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贞]太后难为》 第1章 重生(上) 娄昭君从睡梦中幽幽转醒之时,是子夜。 窗台上堆叠出皑皑白雪的痕迹,重重纱帐之外透进来几缕轻烟,青铜香炉里不知是焚了什么香,教人闻着浑身舒畅。 这是死了吗?唔,的确是死了吧。她可是记得是自己亲手用那把剑将自己抹了脖子的,她也还记得在她倒地之时,高湛嘴角的那一丝满意的笑容,以及那一声盖过一声的欢呼声。是了,她死了,所有人都满足了。 娄昭君双手覆上眼睛,眼泪缓缓的顺着她的指缝流了下来。 这多么像是一场噩梦啊。在这场噩梦之中,她的夫君背叛了她,她的儿子也背叛了她,哦,对了,她的儿子死了。她多么想要扼住那个儿子的喉咙朝着他大喊,朝着他咆哮:“当年若不是我们娄家,你父王怎么可能当上这个皇帝!他答应我的!他答应我这个皇位会传给你的!只要皇位是你的!纵使他逼我让出正宫之位,我也不在乎啊!” 这些话她有说过吗? 肯定是说过了的啊!他每次过来兴师问罪,质问她为何三番四次的对高湛下毒手的时候,她都要跟他解释,而解释的话翻来覆去也只有这么几句。她盼着他懂,她盼着这个从小捧在手心儿里的宝贝儿子能够懂她内心里的苦。 可是他不懂,他一直都不懂她的苦。在他眼里,这个娘亲不过是个蛇蝎毒妇罢了,这个蛇蝎毒妇要害他的弟弟,要害他心爱的女人,还天天叫嚷着她自己的无辜。 所以,到了最后,她竭力拽着他的衣袖,几近乞求的模样求他不要抛弃自己的时候,他连多余的话都没有说,甚至于,连一个安慰的眼神都没有留给她。 她的心,大抵在那一刻便彻底的死了吧。 娄昭君时常会问自己,难道我真的是个蛇蝎毒妇吗?不!不是!若是没有郁久闾氏,若是没有那个贱人她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彼时的娄昭君不过双八年华,温良娴静,貌美如花,上门提亲的豪族都能将她家的门槛踩平了去。可是她却愣是咬了牙关不肯点头。那个时候的赠司徒娄内干之女是多么的风光和骄傲,那些上门提亲的男子落在她眼里皆是些王孙家的纨绔公子,提不起半丝男子气概。 可这世间事事皆是如此,何其骄傲的她遇到了命定的劫难。娄昭君遇见了高欢,赠司徒娄内干的心肝儿女儿遇上了城门看守的一个小将。 犹如一场无法挽回的狂澜之灾。 昭君至今仍记得初遇的那个情景——这是她在后宫之中茫然几十年里唯一一份可以聊以慰藉的回忆。 那时,娄昭君出城礼佛,回城之时已然天色见晚,城门早已落了锁。若是换成往日,自然只需昭君随身官婢亮一亮腰牌便能通行,可是这一日不大巧的是她们回城之时守城的小兵们都去吃晚饭了,只留了两个人下来看守城门。 高欢便是其中一人。 昭君的随身官婢亮了腰牌,却被那木头楞子似地高欢给驳了回来,半分面子不留。官婢气不过,回来拉救兵,添油加醋的同昭君这般一说,只盼望昭君能出了马车去训一训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守门小将。 可那时,昭君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且还是个有点叛逆心思的小姑娘。往日里在自家爹爹面前之时,爹爹若是说不许她出门,她便定定的要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出去的。娄家老爹也便是喜欢她的这一点小逆反心思,最是疼爱于她。 是以,昭君听随身官婢这般一说,顿时便来了兴趣。 她挑起马车帘子抬头望去,隔了些许距离的城墙之上,黄昏橘黄色的余晖落在那守城小将的身上,好似给他镀了一层金边似地。可那守城小将现下却是直挺挺的站在城墙上,一脸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昭君忽的就想起了方才那官婢说的话来,真是像极了一根木头桩子! 且还是一根不通情达理的木头桩子!娄昭君不觉得生气,反倒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绚丽笑脸映衬着她那张美丽容颜。 城墙之上的高欢恰恰在这个时候转过头来,视线便迎上了那一脸笑容的娄昭君,他愣了一愣。 这便是他们初遇的情景,背景是一览无遗的万顷金灿麦地,累累麦硕在晚风中曳动不已,就连空气之中似乎也飘荡着几丝熟麦的气息。那是个黄昏。 再后来,她打听来了那人的姓名,费尽心思将自己的体己给他悄悄送去,千辛万苦的同他成了亲。成亲那一日,她躺在他的身下,痛的直哭闹。他强而有力的臂膀捞起她的腰来,将她整个人都贴到他的身上去,在她耳畔温言道:“你如此待我,我此生必定不会负你!” 是了,他没有负她,一直到他坐上那至高的皇位为止,他都没有负她。 甚至于他坐上皇位的那一刻,他还在同她说:“朕的皇位只会传给我们的孩儿,你将会是我永远的皇后。” 那时,她早已怀孕三月有余。她站在百阶白玉梯下,望着他一步一步的踏上那条路,路的尽头便是那至高无上的王座。她缓缓拂过自己尚且平坦的肚皮,同自己说,你瞧,你的眼光多好,你挑中了这世间最好的夫君。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开始突然间转了个弯,然后一切的幸福就快速的流走了,让她抓也抓不住呢?是郁久闾氏! 是那个蠕蠕公主! 为了固兵固国,他们向柔然求亲,可是那个可汗阿那瑰却点了名要让高欢来娶蠕蠕公主!且还得寸进尺的要扶蠕蠕公主登上后位! 娄昭君如今也记不大清楚当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光景了,只是依稀记得,倘若她真的是个蛇蝎毒妇,也应当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转变的吧。她记得群臣的劝说,她记得他国的虎视眈眈,也记得高欢倔强的不肯迎娶那个蠕蠕公主的脸。 那时候的她躲在自己的寝宫里,抱着肚子流了一整晚的泪。高欢一路赶来,脚步在空旷的地面上回响,她一抬头就看见了高欢墨色龙袍的衣袖从她眼前拂过,一把将她搂在了怀里。 他说:“朕不会娶那个蠕蠕公主,更不会让她做朕的皇后!昭君,你才是朕唯一的皇后!朕不需要柔然的兵力,朕的天下要由朕自己来打!” 他说的那样信誓旦旦,所以她便信了。 她同自己说,你瞧,你的夫君不会背叛你,你的孩子还能登上王位,你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如今看来,当年的娄昭君是个傻姑娘。这个傻姑娘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她推着自己的夫君去娶了另外一个姑娘。从皇后之位落到了贵妃,她觉得这也不算什么大事,至少她的夫君还是她的。 再后来呢? 昭君已然记不清后来的事情了,那些事情一幕一幕的发生了,却一幕一幕的消失在了记忆里,她从来都不愿意去回忆那段时光,那是一段只要思及一点就会牵动全身疼痛不已的时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蠕蠕公主嫁过来之后的头三天,高欢夜夜留宿于昭君寝宫。后来的两个月,高欢隔几日便会去留宿那蠕蠕公主寝宫之中,再后来的半年里,他便日日留宿于蠕蠕公主寝宫之中。只可惜那时的昭君还一心想着她的梦。 她的那场关于牺牲忍辱之后能换取儿子光明人生的梦。 而后,娄昭君生下高演,过了没多久,郁氏生下了高湛。 亦是不知过了多久,昭君恍惚的记得,那依旧是一个黄昏,她搂着高演坐在一棵高大的桂树下小寐,摇椅吱呀吱呀的作响,是个十分惬意的时光。 将睡未睡之间,她听见了高欢的声音。那温柔的一如往昔的声音跌跌撞撞的落入她的耳朵里,引发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躁动。 “湛儿同柔儿你最是相像,日后必定能胜任一国之主的位置。朕打算册封他为太子,你意下如何?” 第2章 重生(下) 尔后很多年里,昭君时常会问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将自己的夫君一步一步的推向了另一个女人。 娄青蔷初初进宫之时,并未掌权,不过是她娄贵妃身旁的一个小宫女罢了。娄青蔷是个咋呼的性子,大约也是怕她的这个姑妈受委屈,只要在外头听到了什么闲言碎语便要气呼呼的跑到昭君面前,指天指地的骂上一通。 而这些个闲言碎语也不过便是“今儿皇上夸了皇后娘娘温柔贤淑,治理后宫有方。”“皇上赏了二皇子一面红珊瑚屏风!可是二皇子随手就打破了,可皇上非但不怪罪二皇子还褒奖二皇子说他是牛犊不怕虎,勇气可嘉!”“……”之类的一些话语。 昭君初听见这些话之时,也会气上半日,可日子渐久,她便也习惯了。 就如同她让出后位的那一日宫里的一位老姑姑同她说的那样,在这后宫之中,最可怕的事情并不是岁月如梭,而是那回不去的心境。 那话说的真是好,她现下就是那般,总是忍不住的怀念起从前的日子来,那些明媚的,爽朗的,在马背之上随风奔腾的明艳笑脸。 那个时候的娄昭君也只是觉得绝望罢了,只是觉得后宫的寂寞岁月怕是就要这样子过下去了。可是她却在那样的一个午后,听见了高欢那样温柔却浸出丝丝恶意的话语。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抱着高演在温煦落日余晖之中瑟瑟发抖的,亦不知道郁氏同高欢是何时离开的。她只觉得,好像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眼前的一切蓦然之间变得异常明亮。 她晃了晃,便一头晕厥了过去。 醒来之时,已是入夜,她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娄青蔷趴在床边的矮桌之上睡的正深,高演不知到哪里去了。半敞开的窗扉映叠出憧憧山峦秀峰的模样来,高欢的那一句话忽的之间又在她脑海之中炸了开来。 他想立高湛为太子! 他居然想立高湛为太子! 昭君紧紧的攥着缎被,咬紧的牙关之中迸发出怨毒来。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为了他的皇位,她倾尽了全族之力;为了他的江山,她的几位至亲叔伯现下还在边疆苦寒之地苦守着!为了他的江山,她主动让出了皇后之位!可他却,却将这一切都忘了!一转头就要立郁氏的孩子为太子! 她空张着嘴,发了疯似的想要将这一切的委屈喊出来,可无论如何努力,她都只能空洞的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怒到了极致,便是沉默,哀到了极致,便是寂静。 眼泪从她眼角静静滑落,她攥着被子,心想,高欢你背信弃义,便不能再怪我! 记忆之中,此后的时光便是簌簌而过的片影。 梁国送来了永世公主作为人质,小公主生的貌美,小小年纪便已能瞧得出来她日后的倾城容貌。只不过那永世公主整日郁郁寡欢,呆坐在花园之中望着宫墙出神。也罢,她小小年纪被送到这么个陌生的环境之中,难免会害怕。 昭君怜惜她,又加之那永世公主身后所站着的梁国皇室一族,便对她越发疼爱了起来,只是那永世公主日日都在自怜自伤,从来都不曾留意过昭君对她的照顾。 再后来的一日,娄青蔷匆匆忙忙的赶回来,同昭君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她说的很是急促,昭君听了两次才大约听明白了些,不过便是演儿同高湛两个孩子调皮捣蛋,爬过宫墙去偷看那永世公主,后来又不小心的跌了下去,吓着了那位永世公主。 昭君担心着儿子的身子,怕他磕着碰着伤到哪儿了,便急急忙忙的拉着娄青蔷朝着永世公主那头儿去了。到了那儿,却只瞧见了郁氏与几个孩子其乐融融的画面。 这事儿若是搁在从前,她兴许也就觉得没什么。但是自从她心里头扎了那根刺之后,便开始觉得郁氏怕是没有表面上的那般简单了。 但这也只是她的一点感觉罢了。 直到那一日,高欢留宿在她这里,她为高欢脱去外衣之时,高欢无心的提了一句:“今日湛儿向朕求了个恩典,想带着永世公主出宫走走。我瞧着他们俩那样子,着实是挺般配的。哎,孩子们都长大了,你我都已经老了啊……” 昭君只觉得好似一个天大的雷忽的在头顶炸了开来,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情忽然间就清明起来了。永世公主身后的势力可见一斑,郁氏如何不知晓?她往后退了一步,脑袋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来——怕是高欢也是这个意思。 他想立高湛为太子,却忌惮娄家的势力不敢轻易为之,现在自然是要把主意打到那永世公主身上去的!只怕是高湛同永世公主结了亲,皇位便尘埃落定。 那么,高演要怎么办!一个妃嫔所出的庶生皇子!身后还站着娄家的大军!高湛势必不会容下他们母子了!到时候高湛坐上了皇位,第一件要做的事情怕是要将娄家势力整个连根拔起! 昭君心下骇然,这些揣测也不是没有可能。 高欢犹不自觉,顾自取笑了那对年轻鸳鸯几句,一转头便瞧了见面色惨白的昭君,便携了她的手,温言道:“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手心这么凉?莫不是吹了风着凉了?” 昭君怔怔的望着他,望着这个另自己觉得异常陌生的夫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干笑两声。 此后的日子便一直这么过下去。高演望着那永世公主的眼神越发的炙热,可那永世公主的眼中却始终瞧不见高演。 记忆之中,那些日子里便只能重复着那些温柔缱绻的画面,郁氏是如何温柔体贴,高湛是如何意气风发,那梁国公主又是如何的一点一点长成了一个倾国美人。但是在这一切之外,是她娄昭君同她那个体弱多病的儿子的痴望! 她究竟是何时对郁氏存了杀心的? 这个问题她完全回答不出。仔细的想一想,她好像从未恨郁氏恨到想要她去死一般,可是再一想,她却有着万分强烈的念头,想要让郁氏从她的人生之中彻底消失。 后来,她在郁氏的饭菜之中一点一点的下毒,毒药积累的速度很慢,她足足花了两年时间才将郁氏毒病了。起初的时候,她还有些惴惴不安,她爹爹是个礼佛之人,时常同她说因果因果便是种的什么因就得了什么果。昭君惴惴的问自己,郁氏是不是真的该死?有好些次,她命青蔷断了给郁氏送去的毒药,可最后还是被她自己的理智所控制。 郁氏不死,死的便是他们母子。 这样子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郁氏大病,那个时候的昭君想的便只有一个——郁氏怎么还不死? 人心被这后宫消磨的何其冷漠,就连咋咋呼呼的娄青蔷也开始沉静起来了,她日复一日的在郁氏的饭菜之中下着毒,连最基本的表情都欠奉。 再后来,郁氏终于死了。 梁国使节找上门来,同她做了个笔交易。她用一块冷冰冰的地跟梁国换来了他们的永世公主。其实她并不喜欢那个永世公主,那么高傲的性子如何能照顾的好她的演儿?可她的演儿喜欢,那就足够了。 她以为演儿会高兴,以为他会感激她。可事实却是高演执剑而至,那是第一次,这个往日里连重话都不敢说的儿子拿着剑指着她,质问她为什么要做那些龌龊交易,为什么要逼的唤云嫁给他? 啊,对了,那个梁国公主名叫唤云。好一个狐狸精儿的名字! 她无奈,只能对儿子做了妥协。 再后来,高欢也死了,他死在她的怀中,临死之前只同她说了一句话:“郁氏无辜,放过湛儿…….” 那九五之尊的皇帝往日里何其风光,临死之时却只能这般央求着她。 昭君不由的冷笑起来。 再后来呢? 高演继了位,却一次一次的为了萧唤云顶撞她,为了高湛一次一次的质问她!甚至于最后,她的儿子竟然让人封了她的穴道,让她口不能言!还要将她幽禁起来!最后,她被逼自刎于祭天台之上,被焚烧于茫茫大火之中。 昭君想,大抵这一辈子,她都欠了郁氏的吧。 窗外夜色正浓,大约是隆冬的时节,鼻尖隐约掠过一丝泠泠梅花香。 娄昭君缓缓的下了床,打量了一番四周,不由的一怔——这样子的陈设习惯,明明就是当年高欢在位之时,她的寝宫! 难道…….难道人死了,阴曹地府的模样便是她生前最喜欢的模样吗? 昭君难掩心头的惊讶,撩起床幔往外走了一步,却感觉脚下一软,直扑倒在了软地毯之上,衣摆拂过一旁矮桌之上的茶盏,顺带拂落了一只瓷杯,“啪啦”一声砸在地上,碎了。 房门被人一把推开,夜风夹雪呼呼的灌了进来。昭君被这突如其来的风冻得瑟缩了一下,忙的卷了衣襟。门外便匆匆的奔进来一个人影,一把搀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还絮絮叨叨的念着:“姑妈你久病初愈,怎么就下了床呢!有什么事情可以找青蔷啊!青蔷就侯在门外的!” 昭君本是被那人搀着往床边走去的,听见那人的声音之后便蓦地停了下来,转过头来望着那人的脸——确实是娄青蔷的脸。 她怔了半晌,猛地一把将娄青蔷推了开,怒道:“你不是死了吗!” 第3章 顿觉 娄昭君本是跌坐在地上的,好不容易被赶进来的娄青蔷搀扶起来一些,现下被她这么使劲儿的一推,两人便被这股力道互相推着往后倒了去。 青蔷并未曾挺清楚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只是被她这般推了一把倒在了地上之后眼风里头瞥见了倒在地上的昭君,便又急忙爬了起来要去扶她。 昭君却是一副见了鬼一般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 青蔷去扶她的一双手登时停在了半空中,半晌,她才回过神来,呐呐道:“姑妈,我是青蔷啊,你怎么了?认不得我了吗?” 昭君只觉得自己胸口鼓噪不已,耳蜗里头都在嗡嗡作响。但是她毕竟是娄太后,是陪同着高欢一起在马背之上打下半壁江山的娄太后!若是说后宫之中数十年的生活不好之处是教她的心境被磨的凄凉,那么好处便是教会了她无论是怕到何种境界,都要强装出淡定的英雄本色来的能力。极快的,她便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 娄青蔷已经死了,她的尸首在午门悬挂了足足三日才取了下来,面前的这个青衫姑娘她不可能是个活人。 如此一想,昭君便释然了,大抵是因为她死了,所以才在这里见到了青蔷的鬼魂。纵使是青蔷埋怨她在关键时刻抛弃了她,害死了她所以回来报仇了又能如何?那丫头活着的时候没能力将她怎么样,死了之后又能做出什么风浪来? 娄青蔷有些不知所以,但瞧着自家姑妈的那副模样,大约是梦魇了。时下正值春寒料峭之际,入夜时分又下了一场鹅毛般的大雪,虽说屋里生了炭火,却也挨不住这逼人的寒气。青蔷顾不得姑妈是多么的抵触她,忙的上前两步搀住她的手要将她扶起来。 这一次,昭君是万分柔顺的被她扶了起来。 昭君被娄青蔷搀扶着坐回到了床沿儿上,捂着心口缓了缓,便觉得手心里一暖,抬头一看,是娄青蔷倒了杯暖茶塞到了她的手里来。昭君望着那杯茶水,默了一默,方才那一顿惊吓之后果真还是有些渴了的。 娄青蔷将茶水塞到了她手中之后并未做任何的顿留,又是提着裙角跑到屋侧去了,过不了半晌就听见她阖窗的声音,似乎还有几声训斥之声。 因隔得有些远了,昭君未曾挺清楚她说的是什么,只是隐约听见了几个字,大抵意思是在责怪底下的宫婢没有关好门窗之类的。 昭君将手中的茶盏递到嘴边,抿了一口里头的茶水,雪顶含翠,是她往日里最是喜爱的茶。方才她刚从睡梦之中醒来,且还是一场冗长乏味的深梦,神智还并不算太过于清醒。而现下经过这么一闹腾,整个人便开始清明起来了。 她倚在床边,缓缓的将一杯茶水饮完,一抬头,便瞧见娄青蔷已经从门外的宫婢手中端了只瓷碗过来,远远的瞧过去,只看见了一碗漆黑的汤水,大老远的便飘过来一阵浓郁的药味。 昭君不由的便想起了许多年的一件旧事来。 其实也算不得什么旧事,不过是姐妹之间的闺房密语罢了。那个时候的她还未曾嫁于高欢,还只是个寄养在深闺之中的天真小姑娘。府中庶出的姑娘有许多,可那些统统都是说不上话的,每次见了她不是磕头的便是行礼的,好似嫡庶之间的差异大到天上去了似的。唔,自然这个嫡庶的差异确实很大。 但那个时候的娄昭君并不在乎这些。 府里头的姐妹同她不亲热,但是却有个外祖家的小妹妹同她十分亲厚。那时两人还小,那个小妹妹寄住在娄家,似乎是养病的模样,整日整日的要喝一些漆黑的汤药才能续命。因是闺中无密友,昭君便将那位外祖家的妹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妹妹一般的疼爱。日子久了,两人便一同吃住起来,出入都是一起的,就连一根簪子都要轮流来戴。 昭君有个嫡出的弟弟,皮相生的甚好,唇红齿白的。可昭君瞧在眼里头却始终不是那么回事儿,她瞧着这个弟弟万分的不顺眼,那么个长相活脱脱的就是个女孩子嘛!一个男人要一副好看的皮相来做什么?还不如又一双好看的拳头来的靠谱! 但是她的这个弟弟却有着一副火爆的脾气,大约是因为他是家中的嫡子,便越发的无法无天起来了,堪称是家中的一位小霸主。 而昭君素来仰慕那些风流英雄,又出生在娄家这样的兵将之家,她便素来皆以侠女自居,很是瞧不上这个弟弟。是以,两人为时不多的相处时光里,几乎都在绞尽脑汁想着法子折腾对方,好教对方给自己低头! 只可惜那时候的昭君是个姑娘,还是个面皮挺薄儿的小姑娘,做起混账事来比不过那个弟弟豁的出去,以至于两军交锋,她屡次败于阵下。 这种一边倒戈的场面终于在那位外祖家的小妹妹的加入之后得到了改善。 昭君至今犹记得,那大约也是个隆冬时分,外头还下着雪,院子里的红梅开的一簇又一簇堆满了枝头,看着很是喜人。她同那个小妹妹一起抱着个暖炉蹲在后院里头商量着该如何让那个弟弟败下阵去,因为前些日子她们两人一时不察失了手,已经教那个混世小魔王得意了好几个月了。 昭君思忖半晌,一拍手同那个妹妹道:“我决定这次来点大的。” 那个小妹妹嘴里呼出白花花的气来,平日里就苍白异常的脸在雪地里被冻得更加的白皙起来。她巴巴的眨了眨眼睛,讶然道:“姐…姐姐,你想怎么做?” 昭君咧嘴一笑,一副凛然非常的模样同她道:“我房里存了八两润肠散,若是让他吃下去,必定能让他在茅房里蹲上好几日。” 说完,她还甚是得意的笑了一笑,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很是满意。 那小妹妹眼里闪过几丝崇拜,一双乌黑灵动的眼睛便直直的望着昭君,感叹道:“还是姐姐主意好。”顿了顿,似乎又忽的想到了些什么,问道:“可,可是要怎么才能让他吃下去呢?” “哎呀!”昭君惊叫一声,顿时又犯了难。自从她在给弟弟送去的桂花糕之中添了一条小青虫之后,弟弟便再也不吃她送过去的东西了。难不成要在他的饭菜里头动手脚?可大家都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下在饭菜之中的药大家伙都要吃下去的,总不能一家人一起蹲茅房去吧? 思来想去,都未曾想到什么样子的好法子能将这八两润肠散让他给吃下去。 最后倒是那个小妹妹给她出了个主意。她说:“昭哥哥他最近有些伤寒了,都在喝药,咱们可以在他的药里头放点润肠散。反正那个汤药黑漆漆的,他也瞧不太出来。” 昭君双手一合,道:“好主意!” 那时府中的大夫开的药大多都十分复杂,熬出来的汤药一次黑过一次,一次难喝过一次。昭君觉得这些大夫大约是觉得若不能将这个药方开的令人难以入口,便无法体现出他们高超的医术。所谓良药苦口,大抵便是从这些甚愁人的大夫开始说起的罢。 不过最后她那弟弟并未曾喝下那碗汤药,这让昭君惋惜了好几日。后来她出嫁高欢的那一日,弟弟来送她,她忍不住的问了一句:“我把药下的那般神不知鬼不觉,你是如何知道里头有药的?” 娄昭已然长成了一个翩翩公子,眉目好看,他听了她的话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你下的药太多了,一碗伤寒药足足给你折腾成了伤寒羹。” 昭君:“……” 陈年的旧事一回忆起来便是个没完没了,昭君理智的将回忆掐断在此处,若再往下思去,怕是就要想起娄昭被关入大牢那日的模样了。 昭君揉了揉额头,再抬头之时,娄青蔷已经端着那碗汤药到了她的身旁来。昭君想,那碗汤药之中不知又藏了什么东西,就如同那一日那个妹妹说的那般,古往今来最容易下毒的东西便是汤药了,它颜色那般漆黑,气味又是那般浓郁,等闲之人绝对尝不出来里头的毒物。 娄青蔷将托盘放到一旁的矮桌之上,端起那晚汤药来吹了吹,又用手摸了摸碗壁,拭了拭温度,才递到昭君面前来:“姑妈且喝点安神汤吧。” 昭君默默的望着那黑漆漆的汤药。 娄青蔷继续温言道:“姑妈别怕,喝点安神汤再睡,就不怕梦魇了。”顿了一顿,面色又沉了些许下去,续道:“姑妈请放心,皇上那边青蔷一直在看着,太医的药量下的很准,皇上一时半会儿还醒不过来。” 皇上? 昭君蹙了蹙眉,她的演儿已经死了,为了救萧唤云那个贱人被流箭射死了!如今哪儿来的皇帝?难不成是高湛? 不! 这一切不会那么快! 昭君整个人僵了一僵,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念头来,只觉得眼前的东西晃了晃,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后倒了过去。娄青蔷连忙将她扶住,急道:“姑妈,姑妈你怎么了?” 昭君一双手颤了起来,颤了半天才搭上了娄青蔷的肩膀,她用力的抓着她的肩膀,似乎要用尽她所有的力气。娄青蔷疼的直吸气,但是也不敢轻易的挣扎开。 良久,才听见昭君颤抖的声音在这空荡的大殿里响了起来:“今儿…….是什么日子?” 第4章 还魂 娄青蔷有些不明所以,只觉得她的这位姑妈今日同往日有些不大相同,但是转念一想,皇上此刻还在昏迷未醒,姑妈怕是心里头也憋闷的慌,方才又是一场梦魇,此刻有些不正常也是极为正常的。于是,她便从一旁的屏风之上取了件狐裘披风下来仔仔细细的将她姑妈给裹的严实了,一边裹着一边道:“时下已经过了冬节,再过些日子便要到了上元节了。” 这话才将将说完,昭君便忙的一把拽住她的手,道:“你方才说皇上,是哪个皇上?” 娄青蔷怔一怔,半晌才道:“姑妈你今儿究竟是怎么了?当今皇上自然是您的夫君,大齐的国君了。” 昭君蹙了蹙眉,道:“文宣帝?”顿了一顿,略扬了声调道:“高欢?” 被娄青蔷急急忙忙的捂了嘴,良久才松开,左右瞅了瞅,才压低了嗓子道:“姑妈素来小心翼翼的紧,今儿怎么敢直呼起皇上的名讳来了?虽说如今皇上已然昏迷不醒,可他毕竟还没有…….”后头的话似乎是个极大的忌讳,她适时的顿了一顿,朝着昭君望了过来。 那眼里头的意思大约便是,皇上此刻虽说是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却也还是活着的,并未曾驾崩,是以,在这样关键的时刻需要仔细小心着些。 可昭君现下只觉得心头跳动的厉害,脑袋里整个嗡嗡作响。自方才她醒来的那一刻起,便总觉得四周有些隐约的不对劲儿,直到这一刻才有些恍然。她能闻得见着屋子里点着的安神香的气味儿,亦是能感觉的到冬日里冰冷的寒气从窗缝里灌进来,甚至于她还能感觉到自己嘴里头由于急火焦躁而生出来的脓疮,这一切足以证明她并没有死,她还活着,是个活生生的人。 昭君呆坐的床边儿上,望着一旁的娄青蔷,她似乎还在说着些什么,可是昭君全然听不见了,只能瞧得见她那一张嘴张合着。 刚刚她被娄青蔷吓了一跳,未曾留意,而此刻瞧去,便轻而易举的发现了娄青蔷的那张脸,着实是年轻了许多,就连眉眼上都带着些许恣意的欢愉。——那是高演登基之后的日子里所没有的神态。 于是,昭君便又被娄青蔷那一派青春活力的神情吓了一吓,而这一吓不由得令她想起了一件陈年旧事来。 那是一件甚是诡异怪诞的旧事,若是放到高欢面前去说,他必定是要嘲笑她一番的,他从不相信这些鬼怪之说,依照他的话来说便是:“倘若这世上真的有鬼来索命,那么死在我刀下的亡魂少说也有成千上万,我如何能活到今日?” 昭君想,大抵战场上杀人如麻之人皆不会相信这等鬼神之说。是以,每每她想要同高欢提起这件事之时脑海之中便会油然浮现起高欢那张笑嘻嘻的脸来,以及那嘲笑的语调,到了舌尖上的话便只能灰溜溜的再落回肚子里去了。 但此事却是真真的存在过的。故事里头的主角便是她那位从外祖家过来的小妹妹,事到如今因隔得年月有些久了,她已然想不起那位妹妹的闺名是什么了,只记得好似是带了个寻字,她便唤她阿寻。 阿寻住进娄家的第五个年头,忽的生了一场大病,时冷时热。她本就体弱,被那场病一折腾便昏迷了好些日子,一直都未曾醒来。那时昭君同她关系甚是亲密,便日日守在她的房中,只因当初年纪小,一些事情的详情都记得不大清楚了,只能笼统的记得那位名叫阿寻的姑娘在昏迷之中时而哭泣,时而欢笑,但是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唤着一个名字,且是个很明显的男人的名字。只是那个名字究竟是什么,昭君已然记不太清楚了。 后来,大约是过了两个多月,阿寻忽的便醒过来了。 昭君得了消息便欢天喜地的往她房里奔去,可见了她的面却顿时又觉得阿寻的一双眼神极为陌生,同从前那个怯弱的,终日紧跟在自己身后的阿寻不大一样了。昭君赶到的时候,阿寻正静静的坐在床上,听见了门口的响声也只是缓缓的回过头来瞧了一眼门口的昭君,良久,叹了一口气:“好久不见。” 那绝不是阿寻往日里的语气,那般的老气横秋,好似经历过了这人生的万般苦楚一般。 昭君生生的杵在了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赶来的大夫给她号了脉,开了两张方子供她调养,当年的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现下已然说不清楚了。只记得没过了多久,阿寻便一天一天的好了起来,只是再也没有跟在昭君后面,一起同娄昭较劲儿玩了。 昭君憋闷的无趣,便整日整日的往阿寻房里跑,阿寻也只是淡淡的笑着,同昭君不痛不痒的聊着天。 大约是她大病初愈的半年之后的一日,恰逢上元佳节,憋闷了半年的昭君命人上街买了一大篓子的河灯,说是要同阿寻一起放。好不容易挨到了入夜,昭君便甚是欢快的拖着那一篓子的河灯奔到阿寻的房里来了,可是她将来意一说,阿寻便沉了脸色,同她问了年号,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一把将昭君按了住。昭君有些不大明白,阿寻便沉着一张脸同她道:“我同你说一件事情,你莫要惊慌害怕。” 昭君定定的望着她,良久,还是点了点头。 阿寻却不说话了,抬了头望了望窗外的探进来的一支合欢枝桠,半晌才道:“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个梦,昭君,我过了一辈子,嫁了人,怀了孩子,又落了胎,毁了身子之后那人便纳了妾。”顿了一顿,面上露出些许的悲戚之色来:“我这一辈子都不能有孩子了,可那王氏却不肯放过我,硬生生的将我从楼阁之上摔了下来,摔断了我的腿,又毒哑了我的嗓子。我写了信给他,求他替我做主。可他却……却以我失德之名休了我。” 窗外夜色正浓,又笼罩了些许的雨云,所以有几丝惶惶不见日月的味道在里头。 那时的昭君觉得,面前的这个姑娘怕是病糊涂了,伤了她的脑子,所以才这般胡言乱语起来了。 她这般想着,阿寻便已经转过身来了,面上已无殊色,只是淡淡道:“昭君,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所以我今晚要同你证明。”广袖流云衣袖顺着她的手指凭空指了个方向,嗓音依旧:“你瞧着罢,今日本该是你落水,昏迷十日的。我今日拦了你,便必定会有旁人落水。” 昭君心想,这个姑娘她疯魔了,简直是没救了。 可事实却是,那晚确实有人落水,且是个同昭君年岁差不多身量也差不多的小姑娘,就连她昏迷的时间也同阿寻说的一模一样,足足十日并没有差错。 昭君同她说,这只是个例外,只是碰巧了那个姑娘自己不谨慎才落了水。 可再后来,阿寻一再向她证实了——在她昏迷的那些日子里,似乎是真的做了一个极为真实的梦境,真实到足以让人分不清楚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现下才是活在梦里。是为周公梦蝶。 再后来,阿寻便回了她外祖家,昭君出嫁前得一年,阿寻便嫁了人。昭君将阿寻送来的书信对着窗外瞧了半晌,终还是觉得那新郎官儿的名字极为熟悉,想了半天才终于记起,那便是阿寻昏迷之时时常挂在嘴边喊着的名字! 一封书信洋洋洒洒写了十几张薄纸,昭君瞧着着实脑仁疼,坐在窗边将那封书信翻来覆去的瞧了两遍,才大致的瞧出来了阿寻所叙的意思,她嫁给了她睡梦之中的那个夫君,那个折磨她的夫君。信的末尾,阿寻大约是知道昭君会感到疑惑,便同她写了一句——你怕是不会明白的,我之所以重新嫁给他只是因为同他在一起的岁月是我极为熟悉的,上一辈子他和那个贱人欠了我的,这一次要全数还回来。 昭君看完信,抬头望了望窗外的那一棵合欢树,合欢花熙熙攘攘的开满了枝头,叠叠绿叶之间有不知名的鸟儿叽喳的鸣叫着,很是惬意悠闲。 娄青蔷唤她的声音一声一声的传了过来,那声音似乎隔了很远,像是隔了几万重的山山水水而来,听在耳朵里显得那样的不真切。 昭君蓦地惊醒过来,娄青蔷年轻了十几岁的脸此刻便就在自己的眼前,四周的这些陈设也的确是当年高欢在位的时候应有的陈设,就连那件当年她让出正宫之位时高欢送她的狐裘披风此刻也还披在她身上,这一切的一切足以证明了她现下还活着,且活在高欢在位之时。 她不觉自己手心已然开始冒汗了,胸中心跳大如鼓噪,可神智却是清明了起来。有当年阿寻的例子在先,她也不觉得这有多惊世骇俗,甚至于心里头还多了几丝期盼起来。——当初她高估了高演同她的母子情分,以为高演同高湛再如何兄弟情深也抵不过母子之情,直到那一日,她的演儿为了高湛,伙同太医封了她的奇经八脉,她才恍然觉悟过来。 她天生就擅长粉饰太平,受了天大的委屈素来都是自己受着的,心里越是针扎难受面上便越是要强装出一派宁静祥和的模样来。她从未曾想过要同自己的儿子哭诉,便真的从来都没有跟他提起过当年的往事来。 是以,高演的记忆之中,便从来都是郁氏温柔宽和,父皇慈祥和蔼,自己的弟弟同自己兄弟情深,且还有一个慈悲心肠的母亲。 而她将一切真相忽然之间的抖落在他面前之时,只顾着自己积压了多年的不甘和委屈,却从未曾想到过这个儿子心里的想法,所以才让她同这个儿子渐渐的离了心,最终走向了灭亡的道路。 如今再活一次,想起当初的事情来不免看清楚了许多。想必演儿突如其来之间知道了真相,知道了自己的母亲并不是那样慈悲善良的一个人,不仅毒杀了温柔的郁氏,又杀了父皇,继而逼迫萧唤云嫁给自己,抢了高湛的皇位最后还要杀了高湛。 这一切的反差太大,足以令高演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个步步紧逼的蛇蝎毒妇! 昭君定了定心神,面上是一贯的平和温婉之色,只扶着娄青蔷的手站了起来,轻声问道:“你方才说皇上还是昏迷不醒,太医可曾说了他什么时候会好转?” 娄青蔷会意,上前一步俯身道:“太医说了,怕是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停一停,眼角瞥过昭君,瞧她面上并无殊色,便续道:“姑妈,要不要青蔷传话给徐太医,催一催他?” 昭君松开了手,替自己拢了拢衣襟:“不了,迟早的事情,何必再急这一时半刻的。” “可…….”娄青蔷小心翼翼凑过来,道:“下面传来话,说是长广王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只怕是不日便要到京了。” 昭君瞥了她一眼,又从一旁的矮桌之上提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才悠悠道:“不急,这一次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来……” 是的,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像那场噩梦之中那般,步步紧逼,做的事情漏洞百出。 昭君将一杯茶水递到嘴边,顿了一顿,蓦地想到了什么,对一旁的娄青蔷道:“皇上如今昏迷未醒,本宫如何能安睡的下?你去抱一床被子随本宫走一趟,本宫要去给皇上守夜。” 当初,因是怕高湛会在皇上驾崩之前赶回来,不得不命太医下了手。可现下时间却是充裕的很,也不必那般急匆匆的要了高欢的命。 更何况,她如今心头还存着一个问题没有问,她要好好的问一问高欢,当初答应她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做到! 第5章 高欢 娄青蔷甚是贤惠,听了昭君的话之后便万分顺从的去偏殿抱了一床缎被来,一路跟在昭君身后一言未发。 自仁寿殿到昭阳殿,一路之上万籁俱寂,唯有鹅毛大雪簌簌而下,掩盖住了来时的路。昭君裹紧了狐裘披风静静的走着,宫灯映照出昏暗的灯光来,照亮了前头积雪的赤色三丈宫墙。 行至半路,昭君终于记起有关于这一日的旧景来。 那一日的傍晚时分,多年来下在高欢饮食之中的毒药终于开始发作,教他以中风之态晕厥了过去。她得了消息之后便急匆匆的从仁寿殿赶了过来,处决了郑美人,不过一个时辰,高欢便死了。 那日陪同着郑美人同高欢一起的舞姬们都被发落到了慎刑司去,在场的宫女也都以最快的速度“意外”的死去了。 一切都在平静之下缓慢的进行着,没有半分差错。 高欢死后,她饶是一滴眼泪也没有为他流过。她在心中同自己说:“这么个负心人,如今死了只算是他活该!” 她于一个黄昏午后初遇高欢,如今他亦是死于一个黄昏午后,此后的日子里他便要彻底的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之中。昭君思来想去,终究觉得自己此生很是圆满。 如今时光流转,她需要再杀一次他。 而此去昭阳殿,便像极了一场送葬,为了应景一些,临行之前昭君特特的命娄青蔷替她换上了件素净些的衣裳。那是一件浅色的衣裳,并不曾绣上什么繁复华丽的花纹,只是在肩侧以同色的缎带堆叠出了几朵扶桑花的模样来,衣摆做的略为宽大,腰上却比一般宫服收紧些,迎风飒飒,显出几分潇洒意味来。 那是早些年昭君命人特地做的舞服,只想着有朝一日能在高欢面前为他跳一场舞。可她是马背上的儿女,自是不擅长那些歌舞唱曲之类的,衣裳做好之后便就此搁置。如今用来送丧,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她推门而出之时才惊觉,穿着这件衣裳去送葬简直是个极大的失误。她走在雪地之中,身后曳地三尺的裙尾自白雪之上拖曳而过,渐渐被冰凉雪水浸湿,显得越发的累赘起来。记忆之中,她杀了高欢的那一日同今日有些不大相同。那是个苦寒的隆冬天,干燥的不见一丝水分,她立在空落落的大殿之中,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青蔷瞧着那三尺曳地裙尾甚是揪心,又不大忍心打击自家姑妈穿衣的热情,便只能甚隐晦的开口:“姑妈,雪地难行,要不要青蔷去命人抬了您的轿子来接您?” 昭君摇了摇头。她素来是个倔强的姑娘,这一点在最开始的时候已经提及过了,越发不是让她做的事情,她便越是要去做到。 犹记得她出嫁那日,她被喜娘搀扶着送进喜房之中,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自己的夫君。那时的她同自己的爹爹为了下嫁高欢这一事闹翻了好几日,素来疼爱她的爹爹一直都不曾同她说话,就连出嫁的这一日也是一样。她心里虽然委屈,却更多的是记挂着自己亲自挑选的夫君。 后来,她坐在喜房之中等到了入夜,门外响起脚步声,却在门口停住,好似是高欢被人拦截在喜房门口,随后便响起了他爹爹的声音。他说:“我的这个女儿脾气不好,自小便被我惯坏了,她日后便是你的妻,你要多担待着些。那丫头有个习惯,越是旁人不让她做的事情,她便越是要拗着性子去做的。日后若是遇上这样的情况,你且让她去折腾,那是她在向你撒娇罢了。” 昭君当时眼泪便落了下来,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至始至终便是她的爹爹。 昭君朝着那场飘扬大雪伸出手去,晶莹雪花落在指尖顷刻便消融了。大抵是因为皇帝病急,平日里喜欢在宫里弹琴吹笛吟诗赏月的贵人们如今都安分了,就连宫道上来往的宫女都少了许多。昭君同青蔷一路走来,并未曾携着宫女,只觉得四周围越发的寂静起来。 青蔷提着灯笼陪着昭君一同走着,软鲛绡的鞋底踩在雪地上,吱呀的作响。大约是被昭君此刻面上与一贯不相同的肃穆神情所吓到,一时间也不敢开口。 昭君那日在祭天台之上挨了她自己的一剑,阖眼之际才惊觉自己这些年来皆是活在怒恨之中,那些宜人的景色,可口的点心从未曾入了她的心。一直到了她弥留之际才有些留恋起来,但是为时太晚。 是以,如今能再活一回,她便不免对这冬夜的雪景开始存了几分欣赏之情。 只是这仁寿殿与昭阳殿离得着实是有些近,其间的这段路走了不过半晌便已经到了昭阳殿的大门之前。昭君温吞吞的捞过自己早已濡湿的裙尾拧了拧,将其间吸收的雪水拧在了殿外,才悠悠的伸手去推门。 殿里只零星的点了几盏灯,守夜的宫人不知哪儿去了,只留下了青蔷身边的心腹宫女腊梅还守在正殿之中。昭君推开门的时候,她正弯腰挑着桌案之上的烛火。 灯花毫无预兆的乍开来“哔啵”一声作响,一阵狂风吹得青蔷手中的宫灯摇曳不已,腊梅抬起头来,连忙给昭君行了个礼。昭君摆了摆手,轻声道:“徐太医何在?” 腊梅忙的踱步过来,应声道:“徐太医在侧殿待命。” 昭君颔首,思忖了片刻,又与她说道:“让徐太医过来。” 腊梅屈了屈膝,应了一声便匆匆的朝着偏殿去了。 青蔷熄了宫灯,又转身去推合大门,屋外夜风渐起,盈盈灌入室内,钻进了昭君宽大袖袍之中,将那袖袍吹的仿佛一只展翅的白鸟。昭君绕过正殿之中摆放着的书案,灯火微漾,连带着屏风上的烛影也摇曳不已。她的夫君此刻正躺在床上,明黄色的双重幔帐,明黄色的缎被,弱极似无的呼吸。 窗纸之上映照出新雪压枝的模样来,偶有落雪压断了枝桠,也是万籁之间的一声轻响罢了。 徐太医很快赶来,面带睡醒惺忪之意,却也是定定的同昭君行了个礼,才道:“不知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昭君目光柔柔的落在床上的人身上,嗓音淡淡:“方才本宫做了个梦,梦见皇上病愈,现下已经醒了,所以本宫才不顾这大雪夜深的赶过来。” 烛影落在徐太医面上,隐没了他大半张脸,他身形顿了一顿,迟疑道:“皇后娘娘,这个……皇上若是醒了,怕是……” 被昭君拂袖打断:“本宫怎么瞧见皇上他好像有些动了?”顿了一顿,作出一副恍然的神色来,食指漫不经心的扫过眉尖,道:“想来皇上这次病重,纵使是醒了,一时之间也好不利索吧?” 徐太医喏喏的应了一声。 昭君侧过头来,跳跃的烛火落进她的眼眸里去,光与影柔和成了一处极好的比例,那是她极为动人的一张侧脸。她嘴角缓缓的攒出些许笑意来,嗓音亦是柔顺了起来:“你瞧本宫,真是欢喜的疯了,竟忘了徐太医就在身旁。”伸出手来,同徐太医招了一招:“太医快些过来看看,皇上是不是将要醒了?” 徐太医迟疑片刻,终还是起了身,走到床边仔细的瞧了一瞧床上的人——睡的一派死沉,哪里有转醒的迹象?不过皇后娘娘的意思他自然明白,与皇后娘娘弯了腰道:“皇上的确是要醒了,待老臣替皇上施针,不出半刻,皇上定能醒来。” 昭君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徐太医了。”说完便退到一旁的桌畔,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送至最畔慢悠悠的啜着。转头便瞧见娄青蔷从外殿进来,一言不发的往自己怀中塞了个什么东西,她伸手去摸,发现是一只热乎乎的暖炉。只见青蔷欠身在一旁道:“姑妈且将裙子烘一烘干吧。”转头瞥了一眼正在施针的徐太医,又压低了声音附于昭君耳畔道:“姑妈当真想要皇上醒来?这次的机会咱们可是等了足足三年了,若是失去了这次机会下次可就……” 昭君扶着桌沿落了座,只将自己的裙尾捞过来贴着炭炉烘着,一副镇定模样,缓缓道:“皇上是重病之人,今日醒了又如何?你可曾听说过回光返照?” 青蔷默了默,终不再开口。 一时之间,屋室之中又静了下来。 徐太医不亏是宫中的老太医,扎针极为麻利,不过片刻便已经完毕过来向昭君回命了。昭君斜眄过他那一头的冷汗,半晌,才道:“你们都先出去,守着门口别让旁人靠近。” 一行人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昭君静静的坐在一旁,目光落在床上的那人身上。郁氏死后的这些年里,他也没来找过自己,年轻漂亮的妃嫔一个接一个的入宫,他只顾着沉迷女色,如今也已经老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拦住她的清俊少年了。恍惚之间,她恨了十多年,竟未曾感觉到这岁月匆匆,带走了当年那段恣意欢愉的日子。 不知过了多久,昭君只觉得这样子干坐着实在是有些索然无味,实在是应当让青蔷送点瓜子进来解闷。于是她将怀里的炭炉往边上一放,正欲唤青蔷进来,便听见了苍老乏力的声音自床上那孤老君王遥遥传来:“昭君?” 她不比郁氏,没有乳名,往日郁氏还在的时候她听见高欢唤她柔儿,那样的缱绻温柔,可他从来都只唤她昭君。 昭君身形顿了顿,又重新将桌上的炭炉卷回了怀里来,开口道:“是我。”喉咙略涩,她端起一旁的冷茶一口气饮了完,半晌才道:“皇上可是有话要说?” 第6章 死结略修 床上的人不再开口,窗外忽的响起了一声不知名的鸟鸣之声,突兀的打破这沉默的夜空,幽长而悲戚。昭君被吓了一跳。 昭君觉得,这真是只傻鸟,它不懂得天冷了要向南迁徙,这样子的隆冬日,饿不死它也会冻死它!再不济,也会被饿极了的野兽一口嚼的稀巴烂,真是呜呼哀哉。 她在等着那人开口,但那人似乎并不打算再开口。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昭君是个固执且倔强的姑娘,那些脾性融在她的骨血之中,怕是这一世都不会变了。是以,他同她之间的场面便从一开始的你不开口所以我也不开口急转直下,演变成了你不开口死也要等到你开口。这是一种死结,一种一旦系上就很难解开的死结。 自郁氏死后,那人便再也没有同她说过话了,就连在郁氏的殡天之礼上,他也不过是面容淡漠的瞥了她一眼。如今他开口唤了她的名字,她觉得很陌生。 昭君记得,他一直都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心思缜密,纵使是泰山崩于四面八方依旧可以做到不动声色。想必他一定是知道的,郁氏的死,是她动了手脚。那时候的她侧身立在青石阶上,靛青色长裙曳地,隔着茫茫灰色雨雾同他遥遥对望着,因隔得有些远,昭君瞧不清楚他的脸,却能清晰的感觉到他那双凉薄的唇,以及冷漠的眼。 后来的日子里,他不来仁寿殿,昭君也不去他的昭阳殿,他不同她说话,她也不主动开口,一来一回,很是公平。 而如今,她就坐在离他三步之遥处的椅子上,他却顾自闭了眼睛不同她说话。他便这般恨她?恨她毒杀了郁氏,恨到不愿同她说一句话?昭君想要这样子问一问他,想要学着那些被抢了夫君的女子那般,声嘶力竭的哭喊着质问他。可满腔的怨气最终却化成了一个笑容,冷冷的盛开在她的嘴角。 她笑一声,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炭炉上的精致雀鸟纹:“皇上如今可是真的一句话都不愿与臣妾说了,到底还是臣妾年老色衰,惹得皇上厌烦,如今是连看都不愿意看臣妾一眼了。”窗外不知何时出现了几丝冷色月光,沿着窗楣缓缓踱过来,大雪似乎已经落停。她一半侧脸跃动着烛影,另一半却映照在泠泠月色之下。那是一派自怨自艾的语调,可她是笑着说的。 这是个教人看不出情绪来的姑娘,同十五年前那个站在雪地里等他的姑娘一样倔强。 床上的人终于睁开眼睛,大抵是久睡初醒的缘故,嗓音并不同往日里的那般冷淡:“你怎么来了……”略略停顿了会儿,似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的模样。 昭君漫不经心瞥了他一眼,嘴角噙着冷冷的笑:“皇上今晚就要归天了,臣妾理当过来送一送。不管怎么说,你我是夫妻,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么……皇上您说是不是?”她笑吟吟的侧过头来,颊边梨涡深深。 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语,她却用了最轻松的语气讲了出来,倘若他真的爱慕过她,这些话势必会变成一根根毒刺狠狠的扎在他的心头。倘若说他不曾爱慕过她,这些话依旧能成为一把利刃,残忍而清楚的让他明白,他娶的是一位心狠手辣的姑娘。 若是说上一世她心中存了什么遗憾,那大约便是这一件事了。 那些受他冷待的年岁里,她一个人同自己说话,一个人住在一间宽敞动荡的宫殿里,日夜数着殿前的青石阶,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颗温热且跳动着的心一单一点的在这寂寞深宫之中冷了下去。她觉得有些难受,但是日子总归要过下去的,这些难受终究不是那么重要了。 如今,她终于能站在他的面前,同他说着这些刺人的话,也让他难受一回了。昭君觉得自己应当开心,抹了一把脸,指尖却触及了一片冰凉湿润。 “昭君……”床上的帝王轻叹一口气,望着顶帐之上巨大的金线盘龙绣,道:“你到底还是太心慈手软了。” 这句话讲的着实是令人抓狂,就好比是一个杀手要去杀一个人,明明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掀翻在地,那人却在倒地之后依旧叫嚷着“力气太小,太小了”,如此侮辱这个人的专业性,仔细想一想着委实欠揍。而床上的这位临死不远的帝王对于他第一任妻子的弱点是何其的稔熟,以及运用起各种手段来刺激她跳脚是多么的信手拈来…… 昭君面色果真变得难看了起来,但那只是片刻之间的时候,不稍多时她便又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映着梨涡越发艳丽。 她扶着桌沿借力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他的跟前,却不去看他,只是侧过头过端详起一旁矮桌之上的一只青瓷碗来。她道:“我不想与你多话,只想问你一句话。”略作停顿,转过头来看他:“你当初答应我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 昭君想,若是他回答不作数,她便将徐太医喊进来直接将他扎死。但是倘若他回答作数,她便让他写下一份遗诏,再将徐太医喊进来将他扎死……虽说前后两种选择最后都是殊途同归,但是仔细想想还是有几分差别的,前头那个连句遗言都来不及讲便要死,后头那个最起码还留了句遗言来着。 高欢只是轻轻的笑了一声,偏过头去看着站在床畔的昭君:“你指的是哪些话?带你去云游四方,还是将你那些驻守边关的叔伯召回来?亦或者是……”大约是回光返照的缘故,他气色越发的好起来,一番话说得很是顺畅。 被昭君打断:“你从前答应我,要将皇位传给演儿,你这话还做不做数?” 高欢敛了笑,漆黑眸子里跳跃着烛火:“你毒杀了柔儿,如今又来杀我,昭君……”他唤着她的名字,同她道:“你不需要我的遗诏,你大有你的法子扶持演儿登基。” 昭君笑了一声,道:“我只问你那些话还做不做数,扶谁继位那是我的事情。到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无论是谁坐上王座,都不是你能看见的事情了。”说完,她又笑了起来。作为一个平日里惯于肃着一张脸的姑娘,今夜笑的委实有些多了。 高欢就那样躺在床上看着她,苍白面皮上显出几分病容来,良久,他才道:“枕边有个木匣子,里头放着我的私印,你拿去吧。”没有人会关心遗诏之上的字迹来自于何处,皇帝本就已经病得提不动笔,自然便得依靠拟诏官来动笔,诏纸之上只需有皇帝的印便足够了。 昭君颔首,往后退了一步,拢了袖子盈盈的朝着高欢跪拜下去,额头贴上冰凉地面,朗声道:“臣妾恭送皇上。” 一片沉默,良久,高欢才笑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应当明白,你得到的那些东西,并不是你使了计谋得到的,而是我本就想给你的。” 昭君抬起头来,面上已是一贯的神色,听了他的话之后也只是偏过头去,轻声道:“哦?” 那模样似是在向高欢求解一般,可她却没有再等到高欢开口,只是一甩衣袖,转身绕过床前屏风出了内殿。走出去几步,才隐约听见了高欢的声音自身后遥遥传来。他说:“......你可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娄昭君?”之后又是一声绵长的叹息。 昭君没有答话,顾自朝着殿门走去。 她自然是记得的。 那时的娄家大小姐还只是个爱笑的小姑娘,那个姑娘总是温和的待人接物,旁人待她好三分,她便要以七分偿还。稍稍圆润的脸映衬着红色的夹袄很是相宜,蔷薇花似的笑脸胜过冬日里的旭阳。只可惜那个姑娘早已不知走失在了哪个路口,再也回不来了。 昭君伸手推开门,屋外雪停云消,积雪皑皑,一轮冷色弯月洒下泠泠月光来。 青蔷同腊梅迎了过来,昭君负手立在门边,指尖有些漫不经心的扫过眉梢。半晌,才道:“命徐太医进去看一看吧,皇上好像有些不大行了。” 第7章 驾崩 皇帝确实是不大行了,不行到了不需要徐太医动手便自己去了。 按照徐太医的话来说便是——这些年下在他饮食中的毒终于发作了,注定便是活不下去了的。但令人甚是无奈的是,那毒药的性子本就极慢,毒了他这么多年才勉强将他的五脏六腑毒了个遍,如今薄积厚发,他应该是要饱受折磨一顿才能死去。可谁能想到毒发之前他正在同郑美人饮酒作乐,一时酒气攻心便晕厥了过去。 但,倘若他一派皆是晕厥的也就罢了,待到毒药发作起来也不至于太过于痛苦,只当做是在睡梦中去了一般。可偏偏昭君在这个关键时刻命徐太医生生的将他扎了醒,毒发之时的痛苦便全数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徐太医进去之时,皇帝已经没气了,面色略显苍白,眉头微蹙,似是死前还是有些痛苦的。 昭君立在一旁瞧了高欢半晌,终究还是一言不发的走了。 徐太医跟在她身旁,絮絮叨叨道:“方才老臣替皇上扎针之时,便已经感觉的到皇上体内的毒已经开始发作了。那毒发作起来必定是痛苦无比如同万蚁噬骨,娘娘在里头同皇上说了这么久的话,也未曾发现皇上有何不对劲吗?” 说完便自觉失言,果断的闭了嘴。 昭君拢了拢衣襟,披风上寸余长的白色狐狸毛轻拂过她面颊,有些许的痒。她瞥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徐太医,半晌,才继续的往前走去。徐太医身形顿住,又抖了一抖,待到昭君走出去些许距离之后才恍惚的惊觉过来,忙的躬身跟了上去。 有时候不言不语比说一箩筐的话都管用,这是一种震慑。只可惜这个道理从前的她并不晓得,所以犯了好些个令人甚是头疼的错误。就好比是那年郁氏出嫁过门来之时,随身带来的一只陪嫁白色长毛猫死在了她的寝宫前那件事情一般,高欢漫不经心的提了一遭,她便急急忙忙的摆手同他道:“绝对不是我,我怎么会去害那只猫?我连正宫之位都让出来给她了,又怎么会去害她最心爱的猫?更何况她那么喜欢那只猫,我纵使是再厌恶她也不会拿那只猫出气啊,再则出了气随便找个地方丢了便是,又怎么会特特的悬了挂在我的正殿之中啊!”这一番话自然只做辩论解释只用,诚然她那时还是个善心的姑娘,对于这样圆毛的动物都很是喜爱,并且她并未曾觉得自己有丝毫厌恶郁氏之情。 是以,她也只是被逼急了脱口而出罢了。 高欢正坐在桌前斟茶,听了昭君的话之后也只不过是轻笑了一声,道:“我不过随口一提,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如今想来,那时的她实是傻的有些可爱,只听他随口一提便急忙着要为自己辩解,偏偏又辩解的那般无力,好端端的提什么让出正宫之位的事儿。这一切落在他眼里,岂不是更加坐实了她杀猫虐猫的事实? 可是今后,她便是皇太后了,是这后宫之中独一尊贵的女人,她觉得自己应当拿出点气势来,好好的震慑一下这后宫之中的人。但转念一想,又顿觉有些不对。高欢去了,除却那些个打算殉情的殉葬的,其他的人便从嫔妃进阶成了太妃,日后皆要仰人鼻息过日子。纵使是她不去震慑她们,她们也会主动的显出一副被震慑了的模样屈于她之下。 左右想了想,发现宫中的嫔妃们皆很柔顺,半分不需要她特特的赶过去震慑一下。需要震慑的姑娘大抵只有萧唤云一人,可那是个固执且骄傲的姑娘。昭君上一世不曾震住她,且还让她爬到了自己的头上去,这一世大约也是镇不住的。 如此一想,从皇后晋升为太后,委实是没什么变化。 昭君在雪地里悠悠的走出去好些距离,才发觉自己身后跟了个徐太医,不由的奇道:“你跟着本宫做什么?” 徐太医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朝着昭君作了一个揖,道:“皇上已经去了,老臣告老还乡的之事……” 昭君亦是愣了一愣,神色有些恍惚。高欢说她太心慈手软了些,这句话她不爱听。但是现下想来倒也是那么回事,她确实是太心慈手软了。想来那场无穷无尽的噩梦里,高欢驾崩未曾多久,徐太医便从这个世上彻底的消失了。如今,她竟能让他尾随自己在雪地里头走了这般久,着实不易。 昭君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个静静的笑容来,这是她这些年来的习惯:“本宫倒是忘了这回事了,只不过……”她的目光柔柔的落在他身上,嗓音亦是放柔缓了几分:“这深宫难行,本宫身边也不曾有什么人可以信赖,这一次徐大人帮了本宫这么大的忙,本宫铭感五内。若是徐大人不嫌弃,便索性留在宫里帮着本宫管理医药局吧。” 诚然她只是这么一说,但那徐太医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般,神色一震,猛地跪倒在了雪地之中:“皇后娘娘!万万不可啊!” 昭君自小便生养在边寒之地,知道这隆冬日里头的古怪,下着雪的时候一般都不太冷,待到雪停消融之时,那才是真真的刺骨冰凉。她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徐太医,继而又瞥了一眼这满地的积雪,一阵过堂风卷着几片不知从哪儿刮来的枯叶从巷口吹到巷尾。昭君冷的哆嗦了一哆嗦,且瞧着跪在地上的这个膝盖没入到了积雪之中的鬓角花白的老太医,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 徐太医自然不会是个傻子,皇后怎么可能会留下他的性命?倘若他留在宫中,岂不是一块肉天天被老虎给衔着吗?况且皇后连自个儿的结发夫君都能毒害,对他这样子的外人又怎会手下留情? 这一些,他面上是不敢流露出来的,只是朝着昭君俯下身去,额头贴上冰凉的积雪之上,颤声道:“并不是老臣不识抬举啊皇后娘娘!只是…….只是老臣的独女如今嫁的远,她那老娘不忍这母女分离之苦,已经吵闹了微臣好些日子了……”顿了顿,又压低了些许的嗓音道:“皇后娘娘尽可放心,今日之事老臣决计不会宣扬出去,老臣剩下的日子只管照看着外孙过完这辈子也就是了。”说完,又重重的磕了个头,眼风里头极快的瞥过跟前的皇后,她依旧是方才那副笑吟吟的模样。徐太医忍不住的抖了一抖。 良久,昭君轻飘飘的瞟了一眼徐太医,笑道:“如此,那本宫便不强留了,等会儿本宫便命青蔷送徐大人出宫。” 徐太医松一口气,听到昭君如此说,便连忙道:“不敢不敢,实在不敢劳烦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了,老臣的马车就停在宫外,老臣自己走出去便是。” 昭君摸了摸自己渐渐有些冰凉的手指,浅浅一笑:“那到也好,只是这夜深雪滑的,大人要走得小心些,莫要磕着摔着了。”顿一顿,抬起眼皮瞧了眼一脸错愕之色的徐太医,又笑开了,道:“本宫不过是白吩咐一句罢了,徐大人请便吧。” 语罢,便索性一挥袖,继续朝着自己的仁寿殿去了。走出去几步,只听见后面传来徐太医恭送皇后的颂声传来,昭君也已经懒得再回头了。 她觉得自己此番醒来同往昔委实是有些不同了,越发的沉着冷静了许多,这是一种内敛深沉的气质。恰巧高欢身上便很有这种气质,初初遇到高欢之时,昭君巴巴的眼红了他半天,为此食不得下咽,有一段时间很是萧瑟。尔后的一天午睡初醒,她蓦然惊觉,既然她已无缘养出这样的一身气质来,为何不索性去嫁于具有这样气质的人? 于是,她决定嫁于高欢。 而今,她再世为人,不经意间多了十多年的寿命不说,竟也多了这一身她倾慕已久的气质,她觉得很欢喜。转念一想,又觉得这很是必然,想一想她前一世活了几十年,如今再活一世,将年龄算一算加一加便是一道极为简单的数术题,得出来的结果告诉她,她现在俨然已经是一位老婆婆了,再内敛沉静也是正常。 如此一想,昭君便顿时又觉得自己有些苍老了,不由的觉得很是惆怅。 还未曾等她惆怅完,眼前便已经出现了一对紧闭的大门,抬头一瞧,是她的仁寿殿。宫中的婢女做事甚是麻利,已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清理了走道之上的积雪。她踏上冰凉的青石路,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阵极快的脚步声来,由远而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旁。 她转头一看,是娄青蔷。 只见娄青蔷现下里一张脸涨了个通红,急促的喘着气,大约是一路疾奔而来的。昭君拢了衣袖倚在一旁的门框之上瞧着她,甚是耐心的等着她缓过劲儿来。 半晌,娄青蔷的挨了过来,靠近昭君的耳畔,一只手在嘴边拢出个屏障的模样,低声道:“姑妈让我做的事情已经做好了,给魏国国君的信已经让信鸽传出去了,怕是下半夜就能收到。长广王这次必定回不了宫,唔,还有那个徐太医我也已经解决了。”她在昭君的耳畔笑了起来,如同一个天真的孩童再向人邀功一般,嗓音低低的:“姑妈果真料事如神,我们换了他的马车,他也没有注意,只是一个劲儿的催着我们快些走,结果出了城门便被人一刀切了喉咙。” 昭君同她笑一笑,道:“谁的笔迹?” 娄青蔷笑的越发开心,回道:“依照姑妈所言,仿的是您的笔迹,那写法可都是一模一样的。” 昭君眉眼淡淡,嘴角含着笑意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青蔷的脸,柔声道:“你做的很好,但是我现在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交代你去做。” 娄青蔷面色一凛,道:“姑妈尽管吩咐,青蔷一定替姑妈做的妥妥的!” 昭君甚满意的颔首,伸出一只手搭在青蔷的肩头上,道:“你现在且去做点点心过来,我饿了一晚上,唔,这个肚子都有些饿疼了。” 青蔷:“……” 第8章 青蔷 青蔷手脚甚是麻利,不过半会儿便已经做好了几碟糕点,顺带的还送了一壶暖茶。 昭君委实是被饿晕了,自她醒来到现在,俨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夜,除了喝了几杯冷茶,其余的东西一概都未曾下肚。朱色宫墙外渐渐有些转了鱼肚白,大约是天就要亮了。青蔷贴心的在一旁问道:“姑妈累了一夜,要不要先歇一歇?” 昭君同她摆了摆手,将桌子上那几碟精致的点心吃了个干净,又倒了杯茶水定定饮完。她将高欢的死讯压了压,却也是压不了多久,只是想替那封传给魏国国主的信争取一些时间罢了。待到天色大亮,他的死讯便要传遍后宫,继而传遍朝野。魏国素来对大齐虎视眈眈,当初只因有高欢这个煞神镇着大齐的国运,魏国才得以自制。如今高欢已经去了,魏国大军怕是不日便要挥兵而下了。 昭君甚是头疼的揉了揉额。 她觉得自己如今这样子倒真是有些冷血无情,自己的夫君死了,她未曾哭一哭,流几滴泪以慰哀思也就罢了,却还在这里镇定的吃着点心,算计着该如何抢了他的江山,夺了他的王位。 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这般想着的时候脑海之中蓦地便浮现起了郁氏的那张脸来。郁氏初嫁过来的那些日子里,时时在她面前晃悠,一口一声的“姐姐”,亲热的要紧,好似她们当真是打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一般。那时的昭君被她晃得有些头晕,便不得不处处躲着些她,她大约也是感觉到了不对劲的,渐渐地也就跟昭君断了往来。 昭君倒不是觉得讨厌她,只是觉得高欢平日里纳的那几个小妾在自己跟前素来都是唯唯诺诺的,生怕惹恼了她招来祸端一般。昭君觉得那才是正室同妾侍正经的相处模样,郁氏如此热情着实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自然,这些都是闲话。 就在郁氏同昭君断了往来之后没几个月的时光里,郁氏便已经觅见了合她心意的好姐姐,那个姑娘究竟叫什么名字昭君并不记得,只觉得好像是高欢从外头带回来的。那姑娘被高欢带回来的时候穿了件白衣裳,像是死了爹娘的模样,眼眶里包了一包泪,楚楚动人的模样。郁氏觅到了这么一位好姐姐,欢喜了好些日子,昭君得以过了一段清闲的日子,亦是跟着欢喜了好些日子。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那位甚是楚楚可怜的姑娘便在一个深夜投了井。这件事情被视为不详,昭君火急火燎的赶到,决断性的作出决定来,当着众人面杖毙了那个姑娘的贴身丫鬟,继而警告了一番四周围观着瞧热闹的姑娘们,警醒了一番他们的嘴。 在这个过程里,郁氏哭的几欲昏厥过去,一旁的姑娘将她牢牢扶住。昭君侧过头去,眼风里头只瞧见了郁氏那张精致的面容上淌着泪,却还是一派动人的模样。 此番昭君脑海中浮现起的便是那一日郁氏那张悲戚的脸,她想,若是此刻换了郁氏在这里,怕是要哭到呕血了。 可她毕竟不是郁氏,做不出那一派离了谁便活不下去的样子来。只是上一世,高欢死前半句话都未曾同她说过,她亦是数年未曾同他说话来,此间的种种过往皆被她故意遗忘,高欢死了,她便索性当做从未曾认识过这个人,也并不曾觉得有什么。可这一世,她同他说了那些话,也看见了他的脸,他那张虚火繁盛的面皮同从前那意气风发的少年还是有几分相似的。她同他之间的那些过往便被硬生生的勾了出来,现下回想起来,不禁觉得有些惆怅。 清晨的寒气越发凛冽,丝丝扣扣的从窗缝里头钻进来,昭君冷的抖了一抖,才发觉殿里的炭火已经燃完,四周是清冷一片。抬一抬头,便瞧见青蔷从偏殿里绕行出来,手中捧着一只新点上的暖炉。 昭君怔了一怔。 她这一怔是有些原因的。娄青蔷是彼时昭君那个弟弟娄昭从娄家旁支的小辈里头挑选上来的,据说是小辈里头最是聪慧伶俐的一个姑娘,且尤为重要的她是个嫡出的姑娘,不似其他那些庶出的姑娘那般不得体统。昭君不以为然,先前未曾出嫁之时,府中的几个庶出姑娘礼仪体统学得比她还要好上几分,且要知道,她的礼仪是爹爹特特请过来的师傅教的,而那几个庶出姑娘不过是跟着府里的几个老姑姑学了几日罢了。如此看来,不免可以看出嫡出的姑娘确实是比庶出的姑娘要娇气几分的。 且,昭君同她的这个弟弟自小便有些不大对付,平日里在府里遇上了,也要站在一条八人并排走都能畅通无阻的回廊里为了谁先让谁这一件事情大打出手。虽说这一不大对付的场面在昭君出嫁之后便好转了一些,但自小便融在骨血之中的那几分逆反的心思却依旧还是存在着的。 是以,娄青蔷初进宫之时,昭君瞧她有些不大顺眼。继而后来,昭君惊诧的发现这位被她弟弟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后生小辈其实也并没有他嘴里说的那般好,粗心急躁的毛病且放着不说,见风使舵的毛病却是日渐增长。昭君特此写了一封长信列数了娄青蔷的毛病让人送出去给了她弟弟,借以扇他一大嘴巴子。 扇完娄昭嘴巴子的昭君甚是神清气爽,便瞧着娄青蔷也舒坦了些。继而后来,她同郁氏的关系急转直下,便再也无心去理会娄青蔷是否真的聪明伶俐这一回事了。但是如今多活一世,有些事情便忽然间明朗了许多。那时若不是娄青蔷在一旁扇风点火,她亦不会是那么的心急,也不会做了那么多的错事。 演儿对萧唤云只是一时新鲜?过久了便不喜欢她了? 简直是一派胡言!当初她竟然就相信了娄青蔷的鬼话!如今想一想,她当初在信中断言娄青蔷这样一派见风使舵的模样将会误人误事,倒也有几分先见之明。 但,她觉得如今的娄青蔷有几分不对劲。 昭君自那噩梦之中醒来之时,被自己又活了一世这件事情给惊吓了一惊吓,后来又匆忙着嘱咐了娄青蔷几件事情差她去办妥,继而又急急忙忙的赶去了昭阳殿。这其间她一直都未曾有精力去留意这个娄青蔷有何不对,如今一瞧,便不免一怔,这个一整晚多余的话都未曾问过的姑娘,这个一派落落大方之色立在自己跟前的姑娘,她,她真的是娄青蔷吗? 错愕间,娄青蔷已经踱了过来,将昭君手里渐凉的暖炉取走又塞了个新的进来,又十分柔顺的转身去给殿里的炉子添加炭火。是一派同昭君记忆之中不大相同的温和作风。 添了炭火,又出了殿门,半晌,手中似是端了什么东西,又回了来。 昭君倒了杯茶搁在手心里捂着,静静的瞧着娄青蔷在自个儿面前这般忙碌着,待到她走近了,昭君才瞧出来她手上端着的是一碗黑乌乌的汤药。这一汤药不免又勾出了昭君心底里多年前下给娄昭的那八两润肠散来,她蹙了蹙眉。 但那汤药竟然不是给她喝的。 娄青蔷将那碗汤药摆在昭君身旁,又转身从一旁的木柜之中取出了个红锦布的食盒来,甚是麻利的将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放了进去,同昭君道:“天色就要亮了,给常山王的药得赶紧送去。姑妈,青蔷这便去常山王那里走一趟。” 瞅瞅,这一番话说得也同她原先的习惯不同。 昭君瞟了一眼那食盒,道:“给演儿的?” 娄青蔷正拿了块厚实的布要去裹那只食盒,听见昭君的话不免停了下来,略有些纳罕的转过头来:“这便是姑妈昨日给青蔷的药啊,还特地嘱咐了青蔷要今日早早的熬好给常山王送去的,姑妈您忘了?” 昭君习惯的蹙一蹙眉,却蓦地之间有些福至心灵,记起来了那一贴药用作何用的来。前一世也是如此,演儿自幼便体弱多病,她生怕高欢死讯传来给她的演儿造成太大的刺激,便命医药司的人给她开了这贴药出来,大抵是用来缓一缓演儿的病情的,以免他到时候一个激动便加重了病情。倒也是这么一回事,同现下的情形差不离。昭君觉得,她大约是有些错怪青蔷了,她生的便是个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性子,如今自己一觉醒来性情变了些许,想必青蔷一时间也不敢贸然迎合了。 这样一想,昭君便觉得释然了。她同青蔷招一招手,道:“来来来,本宫陪你一同去一趟。” 她从前做了那么多错事,硬生生的将她的演儿从她身旁推开了。如今上苍也怜悯她了,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一定会好好的维护好这一份母子之情!定不会让高湛将这段母子之情给斩断了去! 高湛。昭君想起这个名字来,不由的笑了起来,这个时候,他怕是正在哪儿同那些个暗士纠缠着吧! 第9章 难受 腊梅的手脚略慢,昭君携了青蔷慢悠悠的从仁寿殿赶到高演那儿的时候,高欢的死讯还是没有传来。天边翻出鱼肚白来,新雪压枝,花园之中皆是一片白茫茫之色。早起的宫人们正挥着半人高的竹扫把扫着积雪。一路过来,园里的花树皆被皑皑白雪所覆盖,前后左右的景色瞧着都差不多,昭君瞧着那副景象,觉得有些无趣。 冬日里的景色本就是无趣的,昭君同旁人不一样,做不出那样赏雪赏梅的姿态来,只觉得每年初初落雪之时还是会欢喜几会儿,继而连着几日从窗里望出去都只能瞧见白花花的积雪,便对不免觉得厌烦了。最后,更是只觉得这融雪天凌寒冻人,融了的雪水又极容易湿了人的鞋袜,瞧着着实是欢喜不起来。 自然,这些只是闲话,宫里头喜欢在冰天雪地之中四处赏梅花的姑娘多的去了,她一人不喜欢并不代表其余人也不准喜欢。 昭君推门而入之时,高演早已起了身,正坐在一旁的桌畔静静的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卷,因是殿内依旧有些昏暗,桌案上便掌了灯,豆大的烛火静静的氤氲出一片昏黄的光晕来,映照在了他的身上,烛影微漾。 诚然高演同高欢长的并不像,他同昭君更为相像。那一张面皮生的唇红齿白,只是略显的女气了些。早些年,昭君不大明白为何高欢那么不喜欢这个儿子,后来才有些想明白了。大抵是因为演儿长的同她太像了些,平日的做派也阴柔了些,高欢他那样子一个轩昂潇洒的人如何会瞧得上这样子的儿子?怪不得还给演儿起了个小名叫做朱雀儿! 可昭君始终认为,一个人纵使是外貌生的再女气,他内里的性子不会女气便足够了!这就如同历代的帝王一般,一个个的皆是一派宽和温厚的模样,可没有一个人是真正的宽和温厚的性子。她的演儿,素来都是个有主张的,比起那个终日只知道叽叽喳喳耍花招的高湛简直就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案前的高演似是听见了推门声,便放下了书,抬起头来朝着这边瞧了瞧,便瞧见了立在门口的昭君。先是愣了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开口唤了一声:“母后。” 昭君被这一声母后蓦地拉回了思绪,同他笑了一笑,也算是应了。 高演却极是话唠,忙的站了起来,绕过桌案踱了过来,笑容满面:“母后今日怎么过来了,您从前可从来都不会主动来儿臣这里的。昨夜里下了一场大雪,这路不好走吧?”蓦地又顿了一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莫不是父皇他……” 昭君听他这番话,不免有些恍惚。 从前她同这个儿子的亲情其实是极为薄弱的,皇家的亲情本就淡薄,诚然是她心里头一直爱着这个儿子,一直以来做的事情皆是为了这个儿子着想,可诚然他们之间像这样子说话的次数终究还是寥寥可数。 昭君同他笑一笑,伸手捏了捏他的面颊,道:“你父皇没事,徐太医还在昭阳殿照看着你父皇。母后只是想来看看你,看看母后的演儿现在在做什么。”稍作了片刻的停顿,声音又柔下来了几分,面上流露出几分怅然的神色来,道:“昨儿做了个梦,梦见你小时候的模样了。哎,还是不说了。”眼前的这个演儿还是少年的模样,他的病还未曾严重到后来那般吐血的地步,所以现下只是体弱了些,面色瞧着还是不错的。 高演被她捏的愣了一愣,大约是觉得这个母后今日有些不一般,往日里的母后同他说话皆是庄严肃穆的模样,纵使有时同他说话会温柔一些,也不至于像今日这样子亲昵。但若真的要坦白些说,母后今日的这个小举动,他很是欢喜。 昭君并未曾发觉他存了这样子的心思,只瞧着他那张面皮渐渐转红不由的感激起上苍来,感谢上苍给了她这么一次机会,好教她来尽一尽自己母亲的职责。继而又不免感叹一声,自己竟然从不晓得这个儿子年幼时是这般的脸皮薄,竟是如此可爱。 她收回手来,做出拢袖子的模样来,同身后的青蔷道:“将演儿的药拿出来吧。”说完才蓦地想起来一件事,便问高演:“早膳且用过没有?那药的药性有些强,需垫点吃食才能饮用。” 高演面上越发的红了起来,不知是高兴的还是害羞的,直低了头,同昭君做了个完全的礼数回道:“儿臣早些时候用了点糕点。” 昭君蹙了眉,正欲开口便被青蔷打断:“糕点如何能当做早膳来吃?皇后娘娘日日惦念着常山王殿下,殿下也需得让皇后娘娘安心些才是啊。”说完,便从方才那食盒之中陆续取出来了两碗小粥,几碟小菜摆在桌案上,最后才从食盒底层取出来了一碗热腾腾黑呼呼的汤药来。 她,她是何时在食盒里藏了这么多东西的? 昭君略感惊悚,直直的望着青蔷发怔。 青蔷却好似半分都没有发觉昭君此刻的神情是何其的惊悚,依旧神色自若的朝着高演笑了一笑,道:“这些可都是皇后娘娘今儿早亲自下厨做的,殿下快些来用些吧。”说完之后又似是自言自语的感叹了一声:“皇后娘娘真可谓是一片赤诚爱子之心啊……” 昭君愈发惊悚的望着她,方才胸中翻涌着的疑惑此刻又一次涌了上来,这这这,这丫头何时变得这般伶俐了?且,她那些肉麻兮兮的话是怎么说出口的?一片赤诚爱子之心……真真是让她羞红了一张老脸。 昭君默了默,抬头望了回黄梁木,便觉得一旁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袖,一回头便瞧见了高演那张容光焕发的脸,面上有些潮红:“儿臣不孝,竟劳烦母后对儿臣这般挂念……”那模样,似乎是还有千言万语难说出口的模样。 昭君忙的打断他:“且先去吃点吧,那药凉了就失了药效的。” 高演应了一声,十分顺从的被自家亲娘携着坐到了桌案边上去了。 诚然昭君身为一位十分称职的马背上长大的姑娘,你让她带兵打战都比下厨做饭来的靠谱些。但,幸亏她这些年来装贤惠装的很是深入人心,如今娄青蔷说桌上的这几碟小菜都是她下的厨,高演亦是相信的很是彻底。昭君望了会儿桌上的两碗粥,又摸了摸肚皮,犹豫了片刻才挨着座坐到了高演的对面去了。 粥炖的很是稠,却并不是白粥,是加了些许碎肉的肉粥,鲜香可口,佐着桌上的那几碟小菜便愈发的好吃。昭君瞧了一眼高演,发现他亦是吃的很欢快,一碗粥很快便见底。末了,高演抹了抹嘴角,望着面前的那只空碗,大有几分意犹未尽的意思。 昭君轻笑一声,将自己碗里的粥又给他拨了一大半过去,甚是温和的同他道:“你且多用些,若是喜欢,母后回头再给你做。唔,等湛儿回来,母后也给他做些。” 唔,这个谎话说得很是顺当。 高演点了点头,又将昭君分给他的这一半粥给喝完,才反应过来她方才提及了高湛,便搁了碗问道:“怎么?阿湛要回来了?” 昭君夹了一筷子的菜,漫不经心道:“是啊,你父皇病了,想必也是很想见他的。他若是早些回来,你父皇自然也能安心些。”顿了一顿,缓缓的放下了筷子,作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来,同他道:“演儿,母后今日过来,是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高演面色变了变,道:“母后请说。” 窗外缓缓踱进来几缕金色的光,恰恰落在了桌案之上的那一卷书之上,照的那书面熠熠生辉起来。昭君偏过头去凝视着那卷书,良久,才道:“这件事情怕是母后要对不起你了,你莫要怨母后啊…….” 大约是日出雪融,檐上渐渐响起水滴滑落地面的声音,扫雪的宫人越发多了起来,竹扫把划过青石路面发出簌簌响声。 昭君回过头来,苦笑了一声道:“你知道的,当年蠕蠕公主嫁过来,你父皇要了我的正宫之位。后来,她生下了湛儿,他们母子素来便得你父皇的欢心,你父皇早年便有意要册湛儿做太子……”抬眼瞥过高演,他面色依旧平常,并无半分难过之意。昭君在心中笑了笑,继续道:“只可惜啊,郁氏福薄,前些年便去了。我想着湛儿年幼失母,便特特待他好些,倒是无意间教咱们母子情分生分了许多…….”说到这里,她便有些哽咽起来。 高演忙的站起来,直踱到她面前来“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母后千万别这么说,演儿从未曾怨过母后半分,阿湛年幼失母,我们应当好好待他。” 昭君颤着一双手,缓缓的探上了他的面颊,面上越发悲戚,似是后头还有千万般不忍心讲的话要讲出来一般:“你能这么想便好。昨儿我去了一趟昭阳殿,听徐太医的话说你父皇这一回怕是凶多吉少了。”适时的哽咽了一声,眼中浮起一层泪花,半晌才继续道:“母后此番召湛儿回来,是想…….是想,若是你父皇有个好歹,这皇位也好有个传人啊!” 高演面色蓦地一怔,踉跄了一下。 昭君作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来,心中却是清明的同自己说,当初你抢了皇位给他,他怨你抢了高湛的皇位。可这一回,你将皇位给了高湛,他又该如何觉得呢? 从前自己的爹爹最疼爱的就是这个弟弟,他还有个正室身份的娘宠着他爱着他,就连自己最爱的女人也爱着他,如今就连自己的娘亲也疼着他向着他,连皇位也要特意留着给他。 昭君心中冷冷的笑了一声,演儿,这样子,你觉得难受不难受呢? 第10章 贪念 昭君认为,这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便是你得不到的东西,但凡是得到了的东西都不会珍惜,这是一种定理。说白了,这是人心的贪念在作怪。 从前的她并不明白这个道理,她觉得得到了不珍惜待到失去之后才珍惜的人简直就是个神经病啊!她自小起便有个习惯,便是将所有喜欢的东西都收到一处去藏起来,好似藏好了那些东西,她的快乐便永永远远的留在她身边了似的。是以,那个时候的她并不明白这种贪念人皆有之,就连清心寡欲的长门僧都有,长门僧希望自己的清念修炼的上了一层楼之后再上一层楼。没有人例外,即便是现在没有,以后照样也是会有的。 就譬如说前一世的高演。萧唤云未曾接纳他做玩伴的时候,他只是一心想着有朝一日能融进那两人之间,能陪着萧唤云笑一笑便知足了。后来他做了萧唤云的玩伴,日日都能瞧见萧唤云的笑脸,却开始心心念念着萧唤云能够多留意他,能嫁给他。纵使他心里头明白这是不可能的,是一种妄念,却依旧纵容着这一点妄念在心中肆意增长。 继而昭君出面,将这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可能,萧唤云终究还是嫁给了他。那时候他虽说满口怨言,怪罪昭君不应当如此阴毒,在背后使这种小计谋,但平心而论,他心中难道一丝欢喜都没有?甚至于他还劝解萧唤云,与她道:“你不要怨我母后,她只是太想让我得到你了。”那时候的高演自然是满足的,自小便爱慕着的姑娘终于嫁给了他,虽说他口口声声说若是有朝一日,高湛要同萧唤云在一起,他绝不阻拦。可后来呢?他还不是怀揣着希望,希望萧唤云能被他的诚心所感动,继而爱上他,从此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是个多么深刻且令人沉痛的事实啊! 昭君想,那个时候的演儿心中不一定没有皇位,他身为皇长子,身后又站着娄家大军,自小便仰望着自己最是崇拜的父皇坐在那万人皆要仰慕的王座之上。可她却偏偏着急了些,硬生生的抢了高湛的女人塞给他不说,又命了人去暗杀高湛从而抢了他的皇位。导致了她的演儿对高湛心生愧疚,愧疚的觉得倘若他真的抢了高湛的皇位便简直不是人了! 如今这一世,她打算的十分清楚。与其让自己的儿子埋怨自己,到不如将他们兄弟之前的情分先挑拨开了再做打算。 高演极快便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失魂落魄只是被惊吓到了一般,同昭君笑了一笑,道:“那倒是甚好,我一直都在对不起他,皇位给了他,我心里头也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这是昭君早就料到的答案,她在心底里笑了一声,面上却是愈发的悲戚起来,甚是犹豫的踌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演儿…….先前唤云同湛儿的事情母后也是知道几分的,只怨为娘的心里头为你着急了些,才做出了那样子的错事。这些年来,母后瞧着唤云那丫头也过的很不快活……” 高演眼眸黯了一黯,却是垂了眼眸没有说话。 昭君顿了一顿,似乎是这一番话说的极为痛苦的模样,说到此处已经有些哽咽,停顿了良久才重新开口道:“若是湛儿登上了皇位,母后想,依照湛儿往日的气性,以及他同唤云的情深,定然是要将唤云带回去……” 尾音还未曾落定,便被高演匆匆打断:“唤云已经是儿臣的妻子,阿湛他怎会……”后头的话并未曾说出来,他面色亦是笼上了一层灰色,大约也是想到了,等到高湛继位,他便是皇帝了。一国之君,前头又有过父亡子娶继母,兄亡弟娶嫂嫂的先例在,他又是那般爱着唤云,又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呢? 昭君甚是惊诧的瞪大了眼睛,作出一副被高演这蓦然拔高的声调惊吓到了的模样来,良久,才踌躇道:“演儿,你从前不是说,若是湛儿想要回来带走唤云,你绝不会阻拦的吗?” 高演抬起头来,道:“我……”却终究还是没能我出个所以然来,便蹙了眉不说话。 昭君甚是满意他的这一番反应,倘若说他们全族的安危以及母子的性命都不能逼的他心甘情愿的登上皇位,那么萧唤云便必定是这个重要的锁链,能将他牢牢的捆绑在这皇位之上。纵使是退一万步而言,他愿意将萧唤云拱手让人,并且让高湛坐上皇位,昭君手下的暗士们断然是万万不能答应的,即便是杀不了高湛,也能暂时困住他,以便让昭君有足够的时间来逼着高演登上皇位。 高湛同高演自幼感情便甚好,昭君并不指望今日寥寥几句话便能让他们兄弟两个反目成仇,今日的这些话不过是一颗种子罢了,日后萧唤云便是那颗种子的养分。那些男人之间的妒忌,猜忌将会把这一颗种子慢慢滋润,然后日复一日的长成一颗苍天大树来。 昭君拍了拍他的肩,甚是宽和的安慰道:“母后知道你喜欢唤云,可情爱这回事么,终究还是讲究个成人之美。母后瞧得出来,这些年来你也过的不大痛快。只是,当初不是你一直央求着母后吗?说是湛儿失了母亲,让母后将他视如己出好好疼爱着的吗?如今母后瞧着湛儿那孩子也觉得很喜欢,是真的将他当成亲生儿子来疼爱的。你当初能将自己的娘亲让给他,如今如何不能将唤云让给他呢?” 晨时朝阳终于缓缓从天际踱上来,金色的赤阳光辉便从敞开的窗洒落进来,不知是从哪儿吹来的一阵寒风吹起了大殿之中的鲛绡幔帐,一时之间岭上梅香盈盈于室。 高演默了良久,偏着头呆望着窗棂之上的几寸积雪出神,似乎是被昭君这番话说的无话可说了。诚然昭君说的都是字字珠玑的肺腑真言,她待高湛好,是他强求的。她从前将唤云硬塞给他,他埋怨了她那么久。如今她要将唤云还给高湛,那也是无可厚非的。 这一切都毫无过错。高演怔怔的站着,似是不大能回过神来一般。 昭君嘴角勾了勾,在心中顾自乐了这么半天,总算是可以笑到面皮上来了,她瞧着他的那副模样,觉得今日之行很是圆满。想要上一世大抵是她太过于心疼这个儿子的缘故,她想要他事事舒心,便将那些不舒心的事全部挡下了,于是她便过的很不舒心。如今看来,偶尔给这个儿子制造点不舒心,他便能让她舒心一些,倒是也很划得来。 昭君抬起衣袖掩了掩嘴角,那抹笑意隐遁在衣袖下的暗影之中,她咳了咳,道:“你也不必这般难过,日后你若是有看上的姑娘便收进宫来,不用拘着她的身家背景。再如何说,你也是母后嫡亲的儿子,母后自然是向着你多一些的。”说完,又同一旁的青蔷招了招手道:“将东西收拾收拾,陪本宫一起去一趟玄武门,估摸着这个时候湛儿也该到了。” 这一声湛儿终于让高演从失神之中惊醒过来,身形颤了颤,瞧着像是要倒下去的样子,却终究还是没有倒下去。他踉跄的后退了两步,一把扶住一旁的烛台,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笑着的:“阿湛就要回来了,如此甚好。” 他的这一派神情瞧着委实有些凄苦,昭君甚是惆怅的思忖了会儿,想着应当是在他如此凄苦的头儿上再给他浇一把苦水下去呢,还是应当先给他颗蜜枣吃一吃,免得今日给他倒得苦水忒多了些,教他一时抑制不住倒了下去。 正值踌躇间,门外便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来,接着紧闭的大门被人蓦地推开。昭君抬头望去,只瞧见那洒在积雪之上的晨光折射进来,落满了那人一身。 是个宫婢的模样。 那人跪倒在背光的地方,令人着实瞧不清她面上的神色,只能听见她那声音夹杂着难抑制的悲戚,隔了一室清冷遥遥传来:“皇后娘娘,常山王殿下!皇上他,他驾崩了啊——” 昭君愣了一愣,这本该是她早已知晓的事情,却在这一刻被那驾崩两个字惊了一惊。干涩了一整晚的眼角终于缓缓地流出眼泪来,模糊了她眼前的视线。她被这滴眼泪也惊了一惊,默默侧过头去,用衣袖捻了捻自己眼角滑落的泪水,继而抬起头来的时候便看见高演面色已经全然惨白。 幸而她很是有先见之明,熬了那一碗汤药给他喝了下去。是以,高演只是身形晃了晃,面上惨白了些,一张嘴颤抖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而已,并未曾晕厥过去。 宫里顷刻之间便响起了隐约哭声,好似所有的人都是在一瞬之间得知了高欢的死讯一般,有心的无心的皆要来哭一哭,有的哭自己丧夫,有的哭自己丧父,有的哭一哭来凑个热闹…… 良久,昭君才回过神来,只觉得手心被人碰了碰,回过头来便瞧见了高演那张失了血色的脸。他朝着她硬生生的挤出个笑容来,道:“我们一起去,送一送父皇吧。” 第11章 演戏 高欢终究是死绝了,再也不能活过来了。 昭君同高演赶到的时候,昭阳殿里已经跪倒了一大片的人,莺莺燕燕的好不热闹,且哭声震耳欲聋如同浪潮一般一阵一阵的席卷而来不绝于耳。昭君被这一番浩瀚的阵势吓到,往后退了两步,恰恰最后一脚在台阶之上踩空,险些往后栽倒。 但是终究还是未曾栽倒,关键时刻高演伸手将她扶了一扶,并主观的认为昭君是悲伤过度才会这般体力不支的险些栽倒。他将昭君扶稳,默了片刻,安慰似的开口道:“父皇已经去了,母后且应当保重身体,不宜悲伤过度。” 昭君瞧了一眼他,觉得这是个误会,但是委实是个甚美好的误会,是以她决定不去解释。她蹙了蹙眉,顺着他手上传来的力道站稳了身子之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同他道:“罢了,你不用管本宫,且先去看一看你的父皇吧。” 高演犹豫了片刻,终还是转身进了内殿。 自他进了内殿之后,里头的哭声便骤然大了起来,就连方才哭累了中场休息的几位也都顾不上休息了,忙的又端端的跪了起来嚎了起来。昭君本是打算绕过前头的那片水榭去不远处的那座亭子里头坐一坐,缓一缓神的,却在转身之后被这蓦然响起的哭声惊得踉跄了一踉跄,差点又从台阶之上跌了下去。 诚然白事之上的嚎哭不过是在演一场戏罢了。 倘若那些姑娘们都还只是像方才那样子啜泣着,时不时的哭号几声,昭君也就省了事不必进去同她们一道演戏去。只是她现下前脚刚刚抬起,后头就哭成一片几欲晕厥过去的架势令她胸中油然升起一种自己怎得这么不是人竟不去替自己的夫君哭一哭丧的冲动来。迈出去的脚停在半空之中,终究还是默默的收了回来,只能站在昭阳殿门口抬头望了会天,叹一声,转身也进了内殿。 对于此事,娄青蔷姑娘的看法是这样子的——自古白事规矩便是如此,若是家里有人过世,家眷必定是要哭一哭的,且这一哭还不能停下来,需得十二个时辰轮流的哭,仿佛这样子哭着便能让旁人觉得这些子女何其的孝顺夫妻何其恩爱之类的云云。是以,发展到了最后便演变成了你哭我也哭,谁哭的大声就是谁孝顺,是以大家纷纷觉得不能让对方哭的比自己更大声。所以,自古以来的白事皆是哭声震天,教人走近一些便要头晕耳鸣了一般。 青蔷这般同昭君分析之时,昭君正跪在高欢的床畔,被那些个姑娘的哭声扰的有些头疼。她仔细一想,发现事实确实如此,真教人不知该作何感想。 且令人更加不知该作何感想的是,高欢生前并未曾纳了几个妃子,如今来哭丧的妃子自然不会哭出这样大的阵仗。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姑娘纷纷觉得自己嗓门没有对方大,便携了自己的贴身宫女一同来哭,并且觉得一个宫女怕是还不够,便携了三四个一起来哭……. 昭君跪在高欢床前思忖了良久,觉得再这般下去着实不妙,但这哭丧的习俗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她也不好将这些人都轰了出去。想了半天,她都未曾想出什么具有可实施意义的法子来,便只好继续跪着。 高欢是昨儿半夜死的,宫女发现的时候是今儿一大早,说是天刚刚亮的时候熬了药要进去喂皇上喝,喊了半天却终是喊不醒他,一摸才发现他已经凉透了。 昭君望着床上的人,那是张极为熟悉的脸,高挺的鼻梁,凉薄的嘴唇,眉头微蹙。大约是因为中毒死的缘故,他面上已然泛起了一层极淡的青色,但索性现下时值隆冬时分,昭君完全可以伙同太医一起向大家解释他面上的青色其实是被冻得。 昭君觉得自己并不是很难过,除却方才乍然听见高欢驾崩之时流的那一滴眼泪之外,她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干涩的没有一丝湿意,但高演却是哭的几欲晕厥过去,一旁的内监忙成一团,搀的搀,递水的递水,劝慰的劝慰,乱的很是欢快。 忽的门外响起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来,猛地一把推开了大门,殿内所有的人皆被惊了一惊。昭君觉得这件事情有些惊悚,方才屋里这般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她是如何听见那人门外的脚步声的。待到定睛一看,才明白了些,那人穿了一身铠甲,行步之间冰凉铠甲片相互撞击,一阵伶仃之声。如此阵仗若是要人听不见声响也委实很困难。 哭的正是欢快的高演愣了一愣,良久才涩着嗓音开口道:“沈嘉彦,你来做什么?” 日光落在那人一身玄色铠甲之上,反射出数十道泠泠冷光,这样子的一个冬日早晨,沈国公的大公子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丝毫未曾想过这殿内的姑娘不管男女老幼皆是宫廷内眷,不是他这般外男能随意见的。一时之间,大殿之内悄然无声,方才哭的很是欢快的姑娘此刻面面相觑,饶是半点哭声也发不出来了。 那人冷沉的目光缓缓的将内殿扫了一圈,又扫了一圈,终于落定在了高欢床边的昭君身上,眸光一沉,抬手行了个礼道:“皇后娘娘!” 昭君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皇后娘娘吓了一跳,待到反应过来之时,青蔷已经上前一步,双手一拦将昭君护在了她的身后,只同那人冷声道:“沈大人莫不是练兵练糊涂了!宫廷内局如何是你能随意进出的!这屋里的是宫中的娘娘们,怎是你说见就能见的?你如今这样子贸贸然闯进来,让娘娘情何以堪?” 昭君在心底里小声答道,还能怎么堪?很明显这种情况之下不能堪的只能去殉葬以证清白了,唯一一个能堪的便是未来的太后。 沈嘉彦依旧是那副冷漠俊朗少年郎的模样,略抬了抬手,道:“是嘉彦唐突了,只是微臣有要事禀报皇后娘娘,外头的那些内监又拦着臣不让进,微臣才只好出此下策!” 青蔷似乎还有话要说,却被昭君拦了下来。 昭君自青蔷身后踱出,昨夜身上那身素净的衣裳还未曾来得及换下,如今素衣映衬着她那张红了眼睛的脸显得越发楚楚。她本就生的美貌,年轻之时都城之中的王孙贵胄险些将她家门槛踏破,如今年岁大了些,越发的端庄雍容起来。落在沈嘉彦眼中,自然便是一位貌美的妇人,大抵是因为夫君逝世的缘故,略显得憔悴几分,却比一旁哭的东倒西歪的女子多了几分坚定之色。 沈嘉彦沉默了片刻,朗声道:“长广王殿下回京的队伍遭到了袭击,臣等赶到之时,长广王殿下已经不知所踪!” 一声不知所踪教在场的诸位皆是一惊,高演自然也在这一惊的范围之内,但是其余的人一惊之后便是淡定,高演一惊之后便猛地将头转过来望向昭君。 需知他同昭君本就是分别跪在床两侧的,这张龙床披的是双层的蟠龙绣幔帐,一副为锦缎,一副则为轻纱,昨夜锦缎被束起,而轻纱却是垂落下来的。 是以高演这样子一回头,隔了重重轻纱并未曾瞧清楚昭君的神情,只能听见昭君颤抖的厉害的声音问道:“什么叫做不知所踪?” 沈嘉彦毫无波澜的嗓音遥遥传来:“微臣赶到的时候,长广王殿下的随行侍从皆已毙命,现场并未曾发现长广王殿下,只是…….” 昭君踉跄了一下,一旁的娄青蔷忙的将她搀扶住。昭君伸手将青蔷推开,疾走了几步,停在沈嘉彦面前三四步之处,声音抖的不成样子:“只是什么?” 沈嘉彦忙的跪了下来,垂着头接上方才的那句话道:“只是,微臣在出事的地方发现了长广王殿下的鞋子,就悬挂在河边的一支枯藤之上。只怕长广王殿下如今已经遭遇不测……” 昭君定定的望着沈嘉彦,面上作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来,一旁的青蔷不住的在身旁唤着她,但她却似乎什么都未曾听进去一般。高演也觉得不对劲起来,忙的几步跨了过来,连唤了几声:“母后!”,昭君才作出恍惚惊醒的样子,缓缓的回过头来望着自己面前的高演,只道了一声:“我的湛儿……”便彻底的晕厥过去。 自然,她只是作出晕厥的样子来,但是后来却是真的睡了过去。一整个晚上都未曾合过眼,她如今闭上眼睛的时候便觉得整个人都松垮了下来,一转眼便睡了过去。 她合上眼睛之前,只瞧见高演焦急万分的一张脸,离的她极近,似乎还伸手将她抱了一抱,带了些许哭腔的声音跌跌撞撞的跌入她的耳里:“母后!你不要有事!演儿不许你有事!” 第12章 梦魇 大抵是死而复生了一回的缘故,昭君此刻放松了神智睡去,便越睡越沉起来,大有一梦不知所醒之势。她不知道自己昏昏沉沉的究竟睡了多久,只觉得仿佛梦中岁月也能支撑起一片尘世一般,在这片流光微荡的梦中岁月里,她做了一个极长的梦。 她梦见了许多年前的高欢。 梦里头是深秋的模样,王城之外良田万顷皆是金灿灿的一片,时而有风拂过,吹起一阵阵金色的麦浪来。那是她初遇高欢之时的模样,但那一幕场景却终究不是她的心结所在,便只是一幕又一幕的幻影,极快的从她面前掠过。她惊慌失措的站在原地,瞪大了眼睛望着面前飘闪而过的幻象。 那时城中传着她与高欢相识的闲言,说的便是她于三丈高墙之下,惊鸿一瞥,便情定了城墙之上的那个守城小将。传着这些闲言的人,多半将它当成笑话,还有极少数的人将它当成一段佳话,但无论它是什么,都不是真的。 那时候的她只是觉得这个少年竟然敢拦住她的马车,勇气很是不得了。她朝着城墙之上的他笑了笑,他愣了一愣,面上并未曾有什么表情。 一旁的丫头依旧是气鼓鼓的,瞧着自家小姐竟然笑的这般开心,她心里头便越发的醋了起来。顺着大小姐的视线扭头望去,便瞧见了城墙之上那位面无表情的少年,青色头盔之下的面容瞧得并不算太清楚,只觉得他望过来的视线有些灼灼。 昭君的贴身丫头便气鼓鼓的同她道:“小姐,那根木头有什么好看的?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连小姐的马车都敢拦住!” 昭君笑了笑,伸出手来拧了拧她面颊上的肉,这是她一贯的习惯:“那人今日拦下我的马车说明他是个有胆气的人,比起城中的那些个纨绔强出些许多了。倘若我这辈子只能嫁给城中的那些纨绔,那还不如嫁给这样子的人。” 她当时只是说了这么一句不大正经的玩笑话罢了,却不曾想过她身边的那个丫头是何等欢脱的一位姑娘。当日回了府,不过一碗茶的功夫,府中上上下下便传遍了这件事情。继而不过两碗茶的功夫,她爹爹急匆匆的来到她房中问她的时候,事情不知如何已经演变成了她非高欢不嫁的地步了。 流言至斯,真是教人没有想法。为此,昭君大感头痛。 如此想来,她与高欢的初遇并不大欢快。然则昭君是个记性不怎么好的姑娘,过了没几日便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乃至于半月之后她再次从旁人嘴里听见高欢这个名字的时候,费力的想了老半天才想起来了这个名字主人的模样来。不知怎地,她记起这个人来的时候脑中浮现的是那一日城楼之上清俊的少年儿郎。可明明那一日她同他隔得十分远,并不大可能看清楚他生的是个什么模样。可她却记得他那凉薄眉眼,目丰神朗,很是好看。 很多年后,昭君再回忆起那一日初遇之时的情形,也只能感叹一声,这真是一场孽缘啊孽缘! 那时她被自家阿爹关在府中幽禁,并不晓得她那一句话在城中惊起了多少的惊涛骇浪,待到半月幽禁之期过后,她便甚是安和沉静的携了随行的丫头打算出一趟不算近的门,去城外的一座山寺之中上一炷香。这本该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凡事都讲究因果,种了个什么样子的因,便得出个什么模样的果子来给你吃一吃。昭君有些摸不准自己如今得的这个果子究竟是个甜果子还是苦果子,需知道站在当时的立场上而言这是一颗甜果子,这颗甜果子教她满心欢喜的得了个很称心的夫君。但后来的那些深宫年岁之中,她觉得这俨然就是一颗苦果子。 无论这颗果子是甜还是苦,它皆是由那日初遇之时的那场孽缘而生。 且在这里,需得提一提昭君那甚是贤惠贴心的丫鬟的功劳。出门的前一刻,昭君的阿爹将那丫鬟喊住,有几分忧心忡忡的与她道:“你今日陪着小姐出门,要小心着些,莫让那些下九流之辈靠近她。若是让我知道大小姐同那些人有了个什么瓜葛,唔,你晓得我素来是个心慈手软的人,这不打紧。”娄家老爹略微顿了一顿,面上浮起几分笑意,却是未曾笑到皮里去。他轻飘飘的与她道:“听闻那新到任的守牢房的小官儿是个心里头十分变态的人,他最喜欢的就是像你这般十几岁小姑娘的皮了。在后脑勺切一刀,开个豁口,然后用柳叶刀慢慢的剥,这个过程需得慢慢来,稍有偏差一张皮就要毁了的。从头剥到尾,等他剥完之后,你还是活着的,能吃得下饭,能轱辘轱辘的转着眼珠子……” 小丫头抖了抖,被娄老爹那一番话吓得着实不轻。待到马夫将昭君的马车套好送过来的时候,她还是那副秋日中落叶般瑟瑟的模样。 昭君瞥过她,觉得这个丫头今日一番表情很不寻常,想要开口问一问,却被小丫头抖着一双手将昭君塞进了马车里。昭君挑起帘子探出脑袋来,甚是关切的道:“你怎么了?”未说完,便被那小丫头抖着一双唇片又塞回了马车里。 这个小丫头抖着手抖着脚跟在马车边上走了半晌,才蓦地想起来了一件事,若是从这头城门进出,少不得要遇到上次的那个守城小将的!小丫头双手一合,同她自己点了一回头,甚是坚决的与马夫道:“调头,咱们从北城门出城。” 马夫像是瞧疯病病人一般的瞟了一眼这个全身在颤抖的小丫头,慢悠悠的掉了个头,朝着北城门去了。小丫头心中略微安定了稍许,为她的这一个英明决断感到很是自豪。 然则从此后的数十年时光的角度看来,她的这个决定瞧起来并不是十分的英明。因为她忽略了一件事,即便是守城的小将,那也是有休息日的……即便是这个休息日可能是一年一次的探亲日….. 昭君觉得这是一场孽缘,大抵便是从这个时候感觉到的。 她出城上香的那一日,便是高欢一年一次的探亲之日。高欢家中并不曾有什么亲人,年幼之时闹了一场饥荒,饿死的饿死,走失的走失,如今便也只留了他一人了。是以,他探亲探的便是他亲人的墓。 昭君此番梦见的便是这一日的情形。 她记得那一日是个极为晴朗的好日子,山中进香之人一拨一拨的上来,马夫将马车停在山门之外的一处僻静地。她从马车之中探身下来之时,还瞧见天上有一阵大雁长鸣而过,秋风徐徐,很是畅快。 山门之后,又行百步石阶,抬头一看便瞧见了那座年代悠久的山寺伫立在密林之中,青的瓦,朱色长墙。 门前大约十步之遥处摆了个香火摊子,贡香悠缓的燃出几缕白烟冉冉上飘,朱色殿门之后一尊煞是古板庄重的佛像在重重香火之间时隐时现。寺侧皆是青石板路,昭君进寺之前往一旁瞟了一瞟 ,眼风里头瞧见了几株赤色的丹桂,鼻尖隐约有几丝桂香掠过。 小丫头仍旧十分紧张,紧张兮兮的去取了香来递给昭君,继而又紧张兮兮的去上香。昭君觉得很是有趣,便硬生生的生出了想要留下来吃一份斋饭的念头来。果真,那小丫头听了之后便越发的紧张起来,抖手抖脚的去后院准备昭君的斋饭去了。 没了这么一根小尾巴,昭君觉得很是欢喜。 寺庙之中有专供女施主用斋的厢房,昭君得了自己的厢房牌号便从一旁的角门里遁了。她本是打算回厢房去翻找几本佛书来瞧一瞧的,且她只知自己记性不大好,认路的本领不佳,却不知自己竟然不佳到了这种地步。七绕八绕的半天,并未曾寻到她的厢房也就罢了,却在推开一扇瞧着还算不错的小门之后径直出了这座寺庙。 她巴巴的站在一片竹海之外,回头瞧了一眼自己身后的那座寺庙,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得了。她并不是个喜欢赏风景的姑娘,这一点在先前的时候也说过。是以,纵使是这片寺后竹海瞧着很有潇洒意味,她也是断断欣赏不来的。 昭君在竹林之外站了半晌,便要转身从那道小门重新回去,可是伸手一推,却发现那扇门竟然从里头反锁了起来。昭君一惊,想来是里头路过的人瞧着那门并未上锁便顺道做了个好人将那扇门锁了起来。 昭君甚是无语的回过身来,眼风里蓦地出现了一抹玄色身影,她不由的又惊了一惊。抬起头来一看,却是顿时愣住。 那是个极为俊朗的少年,是那日她在城楼之下瞧见的模样,同她幻想之中的样子差不离,只是现下换下了那套硬邦邦的冰冷铠甲,换上了一件玄色常服。他倚在墙边瞧着她,面容却极为淡漠。 昭君往后退了一步。 那人却抬了抬手,将一坛酒抬至嘴畔喝了一口,继而动作忽的顿了一顿。昭君被他这一顿又吓了一跳,连忙往后又退了一步,再抬头时却瞧见面前那个玄色的身影正急急的朝她走了过来。昭君转身欲走,却蓦地被他一把拽住手腕,直直的往他怀中带去。 但终究这人还知道个体制,并未曾真的将她拉到自己的怀里去。 昭君在他面前两步处站稳,眼角往后瞥了瞥,发现那是一处断垣,若不是他及时将她拉住,她现下怕是已经掉到下面去了。如此一想,她便朝他笑了笑。 那人凉凉的瞥了她一眼,便转身要离去。那转身的一个动作做到一半时却忽的顿住,他缓缓回过头来,眉眼攒出些许笑意来:“竟是你。” 昭君呐呐道:“啥?” 那人已经直直踱步到了她面前来,单手抓住她的手腕,箍的她生疼。她抬起头来,便瞧见那人一张俊朗面容离得十分近。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道:“我听说,姑娘你很想嫁给我?” 第13章 皇位 诚然,这才是昭君心中一世的症结所在。 且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那梦中昭君望着高欢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她也想同他笑一笑,可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同她说,你快醒醒吧,你看见的这一切都是梦。 于是,她便醒了。 这件事情委实是匪夷所思,她左思右想终究没能参透,最后只能同自己解释道,大约是因为高欢他不要你了的缘故,即便是在梦里,你也是清明的知道他不要你了,让你连半分幻想都没有。 但往日里的昭君是个豁达的姑娘,她此番做了这么长的一个梦,令她油然升起一股还在做当年娄家大小姐的感觉来,觉得很是受用。如今大梦初醒,心性亦是年轻了几分,大约是沾染了些许豁达的缘故,她忽然间觉得高欢不要她了,这件事情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躺在床上,侧了头去看,发现她现在躺的是她自己的寝宫里,殿里的铜炉里燃了她平日最喜欢的香。门外重叠出憧憧人影,衣袂迎风飘摇,是宫婢的模样。 昭君略略回想了一番那时昏睡过去时的情形,便蓦地想起来那一日大殿之内所发生的事情。那时的她本只想着演一出戏给大家看,好教大家觉得她这个继母做的很是妥当,可她半分想要装晕的意思也是没有的。那时她正在卖力的做出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一旁的青蔷便做出搀扶她的样子来,她扶过来的时候忽的凑到了昭君耳畔,轻声的吐出三个字:“快晕倒。” 昭君愣一愣,便听见沈嘉彦说到遭遇不测这四个字,突然间有些福至心灵,明白了青蔷的意思,便索性两眼一闭直挺挺的朝着冰凉坚硬的地面倒了下去。 幸而她并未曾磕到哪里,青蔷便接住了她,随即便听见了青蔷的嚎啕之声:“娘娘晕过去了啊——” 如今想来,这场戏得以完美谢幕委实应当谢一谢娄青蔷。 昭君从被窝里探出来些许身子,发觉殿内生了好些个暖炉,倒是也暖和的很。她看了看天色,发现窗外已是漆黑一片,想来她自清晨装晕到现在一直都在昏睡。这样一番好睡却未曾令她觉得神清气爽一些,只觉得当下眼皮还是有些打架,但是肚子却有些饿了。是以,昭君掀了被子打算下床寻点东西来填肚子,然后继续回去睡一晚。 可她掀完被子才发现,床边竟然趴着一个人,压住了被角使她无法将被子翻的个完全。 昭君愣了愣,那趴在床尾的人似乎也感觉到了动静,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皮,又揉了揉,回过头来一看,不觉得也愣了一愣。但那人愣的时间却被昭君少一些,几乎是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了,唤了一声:“母后!” 昭君此番愣一愣且愣了这么久是有缘故的。需知道,往日里她生了什么病需要卧床休息之时,这位儿子也只是来问上一句,并未曾留下来陪她说几句话。而现下这位少年竟然趴在她床脚睡着,且看着他那副样子应当是一直守在这里不曾离开过。此番她有些受宠若惊,所以才有这么一愣。 她顾自愣着,高演顾自开心着,他甚是欢快的给她披了件狐皮的外衣,连声问道:“母后你终于醒了,你都不知道你昏睡了多久!儿臣都要急坏了。” 昭君摸一摸鼻梁,往被窝里又缩了一缩,道:“我睡了多久?”再久也不过是自清晨到入夜这点时间罢了。 高演掖了掖被角,道:“母后自昨日一早晕过去,便一直昏睡到现在,太医开的药也喂不进去,真是急坏了这一屋子的人。” 昭君眼皮跳了一跳,被这昏睡的时间吓了一跳,忽的反应过来她这一睡便彻底的将皇帝驾崩的前三日哭丧硬生生的去了两天,如此倒也是省力。这一晕不止将哭丧的时日给跳过去了,还给满朝文武落了个好听的名声回来,大约全朝上下都在赞颂着皇后的仁爱慈祥吧。 想到这里,昭君便甚慈爱的笑了笑,道:“母后这不是没事了吗?大概是前些日子有些太累了吧。且又忽的听见了湛儿他……”又做出脸色乍变的样子来,道:“湛儿呢?我昏迷的这两天可有湛儿的消息?” 高演眸光暗了暗,道:“儿臣已经命了人沿河岸搜寻阿湛的消息了,但……” 昭君捂着胸口,一副将将要晕倒的样子:“怎么会……我的湛儿福大命大,他还有大好前程要走,还有这大齐江山在等他继承……” 高演忙的搂住昭君,抬高声音朝着门口唤道:“母后醒了,快点端药进来!快点!” 大门应声而开,有人急急忙忙的端了碗东西跑进来,一阵疾走停在昭君床边。昭君抬头看了看,瞧见来人是青蔷,不知是不是一直在门外候着的缘故,现下她的眼眶有些泛红。高演并未曾留意她的殊色,只顺手接了药碗过来,递到昭君嘴边喂她喝了下去。 昭君就着他的手将那碗药尽数喝了下去,目光却是跳过他望向他身后的娄青蔷。 她那样子晕过去显然是将大家都吓坏了,但这其中原委青蔷自然是知道的。可如今她的这一副样子令人不得不产生一种她并不知情的错觉来。昭君望了眼青蔷那一头略微凌乱的青丝,那是连日里一直忙碌不停而没时间打理的样子;还有那泛红的眼眶以及布满血丝的眼睛,那是焦急忧虑所导致的。昭君想,若不是那一日自己亲耳听见了她在自己耳畔说了那三个字,现在恐怕也要被她的这个样子所骗过去,以为她当真是在为自己所担心。真是好演技。 一碗药喝完,高演在一旁叠声劝慰道:“母后,阿湛他向来都是个有福的,你不用这么担心,儿臣已经命沈嘉彦带了大批人马在沿岸扫查,必定能寻到阿湛。” 他这番说辞比起上面的那些便显得敷衍了许多,像是他心中已然有数,知道高湛这次是凶多吉少了,却并不像上一世那样急的将一切都抛之脑后了。想来是昨日清晨的一番话在他心中多少还是起了些作用的。 昭君一把拽住他衣袖,急道:“这件事情先瞒着唤云那丫头,本宫同湛儿毕竟是继母同继子的关系,心里头再视他如己出,那也终究不是亲生母子。可唤云她…….”说完,便自觉失言,索性闭了嘴。 有些话并不需要真正的说出口。她不说,面上是怕刺激他,而实际上她说与不说都无关紧要,后头的话他自然都是晓得的。有些伤痛憋在心中说不出口才最是伤人。 果真,高演面色渐渐难看起来。 但他自幼受的便是皇族的礼仪教养,晓得何为粉饰太平。他面色难看了片刻,便缓和了起来,只扶着昭君让她躺回床上去,淡淡道了一句:“这些儿臣都晓得,只是当下魏国正对咱们大齐虎视眈眈,朝中官员不停地上奏于儿臣,这两日儿臣有些头疼便也管不得唤云了。” 若是换成上一世,昭君便被他这些粉饰太平的话给糊弄过去了,可她现在是重活一世的人了,掐着时间也能算出那萧唤云如今是个什么德行!得知高湛下落不明的消息之后自然是一边命人暗地里去追查,一边牟足了劲儿想要她死,怕是如今瞧着高演也是觉得烦的,便索性不理会高演了。 只是,昭君有些意外的是,高演竟然会主动暗示魏国对大齐虎视眈眈,大齐群龙无首,当今时下最是需要一个皇帝。 这是不是也说明,高演他对皇位还是存了几分想法的? 昭君心里很是欢喜,面上却依旧是沉痛之色,只握了高演的手道:“母后自然也知道魏国对我大齐虎视眈眈,只是如今储君下落不明,本宫又是妇孺之辈,当不得大事之任的。”握着高演的手紧了紧,欲要垂泪道:“演儿,母后该怎么办?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守住这大好江山?” 这个问题的答案理应交给他来回答,倘若他真的想要皇位,那么日后高湛若是回来了,便也是他对不起高湛,这一番怨气怒气不应当发泄到她的身上来。 话音落,殿内一片寂静无声。 昭君瞟了一眼高演,只见他眉心微蹙,似是很是纠结的模样。大抵他心中是想要这皇位的,可若是拿了这皇位,便是抢了自己亲弟弟的女人之后又抢了他的皇位。倘若他不拿这皇位,那么等弟弟回来了,他便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他会将唤云抢了回去。 这一切委实令人头疼。 良久,才有人开口道:“姑妈真是病糊涂了!” 高演闻声便偏了头去,看了眼身旁的娄青蔷,面色飘忽不定。 昭君亦是瞟了一眼她,她觉得这个姑娘最近有些伶俐的紧了些,想听一听她现在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青蔷一派恭敬之色,朝着昭君弯了弯腰行了个礼,又朝着高演行了礼,才缓缓开口道:“姑妈待长广王殿下如亲生自然是好的,可常山王殿下才是姑妈的亲儿子啊。青蔷说句大不敬的话,当年若非是蠕蠕公主指名要嫁于皇上为妻,且是正妻之位,姑妈你才是皇上的嫡妻,而常山王殿下亦是皇上的嫡长子。那样的话,如今继承皇位的第一人选便是常山王殿下了啊——” 第14章 消息 娄青蔷将这番话说的很通透,语至关键之处还特特的顿一顿,好教高演能听明白着些。一则是道清楚了原委,让高演明白这个中缘由,晓得这皇位本就该是他的,他若是继承了皇位并不算是对不起高湛。并且提及了往事,好教他明白若是要算一算人情帐,郁氏亦是欠了他们母子一大笔的债。二则是点醒了高演,令他明白他才是皇后的亲生儿子,这个王位若是他想要,皇后自然也是会帮着他去争夺的。 高演听了她一番话,略垂了眼眸,面上看不出息怒。 昭君甚是惊悚的望着她,觉得这个姑娘同从前真的是不一样了。当初娄昭送她进宫之时曾将她夸的天上有地下无,连累得昭君不待见了她好几日,可如今这样看来,这个姑娘岂止是聪明,她简直是聪明过人啊! 不过话说回来,青蔷这一番话虽说很能打动人,可若是换成平时,怕是也打动不了高演。大约是昨日清晨她同他说了的那些话在他心中起了点作用,令他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去想一想了。 昭君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左手覆上额头,失声笑了出来:“本宫竟然未曾想到这一点。”继而转过头来望着高演,略沉了脸色道:“演儿,你从前说你不愿意做这个皇帝,你说怕欠湛儿的情太多,母后便断了让你做皇帝的念头。可如今,湛儿不知所踪,大齐的皇位也唯有你可以坐上去了。” 高演眸色几番明暗,垂在身畔的手圈成了拳头的模样,苍白手背之上清晰的映出青筋的痕迹。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那样子看起来并不像是对皇位全然没有想法的人应有的神情。昭君心下了然,他这个样子,只需再添一把火便足够了。 昭君不知自己现下面上究竟是一副什么样子的神色,但是想来同猜想之中的差不多,定然是久睡方醒的疲软模样,还有几分为继子下落不明所痛心的悲伤之色,亦是有几分为大齐江山惶惶不安的踌躇。她咳了一声,道:“母后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湛儿回来,瞧着你坐上了皇位会伤心是不是?” 高湛僵了僵,偏过头来望她,眼睛里的东西忽的暗了一暗。 昭君被他瞧得有些不大自在,便咳了两声将脑袋转过去一些,道:“其实这些你不用怕,母后今日只想问你一句,大敌当前,你愿不愿意当这个皇帝?你若是愿意,那么往后的那些罪孽都由母后一人承担。倘若湛儿回来了,他要怨你恨你恼你气你,母后都替你挡下了。你只需明白一件事情,只要是你想要的,母后都会替你争取到。” 昭君这个话说的很合适宜,既拂去了他所有的后顾之忧,又时时刻刻的彰显了自己对他的母子情谊。 殿内点了多只暖炉,窗扉便也略略敞开了道窗缝来透气。此刻窗外夜幕正浓,像是一段浓稠幽黑的锦缎一般,瞧不出来是个什么时辰,只觉得整个宫廷似乎彻底静了下来,就连往日里最热衷于在半夜吹奏一曲金戈铁马,飞沙走石之铮铮萧曲的那位仁兄也消停了下来。 昭君叹一口气,缓缓道:“这是你父皇打下来的江山,若是被魏国贼子夺了去,怕是你父皇九泉之下都合不上眼。” 高演身形猛地一颤,甚是女气的一张面皮之上竟流露出了几分傲气,恍惚间仿佛令人瞧见了当年高欢的模样。他冷了嗓音道:“魏国竖子!想从我大齐铮铮大好儿郎手中抢走高氏江山,简直就是做梦!” 昭君心中很是欢喜,面上却依旧是一贯的淡淡之色,只问他:“演儿,你可是决定继位?” 高欢拂袖转身,烛台上散发出柔和的橘色烛光落满了他一身,冠上玉带显得他那张俊美的脸越发的清朗。他静了一会,只缓缓道:“是,儿臣决定继位,若是日后阿湛安然回来,儿臣定然把皇位还给他。儿臣向诸天神佛起誓!” 昭君默默无言的将他望着,虽说他如今还是觉得亏欠了高湛的,亦是决定要等高湛回来之后便将皇位拱手让回给高湛。可比起从前那样子的高演来,还是进步良多的。昭君并不指望这个儿子一夕之间便能来了个大转折,能同她一起联手对付高湛,他能稍微向着她一些,能不时时刻刻给她下点绊子,她便觉得心满意足了。 况且,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日子还很长—— 昭君伸手想要掀一掀被子,可抬了抬手才发觉手心有些乏力,那软乎乎的一床被子盖在她身上竟然像是千斤巨石一般,她提不动它。倒是一旁的楼青蔷眼尖,忙的过来将昭君扶了起来,并甚是贴心的在她身后垫了只金丝鹅毛软垫。 高演踱回到床边,背倚着床栏同昭君道:“孙太医开药的时候便提过了,说是服了这贴药之后会全身疲软,渴睡。但是母后莫怕,您睡一觉,明早便能好。” 昭君觉得自己身心深处渐渐的浸出些许疲软的味道来,骨头之间隐隐作痛了起来。她唔了唔,同高演摆一摆手道:“夜深了,你也会去吧。登基一事需得从长计议,朝中张相等人这些年来一直都支持着湛儿继位,如今湛儿出了事,他们少不得要揣度我们母子俩……” 被高演急急打断:“难道他们以为我们会因为觊觎皇位而害死阿湛吗?阿湛可是我的亲兄弟!” 昭君有些乏力,这药效来的很是迅猛,这么半会儿功夫她便觉得自己眼皮也开始打颤了。听见高演这般说,她便强撑起些许意志来,缓声道:“他们这么揣测也是人之常情,况且前几日你父皇中风之后,本宫便一直都未曾出面,他们即便是不怀疑你也应该会怀疑本宫的……” 高演越发急起来,连累着往日温润的嗓音也开始沙哑起来:“父皇中风当日,母后刚刚赶到昭阳殿便急的晕了过去,直到昨日才醒过来。且昨日若不是因为阿湛,母后也不会昏迷到现在。他们怎么能这么揣度母后!他们怎么能!” 昭君将他一双手握在手中,有气无力的拍了拍,算作是安抚。她缓缓道:“你也不用急,旁人怎么揣度你母后的,母后都不介意。只要演儿相信母后便足够了……”话说到最后声音已是小了下去,倦意似潮水一般席卷而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卷进了滚滚涛水之中一般,没了挣扎的力气,只能随着波浪时上时下的起伏着。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渐渐响起娄青蔷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一般,落在耳朵里听得并不太真切。 她说:“夜已经深了,殿下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皇后娘娘这里有青蔷在就够了。且再说了,明日还需应付长相那班人,还有后宫之中的这些嫔妃,到时候有的头疼了。” 继而又响起高演的嗓音,唔了一唔,算是应了。 从前昭君常听府中老人提起,说是梦中三日,凡间才是一日。虽说这话说的有些不实了些,可这么些年下来,昭君也渐渐发觉出了些许意味来,虽比不得三日同一日的悬殊,但多少也是有些差别的。 是以,昭君在睡梦之中觉得高演应了一声之后将一双手从她的手心里抽离了出来之后好似又过了好些时间,可她强迫着自己从睡梦中醒过来的时候,高演才从床边走出去了几步的距离。 昭君唤了一声,高演便停了下来,回过身来定定的望着昭君。 昭君缓缓朝他一笑,道:“湛儿下落不明,唤云那丫头估摸着正在发急,你若是得空了,便去看看她,陪陪她,好教她不会一个人胡思乱想。” 高演身子一颤,眼眶红了红,半晌,才道:“儿臣会的。母后可还有什么吩咐?” 昭君勉强撑起些许眼皮,缓声道:“夜路难行,你小心着些。唔,我记得前日好似还下了一场大雪,母后这里有件狐裘,你裹了再出门,仔细别冻着。” 高演应了一声,双手垂于身前,作出临行听言的样子来。可昭君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了,连被窝都未曾钻进去,便阖了双眼径直睡了过去。这一睡便十分深沉,连高演是什么时候离了仁寿殿的都不曾晓得。 大约是因为先前做了那场梦的缘故,亦或者是那晚药的缘故,此番入睡便未曾再梦见那些乱七八糟不堪回首的往事,只觉得一夜无梦,睡的很是香甜。这是上一世她断断不敢奢望的。那些煎熬着的苦日子里,她一个人坐在窗前等着天明,不敢入睡。 这是一种恐惧,说白了就是良心未泯。她终究成不了一个冷血无情的人,纵使那些过往令她疼的受不了。 这真是一件令人感到悲哀的事情。 昭君沉睡一夜,待到第二日将醒未醒之时才得出了这么个结论来。她撑开眼皮,殿内依旧是香烟袅袅的模样,只是大好阳光已经撒满了她整张床褥,令人觉得惬意非常。 她略愣一愣,发觉这阳光是自身侧那扇敞开的窗户落进来的。她侧过头去瞟了一眼,便瞧见洗漱干净,十分精神的青蔷正站在窗口,昭君望过去的时候,她正好抬了抬手,一只灰扑扑的鸟儿便从她手中“扑啦啦”的飞走了。 青蔷拍了拍手,回过身来,瞧见床上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她的昭君,不由的愣了一愣。随即,她便笑了起来,甚是得意的朝着昭君扬了扬手中的寸余长的布帛,道:“姑妈你猜猜看,那些被我派出去杀高湛的暗士们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第15章 商榷 昭君自梦中方转醒过来,面色有些惺忪,只怔怔的瞥了一眼窗前的青蔷,道:“什么好消息让你一大早高兴成这个样子?”又撑着身子坐起来了一些,揉了揉额角,想起一个问题来:“冬日里哪来的信鸽?你方才手里头的那只鸟儿瞧着并不像信鸽。” 早些年里,昭君并不晓得信鸽在冬日里会失了平日里的准确性,为此还吃了好些苦头。想来那个时候她外祖家寄养在娄府之中的阿寻表妹出嫁之后,昭君便时常同她通信。一开始,一只信鸽从这头飞到那一头,传递着中间书信尚且迅速,而后这种迅速随着天气的凉快程度上升而下降。为此昭君还特特写了一封信,上述茫茫数万字之余,只为了阐述她的这个观点。 这个观点认为现下天气这么凉快,人走在外头都要裹紧衣服,自然信鸽也不例外。想来信鸽在送信的过程之中必定是飞一段时间便要停下来抖一抖身子取暖,继而再飞一段时间再停下来抖一抖身子取暖,这样子便明显的降低了信鸽的效率。并且她觉得待到天气凉快到了最极限之时,影响信鸽送信准确度的因素还会多添几个,譬如说食物,谁也保不准信鸽在送信的途中会突然觉得肚子饿,然后便在茫茫天地里四处寻食物吃。自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须知道冬日里头食物难找,信鸽在寻找食物的同时亦有可能成为其他动物的食物。 昭君预感阿寻收到这一封信之后,会由衷的佩服她的逻辑能力,且会回一封信来大赞她为治国之才巾帼英雄女中豪杰之类的云云。 可信鸽飞出后足足过了一个月,昭君才能到了另一只杂色的信鸽蔫头耸脑的于一日午后灰扑扑的落在她桌案前,她急急忙忙的将竹管之中的信抽出,对着窗口一瞧,上面只写了三个字:“你说啥?” 昭君顿感自己满腹才华无人能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阿寻表妹既然比她小了几岁,心智自然也是比她晚开了几年,如此深奥的道理她不明白也是正常。于是便又洋洋洒洒写了几万字的信,并套了一根更大的竹管到那只信鸽腿上,丢到窗台外头放飞了。 那只灰扑扑的信鸽飞的时候还有几分踉跄。 昭君在房中等了会儿,终究还是觉得有些担心那只身子板很薄弱的信鸽能不能扛得动那几万字的信,便提了裙子从房里溜了出来。 还没溜出去多远,便在一个拐角的水池边上看见了那只信鸽,正被她那很不像话的弟弟架在火上烤着。她之所以能认出那只信鸽是因为旁边地上那一堆灰扑扑的杂毛……. 昭君顿时一口火气从喉咙里冒到了头顶上来,兹兹的作响。她几步跨到娄昭身边,提了他的耳朵,指着那只信鸽道:“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娄昭甚是天真无辜的抬起头来望着她,半晌,道:“鸽子嘛!你要不要一起吃一点?”舔了舔唇角,又道:“也不知道谁那么笨,给鸽子腿上绑了个大竹筒,累的鸽子飞不高,直直撞上了围墙。喏,这只已经是第二只了。” 昭君捂着胸口气的将要晕厥过去,此后便给使用信鸽所注意事项里头加了——天气寒冷,暴雨,食物,天敌以及娄昭…… 这些事情现在想起来便也只能算作是一个笑话,可这个笑话在昭君眼里所造成的习惯却是一时半会儿都抹不掉的。是以,她才会有这么一问。 娄青蔷却是有些发愣,片刻之后才笑了起来:“姑妈说什么呢,方才那只就是信鸽啊,姑妈一定是大梦初醒,眼睛犯花了才瞧着信鸽都不像信鸽了呢!姑妈瞧着青蔷可像是青蔷?” 昭君正在打哈欠,听青蔷这么一说便生生的止住了,一只手拢在嘴边,眼角却是瞥向窗边的青蔷,坦诚道:“不像。” 依着昭君的眼风里头瞧过去,窗边的娄青蔷娄姑娘确实是有那么一刹那是身形僵了一僵的,但却是极快的反应过来,面上笑的灿烂,走到昭君身旁来,撒娇似的道:“姑妈最爱取笑青蔷了,青蔷若不是青蔷,还会是谁?” 唔,这个问题倒是有几分难度。 昭君这几日瞧着青蔷,觉得这个姑娘伶俐的有些过了头,同她记忆之中的那个娄家小姑娘并不大相同了。起初之时她也觉得因是再活一世的人了,所以心境有些大不相同了,所以瞧着青蔷便也觉得格外顺眼着些。可如今看来却不大像那么回事。 倘若说当年的娄青蔷眼中确实是这么个甚欢脱的小姑娘,在她记忆之中,那个小姑娘在这个年纪之时尚未有着后来的那些毒辣与心机,可如今看来,这个小姑娘不仅保持了当年的欢脱,也存了几分毒辣心思与城府。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昭君总觉得这个姑娘瞧着并不像娄青蔷,可她问的这个问题偏偏就问倒了昭君,她不是青蔷,还会是谁? 昭君愣了愣,心中慢悠悠的飘过了一个早就存好了的答案,可这个答案便是第一个被她否定掉的,如今重新捡起来看看到是觉得有几分可疑。她可以再世为人,那么娄青蔷为什么不能? 这个念头将她吓了一跳,但左右毕竟还是个旧念头,也没能将她吓的有多厉害。当初她为被高湛逼到绝境,只能做出断臂之举,硬生生的将青蔷这个跟随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棋子舍弃了,青蔷心中必定是有怨气的。如今若是她再活一次,怕是就该存了异心。 可她看上去并不像是怨气极大的人的模样,眉眼温顺,笑起来的时候面颊之上两处梨涡深深。 昭君发怔的时间有些久,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便觉得青蔷正在慢悠悠的推着她的手。昭君抬眼瞧着她,便瞧见青蔷献宝似的将她手心之中寸余长的布帛递了过来,眉眼弯弯道:“姑妈瞧,您吩咐下去的事情都办妥了,高湛已经被我们的人软禁起来,待到常山王登基便可以处置了他。” 昭君又是抖得被吓了一跳,左右想一想自己好像并未曾下过这个命令,继而再一想便想了起来。当初她真正大梦初醒之时,觉得上一辈子没能杀了高湛解气,这一辈子一定要将他狠狠的剐一剐才能泄恨。可若是直接令人杀了他,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他?且若是她找别人杀了他,得到的无非也就是布帛之上的几个黑字能证明他的死讯,那样子的痛快来的委实有些不痛不痒。 再则她如今心性同从前大不相同了,晓得什么叫做适当的心慈手软一些。是以,那一晚她下了令处决徐太医之时便顺便拘了命令给青蔷,让她找些功夫手脚强一些的,并且口不能言手却能写的暗士去截住将要回京的高湛。一来是为了给她劝动高演多存出些时日来,将主权牢牢握在手中。二来么,是觉得前一世她杀了那么多次高湛都未曾真正的将他杀死,若是这一次再失了手,而她却不能劝得高演登基,到时候高湛一回宫便是一场真正的浩劫。若是将他困住,也好歹让她心中有了个数。 昭君唔了唔,青蔷便又道:“姑妈吩咐的那个姑娘,我们也救了出来,如今正在城西的林中木屋里修养着。”稍作停顿了片刻,她面上流露出几分疑惑来,道:“姑妈关住高湛,青蔷尚且能明白几分其中缘由,可姑妈又为什么要对那个姑娘这般上心?” 窗外日光越发温煦起来,屋檐上的积雪渐渐消融,融化的雪水滴落到地面上去,砸到青石板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清响。 昭君慢悠悠的打了第二个哈欠,目光落定在窗边露出一角的一株红梅之上,雪水映着红梅,越发楚楚。她有些漫不经心:“你觉得,身子上的难受和心里头的难受比起来,哪个才能令人觉得更加难受呢?” 她缓缓的回过头来,嘴角勾起一丝笑意,自问自答道:“自然是心里头的是不是?倘若这个姑娘她注定要爱上救她的男人,而这个男人也爱上了救他的姑娘。那么这个男人便有了软肋。” 青蔷有些恍然,可又觉得有些不对,微蹙了眉道:“可高湛喜欢的人是萧唤云,姑妈尽可以对付萧唤云啊,为什么又要累的这么多此一举呢?且若是高湛没办法喜欢上那个姑娘,那又该怎么办呢?” 昭君叹一口气,面上却是淡淡的笑着的:“不过是个小小的赌局罢了。倘若是本宫输了,那个姑娘横竖不过是一个被遗弃了的商家女子罢了,又能翻起什么风浪?但是倘若本宫赢了,高湛的软肋便在本宫的手里了,届时还会怕他翻天吗?至于萧唤云,她毕竟是演儿……”她垂了头,面颊上的笑意越发艳丽,却是不再开口了。 青蔷点了点头,转身打算去关窗,走到一半却蓦地停住了。转过身来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甚是懊恼道:“姑妈,我竟然忘了这件事,这几日大将军他好像知道姑妈的心思了似的,将平日里拥护高湛的几个党羽都发落了。” 昭君愣一愣,在心里过了一遍整个朝堂庞大的职位体系,最终才定位在了大将军这个职位之上,继而猛地反应过来这个大将军说的便是她的亲弟弟,那个极不靠谱的娄昭。 青蔷几步走了回来,面上有几分颓唐之色:“还,还有一件事情我给忘了……” 昭君瞥她一眼。 青蔷耷拉着脑袋,甚是难堪的抬起头来,眼风极快的扫了昭君一眼,便又低垂了下去,嗫嚅了半天才道:“张相已经递了好几张奏折上来了,说是有要紧的事儿要同姑妈商榷…...” 张相,唔,这个拥立高湛的主力军。昭君甚是无奈的瞟了一眼面前的这个耷拉着脑袋绞着衣袖的姑娘,觉得她方才那一番深思熟虑皆是瞎操心了,这俨然就是当初那个没甚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娄家小辈么! 第16章 阿姐 青蔷说张相求见她,昭君觉得这件事情有些匪夷所思。 左右高湛才是他一心想要辅佐的英明君主,如今高湛下落不明,昭君自然也不至于蠢到觉得他会跑来跟自己投诚的地步。谨慎如他,即便是想要投诚也应当等到高湛的死讯坐实,并亲眼瞧见高湛的尸身之后,且他这个人,打从心里头瞧不起鲜卑族人。 既然不是投诚,昭君便也没什么可急的,便命人抬了水进来,添了几只暖炉,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也算做是沐浴焚香,以彰显给高欢送丧的诚意。大约是这几日有些忙碌,又在床上躺了几日的缘故,一直未曾沐浴,此番整个人泡入水中便顿觉得身上油腻的厉害。用手一撮,便搓出了一层细细的黑色泥来。 昭君也不曾留意,只让人换了几趟水,洗到最后木桶之中的水皆是清澈才出了浴桶。因高欢驾崩的缘故,整个宫廷内局皆是缟素,连她的仁寿殿也不例外。一觉醒来,连床前纱幔都换成了白色,梳妆台之上还摆了几朵甚是端正的白绢绒花,很是可爱。 青蔷立在她身后,将她一头柔顺青丝束起,加了假髻,仔仔细细的绾好。又是后退了两步瞧了瞧,抬手从梳妆台上的红木匣子里取出了一只金步摇,正要抬手给昭君戴上。却被昭君拦住。昭君指了指一旁的绒花,同她道:“用绒花吧,皇帝刚走,现在戴这些个金银首饰的,太惹眼了。” 青蔷便又松了步摇转手去拿那绒花。 待到昭君一番梳洗打扮完毕,腊梅已经率着一众宫婢端了早膳进来。她瞧着桌上那几碟小菜很是开胃的模样,便招呼了青蔷坐下,一同将桌上几盘精致的小菜就着一碗糯米羹吃了个干净。继而才携了青蔷的手一起慢悠悠的出了门会张相去了。 昭君在宫里头住了几十年,却并不大熟悉这宫里头的路。她这个人记性不大好,认路的本领更加欠佳。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个路痴,她只是有些偏执的不大喜欢这宫中九拐七折的路以及四周三丈余高的城墙。这就像是一只鸟笼子,且还是个不大透气的筑墙鸟笼子。 昭君有些不大明白,为何历来皇帝的家都要盖得这般复杂不透气,且还筑起了这般高的宫墙。这个问题困惑了她一年有余,却终得不出答案。于是她便择了一日,就这个问题向高欢讨教了一番。那时高欢正端坐在桌案之前,手中捧着一份底下送上来的奏折,听见昭君这般问的时候也不过是顿了一顿手指,并未曾抬头。 昭君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恭敬模样来,正襟危坐于他左手下方。 良久,他清清冷冷的嗓音才慢悠悠的传过来:“大约是觉得房子盖得高了,百姓才能新生畏忌吧。” 昭君摸一摸下巴,终于恍然,原来天家的威仪说白了就是房子盖得高不高的问题。继而又一想,若是日后谁人想要盖个比宫城还要高大的房子,岂不是要谋朝篡位?阿弥陀佛,那想要谋朝篡位的人岂不是先要存钱盖一栋比这宫城更加高大的房子? 自然,这些都是闲话。 昭君坐在马车之中,甚是颠簸,车轮轱辘之声不绝于耳。昭君坐久了有些无聊,便掀了帘子一角倚在窗边朝外头望去。初初,她尚且还有几分兴致去瞧窗外的景色,只是没多久她便发现从这辆马车之上望出去,瞧见的只有一片连绵不绝的青色城墙。马车好似并没有驶出宫门的意思,她巴巴的回头瞧了瞧青蔷,青蔷甚高深莫测的回望了她一眼。 马车在宫道之中兜转了两三盏茶的功夫,前头驭马车的内监一声:“到了”。昭君掀了帘子望出去,便瞧得一座恢弘宫邸大门,再抬头一望,匾额上苍劲三个大字仿佛力透纸背——德政殿。 昭君有些茫然,在她眼中,但凡是同政这个字搭了边的都是外宫,那些地方都是她这个后妃无权涉足的地方。 但转头问了问青蔷,得出的结果却是张相求见的地方确实是这里。 但问完话之后,昭君脑里忽的闪过一丝亮光,顿时便有些福至心灵,如今她已经不只是当年的娄贵妃了,她现在是皇后,日后还会是皇太后。稚子年幼,纵使是她临朝听政也并不是不可以。是以,这些只能有男人涉足的地方她自然也是可以涉足。 但这个地方名字委实陌生的很,不是高欢上朝之时的地方,亦不是高欢平日里喜欢批阅奏折的地方。昭君在心里头想了半天都未曾想起这个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来历,不免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大多来自于茫然,她现在就很茫然。 倘若说梦中的那一切都是她活得上一辈子,可眼下却同梦里头渐渐的开始有些不一样起来了。那个梦里头一直到高演登基,张相都在观望,且在朝堂之上还不痛不痒的驳逆了几句。但昭君心里头清楚的很,如果他真的誓死守卫高湛,便应当在初次得知高湛下落不明消息的时候就将他全家人悄悄带离,然后再在朝堂之上尽一尽他忠臣的本分。自然,这个本分到最后极可能是触壁而亡。 可他却没有,他没有半分动作,没有暗地里差人去找高湛,也没有过来投诚,更加没有为他举家筹谋半分。说白了,他就是一棵墙头草,驻足在墙头上观望形势。 娄家来势汹汹,高演登基势在必行,他不敢贸贸然投诚是因为担心高湛并未曾死,他还会回来。自然高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后的柔然一族势力。倘若他在这个时候向娄家投诚,高湛却领着柔然大军回来了,那么他势必将被高湛连根拔起。高演登基,他在朝堂之上大放厥词,却并未曾拿出什么实质性的威胁来,亦是同理。他不是在为了高湛而守卫皇位,他是在为他自己守卫。他做出忠臣之相,只是防止有朝一日高湛再次回归怨他不忠,届时他可以同高湛证明,即便是在娄家霸占朝纲的时候,他亦是有在为他守卫过皇位的! 他的这些心思,昭君如何不知。 在那梦里,她让娄昭派遣了几队兵马将张相家团团围住。那只是个架势,只是想让他明白,他这棵墙头草今日是必须得挑一个墙角去倒了,否则便是两方墙角都不许他倒了。很显然,开罪一方比开罪两方来的好一些。 是以,那一日朝堂之上,平日里嚷嚷着自己甚是衷心耿耿的张相连半分挣扎都没有,便起了头喊起了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但如今呢? 昭君还没有去找他的麻烦,他却先找上门来了,真是令人感到茫然。这样子的茫然起源于实况同记忆里的模样的偏离,并且这样子的茫然它带出了几分的恐惧。但她本就是个极擅长粉饰太平的人,心里头茫然的令她看不清楚方向,嘴角却硬是勾出了一个甚是亲厚的笑容来。 她顺着青蔷递过来的力道下了马车,还未走几步便瞧见了红色的墙边,水榭曲桥之后的重重花树间的石桌旁坐了个人。隔得有些远,中间又隐隐憧憧的花树的轮廓,教人着实是瞧不太清楚那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只觉得穿了件朝服,应该就是张相了。 昭君朝着那人的方向走了两步,便感觉到一路上搀扶着自己的青蔷已松了手,扭头一看,青蔷依旧立在她身后两步之遥处。 昭君疑了一疑,道:“你不随本宫过去?” 青蔷面上略怔一怔,似乎有些惊愕:“青蔷得在这里守着,免得有旁的人路过。” 昭君侧首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她是内宫女眷,若是被旁人瞧见她在这里私会外官,估摸着是要被想歪的。再一想,张相身为一个外官自然是不能进内宫去求见她的,她也不能招他进内宫来相见。她如今还只是个皇后,若是让人晓得她不在内宫之中,皇帝灵前哭丧却偷跑出来同外官相会,唔,这个还是会被想歪掉的。 不管朝着哪个方向去想,大多都是会被想歪的。 如此想来,张相求见于这德政殿外想来还是深思熟虑过的,并且这深思熟虑之中尚且还有几分为她着想的成分在里头。甚至于他都想到了要在这四面八方一览无余的园子里谈话,而不是在拥有着四个面以及屋顶这五个可供人偷听的屋子里来谈话。此等细腻心思,昭君不得不感叹,这委实是个人才啊…… 昭君温吞的走两步,这宫殿里头似乎不住人,连宫婢也未曾瞧见一个。前几日的积雪没有人打扫,如今尚能瞧见花树之后草地之间几块未融旧雪。庭中所植的花树皆是白梅,同她宫里的腊梅不同,没有那样浓郁的香气。 昭君踏上青石路面,穿堂而过的西风吹动她发髻之上的白色绒花,灌入她宽大衣袖之中,盈盈满袖,鼻尖掠过一丝淡淡梅花香来。 她驻足在那红色朝服身影之后三步之遥处,那人却依旧背对着她,好似并未曾察觉自己身后站了个人似的。 昭君惆怅的抬头望了会儿天,道:“那什么,张相,你求见本宫所谓何事?” 那人动了动。 昭君觉得这个人此时应当转过身来,跪下来行个礼,再唤一声娘娘千岁。继而这个话题才能正常的继续下去。 可那人却是身形一顿,回过头来,道了一声:“阿姐。” 显然这同昭君心中所预料的不甚一样,她愣了一愣,待到她看清楚那人的脸之后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跳起来:“怎么是你!阿昭——” 第17章 误会 娄昭站了起来,两步跨过一旁的石凳上前一把搂住险些跌倒在地上的昭君,将她扶稳,才蹙了眉道:“这么些年了,你怎么还是这么毛躁?” 昭君面皮红了一红,摸一摸鼻子道:“地有些滑,有些滑。”心中顿觉,此番这一派阿姐的面子丢的有些大发,令人委实尴尬。 想当初,娄家庶出姐妹何其多,远房亲戚所生弟妹又何其多,继而后来嫁给高欢,纳进宫来的妃子何其多,这三多之中唤她一声姐姐的比比皆是。但,娄昭不在其列。 娄昭从不唤她阿姐,他若是找她有事,便会喊她昭君;若是没事找她,便喊她娄昭君。 所以娄昭此番这一声:“阿姐”令她很是惶恐,惶恐过后便又有几分惆怅。心想着,大抵全天下都寻不出第二对这样子不对头的姐弟来了。 昭君觉得,娄昭竟然开口喊了她一声阿姐,这是数十年里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依照娄昭往日的秉性习惯,怕是他将要开口跟她讨一个大人情。至于这个大人情究竟大到个什么地步,昭君委实是想不出来,只隐约的觉得应当是比多年之前他笑嘻嘻的喊她一声昭君求她跟一个姑娘求亲这个人情来要大很多。 昭君将娄昭推开一些,正打算问一问他今日想要求她的究竟是个什么事,却蓦地想起来了方才心中的疑惑,便问了出来:“怎么是你在这里?张相呢?” 娄昭松了眉头,大约是当空的日光有些晒眼,他便偏了偏头,道:“哦,你说张相,我让他回去了。” 昭君择了张他方才坐过的石凳坐了下去,凳面上还留着几分余温,听着娄昭的话她不觉一愣,道:“你说什么?” 娄昭皱了眉看她,那是他素来的习惯,同人说话便要蹙了眉再说,好似这样子能教别人看出几许高人范儿来。昭君觉得他这个坏习惯学的是高欢。 他挨着昭君坐了下来,一股酒气瞬时便扑鼻而来,昭君瞅了瞅桌上的两只粗瓷杯以及那一壶酒,伸手摸了摸,发觉尚且还是温热的。 娄昭提了酒壶倒了杯酒水递到昭君面前来,有几分漫不经心道:“他求见你无非也就是为了替他两个儿子求情,但左右他的两个儿子在我手里,他却找你求情。阿姐,你说这是不是太没道理了些?” 昭君被这又一声的阿姐砸的有几分晕乎,只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有几分惊世骇俗,但却又没有想明白究竟是哪里令她觉得惊世骇俗。她单手支颐,半趴在石桌上半会儿,才捉住了那句话的要点:“你捉了他的儿子?” 这一声质问有些大声,惊得花树之外看守着的青蔷都开始往这边张望了。 娄昭又倒了杯酒,慢悠悠的饮尽,才道:“你这么吃惊做什么?”瞥她一眼,缓缓道:“你近来的这几个小动作做的不错,我都看在眼里。你这么做不就是想要辅佐演儿,唔,我的这个大侄子登基吗?我不过是替你多做了几分打算罢了。他那样一只老狐狸,你想真正控制他,威逼是没什么用的,得需智取。” 昭君扶一扶额,觉得他说的很对。早些年便听过说张相这人在朝堂之上虽是老奸巨猾,笑面狐狸一般,待他的两个儿子却是真的好。听说他的这两个儿子是早年间他未曾得势之时娶的嫡妻生的,后来他踏上了仕途,开始在朝堂之上大有作为之时,他那嫡妻却得病去了。故而,他对这两个儿子很是疼爱,平日里若是给别的儿子二两银子作为散用银两,便必定要给这这两个儿子四两银子。这是一种诟病。 通常穷人暴富之后,便会以钱银当做是疼爱的方式,你爱他多少,便要给他多少钱。但往往给的钱多了,路却走歪了。 是以,张相的这两个心肝儿宝贝儿子便彻底的走歪了,大儿子日日沉迷于女人和饮酒作乐,小儿子日日沉醉于男人和风花雪月。 昭君记得当初她乍闻这件事情的时候,还唏嘘了良久,深觉教育孩子这一条路真是任重而道远啊。她在心底里将这件陈年旧事翻了个遍,觉得很是疑惑,张相对这两个纨绔儿子平日里保护的甚是要紧,怎么就能给娄昭掳了来呢? 她双手托腮,缓缓的歪过头去,拉长了调子道一声:“阿昭——,阿姐问你个问题——” 被娄昭不紧不慢的打断:“你是想问我如何抓到那两个纨绔的?” 真是知姐莫若弟,昭君倒吸一口气,饱受惊吓的望着他。娄昭却是轻飘飘的看了她一眼,缓声道:“我找了两个美人,在他们常出没的酒馆里头唱曲,没几日他们便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话说的委实风轻云淡,但昭君听得却十分不风轻云淡,她哆嗦了一哆嗦,便听见自己的嘴巴已经不受控制的将最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我我我听说那小儿子是个断袖来着的,老弟啊……你莫不是受了当年那位王小姐的刺激,也断了吧?”说完,她便想抽自己一巴掌。 但奇怪的是,这一番话若是换成平时说出来,必定是要挨娄昭一顿打的,且当年他尚未坐上大将军位置的时候都已经能将她打到卧床三日下不来床了,如今他在战场之上历练了这么多年……阿弥那个陀佛,只盼望这一次他能顾及她刚死了夫君的份上能下手轻一些。昭君这般想着的时候还用一双手抱住了脑袋。 娄昭却没动手。 良久,昭君小心翼翼的稍稍抬起些许眼皮来,细缝之中只瞅见娄昭依旧是一派漫不经心的样子,面上也没什么多大的表情,手里端了只瓷杯,是鉴酒的模样。 昭君有些错愕,道:“你竟不生气?” 娄昭瞥她一眼,似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话一样,嘴角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来:“我有什么可生气的?从前……阿爹说过,你从小就是个硬脾气,话话皆要激人一激。阿姐。”他转过头看着她,眉眼渐渐攒出几许笑意:“你莫不是在同我撒娇吧?” 昭君一脚朝着桌下他的脚踩了下去,又碾一碾,眉眼笑的弯弯,声音从齿缝中跳出来:“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告诉我,你关了张相的两个纨绔儿子?” 娄昭越发悠闲起来,好似桌下被踩的并不是他的脚一样,食指在冰凉桌面上敲了敲,道:“差不离,只是还想问问你,是不是关了高湛?” 积雪压断枯枝,顷刻塌落了一地散乱旧雪,落在正午日光之中,熠熠闪过几丝金色的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坦然的回望着他,诚实道:“哦,是有这么回事。我打算等到演儿登基,就把他剁碎了丢去喂山中豺狼。” 娄昭指尖微顿,半晌才道:“你将他交给我吧,我保证演儿能顺利登位。有些事情实在不必同你自己过不去,你也不是这么狠心的人。” 昭君抬头看了看时辰,正是用午膳的时分。她起了身,后退了两步将裙摆上的褶皱慢慢抚平,朝着娄昭笑了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便打算离开,走了两步经过娄昭身旁,她略做停顿,甚亲厚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我也不知道他被关在哪里了,你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你手下的暗士,想来我动了你的人你心里也有数,如今你还能来问问我,我觉得很欣慰。” 正要抬腿往外走,却又蓦地想起来了什么,是她没有说完的话。她便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道:“你也知道,我现在并不能算正儿八经的娄家人,即便是娄家人,前头还得加个高姓。我嫁了高欢这么多年,这江山是高家的,自然也该是我儿子的。你是演儿的舅舅,倘若你都要跟他抢这个位置……自然,你有这个能力,但是若真的到了那一日,我会亲自提剑杀了我自己,不用你动手。” 语毕,她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园子并不大,但路却迂回漫长的很,走了未多久便听见身后缓缓响起娄昭的声音,夹杂着几声轻笑,好似说的是:“我这样护着你,你却终究还是误会了……也罢,你在皇宫里住了这么多年,若是不多疑一些,怕早就活不下去了。” 这些话无端端的勾人伤感,昭君停在路径末处,极轻的叹了口气。 这么些年来,她早已不是当年的娄昭君了,娄昭做的这种种无法令她不往这个方向去想,即便是她也不愿意朝着这个方向去想。此后的许多日里,她都在问自己,为何这江山不能是娄家的? 仔仔细细的想了好几日,都未曾想的通透,于是她问青蔷,青蔷听完之后沉思了片刻,道:“姑妈你只是习惯的觉得皇位不传给常山王就只能传给高湛了。但是仔细想想,即便是不传给常山王,咱们也有大将军在,皇位也不至于落到外人手里去。” 昭君豁然开朗。 于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她过的很是欢快,欢快的时间如梭,转日转日再转日便转到了高欢出殡的日子。这一日,满朝文武皆要来送葬,且皆穿了丧服,大批的军队走在后头,声势甚为浩大。昭君一身素衣立在百阶石阶之上,俯视而下,只觉得一眼望去皆是白花花的一片。一旁颂唱的公公高声颂着高欢平生的丰功伟绩,末了,说到皇帝殡天这一段,底下骤然一片哭声响起,震得昭君连连后退两步。 寻常百姓家的白事便已经极为繁琐,有内妇哭,子女颂,父母哀,客至,上香,诵经起棺唱棺落棺等等,但与皇帝的白事比起来,却也显得容易许多。 昭君只觉得存着高欢的那只巨大的龙棺被封入陵墓墓室之中的棺犉时,她心里头蓦地空了一下,有几分不适。被选中陪葬的几位姑娘在一旁哭得有些许狼狈,扰得昭君心烦,但考虑到她们即将不久于人世这一点,便觉得也没什么好与她们计较的了。 后来,昭君回忆起那一日的情形,只记得是个不错的日子,天朗气清。抬头时,竟能瞧见枯木生出新芽。 第18章 战事 干明元年,文宣帝意外驾崩,大行之前并未留下只言片语。待殡天之礼结束之后,朝中文武百官举荐皇长子高演为继任皇帝的呼声水涨船高,奏请皇后做主的奏折同雪花一般落进仁寿殿里,惹得皇后娄氏震怒。 高欢死后,群臣皆是作出一派没了他便活不下去的模样来。殡礼方过,一干群臣却有岌岌的开始关心起自己下一任的君主,真是令人没有想法。 昭君将自己关在仁寿殿里十日有余,对外皆称是身感小恙,不宜见人。一群朝廷大臣便像是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边关魏国战事越发的近,近到好似已经能闻见战火的硝烟一般。是以,朝中的文官对自己的薄弱身子板能不能在战火中逃命而感到忧心忡忡,武官对自己将要被派到前线去抵挡炮火而感到忧心忡忡,大家都很是忧心忡忡。 昭君觉得若是他们再这样忧心忡忡下去,势必会在纷乱之中寻一根稻草来抱一抱。于是很有先见之明的让青蔷给高演带了句话过去,意思大概是让他不要着急,就当做什么事都没有看见,什么事都没有听见,该吃吃,该喝喝,该洗洗睡的洗洗睡。 高演得了昭君的口信,便索性将大门一合,倒头睡他的囫囵觉去了。 昭君记得魏国国君是个谨小慎微之人,他虽晓得大齐在这死了皇帝又失踪了个重要皇子的当口,朝纲必定动荡不已。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但他绝不会贸然出兵。但这就同山林中的豺狼一样,你给它设了个陷阱,中间搁了块肉,它不会一步上来叼走那块肉,而是会小心翼翼的在四周一圈一圈的试探着。魏国国君如今便是那只豺狼。 十日将过之时,魏国终于按捺不住,悄悄的于一个寒风凛冽的潇潇雨夜遣了三千兵马于齐国边境之处探了探虚实。娄家驻守的几个后生晚辈将昭君的心思猜的很是通透,便遂了那魏国国君的心愿,给了他一个大齐朝纲动荡不安的消息。只是这个消息教那三千兵马在冷雨之中守了足足两日,得来十分不易。 昭君听着青蔷报上来的消息,不过是笑了一笑,手中的长杆儿逗一逗笼里一只欢鸣的金丝雀儿。 这个消息它却是个真的消息,群臣皆是忧心忡忡的模样,终日关心的便是谁能登基这件事儿,朝纲委实动荡不安。不知是谁提了句:“既然皇后娘娘她抱恙不能见咱们,为何不去找娄大将军试试看呢?”这一语终于惊醒梦中人,一众大臣又急乎乎的包了厚礼跑去将军府。 一干滑溜的老臣们与娄将军在花厅议了半日,奈何娄将军的脖子比他的长枪还要赢几分,楞是不点头。大家无奈,只能搬出与魏国的战事来压他一压,最后竟发现这一招极为好用,娄将军终究还是妥协。事实证明娄将军的确是他们于荒蛮大水之中抱住的一根救命稻草,未过两日,抱恙在身的娄皇后便一脸病容的踏进了太极殿。 她坐在王座一旁特特摆出来的凤椅之上,一张面容被青蔷化了精致的妆容,瞧上去有祭祀憔悴的病容。她神色怏怏的半倚在红木椅背之上,单手支颐俯视这下手方整齐群臣。 千岁颂过之后,众人便开始竭力的举荐起高演来当这个皇帝,昭君留意了几个平日里十分喜欢在高欢面前将高湛夸的千般好万般好的老臣,眼风缓缓扫过去的时候,他们正端端正正的将玉带立在自己面前甚是恭敬的提到:“皇长子聪慧沉稳,又尽得先皇亲传,委实是位治国栋梁。如今魏国大军已经挥兵而下,还望皇后娘娘做个主……” 昭君觉得好笑,便也真真切切的笑了出来。这一声笑教那些个说个不停的大臣们都住了嘴,纷纷抬头朝着她望了过来。 她俯视着众人,有些意兴阑珊扫了扫眉尖,缓缓道:“本宫刚刚失去了丈夫,如今一个儿子又下落不明…….” 底下的人怔怔望着她出神,全然不知道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却见昭君垂了头咳了两声,精致面容又失了些许血色,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湛儿还在的时候,是个极聪明的,先皇对这个儿子抱着极大的期许。这皇位若是传给他,自然也是不为过的。只是他如今尚且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你们却想要我这个做娘的夺了他的位置?” 她嗓音淡淡,并未曾听出几分怒火。 底下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半晌,有人上前一步,拱了手正欲开口,却被昭君打断。她只摆一摆手,做出无力再续的模样来。一旁候着的青蔷赶忙将她搀了,扶出了太极殿。 这下众人终于明白这娄皇后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可又很不解,左右高演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可她现下这副形容却像是偏爱这个不是自己所出的幼子。娘嗳,这,这究竟是个怎么回事? 自然,群臣里头有几个伶俐之人是晓得昭君心里头的意思的。晓得她不想让天下人说是她抢了高湛的皇位塞给她自己的儿子,所以才需激一激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臣们,逼得他们一同上奏折举荐高演。届时,她的儿子坐上了皇位,而她便赢得了一身贤良之音。 这明白她意思的人里头以张相为主,于是,接下来的几日里,张相携了几位重臣谏言之,皇后娄氏怒之斥之;张相再谏言之,皇后娄氏再斥之;张相再再谏言之,皇后娄氏再再斥之…… 如此周而复始,一直到了三日之后,魏国国君终于探够了虚实,晓得大齐的朝纲是真正的十分动荡。于是便择了个日子,挑了个不怎么入流的理由,遣了位号称是百战不败的战将,于帐前领了命便带着十万大军直直的奔着大齐来了。 那是个清晨,初升的日头正正好,将整个皇城镀上了金边。久闭的仁寿殿终于在“吱呀——”一声里缓缓打开,门外久跪群臣惊诧的抬起头来,只瞧见昭君一身广袖宽袍立于初阳光辉之中,迎风飒飒。 众人愣一愣,便听见她那素来镇定的嗓音定定响起:“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魏国贼子竟胆敢来犯,他当我们大齐高家只剩了孤儿寡母便能随便他欺负了不成?”声音铮铮,掷地有声。她本就是将门之女,如今端的又是皇太后的架势,很是能唬人。 殿前跪着的一众臣子被她唬住,良久才反应过来。一旁的张相膝行几步,停在昭君面前,哭的老泪纵横,直嚎道:“皇后娘娘——您可算是出来了啊——” 昭君不去理他,只同一旁人道:“高演何在?传他去太极殿!”一旁内监领了命便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继而一干人等皆移驾太极殿。 后面的种种皆不用详细叙说,群臣大约是知道了自己命不该绝,皇后终于还是出来管事了,便个个面露喜色。但这喜色又不敢露的太明显,还得敛了笑努力作出一副面具表情的恭敬样子来,委实辛苦。 高演来的急促,众人前脚方踏进太极殿殿门,他便已然疾步赶到。他在门口停一停,抬头望去,只瞧见他的娘亲正侧身立在高高的王座一旁,瞧见他来了,面色略微庄重几分,厉声道:“常山王高演!” 那声音在宽敞大殿之中跌跌撞撞回荡开来,绕出几道余音,甚是庄严肃穆。高演忙的拂袖跪倒在门口。 昭君单手抚上九龙赤金王座,面色稍稍一凛,道:“今魏国贼子犯境,先皇所意属皇子长广王高湛下落不明,你身为皇长子,可愿时时刻刻护我大齐子民于水火之中?” 高演面色一凛,沉声道:“儿臣愿意!” “既然如此……”昭君左手一挥,广袖惊起手侧的纱幔,她缓缓朝他伸出手来,道:“从此以后你便是我大齐的新皇。” 清晨朗朗朝阳之中,高演沐浴着金色的朝晖一步一步的踏上那高位之上的王座,身后映照着万里晴空,仿佛时时都能显出一派祥和模样。他于昭君身旁站定,左手握住昭君的手,待到他转身过来之时,太极殿中便响起彻天的吾皇万岁颂声,惊得余音绕绕不绝。 高演定一定神,嘴角有几丝慌乱的笑意,但极快的便被满足所替代。这九天之上的王座是天下男子皆所向往的地方,高演亦不能例外。 魏国来势汹汹,战事刻不容缓。 高演于城墙之下当着十万大军斟了三大碗酒,一碗敬了大齐军旗,一碗同他亲舅舅娄昭饮了完。娄昭一口气饮完,将空碗往身后一丢,抱拳同高演道:“殿下只管放心,老臣此去必取那魏国忤逆项上人头!”继而又扬了声音同整齐的大军道:“兄弟们,你我皆是大齐的好儿郎!此去势必屠尽魏国人!保我城中妻儿父母,佑我大好家园!” 他本就是个嗓门极大的人,如此特地的扬了声音自然便响如铜钟,那声音莫名的教人听了热血翻涌。十万大军竟纷纷扬起了手中长枪,震天彻底的响声自城门外传来:“杀光魏国贼子!保我大好河山!” 一拨又一波,死狂涌涛水一般卷涌而来。 高演亦是红了眼,将手中空碗于地上狠狠一砸,咣当一声响,高声道:“尔等都是我大齐的好儿孙!只管杀光魏国贼子!杀一个!赐一两白银!杀两个,赐一双!” 那是他最为英雄气概的一刻,无端端的令人觉得这个少年皇帝瞧上去还甚是威武。 阵前大军越发亢奋,长枪上的红缨犹如一片连绵的殷红色大海一般,连绵着波浪,只听见一声盖过一声的巨响:“杀!杀!杀!” 令人听了不由为之一振。 大军便于这样一个日子南下去了,昭君回宫之时抬头望了望那三丈余高的高墙,默了一默。 诚然娄昭此去瞧着是万分凶险。需知道这两日,魏国自陉陵寻了个豁口,已经连续攻下了三个郡。然则昭君心里明白,这只不过是娄昭使得一个障眼法罢了。魏国寻得这个豁口是她娄家想要让他瞧见的一个豁口,她特意想让魏国瞧见的这个豁口自然不是个真的豁口,这个豁口便成了一个指引,指引着魏国人去打她想要让他们打的地方。 三个一攻就破的城池,想必魏国国君心中自然是有疑惑的,但是他如何能罢手?接下来要攻打的便是大齐最肥的一块肉,他自然舍不得。 然须知道的是,这一块大齐最肥的肉是处易守难攻的地儿,尤其是在娄昭特地布局之后便越发难攻起来。如今娄昭领着十万大军南下,必定是要将之前三个城市也夺回来的。昭君筹谋了这般久,便是为的这一日,是魏国的大军和齐国的重臣逼着高演继位的,不是她! 如此,也算是了结了一场心事。 娄昭捷报传得很是迅速,大军南下不过两日便已有捷报连连上传,高演很是欢喜,群臣们也很是欢喜,搞得全大齐上上下下都很欢喜。因那一日事出从急,高演便也只是以皇长子的身份出兵,并未举行真正的继位大典,也便算不得真正的皇帝。昭君便一门心思的扑在了找吉日之上,打算寻个好日子便给高演行过继位大典,令他做个堂堂正正的皇帝。 她存着这一份心思,便觉得日子越发好过,转眼前朝捷报之上已经在说娄将军南下平了魏国十一万大军,就连他们那个所谓百战不殆的战神都被娄昭一刀削了脑袋,挂在竹竿上摆在城墙外让人嘲笑了好几日。娄昭在信中说魏国尚有几万流寇尚存,大抵过不了几日就能全部歼灭,届时魏国精气大损即便是想要反击也没有这个能力。 昭君立在门口,同跑来向她报喜的高演笑一笑,心中决定等到娄昭班师回朝,便给高演办一场风光隆重的继位大典。 高演很欢喜,直道:“母后,儿臣要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唤云。” 昭君点了点头,他便甚欢快的携着一群人走了。 待他出去许久,才见娄青蔷慌慌张张的从门外跑进来,一路上撞倒了两个扫地的宫女,也不管不顾,直奔到昭君身边来,伏在她耳畔道:“姑妈,大事不好,高湛逃跑了——” 第19章 登基 高湛确实是跑了,据说是前些日子故意作出受伤虚弱无力的样子来,教那看守的人松了警惕。后来寻了个夜半,恰是边关捷报归来,看守的人喝了几口酒庆祝了一番。素来单薄柔弱的高湛忽的生龙活虎起来,连踹翻了几个守卫直接跑了。 且同他一起逃跑的,还有一位关在河对岸林边小木屋中的姑娘。 昭君甚头疼的扶一扶门框,抬手揉了揉额角。 青蔷垂了头,在一旁绞着衣袖红着脸道:“都是青蔷的错,是青蔷疏忽大意了。”又小声嗫嚅了一会儿,有些愤愤道:“可他也不应该欺骗我啊!这是多么恶劣的后果啊!他居然装出一副柔弱容易推倒的模样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昭君瞟她一眼,道:“你也这道这是多么恶劣的后果?” 青蔷抖了抖,将脑袋耷拉的更加低了。 昭君不去理她,只望着庭中水榭出神。一月已尽,落英缤纷,潺潺水声里,能听见远处的歌舞声,浮声切切。水畔曲桥映入水中,倒影同湛蓝天际连成一片,杨柳垂枝,似有新芽萌生。 这委实是件令人头疼的事情,在这要紧的当口,高湛却逃跑了。但昭君觉得这件事情只是瞧起来有点令人担忧,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大的威胁性。无论高湛在何时回来,朝中支持着他的那些党流一部分已经向娄家投诚了,再一部分宁死不屈的娄昭索性就让他们去死了。他若真的回来,才是瓮中之鳖。 她有些担心的是,高湛他会记起他那位常年不见面的外公来,继而向柔然借兵。时下是个极为尴尬的时期,朝中重兵一般都远在边关镇守,能调动的兵马也被娄昭带去陉陵抵御魏军了。朝中堪称正是空巢之期,倘若这个时候高湛打回来,简直就是易如反掌。说白了,就是大家全得玩完儿。 昭君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走到庭中来的,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坐到了一旁临水而架的乌木台中的石凳之上的,只知道她将这件事情翻来覆去的斟酌了几遍,比较出了其中一种得的多失的少的解决方式来时,一抬头便瞧见了坐在对面喝茶的娄青蔷。 昭君瞧她一眼,觉得这个姑娘做完错事之后委实镇静,镇静的有点过了头。 青蔷是百无聊赖所以赖以喝茶解无聊的模样,喝到第五杯冷茶的时候便对上了对面投过来视线的昭君。她愣一愣,将手里刚满上的茶递到昭君面前,嘻嘻一笑道:“姑妈,请喝茶。” 茶水是凉的,上头还飘了片茶叶梗。昭君伸手接过来,递到嘴边时顿了一顿,与她道:“你如今做错了事情,怎么不去反思悔过,却甚悠闲的在这里喝茶?” 青蔷嘿嘿喝一口茶,抬头朝她嘿嘿一笑,道:“青蔷如今正在思过,所以才要喝这么些冷茶,回头得狠狠的拉一回肚子,好教那些糊住我脑子的东西都拉出去。” 昭君垂头瞧了那杯茶水一眼,终还是搁回到了桌上去。 她为这件事情觉得有些不大开心,但青蔷却很是欢脱,一大早从御膳司端了碟芙蓉糕吃完,又喝了三大壶冷茶,继而又捧了本书坐在门口第三阶石阶上磕了一地的瓜子壳。瞧着比昭君是想开的多。 昭君在殿内静坐了半晌,便喊了门口的娄青蔷进来,两人交换了一下双方的意见。昭君的意思是,直接下了禁令不许任何人出关,尤其是柔然的方向,这个原因么,就可以说是魏国流寇四窜,怕城中外出的百姓不安全。而青蔷的意思却是,不必等到娄昭班师回朝了,直接过两天就是个小吉日,反正朝中文武都在,直接举行个登基大典得了。等到高演真正的坐上了那个王座,就算高湛回来了也翻不出天来。 就此,昭君同青蔷争论了良久,最终发现其实这两个想法可以同时进行,谁也不干涉的谁的。于是便很欢快的定了这两件事下来,并让青蔷书信一封飞鸽传书给边关的娄昭,命他赶忙带着大军回来镇守都城。 这三件事情做完,昭君便松了半口气,待到接到娄昭将要回来的消息之后便彻底的松了这口气。接下来的两日里,宫中便顿时忙碌了起来,登基大典之上要准备的东西皆要仔仔细细的准备,但所幸的是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生活必需用品,却也是得时时刻刻备好先的,以防天有不测,皇帝忽的驾崩的情形出现。所以虽说忙碌,却也没有到人仰马翻的地步。 登基大典定在三日后,黄历之上写着这一日诸事皆很宜。但昭君瞧着那张黄历便觉得全身不顺畅,诸事皆宜的意思莫不是说可以出行婚嫁开土以及杀人犯火? 但转眼三日也就过去了,那是二月初八,远处岭上积雪未消,遥遥望去只见雾色缭绕,萦萦不散,隐约间可见山腰青山叠翠山顶皑皑白雪的胜景,像是一幅晕开来的水墨画。清晨早起之时,屋外尚有几分寒意。 昭君起了个大早,平日里侍候她洗漱的青蔷连续拉了几日肚子,这一日便起的迟了些。所以她便自己给自己梳起头来。金色铜镜之中映出她混沌的面容,黑的发,白的衣,一张有几分熟悉的陌生面容,是个好看的美人。 她从不这样夸奖自己,在嫁于高欢之前她甚至都不晓得自己是个美人。自小到大府中人人都赞颂她美貌,可唯独便是娄昭总嫌她生的丑。说来也奇怪,那时候的她竟觉得府中的这些人都是在骗她的,唯独娄昭是个坦白的人。譬如说娄昭总嘲笑她小巧的下巴,且他每每嘲笑她之时便必定要将一只手掌伸张的极大,然后同她道:“你自己瞅瞅,你以为你是猫儿吗?一张脸就巴掌这么大!” 那是一个姑娘最重视自己面容的年纪,她在那个年纪里没能对自己的容貌重视起来,后来出嫁了生了个儿子,便越发觉得自己的脸蛋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是以,昭君这一生都未曾正儿八经的照过几次镜子。只记得前一世,她不被演儿所理解,日日苦守在自己寝居之中时便想起了这件事情,还特特的去照了一回镜子。 只那么一次,险些将她吓晕了过去。 镜子里那个面上的肉松松垮垮,一双眼睛大而无神,满脸哀怨之气的人是她吗?那一日她被自己吓的有些惨,便再也不曾照过镜子。 如今这样子乍然一看,她不由的愣了一愣,指尖抚上镜中映像,那的确是个美人。她长了张很讨便宜的脸,纵使是不笑的时候一张脸瞧着也是笑吟吟的模样,令人瞧着很是喜欢。但,昭君望着镜中的人,觉得那不该是她,那姑娘绝没有她这般年老。 她坐在镜子前发了会儿呆,青蔷便已经推门进来了,闹了好几日的肚子,如今瞧着却像是气色不错的模样。昭君在心里头稍稍安了安心,想着等登基大典结束之后回来便给她做一碗温和暖胃的粥,再做一碟她心心念念许久的菱角桂花糯米团子。 青蔷同几个宫婢一番忙,又是梳洗又是束发,最后给昭君披上了一件以雄孔雀尾毛捻成的细线所织成的外衣,才算得是个完毕。昭君晃了晃脑袋,觉得头上插着的这九支步摇委实是累赘,但无奈,只能顶着这一头的累赘搭着青蔷的手一路出了昭阳殿朝着太庙去了。 登基亦是很繁琐,但所幸高演这一次没有吵着闹着说不想当皇帝,并将什么东西都丢了出去,所以一路下来皆是顺当安稳的很。 昭君想起前一日的一件事情来,那时登基大典的吉时刚刚定下,钦天监司上奏之时高演亦是在昭阳殿里坐着。他听后也不过是默了一默,良久,才道:“母后,儿臣有件事情想同你商量。” 她取下了护指套,寸余长的指甲干干净净,只挨着窗而坐,静静的剥着一小筐的炒松子。听了高演的话便唔了一声,道:“你且说着。” 高演咳一声,侧首去望窗外垂至地面的一株柳树,沉默半晌:“儿臣想,登基大典之上,顺便册了唤云做皇后……”声音越说越小,说到最后几近无声。 昭君剥松子的手顿一顿,抬了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瞧着那棵光秃秃的柳树,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她望着那棵柳树,手中继续就着方才剥松子的动作不停,缓缓道了一句:“你已经长大了,演儿。堂堂男子汉莫不是连句话都不敢说?” 高演又将视线收了回来,直垂了头望着桌上的一堆松子壳,略大了些声音道:“儿臣想册萧氏为皇后,不知母后有何看法?” 昭君表示自己对这件事情并没有什么看法,但对于儿子的决定表示非常赞成。她赞成的理由是这个样子的:“你父皇当年没能册你母后我为皇后,这大抵便是一生的遗憾了。莫让唤云也有这个遗憾,你喜欢她,自然是要将最好的给她。”说完,她还很和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 就萧唤云当皇后执掌凤印还是当贵妃代掌凤印这一件事情,以昭君活了两世的心态而言,并无多少区别。当初她不愿意让萧唤云当皇后,是觉得是终有一日她能将萧唤云斗下去,可事与愿违,如今倒不如卖给高演一个面子,且还能让他对这个母亲多点感激之情。 昭君在登基大典之上走了一遭,便觉得她此举甚是英明。一路之上但凡是她有意无意的瞥过高演身上时,高演皆会报以感激一笑,这令昭君觉得有些不大自在。这一点不自在在太极殿之中尤为更甚。 一旁颂官朗声读完新皇的第一道圣旨,册常山王妃萧氏为皇后,执掌凤印,以及册生母皇后娄氏为神武皇太后。 圣旨唱读完毕,领过旨意,昭君便瞧见自方才起就一直跪在下方的盛装姑娘缓缓的抬起头来,蔷薇花一般的面容之上缓缓绽放开一个笑容来。高演朝着她伸出手去,她便缓缓的沿着一旁玉阶踱了上来。 将要踱至高演身畔之时,她略低了低头,耳畔步摇轻轻荡过她的眉尖。自昭君的角度望过去,便瞧见那姑娘于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略略侧首朝着昭君缓缓的笑了起来。那是一种极为得意的,轻蔑的笑容。她嘴角笑意隐没在发髻遮挡出来的阴影之中。 昭君甚是宽和的朝她笑了一笑。 便瞧见那个姑娘已经将手放进了高演的手心之中,她面上笑意越发浓艳,衬着她那张明媚好看的面容显得越发张扬。她同高演左手执着右手,广袖挥起,惊动殿内五彩流光熠熠。且就在那一刹那,昭君仿佛能闻见焚火的气息由远至近,扑面而来。 昭君拢在广袖之中的手漫不经心的抚上额角,凉凉望着萧唤云,轻笑一声。 这磷火焚衣的主意,当初是你出的吧。 第20章 天火 眼前这幕场景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昭君只是坐在一旁静默不语,目光定定的望向九天王位之前携手而立的一双玉人。 有那么霎那,时光仿佛静止了一般,金色晨光自殿门内遥遥而入,洋洋洒洒的落了他们一肩。不知哪儿吹来的寒风,吹得殿内所有人衣袂飘摇。萧唤云挥袖转身那一刹那,无名焚火便自她衣袖之间窜起,瞬间蔓延得她一身。然则这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就连焚火燃起的布帛碎片是如何飞满整个大殿的过程都看的一清二楚。萧唤云嘴角笑容缓缓僵住,她抬手看着自己正在一点一点被寸余青色火光吞噬的的衣袖,眼中闪过一丝不知所措。 殿中的所有人都失声叫了出来,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谴!这是天谴啊——”,继而便响起了嘈杂慌乱的交议声。 高演蓦地瞪大了眼睛,急道:“唤云…….”便要上前去扑萧唤云身上的焚火。只是脚步才迈出去一步便被人一把拽住,他回过头来,只瞧见昭君朝着他极轻的摇了摇头。不等他开口,昭君便疾步走到萧唤云身旁,伸手按住她的肩膀。正慌乱不已的欲要脱掉外衣的萧唤云顿一顿,偏过头来看着她。 那衣袖之上的明火来势汹汹,去的却也极快,只是短短半会儿功夫,便已经彻底的熄了。殿内只留下了几片尚且随风缓缓飘荡的灰烬,以及浓郁难闻的焦味。萧唤云一身外衣已经烧得破烂不堪,面色惨白的立在昭君身畔,大约是被吓着了的缘故,很是狼狈。底下的群臣也皆是一派慌张神色,显然是被吓的不轻,一时之间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萧唤云喘着气,面上神色几番变换,终于还是镇定下来。只扭了头去瞧着侯在角落里的王璇。王璇面色亦是难看的很,见萧唤云正朝着她这边望过来,便张了张嘴,像是打算解释什么的模样,却终究还是合上了嘴。 昭君于衣袖之后绕过去,轻轻的握了握她的手,萧唤云面色一怔,有些发愣的侧首瞧着昭君。昭君依然甚亲厚的朝着她一笑,自她侧后方缓缓踱出,立于双龙戏珠的金銮柱旁,目光平静的扫过众人,嗓音镇定且明亮:“你们慌什么!” 往日里,她甚少用这种语气说话,也甚少摆这样子的架子给别人看。她素来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旁人总说大家闺秀应当注意礼仪举止,就连笑也要以绣帕掩了嘴再抿了嘴唇笑一笑。可昭君却是觉得,你若是开心了,便大声笑出来,你若是伤心了,便大声哭喊出来,这才是真性情。她不喜欢朝着别人行跪拜大礼,亦不喜欢别人同她摆什么高架子。所谓度己揣人,她便也不喜欢同别人摆着架子说话。 是以,多年不曾用过的高架子此番用起来很是生疏,但效果却甚佳。 她这样简单一句话,便压得底下众人瞬间住了口,半点零星的碎言都不再听得见。慌张的群臣又站成了整齐的朝队,殿外日光渐盛,晨光沿着他们的朝服缓缓踞上来,一点一点光亮盈盈点亮整个大殿。 大家的这个反应,昭君觉得甚满意,广袖一掷单手收于腹前,居高临下直视群臣,却是什么话也不曾说。大殿之中登时静默成了一片,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昭君才不疾不徐的开口道:“王妃萧氏素来柔佳成性,克娴于礼,如今册为皇后自是理所应当。所谓凤凰于飞,涅槃于火,适才那道天火不过是诸天神佛送来的贺礼罢了。我大齐得此皇后母仪天下实乃幸焉——” 底下众臣皆是一愣,但随即便反应过来,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颂道:“太后圣明——” 这样子的一个黄道吉日,土黄薄纸的黄历之上写着诸事皆宜。昭君心里头忽的又想起她今早同青蔷说的话,今日的确诸事都很宜,萧唤云想要将演儿的龙袍浸了酸,她确也做到了。青蔷打算在萧唤云衣服上撒的火磷也撒的很成功,她想换掉的那件龙袍也给演儿穿上了。万事都如同黄历上所言的那般一帆风顺的进行着。昭君于朗朗颂声里生出几分恍惚之意,仿佛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一般。这个错觉同她说往后的日子会朝着一个很好的方向过下去的。 待昭君回过神来,已是群臣退朝之时,殿中之人陆陆续续的自殿外两侧石阶离开。 她抬头望向殿门外,晨风吹起几片落叶,远处隐隐憧憧出重峦高叠的模样来,不知是哪儿来的鸟儿欢鸣几声扑闪着翅膀飞远了。 但这件事情终究还是没能结束。倒不是说这件事情它大到令人难以收拾的地步,只是昭君并不想让这件事情轻易的结束。 待到众臣皆散去,昭君便沉了脸同那执着双手的一对鸳鸯道了一句:“跟哀家回昭阳殿。”便急急的奔昭阳殿去了。 这诚然是一件神奇的事情。因为昭君心中十分清明,这件有些难以收拾的大事是她自个儿下的命令,她最为亲近的心腹青蔷一手做成功的。但她现下却要强装出一副有人害了自己媳妇震惊且愤怒的样子来,还要以一个受害人的身份去看待这件事情。委实是有些难度。 昭君不免有些激动。这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戏码,她从前曾尝试过却都无一成功。是以,这一路上她都在发抖。但她终究还是个淡定的姑娘,至少表面上是个淡定的姑娘。所以她只是心里在默默地发抖,一双拢在衣袖里的手握成的拳头也有些发抖。许是她抖得有些厉害了,惹着搀扶着她的青蔷频频同她道:“姑妈,你悠着点,悠着点……” 迈进昭阳殿殿门之时,昭君发觉她的腿也有些抖。这样的激动令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除却竭力令自己平静下来之外别无他法。 但显然她今日的自控能力有些差,在竭力控制之下,手脚依旧抖的很是欢快。为了平息心中的躁动,昭君觉得自己应当找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便提过桌上茶壶想要倒杯茶。但无奈一双手抖啊抖得十分严重,将壶中茶水抖倒出来大半,最后去端那半杯茶水之时却不小心将它抖到了地上。 一只杯子“啪嗒”一声,碎了。 诚然这一番响动惊的刚踏进门的高演愣了一愣,忙疾走过来停在昭君身旁,捉过她的手仔细的瞧了瞧,似是在检查她有没有受伤的模样。 昭君觉得他此番动作委实奇怪,横竖这个杯子是掉到地上才碎了的,她又怎么可能被伤到?难不成杯子碎成了片之后还要迸溅起来伤了她再落回到地上去?她正要默默的将手抽出来,便听见高演道:“今日之事虽说惊险,但所幸没有伤到人,母后要生气也得顾及着自己的身子啊。” 昭君默默无言的望了会儿自己被紧紧握住的手,继而又抬头默默无言的望了会儿高演,心中觉得这显然是个误会。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误会它误会的很好,便索性不做解释,换了个方向转头望向门口站着的萧唤云,放柔了声音问她:“你可被吓到了?”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才发觉她自己的嗓音竟是抖的厉害。 门口的萧唤云有些发怔,大抵是觉得她们两个人已经闹翻了许久,势必是水火不容,她今日在朝堂之上出了这么件事情,昭君没有举着彩旗放起礼炮庆祝就已经是善心大发了。却不想昭君今日善心发的有些大,竟还会这般关心她,令她实在受宠若惊。 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家都在等她的答话,便连忙垂了头道:“……没,没怎么吓到。”这同她往日的作风不大相同。若是换成平时,她不会放过一个同昭君针锋相对的机会,可这一次她却莫名的觉得心虚。这件事是她令王璇去做的,不知怎么着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她想问一问王璇,可自从下朝之后她便没能寻到机会同王璇讲话。 高演接了话头过去:“儿臣瞧过了,唤云只烧了一件衣服,并未曾伤到什么地方。只是母后你今日受了惊吓,脸色瞧着不是很好,还需找太医来瞧一瞧儿臣才放心。” 昭君呵呵笑一声,终于将手抽回来。她觉得高演今日有几分夸张,横竖不过是衣袖上生了一把莫名的火,烧的还不是她的衣服,就算是被吓一吓也不至于吓到需要让太医来看一看吧? 且这件事情昭君打算将它闹的大一些,好教高演顺藤摸着瓜去摸一摸他这个媳妇的真心。她准备了一个想要给高演看到的真相,就藏在瓜藤末端。然则不到必要之时,她都不打算让高演摸到那个真相。 只要高演顺藤摸下去,她便会在离那真相极近的时候利落的砍断那根瓜藤。越是朦胧的假象便越像真相,这个道理昭君懂得很通透。 但是,这件事情若是要闹大,必须得借了萧唤云的名号来,必定不能用她自己的名号。否则旁人看起来,她的主导意味太过于浓烈,最后的那个假象便彻底是个假象了。事与愿违的是,高演今日有些不大对劲,他不去关心是谁要害他的心上人却来关心自己老妈有没有被吓到。 昭君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单手抚上乌木桌面费力的撑着自己。高演仍旧在一旁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昭君有几分听不进去,心里头隐隐泛出几分不安来,正欲抬手打断他的话,却一不小心将桌上茶壶也挥落到了地上去。 高演怔住,半晌,猛地朝着昭君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之上,沉声道:“是儿臣不孝,儿臣没能护母后周全。母后若是生气,尽管罚儿臣,儿臣都没有半分怨言。只求母后千万顾忌着点自己的身体,不要将火气憋闷在心里。” 昭君摆一摆手,胸口憋闷的厉害,好似全身的气血都在翻涌而上,在寻一个豁口而出。她只听见耳畔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各种声音被拉扯成听不清楚的词汇又掉进她耳朵里。她全然不知道高演在说什么。 只隐约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近,半合的殿门被人用力推开,金色日光顷刻间便洋洋洒洒落进来,很是刺眼。 昭君眯了眼睛抬头去看,适应良久才瞧见耀眼光辉之中背光站着一个人影,身形修长玉立。她看不清楚那人的脸,却极清晰的听见高演的声音惊诧之极的脱口而出:“阿湛!” 门口那人动了一动,却没开口。 昭君用力按住自己胸口处,想要将喉咙里头的那股腥甜之味咽下去,几番吞咽,那味道却是咽下去又马上就涌了上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踉跄至门口,一把扑进那人怀里,拼尽全力将他的脑袋按进自己怀里,哭喊了一声:“湛儿——我的儿啊——” 未曾哭完,便扬了颚,哇的吐出来一口漆黑的血,全部吐到了那人的衣襟之上。之后便觉得眼前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最后四周的一切终于渐渐归为黑暗。 第21章 死局 梦中几番沉浮,她像是被卷入了一场漆黑的涛浪之中,抓不到任何的东西。这样的沉浮持续了一段时间,昭君觉得自己像是被浪卷到了岸边一样,甚吃力的抬起沉重眼皮来,白影憧憧之中只瞧见高演红了眼眶的一张脸。她想开口同他说句话,可全身烫的厉害,饶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觉得脚下一空,又晕了过去。 待到昭君再次悠悠转醒之时,已是入夜,半敞开的床扉映入十里宫灯胜景。她歪了歪头,便瞧见青蔷身上背了跟荆条正跪在她的床边,垂着头,抽抽搭搭的哭得真伤心。 昭君被吓了一吓,开口问了一句:“你这么,是做什么?” 青蔷闻言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红的同兔子一般,昭君的那一句话仿佛像是刺激到她了一般,猛地一把扑了上来,抱住昭君一角被褥哭嗓道:“姑、姑姑妈你终于醒了,这一切都是青蔷的错,你若是再不醒青蔷都打算将自己剁了拖出去喂狗了——” 昭君则又被她这样的阵势吓一吓。这丫头哭嚎的有些厉害,说话便乱了章法,乱七八糟的讲了一大通,昭君才隐约听明白了几分意思。这个意思说的是几月前青蔷无意间得到了一根千年人参,听说有令人返老还童美容养颜的功效,她自己存了好几个月舍不得吃。后来昭君几番晕厥,她觉得她的姑妈着实体弱,便将那根千年人参剁吧剁吧掺进她的安神汤里熬了给她喝进去了。这本来是件好事,可问题的关键却偏偏出在这里。这位娄家小姑娘并未曾吃过什么千年人参,不知道一次该吃多少。她觉得什么好东西都是越多越好的,便将整根统统剁了熬成了一小碗的浓汤。需知道所谓千年人参,是拿来给将死之人吊命用的,垂死的人舌下垫一片,便能缓过气来多活好几日。 那浓缩了一整根人参的药汤的补性可想而知,昭君便被硬生生的补过了头,惹得气血翻涌厉害,才会这般呕出一口黑血又晕厥了半日。 昭君听明白之后觉得这件事情也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是青蔷好心做了坏事。她稍微将自己挪了挪,从被窝里探出半个身子坐了起来,便发觉自己现在精神很抖擞,那人参的功效委实不错。这样子看来也不算多大的坏事。是以,她便伸手拍了拍青蔷的肩膀,宽和道:“这件事情也不能怨你。” 青蔷却猛地抖了一抖,空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的模样,面露难色。 昭君探过去一些身子,瞧着她道:“你吞吞吐吐的这个样子是想说什么?” 青蔷瞧了她一眼,又垂了头,继而又是稍稍抬一抬头眼风里头再瞧一眼昭君,又垂了下去,闷闷道:“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得说……” 昭君最是见不惯旁人这样说话吞吞吐吐的模样,身为马背之上的民族子孙自然是要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说话要倍儿亮行事要决断!她倚在软垫之上侧着头望着青蔷,等了她半晌都没能听见她开口,便率先开了口道:“你想说什么,说了便是。莫忘了你是我鲜卑人,鲜卑的姑娘从不做这些别扭之态,即便是你做错了,认了错领了罚便是,有什么好怕的?”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头揣测的是青蔷这个样子估摸着是闯了什么祸的形容。但她一向对这个侄女都很是宽容,实在是想不出来她究竟要闯个什么样子的祸事才会教她真正的发了火气去责罚她,并以至于她如此唯唯诺诺不敢开口。 又等了良久,才听见青蔷抖着一把小嗓子将她想讲的事情缓缓道来。 令昭君感到意外的是,青蔷此番吞吐着不肯说的这件事它并不是她闯下的祸事。因这件事情同青蔷没有半分关系,这是昭君自己做下的事情。此番说出来,委实令她的一张老脸红了一红。 这件事是昭君起的头,也是她自己结的尾,自然与人无尤。 白日里,她不知自己手脚抖的那般厉害是因为吃了一根千年人参所以补过了头,只当做是自己再世为人之后承受能力差劲了许多,所以才会这般按捺不住性子。她听见高演那一声惊诧的:“阿湛!”之时,已经有些晕乎了。她觉得自己将要晕厥过去,但尚存的一分理智同她说即便是晕厥过去,也不能白白的晕了过去,需得好好利用一下才行。于是她才有了接下来那一番抱着高湛哭喊着:“我的儿啊——”的动作。 但必须在这里提一提的是,她那一日揉进怀中的并不是高湛,是带领着高湛回宫的娄昭…… 是以,昭君觉得自己此番委实丢脸。 青蔷断断续续的将这件事讲了个完全,再抬头望着床上时,昭君已经将自己整个人都滑进了被窝里去,且还不动声色的提了提被角,默默遮住了脸。 青蔷便甚体贴贤惠的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这件丢人的事情便得以翻篇儿。 不过话说回来,这件丢人的事情却也不是件完全的坏事。那日昭君揉着刚进门的娄大将军的脑袋哭喊了一声便吐血晕了过去,殿里的人便瞬时都慌了手脚,高演亦是急的红了眼眶,冲过来将昭君搂在怀中,几欲落泪。这样一番闹腾,高演便一直没空同高湛来谈一谈这个皇位的问题,更是没有心情说什么要将皇位还给高湛之类的。 此中细节,是昭君第二日睡醒之后听青蔷说的。 她清楚的记得上一世,她本没有打算害死高湛,只想着让演儿继位坐稳江山,可萧唤云却使了手段害的演儿的龙袍于众目睽睽之下迎风破洞。怪只怪她当时低估了萧唤云,还想着她同演儿毕竟是夫妻,纵使很惨了他们母子两也不至于在这样要紧的时候下手。但她的轻敌却连累了她的演儿一世都被人戳着脊梁骨说他的皇位来路不正,连上苍都看不下去要在登基大典之上降下天火。 昭君被逼的无奈,只能派了人去暗杀高湛。她晓得,若是高湛不死,萧唤云永远都不会死心。 而后来,演儿继位,她以为高湛彻底死了不会再活过来了,便做了个样子,让演儿给高湛追封了皇太弟,借以平息演儿心中的悲愤之情。可谁曾想,高湛却是未曾死去。她于殿内宣旨之时,他便站在门外听着,直到她宣读完旨,他便一步跨进了殿门。 演儿对他心生愧疚,要将皇位还给他。高湛便当着文武百官之面作出贤德亲王的模样,先是推了皇位,同演儿表了他的衷心,继而又一言一句都坐实了他皇太弟的身份。皇太弟是什么身份?倘若演儿没有孩子,他高湛便是储君!演儿心中只有萧唤云,而萧唤云心中却只有高湛!这样下去,演儿如何会有孩子? 那时的昭君被逼的走投无路,将这件事情左思右想了许久,发觉这是一个死结。高湛越是不理萧唤云,萧唤云便越是心生怨愤,她的怨愤会烧向她们母子。届时,高湛借着萧唤云之手除去了一切妨碍他的人,手中却并没有染上半点血腥。且在朝堂之上,他高湛还是个贤德宽厚忠义双全之人。 当年的昭君何其愤恨!她只怨郁氏一人!她本是只怨郁氏一人的!她打算留高湛一条命,却生生的被高湛逼上了绝路。 晨时的风自半敞的床扉灌入屋室,吹起床畔七重青色轻纱,其间不知是携了什么花香,只觉得袅袅娜娜,教人闻着都觉得神清气爽。昭君坐在铜镜之前望着一旁的一枚赤金铸成的凤凰于飞模样的簪子出神,身后的青蔷替她梳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说起昨日她昏迷之后不知道的事。 她说的这些事情,昭君大约能猜到七八分来。 高湛下落不明,她却始终不肯发丧,即便是朝中百官几次三番同她暗示长广王极有可能已经遭遇不测,她也不过是做出一副死了儿子却因为悲痛不敢承认的慈母模样来。这样子做,却并不是为了赢得这一身的好名声。她至今仍记得那个皇太弟的称呼,高湛的储君之位是她交出去的。此番重来一世,这个错误她绝对不会再犯。 所以这一回,高湛回宫,他只是长广王,一个出了意外流落在外至今才回来的皇子罢了。高演已经继位,是百官千奏万请的皇帝,且他初初登基便以迅雷之势平定了边关战事,是何其的从容震惊,用兵之诡谲令人叹服。 如今没了当初的龙袍之事,娄昭又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高演已是众望所归,堂堂正正的真龙天子。 是以,对于高湛回宫这一事她并不大着急。 只知做错事的青蔷一个早晨都很忐忑,大约是良心过意不去,昭君让她给梳个头,青蔷便仔仔细细的给她竖了个十分滑顺整齐的发髻出来。昭君不过是随口说了句渴,青蔷便已端了十分润喉的果丹陈皮水过来。 青蔷的这些举动令昭君感到十分受宠若惊。 左右想想,被这根千年人参补过头之后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多了个后遗症,时不时的流点鼻血。太医瞧过之后说是千年人参残留的药性未过,还在陆陆续续的起着作用,这就像是一把熊熊大火一样,烧完了之后多少还有几撮余火跳的很欢快。 只是这鼻血流的很没有规律,这便注定了昭君必须时时揣着绢帕来擦鼻血。自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现在还是二月天,天气甚凉快;昭君的这把余火烧的也很欢快,擦鼻血的绢帕洗干净了却晒不干,令昭君觉得很是麻烦。是以,昭君便节约了一些,怀中揣着的绢帕总要用到没有半分干净的角落才拿去洗。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宫中的人便时常瞧见他们的太后娘娘捏着一块染满了血的绢帕,被娄尚侍搀着出入各处。 于这个时候,宫里头的人便要忍不住的叹一口气道:“长广王委实不孝,连累了太后娘娘为他日夜忧心,都忧心到吐血了。” 这些都是后话,且放着日后再说。闲话说回到这一日清晨,昭君坐在窗台旁的梳妆台前让青蔷梳着发,月白衣袍拢于身前,正在桂花糯米糕与菊花糯米糕之间难以抉择,便听见有人推开昭阳殿大门,脚步徐徐而入。 昭君侧过头来,望了那人片刻,眉眼渐渐攒出笑意来:“这么早过来,演儿可是有事要同母后说?” 第22章 解局 若是说上一世的种种失误里有那件事是令昭君致死都无法释怀的,那便是她主动劝高演给高湛追封为皇太弟这件事。在她的潜意识里,后来的种种皆是由这件事所引出的,高湛的储君身份不除,他便没办法死了对皇位的这个心。 这个念头在昭君心中根深蒂固。所以高演一大清早迈进她的寝殿之时,她脑海之中便蓦地跳出来了这个想法。 高演是来同她商量如何安置高湛的。 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一旁的青蔷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且在出去之前还顺走了桌上的一叠冷糕。大约是夜里睡得不大好,亦或者是一夜未睡的缘故,高演一双眼皮底下泛着乌青,一脸倦容道:“母后,儿臣的确有话想同您说。” 昭君瞧着他那个神色模样像是憋了一肚子的话想要说出来,第一想法是他要说的这件事情必定和高湛有关,第二个想法是但凡是涉及到高湛的事情一言两语都说不清楚,所以今日他们母子俩势必会为此讨论良久。对于这样漫长的谈话而言,硬木板凳绝不是好选择。昭君左右瞧了瞧,便择中了一旁贴墙架于窗台之下的软榻。 因平日里头昭君很是喜欢坐在那软榻之上看书,青蔷便在那软榻之上搁置了好几个软枕以及一整张油光水滑的老虎皮。如今这样好的天气,坐在那软榻之上的谈话势必会进行的很愉快。是以,昭君便同立在一旁的高演招了招手,道:“不论你想同哀家商量什么事,都且坐下再说。”顿一顿,目光落在他身上,作出才瞧见他的憔悴之色的惊诧模样来:“你昨晚睡的不好吗?眼皮子底下都乌青了。” 窗外似乎是有人在扫地,细竹扫帚划过青石地面,簌簌作响。高演听了昭君的话,愣一愣,指尖缓缓抚上他自己的眼睑。他似乎有些失神,这个动作做到一半便顿住,良久才回过神来,仓惶的偏过头去,将他自己藏进日光找不到的角落里,嗓音却如旧:“儿臣没事,只是阿湛回来了,儿臣开心的睡不着……” 这话说的不知是不是真心,只是同上一世高湛回宫之时他的欣喜若狂比起来,这一世却是显得有些平淡了。想来高湛回宫了,一向厌恶高演触碰的萧唤云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在他初回宫的晚上去侍寝了。昭君想,昨夜里,高演守着冰凉寝被一个人孤枕难眠之时,心里头一定不是滋味。但这一点她却不想点破,只温和地朝他笑一笑,道:“你弟弟回来了,哀家也很高兴。” 眼风里头瞥见高湛眼皮颤了颤,面容略有些愁苦,是个十分纠结的模样。 他素来是个心肠极软的人,说的好听些便是善良,说得难听些便是优柔寡断。当初高湛下落不明之时,他心里头想着的是往日里两人的情分,不免着急了些。那时萧唤云也急,同他急到一处去了,自然觉察不出什么来。可此番高湛回宫,他自然是高兴的,可高兴之余想到自己趁着高湛出了意外无法回宫便抢了他的皇位,着实是有些高兴不起来。 他垂手立在昭君跟前,几番嗫嚅都不曾说出什么话来,似乎是他接下来想要说的这件事情很不寻常。 他不急着说,昭君自然也不急着听,只将前几日未剥完的炒松子从榻上乌木矮桌之下取出来,搁在桌上继续剥。剥了几颗,高演依旧未曾开口说话,她眼角瞥过高演,手中动作未曾停顿,缓缓道:“演儿,你是哀家唯一的一个儿子,你想要什么哀家都可以替你去拿到。你想要什么事,哀家绝对也都会支持你。” 高演面色有几分动容,直直望了过来,唤道:“母后……” 昭君应一声,抬了头看他。却见高演眉头紧蹙,纠结之情更甚。他踱了两步停在榻旁的四脚长圆烛台边上,作出端详那烛台之上一根燃了大半的冷烛模样,垂在身侧的手却是拢成了个拳头,紧了又紧。 昭君咦一声,略疑惑道:“你平日里从不作这般优柔之色,今日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要同母后说?”停顿片刻,有些恍然大悟的拂了拂额前几缕零星碎发,道:“你要说的事情,莫不是同湛儿有关?” 她起了这个头,高演便将他想的同她说了个清楚。大致的意思是说,他觉得自己抢了自己亲弟弟的女人,做了一回棒打鸳鸯的棒子,觉得自己很是作孽。且这几年间他日日目睹萧唤云过的不开心,心里头的内疚之情便愈盛。如今再加上皇位的这件事情,他觉得自己的良心就像是被架在火上一样,日夜受着炙火的灼烤。他觉得很难受。 而唯一能让他不难受的法子就是立高湛为储君。 其实这个逻辑很通顺。他觉得自己抢了高湛的皇位,为了补偿他,自然是想要把皇位还给他。可眼下他却办不到这件事,因为皇帝不是一个人的皇帝,他是大齐子民的皇帝。边关捷报传来,百姓人人皆知新皇行事有雷霆之风,初登基便已迅速平定边关战事,是位难得的明君。倘若他现在要将皇位让出来,朝中文武百官不能答应不说,黎民百姓也是无法服高湛这个新皇的。 为今之计,便只能以储君之位立高湛为皇太弟。待到他这一副病怏怏的身体熬不住之后,便将皇位让给高湛。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背着昭君而立,昭君瞧不见他是个什么神色,也知道他瞧不见她是个什么神色。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这里,她双手慢慢覆上眼睛,日出晨光溶溶的在天际扯出来一块金红缎子,照的窗边软榻亦是一派金光璀璨的模样。 良久,她才听见自己缓和了许多的嗓音于清冷屋室之中响起:“如此,也好。” 背对着她的那修长身影蓦地一顿,她嘴角勾起丝丝笑意,已经分不清自己是气极还是无奈,只缓声道:“这件事情,你有没有同唤云说过?”不等他回答便继续道:“这件事情你暂且先瞒着唤云。她是梁国人,早年间听闻梁国有个规矩,说女人不得二嫁,违背这个规矩的女人都会被处以极刑。” 高演转过身来望着她,一张隐于阴影之中的脸有几分不明所以。 昭君侧了头,单手支颐端详着窗外那株掉光了叶子歪脖子柳树,顾自续道:“湛儿心中对唤云有情,哀家心里清楚。怪只怪当年行差踏错,母后做了那件错事将你硬生生的与唤云凑成了一对。如今你能看开,母后很欣慰。这件事情如果放到别的地方,自然是行不通的。只是鲜卑曾有过这样的先例,小叔娶寡嫂,想来将来若是湛儿继位,以他对唤云的心意……”适时的停住,似是自觉失言一般的闭了嘴,回过头来同高演笑一笑,说一句宽慰他的话:“这些都是没影儿的事情,哀家不过是平白闲说一句,你莫要往心里去。这样的事情,纵使是湛儿想做,唤云那样贞烈的性子也是不会同意的。” 扫地的姑娘不止是何时已经扫到别处去了,簌簌之声渐行渐远,一时之间四周便静了下来。她最后的那句话说完,高演一张脸顿时便失了血色,白的像一张纸一般,越发衬出他的一头青丝乌黑柔顺。 瞧着他这般模样,昭君便知她方才在心里头暗暗与自己打的赌是赌赢了。她赌以萧唤云在他心中的地位之重,他考虑了一夜做出的这个会令萧唤云开心的决定,势必会先同她说这个决定借以令她开一开心。想来萧唤云得了这个消息,必定是欣喜若狂。 她开心,他自然也跟着开心。可如今他知道了她为什么开心,便只能不开心。昭君瞧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心里头有几分惆怅。想当初她事事想他顺心,可他却让她不顺心。如今看来,偶尔令他不顺心一回,她才能顺心。 高演的那些失魂落魄,她权当作看不见,继续宽慰他道:“哀家本是打算赐湛儿一块封地,封出去做个握有实权的王爷来补偿他。毕竟当年是哀家的错,才害得他失了唤云这么些年。只是皇位这回事上咱们却是不曾欠他什么,所以你也无需内疚。当初是群臣拥立,且你于外忧内患之际继位并平定了边关战乱,百姓如今便认定了你是他们的皇帝。”她缓缓叹一口气,道:“哀家在这昭阳殿之中等了他十日,他并未曾伤重的走不了路,为何又不肯回宫继位呢?哀家委实是想不通啊……” 这一番话,怕是她这一辈子说过的最实诚且违心的话了。木愈强则遇风而折,她觉得自己应当向那棵歪脖子柳树学一学,适时将头低下来,才不会被风吹歪了脖子。 她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以退为进,将一切过错统统揽到自己身上去,好让高演心中的歉意少一些。再强调登基之事,高演他是顺应民意也不欠他高湛的。最后,再点醒他,倘若他执意要立高湛为储君,她也不反对,只是日后他死了,高湛便会娶了萧唤云。自然,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他心里头早就有了这个打算,可今日早晨萧唤云欣喜的神情就像是一根刺,死死的扎住了他最后的一点挣扎。 谁能忍受自己爱的人,从头至尾都未曾将自己放在眼中,且他还是为她做了那么多事。 高演良久默默无言,直到昭君开口唤了他几句,他才惊醒一般的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没有半分光亮,只深深的望了一眼昭君,便随口找了个由头踏出昭阳殿大门走了。 他走后许久,昭君才动了动,缓缓的倚着窗叹了口气。雕花镂空的红木格窗楣映入恰好的天色,二月已深,□徐徐渐近,仿佛闭上眼便能听见枝头花叶于晶莹露珠之间舒展而开的声音。不知怎地,她想起了那日高欢死前的话,二十年前的娄昭君…… 她轻笑出声,二十年前的娄昭君可不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岁月真是不饶人,竟能将一切慢慢修改至此。 但这一切也没什么不好。昭君认真想一想,觉得很是释然。她不喜欢钻牛角尖儿的姑娘,虽然偶尔会很固执。一筐松子仁已经剥好,昭君将双手往月白长裙上擦了擦,取过一旁的护指套重新戴上。 门外又响起急促脚步声,转眼便已跨入殿门。在这宫中除却青蔷之外便无其他人能在昭阳殿里走成这个样子,昭君也不抬头,手指拨弄着筐中满满当当的松子仁,淡淡道:“如何?” 青蔷凑过来一些,答道:“皇上方才走的时候,问了青蔷几句话,且还问了那日准备凤袍的时候,姑妈在哪里……皇上莫不是在怀疑姑妈吧?” 第23章 吵架 青蔷说这话的时候面上略带了几分愤愤之情,大约是觉得高演不应当怀疑他娘,且他竟然连最容易害他的媳妇都不去怀疑一下便第一时间怀疑上了他的亲娘。愤愤完之后,见昭君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便越发愤慨:“姑妈,你怎么一点也不生气?” 昭君瞥她一眼,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莫名:“有什么可生气的?这件事本就是我们做的。” 青蔷被这句话噎住,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直瞪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昭君。漆黑眼眸转了转,转了良久才终于挤出一句话来反驳她:“可是,咱们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让皇上和皇后闹翻吗?如今皇上怀疑起咱们了,那这一切不都白做了吗?”面露几分咬牙切齿之色,磨了磨牙道:“再说了,起坏心的本就是皇后,她若不去害皇上,咱们怎么可能会在她衣服上撒磷粉?说白了,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日头渐渐升高,落入室内的金色晨光缓缓沿着窗楣踱出去。殿前院落之中是一段临水而架的乌木曲桥,穿过大片花木便能瞧见不远处的一座小石亭,四方高耸赤色青瓦围墙团团围住这一落宫殿。昭君倚在窗边,单手攀上窗沿,有些无聊的将小巧下巴抵在手臂上望着重重花木之后隐约可见的那一角水阁。 水阁四方都悬了防风的幔帐,二月里的凉风时时吹起月白色幔帐,瞧上去有几分惬意。 青蔷仍旧在一旁絮絮叨叨的念道:“那件事情青蔷做的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皇上他若是想查却是什么也查不到的。只是,青蔷担心皇上会顾及母子情分,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头不说出来。他若是过来问一问也就罢了,可他万一不过来问呢?”这俨然是一道推理题,且还是同人情世故有几分相关的推理题,推理起来势必要考虑到多种因素的影响。青蔷于软榻之前来回的走了两圈,时而扶额沉思,时而托着下巴斟酌,最终双手一合,脚步停在青蔷左手侧一步之遥,幡然道:“姑妈,您莫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昭君听了她的话,不过是抬了抬眼皮,换了只手继续托腮,回过头来瞧着她。半晌,笑出声来:“你如今倒是挺聪明的。” 青蔷甚是得意的笑了笑,笑了补过两声便又顿住了,只敛了些许的笑意歪着头道:“姑妈这是夸青蔷呢?还是在笑话青蔷?” 昭君瞧她一眼,眉眼缓缓攒出温煦笑意:“自然是夸你的,你从前若是有这么点聪明,如今便已经多这么多的聪明了。”抬手凭空比划了出了一个比指甲尖儿略大一些的大小,又低了头顾自笑两声,缓缓道:“你放心,怕是这几日演儿的麻烦事还不少,估摸着他也没什么心思来彻查这件事。再则,若是事情同你说的一样,他怀疑是哀家烧了唤云的凤袍,依他今日的那副模样来看,还是有几分在意哀家同他的母子情分的。” 院子里扫地的姑娘将积雪之下压着的枯叶扫成了一堆,正点了火筒想要将那对枯叶燃干净,却不想那枯叶被融了的雪水所浸湿,是点不着的。但那是个有几分固执的小姑娘,一支火筒的火苗不够烧,她便又折回去取了好几支回来。昭君瞧了她一个早晨,觉得这个小姑娘她委实是有些可爱。可她不知道宫中明令禁火。 她看着重重枝桠之后的那蹲在地上拿着火筒朝着枯叶堆儿吹起的姑娘,又笑了两声。大约是她今日笑的有些多了,便惹得青蔷一个劲儿的顺着她的目光往外望去,待到瞧清楚了又觉得无趣,便同昭君道:“姑妈,那一个小宫女有什么好看的?她那是在放火吧?唔,这个她果真是在放火,这丫头竟然敢无视宫规。姑妈你且等一等,青蔷马上就去治了那丫头。” 说完便转身要走,被昭君拦住,正在不解,便听昭君笑吟吟道:“那小姑娘倒是天真可爱的要紧,令人无端端的想起年轻的时候啊。不过这宫里,招人喜欢的姑娘不少,活得下去的却不多。”笑意渐浓,嘴角盈盈梨涡衬出她的好面色,她向青蔷伸出手来,道:“宫中琐事多如牛毛,若是事事都需要你动手岂不是累的慌?有些个小事,你瞧不惯自然也有旁人瞧不惯,届时你不动手都有旁人替你动手。这个,你且将哀家扶一扶。说起来,哀家的小儿子好不容易回宫了,哀家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不去探望?” 青蔷有些茫然的过来将她扶了扶,又扶着她走了几步,将将要走出殿门之时才有些反应过来。停了脚步,道:“姑妈,长广王殿下他在宫外受了伤,回来之后便在修文殿一直歇着。您的药效还未过,这个时候出去吹冷风怕是不好。还是等到长广王殿下醒了再去吧。” 昭君摇一摇头,含笑道:“这个时候最好。”便推了门跨出了殿门。一阵寒风骤起,呼呼灌入两侧宽松衣袖之中,使得两袖随风鼓动像极了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二月里的天,吹着令人刺骨的风,日光暖洵洵的落在肩头。昭君将手缩了缩,拢了袖子取暖,还未走出去两步便听见青蔷从身后急急两步追了上来,搀住了她的手。 跨出正门之时,昭君眼角余光似乎还瞥见了那叠叠扶苏花木之后枯叶堆旁的小宫女正跪在地上哭,面前立了个青衫的姑娘,是在训人的姿势,瞧着那服色模样大约是青蔷身边的那个名叫腊梅的姑娘。她回过头来,垂了眼眸笑一笑。 诚如青蔷所言那般,昭君此次遭千年人参补过了头,呕出来了一口黑血,那是她这些年来积压在胸口的郁气。但这毕竟是她多年来的病灶,如此这般突然之间吐了出啦,连亏数年的身子少了这么个包袱便有些欢腾。而那人参的补性便将她的欢腾补的更加欢腾了,欢腾到了她走起路来有几分步子虚。 其实说白了,就是她虽然现在看上去一副有气无力病怏怏的快要死掉的样子,内里却是半点毛病都没有。 自然,这一些旁人是不晓得的,只瞧见她那一脸倦容以及随身携着的血帕,便觉得她是为长广王高湛连夜忧心得过了头。这是个美好的误会,昭君不打算澄清它。 高湛的寝殿离昭阳殿隔得十分远,这一段十分漫长的路走起来委实累人。青蔷这样子的正常人都走的有些喘急,就更不用说昭君这样子正被人参余力折腾的半丝气力都没有的人了。一路之上几番停下来歇息,其中走的几多痛苦这里便不再多说,需稍稍提一下的是,青蔷见她走的这般艰难,曾好几次表达出让昭君下次再来探望高湛的想法。但都被昭君拒绝了。 青蔷对此表示不解,但很快她便解了。不肖多时,宫中东西南北四大角的宫人便都知道了他们的太后娘娘甚爱这个没能当上皇位的小儿子,一听说小儿子回宫的消息便不惜拖着病体急急去看望,且一只绢帕之上还流满了血,估摸着是咳出来的。 很多年前的娄昭君对别人好,便必定要千瞒万瞒的瞒住那个人,她觉得你对一个人好便绝不能让他发现,倘若被他发现了,你便是作秀,就不是真心纯粹的对他好。可现在的娄昭君发觉,你若是对那人好,不让他知道,他便不觉得你对他好。且不让别人知道,别人便觉得你对他不好。她今日如此艰难的走完这一段路,再听见那些关于太后如何疼爱小儿子的传言传到她耳朵里的时候,觉得很圆满。 高演登基之后便将寝宫迁入了仁寿殿,修文殿地处偏远,昭君此行便注定要经过仁寿殿的。她从仁寿殿宫门外经过之时,心里头尚且在思忖着若是册封高湛为皇太弟这件事情最终还是没能够阻止,她还能有什么招压制高湛。 脚步还未曾走出去多远,便听见里头一阵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随即便听见一声凄厉的喊声:“高演——你这个骗子——” 这一声喊得昭君有些发怵,待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听见青蔷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是皇后的声音。” 昭君唔了唔,拉着青蔷往边上站了站,打算光天化日的听个壁角。那是萧唤云的声音她自然晓得,且依照他们里头的这阵仗大抵是有了极大的争执。萧唤云对高演素来冷淡,寻常的争执只会将高演晾在一旁几日,绝不会像现在这般不顾一切的大吵大闹。这样看来,能惹得他们吵成这个样子的,也就只有册高湛为储君这件事了。 高演似是在道歉,嗓音压的极低,隐约只能听见几个字眼,譬如说为你好,无可奈何之类的…… 话还未说完,便又听见咣当一声巨响,像是铜器被推翻倒地的样子。萧唤云的嗓音嚎的有些沙哑起来:“你滚!你滚去找你那个母后!你们母子两个都是吃人的狼,都是吃人的狼——”一句话嚎到最后已然是无力再续的样子,能做的便只有喘着气瞪着眼,接下来的便是良久的沉默。 青蔷凑过来一些,道:“她她她也太嚣张了,直呼皇上名讳不说,竟然连姑妈也一同骂了进去——” 被昭君抬手打断,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见仁寿殿宫门口站着两个内侍太监正在探头探脑的往外看。昭君瞧了那两个太监半晌,缓缓开口道:“本还打算当做瞧不见的,却不想被人先看见了。”甚头疼的揉了揉额角,携了青蔷的手,道:“走吧,去瞧一瞧,哀家的这个儿子同媳妇究竟是在闹什么?” 第24章 苏苏 昭君进屋之前心中想的是一片杯盘狼藉的模样,跨进殿门之后才发觉,眼前这一片情形同她想的分毫不差。满地的瓷器碎片砸成了渣子,似乎是被人砸了又用脚去踩过的;殿里几支鎏金孔雀纹路的青铜灯柱被推翻在地,流了一地灯油。高演一身素白常服长身玉立,面色难言,萧唤云一头青丝略显凌乱,气喘吁吁。 是吵架中场休息的样子。 大抵是吵架的两人正在中场休息的缘故,殿内一时之间除了萧唤云的喘气声外便再无其他声响。是以,昭君同青蔷一前一后踏进殿门槛时,便惊动了里头正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萧唤云。昭君只觉得前脚方踏进殿内,后脚还未来得及抬起来,眼前便即迅速的掠过了一个东西,其间还夹杂着萧唤云的一声怒吼:“不是说了都不许滚进来吗!” 那东西力道同角度都有几分偏差,便擦着青蔷的额角直直的砸出了殿外,撞上门外立柱,“啪啦”一声碎了。是一只瓷盏的模样。 昭君将那碎了一地的瓷盏望一望,再回过头来望一望萧唤云,有几分无语。那萧唤云亦是有几分无语,大约是不知道进门的是昭君。双双无语片刻,昭君起了个头,揉着额问道:“你们两个,一大清早的这是在闹什么?” 萧唤云脸上的惊愕被怒气重新覆住,正要开口却被高演拦下,只隐约听见他抬袖拦她之时,低声的呵斥了一句:“别胡闹了!”这一声轻斥落在昭君耳里委实熟悉,她有几分恍惚,待到恍惚完了,便瞧见高演已经踱到了她面前来。 高演抬了抬手,道:“是儿臣不小心打破了几只茶盏。本是件小事,却不想惊动了母后,真是罪该万死。” 他此番神情恳切,不知实情的人必然是要被他那一张面皮骗过去的。且瞧着他那真诚泛着亮光的一双黑漆干净眼眸,着实令人油然升起一种稍稍觉得他在骗人就顿感自己内心何其龌龊猥琐啊的感觉。昭君默默瞧他半晌,指尖拢在衣袖里转着食指之上的一枚翠玉戒,甚亲厚的笑一笑:“无所谓惊动不惊动的,没事便好。哀家本就是过路,听见你这屋里头动静有些大,有些不大放心便进来瞧一瞧。”又侧了首,看了眼窗外的天色,道一声:“时辰不早了,哀家还要去瞧瞧看湛儿,便先走了。” 高演略讶,正要开口却被一旁的萧唤云抢了个先,急急地道:“阿湛他受了伤,回来以后就一直昏睡到现在,太后娘……”顿了顿,只觉有几分失言,便改了口重新道:“母,母后今儿去了,怕是没法同他说上话的。倒不如过几日,阿湛修养好了让他亲自去给母后请安,母后说是不是?”嗓音潺潺,前头略急的几句话俨然是未曾过过心的,脱口而出的傻话。后头那几句说的慢了些,大约是用了些脑子想的,也委婉了些。 这样的形容,活脱脱的就是在护着她的情郎,生怕她这位后娘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方才急了些,便生生将高演的话头截了住,如今她说完这些话,高演的话便也说不下去了。自昭君所立的这个角度望过去,能清楚的瞧见高演面上的受伤与颓然,一张脸显得越发苍白。大约是自知失言,萧唤云也闭了嘴不再开口,甚好看的一张脸白了白却依旧是强装出一派镇定的模样来。 沉默良久,终还是一旁的青蔷先开了口,话说的是一派忧愁之色,恭了身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这番话方才来的路上青蔷已经同太后娘娘提了好些次,只是娘娘她心里头着急,说什么也不肯听青蔷的。虽说长广王殿下是娘娘最疼爱的幼子,殿下受伤归来娘娘自然挂念的紧,可太后娘娘她昨夜里还咳血来着的,凤体委实欠佳。还望皇上皇后多劝着些,望太后娘娘多多保重凤体安康。” 补过头流的鼻血硬生生的被说成了忧心所咳的淤血,唔,这个说法偷换的不错。 高演听了青蔷的话面露几分担忧之色,连忙上前两步欲要伸手去搀昭君,却被昭君稍稍转身所躲过去,高演愣一愣。 却见昭君抬了手,手中沾了血迹的白色绢帕十分顺当的捂上了她的唇角,这一番躲他双手的动作十分连贯的止于她喉间细碎的咳嗽声。咳了半晌,缓缓抬起头来迎上高演惊愕的一张脸,她朝他笑一笑,嘴角残留了些许殷红血迹:“哀家没什么事,你莫要用这种眼神瞧着哀家。” 高演显然不大相信她的话,但她已经朝他摆了摆手,喘了几声极重的气息,道:“哀家是真的没什么事,不过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多多少少有几分毛病。唔,你这愁苦的面相是个什么情况?你且安心些,哀家还心心念念着要抱孙子,多少还得再叨扰你们几年。” 是了,孙子。这确实是她心里头想说的实诚话,这个孙子,她惦记了这么多年。 高演神情一怔,有片刻的恍惚,却又极快的笑了开来,直踱过来搀了昭君的手,道:“这个不急,母后不是想要去看看阿湛吗?这路不好走,还是儿臣陪母后走一趟吧。” 昭君和顺的让他搀了,他同青蔷一左一右的搀着她一起拐过地上几只碎片往殿门口走去,昭君轻声笑道:“宫道哪有不好走的。你自己想去看望这个弟弟便直说,莫要祭出哀家的名义来。” 高演干笑两声,并不接话。 走出去几步距离,将将跨出殿门之时,昭君略侧了侧脸,眼角里头的视线瞟了一眼萧唤云。殿里几分狼藉,那萧唤云有些失魂落魄的跌坐在首座鹅黄软垫双凤纹的大位之上,目光不知落在何处。瞧上去倒是有几分可怜模样。 昭君不着痕迹的笑一笑,只管让身侧两人将自己搀扶着走了,不再去理会那殿内如何落魄的萧唤云。 高湛确如萧唤云说的那般,在宫外受了伤,如今熬到回宫,紧了这么多日的意志力忽的松了下来,便连带着整个人也松了下来。是以才会像现下这般高烧不止,昏迷不醒。 这些皆是高湛身边那个贴身太监说的话,且据说是转述的过来就诊的太医的原话。昭君默默无言的立在旁边瞧着他,又默默无言的摸出绢帕擦了擦鼻血。那年纪轻轻的小太监名唤作元禄,在昭君不言不语的凝视着他的这个过程之中抹了好几把额头的凉汗,一双腿还有几分颤抖不休。 良久,昭君才收了绢帕,踱过他身边去瞧床上的高湛。元禄似是有几分想要阻拦昭君的意思,却被一旁的赵忠用眼神制止。昭君绕过他身边时略停了脚步,抬了手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你家主子如今已经回了宫,你便莫要担心了。需知道的是,这宫中不比外头,宫里面的太医也不比外头那些大夫。你这个奴才做的很忠心,很不错。” 元禄脚抖了抖,险些瘫坐到了地上去。 昭君不再理他,去瞧床上的高湛,大抵是发了烧的缘故,面上是一片不大正常的潮红。纵使她一直不愿承认,但那确实事实——高湛确实生的很像高欢,就连那眉头微蹙之时的神情都是一模一样的。从前她不曾觉得是因为怕,怕在他身上瞧见高欢的影子便强迫着她自己不去想。可如今她却很是坦荡,觉得再瞧着高湛这张脸只会觉得他是何其令人厌恶。 高演在一旁伫立良久,面上有几分愧疚之色。昭君虽是背对着他的,却觉得他此刻面容之上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且知道他现在心里头大约又将早上那个立储君之位的念头提了起来。 昭君伸手掖了掖高湛的被角,掖完之后一双手停在他的面颊旁良久都不收回,再抬头之时,已是有些潸然:“我听说,湛儿初回宫之时提到了他在宫外遇到的一位姑娘,那是个什么样子的姑娘?你们可曾见过?” 元禄同赵忠面面相觑,都答道不曾见过,长广王未曾将那姑娘带回宫。 高演有几分不明所以,略惊诧道:“姑娘?什么姑娘?” 元禄之前已经答了那样子的话,后头详细的话便也不大好说,只说是长广王流落宫外之时遇到的一位好心姑娘,那姑娘救了他,后来的情形他们并不知晓。 高演几分唏嘘,昭君亦是跟着几分唏嘘,还落了两滴泪,作出不想让大家看到而悄悄抹去的模样。却是很不小心的被高演瞧见了。 昭君同高演一起在高湛床前坐了坐,因高湛还在昏迷之中,不便打搅,便同元禄说了两句话就起身走了。 出了修文殿,高演依旧有几分唏嘘之色,同昭君徐徐道:“也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姑娘,竟有这份胆识。”昭君也跟着唏嘘道:“是啊,等湛儿醒来一定要问一问他。不过那姑娘也忒不懂事,想来这一月之余湛儿都在同她在一起,怎么也不晓得替湛儿包扎包扎伤口。倘若那时候她能治好湛儿的伤,湛儿也能早些回宫。唔,演儿,你说是不是?” 高演脚步顿一顿,默了默,道:“是。” 昭君朝他笑一笑,甚是亲和道:“你莫不是还在担心唤云?朝堂上的琐事这几日你舅舅还能替你挡几日,你且去陪陪唤云,尽早给哀家生出个小皇孙来才是。” 高演应了一声,面上愁苦之情更甚。 一行人继续在宫道之上走了良久,终在仁寿殿外分道扬镳,昭君同青蔷一起继续往昭阳殿走。她觉得,这一日过的亦是很圆满。 子孙之事是萧唤云同高演的死结,萧唤云不肯生下孩子为的是什么他心里头自然知道。从前昭君逼的紧,他便一心想要抗住昭君护住萧唤云,如今这个问题自然是要推回给他们夫妻两的。需知道,一个男人,他即便是嘴上不说,心里却还是会想的。且这种对孩子的想头随着年岁愈甚。 昭君拍了拍有几分走神的青蔷,将她拍的回过神来,同她笑道:“哀家记得,你好像有个姐姐,名唤作红袖来着的。” 青蔷纳罕道:“有是有的,姑妈您想见她吗?” 昭君面颊之上的笑意越发艳丽,梨涡深深:“是,哀家想见一见她,且见一见她那个女儿。” 那是一岁有余的小姑娘,前世昭君曾见过一两面,是个喜笑且可爱的小姑娘。那时青蔷被王璇害的跌了一跤,在床上躺了好几日,昭君便赐了个恩典给她,让她唯一的嫡亲姐姐带了孩子进宫来看她。犹记得那时候,那个穿了件红衣裳圆滚滚的小姑娘从她娘怀里滚到青蔷的床上,抱住青蔷大腿,乌黑的眼眸亮闪闪的:“娘亲说小姨妈摔台阶上了所以才起不来。那台阶太坏了,回头让娘亲拆了它!苏苏给小姨妈呼呼,小姨妈就不疼了啊……” 这么个一岁多的姑娘,委实是可爱的要紧。昭君在心里头同假想的高演说,演儿,为娘这便让你过一过当爹的瘾。 第25章 手伤 昭君想要让高演过一过当爹的瘾,可这件事却并没有很顺当的进行下去。因为昏迷不醒的长广王高湛终于于一日深夜缓缓转醒,且一醒过来就急急忙忙的披了件衣裳从修文殿跑到了仁寿殿去。 昭君同前来报信的青蔷坐在窗前,借着灯下昏黄的光芒慢吞吞的绣着一幅山河绣,透过半敞窗扉可以瞧见外头的夜幕,以及繁星点点。她觉得明日天色一定甚好。 如她所愿,第二日的天色大好。昭君醒来的时候是趴在软榻上的矮桌上睡的,一幅山河绣话落地面,略抬一抬头便瞧见对面一同趴着睡觉的青蔷。窗外有几声鸟鸣,枯木生出稚嫩新芽,春意缓缓爬上窗台。 在这样天色大好的日子里,昭君一直在等着的圣旨终于下达,颂旨的内侍太监念完一张圣旨,修文殿中的眼线便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圣旨的内容传了过来。同昭君料想的分毫不差——册长广王高湛为傍山王,赐封地十余郡,以陉陵别院为居。 这些都是最为重要的信息,后头还有几个不太重要的,也就是赐了高湛多少多少的黄金,以多大的殊荣以及多好的待遇,再则就是想要给他建一栋大房子让他住进去之类的余余。这一切虽说是厚待,却跟皇太弟一比相差甚远。 昭君觉得很满意,青蔷亦是跟着觉得很满意。但这份满意还未曾教她笑多久,眼线便极快的传来了第二拨的信息,说的是皇帝的这封圣旨被长广王高湛接过去之后,他跪下拜了拜,便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张纸,说是那绑他的劫匪不小心掉到他面前的。 眼线说,那纸条之上写的是什么样子的内容他并不晓得,他只晓得皇上看完那张纸条便动了怒,如今同长广王一起进了修文殿便不曾出来。里头具体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晓得,他晓得的是里头的讨论似乎不大愉快,时不时的便会传出皇上的怒斥之声云云。 昭君摆了摆手,阻了那眼线絮絮叨叨十分啰嗦的汇报,额头青筋跳的有几分欢快,她揉了揉额角。青蔷便蹙了眉道:“姑妈料想的果真不错,那长广王见自己势去如山倒,便也顾不上什么兄弟情义了。” 昭君笑一笑,似乎是被这兄弟情义四个字惹笑的。她从窗前软榻踱到正殿的主位之上,拢了衣袖坐好,才与青蔷轻笑道:“他心里头哪里会有什么真正的兄弟情义?哀家毒杀了他的娘,哀家的儿子又抢了他的位置,前些年哀家又夺了他的心上人。若换成是寻常人,只怕是恨不得要将哀家千刀万剐了。高湛不亏是个能忍的,竟能在他娘被哀家毒杀了之后的这些年里唤哀家一声母后。” 青蔷作出沉思的神情来,片刻,抬手道:“姑妈这般从容镇定,莫不是在等皇上过来?” 昭君深深望她一眼,便低了头继续绣着方才从地上捡起来的绣布,不欲再开口说话的模样。青蔷便也索性闭了嘴立在一旁,时不时的同昭君讨论着柏树的颜色应当深一些松树应当更深一些,以及初升的那轮红日应当用什么颜色的绣线才显出它的朝气蓬勃。 高演来的极快,昭君于主位之上落座未曾多久,昭阳殿的大门便已经被他推开。昭君略抬了头望去,只见高演立在门口,单手扶住门框支撑着他自己以便不倒下去,金色晨光于他身后洋洋洒洒的落进来,斑驳了一地琉璃般的晨色。 高湛便立在他身后不远处,自昭君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瞧见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之中,瞧不大清楚是个什么样子的神情,只觉得此时的他应当是在笑着的。 两方对视良久,高演终平定了气息,踱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高湛也踏进殿门里来,他的确是笑着的,那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笑容,一种自满得意的笑容。 昭君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几许长的绣布就搭在膝上,花里胡哨的绣线散落了一地。她含笑伸手招呼他们:“演儿,湛儿快些过来瞧一瞧,哀家给湛儿绣的这一幅山河图如何?” 这是极热情的话语,而座下两人却是一动未动,一个面色沉寂如水,似乎有几分怒火,一个是似笑非笑,几分得意显而易见。 昭君指尖缓缓拂过绣布上微微突起的几处绣线,在心里头同高湛笑一笑,眼前的这个少年毕竟还是太年轻,心里头的得意藏也藏不住。他大约是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没什么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却不曾想这世间还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她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可面上却硬生生装出了一副不解的神情,几分惊诧道:“你们俩今日是怎么了?” 高演本是隐约有几分怒色的,见昭君这般一开口,面上怒色便更甚,左手一扬,扬出一张纸条来,上头写的皆是精致小巧的簪花小楷。 那是个什么东西,昭君安插在修文殿中的眼线上报之时说并不晓得。可昭君却很晓得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高欢死的那一日,她命青蔷写给魏国国君的书信,上面是她的笔迹,写的是托魏国国君,大意是昭君自己不方便出手所以让魏国国君出手偷偷处置了高湛,届时大齐朝纲动荡,高演便能继位。而魏国国君做这一切的好处便是,待到高演继位,他便能得到大齐同魏国毗邻的连绵十郡。 左看右看,横看竖看这封信都具有很高的可信度,它具备了各种私信应有的起因经过结果以及好处。 但唯一不足为信的是,这一封信的字迹虽说同昭君的字迹是一模一样的,可它却缺少了昭君应有的力道。高演记得幼时他爹曾经夸过他娘写的字可谓是力透纸背,那时他娘是宫里头最貌美且最有才情的姑娘。 虽说这个最貌美最有才情的姑娘现在有些老了,可她的字不应当这般绵弱无力。当然,更官方一些的答案是,昭君早年间伤了右手,现下已经不可能再提笔写字了。 这就是高演同高湛在修文殿内争吵不休的原因,一个认为自己流落宫外的这一月有余是因为写这封信的人不想让他回宫,所以他才会在朝纲动荡不休之时回不了宫。另一个则认为写这封信的人她已经提不动笔,是以,这件事情的真相显而易见,是有人栽赃嫁祸。 两人吵来吵去都未曾吵出个结论来,高湛觉得这个兄长同从前不一样了,倘若不是皇权为诱因,那么太后势必就是一个因素。高演自然是觉得这个弟弟从宫外回来便有些不大对劲,回宫当日明明活蹦乱跳的转眼却又昏迷了好几日,醒来之后便拿出了这封密信来状告他的娘亲。 自家娘亲待这个弟弟的好,他全数都是看在眼里的,自然是不相信的。只是高湛言之凿凿,他便忍不住信了几分,待到高湛将这封信塞到他手中让他看个仔细之时,他便连那几分的相信都没有了。这是不他母后写的字。 是以,此番这对兄弟前来,是向昭君求证一件事的。这件事便是她的右手可是真的受了伤,提不动笔了。 昭君听了高演这一番滔滔言辞,良久不语,只是从怀中掏啊掏啊掏出一张白色绢帕来抹了把鼻血。 高湛上前一步,双袖拢于身前行了个寻常礼,道:“高湛自知如此会伤及太后娘娘的清誉,只是如今没有更好的法子能证明娘娘的清白。还望太后娘娘能谅解。” 昭君将抹完鼻血的绢布搁在膝上慢吞吞的叠了整齐,依旧是不打算开口。一旁的青蔷却是已经忍耐不住,接过话头道:“太后娘娘?长广王殿下似乎忘记了,郁皇后薨逝之后,您可一直都是唤太后娘娘为母后的。如今您是找到确凿的证据了吗?您能证明那封信就是娘娘写的吗?您流落宫外的那段时日,娘娘为了您日夜忧心,睡不着,吃不下饭您怕是都不知道这些吧!长广王殿下,青蔷今日就算是逾越也得说…….” 被昭君冷冷打断:“知道逾越就不要说了。” 青蔷回过头来望着昭君,有几分愤愤道:“娘娘!您这样子护着长广王殿下又能如何?人家可是半分您的情都没有领!” 再一次被昭君冷声打断:“青蔷,你今日太过放肆了!”清冷嗓音铮铮落地,掷地有声。青蔷身形踉跄,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副被昭君呵斥了之后有几分委屈又有几分愤愤的神情。诚然这是一场双簧戏,可青蔷这般模样令人入戏的很。 窗外枝头跳着几只鸟儿,叽喳的欢鸣声不绝入耳,同枝头那几缕翠绿新芽衬出这新春的热闹来。昭君呵斥完青蔷之后默了默,终还是缓缓的抬起手来。宽大月白色的衣袖滑落至她的手肘之间,露出她的右手手腕,上面赫然是一处陈年旧疤的模样。那疤痕是菱形痕迹,手腕前后皆有,看着像极了箭伤…… 昭君垂了手,捏过左手里的针线,再次抬手与高湛看。她的右手似乎有些无力,那根针在她指尖几欲滑落却被她竭力捏住,可纵使是她竭力的捏住了那根针,一只手却颤抖的极为厉害。 她凝视着高湛,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之色。她缓缓开口道:“湛儿,如此你还觉得哀家能写出这样的信来吗?” 第26章 才女 高湛一时之间怔住,良久,才蓦地反应过来,脱口而出的却是:“高湛早年听闻太后娘娘曾是有名的才女,可左手画画右手同时题书……” 被一旁高演厉声喝断:“阿湛!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怨不得高演会这般动怒,高湛他此番所言的确太过火了些。怀疑太后写密信要谋害他已是大不敬,高演自觉对不起他才会对他如此一忍再忍,更不用说高演心里本就存了几分疑问,想着问一问也是好的,便默许了高湛的这个行为。可这并不代表高湛可以得寸进尺! 高湛说这封信是娄太后所写,而现在昭君证明了自己右手已伤,实在是写不出这样子的信。他却说出这样子的话,无异是已确定昭君就是写信的那人,若不是昭君用右手写的那便是左手写的,不是左手写的便是别人代笔的…… 高演此刻的怒容十分真切,眼见高湛还想开口,忙的上前一把拽住他,怒斥道:“你今日是着魔了吗!怎么敢对母后这样子说话!快点给母后赔罪道歉!” 高湛却很是固执,硬是直了脖子不肯低头赔罪。那样子的形容到像是破釜沉舟的样子,想来他自昏迷之中醒来得知皇位已经自他身上落空,且还这般理所当然的落了空,心里头憋闷了这么多年的怨气也就在这个当口一并的撒了出来。然则他有几分不晓得的事情是,如今的娄昭君已然不是从前的娄昭君,如今的高演也已然不是从前的高演。 他在宫外的这段时间里,宫里头的一些事物更迭他不清楚。 所以他现下有这番举动很正常。高演在一旁岌岌的拽着他,是不想让他再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可很明显高演此举有些失妥当,想要让一个人闭嘴应当是去捂他的嘴而不是拉他的胳膊。 于是,高湛便毫无障碍的开了口,他直直望着昭君,一字一顿道:“还望太后娘娘能替高湛解惑。” 登时之间大殿里寂然一片,昭君只觉得三道闪亮的目光直直的落到了自己身上。沉默良久,昭君才又伸了手进怀里掏了掏,将方才那张擦鼻血的绢帕掏出来抹了把鼻血,顾自一笑。然后才温吞道:“原来你也听说过,哀家本是个才女。”略停顿片刻,她将绢帕揉进手心,转过头来瞧着高湛:“你说的不错,哀家原本是可以左右手同时书写的,你也听说过那是件多么难办到的事情吧?” 高湛没有回答她。 昭君似乎也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顾自笑了笑,继续道:“只是现在已经不行了,很多年前就不行了。湛儿,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哀家会伤了一只手?” 是了,她费了这般大的功夫,为的便是这件事情。那封书信本就是假的,她娄昭君轻而易举就能做到的事情又怎么会以城池为诱央魏国国君去做?那不过是封让别人仿了她的笔迹写的假信,无论用何种手段都无法证明是娄昭君所写。倘若这封信,高湛不曾拿出来,那么他便是空口无凭,大齐朝纲最为动荡的时期他这位先皇最看重的皇子却留在宫外迟迟不归,此等品行日后朝中大臣如何能服他为大齐储君。倘若这封信,高湛拿出来了,那么她同他娘之间的陈年旧账也可以适时的清算一番。无论他做何选择,最终收益之人皆是昭君。 高湛何其聪明,昭君不过是开了个头,他便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始知这是一个陷阱。 昭君手上的伤宫中鲜有传闻,但也不是说没有半点的传闻听见。早些年高演便曾听到过宫中的老姑姑提起当年的旧事,说的是柔然嫁过来的蠕蠕公主初是个急躁的性子。大抵是因为柔然是个草原之上的民族,郁氏初嫁过来的那段日子里,日日皆吵着要出宫骑马射箭。 先皇被吵得无奈,便只能在花园之中树了块靶子让那蠕蠕公主射箭玩儿,这个习惯便持续了好些年,郁氏诞下高湛之后的几年中也时常会在花园之中射箭玩儿。后来有一日不知怎地,蠕蠕公主的箭不小心偏离了靶心射中了过路的昭君。那时郁氏是皇后,而昭君不过是个不大得宠的贵妃。先皇虽说为此大怒,冷落了郁氏一段时日,后来却也是不了了之。 高演当初听闻这样的传闻之时,其实并不相信。可他的记性却很好,昭君受了受伤的那段日子他虽然年幼,却有几分记得。他觉得自己有些想不出来郁氏那样温柔的性子骑马射箭之时是个什么模样,但想来她心地那般善良应当只是一时失误,才错伤了过路的昭君。 可现下突然提起这件事,高演却有几分恍惚。他蹙了眉,从前不曾想到这个层面上,只觉得他娘亲能养好手伤抱一抱他已是很好,但现在想来却觉得不是滋味。双手同书是何等艰难之事,他活了这么些年都不曾见过。他的娘亲原本是个才女,却被郁氏那一箭射穿了手。 高湛欲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高演高声再次喝断:“阿湛!朕今日顾念你重伤初愈,神志不清,所以才说出这些混账话!你马上给朕回修文殿去!”见高湛还有开口的意思,便补了一句:“不许多言!” 高湛眸光几番明暗,最终还是走了,只是临走之前回头望了一眼金榻之上正襟危坐的昭君,面色晦暗难明。 这件事就此做了个了断。高湛离开未多久,高演便将那封信丢进了殿中灯柱里,火舌舔上薄纸,顷刻间便燃起了一片幽蓝火光,不稍多时便已经烧的成了灰烬。高演立在一旁望着那残存的灰烬半晌,才回过神来。 昭君极轻的长吁一口气,今日情形不用多说也能知道,萧唤云的这一颗种子种的很好,她就像是一株爬藤草,日后还会伸出更多的藤蔓来将他紧紧捆住。不管萧唤云闹也好,撒娇也好,只要她的目的是为了高湛,高演心中的那株藤蔓就会缚的他越紧。没有人能永远忍受这一切,总会有一日,他会忍受不了这重重累赘从而产生想要将它挣脱开的想法。 而高演,这个儿子他总算是有一日站在了她的身边。 接下来的半日之中,高演便一直留在昭阳殿中同昭君闲话几许。昭君打算绣一幅山河图做成屏风送与高湛为新邸的贺礼,高演便陪着她挑选着图上各种山水绣线的颜色。大抵是偷得浮生半日闲的缘故,昭君觉得这半日很是圆满。 待到夜色四合,宫灯初上之时,高演依旧没有离去的意思。只是昭君嫌那针线太过于密麻瞧着人眼疼,便索性搁置在了一旁。高演从正殿金榻之上转于后殿的窗畔软榻之上,且脱了鞋袜,同他当初未娶萧唤云之时一趟,很是随意。因担心他枯坐着无趣,昭君便挑了几个略有趣味的话本子给他。 昭君素来对这个儿子期望甚大,自她开始同郁氏争斗不休开始,在学识之上便处处苛求高演,从而养成了如今这样一板一眼的脾性。大抵是从未曾看过话本子的缘故,高演此番看的很是入迷,催促着青蔷添了好几次灯油。 瞧着那窗边执书闲散而卧的侧影,昭君很欢喜,见天色已晚便索性携了青蔷一同去了趟侧屋的小厨房。她平日里对吃食不大挑剔,如今挽了袖子打算在小厨房里坐一桌饭菜让她的儿子吃,却开始挑剔起来。嫌青菜太寡淡,嫌红焖肉太油腻,嫌这嫌那的嫌弃了半日,都不曾想到做什么好菜出来,便被青蔷一把推出了门。青蔷取笑她道:“依照姑妈这样子嫌弃下去,皇上今儿晚膳就不必吃了,回头直接吃了当做早膳然后上朝去好了。” 昭君捏一捏她面颊上的软肉,慢条斯理道:“若是今晚你煮的饭菜有半丝不合演儿的胃口,明日便将你打发到慎刑司去服役。” 青蔷做了个十分愁苦的表情。 昭君不再说话,只转身走了。因昭阳殿位置处的略高一些,立在殿前最高的那一处台阶之上时便能瞧见十里宫灯的盛景。走过回廊,穿过一片扶苏花木林间的碎石小道,殿门外亦是悬了一排宫灯,照的殿前水榭一片亮堂。 昭君疾走了两步,停在紧阖的殿门之前,正要抬手去推门而入,却听见里头传出细碎的话语声。 因是隔了些许距离又有一扇门,里头说话那人又是可以压低了嗓音的,昭君听在耳里之时便觉得不是那么的清楚。但依稀能辩之一二,说话的那人说的估摸着是萧唤云,其间有几个字眼清晰落入昭君耳里。说的是知错了,上缴凤印之类的余余。 昭君抬头望了会儿漆黑的天幕,觉得这样沉寂的夜晚大约是瞧不见月色了。时有清凉晚风吹过她身侧,惊起宫装广袖,簌簌得作响。 良久,紧阖的门里才响起高演的嗓音,徐缓且坚定:“你回去告诉皇后,凤印她且拿着,倘若她真的是德行不当,朕自然会拿回来。”继而响起翻页的声音,殿内似乎瞬间静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高演又漫不经心的补了一句:“朕今晚不想见她,你回去转告她,她想求的那些事朕帮不了她。” 又是良久沉默,里头渐渐响起脚步声,朝着门口而来。昭君敛了裙角往边上站了站,里头推门而出的那位姑娘似乎有几分落寞,不曾发现旁边站着的昭君。只极轻的叹了口气,便垂着头迎着夜色走了。 夜凉如水,昭君在门口站了站便觉得有些受不住那逼人的凉意,裹了裹衣领便往殿里迈。一只脚方迈出去一步,她便生生的顿了住。 地上缓缓洒落泠泠月光,身后不知何处响起一声悠长而又婉转的鸟鸣之声。她回过身来,覆手于眉骨处搭了个棚远望了会儿,夜幕如同墨汁一般渐渐挤满整个天幕,可她却觉得在这漆黑天幕之下,依旧能听见草木拔节而长的声音。 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无论凛冽隆冬如何漫长且刺骨,春意总是会悄悄爬上枝头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27章 作孽 时过月余,长广王高湛在修文殿中修养半月,总算是将神智修养得清明起来。对于那日昭阳殿内的冲撞,他的解释是这样子的——父皇驾崩又遭贼人连番暗算之后的神智恍惚,甚至几番上奏恳请皇帝治他的罪,言辞十分恳切,令人唏嘘。高演自然不会治他的罪,两兄弟于一日早朝之后扶肩落了几滴泪,唏嘘几声,这件事便算这么过了。后来高演下的旨意,他亦是十分顺当的接了,也十分顺当的当了这个傍山王。 比较不顺当的是高湛并未外出赴往他的封地,用了个重伤未愈不便远行的理由在宫中留了下来,称作是养病。 他究竟受了多重的伤且伤到不易远行,昭君不大清楚,只依稀记得那日发生在昭阳殿中的争吵之后的没多久还看见高湛活蹦乱跳的跟萧唤云吵架来着的…… 青蔷对此的推测是,高湛之所以不肯赶赴封地是害怕在那里会有娄家安排的大批暗杀人马在等着取他首级,所以他觉得留在宫里比较安全。然则青蔷对她自己推敲出来的这个答案感到十分不解,她觉得高湛若是留在宫中,想要弄死他简直轻而易举。对此,青蔷向昭君几番表示如果想要高湛死,她可以挑选出无数种令他死于无声无息的手段并且将其实施。 昭君对此的答案是:“他不是觉得宫中安全所以才留在宫里。他选择留在哀家的眼皮底下,只不过是觉得皇位之事尚且有转寰的余地,想要同哀家拼死一搏罢了。”尽管她十分不愿意承认,但高湛他确有几分傲骨。 此后的日子里,朝堂琐事不断,显然娄昭已经无力抵抗。高演出头将一朝琐事全部挑了起来,一时间很是忙碌,仁寿殿的宫灯时常一亮便是一夜,弄得昭君日日担心他的身子吃不吃得消。然则高演这几日的孝心却越发繁盛,纵使是忙的焦头烂额也是日日皆要来一趟昭阳殿,同昭君问一声好且闲聊几句。只是忙的时候少聊几句,闲的时候多聊两句,这样的转变生生的令昭君别扭了好几日。 更加令人费解的是,这半月之中他虽是日日过来昭阳殿请安,却不曾去见过萧唤云一面,也不在昭君面前提及萧唤云。萧唤云亦是如此。两个曾经死死的纠缠在一起的冤家似乎一夜之间就松开了对方,若是换成从前,昭君势必要大呼一声痛快然后同青蔷喝一坛酒来庆祝庆祝的。 可如今她却在这面上的平静之中瞧出几分不平静来。这是一场冷战。她十分理解这个儿子心里头所想。 高演大约是觉得萧唤云心里头没有他的位置,且这个念头在高湛平安归来之后越发明显,所以感到十分凄苦。但这份凄苦之情委实是他自找的。他一方面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一对被自己拆散了的恩爱小情人,觉得自己不配喝这口醋;另一方面却觉得自己待她如此好,事事都顺着她依着她,她不该这般视若无睹。是以,这样一口同自己较真的郁气郁结在了胸口,便成了一个难解的心结。 能解开这个结的人她不想解,高演自救不得,便只能自缚。 通常国事上不顺的政客都会将郁气撒在家事之上,而高演这个人则是有点特别,他在家事特别不顺的当口,便将满腔郁气发泄在了国事之上。同魏国的战事结束之后极为迅速的犒赏了三军,被攻打的破破烂烂的城池也已开始重建,甚至于前朝几位被高欢外贬的老臣也被接了回来。 那几位老臣大约是高欢特特贬出去待到将来高湛继位之时再给个恩典将他们收回来为他所用的,眼下却巴巴的让高演占了这么个便宜。昭君觉得很欣慰。 朝堂之上事事顺利,高演这个皇帝当得很是如鱼得水,可昭君在后宫之中过的却很是不顺心。这个不顺心的理由是她年事已高,日日闲在昭阳殿里头刺绣鉴酒品茶之类的做的很是无趣,所以想让高演广选几个美人入宫来陪她打马吊。 自然,这样子的理由登不得台面。昭君便用了另外一个看起来十分漂亮的理由:“前几日听你舅舅提了几句,说是见今皇室血统仍旧十分薄弱,你膝下又无子息,朝堂上颇有微词。你晓得的,身为帝王三宫六院实为寻常之事。唔,你莫急,你的心意哀家自然知道。只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旁人插不得手,你可以跟唤云使性子,教她生气。可旁人如何能配惹她生气是不是?你若是不选几个美人进宫,怕是朝中对唤云的怨言会越发难以收拾。” 窗外春深,远处山峦之上遥遥映出灼灼桃林的模样,像极了一抹霞光披落在叠翠林木之间。高演作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垂首而立,良久不语。 昭君轻咳一声,缓缓开口道:“哀家左右不过这么一提,你莫往心里去。只是哀家需得提点你一句,自己心爱的女人是需自己亲手去保护的,你选美人进宫也可以只是为了让你母后有个说话的伴儿。你心里头的苦哀家清楚。只是演儿,哀家一直很想问一问你,你如何知道唤云同那个人在一起会过的很好?你又如何觉得自己不能让她过的很好?” 高演依旧默默,面上神色却是沉了几分,作出思索的模样。 昭君手中捧了碗茶,送至嘴边抿了一口,嘴角略微扬起的笑意隐于茶碗笼罩的阴影之中。她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缓声道:“近来唤云同你是不是闹得有些太僵了?哀家瞧你都瘦了一圈,可有什么吃食是想吃的?哀家命人给你去做。” 高演略偏了偏头,作出沉思的样子来。半晌,合掌道:“母后前些日子做的那碗桂花糯米圆子,儿臣吃着觉得很好。” 桂花糯米圆子,昭君垂头想了想,便想起来那是前几日青蔷做出来的,味道很是特别,她吃着也觉得很好。她从前都不知青蔷厨艺这般高明,做出来的吃食这般好吃。只是青蔷每每做出来的东西呈到高演面前去的时候皆要称是昭君所做,这令昭君感到十分不解。是以,前几日昭君曾同青蔷提起过这件事情,大致意思是青蔷虽说年长高演几岁,但性子温柔娴静,脸蛋长得也不错,最关键的是厨艺甚好,干脆将她洗刷洗刷干净送到高演床上去。届时高演同她天雷勾动地火红罗帐里抵死缠绵你侬我侬,萧唤云便可以彻底滚蛋了。 那时青蔷听完昭君这番话,面上露出惶惶之情,猛地后退了两步嘿嘿两声。后背贴上殿门,又嘿嘿两声,一个转身推开门直接扭头跑了。 这其实是个玩笑话,昭君笑呵呵的同青蔷开了这么个玩笑,却不想她反应竟然这般大。这样的形容很明显就是有了心上人的形容,昭君打算得空了便问问她。 闲话在此处打住。昭君甚是慈爱的朝高演笑一笑,道:“既然演儿喜欢,哀家便多做些给演儿。” 这件事便截止于此处,昭君本是随口提一提那广选美人进宫之事,她的重点落在后头的那半句,所以对这美人之事并没有什么指望。但结果却令人十分意外,未过两日,早朝之上有几位没什么要紧事情奏的大臣便奏了这件事,用的还是谏官的身份上奏的。据那日侯在殿外的侍卫口述,当时皇帝的脸色都青了,吓得一朝文武百官皆不敢吭声。 可过了良久,皇帝却自己笑了笑,开口道了一句:“的确也是时候该选美人了,这件事情便吩咐内侍局去做吧。可还有什么事要奏的?一并奏了吧!” 底下的人才得以长吁一口气。 这件事情表面上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且这是一件喜事,宫中上下都觉得很欢喜。但昭君觉得这件事情其实并不像它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简单。因为被皇帝钦定的做这件事情的人便是萧皇后的心腹女官,王尚仪王璇大人。 因前一世昭君怕萧唤云代掌了凤印之后将她在后宫之中的势力全数拔了出去,便岌岌的提了青蔷的品级,即便是那个时候她心里很明白以青蔷的心性,权势的呼风唤雨之能极其容易将她迷了心智。 那个时候她不管不顾,造成了一个错误,如今自然不会再犯。 是以,萧唤云被册为皇后之后未曾多久,她便拔了她身边一等宫女王璇为王尚仪。而昭君却没有半分动作。王璇十分瞧不惯青蔷,时常借着权职之便为难青蔷,然则这件事情她做的并不聪明。你若是讨厌一个人,并不需要在言语以及行动之上讨厌她,其实完全可以同她做个好朋友,然后捧高她借而压低旁人。被压低的旁人自然瞧不惯,自然会给她苦头吃。 只可惜这个道理王璇并不懂,她同萧唤云一样,都是个小姑娘。 自王璇坐上尚仪之位,青蔷便屡次遭到她刻意的刁难,刁难的久了,阖宫上下的宫女便全部都晓得萧皇后十分冲撞太后,萧皇后身边的王尚仪十分冲撞太后身边的青蔷姑姑。值得一提的是,青蔷姑姑在宫中的名声十分好,宫女们皆认为青蔷姑姑是个柔顺贤惠且体贴的好姑娘。 阖宫上下皆知晓的事情,高演自然也知晓。是以,高演在昭君面前有意无意的提了几次,说是要提青蔷同王璇一起管理内侍局,皆被昭君驳回。 于是,如今这一项广选美人入宫的美差便全数落在了王璇身上。一时之间王璇进退两难,若是选了美人进宫,她的主子心里不高兴;若是不选美人进宫,她又是悖逆了皇上的旨意。权衡之下,终究还是主子不高兴比丢了自己的性命来的好。 昭君并不知道王璇究竟做了何种选择,只知道当晚,她同青蔷提了食盒给高演送桂花糯米圆子去的时候,一踏进仁寿殿便瞧见高演迎面匆匆而来,身上只披了件墨色长袍,头发未束。 见了昭君,他略顿了一顿,面上难掩焦急之色,同昭君道了一句:“母后,唤云她,她自尽了……”最后话语哽咽于喉,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急匆匆的跟着王璇走了。 昭君同青蔷在门口站了站,望着夜幕里渐行渐远的背影,有几分忍耐不住的笑了起来。笑声于夜幕之中轻轻的荡漾开去,跌落进幽长瞧不见的宫巷里,渐渐消失不见。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第28章 计谋 高演说萧唤云自尽了,这样荒唐的说法昭君自然不会相信。 需知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萧唤云这样子的祸水怎会轻易的死去。昭君觉得自己素来都很了解萧唤云的心思,像她这样拼了命活下去的姑娘是不会轻易自尽的,倘若是有朝一日她真的自尽了,唯一的可能性便只能是她看破红尘了。 但是仔细想想,萧唤云是梁国公主,什么都不缺,是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看破红尘;唯一能让她看破红尘的,只可能是人,而这个人他便只有可能是高湛。如此一想,昭君第一个反应便是高湛同她摊牌了,不肯要她了,所以萧唤云才会想着自尽。但这个念头极快被推翻,因为前一世她瞧得十分真切,即便是高湛不要她了,她亦是觉得他是有苦衷的。唯一可能令她看破红尘且不想出家的理由便只可能是高湛死了。 再进一步想一想,高湛若是死了,萧唤云又绝无可能一个人去死。依照她往日的脾性,势必会拉上大家一块死,且觉得反正你死我死大家早晚都得死,今日一起死了也是一种缘分。所以说,只要是高湛还活着,萧唤云便绝不会轻生。这一番因果推敲说起来很复杂,其实说白了也很简单。大概意思就是当一个人对人世还有所留恋的时候,是不会舍得离开的。这就像是你平时吃的糯米团子,没有吃腻掉之前是不会讨厌它的道理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昭君不得不开始怀疑在清晨花园之中偶遇高湛之后的这大半日里,他莫不是得了急症忽的就去了?这个念头只存在了一瞬间,便极快的消失不见了。昭君觉得以上这些都白白推敲了,因为萧唤云此番自尽的这个把戏极有可能是个计谋。 一个以退为进的计谋。 她今日反应如此迟钝实在是有理由的,因为在宫闱之中自尽是件极其晦气的事儿,寻常的人不会拿自尽来开玩笑。如此观之,萧唤云还真不是寻常人。 但显然高演并没有反应过来这是其实是个计谋。他一张脸急的煞白,推开沿途宫婢脚步走的十分急促,衣袂在清凉夜幕之中虎虎生风。走在前头提宫灯带路的元福公公走的十分艰辛,走两步便被高演推着往前踉跄两步,最后几乎是被高演半拖着朝含光殿去了。 昭君被青蔷搀着一同在当风口里头站了会儿,冷风吹得宫灯之中寸余长的火苗几欲倾灭。昭君被冻得搓了搓手,正欲携着青蔷一同回了昭阳殿洗洗漱漱睡下,转了个身却被青蔷用身体挡住。 昭君向青蔷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青蔷略微思索一番,十分笃定的同昭君道:“姑妈,方才晚膳前青蔷还瞧见萧皇后活蹦乱跳的从花园里头走了过去,这才多大点功夫,怎么可能自尽了去呢?”不等昭君回答,便跨了一步上前轻搀过昭君的手,催促道:“她今日演的这场戏必定是场苦肉计,皇上平日里待她那么好,必定不会再忍心冷待她。这样一来,姑妈这些日子来的一片苦心便白费了。走走走,青蔷得随姑妈一起去瞧一瞧,也好将这件事情拦一拦。” 说罢便要搀扶着昭君往含光殿的方向去。 昭君只顾着听她絮絮叨叨的说话,不曾发觉到她真正的意图。待到青蔷说完最后那句话并将她搀着往含光殿方向去的时候,才一时不察,被她硬生生的拖出去了两步。昭君踉踉跄跄的跟着她走了两步才挣脱开青蔷的手臂,稳了稳身形,温言同她道:“不管她今日演不演这场戏,哀家都是要让他们俩和好的。她今日演了这场戏,倒是省了本宫的力气。” 本是一股劲儿拽着昭君往前走去的娄青蔷蓦地顿了一顿,听了昭君这些话便猛地回过头来将她望着,有几分不解的问道:“和,和好?”声音扬一扬,愈加不解的问道:“姑,姑妈,你这个想法有些吓到青蔷了。”说完,还捂了一把胸口。 夜幕四合,漫长宫巷两侧每隔几步便悬了一只六角的赤红宫灯在夜风之中徐徐晃悠,昏黄灯光斑驳了一地的青石。 如此夜色静谧,青蔷这一声高扬的声音落在空旷四周显得十分的突兀。昭君极淡的瞥她一眼,什么话也不说便转了个方向迎着四合的暮色踏进昏暗宫巷之中。 青蔷于原地愣了半晌,才忙的提了将熄的宫灯转身拔脚跟了上去。此处委实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虽说高演方才急匆匆的带了些内侍赶往萧唤云那头去了,仁寿殿内留下来掌灯守门的宫女却依旧不少。倘若是在这殿门口说个秘密话,怕是明日一早宫中上下都该传遍了。 因顾忌着过路的以及守门的宫女内侍们,回去的路上,昭君同青蔷便是双双无语。大约是因为夜深的缘故,一路之上雾气十分浓重,人走在里头觉得十分受寒。被冷风一吹,便觉得更加的严寒刺骨。待到一脚踏进昭阳殿时,昭君同青蔷身上的外袍都已沾上了许多潮气,贴着袖内肌肤十分难受。昭君有几分困顿,打了个哈欠便打算洗漱完了睡下,偏了头却瞟见青蔷手中拎着的食盒。 青蔷顺着她投过来的视线也低头瞥了眼那只食盒,还未曾明白昭君的意图,便听见昭君揉着眼睛开口道:“哀家一向都在教育你做事要有始有终,这个桂花糯米圆子是做给演儿吃的,今晚若是不送到他手中,哀家心里头总是不大痛快。” 青蔷觉得自己嘴唇有几分发抖,需知道昭阳殿离仁寿殿隔得十分的远。她颤巴巴的抖了抖,颤巴巴的望着昭君:“……姑妈,现下已经天色已经十分晚了,夜深露重的宫路十分不好走。” 那样子的神情估摸着是想指望昭君能对她心生稍许的怜悯,能够广袖一挥甚宽容的对她说那今晚便不用去了。可昭君听了她的话却只是歪了歪脑袋,单手抚上额头,作出略略思索的模样。片刻之后,甚宽容的同她道:“如此……那你便披件披风再去吧,夜深露重的仔细别着了风寒。” 青蔷:“……” 宫路繁琐复杂,一般的建筑物都长的差不多,一般刚入宫的宫女基本上都分不清哪个宫是哪个宫,哪个殿是那个殿,以及哪个妃子是哪个妃子。入了夜之后便愈加分不清楚。但青蔷毕竟是宫中的老人,对宫中宫室的地理位置情况十分清楚。她晓得,昭阳殿同含光殿是同一个方向的宫殿,但中间却隔了座十分辽阔的假湖。这自然也不算什么,只是当年造这湖的工匠为了附庸风雅,便只造了座湖心亭,且只有一进一出的半桥,并未曾将整座湖贯穿。这便使得来往于这两座宫殿的宫女们不得不绕过那座甚辽阔的假湖走原路,在这里需提一提的是这个远路十分的远,远到寻常人不会闲着没事去走它的地步。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条十分远的远路走的十分有价值。青蔷于这条远路之上来往了两遍,终于于第二日清晨将她听见的壁角原原本本的讲给了昭君听。 同她意料中的分毫不差。萧唤云此番用的的确是苦肉计。 青蔷赶到的时候,萧唤云正被高演揽在怀中,屏风上显出内殿交缠在一处去的一对人影,烛影微漾,暖色幔帐之后旖旎出昏黄的光晕来。她将食盒搁在外殿的矮桌之上,从里头取出尚有几分余温的一盅桂花糯米圆子,又取出两只精致小巧的碗碟以及同花色的汤勺搁在案上。 正要提了食盒往外走去,却听见里头传来隐约的细碎声响,其间大约还夹杂着几声嘤咛,听了令人脸皮顿时红成了一片。领她进殿的小宫女不明所以,巴巴的挨着她站在一旁,直望着桌上荡着热气与香气的甜盅,舔了舔嘴唇,小声道:“姑姑,那是给皇上的甜点吧?真,真香……” 青蔷瞥了那小丫头一眼,从怀中默默的摸出来一块麻糖塞了她的嘴。因了这块麻糖的功劳,她得以在这小丫头的眼皮底下多留在殿内片刻。 也多亏了这多出来的一时半刻,她才能瞧见了后头的那一场好戏。 那样令人脸红心跳的声响持续了片刻便停了下来,随后便是衣裳婆娑发出的响动,投影在屏风之上的人影终于分开,烛光大动,似乎是有人在起身披衣袍。青蔷有几分忐忑的立在外殿的案畔,悬在窗边的金丝高脚鸟笼里头的鸟儿忽的扑腾两声。她被吓了一吓。 她并不晓得这个时辰里头里面那对鸳鸯会做这样子的事情,本以为冷战初解,寻常人应当是要抱成一团互诉衷肠的,却不曾想到这一层面上。是以,高演披了外衣要绕出屏风踱出来的时候,青蔷有几分紧张,一直捏着衣角的手浸出了冷汗。 脚步声渐行渐近,却在将将要出屏风之时停住。 只因屏风里头的烛光着实太盛,以至于里头的人影投的十分清晰,清晰到里头的两人在做些什么事都一览无余。 是萧唤云拉住了高演的手。 自屏风外望去,便是一抹略显纤细的女子身影歪披着一件外衣,单手拢着衣襟另一只手去拉住屏风边缘处的那男子的手。那男子略怔了一怔,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青蔷不知道他此刻是个什么神情,但他的嗓音里头却是能听出几分欢喜的。 他语气甚温和:“唤云,朕只是去给你端碗糯米圆子,听王璇说你晚膳粒米未进,现在应该饿了吧?” 沉默良久,萧唤云略有几分不悦的淡漠嗓音缓缓传来:“桂花糯米圆子?我不喜欢吃甜的东西,尤其是那种甜腻的令人倒胃口的东西。” 青蔷默默的望了会儿桌上的那盅糯米圆子,又从食盒里掏了掏,掏出了一碗飘了青葱闻着喷香的馄炖来。 高演温和嗓音如旧:“那让人去给你做碗咸的点心过来?” 萧唤云:“……不想吃带汤水的东西。” 青蔷抬头望了会儿屋子的东南角,从食盒里掏出了一碟果仁饼来搁在桌案上。 第29章 好戏 掏完果仁饼之后,屏风里头的一双人便不曾再开口说话,一时间大殿陷入寂静的沉默。青蔷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块麻糖来,一块塞进旁边那个小宫女的嘴里,一块塞进自己嘴巴里抿着。 她做这一系列动作之时,一旁的那位小宫女皆是瞪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的惊讶模样。青蔷被她盯得不明所以,挠了挠后脑勺:“你还想吃?”那宫女依旧是方才那个模样瞧着她,没有说话。青蔷把嘴里的糖吐到手心里朝那姑娘面前递了递,道:“这是最后一颗了,既然你想吃就给你吃吧。” 头上总了两个角的小宫女望着那颗躺在手心里的糖,半晌:“……” 青蔷以为她是在嫌弃那颗沾了她口水的糖,便用袖子擦了擦,宽解道:“你看,其实擦干净了也就没什么了。你莫嫌弃,吃吧,吃吧。”说完还往那小姑娘面前递了递。 然则让那个小宫女目瞪口呆这么久的却并不是青蔷手中的那颗糖。小姑娘面上犹如被春雷轰过一般,怔怔的杵在那里,有几分手足无措。瞧着她的那个神情似乎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却说不出口。半刻之后,青蔷才明白过来小姑娘究竟是想说些什么。 烛火自一旁发出明黄亮光,微微荡漾,面前光洁地面之上缓缓笼罩过来两个黑色的人影,停在了她身畔不远处。据往常经验所看,以影子同她的距离来算,身后的那两个人势必也站的极其近。 这样的情形,即便是不去思索也该明白是皇帝同皇后站在了她的身后。青蔷觉得那小姑娘想说却没有说出口的事情便是这个。因为那个小姑娘总不能同她说:“那什么,姑姑,皇上和皇后娘娘就站在你身后……”吧。眼下这种情况真教人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好,青蔷便同那小姑娘一样,愣愣的站了会儿。然后忽的想起手心里头那颗尚未融完的麻糖,十分顺手的将那颗糖又塞回了嘴里。嚼了两下,咽了下去。 身后响起一声极轻的笑声,随后便是高演的嗓音缓缓传来:“原来你也有这个模样的时候……”一句短短的话里头夹了几分笑意。 他出了声,青蔷终于得以找了个台阶下。她装出是听见他的声音才晓得他站在身后的模样来,十分顺当的转过身去,妥当的行了个完整的礼数,略惊诧道:“皇上站在青蔷身后多久了?青蔷竟然都不知道。方才礼数不周,还望皇上恕罪。” 低眉顺目的样子,瞧上去十分的乖巧柔顺。 一旁的小宫女也恍然顿醒过来似的,忙的跪倒在地,学着青蔷的样子行了个礼,却显得有几分手忙脚乱。 高演素来是个脾性好的,自然不会与下人计较,只吩咐了一声让跪在地上的两人起了身,便绕过青蔷行至桌案前,缓声道:“大老远的便闻到这个味道了,真香。”伸手探了探盅壁,几分惊诧道:“竟还是热的。” 一旁的小宫女年纪十分小,大约是因为得了青蔷两颗麻糖的缘故,嘴便变得十分甜,插嘴道:“可不该是热的嘛!方才奴婢瞧着的真真儿的,是娄姑姑抱在怀里送过来的呢!” 高演朝青蔷笑一笑,算是个赞许之情。而一旁的萧唤云却是沉了一张脸,十分不悦的踱过那小宫女的面前,停在桌案边上。高演赞许的一笑才笑了一半,萧唤云已经猛地一掌拍上了桌案,震得上头的灯盏颤了一颤,洒出来几滴灯油。灯影斑驳了她的一张侧脸,金簪之上的流苏徐徐轻晃,她冷笑一声:“真是好大的胆子,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主子说话也能有你插嘴的份儿?” 青蔷同那小宫女慌慌忙忙的跪成了一团,垂了头求饶。 高演立在一旁沉默不语,萧唤云却是越骂越兴起,接连几下皆是拍在桌案上,惊得灯盏之中的灯油四处溅撒,有几滴更是洒在了那叠果仁饼上,她却浑然未觉。直到骂得有几分累了,才停了下来,同青蔷冷声道:“今夜本宫教训贱婢,让你见笑了。只是……皇上想吃什么,本宫自然会给他去做。太后娘娘深夜让你送东西过来,莫不是觉得本宫伺候不好皇上?还是说……”目光冷冷的斜眄过来,她本就是个美人,如此媚眼如丝的模样瞧着越发的好看,可声音却是冷冷清清的:“还是说,太后娘娘觉得广选美人太麻烦,索性就让你来伺候皇上了?” 这话便说的有几分露骨大胆了。青蔷只觉得自己脑子轰的炸开来,一股火气从脚底蔓延到心里头去。她心里头的无名火让她去扇那女人几巴掌,可理智却同她说,要淡定。 坦白而言,青蔷是当今皇太后的侄女,皇帝的堂姐,身份地位自然是有几分不同的。但这个身份地位却又有几分尴尬,因为青蔷这一支旁支血脉同娄家嫡亲血脉的这一支走的并不亲近。高演也一直都不知道有青蔷的存在,直到青蔷进了宫他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不痛不痒的远房亲戚。 所以,委实算不上是什么特别亮堂的身份地位。 这一点,昭君早已开导过她。尤其是萧唤云被册封为皇后之后,昭君便时常开解她,同她讲解这其中缘由,大致的意思便是这一段时间是一段极其的敏感时间,王璇被封为王尚仪之后势必会抓她的错处,事事同她过不去。而王璇又是个一根筋儿的人,她认准了要利用职权之便整死青蔷势必会整到底。这股劲儿在她碰完青蔷的软钉子之后绝不会消失,所以王璇整不死青蔷的情况下势必会拉上萧唤云一起整她。 这一点,从前的陆贞便是一个好例子。 昭君的意思是,往后的这段日子里,不是王璇要整她便是萧唤云要整她,如若不然就是萧唤云和王璇联手整她。但是千万要记住一点,礼仪不可废,不要让萧唤云同王璇抓住了小辫子。以及记住第二点,受了多少委屈都记在账上,日后要讨回来的。 青蔷在心里头念了数十次忍字心头一把刀,她用这把刀狠狠的将自己心里头的怨愤之情戳了个稀巴烂。她缓缓抬起头来,甚平静的答道:“太后娘娘爱子之心城切,所以才会命奴婢连夜送过来,并无其他意思,皇后娘娘委实多心了。” 她如此,是息事宁人的姿态,可萧唤云却很不领情。听了青蔷的话,萧唤云有几分漫不经心的端过桌案上的那盅陶罐来,掀开盖子来瞅了瞅,不知是在瞅什么。半晌,她忽的松了手指,一盅陶罐“啪”的一声,应声而碎。 冰凉笑容盛开在她颊上,她若无其事道:“不过是桂花糯米圆子罢了,本宫可以做出更好吃的……”不曾说完整句话,便被高演一把拽住手腕,将她整个从横榻上拉了起来。她有几分不悦,正要开口却被高演厉声喝住:“唤云!你今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唤云一愣,大抵是没有想到高演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且还是这么严厉的话语。其实不止是萧唤云未曾想到,就连青蔷也不曾想到。青蔷转头瞧了瞧身边的那个小宫女,得,那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估摸着也没想到。 高演的火气来的委实突然,萧唤云被吓了一跳之后却极快的反应过来,眼中瞬时蒙上了一层雾气,用力挣脱开高演的手,扬声道:“什么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怎么回事!高演,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就是一碗糯米圆子吗?不就是个贱婢吗?你犯得着跟我置气吗?”尾音几乎要哭出来,可她却没有哭出来,只将头仰的高高的。 接下来的情形几乎可以预见,这是一场夫妻之间的争吵。若是旁人在场他们势必吵得不会痛快。想到这里,青蔷便躬身告了退,同那个小宫女一起退出了大殿。退出大殿之前还甚贤惠贴心的关上了门。 殿内是烛光摇曳暖色溶溶,殿外却是冷风瑟瑟,月隐星消,瞧不见半点光亮。唯有沿途几盏尚且还未被风吹熄的宫灯散发出薄弱的光亮。这样的光景同方才她进殿之前的全然不同,青蔷站在殿门口,裹了裹了衣襟,觉得寒气十分刺人。她抬头望了望黑漆漆的天幕,正欲抬脚要走,那个小宫女不知从哪个角落忽的冒了出来,手中拿了把纸伞递到她面前,轻声道:“今夜可真是不巧,竟然落起雨来了。这把伞便给姑姑撑着走吧。” 青蔷伸出手去探了探,果真是下起了连绵细雨,雨丝润入地面,悄然无声。若不是那小宫女提醒,她怕是得走出檐下才能察觉得到这场雨。 她甚感激的从怀中掏出一捧麻糖塞进那小宫女的怀里,撑开伞一脚踏进浓重夜幕之中,走出去几步回过头来,还能瞧见那小宫女惊愕的脸。她不禁的笑出声来。 身后的含光殿里烛火正盛,青蔷走出去些许距离却仍旧能听见里头传来的争吵声,像是高演的声音:“那是母后给朕做的糯米圆子,是母后让青蔷给朕送来的!唤云,就算你不在乎母后的感受,难道你也不在乎朕的感受吗?” “高演!你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朕!你那皇位根本就是从阿湛那里抢过来的!你抢了阿湛的皇位!你还从阿湛身边抢走了我!高演!你让我怎么在乎你的感受?怎么在乎你娘的感受!是她想要害死阿湛!还想要烧死我!你难道忘了那件被烧掉的凤袍吗!”萧唤云的嗓音一声凄厉过一声,青蔷怀疑她是在哭。 半分停顿都没有,高演便接过她的话头:“该查的我都查过了!不是母后做的!你要我跟你说多少次——”大约是吵得太凶的缘故,他蓦地停了下来,接着便是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声。 自窗扉上透出的烛光晃动的厉害,青蔷停在湿漉的青石小径上,侧着头端详起一旁的一盏宫灯。 里头大约又争吵了几句,只是越吵气势便越弱了下去,无力为继的样子。 青蔷站了会儿,直到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了才转身朝着大门口迈去。只觉得走出去才没几步,身后的殿门便骤的被推开来。萧唤云几近崩溃的嗓音极其凄厉的响起:“高演,你给我滚——” 紧接着便是烛光晃了几晃,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几分踉跄的从青蔷身边走了过去。在青蔷前面几步之时停了下来,略有几分疑惑的开口道:“怎么?起雨了?” 薄弱宫灯摇曳的烛火下,是披了墨色外衣的少年长身玉立,单手略抬,眉宇间有几分疑惑。 青蔷将手中的六十四骨孟宗竹的油纸伞递到他面前去,笑了笑,眉眼弯弯:“喏,有伞在,不怕的。” 第30章 雨过 青蔷将这样一段好戏同昭君滔滔不绝的讲了个老半天,昭君便倚在窗前软榻之上巴巴的望着她老半天。 诚然这么点吵架的小事说一说也用不了多少的时间,随便捡几句至关重要的说一说也就罢了。但青蔷却讲的很是兴奋,时而捏着小细嗓子仿着萧唤云的模样砸着桌子凄厉质问,时而蹙眉作出高演深沉痛苦的模样来扼腕几声。一个晨间,昭君都是怔怔的模样歪在榻上瞧着面前的青蔷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倘若此刻外头有人过路,定是要将她当做疯子的。 终于,一段在她称为是好戏的戏份说完,青蔷大咧咧的踱过来提了茶壶倒了杯茶水,咕咚咕咚的抬头饮尽了。又要再倒一杯之时,昭君的声音便毫无起伏波澜的飘了过来:“这么些小事也能使你高兴成这样么?” 青蔷倒水的动作顿了一顿,茶水便冷不丁的漫出了杯沿。她连忙回过神来,将茶壶搁回到桌案上去,沾湿了的手用衣袖擦了擦,抬头嘿嘿道:“其实也没有多高兴,只是觉得那萧皇后平日一幅冷冰冰的样子也能发这么大的火气,真是少见。姑妈昨儿没瞧见那场面,真是可惜了。”啧啧感叹了两声,似乎有几分意犹未尽。 昭君侧了头想一想,觉得还真是有几分可惜。 这半月以来,萧唤云身旁的王璇时时会向高演递话,从身感不德上缴凤印到身体抱恙卧床不起再到幡然悔悟欲要剃度出家,高演皆是听在耳里不发一言。如若是换成往日,萧唤云在碰了第一颗软钉子之后便会有所自知不再搭理高演。可今非昔比,眼下高湛失势,朝中依附着他的旧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就连张相也已归顺了娄家。 如今是高湛最为虚弱的时刻,娄家只需轻轻动动手指便能捏死他。 萧唤云自然明白,若是这样的时刻失了高演的心,娄家趁虚而入,加之宫外美人被选集入宫,高演难免不会分心于他人。分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高演分了心,又有娄家护着,届时有人借此机会怀上龙嗣……后果不堪设想。 她萧唤云自诩要时时刻刻护高湛于水火,如今高湛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她自然不会放任情势就此发展下去。是以,这半月的冷落便足以她受的了。日日要想着如何令高演回心转意已是劳心劳力,在这样的劳心劳力之余还要分出几分心来放着昭君加害高湛便更是无力。 她素来喜欢强装冷静,被高演磨了半月之余,便如何也冷静不起来了。 青蔷觉得萧唤云能发这么一次大脾气着实不容易,但昭君却觉得萧唤云能有如此反应实属情理之中,倘若到了这样子的境地她还能冷静的起来,才应当觉得惊讶。是以,青蔷如此神色并茂的讲的一段好戏,昭君听来,里头有意思一些的当属它的结尾部分。当初她便起过将青蔷洗刷洗刷送到高演床上去的想法,那时只觉得这是个极其正常的想法,身为母亲皆想要将最好的东西塞给自己的孩子。只是青蔷那时不大情愿,这个想法便只能不了了之。 如今,昭君又将这个想法拎了出来,继而抬头将青蔷从头瞧到脚,再从脚瞧到头,觉得很满意。 青蔷被她看的头皮发麻,不觉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道:“姑,姑妈怎么这样看着青蔷?” 昭君呵呵笑一笑,笑的青蔷整个人哆嗦了一回。她再笑一笑,才缓缓开口道:“昨儿晚上你同演儿共撑一把伞回来的?” 青蔷再哆嗦了一回,脸上浮起一种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可怕的想法的表情,只很和顺的答了:“青蔷怎么敢跟皇上同撑一把伞呢?青蔷只不过是将伞让给皇上罢了。哦,对了,后来我又折回去挑了一把伞来着的。姑,姑妈,您这是什么表情?”说着,便哆哆嗦嗦的要往后退去。 眼瞅着再退下去便要撞上身后的灯柱了,昭君一把拽住她有几分哆嗦的手往身边拉了拉,待她站稳了才几分惆怅的叹一口气,道:“昨儿晚上,演儿心里头不痛快吧?” 青蔷应了一声,答道:“原是好端端的和好了的,后来又闹成那个样子,定然是不会太痛快的。所以青蔷送皇上走的时候便顺路从司膳司顺了碟花生和两壶果子酒让皇上带着走了,想来皇上他喝了酒能将心里头的郁结之气吐个痛快。” 昭君唔一唔,镶了大颗南珠的赤金指套漫不经心的划过手中的茶杯,半晌,她才似笑非笑的抬了头瞅了一眼青蔷,道:“演儿心里不痛快自然是需要身畔有个人能陪一陪,说说话的。你怎么没陪演儿说说话?” 青蔷纳罕道:“有赵美人在,为什么还需要青蔷陪着?” 昭君正要起身,青蔷忙的上去将她扶住,却被她推开来,眼中露出几分惊讶:“赵美人?”又蹙了眉,思忖片刻才恍然道:“你是说,前两日赵家送进宫来的那个小女儿?那个人称的邺城第一美人的小姑娘?” 青蔷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又蹲下去从榻下找出被昭君踢进去的一双绣鞋给她穿好,才起身道:“姑妈如今还是使不上力气吗?那只人参的效用竟还没有过?”却瞧见昭君正垂了头略有所思的样子,听了她的话也只是含糊的应了声,道:“力气倒也不是没有,这几日也能觉察到那人参的好处了。只是暂时还得作出这样绵弱无力的样子来,你也不用太担心。你且同我说一说,那个赵……赵美人是个什么样子的心性?” 前一世倒是有个赵丽嫔,样子生的虽然美,却是个没甚大用处的人。当初在赏菊宴上被萧唤云说了两句,为了一句“丽嫔妹妹进了宫还想着怎么招蜂引蝶吗?”就悬梁自尽了去。仔细想想,丽嫔初初进宫之时,的确是被册了个美人的位分,后来是因娄昭打过招呼,意思是那姑娘的爹是朝中重臣且同他关系还不错。便提拔着做了个嫔位,就着娘家姓氏称作是赵丽嫔。初初,昭君倒是也挺喜欢这个丫头的,伶俐可人,讲话又是闻言细语的,比萧唤云强了不知几倍。那时她还想着将她引给演儿,分一分萧唤云的恩宠,只是不曾想到,她竟然这般没用。 青蔷不知这些原委,只垂头略略思索一番,回忆道:“赵美人心性如何青蔷不大清楚。不过听伺候她的那几个宫女说,赵美人脾气虽不甚好,但也不会像其他妃嫔那般作践人,倒是个行事光明磊落的。” 昭君略颔一颔首,将裙摆上坐皱的几处地方慢慢抚平,道:“暂时先不管那赵美人的事,哀家这里还有几件事情需要你去办。”她单手抚上自己的眉骨,冰凉笑意自嘴角无声绽放:“办成了这件事,你昨晚在萧唤云那里受到的屈辱便都算清楚了。” 青蔷绞着衣袖凑过来一些,附耳于昭君嘴侧,待到听清楚了她的话之后便有些惊诧的叫出声来:“姑妈!您这是……”后头的话顿了顿,面色几番轮变,终还是选择跳过了这一段,只道:“青蔷不明白,既然皇上都已经跟她闹翻了,那就索性让他们这样子下去不好吗?姑妈这样做……届时皇上势必对她起怜惜之心,再想挑开她与皇上的关系便难了……” 被昭君挥袖打断。 窗外是一片□大好的光景,枝头悬着的雨珠在晨时日光中折射出熠熠光辉,是雨过天晴的好光景。昨儿深夜春雨连绵,依稀梦乡之中能闻闷雷之声自云顶炸开轰轰然自远处奔去。昭君犹担心这场雨会连绵好几日,今早推窗一看却是日光倾洒而入,鸟雀亦是在枝头不甚欢鸣。 昭君面上是笑着的,有几分漫不经心的揉了揉额角。这是她素来习惯的动作,揉着额角之时势必会垂了眼,她柔声道:“你小时候可曾折过柳枝?” 青蔷在一旁等了半日却不想等到了这么一句莫名的话,一时愣住不知她是何用意。默了稍许,才答道:“折过……” 昭君垂着眼睑,颊侧梨涡艳丽,声音却是不咸不淡的:“你有没有折到过那种皮厚的令人难以一下折断的柳枝?”不等青蔷回答,她便轻笑一声,续道:“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都似那种柳枝一般,一折不断,需得连番翻折才能断。唔,有时候翻折都折不断,便得借用剪子小刀之类的利器斩断……” 青蔷蓦地恍然,单手覆上额头,道一声:“皇上待她情分这般厚,一时之间必定断不了情,早晚都会和好。既然早晚都会和好,倒不如顺水推舟送她个人情。到时候不论萧皇后她如何,皇上心里总会念着姑妈的好……”说完,便道了一声姑妈英明。但又有几分不解:“姑妈昨晚让青蔷给皇上送糯米圆子过去,是料准了皇后会不高兴吗?可,可姑妈又是怎么知道她会不高兴的,青蔷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昭君慢悠悠瞥她一眼,缓缓道:“哦,哀家不知道她会不高兴。只是没想到她会这般控制不住她的公主脾气罢了。诚然你什么也没有做,但是你肯定同演儿笑了,萧唤云只是吃醋罢了。” 青蔷做了个疑惑不解的表情。 昭君慢悠悠续道:“前些日子,哀家同含光殿那边散播了点消息。唔,这个想将你送上龙床的消息…….” 青蔷:“……” 第31章 帷幕 高演素来疼爱萧唤云,只因他内心的愧疚之情忒盛,硬生生的将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压下。即便是萧唤云当着他的面同高湛卿卿我我,他亦只是怒一怒,继而发场脾气便作罢。可那晚的争吵,却是生生的令高演发了真怒。 且这一场怒火眼瞅着有绵连不绝生生不息之势。 昭君觉得,高演如今是真正的有了几分帝王的架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他这位新天子一怒架势也是不错的,后宫前朝一时之间竟无人敢提及萧唤云半分。 由此观之,那晚他们两人之间争吵的内容必定不止那几句,其中必定有句极其重要的话语将高演同萧唤云之间的那根横刺生生牵动了。昭君将她的这个想法同青蔷说了说,青蔷双手托着腮帮子坐在院前水榭旁的石桌边,认真仔细的想了想,答道:“倒是有两句严重的,但那时青蔷已走得有些远了,便听得不是十分的真切,怕是听错了也说不准。姑妈,那是极其大逆不道的话。” 昭君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垂了头在架于绷架的绣布上摸索了个正确的地方,扎了一针下去。嗓音无波无澜:“你且说一说。” 青蔷托着腮帮子坐过来一些,故作深沉的沉了声音道:“萧皇后让皇上滚之前,尚且有几句话是清明的。咳咳。”咳了咳,哑着嗓子学着高演的模样道:“唤云!就算朕真的抢了阿湛的皇位又怎样?你是朕的皇后!你既然不愿意做这个皇后,当初为什么要接过凤印!” 转头又捏着小嗓子,学出萧唤云尖锐之极的嗓音,凭空做出拍案的动作,回道:“你以为我想做这个皇后吗?高演!我告诉你!这个皇后之位我压根就不稀罕!我一点儿也不想当这个皇后!” 昭君拔针的动作生生的顿在一半,抬了头目光斜眄过来,嘴角笑意僵住。 青蔷咳哑了嗓子,学着高演悲痛万分的样子同凭空想象出来的萧唤云道:“是了,你不稀罕这个皇后之位,你也不想当这个皇后。那日凤袍之事朕查了这么多日,只有王璇接近过那件凤袍。是你烧了它,是不是?你不想当这个皇后,所以才烧了它是不是?”百忙之中,眼角余光之中正瞧见昭君斜眄过来的视线,还抽空朝报以昭君自豪的一笑。 昭君正欲开口,青蔷便蓦地又成了萧唤云,尖锐的叫道:“高演,你简直不可理喻!你就是个疯子!”昭君只能默默的将手伸了回来,拢了袖子于身前,端坐着继续听下去。 青蔷仿着高演的样子,沉痛而又坚定的颤了颤,接过话头道:“是,朕不可理喻。可是唤云,朕不明白,既然是你做的,母后又在继位大典之上替你护全了脸面。你为什么非要让朕觉得是母后做的这件事不可呢?唤云,你真的这么恨母后吗?当初那些事情虽是母后做的,可母后却是全心为了朕的。你要怨便怨朕吧……” 青蔷面色猛地一震,大约是投身入了萧唤云的角色。瞧着她的那个样子,大抵也能料想到几分那晚的情形,这样的情形无端端的令人感到熟悉。 就像是许多年前高欢对她说的那样,那九五之尊的帝王在她面前低了头,说:“一切都不怨柔儿,你要怨就怨朕吧……” 昭君拢于膝上的双手有些发紧,握成了拳头之后仍旧有几分发抖。她瞅着挥手挥脚的青蔷,只觉得透过她的身影仿佛能瞧见多年之前那晚的情景。一轮孤独的圆月立于几支枯桠之间,时而有鸦雀长鸣一声,背景是无边无际的暗色长夜。 “然后,萧皇后便推开了门,让皇上滚了。”青蔷摊了摊手,道:“喏,就是这个样子了。不过这些话也太大逆不道了,萧皇后说出来完全等同于在寻死,所以可能是青蔷听岔了也说不准的。” 这些话的确是大逆不道,但却是极符合萧唤云的作风。 昭君料定了青蔷去含光殿送点心会引得萧唤云心中不快,但并不曾想到她会如此按捺不住。不过仔细想想也觉得很正常,上一世陆贞不过是陪着皇帝关了门在殿内聊了几句便被萧唤云拔剑相刺。如今外头传着的闲言说皇上很喜欢宫中脾气最好的青蔷姑姑,且这两人还是姐弟,若是青蔷姑姑被册封为妃,岂不是亲上加亲。这等情形,萧唤云如何能按捺的住? 瞧她的这个模样,对高演大抵还是有几分情分的。 昭君在心中将这一些思绪慢慢的理清楚,手中捧着的瓷杯里的茶水由热转冷,良久才缓缓抬了头,问道:“凤袍那件事,你究竟是怎么做成的?竟让人查不出丝毫马脚来。” 当初命青蔷去处理萧唤云凤袍一事之时,昭君曾命她小心仔细着些,一定要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步。青蔷虽是拍着胸脯应了,昭君却有几分担忧她做不好这件事。 但如今看来,这件事她做的十分好。 青蔷讷讷抬起头,嘴里塞了两块云片糕,两边的腮帮子高高鼓起。她比划了个手势,脸上浮现出比方才还要雀跃的神情,欲要详细的讲解一下这个过程。但无奈这个样子实在不适合说话,一开口便喷出一口的粉末。昭君只得摆手示意她不用回答了。 还未开口就被打断的青蔷恹恹的又趴回了桌上。 接下来的几日里,昭君过的很是惬意。 那日大吵,萧唤云心里头大约也不痛快,久违了的骨气重新被她拿捏出来,一时间竟也不再主动向高演低头。而高演每日除了早朝处理奏折之外,便是陪着昭君在宫中四处闲逛,以及每日过来陪着昭君用点膳食。倒是那个赵美人,本事不错,短短几日已是频频出现在高演口中。 在这难得惬意的几日里,昭君传了封信给宫外养伤的娄昭,大致的意思便是徐家显秀是长公主驸马,担任兵部侍郎一职且顶了个铁骑元帅的名号,乃是大齐的一大重员。高湛若是想要夺回皇位,势必要收齐兵马,徐显秀便是最好的选择。因徐显秀是高湛姐夫,有了这一层关系,徐显秀怕是会很难拒绝于他。倘若高湛正与徐显秀联手,再拉拢柔然兵力,届时便成了个不小的麻烦。 密信交与青蔷送出宫,不过半日,青蔷便带了另一封信回宫。信中仅有寥寥几个字,且还写的歪歪扭扭不堪入目。昭君将那封信对着午后日光瞧了半日,终于辨认清楚。娄昭信中问的是,为何不杀了高湛? 很显然,杀了高湛是个简洁迅速且有效的法子。可眼下这个时刻杀了高湛却会引出一系列原本可以避免的麻烦。是以,昭君不得不又写了一封洋洋洒洒极长的信来解释这一切,信中详细分析了为何不杀高湛,高湛留着有何用处,且贸贸然杀了高湛之后会引发什么样子的不便。 这封信送出宫后,娄昭总算是不再回信,只命青蔷带回来一句口信,意思是他明白该怎么做,徐显秀的事情便交给他了,他必定会将这件事办的妥帖之类的云云。 娄昭虽说是个极其别扭的脾性,却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得了他的保证,昭君总算是放妥了一颗心,也得了几日空闲来筹备接下来的事情。对于昭君接下来要做的这件事,青蔷很委婉的表达了她的看法——“既然姑妈早就想要让皇上和皇后和好,为何不早些让他们和好。这些日子以来,皇上过的不舒心姑妈也是看见的。” 这个问题问的着实犀利,简直就是一针见血。然则解释起来却是极其的麻烦,先前同娄昭解释的那一封信已经令她十分头疼,青蔷问的这个问题便令她更加的头疼。沉思良久,才开口道:“失而复得的东西才是弥足珍贵,若是他们和好的太早了,那晚的争吵便只能是争吵。拖久了,他们之间那些互相伤害的话才能成为一种伤害。”分开的久了,那些刺人心肺的决绝话语便会成为一种毒刺,伤人又伤己,且这种伤痛随着时间越发的入骨入髓。 大约是这番解释太过于虚幻,青蔷表示她完全听不懂。 但昭君已经不想再解释。 两日之后,是个晴朗的好日子。昭君接到宫外递进来的消息,说的是徐显秀一事已经处理好。接到这个消息之时,昭君正倚在殿门边上望着院里来来往往正是忙碌的宫婢们出神。青蔷急匆匆的奔进来,同昭君噼里啪啦的说了几句话,便又急匆匆的奔走。 筹备了好几日的一场戏终于在这样的好日子里缓缓拉开帷幕。 这件事是宫中辛秘,宫婢们几乎无人知情,只有几个当时目睹了几段过程的宫女能稍稍说上一二,但也说的不甚清楚。只知道那日是三月将尽的日子,宫中随处可见随风飘荡的柳絮,日头正正好,温煦且徐徐有风。 青蔷姑姑十分焦急的奔进昭阳殿后,未几,因病修养了一月之余的太后娘娘便也十分焦急的被搀扶着离了昭阳殿,直直的去了含光殿。 太后去含光殿的同时,皇帝也被请去了含光殿,一同去的还有新晋的赵丽嫔。 那日含光殿中具体的情况无人可知,只知道有在含光殿外扫地的宫婢说,太后同皇上进去不曾多久,慎刑司便架了个宫女进殿。后来里头传出了几许质问声,合着女子的哭声十分嘈杂。 大约过了许久,才蓦地听见皇上十分清明的一句话,说的是:“唤云,是朕误会你了!一切皆是朕的错——” 第32章 祸首 含光殿中那一日闹出了些许的动静,然则那样的动静委实称不上是什么大动静,是以,宫中对那日之事并不大关注。 只知那日自含光殿里出来的帝后二人相携而走,好似传闻中的嫌隙从未存在过一般。 此后数日,高演皆是宿于萧唤云的含光殿,出行食寝皆是同她腻在一起,一时之间萧唤云风头大盛。而相较于萧唤云的风光,早前颇受圣宠的赵丽嫔却显得萧条许多。底下的宫女们不得不揣测那日含光殿中的动静是不是那赵丽嫔犯了什么错误,才致使她自那之后便失了圣心。 然则这样的揣测对于赵丽嫔而言,乃是天大的冤枉。 那日含光殿中,她什么事也没有做,甚至于半句多余之言都不曾说过,便那样生生的失了高演的宠爱。若真的要将这件事情讲究个原委,那么她只能说,一切都是因为萧唤云那个贱人!事后她曾托人打听过,那日太后是被她身边的青蔷姑姑所请到含光殿的,而皇上则是被太后请到含光殿的,青蔷姑姑是受了王尚仪的吩咐才去请的太后。这些人皆是同那件事有所关联的人,萧唤云将他们全数请了过去,这一切都很正常。但唯一不大正常的是,她同这件事并没有半点的关系,萧唤云身边的王璇王尚仪却亲自过来请她。 萧唤云的目的自然显而易见,是想要让新晋的赵丽嫔仔细的瞧一瞧,皇上于她的情谊深厚,好教她这个新晋不久的新妃知难而退。 是以,那一日赵丽嫔不过是立在一旁看了一场戏。 她之所以认为那是一场戏,是因为那日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面上的神情都是虚妄的,好似像那高筑赤红戏台之上抹了白面妆容的戏子一般,一颦一笑一蹙眉,皆是逼真极了的假象。只有那恍在戏中的人演的尽兴,毫不自觉。 这场戏的起因,是关于新皇登基那日的传闻。 赵丽嫔未曾进宫之时,便对那日继位大典上的册后一事略有耳闻。她身为一位久居闺中不曾外出的大小姐,这个略有耳闻自然不是从寻常人那里闻的,乃是从她在朝堂上当大官的阿爹口中闻到的。她阿爹同她说:“继位册后之时,我就站在皇上的左下侧,亲眼瞧着那萧皇后的衣袖自个儿燃了起来,虽然太后娘娘说那是吉兆,但大家伙儿心里头都清楚,老天爷是不满意这个皇后的。” 她阿爹同她说的这些话自然不是白说的,他是朝中的大臣,她又是她阿爹的爱女,家世背景虽说比不得萧唤云梁国公主的身份尊贵,却比她那名存实亡的身份有用许多。 她阿爹的意思她也是晓得的,所以无论是被册为美人也好,丽嫔也好,就算是被册为贵妃,她都不会放在眼里。她想要的,是那赤金双凤盘天的位置。 她将这件事藏在心里头,亦是将这件事隐藏的很好,不留半丝痕迹。她以为旁人不会晓得她的这份心思。 然则赵丽嫔以为旁人不知的这一切,昭君却是十分清楚。她的这个十分清楚源自于她那个自小就喜欢嚼人舌根且更喜欢道人是非的弟弟娄昭。说起她弟弟的这个喜好,她便觉得十分困扰。因他喜好刨根问底,刨人家底,凡是做过的事情只要是他感兴趣的都能给你刨的一干二净,她做过的事情他便无一不晓。不过话说回来,他的这个喜好看起来虽然不太道德,但从而也教育我们许多道理,比方说世上无难事,山外青山楼外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闲话就此打住,话题且绕回到那一日含光殿的情形。 那日清晨,赵丽嫔踏着薄雾迈进含光殿,金色步摇于晨光之中闪烁。她身后窗外春深,莺啭。大片大片的蜀葵生长于朱墙之下,宽大柔软的枝叶在风中徐徐摆动,遥遥望去,像是一片碧色的海。 正殿之中跪了个小姑娘,头上总了两个角,一身绿色新制宫装。本是该天真无邪的年纪,此刻却是跪在地上抖的像是深秋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一片枯叶。 萧唤云软软的倚在高座金榻之上,手中端了杯茶水,却没有要喝的意思,只用着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只杯子。眼风里头瞥见踏进殿门的赵丽嫔,也不过是略笑一笑,慵懒着嗓音缓缓道一句:“丽嫔妹妹今日来的好早,阿璇,给丽嫔看座……”声线拉的许长,听上去有几分沙哑几分魅惑。 赵丽嫔柔弱的小身子板抖了抖。 待到昭君赶到之时,那赵丽嫔已是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一张椅子面儿只坐了小半角,腿肚颤抖的厉害。见昭君进来,便可怜兮兮的投过来求救的目光。 昭君被她投过来的目光弄的愣了一愣,在心里头思忖了半晌自己同那赵丽嫔的关系什么时候进展的这么亲厚了,未果。继而抬头望向萧唤云,萧唤云面上笑意已从方才的似笑非笑转变成了深沉一笑。昭君还未曾反应过来,身后便已响起了高演略显得不快的嗓音:“唤云,你今日又在发什么疯?竟连母后都请过来了,你不知母后正在病中,不能吹风吗?” 是略显严厉的质问。 金榻之上的萧唤云面色微沉,嘴唇紧抿,没有开口。 高演行至昭君身侧之时,脚步稍顿,目光轻飘飘的落在一侧落座的赵丽嫔身上,眉头微蹙:“你怎么也来了?” 赵丽嫔显得愈发局促,紧紧低着头不语,一张绢帕在她手中被绞成一团。大约是觉得皇上问话不搭不好,但又觉得若是在皇上面前提起萧唤云这人他会不痛快,她时不时的抬起眼皮瞅一眼萧唤云,又极快的垂了下去。踌躇半晌,才嗫嚅道:“……是皇后娘娘。” 高演面色显得越发不快,眉头紧紧蹙起,沉了嗓音同金榻上的人道:“萧唤云,你胡闹够了没有!。”这是个发问,却不等萧唤云开口,便转过身去搀扶住昭君。他面色缓了稍许,温言道:“唤云胡闹,母后不要同她一般见识,儿臣现在就陪母后回去。”说完,便要搀着昭君出含光殿。 未曾迈出去两步,身后便传来瓷杯蓦然落地的响声。 高演身形顿了一顿,抬起的脚步停在半空,顿了片刻之后又继续往外走。将将要跨出殿门之时,萧唤云的声音于殿内冷冷响起:“皇上,你难道不想知道天火焚烧凤袍的真相吗?” 高演不欲理她,径直往外走,却被昭君一把拉住。他回过头来望着昭君,眼中稍许疑惑,微蹙了眉道:“母后不要理会她的疯言疯语。如今虽说是开春了却依旧有些凉意,母后穿的这样单薄回头该冻着了,得快些回昭阳殿……” 昭君挥手打断他:“你不必躲着这件事,那日的天火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哀家也很想知道。”说罢便要转身重回大殿。高演还欲拦她,却被昭君握了手带着一同折了回来。他走的有几分不情愿,却似乎也怕挣扎的动静大了会伤到昭君,便只能不情不愿的被昭君拉回了殿内。 萧唤云不知何时已从榻上站了起来,正冷着一张脸从几步矮阶之上踱下来,衣袂无风而荡,于高演面前两步之遥处站定。 高演将头转向一旁去,一副不愿意瞧见她的模样。 她倒也没什么多大的反应,只冷冷笑一声,道:“那日继位大典之上,本宫的凤袍无故起火,太后娘娘说那是天火,是上苍赐予新后的贺礼。”冰凉笑意盛开于她嘴角,十分艳丽的一张脸缓缓转了过来,一瞬不瞬的看着昭君:“太后娘娘可曾记得这回事?” 她眼角上扬出一个很好看的角度,日光自高窗而入倾泻下来,于她眼睑之下拖出一道扇形阴影。美人不亏是美人,一颦一笑皆是美的令人咂舌。昭君眼底含了几分笑意,颔首道:“自然记得。” 萧唤云嘴角笑意更甚,那是种令人瞧不出究竟的笑意,只觉得大约是有几分得意的。她将下巴高高扬起,目光不知落向何处,面上的容色像极了一只骄傲的孔雀。半晌,她才收回了视线,凝视着昭君,一字一顿道:“那就好。” 一旁的高演已是按捺不住之色,迈上前一步,正欲开口,萧唤云却已朗声道:“那日火烧本宫凤袍的乃是磷火,磷粉本就极易燃烧,那日殿内聚光顶镜恰立于本宫正上方,致使殿内骤热,才使得本宫的凤袍无端端的起了火。而这罪魁祸首则是——” 她抬手一指,直指立在她左侧的昭君。 高演已怒喝出声:“够了!” 这就像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战争,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无论是哪方胜了哪方输了都不是件令人感到愉悦的事情。高演单手拢于嘴前,喉间发出难抑的细碎咳嗽声,良久,才艰难吐出几个字:“够了,唤云…….” 萧唤云嘴角笑意愈冷,目光同盈盈含笑的昭君对上,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的轻笑出声,肩膀因笑意而轻颤。指着昭君的手指忽的在空中转了个方向,直指向跪在地上的那个小宫女身上:“罪魁祸首就是她!这个贱婢!” 高演愣了愣,面上不知是何种表情,只顺着她的指向望向跪在地上抖成筛子的小宫女。 “年前守岁小宴上她打碎了本宫的一盏翠玉杯,本宫不过是罚她去雪地里跪了半日。谁知她竟怀恨在心!继位大典之前阿璇送凤袍到含光殿的路上,她趁机撒上了磷粉!若非今日阿璇发现她藏于枕下的那包磷粉,本宫怕是还要再遭毒手——” 第33章 彩珠 萧唤云同大家说的这个真相十分清楚,自起因到经过以及结果都十分明确,其间又传了那宫女同住的小宫女进来问话。种种迹象皆表明天火焚烧凤袍那一事确是那个名唤作彩珠的宫女所为。 只是这件事情瞧上去是那么回事,仔细想想却能觉察出些许不对劲来。 比方说她一个宫女如何能想出磷火焚衣这样精细的主意,且宫中宫女时有受罚,她又为何会这般憎恨萧唤云一人?继而再比方,她既然已经烧了萧唤云一件凤袍,在明知道宫中有人彻查这件事的当口,却将磷粉藏于枕下。若是被人发现,岂不是自寻死路? 昭君将这几个问题同萧唤云问了一遍,用的是十分温和的语气。 但萧唤云面色却是极为不耐,轻哼一声,大约是想要开口反驳。一脸轻蔑之色在目光触及高演冰冷冷的一张脸之时蓦地僵住。良久,才侧过头来瞧着昭君,神色未变,语气却缓了稍许:“宫女时有受罚不假,但这贱婢自打进宫起便一直留在含光殿做事。本宫瞧着她伶俐,手脚也勤快便待她好些,从未曾打骂过她。”冰凉目光斜眄过来,轻笑一声,道:“想来是本宫待她太好了,才使得她尾巴都翘上天了。不过是稍作惩罚,她便记在心里了,竟然还敢烧了本宫的凤袍!” “至于她为何要将那包磷粉藏于枕下……”她悠悠的瞥了地上那颤抖不已的彩珠一眼,嘴角冷笑更甚:“只能说这贱婢胆子实在太大!被烧的是本宫的衣裳,要查的话自然不会搜查本宫的含光殿,所以她才会这般有恃无恐!再则,连太后娘娘都说那是上苍赐给新后的贺礼,这贱婢自然觉得这事已安然渡过。” “哦,对了。区区一个小宫女是如何想出磷火焚衣此等精细的主意的,本宫也觉得很是困惑,听闻鲜卑古时狩猎就有用到磷火燃竹借以驱赶猛兽的法子,想来对于磷粉这东西,太后娘娘更加清楚……”她缓缓踱出一步,同昭君离得极近,近的能闻见昭君面上略薄脂粉的芝兰气息。 这样明显的话语是个什么意思,大家自然都懂。 萧唤云这话一出,殿内的几位面色骤变,远坐一隅的赵丽嫔“呀!”的一声惊叫出来,大约是被她这些话所惊吓到。大家伙儿落在昭君身上的视线便齐刷刷的转到了那赵丽嫔身上。赵丽嫔霎时红了一张脸,手足无措的朝大家报以歉意的一笑。 于是,大家的视线又得以重新落回到昭君身上。 集了一身瞩目视线的昭君一派坦荡之色,听了萧唤云的话不过是略微偏了偏头,淡淡道:“哦,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磷火不好控制,极容易伤到自己,鲜卑已然很久没有用过这种法子狩猎了。” 萧唤云得了她想要的答案,似乎很是满意。她眼中笑意渐盛,嘴角越发地向上勾:“这么说,太后娘娘也认为鲜卑一族对磷火用的十分熟稔……”一句话在此处顿了顿,她略垂了首瞥了眼被高演握住的手腕,重新抬起头时却将话锋一转,声音放的极柔:“不知太后娘娘对此事是何看法呢?” 她这个样子,就像是抓住了别人小辫子的小姑娘一般,眉眼之中的得意之色是个人都能瞧得出来。昭君自然也能瞧得出来。虽说磷火焚衣这件事做的天衣无缝令人查不出丝毫的痕迹来,的确令人头疼。但将这一分头疼暂且撇去便会发现,无论这件事究竟是谁做的,它总是个人做的。既然知道是人做的,那思考起来便十分简单。 萧唤云同昭君素来不合已是宫中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用惯性思维来思索这件事,无非就是两种可能性,要么就是萧唤云自己做的,然后嫁祸给昭君。要么便是昭君做的,想要害死萧唤云。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什么好想法,因为这件事可供人思考的方向具有多变性,一旦祸害对方不成便会遭到反祸害。 萧唤云这番话,是笃定了这件事是昭君所谓的形容,且她认为彩珠是昭君安插在她身边的暗子。 昭君觉得,萧唤云同她说这些话是在威胁她,要么选择自断手脚弃了彩珠这颗暗子,要么便同她抱成一团哗啦啦的一起掉下水去。 沉默良久,一旁的青蔷搀住昭君的手微不可见的动了动,面上神情瞧上去有几分暗暗的焦虑。瞧见这一切的萧唤云嘴角笑意更甚,还甚有闲情逸致的打量了几许四周的陈设,虽说这是她住了许久的寝宫。 冗长的沉默令人难受,高演抬了抬手似是欲要开口打破这片沉默的模样,昭君却先他一步笑着开口:“这件事,哀家觉得应当先审问过那个叫做彩珠的小宫女,才能定夺。” 是以,一直饱受忽视的彩珠得以受到大家的正视。 那颤的犹如□十岁的老婆婆的小宫女似乎是意识到了现在是轮到她说话的时候了,便抖着肩深深的垂着头,几分哭音道:“……不,不是我……”声音是伤寒未好的粗噶,像一块破抹布一样。 打量够了自己寝宫陈设的萧唤云目光终于落定在彩珠身上,彩珠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一般,猛地颤了一颤,自喉间发出的“咕咕”浓痰之声越盛。殿内缓缓响起萧唤云的脚步声,寥寥几步自冰凉光洁地面踏过,最后停在彩珠面前。 她朝着彩珠俯下腰,单手摸上彩珠的面颊,半寸长的指甲轻轻划过她的颊侧最终指尖缓缓托起她的下巴。彩珠的下巴被她轻托着徐徐抬起,渐渐露出那满是泪珠的一张脸,十多岁的年纪,清秀的模样。 “彩珠啊……”她微沉了眸光上下打量着她,笑了笑,道:“本宫素来喜欢你,只是你应当知道火烧凤袍会犯下多大的罪过。这种罪过,你担不起。”笑意渐染她的眼角,她松开了手,讶异的捂了嘴道:“本宫记得,你说你家中只有一位年迈的老母,还有年幼不更事的弟弟。哎呀,彩珠啊,你若是在宫里头犯了大过送了命,你的家人该怎么办呀?” 彩珠怔怔的望着她,眼神暗了暗。 萧唤云终于站直,目光有意无意的瞥过旁边的昭君,最终还是直直的落定在彩珠那双水雾朦胧的眼,嗓音几番柔缓,道:“该认的罪,你最好自己权清楚。倘若是说岔了,一不小心送了命,莫怪本宫没有早些提醒你。” 听到此处的高演面上已有怒色,大约是觉得自己一个堂堂的皇帝竟然在这里连番受到忽视而觉得不满,但萧唤云所言句句皆是意有所指却又没有实际的指到什么人,令他抓不住发火的理由。几步之遥的昭君容色淡淡,她身旁的青蔷隐约有几分急色,再远一点的局外人赵丽嫔一脸无辜且茫然。 萧唤云冷漠视线缓缓扫过四周,静默无声的朝着昭君的方向笑了一笑,却未曾笑进眼中去。她的这个样子,估摸着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拿着彩珠全家人的性命来威胁她,她自然会顾忌着些,必然不会像先前那般嘴硬不肯供出幕后主凶。 昭君将一场戏看到此处,已觉出几分乏味。萧唤云同她笑一笑的时候,昭君漫不经心的扫了扫眉尖,朝着萧唤云报以一笑。 萧唤云怔了怔。 事情却在此处一变,忽的急转直下。跪在地上的彩珠蓦地失声哭嚎了出来,笔直的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萧唤云的腿,嚷道:“娘娘!彩珠知错了,一切都是彩珠的错,娘娘您放过奴婢吧,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就放过奴婢吧——” 萧唤云被吓了一大跳,忙伸手去推彩珠,因彩珠将她的腿抱得很紧,她挣扎的时候便用了几分力道。只是用力一推,彩珠便被她蓦地推翻在地,像是跌倒的时候撞到哪儿的样子倒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咳了两声呕出一口鲜红的血,顷刻便晕厥了过去。 萧唤云后退两步,捂着胸口望着近在她脚边咫尺距离的那滩血,瞪大了眼睛有几分回不过神来。 事情演变至此,大家都感到十分惊诧,但眼下处理的方式只能是将彩珠带下去关好。且听她方才口中嚷嚷的那几句所言便可以认定这件事同她脱不了干系,只能将彩珠交与慎刑司待到她醒来再做审问。 彩珠被拖下去的时候,萧唤云依旧站在原地捂着胸口,惊魂不定。 高演一脸歉容地将萧唤云搂了搂,又道了几句歉,扶着她进了内殿。 一场好戏就此唱罢,唱戏的都退场了,看戏的自然也得散场。 昭君同青蔷一起迈出含光殿的殿门,外头已是暖阳高照,几只不知名的鸟雀自檐下掠过啾鸣两声,再远一些青山叠翠,隐约能瞧见映山茶花艳丽的红色凝成一团红云。 还未走出去两步,身后便响起一叠匆忙脚步声,由远而近,衣袖携风呼呼而来。那人连唤了两声太后娘娘,昭君才停下脚步,等了等。 是赵丽嫔。 她疾步至昭君身侧才站停,气息急促的长吁了一口气,同昭君行了个礼道:“给太后娘娘请安。” 昭君唔了唔,不欲搭理她,抬脚便走。 走了两步,赵丽嫔却紧跟了上来,不等昭君开口便已开始絮絮叨叨道:“臣妾这些日子一直都想来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可皇上说太后娘娘您正在病中,臣妾不好叨扰,是以臣妾才没能给太后娘娘请安来着的。” 昭君停下来看着她,不知这个小姑娘究竟想要说些什么,只同她皮笑肉不笑道:“可见你是个懂礼数的好孩子,只是哀家不讲究这些个虚的。你若是有心,多放些心思在皇帝身上便是,不用在哀家跟前晃着。” 赵丽嫔嫣然一笑,很乐呵的应声道:“是,臣妾记下了。”便一路乐呵的陪着昭君走到了宫巷的岔路口,才行了礼告了别,携着她的贴身宫女走了。 昭君的耳根子得以清净一时。 一直等到赵丽嫔走出去老远,肃穆着一张脸的青蔷才“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同昭君道:“可憋死我了,眼巴巴的瞧着她走进咱们设下的套子里却不能笑出来,那滋味真是难受。姑妈,您委实英明。”大约是高兴的有些过头,她行步之间有几分蹦跶。蹦跶几下又偏过头来,笑道:“接下来,是不是应当将这盘棋全部推翻了?” 昭君将她且按住一些,嘴角亦是含了些许笑意,缓缓道:“哀家改主意了。那盘棋不需要咱们亲手去推,只需再等一段时日,届时自有人会替我们去推。” 走了两步,又蓦地想起来个疑问,便同青蔷问道:“虽说你方才演的很好,但,哀家只同你说不许笑罢了,你是怎么想到要做到面带急色这一点的?” 青蔷停了脚步,怔怔的望着她,面上重新挂上了方才的那副焦急之色:“……姑妈,我竟然给忘了。我刚才尿急来着的——” 昭君:“……” 第34章 契机 流光匆匆又是半月,窗外枝头桃花渐开,门前庭落石径两侧的九重红葛开出绒缎一样的花盏来。微风闪瞬,春意渐浓。 自含光殿一事过后,宫中便彻底平静下来。 高演同萧唤云重回当初那般如胶似漆的模样,大约是因经了这其间的些许事情,萧唤云待高演的态度也越发好转起来,两人亲密恩爱姿态更胜从前。近来几日,听安插在含光殿中的眼线禀报,萧唤云贤惠了许多,整日整日的守在小厨房中学着做点心,每每做完一样便特特的送去仁寿殿交给高演。 关于这一点,高演晨时过来请安之时亦是有提及过几分,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虽是笑着的,却隐约有几分惋惜,有意无意的叹了一句:“唤云做的糯米圆子吃着却总没有母后做的香甜。” 他说这话的时候,昭君正倚在她平日里一贯喜欢的软榻之上,同此前几月里的习惯一模一样,只是覆于膝上的虎皮换成了略微薄一些的绒毯。自她的那个角度望出去,可以清晰瞧见庭院之中的扶苏花木盛开出重重烟云般的花盏,一团一团的堆叠在枝头上。微风拂过,随之摇曳出满室清香。昭君同他笑一笑,道:“瞧你这话说的,母后做给你的如何能同唤云做的相比,自然是唤云做的教你吃的香甜了。你如今说这话莫不是在哄着你母后玩儿吧?唔,母后且问你一句,唤云能如此待你,你心里头可欢喜?” 笑意一点一点的爬上他的唇角,积攒出一个极大的笑容,像是冬日里积攒了一世暖阳的红莲葵一样。他略微颔首,眼睛里都是笑意:“欢喜,儿臣很欢喜。” 昭君微敛了眼眸,嘴角虽还是挂着笑的,可笑意却从她眼角慢慢的散了去。半晌,才轻声道:“那就好。” 日子便这般一天一天的过下去,安稳而又惬意,看起来好像比从前的日子更好过了可是仔细想想便觉得其实也差不多。 昭君依旧称病不出,也免了晨省的规矩,日复一日的坐在昭阳殿东侧的软榻上绣着那幅庞大的好像永远也绣不完的山河图。高演同她这个娘亲之间似乎越发亲厚了,纵使朝堂事务再繁忙,每日必定要来昭阳殿坐一坐的。大约是因为昭君从前对他的期许过高了的缘故,亦或者是因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缘故,高演儿时过的十分不愉快。 高演说:“小时候,阿湛总会同儿臣说今日他的母后做了什么吃食给他,午睡前又给他讲了个什么故事。儿臣真是羡慕的紧,便总是同阿湛黏在一处,也想听听郁皇后说的那些故事。现在想来,倒是挺好笑的。” 他本是无心的提了一句,昭君便记在了心里头。此后高演每每过来,昭君便会同他讲几个有趣的故事,大多都是从前未嫁之时她母亲同她说的睡前故事。一般这样的故事都具有醒世意义,高演听得时而悲戚长叹时而握拳感慨,十分欢喜。 但,昭君每每同他讲故事之时,青蔷皆是在一旁。有时是假意端茶水进来,一步一顿,端茶倒水之间数顿,继而出门之时一步三回头且时常踏出去一步便退半步回来;有时是假意进来铺床叠被,被褥叠好又拆开,拆开又叠好继而再拆开……周而复始,始而复周,直到听完整个故事为止。高演对此很是烦忧,但他并不晓得自己为何烦忧,只觉得自己瞧着青蔷十分不顺眼。为此,高演特特的寻了个空闲的日子同青蔷好好的交涉了一番,意思是本皇帝在听故事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在做其他事情,所以以后母后讲故事的时候你就别端茶端蔬果端饭叠被铺床之类的了。 青蔷站在昭阳殿的门口,听完他的话之后“哦——”了一声,端着手中将要端进门的一条糖醋鱼转身便遁了。 高演觉得自己很圆满,且他认为自己只是纯粹的不喜欢在听故事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干闲事儿,不认为这是觉得那个姑娘分走了他母后的注意力而吃的醋。 在解决了青蔷这个麻烦之后,他便十分愉悦的搬了张板凳坐在昭君榻前听故事,瞧上去心情十分好,嘴角还上扬着笑意。 昭君方起了个头,讲到:“那一日,浓云滚滚自东方而来聚于王家大宅之上,九天之上骤然响起轰隆雷声,只见三道金光直直劈下来…….” 遁走的青蔷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蹭蹭的搬过一张板凳,蹭蹭的挨着高演坐了下来,眼巴巴的望着昭君催促道:“后来呢后来呢?姑妈快些讲。” 高演不敢置信的扭过头来看着她。 青蔷也扭过头去嘿嘿的朝他笑一笑,露出一排白净的牙花子,道:“奴婢这次可是纯粹的来听故事的。”说着便拖着板凳往昭君跟前挪了挪,急切道:“姑妈快讲,那王家的主人是要升天了吗?可是浓云滚滚,啊!”她似是想到什么,惊叫出声,又自觉的捂了嘴。左右瞧了瞧,才压低了声因问道:“难道是遭天谴了?被雷劈了?”说完又急切的拖着板凳往前挤了挤。 被挤到一旁的高演:“……” 第二日,昭君讲故事之时青蔷便没了踪影,且整个故事讲完了也没瞧见青蔷的踪影。昭君十分担心,便忧心忡忡的对高演说:“哀家担心青蔷那丫头,今日是不是病了?昨儿夜里风大雨大的,大约是着凉了,今日才会没来听故事。” 端坐在桌前吃菱角糕的高演漫不经心的哦了哦,慢悠悠道:“……她没病着,只是儿臣瞧她整日无所事事闲的很,便让唤云给了她个差事。” 高演说的这个差事,同萧唤云说的原话是:“给她找一个忙的抽不开身的差事,最好是除了每日辰时给母后梳洗之外便终日忙碌的差事。” 萧唤云自是求之不得,同王璇细细的商量了半夜,终于定了个差事下来。做了司宝司的小女官,成了个八品掌珍。这本是个肥美的差事,却因前一任私自吃掉的亏空忒多而多了许多烂账,继而又有个王璇压在她的头上处处给她苦头吃,一份好差事便越发显得像一份烂差事了。 是以,青蔷上任第一日便忙碌到夜半才回了昭阳殿。这是她的习惯,日日伺候着昭君晨起梳洗打扮与夜里就寝之前的洗漱的习惯。一个人的习惯是不容易改变的,是以她一脸疲惫之色回到昭阳殿的时候上未曾发觉到底有哪里不对。 抬脚踏进殿门之时,她才甚迟钝的反应过来今日天色已晚,昭君自然不可能等着她回来帮忙洗漱再睡下了。想到此处,她便要转身往外走,脚才刚刚抬起来,昭君的声音却悠悠缓缓的自身后传来:“怎么?瞧你这个样子,是王璇刁难你了?” 她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之时,昭君已从殿侧屏风之后缓缓踱出。发髻已散,青丝垂腰,是将要就寝的模样。 青蔷有些反应不能,直张了张嘴,半晌才发出声来:“姑,姑妈,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昭君缓缓的踏着烛光踱过来,灯影微漾在她脸上,使得她容色难辨,不知是个什么表情。她饶有兴趣的瞅了瞅一副被霜打了的蔫白菜模样的青蔷,良久,才道:“等你。” 青蔷瞪大了眼睛,依旧有些反应不过来,灯台之上微盛的烛火跃入她的眸中,讷讷道:“……啥?” 昭君瞟她一眼,眼角慢慢浸出些许笑意。 今晚的夜有点不大寻常,素来早睡的昭君这般迟睡,入了夜会半敞着几面窗的昭阳殿竟将所有的窗扉都紧掩上了,就连窗外隐约的夜色都有几分不大寻常,将近十五的日子竟然没有半丝月光。 再稍稍仔细一些,便能觉察出今夜有几分凉意漫入衣领。 窗外有连绵雨声渐响,衬着几声夜鸟婉转啼鸣更显得寂寥,隔了层窗纸,不知外头的扶苏花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大约是凋零的凄惨,连的殿内都是绵延花香。 昭君神情专注的侧耳听了许久,眉眼依旧是方才的那副形容,只是好似终于觉察出凉意了裹了裹衣服,道:“今日,高湛出宫了。如若底下上报的无误,他今夜怕是回不了宫了。” 青蔷终于回过神来,略惊讶道:“姑妈派人追杀他了?” 灯碗之中蓦地发出“哔啵——”一声,烛火晃了晃。昭君垂下头去凝视着月白寝衣上一朵同色的凌霄花,半晌,道:“不是哀家的人马。他今日出宫是为了见徐显秀,可是不巧的很,徐显秀同张相皆染了风寒不能见客。”她低低的笑了起来:“眼线来报,说是今日宫中选的宫女里头有个姑娘被赶了出去,我们的长广王在见到那个姑娘之后便遭到了追杀。后来躲进城郊竹林里头,消失不见了。” 青蔷打了个哈欠,打了个哈哈道:“那真是老天开眼,姑妈正好可以利用这次机会,让该消失的人彻底消失。” “不——”昭君转过头来望着她,嗓音清清冷冷:“暂且先别管他们。高湛一失踪,怕是有人会比我们更着急。” 青蔷抬头看她,灵机一动道:“姑妈一直在等的契机,莫非就是这个?”又蹙了眉,道:“可姑妈前两日不是还在说萧皇后和皇上处的很好,让皇上很欢喜,您很满意么……” 昭君瞥她一眼,缓缓道:“哦,哀家是挺满意的,她也和演儿处的很好。但是谁能说的准演儿和别的姑娘就不能处的好,不能让哀家更满意呢?” 她说完这话的时候又瞥了一眼青蔷。 青蔷莫名的抖了抖。 第35章 骤雨 昭君同青蔷说她在等一个合适的契机,如今这个契机到了,该行的棋子却是迟迟不动。这令她感到吃惊。 那赵丽嫔是个咋呼的性子,不想还能按捺的住性子忍了这么些时日,委实不错。 该递的消息全都递了过去,赵丽嫔那头却好似什么都没收到一般,依旧平静的过了好几日。青蔷倒是有几分着急,司宝司的账务也搬回了昭阳殿里来做,一日下来皆要重复起身去门口瞧一回的动作许多遍。 昭君却很是悠闲,一幅山水图绣了小半,被青蔷这般终日的晃悠来晃悠去的姿态晃的眼疼,便宽解青蔷道:“你莫急,左右不过是这两天的事了。高湛暂时还回不了宫,咱们有足够的时间等她想通。” 如此,青蔷才勉强的将心中的急躁压了压,稳了心境坐下来整理她的一堆烂账。 昭君口中的这个她,指的自然是赵丽嫔。 自那日含光殿一事之后,赵丽嫔很受冷落,心里头自然不高兴。但令她不高兴的是大齐的皇后,如今帝后和睦令人挑不出错处,她心里头的不高兴也只能白白的不高兴。这件事她受了辱,但碍于身份地位无可奈何,本也是可以让它就这样子静悄悄的随着时间过去的。 只是后来却发生了另一件事。 数日前,久不受召的赵丽嫔听闻皇帝喜爱甜食,便特地做了碗调了蜜燕窝莲子羹给高演送了过去。此举原本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那一日她送的有几分不巧。她将莲子羹送到仁寿殿时,萧唤云恰好在她前一步送来了新做的糕点。这已是不巧,更加不巧的是那一日朝堂之上有人冒冒然出面弹劾娄昭惹得高演大怒,萧唤云在一旁劝了半日才勉强将他劝好几分,在余怒未消的当口,赵丽嫔自然显得有几分碍眼。 在这里需得提一提的是,高演对蜂蜜以及燕窝这两样东西极为厌恶,且还是偷偷的厌恶着的。平日里送过来的点心里若是掺了蜂蜜亦或者是燕窝便必定会不动一口,久而久之,便没人送这两样东西过来了。 这是司膳司人人都晓得的事情,可新进宫的赵丽嫔不晓得。 而萧唤云对这曾经受过高演几日宠爱的嫔妃心里头亦是有几分芥蒂。是以,那一日高演跟前的宦侍将那碗调了蜂蜜的莲子羹送进去的时候,萧唤云便当着高演的面儿使了几分脾气,将高演正吃到一半的酒酿陈皮糕一把端了走,藏在身后,几分真负气几分假意嗔道:“高演,你的心肝儿宝贝给你送吃的来了,我做的这些粗食自然同人家做出来的不一样,你去吃她的吧,别吃我的了。” 高演未曾反应过来她口中的这个心肝儿宝贝是谁,底下的宦侍已经将一碗莲子羹呈了上来,陶盅盖子一掀,香气迎面而来。那是赵丽嫔从前在自家最为擅长的一道甜品,是她死去的娘亲教给她的,她爹爹很是喜欢。 所以她才挑了这么一道甜品送了过来,满心期许的等着高演吃下那盅莲子羹,然后夸一夸她。 但那怡人香气自陶盅里蔓延出来的时候,高演却是被引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宦侍不晓得原因,将手中的陶盅往上托了托。高演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摸出绢帕来捂了半张脸将那陶盅推得远一些,本就有些余怒未消,此刻便有几分无名火窜上了头,厉声喝道:“什么东西!给朕拿出去丢掉!还有那赵丽嫔,赵丽嫔是吗?让她以后别送这些东西过来了!” 他说这些话时,大约是无心的。 可萧唤云将那盅莲子羹端到赵丽嫔面前时说的话却有有心的,她立在高高的台阶之上俯看底下跪着的赵丽嫔,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丽嫔妹妹啊——”她将嗓音放的柔柔缓缓的:“你可别怪本宫啊,这可都是皇上的意思,说这盅莲子羹做的只配喂狗!你呀,怎么事前不来请教请教本宫皇上的喜好呢?你若是早些能虚心的同本宫请教这些,今日这事便也就不会发生了。”这话说的好像很替她着想一般,可语气却是那样的幸灾乐祸。 赵丽嫔眼眶中浮起一层水雾,一双手牢牢的捏住散在身侧的裙摆。 她的目光落在赵丽嫔身上,笑意渐浓,艳丽却浸出丝丝恶意,像一杯致命鸩酒一般:“皇上说啊,他再也不想看见你了——” 跪在下方的赵丽嫔猛地颤了颤,一张面色霎时惨白,咬了咬嘴唇最终什么话也说不出。 安插在萧唤云身边的眼线将这一番情形禀报给昭君之时,昭君同镜中映出的自己笑了笑,不知怎地又想起那句话来,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自作孽的萧唤云觉得赵丽嫔没了皇帝的恩宠,母家又没什么势力,纵使是恨上了她也奈何不了她,所以压根就没有把赵丽嫔当回事。高湛失踪之前的日子里她日日陪在高演身旁,高湛失踪后的日子里,她依旧陪在高演身旁,只是时不时的便会提及高湛,面上担忧之色十分显然,教那没甚感情没甚表情的眼线也能看的十分清楚。由此可见,宫中数年,萧唤云被高演护的太好了些,连这最起码的为人之道都不曾懂。 为官为臣为妻为妾之道皆是一样,需得知道一个道理。对待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对手,要么高抬贵手放过他,要么只能彻底结果了他。这两种法子皆可行,惟独需要忌讳便是无论如何都别去作践人。试问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还会怕失去什么呢?逼得急最终只能被反咬一口罢了。 是以,因了萧唤云缘故而在宫人之中失了脸面的赵丽嫔便一直在岌岌的寻求着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反咬萧唤云的机会。 这便是昭君所说的契机。 几日前,赵丽嫔身边的宫人们嚼了几句舌根,提起了许多年的一件陈年旧事来,说的是当今圣上的皇后同圣上的弟弟之间的一段故事。那几个宫人们说的隐蔽,压低了嗓音又是寻了个角落才说的。但那一日有几分凑巧的是,一向卧于东殿的赵丽嫔忽的搬去了西殿。是以,这一段往事便全数落进了假寐的赵丽嫔耳里。 待到宫人们全都散去之后,赵丽嫔才睁了眼,捂着胸口良久回不过神来。 她未曾听说过这样子的往事,是以她并不晓得今日听到的这一段往事同真正的故事有几分出入。受了青蔷意思的宫人们散去之后又集于一处,拨了些银两便送出了宫。那样数字的银两足以让她们在宫外嫁一户好人家,一辈子安稳度日。只是需得嫁的远一些,这样将来这件事再翻开来查看也查不出什么痕迹来。 赵丽嫔听见的故事是昭君想让她听见的模样,一位是梁国公主,一位是大齐二皇子,两人私定终身令人为耻,更加令人为耻的是这位梁国公主同二皇子定了盟约在先,转头却又嫁给了如今的皇上。由此观之,皇上他并不知情。 赵丽嫔捂着胸口将将要晕厥过去,透过满室午后金红色的暮霞好似能瞧见高演头上那顶噌光瓦亮的硕大绿帽子。 但令人不解的是,赵丽嫔并未曾有何举动,比昭君料想中的要镇定许多。过了两日,眼线终于来报,说的是这两日之中赵丽嫔动用了她娘家那边的关系,竟然硬生生的将从前的那段旧情查出了些许的蛛丝马迹。 先核实了这一段旧情的存在,再有所行动。 昭君倚在昭阳殿门口,眼角染了几分笑意,觉得这个姑娘的确有几分聪明。 高湛失踪的第五天,午后忽的变了天,团团阴云将天幕徐缓笼罩而住,入暮时分重云朵朵化为细雨自天而落,擦过庭中大片九重红葛宽大叶片,发出簌簌轻响。 被昭君夸做是有几分聪明的这个姑娘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她娘家的纸条儿塞进宫不曾多久,便执了把素色油纸伞裹了衣摆钻入了雨幕之中。 青蔷披了鲛绡内衬的斗篷自漆黑雨幕之中匆匆赶到昭阳殿,将这个好消息禀报给昭君之时,昭君正散了发髻准备入睡。听了青蔷的话也不过是应了一声,将身上的寝被裹得紧一些,抬眼淡淡道:“接下来的事情,你知道该怎么办了?” 青蔷笑着点头:“是,姑妈请放心,该安排的人已经安排好了,彩月也已经在等着她了。今晚,只需她踏出昭宁殿,咱们准备好的一场戏便能就此开始唱了。算算时辰,这会儿怕是已经朝着这边来了。”顿了顿,蹙眉道:“只是青蔷不大明白,姑妈是怎么知道赵丽嫔会来找咱们的?这样大的事情,不是应当去找皇上吗?” 昭君瞥她一眼,整个人往被窝里缩了缩。窗外雨声淅淅沥沥,似乎连鸟叫声都听不见,她望着自己对面矮桌之上的灯碗,半晌,轻飘飘道:“这样大的事情,她自然会去找演儿。只是早些时辰,哀家命张相入宫面圣,这会儿怕是还没走。估摸着赵丽嫔是先去了趟勤政殿,被拦了拦。后来想着演儿对萧唤云的重视,被这场雨淋一淋脑子清醒了些。所以才想起哀家来了。” 青蔷疑惑道:“可,姑妈您让张相入宫,是晓得赵丽嫔今日会有所动作吗?”似乎被这个念头吓到,更惊讶道:“姑妈您是怎么知道赵丽嫔会在今日有所动作的?” 昭君愣一愣,道:“诚然哀家并不知道那赵丽嫔会于今日有所动作,只是这国家大事么,张相可以日日都来,总归会撞到一处去的。” 青蔷瞪大了眼睛,一张嘴半天合不拢,良久才道了一句:“姑妈,您简直太英明了——” 昭君打了个哈欠,提了提被子盖住下巴,心里头做了个微笑的表情,同假象的萧唤云说,这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浸了酸的龙袍,晒了太阳便迎风自破?当初为何没有想过这件事留下的痕迹无法抹去该如何是好?唔,这件事放在当初没能奈何你,若是换成今日呢? 昭君将被子再提了提,覆上眼睛,不徐不缓的道一句:“哀家早就说过了,顽固不堪的柳枝需得多折几下才能折的断……” 第36章 动怒 赵丽嫔来的很急。 昭君阖眼不过半个时辰,梦中几番明暗,似乎一切又回到了那一日雪夜,她披了银色狐裘行走在茫茫雪地之中。宫巷几番兜转,她终于停在那扇巨大紧合的宫门前,朱红色的漆有些许剥落,看上去像是锈迹斑斑的老屋。 可她知道,这不是老屋。这是仁寿殿,高欢的寝殿。而这一北风凛冽的雪夜,她执了六角防风的宫灯行至此处,是想要在毒死他之前问一问他,从前说的那些话还做不做数? 诚然这个问题她早已问出口,答案亦已得到了许久,本该将这个心结就此打开。可心结之所以被称之为心结,是因为它的难解。能轻易解开的就成不了心结,成了心结的只会结上加结。 这个梦里,她立在冰凉雪地里,伫立在仁寿殿的宫门之外。她觉得梦中的这一切才是真实的,而这小半年里发生的事情不过是她的一场黄粱美梦罢了,那些都是假的。她此行为了自己的执念而来,都说近乡情更怯,她也差不离。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就在她面前,她却犹豫良久才有胆气去推开它。 可手才刚刚触碰到那略浮起的朱漆,耳畔便骤的响起青蔷的嗓音:“姑妈,醒一醒,快醒一醒,赵丽嫔来了——” 昭君被这突如其来大如晨钟的嗓音吓了一跳,额头之上的青筋也跟着跳了跳,只瞧见视线所及之处的景物像是浸入水中的水墨画一般,瞬息之间化成了几缕青烟,渐渐散了。她缓缓睁开眼睛,青蔷离得十分近,见她醒来十分高兴,笑着道:“姑妈可算是醒了,赵丽嫔就在外头跪着呢!说是有极重要的事儿要禀报。” 梦里沉浮,听见青蔷的嗓音大的十分惊人,可醒来却发现她用的是极温柔的话语。昭君被方才那嗓音吓得回不过神,听了她的话之后便十分顺当的随口问一句:“什么?” 青蔷挨过来一些,附在昭君耳畔轻语:“姑妈莫不是睡糊涂了?赵丽嫔在外头跪着,大约是已准备好了要反咬萧皇后一口了。” 昭君揉眼的动作一顿,神识渐渐明朗起来,连日来的一点一滴,那些用心的部署终于在脑海中变得十分清明,便道了一声:“让她进来吧。” 门旁候着的宫女忙的跑去传话了。 殿门被推开的那一霎那,外头的夜风便携着潮湿的尘土气息灌了进来,在屋里横冲直撞起来,灯台之上的烛火猛地跳了一跳,满室清凉。 因才睡下不久便被人硬生生的唤醒,昭君心中有几分不快,便翻身起来踱到桌边去倒了杯冷茶一口气饮完,借以压制稍许心中的燥火。一杯冷茶饮完尚不过瘾,她便倒了第二杯,递到嘴边慢慢的饮着。 一杯冷茶未曾饮完,刚推合上的殿门再次被人推开,雨水自檐下垂成一副珠帘的模样,是一场极大的雨。门外跌跌撞撞的奔进来一抹月白色身影,和着雨气一同跌到昭君面前。未等昭君开口,那人便已凄声嚎开了:“太后娘娘,救我,救救我——”边嚎还边将昭君的裤脚往她怀里塞去。 一旁的青蔷忙的弯腰去扶她,关切道:“丽嫔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手伸到一半便被赵丽嫔那阵仗吓的停在半空。赵丽嫔抬起头来望着昭君,露出一张鼻涕眼泪纵横的花脸蛋,发髻已散,面上的妆容被雨水泪水冲的斑驳,应当是洗漱到一半便接到她娘家的信条儿然后便急急忙忙的出门了的缘故。青蔷望了眼她那脏兮兮的脸,缓缓的将一双手缩了回去。 昭君淡然的将手中剩下的半杯余茶慢慢饮完了,默默的瞅了眼倒在地上的赵丽嫔,默默的将自己的裤腿从她怀中抽出来,轻咳一声,道:“出了什么事?竟让你冒着大雨这样跑来……” 赵丽嫔松开昭君的裤腿之后,便全身开始发抖,不知是被这场雨淋湿了挨冻的缘故,还是被那突如其来的秘密所惊吓到。昭君觉得她可能是预感到今夜能扳倒萧唤云从而激动的发抖…… 但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她今夜都抖的很厉害,一双颤抖的手缓缓捂上她的面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东西自她眼眶中缓缓滑落,连牙齿都在发抖,“咯咯咯”的响了半天,才挤出来几个字:“……臣妾,臣妾刚刚…刚得知了,一个消、消息……” 一句话断断续续的说出来,却费了老半天的时间,令人感觉她说的十分痛苦,且听得人也十分痛苦。昭君安抚性的摸了摸她被雨水打湿的散发,将声音放的柔柔缓缓地:“好孩子,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有哀家替你做主,莫怕。” 大抵是昭君的这一番安抚十分有用的缘故,赵丽嫔渐渐的定下神来,半盏茶的功夫下来,她已将心神安定的差不多,只是一双漆黑眼眸有些恍惚,瞧不见半丝光亮。 她缓缓的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龙袍的故事。那个负责送龙袍的姑娘是如何饱受惊吓,龙袍背后又藏了个什么样子的□,继而,还有当初新皇继位大典之上无故起燃的凤袍又是怎么回事。她说的这个故事,几分虚几分实,几分是露在外面清晰可见的景象,几分是她自己私自揣测出来的真相。 其实她说的这些,统统都是昭君想让她知道的“真相”。 昭君心中徐缓的绽放开一个极大的笑容,面上却浮上惊讶之色,一个故事于她停停顿顿的话语之中讲完之际,昭君已然是面色惨白的模样,踉跄的后退两步一把抵上身后的梳妆台才勉强没有瘫软在地上。她单手抚住梨木桌案的边沿,想笑却笑不出来的模样,眸光几番明暗,终于缓缓开口道:“你是说,王璇想要烧了皇帝的龙袍?于继位大典那日?” 赵丽嫔面露怯怯之色,柔弱又无辜的垂下眼睑去,道:“看守龙袍的掌事宫女说只有皇后身边的王大人来要过龙袍,说是皇后娘娘的凤袍上绣的祥云样式好像和龙袍上的不一样,便要走了龙袍。王大人将龙袍还回来之后便再无他人碰过,后来琉珠受旨对龙袍经行最后的整理时,龙袍便迎风自破了。想来这件事便只能问王大人了——” 长的是一朵白净小花的模样,又喜爱装的这般柔弱无辜的模样,就连告状的话都要说的这样模棱两可,真是教人挑不出丝毫的错处。 昭君眼角余光瞥过她,发觉她已经不再发抖,方才说的这一番话也十分的神闲气定。昭君心底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一掌拍上梨木桌案之上。拍完之后又觉得气势不够,便广袖一挥将桌上的茶盏冷壶一股脑的全数挥到地上去了。 瓷器落地,一片噼里啪啦的作响。 殿里所有的宫女们慌慌忙忙的跪了一地,直呼:“太后息怒——”就连青蔷亦是跪了下来,十分惊恐无措的样子。 心里头冷笑了这么久的昭君终于能笑到面上来,冰凉笑意爬上她的嘴角,这个样子落在一众宫女眼中是怒极反笑的征兆,太后素来温和宽厚,大家伙儿从不曾见过她发这般大的脾气。是以一时之间,殿内寂然无声,大家普遍不知道该怎么劝,所以只能选择不劝。 昭君冷笑两声,道:“去给哀家把这位王大人请来,再把那宫女琉珠带过来。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哀家今晚要审个明白!” 跪在一旁的青蔷忙应了声,提了裙摆便要往外奔去。 还未奔出去两步,柔弱无力的小白花模样的赵丽嫔又怯生生开口道:“太后娘娘……王大人是皇后娘娘的贴身女官……娄姑姑只是八品掌珍怕是请不动……”对上了昭君转过来的视线,便蓦地止了声,自知失言的垂了头。那样低眉顺目的模样,好似她说这话的原因只是好意的提醒而已…… 趁着赵丽嫔说话间已经奔至门口的青蔷猛地收住脚,回过头来望着昭君。 昭君嘴角笑意更甚:“那就顺便连皇后也一起请来,就说是哀家的意思,请她们俩主仆一起来昭阳殿喝杯晚茶。若是不肯来,就多叫几个人去请,直到请动为止——” 青蔷应声道了声遵命便从一旁的小宫女手中接过孟宗竹的油纸伞来,撑了伞正要钻入茫茫雨幕之中,身后却响起昭君的声音。徐徐缓缓,隔了遥遥微润的雨夜寂寥而传来:“这件事,尚且不确定究竟是不是王璇做的,你去请皇后的时候注意着些,别惊扰了皇上。” 青蔷回过身来同昭君点了点头,便同腊梅两人一起执了伞急急的钻入了密集雨幕之中。夜雨潇潇,打落在庭院里的遍布满地的红葛叶之上,噼里啪啦的作响。 烛火在灌进来的冷风中摇曳不已,虽已是四月阳春却是骤雨而至,一扫连日来的温煦,天气渐渐转的清寒起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乍暖还寒…… 昭君摸着下巴思忖半晌,觉得等会儿得提醒青蔷多穿件衣裳,不然得了风寒就麻烦了。旁人梳的头她不喜欢,而她自己又不会梳头,若是青蔷病了,她便只能披头散发的过日子了。 如此想着,昭君便同自己点了点头,点完头后抬头瞧了瞧,瞧见赵丽嫔正一脸疑惑的望着自己。 昭君咳了咳,瞥她一眼,重新作出怒不可遏的样子来。但这中间思绪分岔了半会儿,导致表情上的怒气一时半会儿严重跟不上。 她瞅了瞅那一直望着自己的赵丽嫔,咳一声,最终一掌拍上桌案,重重的叹一口气:“真是,太不像话了!” 赵丽嫔终于将脑袋垂了下去。 第37章 彩月 昭君从前未嫁之时,阿爹府中纳了许多妻妾,每日晚膳大家聚成一团时,皆是陆陆续续的坐上饭桌的。越是身份尊贵些的,便越是喜欢拖沓着来,大抵是觉得迟一些来教大家伙儿多等一会儿便能体现出她的身份地位来,早一些到是件十分的失体统的事儿。 这是个死循环,身份愈发显贵的便愈喜欢拖沓,使得那些个不认为自己身份低的人也喜欢拖沓起来。谁都不喜欢承认自己身份比旁人低,是以,昭君每日皆是一个人坐在偌大的饭桌边上,巴望着那一桌凉菜发怔。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只是娄府中的陋习,现在想想,这竟是全大齐贵族之间的陋习。 做了大齐子民数年的萧唤云将这个陋习学的十分好,一场大雨淅淅沥沥落了半个时辰都未曾有小下去的趋势,而门外夜色凄凄,也丝毫没有萧唤云要来的趋势。 昭君觉得今晚若是要等到萧唤云到了再开审势必得拖沓到天明。如此一想,便索性命了人将其余的人先带进来,从旁的角度开始审。 负责看守龙袍的司衣司宫女琉珠很快便被带进殿里来。那是个十分年轻的小姑娘,圆圆的一张脸儿生的还算是端正,只是现下哭得十分凄楚,泪水同雨水缠成一起花了她面上廉价的胭脂粉,瞧上去很是委屈的模样。 琉珠是被俩内监拖着丢到昭君面前去的,瞧她那模样大约是已经腿软到无法行动,衣裳挨了雨水淋得湿透,嘴唇被冻得发紫,哆哆嗦嗦了良久,才挤出几个字:“太太后娘娘,饶命啊——”说完便要伸手去抱昭君的腿。 昭君眼尖儿的瞧见她的动作,心中悲叹一声怎么每个人哭完都喜欢抱人家大腿啊,往后连退了两步教琉珠伸过来的双手扑了个空。面上虽是平日里那样的柔和之色,声音却严肃起来,只同她道:“将你知道的全数说出来,实话实说,若有半句虚言,哀家第一个便斩了你!” 琉珠猛地抖了抖,怯怯的抬起眼瞧了昭君一眼,便又极快的埋下头去。踌躇良久,终于开口缓缓的说起她知道的事情…… 一切同赵丽嫔说的一模一样,只是略微详细一些。 其实若是将这件事情笼统的瞧一瞧,便能发现一切事情与琉珠的关系并不大,只能说这个小宫女的胆子太肥,才会惹出后头的这些事来。 她说的这件事,是件十分起因模糊的事情,仔细摸索半天都不能摸出它的源头来。若是非要寻个源头,那便只能从先前那件被虫蛀了的龙袍开始说起。因高演登基之时真是魏国战事之际,昭君便下了旨意让宫中四处节省开支,这其间便也囊括了高演登基那日应穿的龙袍。 先皇登基之时的龙袍尚且还在,一件甚好的衣裳只穿了一次委实可惜了些。昭君便索性命司衣司将那件龙袍洗刷洗刷干净拿来给高演用了。 琉珠特意提及这件龙袍,昭君指尖扶上额角,揉了揉,疑惑的打断她:“那件龙袍不是说因年头久了被虫害了吗?” 琉珠将头垂的更深,小声答道:“其实不是被虫害了……” 昭君作出略微惊讶的样子来,正欲开口,半合的殿门蓦地被人一把推开,“咣当”一声响声,惹得殿里所有人都转过头去瞧着门口的人。那人立于潇潇夜雨激起的白色雾霭之中,勾檐之下高悬的大红宫灯下,面容淡漠的望着金榻之上的昭君。那是姗姗来迟的萧唤云,单手顿在半空之中,保持着推门而入的动作良久。 她瞥了眼昭君,昭君也甚平静的瞥了她一眼,一时之间双双相顾无言。良久,萧唤云才冷笑了一声,道:“怎么?本宫人还未到,你们便迫不及待的开始了?” 昭君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只道了一声:“既然来了,就先坐下吧。”侧过头来瞅着地上跪着的琉珠,淡淡道:“继续讲。” 是以,琉珠得以继续将她知情的事情继续讲下去。 之前说到了那件先皇的龙袍是不是被虫蛀了的问题上,依照琉珠的话来说,那件龙袍保存的十分好,并没有被虫蛀了。她得了上头的旨意便将封存多年的龙袍翻出来,同司衣司几位宫女一起仔仔细细的将它清理干净,又整整齐齐的收了好。那时,先皇的龙袍还是好端端的,这一点司衣司同她一起清理龙袍的宫女们都能作证。 龙袍清理过后的第二日一早,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尚仪,也就是当初的王姑姑便过来要走了那件龙袍,用的是“我们王妃的凤袍上的祥云样式好似同这件龙袍上的不大一样,娘娘命我过来将龙袍带回去瞧一瞧,过会儿便送回来。”的理由。那时琉珠觉得十分奇怪,若是只为了祥云样式,王姑姑瞧过了回去禀报便是,何必需要将龙袍整个儿带走?她将这个疑问问出口,便被王璇用两片金叶子利落的堵了口。 因那是如今的皇后,也就是当时的常山王妃开的口,琉珠便也不曾多想,只觉得一边是不能驳了王妃的面子,另一边是那两片金叶子委实令人心动。如此想了想,便将整理干净的龙袍交给了王璇。而王璇亦是没有食言,那日午后便将龙袍送了回来,送回来的时候且嘱咐她:“我们娘娘说了,龙袍十分重要,你且好好收着。这几日天色不好,风里携沙,莫将龙袍拿出去吹风,若是吹坏了,小心你的脑袋!” 琉珠诺诺应了,王璇便又塞了她两片金叶子,说是王妃凤袍之上的祥云样式是她自己绣的,因绣错了所以遭了娘娘好一顿骂,这件事就到此为止,让琉珠莫再提起。琉珠满心欢喜的应承下来,便去送王璇出门。 她将王璇送出司衣司的大门,便折了回来。依照她的话而言便是,这一来一回之间不过是半盏茶的功夫,此间不可能有人碰过屋里头的龙袍,并且事后她询问过当时院子里染布的宫女,都说没有瞧见有人进到屋子里去过。是以,屋子里的龙袍在王璇送回来之后便无其他人碰过,这点十分确定。 琉珠回屋之时,桌上的油灯不知为何歪倒在一旁,里头黑黝黝的残油流了一桌,染污了搁在一旁乌木托盘之中的龙袍。 她大惊,忙的去收拾起来,却发现被染了残油的那一处龙袍衣袖上正是用金线绣了龙尾的地方。那件龙袍本就是墨色的,沾了残油关系并不大,只是偏生这般不凑巧,染污了的竟是金线。 琉珠急的快哭出来,手中捏着那件龙袍踉跄的后退两步,眼前昏暗一片,径直的瘫坐在了木椅之上。 她心急又绝望的坐了半日,终于在入夜了之时想到了个主意,那是她妹妹教给她的法子,用小厨房里头给主子吃的精细的油来洗衣裳,便能将衣裳上难以去除的污渍洗干净。只是那油也十分难得,若是被发觉了只怕也逃不过一死。但左思右想,她还是觉得虽然早死晚死都得死,迟点死终归还是有好处的。 是以那一日她入夜之后她便偷了厨房的油洗干净了龙袍上的灯油,继而第二日大早天色大好,她借着要清理龙袍上的霉味将龙袍搬出来放在院子里吹风,想要将龙袍上的油味儿给吹干净。 却不想那件龙袍竟无端端的自破起来。 那日院子里染布的宫女全部都出去给各宫各院的主子们送衣裳去了,只留了她一个人,龙袍自破起来的时候她被吓了一大跳,直直的瘫坐在了地上,望着架上徐徐起燃的龙袍良久不能回神。 待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一件龙袍破了个一干二净。她不知道这事究竟是何原因,只以为是灯油或者是厨房中那油的缘故,不由得岌岌自危起来。先前说她是个胆肥的姑娘并不是平白说的,因为她若是个胆小的姑娘,此时应当抱着这件衣裳哭着自尽去了。可她并没有想到寻死,只抱着破烂的龙袍在房里枯坐了半日,然后便十分淡然的寻了个机会,同青蔷身边的腊梅姑娘禀报了这件事,说先皇的那件龙袍因在箱底压得久了,被虫蛀了,现在挂在外头被风吹了吹便破洞了。 腊梅将这件事禀报给了青蔷,青蔷又禀报给了昭君。那时昭君为继位大典之上的琐事所烦扰,便索性下了旨让人连夜赶制了一件新的龙袍出来。 于是,第二日高演穿的,便是新制成的龙袍。 琉珠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子过去了,却听闻那日继位大典之中皇上安然无事,皇后娘娘的凤袍却迎风自燃起来。琉珠不蠢,前因后果仔细的想一想便知道是有人要害皇上和皇后,她虽猜不到是谁在做这样子的事情,却知道能害皇上和皇后之人权势势必滔天,不是她一个小宫女能应对的。 一时间忧心焦虑困了她半月,她因这个而急的上了火,跟着昭君病了这么些个月。前段时日病愈,她却未曾听见上头有人提起这件事,宫里头十分的风平浪静。 所以,这件事,她原本想让它就这样子过去。实际上这件事也的确就这么过去了,她将那件自破的龙袍藏在她的箱底,想等着风平浪静的一日将它处理掉。这样子的想法一直持续到了她的亲妹妹为这件事丧命之后。 她始觉得这件事它注定不会那样风平浪静的过去,才会想着挑了这么一个夜雨潇潇寻常人不会出门的夜里将这件龙袍销毁掉。但她比较不幸,她一出门便撞上了不是寻常人的赵丽嫔。 此后的一切都十分明朗,本想着要去揭发萧唤云同高湛□的赵丽嫔得了个更好的利器,她想要拿着这把利器去找皇帝,可皇帝正同张相在议事,她便拿着这把利器跑来找太后。这是个很正常的逻辑顺序。且看起来像是赵丽嫔今日走了大运的模样。 只是有一点需要晓得,这世上走大运的事何其少,今日这样高度巧合的大运便更加少。是以,昭君便挑了那么个时候让这位琉珠姑娘侯在了夺门而出的赵丽嫔门外,送了她这把利器。继而是前几日便日日进宫的张相阻了这位没甚大脑的赵丽嫔,最后是勤政殿前偶然路过的一位小宫女的善意的建议,建议赵丽嫔若是有急事可以去找昭阳殿里十分宽厚仁慈的太后娘娘。 就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想要将棋子摆出想要的样子,却只需轻轻的动一动,便能使棋子走出她想要的形状。这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跪在地上的琉珠将这一切缓缓讲完,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昭君倚在软榻叠高的一旁,神情略凝重,迟疑道:“你说你死了一个亲妹妹。唔。你妹妹怎会同这件事有所联系?” 听见这个妹妹二字,琉珠哽咽的两声,朝着昭君俯下身去,额头贴上冰凉地面:“太后娘娘恕罪,奴婢方才没有提到一件事,其实,其实这一切发生之时,奴婢全都和奴婢的妹妹说过。那日龙袍迎风自破之时,奴婢的妹妹恰好就在奴婢身旁。” 昭君默了默,道:“你妹妹是?” 琉珠带了稍许哭音,却十分清楚明朗的答道:“奴婢进宫之前名唤作彩月,妹妹小彩月三岁,名唤作彩珠——” 第38章 浸酸 昭君面上露出惊讶的神色,像是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的模样。 她说她入宫前名唤作彩月,这并不是什么吓人的事情,她说她的亲妹妹名唤作彩珠,这才是顶要紧的事情。 不止是昭君,殿中落座的其余几位亦是被吓了一跳,纷纷将视线转移到琉珠身上去。这其间自然也包括落座不久的萧唤云以及立在她身后面无表情的王璇。 彩珠这个名字何其耳熟,只需稍作回忆便能清晰的想起来。且自在座的几位皆是当日含光殿里的当事人,这样的一个名字乍然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提了起来,大家自然是十分的惊诧。 先前琉珠噼里啪啦的说的这一切何其繁复何其累赘令人迷茫,但她这一句彩珠是她妹纸的话却像是一把锁扣一样牢牢的将两件事儿扣到了一处去。倘若真如她所言那样,彩珠是她的嫡亲妹子,那么当日含光殿中提及的那件事便不会那么简单。 被琉珠这句话惊吓到的众人皆是一副怔怔的模样,最先回过神来的是萧唤云。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便是一掌拍上身旁梨花木桌面之上,一盏新上的热茶被震得洒落出来几滴茶水。平日里总是一脸冷漠面容的萧唤云此刻是难得的怒容,手指直指向琉珠:“简直是一派胡言!你的意思是说皇上的龙袍是阿璇做的手脚了?阿璇和皇上之间无冤无仇,她为何要这么做!她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琉珠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顿骂声吓住,一时之间竟忘了哭,只怔怔的望着她。良久才反应过来,却转过头来朝着昭君磕了个头,道:“太后娘娘若是不信,可以传司衣司的宫女锦棠和素然来问话。那日王尚仪来司衣司要走龙袍之时,锦棠同素然正在门口染布,还有司衣司其他的宫女数人,皆是亲眼目睹的。” 其实这件事若是仔细瞧一瞧便能发现它并不是很严谨,萧唤云只需镇定一些,只需将一切都推到彩珠和琉珠这对姐妹身上去便可推开嫌疑。届时她完全可以说是彩珠想要害她,结果被她发现了,所以做了处罚。琉珠是彩珠的姐姐,心生不满,便故意编了这么个故事来陷害她。只需这么一说,这件事情便注定不能奈何的了她。 只可惜她萧唤云从不是那般沉稳的性子,昭君同自己赌的便是这一点。 龙袍浸酸一事本就是她命王璇做的,如今被琉珠言破,她第一个反应自然便是去推这个嫌疑,将她做过的事情推的一干二净。而她现下的这个反应既急躁又心虚,明眼人一瞧便能瞧出来她心里头的暗鬼。 歪歪的倚在金榻之上的昭君淡淡瞟了萧唤云一眼,道:“你且先坐下。”又侧了头望着琉珠,蹙了眉道:“你方才说,你妹妹是……死了?” 彩珠自含光殿一事之后便被关入了慎刑司大牢之中,那时众人都认定了磷火焚衣之事乃是出自那个小宫女之手。这事虽然瞧上去十分严重,但再严重也不过是要她拿命来赔罢了。水落石出之后的案情便不会再有人去关心,所以自她被关起来之后大家普遍都将她置之脑后了。 琉珠眼眶蓦地发红:“是,彩珠她死了,就在今儿午后,她挨不过慎刑司的酷刑咬舌自尽了……” 一旁的萧唤云笑出声,嗓音轻轻冷冷:“那贱婢是畏罪自杀!” 有眼泪自琉珠眼眶中滑落,面容上的悲痛之色几分真切,只转了头恨恨的看着萧唤云,道:“皇后娘娘若是有半点儿良心,此时此刻便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目光之中饱是怨愤,抬起袖子擦了擦脸,抢在萧唤云前头道:“彩珠自打进宫以来便一直伺候皇后娘娘,她时常同奴婢说皇后娘娘是多么好多么好的人物,说您从不骂她也不打她,时常还会赏她些吃食。彩珠同奴婢自小就过着穷日子,没吃过好的用过好的,皇后娘娘您那样待她,她打心眼儿里敬着您,将您当成神仙儿一样伺候着。可您怎么就能待她这么狠心——” 萧唤云欲抬手反驳,却被她这番话截了话头,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能愣愣的将她看着。大抵是被她眼中那样悲切且怨毒的神色所触动。 两人就这般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殿里便有些冷场。 昭君单手支颐,看着下手方坐着的这几个人,略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良久,开口道:“这件事情还未曾彻查清楚,谁的话都不可信。”顿了顿,同琉珠道:“你说是王尚仪在龙袍之上动了手脚,可有证据?” 琉珠半垂了眼眸,默默不语,似是在思索。 昭君看着她不说话,半天,漫不经心的扶住额,道:“你今日说的这些都不可信,琉珠,你既说彩珠同你是亲姐妹,哀家又如何能晓得你是不是因彩珠一事对皇后心生怨恨,从而编了这么个故事来害她呢?陷害皇后是多么重的罪,你不晓得吗?” 此番话说的十分悠缓,却端是端出了皇太后的架子来的,嗓音泠泠如落盘玉珠,自宽敞殿内清明响开。 大抵是因为她这番话说的十分严肃,那琉珠垂了头望着自己的一双手,良久不语。 一旁的萧唤云端过桌上的茶盏,漫不经心的用盖子浮着茶水,似笑非笑的道一声:“太后英明。”端着茶盏递至嘴边抿了一口,嘴角的笑意渐渐笑进眼里去。但她的笑意终究没能在脸上顿留多久,她抿了第一口尚未抿第二口之时,跪在地上的琉珠忽的开口:“太后娘娘,奴婢有证据!” 不知怎地,萧唤云手中的茶盏端的有几分不稳,仓惶洒落出来几滴茶水落在她的衣襟之上。 她将一盏茶搁回到桌上时,琉珠已经从怀中掏出了一块布包,敲上去像是好几块碎布裹成的,里里外外包的十分严密。她将那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头,一层一层掀开,最后一层掀开之后便露出了里头金灿灿的十分明亮的叶片。是四片金叶子。 琉珠抬起头,凝视着金榻上的昭君,眼眸隐约带笑:“这是那日王尚仪为了封奴婢的口而给奴婢的金叶子,想来最后处理龙袍的便是王尚仪王大人,所以这几片金叶子之上便残留了那日王尚仪处理龙袍之时所沾染上的……”话不曾说完,她双手捧起那团碎布举过头顶,道:“还请太后娘娘亲自察看。” 昭君眼角余光瞥过萧唤云,只见她那张俏丽脸上血色骤然褪尽,面容被月白衣裳衬的显得越发苍白。昭君在心里头缓缓的展开一个笑容来,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徐缓开出的一朵洁白晶莹的冰花,面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只侧了头去对一旁的赵丽嫔道:“你去瞧瞧。” 赵丽嫔愣了愣,却也是极快的反应过来,几步踱到琉珠面前,自那团碎布之中捏了只金叶子。又踱到一旁的灯柱旁将金叶子置于明亮烛火之下仔细的瞧了瞧,瞧完了又凑近鼻尖闻了闻。她只是稍许的闻了闻,便立即拿了开去,好像闻见了什么极为刺激的气味一般。 自昭君的角度瞧去,萧唤云面色已经十分惨白,立于她身后的王璇亦是面色发白,目光死死的落在赵丽嫔手中的金叶子之上。顺着萧唤云的目光望去,赵丽嫔正蹙了眉,将那金叶子翻来覆去,忽的手上动作一顿,容色骤变。抬起头来直直的望向王璇,声音蓦地扬高:“王璇,你怎么解释这件事——” 昭君神色一顿,瞧见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望向了王璇,便也跟着将视线转向王璇。 在大家伙儿如火如荼的热切目光之中,王璇却依旧保持平日里的淡然之色,这一点委实令人敬佩。昭君觉得若是此时换了同她一样年纪是的自己被大家这样望着,说不准连话都说的不连贯了。可王璇却是十分连贯。 窗外雨声依旧淅沥,寒意渐渐自窗缝之中随着夜风灌进来,烛台之上几盏烛火跳跃了几下。这样的夜晚应当裹着棉被抱着汤婆子睡觉,可大家伙儿却还在这里审案子,如此想来,大家伙儿心里头对这个案子应当是深恶痛绝才对。 但很明显赵丽嫔眼中已经爬上了几分笑意。她是个小姑娘,纵使心机略沉手段略狠辣,那也只是个十几岁,喜形于色的小姑娘而已。 昭君不得不在这样的当口走了会儿神,想一想她十几岁的时候在做什么。结果想到了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好像在陪着娄昭一起玩泥巴…… 这明显不是段美好的回忆,昭君适时的将这段起了头的回忆掐断,重新打起精神去瞧那王璇。便瞧见王璇已从萧唤云身后缓缓踱出,同琉珠跪成一道,磕了个头,徐缓道:“奴婢的确奉了娘娘旨意去取了龙袍,那日午后便归还了司衣司。且那日因娘娘的一只金钗多年不曾佩戴蒙了尘,所以奴婢才倒了些酸水来洗。是以,奴婢手上有酸水,那金叶子上沾染上零星半点实属正常。这并不能证明是奴婢将皇上的龙袍浸了酸,宫中用酸水来洗金簪的人何其之多……” 她目光平和,逻辑通顺,一番话说完之际已无方才那般慌张神情。 昭君在心底里啧啧感叹一声,当年梁国王室会挑中这个姑娘真是慧眼如炬,这般火烧眉毛离近悬崖的时刻,她仍能作出这般镇定的神色来,委实不易。 但十分显然的是,这个姑娘将她的注意力放错了地方,她以为琉珠这般岌岌是想要拿出证据来证明龙袍的确是她所做的手脚。所以她便要做的是将嫌疑从自己身上推开来,就同她说的那般,用酸水洗金簪的人很多,即便是金叶子上有酸水那又能证明什么? 昭君尚未出声,赵丽嫔便已然开口:“王尚仪说宫中用酸水洗金簪的人很多是么?” 她缓步到王璇身前,左手捏着那片金叶子于眼前漫不经心的瞧了两眼,作出略惊讶的模样来:“可,我们方才一直都在说磷火焚衣之事啊,什么时候提过什么酸水了?王大人这么急巴巴的提起这事儿做什么呢?” 王璇面上的血色一点一点的逝去。 赵丽嫔已缓缓的俯下身来,同王璇脸侧着脸离得十分近,艳丽容色静静的绽放出一个极大的笑容,不紧不慢道:“的确,皇上的龙袍是浸了酸,又晒了日头,才迎风破的。可王大人啊,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第39章 王璇被问的说不出话来,一张俏丽面庞已然全无血色,只怔怔的望着赵丽嫔,似乎是一时间难以找到推脱借口的形容。 夜雨淅沥,赵丽嫔面容之上的笑意愈甚,双指捏着那片金叶子漫不经心的瞧着,烛火照亮了她一张侧脸。她未曾开口,一旁的琉珠却率先同昭君磕了两个响头,从怀中摸出一只略大一些的布包搁在她面前的地上,朗声道:“禀太后娘娘,奴婢要出示的证据就是这件龙袍。就如同丽嫔娘娘所言,方才奴婢所言皆未曾提及浸酸一事,只说是磷火焚衣罢了。可王大人又是如何晓得这件龙袍是浸了酸才迎风自破的呢?” 昭君静静瞧着她半晌,眼角余光扫了眼殿里头的这几位,琉珠是隐约笑着的,赵丽嫔嘴角的笑意渐浓。萧唤云面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抓着梨花木椅的雕花扶手,似是有些不能反应。王璇听完这一番话则是踉跄的往后挪了挪,却因是跪着的没能挪多远,最终只能瘫软的坐在了地上。 良久,桌案边上的萧唤云才凉凉的笑出声来,那是种令人觉得悲哀的笑容,就像是被困于绝境的野兽。她笑了许久,不知究竟在笑什么,昭君便只能默默的看着她,等她笑完。但令人感到郁闷的是,昭君一直以为只有哭起来才停不下来,却不想有人笑起来也是停不下来的。萧唤云此番笑起来便也停不下来。 她笑了许久,笑的歇斯底里,两滴眼泪自眼角滑落,她满不在乎的抬手擦了擦,抬起头来看着昭君,朗声道:“是我做的。” 昭君愣了愣,底下的所有人都跟着愣了愣,就连王璇也愣了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直直的望着萧唤云,嗫嚅道:“娘娘…….” 门外响起隐约雷声,自远方踏云而来,闷声轰隆。不知是掉了什么东西在地上,门口响起一声极为清脆的“啪嗒”声,随后便听见青蔷惊唤了一声,人影晃了晃,似乎是去捡落在地上的东西去了。 很显然大家都觉得她不会轻易坦白,且觉得接下来还得拿出更多的证据寻求更多的人证才能证明这件事是她做的从而迫使她坦白。但事实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她竟然如此容易就坦白,真是令人没有想法。 昭君默默无言的望了她一会儿。 萧唤云却似乎不想让昭君打量她,便略侧了头,因她立的是背光的位置,所以瞧不大清楚神情,只听见她的嗓音清清冷冷的响起:“就算你知道了这件事是我做的,又能拿我怎样?高演不会相信这些话,且就算他相信了,他又能把我怎么样?你觉得他会离开我吗?不,你很清楚,高演他离不开我。” 她说着些话,一边徐缓的抬起头来,面容之上是个什么神情令人难以探究,只觉得她像是在笑。这一点的依据是她那略略颤抖的肩膀。 昭君时有遭她冷嘲热讽,对她这般嚣张语气十分习以为常,倘若哪日萧唤云肯同别人好端端的说话了那才叫做不正常。是以对于萧唤云此刻的几句十分叫嚣的话语,昭君认为这是一只困兽最后的几声咆哮,并无实际的意义,索性就当做没听见。但新晋的赵丽嫔却被她的话激怒,朝前迈了两步脚却被王璇一把抱住,似乎是生怕她做出伤害萧唤云的行为来所以阻止她,结果被盛怒的赵丽嫔一把掀翻。 瞧她那个模样,就连昭君都觉得她会揍萧唤云一顿。这是何其残忍的画面,简直令人不忍直视,昭君侧了脸不去瞧。 等了半晌却依旧未曾等到赵丽嫔揍萧唤云的动静,将脑袋转回来之时,赵丽嫔已经开口道:“皇后娘娘怎么如此笃信皇上不会将您怎样?”她嘴角上扬一抹很有深意的弧度,饶有兴趣的把玩着手中的那片金叶子,续道:“若不是因为皇上福泽恩厚,碰巧被琉珠撞破了这件事,那日继位大典之上皇上便会穿着这件龙袍登上皇位。而浸了酸的龙袍晒足了日头之后迎风……呀!”作出蓦地想到什么的模样,指尖捂上嘴唇,眼眸却含着笑意,惊诧道:“若是那样,皇上继位大典之上当众被烧了龙袍,岂不是要被天下人耻笑是无德继位了?” 萧唤云站在桌边,单手抓着桌沿,指骨因用力而显得苍白。却是容色淡淡,好似半点儿都不在意赵丽嫔说的这些话。 赵丽嫔嘴角攒出动人梨涡,她本就是个美人,这样子的笑容就像是一朵渐渐舒放花蕾的巨大粉色花盏一般,徐缓的覆盖上她的面容。 她用的是平缓的语气,却敛不去她眼中的得意,那样的得意像是暗夜里开出来的黑色恶意的花:“听说皇后娘娘那一日的凤袍也于百官面前被焚烧殆尽,臣妾真是不能理解,娘娘若是想阻止皇上登基,又何苦连自己的衣裳也要烧了呢?让我猜猜看……”摸着下巴,含笑打量上下打量了萧唤云一遍,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哦,臣妾知道了,娘娘您特意用了另外的手段烧了您自个儿的衣裳,为的是撇开您的嫌疑是不是?” 萧唤云依旧沉默不言,身形笔挺的犹如一杆枪。 不等萧唤云回答,赵丽嫔又继续开口道:“娘娘您做了这么多事儿,为的是撇清自个儿的嫌疑。那日您的衣裳被烧了而皇上的龙袍却安然无恙……”她颊上的梨涡越发深:“想来您一定高兴极了吧,如此一来您那零星半点儿的嫌疑都彻底的没了。哦,对了,这么好的机会,皇后娘娘是不是借它来诬陷旁人了呢?” 这话委实有些出格了,昭君几分不悦的蹙了眉。 殿门外又响起了方才那样东西落地的一声“啪嗒”脆响,且这回不止是掉在了地上,似乎还轱辘轱辘的滚远了。雨声渐渐滂沱,屋檐之上被雨水敲打出噼里啪啦的阵响,隔了雨声似乎能隐约听见青蔷的声音,惊呼了一声便追着那滚落的东西去了。 萧唤云缓缓侧过首,带着冷笑答她:“这些事你可有证据?还是说……只是你凭空的揣测?” 她这话说的很不和善,赵丽嫔却也不大在意,依旧同方才一样,眉眼带笑,缓缓靠近她,道:“证据么?难道彩珠那丫头不是证据吗?你明知道在凤袍上做了手脚的人不是她,却硬生生的诬陷是她烧了你的凤袍。你想不想知道她在慎刑司的牢里头究竟吃了多少苦头?她又是受了怎样的委屈才孤零零的死去的……” 萧唤云蓦地回过头来,眼中乍现冷色,转手一拂袖将桌上那只茶盏拂落在地,嗓音冰冷的逼近她一步:“就算本宫诬陷她又如何?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这般跟本宫说话!” 赵丽嫔连连后退了两步,大抵是被萧唤云这般冷峻神情吓到,却极快的反应过来,转了头直直的跪倒在地,凄声道:“太后娘娘要给臣妾做主啊——皇后娘娘做了此等错事却不肯悔过,臣妾不能让皇上继续被她蒙蔽下去,若是皇上知道了她原来和长广王高湛有所私……” 被昭君打断:“够了!” 赵丽嫔抬起头来茫然的望着昭君,有几分不知所措。 昭君自榻上缓缓踱下来,这场戏她本就是旁观者,只需做好她旁观者的本分就足矣。只是一场戏看到现在已经同结局离的十分近,它本该利落的解决,却因赵丽嫔一直拖拖拉拉得不到解决,不免令人觉得生气。 她打断赵丽嫔的话,表面之上不过是在维护皇家的脸面,实则却是想激的赵丽嫔将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下去,可很显然无论是表面上的还是实际上的赵丽嫔都未参透,她被昭君的呵斥打断一番想要说的话,眼中流露出不甘心的神色来。 在她不甘心的这段时间里,昭君已从软榻之上走下矮阶徐步到她面前站定,指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显露些许疲态,只缓声道:“你们都不必再说了,这件事同皇后并无干系,只是琉珠彩珠两姐妹对皇后心怀怨愤才编了个故事出来陷害她的罢了。既然彩珠已经死了,这个做姐姐的活着也没意思,跟着一起去吧——” 费尽心思才将这一切都抖了出来,且萧唤云自己都承认了,赵丽嫔如何会愿意就此放手?依照她平日里谨慎小心的脾性来看,今日能公然说出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来便足以说明她今日是抱了必胜的心来的。倘若今日扳不倒萧唤云,她便只能等着萧唤云来收拾她。 昭君这么风轻云淡的几句话如何能阻止的了她? 她的不甘,她的愤怒,她的破釜沉舟昭君都是看在眼里的,但昭君并不着急。这就像是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一样,现在已经走到了最后,结局是何样的都清晰可见。昭君有足够的时间等她把这样的不甘心爆发出来。 窗外檐雨渐弱,夜风携雨灌进窗隙之中,呼呼作响。 不甘心的赵丽嫔咬了唇沉默良久,终究还是开了口:“太后娘娘可知为何含光殿中那么多的宫女,皇后娘娘却惟独挑中了彩珠?” 昭君略侧了头去看她。 赵丽嫔眼角微红,神色坚定,徐缓道:“因为一只荷包。彩珠思慕长广王,所以偷偷的送了一只荷包给他。皇后娘娘瞧见之后便用了那样的手段害死了彩珠。既可以将她做的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又能借机除了这个眼中钉。且罚跪那日并不是为了一只青瓷茶杯,是因为瞧见彩珠同长广王说了几句话。当初在皇上的龙袍上做了手脚阻止皇上登基亦是为了等长广王回来,太后娘娘明鉴,皇后她同长广王有私情——” 话音落,殿门蓦地被人用力推开,凄风夜雨寻了个豁口灌了进来,吹得几只灯盏里的火苗跃动不已。 昭君缓缓转过身来,望着立在门口的人。 一声响雷蓦地于云顶炸开,轰隆响着奔向云层远处去了。雷电劈闪的那一瞬息,苍白的光亮一闪而过,照亮了门口那人一张煞白的脸。 昭君垂了眼睑,将嘴角的笑意隐于阴影之中。 听了这么久的戏,终于按捺不住了么? 高演。 第40章 先前昭君曾提醒过青蔷,此番去请萧唤云需得留心些,莫惊扰了皇帝。这话她说的并不假,青蔷也将她的意思理解的十分通透,断不会去做阳奉阴违的事。 是以,惊扰了了高演的并不是青蔷。 在这里需得提一提的是那位在勤政殿门口适时拦住赵丽嫔,给她指了个明方向的小宫女。那是个令人没什么印象的宫女,平日里行事低调的紧,未曾立过什么功,亦是没有犯过什么大错。昭君将她这个颗棋子放在含光殿里头,平时也只做些端茶送水扫院子的粗使伙计,萧唤云更是从未曾留意过这样的小宫女。 但她在这件事里却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 先是将气势汹汹携着琉珠而来的赵丽嫔十分轻巧的挡了回去,而后便是坐在自昭阳殿去含光殿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来请人的青蔷。昭君说了不让青蔷惊扰皇帝,青蔷便决不能惊扰皇帝。但这一场好戏终究是演给皇帝看的,皇帝若是不到,这场戏便只能算作是白演了。所幸值得一提的是,昭君只说了不让青蔷惊扰皇帝,却未曾命其他人不去惊扰皇帝。 是以,青蔷领了腊梅一同执伞匆匆而过之时,立于假山之上的小宫女便露出了一个十分开心的笑容来。 三声夜鸟啼鸣之声为暗号,小宫女于勤政殿外的花树之后捂着嘴发出那三声夜鸟啼鸣之声,不稍片刻,张相便已同高演一起跨出殿门,依旧是交谈的模样。片刻之后,一旁执伞的宦侍便替张相撑了伞,一同钻进雨幕渐行渐远了。 一切都是昭君料想的模样,张相临行之前同高演说的话是:“微臣进宫之时,恰巧遇上了正准备出城的娄将军。微臣听他说起,今日是老娄将军的忌日。哎……” 张相口中的老娄将军便是娄昭他爹,高演他外公。 小宫女身上披了件墨色的披风立在花树下,没有打伞,一身墨色融进浓稠夜幕里去。自她的角度来看,隔了重重雨幕的夜色之后高演是个什么表情看不大清楚,只知道张相离开之后他抬头望着自天而落的倾洒雨珠,独自立在勤政殿门口良久。 依照昭君料想的是,听了张相的善意提醒,凭借着高演的心性无论如何都会赶来昭阳殿陪一陪昭君。 但倘若他心里觉得这不算件什么大事,不打算来一趟昭阳殿也没关系。届时,守在花树之下的小宫女自然会一路哭着奔到他面前去,假意不慎跌倒在他面前,继而哭喊一句:“皇后娘娘同太后在昭阳殿起了争执,皇上快去瞧瞧吧——” 不信高演不会来昭阳殿一趟。 而早些时候便请了萧唤云回昭阳殿的青蔷便会守在门口拦住他,教他听一听里头的这场好戏。 如此观之,今晚的一切都如昭君预料之中的一模一样,并没有出什么岔子。不管高演在门口听了多少,昭君只需他知道两件事情,一则是烧龙袍一事是萧唤云所为,为的是不让他登基,等高湛回宫继承大统。自然,这件事就如萧唤云说的那样,高演就算知道了,也可能会饶过她。但是这并不要紧,昭君还有第二件事想要让他知道,那便是萧唤云同高湛之间的私情已经折腾的人竟皆知。 这是皇家的丑闻。 当年之事大家心里头晓得的会说一句他高演痴心,而不晓得的人便会断章取义的认为这个皇帝被自己的亲弟弟扣上了一顶硕大无比的绿帽子!且还不自知! 这些事情若是放到从前,兴许还能有所挽救,或许还能像萧唤云说的那般,高演心中有她,他那么爱她,不会舍得离开她。可今时不同往日,高演同她之间不比从前那般牢固不破,他心中有刺,名为高湛。 如今朝堂之上顺风顺水,人人称颂高演贤德,是位明君。不同于前世那般被天下之人指骂皇位来路不正,被人指骂处处不如高湛。如今的高演,做了这么久的皇帝自然是有几分帝王气性,如何愿意被天下之人取笑? 是以,昭君想要高演晓得的便是这件事情,他若是还有分毫的自尊便应当离萧唤云远远的,否则便是被天下人耻笑的下场。 昭君想,这件事虽然做的有些狠,但同前世萧唤云做的比起来还是差些火候的,若不将这个女人从演儿的身边拔掉,接下来被拔掉的便是她自己了。 门口立着的青蔷有几分不大好意思的朝着昭君笑一笑,大约的意思是她没能将高演多拦一会儿,觉得十分对不住昭君。昭君淡淡瞥她一眼,没有开口,只将视线转移到了高演身上。虽说她想要高演听见的话还有更多的没有令她听见,但是瞧着高演那样容色,想来是听见的也不少了。 有那些便足够了。 这一晚的情形后来许多年里昭君时常会回想起来,这是高演最像高欢的一晚,也是他最后一次软弱给她看的一晚。记忆中的这一夜,背景是茫茫夜色,潇潇夜雨淅淅沥沥,庭院中植满了赤红色的九重葛,遥遥望去像是一片炙火怒烧的火海。高演长身玉立,单手扶着门沿,幽黑眼眸像一湖深水。 有寒风偶然灌入,满室泠泠清香。 萧唤云亭亭立在桌旁不曾挪动半步,眼中只掠过一丝惊讶,却是极快的隐没了下来,容色如常。良久,她率先打破沉寂,轻笑一声道:“皇上站在门口多久了?臣妾说的话皇上又偷听了多少呢?” 赵丽嫔抬起头看她一眼,略略惊讶,大约是觉得萧唤云此人很不得了,同皇上说话都能这般无礼。 再转向高演,他却好似对萧唤云的无礼毫不在意,只是听了她的话之后眉头蹙了蹙,缓缓道:“从你开口说第一句话便站在这里,你说的那些话,朕全数都听见了。” 萧唤云侧过头去,目光不知落向何处,兴许是在凝视着她前面不远处的一盏灯火,笑了一声:“哦,听见了也好。”略抬了头,望了会儿房梁木,嗓音淡淡:“这么多年了,我哄你哄的也累了。你知道这些事很好,非常好。” 不知怎地,昭君觉得她这话说的好似快要哭出来了一般,可仔细瞧着她的脸,却是笑着的。 高演立在门口,面色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描述,大约是想笑,却未曾笑进眼睛里去,只勾了勾嘴角,十分难看:“我给你解释的机会——”他顿了顿,开口唤她的名字:“唤云。” 跪在地上的赵丽嫔被吓了一跳,仓惶的跪转了个方向,朝向高演,急道:“皇上,您的龙袍是皇后烧的啊!”又转过身来指着萧唤云,怒道:“明明是因为那时你的情郎出了事不能赶回来继承皇位!萧唤云,连我都听说过鲜卑的旧俗,小叔可以娶寡嫂是不是?你对高湛存了这份心思是不是!” 她这是急疯了的口不择言,竟忘了无论萧唤云同高湛如何不堪,萧唤云始终是高演最爱的女人,高湛是他情义最是深厚的弟弟。这世上帝王的通病便是他可以讨厌一个人,但是不代表你可以在他面前讨厌这个人。真是圣意难测,不能随意妄自揣测。昭君觉得接下来的一切可能会惨不忍睹,她决定不去睹,便将视线移到房梁木上去同萧唤云一起望着。 但高演却仿佛没有听见赵丽嫔的话一样,目光牢牢落在萧唤云身上,嘴角含着笑,那是自欺欺人的笑。他不觉朝前迈出去一步,唤道:“唤云……” 桌旁的萧唤云终于回神,她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面容上是笑着的,是她一贯的表情。她凉凉道:“高演,你想听我说什么呢?我说的你都会信吗?你从来都是这个样子,软弱又无能,只听想听的东西。是的,她说的全部都是真的,这些都是我做的。我这样对你,你觉得痛苦是吗?” 高演一张脸蓦地变得煞白,怔怔的望着她,说不出话来。 可她却不是在等他回答,笑意终于爬进她的眼里去,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笑着的,言语中浸出丝丝恶意:“可是高演,看着你痛苦,我才能觉得痛快。你把我困在你的身边,害的阿湛不得不离开我,你以为对我好就能弥补这一切吗?高演,你做梦!” 有眼泪自她眼眶滑落,她却好似丝毫都未曾察觉到。这样凄厉的话语,伤人又伤己,她以为自己说出这些话会开心,可眼角却流下难过的泪水。 曾经有多少次,昭君也想要这样质问那个人,问一问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说好的承诺没有做到,为什么将所有的笑容都留给了别人。可她做不到,她本就是那样擅长粉饰太平的人,越是疼痛的说不出话来便越是要缓缓展开花一样的笑容,假装一切都还安好。 夜雨凄凄,好似没有将停的意思,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沙哑鸟鸣,大约是被这场大雨淋得寻不到家的寒鸟。 立在门口的高演微微皱眉,垂了头看着手中的一颗碧绿翠玉珠子,半晌,道:“……你还是为了阿湛。” 萧唤云抬手去擦眼泪,一个动作做了一半却顿住,只冷声道:“如何?你听了我这些话,还想要听我继续哄骗你吗?高演,我说的一点也没错,你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废物!” 他眼神暗了暗,面上神情不知该如何形容,踉跄的后退两步,手中的翠玉珠子“啪嗒”一声落地,轱辘轱辘滚出去老远,滚进雨幕下的九重红葛密丛中去。青蔷在一旁“呀!”的惊呼出声,忙的弯腰追着拣去了。 他望着空了的手,良久,才笑了笑,道:“今日梁国使节送来了节礼,有一颗翠玉珠子朕瞧着不错,还记的你从前总说想念梁国的翠玉,朕想着你兴许会喜欢……”声音渐渐消下去,他同自己苦笑一声,终究还是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道:“唤云,你说的很对,我一直都懦弱惯了,所以你喜欢的只能是阿湛。” 他后退两步,面上的神情渐渐敛去,剩下的只有颓唐,看着她,道:“我放过你,唤云,你想要的我都成全你,只是我们从此两清,彻底两清了。” 闷雷轰隆,雨声渐大。他转了身欲走,萧唤云的声音却隔了夜色遥遥传来:“高演,你终于摆脱我了,你很高兴是不是?” 他的脚步略顿了顿,“是,我很高兴。”便头都没回的踏下青石阶梯,迈入雨帘之中渐行渐远,最后连身影都看不见了。 殿内寂静一片,值夜的宫女早前便被青蔷支走,剩下的便只有殿里的这零星几人。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夜深人静,自门外俯瞰而去连半丝灯火都瞧不见,唯有檐下悬着的几盏宫灯在冷风中飘摇。 青蔷*的从雨中奔回来,将手中捡回来的翠玉珠子往衣袖上擦了擦,抬头便瞧见殿中这样人人都在发呆走神的模样。不觉挠一挠后脑勺,疑惑道:“怎么都不说话?” 昭君扶一扶额,同她道:“你先将赵丽嫔带回去,琉珠也出去。” 青蔷忙应了,一路奔到赵丽嫔面前,吃力的搀扶起一脸震惊好似不能回神的赵丽嫔往殿外走去。经过萧唤云身边时,她顿了顿脚步,将手中擦干净的那颗翠玉珠子放到一旁的桌上,同她道:“刚刚的话你也听见了,这是皇上想要送给你的珠子。哦,对了,他说看你前几日穿的那件碧色的衣裳很好看,只可惜素净了些,若是将这颗珠子嵌到腰带上去,会好看点。” 舔了舔嘴唇,又补了句:“这些话本该是皇上亲口对你说的,不过照目前这样的情形看来,你是不能听见了。”说完,便同琉珠一起将不能行走的赵丽嫔架在肩上拖出殿门去了。 殿里便只剩下了昭君同萧唤云两个。 萧唤云好似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气,瘫软在了木椅上。她看着桌上那颗翠玉珠,良久,忽的笑出声来,笑声在空荡的殿里回荡开去。她发狠似的回过头来死死的望着昭君,字字句句好似是从她咬紧的齿缝间蹦出来的一般:“毒妇!为了除掉我,你竟然毫不顾忌你儿子的感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更是如此肥美 第41章 她是那样的愤恨,烛火在她眼中跃动不已,像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一般,想要将一切焚烧殆尽。 她死死的瞪着昭君,昭君却不去理她,只徐步踱到一旁的木椅之上坐下,端过桌上已经冷掉的茶水瞅了半晌,又搁了回去。 大约是昭君这样漫不经心的样子刺激到她了,她猛地一掌拍上桌案站了起来。 昭君搁好了茶盏,才慢悠悠的转过头来看着她,似笑非笑道:“夜深了,你不回去歇着,是想同哀家秉烛闲话几许么?” 门外灌进来一股冷风,吹得萧唤云宽松衣袍随风曳动,她眼中怒火正盛,皱着眉,却好似蓦地想到了什么似的,渐渐松了眉头,轻笑一声,道:“你觉得你赢了吗?你觉得一个贱人几个贱婢就能彻底扳倒我了吗?” 她将声音放得柔柔的,连眼角都染上飞扬的笑意:“你应该知道,我同高演是国婚,只要梁国皇室不倒,你就废不掉我。这些,可都是你当初做的好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起来,笑到几乎脱力,导致后头的这些话说的上起不接下气,却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为了扳倒我,得布置多少的东西啊,在我身边安插眼线,又要收买宫女,最后连儿子的感受都不顾了……可你,终究还是没能扳倒我!” 昭君默默无言的看着她,等着她笑够。良久,昭君才平静的开口道:“你觉得哀家做这些,是为了扳倒你?” 萧唤云听了昭君的话,一只手极为夸张的作出捂嘴的动作来,单手撑着桌案支着她的身子,眉眼笑的弯弯的,冷哼一声,道:“难道不是吗?事到如今,你觉得狡辩能够使你心里舒服点的话,那就狡辩吧!” 她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一颦一笑之间皆是风情,宫中数年,还从未曾见她笑成这个模样过,只觉得即便是她笑成这个样子,那模样也很受看。 这是美人的能耐。 昭君搓了搓手,觉得她笑成这个样子自己不配合着笑一笑有些过意不去,便同她皮笑肉不笑的笑了笑,道:“哀家何必要费力扳倒你?倘若哀家瞧着你不顺眼了,直接找个人杀了你便是。唔,你在宫里头得罪了这么多人,人人都想要你的命。杀了你,演儿也不会怀疑到哀家的头上来。” 萧唤云渐渐的止了笑,目光冷冷的斜眄过来。 昭君甚平静的回望着她,不徐不缓的开口:“你说的对,演儿他一直以来都活在哀家的庇护之下,十几年来过的顺风顺水,所以养成了这般怯懦优柔的性子。只是你今晚做的这件事十分好,哀家很满意。”顿了顿,笑一笑,续道:“你可听说过凤凰涅槃?” 萧唤云脸色煞白,一时间不能言语,只能怔怔的望着昭君。 昭君同她继续解释:“你是演儿的软肋,唯有你才能彻底的毁灭他。没有涅槃,便没有重生。身为王者,演儿他不能是这样的优柔的性子。所以哀家才说,你今晚做的很好。至于废了你么,哀家从未曾想过废后,那个位置永远都是你的。” 萧唤云似乎瞬时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的后退了两步,瘫软了下去,却偏了些,没能瘫软到木椅上。她擦过椅沿跌坐在地上,后背擦过桌子的棱角却好似浑然未觉。桌上的翠玉珠子被她撞的滚落地面,轱辘轱辘的滚到角落里去。 那珠子天生就是个被滚的命,真是令人扼腕。 萧唤云怔怔的坐了许久才从地上缓缓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出殿门,漆黑眼眸中一片暗色,似乎落不进去半丝光亮。脚步在殿门口停住,良久,她才极轻的笑了一声:“我终究还是输给你了。” 昭君慢悠悠的瞥她一眼,良久,才缓缓道:“哦?” 密集雨丝倾天而落,她伸出手去,雨丝穿过她指缝,她看着自己的手,道:“可是你这一次没能杀了我,我迟早都还会来找你的。” 昭君单手支颐,静静的看着滚到角落里去的那颗珠子,半晌,才叹一口气,道:“唤云,你应当晓得,这世间没有哪个母亲会想要同自己的孩子过不去。没有哪个婆婆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同媳妇不睦。你若是能想通这些,再来找我吧。” 萧唤云不再开口,自檐上淌下的雨水落在地面上,迸溅出的雨花濡湿她的裙摆。她只回头看了昭君一眼,嘴角噙了隐约笑意,未等昭君开口,便提了裙摆奔入雨幕之中,匆匆的走了。 这件事进行到此处便算是高了一个段落,可以瞧做是终结。昭君之所以将这一晚之事瞧做是终点,是自后来的数年里往回瞧,得出来的结论。 因这一晚过后,宫里情势骤变,素来得宠的萧皇后不知怎的忽的失了恩宠,新晋的赵丽嫔于一日清晨留了封书信便一根白绫将自己吊在了房梁木上,信中字字控诉的皆是萧皇后何其毒辣的所作所为。虽说这封信当时自已经僵硬的赵丽嫔手中取出之后便速速的交给了皇帝,旁人并未曾仔细瞧见。但不知怎的,宫中却隐约有流传出萧皇后的失宠是因为赵丽嫔的缘故的传闻来。 流言一发不可收拾,令人头疼的是,这样的流言不知是从何处传出的,想要追究却脸罪魁祸首都寻不出来。 且在那不知可不可信,有几分可信程度的流言里,还提及了昭阳殿中久病不出的太后娘娘,其大概的意思便是不知是在哪一夜里,含光殿的萧皇后忽的发了狂,逼死了赵丽嫔不说,还得罪了太后娘娘。是以,皇帝才会于那样的一日醉的一塌糊涂,四仰八叉的躺在仁寿殿冰冷透心凉的地面上睡着觉。 流言说太后同皇帝为了一个女人断了母子情分,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了。纵观整个事情的发展过程来看,他们为的这个女人极有可能是死去的赵丽嫔。所以十分有想象力的人便揣测出了这样子的一个故事,正室妻子同小三抢相公不成,正室便转向婆婆求助,最后两个女人一同逼死了那个小三。而这个彻头彻尾都未曾露几面的相公便自此之后意志消极。 这是何其复杂的一个故事,其中涉及了正室于小三之间的争斗,婆婆同媳妇之间的较劲儿,以及杵在风暴中心的男人是何等的纠结彷徨。 试问这样一个集多种元素于一体的流言故事,它怎么能不勾起别人的兴趣? 闲话于此掐住,话题暂且绕回到正题上来。 皇帝身边的元福公公于第二日清晨敲开昭阳殿的大门,容色慌张的央求太后去一趟仁寿殿,言语之间很是慌乱无序。 青蔷立在店门口,于辰时的日光之中听了好些会儿才勉强听明白了他的意思,说的是皇帝昨夜躲在仁寿殿里豪饮了一场,今早醉的一塌糊涂,连早朝都未曾去。元福想将醉倒在地上的皇帝拖上床去休息会儿,却被转醒的皇帝一顿骂,骂完了将他推出殿外,然后紧闭了大门。任凭门外宦侍如何劝,如何哄,就是不肯开门。 这件事闹得这般大,阖宫上下都晓得了。 元福无奈,只能转向太后求救,盼着太后能将皇帝劝一劝,好教大家不会那般难做。 青蔷甚无奈的伸手揉了揉元福的脑袋瓜,叹一声,道:“不是我不肯帮你,实在是因为太后昨夜受了些风寒,引头风发作,眼下正躺在床上下不了地。你还是去找旁人吧,我瞧着,同赵丽嫔一起进宫的杨美人就不错。” 元福耷拉着脑袋,恹恹的转身走了。 大约是觉得日头有些太大了的缘故,一身碧色长袖长裙的青蔷姑娘倚在半开不合的门口,抬头瞅了瞅新升起不久的初阳,将手抬到眉骨处搭了个凉棚做出远眺的动作来。半晌,她才放下手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襟,嘀咕了句:“哎呀,这天真是太热了——” 一转身,便瞧见传闻之中不能下地昭君正蹲在离她不远处,双手抱了膝,正十分专注的瞧着什么东西。 青蔷蹭蹭的蹭到昭君身边同她一起蹲着,才发觉她瞧得是昨夜高演带来的那颗碧色的翡翠珠子,不知是什么时候滚到角落里的。 窗外映叠出簇簇新芽的胜景来,扶苏花木舒展出碧绿的枝芽,遍地的九重红葛盛放出赤色的花盏,凉风掠过,清香阵阵。 两人一起蹲了良久,青蔷才疑惑的开口:“一颗破珠子,姑妈怎么看的那么起劲?” 昭君慢悠悠的伸出手来,指尖点在那颗碧绿的珠子上,推得珠子滚了滚,忽的笑出声来:“……哀家在想,如今萧唤云都败了,还有什么事是有趣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啦啦啦啦 表示昨晚睡得很迟今天又起的很早中午没睡午觉,所以这第三更写的有点乱真心是对不起啊啊啊啊—— 然后憋了好几天没啰嗦真是有些难受,所以今天趁这个机会好好的罗嗦一下~~~~ 编辑说要入V的那天,我挂了文案然后决定停更一天的那个晚上,做了一个噩梦。 大约是自己吓自己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本攻很有自知之明的缘故,梦里的我站在一个很空旷的广场上,有灰暗的灯光打落在我的身上,我只觉得身边站了很多姑娘,可是她们长什么样子完全看不见,因为太暗了啊! 即便是有灯,都是暗的令人只能瞧见一个模糊大概的样子,我拼命的想去点开一盏亮一点的灯却被告知我只能用这么微弱老旧的灯。 我想,其实我很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德行。每天嚷嚷着要坚强的是我,一转身嚎的人神共愤的还是我,一起写文的姑娘一个个的写的都很好,而我却一直在这里纠结着情节的问题,节奏怎么加快啦,文笔怎么练好啦,写出什么样子有意义的故事啦之类的。 这样想想,就会想要问自己,你写的东西到底是有什么意思呢? 阿拉,这是不是就是她们说的暴躁期,一旦进入暴躁期就会开始无限的否定自己? 表示这是我的第一次,所以处理起这些负面情绪真心有点困难,但睡了一觉醒来又觉得,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我现在写的是个渣,我可以一直写下去,一直走到最后。 就像是红娘子说的那样,网文这条路非常拥挤,但是走下来的人却少之又少。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输给了自己,败在了路上。 ╮(╯▽╰)╭ 说这些不为什么,只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所以和大家聊一聊,大家嫌我烦的话可以当做没看到。 唔,这里得提一件事情,虽然我记性不怎么好,但是这件记住了的事情不做真心是令人难受。 记得不知道哪张有姑娘说想要知道如果没有昭君这个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的。嗯嗯,姑娘大概是没有看全剧吧? 其实主要的剧情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整个剧差不多都是在围绕着陆贞和高湛的。先是昭君杀了皇帝逼着自己的儿子登基,后来追封高湛为皇太弟的时候高湛回来了,所以顶上了储君的位置。就这样子,接下来的一切似乎都是依仗着楠竹光环一路逢凶化吉下来的。 原剧中出现的人的结局我说给姑娘你听啊。 昭君最后某朝篡位的时候,被赶回来的陆贞和高湛制服,但是昭君很有骨气,自己拔了剑,在祭天台上抹了脖子又引火*了。 高演在昭君谋朝篡位的时候为了救唤云被流箭杀了。 萧唤云被救的时候动了胎气,生娃的时候血崩死了。 沈嘉敏被青蔷推下楼摔死了。 青蔷被昭君放弃,推出午门斩首了。 沈嘉彦一路保护陆贞和高湛,后来什么结局忘了,不过好像受伤了。 高珊也就是高湛的姐姐最后被昭君杀了。 沈碧为了救高湛,被箭射死了。 高湛和陆贞相守十年,病逝了。 陆贞——他娘的她才是最后的boss!!!结局的时候活的好好的跟宫女大谈爱情!!! 这里有必要提一点,其实我不怎么喜欢沈碧这个姑娘,*几篇陆贞的同人文里作者把这个姑娘说的何其何其的好,我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姑娘和陆贞的纠葛一开始就是出自于她对陆贞的嫉妒,嫉妒陆贞长的比她好看,嫉妒陆贞写字比她好,嫉妒陆贞能被高湛喜欢,嫉妒陆贞步步高升之类的。 其实嫉妒也没什么不好,嫉妒是上进的动力是不是?可我觉得不能理解的是,因为别人比你好看,你就故意在考试的时候陷害她?因为嫉妒别人托了关系进宫,所以就要处处害她? Orz 这个时候应该躲着她的吧?明知道她有后台为什么还要招惹她? 而且沈碧一开始是为了当妃子才进的宫,为什么不努力去争取你的妃子位分而在这里死跟一个宫女磕着? 后来她得的那些果,只能说是她种了这个因。对于这个姑娘,我是怒其不争,最后她竟然为了高湛而死,为了这么个心没有放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而死,你的命是有多轻贱啊姑娘! 所以说,我可以喜欢没什么脑子的沈嘉敏,却不能喜欢这么个聪明却犯傻的姑娘。 第42章 昭君觉得她日后的日子里会过的十分无趣,对于她这个想法,青蔷的看法是这样子的:“皇上这几日瞧着好似十分难过,姑妈若是觉得无趣大可去劝劝她,这样一来也能增进母子感情啊。” 昭君听了她的话后,只玩着那颗珠子,淡淡道:“日后的江山总归是他在坐,倘若他连儿女情长这点小事都过不去,娄家打下来的江山迟早会落到别人手中。且让他再放纵两日吧。” 青蔷揉了揉头,默默的陪着昭君蹲了半日。 昭君说的这两日是个泛指,具体时日并不拘于两日的范畴内。且纵观高演往日优柔寡断的心性来看,这个两日极有可能会演变成十日以下的所有日子。她这样的想法十分正常,然则高演的表现却让她大为咂舌。 皇后失宠,赵丽嫔自缢之后的第四日,本该如同一滩烂泥一般醉倒在仁寿殿中的高演忽的上了早朝,除却一张脸比往日苍白了些,其余一概没有变化。行事宽厚且严厉,对特定的人宽厚对特定的人严厉,很有先帝的风范。 下了早朝之后亦是同往日里那样,来昭君这边坐了坐,面色无殊,决口不提萧唤云,好似这个人并不存在一般,那夜之事并未发生一般。 昭君有些放心不下,就如同萧唤云那日说的那样,高演的性子生来如此,只听自己想听见的声音,只看自己想看见的东西。他素来习惯逃避,这一回怕也是在逃避。权衡半晌,昭君终决定往他伤口撒一把盐,便自盘中夹了只丸子搁到他的碗里,柔声道:“你能振作起来,哀家觉得很欣慰。只是,唤云喜欢阿湛这件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高演伸手夹菜的动作顿了顿,半垂了眼睑。昭君默默望着他,一口菜停在将送未送进口的位置。 春深日暖,枝上有鸟儿啼鸣出婉转之声,衬了满枝新叶十分热闹。 萧唤云是他的心结,是他必须得过去的心结,古往今来的帝王皆是要过情劫,熬过去了便是海阔天空,熬不过去便是粉身碎骨。所谓红颜祸水,她不能让萧唤云成为她儿子的祸水。 如此一想,她便觉得有几分释然,想来当初蠕蠕公主于高欢也算得上是红颜祸水了,若没有她人称柔然第一美人的郁氏嫁进大齐王宫,她娄昭君如今怕还是一门心思巴望着自己的夫君能过的顺风顺水呢!这是前车之鉴,必须得吸取教训。 殿内盈盈而入的红葛花香渐渐变得浓郁起来,像是一滩粘稠的且搅不开的湖水。昭君觉得自己有些呼吸不过来,这样浓烈的香味其实应该只是一场错觉,而它实际上就是一场错觉。她觉得这其间过了很久,可实际上却只是一会儿。 高演夹菜的动作只是稍稍顿了一顿,一双木筷便在空中掉了个头,一块蘸了汁料的鱼肉落进昭君的碗里去。抬起头来的时候已是容色淡淡,道:“那件事,儿臣的确是早已知道了,只是如今儿臣并不是为了这件事而迁怒唤云。” 昭君巴巴的望了眼碗里的那筷鱼肉,作出愿闻其详的模样来。 高演缓缓续道:“儿臣只是忽的发觉,除了唤云,还有很多好姑娘。这世间除了感动唤云这件事之外,还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他说这话的时候,瞟了眼立在一旁的青蔷。 青蔷全身哆嗦了一哆嗦。 高演的嗓音便轻飘飘的传了过来:“将药端给朕。” 青蔷忙的弯了腰将手中托盘上的药碗托着举过头顶,递到高演面前去了。高演连眼都未抬的端过木托盘上的药碗,扬了头一饮而尽,末了被苦口的良药苦的正欲皱眉,一旁的青蔷便已翻手递上来一颗蜜饯梅子。 高演的视线自那颗梅子缓缓的上移,最终落在了青蔷的面上。 青蔷朝他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却抑制不住的狠狠的打了个颤。 事实同昭君证明,萧唤云这个情劫已被高演度了过去,接下来的几日里,高演将前朝琐事处理的十分好,虽说还不大愿意召幸新妃,却也是愿意耐着性子陪那些个妃嫔们吃个饭说说话之类的。 阖宫上下都十分协调,唯一不大协调的是含光殿里头的那位。 此前那夜一事之后高演并未曾收回她的凤印,也不曾削减她的吃穿用度,好似一切都还同从前一模一样,她还是宠冠后宫的萧皇后。只是内里究竟如何,旁人虽不晓得,昭君却十分清楚。 高演顾忌着曾经与萧唤云的情分未能将她如何,却向昭君开口将青蔷升了官,做了内侍局的尚侍,与王璇各掌半壁江山。 这无疑是给萧唤云扇了狠狠的一巴掌。 是以,自青蔷做了这个娄尚侍之后,便处处受到了王璇的针对。但是同前世不同的是,青蔷不是因了太后贴身一等宫女这个身份而晋的官位,她先前在司宝司做掌珍之时就做的十分好,如今被升到了尚侍之位,众人普遍都不觉得有什么可眼红的,反倒是对她十分的拥戴。 这份拥戴之情大约是来自于泼辣货的王璇,因同上一世不一样,王璇入主内侍局之时是一人独大的场面,自然是十分傲气。再加之有萧唤云的撑腰,她便越发的大胆起来,对待宫女们十分的苛责严厉,底下怨气十分重。 且她是从常山王妃身边的一等宫女直接跳到尚仪的高位上去的,众人普遍不能服她,在这不服的同时又不得不被她压制着。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压制之中,众人便十分渴望有人能就此出现救大家于水火。 而青蔷,便是那个人。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王璇十分厌恶的青蔷便自然也成了宫里人人称赞的好人。得了好人称呼的青蔷擅长化骨绵掌,每每人前王璇给她气受之时,她便做出一副没甚脑子的老好人模样呵呵的将那些尖酸刻薄的话语全数接了下来。。 为此,曾有不少宫女对她抱怨过,连腊梅也怒其不争,同她说过:“尚侍大人心性也忒好了些,那王尚仪这样挤兑大人,大人都不同她计较一下么?” 青蔷在自个儿心底里将写了王璇名字的小人偶“咔嚓”一声拧了脑袋,面上依旧是宽和的神情,含笑道:“王大人她只是嘴巴不饶人了些,心肠还是好的。” 腊梅不相信的将脑袋歪到一旁去。 宫中称颂青蔷的声音便一声盖过一声,就连久病闭门不出的昭君都略有耳闻。这样令人舒畅的日子一直过了六日,第七日午膳过后,于昭阳殿陪着昭君一起坐在窗口的高演忽的得到了个消息。 那时他正迎着日光翻着一本话本子,底下的人报上消息来的时候他只是略怔了一怔,目光停在最后一张泛黄的纸页之上,良久,道:“你说,傍山王回宫了?” 墨衣的侍卫无波无澜道:“是,赵忠大人刚刚护送傍山王回宫。” 昭君闻声抬起头来,手中细针一不留神戳上了指尖,蹙了蹙眉。作出一副心急高湛安危的模样来,十分着急道:“湛儿如何了?可有伤到?” 跪在地上的侍卫犹豫片刻,道:“……听修文殿那边的奴才说,傍山王好像伤了手臂。” 昭君露出惊讶的神情来。她并未曾想到过高湛会受伤,前世高演的手筋被人砍断是她派的杀手做的,可如今她并未曾派杀手前去…… 思绪于此处产生分岔,刹那间好似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那日探子来报说高湛被驸马挡在门外,回宫路上遇上了一位姑娘,之后便遭到了追杀。 当初陆贞得了高湛的宠爱,为父平反之际曾提起过她后娘于她爹死后曾买通杀手暗杀她…… 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能说得通了。 昭君在心里头将这些事情画成一幅叠线图,整理了一番事情的始末因果关系,整理完了便想抬头和高演说一说,和他一起去瞧一瞧重伤回宫的高湛,借以巩固一下高演心中她慈母的形象。 可一抬头便瞧见高演的脸,眉目如旧,寡淡的嘴角挂了些许笑意,未等昭君开口,他便道:“横竖阿湛都已经回宫了,想来伤势应当不会很重。儿臣去看看他就回来,母后你近来头风病发作的厉害,便别出门吹风了。” 昭君怔怔的看着他。 高演朝她笑一笑,起了身随着那墨衣的小侍卫一道走了。盈盈暖风灌进他的袖袍之中,那玄色的背影瞧上去十分的潇洒。这个生了张女气十足的脸蛋的少年蓦地生出这样的男子气概来,昭君觉得开心又惆怅。 他果真是去去就回来了,未等昭君惆怅完,他便已经大步跨进殿门,踱到窗边软榻畔,翻出另一本话本子坐下来继续翻看起来。 昭君将自己的下巴扶了扶,同他道:“湛儿……” 话本子于他手中慢悠悠的翻开一页,他略抬了头,看她一眼:“没什么大事,听说是为了救一个姑娘险些摔落断崖,手臂在尖石之上刮了几道。” 昭君托了腮看着他,那般风轻云淡的样子和从前比起来简直是判若两人啊…… 她手掌蓦地拍上脑门,有点福至心灵的想到,该不会是萧唤云的情劫如今落在了高湛身上吧?讨厌不得自己喜欢的女人,就开始讨厌自己女人喜欢的男人。 唔,这是个好逻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算是过渡章,陆贞于下一章会粗线。 最近这两天感冒了,刚开始还只是觉得有点难受,喉咙不舒服,这几天就有点严重了,眼泪一直冒啊冒的,连屏幕都看不清。所以说感冒好难受,大家珍重身体。 为了把接下来的东西写通顺一点所以又把陆贞看了一遍。╮(╯▽╰)╭ 因为觉得这些东西实在是太有槽点了所以必须得跟大家说一说。 首先,是后面即将要出场的周太妃,据说是契胡公主,但是她的身份一直在先皇后妃和高演的外公老婆之间游走。高演喊她是祖母,这样子的意思是周太妃是他爷爷的老婆是吧????但是转头又有宫女说周太妃是因为在位之时得罪了昭君所以昭君当了太后之后就把她丢到冷宫里去了。这里比较难以理解,我们暂且当做是婆婆和媳妇的战争。 但是依照昭君原剧之中说的话来看,她说,要是没有我们娄家,你父皇怎么能坐上这个位置? - - 但是如果依照后面那个辈分来看,高欢他爹就是皇帝啊有木有!!!!难道是昭君她帮着高欢抢了皇位??? 所以说于妈妈虐我千百遍啊千百遍,这让我怎么写下去啊啊啊啊啊。QAQ 所以这里会有bug,大家就当做我前面写的都是放屁吧,就当做是昭君帮高欢打下江山之后让他爹做了几年皇帝吧 吧吧吧吧 然后是不吐不快的吐槽。 陆贞传奇第四集,陆贞和高湛两人握着手,站在水边的房子的外面的走廊上你深情的望着我,我深情的望着你的当口,追到篱笆门外的官差离着两人还有好长距离的时候忽的大声高喊:“你们别跑——” 表示那个时候我脑补了一句,不跑是傻子!!!! 然后是陆贞进宫之前,跪在客栈的房间里的一块蒲团之上,四周点了一圈的蜡烛....... Orz 请原谅吾鱼唇的脑子吧,森森的想不出为毛要点蜡烛!!!!您老人家是在祭祀吗于妈妈!!!! QAQ 最后面,对于妈妈的假花怨念十分大!!!!你说皇宫之中为毛处处都是花!!!!处处都是花也就算了你为毛不能去租几盆真的花为毛非要放假花!!!!!放假花也就算了为毛要放那么假的假花!!!!那么假的假花也就算了为毛还要安排陆贞拿着剪刀剪假花的特写镜头啊!!!!!!你家叶子没有脉络你全家的叶子都没有脉络!!!!!!!!没有脉络也就算了!!!!为毛你家牡丹跟桃花是一起盛开的!!!!你让它们一起盛开一个给我看看!!!!!就算你不喜欢问度娘难道连十月牡丹甲天下这句话都没有听说过吗!!!!!! 去泥煤的于妈妈! 第43章 大约是因为这段时日里高演的转变大的惊人,昭君便十分忧心忡忡。这样子的忧心忡忡一直持续到了高演留宿于新进宫的杨美人一夜,得知这个消息的昭君变得更加忧心忡忡。 青蔷疑惑:“皇上肯临行别的姑娘是件好事啊,指不定姑妈很快就能抱上小皇孙了。” 对于此,昭君的回答是:“演儿从前从不愿意宿在别的妃子处,如今这般,是不是一时情伤过甚,伤了脑子?” 青蔷说:“可能是皇上豁然开朗,想通了呢?” 对于青蔷的这句话,昭君给予了否定。 这样子的忧心忡忡在确定高演只是夜宿于杨美人宫中同她下了一晚上的棋之后变得越发不可收拾。昭君在昭阳殿中来回的踱步,且时不时的还要停下脚步来叹一口气,十分困扰的模样。 端了洗脚水进门的青蔷宽解她:“姑妈前两日不是还在担心皇上宿在杨美人那儿是一时情伤过甚吗?如今得知他们只是下了一晚上的棋不是应当宽一宽心么?” 昭君闻言,扶了扶额,悲叹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整整一晚,他们竟什么都没做。如此看来,演儿是真的情伤过甚,伤了脑子了……” 青蔷摊了摊手,表示她已经无法劝解开导昭君了。 就此等情形看来,昭君主观认定了高演伤情伤到了脑子,旁人再说什么她都无法听进去。她素来是个固执的姑娘,这一点极早的时候就说过了。 原本对于此种情形青蔷并未曾放在眼里,觉得自家姑妈只是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儿子突然改变的事实罢了,等再过些时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这种妄自揣测且妄自肯定的状态并未曾有所好转,还有所恶化的趋势。一直到七八日之后的一日清晨,打了盆温水的青蔷推开昭阳殿的大门,零星尘埃于倾洒而入的晨光之中盘旋飞舞。 迷蒙金光之中映出昭君抱膝而坐于金榻上的模样,青蔷揉一揉眼睛,便听见面前不远处那位披头散发的仁兄幽幽开口:“近来演儿他连最喜欢吃的桂花糯米圆子都不爱吃了,莫不是一时情伤过甚,伤了脑子吧?” 青蔷默默的捂了捂脸。 对于昭君如今的这个状态,唯一合理的解释便是她已经走入了一个死性循环之中,因的是往日里的高演顽固程度犹如一颗硬石一般,如今突然之间改好了,令人觉得难以置信。这很正常。 青蔷日日被问上几遍同样的话语便渐渐的觉得有几分不堪困扰,自然,若是换成是从前,昭君问上几遍她便会不厌其烦的回答几遍。只是今时不同往日,青蔷已经不是当初那位太后身边的一等掌事宫女了,她是掌管内侍局半壁江山的娄尚侍。 要知道做官的人都是很忙的! 所以,对于昭君,她选择的解决方法便是写了一封短信命人送出宫去,送去邺城顾家的主事夫人娄红袖手上。信里寥寥几字言简意赅,说的是借她刚满三岁的女儿,苏苏一用。未过两日,顾家的一辆马车两位奶妈子以及十几个小厮便一路护送着苏苏从端门进了宫。因先前是向皇帝请了旨的缘故,苏苏被送到昭阳殿的这一路都十分顺当。 据护送她过来的小厮说,这一路上唯一的不顺当便是在将出顾府之时,一直以来都未曾打过照面的娄红袖从角落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饿虎扑食之态冲上来一把抱住苏苏不肯撒手,眼泪鼻涕抹了一旁小厮一身,声声凄厉的嚎着:“我的儿,你不能就这样抛弃为娘啊——” 被从外头回府的顾家当家的,朝中内干一职的在任者顾青河大人一把拦腰抱走。 据说,那时前一刻还被自家娘亲搂在怀中陪着一起流眼泪难舍难分的顾枕苏小姑娘下一刻就换上了一张淡定的脸,用小厮衣袖擦了擦她的两条鼻涕,同她那扛着挣扎不已的娘亲的爹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苏苏不在的时候,阿爹记得让阿娘添个弟弟给我哟~” 青蔷自随行的小厮处听完这一番话,默默的瞥了眼站在身边的顾枕苏小姑娘。 顾枕苏小姑娘巴巴的仰了头看着她,舔了舔嘴唇,巴巴的黏过来一些,轻轻的握了握青蔷的手。 青蔷挑了挑眉:“你娘不是生了你之后就一直抱着你不肯撒手吗?这回怎么这样轻易的把你放出来了?”顿了顿,声音略扬:“且你不是也一直抱着你娘不肯撒手的吗?” 顾枕苏小姑娘从圆滚滚的肚子前的兜里摸出来两块麻糖,一块塞进自己嘴里,另一颗舔了舔,递给青蔷:“因为阿爹说,如果苏苏不来陪小姨妈住,就要把苏苏送去和舅舅一起住。” 青蔷默默无言的望了会儿递到面前来的那块麻糖,又默默的将它推了回去。 顾枕苏小姑娘将那块麻糖也塞进了嘴里,咂了咂嘴,将手上的残渍往青蔷衣袖上揩了揩,一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十分自然顺当。末了,她蹭过来一些,软软的手握住青蔷的,悲愤且沉痛道:“虎毒尚且不食子,阿爹他竟然为了霸占娘亲狠心把苏苏送进宫来!这是何其令人悲愤的一件事情啊!” 青蔷打断她:“依你的脾气,会轻易妥协?” 顾枕苏小姑娘仰起头来,朝着她展开一个极大的笑容,露出两排白花花的牙:“因为阿爹说宫里头有很多好吃的。” “……” 青蔷预感此后的日子里太后娘娘将不会再感到孤单以及昭阳殿的安静惬意不再,闭上眼睛似乎都能瞧见不久之后昭阳殿中鸡飞狗跳的生活…….需知道,顾枕苏小姑娘身为顾家独女,被宠养的何其娇贵,其性子何其聒噪。至于顾枕苏小姑娘的舅舅,唔,这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暂且忘掉他吧。 青蔷几分头疼的揉了揉额,同她耐心解释:“近来你小姨妈我的姑妈,也就是当今的太后娘娘心情不大好,所以才想请你进宫的。所以,你得记清楚些你的本分。” 顾枕苏小姑娘十分纳罕,瞪大了眼睛问道:“本,本分?” 青蔷斜眄她一眼:“就是打滚装活泼装天真装可爱的本分,我从前不是教过你的吗?” 小姑娘咳了一声,面皮红了红:“……人家已经长大了,打滚好丢脸的。” 青蔷:“……” 大约是独女的缘故,娄红袖对这个女儿十分的看重,平日里皆是一步不离的看着的。是以,青蔷料定了红袖会陪着女儿一起进宫,跟皇帝请旨之时便是将娄红袖也一同求进去了的。 却不想,顾枕苏进了宫,娄红袖却没能进宫。 如此一想,便顿时觉得这个软乎乎的小姑娘成了一只烫手的山芋。青蔷牵着她的手路过阖闾门之时,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想要将她丢出宫去的*。 这样的念头教青蔷迈出去步子,但脚步才刚刚迈出去,便听见王璇的声音蓦地响起:“给我乱棒把她打出去——” 随后便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求救声混喊声侍卫的呵斥声糅杂成了一团,最后这些杂声全部都止于一声尖锐的拔刀出鞘的声音。 有女子的嗓音慌乱的响起:“别过来!你们别过来!”片刻的沉默,大约是听了她的话之后大家就果真都不过去了。那女子的声音再次急切的响起:“尚仪大人,我真的不是来捣乱的!求您看看这块玉佩吧!” 青蔷略顿了顿脚步,便听见王璇冷声开口:“本座可没什么兴致看你耍猴戏,要死就赶快死好了!” 事关王璇,青蔷本不欲插手,正准备继续走,却发觉拉着自己手的小姑娘忽的松开了手,停了脚步立在原地。 青蔷回过头来看着她,疑惑道:“怎么不走了?” 苏苏朝着宫门争吵传来方向怒了努嘴:“小姨妈,那边是不是有人在打架?” 青蔷假意作出远眺的样子来瞧了瞧,收回视线点头道:“的确有人在打架,来,咱们走吧。”她朝着苏苏伸出手去,可小姑娘却径直掉了个头往宫门处去了。 眼巴巴的看着小姑娘走出去些许距离,青蔷才蓦地回想起这个小姑娘她那你说东她就非要往西的积习来,也顾不得多想,连忙拔腿跟上。 因这位小姑娘是位蒜苗般高的小姑娘,青蔷也不便将她拽回去,只能一路颤巍巍的跟在她身后妄图用吃食来勾引她。但是效果不佳。 一走一跟之间两人便已到了阖闾门口,先前十分叫嚣的王璇正立在数名宫女之前同外头一位姑娘对峙着,青蔷从缝隙之间匆忙瞥了两眼,只瞧见了一抹浅紫色的衣袍。 顾枕苏小姑娘已经颠吧颠吧的走到王璇身边,大约是觉得王璇十分挡道,便皱起了小眉头推了一把王璇,且还十分严肃的说了句:“让开点。” 结果力道太小,没能推开王璇反倒是自己踉跄的跌了两下,险些没跌倒在地。 王璇转过头来四处瞧了瞧,没能第一时间瞅见比她矮了半截的顾枕苏小姑娘,只瞧见向来不大待见的青蔷急巴巴的跨了几步过来,一把抱住将将跌倒的小姑娘,继而抬头之时,素来平和宽厚的面容之上隐有几分怒意。 在这里需得提一提的是,据传闻说,娄家的人都有护短的毛病。 王璇怔了怔,反应过来便是冷声道:“反了么你……” 还没说完,便被青蔷打断:“让开!”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劳资总算打了次酱油,以后请喊我【威武的汉子】 ╮(╯▽╰)╭ 久违了的苏苏姑娘终于出场了鸟。表示以后尽量写的欢快点,不然显得太后太憋屈了啊~~然后陆贞也要进宫了,多亏了苏苏姑娘。唔,谁能看出顾枕苏这个名字的出处????╮(╯▽╰)╭ 猜对有奖的哟~~~ 每日一次的不吐不快吐槽: 陆贞传奇第十一集,亡去的周太妃死前留给陆贞信息让她去给桂花树浇水,借以让她在桂花树下刨出狼牙令交给高湛。 - - 但是你妹啊于麻麻!!!你那棵真的是桂花树吗????真的是吗????那棵假树你确定是它是桂花树吗!!!!你们家桂花开的比指头都大!!!你们家桂花是变异的吧!!!!你这是怀疑观众的智商么!!! = = 还有一些特写镜头,我真心是不明白了!!!不小心穿帮我们能理解,特意特写镜头真他娘的理解无能啊!!!! 大家可以参考第11集32:35那里的玻璃风铃特写........ 陆贞出宫拜佛之时,佛像旁边特写的两只火龙果.....【姑娘们请淡定,后面还有娄姑娘在陆贞吃的火龙果上下毒的剧情....... 第十二集之时,陆贞在古玩店陪高湛买观音,请注意了啊,背景柜子上的有一只瓶子,白色底黑色间隔的那只,就是陆贞于第一集烧出来给宫中的那批货中的一个!!!! Orz 于麻麻不带这么节约资源的啊!!!! 然后是陆贞的台词QAQ 我想说于麻麻我真的会哭的!!!!什么叫做【你我都是用勤院出来的姐妹】!!!!!不是说用勤院是给宫中培训宫女的地方么!!!!不是说所有宫女进宫前都要在用勤院里培训两个月么!!!!!还有谁不是用勤院里出来的呢!!!!这句看起来深明大义的台词究竟是个神马含义啊!!!!! 于麻麻我给你跪了Orz 最后,放一个苏苏小盆友的小剧场来让大家感到羞愧一下~ 青蔷教育她:“不爱卖萌的孩子不是好孩子!你应该感到羞愧!” 顾枕苏小姑娘做了个十分哀伤的表情,默默地,十分羞愧的打了个滚。 顾青河教育大家:“不爱留言的读者不是好读者!你们应该感到羞愧!” 第44章 据说,从前梁国尚存的时候,萧唤云身为永世公主十分受梁国国主的喜爱,一直跟随着萧唤云的奶妈所生下的独女王璇便成了萧唤云自幼的玩伴。后来萧唤云被当做人质送进齐王宫,梁国国主放心不下,便特地命了王璇陪着萧唤云一起,以便伺候她的用食起居。 就这一段历史而言,足以看出王璇是何其受梁国国主的重视。想来王璇在梁国之时便是极受礼遇的,后来陪着萧唤云一起进入齐王宫做人质,虽说是将她当成人质来用的,实际上却是按照未来大齐皇后的待遇厚待她的。 是以,王璇自幼到大一直十分受礼遇,便养出了这么一身泼辣刻薄的脾性来。 此番被青蔷这样对待,她自然愤愤不已,且她心里头大约还是有几分瞧不起青蔷的,觉得这个年纪有些大了的姑娘不去正儿八经的嫁人却留在宫里头给太后出谋划策真是令人作呕。 青蔷的这一声让开自然便让王璇心头蓦地升起一窜无名大火,她面色一凌,怒道:“姓娄的,你先弄清楚你的身份地位……” 未说完,便再次被青蔷冷笑着打断:“身份地位?娄家子孙再不济也比你这个亡国旧臣来的强多了!” 王璇被青蔷打断话头,愣了一愣的当口,青蔷便已经将苏苏抱到了一旁,面上挂了点急色,大抵还有几分慈爱,却生生装出严厉样子同她道:“小姨妈从前是怎么教你的都忘了吗?” 苏苏将小脑袋埋的低低的,小声的回答:“路,路见不平……” 青蔷拔高声调嗯了一声。 苏苏忙的一拍脑袋道:“路路路见不平,绕道而行!小姨妈教的苏苏都记住了的。” 被青蔷斜眄一眼,哼声道:“你记住了?”青蔷捏住她的小鼻子,声音再扬一扬:“你若是记住了刚刚在做什么?这么急巴巴的跑来做什么?” 苏苏小姑娘认真的反驳她:“刚刚不是想要拔刀相助,只是想过来凑个热闹而已。” 青蔷看了她一眼:“那你叫人家让开做什么?” 苏苏严肃答道:“因为她站的那个地方是个看热闹的好位置啊。” 青蔷:“……” 这件插曲终于以青蔷命腊梅将苏苏带去昭阳殿为终结。 一直等到牵着苏苏的腊梅背影消失于宫巷深处,青蔷才回过头来,将宫门口离她不远处持刀而立的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王璇道:“娄尚侍今儿可真是大出了风头。” 青蔷不解的看着她。 王璇冷笑一声,续道:“本座瞧你平时唯唯诺诺的样儿,还以为你会一直这般装着柔弱无辜的样子给皇上看呢!不过话说回来了,娄尚侍今日借了这么个小娃娃呛了本座几句,就算你能激得本座生气一回又能如何?只怕这件事传到皇上耳朵里去,你那温柔贤良的形象顷刻便没了吧——” 青蔷认认真真的将她这番话听完,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觉得王璇会这么想也实属正常,但是不得不打断她的幻想:“王尚仪觉得本座是想要贤良给皇上看?”轻笑一声,指尖拂过耳畔,道:“哎呀,王尚仪真是幽默呢!皇上一向只宠爱皇后一人这可是宫中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儿啊。” 顿了一顿,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那持刀而立的姑娘,笑盈盈道:“本座可不敢做这样子的梦,只是本座瞧着那个姑娘长得倒是有几分像皇后娘娘,若是将她送到皇上面前去,皇上应该会喜欢的吧。哎哟,你瞧本座这脑子,皇后娘娘前儿不久不是同皇上闹别扭了么?如此一来……” 王璇蓦地白了脸色,怒道:“你敢!” 青蔷嘴角噙着笑意,眼睛里头却是冰冷冷的,与她擦身而过时,嗓音略压低了些,放的柔柔缓缓的:“你很快就知道我敢不敢了。”继而转了个方向朝着那持刀的姑娘招手道:“小姑娘,你老举着刀做什么?快放下来,来,到本座这儿来。唔,你刚才不是说有什么玉佩吗?拿给本座看看。” 持刀的姑娘略迟疑了会儿,终究还是一把将刀给丢了,且还顺从的听了青蔷的话,一步一步的踱到青蔷的跟前来了。 她笑着将手里的玉佩递给青蔷,青蔷接过瞧了瞧,正面未能瞧出个什么究竟来便翻过来瞧了瞧。 一旁的王璇冷声道:“她之前假造官籍进宫,连官籍都敢造假之人能是什么清白姑娘?你们几个,赶快给本座将她赶出去!” 被指到名字的那几个侍卫个个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宫里的人爬高踩低的本领是一等一的强,皇后失势她身边跟着做事的人自然也失势,如今宫中还有谁不知道太后才是全皇宫地位最高的女人?虽说皇帝并未曾降罚于王璇,但比起娄青蔷这位从八品掌珍直升四品尚侍的女官而言就显得差的多了。 青蔷不去理她,只柔声问那姑娘:“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从哪里拿到这块玉佩的?还有,你来内侍局想要做什么啊?” 姑娘十分柔顺的答道:“我叫陆贞,玉佩的主人告诉我,只要拿着这个来内侍局,就能入宫当宫女。” 青蔷笑出声来,道:“这还不容易啊。”转头同一旁腊梅新教出来的小宫女冷雀道:“冷雀,你去和罗典侍打个招呼,就说是本座的意思,这回的宫女就多录取一个。”又回过头来,握了握陆贞的手,将玉佩塞回她的手里:“你跟着冷雀一起去吧。” 陆贞笑吟吟的接下来,十分开心的开口道:“谢谢大人,大人你真好。”说完,便跟着冷雀一同走了。 王璇见几个侍卫依旧是面面相觑不敢动手的模样,便十分恼火,一把推开身边的阮娘往前走两步,怒喝道:“你们给我站住!” 但很明显她这一声站住并未曾起什么用途,冷雀像是什么都未曾听见一般,顾自往前走。陆贞听见这一声站住便略停了脚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王璇,便又继续跟着冷雀走了。 王璇气甚,踉跄的退了一步,被阮娘连忙扶住。她一张脸气的失了血色,直喘着粗气,良久,才回过身来,瞪着青蔷,一字一顿道:“娄青蔷,你倒是真敢这么做!” 青蔷坦然的同她对视了会儿,笑道:“说实话,本座倒真是不敢这么做。只是王尚仪您一向见多识广,怎么连长公主的玉佩都瞧不出来了?你瞧瞧那小姑娘,长的真是标致啊,同皇后娘娘有七分相像。”作出略微惊讶的样子捂了捂嘴角:“皇后娘娘这几日同皇上闹了别扭,长公主在这个时候送她进宫……” 后头的话,隐没于她嘴角笑意之中。未等王璇开口,便携着几个随行的宫女一同拐了个弯,朝着宫巷深处去了。 青蔷将这件事汇报给昭君之时,昭君正被新来的苏苏小姑娘缠的头疼,无奈之下只得将苏苏小姑娘打发去了仁寿殿才得以有片刻的安宁。 对于青蔷说的这件事,昭君的回答是这样子的:“你做的很好。接下来的这段时日里,你得闲了就多去护着她一些,别让王璇把她给赶出宫去了。” 青蔷表示不解:“姑妈莫不是打算让皇上移情于陆贞?” 昭君甚欣慰的看了她一眼:“不错么,你如今看待问题的目光总算能同哀家站在同一水准上了,真是可喜可贺。” 青蔷一副不能接受的模样,扶了扶额,靠在一旁的墙上缓了缓,半晌才转过身来同昭君道:“可那陆贞几日前还在外郊的茅草屋里跟傍山王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如此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的女人,姑妈你真的想让皇上移情于她吗?” 昭君提过桌上茶壶倒了杯冷茶,同她点了点头。 青蔷便又扶了扶额,转回身去靠着墙缓去了。 窗外日头正好,几只鸟雀欢鸣着从茂密的新叶之中窜来窜去,金色温煦的日光自窗楣倾洒而入。昭君倚在软榻上,将一杯冷茶饮完,嘴角含了笑意,缓缓道:“你莫急,那陆贞的好处,你很快就能瞧见了。” 青蔷转过头来,幽幽的望着她。 茶杯搁回到桌案上,哒的一声。昭君看了她一眼,又低了头去继续绣着那幅山水图,只漫不经心道:“你只需装作是想要将陆贞引荐给皇帝的模样就够了。哦,对了,你是怎么想起来要将苏苏带进宫的?” 青蔷凑过来一些,挨着昭君瞧着那幅绣好了大半的山水图,答道:“不是姑妈说想见苏苏吗?”稍稍顿了顿,又解释道:“皇上初登基之时,姑妈说想要让苏苏进宫来住一段时日,好让皇上过过当爹的瘾。” 昭君停下手上动作,略回想了一会儿,道:“啊,对。” 话音方落,自门口便响起来一个声音,脆脆糯糯的:“可,可是为什么啊,那只小狐狸为什么要咬那个书生呢?他不是刚刚救了它吗?” 随后传来高演的声音,好像很头疼的样子:“这个,故事的重点不在这里,狐狸本就是会咬人的,你先等朕讲下去。” 脆脆糯糯的声音继续响起:“不听,你先回答我为什么小狐狸要咬那个书生,书生明明救了小狐狸来着的。” 才踏进殿门一只脚的高演朝着昭君做了个很忧伤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 熊孩子来临,看谁能招架的住。 唔,对萧唤云和王璇为嘛没有被收拾掉这个问题做一个解释,主要原因是处理这件事的人是高演,昭君现在表现出来的是,她是一个完全不会插手高演任何事情的人,只是单纯的没有心机的贤良老妈。高演不会处理王璇,因为萧唤云不会让他处理王璇,就像是那晚高演对萧唤云说的那样,你想要的,我都成全你。 只是,从此以后你我就两清了。 重点在于这一句,高演说的应该是包括了他对萧唤云的感情,说完这句话他就开始冷落萧唤云了说明他已经想要断掉这份感情了。但是在萧唤云的理解看来,高演说的两清是高演拿从前欠她的来换王璇的命,她还在认为高演只是一时生气,过去了以后还是不会离开她的。 所以王璇还会嚣张,萧唤云也还会嚣张。╮(╯▽╰)╭ 太后想做的事情不是解决萧唤云,留着萧唤云接下来还有用处,她做的那些只是想让高演把这份感情放下,做一个好皇帝。唔,有些话一直想说来着的,这篇文不是一篇纯粹的虐NC文,不为了虐而虐。太后重生一次,前世有两个遗憾【在我看来】一个是高欢抛弃她,一个是儿子抛弃她。其实高演后来和她作对了很久了,她一直没对儿子做什么,说明在她心里儿子一直都很重要。 所以重生一次的她,要做的是让儿子彻底的站在她这边,然后,在即便她死去的日子里,也要守住皇位和江山。 ╭(╯3╰)╮ 所以太后留着萧唤云留着陆贞是为了后面解决高湛。 然后再跟大家道个歉,害大家白白花了这些钱看到的却是这么水的一章。QAQ 主要是因为感冒药太彪悍了啊太彪悍了!!灌了四杯咖啡都没能压住睡意,一个下午磕磕绊绊的也就写了这些。 然后是因为昨天晚上太困了,没来的及看陆贞,所以每日吐槽暂停一天。23333 关于青蔷的西皮问题,争取这两章让他出来遛一遛,然后统计一下姑娘们的猜测啊,买定离手~~~~奖励为顾大人日后开的私印。 ╮(╯▽╰)╭ 解释一下这个奖励,因为会一直写下去,所以的文开定制的话会出现私印和大家要求的定制书两种,私印是顾大人自己的照片以及自己手绘的图样之类的,一般情况下来说,只会定制一册的玩意儿。猜中青蔷西皮的,能得到一册,能猜中青蔷西皮和青蔷身份的得两册【也就是两本书的私印】猜中青蔷西皮和青蔷身份以及高欢这样对昭君的原因的,得全部的私印【意思是以后给自己定制一册的时候会给姑娘也定制一册哟~~~无上限,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目测离现在最近的一册私印会是韩娱的黑婚纱。 ╮(╯▽╰)╭ 表示我没什么奖励好给,只能拿私印来当做奖励了,姑娘们莫嫌弃啊~~~~ 下面是回答过的姑娘和答案统计: →_→ 姑娘猜测是 娄小弟【唔,这个意思是在猜娄昭么? 芷儿 姑娘猜测是 沈嘉敏 兰若 姑娘猜测是 沈嘉彦 紫紫 姑娘猜测是 元福公公 0.0 真是神马样的答案都有啊啊啊啊啊,表示猜测可以不用拘泥于常规的答案,因为所谓的西皮可以是青蔷喜欢的人,而不是相配的人哟~~~ 还有要参赛的姑娘可以继续参加,猜了答案但是没被顾大人注意到的大家麻烦提醒一下顾大人。 然后对于上一章的内干大人顾青河.......明明是本攻出来打酱油了啊魂淡!你们居然正儿八经的问本攻拿是谁!!!! 本攻要用这个事实来证明本攻是个威武的汉子而已啊摔!!! 第45章 大约是内干大人顾青河对这个霸占了妻子的独女怨念十分大的缘故,顾枕苏小姑娘自幼得到的父爱十分寥寥。 所谓得不到的便分外珍惜,顾枕苏小姑娘从自己阿爹身上得不到的慈祥父爱如今从高演身上得到了,她便十分欢快。且这是个喜欢直话直说的小姑娘,喜欢什么便会直接表达出来,丝毫都不委婉,很符合大齐姑娘一向直白的作风。 是以,进宫数日,她皆是成日的黏着高演度过的,就连晚上睡觉也要跟高演凑到一起去睡。搞得这一段时间宫里头的妃嫔对她很仇视,一看见她扭头就走。 有一日高演夜宿杨美人的德福殿,被昭君哄的早早入睡了的顾枕苏小姑娘半夜醒来未曾瞧见高演,便踢踏着一双小鞋子揉着眼睛从昭阳殿的侧殿爬起来凭着依稀记下的路线在宫里头摸了半天,竟也给她摸到了仁寿殿。翌日一早,高演下了早朝回仁寿殿,便瞧见门前躺的四仰八叉的顾枕苏小姑娘。 被高演拍了几下脸而拍醒的小姑娘在瞧见他之后“哇啊”的一声哭出来,声声凄厉的控诉高演的始乱终弃,并扬言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再同他说话,继而愤愤转身摸回了昭阳殿。 留下高演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蹲在仁寿殿门口老半天。 自这件事后,高演便夜夜都宿在自个儿的仁寿殿,未曾再宿过杨美人那儿。 昭君逗她:“苏苏这么喜欢皇上,以后进宫给皇上做妃子好不好?” 顾枕苏小姑娘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认真思考了半天,终于得出来个答案,并将这个答案于一个太后与皇帝以及她小姨妈都在的午后郑重的宣布了。那就是:“苏苏喜欢皇上,等苏苏长大了就进宫给皇上当妃子。” 闻言的高演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咽下去,直直的喷了出来。 昭君淡定的抬起衣袖擦了擦脸,对顾枕苏小姑娘说:“你是认真的?” 年满三岁未曾多久的,长的还没高演一半高的这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姑娘十分严肃点了点头,然后看着高演,认真道:“你会娶我吗?” 第二口茶水再一次被喷出来。 昭君漫不经心的再次抬袖擦了脸,提醒她:“对皇上得称呼您。” 穿了件红色小夹袄的小姑娘改口道:“您会娶我吗?”又费力的将高演的一只手抱在怀里,然后掰着他的手指跟他分析道:“苏苏会煮饭,苏苏会洗衣裳,苏苏长的还挺可爱的,皇上您看,娶了苏苏有这么多的好处。” 被一旁的青蔷一把拽住后襟拎走,自她们远去的那个方向传过来一阵争执声。有几分咬牙切齿的那个是青蔷:“你才三岁!怎么可以早熟成这个样子!” 后头那个声音是顾枕苏,认真的纠正道:“还有十个月二十八天,我就四岁了。” 青蔷说:“那也不能早熟成这个样子!你这让我这个二十多岁没说过喜欢的人情何以堪啊!” 后头那个疑惑道:“可是从前小姨妈也是这么说的啊,那个谁不是也听得很开心吗?难道……” 被青蔷捂了嘴,这次倒真是咬牙切齿的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声音:“你竟然偷窥?真的是太久没有教育你,皮痒了是吧!” “…….” 渐行渐远,声音渐渐的听不真切了。 昭君望着青蔷远去的方向,良久,才回过头来,只见高演正朝她笑了一笑,便也同高演笑了笑。 高演两根手指捏起一只棋子,在棋盘上点了点,轻笑道:“儿臣是想提醒母后该行子了,母后同儿臣这般笑着是个什么意思?” 昭君略愣一愣,片刻,同高演道:“哀家在想,此次出使周国的使节是不是应当让湛儿来做?” 高演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似是在思考如何破她的棋局,听了这话也不过是眉头微蹙,容色淡淡,道:“阿湛来求过母后了?” 昭君略惊讶:“怎么?湛儿已经开过口了?” 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啪嗒一声响,高演抬了头看着她,道:“前两日阿湛来求过儿臣,说是想要讨这个使周的差事。不过儿臣念在他手伤初愈,不宜长途奔波,便驳了他这个请求。”轻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曾想,他竟来央求母后了。” 他这是个看不出内心所想的表情,昭君瞧了半天都未曾瞧出来他如今这个模样是不是已经熬过了这场情劫,以及这个情劫是不是转嫁到了高湛身上去。思忖半晌,昭君终还是忽略了他先前问的那个问题,只道:“使周确实不是个好差事,路途遥远且凶险,那北周也不过是个小国,联合了他也不能为我大齐增添多少兵力……”适时的顿了顿,又笑了起来,道:“算了,还是别让湛儿去吧。” 高演抬头朝她笑笑,眼睛里冰凉一片。 这件事昭君以为就这样终结,她还需得想另外的法子将高湛送出宫去暂避陆贞一段时日,却不想过了两日,青蔷便带来了皇帝派遣傍山王高湛出行北周的消息。 得了这个消息的昭君立在门口良久,只道了一句:“纵使是从前亲的像一个人一样的兄弟,也终究挨不过这皇权高位的相磨。就更别提什么男女之情了…….” 青蔷说:“姑妈怎么知道不是因为男女之情,所以才导致了兄弟二人为了这个去拼这皇权高位呢?” 昭君默了良久,才应了一声:“是么?” 却不等青蔷回答就自己转身走了,墨色长裙于她身后逶迤拖地,有盈盈花香于风中吹来,灌进她衣袍之中,双袖迎风起舞。遥遥望去,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黑蝶。 高湛出宫行周的那一日,称病不出的昭君终于一身墨色华服出现在齐王宫宫门之外,一头青丝绾做高高的发髻,赤金簪子简单斜入于发髻之中,三寸长的精细流苏轻摇微曳。 有入宫不久的小宫女略略惊诧,捂了嘴同旁边略年长些的宫女问道:“呀,这是哪个宫的娘娘啊,从前竟都没有看见过。” 年长的宫女略自豪的笑一笑,单手拢在嘴侧压低了嗓音同那小丫头道:“瞧你们这些个没眼力见儿的,这可是太后娘娘,咱们皇上的生身母亲。” “呀,太后娘娘长的可真好看。可,可她得有四十了吧,怎么这么年轻——”惊讶声被掩于指缝中。 被一旁的宫女横了一眼:“你说这话也不怕掉脑袋!太后娘娘本就是鲜卑有名的美人!以后这话别再说了!”继而又赶忙朝着宫巷深处遥遥而来的太后跪伏□子去。 昭君携着高湛的手徐徐走过那些宫婢身边时,仿佛还若有若无的听见了一声嘟囔,说的是:“……可是真的很年轻啊。” 昭君不去理她,只当做是没有听见,一边携着高湛的手一边同他一起朝着外宫宫门走去,面上做出依依不舍的模样来。高演在一旁劝解道:“阿湛此行是去北周做客的,母后怎的一脸阿湛要被人欺负了模样呢!” 昭君叹了口气,顾自将高湛的手放心自己的手心里握着,缓缓道:“湛儿手伤初愈,就要受此长途跋涉之苦,莫说哀家要难受,只怕是这几日去玉皇山给湛儿祈福的湘儿回来了,也少不得埋怨哀家了。” 说罢,还伸手摸了摸高湛的面颊,哽咽道:“我苦命的孩子啊,年幼失母,皇上大行之前竟还在宫外受了那些贼人的……”说到此处,是一度悲伤过度说不下去的样子。 高湛颤了颤,想要将手从她手心里收回去,却被昭君死死拽住。 昭君抬了衣袖侧过脸去做出拭泪的样子来,可眼睛里头干干净净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挤出来。倒是一旁的高演挨过来一些,不留痕迹的将高湛的手从昭君手心里抽离出来,扶了扶昭君的肩,叹道:“母后要保重些身子,您若是再伤心病了,朕该如何是好。” 他们这个模样,是其乐融融的母子,而高湛则是那个多余的外人。 如此情形自然是明眼人都看的明白的,高湛自然也很明白,匆匆的告了退便疾走几步跨上马背,带着一群侍卫匆匆的自端门出宫去了。那时是日出东山,天幕微亮之际,四合的晨光惊醒山林中的鸟雀,偶尔能听见几声欢鸣。 昭君同高演并肩立在百阶玉梯之上,居高临下,遥遥的望着那队人马自官道之上迎着金色晨光渐行渐远,最后直至消失不见。 那是阳春五月月末,连闪瞬的风中都透出令人发腻的暖味来。 不知从何处蹦跶蹦跶跑出来的顾枕苏小姑娘今日换了件橘黄色的小裙子,还披了件白色的狐裘小坎肩,瞧上去上是一团橘黄色的绒球。她大老远得便瞧见了高阶之上的高演,一下子蹦的老高,径直挣脱开了青蔷的手,吭哧吭哧的跑过来一把抱住高演的腿,扭着身子要往他怀里钻。 高演被她闹得无奈,只能拎了她的后衣襟同昭君告了退往回走。 走出去些许距离,昭君还能听见那个小姑娘哼哧哧的说:“阿爹说了,君子不能拎姑娘家的后衣襟,你这样做太不君子了!” 接着响起高演似笑非笑的声音:“朕一向都不是什么君子。” 小姑娘哀嚎一声,继而又不死心,继续道:“暂且先放我下来一会儿,就一会儿。” 高演笑一声,缓缓道:“一会儿?只怕是一会儿你就要跑的不知所踪了吧。” 小姑娘信誓旦旦“……我可以发誓的,真的!” 骤起的风吹起了昭君的衣袖,宽大衣袖于风中簌簌直响,也吹散了高演漫不经心的回答,他似乎是说了一句:“哦,你且说说看,你这回想发个什么誓?” 后头的声音便在大风之中变得支离破碎令人听不大清楚了。 待到昭君回过神来,便发现青蔷已经立在身边了,略惊讶了一下,顺着青蔷远眺的方向瞅了瞅,发现除了一条破官道之外就没什么好看的了,不知道她在看什么看的这么起劲。便咳了声,道:“你在看什么?” 青蔷回过头来,面色缓了缓,嘴角隐约噙了些笑意,道:“青蔷在想,如今姑妈已是这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了。” 昭君同她笑一笑,风将她发簪之上的流苏吹得伶仃作响,抬头看了看这座冰凉而又庞大的建筑物,缓缓道:“哀家一直都是这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 风似乎越发的大了起来,城墙之上的巨大旗子被吹得几欲飞走。 青蔷凑过来一些,压低了嗓音于昭君耳畔道:“姑妈,萧唤云来昭阳殿了。”顿了顿,抬眼瞧了昭君一眼,又续道:“说是姑妈既然病愈,她日后便要来昭阳殿日日请安了。” 作者有话要说:QAQ 再一次败给感冒药,姑娘们原谅我你们一定要原谅我真的啊!!!! 编辑通知说不能再刷新文案了QAQ 人家还想试试看这个文案究竟能刷的多长来着的,真是的以后没得玩了。 所以以后换成在这里跟大家打滚了~ 谢谢lena2100 姑娘的地雷以及青槐姑娘的地雷~~~~~~你们都是好样的!!!!!!不过我很想问一句,姑娘是不是也存了跟顾大人一样的念头想要刷新文案看看文案究竟能刷多长来着的!!!!有木有!!!!要坦白哦!!!!! 吐槽再暂停一日。╮(╯▽╰)╭ 不过可以提一下陆贞传奇13集,青蔷误会皇帝喜欢陆贞然后跑去跟太后说你儿子打算过两天跟那个小宫女私会。 太后特别开心,还拽着青蔷直问:“真的吗真的吗?” Orz 太后您儿子是要去私会啊您能不能不要这么高兴啊能不能不要这么萌啊啊啊啊啊啊 最后统计一下入赛得姑娘名单,群里有姑娘说不能接受真人做封面,唔,姑娘们要是不喜欢我的真人封面做私印的话,可以选择要别的版本的定制,没关系的哟~~~另外,猜中青蔷西皮的可以挑一本定制,意思是,以后只要是我写的文,可以在里面挑一本定制哟~~~随意是哪一本,就算那本不开定制也会为了姑娘而开的~~~~ 名单如下: →_→ 姑娘猜测是 娄小弟 芷儿 姑娘猜测是 沈嘉敏 兰若 姑娘猜测是 沈嘉彦 紫紫 姑娘猜测是 元福公公 豆包包 姑娘的猜测是 娄昭 我不是流氓 姑娘的猜测是 太后 关于青蔷身份的猜测是【有空间的穿越女】 bell 姑娘的猜测是 太后。 唔,还有遗漏不????有的话记得喊顾大人哟~~~ 还有就是,╮(╯▽╰)╭ 新做了一个专栏,大家去看看好不好看~~~~表示顾大人很爱橘黄色这种看起来就暖洋洋的颜色。 现在,顾大人宣布退朝,尔等跪安吧! 第46章 昭君沉默半晌,略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道:“那就随她来吧,横竖是她想要来同哀家请安,哀家没什么理由怕她。” 青蔷表示十分忧虑:“可青蔷怎么觉得她不怀好意呢?如今宫里头谁都知道,皇上来昭阳殿请安来的最是勤快,她怕是冲着这个才来……” 后头的话她虽是未曾说出,但昭君已经十分清楚。 依照萧唤云这般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也只想着如何将南墙撞出个洞来的脾性,那夜之事在她眼中怕是只是一场小打小闹。估摸着她现在还觉着高演待她的冷淡皆是因为争吵后置气所至,等再过些日子高演心中的闷气消了,她便能重新获了宠爱。 所以这段时间里她才会显得那般淡然,日日守在她的含光殿中绣着花花草草过日子。 只是前几日,高演宿于杨美人的德福殿一事在宫里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萧唤云势必有所耳闻。她能容忍高演对她的冷淡,却无法忍受高演对别的女人好。 如此一想,萧唤云如今来昭阳殿请安目的也无非就是这么一个,想要同高演重修旧好。 昭君反握了一把青蔷的手,轻笑一声,宽慰道:“她的心思还能有谁是看不出来的?随她去吧。” 青蔷还想说些什么。 昭君却抢在她前头开了口:“哀家知道你心里急,只是现在急也没有用。倘若演儿心里头还有她,咱们再怎么拦着都会和好;若是演儿心里头无她,就算她萧唤云再费尽心思折腾也无用。这件事还得看演儿,你也不必在这里着急。唔,且让哀家去瞅瞅,那萧唤云能为了演儿做到什么份上。” 宫巷幽深,阻断内外两重宫室。自巷底抬头望去,可瞧见狭长的一道四方天空,时有飞鸟掠过,几缕花香盈盈而来。 不远处忽的响起一阵嘈杂之声,好些蓝装小宫女急促的本来奔去,最后挤到了一团去,叽叽喳喳的十分热闹。 昭君脚步微顿,侧了头去看着青蔷,疑惑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青蔷探头望了望,蓦地一拍后脑勺,道:“今日可不是见习小宫女考试放榜之日嘛!青蔷竟然将这件事给忘了。” 昭君做出思忖的模样来,半晌,道:“你和腊梅去看看,前几日那陆贞夜闯仁寿殿一事怕是已经传到萧唤云那里了,她那泼辣的脾性是不会留陆贞在宫中了。” 青蔷应了声,便急忙携了腊梅一同往用勤院的方向去了。 两道赤色金瓦的宫墙遥遥而立,宫墙之后的屋室隐约可见一角,那是平时极少人会走动的地方,是这宫里头最忌讳的冷宫青镜殿。 身边的随行宫女全数被昭君打发了走,只留下了冷雀陪着她一前一后的行走在这条冷清的出奇的小路上。娄青蔷是个极其聒噪的人,若是有她在身边势必会从早至晚叽叽喳喳的说到令人脑仁生疼,但冷雀却十分不同,她是个极其安静的小姑娘,就如同她的名字那样。安静的笑容,低眉顺目的模样,黝黑眼眸像是一潭寂静的死水。 幽长宫巷行了大半,昭君才缓缓开口:“琉珠彩珠两姐妹处理的如何了?” 冷雀上前一步,敛了眼睑垂腰回道:“慎刑司的案谱之上已经记死,琉珠得了娘娘的好处已经带着她家人离了邺城,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至于彩珠,本是已经丢了乱坟岗的,不过那日之后皇后娘娘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命人将彩珠的尸首挖出来拿去喂狗了。” 昭君顿一顿脚步,偏头去看她,却只瞧见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依旧是低眉顺目的模样,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连眼睛都未曾眨巴一下,甚至还有几分冷漠。 想来是自小便尝遍了世间冷暖才会变成如此模样,昭君叹一口气,道:“对亏了那两个丫头,这件事才没有成了一件寻常的宫廷秘闻就此掩盖下去。人总得替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是不是?”她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大约是因为那只人参滋补出来的功效,往日有些皱巴的手如今洁白光滑,在日光下盈盈如雪。 冷雀的嗓音无波无谰的响起:“太后娘娘也是吗?” 昭君拢了衣袖,只留了寸余指尖露在同色线暗绣出来的凌霄花纹袖口,侧了首去看她:“什么?” 墨色如水的眸子缓缓抬起来,落在昭君身上,冷雀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只轻声道:“太后娘娘说,人总得替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任。那么您呢?您也要负责任吗?” 昭君平静的回视这个十几岁的小姑娘,略微稚气的脸上是一幅认真的模样,就像是得到了一道数术题而认真的去寻求一个解题之策的学童。良久,昭君笑出声来,抬手轻拂过她双螺鬓,最终落在那只鎏银的花簪之上,柔声道:“这个问题哀家回答不了你。不过哀家知道你想问什么,你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哀家命你去做的,若是日后哀家还是败了,清算的时候那些账就算在哀家头上吧。” 冷雀愣了愣,似乎是觉得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待到怔完了便蹙了蹙眉。 昭君看着觉得好笑,想来当初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被阿爹护在娄家深府之中,毫无城府心机。这个小姑娘这么认真的模样瞧上去倒是有几分可爱,瞧了两眼笑了笑,昭君又回过头去看了看几步之遥出的那块高悬的牌匾,青镜殿。 “冷雀。” 昭君开口唤她,小姑娘茫然的抬起头来。 昭君朝她笑一笑,道:“你娘的病好点了没?” 听到娘这个字,这个成日端着一张脸十分老成的姑娘才露出几分喜色来,像是一颗紧闭坚固的核桃自己露出豁缝儿来。小姑娘回道:“多亏了娄将军请的大夫,娘的病已经好多了,如今都已经能下地了。” 昭君笑着点了点头,顾自沿着幽深宫巷往前走去,边走边缓声道:“久病初愈正值该进补的时候,近来皇帝给哀家送来的补品有些多了,哀家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等会儿你去青蔷那儿拿些给你娘补补身子。” 冷雀忙的跟上来,略迟疑了片刻,应道:“冷雀不说场面话,太后娘娘的恩典奴婢这辈子都牢记于心。” 昭君点了点头,便不再开口。墨色长裙曳过青石板路,日光斜照于赤色高墙之上却落不进这幽深的宫巷深处,脚步细响,清清泠泠。 笼络人心需得注意一点,给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彩珠是萧唤云一手提拔上来的宫女不假,萧唤云亦是清楚她家中的情况,姐妹二人皆是庶母所生,自幼便不得宠爱,当家主母的心狠手辣,阿爹于年前去世,家中唯有她娘同幼弟孤苦相守。彩珠与彩月进了宫为的便是步步高升,等到哪一日熬到了一等掌事宫女,她家中的娘和弟弟也能好过一些。 这一些萧唤云素来晓得,但她是何其高的心性,如何会为这么个不起眼的小宫女设想,只觉得自己偶尔赐她个玩意儿也算是待她十分好了。 高欢驾崩,除夕宴办的寥寥,高湛流落宫外,高演在含光殿中同萧唤云置了几分闲气,便一甩袖子回仁寿殿去了。 那一日宫中的主子们大约心情都不是很好,但这个不好的范畴内不包括在昭阳殿涮火锅吃的昭君,也就是那个时候的皇后娘娘。旧皇驾崩,新皇未立,满朝上下动荡不已的当口,人心自然惶惶。 高演甩袖而去未曾多久,含光殿殿门便蓦地被人推开,素来泼辣的萧唤云身边一等掌事姑姑王璇推搡着一位小宫女从里头出来。殿外鹅毛绒雪自天倾洒而落,满院的蜀葵被掩盖于厚厚雪层之下,天寒地坼。 那位名唤做是彩珠的宫女因失手打碎了一只青瓷杯而被罚跪于殿外的雪地里,一跪便是三个时辰。 但这只是大家瞧见的搁在明面之上的借口,实则是个什么原因而将她罚在雪地里跪着谁也不晓得。 而接下来的这一切也就只有昭君同青蔷晓得,那个小宫女是如何在雪地里哆哆嗦嗦的被冻的几欲昏厥,雪地之上又是响起了何种鞋底碾轧过的微响,自小宫女抬头的位置又能看见宫灯摇曳的微光下立在她面前的是个什么人。 彩月进宫后便受了主子的不喜,一家三口人的希望便全部寄托在了彩珠身上。 青蔷只同她说了句:“常山王怕是要登基为帝了,那么王妃便是日后的皇后娘娘,你觉得,在这宫里还能投靠谁?” 彩珠就彻底的成了昭君的人。 而冷雀,这个姑娘则是一直侍候着萧唤云的人, 她是怎么成了自己的人的,这一点昭君也不大清楚,只晓得那一日她同青蔷从仁寿殿回昭阳殿的路上途径花园之时,这个姑娘便自假山之后一步跨出跪倒在她面前,额头贴上冰凉地面,道:“冷雀谢过太后娘娘救命之恩,若没有太后娘娘授意,娄将军也不会知道奴婢阿娘的病情,更不会寻了大夫为奴婢的娘治病。娘娘若是不嫌弃,奴婢以后就是太后娘娘的人了——” 昭君被她吓得连连后退,青蔷扶住她,于她耳边道:“姑妈,咱们要淡定。” 是以,昭君淡定的应了。 就这件事情而言,昭君事后截住了下朝的娄昭,跟他进行了粗略的询问。 那时的娄昭面容淡淡,听了她的话之后也只是略抬了抬手,拢于身前同她行了个礼,道:“微臣只是觉得娘娘只身一人在宫中,没个得力之人相助行动十分不便,那冷雀的娘现在正在微臣府中养病,所以娘娘可以放心的用她。” 昭君觉得十分惊吓,转头瞪着他,这这这,这个弟弟莫不是疯魔了吧?从前喊她娄昭君,后来喊她阿姐,如今又喊她娘娘。 但惊吓归惊吓,对于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昭君素来都是含笑接下的。 作者有话要说:第四次败给了感冒药!!!!!!!! 魂淡感冒药我这辈子都恨你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章节用来插空,给大家讲解一下上面没能讲清楚的东西,彩珠为什么会配合昭君,冷雀又是哪里冒出来的之类的云云。 表示刚刚发现了另外一种打滚的方式,哈哈哈~~~~多谢姑娘们的霸王票,其实我想说火箭炮收到了的,只是QAQ 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不管姑娘们丢多少*这个黑洞受都要吃掉一半的!!!!!丢多了连我都觉得肉疼啊啊啊啊啊啊 所以在这里特地多写一下cla2100姑娘的地雷 吐槽且暂停一段时间,顾大人要马上奔去码下一章了~~~~~ 第47章 昭君回到昭阳殿时,萧唤云正坐在殿侧的梨花木雕花红漆椅子上喝茶,看上去是一派悠闲镇定之色,好像并未曾等多久。 昭君后退两步,抬头望了会儿天色,发觉已经将到午膳的时分了,不免有些惊讶。一来是觉得依照萧唤云往日的火爆脾气今日竟然能在昭阳殿里枯坐如此之久,委实难得。二来是觉得时近午膳时分她却还能这般悠闲的坐在这里,怕是打算留在昭阳殿用午膳了。其实这也没什么,多一个人不过就是多添双碗筷的事儿,令昭君觉得惊讶的是,自萧唤云被送到大齐做人质以来,似乎从未曾同她吃过一顿饭,如今竟能想到和她一起吃顿饭真是不容易。 正立在门口踌躇之间,萧唤云便已经发现她了,随手将茶杯搁到一旁,嗓音淡淡开口:“哟,太后娘娘回来了。” 那夜一事虽说横在两人之间十分尴尬,但她既然主动且面无殊色的打了这个招呼,昭君自然不能继续惦记着那件事儿不肯释怀了。 昭君呵呵的笑了两声,同她打招呼道:“哀家还以为,你不会再踏进昭阳殿。” 萧唤云笑出声来,好似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话语一般,指尖捂上嘴角:“太后这话从何说起呢?不管怎么说,本宫都是堂堂梁国永世公主,该行的礼仪自然都会做的齐全。”那是她一向喜欢的动作,做这个动作之时,可看见她飞扬入鬓的如丝眉眼。 是个很有风情韵味,挑衅的笑容。 一旁的冷雀上前两步,作出搀扶的动作来。昭君随她扶了跨进殿门,略略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哦?梁国么?哀家怎么只听说这世间有陈国,有北周,有南魏,却不晓得还有个梁国。”眉目间隐有疑惑,偏过头去问身旁的冷雀:“你听说过吗?” 冷雀敛了眼眸,应道:“太后娘娘贵人多忘事,从前确实有个梁国的,只不过那是个亡国,多年前就被陈国国主给灭了。” “啊!”昭君作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来,指尖抚上额角,侧过头去同萧唤云道:“你瞧哀家这记性,从前确实有个梁国的。” 萧唤云面色白了几分,沉默良久,才道:“你倒是挺擅长噎人的。只是如此看来,从前那些贤良温婉都是你装出来的吧?” 太后重复了一句:“贤良温婉?”眉眼染上笑意:“皇后真是爱说笑,哀家若是装出来的贤良温婉,你又如何能坐上皇后之位呢?” 萧唤云急急欲开口,被昭君抬手打断:“哀家只是觉得和你斗斗嘴也挺有趣的,没了你,这生活倒也显得无趣多了。说罢,你今日来哀家的昭阳殿,是有什么事?” 话音方落,门口便急急的奔进来两个人,齐刷刷的被门槛绊倒,齐刷刷的跌进大殿里来,最终一个跪倒在了萧唤云跟前,一个跪倒在了昭君跟前。 昭君还未开口,便听见萧唤云惊诧的声音响起:“阮娘?” 昭君这边定睛一看,跪在地上的是刚刚陪同着青蔷一起去了用勤院的腊梅。同那边的阮娘一样,两人皆是发髻散乱,衣襟也歪了一边去,大约是一路上较了劲儿奔过来的,跪倒在地上直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冷雀扶昭君坐到金榻上去,便乖乖的拢了手站到她身后去了。昭君沉了面色于金榻上坐了老半天,才听下面这两不大成体统的姑娘磕磕巴巴的把整件事给讲了清楚。 说的是那新进宫的宫女,陆贞的去留问题。娄尚侍觉得这个姑娘十分贴心,模样又生的标致,应当留在宫里。而王尚仪则是认为这个姑娘夜闯仁寿殿,又曾经假造了官籍入宫,实乃心怀不轨之徒,应当逐出宫去! 昭君揉着额头听完了腊梅的这一番话,一切都与上一世没什么两样,只是夜闯仁寿殿那件事有了些不大一样。 前几日为了昭君的生辰之喜,高演是煞费苦心,精心筹备寿礼,宫中上下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巴结太后自然是什么好的都往昭阳殿里送。昭君不堪烦扰,便携了青蔷躲到高演的仁寿殿去了,只留了个冷雀在昭阳殿里看家。 就在生辰的前一日,高演从青蔷那儿得了副棋,棋子的模样很是奇怪,是十二生肖的模样。那棋子长得奇怪也就罢了,就连行棋的规则也很奇怪,一副棋盘上画了些条条框框,还得扔色子来定行步的步数。青蔷说这叫做生肖棋,单靠运气取胜,棋艺再高超都无用。 昭君同高演都未曾玩过这种棋,顾枕苏小姑娘瞧见那棋却很是欢快,一听说高演不曾玩过,便挽了衣袖站在软榻上作军师模样道:“我来我来,我来教你怎么玩,这个棋从前小姨妈已经教过我了。” 高演也随那丫头去,不过他的根骨十分聪颖,几局下来便扭转了败局,倒是苏苏一连十几次都丢不出个六来,十分苦闷,抱了小膝盖坐在高演身边直哼哼。 好不容易摇出了个六,小白兔出了家门没几步就被高演的黑龙无情的一口咬了回去,尽管在这之前她企图用可怜巴巴的眼神来攻陷他。高演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摇着手指道:“战场无父子,棋场无叔侄。唔,你嘴巴再撅一些,朕就在上面挂个油瓶。” 恼急了的小白兔蹦起来啃了黑龙一口。 昭君同青蔷捂了嘴在一边笑的停不下来,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门口忽的传来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高声呼喊:“有刺客啊——快抓刺客啊——” 方才还笑吟吟的高演蹙了眉,欲要起身出去看看。 门外便紧接着响起一个姑娘家的声音,清脆的犹如流水潺潺,几丝慌乱的解释:“我不是刺客!你看我这样子,哪有刺客会拿着一支笔来杀人的啊!我只是想要拓个寿字回去,给太后娘娘做一幅百寿锦帐!” 接着又是一阵冰凉铠甲相撞之声响起,大约是连守卫仁寿殿的侍卫都出动了,将那姑娘团团围住。 那姑娘又十分急切的解释道:“我是用勤院的宫女,想要给太后娘娘做一副百寿锦帐作为生辰贺礼,听说太后娘娘是鲜卑人,所以想着在锦帐上绣个鲜卑的寿字!可宫里头没几个会写字的鲜卑人,所以才会想要来这里抄录啊!我真的不是刺客,你看这里还有没写完的字——” 高演面上本是隐约带着不快之色,听见那姑娘提及百寿锦帐之时,他面色才稍稍的缓和了些,脚步顿在门边儿上。良久,他转了身踱到桌案旁,握了笔蘸了墨汁,行云流水的写了个鲜卑寿字,拿起来看了看,似乎觉得十分满意。 刚刚还蹲在软榻上扮可怜的顾枕苏小姑娘蹦起来一路奔到高演身边去,踮了脚巴巴的望着那张纸,呼哧呼哧的抬起手来勾了半天,结果小肥手太短,没能够到不说,高演还笑眯眯的把那张纸举的更高,看着她道:“你这个样子是想要做什么?” 顾枕苏小姑娘没理他,吃力的爬上一旁的圆凳继续抬手够,一边够一边道:“我要出去做好人啊,那个姐姐说要给太后娘娘送礼,苏苏要去给她送这张纸。” 她本就穿的有些多,远远看去就是一团圆滚滚的球,如今她做着这个踮脚够东西的姿势让人瞧着十分胆战心惊,生怕她会一个不留神摔了下去。高演忙的一把将她抱下来,刚一放到地上,小姑娘便迅速的从他手中抽走那张纸,吭哧吭哧的推开殿门跑到外头去了。 起先是不知道她同那些个侍卫们说了什么,只是从抬起的窗缝间望出去可以瞧见那纷纷散去的侍卫们,最后人都散尽了,只留下一个宫装的宫女跪在地上,因隔得有些远,瞧不大清楚她生的是个什么模样。只见顾枕苏小姑娘立在她面前,脆生生的声音响的连殿内都听得见:“……皇上亲手写的鲜卑字,姐姐你拿去绣起来吧。” 那姑娘略愣了愣,良久,才道:“皇皇上?皇上怎么会帮我一个宫女?” 顾枕苏小姑娘挠了挠头,这是个令她难以解答的问题,但她还是想到了答案:“因为姐姐做的锦帐是送给太后的啊,太后的东西就是皇上的东西。所以皇上帮你一下又没关系……” 昭君放下窗扉,转回头去默默无言的看了眼高演,发觉高演也很是无语。 这件事大致的情形就是这个样子了,如今内侍局两尊大佛公然起了争执的就是为这件事,一说是觉得陆贞姑娘夜闯仁寿殿,为的是给太后缝制生辰贺礼,勇气十分可嘉,应当表彰。一说是觉得陆贞姑娘连仁寿殿都敢夜闯,简直就是漠视宫规,应当严惩不殆。 为此,两人争执不下,最终决定向宫里头的另外两尊大佛请旨,所以阮娘和腊梅便牟足了劲儿要抢在对方前面先请到旨,好似觉得先请到旨的那个论辩赢了的几率就会大一些。最终,两个小姑娘一同将这件事给说了出来。 据说这件事在当初引发了宫中的一大赛事,有不少有钱没处花的公公们聚成一团为陆贞的去留问题设了个赌局。这个据说是后来青蔷说的,因为那日她在用勤院和王璇大吵了一架之后接到了昭君和萧唤云共同的旨意,从用勤院回昭阳殿的路上经过了摆在角落里的这个赌局。她甚矜持的凑过去也跟着下了一注,赌的是陆贞会留在宫中。 昭君听她说完之后,横了她一眼,道:“那你赚了多少?” 青蔷从怀中掏出一包十分丰满的钱袋来,摇了摇,钱银在里头丁零当啷的晃响。 而昭君同萧唤云的懿旨说的则是,特邀陆贞于第二日,在昭阳殿中相见,到时候再认真仔细的瞧一瞧这个姑娘是不是如传说中说的那样生了一幅成鱼落雁的模样,能不能博得皇帝的青睐。 作者有话要说:红娘子说,只想着如何写出精品的人是无论如何也写不出精品的! 我为自己之前的没用向大家道个歉,什么担心自己的文笔不好什么写的不好什么节奏慢没办法全特么的是在放屁!!!!畏首畏尾的还写个毛线球个文!人总是在进步的路上摸索的虽然这条路有点长!【我只写那个时期的精品】这句话请姑娘们帮我记住,只要我以后再犯浑姑娘就直接赐我一大耳光子吧完全不用客气!!!! 从今往后,认真写好文,什么人气高不高低不低的什么收入高不高低不低的泥煤没有那份尽职的心还在这里瞎吵吵个毛线球啊! 劳资今天给自己扇了俩耳光子,顿悟了!!! 另外,有几句话想说。 今天听到邻居谈论起一件事情,很有感触,所以特地说出来跟大家聊一聊。说的是村里一户人家离了婚。其实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每天离婚的人都很多。但是听说他们家离婚的原因是,男的想要娶别的女人再生一个儿子。 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儿子,家里就一个儿子,老婆漂亮儿子听话,那个男的做点小生意,日子过得很好。后来,儿子长大了,其实我没见过他,只听邻居们都称赞他是个长的很好看的少年,他死于18岁的时候,死于一场旅行,一场深谷之中的旅行。 然后母亲日日以泪洗面,不肯外出,天天躲在家里,父亲在忍受了三年之后终于提出了离婚。就这样,他们离婚了。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患上了抑郁症,大家都在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想不开而去自杀,但是就算她去自杀了,我们也莫可奈何。 我记得前不久看到一则新闻,说的是一个大学毕业的小姑娘骑自行车去旅行,然后她爸爸在后面跟了一路,大家都夸她爸爸是个好爸爸。但是我记得那个时候看评论的时候一不小心看见了一个评论,那个评论是这样说的——这个小姑娘真不负责任!万一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家里人该怎么办啊? 紧接着就有人回复她,可能是个男的说的,说了很多粗鄙的话语,大概的意思是觉得她的话说的不好,让我印象很深刻的一句话是这样子的,那个回复的人说,我就希望有这样子的女儿,就算她死在半道上,我也自豪。 我很想问一问那位仁兄,你的女儿要真的死在半道上了,你是真的自豪还是伤心呢?记得有句古语说,父母在不远游,小时候我不大懂,后来长大了渐渐就开始有几分认同了。其实我一直很想去内蒙,去西藏,去徒步穿越戈壁滩,每次这么跟我母亲说的时候,她都是一副受了惊讶的模样跟我说,那会不会很危险? 那个时候我还满不在乎的回答她,不危险能好玩吗?不危险能有意义吗? 但是现在,我开始变得怯懦,不是不敢去,是想要准备好万全的准备再去,遇到风沙该怎么办?一个人落单了该怎么办?遇到流沙了该怎么办?多找一些专业人士一起去,带上朋友一起去,带上男性朋友一起去,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危险。不止为了自己,也为了爱你的人。 这些话可能会有很多姑娘不认同,但是我还是想说一下,只身去旅行危险很大,姑娘们不要因为一些小说而觉得这是件很酷的事情从而贸贸然去做,尽可能的深思熟虑,然后跟家里人打过招呼,取得家人的支持再去。并且路上也请定时跟家里人保持联系,这样才能在出了意外第一时间通知到家里人,从而获得帮助。 ╮(╯▽╰)╭ 表示我一直是个穷光蛋,但是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赚到足够的钱,带上我的家人一起出一趟国,然后很土豪的跟他们说,随便花,想吃的吃想买的买,劳资有足够的钱养你们。 毕竟他们辛苦一生,从未出过远门,倾尽一生缩在一个小村子里为我和老弟赚着辛苦钱。 最后矫情的说一句,希望天下所有的父母都身体健康~~~~【不许嘲笑顾大人矫情!!!!!!!!!!! 对球姑娘的三个地雷地雷,clatv姑娘的地雷,青槐姑娘的地雷表示感谢,╮(╯▽╰)╭ 因为卖不来萌所以打个滚给你们看如何~~~ 第48章 第二日一大早,陆贞便紧垂着头掩了半张脸默默无言的于腊梅的带领之下进了昭阳殿。在此期间,宫中对陆贞能否留下以及能否得到皇上的青睐一事持期盼态度。 但接下来的事情可以用一句十分简单的话来概括,那就是太后发觉陆贞是个满脸麻子的丑八怪,一怒之下连素来亲近的娄尚侍也挨了骂。 太后不开心,一直以来皆以太后的痛苦为自个儿的乐趣的萧唤云便十分开心。 因陆贞的这张脸上生满了大麻子,教人无论是从哪个角度来看都看不出丝毫的像萧唤云的痕迹,加之她又可怜巴巴的求了饶,说自己的脸一年半载都好不了了,她若是此时出宫必定连嫁人都难了,所以只求在宫中混口饭吃。最重要的是,她让太后当众丢了这么大个面子。 萧唤云欣喜之下便网开了一面,留了她在宫里头混一口饭吃,将陆贞贬去了青镜殿。 这青镜殿宫中的人都晓得,那是个冷宫,从前住了几个疯疯癫癫的妃嫔,后来先皇去世了之后那些个妃嫔便全数都死了。如今青镜殿里头只住了太皇太妃周氏一人,还有几十个表现不大好,犯了些大小错误而被贬进去的宫女。那是个一年四季都十分冷清的地方,连门前的那条宫巷也比宫中寻常的地方更阴凉一些,宫女们都说那是因为死在青镜殿里的冤魂太多,阴气久聚不散。久而久之,这样的传闻越传越多,宫里头的人平时路过都会绕些路走。 对于这件事情,青蔷表示出了很大的疑惑。 昭君同她解释道:“青镜殿里住着的那位是契胡族的公主,这一点你晓得吧?听闻早些年周氏嫁于太上皇之时,契胡可汗给她的嫁妆是一枚狼牙令。持狼牙令者,可号令东契胡十六部落。虽说契胡是个小族,但那东契胡十六部落联合之力却不容小觑。” 青蔷做了个表情,昭君瞧不大懂那是个什么意思,只好暂且将其定义为困惑,继续道:“周氏嫁过来之初,刁蛮任性,曾与哀家处处作对。哀家从正室之位将为妾侍之后,她对哀家动辄打骂,所以哀家重坐皇后之位时,就将她打发去了青镜殿。她那样歹毒的性子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哀家,这么些年来,她重病缠身却依旧还能在那苦寒之地活下来,为的不过就是寻个机会报仇罢了。” 青蔷表示自己依旧无法理解。 昭君略感头疼,扶了额续道:“这宫中敢与哀家作对的人你觉得还会有谁?” 青蔷道:“萧唤云。” 昭君点头,道:“是了,宫中敢与哀家作对的人也只有萧唤云了,但萧唤云她又是为了谁与哀家作对?” 青蔷蓦地瞪大了眼睛,一合掌,道:“是傍山王!她想让傍山王坐上皇位,但今时今日,傍山王无兵无权,无名无份,是万万不可能坐上皇位的。所以……” 昭君接过话头:“所以,一旦让高湛得到了那枚狼牙令,他势必会联合东契胡十六部落,再加之柔然的兵力,他高湛迟早会反。”六月阳春,窗外徐徐飘落进来几缕柳絮,她侧过头去凝视着桌案上新摆的一盆月白茶花。良久,笑一声,道:“狼牙令,东契胡十六部落联盟,这些于我大齐都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世间,就算是我娄昭君不想要的东西,他郁氏贱人之子也不配得到!” 冰凉恨意自喉间迸出,却于瞬息之间归于一片寂静。 她再回过头来之时,面容之上已如平日一样,隐约含着笑意,眉眼弯弯,温厚而端和。 宫中接连几日不见腊梅身边的冷雀姑娘,只听闻是受了太后恩典出宫探亲去了。这些是明面之上大家都晓得的,大家不晓得的是,冷雀消失的那一日,端门出宫运水的小官换了另一个人,运水的马车轱辘轱辘的行驶到城外五里处的乱坟岗子上去,硬木板一抽,里头的冷水便混杂着几块尸块冲了出来。 竹林幽深,这一番响声惊起了几只夜半鸦雀扑闪着翅膀叫着飞远了。 那运水的小太监面无表情的从那些尸块之中寻了只散发的头颅出来,抡了把锤子将它锤的稀巴烂,才拉了马车轱辘轱辘的回了宫。 马车直至司膳司的后院,那小太监才从马车底下拿出来只蓝色的布包,从里头摸出件绿色的宫女衣裳慢吞吞的换了起来。换完衣服又在脸上摸索了半会儿,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露出传闻中出宫探亲去了的那张面无表情的冷雀的脸,又从布包里取出另外一张人皮面具来一点一点的沿着面颊贴好。 待到她贴好之时,冷雀已经成了青镜殿的柳絮姑姑。 青镜殿虽是冷宫,却并不像表面上看见的那般毫无纪律可言,旁人若是想要塞个人进去当眼线怕也只能做些扫地的粗使伙计。那太皇太妃周氏看上去虽是个宽和又隐忍的久病无势的太妃,但昭君却很明白,在她的心里头是清明一片,谁都害不了她。许多年前杜国公的千金女儿进宫之时说一句话,现在想来非常应景。她说:“这宫里头,就从未出过好人。” 一切都如昭君所料想的那般,陆贞初初进青镜殿跟周氏打照面之时,周氏便仔细的瞧了她的脸,又瞧了她的手,大约是在瞧她手上有无茧一类的东西。需知道人手上的茧也分许多种,可以是提笔写字练出来的,可以是弹琴按弦磨出来的,可以是做粗活做出来的,自然也可以是使剑使出来的。 周氏瞧过陆贞的手之后,便含笑着问了一旁的柳絮:“柳絮啊,咱们这青镜殿,不都好几年没有进人了,今年怎么破天荒了?” 戴了柳絮一张面皮的冷雀将柳絮学的十分像,听了她的话便不屑的冷笑一声,道:“太妃,这好好的人,谁会到青镜殿来啊。不用说,她肯定是犯了宫规,被罚过来的呗!” 周氏侧身倚在床边,听了这话便缓缓的抬了头去看向陆贞。 陆贞会意,面色又些许难堪,只答道:“奴婢是被王尚仪撵过来的。” 周氏同她笑一笑,叹道:“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就会惹上了她那个泼辣货呢!” 陆贞还欲答话,柳絮却不打算让她继续说下去了,只嚷了声:“上膳!”便一把将陆贞扯开去一些,扶着周氏去用膳了。 这一些,皆是青蔷依照冷雀的原话说给昭君听得,说是今日给周氏读佛经的那个名叫荷蕊的宫女偷了个懒在房里睡觉,恰巧周氏想要听人读佛经,陆贞便自告奋勇领了这个旨。半日的相处下来,周氏同陆贞两人在房里有说有笑的,相处的十分融洽。 青蔷说这些话的时候,昭君正坐在庭院之中的石桌旁自斟自饮,漆黑天幕悬了一轮弯弯新月,宫灯于青石路上投出橘红烛光。 花期已过,满地的九重红葛垂落,只留了墨色长叶煞是生机勃勃的挤满了花圃之中。杨柳临水垂枝,潺潺流水之中不知携了从何处飘落的一盏细小的乳黄色花盏,随着水流悠悠荡荡,渐行渐远。 昭君倒了杯温酒,递给青蔷,眼里浮上冷冷笑意:“她从前就是个蠢人,如今依旧是个蠢人。她若真是潜心修佛,又怎会晓得王璇是个泼辣货?她进青镜殿之时,王璇才是个几岁大的小娃娃。” 青蔷将那杯酒接过来,放在手心里捂着,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道:“冷雀说,陆贞指间有握笔磨出的细茧,她看过陆贞的手,想必也是晓得陆贞是个识字的姑娘。说要听佛经,想来只是想找个由头同陆贞多说说话,探探她的底细罢了!” 入夜风凉,吹起宫装广袖,掠起鬓侧几缕青丝。昭君轻笑一声,指尖缓缓游走过冰凉青色石桌的宽沿,缓声道:“随她,你同冷雀也少接触些,她们爱怎么折腾就这么折腾。” 青蔷端直了身子应了声是,又有几分疑惑道:“只是青蔷不大明白,若是姑妈是想要找个人哄出那只狼牙令,不是有现成的人选么?咱们可以撵个自己人去,那不是更容易控制一些吗?” 酒水自高抬的细颈壶中缓缓垂落,鼻尖盈盈而绕醇香酒气,月白扶苏花色氤氲出缱绻的淡蓝色雾霭。 于这隐隐憧憧的雾霭之中,昭君露出一抹幽深的笑意:“……谁都替代不了陆贞的位置,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青蔷扶杯饮酒的动作微微一滞,有些不解的抬了头望着天际重云之后的那轮新月,良久,道一声:“好。” 这一场昭君口中的好戏未过两日便已上演,就如同高悬红台之上的黄粱戏一般,锣鼓喧喧紧密,随着铜锣一声“咣当——”长响而徐徐拉开帷幕。 拉开这场帷幕之人便是十分闹腾的顾枕苏小姑娘。 那是个十分朗朗的夜晚,无风无云,花园之中四处盛开着静谧花朵,幽幽花香沁人心脾。听闻自家小姨妈打算将自己送回家去的消息之后,顾枕苏小姑娘便连鞋子都顾不上穿,一路小跑烟儿似的溜走了。 这个是极擅长躲猫猫的小姑娘,只要她想躲着你,你便只能寻不见她。 这个消息最终传入高演耳中,高演于仁寿宫披了件墨色外衣就急急忙忙的奔了出来。 在这里需得提一提的是,传消息的人是顾枕苏小姑娘的小姨妈娄青蔷姑娘,而传的这个消息里头则是十分隐晦透露出了苏苏的去向是青镜殿的方向。 而另一头,被柳絮责罚赶出房门的陆贞姑娘也只能裹紧了衣襟于月下漫无目的的散步聊以打发漫漫长夜。 作者有话要说:╮(╯▽╰)╭ 表示最近这两天都在重复着被感冒药摧残的流程啊流程,真心是难受。所以姑娘们还是多穿点衣服吧嗯哼~~~明天有冷空气。 吐槽再拖延一天,然后在这里为新坑的人际关系问题来请教一下姑娘们。 Orz 你们懂的我是人际关系盲,那什么,老妈的姐姐,我们应该叫她什么? 唔,话说我最近很明显的加快了节奏,大家有没有发现呢~~~~对于陆贞和萧唤云,其实这俩家伙可以凑成一台戏的~~~~~ 最后再整理一下名单,参赛时间截止到明天~~~请姑娘们按爪确定 →_→ 姑娘猜测是 娄小弟 芷儿 姑娘猜测是 沈嘉敏 兰若 姑娘猜测是 沈嘉彦 紫紫 姑娘猜测是 元福公公 豆包包 姑娘的猜测是 娄昭 我不是流氓 姑娘的猜测是 太后 关于青蔷身份的猜测是【有空间的穿越女】 bell 姑娘的猜测是 太后。 青白雀 姑娘的猜测是 沈嘉彦 lotusnow 姑娘的猜测是 青蔷是高欢重生 ╮(╯▽╰)╭ 综上。目测已经有姑娘猜中了,可以获得一次免费私印定制的权利了。唔,这个免费私印指的是,顾大人出定制费,顾大人出快递费,然后从定制成功送到姑娘手上为止都是免费的,不收取任何的费用~~~ 第49章 这一夜,昭君无眠,便提了壶冷酒坐在门前台阶之上独饮。苏苏抱了只枕头倚在她身侧睡的正深,小小面颊之上仍残留着泪水,大抵是做了个要被送出宫去的噩梦,小眉头蹙的深,偶然间还能听见她的一声呓语,说的是不要,不出宫之类的话语。 月色朗朗,檐下探出一只枝桠,迎着月光舒展开浅色的花瓣。冷月如水,夜寂如水,抬袖之间满是泠泠扶苏花香。 昭阳殿的宫人们全数被她支开,就连青蔷也不在跟前,殿前回廊之上拖出两道狭长的影子,是她与苏苏相互依偎着的模样。 这样的深夜,她在等一个消息。 杯中酒水饮了第五杯之时,朱漆厚实的宫门终被人缓缓推开,寂静夜色之中缓缓响起那声推门声:“吱呀——”,徐缓显露出来立在门口之人的模样。 是青蔷。 昭君持杯的动作略顿一顿,片刻后那样一个持杯的动作不知做了个怎样的变化,最终成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食指轻点于唇上,同青蔷使了个眼神,意思是苏苏已经睡着了,动作要小声些,莫惊扰了苏苏。 驻足于门口的青蔷背对着月光,一张脸隐于阴影之间,瞧不大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神情。良久,她抬脚跨过门槛,月白冷光落在她面容上,才发觉她是笑着的。 闲话不多说,她只走近些,同昭君点一点头,继而又从身上解下来披风十分轻柔的给苏苏盖上。大约是觉得睡觉的时候被人打扰了不大乐意,苏苏扭了扭身子,抱着枕头往昭君怀里钻进去一些,寻了个舒适的位置之后又呼呼的睡去了。 她的点头便足以说明了一切。 这一场所谓的好戏和昭君所料想的一样。 这样令人感到惬意的一个晴朗月夜,虽不大适合杀人犯火抛尸之类的犯罪性活动,却十分适合谈情说爱。即便不用青蔷细说,昭君都能想象的出那个情形。必定是湖边杨柳依依,波光水中依稀投出月影,鼻尖萦绕着不知名的花香。 披了外袍匆匆而过的俊美儿郎,以及那瑟缩在青镜殿门口望月兴叹的貌美姑娘。 就如同从前看过的那些个话本子一样,那位心急寻人的少年郎匆忙而过,目光瞥过那姑娘之时蓦地停住,那是惊鸿一瞥,此后年年岁岁,两人便只能就此纠缠。 现实同故事多少还是有些区别的。 高演瞧见陆贞时,她正坐在门前的石阶之上,抬着头侧了脸去瞧院子里探出半根枝杈的桃子树,对着上头零星半青的几枚幼桃子流着口水。 她大抵不晓得,她的这个动作以及这样的面容恰恰是许多年前高演初遇萧唤云之时,萧唤云的神容。那时的高演和高湛翻过高墙去偷看嘉福殿中新来的梁国永世公主,他身子本身就弱,爬山墙头之时已是气喘吁吁。于那气喘吁吁之间,他瞧见那坐在石桌之旁的小公主,抬着头侧了脸去望着朱色高墙之外的天。 那是一种期盼的目光。 所以,高演有那么片刻的恍惚,脚步顿了顿,情不自禁的开口唤了一声:“唤云。” 陆贞闻声回过头来,目光在落到高演身上之时略顿了一顿,高演本身就生的俊美,眉目干净且清秀,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很正常。可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她不由的便脸红起来,双手捂上脸颊,羞臊而又镇定道:“这里是后宫重地,你,你是何人?怎么敢在这里乱走?” 这个姑娘她生的有七分像萧唤云,他一时半会儿回不了神。 昭君揣测出当时所有的情形,亦能明白高演心中对萧唤云的那份执着,这个陆贞于他,就像是许多年前,还未沾染上后宫里毒辣阴狠性子的萧唤云,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个姑娘? 所以,一切同预想之中的分毫不差。 月色之下,看着那个宫装姑娘的他眼中笑意涟涟,缓缓道:“在下……娄青,乃是娄尚侍的哥哥,今夜深夜到此,是因为在下的……侄女走失了,故而出来寻人。” 依照陆贞热心肠的脾性,听了高演这样的话自然会陪着他一起找。只是昭君未曾料到的是,高演竟会祭出娄青的名号来。需知道他就算随口捏个名字都是可以蒙混过关的,捏出娄青这个名号来,表面上看着像是随口说的,实则却是有思虑过的。于陆贞而言,青蔷是她的恩人,自她进宫之后便时时救她于水火,处处维护着她。想必在她眼中娄尚侍是好人,娄尚侍的哥哥自然也是好人。 自然,高演并不晓得这位姑娘是谁,以及她同青蔷有什么瓜葛。在这里需提一提的是,宫中宫人大多都受过娄尚侍的恩惠,在宫人们眼中娄尚侍素来都是个好人的形象。是以,高演祭出娄青的名字来委实是经过思虑的,万一这个小宫女以为他是登徒子一时嚷嚷起来,让他这个当皇帝的情何以堪? 如今他用了娄青的名号,顿时就得到了这个姑娘的信任,姑娘告诉他,她的名字是陆贞,进宫之后就一直受到娄尚侍的庇护所以对娄家十分感谢。继而聊着聊着,他便十分惊讶的发现这个姑娘竟然就是不久前那个夜闯仁寿宫为了一幅百寿锦帐而不要命了的那个姑娘。 他觉得这个姑娘十分勇敢果断,同当年那个坚毅不拔的梁国永世公主几乎是一模一样。 昭君觉得,世人皆是如此,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好的,就譬如说他当着你的面儿杀了一群人,你也会同自己说那些人都是坏人,你喜欢的这个人是英雄。当你讨厌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算是当着你的面杀了一群流氓,你也会觉得他太过于毒辣不够仁慈。 青蔷说,高演第一次陪着一个姑娘说了一整晚的话,真是了不得,他估摸着是看上这个叫做陆贞的姑娘了。 昭君表示很欣慰。 果不其然,高演陪着陆贞聊了一晚上之后翌日一早便顶着一双漆黑的眼圈兴冲冲的奔昭阳殿请安来了。 高演的意思是,他想要给青镜殿中的一个宫女调个位置,但左思右想觉得别的地方都不如昭阳殿好,别的主子也不如昭君宽和。便想要央昭君在昭阳殿里挑一个好位置给那个小宫女。 他说完这些话,昭君十分和蔼的朝着他笑了笑,道:“既然你都开口了,哀家又怎会不允了你呢?唔,那个宫女叫什么名字?哀家让青蔷去青镜殿走一趟,将人要过来就是了。” 高演笑了笑,道:“她叫陆贞,长的很出众。哦,对了,母后生辰之时那幅百寿锦帐就是她绣的。” 他说的是十分开心的话语,刚迈进殿门一只脚的青蔷却是“咣当”一声失手摔了手里的水盆。 昭君蹙了眉,做不解的模样看着青蔷,半是责怪半是疑惑道:“你今日怎么这么毛糙?”顿了顿,又道:“你这脸色怎么白成这个样子,出了什么事?” 失魂落魄的青蔷恍然惊醒过来一般,顾不上什么礼仪,直道:“姑妈,那个陆贞不能让她出了青镜殿!” 高演讶了一讶,昭君也跟着讶了一讶。 青蔷踌躇片刻,续道:“姑妈可还记得前几日,皇后娘娘亲自来昭阳殿那一回?” 高演面色微沉,道:“唤云来过?” 昭君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过会儿再说,又蹙眉同青蔷道:“记得是记得,只是那一日的事情同那个陆贞有什么干系?”这样无辜的面容,好似她真的只是一位曾经同陆贞有过一面之缘,却因她生了一脸大麻子十分震怒,转眼就将她彻底抛之脑后了的局外人一般。 青蔷垂了眼眸,缓声道:“那一日青蔷跟王尚仪在用勤院就是为了陆贞而发生争执,后来昭阳殿中,姑妈见到的那个小丫头就是陆贞。” 昭君自榻上站起来,朝前走出去两步又顿住,好似豁然开朗的模样却又蹙了眉复疑惑起来:“那个小丫头,不是生满了麻子吗?” 青蔷依旧是方才的那副模样,只是言辞更加恳切了些:“陆贞本不是那样子的,那日一事青蔷本就觉得十分奇怪,那丫头好端端的一张脸如何就会变成了那个模样。只怕是那张同皇后娘娘有几分相像的脸…….” 后头的话自然不需要她多说,萧唤云是什么样子的人,高演心里最是清楚。那些大家心知肚明的话若是说出口,那便是青蔷逾越了,若是不说出口,自然能成了高演心中的一个疙瘩。 萧唤云如今失宠,自然不会允许同她长的相像的人出现占了高演的宠爱,若是陆贞得了高演的青睐,她萧唤云岂不是要一辈子失宠下去? 高演记得那晚她的决绝,也十分清楚萧唤云心中绝无他这个人。她如今这般费尽心思想要重获恩宠无非也就是为了高湛。 这一些话昭君虽未说出口,他高演也绝不是个傻子,这样子的因果就像是一团劈不开解不开的荆棘刺团,缠住他的心,让他自救不得。 而眼下,萧唤云仍然是执掌凤印的皇后,她若是想弄死陆贞易如反掌。高演若是想要让陆贞安然的从青镜殿中出来,那便只能取走萧唤云的凤印,拔去她在后宫之中的势力。 就像是一场新欢旧爱的对决。 高演面色发白的走出昭阳殿,很是郁郁的模样,就连从外头回来的苏苏同他打招呼都好似听不见,神情恍惚的渐行渐远,最后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青蔷立在门口,单手于眉骨处搭了个凉棚远眺了半晌,才回过头来与昭君笑吟吟道:“姑妈猜猜看,皇上这回会护着谁?” 昭君看着她,面容淡淡:“是谁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 有点很难启齿的一件事—— 感觉最近还是有些懈怠了,每天都觉得很困,感觉怎么写都不大对劲了。所以考虑了很久,还是觉得应该跟大家解释一下太后的局。 就像是这里,如果高演想把陆贞带出来,他就等于在和萧唤云作对,因为萧唤云不会允许长的像自己的姑娘存在。他真的这么做了,那么高湛一派倒了个萧唤云,得益的是太后。 如果高演选择顺从萧唤云,把陆贞继续放在青镜殿,那么陆贞将会按照原先的剧情一样获得周太妃的信任,从而得到狼牙令。得益的还是太后。 我这么说姑娘们能明白吗? 关于青蔷的西皮目测还有几章能出场,这场赛事的报名期截止到今晚24点整。对于昨天的参赛名单而言,今天再添加几个姑娘。 你个磨人的小妖精 姑娘 猜测青蔷是高欢重生 西皮是太后。 周一 姑娘 猜测青蔷是高欢重生 还有纰漏的姑娘请留言提醒。 最后突然想起来昨天好像没有对丢地雷的姑娘们表示感谢,今天凑到一起去表示感谢好了~~~~~姑娘们!!!!谢谢你们的地雷!!!!表示顾大人从前没有稿费的时候洗头发用肥皂,现在终于舍得买洗头膏了QAQ 你们都是好人啊嘤嘤嘤。 PS:每日吐槽于明日继续,周末放假我可以好好的,仔仔细细的把陆贞传奇重温一遍,吐槽word里已经积累了好几点,但是感觉不是很有爆点所以等顾大人凑凑再写出来哈~~~么么哒 第50章 青蔷搬了张板凳坐在昭阳殿门口,岌岌的等着高演做出他的选择。这注定会是个漫长且无趣的等待过程,她便索性将内侍局的琐事全部交给王璇,自己同顾枕苏小姑娘一起坐在门前嗑瓜子聊闲事。 顾枕苏小姑娘表现出了对高演的极大不满,哼哼道:“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我要出宫回家去找阿娘。” 对此,青蔷表示不想发表任何意见。 在这为期三日的漫长等待中,下了一场瓢泼大雨,雷声轰鸣了一整夜。冷雀传来消息说是经过荷蕊姑娘的不懈努力,陆贞终于染上风寒,日前已经收拾了包裹去静心院疗养了。 宫中药材大多都来之不易,十分昂贵,宫人们平时生了病是没资格吃药的,他们能做的便只有收拾包袱去静心院疗养。说是疗养,实则是去等死,早些年前开始,静心院便一直都是个乱坟岗子似的地方。 冷雀言语之间隐有唏嘘之意,觉得陆贞去了静心院大概就要死在里头了,太后娘娘的宏图伟业就此夭折,真是安得猛士守家园啊,阿弥陀佛。 昭君听了这个消息之后表现出了淡定的英雄本色,只点了点头便又绣她的山河图去了。 得了这个消息的仁寿殿一直没有什么动静,高演除却每日的请安问好用膳之外,便只有连夜宿在杨美人一处这一点十分异于平常。新欢旧爱,他终究是做不出抉择,所以只能另觅新欢。由此观之,他心里头还是偏向于萧唤云一些的。 而这几日之间,娄昭曾命人传了个消息进宫,说的是进行着使周一事的高湛明明就于半日之前完成了这项差事,却还在北周附近逗留了下来。娄昭揣测,高湛此行怕是想要联合边境的数小国,到时候一统兵力,也是能形成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的。 昭君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摸着下巴略一思索,于那传信的心腹道:“你去回阿昭的话,就说尽量拖住高湛,暂时别让他回宫。唔,那些个小国小族的随他去吧。” 那人应一声,便走了。 青蔷将一只酱汁猪蹄啃的西拉西拉的响,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凑过来一些,沉吟道:“傍山王若真的联合了诸小国的势力,咱们怕是会有麻烦,姑妈是不是应当考虑一下拓展我们大齐的兵力?” 昭君看了她一眼,道:“你说该如何拓展?” 青蔷摸了把下巴,自问自答:“北周一向与咱们不合,陈国皇帝却是个低调的,他持的是中立的态度。咱们可以拉他入伙,届时咱们大齐得了陈国的兵力,傍山王就算是联合了北周都奈何不得咱们。” 昭君目光淡淡的瞥过她下巴上被摸出来的那一把油亮油亮的酱汁,默默的侧跨一步与她拉开些许距离,道:“你觉得该如何拉陈国皇帝……”考虑半晌,最终用了入伙这个词。 青蔷咳了一声:“听说陈国皇帝有个女儿,被册为同昌公主,貌美倾城,恭顺贤良,被陈国皇帝视为掌上明珠。咱们若是能为皇上求得同昌公主为妻,陈国皇帝自然就会帮着咱们。” 昭君唔一唔,不说话。 其实这是个看上去十分诱人的主意,但此情此景不得不令人联想到当年,高欢为了巩固大齐,向柔然借兵的那副光景。同郁氏一样,那同昌公主既然是陈国皇帝的掌中珍宝,自然就不会委屈她嫁过来做个妾。 同昌公主若要出嫁,必定为后。 很明显,萧唤云不是当年的娄昭君,她把持着后宫,绝不可能主动让出皇后之位。是以,纵观当今天下大局,北周皇族大多暴戾成性,南魏的国主已过五十有余,其子早已娶妻生子,孙子时年九岁。唯有大齐皇族的两个皇子年纪与同昌公主相仿,而大皇子登基之前就已娶妻,二皇子高湛乃是青年才俊,文武双全之人。 所以,当初陈国国主会出兵支援高湛全然是已经做过完全的考虑的。 昭君揉了揉额角,觉得青蔷这样无心的提醒倒是让她想起了这样一个隐患来。上一次她死早,不知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照这样子来揣测,兴许是高湛应了陈国国主,他出兵祝高湛,高湛日后登基便迎娶同昌公主为后。 相较于高演而言,高湛明显是更加合适的女婿人选。 昭君默了良久,同青蔷吩咐道:“你出宫一趟,去将军府找哀家的弟弟,也就是你的叔叔,让他动用娄家的暗士去查一查陈国皇帝以及同昌公主。” 青蔷正专心致志的啃着猪蹄,听昭君这么一说便连忙应了一声,边舔着手上的酱汁边出门而去了。跨出殿门之时恰恰迎上了进门来的顾枕苏小姑娘,小姑娘十分嫌弃的往旁边挪了挪,让了些位置给她。青蔷顿了顿脚步,往她脸上擦了两道酱汁才心满意足的跨出门槛走远了。 昭君抬头瞧见那小姑娘,笑道:“可是有事?” 小姑娘做了一个悲伤的表情,道:“平日里照顾我的姑姑不管我了。” 昭君疑惑道:“你说的是哪个?” 小姑娘凭空比划了两下:“就那个总是穿着紫色衣裳的。” 昭君恍然,道:“哦,你说她啊。”顿了一顿,又疑惑道:“她怎么了?” 小姑娘说:“去德福殿凑热闹了。” 昭君蹙了眉,道:“德福殿?那不是杨贵人的寝殿吗?” 小姑娘摊了摊手,表示她也不清楚。 德福殿中的确出了事,且还是件大事。消息传的十分快,即便是顾枕苏小姑娘一问三不知,昭君也可以从旁人那里得到想要的消息。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昭君便已从旁人那里知晓了全部。 嘉福殿中的杨贵人,于今日一早没了,据在场的宫女说,杨贵人一直有病,那是自娘胎中带出来的,平日里不上火不发脾气便没事,且见不得柳絮之类的东西。因得了这种病,她便养出了一副十分恬静的性子,时下又是春日里柳絮正茂的时候,她便日日躲在房里不出门。 但今日一早,伺候她洗漱的宫女一推开房门便瞧见她和衣倒在地上,双手捂着喉咙很是痛苦的模样,那是僵硬的神情,整个人都已经凉了。 已经死了许久。 殿侧的窗扉大开,时而有风吹过,吹得几片团绒似的柳絮飘进房里来。 大家都说杨贵人是因为半夜想要吹风透气然后推开了窗户,使得春风吹了柳絮入窗,生生的引出了她这病,然后才死了的。 但伺候杨贵人的宫人们说,贵人有那种病,平日里都是紧闭了门窗的,没有人敢去开那窗。 且皇上怜惜贵人,特赐了德福殿供贵人居住,需知道德福殿虽处在当风口上,附近却并未曾栽种什么杨柳之类的绿植,万万不可能有柳絮飘进来的。 大约是十分悲伤的缘故,据闻皇帝当场就发了脾气,命人沿着风向查了一圈,最后终究是不了了之。 大家都觉得杨贵人死于一场意外,除了唏嘘几声之外便也无可奈何。 但冷雀于这一晚传回消息来,说是去查柳絮来处的内监回来便得了急症死了,死前言语之中隐约提及了什么雇人于上风口栽种杨柳之类的,高演听了之后震怒,一套新制的青兰茶盏全数被他挥袖扫落,砸成了一堆碎片。 这件事于此处终结,那杨贵人就如同从前常山王府中那些个曾与高演对视过笑过说过话的妾侍一样,都没能逃过红颜薄命的下场。 这一些用脚趾头想一想都该明白是谁动的手。 很明显这件事成了一种警醒,平日里总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于花园中搔首弄姿的新晋妃嫔们终于都安分了下来。昭君从前清晨出门散步总是走不了几步就遇到一位前来搭讪问好请安的妃子,真是苦不堪言。而这件事之后,她再怎么逛也只能遇见萧唤云一人。 大抵是因为受了长期的冷落,萧唤云比起昔日来沉静了许多,只是那样桀骜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压制不住的。 青石小径开满了佛铃花,白色的花盏凌于狭长碧叶之上,遥遥望去像是一片素白花海。萧唤云于这片花海之中掩了嘴角,眼角微微上翘:“听闻杨贵人不慎……可真是红颜薄命让人惋惜啊,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昭君眸光落向远处,良久,颔首道:“红颜薄命,你说的很对。” 曳地的艳色长裙同那青色裙摆相擦而过,一条青石路,两张不同笑脸,两处方向擦肩而过。 这个警醒也顺便警醒了高演,自那之后,他便再也不曾提起过陆贞,也不曾去找过陆贞。于他没有去打扰陆贞的这段时日里,冷雀来报的消息里说陆贞已成功的获取了静心院管事,杜国公之女杜司仪的欢心,且借助这位杜司仪已经成功的回了青镜殿。 陆贞回青镜殿的这一日,离宫数日的娄青蔷也回到了宫中。 她迈进昭阳殿殿外大门之时,昭君正神闲气定的坐在矮池边上的红木栏杆之上,手中端了碗鱼食,是正要给池中红鲤喂食的模样。 昭君听见门口响动,缓缓抬起头来,便瞧见几日不见的青蔷正大步跨过碎石小径踩过雨后花圃大步流星的踱到自己面前来。 她咳一声,同青蔷打招呼道:“许久不见,青蔷你倒是风姿绰约了不少……”一番寒暄还未曾说完,便见青蔷俯□来,容色十分紧张的样子,贴着她耳角压低了嗓音道:“姑妈命人查的事情已经查出来了,那同昌公主她,她其实是个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QAQ 表示你们看到的这一章是在顾大人发烧的时候写出来的。 倒霉催的顾大人听别人说感冒好了之后近时间内会对感冒有抵抗力,所以他就光着脚丫子在地上走了一圈,并且冒着冷风出去给他唯一种活了的一棵葱浇水除草了。 于是,不幸身先士卒,发烧了................ QAQ 然后特意在睡前跟顾夫人说,爷发烧了,明早六点准时电话叫爷起床。 顾夫人回了一句,去你大爷的,泥煤的脑子丢哪里去了大冷天的光脚丫子在地板上窜!!!丫那是大理石不是木板啊!!!! .......QAQ 所以大家懂得,千万不要听信谣言,感冒快好的时候别光脚踩地板啊嘤嘤嘤。对许久未曾抱过的青槐姑娘和lena2100姑娘说句谢谢,然后把你们从水底下刨出来,放进顾大人冬眠用的棺材里头,盖上盖钉上钉....... 第51章 娄昭动用了娄家豢养了多年一直不曾用过的一股势力,才查清楚了陈国皇帝的这一场旧事。 据说陈国皇帝膝下子嗣不少,但惟独这一个女儿甚得他的欢心。 暗士回禀的消息之中扯出了一段陈旧历史来,说的是如今的陈文帝与他前任妻子的旧事。那时陈文帝尚且还是梁国的一名武将,娶的正妻乃是梁国一名三品大将之庶女。两人恩爱甚笃,这位陈夫人膝下只育有一女,夫妻两人对其更是日若掌中珍宝。 十年之前,陈文帝之兄陈武帝剿灭了梁国的叛臣侯景,建立了陈国,文帝被立为太子。武帝认为,他弟弟的这位正妻身份低微,不配做太子妃,便为其另觅佳人。可没想到,这位陈夫人是个烈性女子,得知消息的当晚就抱着女儿跳了水。 陈夫人最终也没能被酒醒,倒是这个女儿福大命大,活了下来。 文帝深悔此事,后来虽然也生了几个儿子,但是最珍爱这个独女。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加封她为同昌公主,并以太子的规格赐予封地。 这一些皆是明面之上人人得而称颂的旧闻,暗士得知这些旧闻并未花什么力气,令他们费了这么些日子才调查出来的事情比上头这一些更加隐蔽,那是被陈国皇帝藏的十分好的秘密。 同昌公主其实是个傻子。 想来是当初被她娘抱着跳井之时磕到了脑子,虽然被救活了下来,却变得痴痴傻傻,犹如八岁孩童一般。陈文帝念及此处便对这个女儿越发的珍视一些,从小抚养同昌公主的亲姨妈便被册封为越国夫人,时时刻刻守着同昌公主,将这个秘密掩藏起来。 …… 青蔷说完这一些话之后,便提过亭中石桌之上摆着的茶壶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像是一路急忙赶来渴疯了的模样。 昭君略略垂头思索了一番,只觉得好似一切都豁然开朗了,从前陈国皇帝为何会慷慨借兵给高湛,为何高湛明明已经被逼上绝路了却还能以迅雷之势携兵马赶回齐国。为何陈国皇帝没有借机像魏国那样前来攻打大齐分一杯羹,这些问题在一瞬间仿佛都解开了。 因为天□份最为尊贵且能娶同昌公主的皇族之中最为合适的便是大齐的二皇子,高湛。他陈国若是学着魏国一样来瓜分大齐,最后齐国灭亡,魏国得之壮大,接下来要做的势必是吞噬掉陈国。且那个时候昭君走投无路与魏国定下盟约,就算大齐没能被瓜分而亡,最后也只会成为魏国的属国,陈国自然岌岌可危。 所以,陈文帝选择于这个关键时刻援兵给高湛,借着高湛的手砍断了齐国与魏国的盟约,继而再将自己的女儿嫁过来为后。如此一来,有齐国在中间制衡着,魏国不敢轻举妄动,并且有了结亲的盟约,到时候齐国与陈国成为盟友,自然比单纯的瓜分来的有益。这一点是政事上的益处。 而依照私心来说,高湛得了陈文帝的好处,日后娶了同昌公主为后,就算是知道了同昌公主是个傻子,念及往日恩情,高湛也会厚待同昌公主的。这一点是个人私心上的益处。 如此分析下来,一切因果条理都十分的清楚,昭君单手支颐,望着池中欢快的摆着尾巴的红鲤,良久不语。 青蔷提着茶壶坐过来一些,踌躇片刻,道:“姑妈,青蔷觉得吧,那同昌公主是个傻子这并不要紧,皇上娶了她之后还是可以娶其他的妃子进宫的。这是从政治上出发的婚姻,咱们娶的是同昌公主,而不是同昌公主这个人。” 昭君摆了摆手,表示不欲参与这个话题。 诚然,这种政治上的联姻与联姻对象本身的修养德行之类的没有什么大致的关联,大家或娶或嫁,要娶要嫁的都是对方的那个身份,而不是那个人。青蔷以为自家姑妈是在嫌弃那同昌公主是个傻子这一点。 却不知昭君觉得十分令人头疼的是如何才能令陈文帝将女儿嫁过来。高演早已立后,在陈文帝眼中高演怕是早已失去资格,且就算在这个时候废掉萧唤云这个皇后也于事无补,于陈文帝而言,高湛是洁身自好府中连一位姬妾都没有的俊朗好儿郎,高演却是一位连自己女人都管不住最后还闹到废后的昏庸皇帝,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这样关键的当口,废后只会令陈国皇帝对高演的印象更差。 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不管。 青蔷手心里捧了杯凉了的茶水,略有些心虚的瞧一瞧昭君,低头抿一口茶水,又抬头看一眼昭君。 昭君被她看的发麻,不由的抱着鱼饵碗往旁边挪了挪,开口道:“你究竟还想说什么?一并说了吧。” 青蔷抿一口茶水,抬起头来看着她,嘿嘿一笑:“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叔叔说傍山王好像已经提前处理完了边境事宜,日前正在收拾行装准备回宫,到宫大概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昭君点了点头。 高湛要回宫,也就意味着该做的事情必须抓紧时间做了。 入夜,冷雀命人递来密语。昭君立在灯柱畔将那张纸条对着正盛的烛火仔细的瞧了瞧,翻译了半天才反应出来其中的大致意思。冷雀说,陆贞回到青镜殿已经有两日了,昨晚还瞧见她坐在青镜殿门口与男子幽会,结果被荷蕊撞破。据说荷蕊当时还在陆贞身边捡到了一件墨色披风,是男子穿的式样,荷蕊欲要将陆贞送去慎刑司,却被周太妃出面阻止,还被晋升为二等宫女,前途十分明亮。 冷雀在密语之中表达了她对这件事的看法,因荷蕊闹起来的时候,她正在自己房中脱衣准备睡觉,听见了动静便披了衣裳就出门来了。她这样一套动作做下来的速度已然十分迅速,但终极比如好事爱看热闹的宫女们迅速,自然就落到了后头。 也就是因为她落在了后头,所以便瞧见了与陆贞幽会的那位男子的模样。 那时是露重夜深的时分,披了件外衣匆忙赶来的冷雀在回廊转角之时无意瞥见了那位男子,因他身上穿了件月白的常服,又走在黑漆漆的夜幕之中便显得十分显目。冷雀于他身后静悄悄的跟了一路。 据说那时他本是绕过了热热闹闹的宫女堆要从偏门逃出去的,修长莹白的手指抚上板门之时却生生顿住。就这样,这个穿了月白衣裳的男子立在宫灯零星几盏的后院侧门前顿了良久,然后忽的回过身来,坚定而决然的朝着热闹极了的宫女堆方向走去了。 就在他回过头来的那一霎那,鼻尖隐隐掠过几缕龙涎香味。 宫灯薄弱光辉之下,那人一张脸被斑驳的隐晦难明,但是冷雀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个人就是当今的圣上,高演。 冷雀在密语之中表达了她极度不能理解皇上这一行为的看法,并讲述了高演回去之后的一切转变。原本被说成是在宫中偷汉子的陆贞忽的一转变成了二等宫女,那件掉落在地上被说成是野汉子掉落的披风成了太上皇的大氅。荷蕊当时就怔住了,那神情,就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冷雀虽不能理解高演为何深夜出现在青镜殿,却还是十分敬业的向昭君阐述了接下来的一些事情的发生以及她的观点。 而她接下来说的这一些事情十分繁复没有重点,将这些话稍稍总结一下,浓缩成一句话,那便是自那晚之后周太妃表现出了对陆贞的极大喜欢,以及极大的信任,就连她当初被当成嫁妆送过来的珠宝首饰都能拿出来赏给陆贞。 冷雀表示很疑惑,但是昭君却觉得这一切发生的都十分正常,并且它有点正常的过头了。 高演心里思慕之人是萧唤云,但求而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思慕同萧唤云长的有几分相像的陆贞。这是人之常情。 但自从他得知了陆贞与萧唤云之间的纠葛之后,便再未曾去青镜殿见过陆贞,想来他心中是向着萧唤云的。 但杨贵人一事令他寒心至斯,萧唤云在他心中的分量便降了降。萧唤云不知道的一件事是,高演曾经不止一次的在昭君面前提及过那杨贵人,说她棋艺十分好,能同他对峙上一夜不输。是以,高演时而兴起便会夜宿于杨贵人的德福殿中同她一起下棋。 萧唤云手段狠辣,能得以聊以安慰的杨贵人已死,剩下的便只能是陆贞。所以,昭君觉得高演会去见陆贞实在是太过于正常。 是以,冷雀的这几分疑问可以置之不理。 密语之上继续说,这几日因周太妃对陆贞委实是太好了一些,青镜殿上上下下对陆贞都十分眼红,这其中自然得除去那个没什么大脑的何丹娘。 眼红的这群人里以荷蕊为最,她本是给周太妃读经书的宫女,平日里只需要念一本经书便可以回屋休息。可自从这份差事被陆贞抢走之后,她便只能同其他宫女一样,每日一早起来当值,伺候着周太妃的饮食起居,十分劳累。 冷雀说,荷蕊已经不止一次提到过,想要给陆贞下个绊子让她摔一跤,并且,她认为这个绊子可以是“给太妃下点毒”。 在这里不得不夸奖一下这位名为荷蕊的小宫女,她着实是位言出必行的姑娘,说了要给太妃下点毒,转眼第二日…… 太妃病重的消息便已传到昭君耳里。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傻兮兮的去逛街,不幸被狂风吹倒,本章节出自于他浆糊脑的状态之下,万一出现什么重复提啰里吧嗦提以及逻辑错误之类的,请于文下留言指出。 等顾大人脑子清醒了会修改过来。 并且于这里万分感谢一下lena2100姑娘的地雷以及青槐姑娘的地雷,然后顾大人表示他想确认一下lena2100姑娘,您是手抖了么?您这这这这是丢了两个!!!【绝壁是顾大人当时原装语气。】 【本章节代发】话说,代发者,就是我,网速卡壳,原谅我吧 第52章 契胡公主周氏其实有个不大为人知晓的毛病,就是不能食用杏仁一类的东西。只要一碰这种东西就会全身发热。 荷蕊在周太妃当日喝的汤药之中加的便是杏仁粉,关于汤药的实际用途我们于开篇几章之内就已经具体的详述过了,所以在这里不再做过多叙述。总而言之就是,周太妃平日里喝的汤药又苦又黑又臭,荷蕊在里头加了整整一大包的杏仁粉,她愣是没能喝出来零星半点儿的不对劲。 晨时早膳之后喝下的一碗汤药终于在入暮时分起了作用,陆贞扶着周太妃从院子里散完步回寝殿之时,原本还含笑温言取笑陆贞的周太妃忽的便晕厥了过去。 侯在门外一整日的荷蕊率先带头冲了进来,嚎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眼泪自她眼眶滑落,看上去是真真切切的一个为主子的病倒而心忧不已的忠奴模样。 她一把推开慌乱的陆贞,扑上前去抱住周太妃,哭的声声凄厉:“太妃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啊——太妃娘娘——” 陆贞被她一推便歪倒在了地上,手掌蹭过一旁的长腿鹤式样的灯座,被上头尖锐的金片擦出一道血痕来。她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扯开了嗓子便喊:“太妃娘娘晕过去了,快去请太医啊!” 满殿宫女个个皆是垂了脑袋,一副未曾听见的样子,脚步一步都未曾挪动。 哭嗓着的荷蕊止住哭声,蓦地回过头来,一双圆目怒瞪着陆贞,袖下手指直指向她,咬牙切齿道:“是你!是你害了太妃!” 陆贞面上不知是副什么样的神情,只是慌乱了片刻,便又镇定了起来。她扬起下巴回视着荷蕊:“你血口喷人!我根本就没有害太妃!太妃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害她!” 荷蕊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面上却依旧是十分着急生气的模样,指着陆贞道:“是你的无知害了太妃娘娘!你明知道太妃年纪大了,又生着病不能吹风!却还是要执意扶太妃出去散步!所以太妃才会被早上的凉风吹病了的!是你!都是因为你!” 这个小姑娘的眼中迸溅出狠毒的恶意,全无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应有的天真可爱。这是宫中最常见的一类姑娘,她若是讨厌你,你做的一切都令她讨厌。 陆贞一双十分好看的眼睛浮上些许雾气,却还是倔强的反驳她:“不是我!太妃身子明明很好,怎么可能因为被风吹就病了!” 但她的反驳显得无力,满殿的宫女们个个低头接耳,是完全不相信她的言辞的样子。 荷蕊冷笑一声,一挥袖:“把陆贞关起来!明日交给慎刑司去处置!”一团小宫女得令便围住了陆贞,三下两下的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反手押住。荷蕊得意的看她一眼,伸手去捉住她的下巴,嘴角微微上翘:“陆贞啊陆贞,你初来青镜殿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在这里做人要学着装糊涂,可你也太糊涂了点吧。” 陆贞蓦地瞪大了眼睛,恍然道:“是你!原来是你害了太妃……”一旁押她的宫女却没让她将整句话说出口,直接捂了她的嘴将她拖出了殿门。 这一切昭君晓得的十分清楚,就连当时陆贞身上穿了件什么样式的外衣,配的是什么样子的镯子都一清二楚。只因为当时戴了柳絮人皮面具的冷雀就在场,她从头至尾皆是冷眼旁观,末了,荷蕊还转过身来朝着她展颜一笑,道:“柳絮姐,你看那陆贞,真是蠢得要命。” 冷雀同她扯了扯嘴角。 昭君将冷雀写在布帛之上的密语翻译过来念给青蔷听,青蔷听完之后砸了咂舌,啧啧感叹了一声:“果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个荷蕊还挺可爱的。” 昭君:“……” 这里需得提一提的是,青蔷这人有个毛病,旁人与她处的不久必定察觉不出来。但昭君身为一个日日同她杵在一块的亲姑妈对她的这个毛病便十分清楚,那就是——对于无法形容的东西青蔷都会采用“可爱”这个词统一描述。 就譬如说,她曾经夸过花园中一只长了一百多条腿的蜈蚣长的十分可爱,也夸过被风吹合上的板门砸出了半脸血的腊梅很可爱,更是夸过堂前水渠之中一只十分热衷于翻肚皮的野鱼很可爱。 昭君表示她完全不了解可爱这一词于青蔷脑子里究竟是个什么概念,所以对她的这句话不予评论,只咳了一声,道:“这件事,上报给萧唤云了没有?” 青蔷敛了笑,挨过来一些,肃然答道:“柳絮已经上报,只是……”眼角略为上挑,勾勒出一抹极为诱人的弧度:“皇后并未出面处理,只差了王璇去处理这件事。王璇也只让阮娘去青镜殿走了一趟,显然是那边对这件事都不大上心。” 一个久无人问津的失势太妃,萧唤云自然不会去搭理她,且萧唤云那样高傲的性子,必定看不起周氏契胡的血统。 昭君对着镜子左右瞧了瞧,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从前日日为高欢操心后来又为高演操心,一张脸难看的就想枯树皮似的。而如今,面色红润白皙,青丝飞云入鬓,墨色长裙逶迤于地,喜笑之间皆是风情。她本身就生的英气,如今岁数大了那样凌冽的英气便积淀成了肃穆的皇家威仪。 镜子中的娄昭君扬了扬嘴角,指尖熨帖上鬓角,缓声道:“既然阮娘去了,那咱们也就不用去管那些糟心事了。”略顿了一顿,侧了首去瞧她,眼中浸出柔软的笑意:“哦,对了,演儿说前些日子沈国公大老远的命人送了奏折过来,你猜猜看,那上头写了什么?” 青蔷抹了把瓜子在手中慢悠悠的剥着,听了这话便抬起头来,犹豫了一下:“沈国公一家不是镇守边关去了吗?莫非是柔然兵反了?” 昭君笑出声来:“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开口闭口皆是国事政事军事,哪儿还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扶着桌沿缓缓站起来,拉着青蔷踱到窗边去一些,温煦日光倾洒而入,昭君垂头看着自己在日光下莹白的手,笑道:“沈国公的大公子沈嘉彦你知道吧?禁卫军的统领,是个年轻懂事的优秀儿郎,你出宫这两日哀家也召见过这个孩子,瞧着倒是个稳重的,容貌也不错。就是比你小了三岁,不过话说回来,所谓女大三抱金砖,你若是许了他也是段极好的婚事。沈国公就是为这件事特特写了奏折上来,为沈嘉彦聘求咱们娄家的姑娘为妻。” 青蔷身形蓦地一僵,面上血色一点点散去,似乎那一瞬间她被人点了穴道一般,良久不能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过神来,面上露出几丝欲哭无泪的表情来,磕巴道:“娄,娄家的姑娘应当还有很多吧……” 昭君只将这当做是姑娘家的年轻面子薄,忽的这么一提便害羞了,便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颊,笑道:“可人家沈国公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说要聘求的是娄青蔷。” 青蔷捂着胸口往后退一步,再退一步,抵上梳妆用的红木台子,猛地一个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昭君在后头笑弯了腰。 话题再绕回到青镜殿一事上来。 陆贞终究没能被送去慎刑司,要送她去慎刑司这一句话实则只是荷蕊一时气恼了的糊涂话,倘若真的把陆贞送去了慎刑司,司正大人查验起来,到时候查出了太妃晕厥的真正原因,满屋子的人都得倒霉。 但是荷蕊送不了陆贞去慎刑司并不代表她会放过陆贞,需知道她对陆贞这个姑娘的厌恶已经到达了一种极致,恨不得杀了她而后快。 就在她打算将陆贞关起来慢慢处置的当口,阮娘来了。她是王璇培养了十来年的心腹,与王璇萧唤云一脉的人一样,皆有个心高气傲的毛病。 阮娘在宫中数载,自然晓得这宫里头富丽堂皇的表面之下隐藏着的那些龌龊事儿,周太妃鼻息之中带着隐约杏仁香味,她一闻便知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始末。但周太妃失势已久,皇后如今又受了冷待,传闻周太妃当初还得宠的时候待高演母子并不怎么好,所以阮娘自然不会去涉足这滩浑水来惹皇上不快,只敲警了荷蕊几个:“你们身为宫女,竟然敢怠慢主子,皇后娘娘发了话,要是再让她听到这样的事儿,必定重罚!” 满殿的宫女忐忑的应了声:“是。” “都干活吧。” “是。” 满殿的宫女都散了去,只留了荷蕊同柳絮立在原地不动。 荷蕊十分伶俐,塞了块银甸子到阮娘手里去,压低了嗓音于她耳侧道:“还望姑姑能在皇后娘娘面前美言几句。” 阮娘面容淡淡的将那块银甸子收进腰间,冷眄了她一眼,道:“你可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你们心里存的那档子龌龊心思还有谁能不晓得?可太妃娘娘是契胡人,契胡有殉葬的规矩你是晓得的吧?伺候不好太妃娘娘,你们全部都得陪葬!” 说完,她便挥袖走了,只留下了荷蕊怔怔的愣在原地。 这件事发展到如此地步真是令人没有想法。荷蕊费尽心思毒倒了太妃却没捞到半点好处,还得了这么个噩耗。 自披了柳絮皮的冷雀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见荷蕊一副被雷劈过的样子怔怔的立在那里出神,良久,她忽的道了一句:“我不能死,我们不能就这样死了,不能去殉葬。” 冷雀:“哦?”了一声。 荷蕊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只要太妃一直不醒,她就没有时间下遗诏。那么……我们就都不用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还有个叫做顾青墨的哥哥,一个叫做顾青花的妹妹,╮(╯▽╰)╭表示我们家族可以无限庞大。 唔,表示抽时间又看了一遍陆贞,陆贞13集得时候,青蔷对腊梅说,陆贞这个姑娘很有血性。言语之间对陆贞很是欣赏。其实这样子看来青蔷姑娘其实是个好姑娘哎好姑娘。 陆贞第四集,陆贞进宫的时候被参拜的声音惊吓到了,然后领路的姑娘过来的时候,陆贞喊了一句姑姑。然后几分钟之后介绍宫殿的时候,陆贞又喊她大人,然后那个姑娘就开始介绍宫里宫女的等级......Orz 表示鄙人愚钝,不晓得于妈妈既然安排了后面那一些说教前面为毛要说喊姑姑。前后衔接不过几分钟的事情请问于妈妈您失忆了么! 第七集,校书殿 念jiao,但是电视里面念xiao ╮(╯▽╰)╭ 我觉得每日吐槽就要变成每日找茬了。 第八集:青镜殿的荷蕊和柳絮是一等宫女,但是柳絮却住在西厢房一人一间房,荷蕊住在东厢房和一群宫女们挤。于麻麻您特地安排这个完全就是为了让陆贞被荷蕊关在门外淋雨然后遇到丹娘继而生病被丢到静心院去吧吧吧~~ 真心爱于妈妈【啊呸 在这里顺便提一句,我的编辑老大竟然敢挑战于妈妈的电视剧真心不错她的原话是这样子的——美人无泪里 海兰珠跟袁姗姗的大玉儿一比 那就是天仙啊 噗噗噗我能说美人无泪我没那个胆量去看么!!!编辑大人您V5!!! 听说要打滚卖萌才能有留言,但是顾大人不会卖萌所以觉得很伤脑筋。Orz 所以顾大人觉得他这个文笔渣如果练好了也是可以收到很多评论的。 于是顾大人找了一本厚笔记本开始摘录笔记,并将这件事情欢天喜地的告诉了他家夫人。 今儿一早,顾夫人发来消息表示,为了赞助顾大人记笔记的这一伟大壮举,她特地买了两本笔记本邮寄过来了........ ╭(╯3╰)╮ 至于顾大人的性别问题么,咳咳,我会跟你们说顾大人其实还有好几房小妾么? 【特地鸣谢球球的地雷,以及青槐的地雷】 PS:顾大人最近热衷于十字绣以及手机壳,所以决定在上面那场赛事的奖励之上加上满钻手机壳,抱枕,两米满绣之类的东西不等~~~~~希望没有姑娘嫌弃他因为他纯粹是个手工废!要是收到了丑不拉几的满钻壳之类的还请姑娘们昧着良心说一句【还是不错的】嘤嘤嘤。 唔,前两日跟基友聊天,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来来来,大家跟我一起欺骗新来的读者,一起留言以下内容 【特么的太虐了!!!看不下去了!!!!】 ╭(╯3╰)╮ 顾大人会爱你们的。 第53章 先前说过荷蕊是位言出必行的姑娘,此言非虚。她既然同冷雀说了那些话,就必定会将其实施。 冷雀听完她的话之后默了片刻,善意的提醒了她一句:“你想毒死太妃,这件事情有些严重,仅凭着咱们二人肯定兜不住。要做就得拉上大家一起做。” 荷蕊一拍后脑勺,道:“对,要做也要拉上大家一起做。” 此后的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魇,从这个地方开始便变得越发的不可收拾起来。冷雀以局外人的角度来看,觉得这个姑娘若是在此处收手还来得及,但是很明显这个姑娘她已经怕到了极致,失去了理智。 念力支撑着她做完接下来的这些事情。 契胡素来有殉葬的旧习,这一点宫里头但凡是有点资历的宫女都晓得。荷蕊同青镜殿上上下下的人都说了一遍,就连后院专门掏茅厕的那个丫头也说了。大家纷纷表示出不予相信的神情来,但所谓空穴来风,事出有因,荷蕊既然这般说了大家心里有就算再不相信也多少会有几分惴惴,便一个个的都偷跑了出去找宫里头的老人问消息去了。 一日下来,先前死活不相信的姑娘已经变得十分相信,并她们表示自己很乐意助荷蕊姑娘一臂之力。 青镜殿上下齐心协力要将周太妃至于死地。 这个消息传到昭君耳中之时已是入夜时分,亲自前来的冷雀立在殿内金榻之前的矮阶之下,披了柳絮一张脸蛋的面容十分淡漠,是她平日十分习惯的神情。 昭君唔一唔,侧了首挑着一旁孔雀长立式样的灯座之上的灯芯,示意自己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她可以退下了。 可冷雀却是立在原地一动未动。 昭君顾自挑着灯芯,略疑惑道:“怎么?还有事?” 冷雀略蹙了眉头,凝神道:“奴婢在想,若是荷蕊他们真的害死了太妃…...奴婢要不要阻止她们?” 金簪挑动灯芯的动作顿了顿,昭君缓缓抬起头来,笑一声:“你放心,就凭那几个小丫头,还弄不死那个祸害。唔,不是还有陆贞么,你担心什么?” 冷雀应了声,拢了衣袖垂首退出大殿去了。 殿内烛火轻曳,绘了寒鸦春雪的屏风之上烛影晃动,端了棋盘的青蔷自屏风之后绕行而出,立在矮阶之下看着昭君,道:“姑妈怎么这么相信陆贞?” 昭君抬头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翘:“周氏对哀家,恨之入骨,她不会那么轻易死的,就算她要死,也会找个人替她报仇。你说,如今她最信任的人是谁?” 青蔷道:“陆贞。” 昭君嘴角笑意更甚,笑进眼中去:“她死不死都无所谓,只需要盯紧陆贞就好,周氏若是要死了,必定会将狼牙令交给陆贞。” 青蔷犹豫了一会儿,道:“可眼下看样子,周太妃好像并不相信陆贞。” 昭君自矮阶之上踱下来,敞开的殿门有夜风携花香灌入,盈盈于室,穿过窗扉可瞧见月上扶苏枝头,隐于茂密嫩叶之中。她停在青蔷面前,抬手自棋盒之中捏起一粒白子,含笑道:“她那样的性子,很正常。”稍作停顿,旗子于她指间翻转,最终停在指尖之上,才缓缓续道:“那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随她们折腾吧。所谓患难才能见真情么。” 青蔷点了点头。 昭君含笑目光斜眄过来,落在她身上,那是真心实意的笑容。她看着青蔷,揶揄道:“沈国公那事儿考虑的如何了?你总归是个姑娘家,哀家总不能留你一辈子在宫里头吧!前几日演儿同哀家提起了那沈嘉彦,说他那是前途不可限量……” 一番话被青蔷“哎呀”一声打断,昭君含笑看着她。 青蔷将棋盘搁到一旁的桌上去,抬手往窗外一指,掩嘴惊叹道:“姑妈快看!那里有仙人在飞耶!” 昭君顺着她指的方向望了望,只瞧见半扇被扶苏枝叶挡了的窗楣,一轮泠泠冷月,还有一片漆黑无尽的夜幕。待到她回过头来之时,本立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青蔷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昭君:“……” 一夜就此匆匆而过,此后接连两日青蔷都是匆忙忙的而来匆忙忙的离去,没有给昭君丝毫可以开口的机会。 为此,昭君不止一次日日晚膳时分皆要来昭阳殿手棋一局的高演感叹撮合一段婚事是何其不易。 青蔷羞臊的让她没法开口,一开口她就跑了,而那沈嘉彦又是个不爱说话的,让他主动些也委实有点难为他。 高演听完这一番话,表示昭君完全可以另觅人选,需知道大齐的优秀儿郎也不止沈嘉彦一人,比他相貌生的好的自然还有许多。 高演说:“朕觉得,那沈嘉彦生的太女气了一些,着实配不上娄家的姑娘。” 昭君默默无言的抬头瞧了会儿高演那张唇红齿白的脸,良久,才道:“优秀儿郎确实不少,但像沈嘉彦这般年纪却连暖床的丫头都未曾纳一个的却很少见。哀家觉得这沈嘉彦不错,只是青蔷瞧着好似不大喜欢。” 黑子落在棋盘之上,“啪”一声轻响,高演略笑一笑:“她那不过是女儿家的害羞罢了,回头朕给她指个婚,以公主之仪仗出嫁,也算给足了她面子。” 昭君略略颔首,捏了只白子落下,眼角含笑:“哀家赢了。” 高演手中黑子蓦地顿住,凝视着棋盘良久,才笑出声来:“所以说儿臣才不愿意同母后下棋来着的,次次都输,母后都不会让着儿臣一些么?” 昭君看他一眼:“博弈么,都是生死相博的,哪儿能用让的。”提过茶壶倒了杯茶水递给高演,缓声道:“你棋艺不差,只是太年轻了些。” 事实证明,于后宫之中行走,每一步皆是博弈。 自冷雀上次禀过消息之后的两日里,青镜殿里头闹出了一段不大不小的乱子。这个乱子原本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昭君并不清楚,冷雀一直都未曾递出消息来,显然她最近挺忙。对于这个乱子,去处理这件事的腊梅禀报上来的官方版本是这样子的——周太妃病重,青镜殿一等宫女荷蕊姑姑觉得周太妃既然是契胡人,那么大齐的神佛便保佑不了她,但是这并不要紧。听说契胡人都十分信赖一种巫医,治病去灾之类的很是灵验,于是便上奏了内侍局请来了巫医给周太妃治病。 据说这件事当时报到了王璇那里去,因青镜殿是个冷宫所以这件小事便交给了阮娘,阮娘想都未想就答应了。 只因荷蕊上奏之时塞了她一颗南珠,足有小拇指头那么大,是她多年来的存下来的私囊之物。 巫医被请进宫来,在青镜殿周太妃寝宫正门外架了个祭坛,摆了只烧鸡,还有几个野果子,手里持了铜摇铃,装模作样的跳了两圈,最后一口咬定青镜殿中有妖魔作祟,唯一能解之道就是挖太妃娘娘心爱之人心头的一块肉。 其实明眼人一瞧就能明白,什么挖心爱之人心头的一块肉,其实就是想挖陆贞的心头肉罢了。 冷雀的消息虽未递过来,但是稍稍想一想便能想明白,横竖是荷蕊想要联合整个青镜殿一起对周氏下毒手,而陆贞恰恰就在这个范围内。陆贞是个何其固执的小姑娘,她自然不肯跟着大家一起下毒害周氏,所以她就成了一个随时可能致命的刀子。 荷蕊如何能不想要将她处之而后快! 但周氏病重,这是个十分关键的当口,青镜殿里若是死了个人,慎刑司势必会起疑心。所以明的不能杀了陆贞,荷蕊便想出了这个么阴损主意来。接着巫医的名号,以忠仆的名义将陆贞逼上绝路,既解决了陆贞这个麻烦又能不留痕迹的出了口气。 但她未曾料想到的是,腊梅竟然会突然之间出现在那里。 众所周知,娄尚侍一向温和恭顺,从不与王尚仪正面起冲突,腊梅是娄尚侍的心腹,代表的自然是娄尚侍。众人虽然对腊梅的出现感到不解,但因为腊梅同娄尚侍的关系十分亲近,在这宫中的地位比一般的一等宫女要高一些,即便是不解也不能违背她的意思。 腊梅的意思则是太后娘娘旧疾初愈,青镜殿就敢找来这么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把宫里搞得胡烟瘴气,真是活得腻味了。 荷蕊欲要开口狡辩两句,却被她二话不说扇了两巴掌,最终只能闭了嘴。 阮娘素来与萧唤云那边的人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被腊梅这么一呛自然也不大舒爽,还欲还口争辩两句,却被腊梅抢了个先:“青镜殿的事儿,我本不便插手。但今日的一事闹得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连尚侍大人都看不过去了,所以便打发我过来瞧瞧。” 阮娘轻哼了一声,似有几分不屑。 腊梅冷笑道:“我说阮娘,你跟着皇后娘娘,尚仪大人也有些年了吧,她们在搞什么鬼难道你还不知道吗?这会儿怎么连挖人心的事儿都能由着她们乱来!到时候皇上一个纵容巫蛊,死伤人命的罪名怪罪下来,你担待的起吗!” 阮娘急道:“我!”话到嘴边却是咽了下去,最终一腔不满化为一句:“我不是那个意思。” 宫中人人皆知太后与皇后各分半边天,可那都是从前了。如今,皇后失势,娄家势起,娄青蔷更是牢牢的坐上了内侍局的那把椅子,与王尚仪平起平坐。乍看之下皇后太后二人还能分庭抗礼,但心里明白的人皆很清楚,皇后已无能力抗衡,未来的内宫早晚都是娄太后的天下。 阮娘今日败在同是一等宫女的腊梅之下便是铮铮铁证。 冰凉笑意盛开在腊梅嘴角,她缓声道:“今日一事,我会如实禀报给太后娘娘,至于这些个巫医,都给我轰出宫去——” 阮娘一脸败容,眼巴巴的瞧着那些个巫医被宫女们轰出门去,愣是连半句话也说不得。她虽是跟着皇后和王尚仪做事的,却也不敢为了她们得罪太后。 轰散了一团人之后,阮娘也只能气急败坏的甩袖走了,只留下了腊梅与她带来的几个人。陆贞刚刚险些被荷蕊挖了心头肉,此刻已是面色惨白,被丹娘扶着才没有瘫软到地上去。 腊梅方才还是似冰川一般的脸在目光落在陆贞之后生生的扯出了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停在陆贞面前,瞧着她头上的花簪,轻叹一口气:“自你被皇后贬来青镜殿,尚侍大人就一直挂念着你。只是你也晓得,那日尚侍大人将你引荐给太后娘娘之时,你脸上生了麻子,惹得尚侍大人也遭了罪,平日里皇后娘娘让阮娘来欺负你,尚侍大人有心阻拦却也无力。哎……” 陆贞死死的握住丹娘的手,大约还有几分惊魂未定。 腊梅咳了两声,道:“尚侍大人让我带句话给你。”迎面对上陆贞抬头的视线,她笑一笑,继续道:“你日后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就去找尚侍大人,她会替你出头。” 作者有话要说:0.0 神奇的一件事情啊——居然没有人上当!!!!! 咱们继续骗!!!! 话说QAQ 为毛顾大人感冒第三个礼拜了还没好?难道他得感冒一个月?还是感冒到年底?总不会感冒到明年吧!!!!!! 唔,最近几章会出现波动,昨晚顾大人为了码字连续喝了三杯咖啡,最后心跳加速手不停的颤抖 = = 所以建议姑娘们,别喝那么多咖啡,前段时间有个新闻好像说有个姑娘喝了三杯咖啡猝死的,Orz 顾大人表示他昨晚就一直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猝死... 然后跟顾夫人说了一下他的忧心之处,顾夫人答曰,我会告诉你母上大人你写小说赚了两百块钱的,不会便宜了*的。 Orz 然后顾大人又开始担心姑娘你们了,万一他真的猝死了【啊呸!】,守在坑底的你们该肿么破!!!你们不得质疑他的坑品了么!!!!!那太冤枉了!!!!!! 为了姑娘们顾大人他舍不得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吐槽又得中断了,顾大人才不会说他昨晚在玩ps然后没看陆贞传奇.......今晚他会开着陆贞传奇听台词然后粘手机壳的啊喵~ 【好虐好虐虐的人家心肝儿疼~】新一轮骗纸开始走起~ 第54章 青镜殿毒害周太妃一事就此而终,腊梅一番警告令满殿的宫女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兢兢战战的尽心服侍太妃。没了杏仁粉作祟,周太妃得以好转,终于一个幽静子夜缓缓转醒。 殿内鼎炉之中徐缓升腾起的白色的轻烟,烛火微曳,烟霭憧憧之中显现出娇小宫装的背影,那是守在床边红了一双眼睛的陆贞。 一旁的丹娘手里捧了碟酥油饼,眼尖的瞧见了床上转醒之人,忙的惊叫出声:“太妃娘娘——太妃娘娘醒了——”口中尚且还含着酥油饼,一张嘴,那些饼屑便顺势喷了出来。 陆贞顾不上自个儿被喷的满头的饼屑末,连忙转过头去。正看见醒来的周太妃正要起身的模样,急忙递了个枕头过去垫到她身下去,将周太妃扶了扶,道:“太妃娘娘刚醒,别着急。” 王宫是全天下人情味儿最少的地方,陆贞没有跟着别人一起来害她已是不易,周太妃压根儿就未曾料想到自己醒来会瞧见陆贞守在床边,且瞧她那副模样,红了眼眶不说还添了几分憔悴,必定是守了段时日的,并不是作秀。默了良久,她才开口道:“你一直在这里守着?”开了口才发觉那声音已跟块破布一样,暗哑又难听。 陆贞忙的起来踱到桌案前倒了杯茶水递到周太妃嘴边,柔声道:“太妃您喝口水,润润嗓子,别着急说话。” 周太妃就着陆贞的手将那被水饮尽,一旁的丹娘已咽下嘴里的酥油饼,开口道:“太妃娘娘您不知道,您昏睡的这段时间都是陆姐姐在照顾您!陆姐姐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没有睡觉了呢!” 陆贞回头嗔怪丹娘一句:“吃你的饼去,不要乱说话!” 那是默认了的模样。 周太妃几分动容,一把握住陆贞端着茶杯的手,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真心对我的,对不对?” 陆贞被握的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之后便笑了笑,道:“太妃娘娘这是说什么呢!我们大家对您都是真心的。” 周太妃轻哼一声:“你对我是真心的不假,可柳絮荷蕊她们……”蓦地顿住,又叹一口气:“你这孩子,照顾我这段日子里瘦了,也憔悴了……” 陆贞笑着替她掖了掖被角,道:“我不累,我还年轻,吃得消。” 自此前周氏的种种表现来看,她是不大相信陆贞的。所以那日晕厥过去之前都未曾与陆贞交代那枚狼牙令的下落。周氏素来是个心思缜密的人,用昭君的话来形容那便是满肚子九曲八弯的花花肠子。她察觉出异样,自知自己被人下了药,在晕厥之前有足够的时间来交代狼牙令,可她并未曾开口,这足以说明她对陆贞不够信任。 而她经过这一件事,势必能教她对陆贞卸下些心防。 冷雀将她瞧见的这一段禀报给昭君之时,昭君正在同青蔷坐在庭院水榭一旁的石桌之上下棋。一颗白子捏在她指尖,她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道:“知道了,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白子轻轻点落,昭君单手支颐,看着棋盘,面容淡淡:“青镜殿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两位一等宫女罪责难逃,你应该清楚该怎么做?” 冷雀低头称是。 昭君摆了摆手,冷雀便退下了。 青蔷握了枚棋子抵在下巴上,皱着眉头思忖片刻,将黑子落了下去,开口道:“看样子,周太妃已经开始信任陆贞了。” 昭君手中的棋子随后跟着落下,眼中含笑,抬头看着她,道:“雪中送炭实为难得,就算她再怎么小心,也难抵这样的情谊。” 青蔷点了点头,复而又蹙了眉看着棋盘,手中黑子几欲落下却在将要触及棋盘之时收了回去。犹豫良久,终于松了手,棋子“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之上,砸乱了棋局。她咳了一声:“我输了。” 昭君含笑道:“你若是在这里摆颗棋子,哀家就输了。”修长莹白的手指轻轻的敲在棋盘上的一点。 青蔷看了那处地方一眼,懊恼的捂着脑袋缩角落里去了。 昭君伸手去收拾棋子,忽的想到什么,动作顿在一半:“对了,再过两日是个好日子,哀家想要出宫一趟礼佛。你想不想跟着一起去?” 青蔷猛地抬起头来看她,往她身边挪了挪,一双眼睛亮的能掐出水来。 昭君觉得,她会因为出宫而开心真是太正常不过了。需知道,王宫就是一座牢笼,冰凉的泥块筑成的房子囚禁了你的人,宫规条例人心险恶步步惊心又困住了你的心。所以古往今来的皇帝都想要将王宫建筑的更大,更华丽奢侈。可无论王宫最终被建的有多大,都不过是一间稍微大一点的牢笼罢了。 出宫礼佛一事极快敲定,临行之前高演将昭君一行人送到阖闾门外。因昭君想要低调着些,便剩了许多排场,未让太多的人跟着。高演对此很不放心,几番叮咛几番嘱咐才放了行。 马车极为低调的驶过熙攘拥挤的集市,驶过整齐冰凉的青石板路,攀上沿途春意溶溶的风景驶入茂密的高林山木之中。 曲径通幽,鸟鸣婉转,马车轱辘的在小路之上不徐不疾的行驶着。 青蔷初初还有些兴致,掀了窗帘子趴在窗口上看风景玩儿,但那些自从马车进了林间小道,能瞧见的风景便只有树和草。很快,她便腻味了,转了个身看着正将一本佛经看的津津有味的昭君,道:“姑妈,咱们可以随便聊聊吗?” 指间书页缓缓的翻过去,昭君抬起头来看着她,道:“唔,随便聊聊么?”见青蔷点了点头,她漫不经心的合上书,缓缓道:“那就聊聊沈国公家的大公子吧,那个沈嘉彦,青蔷你觉得他如何?” 青蔷做出惊讶异常的模样来,顺着悬起的车帘指出去,惊呼出声:“姑妈快看,那棵树竟然能长得这么大,哎哟,十来个人去抱都不一定抱的住吧!” 昭君不紧不慢道:“你别岔开话题。” 青蔷双手托腮,圆溜溜的眼睛瞪的大大的,望向另一处方向:“姑妈你看那儿,呀,炊烟袅袅的,姑妈饿不饿?” 昭君顺着她望着的方向看过去,身形微顿角浮起一丝笑意,同青蔷招了招手道:“青蔷,你过来看,那儿有只兔子。” 青蔷一向对圆毛一类的动物没有抵抗力,平时瞧见油光水滑的皮毛就迈不动步子,未进宫时在她自个儿家里头养了好些猫狗之类的动物,以及一只从山里头猎回来的小狐狸。此刻一听昭君提及兔子,她眼睛蓦地发出光亮来,从马车的这一头直直蹦跶到另一头,趴在窗口四处张望:“在哪儿?在哪儿呢?” 昭君抬手指了个方向,眼中融进煦煦笑意:“喏,就在那儿,那堆高高的草丛里。” 青蔷顺着她指的方向瞧去,只瞧见一团乱蓬蓬的野草,别的什么也瞧不见,不由的急道:“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到啊!” 昭君面上笑意更甚,却是捂了嘴惊道:“不好,它钻到草堆里去了。青蔷快去,抓回去养起来!” 早前青蔷听见兔子二字之时眼中已是泛光,现在一听见养起来着三个字更是虎躯一震,一挥袖命车夫停了马车,提了裙摆便从马车之上跳了下去。再瞧她时,她已经一路朝着方才昭君指的那团草丛奔去了。 可草丛之中哪里有什么兔子! 青蔷蹲在地上瞧了半天,抬起头来茫然的看着马车窗边倚着的昭君,茫然道:“兔子呢?” 昭君瞥她一眼,颊侧的梨涡映着春日旭阳越发艳丽,指尖扫过眉梢,温吞吞的道一句:“哀家没瞧见什么兔子,倒是青蔷你一会儿看大树,一会儿又看炊烟的,瞧着像是很想林中散心的样子,哀家今儿特许你在这林中走一会儿。你瞧见那山间的寺庙没?哀家就在那儿等你。”说完,便对马车夫道了一句:“走吧。” 方才还慢吞吞有气无力的架着马车的车夫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神力,手中长鞭猛地朝着马背一抽,马儿长声嘶鸣着扬起前蹄,未等人反应过来,它便已经奋力的朝着前头奔了起来。 马车跑出去老远,昭君从车窗里探出头去,看见立在路侧草丛之中的碧色身影痛苦的捂了捂脸。 祈福的山寺立于重峦高峰之间,四周是高尖耸入云端的林木,隐约露出半角金色屋瓦来,四周萦绕着重重山雾,显出几分佛家的板古仙味儿来。 山路迂回盘旋,马车赶到山寺之中时,已是午后将近午膳时分。随行的车夫很是贤惠,将一车看上去十分重的随行之物卸了下来,主持带了一帮小和尚过来帮着昭君将堆叠在寺庙口的大堆小堆的行李搬到一早准备好的厢房之中。 寺中山风阵阵,携花香而至,令人闻着全身舒畅。昭君执了本方才未看完的佛经坐在寺门口的横条石凳之上翻看,不过舒畅了半会儿,便接到了一路快马加鞭送过来的密信。 展开一看,一行清秀娟丽的簪花小楷便落入眼帘。 上头写的是——柳絮畏罪自杀,荷蕊于今晚将进行第二次对太妃的毒害。王璇携阮娘已离宫,长广王行队已至城门口—— 作者有话要说: 吾乃代发君,即某人口中的顾夫人是也,私以为,若真爱,万不可被其粉丝所知,是以,看文不留名,然接连数日,猜测种种而起。 善者被诓,余观之不忍,遂出言,以正视听: 每日夜黑风高,仰不见星月,俯不辨五指,窗外似有隆隆雷声,实乃不祥之兆。吾面带青光,碾转于各群之间,精神恍惚之际,有人于群中冒泡,吐言琭琭然,似有金玉之声。 吾细细察之,窃以为此人乃石中瑾瑜,人中龙凤,遂倾心交之。 数月之后,某人显形,实乃二货一枚,吾捶胸顿足呼天抢地不能已,然,悔之晚矣。 子曰:"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吾立贼船久,不得下也…… 算了,还是说人话吧,首先受某人之托,感谢lena2100和青槐妹子的地雷,其次,为了证明某人是个彻头彻尾的二货,上证据: 背景是某天码字,收到某人的夺命连环Q,对话如下: 顾大人:老风~(并附上面条泪的表情) 在下:嗯? 顾大人:我买到假鸡蛋了(再次面条泪) 在下:啊? 顾大人:煮鸡蛋羹它会涨满整个锅(三次面条泪),我吃了两天才发现不对劲(四次面条泪),如果我明天没醒过来,你记得跟我妈说我团子赚了两百块还没花,记得把它提出来(五次面条泪),不能便宜了(六次面条泪) 在下(见怪不怪,淡定中):…… 顾大人(继续垂死挣扎):肿么破,吐又吐不出来(七次面条泪) 在下:到底怎么回事,说人话! 顾大人继续大哭:(八次面条泪)假鸡蛋啊,煮鸡蛋羹会膨胀,我昨天以为是我盐放多了才这样(九次面条泪),今天我居然还以为是水放多了(十次面条泪),不是,它膨胀了三倍大,然后里面都是洞洞(第十一次,惊恐的面条泪) 在下于深秋凉夜里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可是,烝鸡蛋羹烝出蜂窝来,不是因为技术不到家么? 顾大人(继续表情):这次终于不是面条泪了,换成了惊恐的鼻涕泡…… 在下:…… 第55章 信上说柳絮畏罪自杀,这一点昭君并不觉得意外,处在她那个位置之上,做了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不自杀都奇怪。 同理,荷蕊打算投第二次毒也十分正常,因为此前昭君已经向冷雀表达了她的意思,意思就是荷蕊这个姑娘比较偏执,投了一次毒就畏罪自杀也太不符合她的作风了,很显然这样子的姑娘应该去投第二次的毒,然后下毒不成功再自杀。因为下毒这件事还是很有可能成功的,一旦她成功了,太妃就没有足够的时间下遗诏,从而她也不用殉葬了。 下一次毒能捡回一条命,这样子的买卖想想其实也挺划算的。 不过很显然的事情是,这个姑娘虽有一股子下毒的狠劲儿,却没能找对毒药。她从柳絮那儿得到的毒药压根就毒不死人,这一点昭君十分清楚,因为这个药就是出宫之前冷雀从她这里拿的。 信中所述四件事,唯有最后一句令昭君有点意外。 高湛的脚程竟能快到这种地步,昭君讶了一讶。高湛明明可以一边欣赏着沿途的风景一边骑马回宫现在却如此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昭君又讶了一讶。 但很快的,从山路石阶之上爬上来的青蔷就为她解开了这个疑惑,意思就是高湛离宫之前曾经偶遇过陆贞一次,想来那是他对陆贞已经情根深种,此番急赶回宫必定是冲着陆贞来的。 对于这个推测,昭君表示认同。 但比较不幸的是,急哄哄的赶回来的高湛并未能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到城里,他骑马赶到城门之下时已经落锁了一个时辰。更加不幸的是当值的守门小兵都跑去城中的醉香楼抱温香软玉去了,唯独留下来的那家伙还有点耳背…… 高湛只得从官道之上绕行回去,回到离城门最近的那家半途的饭馆且兼营旅馆的民营店中借宿一晚。他若是跟着随行大批的部队一起走,明日清晨才能到达邺城,而他一人快马加鞭的赶回来,被关城门外,再借宿一晚,也是明日清晨能到邺城。 事实证明,很多时候我们都是在瞎折腾。 而这一夜,它注定是个不眠夜。 昭君被满寺晚课的木鱼声吵得睡不着,青蔷被爬山爬的全身骨节疼痛叨扰的睡不着,高湛在旅馆之中思念心上人思念的睡不着,陆贞被午后整理书桌之事瞧见的殉葬以及遗诏四个字吓得睡不着,荷蕊因为忙着下毒而睡不着……唯一一个能睡着的是周太妃,但是她是被毒香毒睡着的,且睡了未曾多久便被闻声赶来的陆贞一把凉水泼了醒。 太妃被殿中的毒香熏得时间最久,中毒最深,虽是被凉水泼了醒却也是昏昏沉沉的,迷糊沉浮之间只略疑惑的问了一句:“怎么?我还没死吗?” 陆贞又急又气,一把松开了太妃的手从矮阶之上的金榻边上一阵小跑下来,直直的要奔向门外去,一边走一边急道:“不成,得快些去找太医来瞧瞧才行。” 走到一半,被荷蕊拦了住。 荷蕊拦她之时已是有些咬牙切齿的感觉,似乎是恨不得扑上去将陆贞撕个稀巴烂。其实她会这么讨厌陆贞也很正常,试问谁能忍受一个第一次毒人出来搅局,毒第二次又跑出来搅局的惹事精?冷雀将这一切禀报给昭君之时,昭君觉得若是换成自己,指不定也想要掐死陆贞。 但很明显当时的那个情形之下,荷蕊不能出手掐死陆贞,那会被人当成疯子的!所以,她只能试图用言语来打消陆贞的念头:“没有上头大人的旨意,太医是不会来青镜殿的!” 值得一提的是,陆贞也是个极为固执的小姑娘,听了荷蕊这话她便道了一声:“那就去请旨,不管怎么说太妃娘娘也是太上皇的妃子,契胡的公主!” 荷蕊极快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陆贞,冷笑一声,道:“陆贞啊陆贞,我还以为你有多聪明呢!你去请旨,你打算向谁请旨?” 陆贞答道:“我可以去向太后娘娘请旨!” 荷蕊凉凉瞥过她好看的一张脸,冷声道:“日前,太后娘娘与娄尚侍大人一起出宫礼佛去了。” 陆贞又道:“那就去向皇上请旨!” 荷蕊笑意愈甚,艳丽笑容衬出她清秀的眉眼:“皇上可不会管这档子事,后宫之事一直都是皇后娘娘全权处理的。” 陆贞认真的端起一张脸,改口道:“那就向皇后娘娘请旨。” 荷蕊微怔,大约是未曾料想到陆贞是这么一个固执的姑娘,为了打消掉她的这个固执的念头,只能再加把火:“这香就是皇后娘娘送过来的,你要去找她,不是寻死去么!” 陆贞还欲开口,被荷蕊急声打断:“你不用想了,太后娘娘出宫礼佛去了,皇上此时已经歇了更不可能管你这档子事,皇后娘娘有心害太妃更不可能帮你,傍山王殿下尚未回宫。”一连串话说出来略略有些气喘,她深吸一口气,稍稍缓和了些许,道:“陆贞啊,你就别瞎折腾了,宫里头没有人能帮太妃娘娘了。” 陆贞有些不甘心:“可我听说傍山王的仪仗已经到城门口了……” 一旁的何丹娘挨过来一些,道:“姐姐你不知道,傍山王和皇后是一伙儿的,皇后娘娘想害太妃,傍山王肯定不会帮咱们的。” 荷蕊的话她可以不信,何丹娘的话她不得不信。可就算是信了,她心底那点固执的念头的火苗也没有彻底熄了,一把推开拦在她前头的荷蕊,道:“我就不信了!太妃娘娘是皇上的祖母,皇上会不来救太妃娘娘?” 说完,便一跺脚跑了出去,碧色广袖宫装迎风而摇,极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荷蕊气恼的瞪了一眼陆贞远去的方向,紧紧捏着衣袖的手浸出层层冷汗,濡湿了袖袍。 于是,在这个注定了的不眠之夜里,已入睡且睡的深沉的高演被殿外高声呼喊的陆贞所惊扰而醒,并被之后的事情搅扰的无法入睡。 依照昭君的推测来看,高演早前在陆贞面前自称是娄青并且时常入夜了就去青镜殿同陆贞谈天谈地,毫无顾忌。此时此刻着实是不应该以帝王身份出现在陆贞面前,所以依照高演的性子,他势必是先躲了躲,且还躲在窗口挑了帘子望了陆贞良久。这样子的远望一直持续到陆贞带着哭腔喊出:“求求您救救太妃娘娘!她怎么说也是您的祖母啊——”这句话为止。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来想,高演初遇陆贞之时,她正在努力的夜闯仁寿宫抄写鲜卑寿字。此后相识许久,于这样一个深夜看见她,她依旧在努力的夜闯仁寿殿。唯一不同的是,第一次陆贞夜闯仁寿殿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讲话嗓音极轻。这一次陆贞夜闯仁寿殿为的就是引起高演的注意力,所以嗓门嚎的很大。 这不得不令人开始怀疑这个故事的真实性,须知道,寻常人打扰皇帝休息是要被砍头的!但,这是一个爱情故事,爱情故事里的主角一般都具有特殊性,所以十分受皇帝青睐的陆贞姑娘也具有她的特殊性。 是以,后宫宫规之类的于此处不予进行深刻的讨论,希望不要有正在看文的姑娘效仿陆贞姑娘的行为决定挑战一下帝皇的权威,那样的话后果需得自负。 在冷雀的情报之中,不是寻常人的陆贞姑娘成功的叫醒了已经歇下的皇帝,并且十分惊讶的发现了皇帝竟然是她的熟人。这一点令她迟迟不能接受,一时之间便怔在了原地,巴巴的望着他,半晌,挤出几个字:“娄……娄青!” 且就在这几个字从她喉咙里蹦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十分习惯性的抬起手来指向了高演的方向。 一旁的元福公公被吓得踉跄了一下,险些从石阶上栽倒下去。 青石小径两侧悬了排大红宫灯,映的堂前水榭一片赤红,月白色木芙蓉静静的盛开在月光之下,石阶之前洒落两片泠泠月光。 高演披了件墨色外衣立在石阶之上,清俊眉眼缓缓攒出一个笑容来,看着她:“回头朕再与你解释。”复而又略蹙了眉头,道:“你方才说周太妃,太妃她怎么了?” 陆贞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忙道:“太妃她今晚闻了毒香,现在正性命垂危!求……皇上救救她——” 高演穿衣的动作略微一顿,抬头看着她,眉头蹙的更深:“毒香?青镜殿里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陆贞也顾不得许多,只火急火燎的上前两步帮着高演将外衣穿好,又系了腰带,道:“皇上还是别问了,先跟奴婢去看看吧!” 元福公公终于一个踉跄,从石阶上栽了下去。 高演垂头瞧了眼帮自己系腰带的那双手,顿了半天,同元福下令道:“你去叫几个太医到青镜殿走一趟。”又反手握住陆贞的手,温言安抚道:“你别急,有朕在,不会有事的。” 陆贞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终究还是低低的应了一句:“好。” 作者有话要说:╮(╯▽╰)╭ 本大人光荣回归,姑娘们有没有很想念本大人撒~~~~~ 表示这段期间顾大人应该会闭嘴让大家清净一段时间了,大纲出现了一个很大的bug,除去每天码字的时间之外就得努力的撸大纲。 然后得解释一下这个视角问题,因为顾大人发现很多姑娘其实都没有看过原剧,所以有一部分写的时候是跟原作靠拢的。 至于这个周太妃,电视剧里表现的像是个好人,但是在看电视的时候顾大人就在想,杜司仪一直在重复的提一句话说是宫中从没出过好人。尤其是在陆贞说周太妃是好人的时候。 所以我觉得吧,这个周太妃如果真的是个好人,太后也不至于跟她闹成这个样子,非要逼她进冷宫。 ╭(╯3╰)╮ 内容提要上面的框框太短了,所以只能写了野生读者的雷。另外那几个= = 我可以说是群里的妹纸打算过来清空我血槽用的么!!!!大家千万不要理她们!!!!!!! 第56章 此前的一段消息与接下来的这一段消息皆是昭君于第二日清晨才接到的情报,冷雀从窗外滚落进来之时,昭君正在对着桌上一枚简单的铜镜进行晨起的梳洗打扮。 长至脚踝的青丝很顺当的于青蔷手中绕了几圈,绾成一个水滑漂亮的发髻。 一路滚进来的冷雀停在昭君身前一步之遥处,轻喘了两口气,从怀中掏出一叠厚实的纸页交与昭君手中,垂眸道了一句:“皇上已经命人朝着这里来了,奴婢得赶紧赶回宫里头去。” 昭君点了点头,便瞧见那团碧绿色的身影一个飞身跃出窗去,犹如一只鸟儿一般掠走,极快的消失不见了。 青蔷望着摆动不已的窗页老半天合不拢嘴,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道:“姑,姑妈,她那是轻功吧?”脖子似生了锈一般,十分艰难的转过头来,满怀希冀的望着昭君,一双眼睛水汪的似乎能掐出水来:“能不能让她也教教青蔷?” 昭君将手中的纸页翻了翻,头也未抬道:“她那个功夫是从小时候开始练的,那时骨头都还未长硬,最适合练这样的功夫。”抬头看她一眼,淡淡道:“你这样的岁数不适合学轻功,适合嫁人。” 青蔷哀嚎一声捂了脸,做出一副被抛弃了的小怨妇模样来,怅然道:“看来是青蔷年老色衰,姑妈瞧不上青蔷了,所以才日日想着将青蔷打发出宫去。” 昭君抬了手,正要开口。 被青蔷急哄哄的打断:“青蔷知道姑妈想说什么,无非也就是那个沈嘉彦如何如何的优秀,青蔷若是嫁过去是青蔷白的了个便宜罢了。可若要依着青蔷实话说,沈嘉彦那样一张脸生的白白净净的比青蔷还要女相几分,这样子的男人,怎么能算的上是男人?” 昭君看着她,抬手欲语的动作生生顿在一半,觉得莫名其妙的瞥了她两眼,才徐徐道:“哀家今儿不想跟你提沈嘉彦,哀家是想说,你去将行李收拾收拾,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请咱们回宫了。” 青蔷正絮絮叨叨的说到:“没有一丝英气的男人,你说他怎么好意思说自己是个男人!”却得了昭君这么一句话,后头的那些话一股脑儿的全部咽了下去。她一脸怔怔的望着昭君,似是一时不能反应过来,良久,道:“啊?” 山中古庙多为清修之处,昭君昨夜被和尚的晚课扰得无法入眠,后半夜勉强合了会儿眼便被晨鸟欢鸣之声惊醒。她起床梳洗之时,窗外依旧是蒙着夜色一般,唯有天空里透出些许清亮。 昭君略有些头疼的揉一揉额,无力道:“冷雀的密报之中说,荷蕊已被处死,演儿现下命了人来接哀家回宫,你若是抓紧些收拾行李,还能在临行之前用完早膳。” 青蔷终于反应过来,却也是一副万分失落的模样。昭君觉得她能有这个反应非常正常,因为原本还想着出了宫能多玩两日的人,她都已经做好了撒欢遍地跑的准备了却得知了这么一个噩耗,且出宫第一日的时间耗费在了走山路之上,睡了一觉之后就得知自己要回宫了,是个人都无法坦然接受。她捂着胸口缓缓的转过身去,缓缓的推开木板门走出去了。 昭君得以将冷雀送来的一叠纸继续看下去。 这一叠厚实的纸页里写的事情有一半是上头我们说的那件事,而后面一半则要从陆贞请了皇帝回到青镜殿里开始说起。 其实,荷蕊并未曾想过陆贞真能请到皇帝前来。先前陆贞跑出去的时候,她还怀揣着恶意想着陆贞夜闯皇上寝宫然后被禁卫军直接当场击毙的情形。是以,当皇帝身边的元福公公唱声道:“皇上驾到——”之时,荷蕊吓得牙齿磕上了舌头,整个人差点瘫软下去。 这一点,是那时悄然无声的攀附在屋顶之上的冷雀亲眼瞧见的。 但冷雀在制造“柳絮畏罪自杀”这一个现象之时早已料到了这一点,所以于跳井之前,她曾劝过荷蕊,大致意思是,若是下毒再失败,少不得要受皮肉之苦再被处死,这样子也忒痛苦了些。她若是招认说是自己想出了这个主意,想要害死太上皇的贵妃,那她势必是要被折磨致死的。但是如果她招认个别人出来,这个毒杀的罪状就得落在两个人身上,这样一来她承担的刑罚就会少一些。 至于这个要拉下水的人是谁,就完全靠她自己如何抉择了。但是冷雀有意无意的提及过:“你要拉下水的这个人必须是身处高位,这样他才能揽去最大的罪过,让你死的也好受些。譬如说,阮娘,王尚仪亦或者是……这样子身处高位又失了圣心之人……”话尽于此,后头的那些话似乎是她想说却又不敢说出来的一般。 诚然这个主意是个馊主意,还不如自己给自己来一刀来的痛快。 但是荷蕊早已被那种担惊受怕的情绪折磨的整个人已经恍惚的神志不清了,冷雀这样说,她便以为自己寻到了一个遁门。冷雀是如何说的,她便如何做了。 皇帝质问她之时,她答的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派,才给太妃下毒的。 但结果与她想象之中的差很多,皇帝的确震怒,却并没有依照荷蕊想象之中的那样命人去抓皇后,而是直接命人捂了她的嘴。 冷雀想,这就是个傻姑娘。 太医随着皇帝后脚踏进青镜殿的殿门,从前对青镜殿的求医爱答不理的几位太医们这晚十分的尽心尽力。号了脉,翻了眼皮,望闻问切扎针之类的一一试过,最后得出了个“虽吸入了些毒气,但幸亏时间短,并不致命,待微臣开副药熬煮了给太妃娘娘喝下就应该无大碍了。”的结论出来。 本歪坐在金榻之上的周太妃此刻已经被人抬回了后殿的寝床之上,经过太医一番扎针之后整个人已清醒过来,陆贞给她身后垫了两块鹅绒枕头,好让她舒舒服服的坐着说话。 周太妃醒来之后便一直死死的望着立在床边的高演,待到太医们都散去了,宫女们也都退下去待命了,她才缓缓开口道:“你就是演儿吧……” 高演忙的应一声,走近两步,道:“是,皇祖母,朕是演儿。” 周太妃眉眼攒出个温柔的笑容来,苍白手指凭空比划了个高矮,道:“上一次我瞧见你的时候,你才这么点大。不曾想,现在竟然长的这样大了,都登基做皇帝了。”毕竟是中毒的人,几句话说下来都有些气喘,她稍做停顿,朝着高演伸出手去:“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高演顺从的踱过去一些,将手递到她手心里去。 周太妃含笑道:“真像,你同你祖父长的真像。” 说完,还未等到高演开口,她便像是十分困了一样,缓缓的合了眼睡过去了。 从这之后便是一些琐碎的事情,大致意思是,陆贞跟高演告了一状,说青镜殿里想害太妃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希望高演能想个办法将太妃接出冷宫,毕竟她也是太上皇的贵妃之类的云云。而高演虽是承认这个皇祖母的,但是当初关她进冷宫的毕竟是他的娘,当今的太后娘娘,所以他的意思是,要想把太妃接出冷宫,必须得经过太后同意。 他说这话的时候陆贞朝着他展开了一个极大的笑容,欣喜道:“太后娘娘是好人,她一定会同意的!” 高演脚步略顿,回过头来看着她,良久,笑一声:“看样子,你倒是很喜欢朕的母后。” 陆贞小跑几步停在他面前,笑吟吟道:“你先说,为什么要骗我说你是娄尚侍大人的弟弟?” 昭君透过纸上简单描述仿佛能瞧见那时陆贞的模样,必定是瞪大了一双眼睛,清澈又干净,天真又美好的模样。这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颦一笑之间皆有萧唤云的风采,高演他抗拒不了这个姑娘。 至于荷蕊,当晚就被处死了,用的是怠慢主子的理由。而当时在殿内听见了荷蕊说的话的宫女们,无一例外,皆被处死。 一切皆是为萧唤云做掩饰的模样。 但是这一切都无所谓,一局好棋本就是这样子的,就算对手打滚爬墙钻狗洞,你也能防着他一手。 窗外天际渐亮,昭君立在窗边望了半晌晨光乍起的山谷,将手中的信纸递到一旁的残烛之上。火舌舔上纸页,顷刻间就烧成了灰烬。 宫中来的马车很快就赶到山寺之中,时间捏的恰恰好,昭君正和青蔷扒完最后一口饭,一抬头便瞧见了传闻之中的那位沈国公家的大公子,沈嘉彦。 晨时的日光扯破云层,洒下几缕金色阳光。山风吹的略微有些狂躁,将一扇板门吹的吱呀吱呀作响,据说年前被评为邺城之中最想嫁的男人的英俊公子现下正一身墨色长袍,长身玉立于门口。 有花香自他身后随风灌入,吹起他衣袂飘摇。 昭君略咳一声,瞥了一眼青蔷,便瞧见青蔷自盛饭的海碗之中抬起头来,茫然的看了眼沈嘉彦,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角,又神闲气定的掏出一根牙签剔了剔牙,打招呼道:“哟!沈大人啊。” 昭君:“……” 作者有话要说:QAQ 顾大人想说他其实是个很没有意思的人所以大家千万别再来调戏他了。Orz 一般情况下他白天会有八个半小时在电脑旁边,在这八个半小时的时间里每隔半个小时就会去一次WC隔半个小时去泡一次咖啡泡茶泡奶茶之类的东西偶尔还会有酸梅汤= = 所以大家懂得!!!!!他在电脑前面的时候就是个活死人的状态啊状态!!!!每次屁股还没坐热就要滚走去WC去泡玩意儿了!!!! 所以他能在这里打个滚不代表能在对话框聊天的时候打个滚儿的!!!顾夫人跟他熟起来也花了很多时间撒!!!!QAQ 目测交情过两年了,夫人本大人真爱你啊 还有就是,这段时间有点消极了,因为摸不到重点了,所以大家看见的是这么简简单单可能还会觉得很无聊的一章节,顾大人是写了很长时间的。他的时速一般稳定在两千字一小时,但是这样一章节一般都得写四五个小时,每天删了写,写了删,总觉得写的不好。 估计是因为写了三分之二,有点累了的缘故。 姑娘们快点出来抽我一巴掌让我清醒一下!!!!!!别潜水了!!!!! 第57章 据沈国公奏贴之中所述,他曾于半年之前与娄家小辈,这个太后宠爱的侄女有过一面之缘。据说那是八月丹桂馥郁的时节,先皇尚且在世。 下了早朝之后,沈国公与先皇一同行步于宫巷之中,闲谈着近来邺城之中的一些政动。路经花园之时,便于重重桂树之后瞧见了个碧色衣裳的姑娘。桂香袅娜,草草扎了两根鸡毛的毽子时而自她脚尖之上飞起,于空中掠过美好弧度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脚尖之上。 晨光微细之中,那个姑娘绚烂笑脸便印刻在了他的心中。 这样子说可能会教人误会,因为自古至今的话本子皆在孜孜不倦的教育我们,爱情是不在乎年纪的,介意年纪的就不是纯粹的爱情。按照这个规律来说,沈国公应当经过那惊鸿一瞥彻底看上青蔷,但令人不解的是,他的确看上了青蔷,却是看上了青蔷给他当儿媳妇。 赐婚的请旨奏折递上来之后,高演便将那张奏折交给了昭君来看,而昭君又十分顺着青蔷,青蔷不曾点头,昭君自然也不能点头。是以,这件事虽说在知情人士之间闹得沸沸扬扬却也未曾走路半点风声。 昭君认为,以青蔷的女儿心性,如此乍然见到自己的相亲对象应当会娇羞一番,脸皮红一红。却不曾料到她竟然还能如此淡定的同沈嘉彦打招呼,真是一副峥嵘英雄儿女本色啊! 青蔷打完招呼,沈嘉彦便也抬手回了个礼,道:“太后娘娘,娄大人。” 动作做得倒是挺顺畅的,瞧上去也是一派风度翩翩的模样,但自昭君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可瞧见他的耳根子都有些红了,拢于身前的一双手也有些颤抖。 昭君含笑道:“皇上命你来请哀家回宫,想来是有急事,那便不多耽搁了,收拾收拾行李便走吧。” 沈嘉彦应了一声:“是。”便转身出门去了,昭君瞧着他那面皮也渐渐有些泛红。 青蔷随即叼了根牙签跟着他一块儿走了。大家动作很是迅猛,昭君不过是饮了一盏茶的功夫,行李都已经装回到了马车之上。主持将昭君送出山门,一行马车停在半山拦腰之处,满山翠色竹海于风中摇曳,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绿色海洋。没了昭君的叨扰,主持看上去十分开心,一行小和尚也很开心。为了不辜负他们的开心,昭君临行之前便甚和蔼的对那主持道:“你这地儿不错,哀家日后有空会常来的。” 很开心的主持顿时忧伤起来。 出宫仅仅一日,昭君又被请回了宫中,昭阳殿上下都觉得十分惊讶,就连腊梅都被吓了一大跳。 昭君前脚刚踏进昭阳殿的殿门,高演后脚便已跟到,一进门便开始说那青镜殿的周太妃一事。 从周太妃这些年过的如何如何凄惨开始说起,譬如说她自从进了青镜殿之后生了病也没人给她看病开药,冷了没人给她添衣加被褥,热了没人扇风等等,继而又说到贴身宫女侍奉不周致使周太妃昏迷数日,要不是昨儿晚上有衷心的宫女夜闯仁寿殿请出了他,那周太妃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 高演沉声道:“母后,从前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不管周太妃从前做了啥呢么,她终究是朕的皇祖母。这么些年的冷宫之苦已经足够她受得了。” 昭君坐在窗边翻着这些日子没能看完的那本佛经,抬手命青蔷沏了壶新茶过来,扶苏花香自风中轻送而来。高演说完这一些,她也不过是略抬了抬眼皮,瞥他一眼:“有人夜闯仁寿宫?” 高演答道:“这件事朕已经不追究她的责任了,那陆贞是个衷心为主的丫头,因心系太妃为她着急才想出了夜闯仁寿宫这么个主意来。倘若昨晚没有她夜闯仁寿宫,朕恐怕还不知道青镜殿的那些宫女们平日里竟是这样子对待太妃的!”清秀眉眼染上几分怒色,隐于袖下的手紧了紧。 如今他的这幅模样已经是在心疼周太妃的形容,且既然他说出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这样子的话语,势必已经听不进去别的劝言了。 所幸的是昭君也不打算拂了他的意,只静静的看了他一眼便转了个方向望着敞开大门的殿门口。只听见有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渐渐的靠近了,说那脚步声是乱七八糟的原因是那脚步的主人不知是如何行走的,好似时而蹦跶,时而走两步,又时而滚两圈。能发出这样子走路声音的人只可能有一个,那便是顾家的大小姐,顾枕苏小姑娘—— 果不其然,脚步声越来越近,门口蓦地滚进来一团红色的身影。 定睛一看,是穿着一身红夹袄的蒜苗苗般高的小姑娘,正躺在地上打滚,一边滚还一边嘤嘤嘤的假哭:“小姨妈欺负人!” 随后迈过门槛踏进来的青蔷哼声道:“给你多穿件衣服就是欺负你了?天冷多穿点衣裳就这么委屈你?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么身赖皮的好功夫?” 说完便要去抱她起来。 那团红色的球眼尖手快的换了个方向滚了两圈,哼哼唧唧:“可是穿成这个样子就不好看了!就不是窈窕淑女了!小姨妈你自己怎么不穿成一个球!” 青蔷轻飘飘的瞥她一眼:“因为我是你小姨妈,我已经长大成人了,你还是个小孩子。”一把捞过满地打滚的苏苏小姑娘,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扶稳,将她衣裳上沾上的尘土拍干净,嘴角含笑,将她拉近一些,轻声道:“你尽管闹,皇上就在这儿,到时候丢脸的人是你。” 苏苏小姑娘转过头来看一眼高演,又看一眼他,蓦地捂了脸哀嚎一声。半晌,她才松开了手,一点点的磨蹭过来,蹭到高演身边的小板凳上,垂头敛足,做出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大约是感觉到了高演的视线,她便抬起头来,很矜持的抿着嘴朝他笑了一笑。 昭君端过茶盏,浮了浮上头的茶末,漫不经心道:“苏苏明日就要出宫回家了,周氏那件事也不必急在这一时三刻吧?”又转了头对苏苏道:“去拿你最喜欢的生肖棋来,哀家让皇帝陪你下一晚上。” 苏苏欢呼一声从凳子上蹦了下来,又顿觉似的捂了嘴,转过头来朝着高演矜持的一笑,矜持的提了她的小裙摆蹭蹭蹭的跑出去拿她的生肖棋了。 于是,周太妃一事得以搁置在一旁,高演留在昭阳殿中陪着苏苏下了一整晚的生肖棋,最后挨不过苏苏泪眼朦胧的哀求,宿在了昭阳殿的侧殿。 翌日一大早,内干大人顾青河便命了家丁候于宫门之外等,高演揉着睡眼被急匆匆的元福推着去上早朝了,青蔷去送苏苏出宫。 临行之前,苏苏还抱了抱昭君的大腿,一张小脸难得的认真:“姑婆,苏苏会想你的。” 昭君揉了揉她的脑袋。 宫中前些日子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昭君听闻昨日她回宫之后未过多久,高湛也回了宫,含光殿的眼线报过来的消息说,高湛回宫之后的第一晚,萧唤云便命王璇去见了他,两人关在殿内不知说了什么,大约一对时的时间,王璇才走了。 昭君想,大约是萧唤云也开始留意上周氏这里的东契胡十八部落的势力了。 高演上朝之后未久,昭君便命了腊梅去青镜殿宣旨,借的是皇帝的名义,赐梁国公主幼年之时居住过的嘉福殿于周太妃居住,并特许她将青镜殿的宫女们带着一起搬去嘉福殿。以周氏的性子势必会问腊梅一句,这道旨意是谁下的。 而昭君也已交代腊梅无需隐瞒,直接大大方方的告诉她,是太后娘娘下的懿旨。 腊梅回来之后感叹道:“娘娘委实英明,周太妃确实如娘娘所说的问了,一字不差。” 新折的扶苏花枝于高颈花瓶之中盛放出白色的花盏,昭君将手中的花枝剪去碍眼的叶子,眉眼染上笑意,缓缓道:“许多时候,你的对手会比知己更了解你。” 她当初揣测的对话之中有周氏的一句:“太后怎么突然放本宫出去了?” 腊梅十分聪慧的答道:“嗨!还不是因为皇上吗!昨儿皇上来求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不允,他便在昭阳殿里头过了一夜!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求成了的……” 这样的理由,周氏自然不会相信。但她心里头就算不相信昭君,却也是会相信高演对她的婆孙情谊。 嘉福殿外正巧对着齐王宫中唯一的一池芙蕖,入夏时分蛙鸣阵阵,满池荷香袅袅,是昭君最为喜爱的去处。 据说太妃周氏于冷宫青镜殿里头养成了每日饭后散步的习惯,日日用过膳之后都要在院子里头走一走。 一样的习惯注定了两人必定会相遇,但实际上,昭君会与周氏相遇于芙蕖池边纯粹是出自于找茬的目的…… 周氏搬出冷宫的第一日,于嘉福殿用了午膳之后随着陆贞搀扶着出门散步,朱漆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之后,却是正正巧迎上了池边荷亭之中侧首的昭君的视线。 书页自指尖翻了一面,昭君略抬起头来一些,瞥过周氏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像是许久未见面的老友一般,道了一声:“许多年不见,你老了许多。” 倾洒日光之下,周氏的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却也是推开了陆贞的手,让她侯在原地。她一个人徐徐步入荷亭之中,停在昭君面前,轻笑了一声:“本宫还以为,你想要让本宫老死在青镜殿里头,怎么又想到放本宫出来了?” 昭君垂眸笑一笑,道:“你说的很对。”徐缓的抬起头来看着她,颊侧梨涡衬得她笑脸越发艳丽:“哀家巴不得你死在青镜殿里头。可演儿却是个孝顺的孩子,竟为了你在哀家门前跪了一夜。你可知道演儿现在是皇帝?他能为了你这么做,哀家如何能驳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写的太差劲,你们的顾大人已经羞愧致死,有事请烧香。 Orz lena2100以及青槐姑娘,你们二位可以停止地雷阵了,顾大人他辜负了你们的期望,现在打算闭关修炼去了........ 第58章 听到演儿二字之时,周氏容色微变,缓和了些许,只远远的望着一池将开未开的芙蕖,缓缓道:“演儿他……” 昭君不去理她,让一旁的青蔷扶着起了身,踱出荷亭之时脚步顿了顿。她回过头来看着周氏,半晌,笑一声:“哀家同你置什么气?”似是问她又像是问自己,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同周氏道:“你晓得演儿于哀家来说有多重要,他敬你是他的皇祖母,哀家就不会为了你而惹他不开心。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说完,便携着青蔷一同绕行离开。 她此行乍看上去像是来敲山震虎的,当然,实际上也是来敲山震虎的,但需得提一提的好似,昭君想要震的不是周氏这只垂暮老虎,而是含光殿里头那只静卧等待着给昭君致命一击的那只小老虎。 只需半日,宫中上下皆在传皇帝为了一位失势多年的老太妃而跟太后求了一晚上的恩典,且说到此处之时,被宫女们簇在团心之中的那位八卦源头必定会虚掩了嘴“嘘——”一声,然后压低了嗓音甚为神秘的与大家道:“我听说啊,皇上都跪下了呢——” 大家哗然一片。 八卦源头急忙忙的挥着手示意大家伙儿安静:“嘘——这件事可不能乱说出去,我也就跟你们讲一讲,被皇上知道了是要砍头的!” 众人应的自然是不会传出去之类的话语,而一转头,这些个劲爆十足的消息也是要传出去的。 待到高演反应过来之时,皇宫上下皆以传遍了,但得益于老太妃的五十多高龄,大家没能将这件事情传成一件花边消息,传八卦的同时还双手拘了个揖朝着老天爷拜了拜,激动道:“上苍赐了我们一个有仁德之心的皇上啊,真是可喜可贺,谢天谢地。” 对此消息,青蔷发表的意见是这样子的:“若是太妃如今只有二十多岁,怕是大家就要说咱们皇上风流了。” 昭君提醒了她一下:“如果太妃如今只有二十多岁,我们该如何面对太上皇的牌位?” 青蔷愣了半晌,终于赞了一声:“姑妈英明。” 这件事花了半日时间于宫中四处流传,继而又花了半日时间流传出宫去,第二日一早的早朝之上,高演便已收到好几张请旨赐赏周太妃的奏折,其意思是周太妃被贬于冷宫之中十几年,未能得到她应有的太皇太妃的称号不说,连当初的封号也被夺,竟一直以姓氏作为封号过了这么多年。其言辞大有愤慨之意。 据元福公公给青蔷的消息说,皇上当时容色和蔼的接过那几张奏折,接着似乎还饶有意味的问了一句:“你们觉得这十几年来,高家苛待了周太妃?” 上奏的那位大臣很没有眼力劲儿,同高演作一作揖,伏首朗声道:“臣不敢,臣以为契胡可汗这些年来与我大齐不合,大齐途经契胡的商队亦是时常受到掠劫。契胡可汗乃是周太妃的侄儿,想来这件事与周太妃被贬冷宫大有关联,所以臣窃以为皇上应当加封于周太妃太皇太妃的封号,大行封赏。契胡可汗知道之后定能明白皇上的苦心,来日必定助我大齐之势!” 这些话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儿,但是仔细品一品便觉察出些许的不对劲儿来了。契胡与大齐的确不合已久,但契胡可汗却是只笑面的狐狸,掠劫大齐商队的契胡人皆是流寇模样,就算是借此去质问契胡可汗,他也只会笑着抓几个人杀了给你看,教人半句话也说不得。是以,不合归不合,这些都是大家心里头晓得就好的事情,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讲了出来,来日契胡可汗若是得了风声,说一句:“你们的大臣在朝堂之上公然污蔑我们契胡找你们大齐的麻烦,那我就真的找点麻烦给你看看。”继而联合东契胡十八部落攻打大齐,虽不会致命,但是也令人头疼的很。 倘若届时陈国与魏国趁机一起来分一杯羹,就更是麻烦。 所以,朝堂之上说的话需得在自个儿心里头绕个几圈再讲出来,像他这般明目张胆的讲出来只会遭到大家的侧目。 据闻高演当时听了他的话之后不过是单手支颐,凉薄的嘴角上扬了一抹弧度,似笑非笑道:“契胡素来与我大齐交好,我高家尊太妃是太上皇的贵妃,是契胡的公主也素来待她甚为优厚,王卿之言朕听不大懂。今日太妃一事就此作罢,休要再提!” 话题又重新绕回到百姓赋役一事之上,后面的这些都是些朝堂政事,于这里多说无益所以直接跳过。在这里需得稍微提一下的是,早朝之上那位王大人说完那些话未曾多久,就被娄将军娄昭大人以收受贿赂草菅人命之罪弹劾了。 青蔷摸着下巴评价道:“这人真是太不懂事了,明明晓得当初周太妃是怎么折腾姑妈的,竟还要昧着良心说咱们苛待她!” 昭君同她笑了笑,不发表任何言辞。 关于周太妃的这件事高演终究没能说什么,当初的那些往事发生之时高演并未曾出生,他对那些事情的恨意不深实属正常。但很幸运的是,在这之前缠着昭君听完了她所有能知道的话本子以及神话故事之后的的青蔷在百无聊赖之下缠着昭君听完了她从前的一些往事。 这其中就有于十七岁的妙龄嫁过来的契胡公主周氏。 周氏是老契胡可汗捧在掌心里头的一颗明珠,据闻她的美貌已经震惊了当时契胡的二十九个部落的男子,已有不少英俊伟岸且风流才俊的男子对她进行了长达数年的追求之行。但她终究还是毅然而然的嫁进了大齐。 以她的话来说,就是:“普天之下,唯有天子才有资格成为我的夫君。” 青蔷曾问过昭君:“天底下又不止大齐才有皇帝,当初的梁国,魏国不是也有皇帝吗?” 昭君是这样子回答她的:“梁国皇帝那时已年过半百,魏国皇帝虽正值壮年,却是个矮子,且还生了一脸麻子……” 青蔷表示理解,高氏血统优良,生出来的男人生的也漂亮。 那样高傲自负的一个公主自然瞧不上昭君这个儿媳妇的出生,当然,除了出生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那些原因阐述起来十分复杂麻烦在这里就不做多余的描述。总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周氏十分讨厌昭君,所以在她嫁过来之后的那段时日里,日日皆以折腾昭君为乐。 这样的折腾一直持续到郁氏嫁过来,柔然公主的身份,周氏认为唯有公主之身才能配得上天子正宫妻子的身份。昭君一度认为,以她这样的性格应当与郁氏以及萧唤云交个朋友,兴许还能一见如故引为知己,唯一遗憾的是,她们只有三个人,围在一起打马吊之时将出现三缺一的悲惨情形。 是以,昭君有多厌恶萧唤云以及郁氏,就有多厌恶周氏,但这一些高演他都不知道。 姓王的大臣被娄昭弹劾的发配边疆后没两天,娄昭又再度请旨,其意思是傍山王高湛此行北周做的十分好,王大人一走吏部就留下来了一堆烂账,所以向高演推荐高湛。 高湛外出回宫之时已然十分憔悴,大约是路途遥远的缘故,高演去探望过他两次,但是每一次高湛都会提及萧唤云,意思是萧唤云当初烧龙袍那事说不定是遭人陷害,她现在已经认错而高演却不肯原谅她,致使萧唤云十分难过之类的云云。 末了,高湛还说了句:“皇上,你当初娶走她之时,不是说过会护她一世周全吗?如今才过了多久……” 被高演扶额打断:“阿湛,唤云的事情你不要再提了,你好好休息,朕得空了再来看你。” 诚然萧唤云是他心中的伤,目前为止还未康复的伤,不知道有没有化脓。那些疼痛若是旁人提起也就罢了,他高湛是什么身份来提这件事?以旧情人的身份?还是以弟弟的身份?无论是哪一种,只要稍稍一提及,那些荆棘一般的团刺就会发了疯一样的将他缠绕起来,尤其是丽嫔的那一句:“鲜卑的老规矩,小叔可以娶寡嫂,萧唤云你打的是这个主意是不是?”生生的刺痛高演。 高湛的存在成了一颗令他疼痛的沙石,可这颗沙石是他的亲弟弟,毁之不得,就只能踢远点。娄昭的奏折成了他的救命符,得了奏折那一日高湛便被遣派出宫去了。 高湛出宫那一日,昭君与高演坐在昭阳殿庭前的石桌边上下了场棋,令人惊讶的是高演竟然没有一开始就败落下去,还苦苦的熬了半晌。 昭君落下最后一子,似是突然想到这件事一般,漫不经心的提了句:“周氏年岁终究是大了,哀家不愿意同她计较,你得空了便多去嘉福殿走走。”指尖抚上额角,依旧是垂眸凝视着棋盘的模样,缓声续道:“当初哀家不愿给她封号是因为一时之气,如今既然已经放了她出来,她该有的封号便还给她吧。唔,哀家瞧着下月初八倒是个不错的日子,你且先拟了旨,等到那个时候一起宣了吧。” 又想到什么似的,补一句:“别忘了命人跟契胡可汗也提一提这件事,省的他总觉得咱们母子亏待了他姑母。” 高演略惊诧的望着昭君,良久,才道了一声:“是。” 周太妃一事就此圆满解决,青蔷揣测昭君此举是为了“捧杀”,将她捧的高一些才能教别人对她心生不满从而对她下毒手。但这个推测纯属是青蔷闲着没事推敲出来玩儿的,昭君想要做什么,从来都是她最为清楚。 周氏与昭君表面上看着有和解之势,昭君有所目的,周氏亦有所目的,都有目的的情况之下大家都很和谐。唯独不和谐的是,一心一意为高湛筹谋的萧唤云。 高湛为了重新得到属于他的皇位,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游走于边境偏远之地,几经出入生死之际,何其辛苦。而眼下,如若周氏同昭君和解,契胡势力尽归高演所有,届时高湛就算联合了所有的边陲小国的势力也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这样的情况之下,唯有阻止昭君同周氏的和解,大齐与契胡的和解。 而这个阻止之策,就是杀了周氏,然后嫁祸于昭君。周氏与昭君不合已久,周氏一死,契胡可汗势必会恨昭君入骨,从而助高湛一臂之力。 但,萧唤云不知道的是,册封周氏为太皇太后且赐封号为敬武的圣旨已经快马加鞭送出了宫,此刻正在前往契胡的半途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突然间反应过来我是在写架空,╮(╯▽╰)╭ 架空无敌强大不需要考虑bug,大家可以无视本文出现的任何辅助道具,那些都是不可考据的。顾大人要致力于天雷狗血玛丽苏一百年啊一百年! PS:本章节敏感词汇:马吊 第59章 萧唤云会杀了周氏,这只是昭君的推测。把眼下的情形列成条条框框进行一次分析,得出来的结论只能是杀了周氏才能阻止契胡和大齐的交好。 除却杀了周氏这一条路,萧唤云便只能走另外一条路,那就是挑拨开高演同周太妃之间的婆孙情。很显然后者比前者难度深得多,萧唤云不是个傻子,她懂得何为最快速最有利的方式。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萧唤云做的十分干净利落,周氏的死讯于两日之后的一个深夜传到昭君耳中。 消息传至昭阳殿之时,昭君已睡的十分深沉,被披了件外衣赶来的青蔷匆忙推醒之际还有些恍惚。青蔷未曾留给她反应的时间,匆忙的将她从被窝里头挖出来,匆忙的给她穿好衣裳,匆忙的拉着她一路朝着嘉福殿去了。 夜风呼啸,掠过昭君耳畔之时呼呼作响吹着她耳畔一片嘈杂,十分扰人思绪。一直到抬头可见嘉福殿的匾额之时,她才惊觉这些绕死思绪的嘈杂之声其实是殿内的传出来的阵阵哭声。 昭君在门口略站定了片刻,身后便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一回头就瞧见匆匆赶来的高演,大约也是半夜被人推醒,面容带着些许惺忪,瞧见昭君之时,他还稍稍愣了一愣。 愣过之后,他匆匆行了个礼,急声道:“儿臣听说皇祖母她……” 昭君抬手打断他:“哀家也是刚刚到,先进去瞧一瞧再说。” 高演稍稍稳了心神,伸手推开殿门迈了进去,昭君被青蔷搀着也一同进了正殿。殿内烛光通盛,推门而入之时有夜风随衣袖盈盈灌入屋室之中,惊起烛影晃动。花团锦簇的屏风之上,映出堆叠的伏地宫女模样,内殿里传出压抑哭声,似乎还有几声嘶哑哽咽。 昭君行走在高演之后,作出一副经受不住打击从而致使走路十分踉跄,被青蔷搀扶着才勉强没有摔倒的模样来,惹得高演几番回头看她。 高演几步绕过遮挡的屏风,“哗啦”一声掀开挡风用的鲛绡帷幔,内室之中燃了香味浑厚的龙纹香,幔帐一掀香味便在鼻尖冲撞起来。满室轻烟似腾飞白龙一般连绵不断,悠悠缓缓的盘旋而上,团至房梁之上。碧色宫装的宫女跪了一地,个个皆是面上带泪,十分伤心的样子。 床边趴了个小宫女,哭得十分与众不同。其他人是咬着绣帕装模作样的哭,她却是真真正正的哭的十分伤心,那模样好像死的这位是她的至亲亲人一般。因她嚎哭的忒投入,高演就站在她身后她都不晓得。 高演不忍看下去,终究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道:“陆贞,你且冷静一些。” 陆贞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似乎就是因为这一眼,她满腔的悲伤终于抑制不住,蓦地爆发出来:“皇上——求您给太妃娘娘做主啊——” 陆贞说周太妃自上次遭人下毒之后,太医就嘱咐千万不能再让太妃娘娘碰到杏仁一类的东西。可今晚太妃娘娘的甜羹喝了才几口就直说困,陆贞扶了她上床歇息,一直到往常太妃起夜的时间太妃都没有醒来起夜。陆贞觉得不对劲,便特地过来瞧瞧,结果发现周太妃竟然已经断气了! 她顿时瘫软了下去,瘫坐在地上良久才勉强反应过来一些。她觉得奇怪,周太妃平日里身体都很好,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死了呢!于是她就想起了那碗喝了两口还未喝完的甜羹。那碗甜羹就搁在小厨房里,陆贞去把它端过来尝了尝,竟从里头尝出来了浓浓的一股杏仁味! 陆贞将这些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直哭喊着:“皇上您一定要给太妃娘娘做主啊——” 高演被她哭得手足无措,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将陆贞抱一抱,一双手抬了抬,却顿在半空之中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昭君给青蔷使了个眼色,青蔷会意的将哭倒在地上的路上扶起来,一边安抚着一边扶出内室。因发觉是青蔷在劝慰她,陆贞倒是也没挣扎,很温顺的让青蔷扶出殿去了。 一直等到陆贞出了内室走远了,昭君才冷了一张脸,冰凉视线压过众人头顶。良久,一掌骤然拍上桌案,怒道:“那碗甜羹究竟是谁做的!” 满屋子哼哼唧唧装模作样哭着的宫女顿时不哭了,一个个面面相觑,皆是不知道的样子。四周瞬时陷入了一片令人难耐的寂静之中,龙纹香的香味浓重丰厚,熏得人脑仁直疼,整个屋子的窗户紧闭,更是令人烦躁难耐。大约是受了这香味的影响,高演显得十分暴躁,一挥袖猛地将桌上一套崭新的青瓷茶具全数挥落在地,噼里啪啦的一阵响。 终于,人堆里头有个小宫女小心翼翼的,惴惴不安的站了起来,硬着头皮小声道:“是,是翠竹姐姐煮的。” 高演来回走动的步子终于顿住,微微侧过头来,冷冷吩咐道:“去把翠竹给朕带来!” 接下来的事情十分清楚,翠竹很快便被人拖进来,身上的衣裳被人扯破了几处,额角也摔出了一块淤青,反剪于身后的掌心之中割开了一道极深的口子,正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淌着血,十分狼狈不堪。 内室之中一干人等移于正殿之中,高演坐在正殿金榻之上,昭君择了一旁的梨花木椅坐下。 去擒获翠竹的侍卫声称,他们找到翠竹之时她正拿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喉咙比划,大概是要寻死的模样。 被青蔷安抚的已经平静许多的陆贞在瞧见翠竹之后又有些激动,上前一步,道:“太妃跟你有什么恩怨?你竟要给太妃娘娘下毒!” 翠竹冷笑了一声,缓缓的转过头来看着陆贞,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我跟太妃娘娘没有仇。陆贞,是我跟你有仇,是你害死了太妃娘娘!” 陆贞愣一愣。 被侍卫们松开了的翠竹已开口道:“如若不是你拼命想着要讨太妃娘娘的欢心,我姐姐就不会失了娘娘的欢心,她就不会跳井死!她那样高傲的人,是你,都是你害的!你技高一筹压过我姐姐我无话可说,但是你竟然如此绝情,逼得她走投无路最后只能自尽!是你害死太妃娘娘的,陆贞,这一切你最好给我一辈子记住!”这些怨毒的话语自她齿间蹦出,她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讲完这些话。接着只听见青蔷一声惊呼:“快拦住她!” 但是待到大家反应过来之时已然是来不及阻止了。 这个生的清清秀秀的小姑娘,年纪估摸着也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她怀揣着对另一个姑娘的怨毒恨意,决绝的,用力的,撞上了殿侧的硕大房梁柱。鲜红的血像一朵盛放的佛陀花一般从她的额头渐渐向四周舒展开艳丽的柔软花叶,她像顿时被人抽离了力气一般的人偶,极缓慢的,滑落下来,最终倒在了冰凉的地面之上,宛若一只开败了的花。 碧绿色的宫装的裙摆散在她身侧,一双杏目似是饱含了怨气一般未能合上。 她想要寻死,如今终能如愿。 满殿宫女惊叫出声,慌忙的挤成一团往后退去,想要离那尸体远一些。一瞬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在这混乱之中,陆贞怔怔的立着,怔怔的望着那歪倒在地上的翠竹,怔怔的望着那滩艳红艳红的血迹,良久不能回神。 那一晚的事情最后以侍卫的镇守为结束,嘉福殿的宫女全数被囚禁在西厢,就连陆贞也不例外。接着下半夜青蔷在收拾周氏的遗物之事找到了一份遗诏,上面写了陆贞是如何如何待她好之类的云云,她视陆贞为孙女,借以遗诏请求皇帝能赐陆贞一个恩典,酌情晋为一等宫女。嘉福殿中其余宫女数人,皆是当初自青镜殿带来的,侍主不忠,伺机怠慢主子,遂请皇帝下旨命她们全数陪葬。 经过这一夜,嘉福殿中的宫女们势必不能留下活口,不用周氏请旨,昭君也会想办法清理嘉福殿。 周氏的身后事繁琐难理,昭君将高演赶回仁寿殿去之后坐镇嘉福殿,忙了足足半宿,第二日天明之际才回到昭阳殿。 昭君踏着朦胧霞光推开昭阳殿的殿门,便瞧见了辰时淡蓝色重重雾霭之后立着的那个人。那人约是听见了声音,便回过头来,大步迈了两步停在昭君身前,笔直跪倒在地:“娘娘英明,奴婢等了这么些日子,终于等到了娘娘想要的东西。” 说完,她便从腰间翻出一枚镶嵌着五种不同颜色宝石的硕大戒指,递到昭君面前,道:“日前周太妃叮嘱陆贞,等她走了之后务必要给青镜殿后院的那株金桂浇水松土,奴婢便觉得可疑。结果顺着那棵金桂挖下去,便挖见了这些东西。” 昭君接过戒指之后,她便又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只布包,两番对角掀开,露出里头的一封信来。 那封信展开一看,与昭君料想的差不多,其意思是想请陆贞帮忙,将布包之中的这枚戒指交给傍山王高湛,请他为她报仇。 因为想要请陆贞报仇,她才会在遗诏之中竭力保住陆贞。 昭君冷笑一声:“果真同哀家想的一模一样,她那样狠辣的性子绝不可能这样放过哀家。” 青蔷道:“既然姑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待她这样好?” 薄薄一张信纸于昭君手中被捏成团,她眼角上翘起笑意:“哀家待她好,是做给全天下看的。” 作者有话要说:...........顾大人羞愧致死了,默默爬走码字。 第60章 昭君说她待周氏好,是做给全天下看的,这话不假。 周氏虽死,却始终未能有人怀疑到她的身上来,这便足以见得她此前做的这些部署是何其管用。大家纷纷觉得周氏之死纯粹是因为她倒霉,试想一下,一个年纪轻轻守了寡之后又被媳妇一关就是十几年的女人,如今好不容易被放出来了,还没蹦跶两天就又被人毒死了。 让人怎么能觉得她不倒霉? 当然,也有少许人会揣度的深层次一些,觉得那翠竹是个小宫女,既部署不出如此精密的法子来害人也没这么肥的胆子来害人。如此一想,便只能觉得是素来同周氏有仇有怨的太后娘娘下的毒手。 但是这样子讲不通。因为如若是昭君想要毒死周氏,就应当在青镜殿之时就将她毒死,在那个时候毒死她势必比放出来之后毒死她省事很多,她完全没有必要多费这么些时日和手段来弄死早已失势的周氏。 所以,此路不通。这少许怀疑过这件事的人最后也只能顺从主流思想,认为周氏她只是太倒霉了,所以才死在了这个时候。 就在这样抱着惋惜又好笑的各色感叹流言之中,东契胡十六部落的联盟效力书终于交到昭君手中。日光自窗台倾洒而入,几只飞鸟掠过枝头,惊得枝叶颤动,撕裂了满地寂静晨光。春去夏深,樱花落下满地绯红。 昭君伫立于窗前,将那块盖了东契胡十六部落执令印的白帛对着日光,眯着眼睛瞧了半晌。 青蔷于一旁道:“姑妈忍了这么些日子,眼下总算是可以放心了吧?” 憧憧树影落入窗扉之中,半投于窗前软榻之上,将金色晨光剪成零星的碎布模样。昭君略略侧首看她,半晌,才轻笑一声:“青蔷。” 她这样温言唤出她的名字,眼中落入半扇窗扉半面风景,语气放的徐徐缓缓的:“从前哀家不明白,你叔叔,你叔父,你姑父,他们一个一个的皆拜于权势之下,为政事所困,却甘之如饴。可现在,哀家倒是有些能懂了……” 青蔷听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昭君眼角渐渐翘起笑意:“权势,政事,真是有趣的东西。” “……” 纵使青蔷一副不能理解的神情,昭君的好心情依旧没受到影响,窗外是十里红墙金瓦的宫墙,宫墙之外是莺鸣燕舞,陌上花繁。 她踱至桌案之前,左手从善如流的执起紫玉狼毫笔,这只手已多年不曾提笔写过字,却并未曾辜负她的期望。一番契胡字自笔下如潺潺流水一般连绵而出,行云流水,仿的是周氏的笔迹。 当年鲜卑王族之中人人皆知娄内干大人家的大小姐是位有名的才女,能双手同书不同之字。可鲜少有人晓得她娄昭君生来便擅长的是过目不忘,仿人笔迹的能耐。 她的右手废于郁氏进门之后的第二年,春深,花繁,花园深处。 破空而来的利箭直直射向她怀中的高演,那样的力道那样的准头绝不可能是“一不小心射歪了”能做到的。她本就是鲜卑擅骑射的女子,耳朵比旁人聪灵一些,被这利箭破空之声一惊,便蓦地将怀中的高演摔在了地上。 高演“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捂着自己被齐齐射穿的手腕,疼的咬紧了牙关,额头之上浸出层层冷汗。鲜红的血液自她手腕之上滴答滴答的滴落,染红了花圃之中一片白色的花盏。 昭君握笔的手颤了一颤,思绪戛然而止,后头的一切如今回忆起来已无意义,那个时候她傻的紧,竟然真的信了郁氏的鬼话,还安慰自己说,娄昭君,你已经是大齐的贵妃,有无数宫婢伺候着你的饮食起居,你的手留着也没什么大用途,既然废了就不要再去想她。如今想来,她从前可真是傻得可爱。 只是那些都是从前了,既是从前,现在便不需再提起了。 昭君搁了笔,蹲在一旁的青蔷稍稍挪过来一些,探头看了看那张歪七扭八写的是什么东西的白纸愣了会儿,才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这是契胡字?” 昭君略惊讶的瞥了她一眼:“你竟不认识?”顿一顿,略回忆了一会儿,续道:“不对吧,哀家记得,你从前还缠着哀家学过好几日的契胡字。” 青蔷怔了怔,也十分讷讷的回过头来看着她,道:“那些歪歪扭扭的字难道不是鲜卑文吗?” 昭君有些无力的扶了扶额:“那什么……你有空还是多看看书吧。” 昭君此封信仿得是周氏的笔迹,她生来的能耐发挥了最大功效,将那日瞧见过的周氏遗言之中的几个字取出,拼凑成一封求救信来。大约的意思如同周氏自己亲手所写的那般:“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有人对我意图不轨,但我无以为抗。娄氏护我十余年于水火之情无以为报,囊中指环系我遗物,还望交与娄氏,望其替我报仇——” 这一封信连同着狼牙令命了冷雀快马加鞭送去契胡可汗之处,而原本的那封信则命人仿了笔迹原模原样的连同着令一只假制的狼牙令重新装回锦囊,命青蔷悄悄的借着夜色将其埋回到桂树之下。 至于原本那封信,在那晚她瞧过之后便随手引了烛火,烧了个干干净净,丝毫不剩。 太妃薨逝之后的第三日,阖宫缟素,嘉福殿西厢守灵宫女不慎打翻火烛,将整栋房子烧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前几日刚刚下了一场大雨,如今房梁木都还蔓延出丝丝潮气,但这丝毫不影响那把大火将整个侧殿全数吞噬干净。 据当事被人从睡梦中匆匆摇醒赶去救火的青蔷事后口述,说那日她赶到嘉福殿之时,其余几间宫室并未曾被大火点燃,唯有西厢困了人的那一间,燃了熊熊烈火,令人靠近不得半分。 房中人影攒动,时而传出宫女惊呼之声。 青蔷隔了老远都感觉到了一股热浪袭面而来,让人一度站立不住。她才站了半会儿,便瞧见回廊之下,庭院繁盛合欢花树之后急匆匆的踱出来一抹白色身影。那人在火海之前急急道了一声:“阿贞!阿贞在哪里!”末了,又一把拽过一旁端了盆水颠吧颠吧跑过来的内监,怒吼道:“这宫里的宫女都在哪里!” 被逮了后衣襟的内监是个小结巴,愣了老半天才磕磕巴巴的指着火势喜人的西厢房同他回道:“都……都都在……里面……”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便已经猛地一把推开小内监,朝着已被烧得差不离了的板门踹了一脚,冲进了火海之中。 在那一霎那,青蔷好似闻见了十分浓烈的火油味儿,但那只是一瞬息之间的事情。那人进去未曾多久,便听见火海之中猛地发出一声“咣当”巨响,好像是房梁砸了下来,火星溅了满地。许久不见的元禄公公一脸将要哭出来的表情,火光映照得他满脸通红:“王爷……王爷您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您要是出了什么事儿,元禄可怎么办啊!” 青蔷始反应过来刚刚冲进里头的是傍山王高湛。她巴巴的望了一眼那片火海,竭力的按住自己的双手控制住自己想要上去锁门的冲动。 火势这般大,照理说里头的人应该烧成炭才对。 但令人惊讶的是,高湛不止没有烧成一块人炭,他还从里头扛了个姑娘出来。那姑娘已烧黑了一张脸,认不出来到底是谁了。高湛身后已被火烧焦了一大片肉,却还是小心翼翼的将那个姑娘安放在了地上之后,才有些后知后觉的乏力起来,踉跄了一下,恰恰好跌进赶来的高演的怀里。 跟在高演身后的是半夜三更还未曾睡觉的昭君。 高演连声呼喊了几句阿湛,高湛才勉强撑起些许身子来,抬头瞧了瞧高演,竭尽全身的气力一般,道:“臣弟还以为皇上您在里头守灵,所以才冲进火场去救您,如今得见皇上没事,臣弟,臣弟也就放……” 他大约是想说他就放心了,但是后头的几个字还未曾说出口,便全数卡在了喉咙之中。 从青蔷的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瞧见他的视线正好落在昭君身后不远处的那个两个小宫女身上。他眼睛蓦地瞪得老大,那小宫女的眼睛也瞬时之间瞪得老大。 他们来就这样子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良久,青蔷咳了两声,搓了搓手与高湛解释道:“哦,陆贞今儿来向太后娘娘替丹娘请罪来着的,王爷莫不是以为陆贞姑娘刚刚守在房里吧?” 高湛没有反应。 青蔷以为他听不懂,便又加了一句解释道:“周太妃不是留了遗诏要嘉福殿的全数宫女陪葬么?陆贞特地向太后娘娘求情来着的,太后娘娘喜欢陆贞这丫头,所以特地留了她在昭阳殿吃晚饭……” 高湛无法接受一般,眼睛瞪得十分大,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便直直的晕了过去,吓得高演连声唤太医。 昭君瞪了一眼青蔷。 青蔷十分委屈的转了个身,十分委屈的从布袋里摸出一只红薯来,委委屈屈的将那只红薯往地上滚了滚,轱辘轱辘的滚进了火海之中。 然后,又滚了第二只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0.0 我怀疑你们这俩货是想要刷新我的章节简介。 这一章节看上去会不会好一点? 顾大人特地花了很长时间慢慢写的,平均一个小时五百字的速度......... 这篇文当初选的角度就有点问题,QAQ 不是沈碧不是萧唤云也不是青蔷,我居然选择了太后,严重导致皇宫里目前为止出现的人都是太后的敌人了嘤嘤嘤。 所以,这些敌人都是会被消灭的【剧透了啊喂!!! 我继续遁走,努力把本文剩下的三分之一写好就是目标!!!!PS:突破六十大关,实在是可喜可贺! 第61章 高湛为救陆贞而挨了烧的滚烫的房梁木重重的一下,正正砸中了他的后背,太医匆匆赶来昭阳殿,割开他后背和血肉黏成一团的白色底衣,大家不免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块后背已然瞧不出来半块好肉的样子,血肉被烧焦而发黑,纵使太医已然十分小心翼翼的去割他的底衣了,底衣自血肉之上剥离开来的时候,昏迷不醒的高湛还是疼的j□j了出来。 烧焦皮肉彻底j□j在空气之中时,一旁的陆贞惊诧的:“啊——”了一声,便自知失言,连忙捂了嘴。 高演瞥了她一眼,又蹙了眉头看了眼床上趴着的昏迷不醒的高湛,面色微沉。 对于这件事情,高演有他的疑惑和不小的怒气,这些怒气来自于高湛昏迷之前的话,高演已经全部信了他的话:“阿湛也真是的,就算朕在屋子里头,也是让侍卫们来救!他这样子巴巴的冲进来,到时候朕同他一起葬身火海…...” 被昭君瞪了一眼打断:“说什么糊涂话!”又转头去望着太医手下正在小心翼翼剥离着底衣与血肉的高湛,面容悲伤急切:“湛儿,哀家的湛儿如今伤成这个样子,来日待到哀家百年之后该如何去跟他地下的娘交代啊——” 说完,便已是站立不住摇摇欲坠的模样,一旁的青蔷忙的踱过来扶住。 诚然她心中想的是,郁氏贱人只配入地狱受烈火之苦,她不配升往西方极乐世界!高湛伤成这样子很好,若能伤的更重一些更好!但她面上却是一副心肝儿宝贝遭了罪从而伤心欲绝的慈爱母亲的模样,青蔷跟她唱双簧一向都唱惯了,此时一看她的这个模样自然便知道她只是在演一场戏。 而青蔷她今晚连续一只布袋的红薯皆被嘉福殿的狂躁火海吞噬成了一袋乌漆麻黑的黑炭了,心中憋闷了一股气,一股想要找茬的郁气。 但话至嘴边,说出来却是十分柔和,她探头瞧了瞧,作出扼腕的悲叹模样来,道:“傍山王殿下这也真是……不过话说回来,殿下冲进火海是为了救皇上的,怎么扛了个宫女出来呢?殿下纵使是眼力再不济也不至于将一位穿着裙子娇娇娆娆的姑娘当成了皇上吧!” 这话说的十分恳切,高演蓦地转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她正微微蹙着眉。那模样,好像真的只是在思考的时候想到了一个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她又是个十分有探究心的姑娘,这个问题想着想着一不留神便说了出来。微蹙的眉结,略略怔忪的神情,以及稍侧了些许的面颊,一切的细节都将她的真诚衬托的十分好,令人觉得她是个没有心机的姑娘,她刚刚说的这一切都只是她自己心中不解的疑惑罢了,不是来找茬的。 虽然她的确就是来找茬的。 高演看了半晌青蔷,略眯了眯眼,大约是青蔷的疑惑真的进入到了他的心底,成了他心底的疑惑。 青蔷顾自疑惑了半晌,揉着额角道:“那个时候奴婢就站在门外,眼瞧着傍山王冲进火海里头,想阻止他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后来房梁木砸下来的时候,奴婢还在想,傍山王武艺高强,必定是不会被房梁木砸到的,可不曾想……” 这是第二个疑惑,在第一个未解的疑惑上又撒了把盐。 高湛自幼师从名师,学的都是顶尖的武术,身手自然也十分敏捷,寻常的房梁木砸下来根本不可能砸到他的身上。而他眼下受了这么重的伤,想必他是自己愿意被那根房梁木砸中的。一个人自愿让烧红了的房梁木砸一砸,只能说明他脑子有问题,要么,就是房梁木砸下来的时候他正在护着谁。 这是两个前后呼应的疑问,高湛说他冲进去是为了救高演,这个动机现在已经无法取证。只能暂且相信他的确是为了救高演而冲进火场的,但是他是抱着那名宫女冲出火场的,那宫女身量娇小,温香软玉同高演天壤之别,他如何能认错人? 这个,自然也可以说是他在冲进火海之后发现里头压根就没有皇帝,然后为了让自己觉得不虚此行所以就顺手救了个宫女出来。 但,若是等闲宫女,他为了又会为了护着她而甘愿冒着被房梁木砸死的危险? 条条框框十分清楚,高演蹙着眉头看着昏迷之中的高湛,良久,又似想到什么,眼风里头略抬了抬眼,轻飘飘的瞥了眼屏风之后探出半个脑袋望着这边的陆贞。 青蔷捂着嘴,像是被她自己的揣测惊吓到一般,闷声道:“呀,傍山王殿下救出来的那个姑娘莫非是他的心上人?可她已经死了啊……” 被昭君冷声打断:“青蔷,你今日说的有些太多了!” 青蔷委委屈屈的喊一声:“奴婢……” 昭君从她手弯之中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广袖冷冷拂起一阵凉风,惊得烛影晃动:“你近来是越发不懂事了,是觉得哀家太宠着你了吗?竟然连傍山王也敢拿来嚼舌根!内侍局的事情你都忙完了吗?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不晓得去善后?” 青蔷拱了拱手,垂头立于她面前。一番训诫听完,她便应声道:“是青蔷失职了,青蔷现在就赶回嘉福殿去。” 昭君唔一唔,便不再说话。一直待到青蔷退出了昭阳殿,昭君才将视线收回来一些,一回头,却发觉高演也正瞅着青蔷离开的那个方向,略有所思。 青蔷离开之时,顺便带走了陆贞。 嘉福殿距昭阳殿之间路程不远,只隔了几座宫殿,自半敞的窗台望出去,可见远处火光跃动,嘈杂隐约。 被高湛救出来的小宫女名唤作何丹娘,据闻那晚陆贞向昭君求情要保的那一位青镜殿旧宫女就是这位何丹娘。陆贞因她而逃过一劫,可昭君的诏纸还未曾下笔,这位姑娘就葬身于嘉福殿西厢的茫茫大火之中了。 真是老天爷想要你死,不死都不行。 但令人惊讶的是,何丹娘并不是死于火灾,查过她尸体的仵作呈上来的证词之上写着她死于鸩毒,发作时间应当就是傍山王将她从火海之中抱出来的那个时候。炭灰将她整张脸染的极黑,待到仵作第二日将她脸上的炭灰擦干净了,才瞧出来了她面色之上隐约的青色。 这场大火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清晨时分,苍茫大火吞噬掉嘉福殿中三十三位宫女的性命,其中三十二个烧成了人形的骨炭。 此事牵扯甚大,高演早朝之后便召见了亲自处理这件事的慎刑司司正大人,两人于仁寿殿内密谈了大半日,一直到午膳时分才散了。 据仁寿殿外的眼线回报,高演于这场密谈之中表现出了十分的震怒,外头送进去的茶水被他全数砸在了地上。 青蔷揣测刘司正向高演禀报的事情里头,应当提及了西厢门上的一把锁,以及沿着西厢一圈泼好的火油。这两样再加上何丹娘的尸检报告,足以说明整件事皆是人为的,不是寻常的天干物燥不慎走了水的形容。 整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但终究还是被压制了下去,阖宫上下皆认为是升天了的太妃娘娘想念这些个从前伺候过自己的宫女,所以才降了天火将她们烧成了一块炭。神佛之论历来皆有安抚人心之能,这件事就此圆满解决。 青蔷问昭君对此事有何看法。 昭君表示自己已经毫无看法,除了对高演感到意料之中的失望便无其他感触。嘉福殿走水一事之后,高湛便一直昏迷不醒,昭君将他留在了昭阳殿中,日日坐在离他床边不远之处的软榻之上绣着此前一直搁置的山河图。 窗扉大敞,时有路过的宫人抬头一望,便能望见许多年前的鲜卑出了名的美人侧坐在窗前,垂头神伤的模样。 为此,宫中人人皆在传颂太后贤良淑德之名。 贤良淑德的名气传得久了,自然便会被人引以与从前的郁皇后相提并论,这样子的比较久了,有些宫中的旧事便慢慢的被掀了出来。这些旧事昭君在昭阳殿中闭门不出都有所耳闻,便更不论日日游走于各殿之中的高演了。 旧闻说的是从前郁氏初嫁过来之时的一些蒜皮小事,譬如说她脾性何其之差之类的云云,如何苛待宫中的下人之类的。虽说这些都是小事,却还是能对郁氏贤良的形象造成些许的影响的。 只是不知高演心中究竟是在作何想法,连日来待人都十分冷淡,闲话也不曾多说几句,日日将自己关在仁寿殿中处理国家政事。 听闻日前萧唤云对他有讨好的意思,含光殿中的掌事宫女送来了一碗桂花糯米圆子,但东西呈进去之后,只换来了高演淡淡的一句:“端出去喂狗。” 含光殿便顿时又没了消息。 作为陆贞最为亲近的闺中密友的何丹娘已丧命于那场火灾,昭君便命了青蔷多陪着陆贞说说话。青蔷平日里忙于内侍局的事情,便携了陆贞于自己身边,时而教她处理点小事情,两人相处的倒是十分融洽。 就在这样十分融洽的一日清晨,算起来是离火灾发生之后的第十一日。 朗朗日光斜入窗扉,时入夏日,窗前便悬上了三重轻纱鲛绡借以防蚊,透过轻纱可见整座皇城静卧于金色光辉之中,日光倾城。 昏迷足足十一日的高湛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眼神迷离的望着头顶莲花帐子良久,徐徐开口:“我……这是在哪里?” 作者有话要说:QAQ 大姨妈虐我千百遍啊千百遍,码字码着码着都能睡过去,然后睡到一半把自己掐醒继续写。 你们快点感动的内牛满面吧!!!!【Orz 我是开玩笑的..... 顾大人快羞愧的自尽了,接下来的文会有点卡,大家做好心理准备啊!【拍肩 第62章 窗前露出一支扶苏花枝,花繁叶茂,有微风轻抚而过,吹动花叶簌簌作响。不知何处遥遥传来一声突兀的鸟叫,侧身坐于软榻之前的昭君身形顿了一顿,手中银针一时不察刺入指尖。 半晌,又缓缓传来高湛第二声略显迟疑的疑惑:“我这是,怎么了?” 昭君似是终于回过神来的模样,默默的缩回手来,舔了舔指尖上徐徐冒出来的一滴血珠,怔怔的望着窗外枝头一只欢快的灰雀儿:“湛儿?”却是一副不敢转过头去生怕自己出现了幻听一般的模样。 那因久未进水而暗哑的嗓音又问了第三声:“我怎么在这里?”显然是已经反应过来他现在身在何处了,之前两个问题正好可以不用回答。 但这个问题又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昭君望着那只灰扑扑的麻雀,良久不能回答他。 身后响起一阵掀被子起身的声响,底衣婆娑过锦被窸窣作响,大概是高湛连最后这个问题也不指望她回答了,急巴巴的要从床上爬起来。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此刻的体力,不稍片刻,便是一声闷哼传来,想来是他体力不支又倒回在了床上。 昭君放下手中绣布,急忙踱到床边,将急着起身的高湛重新按回到床上去,道:“湛儿你背上还有伤,且先躺着,哀家去给你喊太医进来。” 话落,昭君便松了手,转身欲要出内殿去喊太医,可脚步还未曾迈出去一步,便被床上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她回过头来,便瞧见高湛一脸戒备之色,已经全无方才刚刚转醒之时的疑惑与怔忪的模样。 他死死的瞪着她,目光冰冷且警惕:“娄氏。”一口冷气倒吸入喉,咳了两声,又道:“你又想玩什么花样!” 他手上气力极大,昭君手腕被他抓的生疼,便皱了皱眉,忍着疼痛与他道:“湛儿你莫不是病糊涂了?”倒吸了两口凉气,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腕之上,继续道:“你为了救演儿冲进嘉福殿的火场之中,险些烧掉了一条命,这些,你都忘了吗?” 高湛苍白面容之上浮现出一丝困惑,手上力气稍稍的小了一些。 昭君得以空隙将自己的手从他手心里抽离出来,被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生疼,她揉了揉手,犹豫了一下,道:“湛儿,你真的不记得了?” 高湛有些许失神,大约是在回忆他那一晚晕厥过去之前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昭君同他问的这句话他似乎并未曾真正的听进耳里去。 昭君也不介意,顿了一会儿,顺手替他掖好被角,柔声安抚道:“你先在这里躺着,哀家去喊太医过来给你瞧瞧背后的伤,你要是觉得疼,就先忍着些。” 高湛依旧是神情恍惚的模样,望着头顶幔帐之上的白莲花,依旧不闻不语。 昭君瞅了他半晌,才缓缓的退到外殿去喊太医了。太医本就是侯在昭阳殿殿门口时刻待命的,昭君只轻声的唤了一声,守在门口的柳太医就携了药箱匆匆忙忙的推开虚掩的殿门跨了进来。 回到内殿之时,高湛依旧是方才的那副模样,大约是这一觉睡了个十来天的有些过久,令他的回忆有些混乱,他此刻正在这堆混乱的记忆之中寻找着属于那一晚的记忆。他这个模样俨然是走神了,就连柳太医去剥他衣裳,他都没有什么反应,很是乖顺的让太医将他的上衣剥了个一干二净,露出了他后背那一片已经好全了大片的,狰狞的伤疤。 昭君作出不忍看见的模样,侧过头去,还抬了抬衣袖比划了个拭泪的动作。 这一番动作自然是被柳太医看在眼里的。 待到昭君拭完泪回过头来,高湛已经将上衣穿了回去,柳太医正收拾了枕腕放回医药箱中。大约是昭君入戏甚深,一副形容皆是慈母爱子的样子,致使了柳太医离去之前还劝慰了昭君一句:“太后娘娘也不用太过于伤心,傍山王背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需再过几日就能完全康复了。伤疤看上去虽有些吓人了,实则已经无大碍了。” 昭君侧了首,捻了捻眼角,才回过头来与柳太医道:“有柳太医这话,哀家便放心多了。湛儿的伤,就还望柳太医你多多费心了。” 柳太医连道了两声哪里哪里,便被腊梅迎送出去了。 待到昭君再回到内殿之时,高湛已然穿戴的整整齐齐,明明身子还虚的站立不住,他却硬是站的犹如一杆枪一样的笔丶挺,除却面容上能瞧出点久病未愈的苍白来,其余的瞧上去很是正常。昭君觉得好笑,郁氏那样阴阴柔柔的性子竟然还生出来了这么个硬气铮铮的儿子。 瞧见昭君掀了帘子进来,高湛便双手握于身前朝她行了个礼,恭恭敬敬道:“高湛现在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实在不应当留在昭阳殿叨扰太后娘娘的清净……” 昭君哦一声,眼角徐徐上翘起一抹笑意来,漫不经心的抬头去瞧落在窗台上的一片白色花瓣,徐缓道:“其实哀家倒是挺喜欢你叨扰的……” 高湛被噎了噎,却也是极快的反应过来:“太后娘娘说笑了。昭阳殿乃是太后娘娘的寝宫,高湛再如何不知趣也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昭君回过头来看着面容煞白却扶着桌角强撑着的高湛,良久,指尖拂过眉梢,笑道:“既然你想回修文殿,那便回去吧。只是你终究是为了演儿才受的伤,哀家实在是放心不下,回头哀家让腊梅将这些日子你用的药给你送到修文殿去,你可得记得吃。” 高湛应了声,便要往外走,可是他才迈出去两步,身形便猛地晃了晃,有些头晕似的扶了扶额。待到缓和了些许,他便又迈出一步要往外走去,却瞧见他整个人猛地往地上倒去,墨色长袍,修长身形犹如一座玉山一样的倾倒下去。 日头缓缓踱进密厚云层之中,唯露出一圈白色的光晕。燕雀欢鸣,八月花飞夏深。 昭君立在高湛身边,缓缓的俯□去,轻托起他的下巴,望着那张蹙着眉头紧闭着眼睛的脸,似笑非笑:“看来,你还是很喜欢哀家的昭阳殿么……” 高湛昏昏沉沉的皱着眉头,不舒适的哼了两声。 柳太医临行之前与昭君断言,傍山王今日这贴药用下去势必要发一发汗,将他体内淤积了这么些日子的热毒以及腐毒给排解出去。说的直白一点就是喝完早上喂下去的那贴药剂,高湛势必会发烧发热,结果高湛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倒地上了,并且昭君将他扛上床之时,他已经全身烧的滚烫了。 是以,高湛便只能继续留宿昭阳殿。 在高湛昏迷不醒的这段日子里,周太妃的殡天之礼已经办完。仪仗队一路行自皇陵深处,昭君同高演行于前头,身后往生锣被人敲响,声声悠扬,庄厚且哀伤。 那一日就连冷居含光殿的皇后娘娘都出现在仪仗队里,却始终不见傍山王高湛,知道的人晓得傍山王伤重不能前来,不知道的却蹙了眉头不能介怀。 命了心腹使臣大老远跑来参加自己亲姑妈葬礼的契胡可汗则是在那个不知道的范畴之内。殡天之礼过后,昭君便留了那位姓徐的使臣下来闲聊了几许,其谈话内容多为官场泛泛的套话,在这里就不对其进行多余的描述。 这段谈话的大概意思便是,传闻东契胡十六部落与西契胡十三部落不合已久,这两块势力之间隔了条滔滔的江水,遥遥对峙,谁也不跟让着谁。其实这本来也不算什么要紧的事情,比较要紧的是双方都有着对方想要东西,那是自己这边这块地所生产不出来的东西,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两边皆是宁可饿死了自己也不愿意将这中间的龃龉所消化掉。 昭君留下使臣为的便是这一点。她的意思是,当初周氏出嫁之前她爹也就是老一任的契胡可汗曾经将东契胡的十六部落作为她的嫁妆送过来,这便是导致了东西契胡势力不能和睦相处的主要原因,因为一边奉命于契胡的公主,一边效力于契胡新可汗。 昭君拍了拍徐姓使臣的肩,叹道:“周太妃生前最不能介怀的一事便是这个,所以才委托哀家帮一帮她,将东西契胡之间的龃龉彻底消了去。”垂头抹了把眼泪,哽咽两声,才续道:“可怜哀家与周太妃一见如故,相视为闺中密友,她如今走得急……” 徐姓使臣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磕磕巴巴道:“微臣此次奉的便是可汗的口谕而来,您的狼牙令可汗已经收到。我们契胡愿意与大齐永世交好,契胡二十九个部落联合兵力为太后娘娘效力——” 昭君擦了擦眼角的泪,甚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 契胡一事就此圆满解决,昭君便又多了些空闲时间得以陪陪伤重的高湛。是以,这一日高湛发热昏迷不醒之时,昭君便索性命人端了盆水过来,一个晚上皆是坐在床边重复着拧干帕子放在高湛头上再拧干再放在高湛头上这样子的动作。因这样子的事情她已许多年未曾做过了,今日重新来做这件事便十分有兴趣,一个晚上做的十分投入敬业,敬业到令她错过了晚膳。 高湛整个人烧的通红,不住的说着胡话,像是睡梦之中回到了他年幼之时一般,时不时的就要踹一踹被子,累的昭君要时时提他掖好被子以防他被夜里凉风冻到。 是以,一身常服的高演徐徐踱入昭阳殿之时,昭君正在忙着替高湛掖被角,十分忙碌,忙碌的并未曾留意他就立在她身后。 床上的高湛裹成个粽子的模样,紧闭着眼睛挣扎了两下,未能挣脱开被子的钳制。昭君悄然无息的朝着他得意的笑一笑,拍了拍手便准备站起来,却被高湛一把拦腰抱住,整个人黏糖似的往她怀里钻,一边钻还一边闷声闷气的撒娇:“母后不要走,抱抱阿湛——” 昭君整个人僵了一僵。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点浮躁,所以就不在这里多说了,QAQ 我应该多花点时间去研究怎么把文写好。 ╭(╯3╰)╮ 在这里跟所有丢票票的姑娘说一声谢谢,青槐姑娘你的钱应该留着给你的娃买糖吃,lena2100 姑娘我现在都能默写出你的名字了撒,表示顾大人今天起床的时候还在想你可以超越你上头的那家伙了结果没想到一开电脑,就看见clatv 这家伙凶残的丢了一个火箭炮和仨地雷,目测超越她又是遥遥无期了【拍肩 至于球球,╮(╯▽╰)╭ 每个跟我有私聊的妹纸在我眼里都是基友,所以球球你现在是基友了撒,基友丢票票是会被顾大人鄙视的。顾大人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鄙视你 (#‵′)凸 最后默默滚去码字..... 第63章 昭君从小教育高演,要知礼懂事,他是个要做储君的人,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小公子一样成日黏着母亲撒娇打滚,就算难过了也不许哭,瘪嘴也不行! 这是早些时候的教育方针,继而后来不小心听了次壁角,晓得高欢心中储君的中意人选是高湛,教育高演的方针便不知怎地突然转了个弯,直直的奔着死也不能比高湛差的这个方向去了。 无论昭君出于何种目的教育高演,最终都将高演教育成了个怯懦且刻板的孩子,从不会在母亲面前表现出来丝毫的亲近之意。待到昭君察觉到这一点之时,不好意思,为时已晚,高演想改也改不过来了。 所以,昭君被高湛抱了一抱之后便有些发愣,这一愣尽在情理之中,就好比是一个很喜欢养宠物的小姑娘,自己没得养,走在路上瞧见别人家的宠物觉得可爱也会凑上去对宠物进行调戏一番的。但这愣完之后,她便打算伸手将高湛推开,手伸到一半,眼角余光从一旁油光发亮的茶盏之上瞥见了立于身后屏风一侧的那抹身影,推的动作便生生的转化成了一个温柔的抚摸。 昭君的手轻轻的覆上高湛的额头,漫不经心的瞥一眼旁边茶盏之上隐约人影,垂首同怀中的高湛缓声道:“母后不走,湛儿听话一些,母后是不会走的。” 茶盏之上的人影晃了晃,桌案之上灯火如豆,烛影微晃。 高湛大约是有些听得见昭君说的话的,抱着昭君腰的手紧了紧愣是不肯松手,哼哼两声,控诉道:“可你走了,这么久都不来看看阿湛。”埋在昭君怀中的脑袋埋得更加深一些,良久,才闷声闷气的说:“母后是不是不要阿湛了——” 昭君侧身坐在床边,将滑落的被角拖上来裹住他只着了件单薄中衣的肩,抱着他柔声安抚道:“怎么会呢!湛儿是母后的孩子,是母后的心肝儿宝贝。母后怎么会不要你呢?” 这样的话她倒是从未同自己亲生儿子说过,如今对高湛说一说算是白便宜他了。 她俯身脱去自己鞋袜之时,眼角瞥见屏风一侧的那双鞋尖往后退了一步,隐入了一片被屏风遮挡出来的暗影之中。那是双墨色底金线勾出来腾龙样式的鞋子,是天子的常用软鞋。昭君唇角微微上翘出一个弧度,假意自己并未曾瞧见那双鞋子,也不知道高演就立在屏风之后,脱完鞋袜便和衣钻进了被窝之中,高湛立刻便像一块黏牙的牛皮糖一样黏了上来。 他搂着昭君的腰,像是一个仗着有娘疼就故意撒撒娇的小娃娃,一张脸被烧的通红,却是紧闭着眼睛枕着昭君的肚皮哼哼唧唧:“湛儿要母后讲故事。” 烛火正盛,映出屏风之上略显怅然的一抹身影,只顿了顿,便头也不回的踱开了。满池芙蕖飘香的屏风之上所拖出来的人影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昭君将抱着自己的人推离开来一些,却不想高湛被推开来之后便嘤嘤嘤的假哭起来,哼哼唧唧的又重新黏了回来。昭君无奈,只得这样子裹了衣裳同他睡了一晚。 翌日,昭君醒的有些迟,大好的日光斜入窗扉,正正好洒落在重重纱幔之后的大床之上。昭君被窗台之上两只欢鸣的灰雀儿吵醒,有些恍惚的揉了揉眼睛,张望了会儿头顶绣了白莲花的幔帐,良久,才发觉出些许不对劲来。 身侧躺着高湛的位置现在是空空荡荡,伸手摸一摸,还能摸出一处下陷的被褥以及几丝余温来。 对于这件事,一直守在门口的腊梅表示,就在昭君醒来并且披了衣裳踱出来问她高湛哪里去了之前的不久,傍山王高湛从屋里头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似乎是受了什么大惊吓一般。 腊梅之所以会看的这般仔细是因为她那时正端了梳洗用的热水从门前经过,结果刚刚路过昭阳殿殿门,便被里头蓦地夺门而出的高湛撞了个人仰马翻。一盆热水泼了他一身,腊梅急的要帮他擦,高湛却惊慌失措的推开她的手,逃似的跑掉了。 腊梅说这话的时候,从身后拎了件青色的长袍出来,无奈道:“王爷走的急,连衣裳都落这儿了。” 对于这件事,昭君同样感到很无奈,虽说她的年纪如今已经能做一个够格的婆婆了,却也是保养得当,高湛从梦中一醒来看见她就被吓成这个样子让她没能有所想法。 自这一日之后,高湛便跟高演请了个旨,求了个没甚大用处的苦差便出宫去了。据说他请旨之时,往日里对高湛十分关心的高演面上半丝表情也没有,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准备何时回来?” 高湛思忖片刻,道:“大约半月。”略略犹豫片刻,几番开口,话到舌尖却又咽了回去,良久,他才开口道:“唤云的事……” 高演略抬眼瞥过他,面容之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缓缓开口道:“路上小心些。” 同从前那个宽容温和的大哥比起来,如今这般半句话也不愿意多说的模样真是差距甚远。高演现下这个模样,让高湛本来想要继续讲下去的话也不好继续讲下去,只能草草的辞了行便回修文殿去收拾行装了。 青蔷对此事感到疑惑,并且十分委婉的向昭君表示了她心中的疑虑:“皇上他从前一向都很疼着这个弟弟的,兄弟情深,他那样的形容大概是想要替皇后求情,怎么……” 昭君笑着看她一眼,缓缓道:“你以为演儿他糊涂?”指尖缓缓抚上一旁桌案之上的一盆陀罗花叶,梨涡深深:“宫中发生的这些事儿他心里头清楚的跟面镜子似的,从前他因为心里有萧唤云的位置,且萧唤云弄死的那几个皆是些他不放在心上的人,所以才装作不知道罢了。如今嘉福殿一场大火,烧的是他至亲的祖母,你觉得,他还会再装下去?他不发落萧唤云,不过是想念在旧日情谊的份儿上,给她最后的一次机会罢了。” 青蔷摊了摊手,表示她无法理解这个最后一次机会是个什么意思。 惊雀掠过窗头,昭君微微偏头看她,眼角微微上扬起笑意:“人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 高演在这方面表现出了极大的忍耐力,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也并未表现出丝毫的崩溃之色,只是比起往日,显得有几分沉默寡言了。青蔷曾在高演面前提议是不是应当将顾枕苏小姑娘再接进来住一段时间,高演也不过是容色淡淡的说了一句:“不必了,宫里头的生活,不适合她。” 青蔷只得作罢。 高演依旧日日下了早朝便过来昭阳殿闲坐一会儿,有时是翻着话本子同昭君一起聊两句,有时是陪着昭君手棋一局,更有时是带了他新得的茶叶来找昭君品茶。昭君同他道:“你毕竟是皇帝,成日同哀家这么个老婆子在一处有什么意思?你若是有空就多去陪陪你后宫之中的那些妃子,不用在哀家跟前闲坐着。” 夏深日头渐浓,昭君在水榭之上搭了个瓜棚,碧色的宽大叶片遮了大片灼灼日光,一侧流水潺潺,倒是也有几分清凉。 高演听了她的话之后,垂了眼睑不语,良久,才道:“母后很喜欢阿湛,可是喜欢他能讨人欢心?” 昭君手中正翻着本话本子,听见这话翻页的动作便稍稍缓了缓,略抬起头来看着他,笑道:“从前待他好,是因为他是哀家的演儿最为疼爱的弟弟。” 高演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眸色落入大片金色日光。 昭君同他笑一笑,缓缓续道:“哀家从前倒是挺担心湛儿会对你心怀异议的,还想着当初哀家做错了事,抢了唤云给你,他会对你心生怨恨。却不曾想,湛儿竟是个心胸宽广的,那晚嘉福殿走水,他竟能冒着生命危险冲进火场去救你。演儿,他于我们母子有恩,你日后要好好对待他。” 他眸色蓦地一暗,像是一片寂静湖水瞬时失去了万顷星光。昭君只当做没有看见,顾自翻着手头的话本子。 昭阳殿中是一派安详之色,但根据青蔷连日来的观察所述,陆贞却是十分的不和顺。据说先前周太妃薨逝之后,陆贞便日日抑郁寡欢,高演便特地给她下了道旨意,让她出宫择个寺庙给太妃烧烧香拜拜佛供个牌位受人香火。名头上虽说是为了太妃,实则却是想让她出宫去散散心。 但这散心却散出问题来了。 陆贞回宫的第二日,与她素来不大对头的司衣司二等宫女沈碧便特特的堵在了陆贞回青镜殿的路上,本该是找茬的形容,阿碧却是好声好气的同陆贞说了许久的话,还行礼恭送了陆贞,真是令人不明所以。 沈碧堵了陆贞的第二日,陆贞又重新将沈碧堵在了司衣司的门口,两人一改日前和谐的气氛,于司衣司门口大吵了一架,最终以陆贞冷笑着走了为结束。 这些是表面之上的事情,内情则是沈碧的父亲在刑部官居五品,陆贞出宫烧香拜佛那一日恰恰被沈碧父亲的一个手下瞧见了,她的容貌身量年纪与前段时日里海捕文书之上的一个女杀人犯长的一模一样,那人便一路追着陆贞到了端门口,始知陆贞是内宫的宫女。 这件事被他禀报给了沈碧的爹,沈碧的爹便命人递了消息给沈碧,意思便是让沈碧在宫里找一找那张海捕文书上所绘制的女子。此等通缉要犯,若是她爹能抓住,届时必定升官,只需品阶上了四品,阿碧便有了入宫为妃的机会,就不需要继续在宫女之位上苦熬下去了。 得了海捕文书的沈碧将那张海捕文书翻开来一看,哟呵!这不是她最讨厌的陆贞么!可算让她逮到整死她的机会了! 于是沈碧这几日来便与她宫外的爹里应外合,做了种种准备,打算断了陆贞的后路并且断了陆贞的性命,借以踩着她一路高升。 青蔷之所以能将这些消息知道的这般细致,是因为沈碧在宫中有一位极近好友,那位好友名为冷雀,据说是娄尚侍身边的红人。 冷雀将这一切上报之时,青蔷饶有兴趣的围着她转了两圈,摸着下巴道:“还真是奇怪了,你这样冷冰冰的性子,怎么就跟沈碧搅和到一块儿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QAQ 今天闪到腰了....... 姑娘们安好,顾大人滚走躺床上去先 第64章 庭中夏叶繁茂,阵阵暖风之中携着不知名的花香,水榭楼台,叮咚轻响。 大约是觉得青蔷的这个问题问的十分好笑,素来没什么表情的冷雀竟笑了起来,面颊之上的两抹殷红映着波光水面越发艳丽,良久,她侧过头来看着青蔷:“对付这样的人,讲究的是投其所好,阿谀奉承,溜须拍马,她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么?倒是娄尚侍大人你……” 她慢吞吞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青蔷,略有深意的笑了笑:“……依照奴婢看,尚侍大人您倒是比那沈碧还要难接近几分,奴婢怎么瞧都瞧不出您的喜好。” 青蔷摸了摸鼻子,坦然的回望着她:“你可以理解为,我这个人兴趣爱好十分广泛。每个皆很喜欢,看起来都显得都不怎么喜欢了。”说完,还伸手挑起冷雀的下巴,笑道:“比如说,本座倒是挺喜欢你这丫头的。” 冷雀:“……” 这些都是戏言,全都是做不的真的。不过冷雀先前说的关于陆贞同沈碧之间的这一番纠葛倒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对于陆贞的真实身份,昭君于上一世略有耳闻,所以青蔷将陆贞是海捕文书上通缉的杀人女犯这件事告诉昭君之时,昭君亦没有表现出特别大的惊讶。 她只是小小的讶了一讶,用针背挠了挠头,似是自言自语:“啊对,还有个沈碧,怎么将她给忘了?” 青蔷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昭君展开手中的一幅略小一些的冬日红梅绣图,同青蔷招了招手:“哀家瞧着你那个房间里头素净的紧,正好这几日闲来无事便给你绣了幅屏风,你瞧着可喜欢?” 青蔷忙的颠吧颠吧的奔过去。 这个话题就此偏转。 沈碧一番动作十分迅速,只花了两日时间便准备好了陆贞所有的罪证,并了受害人的证词于第三日夜半便敲响了慎刑司的鸣冤鼓。因被告之人陆贞乃是宫中一等掌事姑姑,且还是娄尚侍身边的红人,兹事体大,便由慎刑司的司正大人亲自出审这件案子。 证词确凿,沈碧又是一副铮铮之色扬言自己要不畏强权揭露陆贞的真正面目,此时沈碧已然坐到了司衣司一等掌事宫女的位置之上,刘司正很有派头的坐在桌案之后听完了沈碧的状告之词,继而问了一句:“沈碧,你可知你状告的是何人?你可知如若告错,你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沈碧目光坚定,甩开双袖盈盈跪拜而下,额头贴上冰凉地面,朗声道:“奴婢知道,奴婢今晚只想求一个公道,如若陆贞不是那杀人女犯,奴婢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刘司正笑一声:“好,那就派人去给本座将陆贞请来。” 说是请,实则是绑。刘司正何其精明的一个人,将一切责任全数推倒了沈碧身上,如若陆贞是杀人女犯,刘司正逮到了她便是功劳一件,大可升官进爵。倘若陆贞不是杀人女犯,那么一切罪责全数由沈碧来负责。而沈碧她深知这一点,但为了推倒陆贞她宁可冒一冒这个险。 慎刑司的动作十分迅速,自刘司正下了命令不过半个时辰,便于用勤院的杨方若之处找到了陆贞。 一场关于杀人女犯的案子就此在慎刑司开始进行审讯,估摸着那刘司正是留了一手,命人逮陆贞的同人也命了人去请了青蔷。那人寻着青蔷之时,青蔷与昭君坐在昭阳殿前的亭台之下水榭之上的瓜棚里,就着几盏亮堂的灯烛下棋。 三更半夜不睡觉的腊梅将那人死死拦在昭阳殿前的宫门之外,隔了些许距离还能听到来请人的姑娘急道:“……可是我们司正大人真是有急事要来亲娄尚侍大人去一趟啊!是顶要紧的事儿!” 被腊梅驳了回去:“要紧的事儿?再要紧还能比跟太后娘娘一块儿下棋要紧?你若是想要进去我不拦着你,但是回头太后娘娘怪罪下来,小心你的小命儿!” 那姑娘顿时便蔫了,只恹恹的说了句:“那,那我在这里等着娄尚侍大人出来总可以吧……” 朗朗冷色月光之下,蝉鸣几声嘹亮悠长,昭君手中白子在棋盘之上漫不经心的敲了敲,缓缓开口:“你觉得,一个时辰够不够她们将这件事儿处理完?” 有些走神的青蔷回过头来,双手托腮望着棋盘,半晌,答道:“大概够了。” 接下来青蔷便同昭君下了一个时辰的棋,一个时辰之后,青蔷才从亭中缓缓踱出,月色渐浅,夜色正浓,隐隐花香之中她伸了个懒腰,同昭君告了退。 门口慎刑司的宫女依旧还在,只是抱着双臂倚在一旁的石狮之上睡着了,嘴角还挂了零星口水。 腊梅将那宫女推醒,小宫女茫然的望了会儿四周,约摸着是刚刚醒来有些记不清事情。直到青蔷开口询问她来找她所谓何事,那小宫女才猛地一拍脑袋瓜,道:“司正大人命奴婢来亲娄尚侍大人,说是司衣司一等宫女沈碧状告陆贞姑娘,这会儿估摸着还在司里审着呢……” 但显然,今夜一事有点超出青蔷的预料,她同那宫女急巴巴的赶到慎刑司之时,正殿之内已是灯火尽灭,人去楼空,唯有一位宫女拿了把半人高的竹扫帚在洒水扫地。揪了那扫地的宫女问了几句,才知道了这晚发生的整个过程。 其实这个过程十分简洁明了,大概意思是陆贞一口咬定自己只是于那名为路珍的通缉女犯长的有几分相似罢了,沈碧又是言之凿凿,两人当场对峙了一番,逼的沈碧翻出了旧账,说陆贞当初是假造了官籍入宫的,只需查证了她的官籍就可明白究竟孰对孰错。继而刘司正便命了人去内侍局取陆贞的官籍,却发现陆贞并没有官籍压在内侍局。就在沈碧洋洋得意,刘司正也信了沈碧大半之时,情势忽的逆转过来,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一位小宫女拿出了陆贞的官籍,说是之前沈碧借着官籍的由头污蔑过陆贞,周太妃便特特的将陆贞的官籍调走察看去了,而后太妃忽的薨逝,官籍便被落在了嘉福殿。 刘司正在察看过那官籍之后,便怒斥了沈碧,并判了沈碧降为三等宫女,罚三年俸禄,二十大板的刑罚,这件事就此了结,仅用了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那扫地的小宫女说完这些之后还啧啧感叹了两声:“你是没有瞧见那个场面,沈碧被打了二十大板,连血都打出来了!” 宫灯摇曳,昏黄灯光照亮殿前一片青砖方地,上头还留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大约沈碧被打完之后是被人拖出去的。那扫地的小宫女顾自摇了摇头,便又继续洒水扫地去了。 青蔷抬头望了会儿乌漆麻黑的天幕,心想说,阿碧同陆贞之间的小打小闹止于此,只怕是从此之后她们之间结下来的便是死结。 这个想法于第二日成真,其速度快的令人没有想法。刘司正罚完沈碧之后并未就此作罢,依青蔷的想法来看,刘司正是个刻板严肃之人,她景仰已故防御使陆襄已久,而陆贞的官籍之上真真切切的写着她乃是陆襄的二女儿。一位是宽容谦卑的偶像的女儿,一位是嚣张且声声叫嚷着自己有个五品大官儿老爹的小丫头,孰优孰劣一目了然。据说刘司正那晚对沈碧的责罚本是杖责四十赶出宫去的,但沈碧一听自己要被赶出宫去便乱了神,直直的回了刘司正一句:“我爹是刑部五品侍郎,你不能这样子对我!” 熟悉刘司正的人都晓得她是个笑面狐狸的脾气,表面上并未曾说什么,心底里头却对这个仗着父亲权势就目无法纪的小姑娘心生了厌恶。这不,将沈碧打的下不来床的第二日,她便一张谏书递给刑部,弹劾了沈碧那位五品大官的爹,生生的逼的沈碧的爹被停了职。 死结成了血海深仇。 昭君想要瞧见的局面便是这个,需知道在同等利益驱使之下的友盟比不上拥有相同敌人而结成的盟约。其实昭君同陆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若真的要说是有,大约便是陆贞前世骗了她一场,害的她以为自个儿儿子即将移情别恋,不会再庇护萧唤云,她可以找个机会弄死萧唤云。 但,她可以装作自己同陆贞有仇。 匆匆几日而过,荆州忽的传来沈国公的密信,递到了娄昭府中,继而青蔷特特出宫了一趟,去娄府取回那封信。 出宫之时已是入夜,宫门上了锁,若无上头大人的腰牌,是出不得宫门半步的。青蔷怀中揣了昭君的腰牌,踏着茫茫夜色行至阖闾门。遥遥的,便瞧见宫门口拉扯着两个人人影,走近一些便听见沈碧焦急的嗓音:“公公,我求求你,就让我见见我爹吧!” 被缠住的那人是个内监模样的年轻人,听了沈碧这话之后便有几分不耐烦,一副不阴不阳的小嗓子拉长了音道:“我说沈碧姑娘,您别跟我这儿缠着啊!您那事儿宫里头还有谁能不晓得,沈大人已经被停职送回家留看了!他呀,是不可能来见您的咯——” 沈碧似是不能相信,一把拽住要走的那位太监,失声惊叫道:“不!不可能的!我爹他怎么可能……” 未说完,便被那太监不耐烦的甩开了手:“爱信不信!” 沈碧挨了二十大板,本就是强撑着站起来的,现下被他这么一甩,便挨不住那股力道,整个人往后踉踉跄跄的退去。 “啊——” 作者有话要说:QAQ 闪了腰的人扶腰撸过....... 顾大人才不会承认他是在遛狗的时候被狗拖行了才闪的腰!!!! 稍稍剧透一下,高欢戏份绝壁很足,大家可以放宽心。高欢,青蔷的身份,青蔷的西皮是挤在一起揭露的~~~所以淡定,不要急 继续去躺尸,请不要对顾大人使用复活技能,谢谢。 第65章 事后对于那晚沈碧的这件事,青蔷的解释是这样子的:“当时我离她太远,即便是一路狂奔而至,也不一定能抱住沈碧,而且狂奔容易出汗发髻散乱……” 所以,那晚沈碧步步后退之时,青蔷只是十分淡定的立在回廊之下看着她一脚踏空,从回廊上摔出去,重重的跌进檐外的鲤鱼池里,“哗啦”一声渐起一大片水花。 这里需提一下的是,沈碧这晚的运气瞧着委实差,但纵观她遇到陆贞之后便一直走的倒霉路,摔鲤鱼池也就没显得太大的倒霉了。虽然比较不幸的是,她摔落下去之时在惊叫,落水之后便呛了几口池水入喉。但是比较幸运的是,时下已经是暑夏时令,沈碧除了呛了几口水,也没受别得罪。 沈碧会水,只慌乱的在池子里扑腾了一会儿便挣扎着游了回来,回廊高筑于水面许多,她一双手折腾了半晌都未能攀上回廊的地面。于是,她便将求救的目光抛向了害她跌入鲤鱼池的罪魁祸首,却发现那内监正面露惊恐之色望着回廊之外的一处发怔。 纵观之下发现,沈碧已经完全不能指望这个内监了,但回廊高出水面忒多,她就算是攀到明日都攀不上,唯一的办法就是高声呼救,但高声呼救虽然能令她得救,她该怎么解释她一个宫女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鲤鱼池里来泡澡…… 所以,青蔷推测,最为实际的方式大概就是沈碧一夜之中双手在长长一尺左右,估摸着就可以够到回廊的地面然后爬上去。 好吧,这些全部都是胡扯。事实是,青蔷执着只宫灯徐缓踱至她面前,略蹙了眉头看了看池子里满身狼狈的沈碧,眼中浮现些许疑惑。 一旁发怔的内监蓦地回过神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嗓音带了几分颤色:“尚侍大大大人,奴才……” 青蔷蹲在回廊边上,朝着沈碧递出手去,冷色月光朗朗而照,斜入碧清池水三分,自青蔷的角度可见,她伸出手去的时候,沈碧面上闪过一丝的惊诧。 她并没有马上去拉青蔷的手。 青蔷略偏了偏首,眼角上翘起些许笑意:“怎么?你喜欢在池子里泡澡?还是在等那些鱼出来吃了你?” 沈碧讷讷:“啊?” 青蔷板正了脸,眼中含着隐隐笑意,眼角上扬:“你不知道?”顿了顿,将自己面上的笑意敛了敛,十分认真的同她道:“哦,其实你不知道也实属正常,本座也是前几日才知道的。契胡可汗命人送来了几条鱼,听说会吃人来着的,就养在这个池子里。唔……你瞧你身边那条是不是?” 话音方落,沈碧便蓦地惊叫出声,忙的一把拉住青蔷的手借力手忙脚乱的爬了上来,且倒在回廊之上时,她还有几分心有余悸的往后挣扎的退去,似乎是想要远离池中那些灰吃人的鱼的模样。 可是,月凉如水,夜寂如水,池水映着月色更添凉意,就如同一块通透的玉石一般安放在假山石之间,唯有方才被沈碧一搅和而惊起的水波还在一圈一圈的漾去。 只是哪有什么吃人的鱼! 沈碧勉强定了定神,巴望着那池水良久,面容上不知是何种表情,良久,她才抬了头望着青蔷,脸颊上粘了一片污泥,一张小脸看上去大约是个不解的模样。 青蔷同她笑一笑,两颊梨涡渐深:“本座同你开个玩笑罢了。”又淡淡瞥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犹自颤颤的发抖的内监,嗓音亦是淡淡的:“你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么?怎么能将这么个姑娘推到池子里去?” 宫中但凡是负责与外宫有所联系的内监都十分受欢迎,一来是宫女们有些想要采买的胭脂水粉一类的东西可以托他们从宫外带回来,二来是宫中想要递什么东西出去他们也可以在其中帮个小忙之类的。这些虽是宫中十分常见的现象,却是不合宫规的,大家伙儿都是私底下偷偷的来。 青蔷这么一问,便将他问倒了,沈碧想借着他见一见她爹,他若是将这件事讲出来了,沈碧自然是犯了宫规无误,但是如若沈碧被逼急了跳了墙,将他前几次帮着沈碧见她爹的事情给抖了出来,那么大家伙儿就只能一块完蛋。 那瞧着不过十j□j岁的内监踌躇良久,终究还是抖着嗓子回道:“刚…刚刚奴才和沈碧姑娘闹着玩来着的,这一不小心就……” 青蔷瞧一眼沈碧,沈碧会意,也跪着垂了头道:“奴婢跟公公闹着玩儿来着的……” 于是这件事便大事化小,那位内监被青蔷用夜深不顾宫规与宫女在宫中嬉闹的由头罚了三个月的月俸,而沈碧因已经摔了一次鲤鱼池便只草草的罚了一个月月俸便放过她了。 青蔷拾起歪倒在一旁的宫灯之时,本该退下的沈碧却依旧立在一旁,容色之间隐有踌躇之情。青蔷就当做并未曾瞧出来她的神色异常,只提了宫灯便要往外走去。方走出去几步,便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一回头便瞧见沈碧垂着头湿哒哒的跟了上来。 青蔷略顿了顿脚步,疑惑道:“你还有事?” 沈碧犹豫了半刻,衣带在她手中被绞的不成样子,大约是在踌躇自己应不应该向青蔷求救。陆贞是娄尚侍身边的红人,这一点宫中上上下下全部都知道。可大家伙儿也都知道娄尚侍是位极好说话的大人,平日里待谁都很好,她从前并不相信宫中会有这么好的大人,可今日一瞧便真真切切的信了,这是位宽和且不刻板的好人,大概是跟着素来礼佛的太后久了的缘故,整个人瞧着都是染了禅味儿的。 但宫中行事,一朝踏错便是灭顶之灾。 陆贞能害她到如此地步,后边势必是有个强而有力的后盾,如若她再找不到一个靠山,她们沈家就只能这样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不得逃。 想到此处,沈碧便稍稍的定了定神,同青蔷一笑:“大人,奴婢想问一问大人……”见青蔷作出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她才笑的愈灿烂,续道:“听说……陆贞姑娘是大人您的远房亲戚,奴婢前阵子眼拙,得罪了她。不知大人可不可以替奴婢说两句好话……” 青蔷面色困惑的打断她:“陆贞什么时候是本座的亲戚了?” 沈碧也作出讶了一讶的模样来,掩了嘴道:“这么说陆贞她……”话锋蓦地一转:“可大人您待陆贞一直都很好啊……” 她这一番模样和话语做的说的都十分好,一点也不像是个来套话的模样,欲语还休,于关键之处顿住引出对方的答案,且还做出了个无辜之人的样子,让人不得不觉得她只是个无知的小姑娘,在同别人请教问题罢了。 她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青蔷觉得自己若还不顺着她的意思给她透露点消息那简直是太对不起她的这一番演技了。 夜风吹动宫灯,昏黄烛火被吹的曳动不已,闪动烛火之间可见回廊之外院中石板路两侧海水一般蔓延而去的半支红莲葵花,花香浓郁且腻人。 青蔷望着那片红色,揉了揉鼻尖,道:“倒不是本座待她好,是前些日子有人同本座打了个招呼,让本座多多照顾着些那丫头。其实若是说喜欢,本座还是喜欢冷雀那样的姑娘一些的。” 该说的都说了,沈碧会意知心的笑一笑,道了句:“看来大人今日是出宫有事要办,那奴婢便不打扰您了。” 青蔷略略颔首:“夜深了,你回去歇着吧。哦,对了,小心那个池子,别再跌进去了。”眼底含笑,看着垂头而立的沈碧:“你若是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昭阳殿找本座。” 微曳烛光之中,清晰可见沈碧身形蓦地一顿。这句话,是特特说给她听得,时下还用不上她这颗棋子,她也不会相信青蔷,这样的话说给她听不过是想让她明白,若是她日后遇上困难了,青蔷可以是她所选择的第一人选。 诚然单凭着刘司正一张谏奏并不能将沈碧她爹从那个位置之上拖下来,且还拖得这么迅速,所以这里需提一提的是投在娄昭门下之臣非常多,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刑部的几名重臣。 用昭君的话来说便是:“小打小闹永远都不成气候,她沈碧最珍视的是什么,那便让陆贞夺去她什么,这才能结下大仇怨。” 事实证明,昭君实在是英明,将沈碧之后所行之步都预测到了。 这件事就此圆满结束,青蔷同沈碧两人于花园之中分成两处方向,就此分别。青蔷踏着青石路从半支红莲花葵之中穿过,将将要踏出小路之时,脚步顿了顿。 不远之处一簇四方竹畔立着一枚身影,身着了件青色常服,长身玉立,借着月色可朦朦胧胧瞧见他手中还拿了个什么东西,正在把玩的模样。 隔了座薄墙便是阖闾门,此乃出宫要道,没得绕。既然遇上,便不能不打招呼。 前后思忖片刻,青蔷终觉得大家正站在后宫之中,这是她的地盘儿,所以应当表现的热情一些,便主动上前同那人打了个招呼:“哟,好巧啊沈大人,您今儿……又迷路了?” 青衣的沈嘉彦身形僵了僵,半晌,才道:“娄,娄大人。” 青蔷觉得既然已经热情的打完招呼了,他们两人之间又有些不大欢快的定亲一说隔阂着,礼数做到了也就无需继续谈天了,便索性同沈嘉彦矮了矮身,告了辞。 转身走出去两步,便听见身后沉默的沈嘉彦忽的开口道:“娄大人!” 青蔷停住脚步,侧回身去瞧他。 沈嘉彦在她目光之下略偏了头去,只将握了拳的手递到青蔷面前来,缓缓张开,泠泠月光落在那东西之上,闪出剔透的红光。 是一枚鸽血一般通红剔透的玉镯。 青蔷疑惑道:“这是?” 沈嘉彦依旧是那副侧首的模样,俊朗面容有几分僵硬:“这个……”似乎后头的话极难说出口一般,憋了良久,终于说出后面的话:“……这个是不是你弄丢的?” 青蔷就着他的手看了看那只镯子,道:“这镯子瞧着真好看,成色也好,不过这样的东西宫里头都少见,我怎么会有这样子的东西。沈大人这是捡到的吗?”她朝着他迈出去一步,正欲抬手去拿他手心里的玉镯。 却见沈嘉彦像是被火烫了一下一般,猛地将手收了回去,直直道了一句:“既然不是娄大人丢的,那嘉彦便不打扰了。”便匆匆的转身走了。 青蔷立在青石路中,觉得他走的时候的身形有些不稳,步伐有些凌乱。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在下是代发君,即顾夫人是也…… 前两天听闻有人在收购顾大人的QQ,值两百个币,推而演之,那手机号什么的,上班地址什么的,家庭住址什么的,不知道值多少钱呢? 各位亲不要出价太高哦~! 第66章 对于沈嘉彦的反常,青蔷理解为他最近私生活可能有些不大协调,不欲与他计较,一转眼便将这晚上遇到他的事情给抛到脑后去了。 匆匆的出了宫,匆匆的又回了宫,带回了沈国公命人秘密送过来的那封信。 信中寥寥数语,意思大概是想以沈家势力助娄家一臂之力,并附上了一张清单,上面写的皆是周边小族王室的名字,密密麻麻的一堆。沈国公于信上对其做了解释,那是这些日子里高湛背地里搞得小动作,拉拢的势力。 昭君得了那封信之后,先是捏着信纸对着通盛的烛火瞧了一会儿,又啧啧的感叹两声,继而又细细的去研究那张名单去了。 青蔷抱了只青瓷果盆立在一边将一只鸭梨啃的咔嚓咔嚓作响,见昭君感叹,便不动声色的凑过来一些,见昭君并未察觉,她便又凑过来一些,脑袋还未探到足以瞄见那封信的内容,便听见昭君的嗓音缓缓响起:“青蔷,哀家平时是怎么教你的?” 青蔷默默的退开来一步,小声反驳道:“今天吃的是梨子,不至于抹得您满头油腻么!”说完,还用力的啃了一口手中的鸭梨,溅出来几滴汁水洒落到昭君手中的信纸之上,结果被昭君横了一眼:“站一边反省去。” 青蔷自感羞愧的往旁边站了站,站了不多久,便又默默的蹭过来一些,立在昭君身旁,垂头瞧着脚尖:“我反省完了……”见昭君未曾有什么反应,便探头探脑的瞅了那信纸两眼,道:“姑妈,沈国公写了什么?” 昭君瞥她一眼,视线落定在她满手皆是鸭梨甜腻汁水的手上,咳一声:“他大约是知道了最近娄家的动作,也晓得契胡二十八个部落联合势力已经全数归了演儿,高湛同演儿对抗无望,估摸着是打算向咱们投诚了。” 青蔷略略惊讶,拐了个方向坐了下来,同昭君隔了个矮桌面对面:“投诚?他打算拿什么投诚?他女儿吗?” 沈国公素来是只狐狸性格,这一点比起张相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前世之中的沈国公便一直在观望,沈家势力虽说不如娄家一样大,却也是不容小觑的。人人皆知沈国公最是护妻,一生妾侍寥寥,一直视正妻育有的女儿沈嘉敏为掌上明珠。前世他同意让高湛接沈嘉敏回宫小住几日,昭君便已晓得他是打了将女儿嫁给高湛的主意。只是那时的昭君觉得,高湛迟早都要娶妻,比起让他娶个精明能干的贵族千金,还不如随随便便将沈嘉敏那个草包塞给他。 那时的沈国公站的是高湛的那一边。 而眼下纵观全局,高湛已无可登基的名号,麾下无兵马,身后站着的只有柔然的一点兵力,自然,柔然兵力可以制衡娄家鲜卑的势力,但那都是从前了,现在高演身后站着的不止是鲜卑,还有契胡二十八个部落的联盟。高湛翻身无望,是个傻子都能瞧得出来。但沈国公他虽是选择了高演这一方,却并不像从前那样将女儿硬塞过来。 从前高湛是洁身自好的俊朗储君,自然被沈国公视为良配。如今的高演已有正宫皇后,且人人皆知萧后善妒成性,蛮横不讲理。沈国公爱女甚笃,自然不舍得将她嫁过来受苦。所以,他便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唯一的儿子身上。 桌上烛火如豆,映出雕花格窗之上一片昏黄光晕。 昭君挑了眉去看她,眼角盈盈出笑意:“沈国公打算倾其阖族之力来助娄家一臂之力,但他想求娄家嫁个姑娘过去,算是结个姻亲,也好让他助这一臂之力助的开心些。” 青蔷啃完了一只鸭梨,捏着只鸭梨心儿十分淡然的在昭君的注视之下摸了摸鼻子,道:“其实这件事几日前我就想跟姑妈说的。” 昭君做了个愿闻其详的动作。 青蔷攀着矮桌凑过来一些,认真道:“姑妈还记不记得青蔷有个嫡亲的妹子,名唤作黄鸢的那个?”见昭君一脸茫然,她便又补了一句:“就是从小特爱吃肉,将自己吃成了一个球的那个,哦,对了,她还有个小名叫球球来着的。” 茫然的昭君在听见球球二字之时顿时就不茫然了,却是面露出几丝难得的嫌弃之情来。 诚然昭君是个不大容易对一个人起嫌弃之情的人,但娄球球姑娘却令她很难不嫌弃。倘若说娄家三姐妹,老大红袖是个火爆脾气,老二是个温吞且记仇的脾气,那么这个老三就让人无法形容是个什么脾气。昭君只记得最初见到这个姑娘的时候,高演已经三岁多了,记忆之中是个隆冬,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冰天雪地。 青蔷她娘是二品命妇,元旦朝岁进宫来贺喜,便带了青蔷与她那个嫡亲妹子。那时青蔷已长的有木有样了,只是行事还颇为马虎,咋呼的性子在那时令昭君印象颇为深刻。是以后来很多年后娄昭提出要将青蔷送进宫来给昭君做一做心腹来用之时,昭君一度还反抗过,只可惜抗议无效。 那时的娄球球穿了件大红的棉夹袄,圆滚滚的从她娘怀里跑出来的时候瞧上去就像一只滚动的球。这只红色的球滚到昭君脚边,抬起一张圆润的脸,十分正儿八经的给昭君请了个安。 那时昭君还觉得这小姑娘比她姐姐靠谱许多,很有前途,简直是前途无量。 那年进宫朝贺的命妇有些多,昭君现下有些回忆起来有些不大全,只记得大约是娄球球同其中一位命妇带进宫来的小世子争执了几句,两人在雪地里滚成了一团,然后连累了垫在娄球球那一身肉之下的小世子磕到了台阶。这本是小娃娃之间的打闹,算不得什么。但娄球球事后挨了她娘好一顿批,自昭君的角度望过去,可瞧见娄球球耷拉着脑袋望着脚尖之时咬牙切齿的小模样。 再后来,前后不过半个时辰,昭君路过郁氏寝殿门口之时,便瞧见娄球球踮着脚尖攀在桌子边上,正费力的往茶壶之中抖着什么东西,一边抖还一边哼哼唧唧道:“混小子,让你害我被娘骂!” 后来未曾多久,便听说了那小世子随他娘在郁氏那里吃坏了肚子,拉了足足一个下午的肚子。得闻这个消息之时,娄球球正十分乖顺的坐在她娘身边,手心里捧了块糖小心翼翼的舔着,还十分真心实意的感叹了一句:“好可怜啊——” …… 昭君对娄球球的印象便一直停留于那日,那位踮着脚尖攀在桌边往茶壶里抖着东西的小姑娘。是以,昭君对青蔷的这个提议感觉有些不大妥当,但青蔷拍了胸脯满当当的保证娄球球今时不同往日,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姑娘了。昭君对她这句话持怀疑态度,青蔷便当着昭君的面写了张便条,意思是这里寻到了一只长了四只腿的大蟒蛇委实稀奇的很,望妹速来。然后扑啦啦的放飞了信鸽,这件事圆满结束。 对于沈国公密信之上的亲事暂时解决,接下来的便是那政事之上的问题。 依照目前情势来看,高湛的确是篡位无望,但是凡事都没有绝对,倘若他届时以巨大的利益关系来引诱陈国或者是北魏借兵于他,高演的位置依旧是坐的不稳。 眼下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赶在高湛之前同陈国国主达成共同的利益关系。想要对付一个从血海之中滚打爬出来的战将,委实是令人感到头疼。 昭君有些头疼的揉了揉额角,青蔷同她告了辞,起身正往外走去,晚风习习吹起她碧色的衣袍,像是一朵盛开在暗夜里的花。 昭君忽的想到什么,开口唤住她:“沈嘉彦是个不错的孩子,你若是嫁过去,沈国公一家也不见得会短了你什么。你怎么这般抗拒这段婚事?” 青蔷的脚步略略一顿,徐缓的回过身来,月色倾洒在她衣袍之上,染上了几丝冷色。她嘴角漾出一个笑容:“若是青蔷说她心中已经有人了,姑妈会不会觉得她不知检点?” 昭君端茶的动作生生顿住,良久,才续着前头的动作稳妥的做完了这个饮茶的动作,茶盏重新搁回到桌上,容色淡淡:“是谁?” 青蔷笑的愈甚,双手叠在身后一步一步的往后退,跨过高高门槛之时,她展颜一笑:“等到哪一日那个人他说也喜欢青蔷了,青蔷就告诉姑妈他是谁。只是日后姑妈就别再忧心青蔷的亲事了,青蔷是不会嫁出宫去的。” 说完,便一转身跑没影儿了。 夏夜深深,自窗户望出去,可瞧见一轮月亮似块凉玉一般静静的挂在枝头,四周寂寥无声,唯能听见偶尔的几声夜鸟鸣啼。 良久,昭君都一直维持着执杯的动作不变,目光不知是落向何处,凉风吹的檐下几盏宫灯几欲熄灭。她似是在端详着桌上的那张薄纸,半天才自言自语似的道了一句:“……我只是想救你而已啊。” 上一世青蔷被高演亲自下了旨意推出午门当众斩了首,娄家势力被高湛拔的七零八落,那样令人不敢直视的从前,她现在回想起来都还能感觉到双手会忍不住的颤抖。只是现下既然能重来一次,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就应当直接过去,不该再提起。 青蔷的一封信随着鸽子扑啦啦的飞出去不曾多久,便收到了她胞妹娄球球的一封回信,一张巴掌大的白纸,龙飞凤舞的划了几笔算是写了个字。昭君瞅着那封信老半天都瞧不出是个什么字来,端了洗脸水进门来的青蔷就着昭君的手匆匆瞥了眼那封信,道:“哦,这是两个字,是等我二字来着的。” 昭君:“……” 依照青蔷从她爹那里得来的消息说,娄球球因半月之前得了一种偏远地区特产的毒药,从而对其萌生了特大的兴趣,已于十日之前离家外出寻找那种毒药,眼下估摸着还回不来。昭君听着青蔷说完这些话,便执起梳妆台之上的一只黛螺,端详半天,道:“这么说,眼下娄家同沈家的婚事,还不能落定下来?” 青蔷略一思索,回答:“其实,这个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个儿在不在场并无特别大的关系,届时只需姑妈与沈国公谈妥了,咱们挑个好日子将她捆一捆直接塞进花轿里就完事儿了。” 昭君觉得不妥:“万一她性子倔,届时不肯洞房该怎么办?” 青蔷认真思索片刻,一合手,定定道:“那就毒打她一顿,不信她不从!” 昭君默了良久:“……好主意。” 娄球球与沈嘉彦的婚事便就此告一段落,昭君的意思是,一切得等娄球球外出回来才能有所商量,所以目前为止一切都还是空谈。于是便写了封信回给沈国公,告诉他小辈之间的事情就应当交给小辈们自己去处理,但是沈嘉彦这个小辈她瞧着十分喜欢。言语之间的意思是沈嘉彦已经被娄家定下来了,娄家肯定会嫁个姑娘给你们家的,所以你们可以放放心,多多的助娄家一臂之力。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安详,昭君日复一日的坐在昭阳殿中翻翻佛经下下棋偶尔还听着青蔷于百忙之中同她说一小段故事来解解闷。 于这段最为祥和的日子里,稍稍大一点的事情大约便是宫中的女官晋升考试。因新皇登基,宫中女官之位多为空缺,于是这一届的女官晋升考试便一改往例,破格多录取一名九品女官。 陆贞不知是怎得认识了久居静心院的杜国公之女杜司仪,女官考试在即,她便日日皆守在静心院中听杜司仪授课,极为认真的模样。 另一头的沈碧因了陆贞的缘故从一等宫女降为三等宫女,心里头虽是怨气恒生却也没有什么动作。 山岭之上的枫叶终于渐渐被秋霜染红,夏去秋至,一夜秋雨而至,翌日清晨开门便感觉冷风灌入衣袂之间,冷的令人忍不住瑟缩起来。 曾经针对高演的病而断言他将活不过二十六岁的太医的话终究还是于这个隆秋之日开始显露出征兆,高演自晨起之时便一直咳嗽不断,一直挨到下朝,整个人已是面色惨白,站也站不稳了。据元福的话来说便是,那是殿中的大臣才刚刚散了个干净,板正着身形坐在王座之上的高演便忽的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顺着王座滑落下去。 什么话也没有说,便彻底晕厥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旧是代发君,代发君不喜欢用存稿箱,就提前发了吧,权当是在下给的提前半小时的福利了…… 另,现在转述你家顾大人的原话:“娄球球同学敢顶撞本大人,所以被本大人丢去给沈嘉彦蹂躏了。你们谁要是还敢忤逆顾大人!!!!!!就统统丢给沈嘉彦蹂躏!!!!!” 代发君无语扶额,请无视上面乱入的二货,大家看完以后就洗洗睡吧…… 第67章 高演因风寒引出自幼的咳症这一件事,其实是瞒着昭君的。但是无奈他身体不争气,瞒了不过两日便呕了一口血晕厥了过去,这件事注定瞒不过昭君。 昭君自青蔷口中得知这件事之时,已是过了午膳时分,她坐在堂前流水一侧的石凳之上品着年前采下的新茶。青蔷急忙忙的将话说完,昭君手中的茶盏便蓦地离了手,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热茶溅了一地。 青蔷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却见昭君怔怔的望着那滩极快渗入到石板缝隙之中的茶水,良久,道:“手滑了……” 但凡是长了眼睛的都能瞧得出她压根就不是手滑了,之前曾提到过她这个人天生便擅长粉饰太平,但终归她也是个人,是个女人,有着她的弱点。 她的弱点就是高演。 昭君携着青蔷匆匆赶到仁寿殿之时,高演已经转醒过来,正抱了只汤婆子倚在床边,冬日厚厚的寝被叠了两层,似是想要将他彻底压扁一样将他牢牢的压制在被窝里头。他瞧上去是一切安好的模样,只是面色相较于平日里而言显得有些苍白。 昭君立在屏风边上望着高演,半晌,脚步都未曾挪动一步。 估摸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听见屏风另一侧传来衣裳婆娑而过的窸窣声响,夏日里挂上的珠玉帘子现下还未拆去,被人撩了起来,玎玲脆响。 因太医嘱咐要让高演静养,屋中侍奉的宫人们便皆侯在殿外待命,眼下掀了珠帘进来的人是背对着昭君而立的,且中间又隔了两重轻纱,昭君一时之间有些瞧不清楚那人的模样,只觉得她穿了件碧色宫装,大约是陆贞。 那人手中似是端了碗汤药,热气腾腾的,她小心翼翼的端着汤药挪到高演身边,药碗搁到床边的矮桌之上,她抽了一口凉气,指尖摸上耳垂:“烫死我了——”果真是陆贞的声音。 高演轻笑一声:“明知道烫还硬端过来做什么?等它凉一些再端过来也没什么关系吧?” 陆贞扬起声调轻哼了一声,凑过去一些:“奴婢可是忍着端过来的,太医说这药要趁热喝下去才能发挥功效。皇上您可得全喝完了,不然就辜负了奴婢的一番辛苦熬药了……” 高演似乎还笑了笑,却被陆贞用药碗堵了嘴。自昭君的角度望过去,只见两重轻纱之后隐隐憧憧的映出那两人的人影,高演大概是头一回被人这样对待,瞧上去却是十分甘之如饴,就着陆贞的手抿了一口汤药。不知是被苦的,还是被烫的蹙了蹙眉,却还是想要逞强的继续喝完那碗汤药。 陆贞一把将药碗端了回来,凑近嘴边吹了吹了,又用指腹摸了摸碗壁试了温度,才又重新递到了高演的嘴边。 轻纱幔帐之后,昭君仿佛能看见高演眼中漾出的盈盈笑意。 那头是春意缱绻无穷,昭君自然也不便上前去打扰,只觉得高演瞧上去已经好了许多,便索性携了青蔷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来。殿门外是深秋胜景,殿前院落之中一片叫不出名字的树木落了满地的落叶,秋叶然后半座宫城。 一前一后踏出了仁寿殿的殿门,青蔷才蹭过来一些,不知怎的开始扯起闲话来,说的是她从前未曾进宫之时的一位闺中密友。据说这位密友曾经生了一种痨病,所有瞧过他的大夫都断言她活不过二十岁,但后来她娘亲不知从何处请来了一位行脚大夫,如今这个姑娘能跑能跳,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已经活到了二十又五岁的高龄之上,委实不易。 青蔷主动请缨,表示她可以出宫去找这位曾经给她密友瞧过病的行脚大夫。 昭君面容淡淡眸光微沉,遥遥的望着远处疾步而来的明黄色身影,长裙曳过满地金黄落叶,她能听见鲛绡软底鞋倾轧过枯叶的声音。几乎是在昭君瞧见那人之时,她也抬了头瞧见了昭君。许久不见,昭君只觉得这个从前嚣张自傲的姑娘她有些瘦了,可这个姑娘却还是十分凛然的扬了下巴回望着昭君。 因方才瞧见高演面色尚佳,昭君眼下心情也还算不错,并不欲与萧唤云计较,只同她展颜一笑,算是打了个招呼。 擦身而过之时,却听见萧唤云冷哼了一声:“你儿子眼下正躺在床上病着,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 本欲擦身而过就罢的昭君脚步顿了一顿,脚下枯叶发出碎裂的清响,殿前一落有双螺鬓的宫女扫起了落叶,竹扫帚划过方正的青石路面簌簌作响。昭君还未开口,青蔷便是十分善解人意的伸手拦住了萧唤云的去路。 萧唤云眼角余光微微一转,落定在青蔷身上,良久,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昭君稍稍偏了头去看着她,眼角徐缓的上扬起一抹笑意:“演儿现在……怕是没功夫见你。” 萧唤云面色沉了几分:“你什么意思?” 不远处扫地的宫女似乎被她这蓦然扬高的声调吓了一跳,扫地的动作生生的一顿,继而转了个方向逃似的走了。宫里头但凡是主子们之间的事儿做奴才的最好都别掺和进去,这是大家口耳相传的生存法门。 昭君含笑不语,略有深意的,轻飘飘的瞥她一眼,便同青蔷道了一声:“你别拦着她,里头是什么样的,她若是想看便让她进去看。只是……”嘴角笑意渐渐融进眼中去,饶有意味的续道:“……你若是瞧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可别怨哀家没有提醒过你。” 萧唤云这一类的姑娘一向都是个倔脾气,你让她往东她就非得往西给你看看,你若是让她别去瞧瞧里头是副什么样的光景她便非得进去瞧一瞧。昭君的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她若是不进去瞧一瞧,那简直太对不起她的好奇心了! 是以,昭君回了昭阳殿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得了仁寿殿那头的消息回来。 据说是萧唤云进了内殿,不知是瞧见了什么样的一副情形,饱受刺激,将仁寿殿里能砸的东西全都砸了个稀巴烂,还将正殿之上作为装饰用的一把长剑给拔了出来,追着陆贞跑了足足一条宫巷。 那时宫巷幽深寂静,西风卷着几片落叶从这头刮到那头,萧唤云同陆贞,一前一后,一个逃一个执剑追赶,鸡飞狗跳,忙的不亦乐乎。 这场丢人的闹剧最终以高演亲自从床上爬起来,被元福搀扶着赶过来阻止萧唤云为终结。眼线汇报之中所述一切皆是昭君所能预料的到的,所以并未曾觉得有什么吃惊的。只听他说,萧唤云那时大约是真的伤心了,眼泪自她眼眶滑落,可她没功夫搭理它,只是冷冷的质问高演:“你当初娶我的时候答应我什么的!你说这一辈子,就娶我一个人!自从你做了皇帝之后就左一个妃子右一个美人的接进宫来,这些我都忍了!可你现在在做什么?高演,你竟然拉着一个宫女的手在仁寿殿里白日宣淫!” 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她哭得是那样的伤心,她大约觉得自己很委屈,委屈的连她梁国永世公主这么尊贵的身份也不管不顾了。 高演扶住一旁宫墙,面色苍白无力,却依旧坚持将陆贞护在身后。他虚弱的喘着气,站在萧唤云面前不过三步的距离,眼底凉凉的皆是失望,几近咬牙切齿的挤出几个字:“萧唤云,我是如何待你的,你心里清楚!” 这件事就此了结,高演牵着陆贞的手离开之时,萧唤云依旧立在空荡的宫巷之中,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良久不能回神。 就此之后,萧唤云躲进含光殿之中称病不出,只留了王璇一人继续于内侍局苦苦支撑。青蔷对这件事感到疑惑:“那陆贞心上人不是傍山王吗?怎么又跟皇上在仁寿殿中白日宣淫了……” 昭君觉得自萧唤云口中说出来的事情皆不能相信,她大概是醋疯了,才会将陆贞与高演瞧成了一对儿。昭君会这样子觉得,是因为此前高湛出宫的前一日眼线曾经来报,说是陆贞同高湛一起在御花园后头的一座假山边上起了争执,大意是因为陆贞觉得高湛隐瞒了他的身份欺骗了她,而高湛则是觉得自己是情非得已不得不欺瞒她,并大谈特谈娄太后是何其阴狠恶毒的一个女人。 陆贞被气的踩了他一脚,接着便被高湛一把抵在了假山之上,两人不知怎地就打成了一团,继而咬成了一团,再继而就滚成了一团。 虽说高湛离宫之时,陆贞朝他丢了块小石子,舔着她唇角被他咬出的一丝血迹扬言不会原谅他。但高湛却是笑的如同春风拂面,揉了揉自己手上被她掐青了的一处伤痕一边后退一边柔声道:“等我回来。” 由此观之,陆贞的心上人的确是高湛无误,她委实不大可能爱上高演。 昭君将这件事说给青蔷听,青蔷便画了个鱼骨图与昭君分析了一遍,分析出来的结果便是陆贞其实只是将高演当成了一位蓝颜知己,觉得自己跟他之间并没有什么男女之情所以可以坦坦荡荡……. 作者有话要说:QAQ 今天发生了很悲伤的事情........ 所以请允许顾大人做一个很悲伤的表情。 接下来的节奏会加快一点,之前一拖再拖是因为剧情没有撸顺,昨晚顾夫人帮着撸了一个小时终于把逻辑撸顺了,所以,大家懂得【拍肩 第68章 霜去秋叶落尽,枝头悬上初冬的溶溶积雪,一夜北风凛冽呼啸,翌日一早推门一看,整座王城皆陷入银装素裹之中。 农历十一月初八,一年一选的女官进阶考试于这日清晨进行在内侍局的侧殿之中,屋中生起几只暖炉来,鲛绡窗外映入苍茫雪景,鹅毛大雪自天纷纷而落,万籁俱寂。 十一位坐于桌案边上考试的一等宫女之中空缺了一个位置,身为主考官的王璇于考桌之前徐徐缓缓的踱了两圈,嘴角隐约挂了丝笑意。 那空缺的位置,是陆贞的位置。 这件事证明了杜司仪何其的高瞻远瞩,听闻她曾经勒令陆贞在考晋升女官考试之前不得与宫中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小情郎打情骂俏。如今这个局面恰恰证明了杜思仪的一番话说得十分对,也可以瞧出陆贞她并未曾将杜司仪的话放在心中。 萧唤云剑劈陆贞一事传出之后,宫里的人大多都会啧啧感叹一句陆贞委实胆肥,竟然敢同皇后抢皇上,叹完之后又嗟叹着羡慕陆贞的好福气,虽被皇后剑劈了,却得了皇上的青睐。照着这个情势下去,怕是过不了多久便要唤陆贞一声娘娘了。 在这流言纷纷的当头,离宫多日的傍山王高湛终于一日寒风肆虐的冬日午后踏进齐王宫的城门。 据修文殿那头的眼线回报,说是高湛前脚刚刚到了修文殿,萧唤云后脚便匆匆忙忙的离了含光殿赶了过来。青天白日,大门紧闭,将所有的伺候的宫女都赶了出来,就连素来跟在他身边的元禄也侯在了门外。两个旧时情人在殿内不知是谈及了什么,双双的语气听上去都十分的激动,激动的那部分语调略高,所以被安排在修文殿扫地的那位眼线稍稍的听清楚了一些。听上去是因为萧唤云觉得高湛心里头还有她的位置,觉得他在宫外听说了这件事之后便急忙忙的赶了回来,这便足以证明他对她的心意。 但,这一点高湛不承认,所以萧唤云便逼得他承认。 这实乃天大的冤枉。 高湛回宫确实是为了这件事,但是他却并非是为了萧唤云而回宫的。须知道高忠派人递给他的消息之中有一句说的是陆贞那日脑门上似乎还挨了萧唤云一下,也不知是砸了什么东西,都砸的头破血流了,后来躲进青镜殿便死活不肯出来了。高湛在宫外得知这个消息,便顿时慌了神,什么也顾不上就急忙忙的奔回宫来了。 向昭君汇报的眼线表示里头说的温柔缱绻的情话他并未曾听清楚,只是揣测高湛是跟萧唤云解释了什么,导致萧唤云十分愤怒的打断了他:“高湛!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不然你不会一听说我跟高演闹别扭了就急巴巴的赶回来看我!你不用再骗你自己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忘记我!” 两个人离窗户的距离有些近,萧唤云说完这句话之后,鲛绡的白窗纸上就映出了一对交缠在一起的身影。矮一点的那个是萧唤云,似乎在死死的抱着高湛,而高湛有些不大情愿的挣扎了两下,便不动了。 这一日,是女官晋升考试的前一日,高湛一身玄色华服风尘仆仆的从宫外回来,为的便是见一见传闻之中被萧唤云砸的头破血流的陆贞。 好不容易才熬到了入夜,他一身衣裳都没来得及换下来就匆匆的披了件墨色披风,踏着朦胧夜色出了门。元禄传的话里头约好两人相见的时间以及地点,是花园一隅临水而架的凉亭。 亭下池中夏日芙蕖莲蓬枯败成一片,是一派零丁凄苦的模样,一侧的梅花林倒是风景煞好。北风催花开,一簇又一簇拥挤熙攘的红梅堆叠在枝头。偶有积雪压断枯枝之声传来,这是一处寂静的偏僻之地,适合杀人抢劫私会等秘密行动…… 于此之前,将青蔷当做是闺中好友的陆贞出门之前曾遇上了路过她门口的青蔷,青蔷随口问了两句,陆贞便笑的一脸甜蜜抱紧了怀中一只小黑布包跑走了。青蔷由此断定,这丫头必定是去会情郎了。 是以,青蔷便十分欢快的携了一向与她臭味相投的腊梅一起去偷看人家幽会。 陆贞的小黑布包之中裹得是她绣给高湛的一条腰带。大齐是个豁达的国家,有着十分开放豁达的风俗,说是一位姑娘喜欢上一个好儿郎,想要与其成就一段好事,就会亲自缝制一条腰带送给这个男人作为定情信物。 青蔷只想到陆贞今晚应当是出来幽会的,却未曾料到这个姑娘与高湛竟已发展到了如此地步,依照他们见面的次数而言,他们的感情进展简直是飞速!陆贞双手捧着腰带递到高湛面前,扑红着一张脸娇羞道:“我,我做了一条腰带,想要送给你……”之时,青蔷觉得这个是好机会,她应当看清楚一些上头的式样,日后轮到她自己送人腰带之时也可以作为参考用…… 是以,她便朝着陆贞的方向迈了一步。 可她这一步还未曾完全迈出去,便听见鞋底倾轧过积雪发出咔嚓碎响于静谧夜色之中响了起来。思前想后,终觉得这样的声响会惊扰到凉亭之中的这一对野鸳鸯,抬起的脚生生顿在一半,默默的收了回来。 半晌,高湛的嗓音缓缓传来,听上去并不像是收到心上人送的腰带之时的欣喜,冷冰冰的:“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收下这条腰带?” 陆贞讷讷看着他,良久:“啊?” 高湛的嗓音扬高几个声调,不知是想吼死陆贞还是想要说给别人听一样,重复道:“我问你,你觉得凭什么我会收下这条腰带?”他那样严肃的神情像是冬日里头被冻僵的池水一般,就连声音都冷冰冰的能掉出冰渣来。 这样的冰天雪地,他的话像一盆凉水,将陆贞满腔的热枕浇了个透心凉。 临水而立的凉亭之中沉寂良久,继而只听见隆冬深夜之中传来一声又一声高湛的质问声,陆贞被他说的节节败退,不知如何是好,只能一步一步的往后退着,无助且迷惘的望着他。 很明显高湛那些话都是有意说给别人听的,青蔷垂头望着自己露在草丛之外大半只的鞋尖子,心中十分苦闷的,羞愧的鄙视了自己一番。 因青蔷是局外人,高湛的话在她心中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陆贞身在局中,所谓当局者迷,她竟将高湛说的话全都放到了心里去。许久不见的甜蜜幽会转眼成了无休无止的争吵,面对高湛一句比一句恶毒的话语,陆贞最终溃败的一塌糊涂,只能丢兵弃甲,颤抖的手覆上眼睛,身后抵上冰凉亭柱,压抑着让她自己不发出哽咽之声。 高演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转身匆匆的走了。 他瞧见了青蔷的鞋尖,所以不得不演了这场戏给这边听壁角的人看。可他不知道,青蔷早就晓得他与陆贞的这一段,他今日之话除了伤透陆贞的一颗少女心之外别无用处。 北风略显残暴,将亭角宫灯吹的几欲熄灭。高湛走后良久,陆贞犹立在亭中,因隔得远了些所以瞧不清楚她面容上究竟该是什么样子的神情,只觉得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立站那里,北风强有力的将她的衣摆吹的簌簌向后掠去,令人无端的要担心她那样单薄的身子能不能在这凌冽寒风之中站立住。 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瞧上去十分落寞。 良久,青蔷看见她似乎满不在乎的抬起手来抹了把面颊,仰着头迎着纷扬无声的大雪,疾步踱出了凉亭,踱进红梅密布的小林之中,身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了一片茫然雪色之中。 陆贞离开之后半晌,青蔷才从藏身的矮丛之中徐徐走出来,一旁的腊梅难掩心头惊讶,轻声道:“陆贞的心上人竟然是傍山王殿下,她平时跟皇上难道都是在逢场作戏?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太后娘娘?” 有雪缓缓自青蔷指间飘落,她望着那远去的单薄身影良久,才道:“不用,你以为他们这些小伎俩能瞒得住姑妈么?”收回来的视线瞥过凉亭之中地上的那条腰带之时,略略一顿。 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演变成了这个样子的,青蔷问了自己无数遍,可她也不知道。她只是在临走之前多事的拐了个弯拐进凉亭里头去捡了那条腰带,继而顾着低头研究上头陀罗花的式样,从凉亭里走出来,然后就不知怎地撞进了一人温暖的怀抱之中去。 唔,这样说可能会有点歧义,一般来说撞到一个人是不应当撞进他的怀中去的。 所以这里需得着重提一提的是,就在青蔷将将要撞上那人之时,脚下正好踩中结冰的积水,从而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往一旁结了冰的水池中倾倒而去。她一声惊呼卡在喉间未能发出声音来,便觉得手腕一紧,整个人被人拉向一旁,跌跌撞撞的跌入了那人的怀中。那人斗篷之下的身体结实而温热,瞬间温暖了她被冻僵的四肢百骸。 青蔷愣了一愣,就着这个被人搂在怀中的姿势抬起头来费力的瞧了瞧,便瞧见了她最不愿意瞧见的人——沈嘉彦。 这件事令青蔷想不通之处便在这里,为何沈嘉彦这么一个外男能频频出入后宫这般禁忌的地方,还都是在最不应该出现的时间出现。 对于青蔷的这个疑惑,昭君的解释是这样子的:“哦……因为是哀家让他过来的。” 青蔷:“……” 这样的一个飘雪的夜里,她跌跌撞撞的撞入沈嘉彦的怀中,一旁的腊梅惊呼出声。沈嘉彦执了一把六十四骨纸伞,伞面素净的只描了一支红梅艳骨,轻曳灯影之下,他在她的注视中有些别扭的侧过脸去。 事后,青蔷对于自己那晚的行为感到了深深的懊恼之情。因为她被沈嘉彦抱住的时候,抓着那条墨色腰带的手便十分习惯的抵在了他的胸前,整个人半趴在他身上。而这样一副春光无限,旖旎缱绻的风景最终被沈嘉彦一句:“……给我的?”所打破。 青蔷沉溺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递出来的温度不能自拔,乍然听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愣了一愣。 结果就在她愣一愣的这片刻时间内,沈嘉彦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根腰带从她手中抽走,转身疾走了几步又蓦地停下,回过头来同青蔷笑一笑,道:“虽然绣工不好,但是我收下了。” 伞沿之下是他俊朗面容十分难得的含了笑意。 青蔷反应过来,整个人在猎猎北风之中狠狠的抖了一抖,像是一片狂风之中的零丁枯叶。还未来得及开口解释,素来以身手矫健著称的沈大人便执伞匆匆忙忙的走了。 饶是让她半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于是,十分懊恼的青蔷便回了自己寝宫睡了一场懒觉。睡完懒觉慢吞吞的挨着时辰来了昭阳殿同昭君请安,在听到昭君同她似笑非笑的道:“哦……是哀家让他过来的。”这句话之后,她便决定抱个汤婆子回去再睡一场懒觉。 但是准备回去抱汤婆子睡懒觉的这一个想法却在半途之中夭折,她路过内侍局女官晋升考试的试场之时,略顿了顿脚步。 里头便传来王璇凌厉的训斥之声:“陆贞,这么重要的考试你都能迟到一个时辰!你还让本座怎么相信你?你给我滚!最好滚出宫去!” 作者有话要说:QAQ 娄球球我对不起你!!!!!习惯性的拖了剧情不要紧居然还让青蔷嫖了你的相公!!!!!!!!!!! 我应该去切腹的!!!!!!!! 话说青槐妹纸和lena2100妹纸不会弃文了吧? 咳咳,姑娘们要明白的,顾大人其实是个脑子不大好使的家伙,目前正在成长中,Orz 所以拖沓的这个毛病一时间有点难改,但是他现在每天写文之前都有很认真的盘腿面对电脑思考的!!!!! 此前的这一些没有虐NC之类的就当成言情文看吧,嗯哼~~~~ 最后问一句,有木有跟顾大人一样喜欢行尸走肉的弩哥的!!!!!!!!!!! 第69章 考场之外发生争执的确如青蔷所料的那样,是王璇与陆贞。 青蔷拐道迈进去之时,王璇正怒不可遏的一拂袖,将缠着她的陆贞一把从数阶石梯之上推了下来,衣袂带风扑面而来一阵浓烈酒气,最终落进了刚刚踏进门来的青蔷的怀中。 青蔷伸手将她扶一扶,抬了头去望着石阶之上的王璇,略含了笑:“哎哟,我说王尚仪,您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癖好了?青天白日的动手打小宫女?” 诚然王璇并未曾打陆贞,但青蔷深知自己这样的语调会激怒她。 王璇果真被激怒,瞬时便冷了脸,瞪着青蔷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座动手打她了?是她自己不将考试放在眼里,迟到了一个时辰有余,如何能怨本座?” 陆贞迟到一事,青蔷方才还未进门之时便已从她们二人争执的话语之中听出了点苗头来,后来扶住陆贞之时又清晰的闻见了她身上那一股酒臭味,加之她这一脸未曾梳洗过的妆容打扮不难看出她刚刚宿醉酒醒。 之前青蔷亲眼目睹陆贞遭了高湛拒绝之后便已有预感陆贞回去之后将会为情所伤,只有宿醉才能勉强解脱一些。结果事实证明了青蔷的预感是何其正确,以及此前两日由于静心院中的杜司仪义正言辞警告陆贞“在女官晋升考试结束之前不许和她的小情郎打情骂俏以免影响考试”一番说辞是何其富有先见之明。 宫中女官晋升考试分为笔考和艺考两场,比分各占三七。陆贞错过这场考试,本可以等到来年再继续参考,但她一再表示自己如若能参加接下来的艺考,绝对能拔得头筹,从而跻身于女官之位。 需知道自陆贞进宫那日王璇瞧见她的脸之后,就一直将她视为死敌。她怎么会放弃如此一个打压陆贞的好机会? 于是,这件事便以陆贞与王璇设了个赌局为了结。 赌局赌的是陆贞的艺考能不能拔得头筹这件事,条件是王璇必须得准允陆贞参加艺考。倘若陆贞能拔得头筹那便算陆贞赢了赌局,王璇将亲自为陆贞斟酒祝贺。倘若陆贞不幸落选,那她便会被逐出宫去,终身不得入宫。 这场赌局瞧上去左右都是王璇占便宜,但是陆贞如若不赌一赌,就只能等到来年再参加女官晋升考试。用陆贞的话来说便是她没有这个时间,等不起。但青蔷觉得,她等不及来年再考是因为先前杜司仪放出的狠话,若是她这一次不能成功考中,杜司仪将会迅速的剥了她的皮。 是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场赌局就此开局。 艺考设在两日之后,农历十一月十日,那是个极好的日子,连日来的大雪终于那一日落停,许久未曾散去的密云之后徐徐踱出了一轮暖旭的晨日。 自赌局开始之后,陆贞便一直闭门不出,使得高湛想要解释也解释不得。好不容易挨到陆贞出门,高演便又给了他一件不错的差事,命他出使一趟陈国。 之所以说这是趟不错的差事,是因为高湛此行去陈国的目的便是接陈国皇帝最为宝贝的女儿,陈国的同昌公主。但为了接一位公主去另一个国家串门子就如此劳师动众,损耗大量百姓的税钱很明显会导致民愤,故而这个旨意从昭君这里下达给高演之时便用了使陈的借口。 高演不知同昌公主会过来串门子,自然高湛也不会知道。 就在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里,陆贞踏着朗朗晨色从青镜殿赶到内侍局专为女官晋升考试而设置的偏院之中,此后她将会于这里待上十二个时辰,直至考试结束。另一头端门之外数名墨甲戎装军兵笔直两排列开,静候着奉旨出行陈国的傍山王。 使陈是件大事,许久不曾出门的昭君也于这一日被青蔷搀扶着徐徐踱出了昭阳殿的殿门,同高演一起并肩立在百阶青石之上,做出恋恋不舍的模样来。 宫外数日,高湛对昭君的热忱母爱之意的反应已经淡然了许多,就连昭君握了他的手侧首黯然垂泪道:“这才刚回宫没多久,又要出行……”,他也不过是面容淡淡的做了个安抚的动作,不动声色的将手从她手里抽离开来。 铜钟敲过三声,悠悠扬扬的传来,那是女官晋升考试入场的钟声。 高湛辞行的动作略略顿住,维持着辞行的动作不动,直到高演出声提醒,才继续了方才的动作正儿八经的辞了行。翻身上马之时,他稍稍抬头眺望了片刻东南方向,良久,才夹了马肚携着一队戎装兵马徐徐的朝着官道行去了。 昭君同高演站了站,只觉得天边那只瞧上去烈浓浓的太阳好像晒不暖这冬日里的风,北风猎猎而过,直往人广袖之中灌。 昭君搓了搓手,正欲唤上高演打道回府,抬起的手还未曾落到他的肩上去,便听见高演的嗓音闷闷的响了起来:“此行路途遥远,倘若阿湛他不能回……” 话说到一半,后头那半句便像是一根断了的面条一样断在了他喉间。 昭君耐心的等了会儿,也未能听见他将后头那半句话给说出来,只见他维持着远眺高湛一队渐行渐远的人马的动作良久,蓦地轻笑出声:“没什么,阿湛是朕的亲兄弟,他一定会平安归来。” 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昭君,颊侧的笑意淡了些许。 这一日高湛离宫外出,陆贞入住内侍局侧院忙碌于艺考的项目,失宠日久的萧唤云立于城墙之上望着那外行的一队人马良久,又回了她的含光殿闭门不出。宫中的一切都显得十分和谐。 这样的和谐大约持续到了晚膳时分,青蔷于昭阳殿内架起了一只火炉,摆弄了半天折腾好了一顿火锅,两人就着通红的火光扒了两碗饭,亦是吃的一张脸热的通红。早前鲜卑族人常有围着火堆烤肉吃借以度节的风俗,眼下已是十一月中旬,即将要迎来宫中最为盛大的元旦祭天仪式,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将会同皇帝一起主持,借以祈祷来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先前那一世的元旦祭天之时,萧唤云正得宠爱,又是代掌凤印,自然而然便是宫中最为尊贵的女人。只是那个时候昭君觉得萧唤云她只是个代掌凤印的贵妃,母家梁国又已覆灭,实在配不得上最尊贵的女人这个称呼。 故而那时的昭君竭力反对,不惜与萧唤云当着内侍局数位女官的面撕破脸皮,如今回想起来她觉得很好笑。 礼部拟了元旦祭天的名单命人递交到内侍局,内侍局管祭天一事的王璇近来忙着与陆贞争斗不休压根就没工夫搭理这件事,于是一份名单便兜兜转转的交到了青蔷手中。青蔷将那份名单翻了翻,感叹了一句如今礼部官员为人处世何其圆滑得道之后便借了这么个吃火锅的机会将名单交到了昭君手中。 如今娄氏一族掌控着朝中半壁江山,前世亦是如此。只是前世的高演并不想要为帝,故而对娄家是半壁江山还是全都是娄家的江山并未曾产生什么抵触心理。但如今,昭君瞧着他在朝堂之上处事作风一日雷厉过一日,国事政事处理的游刃有余,如若娄家还要继续把持朝纲,怕是高演会心生厌恶。 昭君叼着根牙签将那份名单瞅了半天,又踱到桌边提笔将上头几位靠前的娄家子孙往后挪了挪,朝中多有前朝老臣,因人老势微而遭受忽视已久,昭君将他们从最末端的参拜之位提到了前头来。一份名单交予青蔷,继而又命青蔷出宫去给她弟弟传个口信,麻烦他将朝中任了闲职却俸禄甚厚的娄家子孙外调,并将手中兵权移交给高演一些。 青蔷得了令,便匆匆的出宫去了。 据闻,就是这一夜,青蔷前脚刚出了宫门,陆贞后脚便急匆匆的从内侍局的艺考偏院之中赶了出来。根据后来青蔷回宫之后得知的情况来看,陆贞是因为要做的那条八宝璎珞忽的发生了断裂,摔碎了其中一颗极为尊贵的琉璃珠,所以才赶出来想法子的。 但琉璃珠这种东西甚为少见,宫中除却司宝司之外其他地方并不可能有这种东西,能拥有琉璃珠的大约整个齐王宫里只有太后,皇帝,以及皇后。皇帝是个男人,她自然不能去求他,这违背她的意念。而皇后与王璇是一派,压根就不可能帮她。 思前想后,唯一可能出手帮她且不违背她的意念的就只有太后。但她借着将暗的夜色赶到昭阳殿之时却被告知娄大人受了太后娘娘的懿旨,出宫采买东西去了,一时之间怕是回不来。而太后娘娘今儿送傍山王出宫之时吹了冷风,头风发作,眼下已经歇下了。 昭君立于窗边瞧着陆贞一脸希冀神色渐渐落寞下来,腊梅开解她:“你如果没有什么急事,可以等一等,兴许明早娄尚侍大人就回来了。” 陆贞似有些虚弱,扶着红漆的宫门缓了缓,道了一句:“明天就太迟了……”然后便急匆匆的走了。 见陆贞走远了,腊梅才合了宫门回到殿里来,同昭君禀报道:“奴婢已经依照太后娘娘交代的说了……只是,奴婢不解,陆贞若是输了这个赌局将会被赶出宫去……” 昭君眼角余光瞥过她,半晌,嘴角上翘起一抹弧度:“那个赌局,哀家自然有所耳闻。只是,哀家忽的改变主意了……” 窗外是一支红梅绕绕而立,北风猎猎而过,吹得窗楣震震作响。 “陆贞就算输了又如何?萧唤云想要将她赶出宫去,演儿会同意么?” 作者有话要说:!!!!!!!!!!!!!!!!!!!!!死赶出来的!!!!!!!!!!! 剧情被我砍掉了一段,宣布高演西皮候选人同昌公主出场!!!!!!!!!! Orz 顾大人早前让姑娘们记住的,如果她开始自怨自艾大家就要果断的抽她一巴掌,居然没人抽他,姑娘们真是太善良了么!!!!!! 第70章 昭君说她是因为改变主意了所以才不出手帮陆贞的,其实她不帮陆贞最主要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虽说前世她将兵权交给高演之后便不怎么过问朝政了,但是有些消息时有传到她耳朵里,尤其是那个时候她最为关注的陆贞。当初陆贞晋升女官的考试究竟是副什么样的情形她不晓得,只知道她艺考的内容本是报了条八宝缨络上,后来交出来的却是一只细颈的白瓷净瓶。 瓷器历史悠久,辽阔国土之上找不到好的瓷土,大齐瓷业久衰不兴。瓷器大多以青瓷为主,稍有颜色偏近于浅青色的瓷器出窑便是上上佳品,天下爱瓷之人皆抢之。陆贞是如何烧出白瓷来的,其中纠葛怕是只有她自己才晓得。 但她是如何烧制出白瓷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只白瓷净瓶势必成为天下罕见的珍品,一旦掌握了制作白瓷的技巧便相当于握住了他国的一根瓷业上的命脉。 之后的事情青蔷皆在场,所以昭君也晓得七七八八。大约是王璇还是不肯放过陆贞,便死揪着白瓷是不是出自她之手,以及烧制出白瓷是不是纯属偶然这两点,硬了脖子不肯点头。 最终以高演出面解决圆满结束这件事。白瓷确实是出自陆贞之手,这一点陶窑里头的宫人都可以作证,至于烧制出白瓷是不是偶然,高演给了陆贞三日的时间,让她再烧制一次白瓷,以证明她烧制出白瓷确实不是偶然。 后来,三日之期一到,陆贞便交上来了一大批纯白的瓷器,一流的制瓷技术加之纯白如雪的色泽,这批瓷器后来每只的叫价都上千金。 如此看来,只需维持着当初的原样便有可能让陆贞重新烧制出白瓷来,若得白瓷,大齐的瓷器便无须再从他国购入,从而每年内宫便能节省下几万两黄金,若再加之民间的流通售额,每年起码能节省几十万两黄金。 前一世陆贞艺考之日,青蔷便正好奉了昭君命出宫去采买,陆贞有没有寻过她无从得知,昭君如今能做的便是竭力将一切都保持着前世的模样。 一夜忐忑,翌日辰时铜钟敲过三声,女官晋升考试正式结束。昭君于熟睡之中被那声音惊醒,辗转反侧终不能重新入睡,索性便披了件衣裳爬起来立在窗边瞧着外头将尽未尽的茫茫夜色发呆。 窗外一夜寒霜冻的一枝红梅越发娇娆起来,冬日的清晨总是迟迟转亮,若换成夏日的辰时早已亮如白昼。昭君缩手缩脚的抱着从前高欢送她的狐裘大氅坐在软榻之上,略消瘦下巴抵在膝盖上,抱着双腿望着桌上一只豆大烛火的灯盏发呆。 大抵是过了半个时辰的模样,窗外夜色渐渐散去,天边翻出祥云滚滚的白肚边来。早起的宫女呵着白气端了盆热水蹲在檐下洗漱,紧闭的大门被人轻轻敲响,未多久,便瞧见披了件外衣的腊梅匆匆的从檐下奔出去开门。 门口立着的是伺候高演的宦侍,身后一并排开几个小太监,被晨风冻得咯咯发抖,手中高高端着的漆盘上皆盖了块红绸布。据那宦侍的说法,这些都是今年参加女官晋升考试的一等宫女所交出来的应试作品,里头特特推荐了青镜殿陆贞姑娘做的一只细颈的白瓷净瓶,以及一海碗热气腾腾的鹿茸羹。前者是因为高演觉得昭君历来信佛,理应会喜欢那只净瓶;后者是因为高演觉得那碗鹿茸羹做的味道确实不错,十分合适清晨初醒的昭君食用。 腊梅将一番话原原本本的跟昭君说了一遍,昭君面容之上已泛出丝丝笑意,这一切,终归还是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早朝之后,高演便急匆匆的一路赶到昭阳殿,衣袂生风,脚步急促。 昭君略略一抬头,便瞧见了他一脸的焦急之色。他的来意与昭君料想的差不多,是来同昭君说朝堂上的事,关于娄家的事。说是今日的早朝之上,娄昭忽的革了好些个娄家子孙的职,且还将他手头的兵权全数移交了出来。 如此形容,倒像是娄昭准备告老还乡的样子。 昭君心中有数,表面上做了副初次听见十分惊讶的模样,惊讶了一会儿,便开始开解高演。开解了高演足足一个上午的时间,才将他心中的那个结给解开了。他是皇帝,手握重兵随时能造反的大将军是悬在他头顶之上的利刃,他心里自然不舒服,但这个令他不舒服的利刃是他的亲舅舅,所以他只能这样不舒服着。 昭君同他说,娄昭这人其实不大适合外出打战,因为他这个人实在是太吊儿郎当了,指不定哪一天在战场上觉得对方将领是个英雄好汉,他就欣欣然向往之,从而同对方私奔了也说不准…… 这些全数都是她的胡扯,她将娄昭形容成一个崇尚魏晋风骨的书呆子,且这个书呆子打了这么些年的光棍委实不容易,前阵子同魏国的那场兵事里他还受了重伤险些没能活下来。昭君的意思便是,他这样子的一把老骨头已经不大行了,所以是时候让他回家养养老,娶了媳妇生个娃什么的。、 需知道,自娄昭嫡妻死后至今这么多年,他都未曾再娶妻。娄家不能断后,接下来的日子里他该做的事情便是生个娃。 正儿八经的将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同高演扯了半日,高演终于释然,请了安之后便又急匆匆的折回仁寿殿去了,瞧他走时的那个模样,大概是娄昭这样乍一放手,他得处理许多麻烦事,他这是处理那些麻烦事去了。 不得不说,娄昭放了兵权,高演心中的确是很开心的。这个儿子,他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慢慢的成长了。 接下来的三日过的安静而迅速,一切皆如昭君料想的那样,陆贞于第三日清晨开了陶窑,端出来的皆是纯白如雪的上等瓷器。王璇哑口无言,一切由高演做主,晋升陆贞为八品女官,前往司宝司担任掌珍一职。 往常的宫女晋升女官皆是从九品开始,陆贞一上任便是八品,与陆贞一同晋升的另一位宫女便是当日做出那碗鹿茸羹的司膳司宫女,封的是九品。如此一来,宫中所有人便都晓得了陆贞的分量,一时间陆贞的青镜殿前风光无限。 据青蔷口述而言,那一日她同陆贞一起站在仁寿殿中接受高演的册封,眼角余光瞥见王璇之时只觉得她一口牙都要咬碎了,大约是真的气极了。 册封一事过后,便已是十一月十五日,只余了十五日便是元旦祭天仪式。昭君借着身子不适的由头推诿掉了同高演一起登上祭天台的重任,并着力向礼部推荐了中宫皇后为最合适的人选。 这件事由礼部出面解决,名单递至高演手中之时,底下跪着的人皆是战战兢兢的模样。高座之上的高演自元福手中接过名单,面上并未曾有什么表情,只单手支颐,随手翻了翻那份名单,未置可否。 底下有人汗涔涔的小心开口道:“皇上若是不满意这份名单,属下可以立即回去重做。” 他将奏折丢到一旁,落在桌案之上,啪的一声响。良久,他才挑开了下一份奏折,信手翻了翻,漫不经心的开口道:“罢了,横竖不过是一份名单而已。” 礼部的几位高官大臣们摸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如获赦令一般的躬身退了出去。 如今的高演,已经当得起天子的威仪,只是身体不佳,时常难掩咳嗽这一点瞧着有点损他的帝王形象。但如论如何,他那样一副不错的皮相摆在那里,又是个年纪轻轻便坐拥大好江山的王者,爱慕他的姑娘自然十分多。据说目前高演已是邺城之中大家闺秀心中第二位最想嫁的理想对象,第一名依旧是沈嘉彦保持不变。 昭君觉得沈嘉彦的名次之所以能排在高演之前,是因为大齐的姑娘们普遍不希望自己的夫君讨很多很多的媳妇。但很明显高演是不可能不娶那么多媳妇的,就算他不想娶,他的臣民,他的江山社稷也会逼着他娶。就像他爹一样。 此前许多年,昭君一度觉得自己今生不可能抱到自己的孙子,因为高演是个倔脾气,只要他心中还存着萧唤云的影子,他便不可能会接纳其他姑娘。可事实却着实出乎昭君所料,高演不止接受了其他姑娘,还接受了与其他姑娘行一夜鱼水之欢。 且这个姑娘她还不是陆贞! 这件事,兜兜转转有些复杂,需得从陆贞的白瓷制作技术说起。 而说这件事之前,必须得提一提这个巧合,昭君不想让陆贞将白瓷制作技术外传,这个想法还未曾与青蔷说出口,青蔷自个儿便觉得白瓷制作技术是个值得占为己有的技术,不应当外传给他人。 于是,陆贞晋升为八品掌珍之后的第二日入夜,青蔷处理完手头之上的琐事之后便急巴巴的跑去青镜殿了。她与陆贞的一番洽谈十分融洽,陆贞将她当成自己的闺中密友,青蔷稍稍一问,她便如实的答了。 说是因为制作瓷器的瓷土之中携有大量的铁,如若是铁多了,烧出来的瓷器便是青色的,含铁量越少,烧制出来的瓷器便越白。她先前第一次做的瓷器取的土是周太妃那棵桂花树下的瓷土,周太妃说桂花树喜酸,便常常将宫女们喝剩下的醋浇在树根下,长而久之,表层土里的铁便融于了醋,这就是为什么她明明是用同一个地方的瓷土来制作瓷器,却唯独只有第一次烧出了白瓷的缘故。 青蔷默默听完,含了笑同她玩笑道:“你就这样将这些秘密告诉我了,就不怕我到处宣扬去?” 陆贞同她展颜一笑,怀中抱了本厚书坐到她身边,道:“如果白瓷技术能流传出去,让更多的人知道,造福万民,那也算是功德一件啊。” 于是,青蔷又花了足足一个时辰同陆贞分析白瓷制作技术的重要性,以及人心叵测,她流传给了齐国的子民,保不准就有齐国的子民为了钱财将这等技术流传到别国去。届时你有我有大家都有,白瓷就不稀罕了。但陆贞的想法十分坚固,就像是一颗砸不烂的核桃,青蔷劝的口干舌燥,终于抬出来了高演,才勉强讲她压一压。大致的意思便是,如若她还将高演当成朋友,将她青蔷当成朋友,就不应当将白瓷制作技术告诉任何一个人,否则他国做出了白瓷,并借着白瓷发了财从而购置兵马来攻打齐国,那该怎么办? 陆贞思忖半晌,终觉得青蔷说得有理,便信誓旦旦的拍着胸脯跟青蔷做了个保证。 临出门时,青蔷行至门口,陆贞便忽的开口道:“大人,其实我……”犹豫片刻,似乎是自己在心底里鼓励了自己一番,鼓足了勇气续道:“我一直想问,太后娘娘从前,从前是不是跟周太妃有什么过节?” 青蔷徐徐的回过身去看着她,缓缓的攒出来一个温柔的笑容来。 ……桂花树被浇了醋,所以上层的泥土里才没有铁么? 陆贞,你终究还是挖了那棵树侧的泥土,所以,你自然也就瞧见里头的那枚戒指和里头的信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忧桑的顾大人默默的看着你们。 第71章 那日昭君命青蔷重新将裹了戒指以及信函的布包埋回到桂花树底下之时,便已知会了她倘若日后陆贞问起来她与周氏之间的那些往事该如何回答。 这个该如何回答,回答的全部都是大实话。 周氏从前是如何对待昭君的,以及昭君是如何肆意报复的,全数一一说给陆贞听。如此一来,便又延误了大半个时辰,也就是因为这延误的大半个时辰,青蔷才得以瞧见高演的那件事。 青蔷在将这些过往说给陆贞听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陆贞拢于袖中的手一再的犹豫,似乎是有东西想要交给青蔷,但又竭力控制着自己。那种表情青蔷瞧得十分清楚,是个茫然且纠结的神情。 所以,青蔷猜想那双拢于广袖之中的手里握着的大约便是那只仿制的狼牙令以及假信。这件事很容易推敲,大概是陆贞在给桂花树松土之时发现了那只布包,从而发现了里头的那枚戒指。而那封昭君亲手仿写的书信是依照周氏原意而写的,大致意思便是求陆贞将戒指交与傍山王,望其替她报仇。宫中与周氏素来不睦的唯有昭君一人,陆贞只需稍稍一想便能明白。 一边是一路帮着她,扶持着她在宫里走下去的娄家,另一边又是她最心爱的小情郎,抉择之难可以想见。高湛若是得到契胡势力相助,皇位便向着他挪了一分,但若是这只狼牙令落入娄氏手中,高湛便再无继位的可能。 窗外夜色深深,青蔷舔了舔干涩的唇角,起身与陆贞告了辞,只见陆贞面上的茫然之色渐渐消散,终于镇定了下来。听见青蔷告辞,她便随着起身将青蔷送了送。 青蔷瞧见,她一直掩于袖中的手松了松,又松了松,最后抽离出来替青蔷推门之时,什么东西也没拿出来。恩人好友与情郎之间,她最终还是选择了她的小情郎。 这样子的选择不知是令然该觉得高兴还是失望,青蔷徐徐踱出青镜殿之时,只觉得自己是有些开心的。但这样的开心还未持续多久,便止于一个惊吓。这个惊吓来自于清凉月色之下十分惊艳香浓的一幕。 满园红梅绽放出一片花海来,晚风而过,一阵泠泠梅花香。憧憧花廓之后,是凉亭石桌,小炉煮酒,两抹人影交缠而立。 那被按在冷柱之上的水蓝色身影应当是个姑娘,此刻已然是珞带散乱,藕荷色的中衣滑落肩头,露出了贴身的赤色肚兜。狠狠将她抵住的那人倒是衣裳整齐,虽然一双手在姑娘胸前胡乱的揉着,却不像是意乱情迷的样子。 姑娘似乎是承受了莫大的痛苦一般,整个人像是一滩水一样的瘫软在那人与冰凉亭柱之间,气息渐重,似是无助的娇声唤道:“皇,皇上……” 青蔷被吓了一跳,但也不算是很大的一跳。在后宫之中敢这般光明正大的将个姑娘按倒肆意妄为的,除却高演不会再有第二人选,所以她虽未看清楚那人的脸,心里头却也是有了几分揣测这人是高演。只是那姑娘瞧着很明显不是萧唤云,高演他竟然肯抱除萧唤云之后的其他姑娘,这是一惊。 高演他平日里是个正人君子的模样,竟也会于这样不隐蔽的地方情不自禁,这是二惊。 二惊完毕,青蔷便蓦地反应过来她今晚瞧见的这一幕实在是太不应该瞧了,倘若被里头那对鸳鸯瞧见,从而打扰了他们的好事,她恐怕会被高演杀人灭口。如此一想,青蔷便于隆冬凛冽夜风之中狠狠的哆嗦了一哆嗦,继而准备悄无声息的遁了。 遁走的脚步抬起来,还未曾落下去,便听见身后一身噼里啪啦的响声破空而起。青蔷默默收回脚步,回头一看,便瞧见原本还在炉火之上煮着的一壶热酒连壶带锅以及酒杯全数被他砸到了地上去,满地狼藉,酒香四溢。刚刚还在意乱情迷的姑娘不知怎地跪倒在了地上,卖力的磕着头,嗓音带出丝丝哭腔:“臣妾知错,皇上息怒,一切都是臣妾的错……” 青蔷甚无言的望了望亭中的这对鸳鸯,表示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瞧不出来那个姑娘到底做错了什么才引得高演大怒。难不成是嫌他那活儿太细了? 高演将桌上的东西全部都砸了个干净才拂袖坐下来,他身子本来就还未曾好利索,现下又是这样一顿脾气,便呛进来了一口冷气,掩嘴咳了起来。元福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了出来,手中提了件墨黑发亮的狐裘,披到高演身上,继而从怀中取出来了一只细颈的瓷瓶,倒了颗药丸给高演喂了下去。 忙碌了小半会儿,高演的咳嗽声才渐渐的小了下去,只是一张面皮还涨得通红,与那跪在地上求饶的姑娘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今晚的事,就当做不曾发生。” 姑娘便拢了散乱的衣裳,抽哒哒的揉着眼睛垂头走了。 青蔷往一旁半人高的陀罗花丛之中缩了缩,抱了双膝蹲在里头,隔了几支低垂的枯树枝望出去。亭中高演双手扶额而坐,很明显已经不咳嗽了,但是瞧上去他似乎更加的痛苦了。 不知过了多久,青蔷觉得自己的腿都要蹲麻了,才听见亭中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朕……还是不行……” 青蔷愣一愣,待到反应过来之后便觉得一只巨大无比的天雷于自己头顶蓦地炸开来,炸的她耳蜗里头嗡嗡作响,良久回不过神来。他他他,他这个意思是……不举? 嗡嗡作响之中,元福似乎开口劝了一句什么话,青蔷没能听清楚。等到她能听清楚之时,便听见高演的嗓音缓缓传来:“……父皇给了他,唤云给了他,如今就连母后都是他的。难道连江山也要,也要来跟朕抢了么?” …… 青蔷将这件事讲给昭君听时,昭君不过是含了些许笑意,一只硕大的白色花盏“咔嚓”一声落下她手中的银剪子,落进了竹扁筐里。 青蔷表示她对这件事的理解是这样子的,高演已然发现了陆贞同高湛之间的隐约情愫,加之萧唤云的事件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然后又是上次高湛冲进火场假意救他一事令昭君开始怜惜起高湛,以及高湛使周之时做的一些小动作也已随着兵权的移交传入了他耳里,如今的他已经开始对这个弟弟怀揣起了埋怨之意,亦或者在这些埋怨里头还有几分杀心。 但血脉相连,高湛还未曾对他做什么,他便也狠不下心来杀了高湛。唯一的解决之道便是找个女人生个儿子,届时皇位已有传人,高湛再怎么折腾都抢不走这江山。 结果,他却发现他对其他姑娘完全“不行”。 纵观之,这是一场大悲剧。 她将这个想法说给昭君听,昭君只是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良久,漫不经心的道:“他迟早都会除掉他的,君王枕边岂容他人酣睡?” 时近年节大关,宫中四处可见喜色,于王城城墙之上望下去,可望见十里大红宫灯逶迤而走,红梅伫立而盛放。 高湛脚程甚慢,出宫足足十余日才带着同昌公主回了宫。与他一起回宫的是奉旨前往豫州接长公主回宫一起过年的沈嘉彦,两队兵马一前一后跨过护城河,于薄暮日光之下走进王城。 宫中女官内侍皆候于端门之外,行在最前头的那座红缨穗花顶的软轿徐徐落下,一旁的随行侍婢掀了轿帘子,便瞧见一位美貌的妇人抬手挑了最外层的珠帘踱出来。 那是陈国的越国夫人,传闻之中同昌公主的亲姨妈,亦是将同昌公主从小带到大的大功臣。 她立在轿前,长裙曳地,面带几丝傲色,随着她从轿中俯身而出的动作,目光自离她不远的昭君的裙摆盘踞而上,最终傲色转为了一抹和善的笑意停在她的嘴边。 由此昭君断定,这是位难缠的主儿,为人处世圆滑奸巧。 日落西山,几只没有南飞的寒鸟嘶哑长鸣着飞过天边被晚霞染成金红色的天幕。时近年底大关,邺城之中四处可见大红窗花以及撒着脚丫子肆意奔跑着的小娃娃,年味十分足。 昭君以为凭借着陈国皇帝对同昌公主的重视程度,他绝不会同意将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另一个国家去过节,结果出乎意料的是陈国皇帝竟真的将同昌公主送了过来,且还让抚养同昌公主长大的越国夫人也随行而来。如若当初娄昭查到的消息无误,同昌公主她实则是个傻子,那么,陈国皇帝此举大概是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大齐给同昌公主选一位如意郎君。 越国夫人出了轿,一旁的高湛便迎了上去,做了个虚扶的动作将她引到昭君面前来。从昭君眼风里头望过去,可瞧见那越国夫人在松开了高湛手之时颊侧隐约泛起的一抹笑意,还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照目前这个样子来看,越国夫人对高湛十分满意。 高演立于一众之前,墨色衣袍之上用同色的细线绣出盘天之势的蟠龙,低调且华丽,很有一国之君的派头。 越国夫人携着后头垂头而至的同昌公主一起行了礼,只听见颂好之时,那同昌公主声音脆响,似潺潺流水一般是分悦耳动听。待到她徐徐起身略微抬起头来之时,昭君便听见了一旁几位没多大见识的新晋女官抽了一口凉气,大约是被那同昌公主的容貌所惊,还隐约听见有人喃喃的叹了一句:“……惊为天人啊。” 越国夫人闻言,并未曾追究那感叹的女官的失礼之过,只是略得意的拂袖旋身而立,远望着后头那一排整齐军队,颊侧笑意渐深。 自大半年前驸马徐显秀主动请缨镇守边关豫州,长公主便一直跟随夫君在外,不曾回过宫中。如今时近年关,长公主回宫自然是一件大喜事,只是这件喜事有点不大凑巧,正巧与迎接同昌公主进宫的仪仗撞到了一处去,所以长公主便只能跟在后头压了压。 是以,同昌公主行完礼之后,便瞧见百级台阶之下,高湘由侍婢搀扶着徐徐拾阶而上,她身后还跟了个穿的一身鹅黄色棉夹袄的年轻姑娘。 昭君瞅了瞅,瞅出来那鹅黄夹袄的小姑娘就是沈嘉敏,随着她后头跟上来的,是前去接长公主的沈嘉彦。 一行三人皆是姣好模样,越国夫人于一旁掩了嘴轻笑道:“齐国真是人杰地灵,养出来的人长的这般俊俏……” 昭君正欲同她谦虚几句,便听见那踏上最后一节台阶的沈嘉敏脆生生的唤出声来:“表哥殿下,你怎么也不等等我呀!” 唤完之后,才朝着高湛迈出去一步,伸手要去挽他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Orz 我能恬不知耻的说一句,我已经尽力了么 已经很努力的调整节奏了么?QAQ 第72章 沈嘉敏终究未曾挽到高湛的手。 长公主高湘出手甚快,几乎是在沈嘉敏朝前微微迈出一步之时便已顺势一把将她挽了过来,作出了闺蜜间的亲密样子来,将沈嘉敏拉到昭君面前来一些,道:“母后,这位是沈国公家的二小姐沈嘉敏,沈国公的封地平州离豫州不远,所以儿臣时常会去沈国公家做客。” 高湛亦在一旁应和了几句,大约意思是他前往陈国之时曾路过豫州,留宿了一晚,那时沈嘉敏正在豫州长公主府做客,他与沈嘉敏便有了些许接触。他觉得这是个活泼开朗为人热情的小表妹。 诚然他这么说只是给他姐姐面子而已,但昭君却瞧见高湛在说这些话之时,那越国夫人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手中绣帕漫不经心的掩上了嘴角。 皇族素来薄情,就连嫡亲的兄妹平日里皆不会做出小儿女的痴缠模样来,更何况是这样一表表千里的妹妹。 昭君嘴角徐徐勾起一抹笑意,收回来的视线落在沈嘉敏身上,作出上下打量她的样子,片刻,惊叹道:“平州偏远之地竟能养出这样标致的姑娘。”又招了青蔷道:“你瞧瞧这模样,都要将宫里头的姑娘比下去了。” 她说的宫中的姑娘是高欢同他那几个不知道哪里娶来的妃嫔生的女儿,只因当初她与郁氏暗斗的太剧烈,其他妃嫔便都显得不是什么事儿,生下来的女儿也没什么存在感。这些个姑娘养在宫中多年,昭君连她们的名字张相都记不大清楚。她这样漫不经心的一提倒是提醒了她自己,这些闲人养在宫中也没什么用处,完全打发出去和亲。 昭君夸沈嘉敏的这一番话,皆是照搬前世的,连个标点都未曾改过。高湘接了沈嘉敏一起回宫过年,为的便是将沈嘉敏与她那数年不肯成亲娶妻的弟弟凑成一对,昭君乐的卖给她这个面子。 且还有个原因是,昭君是个爱恨分明的人,她讨厌高湛是因为他从一出生就已注定了是她儿子的绊脚石,但是高湛一母同胞的姐姐,她却十分喜欢。这其间的纠葛缘由有些复杂,在这里便不多做叙述,权当作是因为郁氏生下高湘之后便一直心心念念的想要生个儿子,后来老天如其所愿生下来了个儿子,她的注意力自然是要全数放在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身上。所以高湘自小便不受郁氏疼爱,她几乎是养在了昭君身边长大的,以至于事事都要向着昭君一些。 这么多年,昭君只将她当做是自己生下来的女儿,所以也是真心实意的疼爱着她的。 闲话说到此处为止,话题且绕回到这一日上。后头的事情并无什么好叙述的,越国夫人称同昌公主因路途遥远,舟车劳顿所以需要休息,便一头扎进了为她准备好的沁心殿里,一直挨到接风洗尘的晚宴时刻才出门。这一点在别人眼中自然没有什么,但是昭君晓得这背后的秘密,觉得她们此举只是为了掩饰同昌实则早已摔坏了脑子这件事。 昭君许久未见高湘,便也甚有派头的邀了高湘过昭阳殿一聚,准备三人一起再涮一次火锅。 豫州至邺城路途遥远,沈嘉敏颠簸了一路,却好似半点疲惫之色也没有,同昌公主一行人前脚刚走,她按捺了老半天的咋呼性子便又兜不住了,挽着高湛的手直嚷着要他带她四处逛逛。 话到此处,昭君已是携了高湘欲要离开,高演于此之前早已随着同昌一行人走的不见了身影,行至一半,便听见身后响起高湛略略惊讶的声音:“这条腰带……” 身侧高湘正说到边疆之处入冬要晒制的一种腊肉,其味道是如何如何的香浓之类的,昭君回头瞧了瞧,瞧见被沈嘉敏挽了手正欲离开的高湛停在沈嘉彦面前,眉头微蹙,目光落在沈嘉彦腰间,说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样式瞧着挺特别的,不知是哪个姑娘送的?” 沈嘉彦客气而疏离的同他笑一笑,道:“样式虽然特别,做工却不佳,也不知她是怎么送的出手的。”清冷眉眼之中落入丝丝笑意,虽是嫌弃的话语用的却是极温柔的语气。 跟在昭君身后的青蔷猛地一个踉跄,脑袋磕上了拐角口的一根柱子。 昭君回头瞥她一眼,关切道:“你还好吧?” 青蔷额头贴着柱子站了会儿,同昭君摆了摆手,道:“且让我缓一缓,我有点承受不住。”说罢,还捂了捂胸口。 “……” 这是个美好的误会,所导致的结果便是,高湛回宫当晚便气冲冲的冲进了青镜殿,继而两人大吵了一顿之后,高湛被陆贞推出了青镜殿。这一切发生于晚宴之前,想必临青镜殿不远的沁心殿里也应当能听得见那样的吵声。 晚宴之上,高湛姗姗来迟,且还是面色难看,坐在座上一言不发,闷头只顾喝酒。同昌公主换了身橘色的衣裳,长裙逶迤拖于侧身,衬着她那样的眉眼愈发出众,低眉顺目的挨着越国夫人而坐,席间只顾着吃东西,并不曾多说什么话。 倒是越国夫人同昭君聊的十分畅快,其话题大多涉及到近来百姓过的如何,宫中的公主们婚嫁如何,以及英俊潇洒的傍山王有无妻妾…… 昭君同她说,城中百姓过的富足且安逸,宫中的公主大多都已成年且尚无婚配,以及英俊潇洒的傍山王至今洁身一人,府中连个暖床的妾侍都不曾有。说话间,昭君还频频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甚是怜爱的望着高湛。看完了高湛,又时不时的侧首去瞧垂眸剥葡萄皮的同昌,面上挂了些许满意的神情,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对于昭君的这个答案,越国夫人似乎很满意,但满意之中还带了些许顾虑,有意无意的同昭君提了提:“傍山王年纪轻轻便能有如此大作为,想来仰慕他的姑娘会有很多吧?难道一个都不曾入王爷的眼?” 舞姬悠悠甩出两段云袖,钟鼓乐声袅袅娜娜,半合殿门之外似乎隐有飘雪,落入漆黑夜色之中消失不见,是一副冬夜歌舞胜景。 这个问题似乎是问到了一个禁忌似的,昭君作出一副不愿提及往事的模样来,端了酒杯笑盈盈的同越国夫人敬了酒。越国夫人是何其聪慧的一个人,昭君如此形容,她自然不便再问,但照这情势看来,晚宴之前陆贞与高湛的那一番争吵她势必是听见了的。 昭君略略仰头饮着杯中茶水,目光穿过指隙落在下手侧座的越国夫人身上,只见她正眸色复杂的望着她对面座上顾自喝着闷酒的高湛。 晚宴就此而过,接下来几日里,全宫上下皆在为元旦祭天大典而忙碌,陆贞着手于祭天大典之上所需的瓷器铜器以及金银玉饰忙的不可开交,自然便没什么功夫去搭理高湛。而那一夜他们争吵的内容也渐渐从眼线嘴里传到昭君的耳里,说是为了条腰带而起了争执,高湛质问陆贞为何要将腰带转赠他人,陆贞则是怒极,反问他,既然已经拒绝了她,她将不将腰带送给别人又与他何干? 两人越闹越凶,最后,高湛被陆贞推出了青镜殿。 而高湛这几日则是忙于前朝政务,宫里宫外的奔波不休,每每空闲一些,便被沈嘉敏缠着半步都走不了。 高湘肚子里怀了她第三个孩子,便十分渴睡。昭君命人将昭阳殿的偏殿收拾干净,将她留在了昭阳殿中,母女二人闲来无事便同青蔷一起围着暖炉一起聊天,日子过得也是其乐融融。越国夫人起先还有所兴趣在这宫里四处瞎转悠,未过半日,便也加入了昭君的队列。为此,青蔷表示四个人可以凑成一桌打马吊,结果发现精明能干的越国夫人她并不会打马吊,最终只能玩苏苏没带走的那幅生肖棋。 几日时间匆匆而过,在这样紧张忙碌的时间里,元旦祭天大典终于来临。 此前一日,祭天名单之上同高演并肩而立的人从昭君改成了萧唤云,而萧唤云指名要了先皇后打造的镇国十二步摇,据闻这十二只步摇乃是纯金打造,能工巧匠将其打造了半年才算完成,每一处锻造面皆近完美,簪上这十二根步摇立在日光下,只需稍稍动一动,便能瞧见金光流连,十分奢华高贵。 陆贞将镇国十二步摇呈到含光殿,未过多久,便接到了高演的圣旨,命陆贞将这十二步摇送来昭阳殿交给昭君。 继而步摇又从含光殿送到了昭阳殿,昭君默默的望了会儿漆盘之上的十二根金步摇,默默的将它推到了陆贞面前,让她送回去给萧唤云。并让陆贞在她的司宝司里头找一找,兴许能找到前朝魏国皇后留下来的一只凤冠,昭君向陆贞表示,她可以戴那只凤冠。 然后步摇又从昭阳殿送到了含光殿。 这一来一往,萧唤云自然十分丢脸,就连越国夫人这样初来乍到的外人都能瞧出来这个皇后她不大受宠。故而,陆贞将步摇再次送回到含光殿之时,按捺许久的萧唤云便有些按捺不住了,直接接过托盘就往陆贞的脑门上砸了下去! 这件事传到高演耳中之时,已是有些迟了,因那时他正在勤政殿中与魏国前来的使臣洽谈,报信的人觉得这件事是件小事不便打扰皇上,便乖乖的侯在了门口。 所以当高演知道之时,陆贞已经被人接走包扎了伤口,现下已经好端端的躺在了青镜殿的大床之上歇息了。第二日便是元旦祭天大典,萧唤云得以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一日。 事后,青蔷对昭君退了那镇国十二步摇的做法表示疑惑。昭君扶了扶额,往事不堪回首一般的沉痛道:“因为……那套步摇戴在头上,太像一只蜘蛛了。” 从前她没戴过所以不觉得,自从前一世在祭台之下瞧见萧唤云戴了那套步摇,她便觉得那简直就像是一只巨大无比的蜘蛛趴在脑袋瓜上。昭君对此表示不能接受,相比之下,前朝魏国皇后的凤冠显得低调且受欢迎得多。 实际上,昭君此举的确赢得了大片的赞美之声,当她戴着魏国皇后的凤冠出现在祭天台上之时,底下鲜卑的老臣皆是感动的热泪盈眶,纷纷高声呼喊:“倍当!倍当!” 那是鲜卑语中万岁的意思。 萧唤云听不懂,便压低了嗓音问一旁的高演:“倍当是什么意思?” 高演置若罔闻,直直的望着天边,似乎旁边就没有萧唤云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通宵写到一点钟的成果,修了又修,应该有拉动进度吧? 第73章 昭君不知道高演心中究竟做何想法,只知道祭天大典初初一过,他便命人将萧唤云的凤印收了上来。 因越国夫人还在宫中做客,这一件事高演便做的悄无声息,连昭君也是在瞧见元福呈上来的凤印之后才惊觉过来。凤印离开了昭阳殿大半年的时光,兜兜转转终又回到她手上,真是令人不得不叹一句世事无常。 至于萧唤云是何种反应,昭君不大清楚,但是依照后头的那些事来看,萧唤云大抵是将失了凤印的这个仇记在了陆贞的身上,觉得倘若不是陆贞在这中间搅和了,她也不会出手打陆贞,从而激怒了高演,以至于高演高气的要将凤印收了回去。 昭君倒是觉得,倘若不是越国夫人还在宫中做客,萧唤云被夺走的恐怕就不止是一枚凤印这般简单了。她的皇后之位眼下已然十分不稳,但她毫不知觉。 所祭天大典初过未几日,她便又开始不消停了。 元月初三,宫中连日落了两场纷扬大雪之后迎来第三场雪,雪地寂寥,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自天而落,将阴沉天幕点缀的星星点点。 魏国使臣携贺礼前来,高演为表重视便与高湛一同在仁寿殿中设了个宴,里头歌舞升平,温香软枕好不热闹。昭君携了高湘青蔷并了越国夫人以及同昌一起出宫去瞧万国寺中的佛灯,据闻每年的这一日万国寺后的桥水之下会放出万盏莲花佛灯,顺着山中溪水一路飘摇而下,如一条通透明亮的玉带一般嵌落在山腰之上。 同昌不知从何处听来了这个消息,便一心想要出宫去瞧一瞧,越国夫人被磨的无奈,只能跟昭君求救。正巧,高湘离宫甚久,再过几日便要回豫州去了,所以也很想去万国寺凑一凑这佛灯的热闹。继而青蔷也表示年前在宫外遇到苏苏,那丫头也巴巴的说要去凑一凑这个热闹,青蔷表示她也许久不曾见过苏苏姑娘了,此行正巧可以去看一看苏苏。于是一行五个人一拍即合,跟高演要了队护行的侍卫便甚低调的出了宫。 出宫前,青蔷缩在马车一角显得十分的忐忑不安,时不时的便要掀起帘子来瞅一瞅,惹得其他人频频侧目。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马车徐徐驶出宫门,青蔷挑着帘子四处望了望,似乎是确定了什么,极长的轻舒了一口气。 昭君瞧着她这个样子觉得奇怪,便也顺势往帘子外头瞅了瞅,只见青蔷松了一口气之后便要将帘子放下来,可这放帘子的动作做到一半却生生顿住。昭君顺着她的目光望出去,瞧见跟随在马车边上的随行侍卫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踱出来一匹骏马,骏马之上是一位甚为俊俏的年轻儿郎,那是沈嘉彦。 青蔷似乎饱受惊吓,捂了捂胸口,道:“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昭君捂着膝头的暖炉,慢悠悠的瞥她一眼,答道:“哦,哀家跟演儿打招呼之时,他正巧也在,所以就毛遂自荐了……” 青蔷的一双手抖了抖,又抖了抖,终于十分艰难的捂上了她的胸口。继而这一路,她瞧上去都十分的萧条,一个人缩在马车一角之中,一派凄苦的神色望着喜色满面的其余几个人。 越国夫人是个明眼人,瞧了瞧被风时而吹起露出来半侧身影的沈嘉彦,又瞅了瞅缩在角落里的青蔷,半晌,开满了月白佛桑花的绣帕掩上嘴角,似笑非笑的叹了一声:“外头骑马的那少年郎是谁家的公子?可曾婚配?” 凄苦的青蔷缓缓抬起头来,凄苦的瞧了一眼越国夫人。 昭君眼角余光顺着越国夫人的视线瞥了眼青蔷,颊侧是近来越发喜欢显露的客气笑容,松了暖炉搓一搓手,淡淡道:“那是沈国公家的大公子,前些日子已于我娄家的姑娘定了姻亲。” 青蔷容色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凄苦万分的模样,只是一听见那沈嘉彦三个字便忍不住全身哆嗦一回,从方才到现在,她已哆嗦了几回,十分痛苦。 越国夫人眉眼含笑,马车徐徐驶过城中闹市,有些微的颠簸,她发髻之上简单簪佩的一根步摇轻曳过颊侧,漫不经心的笑了笑,不疾不徐的道了一句:“能嫁于这样的优秀儿郎,真是有福气……” 青蔷狠狠的哆嗦了一回。 此行一路都十分顺利,赶到万国寺之时已是入暮之色,高演提前命人跟这里的方丈打了声招呼,那老方丈是个实诚人,八十岁的高龄却硬是要提着把灯笼等在傍晚越发凛冽的冷风之中等着昭君的马车。这辆马车里头坐着的是一国的太后,一个越国夫人,两位尊贵的公主,以及一位权位身份高的女官,昭君从马车之中弯身下来之时,那老方丈都快激动的哭了,而后五人一并与他面前站开之时,他已颤巍巍的携着一众僧人跪成了一片。 为了留给这五尊大佛最好以及最为舒适的观赏位置,万国寺早些时候便将山寺一圈都清了人,一众武僧模样的光头和尚驻守着后院的厢房。据方丈所言,那是观赏莲花佛灯胜景最好的位置,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一行人上了阁楼之上的厢房,一开门,便有一团红艳艳的东西扑进了昭君的怀中,低头一看,是穿了件大红棉衣的矮苗苗,顾家的大小姐顾枕苏姑娘。今夜她穿的有些多,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远远瞅上去像是个矮球。这个矮球先是扭在昭君怀中哼哼唧唧的磨蹭了半日,从昭君身上顺走了一副赤金镯作为新春的压岁钱,继而又挨个儿的从青蔷高湘身上顺走了一堆东西,从怀中摸出来了一只小布包,仔细的包好了以后又塞回怀里去。 一旁沉默着的同昌瞧着她这个样子便扑哧的笑出声来,苏苏大约是觉得这位姐姐的这个笑容的意思是觉得她很可爱,便十分大胆的要往同昌身边扭去。然后……这两个丫头便玩到了一处去,一整晚皆在你追我赶的,好不热闹。越国夫人对此的解释是,同昌公主素来喜欢小孩,很愿意与小孩亲近。 她说这话之时,一旁滚成一团的两人不知是涉及到了什么话题,只听见苏苏脆生生的说道:“皇上表叔从不生苏苏的气,他是好人!湛叔叔可坏了,苏苏送他的麻糖,他都会丢掉不吃——” 越国夫人面上神色略顿了一顿,却是极快的又笑了起来,同昭君举了举杯:“今夜景致如画,怎能不喝个痛快?” 如此,一行人挨到夜深才兴尽而归。 夜幕垂垂,昭君携着青蔷踱出暖乎的厢房之时,顿觉这夜风凌厉凄寒,不由的紧了紧衣襟。下了楼却瞧见停于后院一隅的马车边上立着个人,冷风吹得那人衣袂飘摇,他却站在那里守望着阁楼方向纹丝不动,一副铮铮铁骨汉子的模样除却沈嘉彦不做第二人猜想。 昭君想起早些时候高演同她说的话,说沈嘉彦的刻板性子大抵是随了他爹,别看他平日里总是一派寡言少语的性子,交代他的事情却从未做错过。 回宫的一路上,他亦是半句话都未曾说,马缰于他手中随意牵住,如先前来时一样跟在马车一旁两步之遥。 高湘同其他几个人出宫皆是有所由头,唯独昭君不是为了赏风景而来的。宫中有人心里不舒畅,需得钻个空子来发泄一场,昭君便给了她这么个机会。高演同高湛两兄弟要接待使臣,恐是要极晚才会结束,而宫里头能管事的人随着昭君此行走的七七八八,唯独留下来的那位便是尚且还掌有权势的王璇。 所以,今夜注定不会安静。 结果昭君马车刚刚驶进幽深宫巷,正欲拐角绕过阖闾门前往沁心殿,一旁却蓦地窜出来一个急急忙忙的青色宫装宫女。那宫女跪倒在马车之前,扯了把哭腔朗声道:“求太后娘娘救命,救救陆掌珍吧——” 越国夫人怀中抱着昏昏欲睡的同昌,愣了一愣,略略疑惑道:“陆掌珍?” 继而,这位宫女用她焦急条理勉强清晰的话语讲述了一个大致的内容,她是司宝司的一等掌事大宫女,名为玲珑。玲珑说的与昭君预想的差不多,大致的意思便是因祭天大典之上那套镇国十二步摇一事,萧皇后迁怒了陆贞,继而借了个由头查了司宝司的账目,但陆掌珍是个清廉的好官,司里的账目一一清楚明了。所以萧皇后便于今日早晨下了道诏旨给陆掌珍,让她准备好十枚玉镯送去含光殿,作为给进宫朝贺的郡主们的节礼。但宫规第二篇第三十七条明令规定:天时金玉,各有所感,为正节令,故每临冬至,皆改金银,未至夏至,禁用玉饰—— 萧皇后于晚膳之前已借了这个由头将陆贞罚去跪于阖闾门外十二个时辰。 玲珑声声叫屈,说是萧皇后下旨之时说的明明是玉镯,事后却说自己要陆掌珍准备的是金镯,此事乃是天大的不公! 昭君假意作出一副被她这些话绕的有些晕乎的样子,反应过来之后却揪住了其中一个重点:“皇后深知宫规,传得口谕怎得会错?且宫规之上写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陆贞若是有心记着宫规,就不会出了这样的差池!你不去自省认错,来求哀家做什么?” 这样严厉的台词,说的是给越国夫人听得。玲珑被她这些话吓的顿时不哭了,只茫然的望着积雪的青石路面发怔。 沉默片刻,终是越国夫人先开了口:“……这样的天气,在雪地里头跪上三四个时辰便没命了。十二个时辰,也忒严重了些。” 岂止是严重,摆明了就是想要陆贞的命! 昭君作出被她这话劝动的表情来,同一旁执伞的青蔷道:“夫人所言极是,那么你就去……” 话音未落,便瞧见前头不远处,一个身着墨色华服的人影急急掠过回廊之下的栏杆,踉跄跪倒在阖闾门外的高台之上,手足无措的抱起瘫倒在地上的人,几近失控的喊道:“阿贞!阿贞你醒一醒——” 作者有话要说:QAQ 这一章总应该有所进步了吧。顾大人真的是有很努力很努力的在码字啊!!!!! 第74章 夜色与雪中高台遥遥相隔,数十步而开之处盛放着簇簇红梅,憧憧梅影之后大红宫灯于北风之中徐徐摇曳。 因隔得距离有些远,中间还漫起了重重白雾,以昭君的角度完全瞧不清楚那抱着陆贞担忧的几欲发狂的人长的是个什么容貌。昭君瞧不清楚,其余人自然也瞧不清楚。但需提一提的是,王宫之中素来注重体态礼仪,这一点陈王宫尤为更甚。 那身着墨色华服的男子抱起陆贞,沿着回廊奔走之时,昭君的眼角余光瞥见越国夫人面容之上已有些不悦,却还是修养甚好的只蹙了蹙眉头,以绣帕掩了嘴角。 稍许,便瞧见回廊后头奔过来一个瘦弱的人影,论衣着来看是个宦侍。一边跑还一边捏了把不阴不阳的嗓子疾声唤道:“殿下!殿下您悠着点!唉哟!我的傍山王殿下哎!您可悠着点啊——” 立于昭君身侧的高湘已然黑了一张脸,单手扶着略略隆起的肚子,张了张嘴欲要说些什么,碍于越国夫人还站在一边,终究只能闭了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饶是越国夫人修养好,此刻的脸色也已十分的难看。 男未婚女未嫁,一个是宫中身份尊贵的傍山王,一个是宫中八品的女官,竟敢这般光明正大的于人前搂搂抱抱不顾形象! 昭君觉得,越国夫人她大抵是这样想的。只是大齐民风素来旷达,高演自幼受着旷达的民风熏陶,做起事情来也十分的风流不羁。且早些时候,眼线禀报回来的消息之中便略略提到了高湛与陆贞说的几句情话,他觉得陆贞迟早都是他高家的人,他们郎情妾意做出何种事情都不过分。由此观之,男女大防这一句话在高湛眼中确实是半点儿位置都没有的。 一行五人立在雪地之中默了默,被风呼啸的吹起大家伙儿的广袖,于风中如同一只展翅的蝴蝶。冷风吹得人哆嗦,就连方才路上直嚷着想要困觉的同昌此刻都精神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立在越国夫人的身后,半句话也不说,只默默的打量着面前的这几个人。 这样的尴尬终被一位疾奔而至的小太监所打破,小太监赶的急,急匆匆的赶过来又急匆匆的带着昭君一行人朝着含光殿去了。小太监的意思是,今夜皇后在含光殿里设了个家宴,邀请皇上前去一聚。但皇上觉得,独聚聚不如与众聚聚,便命了他过来诚邀太后过去一起聚。 负责任的小太监从含光殿跑到昭阳殿,又从昭阳殿跑到端门,最后听端门的一个司衣司的小宫女说说陆掌珍陆大人正在这里被罚跪雪地。他便过来瞅瞅热闹,结果便瞅到了太后一行五人。 高演请的虽是昭君,但这小太监已经当着大家的面将这件事说了出来,不请大家一起聚一聚委实说不过去,于是昭君便诚恳的同这两位刚吃完饭的人一起去聚聚,越国夫人与同昌公主二人欣欣然前往。 含光殿的小宴,布置的精致且安静,只召了个乐师于大殿一隅弹着一支轻柔舒缓的曲子。昭君抬脚迈进含光殿,高演才掐着时辰赶在她后头过来。萧唤云瞧着一大堆人哗啦啦的从门口迈进来,一双冷漠的凤眼顿时瞪成了鸽蛋。好在准备的东西都是现成的,命人多备几份,多摆两张椅子便可,小宴成了大宴。 瞧萧唤云这架势,昭君估摸着是因高演收走了她的凤印,所以才想着在含光殿里摆上一桌好酒好菜,邀高演一叙,然后撒个娇讨个好再将那枚凤印给讨回去。昭君虽不知道她究竟用了个什么法子教高演没法驳了她,但依照如今这等形势看来,萧唤云自己估计也被气的够呛。很明显,她并未曾料想到高演如今已经不愿意同她单独相处了,连个撒娇的机会都不曾给她。 萧唤云颊侧隐隐笑意在瞧见昭君迈进门槛之时消散的无影无踪,继而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在瞧见迈进门槛来的同昌之时已是冷了三分,冰凉目光落在同昌身上纹丝不动。倘若仔细用心的瞧一瞧,还是能从萧唤云脸上瞧出来几分怨愤的。 她萧唤云是梁国国主捧在掌心里头的永世公主,但那些都是曾经了,梁国已灭,世上自然也就再没什么永世公主了。立在萧唤云面前的这位穿着橘黄色长裙的小姑娘,她才是堂堂正正的一国公主,受着太子规格册封而长大的同昌公主。同昌同昌,与天同昌,她活在他爹爹的殷切期望之中。 梁国灭于叛臣侯景手中,陈武帝剿灭叛臣侯景之后建立了陈国,由此观之,陈武帝理当是梁国王室的恩人。但,同昌如今就坐在她从前的位置之上,受着与她从前一样的百姓的朝拜,她里头里如何能舒服的起来? 萧唤云目光冰凉,身形笔直的犹如一杆枪。同昌在她的目光之下有些怯怯的缩了缩,又缩了缩,缩到了一旁昭君的身后。昭君顺手将她护了护,挡住了萧唤云一瞬不瞬的目光。 这样的两个姑娘能同桌而食着实是不大容易。 比较令人惊讶的是,今晚的萧唤云表现出了她人生中第一次的大度,席间将一国之母的风度保持的非常好,频频与同昌敬酒,只是皆被越国夫人拦了下来。越国夫人婉言道同昌今年还不过十五岁,是个不胜酒力的小姑娘,实在是不适合饮酒。 她如此诚恳的解释,萧唤云却不置可否,将一只酒盏置于指间轻轻的摇了摇,随杯而动的酒水散发出醇香的酒气来。她略垂了眼眸,似笑非笑的道一声:“本宫从前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还是大梁的永世公主,却也能与先皇饮酒赏月……” 这是场家宴,高演歪坐在上座之上,单手支颐看着侧手边的萧唤云,半晌,提过桌上酒盏缓步踱至席间,却是瞧也不再瞧萧唤云一眼,淡淡道:“同昌公主年幼,喝酒伤身,不饮也罢。” 萧唤云扑哧笑出声来,似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般,愣愣的瞧着手中的酒盏出神,什么话也没说。 夜风灌入楣稍,惊动了孔雀灯台之上的烛火。 烛光跃动中,一旁的同昌板正着容色挺直腰板而坐,殿内气氛古怪,她却丝毫不受影响,只作出正在认真吃东西的模样来,一手捏起块橘子皮塞进嘴里,掩藏于袖子底下的另一只手极快速的抽走越国夫人手侧的一只盈满酒的杯盏,左右瞧了瞧,觉得没人注意她,抬手便要将那杯酒倒进嘴里去。 被高演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 同昌另一只手也捂上那只酒盏,用力的往自己身边拽了拽,气力没有高演大,拽不过来。她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望着高演,抗议道:“我的!” 高演略怔了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伸手从她嘴边拿出来那块橘子皮,又塞了块被丢到一边去的橘子到她嘴里,最后同她温柔的笑一笑,道:“你手里这杯不是小姑娘可以喝的,你且松一松手,朕给你杯果酒,那个你可以喝。” 同昌死死拽着杯子看着他,似乎是在看他说的是不是真心话。瞧了老半天,她似乎终于能相信他一些了,才徐徐的松开了手,但目光却一直牢牢的黏在那只青瓷杯子之上。高演轻笑一声,倒是还真的给她倒了杯果酒。 果酒浓香扑鼻,入喉甘甜微爽,同昌喝完一杯之后便又抬了头巴巴的望着他。一旁的越国夫人含笑解释道:“公主从前在王宫里,从未曾喝过酒,所以……”未曾所以完,眼疾手快的抓过同昌手中的酒壶,附于她耳侧轻声安抚道:“公主别喝了,回头回了沁心殿,姨妈陪你喝,好不好?” 同昌酒量浅的令人咂舌,一杯酒下去一张面皮便已泛起了红,听完了越国夫人的话,便外了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果断的将手一摆,拒绝道:“不行!” 越国夫人甚头疼的扶了一回额。 倒是罪魁祸首的高演立于一旁,似是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笑了开来,大约和昭君一样,觉得同昌公主这幅模样倒是挺可爱的。 这笑意未尽,一侧高湘徐徐开口道:“同昌公主真是伶俐可爱的紧……”话未说完,紧闭的殿门便被人猛地一把推开,肆虐北风卷儿了雪花狂躁的灌进来,于殿内四处冲撞起来。大家纷纷一愣,就在这愣了一愣的当口,门口疾步而入的那人已经一把抓住了萧唤云的双肩。 指骨因用力而苍白,嗓音抑制着难掩的狠意:“萧唤云!我只想告诉你一句话!她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如果你对她有什么不满!就冲着我来!不要对她下毒手——” 说完,便一拂袖,怒气冲天的夺门而去了。 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留下殿内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唯有萧唤云一双凤目圆瞪,震惊,愤怒,不甘的望着敞开的殿门,良久良久,眼角有些湿润,她满不在乎的抬手揉了揉眼睛。 高演面容之上的笑意渐渐敛去,继而有些苍白起来,他一步一步的,徐缓的走到她面前,似是已有预感一般的,冷声道:“阿湛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究竟又做了什么?” 萧唤云没有理他。 高演身形晃了晃,却是极力的稳住,只扯了扯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笑容似的,却终究没有笑出来:“是陆贞……你终究还是容不下陆贞……”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我真的有努力,真的!! 因为一开始写的时候就跟自己说,尽量把人物往原剧设定上靠,我是个很容易写崩掉人物性格的人Orz 所以就慢慢的写慢慢写写到了今天这种慢到龟速的地步...... QAQ 但是就算是到了这种地步,我还是要坚持按照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就让我无颜面对江东父老吧!!!!!!!! 第75章 这一晚,直至晚宴结束,萧唤云都未曾再开口说一句话。上座之上的高演瞧上去是那样的怒不可遏,但身为君王的理智还在,晓得不应当在贵客面前给自己的国家丢脸,所以还是强撑出镇定之色,陪着殿内一众人熬完了这场晚宴。 晚宴依旧进行了下去,昭君素来是个淡定的,如今也十分淡定的夹菜吃酒,时而侧过头去与青蔷说些什么。与她对向遥遥落座的越国夫人亦是面色如常,好似今晚并未曾发生什么,她什么也没有瞧见。于宫廷生活之中打滚久了的人皆有这种生存能力,处万变于不惊。昭君举杯与她一笑,她亦是举了杯盏回昭君一笑。 相比起她,高湘便显得年轻沉不住气许多,席间揣着酒杯频频走神,大抵是在担忧她的那个弟弟。她与她亲娘的关系虽不甚融洽,但对于这个嫡亲弟弟,她还是十分上心的。 一侧的同昌公主懵懵懂懂的四下瞧了一会儿,明显是感觉到了眼下这压抑的气氛,连忙板直了身子坐在桌案前,紧抿着淡色的薄唇,端出矜持大气的一国公主的架势来。 酒宴一直持续到下半夜,待到散场之时一众人等皆是面带惺忪之色,因这场家宴本该是萧唤云用做挽回高演只用,不适合有多余的人在场,所以从头到尾只有一名乐师蹲在角落里头玩着他那把七弦琴,一首古腔古调的板正曲子弹了一遍又一遍,实在是很难让人提起兴致来。宴至一半,同昌便已将头一低一低的低到了桌面上去,待到宴毕散场,越国夫人揽了同昌将她半抱着扶出殿门时,她双手心里还捧着方才高演敬她的那杯果酒杯盏。 越国夫人出门之间瞥见了那只杯子,便伸手欲要将它从同昌手中抽出来,却不想她刚刚捏住那只杯子抬手抽了抽,睡的昏昏沉沉的同昌便蓦地睁开了眼睛。 堂前枯怔的花草之上积了厚厚雪层,雪夜深深,宫灯于苍茫雪地之上曳出轻晃的几道昏黄烛光。 回廊之下空空荡荡,时有夜风携雪花漫漫飘入廊下,远处遥遥传来隐约的爆竹声,新春大好节气。高演徐徐自殿内踱出,从他身后半敞殿门望进去,萧唤云的座上已无萧唤云的存在,不知是何处去了。只听见高演淡淡嗓音隔了这两步冰凉夜色缓缓传来:“夜深雪地难行,还是让人一路送两位回沁心殿吧。” 他说这话之时,同昌正与要抢她杯子的越国夫人暗暗较着劲儿,越国夫人一边同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意思是这个酒具是一套的她拿了一只这套酒具就彻底废了一边死死拽住杯子一角。闻言,越国夫人便习惯性的抬手同高演行个便礼再开口,却不想一松手,同昌便一把将那只瓷杯从她手中抽走,像捂了个异常珍惜的宝贝似的将它捂在手心里,连退了好几步抵在身后的房梁柱上,警惕的看着越国夫人。 高演略愣了一愣,立在高阶之上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眼中慢慢盈出些许笑意:“你喜欢那个杯子?” 同昌一张面皮不胜酒力的红了个透,有些别扭的扭过头去,望着庭中一只塑于池中的陶灯,老半天,才哼哼似的挤出几个字:“……也不算特别喜欢。” 话虽这样说,却是将那只杯子揣的更紧,摆明了一副生怕被高演抢走的样子。 高演顾自摇头笑了笑,笑至一半又似想到了什么不大愉快的事情一般,颊侧的笑意渐渐敛起,最终只命了元福送了同昌与越国夫人回沁心殿。同昌揣着那只杯子走出去些许距离,又回过头来巴巴的望了一眼高演,似有些不舍,但还是顺从的被越国夫人搀着走了。 将外人打发干净,剩下的自然是关上门处理家事。同昌一行人身影初初消失不见,高湘便按捺不住的往殿里走去,一边走还一边怒道:“唤云究竟又做了什么事?竟使得阿湛气成那个样子!阿演,你别拉着我!” 她作势要甩开高演的手,却被高演反手牢牢握住,挣脱不得。她怒气冲冲的回过头来,高演便已开口:“现在就算是你去问她,她也不会说的。”他眸色略沉了沉,玄色华服衬出苍白面色映着身后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更显冰冷:“要问,就去修文殿问阿湛。” 高湘恍觉,于是一行人便又匆匆忙忙奔向修文殿。 从头至尾,昭君皆是一副受了惊吓回不过神来的模样,但是心底里头却是了然一片。前一世也有这么一段,但那时候的她还未曾发觉什么,只一味的认为是萧唤云因祭天一事对陆贞心存了怨恨,从而择了这么一日所有人都很忙的日子想要整死陆贞。她除却觉得陆贞福大命大之外,就只觉得陆贞这在雪地里跪病了一次,高演就护了她好几个月,是笔划算的买卖。结果不曾想,原来这个内情它是这样子的…… 高湘性子急,赶在前头,即便是地上积了厚雪,肚子里怀了个孩子,她也是健步如飞丝毫不受影响,不出片刻,便将昭君同高演几个遥遥的甩在了身后。 方才也是一脸不快的高演此刻却甚是悠哉,陪着昭君走了一段路之后,才慢悠悠的开口道:“今夜之事,母后怎么看?” 幽深宫巷之中空空荡荡,那丝毫听不出情绪的嗓音跌落在冰凉朱墙上,撞出来些许的回音沿着深处遥遥传去。闻言,随于昭君身后的青蔷便略抬了抬伞沿,昭君侧首瞧他,半晌,道:“演儿,他是你亲弟弟,且上次嘉福殿大火,他为了救你还不顾自身危险冲进火场之中去……” 被高演冷声打断:“倘若那一日,他冲进去根本不是为了救朕呢?” 昭君愣一愣,良久,好似不能接受自己心中所想一般,看着高演摇了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高演眼眸幽黑,像是一滩无波无澜的湖水,其平和表象之下不知掩藏了多少汹涌暗潮。他默了稍许,待到他再开口之时,已是平日里温和从容的英俊儿郎,只淡淡道:“儿臣只是想说,撇开那日大火的事,母后你待阿湛他,又有多少真心?” 昭君拢了广袖于身前,缄言不语。 高演定定看着她:“母后,你也瞧见了阿湛方才的模样,倘若他今晚铁了心要同儿臣闹翻,您会护着他吗?” 昭君作出略微惊讶的样子,失声道:“闹翻?就为了一个陆贞?”顿了顿,自觉失态的掩了嘴,缓了缓语气续道:“那陆贞留在宫中就是个祸害,她惹得你们兄弟两人不睦,你若是觉得瞧着她不顺眼,尽管将她赶出宫去也就是了!再不行,直接赐……” 一番话语止于高演的一个动作,他轻轻握住昭君两侧手臂,弯下来些许的腰与她对视片刻,道:“不止是为了陆贞,这关乎到一个男人的尊严。母后,儿臣只想问您一句,倘若儿臣与阿湛,只能从中选一个,您选谁?” 昭君被迫回视着他的目光,这个儿子,许多年前的他优柔寡断,为情所累,可如今的他就像是一只竭力忍受着别人于他面前放肆的成年雄狮,他能忍着,那是他的涵养好。他能忍着高湛,亦是还惦念着从前的兄弟情分,但这不代表他还是从前的那个时常被人丢到一边不理不睬的软弱少年!他若是想要反击,势必犹如猛兽扑食,给予对手致命的全力一击。 昭君缓缓朝他伸出手来,冰凉指尖停在他的眉梢,那是他同高欢长的最像的一处:“演儿,你只需记住,你是哀家唯一的儿子,是这天底间唯一哀家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下来的至亲骨肉!”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是个什么意思他应当十分清楚了。先前她一直装出来的慈母模样到现在,坦白而言她自己忍的也有些胃疼。年轻时的娄昭君不论是外出打猎,还是挨先生的惩罚,皆是干干脆脆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的。她重新活一次,见到高湛活蹦乱跳的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血液不在激动的叫着杀了他!杀了他! 这样强烈的*最终还是被她压制了下来,化成了一抹凉凉的笑意盛放在她的嘴角。诚然一刀杀了高湛很容易,但一切恩怨在生死之前都显得没有多大的意义,一步一步的走到现在,她觉得自己很圆满。 高演对她这个回答似乎很满意,正要说些什么。走出去老远的高湘又折了回来,扶着腰埋怨了两句怎么这么慢之类的便又急急的奔走了。他一番话还未开口便惨遭打断,这注定了他下面的话没办法说出口,只能咽回肚子里。 高演此行的架势是要去同高湛追究这件事的,但比较不幸的是陆贞在雪地里跪的太久,如今已经有些烧迷糊了,太医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整个修文殿都没有空搭理高演。 高湛颓唐的歪在陆贞躺着的床前的一把梨花木椅之上,容色比高演还要苍白上许多。 陆贞于高演究竟是个什么意义,这一点昭君无从可知,她只知道高演在瞧见陆贞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时,眼中流露出来的眼神之中包含了失望,自嘲等等复杂的东西,却惟独没有心疼。 陆贞于他的意义,大抵真的就是萧唤云的一个替代品吧! 对于高湛和陆贞之间的情愫,高演似乎早已有所心理准备,所以挑开鲛绡隔帘之后瞧见紧握着陆贞的手的高湛,他面上也不曾有太大的震惊,只是缓缓的将帘子放了下来,徐徐踱出了修文殿。 走出去几步,还能听见里头高湘怒极的声音:“阿湛!你从来没有这么不懂事过!你太让皇姐失望了!这个女的是什么身份?她怎么配的上你尊贵的身份地位!这种女人纳回来做个妾侍,本宫都嫌她身份卑贱!可你倒好——” 之后她不知还说了什么,渐渐的有些听不大清楚了,只知道高演踏出殿门之时似乎还听见她提了一句:“就是因为她长的同萧唤云有几分相像是吗?狐媚子!统统都是狐媚子!”接着便又听不清了。 夜色垂垂,不知是什么时辰,邺城闹市的方向隐约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声声入浮屠。高演记起来,今夜宫外似乎有什么游龙灯会…… 今夜之事便就此结束,高演并未曾进去同高湛争吵什么,他的反应有些反常。 因为此事过了的第三日,传闻中性命垂危的陆贞终于缓缓转醒,连日来不眠不休守在床边的高湛激动的晕了过去。继而午后传来消息说是傍山王已醒,宫中上下皆在传言前不久还很得圣心的陆贞陆掌珍怕是不日就要坐上傍山王妃的位置了,真是可喜可贺。 在这可喜可贺的流言纷纷之中,高演终于意识到他其实是个皇帝,他想要让那些使他不痛快的人感到不痛快简直太简单了。于是,他于这样的一个午后,提笔下了张轻飘飘的圣旨。圣旨上说,傍山王高湛于宫内修养的已经十分好,并且鉴于前些日子完成的政务十分出色,皇帝想赏赐他点什么东西,但是无从下手。因念及他先前不喜欢陉陵肥硕的一块地,所以就赐他边疆临城连绵的一片疆土。 这片疆土最大的特色就是同非常的广袤无垠,以及贫瘠毫无所处。 并且因临城靠近魏国边境,平日里容易爆发小规模的兵乱,所以高演的圣旨之上特特命高湛驻守临城,无要事不得回宫。 这道圣旨之后紧接着另一道圣旨,赐司宝司女官陆贞晋为七品典珍,并因太后爱之甚笃,故而特准允其留于宫中,老死不得外嫁—— 作者有话要说:0.0 容我小小的揣测一下,后台数据顿减了三分之二,这是集体受不了我的节奏弃文了么? 第76章 这样两道圣旨下了之后,高演估摸着还有一口郁结之气卡在喉间不舒畅,于是就在大家对这两道圣旨啧啧惊叹之时,又下了第三道圣旨——革去王璇于内侍局尚仪之位,将其贬至司衣司浣衣,降为三等宫女。 倘若说之前萧唤云失宠且被收回了凤印已算是失势,那么这第三道圣旨便是要将她斩草除根的架势。宫中上下谁都晓得,虽然萧唤云如今还挂了个梁国永世公主的名号,但其实梁国已亡,这世间哪儿还有什么永世公主?她不过是个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孤女,只因了高演的宠爱才能安生的活到现在。王璇是她的左膀右臂,平日里有她这位六品女官镇守后宫,才会使得萧唤云失宠这般久还能继续过着先前那般锦衣玉食的生活。 如今萧唤云失了高演的疼爱,又被人砍断了左膀右臂,娘家无人,宫中无所依靠,自然而然便成了第二个周太妃。渐渐地,就连那些被派去伺候她的小宫女也开始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的日子何其难过,但这些难过皆是她自找的,与人无尤。 眼线来报,说的是她这几日是如何发脾气将殿里头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又是如何指天骂地的咒恨,口出狂言的。一连闹腾了好几日,该砸的砸了,该骂的骂了,还是没人搭理她,末了,她便只能一个人瘫坐在地上哭。 青蔷有些不忍,觉得这个姑娘她虽然平时霸道了些,善妒了些,嚣张跋扈了些,不讲道理了些……好吧,萧唤云没什么可取之处,但是这样子对她是不是有些太过火了? 人往往会对处于绝境之中的弱者产生同情,昭君觉得青蔷会同情萧唤云实在是正常,但早前磷火焚衣那件事时,她便对萧唤云说过,若是她想通了可以回来找她。可很显然萧唤云如今还未曾想通,所以这样的现况昭君也只能袖手旁观。 且时至今日,昭君闭上眼睛,许多年前萧唤云说着怨毒的话语的那张脸还能浮现在眼前,那是她讨厌这个姑娘最为主要的原因,说白了,是心结。若要提起这个心结,便必定要扯出一堆不大愉快的往事来,因这段不愉快的往事里萧唤云也占了一部分,且择也择不清。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高湘出嫁,高湛去替她姐姐送嫁离宫,大约是走了的第二日,郁氏便钻了这个空子,躲过昭君的眼线从宫外请了个大夫,秘密的将人送进宫来。人都送进郁氏的寝殿了,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才迟迟来报,说是郁氏似乎已有所察觉,大夫一进宫她便将所有的人都驱逐了出去,只留下了她从娘家带过来的贴身侍卫高忠与那太医一并关了门躲在大殿里,足足有一个时辰有余,不知是说了什么。只知道高忠送那大夫出门之时,倚在门边的郁氏面色瞧上去很难看。 如此形容,大约是已经知道了真相。 知道她这些年来逐渐消弱下去的身体,不是得了痨病,是被昭君下了毒。 其实那个时候昭君完全可以找个机会直接把郁氏给做了,但她觉得那样太过干脆,片刻就死了,半丝痛苦都没有,简直是太便宜她了!且既然郁氏借着高演自出生就携来的痨病逼的他登不上太子之位,昭君这个做母亲的便要让郁氏也受一受痨病之苦,这才公平。 看着郁氏逐渐变得渴睡,变得乏力易怒,看着她再也握不起剑拉不动弓抱不动她那宝贝儿子,昭君觉得很痛快。 这样的痛快一直持续到郁氏晓得真相的这一日。昭君料定郁氏知道真相之后不会放过她。郁氏大抵会去高欢那里高发她,但是高欢于此之前两日有事离宫未归,所以郁氏能做的便只能是将这些秘密暂且先放在肚子里存一存,等高欢回宫再说。 高欢出宫自回宫,这其中的两日时间,足以让昭君为自己留好一切退路。 昭君动作极快,几乎就是在一日之内就已同梁国皇帝达成了共识,她早就派去侯在梁国国都的暗士得到了梁国皇帝的亲手书信,入夜不久,那封信便随着一只信鸽扑啦啦的掉进昭君的寝殿里来。从竹筒中取出信纸展开一看,与她预料的一样,梁国皇帝决定用他的这个女儿跟昭君交换西郡四城。 这个答复毫无悬念,那时的梁国已动荡不安,梁国王室急需大笔军需来培养一批军队同叛臣侯景对抗,肥硕富庶的西郡四城是上上之选。一个女儿与江山社稷想比,老皇帝不能不选他的江山社稷。 继而第二日一早,高欢刚一回宫,梁国皇帝的密信便递到了高欢面前,上头按照昭君的意思写着久仰大皇子高演品行才德皆优,故而想将女儿许配给高演之类的云云。高欢对着那封信瞧了半晌,终究还是允了这起婚事。 昭君让萧唤云嫁给高演,一来是为了满足这个儿子十余年来的渴望,二来则是为了联合鲜卑与梁国的势力。一旦高演迎娶萧唤云,他身后所站便站了梁国的势力,就算郁氏将真相抖到高欢面前,高欢也奈何不得昭君半分,除非他打算为了郁氏跟梁国以及鲜卑彻底翻脸。很显然,这不靠谱。 一层面之上的意思十分浅显易懂,郁氏也不是傻子,晓得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最终只有保持沉默。 那日清晨,昭君携着青蔷特特的去逛了趟花园,自然,逛花园是假,她想瞧一瞧郁氏是个什么表情才是真的。郁氏自然十分郁结,同昭君于狭窄碎石小径之中擦肩而过之时,昭君还略有略无的带了些许笑意,掩了嘴漫不经心道:“妹妹可得小心着些,得了痨病就不要出来乱祸害人,传染了这宫中的宫女们呀什么的不要紧,要是传染了你自己的儿子,可就罪过了……” 郁氏面色骤然铁青,听出昭君话中所指,大约是怒极,一张脸青了又红,终究是用力的一拂袖,转身走了。 昭君觉得她嫁于高欢二十余载,这是她最痛快的一次,可笑意还未笑进眼中,便听见花园一隅传来萧唤云的声音,怨毒的声音:“……阿湛他还不知道,我的父皇,我的国家,还有那个恶毒的娄皇后会联合起来一起逼我!逼我嫁给一个痨病鬼!嫁给那个注定短命的人!” 青蔷搀着昭君的手猛地颤了颤,随即便响起王璇的劝声:“公主,你别这么说。” 被萧唤云一口反驳回去:“怕什么?她要是不高兴,大可以不要我做她的儿媳妇!”略缓了缓,嗓音蓦地柔了几分下来,只轻轻柔柔的道:“阿璇,你去跟大梁的使臣说,这门婚事,我答应了。” 王璇不知说了什么,萧唤云便低低的笑了起来,极近温柔的道:“你放心,我没有想不开。我想清楚了,既然他们要我嫁,那么我就先假装嫁给高演,等到齐国将西郡四城送过去,阿湛也就回来了。”顿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蓦地扬高声调:“到时候我可以跟阿湛一起私奔!我才不相信那个胆小鬼阿演,他敢把我怎么样!” 昭君与她,中间仅隔了一座蔷薇花墙,赤色的蔷薇缀满了悠长的一段碧色厚墙,她抬头望了会儿天,终究还是无声的笑了起来。 倘若说昭君心中有个对萧唤云的死结至今未解,大约便是这个了。这个小姑娘作为一国公主长大,却不晓得何为一国公主的责任,国难当前,还只顾着儿女私情,昭君觉得不喜。高演自出生起便遭人断言绝活不过二十六岁,这是昭君心中最伤的痛处,宫中几乎无人敢提起这件事。但萧唤云却这样青天白日的,光明正大的,明目张胆的说了出来,昭君觉得不弄死她都有点对不起自己的一副烈性子…… 回忆就此掐断,事到如今,昭君自觉十分圆满,当初她想弄死萧唤云,却因高演屡次受阻,如今高演终于开眼,主动弄死萧唤云,没有比这更能让昭君感到开心的了。 三道圣旨下了未曾多久,初初转醒的陆贞被这前两道圣旨刺激的又晕了过去,继而再醒来之时便将守在床边的高湛推的远远的,一口一声傍山王,喊得疏离而又陌生。高湛大抵是觉得高演向来是个宽和温厚的人,下了这道圣旨必定是太后授意。提完了太后又提及娄青蔷是何其狡猾阴毒的一个姑娘,大约是这句话终于将陆贞激怒。 据眼线亲眼目睹的情形来看,那时陆贞几乎已是气的站立不稳,只见她摇摇晃晃的扶着一边的墙,从脖子上扯下来一根细绳,那上头似乎还挂了个戒指。继而又从贴身怀中摸出来了封信,两样东西齐齐丢到高湛跟前去,厉声道:“这些是太妃要我转交给你的!现在都给你!你我彻底两清!以后还麻烦傍山王殿下您别再来烦我了!陆贞高攀不起!” 说完,便要走,还未踏出步子去便被高湛一把拽住,她回过头来狠狠的瞪着他。两人僵持不下,终究还是高湛先服了软,松了陆贞的手,并表示这件事的源头在于高演,只要他跟高演先将这个误会解释开,他还是可以迎娶她的。 高湛觉得这个是个极大的误会,因他与陆贞相识在先,相恋于前,倘若不是陆贞一再同他表示高演与萧唤云闹翻之后一直都很抑郁,实在不适合用这件事去刺激他,高湛也不会隐忍至今。他觉得他虽然瞒了高演,但这出发点是好的,是个善意的谎言,凭着以往那样交心的兄弟情谊,他相信高演会体谅他的。 但他踏入仁寿殿之时,坐于正榻之上翻着书页的高演不过是漫不经心的顿了顿指尖动作,单手支颐,抬眼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来辞行的?” 高湛略愣一愣,道:“皇上,臣弟是来解释……” 被高演淡漠的打断:“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高湛面上流露出些许的不敢相信,续道:“那些事情,我可以解释!其实事实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高演扶身而起,手中书册于他手中紧紧卷成一个筒,指尖发白。他踱到高湛跟前,冷漠面容上竟带了些许的笑意,他单手拍上高湛的肩,嘴角微微上翘:“你今日穿的有些少,临城清寒,记得多带些厚衣裳过去。” 他这样形容,就像是那日一事并未曾发生一般。 可高湛却觉得,他虽是笑着的,眼中却是清冽一片,他说话之时虽是温言温语的,却好似能感觉到他咬紧的压根。高演声声皆是这件事已没有转圜的余地的意思,高湛遭他连次打断,最终只能保持沉默。 高湛颓然离去,脚步迈出殿门之时,身后便传来了高演绵长的叹息声:“此去临城路途遥远,长途奔波不利于你手伤的休养,朕特准你不用回来过年过节。阿湛,你……自己保重吧……” 高湛脚步顿了顿,拢于袖中的双手紧了紧,最终只道了一句:“你我兄弟一场,你连解释都不听么?” 但良久,身后都没有传来答音。高湛回过头来瞧了瞧,大殿之中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高演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Orz 这一章节所用处,所以不算是凑字数…… 高演已经不给高湛机会了,╮(╯▽╰)╭目测很快就要结束,然后在这里需要说一下,因为女主是太后,所以所有的利益得失都是从她这个角度出发的。 最后,对所有跟着顾大人走到这里的姑娘们说一句谢谢33333,真的很谢谢,我一直觉得这篇文最多就十来个人看,但是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姑娘在坑底蹲着,想想都觉得很开心! 第77章 宫中几日之内发生骤变,大家普遍都觉得很惊讶。对于萧皇后的失宠废势,大家忙里偷闲,揣测出良多的可能性,譬如说萧皇后做了什么令皇上不高兴的事情才惹得如此下场,又有人说是陆贞吹的枕边风,惹得皇上要废后,从而扶持陆贞登上后位,不然干嘛无缘无故的晋升她的官位呢? 最后,不知是何处来的小宫女揣摩出了最为合理的解释,那便是萧皇后的心腹王璇□后宫,与侍卫私通被皇上撞见了,碍于皇后的面子才保了命,只得了个削官的惩罚,真是万幸。但萧皇后也因这件事受了牵扯,连凤印都被收走了。 这些皆是不曾瞧见含光殿夜宴之上详情的宫女所揣摩的真相,因她们未曾瞧见那晚傍山王阴沉的脸和他那意有所指的话语,所以这些揣摩出来的真相皆算不上什么真相。 萧唤云突然遭了皇帝的厌弃这一点能挑起阖宫上下宫女的兴趣,自然也能挑起越国夫人的兴趣。昭君料想她此行是奉了陈国皇帝的命令要在大齐为同昌公主挑个夫君,这个夫君的上上人选应当就是高湛。这是个长相俊美的翩翩好儿郎,大约高湛去陈国接同昌公主之时,陈国皇帝对他已是青眼有加,让越国夫人跟在同昌身边不过是为了对高湛再观察观察罢了。 这几日连番发生的事情必定让越国夫人对高湛产生了怀疑,再加之那一晚的高湛冲进含光殿之时犹如地狱修罗,好似恨不得将萧唤云一巴掌拍死的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个有家庭暴力的典范。 于是,越国夫人便特特挑了个日子,跑来就着这个问题同昭君讨教了讨教。自然,她是旁敲侧击的讨教的。 这个问题昭君不方便正面对她作出回应,便只对越国夫人做了个被不肖逆子气的头疼的模样出来,扶着额摇摇晃晃的便回床上躺着去了。越国夫人便只能同门外端着盆水悠悠缓缓路过了好几遍的青蔷求教。 青蔷听明白她的意图之后便十分果断的一挥手,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这件事是怎么回事,且就算她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是不会告诉她的! 越国夫人再虚心求教,青蔷再果断拒绝。 一来二往之后,青蔷才松了点口风,与越国夫人透露了一些当年的旧事。这些个旧事说的也是真真切切的大实话,但是略略调整了些许顺序。需知道青蔷讲故事有个手舞足蹈十分啰嗦的习惯,所以她的原话在这里就不做过多叙述,大抵意思便是从前萧唤云被梁国国主送过来当人质之时阖宫上下的人对她都十分好,她与齐国的两位皇子一起玩耍长大。所谓日久生情,大皇子高演对她十分中意。后来梁国国主做了个主,将萧唤云嫁给了高演,那时她并未曾反对过这门亲事,所以高演便也当做萧唤云心里是喜欢他的。 结果怎知,新婚还为未多久,高演便发觉萧唤云同高湛之前有过一段情,高演不堪受辱,但是无奈一个是自己的亲弟弟,一个是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宽容。高湛被这起婚事刺激的离宫而走,远赴柔然多年不肯回宫。直到去年,先皇驾崩,高湛才回宫服丧。青蔷揣测,这一回大约是风流才俊的傍山王高湛看上了陆掌珍,结果惹得萧唤云吃了醋故而特地整治了陆贞一番,这个整治必定不是一般的整治,定是整治的令陆贞险些丧了命,逼得高湛大怒,这才有了含光殿那晚一事。 一番因因果果说完,青蔷已是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侧首瞧了瞧怔怔的越国夫人,叹一口气道:“这还正值先皇的热孝之期,傍山王顾着儿女私情竟公然顶撞他的嫂嫂,气的太后娘娘头风病又发作了……” 越国夫人蹙了蹙眉,悄悄的拽了拽青蔷的衣袖,低声道:“傍山王殿下思慕的是陆掌珍么?不是吧!前些日子他不是还跟那沈家的丫头手挽手的四处玩闹吗?” 青蔷略顿了顿脚步,腾出来只手摸了摸下巴,思考片刻,道:“殿下风流英俊,自然会迷倒万千少女,这宫里头就有许多宫女思慕他来着的。前些日子死了的那个玉翘,她送了只荷包给殿下,结果就被萧……”蓦地收了声,自觉失言的捂了捂嘴,同越国夫人尴尬的笑一笑,急匆匆的逃了。 逃出去老远,回过头来还能瞧见越国夫人怔怔的杵在原地,似乎在思考着些什么。 这些话从青蔷嘴里说出来也不是最好的,但这几样皆是事实,宫中知道这些的人虽然不多但是总归还是存在的,只需她稍稍去调查一下,便能证实青蔷说的这几件事情并不是胡说八道。话尽于此,青蔷觉得,倘若那陈国皇帝还敢将女儿嫁给高湛,她才真要对他竖一竖大拇指。 同日午后,昭君携着青蔷出门散步,路过紧闭大门的青镜殿,拐了个巷口,便瞧见沁心殿外一团碧色宫装的宫女急哄哄的在找着什么,瞧着这幅架势以及她们口中时不时喊一声的公主,昭君揣测,大约是那位同昌公主走失了。 结果事实证明的确是同昌公主不见了,依照越国夫人的说法,她出门之前公主正在午睡,可她一回沁心殿,便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没影了。问了守门的宫女,个个都说不曾瞧见同昌出门过。 越国夫人赶来求昭君帮忙于宫中寻找同昌之时,素来镇定的面容之上已有些许的慌乱。昭君将她稳了稳,便命了青蔷调动全部宫女于宫里四处搜寻。 这只是场面之上做的功夫,同昌去哪儿了其实眼线早已来报,就在昭君散步之前。眼线将这件事情报上来之时,昭君略讶了一讶,待到回过味来,她便觉得这件事情,它其实很有意思。 就在午膳过后不多久,越国夫人瞧着同昌睡下从而阖门而出去见陈国派来的密使之时,传闻之中因小时候同她娘亲一起跳井砸傻了脑袋的同昌公主便十分利落的从床上爬了起来,绕过回廊之上打着瞌睡守门的宫女,一路摸出了沁心殿。 她去的是高演的仁寿殿,但守在殿门口的元福公公告诉她,皇上每日的这个时候都是要午睡小许的。听了元福公公的话之后,同昌不在乎的一挥手,表示她可以在这里等着高演睡醒。 元福做了个为难的表情,同昌却是真的一屁股坐在了殿前的石阶上,冬日清寒,她只草草披了件外衣出门,坐久了感觉到有些冷,她就往手心里头呵一口气,搓搓手继续等。元福瞅不下去,便同她建议改天再来。同昌揉了揉有些被冻红了的鼻尖,固执道:“不要!你不用理我,去忙你的吧!去吧!”见元福又要开口劝,她便急道:“你要是再说一句话!本公主就罚你不许吃晚饭!” 元福才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几日之前落得那场大雪将整座王城银装素裹倾轧而住,虽说清晨之时出了个太阳,却也是懒洋洋的挂在天边,露出一圈白光,看上去冰凉凉的,一点也不暖和。 高演披了件外衣一边穿着衣裳一边唤出元福的名字,一推开门便正对上了同昌那一双黑溜的眼睛,他不觉掩嘴咳了一声:“你怎么坐在这里?” 同昌巴巴的抬着头仰望着他,同他招手道:“你站的太高了,蹲下来一点。” 高演眉间隐约带了些许疑惑,四处瞧了瞧未能瞧见元福的身影,又垂头瞧了这位被冻得有些发抖的姑娘,将自己身上的外袍解下来给她披了上,继而很顺从的蹲了下来,同她对视着:“公主是有话想对朕说……唔” 还未说完,他便觉得自己嘴里被蓦地塞进来一团软软糯糯的东西,咬下去便顿时满口生香,舌根底下隐隐萦绕上来几缕桂花香气。高演愣一愣,同昌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姿势,蹲在他跟前,舔了舔沾着糯米粉的指尖,喜滋滋道:“好吃吗?这是我们陈国才有的东西,出宫前王姑姑送给我的。” 高演有些不大能回神。 同昌凑上来一下,挨着他蹲着,甚忐忑的望着他:“不好吃吗?” 高演木着一张脸将嘴里的东西嚼了嚼,咽了下去,继而就着这张木然的脸开口道:“好吃是挺好吃的,只是你,蹲在这里等朕就是为了……” 后头的话还没能说出口,蹲在他跟前的同昌便蓦地窜了起来,笑容自她嘴角盛放的极大。她欢呼着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最终停在他的面前,从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只用丝绢布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小心翼翼的放进高演的手里,抿着嘴矜持道:“既然你也觉得好吃,那这些就都送给你。”末了,还舔了舔嘴角,巴巴的望着他掌心的那包东西:“我一直都舍不得吃来着的……” 高演木了半天,望着手中尚且留有余温的一包东西,终有些反应过来,开口问了她一句话,却也是没抓住重点:“全给朕了?”顿一顿,目光怔怔的落在这个眉目漂亮的姑娘身上,缓缓道:“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大冷天的,你等在这里不冷吗?” 话音刚落,同昌便已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继而抬头迎上高演担忧的目光,毫不在意的揉了揉鼻子,道:“刚进宫的那日不是来过了的么?我认真的记路了嘛!”大约是觉得自己还未表达清楚意思,又补了一句:“我又不是很笨,用心记肯定记得住的啊!” 高演又木了半天。 同昌往他身边挪了挪,眼风里头瞥见他依旧是那副表情,并未曾提出抗议,便舔着嘴唇自觉厚颜无耻但是还是要无耻的往他身边又挪了挪,伸手小心翼翼的捏了捏他垂于身侧的另外一只手,做出矜持且害羞的模样来,垂眸道:“姨妈说,说过两日就要回陈国去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还会回来的!”略歪着头想了想,继续道:“父皇说想让我嫁给你们齐国的王爷……啊!他叫什么名字来着的?”双手捂着脸颊蹲在角落里想了想,右手握拳敲上左掌心,道:“啊对!高湛!” 高演蓦地抬起头来看她。 同昌已喜滋滋的将身上披着的他的外衣取下来重新披回到他的身上去,利落的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蹲坐出来的褶皱,道:“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所以你不用太想我啊!” 说完,便转身一溜烟儿的跑了。 积雪白茫茫的一片覆住庭中的半支红莲花叶,高演木然的面容在凉薄日光之下显得有那么些许的冷意。 作者有话要说:Orz 我在想是不是我说错了神马话导致大家都误会了........ 目测剩下的还有三四五万字吧,跟全文比起来真心是很短了,所以我觉得我快完结了...... 但是并不是马上完结啊!!!!!!! QAQ 我想说你们这几个地雷君真心太混蛋了,跟你们说会宠坏顾大人的你们非不听,现在他每天看不见地雷就抓心脑肺慌的很啊!!!!!! 快点粗来冒个泡!!!【Orz 劳资绝壁只是想看见留言而不是地雷!!不许再丢!!! 第78章 接下来的三日内发生了几件不足挂齿的小事以及几件比较笼统的大事。小事于此处可以直接忽略,但是大事还是需要简略的提一提的。 一件大事是陈国的同昌公主终于在齐王宫玩腻了,同越国夫人一行收拾收拾,装了几车子要送给陈国国主的礼物,由沈嘉彦沈大人派了侍卫一路护送着回陈国去了。 临行之前,同昌公主信誓旦旦的同送行至端门口的高演表示,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回来的。高演听了之后不过是容色淡淡的问了一句:“你晓得什么是嫁人吗?” 同昌茫然的回望着他:“嫁人不就是交好朋友的意思吗?” 高演:“……” 第二件大事,便是同昌公主离开邺城的第二日,傍山王高湛也跟着动身前往临城去了。诚然这件事并不着急,朝中上下皆是认为傍山王远赴临城之日遥遥无期。但事实就是这般出乎意料,高湛走的很急,据出行之时立在送别人群之中的一位略有眼力的文臣表示,傍山王此行不像受了封赏的样子,倒像是被人从宫里赶出去了一样。 因辞行之时,傍山王并未曾有零星半点儿的兴奋之色,离开皇宫之时,他瞧上去还有几分不舍和落寞。 送行的高演近来瞧着多了几丝帝王气派,端的也是冷冰冰的帝王架势,自他口中说出来的:“今日一别,后会遥遥无期,长途漫漫舟车劳顿,还望湛弟你多多保重。”一类的话语也是冷冰冰的场面话。不止是不是辰时倾洒在茫茫雪地上反出来的日光有些刺眼的缘故,那位略有眼力的文臣瞧见高演,他的面色也是如同满地积雪一样,白的如纸。 一番辞别的话语说的他大约还有几分晃动,但仔细一看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那位文官事后对此事一直抱着怀疑态度,那孤冷王座之上的至尊帝王对这个弟弟此行之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神情,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后来傍山王转身之前说的那一句:“你是不想听我的解释,还是害怕听到我的解释?无论如何,阿贞与我,都是真心相爱的,早在她遇见你之前就已经相爱……”是不是也是自己听错了呢? 这一些,自然无解。 只知道这一日高湛走的决绝,绝不像是一个将要离开自己心爱之人该有的决绝,高演觉得他迟早都会回来。但令他惊讶的是,高湛回来的这,这也太迅猛了一些! 傍山王高湛行仗才出了城门不过几里路,时辰从辰时熬到了日上三竿,一行人停下来坐在山边草堆之中歇息了还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山头上便突然窜出来一伙劫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洗劫了高湛的行仗队伍,并且带头的那独眼的头头临走之时还甚有闲情逸致的在高湛手臂之上割了两刀。 比较不幸的是,新伤正好割在旧伤之上,带动旧时就未曾好全的伤口一起伤。于是一行人便又簇拥着受了伤的高湛回宫来了。 一来一回,不过大半日的时间,他回宫之时,还赶上了司膳司给各宫各殿的主子们送晚膳。 昭君于昭阳殿前的水榭边上听完了青蔷的一番汇报,她觉得自己若是真的相信他堂堂一国的王爷出了王都城门便被人打劫,还负了伤回宫,那她就真的是傻得很天真了。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很明显是高湛自己使得一个计谋。 他悖逆不得高演的命令,舍不得宫里头的这一段情,不得不在众臣面前做出恭顺的模样来,顺从的除了王城,然后使了个苦肉计,负伤而归。这一日之间的折腾,权当做是他出宫游玩了一趟。 这一些,昭君知道,想必高演心中也明白,就连青蔷也能一眼识破,陆贞是个聪明的姑娘,她亦是能明白高湛此举破釜沉舟,是为了她。阖宫上下,朝野上下,不明就里的人全数信了高湛的鬼话,明白其中几分曲折的人虽不信高湛却也想不破这其中缘由,而他们这几个将事情前因后果其中各种缘由知道的十分清楚明了的人里头,唯有萧唤云一人不明白高湛不惜自伤也好回宫来的原因。 她觉得,高湛是为了她而回宫来的。 因为高湛出宫之时,她并未曾去送行,用一根金簪子收买的小宫女气喘吁吁的从端门跑回来告诉她,傍山王的仪仗已经走远,且临走之时眼中还有几分不舍之时,她眼中徐徐盈出笑意来。那时,她准备好的白绫已经高束在了殿前的房梁木上。 高湛出宫远行,陆贞顾自坐在青镜殿的桂花树下自斟自饮,而这个时候的萧唤云,她在忙着自杀。 当然,她并未曾自杀成功。 这一点,依照昭君的想法来看,她觉得萧唤云绝不是真心想要自杀,否则她不会选择一个平日里宫女会进殿来送药的时辰自杀。她前脚刚蹬翻了梨木雕花的圆凳,送药的宫女后脚便闯了进来,于是,萧唤云只是呛了几口凉气入肺,自杀未遂。 这个消息传到高演耳中之时,他正回了仁寿殿处理政务,从元福领进来的那小宫女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提笔在奏折上书写的动作略顿了顿,蘸的有些饱满的毛尖之上缓缓滴落了两滴墨汁,花了他刚刚写好的一行整齐小字。底下跪着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攥着衣角,良久,才听见这个年轻的帝王无波无澜的道了一声:“你回去转告她,让她给朕消停点。” 这句话大约刺激到了萧唤云,使得她后来半日真的消停了许多。据眼线报上来的消息说,她后半日一直呆坐在含光殿的殿门槛上,怔怔的望着地面出神,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昭君本还想对青蔷说,这一回,萧唤云估计是彻底洗心革面,幡然醒悟了。却不曾想离宫半日的高湛突然负伤回宫,被昭君断言是幡然醒悟的萧唤云又开始有些犯傻了。她觉得这个男人,是因为离宫之后得到了她自尽的消息,所以才不得不使了这样的一个计谋回来找她了。 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 萧唤云心中是怎么想的,昭君都能原模原样的想出来。念及此处,昭君略略有些自豪的笑了笑。 棒子声遥遥敲起,赤红夕阳落入天际尽头,夜色四起,华灯初上,庭中红梅再度盛开,不知是不是感知到了今晚这一场抛头颅撒热血的好戏,从而盛放出这般如血的暗红色花盏来,一时之间,晚风之中都携了若有若无的梅香。 自斟自饮了一整日的陆贞终于晚膳之前醉倒在冰天彻地之中,与她同住的一位宫女急巴巴的赶去找太医,半途之中不慎撞上了路过的高演,于是高演便折了个方向随着那宫女去瞧一瞧陆贞。 高湛负伤回宫的消息传到高演耳中之时,他正端着一碗醒酒的汤药坐在陆贞床头,陆贞悠悠转醒过来。他一边用勺子搅着碗里墨黑的汤药,一边漫不经心的开口道:“阿湛回宫来了,你要不要去见一见他?” 揉着额头茫然的看着他的陆贞蓦地僵了僵。 高演心中大约十分清楚,高湛此举不仅是为了陆贞。他将高湛发去临城受封,表面之上或许是隆恩,亦或许是让人产生一种皇帝看中这个弟弟所以让他去镇守边关的错觉之类的,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一旦高湛真的去了临城,高演便会迅速将他在王城之中好不容易种下的势力一并拔了干净。届时,高湛翻天无力,只能成为高演砧板之上的鱼肉。 所以高湛不能离开,他不会走,亦不能走。 而他此举一出,高演近期之内势必不能再将他赶出城去,否则天下子民该说他高演不够人道了…… 不得不说,高湛此举甚妙,一来留在了宫中保住了城中势力,二来感动了生他气的陆贞,两人将重归于好,三来又逼的高演迫于天下悠悠众口要将他留于邺城一段时间。 高演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面容之上的表情不知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大约有几分高兴,又有几分无奈,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令人无法揣测出来的表情。元福立在一旁瞧得有点忐忑,于他面前的高演,他是个皇帝,是个与从前那样宽容温和,喜怒现于容色的少年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昭君得到今日眼线第三次禀报上来的消息,说是高湛已经回了修文殿,太医也给他治过伤了。关于含光殿那边的消息,说的是得知高湛回宫且负伤的消息之后,萧唤云十分紧张焦急,已经急急忙忙的赶去修文殿了。 而在这之前一直被昭君按住的消息终于递到高演耳中,与陆贞同住的那个小丫头也将任务完成的不错,消息穿进去不曾多久,高演便携着陆贞一同朝着修文殿去了。 眼线快速简洁明了的禀报完了这些,便一头扎出窗户,于茫茫夜色之中瞬间奔的没影了。忙碌了一整日的青蔷终于出现在殿门外,手中似乎还端了碗乌漆麻黑的汤药。昭君略抬了眼瞅了瞅那碗汤药,与青蔷道:“这药的味道闻着还挺熟悉的,有些像上次你搁了千年人参的那一碗。唔,你要端给谁?” 青蔷抹一把额角的汗水,道:“前些日子青蔷同姑妈你说起来的那个生了痨病的闺友,姑妈还记得吧?治好她的病的那个大夫,姑妈你也还记得吧?青蔷前几日终于寻着他了,他交给青蔷一张药方,就是这个,青蔷今儿熬了大半日才熬出来的,只需给皇上喝上几个月,保准能活蹦乱跳的把高湛……啊呸!把皇上讨厌的人全数给弄死。” 昭君望着那碗汤药默了默,半晌,伸手端过来抿了一小口,咂了咂舌回味道:“略微酸了些,正巧,陪哀家走一趟,去看场好戏吧。” 这一场好戏是赶场,昭君携着青蔷一路赶得十分匆匆,一路积雪未消,踩上去极易摔倒,但是这般辛苦的赶场终究是有好处的,昭君赶到修文殿之时,期待已久的好戏正刚刚上演。 夜风略略有些残暴,掠过面侧之时刮的人生疼,夜寂如水,半分虫鸣都未曾听见。昭君提裙踏入回廊之下,行了未曾两步,耳畔便响起渐近的雨打屋檐之声。 旧雪未融,新雨骤至,偌大天幕之下笼罩着厚重夜色,几盏宫灯在北风之中摇的有些凄楚。 高演同陆贞先一步踏进殿门,昭君跟上去之时,只瞧见了那自门槛上一滑而过的蔚蓝色女官衣角。因青蔷手中提着只装了汤药的食盒,为求稳当,走的便有些慢。 昭君在门口等了会儿青蔷才踏进殿门去,但这脚步还未落地,她一抬头,便瞧见愣愣的站在内殿门口的高演陆贞两人,不由的一奇。待到昭君走过去挑起珠帘往里头一瞧,她也愣了。 内殿之中正对着他们的软床之上,正衣冠不整的缠着两个人,底下躺着的那位,衣襟散乱容色如玉的俊朗公子哥儿不是今日负伤回宫的傍山王又是谁? 上头那位正含泪垂头一边急急的宽衣解带一边声嘶力竭的同底下的人喊:“阿湛!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是因为知道我自杀的消息才不惜伤了自己回来的!你不用骗我!你骗的了你自己可你骗不了我!”的姑娘不是遭了冷落的萧唤云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QAQ 顾大人知错了,本来每章节都有七八个留言的他昨天费力的卖了个萌就直接减了一半。 从今往后顾大人一定洗心革面,绝不会在这里废话鸟~~~~~姑娘们酷爱回来!!!!!!! ╭(╯3╰)╮ 走之前对tinawangting 姑娘说一句谢谢,你是新面孔哟~~~顾大人会好好的爱抚你的,他今晚会站在你窗户外面看着你入睡的。 第79章 这诚然是个误会。 这里说的误会并不是指萧唤云曲解了高湛回宫来的目的这一件事,而是指的令昭君一行四人惊讶的愣了一愣的这一场面,它其实并不是表面之上大家瞧见的这个意思。 其中缘由,昭君也是事后才从蹲守在屋顶之上的眼线口中得知的。 据说,当时大家所瞧见的殿内床上滚成一团衣衫不整的两个人,瞧上去像是动了一场情火。实际上他们两人之间的确动了些火,但,这个火并不是j□j,它是一把怒火。 怒火的来源是太医开的一帖药。 高湛此番新伤旧伤一起伤,回宫之时不止又在何处使了劲儿,致使手上本已不流血了的伤口又崩裂开来,翻出一片红红的血肉,瞧上去十分肉疼。随行的高忠高大人请了宫中治外伤最好的曲太医替高湛治伤,曲太医瞅了瞅高湛的手伤,给他缝了两针。后头的一连串的纠葛,皆是从这个缝了两针上头延伸出来的。 因高湛被缝了两针,眼下不怎么疼是因为上了麻药的关系,待到麻药药劲儿一过,高湛怕是会被这几针疼的死去活来。于是,贤惠能干的曲太医出门之前便特特在高湛的药中加了一味安眠作用的药材进去。 这也就是为什么高湛回宫有些时候了,且在伤的是手又不是腿并不影响走路的情况下却迟迟没有去见陆贞。一碗汤药灌下去,高湛的面色便有些好转,跟在他身边的元禄公公觉得这帖药是副好药,便特特又端了一碗给高湛喂了下去。 于是,萧唤云进门之时,高湛正睡得深沉且香甜。 萧唤云同他说话,开口第一句大约说了句:“我知道你没有睡着,你不用装了。”之类的话。熟睡之中的高湛不知梦见了什么,蹙了蹙眉头。萧唤云目光落在他身上半晌,重新开口道:“你装的又不像,装什么装?”伸手推了推他,结果没将他推醒,将他身上披着的锦被给推的滑落了一个角。 须知道,曲太医出门之前曾同元禄打过招呼,那帖药下去,今晚高湛必定会全身发热,这是个好征兆,但是发热出汗会令他全身不适。曲太医建议元禄今晚就别睡了,端盆水坐在傍山王身边给他擦身体好了。 所以,就在萧唤云进门之前的片刻,元禄正正好端着木盆出去换盆凉点的水回来,出门前也只是随手将高湛敞开的上衣掩了掩,盖上锦被,掖了掖被角。 萧唤云推落那只被角,便露出了里头衣衫不整的一派景象,再抬眼望向高湛的脸,发觉他已是面红耳赤。后来大家瞧见的那一切,乃是一个小误会接着一个小误会之后连绵而成的大误会。萧唤云于此处已先入为主的觉得高湛他是在装睡,瞧着他面红耳赤的模样之时,便理所当然的没能往他是因伤重而引起的发热之处想。萧唤云觉得,高湛他是在害羞。 这便是其中的一个误会。 趴在屋顶上掀了张瓦片往里头瞅的眼线瞧到此处有些不大好意思,但又觉得此处甚为关键,不得不看,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自己乃是个眼线,身为眼线,有许多世俗之事可抛,这羞耻心与节操皆在可抛的范畴之内。 是以,他侧首不去瞧底下的溶溶春景与内心的节操争斗了片刻之后,再回过头来垂头瞅去之时,便发现,方才还清清楚楚一躺一立,一床上一床边的两人此时已经十分迅猛的滚成了一团去。 眼线吓了一大跳。 但吓完之后再垂眸仔细瞧一瞧,便发现那两人虽是滚成了一团的,萧唤云虽是骑在高湛身上的,但萧唤云眼里是清明一片的,并未瞧见什么j□j的踪迹。她侧着头,离高湛j□j的胸膛极近,一双手于眼线瞧不见的阴影之中忙碌着什么,像是个解什么东西的样子。 就在这当口,睡的深沉的高湛终于悠悠醒来,睡眼惺忪的望了望趴在自己胸膛之上的这个姑娘,不知是将她看成了谁,竟单手抚上姑娘的背,最后落停在她腰际,用力的一把将她的腰揽过来,同他贴的紧紧的:“你来了……” 萧唤云解东西的动作就此一顿,面颊贴着高湛j□j的胸膛,僵直了身形许久,才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双手缓缓的环上他的脖间。 有阵阵暖香自瑞兽口中盈盈而出,夜风掠过窗扉,震得木格子的窗楣噼里啪啦作响,但被揽着腰的萧唤云瞧上去很是舒畅宁静。殿里静了片刻,才听见高湛的嗓音悠悠响起:“我等了你很久,还以为你不会再原谅我了……阿贞。” 急性子的萧唤云听见头一句,便急忙忙的开口道:“我怎么会不原谅你呢?阿湛,我是那么的爱你……”一切话语都结束于那一声阿贞。她面色顿时一僵,他的手从一旁摸上她的后背,徐徐摸进她的底衣之中。 被萧唤云蓦地发狠一般的推开,结果推到一半,便听见高湛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头发缠上了她底衣的扣子,她的头发缠上了他腰间的细带,方才她在解的,估摸着便是被缠住的头发。 她这一推,双方都被扯落了好几根头发,他疼她也疼,但她却顾不上这些疼,只用力的拍着他的面颊,同他道:“阿湛,你醒醒,你看清楚我是谁!” 高湛茫然的眸光于她身上渐渐的集中起来,方才还十分旖旎的神情此刻已冷淡了下来,只冷着脸,道:“萧唤云。” 萧唤云有些无力的坐在他身上,因头发缠的紧,她便就着这个几乎贴着他胸膛的姿势,侧首望着他,厉声问他:“你是真的将我看成了陆贞,还是为了气我……” 被高湛冷声打断:“你来做什么?” 萧唤云:“我……” 高湛已有了些怒容:“你就这般不知廉耻?你已经嫁给了我大哥,现在就是我嫂子!你竟敢自荐枕席!萧唤云,你还要不要脸?” 萧唤云一双凤目蓦地瞪大,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 是以,后来大家看见的所谓的衣冠不整其实只是两人打了一架之后的形容,高湛的衣裳是被元禄扒了的,萧唤云的衣裳倒的确是被高湛扒了的,但他扒她的衣裳也是个无奈之举,因她一直发疯一般的想要将他的衣裳扒了个干净,他只能拽着她的双袖来制止她。 而萧唤云那时侧首解衣裳的那个动作,仅仅是因为高湛的头发缠上了她衣襟扣子,不解开衣裳便解不开那些头发。 所以说,这是个极大的误会。 因高湛是躺在下面的那一位,大家一行人进来之时,他正巧侧过头来望着门口,所以他便是第一个瞅见大家的人。大家愣了一愣,他也愣了一愣。 就在这大家都愣了一愣的当口,便听见萧唤云十分清楚明了的声音:“你不用否认你爱我这一回事,你若是真的不爱我了,就不会留着我当初送你的观音像。” 这一句话便提醒了在场的诸位转头去瞅一旁巨大的架子上摆着的十数个观音像,不同材质,不同造型,唯独一张脸像了萧唤云八分。 其实关于那些观音像,早前陆贞于雪地之中跪晕厥过去的那一次,被高湛救回来便宿于这张床上。与这张床遥遥正对着的,便是那一大排隐藏起来的观音像。陆贞曾问过高湛为何这么偏爱观音像,高湛支支吾吾未能回答她,还被她以痴信观音这一点笑话了好几日。 今日萧唤云这话一出,陆贞便有些恍然大悟。 一众人瞅着那排观音像,陆贞是第一个承受不住的,掩了脸便急急的推开站在最后边的青蔷跑了出去。 被萧唤云压在底下的高湛也终于反应过来,顾不得被缠住的头发,一把将萧唤云推了开来,掀了被子便急匆匆的也追着陆贞去了。他同高演擦肩而过之时,高演容色淡淡,道了一声:“你还有脸去追她么?” 高湛没回答,径直越过他,奔出门去了。 萧唤云被他这么一推,后背撞上了床柱,吃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软软的倒回了被子里,一抬头,才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人。 她面色顿时一白,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似的,张了张嘴,却又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只将目光停在高演身上,一瞬不瞬,一动不动。 见萧唤云将目光放在高演身上,昭君同青蔷便也顺着萧唤云的目光而去,一同巴巴的望着高演。 今夜的高演面色有些白,但算不上特别的难看,令人感到意外的是,他脸上并没有多少青色,头顶也没有多少绿光,只是默默无言的望着萧唤云,大约是真的已经失望到一定的层次,再也不会感到失望了。 窗外传来噼里啪啦骤雨而至的声音,这场无声无息的雨终于磅礴,气势强大落地有声,昭君在心底里估摸了一下,觉得今夜一过,高湛他必定会高烧不退,说不准,还会就此福薄命断,真是呜呼哀哉。 大家都默了良久,终是高演先开了口,却是同昭君说的:“此等污秽事情,母后还是少看为妙,儿臣这就送母后回昭阳殿如何?” 昭君有几分惋惜的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之时还依依不舍的回了两次头,余光之中瞧见萧唤云孤坐在凌乱被褥之间,眼角有些晶莹闪光,瞧上去有点落寞。 越过屏风才走出去两步,萧唤云的嗓音带着几丝倔强意味隔了清冷夜幕遥遥传来:“高演,你这么讨厌我,你就这么讨厌我,竟连半句话都不肯跟我说了吗?” 高演脚步略顿了顿,思忖片刻,淡淡道:“把你皇后的位置,让出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乖乖的闭嘴不说话。 第80章 高演将此事处理的十分干净利落,且并未走漏丝毫的风声。 早前王璇于内侍局贪污受贿,私通侍卫皆是死罪,昭君以为这些,高演心中并不清楚。结果折腾了这么一回才发觉,原来这些事情他都很清楚。这两条罪名于几日之后抖了出来,王璇当即便被判了斩邢,而皇后萧氏则以驭下不淑被剥了皇后的位分,降为妃子,从含光殿迁出,赐了个小院落给她住。 昭君的本意是想将萧唤云直接杀了了事,但转念一想,觉得前梁国如今仅剩的便是萧唤云这一条血脉了。当初齐国同梁国结了姻亲之好,曾有一段时间互助互利过,如今梁国亡了,若高演还要将萧唤云这条梁国王室仅剩的血脉也杀了,怕是会教天下人感到心寒。 为此,昭君特特跟高演求了求情,高演也不过是容色淡淡的答应了,继而容色淡淡的处理政务去了。瞧那面容,似乎杀了萧唤云与不杀萧唤云于他已无太多意义。 而萧唤云如今,大抵才算得上是真的心死。 据闻那一日陆贞率先跑出修文殿,高湛随后紧跟而至,两人于大雨之中拉拉扯扯了半会儿,因雨势磅礴,声势浩大,两人之间说话皆是要用吼得对方才能听得见。而两人之间的误会由萧唤云今夜之举闹得更大,本就难以解释的一个误会便注定要吼更多声才能解释的清楚。吼到最后,两人皆是气喘吁吁的扶着膝盖半蹲在雨幕之中喘气,作为中场休息。 就在这中场休息之时,被高演孤零零撇下的萧唤云大约是心有不甘,便也提了裙迈入雨幕之中,一路追着高湛而来了。 于是两人的解释加上第三个人,顿时闹得不可开交。 高湛与萧唤云之间的过往宫里无人不知,但自萧唤云嫁于高演之后,那些过往便都没人敢提及,所以陆贞入宫数日才能对那段过往毫不知情,如今突然而然的听说了这一段,自然便联想到了她那与萧唤云有七八分相似的一张脸。 彻天雨幕中,陆贞于拉扯之间将高湛一把推倒在地,她有此举大约是因为心里头实在是气疯了,但一瞧见高湛被推倒在地,手臂之上的伤口重新炸裂开来,昏黄宫灯照出雨水之中的一片混沌血水,她便心疼了。 陆贞上前一步,那样的形容约摸着是想扶一扶高湛,结果紧跟而来的萧唤云先她一步,将高湛扶了起来。 三人对峙,萧唤云信誓旦旦相信高湛心中所爱之人是她,高湛凄苦求着陆贞听他解释,而陆贞最终被他们相扶的姿态所气跑。听闻,陆贞转身跑走之前问了高湛一句:“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跟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长得像她?” 雨水自三人头顶哗啦啦的倒下来,蜿蜒了满地,冬日清寒,晚风肆虐,高湛被冻得直发抖,直直望着她,幽深眼眸犹如古冰川一般:“是,起初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可……” 这个可什么还没说出口,陆贞便已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一步一步的后退着,退了几步,终于承受不住一般的转身跑了。 高湛缝好的伤口重新裂开,血水混着雨水一发不可收拾,他急着追上陆贞,可脚步刚抬出去一些就踉踉跄跄的要摔倒,被一旁的萧唤云急急扶住。 萧唤云抱着他越发滚烫的身体,一边费力的扶住他不让他跌倒,一边还要稳住自己不让自己被他带动着跌倒。雨声滔天,她不得不扬声说话:“阿湛!你清醒一点!”吃力的用手掰过他的脸,逼着他望着自己:“我是唤云啊!是你最爱的唤云!我就在这里,阿湛,你的唤云就在你面前,你不要再去管那个替代品了好不好?” 高湛被她牢牢箍住,挣脱又挣脱不得,只能眼巴巴的看着陆贞的身影一点一点的消失在了夜幕尽头。冷雨寂寥,他望着陆贞消失的方向,听着萧唤云的那些话,终是忍受不了,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力气,猛地一把将萧唤云推倒在地上,抬腿欲走。 衣角被萧唤云死死拽住,雨水冲花了她脸上的妆容,那是她为了见情郎今夜特地描的新妆,此时此刻已经污了整张脸。 高湛回头看她,她一张脸布满了肆虐的雨水所以看不出有没有哭,但是开口的嗓音却浸出丝丝哭腔:“阿湛,你爱的人是我,是我……” 高湛面容上不知算是个什么表情,似乎有些悲愤,又有些鄙夷,最终只冷冷的道了一句:“那是从前!现在,我只爱阿贞一人!”话音落,从腰侧一把抽出随身携带的防身短匕首,干净利落的一划,萧唤云一个不留神直直的向后倾倒在地,被割下来的一片月白衣袍碎步被冷风吹得打了个璇儿,最终浸了雨水,恹恹的落到了地上。 他只冷冷的瞥了一眼地上的衣角,便头也不回的追着陆贞离开的方向去了。 唯留下萧唤云一人,痴痴呆呆的坐在地上,任由雨水将她浇了个彻彻底底,她望着那一角月白衣袍良久,终于哭了出来:“割袍断义!你竟要跟我割袍断义!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竟然这样对我!高湛!你没有良心——” 她在雨里哭了不知多久,后来还是有起夜的宫女披衣提了灯笼路过一旁的回廊才注意到了她,将她从雨水里搀回了含光殿。那一日之后,萧唤云大病,日日躺在床上,不再出门,就连王璇被行斩邢之时,她也不曾出面送一送这位旧部。 而高湛,如同昭君料想的那般,新伤旧伤一起伤本就严重,在最不能受寒的当口不止吹了风还淋了雨,被元禄扶回修文殿之后,病情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严重了起来,整日整日的发着高烧不退,直嚷着梦话,唤着陆贞的名字。 陆贞淋了一夜的雨,天明才回到青镜殿,继而伤心过度,喝了一个清晨的酒,被人发现之时,也是浑身发烫的倒在地上了。 一夕之间宫里病了三个人,且病势汹涌,如今执掌后宫适宜的皇太后便下了个旨,请钦天监进宫来瞅了瞅,看看是不是宫里头有什么脏东西,连累了这么三位贵人得了病。结果这一查,便查出来了点不大对头的事情。 钦天监选官之时讲究的便是一个字,直。说话要直,做事情要直,直来直去的钦天监在宫里头转悠了一圈之后,断言道,是傍山王殿下近来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其他的几位贵人。至于这个染上不干净的东西的时间么,钦天监推测是先皇驾崩之后,傍山王回来服丧之时。 这一消息传出来,大家便顿时了然了。往前推一推旧事,傍山王回宫中途便遭了魏国人的偷袭,流落宫外数日才回宫,且回宫之时还伤了手臂,险些残废。再后来一些,他每每一回宫,太后便要犯一次头风病,后来宫中还死了个丽嫔。再近一些,他才初出了王城,便遭了土匪袭击,回宫之后一夕之间又病了两人。 这样一想,大家便觉得钦天监所言极是,这个傍山王他简直就是个大灾星。 诚然,有许多事情同高湛并无什么关系,但,这样的流言一传出来,就连宫里头某个小宫女这个月的癸水来的迟了,都成了被高湛祸害的缘故了。 朝堂之上更是闹哄哄的不可开交,请命将傍山王高湛送往其封地的奏折于张相处起了个头,便源源不断的送到高演面前。 高演做了个副慈兄的模样,在朝堂之上怒斥了张相怪力乱神,再三护着这个正在病中的弟弟。但这件事还未平息下去,昭阳殿便传来了太后不甚摔了一跤,伤势不轻的消息。朝臣顿时便又炸了锅,高演终究得顾全大局,最终双方各退让两步,高湛病好一些,便马上将他送往封地。 但,他的这个病不知何时会好,留在宫中恐会继续冲撞太后,特许他出宫择别院养病。 说是养病,实则是个j□j。 这明明是昭君同高演母子俩唱的一场双簧,满城天下却都要对高演拱一拱手,赞叹一声当今皇上英明贤德,昭君觉得这场戏唱的很圆满。 并且更加圆满的是,青蔷离宫去了一趟陈国,此行之前,她留下来了一副药方子,说是给高演治病的,昭君将那张药方子给宫中太医瞧了瞧,几位太医有胡子的摸胡子没胡子的摸下巴,一边摸一边纷纷道:“这张药方子开的奇怪,依微臣看,乃是张古方,上头的药材看起来都是治咳症痨病的药,说不准对皇上的病情还真的有效。” 是以,昭君便命人熬了几帖药给高演服了下去。 青蔷离宫数日,这数日之中高演的病情明显转好了许多,从前病情最为平复安定的时候每日都会咳两声,如今竟是一连好几日都不曾咳嗽过了。闲来无事之时,高演还会邀沈嘉彦一同于宫中的几处林子里骑骑马,射射箭,偶尔喝点小酒下个小棋,日子过得很舒畅。 对于沈嘉彦,高演时常会同他打趣道:“你还要不要娶青蔷过门啊?你若是不想娶了,朕可就要在朝中选个好儿郎将她嫁了,女孩子的年岁最是等不得人啊。” 沈嘉彦只略垂了眼眸,单手抚上腰间,轻笑出声:“只要她肯嫁,臣马上就娶。” 自然,这些皆是闲话,相较于青蔷的婚事而言,将近的是陈国的同昌公主的婚事。青蔷先陈国使节一步回了宫,带回来一个喜忧参半的消息。 说的是,陈国国主想将他这位甚宝贝的女儿嫁到齐国来,两国就此结姻亲之好,万世为盟。 作者有话要说:╮(╯▽╰)╭ 突破八十大关,可喜可贺~~~~~ 第81章 这个消息,喜的是陈国的陈文帝终于将嫁女儿这一事摊在了明面儿上说,虽说两国子民尚且还被蒙在鼓中,但这场婚事之中的几位重要人物已经清楚的知晓了。这些足以说明,好事将近,这场喜事终究还是要落在齐国。 忧的一半则是,陈国皇帝虽做了将女儿嫁过来的决定,却并未曾提及过要将女儿嫁给谁,究竟是一国君主高演,还是传闻之中身份血统更为尊贵的傍山王高湛,还不能得知。 同昌公主身后所站着的是整个陈国的势力,无论是她要嫁给哪个,对另外一方都是致命且沉痛的打击。 青蔷将这件事同昭君一说,昭君心中便寥寥有了几分底数。 高演虽登基为帝,虽将这个皇帝当得令天下悠悠众口心服口服,但是总有那么几颗不臣之心不能服他,四处散播着谣言。这些个谣言之中流传的最为广泛的便是高演登基之时的那一场天火,以及至今为止都为寻见的,先皇留下来的遗诏。 天火尚且好说,毕竟烧的不是高演的龙袍。但那份遗诏却是挑事者握在手中的命牌,令高演说不清道不明。 陈文帝素来老谋深算,大约是算准了这个事情是高演的命脉,此前一年有余的时间里,高湛四处寻求盟友,他势必是晓得的。此前高欢最为疼爱的便是高湛这个儿子,此事天下人人皆知,怕是那日他驾崩之前留下来的遗诏之中继承大统之选是高湛而不是高演。皇位为何会从高湛手中突然落到高演手里去,这一点显而易见,皇室之中的争斗十分常见,说不清孰对孰错,唯有成王败寇之理。 昭君觉得,陈文帝自然不会觉得高演夺了高湛的皇位从未瞧不起他的人品,他此处高瞻远瞩,深谋远虑的形容,怕是觉得江山不稳,还会起动荡。 倘若高湛兵反,且反成功了,届时他坐上皇位,同昌若是于此之前嫁过来,又岂能落得个好。 陈文帝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这件事处置起来有些麻烦,令昭君感到十分的头疼,但这样的头疼还未过了两日,她便惊觉她的这个儿子近来行事颇有她的风格。 这件事情,便得从同昌的婚事上说起。 陈文帝派来的这位使臣身份显贵,据说是同昌公主她死去老妈娘家的某位亲戚,此行而来,为的是同大齐皇帝道一声谢,携了几车陈国的特产而来。 而提及同昌的婚事,便不得不重新提一提她幼年的那件事,据说当年她娘抱着她跳了井,是位烈性女子,陈文帝大痛,无奈逝者已矣,他便只能变着法儿的补偿她娘家的人。为此,同昌的这位小表舅便也被列在补偿的范围列队之内。 皇族亲情寡淡,宫中兄弟姐妹几个大多都瞧不上同昌,以她有个身份低微的母亲而不齿。但她的这位小表舅却十分宠爱她。出陈使齐之前,同昌提了嫩橘色的长裙匆匆奔过长长回廊,郑重其事的将一只小布包交到了他的手中,并且同他挥了挥她的小拳头,威胁道:“不准偷吃,闻一下也不行!” 小表舅瞥过手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同她挑眉道:“那舔一舔呢?” 同昌正敛了裙摆回身上阶梯,走出去两步听见他这话便顿了顿,回过头来朝着他极灿烂的一笑,露出一排牙花子:“那就将你拖出去喂小白。” 她说的小白,是陈文帝于宫中百兽园中养的一只白额虎。 这样一番话原原本本的自他口中叙述给高演听,将一只方方正正的布包交与高演手中时,小表舅眼中隐约含笑,道:“那丫头对你是满当当的情谊,你莫要负了她。” 陈文帝心中有这个女儿,却也有他的天下子民。但天下子民于小表舅眼里就是个屁!整个天下加起来都不及一个同昌重要。同昌回了陈王宫之后,同他说的十句话里头有七八句是关于齐国皇帝的,每日尝了些美味也要偷偷存下来一些,说是留着将来给高演吃。她心中究竟是什么样的想法,他又如何能不知? 同昌喜欢谁,便嫁于谁,这是小表舅他历来的想法。 高演略垂了眼眸望着手中的那只严实布包,好看的眉眼似乎略过一丝惊讶,微微蹙了眉头,道:“你是说,陈文帝想将同昌嫁给朕的弟弟,高湛?” 小表舅略愣一愣,却也是极快的反应过来:“你想做什么?”又顿一顿,蹙了眉做沉思模样:“人人都说你们齐国的两个皇子兄友弟恭,十分亲厚,莫不是真的吧?”抬起头来看着他,面上隐有震惊之色:“你想将同昌让给你弟弟吗?你一点也不想娶同昌?本王竟看错了人?同昌那丫头也看错你了?” 窗扉大敞而开,晨时初升的太阳洒落一地金辉,映着一室古卷佛经腾升出刻板的禅味儿来。 高演低垂了眼帘,握着那只布包良久不语。 日光倾洒在他身侧,于地上遥遥拖曳而出一道悠长身影来。不知过了多久,小表舅等的大约有点心焦,一双拳头不耐烦的将将要挥上高演那张好看的脸之时,高演忽的轻笑出声:“既是如此,那朕便不能教她失望了是不是?” 小表舅不大解:“什么?”见高演做推门而出的动作,又一惑:“你要去做什么?” 高演脚步未顿,徐徐踱出门去,只听见他的嗓音清清冷冷的从门外飘回来:“不是说同昌想嫁给朕么?朕自然得将那些碍眼的障碍清一清。” 依小表舅传来的意思,陈文帝之所以选择高湛其中一个极大的理由便是,高湛至今为止都非常的洁身自好,即便是越国夫人将齐王宫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报给他听,他也不过觉得高湛这个年纪,才种了这么两朵桃花,且还都是十分深情的桃花,算的上是个情圣。 他陈文帝自诩是个情痴,对高湛便是高看了一眼。 倘若高演想要聘得同昌为妻,他便必须得将陈文帝的这个想法磨一磨。陈文帝是个固执的人,想要他改一改想法简直比登天还要难上几分,小表舅表示他不看好高演。 几日之后,高演下完早朝,于花园之中散了会儿步,散着散着便散进了昭君的昭阳殿里来。两人于殿内暖炉边上摆了个棋局,对弈半晌,高演便漫不经心的开了口:“前阵子儿臣与阿湛闹了些不愉快,真是教母后笑话了。” 昭君指尖落下一颗白子堵了他的一处活路,淡淡道:“哦?” 高演略略思忖片刻,黑子灵巧的绕开白子的攻势,另开一道生路,缓缓续道:“那陆贞,儿臣之前的确对她有几分意思,但既然阿湛喜欢她,儿臣也乐的成全他们俩。只是……” 昭君抬眼瞧着他:“只是什么?” 高演一笑,黑子落在棋盘上,啪嗒一声,抬起头来:“只是儿臣乃是一国之君,说过的话就此收回实在有伤皇家颜面,是以,儿臣还想求母后做个主,给陆贞赐个亮堂点的身份,赏给阿湛为正妃吧。” 昭君棋子略顿一顿,终究还是落回了一旁的棋盒之中,笑道:“你近来棋艺见长,哀家输了。”顿一顿,伸手去收棋盘之上的棋子,漫不经心的道:“陆贞那件事,需要哀家去办?” 高演饮一口茶,淡淡道:“就这几日吧。” 他心里的算盘,昭君很清楚。陆贞与高湛一事,他心里憋闷着一口郁气不解,此次正巧可以一起解了。他自己不方便在这个时候出面,只能央昭君出面。一旦昭君将陆贞赐予高湛为正妃,高湛势必就失了娶同昌的资格,除非陆贞甘愿效仿从前的昭君,让出正室之位于同昌。但很明显,陆贞不是娄昭君,这是个宁可失去也不愿委曲求全的姑娘。 自然,还有另一种情况,高湛可以为大局着想,拒绝娶陆贞为妻,待到他娶了同昌,得到了陈国的势力相助,夺回皇位之后再补偿陆贞。 这是昭君能想到的最为友善的处理方式,但如此一来,高湛必定失了陆贞的心,凭着陆贞自傲的一颗心,他们从此之后便只能于深宫之中互相折磨,至死方休…… 好吧,这些全部都是昭君想着玩儿的。 事实上比她想象之中的要简单许多,她于两日之后携着青蔷出了趟宫,去了高湛养伤的行宫一趟。她若是明着下旨要将陆贞赐予高湛,便是摆明了要于陈文帝作对,如此甚蠢。昭君此行乃是一趟探望之行,明面之上借的是探病,暗里却同高湛提起了这件婚事。 陆贞乃是他心头最喜欢的姑娘,他自然想娶她。但世间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做,就能做到的。昭君说起这件婚事之时,高湛面露几分欣喜之色,欣喜的同时又有几分疑惑,大约是不肯相信昭君会有这般好心。 昭君用了个十分亮堂的理由,便是:“说实话,陆贞这个姑娘哀家很喜欢,你若是喜欢,哀家即刻就能赐婚。至于演儿,哀家会想法子安抚他的。” 这样的理由瞬间便将高湛心头的犹豫打消掉了。 昭君离开之时留下一句:“你若真心实意的想娶陆贞为妻,便命人来哀家这里取凤诏吧。”,走出去好几步,往回瞥了瞥,眼角余光之中瞧见了高湛沉思的模样。昭君嘴角上扬起一抹弧度,迎着微凉的晚风徐徐的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如同昭君料想的一模一样,她前脚刚走不久,高忠便急忙忙的赶了进去,两人在里头议事议的有些剧烈,其间似乎还动了手。 他们为了什么而争吵其实十分容易推敲出来——高忠受郁氏临危受命,要将高湛扶上皇位,他势必要将阻碍在高湛皇位之前的障碍全部扫清。而他是何其心思缜密的一个人,陈文帝是什么想法,他自然也能推敲得个七七八八,前后发生的事情归到一处去理一理,他便知道昭君心中打得是个什么主意。 陆贞若为高湛正妃,同昌便只能嫁于高演为后,届时陈国势力契胡势力鲜卑势力一统归为高演所用,高湛便彻底的回天无力。 是以,两人争吵了一个下午之后,高忠甩袖而去。此后接连好几日,高湛都不曾命人来讨凤诏,像是已经放弃娶陆贞为正妃的想法了。 对于这件事,青蔷表示十分的担忧:“姑妈,他不吃这招,陈国皇帝那边可都已经开始准备了,事态紧急,怎么办?” 日光溶溶,映出窗扉上叠叠梅树枯枝。 昭君徐徐的展开一抹笑意,指尖拂过朦胧窗纸:“那个司衣司的丫头,可以派上用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间觉得《相见恨晚》很像一首小三歌~~~ 第82章 昭君口中这位司衣司的丫头,名为沈碧,其父从五品刑部官员,数月之前因陷害青镜殿一等掌事宫女陆贞而遭贬,如今父女双人正齐齐跌入人生的低谷之中。 报上来的情报之中记录了这几个月里沈家父女的所作所为,其中比较有意思的是,沈碧实则并不是沈大人与沈夫人生的女儿。那是府中贱婢所生之女,生下沈碧之后,那人虽被提了个姨娘的身份,但因生下来的沈碧是个姑娘,母女二人便一直不受宠爱。 沈夫人又是位厉害毒辣的,打压了沈碧母女十多年,临末了,她才惊觉自己打压着的沈碧竟已从一个冒着鼻涕泡的臭丫头出落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比她膝下那几个女儿生的好看许多。 她是个善妒的脾气,自惊觉到这件事之后瞧着沈碧觉得十分的不顺眼。沈碧去打水洗衣裳,她觉得这姑娘的一双手做足了粗活怎么还能生的这般白皙精致,她觉得不顺眼。沈碧去小厨房里生活煮汤,沈夫人看着她那沾染了煤灰却瞧着越发楚楚动人的一张脸,觉得不顺眼。沈碧与她几位哥哥说话,顾盼生辉,媚态尽显,她觉得不顺眼。 这些不顺眼积累的多了,沈夫人便觉得十分不痛快,就这样不痛快不痛快着,沈夫人又一次惊觉过来。沈碧已到婚嫁年龄,她觉得自己可以将这个庶女找个小厮随便嫁了。 这个消息传到沈碧耳中,她没慌,她娘倒是先慌了。 这个出生不高一辈子都只会低着头的女人为了女儿的事情头一回不懦弱了,她颤巍巍的从床底下的木盒子里掏出了她为数不多的私房钱,终日东奔西跑,四处打点,同那些个官家夫人们低头哈腰,求她们为沈碧谋得一庄好亲事。 沈碧却是个极倔强的姑娘,她与沈府之中的那些个姐姐妹妹们流着一样的血,她们生来是为了享受荣华富贵,而她却是为了还债了,末了,还得随便挑个小厮嫁了。 她觉得不甘心。 自然,这些皆不算太辛秘。沈碧未进宫之前,在沈府之中便是有名的野心女子。她平生志愿便是嫁得人上人,从而光耀门楣,让她娘过上好日子,将沈夫人的气焰好好的打压下去。这一些,是她的梦,也是他人嘲笑她的资本。 后来大约便是沈碧同她爹发了一通毒誓,只要送她进宫,她一定能伺机获得皇上的恩宠,进而封妃。他爹终于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对这个女儿忽视太多,实在是太对不起她了,所以她平生对他的唯一一个请求,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沈碧进宫之时,恰值萧唤云正的荣宠之时。 那时萧唤云霸着高演,想为高湛谋得一个储君之位,从而不许高演宠幸其他女人,更是不允许宫中任何一个人生下高演的孩子。为此,萧唤云可以称得上是雷霆手段,宫妃们死的死,疯的疯。并且还有个传闻,说的是当今皇帝还是常山王之时,府中曾有一位颇得恩宠的侧妃怀过一个孩子,怀到第五个月上的时候,突然便落了胎。常山王为此震怒,但事后还是不了了之。 后宫争斗不休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像萧唤云这样的,却十分少见。传闻更是有言说,但凡是敢借机亲近皇帝的,身份最为显赫的几个会落得个疯掉的下场,身份不显赫的,就连什么时候死的,死在哪里的都不知道。 这般光景,沈碧进宫谋求高演的一份青睐,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但她那样高的心性,怕是会觉得,就算是死,她也想同命运搏一搏,不愿嫁给一个小厮平安老死。宫中情形沈大人自然也是知晓的,但他还是选择将女儿送进宫来,这便足以说明这个女儿在他眼中的地位并不高。 陆贞一事,连累了沈大人丢了官职,被送回家中观察至今。这种奇耻大辱他如何能忍得下,忍不下便只能实行家暴,沈夫人彪悍不能打,他便将这些火气统统发泄在了沈碧她娘身上。 沈碧自那事降为三等宫女,平日里已是十分努力踏实肯干,但每每有人心疼她想要将她的品阶提一提,便会有人提醒那人,这人得罪了陆掌珍,不能提,不能提啊—— 于是半年以来,沈碧一直停在三等宫女的位置上不变,与她同批进宫的宫女一个个的都混上了一等,其间还有一位如今是司膳司的九品女官。她丢脸至斯,她娘的伤痛又令她心焦至斯。这一切的一切,归根结底,都是陆贞的错。 沈碧恨陆贞,就像是打从娘胎里就看不对眼一般。 而据青蔷观察,近些日子以来,沈碧恨陆贞的条条状状之上又多了一条出来。自高湛大病,从宫里头搬出去之后,沈碧便时常得了空就去打听他的病情,因傍山王如今是宫中的禁忌,她求知不得,无可奈何只能向青蔷开口。 由此观之,沈碧待高湛有情,陆贞算得上是她的情敌,想必她已恨陆贞入骨。 接下来的这件事情,昭君交给了青蔷去办,青蔷同沈碧有意无意的提及这件事,沈碧立马便应承了下来,且还应承的十分欢快。 于是,几日之后,高湛伤口初愈,热症好全,能下地能跑能跳的时候,沈碧便被洗洗干净连同着一碗提神药与暖情药送进了高湛的房里,那时,是青天白日,午后日头躲进云端,只留下一圈白茫茫的光。 于此之前,青蔷安排的两名宫女正装作不经意的路过青镜殿门口,佯装自己只是一时兴起才提及了这样的话题:“哎,你有没有听说那件事啊,陆典珍即日便要成为傍山王妃了!” 另一个略显娇娆的嗓音拉成了音调嘿了一声,不屑道:“别做梦了啊!傍山王殿下他怎么可能会娶这样的女人?听说啊,司宝司的沈司珍一直巴着殿下不放呢!也没见得殿下娶她啊!” “可……”娇憨的嗓音略顿一顿,疑惑道:“不是说太后娘娘亲自下旨吗?想将陆典珍赐给傍山王殿下为正妃呢!圣旨都下了,怎么……” 被冷笑着打断:“圣旨的确是下了,但殿下当场就拒绝了,说他同陆典珍只是玩玩闹闹而已的,殿下今儿都上奏了,说想娶秦国公家的那位小姐,啧啧啧,你可没瞧见,那位小姐称的上是咱们大齐第一美人……” “那,沈司珍怎么办?” “沈司珍?你瞧她那小家子的样儿!死吧着殿下不放,像是几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兴许到时候自降身份嫁给殿下做个侧妃罢了!走吧走吧,你以为我不晓得你的想法啊,你不就是仰慕殿下吗?你没那显赫的身世,殿下哪儿有功夫正眼儿瞧你啊!殿下他眼下在靖安行宫里快活着呢!” 说罢,两人便推搡着走远了。 这些话纯属瞎扯,但它却一字一句的落进了告假躲进院子里玩瓷胚的陆贞耳里。陆贞是个倔脾气,搞不懂的事情便一定要搞懂,这是昭君对于她的了解。 其实今日这一事算的上是博弈,若是陆贞真的去一探究竟了,那么算是昭君大赢,若是陆贞今日选择躲起来哭一场,那么这件事日后势必也会传开来,还是会落进陆贞耳里,昭君算是个小赢。 无论如何,都是个赢。 但很明显的是,今日昭君的运气有些忒好了。 陆贞急巴巴的同青蔷求了腰牌出宫之时,正巧遇上了出行的高演,两人不知怎地做了一番交谈,最后便搭了个伙,一同朝着行宫去了。昭君得了个双赢。 此后的事情显而易见,这一件事前一世青蔷便做过一次,也就是那一次的事情败露,断送了青蔷的一条小命。那时的高湛伤重且服了药,又是深夜,后来虽也吸入了些暖情香,但终究挨不过这浓浓睡意,还未曾将沈碧就地法办,他自己就先将自己法办了,径直睡倒在了一旁。以至于后来沈碧情急之下想到了假怀孕这般大逆不道的法子出来。 如今既然重来一次,该做足的戏份理所应当的做了足。 时间选的是午膳之后半柱香,随着午膳端进去的是一碗饭后甜点,一碗浓浓的醒神甜汤。饭菜之中下足了暖情的药,炉里燃了催人情动的香,轻轻推门而入的沈碧又是新浴之后的娇羞美人,抬手敬酒之间,水色广袖轻纱便从她肩头轻轻滑落…… 陆贞同高演赶到之时,门口守着的小宫女已然红透了一张脸,作势将高演一行拦了拦,垂头咬着唇角,不好意思道:“殿下他正在午睡,还请皇上您……” 高演同陆贞笑一笑,道:“阿湛从没有午睡的习惯,这会儿怕是以为朕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他的气,才故意躲起来不见人。他小时候也这样……”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里头传出高湛的嗓音,是饱含了浓浓□之后的暗哑:“反过身去!” 高演愣一愣,同他对视的陆贞也愣了一愣,两人齐齐转头瞧向那个小宫女,只见那小宫女一张红透了的脸皮顿时白了起来,手足无措的张开双手拦在门前,急道:“真的不能进去——” 被陆贞一把推开,踉踉跄跄的倒在了一旁,陆贞看她一眼,又上前一步,猛地一把推开了大门。 杏花香气顿时扑面而来,殿内门窗紧闭,不知是燃了什么香,升腾出奶白色的轻烟来,日光洒落窗楣,旖旎了一室春光。 桌案之上有些狼藉,几盘菜连同着盘子砸的稀巴烂堆在桌角,白瓷酒壶歪倒在桌下,隐约能瞧出之前是在用膳的模样。但眼下,菜砸了,酒洒了,桌上死死纠缠着两个人影,底下的那人细白幼嫩的双腿环于上头那人的腰际,衣裳凌乱散开被褪至腰间,胸前一片雪白正随着上头那人一下又一下的冲击而晃动。 何其香艳的一幕。 只是底下那位似乎遭了强迫一般,双手死死拽住上头那位的衣袖,任凭眼泪肆虐整张脸。殿门一开,她便抑制不住的松了咬紧的嘴唇,凄声喊出来:“不要——殿下,殿下求求你,放过我——” 上头那位却妄若未闻,身下之物犹如锥子一般,火热且用力的,一下又一下的打进她的身体里。 门口的陆贞似是终于忍受不住,张了张嘴似乎想开口,却又死死的捂了嘴。 高演瞧见,有清明眼泪自她眼角徐徐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一下 clatv 姑娘的俩地雷~~~ 本大人还以为最近大家消停了许多,这地雷阵也该破了~没想到姑娘你许久不见一见面就又砸了顾大人两个~ 唔,这个,顾大人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何? PS:Orz 从高演振作起来的那一天开始,高湛就注定要走下坡路了..... 第83章 自那日撞见沈碧与高湛一事之后,陆贞便一蹶不振,同青蔷连告了好几天假,躲进青镜殿就再也不肯出门。 那日,高湛清醒过来,从旁人嘴里得知了他自己做的事情之后,勃然大怒,将殿中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干净。一旁桌案之上依旧凌乱不堪,仍能看出之前上头发生了何其激烈的纠缠情动,桌面之上犹留着一小滩干涸的血迹,他觉得很扎眼。那是沈碧的处女元红。 但他毕竟是位皇子,遇到这样的事情冷静的也比旁人快一些。砸完东西之后,满腔火气发泄的差不多了,冷静下来之后第一时间便想到要封了沈碧的口,趁着这件事情还未传到陆贞耳中先将它拦截下来。 结果却瞧见了偏院之中转醒过来的沈碧抱着陆贞哭喊的场景。 关于沈碧与陆贞的交情,这件事得稍稍往前说一说。话说自陷害陆贞一事之后大半年,陆贞被罚跪于雪地之中半日,寒气入体,修养好了之后,沈碧便一改常态同她做起了好姐妹,且一再同她忏悔从前的所作所为。陆贞大约是觉得她如今已经低贱成了这个模样,得到的教训也足了,便十分宽宏大量的原谅了沈碧之前对她的陷害,两人日渐交好。这样的交好一直持续到了高湛被送出宫的那一日。 陆贞喝的酩酊大醉,酒后吐了点真言,听了她这些真言的沈碧感到愧疚。她觉得自己既然是陆贞的好姐妹,陆贞如此这般担忧着傍山王殿下,她自然应当义不容辞的帮她照顾照顾殿下。 恰巧,宫中选侍婢去行宫伺候傍山王,因了前些日子钦天监司的话,宫中无人敢去,沈碧便借着这个机会毛遂自荐了。 于是,便有了被殿下强行按在桌上那一幕。 沈碧被高湛活生生的折腾晕了过去,高演命人将她抬到偏院,待到傍山王醒来再做处置。结果,沈碧转醒之后,一瞧见陆贞,便蓦地哭了出来。 她像是受了万般委屈似地从床上滚落下来,一路膝行至陆贞跟前,死死抱着她的衣袖凄声道:“阿贞,是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我只是给殿下送饭进去而已,殿下说想跟我打听一些你的消息,我才留了下来的。可,没想到,午膳才用了一半,殿下他就,他就……”话头停在此处,好似后面的话实在是让她没脸再说出口一样,她痛苦的捂了脸,零星残破的嗓音从她指缝间传出来:“好歹,好歹我爹曾经也是个官,我也是清白人家教出来的女儿,出了这种事情……” 陆贞置若罔闻,双目无神的望着跪在她跟前的沈碧,面容之上没有半点表情,好似方才之事她还未能回过神来一般。 这一场好戏,昭君不在场,青蔷却是正好赶上。那时陆贞正欲捂了脸转身而逃,半敞门扉之中隐约可见屋室之中一派旖旎春景,两人j□j紧紧而缠,是万万做不得假的。陆贞走的急,又顾着哭,一时不察便撞进了青蔷的怀里。 青蔷于陆贞,素来便是个温柔聪颖的姐姐形象,她抬头瞧见青蔷,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落了下来,濡湿了青蔷的衣襟。因行宫与齐王宫相隔甚远,青蔷便已此时回宫已经晚了,宫门即将落锁,届时大家伙儿都得蹲在荒郊里头过一夜了。 诚然,这些都是青蔷的胡说八道。即便宫门落了锁以她的身份也能让守门的人再给她开一次,就算开不了,城中那么多家客栈,又怎会露宿街头? 她如此说,不过是为了将陆贞留下来看下一场好戏罢了。 结果一切都如青蔷所想,陆贞受此打击,六神无主,青蔷说什么,她便照做了。所以才有了沈碧抱着陆贞告错这一幕。 继而的这场好戏,严格来讲并不算得上一场戏,只是在高湛与陆贞之间又补了一刀而已。清醒而来的高湛摸进偏院来,半句话还未曾说,沈碧便已果毅决绝的站起来,抹一把脸上的泪水,同陆贞道:“我做出这样的事,是我的错,你不要怨殿下,他抱着我的时候,嘴里唤的还是阿贞你的名字。我没脸见人了,干脆就此去死吧!” 说完,便牟足了劲儿要去触柱,被青蔷眼疾手快的拦了拦。她见触柱有人拦,便转了个方向要冲出门去投井,结果还未跑出去两步,便被赶到门口的高湛一把抓了住,搂在怀中不肯放手。 高湛本意是想要封了沈碧的口,因的这一闹腾,他便忘了此行目的。陆贞终于承受不住,一把推开门口相拥而立的两人,抹着面颊捂着嘴往外跑去,高湛欲追上去,沈碧却先一步“哎呀!”惊叫出声,晕在了他怀中。 高湛抱着沈碧,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本该赐给沈碧的避子汤也灌不下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沈碧寻死大吵大闹已是大动静,陆贞又是一路哭着跑出去的,门外已经围了好些人。末了,高湛还亲手将晕厥了的沈碧抱回了床上去。 本来可以随手压下来的丑闻,就此一发不可收拾。俗语有云,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高湛的这一件恶事不过两日便传到了陈文帝的耳中去。陈文帝闻言,只是捻须沉默良久,继而仰天略叹一叹息。 未过几日,同昌的小表舅便接到了陈文帝的密旨,召他回陈王宫。高演一路送他至宫门外,小表舅同他嘿嘿道:“你与同昌的婚事,我瞧着还不大行。” 高演眉目淡淡,让人瞧出不出情绪,只瞥他一眼,缓缓道:“劳烦费心了。” 小表舅碰了颗不软不硬的钉子,也不恼,依旧笑着与他道:“若是同昌问起来,我该怎么跟她说?” 高演略抬头瞧着天际的一缕烟霭似的薄云,半晌,道:“就说,不过十日,朕一定迎她回来,做我大齐皇后。” 小表舅翻身上马,隆冬日里还甚风骚的拿了把十八骨折扇,也不摊开来,只握在手间。闻言,他略垂了眸瞧高演一眼,道:“十日太久,五日如何?” 高演转身拾阶而上,听见他这句话,动作稍稍一滞,良久,淡淡道:“也行。” 时过一日,钦天监司便递了张折子上来,其间细数傍山王身侧随行官高忠高大人这些年来于朝中暗地里做的勾当,条条框框皆是向其讨伐的语调。高演于早朝大怒,怒完之后,其余几位大臣也纷纷上奏弹劾傍山王。莫须有的罪名,却说得真真切切,几年几月几日几时于何处做了什么糊涂事,都是有根有据的模样。 从前人人称赞清廉贤明的傍山王便从此莫名其妙的成了个荒淫无度,穷凶极恶之徒。 事后,内干大人顾青河是这样教育他家娘子给他新添的小儿子的:“为官之道在于奉承二字,侍主,偏倚承字。” 糯糯软软的小包子表示他不懂。 顾大人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说白了就是溜须拍马屁,皇上喜欢什么你就说什么是好的,准不会错的。” 小包子:“……” 朝中群臣知情的假装激愤不已,不知情的被其他人忽悠的激愤不已,奏折如雪花一般落进仁寿殿里来,皆是求高演将高湛就地正法,以正视听的内容。第三日,高演终做了个决定出来,且是个十分偏袒高湛的决定,一来全了先皇对这个儿子的宠爱之情,自己对这个弟弟的疼爱之意,二来又正了国家律法,平息了群臣之恨。 削去傍山王一半俸禄,即刻送往其封地,终身不得回王城。 这一命令一下,群臣皆是高呼皇帝英明。当英明之声还未曾传到高阶之上的王座,传闻之中的大霉星高湛便已出现在了殿门口。 大约是这段时日连番受了打击的缘故,高湛面色惨白,于殿门顿了顿脚步,单手扶着门框,喘了会儿气才缓缓的踱进来。 晨阳自他身后升起,曳出金色璀璨的万丈光芒,殿前两排白玉阶梯于晨光之中升腾起一片茫茫白光。这位年轻的王侯就这样踏着晨色一步一步的迈进殿中来,两侧文武朝官露出嫌弃神情,纷纷朝着边上退开。 他停在殿心之中,同高演隔了汪涌动的白玉池水遥遥对视,容色坚定且冰凉。 良久,高演轻笑了一声,刻板端正的坐姿调了调,换了个较为轻松点的,单手支颐看着高湛。 晨光耀耀,凉风灌入门扉,吹起高湛半身墨色狐裘毛。对望良久,高湛终于面无表情的开口,嗓音像是千斤重石一般压过众人:“臣弟今日前来,只想问皇上一句话。” 高演看着他,道:“你说。” 高湛一瞬不瞬的望着他,字字皆是从他喉间迸出的模样:“当年父皇病逝,皇上口口声声说,父皇并未留下遗诏而以立长之说继位。可,若是父皇当真没有留下遗诏,那臣弟手上的这一份是什么?” 话音落,他左手一抖,抖落一卷赤黄绢布,遥遥可见上头行云流水几排小字,一角之处赫然落了先皇的御印! 高演顺着他手望去,目光落在那份绢布之上,良久,换了只手支颐而坐,似笑非笑的勾了勾唇角。 一侧文臣围拥上去,从他手中取过那块赤黄绢布仔细的研究起来,一些说这字不是先皇的字迹,比起先皇来说,字的样子虽未曾变化力道却小了许多。此言一出边有人反驳,其意是先皇驾崩之前已然没什么气力,写的字自然便没什么力道,模样差不离就足以证明这是先皇所写的遗诏。还有一说,说是这份遗诏只有一块绢布,先皇再不济也不至于在一小块布上写遗诏之类的云云。 文臣们你一言我一句,说的十分热闹,发言的这些人里头,大多又只觉得自己说的是对的,各执己见,不肯低头。闹腾了老半天,终是张相颤着双手捧着那块黄布到高湛面前,颤巍巍问道:“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个遗诏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代发君,大家好久不见了啊! 多日不见,看到文下留言,叶子称呼某人为“顾二”,在下于此狠狠点个赞! 大家如果比较闲,就使劲的蹂躏某人吧,不用看我的面子,也不用嘴下留情…… 话说我本来想丢个雷什么的,可是考虑到要暴露马甲,只好作罢了…… 小字的PS君,某人的作者有话说:╮(╯▽╰)╭ 高湛快去死吧快去吧~~~~ 第84章 晨光溶溶,昭君起了个大早,于昭阳殿前佛铃花前摆了副棋盘,一旁的红泥小炉之上温了壶酒,两只扣桌而置的杯盏,酒香清洌。 晨钟敲过四声,惧冷的青蔷才裹了件厚实的棉衣跨过高高院门踱进来,坐到昭君跟前之时,还哆哆嗦嗦的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耳朵,面上难掩兴奋之情:“姑妈,今儿朝堂上真是热闹,您不去凑凑热闹吗?” 昭君正用竹夹子夹了白瓷酒盏放进煮的正开的雪水之中,听她这话,便抬头瞥了她一眼:“群臣们可讨论出什么了?” 青蔷连鼻尖都被冻的有些发红,却像是得了个什么振奋人心的话题似的,激动道:“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已经闹到去请那个什么公公了,呃,听说是从前为先皇写诏书的那位,想让他来鉴一鉴那份遗诏到底是真还是假。姑妈您是没有瞧见那个场面,明明是份假诏书,傍山王他却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一样!” 她说的兴奋,就连呼啸而过的冷风都未能将她吹的停下来。 昭君递给她一只暖炉,抬手给自己斟了杯酒,缓缓道:“看来一切都还早,还得再等一等才能见分晓。” 高湛手中的那份遗诏说真不真,说假不假。真的是上头高欢的御印,假的是上头的字迹,早前就提及过昭君曾是双手同书,极擅长临摹旁人笔迹的才女,这样的才情可用之处简直太广泛了。 沈碧同高湛那件事之前的几日里,娄昭便已将高湛眼下的势力兵力摸了个清楚,端正的写于一张薄纸之上让青蔷带进宫交给了昭君。坦白而言,若撇开契胡势力不算,高演同高湛届时真正的撕破了脸皮,怕是还有些麻烦得处理。 这是表面之上的情形,看起来像是二人相互制衡,互相动弹不得,内里却是契胡早已为高演所用,届时撕破脸皮,契胡大齐鲜卑一同祭出兵力,高湛势必力不能抗。但,高湛素来是个谨慎小心的性子,高演将他贬去临城苦寒之地,都不曾见他有所动作,可见这人耐力非同一般。 然则,最为铁血铮铮的英雄豪杰也过不了美人关。 于高湛而言,陆贞是个死穴,且还是个致命的,暴露于众目之下的死穴。 昭君一手导演了沈碧一事,彻底将高湛与陆贞撕裂,从而激怒高湛,逼迫他陷入情伤悲愤之中失了方向。高忠是他的方向,但就在半日之前的子夜,高忠已于行宫门口遭团团影士围攻,身中数剑,倒于石阶之上毙命。 没了高忠,高湛便像是一只失了双目的猛虎,纵使恼怒的发狂,却击不中敌人的要害之处。 至于那份遗诏,上头盖的的的确确是高欢的御印,普天之下唯一的一枚御印,是万万做不得假的。遗诏藏于高欢从前赐予高湛的一尊玉佛之中,日前高湛因玉佛失了陆贞的一颗心,恼急了便命人将那些观音像统统都砸了个干净。负责此事的便是他身边的那位名为元禄的宦侍,砸到那只玉佛,便从满地碎屑之中瞧见了那被揉成一小团塞进玉佛底座的遗诏。 遗诏之上细数皇后娄氏的罪状,毒害郁皇后在先,勾结梁国势力意图瓜分齐国土地在后,最后毒妇不知悔改,竟要毒杀亲夫谋害皇子篡夺皇位。即刻起,处以车裂之刑,长广王高湛甚得圣心,遂,传位于长广王高湛。 这是一场戏,却演的恰恰好。就像是高欢早就知道了昭君的所作所为,自知命不久矣无力为抗,才不得不假意赐高湛玉佛从而秘密递出来这样的一份遗诏。事后,昭君伙同儿子篡位,却是没有遗诏以立长之说继位,是为名不正言不顺。这是一场推测,无论如何想都觉得十分通顺的推测。 高湛拿到这份遗诏之时,怕是还有在心底里暗暗嘲笑过昭君,翻遍宫中上下都不曾翻到先皇的御印,她想找的遗诏竟早就被她的夫君用这样子的方式偷偷的送了出来。 只是后来高湛得了这份遗诏却一直隐忍不发,怕是因为有生性多疑的高忠在场的缘故。高忠一死,高湛便彻底的失了控制,且朝堂之上,群臣参奏,他若是再不发作,日后被逐于临城终身不得回邺城,怕是再也没得发作了。 倘若遗诏是真,他高湛便有了兵反的理由,即便是高演这个皇帝做的再好又有何用?他母亲杀夫夺位,足以被天下子民得而骂之。 是以,高湛此举,是被逼到绝境之后的无奈之举,犹如困兽死前的竭力反扑。 昭君温吞吞的饮完一杯酒,微垂了眼帘,柔声回忆道:“哀家记得,青蔷你小时候就很爱酒,特别是这种辛辣的酒,给你果酒你还不高兴。每每家宴之上,你都要趴在哀家的膝头嚷着要酒喝……” 片刻,青蔷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顾自垂头轻笑道:“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平白让姑妈得了个把柄笑话了青蔷这么些年。 平地蓦地刮起一阵凉风,吹的空荡的果棚架上悬着的灯笼摇曳不已。 昭君的斟酒的动作略顿一顿,容色微变,又似想到了什么,抬头同她道:“哀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北边产的一种豆子,鹰嘴一般的那种白豆子……” 青蔷犹是笑着的,伸手去摸桌上的一叠糕点,一边和顺道:“啊,对,那叫什么名字来着的?我还记得那个时候,吃不到那个豆子就会哭,闹得我娘急的要死,想打却又舍不得……” 后头的话语全数卡断在了喉间,青蔷抬头瞧一瞧按住自己手腕的昭君,讶异道:“姑妈,怎么了?” 却见冷风之中昭君一张面容白了白,但是又不是特别白,下巴尖儿隐于脖间的白狐裘绒毛里去,膝头捧着的暖炉好像暖不到她一般,指尖微凉,却是用力的按住青蔷的手,良久,才道一声:“你还记不记得,你六岁那年,哀家带了王家小子过府去见你娘,你那时还说要嫁给王家的小子为妻……” 青蔷偏了头看她,神情有些纳罕:“有这样的事情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年姑妈你过府的时候还带了好些青蔷喜欢的……” 话未说完,昭君已然是一副很震惊却又不怎么震惊的模样松开了她的手,坐回到了她的位置里。寂静良久,她揉了揉额角,道:“你不是青蔷,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念头,从她重生那日便存在了脑海之中。 青蔷从不会这样笑,青蔷从不会作她这样娴静时娴静鬼怪精灵时鬼怪精灵的模样,青蔷从没在昭君面前露过厨艺…… 眼前的这个姑娘同青蔷差的忒多,昭君觉得,这个姑娘不是青蔷的这个念头大约在她脑海之中已经转悠了好久,只是这个姑娘从来不曾做出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她便从未曾质疑过她。眼下大局已定,她才得了这么个空闲功夫问了这么句话,本意不过是随口说一说,借以排解自己近来日渐增长的疑心。 结果不曾想,这一问却问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 青蔷不解,做了个疑惑的表情。 昭君徐徐抬起头来,同她平静的对视了片刻,开口清楚简洁明了的说:“青蔷从不喝酒,尤其是烈性酒,鹰嘴豆是她的软肋,吃一颗便能让她病上好几日。至于六岁那年么?”指尖漫不经心的扫过眉梢,再望向青蔷之时,嘴角隐隐噙出一抹笑意:“那年战乱,哀家一步都未曾踏出过宫门。” 青蔷一张脸蓦地失了血色。 这样的桩桩件件,昭君记得一清二楚,青蔷若是说错一件,兴许还能用记不住了来搪塞过去,可她却桩桩件件顺着话头说了下去,并无半分犹豫,好似那些事情真真切切的如昭君说的那样,发生过。 良久沉默,院中静成一片,时有起风卷起几片红梅落瓣,梅香清冽,枝上隐有绿意冒头,是冬去春来的时节。 青蔷抿了嘴不说,昭君倒也不急,只倒了杯酒水凑在嘴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啜着,就这样,两人静静的于石桌畔对面而坐,似是都不打算开口。终是青蔷先有所表态,她并未开口,只默默的伸手覆上桌上白瓷酒杯之上,片刻,一抹,翻过手来之时,酒杯已然消失不见。 昭君动作滞一滞,手中酒杯洒落几滴酒水落于衣襟之上。 青蔷偏头看着她,道:“姑妈,我是青蔷,是您的亲侄女,这一点并不假。” 昭君默了默,这点的确做不得假,娄家的人都认得她,且她不是在昭阳殿晃悠就是出宫去娄家晃悠,脾气秉性半点儿都未变。宫中这些日子的桩桩件件她都清楚,若是别人想要易了容来假扮她,花的功夫也忒大了。 青蔷见昭君并未反驳,咳了咳,认真道:“我是青蔷,却也不是青蔷,这其间需解释的东西忒多,一时之间怕是有些说不清。即便是青蔷说了,姑妈您也可能不信。但,青蔷对姑妈从未起过害人之心。”话到此处,略顿一顿,眼风里头瞧了瞧昭君的表情,见她并没有多大的质疑之意,才轻轻呼出一口气,续道:“八年前,青蔷出了点事,这个事姑妈大约也有可能听说过,呃,如今说起来委实丢脸,但。”神色一凛,道:“即便是十分丢人的事情,青蔷为了解开姑妈的这个疑惑,还是得说。” 青蔷口中的这件十分丢人的事情,昭君心里大约还是有数的。蔷自一个蒜苗苗般高的小丫头长到如今的大姑娘的这段年岁里,丢脸丢的比较惨痛的也就那么笼统几件,除却八岁那年行夜路一脚踏进路边忘了盖板儿的粪坑里,十岁那年行夜路一脚踏进蛇窝里以及十五那年行夜路一脚踏进她们家后院的井里去这么三件事情之外,便只有扒了她们家隔壁姓朱的那户人家小儿子的裤子才能勉强算得上比较丢人。 青蔷此番提起的便是,一脚踏空掉进后院井里的这件事。 这件事之后,她便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的离奇故事,大约的意思是那时她掉进后院井里的时候磕着了后脑勺,继而不知怎的就顿悟了。她于井水之中泡了一整夜,第二日才被人捞起来,为此,她昏迷了好些日子。就在这些日子里,她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传授给了她隔空取物的能力,结果醒来发觉,自己竟真的有了这种能力,只是这样的神力也让她付出了些许代价,譬如说记性十分不好前两日发生的事情转眼既忘,一直持续到她进宫之后才有所改变缓解之类的云云。 说完了这些,她还竖了三根指头同上苍信誓旦旦道:“这一切多亏了姑妈,定是姑妈尊佛信佛满身禅味儿才使得青蔷顿时灵台清明一片此后再也没有失忆了……” 昭君默默的饮完了杯中温酒,诚然这些都是她的胡说八道,可她这个模样显然是不肯讲实话了。 昭君敛了眸,手心里头捧着那只空杯子,没什么表示,不说信她也不说不信她。青蔷见她没有表示,便也不好意思将竖着的三根手指头拢回衣袖里,就这般做出发誓的样子杵着,杵了半晌,有些挨不住呼啸的凉风,便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开了口:“我怕吓着你,姑妈,倘若我跟你说,我是个活了两世的人,你会不会觉得我疯了?” 白瓷杯落在地上,啪嗒一声,碎了。 青蔷纳罕的看着她。 昭君望着地上的碎片半晌,道了一句:“哀家信你,只是那,那隔空取物……” 青蔷摸了摸后脑勺,嘿嘿笑道:“起初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竟有了这样的天赋异能,平日里去偷别人煮好的饭菜简直轻而易举啊,这大约是老天爷给我的好处吧!” 昭君:“……” 默了未多久,便听见大门之外想起一阵嘈杂之声,有焦急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门外喘了会儿气,一把推开大门,急喊道:“太后娘娘,娄尚侍大人,快去,去看看吧!傍山王他,他发狂了——” 说话的是腊梅。 昭君蓦地从桌前站起来,衣袖蹭过红泥小炉之上的白瓷酒壶,不慎将那酒壶连带着炉子一同掀落在地,咣当一声响,满地溅开酒香。青蔷亦是跟着站了起来,急急忙忙的跟着昭君走了。 前朝议会,不是后宫女眷可以涉足之处,大约是因昭君面色甚是沉青的缘故,一路赶来,两旁的守卫竟都没有阻拦。 两人一起拐过回廊,还未走近,便听得里头一阵骚乱,有人惊呼:“快保护皇上!傍山王他疯了——”随后响起剑锋划过刀鞘的声音,短兵相接的动静,有人从门内掉出来,于半空之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一路滚落殿前白玉阶梯,胸前还赫然印着一只灰扑扑的脚印。 只听见这样一片嘈杂声中,响起高湛几欲悲愤的嘶吼:“不可能!你那封遗诏是假的!我这份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攻破三十大关,可喜可贺,大家鼓掌~~~~~ 在这里解答一下之前的那个问答游戏的答案,青蔷是带着空间的穿越女,鄙人不才,窃以为她不能直说自己是穿越女,估计会吓到古人,所以编了这么个由头。 看上去的确很玛丽苏- - 但是顾大人真心尽力了,毕竟她一路为的都是太后,没有害过她还救了她儿子,所以顾大人觉得太后心里应该清楚。 ╮(╯▽╰)╭ 表示今天时间不够,顾大人要去抢饭吃,所以就不多废话了,姑娘们晚安~~~ 第85章 对于这件事,昭君初初的想法仅仅是打算让为高欢写了一辈子诏书的那位陈公公来揭穿高湛手中的遗诏为造假之物,借而以逆子谋反的罪名将他发落了也就罢了。 可不曾想这其中竟出了几分意外。 昭君携着青蔷赶到之时,殿内已然混乱成了一片,几位武官将高湛团团抱住,拽衣裳的拽衣裳,抱大腿的抱大腿,更有甚者,还有勒住他脖颈的。一团人堆成一堆,连同着被困在中央的高湛分毫动弹不得。有文臣于一旁做贤惠状,唠唠叨叨的念着:“唉哟,你们这几个匹夫,小心着点,别弄伤了殿下……” 再远一些,王座之前的涌动池水之中还飘着几只孤苦伶仃的鞋,观之那群将高湛围住的武官,有几个的鞋子已不在脚上,可想半许之前殿里的热闹劲儿。 高演眉眼依旧,单手支在膝上,托着下巴,容色淡淡,好似并未曾瞧见底下这场打的热火朝天的架。那副悠哉悠哉的模样,倒像是在看一场笼中斗兽。 光洁地面之上静静的躺了块赤黄绢布,长的十分眼熟,那是先前昭君准备给高湛的遗诏。昭君略略挣开了青蔷的搀扶,脚步徐徐缓缓落停在那块绢布之前,俯下腰去正欲去捡那块绢布,一旁有人影闪过,修长白皙指骨分明的一只手欲要抢在她前面去捡那块绢布,却是昭君眼疾手快,先拾了起来。 待到她将那块绢布我在手间,抬起头来看了看,略微有些惊讶。要同她抢绢布的这人恰恰是她的熟人,近来盛传于战场之上受了伤,前些日子交了兵权与皇帝,近来准备逛逛青楼寻个小歌姬乐呵乐呵的娄大将军,娄昭,此刻就立在她面前。他微垂了眼眸,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继而又抬眼看着昭君:“把这个给我。” 昭君瞥他一眼,小声道:“上次见面你还晓得唤哀家一声阿姐,今日怎么连声阿姐都听不见了。”手中慢慢抖开那块绢布,垂头看了看上头的内容,敷衍道:“长幼有序,等哀家看完了就还你,别这么急性子。” 急性子的娄昭伸手过来抢,被昭君转身闪过,他上前两步绕到她身侧,伸手又要抢,却见昭君一副震惊至极的模样,手指颤颤巴巴的将那块绢布抖的如筛子一样,欲开口,却心头一震,用力的抓紧了胸口,踉跄退了两步,瞬时瘫软在了青蔷怀里。 这是一副震惊过度而引发的将要晕厥的征兆。 青蔷与昭君唱双簧一向都十分默契,见昭君倒进自己的怀中,她便立马扯开了她那破铜锣嗓子喊了起来:“太后娘娘晕倒了!太后娘娘您快醒一醒啊,不要吓青蔷啊——” 这一声喊,便彻底令殿中的人安静了下来。太后晕倒乃是件大事,且还是件突发事件,一众人等被这一声喊的都愣了一愣。愣了片刻,便瞧见他们的皇帝急忙忙的从王座之上赶下来,衣袂掠过,带起一阵风。 高演将昭君从青蔷怀中搂过来,几个人又焦又急,连声唤了许久,中途还掐了几次人中,良久,昭君才作出幽幽转醒的模样来,半睁半闭的一双眼睛连撑起眼皮都觉得十分疲累的模样,目光半是朦胧半是迷惘的扫视过自己身前的这几个人,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了?哀家怎么躺在地上?” 目光从青蔷的面上转移到高演的面上再又转移到负手而立的娄昭面上,最终落在了自己手心死死拽着的一块赤黄绢布之上,面色几番变化,最终落停在气愤与震惊,道:“这份东西是怎么回事?” 她这样的形容,全然是一位对整件事都无知无晓的太后该有的样子,好似她平日里只在后宫修养修性,今日一事不过是听了宫人的报急才赶过来一探究竟。她完全不晓得这份瞧上去十分假的一份遗诏是怎么回事,但是基于对两个儿子的信任,所以直觉告诉她是有人想要借着这份遗诏挑拨这两个儿子的关系。她演的很好,仿佛一切就是这么回事。 高演将她搀扶起来,露出有些为难的样子,末了,还有意无意的瞥了眼高湛。 昭君一把将手中绢布甩在地上,朗声质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宫中怎会有这种污秽之物!竟敢假意先皇旨意,污蔑哀家毒害郁皇后,勾结梁国瓜分大齐江山,杀夫害子!欲意挑拨哀家与湛儿,湛儿与演儿的情分!毁哀家清白!乱我大齐朝纲!陷大齐江山于不稳不固之中!是谁?”视线缓缓压过众人,目光所及之处,人人皆垂下头去,动荡朝纲这一大帽子扣下来,就算先前真的有几个高湛的旧部追随于他,想出面替他说好话,在这样大的一顶帽子之前,怕是也不敢开口了。昭君作出气甚的模样来,咳了两声,蓦地拔高声调道:“究竟是谁!” 这一声朗朗之音,吓得一殿站立着的文臣武官全数都跪了下去,个个将前额贴着冰凉地面,请罪求饶之声一时之间不绝于耳。在这跪地求饶的人堆里头,唯有高湛一脸冷色傲然而立,那样明显扎眼,真是让人不留意都不行。 沉静目光缓缓扫过众臣,最终停在高湛身上,昭君望向他之时,面上容色顿时柔和了许多,同他伸出手来,招了招,道:“湛儿,你过来站在哀家旁边,这件事哀家必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绝不会让人平白拿你母后的事情来刺你。” 众臣抖了一抖,依旧无一人敢冒然开口。高湛依旧是那副神容立在那里,好似根本就没有听见昭君说的话,身形凛然。 昭君愣了一愣,略有些着急:“湛儿,你莫不是真的信了那上面说的?也认为是哀家毒杀了你的母后?” 高湛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嗓音从他齿间传出:“难道不是吗?” 众臣又抖了一抖,纷纷将脑袋埋的更低,就连之前言语之间还有几分想帮衬着高湛一些的文臣也垂了头不敢开口。后宫里的事就已经是他们这些外臣不能过问的,更何况这件事情还涉及到王室的辛秘,他们便更不敢插嘴了。妄议帝王家事,那可是要被砍头的! 昭君捂着胸口有些无力,喘了几口粗气,又有了几分将将要晕厥过去的征兆。一旁高演连忙安抚了几句,待到昭君缓了些许,便偏过头去,厉声与高湛道:“阿湛!你是疯了吗?郁皇后是得痨病死的,这一点,你我心中都十分清楚。朕不管你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份假遗诏,你给朕好好看清楚,这份才是真正的遗诏!”一甩袖,宽大袖袍散开,露出他手中握着的一份卷轴。 高湛却是看都不看那卷东西一眼,只道:“这个东西是假的,你我心中都很清楚。皇上,臣弟今日前来并不是想夺了您的皇位,臣弟只想给死去的郁皇后讨回一个公道。” 众臣倒抽一口凉气,心里直惊道,今儿的傍山王殿下不会是真的疯了吧?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一句又一句的说出口,若非皇上宅心仁厚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怕是早已将他拖出去砍了,怎得还能容许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大齐的子民口口相传的一件事,便是,当今皇帝十分孝顺,对其母更是礼遇有加,将协力六宫之权全数交给了他母亲,也就是当今太后。 高湛若是说他今日是来谋权篡位的,那也就罢了,最多落得个推出去斩首的下场,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但他却是来声讨皇帝他娘的,如此一来……众人抽完凉气之后便又忍不住的抖了抖。 果真,高湛的此言一出,王座之前的高演眸色便蓦地一沉。 接下来的事情便可以用一句话来概述清楚,高演发了难,高湛招架不住,直接被人一记手刀砍晕了拖了下去。高演对这件事的解释便是:“傍山王入了魔障,蒙了心智,才说了这么些胡话。身为皇弟却不知身为大齐子民榜样该做何事,大闹朝堂,实在不配做大齐王爷,遂,削其傍山王之位,贬为庶人,发配边州——” 处置完了之后,殿内的文武百官便都散尽了,一大清早的能瞧见这么一场好戏,这群人不知道该有多开心。昭君瞧着他们出门之时,激动的连耳框都红了。 娄昭脚程甚慢,前头的官员们走出去老远,他才徐徐的迈开了步子作势要往外走。还未迈出殿门,身后便悠悠传来了昭君的嗓音:“阿昭。” 他脚步微顿,回过头来看着她,略扬声调的:“嗯?”了一声。 昭君抬起手来,广袖顺着手臂滑落了些许下来,露出方才还在高演手中的那只黄色卷轴,赤色的封口,金黄的绢布。那是高演散朝欲踱门而出之时,昭君从他手里拿过来的。 娄昭略眯了眼睛,隔了汪池水望着昭君手中的东西,半晌,道:“怎么?” 池水卷涌,溅出细微水珠,于池畔氤氲了一地白色水汽。昭君缓缓踏着阶梯而下,身后靛青长裙逶迤而行,曳过一地白雾徐徐而至,就立在他跟前两步之遥处。 他幽深眼眸浮现出疑惑之色,面色不知为何有些发白。 昭君打开手中卷轴,反手将这份写的中规中矩的遗诏敞给他看,上面的字是高欢的字,印是高欢的印,前半段写的是皇后娄氏如何贤良淑德,长子高演是如何甚得圣心,故而赐娄氏封号为神武,传位于长子高演。她看着他,良久,道:“听说,这份遗诏是先皇交托于你,你今日得知假遗诏之事才带着它进宫来的?” 假诏之事,她早已提醒过高演,高演今日的这副样子,估摸着玩的还很是开心,高湛已无可倚仗的势力,想除去他实在易如反掌。高演之前一直不动声色,不过是想借此机会再瞧一瞧朝中还有多少人在向着高湛,帮着高湛罢了。不过假诏一事,原定计划之中是留着交与昭君处理善后的。却不曾想朝中两派为了一份假诏就着谁应当继位这个话题讨论的正激烈的时候,他娄昭一份号称先皇交托给他的遗诏便彻底的让群臣闭了嘴。高湛不信那份遗诏是真,他本是不信的。但上头的的确确是高欢的字迹,高欢的御印,上头写着将皇位传给高演,次子高湛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削其官职俸禄逐出宫去。 娄昭声声皆是因后边对高湛的处置太过于严厉,高演才一直将这份诏书借放在他处,并一直都未曾遵照遗诏之上所写的对待这个弟弟,说到此处,他还同上天拱了拱手,赞叹了一番当今皇帝的仁德之心。 所以才有了后头高湛承受不住打击,一度发狂想将隐隐含笑的高演从皇位之上扯下来的过激行为。 此时此刻,昭君就立在娄昭的面前,两张像了七分的脸,一对一母同胞的姐弟。她嘴角缓缓上扬起一抹笑意:“上面的字迹还没有干,阿昭,你莫不是想说你为了这份遗诏,早早的就开始临摹起高欢的笔迹了。” 她面上虽是笑着的,可那笑意却未曾到达她的眼睛,她看着他,墨色眼眸清清明明。 良久,他轻笑了一声:“你还是老样子……”眼角都融进笑意,他朝着她缓缓伸出手去,似是要探上她绾成发髻的青丝,那嘴角勾起的角度,是那个人习惯的笑容;那样的风姿动作,是那个人平日里最爱端起的架子。这些言语动作皆带着令人垂泪的熟悉感,朝着她扑面而来。她偏头看着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手,修长白皙,她轻声唤道:“高欢?” 他看着她,沉寂眼眸中盈出罕见笑意:“……我在。” 昭君一把遗诏猛地掼到他头上去:“你怎么还没死!” 作者有话要说:0.0 两个问题都有答案了。 青蔷是带着空间的穿越女,娄昭是高欢。 猜对了的快点站出来!!!!!!! 第86章 遗诏擦着他额角而过,落地之际被他一把捞起,握于手心递到昭君面前,嘴角微微上翘:“你这是……喜出望外?” “喜出望外你个头!” 昭君的一脸怒容落在他眼里,他不知将这个怒容做了个什么样的理解,竟朝着她迈过来,眼中盈出丝丝笑意:“这么些年了,你还是这个脾气……”他说的这个脾气指的是昭君旧日的脾气,早前已经提及过,昭君她爹原是朝中任内干一职的大人,她是家中嫡长女,自然就宠出了她一副火爆脾气。这些年来,她以为自己在后宫之中已经修身养性的十分淡泊了,却不曾想到,这世间有个人总能轻而易举的激怒她。 昭君将这样突如其来的愤怒划分到对仇敌的愤怒之中去,试想一下,你费劲心思千辛万苦的杀了一个人,原以为他已经死透了再无可能出现在你的面前,结果高枕才睡了没几天,他又活蹦乱跳的在在你面前得瑟了,且占了你亲弟弟的身体让你打不得杀不得……那该是多么令人感到憋屈的一件事。昭君觉得,这件事很好,非常好! “很好,高欢,你能回来我真是高兴。”她勾了勾嘴角,转了身去同青蔷道:“高湛明日便要启程被贬边州,其间路途遥远,染病逝世自然是常见的事,再不济,摔断胳膊摔断腿也应该有一些吧?”见青蔷点头,又回过头来同高欢皮笑肉不笑道:“正巧,哀家还想着上一回你那么短命,该瞧的好戏都未曾瞧见就死了,真是太不值得了。你这回活过来就迟点再死吧。”又笑一笑,眼眸中隐有冷意:“怎么说,父子一场,你也该亲眼瞧一瞧你这宝贝儿子是如何死的……” 高欢沉默不言。 昭君掩口笑一笑,眉眼飞扬:“我可真是恶毒哟。”目光触及他的一脸肃色,顿一顿,笑意渐渐敛去:“这些,都是你应得的,不用谢我。” 她看着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说他是高欢,其实这是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借着别人的身体活过来呢?但,有她重生一事在前,青蔷在前,她觉得高欢抢了她弟弟的身体活过来的这件事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兴许是借了她弟弟身体的缘故,从前不大言笑的高欢如今瞧上去有些吊儿郎当。 吊儿郎当的高欢偏头看着她,良久,道:“高湛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你放他一条活路也不至于将你怎样,就此放走他不成么?” 昭君抬脚顾自往外走去,晨晨金光柔和的叠落在她的肩头,衬着那朵绣在肩头的巨大的花盏越发熠熠:“不成。” 他拔腿几步跟上,行在她身侧,扇背轻轻敲上她的肩膀:“这件事于你有利无害,你再考虑一下。” 昭君头也未回,面无表情道:“考虑过了,还是不成。” 他揉一揉额角,苦心孤诣道:“你想要的不过就是皇位罢了,如今皇位已经交给你了,你拽着高湛,还想要什么?” 昭君顿了顿脚步,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我什时候跟你说过想要皇位了?”说完顿了顿,觉得自己表达的不够清楚,改口道:“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只想要皇位而已了?” 他立在她身侧,有风吹起他素色衣袂,眸光落在她身上:“你想如何?” 昭君想也没想:“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要他们娘儿俩一尝我们娘儿俩受过的苦,母债子偿,偿不完的媳妇还……”话出口,觉得自己竟能在一个大仇人面前这么心平气和的说话简直太没有骨气了,于是一句话尾音绕了几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扬调:“这又关你什么事!” 高欢摸了摸鼻尖:“哦,对。不过话说回来,有时候生比死要痛苦些,你若是真的打算让高湛痛苦下去,就应当放他一条生路……” 昭君深深望他一眼:“你快去死吧!” 高欢眼中浸出些许笑意,了然道:“原来你这么不舍得我受苦啊——” 昭君从他手里接过遗诏,指着他转过头去同青蔷道:“你那个什么隔空取物,快使出来,把这玩意儿丢出去。” 青蔷:“丢,丢出去?哪儿呢?” 昭君作出沉思模样,片刻,一合掌坚定道:“听说魏国西边儿有个山寨子,里头住着一群未开化的野人,以食人为生,把他丢那里去。” 高欢“唰”一声打开手中折扇,甚风骚的摇了摇,徐徐缓缓的开口道:“你这有些不太道德……”尾音还未说出口,便瞧见青蔷抬手凭空做了个抹的动作,瑞兽嘴中吐出隐约白色香气,飘到他身侧之时却好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扭转了一般,弯弯曲曲的在空中滚了几滚,连同着方才还在说话的高欢一起不见了。 青蔷抹完之后,有些惴惴道:“姑妈,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 昭君轻哼一声:“哀家觉得这样做非常好。”抬脚走两步,头也不回道:“宫中喜事将近,你费心一些,将演儿与同昌的喜事置办的热闹点。” 翌日一早,高湛随着一行被发配的罪人们一同出城去,远赴边州。临行之前昭君撑着青蔷的手颤巴巴的去送了一送他,日出山眉,晨光乍起,他只穿了件墨色的常服,立在石阶之下,相较于之前而言倒是平静了不少。 遥遥望去,这位负手立于石阶之下的青年衣冠整整,神丰目朗,倒像是谁家贵公子出游一般,瞧不出来半点儿狼狈。 他平静的看着昭君从百步石阶之上徐徐而下,停在他跟前时,才略略抬了眼,看着她问了一句:“你还来做什么?” 押送行队站的远,空旷宫门口,唯有昭君立在他跟前,就连青蔷也站开了些许位置。 昭君略扬了头看他,伸手想要抚上他的发丝,像是爱子将要远行,身为慈母的她恋恋不舍的想要将他的眉眼印刻在心头。被他躲开,手停在半空之中,面容之上依旧是悲戚的送别之色,可嗓音却是带了笑意的:“自然是送你最后一程了。” 他蹙眉,道:“你安排了多少人埋伏在路上?” 昭君看着自己的手心,轻声道:“不多,就几百个,分成了十几拨,一次杀不死你,两次也杀不死你,湛儿,你说接二连三十几次,能不能杀死你?” 高湛眼眸微颤,垂了眼帘,道:“你若是想杀了我,不需要花这么多力气,一刀就足以毙命。” “哦。”她收回手来,拢于袖中,笑道:“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哀家的乐趣。” 高湛身形微滞了滞。 昭君似是忽的又想起来什么一般,柔声道:“啊,对了,忘了跟你说了。陆贞前几日已经同哀家求了个恩典,想要嫁于沈嘉彦为妾。你最记挂在心头的事情,哀家都替你做了,如何,开不开心?”她眼中缓缓攒出一个笑来,这些话就像一柄利剑,刺穿他的皮肉,刺穿他的心肺。 这是假话,但是陆贞的腰带还系在沈嘉彦腰间,她这么说,他没有理由不信。 高湛猛地抬起头来,双手发狠似的扣上她的肩,指骨因用力而泛青:“蛇蝎毒妇!你欺人太甚——” 昭君疼的倒抽了一口凉气,眉眼却是温柔的笑开来,抬头看着他,嗓音放的低低缓缓的:“欺人太甚?高湛,哀家就是喜欢欺负你,如何?” 远处立着的两排行队大约觉察出些许的不对劲儿了,几个半蹲在草丛边上剔牙的侍卫也纷纷的站了起来。 昭君凑得他近一些,眉眼笑开来:“你放心,你那心上人陆贞她心里也有沈嘉彦的位置,沈大人年轻俊朗又温文如玉,陆贞她嫁过去,会和他好好过日子,夫妻恩爱,举案同眉,不会有人再记得你,高湛,这些都是你娘给你种下的因果,再痛苦,你都给哀家受着……”眼角笑意愈甚,却是忽的转了个话锋,惊呼出声:“湛儿!你不认得哀家了吗?哀家是你母后啊——” 话音落,她已后退一步重重的跌在了冰凉地面上,青蔷急忙赶过来搀扶起她。高湛犹不能反应,望着自己空了的手心半晌,眼中蓦地迸溅出狠意:“贱妇!你这个贱妇!我要杀了你!” 一掌劈下去,还未触及昭君半分,便被急忙赶来的侍卫牢牢按住,动弹不得,只能一个劲儿的嘶吼着,外人瞧上去,倒真的像是一个疯子。 青蔷扶了昭君,怒道:“快将这个庶人带走!他疯了!彻底疯了!” 一众人压着高湛走的有些远了,高湛犹自咆哮着,言语之间的意思大约是昭君毒害了她母后,杀害了他父王,抢走了他的皇位,现在还离间了他同他最爱的女人。一旁有侍卫听懂了他的话,冷笑两声:“可不是疯子没错么!连这种事情都敢拿出来说。啊呸!” 昭君朝着远走的高湛挥了挥绣帕,装模作样的捻了捻眼角的泪,悲叹道:“湛儿,苦命的湛儿啊,你们小心点,别弄伤了他。”继而又用绣帕掩了脸,一派慈母作风无疑。 高湛被贬后几日,陈文帝终于表了个态,欲将掌上明珠,最为疼爱的同昌公主嫁于高演为后,高演欣然应之。继而择了个黄道吉日,一队喜仗队敲锣打鼓甚是热闹的将同昌抬进了皇宫。宫中上下热闹了足足七日有余,皇帝迎得新后,为给新后祈福故而大赦天下三年,免除税赋。这是当年萧唤云都未曾享过的荣誉。 祭过天地,上禀先祖,记入宗庙族谱,入昭阳殿叩拜太后,入主含光殿接受众妃朝拜,前前后后,忙碌了一整日。 入夜,棒子声敲了不知多少下,喜宴犹盛,沈嘉彦得了青蔷的令,挤进众臣之间将高演挖出来,将他塞进了含光殿。 殿内红烛曳曳,红绒花瓣覆满地面,瞧上去像是铺了一张红地毯。有微风轻动,琉珠叮铃,大红喜床之上端坐了位一身喜服披了盖头的姑娘。 那是同昌,他的帝后。 高演停在她跟前一步之遥,徐徐伸出手去掀她的盖头,一边掀一边镇定的打招呼:“丫头,许久不见啊……”最后一个字拖得老长,自他的目光望去,红盖头之下,艳妆明眸的小姑娘正捧着一只果子啃的卖力。 大约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缓缓的抬起头来看他一看,默默的把手里的果子往身后藏了藏,略抬眼看了看他,见他还在看自己,又藏了藏,红了脸皮:“我只是,只是饿得慌……” 高演端过一旁桌案上的糕点递到她面前去,笑道:“吃这个。” 同昌捂一捂脸,羞涩道:“不吃了不吃了。”又有些愣愣,抬头看他,睁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里啊?” 高演默一默:“这是朕的新房。” 同昌捂着脸惊道:“天呐!我进错房了?” 高演有些踉跄,扶了扶额:“你也没进错房。”松了手,踱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坐在床沿上,偏头看着她:“你要嫁的人是朕,开不开心?” 同昌捂着胸口,同他摆了摆手,道:“你等等啊,让我缓一缓。”说完便爬上床,直挺挺的躺在被褥上,望着顶上幔帐,良久,似乎还不能回过神来。 高演凑过一些:“怎么?开心疯了?” 同昌喘了口气,歪着脑袋看他,有些疑惑的蹙了眉,认真道:“可我,并不想嫁给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千万不要对皇帝结婚的细节考据,顾大人直接按架空程序来的,哈哈哈哈~~~~ 第87章 高演眼中笑意渐渐敛去,一瞬不瞬的看着她:“怎么?你不想嫁给朕?” 同昌卖力的思考了会儿,与他对视着,认真道:“不想,一点都不想。”从床上爬起来,默默的缩到床角去,有些懊恼的将脑袋埋在膝盖上,闷声道:“我现在有点难受,你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高演没说话。 带了哭腔的嗓音从她膝盖处闷闷的传出来:“父皇是个骗子,小舅父也是个骗子,明明说好了要嫁给那个什么高湛的,为什么就换成你了呢?” 高演身形僵了僵。 同昌从嗯嗯嗯哭到了呜呜呜,似是遇到了什么特别令她悲伤的事情一样,抱着膝盖哭起来:“我不想跟你做朋友,一点都不想!”抬起头来看了高演一眼,满脸泪痕,坚定道:“就算是好朋友也不行!” 高演:“……” 同昌坚定的扭过头去,看着红彤彤的床幔,哼一声:“我不会嫁给你的,你别妄想了!” 高演甚头疼的扶着额,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你觉得成亲是交好朋友的意思?” 同昌扭过头来看着他,揉了揉哭红的眼睛,疑惑道:“难道不是吗?”顿了顿,回想了一会儿,坚定道:“肯定是的啊!我从前这么说的时候也没见你说不是啊!” 烛火摇曳,窗外传来夜风穿过树梢飒飒作响的声音,高演嘴角缓缓上翘起一抹弧度,却是板正了一张脸,坐在床沿上,一副失落神情道:“原来朕竟这么不讨人喜欢,你都不想跟朕做好朋友啊——”通明烛光落在他身上,看上去添了几分孤单与凄凉。 床板发出几声阵响,同昌爬到他身边来,抱了膝蹲在他身边。半晌,她戳了戳他的肩,道:“其实你挺讨人喜欢的。” 高演眼中笑意更甚,却将脑袋扭向另一边,甚凄凉道:“你不用来安慰朕……”觉得这句话说得不够直白,又添了一句:“就让朕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同昌愧疚的挪过来一些,伸手戳了戳他,诚恳道:“你真的挺讨人喜欢的,可是我不想跟你做好朋友嘛,我这么喜欢你,要比做好朋友还要喜欢很多。”抱着脑袋纠结道:“你说我是不是挺变态的啊?为什么对你会有这么多这么多的喜欢?” 高演顿了顿。 同昌后知后觉的捂了嘴,好看的眼睛浮上一层雾色,后悔道:“完蛋了,你肯定觉得我很变态了。” 却见高演缓缓转过来看着她,幽深湖泊一样的眼眸深邃不可见底,他含笑道:“你想不想知道,成亲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有那么一霎那,同昌觉得自己闻见了最喜欢的那个桂花香味,他笑的时候,她觉得很开心,这种开心在心底变成了满满当当的喜欢,喜欢的快要满出来,这些满出来的喜欢落在地上,就生了根,长出大树来,有粉色的花盏满树满树的盛放开去。 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此后很多年里,她都觉得那个时候自己一定是脑子进了水,才会点了那个头,简直太屈辱,太悲惨了。 而就在她点了那个本不该点的头的时候,就感觉到最近的烛台一闪,灯灭了,高演覆身倾轧而来,像一座玉山,柔软湿润的东西覆上她的唇。 “嗷!你怎么咬人啊!” “……你可以咬回来。”顿一顿,重重纱幔之间又响起他略沉的嗓音:“你这是啃。” 月影花下你侬我侬,红罗帐中抵死缠绵,然后肉肉遇到了*。被河蟹了。 第二日一早,高演便顶着一身被啃得乱七八糟东一个牙印西一个的牙印从含光殿里出门去上早朝,他身后的同昌扒着门框扶着腰,内心懊悔的泪水哗啦啦的流成了一条奔腾的澜沧江。 继而接连几日,青蔷忙于手把手教同昌如何处理后宫事宜,随着同昌一起过来的是她的姨妈,越国夫人。越国夫人以同昌年幼为由,平日里只要青蔷教同昌,她便会跟在一旁学着。她将同昌养到这般大,于同昌而言其意义就相当于她幼年之时跳井而死的娘亲。这个娘亲担忧着女儿,事事皆为她考虑,这一点昭君很欣赏。 高演忙于前朝事宜,自高湛殿前闹了一闹之后,他便硬生生的多出来了几些麻烦事,处理起来甚是棘手。那日维护着高湛的几位大臣于这接连几日之中重伤了几个武官,死了几个文臣,就连张相也借了年迈的由头辞官回乡了。朝野之中一派安详宁静。 比较不宁静的大约便是萧唤云。 同昌嫁过来之前的两日,她上了回吊,最后因白绫不够牢固从上头摔下来磕伤了下巴为结束。洞房第二日,底下的人收了含光殿中染了落红的帕子教给昭君之时,昭君在花园里头摆了张桌子,正自己同自己下着棋。一旁花墙人影闪动,昭君抬头望去之时只瞧见了闪瞬而过的衣角,像是萧唤云的衣裳。当晚,萧唤云便又跳了一次水,冬日水涸,未能淹死她,只将她淹的受了点寒气,于床上躺了半月才勉强下地。 对于萧唤云,同昌表现出了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应有的一方强烈的好奇心,但碍于越国夫人对她的拳拳教导,她这个新媳妇新皇后才勉强的克制了自己的好奇心。但,这样的克制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终于有一日,萧唤云不知又用了个什么法子自尽,闹得有些出格,底下的人将这个消息报上来之时,同昌正趴在书房里同高演探究一副玲珑棋局。 消息报上来,同昌惊诧的瞪大了眼睛,她觉得萧唤云这个姑娘连这么狠的自残行为都能想得出来,且做的到,很好,是个人才。 同昌用力的眨了眨眼睛,自制力的那一根弦终于“啪”的一声短了,抑制不住的好奇心与新鲜刺激感使得她面颊上的肉有些发颤。她揉了揉脸颊,让它冷静了些,才咳了两声,很有皇后派头的开口道:“萧妃姐姐这些日子有些奇怪。” 高演屏退了那报消息的人,听她这句话,便笑出声来:“你竟还觉得别人奇怪,哦,对了,你认识萧唤云?” 同昌板直了腰,掩嘴咳了一声,道:“近来本宫正跟……”只起了个头,便被高演打断:“换回你平日说话的方式,你这么正儿八经的,朕听不大惯。” 同昌嗷了一声,双手托了下巴蹭到他跟前去,激动道:“前几日我在花园里摘花啊不,赏花的时候,巧遇过她一次的。那个时候她看上去好像很不开心,还说让我走开些,走远些。”话说到这里,她侧过头去重重的叹了口气。 高演执笔动作略略一顿,挑眉看她:“你不用理她,不过,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好像还很高兴?” 同昌嘿嘿嘿的回过头来:“肯定开心啊,从小到大都没有多少人敢像她这样指着我的鼻子骂的。是个英雄好汉,值得结交。” 高演:“……英雄好汉?这些你是从哪里看来的?” 同昌:“书里头啊,哎哎哎,不是那本真不是那本……哎呀!你别烧啊!别烧啊!是这本是这本还不行么!” “……” 萧唤云闹腾着要自尽一事终于在高演的一句:“倘若你还有半丝公主的尊严,就不该做出这种事。”里为终结。她对这句话的回答是:“你还知道我是梁国公主?我一国公主嫁给了你……嫁给了你……可你却不珍惜……” 她说到最后有些黯然神伤的姿态,不过令人感到惋惜的是高演的那句话是借了元福的口说的,所以,她回答的这句话注定不会让高演听见了。值得一提的是,从那日之后,萧唤云便消停了许多。据宫中几位平日里极爱嚼舌根的宫女说,萧唤云这些日子不哭不闹,送过去的饭菜也都吃的饱饱的,只是整日整日的坐在门口发呆,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昭君觉得,萧唤云可能是在想,时间若能倒退回去该有多好。 萧唤云一事刚刚落停未曾多久,青蔷便急急忙忙的赶过来同她说了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几日前本该到达边州服役的一行被贬队伍迟了好几日都未曾到达,因边州与邺城之间相隔甚远,中途耽搁几日,迟到几日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像此次耽搁了这么多日的却从未发生过。 于是,边州主事的便命了一行人沿途搜寻而去,却在离边州几里外发现了那一行人。连被贬被发配的罪人,随行官兵在内,竟一共死了百余人,皆是一刀毙命,伤口薄而细长,是利刃长兵所致。 可这些死尸之中,并没有前些日子因疯癫冲撞圣上,胡言乱语祸乱朝纲的高湛。 青蔷觉得这件事只能问一问当初埋伏在沿途之中的那一百余暗影,却发觉那一百余名暗影亦是同样的下场。 如此一来,大致情形便已明了,是有人截了官兵与沿途暗影,护着高湛逃了。思前想后,有能力又有胆量作出这样子的事情的,普天之下估摸着只有高湛柔然的外公一人了。青蔷按照这个方向查了查,便真的在往柔然方向而去的一处山谷之中寻到了高湛的踪迹。 她今日来问昭君,是想请示一下,高湛既已被发现,是该杀了他呢?还是应该带回来再杀? 需知道,若是此刻将他杀了,抛尸荒野,全天下的人都不会对昭君有所怀疑。此举的弊端是一刀就杀了仇人,太不解恨。若是将高湛拖回来再杀,完全可以虐待他一段时日,解恨又解气。但此举实施起来比较麻烦,高湛确实是被他外公救走,若是想要在他外公手下大批军队手中将他带走,需要多花些时日。青蔷表示,虽说需要多花些时日,她还是能办到的。 但夜色乍起,霞光耀耀之中,昭君笑了一笑,道:“放他走。” 青蔷有些没听明白,讷讷道:“啊?” 昭君望着窗外满目霞光,良久,低低的笑出声来:“他走了,这很好。柔然一向不臣于大齐,正巧借着他亲外孙的手送他上一回断头台。” 作者有话要说:0.0 番外,大家都想看谁的? 第88章 冬雪溶溶,春花繁荣,夏雨阵阵,转瞬又至寒秋,庭中扶苏花木由枯转繁,又从繁凋零而落,携了肃穆杀意的西风一路卷进邺城,惊起了纷扬的黄色沙尘。 高湛终于养好了身上的伤,携十万大军遥遥而来,风吹起他身后赤黑战旗,整齐大军的铠甲泛出幽幽冷光。此前夏日的一晚雷雨天,他踏进了契胡可汗的白色高耸宫城之中,一同带去的是一份遗书与一枚五彩斑斓的戒指。 契胡可汗捏着那枚戒指于油灯之下,眯着眼睛瞧了半会儿,抬头看了他一眼,道:“你需要多少兵力?” 继而,高湛又远赴魏国,同魏国国主借了几万兵马。 魏国国主素来阴险狡诈,且还是块长着九曲八弯心肠子的老姜,这一点,昭君知道,高演知道,高湛自然也知道。他势必晓得维国国主就像是一只饕餮,被他咬上一口必定连皮带骨都给吞下去。但他只能与虎谋皮,借的这么些零星势力前来反一反他曾经的亲哥哥,以及他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国家。 据青蔷派出去的眼线回报,说是高湛他外公,柔然曾经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并不赞同于现在攻打齐国,但高湛的舅舅却觉得此时甚好,此时不打就没有比这更好的时间了。于是舅甥两人便一起谋划了这场瓜分齐国的计谋。 青蔷觉得,高湛他舅舅之所以会这般高兴激动的赞成这件事,大约是因为之前高湛跟他允诺了倘若攻下齐国,就将齐国最为肥妹的西郡四城以及陉陵几州全数划给他。大好河山在前,他如何还能把持的住? 于是,柔然,契胡,魏国势力一并凑了凑,凑了个十万大军交给高湛。高湛寻了个晴朗的好日子,与一干将领在城门口饮了碗烈酒,宰了只鸡祭了战旗,便领着这十万兵马浩浩荡荡的直奔齐国而来了。 消息传至昭君耳中之时,昭君正与同昌一起坐在花园中新筑成的一座凉亭里,跟她传授一些生育孩子的经验,同昌听得有些脸红,直捂了脸道:“母后,母后您是说,会有一个小娃娃从同昌的肚子里钻出来?” 红扑扑的脸有些白了下去,她回过头来看着昭君,有些恐惧:“那不是该痛死了?” 昭君正要开口,却听见坐于一旁的越国夫人道:“怎么会痛呢?生个娃娃么,最轻松容易不过了。” 同昌松了一口气,伸手安慰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道:“不会痛就好……”顿了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质疑道:“姨妈,你一个娃娃都没有生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生娃娃不会痛!”嘴角上扬一抹自豪的笑容:“可见你是在骗同昌呢!同昌才不会上你的当!” 越国夫人笃定道:“姨妈怎么会骗你?太后娘娘就坐在这里,公主大可以向太后娘娘询问。” 同昌又巴巴的转过头来望着昭君。 昭君端了茶盏,递到嘴边时稍稍顿了一顿,眼角余光瞥过同昌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垂了眼眸抿了口茶水,将茶盏搁回到桌上去之时,才慢悠悠的,神闲气定的道了一句:“啊,对。生个娃,多大点的事儿么!”稍稍停一停,正了脸色回过头来看着彻底松了口气的同昌:“太医今早诊出这个消息,你便跑来告诉了哀家?” 同昌愣愣道:“是啊。” 昭君捏着盖子浮了浮茶沫子,垂眼了然道:“从今日一大早到现在,你该不会是一直都未曾将这个喜讯告诉演儿吧?” 同昌茫然的看着她:“为什么要告诉他?” 越国夫人一口茶汤喷了出来,咳了两声,有些不大好意思的捏着绣帕捻了捻嘴,道:“这个么……”思忖片刻,推心置腹道:“皇上就要有个小皇子了,这不是件顶大的喜事么?公主难道不想让皇上高兴高兴吗?” 同昌看着她,半晌,一合掌道:“姨妈说的很对。” 越国夫人甚满意的含笑同昭君点了点头,手中茶盏递至嘴边,甚悠闲的抿了一口,于口中回味其中苦涩甘甜…… 便听见同昌续道:“等我把娃娃生下来再送给阿演,他会不会更开心?” 越国夫人一口茶汤又喷了出来。 高湛兵反战乱的消息,便是在这个时候传过来的,据说这个消息沿途送的十分不易,高湛此行如同烈狱修罗,一路而来势如劈竹,已连破数城。报信的官兵已有十数余人被截杀在了半道之中,如今将信送过来的这位因为个人矮一些,人小巧玲珑了一些才藏匿于尸体之下侥幸逃脱。以他所言,高湛此行不像是来抢皇位的,帝王者,皆以仁德治天下,他今日一举足以臭名远扬。 他怀揣着灭世之心而来,想将他以往的仇人全数屠杀而死。 边境几城混乱不堪,徐驸马驻守豫州不肯撤离,一把长刀立于城墙之上硬是直了脖子不肯开城门,长公主抱着新生幼子迎上城楼,大骂了一番高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继而意欲携子跳下城墙。此举惊得高湛一时之间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对峙良久,终是高湛开口说了句:“让高演来见我,他如果阻止不了我,届时我十万大军破他江山,屠他子民,也只能怪他自己没用。” 说完,便调转马头,回了军营,半点儿答话的时间都未曾留给他的姐姐姐夫。 高演接到飞鸽传书得闻此消息,已过去了大半日,他匆匆忙忙从一堆奏折之中爬出来,命人翻出旧时那套随着高欢在战场之中叱咤多年的战袍来,一行得闻战乱消息的大臣又急急忙忙的从各自家中进了宫。一群人,两派分流于仁寿殿中争闹了老半天,终是得不出一个结果来。一方说高演乃是大齐皇帝,千金贵体,万一受损乃是大家的不幸,国民的不幸。另一方则是认为高湛既已在阵前祭出名字来,高演若是不迎战,丢人是小,折伤了军中士气该如何是好。 这前者以朝中文臣为主,后者则是以朝中武吏为主。 一行人你一句我一言闹得仁寿殿里嘈杂不堪,在这样的嘈杂不堪之中,从头至尾皆在翻箱倒柜的高演终于从一堆翻乱了的书里站了起来,手里握了把旧剑,抚了抚上头厚厚的一层灰:“总算是找到了。” 一干吵巴巴的大臣静了下来,纷纷转头去望着高演,然后又眼巴巴的望着他们共事的这位主子有些费力的拔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剑,嚯!这把锈迹斑斑的剑有着一柄十分合衬的同是锈迹斑斑剑锋。 高演将剑锋插回剑鞘之中去,将手中的剑转了个方向递给一旁的元福,道:“拿去擦亮一点,等一会儿给朕送过来。” 元福接了剑又十分忙碌的奔出去了司宝司。 众臣愣在原地,老半天都未能反应过来他们的皇帝,这是打算做什么?难道是要拿着那把破剑上战场吗? 夜过几旬,宫中犹是灯火繁盛,战鼓擂动,城中百姓点起万家灯火绵延数里为高演送行。他披了墨色铠甲,翻身上马,腰间佩着那柄被擦得曾光瓦亮的破剑,回头望着百阶石梯之上立着的昭君,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 自昭君的角度望去,因与高演隔得有些远,听不清楚站在他马侧的同昌说了些什么,亦是不晓得高演说了些什么,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句,便瞧见高演面上蓦地一惊,险些整个人从马上跌下来。 继而便瞧见他踉踉跄跄的下了战马,一副被吓昏头了的模样,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似乎想要伸手将同昌抱一抱,却又怕身上铠甲太硬隔着她,一时之间,平日里镇定形容全然不见。 但终归是阵前,一位是一国帝王,一位是一国帝后,两人垂着头凑在一起又说了几句,便瞧见同昌扭了头一步一步的踏上石阶来,橘色裙尾曳在身后,流苏轻响。高演翻身上马,带领着一众军士徐徐出城门而去。 同昌走的近一些,昭君听见她绞着衣袖哼哼唧唧的念叨着:“你要是真的敢受点伤回来,我就把你揍得一个月下不了床……” 哼哼唧唧的念完大约还是有些不大解气,迈上最后一步阶梯之后,她有些心不在焉的习惯性的又迈了一步,一脚踏空,惊得回过神来。她回头望着一队黑压压的兵士穿过城门,渐行渐远,茫茫身影最终融进了一片夜色之中,再也瞧不清楚了。她凝望着那片夜色,良久,才听得她叹了一句:“阿演,你可千万得,平平安安的回来啊——” 越国夫人叹一口气,昭君亦是叹一口,但这其间两口气叹的意义却截然不同。昭君叹的是同昌竟然这般天真单纯,竟是这般心无城府,竟能被高演骗的如此之惨烈,不叹一叹,昭君都觉得自己不人道。 高演此去征战,旁人看见的是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帝王为了他的臣民去送死,而在昭君看来,他不过是去做个样子,赢得个好名声罢了。这场战事,他没有输的道理。 泠泠月色之下,同昌单薄身形瞧上去是那样的楚楚可怜,昭君觉得自己近来有些心软,看不得惯这类离别情形,便掉了个头欲要回昭阳殿去。 才踱出去两步,拐了个口,便瞧见了萧唤云。大约是昭君的突然出现也有些吓着她了,她后退两步站定,垂了头,胡乱的用手背抹了抹面颊,月色之下,她面颊之上好似闪过几丝晶莹泪光。 昭君有些惊讶:“你这是,哭了?” 萧唤云没有抬头,一身水色长裙素然而立,单手捂着自个儿的眼睛,良久,才冷冷开口:“怎么?本宫做不成皇后了,连哭一哭,太后娘娘都不许了么?” 昭君今夜心情甚好,觉得自个儿将要一尝多年夙愿当一当奶奶了,身为奶奶,就应当有格调一些,待人宽宏大量一些。如此一想,便也没同她计较这个无礼不无礼的事情,只平和的同她道:“演儿他会平安归来的,你不用担心。” 萧唤云没有说话,昭君站了一会儿,也没见她有想要开口说话的样子,便绕开她,裹了裹衣襟准备走人。 脚步才走出去一些,便听见萧唤云的嗓音低低的响了起来:“她,怀孕了?”却不像是在问别人,只顿了极短的一顿,便续道:“她很好,阿演喜欢她也很好。他们在一起很好,现在有了个孩子,也很好。” 昭君被她这一连串的很好绕的有些头晕,半晌,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但她终究不是在问人,昭君思忖了会儿,斟酌道:“的确,他们在一起都很好。可这些,不都是从前你拥有,却不珍惜的吗?” 萧唤云颤了颤。 冷月如水,清清冷冷的月色如流水一般叠落在她肩上,风中隐有秋日桂花香,那是同昌初嫁过来之时,高演亲手所植下的。良辰美景,多么适合好友相携月下闲谈啊! 昭君心想这种时候,萧唤云大约不会有什么心思跟自己月下闲谈了,旁的话也不欲多说,只绕过萧唤云身侧往回廊之外走去,走出去老远,回过头来看见萧唤云仍旧立在檐下,瞪大了一双眼睛正抬头望着天际的那一轮月亮。昭君不知道她在看什么,只是觉得这样子的萧唤云看上去,有些落寞。 作者有话要说:Orz 顾大人脑子最近有点进水..... 第89章 边州一场大战打了足足半月之余,其间柔然军队将大齐军队打倒,大齐军队又爬起来,又被打倒,又爬起来,周而复始无穷矣,折腾了小半月之后,月白军帐之中坐镇不出的高湛终于擂响了战鼓。 军士握了整齐长枪于豫州城外喊了半日,终将高演喊了出来,旧时两兄弟,今日死仇敌。高演一身墨色长袍立于城头,衣袂随风飘摇,飒飒作响,底下千军万马阵前执枪骑于马背之上的高湛穿了个月白干净的铠甲,于晨光之中熠熠生辉。 高演踏上城墙头,同高湛遥遥对望良久,又伸手在眉骨处搭了个棚,眺望着天际,轻飘飘道:“今日瞧着天色不错,不若你放下武器,进城来陪朕喝杯小茶……” 骤然响起利箭破空而来的响声,从城下列阵之中飞出一支白羽箭来,准头力道都捏着恰好,直直的逼向高演。 这是极短的一段时间,两旁执盾的军士没能反应过来,就连高湛面上也闪过一丝错愕之色,好似这样的情况是他始料未及的。 城墙之上随行官员之中不知是谁惊叫出声:“皇上——” 却见高演身前隐隐闪现过几丝泛蓝的波光,一圈一圈的荡漾开去,那支破空而来的箭整支没入他胸口。波光徐徐荡尽,盾牌手忙的围过来于高演身前筑成一堵厚墙,随行官员慌乱的奔上城头来,开口说话之时嗓音已是隐有哭腔,定神一看,却见高演正好端端的立在那里,没入了整根箭的胸口没有流一滴血。 一行人目瞪口呆的望着他的胸口,良久不能言语。 城墙石阶之上响起渐行渐近的喘气声,喘的粗长且用力,好似爬上这十数阶石梯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半晌,一旁扶栏之上终于猛地搭上来一只手,继而喘了两口粗气,再搭上来一只手,最后,整个人费力的爬上了最后一层台阶,噗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喘着粗气。 那是位身量略娇小的军士,一身盔甲像是从别人身上扒下来的一般,极不合身的披在他身上。且这位军士生的容貌也有些奇怪,唇红齿白,肤白无粗茧,有经验的众将领一看就知道这位娇小的军士实乃女扮男装。 女扮男装的小军士瘫坐在一旁喘了会儿粗气,才歪过头来,上下打量了高演一番,指着半步之外的石头墙道:“这是战场吧?”顿一顿,不敢置信的望着高演:“上战场,皇上您就穿这一身?” 他觉得,她望着他的眼神里有些鄙夷。 诚然这场战不过是走个过场,他素来不爱穿那些冷冰冰,沉甸甸的盔甲,穿上了那些东西迈开一步都能听见铠甲鳞片相互撞击发出的声响。那样的声响是他幼年之时最为熟悉的声音。听说那时是整个大陆最为混乱的年代,群雄称霸,天底下随便拽个小土匪出来都敢自称一声是帝王。他爹就穿着那一身墨黑的玄甲一把剑一匹马从尸堆之中打出来了这大片河山。 那时的高演,很喜欢听那样的声音,铠甲撞击出来的整齐响声,他觉得他爹是个英雄。可如今却觉得那是他的一个大误会罢了,这个大英雄牺牲了他娘,才换来的这片河土。说白了,这些,本该就是属于他们母子的江山。 高演回过神来,便听见那女扮男装的军士絮絮叨叨的正念叨着:“您穿这么一身也没什么错,这个人人皆爱舒适么。只是,您这么一身常服站在这里,底下那十万大军里头但凡是有个带了脑子出门的,都会用把箭将您射下来的。您不要这般赤丶裸裸的引诱人家么!” 他有些不解:“这不是有你在么?” 一旁群臣的视线从那女扮男装的小军士身上纷纷挪回到高演身上,人群中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军士顿一顿,恨铁不成钢道:“今日青蔷能护您一时,不代表能护您一世啊!战场之上,怎么说也该留个心眼儿吧,您看看刚才,多险啊,幸亏有青蔷及时赶到……” 高演打断她:“今日你还在,朕不需要留个心眼儿。”不知是谁又抽了口凉气,高演侧了头去瞥了眼竖耳细听的众臣,咳一声,与青蔷道:“你起来看看,能不能将高湛直接抓来。” 青蔷爬起来趴在墙头上,眯着眼睛瞅了半晌,转过头来茫然的看着高演:“在哪儿呢?我眼神不大好使……”高演指了个方向给她,又指了其中的一只小黑点,道:“这个,执了把长枪的就是,能抓得住吗?” 青蔷望了会儿那时不时的卷了茫茫黄沙上天遁地的风里头毅然而立的小黑点儿,斟酌片刻,道:“难说。” 高演站在她身边同她一起望着,道:“难说是怎么说?” 青蔷从墙头缩回来,沿着墙根蹲下,拽了拽高演衣袍,解释道:“难说的意思是,隔了这么远,我的眼神儿又不大好使,极有可能抓错人。”挠了挠头,嘿嘿道:“自然,抓错人了不要紧,但是那边长了那么多的木头桩子,倘若我一不小心抓错了,便会被拽过去……” 身后一群大臣皆是听得云里雾里,个个面面相觑,不知皇上同这位女扮男装的娇弱小军士说的是何意思。只知道军士说完这句话,他们的皇帝便容色淡淡的开了口:“你的意思是,他若是走的近一些,你就能保准抓住他?” 小军士抱着石梯拐角口的一根石头栏杆,点了点头。 高演徐徐踱下石阶,道:“那你可得瞧仔细着些,别抓错了……”未留给青蔷回神的时间,朗声道:“开城门!迎战——” 这一日的事情,许多年后青蔷回忆起来,都想在心中竖一次中指,再骂一句混蛋!她素来知道高演一向是个乱来的,却不想他竟然这般乱来,城中军队未列,一众人等皆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他竟命人开了城门。 高湛的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像一片乌云杵在那里,随着厚重城门“吱呀——”的打开,他夹了马肚徐徐率着军队朝着这边前行而来,整齐的步子,响起来震天动地的吼声,像一只预备扑食的猛狮。 弓箭手于城墙顶端一字排开,弓弦拉的牢牢绷紧,西风瑟瑟,战旗于风中簌簌曳动。柔然兵士亦是整齐有序的于阵前排开箭队,遥遥对准城门口徐缓踱出的皇帝。 这样将自己完完整整的暴露在众人目光之下,简直就是神经病的做法么!那整齐军队瞧着像是团结一致的军队,但仔细想想里头糅合了魏国,契胡与柔然的兵力,谁能保证里头不会有位聪明一些的小兵借机一箭杀了高演呢?一箭不可怕,倘若届时万箭齐发…… 青蔷想到此处不由的抖了一抖,同上天求了一求,期盼万箭齐发的时候,自己这一亩半分地的空间能容得进去。不知道住在里头的高欢能不能躲得过去…… 大军停于城门前有些距离,高湛驭马出列,徐徐朝着高演踱来。 高演与高湛,一对兄弟,遥遥对望。 良久,高演拔出手中锈迹斑斑的一把剑,凭空从左到右这么一划,顾自笑了一声:“阿湛,朕不想伤你,故而携锈剑而来。你却,却擦亮了枪头而来,可是真的想要取了朕的首级?” 他这一番话,落在高湛耳中却是没惹出他多大的反应。只见高湛提了提枪,驭着马徐徐而来:“你是我大哥,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想要回属于我的东西。” 高演仰头看着马上的他,眼看着他越近越近,两侧团团围上来一群盾牌兵,却都被高演推开。他笑着看着高湛,道:“你又怎知那些东西都是属于你的?阿湛。”他就这样子仰头看着高湛,看着他的马终于停在跟前一步之遥处,他笑出声来:“你大概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位心上人,陆贞,前些日子怀孕了……”他一向晓得该如何激怒这个弟弟。 话音未落,高湛的长枪已刺向他的喉咙,四周有人惊叫出声。 却也是在那么一瞬,那把长枪又于众目睽睽之下连枪头带枪柄以及持枪的人一起消失不见了,片刻之后,高湛不知从何处滚落出来,直直滚到高演脚前,那把长枪已不知所踪。 他有些怔怔的望着自己空荡的双手发呆。 高演反手一刺,手中锈迹斑斑的那把破剑剑锋已没入高湛大腿三分,疼的高湛失声嘶吼出来。 高演垂头看着他,冰川冻湖一般的眼睛之中隐有痛快之意,嗓音却是风轻云淡:“很痛?阿湛,你从前想要父皇的这把剑,你还记不记得?”高湛咬着牙扭过头去,眼中愤愤恨意掩藏不住的模样,高演轻飘飘续道:“你想要的,唯有这个朕能给你。你若是觉得不够,朕还可以给你更多……”手腕一转,钝锈剑锋挑起他一块皮肉,高湛痛的出了满满一额头的冷汗,忍痛吼出声来:“你竟为了一个女人,跟我闹到今日地步!” 剑蓦地又刺入几分,高演有些怜悯的看着他:“阿湛,你还不明白吗?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你我自出生之时就注定了互相掠夺。” 高湛已惨白了一张脸。 不远之处数万大军隐有骚动,由高湛亲舅舅与几位大将镇守于前,隐有猛扑而来的趋势。高演弯下腰来,扼住高湛的下颚,硬生生的将他扭过头去望向那黑云似的军士,似笑非笑道:“阿湛,你猜猜看,你的这十万大军今日能否动的了朕一根汗毛?” 话落,便瞧见赤红令旗于高湛亲舅舅手中猛地挥落下来,身后大军嘶吼一声,长枪指天,落地之时大地皆为之一震。 利箭破空而来,密布如雷雨,尽数刺入阵前那人身中,硬生生的将他射成了个刺猬。高湛亲舅舅刺猬一般的从马背之上滚落下来,右手依旧维持方才执着令旗的动作不变,一双眼睛充血,瞪得犹如铜铃。 高湛被人扼着下颚不能动弹,他亲眼看见有利箭破空而来,却在三步之遥前蓦然消失不见。他的亲舅舅就这样倒在地上,体无完肤,死的凄惨,他咬了牙关,听见耳畔响起清清淡淡的嗓音:“你可得看的仔细些,看看你的同族是如何族灭的——”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代发君,你们顾大人去跳郑多燕了,说是要减肥,大家给她点动力吧…… 话说我一直没有在文下留言,就在这里说说感受吧,相爱相杀的多是亲兄弟,所以CP什么的……此处省略一万字,请自行想象…………………… PS:你们顾大人今天没有“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高演这句话说完,高湛便猛地瞪大了眼睛。 数万大军失了领袖,顿时大乱,可于这大乱之中,他瞧见高演忽的动手扯下了自己左侧整条袖子,赤胳之上赫然绑了一条黄色的绸带。再望去那一边,大军之中忽的响起一阵裂帛之声,高湛还未来得及反应,契胡军士手中弯刀已经割下了他柔然族民的脑袋。 阵营顿时骚乱。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城内大齐兵马呼啸而出,融进前方大军之中。塞外西风凉凉吹起他们胳膊上绑着的黄色绸带,像一场跳给上苍看的祭祀之舞。在这纷扬的黄色绸带之中,鲜血四溢,肉沫飞溅。 这委实算不上是一场战争,只能算作是屠戮。 契胡二十八部落的联合势力同大齐骁勇儿郎对魏国与柔然的屠戮,柔然一族三万年轻力壮的儿郎皆死于这场屠戮。 此前数日,高湛自以为得了先机,将那封假遗书连同着那枚假的狼牙令一同交到了契胡可汗手中,那是他心上人陆贞给的,他自然深信不疑。只是他不晓得的是,周太妃前世死于昭君之手,这一世却是死于萧唤云之手。萧唤云同高湛的那些过往,老一辈的人多少都晓得些。 契胡可汗早就认准了这事与高湛脱不了关系,后来又命人四处调查了高湛近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知道他在四处拉拢势力为得皇位。如此一想,也就不难推测当初周太妃的死因了。契胡可汗自然听闻过那时是高演跪在太后门前求了一整晚,才将周氏从冷宫之中放出来,且大齐子民皆知皇帝待太妃周氏甚为优厚,他契胡自然也有所耳闻。高湛定然是担心狼牙令落入高演手中致使他复位无望,才痛下狠手杀了周氏。 所幸是周氏聪慧,早已察觉出高湛的狼子野心,将那封真信连带着狼牙令交给了太后。虽说她与太后一向不合,但当今世上能替她报仇的,也就只有太后了。 契胡可汗思前想后,越想越觉得自己所推测出来的这一段假想的过往便是真相。是以,高湛上门求兵力之时,他面上和蔼可亲的同高湛笑着,一转身却命人传了信鸽给昭君。 大齐六万士兵与契胡五万士兵里应外合,以黄绸带为暗号,免得误伤自己人。高演扯下袖子的那一煞那间,便已注定了柔然灭族的必然之路。 而魏国国主乃是奸猾之辈,既不敢助高湛全力,也不舍得高湛允诺之事,两万余人的兵马于魏国而言,算多却不多,算少也不少。只是两万余人全数被屠杀于这场战争之中,魏国国主当初借兵就借的很没道理,如今这兵折损的自然也没什么道理。魏国元气受损,一时之间怕是不会再有任何的轻举妄动,正正能保大齐契胡与陈国一时安宁。 这便是昭君和高演的打算,可谓是一举数得。 失了领袖的军队就像是摘了头的苍蝇,瞎了眼的老虎,慌乱的四处乱窜,寻不到半点章法。 一场肆无忌惮的屠杀,一直自日出薄云山持续到日上三竿,高演至始至终负手而立,墨色长袍迎风飒飒,脚边躺着的人似乎已经被疼的晕厥了过去。被屠的仅剩的最后一队魏国人马终于有些反应过来,聚成一团宛若一只烧饼,盾牌手在外,弓箭手于内相抗,大齐军士围上去又被挡出来,一时之间倒真的有些对峙的场面出来了。 末了,里头那位全身铠甲被砍得七零八落,赤了上身犹如从血池之中捞出来的小将士有些迟钝的反应过来,将手中砍得都是豁口的重刀丢到一旁,于渐渐逼近的齐国长枪兵士们面前滚了一滚,再站起来之时手中已捞过了地上的一把弓与箭,人未站定,箭已簌簌离弦朝着高演破空射去。 他亲眼看着那根箭没入齐国皇帝胸膛三分,却惊起一道水晕一样的东西,消失不见了。小将士不甘心的瞪大了眼睛,下一刻被迎上来的长枪戳成了筛子。 高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膛,轻笑了一声。那样的笑容看上去,不知该做个什么样的理解。青蔷于一旁扒着墙钻出来,抹了把额头的虚汗,凄声道:“您能进来一些么?这么冷不丁的一支箭射过来……” 高演未曾回头:“怎么?” 青蔷作势捂了捂自己的胸膛,道:“射的我肝儿疼啊……” 负手而立的修长身影回过头来看她一眼,淡淡道:“哦,没事。” 青蔷正欲接口道一句,你是没事,有事的是我啊! 却听见高演缓缓续了句:“……反正疼的不是朕。” 青蔷靠着城墙扶一扶额,缓了缓,回过头来道:“今日这事可是已经被这么多双眼睛瞧见了,皇上打算如何解释?” 高演眉眼浮起一丝疑惑,继而微蹙了眉头:“解释?有这个必要?” 青蔷在心底里掐掉一个有字,违心道:“……没有。” 高演不再说话,只望了会儿天际渐近午后浮现出来的几丝不太正常的红霞,便回了身往城里走去。青蔷连忙拔腿跟上,走出去好几步,她又觉得奇怪,发生了这么些匪夷所思的事情,这些人怎么都没什么反应啊…… 回头瞧了瞧,便瞧见那些位随行的官员侍从已跪了一地,不知在拜着什么东西,只听见其间领头的那位白发,有些老态龙钟的老臣茫然望天道:“今日连续三箭竟都无法伤的吾皇性命,不知是哪位过路神明庇佑?”又有几分了然:“想必是神明见吾皇英明圣断,堪为一朝贤皇,才会出手相助的罢?”顿一顿,面上油然升起几丝激动之色:“想来吾皇圣明已然上达天听,这,这乃是我大齐繁荣昌盛之兆啊!乃是大齐之福,万民之福啊——” 一群人随着他的叩拜而拜,齐声颂道:“大齐之福,万民之福——” 青蔷:“……”抬头望了望,才发现他们拜的是天边的那抹红霞光。 这场战事就此结束,魏国受创,柔然顿失三万精壮儿郎与两位继承人,几近灭族。于此一战,高演盛名一时大噪。这也就导致了他未来的数年之中必定会成为齐国乃至其余国家年轻未出阁的姑娘的梦中情郎。 豫州这场战打得几家欢喜几家忧愁,随行官员纷纷觉得很开心,长公主却是满脸哀愁之色,高湛战败之后,她便将自己反锁在了房中,就连庆功宴都未曾出席。 简单粗略的一场庆功宴过后,高演便拔营回了邺城。一路之中青蔷很是恹恹,趴在马背之上喘着粗气,因是打完胜战回朝不是秋游完了回家,所以即便是青蔷再如何晕马,高演也没法给她弄一顶轿子回来。 关在囚笼之内的高湛亦是恹恹神色,一只腿受了伤,被人用粗布胡乱的裹了裹止了血,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他俊朗容色有些苍白。青蔷恹恹的趴在马背上走的慢,囚车从她身边轱辘轱辘的驶过去之时,她瞧见高湛向她瞥过来的眸光晦涩难明,蹙了眉头,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 路途漫长遥远且安宁,回到邺城那一日,还未走近便听见彻天的锣鼓之声,那是为庆祝齐国之主打了起胜战。 接下来便又是犒赏三军,分发粮饷作为奖励,安抚死伤者家属,入夜之后宫中的盛宴,种种事情接踵而来,人人皆是忙碌不堪。 晚宴之上,四位舞姬绸络飞舞,歌声清婉美妙,殿中香气袅袅娜娜,落座的诸位大臣皆是十分愉悦。昭君抬手敬酒之时,眼角余光瞥见门口一闪即过的裙摆,手上动作略顿一顿,随即便又同高演笑开来,饮完了一杯酒谁。 那是谁的衣裳她很清楚。 冷月溶溶,酒宴散尽之时已然夜半有余,昭君同高演踏出殿门之时,远处便滚似的滚过来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跪倒在石阶前,凄声道:“萧妃娘娘她落水了,皇上您快去瞧一瞧吧——” 高演与同昌相携而立,听了这人的话也不过是淡淡应了句:“朕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人迟疑了会儿,好似不大情愿离开,却也不敢说些什么,踌躇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默了良久,终是同昌开了口:“你瞧着好像有话没说完,真的有话没说完吗?” 那人猛地伏□来,额头贴上地面,颤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萧妃娘娘她,她这一回好像是真的快……不行了…….” 打从萧唤云第一次想着法儿寻死起,昭君就觉得这个姑娘迟早有一天会不小心弄死自己,结果一语成谶,她兜兜转转终归还是要断送在这条路上。这样惨痛的经验教育世人,玩什么都好,千万别想着自己是个祸害能遗千年从而去玩寻死,因为老天爷不长眼,你可能死着死着,就真的死了…… 高演垂着眼眸,不知眼中是个什么样的情绪,容色如旧。半晌,他才凉凉道一句:“朕,去看看就回来。”走出去两步,回头看同昌一眼,道:“天冷,你多穿点。”便转身跟着那宦侍匆匆的走了。 同昌望着他于夜风之中吹起的墨色披风良久,抬头望了会儿月亮,默默的打了个喷嚏。 这一件事后续如何于第二日清晨才传入昭君耳中,据说这一回萧唤云依旧未能死成,高演赶到的时候,她已被救了回来,抱着床被子倚在床边发呆。高演一见她是这个模样,便直接掉了个头准备走。 脚步还未迈出去,便听见身后响起萧唤云飘飘渺渺的声音:“我没有想过,这一回还能活下来。”顿一顿,有些自嘲的笑了笑,嗓音渐渐有些真实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在骗你啊?” 高演没有搭理她。 萧唤云含着笑,她素来是个美人,即便是病中依旧是个很有韵味的美人,她就这样子看着他,良久,轻轻的唤出他的名字:“阿演,其实我跳进水里的那个时候在想,我已经这么久没有看见过你了,万一我记不清楚你长什么模样了怎么办,从前的时候,我也不曾仔细的看过你……” 高演冷声应道:“怎么?做了鬼都不想放过朕么?” 她嘴角噙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摇了摇头,可他看不见。她缓缓道:“我觉得很可惜,真的很可惜……” 他背对着她,站了会儿,也未能听见她说出这句话最后的那几个字。她在可惜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她这样子说话,有些惹恼了他。 高演回头看着她,厉声道:“萧唤云,你想要寻死,就死的远一些!同昌尚且怀着身孕,你知不知道寻死是件多么晦气的事情!” 说完,便猛地一甩袖,夺门而去了。 萧唤云垂着眼眸,一动不动,好似已经沉沉睡去,良久,她才咳了一声,有些费力的躺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顾大人不晓得白日里去何处厮混,现在才写完发过来…… 下面是她的有话说: 作者有话说:QAQ你们这群没良心的,顾大人特地把大臣的反应留到最后来卖个萌,你们居然怀疑是顾大人写出来的bug!!!!都去罚写顾大人三个字一千遍!!!! 唔,有必要说一下的是,大臣的反应本身是写在昨天那一章节里的,但是高湛高演青蔷要写,然后还要写大臣的反应会显得有点凌乱,所以就把它留到了这一章。老学究么,大家懂得。这种刻板的小老头儿,他听不懂青蔷说的是什么,而且青蔷也没做什么事情,她就是蹲在一边看打战而已,所以老学究就自然而然的把这个当成了神迹….. 至于上一章的划水嫌疑么,我可以说是因为从来没写过战场的戏,所以心血来潮详细的写了么?哈哈哈哈 代发君:总有一种精神病人思路广,弱智儿童欢乐多的错觉…… 第91章 时入十一月初冬,邺城骤然一场大雪而至,银装素裹了整座王城,茫茫皑雪之中红灯照亮十里游廊。 豫州战乱平定在前,帝后二人为尚在腹中的幼子祈福在后,故而特特大赦天下,死刑囚犯者延迟一年行刑。高湛便在这死囚犯的范畴内。 他被关在囚车之中送进邺城天牢之时,全身上下滚烫,面颊通红,已是神志不清了。他被关押于大理寺地牢之中,大理寺的人在揣度圣意方面颇有一手。大家觉得觉得高湛虽是个谋逆之臣,却也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若是想杀了他,战场之上就会杀了他。皇上如今既然没有杀了他反倒是将他带了回来,便足以说明皇上目前为止还不想要他死。 于是大理寺一行官员合谋了一阵,将高湛病重的消息报了上来,并贤惠体贴的问了问高演一句,需不需要请个大夫给高湛瞧一瞧,以保他的一条命。 于此之前高湛已因谋逆之罪被判了斩邢,而后又因为皇后腹中胎儿祈福不能再造杀孽的缘故得以推迟斩邢至来年入秋。所谓君子,自然是言出必行,说让高湛活到来年入秋再执行斩刑,他就不能现在死去。 高演略思忖片刻,便指派了位太医前去瞅一瞅。 去的这一位太医对于外伤很有研究,替高湛诊治了半日之后,却急巴巴的命人进宫求命来了。说是高湛腿上伤口发黑,伤口内部腐肉隐有铜锈绿屑,想来是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被生锈了的刀剑劈到了。这样的伤势若是早些天进行医治,他尚且可以医得好他,可偏偏又是拖到现在才就医,他已回天无数。太医表示,高湛眼下已经腐毒入体,若想保他一命,就必须得锯了那条伤腿,锯腿之后,他再施针并加以药物治疗,估摸着能勉强保高湛一条性命。 太医此番命人进宫,便是想问一问皇上,这命究竟是救还是不救呢? 高演坐于桌案之前,听完太医一番唠唠叨叨的叙述之后,只淡淡道:“保命要紧,你有什么能耐都使出来吧。” 于是,太医得了令,当日夜里便锯了高湛一条腿,继而施救到第二日晌午才勉强保住了高湛的一条命。继而入夜时分麻沸散的药效渐失,高湛转醒过来,发觉自己失去了一整条腿之后,便十分激动的支撑起残破的身躯砸了半个房间,然后在砸剩下的半个房间之时,一时体力不支,倒下去了。 这一消息终传回到昭君耳中。 她如往日之中那般坐在窗前软榻之上,窗外隐有寒鸟鸣啼之声响起,悠扬袅袅,像是一曲泣血凄凉的挽歌。青蔷说完这个消息,昭君便掩了嘴唇低低的笑出声来:“想不到,他到现在都还很活泼么!” 青蔷表示她无法理解这个活泼是什么意思。 高湛的斩邢是昭君的意思,高湛能活下来也是她的意思,之前所说的为皇后腹中胎儿祈福也是真话,真正提出来的人却是昭君。她至今为止都想留他一条命,那是因为她还有些该取回来的东西没有从高湛身上取回来。 郁氏母子欠她的,从来都不止是江山而已。 转而又是两日,雪停云消,园中腊梅隐有花苞展露。高湛于大理寺中发了一日脾气,沉默冷寂了一日,终于第三日开了口,说的是一句大家似懂非懂的话。 “替我转告皇上,就说他心里怀疑的那些事情,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可以告诉他。” 他说的这话犹如画中舞姿曼妙的侍女,露三分藏七分。此事关乎皇上与旧时的傍山王,涉及到皇族隐秘,众人不敢过问亦不敢耽搁,将这句话原模原样的递给了高演。 入夜时分,大理寺一行人甚低调的将断了条腿的高湛藏在马车之中送进宫来。 此事从头至尾做的都很低调,以至于他们兄弟二人在仁寿殿中起了争执的时候,附近一圈的宫人们早就已经被调走,空荡荡的一座宫殿里,两个曾经要好的兄弟争的脸红脖子粗。 至于为了什么而起争执,昭君心中有数,待到眼线回报之时,她便更加确定了自己心里头这个数的准确性。 高湛落得如今地步,早已觉得平生无望,他不想死的时候高演逼他死,他不想活的时候高演逼他活,他被折磨的这么痛苦,必定也会想要让高演也跟着一起痛苦,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能让高演痛苦的,也不过就是萧唤云,陆贞,昭君以及新后同昌四人。 同昌与萧唤云已是没有指望了,高湛能用的便只有陆贞与昭君。 两人先是为了陆贞先遇见的谁,先同谁相爱这一事争执了稍许,继而话题百转千回终于转到当年郁氏之死身上。 此事于之前已经分析过,无非就是当初昭君下手下的不太利落,被郁氏钻了空子从而请了个宫外的大夫进宫来替她诊治,然后就诊出了她并不是得了痨病而是被人下毒这一件事情来。后来的事情昭君不晓得具体的情况,但是凭借着推敲还是能知晓一二的。 郁氏死时,是高演与萧唤云成亲那一日,高湛送嫁归来。这些事情揉一揉,勉强能揉出个真相来。郁氏自知遭人下毒还生无望,便于死之前将真相告诉了高湛,望其能替她报仇。但以郁氏素来的行事作风来看,那时萧唤云与高演已经成亲,鲜卑与梁国结盟,郁氏必然知道自己此时就算将这件事情抖落到高欢面前去,高欢也会碍于大局,动弹不得昭君半分。届时郁氏落不得半分好。 她不会说出这件事,也绝不可能让她这个年轻冲动的儿子去说出来从而失了高欢的宠爱,那个宫外请进来的大夫是一个关键。她死前必定竭尽所能劝这个儿子不要与昭君作对,能逃则逃,保住命了才有机会报仇。高湛若是寻得那位大夫了,自觉很有证据从而去状告昭君,那不就彻底输了么? 昭君断定,郁氏死前绝无可能让高湛知道那位所谓的宫外请进来的大夫是何人。 如眼线而言,昭君所想的那般,高湛做的最后一击便是这件事。他自己不痛快,想要高演跟着一起不痛快,但是高演现在过得很痛快,他能想到的,能令高演感到不痛快最好的一个方式便是让高演知道,他的娘其实根本就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那般温良贤惠,她是蛇蝎毒妇! 两人为此争吵不休,末了,高演撂下一句:“你说你只知道有这么个大夫的存在,却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朕没办法相信你,但是朕会命人去查,倘若查不到此人……你知道你今日对母后的污蔑会给你带来什么下场?” 高湛傲然仰起头来看着他,眸光坚定,字字坚决:“那个下场,我求之不得。” 昭君觉得,由眼线禀报回来的消息之中可大致摸索出一些东西来,高演他心中对她这个母亲其实是有所怀疑的,否则他不会与高湛发生争执。他对这件事将信将疑,不能不信,也不敢相信,就像是一个被蒙了眼睛行走在悬崖边上的人,踏出去一步,怕是万丈深渊,不踏出去,又担心脚下离万丈深渊还很远。 一切如昭君料想的那般,第二日,高演便下了令让人在内侍局里翻找起从前外侍候过郁皇后的老宫人们来。倘若高湛所言是真,郁皇后自知自救不得,所以隐瞒了那大夫的姓名,为的是避免高湛冲动去挑破这件事从而惹祸上身,那么当年郁皇后势必会将这位大夫掩藏的极好。时隔多年的今日,高演再想去查那位大夫是何人势必已经查不到了。所以他只能从当年侍候过郁皇后的宫人们开始查这件事,倘若真的有宫外的大夫进宫来了,不可能一个人都不知晓。 查证一事前前后后足足忙了两日有余,伺候过郁皇后的宫人们多少也寻到了几个,一个个都说并未曾见过有宫外的大夫进宫给皇后娘娘看病。 此事陷入僵局,一时间竟无得求解。 而最终出面解了这件事的,是当初随着郁皇后一同嫁进齐王宫来的,她幼年之时的奶妈,高湛小时候最为亲厚的贺姑姑。 对于当年那件事,贺姑姑回忆了会儿,缓缓道:“奴倒是真的见过了一位从宫外来的大夫,且还留在皇后娘娘房中商谈了大半日,瞧着那样子,是高忠大人带他进宫来的……”大约是年头有些久了,回忆起来有些磕磕绊绊,她蹙了蹙眉,才续道:“那位大夫走了之后,皇后娘娘脸色一直很差,就连高忠大人的脸色也很差,奴去打水的时候从回廊外头路过,还听见里头说什么,下毒啊,不要啊之类的——” 一旁歪坐在梨花木椅之上高湛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微不可查的朝着高演挑了下巴。 高演垂了眸,吹一吹热茶,道:“继续说。” 贺姑姑应了一声,便欲开口继续说下去,却被一旁高湛冷声打断:“皇上先前不是说,倘若我说错了,便会有个什么下场么?”眼中浸出丝丝恶毒笑意:“这就像一场赌局不是吗?我向你证明,你本来就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想向我证明这个位置本来就属于你,既然如此……”顾自笑了会儿,才道:“这场赌局不是应该找个见证人吗?” 高演瞥他一眼:“你想怎么?” 高湛轻笑一声,一瞬不瞬的望着他:“此事是皇家辛秘,不能外传,这个我懂。请那些闲来无事的皇亲国戚过来当个见证人,你觉得怎么样?” 良久,听见盖子合上茶盏的声响,高演淡淡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你家顾大人停机了,不能把东西发过来,等在下发现了充上花费九这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 -这一章可能会让大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所以在这里撸一撸。 郁氏跟昭君之间的纠葛:皇位——已经夺回来了,并且高湛兵反,除非他再次反成功,否则他跟皇位注定无缘。砍他一条腿,让他想再反,也困难。;高欢——被昭君毒死一次了,这一回活过来又被昭君关起来,她的意思大概是想等着解决完高湛再杀他一次,所以这家伙可以无视之;儿子的健康——高演因为天生的痨病所以没办法继承大统,这也就是为什么昭君留下高湛,她觉得就此杀了他,太便宜他了,最好能让他受病痛折磨而死。最后是,郁氏贤良淑德的形象——这一点肯定让昭君恨得咬牙切齿。所以就用到了宫外请太医的这个事情,哈哈哈哈,她当初选择隐瞒这件事说是为了保高湛的命,但是谁都不知道那个大夫说了什么,究竟是郁氏被诊出中毒还是被诊出别的什么都无从而知……. ╮(╯▽╰)╭你们懂得。 第92章 闲来在朝中领着俸禄成日东街逛逛窑子逛逛马场逛逛没甚忙事的皇亲国戚来的很是迅速,不过一个多时辰,邺城之中的半数皇亲国戚都齐聚到了仁寿殿中去。 在座的皇亲国戚指的是高演的几位表舅,再近一些的便是一位表叔,已年过六旬,白发白眉,腰板却是笔直的。这么些个人,在朝中说重要不甚重要,说不重要,说话却带着不轻的分量。皇族之中的辛秘,皇族内部之人来解决,高演觉得高湛这要求提的很合理。 从吩咐下去命人请来这几位叔舅至大家齐聚一堂,其间过去一个时辰有余,高湛依旧是苍白着一张脸歪在椅子上,阖了眼睛假寐,高演亦是坐在一旁饮茶不语,途中也只是命人换了壶新茶过来而已。 大家客套话说完之后便直奔主题,意思便是高湛有个秘密想要跟大家分享一下,这个秘密的重要人证就在殿里跪着,请大家来就是要一起听人证说出这个秘密,然后鉴定一下它是否属实……. 跪在地上的贺姑姑缩成了个团,似乎是有些害怕的厉害,在一众威仪严严的皇亲国戚注视之下,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都带了些许的哭腔:“奴不知道,不知道啊——” 阖眼假寐的高湛缓缓睁开眼睛,墨色眼眸如古冰川一样,看着她,道:“姑姑,你知道什么,就都说出来吧。”见贺姑姑面上浮起推脱之色,他嗓音蓦地一凌厉:“母后最信任你,她的事情从未瞒过你,母后将你当成亲人一样对待,你就是这么回报母后的吗?” 贺姑姑猛地一颤,眼底有雾气渐渐浮上来,整个人瘫坐在了地上,良久,才捂了脸痛苦出声:“那日,那日高忠大人从宫外请了个大夫回来,奴觉得奇怪,便借着端水的由头站在回廊里听了会儿……”顿了顿,似有些不情愿去回忆这件事,难以启齿似的磨蹭了会儿,启齿道:“奴听见,听见皇后娘娘似乎很伤心,哭得很厉害,娘娘是奴从小带大的,奴从来没见过她哭得这么凶……” 皇亲们面上露出隐隐不耐,她哆嗦了一哆嗦,自知说到现在说的都是废话,便连忙捡了些重点来说:“奴,奴听见皇后娘娘说她活不久了,她生了痨病,怕她自己将要离世,怕自己留下二皇子独自一人继承不了大统,怕腹中骨肉没能出世便死了……所以,她要为这些哭一哭……” 还未说完,便被高湛猛地打断:“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贺姑姑被吓的瑟缩了□子,有眼泪从她眼眶缓缓滑落,她捂着脸垂着头,压抑的悲戚出声:“奴本来也以为自己听错了,那时候,先皇已有半年不曾在娘娘这里过夜了,怎么会……”稍稍停顿了会儿,下面的话好似令她有些说不出口,她捂了脸嚎啕哭出来:“可没几日,奴就在小厨房里发现了安胎药的药渣。那一日半夜,奴听见娘娘同高忠大人起了争执,好像娘娘说要将孩子生下来,就像前一个那样生下来,可高忠大人却说,如此太过于冒险,生下一个已是不易,再生第二个,怕是会引得别人的怀疑——” 一众在座的人都愣了,唯有高演端着茶盏饮茶,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高湛,他一把抓过桌上茶杯往她砸了过去,力道过大失了准头,茶杯一角蹭着她的额角划过去,将她吓得瑟瑟发抖。 他气极,却因锯腿之时失血过多至今身体还孱弱的很,这么一番动气又动力的大动作做完,顷刻便歪倒在了梨花木椅之中,一张脸顿时失了血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发狠的瞪着她。缓了良久,才听见他从齿缝之中硬生生的挤出来几个字:“满口胡言!” 贺姑姑茫然的看着高湛:“殿下您让奴说出来的难道不是这件事么?”顿一顿,道:“可殿下您不是让奴说那宫外的大夫吗?”未等高湛开口,她便做了个了然的表情,朝着高湛重重的磕了个响头,颤声道:“想必殿下是想知道皇后娘娘她死去的真相吧?”自问自答的接着哭道:“娘娘她,其实就是为了腹中骨肉而死的啊!” 众人从百愣之中回过神来,又被这句话吓得愣了一愣。倒是高湛,反应过来之后面上浮现了然的神色,刚刚的大动作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喘了两口粗气也只憋出来一句:“你闭嘴……” 贺姑姑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一旁的众皇亲正听到兴头之上,自然不肯能让她闭了嘴。于此当口,高湛这一句闭嘴说的倒像是欲要遮掩些什么。 高演抿一口茶,氤氲茶汽之中容色淡漠,嗓音沉沉:“继续说下去。” 贺姑姑甚凄凉的抹了把眼泪,凄凉道:“那时娘娘病的很重,宫里头其余娘娘们都不大乐意过来,唯有娄贵妃会日日过来陪娘娘坐一坐。奴因那日听了娘娘的壁角得知此事之后心中一直都不能安宁,所以对此事便多上了点心。”做出遥想的模样来,回忆了片刻,道:“奴记得清楚,娘娘离世的前两日,曾将自己关在殿里头发了场脾气,后来还是高忠大人进去劝的娘娘。再后来,便听说了永世公主和大皇子的婚讯。娘娘一向喜欢永世公主,且一直将她当成媳妇一样的疼着,娘娘存了这个心思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所以那时候,奴以为娘娘是在为这件事生气。” 殿中寂静一片,放眼望去,在场的几位皆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喝茶的喝茶,玩玉坠子的玩玉坠子,侧首瞅着盆中长青矮树的瞅树,却是都齐刷刷的竖着耳朵的。 沉默良久,众人里头的一位,高演的表叔掩了唇清咳一声,眼角余光扫过众人,斟酌道:“郁皇后一向疼爱永世公主,存了这个心思也不为过。” 掩面轻声啜泣的贺姑姑得了这么个话头,又开口道:“奴也是这般认为的。可就在那一晚,奴饮多了水披了衣裳起夜,出了房门便又听见娘娘与高忠大人关在殿内,起了些稍微的争执,因闹得有些凶,奴想去劝一劝,却不小心听见了……”话头蓦地一止,似乎是突然有些良心不安,有几分迟疑了起来。 这几分迟疑却在高座之上高演的一声清咳之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见贺姑姑身形一颤,颤声道:“奴听见高忠大人同娘娘说,娄贵妃日日都来请安问好,这个孩子瞒不了多久,为今之计只能将这个孩子落掉。娘娘舍不得,两人便为此事起了争执。那夜之后,又过了两日,也就是永世公主与大皇子成亲的前一日,奴在娘娘喝过的药碗之中瞧见了几片红花……”说到此处,她似乎有些不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儿一般滑落脸颊,抑制不住似的嚎啕出声:“那一晚,娘娘便病重了,奴进去瞧娘娘的时候,她整张脸都白了,已是将死之人的模样。奴听见娘娘同高忠大人商量,说是二皇子即日便要回宫,若是二皇子回了宫发现永世公主已与大皇子成亲,恐会伤心过度。娘娘自知已经活不过两日了,二皇子年纪轻轻,心智尚未成熟,一日之内接连着永世公主的嫁人以及娘娘的死去这两个打击,届时怕是会扛不住——” 被高湛喝断:“胡说八道!”冷气灌入喉中引得他呛了几声,呵斥完了之后有些无力为续,歪在椅子上侧目看着她,眼眸里半丝温度都没有:“明明是娄氏心狠手辣下毒毒杀母后,母后为保全我的性命才让忠叔带我回柔然,否则,我早已——” 贺姑姑急道:“殿下您怎么还不明白呢?那只是娘娘使得一个计谋而已啊!那时大皇子已经迎娶永世公主,娘娘知道您已登基无望,但以您的性子,纵使知道了这件事情,也会念在往日的兄弟情分上成全了大皇子。娘娘怕她死后您会一蹶不振,才编了这么个理由,好让您能以这杀母夺妻之恨继续好好的活下去,重得圣心,继承大统啊!” 高湛愣了愣,一众竖耳细听的人也愣了愣,高演单手支颐,手中茶盏“啪嗒”一声掉到了地上,碎了。 愣了半晌,高湛有些怒了,开口道:“你怎么敢这样胡说!我母后当年明明是死于娄氏下的毒……” 遭贺姑姑反问:“殿下可曾有让太医检查过娘娘的遗体,是否真的死于毒?” 高湛拍案怒道:“当然是……”话却顿一顿,这个检查遗体自然是不会有的,那时宫中太医皆在娄家势力掌控之中,就算真的检查了,太医也只会说她是死于痨病。 一片寂静沉默之中,有人轻笑出声,是高演他的那位表叔,说的是句阴阳怪气的话:“怎么可能让人去检查?她是不想要脸了吗?落胎死的……” 这句话说到了众人心坎之上,一时之间便响起了许多应和之声。 在这嘈杂应和声中,高湛忽的冷笑了一声,同高座之上望着自己空荡手心发呆的高演,道:“怪不得,怪不得母后临死之时要我不要相信你们的鬼话,除了忠叔,你们一个一个的鬼话都不可信!就连父皇!就连父皇也是明着让我把唤云让给你这个短命鬼一次!背地里却下了遗诏把皇位留给你!” 他说到最后,已是咬牙切齿,一副恨不得扑上去撕碎高演的模样。 话音落,便听见贺姑姑的声音:“殿下的确应该相信高忠大人的话,这世间谁都会害您,唯独高忠大人不会——” 高湛僵一僵,猛地回过头来瞪着她:“闭嘴!” 随着他的一句闭嘴,贺姑姑已经磕了个响头,几乎是同时开的口:“就算是世人都要唾弃娘娘的不贞不洁,奴还是想要替娘娘鸣冤!娘娘和高忠大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他们俩,是真心相爱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这里有些话是当初郁皇后死的时候亲口说的,比如说:“除了高忠,谁都别信,你父皇的话也别信!” Orz所以顾大人脑洞开的有点大,直接给她扭转过来了。狗血淋淋啊~~~~~~ 第93章 接下来,贺姑姑便将高忠与郁皇后之间数年来的羁绊纠葛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是个略微世俗的故事,同高演之前在昭君那里顺走的话本子里的一个段子十分相似。说的是有位年轻漂亮的姑娘,与一位身份地位相差有点悬殊的侍卫之间萌生了情愫,却遭到自家老爹逼婚嫁给了另一个男人。桥段皆是一个样子的,只是话本子里桥段是个大家小姐,此处是一族公主。 郁氏与自己随身侍卫的高忠互生情愫,两人皆很有默契的将这份情愫藏在心间不说,一位是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出口,另一位则是碍于身份地位的差异不敢说。这一份情愫两人藏的都很好,好的足以令所有人觉得他们两个只是一对关系纯洁的一目了然的主仆。 年轮回转,岁月一路流窜到了郁氏的适婚年纪,柔然可汗思前想后,觉得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天底下都没有几个好儿郎能配得上,唯有一位凭着自己手中刀刃于血海之中劈出一道血路,踏着千万儿郎的尸骸登上皇位的高欢,他觉得还勉强可以入眼。 结果正巧,高欢登基在初,根基不稳,急需要大批兵力的支持才能稳住江山。他将目光放到了柔然之后又将目光放到了这位传闻中柔然第一美人的郁氏身上,思前想后,他终于来求了次亲,替的是他的一位失散多年的表弟。 区区一位表弟,柔然可汗如何能看的上?他钦点了高欢的名字,明确又坚定的表示只有高欢才能娶他的女儿,且还必须是正妻之位,入主中宫为大齐皇后才行。于是就有了后来的种种,娄氏让出正室之位,郁氏嫁于高欢为皇后。 也是因了这场婚事,高忠才将隐藏在自己心中多年的情愫爆发了出来,结果郁氏一看,自己的心上人也喜欢自己,顿时就高兴疯了。两人一起连夜携手跪在了柔然可汗面前,求可汗能成全他们俩。但,这是一场国婚,倘若之前没有柔然可汗逼高欢娶郁氏,逼得高欢的嫡妻主动让位这件事,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可眼下,已经将高欢逼成了这个样子,转眼又说要退婚,这不是耍人玩儿么! 所以这件事,柔然可汗不允。 他不允,宝贝女儿自然就闹腾,一会儿说要绝食,一会儿说要私奔,一会儿又去跳水,过会儿又割腕吞金,忙前忙后一顿折腾将柔然可汗的心肝儿都折腾痛了。末了,他只能揉着额角道:“退婚是已经不可能了,不过为父可以答应你,嫁过去之时让高忠也一起同去,你们二人也算是相守一生了。” 这个建议虽不合郁氏心愿,但高欢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在前,她若执意要退婚,届时高欢攻打柔然,死伤柔然族民不说,还可能将她与心上人强行分开。如此一想,郁氏便释然了,携了高忠就嫁过来了。只是别的公主嫁人带的是自己自幼一起长的心腹丫头,她却带了个汉子,这忒说不过去,然后她就带了贺姑姑一起过来。 用贺姑姑的话来说,此事她是其中唯一一个尚且还活在人世的知情人。 一番前因后果各种原委都说完,贺姑姑又轻叹一口气道:“殿下您以为当年是娄贵妃下的毒要毒杀娘娘,那是您不晓得这段往事。贵妃同娘娘两人素来交好,就连当时的皇上也称赞过贵妃与娘娘两人一人喜着青衫一人喜着黄衫,一起走在园子里的时候堪称是一对姐妹花。娘娘心中爱慕之人是高忠大人,从无想要跟娄贵妃争宠之心,贵妃娘娘万万不可能下手毒害皇后娘娘。故而说,当年娘娘对殿下说的那些话,实则是一个计谋,想要骗殿下好好活下去的一个计谋啊——” 高湛大约是气极,单手撑了桌案,胸口起伏的剧烈。喘了老半天的气,才哑着嗓子从喉间挤出来几个字:“你早就被人买通了!你们伙同起来胡说八道,毁我母后清白!” 贺姑姑怜爱又心疼的看着他:“娘娘当年不敢同殿下说这些事,就是因为怕殿下您听了受不了。您的生父的确是高忠大人,他与娘娘真心相爱,天地可鉴,爱情本就没有错,且娘娘她与高忠大人本就是相爱于前,嫁人在后,委实谈不上什么毁清白。”顿一顿,眼底浮上来些许茫然之色:“奴是接了长公主的命才进宫来的,殿下说奴遭人买通,难道殿下是不相信自己的姐姐了吗?” 半敞窗外蓦地响起一声寒鸟啼鸣之声,惊得大家一愣,愣过之后又是七言八语的讨论起来。于在杂乱的讨论声中,高湛强行压下心头火气,牙间蹦出几个字:“我姐姐?长公主?你是说,高湘?” 贺姑姑点一点头,开解道:“虽说长公主与您乃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俩,但是长公主待您可是真心实意的好。晓得这件事迟早都会传入殿下耳中,若是从别人嘴里得知,殿下怕是会难受不已。所以长公主才特地寻到了奴,想着若是奴说出来这些事情,殿下您兴许不至于那般难受……”稍稍做了会儿停顿,又道:“您若是不相信,全可以跟高忠大人滴血验亲……” 还没说完,就被高湛猛地拔高的声调打断:“你说的这些我都不相信!母后果真没说错!就连皇姐也都不能信!”转过头去狠狠的瞪着高座上的人,眼眸充血的厉害,连带着发红的眼眶,看上去一双眼睛血红的好似猛兽的眼睛。他几近咬牙切齿的道:“高演,你这个废物!你我之间的恩怨尽管冲着我来!不要侮辱我母后的清白!” “清白?”高演好似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词一样,手中端着新换上来的茶盏,用盖子浮了浮茶沫,轻笑道:“你屡次三番想污蔑朕母后毒杀了你娘,难道就不是在侮辱朕的母后的清白?”徐徐抬眼,与怒目而视的高湛平静的对视片刻,含笑道:“再说,今日也不过是听一听陈年旧事而已,在座的各位叔伯也是你要请来的,从头至尾都无外人在场,谈何侮辱你娘的清白?”又似觉得好笑,连眉眼也舒缓出来一抹笑意,指尖轻扫过眉梢:“不过,你那娘若是真有清白可言,就不至于一次又一次的与外男行这种苟且之事,如此行为,与下流娼妇相比起来……”后头的话隐于笑意之中。 一旁不知是那位叔伯接过话头续道:“皇上此言差矣,下流娼妇万万做不得嫁于人妇,还将面首养在自己身边这种事。相较而言,娼妇尚且还行事磊落一些……” 柔然一向以本族血统为傲,素来瞧不起他族之人。在座叔伯大多都是鲜卑人,从前郁氏为后之时,朝廷柔然臣民得意的惯了,都不大将他们放在眼中。这口气忍到现在总算是寻到地方发泄了,他们又如何会放过这么好的一个机会。且,大齐皇位并不是世袭而来,王室之中大多在大齐拔立之前还只是个占据山头的匪类,虽说这些年来都不大说些下流粗鄙话了,但眼下这种没有外人在场的场合里,说一说又有何妨呢? 本了这种心理,见皇帝又没有训斥,一个个的便将什么粗鄙的话都说了出来。诚然这些人与郁氏无冤无仇,但需知道一点,这世间的仇恨可以转嫁于他人身上。发泄在郁氏母子身上的仇恨,是这些人从柔然人身上得来的,也可以算作是因果循环,天公地道。 下流话乱作一团,高湛怒的目眦欲裂,侧首瞥见高演嘴角笑意之时,他便觉得自己心中有一条堪称理智的线忽的,断了。 高演看见高湛蓦地拍案而起,一掌拍碎了一旁桌案上的白瓷茶盏,继而在大家都还未回过神来的当口,摸起一片碎瓷,猛然朝着自己这边窜了过来。 结果事实证明他做这个动作的时候忘了自己已经失了一条腿的事实。一步才窜出去,他就狠狠的倒在了地上,手中碎瓷片顿时跌成了好几片,其间有一片迸溅回来,直直的戳进了他额角,鲜血顷刻之间就蔓延了他一张脸。 有人惊呼出声:“快护驾——” 殿门打开,门外呼啦啦的窜进来一群守卫,为首的几个眼疾手快的将高湛紧紧按在地上,后面没事干的一群人齐刷刷的在殿门口排列而开。冷风灌入室内,掠起瑞兽香炉袅袅升腾的白烟顿时散了。 方才惊呼护驾的那人继续拉扯着嗓门喊道:“快将这人拖出去!他疯了!要行刺皇上!快点拖出去!” 领头的侍卫望向高演的方向,只见悠悠闲闲端着茶杯正喝茶的,全身上下整齐干净没有一点褶皱的皇帝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慢悠悠的,面上毫无愧色的点一点头,道:“哦,对,这人准备行刺朕,拖下去关牢里吧。” 于是,被茶杯碎片戳的满脸血,断了一条腿狼狈不堪的高湛就这样被人拖了下去。 拖到门口,高湛忽的一把反手扣住门板,眸子里藏着汹涌怒气,锐利的瞪着高演:“你做这些事情骗的过你自己吗?是谁下的毒害的谁,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高演神闲气定的吹了吹茶汤,微垂了眼帘抿一口,淡声道:“就算真的是她做的又如何?朕觉得她做的很好,半点错也没有。” 高湛眼中似有勃发怒气,却是大声笑了起来:“你这个废物——” 被高演凉凉截住话头:“现在,你才是废物。” 高湛蓦地瞪大了眼睛,扣住门板的手指一根一根被人掰开,然后,随着他最后一句几近耗尽全部力气的咆哮被人拖走了。 此事就此为终,不出多时,宫中便传出了庶人高湛得了失心疯的传言来,说是皇上念及旧日情分特地让他多活一年,却不想他表面之上说要向皇上认错转眼就要刺杀皇上,幸而被侍卫拦下。现在已被关入大牢,待三日之后问斩。 未几,得知此事的同昌便扶着腰挺着个肚子急巴巴的从她的含光殿赶到了仁寿殿,身后橘色裙尾摇曳过长廊,扶苏花香自她身后隐隐绕绕,随衣袂飘摇而入。 那时,高演正甚悠闲的捧了卷书,倚在窗边看风景。听到衣袂婆娑而至的声响,便将视线从书卷之中稍稍挪起来一些,瞧了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同昌,觉得今日的她似乎有些生气。 看上去很生气的同昌说:“我听说你召见了高湛?” 高演点了点头。 看上去更加生气的同昌说:“你知不知道他脑子有病啊!大家都说他脑子有病会伤人!你怎么还敢召见他呢!” 高演说:“这个逻辑不通,见了他以后才知道他脑子有病啊。” 同昌愣了愣,复而掰着手指头跟自己梳理这其中的逻辑关系,理了会儿,未果,于是抬起头来,巴巴的看着他:“那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高演痛苦的蹙起眉头来:“伤了。” 同昌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疑惑道:“哪儿呢?怎么没看见血啊?” 高演痛苦的扶额道:“因为我受的是内伤。你快来扶一扶我,唔,肩膀借我靠一靠,哎,靠了也还是疼,你膝盖借我躺一躺吧……”顿一顿,含了笑意道:“干脆咱俩一起上床上躺一躺吧?”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真假的问题,我给大家梳理一下。 原剧情是这样子的:高湛送嫁,回来的那一天,萧唤云嫁给了高演,郁氏知道了自己被娄氏下毒,快死了。她说要等到高湛回来才能死,然后一直熬到高湛回来,她跟高湛说,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得了痨病,结果今天宫外请了个大夫进来才知道自己是被下毒了,这种毒是XX地域的奇毒,发作时间很慢之类的巴拉巴拉,然后让高湛去柔然找他外公,千万别想着跟娄氏硬碰,保命要紧之类的。然后她就死了。 本文剧情按照原剧走,但是毕竟从前大家提起郁氏都说她贤良淑德,你们懂得,现在皇位抢回来了,高湛废了,还有什么是能让昭君下狠手的,估计就是郁氏的名声了。Orz死后还要毁人清白,这一个情节我斟酌了很久。其实我挺害怕大家看了这个情节会大骂顾大人是何其一个心理阴暗的家伙,郁氏死了还要毁她清白,太恶毒了之类的。所以这里的剧情一直卡了很久。 最后还是我自己把自己代入进去想了想,才决定写这一段的。因为毕竟是两个皇后,做什么事情都会被拿来比较,不毁了她的名声,自己以后的日子也不算很舒坦。至于真真假假,当初写大纲的时候有写过一段给自己的看的,贴上来给大家看看吧。 【郁氏,想要高湛登上皇位,所以希望高湛娶萧唤云,加上梁国势力,到时候可以与娄氏抗衡。 【昭君,想要高演登上皇位,杀了郁氏,毁了高湛(采取的手段是,让萧唤云嫁给高演,得到梁国王室的支持,再加上娄家的势力。但是掩藏事实的时候说出来的真相是,郁氏早就得了痨病,因为知道萧唤云要嫁给高演自知高湛登基无望,并且觉得以高演和他的感情,高湛会向现况妥协,以萧唤云和高湛的感情,高湛会一蹶不振,所以才编出来了这么个理由,一来让他们兄弟两人彻底破裂,二来杀母夺妻只恨能让高湛强撑起意志,不倒下去。 第94章 高湛被关入大牢那一晚,镇守豫州的徐驸马与长公主一同携着新生麟儿赶回邺城。明面之上是长公主思弟心切,携夫一起来给将要受斩邢的亲弟弟送送行,暗里的一层却是高演有心收回徐显秀手中兵马,故而特意以太后之命将他招了回来,借用的是太后思女心切这么个由头。 据闻那一日,长公主入夜时分到达的邺城,公主府未进,皇帝未见,便脚不沾地的赶去了地牢,心心念念的皆是这个不成材的弟弟。结果人才进去没多久,便听见里头响起一阵怒骂声,长公主被高湛一路骂出了地牢。 大致的言语听得不清楚,只听见几句说是什么长公主和太后合谋害死他之类云云。外头守着的侍卫听见这些话的不少,但因大家大多都听说过关于高湛得了失心疯的传闻,对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并不放在心上。 是夜,长公主入宫,身上披着的紫貂皮绒革的广袖披风曳过冰凉地面,迎着深夜浓重雾气“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昭阳殿外,并长跪不起。 她此行的目的,自然是为自己这唯一一位胞弟求一求情。 但是不巧,天底间唯一能劝的了高演,救得了高湛一条命的娄太后前几日因在园中与人下棋之时吹了凉风,引发了宿疾,头风病发作,眼下是连床都下不了。 于是,长公主这一跪,便从深夜跪到了第二日清晨。 天光大亮,昭君才披衣起身,先是踱到窗边将窗户略推开来些许缝隙,从这缝隙里头瞅了瞅殿前青石板路面之上跪了大半夜已是摇摇欲坠的人,继而又顺手拿过昨晚未曾看完的那本话本子继续翻了翻。 自从上回挨了青蔷误打误撞的灌给她的那碗人参汤,她近来身子越发的舒爽起来,莫说吹个风,就连在冷水里泡上几会儿估计也不大可能生病。头风病,不过是用来哄骗殿外跪着的这一位罢了。 高湛一事已是板上钉钉,再无可能让他这条咸鱼翻了身去。昭君因为自个儿没有女儿所以对高湘就多疼爱了一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应允她所有的请求。这一回就不行。 昭君悠悠闲闲的喝了壶早茶,又摸了把瓜子,坐在窗边将一本话本子看了完,青蔷才掐着时辰推开宫门而入。先是瞧见地上跪着的高湘之后愣一愣,愣完之后又急急忙忙的将她搀扶起来,急声唤了好几句才将高湘唤过神来。 自昭君的方向看出去,穿过朦胧窗影恰能瞧见高湘哭的几欲昏厥过去的模样,青蔷想将她拉起来,她却执意要跪在地上,两人拉拉扯扯了半会儿,青蔷俯下腰去在她耳边说了什么。高湘神色蓦地一顿,眼泪止了,不闹腾了,眼中闪过几许疑惑之色。 继而,青蔷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似乎是洽谈好了,将她一路送出了门去。刚刚还很是激动的高湘突然之间就温顺柔和了下来,行至门口之时,还回头望了望昭君寝殿窗扉的方向,因隔得远了,她面上是个什么样子的表情,昭君有些看不清楚。 只是陪同着高湘一起出门的青蔷亦是在门口顿了顿脚步,回眸望过来的神情竟与高湘有几分相似。一个回眸之后,两人便相携而出,直至入夜,两人都未曾回来。 临末的那一个神情究竟是个什么意思,昭君坐在窗前就着这个问题思前想后想了大半日,未果,于是便爬起来转悠去小厨房里端了碟糕,又转悠回寝殿来,就着一壶冷了的茶水垫吧垫吧算是吃了个午饭。青蔷一整日都未曾踏足于昭阳殿,昭君觉得有点冷清,但又觉得这是难得的冷清。 在这难得的冷清里,昭君看完了两本旧时积压下来的话本子,继而又为青蔷临末之时的那个神情的含义思索了大半日。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直到她入睡。后来许多年里,昭君回想起这一日来,都觉得自己真是甚有敏感度的一个人啊!那时青蔷的回眸兴许只是随随便便的一回眸罢了,但她竟能感知到其中的不对劲,真是可喜可贺。 青蔷神色之中饱含的神情,可以被定义为愧疚。 这一点,昭君在梦中忽的恍然大悟,也就是在这恍然之间,她怔醒过来,藕荷色的床帐映入眼帘,嘈杂的兵器声响被拉扯开来,又遥遥的跌入耳中。昭君侧过头来看了看,远一点的,看见了窗外腾起簇簇火光,有人惊声呼喊:“有人劫天牢啊!仁寿殿走水了,快救人啊——” 近一点的,是垂头坐在床边,看上去有点纠结的青蔷。 昭君将冒着火光的窗户瞧了瞧,又将青蔷瞧了瞧,有些疑惑道:“这是,在做梦么?” 听见这句话的青蔷身形猛地一颤,似乎是被昭君这突如而来的开口惊吓到,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隐约的泪渍。 昭君被她这泪渍吓了一跳,打从青蔷入宫那天起,昭君就一直怀疑这个姑娘小时候肯定摔坏过脑子。青蔷入宫之时,才是豆丁点大的一小丫头,因摊上了个不大受宠的姑妈,在宫中过的也不大顺畅,时时被人欺负。但是昭君却从未见过她哭,就是痛极了,也只见她揉一揉眼角,然后就把眼泪憋了回去。 所以,昭君乍然瞧见她面上含泪的样子,有些被吓到,便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还真的是在做梦?” 青蔷眼中隐有不忍,眼角滑落一滴眼泪,眼泪还未掉到地上,她就已经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颤声道:“姑妈,青蔷对不起您!” 昭君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颤了一颤。 眼前的青蔷哭成这个样子,清晨她与高湘两人出门之时饱含愧疚的回眸,再加之以眼下屋外这一片混乱,和刚刚那一句有人劫天牢,一切原委不难推理。无非就是青蔷与高湘一起找人劫了天牢,想要救高湛一命罢了。兴许这件事以她们二人之力还没法完成,需得借助别人的帮助。 譬如说近来情伤过度,闭门不出的陆贞,再譬如近来被诊出喜脉一直在修养的沈碧,亦或许还有其余的人从旁协助。当初豫州一战,柔然可汗痛失爱子与阖族上下三万壮丁,转瞬之间从一时强盛部落降成他人口中爱咬几口就咬几口的肥肉。眼下唯一的一个外孙又要被处以斩邢,他如何能忍? 斩邢一下,邺城之中就多了好些柔然人,其心昭昭,昭君料定了这些人会挑着机会来救高湛,她亦是给他们准备好了机会。这件事上是她低估了这些人的胆肥程度,她以为这些人最多会埋伏在行刑路上,然后出其不意将高湛救走。不曾想这些人竟真的这般胆肥,肥到赶来劫天牢。 只是昭君不能理解,这些要救高湛的人里头,为什么会有一个娄青蔷。她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这么问了出来:“为什么帮他们?” 嗓音还算镇定,只是略显得沙哑了一些。昭君对自己感到满意。 青蔷垂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才哽咽出声:“我不能,我不能不救他。姑妈,青蔷求您了,今晚,您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等到明日,等到明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说的急切,说了没几句话,眼泪就已从她眼角滑落了好几滴下来。 她口口声声要救的这个他绕的昭君头晕,难不成青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慢慢的,喜欢上了高湛?所以才说不能不救他?昭君觉得这个闪瞬而过的想法很荒谬,倘若青蔷喜欢上了高湛,此前就不会一步一步的和她一起联手将高湛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昭君有些怜悯的看着她,不论她喜欢的是谁,依照她以往的脾气能哭成眼下这幅模样,应当是真的着急了。昭君缓了缓心头涌动的气血,定了定神,与她道:“你要救谁?不是高湛吧?” 青蔷颤了颤,双手捂上眼睛,抖了抖唇角,想要开口却又好似那个名字让她说不出口来。 昭君心里咯噔一声,许多日子以来,她都有隐约的预感,这个姑娘不愿意嫁人,不愿意说出自己心上人的名字,日复一日的在宫中东奔西跑,能见到的外男不多。昭君心中一直都隐隐觉得应该就是那个人,应该就是这个答案了。可是这样的答案,昭君也不大能接受。 伸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昭君定定开口:“是高欢?” 青蔷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从地上蹦起来,失声道:“怎么可能!” 昭君看着她:“不是他,又是谁?” 青蔷神情一滞,眼中又徐徐浮上方才那抹哀痛之色。 她这幅模样,昭君心中便感觉多少有些数了。她呼吸微沉,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吐出那个名字来:“是……阿昭?” 青蔷这回倒是没有说话了,只是有些无力的瘫坐在地上,眼神有些空洞的望向床角边的一双金丝软底鞋子,那是一种陷入了回忆之中的哀伤之色。 昭君确定道:“果真是阿昭。”顿一顿,疑惑道:“这事儿关阿昭什么事情?” 窗外火光通盛,人声嘈杂,那样的嘈杂繁世之声却被窗扉阻隔而断,殿内静了良久,香炉之内徐徐燃起青烟。 青蔷垂目道:“姑妈其实也很好奇吧,为什么叔父忽然间,就成了高欢。” 这是头一次听见青蔷直呼高欢的名讳,昭君觉得新奇。她觉得青蔷会这么想也很正常,因为青蔷不知道她面前的这个娄昭君已经不是从前的娄昭君了,她重活过一世,再站在她面前之时看人看事也不大一样了。昭君知道娄昭成了高欢的那一日,并没有感到多少奇怪,鬼力乱神,高欢占了娄昭的身体,就像是如今的娄昭君占了从前的娄昭君的身子一样。 那时候,昭君只觉得,高欢头上必须顶上一条她亲弟弟的命。 但听见青蔷这么问了,昭君也不大好意思直接说我不好奇。便慢悠悠的翻身坐起来,坐在床沿之上找鞋子穿。腹中千言万语转了千百转,从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就转成了一句:“哦,我的确挺好奇的,你说说,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青蔷缓缓抬起头来,轻声的,说出两个字:“夺舍。” 作者有话要说: - -关于昭君为什么被人背叛了还这么淡定,下一章会解释的。 ╮(╯▽╰)╭总算是写到夺舍这里了,真是历经了千辛万苦啊啊啊啊啊啊啊!!!作为一个日更三个月的人,姑娘们难道不应该夸一夸顾大人咩~~~ 伸脑袋等揉揉 第95章 昭君提到手中的鞋子“啪嗒”一声掉回了地上去。 夺舍,这个词说新鲜不新鲜,说不新鲜倒是也挺新鲜的。昭君自幼就偏爱些话本子之类的玩意儿,闲来无事便爱缠着府中几位年长的,见多识广走南闯北的老管家嚷着听些怪事儿。夺舍便是其中之一。 那时的她觉得这样的事儿很新奇,一个死去的人借着活人的身体再活过来,换了活人的脸,占了活人的身体,顶替着这个人就这么活了下去。与从前偶然听见过的借尸还魂有些像,不过显然夺舍显得更加不道德,抢了人家还在用的身体去做自己要做的事儿。 府中的老管家曾说过一个关于夺舍的故事,讲的大约是西边儿的一处族落,那里的人家家户户都擅长养虫子,毒虫子,这些毒虫子养成之后就成了一种勾魂的玩意儿,那里的人称之为蛊毒。蛊毒有各种各样的功效,其中一种便可以做到夺舍。将特制的蛊毒偷偷放在一个人的茶碗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喝下去,继而另一头做一场法事,就能将已经死去的人的魂魄放入这个活人身体里,让他继续活过来。 只是这种蛊毒制成不容易,还携带着浓郁的辛辣味,让人喝下去更不容易。自然,可以选择打晕一个人再给他灌下去。但是后头那场法事进行之时,被灌的这位仁兄必须是清醒且平静的,否则离魂入体之时,原主稍有反抗意识,便能将那抹极其脆弱的离魂震的粉身碎骨。 故而,夺舍不易,会用的人又少,昭君活了两世,除了曾经娄府的那位老管家嘴里说的这个故事之外,别的就连听都未曾听到过。乍然听青蔷提起这个,她有些怔怔,怔完之后心头便猛地窜上来一股邪火,烧的她脑仁疼,忙的伸手按住额角,道:“你说他夺了阿昭的身体?”顿一顿,音调蓦地扬高:“那阿昭的魂呢?阿昭的魂现在在哪里?” 青蔷眼中痛色愈甚,不忍的咬了牙,从齿间迸出几个字:“就在这附近。”眼角滑落两行清泪,痛道:“初初,初初青蔷还能感觉到叔父,叔父还能于纸上跟青蔷交谈几句,可是这段时间,叔父越发虚弱,连沾一沾墨汁的气力都没有了……”话至于此,哽咽了两声,复而抬头望向昭君之时,已有些镇定下来,只是眼眶还是通红的:“生魂离体久了,会变成离魂,倘若再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去,叔父他恐怕就要,就要魂飞魄散了——” 寥寥几句话,似是穷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昭君垂头看着她额上浸出的丝丝汗水,良久,缓缓道:“是高欢逼你放走高湛的,他肯定告诉你,如果你放高湛一条生路,他就自愿把身体还给阿昭?”顿一顿,眼角盈出些许笑意:“他是不是还说,放了高湛之后,将哀家带去见他?” 青蔷讷讷看着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昭君抬手揉了揉额角,轻笑道:“这些不用你说,哀家都清楚。这才是他一向的行事风格,步步都将人往绝路上逼。”揉完额角穿完鞋子,披了件墨色外衣起身,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她:“你还在等什么?早点去,早点将阿昭救回来。” 讷讷的青蔷回过头来,抬脚几步跟上,与昭君并排走了几步之后又有些茫然,侧首望着昭君疑惑道:“姑妈,您看上去好像不怎么生气啊?” 昭君推开殿门,面无表情道:“因为哀家在心底里生气。” 青蔷疾走两步,迈出殿门,忽的有些福至心灵,拍额道:“姑妈您是不是留了后招?” 昭君瞥她一眼,轻飘飘道:“沈碧有没有一起跟他逃出去?” “啊,沈碧啊,一起逃出去了。”青蔷脚步顿住,恍然道:“姑妈您在沈碧身上动了手脚?” 昭君抬眼望着茫茫夜幕,隔了几条宫巷之处燃起熊熊大火,映的晴朗夜幕半边死水静寂半边红光滔天。伫足在石阶上片刻,她才抬脚迈下了台阶,一边走一边道:“算不上是什么手脚,那姑娘聪明绝顶,哀家只不过是同她说了句,若想要将自己留在一个男人身边,最为有效的方式便是怀上他的孩子。” 青蔷惊讶道:“怪不得沈碧要跟他走的时候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他就不抗拒了,原来是怀孕了啊!”顿一顿,直勾勾望着昭君:“可,姑妈您怎么能留了高湛的种下来呢?” 昭君莫名看她一眼,清咳两声,道:“那日一事传到萧唤云耳中,她当晚就给灌了避子汤,洗了宫,她肚子里的孩子绝无可能是高湛的。”瞥她一眼:“不过你这个表情,好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啊?” 青蔷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嘿嘿道:“高欢让我放高湛一条生路,又没说不让我对他做什么。”嘿嘿笑着的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狠意,嗓音却是放的轻轻柔柔的:“我不过是在放他走之前让人给他灌了点药。”嘿嘿嘿笑了好几声,补充道:“这个,绝育的药。” 昭君:“……” 嘿嘿嘿嘿的青蔷与面无表情的昭君终是走到一半就被人劫了住,自然,劫住她们俩的人想要劫的却不是她们俩。 劫住她们俩的是位头上总了两个小角的小宫女,奔的气喘吁吁,一把拽住青蔷的手臂就急慌慌的道:“那个,不好意思啊,我是新来的不认识路,刚刚在这里拦了好几个人都说要去看热闹没工夫搭理我。这个,皇后娘娘让我来请太医,可,可太医们都住哪儿呢?” 青蔷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将她从上打量到下,继而指了个方向给她,一边将自己的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一边问道:“皇后娘娘让你请太医,做什么?” 话落,小宫女已顺着她指的方向狂窜出去好远的距离,风声嘈杂声揉成一团将她的回答撕裂开来,落进青蔷耳中之时只有零星片段的几点:“有刺客刺杀皇上——受伤了——伤的很重——” 青蔷回过头来,只见昭君的面色已经白了。 柔然会派人进宫劫走高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很显然,大家都没有想过柔然可汗的胆子会肥成这个样子,竟然敢冒着失手之后灭族的危险也要让人来刺杀皇帝。昭君脑子里轰然一声炸裂开来,余音阵阵萦绕不散,在寥寥余音之中,又响起她将醒未醒之时听见的那一句“仁寿殿走水啦——”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昭君是如何被青蔷一路拖拽到仁寿殿前的,她不知道。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一抬头就瞧见了被烧灰了半面的殿门,以及被泼的湿漉漉的殿前石砖。稍远一些的仁寿殿偏殿正燃起熊熊的烈火,冒着浓烟的热浪时不时的从火海之中扑面而来,四处蔓延着炙火焚烧房梁木的焦臭味以及皮肉被烧焦的肉香味。 殿前是来来回回提着水桶水盆的宫人们,匆忙又焦急。 再远一些的石廊桥之上围了一圈人,个个皆是拔刀防守的模样,四周地上已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尸体。在那些团团围住形成的保护圈之中,赫然显露出同昌扶着腰而立的身影。 昭君急忙赶去,未走近,便听见高演压低的嗓音:“唤云,你别说话,等太医来了你就会没事的。,” 走近一些,团团围住的侍卫们便自动让开一条路来,穿过这条单人直行的空隙,昭君看见,寻死了数日未曾成功死去的萧唤云此刻正奄奄一息的躺在高演怀中,胸口处正正插了只白羽箭,伤口极深,殷红鲜血从伤口之中蔓延而出,湿了高演的衣袖,污了他按住伤口的手。 她面色惨白,急促的喘着气,喘的极其艰难痛苦,好像喘这么一口气都是揪着心肺的疼。喘了半天的气,才极轻极轻的从喉间发出来几个字:“阿,阿演,没有用的,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快死了……” 被高演急声打断:“你不会死的!”死死的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她胸口淌出的温热的血沾湿了他素白的底衫,他像是安慰自己似的又轻声说了一句:“你不会死的。” 有眼泪从萧唤云的眼角滑落,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远处的花圃之中隐有赤红色的花盏迎着火风而盛放,夜幕之中晕染开来半抹花香。 她缓缓抬起手,覆上她自己的双眼,似乎是不想让他看见她的眼泪。明明是一副十分悲伤的模样,嗓音却是清清冷冷的,一如往日里她孤傲的说:“本宫堂堂大梁永世公主。”那样,可她这一回说的却是:“阿演,你说让我死远一点,不要死在你面前。我一向说话算话的,这一回却没有做到……”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缘故,这句话她说的很顺,就连喘气也顺了许多,方才还在不停的抽搐着的身体忽的平静了下来。 高演好似有所预感一般,将她渐渐失去力气的手牢牢捂在手心里,眉头深蹙,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她将自己未被握住的那只手从眼睛上挪开来,面上亦是泪渍一片泥泞,声音轻轻柔柔的:“我是不是太坏了?”有些哽咽,深吸了几口气,她抬起头来看了眼一旁扶腰而立的同昌,眼角滚出温热泪水:“我没有想要害死你,真的,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你。”她双手反握住高演的手,哽咽出声:“阿演,你相信我,我没有想要害死她的。我只想推她一下,只是想推一下,最多扭伤脚而已,我没有想到会有人想要射死她,我没有——” 高演颤了颤,良久,才道:“我知道,你不要再说了。” 萧唤云哭出声来:“你不知道!”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她重复道:“你不知道……我只是嫉妒她,她爹抢了我大梁江山,她抢了我公主之位,她还抢走了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们的孩子。阿演,我嫉妒她,我只是嫉妒她……” 高演垂了头,痛声道:“你别说了!” 夜色寥寥,连天幕之上的星辰都寥寥可数,她身后映出通天的火光,干木在火海之中发出哔啵声来。她似乎有些乏力起来,连撑起眼皮的力气都渐渐失去,眼眸之中显出一片朦胧之色,像是已经陷入一片痛苦回忆之中,连声音都被勾出几丝缥缈:“我记得那一年我才十岁,侯景叛国,魏国围剿,父皇将我送进齐王宫里来,临行之前跟我说,人心艰难,不要轻易交给别人。那时候我不懂,以为遇上阿湛,就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事……” 她蓦地抽搐起来,嘴唇青白,抖的有些可怕。 在这绝望痛苦的垂死抽搐之中,昭君听见她痛苦的,怀揣着卑微希冀的嗓音从咬紧的牙关之中逼出来,像是在尽全身的力气去问最后一个问题。 “这一颗心,现在交给你,你还要不要呢?” 半弯半残的月亮徐徐从云层之后踱出来,洒落一地泠泠冷月光,落在赤红色的半支红莲葵花盏之上,氤氲出一片悲伤的香气来。 良久,他伸手缓缓覆上她瞪得老大的眼睛,嗓音悠悠缓缓,浸出无限苍凉。 “下辈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Orz累得跟狗一样,总算是把这章节写出来了。不知道大家会不会觉得违和。 ╮(╯▽╰)╭不过我想说的是,从夺舍开始,之后的情节都是这篇文一开始就设定好了的。大家要注意避雷,记得购买【顾大人】牌避雷针,顾大人会保佑你们的! 第96章 萧唤云死了,死在她二十五岁那年的初春,抬眼能瞧见嶙峋枝头徐徐踱出的一轮冷月,身后盈盈盛开出半支红莲葵的花盏,像是一场盛大而又凄凉的葬礼。高演抱着她的逐渐冷却的身体枯坐了良久,起身之时,容色淡漠,目光只在她的遗体之上停顿片刻,嗓音清清冷冷:“以后妃之礼,葬了吧。” 对于萧唤云的死因,同昌的解释有些复杂——据说那时她在含光殿正准备上床歇息,却突闻仁寿殿有人行刺的消息,心担忧高演安危,便急巴巴的赶过来了。那时候的仁寿殿未起火,也并没有现下这般混乱的情形,可以说那时候仁寿殿还是一派安静景象的。她在台阶上站了站,就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道骤然的力道,将她推出了出去。那人此举大多是想将她推落台阶,却不曾想她那时候站的位置有些低,离最底下的那步台阶只隔了三步台阶,被人这么一推,她便下意识的护着肚子,大步跨出去一步,晃悠了一阵,又站了稳。 站稳还未多久,她便听见高演蓦地拔高的声音,喊得是一句小心。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到底该小心什么,就已经被人牢牢的抱在了怀里闪到了一旁去,继而一声利箭破空的声音传来,有人闷哼了一声,倒地上了。 一旁窜出一群侍卫,将他们几个团团围在中间,有人高呼:“快保护皇上皇后——”,紧接着不知道哪个角落里窜出来了几个黑衣人,与护驾的侍卫打成了一团。 这一切来的何其迅速,同昌来不及反应,待到她稍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只知道自己安然无恙的被高演紧紧揽在怀中,地上倒了个中箭的人,正是萧唤云。 事情的经过大抵便是这个样子,据萧唤云临死之前说的话来看,动手推同昌的人便是她了。想必那时的萧唤云推完同昌之后便瞧见了角里落正对着同昌的那只箭,才会在高演出面替同昌挡箭的同时,挡在了高演身前。 倘若这支箭落在同昌身上,萧唤云大约并不打算救她。但谁曾想,高演会在那个时候窜了出来,且不顾一切的用身体去替同昌挡箭。 统观而知,这三个人里头,萧唤云的运气最背。 对于此事,青蔷曾向同昌表达过她的疑惑:“你亲眼看着你的夫君搂着他从前爱过的女人,都不觉得难受吗?” 冷月溶光,巨大的合欢树枝生出嫩绿色的新芽,一侧是月凉如水,一侧是红莲业火,同昌听了这话之后,不过是扶着腰抬头望了望天,眼中眸光意义不明,嗓音放的柔缓:“大概是有一点难受吧,可如果没有她,今晚死的就是阿演了。所以……”她收回目光,静静的望着地上的萧唤云,轻声道:“我很感激她。” 立在她身侧的高演身形微僵了会儿,片刻,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单手覆上她已有些隆起的肚皮,轻声道:“你被吓坏了吧?朕扶你去歇会儿。”指尖感觉到她的颤抖,他的面颊徐徐贴上她的额间,坚定徐缓的吐出一句话来:“不用怕,有朕在。” 这样一句话让昭君油然生出点恍惚之意来,她记得许多年前,似乎也有个人同她说过这样的话,简简单单六个字,令人感动的欲要落泪。 同昌面上似真有疲惫之意,被高演揽在怀中,半垂了眼皮十分顺从的同他一起回含光殿去了。 仁寿殿大火一直燃到第二日黎明时分才扑熄,柔然派来刺杀的高演的暗士全数死在宫中无一生还。第二日早朝,高演为此事震怒,其意为庶人高湛因叛乱之罪在前,不知悔改污蔑太后行刺皇帝在后,故而判其斩邢。却不想柔然一族罔顾皇帝一腔仁慈之心,命人夜劫天牢救走高湛不说,还命人行刺皇帝,杀害萧妃。其行当诛,特命沈国公之子沈嘉彦挂帅领兵七万,剿灭柔然一族。 且此事细查之后得知,当日进出天牢与柔然乱臣贼子里应外合放走高湛之人为刑部尚书之女沈碧,以及司宝司七品女官陆贞二人。沈碧已与高湛出逃无所寻觅,宫中女官作出如此恶劣行为实为宫中丑闻。故而念在陆贞制出白瓷造福黎民百姓,功过相抵,特于邺城之中设长乐坊一间,以酒楼歌舞寻乐为营生,特命女官陆贞掌管长乐坊,文人墨客,贩夫走卒,只需一两银子皆可入长乐坊,与才女陆大人手谈一宿。 一时之间,长乐坊名声大噪,无数人慕名而来,日日夜夜将长乐坊堵得人满为患。 这个消息于第三日递到昭君耳中,那时昭君正忙着处理高湛一事之后留下来的烂摊子,有些忙碌。 青蔷与她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连头都未曾抬一抬,只接过话头道:“你说陆贞已经扛不住了?”顿一顿,不假思索道:“你不是有许多千年人参么?用人参片给她吊着命,别让她就这么死了。”冷冷哼笑一声:“她不是为了高湛什么都不怕吗?既然连死都不怕,陪几个男人作乐一场又如何?” 手中狼毫笔尖稍稍抬起一些,补充了一句:“你去跟她说,高湛已经遭人阉了,如今已经没法满足她了。她若是觉得一日两三个男人还不够,就多安排几个给她。” 青蔷略显艰难的比划了几根手指,同自己数了数,颤声道:“再多几个?”面颊抹开一丝红晕:“可,时间上有点不够啊……” 昭君瞥她一眼:“她有一辈子的时间要来替高湛还债,不着急。”笔尖游走于赤黄纸张之上,行云流水一笔就成,提起来看了看,是个符咒的模样。她提着那张符咒稍稍抖了抖,侧身让出来些位置给青蔷看:“这张画的如何?” 青蔷凑过来一些,指尖点到一处横勾之上,蹙眉道:“这里,好像有点细了。” 昭君一把丢开那张符咒,狼毫笔点在一旁砚台之中蘸了墨,提笔落于纸页之上前稍稍停顿了会儿,续上方才未说完的话:“让人多放出去些风声,就说皇上让陆贞掌管长乐坊,陆贞却假借职务之便,行j□j不堪之事,日日召多男入房偷欢,且、”顿了顿,嘴角缓缓攒出一个笑意,笔下游龙行水一笔画就,嗓音定定:“来者不拒。” 第二日,关于陆贞如何阳奉阴违,将好端端的一个酒楼经营成了花楼的消息便传的满城风雨。于这风雨之中,柔然一族灭的安静且快速,没有半死悬念。 沈嘉彦的七万兵马与陈国五万兵马于边关浩浩荡荡汇合,将整个柔然踏成了个平川,是为灭族之灾。据闻柔然王城被攻破的那一日,可汗的百余名妻妾数十名女儿以及唯一的一位儿子一同被强行j□j于阵前,老可汗颤微微的登上残破城墙,留下两道老泪,悲叹三声:“天亡我柔然——” 立马阵前的沈嘉彦容色淡漠,手中提了马缰,略扬了头去看着这位曾经叱咤多年的老英雄,淡声道一句:“不是天要亡你柔然。若不是你执意要护着你那不成气候的外孙,柔然老弱妇孺十余万人今日就不会死在这里。” 老可汗仰天大笑起来,却是越笑越悲哀,笑道最后已是分不清到底是在笑还是在哭了,他抬起头来,面颊悬着几缕浊泪,声音铮铮入骨:“是老夫做错了,当年不该错信高欢竖子!他若真的将柔儿放在心上!他们母子又何来今日下场!是老夫做错了啊——” 一旁有人悄悄拉动弓箭,被沈嘉彦冷冷拦住:“人之将死,给他留点尊严。” 话音落,老可汗已一脚踏空,从城墙之上簌簌落下,犹如一只断翅之鸟,狠狠的跌落在地上,一地鲜红。 这就是柔然灭族的全过程。 于柔然灭族的同时,用于夺舍仪式之上所用到的一道黄纸符咒终于画成。那道黄纸符咒就如同一把钥匙,当年高欢用它打开娄昭的身体,昭君今日用这道符咒将他再杀死一次,将娄昭接回来。 宫中近来琐事皆交给越国夫人打理,同昌安心于养胎,约是怀胎不易的缘故,同昌近来有些暴躁。只要高演靠近她一些,便势必会听见她的一句:“罪魁祸首!快走开!”继而便是一只砸过来的鹅毛软枕。是以,高演近来也十分的忙碌,日日同太医们混在一处,讨教些能教同昌将胎养的舒服一些的法子。高演表示,同昌这些日子喜欢朝他丢鹅毛软枕这一点他觉得不大要紧,反正砸人也不大痛。令他头疼的是,同昌这丫头近来睡醒了见不着他便会呜呜呜的哭,但又不许他上床一起陪她躺着,他觉得很苦恼。 他这样苦恼的样子,昭君只瞧见过一次。 那时昭君正要去天牢里见被关押着的贺姑姑,路过含光殿便站在门口瞧了瞧。整齐珠帘之后映出两人的身影,只见高演将面颊贴着同昌圆滚滚的肚皮,安抚似的道:“乖皇儿,别闹你母后了,你现在将她闹的不舒服了,等你出来了看朕怎么修理你。” 被同昌掐了一把:“你敢欺负我儿子?我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儿子怎么能让你欺负?你最近有点嚣张啊!皇帝架子都摆到我跟前来了么!” 被掐的高演耷眉耸目,遥遥看过去不知道是个怎么吃瘪的表情,嗓音清淡,却假意出了委屈之意:“有了孩子就嫌弃孩子爹了……” 同昌扬声调哼一声:“我就是嫌弃你了,你能奈我何?” 继而便响起一阵玩闹声,大约是两人挠痒挠到了一处去,但因同昌怀中孩子,高演也没敢下手,不出半会儿同昌占了上风,高演便被挠到了床上去。 那是带着肆意的欢愉。 昭君想,同昌很幸运,高演也很幸运,唯一的不幸是遇上了萧唤云,但她已经死了,可以忽略不计。 于贺姑姑而言,那一段关于郁氏的造谣是假,保命是真。她要保命,却不是要保自己的命,不论她说的这段过往是真还是假,为保皇族丑闻不外传,她都必须死。她要保的,是她离宫之后生下的女儿的性命。 无论是张相也好,贺姑姑也罢,都是刀架在脖子之上都不愿屈腰之人。对于这种人,唯一的法子就是利用软肋逼他屈服。这一点,当年的高欢做的很好,如今的昭君学的很好。 昭君入天牢见到她之时,她手中正捧了卷佛经念得投入,听见昭君渐进的脚步声,也不过是稍稍停了片刻,头未回。 昭君在她身后站了会儿,寻了个话头似笑非笑的开口:“这会儿念佛经,是想替你自己超度么?” 贺姑姑嗓音未起波澜:“听闻太后娘娘也喜欢念佛经,可是因为死在手中的人太多,娘娘怕了?” 青蔷于一旁递上一只细颈的白瓷瓶,昭君随手接过,轻轻摇了摇,轻笑一声:“哀家从来不怕死人,活着的时候奈何不了哀家,死后又能生出什么风浪?”午后暖阳从天窗之中洒落几缕金光,落在半透的瓷瓶之上,映出里头随着她的动作轻晃的液体。昭君侧首望着那只瓶子,眼中盈出些许笑意:“你既然替哀家手中沾的性命感到忧心,那么,今日这一条命就不要算在哀家头上吧?” 瓷瓶搁在地上,推进间隔木栅之间,昭君同她皮笑肉不笑道:“你自己动手吧,若是迟了,哀家恐怕又想到什么缺德事儿要你去做了。” 贺姑姑身形微滞:“我女儿她……” 被昭君打断:“你放心,哀家答应的事情,从来没有食言过。”撑膝站起来,携了青蔷欲要出牢笼之际,脚步微顿,冷笑一声:“那一日哀家虽未在场,却听皇叔说你那模样……啧啧,你那日既已不遗余力的替哀家做了这件事,就不用再做这幅清高模样给哀家看。你慢点走,黄泉路上,好好跟你主子解释解释,你为何要毁她清白。”漫不经心的伸手熨帖了发髻,道:“哦,对了,记得跟那个贱人说,倘若她气不过,大可深更半夜来找哀家。哀家下半辈子会一直住在昭阳殿里,等着她来——” 走出去两步,停在门口,回过头来瞥她一眼:“做的像畏罪自杀一些,若是让旁人怀疑到哀家头上来了,你那如花似玉的女儿…..”掩嘴轻笑一声:“长乐坊里就陆贞一人,恐怕还有点忙不过来。” 是晚,贺姑姑被人发现畏罪自杀死于牢中,临死之前咬破手指留下血书,上表皇帝,言其因将主子不光彩的过去说了出来,致使小主子失心疯行刺皇帝实在罪该万死,故而特以死谢罪。 消息递到高演面前,高演只是不悦的蹙了蹙眉头,大约是觉得这人在这个时候寻死忒晦气,什么话都未说便转头忙着给同昌张罗开胃的膳食去了。 此后数日,柔然是如何族灭的,她听在耳中却不是多么的关心了。陆贞在长乐坊之中是如何的艳名远播,远播到昭君耳中之时,唔,这个她还是挺开心的。 农历四月四,昭君坐进吱呀吱呀作响的马车中随着青蔷一起出了趟宫,临行之前恰巧遇到了陪着同昌在园子里散步的高演,双方站定打了个招呼之后一个往东朝着湖心亭的方向前行,一个往西朝着宫门口前行。走出去两步,高演忽的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来,同昭君说了句:“很久没见到舅舅了,这几日天气好,母后记得替儿臣跟舅舅问个好,顺便邀他过两日一起去山中打猎。” 昭君侧过头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遍,嘴角扯开一个笑:“好,他出了趟远门,很快就会回来的。” 高演眉间隐有疑惑之色,似乎还嘀咕了一声:“舅舅何时出了趟远门?朕怎么没听说,半月前他还与朕下棋来着的……”却被气喘吁吁走在前头的同昌斜眄了一眼,拉长声调责怪道:“到底还走不走了?不走我就回去继续躺着了啊。” 高演忙的跟了上去。 从齐王宫到几条街巷之外的娄府的途中,青蔷瞧上去十分紧张,双脚抖了半天,继而用手去按,连累了手也抖了半天。 昭君安慰她:“不要这么紧张,夺个舍,多大点事儿!” 青蔷颤巍巍的看了她一眼,显得更紧张了。两人一起下了马车踏进娄府大门之时,昭君眼风里头瞥见青蔷连舌头都有些发抖。 诚然这件事办起来不算难,离魂交换之时所需的牵魂之力需得用那张黄纸符咒带动,这个已然办妥,可以忽略不理。眼下难得是该如何让高欢自愿让出这具身体,显然青蔷紧张的便是这一点。 昭君却觉得这件事它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的那么难办,完全可以跟高欢说,哎呀你坐在这里不要动,等会儿有人问你愿不愿意,你就回答我愿意,等你说完了,我就把你的宝贝儿子还给你。 这样,就足以骗的高欢把身体让出来了。 并且这件事,昭君决定要速战速决,直接摸清楚他睡的房间然后用力一脚踹进去,让他该滚哪儿去就滚哪儿去。但这个动作才做到一半,一扇对门遭她一脚踹了开,有些年头了的门板吱呀作响着往两边晃去。 午后金色霞光落进来,纷纷扬扬起一片尘埃,于这带着凉意的金光之中被镀上了一层金边来。 红木椅里坐了人影,手中握着本书册出神,这一声踹门声将他拖回神来,他抬头望向她,眼中缓缓攒出笑意:“你来了。” 昭君愣一愣。 依照常理而言,她与眼前这个人早已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敌了,如今见的这次面,她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拼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的准备,可这,这平静温和的犹如老友见面的模样是个怎么回事? 她朝他迈出去一步,却是及时的停住,单手掩口咳了咳,刚刚心头那股子雄赳赳的气势就此被他打断,便有些无以为继。咳完之后,她便冷了嗓子道:“我来了。” 将书册搁在一旁,提壶倒了杯茶,他略疑惑的抬眼看她:“我知道你来了。”抬起下巴朝着自己对面的椅子挑了挑,道:“要不要坐下来喝杯茶?” 昭君觉得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不由的瞪了眼睛:“我的意思是,我来了,你可以走了,把身体还给阿昭。” 茶水递到嘴边,顿一顿,他沉吟一下,再抬头看她之时,眼中是笑着的:“倘若说,我不肯走呢?” 昭君觉得他欠揍,但是这的确是个极现实的问题。她同他敷衍的笑了笑,连语气都有些懒得改:“那就直接把你拖出去烧死,唔,你大概不知道,我早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生死看的很开,大不了等我百年之后再去跟阿昭赔个不是。” 他一只手里握了只白瓷杯,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好一会儿:“看来,你很讨厌我。” 昭君瞥他一眼:“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个很无聊的人?”顿一顿,觉得自己表意不清,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不讨厌你,会这么无聊想要弄死你吗?” 他倚在椅子里,似有些乏力的合了会儿眼睛,远处传来牛皮鼓的阵声,天际霞色渐渐敛起,日将落,月将升,传闻之中的逢魔时刻。像是受了鼓声的影响,他眉头微蹙,半晌,又开口道:“是不是因为我做了那些事情,那些事情让你……”一句话停停顿顿,却是终究未能说出口。 他说那些事,可昭君早已不记得他到底做了哪些事,关于他的那一段回忆,稍稍触及便是入骨之痛。 昭君看着这样的他,觉得他有点可笑:“高欢,你看,你这一生也不过如此凄凉,失去了王座,临死了都没有人来送你。” 他合着眼睛,嘴角徐徐上翘:“还有你在这里。” 昭君摸了摸鼻子:“我是来凑热闹的,不是来送行的。” 他轻笑出声,笑了未几声,却又咳了起来。鼓声渐紧,那样急促如雨点的鼓声好似要带走他的命,敞开的窗扉映入最后的半丝晚霞,他抬手饮完了最后一杯茶水。 青蔷说,引魂之药已经放在他的茶水里了,只需在入夜之时他不反抗就可以成功。一旦生魂离体,像他这样已经夺过一次舍的魂魄便只有湮灭的下场。 昭君忽的觉察出青蔷那句话的苍凉来,一个人就这么死了,凭空的没了,什么都没有留下来,日后的年年岁岁里,你对他的爱他看不见,你对他的恨他也看不见。她记忆之中的高欢一直都是王座之上的巨影,让人恨不能一巴掌把他拍死,可他现在,就这样苍白无力的倚在木椅之上,阖着眼睛,虚弱的一捏就碎。 昭君觉得这样的报仇,真是好没意思。 她转身推门欲出,脚迈出去一步,听见身后响起他的声音:“我记得,很久以前,你站在那片佛铃花里,说……” 昭君冷冷打断他:“哦,那个时候我说喜欢你了吧?我的确喜欢过你,可是高欢,现在我恨你,再也不想看见你,恨不得你早点死。” 良久,身后才缓缓飘来他的嗓音。 他说:“这很好。” 这是他留在世间,最后的一句话。 踱出门外,忽的平地而起一阵冷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昭君拢了拢衣襟,侧首去瞧一旁的花树,良久,抹了抹眼角,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大步大步的迎着风走了。 —————————————————————————— 五月二十,同昌诞下一位皱巴巴的皇子,高演将他抱在怀中的时候太过于激动不甚将他弄疼,结果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同昌决意给小皇子起名叫做高大脚,或者高大力。高演反抗之,两人为此争执不下。 六月十四,邺城围在长乐坊四周的影士来报,陆贞陆大人的艳名终于远播到了高湛耳中,日前他已出现在长乐坊三次,只是底下一直碍于上头早前下的切勿轻举妄动的命令故而一直没有轻举妄动。是以,带头的影士将这个消息递了上来,想斗胆问太后一句,您是不是因为添了个小皇孙高兴过头的忘了呢? 昭君捏着那封信,始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 六月十六,长乐坊遭到围袭,高湛与后门逃走,沈碧与陆贞二人拼死抵抗,纷纷死于后街之上。据影士而言,当时高湛瘸了一条腿,怀中又抱了个娃,故而逃的很慢。所以他应当已经亲眼目睹了一位爱自己如命的姑娘和另一位自己爱她如命的姑娘惨死的景象。此后高湛携着新生的儿子一起逃至邺城之外十几里路的一座深山里,在里头的一座小村庄里头安了家落了户,做了个教书先生。 据说他初初到那个村庄之时,时常想着寻死,结果次次都被质朴的村里人救起。最后一次,有位小姑娘受不了了,便骂他:“你还算个男人吗?你说你家遭了强盗妻妾全死了,可你这个小妾生下来的孩子还活着呀!你只知道寻死,倘若你真的死了,你的孩子怎么办?你死去的小妾在黄泉之下都会怪你的呀!” 高湛始顿悟过来,决定痛改前非,将孩子拉扯成人。 昭君只留了个影士看着他,便无其他动作了。青蔷为此表达了她的疑惑,昭君的回答是:“若是他安安分分的就这么活下去了,哀家兴趣能放过他。倘若他还有不臣之心……他那个孩子的生父,哀家可是已经寻见了的。 青蔷抬头望了会儿天,叹了句姑妈高明! 日子由此平静,只是昭君时常会有疲累之时,午夜梦回,憧憧梦影之间,好似有无限回音问她:“重活一次,你后不后悔?” 昭君摸着下巴思忖片刻,道:“要不然你再让我活一次?” 那声音略略疑惑:“怎么?” 昭君认真道:“好让我再杀他一次,好好解个恨。”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照旧是代发君,虽然有点晚了,可是能够帮某人发最后一章,在下心中确实欢欣。 由于这一章意义重大,在下实在不忍抢戏,只说这一路走来,某人确实是很努力了。 努力到在下偶尔良心发现,也会心疼她个三五秒钟的地步! 来局句矫情些的,由衷的感谢各位萌萌的软妹子,如果没有你们,某人绝对坚持不下来的! ——代发君 不多说了,下面是“顾大人有话说”: 我不知道这样完结会不会遭人拍,但是我想说,姑娘们,拍砖之前先听顾大人替自己辩驳几句。 这个结局,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顾大人总说要漂白高欢,其实顾大人也经常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漂白,并且还说人死了的漂白不知道还算不算,其实,正文里是按照大纲一路走过来走到现在的,的的确确就是断在这个地方了。至于对高欢的漂白或者抹黑,都是写在番外里的。 估计一下,大概还有好几篇番外。高欢的有一篇长番外,还有青蔷跟娄昭的。以及大家希望的那几篇。 这里真心不是顾大人烂尾。这个结局大约是各得其所,太后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高欢第三次死在她手里了;前一世高演为了救萧唤云而死,这一世,萧唤云为了救高演而死。球球说这里的心理描写不够细腻, 所以解释一下,高演对萧唤云是:不能原谅,但是不忍。因为毕竟是爱过的女人。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如果他还会冷漠的不去理她并且觉得她死的很活该,那么这个男人也不配同昌的喜欢。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救过他的命。这一篇文写的有点仓促,为了日更,很多时候没写到的我也就不写了,所以漏了很多地方。的的确确是我写的不好。 然后是沈碧和陆贞以及高湛的结局,其实这个结局比我预定的惨烈了好几倍。本来是准备让陆贞老死宫中,沈碧陪着高湛一起去山村教书的。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关于陆贞,是因为顾大人不知道为什么特别讨厌她,所以,故意害她。至于沈碧,她的死几乎成了必然的。因为她不死,十几年之后,几十年之后高湛得知真相知道这个孩子不是自己的,他的满腔怒火会发到沈碧身上。这样,他自己被虐的就少了一半。所以沈碧必死无疑,孩子是他现在活下去的唯一希望,而这个希望要看昭君仁慈不仁慈了,她若仁慈,放他们父子一辈子安宁。若不仁慈,挑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高湛势必痛不欲生。 所以说,顾大人觉得写到这里,的的确确可以是完结了。 至于大家觉得的,高欢还不够虐,还得请大家看完番外先。 ╮(╯▽╰)╭ 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很想在写完文的时候说上一大片感言,譬如说什么我一路写到这里很感谢大家的陪伴啊之类的,这篇文我写的不是很好下一篇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之类的!!!! 可是真的从六点钟写到十二点钟,我才发现,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睡觉。姑娘们,你们如果对这个结局有怨念,还请拍的轻一点。如果觉得这个结局很仓促,我得道个歉,其实之前五六章的时候就很想说这篇文快完结了,但是又怕到时候扯皮扯皮扯多了还是完结不掉。所以一直很安静的没有说…… Orz给大家跪一个,算是正式的道歉了。——by顾青河 2013.12.120:08 第97章番外〔一〕高欢 人说临死之人会瞧见他此生的执念,犹如一盏走马灯在眼前回转。 他在这盏走马灯中,瞧见了毕生的执念。 娄昭君。 三个字,唯她而已。 他初次见她。 不是二十余年前的城墙头上。 时间需得在此往前推一推,推至他十一岁那一年,他初遇六岁的昭君。此中过往她全然不记得了,可他却记得十分清楚。 那时,她是娄家最为尊贵的嫡长女,他是城中一家医馆之中的学徒。 一日黄昏时分,他欲阖了门收工,她却抱了只兔子跌跌撞撞的跌进医馆里,跌到他面前来,眼眶里头包了一包泪:“大夫,救救小兔子吧,坏阿昭把小兔子打流血了。”大抵是将他当成了大夫。 他看了看她,又伸手翻了翻那只兔子的皮毛,翻见了一处流血的伤口,然后平静的回过头来继续放门板:“救不活了,直接带回去,让你娘给你炖完汤喝……” 一句话还没说完,眼角余光瞥见她瘪了瘪嘴,又瘪了瘪嘴,腾出一只手使劲儿的擦了擦眼角快要溢出来的泪水。 他愣了愣。 其实那个时候,他一个人孤零零的长大,没有人养他,他饿了只能拔点草咬着吃,一只兔子在他眼中就是一顿热乎喷香的大餐。所以,他是真心的觉得这个小姑娘她简直就是有病啊! 然后,他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你要是不想吃了它,就把它给我,我可以帮你吃了它……” 红棉袄的小姑娘终于被他这句话刺激到,瘪了瘪嘴,忽的:“哇——”一声哭了出来。 这件事最终以掌柜大夫出面治好了那只兔子为了结。 掌柜大夫同他说:“这是人家娄内干大人的宝贝闺女,以后不管她带回来什么东西,能医则医,不能医就买只新的装作医好了给她。” 高欢:“……” 他觉得,这个小姑娘果真有病。 继而,未过两日,这个小姑娘又抱了只受伤的小狐狸跑进医馆里,语气神情句子的格式与之前完全一样:“救救小狐狸吧,坏阿昭把小狐狸打流血了。” 但那只小狐狸送到医馆之时,已经断气。 掌柜大夫又从隔壁猎户家里买了只新的还给她。 小姑娘蹲在地上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笼子里活蹦乱跳的小狐狸,瞪大了眼睛,一脸钦佩的仰起头望着掌柜大夫:“哇——大夫大夫您好厉害啊!” 掌柜大夫摸了摸鼻子,甚厚颜的应下来:“好说好说。”继而便转回后院去洗捡那只死狐狸了,准备今晚做一顿红烧狐狸肉。 小姑娘抱着笼子呵呵呵笑着要走出门去,高欢在后头悠悠开口:“傻子,你那只狐狸早就死了,这是狐狸是从隔壁王二那里买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小姑娘转过身来,费力的腾出一只手,扯了扯自个儿的面皮对他做了个鬼脸:“你是个小骗子,我才不信你。” 他跑进后厨去拎出那只剥了一半毛的死狐狸的时候,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这不合他往日的行事作风。 小姑娘呆呆的望着那只死狐狸,又垂头看了看自己怀里抱着的笼子,瘪了瘪嘴,又瘪了瘪嘴,一张嘴“哇——”的哭了出来。 他顿时有些慌了。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却在看见她眼泪滑落眼角之时蓦然清醒。可他不会哄女孩子。 所以,他最后同她说了一句话。 “喂,坏阿昭是谁?” 小姑娘揉着眼睛憋着嘴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坏阿昭就是阿昭啊,我娘给我添的弟弟。” 他看着她眼中的雾气,镇定的咳了一声:“他总是欺负你的……”斟酌片刻,“宠物吗?” 小姑娘点了点头。 他靠近她一些,凭空比划了几个人物线路图给她看,并解释道:“他欺负你,你为什么不欺负回来?来,我教你个万能的生存法则。他以后如何欺负你的……宠物,你就如何欺负他,他肯定就不敢欺负你的……宠物了。” 小姑娘冒出一只鼻涕泡,一只手撑着下巴冥想他这句话,一只手满不在乎的擦了擦刚冒出来的鼻涕泡。 第二日,娄夫人抱着娄昭跌跌撞撞的跌进了医馆。 那时候他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法则适用于他们这些在流氓痞子堆里打滚着长大的孩子,却不适用于她这样的大家闺秀。 他与她,从来都隔着万丈距离,像是一道不能跨,不该跨的鸿沟。 这就是他与她的初遇。 但这个初遇害的他丢了饭碗,她挨了她爹的一顿揍。 走马灯转了一圈又一圈,画面之中的小姑娘渐渐出落成了一个大姑娘,亭亭玉立,眉目如画。她爱笑,对人十分亲厚,那一幕一幕的闪影之中的笑容是他所熟悉的那般。她同路边卖水果的大妈笑,他在一旁替别人修屋顶;她同街边行乞的老乞丐笑,他在一旁替别人锄草。她同送水的小伙子笑,他在一旁替别人…… 那些皆是他熟悉的笑容。 回忆带着冰冷水渍轰然而出,那片金黄色的,于十月温煦闪瞬风中摇曳而去。沉沉的睡梦中,他想要伸手去握住那欢笑着的姑娘的手。 终究还是黄粱一梦。 自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伶仃一人,没有人教他何为情,如何去表达情。但他觉得,这不是爱情。 走马灯闪出一幕又一幕,终是落停在昭君下嫁于他的第一年。那是个隆冬天,他从外头回来,还未走近便听见几声女子的哄笑声。 “哎呀娄妹妹啊,你怎么拿这种东西当钗子啊,这些不是拿来烧火用的干柴吗?” “就是啊,你快些把它丢掉!这等粗鄙的东西怎么能往头上戴呢!” “……” 笑声声声入耳,刺人又刻薄。 他便立在侧墙边上听着。 后来,直到那些锦衣金簪的姑娘们哄笑着走远了,他才缓缓踱出侧墙。 推门而入时,便瞧见她蹲在地上,冻红了的一双手在雪地里扒着,最后扒出了那只荆钗。她将它捧在手心里,垂了头良久不语。 他觉得,她是在哭。 可她却终究不是在哭,只是一个人蹲了半晌,便将荆钗又插回了发髻上去,随意的将手上的雪水往围兜之上擦了擦便转身进厨房去了。 大抵这一番动作之间还有她隐约的一声嘀咕:“荆钗也是钗啊,一样可以绾发,也挺好看的啊——” 他记得那天的情景,从头至尾,一个细微末节都十分清晰。 抬头可见纷扬大雪自天而落,天幕低沉的好似看不见丝毫的光明,那些灰色的,冰凉刺骨的雪久积不消,唯有那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姑娘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永夜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来。 这不该是爱情。 后来,不知是过了多少日的后来。 他记得,那是个春日的午后。 王城与城外断崖遥遥对望,他与她一起立在断崖之上,微风轻曳,身后是她新撒下了菜种的野地。 高挽了衣袖锄完地的姑娘擦一擦额间的汗,蹦跶蹦跶的蹦到他身边来,同他一起望了望,面上挂了个极大的笑容,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只看着那座王城,良久,回答她:“那里,我迟早会让你住进那里。” 姑娘挽住他的手,满不在乎的擦了擦汗水,笑吟吟的道:“虽然我们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但是如果你想住到那里去,我就陪你一起住进去。”又有几分惆怅:“可是,我刚刚种的菜该怎么办啊?还有,我们养了好久才养肥的那只鹅。” 他回过头来看着她:“你相信我的话?” 姑娘笑的眉眼弯弯,那是很好看的一张脸,她说:“相信啊,我的夫君是这世间最应当坐上皇位的人。” 那个时候,他觉得这个姑娘很傻,傻的有几分可爱。 而后许多年,他问自己,究竟是从哪一步开始走错了。 可这是个虚妄的问题。 他应该问,到底哪一步是走对了。 娄昭是何时出现在他面前的,他已有些记不太清楚了。他一向是个记性很好的人,这一点有些不太可思议。 但事实就是如此,他忘了娄昭是在一个什么样的日子给他带来了那样骇人的结局,不记得那个时候的窗外是应该飘着茫茫白雪还是杳杳飞花,不记得是晨光乍起还是日落西山,亦是不记得他与娄昭说了什么。他不记得很多很多东西,却惟独记得娄昭问他的那一句:“你就没有想过她会败?” 凉薄白光之中,他颤一颤,良久:“她,后来如何了?” 他看着他,缓缓开口,字字清晰。 “死了,一场大火,她被逼自刎于祭天台上。” 他手中书册落在地上,“啪”一声响。 作者有话要说:Orz真心是,没感觉。这是半段番外,写的匆匆,表明一下立场,高欢是喜欢昭君的。表示高欢还有下一篇番外,用来解释他为什么会夺舍以及为什么那样子对昭君。 第98章番外二〕高欢 青蔷曾说过一句话,叫做,她一直都很幸福,可惜遇见了你。 说的是昭君与他。 这句话他从前觉得矫揉造作,可如今想来,竟觉得很对。 她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大约便是遇见了他。 齐国建立之初,新主难立,朝纲动荡,外戚虎视眈眈,他为此头疼数日,终是昭君开解了他,并表示这样关键的时刻完全可以找个强力一些的部落联姻之类的你那个叔叔俊美风趣就是个不错的联姻人选。 他便向柔然求了亲,得到的答案却是公主只嫁一国之主,且,仅做一国之母。 柔然昭昭野心丝毫不加掩饰,他勃然大怒,折回邺城。入夜,昭君来劝,字字句句皆是为他着想,更甚的是,她欲要让出正室之位。他虽为男子不大懂女人们七七八八的心思,却也知道正室一位于寻常女子而言是何样的重要。 她却是大大方方的将位置让了出来。 他问她:“你这样,不难受吗?” 她抚着胸口轻呼出几口气,抬头之时,展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不难受啊,不就是一个称呼么!” 那时,他觉得自己想的很对,这个小姑娘天生就爱粉饰太平,说白了就是死鸭子嘴硬。但,这一回他没得选择,只想等到娶了郁氏,大齐朝纲稳定下来,就想个法子将郁氏与柔然一块灭了。届时,再好好补偿一下她。 诚如他想,柔然野心勃勃,留之不得。 却不想,那个一身红嫁衣入主中宫的小姑娘,她却有千百种法子让他留下她,和她的族人。 他还记得,那晚中宫红烛曳曳,烛影轻晃。 红罗锦帐之下,鲜红堂亮的盖头自他手中徐缓掀起,缓缓现出郁氏含笑的艳丽容颜。她很美,这是真的。 但他匆匆瞥过她漂亮面皮之时,脑海之中所惊现的却是昭君的笑脸。她从不像郁氏这般目含山水一般的温润而笑,她笑起来之时,是张扬的,明媚的,犹如夏日里墙头的红色野蔷薇一般。 郁氏略略抬起头来看他一眼,愣一愣,约是被他俊朗面容惊到,颊侧飞快惊起一抹红晕,娇羞的垂了头,不语。 他看着这样的郁氏,想起他于山寺之后的竹林畔遇见昭君的那一次。 她倒在他怀里,脸皮也是红了红,却是兴奋的红,单手摸上他的面颊,反倒调戏了他一把:“你长的这么好看,我要是嫁给你,好像也不吃亏。” 这是昭君同他说的话。 洞房花烛,他心中所想的皆是昭君,但这不可能是爱情。他觉得自己心中这样的不适,只是因为对昭君有所愧疚罢了。 红盖头随手丢至一旁,他只淡淡道:“途中劳累奔波,你受累了。” 郁氏一张脸因这一句话通红,双手捂了捂脸,娇羞道:“其实也不是很累……” 几乎是同时响起了他冰凉嗓音:“你若是饿了,桌上有瓜果,吃些垫一垫,睡了吧。” 她愣一愣。 他已转身离开。 迈出殿门之时,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新婚之夜,你就要这样把我撇在这里吗?”嗓音里头带了几丝哭意,一张小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 他负手而出的步子稍稍一顿,未曾回头,背影却显出几丝冷意:“朕说了,你今晚很累,需要歇歇。” 接着,便踏着夜幕走了。 许多年之后,他总会想起这一夜。 倘若说之后他做的一切都是在错,那么这一夜大约便是行差踏错的第一步。 他,低估了一个女人。 第三日,柔然兵马停于豫州之外几里之处按兵不动,虽已出兵却是作壁上观,不肯出手助他的形容。 未几,柔然可汗一封密信而至,心中字字句句犹如他半世铁血风格,其意是郁氏手中有一枚号令千军的令牌,是他柔然嫁女的嫁妆。信末,可汗反问他一句,怎么?柔柔并未曾将令牌给你吗? 郁氏有个小名,叫做柔柔。 可他觉得,这个女子当不起这两个字。 那一日,他气极,折回宫里却是直直奔向了昭阳殿中。 这是不知从何其起就有的习惯,有好吃的,要带给昭君吃,有好玩的,要带给昭君玩,有什么令他觉得新奇的轶闻也要同昭君说一说。 他不开心了,自然也是一样。 就如同许多年前他出门打战的那一次一样。那时连年旱涝,她被饿得有些瘦,却是硬生生的咬牙撑住,将她娘送来的那些东西全部都推了出去。 她说:“女儿已经嫁给了阿欢,就该相信,这些东西他都能给我。就算他现在不能,将来一定也是可以的。诚然,这些东西算不得什么,娘亲想送,只需动动手指头就行。可,可这些于娘亲而言算不上什么的东西,却是阿欢拼了命想要给女儿的。娘亲这么做,是将阿欢的一腔热血浇灭之意?” 他那时遥遥的立在一旁,隔了茫茫苍凉积雪,可看见那个小姑娘冻的鼻涕眼泪直流,却是固执的咬了牙将她娘与那些棉被暖炉一起推出了门外。 他记得,那时她那样倔强固执的扬起下巴的模样。 她说:“信赖夫君,支持夫君,这才是,一个妻子该做的事情。”抬手用衣袖随便抹了抹鼻涕,认真的与她娘说:“女儿就是这么个驴脾气,娘亲你又不是第一天才见识到。总而言之,娘亲以后若是想来串个门,蹭顿饭,女儿都很欢迎,只是这些东西千万别再送过来了。女儿现在要下河去摸点虾丁丁,娘亲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再走?” 她偏过头去看着她娘亲,阳光正好穿过门前干枯的一棵柿子树落在她面颊之上,光与影的比例恰好,那是她最美的一张笑脸。 他想,这个小姑娘,你要对她很好很好。 几日之后,他出门打战,她含泪送他到城外,用她所有的嫁妆买了一匹马。她抽抽搭搭,中气十足的威胁他:“你要是敢缺胳膊断腿的回来,我就……” 他抱臂看她:“你就怎么?” 她怎么怎么了半天,也没怎么出来个怎么,只是气焰顿时低了大半,抱住他的手臂,轻声道:“你可千万得回来啊。”顿一顿,似乎想到什么似的,又补了句:“我前头那句话是唬你玩的,你可千万别因为缺胳膊断腿就不回来,然后躲到什么地方去等着它们自个儿长出来才回来啊——” 他伸手捏了捏她面颊,面无表情的抬头看了会儿天,灰扑扑的天幕下飘了几片伶仃雪,最后,只嗯了一声:“等开春了,我就回来。”垂眸看她一眼:“完好无损的回来。” 战场凶乱,他又如何能全身而退? 敌军刺中他手臂之时,伸手战轮带着三寸尖钉滚滚而来,倘若他弃臂而逃,势必能保住一条命。可他手中刀正要砍上自己手臂之时,却因昭君那一句话生生顿住。无论如何,都要完好无损的回来。 这一场战,打的凶险。 战轮滚向他的时候许多人都以为他活不下来了,可他,却是真的活了下来,完整的活了下来。他从尸堆之中爬起来的时候,遥遥望着他的将领捂着自己一条断腿,嘴角徐徐勾起一抹弧度。 他于这场战役之中得到升迁重用。 断腿的将领问他要什么奖励,美女美酒军中所有的他都可以挑走,他却指了一旁碟子里的糯米糕,问了句:“这个,可以包起来让我带走吗?” 为首的将领愣了半天。 他拖着一条伤了的胳膊回到家中,刚开口唤了一声,便瞧见昭君从里屋窜了出来。 一开始的欣喜若狂在瞧见他被裹得有些粗的胳膊之后便消散的无影无踪,眼眶红了,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条胳膊,吧嗒吧嗒的直掉眼泪。 他从未哄过女孩子,唯一的一次是十一岁那年哄了哭得凄惨的昭君,可事后的教训太过于惨痛,他不得不吸取教训。 她哭的这么伤心,他看着觉得有点难受,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只一路之上都贴身携带的布包,轻轻放在她手心里。 她颤着手一层一层的打开,躺在手心里的,是几只带着他体温的糯米糕,裹了菱粉,闻上去很香。 他粗糙指腹擦过她眼角,轻轻的替她拭去泪,轻笑道:“傻丫头,哭什么?我又没死。” 被她踹了一脚。 事后,他又挨了得知真相的昭君一顿骂:“你应该挑个美人带回来的啊!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生意头脑啊!带个美人回来再转手卖掉,那可以赚多少钱啊!你这败家玩意儿啊!” 可他却瞧见,那些糯米糕,她把它们藏起来,藏在枕头边,一个也没舍得吃。 他很喜欢她的名字,昭君,昭君,当得起她那样的性子。 郁氏说,她有个名儿,也唤作是什么君。可他从来只唤她柔儿,她听得倒是也很开心。 只是他一向都不喜欢娇娇娆娆的女子,被唤作是柔儿的郁氏,自然也在其中。 那一日,他气极折回宫中,直奔昭阳殿。 却是在半道之上被郁氏拦截住。 她换了身裙子,依旧是大红的颜色,仿佛时时刻刻都在彰显她中宫之主的身份,看的他觉得很刺心。 他从她身边走过,她却是一把拽住了他。 他回头,面无表情。 她眸色微痛,公主架子端的有些不稳,一开口便带了哭意:“你跟我说说话好吗?左右现在我才是你真正的妻。” 他的怒火刹那被激出来,可他一向都是个沉默内敛的人,一生说过最多的话是与昭君说的。对郁氏,他没有那样好的耐心,只冷冷看着她拽住他的那双手,道:“放开。” 她颤一颤,很固执的没有松手,目光越发乞求:“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那个娄贵妃,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你不去理她啊,我只是想让你把对她的喜欢,分一半给我。我要的不多,就一半……” 话未说完,被他一把挣开,她连连后退,跌在花圃石径之上。 她说他喜欢昭君。这一点激怒了他。 他那时觉得自己对昭君这样特别,不过是因为这个小姑娘在他潦倒之时就陪着他,这么些年来,唯有昭君陪在他身边罢了。可这,怎么会是喜欢?就如同他从前时常在青楼外看见那些敞背露胸的女子拉客之时说的那样:“哎哟!死鬼!人家爱死你这坏样儿了!” 世间千百种情,唯独爱情最为肮脏。 他对昭君,怎么会是爱情。 郁氏倒在地上,茫然看着青石地面,良久,眼泪缓缓滑落眼眶,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那日你来柔然求亲,我躲在屏风后头看你,你不知道我有多欢喜。你说你要娶我,我喜欢的人,我终于要嫁给他了……” 他看着她:“那是第二次,第一次的时候,朕替叔叔求的亲。” 她颤一颤。 他继续道:“这起婚事自开始便就是个错,你若是后悔了,待大齐稳定下来些,朕收你为妹妹,替你做个新身份,届时你想嫁给谁朕都能帮你。你看如何?” 这是他头一回跟昭君之外的姑娘说这么多话。 她却恍然未觉,顾自望着地面,半晌,抬起头来看着他,忽的笑出来:“高欢,你觉得我像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她撑着地面费力的爬起来,同他对视着:“从小到大,没有人敢这样对我。你很好,你做的很好,你敢不要我……”她扬起下巴看他,冰冷笑意自她嘴角盛放,她是成心要激怒他:“可你没法子不要我,高欢,你要的兵符就在我手里,你想要大齐稳定,你的龙椅稳定,就来找我。” 她笑起来的样子,有些像他在边州之时瞧见过的一种毒蛇:“别想杀了我再夺走兵符,除了我,谁也不知道那兵符该怎么用。”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一定会来找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 Orz补昨天的。昨晚码字码着码着就突然间白天了,然后又忽然间下午了,最后忽然间晚上了…… 我才不会告诉你们我只想眯一会儿!!!! 第99章番外三〕高欢 那晚,他留宿于昭阳殿,一向欢脱的没心没肺的姑娘那一晚有些惆怅,披了外衣抱膝坐在窗前软榻上,良久不语。 他抱着她一起坐着。 良久良久,才听见她闷闷的开口:“阿爹有些不行了。我虽一向晓得他在战场上受了许多伤,可今日见娘亲给他敷药才发觉,那哪里是受了许多伤的形容啊,那分明是哪里没受伤都找不出来的形容……” 她有些难受。 他心中一滞,想要伸手将她搂进怀中,脑海之中却蓦地炸开来今日郁氏的那句话。她说他喜欢她。 他伸到一半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他觉得自己不会喜欢她。那些不是喜欢。 朝中越发混乱,战乱四起,柔然兵马依旧按兵不动。老娄将军带病请命西征,却被高欢驳了回去。 当一件事情进展到某种程度时,人们就不能再控制局势了,只能被局势控制。 他终于还是踏进了郁氏的寝宫。 那一晚,她笑的怨毒。 她说:“高欢,你终究还是来了。” 她说:“我从前竟然没发觉,你竟是如此胆小鼠辈!你喜欢她吧?爱上她了吧?你以为自己只是利用了她是吧?哈哈哈!没用的废物!” 她说:“你想保护她吗?不过是一个被你利用了家世的女人罢了,你莫不是真的爱上她了吧?你应该知道,你与我一样,堂堂王者,怎么能被情字束住手脚?那个没用的女人她会连累你,拖垮你!” 她说:“怎么?你不敢碰我吗?就因为那个没用的女人,你就连别的女人都不敢碰了吗?高欢!你当真如此没用?” 最后的最后,她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掉落下来,她坐上他腰间,挑起他下巴,嗓音暧昧勾人:“给我我想要的,我就给你你想要的。至于那个没用的女人,我可以在宫中给她留一席活下去的余地。” 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她,面容淡漠,烛台之中豆大的灯火跃入他墨色眼眸之中,像是燃起了一把熊熊烈火。他翻身将她压在床上,倾身覆上去之时,眼中依旧是淡漠的:“你知道这样做,会得到什么。” 她缠身上来,费力的含住他的巨大,艳丽容色染上j□j,嘴角却冷冷勾起一抹笑意:“得到什么又有什么要紧?总之你我从今往后就不可能再分开了!”她j□j出声,笑意越来越大:“我得不到的东西,她娄昭君又怎么配得到!” 他抬起头来,透过半敞窗扉望见远处霏雪之中的重山,良久,道:“你迟早都会死在她手里。” 郁氏于欲海之中翻腾,白皙皮肤染上一片j□j之色,却是冷声道:“是么?那你我打个赌如何?” 月影清冽,他缓缓开口:“赌什么?” 他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与昭君,便是一步错,步步错。 那时的他不知道这一步踏错,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倘若那时知道了,他兴许宁可放手一搏也不会与郁氏行这个赌局。 赌局赌的是,昭君是不是个没用的人,她能不能成功的弄死郁氏。 就许多年之后的形势而言,高欢赌赢了。 其实这是一场没有多大意义的赌局,无非就是郁氏同他赌一口气,他与自己的一颗真心赌一份情罢了。世上不会再有一个比他更恐惧爱情,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后来,娄昭是这么评价他的:“他不是害怕自己爱上她,他只是害怕她成为他的全部,害怕一旦失去她,他将会一无所有。” 青蔷表示赞同。 而后的那段日子,在他的记忆之中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梦境,他只记得昭君愈发疏离的目光,越发的沉默,越发的不爱笑了。他偶有从梦中惊醒,发觉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她的笑颜,日子过得这般久,他想起她从前的样子,都觉得像是隔了一层纱布般,不大清楚了。 她一忍再忍,郁氏步步紧逼。 他与郁氏说:“湛儿同柔儿你最是相像,日后必定能胜任一国之主的担子。朕打算册封他为太子,你意下如何?”说的是给她听得。 他与她,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不爱说话了,他每每见她,便会想起与郁氏的那晚,便会不由自主的撇开视线不去看她的脸。 他只能一日又一日的看着她,渐渐的成了后来的那位娄皇后。 郁氏终究死在她手里。 殡礼那日,天色灰沉,他立在青石台阶之上望着扶苏花树之下的她。他从那之后不再与她说话,她亦是不愿同他开口。 他想,这一辈子,她大约都不会原谅他了。不过这也好,他可以将自己的命赔给她。 他这样想的,便这样做了。 其实她下的药并不高明,他却是一碗接一碗的喝下去。她想要老皇帝昏庸无能,所以他就昏庸无能给她看,日日笙歌艳酒,梦中沉沉睡去醒来不知几何。她想要的皇位,他替她设了一个局,替她布好了后头的一切。她想要的,他都可以满足她。 娄昭与他说:“你有没有问过她,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他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于是,那一日的娄昭与他说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之中的姑娘最后,被逼自刎于祭天台上,葬身于一片大火。她的儿子,为了救一个姑娘,死在乱箭之中。 娄昭问他:“你可曾有想到过这样的结果?” 他沉默良久,道:“你说的这些,我都不信。” 可现实却是令他无法不信。此后该发生的事情一如娄昭所言那般,时间地点无一相差。他终是颤声开了口:“你那日说的……补救,是个什么样的法子?” 娄昭说的这个补救,是个比较吓人的法子。 夺舍。 依照娄昭的说法就是,他从青蔷那里顺手摸了点东西过来,大约可以在高欢死去之后未多久将他的魂招过来,但这个魂需得有个身体,眼下又寻不到比他的身体更好的,所以,娄昭要将自己的身体让给高欢住一段时间。 高欢听了之后,只淡淡问了一句:“这样做与你而言,可会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 娄昭摸了摸鼻子:“顶多就是我成了离魂,可以随意飘到别的姑娘房里偷看人家洗澡。” 高欢慢悠悠的瞥了他一眼。 那日,娄昭离开之时,忽的想到什么似的跟他叮嘱道:“因为她想杀了你,所以我才留你在这个身体里多一些日子。这是她的宿愿,所以这一回你要乖乖的让她杀一次,千万别让她杀不成功……” 他瞥他一眼。 娄昭抬了腿,却又想到什么似的,同他道:“这一切,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了。你该清楚她的性子,倘若被她知道了……” 他淡淡道:“如何?” 娄昭道:“被她知道了,那被虐心的就是她了。你该不会想要求得她的原谅吧?”见高欢不回答,他又急忙道:“你若是想求得她的原谅,将这一切都说出来了,自然,她是个宽和的性子可能就原谅你了,可,可午夜梦回,她思及此事,说不准心里头还是要难受……” 被他打断:“从前那些事情,做错了就是错了,我从未想过让她原谅我。” 娄昭:“……那你?” 他顾自朝前走去:“做错的事,我会拿命赔给她。” …… 那日,他是这样说的。后来,也就这样做了。 他一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他想,听说前一世是死在她手里的,这一世,以高欢之名死在她手里一次,现在又死一次。她是他这辈子的执念。 他以高湛一事逼的青蔷带她来见他一面。他看着她的时候,忽的很想念从前她那样明媚的犹如夏日蔷薇花一样的笑脸。 他问她:“我记得,很久以前,你站在那片佛铃花里,说……” 结果被她急声打断。 她转身离开之时,远处垂暮天幕之下掠过几只飞鸟,有风吹起她的衣摆,她抬手去挡住眼睛。 他想起那个时候,后山的那片佛铃花,白色的花盏满地开去,杳杳飞花之中,她跟他抱怨:“我觉得我嫁给你好亏,你从来都没有说过你喜欢我!喂,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喜不喜欢啊?” 现在想来,他觉得可笑。那个时候他不敢说的话,他今日很想说。他想要抱着这个姑娘,跟她说:“丫头,我喜欢你,这辈子,只喜欢你。” 可她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他说,这很好。 这很好,真的很好。 他不说出来,可以保她一世无忧。 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一件事情进展到某种程度时,人们就不能再控制局势了,只能被局势控制。——取自《风砂》 向六月大神致敬! ╮(╯▽╰)╭这句话是我厚颜无耻抄袭而来的,已经超过了20字的标准,希望不要有姑娘去把顾大人给举报了。 关于高欢的番外大概就到这里了,写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他是个渣【捂脸 所以顾大人要跟渣人高欢说拜拜了!!!劳资的新宠是娄昭!【扭头 接下来进行点单吧,想看谁的番外? 第100章番外四〕青蔷 她是从半山坡上滚下来,砸中他的。 那时正是她穿越过来这个世界的第三日,茫茫荒野之中寻不到一根可以吃的草,倒是寻到了几颗长满了刺儿的仙人球。 她小心翼翼的拿了根棍子戳着那颗仙人球,蹲在光秃秃的半山坡上发呆,想着是从左边到右边这样一口啃下去呢,还是从上边到下边这样啃下去。 便听见底下有飞奔的马蹄声遥遥而来。 她伸手在眉骨边儿上搭了个棚,远眺了一会儿,瞧见一道灰扑扑的粉尘扬起一道毛毛虫似的尘墙,直直穿过底下高耸石林。 许久不见活人,她一激动,腿一抖,整个人就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偏巧不巧,将他从马上砸了下来。 据后来他亲口所述,那时被她砸了一下之后,他并没有大碍,落地瞬间便从地上弹跳翻身跃起,且忙中偷闲,将快要落地的她搂了搂,搂进了怀里。 在这搂了搂的当口,飞奔而来的一颗仙人球砸中了他的脑门。 于是,他们俩就一起倒在地上晕了大半日。 直至半夜,冷飕飕阴冷冷的风才将他们二人吹醒。醒来之后,他同她说了晕倒之前片刻发生的事情,还甚关切的问了她一句:“姑娘怎么会从那上面掉下来的呢?” 她沉思片刻,笃定道:“有个歹徒,他将我掳到那上面,想要抢劫我。可我身上没钱,你又正好经过,所以,他故意把我丢下来砸你。” 他恍然的应了一声,片刻,又用两根手指捏起脚边的那颗仙人球,与她道:“那这个,又是什么?” 她认真又恳切道:“这个是暗器。” 他看着那只圆滚滚又长满了刺令人无从下手的东西,带着崇敬的目光遥望了会儿夜空:“果真乃神人也,不枉我今日栽在他手中——” 她咳一声,陪着他一起崇敬的望了会儿夜空。 他告诉她,他姓娄单名一个昭字,是内干娄大人家的儿子。他今日之所以这般急匆匆的赶回来便是要去参加他姐姐的婚礼。 她告诉他,她姓乔,单名一个乐字,他若是喜欢可以喊她乐乐。她说完这些便同他大哭了一场,其意便是自己家乡遭了多大多惨的灾祸,导致她只能收拾行李前往邺城投奔亲戚,却不曾想半道之上已经被打劫了七八次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可怜巴巴的摸了摸自己的短袖白T与他道:“你看,打劫个七八次,连好看的衣裳都被扒走了,昨天打劫我的那一个土匪觉得我可怜才没将我整件衣裳扒走,只割走了我两管袖子……”话止于此,又侧过头去作出欲要垂泪的模样来。 他默了默,同她一起陷入被打劫七八次的悲凉回忆之中,良久,开口叹道:“你不用担心,正好我这一路也是回邺城的,你跟着我吧。我护着你。” 乔乐望着他那一双细胳膊与一双细腿,不知怎么,突然油生起了一股安定之情。 这便是他们的初遇。 许多年之后她曾听她的姑妈提起过与她姑父的初遇,说的是何其的温柔缱绻,一位是世家千金小姐,一位是立在城楼之上威武不移温良青年。背景是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十月暖风拂过,曳起千层麦浪。 可她呢? 与他一起坐在一堆枯树枝燃起来的火堆边上,啃着一只干巴巴的烧饼对着跃动的火苗发呆。身后枯树枝上偶有乌鸦停歇,哑着嗓子鸣叫一声。 此情此景,无论如何都当不起一见钟情这四个字的温柔缱绻你侬我侬的无限春意。 但她对他,的确是一见钟情。 这个情在她眼中究竟算是个怎么回事,她自己也有些弄不清楚,思来想去折腾了好些年之后,她才有些顿悟过来。 其实喜不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她喜欢上这个被她砸的七荤八素也没有生气的男人,喜欢上这个陪着她坐在荒原之中烤火闲话的男人,喜欢这个将她放在马背上搂在怀里一路安安稳稳的迈进邺城城门的男人。 她的喜欢,就是这个样子,没什么可寻之机。 她生来的那个年代是个开放的年代,她住在他家客房里头花了足足两日才将自己自从遇见他之后就一直繁乱不看的心思理出来了个头绪。她觉得自己喜欢他,是真的喜欢他,虽然这份喜欢只有两日,有些仓促。 但她觉得,这并不妨碍自己喜欢他。 那一日,是娄内干大人嫡女的回门日。乔乐虽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却也能瞧出来几分这个姑娘的回门回的寒酸。自她入住娄府那一日起,便听见旁人闲言碎语的嚼了好些娄昭君姑娘的舌根,其大致意思便是这个姑娘一双眼睛生的美,眼光却不佳,就算是瞎子随便摸都能摸见个比她现在那位相公好的。 诸如此类的话语,短短两日,乔乐便听得耳朵都快生出茧子了。 说白了,无非就是这些姑娘嫉妒那位娄昭君姑娘罢了。 那日她亲眼瞧着娄昭君娄姑娘从门外进来,一身衣裳虽说不是极其华丽富贵,却也是好的布料,穿在她身上怎么看都觉得很好看。她是被她的夫君扶着进门的,进门之时,乔乐还瞧见她似乎嗔怪了她夫君几句,她夫君故作恼怒的回了她几句,两人笑到了一块去。 这样的夫妻,乔乐觉得他们一定很幸福。 她在回廊底下眺望了大门口半晌,啧啧叹两句,一回身,却瞧见一身白衣裳形似鬼魅的娄昭立在柱子后头,目光幽怨,不知是在看着什么。 她问他:“你在看什么?” 他蹙了眉头,老半天,才冷声道:“他竟然让她穿这样的衣裳,他没有能力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又娶她做什么?” 乔乐没听懂,便:“啊?”了一声。啊完之后忽的有点福至心灵,单手摸了摸后脑勺,嘿嘿道:“你是在说你姐姐跟姐夫吗?” 娄昭猛地抬眼看她。 她咽了口唾沫,尴尬的嘿嘿续道:“兴许你姐姐她更看重心意呢?你得知道,许多时候锦衣玉食这种东西吧它实在算不得什么……” 遭他冷声打断:“一个男人,连最基本的锦衣玉食都给不了她,他又算何男人?诚然锦衣玉食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要紧的东西,可她从娄家嫁出去,他就该明白该给她什么样的生活。” 他绕了一圈,乔乐表示自己还是没听明白。可他却不欲再开口,径直拂袖而去了。 那时,她觉得自己找的这个男人很不错,单凭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日后嫁给他最起码能保障锦衣玉食的生活。 后来的岁月匆匆,她从娄家的客房搬到娄家的后院继而搬到了娄昭的偏院之中去,身份从一位被捡回来的孤女到掌事主母最信任的丫头到娄昭的暖床丫头。就地位上而言,最后这一步走的像是降级了。可于她而言,这样的改变很好,她很喜欢。 一路走来的这段时间里头,她开始频频的丢东西,一开始是些小件的饰物,后来便是枕头被子,最后,她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躺在光秃秃的地上,自个儿的那张雕花大木床不见了。这样的改变教她有些难以接受,一度以为是房中进了小偷。后来一次偶然契机才发现了她掌中乾坤。 都说空间是穿越者居家旅行必备良品,此言非虚。 她带着这个空间,时不时的藏点东西进去,又从里头拔颗菜出来,日复一日的腻歪在娄昭身边,岁月于她而言一度显得很轻快美妙。 娄昭此人,实在是当得起花花公子的名头,城中风月场所鲜有人不晓得他的大名,思慕他的姑娘们能在娄家府前排出巷子口去。乔乐时常会想,亏得这人生了副好皮相,猥琐起来也不令人那样讨厌。 他来者不拒。 却惟独拒了她。 乔乐为了他的这一拒在心里头乐呵了好几天,她同自己说,你看,你在他眼里是不一样的。 就如同她问他一样。 他眸中闪过几丝怅然,思绪恍惚被拉扯向远方。那时,他揉着她的头发,嘴角噙了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你不一样,你跟她们不一样。” 他这样说,她便这样信了。 可这世间于他而言,不一样的那个人终究不是她。 新皇登基不就,迎娶新后郁氏,铜锣花鼓敲敲打打吹吹闹闹折腾了好几日。娄昭从边州急急赶回来,乔乐就随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宫。 那么多年里,她头一次瞧见娄昭发火,且火气是那样的大,犹如滔天火海一般要将所有人都焚烧而灭。 她看见娄昭的手将将要扼上他姐姐的喉咙,他眸色深沉,似有痛色:“你就这么由着他欺负你,你就这么由着他!”一双手颤的厉害,却终究不曾落到她喉间。 他的姐姐,身形笔挺的立在他面前,眸含雾气,开口却是未有哭音。她说:“阿昭,你不懂……” 娄昭拂袖而去。 那是第一次,乔乐觉得娄昭,他对这个姐姐不一般。一点也不一般。 于此一别,之后再见娄昭君,便已是郁氏薨逝,皇帝病危之时。 她眼中已无当初的柔软与温情,瞧见娄昭,也不过是神情淡漠的斟一杯酒,摊开桌上一张牛皮图,招呼道:“阿昭,过来看看,看看我娄家未来江山。” 自乔乐的角度望去,可瞧见娄昭目含痛色,将他姐姐的唤声置若罔闻,一步步后退,退至桌边,身后抵上桌沿,震得桌上茶杯咣当一声响。 昭君挑了眉,淡淡道:“你怎么了?” 娄昭看着她,良久,道:“你这么,开心吗?” 那时的昭君说了什么? 她说:“哦,挺开心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纤细好看的指尖正好扫过眉峰,一颦一笑,皆是万种风情。乔乐觉得,这个娄昭君,她像是个行走着的假人。 她活得累。 娄昭比她活得更累。 此后的数年里,乔乐觉得自己好似已经摸到了那个真相的边缘,可仔细一看,却又觉得恍惚了。 她就这样看着娄昭一次又一次的出面助她,一次又一次的,于战场之中负伤,于暗杀之中负伤。 最后,娄家败,娄昭君败。 一大家族兜兜转转逃不过灭族的命运。 高湛兵反那日,宫中传出娄太后自刎于祭天台前的消息。城中受娄太后牵制的百姓无一不欢呼。 她踱进娄昭院中。 重重竹影之后,他躺在靠椅之上,仰着头不知在望着什么。 那一霎那,乔乐仿佛看见了一切的始末。 她看着他,良久,才道:“喂,你起来吧,我帮你一个忙,让你姐姐活过来。” 他眼中蓦地绽放出光彩来。 作者有话要说:Orz番外憋的很苦逼。主要是顾大人最近有点疲软,还望大家担待着点…… 另外,有姑娘建议本大人在这里打个滚卖个萌求个专栏收藏。我想说卖萌不是很在行,打个滚可以不? 收了专栏,日后江湖再见之时亦是个凭证啊! 第101章最后的正文 关于最后小半段正文—— 锣鼓热热闹闹的响了好几日,隔了好几道街巷都能听见那样喧闹的声响。 青蔷立在娄家大院门口的那株桐花树下对着巷口方向远眺了会儿,身后响起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落停在身后,继而响起那人慵懒且油滑的腔调:“丫头,让条道呗。” 她回头,便瞧见娄昭一袭墨色长衫甚是衣冠楚楚的倚在门边,秋日的大凉天儿里,他手中还握了把折扇,很是风骚的敞着为他自己送风。 见她回过头来,他便朝着她笑一笑,一开口满腔纨绔气质:“怎么?被你叔儿的英俊相貌看的呆了?” 青蔷全身上下狠狠的打了个寒颤,搓一搓手臂做了个请的动作,同他道:“您老儿这边请,这边请。唔这个赏红阁的水秀姑娘听芳楼的晔彤姑娘怡红院的柳小小姑娘啊对了还有长乐坊的陆贞姑娘都在等着您老人家的临幸您看今日是要点谁的名儿呢?” 他看着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连气都不喘的姑娘,半晌,摇头轻笑道:“难为你还记得她们谁是谁。只是今日我得入宫一趟,谁也不见了。” 青蔷哦了一声,又啊了一声。 她一句啊才啊完,他便已经大步迈开,与她擦肩而过。行出去两步,他忽的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道:“我听说,沈国公向皇帝递了折子,公然求娶你于他儿子为妻?” 青蔷应一声。 他扶着下巴思忖片刻,略蹙了眉道:“那沈姓小子不错,只是略闷了些,不如你叔儿我这么会疼女人。”他未曾瞧见他话及疼女人三个字之时,青蔷面皮红了红。他思忖完了一合掌,道:“等今日叔儿从宫中回来,就替你好好的去探听探听这个小子的为人啊!你且等着!莫急啊!” 他说着便要走。 青蔷红完脸皮之后忙的反应过来出声制止他:“你别去了!姑妈昨日召我爹娘入宫,与沈大人一起谈好了婚期。我下下月就要出嫁了!” 大步走在前头的人蓦地止住脚步,身形略顿了顿,猛地回过身来看着她。那样的眼神不知究竟是个什么意味,只见他嘴角笑意渐渐敛去,良久,看着她:“你爹娘?你当真准备做一辈子的娄青蔷?” 听他这样说,青蔷心中不由得咯噔了一下,却是极快的反应过来,打了个干哈哈:“瞧你这话说的,我不做娄青蔷还能做谁呢?” 他神色凝重,眼眸深沉,一字一顿道:“你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青蔷默了会儿,抬起头来同他平静温和的笑着:“这里没有乔乐,若是回去,就得回到那个地方去。姑妈自刎而亡,娄家族灭,高湛登基风光无限。当然,我们可以逃走,天下海角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他微垂了眼眸,不语。 良久,他抬手道:“乐乐……” 止于她哈哈哈的笑声里,她揉着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倚在树边看他:“我开个玩笑而已,你还当真了啊?做娄青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你看沈嘉彦他长的好看吧?你觉得我做娄青蔷不开心是因为你不懂我的心,其实我早就觊觎沈嘉彦的美色了,哈~哈~哈~” 娄昭:“……” 他抬脚离去。 平地生风,风吹过树梢,沙沙作响。巷外锣鼓声依旧,唢呐吹的欢快喜庆,她扶着树干,笑了笑,又笑了笑,最后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个人跟她说:“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不就是为了求一段姻缘吗?你带他走,现在走了,就能长相厮守。你如果想要以一己之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乐乐,我不得不提醒你,他想要的那个世界里没有乔乐这个人,你是在毁了自己。” 她还说什么了? 哦,对了。 她还说:“如果你没有被磨灭殆尽,残存了下来,活在别人身体里。你就再也回不来了。” 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久违的代发君又来了,据说这是最后一章了,这次是真的完结的节奏,在下颇感荣幸~! 好了,下面是你家顾大人的作者有话: ╮(╯▽╰)╭终于是完结了。 这几天有点虚,所以就给自己放了两天假,但是总感觉有点事情没有做完,对着文档却又写不出什么,最后还是球球姑娘说的写点小剧场上来好了。于是就有了这些个小剧场。 小剧场特地放在作者有话说里,给大家省点钱。 一开始有姑娘说能不能送积分,顾大人问了编辑,编辑说长评才能送,所以就一直没送。然后我就一直想写篇一万多字的番外给大家当做福利,可是谁知道没这个能力,哈哈哈哈~~~ 本来在完结的时候准备好了很多矫情的话要说来着的,但是真的完结了,好像都说不出口了。恩,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每天晚上八点更新的习惯让我很舍不得大家,以前每天码完字就能看见文下热热闹闹的,现在大家都散了鸟~ ╮(╯▽╰)╭下一篇韩娱大家貌似都不怎么喜欢看,所以希望顾大人下下篇的综恐大家会回来看吧。 Orz虽然大家都很嫌弃我的综恐。 最后是箭头子姑娘想看的同昌和高演的激H。这个么,顾大人认真的考虑过了,如果说H是造就一篇文的关键所在,那么顾大人还是咬牙写吧。 因为从不写激H所以可能会憋的有点久,*最近又严打,所以本文101章就是彻底完结,肉章不发上来了。想看的妹纸可以留个邮箱,等顾大人写完了会一个一个的发过去的。 QAQ如果觉得顾大人写的不好,千万得给他留点面子啊。 嗯嗯嗯,就这样吧。姑娘们,再见了哈~ ———— 关于太后胆子很肥的论证—— 旁人若是打碎了东西,都怕的要死。可昭君偏不,她自幼胆子就肥的很,打碎了她爹最爱的一只青瓷花瓶之后,拿了把竹扫帚将碎片整整齐齐的扫成一堆,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一边,等着她爹下朝回家。 “阿爹,对不起。”然后从身后捧出一捧油纸包好的青瓷碎片。 板正了一张小脸,认真道:“学堂的先生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昭君都认错了,阿爹怎么还生气呢?” 素来口舌生莲,能说会道的娄大人被噎了噎:“这个……” 昭君愈发得寸进尺的哼一声:“人家都道歉了,阿爹还不原谅的话,下一回人家做错事就不道歉了……” 娄大人扶了回额:“好吧,我原谅你了。 小娄姑娘瘪了嘴,委屈道:“可,可人家那么乖,还把那些碎瓷片都扫成一堆。阿爹你都不说声谢谢……” 娄大人身形晃了晃:“这个不用了吧……” 小娄姑娘嗓音里头带了些许哭腔,呜呜呜道:“不说谢谢也就算了,阿爹刚才那样冤枉人家,人家要阿爹道歉——” “……” 娄大人捂着胸口,默默的,甚艰难的扶着门框出去了。 关于《论马吊的必要性》—— 沈嘉彦沈大人最近有点忧伤。 因为他的夫人近来迷上了打马吊,就连在梦中亦是在摸牌的姿态,从他的屁股摸到腹上的肌肉,又从腹上的肌肉摸到喉间的喉结,继而顺着腰侧往下滑,滑到了…… 就在沈大人翻身要将这个不太安分的家伙法办之时,她猛地一巴掌抽上了他的脸,将他从床上抽到了地上。 他爬起来,就听见自家媳妇咆哮:“哈哈!老娘糊了!快拿钱来!快点快点——” 沈大人捂着通红肿胀的半张脸,心底里忧伤的河水哗啦啦啦的流成了一条澜沧江。第二日,他捧了卷书遮了半张脸去上早朝。 然后,他上朝的时候发现了执扇遮脸的王大人,执袖遮脸的李大人,执奏折遮脸的皇帝还有捏了块小手绢遮脸的元福公公…… 在这马吊横行的世代里。 一众人相望无言,唯有泪千行。 关于娄青蔷姑娘的新婚之夜—— 沈嘉彦推门而入之时,她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沿上昏昏欲睡。他缓缓踱过来,用手径直掀开她的盖头,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很困?” 青蔷只觉得自己像是处身于一片昏昏暗暗的海洋之中,随着那些令人舒适的暗浪上下起伏,仿佛只要这一刻她闭上眼睛,就能徐徐缓缓的沉下去一样。沈嘉彦跟她说了什么她完全没明白,只觉得他在跟她说话,所以她也礼貌性的哼了哼。哼完之后眼皮已经合的差不多了,却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一丝的理智同他打了个招呼:“嘿,好久不见啊,你近来可好? 立在她跟前的人默了片刻,嗓音平淡如水:“挺好的。你呢?” 他说这话有些敷衍意味,且还是一边说着一边绕过她探进去些身子铺床叠被,被褥底下垫了一层厚厚的干果,重重叠叠好几层床单。他将最上层的那层床单整块抽出来,连同着上面那一堆干果一起裹成了个球,搁到一旁的矮桌之上。 这个过程用时很短,军中常年累月积累出来的严整习性还让他将那床被褥铺的很是整洁好看。铺完之后便听见青蔷睡的含糊不清的嗓音认真道:“我最近也挺好的。我要嫁人了,你知不知道啊?” 沈嘉彦嗯了嗯,算是应了她,又伸手将她头上几根沉甸甸的金簪拔了下来,连同刚才那团干果一起隔着。但她那个发髻梳得有些复杂,他瞧了半天都未曾找到一个缺口能让他下手。他看着她的发髻,就像是在军中看着一张地图一样,神情探究。 睡意正浓的娄姑娘今夜有些啰嗦,絮絮叨叨的开始念叨着:“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什么都不来娶我啊!我这么喜欢你……” 他伸手抚上她的发髻,按了按,又摸了摸。 蓦地,她双手环上了他的脖间,温热气息喘在他耳边:“你个混蛋,每次看见我都那么冷淡!你就不知道多跟我说会儿话吗?每次见我不过一会儿就是告辞,告你妹个辞啊!” 他僵了僵,良久,道:“你喝酒了?”咳一声,面色有些为难的发白,却是镇定的模样:“原来你竟是这样想的。你平日里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倾身贴上来,手臂环的更紧:“那是给别人看,你不一样。你这个混蛋,让我等了这么久……” 他更加僵硬,连手都有些不能动了,却因她这个大动作瞥见她假髻的一处未熨帖好的缝隙,他探手摸了摸,摸见了几根固定用的细簪。正欲拔出来,她又有些不耐烦的抱着他蹭了蹭,嗓音不自觉的带了几丝撒娇意味:“混蛋,我跟你说话你怎么都不理我啊?” 他倒吸一口凉气,轻喝道:“别动了,乖一些。” 她有些茫然的睁开了眼睛,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还真的没有再动了。 于是他顺利的将她脑袋上顶着的硕大的假髻取了下来,只是这过程间她一直缠在他身上,让他行动起来艰难的很。取完假髻,没了束缚,她似乎觉得十分轻松,摇了摇脑袋,带动了一头柔顺青丝从他胸口滑过去,不知不觉的带动了一丝躁动。 她却浑然未觉,摇完了脑袋之后便一把抱住了他,下巴抵在他肩膀上,道:“好晕啊。” 说话间,有隐约酒气。 他看她:“你真的喝酒了?” 她伸出手指给他比划了一点,道:“就这么一丢丢。”单手一挥,瞪大了眼睛道:“我没事,我酒量深得很!”说完,便又将脑袋埋在他颈窝里,侧过头去看他,疑惑道:“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呢?” 他身形顿了顿,道:“因为你占着床。” 她撑着身子后退一些,环顾了下四周,又拍一拍床板:“你看,这张床这么大,睡你很够的啊!”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说一句:“啊对,还有个我,我们是两个人。”作出思索的模样,片刻,歪了头看他:“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因为你还没有脱衣服,没有脱衣服怎么可以睡觉呢?” 认真的说完,便认真的扑上去开始扒他的衣服。 他按住她的手,沉声道:“别闹。” 被她不情愿的挣脱开,眉目间隐有不悦:“我哪有闹!”又扒了会儿,似乎是觉得他身上的这件衣裳有点难扒,且他的手又忙着拦她,扒了半天都没扒下来,便将手一甩,恼怒道:“不就是扒你一件衣裳么!又不会吃了你!你怕什么啊!” 说完,还很豪迈的揉了揉鼻子,自己动手将身上里三层外三层的嫁衣给扒了。 他愣了愣,伸手要拦之时,已经迟了。 她已经将自己的衣裳扒了个干净,还一脸大无畏的表情将衣裳一把丢出床去,醉意萦绕的眼眸中氤氲出*的味道来,咽了口唾沫,拍着床板道:“你——” 未说完,他那强而有力的手臂就已一把环住了她的腰,炙热呼吸喷在她耳根之上,引得一阵酥麻。 就连声音都沾染上了难耐*:“早就叫你别闹了,这是你自找的。” 她蓦地瞪大了眼睛,似乎预见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惊声道:“我不敢——”接下来的话被全数堵在了嘴里,他缠绵上来,引得她一阵轻颤。 那什么,肉又遇到了*,又被河蟹掉了。 总感觉最后一句,算了……人艰不拆,大家还是放过你们家顾大人吧…… ——by代发君 这么小,你们一定看不到:在下常出没的地儿,有空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