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化后逆天大佬竟是我自己》 第1章 序章 淌过世世的黑暗……

踏着一路荆棘满身血红如从无间地狱出来的恶鬼,拖着早已沉重不堪的躯体……

步履蹒跚地步来,仿似下一步便会重重倒下……

天地间,陪着暮黎的只有幽幽萤火,“踏,踏,沙……”,不知走了多久,暮黎终于走到这里。

她看向众人,不自觉松了口气,张开干涸的唇,声音沙哑而坚定:“大家久等了,我回来了。”

语未毕,原本一片颓然的人群,在短暂的愣怔后,忽的躁动起来:“是郡主!!”

“真的,是郡主回来了!”

“郡主姐姐!”

“郡主……”

暮黎走向人群前须发苍白的老者,微微颔首后,垂眸默悼遍地亡魂,抬眸望向笼罩着整片混沌夜空的咒枷禁制道:“我来了,我们一起来划开这黎明。”

“是!”众人齐声应道。

暮黎左手紧握被血浸染的挽明剑,右手轻攥随意擦拭嘴角的血,坚毅地走到众人前面,浑身透着肃杀之势,傲然直视着那列下禁制的主阵之人。

“你竟还没死成,真是遗憾啊。”那主阵男子甚是悲悯挑衅道,“啧啧,那家伙还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不过,踩着昔日挚友,哦不,是叛徒的尸体走到今日,滋味如何?!哈哈哈!!”

“事已至此,少说废话!”暮黎当即拔剑破阵,剑光白亮刺目,天地风云瞬变,万顷剑气四溢,将万魔阵活生生划出多处裂缝。

主阵之人亦是为之一惊,这可是魔族最强的阵啊!竟被这么一击就出现残破!!

“你自己想清楚,破了万魔阵,你们也回不去了!!”

“呵,将死之人,废话真多呢。”暮黎继续施力压阵,剑刃上萦绕着源源不断的深厚灵力,狠狠地刺着阵壁。

她肆意长笑握剑直直指向那人:“你,自是没有归路了,而我们的归路,不需你的妄评。” 第2章 初来与昼城 “为什么他们都可以,就我不行?”

“我爱那人,我想守护她一辈子的,可她不要我了。她说过不弃我的,可她还是弃了。我也会难过,生气啊,但要是她同我解释,带我回去,我还是愿意的。”

梦里的人……究竟是谁?暮黎被梦魇住,虽有了些意识,但还是不得转醒。

“我想是你的,不行吗?”

“……你不应是谁私有的,你是属于自己的。”

“可我就是想,属于你,你告诉我怎么做,你才要我。”

“……若下辈子,你找到我,你就是我的了。”

暮黎感觉心有些顿痛,还来不及舒缓,梦中场景很快就变为另一处。

“生不能为夫妻,死别当守孝,此外,诸事不宜……”

“你这是什么规矩,既是未有结契,亦无公证,遑论三书六礼,非是夫妻,哪有守孝之说?”

“是吗?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只是觉得,我不应负他。”

暮黎猛地惊醒,有些久久缓不神来,她这三年来时常梦到一些奇怪的人、奇怪的场景,偏生自己毫无印象,却又莫名地熟悉。

她决定去锦都走一趟,验证自己的一些猜测,可翌日动身时,却好巧不巧地收到了师父的传信,她只能先遵从师父之令赶往与昼城。

南暻已迭十六朝,历来重商,时三朝熠帝在位时更是下令昭告天下,夜市至三更不再禁止,行商不受场所限制。因而在南暻,尤其是皇都·与昼城商贾云集,满目一派繁华之景。

南暻开国君主启耀帝赐名皇都为与昼城,其一便是感即使是黑夜,犹见万家灯火,恍如白昼;其二便是望南暻国能傲立于九零大陆——与昼万民,与昼长存。

暮黎赶到与昼城时,已近日暮,入眼尽是八街九陌,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满城花灯点缀,夕阳的余晖洒下,整座城被斑斓的光晕笼罩,流光溢彩,如镀了层金。

当然纵是美景,跋涉一路的暮黎也无暇多眄,风尘仆仆地牵着小白玉寻了家就近的客栈定了间上房,掂量了下还有些剩余的家私,亲自去后院的马厩喂小白玉。

待其“吃饱喝足”后,暮黎正转身欲走,却发现小白玉用嘴扯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向暮黎。

暮黎见此委实有些哭笑不得,终是忍不住低低笑了出来,伸手轻抚小白玉的头,顺了顺其耳旁的毛,温声道:“好好休息,我不会出事,更不会再丢下你,”顿了顿,语气坚定地安抚道,“永远不会。”

小白玉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嘴,暮黎眉眼弯弯,温温一笑,转身招招手便离去。

虽然夜色渐深,但马厩被周围的烛光照得很亮。

暮黎生有一双好看的丹凤眼,眼尾微翘,睫毛扑簌,额前一些碎发在夜风的吹拂下恣肆轻扬,允诺时清明的眼眸中如装了漫天星辰,真诚动人到摄人心魄……被这样的眸眼深深看着,或多或少令人不察间便乱了思绪,不得思绪。 第3章 上明往事 暮黎回客房稍作收拾后,便决定上街瞧瞧,刚刚听小二说今天是与昼城的上明节,忽想起古籍上曾载——

六百一十三年前,昔时同日旻影将军(启耀未称帝时)带领烈炼铁骑将士攻下最后一座被乱贼侵占的城池,彼战甚是惨烈,流血漂橹、尸骸遍地,黑云笼罩,风雨为泣,历经三天三夜的激战,终于取得这最后一役的胜利。

城楼上军旗高扬时,天光乍现,旻影将军站在高墙上,俯瞰这惨烈的战场,宽厚的肩膀只觉又重了几分,迎着光压抑着喉咙间的哽咽,沉声道:“战士们,我们胜了。”

“你们都是我南国的好儿郎,南国有你们,是南国之幸,南国百姓将会永远记得你们的牺牲,我旻影,定许你们一个太平盛世的南国。”

言罢,将军对这战场行军礼,光芒洒在他身上映得他如一个铜像。

“愿誓死效忠将军,誓死效忠南国。”

众将均齐声和道,复同将军一起对战场行军礼,默哀致敬自己的同袍。

铁甲血浸染,鬓中藏斑白。

四千多个日夜的枕戈待旦,横亘十余年的乱世终于归于太平,战士们跨过战争在不断“失去”中走至今日,心里百般滋味,在此刻都化为静默。

后来启耀帝在建国后,便将战胜之日元历三月望日定为“上明节”,此日普国同庆,万家灯火长明祭奠英魂——

一诏永记为国捐躯的战士,二诏南国盛世太平。

据古籍所记,启耀帝确是有着“启耀之德”。

但暮黎也曾看过一些野史所记中启耀帝的生平,时掌权者燕王惧其父功高震主,设计诛其九族,初度便失怙失恃,弱冠娶爱妻后育有一子,二十有七痛失爱妻……

而立之年统一南境,建国南暻,在位十载,南暻百废俱兴,不惑之年便退位给嫡长子,一传游历江湖,又传养疾中南……

启耀帝生于乱世,身负使命,成就伟业,一生壮阔波澜,青史留名,可人世间最寻常的圆满他却求而不得。

作为后人,仅是从古籍中了解其生平,都不禁心生敬意——无论家事国事,启耀帝都是将“忠贞”二字镌刻进骨血里。

踏过乱世,惟愿太平,不忘乱世,警世长宁。

暮黎收回思绪,看向窗外的绚丽流光。

心道,恰逢这上明节,不欣赏下这盛世之景,岂不遗憾。

暮黎对着镜子将乌黑顺滑的长发半挽起,插好珠簪,勾了勾朱唇,明丽一笑,手持一玉扇便阔步上街。

“各位客官,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都是无机偃师新做的人偶,如假包换……全部便宜卖啊!”

“姑娘买盏花灯,本店的花灯是全与昼城做工最精美的,姑娘们都喜欢……本店敢称第二,绝没店敢称第一,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宝剑配君子,公子何不……”

“?”

“咳,女侠可缺一把趁手的武器,本店藏有众多名剑和精密的暗器……”

“……” 第4章 花灯夜游 街上的确热闹非凡,重点是小贩们委实太过热情又太会做生意,于是乎,初来乍到的暮黎现处于这番场景——

嘴里叼着糖葫芦,左手提着花灯携着玉扇,腰间挂着布偶,头上斜带着白玉狐狸面具,右手半抱着一摞装满糕点的纸盒……

至于为啥没有宝剑之类的,只怪“囊中羞涩”罢。

人来人往,玉壶光转间,暮黎眼瞅着一孩子朝自己方向跑来,本想避开,但奈何这乱蹿的娃娃让暮黎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于是乎意料之中地被那孩子扑了个满怀,一阵恍神后,孩子边道歉边站起来,乖巧地扶起暮黎,同时很乖巧地帮暮黎捡起物品。

这时,暮黎才将双眸聚焦在这孩子身上——

孩子估摸七八来岁,个头恰及她腰高,粉雕玉琢的小脸蛋精致得不辨男女、水灵灵的大眼睛再配上微抿着的嘴唇,一副乖巧又委屈巴巴的模样看着她,像极了某人……

暮黎微微凝了凝凤眸,伸出手轻轻揉了下孩子的脸颊,笑吟吟地道:“原来是小六六,好巧啊……”

孩子刚刚跑得太急没太注意暮黎的长相,这一对视,才觉得似曾相识,看到暮黎凝眸时似乎忽然想起来什么脸色一变,呼吸一顿,拔腿欲跑,暮黎眼疾手快地拎着他的颈衫,留男孩扑腾着自己的手脚。

“想跑啊,这反应看来还记得你七七姐我呀,姐姐甚感欣慰呢。你说天下这么大,咱们却又遇见了,是不是很有缘?”

闻言,男孩六六小弟弟停止了挣扎,一副“大局已定,生无可恋,在劫难逃”的丧气模样。

暮黎见六六这反应,甚是欣慰,不过话说回来自己有这么可怕吗?

“来,告诉你七七姐我,为何你会出现在这里,后面又是何人在追你,上次又为何不告而别。”

六六刚启唇想答话,但生生憋住了,犹记七七姐年前回来后,活像变了个人似的,性情大变,不再似初见时那般温柔体贴,很是喜欢“折腾”人,他并不想“自讨苦吃”,呈乖巧状……

暮黎见六六温顺下来,颇开明道:“其实你七七姐我呢,就不是斤斤计较的人,这些你都不用回答,不过呢,七七姐毕竟'老'嘛,人一老这身体难免差些,被充满活力的娃娃这么一撞,顿觉浑身腰酸背痛,手脚无力……”

于是,暮黎成功忽(压)悠(迫)了一可可爱爱、委委屈屈还能扛能拿的白给助力。

当然逗归逗,还是有正经理由留下这娃娃的——

暮黎随手往六六嘴里塞了块云念糕,看着被塞的一嘴还眨巴着亮晶晶的大眼睛满脸委屈的六六,暮黎望向六六不由扬起弯弯的嘴角道:

“一个人过节多无聊啊,当然得找个伴才有过节的乐趣嘛,碰巧又遇到六六,看来咱俩缘分真是不浅咯!”

六六心里默默盘算着什么,没有应话。

暮黎言罢看到六六吃瘪的样子顿觉心情愉快了很多,这孩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呢,难怪有些人一直惦记着呢……暮黎不由眼眸冷了冷,如果某些人把主意打在这孩子身上……

“七七姐,七七姐,你走慢点,我,我快跟不上了。”

听到六六小娃娃踹着粗气叫自己的时候,暮黎才回过神来,一脸无奈地看着六六迈着小短腿喘着粗气跑过来。

看着六六红扑扑的脸颊,暮黎忍不住又摸了摸,柔柔软软又滑溜,手感真好,比去年有肉感了很多,看来这一年小娃娃过得挺好。

“小六六,你这一年光长肉,不长本事,就几步路,还喘上了,这体质,啧啧啧。”

很好,某没脸没皮的老女人又成功气哭良家萌娃。

当然某娃也是个“戏精”,流着金豆豆眨巴眨巴着大眼睛望着暮黎委屈道:“还不是你突然走太快,都瞬移了,我还以为你……七七姐要扔下我,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跟上的。”

六六这一年有很努力修炼,尤其是瞬移(主要是方便出行,划掉,跑路)学的最精,司昳尊者就夸过他领悟得很好,万之一二……而他刚刚花了十成十的气力才勉强跟上暮黎……暗下学决心,要更用功修炼……

暮黎扶额,看着面露低沉,转瞬又十分振奋的六六,促狭笑道:“小六六啊,七七姐怎么会扔下你呢,这不是怕你家里人寻不到你着急,想快点送你回家嘛。”

言罢抱起六六还随手掂了掂:“哟,没想到胖娃娃挺轻。”

“胖娃娃”闷哼了一声撇过头不搭理她,暮黎不以为意,嘴角笑意加深,声刚落便起身消失在夜幕中,只有不知从何处射出的暗器和灵纹记录着其中一段少女的轨迹。

暮黎微微摇了摇头,轻微叹了口气,这帮影子真是烦,偏生不便打草惊蛇,不然……她可不会手软…… 第5章 夜访长明(上) 大概三十来息后,暮黎抱着怀中的娃娃进入长明王府后院。

算着时辰,皇宫中应还在筵庆上明节的兴头上,若以往年惯例,于宫禁子时前半个时辰前散筵,则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

“六六,你房间在哪?这么晚了,不早点睡可长不高哟。”

六六被戳中痛处,一点就着,探头辩道:“我才不矮,我只是……唔……”

话未说完便被暮黎用手堵住,虽然今夜上明佳节,王府守卫轮值较少,相对守备不那么森严,但暮黎已发现长明王府隐匿的暗卫,好不容易甩开刚刚那伙人,这会儿听着动静,多半过不了一会儿便会跟到这。

暮黎扬起嘴角,心道鹬蚌相争倒是省了自己不少事,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先离开这,免生不必要的变故为好。

思及此,手不由更紧了几分,弯腰凑近娃娃耳畔:“你房间在哪,不想被捉回去就麻溜点带路。”

“被威胁到的”六六不情不愿地嘟囔道:“那你跟紧了,别怪我没提醒你王府里机关、多、得很……”

在他说话间,暮黎已经拆了一个机关,凝眸看着手中的残骸,随口应道:“这机关做的就一般,快带路。”

六六小娃娃一脸黑线地在前瞬移带路,而暮黎则徐徐跟着研究起遇到的机关,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六六的卧房,期间暮黎随手撒了些安眠粉末,到了后便将已经有些昏沉的六六放在书桌前的软榻上睡着——

房间不是很大,有着长明王府一贯的风格即文雅且古板冷硬的格调,当然可能顾念在六六年纪尚浅的份上,内设还是布置的比较温馨。

此外很明显的是六六房间周围的机关更加精巧,看来长明王对六六还是较为上心,而且就目前来看,应该也没亏待六六,唯一的不足就是看管孩子的力度不太够,与昼城近来可不太平,各方势力早已暗流涌动……

放任六六在外乱跑,不是上赶着送羊给狼啃,稍有不慎羊怕是连渣儿都不剩。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六六是有些小聪明有点小天赋但这王府的暗卫守住他也绰绰有余了……

所以,这是“他”故意安排的。

正得解的暮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眯着双眸揉了揉眉心,来人已经敛了气息到了一会儿了,在短暂的静默后,暮黎平复下气息,才淡淡道:“不知阁下引我来此所为何事。”话语间夹着些不耐。

一身姿修长的男子自内间走出,右手挥袖一拂,将房间的灯全然点亮,他身着绣有青竹纹脉附上金边点缀的藏色朝袍,一半墨发由白玉冠簪束起,右眼睑下有点朱红的泪痣,步履平稳但微微攥紧的手多少透露出他的一些思绪。

毕竟即使当不了布棋人,也没有谁愿意当任人摆布操纵还毫无察觉的棋子,暮黎不喜欢被人牵着走,何况她本就不想再见到眼前人更不想与之扯上半点干系。

男子唇色微微泛白,面无血色显得有些病态,嗓音低沉清冷略含苦涩:“小玖何必明知故问。”

“不,阁下的心思小女子向来猜不透,不然也不会被引来此处,不是吗?阁下还是敞开天窗说亮话的好,”暮黎顿了顿,“还有,阁下唤错了,我叫暮黎。”

男子闻言沉默半晌后微微咳嗽了一阵,手扶着屏风,额上青筋微显沁出层薄汗,暮黎本还在想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但听着他弄出的动静,内心莫名纠的慌,更加烦躁了。

等男子止了咳嗽,不由语气更冷了几分道:“才三年不见,不曾想你……阁下身体变得这般差,看来这长明王当的并不如外面传言般的风光顺意。”

暮黎看着病娇娇的男子复有些无奈地道:“阁下还是先坐下谈,病恹恹的别话未说完便自己倒下了。”

言罢用灵力温好茶水,从袖口中取出一白玉瓶,倒出一枚药丸,连同茶水递给男子。“服药。”

男子一阵恍神,迟迟未接过去,暮黎等的有些不耐,这才抬起眼眸看向男子审视这三年未见的“故人”。

“接?”

男子面如冠玉,凤眼微垂,鼻梁修挺,较之三年前,面部轮廓更加瘦削锋利,更添几分成熟和清冷,在烛光的照映下,暮黎透过他漆黑的双眸看见自己的倒影……

“谢……谢谢。”

男子伸出指节分明的双手从暮黎手中接过茶水和药丸,道谢显得有些局促。

待他服好药后,暮黎才开口道:“若与寂老将军的檄文或是……密函有关,我爱莫能助。”眼眸微瞥向窗柩,月华如霜,携着窸窣的竹影。

“不是此事。”

青衣男子淡淡接过此话,坦然道,“我的确是有意引你来此,不过并未有想利用你之事。”

“嗯?阁下此番所言所行倒是有些凌乱,这并不符阁下的作风,莫不是又要给小女子下套了。”

言罢,暮黎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或者说,长明王大人,你觉得这样玩不够尽兴,想把局搅得越乱越好,看一群棋子怎么在你布好的棋盘里做尽丑态吗?”

“我……”

长明王微微吐出一字后,不再言语,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无论作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衣袖里的手无言间攥得更紧,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心里不断警告自己不要失去理智,毕竟自己这么多年来向来如此了,无须向任何人剖白自己的……

他稍作敛息就着自己一贯的淡然神色,不为所动。 第6章 夜访长明(下) 暮黎见眼前人漠然的模样,不禁更加生气,但面对长明王这般态度,她向来发作不出来,两人就这样默了良久,依旧是暮黎妥协。

只是暮黎不同旧时般“哄着”南宫子晳,只是一码归一码道:“南宫灼明,这是最后一次。”

暮黎眸光瞥向熟睡在榻上的六六:“我权当是做个交易,你拿得出等价的筹码,你所愿之事我便助你达成。还有,我们道不同,终究不相为谋,静淑王妃之恩我自当相报,可你若再利用这分恩义裹挟我……我不介意多活动活动筋骨,帮你助助兴。”

暮黎言罢顿了顿,眸光忽的暗了暗:“交易达成后,只希望阁下好自为之。”

“我与阁下也能再不相干。”

暮黎说完这些就起身走向小小的一只缩成一团睡得很香的六六,将他抱向里间的床上盖好被子,拿出一绣着苜蓿花的香囊系在六六的腰间,并将自己的一分灵力探入香囊中。

期间长明王依旧未做言语,漆黑的眸子深深沉沉,让人察不出一丝情绪。

暮黎旋即欲走,行至门口,天空盛开一束又一束的烟花,热闹而漂亮,绚烂而争鸣,这是那人曾说过的上明的烟花……的确,很美,暮黎不禁有些呆怔……

不知何时长明王走到暮黎侧边和她一起看这烟花:“喜欢吗?”

“嗯,是很美。”只不过喜欢与否,暮黎还真不清楚,只是看到会很惊喜,会不由自主想起那人。

“小……黎姑娘……”

“嗯?”

“无,无事。”

“把手伸过来。”

“……好。”

暮黎拿出一绣着兰花的香囊给他,这是暮黎绣的第一个香囊,绣工很是粗糙,不过密密的针脚还是能看出刺绣之人绣得很用心。

话说当时她最信赖和喜爱的便是自己的兄长,本想绣好后给兄长一个惊喜,奈何自己的“绝世好兄长”倒给了自己一个惊吓,后来……

暮黎一股脑地塞到南宫灼明手里,看着对方明显一顿,急忙收回手,便将目光瞥向天边的烟花。

……

“你……”

长明王依旧是淡淡的声音,但语气间明显带着几丝错愕,眼底闪过一道蓝色的暗光,闭眸半晌才微微睁开眼眸,隐忍吐出两字:“谢谢。”

他似如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般,默默收好手中的香囊并在袖子里攥紧。

“这声谢谢我担不起,这只是我练手失败的残品,谈不上礼物。我……只是素闻南暻上明节有赠香囊祈福的习俗,我也只不过是入乡随俗。”

暮黎感觉到了长明王的不对劲,但一时也想不出缘由,言罢觉得似乎有什么遗漏了,略思索了一下又道:“不过长明王应该已经收到了很多绣工绝佳的香囊,倒是我这堪堪之物……强送了。”

这时手腕处传来热度,她手上的手链串着一颗泛着碧蓝色光晕的剔透珠子,而此刻正忽闪着。

暮黎留下一句“走了”便瞬移离去,被留下的长明王看着女子离去的方向怔了一会,才将香囊对着鼻尖轻轻细嗅,是他最喜欢的兰花香,混着味道很淡的养气聚灵的草药味……

顺手关上门,指间蓝光流转,给这间院子加了道禁制,打开传送阵便回宫参宴。 第7章 夜宴歌行(上) 烟花还未谢幕,灿烂张扬点缀着本就流光溢彩的皇宫。

南暻国的当权君主晔帝时值知天命之年,后宫在慧真皇后薨后便后位空悬,现下代掌后宫的是素有温婉贤良之名的颜贵妃,此外,晔帝膝下有三位皇子和两位未出阁的公主。

这位君主自登基之日起便励精图治,二十三年来南暻国在他的治理下也可谓一片向好,只是近年来这位君主放权于下,隐有归退之意,这也让众人猜测其或许患疾,药石难医方才加紧……

现下西境战事吃紧、城内暗流涌动、又有北疆若渊国使臣来访,晔帝大办宫宴,安稳军心是一方面,警示意味亦显而易见。

偏生警示归警示,该来的还是会来。

这不,若渊使臣便发言了:“素闻南暻繁华昌盛,近日所见,确实名不虚传。外臣受吾上授命,特携国礼贺此良辰。”

“若渊国主有心了,呈上来。”

待使臣揭开纱布时,众人都有些坐不住了。

所呈上的国礼不是他物,正是……

“箐泽丹”——色同青竹,丹上依附着古老文字的墨纹,透着清澈的光泽。

据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生灵脉之灵药。

炼此丹所需药材繁复而珍稀,且须炼丹人灵力纯元,以灵血滋养五年,修其纹脉……

传说是数百年前莫问神医为救其妻子而创,虽有药方遗世,但在莫问神医归隐后便不知去处。更遑论炼此药需要极高的医学造诣和强大灵力,加之药材难寻,工序复杂……

这数百年来,自莫问神医后,当今之世只有灵犀谷谷主炼制出两颗,其间一颗据说已经赠予一求药之人已为救人用去,而仅存的另一颗则现在就这样展示在众人眼前,有缘得见如此逆天续命改命之药,任谁都会坐不住。

真是一出好戏……

暮黎易容替换掉一宫女在长明王身后站着侍弄酒水,默默看戏。

使臣边展示边继续道:“这颗箐泽丹是当世医仙灵犀谷谷主为报我主国恩所赠之礼,稀世珍贵,当今仅此一颗。吾上深切想与南暻进一步交好,不知陛下觉得这诚意如何?”

半晌,晔帝苍浑的声音传来:“南暻若渊早在启耀帝时便结下深交,若能在孤时更甚一步,实乃幸事。只不过若渊国主所赠之物如此贵重,孤倒对这还礼犯了难。不知,若渊国主可是有何心仪之礼啊?”

只见那外臣从善如流道:“吾上的确是想向国主借一贵重之物,只是担心国主……难以忍痛割爱了。”

果不其然,冲着那物来的。

晔帝闻言眸色微变,一众臣子也个个脸色不太好看,有些激进的这会儿要不是碍于佳节宫宴不好发作,估计这会儿都得唇枪舌剑一番了,一时宴席气氛逼近零点,一触即发。

九零大陆,基于灵力守于天道而运转的灵元之界。虽推崇君权在上,但更认强者为尊。

那么,何谓强者呢?

在九零大陆,强者分为三类,一类为灵术高深、境界达到五阶之上者(最高十阶,当今之世,八阶及以上大能已然麟毛凤角);二类才为君权、军权,次之官权的掌权者(当然名义上君权最高,但在很多事情上君权则是被强者压制的);三类富可敌国者。

在这样的秩序下,各国自是重视灵术的发展,而灵之强者自然被奉之上宾,世人对高品级的灵器则更是趋之若鹜。

现下,箐泽丹虽贵重无比,但再如何贵重也只能救一人,而生灵玥则是南暻御国阵的阵魂,不到国将覆焉、生灵涂炭、退无可退之境地,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之拱手相让。

若渊使臣一路早已放出其想借生灵玥的风声,南暻君臣虽早就商量了应对之策,但这真闹到台面上来,终究有些不太好看……

毕竟三年前……

一众参与或旁观当年之事的人都心知肚明,这次,借宝为假,下马威为真。

若渊不过是在警告南暻君臣,若渊已非彼时,当年之“仇”,该算算总账罢了。

好赖这样的气氛没持续太久就被温润低沉的男声打破了:“若渊使臣想借之物,非是南暻不愿借,而是无法相借。”

不等使臣接话,长明王不怒自威淡淡道来:“御国阵的阵魂非得栩氏一族血脉之血引魂,并无他策可取出若渊国主想借之物。”

只言片语间,点醒众人——诚然,这就是事实。

无论如何,当年栩氏被灭族,的确和南暻一众君臣脱不了干系,但若渊国主若想为栩氏讨个说法,与南暻算个总账,又是出于什么立场,若渊自有若渊百姓,而栩氏一族向来是独立于世,诛邪证道。

若渊没有立场来为栩氏一族讨要说法,非栩氏一族血脉的若渊国主亦然。

暮黎心里不由升起微妙的感觉……当今若渊国主……为何要为栩氏做这些?

还有,长明王刚刚说这些时,语调虽然一如既往地无波无澜,但按照暮黎对长明王的了解,后者越是这般做派,反而越是有事儿……可,为何呢?

三年的时间罢了,暮黎本以为自己看透了很多,近来却觉得,有些人、有些事愈发看不透了。 第8章 夜宴歌行(中) 若渊使臣自知此事无须再言,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便切入正题:“既然如此,外臣只能另求他物了,还望国主允与。”

晔帝瞥了眼长明王,瞧见后者淡然地让身后的“侍女”将黄金液倒满白玉盏,微垂的眸光似落在杯盏上,压根就不管这边的情况。

晔帝微微无奈,肃然说道:“若渊使臣且说来听听。”

“梦栩如生扇。”若渊使臣这次倒是开门见山,直接了当的说出来了。

话音刚落,宴席又是一阵“诡异”的肃静……

用一句话来梗概在座各位的心声,无非就是:好家伙,怎么都和栩氏有关,今夜南暻和若渊就在栩氏一族的事情上“硬杠”上了好。

当然,大家也只能心里吐槽了。毕竟栩氏一族被灭族一事牵扯甚多,本来经过三年的沉寂,这件事也渐渐退出了世人的视野,却不成想,今夜会以如此方式被若渊挑起……

……

传言栩氏道法由天授予,栩氏一族更是与天道结下天契。而三年前的无妄之灾现在想来倒是不知是人为还是天意使然。

暮黎微顿,梦栩如生扇,曾为栩氏灵女“栩生”的法器之一,得名于其有织梦幻世之能。

不过此扇闻名于天下,则是因为其“伤害力”——

虽然扇子作为法器一般攻击力、品级都次于刀剑之类,但是这把梦栩如生扇在栩生手上却成了世间少有的诛邪利器。

换言之就是令无数妖邪惧怕的斩魂凶器,自然也就是令无数道修眼红艳羡的宝器。

当然高品阶的法器灵品相应也高,具有极高的契约精神和独立意识。

凡已认主,便只为主人一人驱使。不同于低阶法器可以直接为高品阶修士强夺再立契约,凡是认主的高阶法器再度为他人所用的唯一方式,只能是法器的前任之主自愿与其解除契约关系,此外别无他法。

当年栩氏一族被灭族,灵女“栩生”殒命后,长明王在那浩劫后的残骸中寻到“梦栩如生扇”时,这法器便自我封印了,这么多年来也未能有人解除其封印,让其重新认主。

南暻君臣实在不解,当然暮黎也同样陷入疑惑,若渊要这扇子,这……图什么呀?

晔帝着实缓了一下才说道:“若渊使臣应知晓这梦栩如生扇现下同普通灵扇无任何区别了。”

晔帝说得算客气了,事实上,现在的梦栩如生扇除了外观值得一提(当然外观在其自我封印后也大打折扣了)外其他方面甚至都不如最初阶的灵扇。

拿如此贵重的箐泽丹就换一个可供一观的梦栩如生扇,如此不值当的“交易”,若渊国君到底是怎么想的,众人陷入沉默、怀疑人生中……

“素闻梦栩如生扇精美独绝,吾上倾慕久矣,只愿得赠以供观赏把玩,至于其他的统统不做考虑,如此般,还望国主忍痛割爱了。”

若渊使臣“情真意切”地慷慨陈词,丝毫不觉得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晔帝将目光投向长明王,“长明王觉得如何?” 第9章 夜宴歌行(下) 晔帝这样一问,整个筵席的人都或多或少等着长明王的表态,在这样突然骤变的“注视”下,暮黎才从刚刚的疑惑中回过神来——

的确听闻长明王深得盛宠,但这等事当今南暻国君不能自己做决定却偏偏要征询一做臣子的“想法”,是否有点“过”了?

短短几息间,暮黎飞快思索着,却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

正当暮黎还在梳理思路时,这时一温润如玉的声音传来:“你觉得呢?”

众人顺着长明王目光望去,顿时膛目结舌……长明王竟然询问一个婢女的意见。

这,未免太任性了……

对众人反应毫不在意的长明王本人只是微侧身体,看向身后走神的“侍女”,极有耐心地重问了一遍。

待这声音再次响起时,暮黎才回过神来意识到长明王是在问自己。

幸而暮黎还记得自己现在是“侍女”的身份,微微弯腰垂眸乖顺地道:“婢子不敢妄言。”

长明王瞧着眼前人乖顺的模样反而微微笑了:“无妨,你且说便是了。”

“婢子觉得……两国之间,贵在和合之美。”抬眸望向长明王,“长明王大人觉得呢?”

暮黎毫不露怯地发问了,惊得一众大臣差点背过气去……这侍女,倒是有些谋见,只是,这胆子也委实大了些……

“既如此,此扇就赠予若渊国君了。”

手中灵力微托出梦栩如生扇,凭空现出灵匣,当众将扇子置于匣中后,将之幻于若渊使臣手中。

“多谢长明王。”使臣行礼道。

长明王礼节性点头示意便做罢。

插曲终于结束,筵席便又鼓乐齐鸣、觥筹交错……

一切,仿佛从未发生过般……

之后长达半个时辰的筵席里,长明王只是继续让暮黎给他斟酒,长而清浅的睫毛微微垂着,朱红的泪痣愈发红艳,配上一贯微淡的神情。

让暮黎不禁觉得,他此番作派像极了被抢了珍爱之物的孩子,这喝酒也如同宣泄自己的委屈般,任性肆意。

可是,这般……是因为梦栩如生扇吗?

这扇子,究竟有什么值得这般惦记的,一个两个都这般在意……

暮黎竟一时觉得是自己醉了,才会无法理解这些人的思路。

难不成,真是自己闭关和在外试炼的时日太久了?

暮黎本来已经完成了师父交代的任务,之所以出现在这宫宴上充当侍女,虽然有别的考量,但很大一部分原因真的就是为了吃瓜……现下被长明王缠着侍酒只得内心哀叹:吃瓜误我啊。

无奈地陪着长明王大人在这儿一个斟酒、一个饮酒到散席,本打算寻个机会便溜,却不料被这位大人抓着不放手……

晔帝见平日从不近女色的长明王这般作派时,感觉都要激动得老泪纵横了,当即将暮黎赐给长明王当贴身侍女……

暮黎顶着一脸黑线,被长明王大人领回了王府。

被传说中南暻独绝、清心寡欲、无数少女梦中情郎的长明王大人牵着走了一路,暮黎甚是庆幸,还好自己易容了……

等长明王大人牵着暮黎走进寝居后,暮黎颇有些无奈地抖抖被牵着的手,抿唇道:“长明王大人,戏也该演足了,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第10章 是缘是分 暮黎虽不敢说自己的易容术多么孤高技绝,但是好歹跟着极为精通易容术的师父认真学过一阵……

也得到后者一句“尚可”的评价,何况自从进了与昼城地界,自己一直都有敛息……

看着满身酒气、犹如谪仙的长明王,暮黎委实有些头疼,这才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就被他“引”来这长明府两次,真不知这人打的什么算盘。

暮黎没有向屋内乱瞥,也没有坐着心平气和与面前这位好好聊聊的打算,掐了个诀恢复原貌,就这样半支着身子将“半醉”且“紧紧”拽着自己左手的长明王用白玉扇抵在门上,因为身高差的缘故,暮黎不得不微微仰着头看向长明王。

晕晃的烛火下,两人影子微微重叠,“不知长明王大人,何时认出我的?”

两人距离不是很近——刚好四目相对、鼻息相接。

被暮黎清明的眸眼盯着,长明王微微有些愣怔,但面上分毫不显,只是将微垂的睫羽垂得更深了些,依旧是温润低沉的声音:“黎姑娘的易容术并无破绽,在下只是……”

话语微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后道:“碰巧看到黎姑娘替换掉侍女的过程……”

……

暮黎微扯了下嘴角,这样……也行?暮黎顿时觉得自己这是学了个寂寞,这,都不按套路出牌的吗?

“你当时,不应该在筵席上吗?”她被噎得够呛,快人快语道。

毕竟宫中侍女上酒走的道和大臣们进宫入席的道可不是同一条。

“在下身体不好,腿脚不太灵活,便赶‘近路’,恰巧遇见这一幕。”长明王忽的凑近,“黎姑娘,想来,这也是缘分。”

近路?若真如所言那分明是绕远路!

暮黎也是“活久见”,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竟如此能“睁眼说瞎话”,这满嘴谎话张口就来,真是半点不值得听信。

暮黎深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顿时失了探究的兴致,微微拉开同长明王的距离,淡淡道:“长明王大人抬举了,请问可以松开了吗?”

“自是可以,不过……在下按照黎姑娘的意思失去了一样珍爱之物,不知可否得到一件补偿呢?”

暮黎面上云淡风轻情绪不显,内心却嗤笑地很,瞧这话说的,什么叫按照我的意思?暮黎可不认为自己的只言片语能左右精于权谋的长明王……大人做决定!

暮黎默默念了三遍拂尘诀,又回忆了师父对自己的叮嘱,一字一句道:“长明王大人想要什么样的补偿呢?”

只见长明王大人微微偏头道:“在下觉得黎姑娘这把玉扇深得我心,不知黎姑娘可否舍得赠与在下呢?”

暮黎二话不说直接将玉扇递到长明王左手前:“给,松手,谢谢。”

……

暮黎很喜欢扇子这物什,原因无他,就是纯粹地用得顺手,把玩有趣。

虽然这玉扇是自己比较喜欢的一把,但自己委实也不缺这一把扇子,何况长明王刚“痛失”梦栩如生扇,虽然自己也只是迫于局势小小表了个态,但瞧他如失至宝,显得甚是落寞的面上,自己勉为其难赠个扇子也是能接受的。

长明王明显没想到暮黎这么爽快,半晌才接过扇子:“多谢黎姑娘了。”随即微有些不舍地收回拽着暮黎的右手背到身后。

暮黎没了束缚,道了句“走了”就欲走,但又似想起了什么背着身对长明王道:“宫印之事,多谢相助,但以后不必如此。”

话音刚落,人便已经不见踪迹。 第11章 执子之中 今夜,真是……

暮黎逃也似地瞬移回小白玉这,果不其然,有了些新收获。

从云水桥到与昼城这一路,已经换了几波影子了……起先暮黎还愿意和他们“玩玩”打发一下旅途的“漫漫时光”,后来委实觉得无聊索性就懒得管,由他们去罢了。毕竟影子总会“有的”,想要将之彻底抹去,还是得拔出根才行……

顺势而为、引蛇出洞,等着他们自己露出马脚,往往比直接严刑逼供他们可以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甚至还可以通过他们影响到幕后之人,让他们好好活着做这个“线人”委实更加有意思……

说实话,暮黎还真有些期待“那些人”会玩出个什么花样,好歹也不能辜负这么大的阵仗不是?思及此不由带了几分戾气,看向草垛之中带着血迹的令牌,上刻着“壹”字,这倒是印证了自己之前的猜测……

小白玉本在一旁乖巧假寐着,一直未等到暮黎的动静,倒是有些耐不住邀功了,低嗥出声。

暮黎刚将令牌装入纳物锦囊(一种容量较大非灵力驱动可供普通人使用的物什)中便闻声走向小白玉,伸手微微顺了顺它颈项间的毛,凑近小白玉的耳朵说道:“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暮黎故作高深的将另一只手探出,将纸盒拆开,玉手抓起一块递到小白玉面前:“是云念糕哦,虽然不如兮羽糕清甜,但也甚是可口,可要尝尝?”

小白玉微微上前用嗅了嗅,“勉为其难”地吃起来……

暮黎看向小白玉眉眼渐渐温柔了很多,只是眼底仍覆着些阴霾,自顾自说道:“小白玉啊,你说这人啊,为了权势、力量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可以舍弃呢……”

夜色渐深,子时刚过。意为平安万福的上明之夜,或许又有多少人彻夜无眠呢?

翌日。

人不找事,事自来也。暮黎刚准备食早膳,便见一蓬头垢面估摸着七八岁的孩子朝自己走来,口齿微有些不清、稚嫩地说道:“姐姐,这是给你的信。”

暮黎没有直接接过来,看向两眼看着食物放光的孩子,又向小二叫来了一份养胃的早点。

“小朋友,吃早点没,陪姐姐一起吃。”孩子吞了下口水,纠结了下刚要开口拒绝……

“小朋友,你要是不吃,这信姐姐可是不接的。”暮黎轻声道,用筷子夹起散发着香气晶莹的蒸饺,露出“受伤委屈”的表情,一本正经编起来,“姐姐一直觉得吃饭有人陪着一起吃才香,现独自客居在外,连个一起吃饭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孤单的紧……小朋友就当做善事陪姐姐一起吃?”

“……”

于是乎,暮·戏精·黎成功招募一饭友共餐。

“姐姐……”孩子默默从碗里探出小脑瓜,轻喃道。

“嗯,你说。”

“嗝……”某孩子突然吃太饱似乎有点撑到了,一下子羞红了脸,将脸又压到碗里去……

“与昼城的豆腐脑倒是风味甚佳,”说着便给这孩子递了一碗过去,“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不急。”

饭毕。

“小朋友,你有名字吗?”

“有的,我叫阿柘。”阿柘抬起头,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暮黎,将信递过来。

“阿柘……”这名字怎么似乎听过……

暮黎感觉脑子一时空白,只得暂且不想,接过信,撕开封条。

入目是字迹清隽的聊聊短句:

巳时,太尉府,望来。

落款:

墨 第12章 请君入瓮 暮黎看着熟悉的字迹,微愣了半晌,无奈地扶了扶额。

阿柘看到暮黎这番神色,眉头拧在一起也泛起纠结的神色,嘟囔补充道:“姐姐……托我送信的玄衣蒙面人还让我给姐姐带句话。”

“嗯,什么话?”暮黎微微将视线聚焦在阿柘脸上。

“他说,事关当年的真相,还请姑娘以大局为重……”

暮黎闻言倒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所谓的“真相”“大局”不过是这些人拿来当自己“谋事”的冠冕堂皇的说辞,为了加几分胜算,还真是殚精竭虑地将自己一步步地请入瓮中……

算了,姑且守约当好这颗棋子。

目光真诚地看着阿柘道:“阿柘,可以再告诉姐姐几件事吗?”

“姐姐随便问,只要阿柘知道,都可以告诉姐姐的。”阿柘顶着灿灿的双眸看向暮黎。

“阿柘是第一次给人送信吗?”

“嗯嗯,阿妹生病了……需要很多的钱治病,可我们真的没钱了……阿柘今日在街上……行乞的时候遇到这玄衣男子给了自己一大笔钱让将信交给姐姐……”说着不由有些哽咽……

暮黎禁不住伸手安抚地拍了拍阿柘的肩,温声道:“姐姐略通医术,若是阿柘相信姐姐,姐姐可以去看看阿柘妹妹吗?”

阿柘顿了顿神色微有些变,不经意挠头道:“阿柘相信姐姐,只是……”

“只是,不方便?”暮黎失笑打哈道。

“……”阿柘一时不知如何接话,的确有些“不方便”,不过这个“不方便”里也包括怕暮黎“不方便”,毕竟萍水相逢……

暮黎敛起神色扶正阿柘的肩微弯下腰与之平视着认真道,“好阿柘且放心,有什么不妥得姐姐兜着,只是妹妹这正病着拖不得……”

阿柘咬了咬唇,下定决心道:“麻烦姐姐了,姐姐请随我来……”

……

暮黎顺着阿柘带的路,一路行至城郊小巷。

南暻皇都·与昼城是九零大陆最繁华富庶之地,曾有传言说其遍地黄金,夜不闭户,无处不是富贵人家……

暮黎只能心里啧啧一声,“这金玉其外的皮披的倒是不错,富贵是富贵,只是不将路间冻死骨当回事儿罢了。”

当然,不得不说的是与昼城的“皮相”做的还是不错的,虽然城郊鱼龙混杂、贫民聚集、黑白勾当盛行,但起码看起来皆是普通百姓“安居乐业”的景象,想来朝廷的大员们没少“用心”……

如果此时忽略一抱着路边柱子喝得烂醉还嘟囔着呓语的中年大汉的话,暮黎会觉得这“市容”还是非常不错的。

阿柘顺着暮黎的目光看去,解释道:“曹大叔是三年前携曹大婶从洮都来到这里的,后来曹大婶难产母子都没保住……曹大叔伤心过度自那以后便终日酗酒度日,有时清醒时也会和我们说说话,虽然更多的时候‘疯言疯语’……不过曹大叔人还是很好的。”

暮黎嗯了声,随着阿柘从那醉汉面前经过。突然怔住,她,分明听到那人嘟囔了一句:“树倒藤枯,南北相冲……”

脑子还一片空白,便有了行动,直接拽着醉酒之人道:“你是谁?为何说这些?”

若是“疯言疯语”也就罢了,可是暮黎只觉得心里纠的慌,偏生头脑一片空白,她有太多迷惑了,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催眠自己一切都是错觉,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她知道她做不到师父说的“独善其身”了。 第13章 当局拾忆 暮黎自是得不到酒鬼的回复的,半晌默念多遍拂尘诀平复自己的内息,轻声对阿柘道:“阿柘,我们走。”

阿柘压着疑惑并未多问,但穿过巷子快到家的时候仍是补充了句:“姐姐,曹大叔酒醒了或许可以和姐姐好好聊聊的。”

暮黎闻言应道:“嗯,阿柘说的对。”

“是阿柘回来了?”院内传来沧桑持重的女声。

“阿婆!是阿柘回来了,阿柘还带回来了通医术的姐姐给阿妹看病!”

“这样,还不快将人迎进来好生招待着。”

“嗯嗯,姐姐快请进。”

四方的院子一片整洁,中庭有一粲然的桃树,粗壮的枝干笼罩着大半院子。桃树下端坐着一老妇人,满头银发被木簪盘起,面容甚善,穿着粗糙的布衣,浑身却散发着与之不符的气质。

其旁正用火煎着药,老妇人看见暮黎,微怔了下神,不过很快便掩了下去,搁下蒲扇,温和地道:“姑娘,请。”向暮黎示意了下身侧隔着药炉的蒲团,又看向阿柘,后者立马会意。

暮黎朝着老妇走去,欠身行礼后方才坐下。

“鄙舍简陋,有劳姑娘前来了。”

“前辈言重了,是晚辈暮黎不请自来还望前辈多担待。”暮黎谦卑有礼地应道,微微垂着眸眼,言罢便不再多言,静静等着老妇人……

半晌风扶桃花落,洒落一地艳色。

老妇人才开口道:“三年过的可真快啊……不知暮姑娘,想从老身这里知道些什么?”

“晚辈想知道——所失的记忆。还望前辈能应允晚辈的请求,作为交换,晚辈愿达成前辈的三个要求,并附上元灵丹为谢礼。”暮黎随即便取出元灵丹给老妇人。

老妇人长叹,眼底藏着深深的无奈与哀恸,终是接过丹药:“暮姑娘,知道一切又能何如?或许不过是大梦一场空,徒添烦恼罢了,姑娘何不就此放下……”

暮黎将头垂得更低双手交叠置于额前行礼道:“晚辈多谢前辈的好意,但晚辈必须知道这些,也绝不会为今日的决定后悔,还望前辈应允!”

老妇人微有些激动,这礼……不禁心里推算万千步,奈何每一条路皆是无解……

暮黎并未意识到自己行这礼有何不妥,其实暮黎都不记得这礼从哪里识得又应什么场合对着何人行了,只是此时此刻觉得应是如此……

老妇人神色凝重地看向暮黎,终究还是……

“阿柘。”老妇人淡淡唤道。

阿柘自内间走出,端着案几走上前。

案几上摆着红绳、一盛着浆液的白瓷杯、一琉璃灯盏以及一把银白的匕首。

“暮姑娘,请将左手置于案前。”

老妇人手划咒符将红绳系于暮黎左手腕上,红绳系上后便与暮黎手上的手链嵌为一体,自暮黎有意识起便有的剔透的珠子串联其间。

老妇人语重心长道:“稍后老身会破开时空结界,将姑娘的魂牵入其中。姑娘会附于自己曾经的身体上,以当局者的身份再经历一番往事。只是姑娘在界中现下的记忆会受到限制,故只会当自己是个彻底的当局之人,待姑娘找回遗失的记忆后只需要让这把银白匕首见姑娘的血即可出结界。”

老妇人凝眸看了暮黎半晌复道:“暮姑娘,既是记忆,皆已过去,不可改变,姑娘万不可执迷其中,不知归途。”

暮黎闻言微微抬眸仰视着老妇人道:“晚辈定当铭记前辈的嘱托,何况,晚辈知道自己的所求。”

暮黎看向匕首,微有些恍神:“晚辈用了三年才走到前辈这,不会再迷途的。我只是,想追寻自己要的真相。”

暮黎拿起匕首,眸底暗光流动,不带一丝犹豫将之纳入灵识。灵识与法器融合的过程很难令人忍受,暮黎额上沁出一层薄汗,手握成拳青筋喷张明显,好在,这个过程并不长。期间老妇人和阿柘有些担心,暮黎抿着干涸的唇摆摆右手示意自己无碍。

完成融合后老妇人便让暮黎饮下浆液:“暮姑娘,请。”

浆液入喉,初觉清甜,待饮完后劲儿却很足,暮黎意识有些涣散。

在老妇人点琉璃灯打开结界时,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幻:“我能坚定地感受到万千细微里藏着的痕迹,它们都不断告诉我,我坚守的、我以为的都在不断接近真实。这便是我一路追寻的意义。”

她也听到了老妇人渐远渐无的声音:“暮姑娘,循着如栩珠的指引……” 第14章 吾名玖黎 暮黎在迷糊中循着黑暗中朦胧的光走去,再醒来的时候只见年轻的父王和娘亲均是满含慈爱藏不住高兴地“逗着”自己,这是回到了自己刚出生的时候……

九零大陆,混沌初开后公认纪年,天亦4221年,正月十九。

暮黎本能反应地看向自己的手——如玉藕似的小手腕光洁且空无一物,而由于受到时空结界的限制,暮黎现在灵识很虚弱,虽然附于这身体上,却完全不能控制这身体,她只能附于身体上借着这身体的视野旁观这一切的发生,不过自己入结界前的记忆似乎还并未受到影响,前辈说的“限制”……

“瞧你都多大人了就这出息,孩子都累了,还一直傻乐得逗着。”产后不久仍显得虚弱的娘亲倚着靠垫半躺着,看着一旁开心逗着婴儿的父王调笑道。

这位久经沙场、妻子临盆前夜匆匆自军营赶回来战袍尚来不及换下的健朗男子只是笑的更开心了些,不舍地亲亲怀中的婴儿,才略带些憨地道:“夫人,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我真的很开心。”

暮黎瞧着近在眼前能看到能触碰到的父王和娘亲,心里如灌了蜜亦如撒了盐……

“夫君,给我们的女儿起个名字。”

“我们的女儿是黎明时出生于九零大陆的,是迎着天光破曙降生的……夫人家中辈八,我们的女儿便是辈玖……玖……黎,玖黎如何?”

暮黎的记忆中,虽然大多数时候父王都是听娘亲的话比较多,但在有些方面娘亲却很尊重父王。娘亲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婴儿的鼻尖笑道:“以后你的名字就叫玖黎了,我们的小玖要快快乐乐的长大。”

这,便是自己“玖黎”一名字的来历……

暮黎微微恍神,辈玖么……

嗯?不对。娘亲身上的气味不对,为何会有凝芷露的气味,熏香也由素日惯用的染樱香换成了助产的兜末香……可是,这才不对……

还未等暮黎将一些事串起来,乳娘佩姨便将“熟睡的玖黎”抱了下去,留下娘亲和父王在房间谈话,然而婴儿的玖黎听觉还很稚嫩薄弱,暮黎凭其为依托只依稀听到了“南……斗”一词……

娘亲最喜樱花,父王便在娘亲居住的院子里植满了樱花哄娘亲开心。此时正值初春,一如暮黎现在所见,如临樱花海,美得教人知道这只是一场繁华空梦罢……

说来怅惋,娘亲故去时满院樱花悉数零落,父王伤痛欲绝中还得振作面对风云诡谲的朝堂政局以及其他纷扰琐碎的事务,父王变得很忙很忙,但暮黎现在想来,当时的父王或多或少在用忙碌冲淡自己对娘亲的眷恋和失去娘亲的悲痛……

不对,樱花的气味也不对,空气中飘着凝芷露的气味,这气味的来源——

凝芷露气味是很淡很淡的甚至和染樱香及其相似!哪怕是专门研习药草香学的术士也经常混淆,诚然,凝芷露虽有清灵静心、活血化瘀之妙用,但是于孕妇而言则是极亏身子的,加之助产的兜末香……这,岂能用催生概之,这,分明是催命……

凝芷露是慢性影响产妇的,想达到影响产妇身体的效果非是加量就可以做到的,必须是——整个孕期皆熏之……且其气味偏淡的同时也较之染樱香消散得快的多,一个时辰基本上就会彻底消散……

而这庭院里现在还飘忽着凝芷露的气味,这背后之人定是娘亲身边亲近的随侍或信得过的人,那么便只能是这几人中的一个……

思及此,暮黎不由阴侧了几分,娘亲的死并不是“痼疾”所至,而是有心之人的陷害,说来可笑,这人竟还是“可信之人”。

呵,人世间的信任在人心诡谲难辨的纠葛里,太多时候都不值一提…… 第15章 所谓旁观 玖黎被乳娘抱进卧房,温顺地睡着……

乳娘佩姨稍微守了会儿,便侍弄起窗边的插花,倩影曼妙,暮黎算来,这时候的佩姨也才刚是二十有八的年纪,与暮黎印象中总是一脸老成慈爱的佩姨相比,倒有了些女儿家的清丽。只是,暮黎倒是不记得佩姨也喜好侍弄插花。

骁王府所建之地灵力丰沛,暮黎当务之急便是修筑自己的灵识,方好应对接下来不定之事。

于是乎,接下来的几日,暮黎一面留心观察周遭情况,一面全力提升灵识。这日子过得也甚是平常,暮黎本以为接下来还会一直保持这样的“无波无澜”……

直到第三日深夜,望日——

月光洒落于窗边的插花,花影幻成一脸部有道修长疤痕的伟岸男子,佩姨和那男子耳鬓厮磨,私语着:“很快,我就能修复好你的元魂,你会回来的。”

这花,竟是月魂花——心有怨念的生者为已故的死者用自己的精血所植,可这却是阴毒之物,与其说是令死者还魂,倒不如说是缚住本该往生之人的元魂令其无法进入轮回——这种秘术根本无法令已死之人复生。

不消片刻,男子归于花影,月魂花在如洗的月光下,显得更加妖冶,映照在一旁的佩姨脸上甚是诡异可怖。

佩姨,这时已经入魔了……

暮黎突然感觉有股力量在牵着自己,待意识再回旋时,自己已经处于抓周的堂上,面前摆着良玉、典籍、笔砚、灵草、官诰、……、琉璃、匕首、算秤、长枪……

暮黎尝闻在时空结界中,入结界之人全然由结界支配。

筵席盛大,可以说是整个南零同庆。父王和娘亲都亲自下场招待着众多来宾,在场的众人聚精会神地瞧着“小玖黎”抓周,后者软糯糯地坐在软垫上,亮亮的大眼睛扫了一圈后,最终落在极不显眼的一银白匕首上——

诚然,骁郡王与王妃宠女南零上下皆知。堂上所有物什均是未认主的高品阶稀有法器,诸物有灵,银白匕首感应到玖黎的号召,便悄然落于玖黎面前,轻点玖黎的食指定下契约,随后便化为一道泛光的银纹附于玖黎指间,转瞬隐藏起来。

抓周礼成,玖黎便扑向父王的怀抱,一众宾客显然对于抓一匕首微有些讶然,但很快都调整过来皆是一片夸赞恭贺,或如“小郡主就是不凡,大器之相啊”,或如“小郡主日后定是女中豪杰,郡王爷后继有人”,抑或如“匕首可攻可防,小郡主日后定当智勇双全”云云。

父王和娘亲则是根本不在乎玖黎抓的物什,他们眼中只装了自己的女儿,宠溺起来何在乎这些。

暮黎瞥向食指上缠绕的银纹,这匕首和前辈给自己的分明是同一把,这匕首竟是在自己抓周礼时便有的……这,是自己的匕首……

暮黎以灵魂体进入结界,灵魂体依附于“玖黎”之身,不可脱离,对记忆的把握全依赖于灵识。而她的灵识本来经过几日的调息后已经强了些,奈何又经一番时空拉扯后,又变得虚弱——

但这也并不妨暮黎现在感应到有人在观察自己,准确点是“玖黎”,暮黎寻着感觉瞥去,角落里匿着一身着玄衣的修士,带着斗笠掩着面庞,却仍难完全掩住脸上那一道醒目的疤痕,极似,那位花影幻化成的男子……

佩姨…… 第16章 如是共情 大厅宾客众多,一眨眼间那男子便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暮黎不能掌控这身体,她应该会微微皱起眉头,无奈地轻刮下巴,当然现下自是不行的。

暮黎并非全然失去了自己14岁前的记忆,相反,她“记忆力”甚好,只是,这三年来,她越来越清晰地明白自己的记忆出现了空白——

她自认天资不差,这三年来游历在外,修炼也愈发精进,但凡自己所经历的都可清晰的记住。然而回想自己十四岁前的事,虽能合逻辑地串联起来,甚至正是如此毫无违和的记忆在细究时反而更经不住推敲……

暮黎的记忆是残缺的,而这时空结界显然是有针对性地将暮黎失去的记忆重现。如此这般,倒是能解释为何会时空突转了。

抓周礼成后,娘亲和父王还要主持筵席,而玖黎则没过多久就在娘亲怀里睡着了,随后便一直待在娘亲居住的樱如院内。

内室熏的依旧是染樱香,一如刚刚在娘亲身上闻到的香味,院间樱花依旧繁盛烂漫,如记忆中那般似乎无甚出入,只是,暮黎心里不禁有些玩味起来,才刚周岁的自己竟不知自己被有心人一直监视着呢。

不过暮黎瞧着熟睡的玖黎,颇为无奈,原来自己心一直这么大么。

暮黎等着看这人的下一步动作,但这人似乎也一直在等着什么……

是夜,筵席告一段落。

父王和娘亲携手走进樱如院,便瞧见玖黎坐在小阶梯上披着毛氅小小的一团等在那,一见着他们,便连蹦带跳地跑过来,软糯地喊道:“父王,娘亲!”

初春虽已还暖,但入夜仍是更深露重,凉风风人。

骁郡王忙单手将扑向自己的小玖黎抱起,用宽厚的手掌握住玖黎的两只冰凉的小手:“小玖,我的小傻丫头,手冻成这样了,听父王的话,以后别在这等了哎。”

玖黎清澈透亮的大眼睛巴巴地看向父王和娘亲,用软糯的奶音一字一字地认真说道:“可是,小玖想让父王和娘亲能一进来第一眼就瞧见自己,小玖也想第一眼就看见父王和娘亲!”

小孩子的想法向来简单纯粹,喜恶也摆在脸上。玖黎这时才一周岁罢了,流利地说话尚且困难,这时却能说这么长的一句话……父王和娘亲惊喜还来不及,听着这纯粹动听的“情话”,便是被小玖黎温暖地一塌糊涂。

玖黎说完便钻进父王温暖的怀抱,复嘀咕着什么。

自家女儿的“倔性子”自家娘亲最是清楚,娘亲将素手附上父王的手温柔而不失调侃地道:“常言道,女肖父,果真不假,咱们小玖这性子倒是随了夫君。”

骁郡王一时脸有薄红:“夫人又拿我说笑了……”

暮黎感觉自己灵识一瞬被抽出,透过父王握着玖黎的小手,接收到父王和娘亲当年的记忆——

“泽兄,又练剑到这般晚。”着一身青色素衣的娇俏少女问道。

身高八尺的儿郎听到少女声音时明显出剑微颤,舞了个漂亮的剑花堪堪收剑,于樱花间而立,身姿修挺说话时却不敢直视少女:“阿弗。”

少女却明显从容得多,灵动地闪身到他面前:“泽兄,我们相识相遇比邻而居已逾三载,小妹每次夜归均可见着泽兄,不知泽兄可否回答小妹一个问题呢?”

男子脸微侧染上丝丝薄红,声音似从唇缝间挤出:“阿弗尽管问便是。”

少女轻轻握住男子的手,男子顿时瞳孔一缩,看向少女,后者毫不避讳地直视着他道:“泽兄,可是每次都有特意等我?”

男子耳尖都染上俏红,半晌才从嗓子眼里发声应道:“嗯。”

“那泽兄可是心悦阿弗?”少女说完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眼神躲闪,但转瞬未待男子开口便道:“反正阿弗心悦泽兄……”

话音刚落,少女便被男子揉进怀里,感受着男子带着颤抖的双臂紧紧环住自己。

半晌,耳边响起男子的声音:“阿弗,我爱你……”

暮黎灵识复归于玖黎身上,刚刚自己看到了父王娘亲的过往……

自己竟还能共情旁人,暮黎正有些不解,便瞥见玖黎指间的泛光的银纹,这匕首…… 第17章 一晃经年 “好啦,进屋再说。”娘亲打趣完父王后,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暮黎久违的和熙笑容忙携父王进入屋内。

暮黎留心往“有心人”藏匿之处望去,那人依旧未采取任何行动,仍静静守在那。

屋内烛火灿灿,满室染樱香,一家三口围着暖炉而坐,颇有岁月静好之境。

玖黎左手指间的银纹泛着寒光,玖黎似乎觉得很是有意思,便一直抓着这银纹玩,银纹被“抓挠”得有些抖动,一时又化成匕首,“呯呛”一声落于茶几上。

父王刚将参汤吹温喂给娘亲,便眼疾手快用灵力托住灵气外溢的匕首。

娘亲也是俯下身把玖黎抱入怀中,无奈道:“小玖啊。”

“调皮。”父王一阵汗颜。

小小的玖黎赶紧装乖扮可怜:“呜呜,小玖知错了。”其实心里俨然就是“我知道错了但我绝不改,我下次还敢”的想法。

暮黎都有些被逗笑了,她之前还一直觉得六六小朋友顽皮精怪得紧,现下看来小时候的自己倒更是个“小戏精”了。

父王压制下来“躁动”的匕首后,将之置于眼前细细观摩了一番,片刻后不禁爽朗大笑,看向妻女说道:“我们的女儿可不得了,这把匕首可不简单。”

娘亲顺着父王的话说道:“夫君,此言何意?”

父王掐诀将匕首套了层灵力防护罩后置于娘亲面前道:“夫人且看,这刃身的纹路。”

刃身银纹层叠,看似错综却均围着两处“灵眼”流散,自成八卦体系,法器向来以灵入器乃下品、器本有灵乃中品、器可御灵乃上品,而御灵之器还可育灵这则是仙品!

这把匕首尚未开封便已是初露锋华,待开封之日……该是何等惊艳。

父王和娘亲开心不过几瞬,便有些怅惋,有些担忧地看向玖黎……

尚小的玖黎自是对这谈话和表情一无所察,而暮黎自是懂的——暮黎有些扶额,真是个不令人省心的孩子。

娘亲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情绪有些激动,咳嗽起来。

暮黎看着娘亲,便知娘亲产下自己后身体便一直亏损,现下看来怕是已经痼疾缠身,看来幕后之人的目标绝对有着娘亲,至于自己……可娘亲素来良善无甚仇家,莫非是娘亲藏有什么值得幕后之人觊觎的秘密……

父王赶紧为娘亲调息,扶着娘亲上榻歇息,娘亲缓和下来安慰父王道:“夫君,我无碍的。”

随后温和地摸了摸玖黎的皱成一团的面颊,温声道:“娘亲没事,小玖乖。”

还未来得及听见玖黎的回应,暮黎便又是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待会过神来,只见一浑身是血、浑身布满大大小小伤口的白衣少年……

少年左半边脸被金纹点缀的半面面具遮挡,露出的右半边脸……

实乃惊为天人……

任是见惯人间好颜色的暮黎也不禁呼吸一怔,只是,惊叹过后不由有些神思飘散——

这少年,和他似乎有些像……

玖黎扎着两丸子头身背采药的篮子,浑然一药童行头——暮黎认真瞅了瞅,这大概是自己刚来灵犀谷拜师学医的第二年,这年自己六岁。

玖黎见着一身鲜血的少年顿有些慌乱…… 第18章 公子殊色 这里是灵犀谷的后山,而身负重伤的少年是如何冲破层层结界和重重机关禁制闯入这里,又为何要来到灵犀谷,这身伤是强行入谷时受的还是别有缘由……

暮黎微哂,这,真是麻烦呢……

年幼的玖黎经过短暂的慌乱后,也是微皱眉头,犹豫了一瞬似想到了什么终是未传息告知师父此事。上前探了探少年的鼻息……嗯,还没死透……

清脆空灵的少女音自深幽的后山响起:“算你走运,本姑娘今日心情还不错,姑且救你一回。”语调轻松却被紧攥的双手出卖了思绪。

玖黎自纳戒中取出一些外敷内服的灵丹妙药挑着有用的给少年用上,又掐了无垢诀将少年全身清理干净,探到少年灵息很乱,放任不管的话……

算了,送佛送到西。

玖黎掂量了下自己——现下所学还是比较……不值一提且多是医术上的研习,修灵才堪堪入门,嗯,这里的入门并不是修炼入门,而是使用灵宝和一些日常实用的咒术入了门。

暮黎深知自己此时的“水平”,不禁心里为少年点了根蜡……

玖黎看着面无血色,薄唇紧抿的少年,小脑袋瓜飞速运转。想着左右不过调息嘛,和师父平常教的“穴位疏通”之理应该是一个道理?天地阴阳,打通穴位,疏通经脉,将灵息复正,想着想着便上手了……

于是乎,不出暮黎所料的,只见那少年强忍痛苦地拧起秀眉……

虽然这是小时候的自己,但作为本尊的暮黎还是忍不住吐槽:这真的是在救人?这确定不是在折磨人?

不过这少年还真挺能忍的,这灵息错乱可不好受,何况本就身负重伤还被人“瞎调息”,在“走火入魔”“灵脉爆体”的边缘疯狂试探……

这少年虽意识还不清醒,但也未表露出自己“多么痛苦”,这……少年,不错……

玖黎虽出发点也不全错,但这一番瞎折腾下来真是挺要人命的,正当玖黎想换个思路再开始调息时,突然被一带着寒气充满力量感的手抓住手臂,还没来得及抬眸看向少年,就被少年引导着疏通经脉起来——

暮黎啧啧一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记忆里向来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从未在人前栽过跟头的本人不成想还有这番令人无颜的时候,竟恁是让人家伤患逼急了“自己动手,自保小命”起来。

半个时辰后,少年的灵息虽有些虚弱但总算是平稳了下来,抓着玖黎的手在调完息后便收了回去,随之侧身脱力倒下。

玖黎在经过短暂的愣神后,叫来“小白玉”——又名白影,通体浑白、如白玉无暇的小骏马,是玖黎初入谷做第一个任务时机缘巧合下结识的“小伙伴”,当然严格意义上来说,算是玖黎向师父讨来的。

将少年搬到小白玉身上后,玖黎就牵着小白玉回到了自己的居处——栖竹小筑,如其名尔,竹林间的小竹屋。

灵犀谷分内外门弟子,外门弟子乃“三春招”三年一遴选,凡九零大陆人士,不限年龄、不限身世背景、不限灵根资质,均可报名,一视同仁,通过试炼即可入选;内门弟子则是“五秋录”五年一遴选,较之前者只多了一条即只有灵犀谷外门弟子有资格报名,同样通过试炼即可入选。

外门弟子自是住集体宿舍,内门弟子则会分到自己的小筑。作为恰逢“三春招”与“五秋录”同年并双双入选很快便成为内门弟子的玖黎很快便被分到独居的小筑,虽然起初经常见不到同龄人,准确点说见不到人影独自生活难免有些孤独,不过习惯下来似乎也就没那么难捱,甚至还有些独居的惬意自适。

暮黎看了眼马背上的少年——阳光透过竹影斑驳地洒落在他身上,平添几分亮色,展露的右半边面颊任是暮黎再如何组织语言也无法道尽其好看,美色当前,本是观之令人身心愉悦之事,暮黎却微微有了些掩着忧伤的复杂思绪……

转瞬瞥向曾经生活了两年的故居,唯有些感慨,原来这里竟除了师父和自己外,还有旁的人踏足过。 第19章 大可不必 屋内入眼可见很多摆放规整的瓶瓶罐罐和医书典籍,隔间的药炉飘出袅袅青烟,扑面而来熟悉的药味。

玖黎略有些费力地将少年半托半扶到床上,后脚就开始翻阅医书,找找适于修复经脉的灵方。

少年转醒时,已是两日后一个晨露未歇的早上。彼时玖黎正好煎完药,瞧少年醒了,周身疲惫一下子消散,毕竟好赖是自己独自医治救活的第一个人,身为一名医者自然甚是欣慰。

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就这样盯着少年,后者初醒对所处陌生环境难免有些警惕,浑身冷冷的。

玖黎端好药就打算递过去,正欲将自己备好的腹稿滔滔道来,只听到一清冷好听带着少年特有的磁性嗓音响起:“谢谢。”

嗯,腹稿什么的早已丢之九霄云外去了……玖黎一下子啥都忘了,不过脑地说道:“啊……客气,区区小事,不足一提……救死扶伤是医者的职责所在。”还顺势挺直腰杆,想让自己看起来形象高大点……

暮黎现在只想下一轮时空结界转换麻溜点赶紧开启,真的很不想承认这说话磕磕巴巴、颠三倒四、瞧着“脑子不太好使”、学那些“大侠”做派的小孩是自己。

玖黎语落,少年也没再接话,只是微微将头瞥向一旁,当然看不见少年神态的玖黎还以为自己现在是个散发着闪闪光芒的“杏林高手”的形象,脚下生风如踩棉花地走到少年面前,将药碗递给少年,双手收至后背,一副“高深莫测”地说道:“阁下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何故受此大伤,又将去往何处呢……”

话说一半自己也意识到尬戏过头渐渐消音……

暮黎却从刚刚起就瞧得很清楚,这少年刚刚分明在偷笑,虽然笑起来还挺好看的……以旁观者的视角看小时候的自己似乎突然能理解六六小朋友有时候“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了。

只能哀叹一声话本误我,看话本委实给年幼的自己精神洗礼,小小模样装着一副“老成”的样子瞧着真是憨,默了三秒,补充道不仅憨还聒噪……

玖黎装不下去了,虽说作为“救命恩人”问一下所救之人宽泛的底细也不是多么过分的事,但好赖自己也并不是非知道不可,问的这么清多少显得有些为难人。

思及此,玖黎立马话头一转:“我多言了,阁下不用回答我这些……”

话未尽,便听到少年清冷好听的声音响起:“在下暮绝,此外恕在下无可奉告,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日后定当相报。”

话刚落,便递上一质地上佳的墨玉玉佩:“以此为凭。”

玖黎转过身来,垂眸瞥见篆有“暮”字的玉佩,认真道:“其实,救你只是顺手的事,报恩啥的大可不必,这看着便甚是贵重的玉佩我也不能收,你就安心养伤,养完伤赶紧从哪来回哪去。友情提醒一下,灵犀谷内禁制颇多,不要有什么小动作。”

暮黎扶额,认真点评道:这么实诚,本尊拒绝承认这是自己。“暮绝”,墨玉……这少年竟是九零大陆最为神秘的四大世家之一的暮家宗门中的高位者…… 第20章 当然不是! 这边玖黎话音刚落,那边少年好听的声音便响起:“姑娘,报恩与否是在下之事。”

言外之意,我若想报恩,便由不得你拒绝。

暮黎继续认真点评道:这少年拎得倒清,这可不正中“自己”的下怀了。

这不,小玖黎开始“腼腆”应道:“既然公子一心想要报恩,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势从少年手里接过玉佩,喜滋滋地攥在手心里感受美玉的润泽。

咳咳,大侠嘛,向来讲究“有恩必报”“恩怨两清”这一套的,自己将来也是要成为大侠的人,自然得讲江湖规矩不是,收下这玉佩合情合理……

暮黎吐槽道:看上人家玉佩就直说。

暮黎须得承认一点,自己自五岁时被父王和娘亲送来灵犀谷修炼的这段时日脾气渐渐变得有些“怪”——怎么个怪法呢?暮黎自嘲地笑笑,其实说来挺可笑的。

就是喜欢和自己较真,每当自己倾向于做出某项选择时便会有别的想法冒出来,然后将自己引导着去做其他选择。慢慢地,这倒成了种脾性,在生活中也是这样,倔强地拒绝自己想要的,除非对方坚持、自己还有二次回旋……当然,大多数时候自是自己“心口不一”、活受罪了,重点是自己有时还会觉得委屈。

再加之,这时的玖黎还痴迷于看武侠话本,小小年纪天天幻想着日后有朝一日成为一名扬四海的大侠,顺便光宗耀祖啥的……若是长此以往这般,可想而知这孩子处于幼稚和渴望成熟的零界点上会多么的“长不歪”,朝着努力成为大侠的康庄大道越奔越远。

话说暮黎也不记得自己怎么会养成这样的怪毛病,毕竟父王和娘亲那么疼自己,自己想要的不用开口就已拥有,况且自己实力还凑合,凭实力也能赢得自己心仪之物,何至于如此“怯懦”,表达自己真实想法都不敢,偏和自己过不去、做出自己本不想要的选择?

虽然自己还尚存一些当时的记忆,但如同看旁人般仍无法理解自己的感受,毕竟这涉及自己的心路历程,只是知道一些内容并不能让现在的自己共鸣,看来这层时空藏着自己很深的记忆……

话说回来,暮黎微有些愣神,自己这脾性似乎再归家时……不对,较之更早前,就已经没了……怎么没的来着……

所以嘛,年幼的玖黎自是喜欢这般坚持“将自己想要的”送至自己手上的人咯,看向少年的眼眸都染了几丝欢喜。

这位自称名唤暮绝的少年目睹玖黎这“打脸式”的态度转变,有些无奈地微勾嘴角,眉目清明,看向少女,后者正爱不释手一脸欢喜地把玩玉佩,眸光微微闪动,终是淡淡开口道:“这玉佩……在下只是暂存姑娘这,日后报完恩还望姑娘归还于在下……”

“咦,这上面的字怎么消失了?”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玖黎。

暮绝依旧淡淡道:“家传玉佩,认主罢了。”

“噢,好。”玖黎也就没再探究这字,“不过,这墨玉中的血滴又是何说法呢?”

暮绝闻言身形微动,看向玖黎道:“姑娘所见是何样的‘血滴’?”

“唔,看不太清,似乎是道血色的符咒?”玖黎复看向暮绝,后者眸眼微垂,不辨神色。玖·好奇宝宝·黎上线,眨巴眼睛一脸求知欲:“这可是有什么出处,给我讲讲呗。” 第21章 勿要勉强 暮绝凝眸看向玖黎,暮黎能看清这是略带探究的眼神。

在年幼的玖黎还未察觉异样前,暮绝淡淡开口道:“没什么新奇的,姑娘不会想知道的。”

玖黎心里默默吐槽道,不,很新奇,我很想知道。不过吐槽归吐槽,人家不愿意讲也勉强不得,罢了,以后再找机会搞清楚。

“好,那就不问了。”玖黎微微垂眸,浓墨色的汤药摆放在床边的案几上,上下浅浅分层,一些细小的药物凝结成的晶质下沉碗底——玖黎顿就微皱眉头,才发现二人聊了半天,暮绝还未服药,失误啊。

“暮公……”子,玖黎顿了下复开口道:“小女沐玖黎,对公子甚喜,公子看着比玖黎长五岁有余,算得玖黎的兄长,玖黎可否唤暮公子为……暮兄?”

“甚喜”?这措辞话说也的确挑不出毛病,但为啥暮黎总觉得怪怪的……

暮绝在家中年龄尚浅,下虽有一些旁系亲缘,但因为诸多原因,接触甚少,这骤然听见一娇俏的女娃唤自己为兄长,心里微有些说不出什么滋味,一时竟也忘了回应……

所以,反馈到玖黎这边来的消息就是:默认!暮公子……咳咳,暮兄默认了!我,玖黎,迈出了喜提兄长的第一步!

“暮兄!咳……暮兄,这药已经放凉了,药性也难免减弱,玖黎先处理下,等会儿再煎一副送过来。”于是乎,玖黎朝案几走去,喜滋滋地把已经凉透了的药端起来,正欲回身向药炉走去。

听到暮绝轻轻说道:“玖黎姑娘,不用麻烦,在下服这碗就行。”

玖黎立马定住了,颇有微词地看向暮绝:“暮兄,唤我小黎就好。”

暮绝愣了愣,在静默几瞬后,起身走向玖黎半蹲下来平视着她道:“小……黎,把药给我。”

“嗯……好,不过你先回床上去,你现在身体还很虚弱……”玖黎明显没想到受这么重内外伤叠加的少年会直接下床接药,身形向后略退。

后一秒,玖黎口中“身体还很虚弱”的少年就着她略失神的瞬息接过药碗,一饮而尽,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如只是小酌清茶般优雅自适。

暮黎鉴定完成,这是个丧失味觉的少年。

玖黎回过神时只见空空的药碗。

“小黎,在下感觉自己已恢复七八成,感谢近日来的照顾和搭救之恩,在此别过……”

“等一下!”

暮黎也默了一下,刚还以为是喜提兄长的开始,没想到是离别前的寒暄。

“嗯?”

“灵犀谷内禁制颇多,暮兄这么有信心能全身而退?”

“在下……自有……”

在暮绝犹豫的片息,玖黎很干脆地插话道:“暮兄,这灵犀谷作为天下第一谷,自非是浪得虚名的,别说是来这挑衅的八阶大能想出去都得掉层皮,就算是长期在谷内修习的内门弟子想在没有通行令的情况下不惊动结界便出去也是甚少有人有此法门……暮兄毕竟初次来,不熟悉情况,勿要勉强,勿要勉强,小黎都懂。”

言罢还特别够意思地收拾起药碗来,向暮兄投去“台阶给好,请自便”的仗义目光……

其实作为旁观者的暮黎很想说句:不,你不懂,人家的“犹豫”并不是出自你所说的情况……暮绝,真好奇你来灵犀谷有何贵干了。 第22章 哀莫心死 被打断的暮绝未竟之言还未说出口,便觉威压。

——“师……师父,”玖黎正端着碗转身欲走,迎面只见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父突降自己的小筑,来不及发愣就本能行礼,“弟子参见师父。”

反观之一旁的暮绝则显得甚是淡定,从容恭敬行礼:“晚辈暮绝,拜见前辈。”

暮黎定定望着这时的师父,身着月白长袍,庄肃清冷,不辨情绪,双眸清明,仿佛纳了万物,又仿佛空无一物。

如此漂亮的眸眼,却……

后者轻拂衣袖让二人起身,瞥向一旁的玖黎冷声道:“自行去戒律堂领罚。”

“是……”玖黎甚不放心地看向暮绝,几欲开口,又……

“怎么,嫌罚轻了?”

玖黎陡然觉得一身寒意,撒腿便溜,心道我已自顾不暇暮兄你自求多福……

暮黎还来不及为自己不能旁听师父和暮绝究竟会谈些什么而怅叹,灵识便被一阵撕扯,再意识清明时已经回到屋内。

二人依旧是按玖黎离开前的位置站立着,师父释放的威压不仅未收回反而更甚,不过瞧着暮绝风轻云淡的模样,暮黎竟没由来地觉得有些过分熟悉他这般……

“暮氏后人,不妨直言。”

“承前辈言,晚辈此次前来是想求取锁魂印的解印之法。”

“尔将以何作为代价?”

“箐泽丹药方以及暮氏全族七年的效忠。”

二人均是不喜多言的性子,言简意赅地亮出目的和筹码。这般不拖泥带水的交谈,暮黎许久未闻了。

暮绝话音落后,室内寂然,暮黎第一次见到师父这番神态——累倦,眉宇间淌着的无奈。

约莫持续了一盏茶的寂静,师父复言:“锁魂印是暮氏一族为自己曾犯下的罪过所遭受的惩罚,既是惩罚,更是诅咒,想要解除,无非是赎完罪过和毁掉二法,尔所求为后者,吾不能解。然,天行有道,暮氏自有机缘——传闻,生者植下灵祈木可为亡魂减轻苦痛、引导亡魂往生,尔不如先往锦都寻来灵祈木于暮氏地界种下,暂慰亡魂。尚余十五载春秋……足以暮氏一族等来带领你们解印的有缘人……”

“多谢前辈告知,晚辈定当谨记。”暮绝言罢,自纳戒取出一竹简,呈于师父面前。

“箐泽丹药方。”

师父神色有些微动,凝眸几瞬才接过:“此物吾收下了,至于暮氏全族七年的效忠,尔留与解印的‘有缘人’便是。”

灵识被再次撕扯,暮黎恍惚间以为会接着刚刚的时间来到戒律堂重温一顿刑罚,正准备封锁灵识,突觉一阵强光晃眼,不是阴暗的戒律堂——

是灵犀谷的出口处,辰时的骄阳洒下万丈光芒,笼罩着尘世的众人。

在自己前面,是一风尘仆仆甚显憔悴的男子——自己的父王,骁郡王。

“父王!”暮黎听到悄然长高很多的玖黎雀跃地叫唤道。

父王上前紧紧抱住了玖黎,力道很大,一时令玖黎呼吸都有些不畅,但还是未推开父王,只是任其这样抱了半晌后才轻轻道:“父王,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娘亲可是太忙,才未一同前来接我……”

暮黎早已不记得父王是如何告诉自己娘亲……去世了的……暮黎不止一次梦到父王与自己谈及此事的场景,却从不知竟是这般——

父王只是抱得松了几分,用着和平常别无二致的音调告诉自己:“小玖,你没有娘亲了,而我也没有了妻子。”

哀莫大于心死,在娘亲死后,我的父王便已然死去,留下的只是南暻的骁郡王。只是后来,在暮黎14岁那年,骁郡王也不在了……

于修道之人而言,不过两个七年的一晌时间罢了,只是相聚的时间诚则太短,来不及怅惋甚至多思片刻暮黎便失去了最亲最爱的人乃至暂忘的更多人,徒留一身血债和罪孽。 第23章 君子如兰 其实后面的很多事,暮黎记得很清楚,只是,后来的事,于自己而言,多少有些不愿回首……

娘亲故去后,自己便归家守孝,初满三月那日,父王带回了一名温润如玉的小公子——沐子晳。

月色如雪,寒梅冷香。

父王向自己介绍身旁的少年道:“小玖,以后子晳便是你的兄长了。”

那位少年身着袖间纹着兰花的青衣,温文尔雅道:“你好。”

那时的自己满心觉得,君子如兰,大抵如此。

……

暮黎灵识经历一番撕扯后,恢复清明时,时值霁雨初晴,守孝期初满一年。

这日玖黎可以出府自由活动,无须守灵抑或修行。

回府的这一年,玖黎每日卯时去祠堂为娘亲守灵三个时辰,午时后则需修道,同时也需学习琴棋书画云云。引领自己修道入门的是辰渊派的大长老、南暻德高众望的首席国师——司昳尊者。

暮黎不禁有些怅然,能有这么个顶尖强者授课……也算是沾了那位“便宜兄长”的光了。

眼瞧着玖黎一路偷摸地来到“便宜兄长”的院落,暮黎不禁有些头疼。

透过半开的窗柩,可以瞥见屋内人被书卷半掩的俊颜,可那人几瞬便放下书卷,带着笑意向玖黎温和道:“小玖来了。”

暮黎由衷评价道:笑起来还挺好看,看来美色误人委实有几分道理,不然何至于被你蒙骗那么多年呢?

“子晳哥哥,怎么发现是我的?”玖黎有些郁闷,以往且就算了,但这次自己毕竟可是掩了灵息,轻手轻脚地来,一下子就被识出,太挫败了。

“小玖,”后者有些无奈地宠溺道,“行如微风来形容你的轻功已不为过,只是……”

玖黎迫切地想知道自己是哪出了岔子,走到其桌案前,使出百试百灵的卖萌大法,眨巴着大眼睛扯着沐子晳的衣袖摇晃:“只是什么?哥哥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嘛。”

后者笑笑不语,伸出白晳而修长的素手于玖黎的头顶轻揉,一脸高深莫测道:“小玖这么聪明,不如自己发现。”

“好,”卖萌大法首次失败,不过好胜心强的玖黎很快便燃起新的斗志,“既然哥哥不愿意直接告诉小玖,那小玖可否向哥哥讨个彩头?”

沐子晳依旧温温笑着,收回手微微于桌上轻敲,一双狭长而清澈的凤眼凝眸看向玖黎,带着少年特有的嗓音响起:“小玖且说。”

“咳咳,若是小玖以后自行发现了哥哥是如何认出小玖的,哥哥得赠我一物,至于是什么,小玖还没想好,先欠着行吗?”言罢小脸竟染上了层薄红。

“好,就按小玖说的来,哥哥等着这一天。”沐子晳眸光依旧落在玖黎身上,一脸宠溺。

“才不会让你等太久。”玖黎一股脑地往沐子晳怀里钻,能闻到哥哥身上好闻的兰花香,淡而清远,如哥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一般,清甜。

而这句话则有些杂碎在风里,咕囔地听起来有些含糊。

沐子晳只是无奈笑笑,双手有些不知何处摆放,玖黎则无所察觉地又往其怀里蹭,细嗅哥哥怀里的清香。

暮黎关闭灵识通感,不再去看那“亲昵”的两人,依旧是默默念了三遍拂尘诀静心下来捋了捋思路,捋到一半不禁想起上次易容术同样被他识破,自己似乎仍是不知呢……

真是应了那句,打脸了…… 第24章 虚像真实 沐子晳其人,温润如玉的脾性,倾城的相貌,加上温文尔雅的气质,这一套外皮戴上,恁是任谁也很难不被其迷惑。

暮黎曾觉得他是世间独绝最好的兄长,比暮兄都要好很多的那种,但是,事实证明,看人真真不能肤浅。

不过说来惭愧的是,除了这些肤浅的表象自己对他似乎真的了解不多,以前是,而今哪怕经历这么多后的自己,细细想来对他依旧是知之甚少。

暮黎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这些年真是越发活回去了,怎的识人这块的本事就不见长呢?不过,这次入时空结界倒是很好的一个契机,姑且重新认识一下你们……

思及此,暮黎陡然有了些别样的感觉——自己为何觉得重新认识一下那些人会让自己有些欣喜和宽慰感,肯定是这结界的影响,真是有些晕乎了,这般不像自己此刻该有的感觉。

不像自己吗……暮黎看着钻在沐子晳怀里“撒娇”的玖黎,自己能感受到玖黎此刻的开心,能闻到他袖间淡淡的兰花香,可是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暮黎自醒来后已生活了三年,远离过往的环境,除却师父未曾接触旧人,只知道自己醒来时就应该这样了,都说人的本性向来难移,既然醒来时如此,暮黎自是默认这即是真实的自己,现下突然抛出这样的想法,暮黎微有些怵,莫不是自己灵识受损得这番严重以致于道心都不稳了,不然怎会纠结于这样前后矛盾的问题……

暮黎心绪越发不宁,一番混乱中竟突然有了一大胆的想法,既然自己在结界中灵识会被不断撕扯变得受损虚弱,与其不断花费心力无关痛痒的浅层修复,不如直接渗透到玖黎的灵识中去修养,自己则直接融于这结界虚像之中,暂封现下所有的记忆,直接做回正当时的“玖黎”,待一切记忆收集完。暮黎瞥了眼玖黎指间闪烁的银纹,想来你知道应如何做,她默默对其道:有劳,靠你了。

……

结界外。

琉璃灯盏烛火微熄又复燃,较之刚刚更加明亮,燃得也愈发快了些。

“阿婆,姐姐那儿……”阿柘瞧见琉璃灯盏火焰的变化不禁有些担心,一时停止给药炉煽火。

老妇人调息后又复给琉璃灯盏输入几层灵力护持,薄汗渐透,带着些欣慰地笑道:“无妨,阿黎一直都是个聪明的丫头,一向未让我们失望过,她能这样做,很好。”

阿柘听见阿婆的话后立马松了口气,不过转瞬似乎意识到阿婆唤姐姐“阿黎”?阿婆怎会知道姐姐的名字……不过阿柘也就想了一下就不再多想了,反正只要姐姐没事儿就好,继续鼓足劲地煽火。

“阿柘,阿柘,”老妇人连叫两声,才叫醒一旁努力煽火的阿柘,看向屋内微微喟叹一声,“不用煽了,药已经煎好,把药盛好端过去给幺儿服下。”

“好!”阿柘缓过神来便很快将药盛好端进屋给阿妹吹温后一勺一勺喂下去。

半晌后,琉璃灯盏火焰持稳。院内依旧桃花纷扬,几声稚童的咳嗽声夹揉在风中,甚不真切。 第25章 逢场作戏 在灵识相融的一瞬,如蜻蜓点水的刺痛蔓延其间转瞬便消无,玖黎微有些恍惚,待回神时本澄澈无比的眸子如隔了层雾,几丝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充斥心间。

差点忘了正事,从子晳哥哥的怀里退出来,一脸神秘的探出握成拳的右手:“子晳哥哥不妨猜猜我这次带来了什么?”

面前如春风般和熙的少年公子倒是很有耐心地惯着玖黎这份孩童心性,故作思考状:“那我可得好好想想……”

在玖黎一脸期待的目光里娓娓说道:“上次是兮羽糕,上上次亦是兮羽糕,上上上次如是兮羽糕……这次,”故意停顿了一下,瞧见玖黎微微泛上薄粉的面颊,才温温道,“楉凝糖、紫薯丸等南零的特色小吃,抑或尊者留下的‘课业’,抑或……”

“小玖,为兄浅愚,可否给些提示呢?”沐子晳面带笑意地轻抚玖黎的发顶。

“上次我来时,窥见尊者正在教授子晳哥哥棋艺,小玖虽不懂棋,但能感受到哥哥很喜欢下棋。”言罢展开手掌,是泛着流光一黑一白的两枚棋子。

混元棋!

“我从父王那听闻……混元棋当世只余二子,一黑一白,阴阳相生相克,可为法器可为……”顿了顿,有些惋惜道,“可惜混元棋谱已经……小玖也只寻得这棋子,不过相信以子晳哥哥的聪明才智定能参破其间的奥义。”

复伸出左手,同右手一起将棋子凑到沐子晳手边,清脆道:“子晳哥哥,生辰快乐!”

沐子晳还未收回看向混元棋的炽热目光,便被玖黎灿灿的眼眸灼到,只那一瞬他久违这被温暖到的感觉。

他来骁郡王府的这一年,虽尽享沐氏父女二人的厚待,但长期压抑的尔虞我诈的宫斗朝斗之境,早已使他习惯了如履薄冰的伪装与试探,他血脉相系的父母尚且不能真诚待他,他又如何希冀旁人的真诚对待?

他也曾单纯过,然无辜之人的殒命以及自己受辱受折磨的亲身经历无时无刻不折磨着自己、告诫着自己。

习惯了步步算计的日子,倒是有些受不住这样“纯真”的对待了。他脑海中不禁闪过心软的念头,可不过转瞬他脑海间又闪现那幕——火海血光中惨无人道恃强凌弱的杀戮,这一时心软的念头便被抹杀了——既定的计划已经是所有人能承受的代价中最小的了……

不过片刻他便整理好心境,和熙地伸手摸了摸玖黎的发顶,温声道:“谢谢小玖的礼物,我很喜欢。”言罢从玖黎手中接过混元棋,瘦削的玉指不经意间从玖黎掌上划过。

“不过小玖送为兄这么珍稀贵重的生辰礼,为兄可得好好准备一下还礼了。”沐子晳难得地逗弄玖黎道。

玖黎细细盯着沐子晳的眼眸看了看,放松而柔和,如淌着一江春水尽显惬意,太好了,子晳哥哥应是喜欢这礼物的。

娘亲说过,透过眼睛可以窥见他人真实的心绪,所以伪装的精髓在于眸眼,识人的诀窍也在于眸眼。

玖黎这时还小,只瞧见子晳哥哥的温柔,便断定其不会是逢场作戏之人,自是将其归为前者。

玖黎想也未想就认真回应道:“只要是子晳哥哥送的,于玖黎而言都是极极珍贵的礼物。”

不知怎的,沐子晳虽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尖的一角已悄然被少女的真诚慢慢捂化着。 第26章 零和博弈(上)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常言守大孝三年,实则只需满二十七个月报答至亲怀抱之恩罢。

两年转瞬即逝,玖黎在这段时间里勤修道法,渐也入境,已破三阶,虽然浸泡寒潭修炼并不好受,但一想到娘亲对自己的期望还有父王一改往日对自己的溺爱转而对自己陡变的严厉要求……不过还有子晳哥哥的日常关怀,修炼之苦倒也没那么难捱,也没那么孤单……

两年前自己回来时,府中随侍、婢女多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少了很多熟悉的面孔,还有……当上指婚给父王,父王态度强硬陈其上奏此生只认娘亲为正妃并施压,当上几番思量遂折中将左相嫡次女定为骁郡王侧妃,因在娘亲丧期,婚期后延……此事还是自己有次在子晳哥哥居室玩累睡在内间半梦半醒时听见其与司大尊者的谈话中得知的……

玖黎虽年幼,但也明显察觉到,父王有意地切断自己同外界的联系,以一种近乎执拗的态度淡化自己、边缘化自己,父王以一己之力承担所有,自己除了好好修习提升自己的能力,希冀快快长大替父王分忧外,什么都做不了,或者说,不给父王添乱就不错了,可是自己即使按父王的要求深居简出,依旧让父王操心了。

还得从一年前给子晳哥哥过生辰的那日说起——

是夜,街上车水马龙,万家灯火灿灿。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绣工绝伦的香囊嘞,内附香草灵药,随身常佩戴,既清新宜人,又有益身体!”

摊位前香囊满目,各种款式、杂糅的香气淡淡飘散在风中,微微能闻到凝芷露的香气……

“店家,你这些香囊都甚是精巧,我想都包下来,只是,”玖黎一边拿起飘逸着凝芷露气味的香囊,颇有些遗憾地道,“精巧是精巧,香是香,却独少了一分卖点。”

摆摊的小贩倒有些懵了,随口问道:“你这女娃娃,你倒说说,少了什么卖点?”

玖黎一脸神秘地说道:“店家,可否为我引荐这香囊的制作者,这么好的手艺,我实在钦佩得很,至于卖点我想当面与之告知,为表诚意我愿将这些全买下来给您捧个场。”

小贩闻言倒是有些憨憨地笑了,一脸和气道:“这都是俺媳妇做的,你这小娃娃要是真能全买下来,俺回头问问俺媳妇,要是她应了俺就带……”

玖黎随即取出一些定金交予小贩:“有劳店家了,这些香囊送至骁郡王府就好,届时希望等到店家的好消息。”随手取走带着凝芷露气味的香囊。

清芜居天字一号房内,沐子晳与司昳尊者对弈。

“子晳,你思绪乱了。”司昳尊者落下一子,棋局胜负已定。

沐子晳凝眸,如常恭敬道:“是徒儿浅愚。”

司昳尊者微微摇首,轻抿茶水,淡淡道:“知小玖那丫头寻得混元棋予你,为师偶得这棋谱,子晳既有这机缘且拿去钻研罢。”

是混元棋谱。

司昳尊者复起身欲走:“为师需暂回宗门一趟,如影十二暗卫,必要时子晳可随意差遣,切记护好自己。”

沐子晳起身恭敬行了一礼垂首道:“恭送师尊。”

司昳尊者走后,沐子晳拾起棋谱看了几眼便将之草草收入纳戒内。

沐子晳透过敞窗瞥见街上正在与小贩交涉的玖黎,嘴角微微扬起一丝道不明的笑,对暗处道:“去。”

“是,主子。” 第27章 零和博弈(中) 自五岁入灵犀谷进修以医术为主的术法后,玖黎已许久未亲历南零的人间烟火气,现在穿行于人潮间,倒是有些“恍如隔世”感,不过这于一不足八岁的小姑娘来说,这般“感时”的细腻感情自是不太可能有的。

今夜嘛,作为“吃货”的玖黎目的明确地来到兮羽记糕点作坊。

兮羽记的老板是位窈窕而靓丽动人的神秘女子,因其素爱着红色衣裳,坊间都尊称其一声红姨。玖黎作为兮羽记的忠实回头客,也渐渐与这位红姨相熟,不过相比叫其为红姨,玖黎更喜欢称其为姐姐——可能是糕点好吃的缘故,也可能是红姨这般靓丽有趣叫姨总觉得不妥的缘故。

起初这般叫,红姨掩着笑对身边伙计打趣道:“小玖这小丫头,小嘴竟是比兮羽糕还甜。换做旁人这般唤姨多少脸皮子薄受不住,不过小玖这么唤,姨爱听。”最后半句话是望着玖黎说的,眸眼温柔深幽似乎透着玖黎看向其他什么人。然后会带玖黎去品尝最新品的兮羽糕,玖黎自是乐得开心,嘴甜地“姐姐真好”的叫。

玖黎踏入久违的兮羽记,店里还是些老伙计在招待,多瞥了几眼便认出了玖黎,招呼上来:“是小玖吗?”

被认出的玖黎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开心,忙应道:“我是,姜叔,怎么不见姐姐?”

长相憨厚四十来岁的姜叔微微顿了会儿,掂量了下才道:“红姨一年前便离开南零了。”话转回来,“小玖,你都有好些年不来店里了,红姨之前还时常念着你哩。”

话说到这,姜叔拍了下自己手背:“瞧我这记性,红姨走前给你留了东西让我转交给你,小玖先挑些糕点吃,叔这就去拿。”

作坊内琳琅满目的糕点小样,内有几间隔间,可点些糕点茶水稍作休息,玖黎只点了兮羽糕便走向内间坐下,自适地吃起兮羽糕来。

“先骁郡王妃……还有甚么可说的,不就是产后亏了胎气,加之本来身体就娇弱,这……病逝不是……情有可原的嘛。”

“这里面的门道,要是真就这般简单,那位与昼城的‘贵客’会被接来南零给咱们的郡王当义子?”

“那你倒是说说,这里面藏了什么秘辛?”

“这个嘛……”隔间两男子的交谈声骤然停顿,玖黎几瞬有些骤然失了呼吸,静待隔间将话说完。

听墙角这个事,虽多少有些不好,但于修道之人而言这隔音效果委实差了些,玖黎也是“被动”听完这些的,只是听坊间闲谈听到自家身上,何况事关已故的娘亲……玖黎已经尽全力强迫自己静心,才没直接冲到隔间让那人将话说清楚……

“小玖,小玖!”全部注意力在隔间的玖黎完完全全地忽略掉了姜叔的叫唤,待姜叔走到自己跟前将木匣递过来时,才恍然回神:“多谢姜叔。”接过恰及自己双手合拢大小的木匣,再未多言便对姜叔比了一个“禁言”的手势。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隔间才继续道:“无非就是宫斗朝斗的牺牲品……”

“这,我倒是又有些不解了。骁郡王长年驻守西境,虽有高功但也十分低调淡出朝斗,何况西境那块还需要骁郡王管着呢,这是其一;骁郡王作为当今皇后的义兄,而慧真皇后又深受当上宠爱,统掌后宫,宫斗怎会波及远在南零的先骁郡王妃,这是其二。若如你所言,先骁郡王妃薨了,于谁有益?”

“你这一番话说得倒也是有几分道理,可终究差了个意思。既是功高,再低调也是震主,这是其一;虽常言后宫不得干政,但历朝历代宫斗与朝斗可都是千丝万缕的相关联,妇人家的手段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隔得远或许正是其下手考量的因素之一,统掌后宫可不是能绝对掌控的事情,这才是其二。”

“行,就你懂的多,可你说这么多,就不能直接言名其间瓜葛吗?”

“你啊,以上也仅是我的妄谈嘛,何必较真,这其间的瓜葛岂是我等可知的,还不如听说书人编一段来听得酣畅淋漓。”

“哈哈,这倒是,喝茶喝茶……”

隔间这边的玖黎,细细将刚刚所听之言梳理了一番——娘亲身体渐弱,骁王府人员大换新,父王对自己的封锁,子晳哥哥的到来,佩姨的不知所踪……

如若这一切,真如这谈话二人的后者所言,娘亲的故去……

玖黎拧眉紧握这带着凝芷露气味的香囊,眸底暗光流转。半晌才缓过神来,想起自己边上还“晾着”的姜叔:“姜叔,我走了。”语气有些不自觉的低落。

姜叔未曾修道,纯粹的凡体,自是听不清甚至说听不到隔间对话的,但抬眼看去,便可见玖黎原本粉嫩的脸蛋现下已是一副惨白,连唇都失了血色,声音也有些强打起气的恹恹感。姜叔并不知道玖黎就是南零的小郡主,实际上,玖黎从小出入南零大街小巷时便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除了周岁宴那日自己以郡主身份出现在众人面前,父王娘亲对自己保护得很好,而郡主这个身份多少有些令玖黎觉得……反正就是无甚么好提的。

当然,玖黎也是隔了若干年后才再次担起郡主这个身份的,也是那时,她才知道自己曾经一度有些抗拒这个身份的原因——责任。不同的身份不仅享有着不同的际遇,更重要的是对应着不同的责任,她曾经还不够担得起郡主这个身份所应担的责任时便享受了一些这个身份带来的际遇,时光流转,终究有因有果。

在玖黎走后,姜叔便唤来几个人背后护着玖黎平安归家。玖黎那样子,姜叔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何况红姨这么看重这丫头…… 第28章 零和博弈(下) 骁郡王府书房内,中有三人。

“……小玖听完那二人的谈话后,有何反应……”

“回郡王,小郡主听完后面色有些……不太好。”书案前回禀的两位暗卫顿了一下,对视一眼,一个头相对高一点的暗卫斟酌了下用词如实禀告道。

骁郡王本还在翻阅案卷的手微顿,转瞬合上案卷,微微侧了侧身,沧桑的声音不轻不重地传来:“祁约,你与应纾二人继续暗中保护小玖,有何情况立刻禀告本王,同时传令下去,其余人暂且按兵不动。”

“是。”二人一齐应道。

……

玖黎回府后本径直回了自己的小院,佯装睡下,悄然间燃起自己特质的无色无味的安神香,直到“影子”们差不多走的走、睡的睡,自纳戒中取出木偶人施以易容术,才堪堪溜到樱如院去。

玖黎很快地来到娘亲的卧室,进入内间,不出自己所料的是,这香炉有暗格,轻按机关就可打开内层,其内仍有凝芷露香料的残余。

慧真皇后乃侯府庶女,与当上青梅竹马,当年遇难恰被在外闯荡江湖的父王和娘亲所救,知书达理、颇不落俗,娘亲和父王与之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后索性与父王结为异姓兄妹。

娘亲怀孕后,慧真皇后远在与昼城,甚是挂念担忧娘亲,便派自己的贴身侍女佩茈——也就是后来玖黎的乳娘佩姨来照顾娘亲。

娘亲自是对之甚是信任,其能力也的确上佳,将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条。娘亲素喜染樱香,而这熏香虽不是佩茈打理的,这香炉玖黎却是亲眼见到佩茈交给侍女的,这炉子的暗格……

玖黎脑海中又回想起今日兮羽记内那隔间二人的谈话——

“……骁郡王作为当今皇后的义兄,而慧真皇后又深受当上宠爱,统掌后宫,宫斗怎会波及远在南零的先骁郡王妃,这是其二。若如你所言,先骁郡王妃薨了,于谁有益?”

“……虽常言后宫不得干政,但历朝历代宫斗与朝斗可都是千丝万缕的相关联,妇人家的手段可没你想得这么简单,隔得远或许正是其下手考量的因素之一,统掌后宫可不是能绝对掌控的事情,这才是其二。”

现在一切证据清晰指向佩茈,可是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佩茈,真的是慧真皇后吗?可是若真是她这么做,岂不是丢了孩子又折兵。

可若是不是她,便是后宫中的其他人所为,这一招使得父王与晔帝、慧真皇后生了嫌隙,既如此目的明确、得罪多方——这盘棋,下得看似高明却又漏洞百出,这之间顺着佩茈自然就水落石出,可一切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玖黎想着想着终觉得蹊跷,既不成眠,便去娘亲灵堂守了一宿。

某阴暗潮湿的地牢内。

被铁链束缚的女子一身血迹狼狈不堪,全身没处完好的地方,因为受了重刑的缘故几度昏迷过去。

“如何了?”男子声音冰冷,如修罗般嗜血,“刑监司,你们这本事还真叫孤失望啊。”

刑监司主司几乎在男子出现时就已经恐惧得快跪下,这会儿听到男子的话,顿地倒地跪下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尊主饶命,饶命啊,这贱人实在嘴硬得很,软硬不吃,属下实在没办法。”

“呵,仇主司,孤不过给你开一个玩笑罢了。”男子嗤笑了一声,听得刑监司一干下属愈发慌神,各个皆是两股战战,血腥气甚重的地牢更加阴森诡谲了几分,扑面而来死亡的气息。

……

佩茈再次醒来,是被冰水浇醒的,无法聚焦的眼眸看见男子模糊的虚影,立马激动起来。

“你……是你!你为何要骗我?!”佩茈歇斯底里地嘶吼道。

“孤何时骗过你,他不是‘在’这吗?”男子甚是戏谑地说道,“还不过来见见你的‘老相好’。”

暗处走来一面上有着一道狰狞伤疤丝毫不带活人气息的玄衣修士,神情冷漠不带一丝温度,犹如死人一般,或者说本就是个死人。

佩茈满眼绝望如坠深窟,男子倒是很满意看到她这番,继续诛佩茈的心:“说来,他能‘在’这出现,多亏了你。”

佩茈一时顺不过气吐起血来,甚是沉痛地移开眼,咳嗽道:“咳咳……我可以……交代,咳咳……一切,你……咳咳……放过他!”

男子只是冰冷倨傲地说道:“你没有资格和孤讲条件,孤只给你半刻钟的时间。”言罢甩甩衣袖让其余人退下。 第29章 白芷舒华 次日的暮色时分,霞光熹微,那小贩终于登门拜访。

“郡主,这批香囊……”为首的侍卫统领是展严,其后跟了一侍卫怀中抱着一个大箱子。

“就放在我院子里的储物间,可否再劳烦展叔放个行,将他们带到我正院来?”

不出玖黎所料,后者果然露出为难的神色:“郡主……”

“展叔,你将人带进来就是,我自会和父王说明此事,即使有事我会一人担着的,绝不让你们担责的,展叔就……行个方便?”玖黎含着澄澈的大眼睛一脸委屈地看着后者。

展统领多少有些动容,但职责所在,听命所从,仍是拒绝道:“郡主,属下们也是听令行事。”

虽然依旧被拒绝了,但展统领这语气多少松了些。玖黎继续可怜巴巴道:“展叔,那我可以去门口和他们说几句话吗?好歹让人家跑这一趟。”末了还补充道:“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

“既如此,郡主请随属下来。”

“多谢展叔。”

玖黎随着展统领来到郡王府侧门口,然后就在一干灵力傍身身手不凡的侍卫们眼皮子底下被带走了,且不论骁郡王给玖黎特意设下的结界……

这事任谁听了都难免瞠目结舌,刚清晨被调去边陲平乱的骁郡王收到展统领传来的请罪讯息后委实有些头疼犯了,关心则乱的道理深谙于心又如何,爱妻丧期未过,女儿便被“掳走”、生死不测,他不能再失去玖黎了。好在只隔一刻,比(应纾)较靠谱的祁约“反应”过来后立马传讯过来——郡主似乎是会面“旧友”,一切安好。

战乱未平,骁郡王身为一军将帅现下并不能亲自赶回去,无奈之下修书一封灵犀谷主,让他多少照看下自己的亲传弟子。

而这头——

“阿榕师姐,您沏的茉莉花茶真是又香又醇,”舌尖轻点微微尝了些,一脸回味,“初入口茶香清淡,入喉则回甘无穷,天上人间也就独阿榕姐姐能沏这般绝酿!”

“小玖啊,你这嘴甜的本事倒是有增不减。”女子话说得极其温柔,着一身素蓝色麻衣更显其清丽,白芷舒华当是这般可人。

“阿榕师姐,小玖有惑。”玖黎眼眸微垂望向茶水,将那带着凝芷露的香囊置于桌案上。

“这香囊……”女子稍稍审视了下,“是出自我之手。虽然凝芷露香气易散,但其清灵静心、活血化瘀的妙用于修士颇有益处,再者配以紫檀芪药效便经久有效,偶尔制之卖得尚可。小玖有什么疑惑呢,直说无妨。”

玖黎睫羽微颤,复道:“阿榕师姐,您曾制过含染樱香的香囊吗?”

女子微微思索了下轻声道:“未曾。”

玖黎沉默半晌,忽抬起眸眼看向女子:“阿榕师姐,您教我制作香囊。”

女子微顿,所以小玖师妹信上所说的要事,就是向自己学制作香囊……

“好啊。”

女子不过一会儿便取来材料,向玖黎介绍了一下它们的用处和用法:“小玖,想绣什么纹样?”

玖黎选了一天青色的布料,不假思索道:“白玉兰。” 第30章 你还小,这个不好 于是乎,伴着暮色入夜。

“小玖,刺绣讲究巧劲,”女子微有些不忍,玖黎这都不知是第几次戳破手指了,既是灵绣,运灵针刺伤的伤口自是要修复得难些,“这里施针得斜入,绕三匝刺入刚刚的位置……”

悄然间便是亥时,玖黎才将纹样绣好——天青色的香囊上刺着针脚处理略微稚嫩的白兰,不过好在传神。

女子都由衷赞道:“初学便有这般绣工,小玖真棒。”

得到了师姐的赞许,玖黎方轻微松了口气……

玖黎继续下一步步骤,以平针缝合开口处,缝好一圈后,把线头抽紧,在留好的小口内置入适量的兰花香料和一些养气聚灵的草药……并加以紫檀芪,运以灵力封之,塞入棉絮后把收口抽紧并缝合好,再就是缝合流苏这些收尾工作……

待做完时,玖黎已经累得趴在桌案上半睡着了,女子微微摇头正欲运行灵力环抱起玖黎回房休息,这时听见怀里的人嘟囔道:“师姐,你和孟师兄还会回谷吗?”

女子手臂微微僵硬,步伐顿了一下才继续向内间走去,就当怀里人说梦话,沉默未作回应。

玖黎心思灵巧,自是懂得察言观色,但今晚却一反常态,明知眼前人在回避……却仍坚持问道:“师姐,你和孟师兄是遇上什么难处了吗?有什么事非得不辞而别,孤身面对……”

女子停下脚步,眸中闪过一抹愠色,语气透着淡漠:“小玖,你还小,有些事,是私事,也只能私了,这是我的选择,我不会后悔,也无须同任何人解释,你明白吗?”

玖黎微怔,似是细细消化这几句话,对于气场陡变的师姐,一时觉得很陌生、陌生……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自家的事尚捋不清,又有什么立场问他人的因果……

她昨夜在娘亲灵堂前守了一宿,想通了很多事情,今日来也不过是再确定一下,她做了很多假设……若是自己早日洞悉一些人、一些事,医术道法更厉害些,是不是便能阻止一些事情的发生,可是凡已过去的事情,是不能改变的,自己只能弥补抑或是讨债。

女子将玖黎置于榻上盖好被子,室内未燃烛火,月华被乌云间或遮掩。

女子走到屏风前时听见榻上少女微有些喑哑地道:“师姐,我好想快点长大……”

女子轻叹了声,只道了句:“好好休息。”

屋外。

女子看向一旁抱剑的男子,未待对方开口,便用灵识传音道:“她累了,今夜便歇在这里,自有人护着她。这次多谢你的帮忙,我先回去复命了,请自便。”

女子言罢便瞬移离去,男子微微叹了口气便尾随上去。

这厢,“自有人”的两人正在一旁的大树上“赏月”。

应纾:“祁约,你说郡主整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出就是为了学做香囊?”

祁约:“……”内心表示并不想理这个话痨。

应纾:“话说郡主这么用心制作的香囊,不知会被赠予谁?祁约,你一点也不感兴趣吗?”应·话痨·纾继续道。

祁约:“嗯。”显然回应了后半句,心想真不想和这聒噪的家伙一起当差。

应纾:“诶,祁约,除了练剑、看书,你还对什么感兴趣呢?”虽然本来要开口的话被堵了回去,但表示起码让身边这沉默寡言的家伙说了话不是,马上转了个话题道。

祁约:“……”

应纾:“罢了罢了,睡了睡了,一个时辰后喊我换班……”

祁约:“你呢?”

应纾:“啊?”

反应过来后:“你在问我?”

祁约微微瞥向他看了一眼:“嗯。”

应纾立马接道:“我感兴趣的可多了,弹弓、骑射、遛鸟、喝花酒、听小曲……”

祁约皱了皱眉头:“喝花酒?”打断应纾一长篇大论的发言,“你?”

应纾听出了祁约语气里的审视,颇不服气道:“就我如何!小爷我生得这般英俊潇洒,武艺高强还多金,想当年也是江陵有名的公子哥,人称应小公子,每逢佳节少不了佳人邀我入幕共饮,说来那些佳人各个都是冰肌玉骨、腰肢纤细……声音又甜腻动听,那娇声一唤啊,啧啧啧……能把人的魂都勾了去……怎么,你这木头羡慕了?”

祁约将脸侧向一旁:“你想多了。”

应纾偏头看向祁约:“不会,祈约,你生气了?”

后者冷冷道:“没有。”

应纾“灵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转瞬一脸悲悯道:“下次有机会,我带你一起……”话未说完便被后者的剑柄抵上脖颈。

后者声音更冷了几分,重复道:“没有。”

应纾分明看到这家伙顶着一张别人欠了他几百万灵石的臭脸,一脸“凶相”,何况脖子还被这家伙拿剑柄抵着,反应这么大?心里更发坚定刚刚的想法……

“好啦,我刚刚言语若有冒犯之处,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生气啦,我撤回,我禁言。”言罢捂住自己的嘴,表示自己不再说话的样子,眼睛直愣愣的,颇憨的模样。

祁约见他这番模样,有些懊恼,实际上他刚刚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心里不禁嗤了一下自己,看向后背紧紧抵着树干的应纾,干净利落地收回剑,皱巴巴地道:“这个不好。”

应纾愣怔了下:“什么不好?”

祁约:“喝花酒,不好,建议戒掉。”

应纾满头黑线,内心疯狂表示:不,我拒绝,喝花酒明明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没有什么不好的,当然除了比较费钱外,不过这条于自己而言完全不成问题。哎,有钱又有颜的人生真是舒服,哪像现在这般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还得和这般寡言少语的木头待一块执行任务,惨啊,惨啊。

何况某人自己修的清心寡欲的道,便这般要求身边人向他那般做派靠拢,真是不知其中乐的木头。应纾虽极不情愿回答这个“无理”的建议,但在某人审视的高压下,犯了怂,虽然自己武力值挺高的,但是打不过面前这位啊,大丈夫能曲能伸,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的:“行,我试试。”

瞧着祁约松了原本紧皱的眉头,内心补充道我只答应试一下,仅此而已。应纾为自己的机智默默点了赞。

不料旁边又响起冷不伶仃的声音:“我会帮你。”

“?” 第31章 交代(上) 翌日,天未破曙,玖黎便休整好回府。

零星守在府里的侍卫们看到门口的玖黎,竟一时未反应过来,直到玖黎到他们面前,真挚地向他们鞠了一躬:“抱歉。”

一众侍卫才反应过来,随即跪下来,其中一个道:“郡主平安回来就好,是属下们失职,竟让郡主当众被掳走,还请郡主责罚。”

玖黎面上不显,心里却微微叹了口气,自己这次实在任性了些,一大半府卫出去寻自己尚未回来,父王该是何等忧心……

“我这不什么事都没有,再说我早就有言在先,有什么事我一人担着,怎么能让你们受责罚,都快起来。”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才陆续站起身。

玖黎进府后才继续道:“子晳哥哥呢?”

依旧是刚刚回话的那人道:“公子听闻郡主被掳走后十分担忧,昨夜便随展统领一同出去……”

玖黎心中微动,将刚刚一瞬的顾虑暂时放下,掐了诀变换出小纸鹤出来,向他们报平安。

……

一月有余后,骁郡王携戍边将士风尘仆仆地赶回来。

是夜,时值南零初雪。

还未走近府门,便瞧见玖黎披着毛氅立在门口,似乎正和一旁的子晳聊着什么有趣的事,银铃般的笑声自远处浅浅传来。

骁郡王竟一时有些愣神,这么多年都过去了,这傻丫头倒还是有着这习惯……无数个影子重叠在一起,拉近成现在的画面,胸腔涌起阵阵暖意,这月余来本已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育一下这丫头的想法转瞬被抛下了。

犹记前些年将玖黎送去灵犀谷的前夜,自己舍不得送尚且年幼的小玖出远门独自求师闯荡,担忧地失眠一宿,甚至幼稚地问阿弗能不能不送小玖去。阿弗那时还调笑自己,心总是太软,这般宠着小玖,日后若是我们不在了,小玖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怎么平平安安过这一生?

何况,我和阿弗都心知肚明,小玖作为我们的女儿难免需要承担很多……而我们也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侧护着她,终须她经历磨练丰满自己的羽翼。只是道理虽是如此,可瞧见这般烂漫的小玖,身为父亲,我多少是不舍的。

“父王!”不远处的玖黎喜出望外地跑过来扑进自己的怀里,软糯糯道,“父王,小玖好想你。”

这丫头又开始向自己撒娇了,骁郡王心道。

以前还有阿弗提醒自己,现在……强装起严厉的模样:“小玖,上次之事你须给为父一个交代。”

怀中人熊抱着自己也不撒手,漫天飘着轻轻的绒雪,骁郡王顺势抱起玖黎,站在一旁的沐子晳恭敬行礼道:“义父。”

骁郡王瞥了一眼沐子晳,便移开视线向府内走去:“嗯,一同进来,”瞥了眼他埋在身后的右手,“少纵着这丫头。”

玖黎听见这后半句话都不禁偷笑,最纵宠自己的人却让其他人别纵着自己,真是没甚么说服力呀,父王……

“义父说的是。”后者温和有礼地接道,低垂的眸眼却沉了几分,瞧见玖黎同骁郡王亲昵相拥的样子,无端令自己有些烦躁。 第32章 交代(下) 入府后骁郡王便挥退了沐子晳,将玖黎带到自己的书房。

“父王,真的就是这样,小玖绝无半句谎言。”反正说了的都是事实,只是选择性未交待一些事情罢了。

“小玖,你交待全部了吗?”骁郡王表示自己并不是这么好糊弄的。

“父王……”上前拽了拽父王衣角,顶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瘪着嘴开始卖萌,妄图蒙混过关。

骁郡王沉默了半晌,微微叹息道:“小玖,你实在不愿说父王也不勉强,但是可以答应父王绝无二次吗?”

玖黎拨浪鼓式点头:“嗯嗯。”言罢便想立誓,立马被骁郡王阻止了。

“罢了罢了,此事翻篇。”

“父王,展叔他们……”

“既是失职,无论原因,都得论罚。”

“父王,这次是我不听您的话,您就责罚我,别责罚他们……”

骁郡王沉声道:“你这丫头不听话自然该罚,他们失职也应罚。”

玖黎当即恹恹讨价还价道:“小玖领罚,小玖无话可说,但父王可否给他们罚轻些。”

骁郡王只是踏步走出书房,对跪在院子里的一众侍卫道:“尔等失职,护卫不周,罚尔等年关多休一日,居家反省。”

玖黎本随父王出门后,也跪在台阶上,乖乖等着领罚,却不想父王所谓的责罚竟是这!

“郡王,请您责罚!”展叔反应过来后立马道。

父王走到展叔面前,欲扶起展叔:“这就是本王给你们的责罚,若是觉得轻了,不如再加一日……”

展叔有些喑哑道:“不可!属下……属下,甘愿领‘罚’。”

身后一干侍卫应声道:“属下甘愿领‘罚’。”

“既然都对责罚无异议,便下去。”

展叔由父王扶起,身后一干侍卫也随即起身。

“至于郡主,既是自愿担责,罚其一年银钱,”父王顿了顿道,“另,去……灵堂外罚跪三日,守丧期未满前不得出府。”

“可有异议?”这话虽对着玖黎讲的却并未看向玖黎。

以上责罚于玖黎而言不重,若说于普通人而言在雪夜罚跪三日,恐怕得去条命……但现在的玖黎已浸泡寒潭修炼入道一年,体质不同往日,忍耐力也有所增强,丢条命自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只是吃些苦头的罢……

至于不准出府这条,自己还太弱,不急于一时。

“无异议!”玖黎应道。

“属下有异议!”是展叔的声音。

本来应该散去的侍卫们,竟均立在院子里,展统领走向前来,于骁郡王面前跪下:“郡主尚幼,不论此事是意外抑或其他,还请郡王念在其初犯的份上收回成命!”

众人随之跪下附和道:“请郡王收回成命。”

在他们眼里,玖黎不过还是个不足八岁的孩子,更不提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从没什么郡主架子,嘴甜心善,很讨人喜欢。

现下又是深冬,雪地里跪三日,即使是初阶修士多少也重了。怎可让这丫头一人担责,自己一等“失职之人”得享休假,这番问心何安?

骁郡王看向众人威压道:“本王不过离府月余,尔等眼里可还有本王?”

雪夜静谧,众人一时不敢应声,半晌展统领才应道:“属下不敢。”

骁郡王也是微微顿了一会儿才道:“都下去。”

而后,未多看一眼玖黎便离去。

……

灵堂在内院深处,初盛的红梅被雪覆满枝头,一抹艳色与雪色相衬,清冷间平添几分矜傲。 第33章 秉烛夜谈 一年前的“任性”事讲完了……

守孝的最后三个月过得很快,转眼间便到了玖黎九岁的生辰。

骁郡王为玖黎办了盛大的生辰宴,一如当年的周岁宴,只是八年的时光一晃而逝,物是人非。

而这次生辰宴,也是玖黎在周岁宴后第一次以郡主的身份出现在南零百姓的面前——

她身着一身明丽的橘色衣裙,梳着一头双平髻,佩着缇饰簪花,其后披下柔顺乌黑的长发随着微风轻扬,在明媚的阳光下少女的娇俏美好全然显露。

玖黎随骁郡王立于高墙上不时露出浅笑的梨涡,向南零的百姓问好。

就在生辰前夜,父王将自己叫去书房,与自己促膝长谈。

“小玖,在你心中,南零意味着什么?”骁郡王慈爱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眸光直直看向我。

南零于自己意味着什么,我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若是五岁前回答这个问题,我可能会毫不犹豫道“南零是我长大的地方,是父王和娘亲在的地方,是承载我很多美好回忆的地方,这里有很多我喜欢的人和东西,我喜欢这里”。

在沉浸其间时往往不会认识到其对自己的意味……

但自己去灵犀谷的两年里,时常会想念南零,不仅仅是父王、娘亲和一些可爱的人们,自己甚至时常梦见市井间的烟火气、甚至是远郊的一草一木……

这一切都令自己眷恋,虽然再次回来时娘亲已经不在了,这里同样寄托了自己不愿揭露的伤痛,但自己依旧……爱这里……

因为,南零于自己而言,不仅仅是自己三口之家的家,还是所有南零人共有的家!

“南零是我的家。”我抓住父王的手,认真看向父王的眼睛道,“是我愿意全力守护的家。”

骁郡王只是愣神了一下,便紧紧抱起我带些鼻音厚重地笑道:“小玖,为父很高兴……你能这样想……阿弗听到也会很高兴的……”

父王后来又和自己聊了很多,或是问自己灵犀谷学医两年的有趣经历,或是聊自己同娘亲曾经的故事,或是就聊一些小时候的事……那夜父王同自己聊了太多,可以说比这两年多来同自己说的话还多。

……

“还记得你四岁时偷溜着出府,买了全城的糖葫芦,一个一个地分给街上的孩子们,知你能耐大,竟不想我派去保护你的侍卫全被你给‘贿赂’咯,待我和你娘亲寻找你时,已经是半晚,你小小的一只蜷缩在郊外流浪儿们的草席间,似乎正在玩着什么游戏,瞧见我们还向我们介绍你的新朋友们……”

我突然扬起脑袋,举手道:“我记得!有二狗、刘娃、来福、小花、包子、大虎……二狗斗蛐蛐好厉害,小花编的花环很好看,我现在还留在纳戒里……还有包子,别看他瘦瘦的,力气可大了,比他高很多的二虎掰手腕都掰不过他……不过好久没见他们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咋样……”

说了一会儿,我微有些沮丧地道了句:“父王,我似乎一直都很贪玩,总惹您和娘亲操心,我……会惹你们烦吗?”

父王看着我轻声道,如许诺般:“小玖,我和你娘亲啊,从未这样想过,我们甚至总觉得与你相处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可以,我们多想为你‘操心’一辈子、为你收拾所有的‘烂摊子’,可是,我们不能……我们也相信你,凭自己也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但我们更希望的是,你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好……”

父王言语间多有停顿,和平时果决的样子截然不相配,他只是将身体微侧不看我,过了半晌才深沉真挚地看向我道:“小玖,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即使我们都不在你身边,即使只有你一个人,你都要勇敢的面对,好吗?”

这是父王第一次这样语重深长地同我讲话,我心里陡然升起了一些不好的预感,可不过转瞬我便安慰自己道,南暻海清河晏已近一年,晔帝即使想发难父王也无正当名义,能有什么不可控的大事发生呢?

何况,我也不是那般弱小怯难之人,我还是要做大侠的!这般想来,我轻松了很多,认真回答父王:“嗯嗯,小玖答应父王!”

为了转移父王的注意力,我扯了扯父王衣袖,一脸神秘兮兮地道:“父王,其实我当时溜出去的时候翻墙时将纳戒弄掉了,身无分文,瞧着好吃的糖葫芦也只能干瞪眼……”

父王调整好思绪后顺着我道:“那小玖后来是如何买到糖葫芦的?”

“后来啊,”我故意卖了个关子,父王很配合地露出探究的神色,“我瞧见了当铺,便心生一计,想抵押掉这把匕首。”我将左手伸给父王看,指间银纹颇通灵性地闪着光芒。

父王脸色有些“僵”:“父王猜,小玖未当成功?”

我点点头,“前台伙计说我这是已经认主了的法器,虽品相甚佳,但他们的当铺不收已认主的法器,这是规定。可是,”

我脸不禁有些烧,“我当时并不知道如何解契,同伙计僵持了半天无果,本打算放弃的,”我不自觉带着崇拜的语气道,“我遇到了一位身着白衣戴着斗笠的大哥哥,不对,是大侠!”

我有些激动地继续讲述道:“他跟我说‘此刃绝佳,你有这样的机缘,莫要轻易辜负’,他问清我当匕首的缘由后,竟给我一大笔银子,我当然不收,可他对我说‘我有一个任务,即给吃不到糖葫芦的孩子们买糖葫芦吃,若是你觉得平白接受我的银子不好,可以帮我完成这个任务吗’……所以,我,我就买了全城的糖葫芦分给大家,不过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二狗他们都有帮忙……”

父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道:“嗯嗯,小玖想成为大侠吗?”

我非常坚定道:“想!”

父王被我这激动的样子逗得不禁笑起来:“小玖会的。”

后来又聊了很多……

许是氛围太过温馨、父王说话的声音太过温柔,玖黎甚是放松地睡了个好觉…… 第34章 沦为罪人 水镜上赫然浮现着玖黎这边的场景,其前的男子淡淡地拂袖将水镜收起。

彼时城中不知何处响起缥缈动听的笛声,似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引人沉迷其间,放眼望去,几乎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玖黎也不禁听得有些痴了,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世外桃源之地,而娘亲就在那尽头温柔地看着自己,挥手让自己过去。

玖黎喜不自禁向着娘亲飞奔而去,近的只剩咫尺时,“娘亲”却将剑刺向自己,被刺穿的部位生疼,血液汩汩止不住地流,真实的痛觉令玖黎意识骤然回归清明,顺着剑看向执剑之人,竟是自己最不敢想的人,是父王!

“为什么……”玖黎几乎失声地发颤道,怎么可能是父王,怎么可能……

一曲笛声毕,众人皆如梦初醒,只是刚清醒过来便瞧见高墙上这样的一幕,均是无比震惊!一众将士更是惊得半步都不敢向前。

可令他们震惊的远不止于此,他们正处于结界内,而结界外则是凶猛的灵兽,正不断地攻击着结界——结界已隐现裂痕!

骁郡王只是将剑刺得更深了几分,冰冷道:“小玖,你真令本王失望。”言罢运转灵力,只见一玉笛自玖黎袖中飞出。

这根本不是自己的东西!!

玖黎还来不及回想自己身上如何多了这玉笛,还来不及向父王申辩,后者便毫不留情地拔出剑,本就有些站不稳的玖黎随着拔出的剑失力地跪下,血液如注地喷洒,染得一身橘衣如火。

骁郡王高举玉笛看向城楼下的百姓厉声道:“郡主勾连漠渚引诱凶兽入城,罪证确凿,现已伏诛,逆子不驯,即日起,本王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玖黎只能虚弱地看着父王的背影,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撑着地艰难地挪过去,想抓一抓父王的衣角,告诉他自己没有勾连漠渚人,这个玉笛也不是自己的,自己对于这些皆不知情……可是失血得厉害,还未抓住父王的衣角,便晕死过去。

漠渚地处九零大陆最南,北与南暻接壤,与南暻结有深厚的宿仇,素来两国关系乃水火不相容,两国百姓也是互相仇怨颇深,勾连漠渚不仅犯国之大罪,更为百姓所恶。

尽管众人仍不敢相信小郡主会与漠渚勾结,但证据就在那摆着,郡王都大义灭亲定其罪责,即使再不敢相信,郡主通敌已成事实……

护城结界随着凶兽的攻击裂痕渐渐加深,骁郡王部署好众将士随即迎战,人群间一些修士也加入这场战斗中。

这一战伤亡惨重,给长期相较和平的南暻以打击和警醒。

不过幸在经过一场恶战后终是击退这群凶兽,此外,这一次也连根拔出了很多潜伏在南零的漠渚余党,南零作为南暻要隘的“南大门”,此番清剿漠渚余党为南暻的未来排除了巨大的隐患。

这一乱后,骁郡王便带领南零百姓进行战后重建工作。

与昼城上层显然对此战颇有微词,不断施压,骁郡王呈书上奏晔帝言明此战首尾,几番利益试探,与昼那边才松口并派遣物资和人员来援助南零重建工作。

而通敌叛国、已被郡王断绝父女关系不再是南零郡主的玖黎,据说其尸体被草草丢去了乱葬岗,是啊,这样的罪人留个全尸已经该感恩戴德了,而南零郡主自是从那日起便成了南零的一禁忌,人人避之不谈的罪人。 第35章 我无名姓(上) 初春的雨水绵绵细密,温和地飘落,夹着几丝凉意。

玖黎再睁开眼时,全然是陌生的环境——这里的街道较南零更加曲幽、地势也相对坡度明显,街上行人服饰均偏向深色、绣着繁复的花纹。这处巷子相对僻静,只有一些依稀的过路人,不过细细听一下,拐角处倒是人声喧嚣,想来应是一处闹市。

在灵犀谷那近两年的日子,自己有时会与师兄师姐或是独自一人外出做任务,途中难免会有一些突发情况发生,因此去一个地方时摸清当地的环境是作为首要的一条“守则”,渐渐地这条“守则”也成了自己自然而然刻在骨子里的习惯了。

眼睛由于太久没见光视物的缘故,有些惺忪难受,玖黎想抬手揉一下,才发觉现在的自己抬下手都很费力。刚刚只顾着观察周围的环境,倒是忽略了自己现下的处境……

玖黎无甚情绪起伏地垂眸看向自己的左侧胸膛,早已没有血污,原先的衣裳已经被人换成了一身灰蓝色的亚麻布衣,头发凌乱地披在后头,纳戒不知掉去了何处,指间的银纹黯淡无光。

玖黎微微活动左肩,能感受到伤口处传来隐隐的刺痛,玖黎不禁有些讶然。

那一剑不偏不倚很深地刺向自己的胸腔,而现下自己基本上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甚至还能感受到体内微弱的灵力流动,究竟是何人救了自己,自己又为何会在这,自己竟还有灵力残留……不过转瞬间便未多想,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笑话……一个叛国的罪人……一个被认定已经死去的人罢了,还真是不如……

绵绵的春雨轻柔地飘落下,石板路沁得乌湿,宽厚的屋檐垂挂着雨珠,入目之景皆是灰蒙色的,半坐半倚在一角屋檐下的玖黎眼神空洞不知望向何处,久久未有什么动作、气息沉沉,在旁人看来她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将死的乞儿罢了,行人路过玖黎时还会不自觉加快脚步,偶也会有那么个别的行人直接啐道:“晦气。”跺两下腿才快步离去。

……

因为玖黎倚着的地方微有些不平,被压麻的腿不禁抽搐了一下,一道清脆的碰撞声随之响起,顺着声音看去,正是暮兄暂存在自己这的墨玉玉佩,光泽依旧动人,只是其间的“血滴”瞧不见了,与其说瞧不见了,不如说是融于这墨玉的墨色之中。

短暂的愣神后,便伸手将玉佩捡起来握好。墨玉有着暖暖的温度,捏在手心间向自己传递着温暖,玖黎一时盯着它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玖黎靠着墙撑起麻木的身子站起身,一走半跌地朝着拐角处走去。

春雨早歇,华灯初上,街上张灯结彩、热热闹闹,这里似乎是正在过什么节日,远处传来祭祀时的礼乐声,很快便有一干训练有素的护卫将街上人群拦在两侧,空出路中央的大片地方,玖黎早预料到人群会有一番推挤,提前便退到后边,强使上力气借着巧劲翻上街旁一侧矮墙上,似乎撕扯到了伤口,不过还好爬上来了。

一行象群秩序井然地向前,每一只庞大的白象都身着大红色为主色的繁复装饰,宽厚的背上架着祭台,祭台上是戴着人面鱼纹面具作法的巫师和身着红衣舞动的少女,少女们脚踝和手腕处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其舞蹈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似在吟唱着古老的歌谣,在讲述着一个缱绻动人的故事。

原来,自己竟到了岑州。 第36章 我无名姓(下) 岑州地处南暻西南角,盛行巫蛊之流,如今归晔帝的一母同胞弟弟晖亲王管辖。

尝闻岑州每隔六年都会于惊蛰日举行祭祀大典,准确来说,是降神仪式。

玖黎不禁拧眉,这也未免太巧,自己竟正好赶上这大典……

不过今日既是惊蛰,这就意味着救自己之人只用了三日不到便令几乎死去的自己恢复得七七八八,这般……玖黎一时脑子里闪过无数猜测,可稍加推断,皆不成立。

罢,既然如此,姑且走一步算一步,也不为辜负这些桩桩件件的事和或喜或怨或爱或恨的人……

随着祭祀大典的推进,天边渐响起雷声,蛰虫惊而出走,祭台上是随着雷声作法的巫师们,阵法初成,其外如泛着清莹的波纹晕开而出,不过几息间便将整条街道覆盖,直到目光所及外。

与之同时,祭台上舞动的红衣少女变换舞步跳得更加婀娜多姿,如步步生莲,而银铃声叮铃间将那吟唱的歌谣推向高潮。

山间蛰虫自不归山而出,纷纷进入阵法中心。阵法处光晕刺眼,玖黎撕下袖间的一块布料蒙住眼睛,稍稍缓和一下眼睛被光晕灼到的刺痛,好在听力尚好,虽看不见也能听见远处的动静。

大概一刻时间的样子入皿仪式便完成了,光晕散去,玖黎正想揭开蒙在眼睛上的布,却听见有东西向自己袭来,来不及多思便侧身堪堪躲开,但还是被那物什上的灵力震到,一时脱力地向后跌去。

摔下墙的那一瞬间,玖黎还微有些庆幸,背面落地多少比正面落地要少些狼狈,虽然已经很狼狈了……

意料中的疼痛却没有到来,自己似乎被灵力拖起来了。

“王妃!”十步外传来一年轻女子焦急的叫声。

“连翘,无事。”离自己约三尺处,传来极其温和好听的女声。

不过几息,自己便被轻轻的放下,坐到了棉毡上。

“报王妃,属下无能,让那暗处射箭之人跑、跑了……”

“废物,要你们何用!”被唤作连翘的年轻女子厉声道,“若是王妃及未出世的麟儿出了何事,可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好了,本宫无碍,”那女子打断了连翘,虽有些责备的语气,但说话的声音依旧温和,只是言语间带着不怒自威的贵气,“先起来,回去自行领罚。”

“是。”暗卫们如临大赦。

感应到有人向自己走来,玖黎不自觉地后退了几分。来人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停步温温道:“不用惧我。”

她的声音有极强的安抚性,不过现在的玖黎也不会像以往那般单纯,至亲之人尚且能那般对自己……何谈其他人……

玖黎佯露出被安抚到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谢谢。”

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复又“慌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只是、只是,”嘟囔了半天“快急哭”地说出下半句话,“只是从没看过这大典,想待在高一点的地方好好看看,可是不知何处射来的飞箭……”

九分真话十分伪装。玖黎自是清楚,哪怕自己说的皆是实话,也不能消除自己碰巧出现在这里的嫌疑。不过既然被救下来了,先赌一把再说。

她未接自己的话,只是唤了句:“茑萝,进行得如何了?”

茑萝款款有礼道:“回王妃,大典已经接近尾声,但王爷怕您累着,命奴先护您回府。”

“胡闹。”语调微有些恼意,掩着其他的什么情绪。

她复对着玖黎道:“你叫什么名字?”

玖黎微有些愣神,眼底藏着哀痛、恨意乃至更多的情绪,不过好在眼睛上还蒙着布,倒也没露出什么异样,轻轻道:“我……我没有名字。” 第37章 日行一侠事 这位王妃打量了自己几眼,不过几瞬便收回视线,对着一旁的连翘道:“连翘,先找位郎中给这丫头看看,安顿好她,你再自行回府。”

“王妃……”连翘有些不满道,这就一不知来历的野丫头,还这么巧地出现在这,谁知道打的什么鬼主意,凭什么还要她去照顾。

“连翘,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的话,就不用在本宫身边伺候了。”这位王妃不怒自威淡淡说完这句话后,便带着茑萝离开了,暗卫们自是随王妃一道离去。

于是整个空荡的后院一时只剩下了玖黎和连翘,玖黎倒是无所谓地紧,不过这连翘似乎气得不轻,单方面和玖黎干瞪眼半天,直到玖黎都歇够了一手撑着棉毡站起身来欲走,才极不情愿极为嫌弃极不耐烦道:“喂,瞧着你这瞎眼乞儿一没事儿人的样子,我看也用不着请郎中了。”

玖黎并无心情应付她,全然忽略掉她充满鄙夷和讥讽的话语,淡淡回道:“无事,不敢劳烦。”便迈开步子准备找个道走。

连翘却突然道:“谁准你可以走的!”

玖黎停下步子,回头看着她,满脸写着“你又有何贵干”,但还是礼数甚好地回道:“王妃似乎并未说我不能走。”

连翘本就因为王妃的安排生着闷气没处撒,玖黎这会儿又拿王妃来压她,一个卑贱的乞儿,也配借着王妃的势来回嘴,真当自己是好惹的?

玖黎本意只是想早点走,却不想反进一步激怒了连翘。

连翘快步走到玖黎面前:“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拿王妃来压……”言语间便高举右手欲扇玖黎巴掌,只是如她意料中的响声并未响起,在她手掌离玖黎几寸的时候就被一只小手抓住了手腕无法用力。

连翘用力使了劲想挣脱玖黎的手扇向她,却发觉自己愣是被这姑娘抓得动不了分毫,顿是又气又恼。

当然玖黎也在强撑,刚刚预判连翘的举动后,便将体内微弱地灵力凝于右手处,才阻止连翘,不过这样下去,自己微薄的灵力可撑不了多久。

自己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不怕得罪的,况且像连翘这般不讲理乱发脾气乱动手说话过分的,玖黎之前可没遇见过,不过现在遇上了,便当日行一侠事……

“连翘姑娘,你说话可真不礼貌,不会说话还是不要说的好。”

玖黎垂眸念了一串咒语,连翘刚想破口大骂,结果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任何字句,只能发出“嗯”“唔”的声音。玖黎也未多理她,单手扯下眼睛上的布将连翘双手捆于一起系成死结,复又自身上撕下一块布料将其双腿绑在在一起。

期间,连翘自是一直在挣扎,不过盲目不着法门的挣扎加上失声的打击一番倒腾下来,总算消停了下来。

禁言咒是自己在灵犀谷时偷偷从师父那学的,这也算初次用,如果不算上小彩的话,还好成了。

玖黎微微仰头瞥向天间,乌云已经遮掩住皎月,祭祀大典看来是结束了,只需再等三个月,便是降神仪式的重头戏了,届时自铜皿中出来的最强蛊不知会是什么?不过这与自己又有何干呢。

看着一旁“沮丧愤恨”的连翘,决定再火上浇油一把:“这次只是略施小戒,连翘姑娘以后若想继续开口说话,还请注意些自己的措辞和行为,否则,再遇到我时,呵呵……”既然无论软硬都是得罪了这人,还不如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若是连翘知难而退、有所改变自是最好,若死不悔改自己也不怕得罪得很些,言罢便从无人看管的后门走了出去。 第38章 傲娇少年 玖黎出来时,夜色已深。

大典结束后,看热闹的人多已归家,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不过也只是不拥挤的状态罢了,逛夜市的闲散客或是赶路人将街道装点的依旧热闹。

虽然,这份热闹并不能消遣自己此时的孤寂。

不久前“南零是我的家”的话语犹在自己耳畔回荡,才几天不到的时间自己便经历了“死去”“沦为罪人”“无家可归”“无名无姓”的一个人,玖黎漫不经心地沿着街道最里侧往人少的地方走去,自嘲地勾着嘴角。

不知走了多久,玖黎走到了一城郊的破庙前,残破的牌匾只剩半角,依稀可以看出一半“殳”字,想来应是个什么殿。破是破了些,不过遮风挡雨倒是也绰绰有余。

玖黎未直接走进去,看似是一个空殿,那残存在空气中的烟味倒是犹在,里面生过火了,刚熄灭不久,可能是察觉到有人来便熄灭了。

既然已经有主了,玖黎自是得“遵守规矩”不是,破庙无主,但先来后到直接打扰多少有些不好。不过自己现下,似乎也没什么好的去处了呢,毕竟身体还未完全恢复,体内灵力也是微不可查,现下去找个新的去处多少有些“难”。

于是乎,玖黎礼貌性地朝里面道:“不知哪位侠士在此,可否可怜可怜我这个饥寒交迫、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乞儿,允我一同借庙歇息一宿呢?”

庙内久久未有回声,玖黎寻思着莫不是自己声音小了些,复又问了句:“侠士可否行个好允……”

“进。”玖黎话未说完,便听见庙内传出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些哑意。

“多谢!”言罢便拖着有些泛酸的腿朝庙内走去。

乌云笼罩着夜空,暗淡无光。

外边沿路生长着岑州特有的夜光草,入夜便会透出淡淡的黄绿色荧光,倒也助人视物,较之同样光色只六七月份出没较多的萤火虫来说,其一年四季常有倒是十分难得,只是其他地方也只有羡慕的份,在岑州只是普通野草般廉价的植物在别的地方可是养不活的,不过放纳戒中以灵力养着,倒也是未尝不可……

现下进了庙里,玖黎才感觉到一片漆黑,晚风吹拂着破败的帘子飘飘扬扬,视觉不通时,感觉和听觉便被放大很多。

细微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离自己越来越近,玖黎两手背到身后,右手已经抚上左手间的银纹,只需一呼一吸间便可祭出银刃。

骤然间,庙内便亮了起来,只见一少年,约莫十三四岁的样子,一身深蓝色衣服干净利落,乌黑的头发被蓝色的发带束起马尾,肆意地披在后头,甚是飒爽轻扬……好看。

不过这少年微哑的声音和这面色惨白的面庞……玖黎虽只是稍稍瞥了一眼眼前之人,但打量之意仍是被少年察觉到了,他也未对此生气,只是随意道了句:“那边有空位。”

玖黎自是早就观察了一番这里头,当然知道旁边有空位,可问题是可烧的杂物似乎只有这少年燃的这些,况且自己鞋袜裤摆早就湿了,拧巴难受得紧,夜里又冷……

有火不烤非俊杰……于是舔着脸皮可怜巴巴问道:“少侠,小女子冒昧问句可以一起烤火吗?”

少年堆柴的手微顿,瞥了眼玖黎便飞快移开视线,表情极不自然道:“不行。”

就在玖黎听到其果断拒绝的后一刻,少年又极其变扭道:“算了,瞧你可怜,过来。”

玖黎嘴角微僵,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这就是话本上说的“傲娇少年”吗? 第39章 何不设防 闻言玖黎自是“乖巧”地接话:“多谢少侠。”

只是玖黎并未直接走过去,而是去一旁半块破旧的幕帘后将鞋袜裤摆上粘的黏湿泥土大致处理了一下,大殿中央供奉的法像残破严重,只剩依稀可辨的千叶青莲花底座,左手臂跌于一旁还缺失了手掌……或许其旁碎的难辨的部分就是……

不过半晌迟疑,玖黎便淡然自适地坐在少年斜对面烤火,火焰一簇簇的,依稀能从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一如可在眼眸中看到熊熊燃烧的火焰。

二人经历刚刚的对话后这会儿都没说话,一时之间倒也沉默得安宁。

在这份安宁中,玖黎有些慵懒怅惋,曾困扰自己很久的想法却恍然得到了答案。

很难想象,在异乡遇见一陌生少年,还能同他相安无事就这般安静而不尴尬地烤火,就仿佛两人不是初遇,而是早就认识了好久,然后一朝故友重逢般毫不违和,反而觉得很安宁。而这种感觉,又是同自己本身适应力就好这点外无关的。

不过瞧着少年惨白的面庞,玖黎还是有些“不安分”地打破了这份安宁:“少侠。”

少年本来是闭目养精蓄锐的,听到玖黎的声音后长长的睫羽微颤,淡淡道:“何事?”

“谢谢少侠允小女子能在这儿烤火,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玖黎故意顿了一下。

只见少年惨白的面额上青筋直跳,直接打断自己:“不必了。”

“少侠等小女子话说完再说嘛。”玖黎搞怪活跃了一下气氛知道再开玩笑就有些过了,立马正声道:“小女子略通医理,少侠若是有伤,可否让小女子把把脉呢?”

言罢一副弱小可怜无辜纯良的样子,少年自是能感知到面前之人并无灵力,对自己毫无威胁。说话丝毫不带岑州口音,应不是本地人。在少年觉得纠结思虑了“半晌的时间”后,才默默将右手腕微微递向玖黎的方向。

不过实则,几乎在玖黎说完话后,少年转瞬间就傲娇地便将手伸了过来,可谓“毫无防备”。

玖黎都不禁扶额,自己这么值得“信任”吗?微微叹息,应该是自己的确太弱了,对人毫无威胁可言。

玖黎伸出右手隔着布料给少年把脉,本削长白腻的玉指微有些灰附于其上,几乎在碰到少年布料的瞬间,少年便身形一顿,别开头去。这时却听到玖黎温柔的声音传来:“看向我。”

同样在少年觉得“漫长的纠结时间”里,几乎是立刻看向玖黎,后者则是直盯盯地看向他的眼眸,丝毫未注意到少年泛起薄红的耳尖。

微呆怔的少年未注意到玖黎说的那句“冒犯了”,便被玖黎说时迟那时快的轻轻触了一下自己的左肋,后者“功成身退”迅速收回手,回过神来的少年则很快地抓住了玖黎欲撤回去的右手,眼底藏着不明的思绪,却不似对旁人时的防范和杀意……

不过片刻间便松开了玖黎的手,道了句:“抱歉。”虽然细听带了丝懊恼的语气,但是看上去倒是一副正气矜傲的样子。

玖黎收回有些被抓疼的右手,十分自然地背到身后,收回视线淡淡道:“无妨,刚刚是小女子冒犯了。少侠,可知自己中毒时日已久?”

玖黎不待少年回答便继续道:“……左肋间被暗器伤过,应是处理这处伤口时毒素未清理干净或根本未清理……小女子唐突估计,少侠身上应不止此一处伤口,少侠是否有时会灵力受阻,阴雨天胸闷伤口处刺痛难忍呢?……眼睑带了点猩红,睫羽根处颜色偏浅,少侠近来修炼可是不顺?”

少年闻言倒也没多大反应,只是淡淡的点头,表示皆如玖黎所言。

玖黎不禁拧眉,可惜纳戒不知掉去了何处,不然倒是有很多药草为引、针牵穴位便于清理毒素。

不过通过调息疏通将毒素逼出来也不是不可……

“少侠!”

……

玖黎“说服”少年“半迟疑半首肯”进行调息后,虽费了番功夫,但好歹将毒素逼出了个七七八八,至于残余的一点,玖黎则是向少年借了纸笔,洋洋洒洒地写下药方,一副“老医师”的姿态叮嘱少年切记好好吃药。

后半夜时,一切才处理好。玖黎早就累得不行全靠死撑,待一切完工,早就不知不觉间睡得沉沉,自是也不知道自己倒在了少年后背处窝着睡着,少年则是一身僵硬感觉到身后女娃无动静后,运灵力轻轻将玖黎放在一旁干草垛处歇着,从纳戒内取出自己未穿过的外袍轻轻披在玖黎身上,后者无意识间抓着盖紧。

少年隔着半块破旧的幕帘侧躺在外间,不多时感受到玖黎平稳的呼吸,轻声道了句:“好梦。” 第40章 问剑还是试心 次日清晨,和熙的阳光自轩宇映射入殿内,轻盈的流光落于熟睡的玖黎身上。阳光落于玖黎的眉眼间,倒是渐渐唤醒熟睡中的人。

玖黎不自觉地伸出左手挡了挡眼前的阳光,缓缓睁开眼,几瞬放空后才回过神来,瞥了眼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感受了一下其质地,是极好的蚕丝锦,自己莫不是遇上了哪家出逃在外闯荡江湖的“傲娇贵公子”?玖黎不禁想到,勾唇微哂,倒是挺有趣的……

将外袍折好抱起便打算还给少年,穿过本就残破的幕帘,只见——

一俊俏的儿郎半支着腿对着光专注地擦着剑,额前稀疏零落的几绺发丝微微掩着少年好看的剑眉明眸,迎着光在脸上留下淡淡的倒影,而剑身反射着流光,为之添了场纷扬。

不过玖黎见着这一幕时,第一想法不是剑绝人帅……,而是有些嗜血的思绪如泉般涌上来……一想到这光滑清白的剑在战斗中会染上肆意的鲜血,玖黎便不禁有些诡异的舒适感。这般暴躁的因子一旦有了,便极易沉溺其间,眸底血色加深。

“嗯?”少年特带的磁性嗓音响起。

“早啊。”玖黎恍惚间回过神来,微微向前走了几步,复抬了下手示意一下手中的外袍,“谢谢,还你的外袍。”

少年将剑收入鞘,甚是随意地瞥了一眼玖黎,接过外袍,道了句:“不用……”谢。

语气淡淡的,不过倒是比昨夜初见时拒人千里之外的语气要显得好说话得多,玖黎藏着眼里闪过的暗光,一如聊天般随口夸赞的样子:“少侠,你这剑不错呀。”

“你懂剑?”只是单纯的询问,未带一丝轻视蔑意。

“不懂。”玖黎顶着似曾相识的审视目光,干脆道,然后一脸求教地看向少年,“剑柄上的雕饰如隐星宿藏着幽辉,剑身修长融于阳光之中,剑刃锋利如壁立千丈的断崖高耸巍峨,剑穗也瞧着甚是珍贵,少侠又这般爱惜地擦拭,绝非凡品。只是素闻好剑一般都有出处,不知少侠这剑可有什么有趣的出处呢?”

玖黎有一点并未说,这剑有着尊贵无双的凛势。

“有趣么……”少年未将目光收回,“城破千人血,山海不相隔,铸剑者呕心沥血殉剑为器灵……剑出不为诛邪便是为恶。”声音冷淡,似只是谈论与自己不相干之事。

剑出不为诛邪便是为恶吗……玖黎又有些嗜血起来,她不禁凝眸细细看向少年握剑的手,瘦削的玉手青筋明显,只是随意握着,不过指间不自觉地于剑柄上的纹路轻移……

那么,你作为掌剑之人,是选择诛邪还是为恶呢?

玖黎自然明白少年未将话说完全,但知道这些已经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状似沉重地接过话:“不想这出处,这般……残酷血腥。”

少年似乎微怔了一下,才自嘲地勾勾嘴角,不再言语。

在短暂的安静后,玖黎轻道:“不过即使沾满了血腥,可仍是绝世的好剑,谁会不喜欢呢?”

少年微抿唇角接话:“你呢?”单单二字,却硬生生地一字一字地蹦出,如珠落玉盘,参差地响起。

玖黎露出一抹明丽的笑,“小女子甚是心悦这剑,可惜有主了……”露出一闪而过的怅惋表情,“不过啊,我会努力争取有朝一日也能拥有这般动人甚至更胜之的剑。”

“你会的。”少年对上玖黎灿灿的眸眼道。

“谢谢。”玖黎微微移开目光道谢,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道,“少侠,不知这剑唤何名?”

“再会时,你会知道。”少年定定看着玖黎道。 第41章 谁是劫数 少年作势便起身欲走,极快地收回看向玖黎的目光,一副不甚在意的做派,却大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玖黎自是识趣地后退半步,虽对分别有些小小的遗憾,不过仅仅是因为这少年挺有趣的,其他倒无甚么可说,萍水相逢罢了。

玖黎仿着江湖人士分别时的惯常措辞“郑重”地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他日相见,少侠可得兑现诺言告诉我这剑,还有,你的名字。”

少年瞳孔间闪过复杂的神色,不过几瞬应下来:“嗯。”

转瞬似乎觉得一个字多少有些轻、有些草草答应的感觉,应是不够“负责”的回答……复加了一句,“如果你还记得我……”话未说完便打断这半句话,“就算你不记得了,我也会告诉你。”无论什么……都可以。

“好。有缘再见啦,”玖黎依旧故意地顿了顿,带着些俏皮地接道,“少侠。”

少年微怔了一下便“慌乱又潇洒”地离去,玖黎站在空荡的旧殿,微微审视着昨夜瞧见的依稀可辨的千叶青莲花底座,不知几时,再瞥眼看向殿内,阳光都随风暗淡了几分。

好巧不巧的是,玖黎正愁着何以消遣这漫漫白日,便有人找上来了。

“连翘姑娘,好巧啊。”来人正是如拔了毛的“凤凰”般憋屈模样的连翘,身后还带了几名精锐的侍卫。

“不巧,王爷下令将你带回王府。”连翘语气甚是倨傲,不过较初见时显得有些底气不足了些。玖黎微默,看来禁言术挺有用的。

“劝你最好……”连翘准备好的大段话语还未有机会说出口,便见玖黎已绕过她走到殿门口外,抬着手挡了挡阳光,一脸自然略带迷惑地看向自己。

“连翘姑娘,怎么还不走啊?”语气灵动地很,但落在连翘眼里,则是赤裸裸的挑衅。

玖黎言罢便头也不回地迈出步子向前走去,徒留后面“装逼失败”的连翘和一堆不明局势的侍卫。

连翘被拂了面子,甚是不痛快,咬牙切齿在后面嘟囔道:“哼!到王爷那儿,后头有你好受的!”

晖亲王府甚是气派,不过王府内部构造倒是“精巧细致”地很,古朴而张扬的园林以及隐藏在其间的玄机倒是挺符合“岑州”的风格。

玖黎被“押送”至一小黑室间,除了有些黑之外倒也不见什么刑具或牢笼抑或其他活物,起码明面上来看是这样,这晖亲王想干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在玖黎快要“睡过去”之前,紧闭的门总算被打开,一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推开门。

来人应该就是晖亲王了。

晖亲王随手关上门,一个响指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整个内室明亮起来,玖黎这才看清自己这是处在禁制之间。空间内无墙无地板,只是各种歪斜的符咒和明黄的光芒将人托起。

晖亲王凝眸看向玖黎,半晌才不怒自威道:“你可知道为何会被带来此处?”

方见这禁制,玖黎便推演几番,破不了。起码现在的自己,根本破不了。

晖亲王说话间,禁制同时施压几分,玖黎觉得有些窒息,强撑着克服这种难受的感觉,装作颤颤巍巍的样子道:“刺客一事,相信王爷已有定夺。”

晖亲王嗤笑起来:“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成。”

玖黎未接话只是依旧一副“受惊不定”的样子。

“本王的爱妃有意护着你,这令本王很不开心。”晖亲王说话间视线始终落在玖黎身上,有意观察着玖黎的神情。

“大祭司推算出你是本王爱妃的劫数,你说,本王怎能容得下你呢?”晖亲王轻巧地说出这段话,神情却冰冷地如看一件死物。

禁制将玖黎撕扯得厉害,为了保持清醒玖黎不得不握紧拳头,指间将掌心划破,稍许的疼痛才令自己不至于在禁制间沦失。

玖黎清醒地思索着,晖亲王虽说得是这般轻巧,但若只是将自己抹去便可解决的事情,又如何会在这与自己多费口舌,事情分明没有这么简单,再拖延会儿时间,会有办法的…… 第42章 无妄之灾 “若是……如此……咳咳,王爷……何不动手呢?”玖黎强忍着席卷全身的威势从牙缝中吐出断断续续的话语。

晖亲王面色微缓,禁制的波动也随之缓了几分:“动手?呵,就你一卑贱的乞儿,你的命值什么!本王拿都嫌弃脏了本王的手。”毫不掩饰地露出嫌弃的神色。

说话难听就难听些,反正也不差这一两句,玖黎大口的呼吸着,“得了便宜还卖乖”显然不适于这样的情景。

晖亲王瞧着玖黎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总算道明了自己的来意:“接下来的三个月你最好乖乖听话,不然本王会教你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听懂了吗?”晖亲王狭长的凤眼斜扫着玖黎,倒是将阴狠二字的神态描摹了十成十。

“嗯……”玖黎瑟缩地蜷起身子。

晖亲王走后,室内再次恢复漆黑一片,庞大横亘的禁制隐于黑暗中,如蜘蛛网般将猎物束缚于其间,只待织网的蜘蛛回来将猎物吞噬殆尽。

极致的黑暗总是神秘、令人不禁恐惧的……可是,这又如何呢?

于玖黎而言,似乎前九年便将一辈子的荣华福运享完了,重新苏醒过来时,受些无妄之灾倒是没那么难接受了。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墨玉,不明缘由、坐以待毙,向来不是自己行事风格的。

思及此,玖黎开始打坐气沉丹田。调息聚气间,竟探寻到自己身体里陡然多了可以称之为丰沛的灵力,可自己分明……倏尔玖黎不由露出一真心却带了分无奈的笑意,喃喃道:本想着互不相欠的,无缘再见……可这下,又欠下债了,倒是赖不掉……

玖黎全神贯注地调息起来,引导灵力修复好自己受损的灵脉,室内不分日夜,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玖黎收回内息,修为堪堪恢复了二阶。

在打坐调息时,玖黎也洞悉着这禁制,倒也感受到了禁制的一薄弱处,若是以破阵诀第三式不夜加以攻之,或许……

这时,紧闭的门被再次打开,许久未见光亮的玖黎,忙抬手挡住眼睛,缓解眼间的灼烧感,眼眸虽闭上了,眼前却仍是一片血红色的浓墨,无从散开。

门骤闭间禁制骤现。

“开始。”晖亲王冰冷地说道。

“是。”沧桑厚重的女声传来。

玖黎抬开挡光的手,睁着微朦的眼睛看向声源处。

一穿着暗紫色祭祀袍的老妇人走向自己,扑面而来阴森的气息。

在强大的禁制里,玖黎区区二阶的修为真不够看的,完全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大祭司将钉子打入自己的百会穴,尖锐的刺痛自穴位处肆意蔓延至全身,来不及喘息,便被大祭司强行按着灌入不知是什么的奇苦难咽的浓黑汤药。其入腹后玖黎的五脏六腑便如被万蚁噬咬,可这还只是开始……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玖黎每天都被迫在这不见天日的黑室内喝上这种汤药、忍受着万蚁噬咬之痛,每日被强行放上一盏血,素白娇嫩的手腕上渐渐覆满累累的刀痕……

直到有一日,大祭司独自一人前来,将玖黎连夜带出了黑室。

三个月了…… 第43章 不诚(上) 大祭司打开禁制后,便将玖黎随意扔进去,若是玖黎这时还能清醒地回首看一眼,就会发现这眼前哪有什么黑室,徒余空荡的青石板路,月色如洗照在其上甚是明亮。

……

“这……这次的最强蛊竟是双生蛊!”大祭司甚是震惊地道。

“不过区区双生蛊罢了,又不是未出过,大祭司何必如此慌张!”

“回王爷,这次的双生蛊比较……特殊……这次的不是母子蛊、姊妹蛊,抑或情人蛊,而是同根蛊!”

“同根蛊又如何,不过区区的乞儿罢了,在本王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翻了天不成。”

“王爷对王妃真是情意深重,做到这等地步……”大祭司有些阴阳怪气地道。

“大祭司,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晖亲王愠怒阴鸷地打断大祭司的话。

“是……是臣逾越了……”大祭司眼底含着不甘憎恨的目光。

“开始。”

“是。”

……

玖黎再次醒来时,是在柔软的床榻上,眼睛上扶着药布,随手将药布取下,眼前一片清明。

旁边的侍女察觉到玖黎的动静后,窃语着其中一人去向王妃禀告。

“姑娘都睡了三日,可算是醒了。”一身着青色衣衫的侍女上前半步开口道。

“请问这里是?”玖黎微有些迷糊地问道。

“回姑娘,这是在晖亲王府王妃的别院。”

玖黎闻言一顿,晖亲王府,晖亲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过自己。还有,为何自己身体不仅完全恢复了,体内还莫名多了一股陌生的气息……

“我,为何……”玖黎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微微叹息算了。

不多时,刚刚出去的绿衣侍女折返,微微行了一礼对玖黎道:“姑娘且好好歇着,王妃昨日方诞下世子,身体还很虚弱,叮嘱婢子们切要好生伺候好姑娘。”

又是王妃……她为何一直护着自己……

玖黎起身欲下床,两位侍女便上前来:“姑娘勿要勉强,好好歇着。”

毕竟,王妃带这玖黎回来时,玖黎一身染血、皮肉撕裂裸露白骨、无几处好肉奄奄一息的可怖样子的确是令她们吓了一跳。

本来想着都这般了,多半是“凉了”。

王妃十分重视这女娃,诏令府中太医不够,还招来全程的名医为其诊治,怀胎七月还守在其旁,王爷心急如焚、担心王妃身体的紧,却被王妃拦在院外不见。

不过这之中值得插一嘴的是,王妃一直端庄淑婉,那般大发雷霆、面若冰霜的样子,也是府中下人们第一次见到。

府中人也一下子议论纷纷,王爷王妃向来琴瑟和鸣、感情甚好,怎的突然……

最后兴许是王妃福泽深厚,这女娃命不该绝,倒是也救回了一条命。

不过王妃忧劳过度,前夜便早产了……

万幸,最终母子平安,王妃顺利诞下世子。不过王妃仍旧不愿意见王爷,只是让乳娘将世子带给王爷看一下。

王爷后来还在院外站了许久,仍未见到王妃一面,便被当上诏去与昼城。

“不用了,我很好。”玖黎温温回道。

婢女们不再劝,便欲服侍玖黎更衣。

“不用了,我自己来即可。”从侍女手中接过衣物,“先下去,我不需要人服侍。”

“可是……”青衣侍女欲言又止。

绿衣侍女拉住了她:“姑娘,奴婢们守在门外,若姑娘有什么需要,可直接传唤奴婢们。”

“嗯,谢谢。”

房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珠帘似有似无的摇摆,玉珠轻轻碰撞间发出极微弱的脆鸣。

玖黎缓缓拉起袖子,满是狰狞伤疤的手臂丑陋不堪。

玖黎将接过来的橙色衣裙收回衣柜,从衣柜中取出一套蓝色的锦裙穿上,随意挽起头发扎了马尾。随后便从后窗溜了出去,跟着一群正在谈论着王妃的婢女们来到王妃的寝居处。 第44章 不诚(中) 玖黎闪身间来到王妃寝居的后窗外,透过窗户的缝隙能瞥见香炉的袅袅熏烟,屋内甚是安静,里面的人应还在休息……

玖黎微垂眼睑,依偎在窗边百无聊赖地发呆。

“都来了,为何不进来。”屋内传来温温柔柔带着些虚弱而又不失打趣的声音,仔细一听倒有些耳熟。

玖黎只是定定立在窗外,说话间带了丝小心翼翼的感觉:“王妃刚生产完不久,身子骨还弱……我就不进去唐突王妃了。”

玖黎只是实在无法待在屋里“休息”罢,带着一团疑惑来到这里,其实多少有些迷茫,直愣愣地过来,到底想如何?

屋内人也不恼,微有些怅然地道:“进来。”末了还补了一句,“莫不是要本宫亲自来请?”

玖黎这才依言身姿轻巧地翻窗进来,但行至屏风前时又停下,有些顿足迟迟,听到内间人传来低低的咳嗽声才上前斟温水递上去,垂着眼眸服侍着王妃饮下润嗓。

待将白玉杯放在案几上,低着头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为何不看本宫,是不敢,”微微调侃道,“还是不愿。”

玖黎几乎已经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了……扪心自问,为何不愿抬头看一眼,是不敢还是不愿?或许都有,或许都没有。

“你不愿看本宫,本宫倒是一直看着你呢。”依旧是温柔的声音,“你瘦了,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

“说话也拘谨了。”

“虽然变了很多,不过依旧是个好孩子。”

“受委屈了。”这句话说得很轻如羽毛般落地,落在玖黎耳中却很重很重,本一潭死水的荒芜被激起层层波涛,如临溃堤。

玖黎深呼一口气,用微微泛红的眼眶看向面前之人。

床上之人虽面色泛白甚是虚弱但依旧靓丽动人,病容令其憔悴更添几分娇美。

玖黎用尽可能平淡的声音唤道:“红姨。”

“嗯,这不挺好。”红姨姣好的面容露出浅浅的笑意。

“红姨,”玖黎微欠身道,“我想离去。”

“怎么,是觉得本宫护不住你,还是怕给本宫带来莫须有的劫数?”

“红姨,为何这般护着我呢?”玖黎问出一直不解的问题,自己何德何能。

“因为,本宫喜欢你啊。”红姨自然地接下。

“你很讨人喜欢,什么都合本宫的心意,这是本宫护你最主要的原因,”红姨倩目直直看向玖黎,“不过,本宫也有自己的私心……本宫,需要你。”

红姨招呼玖黎坐到床前来,轻握着玖黎的手隔着布料抚摸上面的伤疤,不多时道来:“你也不用多想,本宫喜欢你,仅仅因为是你所以喜欢,与旁人无关,有些事你应该忘了,但本宫却记得。”

玖黎闻言反而更加困惑了,微有些迷蒙地看着红姨的纤纤素手。

“红姨为何需要我?”

“因为你的命格不仅主生,还很特别……”

红姨目光灼热地看着玖黎,微有些用力地握住玖黎的手:“你不是什么叛国的罪人,不是所谓的灾星,更不是谁的劫数,相反,你可以是护国的功臣,众人的福星,难求的有缘人。” 第45章 不诚(下) 玖黎闻言微有些无措,眸光躲闪,不自觉间想抽回手,不过红姨却握得更用力了些,不准玖黎将手收回。

“红姨,为何需要我?”玖黎瞥向别处有些生硬地重新问了一遍最初的问题,避开红姨刚刚的言语。

红姨轻垂眸眼,目光空洞又绵长,似是穿过亘远的年岁、陷入深深的回忆中去,悠悠道:“你说,九零大陆上最和平安宁的福地是哪呢?”

玖黎闻言睫羽微动,终是随意答了句:“如风评,九零大陆公认的福地,锦都。”

红姨似是早料到玖黎的回答,露出几分苦笑,顺着玖黎的话轻柔道:“是啊,如风评,锦都仙山福地、机缘甚多。”

“不过是半与世隔绝的地界,平添了其神秘。众人道其好时,只不过未见其中灾横,便有了自己的片面说法。”

“锦都,锦绣之都……”红姨轻轻喃道,“的确有很多奇珍异草、珍稀灵兽以及一些古老的秘术和深藏不露的高人,不过啊……这里却并没有外人以为的那般宜居,抛开这些来看,倒是荒芜地很。”红姨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在锦都,黑夜漫长,天光很少眷顾这座城,若按九零大陆的昼夜流转相比,那时,锦都大概隔月才能见一次曜灵,是为一月长夜一日白昼。后来,夜渐长,昼渐短……”

“九零大陆很多普通的植物在这里哪怕经过精心栽培大都仍很难成活,在这里只有一些异化的‘奇珍异草’,同理在这里居住的人们……也会在这样特殊的环境中被异化……”

红姨收回放空的眼神,看向玖黎道:“本宫的娘亲是锦都有名的歌姬,某次和锦都一旁系权贵相识,后来相爱。同太多故事一样,本宫的娘亲看走了眼……那负心汉不仅抛弃了娘亲,临走前还夺了娘亲的丹珠,娘亲自此声音喑哑难听……娘亲被救醒时,被大夫告知怀有身孕。一个失了好听的歌喉、又怀了身孕的歌姬自是被乐坊驱逐。”

“丹珠由冼鲛族人精魂凝聚而成,不同于鲛人泣泪而凝成的鲛珠,修炼之人夺之可以用于大幅提升自己的修为,于常人自是也有诸多益处,其中最为人惦念的一点便是,冼鲛族人的丹珠有洗髓之用,资质平平的普通人可以凭其蜕变为资质上佳甚至极佳之人,这般诱惑……咳咳……的确是有些大。”

“冼鲛族只是鲛人族中一个很小的分支,栖居在沂水尽头处的深海,与人族本是和平相处,互不侵扰,久而久之,一些对人族生活充满向往的冼鲛族人便化作人形来人族地界生活……咳咳……不过好景不长的是,冼鲛族人丹珠被某些自私自利、心术不正的修士和贵胄们觊觎。冼鲛族人开始不被人族平等对待,而是被当做任人类肆意索取的物。无数冼鲛族人难逃一些势力的残害,一时间黑市上甚是流行丹珠竞卖……”

“离了丹珠的冼鲛族人不会立时死去,而是变得极其虚弱,不能化为原形回到海中,只能以残烛之躯等着油尽灯枯那日的到来……咳咳,娘亲陪我到六岁时,再也撑不住,化为虚无缥缈的雾散去,失了丹珠的冼鲛族人在世间是留不下一点痕迹的。”

红姨说这些话时平静极了,玖黎却泛起了不知是何的思绪。

“咳咳……”红姨剧烈地咳嗽起来。

玖黎忙向红姨传输自己微薄的灵力,却惊觉——

“怎么会……”

自己的灵力无法传给红姨,玖黎不由分说地把上红姨的脉搏,虚弱得不像话……

“丹珠!您将丹珠给了我?”玖黎定定看向红姨,眼睑都充斥血红,“您不应……求您取回您的丹珠……”玖黎有些语无伦次,感动、愤怒、愧疚、不解……太多的情绪压在自己的心头,玖黎直愣愣地跪在红姨身前,支吾道。

“傻孩子,起来。”伸出苍白的素手欲拂玖黎起来,“咳咳……”

“这是本宫自己的选择,何况,这件事上你不欠本宫。”

玖黎垂着眸眼压抑着自己跪在床前,红姨也微垂了眸眼淡淡道来:“本宫是冼鲛族人同锦都人的后代,恩怨深厚的两族人的结合是罪孽的……先代领主死前立下的咒怨将永远伴随着本宫,本宫的孩子亦然。”

“你应会想,这与你又何干。”红姨露出温和的笑意,落在玖黎眼里却显得有些苦涩。

“因为你的命格不仅主生,还很特别……本宫只能回以最初的话,你的身世不应由本宫一知半解地讲与你听,你有自己的机缘。”

“到本宫跟前来些。”

玖黎木木地照做。

红姨轻轻握住玖黎的左手,将一银质的手链系在其上,指间轻点,手链幻出灼人的红芒,发出一声脆鸣。

“这手链是岑州银晶所制,能压制你体内的双生同根蛊。”

“本宫的麟儿便是与你一同被种蛊之人,只有这样,他才能摆脱先辈的诅咒,如普通孩子般长大……”

“本宫与其日日受心魔折磨,倒是不如这般得个解脱。”

“丹珠也算是本宫对这段日子你所受的苦的弥补,本宫真心实意希望你能不怀芥蒂地收下,本宫不求你原谅本宫同晖亲王为了自己的私欲不顾你的意愿……咳咳……而强迫你达成这种蛊一事,只希望你勿要为此事所困,阻了修行。”

“现已言清,去留随意。”话虽说的决绝,手却依旧抚在玖黎手上。

玖黎凝眸看向交握的手,半晌抬首露出会心的微笑,用灿灿的眸眼看向红姨:“红姨,有缘再会。”

红姨微顿,凝眸对上玖黎的目光,轻道:“一路珍重,有缘再会。”

玖黎回握住红姨的手,没有离别的寒暄,只是如闲聊般自然地问道:“红姨,我走前可否见见小世子?”言罢俏皮地眨了眨眼。

红姨本愣怔的神色转瞬间染上惊喜,带着有些意料之外的喜悦,露出温和的温笑,轻柔道:“当然可以。”

……

玖黎悄悄来到小世子房间时,这娃娃还睡得正酣。

玖黎轻轻凑上前去,看着摇篮中的娃娃,脖颈上挂着一长命锁,上面刻着“昗”字。

新生儿的肌肤还有些皱巴巴的,小嘴还啃着小手,吃得很香的样子,玖黎忍不住逗了逗他,伸出素手微微揉了下他的嘴、鼻,还顺带扒拉娃娃啃的手,惹得娃娃有些“不满”地伸手驱赶玖黎不安分的手。

玖黎见好就收,轻轻弹了弹娃娃的额头便收回手,凑近其耳边轻轻喃喃道:“小娃娃,你比我想象的还要丑呢……”娃娃似有感地嘟囔出声。

“哼……嗯。”

“好啦,不逗你了,”玖黎不禁弯了弯嘴角,“小娃娃,你可得好好长大,不然……”

玖黎微微瞥了眼他嘟嘟的小嘴,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威胁道:“不然,姐姐可不会饶了你。”

……

玖黎随意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和部分干粮便披着落日的余晖自晖亲王府离去。 第46章 报名须知 街上熙熙攘攘,灯火绮丽。

街上布告栏前围满了人,甚是热闹。

玖黎瞧着拥挤堵塞的人群,放弃了挤进去的想法,侧身对身旁一面善的青年男子熟稔地搭话道:“这位大哥,瞧着大家讨论得这么激烈,请问今日可是有何不凡的通告?”

“你这小丫头,就有所不知了。”男子瞥了一眼玖黎便侃侃而谈道,“九零大陆排名第一的修真大派辰渊派时隔七年,再次面向整个九零大陆招生,不问参试者年龄、身世、灵根资质等等,只要通过试炼便可入门……”男子微顿卖个关子便一脸激动地继续说道,“而且,只要以前十名的成绩通过试炼,便可直接入……内门!”

玖黎闻言微顿,辰渊派招生向来苛刻,几乎可以说是“优中选优”的标准,资质得优、身世得优、风评得优……外形得优……虽每隔七年便会对外招生,但基本上等同于拓展外门弟子罢了,每次入内门的弟子不过十人,而且,具体是几个还不得而知,全凭掌门、长老们决断。

而这次,则是明确前十名招入内门……意味自是不凡……

辰渊派,作为九零大陆排名第一的修真大派,可谓九灵大陆最强修真的象征。在以强者为尊的九灵大陆,能入辰渊派修行可谓无数修士的志向,当然于拥有修真梦的普通人而言亦然。

玖黎微有些凝眸,搭话道:“大哥,可知这次大选如何报名?”

诚然,因为两点的缘故——其一,正式的试炼之途含有一定危险系数;其二,想参赛的人数甚多。所以,报名方式一般都有些特殊……相当于一个赛前预热,得按照其要求达成任务才可以报名成功,当然既是预热,任务倒是要“新奇又安全易上手”得多。

玖黎尝闻上次报名发布的主线任务是收服沧澜海周边村镇夜哭的邪祟。

说是邪祟,其实是一些未嫁先孕的女子因当地长期盛行的女贞观念被强行“海葬”心怀怨念化为的怨灵,因怨恨而每夜啼哭、带走村镇中新出生的婴儿。

当然仅是除这些怨灵,哪怕是于一般的修士而言,也只是费些功夫的事,而收服,则不一样。

怨灵因生前不甘而凝成,想收服他们,必须使其放下心结。

在一众修士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收服时,一青衣少年只言片语间,将之收服。

“彼为怨灵,腹子何辜。复入轮回,方为正道。”

当然,这如此神乎其神的传言实在有些太夸大其词、忽略其他了。

就从司大尊者的评语“以念断念,以情复引”来看,就知还另有故事。

话说回来,支线任务倒是有趣得多,收集有动听歌声的海螺,将其送给村里一行踪不定的“怪人”即可。

如上,任务达成与否辰渊派有相应标准。

表现合格者会收到名帖,视为报名成功,可凭其进入对应的试炼场地,参与选拔。

玖黎还没等到男子的回答,便见通告栏上空浮现巨大的光影栏,遒劲有力的正楷字于其上显现:

报名任务

主线任务净化不归山的邪祟

支线任务找出不归山中名唤“不归”的生灵

限期三日预祝诸君好运

不归山虽在南暻岑州境内,但却不归属于任何人或国家管辖。

“不归山的邪祟!!这……三日也太短了。”

“不敢去就直说,净找些借口。”

“这可是……不归山啊。”

“不过区区报名任务,能有多危险?”

“这位兄台说的是,就没什么在怕的,那位兄台大可不必如此忧心。”

……

似是故意给人一些思考的时间,传送阵才缓缓开启,玖黎想也没想地飞身进入。

众人瞧着一小女娃都入了传送阵,纷纷进入,这点胆量都没有,还修什么道。

……

另一处,水镜泛起微波,赫然浮现玖黎入阵时的场景。 第47章 青眼相待 辰渊派。

恢弘的大殿中央赫然立着一剔透的水镜,其前落坐着几位大能。

主座掌门阳宗之尊者,尊号玄阳子,主掌凌霄峰;左侧尊位大长老司昳尊者,字西阶,主掌无极峰;其旁二长老楼如霜尊者,字若凝,主掌缀云峰;右侧依次是三长老沈临疏尊者,字怀安,主掌清渺峰;四长老姜踏雪尊者,字长印,主掌启华峰。

“这丫头,还算有几分胆识。”楼如霜随意点评了句,“愈发期待她后面的表现,倒想看看她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让四师弟青眼相待。”

沈临疏神色淡淡的,狭长好看的凤眼微垂,眼神深邃,周身清冷,不置可否,未予回应。

其余几位尊者闻言都有些意外……

姜踏雪最先打趣地顺着道:“四师兄竟也有青眼相待的后辈?这可真是活久见……哈哈……”

司昳不着痕迹地瞥向沈临疏,似有些不解,但并未言语。这女娃肖似那已经伏诛的……司昳不由微微凝眸。

“那可不是,不然放在平日,何人请得动大忙人四师弟一同参与弟子遴选。”楼如霜打趣的意味加深,颇有些看好戏的意思。

沈临疏依旧未予回应,丝毫不受楼如霜激将法的影响,没有一丝情绪变化。

楼如霜微有些挫败,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愣是没瞧见四师弟沈临疏情绪明露的时候,除了三个多月前他请自己以流光琴奏引灵曲的那次稍微有了些情绪波动……

玄阳子持重道:“此次是本座请四师弟回来修补后山灵阵,师妹所言,其间或许有甚么误会。”

“掌门大师兄都这般说了,师妹只能是误会了呗。”楼如霜不以为意道,缓和了一下僵硬的气氛。

玄阳子瞥了一眼沈临疏,后者淡然自若,似自成一境,与旁人旁物隔绝开来。摊了摊手,道:“此次将有十名弟子入内门,诸位中的任何一位皆不许再以‘无心收徒’这般说辞推脱了。”

言罢还意有所指地瞥了眼沈临疏,他这位四师弟啊,实在有些孤高脱俗过头了些,这么多年来,门下无一名亲传弟子,唯一例外的还是自己无暇顾及的小徒弟沐幺偶尔能有幸得其提点几处。

他们这辈中道术修为、机甲之术最精深独绝的便是沈临疏,奈何这师弟独求自在洒脱,时常不在门派,清渺峰重大事务由弟子千里传音通报,而一干繁杂事务则是全权交给大弟子统管,久而久之,自己的小徒弟沐幺也渐渐成为了清渺峰上一位尽职尽责的“杂工”。

沈临疏察觉到玄阳子针对性的目光后,淡然选择了忽视。

玄阳子轻叹,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让四师弟选个亲传弟子,这一身精妙道法、机关之术可得后继有人才是。

……

不归山上古树盘桓、高耸入云,如盘虬卧龙,浑然成拿云攫石之势。将天光遮得个严实,在山下还是黄昏的时辰,山上已然入夜。

山间夜光草生长得更加茂密繁盛,给深林点缀上黄绿色荧光。

玖黎自传送阵走出,看见许多传送阵于不同地方浮现。

诚然,既是面向九零大陆招生,自是各地均会设点邀请广大修士或普通人参于选拔。

玖黎粗略扫了一眼周边,单纯从服装和配饰以及做派来看,修士和普通人人数似乎相差不大——

“摔死小爷了,诶,小爷的乾坤镜呢!”说话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大,身着灰青色道士袍,长袍领口袖口皆纹着银丝边流云纹,身上背着、挂着诸多法器和符文,身披这一套浮夸炫富的行头,委实就差将小爷有钱还张扬写在脸上了。

玖黎默默将修士一栏重新进行了一下划分:看似修士的人群中,其间应混着些假道士。

“假道士”少年在原地找了半晌没找到自己的乾坤镜,当众捣鼓起自己身上其他的东西起来。

这不,从一开始就“赚足眼球”的少年,这会儿就有其他修士主动“接近示好”了。

玖黎收回目光,懒得多管闲事。随意地走向一旁矮丛,这黄绿色荧光似乎同山下有些差别呢。

恰逢一玄衣便装的男子从自己身前经过,脚步甚是轻飘,周身却无一丝灵力,玖黎有些了然,看来除了“假道士”,还有很多真修士伪装成普通人……

也是,才刚入陌生领域,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会选择低调些藏匿在后面先观察下局势,而一开始就招摇过市不是暴露自己摆明要搞事的做法吗?

玖黎微微瞥了眼不远处四散家财、广结盟友的“假道士”少年,这人,倒也是狂而天真得可爱。

那玄衣男子似是发现了什么,悄然间向着密林深处走去。

玖黎也好久未活动手脚了,轻触夜光草,装作一副初见觉得甚是惊奇的模样,默念了几句咒诀,探了一下矮丛深处,果不其然有些小发现,微思忖后便悄无声息地潜进矮丛深处。 第48章 紫狼幼崽 玖黎甫一探身进去,就瞥见这绿色荧光随着被克制的粗重喘息忽闪着。

狼通常集群出没,按理说矮丛后应是一群伺机捕猎的饿狼,而现在,分明就只有一只受伤的紫狼幼崽在这脆弱地低嗥。

玖黎微微有些无奈,自己虽的确很久未修习道法,可之前学习到的咒诀实打实是镌刻进自己脑海中的,不至于错将一只狼幼崽感应成一群狼?

“我们俩先去那边看看。”

“布置这么多缚祟网和除邪祟的法阵,还不信完成不了任务。”

“行,那我往这里边撒点网。”

“去,去,有情况发信号。”

玖黎几乎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在旁人走进里边来前,闪身上前抱起受伤的狼崽藏匿起来。

那青年男修在周边颇有讲究地撒了几张缚祟网,不时还向玖黎藏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玖黎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在另一边制造出声响,总算把那男修引开了。

期间,这狼崽倒是乖得很,不挣扎还放轻喘息声(玖黎事先已运行灵力为自己和狼崽敛了息),话说,这小狼崽,未免有些顺从得过了?

被一陌生人类不由分说抱走,这般没兽性?

哪怕是过于通灵性,知道自己刚刚对其无恶意,但也不至于在自己怀里如已经被订立契约被驯化完全的灵宠般服帖?

怀里的小狼崽似乎感受到了玖黎的情绪,可怜巴巴地干嚎了一声,伸出舌头舔舐自己左腿根部受伤处,切切实实践行着可怜、弱小、无害的求助模样。

玖黎好歹也师从天下第一医谷灵犀谷,辗转这么久,堪堪医术水平还是能用的,毕竟之前小白玉受伤自己也时常拿其练手,咳咳,不是练手是治疗。咳咳,不知道小白玉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有没有长俊,有没有偶尔想起我……师父……肯定会好好待他的,何须我来操心,估计那小没良心的早就不记得我了。

话说回来,自己刚刚躲什么……玖黎有些生无可恋地瞥了眼怀里娇娇弱弱的狼崽,后者正眼巴巴地瞅着自己。

半晌,玖黎寻了一僻静处,沿路拾掇了些草药一番捣鼓给狼崽受伤处敷上,自袖间撕下一块布料给其缠上。狼崽受的只是由于撕扯间产生的皮外伤,不过应是沾染上了山间什么有毒的植物汁液,才会加重。

玖黎凝眸对上狼崽的眼睛,这狼崽给玖黎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这灵动的眸子似能说话般。

玖黎顺着他后背柔顺的紫毛轻轻抚摸,非常落俗套的问了句:“小崽子,我们是不是见过?”

小狼崽自是“一脸懵懂”地看向玖黎,表示自己“听不懂”。

然后非常自然地想往玖黎怀里钻,玖黎微微伸手抵住了它:“小崽子,你跟着我也不成个事儿,还能找到一同栖息的狼群,自行回家哈。”

小狼崽这回倒是懂了玖黎“赶它走”的意思,后足定定坐下,又“极委屈”地干嚎。

娇弱狼崽努力卖萌,玖黎表示,这套都是自己用烂了的,虽然的确……咳咳,但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不吃这一套。

“要么滚回你的狼窝,要么最好交代清楚。”玖黎阴恻恻地轻笑,目光犀利地看向狼崽不容商量地道。 第49章 结伴月出 半晌后,玖黎抱着耷拉着耳朵的狼崽出现在一深不见底的山涧处。

“早这么乖不就好了。”说话间还揉揉狼崽的头。

半晌前……

玖·丧心病狂·黎对狼·可怜·弱小·崽实施“酷刑”,后者表示“咪啾”“咪啾”,最后迫于前者的淫威选择投诚,将玖黎带来这里。

这处山涧在密林的极深处,兜兜绕绕地确是不太好找,不过这处怎么看着也不像有“邪祟”侵扰的样子——

山涧清澈,荧光点点。

在山风的吹拂下披着清辉的微波轻漾,藻荇交横其间,四处静谧,可听见水流汩汩流动轻拍青石的声音。周遭感受不到一丝邪气,玖黎表示莫不是被这小狼崽给坑了。

“小崽子,你确定这儿有邪祟?”玖黎轻扯狼崽的耳朵,腾出另一只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威胁动作。

狼崽一个劲地干嗷还附加点头,玖黎拧眉瞅了会儿狼崽,轻叹了声松开了手:“姑且信你一回。”

“嗷呜~”玖黎不禁啧啧舌,这小家伙真是动不动就委屈了,得哄着。

玖黎不由有些托腮,莫不是真的见过这崽崽,还欠过它?不过转瞬玖黎就否定了自己这大开的脑洞。

这时,山涧那边传来“窸窣……”的声响,夜光朦朦间,一四五尺披着藻荇湿透的“异物”朝玖黎这个方向走来……

怀中狼崽似乎有些激动,“嗷呜嗷呜~”叫起来,玖黎凝神,看来得来全不费功夫……

玖黎掐了个诀祭出黄符,划开手指隔空于黄符上飞快地画好净祟符。

“天地自然,祟炁分散。净!”

符咒定定落在“异物”身上,“异物”有所感地停止移动,然后……将贴在身上的“黄符”拿了下来。

“谁,谁的黄符?”复拍了拍头上、身上的杂草,“一群强盗,小爷才不稀罕,算小爷识人不清。”

“咦,这符画的不错诶……”

玖黎这会儿才瞧清这“异物”,呵,可不是早前狂拽显摆的“假道士”少年。玖黎带着深深怀疑且探究的目光看向狼崽,眼神里写满:哟,刚刚叫地那么凶,意欲何为?

狼崽微微缩缩脖子,低低嘟囔。

玖黎忍住将狼崽丢掉的冲动,冷声道:“不稀罕,便物归原主。”

言毕,摊了一只手出来,示意“假道士”少年。

在荧光的点缀下,玖黎清清冷冷矜贵无畏地立在那里,高高的马尾、蓝色罗裙衣摆随山风飘拂成好看的弧度,少年虽看不清其容貌,但眼前少女雪白的面庞和素手倒是被夜色衬得更甚。

明明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却不显稚气。“假道士”少年看得微有些愣神,半晌才回过神来,不由摸摸后脑勺,打哈哈道:“原来是这位小仙女的。”

对于“小仙女”这个称呼,玖黎深表无力吐槽。

“假道士”少年愈走愈近,玖黎怀中狼崽微微有些立毛,玖黎轻拍了下狼崽传音警告:不要妄动,不然就丢了你。

“在下迟月出,不知小仙女怎么称呼?”一手拈着符,全身脏兮兮的,与早前丰神俊朗的样子实在是……判若两人。

这真是,之前有多狂拽酷霸炫,现在就有多落魄寒酸。

“交符。”玖黎淡淡回了一句。

迟月出微顿,虽首次搭讪失败,但继续不跌不休道:“小仙女不愿说也没关系,只是这不归山上危险重重,多个伴多个照应不是。”

玖黎静静看着迟皓扯嘴皮子。

“小仙女可不要小瞧我,虽然小爷我现在看着……但我其实很靠谱的!”迟月出拍着胸膛说道,“小仙女,我们结伴。”

玖黎微默,这话真是不如不说,一点信服力都没有。

“小仙女,小心!”

说话间,玖黎就被迟月出拽到一旁躲过背后突来的袭击。

是一道凌厉的咒术攻击,击到树干上留下深深的痕迹。

“小仙女,没事儿?”迟月出关心地问道。

“我无事,多谢。”

这身手……玖黎掩着复杂的思绪打量地看了眼迟月出。

既然你想扮猪吃老虎邀我上船,那就恭敬不如从命,看看你到底想干什么?

“迟兄刚刚的提议,我答应了。”

“啊?”迟月出还未回过神来,拽着玖黎的手还来不及松。

玖黎不着痕迹抽回手,微扬起嘴角,温声介绍自己:“我无姓,单名七,迟兄叫我阿七就好了。”

“小仙女”这称呼,还是算了罢……

玖黎本就出落得清扬,这会儿笑起来倒添了些温婉,迟月出看得有愣神,细声嘟囔了句什么。

“?”玖黎听见了却未听清,应是自己不通晓的某种语言,又见迟月出半晌不回话,微微顺了下怀中狼崽的毛。

狼崽:嗷呜~

迟月出递上黄符,朗声道:“好!” 第50章 无脸偃灵(上) “萍水相逢罢了,若只是初识应当没结下过什么恩怨,这位道友,何必暗中伤人?莫非还是我们中谁的‘老熟人’不成……”玖黎转身凝眸看向咒术击出的方向。

树丛间一阵“窸窣”声。

“伤了人还想跑?”

玖黎说话间便一个飞身上前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制住藏匿之人,是一健硕身形的黑衣蒙面人。为了防止人溜走,玖黎言语间就将人定住,一气呵成撕下对方的蒙面布。

“你怎么……”

迟月出掩着身形“跑”过来看着微有些呆愣的玖黎关心地道:“阿七,你没事?”

迟月出一时未得到玖黎回应,便顺着后者目光看去:“啊,这人怎么没脸!”

玖黎转瞬平复自己的心情,理清思路道:“我曾在书简上看过这样一段记载,传闻三百年前岑州术士中的黑偃师盛极一时,而这只因出了一天资异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自称浮休的黑偃师,那是一段可以称得上黑偃师独占风华的岁月……”

“黑偃师同摆弄寻常木偶,使之唱歌、跳舞的普通偃师最大的区别,便是他们对偃术的信仰和用处不同。普通偃师不过是操纵木偶这般死物使其模仿人之动作、话语罢了,就本质上而言,这些木偶依旧只是能歌善舞的死物罢了;而黑偃师则不同,他们认为偃术的奥义精妙之处,在于化死物为真正的‘活物’,为完全供他们驱使、受他们掌控的‘活物’。”

迟月出听到这不禁咂舌道:“这般想法也太疯了,既是死物,如何将之变为‘活物’?”

玖黎凝眸看向迟月出道:“迟兄觉得,死物和活物最根本的区别是什么呢?”

迟月出挠挠头,一副“憨憨”的样子:“死物和活物不同之处也太多了,若说最根本的,可是有灵无灵的区别?”

玖黎轻轻点头,其实抛出这一问题给迟月出,多少有些试探之意,这番看来,这人虽有隐藏实力之嫌疑,但也没有装傻的意思,倒是也有几分结盟的诚意。

“不错,正是有灵与否的区别,所以黑偃师一派均是探索灵与死物的完美结合之法,或是通过秘法将一些生物的灵强加于死物上,或是将可育灵之木的灵进行引导,或是……可这些方法造就的木偶器械,均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或是无法很好控制、或是不相适配、或是易崩坏……而这离他们的最高信仰差得太远……”

“直到某一日,一自称浮休的黑偃师横空出世,他解决了无数黑偃师无法解决的难题。他向众人展示了他造好的‘有灵’偃物,这些偃物不死不灭、唯主人之命是从……”

“他不吝于传授心得,还广招弟子,教授他们其中门道。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黑偃师便自成一门派,世传璇玑门。恰逢岑州发生动乱,浮休率门下弟子以偃物抗敌,取得硕硕战功,璇玑派一时风头无二,浮休也成为了百姓心目中的救世英雄……”

迟月出感慨道:“这番说来,浮休倒是个当之无愧的大师,可是,阿七,这与‘他’……有何干?”迟月出指了指这“无脸人”。

玖黎轻叹,轻掐了个诀,被定住的黑衣人的衣角被吹起,而本该是小腿、手臂的部位皆是一片黑团。

迟月出后退半步到玖黎身后:“啊啊……阿七,这还是人吗?咋无脸无身……”

玖黎不着痕迹地抽回被迟月出揪着的衣角,有些怅惋,这是人吗?那人起初就回答了这一问题。

“不是……它非人非鬼,只是一个被束缚的、被人为造就的灵体。”玖黎不自觉间声音轻了些。

“它是,偃灵。” 第51章 无脸偃灵(中) 迟月出闻言自玖黎身后探出头道:“偃灵?”

这时林间微有动静传来,玖黎掐诀查探一番,心中了然。

……

“嘘,小心点,别被发现了。”

“嗯嗯。”

……

玖黎微微颔首,心道“大哥,你们已经被发现了”,不过来了正好。

未多加理会不请自来的‘旁听者们’,接着刚刚未竟之言道:“是偃灵,不过不是浮休造就的,而是他一心术不正的弟子带到世上的。”

“浮休立下累累战功后被岑州上下奉为宗师,其名更是远扬九零大陆多处……可他偃术的奥妙却终究无人残破,哪怕是他尽心尽力教导给弟子,弟子们大多半通半就,仍无人能有比肩他的才能——弹指间点沙成兵,挥袖间偃物便会意听命。”

“……唯有他的亲传二弟子辛郁学了大成,最有望成为浮休的后继者。”

“可是,这辛郁虽看起来一副良善,可却因为坎坷的身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实则无时无刻皆在伪装自己,只为有朝一日为满门枉死之人复仇。”

玖黎说到这里时,微有些停顿,眼底多了丝不为外人察觉的阴霾。

“辛郁本是岑州古族之一的当权世家杳氏的嫡系血脉,杳氏掌管岑州时岑州尚未归顺于南暻。而那时恰逢岑州内乱严重,各大世家间矛盾已不可调和,外敌频频扰境。”

“杳氏成年男丁均奔赴战场御敌,而其他世家则是顾着自己的私利忙着内斗,眼量委实浅薄了些……”

迟月出从玖黎身后走上前来,重新看了看面前的偃灵,微嗤道:“所以,面对这般乱局,最终还是南暻捡了个‘烂摊子’,坐收渔翁之利。”

玖黎微微点头,察觉道“旁听者们”不断增多,示意迟月出继续。

迟月出淡淡吐出玖黎不愿言之于口的地名道:“这里的敌,指的便是漠渚。”

玖黎闻言,刚刚压下去的嗜血之意便直冲肺腑,一把燃得烈烈的火将自己烧得难耐,不过面上倒是不显。迟月出这会儿背对着玖黎,玖黎一时也猜不透他到底是有意试探还是其他。

玖黎语气不禁有些肃杀冷然、思绪被火燎得愈发清明,分析起来愈加刁钻:“是。漠渚对岑州势在必得、步步相逼,岑州早已不堪重负,若不想被漠渚吞并,也只有归降于漠渚的宿敌南暻这一条出路。各世家高层也不至于傻到以为漠渚能给他们殊待,与其沦为漠渚的刀下鬼、笼中囚,自是暗里早早攀上南暻……”

“实际上,几大世家都早已与南暻协商好,最主要的便是岑州成为南暻下属地界,归南暻下派的臣子管辖,而几大世家亦享有监政之权,之前享有的权利、威望、财富得到巩固,而三军对垒,总得有一个弃子。”

玖黎轻缓一口气:“呵,于是,最终对岑州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杳氏成了这弃子,沦为恶意挑起战事、为自己的名利赌上岑州百姓性命和家园的霸权者。”

杳氏的下场……

玖黎微有些说不下去了,迟月出悄然间接下话茬,颇有些骂骂咧咧的架势:“小爷真是吐了,这些老家伙真是不干人事!真不要脸!”

玖黎倒是被这话给逗到了,一扫阴霾,附和道:“嗯,的确不要脸。”

“就是,太不要脸了!”

“杳氏也太惨了!”

“还有那漠渚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林中、山涧旁四面八方参差传来不同的评判声。

玖黎和迟月出默契地没有说话,待众人抱怨完后,才恍然发现——他们都暴露了……

玖黎一脸俏皮无辜地看向众人,诚挚道:“啊,各位都在这,真巧呢。”

众人赶紧顺着台阶下:“好巧,好巧……” 第52章 无脸偃灵(下) 不过几息,愿意坦然露面的人便走上前,不愿露面的便依旧藏在暗处,玖黎也懒得揪,反正不妨事……

在“吃瓜群众”的目光中,玖黎先生开始继续说书:“后来,杳氏满门伏诛,唯有年仅六岁的嫡次子杳冥逃出生天,其十一岁那年机缘之下拜入浮休门下,并成为浮休亲传弟子。杳冥天资甚是聪颖,且勤奋好学,加之乖巧懂事,良顺至极,深得浮休的喜爱,对他更是倾囊相授。他既是自称无名,浮休便为他起名辛郁。”

玖黎察觉到了迟月出的视线,余光看过去,知道他和自己想到了一处。

“再后来的事情,便是我们最开始提到的,辛郁为了复仇,误入歧途。”

“若说浮休使偃物‘有灵’的根本之策是以灵育灵的修炼之道,即以自身来引导偃物,激发偃物的灵性。”

玖黎微微叹了口气:“万物有灵,死物亦然,只是死物的灵需要后天育化罢。”

“吃瓜群众”们一边感叹一小女娃竟有这般超脱的见解,一边唏嘘陷入迷途的黑偃师们终究是迷失了信仰……

玖黎待人群渐渐安静下来后,继续道:“其实,辛郁也不是一开始便误入歧途……实际上,他在浮休的教导下曾有想过放弃复仇的。不过,后来啊,这些世家不知从何得到他还活着的消息,开始派人来暗杀他,他这么些年摸爬滚打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日子再一次被撕破,他不敢告诉浮休有人追杀自己的事,哪怕被浮休发现自己身上有伤,也均以自己不小心伤到的借口来搪塞。”

“他害怕浮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也不要他,他是……罪族杳氏后人,他不敢赌,浮休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给过自己温暖的人,他不能……”

“可是面对追杀,辛郁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他想活下去,可他们却不给他活路。既然如此,只有他们都不在了,他才能解脱……”

“如各位所想,辛郁入魔障了。”

“自那以后,辛郁开始走捷径,独修一道,他束缚其他生灵的灵于偃物上,强行催化偃物的灵,并束缚了他们,最终造就了一批残缺的灵体,也就是偃灵。”

“最终,辛郁操控这些偃物血洗几大世家,犯下无尽罪孽。浮休为阻止他继续犯错,尚在云游时闻此讯,便马不停蹄赶回岑州……”

……

“师父你回来了。”身姿单薄满身染血的辛郁努力扬了扬嘴角,想如往常般向浮休露出乖巧和熙的笑容,但却笑得十分僵硬比哭还难看。

他见着浮休既是开心,又是难过。

他趁着浮休云游在外的间隙做这些事,便已经想好了饯别浮休的那日休便是他们二人的诀别之日。

他以为他能在浮休赶回来之前做完这些事,起码不会让浮休看到他这般丑恶的样子,起码浮休记忆中的他还是良善的样子……

他偏执而侥幸地认为哪怕浮休知道此事,也会选择明哲保身,不沾这趟浑水,就算浮休还念旧日师徒之情,也绝不会是现在这般……

浮休身披灰色的风衣,随着风衣角纷扬,晕染于灰蒙蒙的天色里,在狼藉遍地的尸身间、凄厉而此起彼伏的哭喊声中、偃物与世家之人的厮杀间——浮休干净得与这里格格不入。

“师父,你是来同我断绝师徒关系的吗?”辛郁讥诮而绝望地道,像是一个即将被主人遗弃的小狗做最后宣泄式的吠喊。

辛郁早已被心魔迷了心境,这会儿恍惚而痛苦,他知道,浮休向来最是痛恨战争的,最爱干净,自己做的这些事肯定十分令他失望,浮休肯定厌恶极了自己,肯定后悔收自己为徒,肯定……不要自己了。

浮休直直走向他,辛郁就这样定定看着,他想,哪怕浮休今日要杀了他清理师门,他也甘之若饴;可他转瞬又想,自己这么脏,浮休这么干净,他舍不得以自己污脏不值钱的贱命脏了浮休的手……

浮休在离他不到一丈的地方停下,平静的眼眸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更多的是一种叫做自责的情绪,安抚地道:“不是,为师是来带你回家的。”

“你今日犯下此等祸事,为师也有责任,是为师没有教导好你。”

“不是……不是……今日这一切都是徒儿自己……与师父无关……”

“停手,阿郁。”

“可是……师父……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辛郁绝望而无奈地道,已加冠一年有余的辛郁此刻脆弱地像个孩子般,“这些偃物已经不听我的命令了……”

浮休上前抱住了他:“不晚,只要你愿意悔过,一切都不会晚。”

“无论如何,师父在这。”

……

玖黎讲到这里,“吃瓜群众”均又是议论纷纷,索性停下任他们评判一番,自己也得以歇息下嗓子,接过迟月出递来的甘露道了句“谢谢”便轻抿起来。

……

“呜呜,什么绝世好师父,我也想要!”

“虽然辛郁为了自己的私欲复仇伤害了很多无辜的人,可他本来也是一个良善的孩子,他都想过放弃复仇了,这些自私的世家高层却还是步步紧逼,他才走到那一步的……心疼辛郁。”

“这些世家高层真不是人!”

……

玖黎靠在离吃瓜群众有一定距离的粗壮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饮着甘露。

迟月出侧身对着玖黎亦靠在树干上,不多时轻喃,用只有二人可听到的声音说道:“瞻玄云之蓊郁,仰沉阴之杳冥。”

“辛郁,是个好名字。”

玖黎亦是淡淡回应道:“嗯。”

辛可能是浮休的姓,也可能是于浮休而言有特殊意义的姓,抑可能只是浮休随意给杳冥起的,而郁是他给杳冥起的名。

浮休,从一开始就知道辛郁便是杳冥,他也从未因为杳冥的身世而厌恶他,反而,他觉得杳冥是自己的幸遇。

杳冥不敢告诉浮休自己的身世,怕浮休因此不要他。

浮休不提此事,却只是想让杳冥有一个新的开始,不为既往所困。

迟月出又带了丝戏谑随意问了句:“阿七,若你是‘辛郁’,你会怎么做。”

玖黎偏头看向迟月出,递上空空的宽叶,初润好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有些软糯糯的:“迟兄,还有甘露吗?我还是有些渴。”

应是夜色如许,林间清丽。玖黎软糯的声音轻巧而不经意间响起,并没有接迟月出的问题,而是自然地转移了这话茬。

迟月出闻言不禁微愣,片刻思量间便决定暂放下这次的试探,接过宽叶去一边采甘露。

玖黎看着他的身影,安抚地揉了揉怀中被自己下了禁言咒的小狼崽,不得不说手感的确极佳。 第53章 结契印记 天光依稀朦朦地笼罩山头,已近破晓。

在前半夜讲完这些故事后,大多有些见闻的修士应已知晓了这“无脸偃灵”的由来,而这“无脸偃灵”应该就是任务里所说的“不归山的邪祟”。

一众人心照不宣别有默契地“沉寂”了一宿,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做着一些小动作,看着被玖黎束缚住的“无脸偃灵”都有些“虎视眈眈”“跃跃欲试”。

玖黎刚恢复不久,今日本就动用了诸多灵力,这会儿实在无暇理这些人,何况自己还没好好逛逛这不归山,还未找到那名唤“不归”的生灵……看着一旁惬意假寐的迟月出,当即对他委以重任。

灵识传音给迟月出:“迟兄,我还有些事,这就交给你了。”玖黎而后就带着小狼崽瞬移溜了,而众人注意力主要放在“无脸偃灵”身上,自是也未注意到自己。

迟月出刚开始的天真炫富加上后来的“被打劫”遭遇,在其他修士眼中他基本上不存在任何威胁性,但玖黎经过试探早就知道他故意隐藏自己的实力,不过……

玖黎细细回想了一下,早先这无脸偃灵那道凌厉的咒术攻击十分迅猛,而迟月出在自己察觉到前时就将自己拽开了,即使在没有使用灵力的情况下他的身手和洞察力都这般强……

如果是这样,那是否代表迟月出从无脸偃灵手中救下自己,或许只是他接近自己的一环,因为——

“小仙女可不要小瞧我,虽然小爷我现在看着……但我其实很靠谱的!”迟月出拍着胸膛说道,“小仙女,我们结伴。”

或许一开始,他接近自己就是他的目的之一,也就不存在后续的故意那么身手敏捷得救自己进而露出破绽。

玖黎嘴角轻勾,露出一丝带着自嘲的笑意。反正他们都对彼此有所图,暂时利益自是相关,他们起码知道彼此刻意表现出的面孔下丝丝的真实,而这就足够了。将无脸偃灵交给迟月出,他会知道怎么处理……

迟月出在听见玖黎的灵识传音后,甚是随意地笑笑,倒是一副完全在意料之中的样子,依旧十分淡定惬意地假寐。

周遭修士中也不乏自有机缘的,自也不会空守在这里。

玖黎瞬移到一较远处密林,解了怀中狼崽的禁言咒,轻轻揉搓了狼崽的额头,并挠挠它的下巴,轻抬它的腿……

玖黎一本正经地想找狼崽身上的结契印记,对狼崽可谓“翻弄”,不过这小狼崽显然还是太单纯,被摸还挺“开心”的,在它们紫狼的观念里,亲近抚摸应该是喜欢自己的意思。何况玖黎手法还不错,摸得它有些舒服地嗷呜起来。

怎么都没有?

玖黎微有些愣神,转瞬便“阴恻恻”看向怀中单纯的狼崽,还有一处自己没查看呢……

不过……摸它肚皮多少有些不太礼貌,何况是已经有主的灵兽……

玖黎正这样想着,手不自觉用力了几分,怀中狼崽倒是自己把肚皮翻过来了……

果不其然,它的结契印记正在肚皮偏左侧,如个小印章,正泛着薄红的晶莹光芒,准确来说,如一道血色的符咒,和暮兄的墨玉内间的血滴甚像的血色符咒。

在九零大陆,修真一界向来重视契约,而每个修士与灵兽、法器结契的印记均是特有且恒定的,当然大多数修士的契印都是常见且差别不大的方形印记,纹路较少。不过这也分血统,如同世家的子弟的印记便会有一脉相承之处。

此外,契印与修士资质和后天修为挂钩,契印会随着修士修为的进退发生变化。还有一点是,契印的纹理复杂与否不等同于修士实力的高低。

小狼崽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慌乱”地想把肚皮收起来,玖黎眼疾手快地阻止它的下一步动作。

玖黎眸光深深,看不清明,声音倒是和平常无甚差别:“小崽子,你不好好跟着你主人跑这里来干什么?莫不是你主人……也在这里?”

不过转瞬,玖黎就否认了自己的想法,暮兄如果在这里,岂不早找到这小狼崽了,何况这小狼崽虽受了小伤但也没急着找暮兄,身上暮兄的气息也很淡……

小狼崽“懵懂”地摇摇头,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看向玖黎。

玖黎微微叹了口气,算了,问这小狼崽也问不出什么,此事先搁一边。 第54章 净化邪祟(上) 玖黎攥起刚刚从无脸偃灵身上取下的残丝黑线,上面依附着辛郁的气息,玖黎顺着这气息来到这处密林。

这里相较于其他处,更加阴冷,视野却更加通透——

有豁然开朗之势,无高林蔽日遮月,中有寒潭,映射着天边寒寂圆月的倒影。

寒潭最中央,缓缓浮现一粲然的并蒂双生白莲,仿佛下一秒便会盛开。

玖黎手中的黑线微有些趋向那白莲,轻微地摆动。

“不好,这白莲召唤来了大批无脸偃灵!”一蛰伏在林间举着八卦法器的修士道。

“怎么办?”另一修士附和道。

“还能怎么办,上去就是干!”一五大三粗的壮汉朗声道。

“……”显然大家伙并不都认同这壮汉的提议。

“窸窣……窸窣……”

“啊!救我!”

“呼,要命啊,这无脸偃灵怎么打也打不死?”

“这东西越来越多了……”

玖黎一边击退前仆后继的无脸偃灵,一边瞥向众人,几眼间便瞥见早前在山中广撒缚祟网的三位青年男修,出言提醒道:“布网结阵,先拖延时间再说。”

玖黎声音冷静严肃,有着浑然自成的威慑力。一些修士也都见过世面,此刻倒是能清醒地反应过来,一同布网结阵,暂时将无脸偃灵阻拦在法阵外。

月华如练撒于白莲上,白莲缓缓盛开,其周遭却笼罩着深深的邪气。

“辛郁……无脸偃灵……白莲……”玖黎喃喃道,书简上不过零星记载这段野史,自己之前的措辞也有自己揣测之处……既然书简上并未讲到辛郁如何束缚其他生灵的灵于偃物上,催化成无脸偃灵,那么,辛郁到底付出了什么代价呢?做个大胆的猜测,被束缚的灵除了无脸偃灵,是否还有辛郁自己呢?

……

“停手,阿郁。”

“可是……师父……已经晚了,一切都晚了……”辛郁绝望而无奈地道,“这些偃物已经不听我的命令了……”

……

这些偃物不听辛郁的命令,现下却听这白莲的召唤,看来,一切谜团都在这白莲上了。

玖黎眸眼犀利起来,阵外无脸偃灵攻击猛烈,防御法阵已出现裂缝,而众人也渐有些支撑不住……

“阿七!”迟月出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身后便是将要冲上来攻击他的偃灵。

玖黎虽知道迟月出不会这般就受伤,可他这“毫不设防”的样子,玖黎飞身便上前将他身后的偃灵击退,随后将他拉进防御法阵,不动声色地为迟月出检查了一番,倒是无甚么伤,不过……这左肩衣角染了些凝固了的血迹,玖黎飞快思索了下,这处是早前迟月出拉过自己躲过无脸偃灵攻击时便受的……

“阿七,你没事?”迟月出关切地问道。

“无事,迟兄怎么过来了?”玖黎松开自己拉着迟月出的手,出声问道。

“我听到这边动静很大,这不是担心阿七的安危……”迟月出甚是诚恳地说道。

“多谢迟兄的关心,刚刚那偃灵呢?”玖黎没有功夫与迟月出多周旋,直入正题。

“哎,那偃灵倒是安分得很,我急着过来找你,便把它先收进锁灵囊里了。”

“你确定它‘安分’得很?”玖黎重复一遍求证道。

“是啊,自始至终都没作何动作。”迟月出十分坦诚地答道。

玖黎攥紧手中躁动的黑线,凝眸看向池中白莲,灿烂盛开,美而纯净得不可方物,但周遭萦绕的邪气却为这般美丽平添诡异。

不过转瞬,那丝丝缕缕的黑气便凝于白莲中,似要将白莲吞噬般,不过几息,白莲中央依稀浮现一人影…… 第55章 净化邪祟(中) 人影逐渐明晰,而无脸偃灵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渐渐停下进攻。

那人影凝成一高大魁梧的俊秀男子,头上簪着黑檀木簪,看向玖黎这边。

玖黎垂首俯身行了一礼,算是打个照面,那人亦回了一礼。

“想来阁下便是辛郁前辈。”玖黎开门见山道。

“辛郁!不是早就死了吗?”有些没眼力见的修士心直口快道。

“是啊,怎么可能是辛郁?”

迟月出一瞬有些迟疑,不过玖黎瞥向他的时候神色倒是如常,甚是慵懒肆意。

“辛……郁……”辛郁犹如一雕像立在那儿,语调无波无澜,不带任何情绪,无悲无喜地道,“……那是我好久之前的名字了。”

眼前这白莲上的人竟坦然承认了自己便是辛郁,委实令众人大吃一惊。

毕竟,玖黎后面也讲到了——偃物失控后,可是谁都攻击的。浮休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引,启用禁术协助辛郁强行控制这些偃物,最后二人以身殉道,方才平息此番祸事。

只是此后,岑州世家大族悉数被灭,世族之间地位重洗,不过世家均是元气大伤。此番下来,倒是南暻与昼城坐收渔翁之利,彻底将岑州纳为囊中之物,南暻这一出坐山观虎斗倒实在是高。

二人既然已经殉道,辛郁怎么可能‘活生生’地出现在这里?众人都有些讶然。

自然,眼前的辛郁并不是“活人”,只是残灵罢了。

“也是,三百年都过去了,想来前辈早就不叫这名字了。”迟月出意有所指地调侃道,“晚辈迟某斗胆,可否请教前辈为何在此处出现?”

辛郁闻言只是将目光投过来,神色淡漠空无一物,雪白的银发融于月光里,周身威压渐重,压得众人皆是呼吸一怔,才无波无澜地道:“或许,你们想问的是我为何还活着。”

玖黎甚是真诚地接话道:“不全是,比起这个,我们更好奇前辈现在是想做什么?”

“前辈所立之物是并蒂双生莲,既然前辈尚存灵息于世,浮休前辈应……”

“你这小姑娘,倒是犀利。”辛郁打断玖黎的话。

“前辈过奖了,”玖黎不卑不亢接过话茬,“前辈苏醒得这般合时,看来我们尚有机会合作的。”

“合作?”辛郁将视线落于玖黎身上,抬手间,玖黎便感觉自己被一霸道的桎梏控制住,被强行牵引到寒潭中央处。

“阿七!”迟月出不由唤出声,衣袖内的手未来得及抬起便被自己强行放下。

“咳咳……”一时的窒息感骤然得到缓解,玖黎不禁轻咳。

此刻,玖黎被桎梏托着正半飘在寒潭上,距离辛郁不及三尺距离。

“你倒是说说,你有何筹码与我合作?”

“前辈不也想还偃灵自由吗?”玖黎反问道,“不也想让一众亡魂安息吗?”

“即使前辈不想,浮休前辈定然是希望的。”

“人死如灯灭,前辈何必将自己困于这般不死不灭的绝境。”

“与其今世不死不休,倒不如将罪孽赎完来世再续前缘,前辈觉得呢?”

辛郁闻言神色复杂地看了玖黎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

“我是暮黎,”暮黎看向故人道,“久等了,阿冥。”

“阿黎?你真的……来了!”辛郁甚是震惊,“你这……”

“情况特殊,只言片语说不清,以后再同你解释。”

“还记得我们之前的约定吗?”暮黎温声道。

“自然。” 第56章 净化邪祟(下) 暮黎后面与辛郁的交流都是通过灵识传音进行的,旁人自是对二人交谈的内容不得而知。

倏尔只见炸裂耀眼的白光四散开来,一时四处白茫茫一片,众人均被闪得片刻失明。

“怎么回事?!”

“谁知道!”

“……”

“诸位先冷静,莫自乱阵脚。”

“对,别慌!”

……

迟月出倒是不受什么影响,透过苍茫的白光瞥见寒潭中央的“玖黎”与辛郁相对而立,并蒂双生白莲开得绝美而圣洁,“玖黎”将体内丹珠逼出,为辛郁护法——辛郁所立的莲花不断吞噬着周遭的邪气,而辛郁的身影则愈渐透明。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有祟且来,通灵往归。”暮黎凝神念咒,周身披着红色的光晕,如临于天边一抹艳丽张扬的红霞间,划破指间,于空中画下道道血色的符咒,列下净祟阵。

……

顿时白光乍收,众人惊觉自己正处在巨大的法阵中,周围被道道血符点缀。

寒潭中央还在结阵的“玖黎”朝众人道:“有劳诸位同我一起列阵,共同净祟。”言辞清晰恳切,只言片语间将还未回过神来的众人号召起来。

事情已经进行到这一步,净化邪祟的任务在前,众人自是马上调整好状态参与到列阵中来。

暮黎微微叹了口气,这时的“玖黎”太弱了,灵力尚且薄弱、境界又低,靠自己一个人布阵委实费力费血……这会儿有了众人的配合,倒是事半功倍,净祟阵不断扩大,约莫一个时辰后,覆盖整座不归山。

而随着阵成,暮黎遏制不住地吐了口血,全靠着意志强行支撑着自己尚且飘扬肆意地立在那,辛郁身影变得只虚虚可见、似一晃神间便会彻底消散得毫无痕迹……观之众人同样是消耗了大量灵力,或护法或调息。

迟月出则是将锁灵囊中的偃灵放出,那偃灵一出来就奔向其他偃灵。

辛郁倒是未在意自己渐渐消无的身子,看着无脸偃灵被收入净祟阵中,偃灵们身上的邪气被吸噬,束缚他们的黑线纷纷断裂,若黑羽洒落一片,他们恢复自己原原本本的面貌,均是杳氏一族惨死的亡魂。

虽然“无脸”纷纷幻化出“人脸”的场面略有些令人毛骨悚然,不过众人现下关注的侧重点可不在这,而是——

若之前的“无脸偃灵”都是死者的亡魂所化成,这委实更加令人悚然!

将死者之灵束缚在偃物上炼化成偃灵,真可谓斯人已逝还不得解脱,这般不入轮回、无自我意识飘荡于世间,这得是结了多大的仇多大的怨!

众人突然有些好奇,这些不得安息的亡魂生前是?

不过他们只是迷惑了一会儿,就被告知了答案。

……

辛郁虚弱地笑着,看向暮黎微有些遗憾地道:“阿黎,我这次应是又没机会听你的解释了。”

辛郁凭空幻化出一泛着翠微光芒的千年云木灵晶石置于暮黎面前,交出去的一瞬似松了口气:“如约。”

暮黎神色有些凝重,虽丝毫不见得到想要之物的喜悦,但依旧拖着身子向前半步,提起笑意道:“多谢。”

辛郁回以淡淡一笑:“不用谢,何况,该说谢谢的是我才是。”俯身掬起变小的并蒂双生白莲,轻声呢喃了句什么。

随即看向一旁等候自己已久的族人,最前面的是辛郁的父亲,长者淡淡挥袖,示意他过来,其后的族人也是毫无敌意邀他过来的模样。

辛郁原本有些踟蹰,他没想过自己做了这些事后还会被族人接受,其间的芥蒂毫无征兆地消无。

暮黎凝神以右手抽出自己左手指间的银刃,直入阵心。

阵心处是一巨大的古树,连接着陡峭的崖岸。

暮黎用匕首斩断束缚着古树的灵锁,找到其树根处繁复的咒印,将全部灵力寓于匕首上,费力地将其刺了多遍才刺破一角,渗出血色灵光,瞬间便晕染了整个不归山,这长达三百来年的恶诅于今日终是得到了断。

在这转瞬即逝的时间里,辛郁向暮黎道了句:“谢谢,珍重。”随即身影同化为流光消散,一切只发生在瞬息罢了。

暮黎一手抬袖掩了下眼,另一手揉搓着袖间的云木灵晶石,略有些失语地道:“珍…重…”

面对故友的离去,眼下并不是感伤的时候,暮黎起身,看向杳氏族人道:“诸位,请聆听我的咒诀,随心而动,安魂归去。”随即便念起咒诀。

血色灵光晕染的不归山甚是妖冶绮丽,待暮黎念咒诀一会儿后,众人才后知后觉刚刚布下的净祟阵只是净化邪祟的一步罢了,这后面暮黎所做的一切,直到现在还念咒往度亡魂……

众人对暮黎均是刮目相看,或惊奇或赞扬或自愧不如或仍是不服。不过总的来说,暮黎委实表现得突出了些……

辰渊派。

楼如霜面色有些不太好看,她拧眉瞥向沈临疏道:“早先便听闻此次任务非二师兄所派,不成想竟是四师弟安排。”

沈临疏依旧神色淡淡,余光落在水镜上,未有回应的意思。

司昳尊者微微叹了口气,沉声道:“此次遴选任务安排事宜,是吾委托给怀安的。”

“四师弟向来不喜管宗门事务……”楼如霜闻言更有些坐不住了,前一句话未说完便反应过来,“也是,毕竟和杳氏有关,四师弟难免上心些……”后一句话微有些促狭之意。

“咳咳……”掌门玄阳子微咳了几声,算是示意楼如霜这个话题到此为止,“这次报名任务已近尾声,诸位各司其职,安排好接下来的试炼事宜。”

“无事便皆归去。”

“是。”

…… 第57章 为它而来 待将一切结束后,已是黄昏日暮。

暮黎刚刚强行占据“玖黎”这身体,处理完这一切已是灵识极度受损虚弱,复陷入沉睡。

玖黎再次醒来时,是靠在那古树上,伸手摸了摸周身,果不其然逮到这不安分乱蹭的小狼崽。

“阿七。”迟月出道。

玖黎抬眼看向一旁带笑的迟月出:“嗯,现在如何了?”

“主线任务已经完成了,不过任务期限是三日,还余两日时间,很多人选择留下继续完成支线任务,这会儿正在找‘不归’呢。”

迟月出指了指前面空荡处,一传送阵正巧关闭。

“不过也有不少人选择直接离去了,喏。”

迟月出摆出一副“怅惋”的模样微有些遗憾地道:“不过你醒的有点巧,看来咱们还得再在这山上继续待着了。”

“哎,是巧了些,”玖黎随声“怅然”地附和道,“不过,迟兄你看……”

迟月出顺着玖黎指的方向看去,空冥间落日的金色余晖破云洒向大地,晚霞隐约的点缀衬得其更加祥和美好。

迟月出一时看得有些愣神,好久,他的心境都没这般平和了。

“好看。”玖黎带笑地向迟月出说道,不是疑问句,而是表达自己的感受。

“本想着完成主线任务就歇着了,这会儿倒是突然觉得在这破山上多待两日倒是一点都不亏。”迟月出一如初识坦率道。

“嗯……”玖黎顿了顿稍作思考了一下,认真问道,“为何要待两日,不是完成支线任务传送阵便会再次开启?”

这下子倒是迟月出顿了顿才回过神来,看向一脸认真的玖黎,不禁笑出声来。

“嗯……这个问题很好笑吗?”玖黎一时有些岔神,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迟月出笑得制不住,都有了捧腹的动作:“哈哈哈……”清脆的少年笑声一时打破了这个静谧的黄昏,为其祥和添了分热闹。

玖黎微有些懊意,只得无奈地看向哈哈大笑毫不在意形象的迟月出,愣是未发现自己问了一个多低调又炫耀的问题。

也是,大佬自不会发现自己实则认真的请教无意间实实在在炫耀了一把。相比而言,迟月出早前各种炫富简直杀伤力低的不能再低了,就俗一字蔽之……

迟月出终是缓过来,带着深深的笑意真诚道:“阿七,你说的很对,的确是完成支线任务传送阵便会再次开启。”

“?”玖黎更迷惑了,既然自己没记错规则,那迟月出在笑什么?

“阿七这般厉害,只一日便带领大家完成了主线任务,怎么会需要两日来完成这一区区支线任务。”

玖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当然没有这方面显摆的意思,不过这下子倒是意识到自己对迟月出这般放松警惕了,都忘了这层伪装,还有怎么只记得自己是同辛郁谈合作之前的事,之后的事记忆是一片空白。

这,究竟怎么回事……玖黎一时有些慌张,不自觉揉搓袖间的手,这时摸到了放在袖间的云木灵晶石。

迟月出也发现了玖黎神色的黯淡,以为玖黎是生气了,便收了笑诚挚道歉道:“阿七,小爷不是故意拿你寻开心的。”

迟月出虽对玖黎有了更深的好奇,不过,来日方长,倒是不急于一时……何况,虽只短暂相处了一日,迟月出却觉得与玖黎挺投缘的……

玖黎默念几遍拂尘诀稳住心神,心道无论发生什么,现在问迟月出都有些冒险,日后有机会再弄清始末。

玖黎调整好状态打趣回应道:“迟兄什么时候换了一身衣服,虽不如初见时贵气,但日常得多了。”

迟月出知道自己被玖黎内涵了,这是拿自己先前夸张的炫富“黑历史”来调侃自己呢,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想岔开这个话题,接道:“自然是在阿七还晕着的时候。”

玖黎耸了耸肩,随意问道:“我这是晕了多久了?”

迟月出摊摊手:“没多久,也就一个时辰罢了。”不过当时玖黎骤然倒下那一瞬委实有些险——其后是万丈深渊,若是一个失足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思及此,迟月出不由补充道:“若是仍不适,大可再休息一会儿。”

诚然,玖黎醒来便觉得浑身像被掏空了一样,身体累得像与人打了一架般,灵力虚弱近无,刚刚全靠撑……顺着迟月出的提议点点头:“嗯嗯。”

随即轻声对巴巴扑在自己怀里的小狼崽道:“躺好,安分点。”

小狼崽支棱着小脑瓜看向玖黎表示自己会乖乖听话的样子,玖黎轻柔抚摸了下它的头顶,便坐一旁调息起来。

“嗷~”

玖黎闭上双眸,名唤“不归”的生灵,现下想来,自己可不就是,为它而来…… 第58章 庖厨侠士 在玖黎调息期间,迟月出也未闲着,毕竟他进不归山可还有别的任务的。

玖黎感受到迟月出离去后也未多加干预,反正他们二人只是互利的关系,对方的私事自是没必要插一脚。

夜色渐深,篝火旁,萤火间,朗星、皎月在上,断崖前,古树下,烤肉香,夜风拂。

因为有丹珠的加成,玖黎恢复得很快,再睁开眼时,只见正在优哉游哉烤兔肉的迟月出。

迟月出瞧见玖黎醒来,招呼道:“阿七醒的刚巧,这兔肉现在吃正嫩。”说话间便翘起烤棍,将兔肉分为两份,将其中一份递给玖黎。

其实玖黎未足九岁是便已避谷,在丹珠的加成下修为已到避谷后期,隐有破阶之势。玖黎避谷后便也无须进食,也未再进过食。

诚然,避谷期禁荤禁酒自是有利于修道的,不过偶尔破破禁倒也是无妨。

“多谢迟兄。”玖黎道完谢便接过这半份烤兔肉,话说回来迟月出倒真是有一份好手艺,烤肉表皮竟是一片金黄毫无烤焦的痕迹,这不仅是对火候的极好把控,想来应是采取了些别的方法……

玖黎撕下一大半塞进怀里两眼放光流着哈喇子的小饿狼崽子嘴里,“嗷呜~”小狼崽心满意足地扒拉吃起肉。

迟月出看见玖黎的举动倒是也未说什么,只是时不时漫不经意地向玖黎投来欲言又止的目光。

“外酥里嫩,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烤兔肉了,”玖黎打破沉默,由衷夸赞道,“常言道‘君子远庖厨’,不成想迟兄竟有这般好手艺!”

“谬赞,谬赞了,不过是烤个兔子罢了,这只是小爷会的手艺里十分不值得提的一个,”迟月出一脸骄傲地自谦道,话语间带着几丝玩笑意味,“还有,小爷可不是什么君子,君子有什么好的……”

玖黎被迟月出这般自相矛盾的说话方式逗得一笑,来了兴致追问道:“迟兄,你既说君子没什么好的,那你觉得什么好?”

迟月出早先就吃完了烤兔肉,这会儿双手撑在脑后,仰躺叼着根草,单翘着条腿,双眸看向天边的皎月朗星,仍是漫不经心的语气:“做一个无拘无束的侠士浪迹天涯岂不更有意思。”

玖黎闻言内心微怔,侠士么……一颗碾压在荒芜的心间蒙尘不堪的种子,似乎被这二字牵引,复有破土萌芽之势。

玖黎面上神色不变,淡定斯文地吃完手里的兔肉,用手帕擦拭一番,接过话:“那迟兄,又为何想成为辰渊派弟子,受门派约束?”

迟月出不禁笑出声,微斜过头,看向玖黎道:“我这不也是别逼无奈。”言罢还砸咂舌,无奈地摊了摊手。

“阿七,”迟月出将话头转向玖黎,“你又是为何想成为辰渊派弟子?”

玖黎将木枝扔进火堆,微有呲呲声响起,淡淡道:“辰渊派是九零大陆排名第一的修真大派,无数修士以成为辰渊派弟子为志,我也是。”玖黎给了一个冠冕堂皇甚是敷衍的理由。

迟月出只是淡淡一笑,未多加追问。

玖黎瞥了迟月出一眼,便自顾起身走至悬崖边:“迟兄,这崖底似有红焰。”

迟月出起身走至玖黎身旁,垂眸看向底下的深渊,的确有团团红焰烧灼。

“或许这崖底便是不归山的灵脉处了,迟兄,可要与我一同下去看看?”玖黎甚是随意地询问道,偏偏言语间隐隐的期待之意露于表,令迟月出一时无法拒绝。

或者说,他本来就没有拒绝的意思,他本来也就是要走这一遭的。 第59章 梨花赠上 玖黎见迟月出点了下头,便一个飞身间跃上古树,指间银光忽闪,伸出左手抚上树皮表面,银光渐渐与绿色的光交汇,古树的灵脉悄然间不断修复,原有些枯败的藤复归生机,绕着树身盘缠,如灵动的青蛇,却又无害俏皮得多。

玖黎凝神念咒传输银刃间的灵力,待意识慢慢回归时才发现自己手腕处不知何时缠上几道光秃秃的藤蔓,藤蔓缠绕得一点也不紧,这力道就像一个撒娇的孩子调皮地拽着自己衣袖讨要糖果或是夸赞时的一般。

玖黎虽有些惊奇藤蔓这般,但转瞬间便用右手轻点藤蔓尖儿,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一系列的举动,可是潜意识里她就应该做这些,不由思考不掺杂任何其他。

玖黎甫右手食指刚碰上藤蔓尖儿,就有一道白光忽的闪现,不过片刻间自藤蔓尖儿整棵古树便发芽、添叶、开花!

古树竞速地生长开花,老木逢春的生命力抖擞异常,若是玖黎自己的话难免站不稳,不过幸好被藤蔓牵引着,倒是能悠然自在地看着这一奇美的景象。

“阿七。”迟月出担心地唤道。

“迟兄,我没事。”玖黎应道,随即愣怔地欣赏这美景。

约莫三十来息的时间,一树梨花甚是烂漫,在月光的辉映下,洁白而无暇。

“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玖黎不自觉喃喃道,眼神痴迷贪恋,“比诗词中描绘的还要美……”

玖黎不是未见过花开之景,可是最觉震撼的应该就是这次了,虽然她现在才九岁,阅历有限,可她莫名生了种思绪,见过今日的梨花,或许以后就只有追忆的份儿了,或许更令她怅惋的是,她竟觉得,她等这花很久了,内心某一空缺在花开时被填满,可越看花越觉得寂寥,心里的空缺似乎更大了……

待回过神来,感觉自己的右肩被轻拍了几下,侧首看去什么都没有,这时左肩又被轻拍了一下,玖黎才反应过来,欲转身回头。

“调……”皮。玖黎话未说完——

这藤蔓立到刚及肩高的位置,以一种极为虔诚、似乎因羞涩而略微别扭的姿态微微歪着“头”看着玖黎,探出另一触手将一枝洁白剔透闪着熠熠光辉的梨花递向自己……

这枝梨花美极了,玖黎一时看得更痴了些。半晌,玖黎才将落在梨花上的目光放到藤蔓上,它将梨花向前送了些。

“送给我?”为什么?玖黎自是未问出后句话,只是轻柔地问道。

藤蔓闻言“头”微微抬起,另一触手挠了挠“头”后位置,像极了很多人思考或不好意思时会做出的动作。片刻后就将一触手附上玖黎的手,玖黎脑海中顿接收到看不明晰的画面和听不真切的声音——

枯树下,一仙风道骨的白衣男子背负长剑、长身而立,玖黎只能看见他的背面。

他是谁?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么熟悉,为什么会觉得心…痛…

他不知已经在这站了多久,玖黎定定看着他的背影,亦不知自己看了多久。

你是在等人吗?玖黎心想。

良久,那白衣男子似是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微斜着肩头扶起垂落在自己身侧树干上的枯藤,银白脉的灵力自指间传到枯藤上,男子身子有着极小幅度玖黎并未察觉到的微颤。

他呼了口气才低喃:“下次相遇赠你一树梨花……也算是重逢……”他将自己的一缕灵识置于这枯藤上,这是此刻的他最后的心有余力。

在玖黎视线不可及处,白衣男子不可自抑地七窍流血,心脏处亦是被汩汩的血迹浸染,在一身白衣裳上如朵血色的蔷薇花盛开,美而悚然。

在玖黎的视线里,只见白衣男子化为虚无,不留痕迹……

……

玖黎睁开眼,用微有些发颤的左手接过这枝梨花,用右手甚是轻柔地抚摸藤蔓。

“我很喜欢,”不察间晶莹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滑落到梨花上,玖黎加重了下语气,又说了一遍,“很喜欢,”二遍,“很喜欢”,……,“喜欢。”

“阿七?”迟月出的喊声将沉浸在不知名悲伤思绪中的玖黎拉回来。

梨花美景灼人,不过现下还有其他事要忙,无暇多眄,当即给手中梨花施了防护咒诀收了起来。

玖黎勾勾手中的藤蔓,微垂首凑上前道:“可以帮我个忙吗?”

“迟兄,接住。”玖黎在古树干上朝下面的迟月出道,向迟月出甩下粗长的藤蔓。

迟月出接住藤蔓,便被藤蔓缠住腰。

玖黎自树上跃下,落到狼崽旁,半蹲下来,轻轻抚摸了下小狼崽的毛:“小崽子,在这儿等我,好吗?”

“嗷呜~”小狼崽往玖黎身上蹭,一副想随玖黎同去的样子。

“听话,不然……”玖黎声音冷了几分,“就从哪来回哪去。”

随即走至崖边:“迟兄,我们下去。”

迟月出信步走上前:“好。” 第60章 不归终归 崖底烈焰灼人,愈下温度愈高,藤蔓本就只靠稀疏的灵力维持,玖黎和迟月出在距崖底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松开藤蔓,运着轻功下去。

虽说从崖顶向下看,崖底一片火海,不过下来后,才见这火苗倒是一簇一簇的,确有落脚与行进之处,玖黎掐了个咒诀设了屏障将二人保护在内。

“阿七,你听到什么声音了吗?”迟月出倏尔问道。

“声音?”玖黎脚步微顿,看向迟月出,“迟兄听见了什么特殊的声音吗?”

“嗯嗯,就像是,兽群撕咬决斗所发出的声音……”

“迟兄,我们便往声源处去。”玖黎干脆利落道,虽然她并未听到任何声响,可若真有何声音,那多半与“它”有关,还是尽早赶过去,多一分多一秒都可能有不可知的情况发生,而现在的她一刻都不想耽搁。

迟月出听出玖黎语气里隐隐的急意,未多问,只道:“阿七且随我来。”

沿路火焰烈烈,迟月出和玖黎均是瞬移,好在有屏障护着,不过一会儿就到了地核深处。

二人不多时便来到一洞穴处,可以窥见洞内闪着猩红的血光。

迟月出脚步微顿,玖黎随之停下脚步,看向迟月出:“迟兄,如何了?”

“就在我们赶来的路上,在听见几声尖锐的嘶吼声后,传来的动静就小了很多,”迟月出凝眸看向洞穴,“这会儿已经没有声音了……”

“不对,是只有低低的呜咽声。”

玖黎闻言应道:“应是胜负已分,我先进去探探情况,迟兄在外接应我就好。”

“阿七,这次……”

迟月出话音未落,玖黎撂下话后,就自顾瞬移进入洞穴,想来迟月出的话玖黎压根就没听见……

迟月出无奈叹了口气:“跑的真快……”完全不给小爷表现自己的机会啊。

洞内温度甚高,即使有法阵护着仍有些灼人,扑面而来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肉味,血红光芒微有些晃眼,玖黎敛息掐诀查探一番,只能感受到极轻的生灵气息。

玖黎不由拧眉,若是感应不到,只有两种情况——其一对方比自己强大且不愿让自己感应到,其二多半是……

不会是第二种。玖黎攒起拳头向深处探去,那里漆黑一片,一时不知情况。

“呜…吼…”

玖黎掐了个火,便不断走近,才断断续续听到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三十来息后,玖黎到达这最深处,这里没有凶猛残暴的恶兽,只有……只有蜷缩成一团的小白虎,软糯糯的……玖黎被自己这个形容怔了一下,回想了刚刚沿路所见的分崩离析的兽尸残骸,用这个词来形容这只小白虎,会不会有些违和,这个问题,玖黎只思考了半息,便做出答案,当然是,不会。

小白虎刚经历一场厮杀,现下气息有些虚弱,皮毛光滑无肉眼可见的伤痕,“呆呆”蜷缩着,玖黎本是备战状态,这会儿倒是有些疑惑……这小白虎莫不是受了很重的内伤?

玖黎想着便估摸了一下自己控制住这只小白虎的可能性,觉得还能一搏,三步并两步瞬移到小白虎身边,同时给其下了禁制:“道存吾佑,立阵。”

“呜!呜……”

在自己的禁制内,小白虎受阵束缚,除了开始扑腾了几下倒也未激烈反抗,玖黎放下心来,直接上手,小白虎身躯一阵,后随着玖黎探伤的抚摸“温顺”下来。

玖黎一番探查后,神色有些不可言说的怪——这小白虎除了内息损耗过度外,竟是一点旁的伤都未受……

玖黎不自觉又抚摸了几下它的背,由衷夸赞道:“真厉害……”

小白虎似乎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一脸骄傲地昂起头,额前有着一绺金色的毛发,彰显着其身世的特殊——

它便是守护不归山灵脉的灵兽,不归。

谣传不归山得名于上此山者,无人归还;但实属谬传罢了,不归山虽危险重重,但也并非传言般上山之人皆不能平安下山,实际上,单纯的过路人或是道术高强的修士或是灵兽猎人或是……均有许多生还之人。几百年来,随着一些血案的出现,加之有心人的引导,加之不明真相的百姓的跟随发声,谣言越传越凶,倒是掩盖了事实。

不归山灵物、灵兽丰富,天藏地宝之处,惹人眼红,向来难得太平。

话说回来,不归山之所以叫不归山,本就是为了致敬守山灵兽不归的——不归镇守此山已不知过了多少载春秋,久到后世已经忘却它的存在……

玖黎凝眸看向小白虎,温顺而无害如只刚出世不久般的普通幼兽,可谁知它在这漫长的孤独里已等了千百年,这长达千百年的孤独,一已经认主的灵兽是凭着坚韧的信念和绝对的忠诚度过的吗?

玖黎微有些动容,喃喃道:“不知归期的等待,值得么?”

小白虎闻言点了点头,又晃动尾巴加深肯定,眼眸里闪着熠熠光彩。

得到了它的答案,玖黎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环顾四周道:“前辈刚处理完一群凶兽,这遍地兽丹为何不一并收为己有?”

诚然,遍地中高阶兽丹,于修行之人而言比遍地黄金、灵石诱人不知百倍……

小白虎眼一闭甚是不屑的模样。

玖黎接道:“前辈可是嫌弃其上沾染了祟气?”

“吼……”小白虎应了声。

看来不归“神兽”之传倒是也大差不差,沾染祟气的兽丹须得净化才能为修道之人所用,不然用之易受其引导,进而走火入魔。哪怕同为兽类,也易被沾染祟气的兽丹影响。

“如此,晚辈与前辈做个交易如何?”

……

“走了,迟兄。”玖黎朝迟月出喊道,抱着小狼崽走进身旁的传送阵。

迟月出‘如梦初醒’地跟上去,求知若渴地问道:“阿七,你和‘不归’?”

迟月出本在外等着玖黎传回消息,不多时便感应到了身后的动静,原是有人尾随他们来到了这,随后人越来越多……迟月出不知玖黎里面是什么情况,便先拖着其他人,再后来……

玖黎竟带着不归一同出来了,还相互道别,委实有些看懵众人。

玖黎揉了揉怀中的小狼崽,回道:“迟兄,这是我同前辈的秘密。” 第61章 修者重道 这次正式的试炼地是心魔境,不同以往的是,心魔境是司昳尊者本命法器藏微拂尘所幻化的,非同于以往凶险的切切实实的试炼地。

不过,修道之人最重道心,心魔境则是将试炼者的道心赤裸裸地剖出,与内在心魔的对抗向来比外在的对抗更难。虽然,司昳尊者只使出了三成不到的功力运转此次心魔境,但足以引出与试者内心处的障念,坚守本心战胜心魔走出幻境即通过此次试炼,成为准辰渊派弟子。

每位准辰渊派弟子的最终名次由两次试炼情况综合评定,名次评定为前十名者,便可直接入内门。

……

玖黎出来时,只见其外有十来位青年弟子分列两旁,男弟子居左,女弟子居右。

皆身着浅蓝色道袍,站位最前的中间两位腰间佩戴着辰渊派专属于内门弟子的青玉银纹令牌,若是认真看的话,会发现其上银纹不尽相同,但均是如隐星辰,熠熠流光。他们身后的弟子则是佩戴无银纹的青玉令牌,但令牌镌刻同样精美,青玉剔透,凛然夺目,正中篆体“辰”字尽表其身份。

中间的两位男弟子正在交谈着什么,玖黎依稀听到了“打个赌”,因为其一位背对自己挡在了另一位男弟子的前面,玖黎一时未看清他们的相貌。

二人均是身姿修长高挑、意气风发,乌黑柔顺的长发由浅蓝发带和白玉冠高高束起,背对自己的那位嘴里叼着根草,背负的剑略有些歪斜,右手摸着后脖颈;被挡住的那位,严整地站在那里,任着眼前人话唠。

“真没想到司大长老这次竟然直接用上心魔境……这也太够呛了,按照之前过心魔境的情况来看,我们可有的等咯。要不我们打个赌,就赌这次绝对最少得有……”三炷香时间才有人能走出心魔境……背对自己的男子话未说完,瞥见两侧同门面露惊讶的神色,顺着向后看去,硬生生把后半句话收了回去,待看清来人后,脸上的惊诧显露无疑,其后严整的男弟子眼神中也闪过一丝惊诧,不过稍纵即逝。

玖黎瞥向那二人,莫名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还有,这二人眼里的惊诧和其他弟子的惊讶似乎不完全出于一处——玖黎本能地觉得。

玖黎刚从心魔境出来,心神消耗巨大,本还有些恍惚愣神,这时却不得不强撑着警惕起来。

应纾大半身子转过来面向玖黎,一时还未回过神来,欲言又止地半开唇齿却无言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滑落下来。这第一炷香才堪堪燃尽……还有面前之人,怎么会是……

祁约半步上前到应纾身侧,微微行了个礼,玖黎亦回了一礼。

祁约在完成以上动作时不着痕迹地灵识传音给应纾:“暂且不论前尘。”

应纾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忙收起思绪,第一次发自真心地回道:“这次听你的。”

祁约朝玖黎走去,在两三尺处停下,递上一白玉药瓶:“恭喜。这是回元丹,服下会好受点。”

应纾跟在祁约一旁,缓了神色附和道:“恭喜师妹通过试炼,师妹可真厉害,这都创了从心魔境出来的最短耗时记录!”

玖黎接过白玉瓶,谦和地向二人鞠了个躬道谢便未多言。

应纾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祁约率先道:“师妹可以先去一旁凉亭歇会儿,亦可先行上山。”

玖黎也未多思,选择前者,候在一旁等迟兄和其他人,实际上,她的脑子还是有些昏沉,在心魔境时她感觉到自己熟悉的暴躁嗜血因子都砰然蹦出了,有对世道不公的恨意,有对自己莫名沦为罪人、父王亲手执剑刺杀自己的恨意,有对晖亲王为一己之私便视旁人之命为草芥、加诸于自己三个月的肆虐折磨的恨意……明明自己什么都未做错,为何要遭受这些……

在心魔境中,内心深处的贪念、嗔念、痴念、恐惧、怨尤、嫉恨等邪念都会被唤醒并放大,将自己弃掷在以假乱真的幻象中——

“小玖,在你心中,南零意味着什么?”

“小玖,我和你娘亲啊,从未这样想过,我们甚至总觉得与你相处的时间太短了,若是可以,我们多想为你‘操心’一辈子、为你收拾所有的‘烂摊子’,可是,我们不能……我们也相信你,凭自己也能过好自己的人生!但我们更希望的是,你能一辈子平安喜乐就好……”

“小玖,无论以后会发生什么,即使我们都不在你身边,即使只有你一个人,你都要勇敢的面对,好吗?”

“小玖,你真令本王失望。”

“郡主勾连漠渚引诱凶兽入城,罪证确凿,现已伏诛,逆子不驯,即日起,本王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父王,为何不能信我……

“大祭司推算出你是本王爱妃的劫数,你说,本王怎能容得下你呢?”

“动手?呵,就你一卑贱的乞儿,你的命值什么!本王拿都嫌弃脏了本王的手。”

……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弱者不过是任强者剥削的物品罢了……

真是虚伪又恶心啊,多想全部给撕碎掉,一起不复存在,是不是才能有份干净?

玖黎这样想着,渐渐有些魔怔……

可这些因子却硬生生被什么给强行压了下去,脑海中一直响着安抚的女声“我能坚定地感受到万千细微里藏着的痕迹,它们都不断告诉我,我坚守的、我以为的都在不断接近真实。这便是我一路追寻的意义。”

一遍又一遍……又一遍的回响……唤回玖黎的思绪……直到玖黎愣怔地想,父王定是有不得已这般做的理由,晖亲王对自己做的一切,红姨已经替他还了……何况还救了一个小生命,那些罪也不算白遭……

一切皆有真相,而我的追寻使我趋向真实,不要迷失自己,我还有很多事要弄清楚,怎么能执迷于这些不辨真实的假象,快醒来……不知多久,玖黎再回过神来已是出了心魔境。

……

迟月出是第二十七个出来的,明明无事却还戏精附体地夸张演出一副受尽内心煎熬的模样,玖黎觉得,自己有理由怀疑他是故意拖着出来速度的。

通过报名任务走到试炼地的凡七千二百二十五人,这已经是筛掉近一半后初试者的人数,而这么多人,十柱香内通过心魔境试炼的却只有七十一人…… 第62章 既入师门 辰渊派坐落于高高的撄宁山上,人立于其间,抬头仰望夜空,有如手可摘星辰,而俯视底下,则是万丈深渊,半山处云雾中笼罩。

山色苍翠清新,山中灵力充沛,山间灵兽灵草琳琅满目,至纯之境,当真如传闻所言是修士修炼的福祉——入境才觉可谓尤甚传闻。

待前场走完,掌门玄阳子训诫道:“尔等即日起便是我辰渊派弟子,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所谓其为物,道无不将也,无不迎也,无不毁也,无不成也,其名为撄宁。撄宁者,撄而后成者也……惟愿尔等,守道修心,终成大道。”

撄宁之境,不受外界事物的纷扰,而后保持心境宁静的大道,是九零大陆无数修士修行所追寻的至境。

祁约是凌霄峰掌门玄阳子座下入室弟子,行三,全权负责此次招生大选的各项事宜,邀请和接待等事宜暂且不提,监督和记录各位参选者的表现、及时医治受伤出局的参选者、处理参选者伤亡后事才是比较令人头疼的。

至于应纾,与祁约同门,行四,此次负责辅助祁约处理此次招生大选的事宜。因为其大师兄和二师姐这段时间忙着修补后山灵阵,委实无暇脱身,这桩差事便交给了祁约和应纾。

祁约向来处事稳重,应纾虽玩心有余,不过对待正事倒是能收敛性子,此番大选进展顺利,二人也算未辜负玄阳子的信任。

祁约先是公示了入选的外门弟子名单,每公示一位,巨大的光影栏上便会显示其名姓,同时也会投影出那人的音容面貌。玖黎虽单独行动惯了,与这些修士不太相熟,但也循着光影栏看去,其上不乏很多自己有印象的修士。

辰渊派每公示完一位入选弟子,便会将其得分明细公示,如玖黎报名初选时遇见的印象比较深的一位青年修士,在很多人慌乱时,依旧镇静地结阵,并出言安抚其他人,“诸位先冷静,莫自乱阵脚”。他的得分细则便是:

净化不归山的邪祟+20

通过心魔境试炼+50

结阵水平+5

道心+10

沉稳+5

身法-5

道法-5

裴乘,凡80,第三十一名。

通过试炼任务有基础得分,结合其表现和其他方面则会适度加减分,分无上限。

辰渊派向来喜欢通过一些开放式的试炼来考察弟子,看似不好拿捏,但在这样开放式并且往往有一定目的的试炼里,不设限地任由参选者发挥,倒是更能发掘每位参选者的潜力和在相对固定死板的剑法或阵法或灵根等等考察里所不会显露的能力和品质。

相较于九零大陆排名第二的修真大派、排名第一的剑宗——问剑宗以灵根和天资为依据判定报名者是否具备参选资格,获得资格后直接以门派大会打擂的形式,按照赛制胜者入门。不过问剑宗也有特例,当然特例之所以为特例,自是稀少,近百年来作为特例入选的,只有一人……

实际上,多数大派为了门派的繁盛,自是更倾向于优中选优,对资质要求也会较高。很多向往修道的普通人自是因资质……的缘故被拒于门外。

辰渊派是九零大陆排名第一的修真大派,虽然有开明的一面,但对参试者年龄、身世、灵根资质等也不免有些要求,而这次,时隔七年,再次面向整个九零大陆招生,不问参试者年龄、身世、灵根资质……玖黎委实有些理解为何这次大选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了,于太多人而言,进入大门派的机会尚且就少,何况这次是第一的修真大派……

这已经是难得的公平机会……

入选弟子或是激动得潸然泪下,或是踌躇满志,或是平静,或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玖黎默默看着公示,这也是她第一次对选拔有这么深的感受,她不禁想起自己幼时被送去灵犀谷参加“三春招”与“五秋录”的经历,那时自己还不知“凡九零大陆人士,不限年龄、不限身世背景、不限灵根资质,均可报名,一视同仁,通过试炼即可入选”这一规则的难得。

思及此,她不禁想起了师父……他是否会对自己失望……不过,这似乎也不重要了,毕竟她已经“死”了……

外门弟子名单公布完,并没有迟月出。玖黎看向一旁的迟月出,后者漫不经心地噙着笑、甚是惬意,倒不是担心他会落选,只是……

迟月出目光对上玖黎,回以胸有成竹的眼神,玖黎回以浅笑便收回目光,谁不是有着自己的目的呢?

玖黎最终的名次评定为第七名,令众多参试者膛目结舌的程度不亚于他们听见迟月出是第十名时难以置信的反应。

毕竟,玖黎的突出表现众人有目共睹,才第七名,众人一时觉得是不是评分出了问题,人群并未嘈杂多久,因为,随后得分细则便公示了:

净化不归山的邪祟+20

找出不归山中名唤“不归”的生灵+10

通过心魔境试炼+50

结阵水平+1

道心+1

身法+1

道法+1

……

画符水准+1

勇敢+1

细心+1

……

解题+1

应变+1

……

冒失冒进-5

私带异物出山-50

阿七,凡99,第七名。

——这下,众人彻底炸了锅,交互议论纷纷。

“啊,这……”一修士不禁哑然道,“这也太细致,太多条了……”

“啧啧,这就是大佬啊,加加加减的,闹着玩似的……”

“这加分是一分一分的加,扣分则一下子……扣五十,这是认真的吗?”

“哎,既然都这般评分了,相信掌门、长老们自有定夺。”

“那是,我已经竖起耳朵,等着听了。”

……

玖黎面色不改,但眼底却添了分凝重,虽然知道自己带出那物肯定躲不过长老们的法眼,但尚未挑明时玖黎还是抱有侥幸心理的,这下子被昭告出来……

这头的玖黎神游那头分数加减不合理的话题外,倒是迟月出出声将玖黎拉回神:“阿七,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嗯?”玖黎愣怔了一下,才道,“自是有的。”

待榜单公示完,祁约道是否对名次有存疑的弟子时,玖黎在众目睽睽下,走向前,高台下蓝衣少女身影娇小单薄,但无形中透出的凛势,让旁人无法将其看轻了去。

玖黎行了礼得到掌门的示意后道:“弟子有惑。”

掌门玄阳子持重的声音传来:“讲。”

玖黎将微微低垂的头抬起,人畜无害一脸天真地问道:“有规在先,参试者不可将试炼地灵物随意带出,但并未说带出后如何处置,所以弟子斗胆相问……弟子可否自行处置它呢?”

“?”

众人内心均是大大的疑问,不询问旁的?还是说,这是什么了不得的物品,值得这么心心念念?

“!”

的确有些“够胆”,都因此白扣了50分,还想着这物品……要知道,五十分是什么概念啊,第一名尚且才比玖黎高20分罢了……更不说加分了,旁人都是五分为衡量加减,玖黎这可是一分一分的加……

掌门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瞥了眼附加这条新规的三长老沈临疏,灵识传音道:“既是师弟的想法,师弟定夺。”

不得不说,虽然沈临疏只是行排四长老,但掌门玄阳子却格外纵容他,确切地说,是敬重,其他几位长老亦是如此……

沈临疏尊者依旧是神色淡淡地,音色清冷不怒自威地道:“允。”

玖黎朝说话人看去,那人身着白衣,生的是一副天人之姿,如落入人间的谪仙,缥缈地似下一刻便会乘风归去。剑眉星目,五官硬朗,与暮兄甚是有几分神似,玖黎一时有些恍惚,暮兄不过少年时,而沈临疏尊者可是已入道多年的大能……

玖黎脑海中闪过很多想法,不过最后还是将之归为巧合。

玖黎回过神时正想行礼道谢,只听沈临疏尊者道:“你可愿入吾门?”

遑论众人,这一时连在掌门和其他长老均是有些坐不住了。

二长老楼如霜尊者设了禁制,便道:“就知道四师弟等着收这丫头,还有,这丫头的确不错。”

四长老姜踏雪尊者附和道:“这还没到拜师环节,师兄就抢人了,未免有些不地道?”

大长老司昳尊者神色不由凝重,但未多言。

掌门玄阳子再一次打圆场道:“四师弟初次肯收徒,诸位勿多言了。”

……

玖黎只用了不到一息的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便垂首跪拜行师门大礼:“师尊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第63章 少不知微 拜师时,每位长老会给收入座下的弟子箴言评语,既是对弟子试炼的评判也是对其后修行的指引。

玖黎行完师门大礼,便端正站姿,静静候着沈临疏尊者开口。

众人也是拭目以待。

沈临疏尊者漫不经心地轻扣了三声手中的玉环,才淡淡道:“岁若岑寂,心自杳冥。”

他声音清澈略带磁性,甚是好听,也甚是清冷。

虽然沈临疏尊者超然处世、神隐物外,但九零大陆盛传辰渊派三长老的传说,他是九零大陆最厉害的机关师、阵术师,也是道法奥义极深的大能,即使是南暻德高众望的首席国师司昳尊者也曾亲口说过自己的机关之术不及这位师弟。

提及沈临疏尊者,就不得不提到十年前的息宁塔之乱——

息宁塔,凡五层:第一层,镇压着凶兽邪祟乃至恶妖;第二层,镇压着入魔作乱的修士;第三层,镇压的是高品阶的残暴凶兽;第四层,镇压着危害天下的魔物魔灵;第五层,据说是为了关押天下极其危险、擅长蛊惑人心、为害九零大陆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专门设立的一层……

息宁塔,可谓是坐镇一方,守卫九零大陆安泰的圣塔。

十年前,息宁塔遭到不明势力的蓄谋破坏,大批恶妖、邪祟、凶兽、入魔的修士……逃出,是沈临疏尊者在极短的时间里将息宁塔修复好,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也是沈临疏尊者游历四方收服那些窜逃的大妖、恶灵……(辰渊派自是派出一干弟子收妖,但对于大妖、高品阶凶兽等等而言,弟子能力有限,重任便压在了沈临疏尊者身上,至于其他长老,则是有其他要务在身,顾暇不及),坊间流传着无数个关于沈临疏尊者的传奇传记,在无数百姓、修士的眼中,沈临疏尊者早就是无冕宗师。

可谁知,传言中须发花白的老宗师,竟是这般天人之姿……

虽不知其具体年岁,但考据其入辰渊派也不过三十年的光景,较其他早满百年的长老来说,不可不谓晚。

沈临疏是前掌门青云子的关门弟子,因着这一层,辈分也颇高,待青云子传位于现任掌门玄阳子时,本应落座于大长老一位,但后被其以其他理由婉拒,最后落座于三长老之位。

“少不知微,因果际会,不归终归。”沈临疏尊者将这评语一分为二,顿了一下才道完。

玖黎微垂着首——弟子听训时垂首是基本礼仪。虽然沈临疏尊者修为高于自己太多,通过灵力根本不可能感知到沈临疏尊者,自己也无法抬眼查看沈临疏尊者,但玖黎就是莫名觉得沈临疏尊者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是注视着自己的——尽管师门大典举行过程中,沈临疏尊者一直超脱于外,眼底清明淡然,对一切都那般了然……

玖黎认真听着评语,即使对同辛郁谈合作之后净化邪祟的记忆是一片空白,但脑海间翻涌的信念以及袖间的云木灵晶石都使自己能感悟到沈临疏尊者话中的深意——尽管不能全悟到。

沈临疏尊者话音落下,众人皆是如沐春风,道义二字向来是无形的修炼之境。

玖黎抱拳鞠躬行礼,不卑不亢道:“谢师尊赠言。”

……

清渺峰。

灵气充盈缭绕,沿途机关众多。

玖黎一边新奇地看着这些各式各样的机关、阵法和绮丽的景色,一边偷溜溜地看沈临疏尊者——自己的师尊。

她有些不解,明明师尊御剑片刻(甚至不用御剑,使个传送阵)便可抵达山顶,却要亲自领着(实际上算是陪着)自己步行上山。

还有,通过短暂的相处,玖黎觉得师尊似乎和自己以为的不太一样……虽然依旧肃清出尘,但没那么惜字如金,反而对自己认真教导——

玖黎无意间入了阵,正要动作,便听到师尊不疾不徐道:

“三垣阵,明动三魂,落脚凡三步,谓太微垣,谓紫微垣,谓天市垣。”

“故而步一南三,步二东五,步三北三,落于天枢,即可。”

玖黎默记下来便按其行动,每一步间的动作,可瞥见其下隐着的星宿,神秘而动人,星光熠熠,动步如点水,有种奇妙而说不出的感觉。

出完阵后,师尊背对自己淡淡道:“阿……七,好玩吗?”

玖黎一时觉得自己产生了幻听,愣了一下才讷然而真诚回道:“回师尊,好玩……”

沈临疏在玖黎瞧不见处极轻地勾了下嘴角,道:“那可记住了?”

玖黎这时回的很快:“回师尊,记住了。”底气十足。

沈临疏不着痕迹淡淡道:“甚好。吾只说一次,记住了,这些阵法若走错一步……”

玖黎一时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轻则重伤,重则毙命。”

玖黎不由回头看了看刚刚的三垣阵……若是自己刚刚妄动那么一下,不是小命都赔在这里了?

说到阵法,尽管玖黎很不想回想岑州那段被晖亲王囚禁在禁制里被折磨的日子,但相比而言,第一机关师、阵术师就是不同凡响,区区一个山门阵都这般强悍,满满求知欲的鼓动下,玖黎顿时对未来的修行之旅充满期待。

不过话说回来,山门阵便这般强悍,玖黎不由啧啧舌,这对“外来者”委实不太“友好”呀……何况若是有其他弟子误闯,那……

沈临疏似乎本意也只是“逗逗”玖黎,或是预感到了玖黎心中所想,淡淡补充了一句:“这是后山之道,山口设有禁制,若不得吾准许,除硬闯外无他策。”

言下之意,不存在误伤,只有对擅闯者的一击即中。

既是如此,看来这后山比眼下所见的还要不简单……

“十步以内。”沈临疏出声道,心念,这丫头,似乎格外喜欢出神。

“是,师尊。”

玖黎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落后于师尊很多了,心道来日方长,这些疑惑先搁一旁,连加快脚步跟上,无意间不知又触发了什么机关,铺天盖面的弩箭冲着面门射来,玖黎反应也极快,风驰电掣间催动灵力在弩箭距离自己不到方寸间控住了弩箭,将其击于地上。

一波方歇,一波又起,迷雾四起,机甲人袭来——

玖黎听声辩位,身姿矫健地招招击中机甲人,她仅凭细微的声息便能预判机甲人看似混乱的走位,不过在未找到枢纽前的回击除了消耗体力,自是不成的。

她微微叹了声,那三月的黑室,自己可不是垂垂等死,毫无长进……练练手就行了,是时候结束了。随即一个闪身,于一群机甲中直取其中一个,凝聚灵力直击其左心处,随即迷雾散去,机甲零散倒地,玖黎手里唯余一粉嫩的梅花,沁出丝丝灵力。

沈临疏只是在不远处不清不浅地瞥向她,玖黎正想展示自己“战利品”,就被突然动作的机甲大力强行绊倒……

“唔……”

玖黎倒也没摔地上,反而是直愣愣扑在了机甲上,抬头间,瞥见了沈临疏露出了浅浅的笑意……真挺好看……

玖黎默默与被自己压着的机甲人对视,心道,师尊的确名不虚传。默默扒拉开机甲人拽着自己的手,施了个千斤符压着机甲人才站定。

沈临疏自是注意到了玖黎的举动,这丫头……侧身正对玖黎淡淡道:“可还会分神?”

玖黎自知理亏,但还是有些不服气,闷闷道:“回师尊,弟子不敢了。”

“走。”沈临疏语气依旧平淡,不过玖黎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较师门大选上柔和了许多。

……之后仍是一路的机关和法阵,玖黎不是在机关里就是在法阵内,只能道一句,“这该死的求知欲”。

沈临疏则是负责一旁指导,虽然……大多数时候他都是在一旁静静等(看)着(戏)玖黎。

这一路下来,玖黎深刻地意识到沈临疏领着自己步行上山的真正意图,甚至还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山顶处有一素雅的院落,牌匾落名“清绝”,院内有着翠绿修挺的青竹,与自己曾住的栖竹小筑倒是有些异曲同工之妙。 第64章 知他前世 星河流转,年岁更迭。

修士修道时所谓忘我、忘尘,时间如弹指流沙不予所迷,唯有道存于心。

转眼间,玖黎已然虚岁十四。

“鱼儿啊鱼儿,”玖黎揉着惺忪的睡眼,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怎么还不上钩呢?”

玖黎伸了下懒腰,看着烟雾缭绕的碧湖,水面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对劲——微风拂过,却未泛起丝毫涟漪。

几乎是一瞬间,玖黎飞身而起,启念咒诀,周身百十张符箓顷刻向水中幽光处索去。

水面顿时波涛汹涌,幽光奋力挣扎逃窜,而符箓紧逼不舍。

约莫半刻钟后,这幽光耗累了,又逃脱不了,干脆放弃抵抗。

它嗓音粘糊,喘着粗气求饶道:“道长,道长,放过我。”

玖黎打了个哈欠,懒洋洋掐诀,添了分灵力,收紧符箓把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拍在岸边。

这团“黑乎乎的东西”表示甚是无语,自己好歹也是一修炼多年、坐拥一湖的大妖,就这样像条咸鱼一样“啪唧”被拍在岸上,不要面子的吗?!

玖黎随意瞥了眼,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温和道:“有意见?还是想着怎么逃?”

修为差别在那摆着,它哪敢有意见(咳咳,有也不敢说……),至于逃跑,这实力不允许呀……连忙好声好气地谄媚道:“道长明鉴啊,小的万般不敢有半分旁的心思!”

玖黎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心里则想的是,原本以为是什么厉害的大妖,或者是什么美艳的妖物,怎知是这么一条黑皮白肚的胖胖鲶鱼精,与卷宗里的“妖”怎么看怎么相去甚远。

“敢问道长纡尊降贵来小的这儿,所为何事呀?”胖鲶鱼精抖着须恭敬问道。

“嗯?你不知道?”玖黎故作疑惑。

“小的临深履薄、不问世事在此修炼,消息实在闭塞得紧,委实不知道啊,还请道长明示。”胖鲶鱼精情真恳切地说着,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我瞧你这须不错,不知韧性如何。”玖黎漫不经心道,幻出刀刃飞往胖头鲶鱼精旁,正欲“咔擦”下刀。

“且慢!!”

“嗯?”

“小的突然想起来了些……”

“说来听听。”

“前些时候,有位为情所伤的姑娘想于此投湖寻短见……这起命案委实与小人无关呀!”

刀刃近了几分,毫厘间便可削须。

“与你无关?”玖黎神色森然。

“是……”吐字未完,刀落须断,“啊!”只留胖鲶鱼精的连连惨叫。

玖黎施了禁言咒,才得耳边清净。

“你不肯说,那我来说,我问你只需点头或摇头即可,听明白了就点下头。”

胖鲶鱼精虽还在为自己的失去的须忧愤不已,但眼瞅着其他的须即将不保,连着点了好几下头。

“十四年前,你自息宁塔逃出到此,有一秀才赶考恰途经此处,你一时兴起化为人形,与之交谈甚欢并结为异姓兄弟?”

胖鲶鱼精迟钝了一下,终是点了头。

“分别时,你给了秀才大笔银钱并不要求偿还,只是想借秀才身上的玉佩赏玩,并约好奉还时间。”

胖鲶鱼精点头。

“只不过,秀才并没有回来取玉佩,因为他中举之后便曝尸家中,死相极其惨烈,你可知情?”

胖鲶鱼精摇头,又一根须被削落,只是这次没了惨叫的机会,只能摆尾哆嗦。

“再不老实,你这鳍可还想要?”

胖鲶鱼精剧烈点头。

“秀才是你蛊惑一女子杀的。”

胖鲶鱼精点头。

“女子也是受你蒙蔽自杀的。”

胖鲶鱼精点头。

玖黎解了胖鲶鱼精的禁言:“为何?”

胖鲶鱼精声音有些沉:“我那时刚从息宁塔出来,急需想办法掩盖自己的妖气,那秀才的玉佩不是凡品,富有灵气,我本想直接抢走的,奈何那玉佩被高人点化过,于是一番交好才借来这玉佩。”

玖黎将压在胖鲶鱼精身上的禁制松了几分,胖鲶鱼精化为人形,倒是清秀好看的青年模样。

胖鲶鱼精神色有些黯淡:“得了这玉佩后,我便以那秀才的模样示人,后来机缘巧合下喜欢上了那秀才爱慕的姑娘——太守家的三小姐柳兰芝,我以为我们是相爱的,可兰芝自始至终爱的只是那秀才。我也是一时……”

“你的意思是,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报复?”玖黎淡淡接过话,语气更加强硬,“那我问你,三百年前,你又因何进的息宁塔?”

息宁塔,镇压凶兽、邪祟、恶妖、入魔作乱的修士……若非罪孽积累到一定程度,也断然不会被无由镇压于塔下。

胖鲶鱼精一时怔然,良久没有再说话。

“你从未爱过柳姑娘,你的动机除了独占这玉佩外应还有些别的。”玖黎淡声打破静默。

胖鲶鱼精默认了,只是怔怔道:“我不过是想自由地活下去,有错吗?”

“追求自由没错,可害人不行。”玖黎眸光含着冷意,“若你当年不是为了私情,为害一方,屠了茂杨村,欠下上百条命债,也不会被逼至此番境地。”

“十四年前,为了私利,迫害他人,亦然。靳遴,你还觉得自己没错吗?”

靳遴闻言却哑然失笑:“明明是他们先逼我的!”

他有些痴狂地道:“我与盈儿真心相爱,可就因为我是妖,他们惧我,不惜诬蔑盈儿是妖女,逼死盈儿,我未曾害过人,可他们呢?只因为害怕和固执的观念逼死无辜之人。”

“他们那般愚昧自私,他们该死!”

“那秀才又何曾是好人,金榜题名后便攀上权贵之女,早忘了故里定情的柳兰芝,骗人感情的薄情之人,死有余辜。我不过顺水推舟让柳兰芝看清了他罢了。”

“你诱导柳兰芝杀了秀才。”玖黎眸色有些晦暗。

“是又如何。柳兰芝看清那秀才的原本面目,求我帮她,我不过顺手借了她一些妖力。”靳遴讥讽笑道,“柳兰芝杀了他,倒是省了我不少事,这玉佩无了主,便彻底为我所有。我是存了私心,但柳兰芝会被我诱导,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与我何干。”

“你撒谎。”玖黎点明,“柳兰芝是为了你才杀的秀才,恨秀才的不是柳兰芝,而是你。”

“胡说!”靳遴骤然气急,破口怒道,“我恨秀才,理由?”

这番激动的做派,倒有些欲盖弥彰。

“靳遴,你能看到他人的前世。”玖黎拾起一片碎石,向湖间掷去,碎石连漂数十下到湖对面,留下荡漾晕开的圈圈水波。

“你本是寐蘧镜上的纹兽,为了自由,脱离了寐蘧镜,但本体灵力仍是依托于寐蘧镜,自是也有这能力的。”

靳遴有些惊楞:“你为何知道……”

玖黎毫无避讳地当着靳遴的面自纳戒取出寐蘧镜,甚是无害地微笑:“好巧不巧,目前寐蘧镜归我所有。”

靳遴一时无言,这算是被间接的主人找上门来了?

“你看到了什么?”

“那秀才的前世茂登平便是怂恿村民要将盈儿活祭的始作俑者,他还欺我辱我,使奸计夺了我半颗内丹,他欠下的债,我只不过悉数讨回来罢了。”事到如今,一直耍滑的靳遴总算老实地全招了。

“那么柳兰芝呢?”

“我利用了她,她的死,我也很遗憾。”靳遴垂眸道。

“你可知她对你的心思?”

靳遴沉默未言。

玖黎幻出卷宗记入档——第七十九卷,靳遴……

最后一个,终于完成了……

玖黎记好卷牍后看向靳遴道:“回息宁塔,或者寐蘧镜,选一个?”

……

玖黎审视着寐蘧镜的鱼纹,晕着金鳞银肚,比原本黑漆漆的样子不知好看多少。

“这样瞧着多顺眼啊,你这须我先替你保管了,若是日后好生悔改立了功,再向我拿回便是。”

“嗯。”靳遴回应道。

玖黎收回寐蘧镜,便御剑启程回山,自己下山补录卷宗收恶妖凶灵已有半年光景了罢,或许是天下之大,唯有辰渊派算是自己容身之所,或许是自己深夜噩梦连连时梦呓着自己没有家了,有清冷却极安抚的声音告诉自己,你若愿意,清渺峰便是你的家。玖黎一时有些,归心似箭。

她想,见见自己一直牵牵念念的人。 第65章 再遇故人 玖黎甫一回山门,便见山门前热闹非常,自己近来虽未听闻师门有何重大消息,不过这阵式这般大,或许是什么大能要来?但辰渊派向来不缺大能,这得是怎样的大能才能让这么多弟子在这翘首以盼?

玖黎瞥了眼天色,现在才申时初分,自己向师尊禀告的是酉时归,按捺住思绪,凑个热闹也不是不可……

玖黎飞身落地,收起挽明剑,瞥见人群间的若雁冰师姐,甚是熟络地上前打照面。

“若师姐,好久不见啊。”

“阿七?!”若雁冰有些意外,半年时间,面前的少女变化很大,五官长开后出落得更加清丽美好,冰肌雪肤,朱唇凤目,豆蔻娉婷,步履沉稳,修为又精进了,她愣了下才认出,“补录息宁塔案牍可不易,阿七才用半年时间便完成了,真是厉害!”

“想来此番游历定是有很多收获?”若雁冰星星眼道。

她虽为玖黎的师姐,但对玖黎的实力实在心服口服,在修道上也时常请教玖黎。

“嗯,师姐若是感兴趣,我们来日可细聊。”玖黎不卑不亢微笑着回道。

“好啊,那就说定了。”若雁冰应道,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对玖黎道,“阿七刚回山,想来还不知道南宫师兄回来的消息?”

“南宫师兄?”玖黎微顿,自己入门来便跟着师尊于清渺峰静修,在师尊的讲授和自己去藏书阁进修下,对辰渊派也有一定的了解,可能是自己对旁的不太上心,竟不知这位南宫师兄是谁。

若雁冰见玖黎一副懵懂的样子,一下了然,这丫头还真不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南宫师兄:“阿七可听过‘彼为怨灵,腹子何辜。复入轮回,方为正道’这番话?”

玖黎点头。原来是司昳尊者的关门弟子,的确是位少年英才。

若雁冰一脸仰慕地继续说道:“南宫师兄当年带领大家完成报名任务、度过试炼,那时可谓风采独绝……”一顿夸后结尾道,“今日迎接的多是与南宫师兄同届进来的,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师弟师妹们。”

“师姐,那为何这些年来鲜闻南宫师兄的消息?”玖黎有些迟疑,这位师兄为何多年来不在门派,这般惊才绝艳的人隐约般似被封缄在传说里,今日才启封重归于人们的视野中来。

“这……”若雁冰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人群中有人喊道:“大长老和南宫师兄回来了!”

随即众弟子均是拱手行礼:“恭迎大长老。”

“恭迎南宫师兄。”

司昳尊者心中了然,寻个由头便先行回无极峰,轻声对后者说了句什么,便带着门中弟子离场。

“南宫师兄!”

“师兄可算回来了!”

……众弟子纷纷涌上去,如四方来贺般围住南宫。

玖黎抬眸看向那人时,顿就怔住了,那人分明是……

子晳哥哥……

也是,在入门大典上看到司昳尊者时,自己就该猜到的。幼时自己只知子晳哥哥有位很厉害的师尊,自己也顺着在这位尊者门下修道,也是后来入辰渊派才知这位尊者便是辰渊派的大长老、南暻德高众望的首席国师——司昳尊者。

玖黎决定抛却过往,以“阿七”的身份重新开始时,便打定主意揣着明白装糊涂,自是刻意不去想这其间的关系。

如今看来,逃避只是自己的选择,该来的还是躲不过。

玖黎本想撒腿就溜,但看到陌上人如玉的子晳哥哥浅笑走过来时,她的腿似束了绳索,移不开了。

四年光景过去,他身量已然八尺,身姿甚是修长高挑,身着绣有流云纹的浅蓝道袍——辰渊派内门弟子统一的服饰,而外门弟子统一的服饰是绣有勾云纹的浅蓝道袍。

他一半墨发由白发带束起,一些碎发自然地垂在额前、耳侧,未束起的墨发垂于后背,在微风的吹拂下,微微摇曳。

他面如冠玉,右眼睑下的朱红泪痣衬得他面容愈发白晳,凤眼浅垂,嘴角挂着温和的笑意,似乎他对谁都是这般神情。

他被围拥在一众弟子间,倒是未留意到人群后愣怔的玖黎。

玖黎克制住内心的躁动,向若雁冰道了别便欲回清渺峰。

自己最信赖和喜爱的兄长近在眼前,可她只是阿七了,又如何相认。何况,前尘因缘际会,现在的她还不能拾起抑或触碰。

匆匆离去的玖黎自是未注意到南宫子晳瞥向自己离去的方向,深深的眸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和阴鸷……

玖黎去千机阁交了案牍做了备案后便回清渺峰。

……

清渺峰山顶,清绝院。

院门完全敞开,用无声却最直接的方式迎接着归来的远行客。

玖黎信步入院,院内翠绿修挺的青竹如昨,布设装潢一如离去时不曾变过,春离秋归的半载光阴,在这里半点痕迹都未留下过。

玖黎甚至有种自己昨日才下了山今日便回山的错觉,可是怎么不见师尊,低语道,明明允了为自己接风洗尘的……

未见着师尊,玖黎只觉归家的喜悦如被泼了盆冷水,霎时散得干干净净,失落得就像一个没吃到糖般的小孩子。

“阿七。”熟悉的清冷声音自不远处传来,“长高不少。”

玖黎闻声即回首,只瞥见师尊端着放有美酒佳肴的托盘走来。

师尊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袍沾上了些许尘垢,他对此却不甚在意,摆好餐食,看向玖黎淡淡道:“入座。”

“是,师尊。”玖黎万没想到师尊允的“接风洗尘”竟真是依照尘世的规矩来,更遑论师尊亲自下庖厨洗手作羹汤,只觉半年的游历非梦,眼下才是梦……

玖黎竟大逆不道地想,师尊这么好的人,太适合做夫君了……不过转瞬,玖黎便被自己大胆的念头吓到了,若不是碍于沈临疏还在这,她都想动手扇醒自己,做贼心虚地把头垂得更低,耳畔染上薄红。

沈临疏看着窝在席位里垂首低低的玖黎目光微有些迟疑,半年不见,这丫头似乎……

沈临疏并未多问,只是幻出流光剔透的翡翠杯,淡淡道:“吾闲暇时酿的梨花白,今日既为你接风洗尘,可破例饮三钱。”

沈临疏顿了顿才接着道:“无须下山讨醉。”

玖黎从刚刚的窘迫中缓过神来,注意力转移到师尊也会酿酒这件事上,委实有些惊讶。

当然玖黎还有些小惭愧……辰渊派有门规,弟子不可酗酒讨醉(可饮酒但不可过量不可醉),一经发现“酒鬼”在门派内游荡,轻则三十戒鞭伺候,重则闹事犯禁者甚至会被踢出门派。

偏生玖黎偶然间尝到了酒的甜头,偏生玖黎又不胜酒力,偏生又有门规限制,因而玖黎时常瞒着师尊与迟月出搭伙下山饮酒,然后醉的不省人事,全靠迟月出为自己“擦屁股”。

不成想,自己的小动作,师尊都看在眼里,只是未曾点破……

“多谢师尊!”玖黎微有些心虚地应道,不过转瞬便目光灼热地看向梨花白,她最喜欢的酒便是梨花白,今日获批光明正大饮酒,别提多美滋滋了。

“先吃些饭菜。”

玖黎这才将视线移到佳肴上来,芙蓉水晶虾、糖醋排骨、龙井竹荪、翠带甜萝汤,都是自己喜欢吃的,不过自己辟谷后便鲜少进食了,一是辟谷后没了进食的必要,二是这些凡食于修道之人而言,食之反而染浊。玖黎是前者,主要是原因是厨艺欠佳,有心无力,便鲜少进凡食了。

“好吃!”玖黎尝完一只芙蓉水晶虾,忙不迭由衷赞叹道,“师尊厨艺真好!”

“师尊,同吃嘛。”玖黎见沈临疏并未动筷,撒娇嘟囔道,“师尊可不要让着阿七,美食一同吃才香。”

“嗯。”

沈临疏轻语刚落,便见自己碗里多了很多菜,阿七这丫头正殷勤地给自己盛汤。

“师尊,您尝尝。”

“好。”沈临疏有些无可奈何,只是浅笑了几分。

玖黎看了,微有些犯痴。

……

梨花白淳而烈,后劲很足,玖黎虽只饮了三钱,但秉持好酒在于慢慢品的宗旨,不察间犯了醉,指间翡翠杯离手侧躺在青石桌上,一如侧躺在席的玖黎。

若是玖黎知道自己醉后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的话,可能自我了断的心都有了,不过幸好,她向来不记得自己酒后行径的,而沈临疏自然也不会多言。 第66章 且随本心 翌日,日上三竿。

和熙的阳光透过窗洒落室内,玖黎翻身对着光,微觉得晃眼,扯着被子遮掩,又捣腾了几下,几欲再次沉沉睡过去时,一下子突然惊醒。

玖黎看着窗外高挂的熙日,愣怔了几瞬接受了自己已然旷了早功的现实。

转息间,她意识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她喝醉后应该没做出什么……

玖黎曾问过迟月出自己喝醉后是否耍酒疯,迟月出只是笑嘻嘻回问:“阿七觉得怎么个耍法,算是耍酒疯?”

玖黎记得自己回的是:“说胡话,做胡事,不讲理,瞎闹腾……都算,嗯,就是做一些有违我平日表现的事,有吗?”

“啊,我想想……”迟月出卖了个关子,露出一副费神思考的样子,然后一脸真诚地说:“还真没有。不理人,喊不醒,算吗?”

玖黎微微放下心来,但对迟月出仍有些心防,问他也有些试探的意思:“当然不算。”这只是醉了,才没耍酒疯。

“就没些别的了?”

迟月出细细想了下:“没了。”

而后颇有些郑重地叮嘱道:“阿七,你这酒量啊……”

玖黎十分认真地听着,澄澈的眸眼淡淡轻轻看向迟月出,后者微僵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瞥开眼,道:“想饮酒了,记得叫小爷。”

侧过身复又补道:“阿七啊,莫要随便与人同饮。”迟月出有些低叹。

“嗷呜~”小狼崽扑通窜进玖黎怀里,玖黎的思绪才飘忽回来。

“阿呜,乖。”玖黎顺着他后背柔顺的紫毛轻轻抚摸,自不归山一遇,这小狼崽便赖上了自己——作为一只结契有主的幼崽应急着找主人才对,玖黎本来还有所疑惑的,但瞧着这狼崽对暮兄暂存在自己这的墨玉玉佩十分喜爱,倒有些明白了,这狼崽应是找不到主人,然后感知自己身上的墨玉才赖着自己。

玖黎经过一番思量后,还是决定带着它一同出山,也就有了后面师门大选评分时“私带异物出山”这一条,万幸师尊允了自己的请求,倒省了不少麻烦。

既是暂代暮兄养下这只幼崽,终归得起个名字方便叫唤,玖黎冥思苦想几日,始终没想到一个如意的名字,最后还去请教师尊,师尊微敛着眉淡淡道:“它既是与你有缘,你随着本心取便是。”

最后,在小狼崽“嗷呜嗷呜~”的叫声里,玖黎拍案定下了这个十分简单粗暴的名字:阿呜。

这四年来,阿呜也随着自己在清渺峰修炼,借着师尊的容许,混迹在辰渊派的各处,因着萌而俊秀的外形在辰渊派一众弟子间很吃得开。

玖黎虽从未停止找暮兄,但无果,这样搭伙过的日子实际上也不错,玖黎也渐渐发现,自己对这个可爱的绒毛幼崽真是越发没抵抗力了,哎,习惯真是最无法抗拒的事。

玖黎揉捏了一会儿阿呜,便起身收拾,整理好着装,洗漱完毕,被阿呜拽到桌旁,桌上放着醒酒汤,心里闪过一丝暖意,汤入口初有些清淡,后有回甘,和师尊给人的感觉一般。

“阿呜,师尊呢?”

“嗷呜嗷呜~”——在后山清墟闭关~

许是相处得久了,玖黎倒是能与阿呜交流无碍,或是感应,或是默契。

玖黎弯身又摸了摸阿呜:“我有事儿先下清渺峰了,若无旁事,三日左右就回,乖。”

阿呜虽有些不满玖黎刚回不久就离开,但还是听话地摆了摆尾,“嗷呜~”。

玖黎旷了早功,本是依照门规自行去戒律堂领罚,但半路俶尔收到掌门急召,便立时御剑赶去凌霄峰主殿。

“弟子阿七拜见掌门。”玖黎甫进殿便于殿中行礼道。

“阿七不必多礼,”玄阳子面露难色道,“此次急召你过来,主要是有一委任状须得你接。”

玖黎这些年接过的任务并不算少,除了师尊指令的外均是千机阁派发的,这也倒是头回得掌门亲自派发,而且听掌门的意思,言明这任务自己必须接,多少有些反常,而事出反常必有妖……

玖黎垂首道:“弟子愚钝,还望掌门明示。”

玄阳子微捋长须,悠悠道来:“有恩于吾派之人持信物委托吾派守护一人。而司天监卜卦推算后,解卦这需被守护之人与你命数交缠、渊源颇深,想来你即是守护他的最佳人选。阿七,便当是代表辰渊派还这恩情,可否?”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玖黎没有理由拒绝,也不打算拒绝:“弟子接任。”

“好。”玄阳子见玖黎应了,带着笑意道,“此外,吾亦派一弟子协助你完成任务,相关事宜届时你可细问他,至于这另一半信物你且拿着。”

“是。”玖黎接过面前的信物,是半块闪着光泽的血玉令牌。

“可还有疑问?”

“……回掌门,弟子无疑问。”玖黎颔首道。

“那明日便动身。”

“弟子遵命。”

……

无极峰。

男子手指修长白皙,于棋枰间轻掷下黑子,将白子逼至偏安一隅,几乎被黑子严密包围的白子气数将尽未尽。 第67章 岑州之变(上) 白日,玖黎领完任务后,便去戒律堂领了罚。回来路上遇见了应师兄和祁师兄,说来也奇怪,玖黎总觉得这二人自己应早就见过的。

玖黎曾旁敲侧击提过一嘴,祁师兄向来口快道:“我们本来就见过啊。”

应师兄则是淡淡道:“是吗?”

祁师兄立马改口道:“或许……”

有应师兄在,玖黎也不便多套话,但几次相处下来,心里也微微有了些数。

玖黎与两位师兄道别后,回了清绝院。

上完药后便抱着阿呜坐在庭院席间,整理着思绪,亦放空着思绪,她用心感受清渺峰的一草一木,她总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一去,归期难测。

时间悄然推移,不察间已是入夜,月华如练,竹影窸窣。

玖黎越是思虑得多,越是有股强烈的念头泵然而出。良久,她终是幻出笔墨纸砚,给师尊留了一封简短的信,信上设了禁制,字迹非五年后不可见,非师尊亲启不可见。

她将信封在风铃里,将风铃挂在屋檐下。夜风拂过,会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自知此番行径荒唐,可她就想荒唐这么一回。

……

翌日清晨,辰渊派撄宁山,山门口。

玖黎提前一刻钟御剑赶到,只见已有人在这等候。玖黎看清那人,一时有些失措。

南宫子晳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到玖黎,倒是先行了一礼,和熙地开口道:“师妹好。”

玖黎收起挽明剑,亦回了一礼,轻道:“师兄好。”

或许自己变化很大,子晳哥哥识不得了,玖黎微有些麻痹自己。

明明不相认最好,可玖黎却有些难言的失落感,但很快调整好状态,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

“我懒散惯了,让师兄久等了。”玖黎微带歉意道。

“不久,我也刚到。”南宫子晳温温接着,“久闻阿七师妹之名,今日一见,喜不自胜。”

玖黎闻言微顿,回道:“承蒙师兄抬举,师妹亦久闻师兄之名,亦见之喜不自胜。”

“师兄,可否讲讲此次任务的相关事宜?”玖黎避开南宫子晳温柔的眼神,直入正事道。

“那我们便启程,路上我同师妹细讲?”

“好。”

……

经过一路的交谈,玖黎和南宫子晳算是以目前的身份下熟络不少,也梳理了一些有用的讯息。总算明白为何司天监会推算出自己是守护这人的最佳人选,也是,这世间与自己命数交缠、渊源颇深的人里,怎能少了这位小娃娃。

不过晖亲王选择这时拿出信物请求辰渊派对这小娃娃的庇佑,岑州多半要变天了……

岑州的秋仍有些湿热,玖黎摘下左手的银晶链,催动体内的双生同根蛊,感应到了这小娃娃的位置,离他们倒是挺近。

玖黎并未同南宫子晳托底这些事,但也没刻意避着他。

“师兄,那小娃娃在西街那边,我们过去。”催动体内的双生同根蛊并不好受,玖黎唇色微有些泛白。

“嗯。”南宫子晳应道,轻微拍了一下玖黎的肩,传给玖黎一些灵力,倒是令玖黎那股难受感舒缓了很多。

“多谢师兄。”玖黎习惯性道谢,稍显疏远。

一向谦和有礼的南宫子晳却并未接话,玖黎侧着身,倒是未看见他眼底骤染的阴霾。 第68章 岑州之变(中) 岑州,西街城郊。

玖黎走到一摊位前买了些糕点,顺便向摊主打探下消息。

“阿伯,不用找了,”玖黎一手付钱,一手接过糕点,“我瞧这满城披缟素,是怎么一回事儿?”

摊主占了便宜,自是愿意给客人讲些闲事:“哎,半月前静淑王妃薨了。晖王爷下令全城披缟素服丧哩……”

“咚。”一声脆响,玖黎拿糕点的手砸到摊子上,吓得小贩一哆嗦。

“不好意思啊,手滑了。”

南宫子晳站在玖黎身旁,伸出素长的手接过玖黎手里的包好的糕点,淡淡道:“我来拿。”

玖黎由着南宫子晳拿走糕点:“有劳师兄。”

“无妨,”南宫子晳轻拍了下玖黎的肩,又对摊主说道:“请继续。”

“哎,好,”摊主是个明眼人,捡着重要的说,“还有哩,大祭司并未出席主持王妃的出殡礼,岑州现在众议纷纷,大都猜测大祭司应是出了什么事儿,毕竟这般重大的出殡礼,大祭司却不出面,大家难免多想……有的说劳累过度,在闭关养病;有的说是在钻研巫术,实在无法抽身;更有甚者,说是被晖王爷软禁了……”

“哎哟,我这嘴碎哩,两位贵客权当听着解闷。”摊主啧着嘴道。

……

“人呢?”玖黎如鬼魅般的声音缠着逃遁的黑衣人,将其束缚在自己的法阵里,与外界隔开。

那黑衣人喘着粗气,阴恻恻地笑起来,声音十分嘶哑,极似乌鸦的叫声,却并不回答玖黎。

只见那人将手中短刃狠狠刺向自己的胸膛,玖黎也是第一次遇上这么不拖泥带水的自尽之人,一时没来得及阻止,眼见着眼前人血流汩汩。

玖黎忙上前检查其伤势,竟是当场断了气。玖黎又查看了一下其周身,发现其颈项处有着饕餮纹,又是漠渚人……玖黎这些年强压下去的嗜血因子一时有些按捺不住地翻涌。

“阿七,过来!”南宫子晳骤然将玖黎给拽过来,只见那漠渚人顿化成一滩浓黑的死水,四处迸溅,南宫子晳掐诀施了个防护屏将玖黎护住。

玖黎看着这一滩乌黑带着剧毒的死水,若不是南宫子晳及时赶来,自己此刻应受很重的侵蚀了。

这不是普通的漠渚杀手,而是被炼化过带毒的漠渚专职刺客。

玖黎向南宫子晳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后者便从纳戒中取出披风给玖黎披上,语气带着轻不可闻的叹息:“阿七,这一路,你还想同我说多少声谢谢?”

而后不过转息,不容玖黎回答,南宫子晳微有些调笑道:“阿七,若真当我是师兄,便不用这般客气,不然我会很挫败的。”

玖黎微忖,藏匿在披风里的手微攥,淡笑回道:“知道了,师兄。”

“师兄,那巷子里有那小娃娃的气息,我们且去探探?”

“嗯嗯。”南宫子晳掐了护身决护住玖黎和自己的周身,才由着玖黎进去,瞬移跟在玖黎身侧。

玖黎有些想对南宫子晳说自己没那么弱,无须时时护着,可自己刚刚的表现的确是莽撞了些,玖黎微有些惭愧。何况她无法违背心里的悸动,有人护着的感觉除了自惭亦有暖意。

……

“……在下今日言尽于此,众位家主都是明白人,应知今时早已不同往日,还望诸位谨慎考虑在下一腔诚意的结盟邀请,最好呢,明日戌时前给在下一个答复,以便‘咱们’好早日共商大计不是……”

那人走后,议事堂顿是炸开锅。

“这,可如何是好啊!”胥家主顿足道。

“早知南宫晖那小儿不可信!现下竟胆敢软禁了大祭司,他这是要岑州完完全全的成为南暻的,要将我们都削了根骨!”喻家主怒不可遏道。

“若真如刚刚那人所说,我们岂不是穷途末路了……”葛家主唱衰道。

“诸位稍安勿躁。”栾家主道,“三百年我们的先代家主选择归降于南暻寻求庇佑,虽不使岑州沦为漠渚刀俎下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但也因此受南暻掣肘管辖,百年来,岑州被南暻控的越发死了。又何有我们几大家族的权了!南宫晖那小儿肆意妄为惯了,受封以来明里暗里从未少打击我们,现下连大祭司都敢明目张胆地动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今日时局,与其任其拿捏,我们何不如与漠渚结盟,寻条出路!”

“可是我们又如何保证漠渚就能信守约定呢?”葛家主发问。

“是啊,若是漠渚言而无信,我们又待如何?”胥家主附和道。

“只许漠渚和南暻步步相逼,”栾家主讳莫如深道,“就不许我们留有后招吗?”

其余三位家主闻言均是一顿,惊喜道:“愿闻栾家主高见。”

……

“南宫晖!你疯了!”大祭司浑身颤抖嘶吼道。

“呵,疯了才好啊。”晖亲王笑得瘆人,“总比瞎了得好,本王近来终日后悔得寝食难安,当年就不该留下你,大,祭,司。”

“那为何不给我个痛快!”大祭司歇斯底里道,“南宫晖,你杀了我啊!”她声音本就苍老,此时更是沙哑不堪。

“呵,杀了你?”晖亲王长笑,“本王怎么舍得杀了你,本王还没解恨呢。”

大祭司眼底满是绝望,她对自己即将受到的折磨绝望,更对眼前之人绝望透顶,南宫晖说他后悔了,她又何尝不是,她在风华正盛的年纪不惜碰了禁术,一夕之间成为老妇,为了眼前人做了多少不该之事。

她沦为今日这般不堪,一步一步都是为了他,他却这般待自己,眼瞎的何止一人,疯了的又何止一人。 第69章 岑州之变(下) 巷道不足三尺宽,微有些昏暗,多条交错互通,旁有人家的后门或阶梯接连,地面坑坑洼洼,摊着未干的水沟,依稀间能听到深处低低的咒骂声。

“呸!你这小废物,”一年轻男子低骂道,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就这么点儿,都不够我塞牙缝的!”

“白白净净、四肢健全,”那人似是想到了什么,“先卸只胳膊,再弄瞎弄哑……不就成了吗……”随即有些魔怔地笑出声,就要动作。

刀未落,便为一片落叶弹开,这撞击的力度不算小,那人只觉手臂火辣辣得疼,用另一条手臂抓着这只手,疼得抽气道:“谁!”吼得十分没气势,似是知道自己同来人的武力差距,底气甚是不足,但还是顺口怒道了一句:“有种就别偷袭……”

话未说完,玖黎和南宫子晳就已出现在距他三四尺的位置,玖黎掐了个诀将其束缚住。

那男子看着也就双十左右的年纪,身量不算矮,但背却很驼,脖子亦有些歪,衣着倒是不脏。

他身前是一脏兮兮稚嫩的小娃娃,身后的墙角则是蹲着十来位这样的孩子,只是这些孩子或是缺只胳膊少只腿,或是失明,当然也有些看起来没什么残疾的……只是这目光都有些呆滞,对于玖黎和南宫子晳的到来,似是毫无察觉……他们,似乎对外界的变化缺乏感知,这般,倒有些像中了迷药般。

玖黎不由瞥了一眼南宫子晳,后者轻点了下头,他们想的一样,小世子多半被这个“拍花子”拍了。

若是以往执行任务遇到这种情形,玖黎也懒得废话,捣了贼窝,救出人依伤情加以医治后送回家,将贼送交官府便是。修道者,虽应以匡扶天下苍生为己任,但既有律法在,有朝廷命官在,除非必要,有时候各为其职,更是一种自然之道。

但今时不同,这小娃娃毕竟是世子,晖亲王明里暗里应没少派人保护着,哪怕是拍花子,也大多有些眼力见,何况漠渚人也参与其中……

“别挣扎了,”玖黎冷冷看向那男子,浑身戾气,一副下一秒就要抹了他脖子的架势,“要想活命,老实交代。”

南宫子晳惯有的笑意早已敛起,如修罗般立在那,不置一词,却更令人惊骇。

那男子对孩子们下手挺狠,自己个儿倒十分惜命,未做什么反抗,便哆嗦着交代了:“道长饶命啊,小的也是图个糊口。”

“拐了多少,同伙在哪、共几人,还有他,”玖黎看向一旁的小世子言简意赅道,“怎么拐的,拐了多久。”

“回回……回道长,还活着的都在这儿了……我实在走投无路了,投奔城里的表兄,半年前开始干这行的……就我们两人。”他微有些踉跄地将小世子带到玖黎面前,“我手脚并不利索,平时都是捡漏‘拍’的,半月前大半夜里喝醉回来,见道牙子上坐着一娃娃,想着夜黑风高的,拐了也没人会发现自己,便顺道拐回来了……”

玖黎默叹,道牙子,有趣……

“岑州本地人?”

“是……是哩。”

玖黎不着痕迹地将还沉醉在幻觉里懵懂的小世子拉到身后,掐诀将其他孩子均护在阵里,便催动数片叶子直直击向那男子:“真不老实,看来是不想活了?”

叶子只是使男子受些皮外伤,因沾着灵力的缘故,纯粹的刺痛,男子脸上的画皮溃烂掉下,露出大半被饕餮纹路占据的惨白面庞。

那男子也不再遮掩:“呵,你怎么发现的?”

“不如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咱们交换?”玖黎知这是死士,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真话,但也不想逼死他,何况他刚刚演这么久,更像是拖延时间,不由冷道,“回去告诉你主子,想打岑州的主意,只会是步错棋。”

“你……不杀我?”那人一愣,他都没意识到玖黎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明明立场上,他们算得上敌对,而对敌人宽容便是对自己残忍。

“要你传话,自是不杀了。”玖黎随意回道,实际上她虽恨漠渚,但并未手刃过漠渚人。究其原因,倒有很多……最重要的一条可能是师尊告诫自己的——罪不在民,非在战场,非是敌军,非以血祭。

玖黎心道,既要修道,道心可不能乱……

“真的拍花子呢?”一问换一问,才不亏。

那人未说话,瞬移离去,风中徒留下一飘扬的衣角碎布。

玖黎一口气终于叹出来,握住碎布,淡淡看向南宫子晳道:“阿七有惑想请教师兄。”

“哦,说来听听。”南宫子晳舒展笑颜,温温道。

“若一人被世上另一人完全替代了,师兄觉得被替代的人该当如何?”玖黎甚是认真地问道。

“取回自己的身份。”南宫子晳猜想玖黎可能因为刚刚那人“无士”的身份,有些触动才这般相问。

“如果这人已经死……了呢?”玖黎一时声音有些低,她也有些惊讶自己问出的话。

“谁……死了?”南宫子晳睫羽轻颤了一下。

“……被替代的人,”玖黎微顿了顿,“或者说,这个身份已经死了……”

“会有人为其正名的。”南宫子晳沉声道。

……

玖黎和南宫子晳将真拍花子送交官府前,问了真拍花子之前问过“无士”的几个问题,真拍花子的回答倒是同那“无士”大差不差。

玖黎给孩子们解了迷幻药,将之前买的糕点分给醒来饿了的孩子,报了官便交给衙门处理。

玖黎看了眼怀里呼呼睡得很香的小世子,粉嫩白晳,可爱得紧。脖颈上的长命锁不知何时已被取下。

夕阳红霞,如给天空拉上绯红的幕帘。

日头偏西,昗字倒是很衬。

不过片刻,玖黎如初见时逗弄这娃娃,喃喃道:“作为你的守护人,给你起个小名应该是理所应当的?”

小世子自是未回答的,玖黎趁机道:“你不回答,便是答应了。以后我就叫你六六了。”

“师兄,你可得为我作证。”玖黎微有些俏皮地对南宫子晳说。

“好。”南宫子晳微有些宠溺和无奈地道。

夕阳的余晖落下,将人的影子拉长。

娘亲说过,名字不仅是将人区分的称呼,还是一种羁绊。也是如此,玖黎将名字看得很重,对于感兴趣、有缘分之人(物),她希望知道他(它)的名字,抑或缘分到了,给他(它)起个名字。不仅仅是称谓。

玖黎心道,六六啊,我同你的这份羁绊今日终算是正式结下了。 第70章 执子入局 “错棋?”身居高位的男子轻笑,微有些回味,熟稔道,“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轻狂啊……”言语是嘲讽的,语气却丝毫不显。

“一个棋子罢了,也在妄议棋局局势,真是愈发逾矩……”男子不禁笑意加深,漫不经心看了眼殿下跪着的“无士”,“可还说了别的。”

“回尊主,并无。”

“……”男子的笑意敛起,失了兴趣,随意道:“以后你不再是‘无士’,孤赐你一个新的身份如何?”

“无士”激动得无以复加,颤声道:“谢尊主,谢尊主!”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沉闷,砸出血迹。

“无士”本来就是不该存在于世的人,他们早已因为各种原因在旁人的视角里死去了,从他们成为“无士”的那一刻起,他们便没有过往,没有未来,只是一直做他人的影子,依据任务需要他们可以成为任何人,唯独不是自己,不是“真实”活着。

随即一个竹符落在“无士”面前,上面刻有持有人的头像和籍贯信息——解桢,若渊景容城人士。

“无士”,哦不,应该说是“解桢”,颤颤巍巍地拿起竹符,若渊景容城是自己的故里啊。

他一时过于受宠若惊,明明这次任务失败得彻底,侥幸逃得一死且不说,这时竟还获得新身份,成为一个独立的人。

男子好看的眸眼垂下,语气沉了沉道:“机会只有一次,若这次任务依旧失败,收回的便不仅是你的身份。”

“是!”

男子随意拂袖,将解桢面上的饕餮纹悉数褪去——解桢露出的面庞也算清秀,不过转瞬被换了样子,同竹符上别无二致。

……

客栈一间天字号房内,烛火微晃,小六六在床上睡得正香,玖黎坐在窗旁望月出神。

南宫是南暻的国姓,子晳哥哥便是慧真皇后的嫡子,可是却早早被送来南零为质子。如今四年过去了,子晳哥哥回辰渊派修道,那么定然不再是困居南零的质子身份,可既不是质子了,为何不回皇都与昼城。

实际上,自从子晳哥哥被慧真皇后送与父王作养子后,与昼城似乎与这位皇子割裂开来,子晳哥哥仍是游离在朝堂权力旋涡之外的。

还有,子晳哥哥真的认不出自己吗?玖黎对于这点一直是自欺欺人的态度,可任是自己外貌变化再大,她实在不会相信连自己轻功都能轻易识破的子晳哥哥会认不出自己。

诚然,玖黎明明很惧怕与子晳哥哥撞上,被他识出,但不想后者浑然初识她这个阿七师妹的样子,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十分失落。

子晳哥哥应与自己一样,有自己的考量,何况相认又能如何,只会徒添麻烦……

师尊说自己尘缘太重,不利于修行,自己委实赖不得。

或许是与敬爱的兄长蓦然重逢的缘故,玖黎的思绪顿在南宫子晳身上良久。

隔间的南宫子晳执黑子在手,久久未落子,清冷的月光映照在他脸上,如冠玉般的面庞带着些易碎的美感。

半晌,玖黎那间房熄了烛火,只见一黑影窜出窗外,南宫子晳轻叹,终是落了子。

玖黎瞬移潜入晖亲王府,晖亲王行事向来肆意诡谲,如今岑州又被漠渚觊觎插一脚,作为这一块的掌权人晖亲王竟流出软禁大祭司的传言——虽然这事,玖黎相信晖亲王完全干得出来,但若这般为之,岂不是自掘坟墓,还未御敌,便先引发内乱。

四年前从晖亲王府离去前,玖黎将晖亲王府的地形摸了个清,这时倒正好派上用场。

亥时。晖亲王府全然缟素服丧,入目尽是丧幡白帜。

玖黎心绪微有些低沉,心道若有机会,定是要好好祭拜一下红姨的,可现在不是时候。

玖黎轻车熟路地来到书房,烛火通明,屋内却并没有人。玖黎藏着身形屏息进去,目光扫了一遍室内,终落于一书简上,轻敲一番,推入内,书架后的暗道便被打开。

玖黎取出探路符和追息符,施咒启用,不过十几息的时间,黄符飞回,晖亲王并不在里面,但里面却有其他活人的气息。

诸多疑问尽在其间便可寻到答案,玖黎自是要进去探探的。

浓浓的血腥味和腐烂味在密道中蔓延开来,密道内有着幽幽的烛火,并无守卫,死人的尸骨杂乱地散落在地上,往深处,可见成百上千的红罩,里面是保存完好的心脏。

玖黎屏息,循着符咒指引寻人——再深处,俨然是一座地牢,有多间牢房,死气沉沉的,基本都无甚么活人了。

符咒在一间昏暗潮湿的牢房化为灰烬,那人背对牢门躺在残破的席子上蜷缩着身体,发出粗粗的咳嗽声,声音沙哑不堪,可这音色,玖黎记得很清,这是,大祭司。

这么重的内外伤,全靠一口气吊着,晖亲王对自己人也真是狠……

玖黎不确定晖亲王什么时候会追寻过来,自己现下可并不打算与他正面对上,朝大祭司道:“可需要帮忙?”

大祭司闻声顿咳嗽得更厉害了些,费力地转过身来:“咳……咳……是你?!”

“是我,好久不见啊,大祭司。”玖黎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看来大祭司的真实处境比传言更加惨烈,既然有缘遇上了,做个交易如何?”

“呵……咳……你何以认为我就会同意?”大祭司微有些讥诮地反问道。

“你并无更好的选择,不是吗,大祭司?”玖黎顿了下,“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前嫌我都暂且放下了,大祭司还在犹豫什么?”

“若是信不过我,我立个誓便是。”玖黎话落便欲立誓。

“不必了,咳……”大祭司打断了玖黎,“我可以将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你得帮我办一件事。”

“只要不违背道义。”玖黎补充道。

大祭司瞧着眼前道心坚决的少女,透过她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眸中闪过一丝光,后又暗淡下去,嗤道:“咳……不会违背你那劳什子道义的。” 第71章 有备无患 玖黎回客栈时,亥时未竟,乌云蔽月。

南宫子晳那间厢房烛火已熄。玖黎轻手轻脚回了厢房,既已知情,便已入局,岑州之事她不可亦不得置之不理。

玖黎垂眸微思,自纳戒中取出炼丹炉等器皿和所需草药,运着灵力炼了一宿药。

卯时日出时分,丹药初成形,质地自然,裹着层墨绿的光泽,不过因为缺了雀阑草的缘故微有些瑕疵,玖黎虽以药性相近的藜胥草加以代替,但自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除开这层,再论之玖黎的功底和这三四个时辰的炼丹时间,依照古籍所讲,也只是仿个八成像,并不是真的“箐泽丹”。

当今之世,若真有人能炼出箐泽丹,那人一定是师父。

还记那时暮兄走后,师父便开始闭关炼药,大概三日后,师父唤自己过去随侍。说是随侍,却是自顾炼药,顺便指导自己。

那段时间,自己时常随着师父出远门采寻各类灵药,而一个偶然的契机,自己窥得了这份箐泽丹药方,也才明白师父是在炼制箐泽丹。

炼此丹所需的药材繁复而珍稀,就算是天下第一药谷的灵犀谷主也有几味药材需特意去寻。

更遑论炼此丹之人须灵力纯元,以灵血滋养五年,修其纹脉才可能炼成。

万幸的是当世又有几人见过真正的箐泽丹,按时日算,再过三个来月,若不出意外,师父便会炼出箐泽丹了……

玖黎划破手指,将血液注入炼丹炉,自己自今时开始炼这颗仿制的箐泽丹,届时……终会派上用场的。

毕竟自己炼制的这颗虽不能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生灵脉,但亦是大补的灵药,延年益寿、养护灵脉的药效还是有的。

箐泽丹除了药用,还有一妙用,在这场局里这一用处更为人觊觎,这颗仿制的箐泽丹或许未来会是自己派上大用的筹码。

床上的六六辗转翻身,就是赖着不愿醒。倒是没留哈喇子,不错,玖黎心道。

玖黎收好炼丹炉,走至床侧,打算弄醒这小娃娃。

晨光熹微,这娃娃的睫羽浅长,如同轻盈白晳的鹤羽。

羽毛……玖黎一时玩心大发,自纳戒中取出一根羽毛,轻轻剐蹭着小六六的鼻尖,惹得六六皱着眉伸出小胖手推拂,未遂。

“阿……嚏!”六六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玖黎侧开身。

或许是刚醒来的缘故,这娃娃还有点犯懵,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呆呆看着玖黎,又扫了几眼屋子,后又看了看自己,最终将目光聚焦在玖黎身上。

玖黎收了玩闹的心思,半蹲下身来与六六平视,温声道:“我是受你父王委托,特来保护你的。”

摊出半块闪着光泽的血玉令牌的信物,虽不知这小娃娃见过没,但给他看看倒是顺手之事。

六六眼眸顿亮,奶奶道:“我信你,姐姐。”这令牌六六在父王身上见过,父王亦叮嘱过自己,若是有人携这令牌来找自己,务必要乖乖听他(她)的话,他(她)是来保护自己的。

倒是挺乖。

“先穿好衣服,”玖黎起身将衣服递给六六,“没问题?”

六六有些僵硬地接过衣服,轻晃了下小脑瓜:“没有……”

“嗯,那你慢慢来,弄好了下楼吃早点。”玖黎打小自立惯了,也没有带小娃娃的经验,交代完便合上门出了厢房。

走至隔间外,轻叩门扉:“师兄,可吃早点?”

话落门开,南宫子晳欣然道:“嗯。”

楼下食客众多,闹闹嚷嚷,少有虚席。

“客官,这边请。”小二将玖黎和南宫子晳引到一靠窗处落座。

“豆汁、稀饭三份,再上几碟小菜,蒸包、蒸饺先各上一屉。”玖黎先按着自己的想法随意点了些,后又看向南宫子晳,“师兄,可还有其他需要的?”

南宫子晳轻道:“可有虾饺?”

小二面露难色,这刚过了吃虾的时令,掌柜前不久已经把虾从菜单上撤下来了:“哎,虾饺倒是没有,不过俺们店蒸饺皮薄馅儿厚,包您满意!”

玖黎闻言亦有些失落,她很喜欢吃虾,不过虾一般盛行于夏季,虽别的时候亦有,不过往往不那么景气,店家撤菜单倒也是常有的事。

实际上,即使不是虾馅的蒸饺,玖黎也是喜欢吃的。

南宫子晳余光淡淡:“那就再上两盘蒸饺。”

“得嘞!”小二上好茶,便忙活去。

二人默契地不再做声,只是听着周围百姓的交谈。

“昨日那恶名昭着的拍花子收押归案了,找回好多孩子呢!”一黄瘦男子激动道。

“找回来又如何!”另一健壮男子粗声道,“缺胳膊断腿的,或聋或瞎的,不说话的,找回来不是得一辈子都伺候着,分明是讨债鬼,哪有些人愿意领。”

“诶,毕竟是自己的血脉……”邻桌书生气的男子插话道,“小生以为既为人父母,定不会嫌弃自家孩子的。”

“噗,哈哈哈……”那健壮男子嗤笑道,“我看你啊是读圣贤书读傻了!定是个还没娶妻生子的,满口大仁大义的,虚不虚啊……”

那一桌顿时哄起来,闹得附近几桌皆看起热闹来。

那书生被指着鼻子说教,争辩道:“小生虽未娶妻生子,但愚以为父母对子女之爱,没兄台说得这般肤浅脆弱。”

“好了好了,与其在这争,还不如直接等着看结果,衙门门口已经发了告示,热闹得紧。”黄瘦男子赌瘾上来,“既然各有看法,何不开个盘,我先下注为敬啊,我压五两赌那些孩子没人领。”

看热闹的却不嫌事大。

“那我先跟为敬,我跟一贯钱!”

“加俺一个,俺跟五两。”

“我也跟十两!”

“我跟三贯。”

……

黄瘦男子一脸挑衅看向书生道:“这都跟我压了,对盘没人压,也开不了啊。”

书生心一横,拽下腰间的玉佩就放上盘子:“小生相信父母不会因为孩子的残疾舍弃孩子。”

健壮男子拿起玉佩瞧了好几眼又掂了几下,掩住眼里过的精光,又将玉佩放回盘子,继续为难书生道:“啧啧……这么点儿,都没啥彩头,不够看啊。”

玖黎不由砸了砸舌,有些按捺不住想掺和一脚,南宫子晳不置可否地打量着手中的天青釉茶盏,淡淡道:“阿七,六六怎还未下来?”

玖黎注意力回归,对啊,六六怎么还没下来……玖黎在厢房下了防护禁制,感应到六六还在房里,微叹,决定还是上楼查探一番。

“在下跟这位书生一百两,可够有彩头了?”只见一身着玄衣劲装的俊逸男子将钱袋掷于盘上,肆意张扬,自带威压凛势。

若是玖黎未先一步上了楼,他们现下就应重逢的,而不至于后面几番兜转。 第72章 这彩头,可不好拿 玖黎急匆匆推开厢房门,朝内间望去,只见屏风后一小小的身影,费劲兮兮穿着衣服。

玖黎顿时反应过来,合上门,便走至屏风后,也未多言,帮六六穿好衣服。

六六一番折腾,脸涨得通红,这会儿如提线木偶任玖黎牵引着自己。

玖黎见这娃娃这番模样,禁不住想出声挑逗一下他,清了清嗓道:“六六啊,知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是什么意思不?”

六六愣愣摇了摇头,虚心求教的样子。

玖黎本想上手捏捏他还带着婴儿肥的肉脸,但伸出手还是挪了下位置,轻摸了一下他的小脑瓜,道:“意思是啊,小孩子要诚实,不要瞎逞能。”十分体贴地转换于当下的语义。

“不会穿衣服什么的,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完全可以让姐姐帮忙啊,虽然……”玖黎没个正行道,差点憋不住笑。

她每说一句,六六脸便愈红上一分。

六六面子薄,实在耐不住,闷声道:“我知道了……我们下去吃饭!”

六六往后一退,不等玖黎回话便跑出厢房。

玖黎顿时憋不住笑,总算畅怀笑了出来,小孩子真是可爱。

刚跑出门的六六听到玖黎的笑声,耳尖愈发发烫,本来初见玖黎还挺有好感的,还以为是个漂亮温柔的大姐姐,现下却发觉这大姐姐格外喜欢逗人……

玖黎后脚便也下了楼,楼下的赌局闭了盘,热闹过后,人群一哄而散,倒是清静很多。

六六默默扒着粥,南宫子晳正给他夹着菜,见玖黎过来,前者默默选择忽视,后者则是目光流转一番,心中有些了然,不禁失笑道:“阿七,这蒸饺不错,尝尝?”

南宫子晳随即将一屉虾饺置于玖黎桌这边,玖黎不禁又笑了起来,动筷夹起一只蒸饺便吃起来,皮薄肉嫩,甚是可口。

玖黎为闷头扒粥的六六夹了一只,一副宠溺投喂的姿态:“六六,来,张嘴,吃个蒸饺。”

六六小小的脑瓜闪过大大的疑惑,看着和善投喂的玖黎总觉得怪怪的。不过还是乖乖吃下了这个蒸饺,嚼着嚼着有些反应过来,这番投喂的架势和自己投喂大黄时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六六顿觉得愈发郁闷了……

第一次带娃的玖黎自是没意识到六六波动摇摆的小心思,对这般“姐慈弟恭”的气氛甚是满意,由衷感慨道,带娃真有意思。

一旁的南宫子晳默默饮着茶,只不过向来稳的手却极小幅度颤抖,微微颔首,余光却无法从身旁笑得一脸明媚的少女身上移开眼。

……

饭饱后,三人便来到衙门口。

衙门口看热闹的群众甚多,外面是围观的百姓,里面则是寻回的孩子。衙役排列门外,把持着秩序,侧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是寻孩子的父母或其他亲人,衣着或华丽或简朴,面上或喜或愁。

又一人母、人父出来,只不过并未带上孩子。他们身着粗布粗衣,一脸伤痛,那妇人更是全靠丈夫搀着才不至于在众人面前跌倒。

人群又是沸腾。

“嘁……”

“又是一空手出来的,里面真没自己家的孩子?”

“哎哟,谁知道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说不定就没有自家孩子……何必在别人伤口上撒盐……”

中途还有些小闹剧的,比如有人说这是自己的孩子,孩子却矢口否认,坚决不跟他(们)走的情况,这番热闹众人甚至有“叫好”的趋势。

……

约莫一个时辰后,候宣队伍只余不到二十人,而截止目前,被领走的孩子不足十人。

共寻回二十九个孩子,除却六六还有二十八个,除非剩下的均能带走孩子,孩子们才能被领走……

然而,不足二十人的队伍不多时便归于空荡,而孩子却还有一半未被领走。

早前那个开盘的黄瘦男子趾高气扬高声道:“你这书生可看清了,这大局已定了啊。”

“小生……”书生虽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憋红了眼,欲开口的认输未宣之于口,但见——

候宣队伍又有十来人加入,均是带着孩子出来,几位未带孩子出来的则是潸然泪下,或是哭丧连连,或是不愿相信自家孩子不在世了的事实……

细心的人还会发现,里面有几位是去而复返的……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众人均有些惊讶。

玖黎微微垂首,看向轻扯自己衣角的六六:“六六啊,怎么了?”

“姐姐,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却没领出几位,现在这一会儿却就都领走了?”六六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迷惑的问。

玖黎眼眸微垂,复又抬眼,轻声道:“或许,是想赶在最后一刻,给人惊喜呢?”

南宫子晳闻言不置可否。

六六耷拉着脸,小声嘟囔道:“惊喜?”

“嗯,大团圆多惊喜,”玖黎岔开话道,六六现在就一小娃娃,她不想扯太深,“师兄,你说是不?”玖黎习惯把话茬丢给南宫子晳。

南宫子晳应道:“惊喜倒是挺惊喜,就是……”

“就是什么?”六六接道。

“早点领回还是好于等到最后一刻。”南宫子晳眼底藏着沉沉的阴霾,话语却温声得很。

玖黎微忖,她本都做好了若真有孩子没被领,她来善后安置的打算,毕竟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玖黎并未意料到最后会有人突然折返回来领孩子,这并不太合理……

“砰!”一声巨响平地而起。

“怎么回事?!”

“这动静好像是从东街那边传来的!”

或是响声太过刺耳骇人,一干人逃窜起来,场面一时混乱不堪。

……

“师兄,我们去东街!”玖黎急声道,抱起六六便欲瞬移过去,南宫子晳拽住玖黎,当即结下传送阵,牵着玖黎进去。

玖黎看到东街这边场景的时候,真真有种西街那边的“闹剧”完全就是用来掩人耳目的被戏耍感。

漠渚已经将东城门打开缺口,三千骑兵压境,百里外则是十万大军坐镇,将岑州围困攻取。

岑州五千护城军正在竭力防御,但却节节退败,落于下风。

该早的不早,不该来的却来得这般快。 第73章 兵临城下 东街是岑州的主街,东城门亦是岑州的主大门,一旦被攻克,倾城将覆。

漠渚架着火炮攻城,刚刚的声响便是将牢固坚实的城门击出缺口时发出的,幸而有城门缓冲,方不至于伤及将士和手无寸铁的百姓。

可这般耗下去,并非长久之计,仅如此负隅抵抗,城破只是时日的问题。

街上一片颓圮,百姓流窜逃离,楹栋悉数寸裂,酒肆幡旗铺地,摊位杂乱倒地,嚷嚷的叫喊声,婴儿的啼哭声,还有箭矢与兵刃交接的声音不绝入耳,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而在这样混乱的时刻,除了五千护城军,不见其他防御力量。没有主帅,没有世家大族出面,没有掌权者晖亲王的身影。

六六初次见这番场景,整个人窝在玖黎怀里,只看了不多时,便闭着眼睛捂着耳朵,颇为惊骇,浑身都在发颤。

玖黎并未掐诀隔绝六六的六识,今日这般残酷血腥的场景虽对一个年幼的孩子冲击很大,但六六既是岑州的世子殿下,便肩负着守卫岑州的重任,今时乃至将来发生的一切他都应直面,虽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有些严苛残忍,但此般,又何尝不可,何况,自己会陪着他的,还有子晳哥哥……

玖黎安抚地拍了拍六六的背,看向南宫子晳道:“师兄,为我护法可好?”

守住岑州,她和南宫子晳亦是不可推诿的。

南宫子晳神色微沉,道:“阿七,我来列阵。”

“可是,护城阵……”玖黎看着南宫子晳一脸坚决,此时也不是计较谁上的时候,咬牙道,“好,那我为师兄护法。”

南宫子晳应声,便凌空而起落于城墙上,玖黎亦随着他。

南宫子晳立阵时,全身笼罩着清明的湛蓝光辉,柔柔的光芒里闪烁着真气凝结的星子,悄然间如隐棋盘,九大天元忽显,玖黎全身心护法,倒是未注意到混沌棋亦隐于其间。

“元始安镇,普告万灵……”

“……各安方位,备守坛庭……”

“阵,成。”

阵成后,整个岑州城被笼罩在坚固的屏障里。阵外的漠渚将士如何攻击都不得法门,未能破阵分毫。

护城阵极耗费灵力和精力,任是南宫子晳再强,也多少有些灵力不济,玖黎有些担忧地上前,伸手隔着他的衣袖支撑着他,不动声色、不由拒绝地传输些灵力给他。

南宫子晳无力推脱,由着玖黎。

护城将士均是跪下道谢:“万谢二位道长!”

为首的那位是这些护城军的统领,眼尖认出玖黎怀里的世子,出声道:“参见世子殿下。”

其他将士亦是反应过来,附和道:“参见世子殿下。”

玖黎将六六自怀中放下来,给他一个安抚和鼓励的目光,六六虽仍有些恍惚,但还是扬起声道:“免礼,都起身。”

“是,殿下。”众将士见着世子也均是十分惊讶,漠渚大军压境,晖亲王却不知在何处,这般危难时刻却见着年幼的世子和两位道法高强的道长……

“我二人受晖亲王命特来协助诸位御敌,因事发突然,匆忙间不得手谕,但世子在此,可证我二人所言非虚。”玖黎睁眼说瞎话,颇有种“挟天子而令诸侯”的感觉。

众将士将信将疑,均将目光看向六六。

六六颇有眼力见地接道:“皆如这位道长所言。”

而后六六颇有威严的说了句:“诸位只管听令于二位道长。”

“是!”实际上,南宫子晳立下护城阵后,众位将士便已然将其化为“自己人”阵营,若不是“自己人”怎会这般护佑岑州。

玖黎自纳戒中取出自己闲暇时锻造的机甲,简单地向将士们讲解了一下如何使用,南宫子晳则是将这些将士分为三部,一部守在东城门,二部则是去街上安抚和救援、安置受伤的百姓,三部则是……

战局暂时滞缓,但战事仍迫在眉睫。玖黎和南宫子晳现下的身份均有些敏感,因而并不适合给与昼写求援信。

玖黎便让这位胡统领代笔和传信,信上内容主要是漠渚大军压境还望与昼派军增援之事,此外,则还有一份密函,只不过这份密函内容并不完整。

至于师门,玖黎自是无法求援的。各大道宗顺应天道自然的宗旨,向来是不可干涉尘世的,起码在单单涉及人族的纷争上,不可妄为。

玖黎和南宫子晳此时也不是以辰渊派弟子的身份参与这场战乱。

南宫子晳灵力消耗过大,需要调养,加之玖黎对军事并不擅长,但南宫子晳不一样,玖黎幼时潜入子晳哥哥的书房,时常见子晳哥哥通读兵书政简,加之子晳哥哥聪慧过人,想来定是精通军事韬略的,便与南宫子晳协商,她去会会晖亲王和世家大族们,争取他们的支持,而南宫子晳则守在这里,期间亦与南宫子晳部分交代了一下自己昨夜去晖亲王府从大祭司那儿得来的消息。

“……子晳哥哥觉得如何?”

“不可。”南宫子晳几乎立刻驳回了玖黎的提议,“阿七,如你所言,岑州各大世家或许已经被漠渚策反,晖亲王更不必多言……你一人前去太过危险了,要去也应我……”

“师兄,你就这般不相信我吗?”戏·玖·黎·精声音低落,一副“受挫”的模样。

南宫子晳虽态度没那般坚决了,但依旧不松口。

软的不行,便来“硬”的。

玖黎看了眼榻上刚刚掐诀弄晕的六六,便不由南宫子晳分说地抓住对方的手掌,将二人手掌划破,血液交融,默念咒诀,伤口愈合后,二人手掌处均有血色的符印。

玖黎松开南宫子晳的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师兄,这下可放心了?”

这是血引咒,共立咒诀的二人可互相感应,亦可传送至对方的位置,传送完毕,这咒诀便会自然解开。

南宫子晳一时无言,他只觉得被玖黎握过的手掌热得滚烫,连着自己的一颗心都有些炙热飘忽,愣了几瞬才道:“阿七,记住,你……最……咳咳,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尽力就好,不必勉强。”南宫子晳言毕垂首,将所有的思绪压于心底,他承认自己有些不忍了……可是,他没有退路,只有将这盘棋下下去,一切的损失才会是最少的……也才有可能于最后护住自己想护住的人……

“知道了师兄,我走啦。”玖黎话落便瞬移离去,只留下淡淡的梨花香。 第74章 覆巢之下 栾家议事堂。

“唉,”胥家主接连踱步叹气,复又看向气定神闲的栾家主,憋着一股气不得发作的喻家主和一脸颓然的葛家主,“唉……”

“胥兄,走半天了,也叹了好半晌了,累着坐下喝口茶,歇歇。”喻家主有些不耐烦道。

“胥兄,小不忍则乱大谋。”栾家主将茶盖合上,示意胥家主坐下,“这碧螺春清香袭人,口味凉甜,鲜爽生津,还请胥兄坐下尝尝。”

胥家主扶着椅沿,将手里的拐杖重重敲了下地,站定道:“诸位啊,漠渚都打上门来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老夫虽已是古稀之年,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但也知当为子孙计谋啊!三百年前的漠渚便不足信,三百年后的今日,这漠渚人背地里说与我们结盟,明面上可是直接进攻我岑州,东城门那边的声响,老夫虽老但还未耳聩,诸位难道就听不到吗?”

其他三位家主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栾家主用手指节轻击茶几,二轻一重后,清了清嗓子道:“咳咳,看来胥兄是信不过老朽啊。”

“老朽已修书与昼求援,胥兄大可不必如此慌张。”

胥家主面色沉重:“栾兄啊,漠渚人狡猾狠厉,汝之计成或不成,岑州都免不了一场浩劫啊。”

栾家主见自己好言相劝,胥家主仍顾虑深深,直接摆谱道:“胥兄,这话老朽可担不起了,漠渚对岑州觊觎已久,这场战事本就是其筹谋多时的,既是如此,都免不了一场战事,我们保全本家,浩劫又如何。”

“栾兄,”胥家主沉声哀叹,“您老糊涂了啊。”

胥家主又看向另外两位长老道:“喻兄,葛兄,二位也是这般认为吗?”

“我们反抗又如何,迎战又如何,即使胜了不还是受南暻管辖,被与昼那边控的死死的,与昼随便派来个什么王便各种打压我们,我们岑州说到底不过是这两国争夺的附庸罢了。”喻家主措辞激烈道。

“依老夫看啊,岑州连附庸都称不上,岑州三百年前还是独立的地域,可那一战……后,便依附于南暻,后来更是直接归南暻与昼派人管辖,只算是个下属州了。”葛家主甚是颓丧道。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清亮带着威压的女声传来,“诸位家主,都这番时局了,还在隔岸观火,妄想置身事外吗?”

堂门大开,玖黎走了进来,身露肃杀之势。本半刻前她便到了,但听见里面的争执声,她顿了一会儿。

“你是谁?!”栾家主大声嚷道,作势便要唤人,“来人……”

玖黎直接给其下了禁言咒便阖上门,亮出大祭司给的信物青白獠牙面具,额中央有着血色的鱼箓纹。但见各位家主均是愣住,玖黎随即开口道:“想必诸位皆识得此物。”

“在下也不多废话了,”玖黎凛然道,“大祭司如诸位所想被晖亲王所囚,不过目前尚存生息,诸位稍可安心。大祭司亦知道岑州目前的处境,请在下转达她的意思。”

“大祭司希望诸位从大局出发,为岑州而战,莫受漠渚人蛊惑,”玖黎顿了顿,威压更甚,“切莫将岑州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胥家主颤颤巍巍拿起茶盏,茶盖与茶杯边沿摩擦发出细细的声响,饮了口茶水。

“诸位,可是对大祭司的话有异议啊?”玖黎眼神犀利,凌然扫过众家主。

众家主闻言神色又是各异,栾家主因为被下了禁言咒的缘故,一直扑腾挣扎着,玖黎瞥了眼道:“看来栾家主有话要讲啊。”随手解了栾家主的禁言咒。

“刚刚事出紧急,在下多有冒犯了,还望栾家主见谅。”玖黎先兵后礼,聊表诚意表示歉意道。

“哼,咳咳……”栾家主吹胡子瞪眼道,“这面具是大祭司的不错,可老朽怎知你说的便是大祭司说的?还有,这面具你如何得来的,你又是何人,你让老朽一等如何信服于你!”

玖黎并未多言,拿出水镜,便给众家主看,赫然见于地牢中满身伤痕的大祭司,但见大祭司身旁的地上以古岑州语血书写着:见面具,如见某。

“诸位这回可信了?”玖黎收回水镜,诚然,只是大祭司仍不足以劝服他们,便使出最后杀手锏,“诸位家主想两边讨好,谋得自安,可实在不巧啊。”

“诸位送往与昼的加急密函,在下顺手截下了……”玖黎言罢取出这封密函,对着栾家主打开,公布于大家面前。

“你!竖子怎敢!”栾家主一时气急。

“栾家主莫急,”玖黎掐诀将密函当众烧毁,再下一道猛药,“在下虽截下了这封,可在下亦替诸位呈了一封,哦不,准确的说是两封,一封是表明诸位拳拳报国之心、誓与岑州共存亡之志,另一封则是将诸位与漠渚结盟叛变行径悉数上报,不知诸位更希望当上收到哪一封?”

玖黎随意甩了甩手中的灰烬,漫不经心补了句:“哦,对了,大祭司还让在下告诉各位,她现下应是催动不了灵蛊了。”

“若诸位的后招是靠灵蛊来反戈一击的话,可能不能如愿了……当然,若是诸位还有后招的话,在下也就不再多劝了。”

栾家主冷汗直流,其他三位家主亦是心思百转,他们的每一步都被面前之人预判和堵死,现下唯一的出路便是忠于南暻迎战了。

玖黎端起栾家主桌案上的茶递与他:“哎,这上好的碧螺春虽泡久了些,但也依旧是好茶,栾家主可莫要辜负。”

“好……”栾家主手有些哆嗦地接过茶盏,“老朽……愿听汝号令。”

其他几位家主,亦是附和道:“愿听汝号令。”

“那便仰仗诸位了。”玖黎淡淡道。

玖黎自栾家议事堂离开后不久,又一人前来造访。

……

“回主子,晖亲王已只身一人去往灵犀谷求药。”

“嗯。”南宫子皙全然不似在玖黎面前的虚弱模样,冷冷道,“护好他,无论如何,他到达灵犀谷前不可毙命。”

“是,主子。” 第75章 不通医理 第三张追息符也化为灰烬后,玖黎暂时放弃了找寻晖亲王的念头。

玖黎并未急着与南宫子晳会合,她在城中深入查探了一番现在的情况。

东街受火炮的冲击,房屋楼舍倒塌不少,伤亡最为严重;所幸护城阵立得及时,战事及时得到止损,东街除外其他地方所受战事影响较小。

刚刚玖黎已说服岑州四大世家家主迎战,归于一个阵营。

他们在岑州素有威望,由他们出面赈灾,安抚和号召百姓目前来看是最合适的。

“呜呜……娘亲,娘亲!”一女娃踉跄地找着自己的娘亲,人群推推搡搡中,一失足就往一旁的断裂的墙石上跌去。

玖黎瞬移便冲上去,在女娃撞到墙上前将其稳稳接住,因离墙太近了,玖黎整个后背半贴着墙,手肘撞到墙上,玖黎倒也没在意,伸手擦了擦女娃的眼泪,温声道:“不哭不哭啊,姐姐答应你,帮你找娘亲。”

“饿了?”玖黎听到女娃肚子传来“咕咕”的声响,取出几块七巧糕递给女娃,“先吃些糕点,姐姐就带你去找娘亲。”

女娃止了哭泣,想伸手拿糕点但又收回了手糯糯带着哭腔道:“呜……姐姐,我要娘亲,我们现在就去找娘亲。”

玖黎将一块糕点递到她嘴边:“身上可有你娘亲的物品?”

女娃咬着糕点,闻言立马从身上摸出一个白色手帕。

玖黎接过手帕,取出追息符,默念咒诀,几瞬便感应到了女娃娘亲所在的位置。

“抱紧啦,这就去见你娘亲。”

玖黎心里微忖,这女娃与她的娘亲实则隔得并不远,不过彼此却机缘巧合下按着相反的方向寻找对方,多少有些阴差阳错。

“谢谢!谢谢姑娘啊!”那妇人紧紧握着玖黎的手,感激得一直道谢。

“小事儿,不必多谢的。”玖黎微有些招架不住,复又叮嘱道,“夫人,现下乱得很,可万要小心些。”

玖黎将手里的糕点递给女娃,摸了摸她的头:“不可乱跑,要好好听你娘亲的话,知道吗?”

“谢谢姐姐,我一定听话!不会再与娘亲走散的!”女娃复又看向自己的娘亲,将糕点朝娘亲递过去,“娘亲,这糕点可好吃了,您尝尝!”

……

“咚咚。”门扉轻叩声响起。

“进。”

向来温温有礼的南宫子晳这次并未用敬词,玖黎倒也未注意,走进房便见到书桌旁看着竹简的南宫子晳,一副虚弱的样子,微微轻咳。

玖黎微有些心揪,她向来看不得自己珍视的人的不好,早前就应该坚持自己来列这护城阵。

南宫子晳似是没料到是进来的是玖黎,放下竹简便是撑起精神,欲起身:“阿七回来了。”

“师兄别动,”玖黎见他一副虚弱想走过来的架势,忙阻止道,朝他走过去,“我过来就好。”

南宫子晳微顿,自顾取出一些瓶瓶罐罐,待玖黎走近,便皆推向玖黎:“胳膊还疼吗?”

玖黎闻言还懵了一会儿,几瞬才反应过来南宫子晳在问自己的伤势,才想起刚刚在墙角似乎撞到了断墙:“谢……歇会儿就好了,师兄不用担心,无大碍的。”

玖黎心道,差点又和师兄道谢了,哎,还好反应及时?玖黎看了眼桌上的瓶瓶罐罐,不禁扶额:“师兄,就小伤,现下估计都好得差不多了,用不上这么多药的……”

玖黎自己便是医者,这种程度的皮外伤于自己而言委实不足挂齿,倒是子晳哥哥,怎么觉得他比自己要在意得多。

南宫子晳直言才疏学浅,笑道:“我不通医理,便将这些外伤药都拿出来了,想来阿七应比我懂。”

“阿七看着用。”言罢微垂眸目光落于别处。

这番托辞委实有些牵强,毕竟即使不通医理,区区外伤,除非带毒,大多数外伤药除了药效有些区别外,大都就是活血化瘀、止血凝伤之用,无甚么大分别。何况子晳哥哥这些,玖黎不用细看就知绝非凡品……

当然,玖黎自是不会戳破这层,只是心里断定,子晳哥哥定是知道自己便是玖黎,不然怎会编造借口来这般关心自己,又何知自己便通医理……

“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玖黎微微细嗅一番,拿了其中一个白玉瓶便去内间换药。

玖黎扯开衣袖时,这一片尽是血污,好在没伤着筋骨,不然难免会影响自己的行动。

……

血色红霞晕染天边,红霞下面是岑州城。

翌日黄昏时,总算收到了与昼那边的诏令,简概为三点:其一,已派寂将军领五万大军增援;其二,岑州将士在援兵赶来前务必要守住岑州;其三,表达自己的嘉奖和慰问岑州军民之意。

玖黎看到这诏令时,委实有些愤慨,十万大军压境,在国力明明允许的情况下却只派遣比于敌军半数的军力前来支援,美其名曰相信吾国将士皆是英豪,五万足矣,无须贪多?!

至于援军何时赶到,也只是画大饼之词,要区区五千护城军和岑州百姓一起守住岑州,挡住漠渚随时可能突破护城阵攻入岑州的十万将士?!

“道长,这诏令怎么说?”胡统领瞧着玖黎一脸凝重,开口道。

玖黎将诏令递与他,胡统领看完后如坠冰窟:“怎么会?!就我们这么些人,如何守得住啊。”

玖黎凝眸看向日渐残破的护城阵,忽而凛然道:“胡统领,我们还没到最后一刻,怎知守不住。”

“与昼那些人不足信,但我们可以相信寂将军。”玖黎看向胡统领,坚定道,“我们最多只需再坚持三日,寂将军定能赶来。”

胡统领为之一振:“我相信寂将军,亦相信道长。这三日,我们所有将士哪怕悉数战死,也会守住岑州!”

“胡统领大义!”玖黎本想脱口而出道,他们这些将士定会名留青史,为岑州百姓所铭记,但她忍住未说,她没有那个信心代表今人、后人说这些……

“有劳胡统领告知战士们这个消息,就说再坚持三日,寂将军便会带领大军赶来支援,鼓舞士气,此外无须多言。”玖黎平静嘱咐道。

“好。我这便去告知大家。”

“有劳统领。”玖黎朝胡统领鞠了一躬。 第76章 坦白局 “阿七。”温温的男声响起,玖黎这才回过神来。

“阿七在看什么?这么出神。”南宫子晳带着丝轻笑道。

“……师兄。”玖黎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应声,目光依旧飘忽地落在天边的红霞和满目萧条的岑州街市间,“师兄,你看,这晚霞多红。”

现下已是深秋,转凉几许。南宫子晳将披风给玖黎披上,目光自始至终落于眼前人身上——

在红霞下城墙上临风而立的女子,她娉婷袅娜,发丝细腻,目光坚毅,身形单薄却不让人觉得柔弱而需要旁人的保护,与四年前相比,更加独立、决绝,从一个单纯聪慧的小郡主到现在学会敛起心思敢于担当的道长,明知岑州是局却仍毅然赴之……

“嗯。”南宫子晳轻声应道,“小心着凉。”

玖黎侧首看着身旁的南宫子晳:“师兄,你说这护城阵还能撑多久?”

“至多还有一日。”南宫子晳无波无澜回道。

只剩一日了,这么短……修道时对时间的流逝感触很浅,近来玖黎对时间愈发敏感。

“师兄,我再立阵,应能再拖三日。”

“不可。”南宫子晳再次直接驳回了玖黎的提议,紧接着便解释道,“阿七,你且看这护城阵其外已经被漠渚施了禁制,我们所修的护城阵法同源于辰渊派防御阵系,你再立阵的风险太大了,稍有差池极易遭到反噬。”

“师兄,”玖黎虽知南宫子晳所言在理,但不试试,她总归有些不甘心,“即便如此,我也想试试。”

明日后,护城阵破,岑州再守两日,何其艰难,玖黎看向街上手无寸铁的百姓,届时,又如何护住他们……

“阿七,我们还未行至穷途末路,”南宫子晳安抚道,“在再立护城阵前,我们还有一日的时间去做些别的。”

“?”

玖黎微有些迷惑地看向南宫子晳,后者则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后,淡然开口:“阿七可有想过,为何与昼会派远在千里之外的寂将军率军支援,而不是就岑州邻近州调兵遣将?”

这个问题玖黎的确想过,她目前想到的有两点。

一点是与昼有故意调离寂将军之嫌,还有刻意让寂将军来淌这趟浑水的意思,毕竟若与昼那边真是器重寂将军,不应只给其五万兵力让他千里外赶来岑州,这摆明是刁难寂将军和岑州,玖黎虽对与昼目前的局势不太了解,但若渊最近没少搞事情给南暻北疆日常添堵,寂将军的夫人又是若渊的长公主……玖黎隐隐猜测与昼有调离寂将军进而制衡若渊之意。

另一点则是岑州邻近州分别是北崇州、东南南零、东(北)涂溪三州,而这三州,崇州、涂溪百年来无战事,地方并无大规模军队,只余下南零……可为何不让……父王……带军前来支援,玖黎左思右想,除了各种猜想外,她可以肯定的是与昼在防着父王,父王若在岑州再次御敌立功,势必得到岑州百姓的拥护,即使父王忠心耿耿,与昼也只会更加忌惮。

抛开这两点,玖黎有一处仍有些疑虑,于是稍微讲了自己的部分看法,就询问南宫子晳道:“师兄,为何与昼宁愿腹背受敌,也不愿选择最快的方式逐一击破?”

玖黎不是不知南宫子晳的真实身份,诚然在这一问题上,他们确切地说若按身后家族站队,他们算是对立的。

但她向来大胆惯了,这般直白地问“对立阵营”里的人这种问题,她要的并不是彼此心知肚明的答案,她要的是南宫子晳的态度。

她虽信赖和喜爱子晳哥哥,但这么些年来,她经历诸多,对真相的探寻也不断深入,她不再是单纯窝在父王臂弯里受庇佑的小女娃,她不可能全然凭感情行事的,道不同的人,亦终究不相为谋。

南宫子晳沉默了几瞬,才道:“内外制衡,暂稳求安。”

“师兄认同这一处理方式?”

南宫子晳不置可否,并未接话。

“若这般为之,最后承受代价的莫过于百姓,如此也在所不惜吗?”玖黎有些颤意地吐出这段话,似一个宣泄口,眸眼垂垂。

“阿七,任何抉择都会伴随着代价,我们能选择的,只是将代价控制到最小。”

“将代价控制得最小便是对的吗?”玖黎这一问既是问南宫子晳,亦是问自己,“可是百姓们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上位者做出的选择,凭何让这些无辜的百姓承担主要代价?”

南宫子晳微顿,他一颗心揪得很紧,他知玖黎难受,他亦难受。

有那么一瞬,他想搂住玖黎,将自己仅有的温暖悉数赠与眼前人,可他不能这样做,他本可以用诸多的话来安慰眼前之人,可他并未说。

南宫子晳只是将话题绕到最初的话茬上,淡淡道:“阿七,我们先解决岑州目前的困局,这个问题以后再说,好吗?”

“好,”玖黎强行稳下心绪,“师兄有何高招?” 第77章 猛虎蔷薇(上) 岑州西关外,尽是亡命之徒。

在漫天风沙里,玖黎带着三十精锐护城军,伪装成一群流亡的匪徒,洋洋洒洒地出了关。

这些亡命之徒大多犯了事为律法所诛,为家国所不容。既然想收服他们为己用,除了以重利诱之,更要使其信服自己,才有谈拢的余地。

这就要借助他们信奉的“弱肉强食,强者为尊”的法则。

玖黎甫出关,便被一些人给盯上了,玖黎倒是未避讳,优哉游哉地在关外逛了一圈,吸引足了眼球,估摸着时候便直接去了这里出了名的角斗场。

说来也是讽刺,一群亡命之徒在这法外之地求得苟活,即使其中一些已被烙上奴印,归属于奴籍,明明曾经也是从“炼狱”里拼命活下来的人。

但现在他们虽逃出来了,却也习得那些奴役过他们之人的陋习,也玩起了拿他人性命来豪赌的游戏。

早入主的一部分人联合起来,剥削欺压新人。

在这里,只信奉力量,将九零大陆秩序黑暗处的不公发挥到极致。

角斗场。

一层为猛兽和与猛兽搏斗之人,二层则为一些或叫好或倒喝彩的看客。

“皮斯打!瓦尔卡纳西……”一彪悍的外域汉子甚是难听粗鲁地怒骂,边骂边啐口水,说着一串北疆的地方语,主要是怒斥这些不顶用的马奴,尤其是刚刚抬下去的九号,那可是自己最看好的,自己全身的家当都押注在这厮身上,结果就撑了三个回合就没了……

那人说完就欲离场,一身戾气,颇有找人干一架的架势。

“……真是遗憾,”主持人声音洪亮,鼓动气氛道,“接下来是十号上场。”

十号是一个稍显瘦削的少年,瞧着也就十七八岁大,拖着重重的铁链,衣服破旧,浑身血污,可以看见其露出的道道撕裂的伤口。

一上场便直接对战笼子外凶狠的四阶白垩猛虎,怎么看都是送死……

一群看客也皆是倒喝彩,主持人立马高声道:“诸位莫急,这小奴命可硬得很!”

主持人言罢便直接拿出手里的中三品灵鞭朝白垩猛虎挥去,进一步激怒白垩猛虎,那猛虎发狠朝少年扑去……

“好!”

“对!上!咬死他!”

“十号,愣着干嘛!不中用的杂碎,给老子反击啊!”

“……”

“艹,赔钱玩意儿!”

“竟然躲过去了?!这也能扑空?啐,这小子真是命硬!”

“个白毛畜生,干啥吃的!给爷上啊!”

“……”

一时场外场内皆是激烈沸腾,猛虎的怒吼声,铁链的拖拽声,掌声,高呼声,咒骂声,不绝于耳。

玖黎凝眸看向那少年,虽锁着脚链,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他动的每一步都完美地避开了猛虎的攻击,看似是被逼得步步退败,实则是他在耗着猛虎的体力,那猛虎此前已与九人对战过,也受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伤,虽是四阶,但体力亦是有些不济。

而这少年则是在等一个时机,一个反攻的最好时机,待那时,便是这场对局结束的时候。

他不主动进攻,看客们自是不买账的。各种咒骂声此起彼伏,杂乱不堪。

而随着战局的推进,少年逐渐占据优势地位。

押注少年的看客陡然沸腾起来。

“就是这样!干的好!”

“上啊!打得再狠些!”

“……”

不知是谁,直接自看台扔下一把锋利的匕首给这少年。

“哈哈哈!给爷宰了这小猫!”

少年接住了匕首,抓住时机乘胜追击,一个飞身而下,将猛虎紧紧摁倒在地上。

只是就差一刃下去结束战局的时候,匕首停在了白虎的颈侧……并未刺入。

一些看客就嚷起来。

“该死,小子,犹豫什么,给老子刺下去!”

“刺啊!”

“十号,找死吗!想活下来,就杀了这畜生!”

“……”

玖黎示意身旁的护城军,便身姿轻盈地落于场上,施以灵力直接取来少年手中的匕首,瞬移上前便轻点白垩猛虎的眉心,顺势扶起少年,不由少年反抗地将一枚药丸塞进其嘴里服下,携着他飞出场外,轻巧落在主持人身后,以匕首对着主持人的颈项。

玖黎速度极快,不过几瞬之间便做完这些。

二层的看客均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哪个不怕死的来砸场子!

“你是何人!”

“那个不怕死的,你是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

一阵质询谩骂突来,可他们也仅说了几句就收了音,因为片刻后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被护城军控制住,这才意识到玖黎可不是单枪匹马来的,并不好惹……

当然,这角斗场水亦深的很,马上就有了一大批悍匪反控制,局面一时陷入混乱。

玖黎将主持人死死制住,匕首下移,划出一道不重的血痕,随即朗声道:“弱肉强食,强者为尊,我在此,愿与角斗场门主比个高低!”

玖黎将火力都吸引过来,倒将场面稳了下来。

“好大的口气!”

“这般狂妄,怕是到时候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呵,是吗?”玖黎冷声道,犀利而挑衅的目光瞥向人群中的一处道,“门主若是已经到场,何不应战呢?”

众人顺着玖黎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门主竟隐匿在他们之中,他们都未察觉到……

那玄衣健壮的中年男子霸气侧漏地俯视玖黎:“小子焉配!”

玖黎毫不输气场,甚至更凌厉几分,继续挑衅道:“啧啧,门主是不敢吗?”

玖黎复又看向众人朗声道:“看来闻名关外的门主不过一畏首畏尾的懦夫罢!”

她的目的是激怒门主与自己对战,至于这门主盛气凌人自诩高人一等的优越感,玖黎可懒得搭理,事实上她也是利用对方这一点不断激怒他,给他施压,逼他应战。

看客中的有些人对玖黎这番挑衅找死的做法简直无语,而也不乏一些好事者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唱和道——

“你这厮真是胆大包天!连门主也敢挑衅!”

“对啊!都这般挑衅了,不让他付出血的代价,简直耻辱啊!”

“是啊,不教训一番,真当门主是谁都可以挑衅的吗!”

“……”

你一句我一句的,就差没喊“门主快应战,我们要看戏”了……

门主凌空入场,威声道:“狂妄小儿,本座今日便让你知道什么叫做悔不当初!”

玖黎将主持人锁了穴道随手扔至一边,由两名护城军把持住,飞身便入了场:“门主说笑了,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呢。” 第78章 猛虎蔷薇(下) 九零大陆,修真界等级划分为九阶。

自低向高,依次是开光,筑基,辟谷,心动(又称金丹),元婴,离合,空冥,大成(又称寂灭),渡劫;

每阶又细分为九段,虽说每一段都是修为的鸿沟差距,但话术上向来只是说个大概,不言明具体为何段,讲究一个点到为止,惯于简称。

初三段为初期,中三段为中期,后三段则为后期。

那门主上场后毫不掩饰杀气,灵威大开,这也就直接暴露,哦不,准确地说,故意展示了自己的修为品阶——元婴中期。

果然不是所望的引来一众看客的叫好。

“竟是元婴中期!门主修为精进神速啊!”

“哈哈哈,那小子死定了!”

“哎,没意思,这不和踩死一只蚂蚁一般容易……”

“也不能这么说啊,虽是踩死一只蚂蚁的事儿,但能一睹门主出手,简直大赚!”

“……”

玖黎已是元婴后期,且已有破阶之势,这隔段如隔山,委实有些白给啊。

那门主倒也不拖泥带水,见玖黎入了场,就直接开打,出招狠辣,却又故意收着力、避开致命部位,意思很明显,不先折磨玖黎一番就杀了,可不解气。

不过遗憾的是,他低估了玖黎的实力啊。

电光火石间,两道灵光闪过,整个角斗场为之一震,胜负已分。

烟尘消散,光芒瞬熄,只有两个对立的身影,倏尔其间高大的身影便直挺挺跪倒,口吐鲜血。

玖黎凝眸,看向门主,淡淡宣布:“你输了。”

在角斗场,打赢门主便可取缔他。

一众看客均是瞠目结舌,这场战局结束得这般快啥都没看到就罢了,重点是输的人竟是门主,赢得人竟是这一新来的小子。

而且,依照规矩,这小子便是他们的现任门主了……

在西关外,门主除了掌权角斗场外,亦是西关外所有亡命之徒默认的领袖。

虽说事实摆在这,但委实有些令人无法接受……

玖黎并未取眼前人的性命,只是将其打成了重伤,一时难以恢复罢了。

“为何不杀我?”前门主问道,又喷出一口浓血。

“为何要杀你?”玖黎反问道。

“角斗场上的对决,向来一死一活。”门主颇有血性道,“我技不如人,不求苟活之耻。你只管取了我性命便是!”

“谁定的?”玖黎冷声回问道,见眼前人愣怔了几分,又高声朝众人复问一遍,“角斗场的规矩,谁定?”

沉默不过几瞬,便有人喊道:“这角斗场自是门主说了算!”

接着又是一群人附和。

“是,是门主说了算。”

“……”

“哦,那这条废了。”玖黎随意道,顶着众人惊呆怔愣的目光。

一言毕掀起千层波。

当然看客们忌于玖黎的实力以及玖黎的“同伴”,也只敢窃声私语,暗自咂舌。

“啊?!”

“什么?!”

“老子踏马幻听了!”

“哪任门主不是踩着前任门主的尸体上位的?!”

“妇人之仁!”

“……”

“怎么,门主之命,诸位不听吗?”护城军中的几人造势道。

前门主陡然放声失笑,笑完才高声道:“高某愿奉汝为尊!”言罢递上门主令。

玖黎并未直接接过,而是问道:“可还要赴死?”

“汝不杀我,我便是悬于汝头上的刀,某时可能就取了汝的性命,汝又可惧?”

“自是不惧。”玖黎接过令牌,将一瓶丹药放在前门主手中,未带轻蔑意,只是陈述事实道,“不过,既言是悬于我头上的刀,可得足够强,高副门主,你说呢?”

前门主骤然一震……

众人亦是再次震惊,这都什么操作!这位新门主也太肆意了,若不惮以肮脏的心思揣度玖黎这些举措,不妨如此解读——

不杀前门主,可理解成玖黎是为了以此羞辱对方;

废除角斗场一死留下一活出场的规矩,可以理解成玖黎在给自己铺后路;

不惧前门主的反杀,可以理解成玖黎目空余子,根本就不将手下败仗放在眼里;

但……

突兀设立一个副门主来分权且就罢了,竟还让前门主来任!

这确定不是养虎为患?!真真是将刀高悬于自己的头上啊!

一众看客本就是亡命之徒,除了命和利益,自诩早已无牵无挂,亡命天涯。

可看完玖黎这一系列肆意疯狂的行为,诚然,他们有些自叹不如,他们可将命都赌出去,但他们不会对“敌人”这么宽容,亦不敢将“敌人”留在自己身边。

还有,现门主是真的强啊,对于强者的崇拜,是他们烙进骨血里的信仰……

这些都是他们愣怔下除了利益揣度后由衷的感受……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不仅是因为规矩使然,更是信服于玖黎。

于是乎,玖黎甫接过令牌还未来得及端详一二,高副门主有些沙哑的嗓音响起:“吾主在上,盛业千秋!”

众人间亦有人恭敬臣服附和:“吾主在上,盛业千秋!”

“吾主在上,盛业千秋!”

“吾主在上,盛业千秋!”

“……”

呼声渐渐四起,不多时已是异口同声。

玖黎握令牌的手不由紧了紧,她担下这门主之位于自己而言,无异于骑虎难下之举。毕竟这若是为师门知道了,等待自己的可不知是什么责罚……

玖黎眸光流转,看向众人,勾起无畏的浅笑,无妨,她本来就是来“招兵”的,待立了战功,这些人亦可戴罪立功,虽不是彻底的渡人,但也是共赢了。

玖黎高举起门主令,高声道:“诸位应知道漠渚正在攻打岑州之事,诸位亦应知道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既已为诸位的门主,愿许诸位戴罪立功的机会,号令诸位与我一同支援岑州。”

“若事成后,诸位未能蒙朝廷的功赦,我亦可立誓保证诸位西关外的辖域。”

“诸位皆是早无所谓生死之人,与其这般苟活余生,为何不大干一场,为自己正名!”

“诸位,可愿?”

众人听完皆是沸腾,他们中有些人本就是嗜血好战的性子,他们中亦有很多人本是良善之辈只是世道不公将其逼至此番境地,而现在他们有了为自己正名的机会,他们早已冷下的热血又燥热起来!

“愿为主调遣!”众人齐声道。 第79章 分外眼红 辰时出关,日哺乃还。

“姐姐!”玖黎甫进门,便被六六这娃娃扑了个满怀,这娃娃啊,现在愈发黏着自己了,玖黎正欲抱起他,就被南宫子晳拦下了。

“六六,”南宫子晳依旧温温地道,“过来继续练字,你阿七姐姐累了一天,让姐姐歇会儿。”

六六闻言才慢慢地缩回小脑瓜,松开手,糯糯道:“好……那我先给姐姐添点茶水。”将目光投向南宫子晳,后者轻微点头示意。

玖黎补道:“六六啊,添两盏。”

“嗯嗯。”六六倒也未多想便添茶倒水。

玖黎对着门外的少年温声道:“进来。”

玖黎见后者并无反应,微犹豫了一下后便上手牵着少年的衣袖将其领进来,顺手将门阖上。

南宫子晳笑得有丝丝僵硬,对少年稍作打量,看向玖黎问道:“阿七,这位是?”

玖黎毫不避讳地卸掉自己面上的易容,正想同南宫子晳介绍,才反应过来,自己一路上忙着安排其他事宜,倒是忘了问少年姓甚名谁,为何会出现在角斗场……

但现下问难免徒添尴尬,玖黎顿了一下,介绍道:“师兄,他是我新交的朋友,名唤……”

少年微顿,朋友……

玖黎装作一时叫不上名的做派,遮掩在绣摆下的手拽着少年的衣袖:“名唤……”

“阿恪。”少年声音清澈,自带凛势。

南宫子晳眸中闪过一丝危险的神色,嘴角的笑意却加深:“阿恪?幸会。”

屋内的气氛有些怪,至于哪里怪,玖黎一时说不上来……

“姐姐,茶沏好了。”

六六的声音响起,气氛才被拉回,玖黎如释重负,端起一盏茶递给阿恪,便自顾饮起来,明明是凉气袭人的深秋,玖黎却有种闷热的错觉。

……

“……嗯,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玖黎跟南宫子晳大概交代了下,便打算回去给少年看看伤,“师兄,若是没有其他事儿,我就先回屋了。”

“……等一下,”南宫子晳看了眼一旁认真练字的六六又看向玖黎道,“阿七,关于明日的作战部署,还有些需要调整之处,我等会儿需要再去东关外查探一番……”

玖黎了然南宫子晳的意思,直接牵走六六:“师兄放心,六六我会保护好的。”

……

“回主子,那小子于两日前被角斗场的人所囚,今日为阿七姑娘恰巧救下,至于底细……属下无能,暂未查到。”

“无妨,不用再查。盯紧他,有何异动,随时来报。”

“是,主子。”

……

“怎么受了这么重的内伤?!”玖黎给少年调息时,不由惊道。

灵息紊乱得如同乱麻,丹田受了重创就差被震碎了,还被设了强大的禁制和咒枷……玖黎觉得这少年能活到现在委实已是大造化了。

少年并未吭声。

“好,不说也成,把衣服脱了。”

“……什么?”

“上药。嗯,还给你准备了药汤,估摸着时候半个时辰后就得泡着,期间我会给你调息。”

“……不必。”

玖黎停下整理药材的动作,直勾勾看向少年,眸光澄澈坚决,正声道:“阿恪朋友,我为医者,你为伤患,我不是同你商量,而是通知你。”

少年薄唇轻抿,耳朵尖红得充血。

“吾师有训,医者救治伤患,男女之别在性命之后。我虽为女子,但并不讲究那些所谓的礼戒,阿恪朋友,莫要紧张、拘礼……我可否开始了?”

“……嗯。”

“这才听话嘛,阿恪朋友。”

……

与玖黎意料的不同,阿恪身上的伤疤虽不少,但大多都是陈年老伤未消退完所留下的印子,新伤是已经止了血的深深浅浅的鞭痕、刀痕以及其他一些利器造成的伤痕,手臂和胸腹多处青肿,但这些相较于他身上的老伤来看……倒显得不重。

这少年受了如此般重的内伤,在角斗场这样凶残的环境里却能安然活下来,击败白垩猛虎……

“疼吗?”玖黎明知肯定很疼,却还是不由问道,“若是觉得疼,可以喊出来。”

“……还好。”阿恪压低声音道。

还……好?是因为习惯了吗……

“啊,张嘴。”

“……?”阿恪还有些懵就被塞了一个很甜的糖果。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每次嚷嚷疼时,我的娘亲都会拿糖果来哄我,虽然吃糖并不会减轻痛苦,但糖果能给我带来甜蜜和鼓励,陪我度过疼痛的时候。”

“希望也能让你好受些……”

阿恪偏了偏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吃完了,还有吗?”

“有,管够!” 第80章 我会负责 夜色已深,展轩照月。

玖黎临于书桌,研磨着墨,宣纸铺于桌上。

一两声叩门声响起,在寂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来了?”玖黎放下方墨,“请进。”

“吱呀——”

玖黎抬首看向来人,着一身深蓝色衣服,乌黑的头发被蓝色的发带束起垂下,发丝如瀑,剑眉星目,俊秀面容,渐渐与自己四年前在破庙里结识的那位“傲娇少年”身影重合,只不过眼前之人气质更加肃杀、冰冷。

“请坐。”玖黎指着自己对面的席位道。

“这么晚了,加之你又有伤在身,本应让你好好歇息一番,”玖黎并未拖泥带水,开门见山道,“但是……大战在即,我也不兜圈子,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需要做什么?”阿恪回答得更加干脆,不问缘由不问代价,只是平静地道,就像一个专业的杀手任凭上级的差遣一般。

玖黎对阿恪的态度微有些意外,毕竟自己刚救了人家,就要求人家为自己做事,多少有些目的性太强,换做旁人,难免会有些膈应,虽说报恩也是应该的,但恩人后脚就要求人报恩多少有些功利……

“嗯……寂将军手书了一封檄文以声讨敌军,文风慷慨激昂,忠义报国之情溢于言表。”玖黎垂眼看着眼前空无一字的宣纸,“但,这封檄文放在寂将军那里,我有些不放心。”

“从若渊与南暻隐隐崩裂的局势来看,寂将军这次出征不宜太露锋芒,这封檄文虽已公诸于世,但原文究竟如何,须得看真正的檄文来定……未免之后生出不必要的麻烦,这封檄文我希望你能替我取来。”

“……你为何要接过这个‘烫手山芋’?”阿恪问的很认真,清澈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动,如花间晨露欲滴未滴。

“因为,这檄文于寂将军是潜藏的隐患,于我却是利大于弊的。”玖黎挽起衣袖,握起毛笔轻蘸墨水,在宣纸上写下娟秀的小字——

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藏其锋,隐于朝。期三雪,勿归梓。待凯旋,勿念急。

小玖敬上

玖黎话只说一半,并未提及寂夫人同自己娘亲是多年好友之事。

“你就说帮不帮这个忙。”玖黎微有些轻快地道,以蜡将信笺口封好。

“嗯。”阿恪顿了顿,“……你为何这般信任我?”

玖黎将信笺递与阿恪,与阿恪目光对上,嘴角扬起一丝轻笑:“我以为,你知道的。”

阿恪耳尖又泛起了薄红,玖黎见了一时不解,这少年似乎耳尖总是会莫名泛红……

“……知道什么?”阿恪有些懵懂地问道。

“你不记得……我了?”玖黎略带迟疑地说,复又问道,“你还记得什么?”

“我只记得自角斗场醒来后的事……”

“什么?!”玖黎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惊愕情绪,拍桌而起,不过片刻还是冷静了下来,也是,毕竟阿恪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上还有诸多以自己现在的修为和能力根本撼动不了的禁制和咒枷,想来此前定是经历了……

玖黎心道等岑州这边的战事结束了,一定得求师尊解了阿恪身上的禁制和咒枷……

“抱歉。”阿恪道歉的声音轻轻的,却又诚挚,他微垂着首,掩着眸眼,玖黎是俯视的视角,瞧不清他的神情。

“……为什么要说抱歉?”这下轮到玖黎懵了。

“我……不是故意忘记你。”

“噗——”玖黎不由被阿恪这股认真劲儿逗笑了,“哈哈哈……”

玖黎一个人开怀大笑,半扑在桌上,笑了好一会儿,刚看向阿恪打算开口回话,但看到阿恪一副内疚和懵逼的神情,不由又笑得止不住。

这人,看着冷冰冰的,可实际上也太呆萌了……

最后,玖黎只得封了自己的笑穴,不过嘴角还是抑制不住地勾起微笑的弧度,开口便没个正行:“你这样诚恳地道歉,让我有种错觉,准确地说,是想到了话本上的情节……”

在阿恪的“求解”目光里,玖黎淡定地说:“就是那种负心汉转头忘了家中苦守寒窑的妻子,等妻子找到他质问他时,他却表示自己失忆了,知道有这么一段纠葛后,十分愧疚悔恨,诚挚道歉云云……”

玖黎自小话本就看得多,虽大多是武侠类的,但这种比较波折的情节亦时常会看到,此情此景倒是口无遮拦打趣连连,但瞧着眼前人愈发“黑下去”的脸,玖黎渐渐消了声,这个玩笑自己似乎有些开过头了……

玖黎反应过来后忙找补道:“咳咳,这些都是我……”说着好玩的,别往心里去啊。

不过为时已晚,玖黎话未说完,但听眼前人郑重道:“若真是如此,我会负责的。”

“负……责?!”玖黎顿时抬起头,脚一抽不由撞到桌底,“什么负责,谁……谁要你负责……咳咳,阿恪朋友,我阿七郑重向你致歉,刚刚哪些都是我胡诌的,不可信,不可信,无须负责,无须负责的。”

玖黎算是认识到了,这阿恪说话简直就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自己断不敢再随意与之开玩笑,差点将自己绕进去,终是言简意赅提了几句过往:“我们四年前萍水相逢过,我医治过你,你亦有恩于我,我们还有一个约定,不过,现下你失忆了,这个约定就暂且不提。”

“……我会努力想起来的。”阿恪长长的睫羽微颤,如立誓般庄重许诺道。

“好,我等你,”玖黎眼眸灿灿,“不过你也别急,等这些事儿结束了,慢慢想也不迟。”

“……嗯。”

“对啦,取到檄文后,不用立刻回来交予我,先将这封信捎给寂夫人。”

“好。”阿恪拿起面前的信,他脑子有些乱,寂将军和寂夫人,他为何莫名觉得有种熟悉感……

……

“回主子,阿七姑娘和那小子的谈话就是这些。”

“他没名字吗?”南宫子晳冷冽道。

“回回……回主子,阿恪从阿七姑娘房间出来后,就连夜启程了,十一在跟着。”刑九在南宫子晳身边多年了,自从这个叫阿恪的小子出现后,主子愈发阴晴不测了,他便有眼力见轻蔑地叫着这小子,可不过半天时间,主子一开始不是默认自己那般称呼,这时却又提醒自己改口。

害,主子心,海底针啊。

“嗯,无其他事便下去。”

“是……主子。” 第81章 小捷 护城阵如破碎的琉璃亦如天间骤裂的窟窿,轰然而破,残落的碎片倒影着这灰蒙蒙的天,血淋淋的地,疯了般厮杀的人们以及弱肉强食的秩序。

漠渚军士勇猛异常闻名于九零大陆,若非亲眼所见,玖黎也不会有这么深刻的认识,他们与其说勇猛,不如说只是比平常军士更不畏惧死亡,他们似乎不知疼痛,不知疲倦……粗犷彪悍的体格、颇有兽性的战斗观念,加之火炮这些武器的运用,在没有道法灵力乃至妖术加持的战斗里,若是换做往前,他们的确更加占有优势。

但好在,如今岑州这边有着世家子弟、西关外亡命之徒的加入,以及一些自愿应征入伍的平民加入护城军的队伍,勉强凑了五万人的兵力,辅以玖黎锻造的机甲,南宫子晳的战略部署以及阵术,短时间里倒是岑州军士占了上风。

玖黎和南宫子晳既为修者,便不可随意沾上杀孽凡人的因果,因而他们并未直接参战。

首战以岑州小捷暂休,准确地说,漠渚那边感觉到自己被压制了,便先撤退,但为防他们有埋伏,岑州军队这边暂且亦回来防守,并未追击。

虽是小胜,但也鼓舞了万千岑州百姓,本被战争笼罩的阴霾被划破一道小口,倒也不那么让人觉得窒息绝望了……

入夜。

“胡统领,”玖黎打着灯笼提着薄酒,带着六六还有一些提着装有饭食篮子的百姓走来,“将士们铮铮铁骨,为家国而战,大家都很感激,想带些东西来慰问诸位将士,我便私自带他们过来了,胡统领可莫要怪罪。”

“道长言笑了,怎会怪罪。”胡统领不由失笑,随即对百姓和将士们说道,“多谢诸位前来,我们不胜感激、荣幸。”

本有些萧瑟的城楼,多了些烟火气。

“胡统领,酒量如何?”玖黎拿起手中的酒坛,示意道。

胡统领见了酒眼神就亮了,感慨道:“早些年十两也是喝得的。”

“胡统领海量!”玖黎由衷赞道,微有些不好意思,“在下自叹远不如。”

玖黎将酒打开,酒香很淡,在夜风里纷纷散散,扬手递给胡统领。

“芙蓉醉!”胡统领讲酒凑近鼻尖一闻,豪爽地大口下肚,畅饮尽兴,看向玖黎道,“好酒,地道!”

“统领可觉得熟悉?”

胡统领又灌了一口,本是单手拿着酒坛,现下却另一只手亦攀了上去:“我刚还说怎么这么正,原来啊是故乡的味道。”

复又有些惊诧地问玖黎:“道长怎知我是南零浥城人?”

“初见就听你乡音亲切,”玖黎淡笑,“便斗胆猜猜。”复又轻叹打哈道,“只是在下离家时尚幼,乡音浅了些,倒不好认。”

“哈哈,不成想竟与道长是同乡,实乃我幸,哎,这么多年,可算又遇着同乡了……”

“……胡统领此话怎讲,南零与岑州邻近,常有互通,遇见同乡很难?”玖黎不由有些疑惑。

“哎,难啊……”胡统领颇为戚戚地仰头饮酒,苍茫道,“自从四年前南零之乱后,岑州就封锁了与南零的通道,与南零划清界限,两大州不再往来。”

南零与岑州四年来竟互不往来,可外界怎毫无消息……

“统领,这般大事儿,我倒是未听说过。”玖黎微微叹道。

“哎,你不知道也是应该的,毕竟这事儿闹得本就不大,再说还有王爷……这消息本就封锁得紧……”

……

“将军,这是岑州那边传来的捷报。”副将呈上文书。

寂将军接过凝眸细看,半晌才道:“传令下去,寅时即启程。”

“是,将军。”

待副将出了营帐后,寂将军看了些其他加急文书,不多时吹熄了烛火,暂作歇息。

夜色里,徒一穿梭如风的黑影来去。

……

“回尊主,我方军队已然撤退至百里外。可还需加派人手?”

“不急……人还没来齐呢。”

“是,尊主。” 第82章 备份薄礼 初战告捷后,岑州这边士气大增,翌日也是稳占优势地位,但这般顺风顺水的战局,才显得蹊跷,毕竟漠渚的实力并不止于此……玖黎心里隐隐不安,漠渚这番应战看似依旧凶猛,但却又似是有些刻意营造出来的退败感……

“阿七,在想什么?”对面的南宫子晳合上书简,温温看向玖黎。

“师兄,我只是有点担心,”玖黎将目光落在城防图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叹了口气道,“但愿是我多虑了……”

“可是担心漠渚有诈?”

玖黎心思被猜中,摊着手打趣道:“什么都瞒不过师兄。”

南宫子晳修长白晳的玉指落在城防图的一处,淡淡道:“漠渚的确在与我们相耗,他们虽在进攻,但却退守于闳凌,而此处又曾是南零的地界……不过五朝时为州县的制衡将其划为岑州的边域。”

“师兄的意思是漠渚或许有意将南零也牵扯进来?”

“阿七,真是一点即通。”南宫子晳垂眸,指尖落于另一处,“岑门驿未失,此战便不会败,但……”

“但于南零而言,漠渚只要占据着闳凌,便难消其对南零的隐患。”玖黎亦有些受惊,“若漠渚有意……不对,即使漠渚故意虚晃一枪,将真正的矛头指向南零,但他们……就不惧怕岑州与南零的夹击?”

南宫子晳微微推了推茶盏,微露难色:“若真如阿七说的情形,那倒是不必忧心了……漠渚占据闳凌亦可看成是其铺的退路,可他们究竟如何利用这条路,尚不可知。”

这话落下,玖黎心里也是一咯噔,虽说玖黎起初便未将此次战乱往单纯的层面想,但若是如上推测,甚至如子晳哥哥所言,他们对于漠渚真正意图尚未明晰,亦不知晓漠渚的筹谋,这委实棘手。

玖黎正有些苦闷地整理思路,谁知抛出难题的南宫子晳话锋一转:“其实,这些麻烦也很好解决。”

“嗯?!”玖黎闻言便抬头看向南宫子晳,“师兄有何高招,愿闻其详!”

“斩草先除根。”南宫子晳淡淡道。

他话音不重,但分量却很重。玖黎亦是认可的,诚然,与其费劲去揣摩他们究竟想耍什么花招,不如一开始就将其扼杀,不过这里的除根自不是直接灭了漠渚,且不谈南暻是否能灭了漠渚,还得先考虑两国的百姓。何况,战争本就是不可控的,即使灭了漠渚,也不能保证就能千载和平。

“师兄的意思是直接在此次大战中重创他们,让他们无法施行后面的策略。”

“嗯,”南宫子晳将温好的茶递给玖黎,“还有一点,漠渚千里迢迢赶来,总不好令其空手而归,我们还需给其备份薄礼。”

备份薄礼?玖黎可不觉得有人会想收到敌方主动送来的‘礼物’,说是送礼,不如说是给你整点事,送个烂摊子,省得你闲来无事瞎闹腾。

的确,不可谓不高!

当然,若不是南宫子晳这么轻巧严肃地说出这话,玖黎真不想憋住笑意,好在还未喝这盏茶水,不然……只能冒犯子晳哥哥了……

……

“恭迎寂将军!”胡统领率军民迎接道。

“诸位无须多礼,快请起。”寂将军翻身下马,向众人行了拱手礼。

众人起身,但见与骁郡王齐名的“战神”寂将军立于眼前,身后是严阵以待的铁骑,已觉战胜指日可待。

……

随着战事的推进,伤亡人数但增不减,玖黎未上战场,便组织了城中的医者,一同救治受伤的军民。至于六六,玖黎亦是给带在身边,知道六六真实身份的人并不多,玖黎索性就未给其易容。

说实话,玖黎看着第一日还手足无措、易受惊吓如小白兔般的小娃娃,渐渐勇敢、能干、愈发懂事,她的欣慰感是抑制不住的。

“李叔,药膏记得每日要换一次。”玖黎给李叔处理完伤口,身后的六六便将药膏递过去。

担架毕竟有限,大多伤员是被战友扛回来的。

“嗤——”玖黎干净利落将一伤员身上的箭拔出,又迅速给其敷上药,麻药早已耗尽,玖黎便以灵力辅之疗伤,多少减轻些伤员的痛苦。

“唔,谢谢神医……”

“无需多谢的,好好养伤。”

“呜呜,我命苦的孩子呀!”一妇女抱着昏睡的婴儿啼哭道。

“阿婶,你先别急,可以给我看看孩子吗?”

“有劳神医了,谢谢神医!”

……

“不困?”玖黎看着一旁认(哈)真(欠)抄(连)书(连)的六六,紧接着便调笑道,“这么晚了,不早点睡可长不高。”

六六本想表示自己还能继续练字,但一听“长不高”,皱起眉犹豫起来,他陷入纠结中,他想成为子晳哥哥这般博学多才的人,也想成为寂将军这般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六六最终还是决定先睡觉。毕竟书明天可以继续读,但“长不高”可能以后就没机会补救了。当然这些都是借口,主要是某娃实在累了。

六六睡前还慎重其事地问玖黎道:“姐姐,男子汉‘身姿不高’会不会显得不够威风?”

玖黎不由哑然失笑,摸了摸六六的头:“六六会觉得个头不高却为国一片忠心为家拼死一战的将士不威风吗?”

“当然不会,他们都是英雄!”

玖黎轻轻弹了一下六六的额头:“那不就对了,一个人是否高大,不在于他实际的身高,而在于他是否有好的品行。”

“品行……”六六喃喃道。

……

玖黎如约去了趟晖亲王府的地牢,大祭司的状态较之前好了很多,但玖黎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来了。”大祭司开口道,声音仍有些沙哑,“需要血引。”

玖黎并未犹豫,直接划开手腕,将血流入碗中。

大祭司早已立好法阵,将体内的灵蛊逼出,移入玖黎体内。

整个过程不算长,但却极耗心神,加之玖黎体内本就种有双生蛊,两蛊相争,在体内横冲直撞,扰乱经脉血液运转,这番滋味,玖黎是真不想再体验一遍的。

“你还好。”大祭司不带情绪地问了一句。

玖黎一时没缓过来,差点以为是幻听,半晌道:“勉勉强强。”

“倒是硬气,这才刚开始呢,以后每月十五都有你好受的。”大祭司冷不伶仃来了一句,语气倒也不带恶意。

“我突然觉得,一点都不好了。”玖黎垮道。

“噗……哈哈……你这丫头啊。”大祭司半晌止了笑,道,“伸手。”

“还要干嘛?”玖黎嘴里嘟囔不满,手却还是乖乖伸了过去。

是一件养蛊的法器和一本典籍。

玖黎没接:“你给我这些干嘛?我又不会养蛊。”

“谁说给你的,是暂交由你保管,以后代我转交给下一位大祭司,还有这灵蛊,你也别想着私吞,日后都得归还我族的。”

玖黎微微犹豫了片刻,终是接过了法器和典籍。抬眸看向大祭司调侃而不失认真道:“大祭司真不需要我立个誓,万一我都据为己有了,你又……向谁说理不是。”

“不必。”大祭司说完这二字后默了一会儿才道,“对不起。”

“什么?”玖黎摆出一副耳背的架势,“诶,怎么就没听清呢……”

“对不起。”大祭司却未生气,又重复了一遍。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大祭司对玖黎讲了很多,包括她与晖亲王之间的一些事,亦包括自己走了这一遭的所感所悟……

“丫头,你的命格比较特殊,前路亦是不可言,这灵蛊我得提醒你一句,切记下一个生辰前传出去,莫要阻了前路的修行。”

……

玖黎离去的时候,大祭司已辞世,她死在这残破的地牢里,长叹此生罪孽深重,来世青灯古佛最是归处。

玖黎细细叹了声,似是回应:“我听到了,我不恨你了。”声音浅浅被地牢的死气掩埋。 第83章 破阶 玖黎回去后,唯感觉体内真气流转得愈发不畅,便打坐运功。

默念着咒诀箴言,将体内的真气道道疏通,或许自己命格的确有特殊之处,虽然玖黎并不想承认这一点,但事实摆在眼前,自己并未刻意御蛊,但目前体内的两蛊都能很好地为自己所用,甚至两蛊还能“相安无事”的依附在自己体内,玖黎也只能微微感慨,自己倒是莫名成一个百搭适配的蛊容器了。

不过,这“蛊容器”倒也不是白当的,玖黎调息不过一会儿,便感觉自己全身的灵力聚集于丹田处,一股炽热滚烫感自丹田处蔓延全身,这是破阶的预兆!

玖黎迅速将周身穴位打开,继续运功,循着法门打算自然破阶,灵息流转虽偶有阻塞但加以牵引后倒也能顺遂……

玖黎费了一番功夫后,终是顺利进了阶,可是体内的燥热感并未消失,甚至比刚刚还要重几分,这不对啊……

但奈何这根本就不给玖黎反应的机会,玖黎只觉一股腥热便涌上来,顿地就吐出一口鲜血,浑身滚烫,体内似有把火将自己烧灼,玖黎五行主木缺火,这把火倒是要将她这个“木材”作柴火烧个尽的架势。

玖黎自纳戒取出几瓶大补的灵药,囫囵吞了下去,体力虽恢复了些,但这也只是饮鸩止渴。这时服这些药丸,弊大于利,但玖黎可没空考虑,她现下得赶紧重新调息,再让这真气错乱下去,她迟早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

玖黎被这一趟折磨得不轻,在意识涣散中,她感觉到有人源源不断地给自己输送至真至纯的强大灵力,体内的燥热被其渐渐抚平……

“姐姐!”

“姐姐!”

玖黎再次醒来,是被六六激动的喊叫声唤醒的。

左手指间的银纹四年来首次又泛起寒光,熠熠生辉,玖黎一时有种想祭出的念头,但终是忍住了。

玖黎迅速收拾了下,就开了门,调侃道:“告诉姐姐,可是有什么天大的好消息啊?”

“嗯嗯!”六六重重点头,如只小喜鹊欲在高枝桠上一展歌喉般,“姐姐,我们胜了!”

“……”胜……胜了?!!

“姐姐,我们胜了,你听见了吗?”六六见玖黎没有反应,还以为眼前人是未听清,复又大声道。

“嗯……好!胜了好……”玖黎倚着门,镇定回神问道,“六六,我……这是晕……睡了几日了?”

“三日了,”六六眼珠一转,认真回想了一下后才道,“南宫哥哥说姐姐最近操劳过度,累坏了,让我们都勿要打扰姐姐休息。”

“三日?!”玖黎细细回顾了自己晕过去前那夜的事儿,可无果,自己那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灵识也混沌一片。

“嗯,三日。”依旧是那温润如玉、好听至极的声音,如清风过境般,令人听着便觉抚慰。

“我……”玖黎微顿了顿,敛起思绪,打哈哈道,“真没想到,我竟睡了这么久……”

“嗯,是有些久了,”南宫子晳轻声笑道,又往前走了几步,“不过醒的刚好,再晚一点可就赶不上见寂将军了。”

“那就好……”玖黎舒了口气,复又看向南宫子晳,“师兄,寂将军现在在何处?”

“岑门驿。”南宫子晳话音轻落,“阿七且慢。”

“嗯?”

……

玖黎易容成那日出关时的少年匪徒模样,便瞬移赶往寂将军那边。

“西关外风门主,望通报一声。”玖黎身后跟着几位关外的弟兄,自是能证明自己门主的身份,至于门主令,则是走个形式拿出给看守的军兵看了一下,毕竟他们是不识得此物的。

“将军早有下令,”一士兵道,“既是门主造访,请随我来。”

寂将军临于桌前,正写着文书,听见通报,便让玖黎进来。

将拟好的文书递与玖黎:“风门主,本帅就直言了,此次岑州之战,尔等关外之人拼死杀敌,本帅可以为尔等面圣请功,但将尔等一众悉数赦免正名恐不可行。”

这个结果在玖黎的意料之中,文书上的陈词亦是与寂将军所言大差不差,战功自是可以记上,至于抵不抵得了旧罪,还得看天子的意思。

玖黎早已做好这方面的打算,所以她希望的是说服寂将军加一条。

“将军的意思,在下自是明白,只是在下,有一不情之请。”

“但说无妨。”

“西关外一带不归属于任何一国管辖,但若是南暻愿意为我所有的弟兄们正名,我们非是不可归附。”

“哈哈哈……”这委实是意料之外,寂将军笑了几声,才叹道,“风门主,本帅又如何信你?”

玖黎未正面回答,而是面露无奈道:“在下此番前来只带了两名伤员,自是诚意相交,再者,将军于这多驻半个时辰,不也是等在下一个态度吗?”

“风门主,”寂将军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那就有缘再会了。” 第84章 重建 岑州百姓们感念寂将军及战士们的恩德,万人空巷,皆前来以最高礼节给将士们送行。

玖黎换了一身行头、卸了易容,亦是没入人群。

青枝舀水,好酒相敬,银器相赠,歌舞相接,奏乐不息。

满载喜悦与祝愿的轻松氛围,将战争给岑州人民留下的阴影稍加掩去。

而此番盛会,作为世子的六六自是应尽自己的一份礼节的。

但见人群悄然向两旁散开,在中间留出一条道,六六在其前领着身后的几位职阶较高的护城军走来。

而这时,人群中的很多人才惊觉,天天跟着玖黎四处行医治疗伤员忙前忙后的小小药童竟是他们的世子殿下!

他们实在又惊诧又钦佩,世子这般年幼,战乱当头,却始终与他们共进退,非是独坐高楼,不管他们的死活,甚至还亲力亲为、不辞辛劳地随医师为他们疗伤……

岑州有这样年幼却懂事爱民的世子,实乃他们之幸。

本因晖亲王放任不管的态度而不满的百姓,在此之后,对他们的世子却毫不带偏见,而是更加爱戴和拥护。

至于后言,则是关于这位年幼世子的事迹为百姓口口相传,亦常常为一些长辈教育家中小辈的表率……

“多谢寂将军及诸位助岑州解困,我代岑州上下敬诸位。”六六年纪尚小,以水代酒,亦表诚意。

寂将军接过酒一饮而尽:“谢殿下,谢谢诸位。”

“在此别过,诸位止步,勿再相送。”而后寂将军对着众人道。

“恭送将军。”六六微垂首道。

寂将军亦颔首,便翻身上马,领着军队回朝。

玖黎看着六六得体的举手投足,微微瞧出了几分子晳哥哥的身影。自初见至今,子晳哥哥似乎永远是举止得体,温文尔雅的样子,可是,这便是他原原本本的样子?他在六六这个年纪的时候,便已然这般,还是更早?可若是这般,子晳哥哥……幼时的生活又是什么样子……

明明周遭热闹极了,玖黎却不由默然陷入杂思中。

“阿七。”

玖黎微微侧首,是子晳哥哥,强打起精神,清脆道:“师兄。”

“阿七不开心?”

“怎么会,”玖黎调侃自己道,“我只是有些遗憾,白白浪费了三日,没帮上什么忙。”

南宫子晳身姿修长,玖黎在他身前站着,有种被环绕的感觉,原本推推搡搡的人群,与自己相隔开。

“怎么会,”南宫子晳原封不动将话还给了玖黎,“阿七,倒是将自己的功劳全摘了个干净。”

“噗……哈哈哈。”玖黎被南宫子晳的打趣逗笑,“师兄,你真不会安慰人。”

她才不是因为所谓的立功与否,她只是很抱歉没帮上子晳哥哥“备礼”,平白让他多受累,子晳哥哥却故意捡着轻的说,令人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故意的还是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意思。

“是吗?”南宫子晳微顿,无奈笑笑,恳切道,“我很少安慰人的,尚欠缺经验,只能望阿七多担待些了。”

“好,我多担待些。”玖黎厚脸皮地接道,得了便宜还卖乖,“同门之谊,应该的。”玖黎一副甚是“以大局为重”的模样。

南宫子晳笑意更深了些,不再多言。

……

薄夜。

战乱虽结束了,但留下的断壁残垣却还需人们一一修补、重建。

经过大半天的休整,众人倒也各自有了歇息之处,无家可归的百姓则可暂歇宿在官府提供的临时庇护所。

玖黎带着六六走访于街市间,一方面是看探一番修整情况,另一方面则是尽可能了解百姓们现在的处境,进而更好地规划重建事宜。

一处庇护所内。

“殿下,神医!!”几位百姓正欲起身行礼,玖黎和六六忙拦了下来。

“嘘,诸位不必多礼。”六六糯糯道,呆萌地将食指贴着自己的唇嘘声示意大家静静。

“我们就是想来了解一下大家的情况,大家莫要避讳,有啥说啥,我们好给大家提供更多的帮助……”玖黎温温道。

众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都不愿第一个开口,不多时一抱着婴儿的婶婶开口道:“那……老婆子我先说两句?”

“阿婶但说无妨。”

她声音不是很大,应是怕吵醒怀中的孩子:“二位贵人,孩子尚小,易吵闹,划分房间时,为了尽可能不打扰到其他人的休息,可否将这居室划分得更合理些,我们带着孩子的妇人在一处,离第二日要上工的或是未出阁的姑娘们住的远些。”

“阿婶的建议,我们会好好考虑的。”玖黎默默记下,心想着回去多画些隔音符,应也能派上用场。

有了人开头,其他人便就也不拘束遮掩。

“我原来是在东街这边摆小摊的,这么多年下来,摆摊的越来越多,大家就摊位如何占据和划分没有确定的标准也时常闹起来……还有原来的街道宽窄不一,要是此次重建能统一下街宽就好了,当然拓宽些就更好了。”

“我也有话要说,我是城郊的,这次城郊被炸……”那人说着有些哽咽起来,“希望我们这些人不会被遗忘,我们也需要帮助……”

……

渐渐夜深,玖黎和六六便也不再打扰百姓们的休息,沿着小道回去。

“姐姐。”六六微微扯了扯玖黎的衣摆,可怜巴巴地看着玖黎。

“嗯?”

“姐姐,我走不动了……”

“哎,那怎么办呀,这可如何是好……”玖黎故作讶异,然后伸出手,一副要抱起六六的模样,待离六六近些,双手只是拍了拍六六的肩膀,“那这样,六六先在这歇会儿,姐姐就先行一步了,歇好了就自己回来,等你哦。”玖黎不由腹诽自己,自己啊,真是忍不住逗这娃娃。

玖黎心道,小六六啊,世道险恶,今天呢,七七姐就给你上一课,撒娇的孩子不一定有糖吃……

后者委实懵了一会儿,稍后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但还是“振作”起来,掩着哭意糯糯道:“我还走得动,姐姐不要丢下我……嗯?!”

话未说完,便被玖黎弯腰抱起,单纯好打发的小六六啊,俨然立刻破涕为笑。

玖黎刮了刮六六的鼻尖:“回去咯。”

“嗯嗯!”

玖黎心叹,撒娇的孩子不一定有糖吃,但撒娇却懂事的六六,自己可舍不得…… 第86章 怜惜 玖黎回屋时,收到了阿恪的飞鸽传书,信笺寥寥几字——事急有因,复还请谅。

这只白鸽脚踝处有着一点红,乍看似染了血,玖黎不由伸手抚了抚,竟是上品灵鸽。不知出于何原因,玖黎灵识唯有些不稳,她总觉得这灵鸽自己有些熟悉感。

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玖黎自知托灵蛊的“福”,连破两阶,进阶神速,根基甚是不稳,心绪、灵识自是也恍惚得很,若不是有贵人相助,哪怕自己昨夜并未走火入魔、爆体而亡,现下也不可能这般舒坦。

话说回来,玖黎不由凝眸透过窗柩看向皎月,昨夜之人究竟是谁,又为何要救自己……那般至真至纯的强大灵力甚不稀罕地输送给自己,这般不计代价的救命之恩,玖黎珍重的同时亦是不得解,究竟是谁呢?

接下来的几日,玖黎和南宫子晳依旧未收到师门的召回令,便安下心来,投入到岑州的重建事宜中。

虽说是重建,但也非一成不变的复刻,而是考虑到了民意的新建,将这座城的重大建筑修复,加以新的巧建,巩固藩屏,百姓们是实实在在的拥护,而每一砖每一瓦的堆砌,这些都是玖黎未曾经历过的,她见过战争,却并未参与过这重建事宜,她不由想起自己的故里南零,在那一战后,父王又是如何带领众人重建的呢?

她发现自己最近心绪时常不定,这般多愁善感,莫不是真魔怔了不成?可明明灵息运转无碍,也没有杂念滋生,只剩最后一点,道心……应是未变的……

在玖黎出神时,骤然瞧见浅蓝灵令落于眼前,是师门召回令。

任务的乍然结束,与千机阁的严密任务机制倒是大不相同。

玖黎坐在城墙上眺望岑州,无声道别这座城。她心道,任务既是守护六六,可六六现下的处境并不容乐观——

岑州战后初稳,晖亲王又不知去了何处,几大世家借着势头夺了晖亲王的诸多权力,六六虽赢得民心,但毕竟年幼,又如何玩得过这些人,况六六现下并未受封……

玖黎一番思量后,有了几个想法,便想着去和子晳哥哥商量下看是否可行,但还未来得及从城墙瞬移下去,只见——

城门大开,与昼来的军队载着大量财物、货物援助岑州,一位年轻却极有威严的宦官在城门口宣读圣旨。

不得不说,这一安抚来得正巧,早一分晚一刻都不足以这般令岑州军民感恩戴德。

一封圣旨念完,由栾家主接下。

玖黎微勾了勾唇,好整以暇看戏,与昼那边可真是高呢。

那位宦官拍了拍栾家主,半俯身对栾家主低语了几句。

随即又拿出一封圣旨,字字句句,都是针对六六,大意就是晔帝怜惜六六年幼,垂恩皇侄,想将其接到身边养着,方才安心。

真真假假的话术,倒是将真情和削藩并举。

不过也好,起码在与昼,没有晔帝的首肯,是无人敢动六六的。相较于岑州,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去处。

“阿七,原是在这儿。”南宫子晳温润的声音自玖黎身后传来,“师门召回令已经下来了,我们该回师门复命……”

“本想去找师兄的,倒是师兄先找来了。”玖黎眸光浅浅,看向南宫子晳,定定道,“师兄,我有句话,自我们初见时便想问你。”

南宫子晳笑意微僵,但也就那么极短的时间,转瞬便恢复如常:“……阿七,我们何须这般见外,但问无妨。”

“那我就不见外了,”玖黎不由轻笑,“我想知道,今时此刻,在你眼中,在你心里,我是谁?”

南宫子晳默了片刻,在玖黎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幻出一黑一白的混元棋子,他道:“小玖。”

他将这二字念得很轻,似是跨越漫漫的岁月,如蜻蜓点水,却使水泛起层层涟漪。

玖黎心波微荡,她想,起码,子晳哥哥依旧是子晳哥哥……

“子晳哥哥,”她亦是轻轻回道,她将视线落在远处,“我还有别的事,恐怕不能同你一起回师门复命了。”

“小玖,”南宫子晳语气重了几分,“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回去……就来不及了,”玖黎笑得比哭还难看几分,“子晳哥哥,不都知道吗?”

“小玖,我现在无法同你解释,但你先听我的好吗?”南宫子晳将自己摆的很低,“这些事,你无须管,我会处理好的。”

“子晳哥哥想如何处理?”

“……我之后再同你解释,先听话,好吗?”

“子晳哥哥,我不想深究你的意图和谋局。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敬重你、依赖过你,但有些事终究是我自己需要面对的。”

玖黎不由上前浅浅拉了拉眼前人的衣袖:“子晳哥哥,希望再重逢时,你依旧是我的子晳哥哥,而我,依旧只是‘小玖’。”

话刚落,人便已瞬移离去。

南宫子晳自嘲地笑笑,却还是忍不住将玖黎碰过的衣袖攥进掌中。 第87章 求药(上) 灵犀谷必经路一处树林。

玄衣劲装的少年骑马而过,衣袂轻扬。

“喂,接着。”

少年身手敏捷,本是轻巧闪身便躲过这“暗器”,但听见是熟悉的女声,愣是身形一转,复而翻身回去接住。

“少侠好身手,若渊境内特有的灵果离枝,挺甜的,尝尝?”玖黎倚靠坐在树干上,好整以暇看向少年。

“你怎么……”

玖黎只是将少年传来的书信拿出,当着少年的面燃为灰烬,随即摊摊手:“我当阿恪是朋友,阿恪当我是什么?”

“我姓寂。”少年微抬首,亦是看向玖黎,“阿七,确定要交我这个朋友?”

“有何不可?”玖黎笑得有些张扬,“我曾姓沐,倒是阿恪需要慎重考虑一下。”

寂恪亦是笑了笑,他求之不得,怎需考虑?

“阿七都这般说了,你这个朋友我不是交定了吗?”

“那敢情好,”玖黎轻巧从树上运着轻功飞下,“阿恪,灵犀谷我比你熟,跟我走。”

……

“尊主,解桢那边目前进展顺利,若渊长公主已经中毒,而那个叫‘阿恪’的小子已经前往灵犀谷求药,还有那个辰渊派的女弟子也是一同前往。”

“嗯,是吗?”

“尊主,是否要除掉这个多事的女弟子?”左护法请命道。

高位上的男子声音冷了几分:“左护法本领见长,可是在教本尊做事?”

“回、回尊主,属下不敢。”左护法声音微有些颤微。

“下去。”

“是、是,尊主。”

……

辰渊派。

玄阳子掌门近日甚是坐立难安,后山灵阵又出了问题。

“沐幺。今日你沈师叔出关了,便将其请到后山来。”言罢就埋身于案牍之中。

“啊……”沐幺一时说岔了口,忙改口道,“是!”

这么明显的露馅,玄阳子自然也是察觉出了不对劲,拍了下案几,凛然道:“沐幺啊,还记得在你四岁那年,吾受故人所托,将你领进门。吾自认事务繁忙,或有疏于对你的教导,但自认亦是尽了为人师者的本分。你敬爱你沈师叔,与之亲近,吾也理解,但沐幺啊,莫忘了自己归根到底是谁的徒弟。”

“师尊,弟子知错了!请师尊责罚弟子!”沐幺忙不迭跪下。

沐幺还是太小,天性纯良,听玄阳子一番情理掺杂的话后,既感动又受教,甚是对自己的疏忽和隐瞒感到歉疚。

“怎么一回事,先说清楚。”

“回师尊,沈师叔,沈师叔前些日子便出关了……”

玄阳子微微叹了口气:“嗯,然后呢?”

“沈师叔回来就又闭关了……”沐幺顿了顿,“但我瞧着沈师叔面色很不好,就没多问。不过师叔交代了,若是后山灵阵在他闭关期间出了问题,师尊可以先用他前些日子交予您的晶石暂作修补。”

“为何不早点说?”

“我……”沐幺一时犯难,他也是偶然撞上回山的师叔的,而且师叔都交代了不要同旁人尤其是自己的这位师尊提起自己提前出关的事。

“罢了罢了。”玄阳子毕竟当了沈临疏这么多年的师兄了,沈临疏是怎样的脾性,几位师兄弟里,没有谁比自己更清楚。

“师尊……那我去戒律堂领罚了。”沐幺请示道。

“等等,先将这几份案牍送到千机阁去。”

“是,师尊。”

……

“阿恪,你要寻的是何药?”玖黎仍是问了一句。

“箐泽丹。” 第88章 求药(下) 玖黎领着寂恪从后山进的谷,虽然在没有通行令的情况下,甚少有人有不惊动结界便进出的法门,但好巧不巧,玖黎就是这甚少人中的一个。

只是待玖黎好不容易列好阵,以苍山铃掩护好他们的踪迹,身旁人反而犹豫了几瞬。

“发什么愣呢?”玖黎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回头问道,“走不走。”

“……我只是在想,”寂恪目光落在苍山铃上,“原来苍山铃还能这么用。”

“噗噗……”玖黎被他逗得一笑,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突然一副不怀好意的神色看向寂恪,“其实呢,苍山铃啊……还有很多其他用处……等得空了我言传你身试,怎么样?”

“……嗯。”寂恪虽瞧见玖黎颇有打量趣味的眼神,但对于玖黎如何言传、自己如何身试,他却并不太在乎。

自幼刀尖舔血的日子过久了,他不被允许有惧怕和后退的余地,相应地,对于很多未知,他也向来无所谓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遇神杀神遇魔杀魔就是。

若是玖黎知道寂恪的想法后,她可能就不开这般隐晦的玩笑了,还是太嫩……

玖黎刚从阵里出来,就被迎面奔过来的小白玉蹭了个满怀。

“嘶~”

“哈哈,别蹭了,痒……哈哈……”玖黎有些架不住小白玉的热情。

小白玉壮硕不少,蹭了好一会儿后将头压低,一副求抚摸的样子。

玖黎伸手轻抚小白玉的头,顺了顺其耳旁的毛,温和道:“小白玉啊,真是愈发俊俏了!”

小白玉警惕地看了眼寂恪和他身旁的玄色骏马,玖黎贴近其耳畔低语了几句,小白玉试探着靠近玄色骏马,它们倒也相处得“融洽”,一如它们的主人。

“还知道回来。”一清冷至极的声音自玖黎身后传来。

“师父……”玖黎几乎在听到这声音的瞬息就脱口而出低唤出声。

“既还认吾为师,”灵犀谷主较之几年前愈发庄肃清冷,“何至乎于此时方还。”

“弟子不肖……”玖黎话未落,人已满怀歉意地行叩拜大礼,声音微有些发颤。

“起。”灵犀谷主似叹了口气,或许是玖黎的错觉,她听出了几分疲累感,“小玖,还有……寂家小子,随吾来。”

“是。”玖黎应道。

寂恪亦是应声。

玖黎抬起头看向师父时,顿有些说不出话了,只见师父眼睛上蒙着素白的纱带……

灵犀谷主虽并未多言,但就这架势,多半已是知道玖黎和寂恪前来的目的,这时领着两个小辈来到后山一洞穴深处,其内是千年寒冰,十分剔骨寒冷。

“寂家小子,何所诚意?”灵犀谷主声音淡而威严自持。

寂恪正欲言,灵犀谷主却先说道:“吾赠尔箐泽丹,尔允吾一诺即可。”

玖黎正好奇师父与寂恪之间的约定,就毫无防备地被自家师父给弄晕了……

“前辈请讲,但凡晚辈可做到的,无论什么都可以。”

“好,吾要尔承诺……”

……

灵犀谷前。

“哟,不愧是天下第一谷,瞧这排面,可大得很,倒是让我们一干‘闲人’好等。”一提刀阔斧的壮汉讥讽道。

“那可不,都发了帖,说什么天下之人皆可前来求取箐泽丹,还说什么,只赠药予有缘人。”有人接话道。

“啧啧,什么有缘人……缘分这个玄乎的东西,我就不太信……”

“爷觉得自己就是!哈哈哈哈!”

箐泽丹逆天丹药,任是谁都免不了心动。前来求取箐泽丹的人众多,早已乌泱泱团团围在灵犀谷前,各人心怀鬼胎,都想着如何将箐泽丹纳为己有。

晖亲王隐于其间,倒是暂未做什么动作。 第89章 弑夜 “你决定好了?”男子瞥了眼冰棺中睡颜姣好的玖黎,有些凝重地对身旁的女子道。

“我作何决定,不需要你管。”女子声音冰冷,话语比这寒气袭人的冰棺还冷几分,“怎么,临门一脚,你动摇了?”

“我……没有。”男子微顿,“阿榕,我比谁都了解你,日后你会后悔今日决定的。”

“呵,你算我的谁,你又凭何觉得自己最了解我,”姑苏榕带了几丝嘲讽冷眼应道,“况且,后悔么,在我选择这条路开始,就再也不会有了。”

那男子倒也没什么情绪波动,或是早已习惯眼前女子这般冷言冷语刺痛自己,他只是淡声反问:“那你为何不再炼香?”

“孟皓,”姑苏榕声落剑出,剑锋直指孟皓,“若再拦我,别怪我不顾昔日同门之谊。”

“好一个同门之谊。”孟皓不禁笑出了声,毫不避讳眼前的剑锋,甚至有意无意往剑锋上迎了几分,姑苏榕剑鞘却不由随之后移。

“早已叛出谷的人,竟还有‘同门之谊’……”他似是在笑姑苏榕,又似在笑自己,或许都不是。

“随你怎么说,今时我终是要唤醒她的。”姑苏榕将脸撇开,声音很轻,她不再与眼前人争辩,留下一句,“去或留,随你。”

……

“时辰都快到了,怎么还不见谷主?!”

“箐泽丹呢?影子都没见到,这么神秘,莫不是糊弄人的!”

“这等神药,除了创药人莫问神医百年来就还没人炼出来过……”

……离既定的时辰越来越近,谷外求药的人亦是愈发躁动。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灵犀谷负责招待的弟子只是听命候在此处,对于谷主如何赠药、易药,并不知情,此时除了维持现场秩序,也没得他法。

灵犀谷主踩着点走出谷,躁动不安的众人纷纷看向谷主,毫不掩饰赤裸的欲望。

灵犀谷主宽袖一拂,悄然间幻化出一巨大的问缘石,重重矗立在谷前。

问缘石,乃窥天命之石,其与一物结契相连后,旁人若想再得到石中之物,必须是天命选中之人。

其落于众人眼前,灵犀谷主也不再多言,只是拂了拂袖,示意求药之人可以上前一试。

原本还质疑所谓缘分的众人皆是一默,他们亦是没想到灵犀谷主会直接搬出这举世少有的问缘石来……

但见人群间一壮士走上前,就要问缘,待其手碰触问缘石,并无异动。他有些不甘的再试了一遍,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嘘——嘘——”一口哨声吹过,人群间有人喝倒彩,“不行,就下来!”

“是啊,我们可还等着呢!”

壮士只得灰溜溜下去。

其后紧接着又有很多人上去问缘,均以无缘告终。

半个时辰悄然过去,却无一人为有缘人。不过人群倒不见退散,实际上,他们可没那么正派——

“呵,有缘与否又如何,”人群中有人私语交谈道,甚是嗤之以鼻,“强者为尊,管他劳什子有缘人,届时灵药出,抢就是了!”

半日推移,在众人兴致低沉时,一玄衣劲装的男子瞬移至问缘石前,素手且合,骤然石破,刺目耀眼的白光铺天盖地洒向四面八方。

光亮很强,待众人再次视物时,已是石空——

箐泽丹已被人取走!!!

灵犀谷主丝毫不拖泥带水,拂袖便欲回谷。

转瞬匆匆,童子虽也有些懵,但还是喊道:“箐泽丹已为有缘人取走,灵犀谷即刻闭谷,诸位请便。”

众人自不会接受这样一个结果,但刚刚的片刻疏忽,药已被取走,他们一时寻不到夺药之人,只好守着灵犀谷耍赖。

“我们连箐泽丹看都未曾看到,怎么就能料定这药就被取走了!莫不是空城计讹我们?!”

“就是!”

“……”

“尔等在质疑吾谷行事不正?”灵犀谷主凛然道,修为全开,话语亦是重上千斤,压得众人踹不过气。

绝对的实力便是绝对的正义。

众人并不敢在稀世少有的强者的地盘造次,耍赖之人也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来的气势,被这么一压,呼吸都不畅,也不敢再多得寸进一分。

……

“阁下轻功了得,”晖亲王朝玄衣劲装男子掷去几枚暗器,将其行动限制住,顷刻上前将刀对上那人,“本王可真是耗了好一番气力才没跟丢。”

玄衣劲装男子一个侧身便是拔出剑迎战,晖亲王躲闪不及时,被迎面的剑气割伤面颊,一道血痕自眉宇到耳畔,漓漓的血液里笼罩着黑气,竟是个入魔的。

“弑夜剑!”晖亲王认出剑不由惊呼出声,“呵,问剑宗派你来取本王的命的?!竖子怎敢!”

“阁下罪孽深重,”玄衣劲装男子声音无波无澜,如对一死物说话般,“我受师门命,为阁下送行。”

也是,弑夜剑出,不为诛邪便是为恶,无论出于何者,所指之人皆是难逃一“死”。

风光一世、随心所欲、为一己之私为非作歹的晖亲王倒在血泊中,呼吸迟顿,眼眸微睁,恍惚间似是瞧见那红衣明丽的女子在那不远处,还未转过身来便化为缥缈的雾散得干干净净。

他想啊,也好,既是挽回不了她,去陪她也是好的。 第90章 我是你的了 玖黎再次醒来时,是在一轻烟渺渺的溪边。

她一时还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微有些警惕地看向四处,四周植满梨花树,洁白的玉瓣零落纷飞,崖上的清溪哗啦落下,除却溪水声,静谧不已、不见旁人。

溪水清澈,可见其下游来游去的鱼儿。玖黎微微觉得有些口渴,捧起清澈的水便饮,溪水带着微微的甘甜,和灵犀谷中的清泉滋味一般好。

忽然听到身后传来窸窣渐近的脚步声,玖黎修道多年,感知对方并无战意,以为是来寻水止渴的过路人,想着萍水相逢没必要节外生枝,先友好试探再说,转过身来,笑吟吟道:“过路人,水很甜,快尝尝。”

水汽氤氲里,玖黎只看到男子高挑瘦削的身形。

那白衣男子脸上戴着半边面具,一言不发只是缓步向她走来,在与她相距约莫一丈处停下脚步,双眸注视着她,空洞而深沉……

更准确点,玖黎微有些大胆地读出那眼眸里难掩的思绪……是细腻而深情。

玖黎一时有些失神,她对这人怎么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可她并不记得自己此前见过他的……

还来不及细问,只见那男子轻启薄唇,眼神微恸,眼尾泛红道:“是啊,我……于你,向来只是个……过路人罢了。”

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因极力地压抑着悲伤的情感而微微颤动,慢慢渗出血来,玖黎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微颤的薄唇一纠一纠的刺痛。

自心中蔓延四窜至全身百骸的难过与痛苦将她湮没,似是沉寂已久的情感刹那破土而出,无法吐出一言一字,她不愿或是不敢再看这男子,却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看他。

她明明清晰地知道这种犹如扎心般的强烈钝痛感她不应在这样的情境下有的,这样厚重且因为眼前男子而剧烈起伏的感情她不应该有的。

可是奈何她此刻如何头脑清醒,她依然觉得悲伤到窒息的无力感死死缠绕着她。

而她除了就这样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双眸凝视着男子外,无法也无力做别的动作,鼻尖并没有犯酸,眼眶也无一滴泪水,可她明明难过极了,或者说不只是难过,还有一些别的压着自己无法喘息的情绪……

可她只是看的更深了,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再不多看几眼,便没机会了……

男子默了好半晌,似是想从女子身上看出一些期待的东西,可从他失望无光的眸中可以知道他并没有看到。

他垂了垂眸微微颤抖地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你不记得我没有关系,反正按照约定……我是你的了。”

他低沉的嗓音略带沙哑,透着无尽的欢喜、绝望与忍耐,不待玖黎作出回应,便作幻影消散。

空荡的水雾里只留下了一颗泛着碧蓝色光晕的剔透珠子浮在空中,约莫玖黎小拇指盖大小。

玖黎一瞬间满腔压抑着浓浓的窒息感,心痛得蜷缩起自己,半晌才回过神来,后肩、额头、手心沁出层层冷汗。

不知过了多久,玖黎费力地站起身去取空中那颗珠子,食指才刚触碰到,那珠子便直接化作一束碧蓝色的光融入玖黎体内。

玖黎原本麻木的身子被撕裂的痛贯穿着,似乎连带着灵魂都被撕裂开来,不多时便失去了意识。

待光晕消失,只见玖黎额心生出蓝色的花纹,花分三瓣,花瓣细长而妖娆,将原本青嫩的玖黎衬得多了份妖冶美。

待玖黎再醒来时,是在一个光线略暗但十分宽敞的房间里,房内多数物什皆是古檀木制的,长长的暗红色帘栊随着风轻摆。

玖黎醒后,床边随侍的两个女子,均俯身行礼道:“灵女安。”

玖黎初醒,又被称为“灵女”,大致瞥了下陌生的四周,难免有些懵,但好赖是淡定惯的性子,微微应道:“嗯,请……起。”

许是睡得太久,喉咙干涩,说话声音有些沙哑,其中一女子取来温热的水奉上,玖黎接过饮下后虚脱感方有些缓解。

看了眼床侧俯首的两女子,正欲问……便听到—— 第91章 梦栩如生 “族主到。”

外间传唤声响起,一雍容威仪的妇人被簇拥着迎进屋。

玖黎床侧随侍的两个女子亦是赶紧前往外间行礼相迎:“恭迎族主,族主万安。”

“都下去。”那被尊为族主的妇人挥退一干人等,朝玖黎走来。

玖黎瞧这阵仗,更是猝不及防,刚欲起身,却被来人阻了下来:“不要乱动。”

那妇人走到玖黎面前,毫不掩饰地打量了玖黎一番:“抬起头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玖黎照做。

“你这眉眼真是像极了你的母亲,”她点评道,“但也比你母亲要犀利得多。”

玖黎未有应话,等着她说下文。

“可知你母亲是何许人?”她落座于上席,问道。

关于娘亲的身世,玖黎从未听父王和娘亲提起过,哪怕是旁人胡诌的流言,也鲜少听闻。

她只知娘亲的母族非同一般,故而自己很多事上也是随着娘亲母族的规矩来。

“不知。”玖黎回答得很干脆,但却心回百转,这妇人一番言行做派,给人的感觉分明是娘亲的故人。

“栩氏一族,可曾听闻?”那人陈述似地问道。

九零大陆最为神秘的四大世家之一的栩氏一族,传闻中道法由天授予、与天道结下天契的修真一族。

九零大陆怎会有人不知,即使不识得栩氏,也受过栩氏的庇护,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以天下苍生福祉为所求的栩氏,向来是润物细无声地守护着九零大陆。

玖黎心头一怔,将心中揣测暂放一二,恭敬回道:“九零大陆谁人不知栩氏一族,只是事关我的娘亲,但求……夫人赐教。”

玖黎斟酌了下用词,她现在一头雾水,若是轻飘飘出口叫眼前人“族主”“前辈”显然是都不合适的。

“你这丫头啊,”族主淡笑几声,再没多说什么,转入正题道,“你的母亲是吾的堂姊。”

一言定音,玖黎面上神色不改,心底却是被这“一石”激起千层浪。

“吾与她皆出自枯藤一脉,也就是……”族主顿了一下,后半句话终是未说出口,转折道,“你母亲的事,吾日后得空再同你细讲也不迟,吾现下还有别的事要同你讲。”

玖黎默然,并无异议。

族主继续道:“栩氏一族顺天道而存,族中每一辈都要推算出天道选择的灵女匡扶族运,去完成天道赋予的使命。”

“南斗主生,北斗主死。当然,每一辈灵女命格或‘生’或‘死’,天道选择灵女也并不全看命格,而吾同你交待此事,只是因为你的命格比较特殊。”

又是命格特殊么,玖黎轻叹,四年前红姨也同自己说过的——

“红姨为何需要我?”

“因为你的命格不仅主生,还很特别……”

……

“晚辈斗胆,敢问特殊在何处?”她不由出声道。

族主眼眸微垂,自纳戒中取出一卷宗,赫然是栩氏族谱。

“世人只知栩氏承天卫道,却不知栩氏族人所背负的宿命。凡是栩氏族人,元魂不入轮回,而是于浮屠海沉睡,换言之,永不会死去,只会归于虚无,只有今生,没有来世。”

玖黎忖了几瞬,永不会死去,只会归于虚无,这是天道予的恩赐,亦是天道对栩氏的禁锢。

“先辈所订立的天契,使栩氏一族获得了强大的道法灵力,而使栩氏一族永困于浮屠海。吾同你说这些,你可有何想法?”

玖黎微有考量,同自己讲这些,是想让自己做些什么……

“我既身负栩氏血脉,族主若有用的上的地方但说无妨。”玖黎说得比较直,毫不弯弯绕绕,有了岑州那事的前车之鉴,她自知命格特别,而特别的命格方能行一些特定的事。

“那吾直接提了。”族主面露欣赏之色,玖黎年纪尚轻,但谈吐得体,不娇柔不造作,对事情也看得透彻,事临己身,亦不推卸,有担当敢担当,正是栩氏现下所需要的灵女应有的品格。

“你是这一辈唯一的主生命格,亦是破局之关键。千年变局将至,天契或将重立,而应对变局、重立天契之事需要你带领族人完成。”

“吾不管你之前姓甚名谁,你只需知道,在吾族,你是第九代灵女,栩生。”

栩氏族谱于玖黎面前铺展开来,“栩生”二字闪着熠熠的金光。

这彰显着玖黎为栩氏灵女早已是不容商榷之事,这猝不及防的安排,在命途里早已种下前因,也将结下后果。

“栩生,吾有言在先,既为吾族灵女,当以吾族为重,以天下为重,任何私情、前尘都不可追,你要时刻谨记自己背负的使命。”族主声音沉沉,警示之意溢于言表。

“……是。”玖黎声音有些轻,骤然压来的宿命感令她有些无所适从,但又不得不如山间滚石般踏上不可逆转的前程。

“半月后将举行灵女继任大典,届时你需进入栩氏九层时空境历练,贪嗔痴、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失荣乐,皆是你将历经的考验;行天道,明是非,种善因,谋善果,皆有你需要完成的任务。”

族主起身,递给玖黎一灵令:“九层时空境,换成其他族人可能只是黄粱一梦的幻境,可于你,却是真实的。”

“栩氏族人前世早不可考,亦无来世,而你的命格却被某种神秘的契机划开了,摆脱了栩氏只有今生的宿命,是何种契机将你命格改变,尚未可知,但吾想,你应能在这时空境中寻得缘由。”

“栩氏灵女皆是天赋异能,只待唤醒。”

“而你的元魂力量却因为这契机被分散为九处,现在的你不过是个本体,还有其余八个分体,这八个分体各有尘缘身世,亦悄然间成为了你的前八世,而你进入时空境则需将这些分体一一收回,才可觉醒灵女的完全力量。”

“说你命格特殊,吾所知的,大抵出自这些。”族主轻叹了一声,轻轻拍了拍玖黎的肩,“尚余半月,藏经阁、司仪坊、练功房……你可自由出入,随意行事,无人会过问。”

“族主,”玖黎抬首,目光甚是滚烫,“若我沉溺于境中,不愿醒来呢?”

她不知哪里来的荒诞想法,就这般发问了——她只是聆听了自己心的声音。

族主微顿,双方僵持了几息。

族主只是以更深的叹息回道:“你是栩生,而栩生终会回来的。”

是啊,只要是身后有着一众族人的栩生,就终究会回来,也必须回来。

玖黎如断了线的木偶,骤然绷断了最后的心防…… 第92章 九层时空境(一) 本章为后续剧情简介页,非正文,可当做设定来看~

第一世:城主的自我修养

时间卷轴:锦都城第四任、第五任城主在位时期

地图涵盖:锦都城、南北无妄海、与昼城

主角:赖妙华(玖黎)、时闻(暮绝)

配角:第四任城主、叔父、堂姐赖莲枝、冼鲛族先代族长

从最受荣宠的天之娇女到流放在外的弃女。

从柔柔弱弱、天真烂漫的小娇花到富有心机谋略胆识的霸王花。

她一面将心思藏得很深,一面又敢爱敢恨。

公主兼女王属性城主x骑士兼管家属性领主

食用指南:

1这一时期恰是冼鲛族(鲛人族的一个小分支)与锦都乃至人族关系由盛转衰的截点

2类似于快穿无系统

3视角全开,不再以女主为主要视角

4拖了两卷的1v1感情线在九层时空境会细腻全开,谈情说爱搞事业

时空不同,前世故事,是主线,可作单元小故事看~ 第93章 心肝妙华 “我的心肝妙华哟,”城主本还在处理着公事,见自己的心肝宝儿来了,忙挥退下属,上前抱起爱女,“怎么跑这儿来了。”

城主的语气虽依旧慈和,但他后半句话显然是在责备仆从们没有看好自己的爱女。

此处是自己训练亲卫军的练武场,武士舞刀弄枪之地,吓着了自己心肝女儿怎么办。

三四仆从们吓得浑身发颤,扑通地跪地求饶。

小妙华从城主怀里探出小脑袋,水灵灵的大眼睛巴巴望着自己的父上,嘟囔出声:“唔…我只是好久没见着父上,太想父上了,才让他们带我来寻父上的。父上是不是不想见妙华,才生气了……”

小妙华说着说着还委屈起来,小表情那是一个我见犹怜,爱女心切的城主转瞬懒得计较其他,挥退这些不中用的仆从,哄了好一会儿心肝宝儿,才让怀里的娃娃“破涕”为笑。

“报!”一副将携加急快报前来。

“何事?”城主神色微有些不悦,但仍是让其上前,耳语禀告事情。

“回城主,北……”

不多时,城主眸色加重,满脸阴沉,想来是遇上了棘手事。

他贴近一旁认真观摩将士训练的小妙华:“妙华,该回去了。”

“父~上~”小妙华头回来军营,对这里的一切甚感新奇,还不想走,撒娇道,“我还想再玩一会儿,就一会儿~”

城主可受不了女儿的撒娇,只好对另一位副将交代了几句,临走嘱咐小妙华道:“那就再玩一会儿,切不可胡闹。”

“遵命,父上大人!”小妙华微有些调皮而软糯地应道,逗得旁人均有些忍俊不禁。

城主刚走一会儿,副将就头疼地发现自己把小姐给看丢了,喊来下属就是寻人。

那厢寻人火急火燎,这厢小妙华优哉游哉参观军营。

她瞧见了不远处的马厩里有诸多骏马,不由多看了几眼。

而这几眼的流连里,她几乎在看到那一通体浑白如汉白玉的骏马时,就移不开眼——她喜欢极了这匹马儿。

小妙华借力蹦跶地翻过栅栏,在马厩里箭步跑向那“汉白玉”骏马,谁料出师未捷,脚底一滑一失足就不受控制砸到了身侧途径的一红棕骏马,“啊……”

“嘶!——”

骏马一下子受了惊,后蹄一蹬,将小妙华甩开。

一马惊而众马乱,混乱中眼瞅着乱马就要踩上小妙华。

说时迟那时快,一少年出现及时制住了受惊的马群。

小妙华抱着头缩着小身板再次抬首睁开眼时,只见一英姿飒爽、甚是好看的少年迎着曜灵朝自己蹲下身来,欲言又止的样子。

少年看着眼前皱巴成一团、垂着首、衣裳和发髻微有些凌乱的小女娃,微有些迟疑,军营怎会有这般小的女娃。

但他也仅是迟疑了那么一刹那,转瞬他便意识到现下最应考虑的是小女娃可有被吓着、伤着,后者自是看伤就好,可要是被吓着了,自己是不是应该出言安慰一下,可要是安慰又该怎么安慰……

二人两厢对视几瞬,还是小妙华先反应过来开了口。

“谢谢……哥哥。”小妙华澄澈的大眼睛定定看向眼前的少年,开开合合的红樱小嘴糯糯而真诚地说着感谢的话。

刚刚在混乱之际,是这少年将自己送到安全处,也是这少年以一己之力制住了混乱的马群……

“不用谢,”少年有些局促道,耳尖不察间泛起薄红,“有哪里受伤了吗?”

小妙华认真感受了一下,好像除了刚刚撞红棕骏马的部位还有些疼外,应该没有其他伤了……

“没有。”小妙华很快回道,但当她尝试站起身来时,不由面露难色,俏丽的五官扭在一起,糯糯而无助地道,“哥哥……那个,我腿有些麻了,起不来……”

“……”

……

“它叫白影。”少年介绍道。

“白影,你好呀!”小妙华向骏马打了下招呼,骏马“友好”地低嗥出声,压低了头。

小妙华不知这是什么意思,看向少年。

少年表情微不可察僵了一瞬,和熙开口道:“它很喜欢你,希望得到你的抚摸。”

“真的吗?”小妙华喜出望外,颤颤伸出自己玉藕般的小手,“哥哥,我真的可以摸白影吗?”

说不心有余悸是假的,小妙华刚刚经历马受惊,见识了马“狂躁”的一面,任是再喜欢,也不由警惕了几分,生怕又惹到马儿。

“嗯。”少年看着小妙华的玉手,轻轻应声。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小妙华放心地抚摸着白影的鬃毛,白毛顺滑顺滑的,抚摸起来手感极佳。

白影似乎也是颇为享受小妙华的抚摸,颈侧靠向小妙华轻轻蹭着,尾巴轻摇着,眼睛亦是微微眨巴着。

“哈哈……痒……”小妙华被蹭得有些痒,不由灿烂失笑。

少年看得有些呆,亦有些……他想,这女娃真可爱啊……

“小姐!”副将雄亢的声音传来,“小姐!”

小妙华瞧见来人,神色不由低落,但还是笑着对少年道:“哥哥,我得先回去了,有空我还来找你玩,可以吗?”

少年在听见左副统领喊眼前女娃“小姐”时,就知悉了眼前女娃的身份,他们身份天差地别,还会有机会下次再见面这般近地相处吗?

……明知不太可能,但他还是温和地笑了笑,回道:“好。”

“小姐贵体无恙?”副将一脸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的,”小妙华本微有些凌乱的衣裳和发髻在少年的帮助下,已经收拾了一番,倒看不出太大异样,“统领可是来接我回去的?”

“是,城主交代过了。”副将恭敬回道,“小姐,属下送您回去。”

他总算寻到人了,幸好没出什么事,不然他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向城主谢罪的,还好只是虚惊一场。 第94章 一个就够 “母上,可是累了?”小妙华扒拉着手中的皮影,透过琉璃灯火看向倚靠在坐席间的母上。

后者面露难掩的疲倦之色,小妙华不由放下了皮影,懂事道:“妙华先告退,不扰母上歇息。”

城主夫人如被风霜压得不堪重负的海棠花,眼角泛着薄红,挥挥袖子,让小妙华到跟前来。

小妙华隐隐觉得今夜的母上有些反常,但又说不出反常在哪里……

她乖巧地走到母上跟前,后者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母上的手颤抖着。

“我的妙华,”城主夫人眼眶更加红了,情绪微有些激动,“还这么小,还这么不谙世事,若是我和你的父上不在了,谁来保护你呢。”

小妙华闻言心一颤,但还是反客为主安慰母上道:“母上,您和父上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我今夜起就沐浴斋戒,日日为父上、母上祈福,父上、母上定会长命百岁、洪福齐天的!”

小妙华说得真诚,句句肺腑。

城主夫人听完既是欣慰亦是更加哀创,她抬手以丝巾轻擦了擦眼。

她现下是两难之境——

身为城主夫人,她势单力薄、后庭之辈、亦有私情不可为夫君谋一条活路,但求与其共生死,不负君情和这城主夫人之位;

身为人母,她又属实舍不得自己尚且年幼的孩子,她亦需为自己的孩子铺好后路,这样她才会走得安心。

翌日。

“妙华,过几日就是你的九岁生辰。跟父上说说,想要什么生辰礼啊?”城主宠溺道。

“你啊,真真成‘女儿奴’了。”城主夫人调笑着身旁人,端庄淑静的人开玩笑也给人如沐春风感。

“夫人可是吃味了?”城主在妻女面前向来不识脸皮为何物,一家人屋里吃饭时更是嘴上没个把门。

“夫君觉得呢?”城主夫人相比城主向来要矜持自恃得多,端的是大家闺秀、书香门第女儿的教养,原封不动把话甩回去,谁说的谁自己说清楚。

“诶,是为夫不好,怎可以自己的小心思揣测夫人。”城主怂怂服软,忙不迭给夫人夹菜说好话。

小妙华对自家父母这般相处早就习以为常,默默乖巧地扒饭,在父上过了好半晌再提起礼物一事时,也只是乖巧回道:“只要是父上送的,妙华都喜欢。”

“嗯……”城主微微思忖,突然就有了个好想法,与夫人耳语一番,后者亦觉得可,便对妙华道,“妙华,后日父上的神武营就要举行一年一度的武斗赛,届时你随父上一同去,这么多好儿郎,随你挑选一人作为自己的贴身侍卫可好?”

“妙华想选谁都可以吗?”小妙华眨巴眨巴眼睛,小手不由扯着父上的衣角摆来摆去。

“当然。”城主慈爱地看向小妙华,允诺道,“只要是妙华看上的,谁都可以。不过,妙华若是看上不止一个,也可以多选些,毕竟有更多人护着你,我和你娘亲也更安心些……”

“夫君。”城主夫人打断了城主的话,给了城主一个眼神。

她同意这件事,是神武营的确英才甚多,武功皆是上乘,加之神武营是自家夫君一手操练出来的亲信,相较旁的出处的护卫自是更可靠些。

选一个且就罢了,无人会过于在意,只当是给小孩子图个新鲜;可若选一些,那般高调,是生怕不引人注意吗?

届时别提更好保护妙华,只怕妙华会受到更多不怀好意之人的蓄意陷害。

妙华作为他们的女儿,在未来城主的继任人选之列。

自家夫君平日宠妙华且就算了,可真到涉及朝政涉及军队,这无异于昭告觊觎城主之位的人,妙华是他们踏上城主之位的劲敌,若这般,这些人又怎会放过妙华。

她微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家这位夫君,真是宠起女儿来,旁的皆不考虑。

“啊……”某城主这才反应过来,面露懊意,可话都说出口了,这怎么收回来……

“不用那么多,父上,我只要一个就够了!”小妙华定定道,脸上的梨涡浅浅,笑意款款。

“好,那就这么定了。”妙华的开口化解了某城主的尴尬,某城主甚是愉快地将此事定下。 第95章 回小姐,臣愿意 锦都尚武,历任城主都会培养一支精锐亲卫队,以来护佑自己的统治。

武斗赛,是第一任城主时就有设立的赛事,一为检验将士的武力,二为展示将士的英姿,三为潜移默化使百姓更加臣服于当权者。

当然,既是比赛,自然有彩头,作为赛事的胜将,在赛场上耍尽威风不提,或有加官进爵的机遇,更有甚者,亦有被前来观赛的达官贵族看中选为女婿的可能。而武斗赛的魁首更是可以获得城主的一个恩典。

神武营上上下下的将士均可参与赛事,但,赛事并非强制性参加,参加与否在于个人。

此时,现场围着武斗台尽是看客,达官贵族坐在二楼上好整以暇等着开场。

小妙华听从父上的安排,坐在主看台上观赛,这里视线最为开阔,可将整个场子尽收眼底。

时隔初次来神武营已有三年,她不由拖了托腮,说好要来找哥哥玩的,可是食言了……

“诸位好,一年一度的武斗赛即将开始,在开始前,容末将重申一遍赛事的规则。”主持人是一位中年健硕男子,身着戎装,措辞粗糙肃然,声音颇为洪亮。

“重在切磋,点到即止。”短短八个字,不复其他。

“好,接下来武斗赛正式开始。”

……

“将军,您要的文书都取来了。”说话的下属将一摞厚厚的文书竹卷拾掇一番摆好。

“嗯。”时闻眼皮也未抬一下,轻应了声,再无后文。

时闻虽年纪尚轻,才十六七岁。但在军纪、操练上十分严厉,加之其拥有出色的实力和重情重义的德行,曾立下一些战功,最终赢得了一干将士的心悦诚服。

在五位副将中,时闻威望不低。

下属看着还在忙于公事的将军,不由开口道:“将军,今日武斗赛甚是热闹,将军可要去看看?”

“可还有旁的事。”时闻握着手中狼毫点了点墨,狭长的凤眼落于未写完的奏疏上,语气淡淡的。

下属看出将军对此事兴致不大,微不可察叹了口气——整个神武营,时副将的武力可是一等一的,结果这个盛事,时副将却并没掺合的意思……

下属壮胆再说了一句:“将军,据说这次武斗赛来了很多贵客,连城主大人都携家眷观赛呢,更别说……”

一直淡然自若的时闻几乎在听到城主家眷时,握笔的手不由轻颤,本珠玉小楷拟了大半的奏疏,不由未收住笔稍,落笔略顿,突兀地在帛上留下相对粗重的黑点,难掩他飘忽的心思。

……

赛事过了大半,小妙华看得有些犯困。倒不是将士们打斗不精彩,主要是自己得端着官家小姐温雅的做派,委实有点累……

她默默瞥了眼副看台上的堂姐,姿态姣好地坐着,面上未有一丝怠意,只不过,她留心看了一下,堂姐耳尖和脸颊有些红哎?

按理说,现下已是暮春,今日又很晴朗和熹,不冷亦不热……小妙华压下疑惑,刚想移开目光,却好巧不巧与堂姐视线打个正着。

她大大方方朝对方一笑,对方微顿,神色明显有一瞬的错愕,浅浅回了一笑,就仓促移开了眼。

小妙华顺着堂姐的目光看去,只见赛台上一俊秀的男子正将另一壮硕的男子打下台,取得本场比试的胜利。

“好!”这场对决甚是精彩,现场叫好连连。

取胜者可以选择继续比试或下场,若是前者则最多连胜三场,若是后者,只记本场得分。

那男子朝副看台看了一眼,选择继续比试。

按目前的形势来看,那男子若是接下来的两场均取胜,必能独占此次武斗赛的鳌头。

小妙华并不关心这些,她现在满脑子想的是等会儿趁着父上训话时,溜出去找哥哥……

第二局男子依旧是毫无悬念地获胜,转眼就剩下最后一局,许是最后一局了,将士们有些“推推搡搡”,并不似之前那般争着上台。

毕竟,最后一场,可是必须要打好的。

鼓点推移,再过十五息无人上台挑战便视为弃权,擂主直接取胜。

最后一息——

一白衣男子飞身入台,对面的男子明显一怔。

“时副将上场了!”将士中有人喊道,“我们可有的看了!”

“时副将不是不参加的吗?”

“谁知道呢?”

“说不定就突然想凑个热闹……”

小妙华不由揉了揉眼,才敢相信自己没看错,这是哥哥。

她喜出望外,有些遏制不住地想站起身,不由攥紧手中的锦函。

父上说过了,有看上的侍卫人选,将锦函递予那人就成。

台上二人皆是抱拳行了一礼,才开始出招。

二人身法皆是上乘,你来我往间刀剑无影,但看得细致些,不难发现白衣男子一直在避让,并未主动出击。

小妙华全神贯注地看着这场对决,她不关心输赢,她只是目光随着白影流窜,那白影如风飘逸,接招的剑花舞得甚是好看,将对手的进攻巧妙地化解。

男子打得十分吃力,但依然鼓足劲出狠招。

二人又打了好半晌,期间看客叫好连连。

一柱香的时间将尽,却仍未分出胜负,最后落于平局。

……

“哐当——”

“本次武斗赛的魁首是薛昶!”

“好!”

“恭喜薛都司!”

“薛都司威武!”

……

“薛昶,可有何想要的赏赐啊?”

“末将……”薛昶顿了顿,鼓足勇气道,“末将爱慕清莲乡君,斗胆求城主大人为我二人赐婚。”

看客们均没想到事情会往这个方向发展,皆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起哄一片。

赖莲枝羞红了脸,但眸里全是期冀。

城主捋了捋长须,微喟叹了声,看向自己的亲弟,开口道:“贤弟,你意下如何啊?”

城主弟弟吹鼻子瞪眼,看了眼自己的女儿,又看向薛昶怒道:“胡闹!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

“父上,求您……”赖莲枝红了眼,还未有机会多说一句话,就被她的父上挥人带回去。

城主和气圆场,宣布道:“薛昶,从三品都司升为正三品参将。”

薛昶如被夺了魂般,高声道:“谢主隆恩!”语气里难掩悲怆,踉踉跄跄离了场。

一场闹剧夭折,而风言风语却四起。

最普遍的说法就是薛昶不自量力求娶清莲乡君,遭到其父的反对,可怜痴儿女云云。

小妙华收回担忧的目光,转了思绪默默拿出锦函,跟父上指了指,父上会了意,看清那人时神色微不可察顿了一下,但还是顺着女儿心意道:“时副将,且上来。”

“是。”

时闻大步流星走上主看台,若非不合礼法,他都想立刻飞身上台。

他每一步走得急切,仿似横亘三年的距离于今日这几十步路走完,他有些虔诚地向妙华和城主行礼。

“你愿意做我的贴身侍卫吗?”小妙华声音有些轻,声音皱巴巴的,听得出有些紧张。她双手递上锦函,眸光澄澈地看向时闻。

“回小姐,臣愿意。”时闻声音轻柔极了,如风过境。他放下手中的剑,亦是伸出双手,恭敬接过锦函。

他们甚是“平淡”地完成交接,可众人却是瞠目结舌——

堂堂神武营从二品副将,英才少年,放着大好前程不要,却甘愿去当城主幼女的贴身侍卫。虽说这幼女正得宠,但也属实不至于此啊……

真是一个敢提,一个愿接。

若干年后,竟也成一段佳话…… 第96章 门内门外 “父上,我与薛郎是真心相爱的!父上,您就成全我们!求您了,父上!求您……”

赖莲枝哭得歇斯底里,额头不知轻重地就要往地上撞,幸被身旁的婢女拉住了。

“莲枝,你这是何苦啊?”城卿(城主的正卿,地位仅次于城主,具体权力或大或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脾气一溜烟又要上去,终是苦口婆心劝道,“为父之前不是同你说好了的吗?”

他挥退一干侍从女婢,阖上门,厚重的手掌落于赖莲枝肩上:“薛昶那小子,一介莽夫,非成大事的料。除了些花拳绣腿,就尽会些忽悠小姑娘的花招,今日求娶你也不过是想攀上我赖家的门楣,你看重的所谓的情爱,根本不会长久。”

“父上,我相信薛郎……”赖莲枝仍是鼓足了勇气出声。

“莲枝啊,你真令为父失望,”城卿长叹一口气,“你以前可是个明事理、听话的好孩子,怎么如今这般任性胡闹!”

他重重地拍了拍赖莲枝的肩:“过不了多久的……为父就会成为新一任城主!届时你就是城主的女儿,你的夫婿怎么可以是随便的个野小子!”

“父上,薛郎不是野小子,他一直都很努力,现在已是正三品参将,武功也绝不仅仅是花拳绣腿的水平,他待我是真心的,我也能感受得到。再说,锦都婚事向来不看重门第……”

“够了!”城卿怒斥,打断了女儿的话,“不看重门第不错,可父母之命也不听了吗!”

“为父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若你非要一个理由才死心,那为父且给你一个,你的夫婿只能是为父替你选的,你只能接受,不可擅作主张。”

“父上……您不能……”赖莲枝语无伦次,她不能接受。

“为父能。”城卿冰冷地移开腿,就是要走,森然唤道,“都进来,伺候小姐梳妆。”

“是,大人。”

赖莲枝任由侍女们摆布,镜中人无悲无喜,徒余憔悴。

不多时,小妙华登门探望。

“小姐安,奴这就去通报。”

“好。”

赖莲枝自幼就出落得懂事明礼,比妙华大上六岁,对妙华也很是爱护。

小妙华也很喜欢这位堂姐,愿意与其亲近,久而久之,两人感情愈发深厚。

因为年纪上多少隔着些,堂姐的闺阁之事自不会同妙华提及。但迟钝如小妙华,今日这么一闹,也知堂姐与那薛参将相爱,可叔父却棒打鸳鸯。

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堂姐,但想着带些礼品来陪陪她,多少是好的。

“乡君,小姐来了。”

“她来做什么?”铜镜前的赖莲枝无精打采道。

“小姐说来探望乡君,并无要事。”

“呵,”赖莲枝轻笑出声,“碧萍,我身子有些不舒服,不便见客。”

“是,乡君。”

赖莲枝对着铜镜描眉,不知看到了什么,猛地将螺子黛摔落,她还不觉得尽兴,将整个桌案上的物什全拂到了地上。

今日她与赖妙华二人可算是有了比较,凭什么她与薛郎两情相悦却不能在一起,而赖妙华却能要堂堂一个从二品副将来屈尊当自己小小的贴身侍卫,也无旁人敢多指点一句!

她自小就被要求甚多,被拘束在条条框框里,什么都不由自己选择。

可赖妙华呢,她是深受城主宠爱的女儿,无论她要什么城主都会为其取来,无论她做什么城主也都会偏袒她、由着她,今日更是连自己的得意爱将都舍了出去。

凭什么就她不如所愿,赖妙华却可以白白坐拥所有,就因为,她是城主贵女吗?

犹如一个火星子窜入一堆新柴,顷刻将火燃得焱焱。

赖莲枝妒火中烧,这么多年所积蓄的妒意都于此刻爆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露出略有些痴狂的笑,她觉得,父上说的对,权力才是唯一值得追求的,等爬上权力的巅峰,一切都将被她践踏于脚下,届时,她想如何就如何!

……

“既然堂姐身体抱恙,我就不打扰堂姐休息了。”小妙华有些担忧道,接过时闻手中的食盒,递给那婢女,叮嘱道,“我给堂姐准备了些糕点,有劳转呈。”

“小姐言重,奴会的。”

……

“哥哥。”小妙华隔着门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

门上影子微动,门外人低应了声:“小姐,臣担不得。”

“……”门内一下子没了声,过了一会儿才响起弱弱的一句,“可以前,我就是这样叫你的。”

“那时臣未识出小姐,是臣的疏忽。”

“可我就是我啊,要如何识得。”门内女声有些急,“旁的都不作数。”

门外人似是低笑了声:“小姐,这不合礼数。”

“礼数……”小妙华觉得自己头有些大了,她左思右想决定退一步,“那我私下叫你哥哥不就成了。”

她耍赖卖萌惯了,跟时闻亦来这一套。

门外的时闻默着声,门内的小妙华只当他默认了。

“哥哥安,明天见。”小妙华声音轻轻的。

门外的时闻看着窗纸上少了那小小的影子,不知想着什么,将左手轻轻抚上门,手触在檀木门上,不会透影。

门内的小妙华半蹲下身,小手撑着门,耳朵贴在门上,听屋外的动静。 第97章 六艺通了五艺 一月后,曜灵日。

“父上,我想学骑术。”在用早膳时,小妙华扒拉完饭,一脸恳切地看向父上。

“怎么突然想学这了?”城主带着笑意道,自家女儿已修习有礼、乐、书、数四艺,而射、御两门,城主并没有让自己女儿修习的打算。

当然,若是自家女儿想学的话,自己也不会拦着,还会请最好的师傅领着她学。

“父上,我就是觉得骑马儿有趣,想学嘛。”小妙华撒娇道,随即巴巴看向母上,“母上~”

“夫君,看你呢。”城主夫人轻扯了扯身旁人道。

“好好,你想学,父上为你安排就是。”有了夫人的首肯,城主更是没得意见,马上应下此事。

“父上,”小妙华凑到父上跟前,给父上捶腿,讨巧道,“我还有个请求。”

“说来听听。”城主被女儿侍候地飘飘然。

“我不要别的师傅教,听闻时将军骑术精妙,妙华想让时将军教自己。”

“你啊,自从将时闻要来做贴身侍卫,近来愈发依赖他了。”城主调笑道,“时闻的确是个不错的师傅人选,那就按妙华的心意来。”

“谢父上。”小妙华愈发殷勤地为父上捶腿揉肩。

……

远处的白衣男子打马而来,肆意风华。

“是白影!”小妙华惊喜道。

“嗯。”时闻轻应了声,将马停定,一个翻身利落地下马。

白影一如初见低嗥出声,压低了头,小妙华这次无所顾忌地伸出小手轻轻抚摸它,满眼泛着熠熠的光彩。

“小姐,想试试吗?”

“想!”小妙华举起爪爪,跃跃欲试,不过看着高大的白马,又不禁生出几分敬畏感,“但我……”

“小姐,臣在这,你无须有旁的顾忌。”时闻声音轻轻地,却给人极强的安抚感。

小妙华凝眸看向面前的白衣男子,身姿修长,意气风发,身披熠熠流光,面部轮廓都那么柔和,给人“高岭之花”不食人间烟火之感,却又这么真切地在自己面前,微带卑谦地垂首。

“有哥哥在,真好!”她由衷道。

时闻并未接话,内心却是不得安宁,他耳尖泛起薄红,心跳得很快。但任凭内里再慌乱,表面还是很稳地扶着小妙华上马。

他曾被遗弃,幸得好心的阿婆教养,虽日子贫寒清苦,但也安然长大。

因为幼时住在贫民巷,难免对上些恃强凌弱的混混,他自知寡不敌众的道理,选择忍让,但事与愿违,所谓的“保护费”如深渊巨口,欲壑难填……

直到某次,他们严重伤害到阿婆,时闻终是忍无可忍,不顾对方人多势众,不要命似地与之搏命……也是这次,他发现自己有些不同——

“……咳咳,怎么会!!这小子异化了?”

“什么异化,我看就是个小怪物!!眼睛红得都看不见瞳仁了……”

“这什么邪术!这小子怕是入魔了!!”

“呵,入魔,笑话,修炼都没入门还入魔!”

“咳咳,大哥,”小弟涌出一口鲜血,“这小子已经疯了,我们哥几个不会交代在这里?”

“……”

“还敢吗?”少年面目甚是狰狞,毫不掩饰杀意。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咳……求您放过……我们…………”

“滚!”少年目光冷冽,微顿,终是按捺住杀意——阿婆旧疾犯了,他的当务之急是带阿婆去看大夫。

自那以后,再无混子敢来招惹他和阿婆。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日复一日过下去,但他八岁那年,阿婆意外离世……

为了安葬阿婆,他在偶然的契机下进了神武营。

自此,他孑然一身,身上除了刻有时闻二字的白玉佩,天地苍茫,他无所凭寄。

他随遇而安,并无甚么目标,任劳任怨养了几年马。

直到十三岁那年,有一明丽可爱的小女娃闯入他的世界——

那女娃眼眸澄澈,心思单纯,喜怒哀乐都摆在脸上,丝毫不掩饰其对自己的感激和钦佩之情。

喜欢撒娇,有点爱逞强,明明是深受城主宠爱的女儿,却没什么小姐架子,软糯糯叫自己哥哥时,时闻承认,他有些贪恋这份小美好。

他想,如果自己真有这么一个妹妹,也定要将其宠得这般好,不让其受一丁点的伤害,竭尽所能给予其最好的一切。

在得知小妙华是小姐时,他自卑着,也笑自己痴人说梦,奢望颇多。

可当元夕节收到小妙华亲手做的节物云团时,当小妙华以白鸽传书讲述一些趣事时,当一些特殊场合看到那明丽爱笑的小妙华时……

他觉得自己幼年时所有的缺憾,都被小妙华捂热填满。

他有了前进的方向,三年摸爬滚打,现下终于能站在妙华的身后。 第98章 小姐,赏脸尝尝 两年后。

尖叫声、求饶声、哭泣声此起彼伏,火光、血光铺天盖地,杀孽于今夜不息,飘荡的亡灵四处皆是。

“回大人,先城主及夫人已殁。”

回话的将士邀功,笑得一脸谄媚,却猝不及防挨了一记猛踢,城卿勃然大怒道:“先城主夫人,谁杀的?”

众人一看架势不对,都不敢认,一将士吞吞吐吐回道:“回大人,夫人是自己随先城主去的。”

“哈哈,好啊,好的很!!”城卿怒极反笑,骤然说道,“你以为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你的女儿不是还在吗?!”

被母上藏进角落的小妙华浑身发颤,泪水鲜血洒落她的面颊,模糊她的双眼,若不是母上临死前的嘱咐,她很难在这样的处境下……

妙华察觉到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手里握着的短刃不由紧了几分,她答应过母上的,她要好好活下去,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死去……

“瞧,这不是我那好侄女,”掀开柜门,只见是笑得一脸诡异的叔父,他颇为强势地将小妙华拽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妙华一眼,“可惜,也就眉眼有七分像你。”

他阴恻恻地,不知是向谁说话,活像一个癫狂的人自言自语道:“你敢死,我也不会让你安生,你还不了的,就让你女儿来代你还。”

……

一夕之间,政权更迭,城卿趁着锦都忙于外战,神武营调于关外之际,篡权上位。

因名而不正,为正名,伪造一系列罪证将此前与鲤都的败仗归咎于先城主。

百姓们感念先城主功德,对这旦夕间的政变一时间并不信服,何况神武营正在边关收复鲤都,分裂几百年的锦鲤之地统一在即,先城主又为何要故意败仗阻止统一进程?

即使不懂政事的人,也很难被这么牵强的欲加之罪给说服。

但即便此刻不得民心,城卿仍是在南暻国主的默认下和一干亲信的拥护下上位成功,成为锦都城第五任城主,尊号崇辉,并加速清理先城主的旧党,不断散播损害先城主名声的谣言,以图巩固自己夺来的政权。

崇辉城主未取妙华之命,而是将其封为黎华县主,封地峄山,对外美其名曰,幼子何辜,给自己立重亲情的牌坊,对于先城主也是大义灭亲之举,对内则不知出于何种考量了……

诚然,锦都并不是宜居之地,夜多昼少,除却异化的奇珍异草,主城外多地荒凉,而峄山尤甚。

此前峄山都是流放罪犯之地,现下将妙华封到那里去,分明是有意刁难,却还整得一套虚情假意。

崇辉城主屠完城主府后,将妙华绑在父上尸首旁,并派将士封守城主府。

整个城主府笼罩在死寂之中,由里到外都是死尸,满目血红灼人眼,这么多横死之人大多死不瞑目。

而小妙华只能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在害怕、难过与绝望里挣扎,睁眼闭眼皆是不得瞑目的城主府上下之人,在一日复一日的脱水、无食、死气和腐味的笼罩下,强撑最后一口气,活下来。

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给所有无辜枉死之人一个交代。

足足三日,才有人闯开府门进来收尸。

千里外马不停蹄赶回来的神武营将士见眼前惨状,皆是震惊愤怒不已,但奈何事已成定局,他们除了与崇辉城主分庭抗礼,也不能兵戈相向,只因,师出无名。

在靳大将军的授意下,众人达成一致,暂且蛰伏,假意归顺崇辉城主,日后再辅佐小姐登临城主之位,为旧主平反。

时闻得知主城消息后,原本在其带领下已胜券在握的战事,他不由换了战术,在与靳大将军协商后,将敌军逼退,并未再追击。

神武营六支铁骑,回城三支,只留一半战力同南暻援兵一道与鲤都军对峙。

这场战,得拖着,一时半会儿不可取胜……

时闻颤抖着手以剑锋给小妙华松绑时,不成想这绳索绑得极紧,竟已嵌入皮肉,只得小心翼翼隔开接连处断开,不敢妄动嵌入的绳索。

他看着浑身是血、伤痕累累、一脸惨白、气息奄奄的少女,他恨极了自己未护好她。

他收下了妙华的锦函,作为她的贴身侍卫,他本应时刻伴她身侧的,可他却并未做到。

往私情来说,早知如此他不会答应妙华出征的提议,比起做功勋卓着、报效家国的将军,他更愿做妙华一人的侍卫,护她平安顺遂。

可这个傻丫头,一心一意为他好,生怕因她一时的“点将下函”耽误到自己的前程,可她不知道的是,没有妙华,就没有今日的时将军。

他本没有前行的方向,也没有功成名就的欲望。

可当他遇上妙华后,才发现自己真真是欲壑难填,贪念颇多,总想着更近一步,更近一步,终有一日伴侍妙华身侧才好。可真在身侧时,反而又祈求得更多了些……

他竟心疼得不可遏地留下泪:“是臣来晚了,小姐很疼。”

怀中无甚生气的人儿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侧,迷糊中,撑开眼,瞧见眼前人,苦撑的坚强烟消云散:“哥哥,终于等到你了。”

“哥哥不要哭,我不疼的。”

那日,天上下着鹅绒小雪,来往的锦都城民都有见着的,时将军将满身是伤的黎华县主从城主府抱出来。

小妙华从最受荣宠的天之娇女到流放在外的弃女,娇贵的身体被摧残得虚弱不堪,却被勒令即日奔赴封地。

时闻奏疏驳议此事,崇辉城主迫于时闻对关外战局的把控,不敢动人,只得暂时顺了时闻的意思。

“哥哥,我真好很多了。”小妙华眨巴着眼睛卖萌道,“可以不喝药了吗?”她接连喝了半个月的苦药,委实闻药色变,有甜蜜饯也不行!

“乖,只是滋补的汤,不苦的。”

“真的?”小妙华微有些迟疑,不过说实话,今日的汤,虽“黑乎乎”的,但闻着倒是挺香。

时闻轻笑,吹了吹汤,递了一勺过去:“千真万确,小姐,赏脸尝尝?”

小妙华探过头,轻吮了一口,眼睛一亮,把整勺都卷进嘴里。

“甜!吼吃!”小妙华由衷赞道,因为身子虚弱,时闻对她的饮食严格控制,整日要么苦的汤药,要么寡淡无味的药膳,真是许久未喝到这么好喝的汤了。

“小姐喜欢的话,臣以后多为小姐做些。”时闻一边投喂妙华,一边道。

“哥哥做的?!”小妙华咽下汤,星星眼道,“哥哥太厉害了!还有什么是哥哥不会的?!”

妙华只是赞叹,并没有真问时闻有何不会的意思,但时闻却当成了问题,竟认真思考了起来。

不过下一刻,他听到的话令他立马坐不住了。

“哥哥这么全能,还温柔体贴,还好看,未来的嫂嫂一定会很幸福的!”小妙华快言快语,祝福道。

“咳咳,”时闻倒吸一口凉气,微咳了一声,垂眸道,“小姐说笑了,臣没有这么好。”

“哥哥不许妄自菲薄,在妙华心里,哥哥就是最好的。”妙华诚挚道。

时闻微怔,将碗放到桌上,绕开话题,温声道:“等小姐身体再好些,臣带小姐出去逛逛可好?”

妙华被成功转移注意力,展颜应道:“好啊。”

……

“臣时闻,请旨外调峄山。”

“准。”崇辉城主正想着如何对付时闻,这人倒好,主动请旨远调,省得自己再想招了。

崇辉城主微微叹气,时闻这人啊,虽有大将之才,可却不忠于自己,这样的人还是早些除掉的好。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要把关外战事给解决掉,若是统一大业在他手中完成,他可就是锦都功德无量的明主了! 第99章 不弃 “不要,不要!”小妙华被噩梦魇住,人未醒,已惊呼出声,小手不受控地扑腾。

“我在这,不用怕。”时闻声音沉稳温柔,手携帕为妙华擦拭去额上的薄汗。

趁着近来转暖,时闻未再拖延赶往峄山的时间。妙华虽与往常似无二致,但之前的事给她的伤害、刺激是妙华刻意掩盖都掩盖不了的。

峄山虽荒芜些,但现下来看倒是比城中安全、干净得多,换个环境,更适于妙华修养。

赶了一日路程后,他们在锦都与北无妄海的交界处延滩一家客栈歇脚。

“芙蓉水晶虾?”小妙华歪了歪头,微有些惊喜道。

“嗯。”时闻默默记下,并给妙华剥起虾来。

妙华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刚吃了一口剥好的虾肉,便自顾落下哗啦啦的泪珠。

时闻身子一僵,这么多时日来,妙华还是头次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他关心过切,未顾及礼节就上前给妙华擦泪:“不合胃口,就不吃了。”

“我……我只是有些想父上母上了……”妙华哽咽道,上气不接下气哭诉着,“以前总是父上母上剥虾给我吃,他们几乎什么都宠着我,什么都满足我,可我还未曾为他们做点什么,他们就不在了……”

“哥哥,我很娇气,很不好养……”妙华垂眸,她的身子残损得严重,还被叔父下了毒,是时闻悉心照料她这么久,为她四处奔波求医,才让她身子骨好了些,更不提时闻为她家所做的一切。

可是,她虽然需要时闻,但她不能这么自私啊,她想,时闻不应被束缚在自己这么一个废人身边,至亲的厚恩她尚不得报,何况无血缘关系的哥哥呢?

她纠结了一路,终是要说出分别的话:“哥哥,峄山我……”

“小姐很好,也很好养活。”时闻未待妙华话说完便起身行礼道,“臣心甘情愿侍奉在小姐左右,小姐不要赶臣走……”他说得甚是谦卑动人,最后一句更是卑微极了……

妙华眼泪不由流的更凶了些,她微俯身主动握住时闻的手,时闻呼吸一怔,眼底尽是错愕。

“哥哥,你不弃妙华,妙华也定不弃你。”妙华直视着时闻的眼眸,允诺道。

时闻有些贪恋地受用着手上的温暖,他甚至于此刻有了一丝丝不该有的……庆幸,这场突如其来的灾横,让他能有机会更加靠近妙华。

更确切的说……他成为了妙华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知此时此境自己多少有些“趁虚而入”,可以真心换真心,他只会更加珍惜、拼命抓紧。

他会成为妙华手中最快最锋利的刀,为她踏平前路,而非将其圈养为金丝雀,不得崭露其自身的锋芒。

毕竟,妙华是照亮他走出黑夜的光啊,他只想光永远地高悬于天上,而不想光因为什么而覆灭。

……

峄山。

“小姐。”时闻扶着妙华下了马车,三十随从(原崇辉城主所派的手下已被时闻暗中换成自己的人)位列其后。

妙华站定,但见苍茫而无边际的黄沙,零零落落的异草,稀疏的村舍,以及淳朴而面染风霜的村民和面相……有些凶的壮汉。

他们瞧见妙华出来时,神情各异,或是惊异,或是不屑,或是好奇,或是看戏,但不乏很多人只是呆滞地看着,并没有什么反应。

“诸位好。”妙华大大方方道,她幼时常听父上提起峄山,每次提起都少不了叹息。

峄山荒凉,环境恶劣,缺乏水源,又是自古流放罪犯之地,加之远离主城,甚是难管。

父上感念峄山百姓生活不易,颁下不少政令并外派大臣携丰富物资来改善、整治峄山,但最终结果都不尽人意。

妙华自小在主城长大,也未有机会出过主城。主城仙山福地,祥瑞庇佑,而此番流放,妙华沿路所见,不可谓不疮痍、衰败,她初见触目,再见触动。

她既来了这里,必要完成父上未竟之志。

……

妙华坐在屋中面墙犯愁,刚刚当着峄山百姓的面夸下海口,必要带领大家过好日子,她现下深刻尝到了咬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感觉。

时闻忙着收拾屋子,进进出出,余光注意着妙华的一举一动,不禁偷笑,相处越久,越是觉得妙华可爱。

既然这丫头勇挑重任,他怎能不给她施展的空间?时闻这样想着,便任妙华作为“全村的希望”,独自想出发家致富的好法子。

妙华扒拉着脸半天,有些坐不住了,学着父上想事时踱步的模样,自顾在书桌前走来走去,一会儿看屋顶,一会儿垂首看地。

“小姐可口渴了,不若喝些水歇歇?”时闻十分体贴地沏好茶水递给妙华,说实话,他不觉得收拾屋子累,反而觉得妙华这“来回折腾”才是真累。

他可舍不得让妙华累着……

“哎,谢谢哥哥,”妙华接过水,并未饮,而是微有些叹息道,“为什么父上来回走走就有好法子,我却走半天一个点子都想不到,哥哥,妙华是不是太笨了?”

时闻轻笑了一声,转瞬严肃脸道:“怎么会。”

“哥哥,你骗人!你都笑了!”妙华将杯子放下,直言指出。

“啊,有吗?”时闻表示并不记得自己笑过。

“就有,你还不承认!”妙华急道。

“好,我有。”时闻摊手承认。

“哼,算了,不和你说了。”妙华拿起杯子抿了口水,整个人舒爽多了。

妙华看着空荡的水杯,若有所思,突然顿悟!

对啊!水!

这里缺水,解决水源问题自是头等大事!

而要取来水源,无非凿井和引水二法……

妙华越想越有想法,竟不由笑出声来,抓住时闻手臂摆来摆去,开心道:“哥哥,我想着好法子了!”

时闻看着笑得一脸灿烂蹦蹦跳跳的妙华,捧场问道:“什么法子?”

“水!我们先寻来长期可用的水源,解决村民用水问题!”

“嗯,妙华真聪明!”时闻就差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哥哥……”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夸赞,妙华总觉得哪里些怪怪的,脸因害羞泛着红,半晌才憋出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时闻笑笑,并未说话。

妙华坐不住,拉着时闻就往外跑:“哥哥,我们现在就去找水!”

“好。”时闻宠溺道。 第100章 峄山行(上) 峄山积贫积弱已久,除却外派大臣来治理此地,当地事务多由村长主持。

村长给妙华一行人安排的住所,虽各方面都有些简陋,但在当地,已是较好的了。

一干随从忙着修缮屋舍,见将军和县主出来,皆是行礼。时闻让他们继续做自己的事,不用随行。

在锦州难见曜灵,但月华明亮,流光款款,加之先代高人点化的灵霄琉璃珠当空照耀着锦州各地,倒也不影响城民们的日常生活。

妙华拉着时闻在空旷的荒漠里跑了好半晌,骤然停下来,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翠意浓浓、生机勃勃的灵草。

她循着灵草跑了一圈,一番比较下来唯有此处灵草长势意外地好。锦州之人,多有些“异化”的能力,她自小则在“感知”上特别强,因为五行属水,对水的感应更是强烈。

而当她的手触碰在灵草上,顺着灵草的茎叶根向下探寻,再探寻,那汩汩的汪泉溺得她有些难受。

时闻扶住了她,妙华微有些失力地收回手,笑得有些虚弱:“哥哥,这下面便有充足的水源!”

“嗯。”时闻只是轻轻应了声,右手背于身后,深黑的眼眸下藏着几丝不易为人觉察的思绪。

妙华继续畅想道:“我们明日便在此挖井,等井成,村里缺水的问题就解决……”

“嗯。”时闻依旧只是轻声附和,他看着眼前虚弱而满怀希望的妙华,并不想打破妙华的美好愿景,至于那些挡路的人,他去处理就好。

……

妙华在勘探完水源后,身子有些虚弱,便随时闻回去歇着了。不过她向来闲不住,又是偷溜的老手,她隐约间觉得时闻刚刚态度有些反常,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还有细想一番,虽然自己天生对水的“感知”强,但按理说若是有心找水,长久住在这里的村民们又怎会找不到?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干脆就换了身当地的衣服偷摸出了门,打算于村中逛逛探探情况。

有一脊背佝偻的妇人捧着陶罐回家,整个人晃晃悠悠的,透过矮小的篱笆,可以看见她的两个孩子围上来,两眼放光地拿着水瓢喝水。

妙华敲了敲院门,妇人见着妙华眼里甚是错愕慌张,探出头左看右看,将妙华引进内间,反锁上门。

妙华瞅着妇人慌张小心的神色,微有些疑惑。

妇人恭敬行了礼,开口道:“县主大人造访,民妇惶恐,让县主大人见笑了。”

妙华扶起妇人,她只刚到时露了一面,倒没想到这妇人眼力这么好,一下子就将她识了出来。

“夫人不必多礼,我也就初来乍到,随便逛逛,走得累了,找个地儿讨点水喝顺便歇歇脚,夫人愿行个方便,我就很感激了。”

妇人戒备心很重,听妙华这么说了,微松了口气,但也未全然放下戒备。

妇人闻言赶紧寻了杯盏倒水,抱着陶罐倒水时的双手明显在发颤。

妙华接过倒好的水,水泛着黄,微有些杂质沉在杯底,而此前不久时闻取来的水则是清澈干净的。

她没急着喝,而是看着一旁不说话的两个孩子友好打招呼道:“你们好啊。”

两个孩子皆是一愣,来不及答话就被妇人赶去外边干活,关好门对妙华道:“两不懂事的孩子,要是唐突了县主大人,民妇代他们向大人赔罪。”

“夫人言重了,我就是单纯想和他们交个朋友。”妙华真诚道,目光不禁有些暗淡,微有些低沉,“夫人似乎不太欢迎我。”

妇人闻言就是一震,就要下跪,妙华在其动作前扶住了她,将其扶到自己身旁坐下。

“不止夫人,村民们似乎都不太欢迎我们这些外来人。”她继续道。

“不过我也能理解,毕竟我们刚到不久,大家同我们接触不深,互不了解,有些隔阂和排斥在所难免。”她将“互不了解”四字咬得重了几分,通情达理道。

妇人一颗心七上八下,一时不知怎么答话。

“但我们是真心想同大家好好相处,将峄山变成更好的地方。虽口说无凭,但心意是真,夫人或许可以尝试信任我们一下。”

她澄澈的眸眼看向眼前的妇人,她在赌,赌这位夫人对孩子的爱,赌她是否愿意为了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者说让孩子能好好活下来,而选择迈出这一步。 第101章 峄山行(中) 好在,她赌赢了。

她不会忘记母上追随父上而去前,对自己歇斯底里的叮嘱,生死困境,母上也是为她铺好后路,护好她。

她经此一遭,对母爱有刻骨铭心的领悟。而山穷水尽、逼近绝路时,她赌这位母亲亦会决然博一回。

妇人踟蹰半晌,潸然泪下,佝偻的脊背颤颤巍巍。妙华上前握住她宽厚粗糙的手掌,安抚着她。

“大人真的可以帮我们吗?”妇人颤着声哭问道,几息后又长叹出声,“之前来的几位大人也是许下豪言要带我们过好日子,结果呢,这日子啊,真是越过越过不下了……”

妇人泪眼婆娑,絮絮道:“太难了,没得办法……大人还是莫要惹祸上身了……”

“夫人,我已失怙失恃,没什么在怕的。况峄山一直是先父的心头病,我既来此,就定要将峄山翻新。”妙华眼神笃定,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

妇人看着眼前半大的女娃,不过比自己孩子年长那么几岁,可表露出的决心和做派却是前几任假情假意、两面三刀的大臣无法比拟的。

她将这里的情况悉数告诉了妙华……

一个时辰后,妙华辞别妇人。

在往回走的路上,她心情颇有些沉重。她总算知道为何峄山久治不安了,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官员自愿或被迫腐败,与“地头蛇”同流合污,峄山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他们以武力把控着水源,以此奴役村民;他们贪污着主城拨来的丰富物资,自顾享用;他们拦截外界的消息,将峄山封锁为自己的领地。

妙华今日所闻,委实刷新她对锦都的认识,她之前被父上母上护得太好,以为凡曜灵所照耀之处,皆是祥和安宁,谁知这些都是自己的片面之见。

近日变故实在太多,她思绪有些乱,体内未清的余毒将她的意识进一步瓦解,她失力地欲倒下来,不过一阵风拂来的空隙,她跌落进温暖而熟悉的怀抱。

……

“所有对小姐不利的人,无论是谁,直接杀了。”时闻冷漠下令道。

“是,将军。”随从们都微有些惊,但未多言。

他们追随将军多时,领略惯了将军的杀伐果断,但哪怕是战场上,将军也很少下这般死令……

沿路来,他们已经处理了不少刺客,来了峄山后,更是迎来一波又一波的杀手……几日下来,他们已是扛尸专业户……

……

“哥哥。”昏迷中的妙华呢喃道。

“嗯,我在。”

“哥哥,都知道了,对不对?”她睁开惺忪的睡眼,抓着时闻的手不松开。

“嗯。”时闻眸光微垂,“小姐有何打算?”

“哥哥,我想先给你上药。”妙华眼眸微有些红。

“……”时闻一怔,道,“小姐,这不合适。”

“那哥哥刚刚抱我可合适?”妙华认真道。

“……”时闻耳尖充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是…臣…冒犯。”

“!”时闻只觉怀中一热,钻进一软乎乎的身子,他一时失了所有动作。

妙华不由分说抱住时闻,她才不管那么多,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发自内心,想抱抱时闻。

但一时的冲动过去,妙华面上也尽染绯红,她糯糯从时闻怀中退出来,取出伤药,转移话题道:“上…上…药。”

她脸红得更甚,轻咬薄唇,暗叹,怎么结巴……还会传染。

时闻有些“木讷”地照做,将右手摊在桌上,妙华小心翼翼地抬起他的袖口,白皙的手腕上是一条狰狞醒目的伤疤。

她将药膏轻轻涂抹在时闻伤口上,她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她宁愿这伤在自己身上。

上好药后,她取出随身带的丝帕给时闻缠好。

时闻有些抗拒:“小姐……”

“哥哥,我想好怎么做了。”妙华垂着眸子不容拒绝地给时闻包扎,忽而道,“他们无法无天这么久,也该治治了。”

“臣,永远追随小姐。”时闻眼眸有些暗淡,他克制住将妙华护在金丝囚笼的念头,他不敢看向妙华,他也不知自己还能克制多久。 第102章 峄山行(下) “哥哥,真的会永远追随我?”妙华轻声问道,给伤口打好结。

“会。”时闻毫不犹豫回道,顿就俯身半跪。

“那请哥哥将请帖交予我。”妙华语气无波无澜,也未像往常让哥哥先起来。

二人就这样僵持着。

“小姐,臣会处理好的。”好半晌,时闻终开口道。

“哥哥,你是知道我秉性的。”妙华起身,她忽改了对时闻的称呼,“时将军,可是要我自己取。”她感知力强,时闻为她所做的事她都或多或少有些察觉,她承认自己有些默认,知当不知。

可是,父母的逝去,全城主府上百条人命都血淋淋地教会自己,唯有自己强大了才能护住想保护的人,她还要为他们讨回公道。

她不能重蹈覆辙,不能欣然待在安逸的环境里,任由旁人替自己代劳所有,她非是信不过时闻,她只是更应信自己。

她下了决心,便也重划分了自己同时闻的界限。

时闻闻言僵了一下,甚至觉得自己是幻听了——妙华唤他时将军……他漆黑的眸眼深不可测,不顾着右手的伤,粗鲁地从左袖中取出请帖,递给妙华。

妙华杏唇微动,终没再说什么,一览请帖,是以上位外派大臣裴氏的名义发来的,意为大设宴席替她这位新来的县主接风。

她将请帖合上,淡淡对半跪着的时闻道:“时将军,本想如何处理?”

时闻敛起思绪,如同与旁的长官汇报军务时般,亦淡声回道:“先虚与委蛇,在取得其信任后攻其不备。”

他自不会说,只不过一群宵小之辈罢了,一锅端了便是。

妙华眸光落在时闻新伤上,不禁有了些疑惑,既是想先虚与委蛇,那便不宜打草惊蛇,可时闻根本就没顾忌这些,暗中时闻可是已除了对方不少人,那蛇鼠一窝应将他们当成眼中钉急于除掉才是,交好这条路委实有些难走了……

“时将军,明日我们便去赴宴。”妙华故意道,时闻不肯托底,她就故意激一激。

“小姐……”时闻神色微动,僵持了一会儿,终是妥协坦白道,“为恶者,铲除之。”

“臣已探过路线,做好了部署,”他声音沉了沉,“届时将其一并解决。”

“时将军,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妙华淡声道。

“是臣僭越,请小姐责罚。”

“先不谈别的,”妙华神色微凛,“时将军是觉得我尚且年幼,这些事我也管不了,就代我来管?”

“臣……”

“我知自己能力有缺,但将军既愿意追随于我,希望将军做什么事时……不要略过我,”妙华声音有些低沉,“我相信将军是忠于我,为我好的,但我不想稀里糊涂地接受将军的好。”

她将称呼又改了回来,扶起时闻,卸了刚刚强撑的架子:“哥哥,你不欠我什么,也无须为我做得太过。”

时闻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看着乖巧自立的妙华,他才知道,城主府灭门之事对妙华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她的懂事比她大哭大闹还令他没辙。

妙华虽是个不拘于礼数的主子,但依旧是主子。

他们之间本就应是主仆的关系,是他渐渐贪心了……

翌日晚宴。

时闻领着一干随从和暗中集结的乡民在策反乡亲的指引下,一番厮杀后,将我方伤亡控制在较小范围内,成功将这些“地头蛇”(乡绅和流亡重犯)以及贪官污吏给拿了下来,妙华拒绝了时闻让人冒充自己参筵的主意,亲自入席,坐镇于此。

此战后,黎华县主在峄山的威望空前提高,甚至在锦都都名声大躁。

消息传到主城时,崇辉城主委实气得要喷出一口老血,他将这丫头贬到穷山恶水、荒凉颓圮的峄山来,是让她自生自灭、吃苦头的,而不是让她来建功立业的!

锦都百姓本就感念先城主功德,他夺位后一直被指摘名不正,而妙华这么一作为,赢得无数百姓的称道,可谓比他还得民心,他岂会快活,岂会让妙华好过!

还有自己派去的人,竟恁是没提前传回消息,真是一群废物!

不过在听到妙华在这一战中受了重伤,命悬一线时,他稍微宽了些心,明面上忙假慈悲派了一干御医前往峄山给妙华“医治”,实则是探虚实,还令其带来大批物资,试图趁机笼络民心。 第103章 好转 妙华被时闻护得好好的,别说重伤,轻伤都不曾有,但为了暂稳住崇辉城主,只得添油加醋夸大伤症。

她连着几日服了猛药,强行把身子催得高烧不退,本就体弱,这样下来倒的确似一口气吊着的垂死模样。

“哥哥,我想玩皮影了。”妙华烧得厉害,半睡半醒时梦呓道。

第二日意识有些清明时,瞥见枕边案上的司马兴、赫连莺莺等影人,喜出望外耍起来。

半月后。

主城的人马浩浩汤汤的来了峄山,一干御医自是奔着妙华来,还来不及歇脚就赶来黎华县主府。

望闻问切大半个时辰,处了些可有可无的方子,一群人才松了口气离去。

“薛大人,县主……”跟着崇辉城主的内侍打探道。

薛御医摇摇头,摊摊手:“县主这身子骨伤了根本,还有积毒,这高烧来势汹汹,挺过去的话好好将养,也有些日子活,若没挺过去……咳咳,哎,还是得再观察观察……”他严谨补道。

内侍心中了然,直言道:“城主的意思,想来薛大人心中有数,老奴就不再多言了。”

“那是自然……”

……

这些人为了保险起见,自是要留下多熬熬,可他们多留下一日,妙华就得多难受一日。

他们既不肯走,时闻自是要整些事让他们早些回去。

……

“走水了!”

“走水了!快来人灭火啊!”

薛御医他们一行人委实折腾一宿,差点身家性命就送在了这里。

“承蒙将军来得及时,万谢将军搭救之恩啊!”薛御医一身狼狈,感谢道。

后面的御医们也是好不到哪里去,活像逃难来的……

“薛大人言重,”时闻面露难色道,“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薛御医瞧时闻这讳莫如深的架势,忙道:“时将军,请。”

“薛大人,峄山刚经一战,况还有很多漏网之鱼来不及清算,小姐又重病未愈,实在不太安生,”时闻倒苦水道,“今夜又走水,末将这次尚来得及时,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这都什么事儿……还望将军指条明路!”薛大人是个怕死的,这被时闻一唬,忙求教道。

时闻目的达到,沉声道:“峄山不好待,大人何不早些归去。”

“诶,将军说的是啊!”薛大人转头就和一行人合计此事,一行人想好与崇辉城主交代的措辞,第二日大早打了声招呼就辞行。

“噗噗……”妙华笑得停不下来,“哥哥,好生威风!”妙华本以为时闻就同自己说着玩的,没想到时闻真的直接放火赶人。

她一想到薛大人摸着烧缺的长髯痛惜的场景,就不由觉得又可怜又好笑。

时闻本不觉得这事儿有多么滑稽,但在听到妙华的打趣后,才不禁反思自己似乎的确是做事有些直接简单粗暴了?

不过这么一闹效果还是挺好的,时闻经此一事,似乎有什么粗神经顿开了窍,解锁了什么……奇怪的属性,时常把妙华逗得开怀大笑。

二人将有些事儿搁浅心照不宣,就这样欢脱地过日子,带领着峄山百姓探索发家致富之路。

年关,他们与峄山百姓热热闹闹度过在这里的第一个年节——

爆竹声声,烟花绚丽,家家户户温暖的烛火相对,家中人儿阖家团圆……

烂漫烟花下。

“哥哥,一起许个新年愿望叭。”妙华眨巴着眼睛道。

“好。”时闻学着妙华的样子,垂眸合手道。

“哥哥,你许了什么愿。”妙华好奇地问了句,谁知时闻实诚地就要说,她忙阻止,说时迟那时快小手就覆上了时闻的薄唇。

时闻一时失语。

“我开玩笑的,说出来就不灵了。”妙华不自然地收回手,她那时小,好些年后回想时,还是会面染薄红,她心叹,哥哥的唇真软……

“……嗯。”时闻应道。

“小姐、将军,请入席。”

“诶,来啦。”妙华有些“落荒而逃”,但刚跑出几步还是回过头来扯着时闻的衣角……

在时闻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及秦军医的调理下,开春后,妙华身子也养得好了些。

妙华闲不住就与时闻钻研起种田来…… 第104章 干娘来了 “小姐,庭外有自称是您干娘的褚姓妇人请见。”随从进来禀告道。

妙华正观察着自己培育的甜瓜种子,没大听清:“什么?”

随从又禀告一遍,妙华骤然回过神来,仪态有些乱:“干娘来了!快请进来!”

她近一年多来缺了女眷管教,本就不拘于礼数的性子,愈发跳脱。

“是。”随从见妙华这般重视,忙要去迎贵客进府。

随从前脚刚走出菜园门,后脚就又被妙华叫住了:“等等!我得亲自去迎。”

妙华不顾衣服上染着的污泥,净了净手就往外走。

门口。

褚令仪领着婆子和女使在外候了一会儿,就等到了主人来迎。

褚令仪见着毫无形象可言的妙华时,委实有些傻眼。

她不由生了分歉意,自己因家事绊住了脚,拖了一年多,若这丫头“长歪了”,她实在无颜面对泉下有知的挚友,但就目前来看,教好妙华诗书礼仪,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偏生妙华还无所察觉,热情地就要扑上来:“干娘!”

褚令仪没躲,满满当当地迎着。

“干娘,妙华好想您。”

褚令仪扶好妙华,这丫头长高不少,她向来心软嘴硬,不由教育道:“多大了,越发不知礼数。”

“礼数是什么,能当饭吃吗?”妙华深以为然地问道。

褚令仪什么场面没见过,淡然接下:“不能,但不学礼,无以立。”

妙华如只受惊的小兔子被降得死死的,骤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

时闻操练着新兵,揉了揉眉,听着下属一趟趟地禀告情况。

“回将军,小姐的干娘褚夫人造访,小姐亲自相迎。”

“嗯。”他甚是平淡地应道。

他印象中这位褚夫人是先城主夫人的故交,其父是南暻与昼正三品礼部尚书,其在先城主夫人的盛情下认小姐为干女儿。

褚夫人现下来此,多半也是受先城主夫人所托。小姐幼时就深受其照顾,与其感情深厚,亦与自己提过这位干娘,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褚夫人来了,小姐会很开心……思及此,时闻心情不由愉悦了些。

过了一会儿……

“回将军,褚夫人这会儿正带着人修整小姐的院落。”

“嗯。”时闻淡淡应着,眸色不改,翻看着兵书。

又过了一会儿……

“回将军,褚夫人抽查小姐背诵《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四书,小姐没背出来,这会儿正在罚抄。”

“嗯……”时闻眸色微动,心想虽然小姐早已能识文断字,但这一年多来小姐的确有些荒废书礼,不过转瞬便回过神来,放下兵书,扶额道,“什么书,再说一遍。”

下属又重复了一遍书名……

时闻坐不住了,出了营帐打马就是回府,这些书怎么看得!依小姐的性子,他不敢细想小姐现在是有多么难熬!

……

“干娘,我饿了~”妙华撒娇道,试图萌混过关,看着“卑弱第一……卧之床下,明其卑弱,主下人也……”的书文,她实在头大,默默心叹,这都什么歪理嘛。

“……”褚夫人微有些心软,但还是硬声道,“何时抄完,何时用膳,妙华刚刚可是亲口应下的。”

“干娘~”妙华可怜巴巴道,“我真的饿了……”

褚夫人命女使拿了些糕点来:“先吃着垫垫,旁的抄完再说。”

“好,”妙华妥协,乖乖不闹的样子,体贴道,“干娘一路舟车劳顿,很是辛苦,先去寝居好好歇歇,妙华保证会好好抄的。”

“你啊……”褚夫人的确有些劳累,领了情,心又软了几分,叮嘱了几句,留下两个女使伺候,就离去了。

……

时闻敲了敲门:“小姐,是臣。”

“哥……”哥,妙华差点脱口而出,绕口改了称呼才道,“将军进来。”

“将军有何要事?”妙华努力使眼色道,心想哥哥,救救我!

“臣……”时闻眸光冷冷扫过一旁伺候的女使,他身披着铁甲,本就带着武将的凛势,“你们先下去。”

两个女使被吓得一哆嗦,只犹豫了瞬息,便出了去,小心翼翼阖上门。

妙华总算放松下来,扒拉着袖角就向时闻撒娇道:“哥哥,我不想抄……”

时闻走到书案前,瞥了眼书文的内容,眸色冷得更甚,但看向妙华时还是温柔道:“无妨,臣替小姐完成。”

妙华微怔,磕巴道:“不、太……好……”这些书是教育女子德行、礼仪的,哥哥可是堂堂八尺有余的男子,抄这些……

她不由想到之前曾看过的一个话本,讲的是有位王爷嫌自己夫人缺乏礼仪,不懂尊卑,让其罚抄《女诫》,后来这位夫人得势后便让这位王爷亦罚抄女德四书,并宣扬得满城皆知,以此来折辱这位王爷。

她默默心叹,让哥哥抄这个,会不会有些折……折辱哥哥?

时闻不知妙华的遐想,拿起妙华放下的小狼毫笔,温声回道:“有何不好。”

“小姐可是担心,字迹会有差别?”他半蹲下身来,与妙华隔着一定距离,挥着笔墨俯身写下娟秀的小字,竟是与妙华的字迹毫不相差。

妙华微有些吃惊,忽地抬首看向时闻,他们本就挨得很近,她柔顺的发丝摩擦着时闻的耳尖而过,水灵灵的眼眸泛着涟漪。

“怎么会……”这么相像……她话未说完。

时闻耳尖充血,轻咽了下嗓子,喉结滚动,柔声道:“臣很喜欢小姐……的字迹,闲来无事,便临摹仿着,不成想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时闻话落,妙华挑不出漏洞,反而不禁心跳得有些快,刚刚时闻顿的那一下,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偏移了……

她嘟囔出声:“仅仅是喜欢我的字迹?”话语含糊不清。

时闻没听清:“嗯?”

“噢,没什么……”

妙华眼神躲闪,欲起身给时闻腾出位子,因为有些急又心不在焉,不小心踩着了裙摆,来不及喊出声就被时闻有力的臂弯稳稳揽住,她大半个身子都侧卧在时闻身上,感受得到时闻健硕的身体……和加快的心跳……

她从脖子红到脸,又红到耳尖,连白嫩的指间都粉粉的……她一个激灵从时闻怀里钻出来:“啊,谢、谢哥哥……”

时闻虽面上不显,心底也是如惊涛拍岸,难以平复,带着鼻音应道:“小姐没事就好。”

之后二人又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这茬,时闻替妙华抄着《女诫》,妙华时不时为时闻研墨,大多数时间是边吃着糕点边喂着时闻一同吃,然后相互说着些趣事,笑声时不时地响起,和着暖炉缥缈的青烟相伴。 第105章 恭请领主回朝 “我等在此,恭请吾王回朝!”夜月里,一群人乌泱泱地跪在地,携着威逼恭敬地拜道。

时闻面色铁青地可怖,冷声道:“我可不是你们的王。”

“……”人群被震慑道,不禁默然。

为首的艳丽女子顶着威压继续咄咄逼人请道:“当年局势危急,先王是迫不得已才将殿下远送至锦都,并非发自本愿,这么多年来,先王从未放弃过寻找殿下!仙逝前更是立下遗诏将王位许给殿下!是我等办事不力,遑遑至近日才寻到殿下,殿下心有不平,万请责罚我等,勿要迁怒于先王。”

“只是现在北无妄海无主,乱作一团……急需殿下回朝拨乱反正,还望殿下能……”

“够了。”时闻漠然道,“即使我真是你们口中所谓的王,我也不打算同你们回去。”

“殿下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常情,但还请殿下再考虑一二,我等愿永远等候殿下。”那艳丽女子见时闻这般决绝,便以退为进。

“我等先行告退。”领着人就匿于黑影里。

……

半年后。

“干娘,妙华舍不得您……”妙华耷拉着脑袋,眼角红红的。

褚令仪自也是舍不得这丫头的,但家中有要事来催,她须得顾着家里,两边难全,好在妙华身边有可信赖之人护她周全,她倒也能放心归去。

“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她拿出绢帕轻轻擦掉妙华面上的眼泪,“又不是再见不到了。”

“唔,可是下次见,又是什么时候……”妙华扒拉着衣角,小声嘀咕着。

“最迟在妙华及笄礼时,”干娘摸了摸妙华的头,“届时干娘会亲自为你加簪。”

“那拉钩?”妙华抬眸道。

“妙华,几岁了?”褚令仪愣了一下,微有些诧异。

“虚岁十四了,”妙华不假思索道,“这与拉钩又没关系~”

褚令仪有些无奈……

妙华对着远去的轿撵行了周到的大礼,若是褚令仪掀开帘看一眼,就不知其是露出惊讶还是了然的神色。

干娘离开后,妙华撑起精神,随时闻去了练武场,她这两年来从无一刻闲着,从弓弦都拉不开,到蒙眼都能射中靶,从不知兵事,到给时闻所写的兵书策论提见解。

“哥哥,你觉得我应该去吗?”妙华状若轻松地开口问道。

“小姐想听臣的真心话?”

“当然。”妙华回的很干脆。

“臣觉得不应该去。”

“呼,”妙华眸眼沉沉,看向远处操练的士兵,过了一会儿才温声道,“堂姐自幼就很照顾我,凭着这份情谊,她又亲笔写的请帖,她的婚宴,我……”

妙华收回目光看向时闻:“哥哥,我们回锦都。”

时闻有种难明的预感,但还是应了下来。

现在并不是回锦都的最好时机,这点,妙华不会不清楚,至于清莲乡君的婚宴,虽然妙华曾与其感情较深,但毕竟隔着血仇,他有些担心这丫头会做傻事。

……

“出来。”时闻继续翻阅着竹简,冷冷道。

隔帘后走出一艳丽的女子,脚步从容。

“挺有恒心。”

“殿下谬赞了。”女子拿出一封密函,呈给时闻,“偶然间得的,想来殿下会感兴趣,特意来献给殿下。”

时闻本不关心这密函是什么,可目光扫到密函的封蜡时,微怔了下……

时闻看完内容神色未变,随手将密函置于烛火上烧成灰烬:“你还知道些什么?”

“不多,但大多都和……黎华县主有关呢!”女子夹着笑意说道,将时闻的反应尽收眼底,“殿下若是想知道,容我慢慢道来就是。”

“呵,你最好祈祷自己未有一句假话,否则,做好承担代价的准备。”时闻眼里泛着寒意。

女子微后移了半步,但很快缓过神来,朱唇白齿张合:“属下怎敢对殿下有半句欺瞒呢……”

……

三日后。

妙华本想与乡亲们做个简单的告别就罢了……

可当推开府门时,愣是被这声势浩大的送行阵仗给惊了下——怎么形容呢?活像娘家人送自己出嫁的排面,妙华有些……哭笑不得。

她也很舍不得峄山,虽只待了短短两年,但比起无亲无故……的故里锦都,这里更有温度。

她脖子上挂了好些东西,是峄山百姓自己编制的花丝环、珠链,两侧的乡亲同自己说着离别的不舍与祝语,还有那爆竹之声、锣鼓齐鸣……

她穿过簇拥的人群,由时闻扶着上了马车,她鼻子有些泛酸,进了车舆后眼泪没忍住就流了下来。她暗自腹诽自己,真像个出嫁的小娘子般了。

可这般想时,她不禁脸泛起薄红,那最前头骑马的哥哥,岂不是…… 第106章 问就是病了 篝火燃燃,偶尔有些噼啪地柴火声。

“哥哥,我们赶下脚程,早一日到锦都,还有路线,改走‘青竹驿路’。”

“小姐三日后将回锦都的消息已然传到锦都,臣觉得顺‘势’而为亦未尝不可。”时闻烤着兔肉,眸中倒影着熊熊火焰。

“小姐应当风风光光地回锦都,一来是让还拥护先城主和支持小姐的人们看到小姐的决心,二来小姐本来就应配这样的排场,即使是崇辉城主那儿也挑不出差错。”

“可是……”妙华顿了一下,微有些心虚,差点说漏嘴……

“小姐若不愿,臣即刻安排更改线路事宜。”时闻温顺道。

“不、不用了,就按哥哥说的办。”妙华本就对哥哥怀着分歉疚,偏生眼前人又这般听她由她,她愈发……

“好。”时闻如平常应着,将烤好的兔肉递给妙华。

“好吃~”妙华由衷赞道,“不过……和记忆中的味道不太一样。”

时闻微愣,淡笑道:“哪里不一样?”

“嗯……说不清,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三日后。

黎华县主声势浩大地回到锦都,在峄山的作为、先城主的福荫……都使她深得民心,此番回来,也受到了锦都百姓空前盛大的相迎。

与两年前惨淡奔赴荒凉之地,无人敢相送之光景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虽未拉开帘子,但光听声响,也能料想到外头的热闹。

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谒崇辉城主。

妙华虽不愿去见这个伪君子,但时机未到,还是得沉住气,做足基本的礼数,还是必不可少的。她等了两年,早已沉下心来,既是复仇,她也不急于这么一时半会儿。

……

“问城主安,城主千岁千千岁。”妙华忍着恶心,面不改色恭敬行礼道。

“免礼。”崇辉城主在人前端的依旧是那冠冕堂皇的做派,“县主赶了一路,怕是累了,赐座。”

两名小宦官搬来凳子,在大宦官的示意下将凳子放在堂下最前——

这位置,竟摆在三公之前,仅次于城主之位。崇辉要么是在示好,想与自己“言和”,做给百官们看所谓的“厚待”,要么就是故意试探自己,给自己挖坑。

妙华倒也不急,且看崇辉城主一脸高深,大宦官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朝堂上的大臣皆是噤声,以靳大将军为首支持自己的臣子此时不宜表态暴露,而时闻未得召见,此时还在宫门外等着自己,

她步履沉稳,竟直接朝着座位走过去。

就在众人屏息,皆以为她就要坐下时。妙华竟直直倒在了大殿上,头还磕在了椅子上,撞出皮外伤。

众人皆是一惊!

“还不快叫御医!”崇辉城主气急败坏道。

……

“回、回城主,黎华县主近来劳累过度,加之陈年旧伤,身子骨伤了根本……气血有亏导致的昏厥……”薛御医匍匐跪地,颤颤巍巍道。

“停,”崇辉城主不耐烦道,“人什么时候能醒?”

一年多前,薛御医就给黎华县主号过脉,早就对黎华县主的情况有了解,今时再诊,这县主身子骨竟比之前还要差上许多,竟能活到今时,也是不容易。

“老臣已经给县主施了针,待服下药后,好好照料,应……不日就能转醒。”薛御医掂量着利弊回道。

“不能留疤。”崇辉城主冷声发话道。

薛御医嘴比脑子快,马上答道:“城主尽管放心,老臣定让县主容貌恢复如初。”

……

“回乡君,黎华县主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呢。”

“嗯,”清莲乡君插着花,随意道,“将桌上的糕点装好,送去。”

“是,乡君。”

“等等,”清莲乡君喊住侍女,交代道,“话该怎么说,都知道?”

“奴婢只管将小姐的心意送达,”那侍女顿了下,敛着声接着道,“也会将小姐的苦楚透露给县主。”

“嗯,去。”

……

“如何了?”妙华半倚床榻,眉宇间不露疲色,但面色依旧惨白。

“回小姐,已交到太师手里。”缨绯颔首。

妙华松了口气,缨绯是干娘留下来照顾自己的,能文擅武,值得信任,她办事,妙华自是放心。

……

“啧啧……姐姐在锦都混得还真是出名又糟糕呢,妹妹在街巷之间可没少听闻有关姐姐的谈资。”

“绛沄?你来做什么?”

“我们多年未见,姐姐不想我就算了,这么防着妹妹可真让妹妹寒心呢。”

“有什么话直说。”

“姐姐痛快,妹妹此次前来呢,的确是有求于姐姐。”

“你凭什么认为我就会帮你!”

“姐姐,就你现在的情况,不过是苟延残喘,时日也无多了,你都不为自己年幼的孩子着想吗?”

“……”

“虽然我也很为你这个同族感到丢脸,但现在啊,刚好有个立功的机会摆在姐姐的面前……”

“你能保证,我的孩子会得到庇护,平安顺遂地长大吗?”

“当然,姐姐的孩子,可就是我的亲侄女啊,姐姐既是立了功,族里也应善待姐姐的孩子不是?”绛沄一脸诚恳道。

“……行,我会按你说的做。” 第107章 同族之情 “黎华县主聪慧能忍,既有良策,又得民心。长远观之,较崇辉城主的话,倒是更为妥当,可以合作。”裴太师沉声道,“将这块玉符给她送去。”

“是,太师。”

裴太师捋了捋长须,又修书一封密送与太子,他此行明面上是作为使节来贺清莲乡君的婚事,私下则是来替太子笼络锦都,进一步壮大东宫势力,巩固储位。

不得不说褚令仪为他们搭了一条很好的线……

……

是夜。

“小姐,这是太师差人送来的。”缨绯递上玉符,“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嗯……”妙华故意卖了个关子,“将计就计咯。”

“小姐……”缨绯微有些迟疑,终是继续说道,“属下仍有些担心,小姐何必以身涉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况且,有你们的保护,我能出什么事?”妙华宽慰缨绯道。

……

“……”时闻翻阅着兵书不轻不重道,他刚安排好明日之事,“来得挺巧,又有何事?”

“殿下,求您救我们回去!”绛沄神情哀痛,眼角泛红,眸中含着泪光。

“锦都会变好的。”时闻微顿,将兵书放下,沉声道,“冼鲛族人在不久后也会重新得到平等对待的。”

“锦都这么多修士和贵胄觊觎我们的丹珠,无数族人已受到他们无情的戕害。他们何曾将我们平等对待,在他们眼中,我们不过是个予取予夺的物什罢了……”

绛沄微有些哽咽,情绪甚是激动,竟质问起时闻道:“殿下凭何觉得人族会抵住对丹珠的贪欲,与我族重修旧好……两族关系不会愈演愈差呢?”

“仅凭黎华县主的轻口一诺吗?”她话落到重处,“属下知殿下信任黎华县主,可县主又真的值得殿下信任吗?”

“说完了?”时闻淡声一一回道,“欲壑难填,但待律法完善严明,时局尽在掌握之中时,再辅以教化、引导,亦是管得住的。”

“两族关系变差于小姐乃至更多势力而言都无甚益处,这点绛、大、国、师应是清楚的。”他淡淡戳破绛沄的心思,微有些凝重道,“……等等。”

“殿下……”绛沄微垂着首,转瞬看向时闻,不甘道,“他们手上沾了我族多少无辜族人的鲜血,隔着这么些惨烈的血仇,殿下就毫不念及同族之情吗?殿下可以等,可是锦都尚存的族人还有多久可以等?……北无妄海的子民又有多久要等?”

时闻略带审视地看了几眼绛沄:“你很希望两族关系再差些?”

“属下,并未这般想。”绛沄不认,“属下全心都是为我族着想,无论如何,属下只愿我族百姓能平安,我族能昌盛。绝无半句虚言。”

“还未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闻轻叹,“绛大国师既是为冼鲛族好,就应从长远考量,而非现下就一棒子打死。”

时闻并不退让,他心里亦是清楚,若两族正面敌对交锋,此后百年更甚千秋,都再难重修旧好。冼鲛族与人族也应平等相待,若不从根源整治,日后哪怕以武证道,以杀止杀。

也大抵撕裂不去人族的偏见,只怕人族依旧将冼鲛族当做任其肆意索取的物,而冼鲛族也会对人族仇视,进行复仇。如此,怕是难归平静了。

虽然现下,锦都对冼鲛族充满恶意,但他相信妙华,亦相信自己,还有那些怀着善意的两族百姓,他们会一起颠覆这局势的。

“请便。”时闻下了逐客令。

绛沄红着眼,虽仍是不甘,但终是隐匿于夜色里离去。

……

“国师啊,老臣觉得殿下所言在理。”老者秉正道,“两族和而功在千秋……”

“功在千秋?呵,我竟不知裘阁老是这般乐观豁达之派。”绛沄讥诮道。

“阁老若想请回新王,安定北无妄海,博得个三朝元老当当的话,还是少做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别忘了我们此行的根本目的。”

“老臣人微言轻,自是比不过绛国师明事理,可老臣还是要奉劝国师一句,如国师之计,将同族置于死地而不顾,待日后事情败露,国师又可想过如何自处?”

“那自是不劳阁老费心的。倒是阁老应好好想想,该如何站队……”

“……” 第108章 牵引 “不交保护费,还想在这摆摊?!活腻了?”壮汉一边说着一边踢翻妇人的摊子,糕点散落一地。

“什么保护费……我……我不知道。”妇人含着泪倾诉,想捡起还未弄脏的糕点、扶起摊子,却被这三个壮汉左推右踩。

周遭小贩似是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或是迫于这几个地痞的淫威,都未敢多管闲事。

“我真的没钱……若是几位大人不嫌弃,这些糕点就当孝敬几位大人的……”妇人忍辱道,她在这几个壮汉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又无人帮她,除了求饶,也别无他法。

“呸,就这么点东西就想打发我们哥几个?!当我们是收破烂的?!”其中一个壮汉气愤道,“没钱,就拿有钱的东西来抵!”

“我……真的没啥值钱的了……几位大人行行好,让我先摆着,等赚了钱再孝敬几位大人!”妇人祈求道。

几位壮汉相互交耳商量了一下,才粗声粗气道:“行,这次先欠着,下次我们再来,你要还没钱,老子就不仅是掀你摊子,让你滚这么简单了,听到没?”

“听、听到了……”妇人颓然道。

几个壮汉走时还不忘顺走几包糕点。

……

壮汉老二:“哎,大哥,别说,这糕点还真不错!”

壮汉老大:“啧啧,瞧你那点出息。”

壮汉老大口嫌体正直接连嚼咽几块,才岔开嘴道:“……额,的确好吃。”

自古老大吃饭,老二喝汤,老三饿肚子。壮汉老三默默吞咽口水。

壮汉老二:“老大,我觉得用糕点抵也不错?”

壮汉老大:”嗯?!老子平时咋教你的,这么点儿就把你打发了?干我们这行,最重要的是什么?”

壮汉老二盲猜道:“不怕死?”

壮汉老大连连摇首,长叹一口气,惆怅道:“唉,老三,你说。”

壮汉老三:“钱与前程?”

“不错!!生活不止眼前的糕点,还有长远的保护费!咱们怎么能为了其中一个平白舍弃另一个!”壮汉老大颇为欣慰地拍了拍老三,对老二投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不怕死?你这觉悟高啊,竟有着有钱拿没命花的追求,倒想得开!要钱不要命,觉得自己很厉害?看来我做你老大委屈你了,耽误你去干一番大事业了啊!”

一番话毕,壮汉老大在老二、老三眼中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

“老大明鉴啊!我只想跟着老大混,绝无二心!”老二受教,一把鼻涕一把泪道,“老大教训的是,我以后定痛改前非!老大说往东,我绝不作往西之想!”

“咳咳,”蒙面女子微有些不耐烦打断这有完没完的三人,“说完没?”

“国师!”几个壮汉面色煞白,顿行礼道。

“还记得我这个国师啊?我还以为你们仨要自立门户,去干一番大事业呢。”绛沄讥诮道。

“属下不敢。”三人颤颤巍巍道。

“哦,是吗?”绛沄随意道,“你们刚刚明明那么情真意挚,现在钱和前程就都不要了?我怎么不信呢?”

“让国师见笑了,刚刚我们只是说着玩,算不得数的。”老三反应比较快,忙开口解释道。

“罢了,”绛沄拍了拍袖子上的灰,指示道,“这次干得还行,下一步……”

“是,国师。”

……

“老大,国师这到底是要做什么啊?为什么要诬陷……”老二一脸疑惑道。

“我又不是她,哪知道她怎么想的。”老大喘着粗气道,“还有,什么叫诬陷,说不定……”

……

“店家,糕点怎么卖?”

“啊……全都是五、五文一斤……”

“嘶,”妙华轻抽了口气,她虽不太懂行情,但这么便宜能回本吗?还有,竟全都按一个价卖,“那给我包……”妙华扫了眼未整理好的残摊,估摸了下,要了大半,但未全买下,“给我来二十斤。”

“好、好。”

妙华出手阔绰,给了一锭银子,远超这糕点本来的要价。

“姑娘,多、多了。”妇人垂着眸眼,一时没敢接。

“哎,离家匆忙,实在没带散钱。店家先收着,多的部分当我提前付的定金,下次还来你家买糕点。”妙华托辞道,“就这样定了啊。”

妙华言罢就示意缨绯,不待妇人再多加推辞,两人提着东西离去。

……

“小姐,那几个地痞需要我去处理了吗?”缨绯低声道。

“不必你出手,先派几个人去守着,下次再碰上他们,直接送衙门。”妙华揉了揉太阳穴,“我总觉得有点巧了,可能是我的错觉……”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来奇怪,她明明是第一次吃这糕点,却总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虽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秉性,但现下不宜多管闲事,她每天被无数的眼睛盯着,稍有异动都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如履薄冰。

……

“姐姐,我这次来,可给你带来了个好东西……”

“……你、你从哪得来的?!”绛羽情绪激动,本就沧桑粗粝的嗓子颤声道,“你……怎么能伤害同族?!”

“天地良心,我可没,姐姐莫瞎给我扣帽子。”绛沄嘴角扬着嘲讽的笑,眼底难掩冷漠,“这东西,‘黑市’不是有很多吗?或许姐姐的也在那里?!呵呵……”

“……”

绛沄不顾绛羽的抗拒,将东西强势递与她手中,那晶莹剔透泛着流光的红润珠子,其间灵元流窜,就如还跳动的心脏般。

“姐姐,可别前功尽弃啊。”绛沄交代完就离去。

……绛羽微有些颤微地将珠子收了起来,眼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潸然泪下。

“娘亲,”一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娃背着娄匡走进门来,上前就是抱住绛羽,笨拙地安慰着绛羽,“娘亲,不哭不哭。”

“薇儿,我的薇儿……”

……

“回将军,近两日我们又追查到十七起,其中三人已被我们救下,但其余人的丹珠已经被夺走了……”

时闻眸光微动,短短两日,可查的便有这么多起,十几同族鲜活的生命……

“加大人手,追查到作恶之人的上线。”

“是,将军。”

“咚咚——”两轻一重又一轻,这敲门法……

“先下去。”

“是,将军。”侍卫熟练地翻窗离去。

“哥哥!”门外传来妙华清脆灵动的声音。

时闻打开房门,只见妙华神秘兮兮地对自己笑着说:“猜猜我给你带了什么?”

“糕点。”时闻轻笑,领着妙华进屋。

“哥哥怎么又一猜就对?”妙华眨巴着眼睛道,从身后拿出食盒,放在桌上。

“或许是心有灵犀呢?”时闻用着开玩笑的语气道。

许是妙华的错觉,竟听出了几分缱绻……心有灵犀、一点通吗?她并不太信那冥冥间不可言的牵引,可若是哥哥的话,她……心跳得有些快,呼呼…… 第109章 贺尔新婚 不日,清莲乡君的大喜之日。

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好生热闹。

连着几日来,妙华都“十分配合”着薛御医的医治,面部的擦伤早已消了疤痕——毕竟自己的好叔父可是下了死令“不许留疤”呢,果真是比自己还在乎这张皮相,呃,多少有些讽刺了……

思及深,妙华微垂了垂眼眸,那眸子里如盛着一汪寒泉死水,灰蒙蒙没有生气。

她这两年来,时常午夜梦回时,被那深藏在记忆里,随着时日愈发深刻清晰的血光火光魇住,满门血仇,她从不敢忘。

从惊恐绝望到习以为常,她渐渐静下心来梳理其中的蹊跷之处,谁料竟拨出令自己微有些瞠目结舌的旧事来——

“瞧,这不是我那好侄女,”掀开柜门,只见是笑得一脸诡异的叔父,他颇为强势地将小妙华拽出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妙华一眼,“可惜,也就眉眼有七分像你。”

他阴恻恻地,不知是向谁说话,活像一个癫狂的人自言自语道:“你敢死,我也不会让你安生,你还不了的,就让你女儿来代你还。”

……

“干娘,妙华有一件事,想向您求证。”

“关于你娘亲的?”褚令仪淡淡问道,妙华轻点了点头。

“罢,干娘都依你……”褚令仪轻叹,看着眼前初长成的妙华,既然妙华想知道,凡是她所知道的自是愿意相告的,哪怕是些……难言的陈年旧事。

“我就知道,干娘疼我!”妙华扶着褚令仪坐下,自袖中取出一残损信笺和精绝的发簪,递到褚令仪面前,声音也不自觉地沉了沉,“……这是我在母上房中暗格里发现的,落款是崇辉的表字。而这发簪的纹饰,与崇辉常佩戴的玉佩上的纹饰甚是相肖。这信笺虽是个残页,但表意……清晰了然,我……”

妙华微默了一下,长呼一口气才道:“干娘,崇辉与我母上,究竟有怎样的过往?”

“妙华,崇辉也只是个执迷不悟走上歧路的可怜可恨之人罢了,你的娘亲斡旋在这场旋涡里,很多事来势汹汹、蓄谋已久,后知后觉、风雨欲来时,已是无力回天……阿婧终究是顾虑太多,才落得这般……”褚令仪一语定音,才缓缓道来往事,“阿婧啊,在先皇熠帝的安排下,自幼便被托养在与昼吏部尚书家,并以吏部尚书嫡长女的身份示人,这般秘辛,我亦是许多年后才得知。”

……妙华闻言微怔,这点她是不曾知的。

褚令仪将这发簪拿起,眸光落于其上,继续道:“先城主和崇辉作为使节前来与昼觐见时,因缘际会,竟都对阿婧生了爱慕心思。熠帝得知后,或是有意让两兄弟相争,直接下旨将阿婧许给未来的锦都城主。”

“而旨意既下,则不容违抗。”

妙华抿唇,呵,天子谋局,天下人不过是任其随意摆置的棋子,何况本就受制于人、抑或说作为棋子而生的母上呢?

“先城主和崇辉是感情笃深同父异母的亲兄弟,二人协力壮大锦都,倒是隐有脱离南暻的隐患……而令其兄弟反目,自生嫌隙,则能很好地消解这一隐患。当然兄弟反目自非发生在旦夕之间,熠帝以阿婧为引,落下的一子,不过是埋下令兄弟二人嫌隙的种子。”

“后来,崇辉最后于城主之争中落败,也就错过了阿婧。若仅是失其所爱,或许……也不至于执迷愈深。可熠帝怎会放任这步棋成为废棋……我不知熠帝是以何作为要挟阿婧的筹码,阿婧未曾与我提过这。她只能遵命行事,只能流连于这兄弟俩之间。即使她只爱你的父上,即使她把握好了度,即使她早已同崇辉说清情谊之事,可崇辉只是愈陷愈深,被人利用,即使阿婧几面斡旋,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切都早已乱了,或者说本就该如此……”

妙华沉默良久,一时不知作何回应。

褚令仪将发簪递与妙华手中:“妙华,这发簪便是皇太后赠与你母上的。犹记那日,我与阿婧已许久未见,便暂离席“溪花宴”,在宴席不远处的竹林观景谈心,意外遇上了崇辉。与昼礼数严明,未出阁的及笄女眷不得私见至亲外的男子,慌乱间匆匆打了照面,我们便辞去。”

褚令仪微叹:“哎,现下想来,这发簪原是那时掉的。”言罢便适时止了声,有些话点到即止即可。

……

思绪回笼,妙华强撑起精神,看着打马于前的乡马,不是薛昶,是锦都根深蒂固的权贵世家——温家嫡长子温寰,现官至左相,与右相平起平坐,仅居于城主之下。

“缨绯……”妙华与其耳语一番。

“是,小姐。”缨绯听完便下去了。

妙华明面上只带了缨绯一个侍女,既被支开,则是有心之人钻空子的好机会。

不多时,明月阁楼上人儿渐疏,妙华装作微有些犯急的模样,焦急地等着缨绯。

“县主大人,筵席将开,奴带大人下去。”一青衣婢女上前,恭敬温声道。

妙华自她身侧看去,没有其服侍的主子:“谁家的婢子?”

“回大人,奴是内务府按份例新拨来乡君府的,近日刚当值。”青衣婢女自然回道。

“嗯,难怪瞧着面生,那就带路,耽误了吉时可是本县主的不是了。”妙华收回审视,一副信任的样子,坦然道。

“是,大人。”

……

“回乡君……”

“嗯,干得不错,还不快去请城主大人。”清莲乡君难以按捺住看好戏的心思,催促道。

“是,乡君。”

……

“将军,上线抓到了!不过……”

时闻正领着人守在乡君府的偏院,注意力尚在妙华这边,但仍是抽出分神道:“不过什么?”

“那人提出要求说现在就要面见将军,经军医查验,他已服下乌鸩丹,现下只有一刻不到可活。”

“……你们尽管用些法子拷问,若是实在嘴硬,那就罢了,再抓便是。”时闻下令道,两年前……他不在,险些彻底失去妙华,这次,他无论如何都不可缺席,否则,他真是不配了。

“是,将军。”下属不敢多言,领了命便要下去。

……

“回、回国师,殿下未如期前往。”

“呵,好啊,好得很!”绛沄忍住怒气,讥笑道,“既然如此,看来之前都太轻了,是时候搞些大动作了。”

……

“还有多久?”妙华如后知后觉般道,感觉身子有些轻,脚底如踩在棉花上,发软得紧,意识也有些迷离……明明是清秋,却觉得有些热。

“大人,大人?您瞧起来似乎有些不舒服,奴先扶您进偏房歇歇?”

妙华看着青衣婢女的身形,已有了重影,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瘫软的,全靠硬撑着,她还等着幕后之人自投罗网,何况哥哥在,入个虎穴又有何惧:“好啊。” 第110章 疯魔 “将军,何时行动?”副使请示道。

“……再等等。”时闻右手紧按住剑,声音沉沉,目光凌冽,端的一派稳重模样。

而实际上,每等一息一瞬都令他心思难安,但是,他已应允过小姐的,未得信号,不可提前行动。

“是,将军。”

……

青衣婢女将妙华扶到床榻旁,便行礼道:“大人且先在此处歇歇,奴这就去请御医。”

“嗯……”妙华攥着手,指间划着掌心,维持着还算清醒的意识。

“吱——呀——”青衣婢女退出屋,阖上这微有些陈旧的房门。

屋内装设简单,除却床铺、坐榻,也就孤零的几个柜匣和一梳妆台,窗外只见层层叠叠的假山。

不多时,屋外脚步声渐近,妙华紧了紧呼吸,摸向袖中短刃。

崇辉?!!怎么来的是他……妙华委实有些惊怔,强稳住心神,罢,且看看崇辉想做什么。

“唔?城主?”妙华茫然出声,又看向青衣婢女,“你请的御医呢?”

“下去。”崇辉没给青衣婢女回话的机会,直接道。

“是。”青衣婢女用余光飞速瞥了眼妙华便移开视线,急忙退了出去。

“要什么御医啊?”崇辉看着半倚在榻上因为药效自然露出迷离动人之态的妙华,语调抑制不住地暴露自己的心思,“我不是来了吗……”

“……城主什么意思?”妙华闻言愣怔,心底荒唐的猜想即将得到印证……

“别叫吾城主了,依你以前小时候那般,唤吾叔父,就挺好的。”崇辉微有些魔怔一字一句道。

——“你敢死,我也不会让你安生,你还不了的,就让你女儿来代你还。”

两年前崇辉恶狠狠的话语犹绕耳畔,令妙华心生恶寒。

“妙华不敢逾矩。筵席应是已经开始了,妙华身子不适,就先行告退了,礼数不周之处改日定上门赔礼。”妙华冷漠道,挣扎着起身,但头晕沉得紧,踉跄着倒回床榻上。

妙华面染嫣红,双眸微有些迷离,浑身发烫,薄汗已透轻衣,一股难以抑制的燥热感自丹田蔓延开来,身体本能的反应都在清晰地告诉她中的到底是何种药。

“婧儿……你终是我的!”崇辉看着床榻上娇俏动人的妙华,毫不掩饰眼底的欲望,跨步上前走来,温柔而又痴迷地呢喃着。

“城主请自重!!”妙华知道崇辉是将自己当成母上了,这个疯子,“你看清楚了,我是妙华!!”

“不!”崇辉执拗道,“你就是婧儿,我的婧儿!”

崇辉情绪激动,言罢就朝妙华扑来,不由抗拒粗暴地拽住妙华的玉臂,强行将妙华拽入自己怀中:“婧儿,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

“你放开!我不是!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妙华浑身发软,挣脱不得,话语却仍是清晰有力,摔碎手腕的翡翠镯子,砸出清脆的声响。

崇辉闻言微顿,似是被刺激了,突然更疯狂地拽紧妙华,抬手就要掌掴她,但手尚在半空,便被飞镖刺中,鲜血淋漓,只余高亢的呼痛声,但另一只拽住妙华的手仍未放下,还将妙华往里间遮掩了几分……

这点,妙华微有些惊,在危险来时崇辉的第一反应是护住自己,准确地说,是护住他心中的婧儿……

但不过几息间,崇辉便被时闻制服,而后者强忍住杀意,才只将前者击晕。

“小姐,还好吗?”时闻满眼心疼,在床前半蹲下身来,用最后一丝理智克制道。

妙华本能地靠向时闻,能闻到对方身上浅浅好闻的梅香,小脑瓜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时闻的脖颈,好凉好舒服。

“不好。哥哥,我一点都不好。”妙华没有强撑,声音带着哑意,眼眶泛着红,双手环上时闻的背,比起身体上的难受,她心中更不好受——

她虽事先已知道到清莲乡君会对自己动手,可使些腌臜手段害自己失清白倒也好解。她只需将计就计,届时将清莲乡君卷入中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让其自作自受便是。

可来人竟是崇辉啊!!

妙华心里闪过一丝悲凉,即使有家仇在前,她仍是不解向来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堂姐为何要这般折辱自己,暗叹,终究是她自欺欺人了?原以为上辈间的恩怨不至于在他们这辈延续,可现下恍然回看,他们这一辈怕是早有积怨……

堂姐身边的婢女前日送糕点来时,还将堂姐难言之处尽数诉与自己,殷勤太过,果真有妖……

“小姐,”缨绯按照计划带来清莲乡君,待一过来,便见这偏院有过打斗痕迹,房内间没有意料中的“奸夫”,反而是倒在一旁的崇辉城主,“计划有变?”

“嗯……”妙华眸眼微有些凝重地看了几眼尚处于昏迷中的清莲乡君,“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至于不相干的外人,不必惊动了。”

家丑不可外扬,遑论这般丑事。崇辉和清莲不讲脸面,妙华终究不想因他们的糊涂执迷让家族蒙羞。

说到底,锦都民风虽较九零大陆其他地域开放,女子地位相对较高,贵胄高官们做些出格的迷乱事倒也是常有。“女子失节”虽会遭人诟病,但也不算重事,而锦都重宗族观念,男女在宗族中地位相同,但辈分不可乱,宗族章法不可废,乱|伦简直就是狠狠精准地践踏在这些上面……

若是换作旁人,她或许还可以让清莲乡君自食恶果,担上失节的名声,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可现下,她不能。失节之事姑且可以定为一人之责加以堵住悠悠众口,崇辉知道如何取舍。

今日之事按原计划进行确能给崇辉予以重大打击,使其为百姓所恶,可于赖家而言,却是令整个家族蒙羞,大失民心。

“是,小姐。”缨绯颔首应道。

“缨绯,去请右相代崇辉主持这场筵席的大局,请他务必拖住温寰,”妙华声音渐弱,递给缨绯一锦囊,“以……以我的名义。”

“是。” 第111章 重逢之约 “哥哥,带我离开这儿,”妙华未再看这父女二人一眼,她面颊上虽泛着灼灼红晕,甚是娇楚惹人怜,但声音却带着丝倔强、冷漠的颤音,“去哪都好。”

“好,臣带小姐回家。”时闻小心翼翼地抱起妙华,沉稳有力的臂弯将妙华抱得甚是严实,却不紧缚。

“回家?”妙华浑身绵软,压抑住心底的躁动,乖巧地躺在时闻怀里,迷迷糊糊地呢喃出声。

“嗯,回家。”

……

“咳咳,”正值桃李年华的清丽女子打开医箱,把上妙华的脉,对后者现在的情况全然知晓,但在进行下一步医治前,还是谨慎地开口道,“将军可否移步行个方便?”

“嗯……有、劳阮姑娘了,”时闻微呛了下声,强装淡定地往外走去,阖上门前,还不放心地补道,“阮姑娘有需要尽可唤我,我就在屋外。”

阮蝉衣给床榻上的娇俏女子施针,她知这人便是黎华县主,估摸着时日,这也才刚回锦都两三日,又病又被下药的,可真是、凶险……

话说回来,她身子骨这般弱,能活到现在也确实难得,阮蝉衣不由想到时闻那难掩担忧的神色,这上心程度怕是早已逾越了主仆之情,不过看来这两位还未说明啊,不然现下哪还有她的事儿……

阮蝉衣心叹,比起自己一个医者来解这药效,让一人遭一番冷热交替难捱的罪,让另一人遭一番心急如焚等待的罪,倒真不如他们自己来,岂不是更好……

随着穴道的打通和汤药的服食,妙华身体里汹涌的燥热渐渐散去,不多时竟生出冷意来。

这迷情之药全然解了后,阮蝉衣本着“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的行医宗旨,便要匆匆离去找清理妙华体内经年余毒的法子。

阮蝉衣打开门看见候在门外的时闻,交代了一番,便要辞行。

“将军不必言谢,将军于我有救命之恩,况这么些年来承蒙将军照拂,我才得以安然活到今日,若说谢,该是我谢将军。”

“阮姑娘还是这么伶牙俐齿。”

“将军谬赞了,”阮蝉衣颔首,在经过时闻身侧时,又颇认真问道,“同小姐比呢?”

这分明不只是问上一句。

“……”时闻微顿,回以真诚,“阮姑娘很好,但在我心中,小姐是最好的。”

“这样啊……我知道了。”阮蝉衣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未再多问,心中经年缠绕的某种情思于今日得解,所怀痴心于今朝无疾而终,“将军且先按我说的照顾好小姐,改日我再来定为小姐解清那经年余毒。”

“对了,顺便预祝将军早日得偿所愿。”阮蝉衣微笑着,将目光从眼前俊伟男子身上移开,移步回春霖堂。

……

妙华半梦半醒时,梦见了一仙风道骨的白衣男子,那人背负长剑、长身而立,许下重逢时梨花相赠之约……

“梨……”

“小姐?我在听。”

“嗯……梨……花……”妙华毫无所觉地嘟囔,含糊不清的语句,“梨花明明谐音‘离华’,在重逢时相赠,那岂不是昭示着相逢即别离了……”

“为什么要离开……妙华呢?”妙华囿于梦中,思绪不清,愈发执拗,“父上、母上、城主府旧人都已经离开妙华了,为什么你,一个我不曾识得、却时常入我梦来、除却前者陪我最久的人,也要离开妙华呢……”

妙华梦呓,字不成句,想说的话说出口时却是含糊不清的,时闻细细听着,却也只得不甚清晰的只言片字——

“重逢……”

“梨花……”

“相赠……”

“妙华……”

时闻疼惜地擦拭着妙华脸上的泪,不厌其烦地湿润绢帕,为睡梦中的女子擦拭着额角的密汗。 第112章 成人之美 “回将军,经查证,那婢子确是清莲乡君送去内务府的,已经招供是受清莲乡君指使来陷害小姐。这是从她那搜到的药。”

“按老规矩处理。”时闻瞥了眼案台上青瓷染血的药瓶,眸眼深深,裹着冷意,摩挲着手中令牌。

“是,将军。”这位下属汇报完退下,程副使便来报。

“将军,崇辉城主已由靳大将军亲自护送回西城主府,至于清莲乡君,仍在偏院昏迷不醒,右相拖了左相有一些时候了,这会儿左相醉得不轻,吵着要入青庐。左相那边,需要属下去……”

“薛参将来了,”时闻陈述道,看了眼程副使,“若是两厢情愿,何不成人之美。将药拿上。”

“是,属下这就去办。”程副使谨小慎微地退出去。

……

筵席间,贵座席。

“下官恭贺大人新婚大喜,再敬大人一杯。”

“大人请……”

“恭贺大人抱得佳人归!”

“大人,小人敬您……”

“本相不胜酒力,今日酒足,诸位可莫再劝了……”温寰醉醺醺地,“诸位尽兴,本相得……”

温寰站不稳身子,全靠小厮扶着,左颠右倒地,俨然醉得不轻:“……得、得入洞房去了,清莲乡君……该久等了。”

温寰是当朝左相,众人起哄归起哄,可既同朝为官,自不敢得罪,也不敢多拦。

在右相的首肯下,以诗词歌赋作对,文雅地闹完洞房,就“放”乡马去入洞房了。

右相虽已年入古稀,但毕竟是元老级的人物,在朝中威望仍是极高,若是有意,较之英姿风发背靠温家的左相,倒是也能压一头。

况早些年,幼时的温寰曾受教于右相一段时日,严格来说,右相算是温寰的授业恩师。当然,这段过往自是不为外人所知的。

话说崇辉大规模提拔母族温家的士子,意图借母族坐稳自己的位子的心思昭然若揭,不过可惜的是,锦都根深蒂固的权贵世家——温家这届的小辈们除了温寰争气些,其他倒多是些平庸之才,且不说有何建树了,有损祖宗阴德的事倒是没少干。

温寰弱冠之年便及第于大理寺当值,很快便初露锋芒,接连审理了不少重案,颇有手腕,破有不少奇案,官途可谓节节高升。崇辉上位后,便将已官至正三品大理寺卿的温寰提拔为左相,来制衡右相这些“旧臣”。

温寰年纪尚轻,但也确有真本事,加之背靠崇辉和温家,与右相相制衡,他倒轻车熟路,于此道甚有一套。遑论,右相本就有意促成这样的局面呢……

“……大人,无不相干的人跟随。”待行至内院,小厮查探完后,小声禀告左相。

“嗯。”温寰轻应了声,眼底清明,哪还有醉酒的神态,示意着暗处的人,“说罢。”

“回大人,属下看管不力,乡君被劫走了,暂、暂未寻到……属下知罪,请大人责罚。”周行自暗处现身,扑通在温寰面前跪下请罚。

“有意思……”温寰嘴角扬起一丝难明的笑意,“起身,这次免了。”

“……”周行微愣,免、免了?大人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何况这丢的可是清莲乡君,大人怎一点都不急的样子。

“谢大人。”周行欲言又止,“属下……”

“怎么,想讨罚?”

“……!”周行闻言一颤,汗毛都起了,“属下担心给大人惹上麻烦……”

“麻烦么?尚未可知……等着,很快就有好戏看了。”温寰毫不在意地说着风凉话,穿着一身红袍,却一身清冷气。

……

右相不急着上轿撵,见裴太师出来,主动与其闲谈,三三两两聊了些,终绕到话头上。

“不知太师,欲何时回朝啊?”

裴太师捋了捋长须,携着笑意:“按理,应翌日启程……”

“哎,锦都同与昼相隔甚远,这一路舟车劳顿,太师可得保重身体。”右相暗暗松了口气。

谁料一口气刚松出去,就得生郁结。

“劳相爷挂念,老朽风霜残年,经不得连日奔波,特请了旨,当上仁爱,已批准老朽暂缓几日回朝。”裴太师话语间颇为感念当上。

“啊,这样倒是甚好……那老朽就安心了。” 第113章 捉奸 “嗯……啊……”提灯前来打扫偏院的婢女们听见一房中传来一阵阵令人“面红耳跳”的声音。

“你去瞧瞧。”大婢子指使着身旁的小婢子道。

“是。”小婢子脸憋得通红,颤着声应下,若真有下人偷情,按规矩下场可是很惨的……

小婢子壮着胆子戳破窗户纸窥探里间,但见房中正上演着“香艳”的春宫戏。未经人事的婢子眼尖认出房中承欢的女子是清莲乡君,惊慌失措、被吓得不轻,差点喊出声来。

“是那事?”大婢子还以为小姑娘是“见识少”,才这般惊慌。

“是……”

“那还等什么,去禀告给管事啊,瞧你吓的,里面的又不是你。”大婢子嗤道。

“可……可是……”小婢子深吸一口气,才吞吞吐吐道,“乡、乡君在里面……”

“你说什么?!活腻了?什么瞎话都敢说……”大婢子不信,上前透过窗户洞看清里间的人,踉跄几步退后,这反应较小婢子好不到哪去,“还……真是乡君……”

“姑姑,我们该怎么办……”小婢子面色惨白,被吓得不轻,说着说着就呜咽起来,“我们不会被灭口……呜呜,我还不想死……”

“住口,号什么丧呢!”大婢子压住小婢子的嘴,见里面二人正是忘情,并未发现他们,犹豫思量了一会儿,轻声道,“你在这边守着,留意情况,我去将此事禀告给相爷。”

“姑姑,我们还是直接走,又没人发现我们……”小婢子胆子小,只想逃离。

“你个笨丫头,今夜可是我们当值,主子们明儿要处理干净此事儿,届时查出我们来过,我们俩知情的可就没命活了。”

大婢子虽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个情况,为何乡君会在大喜之夜与其他男子在此偷情,但俨然她们既撞见了,就抛不开干系,若明日不想被乡君查出灭口,只能如实禀告,寻求相爷的庇护了。

……

“奴真有急事需禀告相爷,还望通报一声。”大婢子诚恳道。

洞房(正房)院门外守着侍卫,正尽职尽责站着岗。

“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一侍卫冷着脸道,随意瞥了眼这婢女,“你能有什么急事,竟敢来造次。”

“劳烦通传一声,婢子若无急事禀告,绝不敢……”

“放她进来。”

“是。”两侍卫见来人是温寰身边的小厮,忙放行。

“跟我来。”小厮看了眼惊魂未定的大婢子。

“是、是。”

……

“好好的人都守不住,本相要你们何用?!”房里传来盛怒的叱声和琉璃摔碎的脆响声。

“属下知罪。”

“属下知罪,请相爷责罚……”

“行了行了,还不快去找!!”屋内人不耐烦道。

“是!”

大婢子被气势汹汹迎面出来的侍卫们吓了一哆嗦,差点站不稳。

“大人,人带来了。”小厮请示道。

“嗯。”温寰自内间走出,手上被什么割破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淋淋的,还未经过任何处理。

“大人,您的手……”小厮正要去喊府医。

“无妨。”温寰轻拂了拂手,将淡漠锐利的目光落在大婢子身上。

后者这才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跪拜行礼:“奴婢问相爷安。”

“说。”温寰随意吐出一字,除却不怒自威的凛势,浑然不似刚刚盛怒的样子,甚是平静。

“回、回相爷,奴、奴在偏院撞见乡君与人……”大婢子说着说着消了声,同乡马禀告此事,她觉得自己委实是小命唯艰,干脆鱼死网破,硬着头皮道,“与人私相授受。”

“奴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妄言,还请相爷看在奴一片忠心……”大婢子磕磕绊绊道。

被“绿”了的乡马冷笑了声,倒是懒得在此时多加审问,示意了下暗处的护卫,冷声道:“本相决定你生死的能耐还是有的,带路。”

“谢谢相爷!”大婢子磕着头谢恩,便连忙起身带路。

……

不多时,偏院已经被府中护卫层层围住。

尚在府中未来得及离去的宾客,不知从何处得到的消息,都纷纷观望着好戏,有些心大不怕死的甚至赶来凑热闹……

温寰全程冷着脸,心里默默盘算着,等逮到后面摆这一道的人,他会让那人知道利用自己的代价。

“大人。”侍卫战战兢兢地推开门,眼睛盯着地面,不敢乱看。

温寰额上青筋跳着,内间动静还真是不消停,看着床上还纠缠得难舍难分的两人,对大婢子道:“取盆水来。”

“是。”

……

“泼。”

“……是。”

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去,床上的两人总算意识清醒了些。温寰将旁人屏退,空荡的房间只余下他们三人对峙。

“不!”清莲乡君将光着身子的薛昶从自己身上推开,将被子扯着遮住自己的身子,眼底茫然,“……怎么会这样!”

薛昶恍然梦醒:“竟是真的……”

“温郎,你听我解释,我对你心不假,我心中只有你的,我、我这都是被人陷害的!你信我!”清莲乡君不得章法地解释,只盼温寰念及情分,多少能留个转圜的余地。

奈何正值“气头上”的温寰可没那么好说话。

倒是薛昶更护着她些,慌忙穿好里衣、外袍,将责任全然揽在自己身上:“是我垂涎乡君,今日之事,实属遭人陷害,与乡君无干,罪责在我,还望左相大人明察。”

“好一个鹣鲽情深,看来本相才是多余的了。”温寰冷笑出声,难掩愠怒,语气却甚是温和,“乡君啊,你既是城主许给本相的妻子,本相自该信你的,可是此情此景……本相很难办啊。”温寰特意咬重“妻子”二字,顿了顿。

“温郎,我真的是无辜的……”清莲乡君哭得梨花带雨,思绪理清,似是想到了什么,“定是黎华、黎华县主害我的!”

“哦?何处此言呢?”温寰嘴角笑意加深,倒是有些期待清莲乡君接下来要说的话。

清莲乡君微哽,她坚定怀疑妙华的直接原因,自是因为在她的计划里,本该是妙华同崇辉在这里……可这些自是不能同温寰讲的……

“温郎不是明知故问吗?”清莲乡君转变话术,“我与黎华县主隔着这么深的血仇,她此番回来,当真就前尘不论,不恨我与父上了吗?”

“这般阴毒的法子,其间恨意自是不言已明,”清莲乡君哭诉着,“我早就该知道的,也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

温寰来了兴致,这出戏声泪俱下,倒是唱得不错,若不是他早先知道……或许还真能信她几分。

“嗯,如乡君所言,倒也不失这种可能。”温寰目露悲悯,就在赖莲枝以为已经说服温寰时,温寰擦擦手,“那乡君可有证据?”

“温郎给我一些时间,我会给温郎一个交代的!”赖莲枝以利诱导,“只要温郎助我解决今日之事,他日温郎若有需要,我可以为温郎做任何事……”

“是个不错的交易。”温寰起身,“可是今日之事,本相心有余而力不足,怕是难以摆平了。”

温寰踱步至门口,不顾床上满脸震惊的赖莲枝:“臣届时会拟好和离书,乡君若有异议命人来通传即可。”

“温郎!你不能这样对我……温郎,别不要我,我、我错了,今日之事绝不会再有二次……温郎,念在我们昔日的情分,别不要我……”赖莲枝拽着衣衫便挣扎着起身,若是和离,自己今夜同外人私通之事便是彻底坐实了,父上也会再次对自己失望,若失了父上的宠爱,还能剩下什么呢,她不敢想……

温寰并未动容,冷声道:“依律法,乡君既犯七出其二,虽身份高贵,但于本相并不算下嫁,本相若是执意休妻,乡君又能如何?和离已是给乡君留有情面了,还望乡君适可而止。”

“况乡君既与薛参将情投意合,本相并无夺人所爱的癖好,现成全二位,乡君又有何不愿的呢?”言罢便走出门去。

……

今夜,终是个不眠之夜。 第114章 溪花宴 翌日,清莲乡君在新婚之夜同人私通之事不胫而走,锦都上下可谓舆论哗然。

对于素有温婉清贵之名的清莲乡君,众人自是很难相信其会做出此等事情,有人认为乡君是遭人陷害了,而亦有人认为乡君本就是这般孟浪的女子,只不过平日装模作样的好。

此外,还有讥讽左相薄情的,但更多的是为左相鸣不平的,这等丑事真真是平白辱了左相的好名声。

茶馆里热闹非常,说书人夸大其词、玄乎其玄地讲着这方逸闻,座下看客亦是吃着花生米、糕点,配着几盅茶水,于此间高谈阔论。

“平日风光无两的左相大人也是倒霉,大喜之日被‘绿’,也太惨了。”

“嘘,张兄慎言。”

“怕什么,都人尽皆知的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哎,我倒是觉得此事过于蹊跷,且不说清莲乡君品性如何,但怎么着也不至于昨夜弄这一出,这未免也太……”

“兄台,我来为你解惑。”隔座的纨绔子饶有趣味地搭话道。

“诶,这位兄台且说说。”

“你可知同乡君私通的男子是谁?”

“不知道……”

“啧啧,”那纨绔子故意卖了个关子,拖了个长调,“可不就是那四年前在神武营‘武斗赛’上夺魁求娶清莲乡君而不得,被升任打发的薛参将嘛。”

“竟是如此?!”听者回过神来,想起陈年往事,唏嘘长叹,“是对痴儿啊,可叹可叹。”

“可怜可叹那又如何?既是已婚配出服,便是左相的妻子,基本的礼法都不知谨守,有什么值得同情的!我倒是认为左相只提和离,太过仁至义尽了些。换做是我可忍不了,定不会这么便宜他们……”男子一顿慷慨陈词,话还未说完便被身旁的伙伴捂住了嘴巴。

“可少说两句,祸从口出。”

……

溪花宴,席间。

“城中今日盛传的流言,不知姐姐可听闻了?”通政使司副使家的嫡次女尚映映挑起话头,试探讨好地问着通政使司通政使家的嫡长女柳玉瑶。

柳玉瑶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和地看向尚映映:“略有耳闻。”

“嗯?两位妹妹所说的可是清莲乡君之事?”贵座上赖氏旁系右督御史家嫡次女赖楚婕听见二人的谈话,向来与清莲乡君不对头的她顿来了兴趣。

“正是。”尚映映面露惋惜的神色,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乡君向来清婉,是我等的表率,怎会生出此等事?”

“妹妹,切莫因此寒心,”赖楚婕自恃矜贵,装腔作势点评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都不曾预料到此事,无论是否另有隐情,只是令家族蒙羞罢了……”

“姐姐说的是,”尚映映颇为打动地说,“只道妹妹眼拙,看错了人……”

“县主,您觉得呢?”赖楚婕语气不由谦恭起来,等着最高座的女子回复。其余贵女亦都是恭谨地等着,顿时满座寂然,溪水潺潺,桃花随风纷扬,如有定格。

只见最高坐上的倩丽女子莞尔一笑,竟比这桃花更明丽几分,大有岁月静好之境,启唇淡淡道:“在座诸位,可有谁知解语夫人尝设溪花宴的初意?”

柳玉瑶起身,身姿款款行礼,清浅道:“据说南暻建国初,曾任军师的解语夫人被启耀帝任为国师,因操劳于政事、为案牍劳形,竟累出病来,但病体未愈的解语夫人放不下国事,带病当值。启耀帝闻之大动,即刻下令,命其安心养病,强令下达不得涉朝事。”

“解语夫人为臣,虽心有不愿,但唯听君命。只是,时日推移,解语夫人身子非但未被养好,反而心生郁结,病体久恙。”

“正值春光烂漫,其夫君永定候自边疆回朝,知夫人忧思,始觉久居宅院,有违自家夫人秉性,便趁休沐,携解语夫人踏春散心。”

“知妻莫若夫,好景相赏,同心人与游。解语夫人回来后心中郁结全解,身子竟也好了大半,禀告君上后,不久便回朝为君上分忧。”

“如时人所作诗记云,‘春山多胜事,赏玩夜忘归。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兴来无远近,欲去惜芳菲。南望鸣钟处,楼台深翠微。’”

“解语夫人感为山中自然之景疗愈,勘破心中执迷,只道‘欲去惜芳菲’。某,启耀帝欲赐予国之功臣解语夫人一个恩典,解语夫人请旨特设溪花宴,表意‘惜花’,浅意‘惜自然之馈赠,莫负韶时’,至于深意,妹妹才浅,未解,还望县主赐教。”

柳玉瑶言毕,落落大方请示高位女子,又行了一礼才落座。

妙华颔首浅笑,拍掌声清脆,打破这骤然的寂静,其余人亦是附和鼓掌。

“尝闻柳姐姐才名,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在姐姐面前,妹妹不敢谈赐教,只是说说拙见。”

妙华以手中宽叶,随意舀了叶清水,叶间水面飘着灼灼桃花瓣,月华流光亦被盛在这小小的一片叶子中。

“梦中花,水中月,夫事又何不似此般,虚虚实实……”妙华边道边将叶子置于溪水中,任水流冲离,“前一时且握于手中的,后一刻便稍纵即离,境缘无实,大抵如此。”

“解语夫人既设溪花宴,让我等得以偷得浮生半日闲,诸位又何必为俗事纷扰?不若惜赏眼前绮丽景致。”妙华淡笑,将眸光落于赖楚婕身上,轻举手中茶盏,“姐姐,请。”

“好……”

妙华言尽于此,其余人哪还敢提及“俗事”。

今日出席溪花宴的不是世家嫡系贵女,便是朝中高官嫡系才女,皆出身不凡,又通才情,亦不乏有官爵加身、有着实打实政绩的,虽知黎华县主近两年在峄山的功绩,但对于这从未参加过溪花宴的县主,才刚回都城不久,便越过她们作为主事多少自是有些不服的。

不过就在刚刚的“对论”中,她们对黎华县主委实心服口服了——

同是赖家女,赖楚婕多少眼量短浅了些,于这般场合将同氏的清莲乡君踩一脚,非能抬高自己,只会平白让外人看个笑话。

诚然,溪花宴之由来在座的诸位怎会不知,赖妙华援引此问,不过是旁敲侧击,一敲这“飘了的”赖楚婕,二击有意挑衅之人。话说三分满,弯弯绕绕后归于直言,向来是此间处世之道。

……

“缨绯,我就在此小憩一会儿……就一会儿……”因着药效,加之又主事大半日的溪花宴,妙华实在累趴,闭着眼,不愿多动一下。

“将军……”

时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过缨绯手中的轻裘,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时闻小心翼翼地将轻裘披在妙华身上,五月初,早已回暖,但薄暮时分,薄风仍会携来几丝凉意。

妙华似是睡得不太踏实,身形微动,轻裘便半落下来,时闻只是重新将轻裘为其盖好,往往复复数次,时闻都不胜其烦。直到,时闻又一次将轻裘为妙华盖好,手未来得及收回,便被一温热的纤纤玉手抓住,时闻不敢动,怕惊醒梦中人。

“梦中人”倒是毫无顾忌,抓住这宽阔有力的手臂枕于自己小脑瓜下,将自己微有些发麻的小手解放出来,梦呓般含糊地嘟囔了句“呆瓜”。

时闻哪有空深究妙华说了什么,耳尖染上薄红,感受着妙华的浅浅呼吸。

他的珍宝,正枕在他手臂上酣眠。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这若是永远,亦是极好…… 第115章 真没黑脸 “小姐?”缨绯看着头点了又点的妙华,停下请示,“小姐?还要继续讲吗?若实在乏了,要不还是早些歇着,明日再说也不迟……”

“……嗯?缨绯,你说到哪儿了,继续。”妙华头猛地一点,彻底醒了过来,面露窘迫,但很快便颇为淡定地对缨绯说道。

“小姐,您听到了何处?”

“就……”妙华微忖,“就左相下朝后黑脸吓哭小孩那儿…………”

“……咳咳。”缨绯扶额,心叹左相大人黑没黑脸,吓没吓哭小孩,她不确定,但自己此刻倒委实要满脸黑线了,微有些无奈地道,“小姐,没有这段……”

“哦……是嘛……”妙华尴尬笑笑,“啊,大抵是我记岔了,哈哈……”

……

彼时左相府书房,温寰冷不伶仃打了个喷嚏。

小厮一惊:“奴去传府医。”

“无事。”

……

“小姐,那属下从头开始讲起?”

“那就再好不过了,”妙华殷勤地给缨绯递上茶水,私下没半点做主子的架子,“有劳缨绯啦。”

“谢谢小姐,”对于主子的殷勤,缨绯从最初的受宠若惊,到现在堪堪适应,“清莲乡君之事今早已闹到朝堂上,几位御史就左相要求和离之事对左相提起弹劾,各吵各的,闹得不可开交。偏生愈吵左相愈是占理,清莲乡君则是如墨入水,愈描愈黑。崇辉如小姐所料那般,为了给温寰及温家一个交代,弃了清莲乡君,褫夺了乡君的封号,已将其禁足……”

“不轻不重,够敷衍。”妙华垂眸,把玩着皮影,难得这般直白点评。

“至于薛参将,已被发配边疆。”

“啧啧。”妙华咂舌,无力吐槽崇辉,许是自己做贼心虚,将女儿和下属弃了,竟是连查案这一步都省了,直接认了二人私通之名……

当然,此事过后,妙华也是彻底看清了崇辉的龌龊心思,崇辉亦不会就此放过自己,所剩时日不多,她确是该“当断则断”了……

“……裴太师赶上这等事儿,倒是更不急着回去,早先就传了封密函来。”缨绯边说边取出信件递与妙华。

妙华拆开过了一遍,大概意思就是让自己好好表现、放手干,他也会竭力助自己,也是与自己不谋而合……可这字里行间隔岸观火、不嫌事大的“拱火”,若不是干娘引介,妙华还真多少有些不放心……

“哥哥……咳咳,”妙华战术性呛声,“时将军呢?”

“?”缨绯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时将军怎么了?”

“哎,”果然小女儿家的矜持在钢铁直女面前,就应该暂且抛去,“我晕倒……后,时将军做了些什么呀?”

看着缨绯思虑从何开口的纠结模样,妙华懒得再绕弯子,坦言道:“可是时将军衣不解带地照顾着我?可是时将军守了我一宿?可是时将军……”

“小姐,这不是都知道嘛……”缨绯铁直发言。

妙华默默腹诽,虽然自己同哥哥平日私下相处确实是少了些边界,但是男女有别,缨绯就毫不顾忌?这还是常常不忘提醒自己礼数的缨绯嘛,咋感觉对自己持弃疗态度了……

“缨绯,那说些我不知道的。”妙华顺着缨绯的思路道。

“嗯……”缨绯细想了一番,打量地看着妙华,“时将军请来为小姐去那药效的是春霖堂的阮蝉衣姑娘,应与将军交情匪浅,留言说来日会登门造访为小姐解清体内经年余毒。”

“哦,挺好……”与哥哥交情匪浅么,妙华生出几分难明的感觉,但也未过多纠结,“传闻中誉满锦都的阮医仙?”

“嗯嗯,正是。”

“据说阮医仙曾受过莫问神医的指点,年方二八便以一己之力撑起春霖堂,”妙华语气间难掩钦佩之意,“早些年一直未得机会见见,今时又承蒙其恩,改日需亲自上门答谢才是。”

“缨绯,你明日……”妙华本想让缨绯先代自己约下时间,以免冒然造访,扑空倒是无妨,耽误了阮医仙治病救人便是有违自己本愿。但细想一下,既是哥哥请来的,还是同哥哥说过后再做决定也不迟,“算了。”

妙华似想起了什么趣事,微有些探究道:“左相真没黑脸?”

“回小姐,并未。”缨绯不知自家小姐为何纠结于这一点,忍不住替左相说了几句话,“关于左相大人,属下虽了解不多,但素闻其待人和善,温润如玉,这次虽平白受了辱,但也只是和气地‘和离’作罢,也可以说是好聚好散了,小姐可是对其生了什么误解?”

“误解……”妙华想起记忆中那冷俊阴郁的男子,不由打了个寒噤,很难与“待人和善,温润如玉”八个字联系起来。 第116章 改观 未待鸡鸣,妙华与缨绯换了身装束随着外出选买食材的伙夫厨娘出了府。

昔日的城主府早就封了,她此次落脚的住处是一旧宅临时翻新的宅子,应着“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这句老话,虽多少有些糊弄,但也谈不上“刁难”,堪堪没得处挑错的水平。

路段不算偏,但委实不算好,宅前被七纵八横的小巷子堵着,正门外亦是被新建的屋舍遮着,隐约给人一种被压着的感觉,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再往前走些,便到了主街。

拂晓时分,可见经这条路上朝的从五品到正三品官员的马车。

妙华唯唯诺诺地跟在管事厨娘的后头,眼瞅着到了地儿,趁着管事厨娘们捡菜的功夫,与缨绯溜之大吉。

……

“咳咳……呼……”虽不是剧烈的运动,可依然令妙华觉得够呛,不由顺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小姐,”缨绯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因着忧心,语气不由重了几分,“何必勉强,属下私以为无须这般……”

“缨绯啊,小心为上嘛!”妙华顺着气,一脸高深,“何况,我们这不就有收获了嘛。”妙华摊开手中的物什。

——半截萝卜……

“?”缨绯犹如丈二的和尚,愣了下才开口问道,“小姐,这萝卜是?”

“不是萝卜,”妙华用手比了下宽扁,“你再看看。”

“……夜芜菁?”缨绯凑上前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带着些试探道。

“没错。正是锦都特有的行军粮夜芜菁。”妙华眸眼深了深,“缨绯可吃过?”

缨绯摇了摇头,她只是从书中看过相关记载罢。

“在锦都,普通人家惯于将夜芜菁作为主食……”妙华了然的模样,边走边说,“可刚刚绕了菜市一圈,也只见着为数不多的夜芜菁,这同我记忆中差得太多了,何况锦都今年并非‘歉收’之年……”

“小姐可是怀疑有人在屯军粮,”缨绯反应过来小姐整这一出的原因后,不禁有些惭愧,眼前的小姑娘、她的主子,向来非不谙世事之人,而是胸有城府的贵人,她不由压低了声音,“方来查探……”

“嗯……”妙华应了声,“也不全是……”

“半个时辰后,若我未出来,直接进门带我走。”妙华交代了下,独自一人随着小厮进了不相茶楼。

妙华进了天字一号雅间,“东道主”应是已等了好半晌,见妙华来了,不再逗那毛羽漂亮的鸟儿,转过身来,甚是谦和有礼地道了句:“黎华县主,好久不见……”

他身着常服,但身姿笔挺,如那皑皑山上松,将坚劲和温和融于一身,正气有余,但掩着锋芒,不令人觉得威压。

今时一见,妙华终是将“待人和善,温润如玉”八个字同记忆中冷俊阴郁的男子联系起来。

“左相大人,久违。”

待落座,温寰甚是自然地将斟好的茶水递与妙华:“崧山雪水,锦春眉叶,半盏时候,不知可合县主口味?”

妙华想起幼时向这人讨杯水喝,却被这人吓哭的场景,仍心有余悸,但面上不显,淡定地拿起茶杯,轻轻抿了口。

“入口甘冽,回有余香,”妙华放下茶盏,对上温寰带笑的眼,“茶是好茶,只是不知,左相大人又是如何?”

“表妹,还是这么直接。”温寰失笑,倒是未冷脸,但如支棱起刺的刺猬,达眼底的笑意显得格外假意。

“表哥,这就装不下去了?”妙华心里微有些慌,但愈是慌,她反而表现得愈勇。

温寰闻言一怔,待回味过来,反而笑出声来,这套反应令妙华一愣,这有什么好笑的……

“不想表妹挺记仇的,不过……挺好……”

什么叫做……挺好?妙华一下子跟不上温寰的脑回路……这是挑衅吗?

妙华思及此有些恼,不由直言直语,打断笑意连连的温寰:“咳咳,左相大人,怎么就认定我会来赴约呢?”

“并未认定,”温寰止了笑意,未失礼地直勾勾打量妙华,而是将余光浅浅落于妙华身上,“只不过,此事既未结束,想来县主还有用的上本相的地方。”

“……”妙华微默,不愧是左相大人,怎么会是任人当枪使的人呢。

妙华微妙地瞥了眼温寰的发冠,玄色。温寰感觉到了妙华揶揄的视线,眸眼微僵。

“看来左相大人,早就察觉到了,那么,又为何不阻止呢?”妙华倒也不急了,微倚着坐塌,“尝闻左相大人同清莲乡君情意缱绻,如今观之,不知是有意成全还是本就虚情假意了?”

“县主,可真会往人伤口上撒盐,不过寥寥几句,就将本相编排了个遍。”温寰语气里透着难掩的失落,但神态却无甚么变化。

在妙华以为温寰不会回答自己时,出乎意料地,温寰淡淡道:“传闻虚实,足信与否,想来县主自有辨识,至于阻止……”

温寰声音低了低,停顿了几息,掩盖了轻轻的叹息,将欲宣之于口的措辞生生换成了另一套:“阻止与否,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你说呢,县主?”

“县主这一出离间计,虽差些火候……”温寰端着长者的架子,指点着妙华,“但诚意到了,县主接下来……”

“该、拉、拢、本、相、了……”

妙华稳住身形,被点破心思且就罢了,这话怎么从温寰嘴里说出来就这么怪…… 第117章 独美 妙华身子向后移了几分,袖子中的手紧了紧,不由不动声色地凝眸看向温寰。

后者神色清清淡淡地,不见愠色,妙华不由多看了半晌,想看出些他别的情绪来。

温寰这是认了“知绿被绿”……不过这倒是侧面印证自己原先的推断——

温寰,这位温家的嫡长子,不全然站在崇辉一方,亦不希望温家与崇辉“亲上加亲”……温寰对于温家的态度是值得妙华再细细探究些的……

妙华有这一层推断,是基于温寰微有些“扑朔迷离”的身世和在温家略显“尴尬”的处境——

六年前,温家先家主及其夫人遭逢意外猝然辞世,徒留下尚在锦都的独子温寰,若依宗法,当由他成为温家下一任家主的。

但是,温寰自知年纪尚轻,拙于能力,难以担此重任,便主动放弃了继任,推举德高望重的叔父继任这家主之位……

当然这点还是有争议的,妙华听过坊间流传的诸多种说法,除却上述说法,也有说彼时温寰是势单力薄,迫于叔父的威压,被迫放弃继位的。

还有说温寰本就无这方面志向,乐得这般的。

更有甚者,扬言温寰并非温家子,而是养子,而这种说法,则又引出诸多有关于温寰身世的揣测……

妙华不禁有些感怀,说来自己初见温寰时,就是在他父母的出殡日,他脸色骇人些倒也能理解了,何况他终是为自己取来了水。

其实细细说来,她与温寰的经历倒有几分相似……

思绪收回,虽说妙华心中早有盘算,但现下却仍是隐隐有种被人反摆了一道的不祥预感……

“县主,可看够了。”温寰好整以暇出声道。

“额……”妙华心思百转,因暂无法断明温寰的态度和立场,又想将自己从被动的局面中脱离出来,话语不由有些跳脱,眸光清澈,“不够,左相大人丰姿俊貌,再怎么看都是不够的。”

或是平日同哥哥相处练的,妙华对于这些话倒是信手拈来,这般虽不太矜持,但索性也暂抛了去。

“……”温寰看着眼前姣好妙丽的女子,默了一下,才干巴巴吐了几个字,眸色有些复杂,“县主,这是要使美人计吗?”

“咳咳,非也非也。”妙华觉得耳朵被烫了般,连忙否认。

温寰不会误会自己对他有意思?这可就误会大发了,温寰是当之无愧的“美色”不假,但自己实在未生旁的心思,刚刚的话不过是说说而已,自己可没有真的要一直看下去的意思……

虽说以婚约为媒,对于拉拢温寰,如走捷径,但妙华并不愿、也不会走这条捷径……

妙华越想越偏,丝毫未意识到温寰说的美人计是她于温寰是“美色”,但不论如何,两人最终的落脚点却是“殊途同归”,都落在“婚约”这一筹码上。

“左相大人独美,独美……”妙华找补了几句,打着哈哈道,“乱点鸳鸯谱的事儿,本县主做不来的。”

“可本相觉得,这并非是乱点鸳鸯谱之事,”温寰眸光有那么一瞬的灼热,转瞬便恢复如常,他自知有些失控了,但这般任性一回似乎也无不可,他太想、太想、想了好久了……“县主不必急着拒绝,可以权衡利弊后再做决定。”

妙华都不由怔了下,“婚约”一事,只考虑利弊,多少太过计量了……

“左相大人,在你眼中,‘婚约’是由利弊决定的?”妙华神色有些僵。

温寰未正面回答妙华的质问,而是避重就轻道:“古往今来,皇家、世家、官家抑或是商贾之流,门当户对之俗,究其根本,不皆是以利之一字以蔽之?”

“……”话是这么说没错,妙华心如明镜,可心却如被什么束着般,百般不愿,与‘婚约’二字联系在一起的名字呼之欲出,她不能说出那名字,可已心如磐石。

“这些与本县主无关。”妙华终是坚定的表了态,复又真诚地看向温寰,“既是利益相交,非是结姻不可,我们尽可谈些别的。夫妻且有大难临头各自飞、同床而异梦的,单纯的利益联盟或许更加可靠,左相大人,可愿当本县主的盟友呢?”

温寰无所谓地笑了笑,微抿了口茶水,眸中光却失了大半:“那就要看县主还有哪些筹码了。” 第118章 一诺 半个时辰后,缨绯事先避开了暗中把守的侍卫,又按妙华交代的那般解决了门口的侍从,径直入了这雅间,身姿灵巧,正欲带走妙华。

“咳咳,等等……”

妙华叫停缨绯,缨绯闻言便退居帘栊外候着:“是。”

温寰余光若有若无地扫了眼缨绯,倒未深究这一出。他轻声笑了笑:“看来县主另有要事,本相也就不便多留了。”

妙华颔了颔首,顺着这台阶下了:“今日多谢左相大人的款待,改日定报之以礼。”妙华起了身便欲走。

温寰亦是起身,看着妙华的背影,语调有些调侃:“县主就这般放心?”他话未说完,但妙华自是知道温寰话中所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妙华脚步微顿,“若说今日与大人见面前,我可能还会犹豫,但既见了……我愿信你一次,左相大人。”

“希望,我赌对了。”妙华侧首,朝温寰道。

温寰未应声,只是行了颔礼,微垂的眸眼闪动着未名的情绪,他心中不禁自嘲,自恃早已无心的他竟被年弱自己十岁的小姑娘拿捏得心甘情愿。

……

“小姐,您与左相……”缨绯来的时候,只见这二人相处的氛围十分融洽,帘栊后二人对坐云窗前,俨然交谈甚欢。她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还是昨日反复询问自己“左相是否黑脸”了的小姐吗?前后态度转变不可谓不大。

“咳咳……我可是公私分明的,”妙华知道缨绯想问什么,抢先自我挽尊道,“谈正事就谈正事,绝不掺杂私人感情。”话说出来,她自己脸皮子都有些挂不住。

妙华早将缨绯当闺中密友看待,插杆打诨开开玩笑倒也无所顾忌,装腔作势一番,坦诚道:“我之前确实对他有些误解。”

“我们有着共同利益,就目前局势而言,是可以同一段路的人,但这段路能走多远,我们还需要些更多的筹码……他的身世,温家先家主及其夫人离世的真相,他在大理寺期间处理处理过的案子及其卷宗……都得细查。”

“属下去办。”缨绯连连应下。

“不,”妙华顿了顿,“这些我会跟……时将军商议,你不必管,我还有另一件事交予你……其他人,我不放心。”

……

妙华回府时,恰是卯末辰初,时闻刚早练结束。

她回了锦都后,除了第一次不得不拜谒崇辉,再除却清莲乡君的婚宴,以及崇辉假荣彰、实欲令她树敌的溪花宴主事,其余时候皆是以“抱恙府中”为称。这般自也省了她本应依礼拜会锦都各大世家之事,倒为她避免了“瓜田李下”之嫌,就崇辉防着她那劲头,想来正合了崇辉的意。

妙华此次得以重回锦都,借的是贺清莲乡君新婚一事,准确来说,是崇辉和清莲以这事令她回来。现下,她以养病为由,在锦都拖一日算一日,与崇辉算得上心照不宣地两厢耗着。

至于时闻,妙华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因着她的私心,幼时不懂事地将本前程似锦的神武营从二品副将要来当自己小小的侍卫,何止是屈才了……

还有锦鲤之地,若是没有两年前的内乱,或许已经统一了……

“小姐?”时闻刚进院子,便见妙华坐在自己门口的台阶上,他虽派人暗中保护妙华,但并不会过问妙华的行踪,此时话到嘴边,只凝成一句,“可用过早膳了?”

妙华见着眼前人,不由心里鄙夷了自己一番,两年过去了,她的私心不减反增了……

“吃过了……我……见过左相了。”妙华微扬起头,看向时闻,“哥哥,我们聊聊。”

时闻三步并做两步走向妙华,隔开一二尺,在妙华身旁坐下:“好。”

妙华将谈话内容悉数告诉了时闻,说是信任时闻,不存隐瞒,更多的……她心有些乱……

“小姐不必忧心,这些我会尽快查清楚。”

“嗯……”妙华等着时闻说些旁的,可时闻却什么都没说。

“哥哥,你就没什么别的想同我说?”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追问道,“我不愿意为了利益许了自己的婚约是不是有些任性?”

“小姐做得很对,小姐的婚事应随自己的心意定,不应成为交易的筹码。”时闻半蹲下身子,向妙华行礼,声音低低地,“臣很高兴……”

“高……兴……什……么?”妙华声音有些发颤。

“臣……不知道。”时闻头垂得更低了些……他心中隐隐庆幸着妙华并未应下温寰……

二人僵持了有一会儿。

妙华本想心一横,今日偏要整个明白,她就想知道时闻究竟如何待她。可时闻下一句话就将她拉回这未竟的局来,业未成,她不应有心思想这些才是……

“小姐,还记得前些日子,臣提过的冼鲛族人丹珠流于黑市竞卖之事吗?”时闻转移话题道,“就在昨夜,臣等探出了这交易后的最大东家……小姐猜猜?”

“……与温家有关?”

“不错,”时闻眸色冷了冷,“虽说这交易近些年才泛滥开来,但若是往前溯源……十多年前便已有了初具规模的赏金猎人在为这东家效力了……”

“怎么会……”妙华闻言不由一惊,锦都向来与北无妄海交好,若说刚刚声音是轻颤,这会儿已经有些结舌了,“温家怎么敢……这是在……戕害无辜的人命啊……”

“人命……”时闻轻声呢喃,复沉声道,“小姐,臣可以向您求一诺吗?”

“哥哥,别说一诺了,只要是你提的,几诺我都允。”妙华知时闻在同自己说正事,但她的态度就是这样,她相信时闻的为人。

时闻眸眼深深,嘴唇微动:“小姐日后荣登大宝,惟望小姐严惩为恶之徒,还这些无辜的亡魂以公道,完善律法、辅以教化,续修两族之好。”话落便行了大礼。

“我会尽我所能。”妙华答得郑重,“哥哥,你会陪我一起,对吗?”

“臣会,”时闻抬首,对上妙华澄澈的眸眼,“只要小姐愿意,臣会永远陪在小姐身侧。” 第118章 一诺 半个时辰后,缨绯事先避开了暗中把守的侍卫,又按妙华交代的那般解决了门口的侍从,径直入了这雅间,身姿灵巧,正欲带走妙华。

“咳咳,等等……”

妙华叫停缨绯,缨绯闻言便退居帘栊外候着:“是。”

温寰余光若有若无地扫了眼缨绯,倒未深究这一出。他轻声笑了笑:“看来县主另有要事,本相也就不便多留了。”

妙华颔了颔首,顺着这台阶下了:“今日多谢左相大人的款待,改日定报之以礼。”妙华起了身便欲走。

温寰亦是起身,看着妙华的背影,语调有些调侃:“县主就这般放心?”他话未说完,但妙华自是知道温寰话中所指。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妙华脚步微顿,“若说今日与大人见面前,我可能还会犹豫,但既见了……我愿信你一次,左相大人。”

“希望,我赌对了。”妙华侧首,朝温寰道。

温寰未应声,只是行了颔礼,微垂的眸眼闪动着未名的情绪,他心中不禁自嘲,自恃早已无心的他竟被年弱自己十岁的小姑娘拿捏得心甘情愿。

……

“小姐,您与左相……”缨绯来的时候,只见这二人相处的氛围十分融洽,帘栊后二人对坐云窗前,俨然交谈甚欢。她都怀疑自己看错了,这还是昨日反复询问自己“左相是否黑脸”了的小姐吗?前后态度转变不可谓不大。

“咳咳……我可是公私分明的,”妙华知道缨绯想问什么,抢先自我挽尊道,“谈正事就谈正事,绝不掺杂私人感情。”话说出来,她自己脸皮子都有些挂不住。

妙华早将缨绯当闺中密友看待,插杆打诨开开玩笑倒也无所顾忌,装腔作势一番,坦诚道:“我之前确实对他有些误解。”

“我们有着共同利益,就目前局势而言,是可以同一段路的人,但这段路能走多远,我们还需要些更多的筹码……他的身世,温家先家主及其夫人离世的真相,他在大理寺期间处理处理过的案子及其卷宗……都得细查。”

“属下去办。”缨绯连连应下。

“不,”妙华顿了顿,“这些我会跟……时将军商议,你不必管,我还有另一件事交予你……其他人,我不放心。”

……

妙华回府时,恰是卯末辰初,时闻刚早练结束。

她回了锦都后,除了第一次不得不拜谒崇辉,再除却清莲乡君的婚宴,以及崇辉假荣彰、实欲令她树敌的溪花宴主事,其余时候皆是以“抱恙府中”为称。这般自也省了她本应依礼拜会锦都各大世家之事,倒为她避免了“瓜田李下”之嫌,就崇辉防着她那劲头,想来正合了崇辉的意。

妙华此次得以重回锦都,借的是贺清莲乡君新婚一事,准确来说,是崇辉和清莲以这事令她回来。现下,她以养病为由,在锦都拖一日算一日,与崇辉算得上心照不宣地两厢耗着。

至于时闻,妙华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因着她的私心,幼时不懂事地将本前程似锦的神武营从二品副将要来当自己小小的侍卫,何止是屈才了……

还有锦鲤之地,若是没有两年前的内乱,或许已经统一了……

“小姐?”时闻刚进院子,便见妙华坐在自己门口的台阶上,他虽派人暗中保护妙华,但并不会过问妙华的行踪,此时话到嘴边,只凝成一句,“可用过早膳了?”

妙华见着眼前人,不由心里鄙夷了自己一番,两年过去了,她的私心不减反增了……

“吃过了……我……见过左相了。”妙华微扬起头,看向时闻,“哥哥,我们聊聊。”

时闻三步并做两步走向妙华,隔开一二尺,在妙华身旁坐下:“好。”

妙华将谈话内容悉数告诉了时闻,说是信任时闻,不存隐瞒,更多的……她心有些乱……

“小姐不必忧心,这些我会尽快查清楚。”

“嗯……”妙华等着时闻说些旁的,可时闻却什么都没说。

“哥哥,你就没什么别的想同我说?”她不知怎的,鬼使神差追问道,“我不愿意为了利益许了自己的婚约是不是有些任性?”

“小姐做得很对,小姐的婚事应随自己的心意定,不应成为交易的筹码。”时闻半蹲下身子,向妙华行礼,声音低低地,“臣很高兴……”

“高……兴……什……么?”妙华声音有些发颤。

“臣……不知道。”时闻头垂得更低了些……他心中隐隐庆幸着妙华并未应下温寰……

二人僵持了有一会儿。

妙华本想心一横,今日偏要整个明白,她就想知道时闻究竟如何待她。可时闻下一句话就将她拉回这未竟的局来,业未成,她不应有心思想这些才是……

“小姐,还记得前些日子,臣提过的冼鲛族人丹珠流于黑市竞卖之事吗?”时闻转移话题道,“就在昨夜,臣等探出了这交易后的最大东家……小姐猜猜?”

“……与温家有关?”

“不错,”时闻眸色冷了冷,“虽说这交易近些年才泛滥开来,但若是往前溯源……十多年前便已有了初具规模的赏金猎人在为这东家效力了……”

“怎么会……”妙华闻言不由一惊,锦都向来与北无妄海交好,若说刚刚声音是轻颤,这会儿已经有些结舌了,“温家怎么敢……这是在……戕害无辜的人命啊……”

“人命……”时闻轻声呢喃,复沉声道,“小姐,臣可以向您求一诺吗?”

“哥哥,别说一诺了,只要是你提的,几诺我都允。”妙华知时闻在同自己说正事,但她的态度就是这样,她相信时闻的为人。

时闻眸眼深深,嘴唇微动:“小姐日后荣登大宝,惟望小姐严惩为恶之徒,还这些无辜的亡魂以公道,完善律法、辅以教化,续修两族之好。”话落便行了大礼。

“我会尽我所能。”妙华答得郑重,“哥哥,你会陪我一起,对吗?”

“臣会,”时闻抬首,对上妙华澄澈的眸眼,“只要小姐愿意,臣会永远陪在小姐身侧。” 第119章 曜灵 隔月方得一见的曜灵,正高悬于空中,俯瞰着锦都的子民,与之相较,灵霄琉璃珠的光辉不由显得黯淡。

在锦都百姓心中,昼夜更迭向来是上天给予万民最高的馈赠,灿烂无际的天光,向来是福祉、是至高的恩赐。

因而,曜灵日会有约定成俗的祭祀和庆祝仪式,往上来说,以城主为首下携满朝文武高官,囊括各世家大族在内是少不了登高行祭天大礼的,往下来说,锦都百姓皆会焚香祭拜日主,或是家中神龛,或是乡里日主祠,皆为祭祀之所。

愈是稀缺什么,便愈是渴求、祈望。

奇珍异草、珍稀灵兽以及一些古老的秘术和深藏不露的高人,在锦都并不算稀罕的,何况这些于道根未通之人实在可谓鸡肋。

灵霄琉璃珠能明多久?先代高人并未言明过,此间后人的测算虚虚实实、千人千见,既不足信,偏惹人心惶惶。

若是灵霄琉璃珠陨落,天光难见,锦都便会彻底沦为永夜,复归于极寒之地,届时人族又将何去何从……

黑夜渐长,白昼渐短,如恶诅般笼罩着锦州这片所谓的世外仙山福地。

在凡俗无能为力时,唯有以赤诚之心祭拜神明,祈祷神明多多赐福。

曜灵日苦短,只宜午时祭祀,礼毕后,待日暮时分,会有放天灯祈福之仪,举城夜庆。

……

在九零大陆,锦都宗族虽有嫡庶之分,但于男女地位之理,实乃独成一家——男女在宗族中地位相同,即,男女平等。这般宗理在九零大陆实难再找到他国、他地、他族这般处之……

男尊抑或女尊之国、之地、之族对此亦是褒贬不一,但无可否认的是,这点契合诸多黎明百姓对世外仙山福地的期许……

因而,锦都祭天祭地大礼,不避女子。为朝官之女子与为朝官之男子同礼随城主按规制祭天,而世家女子、官家女子、内廷女官等则随城主夫人按其规制祭天。

“县主大人,尚服司女使到了。”随侍婢子通禀道。

“嗯,传。”妙华淡淡应了声。

居首的绿衣女使手执薄子,后跟着四名端着衣物配饰的青衣女使款款进屋,见着妙华便恭敬行礼。

“问大人安。”

妙华依旧是淡淡应着:“起。”

“谢大人。”绿衣女使双手托起簿子,呈与妙华,垂首道,“上附大人祭天大典礼服的绣制,请大人查阅。”

妙华眸光轻轻扫过四名青衣女使举着的托盘,并未接过簿子,在干娘的教习下,她早已熟络礼制相关事宜,虽这般看,只能瞥见礼服展露在外的部分——三色翟鸟纹饰,中单、蔽膝、玉革带、玉佩、小绶、袜、舄……

但凭这些,无须再细看,足以辨别这套礼服是按宗室之女的规制来的。

若论以赖氏嫡系女嗣出身,这礼服自是没什么差错。可若是细论县主这一身份,则不同了。

在锦都,女子为官、为将、为医、为贾……与男子无异,而县主不仅仅是爵位,还是官位,是有实权的,为爵位是正二品,为官衔则是正五品。

妙华思及此不由勾唇笑了笑,崇辉不可能没考虑这点……爵位许重金,官位有实权,若是别处,可真真是受器重、得荣宠了……

偏偏峄山,穷山恶水之地,民赋本就稀薄,靠封地赋税的大头财路算是断了,这爵位虽不至于穷困潦倒,但多少会有些寒碜;至于在这里当父母官嘛?两条路——要么与地头蛇同流合污,活着享福,要么交代好后事,做好随时被干掉的准备……

妙华拎得清自己的斤两,若非时闻护着,仅凭她自己,当时的她走不出这第三条路来。

……被封授县主、乡君云云爵位的宗室子,便可出宗室而入朝,自立门户了。承袭家荫庇佑享爵无所建树,抑或为官谋其政,全凭造化。

妙华微忖,二载峄山父母官,失怙失恃不受家荫,她的情况显然是后者,但崇辉,却让她按前者的礼制……无非是撇淡她的政绩官途,只论爵位,就高不就低么,好一招明里荣彰暗里打压。

“县主大人,可有何不妥?”绿衣女使见妙华迟迟未有反应,顶着薄汗谨慎出声道。

妙华终是接过簿子,甚是随意翻了翻,笑道:“本县主不懂这些,既是给什么穿什么便是。”

绿衣女使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下来,“……大人,时候不早了,奴等侍奉您更衣。”

“且慢,”妙华放下簿子,抬了抬眼,看向其中一托着饰品的青衣女使,“你过来。”

“是,大人……”那青衣女使应声来到妙华跟前,将托盘举起,垂首行跪礼。

“这五色碧玺玲坠子倒是特别,竟比华服纹饰还多二色,”妙华看向绿衣女使,“既有绣制,可有配饰规制?” 第119章 曜灵 隔月方得一见的曜灵,正高悬于空中,俯瞰着锦都的子民,与之相较,灵霄琉璃珠的光辉不由显得黯淡。

在锦都百姓心中,昼夜更迭向来是上天给予万民最高的馈赠,灿烂无际的天光,向来是福祉、是至高的恩赐。

因而,曜灵日会有约定成俗的祭祀和庆祝仪式,往上来说,以城主为首下携满朝文武高官,囊括各世家大族在内是少不了登高行祭天大礼的,往下来说,锦都百姓皆会焚香祭拜日主,或是家中神龛,或是乡里日主祠,皆为祭祀之所。

愈是稀缺什么,便愈是渴求、祈望。

奇珍异草、珍稀灵兽以及一些古老的秘术和深藏不露的高人,在锦都并不算稀罕的,何况这些于道根未通之人实在可谓鸡肋。

灵霄琉璃珠能明多久?先代高人并未言明过,此间后人的测算虚虚实实、千人千见,既不足信,偏惹人心惶惶。

若是灵霄琉璃珠陨落,天光难见,锦都便会彻底沦为永夜,复归于极寒之地,届时人族又将何去何从……

黑夜渐长,白昼渐短,如恶诅般笼罩着锦州这片所谓的世外仙山福地。

在凡俗无能为力时,唯有以赤诚之心祭拜神明,祈祷神明多多赐福。

曜灵日苦短,只宜午时祭祀,礼毕后,待日暮时分,会有放天灯祈福之仪,举城夜庆。

……

在九零大陆,锦都宗族虽有嫡庶之分,但于男女地位之理,实乃独成一家——男女在宗族中地位相同,即,男女平等。这般宗理在九零大陆实难再找到他国、他地、他族这般处之……

男尊抑或女尊之国、之地、之族对此亦是褒贬不一,但无可否认的是,这点契合诸多黎明百姓对世外仙山福地的期许……

因而,锦都祭天祭地大礼,不避女子。为朝官之女子与为朝官之男子同礼随城主按规制祭天,而世家女子、官家女子、内廷女官等则随城主夫人按其规制祭天。

“县主大人,尚服司女使到了。”随侍婢子通禀道。

“嗯,传。”妙华淡淡应了声。

居首的绿衣女使手执薄子,后跟着四名端着衣物配饰的青衣女使款款进屋,见着妙华便恭敬行礼。

“问大人安。”

妙华依旧是淡淡应着:“起。”

“谢大人。”绿衣女使双手托起簿子,呈与妙华,垂首道,“上附大人祭天大典礼服的绣制,请大人查阅。”

妙华眸光轻轻扫过四名青衣女使举着的托盘,并未接过簿子,在干娘的教习下,她早已熟络礼制相关事宜,虽这般看,只能瞥见礼服展露在外的部分——三色翟鸟纹饰,中单、蔽膝、玉革带、玉佩、小绶、袜、舄……

但凭这些,无须再细看,足以辨别这套礼服是按宗室之女的规制来的。

若论以赖氏嫡系女嗣出身,这礼服自是没什么差错。可若是细论县主这一身份,则不同了。

在锦都,女子为官、为将、为医、为贾……与男子无异,而县主不仅仅是爵位,还是官位,是有实权的,为爵位是正二品,为官衔则是正五品。

妙华思及此不由勾唇笑了笑,崇辉不可能没考虑这点……爵位许重金,官位有实权,若是别处,可真真是受器重、得荣宠了……

偏偏峄山,穷山恶水之地,民赋本就稀薄,靠封地赋税的大头财路算是断了,这爵位虽不至于穷困潦倒,但多少会有些寒碜;至于在这里当父母官嘛?两条路——要么与地头蛇同流合污,活着享福,要么交代好后事,做好随时被干掉的准备……

妙华拎得清自己的斤两,若非时闻护着,仅凭她自己,当时的她走不出这第三条路来。

……被封授县主、乡君云云爵位的宗室子,便可出宗室而入朝,自立门户了。承袭家荫庇佑享爵无所建树,抑或为官谋其政,全凭造化。

妙华微忖,二载峄山父母官,失怙失恃不受家荫,她的情况显然是后者,但崇辉,却让她按前者的礼制……无非是撇淡她的政绩官途,只论爵位,就高不就低么,好一招明里荣彰暗里打压。

“县主大人,可有何不妥?”绿衣女使见妙华迟迟未有反应,顶着薄汗谨慎出声道。

妙华终是接过簿子,甚是随意翻了翻,笑道:“本县主不懂这些,既是给什么穿什么便是。”

绿衣女使悬着的心稍稍安了下来,“……大人,时候不早了,奴等侍奉您更衣。”

“且慢,”妙华放下簿子,抬了抬眼,看向其中一托着饰品的青衣女使,“你过来。”

“是,大人……”那青衣女使应声来到妙华跟前,将托盘举起,垂首行跪礼。

“这五色碧玺玲坠子倒是特别,竟比华服纹饰还多二色,”妙华看向绿衣女使,“既有绣制,可有配饰规制?” 第120章 应约 “回大人,”绿衣女使有些不解黎华县主为何揪着这坠子问,这些配饰虽是华丽了些,但也无甚么妨碍才是……“城主特意吩咐过,大人的配饰规制按同品级最高规格来,若大人需要,奴稍后将簿子誊抄全了,再呈与大人。”

“原是如此,”妙华皮笑肉不笑,同品级最高规格么,若不是曾见母上祭祀时戴过,倒还真能糊弄了她,这般色泽浓艳的五色碧玺玲坠子极其珍稀,认出不难。崇辉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妙华终是松口道,“那就有劳了,更衣。”

“是,大人。”一众女使如蒙大赦。

……

午时,祭祀大典。天坛内外圜宇,乌泱泱的一众官员如着明丽之色的棋子列阵其间。

永乐承平,崇辉城主步于高台,至皇天日主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复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奠玉帛、进俎后,司祝跪读祝文,乐音暂息,读毕乐起,崇辉城主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行三上香礼。

整个祭祀大典礼仪繁多复杂,容不得出一点疏漏,一众官员端正立于台下,一点小动作都不敢有。

妙华立在世家女子前列,近临高台,若按礼制,世家之女子、承荫官家之女子、内廷之女官应随城主夫人按其规制祭天,但……崇辉城主的正妻在早年便殁了。此后,崇辉未再续弦,连妾室都未曾收过,而清莲乡君,因着这层,被寄养在温家家主夫人名下,由其教养长大,与温寰算得上青梅竹马……因着温家的权势,深受荣宠,三岁时便被封为清莲乡君。

妙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抬眸瞥了眼最前的温家家主夫人,持重贵气,但姿容如初,甚至更清丽了几分……

妙华刚刚同其打照面时,就不禁感慨岁月轮转于修道之人真是毫无痕迹留下——温夫人瞧着怎么也不像一年近四十的妇人,姿容艳丽,说是半老徐娘都说老了,说是花信年华都担得。

“唔……”顿时众人皆是屏息,此次的生祭品——

非是牲畜。

但见温夫人步上高台,将一鎏金檀木匣恭敬呈与崇辉。

匣开,内呈九枚泛着金色光芒的剔透珠子,染着淅淅未尽的鲜血,妖冶而摄人心魄。

“!”妙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些珠子……微怔的目光看向温夫人,能瞥见其微扬的嘴角。

敬献礼毕,执事捧胙出,司祝诵读最后的祝文,众官便行拜礼。

“皇天日主,照临下土。一拜,请赐不夜天光。”

众人拜。

“皇天之祜,薄薄之土。二拜,请佑风调雨顺。”

众人拜。

“承天之神,敬拜下土。三拜,请庇万载安宁。”

众人拜。

燎炉火光熠熠,祝、帛、撰以及那九枚珠子焚于其中,耀目极了。

随着那声“礼毕——”,无情地埋下那肆意的贪婪和恶根。

妙华拽下挂在脖颈上的五色碧玺玲坠子,手攥得生疼,方才清醒地忍下这间种种……如具空壳,按着规制退场。

迎面走来两人,是赖楚婕和柳玉瑶。

“县主安。”二人恭敬行了一礼。

“嗯,无须多礼,”妙华强撑起和善的笑意,“二位妹妹有什么事吗?”

“晚间,长姐在皎月楼布下筵席,亦有才艺切磋,届时想请县主姐姐赏脸莅临。”赖楚婕热情地道。

妙华微忖,想起这茬,赖楚婕的长姐——赖漪涵,锦都今时风头最盛的女将军,前不久刚从关外回来,此前确是有送帖子请过她……

妙华与她未结故交,只是三年前瞻仰过这位武状元的风采,现下只记得她挺合自己眼缘的……

妙华松了松攥紧的手,既然崇辉决心要行这杀鸡取卵之事,她又何必留情,况赖漪涵及其父无疑是赖氏旁系高位官中的佼佼者……会会这位女将军,又有何不可呢……

“好,本县主会去的。”

“真的?!长姐不知该多欢喜!!”赖楚婕如释重负道。

妙华心道,看来这姑娘是完成了长姐交代的“任务”?淡淡应道:“嗯……” 第120章 应约 “回大人,”绿衣女使有些不解黎华县主为何揪着这坠子问,这些配饰虽是华丽了些,但也无甚么妨碍才是……“城主特意吩咐过,大人的配饰规制按同品级最高规格来,若大人需要,奴稍后将簿子誊抄全了,再呈与大人。”

“原是如此,”妙华皮笑肉不笑,同品级最高规格么,若不是曾见母上祭祀时戴过,倒还真能糊弄了她,这般色泽浓艳的五色碧玺玲坠子极其珍稀,认出不难。崇辉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妙华终是松口道,“那就有劳了,更衣。”

“是,大人。”一众女使如蒙大赦。

……

午时,祭祀大典。天坛内外圜宇,乌泱泱的一众官员如着明丽之色的棋子列阵其间。

永乐承平,崇辉城主步于高台,至皇天日主神牌主位前跪拜,上香。然后到列祖列宗配位前上香,叩拜。复回拜位,对诸神行三跪九拜礼。

奠玉帛、进俎后,司祝跪读祝文,乐音暂息,读毕乐起,崇辉城主行三跪九拜礼,并到配位前献爵,行三上香礼。

整个祭祀大典礼仪繁多复杂,容不得出一点疏漏,一众官员端正立于台下,一点小动作都不敢有。

妙华立在世家女子前列,近临高台,若按礼制,世家之女子、承荫官家之女子、内廷之女官应随城主夫人按其规制祭天,但……崇辉城主的正妻在早年便殁了。此后,崇辉未再续弦,连妾室都未曾收过,而清莲乡君,因着这层,被寄养在温家家主夫人名下,由其教养长大,与温寰算得上青梅竹马……因着温家的权势,深受荣宠,三岁时便被封为清莲乡君。

妙华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抬眸瞥了眼最前的温家家主夫人,持重贵气,但姿容如初,甚至更清丽了几分……

妙华刚刚同其打照面时,就不禁感慨岁月轮转于修道之人真是毫无痕迹留下——温夫人瞧着怎么也不像一年近四十的妇人,姿容艳丽,说是半老徐娘都说老了,说是花信年华都担得。

“唔……”顿时众人皆是屏息,此次的生祭品——

非是牲畜。

但见温夫人步上高台,将一鎏金檀木匣恭敬呈与崇辉。

匣开,内呈九枚泛着金色光芒的剔透珠子,染着淅淅未尽的鲜血,妖冶而摄人心魄。

“!”妙华眼中闪过一丝错愕,这些珠子……微怔的目光看向温夫人,能瞥见其微扬的嘴角。

敬献礼毕,执事捧胙出,司祝诵读最后的祝文,众官便行拜礼。

“皇天日主,照临下土。一拜,请赐不夜天光。”

众人拜。

“皇天之祜,薄薄之土。二拜,请佑风调雨顺。”

众人拜。

“承天之神,敬拜下土。三拜,请庇万载安宁。”

众人拜。

燎炉火光熠熠,祝、帛、撰以及那九枚珠子焚于其中,耀目极了。

随着那声“礼毕——”,无情地埋下那肆意的贪婪和恶根。

妙华拽下挂在脖颈上的五色碧玺玲坠子,手攥得生疼,方才清醒地忍下这间种种……如具空壳,按着规制退场。

迎面走来两人,是赖楚婕和柳玉瑶。

“县主安。”二人恭敬行了一礼。

“嗯,无须多礼,”妙华强撑起和善的笑意,“二位妹妹有什么事吗?”

“晚间,长姐在皎月楼布下筵席,亦有才艺切磋,届时想请县主姐姐赏脸莅临。”赖楚婕热情地道。

妙华微忖,想起这茬,赖楚婕的长姐——赖漪涵,锦都今时风头最盛的女将军,前不久刚从关外回来,此前确是有送帖子请过她……

妙华与她未结故交,只是三年前瞻仰过这位武状元的风采,现下只记得她挺合自己眼缘的……

妙华松了松攥紧的手,既然崇辉决心要行这杀鸡取卵之事,她又何必留情,况赖漪涵及其父无疑是赖氏旁系高位官中的佼佼者……会会这位女将军,又有何不可呢……

“好,本县主会去的。”

“真的?!长姐不知该多欢喜!!”赖楚婕如释重负道。

妙华心道,看来这姑娘是完成了长姐交代的“任务”?淡淡应道:“嗯……” 第121章 同游(上) 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楼阁飞檐如披绮丽华服,映落此间璀璨。

锦都十三街,最繁盛之地莫过于正羲门直通的明安街。曜灵日,将灯火繁盛不歇,于九零大陆,其夜景仅逊于与昼城之街衢。

正值五月初,出游舒适宜人。

时辰尚早,妙华并不急着赴宴,她更想逛逛这久违的夜市。

街上人头攒动,各类摊铺压于街道两旁,妙华着一身浅蓝缠枝纹襦裙,青丝半挽,头戴斜三苏步摇,一对碧莹耳坠,再未戴多余配饰,这身行头是锦都未婚女子常穿的样式,轻便、不惹繁复。

“……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麻薯酥……全都来一份!”妙华几乎将招牌小吃皆点了一份,光是念菜名就念了些时候。

“好……”记账的小二飞快记录着,“客官稍等……”

这家是锦都老字号小吃,深受锦都百姓喜爱,主顾最盛时,曾有从东街排到西街的长队。

排在她后面的人都不免有些讶然,一姑娘快言快语,不由搭话道:“这位妹妹,可吃的了这么多?”

妙华结完账,从队里挤出来,看向女子,俏皮道:“许久没吃了,总惦念着,慢慢吃嘛……”

妙华又望了眼这漫漫长队,她幼年时没少兢兢业业排过队,但要赶着父上为自己立下的宵禁,好几次都无果而返,还是哥哥排队在行,她惦念这些糕点这么久,难免忍不住放纵些。

“哎,下次还不一定排的上呢,这次得买个够本,才不留遗憾。”妙华无奈调侃道。

“这倒是……”那姑娘笑着回道。

“小姐。”时闻双手分别拿着两大精美雕饰的食盒,“取好了。”

“姐姐,有缘再会,我们先走啦。”

“嗯嗯,有缘再、会……”那姑娘顺着妙华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惊为天人之姿的男子,竟比左相大人还俊美……

“哥哥,你脸上有东西。”妙华忽看着时闻道。

“嗯……”时闻本能抬手欲擦,才发现两手皆占着。

“哈哈,哥哥,你把头低些。”

时闻顿了下,余光瞥了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太多目光注意到他们。他方半弯下腰,垂首,便被喂了口冷元子。

“好吃吗?哥哥可喜欢?”妙华收起搞怪的心思,眼眸灿灿。

“嗯。”时闻应着,虽然,他并未来得及尝出什么味道。

“那哥哥多吃些。”妙华递给时闻盛有冰雪冷元子的梅红匣儿,执拗地接过他右手的两个食盒,才发觉这两食盒委实有些重,想起刚刚经过的驴驿,心念,何不租只毛驴?

“哥哥,我想骑毛驴!”

妙华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换作旁人要么是跟不上路子,要么是被带偏,她看似洒脱肆意,心思算不得缜密,却甚是细腻。幸在,时闻总是顺着她。

“好。”时闻囫囵食完元子,温声应道,看着眼前笑意连连的妙华——提着食盒的手抓得很紧,明明是觉得吃力的,却强装无所谓,明明心思灵巧,人情练达,却甚少以私情绊住旁人,悄悄照顾身边人,却生怕旁人知晓、记自己的好。

傻……傻透了……

他既通了,怎能容许自己不顺着她……

他又怎能,不心生僭越……他将梅红匣放下,情难自禁伸手摸了摸妙华发梢,指触连心……

“……哥哥?”妙华亦是愣了好一下,才试探道。

“小姐发上沾了东西,臣为小姐取下。”时闻难得强势。

“好……好了吗?”

“……嗯。”声音太轻,碾碎于夜风中,丝丝缕缕地将妙华浮沉的心围住。

……

驴主人领着只头顶一撮红鬃毛的驴出来,殷切道:“客官是要陪牵,还是单租?”

“单租。”时闻淡声道。

“诶好,单租一夜八十文,需先付四贯押金,明日午时前送回驴,即可取回押金。”

时闻递与驴主人五两银子:“不必找了。”

驴主人见这是有钱的主顾,笑嘻嘻将驴牵给时闻,还不忘拍了拍驴向妙华和时闻展示道:“这头刚成年不久,能抗能打,不怕生,温和得紧!”

时闻将物什挂在红鬃驴身上,看向妙华时,后者已是跃跃欲试。

这只驴不算高,也确实温顺,妙华跨步抬腿间便轻松骑了上去,视野委实不能同骑马相比,说到马……她不由想起白影——

一匹战马,最好的服役期莫过于三到十五岁,可常年的无用武之地,何尝不是对将才、良兵、好马的蹉跎。妙华心里有些沉重。

时闻身姿高挑,牵着缰绳的素手十分好看,自成凛势,愣是将牵驴牵出了战马的风姿。

“小姐,接下来想去哪里逛逛?”

“嗯……”妙华压下难捱的思绪,“继续往东街去,那边好玩的更多!”皎月楼亦在那边。 第121章 同游(上) 向晚,灯烛荧煌,上下相照,楼阁飞檐如披绮丽华服,映落此间璀璨。

锦都十三街,最繁盛之地莫过于正羲门直通的明安街。曜灵日,将灯火繁盛不歇,于九零大陆,其夜景仅逊于与昼城之街衢。

正值五月初,出游舒适宜人。

时辰尚早,妙华并不急着赴宴,她更想逛逛这久违的夜市。

街上人头攒动,各类摊铺压于街道两旁,妙华着一身浅蓝缠枝纹襦裙,青丝半挽,头戴斜三苏步摇,一对碧莹耳坠,再未戴多余配饰,这身行头是锦都未婚女子常穿的样式,轻便、不惹繁复。

“……麻饮细粉、素签沙糖、冰雪冷元子、水晶角儿、麻薯酥……全都来一份!”妙华几乎将招牌小吃皆点了一份,光是念菜名就念了些时候。

“好……”记账的小二飞快记录着,“客官稍等……”

这家是锦都老字号小吃,深受锦都百姓喜爱,主顾最盛时,曾有从东街排到西街的长队。

排在她后面的人都不免有些讶然,一姑娘快言快语,不由搭话道:“这位妹妹,可吃的了这么多?”

妙华结完账,从队里挤出来,看向女子,俏皮道:“许久没吃了,总惦念着,慢慢吃嘛……”

妙华又望了眼这漫漫长队,她幼年时没少兢兢业业排过队,但要赶着父上为自己立下的宵禁,好几次都无果而返,还是哥哥排队在行,她惦念这些糕点这么久,难免忍不住放纵些。

“哎,下次还不一定排的上呢,这次得买个够本,才不留遗憾。”妙华无奈调侃道。

“这倒是……”那姑娘笑着回道。

“小姐。”时闻双手分别拿着两大精美雕饰的食盒,“取好了。”

“姐姐,有缘再会,我们先走啦。”

“嗯嗯,有缘再、会……”那姑娘顺着妙华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惊为天人之姿的男子,竟比左相大人还俊美……

“哥哥,你脸上有东西。”妙华忽看着时闻道。

“嗯……”时闻本能抬手欲擦,才发现两手皆占着。

“哈哈,哥哥,你把头低些。”

时闻顿了下,余光瞥了下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无太多目光注意到他们。他方半弯下腰,垂首,便被喂了口冷元子。

“好吃吗?哥哥可喜欢?”妙华收起搞怪的心思,眼眸灿灿。

“嗯。”时闻应着,虽然,他并未来得及尝出什么味道。

“那哥哥多吃些。”妙华递给时闻盛有冰雪冷元子的梅红匣儿,执拗地接过他右手的两个食盒,才发觉这两食盒委实有些重,想起刚刚经过的驴驿,心念,何不租只毛驴?

“哥哥,我想骑毛驴!”

妙华向来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换作旁人要么是跟不上路子,要么是被带偏,她看似洒脱肆意,心思算不得缜密,却甚是细腻。幸在,时闻总是顺着她。

“好。”时闻囫囵食完元子,温声应道,看着眼前笑意连连的妙华——提着食盒的手抓得很紧,明明是觉得吃力的,却强装无所谓,明明心思灵巧,人情练达,却甚少以私情绊住旁人,悄悄照顾身边人,却生怕旁人知晓、记自己的好。

傻……傻透了……

他既通了,怎能容许自己不顺着她……

他又怎能,不心生僭越……他将梅红匣放下,情难自禁伸手摸了摸妙华发梢,指触连心……

“……哥哥?”妙华亦是愣了好一下,才试探道。

“小姐发上沾了东西,臣为小姐取下。”时闻难得强势。

“好……好了吗?”

“……嗯。”声音太轻,碾碎于夜风中,丝丝缕缕地将妙华浮沉的心围住。

……

驴主人领着只头顶一撮红鬃毛的驴出来,殷切道:“客官是要陪牵,还是单租?”

“单租。”时闻淡声道。

“诶好,单租一夜八十文,需先付四贯押金,明日午时前送回驴,即可取回押金。”

时闻递与驴主人五两银子:“不必找了。”

驴主人见这是有钱的主顾,笑嘻嘻将驴牵给时闻,还不忘拍了拍驴向妙华和时闻展示道:“这头刚成年不久,能抗能打,不怕生,温和得紧!”

时闻将物什挂在红鬃驴身上,看向妙华时,后者已是跃跃欲试。

这只驴不算高,也确实温顺,妙华跨步抬腿间便轻松骑了上去,视野委实不能同骑马相比,说到马……她不由想起白影——

一匹战马,最好的服役期莫过于三到十五岁,可常年的无用武之地,何尝不是对将才、良兵、好马的蹉跎。妙华心里有些沉重。

时闻身姿高挑,牵着缰绳的素手十分好看,自成凛势,愣是将牵驴牵出了战马的风姿。

“小姐,接下来想去哪里逛逛?”

“嗯……”妙华压下难捱的思绪,“继续往东街去,那边好玩的更多!”皎月楼亦在那边。 第122章 同游(中) 这一片,算卦、喝故衣、探搏、剃剪、纸画、令曲、讲史摊点众多,妙华坐在驴上,但闻邻近摊子讲史伎人正表演着。

“……话说啊,黑云笼罩,风雨为泣,百鬼夜嚎,旻影将军带领烈炼铁骑将士同乱贼展开了三天三夜的殊死之战,终于取得了最后一役的胜利!”讲史伎人半条腿支在方桌上,语调顿挫激昂,很能调动听客的情绪。

“好!!”

“谢谢,谢谢……”讲史伎人作揖谢礼。

不少听客都打赏了钱财,但还听得不够尽兴,一边打赏一边催促道:“接着讲啊,光吊人胃口!”

“行里规矩,不能破的,不能破的……”讲史伎人余光瞥了眼盆中钱数,摇了摇扇子,老气横长,半推半就,瞅着盆里钱财够数了,才接着道:“——哎,此战胜后……”

临靠的卦肆亦是人满为患,傀儡神鬼灯列于门外两侧,打着“半仙”招牌,上悬以一把金纸糊的太阿宝剑,算卦先生一脸玄妙,惹得求卦人惊疑不定:“半仙,我这卦究竟是凶是吉啊?”

“唉……”这位半仙长叹一声,面露难色,眼睛半闭着,俨然入定,“这位施主,你近来不宜出远门啊,恐有血光之灾。”

“半仙,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镖局半月没开张,好不容易捡着一桩生意可耽误不得啊。半仙,你可千万帮我解了!”

“……解倒也易解。”但见那半仙摆香案,上香,净手一气呵成,宽厚的道袍舞得飞起,振振有词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众人能听清的只有那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

妙华初次见这阵仗,委实觉得有趣。便扯了扯缰绳,惹得时闻回首。

“哥哥,先看完这场。”

半仙念完咒,凝于一笔画下符箓,咕咕隆隆几口,猛地往符上喷法水后,又是念了一大段词,将桃木剑落于符箓上,词尽对天鞠礼,但见符箓闪过一闪而过的灵光,众人见了皆是称奇。

“这是灵光!!”

“刘半仙就是厉害!”

“这护身符你好生佩戴,保你逢凶化吉。”半仙以桃木剑将符箓递给施主,“念与你有缘,算三十文钱。”

“诶,谢谢半仙!谢谢半仙!!”这位施主虔诚接过符,忙不迭付了钱。

“下一位……”

“我!”

“好好排队,我在你前面!”

“明明我先来的!!”

“诸位一个一个来,这位施主,你八字是?”

“……”

众人推推搡搡争着求卦,甚至有人只是单纯凑热闹,没什么要问的也随缘求一卦……

在人群挤到妙华前,时闻已牵着红鬃驴离开这处。

“噗……算卦真有意思……”妙华笑道,“等事皆了了,我也寻个山头拜个师傅学学,行走江湖,也有了谋生的本事不是……”

时闻被妙华逗笑了,温声道:“那待小姐学成了,还望小姐给臣也算算。”

“好说,问签三十,解签另算。”妙华如钻入钱眼的米虫滚了一趟,觉得吃撑后又钻出钱眼大气道,“当然,合眼缘的,不收钱倒贴都行……”

“那这行当看来是不适合小姐干,臣担心小姐愈算愈穷。”时闻难得调侃得这么直接。

“哥哥!”妙华本就粉嫩的脸颊泛起羞红。

是时,他们所在的摊点前,一纨绔子高声道:“那就以‘花夜’为题,以‘红’字为韵做首绝句。”

摊主是一个酸溜溜的卖诗才,闻言只是摊开宣纸,瘦削的手提笔蘸墨,未多思忖便落笔题诗。他身旁的看客随他写一句念一句——

“花灯画灯鬼画符,”

“卜卦算卦道卦无。”

“夜愁良绡寄何如?”

“但闻……西府……绿栖红!”念诗的看客磕巴了一下,才读完这最后一句。

市井卖诗才的酸诗无外乎抒发自己愤懑不得志、穷困潦倒、感时伤秋之情的,但多结合坊间时事,卖笑取巧的谈资。

“哈哈哈!好诗!!赏!赏!”出题的纨绔子直接阔绰打赏了十两金。

“不愧是柳才子啊!瞧这‘栖’字使得,多传神……”一看客揶揄道,惹得一旁看客笑得更甚。

“那可不,这不赏都说不过去了。”说话的人将一两银子朝这位卖诗才扔了过去,正正巧砸到了卖诗才头上,卖诗才却似没感觉般,就一副这些喧嚣热闹同自己无关的模样,垂首任一众看客折辱。

“都说西府左相善举新才,不将你招去真是屈才了。”人群间折辱之言愈发难听。

卖诗才悉数听之,不怒不争,虽心中郁结,但自己既是吃这碗饭的,就少不了供人娱乐消遣。他习惯了。

“嗯,本相亦是觉得。”但闻鹤立鸡群的左相大人亮明身份,附和道。

“!!!”

人群中不乏眼尖的认出来人,左相?!什么时候在的????!!

这公然拿左相大人被绿一事做谈资的场子,当事人却恰恰在场,玩的简直就是心跳……

送上来的好戏,哪有不看的理,妙华默默翻出点心,又递给哥哥一份,坐观好戏开场。

时闻与温寰对视了一眼,二人眼底的威压倒是不遑多让。 第122章 同游(中) 这一片,算卦、喝故衣、探搏、剃剪、纸画、令曲、讲史摊点众多,妙华坐在驴上,但闻邻近摊子讲史伎人正表演着。

“……话说啊,黑云笼罩,风雨为泣,百鬼夜嚎,旻影将军带领烈炼铁骑将士同乱贼展开了三天三夜的殊死之战,终于取得了最后一役的胜利!”讲史伎人半条腿支在方桌上,语调顿挫激昂,很能调动听客的情绪。

“好!!”

“谢谢,谢谢……”讲史伎人作揖谢礼。

不少听客都打赏了钱财,但还听得不够尽兴,一边打赏一边催促道:“接着讲啊,光吊人胃口!”

“行里规矩,不能破的,不能破的……”讲史伎人余光瞥了眼盆中钱数,摇了摇扇子,老气横长,半推半就,瞅着盆里钱财够数了,才接着道:“——哎,此战胜后……”

临靠的卦肆亦是人满为患,傀儡神鬼灯列于门外两侧,打着“半仙”招牌,上悬以一把金纸糊的太阿宝剑,算卦先生一脸玄妙,惹得求卦人惊疑不定:“半仙,我这卦究竟是凶是吉啊?”

“唉……”这位半仙长叹一声,面露难色,眼睛半闭着,俨然入定,“这位施主,你近来不宜出远门啊,恐有血光之灾。”

“半仙,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镖局半月没开张,好不容易捡着一桩生意可耽误不得啊。半仙,你可千万帮我解了!”

“……解倒也易解。”但见那半仙摆香案,上香,净手一气呵成,宽厚的道袍舞得飞起,振振有词念着旁人听不懂的咒语,众人能听清的只有那最后一句“急急如律令”。

妙华初次见这阵仗,委实觉得有趣。便扯了扯缰绳,惹得时闻回首。

“哥哥,先看完这场。”

半仙念完咒,凝于一笔画下符箓,咕咕隆隆几口,猛地往符上喷法水后,又是念了一大段词,将桃木剑落于符箓上,词尽对天鞠礼,但见符箓闪过一闪而过的灵光,众人见了皆是称奇。

“这是灵光!!”

“刘半仙就是厉害!”

“这护身符你好生佩戴,保你逢凶化吉。”半仙以桃木剑将符箓递给施主,“念与你有缘,算三十文钱。”

“诶,谢谢半仙!谢谢半仙!!”这位施主虔诚接过符,忙不迭付了钱。

“下一位……”

“我!”

“好好排队,我在你前面!”

“明明我先来的!!”

“诸位一个一个来,这位施主,你八字是?”

“……”

众人推推搡搡争着求卦,甚至有人只是单纯凑热闹,没什么要问的也随缘求一卦……

在人群挤到妙华前,时闻已牵着红鬃驴离开这处。

“噗……算卦真有意思……”妙华笑道,“等事皆了了,我也寻个山头拜个师傅学学,行走江湖,也有了谋生的本事不是……”

时闻被妙华逗笑了,温声道:“那待小姐学成了,还望小姐给臣也算算。”

“好说,问签三十,解签另算。”妙华如钻入钱眼的米虫滚了一趟,觉得吃撑后又钻出钱眼大气道,“当然,合眼缘的,不收钱倒贴都行……”

“那这行当看来是不适合小姐干,臣担心小姐愈算愈穷。”时闻难得调侃得这么直接。

“哥哥!”妙华本就粉嫩的脸颊泛起羞红。

是时,他们所在的摊点前,一纨绔子高声道:“那就以‘花夜’为题,以‘红’字为韵做首绝句。”

摊主是一个酸溜溜的卖诗才,闻言只是摊开宣纸,瘦削的手提笔蘸墨,未多思忖便落笔题诗。他身旁的看客随他写一句念一句——

“花灯画灯鬼画符,”

“卜卦算卦道卦无。”

“夜愁良绡寄何如?”

“但闻……西府……绿栖红!”念诗的看客磕巴了一下,才读完这最后一句。

市井卖诗才的酸诗无外乎抒发自己愤懑不得志、穷困潦倒、感时伤秋之情的,但多结合坊间时事,卖笑取巧的谈资。

“哈哈哈!好诗!!赏!赏!”出题的纨绔子直接阔绰打赏了十两金。

“不愧是柳才子啊!瞧这‘栖’字使得,多传神……”一看客揶揄道,惹得一旁看客笑得更甚。

“那可不,这不赏都说不过去了。”说话的人将一两银子朝这位卖诗才扔了过去,正正巧砸到了卖诗才头上,卖诗才却似没感觉般,就一副这些喧嚣热闹同自己无关的模样,垂首任一众看客折辱。

“都说西府左相善举新才,不将你招去真是屈才了。”人群间折辱之言愈发难听。

卖诗才悉数听之,不怒不争,虽心中郁结,但自己既是吃这碗饭的,就少不了供人娱乐消遣。他习惯了。

“嗯,本相亦是觉得。”但闻鹤立鸡群的左相大人亮明身份,附和道。

“!!!”

人群中不乏眼尖的认出来人,左相?!什么时候在的????!!

这公然拿左相大人被绿一事做谈资的场子,当事人却恰恰在场,玩的简直就是心跳……

送上来的好戏,哪有不看的理,妙华默默翻出点心,又递给哥哥一份,坐观好戏开场。

时闻与温寰对视了一眼,二人眼底的威压倒是不遑多让。 第123章 同游(下) 妙华刚咽下一口木薯糕,便见温寰屏退左右小厮,独自几步上前,面露痛惜之色,怅惋道:“本相竟不知我都文人处境这么艰难,令柳生这般空怀‘良绡’却无凭寄的才子囿于市井,靠卖笑卖诗谋生,实乃本相的失职。”

话虽是对柳生说的,但却是说给折辱柳生的人听的。

“大人言重了,能博得大家的一乐是小生的福分。”柳生行了拜礼,“是小生不知天高地厚,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罪?”温寰似听了个笑话般,“你倒说说,你何罪之有啊?”

“小生……不该妄议……”柳生自知这时还提那茬,无异于上赶着往枪口上撞——找死。咬了咬牙,改口道:“小生不该自恃才高,质疑大人的识才用才之能。”

温寰轻笑了声,甚是好看,惹得不少围观女子红了脸。但说出的话却甚是犀利:“你都这么说了,本相又如何恕你的罪呢?”

柳生闻言腿软了大半截,心凉了大半,认命道:“小生知……”

“这本就谈不上‘罪’,又何来宽恕之说?”

“!”柳生肩膀微颤,“大人……何意?”柳生以为只是换个由头挑刺,让温寰面子上好过去些,讨个轻罚,却没想到温寰压根就没找他算账的意思。

“起来,”温寰拂了拂袖子,凛声道,“我都才高者济济,本相苦于只有一双耳目,纵有良绡,也难免疏漏。”

妙华含着糖丸子停了咀嚼,温寰可是与右相齐平的百官之首,近年来举荐了不少新才,提拔了不少新人,也正是此般,左相党才可与右相党明面上分庭抗礼。现下,姿态这般低,多半有后招……

“本以为我都文举考制足够完善、公正,本相稍尽绵薄之力足矣……此番看来,仍有需严查严督之处,蔡小公子,你说呢?”温寰脸上挂着假笑,眸光冷冽,扫了眼那出题的纨绔子,后者顿失了桀骜狂气,哆嗦赔笑道:“大……大人说的……是。”

礼部蔡侍郎家的幺子,是锦都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世家财平日没少干荒诞事,一不学无术的主,也愣是混了个闲官当,后惹出了人命,才下了狱,革了官,蔡侍郎花了好一番功夫捞人,捞出来后非但没有半点改进,反而变本加厉。许是觉得自家老爹啊、兄长啊……总能保自己,行事愈发肆意妄为,锦都百姓皆是苦其久矣……

但这般狂妄的主,在左相面前立马谄媚赔笑,惧怕得紧。

妙华看戏入了迷,一口咽下一只糖丸子,差点被噎着……蔡小公子……不会是传闻中蔡侍郎家那不成器的幺子?温寰话里话外,分明是警示如蔡侍郎这般的官员……

温寰将一令羽递给卖诗才,“奉曜学府正对外招收夫子、学子,真才与否,考场自见真章。”

众人皆是一惊,令羽!市面上千金难买的准考信物!

奉曜学府为广纳贤才、广育贤才而设,进了此学府,便是半身入了仕途,这无异于给广大报国无门的书生开了直通朝廷的大门。

不过招生名额有限,便有了令羽这一信物。谁知竟埋下了隐患……

本应授予乡里德才兼备之人的令羽,被某些官员挪为私财,暗中操作多了,愈发混乱,获取令羽的渠道愈发多元,也愈发难以为真正需要的学子得到……

“……谢大人!”卖诗才忍着哽咽双手接过,恭敬行了辑礼。

看客中不乏为之触动的,这柳书生颇有才气,但奈何家中生变,又心高气傲不愿倚靠权贵,只落得市井卖诗卖笑谋生。

“令羽难得,本相也只可授这一支,你可莫令本相失望啊。”温寰温和道,高位者的持重自显。

柳书生又是恭敬行了一礼,慎重无比道:“小生必全力以赴。”

“奉曜学府入学考在即,本相甚是好奇令羽会为那些才子持有,尝闻蔡小公子曾获授过令羽?”

“……啊……是……”蔡小公子没想到话又绕到自己身上,他哪管什么令羽什么才子,这物什不是很容易就能拿到吗?

“哦,既确有其事,那蔡小公子定才识不俗,可否作诗一首,好教本相与在场的诸位一同看看蔡小公子与柳生,谁的才识更胜一筹?”温寰适时看了眼众人,人群中看不过眼蔡小公子这纨绔的,亦是跟着起哄。

“就以蔡小公子出的题作罢。”温寰补刀道。

“?!”蔡小公子就差暴走了,作诗?!他哪会作诗啊??!!!再者刚刚那题也不是他出的,是身边伴读小厮想的啊,他不过图一乐,哪知会惹来左相这尊大佛。若不是记得亲爹的嘱咐——

“这锦都最不能惹的,就是左相!得罪了他,谁都救不了你!”

……蔡小公子急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半天不敢出声。

“蔡小公子,可要本相再请?”

蔡小公子这是真受不住威压了,也顾不得脸面,哐嘡一声跪地道:“大人,小人……小人实在作不出。”

“唉,那真是可惜了,”温寰一脸惋惜,“这样,你随意念首你作过的诗,本相都算过。”

这下,已经将要求放得不能再宽了,然而,蔡小公子仍是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是自己写的,他怎么记得……

“蔡小公子,”温寰声音冷冽,“你可知学问造假、乡闱舞弊,乃作奸犯科之事,罪同欺君。”

“!!!”

蔡小公子脑子嗡的一声,慌乱求饶:“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小人不敢啊!”

“是吗?人证、物证俱在,只待蔡小公子配合调查,本相不会冤枉无辜,更不会姑息养奸。”

“带下去。”

“是,大人。”几位便衣侍卫上前制住了蔡小公子,后者来不及过多挣扎,便挨了一手刀,昏了过去。

恶人得以查处,众人皆觉得解气,拍手称快,对左相亦是愈加信服。

“左相不愧是大理|寺卿出身,真有一套。”妙华轻声同时闻说着,“虽是文官之首,但却有武将行事的风骨,也难怪于朝中颇有威望……”妙华微忖,“不过今日才动蔡家子……”

妙华话未说完,便瞥见温寰朝她这边走来。好在看完戏的众人该散的散,左相亦是有侍卫护着,倒也由不得旁人近身。

“县主,这么巧,又见面了。”温寰还未上前,便被时闻拿剑的手给拦住。

“额……是有些巧,”妙华察觉到了温寰同时闻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咳咳,本县主还有约,就先告辞了,改日得空再叙……”

“县主可是应长风将军的约?”

“嗯,是。”

“本相亦是,正好同路。”温寰笑着道,“皎月楼就在不远处,县主可莫要再推托了。”

言尽于此,妙华自是不好意思再避着温寰,只得拉了拉缰绳,示意哥哥放下剑。 第123章 同游(下) 妙华刚咽下一口木薯糕,便见温寰屏退左右小厮,独自几步上前,面露痛惜之色,怅惋道:“本相竟不知我都文人处境这么艰难,令柳生这般空怀‘良绡’却无凭寄的才子囿于市井,靠卖笑卖诗谋生,实乃本相的失职。”

话虽是对柳生说的,但却是说给折辱柳生的人听的。

“大人言重了,能博得大家的一乐是小生的福分。”柳生行了拜礼,“是小生不知天高地厚,惊扰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罪?”温寰似听了个笑话般,“你倒说说,你何罪之有啊?”

“小生……不该妄议……”柳生自知这时还提那茬,无异于上赶着往枪口上撞——找死。咬了咬牙,改口道:“小生不该自恃才高,质疑大人的识才用才之能。”

温寰轻笑了声,甚是好看,惹得不少围观女子红了脸。但说出的话却甚是犀利:“你都这么说了,本相又如何恕你的罪呢?”

柳生闻言腿软了大半截,心凉了大半,认命道:“小生知……”

“这本就谈不上‘罪’,又何来宽恕之说?”

“!”柳生肩膀微颤,“大人……何意?”柳生以为只是换个由头挑刺,让温寰面子上好过去些,讨个轻罚,却没想到温寰压根就没找他算账的意思。

“起来,”温寰拂了拂袖子,凛声道,“我都才高者济济,本相苦于只有一双耳目,纵有良绡,也难免疏漏。”

妙华含着糖丸子停了咀嚼,温寰可是与右相齐平的百官之首,近年来举荐了不少新才,提拔了不少新人,也正是此般,左相党才可与右相党明面上分庭抗礼。现下,姿态这般低,多半有后招……

“本以为我都文举考制足够完善、公正,本相稍尽绵薄之力足矣……此番看来,仍有需严查严督之处,蔡小公子,你说呢?”温寰脸上挂着假笑,眸光冷冽,扫了眼那出题的纨绔子,后者顿失了桀骜狂气,哆嗦赔笑道:“大……大人说的……是。”

礼部蔡侍郎家的幺子,是锦都有名的纨绔子弟,仗着家世家财平日没少干荒诞事,一不学无术的主,也愣是混了个闲官当,后惹出了人命,才下了狱,革了官,蔡侍郎花了好一番功夫捞人,捞出来后非但没有半点改进,反而变本加厉。许是觉得自家老爹啊、兄长啊……总能保自己,行事愈发肆意妄为,锦都百姓皆是苦其久矣……

但这般狂妄的主,在左相面前立马谄媚赔笑,惧怕得紧。

妙华看戏入了迷,一口咽下一只糖丸子,差点被噎着……蔡小公子……不会是传闻中蔡侍郎家那不成器的幺子?温寰话里话外,分明是警示如蔡侍郎这般的官员……

温寰将一令羽递给卖诗才,“奉曜学府正对外招收夫子、学子,真才与否,考场自见真章。”

众人皆是一惊,令羽!市面上千金难买的准考信物!

奉曜学府为广纳贤才、广育贤才而设,进了此学府,便是半身入了仕途,这无异于给广大报国无门的书生开了直通朝廷的大门。

不过招生名额有限,便有了令羽这一信物。谁知竟埋下了隐患……

本应授予乡里德才兼备之人的令羽,被某些官员挪为私财,暗中操作多了,愈发混乱,获取令羽的渠道愈发多元,也愈发难以为真正需要的学子得到……

“……谢大人!”卖诗才忍着哽咽双手接过,恭敬行了辑礼。

看客中不乏为之触动的,这柳书生颇有才气,但奈何家中生变,又心高气傲不愿倚靠权贵,只落得市井卖诗卖笑谋生。

“令羽难得,本相也只可授这一支,你可莫令本相失望啊。”温寰温和道,高位者的持重自显。

柳书生又是恭敬行了一礼,慎重无比道:“小生必全力以赴。”

“奉曜学府入学考在即,本相甚是好奇令羽会为那些才子持有,尝闻蔡小公子曾获授过令羽?”

“……啊……是……”蔡小公子没想到话又绕到自己身上,他哪管什么令羽什么才子,这物什不是很容易就能拿到吗?

“哦,既确有其事,那蔡小公子定才识不俗,可否作诗一首,好教本相与在场的诸位一同看看蔡小公子与柳生,谁的才识更胜一筹?”温寰适时看了眼众人,人群中看不过眼蔡小公子这纨绔的,亦是跟着起哄。

“就以蔡小公子出的题作罢。”温寰补刀道。

“?!”蔡小公子就差暴走了,作诗?!他哪会作诗啊??!!!再者刚刚那题也不是他出的,是身边伴读小厮想的啊,他不过图一乐,哪知会惹来左相这尊大佛。若不是记得亲爹的嘱咐——

“这锦都最不能惹的,就是左相!得罪了他,谁都救不了你!”

……蔡小公子急得脸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的,支吾半天不敢出声。

“蔡小公子,可要本相再请?”

蔡小公子这是真受不住威压了,也顾不得脸面,哐嘡一声跪地道:“大人,小人……小人实在作不出。”

“唉,那真是可惜了,”温寰一脸惋惜,“这样,你随意念首你作过的诗,本相都算过。”

这下,已经将要求放得不能再宽了,然而,蔡小公子仍是脑子里一片空白……都不是自己写的,他怎么记得……

“蔡小公子,”温寰声音冷冽,“你可知学问造假、乡闱舞弊,乃作奸犯科之事,罪同欺君。”

“!!!”

蔡小公子脑子嗡的一声,慌乱求饶:“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小人不敢啊!”

“是吗?人证、物证俱在,只待蔡小公子配合调查,本相不会冤枉无辜,更不会姑息养奸。”

“带下去。”

“是,大人。”几位便衣侍卫上前制住了蔡小公子,后者来不及过多挣扎,便挨了一手刀,昏了过去。

恶人得以查处,众人皆觉得解气,拍手称快,对左相亦是愈加信服。

“左相不愧是大理|寺卿出身,真有一套。”妙华轻声同时闻说着,“虽是文官之首,但却有武将行事的风骨,也难怪于朝中颇有威望……”妙华微忖,“不过今日才动蔡家子……”

妙华话未说完,便瞥见温寰朝她这边走来。好在看完戏的众人该散的散,左相亦是有侍卫护着,倒也由不得旁人近身。

“县主,这么巧,又见面了。”温寰还未上前,便被时闻拿剑的手给拦住。

“额……是有些巧,”妙华察觉到了温寰同时闻间剑拔弩张的氛围,“咳咳,本县主还有约,就先告辞了,改日得空再叙……”

“县主可是应长风将军的约?”

“嗯,是。”

“本相亦是,正好同路。”温寰笑着道,“皎月楼就在不远处,县主可莫要再推托了。”

言尽于此,妙华自是不好意思再避着温寰,只得拉了拉缰绳,示意哥哥放下剑。 第124章 皎月乱(上) 这段路委实不算长,但每一刻都给妙华一种强烈的难耐感,不对劲,很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她说不明白……

尴尬在三人间蔓延开来,妙华想着打破这微有些令人踹不过气的氛围,调侃开口道:“左相大人闲情逸致,偏定今日拿人,若是蔡侍郎连夜寻你要人的话,岂不麻烦?”

“县主,本相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温寰笑了笑,似是故意般,调笑道,“还是县主在替本相担心?”

“……自作多情。”一直沉默不言的时闻冰冷吐出四个字。

妙华都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那句话是哥哥说的???

温寰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到,反而坦然得紧,看向妙华的眼神宠溺得不像话:“是吗……可惜本相只在乎县主的看法。”

妙华头皮都不由有些发麻,眼前这位怕是假的左相?这都什么迷惑发言,还有这眼神,怎么像饿久了的狼看着肥美的羔羊迫不及待要拆吞入腹般……

“……”妙华瞥开眼,微默了一下,她表示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多言。有时候啊,不尝试强行打破一下尴尬,都不知道可以更尴尬。

妙华本没有搭腔的意思,身旁这两人今夜都有些过于反常,她委实不想再进行无谓的交谈,但还是选择了“护犊子”,脱口而出道:“本县主的人说的等同本县主的看法。”

“……”

“qvq!”

妙华见温寰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他又蹦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拽了拽缰绳,由心领神会的哥哥牵着加速前进。

……

皎月楼。一片别样辉煌的灯火相照此间酒肆。

“客官,里边请。”小二看过信物后殷勤地领他们上楼顶赴宴。

皎月楼是锦都有名的销金窟,物价不菲,一顿饭钱可能就担得普通人家半月的收入,而这位刚回锦都不久的长风将军,出手竟这般阔绰,整整包下皎月楼最贵的顶层。

“左相大人,请。”妙华面上恭敬地请温寰先入,实际呢,只是有意错开温寰,若她同左相一同进去,难免……

“好。”温寰只是淡淡笑了笑,笑不及眼底。

“哥哥……”妙华拽了拽时闻的衣角,话到嘴边,竟不自觉变了样,“……你瞧天上的月亮,多美。”

时闻淡淡瞥了眼月亮,“嗯。”眸光却一直如月华薄纱般细腻地落在妙华身上。

“……唔,我们、进去。”

“嗯。”

掀开幕帘,踏入筵席大堂,只见宽广的堂中央足有二三十名容貌妍丽、身姿曼妙、彩衣飘飘的舞姬正在婀娜舞动着,堂下西南角的乐人鼓瑟吹笙,还有些未上场的歌姬、舞姬聚集在主廊檐边,听候宾客的传唤。

——这阵仗,怕是将大半个凝云乐坊的乐人都请了来……

宾客大多是武将,文臣来的并不多。让整场筵席看来更像是犒赏宴……文臣、世家的小姐和公子尔尔倒更像请来撑场子的……

妙华目光迁移,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主座上的女子——

这位女将军身着藏色的衣裳,腰间系着一枚青玉佩,头发由冠簪全然挽起,额前垂落着清浅的碎发,若有若无笑着,眉目却并未舒展。较之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多了些凌厉和孤冷。

不知为何,妙华对藏、橘二色的服饰有种难明的不喜……但她得承认,藏色很衬这位女将军,是那种难以言说的风骨的描摹。

“黎华县主!请上座!”主座上的女子瞥见妙华,眸眼亮了亮,嘴角噙着明朗的笑,语气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妙华对着赖漪涵行了一礼,由招待的女使引着入席。待看到自己的席位,妙华吸了口凉气……赖家人一个个的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礼仪宗法了(妙华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也埋汰进去)……崇辉本就与自己结有旧仇有意试探且就不提了,这长风将军,怎也让自己坐主座位旁——这最尊贵的客座上。

长风将军莫不是感念父上昔日提携之恩,抑或是也在试探自己,更或是……

奈何妙华来不及理清思绪,就被这位将军扶着手引向自己身旁席位落座。

“……谢谢。”只得仓促道了句谢。

“县主肯赏脸,臣真欢喜……”赖漪涵喜上眉梢,一双俊秀的眉眼泛起层层涟漪,似是得了一讨自己喜欢的新奇物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妙华看,似是一刻不看着眼前人,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般。周身孤冷的凛势退了大半,说起话来竟有些笨拙,她似是察觉到了,“臣一介粗人,不会说话……”

欢喜……妙华又听到这词,心头一紧,此前还以为是赖楚婕随口说的场面话,不成想这竟是原话?!

“……将军厚爱,能得将军盛请,本县主亦是……受宠若惊。”妙华谦辞一番,除却眼前人,满筵宾客都注意着他们。妙华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只好顺势招来身旁的女使斟酒,“本县主来晚了,给将军赔个礼,先自罚一杯。”

奈何这口酒还未来得及入口,就被赖漪涵拦了下来,后者随即一饮而尽:“不晚不晚,来了就好……县主瞧着娇娇弱弱的,怕是喝不了这烈酒。”

……妙华无奈地瞥了眼温寰,和后者视线恰对上,满眼求解——

「长风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本相也是头回见。」

「可你分明很懂的样子。」

「……本相向来如此,县主是知道的。」

妙华表示我不知道……说来也是奇了,自己竟跟温寰眼神交流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当然,她不敢保证他们互相真的接收到了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谢将军体谅。”妙华挂着浅浅的笑意道,“尝闻将军海量,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又亲自为赖漪涵斟了杯酒。

“你夸了我啊!”赖漪涵有些飘飘然,话都忘了带尊称,接过酒又是一饮而尽,“臣除了酒量好,祝酒舞的剑也好看……”那眸眼竟多了分魅。

妙华听出赖漪涵的暗示,初见时她就被赖漪涵出神入化的剑法惊艳到……赖漪涵的剑舞不用想便知道该多么好看……

妙华想起赖楚婕的话——

“晚间,长姐在皎月楼布下筵席,亦有才艺切磋,届时想请县主姐姐赏脸莅临。” 第124章 皎月乱(上) 这段路委实不算长,但每一刻都给妙华一种强烈的难耐感,不对劲,很不对劲,但哪里不对劲,她说不明白……

尴尬在三人间蔓延开来,妙华想着打破这微有些令人踹不过气的氛围,调侃开口道:“左相大人闲情逸致,偏定今日拿人,若是蔡侍郎连夜寻你要人的话,岂不麻烦?”

“县主,本相最不怕的就是麻烦……”温寰笑了笑,似是故意般,调笑道,“还是县主在替本相担心?”

“……自作多情。”一直沉默不言的时闻冰冷吐出四个字。

妙华都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刚刚那句话是哥哥说的???

温寰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到,反而坦然得紧,看向妙华的眼神宠溺得不像话:“是吗……可惜本相只在乎县主的看法。”

妙华头皮都不由有些发麻,眼前这位怕是假的左相?这都什么迷惑发言,还有这眼神,怎么像饿久了的狼看着肥美的羔羊迫不及待要拆吞入腹般……

“……”妙华瞥开眼,微默了一下,她表示非常后悔,早知如此,就不该多言。有时候啊,不尝试强行打破一下尴尬,都不知道可以更尴尬。

妙华本没有搭腔的意思,身旁这两人今夜都有些过于反常,她委实不想再进行无谓的交谈,但还是选择了“护犊子”,脱口而出道:“本县主的人说的等同本县主的看法。”

“……”

“qvq!”

妙华见温寰若有所思的样子,生怕他又蹦出什么惊人的话来,拽了拽缰绳,由心领神会的哥哥牵着加速前进。

……

皎月楼。一片别样辉煌的灯火相照此间酒肆。

“客官,里边请。”小二看过信物后殷勤地领他们上楼顶赴宴。

皎月楼是锦都有名的销金窟,物价不菲,一顿饭钱可能就担得普通人家半月的收入,而这位刚回锦都不久的长风将军,出手竟这般阔绰,整整包下皎月楼最贵的顶层。

“左相大人,请。”妙华面上恭敬地请温寰先入,实际呢,只是有意错开温寰,若她同左相一同进去,难免……

“好。”温寰只是淡淡笑了笑,笑不及眼底。

“哥哥……”妙华拽了拽时闻的衣角,话到嘴边,竟不自觉变了样,“……你瞧天上的月亮,多美。”

时闻淡淡瞥了眼月亮,“嗯。”眸光却一直如月华薄纱般细腻地落在妙华身上。

“……唔,我们、进去。”

“嗯。”

掀开幕帘,踏入筵席大堂,只见宽广的堂中央足有二三十名容貌妍丽、身姿曼妙、彩衣飘飘的舞姬正在婀娜舞动着,堂下西南角的乐人鼓瑟吹笙,还有些未上场的歌姬、舞姬聚集在主廊檐边,听候宾客的传唤。

——这阵仗,怕是将大半个凝云乐坊的乐人都请了来……

宾客大多是武将,文臣来的并不多。让整场筵席看来更像是犒赏宴……文臣、世家的小姐和公子尔尔倒更像请来撑场子的……

妙华目光迁移,终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那主座上的女子——

这位女将军身着藏色的衣裳,腰间系着一枚青玉佩,头发由冠簪全然挽起,额前垂落着清浅的碎发,若有若无笑着,眉目却并未舒展。较之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多了些凌厉和孤冷。

不知为何,妙华对藏、橘二色的服饰有种难明的不喜……但她得承认,藏色很衬这位女将军,是那种难以言说的风骨的描摹。

“黎华县主!请上座!”主座上的女子瞥见妙华,眸眼亮了亮,嘴角噙着明朗的笑,语气有些难以抑制的激动。

妙华对着赖漪涵行了一礼,由招待的女使引着入席。待看到自己的席位,妙华吸了口凉气……赖家人一个个的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礼仪宗法了(妙华毫不客气地将自己也埋汰进去)……崇辉本就与自己结有旧仇有意试探且就不提了,这长风将军,怎也让自己坐主座位旁——这最尊贵的客座上。

长风将军莫不是感念父上昔日提携之恩,抑或是也在试探自己,更或是……

奈何妙华来不及理清思绪,就被这位将军扶着手引向自己身旁席位落座。

“……谢谢。”只得仓促道了句谢。

“县主肯赏脸,臣真欢喜……”赖漪涵喜上眉梢,一双俊秀的眉眼泛起层层涟漪,似是得了一讨自己喜欢的新奇物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妙华看,似是一刻不看着眼前人,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般。周身孤冷的凛势退了大半,说起话来竟有些笨拙,她似是察觉到了,“臣一介粗人,不会说话……”

欢喜……妙华又听到这词,心头一紧,此前还以为是赖楚婕随口说的场面话,不成想这竟是原话?!

“……将军厚爱,能得将军盛请,本县主亦是……受宠若惊。”妙华谦辞一番,除却眼前人,满筵宾客都注意着他们。妙华被看得有些不自然,只好顺势招来身旁的女使斟酒,“本县主来晚了,给将军赔个礼,先自罚一杯。”

奈何这口酒还未来得及入口,就被赖漪涵拦了下来,后者随即一饮而尽:“不晚不晚,来了就好……县主瞧着娇娇弱弱的,怕是喝不了这烈酒。”

……妙华无奈地瞥了眼温寰,和后者视线恰对上,满眼求解——

「长风将军这是怎么回事?」

「本相也是头回见。」

「可你分明很懂的样子。」

「……本相向来如此,县主是知道的。」

妙华表示我不知道……说来也是奇了,自己竟跟温寰眼神交流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当然,她不敢保证他们互相真的接收到了对方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谢将军体谅。”妙华挂着浅浅的笑意道,“尝闻将军海量,今日一见,果名不虚传。”又亲自为赖漪涵斟了杯酒。

“你夸了我啊!”赖漪涵有些飘飘然,话都忘了带尊称,接过酒又是一饮而尽,“臣除了酒量好,祝酒舞的剑也好看……”那眸眼竟多了分魅。

妙华听出赖漪涵的暗示,初见时她就被赖漪涵出神入化的剑法惊艳到……赖漪涵的剑舞不用想便知道该多么好看……

妙华想起赖楚婕的话——

“晚间,长姐在皎月楼布下筵席,亦有才艺切磋,届时想请县主姐姐赏脸莅临。” 第125章 皎月乱(中) 思及此,妙华不由看了眼赖楚婕,后者似是一直观察着她们这边,她甫一看去,赖楚婕的眼神就有些刻意地躲闪。

赖漪涵见妙华没答话,不依不饶地道:“久闻县主琴棋书画样样绝佳,不知臣是否有幸得县主抚琴……”

“咳咳……”妙华差点被茶水呛着,“将军谬赞了,只是略通皮毛,怕是配不得将军的剑舞……”

赖漪涵甚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抡起桌上的酒壶仰首灌了几大口,眼角都红了几分,后而自嘲道:“是臣逾越了。”

妙华颔首,长风将军是喝醉了?怎么也怪不对劲的?反思己身,到别人场子回绝得这么干脆,也确实不做好,只好找补道:“本县主许久未操琴了,应是生疏得不成样子了,实在不便于班门弄斧,若是将军愿意,改日再切磋一番,如何?”

“真的吗?”赖漪涵有些激动,她微垂的眸眼睥睨着堂下众人,但只那么一瞬罢了,并不为妙华所察觉到,“臣愿意的!”

赖漪涵转瞬又严谨追问道:“改日是何日?”

这怕是真醉了,连客套画饼之辞都听不出……妙华心道,镇守边关两载,威震外敌的女将军,私底下竟有这么……白纸的一面……

“明日如何?”妙华忍俊不禁,怀着试探的心思,开玩笑道。

“好,就明日!”谁知后者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转而有些兴趣索然喊停堂下的乐人,“……好了,停。”

骤然乐声止、舞止,众人皆如丈二的和尚般,捉摸不透这位将军的心思。

“本将军请你们凝云乐坊来,可不是请你们来糊弄的,号称凝云双壁的头牌曼音娘子和霓裳娘子呢?”

曼音娘子……知情的宾客或是掩嘴嗤笑,或是为之一默,或是目露鄙夷……

乐坊主事颤巍巍行了一礼,才讨好道:“回将军的话,霓裳娘子偶感风寒,身子不便,故而未来,非是有意怠慢将军!至于曼音娘子……”乐坊主事面露难色。

于此间事,妙华未曾上过心,一时倒也和刚回锦都的赖漪涵一般可谓不太清楚这其后的轶事。

“说。”

“回、回将军,曼音娘子大失德艺,凝云乐坊三年前已将其遣出了。”

“竟是这样……”赖漪涵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也仅此而已。

宾客中兜不住话的好事者杂七杂八议论着——

“将军是有所不知啊,啧啧,这曼音娘子不知怎的失了好听的歌喉,又闻与情郎私相授受,怀有身孕,委实德艺尽失!”

“是啊是啊,还自恃卖艺不卖身呢,谁知私下这么浪荡……”有人嗤之以鼻道。

“……”

在座的宾客多是有些眼力见的,话虽说得难听,但也只攻击了这早已不知去处的曼音娘子,都顾及着凝云乐坊背后倚仗的权势,在折辱曼音娘子的同时还不忘称道凝云乐坊治坊有方。

可这之间,明显还有一个更大的漏洞,为什么就没有人说道那“情郎”呢?只怕这位来头也不小,无人敢说…… 第125章 皎月乱(中) 思及此,妙华不由看了眼赖楚婕,后者似是一直观察着她们这边,她甫一看去,赖楚婕的眼神就有些刻意地躲闪。

赖漪涵见妙华没答话,不依不饶地道:“久闻县主琴棋书画样样绝佳,不知臣是否有幸得县主抚琴……”

“咳咳……”妙华差点被茶水呛着,“将军谬赞了,只是略通皮毛,怕是配不得将军的剑舞……”

赖漪涵甚是遗憾地叹了口气,抡起桌上的酒壶仰首灌了几大口,眼角都红了几分,后而自嘲道:“是臣逾越了。”

妙华颔首,长风将军是喝醉了?怎么也怪不对劲的?反思己身,到别人场子回绝得这么干脆,也确实不做好,只好找补道:“本县主许久未操琴了,应是生疏得不成样子了,实在不便于班门弄斧,若是将军愿意,改日再切磋一番,如何?”

“真的吗?”赖漪涵有些激动,她微垂的眸眼睥睨着堂下众人,但只那么一瞬罢了,并不为妙华所察觉到,“臣愿意的!”

赖漪涵转瞬又严谨追问道:“改日是何日?”

这怕是真醉了,连客套画饼之辞都听不出……妙华心道,镇守边关两载,威震外敌的女将军,私底下竟有这么……白纸的一面……

“明日如何?”妙华忍俊不禁,怀着试探的心思,开玩笑道。

“好,就明日!”谁知后者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转而有些兴趣索然喊停堂下的乐人,“……好了,停。”

骤然乐声止、舞止,众人皆如丈二的和尚般,捉摸不透这位将军的心思。

“本将军请你们凝云乐坊来,可不是请你们来糊弄的,号称凝云双壁的头牌曼音娘子和霓裳娘子呢?”

曼音娘子……知情的宾客或是掩嘴嗤笑,或是为之一默,或是目露鄙夷……

乐坊主事颤巍巍行了一礼,才讨好道:“回将军的话,霓裳娘子偶感风寒,身子不便,故而未来,非是有意怠慢将军!至于曼音娘子……”乐坊主事面露难色。

于此间事,妙华未曾上过心,一时倒也和刚回锦都的赖漪涵一般可谓不太清楚这其后的轶事。

“说。”

“回、回将军,曼音娘子大失德艺,凝云乐坊三年前已将其遣出了。”

“竟是这样……”赖漪涵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也仅此而已。

宾客中兜不住话的好事者杂七杂八议论着——

“将军是有所不知啊,啧啧,这曼音娘子不知怎的失了好听的歌喉,又闻与情郎私相授受,怀有身孕,委实德艺尽失!”

“是啊是啊,还自恃卖艺不卖身呢,谁知私下这么浪荡……”有人嗤之以鼻道。

“……”

在座的宾客多是有些眼力见的,话虽说得难听,但也只攻击了这早已不知去处的曼音娘子,都顾及着凝云乐坊背后倚仗的权势,在折辱曼音娘子的同时还不忘称道凝云乐坊治坊有方。

可这之间,明显还有一个更大的漏洞,为什么就没有人说道那“情郎”呢?只怕这位来头也不小,无人敢说…… 第126章 皎月乱(下) 未几,声乐又起,蛾儿雪柳又曼妙起舞——肆意喧嚣,浑然似未发生中间那段事儿般,也是,不过一个谈资罢了。

妙华将盏中茶饮尽,有一茬没一茬接着旁人的话。

“姐姐,峄山的甜瓜可真好吃。”尚映映乖巧地对妙华道,还不忘恭维赖漪涵一番,“只可惜为峄山特有,距锦都路途遥远,平日想这般畅快的吃上不知多难呢,此次真是承蒙将军相邀,让妹妹一饱口福了。”

“妹妹喜欢的话,这盘还未用过,妹妹可拿去品尝。”妙华边说边让身旁的女使将自己桌案上的峄山甜瓜拿给尚映映。

尚映映笑得一脸灿烂,谢礼道:“多谢姐姐赏赐。”她自顾吃得开心,一旁的柳玉瑶和赖楚婕笑着打趣。

赖漪涵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县主,峄山真如传闻般荒凉吗?”

“……嗯。”妙华脑海中不禁浮现初入峄山时所见之景,“黄沙千里,四处戈壁……不知将军所守边关又是何景?”

“若无战事,自然之虫鱼鸟兽、花石草木,倒也可供一观;若有战事……”赖漪涵轻笑了声,轻松道,“只不过换个颜色。好赖,过得并不舒坦。”

妙华本应付式的搭话,这会儿子倒是不好再随意接了。

“将军此次回锦都,可有打算待多久?”

“县主,你步摇歪了,”赖漪涵凑近妙华,就着这一扶正步摇的间隙,贴在其耳边轻声道,“臣会待多久,取决于县主。”

“……将军此言何意?”妙华装傻充愣。

“字面意思……”赖漪涵面颊、眼角染着酒后的薄红,目光颇有滋味地落在妙华身上,右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兵符,“都中既有神武营靳大将军坐镇,亦有其亲信吴统领驻扎都畿……崇辉此时诏臣回来,意味着什么,县主不会不明白?”

“……”妙华本能地寻时闻,未果,余光却刹那对上温寰,后者尚有余心地予她一笑,被几位美娇娘惦念着,却似毫无察觉般,处得这般有礼而疏离。

“旁的且不论,将军胆子是真的大。”妙华满上酒递与赖漪涵,又命身旁侍候的女使们再去取些酒来,笑道,“人多眼杂,将军却浑不在意,本县主都要怀疑将军是崇辉派来套本县主话的。”

赖漪涵并未接过杯盏,反而是凑上前来,就着这般饮下。

“……”

“县主过奖了。人多眼杂又如何,都是自己人。”那笃定的语气、那不容质疑的眼神,妙华都不得叹服这人的自信程度。

“你没有理由选我。”妙华收回举杯的手,对上赖漪涵道。

父上留给她的旧人里并未有这么一位,当年崇辉夺位时,赖漪涵是否助推过崇辉,妙华虽尚未查明这一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未曾站在旧主这边,不然也不会得到崇辉的信任。

起码就目前观之,她与崇辉最多五五开,若为利,赖漪涵坚定辅佐崇辉,自是好过临时倒戈自己这方。这么算下来,若不是敌方派来打入内部的“奸细”,她还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怎么没有!”赖漪涵情绪有些激动,情急下连对妙华称呼都改了,“臣只认小姐,一直都是!”她使了新学的术法,将二人对话与外界隔绝开来。

“……”妙华觉得有些嘲弄,这算哪门子理由,唬人也不讲究章法,“我可不觉得自己这么得人心,将军编也得编得合情合理些?”

“好,臣已经施了术法,臣同小姐接下来的对话不会有旁人听到,请小姐容臣慢慢道来。”

妙华还在惊讶于赖漪涵何时修的道法时,赖漪涵已经开始讲她的理由。

“尝闻小姐出生时天降异象,锦都迎来曜灵,有九只九羽凤凰绕梁为贺,盘旋三个时辰,待小姐顺利降生,哭声响起,凤凰才飞还于天。”

“这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传闻,我本就是在曜灵日出生,非是因为我的出生使锦都迎来曜灵。至于九羽凤凰,我尚不知真假,将军就这么笃信,可是亲眼见过?”

这后半句话,妙华多少有些强词夺理,毕竟有些事非是要当事人亲眼见过才算得真,何况她也知道诸多锦都之人都曾见过。

“臣见过!”赖漪涵正声道,“那时臣已四岁,已然记事。”

“……!”妙华这倒有些耍赖不得了。

“臣信小姐便是锦都的命定之主!”赖漪涵将眼前人奉若信仰,“臣以薄命向日主起誓,唯奉小姐为尊。”

赖漪涵皮囊下的灵魂深处碾碎幽幽低语:“妙华是么?……凡你所求,本尊自、是、必、应。只是有些好奇,若是你一路皆是顺之境界,可还会对此境起贪爱之欲?”

“若你不耽于此境,又何来渡‘贪’劫之说,若你溺于此境,又能否破局……” 第126章 皎月乱(下) 未几,声乐又起,蛾儿雪柳又曼妙起舞——肆意喧嚣,浑然似未发生中间那段事儿般,也是,不过一个谈资罢了。

妙华将盏中茶饮尽,有一茬没一茬接着旁人的话。

“姐姐,峄山的甜瓜可真好吃。”尚映映乖巧地对妙华道,还不忘恭维赖漪涵一番,“只可惜为峄山特有,距锦都路途遥远,平日想这般畅快的吃上不知多难呢,此次真是承蒙将军相邀,让妹妹一饱口福了。”

“妹妹喜欢的话,这盘还未用过,妹妹可拿去品尝。”妙华边说边让身旁的女使将自己桌案上的峄山甜瓜拿给尚映映。

尚映映笑得一脸灿烂,谢礼道:“多谢姐姐赏赐。”她自顾吃得开心,一旁的柳玉瑶和赖楚婕笑着打趣。

赖漪涵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县主,峄山真如传闻般荒凉吗?”

“……嗯。”妙华脑海中不禁浮现初入峄山时所见之景,“黄沙千里,四处戈壁……不知将军所守边关又是何景?”

“若无战事,自然之虫鱼鸟兽、花石草木,倒也可供一观;若有战事……”赖漪涵轻笑了声,轻松道,“只不过换个颜色。好赖,过得并不舒坦。”

妙华本应付式的搭话,这会儿子倒是不好再随意接了。

“将军此次回锦都,可有打算待多久?”

“县主,你步摇歪了,”赖漪涵凑近妙华,就着这一扶正步摇的间隙,贴在其耳边轻声道,“臣会待多久,取决于县主。”

“……将军此言何意?”妙华装傻充愣。

“字面意思……”赖漪涵面颊、眼角染着酒后的薄红,目光颇有滋味地落在妙华身上,右手把玩着自己腰间的兵符,“都中既有神武营靳大将军坐镇,亦有其亲信吴统领驻扎都畿……崇辉此时诏臣回来,意味着什么,县主不会不明白?”

“……”妙华本能地寻时闻,未果,余光却刹那对上温寰,后者尚有余心地予她一笑,被几位美娇娘惦念着,却似毫无察觉般,处得这般有礼而疏离。

“旁的且不论,将军胆子是真的大。”妙华满上酒递与赖漪涵,又命身旁侍候的女使们再去取些酒来,笑道,“人多眼杂,将军却浑不在意,本县主都要怀疑将军是崇辉派来套本县主话的。”

赖漪涵并未接过杯盏,反而是凑上前来,就着这般饮下。

“……”

“县主过奖了。人多眼杂又如何,都是自己人。”那笃定的语气、那不容质疑的眼神,妙华都不得叹服这人的自信程度。

“你没有理由选我。”妙华收回举杯的手,对上赖漪涵道。

父上留给她的旧人里并未有这么一位,当年崇辉夺位时,赖漪涵是否助推过崇辉,妙华虽尚未查明这一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未曾站在旧主这边,不然也不会得到崇辉的信任。

起码就目前观之,她与崇辉最多五五开,若为利,赖漪涵坚定辅佐崇辉,自是好过临时倒戈自己这方。这么算下来,若不是敌方派来打入内部的“奸细”,她还真想不到别的理由了。

“怎么没有!”赖漪涵情绪有些激动,情急下连对妙华称呼都改了,“臣只认小姐,一直都是!”她使了新学的术法,将二人对话与外界隔绝开来。

“……”妙华觉得有些嘲弄,这算哪门子理由,唬人也不讲究章法,“我可不觉得自己这么得人心,将军编也得编得合情合理些?”

“好,臣已经施了术法,臣同小姐接下来的对话不会有旁人听到,请小姐容臣慢慢道来。”

妙华还在惊讶于赖漪涵何时修的道法时,赖漪涵已经开始讲她的理由。

“尝闻小姐出生时天降异象,锦都迎来曜灵,有九只九羽凤凰绕梁为贺,盘旋三个时辰,待小姐顺利降生,哭声响起,凤凰才飞还于天。”

“这不过是些东拼西凑的传闻,我本就是在曜灵日出生,非是因为我的出生使锦都迎来曜灵。至于九羽凤凰,我尚不知真假,将军就这么笃信,可是亲眼见过?”

这后半句话,妙华多少有些强词夺理,毕竟有些事非是要当事人亲眼见过才算得真,何况她也知道诸多锦都之人都曾见过。

“臣见过!”赖漪涵正声道,“那时臣已四岁,已然记事。”

“……!”妙华这倒有些耍赖不得了。

“臣信小姐便是锦都的命定之主!”赖漪涵将眼前人奉若信仰,“臣以薄命向日主起誓,唯奉小姐为尊。”

赖漪涵皮囊下的灵魂深处碾碎幽幽低语:“妙华是么?……凡你所求,本尊自、是、必、应。只是有些好奇,若是你一路皆是顺之境界,可还会对此境起贪爱之欲?”

“若你不耽于此境,又何来渡‘贪’劫之说,若你溺于此境,又能否破局……” 第127章 刺杀 结界外,歌舞升平,结界内,两厢对峙……

“修道者比常人更信命数吗?”妙华轻笑了声,目光凌厉。

日主是锦都子民信奉的最高神明,向日主起誓足以见赖漪涵的诚意,以她为尊或许不假,但为何以她为尊,这个理由显然是不够用的。

赖漪涵迎上妙华的目光,任凭妙华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臣信命数不假,但臣更信小姐。”

她说得甚是诚恳:“臣自幼习武,后镇守边关,图的不过是光耀门楣、锦都长安,若说真有私心……”

骤然,一舞姬趁着敬酒的时机以袖中短剑直刺温寰,温寰眼疾手快打落短剑,短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保护大人!”

“是!!”

隐匿的暗卫纷纷出手欲拿下这斗胆公然行刺的舞姬,这舞姬失了武器出手反而愈加凶狠,在与暗卫打斗时,仍将全部心力放在刺杀温寰身上,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诀,幻化出无数冰刃,直刺温寰。

一人起而众人乱,藏匿在人群中的杀手皆趁机行刺!!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让这大堂染上淋漓鲜血。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第一位血溅当场的是林寺丞,脖颈被一杀手直接砍断,血液喷涌而出,染得一地血红。文官们哪见过这场面,皆是脖子一紧。赖漪涵领的武将们酒量皆是不错,在混乱中迅速找准自己的位置,与杀手对上,将文官们围在身后护住。

赖漪涵话未说完,便被这变数打断,“小姐,臣去处理,暂委屈您待在这结界内!”言罢便自顾走出结界,

诚然,妙华虽不善于实战,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不过赖漪涵能处理,她也就没必要掺和。

妙华有些焦急,哥哥在哪儿呢?她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若不是碍于此间事,她只应去寻人,而非在这里作壁上观。

赖漪涵一边与杀手打斗,一边指挥道:“不用留活口,秦阚你带他们先撤。”

杀手们一听,皆是面面相觑,直到其中一紫衣女使点了头示意,一部分人同武将们周旋,大部分人全朝秦阚一行人围去。

上钩了……

本是分散四处、难以辨别的杀手,此刻却目标明确地追击要先撤的文臣和旁的世家子们……

赖漪涵杀了个“回马枪”,领着武将们将这些杀手们反制。

……经此混乱,妙华也算是窥得一瞥赖漪涵的将才,短短一句话,看似是威慑敌人,暴露己方行迹,实则是刺激敌人,诱敌入套,当然这一环里,其他将士配合默契,则更可见其治军有方。

赖漪涵并未赶尽杀绝,反而是有意留下活口,奈何这些杀手大多有着必死之志,最后只留下了两个活口,“左相大人,本将军护卫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话虽说得客气,但却并不打算交人。

既是在她的场子出了这事,即使这些杀手摆明朝着左相及左相党来的,她不先查清楚,到时候保不齐没吃到鱼,还反惹一身腥。

“是本相应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温寰眉头轻拧,不容商榷道,“依律法,此二人应交由大理寺审理,有劳将军护送。”

赖漪涵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但明面上又不好闹得太僵,退一步道:“好说,只是今夜本将军同兄弟们累了,明日再送。”说罢摊摊手,就是让人将这两个杀手带下去。

“既是如此,那本相只好代劳。”温寰示意暗卫上前将这二人领过来,丝毫不退让,“将军既是劳累,本相就不多打扰。”

制住两个杀手的士兵没得到自家将军的命令,自是不敢交人。

赖漪涵皮笑肉不笑,眼底闪过冷意,对着两士兵道:“左相大人急着查案,你们还不快有些眼力见,赶紧把人交了。”

士兵如烫手山芋般将人移交给这两名暗卫,两个杀手伤得有些重,没什么气力,昏昏沉沉,但却仍是奏效甚微地负隅反抗。

“多谢将军,”温寰淡淡看了眼妙华,意有所指对赖漪涵道,“本相不便多留,黎华县主有劳将军照顾。”

“哼,自是不劳左相大人费心,保护县主是我等分内之事。”赖漪涵言罢还侧了侧身子,逐客道,“左相大人慢走。”

……妙华总觉得温寰刚刚那一眼,藏着什么。他让赖漪涵“照顾”自己,是真的出于好心还是“有意”为之。

“让小姐受惊了,”赖漪涵撤了结界,“臣即刻护送小姐回府。”

“多谢将军好意。”妙华向不远处的缨绯示意,召人过来——早些时候,缨绯便来复命,恰赶上这茬,妙华索性让缨绯远离乱局。她还急着去寻哥哥,赖漪涵陪着她,真是掣肘,“本县主有侍卫护送,不敢多加劳烦将军。”

“况现下还有诸多要事需要将军善后,”妙华晓之以理,“至于明日之约…还请将军勿忘。”

“好……”赖漪涵本还坚持,但听完后半句,心中微动,应了下来。 第127章 刺杀 结界外,歌舞升平,结界内,两厢对峙……

“修道者比常人更信命数吗?”妙华轻笑了声,目光凌厉。

日主是锦都子民信奉的最高神明,向日主起誓足以见赖漪涵的诚意,以她为尊或许不假,但为何以她为尊,这个理由显然是不够用的。

赖漪涵迎上妙华的目光,任凭妙华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臣信命数不假,但臣更信小姐。”

她说得甚是诚恳:“臣自幼习武,后镇守边关,图的不过是光耀门楣、锦都长安,若说真有私心……”

骤然,一舞姬趁着敬酒的时机以袖中短剑直刺温寰,温寰眼疾手快打落短剑,短剑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保护大人!”

“是!!”

隐匿的暗卫纷纷出手欲拿下这斗胆公然行刺的舞姬,这舞姬失了武器出手反而愈加凶狠,在与暗卫打斗时,仍将全部心力放在刺杀温寰身上,嘴里不知念着什么咒诀,幻化出无数冰刃,直刺温寰。

一人起而众人乱,藏匿在人群中的杀手皆趁机行刺!!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让这大堂染上淋漓鲜血。

“啊!!”尖叫声此起彼伏,整个场面混乱不堪。

第一位血溅当场的是林寺丞,脖颈被一杀手直接砍断,血液喷涌而出,染得一地血红。文官们哪见过这场面,皆是脖子一紧。赖漪涵领的武将们酒量皆是不错,在混乱中迅速找准自己的位置,与杀手对上,将文官们围在身后护住。

赖漪涵话未说完,便被这变数打断,“小姐,臣去处理,暂委屈您待在这结界内!”言罢便自顾走出结界,

诚然,妙华虽不善于实战,但自保还是绰绰有余。不过赖漪涵能处理,她也就没必要掺和。

妙华有些焦急,哥哥在哪儿呢?她有种强烈的不祥预感,若不是碍于此间事,她只应去寻人,而非在这里作壁上观。

赖漪涵一边与杀手打斗,一边指挥道:“不用留活口,秦阚你带他们先撤。”

杀手们一听,皆是面面相觑,直到其中一紫衣女使点了头示意,一部分人同武将们周旋,大部分人全朝秦阚一行人围去。

上钩了……

本是分散四处、难以辨别的杀手,此刻却目标明确地追击要先撤的文臣和旁的世家子们……

赖漪涵杀了个“回马枪”,领着武将们将这些杀手们反制。

……经此混乱,妙华也算是窥得一瞥赖漪涵的将才,短短一句话,看似是威慑敌人,暴露己方行迹,实则是刺激敌人,诱敌入套,当然这一环里,其他将士配合默契,则更可见其治军有方。

赖漪涵并未赶尽杀绝,反而是有意留下活口,奈何这些杀手大多有着必死之志,最后只留下了两个活口,“左相大人,本将军护卫不周之处,还请多多包涵。”话虽说得客气,但却并不打算交人。

既是在她的场子出了这事,即使这些杀手摆明朝着左相及左相党来的,她不先查清楚,到时候保不齐没吃到鱼,还反惹一身腥。

“是本相应多谢将军救命之恩,”温寰眉头轻拧,不容商榷道,“依律法,此二人应交由大理寺审理,有劳将军护送。”

赖漪涵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主,但明面上又不好闹得太僵,退一步道:“好说,只是今夜本将军同兄弟们累了,明日再送。”说罢摊摊手,就是让人将这两个杀手带下去。

“既是如此,那本相只好代劳。”温寰示意暗卫上前将这二人领过来,丝毫不退让,“将军既是劳累,本相就不多打扰。”

制住两个杀手的士兵没得到自家将军的命令,自是不敢交人。

赖漪涵皮笑肉不笑,眼底闪过冷意,对着两士兵道:“左相大人急着查案,你们还不快有些眼力见,赶紧把人交了。”

士兵如烫手山芋般将人移交给这两名暗卫,两个杀手伤得有些重,没什么气力,昏昏沉沉,但却仍是奏效甚微地负隅反抗。

“多谢将军,”温寰淡淡看了眼妙华,意有所指对赖漪涵道,“本相不便多留,黎华县主有劳将军照顾。”

“哼,自是不劳左相大人费心,保护县主是我等分内之事。”赖漪涵言罢还侧了侧身子,逐客道,“左相大人慢走。”

……妙华总觉得温寰刚刚那一眼,藏着什么。他让赖漪涵“照顾”自己,是真的出于好心还是“有意”为之。

“让小姐受惊了,”赖漪涵撤了结界,“臣即刻护送小姐回府。”

“多谢将军好意。”妙华向不远处的缨绯示意,召人过来——早些时候,缨绯便来复命,恰赶上这茬,妙华索性让缨绯远离乱局。她还急着去寻哥哥,赖漪涵陪着她,真是掣肘,“本县主有侍卫护送,不敢多加劳烦将军。”

“况现下还有诸多要事需要将军善后,”妙华晓之以理,“至于明日之约…还请将军勿忘。”

“好……”赖漪涵本还坚持,但听完后半句,心中微动,应了下来。 第128章 不眠 “回城主……长风将军同黎华县主约了明日切磋琴艺,”俯首答话的俨然是刚刚那侍酒的女使,将妙华同赖漪涵之间的事悉数禀告给崇辉,“县主起初对将军颇有戒备,但临走时却松了口。”

“嗯,”崇辉阴鸷的眼中终有了点喜色,“长风将军从未让孤失望过。”

“可查出这些刺客的来由了?”

“回城主,尚未,唯存的两个活口已由左相大人移交大理寺审理。”

“呵,”崇辉闻言只是笑了笑,深沉的眸色昭示着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下去。”他屏退了他安插在赖漪涵身边的女使。

“是,城主。”

……

“小姐,臣已查明……”

“缨绯,此事稍后再议,我们先去寻时将军。”

“寻……时将军?”缨绯来时就未瞧见时将军,还有些纳罕,现在听小姐的意思,小姐竟也不知道其去向,她微有些不敢相信……

“嗯。”时间拖得越久,妙华越是心慌,寻了个隐蔽的街角,她便急不可待地吹响时闻交予她的玉哨。

哨声清脆,三声后,两名暗卫现身。

哥哥曾说过,吹响这玉哨,不消三声,无论他在何处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妙华知这多少是个夸大其词的承诺,但今日却别样期待这是真的。

她不知自己在较什么劲儿,又连吹了好几声……

“你们可知时将军去哪了?”半晌,妙华平复心情,将手中玉哨握得很紧。

两名暗卫皆是摇首,“属下奉命保护小姐,不知其他。”

“是不知,还是不能说?”

“属下……”两名暗卫皆是一惊。

“说罢,一切由我兜着,”她声音透着冷意,“再作哑巴,今后也不必跟我了。”

“……回小姐,将军带人追查‘刺客’去了。”

“哦?时将军早知会有刺客?”

“……是。”

妙华紧扣玉哨的掌心发麻,她知哥哥在调查鲛珠案,但现下看来,这其后还有很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

“时将军还交代了别的吗?”

两位暗卫互通眼神,其中一人回道:“将军只交代属下保护小姐,事出突然,旁的并未……”

“行了,”妙华知再问下去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向来极有耐心,这时也懒得磨了,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一笔,“你们下去。”

“是,小姐。”两人如释重负,干脆利落“退下”了。

“缨绯,我们走。”妙华说完便朝来路走。

缨绯愣愣问了句:“小姐,我们现在去?”

“找驴。”妙华抛下干瘪瘪的两个字。真是不如找驴去。

找驴?不找将军了?缨绯一时没琢磨透自家主子怎突地改了主意,但还是赶紧跨步跟上妙华。

……

“国师,您没事?”一女子上前扶住受伤的绛沄,关切道。

绛沄擦擦嘴角血渍,“无妨。”眼底染着狠厉,甚是不服。

但既是如此,绛沄还是举着剑向时闻行了一礼,“拜见殿下。”其余人亦是向时闻行了一礼。

时闻这方精卫一听,心中皆是一震,这些人称呼自家将军为……为……殿下?

“你……我该称呼为,国师?”时闻眼底尽是森森冷意,“我早已提醒过国师,可国师一意孤行,几次三番挑起乱事,居心究竟何在?”

“属下一心只为我族,”绛沄咬了咬牙,神情激动,“殿下不认北无妄海,不肯随我等回朝,我等为同族报仇,殿下也要阻止吗?”

绛沄身后的同族皆对绛沄信服,亦是附和道,“是啊,国师也是为了我族!”

“人族害我族那么多人,凭什么就要我们逆来顺受,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报仇!”

“属下的妻子,还有尚不及三岁大的女儿全被人活活剖珠杀害,属下如何不恨!”

一人撕开前衫,露出胸口中丹田处的狰狞伤疤,“属下曾对人族女子付诸一片真心,却遭其欺骗,险些丧命,人族贪婪,最是无情!殿下,莫要被人族蒙蔽了!”

“……”

“殿下,您是属下们的同族,为何偏要站在人族那边!”

“殿下,您真的看不到,就不在乎同族的死活吗?!”

“殿下……”

“殿下……”

……这一声声……砸过来,饶是时闻心志再坚定,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这与日俱增的命案,他何尝不曾想过,按他的设想,冼鲛族人是等不起的…… 第128章 不眠 “回城主……长风将军同黎华县主约了明日切磋琴艺,”俯首答话的俨然是刚刚那侍酒的女使,将妙华同赖漪涵之间的事悉数禀告给崇辉,“县主起初对将军颇有戒备,但临走时却松了口。”

“嗯,”崇辉阴鸷的眼中终有了点喜色,“长风将军从未让孤失望过。”

“可查出这些刺客的来由了?”

“回城主,尚未,唯存的两个活口已由左相大人移交大理寺审理。”

“呵,”崇辉闻言只是笑了笑,深沉的眸色昭示着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下去。”他屏退了他安插在赖漪涵身边的女使。

“是,城主。”

……

“小姐,臣已查明……”

“缨绯,此事稍后再议,我们先去寻时将军。”

“寻……时将军?”缨绯来时就未瞧见时将军,还有些纳罕,现在听小姐的意思,小姐竟也不知道其去向,她微有些不敢相信……

“嗯。”时间拖得越久,妙华越是心慌,寻了个隐蔽的街角,她便急不可待地吹响时闻交予她的玉哨。

哨声清脆,三声后,两名暗卫现身。

哥哥曾说过,吹响这玉哨,不消三声,无论他在何处都会出现在她面前。妙华知这多少是个夸大其词的承诺,但今日却别样期待这是真的。

她不知自己在较什么劲儿,又连吹了好几声……

“你们可知时将军去哪了?”半晌,妙华平复心情,将手中玉哨握得很紧。

两名暗卫皆是摇首,“属下奉命保护小姐,不知其他。”

“是不知,还是不能说?”

“属下……”两名暗卫皆是一惊。

“说罢,一切由我兜着,”她声音透着冷意,“再作哑巴,今后也不必跟我了。”

“……回小姐,将军带人追查‘刺客’去了。”

“哦?时将军早知会有刺客?”

“……是。”

妙华紧扣玉哨的掌心发麻,她知哥哥在调查鲛珠案,但现下看来,这其后还有很多自己不曾知道的事。

“时将军还交代了别的吗?”

两位暗卫互通眼神,其中一人回道:“将军只交代属下保护小姐,事出突然,旁的并未……”

“行了,”妙华知再问下去也是“一问三不知”,她向来极有耐心,这时也懒得磨了,心中默默记下了这一笔,“你们下去。”

“是,小姐。”两人如释重负,干脆利落“退下”了。

“缨绯,我们走。”妙华说完便朝来路走。

缨绯愣愣问了句:“小姐,我们现在去?”

“找驴。”妙华抛下干瘪瘪的两个字。真是不如找驴去。

找驴?不找将军了?缨绯一时没琢磨透自家主子怎突地改了主意,但还是赶紧跨步跟上妙华。

……

“国师,您没事?”一女子上前扶住受伤的绛沄,关切道。

绛沄擦擦嘴角血渍,“无妨。”眼底染着狠厉,甚是不服。

但既是如此,绛沄还是举着剑向时闻行了一礼,“拜见殿下。”其余人亦是向时闻行了一礼。

时闻这方精卫一听,心中皆是一震,这些人称呼自家将军为……为……殿下?

“你……我该称呼为,国师?”时闻眼底尽是森森冷意,“我早已提醒过国师,可国师一意孤行,几次三番挑起乱事,居心究竟何在?”

“属下一心只为我族,”绛沄咬了咬牙,神情激动,“殿下不认北无妄海,不肯随我等回朝,我等为同族报仇,殿下也要阻止吗?”

绛沄身后的同族皆对绛沄信服,亦是附和道,“是啊,国师也是为了我族!”

“人族害我族那么多人,凭什么就要我们逆来顺受,凭什么我们就不能报仇!”

“属下的妻子,还有尚不及三岁大的女儿全被人活活剖珠杀害,属下如何不恨!”

一人撕开前衫,露出胸口中丹田处的狰狞伤疤,“属下曾对人族女子付诸一片真心,却遭其欺骗,险些丧命,人族贪婪,最是无情!殿下,莫要被人族蒙蔽了!”

“……”

“殿下,您是属下们的同族,为何偏要站在人族那边!”

“殿下,您真的看不到,就不在乎同族的死活吗?!”

“殿下……”

“殿下……”

……这一声声……砸过来,饶是时闻心志再坚定,也难免动了恻隐之心。这与日俱增的命案,他何尝不曾想过,按他的设想,冼鲛族人是等不起的…… 第129章 锦都黑市(上) “你,出示一下月令。”通往黑市的大门由两名戴着饕餮纹路面具的壮汉把守,排队等着入关的人并不是很多,粗略看去,不过十几,同样都带着各种纹饰的面具,将真容藏于面具下。

妙华取出一块弯月形印着饕餮纹的月令递过去,那壮汉将铁令置于一铜镜前照了照,见有满月的灵光镜像,将月令还与妙华,说了句,“天青”,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入关。

不足三尺的窄门由外朝里推开,入目是一片漆黑。妙华刚走进去,门就被重重关上。

按规定,入关不可携带照明之物,也不可用他法照明,否则会被遣出。妙华本还对这条规定纳罕,这时进来了,倒是约莫懂了。

黑暗中只有月令上的饕餮纹泛着暗红的光晕,凝眸看去,可瞥见远处依稀的月令光晕,只听见一幽幽人声道:“跟我来。”

从声音判断,那人离自己应不到二尺远,妙华寻着声音走了一步,对方似是啧了一声,下一瞬妙华感觉手边被一冰冷的物什蹭上,伸手轻摸了摸,是一把剑。

“握好了,不然走丢了概不负责。”那人又道,语调较刚刚显得轻快了些,不似刚才那般……骇人……但声音仍是十分沙哑,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想到引路的应是一名年迈的老人家。

彻底的黑暗总是或多或少令人畏惧的,妙华闻言下意识握紧了剑身,客气道:“有劳老人家了。”

对方并未接话,只是顾自执着剑走。这一路并不好走,地面嶙峋,坑坑洼洼,乱石也并未有人清扫,好在妙华听力极好,根据石子碰撞的声响,也能大概前路。

妙华心底默默记着数,起初应是在较为封闭的山洞间行走,约是半刻时候,终是见着忽明的光,可以瞧见光晕临摹的引路人的身影,足有八尺来高,甚是魁梧,身姿虽不算笔挺,但最多是微有些迁就自己的歪斜,绝算不上佝偻,这么看,倒像是个年轻力壮之辈。

“快到了。”那人说道。

“……嗯。”妙华应了声。

十几步路后,终于到了洞口,洞外又是由两名戴着饕餮纹路面具的壮汉把守着。

“可以松开了。”

“嗯,多谢,再……”会……

妙华再会二字还未说完,那人便自顾走出洞口,两名壮汉皆拂手行了一礼:“见过少主。”

“嗯。”

这位少主侧首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妙华:“还不走?”

“……”妙华快步上前,将月令给其中一名壮汉查验,壮汉正要放妙华过关。

“慢!”这时山洞里又出来一带着饕餮纹路面具身躯佝偻的老人走来,喘着气对着妙华就道,“你这厮挺会跑,不知道要对暗号吗?”

妙华忖了一下,试探的吐出二字:“天青?”

“地白。好了,你是第一次来……”那老者顺了下气,正抬首,不由惊道,“少……见过少主!”

“嗯,继续去忙,”少主淡淡道,“最近会有很多新人来,引路多主动点。”

“是,少主!”老者恭敬应着,答得有些诚惶诚恐,对这位少主似乎格外敬重。

妙华终于出了洞口,豁然开朗的同时,入目的是泛着红晕的集市,商铺林立,但与外边的建造全然不同,房屋屋顶弯曲幅度要远大于外边,房屋建的皆有些“夸张”,各建各的,丝毫不统一,加之浓重的颜色浸染,说奇形怪状可能过了,但组合在一起真的很像……很像一种凶兽。

“看什么?”少主啧了一声道。

妙华将目光拉回到眼前人身上,这面具纹路……这凶兽可不就是这饕餮……

“少主,还有事?”这次倒是妙华纳罕这少主怎还不走了,不过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这少主出来后,声音分明是清晰微沉的,丝毫不沙哑,所以,山洞里……

“有,”少主微顿了一下,“我领你出来,只言谢,不够。”

“……不知少主希望在下如何答谢呢?”妙华忍字当头,合着这少主钓自己上钩,好事后再“宰”……只道在人家的地盘,能忍则忍,不宜太过较真。

“还没想好,不如,”少主顿了顿,忽问道,“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回答了算答完谢吗?”妙华心中有些警惕,这少主何许人,她尚不知,又怎知对方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不算,”少主微叹了口气,过了几息递给妙华一个令牌,“忙完来少主府见我。”

妙华心里是拒绝的,未接令牌,委婉道:“我现下时间不是很多,这玉佩于在下甚是重要,先押在少主这里,届时少主以玉佩为凭,我定会好好谢过少主今日之恩。”

“重要……”少主轻声呢喃,接过玉佩,又道了句,“好。有这令牌可以通行多处,你或许用得上。”

妙华掂量了一下,将脸皮抛去,伸出试探的小手接过令牌,“那便多谢少主了。”

“不用,一码归一码,记得报恩。”

初入黑市的妙华在这位少主这里很快就领教到这边生意人的精明,真是拎得门儿清。 第129章 锦都黑市(上) “你,出示一下月令。”通往黑市的大门由两名戴着饕餮纹路面具的壮汉把守,排队等着入关的人并不是很多,粗略看去,不过十几,同样都带着各种纹饰的面具,将真容藏于面具下。

妙华取出一块弯月形印着饕餮纹的月令递过去,那壮汉将铁令置于一铜镜前照了照,见有满月的灵光镜像,将月令还与妙华,说了句,“天青”,摆了摆手,示意可以入关。

不足三尺的窄门由外朝里推开,入目是一片漆黑。妙华刚走进去,门就被重重关上。

按规定,入关不可携带照明之物,也不可用他法照明,否则会被遣出。妙华本还对这条规定纳罕,这时进来了,倒是约莫懂了。

黑暗中只有月令上的饕餮纹泛着暗红的光晕,凝眸看去,可瞥见远处依稀的月令光晕,只听见一幽幽人声道:“跟我来。”

从声音判断,那人离自己应不到二尺远,妙华寻着声音走了一步,对方似是啧了一声,下一瞬妙华感觉手边被一冰冷的物什蹭上,伸手轻摸了摸,是一把剑。

“握好了,不然走丢了概不负责。”那人又道,语调较刚刚显得轻快了些,不似刚才那般……骇人……但声音仍是十分沙哑,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很容易让人想到引路的应是一名年迈的老人家。

彻底的黑暗总是或多或少令人畏惧的,妙华闻言下意识握紧了剑身,客气道:“有劳老人家了。”

对方并未接话,只是顾自执着剑走。这一路并不好走,地面嶙峋,坑坑洼洼,乱石也并未有人清扫,好在妙华听力极好,根据石子碰撞的声响,也能大概前路。

妙华心底默默记着数,起初应是在较为封闭的山洞间行走,约是半刻时候,终是见着忽明的光,可以瞧见光晕临摹的引路人的身影,足有八尺来高,甚是魁梧,身姿虽不算笔挺,但最多是微有些迁就自己的歪斜,绝算不上佝偻,这么看,倒像是个年轻力壮之辈。

“快到了。”那人说道。

“……嗯。”妙华应了声。

十几步路后,终于到了洞口,洞外又是由两名戴着饕餮纹路面具的壮汉把守着。

“可以松开了。”

“嗯,多谢,再……”会……

妙华再会二字还未说完,那人便自顾走出洞口,两名壮汉皆拂手行了一礼:“见过少主。”

“嗯。”

这位少主侧首看了眼还愣在原地的妙华:“还不走?”

“……”妙华快步上前,将月令给其中一名壮汉查验,壮汉正要放妙华过关。

“慢!”这时山洞里又出来一带着饕餮纹路面具身躯佝偻的老人走来,喘着气对着妙华就道,“你这厮挺会跑,不知道要对暗号吗?”

妙华忖了一下,试探的吐出二字:“天青?”

“地白。好了,你是第一次来……”那老者顺了下气,正抬首,不由惊道,“少……见过少主!”

“嗯,继续去忙,”少主淡淡道,“最近会有很多新人来,引路多主动点。”

“是,少主!”老者恭敬应着,答得有些诚惶诚恐,对这位少主似乎格外敬重。

妙华终于出了洞口,豁然开朗的同时,入目的是泛着红晕的集市,商铺林立,但与外边的建造全然不同,房屋屋顶弯曲幅度要远大于外边,房屋建的皆有些“夸张”,各建各的,丝毫不统一,加之浓重的颜色浸染,说奇形怪状可能过了,但组合在一起真的很像……很像一种凶兽。

“看什么?”少主啧了一声道。

妙华将目光拉回到眼前人身上,这面具纹路……这凶兽可不就是这饕餮……

“少主,还有事?”这次倒是妙华纳罕这少主怎还不走了,不过下一刻,她就反应过来,这少主出来后,声音分明是清晰微沉的,丝毫不沙哑,所以,山洞里……

“有,”少主微顿了一下,“我领你出来,只言谢,不够。”

“……不知少主希望在下如何答谢呢?”妙华忍字当头,合着这少主钓自己上钩,好事后再“宰”……只道在人家的地盘,能忍则忍,不宜太过较真。

“还没想好,不如,”少主顿了顿,忽问道,“你来这里是想做什么?”

“回答了算答完谢吗?”妙华心中有些警惕,这少主何许人,她尚不知,又怎知对方打的是个什么算盘。

“……不算,”少主微叹了口气,过了几息递给妙华一个令牌,“忙完来少主府见我。”

妙华心里是拒绝的,未接令牌,委婉道:“我现下时间不是很多,这玉佩于在下甚是重要,先押在少主这里,届时少主以玉佩为凭,我定会好好谢过少主今日之恩。”

“重要……”少主轻声呢喃,接过玉佩,又道了句,“好。有这令牌可以通行多处,你或许用得上。”

妙华掂量了一下,将脸皮抛去,伸出试探的小手接过令牌,“那便多谢少主了。”

“不用,一码归一码,记得报恩。”

初入黑市的妙华在这位少主这里很快就领教到这边生意人的精明,真是拎得门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