸子,“不,与其说是郭子盛接受了黑将,倒不如说是……” “师尊接受了黑将的投靠,将黑将纳入麾下!”说完这一句话之后,莫降低下了头。 “看来,你终于肯相信我的推测了。”文逸点点头道。 莫降沉默了一会儿,却忽然抬起头来,直视文逸的双眼,几乎是一字一顿的说道:“相信与否,会有什么特别意义么?乱世之中,师尊怎样选择,是他自己的事……而且,我相信师尊的为人,也相信他不会如你所形容的那样不堪。” “唯战兄,何必如此固执呢?”文逸苦笑着问。 “固执也好,幼稚也罢。”莫降一边说着,消失片刻的自信和从容,那桀骜不驯、带着几分邪气的微笑,又爬上了他的嘴角,“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师尊怎样做,做些什么,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他可以玩他的阴谋!可以以天下苍生为赌注豪赌一把!可以搅动神州,直让山河破碎!但是,有一点始终不可否认,他是我的师尊,他教会了我一切……” “唯战兄莫要逃避问题……” “文跛子,你看我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么?”莫降细细端详着文逸那张写着几分失望的面容,笑着说道:“我说了,师尊怎样做,是他的事情;而我怎样做,是我自己的事情!或许,师尊真的有野心;但是,我也同样有我的志向……” “如果,你我的志向和狂夫子的野心有所冲突呢?”文逸紧接着问。 “那么,就让我们师徒,痛痛快快的打上一场,分个胜负出来吧!!”莫降豪气干云的吼道…… 第218章 希望,新生(上) 至乾六年腊月初八,腊八节。 今年的腊八节,和往年有些不一样,特别是对于新会城来说。 经过民夫和工匠们近一个月以来的辛勤努力,那个历经炮火战乱的新会城,已经彻底变了模样——街道两旁的瓦砾都被清理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砖瓦房;原本破败的街道,也都铺上了方形的青石砖,显的宽敞而整洁;就连被抛石机摧残的不成样子的信义杂货铺,也是修葺一新…… 因为昨夜下了一场小雪,所以今日一早,新会城的百姓们起了个大早,清扫自家门前的积雪——因为绝大多数人家的房屋都是新修的,是故新会城的百姓们,对自己焕然一新的家格外珍惜,所以扫起雪来,也是格外的仔细。 街道之上,出门扫雪的百姓们和左邻右舍打着招呼,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就连从嘴里呼出的哈气也带上了几分喜气,无忧无虑的孩童们在雪里奔跑着,时不时弯下身去,抓一捧雪,追上前面的玩伴,把冰凉的雪,塞进他们的衣领里——于是,一阵叫嚷和带着几分顽皮的坏笑响起,在这新生的新会城内,回荡不绝…… 文逸和莫降并肩站在信义杂货的门口,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二人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流露出不小的成就感…… “新会城,终于从战争的创伤中走了出来。”文逸向手心哈着热气说道。 “是啊,这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奇迹。”莫降点点头道:“如此寒冷的冬天,建房筑楼本就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可仅仅一个多月,一个崭新的新会城便拔地而起——那些民夫和工匠,这是令人钦佩。” “没什么可奇怪的,历史上,我华夏民族上演的无数次奇迹,便是由这些最最普通的百姓们用他们朴实而勤劳的双手创造出来的。”文逸望着不远处扫雪百姓,投去一个善意的微笑。 莫降闻言,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的点了点头,忽然之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于是开口问道:“距离我放张君诚离开新会,马上就要一个月了,张君诚也该回来了……” 听到莫降提及张君诚,文逸皱了皱眉说道:“唯战兄,我至今仍觉得,你对张君诚的处理,太过冒险——你救下了他,然后又放了他,命他去收服曾经的手下……如果张君诚真的能完成你交待的任务,把那些精锐的士兵带回来,那么就皆大欢喜;可他若是趁机跑掉了,收拢人马之后,再次与我们为敌……” “文跛子,你多虑了。”莫降则是非常自信的摇摇头说道:“张君诚一定会回来的。” “为什么?” “因为这个人,怕死。”唐沁的声音,自莫降身后响起。 文逸转身望去,便看到了唐沁那紧紧裹在貂皮大氅里的身影——莫降和文逸当初决定开设信义杂货商铺时,便有一边经商一边收集情报的打算,在文逸的领导下,信义杂货的生意越来越好,甚至和实力雄厚的建康王氏建立了长期的合作关系,一张复杂的情报网,随着信义杂货的经商路线,在神州大地铺设开来。大量的情报,和车载船运的货物,一齐运抵新会城——而唐沁今日所穿的这一件貂皮大氅,便是那些货物中的一件。为了得到这一件华丽的大氅,唐沁甚至还写了一张一百四十两纹银的欠条,至今,欠条依然在文逸手里…… “张君诚离开新会之前,我曾对他使用过幻术——暗示他已身中剧毒,而唯一的解药,就在我们手中——对这一点,他深信不疑。”唐沁幽幽说道:“细细算来,张君诚‘毒发’的日子就要到了,惜命如金的他,也该回来了。” “仅仅是幻术,怕是尚不能保证张君诚如期归来——你既然可以对他施加幻术,别人就有破解的办法。”文逸似乎仍是不大放心。 “我对我的幻术,有十足的信心。”文逸针锋相对的回应道。 “我也对沁姐姐有信心。”莫降苦笑着说道——莫降很不明白,文逸和唐沁这一对曾经的恋人,为什么一见面就会爆发针尖对麦芒似的争吵?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肯退步,不分出个胜负,就绝不会罢休……这段时间,真是苦了频频充当和事老的莫降…… “凡事,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文逸仍是皱着眉头说道:“尤其是张凛那一边,如果张君诚没有如期归来,我们要怎样对他解释?唯战兄,你要心中有数才好。” 莫降笑着点点头,一副“我办事,你放心”的自信模样,口中却说道:“只要张君诚一回来,我自会给张凛一个交待,一个让他心服口服的交待……咦?这是什么味道?”说着说着,莫降忽然皱起了鼻子。 “哎呀!我的腊八粥!!”唐沁惊呼一声,转身跑进了院内。 望着唐沁远去的背影,文逸诧异的说道:“这女人,竟然会下厨熬粥?!真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莫降则是若有所指的说道:“在民间传说里,那些偷偷下凡的仙女,总是会为心爱的男人下厨熬粥的……” 聪明绝顶的文逸怎会不知道莫降在暗示什么?可是却硬着嘴说道:“她若是能熬出一锅像样的腊八粥,我便把那件貂皮大氅的钱,给她免了……” 哒哒哒……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个骑士,突然出现在街道的拐角,操控着战马在湿滑的石板路上艰难的转了个弯,策马冲信义杂货所在的方向疾驰而来…… 骑士下马,对莫降和文逸施了个军礼,同时压低声音说道:“二位大人,有紧急军情!” “进去说。”文逸不动声色的招了招手——骑士在新会城的街道上策马狂奔,已经惊扰了扫雪的百姓,若是在这里讨论什么“紧急军情”,怕是又要引起城内百姓的恐慌…… 信义杂货,正厅。 “三万大军,已到新会城北三十里外!”那骑士一边说着,一边将一份谍报,双手递到了文逸的手中。 文逸检验过谍报信封上斥候专用的火漆封印之后,才将信封打开,皱着眉读了起来…… “唯战兄,张君诚带着三万人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这次大张旗鼓的归来,是什么目的。”看完谍报的文逸说着,把谍报递到了莫降的手中。 阅读谍报之前,莫降先是开口吩咐道:“先通知张凛,让他率军到城北戒备——尽量不要惊动民众。” “张将军已经带兵过去了。”那骑士说道:“谍报一共两份,其中一份,已经传给了张将军。” 莫降听罢,谍报都没有看,转身便要离开…… “唯战兄,你这是……”文逸不解的问。 “张君诚带人回来,是何目的尚不清楚,我只担心张凛意气用事,坏了大事!”莫降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 “菲儿,你在哪?随我出城!!” 临迈出信义杂货的大门之前,莫降转头对院内大声喊了一句…… 第220章 希望,新生 中 其实,莫降误会张凛了。 是的,在很多人看来,张凛是个不近人情的一根筋,凡是他认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比如在张君诚一事之上,张凛心中,怕是有且只有一个想法,杀了张君诚,为那些在围城之战中死去的百姓和士兵们报仇。 较之于常人,对张凛了解更深一层的莫降则在想:也不知是不是命运使然,张凛此生,为何永远摆脱不了仇恨的纠缠?特别是角龙帮已故帮主的大仇,直到今日,依然日日夜夜在折磨着他……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角龙帮帮主的仇人,是大乾王朝的朝廷。只要大乾王朝没有被毁灭,没有毁于张凛的手中,角龙帮已故帮主的血海深仇,就会一直存在下去……而只要这仇恨不消失,张凛便会一直战斗下去,即便仇人是统治神州的大乾王朝,即便仇人是整个朝廷,他也不会妥协,不会放弃,更不会退让…… 既然在面对整个朝廷的时候,张凛都不曾退让过一步,那么,面对区区张君诚,他又怎么会选择妥协?特别是,他曾经有机会取走张君诚的性命,却侥幸让他逃了——如今,张君诚再一次率大军直奔新会城而来,岂不是除掉他的最佳时机?! 莫降认为,张凛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将张君诚,斩于两军阵前…… 然而,事实证明,莫降猜错了。 张凛确实带领兵马到了新会城北,而且跨过护城河,列好阵势。但是,他却并没有将张君诚斩于阵前的打算——前提是,张君诚别做蠢事。 这一次张凛带出来的主力,便是莫降新近收服的那两万黄金族士兵,也就是那一支所谓的“天选军”。 当日海战胜利之后,张凛便将这两万士兵扣押在军营之内,之后再也没有放他们出来过。 被关押后最初的几天时间里,这些士兵各个都是惶惶不可终日,每一晚上,都要被噩梦吓醒好几次——要知道,下令关押他们的人,可是白狼张凛,是那个大都城的传说,是所有黄金族人的噩梦…… 是故,那些士兵们,就在无边的恐惧的环绕之下,在死亡威胁的折磨下,煎熬了整整三个日夜。 然而到了第四天,事情突然有了变化。 这一天,张凛突然回到了军营之中。 就在那些士兵猜测张凛突然回营的原因时,张凛先给他们发放了全套的新会守军制式装备,而后将“天选陷阵军”的军旗,正式授予了他们——这便意味着,张凛接纳了他们,他们也正式成为了莫降麾下的士卒…… 不过,正式接过军旗的一刻,这些士兵没有感到一丝欢喜,反而感到困惑:既然正式成为天选之子的亲军,那么天选之子莫降为何没有在授旗仪式上现身?为何这个仪式如此简单?如此突然?如此草率…… 对于这些问题,张凛没有做任何解释,也没有留给士兵们时间去胡思乱想——因为,由张凛亲自主持的严苛训练,在“陷阵军”主将胡力接过军旗的一刻,正式开始…… 训练的这段时间里,新会驻军军营和外界完全隔绝,外面的人不知道,张凛是如何操练这些桀骜不驯的黄金族勇士的,但是今日,这两万陷阵军的士卒一出现,便吸引了太多人的目光——那些站在城头的当地守军,将目光投向这支军队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 两万人,结成了一个无比整齐的方阵,横看成行,竖看成列,斜看为纵,这些人所站的位置,就好像用标尺提前测量过一般,没有一点弯曲…… 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仿佛一尊尊雕塑,一动不动——唯有那一面黑底红边红字的大旗,在军阵的上空猎猎飘扬——“天选陷阵军”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下面,是一行张扬的注解——“陷阵之士,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军阵就在那里,却没有一点声音,但是,却没有人任何人能忽视这一支沉默的军队,因为,他们给人的感觉,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稳如磐石——北方而来的寒风,遇到这磐石一般稳重的军阵,也会绕道而行,除了将那面大旗吹起之外,再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停止了呜咽,悄悄的从军阵旁边掠过…… 城头的士兵们,从未见过纪律如此严明的部队,也不曾见过让人心地如此安稳的军队——他们更不知道,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张凛对这些人做了什么,直让那些桀骜不驯的黄金族汉子,变的如此沉稳…… 城头的士兵,为这支军队的军容所震撼,冲出城门的莫降和韩菲儿,亦是如此——恍惚之间,他仿佛生出一种错觉,这一支军队,似曾相识…… 不错,当初他确实曾经见过类似的军队,在黄金帝国的都城,在禁宫大内…… 那一支如山岳般稳健的军队,有着一个天下闻名的名字——怯薛军! 而仅仅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张凛便将这支普通的黄金族军队,操练出了只有怯薛军才具备的那种特质——不得不说,在军事方面,张凛此人,确实是个不世出的奇才! 虽然心中震撼,但莫降的脚步却没有停歇,很快,他掠过军阵,来到军阵的最前面; 张凛,提枪驾马立于军阵之前,陷阵军的大旗,便竖在他的身后…… 因为张凛坐在战马之上,所以莫降不得不仰视着他说道:“张大侠,切不可意气用事啊……” 张凛低头扫了莫降一眼,而后冷声回答道:“意气用事?意气用何事?” “呃!”莫降言辞为之一滞,继而尴尬的解释道:“你带兵来此,不是为了阻截张君诚么?” 张凛看了莫降一眼,而后生硬的回答道:“他若是懂得分寸,不做蠢事,我便不会出手!” 莫降闻言,心道:张君诚那厮,本就有些胆小,你摆下如此阵仗,带领如此精锐的部队,他若是看到了,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调头逃跑,哪里还敢做什么蠢事……于是笑着说道:“张兄,我可以保证,张君诚此来,绝无恶意,所以,您还是带着这些士兵,回营去吧……” “回营?”张凛沉吟片刻,斩钉截铁般说道:“不行!” “为何?”莫降问。 “新会城刚刚重建,若是再造破坏,对民心打击太大,怕是会一蹶不振。”张凛面无表情的回应:“我身为此地统兵之将,有责任守护这座城池。” “我都说了,张君诚没有恶意……” “你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张君诚会如何做。”在两万士兵面前,张凛没有给莫降留一点面子,“我不能因为你的一句话,就不顾及新会城的安危。” 张凛这样说,就连韩菲儿也有些听不下去了——她觉得,张凛这样说,实在是有损于莫降在军中的威望,于是开口说道:“义兄,莫降不会拿新会城的安危当做儿戏……” “是么?”张凛甚至没有看韩菲儿一眼,只是望着正前方说道:“张君诚此人,曾对新会犯下难以饶恕的罪行,可莫降非但饶了他的性命,还将他放走了——饶恕仇人,便意味着忘记仇恨,漠视仇恨,也便意味着没有是非,一个没有是非观念的人,不值得信任……” “张凛,你这样说就有点过了,我何时不守信用?何时曾有负于这座城池?!”莫降的话语中,也带了几分火气。 莫降知道,因为自己私自放走张君诚一事,张凛和他有了矛盾,而且以张凛的性子,要解开这个心结,怕是需要很长一段时日,亦或者需要一个恰到好处的机缘,可现在时日尚短,机缘为至,张凛心中有气,也并非不可理解——但是,即便二人有矛盾,也不该当着这些士兵的面说出来!因为,类似的争吵,会不利于新会城的团结——而天下大乱,新会城也面临着重重危机,正是需要居住在这一座新生的城池里的人们,精诚团结的时候…… 可是张凛却觉得,正是因为现在的局势需要众人的团结,所以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一定不能含糊,否则,即便他们达成了表面的共识,那么隐藏在这团结的表面下的裂痕,也不会消失h然同为一城之人,既然日后要并肩作战,既然是彼此的朋友,这些矛盾,就必须公开解决,就必须说清楚,容不得含含糊糊,也不应遮遮掩掩——真正的朋友,就该直视那些确实存在的分歧和矛盾,真正的友情,就该经受那些确实存在的矛盾和分歧的历练! 于是,张凛深深的看了莫降一眼,而后朗声说道:“你曾说过,关于如何处置张君诚,你会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可我等了一个月,却没有等到你的答复!相反,我却等到新会城曾经的仇人,率领大军,直奔新会而来的消息!这一切,你该如何解释?!” 莫降直视着张凛锐利无比的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好h然你非要这个解释,那么,且等张君诚回来,我自会当着这些将士,当着全城百姓,给你一个交待!” 第221章 希望,新生 下一 “好h然你要一个交待,那我便给你一个交待!给城中百姓一个交待!” 当着两万黄金族勇士的面,莫降许下郑重的承诺。 张凛看了莫降一眼,却没再说些什么,只是抬起头来,默默的注视着前方。 他在等,等某人的到来,等着莫降兑现他的承诺…… 无论是谁,无论犯了什么错,都应该承担因为自己的错误引发的所有后果;无论是谁,无论伤害了任何人,都应该受到相应的惩罚;无论是谁,无论从别人那里夺走了什么,都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是张凛的人生信条,也是张凛所认为的正义——是他一声坚守的正义。 所以,他一定要让张君诚付出代价,以偿还他对新会百姓犯下的滔天罪行,无论是谁,也不能阻止张君诚赎罪,即便那个人是莫降,也是不行。 便在此时,一面翻卷的旗帜,忽然冲出了新会城北那一片密林,猛地出现在北方的雪野之中——旗帜上面,写着一个巨大的“张”字! 一大队人马,密密麻麻,紧跟着那一面旗帜,涌出了密林,慢慢的,给千里茫茫的雪野,染上了色彩。 那些人的着装不甚统一,有人穿着明亮的铠甲,有人则是身着简单的皮铠,而更多的人,则是穿着在寒冬时节十分常见的棉衣;既然装束都不统一,那么至于队列和步伐,就更谈不上整齐,甚至有些混乱,就仿佛有一头猛兽,正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若不是那几个身着铠甲的人骑着战马,手中拿着兵刃,人们很难将这一支队伍,和纪律严明的军队联系起来…… 混乱、惊慌、茫然——这就是那一支队伍给人的感觉。 虽然他们的人数有足足三万,但从气势上来说,却比不上张凛身后所站的“陷阵军”之万一。 战马的鸣叫声,慌乱的脚步声,疲惫而愤怒的喝骂声混杂在一起,传进莫降的耳朵,若不是他看到有不少老幼妇孺夹杂在人群之中,若不是他看到在那支队伍臃肿的中段,有数十辆载满木箱的大车,他定会以为:这肯定是张君诚从某处找来的难民,来敷衍他交待的任务…… 虽然从表面上看,这样一支队伍,肯定不会威胁到新会城的安全,但是,张凛却没有丝毫放松,他端坐在战马上,上身挺得笔直,就好像他手中所握的长枪一样直,一双细长的眼睛半眯着,不时闪过凌厉的寒光…… “若有人冲击军阵,杀无赦!”张凛寒声下达了命令。 张凛身后的士兵,没有用响亮的口号回应,只是默默的抽出了兵刃——顿时,雪亮的弯刀,组成了密集的钢铁之林,弯刀刀身闪耀的锋利光芒,和雪野反射出的白光交相辉映,夺人眼球——这稳重如山的军阵,忽然变的锐利!变得锋芒毕露!! “吁——!”北面策马冲在最前、手中擎着军旗的骑士,立刻感受到了这股难挡的锋芒,立刻长喝一声,拉住了战马! 战马在雪地上滑行一段,留下两条长长的划痕,才止住了前冲的势头。 旗帜既停,紧跟在旗帜后面的队伍,也慢慢停了下来,这些人先是愤怒的叫骂一阵,而后看到正前方那沉默的军阵,看到那雪亮的弯刀,感受到那锐利的锋芒,立刻安静下来…… 雪野之上,寂静无声。 “张君诚,出阵答话!”对方没有被张凛摆出的阵势吓跑,莫降已经很知足了,趁着对面尚未崩溃,急忙喊张君诚出来。 “咯吱,咯吱!” 战马铁蹄踩在积雪之上,发出一串怪响,张君诚骑着一匹黑马,越过旗帜,走到了那支队伍的最前面。 他先是眯着眼观瞧片刻,待和张凛一对视,便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于是急忙避开张凛那锐利的目光,皱着眉问莫降:“恩公,你这是何意?” “别误会,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列阵欢迎张兄满载而归罢了。”莫降说起瞎话,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张君诚当然不会相信,心道:既是欢迎,何必要让张凛亲率大军出动,何必让将士们弯刀出鞘呢? 可张君诚却不能把心中的说法讲出来,因为他“身中剧毒”,眼看毒发之日已近,若是再不回来吃下解药,就要血管爆裂而亡——所以,莫说前方有军阵阻路,即便是有恶鬼挡道,他也得闯上一闯! 莫降视力极佳,张君诚眼中闪过的异样,没有能逃脱他的眼睛,他不为人察的点了点头,同时低声对身边的韩菲儿说了几句话…… 韩菲儿听完,瞪了莫降一眼,才转身向城内跑去——之所以要瞪莫降一眼,自然是表示她的不满,她本以为莫降叫她出城,是要她帮忙规劝张凛,谁能想到莫降只是让她当个传令兵?早知如此,就该继续待在厨房,鼓弄她平生第一次熬的那一锅腊八粥,何必浪费时间出这一趟城呢? 韩菲儿的离开,并未引起张君诚太大的注意,虽然已经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入城,但入城之前,他总得把某些事情问清楚,否则若是入了城,莫降不兑现他的承诺,自己辛苦这一遭,可就真是赔了钱财,又折性命了…… “恩公,在下何德何能,能得张将军亲自率军相迎?”张君诚满脸堆笑的说道:“既然在下已经平安到达,便让张将军撤去人马,归营休整吧,毕竟,这腊八时节,天寒地冻……” “进城!”张凛只用两个比这“腊八时节”还要寒冷的字眼,就打断了张君诚的话,也打断了他试探的念头…… 张君诚立刻闭嘴,低下了头,催促着战马,往军阵这边走来——虽然在自己的人马面前这样做,很丢面子,可若是惹恼了这位一直想取自己性命的杀神,自己非但要丢面子,恐怕就连性命,也得丢掉…… 莫降苦笑着看了张凛一眼,摇了摇头,随即对张君诚喊道:“张兄,只有你一人进城么?这怕是和你我之前的约定,不太相符吧?” 莫降的话,暗示性已再明显不过,张君诚如何听不明白,于是回头喊了一声:“把马车赶过来!” 伴着隆隆的马车声,十九辆满载木箱的马车挤出了人群,驶到了张君诚身后。 看着深陷进积雪下面的车轮,看着拉车的驽马颤抖的四肢,看着被压弯的车板,莫降满意的笑了,那笑容,就像是做完买卖狠赚一笔的奸商拈着八字胡露出的奸笑…… “恩公,某现在可以进城了么?”张君诚虽然不知道进城之后还有什么阵仗在等待着他,但他却明白,早些进城,便意味着早些吃下解药,早一些躲开张凛这头白狼那让人汗毛倒竖的森然目光…… “当然,可以。”莫降微笑着侧过身去,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君诚如闻大赦一般,催促着战马,向城内走去。 很快,张君诚就意识到,他失算了——因为,那头凶狠的白狼,依然没有放弃他这个猎物,张凛,就跟在他的身后,不远不近。 二人之间的距离,直让张君诚想到,那一日张凛送他出城时的情景…… “看来,自己要想活命,怕是不太容易啊——可是,在这个乱世之中,又有谁活的容易呢?”张君诚在心中感慨一番,咬着牙进了新会城。 而那些跟随张君诚一起到达新会的人们,则依然等在城外——莫降没有允许他们进城,张君诚也没有让他们离开——没有人告诉他们该怎样做,可因为那整齐的方阵就在面前,像是一座不可翻越又布满荆棘的大山,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所以,他们此时能做的,只有等待…… 新会城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韩菲儿回城之后,将莫降的原话转述给文逸之后,便一头扎进厨房,再也没有出来过,不久之后,一股焦糊的味道,又从厨房里飘了出来…… 文逸却没有闻到这一股焦糊味,因为他必须抓紧时间,布置一些事情。 出乎文逸预料的是,这一次,唐沁没有钻进厨房里,而是选择跟在他的身边——她是莫降彻底收服张君诚的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个人,所以在收服张君诚的现场,不能没有她的存在。 极其罕见的是,在布置的过程中,文逸主动同唐沁讲起了话。 “唯战兄曾对我说,你认为,天选军只能有唯一一个可效忠的对象,那个人便是莫降。可这几日来,你也看到张凛在天选军中的地位是何等的超然,为何却没有见你说过,要打压张凛,降低他在军中的威望呢?” “聪明如斯的文先生,怎么犯起了糊涂呢?”唐沁的话语,带着讽刺的意味,“对张凛这样的奇才,我们拉拢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打压他呢?” “可是,你却曾对胡力出手,逼他在士兵面前出丑,让他威望尽失……” “胡力是胡力,张凛是张凛。”唐沁幽幽说道:“没有了胡力,对我们的实力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可若是没有了张凛,我们的实力,将大打折扣。” “那么,关于张君诚,你又怎么看呢?” “张君诚么……”唐沁沉思片刻回应道:“倘若我们能得到他全部的财物和士兵,他就可以在新会百姓面前,自裁谢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