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八妹》 第一章 猪崽跑了 屠八妹养的两头猪崽被人放跑了。 天蒙蒙亮屠八妹熬好猪食用桶提着打开后院门,一眼瞧见菜园子里的猪圈门敞着就知道坏事了。慌得她丢下猪食一路骂一路找,可她找遍整个工农村也没找到她那两头猪崽子。 “遭雷劈的!砍脑壳死的……”屠八妹拍着两腿坐在地上嚎骂起来。 骂街是屠八妹的看家本领。她本名屠淑珍,做妹子那会算得上是孝坪镇的一枝花。个不高不矮,皮肤白里透红,两根大辫子油光水亮,很是惹人。只因嫁人后接连生下八个女儿,故镇上人送绰号“屠八妹”。 八十年代在国家计划生育抓得如火如荼之际,已生下老七却心心念念不忘养儿防老的屠八妹,愣是撺掇她男人顶风作案搞大了肚子。那会屠八妹和她男人都是镇东头兵工厂里的双职工,为掩孕肚她成天穿她男人的衣裳去上班,后掩不住了她就拴把剪刀在裤腰带上,扬言谁敢祸害她儿子她就一尸两命死给谁看! 结果老八是保住了,但她从此也由屠淑珍变为屠八妹,夫妻俩还为此双双被开除公职。为养家糊口,屠八妹她男人外出打零工,炸山开路时跑慢一脚,让巨石砸中,没等抬到医院就气绝身亡。 男人入土为安后,屠八妹命老大领着上面三个大的在家留守,她自己用布条把老七老八绑在身上,再牵着老四老五一脸凛然地去了厂长家。 屠八妹带着几个小的在厂长家吃喝拉撒住了下来,谁上门做工作都不听,摆出一副常驻沙家浜的架式。当时老七一岁多,老八不到百天,夜里大人骂小孩哭,闹得厂长家鸡犬不宁!厂长夫人不干了,不干了就找厂长吵。厂长揉着太阳穴召开厂领导会议。会上有人提议恢复屠八妹的公职,厂长反对。理由:计划生育是国策,若人人效仿屠八妹那还了得?有人提议干脆派厂保卫科出面把屠八妹抓起来。厂长眼一瞪,乱弹琴!把屠八妹抓起来她的女儿们谁来养?经过一番激烈商讨,最后厂长大手一挥,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下令照顾屠八妹家已满十五岁的老大进厂做学徒工。镇政府也出面将屠八妹安排到镇上豆腐房里做豆腐,屠八妹这才偃旗息鼓如打了胜仗的将军般领着女儿们撤离。 自屠八妹去豆腐房后早上买豆腐的人就排起长龙。队伍中大多都是男人,一些从不买菜的男人也加入到队伍中,还给屠八妹新添一绰号:豆腐西施。这就引起镇上女人们的不满,背地里骂屠八妹是狐狸精。 那会镇上一些男人常借着买豆腐为名吃屠八妹的豆腐,上班时屠八妹不动声色,下了班她跑去公厕掏上一勺粪就泼在人家窗户上,随后扯开嗓门破口大骂。骂过几次后,她找上谁家,谁家女人闻声出来,必先瞅眼自家窗户,见有粪,大多折转身就找自家男人干生死架。人家两口子一交上火,屠八妹拍拍屁股掉头就走。 然而,并不是所有女人都只找自家男人麻烦,也有冲出来和屠八妹干架打得你死我活的。还有人指使自家小子上她家搞破坏,不是砸她家玻璃就是祸害她家菜园子。今儿倒好,居然把她家猪崽子给放跑了,这可是来年开春后她几个女儿上学的学费,她捶着胸口愣把人家祖宗八代挨个问候了一遍。 “猪丢了你赶紧去找啊!”下大夜班的人路过好心劝她,“你坐在这干骂那猪能自己回来吗?赶紧去找找吧。” “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挨枪子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不得好死……” “妈,找到了。”屠八妹正扯着嗓门哭骂就听到老大喊她。她一骨碌爬起,见老大用竹竿赶着两头猪崽子从三食堂后面的小路过来。 老大顾拥军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闺女,人勤快做事手脚也麻利,能帮屠八妹顶起半个家,还连续两年被单位评为三八红旗手,很是能干。 “在哪找到的?”屠八妹迎上前。 顾拥军告诉她猪崽子跑去三食堂后面的垃圾堆里拱食,被垃圾挡着不注意看看不到。屠八妹一听,没好气地夺过老大手中竹竿抽得猪崽子“嗷嗷”叫,她在那打了两个来回都没发现。 母女俩赶着猪崽回家,老二顾爱民在后院架锅煮红薯,老三顾建新蹲在水桶边在舀水洗脸。顾建新是屠八妹几个女儿中长得最漂亮也是最爱打扮的一个,她和老二顾爱民念完初中没能考上技校都先后进了镇办企业。顾爱民在镇上粮店做零时工,她在供销社站柜台也是零时工,目前她们家有九张嘴要吃饭,能挣钱的只有三个半。为什么说三个半?因为顾建新每月工资只肯上交一半,剩下一半全用在了她自己的穿衣打扮上。昨晚屠八妹就严重警告她,这月工资胆敢不全部上交就让她滚蛋。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屡教不改。”屠八妹一早心里不顺,走来看见老三顾建新又在桶里舀水洗脸就骂上了,“走两步去外面水管接水洗脸能把你累死?猪都只要教三遍,这月不把钱全部交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猪又不是我放跑的你拿我撒什么气?一大早就让人心里不痛快。”顾建新端起脸盆,屁股一扭,气鼓鼓地冲出去了。 “我开不得口?说你两句就气鼓气胀,要依我脾气我一火钳就过去了……”屠八妹骂骂咧咧地用火钳挟起灶边烧过的煤灰球去了菜园。 昨夜下过一场雨,菜园小径路面凹进去的地方积了水,她用煤灰球填平水洼再返身回屋提上猪食朝猪圈去了。 屠八妹家住的这栋平房靠山,屋后是一大片菜园,她家蔬菜品种是最齐全的,在靠近山脚的那块菜地里还种有大片红薯,是屠八妹怀老三顾建新时她男人种下的。屠八妹清楚的记得,那会她男人因听村中老人念叨说看她孕相老三定是个大胖小子。男人一高兴,扛着锄头只花三个中午的时间就把那块地开垦出来了。 谁知老三呱呱落地,仍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 那会在医院屠八妹她男人抱着刚出生不久的老三哀声叹气,口里不停念叨:“丫头啊丫头,怎么丫头都跑到我家来了……” 屠八妹当时就怨责男人这话说得不好,结果老四老五还真应验了男人的话。生下老六后男人就泄气不打算再生了,她不服气,拼命要生,誓要生出个儿子来。如果她男人没死天知道她会不会一直生下去,直到生出儿子为止。 第二章 遭雷劈的 “妈,咱家这猪圈得翻修了,到处漏雨。”老大顾拥军在猪圈掏茅坑里的粪,这活也只有她和老二肯帮着屠八妹干,老三顾建新是打死不干的。 “要有钱我也知道要翻修,可钱在哪?”屠八妹没好气地撂下猪食桶,两只猪崽看见她进来就“吭哧沆哧”往食槽边挤来。 “吃吃吃,一天到晚张嘴就知道吃……”屠八妹嘴里喝斥着手上却加紧了动作,她用铁勺把猪食一勺勺舀到槽里,剩下半桶时提起桶搁在槽沿,脚尖一顶桶底,悉数倒进了槽里。 扔下桶,屠八妹拍拍手,偏头扯下脑后绑发的白手帕咬在嘴里,抬起两个胳膊用十指插进长发里拢了拢再用手帕重新绑好。自男人出事后她就绞短了两根大辫子,一年四季用根白手帕绑在脑后。老三觉得这样好看,有回也学着她用白手帕绑了个低马尾,结果被屠八妹追着打,屠八妹说她还没死呢老三戴的哪门子孝! “把粪瓢给我,你去看那几个活祖宗起床没。”屠八妹从老大手里拿过粪瓢,喂了猪还得给菜地施肥,她家吃菜基本都是自给自足,饭桌上除了青菜就是豆腐。一周开次荤肉还从不切片都是直接剁碎和别的菜一起炒。但即便餐餐青菜豆腐她也把女儿们养得如花似玉个顶个的漂亮。 老大顾拥军拎着猪食桶出来沿菜园边的土坎走到平房档头,跳下土坎先去自来水池前洗净猪食桶和铁勺再转回家。这时天已大亮,老三顾建新站在外屋窗前,微弓腰对着窗框边挂着的小圆镜在梳头。在老三身后的大床边,老七散着一只小辫在帮不到五岁的老八穿衣服。 “哎呀,别乱动。”老七嘴里娇声叫着让老八别乱动,她两手扯着毛线衣往老八头上套,老八自己也扯着毛线衣用力往下拽。由于两人力没往一处使,老八头顶到了袖口处。老七拼命扯着往领口拉,老八却死命想往袖口钻,嘴里还“伊伊呀呀”攒着劲。 “错了,错了。”老大扯出毛衣,三步并做两步走去后院搁下猪食桶,返身回来抱起老八放到床上,再斜目瞥眼顾建新,“也不说先帮老八穿下衣服,就知道管你自己,自私自利。”顾建新从镜里瞪眼老八,“都快五岁了让她自己学着穿呗。”老大说:“你五岁时自己知道穿?去打盆水来,给老七老八洗脸。”顾建新扔下梳子,转身白眼老大,“我是侍候她们的?” 顾建新马尾一甩,昂首去了厨房。 里屋,睡在一张大床上的老四、老五、老六相继起床,老五顾夏莲揉着眼屎走去厨房,老二顾爱民一手举着锅盖一手正从锅里捡出煮熟的红薯放进碗里。顾爱民和老大一样勤快,只是她做事手脚慢,又不爱言语,屠八妹常说她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闷屁,可她偶尔蹦出一闷屁却总能轻易激怒屠八妹。 “又是红薯,天天吃红薯,都要吃呕了!”老五嘴刁爱挑食,当下抓起一个红薯发脾气扔进了厨房排水沟里。 “你个遭雷劈的……” 屠八妹一脚跨进厨房就看到这一幕,她顺手从墙角猪食桶里抄起舀猪食的铁勺直取老五,“我看你是皮痒了,一天不打你就浑身不自在……” 老五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顾拥军在外面屋子给老七梳头,听她哭得凄厉,扔下梳子快步走来。顾拥军夺下屠八妹手中铁勺,抬手也打了老五一掌,斥责她太不懂事。屠八妹犹不解恨,用手指狠戳老五额头骂道:“早餐有红薯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下回再敢糟蹋粮食看我不剥了你的皮。” “我就是不要吃红薯,呜呜……” 见老五还敢犟嘴,屠八妹冲过来又要收拾她被顾拥军拦住,顾拥军转身喝斥老五,“你怎么打不怕?不吃红薯你要吃什么?” “我要吃馒头,别人家早餐都是吃馒头还有吃花卷包子的,就我们家天天吃红薯,我不要吃!” “别人家吃得好你去别人家啊?谁让你不会投胎死来我家的?”屠八妹气不过,伸手去夺老大手中铁勺嚷嚷着说:“今天我就成全你,有本事你重新投胎看你能投去哪个富贵人家……” “妈,妈,老五不懂事你别把自己给气坏了……”顾拥军把铁勺递给顾爱民又扭头吼老五,“你还忤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躲开!” 老五反手一抹眼泪,冲到厨房门口推开挤在门口看热闹的其他姐妹,回头又冲屠八妹大叫两声:“我就是不吃红薯,就不吃!” 老五跑了屠八妹气正没处撒,偏偏闷葫芦顾爱民这时掇一句,“要不咱们也买点馒头票吧,家里现在有四个人挣钱又不是吃不起。” “你好大的口气!”屠八妹戗到锅台边,一把抢过老二抓在手里扫灶台的竹笤帚,照着她肩上就是一笤帚,“你一月挣几个钱?家里九张嘴要吃要喝,早几年你爸没死的时候红薯都不够吃你忘了?”屠八妹转过身一边扫着灶台一边骂,“现在能挣两个臭钱你就忘本翘尾巴了,小的不懂事你也不懂?老三每月……”屠八妹边说边拿眼去找老三,老三顾建新早在她质问老二一月能挣几个钱时就知她会扯到自己头上,早撒丫子溜了。 第三章 寻衅滋事 鸡飞狗跳的一个早晨过去了。 顾拥军临上班前对屠八妹说:“那堆衣服等我中午下班回来洗,你睡个回笼觉,下午还得去豆腐房呢。” 屠八妹腰板一挺,冲她喝道:“我有睡回笼觉的命吗?养了你们这群讨债鬼整天忙得跟陀螺似的,哪还有……” 顾拥军踩着屠八妹的骂声推出自行车,老五拉着老六躲在外面等她,她抱起老六放在前面坐着,老五自己爬上了后座。这辆“永久牌”载重自行车是她们父亲生前骑过的,老大爱惜东西,自行车虽有些年头,但掉漆生锈的地方让她用黄塑料皮裹了起来,没生锈的地方则让她擦得锃亮,看去倒也不显老态龙钟。 路上摇着自行车铃铛赶着上班的人一拔又一拔,平常顾拥军骑车一般走大路,眼下她载着老五老六走的“李家坪”小路。“李家坪”的老式平房在拆迁,早几天她路过看见废墟里有好些红色砖头没人要,她想着要是那些砖头还在捡回去可以盖个猪舍。 在一片被推土机推倒的废墟里,几个老人和孩子在翻找能卖钱的铁丝,顾拥军下车推着老五老六过去看了看,废墟里那些红色砖头还在,她指着砖头对老五老六说:“看见这些砖头没?中午放学你们叫上老四,先拣好的砖头搬到一边垛起来,半块的也行,等我下班借个三轮车推回去。” “大姐,这能卖钱吗?卖了钱可以买馒头票不?”老五问。 “你就知道吃!是用来盖猪舍的。”顾拥军骑上车将她俩送到学校,叮嘱她俩放学别忘叫上老四去拣砖头。 孝坪镇四面青山环绕,镇中一条小溪由东向西蜿蜒流淌。溪两边马路及十字路口,骑车上班的、背着书包上学的、挎着菜篮子去买菜的,哪哪都是人。尤其厂大门岗哨前,自行车大军黑压压一片,偶有一两个年轻人骑着“狗脑壳”摩托呼啸而过,惹来不少羡慕的目光。 “顾拥军,你过来一下。”老大停好自行车刚进分厂大门,她师傅就招手叫她。“什么事。”老大从工具柜里抽出工具服边穿边朝她师傅走去。“是这么个事。”她师傅拧上水杯盖,凑过头轻声说:“有人托我做媒想跟你处对象,你是家中老大对方也是……” 师傅说的这人顾拥军知道,家里是半边户,母亲从农村上来的,条件比她家还差。“我还小,家里还靠着我帮衬,您看……您替我回了吧。” “别呀,你别着急回死,再考虑考虑,啊?”师傅拍拍她肩,让她再考虑一下。她摇头,“五年内我不会考虑个人问题,你替我回了就是。”师傅啧啧道:“五年你差不多就二十五了,在咱们镇上二十五可是老姑娘一个,到时候……考虑一下,啊!” 顾拥军笑笑,“回了吧。”她戴上手套,打开车床,机器轰隆隆响起。 小城故事多 充满喜和乐 若是你到小城来……小城故事多…… 老七蹲在门口看老八捉蚂蚁,一张倒置的方凳里已关着几只晕头转向四处乱爬的蚂蚁。老八很是认真,翘着小屁屁低头专心致志地捉着蚂蚁,偶用力吸下快流到嘴里的鼻涕。老七在边上唱歌,她并不能完整地唱完这首歌,翻来覆去就唱着三句,嘴里不时还要抽出空来提醒老八,“哎呀,这只快爬出来了……小城故事多……这也有一只要逃掉了……” 老七是姐妹中唯一有两个大酒窝的,且人小嘴甜,平时在门口玩不管村里谁打门前过,两个酒窝一现,张嘴就甜甜笑着喊人。叔叔阿姨,大伯大婶,从不会喊错。偶尔谁给她一点好吃的,她都会拿给屠八妹,定要屠八妹咬上一口她才肯吃。屠八妹伤心难过时,别的姐妹怕触怒屠八妹都躲得远远的,独老七上前,她会抱着屠八妹脖子,用小脸轻轻蹭着屠八妹,软软地叫着妈妈,故深得屠八妹疼爱。 她俩在门口玩,屠八妹在不远处的自来水池前搓洗衣服,水池有两个自来水笼头,她占了一个,另一个水笼头也有人占了在清洗衣服。住在屠八妹家前栋平房的余月红往水池走来,她一手拎条小板凳,一手用白瓷大碗端着褪了毛的鸡。她过来放下小板凳,见屠八妹这边的水笼头关着,她伸手拧开,将碗放在笼头下接了点水,随后坐在板凳上弯腰扯着鸡身上的细绒毛。 “你家伙食就好啦,三天两头的不是杀鸡就是宰鸭。”边上清洗衣服的人说道。“哪里,天天吃青菜豆腐的时候你没瞧见,就看见我家吃鸡吃鸭了。”余月红随口一说,屠八妹听着刺耳,脸拉了下来。 余月红和那人拉着家常,说到高兴处不时发出笑声。屠八妹更不高兴了,不就是吃个鸡吗?得意什么?她心里不痛快手上就加了力道,肥皂泡从木盘中飞出溅到余月红的碗里。余月红让她注意点,她绷着脸不吭声,暗加大手上力道。又一团肥皂泡溅过去,余月红火了。 “屠八妹你故意的吧?”她愤而起身。 屠八妹提起衣服一甩,冲过去一脚踹翻白瓷碗,挽起衣袖昂头说:“谁说我是故意?我就是有意的,怎么样?谁家没吃过鸡啊,又有谁跟你似的这么轻狂?说话那么大声是怕人家不知道你家今天吃鸡呢?你怎么不拿个大喇叭跑去村口喊啊?” “你!你神经病!”余月红气得不行。“算了,算了,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另一人赶紧过来打圆场。“你说谁神经病?你把话给我说清楚,说谁神经病呢?”屠八妹手伸过去朝她不停点着,那架式看去一言不和就要和人干架。 “妈妈……”老七嘴一扁,哭着起身往这边看来。 第四章 两小相斗 “我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什么人变的!”余月红被劝架的拉走,一边走一边气恨难平地扭头骂道:“泼妇!全镇谁不知道你屠八妹的大名,整个就一泼妇。活该守……” 虽在气头上余月红还算有理智,勉强咽下最后那个“寡”字。但是已然惹怒屠八妹,她如疯了般追过来,“活该什么?活该守寡是吧?你将来不要守寡的,你男人是万年王八不死的!” 屠八妹追过来要撕打余月红,半路被哭着跑过来的老七一把抱住大腿,“妈妈……”她一手抱起老七,一手指向余月红,“我就看你男人活到一千岁,你不守寡的。回去照照镜子,天生一张寡妇脸,断子绝孙的……” “不骂,妈妈不骂,呜……”老七哭着用手去捂屠八妹的嘴。“好了好了,不骂不骂,你也不哭不哭了。”屠八妹擦着老七脸上的泪,将她抱回屋门口。放下老七,见老八低头自顾玩着,她朝老八额头一戳,“没良心的,老七都知道哭着过来,你就跟个死人一样。” 老八仰面斜眼瞪着屠八妹,两道鼻涕龙眼看快流到嘴里,她反手一抹,将鼻涕全糊在了脸上。在她脸上还有一线干鼻涕渍,屠八妹嫌恶地咒骂一声,进屋自铁丝上扯下一块毛巾,如老鹰拎小鸡般将老八一路拎扯到水池前。 “用力!用力!”屠八妹两指捏着老八鼻子,大声喝着让她用力把鼻涕擤出来。擤干净鼻涕后,屠八妹搓好毛巾扯过老八挟在自己两腿间,随后摁着老八用毛巾擦着她的脸和脖子。屠八妹手重,老八抿唇紧闭双眼不敢乱动,她已从她不到五岁的人生经历里总结出抗拒从严,反抗只会令自己皮肉受苦。 “同样都是我生的,老七就知道爱干净不给我添乱,她只不过比你大一岁多点,你连她半个脚趾头都抵不上。”屠八妹不喜欢老八,她心里一直有个梗,偏执的将男人早死归咎到老八头上,认定她是个“扫把星”。曾不止一次想把上不了户口的老八送去乡下给人收养。 黑户老八至今还没个名字,屠八妹男人不擅长取名,兴许生的女儿他也没心思取,是以老大老二就照着宣传标语“拥军爱民”取的;老三他认为铁定是儿子,早想好名叫“建国”,生下来是女儿他大失所望下懒得再想。屠八妹当时随口说了句都是男孩名让他重新取个,他就拣了个“新”字,给老三取名“建新”;后面的四个则按春夏秋冬,从老四起分别取名:春花、夏莲、秋水、冬梅;老八生下来是个女儿不说工作还给丢了,故而他一直没心思给老八取名。他走后屠八妹倒是给老八取了个小名,小扫把。 屠八妹骂骂咧咧地将小扫把老八拎回屋门口。老八一只脚还没站稳她就撒了手。老八一屁股跌坐在地。她没好气的一把拽起老八,照着屁股“啪啪”就是几掌。 老八不大爱哭,或许她已经能用她的小脑袋思考一些超出她年龄的问题,知道哭并不能改变已然挨打的事实,又或许屠八妹并没真正打疼她,谁知道呢。她蹲在那继续认真捉着蚂蚁,只是她不再把捉到的蚂蚁关到方凳里,而是咬着牙直接捏死。 “哎呀你不要弄死它们啦!”老七娇声抗议。 抗议无效,老八非但没理老七还将手伸进方凳继续施虐,大有将被困蚂蚁全部处死而后快之心。老七出手阻止,老八愤怒,扬手在老七脸上打了几下,又朝她肩上推了一掌。老七身后是排水沟,约一尺深,那时候的平房门前屋后都有一条排水沟,沟里有下雨天积的脏水。老七被老八推了一掌后跌进沟里,发出凄厉惨嚎。在搓洗衣服的屠八妹听到老七惨叫,扭头一看,扔下衣服叫着喊着扑了过来。 老七让隔壁刘大妈抱了起来,屠八妹抢上前伸开双臂接过哇哇大哭的老七,一边着急忙慌哄着一边察看伤势。刘大妈告诉她,“脑后摔出血了,快带去医院检查一下。”老七哭着说,“是老八推我的,呜呜……”屠八妹闻言,恶狠狠地瞪眼吓懵的老八,“看我回来不扒了你的皮!” 电厂和三食堂中间有家小医院,在厂职工看病拿药只需两角钱挂号费,家属看病带拿药则需五角钱挂号费。五角钱搁现在掉地上不一定有人肯弯腰去捡,但在八分钱就能买到一枚鸡蛋的年代,五角钱对屠八妹这样孩子众多的家庭而言还是笔不小的开支。挂号时她报上老大的名字和单位才享受到五角钱的待遇,她自己所在的豆腐房属镇办企业,不能享受厂职工医院特权。待医生给老七包扎好伤口,拿了药,她回家就将老八暴揍一顿。 中午顾拥军蹬着三轮车,老五背着书包在后面推着跑,老四用自行车载着老六,她还不能像老大那样轻松自如地驾驭载重自行车,只会骑叉叉,也就是一只脚从座板下方斜插过去站着骑。纵是这样她载着老六还骑在了老大前头,老六不时回头喊着让老大加油骑快点。姐妹四个一路笑着喊着到了家。 “三轮车哪借的?”屠八妹问完不等老大回答,又说:“是在三食堂找猫耳借的吧?”老大一边招呼大家出来帮忙卸砖搬去后院,一边“嗯”了声。 猫耳是隔壁刘大妈的养子,个不高,瘦瘦小小的。村里有人说刘大妈没嫁过人,有人说她刚结婚就死了男人。刘大妈自己从不对人讲这些,别人问起她也装聋作哑从不回答。猫耳十八岁那年因参与投机倒把被挂牌子游街示众过,后顶刘大妈职进厂当工人又倒卖厂里的废铜烂铁被送去劳教了两年,工作也丢了。如今猫耳在镇办企业三食堂干临时工,高兴或不高兴的时候他都喜欢搬张凳子坐在屋门口跷起二郎腿拉二胡。高兴就拉“小城故事”和“甜蜜蜜”,不高兴就拉“红湖水浪打浪”。 吃过晚饭猫耳又拉上了二胡。他二胡拉得不错,平时他嘴不歪,可一拉二胡,头一偏,牙一咬,嘴巴就歪到一边。老大倚在门口笑他,“猫耳哥,你为什么喜欢歪着嘴巴拉二胡呀?” 猫耳嘿嘿一笑,说不歪嘴巴他就拉不响二胡。 他一笑,老大也笑。屠八妹端着一篓洗好的红薯在公用水池前起身,转背瞧见老大笑得眉眼弯弯,一只脚还勾在自家门槛上晃来晃去。她脸一下就拉得老长。 第五章 电视风波 “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 猫耳换了首歌,在家照镜子准备出去玩的顾建新一听,扔下镜子跑出来问猫耳能不能把歌词写给她。猫耳让她去拿纸笔,老大说她去拿。 老大找在里屋写作业的老五要了圆珠笔和纸,拿上笑盈盈的出来在外屋被屠八妹给截住。屠八妹把一篓红薯当胸推给她,绷紧脸命她拿去后院。老大说她先把纸笔给老三。她抬脚要走,屠八妹拽着她胳膊一扯,她手中篓子没拿住,红薯滚了一地。 刚洗净的红薯滚脏了,屠八妹不由骂骂咧咧。老大把红薯捡进篓子里说她再拿去水池冲冲。她端着篓子出来把纸笔给了老三。 “……不知为了什么我一见你就笑,后面一句是什么?”顾建新把纸贴在猫耳身后的墙上,站在那记着歌词。老大端着洗好的红薯过来偏头去看,猫耳坐在凳子上扭过头,视线掠过老大,大声说:“跟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 顾拥军笑老三字写得跟医生开的处方一样难认,顾建新正写得不耐烦,说要不你来写?老大还没开口屠八妹就在里屋扯嗓子喊她。 顾拥军抬脚进屋,放下篓子刚准备出来屠八妹就低喝一声:“站住。”屠八妹把老大拽进后院,点着她鼻子压低声音说:“你是不是背着一身贱肉啊?堂堂一国家正式工人跟那投机倒把游街分子说得眉开眼笑,你是没人要了还是怎么着?也不嫌掉价。” “妈!你说什么呢?”老大急了,“也不怕刘大妈在隔壁听见。这些年刘大妈对咱们家多好啊!什么游街分子说得那么难听。” “难道我说错了,他没挂牌游过街?我警告你,给我离他远点,你不要脸我还要脸。” “剁剁剁剁剁……”老二顾爱民在边上剁猪草,屠八妹一开口她就加大剁猪草的力道,剁得又快又急。 屠八妹火了,转而质问老二是在跟她做对吗?老二向来不爱多言,当下也不闷不作声,力道稍缓。屠八妹一骂老大她又加大力道,屠八妹上前欲修理她被顾拥军拦住。顾拥军赶老二起身,抓过一把猪草拿过菜刀,一下一下用力切着。提起的是菜刀,切下的是愤懑,是不平。 顾爱民见老大这样,一言不发转身去换煤球,她用钩子勾开煤炉灶上的铁盖,她勾铁盖,拿火钳,动作幅度都很大,气得屠八妹咬牙切齿,“你们一个个就对付我吧,我做牛做马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你们就这么回报我,我这是养了一群仇人啊!” 顾爱民接了句,“老七也在这一群里。” 屠八妹顺手抄过灶边的砍柴刀砸过来。柴刀砸在老二脚趾上,她“哎哟”一声弯下腰。顾拥军扑过来,脱下老二鞋子一看,老二两个脚趾头出血了。她抬头瞪着屠八妹,屠八妹瞟眼老二脚,板着脸说:“死一个少一人,我也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顾拥军找来蓝药水给老二上药,一边上药一边“吧嗒吧嗒”流眼泪。 “姐,我不疼,真的,一点不疼。”顾爱民坐在凳子上,身子后仰,两手抱着左脚啮牙咧嘴说道。 屠八妹性子暴躁,除去老七其余姐妹都没少挨她打,且抓着什么就拿什么打,有时揪着头发直接就往墙上撞。老大老二是挨打挨得最多的,两人小时常被屠八妹揍得口鼻流血。每回挨打,顾拥军总挡在老二前面护着老二。所以老二一直唯老大马首是瞻。屠八妹说什么她偶尔还无声抗议,但老大说什么不问对错她都坚决执行。这也是屠八妹最恨她俩的一点,常说她俩穿起连档裤来对付自己。 “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傍晚,老六和村里几个女孩在跳皮筋,天色渐暗后有大人出来喊跳皮筋的孩子回家。孩子们散了,老六回家走到门口老五写完作业出来说去看电视,拉着她往余月红门口去了。 余月红家有台“春花牌”黑白电视机,平常晚上早早就搬出来放在后门口供前后两栋房子的人观看。但今晚她家电视没搬出来,后门也关着,老五领着老六转到前门。余月红家坐了一群看电视的人,余月红的小儿子拦在门口不让老五她们进来,还指着老五说:“你妈妈是泼妇,你妈妈欺负我妈妈,不许你们上我家看电视。” 老五不干,讲凭什么别人能看不给她们看?一个非要进,一个拦着不许进。两人推扯一会打起来。老六胆小,不敢上前帮忙,转身跑回家告状去了。 屠八妹闻迅风风火火跑来,老五已让余月红她男人让进屋站在里面看电视了。屠八妹在外厉声喝着让她出来,老五不肯出来,屠八妹冲进去揪着她耳朵一路骂一路将她拎了回来。 如果老五到家后不哭不闹这事也就过去了,偏她放声大哭,哭得屠八妹火起,抄起鸡毛掸子抓着她就打,打得老五抱头乱跳,哭着喊着不停叫着大姐。屠八妹更火了,鸡毛掸子高高挥起,重重落下,边打边骂:“你爸死没见你哭得这么伤心,一个破电视不看你给我嚎丧。你哭,你喊,有靠山了是吧……” 顾拥军在里屋坐不住了,冲出来去抱老五,屠八妹手中鸡毛掸子照着老大背上落下,“都是你惯的,我一教训她们你就拦着,这个家几时轮到你做主了……” 顾拥军背对她搂着老五一声不吭,屠八妹气急败坏抽打着她,老七过来紧紧抱着屠八妹大腿哇哇大哭:“妈妈,妈妈,不打,不打大姐,呜……” 老七一哭,屠八妹这才骂骂咧咧地丢下鸡毛掸子。 第六章 大打出手 “哎哟疼,大姐你轻点。”顾拥军撸起老五袖子和裤腿,老五胳膊上和腿上横七纵八全是印子。顾拥军让她坐着别动,要打热水来帮她敷一敷。她眉毛一挑,“不用,睡一觉醒来就不疼了,过几天印子也全消了。”顾拥军摸摸她头,“那我打水来,你洗了脸脚赶紧睡。” 顾建新在外玩到快十点回来,回来听说看电视引起的风波后,向来对家里人和事不关心的她居然跑去余月红家,踹着她家后院大门破口大骂。那泼辣的架式很有屠八妹的风范。 余月红的大儿子出来低声赔笑说着好话,余月红男人也出来澄清是小儿子不懂事,老三仍不依不饶,扯着脖子叫骂道:“一台破电视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让看,以后就是用八抬大轿请我们看都不看!我呸!” “真是没教养!”余月红在家恨恨骂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一屋子没教养的东西!” “你少说两句。”她男人劝她:“何必跟她们一般见识,都是邻居,这话传出去不又得翻天?跟她吵赢了你脸上未必光彩?你好歹是坐机关办公室的,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 “建新平时不这样。”余月红的大儿子邓光明说:“你今晚要把电视搬出去不就没这些事。” 余月红愤愤说道:“搬不搬是我的自由,我欠她们家的啊?你知道屠八妹今天怎么咒我来着?她说你妈我天生一张寡妇脸,咒我们家断子绝孙!有她那么恶毒的吗?自己死了男人当了寡妇还想咒别人都和她一样。这种女人就是恶心!” “好了好了,你越说越来劲了。”余月红男人不满地瞪她一眼,“你就不能高姿态一点?睡觉!” 星期五顾建新领了工资,依旧只交给屠八妹一半。屠八妹接过揣进衣兜,只吩咐她星期天和人调好班帮着家里盖猪舍,别的什么都没说,并没有如之前警告的工资不全部上交就让她滚蛋。 艳阳高照,周日一大早屠八妹就领着全家在菜园子里忙活开了。扒掉旧猪圈后,屠八妹和老大老二负责砌砖,其余姐妹除老七老八外负责搬递砖块。她们刚忙活一会,猫耳过来要帮忙。屠八妹说不用,老大说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再说邻居间互帮互助有什么不好? 屠八妹心里不悦,但碍着刘大妈在边上菜地里摘西红柿她不好再拒绝。但她又不愿看着猫耳在她眼皮下晃,当下拉长脸甩手回屋去了。 猫耳并不会干活,笨手笨脚,刘大妈常说他是懒到蛇钻屁眼都不愿动手扯的人。顾拥军砌好三块砖他一块还没砌好,老六手里举着砖块喊道:“猫耳哥哥你可以快点不,我手都举酸了。” “就好了就好了。”猫耳不急不忙地说:“慢工出细活。” 顾拥军抿嘴笑。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猫耳摇头晃脑吹起了口哨。 他一吹,老三顾建新也跟着唱起来。 老七老八在菜园子里疯跑,两人开心得跟过年似的,老八嘴里还哼叽着“蜜蜜,蜜蜜……”惹得大家都笑了。 后院欢歌笑语,屠八妹在家坐不住了,她一会来菜园子里割把韮菜,一会又跑来菜地叮嘱老七别跑出一身汗,别摔着。 “妈就是偏心,恨不能把老七含在嘴里,难道我们都是树上野生的。”顾建新拍拍手,“没劲,上厕所去。” “等会要不要去厕所捞你啊?一上就大半天。”老四是这个家里的法官,凡事讲究公平公正,对自己要求严格对他人也一样,见顾建新躲懒她立即就跳了出来。 顾建新剜眼老四,“一天到晚两眼就盯着我,生怕吃亏,多干点活能累死你!” 老四说:“我就是看不惯你偷奸耍滑,一会上厕所一会喝水,不知道是谁怕吃亏。” “大姐都没说话你算老几?管天管地还管得人屙屎放屁。” 顾建新冷哼一声,抬脚就走。她走了也就走了,可她偏从老四身边过,还斜肩撞了老四一下。老四没防备,一屁股跌倒在身后辣椒地里,压倒了几株辣椒树。老六一见,扯飞腿跑回家告状去了。 屠八妹听说她俩败了地里的辣椒树,怒容满面走来,顾建新和老四正在辣椒地里“殊死博斗”扭作一团。屠八妹两眼左右一扫,从丝瓜架上抽出一根竹竿顶在膝盖上,“啪”的折成两段,随后奔辣椒地而来。 顾拥军见状喊了一声,顾建新抬头一看,仓皇挣脱老四,慌不择路的践踏过茄子地翻到刘大妈家菜地里,望风而逃了。 败了辣椒又毁茄子,屠八妹一腔怒火全撒在了老四头上。她挥舞竹竿照着老四没头没脑一顿乱抽,嘴里连声骂着“败家子”。要不是顾拥军跑去掰开老七嘴,高声喝问她刚吃了什么让她赶紧吐出来,以此成功转移屠八妹注意力的话,一时半会屠八妹还不会收手。 老四和顾建新的相同点是,两人嘴巴都厉害,都不饶人。不同点是顾建新从不吃眼前亏,而且前一秒挨了打,后一秒饭菜上桌,她眼泪一抹端起碗就会开吃。老四不,老四在哪挨的打她就会跟枚钉子一样在哪钉上两三个小时。到了饭点怎么劝也不肯吃饭,一挨打就会饿自己一顿。顾建新常笑她傻,说她饿一顿下一顿还不是要吃,既然下一顿要吃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非饿上一顿呢?应该说顾建新的话有她的道理,但老四就是死心眼转不过这个弯,中午屠八妹做好饭菜她一直蹲在菜园哭又不吃饭。 这个家里除老七外谁一餐两餐不吃饭屠八妹都不会关心,她只会说饿死活该。平时不论老三和老四还是老四和老五干架,只要不败家里东西她也不会管。偶尔不耐烦了她也只会吼着让她们死出去打,打死一个再回来。 第七章 又尿床了 黄昏,夕阳似火,染红了西山。 一座红砖猪舍终于落成,顾拥军捶腰跟猫耳道着谢,猫耳干上手后比她干得还好,她夸猫耳聪明,心灵手巧,说他要用心学东西还是挺快的。夸得猫耳有些不好意思,他指着西山上的晚霞岔开话题,说他从没见过哪天的晚霞有今天这么红。顾拥军仰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心里忽一动,她微眯眼看着西山上的晚霞。风拂起她的发丝,她不知在想什么,嘴唇微动,半边身子落在霞光里,面上散发出摄人心魄的柔光。 她看晚霞,猫耳看她,两人都看痴了。 刘大妈端着盆出来泼水,抬头看见,忙不迭又退了回去。 “大姐!”顾建新在叫老大,她醒过神,甩眸猛撞上猫耳视线。四目相对,她脸一下红到耳根,滚烫滚烫。 “老八……”为掩慌乱,顾拥军快步朝菜园靠山的坡边走去。 顾建新带着下面几个小的在滑坡,屠八妹常说她“杀起无血,煮起无汤”,意思就是刀枪不入,脸皮厚。老四怄得中饭没吃她那里早没跟没事人一样,她把老八放在她腿上,搂着老八从山坡草丛上往下滑。老八笑得“咯咯咯”,老七在山坡上拍着手喊三姐,叫着嚷着让她快点上来。 顾拥军过去抱起老八,指着西山上的晚霞,“老八你看,西山上燃烧的晚霞好不好看?从今天起你就叫顾西燃好不好?” “顾西燃?”屠八妹指上套着顶针坐在灯下纳鞋底,她偏头将手中锥子插进头发里轻刮了下,锥子钩尖蹭点头油易扎进橡胶鞋底。她一锥子扎进鞋底,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道:“这名给老七,你再给老八另想个。” 顾拥军坐在屠八妹对面的小板凳上在给鞋面滚边,她扯出针,小指一挑,带出线,说老七不有名吗?屠八妹说叫冬梅的人太多,不好听,那名也不适合老七。她让老大明天带上户口本抽空跑趟派出所,趁着老七还没上学给她把名字改了。 “我们名字都是爸给取的改掉好吗?”顾拥军抬眼看屠八妹。 屠八妹说:“你爸一心盼我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你们一个个都没能遂他的意,他也没心思琢磨给你们取名。改不改的他不会在意。他要在意有本事就从地里爬出来自己来跟我说。他两腿一蹬什么事都不管了,撇下你们八个包袱……” 每回一提到自己男人屠八妹就会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怨男人早死把八座大山压到自己背上,家里家外样样事都要她来操心。 “好了好了,就依你,我再给老八另想个。”为堵她嘴顾拥军赶紧说道。 屠八妹斜眼老大,安静了。隔会,她又对老大说:“要不,把名字拆开,老七以后就叫顾西,老八叫顾燃。” 顾拥军觉得不错,她们姐妹几个还没有叫单名的。顾西,顾燃,挺好! 母女俩对坐灯下各干各的活不再出声。 屠八妹有一双巧手,她做的鞋子又好看又扎实耐穿,织的毛线衣花样也比别人织的好看。她会的顾拥军也都会,只是没她做的精细。 一只鞋面的滚边工作完成,顾拥军偏头咬断鞋面上的线头。抬起头时,无意发现屠八妹头顶生出一根白发,灯光下看去格外打眼。 “你盯着我看什么?”察觉到老大的目光,屠八妹抬起眼。“哦,我,我刚好象看见你后面墙上爬过一只蜘蛛。”顾拥军吱唔着说。屠八妹不以为意,“谁家屋里还没个蜘蛛,不招惹它就是。时候不早了,你去洗洗睡吧。” 顾拥军起身,视线又落在屠八妹头顶那根白发上,“妈……”她欲言又止,屠八妹头也不抬地问了句,“干什么?”顾拥军说:“不,不干什么。那,那我就先去睡了,你也早点歇着,别太累着。” 屠八妹没吭声,她用两腿夹住鞋底,两手拽着鞋底两边的麻绳用力扯紧。再抬腕将锥子往头发上刮去,钩尖触到头皮手上忽一滞,她觉得老大方才有些古怪,之前盯着她看却不承认。有那么一瞬,屠八妹心中念头几乎转到自己头发上,但不及细究随既被其他纷扰的念头给淹没。她这一天要考虑要想的事太多。十二点睡,五点就得起床熬猪食浇菜地。最近这半个月来老六夜里又有了尿床的毛病,凌晨三点她还得爬起来叫醒老六,昨晚她就迟了半分钟,结果走去探手往被窝里一摸,摸得一手尿。 夜里,屠八妹下床就着窗外朦胧月光摸过床头矮脚柜上的手电筒,拿上蹑手蹑脚去了里屋。里屋不大,却错落着摆有三张床。一大两小。顾拥军和顾爱民挤在最外面的小床上,一人睡一头;顾建新一人独霸紧挨着大床的一张小床;老四老五老六睡在最里面靠墙的大床上。本来老五和老六是头挨头睡在床尾的,因老六这些日子老尿床老五就改和老四睡一头。 屠八妹拧亮手电筒,刚走到大床前,老六就睁开眼了。屠八妹一看老六神情,心里咯噔一下,她猛揭开被子,手往老六身下一探——湿的,尚还带有温热。她咒骂一声,转身扯亮电灯,弯腰自床前提起一只鞋子,“噼哩啪啦”一顿狠抽。 静静的夜里,老六蹬着两腿一边哭一边拼命往床角落的墙上贴。脚丫不小心蹭到老五,老五嫌恶地缩缩脚,老四也紧了紧被子。屠八妹见老六躲越发来气,一只脚跪上床伸手将她拖至床边,手中鞋底照着她两条腿重重落下,嘴里还威胁老六要是把老七哭醒就给她扔猪圈去。 第二天早上老五就追着老六叫她屙尿王,老五说老六不要叫顾秋水了干脆以后就叫“屙尿大王”。顾建新一边往束好的马尾上绑着发结一边也拿眼瞪老六,让她晚上自觉滚去猪圈里和猪睡,别吵得大家都睡不好。老二顾爱民挑了两个红薯揣进老六衣兜里,顺手又在她额头轻戳一指,让她以后长点记性。 “妈,”老大顾拥军挑着两桶水从外面进来,取下扁担挂在墙上,“你说老六会不会得了什么病啊,不然怎么隔三差五尿床。” “她能有什么病?懒病!”屠八妹在换煤球,她从早上起床忙到现在气都没顾上好好喘一口。挟出烧过的煤球时不慎又失手跌碎,半块煤球都碎在了她鞋上。她越发恼怒,扔下铁钳抢上几步就在老六胳膊上狠掐了一把,掐得老六放声长哭。 “晚上爬起来撒个尿能把你累死啊!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冤孽!”屠八妹兀自气哼哼地骂道。 又一个鸡飞狗跳的早晨过去了。 屠八妹临上班前把里屋大床上的褥子抱去晾在菜园竹篱笆上,托刘大妈帮她看着点,下雨就替她收一下。 刘大妈是个热心肠的人,屠八妹家没一个孩子送过托儿所,都是一个带一个在家里玩,跟村中老人打个招呼别人都会帮着照看一二。刘大妈自退休后下面几个小的基本就都是她主动帮着照看,平时赶上下雨,刘大妈还会在屋前屋后呦喝,提醒家里有人的赶紧收衣服收晾晒的豆角等物。但屠八妹和刘大妈却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客套,顾拥军有/回/问过她原因,她说不想别人在背后说她们两个寡婆子打得火热。 第八章 保媒拉纤 过去老话说世上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纯手工做豆腐确实辛苦,在豆腐房上班整天得穿双齐膝的高帮套统鞋,饶是这样,长年累月双脚踩在湿漉漉的水地里也难保不落下风湿。手工豆腐最累人的一道工序就是滤浆,不仅要手劲还考验腰功。今天轮到屠八妹滤浆,几年下来她已驾轻就熟,滤得一手好浆。 “屠八妹滤浆的姿式就是好看。”豆腐房元老级人物被屠八妹唤之为姜姐的笑眯眯朝她走来,狠夸她一番后转入正题,“屠八妹啊,姜姐跟你说件事,你要不满意就拉倒,千万别生气,也别多想,啊?” “说吧。”屠八妹错开滤浆的木架,打开滤布,掏出豆腐渣扔进脚边木桶,“什么事,你说。” “那我可说了,是这么回事。”姜姐说隔壁菜市场有个卖肉的屠户去年死了老婆,托她做个媒说合他与屠八妹。 屠八妹不语。 姜姐误以为她沉默是在考虑,于是又劝道:“你得为自己将来打算,女儿们大了迟早都得嫁人。等她们都嫁出去后剩你一人在家连个说话的都没有,那多凄凉,你说是不是?” 姜姐是个话贩子,说起来就没个完。 “行了。”屠八妹听得不耐烦,上紧滤布开始滤第二拨浆,她绷着脸说:“我十八岁嫁人,二十不到生老大。再过两年老大都该嫁人了。这母女俩要前后脚嫁人岂不让人戳翻瘠梁骨?我总得给孩子们留点脸面不是。” “过去母女俩一块怀孕的都有,谁会去嚼这舌根,你也未免想得太多了吧?我可提醒你,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 “那我就跟你直说了吧,我呀,还真看不上他那店。” “怎么个情况,我听着你这意思你还嫌弃人家?” “对!我嫌弃。” “你、你……”姜姐腰身一翻,指着屠八妹,“这真新鲜,你嫌他什么呀?我就纳闷。” 屠八妹脖子一扬,“我嫌他是个卖肉的。” 真是稀奇,一村人没嫌你个癞子你倒把一村人给嫌了!姜姐得了屠户好处没办成事心里有火,转背就跟豆腐房其他人嘀咕,说屠八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几斤几两。拖着八个油瓶人家肯要她就该烧高香了,哪里还有资格轮到她来嫌弃别人。 姜姐觉得屠八妹太没有自知之明。 派出所。 镇派出所在厂大门哨的斜对面,中午顾拥军提前半小时跟车工班班长请了假。她骑上自行车从厂大门哨出来到了派出所。进去探头一瞧,当班的是余月红的大儿子邓光明。她正犹豫要不要改天再来?邓光明就已看见她,起身热情将她迎了进来。又是让座又是倒茶,倒搞得她为之前的犹豫生出几分愧疚。 顾拥军递上户口本说明来意,邓光明二话没说提笔照办,盖过章后替换掉了原来的那页。顾拥军谢过他,转身走到门口时他又叫住她。 邓光明让顾拥军借一步说话,他把她带到厂门哨旁边的大食堂边上,他问顾拥军她们家老八户口打算怎么办?顾拥军听他意思似乎他有办法,于是便求他帮忙。他说办法倒是有,不过上不了城镇户口,只能先上到附近乡里,原来的方田公社,如今叫方田乡。邓光明说看以后能不能再想办法农转非。 能上户口就不错了,顾拥军喜出望外,连连道谢。骑上自行车老大本想去豆腐房把这好消息第一时间报告给屠八妹,但当她骑到镇中心十字路口时看见老六。老六勾着头,踢着石子,整个人如霜打的茄子,毫无生气,看得她心下一酸。 顾拥军下车叫住她,把她抱到自行车前坐了,一路耐心问她晚上为何要尿在床上?顾拥军说如果她是晚上怕黑不敢下床可以叫醒自己。老六摇头,不肯开口,快到家时她突然仰起脸说,“大姐,我晚上睡着了,我不知道。” 顾拥军摸摸她头,表示理解,随后摇响铃铛。 老七老八坐在门前坪里在翻叉叉。翻叉叉是女孩玩的小游戏,通常是两个人玩。一个手掌上缠着细尼龙绳,另一个手指穿过尼龙绳可以改变原有的形状翻出很多花样。比如:五角星、河流、大桥等等。 听到铃铛声,老七抬起头,发出“噢”的一声欢呼,“大姐回来了。” 老八跟在老七屁股后面朝老大跑过来。 “小心点,别摔了。”顾拥军一面招呼她俩一面抱下老六,“你带妹妹在门口玩别跑远了,大姐去做饭,一会咱们就开饭。” 顾拥军拿盆在菜园里摘了些长豆角、青椒、茄子和南瓜,她洗好菜从水池转来,刘大妈站在门口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随她一块进了厨房。“你妈多亏有你这么个能干的女儿,省了多少心。”刘大妈笑着说。 “这不都是被逼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顾拥军接着把老八上户口的事跟刘大妈说了。 听说是邓光明帮的忙,又见老大笑得一脸灿烂,刘大妈面上微一僵,继而干笑着说:“光明这孩子不错,踏实稳重,比我家猫耳强多了。” “猫耳哥也挺好啊,在咱们镇上会拉二胡的可不多。”顾拥军说着话手上动作丝毫不见慢,她做事手脚本来就麻利,一把用来炒青椒的嫩豆角三下五除二切得稀碎。 “会拉二胡有什么用,既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衣穿。不过话说回来,我家猫耳心好,别看他个不大劲还是有。虽说懒了点,可有什么事你叫他还是叫得动。有回……” 顾建新哼着歌进屋了,刘大妈打住话,寒喧两句回去了。 “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 建新一进屋就换上新买的外套,拿着小镜子左照右照一番又跑去问老大,“大姐,快看快看,怎么样怎么样?” 顾拥军翻炒着锅里的豆角,嫩豆角拿来炒青椒,老豆角煮汤,她瞟眼老三,“没酱油了,去打五毛钱酱油回来。” “大姐!”建新一跺脚,“好不好看嘛!” “好看好看,快去吧。” “不去!我刚进屋气都还没喘一口,早说我下班不就直接带回来了。真扫兴。” 顾建新不肯去,顾拥军说她不去中午就别吃饭。她手一伸,张嘴管顾拥军要钱。顾拥军说她哪来钱?让她先垫着晚上再让屠八妹还她。建新冲顾拥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说那等于是把鸡借给黄鼠狼,有去无回。顾拥军保证会帮她从屠八妹那要回钱她才勉强同意。 “老五,”建新在门口碰到放学回来的老五,她甩出五毛钱,“去,大姐让你去打酱油。”老五说:“我才不信,大姐让你……”老五话说一半扔下书包,从她手上拿过酱油瓶和钱改口说:“去就去。” 第九章 嫁祸于人 老五叫上老六一块去的,两人在李家坪供销社也就是老三上班的地方打了四毛钱酱油,还有一毛钱买了包姜。随后站在供销社门口两人就开始分赃,你一块,我一块,最后一块撕成两半对分,一路开开心心吃着姜晃着酱油瓶往回走。 “咣当”一声,乐极生悲,两人走在李家坪桥上时,老五手中酱油瓶撞到桥墩上,瓶子跌得四分五裂,酱油溢了一地。 两人面面相觑,老六胆儿小,连着几日又被打怕了,“哇”的一声哭起来。 老六一哭,老五有了主意,她撇下老六撒腿飞奔回家。进屋后生动具体的描述了老六打碎酱油瓶的经过,说得有鼻子有眼。 “到底怎么回事?不许撒谎。”老五嘴刁爱撒谎,老六胆小爱告状,顾拥军很清楚,让她老实交待。但她一口咬定酱油瓶就是老六打碎的,还摆出事实,如果不是老六打碎的她怎么不敢回家? “你吃姜了?”从她进屋顾建新就一直盯着她,不等她否认顾建新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自她兜里翻出姜。“这是什么,啊?”建新把姜摊到她眼皮下,随后一巴掌就照她脸上扇了过去,“我拿钱是给你买姜的吗?胆太大了!” 老五嘴一瘪,抬脚想踹建新,反被建新一脚踢翻在地。她赖地大哭,蹬着两腿喊大姐,老大赏她一句,“打得好!” 顾爱民回来了,她是牵着老六一块回来的,她说她下班经过李家坪看见老六在桥上哭,回来的路上她就问了老六事情经过。在人证面前老五仍抵死不认,非但不认还脱鞋砸老六,用口水吐建新。这下不等建新出手老大就已拎起她,而老八居然出人意料地拿了鸡毛掸子给老大,老五挨揍她瞪着乌黑的眼睛站在一旁看,一脸冷静。 “二姐,你看这丫头。”建新用抹布擦着裤腿上的口水,下巴朝老八一点,“眼睛眨都不眨,这才多大点人,她以后一定是我们姐妹当中最心狠的。” 顾爱民在拿碗筷没理会建新,她们家吃饭从来不兴一家人围坐一块,因为一张桌子也坐不下,基本都是各添各的饭挟了菜走去一边吃。平时只老七老八跟着屠八妹坐在桌前,屠八妹中午不回来就是老大带着她俩。老大刚把她俩抱到桌前坐了,老五就捧着一碗饭顶着一张碉堡脸挤过来插在她俩中间,目光跟探照灯似的在桌上几个菜碗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到青椒炒豆腐渣上。对豆腐家族有切齿之恨的老五攥着筷子往桌上狠一戳,咬着牙说总有一天她非把豆腐房一把火烧了! 顾爱民看眼老大,嘴朝老五呶了下,“打轻了。” 老五反转眼拿白眼球瞪顾爱民,对她这话很是不满,在这个家里老五只怕屠八妹和老大,别的姐妹压根震不住她。她舀了些炒豆角拌在饭里,又挟了根煮豆角尝了尝。觉得还行,再挟几根。然后筷子伸向南瓜,挟起看看,又扔回菜碗里。 “不吃就不要挟。”老四愤怒,“你的筷子沾有你的口水,你挟了又退回来让别人吃你的口水啊?” “要你管?”老五戗了老四一句,离开饭桌时又故意去撞老八,从她挤到老八身边顾拥军就有防备,见她果然来撞一掌就朝她拍过去。她侧身避过老大,却没能躲过老三建新,老三抓着筷子在她头上连敲了两下。她转身一口口水吐在老三新买的外套上,得了便宜捧着碗奸笑溜了,气得建新追到门口扬言她敢回来就打死她。 “我真恨不得撕烂她的嘴,看她还敢乱吐不!”顾建新烦得要死,新买的衣服就给老五吐脏了,她脱下衣服转回里屋听到老大在说:“当然,邓光明特意追出来给我喊到一边亲口说的。” “邓光明跟你说了什么?”建新快步走去问老大。 “他说可以先给老八上个农村户口,以后如果有机会……”顾拥军视线对上建新,双眉一挑,话卡在喉咙里。正要再度开口,建新嘴角一撇,“他的话能信吗?咱妈可跟余月红吵过架,我也才骂过他们,他不会耍咱们吧?” 顾拥军一脸释然的笑笑,“应该不会,我看他挺真诚的,应该是想借这个事化解我们两家的矛盾。你们以后对他们家人都客气点,都听见没?” 建新“嗤”了声,吊起眉毛说:“谁爱客气谁客气去,我反正跟他们家人没来往,也不稀罕跟他们来往。” 顾爱民问老大,“是自然的‘然’还是燃烧的‘燃’?”顾拥军说:“燃烧的……你的意思不要火旁?”顾爱民点头,“火气太旺不好,我觉得冉冉升起的‘冉’字不错,叫顾冉怎么样?”顾拥军说:“冉字好,老八就叫顾冉了。” 吃完饭,顾拥军骑车去了豆腐房,她兴冲冲去给屠八妹报喜,屠八妹听后却并没表现出她所期待的那样。 “妈,老八能上户口这是好事,为什么你不高兴?” “我没说不是好事。我只是想着老八若是个男孩这会要上农村户口……唉,当初我就不该要她。怀她那会我和你爸都想着,生米做成熟饭后厂里还能真的开除我们?还能真的一直不给上户口?没想到……唉,不说了不说了,一说我心里就堵得慌。” 两天后,老八顾冉就成了方田乡的小农民,顾冉上户口这天顾拥军还带回一个好消息,厂里要转型生产电冰箱,将扩建厂房成立附属厂也就是大集体。集体工虽不像正式工人有保障,但和零时工却不是一个等级,顾爱民和顾建新都符合大集体的招聘条件,建新乐得抱起顾冉狠狠亲了她一口,连说她是小福星,给这个家带来了好运。 第十章 姐妹私语 厂里要成立大集体的消息让小镇居民沸腾了,街头巷尾人们都在谈论这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笑。因为这实在是天大的喜事,解决了多少家庭待业青年的就业问题,那些农转非上来的家属工作也有了着落,镇上气氛比过年还热闹,一向鸡飞狗跳的屠八妹家也出现了少有的祥和,顾建新进进出出更是乐得只差没踮脚尖走路,就连沉默寡言的顾爱民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 这天中午,建新下班回来一脸喜气地扯起顾爱民就往外跑,路上她告诉顾爱民大集体的厂房将建在与她们家隔溪相望的那片油菜花地里。两人牵手跑到溪边,下了河堤,踩着溪面上的青石板跳到对岸。 对岸开满金黄花的油菜花,建新拉着顾爱民指着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花大声说道:“要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建起高大的厂房,以后我们就是这里的主人,再不是任人呼来喝去的零时工,我也不必每天对着供销社那几张令人生厌的老脸背地里诅咒他们了!啊!啊……” 她说完两手拢在嘴边对着油菜花大叫。 顾爱民也跟着叫,尔后两人牵手跑进油菜花地里,咯咯笑着、追着、闹着……累了,两人头挨头惬意地躺在油菜花旁的草地上,建新望着广袤的蓝天闭目一脸享受的发出感概:“天好蓝,风好轻,生活好美好。” 顾爱民也闭上眼静静享受着泥土草木的天然清香…… “二姐,”建新用胳膊肘轻碰顾爱民,“你有没有想过进厂后会认识很多人,或许还会有人……喜欢上你?”建新侧身用胳膊撑起头两眼盯着顾爱民问道。 顾爱民眼皮动动,没睁眼,也没吱声。 “……二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有男朋友了。” 顾爱民猛睁开眼,随既侧目看向她。 建新坐起,面上浮现淡淡红晕,“你猜猜是谁,你认识的。” 顾爱民也坐起,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邓光明?” 建新双眉一挑,“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她眸中有些许惊讶,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迫不及待想要与人分享诉说恋情的喜悦。 风吹过,一对蝴蝶翩翩飞来,追逐着在建新头顶绕了两圈又飞向油菜花地。 顾爱民复又躺下,闭目不语。 “说嘛,你怎么一下就猜到了。”建新伸手推她,被她一掌拍开。建新眼珠一转,垂眸说:“我们,我们打啵了。” “不要脸!”顾爱民“嗖”的起身,抬脚往前冲出几步又扭过头,“你们两个,都不要脸!” “二姐,二姐……”建新追上爱民,“你别跟妈说,任何人都不许说。” 顾爱民站定,转头看她,“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好了多久了?”建新撇撇嘴,两手反绞在背后扭着身子说:“正式好还不到一个月,不过他说他喜欢我很久了。”顾爱民说:“不到一个月就……真够不要脸的!”建新白她一眼,“什么呀,老古董,你敢保证你以后和你男朋友不打啵?” 顾爱民没再理她,两人过了小溪上到对岸,顾爱民突然冒出一句,“他们家不会答应的。”建新轻嗤一声,“凭什么?就我这人才配他还有多。他除了家里条件比我们家好,本人又是正式工之外他还有什么强过我?我只担心咱妈和他妈吵过架,知道我跟他好非扒了我皮不可!” 顾建新对自己的美貌很自信。从小学到初中她都是班上的文艺骨干,能歌善舞,身边从不缺对她献殷勤的男孩子。在她看来她和邓光明好对方及对方家里都该感到荣幸。 顾爱民补充一句,“人家还是个中专生。”建新说:“那又怎样?他还不是哭着喊着求我跟他好。我跟你说……” 建新告诉爱民她上回之所以跑去余月红门口大骂,就是因为邓光明那天晚上跟她约会时劝她利用业余时间自学,邓光明想让她明年跟应届毕业生一块参加考试。他说要能考个技校将来有个正式工作他也好跟父母交待。建新听后很是冒火,果断跟他提出分手,回来后又借题发挥跑去他家大闹了一场。 “你猜后来怎么着?”建新一脸得意,“他第二天上午就跑去供销社找我,说了一火车好话我才勉强原谅他。我问他还敢不敢逼我自学?他让我忘了他说的话。为讨好我还特地跑去乡下给八妹联系上户口的事,你说他这不是自找的么?” “你……你俩怎么好上的。”顾爱民问。 “就是我去供销社上班后没多久,有天他来买火柴,你和他以前不是同学吗?我们跟他又是邻居,他就跟我打了声招呼,聊了两句。然后第二天他又来了,再后来天天来,有时一天来两趟,每次总要东拉西扯一会才走,我就发现不对劲。结果有天他就把纸条卷在钱里,你知道他写的什么?‘顾建新,你愿意永远与我一路同行吗?’你说他好笑吧,求个爱搞得那么复杂,直接说我喜欢你不就得了。害我费劲琢磨半天才明白他的意思。”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余月红家所住的那栋平房前的小路上,建新眼尖,瞅见屠八妹在余月红门口探头探脑,她忙拽着顾家民隐在路边电线杆后。 屠八妹朝余月红家大门瞄了瞄,又前后左右扫了几眼,尔后快步走向余月红门前的菜园。菜园竹篱笆上晾晒着几双鞋子,屠八妹翻过一双女式皮鞋看了下鞋底,又伸指在鞋底比了下,随后左右扫扫,返身快步而去。 “妈在搞什么鬼?”建新和顾爱民从电线杆后闪出,她视线受阻只看到屠八妹在竹篱笆前停留几秒,两人走过来建新往竹篱笆那瞄了眼,并没发现有什么奇特之处。 “奇怪。”建新摇摇头,想不出个所以然。她朝余月红家看了眼,撇撇嘴,冲顾爱民头一摆,“走吧。” 第十一章 还不快叫二姐 “哟,二小姐三小姐回来了。”建新和爱民进屋时屠八妹踩在方凳上在拿搁在柜子上的牛皮纸,看见她俩进来她语气不善面色倒还平和,“下班回来人就跑没影了,也不说帮着干点家务,养你们有什么用。” 顾拥军在收拾厨房,她在里面喊了声,“二妹三妹过来吃饭,给你们留了菜。” 建新去厨房捧了碗饭出来,见爱民和衣倒在小床上,她撩腿踢踢爱民吊在床边的脚尖,“不吃饭当神仙啊?” 顾爱民把脚往床上缩了缩,没理她。 “谁不吃饭?”屠八妹在门外抖牛皮纸上的灰,抖两抖,再用干抹布拍打,她边拍边扯着嗓子说,“在外面玩一圈回来还有功?不吃拉倒!饿死两个还只一双。” 顾拥军解下围裙挂在里屋门后,挂好过来在顾爱民腿上拍了拍,“是不舒服吗?”她探手欲摸爱民额头,爱民拂开她手,“我没事,只是觉得有点累。” “累?你是给这个家搬了座金山还是搬了座银山回来?”屠八妹把牛皮纸摊在外面大床上,她拖过床尾针线篓翻出剪刀和尺子,撅着屁股拿尺在牛皮纸上比划着嘴里还不肯闲,“我每天从早做到晚都没敢说累你凭什么说累?这个家要不是有我里里外外辛苦操持着你们连西北风都喝不上。还有脸给我说累,我看你是两天没讨到骂骨头发贱……” 一只鞋样在屠八妹的唠叨声中出炉,第二只鞋样比着第一只反过来照剪即可,顾拥军出来拿过鞋样看了看,尺寸不是她们姐妹的也非屠八妹本人。屠八妹极少给外人做鞋,除非以工换工,别人找上门来求屠八妹做鞋子,做为回报人家给她家孩子织件背心或者毛线衣。但这几天并没人找屠八妹换工,顾拥军便问她是做给谁的。 屠八妹从她手上拿过鞋样,“我一生清清白白,从不占人便宜也不给别人占了我的便宜去。白领别人好处的事我干不出,人家给老八上了户口我要装聋作哑背后还不得被人唾沫给淹死。” 建新在厨房挟菜,闻言捧着碗快步而出,“妈,你要给邓光明做鞋?” 屠八妹勾着脑袋从床下拖出一纸箱,纸箱里塞满碎布片,她挑拣着能用于打布壳做鞋面的布片头也不抬地说:“给谁做轮不到你操心,你这一天除了好吃懒做你还会什么?天塌下来你也只知道先顾着自己,成天就知道穷打扮,早晚有一天看我不收拾你。” “我管你给谁做,我不过随口问一句就惹出你这么多话来。真是烦人。”建新捧着碗端去外面吃了。 外面自来水池前刘大妈在和人闲话家常,聊到大集体招工的事刘大妈叹气,说她家猫耳没有进大集体的打算。建新折转身把听到的当笑话转述给屠八妹和顾拥军,她说猫耳是不是傻,放着集体工不干难道要干一辈子零时工不成? 屠八妹瞟眼蹲在她边上帮她翻找布片的顾拥军,话里有话的给顾拥军敲着警钟,“他偷盗废铜烂铁挂牌游街过,他想进也得人家肯要他。别说进厂,将来就是讨老婆都没有正经人家的女儿敢嫁他。谁家女儿要敢嫁他还不得把自己父母给活活气死!” “妈!”顾拥军不满地说:“你小声点,让刘大妈听见多不好。以后这影响邻里安定团结的话少说。” “你走开!”屠八妹动作粗鲁的在她肩上推了一把,“用得着你来教训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你算老几?也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 下午上班时间快到了,建新磨磨蹭蹭等着顾爱民,等顾爱民洗把脸出门后她跟出去追着她喊,“二姐,等我一下。”建新问她,“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一下就猜到是邓光明的?” 顾爱民瞥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你一向对家里的事漠不关心,那晚跑去他家替老五出头就很奇怪了。还有那天我和大姐在说他给老八上户口的事,你一脸紧张跑过来问。两下一联想,还有什么难猜的。” 建新“噢”了声,“难怪人家常说爱叫的狗不咬人,你表面看去老实不声不响的,其实就是个阴肚子,一肚子诡计。哼,以前我还担心妈知道我跟他好会大吵大闹。现在你也看到了,妈居然给他做鞋子。” “如果……他们家也同意,你将来打算和他结婚吗?”顾爱民问。 建新眼一翻,“我还没想过这事,我才十六岁将来的事还早着呢,我干嘛要为将来的事现在就去伤脑筋。” “怎么能不想,难道你和他是在办家家游戏谈着好玩的吗?” 有铃铛声在她们身后响起,两人扭过头,邓光明骑着自行车赶上来脚尖一点,顿在她俩边上,他笑着跟她俩打招呼,“吃饭没?”建新娇嗔地白他一眼,眉目间春意盎然,“傻不傻,这个点能没吃饭吗?”邓光明笑,“你就当是大家见面的日常问候语,大家平常不管什么时候见面不都是这么问的。” 邓光明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自行车,时而又用脚尖蹭地拖慢速度跟在她俩边上,没话找话聊些有的没有。建新挽着顾爱民,“噗嗤”一笑,对他说:“你别装模做样了,二姐知道我跟你好,还不快叫二姐?” 冷丁听她这么一说,邓光明左脚滑下踏板险些连人带车栽倒在地,惹得建新“咯咯”笑。他亦面露喜色,建新一直以自己还小不肯公开他俩恋情,白天也从不肯让他骑车载她上下班,人前总装出和他不熟没半点关系的样子。这会闻听她跟她二姐公开了他俩的关系他内心很是兴奋。 “快叫啊,不想叫是吧?” 顾爱民暗用胳膊轻撞建新。 邓光明挠挠头,“你二姐她,她比我小。”建新说:“再小也是你二姐,你叫是不叫?你不叫多的是人排队等着叫,你别后悔。” “我有点不舒服,我去小医院拿点药,你们先走吧。”顾爱民从建新手中抽出胳膊,匆匆朝小医院走去。 第十二章 屠户恶言相逼 顾爱民走后邓光明让建新上车,他想让建新坐前面建新不干,她坐在了后面。建新不是一个怕招摇过市惹非议的人,更何况邓光明外形酷似电影《小花》里的男主角唐国强的扮演者。他本人条件及家境都不错,屠八妹现在也打算与他家修好,所以她的顾虑客观上并不存在,她不愿公开只是有她自己的主观想法。 “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邓光明慢悠悠地蹬着车,头微向后偏了下。建新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哪知道你想什么。”邓光明说:“就算你是我也绝不吃打虫药。” 建新在他背上擂了一拳。 挨了一拳的邓光明笑得一脸享受,“我在想,这条路要是没有尽头多好,我就可以一直这样载着你骑下去,骑到白头偕老。” 有浅浅的暖流在建新胸口荡开,她扶着车座板的手不觉上移,虽然如蜻蜓点水般只在他腰间略停留几秒,但足以令他动容。邓光明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小镇本地人,他念初一时父母工作调动他是做为插班生转到顾爱民所在的班上,他们一家搬来工农村的时间算上今年才是第五个年头。 邓光明一家搬来工农村时正好是夏天,那时每天傍晚村中男孩大多爱光着膀子穿条裤衩在自来水管前冲凉。那天他正冲着凉,一块石子飞来打在他胸口上。石子是建新所射,她手中橡皮枪是隔壁猫耳的,那天下午学校搞活动她身上还穿着屠八妹借来的蓝色背带裙,头发挽成两个吊辫上面还扎着一对红色蝴蝶结。暮色中,她仿似受惊的小鹿瞪着水管前的邓光明,一脸不知所措。明明她瞄准的是颗树,怎么发射后打中的竟是人?她吓懵了,呆呆的与邓光明对峙几秒后,她扔下橡皮枪转身跑回家了。 她人跑了,但她头上那对红色蝴蝶结却绑住了少年邓光明的心,直至许多年后他都无法忘怀那晚暮色中如受惊小鹿的顾建新。 屠八妹打好布壳只花两个晚上的时间就做好一双女式布鞋,她知道余月红讲究爱俏,还特地跑去废品收购站找了双带坡跟的鞋底,比着鞋样把鞋底修成余月红的码子。她让建新给余月红送去顺便为那晚她骂上门的事道个歉。建新不肯,让她做点事她从来就是一大堆理由,屠八妹听得不耐烦,正好老五打外面进来,屠八妹转而命令老五给人送去。 “这鞋是你妈妈给我做的?”余月红难以置信,她接过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屠八妹手巧她早有耳闻,但一双鞋做出来跟买的一样她倒没想到,更想不出屠八妹抽的什么风居然向自己示起好来。 老五告诉她,“邓光明哥哥给我们家老八上了户口,我妈说不想欠别人情。”余月红转头问她男人,“我怎么没听光明提起过这事,你知道吗?”她男人坐在沙发上在看报,闻言抖抖报纸说:“等光明回来问他不就知道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人家打发小孩送鞋来主动讲和你就别再耿耿于怀。” “谁耿耿于怀了。”余月红坐在沙发上换上新鞋,站起走两步试试,合脚妥贴,她喜上眉梢,“不大不小,你妈妈真厉害,她怎么知道我穿多大码的。” 老五没吱声,她两眼直勾勾盯着余月红家的床头柜,上面有一网兜苹果。说是一网兜,实则内里只装有五六个苹果。那年月苹果虽不是稀罕物,但也不是人人都舍得买来尝鲜的。 余月红男人发现老五盯着那几个苹果,干咳一声,让余月红拿个给她。余月红穿着新布鞋喜滋滋地说:“什么一个呀,要拿就多拿几个给人家。”她让老五等着,她去里屋找了个袋子,先是捡了三个苹果,想想,又拿回一个,再另拿了包芝麻糖放进袋子里交给老五,让老五回去替她谢谢屠八妹。老五拎上袋子准备走时她又叫住老五,她敞开袋子看看,觉得两个苹果看着小气,又把之前拿出来的那个苹果放进袋里,让老五拿回去给她下面几个妹妹吃。 老五出来后并没直接回家,她在另一栋平房边上的自来水管前拣个最大的苹果洗了,躲在外面吃光啃净才心满意足回到家。 “这是余姨给的苹果和糖,她让我替她谢谢你。”老五镇定自若地掏出袋里的苹果和糖,老六和顾西顾冉迅速围了上来,都眼巴巴地盯着。 屠八妹偏爱老七顾西从不藏着掖着,她命顾拥军把那包糖分一半给众姐妹,另一半留给顾西。至于两个苹果,一个给顾西一个大家分。 顾拥军切苹果时顾爱民说她不要,她那份给顾冉,老五两手拍着肚子砸巴砸巴嘴,说:“我中午饭吃多了,我也不要,我那份给老六吧。”建新说:“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躲外面偷吃了一个?”老五狠瞪建新一眼,抓过一瓣切好的苹果,斜眼示威似的朝着建新大咬一口,“好心没好报。” 豆腐房的工作是三班倒,周六上早班的屠八妹利用工作间隙出来称肉,上周六她只买几个鸡蛋混了过去,这周六若再不给孩子们开开荤只怕不行,总不能因为一个蔡屠户她们家还不吃肉了。 在姜姐保媒之前屠八妹称肉只认蔡屠户,别的屠户你让他剁一斤肉他敢给你剁一斤半。剁下的肉往你面前一丢,理直气壮,一刀下去没个准头,肉剁了你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独蔡屠户一直以来屠八妹说多少就多少,偶尔多出点也慷慨相送,说她一个女人拖着八个孩子不容易。以前屠八妹给他贴的“好人”标签,但自保媒事件后蔡屠户在她心目中就成了臭流氓的代名词。看来屠户就没一个好东西,过去她还瞧着他忠厚老实,没想到老婆才死不到一年就打她的主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她屠八妹现在虽在镇办企业豆腐房上班,但过去好歹也是兵工厂堂堂的正式工人,岂能下嫁给一个乡里卖肉的屠户? 屠八妹觉得蔡屠户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大妹子,称点肉吧……”有屠户见屠八妹没在蔡屠户摊上称肉便开口招揽生意,“今早宰的大肥猪,你看这肉多好,是要前腿肉还是后腿肉……” 屠八妹东捏捏,西捏捏,挑来拣去,屠户眉目间渐不耐烦,最后屠八妹指着一块前腿肉让屠户给她剁一斤。屠户二话不说举起刀,一刀下去过秤一称,一斤四两。屠八妹坚持自己只要一斤,屠户恶言相逼,肉剁下来了剩下四两他卖给谁去? 第十三章 大闹菜场 其实四两肉多了也就多了,屠八妹决定买时就有心理准备,不过是例行唠叨发泄一下不满,只要屠户赔个笑脸这事也就过去了。可屠户不识趣,竟变脸横强霸恶逼她掏钱。这就令屠八妹很不痛快了。更何况一旁的蔡屠户虽目不斜视,但屠八妹知道他两耳一定伸过来了,心里一定在幸灾乐祸:看吧,让你瞧不上他不买他家肉,这下在别人那吃亏了吧?以为别人都跟他一样好说话呢?活该!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她屠八妹本就不是善类,岂能让人白白看了笑话去?当下袖子一撸,屠八妹抓起屠户撂在案板上的刀,手起刀落,将屠户砍下的肉一分为二,捡了块大的扔秤盘上过秤一称,九两五钱。她甩下肉钱拎上肉/欲走,屠户回过神吼了声,抓过砍肉刀跃上案板几步蹿至她面前如尊铁塔般挡住她去路。 “屠户要砍人了,屠户要砍人了……” 屠八妹先是扯起嗓子把菜场买菜的人一下都叫了过来,随后她头一偏,用手拍打着自己脖子凑到屠户跟前,“来,往这里砍,老娘正活得不耐烦!有种你今天就成全老娘。来呀,来砍呀……” 菜市场买菜的都是小镇居民,卖菜的则是小镇周边乡下的菜农,那年月镇上居民在乡下人面前自带有几分优越感,哪容得乡下人欺负镇上人?况且大家早对屠户们多砍肉又短斤少两的做法积怨不满,一时纷纷开口声援屠八妹。 有了倚仗屠八妹来劲了,她不断用头拱着屠户胸膊和肩膀,叫嚣着让他有种就拿刀砍一下试试? “你这婆娘蛮不讲理!再上前撞我一下我真砍了?”屠户没想到屠八妹比乡下泼妇还厉害,毕竟他要靠着小镇人吃饭,众怒难犯的道理他明白,可任屠八妹就这样拎着肉扬长而去他今后这生意还如何做下去? 屠户一时进退两难,色厉内荏的一手举刀一手怒指屠八妹高喝两声,心里只盼着屠八妹胆怯而退他也好就坡下驴,了却此事。 不想屠八妹天生吃软不吃硬,见他举刀不退反进,头一低,照着屠户胸口用力撞去——屠户踉跄两步,一张脸涨成猪肝色,他怒喝一声上前,一把揪住屠八妹衣领,怒睁双目,“老子今天就剁了你泼妇!” 人群中一阵骚动。 “慢着!”蔡屠户分开众人挤上前,他抬臂抓住屠户举刀的手腕,“大兄弟,你跟个女人计较什么?这一刀下去你痛快了,你一家老小往后靠谁去?” 一干部模样的老大爷也上前拽住屠户,喝令他放开屠八妹,周围人回过神也七嘴八舌出言指责屠户。屠八妹这会倒也乖巧不再出言相激,却也毫不示弱地扬颈怒瞪着他。 “除非这婆娘把肉钱补上,不然这口气我咽不下,一家老小我也管不了了!” 众目睽睽下,屠户手中刀又往上举了举。 “住手!”一声清喝,余月红从人堆中挤出,“把刀放下!光天化日你这样拖刀行凶是犯法你懂不懂?我儿子是派出所的,我已叫人去附近居委会打电话通知他,这会他已带人在来的路上,你要识趣放下刀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否则,抓你去蹲大牢!” “蹲就蹲!”屠户红了眼,“今天我要放过她往后我这生意也没法做了!”他摇臂喝叫蔡屠户放手,摆出誓要砍屠八妹的架式,这下倒把暂不吭声的屠八妹彻底激怒了,她心一横,疯了般两手攥扯屠户衣服,嘴里大喊大叫着:“你砍呀,砍呀,不砍你是我养的……”又猛一低头,张嘴咬在屠户揪着她衣领的手背上。 屠户吃痛,一边抬脚狠踢屠八妹一边奋力握刀手腕下压。蔡屠户死死掐着他举刀的手,又扭头气急败坏地冲其他屠户高喝道:“你们还看什么热闹?都是一块卖肉的,孟大要出事去蹲大牢你们心里就落忍?” 经他一喊,几个平时跟蔡屠户和孟大相好的屠户先后冲上前,大家合力夺下孟大手中刀。余月红和几个妇女也趁机上前扯过屠八妹,为平息事件,余月红冲孟大说剩下的几两肉她买了。 余月红是坐机关办公室的,每天早上到单位报个到后要没什么事就会来菜场买菜。她买好菜准备走时听人说屠八妹在肉摊和屠户吵上了,屠户要拖刀砍屠八妹,她才匆匆赶过来。 “这些屠户都是野蛮人,咱们犯不上跟他们一般见识。”余月红拉着屠八妹离了肉铺摊,“你胆可真大,你就不怕他那刀真朝你头上砍下来啊?”屠八妹挺起胸膛说:“死就死!要是窝窝囊囊地活着任人欺凌还不如死了痛快!”余月红说:“话不能这样讲,你痛快了你的女儿们怎么办?老七老八还小呢,她们离得了你这个当妈的吗?以后啊,凡事不能那么冲动,得多为孩子们着想……” 两人出菜场到了豆腐房前面,屠八妹拽她进豆腐房灌了一壶豆浆让她带去办公室喝,“早上喝杯豆浆百病绕着走,这东西营养着呢,我们家孩子一个个皮肤有红似白就是喝了我这豆浆。” 屠八妹让余月红晚上拿个水壶给她送去,往后她天天给她带豆浆。 “这不大好吧?”余月红说:“今天这壶我就收下了,以后想喝我掏钱买。” 屠八妹不高兴,“你这话太见外,豆浆不能过夜,没人喝搁一晚也倒掉了。不止我,这豆腐房里谁不往家带?一天没卖完的豆腐豆渣还有豆浆不都是各个带回家分给亲朋邻里了。不要钱的东西你非往外掏钱,怎么,显摆你有钱是不?” 余月红笑了,“好了好了,听你的。不要钱的不喝白不喝,这总行了吧?” 屠八妹说:“这就对了,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还跟我客气个什么劲?上回的事是我不对,你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 “我要往心里去现在还能站你面前跟你说话吗?”余月红拍拍她肩,“那我上班去了,这豆浆,谢谢了。” “邻居间不说谢字。”屠八妹送她出来,走到门口想起来问她,“你真让人给你家光明打电话了?” 余月红笑,“没呢,我那不吓唬他么?” 屠八妹没想到余月红还会这一手,两人站在豆腐房门口相视而笑。 第十四章 一把年纪白活了 老六半夜里又挨打了。 早上屠八妹抱出棉絮甩在菜园竹篱笆上,摊开扯平后看着棉絮上深浅重叠的尿印,她突然就觉得很沮丧。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老六都不敢正眼瞧她,偶尔她对上老六视线老六就跟受惊的小猫般紧张得大气不敢喘一下。 按理知道害怕就该长记性不是? 屠八妹实在想不明白老六为何偏偏就要尿在床上。要说尿床是病她不相信,但要说老六是懒得爬起来去撒尿她也不相信。她都特意买了把尿壶搁在老六床底下,她不相信老六宁愿挨打也懒得下床,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屠八妹心烦意乱回到屋。老六正好从里屋出来,看见她迎面走来老六竟抱头贴着灶角蹲下了。 “我是鬼会吃了你啊?”屠八妹气不打一处来,偏起一脚欲踹她,却到底没踹下去,骂骂咧咧地走开了。 中午,屠八妹一家还在吃饭时余月红的小儿子邓心武来了,余月红打发他给屠八妹送来几件打布壳做鞋面的旧衣服。屠八妹忙不迭地丢下碗筷跑去菜园掐了大把空心菜,又摘了几根黄瓜和丝瓜让心武带回去。 邓心武回去没一会余月红来了,她进屋就说:“淑珍,你也太跟我见外了,我这天天喝你的免费豆浆送你几件旧衣服你说你还给我回什么菜?咱俩姐妹间以后不兴这么客气,啊?” 屠八妹说:“自家地里种的只要你不嫌弃就好。” “余姨,”老五屁颠颠的给余月红搬了把椅子过来,老五说:“你们家天天吃好的,我都想上你们家给你做女儿了。” “哟,那好呀。”余月红捏捏她脸蛋,笑着说:“余姨啊还就想有个漂亮女儿,只要你妈同意往后你就给我做干女儿吧。” “不要脸!”老四在厨房听见压低声音对顾拥军说,“老五真给咱们家丢脸,一点骨气都没有。” 顾拥军刷着锅子悄声说:“老五才十二岁懂什么事呀。” 老四张嘴想接话外屋刘大妈来了,刘大妈进屋时余月红正在说她怀老幺邓心武原是盼着能有个女儿,没想到生下来还是个带把的小子。 “这想要儿子的偏是女儿,想女儿的偏生儿子。”刘大妈说话嗓门大,又直来直去,全然不知这话已得罪屠八妹。 “一把年纪了一点不懂味。”过后屠八妹就在顾拥军面前嘀咕,“每回余月红前脚进咱家她后脚就跟进来。我俩一块说话不知她老掺合什么,也不管别人烦不烦,一点眼力没有,白活一把年纪……” 顾拥军没接话,因为她只要接话不管说什么都会惹得屠八妹不高兴,她只好装聋作哑当没听见。 下午顾爱民下班拎回两斤面条。今天是粮店发工资的日子,顾爱民话不多人又勤快肯干,粮店领导对她印象不错,每回发工资时发米发面都会给她这零时工也发半份。老五吵着晚餐吃面屠八妹没理她,屠八妹把面条搁进柜子里吩咐谁也不许吃,她留着有用。 吃过晚饭屠八妹上夜班去后,顾拥军出门喊顾西和顾冉回来洗澡,两个小家伙在隔壁刘大妈家玩。听到她们在隔壁应声,拥军过去一看,她俩守在刘大妈床边在看猫耳鼓捣收音机。 猫耳买了台二手收音机,他穿件白色背褂子一边鼓捣一边逗着她俩。见老大进来,他忙抓过搭在椅背上的长袖衬衣套上。 “哪来的收音机,买的还是别人送的?”拥军问。 “买的,八块钱,便宜。” “八块还便宜?”拥军咋舌,见他手里拿着工具,又说:“还是个坏的。” 猫耳说:“嗨,买的时候我就检查过了,只要换个音频零件。”他从床上拿起一个小圆坨,“看见没,把这个换上就好了。这是我下午托人从县城带回来的,不要钱。” “你有把握换上能好?”拥军话里透着怀疑,要是换上还是个坏的八块钱可不就打了水漂。 “当然。”猫耳起身从墙角拖过一把凳子,“你坐,我马上就弄好了。” 换好零件,盖上箱体盖子,猫耳扭动开关,调着频道,沙沙的杂音过后,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飘出,顾西和顾冉拍手欢呼。 “真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学的这门手艺?”顾拥军问。 猫耳摇头晃脑很是得意,“跟战友学的,他在县城摆摊专门给人修这些。” “战友?”拥军眉一挑,“你又没当过兵哪来的战友?” “不是一定要当过兵扛过枪的才是战友。”猫耳说:“一块吃过公家饭共过患难的那也是战友。” 顾拥军“噗嗤”一笑,“猫耳哥,你脸皮也太厚了吧?牢友说成战友,还一脸镇定,我真是乱佩服你。” 猫耳一本正经地说:“别呀,你别乱佩服,你要佩服就好好佩服。” 拥军掩嘴笑,顾西和顾冉见她笑也跟着笑,两人合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又蹦又跳。刘大妈从外面进来,见状一愣,随既也不明就里的跟着笑。 “猫耳哥哥,你可以把唱歌的声音关小点不?”老四走来站在门口说:“我们在做作业呢。” 猫耳赶忙关了收音机,顾拥军领着顾西和顾冉回家洗澡,她拖出一个大脚盆,把锅里热水用瓢舀到盆里,再兑上桶里的冷水。试好水温后给顾西、顾冉脱衣,两人背对背坐在盆里一块洗。 “泡泡,看,好大的泡泡……” 顾西和顾冉争先恐后捞着盆里的肥皂泡,捧在手心,吹着、笑着,玩得格外开心…… “老四,你可以先跟我讲解一下这道几何题吗?”里屋里,顾爱民捧着本书走来问坐在床边写作业的老四。 老四是屠八妹已念书的几个女儿中成绩最好的,目前读初三,学习成绩在班上也是名列前茅。她放下自己的功课,接过顾爱民手里的书,问清哪道题后认真给她讲解起来。 “二姐,你现在晚上怎么天天学习啊?你又不念书了,也没人逼你学。”老五转身问她。 第十五章 人生第一次失眠 老五和老六坐在铺着报纸的饭桌前写作业,两人一人占据桌子一方。还有一方没靠墙的原来是老四写作业时坐的,因嫌她俩太吵老四搬到床边在床上铺了块木板垫着写,空出来那方桌子如今顾爱民在用。 “活到老学到老。”顾拥军给顾西和顾冉搓好澡,起身另外用脸盆又兑了一盆清水,她端着脸盆边给顾西淋着澡边说:“二姐不念书了都坚持学习,你俩还不赶紧加油向二姐和老四看齐。” “那你怎么不学?”老五偏头冲厨房里的顾拥军翻了个白眼。 “我要学习谁来做家务?”顾拥军从澡盘里拎出顾西,抱到外面大床上让她自己穿衣服,返回厨房又接着兑清水给顾冉淋洗。把两个小的侍候好了还得洗衣服,洗完衣服还要劈柴,劈完柴还要给猪崽喂道食。做完这些事差不多就到了上床睡觉的时间,半夜她还得叫醒老六,屠八妹上班前再三叮嘱她别忘了。 “去,你俩去门口玩,别在这里吵着老四她们。”顾拥军把脏衣服装在脸盆里,上面压块搓衣板,一手端着脸盆抵在腰上,一手拎着大脚盆从厨房出来把两个小的赶到门外。 顾拥军刚到自来水管前,猫耳用盆装着他之前穿过的背心也来了。他走来跟她打声招呼后,接了一盆水,蹲在她边上就准备倒洗衣粉,被她紧急制止。 “一件衣服你放那么多水干嘛?水放多了洗衣粉就要得多,这不浪费吗?”顾拥军伸手把他盆中水倒掉一大半,“洗衣粉只要放一点点,浸泡一会揉几把过几遍清水就可以了。” 猫耳再次倒洗衣粉时,她又说,“算了,一件衣服我替你一起洗了吧。”她伸手要去拿他盆里的衣服,他不让,口里连说:“我自己来自己来。” 夜半三更哟盼天明 寒冬腊月哟盼春风 …… 几个女孩在余月红屋档头的坪里跳橡皮筋,竹篱笆前几个男孩蹲在地上在弹玻璃珠子,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人端着碗还在吃饭。 暮色中的小镇,安宁祥和,仿佛一幅流动的素描画。 “猫耳哥,我听说你不愿进大集体,为什么呀?”顾拥军搓着衣服想起这事,“集体工不比零时工有保障吗?”她说。 “一辈子在小镇上当工人有什么劲?我一个战友过完年去了广州打工,他上月给我来了封信,约我过去。” “干嘛跑那么远去打工?在外面打工那不也还是个零时工,能有在家好?” “你不懂,你长这么大只去过县城吧?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多精彩你不出去看一下永远不知道!” 顾拥军说:“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我就不明白你放着家里好好的集体工不干,却偏要跑出去做零时工是为了什么?” “要是一辈子窝在这个小镇上我死了都不甘心!”猫耳说完问顾拥军,“你就真从没想过离开这小镇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吗?” “外面再好也不是我家。”顾拥军把搓好的衣服浸在脚盆里,再扯过一件铺在搓衣板上,一边打着肥皂一边顺嘴又问他,“你那么想去为什么一直没去,是担心刘大妈一人在家没人照顾吗?” “不全是……”猫耳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盆里的背心,迟疑着说,“我有件心事未了,我想等落实……拥军……” 猫耳突然声音异常低柔地唤声“拥军”,她听在耳里惊得心尖上一颤,全身血液似乎瞬间奔涌汇聚到脸上。她忙低了头,用力搓着衣服,装没听见。 耳边似飘过猫耳轻轻的叹息。 顾拥军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瞥他,见他蹲在那满脸落寞,她心下一软。 “猫耳哥……” “嗯?” 他迅速看过来,暮色中,两眼闪着光。 四目相对,顾拥军脑海里不怎的掠过屠八妹头上的那根白发,她期期艾艾地说:“我,呃……我忘了封煤火……” 顾拥军起身跑了,她跑时那样慌张、那样匆忙,以至差点把搓衣板都碰翻…… 这晚顾拥军有生以来头回失眠,因是家中老大,顾拥军长到现在几乎没感受过父母的轻言细语,猫耳那声轻柔的呼喊搅得她心海久久不能平静。 猫耳大顾拥军五岁,学名叫陈伟平,刘大妈领猫耳回来时他已三岁多,刘大妈说是老家乡下一亲戚的孩子,养不活才送给她做养子,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在顾拥军的记忆中猫耳很少有在家的时候,两人门挨门住着但绝不是青梅竹马,小时候她常看见猫耳放学回来屋都不进,推开门把书包往地上一丢就跑了。那时候的猫耳总爱跟在村里一些大小孩屁股后头跑,刘大妈常在天将黑不黑时拿根细竹条满村满河堤的找他。再后来猫耳迷上二胡,迷得废寝忘食,成天猫在合作二村一孤寡老人家里缠着人家教他拉二胡。刘大妈什么都依着猫耳,唯独不让他学二胡,为着他跟那老头学拉二胡还狠揍过他一顿。但是没用,猫耳认定的事非做不可,刘大妈说他晚上睡觉发梦话都在喊着要学二胡,后来刘大妈就只得妥协。据说教猫耳拉二胡的老头过去是戏班子里的,他过世后就把二胡送给了猫耳。 顾拥军和猫耳第一次有语言上的深入交流还是在她父亲过世后不久,那天也是个傍晚,猫耳吃过饭坐在门口练习二胡,顾拥军捧着一叠碗出来准备去水管前洗碗。走到门口被门槛绊了一跤,跌碎几个碗,屠八妹跑出来,二话不说抓过墙边的烂竹扫帚打她时被猫耳拦住。猫耳当时抢过竹扫帚扔在地上,指着屠八妹鼻子说她比后妈还不如,事后屠八妹说她要不是看在刘大妈面子上真想一扫帚扑死他。 那次之后顾拥军趁屠八妹上夜班不在家时悄悄跟猫耳道过谢,两人站在后院菜园隔着篱笆聊了好一会,后来她学骑自行车还是猫耳教的。她学会自行车没多久猫耳就因偷盗厂里的废铜烂铁被送去劳教,只她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是想换钱给她买辆女式自行车。曾经她还有想过偷偷跑去劳教所看他,却终因胆怯未能前往。 这几年猫耳就像长在顾拥军胸口上的一粒朱砂痣,平时无声无息到被忽略的地步,可只要一低头便能瞧见。上回她师傅说给她介绍对象,坐在门口拉二胡的猫耳和追在她自行车后喊着她当心点的猫耳就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悄悄翻个身,顾拥军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自己是否喜欢猫耳?想来想去她也没能给出自己答案,倒把脑子想迷糊了。中间有那么一会她觉得自己睡着了,还睡得挺沉,但细究又好像一直醒着。 老六“嘤咛”一声,顾拥军这下彻底惊醒,她跌跌撞撞奔下床,揭开老六被子伸手一摸——完了!老六又尿了! 第十六章 死了没埋 因为猫耳,顾拥军少挨一顿打,之后她趁屠八妹上夜班不在家时悄悄跟猫耳道过谢。两人站在后院菜园隔着篱笆聊了好一会。再后来猫耳教她学骑自行车,她学会自行车没多久猫耳就因偷盗厂里的废铜烂铁被送去劳教,只她知道他之所以那样做是想换钱给她买辆女式自行车。曾经她还有想过偷偷跑去劳教所看他,却终因胆怯未能前往。 这几年猫耳就像长在顾拥军胸口上的一粒朱砂痣,平时无声无息到被忽略的地步,可只要一低头便能瞧见。上回她师傅说给她介绍对象,坐在门口拉二胡的猫耳和追在她自行车后喊着她当心点的猫耳就在她脑子里交替闪现。悄悄翻个身,顾拥军头一回认真思考起自己是否喜欢猫耳?想来想去她也没能给出自己答案,倒把脑子想迷糊了。中间有那么一会她觉得自己睡着了,还睡得挺沉,但细究又好像一直醒着…… 老六“嘤咛”一声,顾拥军这下彻底惊醒,下床揭开老六被子伸手一摸——完了!老六又尿了! 老六尿过即醒,知道自己又尿了,她嘴一瘪,欲哭。顾拥军轻嘘一声,示意她别出声,别吵醒大家。 顾拥军把尿湿的地方卷起,让老六挪去干的地方睡,安顿好老六后她躺回床上却越躺越清醒……睡不着,她索性披衣下床外出透气。她刚在门外站一会,隔壁门开,猫耳出来了。 两人互看一眼,各自移开视线。顾拥军仰面望着夜空,今晚的月色很好,远处偶有蛙鸣传来……静静的夜里,空气中似有某种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在发酵……顾拥军隐觉不安,头一低,她转身回房,一只手伸过来,下一秒她跌入了猫耳怀里。 她不挣,他亦不语。 片刻后,他脸贴了过来……他唇刚碰到她的,她就猛伸手狠狠推开他。 顾拥军逃回家靠在门上双手紧压着胸口,她感觉自己一颗心快蹦出来了,脑中一片混乱。心里说不上是喜是忧。应该说她此刻更多的是害怕,她甚至觉得这个家不久将天崩地裂!这是她害怕见到的,也是她不敢想像不敢去面对的! 这晚顾拥军彻夜未眠。 屠八妹下夜班回来时两只猪崽已吃饱喝足,菜地也浇过了,庭院都已打扫干净。尿湿的被子也晾晒在外,毯子已洗正迎着晨风飘扬。 诸事妥贴,屠八妹瞪眼老六,倒也没再说什么。 三天过去后又三天,再三天,又一个三天……猫耳声息全无,似乎从小镇消失了。起初三天顾拥军刻意避着怕与猫耳撞面,当躲避转为隐期盼,隐期盼又转为焦虑后她开始有点魂不守舍,好几次故意站在门口大声喊着顾西和顾冉。然而猫耳始终未露面,难道他已去了广州? 想到猫耳有可能不辞而别去了广州,顾拥军又生起他的气来,心里暗发狠从今往后再不理他!她心里一发狠,手上也跟着发狠,一刀下去——“啊”的一声,她丢了菜刀,攥紧左手食指,鲜血争先恐后自指缝间渗出……砧板上落红点点,青红相间,望之触目惊心! 屠八妹挎着一篮豆腐喜滋滋地朝厨房走来,见状,脚下一滞,随既丢了篮子。她一边拽过顾拥军手腕一边自砧板上抓过一把青菜塞进嘴里,几口嚼烂后吐出敷在顾拥军的伤指上;又扯下脑后白手帕紧紧缚住伤指,她手脚异常麻利,在替顾拥军处理伤指时嘴上一直未闲,“你是个死人啊,切这么深的口子,这人跟死了没埋有什么区别……” 顾拥军垂下眼睑,黯然无语。 屠八妹替她裹好伤指想起那篮豆腐,拎起一看,殒了几块。 “你个败家子,我好不容易攒够一斤多黄豆做的豆腐就让你给我败了几块,好好的心情也让你给败坏了!你说你这一天能帮我什么忙,我养你有什么用……”她拿盆捡着篮里的豆腐,嘴一直不停在碎碎念…… 建新穿得跟个花蝴蝶似的从外面进来,她撩起一只脚搭在厨房窗台上,抓过窗台上的抹布擦着脚上的“人造革”高跟鞋面。她在门外就听到了屠八妹的碎碎念,边擦鞋边说:“你攒的那不叫黄豆,是社会主义羊毛。这要倒回去几年挂牌游街都是轻的。” “你给我滚!以为这样说显得你很聪明呢?”屠八妹狠剜建新一眼,骂道:“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你倒好,拿你妈和那些挂牌游街分子打比。这些年要不是有我这当妈的你们吃/屎去!我要不厉害点你们一个个能长这么大?成天就知道讲究个人卫生,家里大事小事从不插手,打扮得再漂亮有什么?肚子里一包草,二百五!早晚有一天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干嘛干嘛呀?”建新转身双脚直跺,“我招你惹你了?不过一句玩笑话就惹出你那么多话来!处处看我不顺眼,难道我是树上结的软柿子?有事没事就知道找我麻烦。讨厌我当初你就别生我!” 建新越说越气,甩下抹布,打屠八妹身边过时,又一脚踹飞之前她用来装豆腐的空篮子。无辜遭殃的篮子被踢到厨房排水沟边,晃了几晃,终没立住,栽进了排水沟里。 屠八妹捡起篮子,见篮子浸了淤泥水,她扔下篮子戗到里屋将建新扑倒在床,抡起胳膊就是几下重拳。顾拥军扯开她,建新坐起披头散发耍起泼来,她不扔自己床上的被褥枕头倒把老大老二床上的枕头砸在地上。 “你再扔一个试试?”屠八妹厉声喝罢又要冲过来。“妈!”顾拥军横在她面前,“她就一小孩脾气,等会你还在气头上没过去,她那里发下癫抽过风就没事了,你何苦跟她怄气。” 顾拥军把屠八妹劝回厨房,她拎起篮子准备拿去外面水管前冲冲,屠八妹一把夺下篮子砸到里屋地上,“让她去洗,要你逞什么能干!” 建新扯着嗓子大叫:“不洗!我凭什么洗?” 屠八妹咬牙切齿:“不洗你今天就别端我的碗!端我的碗我就要你命!” 建新冲到厨房门口,“我交了钱的我凭什么不端碗?就端!就端!” 屠八妹骂道:“就你交的那点钱狗都养不活一只,今天不把篮子洗干净看我有饭给你吃没。屎你都吃不上!” 第十七章 冤家路窄 建新说不洗就不洗,她到底犟赢了,篮子是顾爱民回来后拿去洗的。屠八妹也没说什么,她懒得跟建新费神,一般情况下她很少喊建新做事。因为喊建新做点事她总有一千条不做的理由。久而久之屠八妹就不耐烦喊她,改喊一切行动听指挥的要省心省力得多。 “妈,这么多豆腐一时半会吃不了,要不做成青菜豆腐丸让老五她们当零食吃吧。”顾拥军在厨房给屠八妹打下手做饭,她担心那些豆腐放久会馊,提议做成丸子。屠八妹说:“操空心,不是给你们吃的。老八户口落在别人家里咱们好歹得去认个门,把这些豆腐还有上回老二发的两斤面条给人送去,这也算是咱们家的一点心意。” 豆腐房自前年开始买豆腐不再凭票,粮店买米买面条也不再仅限城镇户口,但除去来镇上卖菜的菜农之外,鲜少有乡下人会为买几块豆腐和面条专程跑一趟。所以送豆腐和面条在屠八妹看来是最合适不过的。 第二天早上,屠八妹拿出一套顾西穿过的衣服给顾冉换上,又吩咐对镜用烤热的筷子在烫刘海的建新等会跟她和顾冉一块前往。建新一口拒绝。 “我又没落户到他们家,不去!” “当我愿意喊你呢?让你做点事我只要少屙泡尿!” “那你干嘛还叫我去?我去干嘛呀?我一草包二百五,你不怕我去了给你丢脸啊?” 屠八妹被她噎得半晌憋出一句:“你要不去现在就给我从这家滚出去!” “三姐……”老四坐在里屋床边看书,偏头嗑着建新昨天带回来的瓜子嘴里还没句好话,“知道妈为什么单单叫你去不?因为你是我们家的交际花呀。妈带你去不就是想让你撑撑面子,你一向爱出风头应该感到高兴才对。” “滚!有你说话的份吗?白眼狼,瓜子都喂狗了。”建新话音一落,老五又跳出来煽风点火,“三姐你这话不对,白眼狼这话是你能骂的吗?这话只咱妈可以说。四姐又不是你养大的,你凭什么说她是白眼狼?” “都给我闭嘴!”屠八妹给顾冉扣好衣服扣子,又扯了扯衣摆,随后斜目瞟眼建新,“筷子都让你给败光了,你爱去不去,自己想清楚。” 建新转身,脚一跺,“去去去,烦人!” 屠八妹一手挎着篮豆腐一手牵起顾冉,建新拎着两斤面条一脸不耐烦,准备出发时顾西吵着闹着要跟去。 “你别去,乡下又脏又乱,不是什么好去处。”屠八妹说完察觉到建新凌厉满是怨恨的目光,遂又补上一句,“下回带你去。” 顾西不干,扯着屠八妹衣襟非跟去不可。屠八妹没辙,放下篮子,让建新给顾西重新梳下辫子,她自己又给顾西另翻出套衣服换上,并把顾拥军喊上让她等会用自行车推着顾西和顾冉去。 “好了,咱们家老七真漂亮。”建新给顾西梳了两个偏马尾,又在橡皮箍上一边套了一对粉红的发珠。顾西腿上蹬着屠八妹做的绊绊布鞋,看去像个精致的布娃娃。 “你也很漂亮啊。”老五瞪着建新阴阳怪气地说。 “用你说?”建新骄傲地撩了把披肩长发,她在头上戴了个橙色的细发箍,身着连衣裙,外面罩件她自己钩的白色针织衫,以当时的眼光来看她的穿戴很是洋气。 “妈,去这么多人好吗?”顾拥军推出自行车问。 屠八妹说:“人多表示咱们家重视这事,没什么不好。平心而论,这要让一不相干的人把户口上到咱们家,我是说什么也不干的。” 顾拥军说:“这倒也是,是该好好谢一下人家。” 老八顾冉户口是上到方田乡一户姓江的人家,方田乡紧邻孝坪镇茄子岭村,从茄子岭一条大斜坡下去就是方田乡,离屠八妹她们所住的工农村有近十几里路。建新踩着半高跟鞋一路走来牢骚不断,屠八妹让顾西下来走把自行车后座位让给她三姐建新,说是别把她们家的金枝玉叶给累死。 建新在屠八妹后面猛翻白眼,嘴巴不停动来动去,只是不再发出声音。 几娘母下了斜坡,屠八妹举目四顾,入眼皆是大片农田,偶见一两间低矮的泥坯房从土坡后冒出冰山一角。 “不知跑这穷乡僻壤来干嘛,烦死人了!”建新撅嘴,忍不住又发起牢骚。 “你不是什么出身高贵的王候小姐,等会在别人家里你少给我做出这副死相样子!”屠八妹骂完又说:“咱们放下东西略坐会就走,屈不死你。” 转过一道弯,前面一中年男人用竹条赶着一头大肥猪,屠八妹紧走几步上前,“大哥,劳驾问下,江富海家住哪?” 中年男人扭过头,正所谓冤家路窄,却是早些日子在菜场险些刀劈屠八妹的孟屠户。他瞪眼屠八妹,用鼻孔重重“哼”了一声。扭回头,一竹条没好气地抽在将头拱进路边野草丛中的猪背上。 “喂,你这人是聋子还是哑巴呀?我妈问你话你哼什么哼?”建新撵上前指着他后背大声喝问道。 孟屠户又“哼”了声,他转过身,“老子即不聋也不哑,就是不愿告诉这死婆娘,你能拿老子怎么办吧?哼!” “没事没事,我们自己打听。”顾拥军见势不对赶紧息事宁人。 孟屠户黑脸赶着猪上了左边田埂路。 “乡下人就是野蛮粗俗!”建新一棍子将乡下人全体扑倒。 “乡下不比镇上,咱们只是来打个转,犯不上跟他一般见识。”屠八妹让建新管着她那张嘴,少惹麻烦。 “妈……”顾拥军翘首扬眸,朝孟屠户走的那条田埂路望了望,“农田那边有群小孩,咱们走慢点,跟在他后面过去向那些小孩打听吧。” 一群男孩在农田对面的土坡上斗烟壳子。烟壳子是那会城乡男孩常玩的游戏,把家中大人抽过的或捡来的软烟盒纸折成三角板,再扔地上用脚踩扁。踩得越扁越好,这样用手掌扇时易扇动。谁能把别人的烟壳子用掌风扇得翻个面,就能把别人的烟壳子收入自己囊中。 孟屠户赶着猪下了田埂路,打土坡边过时他抬头冲那群男孩喊了一嗓子。 第十八章 杀鸡待客 待孟屠户走远屠八妹上前向那群孩子打听江富海家,其中一年约八/九岁的男孩直起腰,他肤色较黑,也不知是先天就黑还是后天晒黑。他眼睛在屠八妹几娘母身上转了几转,一句话没说掉头下坡飞奔而去。 “他是江富海的幺儿子,江嗣春,他肯定回家告诉他阿娘去了。”土坡上一男孩告诉屠八妹。 建新说:“他怎么不领着咱们一块去啊?真奇怪。” 屠八妹说:“他朝那条路去的,咱们慢慢往那走就是。” 她们没走几步就见江嗣春扯着一农妇迎面快步而来,母子俩神情拘谨中都透着那么点兴奋。见到屠八妹母女,他母子止步,欲前不前。江嗣春躲到他母亲身后,悄悄用肩拱着他母亲上前。 “您是江婶子吧?”屠八妹见状抱过顾冉迎上前,堆起一脸笑,“这是我女儿顾冉,也就是落户到你家的。老八,快叫江妈妈,快叫啊?”顾冉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农妇,未开口。反倒是顾西探头甜甜喊了声:“江妈妈。” “呃、啊……”她慌乱得两手不知如何安放,只一味望着她们笑。 屠八妹暗掐顾冉让她喊人,“叫江妈妈。” “我,我姓何,管我叫何婶就好。”何婶笑得谦卑,“跟我家去吧,春伢子,去把你阿大叫回来。” “阿大?阿大是……” “就是他爸爸。”屠八妹告诉建新,随后放下顾冉。何婶犹豫会,伸手牵起顾冉,眼里满是笑意,“冉妹子生得可真俊俏。” 方田乡的村民基本都姓田,过去叫田家村。外姓在方田乡只有五六户人家,何婶家算一户。外姓和田姓平时倒看不出有什么区别,但在些关键的事上就分出轻重。比如前年包产到户,外姓人就受到田姓人的打压排挤,田姓分的多是肥沃的良田,外姓就没那么好运,分到手的多是田姓人不要的地理位置偏僻的田地。 何婶家有五个儿子,老大比顾拥军大半岁,包产到户后父子一条心,勤扒苦做,日子过得比前几年要红火很多,家中还养有一群鸡鸭。江嗣春把他阿大喊回来后,还没进屋,何婶就在门口截住她男人,吩咐他宰只鸡款待屠八妹母女。 屠八妹在堂屋里听见忙出来制止,几斤豆腐和两包面条换人家一只鸡不舍适,这种厚脸皮的事屠八妹自认做不出。 “江大哥,不麻烦了,我们坐会就走,今天主要是来认个门,感谢一下你们。真不要宰鸡,家里还有一大摊事,我们一会就回去了。” 何婶坚持要宰鸡留她们吃中饭,何婶说这两年政策好,他们家日子没过去那么艰难。要是倒回去几年别说宰鸡,就是留她们吃顿饭都困难。 江富海看去沉默寡言,却不是那种没有主意的人,那年月乡下人对镇上人都高看一眼。有个镇上亲朋对他们这些外姓人来说是在田姓人面前很有面子的事。是以邓光明跟他们提起老八落户的时候,做为一家之主他当即应诺。反正只是落个户,一个女娃子又分不了他家粮食和田产。 江富海在前面院子里磨刀,何婶和屠八妹母女在堂屋里闲聊家常。何婶已没初见面时那么拘谨,她其实还算能说会道,自打将她们接进屋何婶眼光就一直在顾冉身上打转。小孩子是最灵醒的,谁对她好,疼她,要不了一会就能感受到。顾冉这会就偎在何婶怀里仰面冲她笑,何婶摸摸她脸蛋,偏头喊在院里看他阿大磨刀的江嗣春,让他进来。 “你不是老念叨冉妹子,怎么她来了你倒躲出去了?” 江嗣春笑,立在一旁,不出声。 “乡里伢子没见过世面,他害羞呢。”何婶告诉屠八妹,“自打冉妹子落户到我们家,春伢子成天就叨叨着问冉妹子能来我们家不?我和他阿大还商量着几时抽出空来,领他上镇里看看冉妹子去呢。” 屠八妹没想到人家这么重视她家老八,心下感动,忙道:“随时欢迎你们去。我也早想领她来见见你们,就是事多一直腾不出空来。今儿稍闲点,这不就来了?倒是一来让你们破费了,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何婶说:“冉妹子既落户到我们家,那咱两家就不是外人,相互间就不说那见外的话。” 江嗣春凑到何婶耳边嘀咕了几句,何婶一拍大腿,“看我,光顾着高兴,我家后院种有几株香桃树。往年人都吃不饱也顾不上照料它,结的桃子个小不说还又酸又涩。这两年日子好过了,他阿大没事就侍弄桃树,如今结的桃子又大又甜,我这就去摘些来。” 听说有桃子,顾西和顾冉拍手欢呼,两人要跟去,屠八妹也说去后院参观一下田婶家的菜地。 何婶领着她们往后院去了。 他们前脚刚走,一帮孩子涌进江家院子,有几个扒着堂屋大门探头探脑往里张望。 “在后院呢,你们愿进去就进去吧。”江富海手里抓着一只鸡瓮声说道。 有几个小孩转身跑了。院外又进来两个,其中一个是之前在土坡上和屠八妹说过话的,看去和江嗣春一般大;另一个七八岁的样子,穿戴干干净净看去鬼马精灵,一双眼滴溜圆。他拉着那个大点的男孩进院欲直闯堂屋,被江富海张开双手拦住。 “孟伢子,你俩别处耍去,你们要在我这磕着碰着我没功夫跟你们阿大扯皮。” 孟伢子叫孟建波,另一个是他哥哥,江富海不让他们进自家后院他非要进。左冲冲,右冲冲,没能突破江富海的防线,他头一勾,竟然掰开江富海两腿就要往他胯下钻过去。 几个小孩子发出轰笑。 江富海用腿挟着孟建波脑袋,他一手拎着鸡,一手拿着菜刀,腾不出手去揪孟建波。孟建波嘴里呜哇叫着一手居然朝他裤裆抓去——江富海慌张,腿上一松,他趁机钻过去爬起后喊着“春哥”奔后院去了。 第十九章 愉快的决定 后院,顾西站在挂满桃子的果树下兴奋得抻着脖子尖叫。 顾西一叫,顾冉也跟着叫,两人比着比着叫,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小脸蛋憋得红扑扑的,何婶看了直乐,“这俩娃儿可真讨人喜欢。” 何婶脚边放着一竹篮,篮子里的桃子已快冒尖,江嗣春攀扯着一枝挂满桃子的枝干,何婶两手还在摘,屠八妹在边上喊,“够了够了,别摘了,多了吃不完,这东西又不经放……” 何婶笑,说:“自家种的不打紧,多摘些给冉妹子的姐姐们带回去尝尝鲜。不摘挂在树上要不了几天也被村里的顽童偷摘了去。” “春哥……哇喔,这么多桃子?何婶,我要吃桃子。”孟建波跑来望着满树桃子眼馋,喊着要吃桃子。 何婶拿起两个桃子给他,他却跑去了顾西跟前,弯腰两手撑在腿上笑嘻嘻地盯着顾西左看右看——“布娃娃!”他指着顾西,“你像我姐姐的布娃娃。”说完他猛一把抱住顾西。 “妈妈,妈妈……”顾西娇声喊着屠八妹。 “你小流氓啊?”建新抢上前扯开他往后一甩,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但他马上爬起,满不在乎地伸手又去牵顾西,“来,哥哥带你去抓蚱蜢好不好?”建新“嗤”了一声,扭头看向何婶,“这家伙,脸皮真厚,还哥哥呢。” “他只是喜欢老七,小孩子一块玩玩有什么关系,别走远就是。”屠八妹听他夸顾西长得像布娃娃心里高兴,又见他穿戴干净遂同意他领着顾西去玩。 孟建波立即牵起顾西,“走吧妹妹,你妈妈答应哥哥带你去玩了。” “嗯~妈妈~”顾西望着屠八妹,屠八妹摆摆手,“没事,去吧,别走远。” “走吧,哥哥带你玩。”孟建波牵着顾西在前面走,顾冉跟在他和顾西后面,他回头推顾冉,“你别去。”顾冉退后一步,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他。他一走,顾冉又跟,他又推她,“你别跟着,你西瓜皮不漂亮。” “哎呀,她是我妹妹,让她去吧。”顾西伸手牵顾冉,“来,我拉着你,我们去捉……捉什么呀?” “蚱蜢。”孟建波话音刚落,一个桃子飞来砸在他背上。他“扑嗵”栽倒在地,跌个狗啃屎不说还把门牙磕掉一颗。 过去把短发叫做西瓜皮,孟建波/推顾冉不让留着西瓜皮的顾冉跟去,江嗣春不满他这样对待顾冉,摘了个桃子砸他,没想到劲用大了。慌得何婶三步并做两步奔过去,何婶掰开他嘴仔细察看,见磕掉颗门牙,问他痛不痛?他“啊啊啊”的摇头,“不疼。”何婶松开手后,他低头呸掉嘴里的杂草和泥土,“我这颗牙本来就快掉了。” “你这鬼伢子,吓死婶子了。”何婶在他脑后轻拍一掌。 “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何婶快来呀……”之前和孟建波一块来的也就是他哥哥突然冲过来扑倒江嗣春,两人滚打在桃树下,屠八妹一人劝不住,急叫何婶过来。 屠八妹和何婶一人扯一个才把他们俩扯开,就这么会功夫两人额头和嘴角都挂了彩。两人不服气,还想接着打,何婶拦着江嗣春,“家里有客呢,多大人了还这么不懂事,当心你阿大揍你。” “这俩是谁家孩子?真不招人喜欢。”建新牵着顾西过来,她来时的怨言早消融在一只鸡和桃子上,这会自然是要向着江家的。 顾拥军抱着顾冉也过去问江嗣春,问他额头挂彩的地方疼不疼?江嗣春打架时生龙活虎,此刻却又不好意思起来,他低了头。顾冉俯身在他头上摸了摸,“哥哥~”他抬头飞快瞥眼顾冉,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该做中饭了。 灶屋里,屠八妹帮着何婶一块做饭,屠八妹问何婶,“那些桃子为何不拿去镇上卖掉?能卖几个钱是几个钱,总好过吃不完烂掉或被村里孩子偷去吃了,岂不可惜。” 何婶说:“不瞒你说,我们一家子都抹不开那脸,地里的菜都是烂便宜让菜贩子收了去。年初的时候,我也狠下心自己挑去镇上卖过一回萝卜。可我张不开嘴呦喝,又不会讨价还价,萝卜没卖出几个还搭上一天的功夫。” “这好办。”屠八妹说:“我在镇上豆腐房卖豆腐想必你也知道,明天一早我就在豆腐门口替你占个地儿,你来后我替你呦喝,保管你一筐桃子全部卖出去。” 何婶喜出望外,“那敢情好,明天我就让我家老二赶早摘些桃子挑去镇上搁在你那,等我把家里事情料理了就去找你。只是这样会耽搁你卖豆腐不?” 屠八妹说:“嗨,公家的豆腐耽搁了也就耽搁了。再说你把摊子支在豆腐房门口,我搭着帮你呦喝也耽搁不了我卖豆腐。” 做顿饭的功夫两人就这么愉快敲定了。 饭菜上桌,因眼下农闲只等月底割稻,江嗣春上面的三个哥哥外出帮工找钱去了;江家老四一早则去了下谷寨对面的米家村他大舅家。兄弟四个都要晚上才回,中午就他们几人吃饭,除去过年平常日子他们家一般也不摆桌子吃饭。今天屠八妹母女几个来了他们摆上了桌子,围在桌上正儿八经地吃顿饭,可见江家人对她们一家的重视。 何婶把顾冉抱她腿上坐着要喂顾冉,屠八妹让她别惯着顾冉。何婶说顾冉头次上她家以后也不会常来,惯一次就惯一次吧。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顾冉,江富海挑出鸡肝用筷子戳成两半搁在一小碗里,是给顾西和顾冉的,其中一块稍大点。她和屠八妹几乎同时伸出筷子去挟那块大的。尴尬对视一眼,两人又同时撤回筷子,相互推让,何婶让江嗣春把那块大的挟到了顾西碗里。 “老七身子弱,倒不是我偏心,女儿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都一样疼。”屠八妹解释道。 何婶笑,说:“那是自然,自个的娃自个不疼谁还会疼?再说西妹子乖巧嘴甜,是个人都喜欢。” “冉妹妹也乖巧。”江嗣春插进一句。 第二十章 有儿子,腰杆硬 “那还用说?冉妹子长大定和她三姐一样好看。”看眼建新,何婶又说:“三丫头就像是电影画布上走下来的人儿,别提有多好看。” 建新嘴里正包着一大块鸡胸肉腾不出空来说话,只得挤出笑,屠八妹暗用脚碰碰她,示意她悠着点。 “今天来的四个都生得好看,家里的四个肯定也差不了。大妹子,看来她们一个个都随你了,个个长得跟朵花似的,你可真有福气。” 建新咽下嘴里鸡肉,舔舔嘴唇,说:“何婶,你不一定比我妈大,你叫她大妹子她肯定心花怒放。” “说什么呢?”屠八妹拿眼斜建新。她今天穿了件碎花衬衣,头发也改用素色浅花手帕绑在脑后,身材虽有点发福比不上做妹子那会,但面上皮肤却没有什么褶子,可谓是风韵犹存。 何婶问屠八妹年龄,两下一说,屠八妹还真比何婶大一岁。但何婶嫁人比她早,二十不到就生了老大。何婶夸屠八妹气色好,说她皮肤还嫩得跟水豆腐似的,不像她早变成老黄瓜皮。 何婶一番话把大家都逗笑了,一直未出声的顾拥军也微微一笑。 “你们家大丫头和我家嗣春他阿大一样,两人都不爱说话。”何婶言毕,屠八妹说:“我们家不爱说话的是老二,不过她偶尔憋出一两句能把人顶到墙上动弹不得!”何婶说:“嗣春阿大也这样,要么不开口,一开口能让人气吐血呢。” 大家又都笑起来,正笑得开心,屠户孟大一手扯着一个儿子进了江家院门。 “江富海,你出来!”孟屠户站在院里喊。 “这谁呀?怎么声音听去像是来吵架的?我去看看。”建新撂下筷子就要起身。何婶抬手示意,轻声说:“你吃你的,别管,有嗣春阿大在呢。”何婶看向江富海。江富海知道外面是孟大,也知道他为何来,但他故意拖着嗓子问了句:“谁呀?啥事?” “我!孟大!”不带好气。 “我家今天有客,有事改天说。” “要没客我就不是站在院外了!怎么着,是要我进去?” 江富海慢吞吞起身,瞟眼何婶,意思让她招待好客人,别出去。何婶会意,“来,我们吃我们的,男人的事由他们自己去掰扯。” 院子里,报晓鸡昂着头在一群母鸡簇拥下轻迈大长腿在闲庭信步,姿态高冷得仿如不可一世的君王。江富海捧着碗出来扒拉些带着肉沫的饭粒洒在台阶前,报晓鸡一马当先飞奔而至,撅起屁股和母鸡们抢起食来。 “有吃的你就跑在头里,没吃的你就耍威风,看早晚不扒光你的毛。”江富海说罢拎拎裤腿,蹲在台阶上,扫眼孟屠户父子,不紧不慢开口道:“吃过饭没?要没吃进屋吃吧,饭煮得有多。” 孟屠户面上怒气翻滚,他瞪着江富海,“你少给老子阴气怪气在这指鸡骂人!把你家春伢子叫出来!你怎么管教娃的,啊?” 堂屋里,江嗣春听孟屠户点名让他出去,他撂下碗筷就欲往外冲。 “想你阿大往死里揍你是不?”何婶摁住他,又转对屠八妹她们笑道,“咱安心吃咱们的,别理他们,一对老冤家,让他们斗嘴去。” 屋外,江富海下巴微昂,语调仍不紧不慢,“我阿大入土多年,如今骨头都能打鼓了。你要惦记他老人家,想给他请安的话,我不拦你。” 他说完低头往嘴里扒口饭,又挑了一筷子饭粒泼在台阶前,举止淡定得孟屠户不是来找他吵架而是来和他闲聊一般。 “江富海!别仗着你有……你小子给我安分点成不?”孟建波想挣脱他阿大往堂屋里跑,孟屠户拽住他低喝一声,随后抬眼又冲江富海吼道:“别仗着你有五个儿子我孟大就怕你!从前你在我跟前敢这口气说话不?现在你家小子大了你腰杆硬了是不是?” 建新听他吼得凶不由伸长脖子往外看,但她视线被堂屋门挡着,只看得到江富海半个背影。何婶让她安心吃饭,别管。屠八妹也在桌下用腿碰建新,她已听出外面说话的人是孟大。 “你阿大会和外面的人打起来不?”建新问江嗣春。 “他敢动我阿大!”江嗣春说这话时乡下孩子的野性毕现。但只一瞬间,旋即又恢复如常,面带腼腆。 “没事的,放心。”何婶嘴里这样说着心里却放不下,隐有些坐立不安,人在堂屋坐着两耳已伸到门外。 “大也好小也好,终归我个人养着,吃自家的饭长大。“ “江富海你个狗/日的!”孟屠户一张脸气成猪肝色,他撒开俩儿子手,一个箭步冲上前揪住江富海胸前衣服将他扯拉起来,一手捏成拳对准他脑门,“你再给老子说一句?” “废什么话!”江富海紧扣手中碗高举过臂膀,只待他出拳就照他面门扣下。 一触即发之际,一人踉踉呛呛闯入院中,显见是一路急奔而至。进院后瞅见他俩剑拔弩张之势,脚下一软,栽倒在地。 “阿娘——” 孟建波和他哥一前一后朝她跑去。 “哎哟大兄弟,乡里乡亲的你说你揪着我男人这是干啥呀?”何婶早已奔出,她掰扯着孟屠户的手,“你先松开嗣春他阿大,有什么话不能坐下好好说吗?你俩要打起来不是让村里人看咱们外姓人笑话?” 江富海怒斥何婶,“男人的事你个婆娘插什么手?你闪开,我看他敢动我一个试试!” 他说着手中碗又举高起几分。 孟屠户心一横,眼看一拳将挥过去——“他阿大,你不如先打死我吧……”孟建波他阿娘一屁股坐在地上,捶打着自己胸口哭着喊道:“打死我你省心我也省心了,大家都他娘的省心了……娃儿哪有不打架的,整个村子就数你能,动不动你跟人拼命,今天你先把我的命拿去……” 她哭,孟建波哥俩也跟着哭。 “你放开我阿大,放开我阿大……”那边江嗣春两手捶打着孟屠户,他头一低,欲一头撞向孟屠户时被江富海一脚踢了个跟头,“小兔崽子,还轮不到你来替老子出头!” 第二十一章 满载而归 屠八妹忙上前扯起江嗣春,拍打着他身上灰尘,轻声在他耳边说:“他们打不起来的,你一闹没准反打起来。听话,一边呆着。” 顾拥军带着顾西在堂屋里没出来,建新则抱着顾冉站在何婶边上,她怒目瞪着孟屠户。顾冉一脸平静,显见她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并不害怕也不觉得新奇。 院外有人探头看热闹。 “田姓上百户人家都能团结,为啥咱外姓人就偏要斗个你死我活呢?”何婶不敢再上前只站在边上叨咕。 “哼!”孟屠户撒开手,“江富海,我告诉你,这事没完!”他转身经过他婆娘身边时,抬脚没好气地踹了她一下,“丢人现眼,还不给老子滚回去!” 台阶上,江富海抖扯几下衣领,在他背后喊道:“当心脚下绊着,不送!” “你们头一天上门,你看这闹得……一顿饭都吃不安生。乡里人不识礼数,让你们见笑了。”何婶一脸歉意。 建新忿忿说:“那家伙是干嘛的?跟个村霸一样,一点不讲道理,我们来的时候……”她把来时问路碰钉子的事告诉何婶。何婶说:“他是个杀猪的屠户,脾气拧,凡事爱跟人争长短。” “他脾气拧谁又怕他?”江富海不以为然地接了句。 吃过饭,屠八妹母女几人准备回去,顾西指着院里报晓鸡,仰面问何婶,“何妈妈,我想要鸡尾巴上的毛,给我五姐。” 何婶笑,“是给五丫头做键子吧?行,我这就给你拔几根,等着。” 江嗣春悄声问顾冉,“你要不要?”顾冉摇头。他又问,“你还会来我们家不?”顾冉瞪着晶亮的眼睛看他,重重点下头,“来。”他喜道:“下次来哥带你去溪里摸螃蟹。” 顾冉露出一口小贝齿笑了。 ...... “嗣春他娘,家里来贵客了?” “是啊,镇上来的,我去送送。” 何婶抱着顾冉走在田埂上,屠八妹她们跟在后面,偶有村民对面走来热情打着招呼。屠八妹让何婶把顾冉放到自行车上让顾拥军推着,别给她累坏了。 “我们乡下人没那么娇贵,抱个娃哪就能把我给累着?是不是啊,冉妹子?” 顾冉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她,用脸在她面上贴了贴。 “哎哟,我这心都快要给你融化了……”何婶轻轻拍拍顾冉小脸蛋,扭头笑对屠八妹说,“咱们农村的米养人,等月底打下粮食我给你捎袋去。” “别,你真别再送任何东西。”屠八妹扬起手中提着的一袋鸡蛋,“今天满载而归我这心里已经过意不去,你要再送什么我这脸都没处搁了。” “那不都是给娃儿们吃的吗?再说了,还得麻烦你帮我卖桃子,我也就是在这乡里敢说几句话,到了镇上人生地不熟那口都张不开。” 两人说着话下了田埂路,屠八妹抱过顾冉让她别送了。她坚持要送到村口,建新问她,“何婶,我听着嗣春他爸也没说什么,那个杀猪的后来干嘛发那么大火啊?” “你们不知道这里面的缘由,是这么回事……” 江家和孟家都是方田乡的外姓人,但不同的是孟家有镇上认的干亲,且来头不小,是镇上厂职工医院的院长,所以孟屠户常觉自己高人一等。 提到这门干亲这里头还有个故事。 何婶说别看孟屠户现在生得牛高马大,十岁那年却差点死掉,当时他家里人都替他钉好装尸的木盒,只等他落气便掩埋。或许他命不该绝,一赤脚医生路过他家上门讨口水喝,见他奄奄一息躺在床上,问起缘由。家里人说他患有怪病,久治不愈,家里也实在拿不出钱再给他寻医诊治。 事实上孟屠户那会患的是伤寒病,恰巧赤脚医生会治伤寒,几帖药下去他的病就有了点起色。赤脚医生在他家小住半月,半月后孟屠户病已好大半,只需调养个把月即可痊愈。再后来赤脚医生进了厂职工医院,每月无论多忙赤脚医生都会抽出一天空下到附近的各乡义诊,只要下到孟屠户所在的乡里便会在他家歇上一晚。孟屠户的父母隔两三月也会带着他到镇上探望他的救命恩人,无论家里日子过得多艰难总会挤出些吃的带去,一来二去两家就认了干亲。 赤脚医生有个独子,小孟屠户六岁,婚后育有两女,打算生第三胎时赶上计划生育。孟屠户听赤脚医生感叹没有孙子,就把自己刚满两岁的小儿子过继给了赤脚医生的儿子,也就是孟建波,原名叫孟和平,过继后赤脚医生的儿子给改的名。每到星期天赤脚医生就让儿子把孟建波送来方田乡,让他跟孟屠户他们处上一天,晚上再接回镇上,所以孟屠户星期天从不去镇上卖肉。 “原来是这样。”屠八妹问,“那赤脚医生是姓陈吧?好像前年刚退休,他儿子现在是厂医院内科的陈主任,对不?” 何婶点头:“是姓陈,没错。” 屠八妹说:“他这人也怪,即把儿子过继给人就不该忌讳,要忌讳当初就别过继。” 何婶说:“是这么个理。” 茄子岭村口到了,屠八妹不让何婶和江嗣春再送,何婶逗顾冉,跟自己回去好不好?明早再送她回镇上。顾冉眨眨眼,看看她,又看看屠八妹,摇了摇头。 “下次得空再带她来看你们。”屠八妹说,“明天我上早班,叫你家老二直接到豆腐房来找我就行。” 两人约定明天豆腐房见,随后各自回家。 “今天这一趟居然没白跑。”建新喜滋滋地说:“我还以为乡里穷得很,肯让老八上户口的人家一定更是穷得叮当响。没想到何婶家还不错,这一袋鸡蛋能卖好几块钱呢,还有这些桃子和红薯片跟苞谷米带回去老五她们肯定乐坏了。” 屠八妹叹了口气。 “妈,你不高兴?”建新问。 第二十二章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屠八妹说:“一个乡下人都比我过得滋润我有什么可高兴的?说一千道一万还得有儿子!要是换做五个女儿就靠她男人种田全家顶多糊个口,能有这么财大气粗?又是宰鸡又是送这送那,这些东西也都不是那么好拿的!光拿别人的不回礼我可做不出。回吧,拿什么回?我都愁死了,哪还高兴得起来。” 建新撇撇嘴,“重男轻女,扫兴。” 屠八妹说:“什么重男轻女?事实摆在那。她要没有五个儿子,那屠户一拳早把她男人打趴了!” “大姐,我想尿尿。”顾冉仰面对顾拥军说。 “下来。”屠八妹伸手将她抱下自行车,念在顾冉先前没有吵着要跟何婶去给她挣了面子,她又亲自领着她到路边别人家的棚子后就地解决。 那头何婶回到家,进院见她男人蹲在台阶上“吧哒吧哒”抽着旱烟,她男人只要蹲在堂屋台阶上闷头抽烟就表示他在思考某件重大事情。何婶也没问他是什么事,径直进屋端出一簸箕谷子拿到院里簸着,不管什么事她男人认为该开口时才会开口,他不想开口问也白问。 “送走了?”她刚簸一会,江富海开口了,他一开口代表他要讲事了。她端着簸箕过去蹲在他边上挑着没簸出来的杂物,静候他把事情讲给她听。 江富烟磕磕烟杆,慢吞吞地说:“今儿在饭桌上你看出来没,冉妹子她妈眼里只有七丫头,对冉妹子一点不上心。” 何婶扭头看他,不解他说这话何意? 江富海“吧哒”两口烟,方才又说:“她若对冉妹子上心我也就不说后面这些话了。” “啥话?”何婶问。 “我琢磨着她不喜欢冉妹子可能是嫌她命硬,我打听过,那丫头出世不到百天她爸就走了。她落户到咱家,我拿她生辰八字找人算过,说是旺夫命!” 何婶说:“你啥时候算的怎没和我提起过这事?” 江富海斜瞅她一眼,“要不说你是妇道人家呢,要让你想到了还要我这一家之主做啥?” “那你怎么打算的?”何婶问。 江富海说:“我是这么想的,她既不喜欢冉妹子,你说那咱要是找个合适的日子跟她提出,让她把冉妹子过继给咱们你说她会点头不?” “这……说实话,我挺喜欢冉妹子,一眼看去就喜欢。但终归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咱又是农村人,她能给咱们吗?” “农村人怎么了?如今农村人只要勤快肯干日子过得不比她镇上人差!她在豆腐房上班一月能挣几个钱?就三丫头那打扮能挣俩钱我看也给不到她手上。下面几个丫头又还小,她一妇道人家有什么本事养活一大家子人?把冉妹子过继给咱们她肩上负担也轻些不是?再者她并不喜欢冉妹子,八个丫头,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我看能行!你呀,这几天借着卖桃跟她多热乎热乎,过段日子挑个合适的时间咱摆桌饭请她过来再跟她正式提出。” 何婶迟疑,过会问他,“你是想让冉妹子给咱做闺女还是……” 江富海起身,跺跺脚,说:“先做闺女养亲了往后再说别的,将来要不能给嗣春做媳妇就给咱继续当闺女也行。以后咱老了身边还是得有个闺女侍候着,特别是你,往后你要有个三病两疼想指着儿媳妇侍候你,难!” 何婶一想也是,村西头高大娘也是五个儿子,大前年中风瘫倒在床,几个儿媳妇一个推一个,没一个肯守在床前给老人把屎把尿。要有个从小养大的闺女将来做了儿媳妇肯定不能对自己那样绝情。 “成,我先跟她热乎上,慢慢再跟她挑明。” 从茄子岭到爱国村是条长长的大斜坡,这条斜坡是从茄子岭下到方田乡那条斜坡的五倍。斜坡下来后对面是派出所,右边是厂大门哨,邓光明推着车从派出所出来抬头远远看见屠八妹她们。他忙退回派出所,等屠八妹她们从爱国村的斜坡下来他才又推着车出来,制造了一起街头偶遇。 邓光明热情跟屠八妹打着招呼,视线掠过建新,满目含笑。建新也笑,故意问他:值班啊?邓光明回答这个星期天原不该他当班,别的民警临时有事他顶一上午。又问她们这是打哪来?屠八妹说去老八落户的那家打了个转,并谢他为老八的事费心了。邓光明说都是邻居帮点小忙应该的,他提出骑车载她们回去。屠八妹客气,说不用。建新不干,嘟嘴说还有老长的路她脚走得生疼。最后建新上了邓光明的车,她坐后面,顾冉坐前面;顾拥军则载着屠八妹和顾西,屠八妹坐后面搂着一篮桃子和一袋鸡蛋,红薯片和苞谷米交由建新抱着。两辆车,六个人,沿着小镇笔直的主干道浩浩荡荡而去。 “你能骑快点吗?”建新解开装红薯片的袋子,掏出一块递到邓光明嘴边,“被我大姐甩在后头我妈会笑你没用。” 邓光明偏头咬住红薯片,三口两口嚅进嘴里,嚼碎咽下肚后说:“赶超你大姐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你就吹吧!张嘴。”建新这回直接把红薯片喂到他嘴里,这亲昵的一幕让余月红一个办公室从邮电局出来的肖大姐尽收眼底。 邓光明把自行车蹬得飞快,两下就蹿到屠八妹她们前面去了,建新高举着手中两个袋子喊着让顾拥军快追上。顾冉坐在前面也兴奋得不停拍打着车铃铛。 “这老三和……和老八是疯了。”屠八妹本意不是说老三和老八,刚邓光明载着建新打她眼皮前过时,她忽然发觉他俩很登对。她纳闷自己怎么早没想到? 要说余月红家条件不错还是其次,关键邓光明这小伙子能入屠八妹的眼,踏实稳重,工作又好,有个在派出所上班的女婿家里也能得力,但余月红能不能同意屠八妹心里没谱。虽然她和余月红现在走得近可都是表面的,就好像她跟刘大妈,外人以为她们两家关系好,只她自己明白她压根瞧不上刘大妈,让她和刘大妈打亲家她是一万个不乐意。没准人家余月红对待她们家也是这个想法,谁知道呢! 屠八妹越想越烦,由老三建新又想到老大顾拥军身上,“你上班这么久单位里就没人对你示过好?你师傅也没说给你张罗过对象?”问顾拥军这话时屠八妹心里对她师傅生出一丝不满,这几年白给她师傅做鞋了,徒弟的事当师傅的一点不上心。 顾拥军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事,一时没心理准备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就没出声。 “我问你话怎么屁都不放一个?这两天人也怏怏的看去无精打采,是不哪里不舒服?” “噢,有点。可能这两天没,没休息好。” “到家后你上床躺会,下午家里事不用你插手。多大人了,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还要我来替你操心。” 屠八妹心里莫名的更烦了。 第二十三章 花衬衣,喇叭裤 屠八妹一路不停念叨,只觉眼下这糟心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前面右拐就到了电厂和小医院,在小医院那左转下去就是工农村,邓光明载着建新和顾冉打自家前门过后又绕到后门,将车停在了屠八妹家门前。 久未露面的猫耳提着二胡从家里出来,他戴着一副茶色蛤蟆镜遮去大半个脸,上身穿件下摆捆着一条结的花衬衣,下身穿条白色喇叭裤,屁股兜得紧紧的,两条裤腿却奇大,大到几欲拖地。 “哇,这谁呀?”建新跳下自行车,上前盯着他,上看下看,“猫耳哥你这是打哪发了洋财,快说,这一套行头在哪买的,一起多少钱?” “嘿嘿,先说说怎么样?”猫耳提着二胡张开两手,头一勾,眼睛越过镜片看向邓光明。冲他笑笑,又看回建新。 “这还用说,好看得要死!快说快说,哪买的?” 邓光明插了句:“这些奇装异服是过广州在那边买的吧?” “难怪这阵子没见你在家。猫耳哥,你还去吗?要再去的话跟我说声,给我也捎一套回来,从头到脚都要。” 顾拥军从余月红家前门刚转过来就听见建新在喊猫耳,她不觉挺起腰,脚下又加了几分力。 “……我跟你说,这蛤蟆镜和喇叭裤现在是最时髦的,这叫潮流,懂不懂?广州现在满大街都是穿花衬衣和喇叭裤的,还有蛤蟆镜,夏天可以遮太阳。” 刘大妈从边上一栋平房过来,接了句,“穿着跟个水佬倌(二流子)一样,难看。” 建新说:“好看,你不懂,我就喜欢。” 顾爱民从里屋出来接过建新手上袋子,转眸见顾拥军骑着车过来,她进屋放下袋子又迎出来伸手去接屠八妹手里的篮子。邓光明掉转车头正要回家屠八妹喊住他,说分些桃子给他们家,让他等着。 屠八妹捡出八个桃子用篾篓装了让邓光明拿回去,因刘大妈在外看见她带回一篮桃子,犹疑会,她给刘大妈也拿四个,让顾爱民送去。一篮桃子去掉十二个就去了一小半。她又捡出六个,这六个她打算明早带去给姜姐。自打上回她回绝姜姐保媒后姜姐就对她爱搭不理,屠八妹倒不在乎她理不理自己,关键是她上班时间帮何婶卖桃就不得不笼络一下姜姐。姜姐在豆腐房类似小组长的职务,她难得听她讲闲话,用几个桃子堵她嘴还是很有必要的。 “老五老六跑哪去了?有桃子吃这俩馋猫居然不在家。”顾拥军自语两句随既快步走出,站在门口大声喊着老五和老六。 “出去玩迟早不要回来的,喊什么喊,人家还以为你家从没吃过桃子。搞得那么轻狂……”屠八妹在里屋叨了几句。 “三食堂边上有炸米泡的,我刚从那边来看见她俩蹲在那看人家炸米泡。”刘大妈出来告诉顾拥军。 “嘭——” 响声过后,炸米泡的师傅一只脚从黑乎乎的米泡机上挪开,另一头有人在长长的麻袋未端在解绑在麻袋上的绳子。解开,提起鼓囊囊的一节麻袋往摆在地上的簸箕里一抖,白花花的米泡就流满一簸箕。 老五拉着老六蹲在别人簸箕边,老五一脸讨好地说:“袁奶奶,你家米好白呀,我家的米就没这么白,你哪买的呀。” 袁奶奶笑呵呵地捧了两捧米泡给她和老六,她迅速带着老六撤离躲去一旁,两人伸长舌头舔着手心里的米泡,老五说:“怎么样,跟着我有好吃的吧?有好事我总带着你,咱家就我对你是真心好,是不?” 老六嘴不得闲,“嗯嗯”两声表示认同。 一粒米泡黏在老六脸上,老五让她别动,凑上前伸出舌头舔进自己嘴里,之后两人对着傻笑。 “咱们家大姐跟二姐关系最铁;老七和老八关系铁;我跟你铁。”老五说:“三姐和四姐她俩只跟自己铁,因为她俩都自私,什么事都只想着她们自己。我就不一样,有好吃的我都会分给你,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你坚决站在我这一边,什么都听我的,我保证你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 “我不喜欢吃辣。” “笨!我的意思是说……” 老五话没说完顾拥军来了,顾拥军告诉她们家里有桃子,老五一听,撇下老六扯飞腿往家奔去。 “桃子呢,大姐说有桃子,在哪呢?”老五飞跑回家从前屋找到后屋也没看见桃子。 “在我口袋里,你过来拿。”通常屠八妹说这话的潜台词就是:你过来,看我不打死你。 送上门挨打的事老五从来不干,但她也从不放弃争取她应得的利益,哪怕这个利益只是一点吃的。当下她扯着嗓子就冲屠八妹喊道:“我要吃桃子!你们出去玩我和老六跟着二姐上山捡了一上午的柴火,有好吃的凭什么藏起来不给我吃?” 她说到柴火屠八妹更来气,因为此刻她就坐在厨房里在劈柴,以往顾爱民捡回柴火都会劈好整齐垛在厨房墙根,今天扔在厨房地上就不管,老五跑回来时她正在骂顾爱民,骂她不该成天捧本书装知识分子,不干正事。 大门外,建新还在缠着猫耳给她讲广州的新鲜事,猫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顾拥军领着老六过来,他声音立刻高八度,“我跟你说,香港遍地是黄金,我们愁没钱花,他们大把的钱,一天愁着怎么把钱花出去。” “真的假的?”老五跑出来,“还有人傻到不知怎么把钱花出去?”她问完不等猫耳回答就跑到顾拥军面前拽着她晃道:“大姐,我没看见有桃子呀,桃子在哪……” “凡吃的东西这家还有你找不到的?掘地三尺你都能找到。”顾拥军从猫耳和建新身边过时大声说道。 进屋后,她一只脚刚踏进厨房屠八妹就唠叨上了,“又说没休息好,回来又还不赶紧躺着睡一觉。天生的劳碌命!贱骨头!” “我没事,你去歇会,柴我来劈。”她从屠八妹手上拿过砍柴刀,老五喊声大姐,提醒她桃子。她仰面用柴刀指指屋顶,横梁上吊着一篮子。老五乐了,爬上灶台就踮起脚尖从篮里摸出两个桃子。拿在手里比比,大的留给自己,小点的给了老六。 第二十四章 要致富,先打破铁钣碗 跳下灶台,老五在桶里舀一瓢水,喊过老六两人蹲在沟边洗着桃子。 菜园猪圈那边隐隐传来猪崽“吭哧沆哧”的声音…… 屠八妹踩在两块砖头上,用铲子铲着猪圈里的猪粪,心里恨恨骂着老二顾爱民。早上走前她吩咐过老二让她把猪圈打扫干净,刚才她走来视察发现老二打是打扫过,但却是敷衍了事随便铲了几铲子。 打扫好猪圈,屠八妹走回来见顾爱民靠在里屋床上捧着本书在看,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抢过书就要给她扯烂。顾爱民说书是老四的,扯烂得掏钱再买。一听要钱,屠八妹不扯了,反手抡起书就“啪啪”抽打顾爱民,“成天尽看这些没用的东西,是能看出吃的还是能看出穿的,交待你的事都做不好你还能做什么……” 顾爱民侧身背对她一声不吭,任她拿着书在自己头上肩上背上一顿乱抽。 厨房里,顾拥军劈着柴也没去劝,今天她们本是带着镇上人的优越感去的何婶家。结果去了一看,人家过得比她们还好,转来还打发她们一堆东西。这些东西拿了人家的都是要回礼的,就她们这条件拿得出什么好东西来回?她知道过性好强的屠八妹受不了,心里烦,发泄两下就没事了,她这会上前劝没准会打得更凶。 “你顾家祖坟还没冒青烟哪里就跑出你这女秀才来……”屠八妹手中书打飞了犹不解恨,又在顾爱民背上擂了两拳才骂骂咧咧出来。出来后她拿过床头针线篓坐在椅子上翻找鞋样嘴还不肯闲着,“跟疯魔了一样,你说你成天捧本书你想干什么?考状元啊?别说你没那命,你就有那命家里有钱供你吗?以前还知道主动帮着干点家务,现如今一天到晚……” 邓光明在门口探头,屠八妹这才收声。 邓光明是来还篾篓的,他爸妈带着他弟弟邓心武去了雷公岭他外婆家,他本想回点什么吃的东西,但凑巧今天家里什么也没有,他翻半天都没翻到只好先来还篓子。走到门口听到屠八妹骂骂咧咧他觉得不宜进去,便随手把篓子给了建新。 建新一直在猫耳家门口听他摆龙门阵,老五老六也在,还有她们这栋房子的另外两个邻居也在听热闹。屠八妹在里面打骂顾爱民,他们在外面讲他们的,左邻右舍打骂孩子尤其在屠八妹家更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件事,引不起旁人关注,除非打骂得狠了才会有人出来劝几声。 “给我干嘛……”建新拿过篓子顺手对着自家房门扔了进去。 “你怎么给扔地上啊?”邓光明赶紧进屋捡篓子,屠八妹见他进来捡忙放下针篓准备起身。邓光明喊住她,“您忙您的,我放去厨房就好,您别管了。” 邓光明走进里屋顾爱民已捡起书又靠在床上在看,他头伸过去扫一眼,“你在看物理书?”他撩起封面,“初中物理?你这是在自学啊?不简单。” “那什么……我,我只是随便翻翻……” “翻那也要有兴趣有自学的意愿才会去翻。我跟你说,我这段时间也在复习初中课程,我还借了高中的数理化,你要看的话就来找我,咱俩互帮互助一块学。” 顾爱民拘促不安,她才因为看书被屠八妹劈头盖脸一顿打骂,她很担心屠八妹又冲进来给她难堪。当下吱唔着想起身走开,没想到邓光明把她当成志同道合的同道中人,表现得还挺热情兴奋,竟在建新床头坐了,摆出跟她深入交流学习心得的架式。如此一来她倒不好丢下他走开。 “咱们班的郑磊,那个戴着眼镜也不爱说话的还有印象没?去年考上了省理工大学,咱们班就出他一个大学生。” 顾爱民点头,她有耳闻。 “咱们这个小镇还是太落后了,大人的观念也落后,而他们的观念无形中就灌输给了我们。他们都认为初中毕业考个中专或技校什么的,读完分配回厂有个长期的铁饭碗就万事大吉!” 顾爱民扭头朝外面屋子瞟了一眼,心不在焉地说:“他们的想法也没错,有个铁饭碗比什么都强。” 邓光明摆手:“不,铁饭碗固然重要,但年轻还是得多读书,过早进入社会内心会感到空虚。我进厂不到半年就后悔了,我爸给我找关系调到派出所,整天也没什么事可干。对了,我打算考电大,你有没有想法?” “电大?”顾爱民抬眼看他。 “对。一是充实自己,二是郑磊给我写的信触动了我。他说今后将会是一个看文凭的时代,他在信中鼓励我自学,我认为他说的有道理,要不我把他的信拿来给你看看?” “哦不,不用……我,我就是随便瞎翻翻……” 外面有人进来,顾爱民扔下书立即起身。来的是建新,她回来喝水,她在外面听猫耳讲述对她来说无异天方夜谭的传奇听得入迷,竟好似忘了邓光明的存在。此时冲进来看到他,她“咦”了声,“你俩坐在这干嘛呢?”她说完提起搁在床边方凳上灌有凉白开的水壶,偏头对着嘴“咕噜咕噜”灌了几大口。 “小心呛着,有杯子不用。”顾爱民嘀咕两句去了厨房,邓光明拿起她扔在枕头上的物理书,建新撂下水壶夺过他手里的书扔在一边,“这破书有什么看的,走,听猫耳哥摆龙门阵去。” “……不信你们等着看好了。二十年后,不,也许要不了二十年,兴许十五年……”猫耳挥着一只手正讲得起劲,“兴许十五年后国营单位就会被私企取代。” 一邻居说:“猫耳你说的也太悬乎了吧?铁饭碗还能被打碎?我不信。” 猫耳用手点着那邻居,说:“你们呀,就是闷在这巴掌大的小镇闷傻了!四肢发达,大脑僵硬。这破镇十年如一日,不,百年如一日!百年后都不会变化,可人家广州,四个字可以形容,日新月异!知道什么叫日新月异不?” 屁!屠八妹坐在房里心里在骂猫耳,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广州真那么好没见你扛座金山回来?穿得跟个二流子似的,广州人要真男女都穿成那样还用不用干活?也只有不务正业的流氓地痞才会那么穿! 在屠八妹心里早把猫耳定性为不务正业的二流子,仅强过流氓地痞。 邓光明说:“国营企业会被私企取代这未免太耸人听闻,但我听说现在广东的变化还真挺大。我老家原来的小学同学就有一人现在汕头打工,我过年回老家听他提过那边的发展前景,确实挺惊人。” “看没?到底还是有明白人。”猫耳说:“要想摆脱一穷二白就要打破铁饭碗。” 另一邻居问猫耳:“那你跑去那边打个转怎么又回来了?” 第二十五章 肖大姐告密 顾拥军也想听猫耳如何回答,顾爱民接手劈柴后她的心就不停鼓噪她出去,但理智却将她钉在屠八妹跟前。她知道,只要她迈出大门不消一分钟屠八妹就会在家扯嗓子叫她。她人坐在屠八妹面前织着毛衣,耳朵和心早飞出去了。 “做人得有始有终,我走前只请半个月假,就算不干也得先把食堂的工作给辞了,不能耽搁人家另外请人。”猫耳说:“而且我是去考察,决定在那边长期干/我不得回来一趟取行李,对不?” “就他那号好吃懒做的角色在外能找到事干?肯定没人要才夹着尾巴回来的。”屠八妹压低声音极不屑地说。 “老七和老八跑哪去了?有一阵没听到这两小家伙的声音,我去找找……”顾拥军找到一个出去的借口,撂下毛衣就起身往外走。 她刚一走,屠八妹眉一挑,随既放下针钱,拎起顾拥军方才坐过的椅子几步蹿到衣柜前,脱掉鞋站在椅子上她踮起脚尖从柜顶取下一包发黄的报纸,上面还捆着一根细绳。屠八妹解下细绳,里面卷着一双齐膝的套鞋,还是崭新的,有了这双鞋她心里舒坦很多。 第二天屠八妹把套鞋拿给何婶,何婶眼前一亮,她的反应让屠八妹很满意,不由分说硬塞给她,何婶嗫嚅着说:“这,这鞋不便宜,我不能要,你还是留着自个穿。”她乐呵呵地拍拍何婶肩膀,“不要钱,豆腐房发的,一年发两双,你脚跟我差不多大,穿得上。” 送东西贵贱还在其次,关键是别人拿着实用,有了这双齐膝套鞋阴雨天何婶下地干活省心多了。对屠八妹而言,能有件送得出手的东西也令她在何婶面前找回一点身为镇上人的优越感。 “二两豆腐,给,拿好了。要不要再称几斤桃子,自家种的,又甜又脆,不好吃不要钱……”来个人买豆腐屠八妹便不余遗力推销着何婶家的桃子。 “这桃怎么卖?”穿戴讲究的余月红往何婶跟前一站,何婶被她气场震慑住,吱唔着扭头去看屠八妹。 “她是我邻居,就是派出所那小邓的妈妈。”屠八妹笑吟吟的又补充一句,“机关里头坐办公室的。”介绍完余月红她又介绍何婶,“老八落户那家的女主人,何婶。” 此刻,屠八妹发觉有个上得台面的朋友感觉还真不错,在强调余月红身份的同时令她感觉自己的身份也跟着提升。 何婶一听是派出所民警邓光明的妈妈,还是个坐办公室的,一时局促得话都说不直了,“一看……一看就,就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同咱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别听她糊弄你,再有身份也是人民公仆,都是为人民服务。”余月红笑着剜屠八妹一眼。 屠八妹对何婶把自己和她归在一个队列里心生不悦,为显示自己和余月红才是同一阶层,她故意和余月红开起只有关系亲密才能随意开的玩笑,“瞎说,仆人在这卖豆腐呢!那上班时间擅离工作岗位跑出来买菜的能是仆人?”余月红说:“民以食为天,仆人也得吃饭啊,总不能叫仆人饿着肚子为人民服务不是?” 屠八妹笑,余月红也笑,何婶不明就里,见她俩笑得欢亦跟着干笑…… “这桃不错,我家心武昨晚连吃了两个,我再买点回去。”余月红本意照顾何婶生意,何婶见她跟屠八妹关系亲密说什么也不肯收她钱,她执意要给,何婶一脸为难看向屠八妹。 “你就踏实收下吧,人家两口子都是坐办公室的领导干部,还能吃不起你几个桃子?”屠八妹这话可谓两面玲珑,一方面抬足余月红的身份,一方面又让何婶赚了钱,皆大欢喜。 余月红把买的桃子和一个布袋交给屠八妹,布袋里是水壶,上周六下班时她把水壶忘在办公室,等她买好菜转来屠八妹已给她灌满一壶豆浆。自她和屠八妹打得火热以来她天天喝着免费豆浆,习惯成自然,已不觉得有什么。 余月红骑车回到办公室,拧开水壶盖倒上一杯豆浆,再打开办公桌下面的小柜子,取出装有白糖的玻璃瓶给豆浆兑上少许糖,用勺子搅匀后,她拿过一张报纸边喝豆浆边翻看感兴趣的报道。 “哟,就你一人呐,老林不在吗?”肖大姐一脸带笑走进来。 “他呀……”余月红抖抖报纸,姿态优雅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豆浆,这才又说:“不在这间办公室就在处长那,你得上那去找他。” “我不找他,我就随口问问。”肖大姐笑呵呵的,视线触及她杯中豆浆,“喝牛奶呢……这是豆浆吧,买的?” 余月红斜目一笑,“问得新鲜,那天上要下也只下雨,你见过下豆浆啊?” 肖大姐打着哈哈,说:“我还以为是屠八妹免费送你的。” “怎么会?我好歹也是党员干部,她就是送,我也不能要!说得我好像一点觉悟都没有,告诉你,我生气了啊?” “别呀,我没别的意思,我主要跟你反映求证个事……”她把昨天在邮电局门口看到的一幕添油加醋学给余月红。 “你确定没看错人?” 肖大姐说:“这多大个镇我还能把人给认错?再说了,像你家光明那样要个子有个子要长相有长相的小伙子,别说是咱这个镇,就是满县城也找不出几个!至于屠八妹家的老三我更不会认错,她和我家兰兰是小学同学,有年六一排节目为站个队把我家兰兰脸都抓破了,现在这儿……呶,就是这……”她昂头用手点着自己下巴,“至今这还有个印子呢,跟她妈一样蛮不讲理,心狠手辣!你家光明那么好的条件什么样的女孩找不到?她屠八妹的女儿不过有几分姿色而已,别的还有个什么拿得出手的?” “有姿色又怎样?”余月红“啪”的把手中报纸拍在桌上,“马屎皮面光,肚子里面一包草!” 余月红是个不大记仇的人,那回因看电视的事建新跑到她家门口闹过,后来她跟屠八妹言归于好也没记恨建新,可每回她去屠八妹家老大见到她客气;老二不言语但会冲她笑;老五更不用说,余姨长余姨短叫个不停;唯独老三建新眼睛长在头顶上,进来出去从不张嘴叫她。抛开门当户对之说,这样的媳妇进门后还能有她这婆婆立锥之地? 不行,她绝不答应建新跨进她家! 第二十六章 一双鞋惹的祸 余月红把杯子里没喝完的豆浆连同水壶里的一并倒在了走廊尽头的洗手池里,老林进来看见,“哟,怎么倒掉了?是变味了吗?” “是,变味了!” 中午余月红回到家还把屠八妹给她做的鞋扔到了马路边的垃圾堆里,恰巧被放学回来的老五看见,这便凭空惹出些事来。老五因看她扔的好像是双鞋子,想着把鞋捡回去鞋底屠八妹拿着能派上用场,于是撒腿朝垃圾堆这边跑来。 老五捡起鞋觉得眼熟,看了看,这不是她拿去送给余月红的吗?鞋还好好的,干嘛扔了啊? 老五拎着鞋打余月红家门前过时朝她家瞄了眼,满脑门都是问号。 “二姐,你看……”老五把鞋扔在顾爱民脚边,“这是妈给余月红做的,还是我送去的,我刚亲眼看她扔在垃圾堆里,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和妈吵架闹翻了?” 顾爱民瞟眼脚边鞋子,随即撂下菜刀,两手在围裙上擦擦,弯腰提起鞋仔细端详着…… “不用看了,就是妈做的,我送去的还能不知道!”老五大声说。 “我回来了……”外面响起建新的声音,老五转身奔出把建新扯到厨房,“三姐,你看,余月红把妈送她的鞋子扔了,扔在垃圾堆里,我捡回来的。” 建新:“你亲眼看见的?” 老五:“当然,我要撒谎不得好死!” “她什么意思?咱妈千针万线辛苦做给她的她居然扔了?”建新马尾一甩,“我找她去!” “别去。”顾爱民拽住她,“还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跑去干嘛?等大姐回来看大姐怎么说。” 顾拥军也没主意,“奇怪,昨天妈还给她家送了桃子,两人没闹矛盾啊……” 顾爱民说:“会不会是她嫌这鞋土气,或者不合脚,所以才悄悄扔掉?” 顾拥军摇头:“要是那样她不会扔在马路上。” 顾建新:“直接去问她不就好了?我去问!” “回来!”顾拥军喝住她,“这一阵她跟妈走得近,我也不清楚她为什么把鞋给扔了。这样吧,晚上我先探探妈的口风,看是怎么回事。这事你们谁也不许先跟妈说,她要知道余月红把鞋扔了心里肯定不会好受。”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等到顾拥军晚上探屠八妹口风,下午老五和老六放学回来,就一五一十把她们掌握的情报向下了早班在家忙活的屠八妹做了汇报。 子弟小学有个高空铁杠,形状“口”字去掉下面一横,上面是一排打横的铁杠,离地约两米,下面铺有厚厚一层细沙,杠两边焊有可供上下的铁梯。放学后很多小学生包括极个别初中生都爱在那爬下爬上,胆大的敢直起身子摇摇晃晃走过上面那排打横的铁梯,并以此为乐,成为炫耀的资本。 老六放学后和同学跑去玩,她踩着右侧铁梯快爬到杠上时,上面一只脚伸下来踹着她胸口:“下去,下去……”老六两手抓紧梯子抬眼一看,踹她的是邓心武,“下去,不要脸!看我们家比你们家有钱你三姐就勾引我大哥,害我妈妈中午在家哭……滚下去……” “邓心武你干什么?”伴着一声尖叫,老五背着书包怒冲过来,她蹿上铁梯,让过往下爬的老六再蹿上去一书包砸向邓心武,拽着他一只脚两人就撕打起来…… 望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气咻咻的老五,屠八妹眼皮一翻:“你打输了?” 老五气鼓鼓:“他也没讨到便宜,我在他小腿上狠咬了一口,肯定咬出血了!” “咬得好!”屠八妹放下剁猪草的菜刀,起身拿脸盆舀了一盆热水,把老五拉到脸盆前,绞干帕子给她擦着脸。 老五受此恩赐整个人气势一下大不同,并立即表起忠心,“妈!他骂三姐不要脸,骂我们全家都不要脸!还说他们家比我们家有钱,我们就是想他们家的钱,我以后再不眼红他们家有好吃的了!” “有骨气!这才是我屠淑珍的女儿!” “我以后再也不喊她。” “说得好!” 老六怯生生地说:“我,我也不喊。” 顾拥军等陆续下班回来后都发觉家里气氛不对,顾拥军要帮着做晚饭被屠八妹一声不吭推开,姐妹八个只老五可以靠近屠八妹,她表现得跟个功臣一般随侍左右,帮着拿这递那神气得不行,不时还偷着拿眼翻下建新。 顾拥军:“妈?” 屠八妹:“……” 顾建新:“妈!” 屠八妹:“……” 谁叫她都不理,只老五叫她,她眼角才瞟下老五,这下老五进进出出脑袋昂得越发高了。 建新不安,悄悄把顾爱民扯到一边,问她是否把自己和邓光明的事告诉了屠八妹?顾爱民摇头,她这才放下心来。只要屠八妹不知道她和邓光明好,那么就算老五把余月红扔掉鞋子的事告诉屠八妹也祸及不到她头上。 “你们都给我过来……”屠八妹做好晚饭终于开口,她把大家叫到饭桌前让老五把邓心武的话说给大家听。老五抬手指着建新,“邓心武骂三姐不要脸,说三姐看他们家有钱缠着他大哥,还骂我们全家都不要脸。” “放屁!”建新大怒,“明明是他先追求我给我递纸条,怎么成了我缠着他?我找他们去……” “给我站住!”屠八妹厉声一喝,“你要还是我屠淑珍的女儿你就给我争口气,从今往后见了他绕着走。你们一个个都给我听着,以后走路都给我绕过他们家;要让我看见谁再打他家门前过或张嘴叫她,我敲断她的腿!都听见没?” “我永远都不会再理那姓邓的!”建新头一个气乎乎的表态,又气愤难平地喊了一嗓子,“本来我也从没喊过他妈,她来我们家几时看我喊过她?” 姐妹几个不管自愿还是被迫都先后表态,就剩老二和老四还没出声,屠八妹眼神犀利的看向她俩,正要开口质问,余月红牵着邓心武来了。 “屠八妹,你出来!”她在门外喊。 屠八妹解下围裙拿在手里在身上拍拍,甩下围裙不慌不忙地昂头走了出去。 老五一马当先紧跟而出。 随后是顾拥军。 顾拥军一动,顾爱民、顾建新等跟着动。 就连平时娇滴滴动辙爱哭的顾西也牵着顾冉跟了出来,她小小年龄不知是有了危机意识担心失宠还是老五悄悄跟她说了什么,居然不哭也不闹,还安慰老八顾冉让她别怕。 姐妹八个倾巢出动,往屠八妹身后一站,别的不说,单是人数就占有压倒性的优势。建新和老五更是气势汹汹地瞪着余月红。 第二十七章 青丝落地 她们人多势众,但余月红不是吃素长大的,工农村有十几栋平房,一栋有七户人家,她们一摆开阵式就围拢一帮邻居,她扯起邓心武裤腿开始拉人情票。 “你们瞧瞧,这是让她家老五咬的,看这腿肿得……对付阶级敌人也没这么狠的!”邓心武小腿肚子鼓起鸭蛋大个包,乌青发亮,中间几点血印已凝固。“你属狗的啊?”余月红指着老五,“好吃好喝给着你还真是喂了狗!” 屠八妹一掌劈在她手臂上,食指尖几乎戳到她鼻子,“你指谁呢?当着我的面我女儿有你指的份么?” 余月红怒极,一掌拍飞她手,“你指谁呢?我又有你指的份?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在我面前人五人六?” 屠八妹胸一挺,跨上一步,“我指你怎么样?我就指你,就指你了……”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围观群众还没搞清状况她俩就撕打起来——拽的拽衣服,揪的揪头发,你一脚过来我一脚过去,怒骂不休…… “别打了别打了……”顾拥军和顾爱民一人掰扯一个试图分开她俩,无奈两人都死揪着对方不撒手,余月红衣袖都让屠八妹给撕破,右脸还被她重扇几下;屠八妹头发则让余月红揪扯得乱七八糟,况且余月红穿的是皮鞋,每一脚踹过去都拼尽全力,两人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建新到底顾忌着余月红是邓光明的妈妈只在边上叫骂,时不时逮空明劝暗助屠八妹一下……老五直接就冲了上去,对着余月红拳打脚踢,“你放开我妈妈,放开我妈妈……”邓心武见她动手冲过去一脚绊倒她,她顺势拽倒邓心武,两人滚倒在地扭成一团。 老六胆怯,见此场面瘪嘴想哭不敢哭,贴着墙根悄悄朝老四靠去……老四在她们交上火后就大声喊着:“只有野蛮人才打架,你们就不能好好讲道理非得动手吗?非得打个你死我活让大家伙看热闹才甘心是不?” 老四喊了几嗓子,见没效果,她扯起顾西和顾冉扭转身准备回屋。转身时瞥见邓心武把老五压在地上,她赶紧上前拎起邓心武,还没来得及说话老五爬起就一头撞倒邓心武,随既扑上去反压在他身上,两手卡着他脖子恶狠狠地叫嚣道:“我掐死你!掐死你!” “干嘛呢你?”老四揪起老五,两眼冲她一瞪,“你别火上浇油行不行?” 顾西喊声:“妈妈……”眼泪在眼眶打转,张嘴欲哭,扭过脸看见老八顾冉绷着小脸一声不吭,她半张的嘴又勉强闭拢。 屠八妹和余月红如斗牛般,弓着腰,低着头,都死揪着对方头发不撒手,几个邻居上前都没能劝开,最后猫耳一嗓子才分开她俩。 “起火了,厨房起火了……” 余月红灶上炖着筒子骨萝卜汤,闻言心中一惊,不由撒了手。她一撒手,顾拥军和一个邻居大婶就势掰开屠八妹,两人都一副狼狈样儿,屠八妹衬衣领口让余月红给扯破,春光乍泄;余月红大半截胳膊裸露在外,脖子上一溜血痕,触目惊心! “邓科长,你赶紧的,你老婆和屠八妹干起来了。” 余月红她男人邓科长慢悠悠地踩着车骑过三食堂,刚进村口就有人向他汇报余月红和屠八妹在干架。问过缘由,他加紧蹬了两脚车,心里埋怨余月红,跟人大打出手像什么话? 屠八妹家门口,戏落幕,人已散。 老邓掉转车头回家,他在后门敲了一会,没人理,他又绕到前门,还没进屋就听见余月红压抑的哭声。 余月红趴在床头被子上在掩嘴哭泣,两人二十几年的夫妻邓科长还没见她哭过几回,当下叹口气,上前在她边上坐了,抬手在她肩上拍拍,以示安慰。 “房子的事你问了没?”余月红扭转身,“这地方我一刻也不想住了!” 邓科长说:“问了……你中午跟我说后下午一到科里我就去问了。李家坪的房子首先得紧着中干,你我都不过普通基层干部,李家坪的房子暂时没资格,得等下一批。不过……” “不过什么?快说呀!” “如果你愿意爬坡或走楼梯,邮电局上面前进村的房子我们领导答应优先照顾我。” “那也叫照顾?一边是大陡坡一边是长长的楼梯,没人要的就推给你,你就是太好说话凡事喜欢发扬风格,跟着你……” 余月红扭回身子趴在被子上又哭起来…… “胳膊拧得过大腿?跟领导闹能有什么好结果?你要看不上前进村的房子,就只好等着李家坪下一批房子出来。就是前进村的房子你想搬进去最快也得等到年底。” 余月红不愿再住工农村,可她也不想每天爬坡走楼梯,况且他们这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分房机会。权衡一番,她决定还是等李家坪下一批分房的机会,但她让邓科长去把后门给钉死。 “把后门钉死进出多不方便?你就不能把心胸放宽点?两人合得来就处,合不来关上门各过各的,真把后门给钉上还不叫人笑话?” “笑话笑话,你一天到晚就怕人看笑话!要让她家老三进了咱家门那才真叫让人看了笑话!” 邓科长脸冷了下来,起身说:“等光明后天从市里学习回来我跟他谈谈,这事你就别再插手,交给我来处理。我说的话我相信他还能听得进去,先吃饭。” “不吃!气都气饱了!” “那你慢慢气着,我去做饭。” 邓科长刚挪步,余月红一枕头砸在他后脑勺上…… “妈,你真要把头发给剪了?” 屠八妹勾头倒梳着一头长发,顾拥军拿着剪刀过来问了句,自她们父亲去世,屠八妹就绞短了两根大辫子,留了近五年时间又长得和原来一般长,如今又要剪去满头青丝,她看着心里难受。 “不剪留着给人一把把扯掉啊?少废话,把剪刀给我。”屠八妹拿过剪刀三下五除二绞短了长发,直起腰,把头发往脑后一顺,顾拥军赶紧搬来凳子,“妈,你坐,我来替你梳。” 屠八妹头发又多又粗,顾拥军一边梳一边找着那晚看见的白发,屠八妹嫌她磨蹭几次要夺过梳子自己梳。顾拥军借口担心她头皮被抓伤不敢用力,她说自己生来就不是娇贵命,催着她快点。 “就好了……呀,这还有根长头发……”顾拥军终于挑出那根白发,屠八妹让她直接扯断,她连根拔起,屠八妹吃痛,侧转身一把推开她,“你是嫌她给我头发揪少了是吧?”顾拥军待要上前,她一声怒喝:“滚开!” 第二十八章 圈炭渣 半夜老六顾秋水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和老五蹲在厨房沟边玩耍,老五突然脱了裤子蹲在沟边撒起尿来。“好啊!”老六惊叫:“你在这尿那我也尿!”说尿就尿,老六低头看着一大滩尿液在干躁的水泥地面泅开,开心喊道:“我比你尿得……”一个“多”字还未喊出老六心猛一沉,梦中忽意识到自己身在梦中,也就是说……老六吓醒了,她伸手朝屁股下摸去—— 外屋响起趿鞋的细碎声,屠八妹披衣下床,拧亮手电筒朝里屋走去。刚走几步耳中就听到低低的啜泣,她脚下一顿,随既快步奔至里屋,手中电筒朝大床上一照,见老六如惊弓之鸟般贴在床尾墙角落里。 屠八妹俯身抓起地上鞋子,老六惊慌失措伸手想去拽被子遮挡一二,她刚碰到被角老五就一把将被子扯过去蒙在头上。屠八妹一手擎着鞋欲待落下,电筒光晃到老六祼露在外的两条大腿上,她大腿内侧鞋印叠鞋印,青紫交错,鞋底纹路清晰可辨,看得屠八妹一愣,手上鞋子再也无法落下。 “咔、咔、咔……”桌上老式机械座钟在静夜里不知疲倦地走着,屠八妹翻个身,片刻后,又翻个身。“咔、咔、咔……”秒针声响落在心上仿似变成千斤巨石,压得屠八妹喘不过气来,她掀开被子,一脚下地踩在鞋上,探手抓过桌上座钟,拧开座钟后盖,欲待卸下发条,愣怔会,暗叹口气,又将座钟放回桌上。放回时手重了点,顾西“嗯”的一声,她望向顾西没敢再动。隔会,除去秒针“咔咔”声之外四下复又安静,她才缩腿躺回床上。 凌晨五点屠八妹起床了,她在厨房舀盆冷水先洗了把脸,再捅开炭炉灶架锅熬上猪食,熬上猪食再又去刷牙梳头。等她梳好头发顾拥军和顾爱民也起来了,每周二这个点她俩都要赶早去电厂捡炭渣,电厂烧锅炉倒掉的炭渣有些可以二次利用,早几年捡的人挺多,这两年捡的人虽不及过去一半,但若去晚了别说炭渣连炭灰都没得捡。 “今天不用你俩去,我去捡。”屠八妹拎着背篓出来,老五爬起揉着眼说:“妈,我跟你去。”屠八妹眼一斜,“睡你的觉。” 老五没想到一觉醒来恩宠已一去不复返,嘟着嘴极不甘心地悻悻躺下。 屠八妹到电厂时第一车炭渣已出,先到的人正埋头用短钉耙圈着炭渣,屠八妹紧走几步从背篓里拿出钉耙立即投入战斗。 所谓圈炭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挥着钉耙先把炭渣都耙到自己跟前,然后再挑选能二次利用的。通常耙到自己面前的那堆炭渣就属于自己,这几乎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没人会再去你圈的炭渣里跟你抢。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阶级,赶早来捡炭渣的多是半边户家庭及住在电厂后面板桥乡的村民,还有极个别就是屠八妹这样子女众多的困难户家庭。半边户家庭一只脚踩在乡下一只脚踩在镇上,却自觉社会地位高于乡下人,便想当然的认为乡下人没资格跟自己争抢优质炭渣,你一个乡下人敢圈炭渣就属僭越。你敢僭越,他就敢坏规矩。 “胆子还挺大,你们是镇上职工家属吗?谁同意你们来这捡炭渣的?” “我们村里的人一直在这捡……” 前者说话气焰嚣张,后者声音跟蚊子叫似的,前者白眼后者,挥起钉耙把后者圈的炭渣往自己跟前耙去大半。 屠八妹撅着屁股一边圈炭渣一边扭头朝二人瞟了眼。这一瞟,认出后者是蔡屠户家的二丫,经常帮蔡屠户守肉摊,屠八妹因见她老实软弱,又感念蔡屠户上回不计仇帮过自己,当下二话不说上前帮她把炭渣又耙了回来。 “喂,你搞什么鬼?”半边户家属认得屠八妹,她就住在三食堂边上。屠八妹直起腰,“你没长眼睛呢?我搞什么你不都看到了?没你这么欺负人的,要欺负人也别捡软柿子捏。”半边户“哼”了一声,“狗咬耗子多管闲事!” 第二车炭渣来了,两人没功夫扯皮,各自挥舞着钉耙投入到第二轮圈炭大战中…… 电厂工人推出第三车炭渣时天边已露鱼肚白,顾拥军提着一桶熬好的猪食走在菜园小径上,有口哨声响起,她转眸看去,猫耳穿着大背心从他家菜地里的茅厕钻出来,边吹口哨边低头拉着裤裆拉链。她还来不及收回视线他就抬头看到她,他用口哨吹她的名字——“拥军~” 耳根隐有烫感袭来,她头一低,快步朝猪圈走去。 两只猪崽挤在食槽前“吧叽吧叽”吃得不知有多欢实,顾拥军撂下桶视线没有落点的痴痴看着,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神,以至猫耳蹑手蹑脚走来竟未察觉。猫耳扒在猪圈门边,探头用口哨在她身后又轻吹一声,“拥军~” 她脊背一僵,条件反射般猛扭过头,对上笑嘻嘻的猫耳,她脸刷的一下红到了耳根,慌得一双眼不知往何处安放。为掩窘态,她抓起桶里铁勺背对猫耳俯身搅着食槽里的猪食。她只顾掩窘态,却不知一截腰背随着她手臂拉伸动作在衬衣下时隐时现,撩得正值血气方刚的猫耳在雄性荷尔蒙的刺激下,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喂……”顾拥军大脑“嗡”的一声炸开,她返身想推开他,浑身却使不上半分力,反被他搂得更紧。 铁勺滑落,铁柄碰到一只猪崽头上,猪崽闪退两步,目光幽怨的掠过紧紧相拥的两人,“哼叽”几声,似对他们惊到自己用餐表示抗议。 抗议无效,顾拥军和猫耳浑然不觉,此刻两人眼里心里除却对方只怕再无世间他物。好在猪崽也没想着让他们给自己一个说法,哼叽几声后复又上前将头伸进食槽里继续大快朵颐。 “拥军……” 猫耳两手捧着顾拥军的脸,舌尖笨拙地顶开她的唇,她试探着回应,当两条舌尖纠缠在一起时,一声“大姐”惊得顾拥军魂飞天外,一脚碰翻了猪食桶。 第二十九章 乱说话割你舌头 老六站在猪圈门口,她是来上茅厕的,她的突然出现吓得顾拥军六神无主,猫耳倒镇定,他挠挠头,眼珠子都不用转就编好鬼话。 “老六,我跟你说啊,你大姐眼里飞进一只虫子。我呢是学雷锋帮她吹吹,雷锋做好事是从不留名的,所以你不能跟别人说,知道吗?” 老六不出声,猫耳从她眼里看出他刚才那番鬼话根本骗不过她。不过封一个九岁孩子的口在猫耳想来不是难事,他从裤兜里摸出两毛钱给老六,叮嘱她不许跟任何人说起刚才的事,尤其是她妈屠八妹。 老六捏紧钱,看眼背对她的顾拥军,咬咬唇,“我,我不说……我要上茅房。” “进来吧。”猫耳在她脑后拍拍,“记得不许告诉别人。” 猪圈外,猫耳扯住一脸绯红的顾拥军,她恨恨挣脱他,拎着猪食桶沿着土坎往自来水管那边去了。 从菜园到水管这一路顾拥军心里乱糟糟的,身为大姐她清楚自己在这个家的职责所在,加上这几年屠八妹对她的器重无形中她也给自己背上枷锁。昨天因建新和邓光明的事已让屠八妹和余月红闹得人仰马翻,要是再让屠八妹知道她和猫耳……她不敢再往下想,眼下她只能寄希望于老六信了猫耳的鬼话,又或者那两毛钱能堵住老六的嘴。 “大姐在浇菜地?”老二顾爱民在煮红薯,见老六上茅厕转来她随口问了句。老六藏不住话又惯爱告状,当下冲口就说:“大姐她……”话到嘴边老六想起兜里两毛钱及时闭紧了嘴巴。顾爱民问:“大姐她怎么了?” 老六没吭声,她低头打顾爱民边上过时,顾爱民拽住她,“我问你话呢?”老六不经问,顾爱民一催,秘密在她心里就直蹦哒,她四下看看,把顾爱民拉去一边,悄声说:“大姐和猫耳哥哥躲在猪圈亲嘴,猫耳哥哥还骗我说大姐眼里进了虫子在帮她捉虫子。”顾爱民一愣,随既劈手给了她一掌,“瞎说什么?亲什么嘴?大姐早上就跟我说她眼睛里面好像进了东西,你要敢乱往大姐头上扣屎盆子让妈知道了看妈不打断你的腿!” 顾爱民鲜少有疾言厉色的时候,老六被她给吓一跳,加上这阵子老六尿床一来遭众姐妹轻视,二来也被屠八妹打怕了,让顾爱民一吓唬她马上表态,“二姐,我知道了,我不乱说,猫耳哥哥是在帮大姐捉虫子,不是亲……” “还说?”顾爱民眼一瞪,吓得她捂住自己嘴,顾爱民伸指朝她额头一戳,“再敢乱说一个字我先割了你的舌头。记住了?” “嗯嗯……”老六点头如捣蒜。 顾爱民还不放心,“不许跟任何人说,特别是老五,要是让妈知道不光妈要揍你,我和大姐都饶不了你!知道不?” “我知道,我跟谁也不说。”老头再次点头如捣蒜。 顾拥军洗好猪食桶后在菜园浇地,顾爱民走来弯腰拔着菜地里的杂草,用不经意的口吻说道:“我刚警告老六了,相信她不会再乱说话。”顾拥军一怔,转眸看她,她低头心无旁骛拔着草,似乎压根没开口说过话一般。顾拥军张张嘴,想说什么,踌躇会,终没有说。 屠八妹背着一背篓炭进屋了,她在厨房倒炭的时候老六在她身边转了两个来回,昨晚老六躲过一劫,虽不明白为什么,但迫切想立功以报不打之恩的念头却在她心里蠢蠢欲动。 “你是不是昨晚没讨得打,皮痒痒了?”老六第三次靠近屠八妹时阻了屠八妹的路,屠八妹转身差点撞上她,脱口便骂道:“巴掌大块地方你还没事瞎转悠,滚一边去!” 老六灰溜溜闪开了。 菜园里,顾拥军和顾爱民听到屠八妹在家嚷嚷,两人对视一眼,顾爱民拍拍手,抬脚离了菜园朝厨房后门而来。 “红薯煮了多久?”她一进厨房屠八妹就问她。 “还要几分钟。”她不动声色看眼屠八妹,欲待问她刚才为何嚷嚷时里屋传出争吵声。 “你又不叠被子是吧?昨天就该你叠我顺手替你叠了你来劲了是不?一天到晚就会躲懒。”老四声音刚落,老五声音又起,“谁不叠了?我等下叠不行啊?就你话多,又没谁求着你做,多做点事就恨不能喊得人人都知道。”老四说:“一人叠一天,公平合理,凭什么轮着你时你就尽是名堂?等会又说要迟到了被子不叠就跑,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招呢?”老五理直气壮回击,“我又没叫你叠,多什么话?”回过老四她又没好气的支使老六,“老六你来叠,被子让你尿得臭哄哄的你还不自觉点。” 老五要老六叠,老四不许,两人继续打着嘴皮官司,屠八妹在厨房喊了句:“我等下出来一人一棍子,看你们还吵不吵!” 里屋安静了。 她们几个闭嘴了,屠八妹那牢骚大门打开却非一时半会就能合上的。 “我的命怎就这么苦,生了你们这群报应成天就会给我惹麻烦,一个个生怕吃亏,光会在家厉害,多做点事就会要你们的命?我从早做到晚也没见累死,你们叠个被子就能吵吵大半天,多早晚一个个都给我滚出去让我过几天清静日子我死也瞑目了。” “妈!”建新往身上套着连衣裙扯着嗓子说:“大清早的说什么死啊活啊的多不吉利?我念书那会同学们都说我妈长得好看,我就不信福在丑人边。等着,以后我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屠八妹“嗤”的一声,“你不给我惹祸我就烧高香了!这辈子我也不敢指望享你们谁的福,只要你们一个个快点离了我这从此再不来麻烦我,我就吃斋念佛谢天谢地了。” 红薯出锅,屠八妹用手帕裹了几个红薯带去豆腐房当午饭,为帮何婶卖桃她和人换班得连续上一周早班。她把裹着红薯的帕子和装豆浆的水壶放进手提布袋,提上袋子出来往余月红家后门瞟了眼,往常这时候余月红都会站在后门外梳头,今儿没人影。屠八妹朝她家“啐”了口,暗骂余月红是头喂不熟的白眼狼! 第三十章 讨要秘方 屠八妹到豆腐房时何婶家的老二蹲在门外在等她,昨天跟何婶闲聊屠八妹听何婶说老二江有春还念过一年高中,心气很高,与顾爱民同岁也是十八。兴许是念过一年高中,他面上带有几分书卷气,一双深邃的大眼睛使他整个人看去也显得十分精神。 “婶,来了。”见到屠八妹他起身恭敬地点下头,面上带出点微笑。“啊,来了,你等多久了?”屠八妹对他印象不错。“刚到一会。”他说。屠八妹“噢”了声,“你等着,我去舀碗豆浆你喝了再走。”他说:“不了,婶,我在家吃过早饭。”屠八妹说,“你是担心别人说闲话是不?一碗豆浆谁会说?等着,婶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的。” 屠八妹进去给他舀了碗豆浆,他接过几口喝干抹把嘴,“婶,那我回了,眼下农闲我还要赶去别人家帮工,我阿娘一会就到。”屠八妹说:“去吧,到别人家里勤快点,年轻人多做点事累不死人。”江有春点头,“知道咧,婶,我回了。” 江有春不壮也不单瘦,身材适中,走路稳健,屠八妹望着他背影摇头,她觉得江有春投错了胎,要不是投到乡下将来没准会有番作为。 “哟,顾冉他妈,怎么把头发给绞短了?”何婶来后一眼发现屠八妹剪了头发,屠八妹说,“最近老掉头发,所以剪了。剪了省事。”何婶端详会,又说:“头发要人血养呢,绞短了也好。只是你今儿气色看去不大好,是不夜里没休息好?” 屠八妹叹气,跟她说起老六尿床的事。 “早说呀,我教你一方子。”何婶说,“用猪尿泡煎车前草吃上三到五次包管就好了。只是猪尿泡一时半会不知要不要得到,我家猪还要几个月才出栏,若去问孟大讨倒是明儿一早就能讨到,就怕他记恨不肯给。” “不必问他,只是这方子真的有用吗?” “有用,我们乡下有谁家孩子尿床都是用的这土方子。我回去就替你问问,看谁家猪这几天出栏让他们把猪尿泡给我留着。” 屠八妹每天起早贪黑本来睡眠时间就不够,为着老六尿床她夜夜还得爬起一趟,稍晚点老六就尿在床上。打也打不好,昨晚看到老六腿上印子后半夜她怎么也睡不着,这事实在磨人,还不知何婶能否要到猪尿泡。她想着既然猪尿泡管用不如去找下蔡屠户,就冲他上回不记仇主动帮过自己,她想找他要个猪尿泡他多半会答应。 中午屠八妹跟何婶说她去买包盐,离了豆腐房她朝菜场肉摊走去,看到蔡屠户她又打转,有事就来找别人她觉得难为情。转身走了几步她又顿住,面子值几个钱?是治好老六的尿床重要还是她的面子重要?不就一个猪尿泡,给就给,不给就算。打定主意,她掉转头又朝蔡屠户的肉摊走去。 “给我来半斤肉。” 蔡屠户见她来忙不迭拿起刀问,“要瘦的还是肥的?带不带皮?” 屠八妹说:“瘦的吧。” 蔡屠户应声好,边割肉边又问:“今儿不是礼拜六怎么割肉了?” 屠八妹语气淡淡的,“谁规定不是礼拜六还不许吃肉了。” 蔡屠户堆笑,“那是那是,我就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他把割下的肉扔秤盘上一称,半斤,不多也不少。 屠八妹给钱时他迟疑会,问她,“今儿早上你去没去电厂?”屠八妹拎起肉看,没吱声,他明白了,“多谢你,我家二丫回去就跟我说了,我一猜准是你。”屠八妹瞟他一眼,“你怎么就断定是我?”他嘿嘿一笑,“二丫说长得挺好看,人不年轻,我一捉摸多半是你。”屠八妹眼一翻,“你会说话吗?” 蔡屠户前一句屠八妹听着还顺耳,后一句人不年轻让她感觉有点不是味,蔡屠户一脸无辜,挤出笑说:“她原话就是这样的,乡下丫头不会说话,你别见怪。” “是她不会说还是你不会说?算了,跟你说件正事,我想找你讨样东西。”屠八妹说了来意他一口应承,“我给你留着,明天你啥时空了啥时来摊上取就是。” “卖肉了,卖肉了……” 他俩说话时孟大就一直在边上呦喝,不时往他们这边瞅上一两眼。 屠八妹听他这话不是味,斜目瞪过去,蔡屠户压低声音说:“他喊他的,你装没听见就是。我们这些人都是粗人,你别计较。” “我要有那功夫计较。”屠八妹嘴一撇,拎上肉故意贴着孟大摊前大摇大摆走过,经过他摊前时还高高提起半斤肉晃了晃。 孟大似在她背后嘟哝了句,屠八妹没听清也就没跟他生事,自顾回了豆腐房。她打侧门进前门出,她告诉何婶她已找人要得猪尿泡,明天不用何婶再去找别人讨要了。 下午两点,屠八妹下了早班帮着何婶在豆腐房门前卖桃子,比起昨天何婶胆大了些,屠八妹几次发现她跟人讨价还价时何婶在边上用心听。何婶肯学,她倒也肯教,她说同样都是人有什么可怕的?在乡下敢说话到了镇上同样也要敢才对,都是一个肩膀顶颗脑袋谁也不比谁多生出一只眼。 何婶说她明天想把自家地里种的萝卜也背些来卖,屠八妹笑,让她以后把地里种的吃不完的菜尽管拿到镇上来卖,她只要有空闲能帮一定会帮把手,辛苦种的菜低价估给菜贩子要白白少赚多少钱,不合算。 两人聊着天说着闲话直到下午四点才卖光桃子,何婶谢过屠八妹,各自分手回家。屠八妹走到电厂对面桥上时看见老六,老六从李家坪那边过来,远远的屠八妹就看见她低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吃。屠八妹站在桥上等她,待她走近些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块米糖。 老六低头只顾吃,正吃得津津有味,冷不丁一堵人墙挡在面前。她抬起头,对上屠八妹喷火的双眸,脸一下白了。 第三十一章 老五的鬼主意 “买米糖的钱哪来的?”屠八妹厉声喝问。 老六双手往背后一藏,“同,同学给……给的。” “你还学会撒谎了?”屠八妹拎着她右耳一扭,尖叫声中,老六手中米糖掉落在地。“我辛苦供你念书是送你去学撒谎的啊?谁会白送东西给你吃?胆子比天大,我让你撒谎……”屠八妹揪着老六耳朵一路骂骂咧咧至三食堂才撒手,撒手时顺势在她背上擂了一拳,老六栽倒在地,屠八妹扯起她一只胳膊提起她猛拽几下,恨得牙根痒。 老六一路哀嚎到家,进屋就被屠八妹推倒在地,屠八妹坐在床边从布袋里掏出一手帕,层层打开,里面是叠放得整整齐齐的面值不等的纸币和几枚硬币。屠八妹有多少钱,大到十元一张的纸币,小到一分的硬币,她心里都清清楚楚。她仔细核算两遍,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屠八妹眼一瞟,起身站起。 老六抱头蹲在门后墙角落里哭泣,一双眼如受惊小鹿般隐在胳膊后偷偷瞄着屠八妹。见她双脚朝自己这边走来,她尖叫着紧紧抱住头恨不能挤进墙角落里去。 “我再问你一遍,糖哪来的?”屠八妹用脚尖踢了她一下。 老六呜呜哭,内心尚在斗争是说出实情还是继续撒谎,腿上就又挨了一下,屠八妹已不耐烦再问她,踢了她两脚后去菜园子里收褥子看猪崽去了。 顾西和顾冉见屠八妹去了后面菜园,两人上前一人拖着老六一只手将她从地上扯起。老六哭哭哭啼啼去里屋摘下书包准备写作业,她刚掏出书本搁在桌上屠八妹抱着褥子进来了,吓得她两手抱头就往墙边贴。 “你再做出那副死样子我就一脚踢死你!”屠八妹见状没好气地骂道。 屠八妹相信了米糖是老六同学给她的,老五回来知道后却不信,她连吓带骗几下就从老六嘴里掏出实情。 “哼,我有什么好事从来都不会忘记你,你有钱却背着我吃独食。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咱俩一刀两断!” 老五气老六不讲义气,进进出出不断甩脸子给老六看。老六悔死了,她不是懊悔自己背着老五吃独食,而是后悔不该嘴快告诉老五。她不知道老五会生出什么妖蛾子祸及到自己,想起顾爱民的警告更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想找机会求老五别把事情捅出去,但老五压根不理她。不过老五也没向屠八妹告发,老六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心里越发忐忑不安,吃晚饭时一双眼都不敢瞧向顾爱民,处处躲避着她。 老五远比老六鬼得多,她不急于向屠八妹告发是有着她自己的小算盘,她打算两头捞好处,一则向顾拥军表忠心,在这个家里顾拥军的大姐地位仅次于屠八妹,有大姐保驾护航在别的姐妹面前腰杆子都能挺得直点;二则还可以找猫耳索取保密费,她怎么想都比向屠八妹告发更合算,损人不利已的事情能不干则不干。 猫耳不在家,老五在刘大妈家门口侦察两次都没探到他在家的动向,只好老老实实先窝在家里写作业。 屠八妹家暂时风平浪静,余月红家却摔凳子大张旗鼓闹了起来。 邓光明去市里开会学习提前一天回来了,他在市里给自己买了本学习资料,另给建新买了个发夹。下午他回派出所报过到后踩着自行车兴冲冲跑去供销社找建新。建新倚在柜台边嗑着瓜子,他掏出发夹搁在她面前的柜台上。她斜眼一瞟,冷哼一声,一手将发夹扫落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他看眼摔成两半的发夹,转过头问她。 建新嗑着瓜子,似笑非笑,“回家问你妈去。” “问我妈?发生了什么事?”他又问。 “你妈和我妈干了一架,你妈说我贪图你们家钱勾引你,好笑!”建新往嘴里扔粒瓜子,嗑响瓜子吐掉壳后,她冷笑道:“一枚破发夹值几个钱?这就是我贪图的?回去告诉你妈,我顾建新眼皮子还没那么浅,你真心要想跟我好就让你妈备下金山银山,要没有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来烦谁!” 供销社另一站柜台的大妈看热闹不嫌事大,揶揄道:“就建新这人才这小模样,将来那至少也得配个中干家的公子哥才登对,你说是不,建新?” “中干家庭了不起吗?”建新不屑地轻嗤一声。 “哟,这么说你是要嫁去厂长家?那小邓你可得好好掂量掂量自个身份,至少混个分厂厂长再来找建新。不然,没戏,人家瞧不上你。” “有你什么事?你管我嫁去谁家?”建新白眼那大妈,又冲僵在那一脸怒气的邓光明凶道:“你还杵在这干嘛?我不想再见到你,该干嘛干嘛去!” 邓光明点点头,捡起地上摔成两半的发夹,一言不发出了供销社。 余月红下班回来见邓光明躺在他自己床上,胸口搁本书,手里却转动着摔成两截的发夹在发痴。她几次想开口都忍了,等邓科长下班一进门她就迎上前,指指里屋,示意他去跟他儿子好好谈一谈。 邓科长打个手势,让她稍安勿躁。 解开衬衣领口处的纽扣,邓科长不疾不徐进到里屋,他在邓光明的床边坐了,看眼邓光明手上的发夹,尔后抬手在邓光明肩上拍拍,“给她们家老三买的?” 邓光明挺身坐起,“我就不明白,现在婚姻自由,恋爱自由,就算你们要反对至少得先跟我通个气吧?跑去她家闹这算什么?” 邓科长慢条斯理地说:“婚姻自由,恋爱自由这是不假,你妈妈也是关心你,这关心则乱。但我要澄清一点,她没跟你通气跑去闹首先并不全是为……” 余月红绷不住了,不等邓科长说完就戗过来抢过话,“我去她家闹犯了哪条王法?她有哪点配得上你?好吃懒做,就算进了厂还是个集体工,门不当户不对,你娶了她将来是要后悔的,你知不知道?” “你让我跟儿子谈行不行?”邓科长不悦,“你这样的方式处理问题只会把事情搞僵。” “你少跟我打官腔,像你这样不痛不痒能解决问题?” “那你来谈,交给你处理,我不管了。” 邓科长要撒手,余月红又不让,“合着儿子是我一人的?就我一人干着急上火?你在边上做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是吧?” 第三十二章 天涯海角跟我走 “你们都别管!”邓光明起身下床,穿上鞋把床头柜里的学习资料全部扫进背包,又转身将被褥卷成一团,他挎上包挟起被褥,一脸平静地说道:“我想好了,暂时先搬去所里宿舍住,我是找对象不是找工作,我的个人问题请你们尊重我的选择!” 邓光明走到大门口余月红才反应过来,她追出厉喝一声:“你给我站住!你是鬼迷心窍了吗?她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这个家还有父母你都不要了是吗?她除了脸蛋比别人漂亮点还有什么?你为什么就看不到问题的本质,要是咱们家条件和她家一样或者比她家更差,你看她会不会正眼瞧你?” 邓光明背对她,头微向后偏,“你这是把我们纯洁的爱情庸俗化。” 余月红气得声音都发抖了,指着他后背大声说:“你今天要敢跨出这大门半步,我就敢死给你看!” 邓光明缓缓转过头,“你一向自诩知识分子将自己凌驾于市井妇女之上,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不是你唱的。” 他说完带上门大步而去。 “你看,说了我来谈我来谈,你偏要横插一脚。这下好,把儿子逼走了吧?” “你说什么风凉话呢?”余月红尖着嗓子冲邓科长吼道:“你要能解决问题用得着我出面吗?你除了在家冲我耍威风在外面有什么本事?见了比你大半级的官都一脸谄媚,生怕给领导落下不好的印象,一辈子不争不抢谁见着你的好了?你自己说说,你在这破科长的位置上一屁股钉了多少年了,啊?你又给这个家带来了什么好处?” 她一怒之下把邓科长贬到尘埃里,邓科长脸都气歪了,“你简直不可理喻!” 余月红和邓科长自搬来工农村一直是大家心目中公认的模范夫妻,两人从未有过争吵,这次因着邓光明与顾建新却爆发了他们婚姻史上的头回大战。 邓科长说:“你清高,你自命不凡,你从不屑于看领导脸色,怎么就没见你提中干?我卑躬屈膝为的谁?是为我自己?还不是为了这个家!” 余月红怒极,她一脚踹翻身边椅子,“动不动你跟我一个女的比,我升不了你倒是升个给我看看呀?这些年我忍你让你为的是这个家的和谐,为的是保住你一家之主的威严。可你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给我和稀泥,这是我绝对不能容忍的!” 邓科长情急下一时失言跟老婆比起升官,他自知理亏闭口不言。他不言,余月红叨叨几句也就偃旗息鼓,得理饶人不唱独角戏是她一大优点。两人都不语了,这才消停下来。 夜色初降,倦鸟归巢。 顾拥军用腰抵着一盆洗好的衣服另只手拎着脚盆往家走,快到家时,猫耳从斜对面的平房走来,他敞着花衬衣上面的两粒扣子,大片胸脯裸露在外,大喇叭裤腿几乎扫到地面。看到顾拥军他顿了下,她朝他瞟上一眼,快步进了屋。 屠八妹坐在外屋灯下纳鞋底,顾西和顾冉坐在床上翻叉叉,屠八妹抬眼看下顾拥军,不咸不淡问了句:“他们吵些什么?” 顾拥军说:“开着水洗衣服听不大清,好像是他们两口子为单位里的事吵架。” 顾拥军没说实话,她怕说人家是因建新和邓光明的事吵架给屠八妹添堵,却不知她无意提及两口子更让屠八妹胸闷。其实屠八妹内心挺羡慕余月红,她觉得身为女人就该活成余月红那样才舒心。有儿子有男人自己又是坐办公室的,脏活累活不用自己插手,天塌下来有男人和儿子顶着。不像她,事事都得自己扛着,苦闷时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唯一能诉下苦的对象也只有大女儿顾拥军,但女儿毕竟不是男人,也抵不上儿子。她越想越糟心,觉得自己就是来世上受苦遭罪的,她将锥子在头发上刮刮,再狠狠扎进鞋底里…… 里屋,建新靠在床头在钩背心,她晚上很少在家,但从昨晚起屠八妹就给她下达了禁足令。出不去她只好捡起钩了一半的背心打发时间。 老二、老四、老五、老六各自为阵,写的写作业,看书的看书。顾拥军端着一盆衣服进来扫眼她们,抬脚去了厨房。她把衣服晾晒在厨房扯起的铁丝上,晾好衣服,她打开厨房后门去上茅厕。 淡淡的月光洒在菜园,顾拥军踏上菜园小径,下意识的朝猫耳家后院厨房看去——猫耳歪在后门上,敞着胸口正咧嘴对她笑。 顾拥军一下心跳加速,她扭过头往猪圈走去,进去后她摸到电灯开关线,犹豫着迟迟没有扯亮电灯。当她意识到自己是在等猫耳时,她吓了一跳,顾拥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要脸?你是嫌这个家里还不够乱吗?她暗骂自己,扯亮电灯,转身关门。猫耳一只脚伸进来顶开门后闪身入内,他带上门顺手扯熄电灯,一把搂住顾拥军将她推倒在门边的干稻草堆上。 “我想死你了……” 猫耳一句想死你了就缴了顾拥军的械,她闭上眼,一任他的喘息在她颈窝耳畔嚅过…… 朦胧的月光温柔笼罩着菜园里的猪圈,两颗年轻的心狂热搅拌着昏暗的夜色。 “不行……”当他手抚上她胸口,她推开他,翻身坐起,微喘着气说,“你快走,一会我妈来了就完了。” “来就来,生米做成熟饭不怕她不答应。”猫耳噙住她耳垂,腿一抬一压,又将她推倒在稻草上。 理智与欲望的较量,爱情与亲情的羁绊,兴奋与紧张的纠缠,悄无声息在上演……终于,顾拥军再次推开猫耳,“你快走吧,不然一会就来不及了!” 她起身理着头发和衣服,一脸焦急。 他站起拉过她手,目光炽热,“跟我走吧,我这次回来就要你一个字:走或留。” 顾拥军急得跺脚,“你先走,以后再说。” 猫耳抓着她手往怀里一带,紧紧搂住她,“没有以后,你的以后属于我,你就踏踏实实跟我走,天涯海角,跟着我,行不?” 他语意低沉,透出少有的正儿八经,听得她心中一阵激荡,纵然知道放下工作跟他走绝无可能,但回绝的话却再也无法说出口。 “咦,拥军去哪了?怎么半天不见人?”屠八妹一问,顾爱民猛然想起,的确是有一阵不见顾拥军,她赶紧应声,“刚还在厨房,去上茅厕了。”屠八妹放下鞋底,“我也去上个。”顾爱民扔下书,“我先去,刚才我就要去被大姐抢了先。”屠八妹屁股刚抬起,闻言重又坐下,拿起鞋底说,“我不去你就不去,真是天生的讨债鬼。” “一屋讨债鬼,前世你干嘛要欠我们的债。”建新接了句。 老五抬头瞟眼匆匆朝厨房走去的顾爱民,又掉头往外面大屋看了眼,面上带着些许疑惑。 “姐,你好了吗?”顾爱民从后门出来踏上菜园大声喊道。 第三十三章 女中豪杰 顾拥军和猫耳唇舌交融两情正缱绻之际,猛听得顾爱民在叫自己她浑身一激灵,慌忙推开猫耳,“坏了,肯定我妈要来了,这会出去一准碰到她。早让你走你不走,这下怎么办怎么办……” 她慌了手脚,声音都带出哭腔。 “别怕,有我在。”猫耳抓住她双肩,“只要你铁了心跟我就把一切交由我来处理。” “哎呀!我妈这人你还不知道吗?她根本就不会听你的!” “我知道你妈不喜欢我,我也不用她喜欢。你别担心,这事她早晚得知道,不如就趁今晚跟她明说。” “不行,我妈因为建新和邓光明的事正心烦呢,这时候千万不能让她知道我和你好。你快……要不你躲在稻草里吧,快点……” 顾拥军瞥见稻草有了主意,她抓起一把稻草催着猫耳钻进去,这时顾爱民又在外面轻声喊,“大姐,快点,一会妈就来了。” “我妈还没来你快走。”顾拥军丢了稻草拉开门就往外推猫耳,猫耳不肯走,她急得不行,“我求你了,你先走,别的事以后再说。” 顾爱民替顾拥军手心里捏着一把汗,也出言催促,“猫耳哥,我妈一会真就来了,快走吧!” 姐妹俩一起催,猫耳不得不走,他走两步又掉回头,返身一把抱住顾拥军狠狠亲了她一口。羞得顾爱民转身捂住脸,跺脚低叫,“猫耳哥!” 顾拥军也没料到猫耳会当着顾爱民的面情不自禁,心里又是害臊又是欢喜,更多的则是焦虑,直到猫耳扒开篱笆钻到对面隐在夜色中,她一颗心才晃晃悠悠落地。 待顾拥军整理好头发衣衫入个厕出来,姐俩还未走下菜园台阶就撞上屠八妹,让过屠八妹后两人相视,彼此都读懂了对方眼里的迅号:好险! 进到厨房,顾爱民压低声音问顾拥军:“姐,你真的喜欢他吗?” 顾拥军指指里屋,示意她家里说话不方便,小心为上。 顾爱民见她两眼亮晶晶的,暗替她叹了口气,心头弥漫起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浅愁。 当第一缕晨曦穿透薄雾,小镇在“吱呀”的开门声,老人的咳嗽声中苏醒。开门声和咳嗽声暂停后,四下复归宁静,晨曦中的小镇空气纯净得让人心旷神怡,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水墨画里,浸染着好闻的青草香。 一早爬起的屠八妹和往常一样,喂过猪浇过菜地后,用手帕裹上几个红薯踏着晨曦赶去上班。她先去菜场肉摊找蔡屠户拿猪尿泡,蔡屠户把洗好的猪尿泡和一腿腊狗肉用袋子分装好递给她。她不肯要那腿狗肉,蔡屠户家有四个孩子要养她是知道的,条件并不比她家宽裕多少。 “给你的你就踏实拿着。”蔡屠户说,“自家喂养的看门狗,养了十几年,家里人哪下得去嘴?都是分给四邻了。老狗煮鸡蛋营养着呢,拿回去给娃儿们补补吧。” 他这般说,屠八妹才收下,只不过她从不白受人家好处,她瞟眼蔡屠户脚上草鞋,“你穿多大码的鞋子,四二还是四三?” 蔡屠户眼底闪过一丝受宠若惊之色,他嘿嘿一笑,应道:“四三。” 屠八妹点下头,挺胸走了。 “卖肉了,清早杀的新鲜猪肉,大爷,来一斤吧?”蔡屠户开始呦喝生意,声音比之往日显得格外洪亮。 “顾冉妈,你看……”何婶来后喜滋滋地从背篓里掏出一段棉绸花布,“这是我给冉妹子和老七扯的一身衣料,这天马上就热起来了,拿去给她俩做身衣裳,是我的一点心意,你要不嫌弃就收下。” 说实话,何婶扯的花布屠八妹看不上眼,乡里乡气,但她不忍拂了何婶的一片好意,双手接过笑道:“说哪里话,我家老八能讨你喜欢我高兴还来不及,就是让你破费了,以后可不兴这样,啊?” “你这萝卜怎么卖?这个时候的萝卜好吃吗?”有人看到何婶背篓里的萝卜上前问价。不等何婶开口屠八妹就接过话,“好吃着呢,这个时候的萝卜切成丝炒辣椒饭都吃多一碗。”何婶也满脸堆笑,“是,自,自家种的,好吃,好吃。”那人弯腰从背篓里捡起一个萝卜拿在手上掂掂,“嗯,还挺扎实,多少钱一斤?”何婶看屠八妹,屠八妹快人快语,“开张生意不说价,六分钱一斤。这大老远从乡下背来就赚你几个辛苦钱,你看这萝卜上的叶子断痕还往外渗汁新鲜着呢,一早才从地里拔出来的。” 那人买了萝卜走后,何婶数着钱开心不已,她由衷夸赞屠八妹,“你这张嘴吧叽吧叽怎那么会说?我这跟在后面只怕十年八年也赶不上你一半。” 屠八妹手一摆,“那是因为你有男人和儿子靠着。我跟你说,我当初因生老八被厂里开除到了豆腐房后,头天站在案板后卖豆腐心里也发虚呢,那会还不用我呦喝我两条腿都直打哆嗦。那会我还要应付那些个不怀好意的臭男人,成天涎着脸想尽办法占你便宜,我能怎么办?能丢下这份工作吗?不能!没有依靠我不得不破着头皮,这不,现在不也熬过来了?你这卖菜多大点事,不就是跟这呦喝几声,还能把你吃了?” “是咧,话是没错。”何婶笑,“可我这心里就是打鼓,怕跟人张嘴,我家嗣春他阿大说你性恪就跟……跟那谁来着?总之是夸你,夸你跟评书里的那谁一样是女中豪杰。” “水浒里的孙二娘?” “对对对,就是你说的这孙二娘。哎哟,你这镇上人就是比我乡下人强,你看我半天都想不起是谁,你一张嘴连书名都知道。” “嗨,我懂什么?”屠八妹说,“我男人年轻时就爱听评书水浒和三国这些,我呀,都是从他那嘴里听来的。” 两人正说得高兴,镇上负责豆腐房管理工作的领导来了,姜姐出来喊屠八妹,说是开会。 第三十四章 一腿狗肉 豆腐房从七月起实行承包制。 领导宣布,先对内承包,谁承包下来原先的人员爱雇谁雇谁,镇上不管。没被雇用者自谋生路,这就是国营企业和镇办企业的区别。镇办企业说解散就解散,黄土埋半截的人上哪找生路去? 领导话一落音,大家就炸了锅,七嘴八舌嚷嚷开了。那会别说豆腐房,就是在全镇绝大多数人想来,拿工资吃饭才是最最稳妥的!至于什么承包人,脑筋能转过那个弯的没几个。 一伙人吵吵嚷嚷,独屠八妹默不作声。 豆腐房带屠八妹一起共十四人,这几年是月月亏年年亏,每天卖不完的豆腐及豆皮豆脐豆浆连同原材料黄豆都有人私拿回家,不亏才怪。眼下承包给个人屠八妹觉得这是个好事,在别人围着领导吵嚷时她悄悄走去一边扒拉起算盘珠子。按现在每天能卖的量扣除原材料及雇工等费用,她粗步核算出一年的承包费要卡在多少上才有钱赚。 “一年的包金是多少?是先交还是年底再结算?”屠八妹准备问领导时让姜姐抢先一步。 领导说镇上扶持个体企业,头年承包金可以按一年实际收入总和再定夺,不仅如此,镇上还预支一年的原材料,费用年底结算后再补上。 “我先表个态。”姜姐说,“等我晚上跟家里人合计一下,要是行,我来承包。我另外还表个态,要是我真承包下来原班人马一个不动,原先开多少工资今后还是多少。但有一条,往后谁也不许再往家里捎带任何东西。谁捎带了,对不起,原价五倍赔偿。 姜姐这话得到其他人的拥护,大家心里石头落了地,领导也夸姜姐,说她这些年组长没白干,有觉悟。 领导宣布散会,背着两手哼着小调走了。 屠八妹揣上蔡屠户给的腊狗腿追出去叫住领导,“这是自家养的看门狗,被拖拉机碾了。自家养的哪忍心吃?这不,我熏了拿来分给大伙,这一腿是特地留给你的。你今天要不来,我还寻思着下班后给你送家去呢。” 领导喜笑颜开,并不去深究她话里的真假,接过那腿狗肉,领导笑眯眯地问她,“小屠啊,怎么,你也打算承包豆腐房?” 屠八妹说:“我家的情况你也清楚,老七和老八还没念书,老五跟老六又还小。一大家子张嘴要吃饭,我一个妇道人家这辈子除了会做豆腐别的本事也没有。不过我保证,要是承包给我,别的不说,每天账本我保证一五一十记着,年底该拿多少承包金我绝不少镇上一分。” 领导拎起狗腿一脸满足地放到鼻端嗅嗅,打着哈哈说:“既然你开口了,放心,这事我说了算。你呢,这几天也再合计合计,真要决定干挑个时间就去把承包手续办了。干起来就不用怕,大胆去干,有镇上给你撑腰。” “感谢镇上领导对我的信任。这样,我再给你和你爱人做双单鞋,我做鞋那不是吹,在这孝坪镇还真挑不出谁比我做得好,包管你们穿着舒坦。” “好好好,我看好你,这几年在豆腐房没白干。” 得到领导口头上的准信屠八妹兴冲冲去找何婶,何婶见她开个会出来精神焕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好事?何婶说自己还替她担着心,怕是她上班时间帮自己卖桃被人揭发挨了领导批评。 “怎么可能?这事告诉你也没关系,我本来也就是过来跟你讨个主意,不然我这心里还真是没个底。”屠八妹跟她说起豆腐房要承包给个人的消息,她知道何婶未必懂,跟何婶说说不过是缓解她自己心里的压力。 “我的老天爷,你一个女人家怎就敢担起这副担子?”何婶吓坏了,她本来是蹲在那,让屠八妹吓得一下蹿了起来。 “瞧你说的,女人怎么了?女人也能顶起半边天。”屠八妹说着扭头往豆腐房内看看,转过头拽着何婶蹲下,“咱们说话小声点,里面还有个人要承包,她资历比我老,没办手续前这事还不定落谁手里。我跟你说,我盘算过,要让她承包了,用不了多久我就得走人。我要没了收入我那一大家子喝西北风去?横竖是个死,我就不信我要真赔了本,年底拿不出承包金镇上还能把我拉去砍头啊?” “你还别说,听你这么讲倒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就是,我家本来就一穷二白,趁着如今政策好,博一博,没准还能翻身。”屠八妹拍拍何婶大腿,“我在豆腐房呆了快五年,是赔是赚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个数,不然借我个胆我也不敢往身上揽这活。我不妨先跟你通个气,要真包下来,里头的人我就留三个,三个我平时信得过的;另外我是这么打算的,我想让你家老二来豆腐房做事。我瞧着他挺聪明,做豆腐就是个体力活,他学起来应该很快,就看你和江大哥愿不愿他来。” “天老爷,我家有春还能上镇上来做事?”何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那我要包下来了,用谁不用谁还不得我说了算?” 屠八妹有生以来头一回从别人看她的眼神里获得了某种满足,一种她说不清也道不明的满足感,尽管这对象是何婶,也令她欢欣不已。如今话说出去不干也得干了,她对何婶说今天下班她就不陪她守在菜场了,她得赶紧回去给人把两双鞋子赶出来,早做好早把这事给定下来。 快到中午时何婶也收拾东西打回转了,这事定下来有她家老二的好,她说她得回去讨江富海的主意,有个男人把把关总是好的。临走前她留下没卖完的桃子,让屠八妹给豆腐房的领导送去。 江富海听完何婶的汇报,闷头抽起烟来。 “他阿大,你倒是给句痛快话。”何婶往日耐得住性子这会倒性起急来,她把屠八妹跟她说的话又大致不漏的跟江富海复述一遍,“顾冉妈说她们家现在一穷二白,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去?年底交不上承包金人家也不能砍她头,我看她是铁了心要干这事。” “这女人不简单。”江富海磕磕烟斗,慢吞吞说道:“农村自包产到户后多劳多得,咱家日子是一天比一天过得红火……但归根结底,咱过得再好也是农村人,老二如能去镇上做工,我估摸着没准往后……” 第三十五章 走出小镇,创造新生活 “那明天我就去跟她说同意她包下豆腐房。” 江富海眼皮一翻,“你算个屁!还你去跟她说,人家用得着你同意?猪鼻子插葱你还真拿自己当头大象。干活去!” 挨了骂,何婶却笑得跟朵南瓜花似的,一脸褶子都舒展开来…… 中午,邓光明在十字路口大供销社边上的修鞋摊前粘补发夹,那枚发夹不是横断而是纵断,也就是前后分离,粘补好了夹在头发上无损美观。在等待的时候,他无意在下班的自行车大军中看到猫耳和顾拥军,猫耳骑着顾拥军的车载着她往邮电局下面去了。 邓光明也没在意,邻居间搭个便车很平凡的事。发夹粘好后,他揣在兜里去李家坪供销社找建新。他去时,建新已回家,他调转车头往大食堂去了。这功夫,猫耳载着顾拥军到了工农村对面的小河堤畔。 半月前,这边山坡上还开满油菜花,油菜花收割后大集体的厂房就破土动工。两台大吊车和几台推土机正在工地上轰鸣,厂房地基已打好。 “大白天的你带我来这干嘛?”顾拥军四下一扫,焦虑之情溢于言表,“这要让人看见传到我妈耳里会闹翻天去!” “你妈那里有我呢,我就要你一句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哎呀,我还要回家做饭,这事以后再说行不?” “你要不回去她们还不吃饭了?”猫耳中午守在大岗哨外候着顾拥军就为定下他俩的事,“爱民又不是不会做饭,你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头上揽,离了你她们照样能活。你得为自己,为咱们的将来打算一下了。” “我是家中老大,我不能那么自私,老七老八还小,我不能丢下这个家不管。再说了,好好的一份正式工作你让我丢掉跟你跑去外面。这,这简直是疯了!我妈知道还不得背过气去!” “你是老大,你处处想着你的家人,这我能理解。但你就从没想过我们的将来?” “你怎么知道我没想?” “那你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了你能听?” “我总要先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才能做决定,就好比我怎么想的我都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虽然我也说不准以后国营企业会不会垮掉,但我去过广州,我知道外面天大地大,留在这个破镇上一辈子风平浪静有什么意思?” “一辈子风平浪静不好吗?”顾拥军说,“能风平浪静的过一辈子,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不是大家所盼望的吗?” “我要怎么跟你说你才明白呢?我的意思是趁着年轻我们应该走出去,去追求去创造更好的生活。” “你这个更好的生活就是让我放下铁饭碗去捧泥饭碗,我想不通也理解不了。你要听我的,你就安安稳稳呆在家里,等大集体开始招工就去报名。这样的话,到时不管我妈怎么反对我都坚决要跟你在一起!”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顾拥军推过自行车,“你想想吧,我要说的都说了,要我放下工作跟你走我做不到。如果你留下来,将来我妈就是拿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动摇,我还是那话,坚决跟你在一起,我跟定你!” 顾拥军说完骑上车走了,留下猫耳一人在风中凌乱…… “猫耳哥哥。”老五吃完饭背上书包去上学,出门前她在刘大妈家门外探头看了下,没见到猫耳。悻悻撇下嘴,谁想走到三食堂那却瞧见猫耳耷拉着脑袋迎面过来,她跑上前用手指刮着脸凑到他跟前说,“羞羞羞,老六都跟我说了,你搂着我大姐亲嘴,你俩打啵了还骗人,哼!” “去去,上你的学去。”猫耳手摁在她头上往胳膊肘后一带,“大人的事少掺合,好好学习。” 老五两眼珠子一转,她返身挡在他面前,“我大姐私底下跟我最好,我说的话她最肯听,不管什么都听。我可以……可以帮你们,可以做你们的地下联络员。” 猫耳眼一亮,有个联络员在他和顾拥军中间通风报个信还是很有必要的。当然,他也知道老五毛遂自荐并不是有多渴望他做她的大姐夫。他两手在衣兜和裤兜里摸了一气,摸出几张票子,最小面值只有五毛的。犹豫会,他把五毛钱递给老五,“拿去买糖,告诉你大姐,晚上八点我在老地方等她,一定让她来,记住了?” “你们都有老地方了?是哪里?” “少打听,快去上学,晚上别忘了。” “是,首长,保证完成任务。” 老五学着电影里面看来的昂首挺胸给猫耳敬了个礼,随后两手扯着那五毛钱蹦蹦跳跳哼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五毛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呸,不交!邓光明,臭不要脸!全家都不要脸!”老五卷起五毛钱放进文具盒里,扣好书包带子重又蹦跳着往前去了。 无故挨骂的邓光明在大食堂吃过饭又下来守在李家坪供销社外,他抬腕看看表,准备先去派出所应个卯时建新来上班了。 看见邓光明,建新眼角一飞,白了他一眼,自顾进了供销社。 “你这是跟我妈怄气还是跟我怄气呢?”邓光明支好自行车,跟进来在她身后说,“我已经从家里搬出去了,你还想我怎样?” 建新掀起柜台转角的隔板,进到柜台转过身说,“是我昨天没说清吗?你也好,你妈也好,都跟我没关系,你哪来回哪去。” 跟建新搭班的大妈看她来了,从里面货柜边拎起一包裹,“你来了我去邮局寄个包裹,这儿你先盯着。” “诶,你去吧。”建新脆生生应道。 邓光明目送那大妈走出门后从上衣兜里掏出发夹,“这个我中午拿去粘好了,我买的时候就在心里想,要是你戴上肯定好看。” 建新接过发夹,看了看,抬手卡在头发上,她侧过头,忽闪着一双美目问他,“好看吗?” “好看,我就说你戴上肯定好看。” 邓光明脸上笑意还没完全绽开,建新就一把扯下发夹,扬手掷向门外。 余月红恰好抬脚进门,发夹不偏不倚,砸在她鼻梁正中。她“嗳哟”一声,捂着左眼一个趔趄栽倒在门口。 第三十六章 泡病假 余月红上班经过李家坪供销社看见邓光明车子停在外面,她赶紧刹车下来,推着车在外面探头一瞧,正好看到建新在试戴发夹。她一脚打下自行车支架,停好车怒气冲冲就往里闯,不料却被建新掷出的发夹击中。 那是一枚蝴蝶形状的发夹,正中有两个触角,其中一触角碰到余月红左眼珠子,好在建新腕力不大,只在砸中她的刹那有轻微刺痛感。但她在捂眼栽倒时听到邓光明的惊呼便改了主意,放弃兴师问罪的念头转而悲呼,叫着喊着说她眼睛要瞎了。 “妈!妈!”邓光明一个箭步冲上前惊慌失措地搀起她,“要不要紧?快让我看看……” 他要看,她不让,捂着眼低声哀鸣。 门外马路上有不少人往供销社内看来,余月红见状赶紧推邓光明,“上医院,快点。” 邓光明慌慌张张推过自己车子把她往后座上搀,她不肯上他车,甩开他执意一手捂眼一手去推自己的车子。 建新跟出来,欲上前,又止步。 邓光明没看建新,他劝着余月红,“妈,上来吧,我先送你去医院,回头再来给你取车。” “要瞎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哪里不能停车。”余月红把车推去前面邮电局门前坪里停了,这才坐上邓光明的车去了医院。 到医院后,余月红让邓光明去给她挂个号,她自己捂着眼上楼先去了五官科。五官科的医生是余月红的老乡,她上去就让人家用纱布给她把左眼包扎起来。医生见她左眼好好的,于是问缘故。她摆手说来不及细说,容后解释,又嘱医生稍后在她儿子邓光明面前把后果说得越严重越好。 邓光明挂了号上来见她眼睛包着纱布吓一跳。他看向医生,不等他开口问,医生就绷紧脸一本正经说道:“视网膜刮伤出血,这要是刮得再重点,眼睛就瞎了。” “那现在是没事了?”邓光明问。 医生顿了顿,继而说:“正常来说应该没大碍,但具体还要看她这两天的反应。” 邓光明听她这么说心里不大踏实,他问余月红,“妈,要不我去所里请个假,我陪你去县城人民医院彻底检查一下,行不?” 余月红自然不会去县城医院,她说邓光明,“你别大惊小怪,医生总爱夸大事实,刚才一路来的时候是疼得厉害,这会上了眼药膏子感觉好多了。” 她坚持不去县医院,说是在家休息几天就会好。她让医生给她开几天病假,昨晚为邓光明搬去宿舍她着急上火一夜没睡好,头到现在还昏沉沉的。 母子俩从医院出来,两人都默不作声,到大门哨时邓光明提出送她回去,她说不用。她让邓光明去她单位递交病假条,她自己慢慢走去邮局取车。邓光明掉转车头她又喊住他,问他晚上回去不?邓光明想想,答曰:回。 余月红目送邓光明进大门哨后,她转身撕下眼睛上的纱布折好放进包里,而后慢步朝下面邮局走去。路过十字路口供销社她进去转了转,称了一网兜梨子。待她拎着一网兜梨子走到邮电局时,下了早班的屠八妹从邮局边上的菜场西出口出来。 因豆腐房改制一事,屠八妹整个人处于精神亢奋状态,走起路来雄纠纠气昂昂。冷不丁一眼看见余月红,她立即往后闪了一下。待余月红把网兜挂到笼头上骑着车往电厂方向去后,她才现身朝着余月红背影啐了一口:又泡病假,呸! 余月红稍有个头疼脑热就爱泡病假,还好在人前显摆,说她一生病男人和儿子就围着她转。曾经为她在自己面前显摆男人屠八妹还差点和她干架,两人关系好时每当她炫耀生病时男人对她好,屠八妹都从不接她话茬不给她嘚瑟的机会;眼下翻了脸想起这些事更是恨得一时牙痒怄不过,因为人家有泡病假的资格她没有;人家病了有男人疼着呵护着,而她只能自己干挺,去年大冬天她重感冒还得坚持上大夜班,谁来管她死活?同样是人,别人活得从容不迫她却活得疲于奔命,让她如何不气不怄? 不过如今好了,她终于盼到一个可以脱贫的机会,老天爷饿不死勤快人,只要再苦熬几年把豆腐房生意做起来,从今往后她屠八妹再也不必眼红谁比她吃得好过得好!这么一想,她浑身又来了劲,脚底生风,平时到家半小时的路程她只花二十分钟就到了家。 进屋后,屠八妹找出皮尺叫过顾西和顾冉,俩小家伙得知屠八妹要给她们做新衣裳开心得手舞足蹈。 量好尺寸,屠八妹把何婶扯的花布铺在床上,几下就把衣服式样裁了出来。要说她还真是心灵手巧,实则她从未学过裁缝,为省钱她把不能穿的旧衣服绞开,愣是靠着自己琢磨学会了缝制衣裳。偶尔还能别出心裁想出几点新花样,这也是她常引以为豪的一项技能,只是她没有时间和精力花在这上面去深入研究。 五点半,自行车大军如潮水般涌出大门哨,那些下班后要赶回家做饭的把自行车蹬得飞快。邓光明夹在自行车大军里慢吞吞的往电厂这边而来,拐过弯上桥时意外看到建新倚在桥墩上,看样子是在等他。 邓光明紧蹬几脚从建新面前飙过,建新以为他会停车,哪知他目不斜视飙了过去。其实在这之前邓光明对建新没有一丝脾气,也不知为什么,就在他看到建新守在桥上等他,从建新眼里看到一点惶惑不安时,他突然就起了跟她赌气的念头。但很快他就后悔了,他放慢车速故意等着建新,中间还一脚点地停下车扭头把捆在后座上的被褥重新系紧一遍,用眼角余光偷瞧建新跟没跟上来。见建新离得近了才又慢慢往前蹬着车,他满心以为建新赶上来会叫住他,谁知他等来的却是脑后挨了建新一飞石。 第三十七章 钱是挣的,不是省的 建新气鼓鼓回到家坐在床边生闷气,顾西靠过来摸摸她手,喊了声“三姐”,被她甩开,“走开,别烦我!” “你又抽什么猪婆风?”屠八妹端着一脸盆洗好的菜及一把车前草从外面进来,听见她吼顾西过来瞪了她一眼,“她喜欢你才喊你,你倒好,反过来凶她,哪像个做姐姐的。” “我烦死了,喊什么喊,烦人!” 屠八妹掀开罩在切菜板上的抹布,拿过菜刀准备切菜,嘴里顺嘴又说了她几句,“你这一天回家就坐等洗手吃饭,跟个大小姐似的,有什么可烦的。 兴许是听屠八妹语气平和,又兴许是为表功,建新戗到厨房一脸委屈的把中午的事说给她听,“……我根本就不想再理他,抓起发夹就扔了出去,谁知道他妈正好进来,她当时喊得吓死人,你说她到底会不会有事,要是有什么好歹会不会赖上我啊?” “妈!三姐……”老五从外面跑进来,迫不及待向她们报告大快人心的好消息,“余月红变成独眼龙了,我刚看见她在外面收衣服眼睛上包着纱布。” “啊?妈……”建新跺脚,屠八妹白她一眼,“你着什么急?她这是活该,谁让她自以为……不对呀?”屠八妹扔下菜刀,问建新,“你砸到她是几点?” 两下一对时间,屠八妹得出结论,余月红是借机生事在糊弄她儿子邓光明,她说:“我两点下班,看到她时差不多两点过几分,她眼睛好好的,她这是在装神弄鬼。” 余月红装神弄鬼跟屠八妹无关,但她祸及建新让邓光明误以为建新真砸伤她,这是屠八妹决计不能答应的。 屠八妹要去揭穿余月红,建新说她去不用屠八妹出面。 建新跑去余月红家,老五跟了过去。 余月红正在和邓光明争抢铺床,邓光明要自己铺她不让。建新风风火火打前门闯进来,奔到里屋二话不说上前就要去扯余月红眼睛上的纱布,她手还没触到余月红的脸就被邓光明扣住手腕。 “你干什么?”邓光明一声低喝。 “放开!”建新怒极,用力挣了两下没挣脱,她抬脚就去踹邓光明,“你给我放开,我要撕下她的假面具,你放不放……” “你放开我三姐。”老五跟进来见状两手推着邓光明,“你妈妈是装的,她根本没伤着眼睛,我三姐没打伤她,你放开我三姐……” 邓光明闻言愣住,他扭头去看余月红,建新趁机挣脱他朝余月红冲去。余月红往边上一躲,额头不慎磕到柜子角。她抱头惊呼,建新不管不顾掰着她肩膀一手就朝她眼睛上抓去。 “够了,你没看到我妈磕着头了吗?”邓光明情急之下一把拽过建新胳膊往后一带,建新立足不稳,往后跌退几步,腰撞到床方上撞得生疼。 “好啊你,竟敢推我?邓光明!咱俩这次真就一刀两断!”建新怒不可遏,冲上前抬腿狠狠踹了邓光明一脚,随后掉头气乎乎地冲了出去。 “三姐,等等我……”老五赶紧追了出去,跑到门口又回头“呸”了一声。 “妈,到底怎么回事?”邓光明问余月红。 “嗳哟头疼……”余月红坐在他床边皱眉揉着额头,邓光明要察看她额头伤势,手还没伸过去她就往后一仰,低头揉着额头哀呼,“嗳哟,疼、疼、疼死我了……去外屋床头柜给我把药酒和药棉拿来……” 邓光明拿来后,她用药棉蘸着药酒往额头上抹,边抹边说:“你刚都亲眼看见了,她眼里有我这个长辈吗?我反对你跟她好,门当户对还是其次,关键她这人好吃懒做,又目无尊长!就她家那情况,按理她要有点良心懂点事,每月就不会留下一半工资花在她自己的穿衣打扮上。本来一月就挣不了几个钱,还就只知道顾着自己。你娶了这样的女人将来会有吃不完的苦,受不完的罪!你是我生的养的,我还能害你不成?我都是为你好,你就不能听我一句劝……” 那头建新气乎乎回到家屠八妹迎上来就问,“怎么样,说没说?”建新蹬飞脚上鞋子,扯过被子往床上一倒,用被子将自己脑袋捂了起来。 老五跟进来把事情经过讲述了一遍。 屠八妹掀开建新头上的被子,“事情说开了就行,让邓光明那小子自己去琢磨吧!他要琢磨不过来由着他妈摆布,这样的脓包男人将来谁嫁到他家都没好日子过。现在别说她余月红不同意,我还不答应了呢!将来她儿子就是三媒六聘用八抬大轿求着你过门,我也绝不许你踏进她家半步!” “妈,锅里水开了。”老五在厨房叫。 屠八妹走去把切好的豆腐倒进锅里,她用锅铲轻轻搅着豆腐,嘴里又大声说道:“现在他们家条件是好过咱们,但以后谁比谁好还不一定。你给我争口气,将来找个比他强上一百倍一千倍的,气死他们!” 等顾拥军她们都回来后,吃晚饭时屠八妹命令她们都围站在桌前,一个也不许走开,说是要开家庭会议。会议主题:商讨豆腐房承包一事。说是全家商讨,但事实上屠八妹认为这事也就老大能掺合几句给点意见,其余人不过是站个场配个相,烘托一下这事对她们家的重要性而已,能懂得什么。 不过在这场家庭会议中老大顾拥军令屠八妹失望了,她不敢想像自己做老板还要给雇工发工资这事,力劝屠八妹放弃这种可怕的想法。遭屠八妹啐了一脸。屠八妹说她过去错高看老大了,没想到老大如此不堪重任,反倒是老四获得屠八妹青睐。老四顾春芳力主屠八妹承包下来,老二顾爱民这阵子因总是求助老四解题,对老四的学识及见地就算不能领会也存敬畏,当下也附言老四。 “老四的书算没白读。”屠八妹做总结报告,“我苦了大半辈子,再如何省吃俭用一家人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老四说得对,钱是挣的,不是靠从牙缝里省的。省着过日子饿不死也富不了。我决定了,承包!往后过年过节你们上面几个大的都去豆腐房帮忙,我就不信我命里要穷一辈子!” 第三十八章 一辈子不嫁 吃过饭顾拥军打扫战场收拾碗筷,屠八妹看了看煤灶上熬的猪尿泡和车前草,把煤炉盖子又打开一点,再架上一壶水放炭灶上烧着尔后去菜园看猪崽,她推开猪圈门两头猪崽就“吭哧沆哧”凑了上来。她打扫了一下猪圈,又抓起一把干稻草垫在猪圈里,嘴里念叨着:“我这哪里是养了两头猪,分明就是供了两个活祖宗,早请示晚汇报,生怕侍候不周不长肉,早晚有天我非宰了你们不可!” 两头猪崽哼叽得更欢了。 “怪不得人家老骂蠢得做猪叫,要宰了你们还给我叫得欢……”屠八妹唠唠叨叨地巡视一圈回屋去了,她还有大把事要做。 屋内老五她们几个都被赶到床边写作业,顾拥军拿着报纸在垫桌子,垫好报纸她把屠八妹裁好的花布铺在桌上,按屠八妹画好的线把布边折起来再罩上一层纱布,她和顾爱民一人拽一头,再拿着烧热的水壶当熨斗来回熨着布边。 屠八妹转来揭开煤灶上的锅盖,见猪尿泡和车前草熬得差不多了,她封上煤炉端开锅子,换过煤球后她用碗把熬好的水端到一边凉着,吩咐老六过几分钟后给她全部喝掉。 “这一天真是做不完的事。”屠八妹忙完琐事坐在灯下纳着鞋底,两双单鞋她得连熬好几个晚上才赶得出。 顾拥军搂着熨好的布片过来在她对面坐了,从针篓里拿出针线包,一针一线手工缝着边,屠八妹纳着鞋底不时还留神盯着她别把针脚缝偏了,偶出言叮嘱一两句。 “妈……”顾拥军缝好一块布边,忍不住还是开口劝道,“承包的事你要不要再想想?” “闭上你的嘴!这事不用你操心。”屠八妹瞟眼她,缓会又说,“我们家条件不比别人家,如果你爸还在,家里也没你们这么多姐妹,就两三个的话我也不逞这个强。可咱们家条件摆在这,过几年你们一个个大了,喊声出嫁我上哪给你们置办嫁妆去?我就是去偷去抢都没那个本事。” “我不嫁。” “说什么傻话?你不嫁一辈子当老姑娘陪着我?那你不得怨死我去。” “我就不嫁一辈子守着你。” “我不用你守,将来我老了也不指望靠你们任何一个。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打我嫁给你爸我就没顾过我娘家,我也顾不上。所以呀,我把你们姐妹八个养大成人都风风光光嫁出去就算完成任务。以后你们别来烦我我也不去烦你们,等我老得做不动了我就去自寻死路,绝不给你们添麻烦。” “妈,你这都说的什么呀?” “大姐。”老五从里屋探出头,“你看见我搁在厨房窗台上的鞋子没?”老五边说边冲顾拥军招手,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顾拥军不知她搞什么鬼,吱唔着说,“哦,你,你在床底下找找……我去上个厕所。”她借口上厕所起身,老五已去了后门等她,见她过来老五踮起脚尖悄悄附耳跟她说,“猫耳哥哥让我告诉你,晚上八点他在老地方等你。” “胡说什么?我当什么事呢!”顾拥军狠瞪她一眼,厕所不上了又回去拿起针线。屠八妹心里想着事没注意她这么快打回转,两人飞针走线都不出声,各想着各的心事。 “嗳哟!”顾拥军指头让针尖扎了,屠八妹抬眼看她,“小心一点啊。”她把指头含在嘴里低头不敢看屠八妹,这事连老五都知道了,看来要不了多久屠八妹就会知道,她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快十点的时候隔壁响起幽怨的二胡声,猫耳这回没拉“洪湖水浪打浪”改拉“二泉映月”,呜呜咽咽的曲调听得顾拥军如坐针毡。 “怕是碰了鬼,大半夜拉什么二胡,一天正事不干……”屠八妹在猫耳拉了十来分钟后骂了几句,骂完她居然又合着曲调哼起来,看来她今天心情实在不错,顾拥军心下稍安。 顾拥军这头心放下了,那头却又悬起来,她心里想着她让猫耳扑了空他该恨死她了,他会不会从此不理她? 隔壁隐约响起刘大妈的声音,听不真切,应该是在劝阻猫耳。然而曲调未停,仍在继续,势头还越来越猛,他一遍又一遍地拉着“二泉映月”,一声声如泣如诉,听得顾拥军肠胃打结,仿似有千万根细如牛毛的花针扎在心上,不疼,却足以令她心悸,只盼着他能快些停住。 “嘎吱”一声,琴弦断裂,顾拥军一针又扎在指尖,殷红的鲜血在指端凝成小圆点,圆点迅速扩张,她痴痴看着,竟不觉得疼…… 这晚顾拥军睡得极不踏实,屠八妹也一样,凌晨三点不到她正要下床去叫醒老六,顾拥军就先她一步把老六喊了起来。待天蒙蒙亮时,母女俩又先后起床,顾拥军简单梳洗后拿起水桶扁担去外面挑水。挑了水直接从平房后的小路绕去菜地,她拿着瓢刚浇完西红柿地猫耳出来了,她慌忙低下头。 猫耳看见顾拥军愣了一下,他随既侧身探头往她家厨房后门看去,后门敞着,看得见屠八妹半边身子,她围着灶台在忙活。他缩回脖子,弯腰捡起一小石头朝顾拥军扔去。石头落在顾拥军脚边,她没反应,猫耳捡起一粒欲再扔,想想,觉得没劲,甩了石头,趿着拖鞋悻悻往茅厕去了。等他出来,顾拥军已不见人影。 七点钟,顾拥军载老五老六去学校,一路上她都在想要如何跟她俩说猫耳的事才不损她身为大姐的威严。快到学校了她还没想好,只得叮嘱她俩,不得在屠八妹跟前乱说,否则家里会大乱,到时谁都不得安宁。 老六说自己早忘了这事,让她一提又想起来了。她让老六接着忘记,老五装傻,请她明示是什么事?她反手在老五背上拍了一掌,警告老五要敢乱说以后就别想搭她便车自己走路来学校。 顾拥军将她俩送到小学操场上,随后骑着车穿过小学拐上十字路口,发现十字路口冒出家卖早点的米豆腐摊子。摊主她认得,是她师傅给她介绍的对象的妈妈,农村上来的半边户。她往摊上多看了两眼,暗自替人担忧,这公然摆摊不怕被抓住罚款吗? 第三十九章 何婶送礼 早几年猫耳走街窜巷摆摊倒卖鸡蛋白糖等紧俏物质,经常被胳膊上箍着红袖套的联防队员撵得丢盔弃甲。一旦被逮住,轻则没收东西交纳罚款,重则定你个投机倒把罪送去蹲班房。这两年虽说允许农民自由贩卖各类蔬菜瓜果及生畜,但那是在菜场统一买卖统一管制,这样私设摊点顾拥军还是头回见到。她由米豆腐摊又想到豆腐房,她妈屠八妹都要摇身变为豆腐房的主人,看来猫耳说的没错,改革的春风已吹向神洲大地,今时今日真的不同以往了。 “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先过来一下。”上中班的姜姐一大早就来了豆腐房,她进门就拍着手叫过大伙,“我现在正式宣布,昨晚经过我们全家举手投票表决,我这方以五比二的优势取得决定性的胜利!一会我就去把承包手续给办了,往后还请大家伙齐心协力团结在我周围,咱们一起把豆腐房办得红红火火的,你们说好不好?” 豆腐房基本都是中老年人,只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傅伢子,来豆腐房工作还不到半年,除去他就屠八妹最年轻。姜姐话音一落得到大伙热烈的掌声,姜姐举手投足也马上拿出豆腐房老板的派头,提前上位给大伙训起话。 屠八妹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暗着急,这么大个事她即便打定主意要承包都还想着要考虑几天,没想到姜姐说风就是雨居然打算过会就去办手续,她深深懊悔昨天给领导送桃子时没趁热打铁把手续给办了。虽然得到领导口头承诺,但夜长梦多谁知道过了一晚领导的许诺还算不算数?没有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前一切都不作数。她正盘算着如何劝姜姐暂时打消念头,抬眼就看见何婶在豆腐房门外探头。 要说平时屠八妹还真看不上何婶这般鬼鬼崇崇,你要进来就大大方方进来,缩头缩脑算哪门子事?平白叫人看轻了。不过眼下何婶来得正好,她快步向外走去。 何婶带了两包晒干的红薯片及几包腌制的咸菜,还抓了一只鸡带来。她说这是她家老二江有春的主意,老二说农村包产到户时本地田姓人给村长送过礼的,分到手的田都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肥田。老二说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礼送重点事情成功的把握就大几分。 “惯的他!”屠八妹说,“把鸡拿回去,有红薯片和咸菜就行,我这还给他做了两双单鞋,咱不能把他胃口给撑大了。” “我这拿都拿来了,自家喂养的不打紧,你拿去送了吧。”何婶坚持要送,她为的是她家老二,别的东西都值不了几个钱,独这只鸡还有点份量。看在这只鸡的份上,屠八妹包下豆腐房后也不能不叫她老二过来上班。 “那好吧,我跟你说……”她执意要送,屠八妹也就顺水推舟,“我在这拖住她,你把东西送去给关主任,赶紧的……”屠八妹让何婶跑趟镇政府去送礼,何婶连连摆手,“我活到这把年纪见过最大的官就是我们乡长,我这两条腿哪敢迈进镇政府的大门?这事我可办不了。” 屠八妹说她得拖住姜姐走不开,她让何婶想想她家老二,办不了也得办!她抓着何婶手,“这事要办成了你就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十字路口南边就是镇政府,门口右边挂有牌子,你出菜场左拐个弯就到了。快去吧,别耽搁时间了,啊?” “那,那成吧,这包小的是带给冉妹子的。”她好说歹说何婶才点头,何婶从背篓里拿出一包红薯片塞到屠八妹手上,屠八妹接过,催着她说,“来不及了,你快去,我等你信儿……” 何婶被逼无奈,按屠八妹所说出菜场左转找到镇政府,她不识字,但镇政府门口挂的木牌她认得,比乡政府门口的威严多了,令她望而生畏。她在豆腐房外还敢探头探脑,在镇政府门外连探下头的勇气都没有。她背着背篓在门外走了几个来回愣没敢往里瞧上一眼,一度还打转身想回菜场,最后是她家老二昨晚得知能上镇上做事眼里闪烁的光芒将她又逼到门外。 “大姐,您有事?”一中年女干部从门里出来,见她在外转悠好像有事的样子,便上前主动问起她。何婶紧张到舌头打结,“没,没事,我,我也有,有点事。别人托我给别人捎,捎点东西,捎点东西给别人。”好不容易憋完要说的话,何婶手心都冒汗了。 女干部笑笑,“是有人托您给里面上班的人捎了点东西来,对吗?” 何婶忙点头。 “那您跟我来吧,东西捎给谁的?”女干部让她跟自己进去,她麻起胆子跟在女干部后面,她说来找关主任。女干部把她领到右边最后一间办公室,进门一看,关主任不在,“刚还在这,可能去楼上了,我去叫他,你在这等会吧。”何婶说,“不了,我把东西撂这,你就,你就转告他,是豆腐房的屠……你告诉他姓屠,家里有八个闺女的。” 走出镇政府何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欢天喜地回去向屠八妹请功复命。 “关主任。”姜姐被屠八妹拖住说了好一阵话,等她来镇政府时关主任戴着老花镜跷着二郎腿在看报,嘴里还哼着京戏。她说明来意后,关主任头一低,视线从镜片上方越过看向她,“承包是好事,不过也不用急于一时,离下月初还有十来天呢,考虑清楚了再来不迟。” “考虑清楚了。”姜姐说:“签字办手续吧,大伙要都不愿承包到时给外人包了去,人家用谁不用谁还两说。我这也是为了大家伙,一块工作了十几年总不能眼瞅着他们到时没饭吃被人赶了出去,你说是不?” “不急不急,没人和你抢,现在办不了,一些具体细节还要等县里再下正式文件,你月底前再来一趟。” 关主任这么说,姜姐也没多想,闲扯几句高高兴兴告辞。关主任斜目目送她离开,抖了抖报纸,继续哼起京戏游览起报纸…… 第四十章 尘埃落定 “哟,小屠?来来来,进来坐。”屠八妹下了班去找关主任,关主任一见她满脸堆笑迎上前,待她进门后他顺手带上办公室门,紧走两步屁颠颠地拉开靠门这边的一张办公桌边上的椅子。 那会的办公室通常都是两三人共用,几张办公桌拼在一块,关主任拉开椅子返身两手搭上屠八妹双肩就把她往椅子上摁。 屠八妹屁股刚沾到椅子就跟烫了般立起,“这张桌子够乱的,是谁的呀?”她从袋子里掏出裹红薯的帕子抖开在桌上扫了几下,又趁势走去另一张办公桌前,动作麻利的把桌上报纸书本拢齐放好,再瞟眼大门,“我这人呀,有个毛病,门关着就喘不过气。” 她边说往门口走去。 “哎呀,什么时候落了这么个毛病?是不胸口闷?来,坐下,我替你看看。”关主任戗上几步欲赶在她开门前挡下她。不想屠八妹脚快,抢先一步敞开了门,她转身笑嘻嘻地说:“不怕你笑话,这寡妇门前是非多。自打我男人死后,一些个心术不正的家伙总爱趁黑敲我家窗子。我呀,索性就敞开大门,门口备盆狗血,谁敢来我就敢泼他一头狗血,让他见不得人!” 关主任笑容僵在脸上,尴尬地抬手摸摸秃了顶的后脑勺,作声不得。 屠八妹在椅子上坐了,又一脸正色地说道:“关主任,您是豆腐房的老领导,德高望重,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我来找您一趟不能给人留下口舌,让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背后对您说三道四,您说是不?” “呵呵,那是,那是……”关主任在自己办公桌后坐了,讪笑道:“那咱们就言正传,你是来办承包手续的是吧?”他说着拉开抽屉,拉开一半,顿会,他又合上,他不能让屠八妹就这样给他拿住。 “关主任。”屠八妹见他把抽屉拉开一半又合上,心里有数了,抢在他开口前先说道:“镇上人都说我泼辣,敢把脸面踩在脚下,他们不是我,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呢?就说那只鸡/吧,我当祖宗似的喂了半年多,眼看着马上要下蛋了,孩子们还眼巴巴指着吃鸡蛋呢!可老话不是说,小孩有吃在后头吗?我要是包下豆腐房不说办得红火,只要肯吃苦舍得下力气,我相信一家子吃穿用戴怕是不用再发愁,您说是不?” 屠八妹这话意思很露骨,首先告诉你她屠八妹不是省油的灯,她是敢把自个脸面踩在脚底下的;再告诉你豆腐房是她全家的希望,你吃了她下蛋的鸡,收了她的礼,你要砸她一家人的饭碗她能饶过你?自己掂量着吧。 关主任当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但就这样让她拿住岂非有失他这主任的面子?眼珠一转,他起身来回踱了几步,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皮鞋,似自言又似说给她听,“天马上热了,这皮鞋穿不住了,脚心都是汗。” 屠八妹自布袋里掏出鞋底,“不怕,再有个三五日鞋我就给你赶出来了。您瞧,这鞋底还差一点就完工,布底子,透气,天再热脚板也不会出汗。我也就是想着赶在天热前给您和您爱人的都做出来,这不,上班我都带着,得空就扎两针。” “小屠啊,”关主任面上颜色好看了些,“这样吧,上午姜玉英来办手续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一些承包细节还要等上面正式文件下来。我让她月底来,你呢,我就给你句实话,你过三五天就来,怎么样?” “那我就谢谢主任关怀,我不打扰你办公,先回了,家里还有一摊事。”从关主任办公室出来,屠八妹扭头,心里暗骂:老狐狸,不就是让我做好鞋子再来,我就做了给你穿着上路,不得好死的! 接下来,连着几日姜姐有事没事就跑来豆腐房视察工作,指使这个指使那个,俨然将自己当成了豆腐房至高无上的领导者。她不在时,公家的买卖,下月又换私人承包,因此大伙都不上心,她来了就积极点做个样子。屠八妹偏不,她不在,屠八妹坐在案板后的木凳上缝着鞋面上的边;她在,屠八妹还是照旧坐在凳上专心缝着鞋边,姜姐不高兴了,不高兴,她得说道说道。 “淑珍啊,你来豆腐房工作也快五年了,你看你这工作态度,上班时间干私人活,你这让我以后怎么服众?” “怎么,这还没走马上任就拿我开刀啦?”屠八妹面上带笑,说出的话让姜姐听着却觉刺耳。 “你也太把自己看高了,我拿你开什么刀?你是豆腐房的元老还是小组长呀?就算我还没把豆腐房包下来,但我现在好歹还是个组长,你这工作态度有问题我就得说你,你看谁上班时间干私活了?” “现在是有人来买豆腐我不卖给人家还是把人赶跑了?我又没耽搁卖豆腐你管我干不干私活呢?等你承包下来你再立规矩不迟,着的哪门子急。” 屠八妹给了她一个白眼,气得姜姐当众指着她说,“别怨我心狠,你就做好下月卷铺盖的准备吧!” 三天后,豆腐房全体人员一早都到齐了,大家聚在豆腐房内静候关主任大驾光临。昨儿下午大家都得到通知,今早关主任过来有事要宣布,姜姐打进门起就满面春风,一副尘埃即将落定的表情。豆腐房的老李头夫妇和傅伢子均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屠八妹。 八点整,关主任胁下夹着公文包来了。 关主任来后打了几句官腔,随后从公文包里抽出几页纸,当众宣读了承包合同,当他念出合同承包人屠淑珍,承办期限为十年后,豆腐房又炸锅了。 “我说关主任你没搞错吧?怎么这承包人打个屁的功夫就变成她屠八妹了?未必我们这些老人都死绝了?”姜姐头一个跳出来发难。 因为关系到自己命运,姜姐又承诺过原班人马一个不动,是以大多数人都站在姜姐这边,强烈要求改换承包人。 关主任把合同放进公文包,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这是上头决定的,承包期以十年为限,所以年龄就占了优势,谁不服,自己去县里找领导反映。” 说完关主任拍拍屁股走了。 他前脚一出门,屠八妹后脚上前给大家鞠了一躬,随后她撩撩头发,扯扯衣襟,这才不慌不忙开口。 第四十一章 老实人发威 “这个豆腐房除去傅伢子你们谁都比我资格老,一天能卖出多少豆腐需要多少人手你们心里都有杆秤。我就长话短说,暂时只留下老李头夫妇和傅伢子,以后豆腐房生意做起来了需要加派人手,到时谁要想来我举双手双脚欢迎。我屠淑珍说到做到,今儿就对不住大家了。” 在屠八妹说出心里都有杆秤时大家伙就站不住脚了,等她说完没被留用的就骚动起来,姜姐更是早按捺不住,这会手一甩,一脸激愤,“你少他娘的在这里假惺惺,没那金钢钻你揽什么瓷器活?那天还劝我慎重考虑,真有你的,屠八妹,这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就是,一点口风没露就变承包人了,真是阴险。” “话不能这么说,关主任不说了,承包人主要看年龄。” 木已成舟,有那见风使舵想留下者开始积极向屠八妹靠拢。 屠八妹不为所动,她说:“不是我心狠要砸大伙饭碗,今天我要心软,那明儿我砸的就是自己饭碗。离下月还有三天,这三天你们来或不来都随你们的心,不来我相信镇上也不会少你们这月一分钱。” “你相信?你算老几?”姜姐点着屠八妹鼻子说,“你以为这承包人指定就是你屠八妹了?做你的春秋大梦!我这就上县里找局领导去,我就不信你还有本事爬上了局长的床,你给我等着!” “你说什么?”屠八妹戗上一步拦住她,“你给我再说一遍?” 姜姐胸脯一挺,声音高了八度,“好话不说二遍,但我说的不是好话,你要没听清我就当着大家伙的面再说一遍,你听好了……”她拍着自己胸口,“我,姜玉英,不相信你那一百来斤还有能耐爬上县领导的床!” “我撕烂你的臭嘴!”屠八妹扑上去撕扯她,两人扭打起来,几个拥护姜姐承包的大妈假借劝架暗中相助,你一拳,她一脚,屠八妹寡不敌众,被身板高大的姜姐死死压倒在地,明里暗里不知挨了多少下。 “哎呀你们这是干什么……”何婶听到动静跌跌撞撞跑进来急得手足无措,她拉开这个,那个又冲上去,正慌得六神无主,平时不哼不哈的老李头抄起一条长板凳横抱在胸暴喝一声:“都给我住手!不住手的我手中板凳可不认人!” 老实人要么不发威,一旦发起威自有一股雷霆之力,当场便将豆腐房一干人等震慑住。何婶不识得老李头,趁别人愣怔之机她赶忙拉起屠八妹,替她拍打着身上尘土。屠八妹悄声说自己没事让她别担心。 “好你个老李头,你是吃错药还是脑袋让石磨压了?”姜姐反应过来立即朝老李头开炮,“你以为她屠八妹是好心留下你呢?做梦去!她这是要把你当牛做马使唤,往后人少了活多了工资一分不会涨,你分不清好赖还向着她,你就等着累死吧!” 老李头重哼一声,将手中板凳摔在她脚下,唬得她弹起往后戗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张嘴欲声讨老李头时,老李头的老伴周大妈端着一板刚做好的豆腐直直朝她走来。明明边上宽天宽地,周大妈偏杵到她面前,绷着一张黑桃老K脸一声不吭。她没打算让,双脚却违背她的大脑指令往边上闪了闪。 待周大妈昂首过去后,姜姐看看大伙,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心发作,又觉过了发作的点。这些年身为小组长豆腐房的日常事务一直她说了算,几时受过别人这样的气?若就这样罢休不是她的性恪。牙一咬,她指指周大妈和老李头,切齿说道:“你们给我等着,别以为这豆腐房就是你们的天下了,我这就上县里找局长去!给我等着!” 姜姐一走,几个不上早班方才暗中相助她的人也悻悻而去,另几个对视一眼,围住屠八妹开始打苦情牌。屠八妹毫不动容,要说困难,这豆腐房谁家又宽裕?老李头夫妇在豆腐房工作十几年,两口子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不说任劳任怨那也是勤勤恳恳,更何况人家还有四个孩子要供养;至于傅伢子,进豆腐房虽不到半年,但平时脏活累活总是抢着干,家中还有一个瘫痪的老母亲需要他奉养,这样的大孝子把他开了良心上过得去吗?是以屠八妹仍是先前那话,今日她若心软明日她就得卷铺盖滚蛋。 几人还想缠着屠八妹继续求情说好话,屠八妹自顾拉着何婶进了藏物间。 藏物间一角叠架着几条长板凳,板凳上搁着几大袋黄豆,靠门这边角落有张小床,屋子里还散着一些零零碎碎的用具。屠八妹用脚把屋中央的用具踢到角落,尔后对何婶说:“明天我让老李头把这屋子上把锁,再好好整理一下,从下月起上班时间重新调整,每天凌晨五点开工。我想让你家老二平时晚上就住在这,省得一来一去路上折腾,你看行不?” 何婶顿时一脸激动,连连点头,“行行行,这有啥不行的?我真是做梦都不敢想我家老二能上镇里来上班,让我说啥好呢?我嘴笨,你别挑理,我心里感激着呢!回去跟他和他阿大一说,他俩父子还不知会乐成啥样儿!” 屠八妹笑笑,“做豆腐也算是门手艺,虽说不比在家种田轻松,但好歹是在屋子里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 何婶两手一拍,“谁说不是呢,咱乡下人能在镇上谋个差事,别的不说,单在乡下往后就没人敢轻看我们一家子。这可都是托了你的福。” “咱们两家不说这客气话,以后老二每天早中饭我管了,晚饭他若愿意回去吃就回去吃,不愿回去就上我家去吃,不在乎多他一张嘴。工资我就按我家老二在粮店做零时工的标准发放,每月三十七块六毛钱,要是生意好以后再往上调整,到了年底我也亏不了他。” 何婶心花怒放,恨不能马上插翅飞回家报告喜迅,但是不行,她还有买卖。想到买卖,她一拍大腿,“看我,光顾着高兴把买卖都忘了,我得出去张罗生意了。” 屠八妹说:“走吧,我去称点肉,你收摊后上我家去,今晚在我家吃了饭你再回。老八还问起过你,老七也是。” “哟,冉妹子问起过我?” 第四十二章 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 “你又是给她做新衣裳又是送吃的,她能不惦记你吗?”说话间两人到了豆腐房外何婶的摊子前,屠八妹弯腰从筐里抱起一颗大白菜,剥着焉了边的白菜叶说,“我也瞧出来了,你是真心喜欢我家老八,要不干脆让她认你做干娘,你看怎么样?” “哎哟天老爷,早起也没听到喜鹊在我家枝头喳喳叫,怎么这好事就都找上我了?不瞒你说,头回你领冉妹子上我家我就有这心,只是没敢跟你张这嘴。” “嗨,多个人疼她那是她的福气,而且她户口上到你家这也是她跟你们一家人的缘份。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称点肉,去晚了尽是别人挑剩的。” “顾冉妈。”何婶拉住屠八妹,“你要是为庆贺包下豆腐房称肉你就去称,我不拦你。要是为请我吃顿饭就不用去了,收摊后我得赶回家做饭。我要不回去他们爷几个饭都吃不到嘴里,没一个会做。” 何婶不去,肉也是要称的,一则,自然是为庆贺;二则,屠八妹要去蔡屠户摊上取猪尿泡。不知是这方子真的管用还是老六终于被打怕了,连着好些天都没再尿过床。 屠八妹走后,余月红从菜场东入口逛过来了,她已连着好些天没进过菜场,这阵子都是她家老邓来买菜。何婶看到她,忙不迭抱起之前屠八妹剥过叶子的大白菜准备送她。所谓饮水思源,先有了顾冉的落户,其次才有她家老二的好事,一颗白菜虽不值钱总是份心意。 “小邓妈,这个……”余月红左顾右盼走到何婶摊前时,何婶堆起满脸笑,手中白菜已呈送出之势,却生生被余月红面上陡现的冷漠给僵在半空。 难道是她看错人?不能啊? 望着余月红背影何婶一脑子浆糊,搞不清什么状况。 肉铺那头,蔡屠户手起刀落,剁下一块猪肉,拎起往秤盘上一扔,笑呵呵地说:“今儿不是周六怎么……”顿会,他赶紧又说:“当我啥也没说。” 屠八妹乐了,“是,没错,以往我只周六给孩子们开次荤,谁让我家孩子多,别说吃肉,就是每月的柴米油盐都得计划着来。但今儿不是周六我也破次例,不为别的,是有值得庆贺的好事。” “好事?啥好事?”蔡屠户问。 “就我们那豆腐房我给承包下来了。” 蔡屠户面上一松,“这的确是件好事,不过这副担子……你一个女人家的……好好干吧,有需要出个力跑个腿的你打个招呼,别硬扛。”说罢他一刀又剁下半斤肉,与先前剁下的一斤一并用草绳串了拎给屠八妹,说是算做一斤。 “你摆什么阔?你家条件比我家强不到哪去。”屠八妹把猪肉打横放在案板上欲去解草绳。 蔡屠户拽过猪肉重又拎起给她,“你就踏实收下,权且算我送你的贺礼,别推来推去叫人看见笑话。” 周围肉铺屠户们都在热火朝天做着生意没人注意他们,孟大给顾客剁着猪蹄更没闲功夫往这边瞅。 “心意领了。”屠八妹推着他胳膊,“身正不怕影子斜,谁爱嚼舌根嚼去,又不费我的口水。另外跟你说下,鞋我过几天做好就给你送来。” “别多话,拿着。”蔡屠户胳膊又伸过来,屠八妹欲待再推回去,来顾客了,为不耽搁蔡屠户做生意她只得从他手里接过猪肉,丢下一句,“那下回我再把钱补上。” 屠八妹拎着猪肉转回豆腐房,何婶一见她,忙上前拖住她,把余月红的事说给她听。 “她没理你?”屠八妹嘴角勾出一丝不屑,“还科级干部呢,就这水平。我跟你说,往后你见到她就朝她跟前吐口水,看她还敢搬翘不!” “你,你俩是不吵架了?” “她那人自以为是,她儿子,就邓光明,看上了我家老三,两人悄悄好上了。结果她知道后不乐意。” “那为啥呀?” “能为啥?谁让人家两口子都是当官的,小芝麻官罢了!可人家那俩眼珠子愣是长到了额头上,瞧不上我们小老百姓,嫌门不当户不对。” “老话说,男往低娶女往高嫁,何况你现在大小也是豆腐房的领导,不比她差!论人才,三丫头又生得跟电影画布上的人儿一般,配小邓还有多,她有什么不满足的?” 何婶的话让屠八妹听了很受用,她细细一想,也对,如今在这豆腐房里她可不是说一不二的领导者吗?用谁不用谁全凭她一句话,虽然没有官衔,但至少在豆腐房这一亩三分地里她说话一言九鼎,她余月红算什么?一个科室里的小科长,说句话有几个人能听? “顾冉妈。”屠八妹进豆腐房后何婶又把她喊出来,面带疑虑,吞吞吐吐问道:“我,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那啥……就是你这承,承包的事,你说还能有,有变数不?” 屠八妹听她问完笑了,“你是担心那姜姐真会去县里闹,然后县里会取消我承包这事,对不?” 何婶点头,眼睛不敢看她,嗫嚅道:“我,我是想,想着这事要是还没稳妥,我回去就先不跟老二和他阿大说,免得他们白高兴一场。” “你呀,我就给你一颗定心丸,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我这白纸黑字签字画押办了手续的她去闹能顶什么用?她也就是不甘心嘴上喊喊而已,我和她共事好几年还能不知道她几斤几两?别说她不会去,她就是真舍得花路费跑趟县里,那局长办公室的大门朝哪开她都摸不着方向。” 屠八妹说的没错,姜姐自然不会白花路费钱跑趟县里,但这口气她也不会轻易咽下。屠八妹接手承包的头一天,一大早刚打开门做生意,连着三天没露面的姜姐一脸不善地走来。 “我跟你说,这豆腐可不敢吃……”姜脸守在门外,来个人买豆腐她就在边上拦阻,“原本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可有些人就好搞歪风邪气,又是送鸡又是送鞋,把豆腐的清誉都给糟蹋了!这样心术不正的人做出的豆腐吃了心也会长歪,我奉劝大家还是别吃的好……” 第四十三章 买一送一 小镇职工带家属总共三万来人口,姜姐又在豆腐房干了十几年,来买豆腐的都知道她是豆腐房的老人。早些年过年过节排队凭票购豆腐时不少人走过她的关系,这会她守在门口大多数人都不好驳她面子,且豆腐可吃不可吃,一天不吃也死不了人。不少人走到门口被她劝走,一些个爱挑是非的大妈大婶则挎着菜篮子问起详情,不一会豆腐房门外就聚拢一群大妈,其中有几个还帮着姜姐劝阻大家不要买豆腐。 何婶在外敢怒不敢言,老李头夫妇和傅伢子在内围着屠八妹讨主意,江有春坐在一旁默默无语。 屠八妹瞟眼大门外,一脸平静地说:“先由着她折腾,我就不信她能守上一天,还能接着守个两天、三天、一个月不成?我也不信这镇上人从此还不吃豆腐了!” 她话落音后江有春突然站起朝外走去,屠八妹喊住他,问他去干嘛?他说出去跟他阿娘何婶说几句话。屠八妹点头,她还以为他是要出去找姜姐麻烦。 何婶见江有春过来赶紧扯住他问,“你婶有主意没,不会由着她这样闹吧?” 江有春跟何婶嘀咕了几句,何婶听后瞪大眼,嘴张了张,愣怔半晌方说:“那……咱,咱不会亏死去?” “阿娘!”江有春说:“婶有难处咱要不要帮?” “帮。但,但咱也不能亏着自己去帮呀?” “你放心,婶说的有道理,她闹一天两天闹不了一个月。亏也就亏个几天。你再想想,你都是冉妹子的干娘了,亏几天赚个干女儿不合算吗?” 江有春回豆腐房后,一大爷来何婶摊上问小菜价,随后往豆腐房这边看眼,又跟何婶说了几句话后就朝豆腐房走来。 “这豆腐不能买……”姜姐等人拦住那大爷,不料人家不买账,“我不买你送我把小菜?这买斤豆腐送把小菜,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去?”大爷推开姜姐,走进豆腐房中气十足地喝道:“来斤豆腐。” “好嘞,一斤豆腐。”屠八妹手脚麻利地铲起几块豆腐搁进大爷的菜篮子里,收了钱后她扯起嗓门大声喊道:“大爷您慢走,以后常来。” 大爷乐呵呵地挎着篮子转身直奔何婶的菜摊,一把小菜要不了几分钱,但世上大多数人都是爱贪小便宜的,这买一送一极大刺激了大家的神经,就连之前帮着姜姐撵人的几个大妈都冲进去买豆腐去了,不一会豆腐房门口就挤满人。 “都有都有,一个个来,这是你的一斤拿好,这是你的……”屠八妹忙不过手脚,她已经从来买豆腐的人嘴里得知详情,心下对何婶母子感激不已,敢情江有春前面出去找何婶是出主意去了,她就说江有春这人不错还真没看走眼,亏他想得出这样的好办法。 “屠八妹,这么不要脸的事情你都干得出来,买斤豆腐送把小菜,你怎么不把自己给送出去……”姜姐气急败坏冲上前指着屠八妹鼻子骂道。 “我高兴我就送,今儿是我承包的头一天,我不光送小菜我还送豆渣。”屠八妹随既昂头高声喊道:“大家听好了,头天开张,买斤豆腐送半斤豆渣,不要豆渣的可以换豆浆,要豆浆的赶紧回去取水壶装豆浆了啊……” 不要钱白送的东西都是好的,屠八妹这一嗓子喊下去比送小菜还带劲,不少人返身跑回家取水壶杯子去了。 豆腐房内,老李头夫妇他们几个也跟陀螺似的转起来,豆腐不能过夜,做多了卖不完馊掉的是豆腐,倒掉的可就是钱。这会生意好屠八妹让他们把昨晚泡好的豆子都做成豆腐,她说今儿不赚钱,就图个热闹,这门前热闹了,不怕往后没生意做。 买豆腐送豆渣豆浆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传开后,前来买豆腐的人越来越多。姜姐眼见大势已去,再骂也无济于事,脚一跺,只得撤了。 买菜的高峰一个是上午八到十点,一个是中午下班时分,那些双职工家里没有老人帮着买菜的,下班后要么男的来买菜,要么女的来买,菜市场陆续涌进不少人。听说买豆腐送豆渣豆浆的消息后,豆腐房门口又迎来一个小高潮,屠八妹趁势对外宣布,承包头三天都送豆渣豆浆,把动静闹大,让大家都知道如今的豆腐房不同往日,只要他们心里想着豆腐房就不怕他们不往豆腐房来。 下午三点豆腐卖完后,屠八妹搂着装钱的匣子和算盘进了藏物间,藏物间小床上的被褥被单已焕然一新。她盘起一条腿侧坐在床边,数完钱扒拉扒拉算盘发现,扣除何婶的小菜钱之外居然还小赚二十来块。她又扒拉算盘珠子把送的豆渣豆浆折合成钱,再加上赚的二十来块,这一算不得了,一年下来她自己净得的那一份竟比原来的工资每月翻了三倍多,这还不算节假日的销量。 自打男人死后屠八妹头一回感受到生活的阳光在向她招手,只要勤扒苦做,将来女儿们的嫁妆都不必再愁。她心里高兴,攥着一沓钞票,眼泪却吧哒吧哒往下掉,何婶进来看到吓一跳。 “顾冉妈,亏了多少?”何婶凑到她跟前小心翼翼问道。 屠八妹抹把脸,撂下钱,紧紧拉着何婶两只手,想笑,却把眼泪又挤了下来。 “万事开头难,亏了就亏了,大不了把这豆腐房让给那女的,咱再另找份事做。”何婶劝慰她道。 屠八妹拍拍她手,偏头擦掉眼角的泪,再张嘴长出口气,这才对何婶说道:“没亏,还赚了点。” “还、还赚了?”何婶让她闹得一时转不弯,眼瞪老大。 “嗯。”屠八妹点头,她拿起那沓钞票,抽出十块整钱塞到何婶手上,“这个你拿着,今儿要不是你家有春出的好主意我还开不了这个窍。” 钱是个好东西,何婶捏着这十块钱感觉份量比一只鸡还重,自家养的鸡没兑成钞票前对她而言仅仅只是一只鸡,远远不及手中这张“工农兵”的份量重。她捏着钱,想退还屠八妹又不舍,表情很是滑稽。 第四十四章 顾西失踪 屠八妹一脸真诚地说:“我真心诚意给你,你就踏踏实实收下,今儿要不是你们母子出手相助,这会我指不定还守着几大板卖不出去的豆腐发愁呢。” “那,那我就收下了。”何婶翻出缝在裤腰带上的钱袋子,小心把钱卷着塞进去,抚平衣襟,她想起一事,早上出门时江富海特意叮嘱过她,“顾冉妈,那什么,我这还有个事跟你说下。” 屠八妹喜滋滋的用橡皮筋箍着面值不等的毛钞,闻言头也不抬,“什么事,说吧。” “是这么个事,嗣春他阿大说,这认干闺女得有个仪式。咱乡下人破礼数多,你别见怪。” “哦,”屠八妹抬眼看何婶,“那江大哥想怎样?” 何婶赔笑说,“他也没想怎样,就是让我问问你,他想礼拜天让你带冉妹子上我家吃顿饭,让冉妹子见见上面几个哥哥。你看……能行不?” 屠八妹以为还要搞多大个阵仗,吃顿饭,认认人,有何不可?当下爽快应承,“这是应当的,我本也想着挑个日子领她上你们家去,把家里人都认认全。那这个礼拜天下午,我就让我家老大把她、还有老七都送到这来。到时我领她俩和你一块去,她俩打小就形影不离,要是只带老八去老七在家会哭闹不休。” 老七顾西是屠八妹的心头肉,不管什么事她都忘不了老七,但是老七却失踪不见了。 屠八妹到家是四点过几分的样子,平常顾西和顾冉不是在家门前玩就是家里玩,若在家里玩她只要喊一声,顾西就会跟小鸟一样飞出投入她怀抱。可今天屋门口就顾冉一人,她不知打哪捡到一颗玻璃珠,背对屠八妹蹲在沟边正往松软的泥地里用劲摁着玻璃珠,在她脚边已有一串杂乱的玻璃珠孔。 “西西呢,怎么就你一人。” 听到屠八妹声音,顾冉腾的起身掉转头,瞪着乌黑的眼睛看着走过来的屠八妹。 “看你这一身,脏得要死,我这一天尽跟在你屁股后头帮你洗衣服了。”屠八妹嫌弃的上下扫她一眼,又往屋子里瞄了瞄,“西西呢?她上哪去了?” 顾冉低头搓着黏在玻璃珠上的泥,声音里透出点委屈,“冬莲说躲猫猫,然后……然后我就,我就找不到她们……躲不见了。” “冬莲是你叫的?那是你五姐,没大没小会让人说你没家教,以后不能乱叫名字知道没?”屠八妹说着抬脚进屋,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 老四顾春芳在里屋看书,老六顾秋水也不在家,学校早几天就考完试放暑假了,今天下午取成绩单和暑假作业,屠八妹想顾西一定是老五和老六领着玩去了,也就没放在心上。进屋后她先去猪圈打了个转,又在地里摘了些长豆角和西红柿以及辣椒等小菜,返回厨房她坐在小板凳上择菜,隔着里屋窗子瞟眼老四,嘴里开始念叨,“成天就知道看书,我头天承包豆腐房也不说问下生意如何,一个女孩子考个中专师范将来有份正式工作就行了,非得念什么高中。早毕业早帮衬家里,一点不懂事。” 老四坐在床前,眼睛盯着书本,顺嘴问了句,“今天生意怎么样?” “你现在想起问了?我还不爱告诉你!”屠八妹觉得她语气太敷衍了事,心里有脾气,有脾气她就要给她找点事,“去,给老八拎到水管前把她脸和手洗洗。” 老四知道她若抗命不遵的后果,她起身在外屋铁丝上扯下根毛巾,出来牵上顾冉去了水管前。老四拧开水笼头弯腰搓着毛巾,没提防顾冉忽拽着她衣摆欠身伸出一手去堵水笼头。立时,水花四溅,喷了老四一脸,顾冉乐得“咯咯”笑。 “难怪妈不喜欢你,真是讨厌!”老四抹把脸,拧干毛巾没好气地替顾冉擦着脸,顾冉脑袋不停扭动,喊着叫着说她弄疼了自己。“那我叫妈来给你洗,行不?”顾冉摇头,“不要!”老四说,“那你就老实点,再捣乱我就把妈喊来。” 洗完脸和手,老四看顾冉大脚趾头的指甲盖里有泥土,她皱下眉,蹲下把顾冉抱到自己腿上坐了,刚脱掉她右脚凉鞋就听对面马路上响起嘈杂声,紧接着又看到几个老头老太太颠巴颠巴自余月红家前门跑过,嘴里一路嚷嚷着朝下面去了,耳中隐约听到说是有小孩跑去下谷寨的水库里游泳淹死了。 老四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这些漠不关心,给顾冉洗好脚她带着她回来,走到家门口老六顾秋水也回来了。 “冬莲和西西呢,没跟你一块么?”老四随口问了句。 秋水摇头,说;“我在同学家写暑假作业,没跟她们一起。” 老四“哦”了声,叮嘱顾冉别玩得一身泥就回屋继续看书去了。秋水跟进里屋,摘下书包,摸出成绩单,她刚进屋时看见屠八妹的布袋子挂在外屋床帐后面,知道屠八妹回来了。她走去厨房没看到屠八妹,正要问老四,听到屠八妹在后面菜园子里和人说话,听声音屠八妹在往厨房这边过来。 屠八妹去菜园又摘了些四季豆,她进来后秋水递上成绩单。 “考了多少分。”屠八妹没接她成绩单,朝她手上瞥眼径直往外屋走来。“西西呢?”她在外屋没看到顾西又回头问秋水。 得知秋水没跟老五和顾西在一块,屠八妹从她手上拿过成绩单吩咐她去找找。在这个家里,老五和老六秤不离砣,老五撇下老六带顾西出去玩却又不带顾冉令她觉得有点奇怪。 老六顾秋水在外找了一圈回来说没看见她们。 “死哪去了,看回来我不揭她一层皮!”屠八妹站在灶台边在择四季豆,边上脸盆里摆着之前择好的菜,择好四季豆她端着脸盆出来,老四顾春芳偏头看她一眼,说;“前面我听到有人嚷嚷说好像下谷寨的水库里淹死一个小孩。” “什么?”屠八妹一听,脸色“唰”的变了,她撂下脸盆就朝外奔,“西西!”她两手拢在嘴边四顾大声呼喊着顾西,“村里你都找遍了吗?”她掉头问紧跟她出来的秋水。 第四十五章 虚惊一场 秋水见她脸色渗人,不由退了两步,一双眼紧张得不知往哪安放,结结巴巴嗫嚅几句,屠八妹明白了,一指差点将她戳倒,“回来再找你算账!” 屠八妹奔走在工农村,大声喊着顾西,她心里越来越不安,这会上班的人还没下班,村里除了老人就是小孩,她找到最下面那栋平房时,看见几个小孩在往马路那边跑,她跟上去揪住一小孩,“看见我家冬莲和西西没?” 小孩挣脱她,“没看见。” “你们这是去哪?”她追着问。 另一小孩回头喊了句,“水库淹死一个小孩我们去看看。” 心内仿佛有什么东西顷刻坍塌,屠八妹绷不住了,爆出两声凄厉的嘶吼:“西西!西西!”她哭着喊着踉跄朝前跑去—— “妈,等等我!”老四顾春芳跟了上来,“你先别着急,没准老五领着老七上同学家玩去了呢……” 屠八妹返身拽着她一只手,母女俩急急往下谷寨跑去,跑至半路遇着村里一老头儿,屠八妹哭丧着脸逮着老头儿大声问道:“丁师傅,你是从水库回来的吗?看见我女儿没?” 丁师傅侧耳,摇头,叹气,“看不见,沉水底了,造孽啊。” 屠八妹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妈!”老四一把扶住她,她却扬手照着老四脸上狠狠甩下一巴掌,“你是个死人呐?你一天在家什么事也不管,老七要是没了你那书也别读了!” 老四捂脸不敢委屈。 屠八妹撂下她呼天抢地朝前奔去。 水库前围了好些人,屠八妹跌跌撞撞一路哭喊着跑来,一些村里认得她的人回头奇怪地盯着她。她浑然不觉,奔至水库边,跪倒在地,捶胸嚎啕大哭。 老四跟上来察觉四周目光有异,正纳闷,猛瞥见不远处袁大妈瘫坐在地,满脸泪痕,此刻正一脸疑惑地朝她们这边看来。老四紧走几步上前,拽扯屠八妹,“妈,不是老七,快起来。” 哭声“嘎然”而止,下一秒屠八妹已一骨碌爬起,她紧紧拽住老四,“你刚说什么,不是老七?” “是袁大妈的大孙子。”边上有人小声说。 屠八妹“啊”了声,老四下巴一抬,示意她袁大妈在那边,她推开老四急急朝袁大妈走去。 袁大妈在问她小孙子袁斌话,袁斌十岁左右,生得虎头虎脑,他眼里满是惊恐,不停点着头,待屠八妹母女走到近前时袁大妈又放声大哭起来。 屠八妹把袁斌扯到一旁,“你看到我家顾西没?” 袁斌抽噎着摇头。 屠八妹仍不放心,看眼袁大妈,又悄声问他,“那沉下去的是谁?” 袁斌抽得脑袋一颤一颤的,“我……我哥。” “这个死丁老头,半条命都要让他吓没了!”回去的路上屠八妹愤愤不已。 老四说:“丁大伯耳背,他可能没听清。” “你这一天太不管事。”屠八妹数落老四,“书读得再多,上不知孝顺父母,下不知爱护弟妹,有什么用?难道书本上教你无情无义只管自己的吗?” 老四不敢出声,她们中学部比小学部晚放假两天,她要后天才取成绩单,今天她一天都在家竟不知老五何时回来过?也不知她几时将顾西领了出去? 母女俩快走到工农村时迎面碰上顾爱民,顾爱民下班回家听老六说她们跑去水库找顾西后赶了来。从顾爱民嘴里得知老五和顾西还没回来,屠八妹又急起来,一路不是骂老五就是骂老四。娘儿仨回到家,建新也回来了,老五和顾西仍不见人影。 “西西到底是不是跟你五姐在一块?”屠八妹叫过顾冉问道。 “是。”顾冉吐字异常清晰,“五姐说玩躲猫猫,让我靠墙闭上眼,她说可以转身才能转。她骗人,她一直不说话。” 屠八妹下令:“老六在家看老八,其他人都跟我出去找,找不到你们一个个也都不用回来了。” 几人得令,分头寻找,建新在三食堂碰上下班回来的邓光明。自上回的事以后邓光明没来找过她,她也没去找过邓光明,两人一直在冷战。这会看到邓光明,她掉转头就往回走。 邓光明紧蹬几脚追上来横车挡在她面前。 建新脸一沉:“好狗不挡道,让开!” 邓光明一本正经地说:“你有气冲我来,何苦骂自己。” 建新眉一扬:“你什么意思?” 邓光明仍是一本正经地说:“人以群分,物以类聚。” 建新眼一翻:“滚!” 邓光明问她:“往前滚还是往后滚?往后滚估计有难度。” 建新再翻一眼,屁股一扭,掉转头又往上走,她边走边用右手拢在嘴边喊着冬莲和顾西。邓光明微一怔,随既脚一蹬,追了上去。他告诉建新说他一小时前在上面工厂老门哨的双桥那儿看到过她俩,一起的还有几个小孩,应该是老五的同学。 “她带老七跑到双桥去了?”建新脱口问。 “是啊,我也奇怪,还曾问过冬莲怎么带顾西跑这么远来玩?她没理我,还冲我吐口水。” 建新白他一眼,“我妈在下面找她们,你骑车去告诉我妈一声,让她别着急,我去前面拦我大姐。” 邓光明道声“好”,他骑车刚进村又碰到顾爱民,得知建新去拦顾拥军后,爱民匆匆追了上去。邓光明继续去下面找屠八妹,找了一圈没找着,他转回屠八妹家,猫耳和老四在门口说话,猫耳在向老四了解情况。 “她们在上面双桥。”邓光明过来告诉他们。 “把你车借我。”猫耳不由分说抓住他自行车笼头,老四说,“猫耳哥,我也去。” 猫耳掉转车头,老四屁股刚沾到车后座板,屠八妹就从斜后山的平房后冒出头来。 “妈,找着了。”老四赶忙迎上前。 “屠姨,冬莲领着顾西在双桥那儿玩。”邓光明也迎上前说。 屠八妹得知她俩消息,顿时心下稍安,猫耳说,“我带春芳上去看看。” “我也去。”屠八妹此时顾不上别的,她让老四坐前面,她自己坐后面,猫耳载着她俩一路奋力蹬着自行车往小镇东边老门哨方向而去。 “妈……”顾拥军和建新及爱民已在双桥,看见猫耳,顾拥军心里“咯噔”一下。 “妈,我刚问过老门哨里站岗的,他说看见几个小孩往洞子方向去了。”建新说。 “那还愣着干什么?追!” 第四十六集 丁字路口 孝坪镇被当地人称为世外桃源,因为进孝坪镇必经一个长达八百米的天然溶洞,洞中有条阴河,深不见底,只闻水声。由东往西贯穿小镇的小溪水就从阴河中流出。 此洞两头宽敞,中间狭窄,中间仅能供一辆客车通行,是以洞外两头设卡,这边车辆放行那边就禁行。洞内虽有十几盏照明灯但能见度差,左边地势高的是通道,右边是阴河,通道边的防护堤据说是解放后修建的,解放前人们步行过洞常有失足掉落阴河事件发生。 顾拥军载着建新和爱民,猫耳载着屠八妹和春芳,几人一路骑到洞口都没见着老五她们。建新去卡子里问询,值勤的人说没注意是否有几个小孩进过洞。简短商议后,几人决定步行过洞,这会已近黄昏,洞内能见度更低,到了晚上洞内还会有猫头鹰和蝙蝠出现。 “她们就几个小孩,还带着西西,不可能跑去洞外吧?这么远的路呢。”进洞后建新提出质疑。 屠八妹恨得老五牙痒,她说:“我们从下面一路上来都没看见她们,那老岗哨的人不说看见她们往洞子这边来了吗?趁着天没黑赶紧过洞去找,别废话了,搞得心里七上八下。” 一行人继续前行,在洞子另一头的马路上,老五背着顾西,脖子上吊着书包,同行的还有四个女孩。走到前方丁字路口,几人傻眼了。 前面是梯田,左边是沥青马路,右边是水泥马路,一高个女孩问老五,“顾冬莲,香港在哪?我们要走哪条路?” “别吵,我想想。”老五左右看看,心里一团乱麻。她还是头回走出洞子走出小镇,在这之前她满心以为走出洞子香港就近在咫尺。 “五姐,我想回家,我想妈妈。”顾西声音带出哭腔。 “等会到了香港我给你买好多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给妈也买。”老五哄着她说。 十二岁的顾冬莲站在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此刻她还不知道十二年后命运会又一次将她推到这条丁字路口,让她再次面临艰难选择。 “往这边走。”几经斟酌,老五下巴朝左边一点,理由她觉得沥青马路看去要比水泥马路高级,她分析香港应该是在高级的一边。 几个人里老五年龄最大,为看护下面的妹妹,她和老六都是八岁才读书。决定要走的路后,她把腰微往下弯了弯,将顾西往背上拱了拱,随后鼓舞同伴,“香港就在前面,马上就到了,加把劲,跟我走。” “还有多远啊……”走一阵后,一胖女孩走不动了,之前那高个女孩问老五,“顾冬莲,你说香港遍地是黄金,是真的吗?”老五对她的质疑很不满,“当然是真的!到了香港我们再也不用读书,不用害怕考试。那儿不仅遍地黄金,树上还结满鸡蛋,手一伸就能摘到,骗你不是人!” 再往前行是田湾镇,同样是镇,但田湾镇和孝坪镇则不可同日而语。孝坪镇因坐落有兵工厂的缘故,厂里每年又会有部里分派下来的大学生,因此孝坪镇更像是一座浓缩版的小城市,镇上人的衣着品味及建筑设施非周边其他小镇可比。 田湾镇入目所见皆是低矮的房舍,和梦想中的香港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简直就跟到了乡下一样。大失所望下,一年龄小点的女孩忍不住哭起来,她一哭,顾西“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上了。 此时,暮色初降,前路又望不到尽头,老五心里也开始有些着慌,她一边哄着顾西一边举目四顾。 前面路边有间土砖房,门口搭有简易棚子,棚子上挂有半块破布帘,里面隐约有人。高个女孩唆使老五前去打听,老五牵着哭泣的顾西过去,探头往布帘内一看,里面有个农妇背对她们坐在灶前低头往灶炉里添着柴。老五鼻子里嗅到红薯香,她那早已吃腻红薯的肠胃开始蠕动,走了这么远的路早饿得前心贴后背。 “大婶。”老五咽口口水,“你知道香港还有多远吗?” 农妇回过头,一脸迷登(注释:懵懂)。 老五垂头丧气转回小伙伴身边,无功而返。 “五姐,我饿……”顾西先哭着要妈妈,这会哭着喊饿。 老五和小伙伴商量用书去跟农妇换红薯,她动员她们,去香港后反正不再读书要书也没用,让她们把书包里的书都拿出来当废纸换给农妇。 “那你的呢?”胖女孩问老五,“你的书不换吗?” 老五伸手去扯她书包带子,嘴里理直气壮:“我们不能一次全换光,先拿你们的换,香港还要走上一天才能到。” 她自己的书不动要换别人的,胖女孩揪着自己的书包带子不乐意,老五生气了,拽着人家书包带子往自己面前用力一扯,同时伸手推了她一把,还威胁她,“不给就不带你去香港。” “呜呜……”胖女孩拽扯着书包带子哭了。 “算了我们回去吧……”高个女孩打起退堂鼓,其余两个拿眼看老五,面上呈现犹豫之色。 老五指着提议回去的高个女孩,“你这是动摇军心,早知道就不该带你们出来!” 那女孩和老五吵起来,她俩一吵,顾西哭得更凶了,另外那个哭脸的女孩也是,正闹得不可开交,顾拥军的声音隐隐传来。 顾西哭声立止,抬起泪眼往来时路看去——暮色中,顾拥军蹬着车朝她们这边而来。 “大姐,呜呜……”顾西挣脱老五不顾一切地撒腿朝她跑去。 “别跑当心摔着……”顾拥军心急如焚,紧蹬几脚,快到跟前时她跳下车,顾西哭着跑过来一把紧紧抱住她大腿,哭得稀哩哗啦。“不哭不哭,跟大姐回家。”顾拥军一手扶车一手抱起顾西放在车前让她侧身坐了,“大姐带你回家,不哭了。” “大姐。”老五勾着脑袋过来,顾拥军没好气地推了她一下,“我现在懒得跟你说话,你就等着回去看妈怎么收拾你吧!” 第四十七集 还治其人之身 顾拥军骑车载着顾西往回赶,老五追在车后,几个女孩又追在老五后面。 前面路边,建新靠在树干上休息,她走得脚板生疼正在发牢骚。 “找到了,快看。”顾爱民抬手一指,欣喜向前跑去。 “爱民,你骑车去把妈追回来,告诉她老七找到了。”顾拥军下车抱过顾西让顾爱民去追屠八妹。 猫耳载着屠八妹和老四往水泥马路那边去的,顾爱民骑车过了丁字路口又往前骑了十来分钟便看到他们。出洞子后猫耳问过这边卡子里的人,得到确切消息有六个女孩不久前出了洞子,他们在丁字路口兵分两路,一路往省城也就是田湾镇方向追,一路往县城方向追。猫耳追出一阵后停了下来,他认为她们几个小孩没理由能走这么远,正在请示屠八妹是否掉头顾爱民就来了。 两拨人马在丁字路口胜利会师,屠八妹下车气势汹汹直奔老五,老五撒腿欲跑被建新一把逮住,屠八妹抢上前抡圆胳膊就是一掌。这一掌打得老五左耳失聪半月,也让老五和建新的姐妹情谊破裂长达数十年之久。 “你要死出去就死出去好了,你拐带西西干什么?”屠八妹还要再揍老五时被猫耳拦住,“没见过你这么偏心的,她们都是你的女儿,你这样重一个轻一个,简直就、就不可理喻!” 屠八妹气极,用手点着猫耳,“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想什么,就你那点心思我早看得明明白白。我告诉你,你趁早死心,否则除非我死!”说完她转身抱起顾西,冲顾拥军喝道:“回家!” 顾拥军瞥眼猫耳,眼神复杂,心里暗气他多事。原本他今天的表现在她妈屠八妹那多少能博得点好感,这下好,全让他自己给毁了。 “猫耳哥,我妈那话什么意思啊?”顾拥军骑车载着屠八妹和顾西走后,建新扬颈朝她们看看,又看向猫耳,“难道你是对我大姐……” 猫耳没理她,他黑着脸推过自行车,建新赶紧上前,他却冲老五一挥手:“冬莲,上车。” 老五捂着左耳斜目狠狠剜眼建新,过去分开两腿坐在后座上,猫耳紧蹬几脚踏板载着她扬长而去。 “喂,我脚都要断了凭什么载她不载我?回来!”从洞子外到工农村还有老远的一段路要走,建新气得直跺脚,“我这是招谁惹谁了?” 老四在边上一声冷哼,她气恼不过,扭头瞪老四,“你哼什么哼?”老四怄死人不偿命:“我愿意,我高兴,我闲着没事想哼就哼,你管我呢?” “只要你不冲着我来我才懒得管你,我吃多了撑的!” “原来你还知道。” “我知道什么?” 老四笑,顾爱民也抿唇笑了下。建新看看她俩,又气得跺脚,“你们……我不就是拦了老五一下,她不该打么?闹得人仰马翻,我站一天柜台下班还要跑这么远来找她,我就该死该受累吗?” “好了,春芳又不是有心要针对你。”顾爱民说,“这冬莲也是的,明知道西西是妈的心头肉还把她带出来,这不是找打!” 老四说:“正因为她知道她才这么干的。”见顾爱民一脸问号,老四又说:“你不知道,前面你去追妈的时候,老七跟我们说了,老五是要领着她去香港。老五鬼得很,她是怕万一走迷路香港没去成到时又找不着回家的路。担心妈不会为了她发动大家出来找。带上老七则不同,老七不见了,妈能不管吗?” 顾爱民说:“去香港?她可真行。” 建新说:“这事应该怪猫耳哥,都是他不好,要不是他把香港吹得天花乱坠也不会有今天这事发生。” 老四说:“怪人家猫耳哥干嘛?就因为他刚才没载你你就对他怀恨在心,求着他告诉你歌词时你怎么不说他不好?” 建新侧转身推老四,“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你一天没事老跟我唱什么对台戏?” 两人一言不合动起手来,你一下,她一下,在路边推扯起来。 “你俩要打回家去打,别在外面让人……”顾爱民劝架劝到一半愣住,前面有人骑车过来,天暗看不大清,但看轮廓她觉得像是邓光明。 来人还真是邓光明,猫耳把他车骑走后他觉得自己不能置身事外,遂找人借了辆车一路打听着追到洞外。在洞内他与屠八妹她们被一辆客车一左一右分隔开,快出洞子时撞见猫耳,问过猫耳知道建新在后面他加快速度赶了过来。 一辆车载不了三个人,邓光明正迟疑要不要大家一块走回去,建新就气鼓鼓地走来偏腿上了后座。见他愣着她凶巴巴地说:“走啊,发什么愣?” 邓光明掉转车头,他载着建新走后,老四冷嗤一声,“真是懒人有懒福。二姐,你说他俩的事还能成吗?” 没回应。 老四又问了遍,还是没回应。她侧目,推推顾爱民,“问你话呢,二姐。” “什么?”顾爱民止步,一脸茫然。 “算了,你当我没问。”老四扭头看眼跟在她们身后的四个女孩,语气很是挫败,搞半天顾爱民压根没听她说话。 因老五闹这么一出全家人到晚上八点才吃上饭,两只猪崽也饿得“嗷嗷”叫,屠八妹忙前忙后直到九点半才得闲。她准备做鞋时才想起成绩单的事,平时她并不关心她们三个的学习,但她关心成绩单,关心她们初中毕业后能否考上技校中专谋个铁饭碗。若不能,把学费钱糟蹋了这是她不能容忍的,虽说老四老五老六的学杂费加起来还不到十块钱,可那也是钱,对这个家庭来说还是笔数目不小的钱。 “把成绩单拿来。”屠八妹走去里屋老五正准备上床休息,她左耳嗡嗡响个不停,屠八妹又正好站在她左后方,她没听清屠八妹说的什么,扭头斜眼瞪着屠八妹,眼里隐有一线恨意。 “我让你把成绩单拿来你斜眼瞪我干嘛?”屠八妹抬脚欲上前,顾拥军坐在自己床上叠衣服,见状赶忙起身把她劝到外屋,“肯定没考好,要不她也不能跑出去,回头我看下我说说她。” 今天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屠八妹也折腾得够呛,骂两句便了事,她还要抓紧时间赶做蔡屠户的鞋子。十二点该上床休息时一只鞋还没完工,她想加把劲把这只鞋赶出来做好,这一赶导致她早上六点还在睡梦中。顾拥军见她睡得香甜不忍叫醒她,让她多睡了半小时,待她起来猪喂了,菜地也浇了,她梳洗一番后匆匆赶去豆腐房。还没走到边远远就瞧见有几人捂着鼻子对着豆腐房指指点点。 出什么事了?她心下一沉,紧走几步过去掉头一看,豆腐房的两扇大门上被人泼满了大粪。 第四十八集 见招拆招 “屠包头,你是不是得罪谁了?”有人问屠八妹。 “这还用问?”有人替屠八妹解答,“不然谁会闲着没事把门板当菜地往上泼粪呢?啧,熏死人了。” 谁泼的屠八妹心知肚明,盯着被泼满大粪的两扇门,屠八妹心里泛起阵阵冷笑,昨天她忍了,人家竟将她当成可欺的软柿子。那么好吧,既然忍不能风平浪静,那就以牙还牙好了! 眸光一甩,屠八妹昂首挺胸转去侧门进了豆腐房。 豆腐房里正忙得热火朝天,老李头他们已做好三板豆腐,屠八妹进去时周大妈在纠正江有春滤浆的姿式,指点他如何使用巧劲。老李头在点卤水,傅伢子在煮浆,几人都没注意到站在侧门口的屠八妹。 默默看着忙碌的他们,屠八妹胸中怒火一点点消融,过去她肩挑的就只八个女儿,如今除去八个女儿她还有豆腐房,还有眼前为豆腐房辛勤劳作的四人。她已不是过去的屠八妹,不能再像过去一样由着性子来。不就是门上被泼了粪么?过去她也这样对付过别人,老话不是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么?今天就当是为过去的行为还债好了。 屠八妹抬脚进了豆腐房。 “婶,你来了。”江有春一抬眼看见屠八妹,略带拘谨地冲她打了声招呼。 周大妈扭头看她一眼,随后端起一板豆腐欲朝大门口走去。“等会,周姐。”屠八妹叫住她,“今天改在侧门卖豆腐,有春,等会再滤浆,咱们先把卖豆腐的案板拖去侧门那边。” 豆腐房的侧门正对着菜市场的南面出口,仅容一人进出,严格说来它只能算是半扇门,还是前年姜姐带人拆掉几块木板开出的这扇小门,为的是方便自己人上班时抽空去菜场买个菜什么的。 案板搬到侧门来后屠八妹突然发现这边位置更好,而大门位于菜市场尾部,一般人家特意来买豆腐才会绕去那边。现在搬到这边则不同,那些来买菜可买可不买豆腐的人路过兴许顺手就会买上几块豆腐。这个发现让屠八妹很兴奋,她拍手向大家宣告,说以后都改在侧门卖豆腐,等会下午收工后就把侧门扒开扩建成大门。 屠八妹的主意得到大家赞同,江有春在她说话时就将三板做好的豆腐搬了过来。白嫩嫩的水豆腐在侧门一现身,立即就过来两个挎着菜篮子的老太太,屠八妹趁势扯起嗓子探头大喊:“买豆腐送豆渣豆浆了。” 不一会侧门前就挤满买豆腐的老头老太太们,场面比昨天还火爆。 “顾冉妈。”何婶在外踮脚喊屠八妹,屠八妹铲起四两豆腐侧目看向她,她张张嘴,指指大门那边,示意有情况。 “你先把菜摊挪过来,有话等会再说。”屠八妹大声告诉她。 何婶点点头转身去了。 一番忙碌过后,屠八妹这才告知他们几个情况,周大妈说:“这姜玉英做事也太出格,昨天闹了一场还不解气。” “随她去吧。”屠八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咱们把大门改在这边,她要敢往这边泼粪把菜市场弄得臭气熏天,那她得罪的可不单是我们豆腐房,到时不用我们出手自有人找她麻烦。至于那边,她爱泼泼去,大不了她前脚泼咱们后脚清洗掉就是,只要她有那精力和闲功夫由着她去折腾吧!” 老李头夸屠八妹,说她当上包头后到底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屠八妹说:“嗨,这到哪座山头就唱哪座山头的歌,我去开大门。傅伢子,把橡皮管接到水笼头上拖去大门外,有春你去把你睡的房间门后的竹扫把拿上,就辛苦你俩把大门清洗干净。” 江有春说:“干这点活有啥辛苦的,跟下田种地没法比。” 江有春和傅伢子刚把大门清洗干净就有大单生意上门,有人家里老了人(过世),但凡有红白喜事豆腐是招待亲朋好友必不可少的一道主菜。而镇上习俗老了人灵柩又要摆放三天才能安葬,这就意味着屠八妹不用为这三天的豆腐销量发愁。 何婶知道后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昨天看见屠八妹掉泪她嘴上劝慰大不了另找份事做,心里却是一万个不愿意。她对豆腐房生死存亡的关心一点不比屠八妹少,儿子在镇上做事她和江富海都自觉脸上无比有光,先前她背着一篓菜走来见大门被人泼了粪吓得六神无主,她担心豆腐房生意做不下去她儿子会被灰溜溜退回乡下,那样他们全家都会让人耻笑,以后在乡下也别想抬起头来。 下午两点不到豆腐全部售空,屠八妹让老李头他们把明天做豆腐的黄豆泡上,多泡五十斤,她自己跑去找人来扩建侧门。豆腐房从上到下都是木质建筑,改装一扇门难度不大,忙活到晚上六点多便大功告成。 “有春,今天就别回去了,上我家去吃顿饭吧。”屠八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喊上江有春跟她一块去。 江有春说:“不了,婶,我阿娘走时交待过让我晚上回去吃饭,说是有事。” “那行,你路上当心点,吃完饭想跟家里歇着也行,只要明早五点前赶到豆腐房就可以。” “好,那婶我回了。” “去吧。” 屠八妹提着布袋子心情愉悦地往家赶,路过三食堂见前面袁大妈家的屋门口围了一大群人,里面隐约传出撕心裂肺地嚎啕声。她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看看,就见刘大妈从三食堂边上的小路上过来。 “怎么样,尸体打捞上来了?”她迎上刘大妈,早上她在去豆腐房的途中听人说,昨晚袁大妈儿子单位的人打捞到半夜愣不见人影。 “作孽哟,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世上最让人断肠的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两口子哭得背过几回气……”刘大妈摇头叹息不止。 屠八妹心下戚戚,昨天她误以为淹死的是顾西,那揪心揪肺的滋味现在想起都还隐隐扯出一丝疼痛。 “这说来也怪,袁家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到袁昌胜这终于有了两个儿子,这下又只剩袁斌一根独苗了。”刘大妈说着又叹了口气。 屠八妹下巴朝马路边的小溪一扬,“村里这些孩子以前不都在家门口这条小溪里游泳,怎么好好的跑去水库,这也真是让人鬼缠了。” 两人说着话到了她们所住的平房档头,屠八妹远远听见建新尖着嗓子在家嚷嚷,不知又在抽什么风。 第四十九章 戾气 厨房里,排水沟这边顾拥军在给顾西和顾冉洗澡,灶那边老六坐在小板凳上在铡猪草,老五蹲她边上在啃生红薯。放痨的红薯吃起来松脆甜。在她们旁边的灶上铁锅里焖着给屠八妹留的饭菜,灶膛里燃着忽明忽暗的火苗,半截柴火棍子露在灶膛外。 “……别以为不开口我就不知道是谁干的,现在乖乖交出来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等我查到证据看我不剁掉她的手!”建新在里屋翻箱倒柜搜寻她的雪花膏。 老四坐在桌边拿着笔在给顾爱民讲解几何题,听建新嚷得动静大了,她回头说:“你好好找下,只这么大点的屋子就是藏还能藏到哪去?” “我就放在我床头,中午洗脸我还用过的,现在找遍了也没瞧见,不是有人故意藏起来了是什么?” 她一边愤愤嚷着一边隔着厨房窗子朝老五瞪去。 察觉到建新的目光,老五斜眼瞟过来,两人视线相撞,她恶狠狠地咬了口红薯。今儿一觉醒来她左耳不再嗡嗡响,但周遭却安静不少,别人讲话的声音她有时听着感觉远在天边。她悄悄做过测试,发现别人在她左边说话她听不真切,她将一切都归咎在建新头上。为报复,她把建新的雪花膏扔去了猪圈茅坑里,还把建新中午拿回来的一双凉鞋绊子剪断了。 顾爱民说:“你看下床底下,拿手电筒照照,会不会掉在床下面。” 建新从外屋拿了手电筒,趴在床边探头照了照,又顺手打开床下几双鞋盒在里翻找着。 “好啊,我要你命!”建新怪叫一声从床下捧出一个鞋盒,这会她已然发现她的新凉鞋绊子被剪断了。 “要谁的命啊?”屠八妹的声音从大门外传来。 “妈!”建新刚要冲去厨房又折转身,她捧着鞋盒气急败坏跑到外屋,“你看冬莲干的好事,她还把我的雪花膏藏起来了,我不管,你要给我做主,不然我没法活了……” 她又是跺脚又是扭腰,这双鞋子是上午邓光明去县城专门给她买回来的,是今年最新的款式她很是喜欢。还想着休息时她自己再去县城买套连衣裙来配着穿,这下让老五给她剪了气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 “妈妈,妈妈。”顾西在厨房叫妈妈。 屠八妹把布袋子挂在床帐后,瞥眼建新手里的鞋盒,嘴里应着顾西朝厨房走去。 建新捧着鞋盒跟了过去。 “冬莲,是不是你干的?”屠八妹厉声喝问老五,她一向对败坏东西的行为深恶痛绝。 老五起身瞪着跟在屠八妹身后的建新,又狠狠咬了口红薯。 “肯定是她!”建新冲上前,一掌打掉她手里的红薯,怒不可遏地把鞋盒摔在她脚下,尔后指着她鼻子,“你说,你为什么要搞破坏?还有我的雪花膏你是不是偷出去换钱了?” 顾拥军扭过脸,顾西和顾冉也伸长脖子朝她们看过来。 “你少诬赖好人,你有什么证据?”老五昂头怒目与之对视。 “除了你没有别人会干这事,你还敢抵赖?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建新说罢扬起手,老五上身往后一仰,头一低,卯足劲朝她小腹上撞去——尖叫声中,建新向后倒时,大腿带出了炉灶里半截露在灶外的柴火棍子,倒地时左手胳膊又恰好压在燃着明火的柴火棍子上,疼得她抱着胳膊哭爹叫娘。 一时人仰马翻。 屠八妹的怒骂混杂着建新的尖叫。 老五见势不妙夺路自后门逃蹿而去。 “有本事你就别死回来!”屠八妹追至后门喊道。 老五从菜园钻到刘大妈家的菜地,再又翻到边上另一户人家的菜地,她连翻几家菜地到了斜后山一栋平房前。夏季天黑得晚,四周尚蒙蒙亮,她沿着那栋平房而下朝三食堂那边拐去。 “嗳哟!”老五拐过弯在通向三食堂的小路口撞上一人,那人本是蹲在路口的菜园篱笆边,被她撞一下显然也惊到了。“谁呀?”老五稳住身子定睛一看,“袁斌?你偷偷摸摸躲在这干嘛?” 袁斌嘟哝了一句,老五退后绕到他左边,竖起右耳说:“我没听清你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我哥死了。” “死了就死了,我还巴不得我三姐马上死掉!” 袁斌听她这么说生气推了她一下,“我不想我哥死,他躺在家里头上蒙着布我害怕。” “有个屁用,这也害怕。”老五本想还手,见他一脸泪痕,自己又比他大两岁,因此懒得跟他计较。 耸耸肩,老五抬眼朝袁奶奶家看了看,屋前屋后灯火通明。她想过去,想想,又算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竹篱笆,一时也没地方可去,又不知要干什么。 没意思……老五踹脚竹篱笆,扭头看袁斌,袁斌蹲在一旁拿根小树枝在地上划来划去,老五看他时他也正好抬头朝老五看去。 “你怎么不回家?”他问老五。 “我没家。” “你家呢?” “让大风吹跑了。”老五蹲下身子拿过他手上树枝在地上胡乱划了划,“你又为什么不回家?”老五问他。 袁斌没做声,他怕老五又说他没屁用,家里挤了一屋子人,闹哄哄的,他哥全身蒙着白布躺在木板上他看了害怕才躲出来。 “你哥是让你害死的,所以你不敢回家,对吧?”老五见他不出声于是替他回答道。 “乱讲!是吴老炳说去水库游泳,他们都去,我哥也说去,我才跟着去的。” 吴老炳是村里的坏孩子,十四岁,他爸砍伤人坐牢后他妈带着他妹妹改嫁了。这几年他一直跟着他爷爷奶奶生活,村里大人都说他有爹生没娘教,书念到初一就退学没念了,成天在外打牛(游手好闲),专干偷鸡摸狗的事。 “谁让你们跟他一块玩的。”老五扔了树枝,“他又不是好人,我讨厌死他,有回他从我手上抢过我的黄瓜吃。” 袁斌说了句什么声音小了老五没听清,老五让他再说一遍。他不满,抬高嗓门,“你是不是聋了?” “我妈打的。”老五撇撇嘴。 “啊,你妈给你打聋了?你妈妈真坏。” “你妈才坏!”老五呛他一句,随既又说:“坏的不是我妈,是我三、是顾建新,她才是我们家最坏最坏的!她就是个臭婊\子,我真想一刀剁死她!” 浓浓的暮色罩向大地,老五半边脸隐在暮色中看不真切,对面马路上的路灯投射过来一线昏黄的微光,老五另半边脸落在微光里,眼底戾气毕露。袁斌盯着她愣怔片刻,忽起身掉头跑了。 第五十章 找媒人 老五觉得很扫兴,她本以为袁斌会问她为何痛恨建新到如此地步,最不济也会问下建新到底怎么着她了?她甚至已酝酿好痛斥建新的情绪与说词。不想袁斌却突然撇下她跑了,那些不吐不快的话涌到喉咙管噎得她难受,但她此刻能做的也仅仅只是朝着袁斌跑去的方向愤愤骂句:神经病!以此泄愤。 十点多的时候顾拥军出来找老五,两人围着余月红那栋平房来回绕了两圈,顾拥军懒得再管她甩手回去了。 屠八妹坐在外屋床边的灯下老位置在上鞋子,顾拥军推门进来,她眼皮一抬,朝顾拥军身后扫眼,随后说:“再晚点她要死回来的,找什么找也不嫌累得慌。”顾拥军说:“我去睡了,你也早点睡。” 有活做不到十二点屠八妹通常不会上床,自家八个女儿带她自己的棉鞋单鞋就够得她做,有时还得换工帮别人做,所以没活干的日子几乎不存在。蔡屠户的鞋她已做好一只,手上这只还只上好鞋跟,她偏头瞅眼桌上的钟,还差一刻钟就十一点。想想,她放下鞋篓,扯熄了床边的电灯开关。 屠八妹上床没几分钟虚掩着的门就被轻轻推开,老五蹑手蹑足溜了进来,栓上门,老五又蹑手蹑足朝里屋走去。她一只脚刚探进里屋,建新就掀开毯子坐起,扭头瞪向老五。 为方便大家夜里起来上茅房,厨房后门处有盏灯晚上是不关的,里屋因此有微弱萤光透入,影影绰绰可辨建新面上的怒容。她左手胳膊上缠着一方手帕,屠八妹当时让她把胳膊浸在冷水里泡过,又给她抹了酱油和牙膏,烫伤面积并不大只不过多半会留疤痕,这让爱漂亮的建新无法接受。 黑暗中,两人用目光展开博弈…… 如果眼睛能射出刺来估计她们能把对方射成刺猬。 当博弈欲升级为殴斗,建新趿上鞋发出声响,老五抓过桌上茶壶进入一级防御战备时,屠八妹闭目砸过来一句:“深更半夜要吵着大家睡觉就都给我滚出去,一个都别回来!” 安静了。 屠八妹翻个身,不一会就进入梦乡。 夏季昼长夜短,屠八妹一觉醒来睁开眼外面天已亮,看看时间还才凌晨五点。她轻手轻脚下床,走去厨房打开后院门,迎面吹来的风中带有一星半点的泥土香,令她顿觉神清气爽。她回身熬上猪食煮上红薯后去了菜园。 “早啊!”隔壁刘大妈在菜园浇地,看见她热情打着招呼,“你今天看去气色不错。”刘大妈又夸她。 “昨晚早睡一个时辰,你地里这葱长势挺好,早些天还才冒尖转眼就有一指长。”屠八妹边跟刘大妈说话边往猪圈走去,两只猪崽听到她声音活蹦乱跳挤上前来迎驾,却反遭训斥:“饿不死你们,先老实呆着。” 屠八妹拿过搁在墙角的粪桶和粪勺,掏上半桶粪去了冬瓜地。她刚给冬瓜地淋过肥,顾拥军就挑着两桶水从土坎边过来,两条麻花辫蓬松垂在胸前,脸蛋让扁担压得微微泛红。 “说了让你一次少挑点,宁可多跑一趟。”屠八妹上前接过她肩上扁担,帮着她把水桶撂下,嘴里又数落她一句,“就是喜欢懒婆娘挑重担。” “这拥军越来越像你年轻时的模样。”刘大妈笑呵呵地往这边看过来,她已浇好菜地,她家菜种得不多,就只有白菜、辣椒、葱和大蒜几样。 “我哪有我妈那么能干。”顾拥军冲刘大妈绽放笑颜。 屠八妹说:“像我命不好,一辈子劳累命,还是不要像我的好。” “你的福气在后头。”刘大妈说:“等她们将来一个个都嫁了,一人每月孝敬你几十块钱就够你养老了。” 屠八妹舀水浇着菜地说:“我呀,只要她们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将来别倒过来找我要钱我就烧高香了。” “那不能,这一个个我都看着长大的,你就等着看我说的话应不应验吧。”刘大妈今天心情很好,话也多,她告诉屠八妹,“我家猫耳终于想通愿意进大集体了,昨晚亲口跟我说的。” 顾拥军听她提到猫耳心里漏跳一拍,忙扭过头俯身去摘西红柿地里的黄叶,以防屠八妹看出她面色不对。 “那就好,其实猫耳人不错脑袋瓜还是蛮灵活的,你根本犯不上这么替他操心。”屠八妹嘴上敷衍夸了猫耳一句,心里却对刘大妈的话不以为然,大集体难道没有半点门槛?说什么终于想通搞得好像人家大集体求她家猫耳进似的。 刘大妈是个拿着棒槌当针使的人,听她夸猫耳心里美滋滋的,回到屋就从箱笼里翻出一段素净的细格子花布,这是她在上面大供销社扯给顾拥军做衣裳的,搁箱笼里已有些日子。自那回撞见猫耳在夕阳下痴痴盯着顾拥军后她才知晓猫耳心思,她本打算物色个合适人选上门替猫耳说媒,因余月红突然和屠八妹热乎上,顾拥军又跟她提到邓光明给顾冉上户口一事,她误以为屠八妹相中邓光明做大女婿就把这事耽搁下来。直到余月红和屠八妹干了一架她才知道事情原委,这几\日\她本想好找袁大妈做媒,不想袁大妈的大孙子又赶在这节骨眼上出了事。 这会刘大妈抚摸着那段布,暗在心里搜寻还有谁适合做这个媒人?媒人可不是谁都能做的,亲事成不成,全在媒人一张嘴,得找个能说会道在村里又有些威望之人。 刘大妈搜肠刮肚挨个将村里老人在心里过滤了一遍,想来想去都没人能担当此大任。村里没有,那就只得把目标延伸到村外,扩大到全厂,还得是对她们两家人都有一定了解的才行。 找谁呢?别说,还真让刘大妈想到一人,豆腐房的姜玉英,也就是姜姐。刘大妈拍了一下脑门,暗怪自己怎么早没想到,人家姜玉英是豆腐房的小组长,领导屠八妹好几年;且主业做豆腐,副业做媒,上哪找这么合适的人去? 吃过早饭,刘大妈精神抖擞地出门找姜玉英请她保媒去了…… 第五十一章 这是我的二哥 屠八妹到豆腐房时大家都已忙活一阵了,她拍拍手掌,“不好意思啊,打明儿起我每天五点肯定赶到。” 傅伢子咧嘴笑,说:“屠姨,你现在是这豆腐房的老板,你早点晚点打什么紧,我们几个准点到就行。” 周大妈也说他们两口子上年纪了磕睡少,屠八妹家孩子多事儿多,晚点过来不碍事,他们几个能应付。 “那不行。”屠八妹说:“我不能搞特殊化,大家都一样,往后能在五点前赶到的尽量赶到,谁要有个什么临时情况晚到一会也没关系,咱们齐心协力把生意做上去,年底赚了钱我亏不了大家。” 她这话一出大家干劲更足,一上午紧张忙碌下来几百斤黄豆都变成了白嫩嫩的水豆腐。 中午用餐时间到了,屠八妹从煮豆浆的灶边拿过两个饭盒,她把其中一个递给江有春,江有春接过告诉她,“婶,我阿大让我给你背了一袋刚打下的新米,搁在我睡的屋里,回头收工后我给你背家去。” “哎哟,你看你爸妈……这让我说什么好?” 屠八妹心下过意不去,下午还剩半板豆腐没卖完时她就吩咐下班,她把半板豆腐和几斤豆渣给了何婶,让何婶拿回去分给邻居,也算是让江富海和何婶在乡下邻里面前长长脸。 何婶千恩万谢的收下别提有多高兴。 屠八妹锁上豆腐房大门,对何婶说:“那我就和有春先回去了,哪天有空你和江大哥也上我家去坐坐,啊?” 何婶连连点头,又叮嘱江有春:“春啊,去后帮着干点活儿,别干坐着捧着两手等饭吃。” 江有春说:“我懂得。” “不用不用。”屠八妹说:“他就是上我家去认个门吃个饭,哪还能让他去干活?你就别瞎支使他了。走吧,有春。” 屠八妹和江有春走到小医院那儿,一骑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一台收音机的年轻人上来问屠八妹,“大姐,请问工农村27号怎么走?” “你问就问叫什么大姐,还怕我不告诉你呢?故意把我辈份往小里叫。”屠八妹嘴上这般说心里却乐滋滋的,她抬手一指,“一直往前走,看见路边一个垃圾堆……27号?”她转过脸看那年轻人,“你找猫耳?他就住我家隔壁。” “哟,这么巧?”他反手拍拍车后座上的收音机,“我是看见电线杆上贴的告示送收音机去维修的,猫耳朵维修站。” 上午猫耳带着老五和老六在镇上到处张贴告示,这会他正跟家里挥毫泼墨在一张红纸上写着招牌,老五歪着脑袋边看边赞叹:“啧,猫耳哥哥你真厉害,要是我大姐不跟你好以后我跟你好。” “别胡说!”猫耳吓得手一抖,他用毛笔指着老五,“小心我把你脸涂黑,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许乱说,听见没?” 老五望向边上的老六,“他后面几句说的什么?” 老六羞羞一笑,凑近她右耳根说:“他说不要你跟他好,你没大姐好看。” “你们两个……”猫耳在她俩头上各弹一指,“今天活白干,赏钱没了。” “不行!”老六抗议,“说好一人一毛的,你赖皮我告诉大姐。” “怕了你们。”猫耳在裤兜摸出钱,拿了两毛给老六,“给,拿去买吃的吧。” 她俩拿上钱跑了。 猫耳刷好浆糊出来张贴招牌,屠八妹领着江有春和那年轻人从余月红所住的平房另一头过来,她指指猫耳,“就是他,会不会修我就不知道了。” 年轻人谢过屠八妹,脚一蹬,骑过来停在猫耳身后,“大哥,这是猫耳朵维修站吧?” 猫耳回过头,“没错,你看——”他点着墙上刚糊好的招牌,“猫耳朵维修站,专业维修录音机、收音机、电视机。” 屠八妹听到他喊猫耳做大哥有点犯晕,大哥大姐,这都什么辈? “西西。”她朝屋里喊了一嗓子。 顾西在里屋应了声,人却并没跑出来。 奇怪,屠八妹紧走几步进屋,原来老四顾春芳捧本书在给顾西和顾冉讲童话故事,她俩一边一个偎在她边上听得津津有味。 “来,有春,就放这。”屠八妹回身招呼江有春把米撂下就搁外屋地上,又吩咐顾春芳,“倒杯水来。” “白骨精被孙悟空打死了吗?”顾西追着顾春芳问,顾冉跟着顾西,屠八妹喊顾冉,“小冉过来,江家哥哥来了。” 顾春芳端杯水出来,顾西和顾冉也跟了出来,屠八妹从春芳手里接过水杯递给江有春,又让顾冉叫他,“喊二哥。” “二哥。”嘴甜的顾西抢先叫了。 “你先坐着,我去园子里打个转,一会就来。”屠八妹抬脚朝厨房去了。 “二哥?”顾冉瞪着乌溜溜的眼珠看着江有春,“还有一个哥哥,他来没?” 江有春喝口水,笑笑,“你是小冉吧?你刚说的是嗣春,家里还有大哥、三哥和四哥。上回你见到的是你五哥,明天你去家里就都能见着。” “明天我也去。”顾西说着贴近江有春,扬起小脸蛋很认真地看着他,二哥这个称谓让她觉得很稀奇,家里一直只有姐姐,“二哥。”她又叫了声,一手搭在他腿上,指指顾冉,又指指自己,“她是顾冉,我是顾西,我是她姐姐,我们以前都没有哥哥。” “你乱讲。”顾冉上前推开她,“我有哥哥,这是我的哥哥,我的二哥,不是你的,你才没有哥哥。” 江有春两手握紧杯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西“哇”的一声捂脸哭了,“妈妈,妈妈……” 屠八妹一进厨房就听顾西在哭,她匆匆走来抱起顾西,“不哭不哭,怎么了?” “两个人争哥哥。”顾春芳在里屋看书插了句。 顾冉靠在江有春身上抬眼看着屠八妹,以她的年龄应该并不能理解过户的意思,但她或许又能意识到自己和江家人有某种特殊关系。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这会仗着江有春在边上敢直视屠八妹,清楚明了的当着屠八妹的面重申:“这是我二哥。” 第五十二章 不是乱盖的 “都是都是,是你们俩的。”屠八妹撩起江有春身后铁丝上的毛巾,擦去顾西脸上泪痕,又对江有春笑笑,“她俩这是喜欢你,你就帮我看下她俩,我去园子里掐点菜,早点做饭吃了你早回去休息,这两天辛苦你了。” “婶,真不辛苦,比地里的活路轻松多了。”江有春赶紧说,他还是头回来镇上人家屋里做客,虽说屠八妹家比他家还小,家里摆设也不见得比他家强到哪里去,但他内心还是有着挥之不去的身为乡下人的自卑和局促感。 屠八妹放下顾西忙活去后,江有春觉得自己应该找点事做,一个大男人带俩孩子干坐着不是个事。由于过去老式平房都是外屋连着里屋再加上自建的厨房,一路直通到底,他所坐位置一眼就能看见厨房堆积的柴火。 捡柴火以前是老四老五的职责,后来就过渡成老五和老六,劈柴则是顾拥军和顾爱民的事。女孩子力气有限,江有春把她们劈不动的树根及劈得比较粗糙的都挑了出来,随后挥着斧头驾轻就熟劈起柴来。 他在厨房劈柴,顾西和顾冉又去缠顾春芳讲故事,春芳在看小说让她俩自己一边玩去。因屠八妹让江有春带她俩玩,江有春便叫过她俩,一边劈柴一边给她俩讲“孙悟空大闹天宫”。 “那什么,听我妈说你念过高中,为什么辍学没念了?”春芳听江有春故事讲得不错,挺有条理,遂探头问道。 “乡下只有小学,初高中得去县城念,学杂费带住宿还有每个礼拜一来一去的车费,加起来花销不小,就不想念了。”江有春如实答道。 镇上学校离乡下倒是近,但因为是子弟学校所以只接受厂职工家属的孩子就读,附近乡下的孩子想继续求学就只能去县城。是以大多数乡下孩子在乡里念完小学就算完成终生学业,能念到初中的都没几个,更别提念到高中。 “是你自己不想念了,还是你家里不愿再花钱供你念?”春芳又问。 “……自己不想念了。” 春芳起身走去厨房门口,倚在门边说:“可惜了,你要是继续念完这会正好考完高考,要是考上大学你就能改变这辈子的命运。” 江有春顿会,一斧头下去,立在他面前的一根柴火分为两半倒下,他又拿过一根立在面前,这才说:“没啥可惜的,咱乡下人识几个字就行了。” “哎呀,你说你怎么就闲不住呢?”屠八妹端着一脸盆菜进来,“快歇着,不用你干,头回上我家来吃个饭哪还能让你干活,白天还不够你累的啊?快放下。” 江有春闲不住,坚持要做,屠八妹只好由着他。劈完柴他又拿上锄头去松土修整菜地,屠八妹在家望着他劈好垛得齐整的柴火,忍不住摇头叹息,“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多好,看人家这活干得就是漂亮。” 春芳说:“你想要儿子就是为替你劈柴种菜的啊?新社会男女平等,就你观念落后。” 屠八妹喝道:“你懂个屁!给我一边……” 她话没说完就有歌声穿堂而过飘进耳里,“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心忧愁……” “大哥,你这水平真不是盖的,一个字,牛!”隔壁屋里,那年轻人冲猫耳竖起大拇指,又问他:“多少钱?” 猫耳说:“你看着给吧,多给我接着,少给我也不嫌弃。” “这也没花多少功夫,三下五除二就解决问题,你看我给五毛钱行不?咱俩交个朋友,我叫毛四杰,往后我义务替你宣传你这维修店。” 猫耳咧嘴笑了,“五毛就五毛,你也算给我开了个窍,这以后啊有啥小毛病看来我都得捣鼓久点,这才来钱。” “哥,你对别人这样我不反对,下回我要再有事找上你对我可得手下留情。”毛四杰一下改口与猫耳称兄道弟上了,付过钱,他抱着收音机告辞出来,在门口撞上下班回来的建新。 “哥、哥,住在隔壁的漂亮妹子叫啥?”毛四杰返回猫耳家两眼放光地问道。 “隔壁妹子个个漂亮,八朵金花不知你问的哪一朵。”猫耳收着桌上工具,摇头晃脑吹起方才收音机里播放的歌曲。 “八朵金花?” 猫耳斜瞅他一眼,问:“外地才调来的吧?” 毛四杰面带一点得意,“说我你不知道,说我家老头子你肯定有所耳闻,我爸毛兆祥,大集体未来的厂长。” 猫耳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根本没拿他爹当盘菜,给毛四杰的反应就好比一拳打在棉花里,没劲。 “你爸是毛厂长?”好在刘大妈给了他安慰,刘大妈从外面进来正好听到他介绍他老爸。 厂里前不久从红河分厂调来几个领导干部,其中就有姓毛的,刘大妈有听过,“我家猫耳会进大集体,那要分到你爸下面还要请你在你爸面前替猫耳说说好话。” “那是肯定的,这谁呀?”毛四杰下巴朝猫耳一歪,“我哥。看我这收音机,三两下就给我整好了。这人才啊,回头我就跟我爸推荐推荐,到时让我爸把我哥弄到他手下,没准还能弄个办公室坐坐。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没问题。” 刘大妈喜出望外,还要留他吃晚饭,他说:“不了,我改天再来。” 毛四杰抱着收音机出来,又探头往屠八妹家扫了眼才走。 “以后别瞎求人。”猫耳对刘大妈不满,“认都不认识你跟他多什么话?以后我的事你少跟那瞎管。” 刘大妈说:“我怎么能不管?不管让你打一辈子光棍?” 猫耳笑了,说:“怎么又扯到打光棍上了?这全厂男人打光棍都轮不到你儿子。就你儿子我,那天生就不是打光棍的命!还不是乱盖的,我一定给你弄个漂亮能干的儿媳妇回来,你就等着瞧好了。” 看猫耳得意洋洋的高兴劲,刘大妈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没退休前和姜姐的大姑子是同事,早上她兴冲冲跑去供销社称了几包糖,喊上姜姐的大姑子做陪上姜姐家请她保媒,谁想媒没保成搭上几包糖还听了一肚子闲话。 第五十三章 旧习俗 姜玉英把屠八妹贬得一无是处,说有其母必有其女,极力劝阻刘大妈打消让猫耳找顾拥军的念头。她告诉刘大妈和她大姑子,说屠八妹平时假正经装得跟个贞节烈女似的,实则偷偷让关主任那老色鬼搞了才包下豆腐房。 刘大妈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自己和屠八妹打了多年邻居,对屠八妹的品行还是信得过的。姜姐说刘大妈傻,太老实,受了屠八妹的蒙蔽。最后她拍着胸脯说,一定给猫耳物色个比顾拥军强百倍千倍的好姑娘。就这样,刘大妈带去的糖让她一句话堂而皇之给收下了。 糖没了就没了,刘大妈发愁的是,上哪找个媒人给猫耳说下这门亲事呢? “给我玩,给我玩……” 江有春修整好菜地,他从豆角架上抽根竹子给顾冉做了个人偶玩具,用绳子串着搁桌上缝隙处,两手在桌下扯绳子,人偶能走能坐,顾西和顾冉高兴坏了。他表演过后抓着顾冉手教她操作人偶,顾西在边上急得跳脚,喊着嚷着给她玩会。 “是二哥给我做的,我先玩。”顾冉推开顾西,顾西不干了,“也是我二哥,妈妈说了是你的也是我的。” 两人为是谁的二哥又争起来,江有春怕她俩闹,哄着顾冉让顾西玩会。顾冉听话让了,却又“哼”了声,凑近顾西耳边强调:“是我二哥。”又说:“我还有……有几个呀?”她偏头问江有春。 “五个。”江有春蹲在顾西后面抓着她两手摆弄着人偶说。 “我还有五个哥哥。”顾冉立即向顾西炫耀。 顾西眼睛从人偶上挪开,看看顾冉,嘴张了张,冒出一句:“我有六个姐姐。” “老八有七个姐姐,你只六个,她比你多一个。”建新站在灶旁用抹布包着一根烧红的锯片在粘黏鞋绊子,她插话逗着顾西。 “多嘴,把她惹哭就好。”屠八妹在边上炒菜,闻言瞪了建新一眼。 屠八妹话一落音,顾西就呈现出哭的趋势,让江有春两句话又哄笑了,江有春说:“她还有一个姐姐是你,你有妹妹她没有。” “你还挺会哄小孩。”春芳夸他。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妈,你看啊,这粘上多难看?”建新一掌将鞋子从灶上扫落,屠八妹说,“让你放在那等我来弄你非自己弄,你时间烫久了不就焦了。” 江有春捡起她扫落的鞋子看了看,随后给出一个好主意,“用细塑料管扎朵花粘在上面就遮住了。” 屠八妹一听就指责建新,“不动脑筋,遇事就会发脾气,发脾气顶什么用?多跟有春学学,长个脑袋不光是好看的。” 建新本就擅长钩编花类的活,经江有春点拨后,她用细塑管扎了六朵小花,一只鞋绊上并列粘上三朵。这么一加工,鞋的式样倒比之前更为好看,她这才转怒为喜。 “有春啊,还别说,你这读了年高中就是不一样。” 春芳接过屠八妹的话,“所以我才选择升高中没去考技校和师范,你那天还说我呢。” 让春芳捡漏打了脸,屠八妹倒也没有不悦,她说:“我呀,就等着我们家出你这个女状元给我争口气,在人前露个脸。如果到时你没考上大学看我怎么收拾你就是。” 晚饭上桌后,顾西和顾冉都争着要和江有春挤在一块坐,屠八妹解释说是小孩子爱热闹,家里饭桌上多个新鲜人她们觉得新奇才缠着他,她让江有春别嫌她俩烦。 “喜欢都来不赢咧。”江有春表示并不烦,有俩小孩在边上他还省了拘束,心下求之不得。 吃过饭屠八妹嘱他别回家,路远,早回豆腐房去休息。他嘴上应着,到底还是回了家,进屋就告诉他阿大阿娘说顾冉跟他亲。 江富海眯缝着眼说:“那娃跟咱家有缘,我看啊,早晚是咱家人。” 江嗣春缠着江有春问:“冉妹妹还记得我不?有问过我不?” 江有春逗他,“那是阿大给你挑的媳妇儿,你说她会不会问起你?” “我只想当哥哥。”江嗣春红脸跑开了。 “这个没出息的货。”江富海磕磕烟斗,起身对何婶说,“我去村长家走一趟,你在家琢磨下明晚的酒菜,该准备的就准备起来。” 认干女儿在乡下是件大事,马虎不得,十年****许多习俗随着破四旧被城镇人遗忘舍弃,但在一些乡下却得以传承。 第二天,江富海不仅请来村长及村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作见证,还在院中摆了一桌丰盛的酒席。顾冉又在村中老人指引下按规矩恭恭敬敬给江富海和何婶磕头奉茶,改口管他们叫干大干娘;江富海给了她一个红包,何婶给她戴了把纯银长命锁,随后她在村长介绍下依次见过五个哥哥,这才算礼成。 整个认干女儿的过程还挺顺利,只是中间闹了点小插曲,顾西见顾冉给江家二老磕头她也要跟着磕头,又哭着吵着要长命锁。当着很多人的面屠八妹不好让顾冉摘下来给她戴会,只是哄着顾西说家里有,这才让她安静下来。 开餐前,江富海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鞭炮,让老大挂去院门口的土墙垛上点燃。建新悄声对顾拥军说没想到江家这么看重老八,两家一块吃顿饭意思一下就过去的事搞得这么隆重。屠八妹听见接过话说建新不懂,人家并不是看重老八而是看重她们家。江家在本村是外姓人,攀上镇上人对他们而言能提升他们在乡下的身份地位,人家当然要大张旗鼓宣扬一番。 鞭炮声引来一群小孩,通常鞭炮燃到一半或快燃完时大人就不会再守在边上,一些胆大的孩子便会冲上前争先用脚踩熄引线,孟建波和他哥也在这群孩子当中。 孟建波在乡下打滚一天浑身已脏得跟个泥猴一般,他猫着腰在地上搜寻未燃过的鞭炮,转到院门口无意抬头瞅见从堂屋出来的顾西,他欢呼一声,丢掉捡到的鞭炮就冲了进来。 第五十四章 小河淌水 “去看大肥猪不?”孟建波冲到顾西面前,一脸期待地望着她,不等顾西表态他又去拉她手,“走,我带你去看。” “要吃饭了不去,你自己去玩吧,啊?”屠八妹过来牵起顾西,顾西仰头说:“妈妈,我想去。” “她说想去我带她去。”孟建波急忙去掰扯屠八妹的手,屠八妹还没来得及发话,孟建波就被江家老三拎了起来。 老三将孟建波扔出院外,“别处耍去。” 江家除老二江有春个子偏单瘦点之外,其余几个都挺壮实,尤其江老三长得牛高马大,加之皮肤黑跟个黑脸包公似的,又不苟言笑,村中孩童多半不敢跟他嬉皮笑脸。孟建波却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踉跄几步稳住身子后,他从地上摸起一把石头就砸向老三。 “你个小兔崽子……”老三跨前一步,“快跑!”孟建波他哥冲上来扯着他飞跑而去。 酒菜上桌,江富海请村长讲几句话,村长举杯说既认了干闺女两家往后就算沾了亲,日子长着呢,好好处吧。村长又让江有春敬屠八妹一杯,说是托了屠八妹的福他才得以到镇上做事,嘱他好好干别丢了村里人的脸。 这餐饭吃得屠八妹很是开怀,她的酒量也很惊人,竟不输在坐的所有男人,半斤酒下肚面不红心不跳,村长直夸她是女中豪杰。 “她婶,咱俩喝一个。”江富海举起杯,“这村长说了,咱两家往后就是沾了亲的,家里有啥重活只管让老二捎个话来。我家别的没有,几把力气还是有的,不愁没人干活。” 这话屠八妹听着受用,有江家这几个生龙活虎的小子撑腰,从今往后在镇上她还怕谁敢欺负她们家呢?当然这都是她心里的想法她不会宣之于口。 “干娘,我要吃那个……”顾冉被何婶抱在膝上,她用筷子指着一碗红烧肉,江嗣春马上起身挟了块瘦肉扔进她碗里,缩回手时他瞥见江有春冲他笑,他忙低头大口扒着碗里的饭。 这一幕让顾拥军无意尽收眼底,她看出江有春眼里的意味深长,回去的路上她跟屠八妹说起这事,担心江家人对顾冉好是另有打算。 “想什么呢?”建新说:“我相信他们家不会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见过哪个镇上人会嫁到乡下去的?认他们做干亲已经是给他们天大面子了。” 屠八妹也说顾拥军想多了,“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图个新奇。他没有姐妹,就好比老七老八没有哥哥弟弟一样,见了他们家老二热乎得不行。昨天你是没瞧见,她俩为争哥哥还争哭了。” 顾拥军听她这么说没再多话,她不担心别的,主要是看两家现在关系走得近,担心以后会为此伤和气。 屠八妹摸摸顾冉头,眼睛落到她胸前长命锁上,席间何婶告诉她,这把长命锁还是生老大后她婆婆给老大挂上的。何婶说破四旧那会她用油纸包着在后院地里埋过好几年,曾经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时她也想过偷偷拿去当掉,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好歹能换顿饱饭。只因念着是家中老人传下来的才没舍得当掉。 “你戴了这么久给姐姐戴会,明早还你。”屠八妹从顾冉脖子上取下长命锁,顾冉发怒,叫道:“这是我干娘给我的!”屠八妹一指戳在她额头,“那我现在送你回你干娘家,以后你就呆她家,我们都回去,不管你了。” 顾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一脸气鼓鼓。 “戴几天就还给妹妹,啊?”屠八妹把长命锁给顾西挂上,顾西低头看看,心满意足地“嗯”了声。 屠八妹斜眸,见顾冉小脸绷得紧紧的,便又戳了她一下,“西西成天在家带着你玩,一片破锁让她戴个新鲜劲回头就还你,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再做出这副鬼样子就别跟我们回家。” 母女几个到家后,忙碌一番,屠八妹照例坐在灯下做起针线活。 日子在飞针走线中悄然流逝。 转眼屠八妹承包豆腐房已有一月,除去别的开销仅她自己所得那份就是过去她一月工资的好几倍。开心之余,她给豆腐房每人包了五块钱的红包,说是承包头个月就算自己不赚钱也要给他们发奖金图个好彩头,请他们今后继续帮衬着她把豆腐房生意做好做旺。 她几句话说得大家都很开心,过去的一个月里姜姐纠结豆腐房原先的几个人又来闹来两回,一些风言风语也传到屠八妹耳里。她对此采取不理不睬的态度,后面这十来天姜姐兴许觉得再闹也没意思,事情已成定局,也就没再来闹过了。 而屠八妹自包下豆腐房除去头两天没准时来过,这之后每天她都准时准点到达豆腐房。早上起床她熬上猪食就往豆腐房赶,至于早上吃的红薯她改在每晚睡前煮上,起床后揭开锅红薯还带着温热。她每天起得早,晚上自然就睡得早,要做的鞋子她则利用下午生意清淡卖豆腐时搭着做做,夏天穿凉鞋也不着急等单鞋穿。 屠八妹一心扑在豆腐房,早出早睡,顾拥军和猫耳相处的时间就多了。她每天凌晨和猫耳在菜园都要偷偷说上一会话,晚上屠八妹睡下后她又从后门溜出去和猫耳约会。 这期间,随着两人相处时间的增多,她胆越来越大,两人也不往别处去,每晚都跑去大集体下面的河堤,坐在溪边青石板上,看星星看月亮。猫耳给别人维修电器赚到钱买了把口琴,她有时把头靠在他肩上,有时两人背对背头挨着头,都不说话,她静静听他吹奏“莫斯科效外的晚上”,她说最喜欢夜里坐在溪边,看着流水缓缓从眼前淌过听他吹这曲子,感觉旋律就像飘浮在水面,那感觉,她喜欢。 但愿从今后我俩永不分…… 星空下,当猫耳又吹出这句时,她一手抱膝一手在水面上拂动,声音透出几分空灵,“猫耳哥,你说,我们会分开吗?” 第五十五章 通风报信 皎洁的月光照在河面,波光粼粼,两岸蛙鸣让夜更为寂静。 猫耳停止吹奏,他转过身,她也跟着转过来,他搂着她肩膀,“如果你担心咱们不如跟你妈挑明,总这样偷偷摸摸也不是办法。要不,看哪天你妈心情好的时候我去跟她说,怎么样?” 顾拥军把头靠在猫耳肩上,默默看着河对岸忽明忽暗的萤火虫。连日来的晨昏相处与耳鬓厮磨,使她对猫耳的感情突飞猛进;如果说她之前对猫耳的承诺刀架脖子上也跟定他,只是一时为情所迷还有点口不应心的话;那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对他的感情已得到进一步升华。 “恋爱自由,只要咱们自己坚定信念,你妈是无法阻止我们相爱的。”猫耳紧了紧搂着她肩膀的手。 顾拥军反手搭上他手背,再慢慢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睛,每日凌晨的交谈已不足以慰藉她的相思之苦,不论多晚哪怕在这小溪边只依偎片刻也能让她心安。 “好吧,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猫耳兴奋的在她肩上一拍,“咱们是正大光明的谈恋爱,没必要搞得跟地下工作者一样。就这么说定了,哪天你看你妈心情好就让冬莲给我报个信,我马上就杀过去。” 但,没等到猫耳出手刘大妈就行动了。 这段时间猫耳和顾拥军每天夜里跑来小河边私会,屠八妹不知道,刘大妈却一清二楚,有回她还悄悄跟着猫耳来过河边。刘大妈觉得不能放任他们这样下去,担心他们哪天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屠八妹万一不同意可就毁了顾拥军的一生。她不愿顾拥军步她后尘,找不到媒人做保她就自己上了。 刘大妈拿着那段细格子布和礼品亲自上门替猫耳求亲,她是个实在人又不大会说话,上来就告诉屠八妹说他俩早好上了,并道出自己的顾虑。那个年月如果婚前就大了肚子是件令全家人蒙羞的事,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她说不如趁早让他俩完婚。 得知顾拥军背着自己和猫耳私会屠八妹几欲气昏过去,盛怒之下她勉强给刘大妈留分面子,垮下脸只说等顾拥军回来问问再说。刘大妈误以为她不信自己所言,不相信他俩私下好了,还反过来劝屠八妹,什么干柴烈火,时间长了一碰就着,若等到办婚礼时顾拥军肚子大了衣服遮不住,会让人说三道四等等。 总而言之:刘大妈认为她们做家长的不能睁只眼闭只眼,应该尽快给儿女把这门亲事定下,别到时搞得手忙脚乱。 “我养大的女儿我清楚,她不会做下那些没皮没脸的事!”屠八妹语气已经带出浓浓火药味。 偏刘大妈还没品出味,还一个劲的说服她,“拥军我当然知道,就怕我家猫耳年轻气盛把持不住,再说他年龄也老大不小了,我看……” “你儿子老大不小就要勾引我女儿吗?”见刘大妈这么不识相,屠八妹胸中怒火再也压不住,她二话不说拎起桌上礼品和那段布就给甩到门外。并咬牙压低声音威胁刘大妈:“你儿子要动了我女儿一根毫毛,我就去告他调戏良家少女让他再蹲几年大牢。” 乍生变故,刘大妈惊得目瞪口呆,嘴唇一个劲的哆嗦,急欲解释辩白却因着急慌张说不出话来。 你的身影 你的歌声 永远印在我的心中 …… 猫耳坐在从县城返回镇上的中巴车上,他去县城采购录音机的零配件,还顺便给顾拥军买了件胸前系飘带的衣服。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两眼望着窗外掠过的连绵青山,兴冲冲地吹着口哨,李谷一的《乡恋》,全然不知家里已天翻地覆。 在那个精神生活极度贫乏的年月,谁家有个风动草动立即就能引发集体关注。这头屠八妹把东西往外一扔,立时就有三五个大妈大婶往她两家门前聚来。 “我几十岁了哪能睁眼说瞎话,他俩是真的好上了!拥军是心甘情愿和我家猫耳在处对象,不是你说的耍流氓,他俩好了有一段日子了呀……” 刘大妈哭哭啼啼为猫耳证着清白,却不知这样一来却把顾拥军置于舆论风口浪尖上。屠八妹先还顾着顾拥军的名誉,经刘大妈这么一辩白她想兜也兜不住了。羞愤交加之下她索性撕破脸皮,劈头盖脸将刘大妈和猫耳一顿臭骂,又将刘大妈当众轰了出来。 “等拥军回来你问她,我家猫耳真没强迫她,他俩真是在处对象……”刘大妈被轰到门外还要力证猫耳不是对顾拥军耍流氓,老四顾春芳在里屋坐不住了,书一丢,她冲了出来。 “刘伯伯你干嘛呀?你这不当着大伙面坏我大姐名声吗?”春芳冲刘大妈嚷嚷道:“你提亲就提亲,平白无故说这些不是故意让人误会我大姐,你该不会是想搞臭我大姐好让她最后嫁给你儿子吧,哪有这样的?” 至此,刘大妈终于醒悟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她瞠目结舌看着围拢来的邻居,想还顾拥军清白又怕再度说错话,她欲语还休反更激发左邻右舍汹涌澎湃的八卦之心。一时之间,猫耳和顾拥军的事经口口相传迅速在村里传开,背地里说什么难听话的都有。 事情闹到这般田地,屠八妹在家捶胸顿足哭骂开了。她先是骂猫耳,继而又捎上顾拥军,大骂顾拥军不要脸,扬言等顾拥军回来要揭掉她一层皮。 她在家大哭大闹,吓得顾西都噤声躲在一旁不敢靠近她。 老五悄悄溜出家,她准备去大岗哨外等顾拥军,却在十字路口的中巴车车站撞上猫耳。 “猫耳哥哥不好了,我妈要打死我大姐……”老五立即把情况跟猫耳做了汇报,“怎么办呀猫耳哥哥,要不你带我大姐跑吧,你俩躲起来躲到我妈找不到的地方……要不你带我大姐去香港好不好?好不好呀?” 她拽着猫耳衣袖哀求他带顾拥军去香港,在她想来香港是世上最安全的避风港。 第五十六章 撕破脸 “好冬莲,谢谢你跑来告诉我,没想到你这地下联络员做得还挺称职,我得奖赏你。”猫耳捏捏她鼻子,掏出两毛钱递给老五,“拿去。” “我不要!”老五一掌打掉钱,“我都快急死了,我不想看我大姐挨打,你快想办法救救我大姐呀……” 猫耳拍拍她背,“放心,有我在天塌不下来。就算你妈是座顽固的雕堡,我也坚决把她拿下。走,跟我去上面等你大姐。” 厂里上下班广播站都会有大喇叭长鸣,大家管这喇叭声为“叫卫子”,卫子叫过后广播里响起《五星红旗》之歌,岗哨大门在歌声响起后徐徐开启。 不一会,骑着自行车的工人们摇着铃铛源源不断自厂区内涌出,从岗哨外往里看去,但见绵延几十里的马路上黑压压全是骑着车的人,如匹会流动的黑色绸缎冉冉朝着大门哨而来,场面甚为壮观。 “大姐,这边,这边……”老五眼尖,一眼从车流中看见顾拥军,她踮起脚尖挥手大声朝顾拥军喊着。 听见有人喊自己,顾拥军带住刹车,扭头朝右后方瞟了眼。她先看到站在路边的猫耳,她跨下车,偏过自行车笼头,让过后面几辆车后推着车到了前面路边。 老五撒腿跑上前,“大姐,不好了,刘伯伯上门提亲,妈知道你和猫耳哥哥好把刘伯伯都骂哭了。” 顾拥军心下一沉,视线越过老五朝她身后的猫耳看去。 “别担心,一切有我。”猫耳咧嘴冲她笑笑,走上前把手中袋子挂在她车笼头上,又从她手上推过自行车,继而回头叫老五,“冬莲,上来,你坐前面,你姐坐后面,咱们回家。” 老五一脚踩在自行车踏板上,侧身偏腿坐在了车杆上,又回头喊顾拥军,“大姐,妈发了很大的脾气,说要打死你,你真的要回去吗?” 猫耳抬起右手摁在顾拥军肩上。 一股暖流袭上肩膀,再流至心窝,猫耳的从容淡定无形中给了顾拥军力量。望着眼前的男人,她唇边绽放一缕微笑,“走吧。” “走喽~”猫耳连蹬几下踏板,顾拥军紧跑两步跳上车,猫耳反手抓起她一只手放到自己腰上。稍愣会,她另一只手也主动环上他的腰,而后将脸轻轻贴在他背心上,全然不顾及路人偶尔投来的目光,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往家而去。 猫耳在小医院那放下老五让她先走着回去,他猜想这会只怕他和顾拥军已成全村的名人,要是让屠八妹知道老五跑出来给他们通风报信免不了一顿打。他猜得没错,当他载着顾拥军刚骑到三食堂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礼。 “怕吗?”他一脚点地,定住车,回头问顾拥军。 顾拥军摇头,“迟早要面对。” 他笑笑,用脚背将踏板顶高半圈,再往下一蹬,载着顾拥军大摇大摆往前而去。 好戏即将上台,又赶上下班的人陆续回了家,放眼一看,家家户户门口都有人。有坐在家门口吃饭的,有拿把菜站在门口边择菜边喊着自家孩子的,不管他们眼睛朝没朝屠八妹家门前望过来,那耳朵一定都是竖着伸过来的。 平静的生活中一旦泛起大波涟漪,就足够邻里街头巷尾谈论个十天半月,更何况还和“丑闻”沾边,这样的好戏谁肯错过?虽说镇上有俱乐部,看场电影啥的也不用掏钱,都是单位组织免费观看。可那到底有回数,不是天天想看就能看的,电视机也不是家家户户都买得起的,一些八卦心重的还打着劝架旗号登门做起两家的和事佬。 猫耳载着顾拥军从余月红家的前门绕过来,屠八妹高一声低一声的咒骂就飘进两人耳里。 “你先去我家陪陪我妈。”猫耳见两家门口都有人,他停好车子对顾拥军说,明面上是让她陪他妈,实则是避免她和屠八妹起冲突。 “不。”顾拥军再度摇头,“不管什么咱俩一起面对。” 两人会心一笑,众目睽睽下,猫耳牵起顾拥军的手,头一摆,示意她跟自己进屋。 屠八妹正在家跟三两邻居痛斥猫耳,一妇女劝她算了别伤了邻居间的和气,她梗着脖子冲屋外骂道:“她都不怕伤了和气我怕什么,她儿子不懂事她几十岁了未必也不懂?她这摆明就是欺负我家没个男人撑腰!也不拿镜子照照她儿子,三堆牛屎高要人才没人才,要工作没工作,凭什么敢打我女儿主意?兔子都知道不吃窝边草,她那儿子比畜生还不如!” 她越骂越气愤,起身欲冲出屋再骂给刘大妈听时,猫耳牵着顾拥军恰好进来。她一见之下如疯了般扑上来,揪着猫耳衣领就狠狠扇了他一耳光,继而拽扯着他又撕又撞,扬言要跟他拼了自己这条命! “妈,你放开他,放开他……”不过眨眼功夫,顾拥军见她就把猫耳脸上脖子上都抓出血痕,还不停用头撞着猫耳,她哭着去扯屠八妹,“我喜欢他,我俩是真心实意相爱,你就成全我们吧!我求你了,妈!” “你个不要脸的烂货……”屠八妹放开猫耳,一把揪住顾拥军辫子拖着她就往墙上撞,“今天我就成全你,我打死你再拿我这条命偿你,反正我也没脸见人了……” 顾拥军抱头,强忍着不吭声,倒是顾西吓得躲在床角哇哇大哭,屠八妹气红眼也顾不得她了,手脚并用狠揍着顾拥军。 “你放开她!”猫耳欲解救下顾拥军,无奈屠八妹死死揪住她辫子不撒手,另只手在顾拥军肩背上不停掐着扭着,“住手!”猫耳一把钳住她另只手,瞪眼咬着牙说:“无论你怎么打我都行,打她,不行!” 他一脸睚眦欲裂,屠八妹肺几欲气炸,怒而挣了两下没能挣脱他的禁锢。头一低,她照着猫耳胸口一头撞去—— 这一撞,屠八妹用足了劲,直接将猫耳撞翻在地;她又顺手抄起一张板凳,在顾拥军的惊叫声刘大妈仓惶出屋奔到她家门口;见屠八妹举着登子欲朝猫耳头顶砸下,刘大妈吓得两腿一软,“扑通”就给屠八妹跪下了。 第五十七章 往事不可回味 “妈,你要打就打死我吧!”刘大妈跪倒的瞬间,顾拥军已扑过来护住猫耳,不管不顾地冲着屠八妹大喊道。 “好,我今天就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屠八妹手中板凳高高举起。 “哎呀使不得……”几个妇女见势不妙,合力从屠八妹手中抢下板凳。 刘大妈跪爬几步至屠八妹脚边,抓着她的手,老泪纵横。 猫耳爬起去扯她,“妈,你这是干什么?你起来!” 刘大妈推开猫耳,两手扇着自己耳光,哭着说:“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你就放过他们吧……” 此时,两家门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看着,嘴里还啧啧有声。屠八妹本就让顾拥军方才护着猫耳的行为给气昏头,这会刘大妈又以年长之躯当着众人面跪她,在她看来刘大妈是故意把她屠八妹置于道德的火炉上炙烤。 屠八妹一时怒火攻心,偏猫耳又冲过来抓着刘大妈两手,“妈!你别这样,你起来,你别让儿子为难行不行?” “什么儿子?谁知道你是打哪冒出来的野种!”屠八妹掀开猫耳,随既揪扯着刘大妈双肩,用力晃着她,“你说,他是不是你年轻时偷人生下来的野种?你生个野种来害人,你还装可怜,一切都是你预谋闹出来的,我跟你拼了!” “你?你……”刘大妈指着她,大张着嘴,脸色发白,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就闭过气去。 屋里屋外登时乱了套,有人挤进来用力掐着刘大妈的人中,猫耳和顾拥军一边一个焦急呼唤着她。 顾爱民和建新下班回来不知发生何事,两人匆匆分开围在外面的人冲进屋,这时刘大妈已悠悠醒转,眼还没睁开泪先滚落。 “你少在我面前装死,吓唬谁呢?你哭给谁看?”见她醒来就哭,屠八妹气不打一处来,搞得好像是她在欺压良善一样。 “都散了都散了,有什么好看的?”建新不分青红皂白驱赶着屋内屋外看热闹的人,“笑人前落人后,你们谁家没有磕磕碰碰的时候,有意思吗?看别人家倒霉很开心是不?” “怎么说话的,谁开心了。” “就是,这不都是邻居才过来关心一下。” 有几人面上挂不住,嘴里叨叨着走开了,一会人就散去大半。但仍有少数看热闹心重的不肯离去,还说自己是站在刘大妈家门前建新管不着。 “刘大姐,自己身体要紧,先回屋躺着去。”一个平时与刘大妈交情好的妇女搀起她劝她回屋去休息,猫耳二话不说反手抓着刘大妈两手就将她背起来,顾拥军在后面扶着刘大妈欲跟他们一块往门外走去。 “拥军!”屠八妹一声厉喝:“你今天要跨出大门半步,我们母女就一刀两断!” 顾拥军脊背一僵,屠八妹先前一句“奸夫/淫/妇”已令她名声扫地,她心一横,转身学着刘大妈给屠八妹跪下,她连磕了三个响头,挺胸抬起头后,她又再次恳求她,“妈,我求您成全我们,我自己挑的人,今后过得好与不好我绝不敢怨您半句。您就当发善心,成全我们吧!” 屠八妹气得用力“啐”她一口,“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你想嫁他,除非河里水干!” 顾拥军垂眸闭上眼,跟着又睁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经有了,从今往后你就当我死了吧!” 短短两句话,屠八妹听在耳里犹如石破天惊,不等她作出反应顾拥军就起身重又扶住刘大妈,“走吧。”她对猫耳说。 顾拥军一脚刚迈出门,身后就乱成一锅粥,之前说刘大妈装死的屠八妹急火攻心下也一头栽倒在地。 刘大妈提个亲提得自己和屠八妹先后昏倒,一时成为街坊四邻茶余饭后的热点话题,当晚好些人就借看电视为名聚到余月红家里,先是用屠八妹曾和余月红干过架做为开场白,然后迅速转到顾拥军和猫耳头上。但重点已不再是他俩的恋情,而是猫耳究竟是不是刘大妈年轻时偷人养下的,以及顾拥军未婚先孕上。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倒是余月红未就这两件事发表言论。她不说不代表她不市井,只是她向来自恃知书达理,轻易不肯说人长短,尤其在人多的时候。 “对了,前不久我听人说屠八妹家的老三和你家光明在谈恋爱,有这事没?”一妇女突然问道。 余月红装傻,“你听谁说的?不可能,绝不可能。我家光明准备明年报考电大,现在每天都在抓紧时间复习,哪有闲功夫去谈什么恋爱,肯定是误传。” 在坐的有几个妇女偷偷交流了一下眼神,脸上都写着“骗谁呢的”表情,只是她不承认也没人去戳穿她,大家今晚的谈兴不在这上面,是以话题仍回到以上两件事上。 她们在这说得高兴,刘大妈在家泪湿枕巾,小镇上没人知道刘大妈是北方人,她六岁那年母亲带着她和哥哥躲日本鬼子逃离山东,母亲死于逃难的路上,不久她又与哥哥走散,后被一戏班子收留才得以活命。 今年五十五岁的刘大妈早年间跟随戏班子辗转大江南北,鬓毛未衰便已改了乡音,说得一口地地道道的南方腔。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二年戏班子解散大家各回原籍,刘大妈因离家时才六岁不记得家乡在哪,于是十六岁的刘大妈跟随她师哥到了孝坪镇。同行的还有她师弟。那会镇上人口才几千,又适逢工厂招工,他们三个便一块报名进厂当了学徒工。 以前工厂的学徒工要满三年才出师,出师那年刘大妈就嫁给了她师哥。谁知婚后不到百天她师哥就死于肺病,连个孩子都没能给她留下。唱着戏长大的刘大妈信奉好女不嫁二夫,暗地里一次又一次拒绝了师弟的求婚,然而却又在二十九岁那年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失身于师弟,也就是那一次她有了猫耳。 那年月,一个寡妇身怀有孕众人的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孩子的父亲也势必会被揪出来。她试过很多法子想自己弄掉孩子都没能成功,为掩孕肚她天天在家裹腹,加上又正赶上六零年的苦日子,孩子生下来还不到三斤,看去跟个小猫儿一样,她便给孩子取个小名叫猫儿。别人听岔了,一来二去就成了猫耳。 第五十八章 孽种不能留 清凉的夜风从屋后山崖边吹来,穿过菜园,吹得在后院门边煤炉前煮面的猫耳扎在裤腰带里的白衬衫,向后飞飙着鼓起一个苞,仿似有了生命般在舞动。 面下好了,猫耳端去里屋刘大妈的床边,“妈,我给你下了碗面条,还卧了一个荷包蛋,我扶你起来吃点。” 刘大妈闭目、摇头。 “不吃东西怎么行呢,儿子给你下好了你就多少吃两口吧。”猫耳拖过一把凳子坐在她床头,抓过她一只手,轻轻拍拍,“别想了,事情已经发生你再怎么想也于事无补,况且我早晚得面对她,早面对早解决。要怪只怪儿子没用,让您老夹在中间受气了。” 大滴大滴的泪自刘大妈眼角滑落…… 她能闭上双目,却无法关闭泪水与回忆的阀门,在她三十岁那年的除夕夜,她愣是自己咬牙躲在家中生下了猫耳。自己给自己接生这事,搁在今天简直让人无法想象,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大年初三在她生下猫耳的第三天凌晨,她就冒着刺骨寒风用篮子提着襁褓中的猫耳,步行过洞子徒步去了县城。 刘大妈在县城找了户人家寄养猫耳,那时她一月工资不到三十块,她留下零头给自己,另外二十块每月都准时送到寄养猫耳的那户人家。那年头二十块钱相当于如今的六百块钱,人家拿着可以养活一家人,不过那时的人心大多都简单善良,拿了刘大妈的钱人家也尽心尽力照看着猫耳,四处找奶将孱弱的猫耳喂养至三岁。后来刘大妈以领养名义带走猫耳时那户人家的女主人还抹泪不舍,毕竟自襁褓中带大也吃了不少苦头。 “伟平啊……”刘大妈从回忆中抽离思绪睁开眼,未语泪先流。 猫耳慌了,刘大妈从没叫过他大名,一直都是猫耳猫耳的叫。他抓起刘大妈的手放在自己手心,紧紧握着,“妈,你别哭呀,你一哭我这心里就跟猫抓似的难受。有什么憋屈你也别闷在心里,那对身体不好。凡事看开点,那些让你伤心的话别往心里去,不能让闲言碎语先污您的耳朵再伤您的心,那多不合算,是不?” 刘大妈摇头,“你去把二胡拿来,我想听你拉支曲子。” “好,我先扶您起来吃几口面,吃完您想听什么我就拉什么。您这不吃东西我心里着急哪有心思拉二胡,你就听儿子一句劝,起来好歹吃几口,啊?” “你自己吃,等会我饿了你再去给我下。”刘大妈顿会,又说:“放心,没看到你成家立业我不会死的。” “妈,好好的咱不说这晦气话。行,这碗面我吃,我先拧条毛巾给您擦把脸。” 猫耳打来热水扶起刘大妈,拧干毛巾,一如他儿时刘大妈给他擦脸那般,耐心仔细地替刘大妈擦净面上泪痕。 “您想听什么曲子?”几口扒光碗里的面条,猫耳拿来二胡问刘大妈。 “就你学会的头一支曲子吧。” “红湖水浪打浪?” 这是猫耳跟着村里已过世的那位孤寡老人学的第一支曲子,也是他迄今为止拉得最为炉火纯青的。 二胡声响起,曲调幽静平和,却又好似暗藏有无尽的岁月,一些久远原以为淡忘的记忆又清晰浮现,泪水再度自刘大妈面上淌落。 原来,曾经的伤痛从未远离,只不过是深入骨髓的长在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和毛囊里;一经被岁月催动,疼痛便如决堤的洪水卷土重来,一寸寸如钝刀割肉般在心上缓缓拉过,带起淌着血的翻卷的皮肉。 刘大妈再也控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一支曲子,弄哭的不止刘大妈还有隔壁的顾拥军,她和屠八妹都没吃晚饭,两人一个躺在外屋床上一个蜷缩在里屋床上。当熟悉的二胡曲调飘入耳中,顾拥军咬着手背如受困的野兽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 哀哭声传到外屋,屠八妹怒而睁开眼,她自昏倒被抬到床上后就一直闭目不起,一任顾西在旁“哇哇”大哭也不理睬。 “妈,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建新一声欢呼,除去老二顾爱民去厨房给她端热在灶上的饭菜之外,其余姐妹都从里屋奔出。 屠八妹扭头,视线从女儿们面上缓缓扫过,八个女儿,顾拥军从小到大是最让她省心的。可如今这最省心的却在她心上插上一柄尖刀。自古女儿家都是往高处嫁,再不济也门当户对,哪有人傻到往下嫁的?还是个坐过牢挂牌游过街的!想着顾冉下月才满五岁,而她最大的女儿顾拥军竟然就怀上了猫耳的孽种,恨得屠八妹胸中怒火足以燎原。 怀了又怎样?想以此胁迫她就范,门都没有! 屠八妹猛的坐起,继而下床,在一片惊呼声中冲去里屋,与顾爱民撞个满怀。 顾爱民手中碗跌落在地,汤汤水水倾了一地。 “死开!”屠八妹一胳膊肘拐开顾爱民,她冲到顾拥军床前,揪着她一只辫子就将她拖下床,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喊道:“跟我去医院,豁出我这张脸不要也要把这孽种打掉!” 顾拥军被她拖下床以极其狼狈的姿式倒在地上,她手里还死死揪着顾拥军的辫子往外拖拽。顾西又“哇哇”大哭起来,就连一向不爱哭的顾冉也瘪嘴边哭边喊着“大姐”。 “她要不把孽种给我打掉从今往后她就不是你们的大姐!” “妈!”顾爱民扑上来抱着屠八妹大腿,哭着告诉她,“我姐是说的气话,她根本没怀孕,她才来过例假,她是骗你的啊……” 屠八妹怔住,顾爱民趁势从她手中抢夺下顾拥军的辫子。她伸手去扶顾拥军,顾拥军挣开她,自己站起,盯着屠八妹,她双目蓄满泪,却倔强地昂起下巴,语气无比坚定,“今生今世我非猫耳哥不嫁!” “好、好,我让你非他不嫁,你给我等着……” 屠八妹折转身去厨房拿来扁担,唬得顾爱民和建新还有春芳在厨房门口堵住她,求她放过顾拥军。屠八妹眼都气红了,抡起扁担厉声喝道:“你们一个个都反了天是吧?谁敢拦着,我就一扁担砸烂她的狗头!都给我滚开!” 第五十九章 虎毒不食子 建新迟疑着后退两步,见爱民和春芳没动,她又定住。 “妈,不可以。”春芳急急喊道:“你盛怒之下几扁担下去大姐纵不死也得残。看在爸的面上你就饶了大姐这回吧,爸刚走那年咱家多困难啊,那么艰难的时候你带着我们八个姐妹都挺了过来,现在又有什么事是不可以商量的呢?” 她提到过世的父亲; 建新呜呜哭了; 爱民也哭了; 老五老六她们几个都跟着哭起来。 屠八妹手中扁担往地上一顿,她指着顾拥军,“你说,你还非那杂种不嫁吗?” 顾拥军鼻翼微张,吸口气,她眼一闭,硬梆梆砸过一句:“你打死我吧。” “姐!” “大姐!” 爱民和建新扭过头。 “好,今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我的扁担硬……”屠八妹抡起扁担欲扑向顾拥军,爱民和春芳拼死挡在前面,建新冲到顾拥军面前晃着她双肩大喊大叫道:“他有什么好的能让你连命都不要了,也不要我们和妈了,你是不是傻呀?” 顾拥军无动于衷。 一声惨叫响起,她睁开眼,顾爱民小腿挨了屠八妹一扁担,疼得抱脚原地跳着直转。 顾拥军头一甩,疯了般冲上前推开春芳,随后梗着脖子朝屠八妹歇斯底里狂怒的大喊道:“你打你打你打,你打死我,你要打不死我明天我就嫁给他,我嫁定他,你打啊打啊……” “……看我打不打得死你!”屠八妹愣怔片刻,退后几步,一声狂吼,手中扁担朝她兜头扑来。 春芳尖叫着撞开顾拥军,两人一起扑倒在地。 屠八妹一扁担下去将一条凳子腿都给砸断,她抡起扁担还要再扑顾拥军,顾爱民又冲了过来。 “今天我就把你们全部打死,省得你们以后一个个来气我…… 屠八妹气昏头,逮谁扑谁,老七老八吓得哇哇哭,老六抱头缩在墙角全身直发抖。老五也害怕,她不敢上前,她哭着转身跑了,她跑去抽掉外屋门栓,刚抽掉一半门栓,在家听到动静不对冲出屋的猫耳就一把撞开门,跟道闪电一样冲入内,险些将老五撞翻在地。 “救命啊,我妈要杀我大姐,快来人啊,救命啊……”老五跑去外面跳脚大声呼救。 邓光明值班回来,刚进村口还在平房这头听到老五尖叫,他紧蹬两脚赶过来,到门口后扔了自行车就飞奔入内。 “屠姨,有话好说!你先冷静点,冷静点……”邓光明冲进去时屠八妹正挥舞扁担抡得猫耳满屋逃蹿,他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扁担。屠八妹怒极,狠拽两下没能拽动,她两眼一瞪,“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给我撒手,滚开!”邓光明赔笑,“咱不武斗行不,都是街坊邻居有什么事是不能坐下来好好谈的。” 猫耳趁这空档赶紧拉过顾拥军,察看她是否受伤。顾拥军摇头,反抓过他手臂,他右手臂被屠八妹劈了一扁担,几秒钟的功夫就肿得老高。顾拥军手指轻抚过他受伤的臂膀,泪汪汪地抬头看他,意在问他痛吗?他笑笑,她亦读懂了他眼神表达的意思,“没事,我一大男人这点伤算什么。” “你个不要脸的!”他俩的情意绵绵落在屠八妹眼里她几欲气疯,舍弃扁担急切四顾,没寻到称心的武器她竟脱下一只鞋直取猫耳。 “我没事你快走。”顾拥军把猫耳往边上一推,屠八妹一鞋底抽下来打在顾拥军胳膊上,她用了十足的劲道,这一鞋底下去顾拥军胳膊立时显现一个通红的鞋底印,望之触目惊心! 猫耳火了,劈手夺下她手中鞋子重重掷于地上,继而冲她吼道:“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虎毒都不食子,有你这样下狠手的吗?” 屠八妹也不答话,她急急趿上鞋,随后掉头就往厨房奔。 “快跑!”顾拥军稍一愣神后脸都吓白了,忙去推猫耳,猫耳抓住她,“要走一起走,我不能留下你。”顾拥军急了,“哎呀你快走啦。” 这功夫屠八妹已从厨房取来菜刀,邓光明倒抽一口凉气,好在他双脚先于他的意识冲上前及时将屠八妹拦截在厨房门口。 此时,好些邻居包括在余月红家看电视的都闻迅涌了进来。 “你给我滚开!”屠八妹一手提刀一手指着邓光明,“不滚我连你一起剁!” 邓光明张开双手双脚牢牢把在门口,“我不会让。” 屠八妹声音提高八度,“你让不让?不让我真剁了!” “妈!你别乱来啊,把刀放下,放下啊!”建新站在邓光明身后吓得花容失色。顾爱民推开她,头一低,从邓光明手臂下硬挤过去,她挡在邓光明身前,“你要剁就剁我吧,大姐和猫耳哥是真心相爱,只要你能成全他们。” “你给我死开!”屠八妹一把抓住她肩膀往自己身后一带,将她狠狠掀翻在地。 “屠姨!”邓光明急喝一声,“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提刀伤人是犯法的?咱可不能干犯法的事。您想想,您为啥反对他俩好?还不是因为猫耳坐过牢。您再想想,您这一刀要是砍在他身上,砍死,您得偿命;没死,您得坐牢。到时您进去了,他俩该好还得好,所以说您这是何苦呢?您要真为这个进去了,到时她们姐妹几个在镇上怎么抬头做人?” 邻居甲:“就是,小邓说的句句在理,屠八妹你得听。” 邻居乙:“这老七老八还没上学呢,你真舍得抛下她们不管?” “妈!”老四春芳也说,“你包下豆腐房咱家生活刚有点盼头,二姐和三姐马上又要进附属厂,你可不能犯糊涂。” “去妈跟前哭,叫她把刀放下,快去……”老五怂勇顾西去屠八妹跟前哭,她把她往里屋推,挤在里屋的邻居见顾西哭着过来赶紧闪出一条道,“妈妈,呜呜……”顾西眼里满是惊恐。 这头闹得人仰马翻,那头有人跑去给余月红报信。 “什么?她要砍我儿子?哎呀这、这可怎么办?老邓啊,老邓,你快去看看,看光明有没有事。”余月红闻听邓光明挡在拿刀的屠八妹跟前,屠八妹扬言要砍邓光明吓得她两腿都软了。 “慌什么?”老邓不以为然地说,“咱儿子吃的就是公安这碗饭,这种事他不冲在前面那能行吗?要相信咱儿子,他一定能处理好的,别瞎着急。” “你不去我去。”余月红白他一眼,匆匆走去后门,她开门出来就听屠八妹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第六十章 风霜无情 余月红唬得魂飞魄散,她一边喊着邓光明一边跌跌撞撞朝屠八妹家冲去,半路上被一邻居拦住。邻居告诉她邓光明夺下了屠八妹手中的刀,屠八妹这会正赖在厨房地上撒泼嚎啕大哭呢。 虚惊一场。 余月红转回家跟邓科长叨咕,“光明也是的,不知他瞎积极什么,你说他该不会是还在和她家老三好呢吧?这你得管管,子不教,父之过。” 邓科长点燃一支烟,两眼看着电视屏幕,慢悠悠地说:“事情没搞清楚前不要随便妄下定论,改天等我先问问他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你少给我打官腔。”余月红挥手把邓心武赶去旁边板凳上坐,而后自己侧身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跟你讲,这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要是讨错老婆儿子一辈子过得不幸福我可不答应。” 邓科长徐徐喷出口烟,仍慢条斯理地说:“他俩要真还好着你急也没用,这事只能慢慢开导,越急越乱。她家老大不就是个例子,她从晚饭前闹起,结果呢?这都差点动上刀了。这武力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家老三进咱家门?我也不是不通情达理非要干涉儿子婚姻的人,她家老三要是个温柔贤淑的,跟老大一样那么能干,又是个正式工,那我能拦着他们吗?” “说实话,我也不看好她。别的不说,就冲她那天跑来揭穿你这事,这就反映出她目无尊长。” “就是。”余月红敲敲茶几,“既没礼貌又缺家教。” “我还没说完。”邓科长不满地斜她一眼。 “你接着说。” “这目无尊长,她要进了门势必跟你搞不好关系,这你俩搞不好关系,家里就会鸡飞狗跳,哪还能有我的安宁之日?” “不管怎样,要坚决阻止他俩好,她屠八妹知道闹难道我就不会?许她瞧不上女婿就不许我瞧不上儿媳妇?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你方唱罢我登场,到时看谁厉害!” 邓科长差点让口烟给呛着,他一边用手指点着她,一边急忙把烟摁在烟灰缸里,咳了两声后,他说余月红,“你呀,前一秒还在说婚姻是大事,后一秒就当儿戏,还你方唱罢我登场,怎么着?我听你这意思是要摆擂台跟她比比看你俩谁更泼?” 最后邓科长以一句“乱弹琴”结束了和余月红的谈话。 快十一点时邓光明才回来,他一进屋余月红就迎上前,“你是不是还跟顾建新好着呢?” 邓光明说:“如果我没说过跟她不好那就是还好。” “你糊涂。我跟你说啊,我和你爸都坚决反对你跟她好。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复习考电大,男人三十而立,你十九都没满难道还担心将来讨不到老婆?听妈妈的,跟她断掉。” “儿子又没说现在结婚。”邓科长插进一句。 余月红不满,“你这立场得坚定,你不也赞成儿子跟她分手,怎么儿子一回来你立场又变了?” 邓科长说:“我刚那话是赞成他俩好?怎么听话的。” 邓光明说:“妈,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上回因为你她都好些天没理我。” 余月红说,“不理正好,我巴不得她、不对,要贴也应该是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贴着你,怎么你倒反过来去贴她?她哪样值得你放下身段去贴她?” “建新姐姐好漂亮,就是太凶,我也不喜欢你俩好。”邓心武看完电视过来爬上他自己的小床,两兄弟床对床,中间隔着一矮衣柜。邓光明从衣柜里取出内裤,直起腰顺势抬手摁在邓心武脑门顶上,晃了晃他脑袋,说:“你个小毛孩知道什么漂不漂亮的。” 邓光明说完走去外屋拿脸盆和毛巾,外屋双人木沙发边摆着木制洗脸架,最上面一层搁着邓科长和余月红用的脸盆,搁在中间那层的脸盆是邓光明两兄弟用的,最下面则是冬天时全家人共用的洗脚盆。他拿了脸盆和毛巾,一转身,余月红险些撞到他胸口上。 “儿子啊。”余月红苦口婆心,“我这都是为你好,我和你爸我们都是为着你将来的幸福着想。你要不听劝一心孤行,那我可告诉你,不是只有她屠八妹会撒泼,我要撒起泼来连我自己都害怕我告诉你,你别不当回事。” 邓光明把毛巾甩在脸盆里,而后抬手搭在余月红肩上,“我妈从前不这样唠唠叨叨,她优雅高贵,知书达理,麻烦你帮我去找她回来。顺便转告她,说我很想她,嗯?” 邓科长一脸深以为是的点头,余月红正被邓光明几句话噎得无言以对,于是邓科长顺理成章的成为替罪羔羊。平时什么事余月红都有进退,独在儿子的婚姻大事上她是寸步不让。最后邓科长被她念烦了,发脾气说:“关灯,睡觉。” 夜静下来,繁星点点,河岸草丛中蛙声一片。 猫耳独自坐在溪边青石板上又吹响《莫斯科效外的晚上》。 泛着幽光的河水在星空下静静流淌。 月色将猫耳身影在溪畔鹅卵石上拉得很长、很长…… 吹累了,他垂下头,盯着清幽的河水出神,随后又接着吹。他那里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吹着口琴,却不知道,刘大妈站在马路边的河堤上默默注视着他。夜风吹乱她满头白发,她一动不动站在那,早年生下猫耳没出月子就受过风寒的身子骨,要如何禁住漫漫长夜无情的风霜? 刘大妈病倒了,凌晨五点猫耳回来,她躺在床上呼吸急促,猫耳背上她出门时,一夜未眠在厨房铡猪草的顾拥军闻声行至外屋,被一脸怒色的屠八妹下床给拦住。 “刘伯伯好像出事了,我出去看看怎么了?” “不关你事,我跟你丢不起这人。” 顾拥军直勾勾地瞪着屠八妹,不等屠八妹再度开口她便转身,屠八妹以为她死心又去铡猪草了,哪里料到她竟走后门翻菜园朝三食堂那边跑去了。 第六十一章 天涯海角跟你走 刘大妈个大,猫耳个小,他背着刘大妈一路急奔,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前胸后背都已湿透。 “猫耳哥。”一人从三食堂边上的小路朝他冲过来,“拥军?”他声音透着意想不到的惊喜。“我来。”顾拥军不由分说抓过刘大妈一只手就要往自己背上背。“咱俩轮着背,得送上面的大医院。”猫耳也没跟她客气。 三食堂前面的小医院看个感冒上点跌打损伤药什么的可以,刘大妈这情形猫耳觉得应送往上面的大医院,从工农村到大门哨上面的大医院步行需四十分钟,他俩只花半小时就跑到了。 此时还不到六点,夏季天亮得早,他俩赶到大医院时天已放亮,因不到上班时间门诊大楼四下静悄悄一片。 “医生、医生……”猫耳背着刘大妈冲进大门一迭连声大叫着。“去值班室。”顾拥军往右边一指,两人急急朝右边而去,走廊上有值班护士听到呼叫迎了上来。 猫耳刚把刘大妈放到值班室的病床上医生就来了,医生翻翻刘大妈的眼皮,用听诊器听了下心跳。在医生检查的过程中猫耳一直紧张注视着医生的面部表情,直到医生让他先去挂号办住院手续他才稍微松口气。 “问题不大没事吧?”猫耳问医生。 医生说:“没有生命危险,先输液住院观察几天。” 刘大妈是退休职工,住院也只需两毛钱挂号费,猫耳挂完号把刘大妈又背去后面住院部的病房内。护士给刘大妈输上液后,猫耳虚脱得顺着邻床床沿瘫坐在地,这一大早又累又受惊吓,折腾得够呛。 “别坐地上,当心着凉。”顾拥军给刘大妈掖好被角回头见他坐在地上,赶紧伸手扯他起来。 “你在这看着我妈,我去大食堂买早点。”不等顾拥军反对猫耳就出了病房。 猫耳在大食堂买了四张馒头票和两张菜票,菜票五分钱一张,一张馒头票搭张菜票可以买个大肉包子。他给自己买了两个馒头,给顾拥军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又找食堂的师傅借碗给刘大妈端了饭稀饭。他在路上就把两个馒头吃了,回到病房,见顾拥军趴在刘大妈床尾在打磕睡,他一进去她就抬起头。 “你是不是一夜没睡。”猫耳看她眼里有血丝。 她摇头,“睡不着。” 猫耳把稀饭放在床头柜上,回身在她头上揉揉,“傻丫头,怎么能不睡觉呢?快把这两个包子吃了,我去找医生给你开病假条,上午就别去上班,等会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顾拥军说:“不用,我年轻扛得住。包子我吃一个,这个给你。” 猫耳说:“我买了四个,我在路上就吃了两个,这两个是给你的,快吃吧。” 顾拥军吃了一个,另一个她非要留给刘大妈,猫耳看看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刘大妈。叹口气,他抓起顾拥军两手包在自己掌心,“你来你妈知道不?” “……知道,她不让我来,我走后门跑出来的。” “跟着我受罪了。你放心,我能学会二胡,能学会修电器,我还不信我拿不下你妈这座雕堡。” 顾拥军抬眼看着他,眼神渐炽热,继而忽抽出手再反抓着他两手,语气急切地说道:“你带我走吧,她死都不会同意的,你不是说广州好想去广州吗?我跟你去,等刘伯伯出院咱们就走。” 医院大门外。 屠八妹沉着脸匆匆走来,从她走路的步伐不难看出她心里火烧火燎,一向循规蹈矩的顾拥军突然变得离经叛道,她把这一切都归咎到猫耳头上,心里恨毒他,一路从家赶来她已在意念里将猫耳碎尸了千万遍。 “麻烦问一下,我邻居病了,早上是我女儿和她儿子送来的,她人现在有事没?” 屠八妹在值班室打听,值班护士告诉她刘大妈在住院部,她问了几号病房就朝住院部那边走去。 病房内,猫耳问顾拥军,“铁饭碗不要了?” 顾拥军说:“有两只手在哪不能活人,去了广州咱们也摆个摊,你给人修电器我……我可以卖早点,我们都年轻,我还不信有双手能挣不到一口吃的。” 自上月顾拥军看到十字路口有人摆摊后,没几天就冒出好几家早点摊,她那会还担心人家摆摊会被抓,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可见,如今真的是今时不同往日。 猫耳鼻头隐有些发酸,在那个年月,一个姑娘家肯舍弃视为终生依靠的铁饭碗跟他浪迹天涯,该得对他有着多大的信赖才能迈出这一步啊! “我一定为让你过上好日子的!”猫耳再度把她双手包在自己掌心,“我娶你不是为了让你跟我摆摊受苦。我早就想过,去广州我可以倒腾服装,倒买倒卖我轻车熟路。那边也有工厂,你学的车工,有技术在身到了那边不怕找不到活干。先委屈你进厂做工,我保证要不了一年半载我就能养着你,天天让你大鱼大肉吃香喝辣的,我绝不会亏着你。” “我信你,刀山火海我都跟你去,咱们远远的离了这里。” 屠八妹找到刘大妈住的病房,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顾拥军这话,气得她两眼发黑,正要冲进去,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 蔡屠户抱着他家二丫往刘大妈所住病房而来。 二丫清早捡煤渣时和她同村的两兄弟发生冲突,那两兄弟用钉耙把二丫脑袋耙开花了,她头上包着一圈纱布,左脑至耳朵及后脖颈处血糊糊一片。 蔡屠户没注意到站在门口的是屠八妹,他抱着二丫冲进病房时二丫一只脚让屠八妹绊了下。不等他看过来屠八妹就折转身走了。 屠八妹包下豆腐房后蔡屠户每天都去照顾生意,他家二丫被爆了头需要安静,屠八妹也不想让蔡屠户看了她家笑话去,只得强忍下心头怒火。 从医院出来,屠八妹经过大门哨,这时已有三三两两的工人骑着自行车来上班。屠八妹想了想,抬脚朝大门哨岗亭走去。 第六十二章 求助工会 厂区内马路两旁的樟树生得枝繁叶茂,五年前顾拥军刚进厂时这些树还只一人多高,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枝枝叶叶隔着马路呈互抱之势形成天然凉蓬。树木尚且有情,马路都阻不断其“心手相连”更何况人呢?顾拥军在感概树木有情的同时,心中愈发坚定要与猫耳远走高飞的念头。 “哟,拥军,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顾拥军到车间套上工作服经过她师傅车床边时被她师傅叫住,她师傅问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下?我去给你请。” “不用。”她把两条辫子塞进工作帽里,挤出笑,说:“天太热,可能夜里没睡好。” “这几天是太热了,早上爬起来就一身汗,明年夏天无论如何要攒钱买把电扇吹吹,不然晚上没法睡。” 顾拥军又笑笑,说:“我去干活了。” 今天活不多,要做的产品都已堆在车床边的工具台上,顾拥军抽出压在工具台上的图纸,看过后她打开车床按尺寸调好轴间距。刚进厂学徒那会她不敢靠近车床,害怕四处飞溅的钢屑,如今她已是一名技术熟练的车床女工。 站在车床前,顾拥军看着刀具下一丝丝卷成团最后负重不起跌落在地的钢屑,一时心有所感,觉得眼下自己就像是即将要从钢板上剥离的钢屑,等她和猫耳走后家里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乱象?诶,乱就乱吧,昨晚的事让她看到,爱民和春芳都已长大懂事,以前都是她护着她们,而昨晚爱民和春芳则拼死护着她。尤其春芳,现在说话办事有理有据跟个小大人似的,她相信即便她走了她们也能帮着屠八妹撑起那个家。 站久了头有点晕,顾拥军甩甩头,又坚持一会,困意一阵阵袭来。她关掉车床,摘下手套朝她师傅走去。 “师傅,你柜里还有茶叶没。” “有有有,你自己去拿,在工具柜里。” 顾拥军的工具柜和她师傅的中间隔着五六个柜子,她走过去刚打开她师傅工具柜,女工委员会的小苏就走来叫她师傅去二楼办公室,说是工会主席找她。小苏还瞥了顾拥军一眼。 “周主席找我?新鲜,能有什么事找我。”她师傅也摘下手套撂在工具台上随小苏去了。 “周主席你找……哟,屠姐?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刮到这来了。” 屠八妹坐在周主席办公室的木长椅上,见顾拥军师傅进来,她起身抓着她手拉她一块坐下,苦着脸说:“我昨晚怄得一夜没合眼,实在没办法了,这不只有请领导还有你这师傅出面。我是管不了拥军了,她这工作可是她爸拿命换来的,现在她居然要丢下工作跟一劳教犯私奔,你说我可怎么活哟……早上我一路走来心都在滴血……” 说到后面屠八妹忍不住捶起胸口,泣不成声。 “有这事?”顾拥军她师傅惊讶地瞪大眼,随后扭头看向周主席,周主席把屠八妹反映的情况大致跟她说了说,随后又交待她,“贺师傅,找你来呢,是因为你是顾拥军的师傅,你们师徒关系一向不错。你找个时间跟她私下先交流一下,做做她的工作,你要做不通,我再出面找她谈。” 贺师傅踌躇会,说:“拥军在大事上是个有主意的人,平常一些小事能听我的,大事从不含糊。”她说着又看向屠八妹,“六月份的时候我给她介绍了一对象,小伙子踏实稳重,就是半边户家里条件稍差点。可人家好歹是个正式工,人也特别勤快。对了,他妈妈现在十字路口摆早点摊,每天天不亮他就帮着支摊。拥军要跟了他不说大富大贵,一辈子安安稳稳那是肯定的,但她死活就是不同意。” 屠八妹不知道这事,顾拥军从未跟她提起过,她这才知道自己错怪贺师傅。曾经她还抱怨过白给贺师傅做鞋,嫌她这当师傅的一点不关心徒弟的终身大事。 不过话说回来,半边户家庭她也瞧不上。 “贺师傅。”屠八妹又拉着顾拥军她师傅手,“还得麻烦你再接着给她介绍,上一个她不同意,没准下一个她能点头。女儿是我生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她,她什么脾性我清楚,要说这镇上还找不出几个像她那么懂事体贴大人的。她也就是上了那劳教犯的当,这阵子鬼迷心窍了,还得劳烦你们当领导当师傅的危急时刻拉她一把。” 周主席说:“屠师傅你放心,这年轻人谈对象难免一时头脑发热,我们一定会做通她的工作,先让贺师傅跟她谈,谈不通我再安排工会干部接着找她。最后我再出面,这一层层谈下去,迟早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贺师傅抽出手,拍拍屠八妹肩膀:“我会尽力说服她,我是她师傅,手把手将她带出师,我相信她总能听我几分。” “那我就拜托你们了,一定帮我把她的心给收回来。”屠八妹达到来这的目的后起身告辞,“我豆腐房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以后过年过节我给你们留着豆腐。这豆腐平时不俏,一到过节就俏上天,往后我给你们留着,到时来找我就是。” 贺师傅陪同屠八妹一块下楼,两人在一楼楼梯拐角处又说了会话。屠八妹走后,贺师傅走到车间,远远看眼顾拥军,她又掉头上楼去找周主席。 “那什么,顾拥军可能昨晚也是一夜没睡。”贺师傅找周主席说,“我看她气色很不好,要不,让她休天事假?等明天我再找她好好谈谈。” 周主席手里夹着支圆珠笔,转了转,她点点头,“也好,由你这做师傅的去告诉她,就说你看她气色不好替她请了假,让她回去休息一天。她心里感激,明天你再找她谈就事半功倍。” “贺师傅,主席找你什么好事啊?” 贺师傅一到车工组就有人问她,她摆摆手,“能有什么好事,老家来了几个亲戚,我家那口子把电话打到工会去了,让我中午下班去菜场称点肉。” “哎哟你还别说,我最烦老家来亲戚。”另一中年女工扭过头说,“不讲卫生都算了,每次带一点土特产来,回去打发他们还去多的。” “谁说不是呢。”贺师傅笑笑,径直朝顾拥军走去,她在顾拥军肩上拍拍,示意她把车床关了。 第六十三章 先拍结婚照 “怎么了,师傅。”顾拥军问。 贺师傅说,“你不昨晚没睡好吗,这开机床可不能分神,你还没进厂那会就有人上班打磕睡,结果大拇指连根被削掉。我刚上楼顺便就替你请了一天事假,回去休息吧。” 顾拥军喝了浓茶头仍有点犯晕,在师傅坚持下她谢过师傅脱下工作服塞进工具柜里,塞进后她又跟着取出来。她两手抓着工作服,心隐隐作痛,十八岁那年她当选为三八红旗手后,连着几天她上下班骑车穿着蓝色工作服进出厂门哨,心头满满的都是自豪;这工作服凝聚着她少女时代的骄傲,更标志着她是堂堂国家正式工人,代表她手里捧着铁饭碗;她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她要亲手打碎这铁饭碗。 到哪座山唱哪座山的歌吧,这是屠八妹常说的一句话。不想了,顾拥军把衣服整齐叠好放进工具柜,转身出车间,她步行至大门哨,出大门哨后止步,她想想,又抬脚朝医院方向走去。 顾拥军到住院部病房时,猫耳用手帕折了只老鼠拢在手心里在逗弄二丫和她弟弟。蔡屠户有四个孩子,中间两个是女儿,两头是儿子。大儿子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女儿大丫比建新小一岁,已经能帮着蔡屠户打理家中大小事务,二丫被送到医院来后她领着老幺随后赶了来,蔡屠户走后她也回家忙活去了,留下老幺在医院陪二丫。 蔡屠户的小儿子和屠八妹家的老六顾秋水不仅同年,两人还同月同日只是不同时辰出生。二丫醒后不见阿大蔡屠户加之头疼悄悄哭起来,老幺站在她床头用牙咬着自己衣袖盯着她不知所措。为转移二丫疼痛,猫耳才想出这招,以前顾拥军挨打时他也曾这样逗笑过她。 “请假了?”猫耳见顾拥军进来扭头问道。 “嗯,我师傅帮我请的。”顾拥军往二丫这边看眼,抬脚朝刘大妈那边病床走去,边说边问了句,“她怎么没住去外科病房。” 猫耳起身过来,说:“有点脑震荡医生安排住内科。你也真是的,不上班就赶紧回家睡觉去,还跑来做什么。” “我没事,我在这打个旽就好,你先回去吧,去给你妈取几件换洗衣服和生活用品过来。来的时候骑我车来,等你来了我再回去。” 听到拥军声音躺在病床上的刘大妈睁开了眼,她脸色很苍白,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来岁,看得顾拥军鼻子发酸。 刘大妈抬起没扎针的那只手,顾拥军赶紧伸手握住,刘大妈浑浊的眼里透出焦虑,手往外推着顾拥军,意在让她走。 “刘伯伯你放心,我妈不会来的,白天她要顾着豆腐房的生意,我等猫耳哥回去取了东西来就走。” 猫耳也说:“你别想太多,安心养病,她妈那里我会处理好。” 刘大妈闭目,摇头。 猫耳冲顾拥军摆摆手,暗示她出去说话。 “跟你说个事。”猫耳把顾拥军带到外面走廊上,他眼里满是血丝,精神头却格外好,他从裤兜里掏出两张叠好的信纸,“你走后我找医生要了纸和笔,给我过去一‘战友’写了封信。他在广州一建筑工地上当小包工头,我在信里让他先给咱们找个落脚点。咱们这一走,不等到衣锦就不能还乡,时间上可能需要个三年五载,或许更长也说不准。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不考虑先领结婚证,可你妈那儿……” 顾拥军低头看着自己脚背,胸口一起一伏。隔会,她抬起双眸,静静看着猫耳,“那咱们就悄悄打了结婚证再走。” 猫耳一把抓起她两手,喉头有些哽咽,“不能让你光明正大跟我去领证,这辈子是我欠你。” 顾拥军抽出手,“我不要你欠我,我要你用后面的大半辈子陪着我好好过好每一天。” “我保证。” “可是……”顾拥军想起一事,眉心微蹙,“打结婚证要单位开介绍信吧?我要去开的话会不会传到我妈耳里?” 猫耳咧嘴笑,“不用开,这事交给我,我自有办法。中午你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下午三点咱们就去照相。” 他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顾拥军并未多问,既然下定决心跟这个男人走她就选择信任他,而且他也值得她信任。 午后,阳光炙烤着大地,猫狗都嫌热懒洋洋地蜷缩在阴凉的屋檐下,动也不动。却总有一些顽童光脚举着竹竿四处搜罗蜘蛛网,顶着烈焰在河边、在菜园子里粘蜻蜒,老五就是其中一个。她把粘到的蜻蜒翅膀折断一半再放飞,断翅的蜻蜒飞不远,她每折断一只蜻蜒翅膀袁斌就在边上“啧”一声,等她放飞蜻蜒他又跟在蜻蜒后面欢呼着追着跑。 “夏莲。”顾拥军推着自行车从小路上过来,车笼头前挂着布袋,里面装着三个饭盒,是给屠八妹和江有春及顾春芳的,她让老五骑车送去豆腐房。 老五把竹竿给袁斌愉快接受任务,她骑叉叉踩着自行车不一会就到了豆腐房。 春芳放暑假后没几天就被屠八妹叫来豆腐房卖豆腐,她坐在案板后,膝上摊着本厚厚的《三国演义》,老五掏出饭盒一边问她一边扫了眼案板上的钱盒,“妈呢?” “在那边屋子里睡觉。”春芳折起一页书页,合上书回头叫江有春,“吃饭了。” 江有春拿着水管在冲洗地,豆腐房内一年四季都是湿漉漉的,掉在地上的豆渣等物只能用水冲到沟边,每天冲几遍地豆腐房内也阴凉一些。 “你不去把妈叫来吃饭?”老五让春芳去叫屠八妹,春芳说,“妈才睡下不到一小时,等她起来再吃,夏天饭菜凉的还好……”春芳说着话注意到老五视线在偷瞄钱盒,她瞪眼老五,“啪”的盖上钱盒,“没事回去,别跟这讨人嫌。” 老五鬼主意落空,还想跟春芳说好话让她偷拿个一毛两毛时,江有春走了过来,她只得重重“哼”了声,冲春芳扮个鬼脸,“下回看我还给你送饭不,饿死你!” 第六十四章 论三国 春芳依次打开三个铝饭盒,她把饭菜压得最多最满的那盒推给江有春,“这是你的,快吃吧,忙一天手脚都没闲过。” 江有春平时拿过饭盒都是回他睡的房里吃,今天屠八妹在里面睡觉他就没进去,他捧着饭盒蹲在一旁,春芳拖过一张凳子喊他过来坐在案板边吃,她说蹲着吃不难受吗? “在家都这样,习惯了。”他嘴里说着人还是起身走过来,坐下后视线落在春芳搁在钱盒上的书名上,他眼一亮,“你在看三国?很少有女娃喜欢看这书咧。” “听起来你也看过?”春芳随口问他,“书里你喜欢谁。” “曹操。”他想都没想就给出回答,又反问她,“你咧?” 春芳说:“曹操是个大坏蛋,我一点不喜欢他。” 这时候的春芳不会觉得自己用大坏蛋定义曹操很幼稚肤浅,也不知道喜欢曹操的男人多是有野心和抱负的,为把江有春比下去她还特地让他猜猜自己喜欢谁。 “周瑜?”江有春说。 “不,我喜欢关老爷,刚正不阿,仪肝义胆,做人就应该像关老爷这样坦坦荡荡,来去明白。” “侠肝义胆不假,但为人有些死脑筋。曹操待他不比刘备差,他一句斩颜良诛文丑就算报过恩未免、至少在我看来算得上是忘恩负义。也就是后来这些说书人瞎吹捧他把他……” “你胡说!”春芳生气,绷脸打断他,“关老爷后来在华容道还放走曹操,他哪里忘恩负义了?” “诸葛亮未出茅芦就定下天下三分大计,曹操不是关公放的,应该说是诸葛亮故意放走才对。因为他知道曹操对关公有恩,只有派关公前去曹操才能逃过一劫,也才有后面的三国鼎立。” “错,诸葛亮一心想助刘备平定中原,怎会故意放走曹操?初中语文课老师讲《出师表》时专门讲过,只有关老爷才打得过曹操手下以张辽为首的几员大将,所以才派了关老爷去。” “你们老师误人子弟。” 两人都想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一来二去争执起来,何婶进来倒水喝,见他俩争得面红耳赤狠瞪了江有春一眼,又把他叫去外边训斥。 “你跟她一女娃子争什么,显摆你书比她读得多?人家春芳马上要念高中的人,将来是要做大学问的。你婶说就数她最会读书,你在她跟前给我把尾巴夹紧点,听到没?” “她就是不懂。什么大学问。”江有春不服。 “你懂你懂,多大人了还跟一比你小的女娃娃争,害不害臊?你婶待你不薄,咱两家关系也处得好,别因为你给闹僵了,到时仔细你阿大收拾你。” “婶是婶,她是她,我是跟她争又不是跟她吵。再说要不是咱家那会穷,我若念完高中……算了,这都是你说的命,但我就是不信命,我就不信乡下人永远被镇上人压着一头!” 江有春进豆腐房后捧起没吃完的饭盒走去一边,春芳不理睬他,他也不理睬春芳。豆腐房下午除去卖豆腐外基本没什么事,通常到中午屠八妹就打发老李头夫妇回家休息去了,只留江有春和傅伢子打扫一下卫生,再把第二天的豆子泡上,他俩一天的工作也就算完成。 “大姐。”那头老五回到家冲去里屋,顾拥军正准备上床睡觉,她拉着拥军手,“大姐,还要不要给刘伯伯和猫耳哥哥送饭,我送饭送上瘾了,要送我现在就去。” “刘伯伯在上面大医院住院,那儿离大食堂近,他会去食堂打饭。” 老五闻言有些失望,她还想着去问猫耳要点辛苦费呢。 “你不睡午觉就去外面玩,别吵着你二姐她们几个。” 老五撅嘴聋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出去了。 下午上班的卫子拉响后顾拥军就醒了,在豆腐房睡觉的屠八妹也醒了,屠八妹是在梦中被叫卫子声给惊醒的。她坐起,一抹额头,手心上全是汗。这屋背阳很是阴凉,她是让梦给吓的。 屠八妹梦见刘大妈家的屋子里挤满人,顾拥军和猫耳身着绿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被一大群人围着,两人喜气洋洋,她自己也在那群人里,还笑得十分开心。梦里她突然疑惑自己几时同意他们结婚的?怎么还笑得一脸灿烂,她不是应该反对他们的吗?正这么想时,几个穿白制服的公安进来了,然后场景转换,公安追着猫耳跑,顾拥军追着公安跑,她则追着顾拥军跑。她大声喊着公安有枪让顾拥军回来,接着她就看见一名公安掏出枪来对准猫耳后背心,顾拥军尖叫着扑上前。枪响了,她瞪大眼,但见鲜血从顾拥军背心一股股喷出,顾拥军回头冲她伸出只手,“妈,救我,救我……”她抬脚想跑上去,却一脚踩空,于天旋地转间听到卫子响,继而方知自己大白天做了个恶梦。 “婶,醒了。”江有春在清洗浆桶,看见屠八妹过来,他抬头说,“饭热在灶上,另外藕煤球只能烧到这礼拜六,得买了。” “嗯,我知道。”屠八妹先去后面放藕煤球的棚子打个望,再转来侧门口,见只剩一板多豆腐没卖完,便吩咐春芳,“你先回去,天热喊着点西西和小冉,别让她们跑出去玩,特别是河里面,不许下去。” 春芳走后,屠八妹坐在案板后扒了两口饭,觉得没胃口,她盖上饭盒,回想起那个梦,心里一阵阵发寒。 何婶背着空背篓走来,见她坐在案板后发呆,何婶堆起笑上前打招呼,“他婶,在想什么咧。” “啊,没想什么,你菜卖完了。”屠八妹嘴角勉强扯出一缕笑。 “刚卖完。”何婶本来就还算能言会道,如今胆子也练出来些,收工一天比一天早。 两人说了会话,何婶见她恹恹的,以为她是这些日子来操心累的,于是告辞而去。 何婶从菜场出来和顾拥军碰个正着。 “婶,回家啊,我捎你一段。”顾拥军用脚尖定住车。 何婶摆手,“不了,我从大供销社往藕煤场那边绕过去,几脚路就到茄子岭,别耽搁你上班,你赶紧走,一会迟到了。” 她坚持走小路顾拥军也就不勉强她,从藕煤场下来正前方是大医院,往右拐上去就到茄子岭。何婶走惯路脚又快,加之走的是小道近路,她从藕煤场下来,一抬头就看到顾拥军蹬着车驶进医院大门。 第六十五章 功败垂成 何婶觉得奇怪,之前看顾拥军不像生病的样子,要说是去医院探望病人也没有空手去探的呀?再说马上就要迟到了,这丫头今天不上班吗? 奇怪归奇怪,何婶琢磨会没琢磨出个名堂也就没放在心上,背着背篓朝茄子岭上面去了。 “客气,一个包子有什么谢的。” 顾拥军人还在走廊上就听到猫耳在病房内和人说话,和猫耳说话的是蔡屠户,他比拥军早来几分钟,他家大丫也在。大丫告诉他自己来送饭时看见二丫和老幺在吃肉包子,是猫耳给他们的。 蔡屠户过来跟猫耳表示感谢,他认得顾拥军,知道她是屠八妹的大女儿。但顾拥军并不认得他,早上他急火火的把二丫送来后因挂念着出摊卖肉,没顾上注意病房里的其他人。顾拥军在他进来后没多久又去上班了,这会顾拥军走来他一眼就认出她。 “刘伯伯,你好点没。”拥军一进病房先问候刘大妈,瞅眼输液瓶,她又问猫耳,“输完这半瓶还有吗?” 猫耳说:“没了,这是今天最后一瓶。” 刘大妈面上稍有点血色了,她拉过拥军的手,“拥军啊,刘伯伯看着你长大的,也一直很喜欢你。猫耳都跟我说了,早上是你和他背着我一路跑来的。刘伯伯对不起你,让你受罪了。” 拥军赶紧说:“刘伯伯,你快别这样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要你快点好起来比什么都强。” 刘大妈摇摇头,抓着她手又晃了晃,“你是个好姑娘,我家猫耳配不上你,你妈反对都是为你好。你就听你妈的话,别让她操心了。” “拥军就是来看看你,我一会就送她走,你放心,什么事都不会有。”猫耳不想刺激生病的刘大妈,更不想她再为自己的事烦心伤神,因此哄着她说。 蔡屠户把他们说的话听个一清二楚,敢情屠八妹并不同意老大跟这小伙子好,他倒觉得猫耳人品不错。虽然才接触,但猫耳给他的印象很好,早上他走时曾想托猫耳在大丫来之前暂帮他看护下二丫,因怕人家嫌他是农村人自讨没趣才没敢张那嘴。 做人得知恩图报,在刘大妈输完液猫耳送顾拥军下去时,蔡屠户也留下大丫照顾二丫,自己领着老幺跟在猫耳他们身后下去了。他打算去豆腐房买几两豆腐,顺便在屠八妹跟前替猫耳说几句好话,听不听在屠八妹,说不说则在他的心。 照相馆在厂俱乐部边上,镇上目前就这一家照相馆,相片拍好还得送县城去洗。蔡屠户蹬辆破三轮车载着老幺跟在猫耳和拥军后面,见他俩肩并肩走进照相馆他一下傻掉了。 屠八妹那头还没答应这门婚事,她这大女子就跟人跑来照结婚照,胆也太大了点吧? 蔡屠户不知如何是好,按他想来一个能主动对农村娃儿示好的人,心一定是善的,心善之人,必是个好人;但人家屠八妹不答应想必有她的理由,将心比心,这天下哪有父母不望着儿女幸福,不巴望着儿子讨个好老婆女儿能嫁个好男人的? “阿大,走咧。”老幺坐在三轮车里,身子往前一拱一拱,催着他快走。 左难右难把个蔡屠户难死了,最后他决定还是告诉屠八妹,婚姻毕竟是女娃儿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且他认为姻缘是三生石上命定的,命里两人要做夫妻他告不告诉屠八妹这两人都能成,但他知情不报他却过不了自己这一坎。 蔡屠户把三轮车踩到了豆腐房门外,屠八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他来,她说,“豆腐刚卖完,你早一脚来都有。” “我、我不买豆腐也行。那啥,你现在是、是要回去不?”他问。 “我又不是一颗树还能生根长在豆腐房不成。”屠八妹用布袋提着饭盒出来,瞥眼老幺,她皱皱眉,“你小儿子?”她问蔡屠户,不等蔡屠户开口她又说,“看这身衣服脏得,也不说让你家丫头给洗洗。” 她说完自顾走了。 蔡屠户一张脸本就黑红黑红,让她数落一句脸上颜色更重,他讪讪推着三轮车撵上屠八妹。 “大妹子,有个事儿……不知该不该跟你、说?” “那就别说。”屠八妹很干脆的封他口,她昂首阔步向前,或许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些呛人,她又安慰性的撂下一句,“都不知该不该说还说什么。” “不管咋样,我还是觉得该知会你一声。我在医院看到你家老大,她和那叫……” “你看到的不是我家老大,看错人。”屠八妹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 “没看错,是她,是你家老大,他们刚进了照相馆。” 屠八妹猛然定住,她迅速转过身,蔡屠户让她的反应唬一跳。接着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醒过神,他扭头一看,屠八妹已跟支利箭般射出好远。 照相馆。 朱师傅站在蒙着布的相机边上,右手攥着一个可以操纵快门的小皮球,冲并排坐在背景板前的猫耳和顾拥军喊道:“注意了,看这里、看这里……女同志头往男同志这边再靠靠,对,就这样,不要动,笑一笑。好,嘴角再往上弯一点,不要动,开始照了,一、二……嗯?” 顾拥军本笑得眉眼弯弯,却于瞬间秒变惊恐脸,猫耳也顷刻僵住。朱师傅一脸莫名地顺着他俩视线转过头——屠八妹站姿略狼狈地杵在厚重缝着一层软橡胶皮的门帘前,她一手摁着肚子一手拽着门帘,偏头大口喘着粗气,一双眼却死死看向顾拥军。 “怎么个情况?”朱师傅目光在他们三个身上来回扫了几遍。 屠八妹仍在喘气,不过她已松开门帘直起腰,怒气在她面上消退,却又汇聚到眼底,射出绝望夺人心魄的寒芒。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顾拥军,一缕发丝脱离手帕的束缚贴在面上,这样的屠八妹五年前顾拥军曾见过。 第六十六章 赔钱 那天也是下午差不多这个时辰,带着顾冉午睡起来的屠八妹坐在椅子上,敞开怀在给顾冉喂奶,一缕睡乱的发丝贴在面上。当她父亲出事的噩耗传来,屠八妹那会的表情就和此刻一般无二,她直勾勾地盯着前来报信的人,眼底那种因难以置信而迸发出的绝望的愤怒,令顾拥军至今记忆犹新。 她不由自主打个寒颤。 猫耳察觉到后抓住她的手,想给她力量,但他这下意识的动作却瞬间引爆屠八妹。 “你个臭不要脸的!”屠八妹厉喝一声,扑向猫耳,她抡起装有铝饭盒的布袋狠狠砸着猫耳。 事起突然,朱师傅慌得张手护住相机,嘴里连声喊着:“别、别乱来,砸坏这里东西你们赔不起,别说没提醒你们,要打出去打去,搞什么鬼名堂……” 顾拥军清醒过来,抬脚就往外跑,她明白只要她跑了猫耳就能甩掉她妈屠八妹,她在这只会让事情一发而不可收拾。 她朝门口冲去,不想外面也急急冲进一人,她掀门帘时对方也在掀。额头对额头,两下撞个正着,“哎哟”一声响起,两人各自倒地。 外面进来的是朱师傅的女儿朱瑛,她儿时因患小时麻痹症右脚有点跛,她身子朝后晃倒时被匆忙赶来的蔡屠户及时扶住。没等她完全站稳蔡屠户看见顾拥军抚额跌倒在地,他又赶紧撒手去扶顾拥军,这就导致立足未稳的朱瑛往前一个趔趄,将刚坐起来的顾拥军再次扑倒。 “哎呀呀,没事吧?”这头朱师傅丢开相机,几步蹿过来扯起朱瑛,那头屠八妹舍弃猫耳朝顾拥军奔来,她人没到武器先到,一布袋结结实实砸在顾拥军肩膀上。 “你个小猖妇,既然你自己把脸踩在脚下,我也索性不再替你藏着掖着,今儿我就打死你个不要脸的……” 屠八妹气势汹汹揪着顾拥军一顿拳打脚踢,形似疯癫,猫耳和蔡屠户合力都没能将她制住。她手脚并用,嘴里不停大声斥骂,路人闻之动静纷纷涌入照相馆。 “哇,这女人哪冒出来的?”朱瑛被她爸搀至一旁,她今年二十三岁,爸妈膝下就她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性子也其泼辣。她不过到对面上个厕所的功夫,出来就听到照相馆内传出喧哗。她拖着跛脚急火火横过马路,拉开架式要震住闹事者,不想这会反被屠八妹的彪悍给震住。她目不转睛瞪着屠八妹,“这简直就是水浒里的孙二娘啊!” “哎呀,看什么热闹,赶紧来个人去派出所报个信呀!”照相馆被践踏得一塌糊涂,朱师傅急得直跺脚,为着女儿的饭碗着想,他也是上月才包下照相馆,要还是公家的你们在这打到明天都跟他不相干。 “大妹子你撒手,别闹腾了行不?”蔡屠户急得要命,他本是抱着一片好心,不想把事情搞到这地步,一时懊悔得不行。 “你有气冲我来,撒在自己女儿头上算什么?”猫耳见顾拥军脖子、手臂、脸上都被屠八妹给抓伤也动了肝火,他钳住屠八妹手腕,双目暴突,“你放不放手?身为一个母亲满嘴污言秽语辱骂自己的女儿,你还算是一个人吗?你根本不配做母亲!” 朱瑛鼓掌:“说得好。” 蔡屠户斥责猫耳,“年轻人怎么说话的呢?” 围堵在门外看戏的人越聚越多,嘘声一片。 屠八妹气极,她一手揪着顾拥军,一手被猫耳钳制住,两手不得空,她就突起一脚,冷不丁朝猫耳裤裆狠命踹去—— 在众人的惊叫声中,猫耳弓臀猛往边上一闪,屠八妹一脚踹出去收不住势,若非蔡屠户及时抱住她,猫耳又反应奇快抬脚阻了一阻,她势必会一个大劈叉拉伤肌肉跌倒在地。 然而,她人虽没事,但架在三角架上的相机却被她一个俯冲,撞翻在地。 “哎呀呀我的相机……我招谁惹谁了,让你们出去、出去就是不听,这下好,我的相机呀……” 没人顾得上理会朱师傅,包括他女儿的朱瑛,大家的焦点都在屠八妹和猫耳身上。 被猫耳当众斥责为不是人,这口气屠八妹如何咽得下?她怒指猫耳鼻子,眸中火焰几欲夺眶而出,“你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戴高帽挂牌游街过的劳教犯也敢来教训我?今儿我就骂了就打了……”她返身一把揪住顾拥军,又扯又拽,“我就骂这小猖妇这不要脸的小婊/子……满镇打听打听,有背着父母跟人私拍结婚照的不?我辛苦养大你还抵不上个流氓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今天我非打死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 “啊——” 顾拥军攥紧双拳抻着脖子发出瘆人的尖叫。 空气骤然一凝。 下一秒,披头散发的顾拥军撞开门口人墙掩面而去。 紧接着人墙第二次被撞开,猫耳喊着“拥军”跟道闪电般追出。 他俩跑了,朱师傅父女赶紧拦住屠八妹索赔,照相馆一片狼籍,朱瑛从他爸手中夺过相机在屠八妹眼皮前晃了晃。 “你听好了,这个可不是傻瓜相机,这是最新凤凰205型,采用的是50毫米焦距镜头,速度范围为1-1/300秒、B门,十档快门。我爸上月包下照相馆后新买的,三百二十块,不赔钱你今天想从这跨出去,门都没有!” “三、三、三百二?”蔡屠户呆若木鸡,他万万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不可收拾的一步。他因不是厂职工二丫住院费用大几十他都嫌贵,打伤二丫的男孩父母明确申明,小孩打架正常现象,一个子儿也不会掏,全部要他自己承担。 这横空冒出的三百二,使得二丫那几十块的医药费在蔡屠户心中份量一下变轻,他不安地搓着两手望向屠八妹,“大妹子,这、咋办咧?” 屠八妹斜目视线从他面上掠过,眸光一甩,再瞟向朱师傅父女。 朱瑛往前一步,下巴一抬,“没什么好说的,赔钱!” 第六十七章 铁了心(二更) “姑娘,你看,这、这又不是故意的,再说……”蔡屠户一脸为难,他又看眼屠八妹,继而上下唇一碰,抖出未说完的一句,“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朱瑛说:“我管你有意无意,反正是你们几个在这闹事砸坏的,都有份。不拿钱,今天你俩谁也别想出这个门!” 屠八妹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朱师傅看见,质问她,“你笑什么?损坏东西照价赔偿,天经地义!我告诉你,别想赖,这事没得商量。” “谁说要跟你商量了?”屠八妹别过头,垂眸问蔡屠户,“是你说的?” 蔡屠户摇头,“没有。” “那走吧,人家又没留你吃晚饭。”她抬脚要走,朱瑛横在她面前,她眼一瞪,目光逼人。朱瑛竟不由自主闪至一旁。 “想走没那么容易。”女儿退了父亲顶上,朱师傅挡在门口,屠八妹胸一挺,“要钱没有,要命拿去!” 她直直朝他走去,眼看她即将撞到他怀里,为避让,他踩了门口看热闹的人的脚,还差点崴断自己一条腿,他的狼狈引发一片轰笑。 蔡屠户跟在屠八妹后面出来,走出照相馆才想起他家幺儿,路边三轮车里空荡荡的,他四顾大喊,他幺儿应着从散开的人群中冒出。 “阿大……” “瞎跑跑啥?上车。” 蔡屠户蹬着三轮车赶上屠八妹,“大妹子,你上来我送你。” 屠八妹侧身,抓着车杆就势坐在车上,此时她连点下头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浑浑噩噩,走出照相馆她就犹如被人抽丝剥茧般似只剩具空壳在行走。 蔡屠户自责:“今天这事都怨我,你说我一大男人嘴为啥这么欠咧。老大往后该恨我了!” 屠八妹靠在车杆上,闭目不语,对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不愿再去想,想也白想,谁见过泼出去的水还能重新装回盆里的? 蔡屠户自责叨咕几句发现自己在唱单簧,也就不再出声,他幺儿许是累了倒在脏兮兮的车里就呼呼大睡起来。 三轮车“吱咯吱咯”晃晃悠悠拐上了李家坪路,屠八妹微眯开眼,隔会,又闭上;隔会,再眯开,她大脑一片混沌,只要闭上眼就脑中就浮现背后一股股喷血的顾拥军,耳边就响着顾拥军喊她救她的声音。然而现实却是,顾拥军居然背着她偷偷和猫耳跑来拍结婚照! 屠八妹实在想不明白,打小听话懂事的顾拥军现在为何会变得这样不知廉耻?莫怪世人拼了命的想生儿子,都说女儿养大是帮别人家养的,果不其然,养来养去还养成了仇人! 她越想越心寒,忽然就觉得心灰意冷,一颗心仿似被什么重物给拖拽住,一直往深不见底的深渊坠着、坠着…… 三食堂到了。 “我就在这下。”屠八妹说完不等蔡屠户刹车一只脚就触到地面,脚悬吊久了,猛然触地,一阵尖锐的疼痛迅速顺着脚踝往上蹿。她跛着一只脚往前连跄几下才稳住。 “你看你急个啥?你等我停稳的,没事吧?”蔡屠户刹住车,刹得急了,他幺儿头撞了下,迷登着眼坐起,昂起下巴,一脸懵懂,还以为到家该下车了。 “那什么……没事了,一点路我走着回去。你也回吧,看把孩子脏成什么样了,回去给洗洗。” 屠八妹路上恍惚听到蔡屠户说过一嘴,说是今天的事全因他而起,他说这两天会想办法凑齐钱给她。屠八妹下车本想告诉他不用理会这事,从来只她屠八妹向人索赔,几时看她赔过别人东西的?笑话!但她不确定自己听没听错,她怕自己听岔,眼下若去强调解释倒成她逼着蔡屠户拿钱赔偿。今天要不是他,顾拥军和猫耳可不就拍成了结婚照?不光她得感谢他,就是往后等顾拥军清醒了都得感谢他。 一想到顾拥军今日种种屠八妹胸口就淌血,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家,顾西叫着“妈妈”跑上前,却被她拂开。顾西何曾受过这般冷落?委屈欲哭,手上一紧,顾冉上前牵起她手,轻轻摇了摇。 屠八妹瘫坐在床,右手一松,布袋跌落在地,袋中铝盒落地发出轻响。她蹬掉鞋看眼顾西,摆摆手,“带妹妹去玩,别跑远。”说完她一头倒在床上。 这一倒下,直到凌晨四点屠八妹才下床,晚饭都是爱民送到手上她靠在床上勉强扒了几口后又睡下了。顾拥军几点回来的她也不知道,她爬起走去里屋看见顾拥军躺在床上,她默默站在拥军床边,听到她呼吸渐不稳,便知她醒着。 屠八妹一声不吭去了厨房,五点拥军和爱民起床后,拥军拿过扁担准备去挑水,她二话不说抢过扁担往地上一扔,“爱民,你去。” 无论顾拥军要做什么都被她强行拦下,拥军干脆撒手回屋继续睡觉。昨天她跑出照相馆后猫耳追上她,两人在小学部乒乓球台边坐了好久,在猫耳的安抚下她渐渐平复心情,他俩商定好礼拜天再去县城拍结婚照。经过在照相馆这么一闹,他俩的事在镇上马上就会传得沸沸扬扬,要不了多久她单位的人也会知道吧? 果不其然,顾拥军七点多到单位,她还在停车棚就有工友问起昨天的事。她来了个充耳不闻,进到车间她昂起头谁也不理睬。她师傅过来找她,让她借一步说话,她关掉车床,告诉她师傅什么也不用说,因为说也白说。最后她告诉她师傅,说师傅永远是她师傅,但关于她和猫耳的事,她不会再对任何人回答任何话,因为她主意已定。 顾拥军说到做到,之后女工干部找她谈话,人家说破嘴皮她由始至终一声不吭,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女工干部最后灰溜溜跑去向周主席复命,说她和屠八妹当年驻扎厂长家一个样,王八吃秤砣——铁了心! 第六十九章 死肥婆 朱瑛昨天说相机是她爸包下照相馆后新买的,其实不是。这台相机是朱瑛她姑爹的,她姑姑嫁去了上海,知道朱师傅承包照相馆后就把相机送给了他。朱瑛姑姑送相机时就说过发/票弄丢了,没有发/票人家厂家肯定不给修,拿去县城或市里还不知道找不找得到人修,所以上午在派出所她才说要赔新的。现在既然有人能修她也就不再坚持索赔。 邓光明骑车载朱瑛到医院找猫耳,朱瑛腿脚不便她不愿上楼,她让邓光明去叫猫耳下来,她在楼下等着。邓光明去刘大妈病房时他们工农村好几个邻居也在,刘大妈在村里人缘不错,她床边柜子上堆有鸡蛋和两瓶桔子罐头以及麦乳精,蔡屠户家的幺儿不时偷瞟着那两瓶罐头咽口水。 “刘伯伯,你老身体好些没?”邓光明进去先跟刘大妈打了声招呼,又冲其他几位邻居大妈笑笑,“都在呢。” 刘大妈较之昨天气色好些,只是眉间拢着散不开的忧愁,连笑都带着一丝苦味,“谢谢你关心,好多了,回去也替我谢谢你爸妈,中午你妈妈也来过,让你们大家破费了。” 一邻居说:“破什么费呀,大家一个村里住了多年,来看看你这不都是应该的。” “就是。”邓光明笑笑,“猫耳哥呢,他没在这陪你吗?” 说曹操曹操到,他这刚问猫耳猫耳就从外面进来,“我去上厕所了,找我有事?”猫耳在走廊上听到他问起自己,进来就问他是不是有事。 邓光明暗给猫耳递个眼色,随后笑着对刘大妈说,“我们所长的半导体收音机出了点故障,我想请猫耳过去看看。” “那你快跟光明去吧。”刘大妈对猫耳说。 他俩一到楼下,朱瑛就挎着相机一跛一跛迎上来,她上来就抱怨,“怎么去这么久,我腿都站麻了。” 猫耳下巴朝她后面两张连在一起的椅子点点,“那不有椅子不会坐着等。” “鬼知道哪个病人坐过的我才不坐。”她说完将猫耳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以质疑的语气问道,“你确定你会修相机?” 下楼的时候邓光明就跟猫耳讲了情况,猫耳两手往裤口兜一插,“你可以质疑我的人品,但最好不要质疑我的技术。” 朱瑛斜目,以嫌弃的眼神看着他,“口气挺大,要是修坏了双倍赔偿,别怪我事先没跟你招呼就是。” “把相机给我,修好我给你送店里去。”猫耳伸出手问她要相机。 朱瑛说:“我跟你去你家里看着你修,不然万一你修不好拿着相机跑了我上哪找你去?要不你现在检查下,看有没有把握修好。” 猫耳看眼邓光明,甩甩头,“没有工具我怎么看?我得回家拿工具拆开检查了才知道。要是小问题,个把小时倒是能修好。如果问题大那就得两三天,你总不能在我家住个两三天吧?” 邓光明说:“我替他担保,我跟他是邻居,大家都是一个镇上的能跑哪去?你想多了。” 朱瑛说:“那不行,你担保也没用,这可是几百块钱的东西,至少我得跟着他去上他家认个门。我可不信任一个劳……反正我得跟着去。” 邓光明还要说时,猫耳挥挥手,“行行行,别跟她废话,她爱去就去。但我先申明,我没车,我家远着呢,得走路去,你行吗?” 猫耳下意识地朝她跛脚看了眼。 “没车你就借车去!”朱瑛冲他瞪着眼说。 邓光明把车钥匙给猫耳,“骑我车去吧,我下班搭个便车或者走着回去也行。” 工农村。 老五和两个女孩在玩丢沙包抓骨头的游戏,她们蹲在余月红隔壁邻居屋后搭的棚子下面,这是那个年代女孩们常玩的一种游戏。游戏规则:抛起沙包,把同一个形状的骨头抓在手里再接住落下来的沙包;若沙包落下,抓错或漏抓或没接住沙包都为输。 猫耳载着朱瑛过来时因前轮硌着一石块,车晃了晃,朱瑛吓得一把搂住猫耳腰,恰好老五甩沙包时抬头看见。她抛下沙包跟过来,待猫耳停稳车,朱瑛下来后,老五跑到她面前用之前她打量猫耳的方式,将朱瑛也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了一遍,随后斜着眼嘴里挤出句:“死肥婆!” 说完她就跑回去继续玩她的游戏去了。 “喂,你有没有家教啊?”朱瑛气得涨红脸,“这谁家的野小孩,有没有大人管啊?” “嗨,她只是一小孩,你不至于跟个小孩计较吧?”猫耳掏出钥匙打开门,冲她头一摆,“进来吧。” 猫耳进屋先拿把扇子给朱瑛,再从铁丝上扯下毛巾,他让朱瑛自己先呆着他去外面水管洗把脸。朱瑛并非老五说的是个肥婆,她只是有些壮实,一路载着她热得猫耳汗流浃背。 他一走,朱瑛一手敞开衣领一手拼命摇着扇,她热得坐不住四下打量着猫耳家。那年月贫富差距不大,条件好的家里了不起也就是比别人多台黑白电视机和几把电扇,真要说有什么差别就是卫生了。刘大妈和屠八妹都是爱干净的人,家里东西虽不多但收拾得井井有条,看去感觉心里也就多了分凉爽。 “你还会拉二胡?”朱瑛看到猫耳床头放着把二胡,他洗脸转来一进屋她就问他。 “这算什么,我会的东西多了去。” “你也太不谦虚。拉首歌来听听吧,你会拉些什么歌?” 猫耳放下脸盆,把毛巾甩在铁丝上扯了扯平,转过身说,“想听可以,不过要交钱,我从不白拉给别人听。” 朱瑛翻了个白眼给他。 “家里这两天不开火没茶水,我去隔壁给你倒点。”猫耳在刘大妈房里拿了个茶杯出来,老六带着顾西顾冉在厨房扯了根皮筋在跳绳,猫耳进去刚提起茶壶,老五就一脸惊慌的从外面奔进来,“我妈回来了。” 第六十八章 狼心狗肺 周主席怎么也没想到,外表看去文静秀气的顾拥军竟如此倔强,下午她亲自出马也没能搞定。好话说了一箩筐顾拥军就是油盐不进,面上连丝波澜都不起。她不开口,你就无法猜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知她想什么你也就找不到突破口。 周主席不觉后悔前天不该在屠八妹面前把话说得太满,但心里又有些怨责屠八妹,照相馆的事她昨晚就有耳闻,暗批评屠八妹糊涂,这种时候哪能在外辱骂自家姑娘?你这边雷闪电鸣,情郎那边和风细雨,这不等于亲手把姑娘推进情郎怀里吗? 看来要想做通顾拥军的工作还得先从屠八妹入手,周主席决定去豆腐房找屠八妹,正好也顺便买两块豆腐。不过周主席去得不巧,她到豆腐房时邓光明和另一个民警先她一脚而到,这就意味着她此行白跑一趟,因为不是谈话最佳时机。 邓光明他们是为照相馆赔偿一事前来找屠八妹协商,当同行的民警说出来意后,屠八妹目光冰冷地朝邓光明射来。 邓光明心里暗懊恼,来前他去找过副所长,请求换人。所长问理由,他说自己和屠八妹是邻居,不方便出面做工作;所长说既是邻居他去就比其他人去更适合,人熟三分亲嘛,所长说屠八妹再不讲道理也不能打了熟人的脸;邓光明没辙,只得老实交待屠八妹是他未来的丈母娘,他以为这样一来所长肯定不能再叫他去;哪知道所长一听乐了,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爱,而且派邓光明去还能从侧面告诉全厂职工和家属,他们派出所帮理不帮亲,损坏人家财物理当赔偿,就算你屠八妹女婿是民警也不例外。 末了,所长端着茶杯起身去倒水还拍拍他肩,让他胆子放大点,丈母娘又不是老虎没什么可怕的。就算是老虎,身为公安民警也要有敢于摸老虎屁股的勇气。 “妈了个巴子!” 邓光明从所长办公室出来还在走廊里就扭过头,冲着所长办公室在心里狠狠爆了句粗口。让他去摸丈母娘的屁股,这是人话吗? 生气归生气,他再生气还得硬着头皮前来,人家朱瑛上午放了话,三天内屠八妹没赔偿照相馆的损失她就要搬来派出所住。 邓光明早料到屠八妹没好脸色给自己,回头建新知道他来逼屠八妹要钱还得跟他闹,他本就不想来,这会受了屠八妹的冷眼,以往极少爆粗口的他不由在心里对所长又爆了句粗。 “周主席?”屠八妹视线从邓光明面上收回时瞟见周主席,她撇下二位民警快步迎出来。 周主席正想悄然撤的,听屠八妹叫她只好站住。 “怎么样,你们找拥军谈过没?”屠八妹把她拉到一旁悄声问。 “这个,一时半会说不清,明天或后天我再来找你。”她边说边朝邓光明他们看了眼,“你先去忙你的吧,人家还等着呢。” 屠八妹大声说:“下午除了卖豆腐没别的事,卖豆腐有我家老四在,你来都来了咱们进去说话,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不用理他们。” “你怎么骂人呢?”跟邓光明同行的民警说。 屠八妹脖子一抻:“我没骂人。” “那狼心狗肺不是骂人是什么?你砸坏人家店里东西不该赔偿啊?” “我骂的不是人!” 屠八妹把“人”字咬得很重,说完她挽起周主席胳膊,“咱们进去说话,省得在这污了眼睛。” 周主席一脸为难地抽出手,“你看,人家民警同志还等在这,咱得配合人家工作。再说我四点还有个会,咱们改天谈,啊?” 她话没说完人已经走出几步远。 她一走,屠八妹把气撒在邓光明头上,“怎么哪都有你?我是欠着你们家的还是欠着你?处处跟我作对,他那相机是豆腐做的还是泥捏的?他说赔就赔啊?” 邓光明说:“屠姨,今儿真不是我要来的,所长派了我的差我能不来吗?” 同行的民警听出来了,敢情先前屠八妹是冲着邓光明,但自己无辜被牵连让他很不爽,他绷脸接过话,“不管别人相机是什么做的,你不去闹事人家就找不上你,现在那相机快门摁不下去你说人家不找你赔找谁赔?” 屠八妹说:“爱找谁找谁,别在这妨碍我生意,再不走别怪我拿大扫把扑你们。” 昨天屠八妹在照相馆闹过一场,今天豆腐房生意反出奇的好,至于那些前来买豆腐的人是抱着什么心态她懒得管,生意好有钱赚就行。她已经为顾拥军的事够心烦的了,不想再为生意上的事操心。 “这什么态度。”眼见屠八妹绕过案板进了豆腐房,那民警推推邓光明,“你跟她什么关系?她好象对你有很大意见,那这事我不管了,你去搞定,不然咱们回所都没办法交差。” “我搞不定,回去该怎么说怎么说,走吧。”来时邓光明就知道会是这结果,他根本也没指望屠八妹会配合,不过是来走趟应付一下而已。 “你还真打算甩手就这么走啊?” “不然呢?” “我说你俩有功夫在这叽咕不如去找猫耳哥。”春芳扔过两句,“一个快门摁不下去找他呗,录音机他都能修还修不了照相机。” 邓光明说:“朱师傅倒好说话,问题是他女儿不同意拿去修,非得要赔台新的。” 春芳说:“她要赔新的你就来找我妈?你怎么不去说服她拿去修啊?她想怎样就怎样,哪有这道理?那我还想要天上的星星你们派出所管摘不?” 让春芳抢白几句邓光明竟无言以对,不过他想想春芳说得也对,与其在屠八妹这瞎耽搁功夫不如去做做朱瑛的工作。 “你敢保证他能修好?”邓光明去找朱瑛,她翻翻眼,“别到时越修越坏。” 邓光明听她口气似有商量余地,便说:“这样吧,你拿上相机我带你去找他,他要说没把握修好咱再另说,行不?” 上架感言 撒花撒花~ 不知不觉《屠八妹》要上架了。感谢起点女频能认可《屠八妹》;感谢责编红包大大赐书名;感谢执行编缉甜虾大大。 说到红包$_$心花怒放有木有?提到甜虾*^0^*胃口大开有木有?嗯,好吧,我承认,我有眼冒小星星也有流口水哒Y(^_^)Y 言归正传,感谢编缉大大对《屠八妹》的扶持,二位大大吹送的春风已拂至心坎,我会努力更新哒~ 这里还要特别感谢,从发文伊始就一直陪伴《屠八妹》走到上架的:尹同学、飞天小花猪。 感谢支持《屠八妹》的:夜微凉6、轻漪、原来你还在这里啊、风行天下zl、woyu…、10053110、未若不遇、无痕的尘埃、james6142、许可001,还有好些一直默默投票的亲们。 其实我并未想到《屠八妹》这三无(穿越、重生、金手指)题材在网络上会受到亲们的喜爱。然而,播下种子自然盼着收获,而且有点贪心的说:吼吼,我想收获收到手软耶~ 【画外音】:这货果然贪心,拍死~ 最后请允许我彪悍地大吼一声:看不惯我的贪心就让订阅砸死我吧! …… 呃,其实不是我贪心啦,悄悄告诉亲们一个秘密,就在刚刚我大吼一声后系统提示我马上要重生了~是真的重申,错了,不是重申是重生,不是YY额,是真的真的重生~ 呜呜~好歹让人家带着一大箱钱回到八零年才有安全感嘛。 咦,不是说最后吼一声吗?这都磨叽多少声了? 好吧,这次真是最后一声:订阅订阅订阅 系统故障,无限循环中:订阅订阅订阅订阅订阅…… 最后强调一句:珍爱生命,杜绝盗版! 盗版跟生命有关系么?有么?木有么?有么? 好吧,哀家竟无言以对!!这次真的灰灰了,云彩还是要带走几片滴,记得订阅哟~不然我又灰肥来~ 撒泼赖地打滚长哭不起~ 更为分裂的是,你敢不订阅我就敢让八妹上下五千年乱穿,穿来穿去穿来穿去穿来穿去……艾玛我去!哀家穿衣服起床了,大梦醒来是清晨……各宫小主该请安的请安,不用请安的赶紧去订阅《屠八妹》吧O(∩_∩)O 第七十章 不舍 乍闻屠八妹回来,猫耳手一抖,差点打翻茶壶,他抬脚欲打后门溜走时,老五“咯咯”笑他才知受骗。 “猫耳哥哥,那女的是谁呀?”老五问。 “小孩少打听大人的事,玩去。”猫耳倒好茶快步出来,让老五一吓他还真有点心虚。 “给,喝杯凉茶解解暑。”猫耳回家把茶杯递给朱瑛,“这下可以把相机给我了吧。” 猫耳问她要过相机,找出工具坐在桌前就开始忙活。 “能修好不?”他拆开相机后,朱瑛偏过头顺手给他打着扇,猫耳扔给她一句,“一会用事实说话。” 猫耳也算是走南闯北之人,他十五岁那年在身无分文的情形下,便单枪匹马闯荡过上海和北京等地。刘大妈****在家垂泪,担心他年龄小在外受人欺负挨饿受冻,半年后他不仅没饿死还带回一沓全国粮票给刘大妈。 据猫耳自己讲述,他每到一处首先直奔当地革委会,只要写几张标语人家就管饭,你说下一站去哪搞串联革委会还发路费和粮票。照相机原理他在上海串联时一报社主编跟他讲过,当时那主编被关押在革委会,猫耳和几个红卫兵小将轮流看管过他一阵。那主编有回偷偷修被砸坏的相机让猫耳给发现,猫耳没揭发他,做为回报主编没事就偷着教过他一些相机常识。 猫耳脑瓜子灵活只要他想学的东西他学起来特别快,而且自己又肯下功夫钻研,相机就一点小问题他三两下给修好了,朱瑛嘴巴张得足以塞下一枚土鸡蛋,“看不出你还真有两把刷子。”她由衷夸赞猫耳道。 “那当然。”老五从外面进来,她反跷起右脚抵在大门上,以无比骄傲的口吻告诉朱瑛,“猫耳哥哥是我大姐夫,我大姐比你漂亮十万八千倍。” 朱瑛眼一瞪,“你大姐漂不漂亮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要结了婚才是你姐夫。昨天在我家店里打你大姐撒泼的那个是你妈吧?好象你妈不同意他俩好哦,你就在这乱管别人叫姐夫,真够不要脸的。” “你怎么跟个小孩斗上嘴?”猫耳收好工具,冲她摆摆手,“修好了你拿上赶紧走吧。” 朱瑛不干,她理直气壮地说:“你有没有搞错?你载我来的你就得送我回去,那么远的路你叫我走着回去亏你说得出口。” “她是个跛子。”老五说完飞快溜了。 “有种你别跑,看我不打死你!”朱瑛气哼哼急追出门,老五站在不远处气她,“来呀,来呀,来打我呀,只要你追得上我。” “没家教!”朱瑛气坏了,双眼四下乱瞟,她欲找块石头扔老五。猫耳出来说,“得,我送你回家,跟个小孩闹腾什么。”朱瑛恶狠狠地说,“小时偷针,长大偷金。这小孩就是缺家教,现在不好好管教管教,长大一定不是个好东西!” 猫耳锁上门,推过自行车,扭头问她,“你上不上车?不上我走了。” 她剜眼猫耳,气咻咻地绕过车尾坐上后座。邓光明这车不是顾拥军那种载重型,她坐上去猫耳起步时车严重晃了两晃,她脑中灵光一闪,打老五边上过时她故意又搂住猫耳腰。 “呸!”老五立即啐了口,“不要脸。” 朱瑛回过头,“不要脸的人是你大姐。” “撒手,搞什么鬼,跟个小孩你也吵得起来。”猫耳没好气地将她搂在自己腰上的手给打掉。 “小孩凭什么就可以随便骂人?她妈就是一个标准的泼妇,我看她长大后也好不到……”朱瑛话说一半突然卡壳,因为猫耳正好拐到余月红家的前门,朱瑛眼尖看到迎面走来两人,其中一个她认出是屠八妹。她毫无预兆的一把又搂住猫耳腰,还把脸贴到他背上。 猫耳这时也看到屠八妹母女,另一个是春芳,他慌得直扯朱瑛手,可越扯她搂得越紧,直到过了屠八妹母女她才松开。 她扭头去看屠八妹母女,恰好春芳也回过头看她。 “有什么好看的。”屠八妹喝斥春芳,声音明显透着丝愉悦,走着路来腰都挺直了几分。 “你有病吧你!”猫耳一脚定住车,偏过身子质问朱瑛,“有意思吗你这样做?” 朱瑛抬手,“啪”的在他背上打了一下,“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可是帮你,你那未来岳母不是瞧不上你吗?让她看到你成了抢手货,没准她从此就会高看你一眼。” “我谢你!”猫耳用脚一勾踏板,勾起后再一脚狠踩下去,他用尽全力将车蹬得飞快,如送瘟神一般恨不能马上把她送去照相馆,从此老死不相见。 “真没想到猫耳哥是这样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到家后春芳生气地说,“一边和大姐搞得生死难分的样子,一边又和别人打得火热,真是错看了他。” 屠八妹“哼”了声,一脸早知他就是这种人的表情,“等你大姐回来你就这样跟她说,当着我面说,不说开学就自己去交学费。” 春芳说:“我说就说,我当然要告诉大姐,不能让她蒙在鼓里。” 拥军下班回来春芳当着屠八妹面跟她讲这件事的时候,她没什么反应,她没反应是因为她已经知道,猫耳在大门哨拦住她已经如实跟她汇报了全过程。 屠八妹见她无动于衷心里愈发对她有脾气,连着两天继续以冰山脸对她,依旧什么活也不让她插手,进进出出整个当她是空气。尤其在周主席告诉她,顾拥军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说,周主席表示对她们的家务事无能为力,仅提出几点建议希望屠八妹能采纳。 周主席建议屠八妹以亲情感化顾拥军,她让屠八妹多给顾拥军一些关心,尽量不要采用粗暴的方式,周主席说那样只会适得其反,加速顾拥军与猫耳感情的升温。 周主席是顾拥军单位的工会领导,屠八妹对她一肚子不满也不敢得意她,不冷不热说着客气话就把她打发了。 哼,关心,难道她自己养的女儿她不比你关心?屠八妹转背就跟何婶念叨周主席,说不知道就她这水平是怎么当上工会主席的,根本不够格!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若不是邓光明因为相机来豆腐房找过屠八妹,顾拥军和猫耳这事屠八妹也就不会告诉何婶。 何婶当时一听就拍着大腿说,难怪那天她看到拥军去了医院,敢情是去医院看望未来的婆婆。 屠八妹当即垮脸,何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扯着屠八妹把猫耳好一通贬损。何婶并不认识猫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顺着屠八妹的意思说。这时候的何婶唯屠八妹马首是瞻,虽然她说什么对顾拥军起不到任何决定性的作用,可至少能讨屠八妹一个欢心,能巩固她们友谊的桥梁,这点对何婶来说很重要。 屠八妹和顾拥军的冷战持续到第四天,也就是礼拜六这天,刘大妈出院回家了。母子俩是傍晚六点多进的门,回来不久家里就门庭若市,一些没空去医院探病的邻居吃过晚饭后纷纷提着心意登门。 猫耳在门口迎来送往,屠八妹在家咬牙切齿,猫耳和刘大妈前脚进屋她后脚就下令关门闭户,无事谁也不得外出! 一墙之隔的两户人家,一边春意盎然,一边春寒料峭。每当猫耳出来迎客送客,笑声飘进屠八妹耳里,恨得她好几次都差点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狠狠甩他几耳光。凭什么把她家搅得乱七八糟他母子却在那边春风得意?她越想越怄不过。她面上怒气翻腾,众姐妹便连大气都不敢出,没事大家都早早挤上床,谁也不敢喧哗以免触及她的逆鳞,沦为她的出气筒。 但要说内心最煎熬的还是顾拥军,刘大妈已出院,明天她就要和猫耳去县城拍结婚照。洗相片大概需要个三五天,相片出来后他们再跑趟县城扯结婚证,这样算下来最迟下个礼拜天她就要离开这个家。 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回来,等她回来时爱民和建新都该出嫁了吧?顾西和顾冉也该长大了。想到今后不能再护着她们周全,她们有个什么风吹雨打她看不到也顾不着了。 念头转到这,顾拥军只觉五脏六肺,好似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给揪扯住,拽得她生疼,就连梦里都不得安生。 夜深人静,顾拥军从梦中醒来,里屋响着爱民她们几个均匀的鼻鼾。她悄悄坐起,慢转双目,睡在窗边的建新半张脸露在厨房透过来的微弱荧光里,一头乌黑的秀发散在枕上,衬得荧光里的半边脸肤白如雪,从她所坐角度看去建新美得惊心动魄,仿如陋室里的一粒珍珠在静夜里熠熠生辉。 大床上,老四、老五、老六睡姿各异,三人都于睡梦中掀掉了身上薄毯。老五是姐妹里睡觉极不老实的一个,往往睡着睡着一只脚不是压着老六就是撩着老四。也不知她是怎么睡的,有几回她脚竟然撩到了老四脸上。曾经多少个夜晚,她俩睡到半夜就在床上你一脚过来、我一脚过去为这个燃起过战火。 爱民睡觉一动不动,她喜欢侧卧着睡,建新则喜欢平躺着睡。看着她们,顾拥军心里泛起阵阵暖潮,平常夜里偶尔醒来听着她们的呼吸声从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听来竟如此暖人心窝。可是,姐妹共居一室的日子没几天了,从今往后她们将天各一方,今日种种都将成为追忆。 不舍,在顾拥军心头萦绕。 姐妹大了各自出嫁,以后各是各的家,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是猫耳安慰过她的话。是啊,她们终将要分散各奔前程,往后再想看到她们的睡容,听到她们的鼻鼾已不能够。她只有祝愿她们都得偿所愿,以后能有个好的归宿,在感情上不要再受她受过的折磨与煎熬。 长夜终将过去,黎明终将到来。 老门哨边上通往洞子的老马路上猫耳等来了顾拥军,两人会心一笑,千言万语都尽在这一笑中,不需要多余的语言。猫耳从顾拥军手上接过车,载着她往洞子而去。 过了洞子就是另一方天地。 他们可以尽情地笑,大声地说话,自由地呼吸。 “打开看看,看里面是什么。”猫耳在马路边停下车,一脸兴奋的从一洗得发白的黄书包里掏出一信封递给顾拥军。 “是介绍信吗?”顾拥军尽管已猜到有心理准备,打开看后仍禁不住惊叹,“天啦,你怎么弄的?” “雕虫小技。你男人我可不是一般人,就这么点小事能难倒我?” “快说快说,我们单位的公章打哪弄来的?偷的?” “我自己做的。”猫耳仅用几根萝卜就雕刻出两枚公章,一枚顾拥军单位的,一枚工农村街道办事处的,他说:“章子和印泥我都带着,等会到县城后咱先找个地方,你照着我写的这个把街道办事处的介绍信抄写一遍。不然两封介绍信笔迹一样,万一人家因为这个生疑咱可就是功亏于溃。” “嗯,走吧。” 从镇上到县城坐中巴要半小时,骑自行车要一个半小时,慢的要两小时。他俩骑上车向县城出发,顶着烈日,心情却犹如沐浴在春风里。 幸福的花儿心中开放 爱情的歌儿随风飘荡 我们的心儿飞向远飞 …… 顾拥军坐在后面环着猫耳的腰,猫耳吹响了口哨,此刻的顾拥军对走出小镇,开始她与猫耳的新生活已有了憧憬。 一路欢歌笑语,不到一个半小时县城已遥遥在望,而最令他俩兴奋的是,明天就可以出相片。因为他们赶得巧,赶上一卷胶卷最后的几张。 从照相馆出来,猫耳说:“明天你请一下午假,中午我还在老门哨那等你。打了结婚证咱们后天就走,免得夜长梦多。” 顾拥军说:“后天不行,后天是中元节,我得给我爸烧钱。走前我还要去我爸坟上磕几个头,你也去。” 猫耳说:“好,这个得去,请他老人家保佑咱俩早日衣锦还乡。到时回来还得带着咱儿子去给他外公磕头。” “说什么呢,讨不讨厌,谁要跟你生儿子……”顾拥军红了脸,头一低,咬着唇朝前走去。 “不生儿子生女儿也行,我不重男轻女……”猫耳推着车跟上她,笑嘻嘻地说:“只是生个女儿我得看紧她,不能让她长大后被坏小子给拐跑。” 顾拥军反绞两手转身露出难得一见的俏皮笑容,她倒退着边走边说:“陈伟平同志,你这思想有问题,许你拐跑顾家的女儿,怎么就不许别人拐跑你的女儿?你太自私了。” 猫耳乐了:“人不自私,天诛地灭。不过话说回来,我肯定是一个开明的父亲,到时就怕……嘿嘿,就怕某些同志到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哭着喊着不让人拐跑她女儿。” “将来要想不哭不喊还不简单,不生就是……”话一出口顾拥军方惊觉不妙,她一大姑娘这还没嫁呢就说什么生不生的,丢死人了! 顾拥军一不小心又让自己臊得面红耳赤。 “别跑呀!”猫耳乐得嘴巴只差没挂耳朵上,他推车跟在她身后大声说道:“不生可不行,我是家中独子,就算罪恶滔天你也不能单方面做主绝我们老陈家的后吧?” 刘大妈过世的男人姓陈,她既以养子的名义把猫耳带回来就让他跟了她男人的姓。刘大妈的男人,也就是她师兄,并非孝坪镇人。她男人老家在南枣坪。他们当年是在回乡的半路上听到镇上工厂在招工,因跟随戏班走南闯北有了些见识,回乡种地哪有当工人吃商品粮好?她与师兄及师弟一商量这才半道转镇上而来。 刘大妈男人并非家中独子,但她男人也不是猫耳亲爹,说起来猫耳他亲爹还真是一脉单传,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欢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且说猫耳和顾拥军一路说说笑笑,从县上返回镇上一个半小时路途,两人都感觉不过弹指一挥间。 为免碰上熟人,在老门哨那二人兵分两路,顾拥军骑上车从老门哨进去再转大门哨出来,她还特地绕去一分厂取了件工作服夹在自行车后座上,以此向大家证明她是真去工厂加班了。 顾拥军回工农村后,还没进屋就听见老五尖着嗓子在家哭骂,还有一年轻女子站在刘大妈家门口伸长脖子往她家瞄着。 又出什么事了? 顾拥军跨下自行车,右手一提后座,打下支架,取下工作服也顾不上瞧那女的是谁就奔进屋。 老五和建新,一个坐在厨房地上,一个叉腰立在厨房门口,正吵得热火朝天。两人嘴里都没好话,老五一边鼻孔里还堵着粘有血的棉花,顾拥军进去时她正冲建新骂道:“臭麻批,骚麻批,到处死人怎么就不死你……” 到处死人怎么就不死你,这是屠八妹常挂在嘴上骂她们姐妹的口头语,老五把屠八妹骂这话时的语气及神韵学了个十足十。 建新居高临下指着老五,“你个小麻批,信不信我两巴掌扇死你!”(未完待续。) 第七十一章 偷拿户口本 老五:“你个大麻批,有本事你扇啊扇啊,你今天不扇死我你是我养的!” 建新咬牙切齿:“你小麻批。” 老五不甘示弱:“你大麻批。” “小麻批。” “大麻批。” …… “听听你们都骂些什么,一个个都不知道脸红。”顾拥军快步上前扒开建新扯起老五,她一边拍打老五裤子一边回头数落建新,“你多大了?她不知道害臊你也不知道?”拥军说完又戳老五一指,“成天好的不学,骂人的脏话倒学得滚瓜烂熟。” 建新扯着脖子冲拥军嚷嚷:“我凭什么脸红?我又没偷摸着跟人去拍结婚证来气咱妈,有脸说我,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 “建新!”爱民手上书一丢,上来就从后面推了建新一把,“你还有没有良心?咱姐有你说的份?这个家要没有姐里里外外帮着妈操持,你能好吃懒做长到这么大?” “她良心早让狗吃了!”老五恶狠狠地盯着建新,那模样看去恨不能扑上去咬下建新一口肉方解心头恨一般,今儿她还差点对建新动上刀子。 事情起因不过是为支冰棍。 中午有人挎着泡沫箱子在村口卖冰棍,建新跑去买了五支回来,除老五之外人人有份。老五自拐带顾西出走被建新拦着受了屠八妹一掌,导致她左耳失聪半月后她就恨毒建新,这么久一直不理建新,还经常当着建新的面嘴巴动来动去诅咒建新。 其实今天建新就是买了老五的冰棍老五也不会要,但她不要是一回事,你没给她买则是另一回事。如果你只买自己的别人都没有又还好点,偏你给别人都买了就单不给她买,她能不气不怄不窝火吗?而且老六吃东西向来又还吃得馋,她在老五面前伸长舌头舔得津津有味,老五一下失控,“啪”的打掉老六手里的半截冰棍,恨声骂道:“臭不要脸的买的东西你也敢吃,就不怕烂心烂肺。” 建新问老五,“不要脸的说谁?” “说你!”老五冲口而出。 建新挑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老五一听建新怪腔怪调立即醒悟自己掉进她挖的坑里,一时恼羞成怒,信口就乱骂:“不要脸,姓邓的妈妈都说你是全村最不要脸的女人!说你看她家条件好就死命缠着她儿子,我们一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我呸!臭不要脸!” “你哪只耳朵听他妈说过这话?我现在就去他家问,要是你瞎编的看我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建新要跑去邓光明家问余月红,爱民死死将她拦住,爱民说老五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她们姐妹还能不知道么?她不让建新去,爱民说现在他们家因为顾拥军和猫耳的事已经够乱了,让建新别再去惹事。又恐吓老五,说她无事生非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小心屠八妹回来饶不了她。 经爱民一吓,老五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但她又不愿在建新面前服软。就是心服了嘴上死活也不肯服的,她当时那模样建新一看就明白她在撒谎,一气之下怒扇了她一巴掌。 最后两人打起来,论实力老五自然不是建新对手,建新高都比她高出一大截。气急败坏下她居然有样学样,学着屠八妹抄起菜刀,扬言要剁了建新。 爱民吓坏了,建新却全然不把老五放在眼里,她推开爱民冲到老五面前,“你剁我一个试试,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你剁呀?剁呀?” 这横的遇到不要命的,结果就是老五自动缴械投降。她扔了菜刀,哇的哭起来。 建新气她拿菜刀威胁自己又狠狠扇了她几耳光,老五放赖坐在地上边哭边破口大骂。顾拥军回来后她骂得更来劲,自恃有了倚仗爬起欲再跟建新比武过招,被顾拥军一把给拽住。 “你们都嫌家里还不够乱是怎么着?非得打个你死我活才消停是不?”顾拥军没好气地喊了两嗓子。 建新说:“乱还不是你造成的。” 拥军说:“你放心,我会还你一个清静。” “姐。”爱民问,“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顾拥军的打算现在她不能告诉爱民,等她一走她们自然会知道,令她伤心的是建新对她的态度。自她们的父亲过世后屠八妹稍不顺心便对她们姐妹非打即骂,一直以来她对下面的妹妹们爱护有加,她没想过要她们回报自己,但至少也不应该在她和猫耳的事上对她横加指责吧?更何况建新自己还处于和邓光明的热恋中,按理建新应该是这个家里最能理解她的。 建新的埋怨指责令顾拥军在难过之余又多出一分心安,若她们一个个仍如从前一般敬她只会让她多分不舍和内疚。既然离开已成定局,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趁屠八妹还没回来再为这个家多做点事。 顾拥军不再理会她们,拿把锄头自顾去了菜园。 爱民瞪眼建新,也跟着拥军往后面菜园走去。 “瞪我干嘛?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建新朝爱民后背翻了个白眼,转过身见外面有人在探头看热闹,她一肚子不快顷刻找到发泄之地。 “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别人吵架啊?当心把你俩眼珠子给瞪出来,回去看你爸你妈吵去!” 建新冲到门口“怦”的关上了大门。 在门外看热闹的是朱瑛,猫耳帮她修好照相机的第二天上午她就跑去医院看刘大妈。刘大妈没出院那几天她天天跑去医院报到,猫耳怎么赶也赶不走她,猫耳和拥军还在去县城的路上她就又找上门来了,非得在刘大妈家呆着等猫耳回来不可。 神经病!让建新呛了几句,朱瑛悻悻暗骂。 第二天,顾拥军中午下班前请了两小时病假,吃过饭她偷拿上户口本和猫耳一前一后出了门。 他俩在老门哨碰头后依旧是猫耳骑她车带她前往县城,两人在洞子里与运输科的几辆大卡车擦肩而过,卡车上装载着夏季防暑物资,他俩还没到县城厂广播站的大喇叭就响了,通知职工家属凭户口本前往厂供应处按人头领取防暑物资。(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讨好卖乖 往年夏天厂里只发放霍香正气丸,都是由各街道居委会大妈直接派送到各家各户,今年则是实实在在的物资。除去霍香正气丸还有凤油精,另外还有白糖、绿豆和面粉。后面这三样每户按户口本上的人头论两现称现领,独生子女家庭额外多发一斤白糖。广播站的播音员声音听去都格外带劲,大家也奔走相告惟恐有人漏听广播,好象去晚了就没得领一样。 屠八妹在听到广播后第一时间打发春芳回家去取户口本,她让春芳骑上傅伢子的破自行车快去快回。春芳领命跑回家翻箱倒柜愣没找到户口本,她两手空空返回豆腐房复命。 “你说你除了读书你还能干些什么事,这户口本搁家里它还能长脚……”说到这屠八妹面色一凛,“坏了!”她一拍大腿,没等春芳开口问她已丢下买豆腐的顾客奔了出去。 “怎么回事,生意还做不做?”顾客不满。 “做的,您要多少?”春芳赶紧拿起铲豆腐的铲片,边问边探头朝屠八妹跑去的方向看了眼。 屠八妹火烧火燎闯进镇上民政局,一副天要塌下来的架式,在确定顾拥军和猫耳没来领过证后,她双肩一松。然而,她一只脚还没跨出民政局,尚未完全落回原位的心又悬到嗓子眼。 户口本没翅膀不会自己飞走,屠八妹几乎可以肯定,顾拥军揣上户口本跟猫耳跑去县城打结婚证去了。她撒腿就往车站跑,准备掏钱买票时心中一动,继而又排除他俩去县城偷打结婚证的可能性。 没有单位开具证明他俩怎么打结婚证?屠八妹相信顾拥军所在单位在明知她反对的情形下,若要给顾拥军开结婚证明无论如何会通知她。或许是春芳粗心大意也未可知,还是自己跑一趟再说。 屠八妹急火火掉头往家赶去,刘大妈家大门敞着,她进门时听到刘大妈在家嘀咕:“跑哪去了?”她脚下一缓,偏头瞧了眼,恰好看到刘大妈在外屋抽屉翻找东西。 “你在找户口本?”屠八妹也不回自己家了,她直接冲进刘大妈家问她是不是在找户口本。 刘大妈一愣,嘴里回道:“是啊,奇怪了,我里里外外翻高(遍)了也没看见,我记得是放在……”她话没说完屠八妹就一把揪住她胸前衣襟,晃着她怒吼道:“要是他们打了结婚证我就死给你看!” 毋庸置疑,顾拥军和猫耳去了县城,屠八妹后悔万分不该回家跑这一趟,她恨不能插翅一下飞到车站,全然不理会喊着“妈妈”从家追出来的顾西,风风火火大步朝村口而去。 爱民和建新几个听到声音涌到门外,爱民抱回顾西,建新问后知后觉一脸忧色追出来的刘大妈,“刚是我妈回来过吗?她怎么门都不进又跑了?” 刘大妈两道眉毛都快挤到一堆,屠八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确,户口本应该是让猫耳拿走和顾拥军打结婚证去了。但她还是忍不住问爱民,“你们家的户口本是不是也找不着了?” 爱民没有回答刘大妈,她不用回答,答案已写在她眼中。 冤孽,真是前世的冤孽! 屠八妹恨不能脚下生风飞回车站,她在心里发狠立誓,若顾拥军和猫耳扯到了结婚证她定饶不了顾拥军单位的领导。 她窝着火走到小医院那儿时,毛四杰踩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骑着S线迎面过来,起先他没注意到屠八妹,打屠八妹身边过后他才惊觉。他扭头瞅眼,随既车头一拐追了上来。 “大、噢,姨,你家邻居猫耳在家吗?” 听他打听猫耳,屠八妹脚不沾地的甩给他一句,“死了!” 毛四杰两脚滑下踏板立在地上,“死了?”他两眼盯着急火火恨不能脚踩风火轮的屠八妹,稍作迟疑便抬脚猛蹬几下踏板追上屠八妹,“姨,你去哪,我送你。” “给我死远……车站,快点。”屠八妹话到一半改变主意,她跳上自行车后座,“我赶时间去县里你快点。” “放心。”毛四杰背一弓,头一低,两脚跟上了机械发条似的把个自行车蹬得飞了起来。 到达十字路口车站,屠八妹连“谢”都顾不上说一声就直奔售票窗口。谁知却被告知洞子外的雪峰山口那发生一起车祸,死了一男一女。眼下路被堵,县城的车过不来,镇上的车也过不去。 乍闻之下,屠八妹脑袋“轰”的炸了,若非跟过来的毛四杰在后面及时伸把手,她已“咕咚”栽倒在地。 “姨,你这是怎么……”毛四杰话没说完一只手就让她给紧紧拽住,她直直看着他,不用开口毛四杰就明白她所求。 他眼神躲了躲。 开国际玩笑,从镇上去县城多是上坡路,载着一百大几十斤肉这可是个重体力活。 屠八妹甩开拽着他的手,转身就走。 一张精致的脸孔在毛四杰脑子里一闪而过,他眼一亮,连声喊着追上前,“我送我送,我送你去……” 毛四杰骑车载着屠八妹,头左右一摆一摆地蹬着车,看似蹬得很卖力,其实并不。 偷奸耍滑是毛四杰最为擅长的一项本领,他干的是电工,在分厂时工作就吊儿啷当,平常没事在车间报个到后就到处瞎逛。调来总厂这边依旧没有收敛,他老子恨铁不成钢将他送去市里学习了半月,昨天才回来。 自上回在猫耳家撞见建新,惊鸿一瞥,身材高挑容貌出众的建新被他惊为天人,一直念念不忘。眼下他卖苦力自然要邀功,正琢磨如何开口在屠八妹面前讨个乖,心急如焚的屠八妹就耐不住焦虑催起他来,“你能快点不,我这心脏病都快急出来了!” 毛四杰头一低,作势加紧蹬了两脚,嘴上大声说道:“我已经在争分夺秒,雷锋同志对广大人民是有求必应,怎么样,够快了吧?还用不用我再加把劲?” “你快点,少打卦(废话)!”屠八妹偏头看着前方,心里的焦虑自眼中溢出倾了一脸,她脑中一片空白,出洞子离雪峰山渐近后,她一颗心跳得几欲蹦出胸腔。 前面下坡再上坡就是雪峰山易出事路段,路旁警车和人群已可见。毛四杰实在蹬不动了,屠八妹跳下车,连滚带爬向坡上跑去……(未完待续。) 第七十三章 牢底坐穿 雪峰山山脚下有个大急弯,八十年代在这条公路上跑的基本是货车与客车,事故原因多为超载、超速、超车。这次出事的车辆也不例外,一辆满载西瓜的货车转弯时超车,为避让对面开来的客车撞上山崖后侧翻在路旁。车上一对男女当场毙命! 屠八妹还没爬上坡就瞧见坡上红的绿的淌了一地,绿的被她忽略眼中只剩一地殷红。红得醒目,她身子晃了几晃,有顾西事件虚惊在前才让她勉强稳住心神。及至上前,一打听才知出事的是司机和坐在副驾驶上的家属,纵是这般也吓得她三魂六魄险些归不了位。 “姨,你没、没事吧……”毛四杰推着车上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打出娘胎他还没吃过这般苦头。 “现在几点了?”屠八妹见他腕上戴着手表遂皱眉问道。 “快三、三点了。”毛四杰鼻孔有点缺痒,他撑着鼻翼大口吸气吐气,模样很是狼狈。 年轻轻的什么身体! 屠八妹担心去晚来不及阻止顾拥军和猫耳,因此也顾不上跟人家非亲非故什么的,此刻在她心里的头等大事就是阻止顾拥军,她开口催道:“走吧,你这身体怎么还没我这半老太婆好。” 毛四杰两手抓着自行车笼头,半边身子跟滩稀泥般俯在车座板上,闻言摇头,喘气,“不、不行,我踩、踩不动车、车了……” 屠八妹急得不行,这段路被堵一时半会看来是无法通车,她抛下毛四杰急步前行,今天就是爬她也要爬到县城去!她甩开膀子刚打那对出事躺在路旁的男女身边经过,脑后就有摩托车轰鸣声传来,她回头一瞧,来的是蔡屠户。 蔡屠户两道浓眉深锁,面色看去很不好,他上来把车停在屠八妹边上,头偏向一边,不敢去看躺在地上遮着草席的两具尸体。 屠八妹不等他开口招呼就抬腿上了车,没有一句客套话,她张嘴就说:“去县里民政局,麻烦快点。” “坐稳当了!”蔡屠户也不多问,油门一拧,“轰”的一声,载着屠八妹朝前飙去。 蔡屠户是专程赶来送屠八妹的。他家二丫今天出院,中午他蹬着三轮车和大丫去医院接二丫。还在医院他就听说雪峰山出了车祸,从医院出来正好又撞见屠八妹坐在一辆自行车后往老门哨那边而去。他让大丫推车送二丫回去,自己跑去菜场借了孟大的狗脑壳摩托车一路赶来。 孟大这辆车是当年救他命的赤脚医生送的,送他车一是感谢他把孟建波过继给自己做孙子;二是看他每天用平板车推着宰杀的大肥猪爬茄子岭坡实在辛苦。孟大为人夹生(可理解为脾气古怪),但不小气,蔡屠户找他借车他二话不说一口答应。 县民政局。 “同志,吃糖。”猫耳从书包里捧出一捧红双喜奶糖,笑容满面地放在办公桌上,再递上双方介绍信与户口本及刚取来的相片。 办事人员先拿起介绍信,顾拥军脊背一僵,猫耳悄悄握住她手。办事人员瞧见,眼皮一抬,打趣说:“小两口感情基础不错。” 猫耳笑嘻嘻地剥开一颗喜糖递过去,“来,先吃颗喜糖,辛苦了。” “呵呵,份内工作,辛苦也是应该的。”工作人员放下介绍信,接过喜糖扔进嘴里,又顺手从抽屉里拿出两本结婚证,翻开头也不抬地问道:“姓名。” “顾拥军。”猫耳先报的拥军的名字,“照顾的顾,拥军就是拥军爱民的拥军。” 办事人员填上姓名,填性别栏时自作主张填了个“男”。问年龄时,拥军报的二十一,他抬头瞅眼猫耳,“看不出。”猫耳补充,“下月就满二十一,只差一个来月。” 办事人员填好一本,打开第二本时猫耳报自己名字,“陈伟平,耳东陈,伟大的伟,平凡的平,二十六岁。” 办事人员一愣,再次抬眼,目光自猫耳和顾拥军面上来回扫了几眼,心知坏事,“顾拥军是你?”他手中笔指向顾拥军。 顾拥军点头。 “陈伟平是我。”猫耳说。 “哎呀对不住,我搞错了,怎么取个男人名字,对不住对不住啊……”办事人员连声道歉,他填好猫耳这本另取出一本重新填时,钢笔又没墨水,墨水瓶也干了。 “我去后面院里取瓶墨水,你二位稍等片刻。” 猫耳说:“没关系,我们等着。” 办事人员走后猫耳拿起桌上填好的那本结婚证,顾拥军凑过头两人头挨头正看着呢,屠八妹就风风火火一头闯了进来。 完了!屠八妹进门一眼瞥见猫耳手上的大红结婚证,心下一凉,终究来晚一步。 心凉归心凉,她仍下意识的带着极度愤怒自猫耳手上一把夺过结婚证。打开一看,没盖章,她想也没想,当即撕下扯得稀烂。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过桌上的介绍信和户口本。 “妈……”顾拥军这时才清醒过来,欲从她手上抢回介绍信,她扬手就甩了拥军一耳光,随后强行将她拖到大门外。 “你说,这介绍信是怎么回事?”屠八妹抖着手里的介绍信,压低声音问顾拥军,同时狠扫一眼耷拉着脑袋跟出来的猫耳。 顾拥军心虚,不敢言语。 猫耳强自镇定,他说:“上面盖有章,当然是单位打的介绍信。” 屠八妹没理他,两眼瞪着顾拥军只管诈她:“我早跟你们单位领导找过招呼,他们是不可能给你盖章打介绍信的,你今天要不跟我老实交待我就把这介绍信拿去派出所。” “妈!” “你别叫我妈,我没你这么不知廉耻的女儿。” 屠八妹已从顾拥军眼里看出这封介绍信有问题,虽然她不明白这上面的公章是怎么盖上去的,但她可以断定,她能凭借这封介绍信要胁顾拥军放弃与猫耳打结婚证的念头。 “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妈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不然我就拿着这介绍信去派出所揭发他,我会让他把牢底坐穿!” 屠八妹说完恶狠狠地瞪向猫耳。(未完待续。) 第七十四章 中元节、饮农药 “屠姨。”猫耳试图做通屠八妹的思想工作,“你含辛茹苦把女儿们养大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让她们都有个好归宿找个好人家吗?是,我现在或许是够不上你眼里的好人家,但我会努力朝着你期望的去做。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不会让拥军受你受过的苦,我会让她过得比谁都幸福。你就放手成全我们,大家都皆大欢喜不好吗?” 夫唱妇随,顾拥军见猫耳拿话打动屠八妹,她也立刻跟着说:“妈,你不就是嫌弃猫耳哥丢了工作,嫌弃他戴高帽子游街被劳教过吗?可你知道他是为了谁才会那样?他当年是为了我,是为让我有辆轻便点的自行车他才会去……” “好啊!”不等拥军说完屠八妹就怒了,她咬牙切齿地指着猫耳鼻子,“原来你那么早就朝拥军伸出魔爪打上主意了,她那会才多大点,你还是人不是?兔子都不吃窝边草,你那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你简直就是狼心狗肺,你比毒蛇还毒三分啊!我们真是倒了万年霉才会跟你们这号披着人皮的牛鬼蛇神做上邻居!” 屠八妹越说越气,她双目喷火,要不是手里拿着介绍信和户口本她非扑上去撕了猫耳不可! “喂,你们在那吵吵什么?还登不登记了?”办事人员拿了墨水瓶出来不见猫耳和顾拥军,桌上的户口本和介绍信也没了,只剩两张相片,地上还扔着被撕烂的一本结婚证。 “不登记了就把相片拿去。”他扬扬手里的相片。 屠八妹抢在猫耳前面冲过去夺了相片几下扯烂,“不登不登了,就他也配做我女婿,门都没有!” 办事人员甩甩头,显见对登记过程中这种突发事件见怪不怪,连看热闹的兴致都没有就径直回了办公室。 “妈!我不管你怎么想,总之今生今世我跟定猫耳哥!你要去揭发就去揭发吧!事情是我俩一块做的,他坐牢我陪他坐牢,他去哪我去哪,你自己看着办好了!” 拥军说完拉起猫耳手,“我们走。” “好、好,我就当白养你一场。你就等着跟他一块去把牢底坐穿!”屠八妹没想到拥军会当面这般忤逆她,愤怒之下,眼见拥军拉着猫耳欲走,她气冲上顶,扑过去就要撕打拥军。 “这是干啥,跟娃儿有话好好说就是……”一直蹲在摩托车旁默不出声的蔡屠户起身上前来劝屠八妹。 “怎么又是你?”顾拥军瞪着他柳眉倒竖,“你到底是我什么人啊?我家的事怎么哪都有你的份?”上回在照相馆是他,这回来登记又是他,顾拥军恨得他双目充血,“你打哪冒出来的,哪这么爱管别人家的闲事,你算老几呀?” 嚷嚷完顾拥军斜眸瞪眼屠八妹,一扯猫耳,“我们走!” 猫耳略踌躇会,随顾拥军去了。 屠八妹脚动了动,却被顾拥军方才瞪她的眼神给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唉!”蔡屠户长叹一声,抱头蹲下,心里极为苦恼。 不知过了多久,蔡屠户听屠八妹说,“拥军疯魔了,分不清好赖。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过阵等她清醒了我让她去给你道歉。” “别,你别去为难娃儿。”蔡屠户慢吞吞起身直起腰,“我,我没事,几句话我受得住。再说娃儿也、也没说啥。” “行了,你去办你的事吧,我自己走去车站。” “我、我不办事。”顿会,蔡屠户又说:“我是去雪峰山老乡家带个话,这不正好堵车,你要来县里我、我就顺便捎你过来了。你要没别的事了,咱们就回吧。” 屠八妹依旧搭乘摩托车返回镇上,途经雪峰山道路已畅通,她在菜场西出口下车,等她和春芳回到家没一会顾拥军也回来了。 顾拥军进屋就倒在自己床上用毯子蒙着头,晚饭都没起来吃。屠八妹进进出出也不搭理她,爱民她们几个知道事出有因都不敢吱声,一家子早早上床躺下了。 凌晨四点不到屠八妹就爬起床,事实上她一晚压根就没怎么睡过。她爬起烧锅热水沐过浴后换上干净的衣裳,再摆上香案,从墙上请下男人的遗像,默默和男人念叨会,最后燃上三柱头香。她做完这一切差不多快到六点了,往年中元节顾拥军都在边上陪着她,屠八妹从不让拥军插手做这些,从头到尾都要自己亲力亲为。直到她点燃三柱头香才吩咐顾拥军去喊爱民她们起床,洗漱过后从顾拥军开始依次来给她们的父亲上香。 这会屠八妹燃上头香后去叫爱民她们起床,她没叫顾拥军,顾拥军自己起来了,给父亲上香是今天的头等大事。然而,当爱民她们几个排在顾拥军后面准备跟往年一样依次给父亲上香时,屠八妹却拦在香案前不许拥军上香。 “我们没你这个女儿,从今天起爱民就是这个家里的老大。至于你,愿意跟谁跑就跟谁跑去。从今天开始你也不用再进这个家,你们几个……”屠八妹手指点过其余几个女儿,“都不许再认她,谁认她,今后也不用再进我这个门。” 屠八妹说这番话时,无论面部表情还是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丝毫波澜,但大家又都清楚在她平静的表象下隐藏着滔天巨浪。 顾拥军一早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只是没想到她会剥夺自己给父亲上香的权力。惊愕之下,愤怒迅速蹿上眼眶,她就那样直勾勾地瞪着屠八妹。 “姐……”站在她身后的顾爱民悄悄扯扯她衣襟。 顾爱民的意思顾拥军明白,爱民是示意她今天是中元节,姐妹们都等着给父亲上香。爱民是在劝她忍耐,别在今天这个日子触怒屠八妹让父亲不得安宁。 顾拥军静静看着相框中的父亲,在心里把要对父亲说的话说完后才闪至一旁,守着爱民她们给父亲上香。 最后一个是老八顾冉,顾冉不用姐姐们再教,去年她跟在姐姐们后面就已经做得像模像样。她从屠八妹手中接过点燃的三柱香,冲着父亲遗像拜三拜,插上香,再跪下磕三个头,起身走去挨着顾西站好。 往年顾冉上完香大家就分左右站成两排,静听屠八妹发表总结。所谓总结,就是屠八妹把过去一年家中发生的大事逐一讲给男人听,再就是八个女儿各自的表现。 但今天屠八妹说的和往年不一样,她上来张嘴就说:“死鬼,你两眼一闭把个烂摊子丢给我自己落得清闲自在。如今我累了,我不想管也管不了了。等着,我这就来陪你。” 屠八妹从裤兜里掏出一药瓶,在爱民、建新和春芳的惊叫声中,她仰脖将瓶中药水对嘴倒进大半。剩下一小半被春芳一手打落在地,药水从瓶中溢出,刺鼻的气味迅速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是农药!”爱民尖叫。(未完待续。) 第七十五章 天文数字 爱民尖叫声未落拥军已扑向屠八妹,建新和爱民单膝跪地一边一个扶着屠八妹。彼时屠八妹面部表情痛苦不堪,但意识清醒,她用手不断推着拥军,不许她叫自己妈,也不许她日后去自己坟头祭拜。又交待爱民和建新让她们照顾好下面的几个,尤其是顾西。屠八妹说顾西打小身子骨就娇弱,所以自己才格外多疼她一些。 姐们几个感觉她像在交待遗言,一个个哭得唏哩哗啦,拥军哭着喊着要背她上医院,她两手抱着床腿死活不肯。 顾家八姐妹哭声震天,前后左右几栋房子的大门陆续打开,夹杂着问询声,随后陆续有急促的脚步朝着屠八妹家奔来。 率先冲进来的是猫耳,邓光明紧随其后,一大帮邻居先后涌进来。不一会有人推来了平板车,屠八妹被抬上车时身子已开始抽搐并口吐白沫。猫耳和邓光明等青壮年推着平板车一路朝大医院飞奔而去。 因送治及时屠八妹被抢救过来。 病房里,顾家八姐妹一个个面色惊恐地围在她床前。她睁开眼,目光从左到右缓缓扫过,视线掠过顾拥军后,她无力地合上双目。紧接着,她抬手扯掉了插在鼻孔里的痒气管,又要去拔扎在手上的针头。 哭声四起。 “大姐!”建新泪流满面,她摁着屠八妹扎着针头的那只手的胳膊,扬面冲顾拥军嘶喊道:“是妈的命重要还是那个劳教犯重要啊?” 几秒后,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顾拥军在叫出一声“妈”后,双膝一软,抱着屠八妹身子跪倒在她床前,继而放声嚎啕大哭。 屠八妹又合上双目,与之前不同,这次她嘴角微弯,一脸安详。 在顾拥军的婚姻大事上,以屠八妹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屠八妹入院的第四天,厂广播站的广播响了,通告符合大集体招工的人员于明天上午九点开始报名体验。被录用者自下月一号开始正式上班。 中午,建新喜气洋洋跑来医院,她又带来一个消息,李家坪供销社要改为合作社。即私人以交付门面费的形式与镇政府合作,可以是单人也可以是两三人以上。与豆腐房的承包制一样,内部人员优先考虑。供销社现有的商品一律按进价给到合作人,再加上预交一年的门面费共计人民币三千元。 马上要成为集体工的建新以很不屑的语气说:“三千块,简直是天文数字。就那破店,白送我都不要。” 屠八妹暗沉吟,她觉得这是个好事,全镇三万多人口,而供销社就两个,这么多人的油盐酱醋及生活必需品都要在这两个供销社购买,销路根本不用愁。愁的就是这三千块钱上哪弄去,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妈,你今天感觉好点没?”建新从床下拖出篮子,篮子里有邻居送来的梨子,她挑了一个,打开床头柜抽屉用小刀削着皮又说:“明天报名过后我就不去供销社了,反正不管谁去搞那个合作社人家也不会要我。我呢,正好就在家好好休息半个月,以全新的姿态迎接新的挑战。” 屠八妹两眼盯着吊瓶中的滴液,不紧不慢地说:“在家休息钱会从天上掉下来?没人要你我要你,去豆腐房帮我卖半月豆腐去。” “春芳不天天在那?干嘛还要我去?不去!” “不去你就去供销社,多站一天柜台站不死人。供销社那几个老妇女人家站了十几二十年柜台也没见谁累死。” 建新举起梨子,啊呜咬了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反正我哪也不去,我就等着进厂。” 屠八妹盯着滴液不语,跟没听到似的。 “妈,你在想什么?”建新见她一直盯着吊瓶发呆,不由问道。 屠八妹移开视线,转头看向她,“有人当场提出要办合作社吗?” 建新转动手上梨子,咬了口,说:“你管这个干嘛,操那心,谁爱办谁办去。” “你懂什么,下午你去问下,看谁想找人合伙办这个合作社,有要办的你就应下来。” “你有没有搞错?”建新惊得眼珠子都快鼓出来,“就算有人肯合伙,一人也要出一千五,咱家上哪找一千五百块钱去?” “这个你别管,不是你该管也不是你能管的。总之你按我说的去做,钱的事我会想办法。” “妈!你别开国际玩笑了,你就是能变出钱来,谁去站柜台?豆腐房一摊子事还不够你忙的?我是打死也不会再去站柜台,别怪我没事先告诉你。” 一千五百块钱在那个年月对普通家庭来说绝对是个天文数字,中国人的传统观念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也是不肯举债的。且供销社站柜台的基本是老弱病残属照顾性质给的一份工作,别说两人合伙凑不出钱,就是三人四人合伙也凑不出钱。大家都只想安安稳稳拿份工资过日子,没谁愿意花精力独挡一面来经营什么合作社。 建新下午把消息反馈给屠八妹后,屠八妹第二天就吵着出院,出院后她直奔豆腐房,进去就把江有春叫去藏物间他睡的房子里。 “跟你说个事……总之呢,明面上是建新来办这个合作社,但实际上是咱俩,也就是你跟我来办。如果成了,往后豆腐房这块不用你管,你就守在合作社。至于钱,我也替你想好了招。这两年自包产到户乡里人也有攒下一点钱的,你先跟你爸妈借点,剩下的,挨家挨户找人借。只要许点利息,总有人肯借,现在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跟婶去把这个合作社办起来。” 江有春不用开口,在他听屠八妹讲的过程中,他的眼睛已经告诉屠八妹他很动心。 “我阿大阿娘这两年攒是攒下点钱,是预备给我大哥说媳妇用的,我估摸着满打满算也就五百来块。乡里人就靠几亩地过日子,一点钱也是从鸡屁股和菜地里抠出来的。这事太大,我阿大手里好不容易攒下几张票子,还没捂热乎就想让他拿出来我估摸着不易。容我回家先探下我阿大的口气,明儿我再给你回信行不?” “行,这事宜早不宜迟,行不行的你明早来给我个准信。你这不行我就去找下家,另外你先跟你妈去通个气,你妈要点头了你爸那也能帮你说上话。” 江有春说:“我阿娘点头不管用,我家大小事都是我阿大一锤定音。”(未完待续。) 第七十六章 左右为难 诚如江有春所说,他阿大江富海好不易手中攥得几张票子看得比自己命还金贵,想从他手中抠走只怕难上青天。江富海大半辈子守在乡下他那一亩三分地里,他再阴着精明他的视野也决定了,他的手很难伸出他那一亩三分地之外的地方。最后江有春急了,他说:“阿大,算我跟你借的,赔了我卖血还你!” 江富海磕磕烟斗,丢给他一浑浊的大白眼,凶巴巴地说:“你把老子命借走了你拿什么还?今儿是供销社明儿是合作社后儿还不知是个啥?钱往外拿只要松松手,想往回拿攒了老命都不一定拿得回。人要学会知足,你能在镇上谋份差事已经是一步登天,你还想咋样?天生的穷骨头,非得把家败了才安生。” 江有春:“阿大,能往前走一步为啥不抬抬脚呢?你想想,我要把这合作社办红火了,往后我娶媳妇不用你往外掏一个子儿。有富余的我还可以帮衬兄弟贴补家里,你和我阿娘也省不少心。” 不管江有春说什么江富海就是不松口,倒是不被江有春看好的何婶一番话如拨云见雾让江富海开了茅塞,最后促使他改变了主意。 何婶走出乡村在镇上卖菜开拓了视野,整天见多形形色色的人,有些人买菜锱铢必较,有些人慷慨大方买把小菜压根不还价,一分两分还不用她找。何婶说,屠八妹初来他们家就是顶了张城镇户口的皮,衣着再干净体面也掩不住骨头缝里凉嗖嗖的穷风。这包下豆腐房不到两月她又盯上供销社。何婶说她哪来那么大胆?答案无非就一个:钱砸进去能钱生钱。 何婶又说,她和江富海守着庄稼地再如何节衣缩食,等到把五个儿子都盘成家他们俩也差不多黄土埋半截,一辈子就这么穷拉吧叽的交待了。何婶说累死累活横竖富不了,莫不如让老二跟着屠八妹折腾折腾,折腾不起来反正原本就穷还能穷到哪里去?但万一要是折腾起来了,老天爷,她说他们家从此可就是鸟枪换大炮,想不让乡里乡亲高看他们一眼都不行。 江富海一夜辗转反侧,凌晨起来把五个儿子叫到跟前,吧哒几口烟后,他把江有春想跟屠八妹合伙办合作社的事拿上桌面,随后他告诉江有春,“我和你阿娘省吃俭用这两年是攒下点钱,但这钱不是我的,也不是你阿娘的,是你大哥的。是攒着给他娶媳妇的。你要想动这钱,只要你大哥松口,我没二话。可有两点我得事先跟你交待清楚。这头一件,钱你拿去,缓两年你大哥办事从头到脚钱得你掏;这第二件,剩余的钱你自个舍脸去借,我和你阿娘不替你出这个头,丢这个人。你能借来是你的本事,借不来是你的命。欠条得落你自个的名字,你要把钱砸进去生不了蛋,日后不能让你兄弟替你背债擦屁股。” 江有春一听有戏,立即表态,“行,我都答应,就看大哥怎么说。” 老大搓搓手,看向江富海。 江富海起身两手往背后一背,梗着脖子说:“别瞅我,这是你们兄弟自个的事。钱是给你讨媳妇的,你说借,我就给;你说不借,我就不给。” 老大犯愁,江富海既把这事摆上桌面就表明他同意拿钱出来给老二,自己若不答应难免会落个不讲骨肉亲情,心里没有兄弟只有老婆的口舌。这哪里是把决定权交给他,分明是他阿大江富海对这事心里没谱。他阿大都没谱的事他更没谱。老二要是做发了,功劳在他阿大身上,他阿大一准会说自己早知道能发,之所以让他来做决定只是因为钱是给他娶媳妇的,动他的钱得他点头;要是赔了,责任在他,他阿大会说,早知会赔,所以才借他的口来回绝老二。他要逞能借给老二赔了责任就在他。 总之一句话,功劳是他阿大的,人情也是他阿大的。 左也难,右也难,老大蹲在堂屋门口抱头,一张脸憋成猪肝色也拿不定主意。 何婶压了一背篓菜,她两手提着背篓出来,经过老大身边,她抬腿踹了老大一脚,“别挡道,不开眼的东西。” 何婶这一脚让老大松了口,父母的态度都已很明显,他再不松口也不行。更何况老二江有春还在眼巴巴地等着他发话,老三也在边上添柴加油,他这个做大哥的无论如何不能冷了兄弟的心。 “春啊。”乡间小道上,何婶背着背篓对江有春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去借钱怕是借不来。这钱阿娘一家家去给你借,欠条也落上阿娘的名字。有阿娘的名字在上面,就算赔了将来也是你们五兄弟一块赔,不能让你一人去背这债。” “阿娘。”江有春伸手要去取下何婶背上的背篓,何婶身子一偏,不让。何婶说,“不重,这点活阿娘能干,你一大小伙子背着背篓不好看。”江有春说,“阿娘,你放心,我会干出名堂来,不会让你跟我阿大的钱打水漂的。” 何婶说她相信,但其实与其说她相信江有春,不如说她是相信屠八妹的能力。她至今都记得屠八妹包下豆腐房结算后的头一个月,手里捏着一沓钞票塞给她十块钱笑出眼泪的那一幕。在镇上待得久了,何婶越来越羡慕镇上的女人,她渴盼有一天她去菜场不是去卖菜,而是穿得光鲜体面拎着篮子去买菜。这个愿望,何婶寄希望于老二江有春能替她实现。 江有春这头落实了,只等筹钱,屠八妹那头的钱她在医院里就有了主意。没承包豆腐房前,她的全部家当靠从牙缝里省出来的钱只有二百来块,加上上月包下豆腐房赚的钱能凑齐八百。至于这半月赚的钱不能动,要维持豆腐房的日常开销,剩下的钱她昨晚就交待顾拥军让她找她单位工会去借,然后用她工资按月抵扣。 屠八妹满心以为找工会借个七八百块不成问题,可顾拥军下班回来带给她的消息是工会没钱,没借到。(未完待续。) 第七十二章 寡妇、鳏夫 建新进屋得知钱没着落,不干了,当即冲屠八妹开炮,“没把握的事情干嘛让我去出这风头?主任还通知这周尽快把手续办了。我不管,你自己去跟我们主任说。” “你急什么?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 屠八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急得要命,她想找拥军问问具体情况,但拥军最近变成第二个爱民,整天跟闷嘴葫芦一样不吭不哈。回到家就埋头做事,不管跟她说什么她不是“嗯”就是“好”,再不就是摇头点头。 时间能冲淡一切,屠八妹并不担心拥军会长时间这样下去,她也不相信工会没钱。她猜想多半是拥军找工会借钱时态度不好,人家周主席不是应她所求出面干涉过拥军和猫耳的事吗?昨晚她还特意叮嘱过拥军不要记恨周主席,看来拥军是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屠八妹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一旦她认准要做的事排除万难也要做到!吃过晚饭,她拎了一网兜住院时邻居们送的水果去了周主席家。去后方知,拥军压根就没向工会张过嘴。 一手养大的女儿为个男人竟然这样对付自己,令屠八妹很是伤心。她辛苦操持这个家为的什么?不就是想女儿们衣食无忧,不会在人前因没有父亲过得比别人差,低人一等么?身为长女按理该替她分忧解难才对,一时之间她对拥军很是失望。 “你这是才下班?身子好点没?”屠八妹在小医院那碰上蔡屠户,他穿双草鞋用竹竿赶着一头刚收来的大肥猪。 屠八妹瞟向他时,他立即把目光转开。每次都这样,只要她看向他,他眼睛就落向别处,就跟做下什么亏心事不敢直面她一样。这要搁在平时也没什么,可这会屠八妹心情正不好,见他目光躲闪自己心头火起。 “你往哪看呢?有事没事你总往我一个寡妇跟前凑什么凑?凑过来又一副鬼鬼崇崇的样子,未必大大方方跟我说句话就见不得人?平白惹人讨厌。” “猪、我看猪呢,一会眼不到就瞎跑。”蔡屠户闹了个大红脸,手中竹竿轻抽在猪背上,借以掩饰尴尬。 屠八妹不耐烦理他,大步朝前走去。 原本一个鳏夫,一个寡妇,傍晚站在大马路上说话就容易让好事者捕风捉影,惹人非议,他还做出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不是更授人以口舌?害怕就不要上来搭话,搭话就堂堂正正,一个男人没点担当还变个人干什么,不如变猪还可以卖俩钱。 屠八妹气咻咻的在心里恨恨想着...... 暮色中,蔡屠户扭头望着渐行渐远的屠八妹,眼神很是复杂。 “阿大。”蔡屠户赶着猪走进院子,他大儿子蔡跃进坐在院子里,见他进来,喊他一声,尔后勾着头朝他走来。 蔡屠头一瞅他这样就知道他为何来,没好气地扔了竹竿,抬脚进屋,走到堂屋门口又回头丢给他一句,“没钱。” 蔡跃进捡起竹竿把猪赶进猪笼,拴好猪笼门,站在院中发会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进屋,“阿大……” “你别叫我!”蔡屠户一碗饭摔在他脚下,把蔡跃进吓一跳,也唬得二丫赶紧搂住他幺儿。 “出去玩去。”蔡屠户眼一横,二丫忙把老幺领了出去。蔡屠户双手往身后一背,再横过眼,瞪着缩着脖子的蔡跃进,腮帮子一鼓,恨得磨牙。“看你这没出息的样,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孬种!当年那块石头怎没把你给砸死!死了老子也不用生这么多闲气……” 他那里雷霆大怒,蔡跃进一颗脑袋都快勾到裤裆里,气都不敢大声喘一下。 “你给我滚!看见你那样老子就冒火。”怒斥一通后,蔡屠户喝令蔡跃进滚蛋。 蔡跃进喉结动了动,艰难开口,“霞儿她阿大、她阿大病、病了。” “她阿大又不是我养的,病了管我张啥嘴?”蔡屠户刚平息下去的怒火一下又让他给点燃。 “霞儿说、她说管你借。” “哪回她支使你来不是打着借的旗号?哪回又还过老子半毛钱!”蔡屠户腰背一挺,“二丫住院她这当大婶的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还想管我要钱。回去告诉她,没有!” 说到钱都是事,有钱能使鬼推磨,没钱寸步难行。然而屠八妹跑趟周主席家钱落实了,回家的步子却更沉重。她在村口河堤上站着,直到双腿肿胀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 “妈,你去哪了,钱的事怎么样了?”她一进屋建新就追问,她告诉建新,“后天我陪你去把手续办了。” 建新一听喜笑颜开,并不去关心钱从何来,她只担心没钱话说出去了会让自己下不来台。至于别的她想不到也不会去想,她只要每天活得快乐开心就好,她现在恨不能推着时间跑,一下跑进九月。昨天她去大集休报名碰到好几个初中同学,且报名的大多都是年轻人,一帮年轻人在一块工作,光是想想就知道以后的生活精彩纷呈,她哪还有闲心去管别的? 顾拥军在厨房剁猪草,屠八妹走去跟她说,让她明天去找周主席拿钱。她头也不抬地“嗯”了声,嗯得事不关已,嗯得得若无其事,也嗯得屠八妹压下去的火气死灰复燃。她预想的拥军该有的反应一样都没有。 屠八妹站在拥军边上,见她旁若无人地剁着猪草,连节奏都那么不缓不急没有一点情绪变化。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能揪着拥军的头发往灶上撞。她这是做好不得好啊,跟着猫耳那么个不务正业的二流子能有好日子过吗?为拆散他俩自己差点连命都搭上了,一番苦心却换来她这样对待自己! 一忍再忍,屠八妹终勉强压下心头怒火,黑着脸去了猪圈。 两头小猪崽肚皮已吃得滚瓜溜圆,个也见长,这长的是肉也是钱,看着活蹦乱叫的两头小肥猪屠八妹心情这才稍微好转。 “大姐,生红薯放痨了吃起来格外甜,你要不?要我就给你也洗一个。”老五跑进厨房在篾筐里翻找红薯,一边跟拥军说话一边回头朝里屋瞅,见没人注意厨房这边,她飞快掏出张纸条塞给拥军。 纸条是猫耳写的,他在纸上写着他明天上午在老门哨那等拥军,说拥军不来他会一直等下去,等到她来为止。(未完待续。) 第七十八章 老姐妹再聚首 猫耳在老门哨那连续等了拥军半个月,他也可以去大门哨那边拦截拥军,但他不想那么做。屠八妹为分开他和拥军不惜以命相博,那天拥军在医院放声嚎啕大哭,他就明白他俩的情缘走到尽头。写下那张纸条前他其实有过纠结,最终还是心有所恋想再挣扎一二。他去找老五时一开始老五不答应,不愿再做他的地下联络员。直到他许下“重金”给了老五一块钱,老五才收下纸条,并告诉他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帮他忙。 原本猫耳打算等到中秋节,不管拥军来与不来他也算是给自己这段感情一个交待,最起码日后回想起来不会留有遗憾。可八月底他收到“战友”来信催他速动身,一号上午他在老门哨外带着最后一线希望又等到中午。没等来拥军,他这才满腹惆怅背起行囊徒步过洞子闯荡世界去了。 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这么巧,一个转身,仅仅只是一个转身,两人从此便隔着天涯。猫耳不知道当他转身消失在老门哨左后方的马路上时,顾拥军的车子就停在了老门哨。 顾西上学了,刘大妈也不可能再帮着带顾冉,厂托儿所又不收农村户口的孩子。屠八妹为这事犯愁,昨天在豆腐房托老李头的老伴周大妈帮她打听一下,看有没有老人愿意带孩子,她每月出五块钱的照看费。 屠八妹说这话时何婶也在边上,何婶一听立即自告奋勇抢着要帮她带顾冉,还说花那冤枉钱做什么?她好歹是顾冉的干娘,总该出点力,大不了每天早上晚一个钟来卖菜再迟一个钟回去就是,反正收摊早了回去也没多少事可做。 何婶愿带,屠八妹自然求之不得,她一点头,何婶昨天下午就跟着她去工农村把顾冉接走了。 可是今天日上三竿何婶也没来镇上卖菜,不管怎么说顾冉总是屠八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担心顾冉在乡下磕着碰着然后何婶怕她怪责又不敢来说。心里焦急,她想跑一趟去看看,又担心万一没事何婶会多心有想法,认为自己是不放心把顾冉交给她带。 临近中午何婶还没来,屠八妹就在十字路口拦下拥军,让她回家吃过饭拿上两件衣服以给顾冉送衣服为名,去何婶家看看是怎么回事,她也好安心。 顾拥军那晚看过纸条就扔进灶炉里焚化了,并警告老五以后不得再帮猫耳给她传递任何消息。这些天她每天上下班途经双桥都把车蹬得飞快,从不往老门哨那边瞟上一眼,她怕瞟一眼会令自己冷却的心升温。她在伤害自己和猫耳与伤害母亲和七个妹妹之间,选择了前者。 每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她躺上床后,中元节凌晨的一幕就在她脑海里浮现。如果那天屠八妹真救不回来,她要如何面对她的七个妹妹?想着想着,便泪流满面,心硬了,流下的泪也是凉的…… “他已经走了,你还来做什么?” 一个咬牙切齿的声音在拥军脑后响起,她缓缓扭过头,朱瑛拄着拐杖站在她身后,“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狠心的女人!” 老门哨的斜对面是俱乐部,俱乐部边上是照相馆,朱瑛每天都会在照相馆门口往老门哨这边看上无数眼。猫耳有时会坐在双桥桥墩上,有时徘徊在老门哨外,不管他在哪,视线总是望着正马路这边。 朱瑛劝过他,却被他怄哭,每次朱瑛都说再不理他,每次转背又忘记。今天他终于不再等,可她却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朱瑛心里翻滚着强烈的冲动,想要抡起手中拐杖狠狠扑倒站在她眼前的顾拥军,扑倒这个让猫耳左等右等带着伤心失望离去的女人。 但是,她心里同时又有一丝庆幸,庆幸猫耳早走了一步。 这一丝庆幸让她最终没有抡起手中的拐杖。 顾拥军推上车,打朱瑛身边过时她定住,“他一直在等我?” 朱瑛冷笑,“一直等你?你想得美!” 顾拥军垂眸,继而抬起左脚蹬上踏板,在她骑出约一百米后,朱瑛在她身后大喊:“他就等了你三个上午。” 等多久还重要吗?一切已成定局,她能做的就是让心不断变得坚硬,惟有这样她才能在漫漫长夜里不再哭泣。 农家小院。 顾冉坐在一张矮板凳上,左手心里捧着一只刚孵化出来的小鸡仔,江富海蹲在她边上的空地里在拌鸡饲料,何婶头上裹着方巾在打扫鸡窝。她不时回头跟顾冉说着话,顾冉轻抚着小鸡仔,不时扬面冲何婶笑。 江富海伸出手,顾冉小心翼翼把鸡仔放到他手心里,江富海手腕一抖,作势不小心将要跌落小鸡仔的样子。顾冉慌乱甩着两手,还没发出尖叫,江富海就咧嘴笑了。他一笑,顾冉也跟着咯咯笑。 笑声飘到院外土墙下,顾拥军侧目,透过土墙缝隙默默看着院里的两老一少。隔会,她掉头推上车走了。 老母鸡抱窝孵了一群小鸡仔,何婶在家侍弄三天才带着顾冉来镇上。顾冉不过在她家待三天人就明显变得活泼,何婶还把家里的小板凳带来了,她卖菜顾冉坐在她边上,不一会就学着其他菜农开始呦喝,乐得何婶嘴都合不拢,一个劲的在屠八妹面前夸她是个小人精儿。 见何婶真心喜欢顾冉,屠八妹开心之余也放下心来。 中午,老李头过来问屠八妹是不是要招个人进来?江有春去打理合作社这边缺人忙不过来。 屠八妹说:“放心,我心里有数,一会我就去请人。” 谁也没想到屠八妹把姜姐请了回来,姜姐自己也没想到屠八妹会以德报怨,一张脸红得跟鸡冠花似的,连明天都等不起死活定要跟着屠八妹马上就去豆腐房。及至走进豆腐房,四下看看,待老李头夫妇过来跟她打招呼时,还没说上两句话她就呜呜哭起来。 “老姐姐,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屠八妹忙递手帕给她,“在你家咱不就说好过去的一切既往不咎,咱们能重新共事应该高兴才对,你说你哭什么啊?”(未完待续。) 第七十九章 是人是鸟 姜姐十七岁就在豆腐房做工,那时豆腐房规横不大还只是个私有小作坊。后经镇政府扩建转为公有制后她又是第一批在职人员,豆腐房雕刻着她大半辈子的光阴,她也见证了豆腐房近半个世纪的变迁。猛然间,她与赖以生存的豆腐房脱离了关系,就像树叶脱离了根的滋养一般,她感觉自己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心仿佛缺失一大块,变得无所适从。 重回豆腐房,望着旧日熟悉的一桌一案,一砖一瓦,她似乎重新找回自己,找回生活的目标,禁不住喜极而泣。 “淑珍……”姜姐紧紧抓着屠八妹双手,面带喜悦,眼含泪花,“谢谢你!我谢你不计旧怨,谢你大人大量……什么也不说了,我还有的是力气,还没到吃闲饭等死的那一天。往后看我的实际行动,我绝不往家拿一针一线,我姜玉英一定对得起你!” “嗨,咱俩老姐妹不说这些,我信得过你。” 姜姐的回归让老李头夫妇也很兴奋,几十年共事的风风雨雨早让他们之间的关系犹如唇齿相依。人活一世,谁也免不了有上牙咬下唇的时候,哭过笑过生活仍得继续。 几点清脆的铃铛声响起。 毛四杰挎着电工包和两个工友自下面大集体往上面而来。 “我去买包烟,哥几个等我一下。”经过小合作社,毛四杰一车飙到门口,“来包大前门。”他从江有春手里拿过烟,还没离开柜台就拆封点燃一支,他叼着烟走到门口,屠八妹和何婶一人牵着顾冉一只手从外面进来。 “哟,姨。”毛四杰拿下烟,热情冲屠八妹打着招呼,“这么巧。” 屠八妹上下看看他,“年纪轻轻少抽点烟。”屠八妹说完意识到什么,紧接着又补上一句,“不过适当抽点也可以,以后买烟就上这来买。” “怎么,这店跟你有关系?那要跟你有关系,没说的,我天天上这来买。不光我买,我还得发动我的哥们都上这来买。” “当然有关系,没关系我跟你说这些?这店是我家的,以后常来。” 何婶听屠八妹这么一说,面上笑容一僵,她望向柜台内的江有春。江有春拿了粒话梅糖隔着玻璃柜台在逗顾冉,让顾冉跳起夺他手中的糖。 “别惯着她。”屠八妹几步抢上前,从江有春手里拿过糖,掀开两个柜台中间的隔断板进到柜台内,她把糖又放回糖桶里,“小孩子糖吃多了坏牙。” “他婶啊,”何婶上前抱起顾冉,“咱自家的店孩子吃两粒也吃不穷。不打紧,拿两粒给冉儿解解馋吧。” 毛四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有点搞不清状况。他插进话问屠八妹,“你两家亲戚?” 屠八妹还没出声外面马路就有人高声喊毛四杰,问他烟买了没?毛四杰应声唤他们进来,“再拿两包大前门。”他让屠八妹给他拿两包大前门,拿起甩给了进来的两个工友,“以后你俩买东西上这来,这我姨,店是她开的。” “你们这是从哪来,下面大集体?”屠八妹顺口问道。 毛四杰一工友说:“我们是上面总厂的,都是正式工,到下面大集体接个线路。” 屠八妹瞟眼他们肩上的挎包,“你们都是电工?” “现在是。”毛四杰把烟屁股对准大门,一指弹飞后接着说道,“不过我妈正在催我爸给我调去坐办公室,要是成了,往后我大小也就是个领导。” 屠八妹眼皮一抬,“你爸谁呀,还有这能耐。” 工友甲:“他管你叫姨你还能不知他爸是谁?” 工友乙:“他爸姓毛,咱全厂有几个姓毛的?把他调去办公室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江有春小声嘀咕句:“我就知道有个毛人凤。” “毛人凤是个啥鸟?”何婶离他近,没闹明白他说的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有凤凰,可没听过还有毛人凤,是人还是鸟?” “是特务头子。”屠八妹笑,她眼神在毛四杰身上打了几个转,“你爸是十一分厂的毛厂长?我家建新就分在十一分厂。” 毛四杰一听来劲了,“你女儿多大?” “国庆就十七了。”屠八妹笑容加深几分,毛四杰他们几个赶着回上面总厂应卯下班,她亲自把他们送到店门外,“以后常来。” 屠八妹笑眯眯地返回店里,何婶迎上前问她:“他爸是三丫头厂的厂长,可不管着三丫头吗?”屠八妹说:“那何止是管着建新,整个十一分厂上上下下都归厂长管。”何婶惊叹,又说:“我看他对你挺讨好的,该不会是看上三丫头了吧?三丫头不是跟邓……” “嗨,邓什么邓。”屠八妹双眉一挑,打断她道,“我早不许她跟那个邓光明来往。他妈眼光长在额头上,瞧不上我们小门小户的普通老百姓,我们也高攀不起科长家。至于刚才这小伙子人不错,但他并不认得我家建新,就是找我问过一回路。人家小伙子是个热心肠,咱别想多了,到时惹人笑话。” 屠八妹来合作社只是打个望,她惦记着豆腐房的一摊子事先过去了,她前脚一走,何婶后脚就跟江有春嘀咕,“看见你婶刚才那气势没?这巴上厂长家说话气势就是不一样,这厂长比科长大多少?” 江有春说:“乡长和村长的区别吧,我也说不好。” 何婶说:“我看还是邓民警好,看着人就踏实可靠,模样也比方才这厂长家的生得强。这毛什么的,看着就不是个本份人。” 江有春俯在柜台上记着账本,头也不抬地说:“我婶是个精明人,谁强谁弱她心里有数,她都是为着生意着想。” “说起这个生意可是咱两家的,这跟豆腐房不一样,过去你在豆腐房是给她做工,如今这合作社可是给咱自己做工。你自己跟这得长个心眼,看看你婶,话里话外这店都是她家的,钱可是咱两家一人一半,谁也不比谁少出一分钱。”(未完待续。) 第八十章 小人精 何婶头天来合作社站在门外不敢进来,不敢相信以前镇上公家的店真的成了她家的店,还是建新把她拽进来的。现如今她每天有事无事都要往店里跑一路,跑着跑着就把这合作社跑成了自家的地盘。 本来嘛,承办这个店剩余的钱也是她一家家陪着江有春借来的,她在乡下跟别人提起时都说是两家合办的店,今天屠八妹把她母子给踢开着实令她不快。 “冉儿,你去门口看着,要有人往店里来你就跟人打声招呼。”江有春把顾冉支去门口,随后对何婶说,“当着冉儿面别瞎咧咧,回头她说给婶听可不就要伤两家和气。” “她才多大点人?不会的,她跟我亲着呢。再说她小孩子也听不懂。” “你不说她是个小人精儿?总之往后跟前有人没人都少瞎咧咧,这里头的名堂经你不懂。镇上人要知道这店是咱乡下人开的,他们就会觉得在乡下人的店里买东西掉价,那人不就都往上面大合作社去了?” 何婶一听急了,“对外不能说是咱家的店,那合着咱家投进来白花花的银子是给别人做嫁衣?” “你只认分钱不就成了?开店图的可不就是个钱?再说婶的为人我信得过,咱跟人合作就得相信人。那‘三国’里都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江山还没打下来就争权夺利最后是成不了事的,咱这钱还没回本你就计较这些个,那咱这生意还要不要做了?” “我听不懂你这些个名堂,反正我就认咱投了钱这店就有咱一份。我也不怕她日后跟我耍心眼,你阿大说了,这冉儿户口落在咱家呢。她要好,咱就都好;她要不好,那这上户容易,想往外迁可就由不得她。” “阿娘,你说话可真得注意。”江有春见顾冉看着这边,他压低声音说,“冉儿都听着呢,你再好也是干娘,你就不怕她回去告诉我婶?” 何婶笑,“你也太小心了,冉儿跟我别提多亲。”她招手叫进顾冉,抱起她,问:“冉宝,跟你二哥说说,你最喜欢谁?”顾冉搂着何婶就在她脸上亲了口,“干娘。”何婶回亲她一口,得意地看向江有春,“听见没?”何婶又问顾冉,“干娘跟你二哥说的话你听懂没?礼拜天回去说不说给你妈听?” 顾冉看看何婶,又看看江有春,忽闪着亮晶晶的双眼,不出声。随何婶怎么问她就是不开口。但你要问别的她马上就回答。 “你看。”江有春说,“她啥都听懂了,让你注意不注意。” 何婶慌了,“冉宝,不管干娘说什么都不能告诉你妈,你一告诉她那她就得和干娘吵架,你想你妈和干娘吵架不?” 顾冉摇头,“不想。” 何婶问:“那你说不?” 顾冉头一偏,把何婶盘发的木簪子抽了出来,举在手里“咯咯”笑。 “这孩子跟我耍心眼呢,干娘白疼你了!”何婶佯装生气,顾冉瞪眼咧起下巴吸气做了个鬼脸,随后告诉何婶,“我不说,我不要干娘和妈妈吵架。”何婶开心,捏捏她小脸蛋,“我就说没白疼你,咱冉宝就是乖,还吃糖不?干娘让二哥拿糖给我冉宝。” 江有春拿糖给顾冉后记在账上,何婶问他这是干啥?他说:“记在我的账上,哪怕一分钱也得落在明处。” 合作社的每一笔开支进账江有春都记得清清楚楚,接手合作社时屠八妹让建新带过他两礼拜,建新花一年时间记全的商品单价他只用了一礼拜。每一样商品的进价和卖价如今都在他脑子里储存着。 “快吃饭吧。”何婶放下顾冉,把带给他的饭盒推到他面前,“吃完我拿了碗还得回去守菜摊。” 江有春过来合作社后就不肯再吃屠八妹家的饭,他打开饭盒告诉何婶说,“下礼拜不用再给我带饭。我跟婶商量好了,以后中午我跟婶搭伙吃饭,就在这店后面搭个简易棚子做饭。中饭随便对付两口就行。” “是你的主意还是你婶的主意?” “婶的。婶说立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吃口现做的热乎饭比什么强。” “那倒也是,带饭连口汤都喝不上。自己做饭一菜一汤就能吃得很好。” “何婶也在呢。”母子俩正说着话春芳来了。“四姐。”顾冉向她跑去,她一把抱起顾冉,“几天不见咱们家小冉又长漂亮了,嘴也更甜了。你干娘都给你喂了些什么好东西,给四姐说说?” “四丫头到底是个文化人,就是会说话。”何婶乐得眉开眼笑。 “给我来一打圆珠笔。”春芳回了何婶一个笑脸,再掏出十几枚面值一分、两分、五分的硬币放在柜台上。 “你、你用得了这么多?”江有春问。 春芳说:“发动同学买的,这是我妈给我们下的任务,完不成就不给饭吃。” 何婶笑言:“亏得你妈想得出这些个道道。放心,她不给你饭吃婶给,上婶家吃去。” 顾冉拍手,“四姐也去干娘家,四姐也去干娘家。” 春芳额头一低,顾冉搂着她脖子顶过去,两人额头抵额头,春芳故意输给她逗她开心,又问她,“想四姐没?” 顾冉两手捏着春芳脸,“咯咯”笑着说,“我想西西。” 春芳拍打她屁股,“你不想我那我一进店你跟个小狗似的摇着尾巴跑过来干嘛?” 顾冉笑着后仰,何婶怕她翻下来忙托住她后背顺手又将她抱了过来,乐呵呵地对春芳说,“想,七个姐姐她都想呢。” 江有春把一打圆珠笔一支支在手心里试写过后递给春芳,让她搁书包里放好。春芳把笔放进书包,尔后掏出一借书证,“要看什么书你自己每周三下午去图书馆借就可以了。” “谢谢。” “举手之劳而已,不用谢。”春芳说完冲顾冉摆摆手,“我走了,礼拜天回来我带你去后山摘鸡爪子(拐枣)去。” 春芳走后何婶问江有春,“她给的你这片片是个啥玩意,你管她要的?” “借书证。”江有春脸红了红,“晚上没事的时候看看。” “你脸红个啥?”(未完待续。) 第八十一章 话丑理正 “辣椒辣的。” 有顾客拎着瓶子进门来打酱油,江有春三两口扒光碗里的饭,把碗递给何婶。何婶拿上碗牵上顾冉出门没走几步又打回转,带着顾冉守在店门外。 店内,江有春给顾客打好酱油,顺手用湿抹布把人家油瓶和瓶底也擦了擦。他这都是跟屠八妹学来的。屠八妹卖豆腐时案板边会放盆清水,有时见人家装豆腐的碗不是很干净,她就会用清水给人把碗洗洗。看似微不足道的一个小动作,却在不经意间能温暖人心。 “哎哟谢谢了,这改成合作社就是不一样。”顾客说,“我在这打了好几年酱油,以前那些营业员一个个都绷着卖牛肉的脸,就跟借她们米还她们糠似的。酱油滴在瓶口你让她们给擦擦,轻则给你白眼,重则还要跟你吵架骂你烦人。” 江有春笑笑,镇上人说的都是湖北口音,他说的乡下土话,不敢开口,怕人嫌弃他是乡下人。想学着屠八妹招呼一句让人慢走下回再来,话梗在喉咙口就是说不出来。 待顾客走后何婶嘱咐顾冉就在门口玩,别走远,她一会就出来。 “阿娘你、你怎么又来了,有事?”江有春见何婶去而复返,神情略有些不自然,或许他已猜到何婶将要说什么。 “春啊,阿娘心里七上八下,你心里想什么别人不知道,可阿娘瞅你一眼就能看到你心里去。冉儿她大姐的事你也知道,你婶为这还服了农药。那镇上人你婶都瞧不眼,你自个惦量下咱自个的身份。不管到了啥年月镇上人就是镇上人,咱乡下人还是乡下人。自个心里得有个数,别人家给你点颜色你就分不清东南西……” “阿娘!”江有春打断她,“你一天尽瞎咧咧,扯些没影儿的事。我又不是那三岁小孩心里能没个数?我这还要做生意你去忙你的去吧。” 他面带不悦,何婶无奈,转身走两步又扭过头,“话丑理正,阿娘也是为着你好,怕你日后难过。你自个好好想想,别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 何婶出来牵上顾冉头也不回地走了。 何婶前脚离了合作社,老五后脚领着老六就到了门口。老五躲在门外先探头往里瞄眼,见只江有春一人,她手朝躲在她身后的老六一挥,带头跨进了店里。 有顾客紧跟她俩身后进店,江有春招呼顾客去了,老五径直掀开柜台间的隔断板溜进柜台。她抽了两张裁剪好的小包装纸,在姜桶里迅速包了两包姜,又抓了一口袋瓜子,走前还嘱咐江有春别告诉她妈屠八妹。 老五干这事不是头回,建新去大集体上班的当天她就带着老六来过。上回她还只包一包姜走出门后再跟老六对半分,江有春估摸着价格记在自己账上也没和屠八妹提过。不想今天她又来了,还变本加厉,这令江有春很头疼,若放任她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啊。可告诉屠八妹似乎也不妥,没有屠八妹他现在还在土地里刨食。 人得知恩图报,为点姜和瓜子就上嘴难免会让人认为他小鼻小眼,但做生意赚的可不就是一点小钱,不就是靠这里赚几分那里赚几毛才能保证每月盈利不亏吗?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思来想去江有春决定还是记在自己账上,只能寄希望于老五不要再有下回。 中秋将至,姜姐告诉屠八妹说她邻居收到亲戚寄来的月饼,看去特别好吃的样子。姜姐还特地问邻居要了包装纸,她让屠八妹拿着去县城或市里看看有没有得卖。如果有,提前引进镇上就能抢占先机赚一笔。 姜姐说的月饼是青红丝月饼,用青红丝、冬瓜条、大块冰糖所做。姜姐和袁大妈是表姊妹,袁大妈的小儿子是厂运输科的卡车司机,礼拜天正好要跑趟市里。 礼拜天,屠八妹命建新去守合作社,她自己和江有春搭乘袁大妈小儿子的车先去了县里。县里还没到货,他俩又跟车前往市里才买到青红丝月饼。 返回镇上后,屠八妹在十字路口下了车,她要先去豆腐房打个转再去合作社。袁大妈的小儿子把车开到合作社,帮着江有春把四箱月饼卸到合作社门前的马路边就开上车走了。 江有春搬了一箱月饼朝合作社走去,还在门外就听到建新的笑声。建新倚在柜台上手里抓着一把瓜子,边磕边跟柜台外的毛四杰在聊天,柜台内磕了一地的瓜子壳。 毛四杰那天在这买过烟后下午就跑去十一分厂,在厂房看到建新后他就跑到楼上办公室找他爸,要求调来十一分厂当电工。大集体的领导干部和技术人员都是总厂正式职工,毛厂长正为他不够格坐办公室不愿替他调动怕人说闲话,可又架不住老婆成天催逼搞得很是头疼。现在他自己主动要求来十一分厂当电工,毛厂长自然十二分愿意,立即就应他所求把他从上面总厂调了过来。 电工相对其他工种来说是个较清闲的工种,建新是生产线上的普工,上班没三天她回家就喊累。以前站柜台她嫌无聊,觉得一天时间难打发;如今在流水线上做普工忙得手脚不停,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可一天下来累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块进厂的有些人分到的工种就比较清闲,这让建新很不服气,刚开始毛四杰往她跟前凑时她对他不屑一顾,在知道他爸是毛厂长后她的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昨天下班前她跟毛四杰抱怨,说一天工作累死了她妈还让她礼拜天去合作社站天柜台,毛四杰当时就说礼拜天过来陪她一块守店。 两人有说有笑,完全无视搬着月饼进来的江有春,整个视他为透明人。江有春出来搬第三箱月饼时,邓光明骑着自行车来了,他停好车,搬起最后一箱月饼跟在江有春后面进了店子。 建新看见邓光明进来,直起腰,扔了手中瓜子。 毛四杰顺着她视线看向邓光明,嘴里问了句:“这谁呀?”(未完待续。) 第八十二章 一举多得 “噢,他是……”建新眼珠一转,“是我男朋友。”接着又问邓光明,“你车呢,骑车来了吗?” “骑了,停在外面。”邓光明搁好月饼,问建新,“你要去哪?” 建新拍拍手,扯扯衣服,“回家,他来了我就可以走了。” “我也骑了车,反正没事,我送你呗。”毛四杰说完,吊眉挑衅地看着邓光明,“我送她你没意见吧?” 建新抢在邓光明前面开口,似笑非笑地说:“我可不敢劳驾厂长家的公子专程送我,我怕受不起。” 她掀开隔断板走出柜台,叫上邓光明扬长而去。 毛四杰跟出来,眼睁睁地看她坐上邓光明的车走后又返回店内,他问江有春,“刚才那小子真是顾建新的男朋友?他干嘛的?” 江有春拿扫帚在扫地上的瓜子壳,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派出所的。” “小民警啊,还没转正吧?”毛四杰语带不屑,他还以为多大来头呢。 江有春说:“转没转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和老三挺般配。” 毛四杰嘴角一扯,一边往外走一边用江有春能听到的声音甩下一句:“乡巴佬懂什么配不配的。” 江有春手上动作一滞,偏头冷眼看着他走出店外,嘴角肌肉抽了抽,继而勾下头继续扫着瓜子壳。 他刚把店内打扫干净,屠八妹就扛着两条长板凳来了。她进店把两条长板凳竖在门后,随后告诉江有春,“明天一早把这两条凳子搬到门外,把月饼拆开堆在板凳上,这样来来往往的人一眼就能看到咱们店新进的月饼。” 江有春应着好。 屠八妹又问:“建新走了?” 江有春“嗯”了声。 屠八妹进柜台拿过瓜子桶上的记账本,翻了翻,“就卖这么点?看来合作社礼拜天生意不怎么样,我还以为建新这老营业员坐镇营业额会提升呢。” “……婶。”江有春犹豫半天张开口,却欲言又止。 “有事别吞吞吐吐,年轻人说话爽快点,说错了婶又不会怪你。噢还有,你年轻人脑子灵活,平时在店里没事的时候多开动开动脑筋,怎么把大合作社比下去把营业额提上去,” “那个……其实也没啥事,我就是琢磨着能不能和婶换一下。我去豆腐房,婶来这儿,婶看行不?”江有春紧接着又补充一句,“我去豆腐房不用婶管工钱。” 屠八妹问他:“你的理由是什么?怎么想起要和我换来着?” 江有春说:“我是这么想的,镇上人大多都瞧不起我们乡下人,可能觉得在乡下人这买东西掉身价。” 屠八妹略一沉吟即说:“这样也行,听你这么一说好像有几分道理。你别多心,婶不是那号人,在婶眼里只有勤快人和懒人,没有什么镇上人和乡下人的区别。那就这样吧,你先去替婶打理豆腐房,婶在这盯着,等把这儿生意做红火了你再回来。” 江有春舒了口气,他一开始并没想到和屠八妹对换,只起过雇个镇上人守店的念头。但店子还没盈利雇人又多出份工钱不合算,刚屠八妹让他开动脑筋他猛然间想到不如对换一下,这样既能省下一份工钱还解决了老五及建新的消耗,也免去他做个告状的小人之忧,可谓是一举多得。 何婶知道这事后却有意见,她逮着江有春一顿骂,江有春又不能把老五和建新的事告诉她,只得抓住乡下人这点说服她。 “镇上人还不是要吃咱乡下人种的菜?死人还知道守副棺木,你倒好,把自家生意拱手全部交给别人,看你阿大知道饶不饶你!” 何婶很是生气。 “阿娘,以前我出去帮工你不常说,吃得亏才做得堆?更何况咱也不会吃亏,婶的为人我信得过。这么大个豆腐房她都放心交给我替她盯着,我对她还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她做生意的能耐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者,等合作社生意红火了我还是要回去的,你就把心放进肚子里好了。” “豆腐房又不是只有你一人,那边店里可就她一个。我和你阿大的心并做一块也没你大。” 江有春说:“你不懂,你卖小菜,卖到后面你想贱卖就贱买。可合作社不一样,每样商品都有进价卖价,价格是死的,一分钱一分货,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 何婶一想倒也是,只是钱投进去了没个自己人守着她终究心里放不下,“这样吧,我每天依旧抽个空过去走一路,不然我这心里没法安定。” 江有春没辙,只好由着她去。 离中秋节还有两天,屠八妹摆在合作社门口的青红丝月饼就被哄抢一空。何婶喜上眉梢,这么好卖,那还不赶紧再去进个十箱八箱?打铁趁热啊!但屠八妹不进了。 “他婶,这月饼卖得这么好为啥不进了呢?”何婶不明白追着屠八妹要问个究竟。 屠八妹笑,“你去大合作社看看,我们这前脚进来没两天人家就跟着拖来一车。他们地段又占得好,跟他们硬接咱们拼不过。再一个,这月饼一过中秋节就卖不动,还进个啥?” “你一说是这么个理,卖菜也讲究个好摊位。自打你改在侧门卖豆腐我也跟着挪了菜摊后,那生意一天天就看着有了起色。只是我又不懂了,咱这地段不好你当初干嘛还要盘下来?” “你往对面看——”屠八妹指着桥对面的李家坪,李家坪楼房已盖好两栋,第三栋也已破土动工,屠八妹说,“我打听过了,这一片的平房近两年会全部拆除盖成楼房,你还怕往后没生意可做?现阶段咱只要保着每月不亏就是赚了,懂不?” 何婶并非完全没有见识的乡下人,很多事她只是开窍开得晚,一经屠八妹点拔她很快就明白过来。同样的地,平房变楼房,住户可就多出几倍,住户多了还怕没客源? 想明白后,何婶一拍大腿,指着屠八妹,“你说你生了颗什么心呀?别人想不到的都让你给想到了,怪道冉宝跟个人精似的,我看就随了你,长大定也是个有本事的。”(未完待续。) 第八十三章 发奖金 人性是这世上最复杂的东西,不相干的人你再有本事过得再滋润,也不关旁人痛痒,引不起旁人嫉恨,别人顶多也就在心里羡慕一下下;但若两人有交集,关系近则不同,就好比何婶与屠八妹,这两个原本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的人因顾冉落户走到一块后,关系近了,攀比之心随之而起。 何婶初来镇上卖菜时对屠八妹言听计从,屠八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从不发表自己意见也没意见可发表。那时的何婶看屠八妹是把自己低到尘埃里,是以仰视的角度来看的。而今随着两人交往加深,距离拉近,何婶时不时的开始慢慢直起腰,以一种平视的眼光看待屠八妹。并由对她言听计从到想挑她刺想寻她短处,以此证实自己和她的差距其实没自己所想的那么大。 可眼下月饼一事又把她打回尘埃,她的心情很快由兴奋转为沮丧,原本她以为自己和屠八妹的差距已经很近,甚至偶尔会觉得自己并不比屠八妹差。现在屠八妹轻而易举将她的心理建设击垮,她一下如霜打的茄子般,悻悻牵起顾冉告辞。 回菜场的路上何婶问顾冉,“你妈强还是干娘强?” 顾冉扬起小脸问她,“强是什么?” “就是厉害。你跟干娘说实话,你妈厉害还是干娘厉害?” “妈妈。” 何婶叹口气,“你妈是比干娘行。” 顾冉眨眨眼,显然,她理解的厉害和何婶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大集体又发奖金了。 白云牌电冰箱在国内电器市场一经露面好评如潮,全国各地订单如雪片一样纷至沓来。排队领奖金的职工从财务办公室内一直排到楼梯口,长长的走廊上哪哪都是人,叽叽喳喳一片喧哗。 排在后面的人伸长脖子朝办公室里看着,见挤在前面的是和自己关系特好或一个班组的,便扯着喉咙让人把自己的一块签字代领。喊声此起彼伏,整个二楼楼道都沸腾了,往往一个人挤出来后手上都捧着三五个人的奖金。 “别吵别吵,都有都有。”办公室数钱的财务人员一屁股坐上办公桌,一边数钱一边大声嚷嚷道:“一个个来,都自己领自己的,谁也不许代领,早领晚领钱都跑不了。” 财务人员话音刚落,毛四杰就挤到了办公室门口,坐在桌上的财务人员看到他就问拿花名册的,“毛四杰的多少?” “还有顾建新的,一块领。”毛四杰喊了一嗓子。 财务人员自己打了自己脸,才说的不许代领就成了放屁。 毛四杰领到钱出来建新和她们班组的几个人还排在后面,他笑眯眯地过去扬扬手中钞票,建新兴奋的一把抓过。 “毛四杰,你太不够意思了。”和建新玩得好的刘利萍剜眼毛四杰,“就帮建新一人领,你要不要这么差劲,多领几个人的手又不会断。” 毛四杰说:“她跟我打过招呼的,你们又没吭声我哪知道。” 刘利萍说:“你少来,建新一直和我站一块,她什么时候跟你打过招呼?我怎么没听见?” 毛四杰嬉笑,“你没听见是你的事,我反正听见了。” 建新数着钱一脸得意,她并不喜欢毛四杰,但她喜欢享受别人羡慕嫉妒的目光,令她虚荣心得到空前满足。 “人家建新可是有男朋友的,瞎献什么殷勤。”刘利萍嘀咕声,冲下楼的毛四杰翻了个白眼。 “这可说不好。”站在刘利萍身后她们班组的另一名女工说,“毛四杰他爸可是厂长,建新要真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也就不会跟他黏乎,我看毛四杰还是有戏的。” 刘利萍嗤之以鼻。 中午下班,建新和刘利萍几个人刚走出厂门,毛四杰就骑车撵上来,他问建新,“发了奖金礼拜天要不要去县里逛逛?” 刘利萍抢白道:“去呀,不过咱们十一分厂的厂花顾建新已经名花有主,人家和她男朋友一块去。怎么,你想跟去做电灯泡啊?” 建新头微昂,神情颇为自得。自那天在合作社毛四杰知道邓光明是她男朋友后,对她的热情攻势非但没减反更积极高涨。邓光明那头知道有个强劲对手后也暗攒劲,对待建新比之从前更细心周到。建新读书不行,可拿捏调摆男人却无师自通,游刃有余。 被刘利萍抢白一顿毛四杰毫不在意,他慢悠悠地蹬着车,一手还很自然地搭上建新肩膀,以轻快的语气调侃道:“大家都是年轻人思想能纯洁点不?都一个单位的,发了钱高兴,一块逛逛街促进促进同事间纯洁无暇的感情,这跟电灯泡扯得上什么关系?你别把我和建新纯洁的同事友情给庸俗化。” “喂?”建新斜目,视线落在自己肩上,“小心剁手。” 毛四杰嘻嘻一笑,收回手,“剁了你舍得吗?” 几个女工相互挤眉弄眼,刘利萍也笑骂,“真是死不要脸。” 有男工友叫毛四杰,“你往哪边走啊?” 与大集体厂房一块新建的通往河对面运输科的石桥已通行,运输科再往上走一点就到工农村,住在十字路口往东方向的走工农村这边就会有点绕。但毛四杰为在建新跟前多献几分钟殷勤,有时他宁可绕路舍近求远陪着建新往工农村小马路这边走。 “大马路那边车太多,我走小马路。”毛四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的确,大集体成立后相较从前上下班点自行车大军更为壮观,以前车流全是从上往下再沿途拐向各村。而今有从上往下也有从下往上的。上下班点不仅大马路上全是自行车,通往各村的小马路上放眼一看也全是踩着自行车下班的工人。 “我妈托我老舅给我买了辆摩托车,过两天就到货,到时跟我兜风去。”毛四杰对建新说,毫不避忌刘利萍等人。 建新就高兴他当着别人的面讨好自己,然每回又端出副高高在上的架子,将旁人或羡慕或嫉炉的目光一网打尽后才拿腔拿调地说,“到时再说,鬼知道我到时有空没空。”(未完待续。) 第八十四章 逛县城 爱民也发了奖金,爱民分在包装箱车间,奖金是她工资的两倍,有一百二十多块钱。她上回发的奖金如数全交,连零头都没给自己留下一文,这次她想留三十块钱买学习资料,等晚上屠八妹从合作社回来她拿出钱,一开口就让屠八妹给骂了。 “傻冒。”建新在屠八妹拎上猪食桶去喂猪后,悄声骂爱民,“奖金发多少妈又不知道,谁让你全部拿出来的,活该!” 爱民捅出煤灶里的煤灰,封好煤炉,换过煤球后去倒煤灰。她心里觉得异常委屈,下面有四个妹妹读书要钱,让她昧下钱不交她做不到。她一百二十块全部上交想留三十块挨顿骂,建新头回奖金一分不肯交,这回主动交五十反受到屠八妹表扬,屠八妹夸建新懂事了。 同样是女儿,屠八妹这样厚此薄彼令她越想越伤心。她用脚踩着倒在菜园小径上的煤灰,一时觉得自己的存在于屠八妹而言就是此刻她脚下的煤灰,想怎么践踏就怎么践踏。这么一想,她脚下不觉发狠,一下一下,用力踩着。踩着踩着……泪就淌了一脸,最后失控忘了屠八妹在猪圈,丢了火钳就抱头蹲在地上呜呜哭起来…… 哭声传到屠八妹耳里,她侧耳细辨,发现哭声来自自家菜地。她循声而来。此时天刚黑下来,她见一黑影逆光蹲在自家菜地,哭得极是伤心。蹑足上前几步,她从轮廓认出是爱民,这下气不打一处来。 “你怕是要死起来了,好好的你跑这里嚎什么鬼丧?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家死了人……” 她逮着爱民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 第二天顾拥军从分厂交流学习回来,老五立即把这事向她做了汇报,晚上屠八妹回来后拥军就在她面前摔摔打打,明显带出强烈情绪,屠八妹又不傻如何听不出。 “你做样子给谁看?我一回来气还没喘一口哪得罪你了?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一天到晚鼻子不是鼻子眼不眼的。你要迷恋那劳教犯你现在就给我走,有本事你就去找他,从此再别回来!你就给我死在外面!” 屠八妹一开腔,顾拥军就像被点燃的炮仗,顷刻炸响,噼哩啪啦就冲她一通吼:“我干什么了我?你忍我什么?难道我和爱民是辣椒树上结的?我每月工资你全部拿去抵债,爱民工资带奖金全部上交,我们还要挨你骂。越懂事的你就越往死里欺负……从今往后,建新每月交多少我交多少,你要看我不顺眼我就搬去女单宿舍,我和爱民都搬出去。” “反了!反了!是你生了我还是我生了你?你们一个个都是风吹大的?别人家的哥哥姐姐对弟弟妹妹都爱护得不得了。可你倒好,身为这个家里的大姐,不说给妹妹们树立一个好榜样,还带头跟我做对,还眼气自己的妹妹,那可是你的亲妹妹!你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容不下?这是我还活着,我要不在了,她们一个个不都得死在你手上?你要想搬出去可以,先把我养你到十五岁的钱拿来,再跟我脱离母女关系,从此你爱死哪死哪去。我也省得一天看你的脸色过日子,为个男人你成天跟我怄气,我算是白养你一场……” 一来二去话题又扯到猫耳头上,顾拥军自和猫耳分手后就少言寡语,开始屠八妹以为她过段时间慢慢会好。今天话倒是多了,可一开口已不再是从前的顾拥军,她就像一头苏醒过来的暴狮,戾气深重,尖锐无比。 这晚,屠八妹和顾拥军爆发了,她们母女往后长达二十来年激烈争吵的开端。一旁的爱民仿佛看到屠八妹的脸贴到了顾拥军的脸上,这样的顾拥军让她感到陌生,也感到害怕,她哭着求她们,“你们别吵了,我不要钱了,我不要了……” 礼拜天,建新到底还是和毛四杰去了县城,不过同行的还有刘利萍和她男友。四个人,两辆摩托车,毛四杰骑南方雅马哈载着建新,刘利萍男友骑狗脑壳载着她,毛四杰一路风驰电掣,将刘利萍和她男友远远抛在后面,只用十来分钟就载着建新到了县城。 “嗬,真带劲!”建新跨下摩托,摘下头盔,她甩甩马尾,拍拍摩托车座板,“这车多少钱?这可比单车和狗脑壳过瘾多了。” 毛四杰拿过她手上头盔扔进后备箱里,得意洋洋地说:“开玩笑,雅马哈110和狗脑壳那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好不?这车多少钱知不知道?说出来吓死你!” “我从小被吓大的,我求你赶紧吓吓我,你不吓我我还不答应。” “我宁可吓死自己也不舍得吓死你。” 建新翻了个漂亮的白眼,“你少跟我油嘴滑舌,我告诉你,我可看不上你。别以为你家有两个臭钱我就稀罕,追我的人从大集体排到工农村了,你算老几呀?一边呆着凉快去。” 毛四杰满不在乎地笑笑,“你这就没劲了,这不等他俩闲着没事开个玩笑吗?” “你才没劲。一辆摩托车而已,显摆什么?让你帮忙调个工种,从我跟你说到现在都多久了?连点动静都没有,真没用。” “嗨,跟你说了,这事急不得。我家老头子你多少也应该有点耳闻了吧?整个就一死脑筋。不过这也怨我,我以为说你是我女朋友,他未来的儿媳妇,他马上就能给你换了。谁知弄巧成拙,他一听是我女朋友,反说不能搞特殊。” “谁是你女朋友?你脸皮可比城墙拐弯还厚。”建新杏目一挑,似怒非怒,别有一番韵味,看得毛四杰心头一荡。 “你放心。”毛四杰说,“我爸在单位是一把手,回到家秒变二把手。在家里我妈领导我爸,哪天我妈心情好我跟她说说,只要她点头,我爸敢不执行?分分钟就能给你调去检验科,你信不?” “调了我就信,现在说什么都是放空炮。” 说话间,刘利萍和她男友到了,停好摩托车,四人说说笑笑一块去逛中心市场。在中心市场南门口迎面撞上余月红两口子。(未完待续。) 第八十五章 闲言碎语 余月红两口子是来县城扯布准备做二八月换季衣裳,乡下人礼拜天喜欢背着背篓结伴来镇上买东西,而镇上人礼拜天喜欢呼朋唤友坐车前往县城购物。 不管乡下人还是镇上人,礼拜天出来一趟回去后必拿出所购之物在邻里面前炫耀。但实则他们炫耀的并非物质本身,而是生活质量。试想,一个家庭若把日子过得穷困潦倒,哪还有闲情逸致外出逛街购物? 余月红手里只拿着装钱的布兜,邓科长两手拎满大包小包。两口子从南门口出来正边走边商量,是再去逛会街还是去车站买票打道回府,迎面就看见建新。 “邓叔。”建新冲邓科长打了声招呼,邓科长笑眯眯地回应一句,“逛街啊。”建新莞尔笑,声音很响地说:“是啊,发了奖金出来逛逛。” 余月红在建新和邓科长打招呼时就把脸扭向一边,待建新他们过去后,余月红不满地瞪眼邓科长,“你理她干什么,看她打扮得那样,跟个小妖精似的,真让人看不惯。” 邓科长说:“你呀你呀,几十岁的人还跟个小姑娘计较。一个村住着,她张嘴叫我,我总不能装聋不理人吧?” 余月红轻嗤一声,“她也配我跟她计较?你看她那水性扬花的样,自己以为挺美呢,我看着都反胃。” 她说完抛下邓科长快步向前走去。 “建新,刚才那是你男朋友的爸妈吧?”刘利萍问建新,又说,“你未来的婆婆穿戴还挺讲究,可我看她对你好像不感冒(没兴趣)呢。” 建新嘴一撇,“那是她的事,我根本懒得理她。她以为她谁呀,还把脸扭到一边。真是好笑,从头到尾我就没打算理她,正眼都不想瞧她一下。” 毛四杰趁机嬉笑着说:“干脆和她儿子掰了吧,就你这条件还怕找不着比她儿子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的?我时刻准备着接受你的检验。” 刘利萍悄悄用胳膊碰碰建新,随后笑着说:“毛四杰,你不就时刻打着建新的主意吗?这也简单,先请我们下馆子好好撮一顿,到时我天天在建新跟前替你美言几句,这也算是曲线求爱懂不?就看你会不会表现了。” 毛四杰看建新,建新嘴角上扬,他立即说:“不就吃顿饭,没说的,今儿中饭晚饭都算我的。中饭咱们随便对付几口,晚饭我请你们去下河街那边的一家馆子吃野猪肉。那家味道超正宗,保证你们吃一回想二回。”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赖账。”刘利萍又悄悄撞下建新,两人都是一脸得意。 四人在县城待了一天,逛完街购完物,先跑去胜利公园玩了一阵,再又跑去沅水河边划船,打水漂,刘利萍男友借了船夫的鱼竿还钓到一条大鲤鱼。他们拿去下河街饭馆付点加工费,晚餐野猪肉加红烧鲤鱼,吃得四人心花怒放,满意而归。 “妈!妈妈妈……哥……” 邓心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外面直冲进厨房,眼角视线扫到邓光明坐在里屋他自己小床边在看书,他紧急刹车又退回里屋。因退得急了,胯骨撞到床柱,疼得他嘴巴成O型弯腰捂着胯骨直叫唤。 厨房里,邓科长在收拾灶台,余月红在抹饭桌,听到邓心武叫唤,余月红扔了抹布三两步奔过来,“撞到哪了,快让妈看看,小心点啊你……” 她伸手要扒下邓心武裤子检查伤势,邓心武一把推开她,“妈,我都是小男子汉了你不能乱看。” 余月红没好气的在他额头戳了一指,“去你的!一天到晚毛毛躁躁,谁踩你尾巴了?跟阵风似的冲进来。” “妈,哥,我跟你们说,我刚看见一男的骑辆崭新的摩托车送建新姐回来。建新姐姐脸都笑开花了。” 余月红又照他脑袋戳了下,瞟眼邓光明,她说:“我当什么事,大惊小怪,她坐谁的车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去,做作业去。” 邓光明坐不住了,余月红端着一盆碗开后门去水管洗碗后,他扔下书,走到前门口。不一会听到摩托车声,毛四杰骑着摩托从他眼皮前飙过。 “就是他。”邓心武在地上摸了块石头,邓光明见状扯住他,“干什么你?”邓心武说,“我要给他脑袋砸开花。”邓光明说,“别捣蛋,没你事。” 自来水管那几个妇女在洗碗,余月红蹲在边上用抹布蘸点碱粉擦着碗上的油渍。几个妇女正在热议。 “知道刚送建新回来的是谁吗?十一分厂毛厂长家的公子。” “哟,那不就是建新单位的厂长?” “可不是。建新攀了高枝,这下屠八妹可抖起来了,往后跟厂长家打上亲家,那眼睛估计得长天上去。” 一阵窃笑。 余月红本不欲插嘴,没忍住,她说:“这找对象讲究个门当户对,剃头挑子一头热管什么用。” “就是。”立时有人附言,“许她屠八妹瞧不上刘大妈家,就不兴人家毛厂长家瞧不上她们家?能不能成,还两说呢。” 又是一阵窃笑,几人都存了一样的心思,都认定建新攀不上厂长家,一个个都憋着劲等看日后屠八妹的笑话。 一枝独秀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 大家都在同等生活水准屋檐下,突然一家冒尖蹿上房顶迎风招展,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众人“公敌”,就连余月红都不例外。 “搞不清自己几斤几两就招摇过市,到时搬起石头砸到脚就知道痛了。”余月红回家在邓科长跟前叨咕,“有些人光会养不会教,哭的日子在后头。” 邓科长不用问也知道她在说屠八妹母女,他打开电视,斥责了她两句,“你少跟在别人后面瞎掺合,管好自家的事就行了,操空心。” “我才懒得替她们家操心,我就是高兴等着看她们家出洋相。怎么,高兴到时看个热闹也犯法?”余月红白眼邓科长,她拿过电视机旁的雪花膏,用手指挑了一点抹在手背上,忽想起什么,“光明呢?”她两手互抹着雪花膏走去里屋,“咦,光明出去了,他有跟你说他去哪了吗?” 余月红偏头问坐在外屋沙发上看电视的邓科长。(未完待续。) 第八十六章 爱情危机 邓科长看眼电视机边上的坐钟,说:“他去上夜校了吧。” “礼拜天上什么夜校?你坐在这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你不知道?” “我眼睛又没长他身上,哪还能时时刻刻盯着他。再说他也不是个小孩子了,还能限制他自由啊?” “我哥肯定找建新姐去了。”在里屋写作业的邓心武大声插了句。 “你少胡说!”余月红呵斥道:“一心二用,不好好学习将来你就只有去讨饭。” 余月红一直瞧不上建新,今天在县里看到她和别人在一起,虽觉她水性扬花但心里更多的是安慰。只要建新不再缠着她儿子比什么都强。可当她知道建新攀上的是厂长家的公子后,她心里又犹如打翻了五味瓶,这种建新攀上高枝甩了她儿子的猜想令她很不舒服。 心里不舒服就觉家里空气逼仄,余月红到屋外透气,顺便也想找人说说话。她刚走出后门就看见屠八妹回来了,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屠八妹走路头都比平时昂得高一些。 真是倒霉,出门遇丧门星。 余月红暗嘀咕一句,闪身退回屋,“怦”的带上了屋门。 屠八妹往这边瞟了眼,自然在心里也要骂上一句的。不过她俩相互间都这样,平时屠八妹从家出来若正好余月红走出后门,两下一碰面,她也会跟着回屋“怦上”房门。好象惟有如此才能显出自己对对方的轻视和不屑。 “建新又出去了。”屠八妹进屋没看到建新随口问了句,她并不知道今天建新去了县城,不过毛四杰在追求建新她知道,这是建新回家自己说给大家听的。 “前面有个男的骑着摩托车送三姐回来的。”老六向来嘴快,家里有个什么风吹草动你就是不问她也会汇报,当下就大致描述了一下送建新回来的人大概长什么模样。 瘦瘦的,个高高的,屠八妹一听就猜到是毛四杰。要是建新和毛四杰真能好上她心里是一万个高兴。她视线扫过拥军和爱民,话是说给她俩听的,说时却冲着老五她们几个,“总说我偏心,这十个手指头都有长短,世上又有几个父母能做到一碗水端平?还不是谁争气能给父母长脸就偏向谁一点。什么手心手背都是肉,在我这没这话,手心就是手心,手背就是手背,眼气也没用。有本事给我找个好女婿我就另眼相看。” 爱民从书上挪开眼光,和拥军对视了一眼,又垂下双眸。 夜风习习,吹得建新微觉有点凉,她和邓光明站在厂俱乐部灯光球场后的篮球架下在争吵。 注意到她抚了抚双臂,邓光明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她肩膀往后一抖,衣服滑落在地。 “我不用你管,冷死是我活该。”她凶巴巴地瞪着邓光明,“我让你陪我去县城你说没空,那我和别人去你吃什么味?我坐他车怎么了?更何况我又不是单独和他去的,不还有刘利萍和她男友吗?人家男朋友都有空陪女朋友逛街,就你忙,成天装得跟个大学生似的,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没说不让你跟他们去玩,可你让他送你回来别人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我逛一天街腰酸背疼的难道你让我走回来?他愿意送,我就愿意坐,我干嘛要去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我又不吃别人家的饭用得着看别人脸色过日子么?” “就算你不顾及别人的想法,可我的想法你总该顾及一下吧?” “你有为我想过吗?成天捧本破书跟大知识分子似的,我看你跟书谈恋爱好了,既然咱俩在一起不开心就分开,从此谁也别管谁!” 建新说完抬脚就走。 “建新!”邓光明追上拉住她,“你能不耍小孩脾气吗?动不动你就提分手,我生气那也是因为我在乎你,我紧张你。你自己想想,今天要是我骑车载一女的送她回家,你能无动于衷?” 建新甩开他手,“你愿意载谁送谁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也不会管,我没你那么无聊。” 她赌气扭过身子。 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地,苗条纤腰,楚楚动人。 他心下一软,抬手去扳她双肩。她反手挣了一下,他再扳,她被动转过身子,抬眼看他。 “以后还跟我发脾气不?”她问。 邓光明语意低沉,“是我不好,下次你要去哪提前跟我说,我会安排时间陪你去。” 建新眼里有了笑意,平心而论她还是喜欢邓光明的,实际上她也并未真正生气,这只是她用来对付邓光明的手段。她就有这本事,每次她做错事惹得邓光明生气后,只要她倒打一耙再佯装比他还生气,顺便再提个分手就能降服他,屡试屡爽。 “把衣服披上,别着凉。”邓光明把自己外套给她披上,抬腕看看时间不早了,“回去吧,你今天也累了。” 小镇上的人休息得都比较早,十点钟街上几乎就没什么人了。 邓光明骑车载着建新穿行在静谧的街道,街灯融出昏黄的暖晕投影在路面,两人都不说话,但却给人以岁月静好的安逸感。 “以后我不坐他车,也不让他送我。”建新忽扭过脸对邓光明说道。 邓光明抬手在她头顶抚了抚。以示嘉奖。 毛四杰对建新有意邓光明并非不知道,建新是那种以有追求者为荣的,不用别人说她自己第一时间就会告诉邓光明。原本几个同事一块去逛逛街也没什么,邓光明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可让人家送回家这性质就不同了,他要不闻不问那能行吗? “我就在这下。”建新要在三食堂那下车,邓光明没让,坚持要送她到家门口,她非要下,刚缓和的关系一下又闹僵了。 “每次晚上回来你都要在这下车,大白天的你怎么就让他送你到家门口了?”邓光明俊面罩霜,他是真的动怒了。 “正因为我和他没任何关系,我心里没鬼才敢让他送到家门口。但和你不同,你妈和我妈现在是什么状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姐的事才消停,我不想我妈再为我的事又去受你妈的气。”(未完待续。) 第八十七章 不求虚名 邓光明说:“我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之前因为我们都没到谈婚论嫁的年龄,所以我才暂时不想跟她正面碰撞。但她的工作我一定会做通,这点你完全可以放心。” 建新说:“那你的意思我妈不讲道理?我看你心里就只想着你自己,我们家好不容易过几天太平日子,你干嘛非得把我们家再次搅得鸡犬不宁?前阵子我们一家都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谈,你是嫌还不够是吧?” 不管建新说什么邓光明都执意要送她到家门口,她越反对他就越坚持,理由这是他身为男朋友应尽的职责。 两人一个不让送,一个非要送,最后建新冒火了,又把分手挂到嘴边。邓光明也动了真怒,“从咱俩确定恋爱关系以来你就总是遮遮掩掩,打一开始你就没真心想过要和我长久,你担心咱俩关系公开后你会失去众多追求者。顾建新,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一个追求虚荣的人。” “你现在看明白还不晚,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两不相干!之前是我看走眼,就你这么小心眼今后咱们也过不到一块去!” 建新掉头要走,邓光明一把拽住她胳膊,“我小心眼?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不能送到你家门口,别的男人却可以这是什么道理?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管你呢!你爱怎么想怎么想,话我已经跟你讲清楚了,你爱钻牛角尖你就去钻,那是你的事,跟我无关!” 建新挣脱他,气冲冲而去。 他们不知道,他们在路边争吵落入别人眼里,第二天他俩的事就在村里传得家喻户晓。大家都说建新和毛厂长家的公子好后,一脚把邓光明给踹了,邓光明不甘心缠着建新不肯撒手。 这些话很快传到余月红耳里,余月红肺都快气炸了。之前明明是她嫌弃建新不是正式工,又好吃懒做,不同意邓光明和她处对象。如今建新攀上毛厂长家的公子就变成了她瞧不上邓光明,这不是颠倒黑白吗? 余月红气不过,逢人就说是自己瞧不上建新,是她坚决反对邓光明跟建新好,邓光明才和建新分手。但别人压根不信,还反过安慰她,让她看开点,说邓光明条件那么好还愁找不到更好的姑娘吗? 邓科长见余月红整天为这事疲于解释,出言劝道:“一点小事你至于吗?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爱怎么说你装没听见不就行了?这青年男女处对象谁甩了谁有什么可丢脸的?争赢了是能多长块肉还是怎么的?”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绝不能容忍他们这么践踏我儿子的尊严!况且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是不是我不同意他俩好来着?凭什么她巴上了厂长家就变成是她踹了我儿子?” “好吧,你爱闹你继续闹去,我不管了。” 余月红为这事怄得胸口痛,她背后跟别人说的话自然也早传到屠八妹耳里。传话给屠八妹的人问起余月红所言是否属实?她只淡淡一笑,说余月红认为怎样说有面子就随她去说吧。别人又问建新是否真和毛厂长家的公子好上了?她也淡淡一笑,只说建新还小,谈恋爱还早。 “你和那姓毛的到底怎么回事?”私下里屠八妹问建新。 “什么怎么回事?”建新一脸不耐烦。 “你要不想跟人家好就别吊着人家,妈不图那个虚荣。毕竟咱们只是普通小老百姓,他爸是厂长,咱攀不起就不攀。” “小老百姓怎么了?他爸自己在会上都说,当官的是人民的公仆。知道什么叫公仆不?” “总之,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妈只要你找个踏实肯干,会过日子真心对你好的人就行。虚名当不得饭吃,说句良心话,如果让我在邓光明和那姓毛的小子中挑一个,我宁可挑邓光明做我的女婿。” “你不喜欢毛四杰?” “说不好,他跟人说话时眼睛喜欢到处乱瞟,给人感觉有些油嘴滑舌,不稳重。” 江有春也这么认为,在邓光明和毛四杰中二选一的话,他选邓光明。屠八妹问他理由,他说毛四杰好做表面功夫,且嘴甜的人心狠,总而言之,他认为毛四杰不可靠。 “婶,你别怪我多嘴,这要是别的事我不说啥。但这是冉儿她姐一辈子的终身大事,还是慎重点为好。” “你是为建新好,为我们家好,婶哪能怪你。” 屠八妹自己也不看好毛四杰,但有个当厂长的爹给他加了分,只要他家里不反对,建新又执意要跟他好,屠八妹想着就由她去。毕竟嫁到厂长家,吃穿不用愁,对穷怕了的屠八妹来说,有饭吃才是头等大事。 元旦厂里决定举办歌舞大赛,白云牌电冰箱势头越来越好,效益上去了,职工的生活水平得到改善,相应的,业余文化生活也得丰富起来。 唱歌跳舞是建新的强项,她被十一分厂委以重任,脱产半月负责组织职工排练舞蹈。这是她大显身手的机会,她整天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不已,一下把感情上的烦恼抛到脑后。 建新编排了大型舞蹈《万泉河水清又清》,由她领跳,不得不说她在舞蹈方面极有天赋,一帮从没跳过的舞的人在她调教下,不出一周就跳得像模像样。头天建新教大家分解舞蹈动作时,她先做了一遍示范,毛四杰看得眼都直了。 毛四杰也是文艺积极分子,本身也热爱歌舞,他在这次的大型舞蹈里扮演红旗手。头天,他借着让建新纠正他的舞蹈动作在肢体上占建新便宜,建新当场发飙,险些弄得他下不来台。 建新在排练舞蹈时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有着少有的认真,抠动作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一个动作跳不好集体重来。不管你是谁,她若教了五六遍你还跳不好,她就翻脸骂人,连好友刘利萍都不例外。 “猪都只要教三遍,你比猪还不如!” 这是建新在排练时常挂在嘴上骂人的话,连女工干部都被她骂哭过几回。在她的高压下,临近元旦比赛前夕,毛厂长让先预演一遍,结果由她领跳的这支《万泉河水清又清》得到了厂领导和全体职工的一致好评,大家都纷纷认为有夺冠的可能。(未完待续。) 第八十九章 新男友 “这个领跳的小姑娘在哪个班组?叫什么名字?”毛厂长问坐在他边上的书记。书记问工会主席,随后回复毛厂长,“叫顾建新,总装线的普工。” 毛厂长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频频点头,说:“这小姑娘不错,舞跳得好,没想到我们分厂藏龙卧虎,还有这样的人才。” 书记笑着说:“小杰跳得也不错,你看那身板,挺得多直。” 毛厂长说:“这是人家小顾教得好,咱们得重视人才,要是这次能在全厂取得前三名的好成绩,也算是给咱们十一分厂争光嘛。” 工会主席附耳跟书记嘀咕了几句,事后书记跟毛厂长说:“听说小杰在追求那个叫顾建新的女工。” “有这事?”毛厂长说,“没听这混账小子提过呀?”毛厂长随既恍悟,“难怪这小子死活吵着要调来咱们厂,这么看来,你刚说的这个可信度极高。” 书记问毛厂长,“那这事你怎么看的?用不用我安排人找顾建新谈谈?” 毛厂长摆摆手,“婚姻自主,只要他自己认定了,我没意见,也不干涉。” 当晚在饭桌上,毛厂长问毛四杰是不是在和建新处对象。 “你听谁说的?”毛四杰看眼他妈徐慧,没给出正面回答。 “建新是谁?”徐慧问。 徐慧生得慈眉善目,年轻时就有点胖,如今人到中午更是身宽体胖。徐慧的父亲是红河分厂的老厂长,当年毛厂长从外地分配进厂时只是一个普通铣工,没有任何家庭背景,还是徐慧主动先追求的毛厂长。 毛厂长那会在工作上积极肯干,一个单身小伙下班后回到宿舍也没啥事可干,故而他经常自觉自愿留下来加班。每天来得早,走得晚,徐慧看上他勤快能干,主动向他抛出绣球。 事实证明徐慧没看走眼,毛厂长不仅在工作上能干,回到家还烧得一手好菜。这些年徐慧几乎过着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舒坦日子,家里家外什么事也不用她操心,她也从不操心,她已经习惯事事依赖毛厂长。 毛厂长说:“总装线上的普工,舞跳得很好,这次我们分厂有希望夺冠。” “哦,会跳舞啊。”徐慧说,“我年轻的时候就特别羡慕会跳舞的女孩,长得怎么样?”最后这次徐慧是问毛四杰。 毛四杰一脸兴奋,“那还用说,我们十一分厂的厂花,身材长相一级棒。” 徐慧说:“她父母是干什么的?家里条件如何?” 毛厂长接过话说:“条件是次要的,关键还得两人合得来。” “就是。”毛四杰打蛇随棍上,紧跟着毛厂长的话说,“条件再好对咱们家来说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主要还是看她本人,对不,爸?” “我又没说非得要求她家条件好。”徐慧看眼毛厂长,笑呵呵地说:“你爸当年还是个穷小子呢,家里一穷二白,我不照样嫁给他。” 毛四杰说:“得亏你嫁给了我爸,不然也没我啥事了。” 徐慧说:“改天把人带回家我看看,看你们这厂花到底有多漂亮。” 毛四杰说:“我俩还没正式确定恋爱关系呢。不过她妈你可能见过,她妈包下了豆腐房,长得也挺漂亮的。还有下面李家坪合作社,也是她妈包的,只不过名义上是建新包的,但实际上是她妈在负责。” “哦?”徐慧往嘴里挟了块大肥肉,咽下肚后,她说:“豆腐房?是不是皮肤白白的,长头发,用手帕扎着的那个?” “就是她。”毛四杰说。 徐慧说:“嗯,是长得挺漂亮,四十多岁有那个样子就很不错了。我听说她生了八个女儿,人家给她取个外号叫、叫什么来着?” “屠八妹。” “对,屠八妹。”徐慧说:“都说她挺厉害,不过我倒没看出,我在她手上买过几回豆腐,印象不错,每次都把盆子给我洗干净再搁上豆腐。” 毛四杰听她妈这么说心花怒放,实际上他之前成天围着建新转,不过是贪图建新生得漂亮,有个漂亮的女朋友在他看来是件倍有面子的事儿。他从没往谈婚论嫁上想过,他不喜欢太过麻烦的事,建新虽然漂亮,可家庭条件不怎样,如果他爸妈反对他和建新好,那么他是不愿为这个花费精力和父母对抗的。 现在既然父母都不反对,毛四杰自然就来了劲,吃过饭他骑上摩托就直奔工农村。他到屠八妹家时,建新已去了厂里,晚上还得排练。他掉转车头,又往厂里奔去。 毛四杰在运输科桥上看见建新和邓光明。 邓光明和建新自那晚争吵后一直在冷战,建新先前从家出来,邓光明看见后没忍住就跟了过来。 “你还来找我干什么?我已经说过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建新绷着脸,以往她生气最多不超过三天,邓光明就会来找她。这次居然过了大半月,她心里有气,嘴上就没好话,“我不想看见你,你给我闪开。” “我们能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谈一谈?能不能不要因为一点点小事就闹分手?”邓光明看去明显憔悴了,他盯着建新,眼底隐有痛楚,“上次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 建新说:“你用不着向我道歉,你妈成天到处跟人说是我缠着你,说她坚决不同意咱俩好,我被她说得一钱不值,我算是怕了你们家。我求你离我远点。” 邓光明说:“对不起,我没想到我妈……但这事出有因,我妈也是一时气着了爱面子才会那样说。” 建新眼一翻,“气着了就可以不负责任的乱说话?就她要面子,我就不要了?就你妈面子大,别人都是没脸的。我告诉你,邓光明,提起这事我就火大,你以后别再来找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谁?我还没同意分手呢。” “我,我就是建新的男朋友。”毛四杰一摩托飚上前停在他俩边上,他冲建新一摆头,“上车。”(未完待续。) 第九十章 挨揍 邓光明额头青筋暴挺,他强压下心头怒火,也不去看毛四杰,只冷声对建新说:“你今天要上他的车,我们之间就划上句号。” 建新向来骄傲,闻言下巴一抬,绷脸扔给他一句:“你说得我们之间好像没划上句号一样。” 她脚尖一踮,侧身就上了毛四杰的车,一只手还故意搭在了毛四杰的肩上。 毛四杰一轰油门,摩托车车尾喷出一股白烟,一下就从桥上蹿了下去。 偌大的厂房中央,地上搁着一台录音机,磁带里飘出邓丽君软绵绵的歌声,刘利萍和另一个女工在跳交谊舞,边上有几个人在吃吃笑,他们管交谊舞叫抱抱舞。建新和毛四杰进去时,有人怂勇毛四杰请建新跳个抱抱舞,博来一片笑声。 建新冷着脸走到录音机前,“啪”的摁下换带键,再换上《万泉河水》带子。刘利萍正跳得来劲,有些不悦地说,“人还没来齐呢,排练也得等人到齐啊。” 毛四杰赶紧说:“先来的先练吧,明晚就要演出了,得抓紧时间。” 刘利萍白了他一眼。 第二天下午,豆腐房收工后,江有春锁好门去合作社,何婶带着顾冉也在。早两天屠八妹就跟何婶说了,让她今晚和自己一块去俱乐部看元旦文艺汇演,当然主要是看建新的演出。 “二哥,晚上去看我三姐跳舞,你也一起去,好不好。”他一踏进店里顾冉就跑上来拉着他手,仰起小脸蛋问他。 江有春摸摸她脑门,“好,一起去。” 屠八妹见他来了,走出柜台,交待他说:“咱们几个就在这做饭吃,我去割点肉给小冉弄个鸡蛋肉汤,你在这守着。” 她一走,何婶赶忙在糖桶里拿了粒话梅糖,她剥开糖纸喂到顾冉嘴里,“冉宝吃,你妈不舍得给你吃,干娘舍得。” “阿娘。”江有春喊她一声。 她拉下脸,“怎么,给你妹子吃粒糖你也肉疼?就靠这粒糖发家致富?” 江有春说:“这店要是我一人开的,别说一粒,一天吃两三粒都成。可这里头不还有婶的份么?” 何婶没好气地说:“那是她妈!她妈不疼她你也不疼?总共就这么一个妹子,还是从天上掉到咱家的,你不疼她阿娘疼,以后阿娘老了动不了了还得靠冉宝。是不,冉宝?” 顾冉嘴里含着糖,瞪着晶亮的眼睛“嗯”了声,又补充一句:“还有干大。” “阿娘。”江有春说:“她多大人懂这些,都是你和我阿大平时教她的,对不?这些话可别着婶的面儿说,她听了会不高兴的。” “你就没想着你娘高不高兴,成天把你婶挂在嘴上,敢情我是替她养了个好儿子。赶明儿你干脆改姓屠,我江家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我又没说啥,这不是跟你面前提个醒,这关系处僵易得,可想回到从前一样好就难。” “你把你娘看成个傻子,就你是明白人。” “谁是傻子。”随着话音,老五领着顾西进来了。 “西西。” “小冉。” 两个小家伙牵着手又蹦又跳。 “瞧这俩娃儿,这才几日没见就亲热成……哎呀,这是咋的了……”何婶话没说完顾冉就定在那,张嘴伸着脖子,面色都变了。 江有春一个箭步上前,从何婶手上扯过顾冉,他让顾冉勾下头,连着在她后背拍了几掌。话梅糖黏着长长扯成丝的唾液跌落在地,顾冉这才缓过气。 “哎哟冉宝,没事吧,没事吧,你吓死干娘了。”何婶抱起顾冉吓得脸都白了。 “这是什么糖呀?”老五弯腰盯着地上的糖,明知故问道。 “话梅糖。”顾西说。 话梅糖呈黑色,一眼就可辨。 何婶面上神情颇为尴尬,她放下顾冉,捡起话梅糖甩出门外,嗫嚅着不知说什么,后转向江有春,“给七丫头拿粒软糖吧。” “何妈妈,我不要。”顾西牵起顾冉手说:“我在换牙,我妈妈说不能吃甜的,牙齿会痛。也不可以随便拿店里的东西吃,妈妈说这是和江二哥合伙的。” “瞧这小嘴,巴叽巴叽可真能说。婶不是白拿,你妹子吃的糖婶掏了钱,掏了钱的。” 老五双眼一直在姜桶里打转,她爱吃姜,原本她领着顾西来是想分散屠八妹的注意力,然后侍机而动,偷拿几块姜解解馋的。没想到店里这许多人,把她的计划打乱了。但她又不甘心白跑一趟,心里一直在转鬼主意。 “我妈呢?”老五问何婶。 “去秤肉去了。”何婶告诉她。 顾西领着顾冉去门口玩,何婶见状嘴里喊着“别去马路上当心车子”,她不放心跟了出去看着她俩。 江有春在伏案记账,把何婶给顾冉拿的一粒话梅糖记在自己账上,顺便也翻看下今天的营业额。 “西西,你把音乐课上学的歌教教小冉呀。”老五跟在何婶身后往外走,但她并不走出店门,她就在倚在门边,装做看她们玩得很起劲的样子。 江有春合上账本,朝门口打一眼望,随后抬脚去后面看煤火,等屠八妹转来一会差不多就该做饭了,他看下要不要换煤球。 机会来了。 他前脚一走,老五迅速溜进柜台,飞快抓过一张包装纸,揭起姜桶上的盖子一角,伸手就在姜桶里直接用手抓起一把姜块。她还没来得及走出柜台,屠八妹就到了店门口。 “你鬼鬼崇崇在里面干什么?”屠八妹一声厉喝,不等她出声就直奔她而去。 老五想把口袋里的姜扔掉没来得及,这下人赃俱获,被屠八妹堵在柜台里。屠八妹二话不说,揪着她就是一顿暴揍,打得她抱头哭爹叫娘。 何婶闻迅进来,见老五偷拿店里吃食,她嘴上劝着,“她婶,算了,几块姜自家娃儿吃点不打紧。” 何婶光嘴上劝,却并不出手阻止。 “小时偷针,长大偷金,由她这样下去那还得了……”屠八妹下手越发狠了。 江有春在里面听见,本想出来劝劝,听屠八妹这样说他又止步。乡下有句话,不挨打不记事,让老五受点皮肉苦长点记性也好。 “下回再让我看到你手脚不干净,我就剁了你这双爪子!”屠八妹拽着老五一只胳膊,将她扯出柜台推到在地,“给我滚远点!” “哟,让谁滚呢?”徐慧一脚跨进店内,听到这话,一下僵住。(未完待续。) 第九十一章 相亲家 毛厂长家住在上面爱国村,爱国村离大合作社近,以往徐慧只在大合作社购买日常生活用品。今天她本来都进了大合作社,后想起毛四杰说建新的妈妈屠八妹承包了下面的小合作社,她临时改变主意又跑来小合作社。 “哎哟,这、你看这真是……来来来,快进来,这是我女儿,不听话我刚骂了她几句。”屠八妹换上笑脸,赶紧上前迎她进来,“你买点什么,刚真是对不住。” “我秤斤盐。”徐慧笑模笑样的从布袋子里取出盐罐,看眼屠八妹,又扫眼哭兮兮从地上爬起在拍打身上灰尘的老五,最后视线落在一旁的顾西和顾冉身上,“这店还真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托儿所呢。” “让你见笑了,这三个都是我女儿,平常她们不上这来。” 屠八妹转身进柜台去给她秤盐,以前建新她们在合作社上班时,秤盐都是直接用秤盘在桶里舀。秤好再倒在包装纸或顾客带来的盐罐子里,倒时撒得柜台上到处都是,反正是公家的,撒了也就撒了,没人去理会这些。 而今屠八妹秤盐是先把包装纸垫在秤盘上,秤好再提起包装纸倒进顾客的盐罐里,倒进后她用抹布习惯性的给人把盐罐擦了擦。 “谢谢,虽然我来时擦过盐罐,可还是要谢谢你。”徐慧付了钱,又说,“我记得你之前好像在上面豆腐房卖豆腐,我在你手上买过几次,有点印象。” 屠八妹笑着说:“豆腐房也是我包的。”她说完见江有春从后面出来,下巴朝江有春一点,“平常我侄子在帮我打理豆腐房,年后我让他过来合作社帮忙,还得请你们这些新老顾客多多照应着。” 徐慧以前是厂长千金,如今是厂长夫人,态度谦恭的人她见多了。见得多就习以为常,不再有感觉,倒是屠八妹的厉害和事迹引起她浓厚的兴趣。她上午从侧面找人打听过屠八妹,得知屠八妹前段时间为反对大女儿的婚事还喝过农药,但她这会看屠八妹,怎么看也看不出她像传闻中人家说的那种厉害角色。 日子太过清闲人就会无聊,无聊就会期盼生活中出现点刺激,又或者屠八妹合了徐慧的眼缘,总之徐慧不排斥和屠八妹打上亲家,走前客客气气的表示以后会常来光顾。 徐慧走出店门时和工农村一妇女撞了个面,她走出店子后那妇女还跟出去朝她望了眼,再迈进店内,一脸神秘地告诉屠八妹,“知道刚那人是谁不?” “来买东西的顾客啊,还能是谁。”屠八妹说。 “那是毛厂长的爱人。没准啊将来还是你家建新的婆婆呢。” “别瞎说,八字没一撇的事。”屠八妹心里暗吃惊,面上却不动声色,“你买点什么?” 何婶也暗咋舌,她没想厂长夫人会光顾小合作社,而且态度还不错,全程笑眯眯的。面相也生得和善,看来这门亲能攀成,这天下的好事儿怎么都让屠八妹给碰上了?不过何婶转念又想到,水涨船高,屠八妹攀上厂长家,对合作社的生意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那些巴结厂长的人买啥东西往后不都得上这来?兴许日后还能央求屠八妹替江有春说说好话,让厂长给江有春安排进厂当工人,那可就真是一步登天了! 想到这,何婶浑身骨头都轻了二两,思量着今后得好好巴结巴结屠八妹,看来她家老二就是聪明,会讨屠八妹欢心。何婶全然忘了不久前她还在怪责江有春,说他成天就把屠八妹挂在嘴上。 “三丫头真是好命。”那妇女走后,何婶笑得一脸讨好,“这厂长爱人我看不是来买东西是来相亲家的,三丫头八字那一撇我看是成了,没准两撇都划上了。” 自何婶主动照看顾冉后屠八妹就将她视为自家人,自家人面前自然无须藏着掖着,当下屠八妹也笑道:“打小我就瞧着建新不是个劳碌命,所以她不爱做事我也没怎么强迫过她。虽说她投错胎,投在我们这样的贫困家庭里,可我也是娇惯着她长大的。她小的时候,无非也就是比别人吃得差一点,穿得差一点而已。” “老话说,这姑娘家没出嫁前,在娘家穿金戴银那都不能说命好。要嫁个好人家吃穿不愁,那才叫真的命好呢。” “但愿她能有个好命。”屠八妹看向顾西和顾冉,“等这两个小的以后都出息了,都嫁得风风光光的,我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以后到下面,见到她们的父亲,我也无愧于他。” “是咧,我也就盼着我的五个娃早日都讨上媳妇。等他们一个个都成了家我也就了了心事。” “真等到那一天咱们也就老了。” 两人相视笑,江有春想说什么,见她二人笑得一脸春风,也就没再说。 七点钟,春芳来了,家里几个姐妹都出发去了俱乐部。拥军和爱民一拨,老五和老六一拨,她落单,所以来合作社与屠八妹她们会合。 厂俱乐部去年才建起,以前厂里搞文艺汇演都是在大操坪,那修建有水泥舞台,只不过舞台面积不大,厂里也好几年没搞过文艺汇演了。 俱乐部有两层,下面一层可挤下上万人,上面那层也可容纳两千来人。屠八妹他们到时上下两层都挤得满满的,外面大门还不断有人进来。正中,舞台上垂着厚重的幕布,舞台下面黑压压也挤了不少人,座椅间的过道上来来往往都有人在走动。 “前面几排位置都是给厂领导坐的。”屠八妹一手抱着顾西一手指着前方,告诉何婶说。 “天老爷,这人也太多了,真个热闹。”何婶有些腿软,她还是头回进到这样的场合,有点晕菜。 “妈,过去那边坐,大姐给你和婶儿占了座位。”老六跑了过来,把屠八妹和何婶带到顾拥军给她们占的座位上。 七点半文艺汇演开始了,俱乐部里大灯关闭,舞台上有报幕员出来报幕。 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坐在后面的人都没动,第二个节目是舞蹈,后排座上的大多起立,这样一来,站在后面看节目的个矮点就完全看不到。 “我们挤去前面看吧,这后面看不到。”春芳伸手拉了江有春一把,一股电流自江有春胳膊迅速蹿至心房,他臊得脸都红了。好在后面黑乎乎一片,春芳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力挽狂澜 建新他们单位的节目排在第九个,当身穿红色拖到脚跟保守长裙的报幕员,款款走上舞台,报出机加十一厂的大型舞蹈《万泉河水清又清》,领跳顾建新的名字后,屠八妹忙拍拍何婶大腿,“是建新是建新,等会领跳的是建新。” 何婶也极配合的回应:“真的,三丫头真厉害。” 报幕员退场,舞台上的幕布从中间往左右缓缓拉开,一群身穿紫色绸缎上衣,胸前系有黑色镶金丝边的布兜,下着浅绿色绸缎裤,脚蹬白色软底舞鞋的姑娘们,脑后都结有一条长假辫子。她们或立、或半蹲、或坐在舞台上,手拿滚有荷叶边糊有金黄色亮片纸的斗笠,造型各异,首先在视觉上就令人耳目一新。 舞台正中背向观众,以斗笠遮面,侧目垂眸的是建新。 随着音乐响起,建新率先而动,纤腰轻摆,莲足缓抬。她一动,其余人次第而动,立时就博来一片掌声。 音乐进入副歌部分后,身着绿军装的毛四杰举着一面红旗,背上挂着边角贴有五角星的斗笠出场了。隔着一层透明的软纱幕布,他站在后方高出舞台二十公分的木台子上,用力挥舞着手中的红旗。当姑娘们看到红旗,两眼放光,簇拥着建新向舞台后方奔去时,透明幕布打开,毛四杰举着红旗雄纠纠走向前台。 在接下来的舞蹈中,有个建新双手捧起红旗贴上脸颊,尔后抬目深情款款望向毛四杰的动作。最初排练这个场景时,每次建新望向毛四杰,他都禁不住心旌荡漾,后来已渐习惯。但今晚建新化了妆,在舞台灯光照射下,一双美目水汪汪的,面庞焕发出夺人心魄的光芒。他一时失神,舞步出错,旗杆绊到建新。 屠八妹看得分明,心下一惊,谁想建新在看似要栽倒之际,竟硬生生连着两个斜斜的旋转,随后单膝跪坐在地,身子后仰朝红旗伸出手,满目不舍。当她眸光流转看向刘利萍时,刘利萍会意,几个轻盈的舞步跳至她跟前,扯起她,两人再又一起看向红旗,携手追逐过去,迅速回归正常舞蹈节奏。 刘利萍和建新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同班,都是班里的文艺骨干,由于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一个差错在不明真相的观众眼里成了节目编排就是如此,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邓光明也不自觉的松了口气,他倚在靠近侧门口的通道边,盯着台上跳舞的建新,眼里有着掩不住的落寞。 “我去看看建新。”建新单位的舞蹈结束后,屠八妹把顾西放在座位上,起身从一排腿前挤出,准备去前面舞台出口迎下建新,她担心她扭到腰或脚。 爱民看眼屠八妹,收回视线,随既又跟着看过去,她刚无意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再看过去,就看到邓光明。事实上,从她所坐位置看过去,灯光又暗,不注意根本看不大清站在通道上的人。但她仅瞟一眼就认出了邓光明。 “你在看谁呢?”拥军转过脸问她。 “噢,我、我在看妈,看她能不能挤到前面去。”爱民搪塞几句,稍后再悄悄瞟过去,邓光明已不知去向。 “毛四杰你搞什么鬼?”下了舞台刘利萍就朝毛四杰开炮,“这么多人辛苦排练半月差点就让你给毁了。” 十一分厂的几名女工干部手里抱着大家换下来的衣裤,建新在名女工干部怀里抽出自己的毛线衣,她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回头瞪毛四杰,“好在我急中生智,大家舞步也没乱,不然别说拿名次,不垫底就万幸了。” 毛四杰自知有错,不住口的向建新赔礼道着歉,又问她,“你没伤着吧,你要伤到哪里我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你咒我呢?我没伤着你是不是很失望……” “表演完的单位快下去,后面的单位要上来换装更衣做准备了。” 建新话没说完厂工会负责后勤的人就过来赶他们下台,屠八妹守在舞台出口前,她心急想上去,厂工会有人把守在出口不让上,只有各单位参加节目表演的人才可依次上去。 “妈,你在这干嘛。”建新出来看见屠八妹,她紧步两步上前问道。 “我这不担心你扭到哪里吗。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我大姐她们都来了吗?” “都在那边呢,都看了你跳的舞,跳得真好。” “姨。”毛四杰耷拉着脑袋过来跟屠八妹打呼,一副准备挨骂的相。 “没事,下回注意着点,打起精神来。”屠八妹牵起建新要走,建新说他们单位有座位,她要和单位的坐一块观看后面的节目。她这么说屠八妹也就没勉强她,只叮嘱她穿上衣服别冻着就回了自己座位。 何婶张大嘴看得忘我,屠八妹抱起顾西坐下后,用胳膊肘碰碰她,说:“好看吧,先前叫你来你还不肯来呢。” “老天爷!”何婶盯着舞台目不转睛地说:“我哪知道你们镇上人编排的戏这么好看。”节目结束,报幕员出来后,她转过头对屠八妹说,“这距离我上回看戏中间隔多少年我也记不得了。上回看戏还是我做妹子的时候,那时节刚和有春阿大定下亲,他带着我走十几里山路去乡里看的。还是卫生队下来唱的样板戏,你们镇上这排场和那个没法比。” 幕布徐徐拉开,下个节目是子弟小学的舞蹈,何婶又继续傻乐着投入到忘我的观看境界。 女厕挤满各单位下了节目在换衣服的人,建新和刘利萍等涌出侧门热议着往女厕走去。侧门台阶左前方灯光看不到之处,一人站在树下在吸烟,他隐在夜色中,看侧影,很是孤寂。 建新开始瞟了一眼,没注意到是谁。将擦身而过时,那人狠吸口烟,建新无意识的一个回眸,燃烧的烟头点亮了那人的侧颜,却是邓光明。 一拨又一拨的人进进出出,邓光明视线又落在脚下,丝毫没察觉到建新在他身边不远处。直到听到刘利萍在喊,“建新你快点,发什么愣呀。” 他转头看去,刘利萍拉着建新匆匆朝女厕去了……(未完待续。) 第九十三章 远行(求月票) “我的秋衣在谁手上……这件织方块花的绿毛衣是谁的?” “我的鞋子谁给我拿着了……” “一个个来,别乱翻,小心掉地上……顾建新这背心是你的吧……” 女厕跟赶集似的热闹不过,过道上好几个人抱着一大堆衣物,手指上还勾着鞋子。大家每抽出一件衣服,一看不是自己的,问两声没人认领,顺手就往抱衣物的人肩上或胳膊上胡乱一搭,尔后扯着嗓子就嚷嚷问谁拿着自己的衣物。 建新抬起一只脚往裤筒里钻,她忙手忙脚的一顿子乱扯,几次立足不稳险些跌倒。 “你赶着投胎呢,慢着点。”刘利萍说,“你换好等我一块出去,我还没换裤子,我要先穿袜子,我的袜子谁看见了?” 建新换装完毕,她边往外走边说,“我在门外等你,你快点。” 邓光明还站在树下,他又点燃一支香烟,建新在他面前姿态一向摆得高,她当然是不肯主动向他先服软。眼角余光瞥见邓光明后,她旋即大声喊着刘利萍,“你换好没?快点呀,外面风吹着好冷的。” 邓光明似有所动。 但这时,毛四杰出现在俱乐部侧门出口前,他扬着手中刚买的一袋瓜子,冲建新喊道:“建新,快点,子弟小学的舞蹈跳一半了,你赶紧的!” 子弟小学和子弟中学以及厂医院的节目都是舞蹈,这三个单位都是有实力夺冠的,是被建新视为最大的竞争对手。 “快点快点,看看她们跳得怎么样……”刘利萍冲出女厕,推着建新就往侧门这边跑。 “亚兰呢,她还没换好吗?”建新故意问句,扭头朝女厕打眼望,目光飞快瞟过邓光明所站位置。 但,树下已空无一人。 “给,吃瓜子。”毛四杰把那袋瓜子递向建新,建新“啪”的照他手腕就是一掌,“谁要吃!” 子弟小学老师们跳的《南泥湾》,彼时厂工会还没服装可借,都是各单位自己掏钱购买或订制服装。大集体因冰箱走俏市场效益好,加之毛厂长重视职工业余文化生活,舍得在服装这块上下本钱。而建新又专会在服装上花精力,是以在服装上胜过子弟小学。 学校这时候还是个清水衙门,老师们跳舞穿的就是大红碎花布做的衣裳,腰上围有一块黑色平绒布兜,脚蹬老太太穿的黑布鞋。编舞和领跳的是小学音乐老师,在人数上只有十一分厂的一半,舞蹈编排其实挺不错。只是大型歌舞比赛,往往人数多在气势与气场上都能加到印象分。 元旦汇演,十一分厂爆冷夺得冠军,而事前大家预测的夺冠呼声最高的子弟小学与中学,分别位列第二和第三。 毛厂长大手一挥,编排舞蹈并领跳的建新奖励一百元,其余人奖励五十元。 消息一出,除去刘利萍之外大家都很兴奋,刘利萍拉上建新去二楼直接找了毛厂长说理。 “厂长,我不服。”刘利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次编排舞蹈我也是出了力的,顾建新为主,我为副。而且那晚演出时因毛四杰的失误,差点害顾建新跌倒。当时她化险为夷我也是有功劳的,我不要求和她一样多,但至少我也不能和大家一样只拿五十,这不公平。” “哟嗬,小姑娘脾气还挺冲。”毛厂长乐了,笑时视线刻意掠过建新,建新帮刘利萍证明,“任务是交到我手上,可实际舞蹈编排有些动作是我们一块想的。” 后又女工会干部证实,最终给刘利萍补发三十。 “跳个舞还能有钱奖,真不错。”建新得了一百元奖励很开心,领到后回家就给了屠八妹五十,乐得屠八妹合不拢嘴,而建新在家里的气势也一时无人能及,如同骄傲的孔雀,进进出出都高昂着头。 建新在元旦汇演中大出风头,工农村的三姑六婆们连着好几天嘴上都挂着这事,夸屠八妹养了个好闺女,还偏在余月红跟前做死的夸,听得余月红心塞。 “跳舞能当饭吃啊?那过去能歌善舞的都是戏子。一个戏子有什么值得吹捧的。”余月红在邓科长跟前愤愤发着牢骚。 “归根结底你就是有心病。”邓科长一针见血,“你对她有偏见,见不得她好,这是不对的。” 余月红咆哮:“你这是说的什么鬼话?我凭什么要见不得她好?她算个什么东西?我只是就事论事,过去唱戏的戏子那都是大老爷们开心的玩意,我说得不对吗?” 邓光明铁青着脸从他们面前走过,出门“重重”带上房门,余月红戗上几步,被邓科长拉住。 “儿子这一向有心事你看不出?”邓科长说:“以后少在家里当着他面提建新。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我就看不上他那没出息的样,这孝坪镇的女人死绝了,非那小妖精不可啊!” 邓科长站在脸盆架前,举着剃须刀对着搁在肥皂盒上的小圆镜在刮胡子,他缄口不言,没再接余月红的话。 “老邓,要不咱们给儿子张罗个对象吧,你看如何?”余月红突然说。 邓科长视线从小圆镜上挪开,转过脸看她一眼,说:“你别想起一出是一出,他才十九,张罗什么对象,结婚还早着呢。” “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说是她甩了咱儿子。哼,我看不早,这谈个三年恋爱再结婚,早栽树早乘凉,我下午就托人去张罗,找个正式工最好坐办公室的,我就不信还堵不住那些人的嘴。” 没等余月红给邓光明张罗到对象,下午她下班回来在水管前洗菜时,就又听到一个令她不快的消息。 建新要脱产一月被单位送去市歌舞团学习,同行的还有刘利萍和毛四杰。屠八妹知道这个消息后,走路腰杆挺得比她包下豆腐房那阵还雄势。她特地给建新从小合作社拿回一个旅行包,毛巾牙刷牙膏等洗浴用具一律全新。 “去后和别人好好相处,别乱发脾气……” 建新临行前一晚,屠八妹千叮咛万嘱咐,去市里车程不过两个多小时,但建新是头一个离开家离开她远行的女儿,她感觉心就像被挖空一块,一晚不得安睡。(未完待续。) 第九十四章 车祸 第二天建新和刘利萍坐上了开往市里的中巴车,毛四杰骑摩托尾随在后。他妈徐慧开始不同意他骑摩托去,他执意要骑。理由,镇上巴掌大块地方,每次刚发动车还没骑过瘾就到达目的地。 一路上,毛四杰时而尾随在中巴车后,时而与中巴车并驾齐驱,时而又蹿至中巴车前。时不时还冲中巴车上的建新挥手打招呼。 快到中方县离市区还有两公里时有个大陡坡,毛四杰加大马力想超中巴,结果冲上坡对面开来一辆大卡车。正面碰撞,非死即残,还算毛四杰脑袋瓜灵活,千均一发之际,他选择向左急偏,连人带车飞起在半空中划道抛物线后,斜斜栽进马路边的水田里。 毛四杰被紧急送往市医院,他老舅是市委办公室主任,摩托车就是他老舅替他买到的,他人还在救护车上他老舅就已给他安排好病房。 入院后,一番检查下来,毛四杰倒没什么大碍,都是些轻伤。建新和刘利萍去看他时他又吹起牛来,“就当时那情形,要换个人你试试看,肯定不死也得送掉半条命!我真特佩服我自己。就那生死关头,我居然还有闲情观察到边上的水田,而且我还有闲功夫去想建新。” “滚蛋!”建新剜他眼,“少跟我乱扯关系。” “我是想着我不能翘辫子,我不能让你后半辈子守寡。所以我就告诉我自己,我得活着,好好的活着。” 建新眼一翻,抬脚要走,刘利萍拉住她,劝道:“你就当他摔坏脑壳胡言乱语不就完了。跟他计较什么。” 毛四杰趁机捧着头哎哟直叫唤,又哼哼叽叽地说:“我是伤病员,你们可不能丢下我不管。” “谁有空管你,我们要去歌舞团报到,你自己好好待着吧你。”建新扯着刘利萍出了病房。刘利萍回头冲毛四杰喊了声,“明天我们再过来看你。” 徐慧得到消息,下午就急火火地赶来市里,跨进病房先确定毛四杰没事后,她才开始数落他,“让你别骑车来你不听,怎么样,不听老人言吃亏了吧?” 毛四杰滑舌,“我上哪听老人言去?你往我这跟前一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姐。” “还有心情扯鬼话,这我就真的放心了。”徐慧坐在床边拿小刀给毛四杰削着苹果,削好递给他,又问:“你们单位这次一起来了几个人,那个顾建新她怎么不来陪着你?” “她敢不来吗?你到之前我才把她赶走的。在这哭哭啼啼烦死人。” 徐慧在他肩上一拍,“你就得意吧。” 毛四杰在市医院只住两天就转回镇医院,他自己当然不肯转,是徐慧坚持要转。徐慧认床,她只在自家床上才能入眠,加之毛四杰没有伤筋动骨。她不由分说就命令她弟弟,也就是毛四杰的老舅,给办好转院手续,带着毛四杰回了镇上。 小合作社里,屠八妹穿着棉袄在店内抹着柜台。这开店敞门迎客,柜台天天得抹几道,不抹就一层灰。 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她不觉缩缩脖子。 生意清淡,人闲着,似乎耐寒力都差些。屠八妹抹柜台的动作缓下来,她抬眼望着大门外,心里寻思着想个什么法子把生意做起来。 江有春那晚看过元旦汇演后,次日倒是跟她提了个主意。他说人都是爱蓬热闹的,他问屠八妹要不要买台录音机来搁店内? 主意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录音机贵得吓死人,买台录音机揽客,只怕录音机钱还没赚回来别人新鲜劲就过了。是以屠八妹并未多想就予以否决。 相比大合作社,小合作社地理位置要差很多。两家店都在同一马路上,相隔虽只有七八百米,但生意却天差地别。镇上居民住址按村划分,大多数村子都在十字路口以东,住在上面的人自然就近只去大合作社。住在下面的人,每天下班途经大合作社生意也就被大合作社给半路拦截掉了。 供销社还没改名合作社那会,因干不过大供销社,加之又是公家的生意,故而小供销社的营业员,一个个破罐子破摔把生意都给做死了。屠八妹接手时只考虑到李家坪拆迁人口会慢慢密集,再一个下面成立大集体,小合作社也能拦截下面上班的下班人群。 可屠八妹没想到的是,一来,这人买东西讲究个惯性,他们习惯在哪购物就好往哪钻;二来,在大集体上班的人多是年轻人,且多半住在十字路口以东的村子。即便下班要买油盐酱醋,人家也愿在就近家门口的大合作社里买。 无论如何得改变这种局面,不说把客源都拉到小合作社来,至少得把十字路口以西的居居和大集体上班的客源给拢住。 “大妹子,闲着呢。”屠八妹正盯着大门口发愣,蔡屠户走了进来。 “可不闲着。”屠八妹不咸不淡应一句。 “我买瓶罐头,再秤半斤鸡蛋糕。” “你这是要去医院看病人?”屠八妹拿过秤垫上包装纸,随口又问,“谁住院了。” “孟大家的幺儿,那小子淘气摔折了手臂。” 蔡屠户那回送屠八妹去县城,后屠八妹才知道摩托车是孟大的,虽不是直接借给她,她也领了人家的情。毕竟没有那摩托车,她也就赶不及阻止顾拥军和猫耳领证。 心存感激,嘴上也就问道:“是过继给医院孟主任的那个?” 蔡屠户点头:“是他。” 屠八妹对孟建波有点印象,那小家伙喜欢缠着顾西,还说顾西长得像布娃娃。她对那小家伙也并不讨厌,当下又多问了句,“不要紧吧。” “小孩子将养得快,有得个把月又生龙活虎了。” 两人正说着话徐慧来了,屠八妹抛下蔡屠户热情相迎,问她要买点什么。 徐慧认得蔡屠户,见他在,徐慧说:“明儿早上给我留点好的筒子骨吧,我儿子出车祸摔伤了,买点筒子骨回去给他煲汤喝。”(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探病 屠八妹并不知道毛四杰是单独骑着摩托车去的,一听徐慧说毛四杰出了车祸顷刻乱了章法,慌忙问建新怎么样了。 “放心,你女儿没事。”徐慧内心有些不悦,明明她说的是她儿子出了车祸,若她儿子和建新一起坐在中巴车上,那么她一来就不会光说自己儿子出了车祸。这点都想不到,张嘴就只管问自己女儿,徐慧对屠八妹的印象打了点折扣。 “我家四杰是骑摩托车去的。”徐慧尽管内心有想法,面上却仍笑得一脸和善,她指指装糖的桶子,说:“红糖和冰糖各给我来一斤。” 屠八妹拿过秤,一边给她秤糖一边问,“情况怎么样?人应该没什么大碍吧?”屠八妹想着毛四杰多半没什么大问题,不然他妈这会哪还能气定神闲站在这,哪还能笑得出。 徐慧说:“劳你关心,只一点皮外伤,我把他接回厂医院了。这次好在他自己够聪明,生死关头把车开到路边水田里,这才躲过一劫。” “真是造孽!好在人没事,这就是不幸中的万幸。毛四杰这孩子还是挺不错的,嘴甜讨人喜欢,又肯助人为乐,上回还骑单车送我去洞子外跑了一趟。告诉他,我一会或者明天空了就去看他,让他好生养着。” 听她夸自己儿子,徐慧心里这才舒服点,嘴上说着客气话,说一点小伤就不耽搁她生意,但心意她一定会转达给她儿子毛四杰。 徐慧笑眯眯地拎着两包糖走后,屠八妹这才长舒口气,刚把她吓得够呛。这毛四杰也是的,好好的有车不坐骑什么车?显摆自个家里有几个钱也不是这么显摆的。 下午四点半江有春就过来了,今天豆腐房收工早,屠八妹让他守着店,自己拿了两瓶罐头和一袋麦乳精去医院看毛四杰。她走前告诉江有春东西她记在了自己账上。 “啊哟姨,你看你那么忙还来看我干嘛?”屠八妹拎着东西到病房时毛四杰躺床上在看连载的武侠书,正看得津津有味,见屠八妹走来,他忙坐起,“你来就来吧,干嘛还破费,我又没什么事,明天我就要求出院。” 屠八妹放下东西,说:“还有心情看闲书,想必你真没什么事,以后骑车小心点。年轻轻的一辈子的路还长着呢,你说要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让你爸妈怎么活?” 毛四杰满不在乎地说:“嗨,这次只是一个意外。再说我这人福大命大,遇事都能逢凶化吉,没事的。” 屠八妹正要接话,孟建波的阿娘一手举着点滴瓶一手扶着他从厕所转来,亏得他小小年轻还记得屠八妹,走来看见她就指着她喊道,“我见过你,你是嗣春哥家的亲戚,我还带你家的小妹妹玩过。” 孟建波他阿娘瞅瞅屠八妹,喊着让孟建波手别乱动,孟建波要往屠八妹这边来,他阿娘慌忙挟起他把他摁到床上躺着,“不听话我就去把你妈找来。” “波波,你又在闹腾是吧。”他阿娘刚提到他妈妈,孟主任的爱人同在厂医院工作的莫芝兰就穿着白大褂走来。她两手插在兜里,走到床前才伸出手在孟建波额头轻点了一指,“不许淘气,乖乖躺在床上,不然我就让你阿娘回去,我也回去,我们都不管你,让姐姐来守着你。” 孟建波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他姐姐,听莫医生说要让他姐姐来陪他,马上不闹腾了,闭目合上眼就开始装睡。 “你妈回去了?她下午到我那买了两包糖,我才知道你出了事。”屠八妹小声问毛四杰。 “她回去做饭了。姨,你用回去做饭吗?” “我家老大会做。我回去也没什么事,先在这陪你说说话吧,等你妈给你送饭来我再回去不迟。”屠八妹又问他,“那你还去市里学习不?” “去,当然去。我过两天就去,你要有什么东西带给建新的说一声,我上你家去取,或者你拿去店里我到时过来店里取也成。” “你这一两天能出院吗?好好养着,医生说你可以出院才能出呢。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你妈说车都开到田里去了,再没事只怕也多少伤筋动着点骨。你现在还年轻,觉着没事,可要不好好将养着,以后老了你就知道苦头了。” 两人说会话,屠八妹看他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伸手拎过热水瓶欲再给他倒。热水瓶拎在手里就知道没水了。 “你坐着,我去给你打壶开水来。你看你的书,不用你去。” 屠八妹刚进开水房,孟建波阿娘也跟了来,她冲屠八妹讪讪笑笑,扯了几句家常闲话后,她故作神秘的对屠八妹说:“不怕你见怪,我这人就是心太善,见不得别人被蒙在鼓里。” “这话怎么说?”屠八妹因跟她不熟,只是她先主动跟自己打招呼,又是何婶一个村的,也不好太过驳人面子。原本打算跟她说几句客套话就走的,这会听她话里有话,不由问道。 “你一看就不是个糊涂人,怎么被他们一家子给骗了呢?”孟建波阿娘说,“何婶外表看着老实,可人家那是扮猪吃老虎,装的!我家男人看着凶,不会说话,一张嘴得罪人,可心地好啊。” “你越说我越糊涂。”屠八妹说:“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就直说吧,你这样七扯八拐的我也不明白啊?” “我跟你说,你不知道他们家打的什么主意,可我知道。他们一家就没一个是吃素的,你小心把个好好的闺女白送给人了,那何婶一天到晚没教你闺女好呢!还有啊,他们家为什么同意你闺女把户口落到他家?那人家是打了算盘的,先当闺女养着,日后给他们家嗣春娃子当便宜媳妇呢!” “不可能,何婶不是那样的人,我信得过他们,你一定是误会了。不过我还是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屠八妹嘴上说不相信,但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膈应。(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嚼舌根 屠八妹拎着热水瓶回了病房。 病房里,一短发约摸十一二岁的女孩,手上拿着一块写字板在教孟建波做算术。这是孟建波的二姐,孟丽君。 孟丽君看去就不像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的女孩,眉目间有着与她这个年龄不相仿的世俗气。屠八妹注意到孟建波阿娘进来时,她瞟向孟建波阿娘眼里有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给建波补课呢。”孟建波阿娘米婶见到她,却堆起一脸讨好近乎谄媚的笑。 孟丽君没理她,连“嗯”一声都不屑扔给她,只用手指敲着写字板问孟建波,“还没算出来呀,你是不是猪脑。” 米婶赶紧说:“建波还小,这才刚上二年级,再说他这不还住着院呢。” “你不能惯着他!”孟丽君绷紧脸瞪着米婶,“他摔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脑袋。老师说了,好好学习,才能天天向上。他成绩本来就差,再掉几天课明年肯定得留级。他要当了留级生我和我姐都跟着丢脸。” 到现在为止孟丽君也不能确定孟建波是不是她亲弟弟,孟主任两口子当年把孟建波领回家时瞒着两个女儿,说是工作忙一直把孟建波寄养在乡下亲戚家里。至于孟建波为什么叫管孟大夫妇叫阿大、阿娘,莫芝兰给女儿的解释,孟建波是吃他阿娘奶长大的,所以他们才叫孟建波那么叫。 对于孟建波,孟丽君是不大喜欢的。孟建波没来他们家之前她是家中老小,有什么好吃的父母都会多给她一点。自打孟建波来后,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紧着孟建波,这令她很不满,时常背着父母欺负年幼的孟建波。孟建波稍犯一点事她会立即报告给父母。因为她,孟建波也没少挨打。 “那要天天向上不得把老天顶个窟窿。”米婶心疼儿子,轻声叨咕了一句。 屠八妹对米婶谈不上什么好感恶感,但对孟丽君却是不喜的,小小年纪说话没大没小,一脸的势利刻薄。这要长大嫁去谁家都不招婆婆喜欢。不过屠八妹对她手中的写字板感兴趣,她留神注意看了看,孟丽君在上面写满字,然后拉动边上的竖条杆,轻轻一划拉字就没了。然后又可以重新再写。 “小姑娘,你这个东西在哪买的,哪儿有卖。”屠八妹问孟丽君。 “是我姑奶奶从上海带来的,她国庆来的时候专门买给我的。我姑奶奶在上海。”到底是小孩子,孟丽君炫耀好东西时脸上就洋溢出笑容与得意。 毛四杰用铁调羹舀着雪梨罐头,边吃边看武侠,两耳还揽着闲话。他抬头瞅眼孟丽君手里的写字板,不以为然地说:“这玩意市里百货商店应该也有,姨你要想要的话,过几天我去市里叫上建新我俩去百货商店看看,给你买个回来。要没有卖的,回头我跟我老舅说一声,让他吩咐人跑趟上海给你买回来。” 建新攀上高枝搭上毛厂长家,不必屠八妹刻意去了解,工农村那帮三姑六婆就早把毛四杰家的社会关系打探得清清楚楚,并一五一十向她做过汇报。 “那敢情好,要有就给我先买五六个,等买来我再给你报销。” 要想提升小合作社的人气,就得进购一些大合作社没得卖的东西,要是人家想买的东西回回在小合作社能买到,一来二去这人可不就习惯往小合作社跑了? “没问题,你就在家等信好了,我一定给你办妥。”毛四杰看着书头也不抬地说。 “就这么好看?什么书呢。”屠八妹问。 “七剑下天山。” 毛四杰话音刚落,徐慧和莫芝兰有说有笑的进了病房。 徐慧穿着之前去小合作社时穿的枣红色呢子大衣,脖子上裹根驼色羊毛围巾。她姿色平平,加之这些年养尊处优身材发福,穿衣服好看是谈不上,但雍容华贵还真有几分。 莫芝兰还在走廊上就猛夸徐慧这件衣服穿上身效果好,屠八妹心里想着,这莫医生外表看去清高,没想到表里不一,心里不觉有些轻看她。 徐慧进病房看见屠八妹,微微笑了笑,语气不冷也不热的跟她打着招呼,“来了,快请坐。”因见屠八妹站着,她下巴朝邻床空铺点点,“坐吧,站着干嘛。”又说毛四杰,“光顾看书,怎么不招呼人家坐呀。” 屠八妹说:“不坐了,我才跟毛四杰说,等你送饭来我就回去。我还得去店里打个转,那我就先走了。” “好,你慢走,我就不送了。” 屠八妹走出病房门就听莫芝兰问徐慧,“那不是豆腐房的吗?听说以前也是厂里的正式职工,去豆腐房后人家又给她取个外号叫‘豆腐西施’,她怎么跟你扯上关系了?” “她女儿,就是元旦汇演领跳‘万泉河水’的顾建新,和我家四杰是同事,都在我家老毛单位呢。” 莫芝兰“噢”了声,带着点意味深长,又说了句,“穿得还挺鲜艳。” 莫芝兰语气淡淡的,屠八妹在外听着却刺耳,因为她语气里的这种“淡”,你一听就知道透着对你的轻视。她和莫芝兰前世无冤,今世无仇,从来也没有过交往。可有些人就是这样,你不认识她,也架不住她看不惯你就要在背后妄议你中伤你。 屠八妹身上这件蓝色碎花棉衣外套去年洗过几水,只不过这颜色越洗越亮,可亮又怎么了?谁规定寡妇一年四季就只能穿黑、灰、白三色? 至于徐慧会说什么屠八妹已无意再听,她挺直腰杆快步出了住院部。她刚从医院大门出来,下班卫子响了,等她走到厂门哨就正赶上自行车大军。 屠八妹看见了顾拥军,顾拥军也看见了她。 略一迟疑,顾拥军往边上靠过来,下车停在屠八妹前面。 屠八妹打顾拥军身边过,目不斜视,昂首挺胸而去。(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撤资 热脸贴了冷屁股,顾拥军怄一肚子气,她狠狠朝屠八妹背影剜上一眼,尔后一脚蹬上自行车,昂头带着冲天的脾气打屠八妹身边擦身而去。 “死娼妇!”屠八妹恶声低骂。 屠八妹脚快,不一会就走到大合作社那,看到不少人下车拐进大合作社,她心里的无名火更旺了。 小合作社目前的生意虽不至亏本,但也没钱赚,再这样下去每月就赚个累。屠八妹想着光是自己一家的生意还好,问题她当初拉了江有春进来,人家还是背着债进来的。先不管何婶和江富海人品如何,江有春这小伙子勤快踏实她是看在眼里的,人家信任她才跟着她干,无论如何她想着要对得住人家才是。 盯着大合作社进进出出的人,屠八妹心急如焚下还真想出一招,精神不觉为之一振,她快步朝下面走去。 小合作社门庭冷落,江有春坐在店内两道眉毛都拧成疙瘩了,见屠八妹进来他忙起身,喊了声:“婶,回来了。” “跟你说个事。” 屠八妹想了个主意,做块小黑板摆在豆腐房案板上,用现代的话说就是做个捆绑式促销。 “买包盐买块肥皂咱都搭一本田字本或一根铅笔,搭的东西就按进价。先把人都拉到咱店里来,让大家伙习惯往咱店里跑,就不怕生意慢慢做不起来。你看怎么样?” 江有春眼前一亮,但跟着又黯淡下去,他说:“这主意好是好,可咱们前脚这么干,人家后脚也跟着干,只怕管不了多大用呢。” “他们生意好,不一定会效仿咱们。他们若效仿倒是好事,说明客源被咱们拉来了一些。只要客源多了,咱把服务提上去,再进些他们店没有的可又实用的货来,还怕没有生意做?” 江有春琢磨一下,觉得可行,遂点头,“我听婶的,就按婶的意思吧。小黑板我明天回趟乡下找木匠做两块,弄平整了上点黑油漆能写字就成,再让他钻个孔用绳挂起来,一块挂在豆腐房,一块挂在店门外。” “成,也不让人白做,咱花点工钱,这钱婶来掏。” “不用,一点活路顺手就做了。” “那不成,咱不要人家的便宜,劳烦别人总是欠着人家的情。” “要不,咱给他一斤豆腐吧?” “行,再加半斤油豆腐。别搞得小里小气,让人背后说咱闲话。” 两块小黑板很快就做好了,然而,江富海却在这时提出撤资。 “你就告诉她别人给你大哥说了门亲事,咱家等着这钱给你大哥娶媳妇。” “阿大,你这不是为难我婶吗?你说往回拿钱就要拿,让婶一个女人家的上哪弄一千多块钱去?” 江富海说:“那是她的事。你当我是为着自己好?原先你在豆腐房还能挣几个钱回来。现在倒好,成天瞎忙活,她那豆腐房生意再好也没你啥事。你说你整天忙前忙后图个啥?自打你去镇上做工,家里活路你也伸不上手,伸不上手你倒是往家拿钱呀?你不拿钱还贴苦工白干,我怎么对你兄弟们交待?” 江有春闷声说:“那做生意哪有一下子就回本的。” 江富海发怒,眼一瞪:“小兔崽子,你这翅膀还没硬就敢跟老子杠上了是不?趁着眼下还没赔本你赶紧跟她张口,这钱还能全乎着要回来。要等生意一落千丈,钱赔进去了,那赔的钱也就有你一份,你到时想往回拿也拿不回几个钱。” 家里大事向来是江富海定夺,何婶以前是从不插嘴的。可自打何婶去镇上卖菜,这段时间又天天往合作社跑,见的世面不同了,思想境界也就不同。 “他阿大。”何婶说:“要不再缓缓吧,他婶不是正在想法子把生意做起来吗?这做生意总要担点子风险,万一咱撤了回头那生意让她做旺了,咱不得后悔死去?” “你懂个屁!”江富海冲她凶道:“要能发一开张就能发,如今不死不活的就别想有个好!那豆腐房开张头个月不就赚了?开门不见红就好不了!退一万步来讲,咱要把钱拿回来,她真把生意做旺了,那也只能证明咱江家祖坟没冒青烟,没那命!咱就只能守着泥土吃饭,安安稳稳做咱的农民。” “你认命我可不认。咱俩做一辈子老农民没啥,不能让咱家娃儿也都跟咱俩一样,守着土地过一辈子。” “你个农民不守着土地你想守啥?如今长本事敢跟老子顶嘴对着干了?几时有你插嘴的份了?” “我怎么就不能说话?那镇上人过日子都是两口子商商量量着过。冉宝她三姐攀上厂长家,你这时节逼着她妈拿钱,关系搞僵了日后能有你的好?” “她攀得再高跟咱也没关系,你少做那白日梦,泥腿子凭白想吃上商品粮,你也真敢想。” “那农转非的也不是没有,就你死脑筋。” “我抽死你!” 听何婶居然敢说自己死脑筋,江富海一气之下脱了鞋就要抽何婶。江有春上前几步拦住他阿娘,“阿大,你先消消气,这事你先容我想想。” 何婶躲在江有春身后,一脸不愤地探出头,“你别挡着,你让他打,让他打,看把他能耐的,打自家婆娘算个什么本事……” “反了你了!”江富海掀开江有春,扯过何婶按倒在地就下狠手揍她,刚抽得一下,何婶就扯开喉咙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江有春犹豫着想上前,他大哥也往前跨了一步,江富海喝道:“谁敢上前劝一下,老子就打断他腿!” 何婶被抽得满地打滚,顾冉在院外逗小鸡,听见何婶惨叫她跑进来。一见之下,哇的哭了,她上前抱着江富海大腿,“干大,呜呜……” 顾冉很能讨江富海欢心,何婶有时起得早见顾冉睡得香甜就没带她去镇上,都是江富海带着顾冉。顾冉来乡下后性恪慢慢变得活跃,无论跟着江富海去田里还是在家里,她都会帮着干点活。江富海在家干活或抽烟都喜欢蹲着,顾冉看见,她会一声不吭跑去搬来凳子喊他坐。 “今儿念在冉妹子替你求情的份上,老子暂且饶过你,要有下回看不抽死你!”江富海把鞋子甩在地上,伸脚趿上鞋,悻悻瞪眼江有春,“明儿就把钱给老子拿回来。” “别听那老不死的。”何婶挨了打,却不害怕,她悄悄跟江有春说,“你阿大出了气就没事了,你这些天待在镇上别回来。” 江有春点头。 小黑板在豆腐房外挂起来后,别说,小合作社的生意还真是有了好转。这人都是爱占便宜的,再者谁家没个念书的孩子?田字本和铅笔虽要不了几个钱,可便宜一分也是便宜啊,弯下腰地上还不一定捡得到一分钱。 小合作一下门庭若市,屠八妹心里松口气,她跟江有春商量,过几天去市里补货,往后店里新到什么货都第一时间在小黑板上公告。 建新托人带信来了,说是钱不够用,让屠八妹给她寄点钱去,她下月发工资就还给屠八妹。 礼拜天,屠八妹打发江有春去进货,又另派爱民跟他同行,她让爱民带去三十块钱,又另备了些吃的给建新。 爱民和江有春在车上碰上邓光明,邓光明是去市里找建新的。 这一阵子邓光明跟建新断绝关系,他整天无精打采,今天终于想通,他决定还是去找找建新。她在市里学习,他冷不丁找去,没准她一感动,这两人关系还能缓和。 中巴车买票上车都是随便拣位子坐,邓光明上车后看见爱民边上位子空着,他径直就朝她走来。 “去市里啊。”他坐下后跟爱民打招呼。 “嗯。”爱民说,“去看看建新,我妈让给她送钱和吃的去。” “你一个人去?” “不是,还有江有春。” 江有春没挨着爱民坐,他坐在后面一排,邓光明上车时没注意。按江有春的性子他通常不主动跟镇上人打招呼的。但因上回去市里进月饼回来,邓光明帮着他搬过月饼,眼下邓光明回过头看他,他觉得不招呼一声说不过去。 “上回你替我搬月饼,我还没谢过你。”他腼腆地笑笑,抢先开口跟邓光明打了声招呼。 “应该的。”邓光明说。 这应该的是什么意思?江有春心里暗替他惋惜,在他看来,邓光明要比毛四杰强上一万倍。可他觉得没用啊,得建新觉着好才行。 发车后,进洞子时,爱民问了邓光明一句:“你去市里做什么?” 洞子里暗,如果看得见的话,邓光明会发现,爱民脸红红的。 “没事,去瞎逛逛,顺便去图书馆看看。”邓光明回答。 他这么一说,爱民就想到他可能是去看建新的,想了想,她说:“我不知道去歌舞团要怎么坐车,你要有空的话……” 邓光明很爽快的回答,“行,我陪你去。市里有站牌,咱们可以看站牌,也可以找人打听。”(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做新衣 江有春也跟着爱民和邓光明去了歌舞团,建新看到邓光明和他们在一块,很是惊讶。 “我专程来看你,在车上碰到你二姐他们。”邓光明说。 爱民看他一眼,脸上写着,就知道是这样。 “谁称罕你来。”建新下巴一抬,话是这么说,但她眼里的欣喜出卖了她的内心。 邓光明请吃午饭,建新又叫上了刘利萍,几人就在歌舞团边上的一家小饭馆用餐,点了四菜一汤,两荤两素。 落坐后,爱民掏出钱给建新,“省着点花,你这出来学习也是带工资的,怎么就不够你花了?” 建新撇撇嘴,“这不还没发工资吗,你以为市里跟镇上一样?在这开销比在家里大多了,我还算是节约的。” 爱民朝她脚上瞟了眼,说:“你这双鞋是在市里新买的吧?妈不常挂在嘴边说,多大的鸟做多大的窝,你要这么用钱,一月一百也不够你花的。” “行了,又不花你的钱,跑这来唠叨,丢不丢人。”建新扫眼馆子里其他的人,瞪着爱民,极不高兴地说道。 菜上来了,一个红烧鱼、一个小菜肉、一个清炒土豆丝、还有一个爆炒藕片和酸菜豆腐汤。 “比歌舞团食堂的饭菜好吃多了。”刘利萍吃着饭还堵不上她的嘴,“要是毛四杰在咱们隔三差五就能出来打打牙祭。” 爱民闻言悄悄瞟眼邓光明。 建新却不以为意,也不知道她是无意还是刻意,反正话就那么从她嘴里说了出来,“他说明天请我们吃晚饭。” “他明天过来?你听谁说的?”刘利萍问。 建新说:“他上午打电话到歌舞团说的,说是明天过来。” 刘利萍说:“你说到电话我想起个事,好像厂里中层干部以上的领导家里要装电话了。” 建新轻嗤一声,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咱两家又没有人当大官。”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尹邦晖他爸马上就要提中干,这是他亲口跟我说的。装电话的事也是他告诉我的。” 尹邦晖是刘利萍的男友,她未来的公公要提干,家里装上电话,她嫁过去后能跟她没关系么? 建新视线自邓光明面上掠过,垂眸不语。 爱民说:“中干家里要装的话,那接下来基层干部家里应该也会装吧?” “那可不一定。”刘利萍说。 厂里春节前要提拔一批中层干部,邓光明的父亲邓科长也在提拔名单里,早两天余月红就忍不住悄悄跟几个邻居透了口风。当时为她嘴快邓科长还批评过她,邓科长说没正式下文件就不算数,万一最后关头被顶下来把风放出去到时岂不让人看笑话? 所以邓光明这会也没吭声。 “我妈让你来进些什么货?”建新转移话题,问一旁默不作声的江有春。 江有春说:“婶让我先去百货商店看看,看有没有小学生用的写字板。婶还跟人兑了些布票,说是春节小孩子都要做套新衣裳,让看看有没有喜庆的布料扯些回去。” 建新笑了,“回去告诉我妈,以后不用跟人兑布票,市里有家地下布庄,扯布不用票,有钱就行。” “不用布票?”爱民问,“不用布票那钱是不是就会多要?这地下布庄就不怕……”爱民看眼邓光明,“就不怕被查封吗?” 刘利萍说:“人家只做熟人生意,我们也是歌舞团的一个女孩带去的。价格公道,也没有贵多少。我和建新上礼拜天去过,那家布庄有几匹灯芯绒布卖得就不贵。颜色也还鲜亮,灯芯绒耐穿,挺适合给小孩子做衣服。” 江有春说:“那一会……” “吃完饭我就带你去。”建新说。 吃过饭,几人坐公交车去了“湖天桥”那边,七拐八弯到了一户人家里。老板挺热情,将他们带到后院,院里晾晒着五颜六色染好的布。院中搭的木板架子上堆有各种布料,建新帮着挑了几匹布,又跟老板商议,卖得好以后就长期进他的货,让老板给多让点利。 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不仅让了利,还让他们多挑些回去,说是卖不动的可以原封退换。 这家老板的祖上解放前就是开布庄的,家里有祖传的染布手艺,他告诉江有春,推销给顾客时着重介绍他这些布料不脱色、不起毛球球,洗后也不缩水。 小合作社的生意本来已有点起色,江有春这趟货进回去,生意一下更旺了。他头天在豆腐房的小黑板上写出告示,买布不用布票,且有三不保证:不脱色、不起毛球球、不缩水。告示挂出去不到半小时,屠八妹在小合作社就忙不赢手脚,中午何婶带着顾冉拎着菜过来时,看到来合作社扯布的人都从门内排到大门外。何婶乐得满面褶子都绽开笑纹。 何婶现在每天中午都带着顾冉过来,跟屠八妹和江有春一块搭饭吃午饭。菜钱,屠八妹和江有春一人管半月,柴米油盐两人分摊。何婶见屠八妹忙不过来,主动下厨做饭去了。 江有春进回的灯芯绒布其中有水红色和老红色,吃完饭,何婶翻出缝在裤腰带里面的布兜,抠出几块钱,说给顾冉扯身老红色的灯芯绒做件新衣过年穿。 见她对顾冉这么上心,屠八妹不由想起孟建波阿娘米婶说过的话,实则她私下曾问过顾冉,何婶背地里有没有教过她不认亲妈只认干娘,以及其他一些别的话。 她问过两回,顾冉都慌忙摇头。 顾冉人小鬼大,屠八妹冷眼瞧着心里一直都是知道她的。顾冉跟她不亲,她心里也有杆秤。 虽说早几年生活艰难,她不止一次动过把顾冉送人的念头,可到底没送出去。既没送出去,家里日子如今也见好转,再让她拱手把顾冉送人她却是不干的。 “我的女儿过年要穿新衣,也该由着我这当妈的给她做。哪能让你破费?这说不过去。再一个,这老红色小孩子穿着土气,我会给她和西西一人做身水红色的灯芯绒,你就把钱收起来给你家嗣春做套新衣。” “我不是她干娘么?这干娘可不是白叫的,过年给我干闺女扯身新衣还不是应当的?快收下,我再没钱也不短她这身衣裳钱。”(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拌嘴 屠八妹坚持不让何婶掏钱给顾冉做新衣,后江有春说:“婶儿,我们乡下有这规矩呢,春节干娘给干闺女干儿子扯布做新衣或做新鞋。我阿娘真心实意给妹子的,你就别再往外推了。” “那既是这样……那行吧,有春,那我春节前给你做双新鞋。” 何婶听屠八妹这话心里有了想法,顾冉是认了她做干娘的,可她家有春并没认屠八妹做干娘,这是要闹哪样?若说屠八妹相中她家有春做女婿,何婶想只怕自己夜里做梦都会笑醒。 可现在问题是,屠八妹连跟大丫头好的镇上人都瞧不上眼,哪会瞧得上乡里人做她的女婿?莫不是怕日后没儿子养老送终打她家有春的主意,想收有春为干儿子不成? “他阿大,你说冉宝她妈打的什么主意呢?”何婶回去就跟江富海叨咕,“我十月怀胎养下的儿子可不是为她养的,她要起了那心思,可就别怪我跟她翻脸。” “瞎咧咧啥呢?”江富海瞪眼骂道:“尽显摆你自个聪明是不?成天在镇上晃荡晃得你骨头都轻了。别说她没那心思,她就有那心思我也成全她。这家里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划脚。” 个老不死的东西!何婶在心里暗骂。心里不顺,她嘴上就回敬道:“我几时在镇上晃荡了?你要不愿我去镇上卖菜,那打明儿起,我跟家待着,你去镇上卖菜去。” “卖个菜你还把自己当功臣了?那菜是你种的?家里吃的粮食是你种的?我看你如今快赶上孟大家的懒婆娘了,三天不打就上房揭瓦。” 江富海对何婶很不满,在镇上还没待到半年就把自个当成镇上人了,也不想想,人家要认干儿子也得打小就认,那样才能培养起感情。谁会稀罕你家一个大小伙子? “自作聪明。”江富海打何婶身边过时,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人家闺女认你做干娘,那是因为她闺女上不了城镇户口。这户口落到乡下就是咱乡下人,要不我也不能动这心思认她做干闺女。你也不掂量自个身份,就敢腼着个脸自以为是。你养的儿子你当个宝,人家镇上人也能拿他当宝?还以为你真长了见识,就你这心思,说出去都丢人。” 何婶委屈,“我丢你啥人了?我这不是在你当面说说,又没往外说去。” “你还想往外说?你要往外说了,我还能容你全乎着站在我跟前?如今我说一句你顶一句,你要顶得好还好,要顶得不好哪天惹发我性起,看不往死里揍你!还不给我滚去做饭去?” 何婶摔了鸡食盆,拉长脸朝灶房走去,身后传来江富海的呵斥:“你再摔一个我看看?上天了你!” “我就上天,我让你把我干看一眼。我是没你那把子蛮力气,我要打得过你,看我不一天揍你十道八道,我非揍得连你阿娘都认不得你。”何婶心里不愤,在灶房磨牙暗骂江富海,她卷起两个衣袖边,把锅碗瓢盆弄得好一顿响。 “你个败家的东西,你在那摔摔打打给谁听响呢?”院里传来江富海的骂声。 灶房安静了。 月中连着下了几场鹅毛大雪,一夜间,屋前屋后房檐下挂满冰棱;落光叶子的树上,也堆满毛茸茸、亮晶晶的银条。放眼看去,到处白茫茫一片。 冬日里,屠八妹都是凌晨六点起床,她给顾西掖好被角,穿衣下床后,掀开窗帘一角朝外看了看。放下窗帘,她先去厨房熬上猪食,拿上铁铲返回外屋,她换上套筒鞋,再用大围巾裹着头,打开门,刺骨的寒风就呼啦挤了进来。 她慌忙出屋带上门,铲好自家屋门口的雪后,屠八妹看看刘大妈家门前厚厚的积雪。想想,她挥起铲子,一并铲了。不管怎么说,过去刘大妈待她们家还是不错,再者猫耳和拥军的事也已过去,她屠八妹也不是那么计较的人。 自屠八妹喝农药闹过之后,住在隔壁的刘大妈一天到晚就变得悄无声息,要不是偶尔晚上屠八妹听到她的咳嗽声,还以为隔壁没住人了。 拥军和爱民也相继爬起,拥军抱出一堆衣服搁在木脚盆里,再拎过煤炉上的水壶往盆里倒了一壶热水。昨晚吃过晚饭,她和爱民领着老四、老五、老六和老七,顶风冒雪去总厂大澡堂洗澡,这些都是姐妹几个换下的秋衣秋裤和袜子。 其实很多人都在澡堂洗换洗衣物,但屠八妹不许那么干。她不许,不是为替公家节约能源,她是嫌那样压根洗不净,屠八妹说那都是懒婆娘干的事儿。 早两年,老五还突发奇想搞了个发明创造。当时她欣喜万分地告诉拥军,说是把秋衣秋裤穿在身上淋湿后直接抹肥皂,然后再搓揉秋衣秋裤,再站在水笼头下冲洗。老五说这样澡也洗了衣服也洗了,脱下来拧干即可。结果老六回家报告给屠八妹,老五为此还挨了顿好骂。 “姐,你看。”爱民在菜园大白菜叶上掰下块完整的冰块,笑得跟个孩子似的,献宝般呈到拥军面前。 “快扔掉,小心冻伤手。” “我不,我要玩会。” “越活越小了,赶紧把早餐煮上。” 爱民扔了冰块,捅开柴禾灶灶膛,先引好火,再架上锅烧锅水。做好这些再把昨晚洗好的红薯切成小丁块,等锅里水开后下进去,放点油盐,最后出锅时撒点葱花,香喷喷的红薯粥就做好了。 “把煤炉上的水壶提来,应该已经温热了。”拥军搓好衣服,让爱民拎过煤炉上的水壶给她淋下手,她等着要去上茅房,胡乱搓了两下手,她起身甩甩,再往衣服上擦了几把,就开后门匆匆朝猪圈走去。 屠八妹铲好雪进来,把衣服一件件拎到桶里,再提起木盆拎着桶子去了外面自来水管清洗衣服。 水冷得刺骨,屠八妹铲完雪浑身还在发热,手伸出去刚碰到水都禁不住往回缩了缩。这水沾到皮肤就像被刀割一般。 “这一大早洗什么衣服。”一邻居提着水壶来接水,“多冷呀。” 屠八妹说:“没办法,昨晚洗澡人多,拥军她们几个十一点才到家,就只能放到今早洗了。” “你知道吧?”邻居朝余月红家呶呶嘴,“她早早跟人吹嘘,说她家老邓要提中干了,可最后你猜结果怎样?”(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盈利(求月票) “没提上?”屠八妹抬眼看她。 “提个鬼。”邻居一脸幸灾乐祸,“我看她根本就是故意放空炮自抬身价。一天到晚尽吹牛,说你家建新喜欢她家邓光明,她死活不同意。她凭什么不同意?人家厂长都没嫌弃咱们这样的平头老百姓家,她一个小科长凭什么嫌弃咱们?这下被打脸又狗急跳墙急于挽回面子,就放空炮说她男人要提中干。哼,不信你等着看,这两天她肯定又会说她男人是被别人走后门给顶了。” “该!就算被顶了也是该!”屠八妹觉着心里特别解气,让你瞧不上她家建新,让你把她给你做的鞋扔了,两口子当个小科长眼晴就长在头顶上,这要真提上中干还不得把全村人都看成臭****? 屠八妹只觉四肢百骸都涌动着暖流,她起身半弓着腰,分开双腿,两手提着衣服,一下一下,用力漂洗着,竟不再觉得水冷得刺骨。 余月红在家垂泪。 “早提醒过你,文件没下来不要去外面唱,你非早早唱出去,怪谁?自作自受!”邓科长望着她头疼。 昨晚余月红就怄得吃不下饭,晚上电视都没让开,邻居走来见门户紧闭,一个个扫兴而去。她一觉醒来,仍无法释怀。 “你给我画了张饼你还来怪我,上周我就让你去处长家活动活动,你肯听吗?好,你不去,我说我代表你去,你同意吗?你要听我的这煮熟的鸭子也就不会飞。你还有脸来怪我。” “我怎么没脸了?越说越不像话。不可理喻!” “你冲我瞪眼有什么用?你自己说说你在这位置上钉多少年了?我怀光茵时你就提了科长,到现在心武都升初中了你还是个科长。我说你怎么就不知道怄呢?人家比你资历浅比你晚进厂的都骑到你头上去了,你还坐得住还吃得下,我真不知道你那心是什么做的。” “我有什么好怄的?人家资历比我浅是没错,可人家是大学生,现在工厂正是用人之际,有能力者上,我心服口服。” 邓科长几句话堵得余月红直揉胸口。 “搬家。”余月红怄不过,“这地方没脸待了。” “晚了!前进村的房子早分完。再说这都已经熬到年边,再熬半年就能搬去李家坪,这时候你突然说搬家我上哪给你找房子去?” 邓科长三两口喝光面汤,撂下碗,嘴一抹,戴上帽子手套,出门上班去了。 “看看你爸,他居然还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去上班。人家踩在头上这么欺负他怎么他就不知道生气!” “妈了个逼!”邓心武忽冒出句,“他们就是看我爸爸好说话就专欺负他。” “你什么时候学起骂脏话了?”余月红尖声喊道。 “这是口头禅,我们班女生都经常挂嘴上。”邓心武扣着书包带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别人我管不着,不许你再说。我们家就没说脏话的。” 邓心武把书包往肩上一甩,“我哥也说,我听他说过。他说妈了个巴子,这跟妈了个逼一个意思。” 余月红又开始揉胸口。 “别听他瞎说。”邓光明穿上大衣,系上围巾,下巴朝余月红面前的面碗一点,“再不吃面条驼了。” “吃什么吃,我死了算了!” 托白云冰箱的福,厂里效益好起来,职工口袋里子弹(钱)充实,自然也就舍得吃穿。江有春进来的那几匹布很快售罄,加之年前本就是销售旺季,屠八妹接手小合作社以来总算扭亏为盈。她又打发江有春去市里进布,姜姐再次主动帮她联系到便车,江有春去后还将建新他们几个给顺道捎了回来。 建新在市里学习一月回来,给人的感觉她整个人气质都有所提升,大家都说这去市里学习一趟就是不一样。其实能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人的心理在作崇罢了。 镇上和县城的人去市里打个转,回来就觉得开了眼界,不仅自己觉得高人一等特光荣,别人看你也觉得你由内而外散发着万丈光芒。 市里的人去省里,省里的人去北京,北京的人出趟国,回来都精神焕发。以致让人,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过两天新鲜劲一过,就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了。 以上这些话是余月红说的,有邻居故意当着她面夸建新,她心里气不过,也不再像旧日一般摆高姿态,当下就很不屑的做了番发表。最后还来了句总结报告,说建新是马屎皮面光肚里一包糠。 “随便她怎么说。”余月红的话传到屠八妹耳里后,屠八妹扒拉着算盘边盘账边对何婶说,“反正怄的气的人不是我。以前她想说别人闲话还要装上一装,现在装都不不装了,直接就说出口,这只能说明她气急败坏。我才不跟她一般见识,她越生气我就越高兴,路过她家门口我还要踮脚尖走路,我气死她。” “我早说过,这男往低娶女往高嫁,最正常不过。我要是她我肠子都该悔断。三丫头多俊一人?这不管正式工还是集体工吃的可不都是商品粮。如今三丫头跟了厂长家的她不只剩眼气的份?” “这话暂时可不敢往外乱说,在我跟前说说就打止。”屠八妹告诉何婶,“我瞧建新对毛四杰不上心,他俩能不能走到一块还两说。咱们可不能学余月红,没影的事就瞎唱,到时自己打了自己嘴巴子,白白让人笑话。” “怎么,三丫头还看不上毛家小伙?天老爷,那她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啊?” “不管她,先冷眼瞧着吧。总之对外缄口,不然他俩最后没走到一块的话,人家只会说厂长家的公子没瞧上我们平民百姓家的丫头。”屠八妹说着把算盘推到江有春面前,“刨去所有开支外这月净盈利六百三十九块五毛钱,你对对账,看对得上不。” 一旁的何婶听说净赚六百多,两眼珠子鼓得都快打落。 江有春数完钱,说:“没错,一分不多,一分少。婶,你再数数。” 屠八妹刚接过钱还没开数呢,几个拿公文包的县里来的干部就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大闹 “这几位是县政府办的工作人员。”陪同前来的镇领导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给屠八妹做着介绍。 看他们几位脸色屠八妹就知不是什么好事,果然,为首的一个工作人员从上衣兜里换出工作证亮了一下后,目光从店里三个人面上扫过,沉声问:“谁是顾建新?” “顾建新是我家老三,我女儿。”屠八妹腰不自然地挺了挺,“找她什么事?” “问题大了。有人反映,名义上这合作社是你女儿承包的,可实际上却又转手租贷给他人,从中牟利。这是欺骗组织,欺骗政府。”工作人员说这话时眼睛犀利地看了江有春一眼。 “这、这这不干/我家有春的事啊……”何婶吓坏了,她颤巍巍地指着屠八妹,“同志,这主意可都是她拿的,是她让我们这么干的呀!” “阿娘!”江有春低喝一声。 “这谁放的屁?”屠八妹一下炸毛,她最知道如何对付公家人,当下就放开嗓子嚷嚷上了,“我女儿包下合作社那会她还没进大集体呢,后来她去大集体上班,我这当妈的来帮她经营打理犯了哪条王法?合约里也没说不许我这当妈的帮着经营啊?这是哪个短命死的背后告黑状,不得好死!” 屠八妹对着店门外就破口大骂:“挨枪子的,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家就不怕遭报应被雷劈啊……” “有事说事,你撒什么泼?这是撒泼能解决的事?”另一工作人员怒声喝道。 屠八妹理直气壮给他吼了回去:“那对不住,你们又是组织又是政府的,我一个妇道人家禁不住。我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干伤天害理的事。我替我女儿看个店你们就这样吓唬我,我没被你们吓得抽猪婆疯(癫痫)就是好的了。” 镇领导是知道屠八妹的,怕她胡来不知轻重到时祸及到自己头上,忙陪笑说几个工作人员说道:“我想当中一定有误会,她确实是顾建新的母亲。家中八个孩子,情况也特殊。” “是县上让她生八个的?生了八个就可以胡来?” “你说什么呢?”屠八妹胸一挺,“我和我男人当年可是响应人多力量大的号召,你现在说这话的意思是说当年的号召是错的?我们不该响应?” 她咄咄逼人,气势如虹,工作人员竟让她逼退两步,一时被她这话给拿住,做声不得。 镇领导见状转移话题,指向江有春,“这是谁?” “这是我侄,这个是她妈,我小女儿认了他妈做干妈,我们两家是干亲。怎么,镇上的店乡下人不能来?那钱上还印着工农兵大团结呢!” “你这都哪跟哪?怎么跟你就扯不清?”为首的工作人员被她一通胡搅蛮缠弄得有点头疼,不耐之色已在眉宇间显山露水,“你就说这合作社到底有没有私自转包给别人从中牟利吧!” “没有。”屠八妹回得很干脆,“你们既是来调查的就满大街去打听啊,看是谁一天到晚守在这店里……”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为首的工作人员丢下这话后掉头走了,镇领导和另几个也跟着走了。 “他、他婶儿……”何婶一脸羞愧,“你别见怪,我、我现在心还‘咚咚’直跳……我的个老天爷,我几时见过这阵仗?还以为他们要把有春拖去关、关起来……” 屠八妹目光扫过她,不冷不热地说:“关键时刻才看得出一个人的人心,我要说我对你方才的话不在意,你信不?你信我都不信。” 何婶做势欲哭,两眼不住的看向江有春。 “婶……”江有春觉得自己没资格替他阿娘之前的行为羞愧,因为他自己也吓得不轻。在那种情形下,身为一个男人他竟不敢站出来,眼睁睁看着屠八妹一个妇道人家在前面挡刀。他懊恼得要命,喊声“婶”后,也不知该说什么,低了头,只知一味搓着手。 “算了,心里不舒服归不舒服,但我多少也能理解你们。”屠八妹说:“只是这从今往后,不管什么困难咱们得抱成团,不能自己人先踩自己人,乱了方寸。” “是咧是咧……”何婶头点得跟鸡啄米似的,“今儿是我糊涂,猪油蒙了心。” 屠八妹重新把钱数一道,数完她拿给江有春六百一十九块七毛五分钱,“这钱你先拿着,明天豆腐房盘完账我再给你补四百,你拿去先把借村里人的钱给还上,让人家也过个好年。这六百多块里有三百块是我的,加上明天四百,你总共就欠着我七百块。你在豆腐房做事我每月还是按以前说好的工钱开给你,这七百块往后每月就从合作社赚的钱里扣还,你同意不?” “别的我都听婶的,只是我在豆腐房不用管我工作。” 何婶悄悄使眼色给江有春,江有春只做没看见。 屠八妹说:“一码归一码,婶信得过你,也绝不亏待你。咱凭良心办事,就这么说定了。咱们不偷不抢没什么好怕的,从前怎样往后还怎样,你每天豆腐房收工后就过来帮忙。” “他婶啊。”何婶带有一点立功之心问道:“你说会是谁背后捅咱两家刀子?” “那谁知道。这世上有红眼病的人多了去。” 这事屠八妹确实拿不准,她一开始心里怀疑包下大合作社的那两口子,同行是冤家,人家眼气她抢走不少生意背不住就暗地里使坏。但当晚打烊回到工农村她又怀疑上余月红。 余月红站在自家屋门口好像是在喊邓心武回家吃饭,见屠八妹过来,她立即转身回屋。屠八妹又怀疑上余月红,怀疑她心虚才看见自己就躲。这要搁以前她不一定会怀疑余月红,可如今余月红有点神经质,令她不得不怀疑。 屠八妹到家后就把下午的事说给建新听,并告诉她自己怀疑是余月红告的黑状。建新听后不顾屠八妹的劝阻,立即跑去把邓光明叫了出来。邓光明回去就问余月红是不是她干的好事? 邓科长也以质疑的眼神看向余月红。 余月红气坏了,指着他两父子,“是,就是我干的,我这就去亲口告诉她们,就是我余月红干的!” 屠八妹一家在吃饭,余月红跟阵风似的冲进去时,建新捧着碗饭站在桌边正在说余月红坏话。余月红冲过去,抡圆手臂就甩了建新一巴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年三十、包饺子 余月红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道,建新半边脸立时凸显出几个红指印,嘴角也被打出血,一碗饭倒扣在脚上把大脚趾盖又给砸了。建新当然不能打回去,她只能捂着脸愤怒的大喊:“妈!“ 屠八妹被她一喊,这才如梦初醒。虽然她平时脾气上来了打起女儿们毫不手软,常常手中拿着什么就用什么打,爱民小时候就被她用铁火钳把后脑勺打破过,流了不少血,也是从那之后才变得有些自闭。但自己养的自己打,岂容别人白白打了去?更何况建新还是得她疼爱的女儿,当下她将碗筷往桌上一顿,“嗷嗷”叫着扑向余月红。 一旁的爱民横身一插,夹在屠八妹和余月红中间,结果两头不讨好。屠八妹气她挡了自己的路,揪着她头发就往后一扯;余月红以为她护母,在屠八妹伸出手的同时也出招,又给了爱民一巴掌,力道丝毫不比扇建新那掌轻。 邓科长和邓光明跟着赶过来时她俩已撕成一团,余月红今天的气势有点吓人,老五立功心发上前帮着屠八妹打她,让她一脚踹飞。老五跌倒时碰翻墙角几个酸菜坛子,酸水淌了一地。 隔着几栋房子远,去给别人还毛衣花样书的顾拥军就听见顾西声嘶力竭的哭喊。她掉头匆匆往家赶,走到公用水管前看见余月红在屋前屋后邻居的围观下,被邓家父子一边一个拽扯着从她家出来。 余月红披头散发,不依不饶叫骂着,往日清高的知识分子形象已荡然无存。顾拥军紧步几步,刚赶上屠八妹从家冲出来,她扑上去要再撕打余月红,让顾拥军一把给抱住。 屠八妹扬颈怒骂余月红,且很会当着大家面抓重点,“你凭什么打我家建新?你有什么资格打她?还跑到县里告黑状,建新包下的店我这当妈的替她经营碍着你哪根筋了?你不得好死!你迟早归天打五雷轰!” “就是我告的你拿我怎么样?你家那小****我见她一次打一次……”余月红气昏头竟当众爆起粗口,爆出粗口后她竟觉胸口无比畅快,似乎不爆粗口不足以发泄她心中的愤慨。 这粗口爆出头句想刹车都刹不住,什么小猖妇、小贱货等等难听的字眼都自然而然从她嘴里飙出。 围观邻居大多面上露出了然之色,屠八妹和余月红的对骂坐实了建新蹬掉邓光明,而余月红气不过跑去告黑状的事实。 “你清醒点,看看你,都说了些什么?”邓科长顶着关公脸怒斥余月红,手上不觉加了力道,余月红被他父子扯到后门口,她拼命把着门框不肯进去,嘴里骂声不绝。 “你们谁再敢拦着我我就一头碰死!” 余月红被邓科长推进门后她返身要去拔门栓,邓科长把着不让,她就用头撞邓科长,用手照着他头脸又抓又挠,势如疯癫。 混乱不堪中,忽然“啪”的一声响,刹那间,一切静止下来。 邓科长茫然看着自己的右手,当他意识到方才自己扇了余月红耳光后,“小红……”他颤声喊出她的小名,这声小红距离他上回这么喊她中间足足隔了十八年。 他下意识地朝她伸出双手。 她“嗷”的一声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身子往门板上一贴,缓缓滑落在地,直哭得天昏地暗。 建新也在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半边脸都肿了起来,她摔了镜子跺脚大哭,“我不管,明天我不去上班,我没法见人了……” 屠八妹让爱民去她单位给她请了三天假,第四天脸消肿看不出挨打痕迹她才肯别别扭扭去上班。 转眼到了年三十。 屠八妹一家围着桌子在包饺子,桌边炭盆里火燃得正旺,火苗似蹿上了老五、老六的脸庞,两人兴奋得小脸蛋红扑扑的。 老五用手掌压着切好的面团,喜气洋洋地说:“要是天天是年三十就好了。” 老五和老六负责把面团压扁,屠八妹负责揉面,顾拥军和爱民负责擀饺子皮,建新和春芳负责包饺子。 “嗯~真香啊~”老六凑近装馅子的碗,深深吸了口气发出感叹。 春芳捏着饺子边看眼建新,笑盈盈地问她,“你还记得咱家上回包饺子的时候不,当时妈还怀着老七,我负责干老五和老六现在干的活,爸抱着你坐在他腿上手把手的教你包饺子,可你总也包不好。” 建新说:“当然记得,你说我那会怎么那么笨,这包饺子也不难嘛,你看我现在包的这个,多好看?” 她用手掌托起饺子伸到春芳面前,“怎么样,比你包的好看吧?可惜爸看不到我包的饺子……” 建新的话勾起屠八妹的伤心过往,她男人走的那天早上突然说想吃饺子,她当时还骂了他男人,两口子被开除工作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想着吃饺子。她男人跟她争了几句后,生气连早饭都没吃就走了。 谁能想到站着走出去的人过会竟躺着被人抬回来。 每每想到男人是饿着肚子上的路,屠八妹心里就跟刀割似的。男人入殓前她包了几个饺子拼命往男人嘴里塞,抱着男人冰冷的身子哭晕过去好几回。 如今日子好过一点了,男人却再也回不来。她揉着面,揉着揉着就把泪水给揉了下来……她背过身子朝后院菜完走去,隔会,屠八妹压抑的哭声呜呜咽咽传到了屋子里…… 顾拥军手中擀面棍一扔,愤愤骂道:“每年年三十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哭,好好的不知她又嚎什么,这明年看来又不顺。” 爱民瞟眼建新,“好好的你提爸干嘛?爸走的那天我听到他跟妈说想吃顿饺子,妈肯定是想起这事难受。” 建新说:“我又没听到爸说过这话,我哪知道?” 春芳说:“你不知道你也不要提爸啊?你说可惜爸看不到你包的饺子,不是存心惹妈伤心吗?” 建新火了,“干嘛你们都针对我?我是故意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夺房 见爱民和春芳都把矛头指向自己,建新不开心了,怒而起身。她刚离开桌子转过身,邓光明就拎着一篮年货来了。 建新被余月红打后迁怒邓光明,一直对他爱理不理。前天建新下班回来和余月红撞个正着,建新剜了余月红一眼,余月红心里不顺,晚上在饭桌就骂建新,邓光明说她几句,她大怒,母子俩争执起来。 “那小猖妇到底哪点好,人家都攀高枝一脚踹了你,你还想着她替她说话呢?在你心目中她比你妈还重要是不?” “建新不是这样的人,我俩好着呢,从没断过。” 邓光明一气之下爆出两人根本没分过手,余月红一听怔住,邓光明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谁想片刻后她竟说,“你俩要真还好着,年三十你就去给她家送篮,她收了我才信你俩没分。也省得村里人一天到晚睁眼说瞎话,说她攀高枝一脚踹了你。” 镇上青年男女谈恋爱,逢年过节男方家要送篮给女方家,所谓送篮就是用篮子装满礼品送去女方家,礼品多,则表示女方受男方父母看重。 余月红一反常态亲自备下礼品打发邓光明送来,邓光明猜不透她葫芦里卖啥药,但不管她卖什么药邓光明都决定利用这次机会。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年三十没有赶人出门的道理,没准他把篮送去建新看到他的真心还能跟他和解。 至于屠八妹收不收篮,则是年后的事,只要建新愿意,他愿意,他相信世上没有谁能分开他和建新。 但邓光明没挑对时间,他进门时建新心里正怄着气,见他跑来立时就把气撒到他头上。 “你来干嘛?你是嫌我家不够乱是吧?”建新瞪眼冲他嚷嚷道。 “这是我妈让我来送的。”邓光明让她一嚷嚷,说话也就来不及过脑,张嘴就说,“兴许我妈想通了,同意让咱俩好。看,这些都是她亲自备下的。” “谁稀罕呀?谁知道她安的什么坏心眼?”建新想也未想,夺过他手中篮子就扔了出去,接着又往外推邓光明,“你给我走,你妈不是好东西你也不是,我死都不会嫁去你家……” 千算万算,余月红就是没算到邓光明会被建新连人带篮一块赶出来。原本她都做好准备,只待邓光明踏进屠八妹家五分钟后她就跟着冲过去,她要向全村人证明,不是建新踹她儿子,而是她余月红不同意建新做她儿媳妇。 这人一旦起了执念便会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余月红心心念念想要证明是自己看不上建新,不想最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很快全村人都知道,邓光明年三十腼着脸去送篮被建新赶出来,又一次坐实建新踹了邓光明的事实。 这个年三十屠八妹和余月红都过得不痛快,但屠八妹到晚上兴致慢慢好起来。吃完饺子,她率领女儿们去大操坪看舞龙灯、划彩龙船、舞狮子等传统保留节目。看完回来一家人又去袁大妈家看春晚,顾拥军略坐一会就悄悄起身走了。 刘大妈家黑灯瞎火的没人在家,猫耳过年没回来,连个信都没有。她默默望着刘大妈家,伫立片刻,她去了小河边,去了她和猫耳常坐的那块青石板上,在普天同庆的欢乐日子,别人都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一曲《我的中国心》迅速火遍大江南北,多年以后大家都还对这年的春晚印象深刻,津津乐道。但这晚,顾拥军却望着河水,黯然神伤…… 二月中,顾拥军住进了刘大妈家。 刘大妈和人换房子搬去了幸福村,刘大妈前脚搬走,屠八妹后脚就砸了她家门上的锁,强行霸占了刘大妈家的房子。 屠八妹把房子占了别人就搬不进来,别人搬不进来当然不干啊,东西都一卡车装着拖来了屋门口,你把房子占了这叫怎么回事? 跟刘大妈对换房子是户半边户家庭,扬言屠八妹不腾出房子就要喊乡下亲戚来。 “你喊我也喊,咱们看谁能先喊来人。”屠八妹有恃无恐,她强占房子后就把江有春和傅伢子都喊了来,这会听人家说要喊人,她刚扭头去看江有春,江有春就会意,骑上顾拥军的自行车就去菜场找何婶。 一小时后,江富海领着他几个儿子还有一帮乡里人赶来了。令屠八妹没想到的是蔡屠户带着一帮人也来了。江有春让何婶回去喊人时,何婶问原因,蔡屠户正好走去豆腐房买豆腐,听说这事后他丢下生意也跑回乡喊来村民给屠八妹助威。 那户人家一看,硬拼行不通,转而求助厂领导。 厂领导出面屠八妹就使出撒手锏,一哭二闹三上吊,她赖坐在地,拍打双腿捶着胸口哭诉自己命苦,“……好歹我和我死鬼男人以前也是厂里的正式职工,你们说开除就开除了,可怜我一家九口从春到冬,从秋到夏都挤在巴掌大的房间里……我家老七连要个写作业的地儿都腾不出来给她,我还活着干什么……我干脆死了算了……” 她说得可怜,但也是事实,女儿们一个个眼看着渐渐长大,家里确实是住不开。有邻居出面帮着说情,厂领导也实在拿屠八妹没辙,再一个最关键的也是屠八妹一早就看到的问题所在。李家坪楼房年后已有不少中干家庭陆续入住,各村总有空出来的旧平房,半边户的男人在厂里上班,虽不够格分楼房,分套旧平房总归是可以的吧? 最后厂领导商议后决定把刘大妈家这套房子分给拥军,就这样,这场夺房大战最终以屠八妹的大获全胜画上句号。 屠八妹请人把两间房子的里屋和厨房墙壁打通,拥军和爱民搬到隔壁大屋住,春芳和老五及老六搬到隔壁里屋住,建新仍住原来的屋子,不过顾西和顾冉也挪到了里屋和建新住一屋。 刘大妈家的菜地也随着房子顺理成章归了屠八妹。(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开养殖场 和刘大妈换房的那户人家之所以不嫌麻烦同意换房,无非就是看中了刘大妈家的那块菜地。看上那块菜地的不止换房这户人家,江家父子也看上了。 江富海和江有春不约而同打上那块菜地的主意,只是他们目标一致,但想法各异。屠八妹自家有一大片菜地,她还同时兼顾豆腐房和合作社的生意,刘大妈家那片菜地她肯定顾不上。江富海想着与其荒废莫不如让给他家老三来种菜,他在心里都盘算好了,种出来的菜就让老三与何婶一道挑去菜场卖。至于家中农活平时有他和老大就行了,农忙时再召回老二跟老三帮几天忙即可。 他把想法跟几个儿子说后,老三表现兴奋,他一直想去镇上,立时积极响应。 “阿大。”江有春说:“三喜去镇上住哪?豆腐房是婶儿的,我住那屋也挤不下两人啊?” 江富海吸着旱烟袋斜挑起一只眼瞟向江有春,没容他开口江三喜就马上接话:“我可以走着去,清早去傍晚回,咱农民走点路算个啥?就是十几里山路每天走个来回都累不死人。” 江富海喷出口烟,慢吞吞地说:“房子是咱们全家出动帮冉儿她妈争下的,没有咱全家她能占到那房子?” “他阿大,那你的意思是?”何婶腰身往前一倾,盯着江富海,两眼放光。 江富海不满地瞪着她,一脸有你说话的份? 何婶垂下头,心里暗骂。 江富海视线扫过几个儿子,慢悠悠的接着说道:“让冉儿妈把占下的房子里屋腾给三喜住,我看这不为过。” “那她能同意不?”何婶一个没忍住又插了句。说完不等江富海视线扫过来她就深深埋下头,就好像她方才压根没开过口一般。 “阿大。”江有春说:“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我是这么打算的……” 江有春每晚睡在豆腐房,天黑后总能听到别人家电视里打的猪饲料广告传进耳里,年后他去市里进货沿街也看到不少用粉笔写的,“猪快长、科学养猪”等广告语。他打算把那块菜地变成养殖场,一头猪出栏后的利润和一筐菜的利润哪个大? 毫无疑问,当然是一头猪。 江有春来镇上大半年皮肤较从前略白了些,他原本就有几分淡淡的书卷气,如今人长开了,眉宇间又多出分粗犷之气。他上过一年高中,眼界不同于普通的乡下人,去年毛四杰一句“乡巴佬”令他刻骨铭心。他或许成不了城镇人,但他可以把自己变成有钱人。 不管在哪个年月有钱就高人一等,当然除去已过去的那特殊的十年。江有春打小爱听说书人讲《三国》,那《三国》里的刘备可不就是靠着杀猪的张飞那一点薄产起家?可见有钱就能改变命运,要改变命运就得先慢慢积攒财富把自己变成有钱人。 “办养殖场本钱打哪来?”江富海听完他的想法“吧哒”几口烟,又斜瞅他一眼,说:“把我和你阿娘骨头榨干也没那本钱。” 江有春胸有成竹地说:“我一早打听过,如今政府扶持科学养猪,还给派发专业技术人员指导。钱也可以找县里的信用社去贷,只要村里和乡里盖章就行。” 他一番话说得底气十足,江富海暗震惊,不动声色瞟他一眼,这才发现他这个儿子的眼神与从前大不同。具体哪不同他也说不上,只知道这个儿子再不是可以随他操控的半大毛头小子了,他甚至隐隐觉得江有春眼里有杀气是个能成事的主。 “唉!儿大不由爹。”一番思虑后,江富海叹口气,缓缓言道:“但有一点,你去信用社贷款也好,去偷去抢也好,都是你自个的事。不许挂上你阿娘和你兄弟的名,不能你拉了稀屎让全家人去替你擦屁股。” 江富海斜身磕磕烟管,通常他做出这动作就表示会议将结束。 “好好的种菜赚几个本份钱你不干,非要逞能整些个事。” 江富海卷起烟袋起身后又补上一句。这样万一江有春没成事他日后也好有个说词。他可以说:看吧,他一早说什么来着?让你好好种菜你不种,不听他的,这下满意了吧?反之江有春成了事,他也可以说,不是他看好这事能成他能默许放手让你去干? 总之成不成事他都占着理。 “阿大……” “他阿大……” 何婶与江三喜见他起身不约而同开口急叫他,三喜眼见他阿大给他画了张饼又擦掉,心有不甘。何婶关心的则是房子。 “喊啥?喊啥?”江富海回头,拿眼先瞪何婶,再瞪向三喜,尔后下巴微向江有春一点。暗示三喜找老二江有春,他那养殖场要真办起来了你是他兄弟,不会找他安排你进去管个事吗?蠢。 次日,江有春跟屠八妹提这事,屠八妹在合作社后面的煤炉上炒菜,她并没有马上答复他。 “婶,我不白用你的地,赚不赚钱每月我都付你场地费。只是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江有春没忘年前县里来人说过私自转租是目无组织、目无政府的话。 “咱们先做饭吃,我这会炒菜分不了心,等会忘放盐菜就没法吃。” 屠八妹要暂搁置这事,江有春跟她做事这么久多少了解她的一些习惯,但凡她心里有想法时她都不急于表态,知道这会催她也没用,等她转好想法她自会开口。 是的,屠八妹在转心思,开养殖场在她看来是个好事,只是风险大。一头两头猪好侍候,一窝猪要想侍候好可就难了。再者,万一引发集体猪瘟投下的钱可就打了水漂。 利润大的事风险也大,但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穷了半辈子穷怕了的屠八妹,并不像一般人手中有几个钱就想死攥着恨不能带进棺材。她渴望钱生钱,虽说稳拿几个场地费是包赚不赔的事,可如果养发了下半辈子吃穿都不必再愁。 想成事哪有不冒险的?退一万步讲,即便赔了把豆腐房和合作社都搭进去,她还可以种菜跟何婶一样去卖菜,只要有双勤劳的手饿不死人! 打定主意,屠八妹开口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停业整顿 “有春啊……”屠八妹炒好菜端上桌,扬声招呼在前面整理柜台物品的江有春进来吃饭。 吃饭桌是块可折叠的正方形板子,下面有铁架支撑着。凳子也是可折叠的,打开中间连着一张帆布的那种。 屠八妹把盛好米饭的碗和筷子递给江有春,她一脸轻松,江有春心下暗一沉。因为他看她面色就知道她已做出某种决定,而这种决定是他心有抵触的。 “婶想好了,你还年轻不经事,这办养殖场是个好事,但风险也大。头一桩,养殖场一旦办起来,左邻右舍肯定一个个都鼓眼瞪着。你不是咱镇上的人,也不是我们这村的,你弄一窝猪养在这人家嫌吵自然会找麻烦。你能应付他们吗?搞不好居委会还会找上来,到时人家不让你跟这养,你投的钱可不白瞎了,你说是不?” 江有春说:“我正想求婶呢,对外就说是婶和我一块办的。” 屠八妹撩把头发,又替他挟了一筷子菜,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别光说呀,就咱俩合办吧,村里和镇上的人要找麻烦就由婶去交涉。” 江有春沉默不语,他不愿和屠八妹合办,倒不是怕赚了钱两人平分不如一人独赚来得好。他是想自己一人把养殖场办红火证实自己的能力,也让屠八妹从此高看他一眼,因为每晚临睡前一个倩影总在他脑海里晃,如生了根般挥之不去。 “婶是为你好,你一人挑不起这副担子。” 他的沉默令屠八妹心下颇为不快,有信用社贷款能搞来本钱就想撇开她自己单干?还要占她家地呢就这么忘恩负义。 不快归不快,但屠八妹并不想跟他撕破脸,她的目标是养殖场。养殖场办起来她还得靠他家再出人替她去豆腐房干活。现如今有了大集体镇上人谁还愿去豆腐房做事?她想再招人就得从附近乡里招,不知根知底的她也不愿把人弄去她的豆腐房。 “我知道婶是为着我好,我是怕……怕办砸了拖婶儿下水。” “这你就不用担心,婶都想好了,办砸了大不了以后跟你阿娘搭伴去卖菜。” 她话说到这份上江有春再不松口就说不过去了,他只得点头。 “什么,在这后面办养殖场养猪?”吃晚饭时屠八妹宣布要办养殖场后,顾拥军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不同意,这要养一窝猪在后面吃饭都能闻着臭味,还让不让人活了?” “我也反对。”建新说:“那晚上一窝猪叫起来觉都别想睡安稳。夏天还招蚊虫。” 春芳说:“我支持妈和江有春办这个养殖场,现在都提倡科学养猪法,你们平常不看报纸不学习,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变化。” 建新要反驳,屠八妹摆摆手,“我不是跟你们商量,我办什么事用不着你们谁来点头做我的主。这个家我看呀,还是春芳有主见有脑子,没白供她念高中。” 顾西入学时春芳就升了高中,在那个年月,绝大多数普通家庭的孩子念完初中都是直接考中专或技校,三年后就能进厂工作。选择升高中,三年读完考不上大学虽然也可以再考技校,可技校考上还得读三年。这样就比人家初中毕业考技校的晚三年上班,提前三年工作的工资那可不是一小笔钱。 “你要有钱办养殖场就先把我们单位工会的钱给还上。”顾拥军说,“大集体效益好,爱民和建新工资都涨了,豆腐房和合作社也能挣钱。往后每月我的工资我要留下二十块零用,爱民也是一样。” “反了你!”屠八妹手中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她拿筷子指着拥军,“你不用成天跟我阴阳怪气,还撺掇爱民两人动不动躲在一边商量怎么对付我,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是没那闲功夫管你们!” 拥军绷着脸,面不改色,“我们对付你什么了?你现在没空管我们,那是因为你已经管过了!” 最后一声拥军是喊出来的,她情绪积压太久,以至泪都喊了出来。 屠八妹声音一下也高了八度,“你喊什么?你撒什么泼?我管你是为着你好!不知好丑的东西,我是你妈我还能害你?” 拥军眼里噙着泪,情绪爆发后她也不管不顾了,当下盯着屠八妹恨声说道:“你那是为我好吗?你是怕我嫁人后每月少了我那份工资替你养家!” “啪”的一声,屠八妹扬手赏了她一记耳光,“你这是听了谁的挑唆,啊?我真是白养你一场,为个男人你居然这样说你妈,你干脆扯根毛吊死算了!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拥军捂脸“呜呜”哭着跑了…… “大姐、大姐,不好了,猫耳哥哥被抓了。”老五吃完饭去别人家看电视,她出去没一会就飞跑回来,向拥军汇报完毕又跑去告诉屠八妹。 原来刘大妈之所以跟人换房,是因为猫耳在广州参与走私,去年严打快收尾时落网,判了六年,春节后被遣返回市里劳改队服刑。刘大妈可能觉得没脸再和屠八妹住一块,也没脸面对村里人,这才搬走。 屠八妹昂首挺胸走去隔壁找拥军。 “我说什么来着?三岁看到大,他是个什么货色我看着长大的能不知道?” 回答她的是拥军一阵高过一阵的哭声…… 接下来,办贷款、跑证、联系饲料和猪苗,江有春忙得昏天黑地。屠八妹得守着合作社分不开身,一应事务都交由江有春去跑腿去落实。 枊树枝头抽新绿时,“屠八妹养殖场”终于建起来了。养殖场的名字是江有春起的,屠八妹提议融入他们两家的姓——屠江养殖场。但江有春坚持用“屠八妹养殖场”,做为投桃报李之举,屠八妹在养殖场施工时让人在打通的厨房内又隔出一个小单间。 隔出的小单间紧挨着刘大妈家原来的里屋,与春芳她们几个仅隔着一扇窗,用来给江有春居住。屠八妹还把江家老三江三喜喊来豆腐房做事,就让他住在江有春原来住的屋子里。 可谁想江三喜到镇上不足半月就惹出事来,导致豆腐房被勒令停业整顿一月。(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 赖账 江三喜去年农闲时在县里矿上做过零时工,期间结识了乌金乡一跟他岁数相仿的叫金标的大男孩。金标在镇上有亲戚,亲戚的儿子也就是金标的堂兄,常和镇上一帮社会青年伙在一起。 江三喜来豆腐房做工的第五天晚上在镇上闲逛碰上金标,得知三喜晚上就歇在豆腐房,金标次日晚就带着他堂兄和七八个社会青年跑来豆腐房。 金标当然不是跑来找江三喜看星星看月亮,他是领着这帮社会青年来豆腐房打闭十。所谓闭十,就是两张扑克牌比点子大小。起先江三喜没敢答应,借口他只是个帮工的做不了主。金标提出庄家每通杀一把就给他抽五块水钱,他做一月工四十块钱不到,一把五块水钱的诱惑他没法抵挡。 就这样,豆腐房每晚成了社会青年聚众赌博之地! 最初头三天他们赌到十二点就散场,后来输钱的人不肯放手,时间就一天天往后拖延。再后来江三喜手上有点水钱自己也参与进去下注,一帮人经常赌到凌晨四点才收场。 姜姐曾跟屠八妹反应过,她说江三喜白天干活老打磕睡,人也没刚开始来时勤快。屠八妹听后就从侧面点过江三喜,就在她点他的当天晚上,那帮社会青年就在豆腐房大打出手酿成流血事件。 社会青年聚众赌博,时间一长不寻衅滋事才怪。起因是输钱的人怀疑庄家作弊,两下争吵起来。都是血气方刚的年龄,吵不了几句就动上手,动手打不过就亮刀,一亮刀就搞出人命,最后惊动派出所,导致豆腐房停业整顿。 屠八妹在睡梦中被报信的人叫醒,她慌慌张张赶到豆腐房一看,偌大的豆腐房内一片狼籍,满地烟头,案板下淌着一滩血水,望之触目惊心!一桶泡发的黄豆滚得到处都是,滤豆浆的架子也被砸得四分五裂,横尸在地。 姑且不论豆腐房的损失,单是停业一月要支付姜姐与老李头他们几人的工资,就不是一笔小数目。屠八妹这大半年赚的钱全部投进了养殖场,还贷款欠着信用社一屁股债,她酿跄两步,只觉天旋地转,一口血险些喷出来。 第二天,江富海当着屠八妹的面,一锄头下去将江三喜的腿给当场打折,又抽出一根赶牛车的鞭子,照着抱腿满地打滚“嗷嗷”的三喜一顿狠抽。 何婶护犊心切,哭天抢地的扑在三喜身上,悲怆大叫:“他阿大!我求求你了,赶紧送娃去医院吧,不然娃的腿可就废了呀……” “你给我起开!”江富海举着鞭子朝何婶暴吼,“今天老子就让他把命赔了!” 何婶抱着江三喜嚎啕大哭。 江富海眼角余光瞟眼一旁的屠八妹,继而又挥起鞭子,一下一下,看似毫不手软,鞭子如雨点般落在何婶母子身上…… 屠八妹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堵得慌,虽恨极江三喜,可也怕再打下去又搞出条人命。她开口劝止,“算了,打几下行了,还真要把人打死啊!” 事后屠八妹才知道着了江富海的道,按理事情是江三喜搞出来的,一切损失都应该由江家承担。但屠八妹想着是自己把江三喜喊来豆腐房做事的,再者何婶帮着带顾冉一分钱没要过,再没钱也不能不讲情义。是以屠八妹心里盘算着两家分摊好了。 谁想她整个自作多情,江富海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赔偿,当她跟何婶提出这事时,何婶一脸诧异,“不是你自己说算了,怎掉个脸子过来就要两家分摊?” “我什么时候说过算了?”屠八妹莫名其妙。 何婶的表情看去比她更莫名其妙,而且还表现出很气愤的样子,“你自己说过的话怎么说忘就忘?三喜他阿大当时说没说让他拿命赔?你是不是说算了?” 屠八妹这才醒悟过来人家跟这等着她呢,她怒极,指着何婶,“还讲不讲理了,祸是你儿子闯的,损失本应全归你们出,现下咱两家平摊这为过吗?你们这是不给我留活路啊!” “要拿得出钱他阿大也不能狠心把娃的腿给打折,我娃躺在医院家里都要卖粮救治他了……到底谁没活路啊老天爷啊……你怎不把我这条老命给收了去啊……让我娃遭那样的罪,你不如收了我这条老命……” 屠八妹胸口怒火如惊涛拍岸,鼓眼瞪着哭天抹泪赖坐在地的何婶,她却硬生生被堵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屠八妹病倒了。 自打男人死后,屠八妹什么的罪没受过?什么的苦没尝过?可因为受打击而病倒却是头一回。 屠八妹在医院输了一天液就死活要回合作社,到了合作社她连坐都坐不稳,拥军怎么劝她也不肯回家。 “我去叫建新也请一天假,让她来守店,你先回家行不?”拥军急得直跺脚。 屠八妹摇头,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好在姜姐来了,姜姐带着钱来的。她告诉屠八妹,这钱是她和老李头夫妇凑给屠八妹的,让她先拿着应急。另外,她和老李头夫妇及傅伢子都商量好了,停业这个月他们的工资可以缓到年底发放。 屠八妹泪一下崩盘,她紧紧攥着姜姐的手,“好姐姐我谢谢你,当初是我对不住你,我真没想到危难关头你和老李头他们会这样帮我。” “别说傻话了。”姜姐抽出手,“先回家去好好养病,店子我替你看几天,免费看,不用你付一分工钱。拥军,快扶你妈回去歇着。” 屠八妹摆手,“好姐姐,豆腐房你拿去吧,我就是病好了也分不开身再去打理豆腐房。当初我就不该和你争,现在我就把豆腐房还给你。” 姜姐拉下脸,“说什么呢?咱们一块共事五年多,我姜玉英是趁人之危的人吗?重回豆腐房做事我也看明白了,一天只销得出那么多的量,当初我要把大家全留下我这点家底早就赔光光了,我得谢谢你才对。”(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罚单 屠八妹在姜姐的劝说下跟拥军回去了,到家后她躺上床就搂着姜姐送来的那包钱放声大哭起来。 隔会,邓光明来了,他穿着警服来的,同行的还有一民警。 “屠姨……”他干巴巴地喊她一声,只觉喉咙发紧后面的话说不出来。 “什么事?”拥军见他俩穿着警服心中不安,脸上略现紧张之色。 “我来说吧……” 和邓光民一块来的民警拿出处罚单,因邓三喜是豆腐房的人,聚众赌博他抽了水,抽了水性质就变了,就成了开设赌场,处以一千元的罚款。 屠八妹在拥军的惊叫声中昏过去,邓光明掐人中掐醒她后,她捶打着床板,泪水涌出眼眶嘴里却哭不出声来…… “婶,到底出了什么事?”江有春去市里养殖场取经才回来,经过合作社他在外打眼望,见姜姐守在里面,他进去问姜姐怎么回事?因店里有顾客,姜姐让他问屠八妹去。 拥军狠狠剜他一眼,不带好气的把事情经过告诉他,语气里带出对他一家人的强烈不满。 江有春愣了会,什么也没说,默默去了后院养殖场。 “这一家子真够狼心狗肺的!”拥军恨声骂道。 邓光明心里直骂娘,领导派他来他不得不来,他想安慰屠八妹,又觉无论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最终只能耷拉着脑袋告辞而去。 “婶……”江有春在后院打了个转回来,他说,“我阿大阿娘也有他们的难处,家里要富裕他们也不能这样。你别怨他们,这么着,所有损失算在我头上。只是眼下我也拿不出钱,这钱就从合作社里出,往后每月赚的钱都归婶,直到填补上所有损失打止。婶看这样行不?” 之前骂他一家子狼心狗肺的拥军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晚上,拥军做好晚饭让春芳去叫江有春进屋吃饭,江有春进来后,她给他添了碗亲自送他手上,又拖过凳子让他坐在桌边吃。 江有春如今住这也就跟她们一家搭伙吃饭,他从家背来一袋大米,又提来一桶菜籽油,但他从不肯上桌吃饭,这次也不例外。 “我大姐叫你坐下吃你就坐下啊。”春芳拖住他,把他摁在凳子上,“你要太见外我们大家都会不自在。” 建新添好饭挟了菜瞟他一眼,“哼”了声后,她端着碗去外屋屠八妹床边坐了,边吃边说:“邓光明真不是个东西!妈,你怎么不当场甩他两耳光,把他妈年三十打我的那巴掌给他还回去。” 要说记仇,建新并不记仇,年三十她把邓光明连人带篮推出去后,邓光明晾了她大半月。晾过后再来哄她,她的气早烟消云散,两人二月份就又重归于好。 但下班回来听拥军说起邓光明来下处罚单后,这会她又把邓光明恨得牙痒! 屠八妹闭目躺在床上,没搭理她。 “起来吃碗稀饭吧。”拥军端来一碗稀饭。 屠八妹闭目摇摇头。 “江有春是住这吗?”门口来了个挎着箱子的姑娘,她探头往里看着,又抬头看眼门牌号。 “你谁呀?”建新挑眉问。 那姑娘还没答话,江有春就捧着碗大步出来了,他把人请进屋,喊声:“婶。”屠八妹睁开眼,他说:“这是市郊养殖场的技术员雷素玲,她家就住在下谷寨,今天跟我一块从市郊回来的,专程来指导咱们怎么养好猪的。” “婶儿,您身体不舒服啊。”雷素玲问。 雷素玲个子娇小玲珑,面相和善,笑起来让人看着很是舒服。 “吃饭没,快请坐。”屠八妹撑起上身,拥军忙腾出只手顿起枕头让她靠着,趁势递上那碗稀饭给她。 雷素玲笑盈盈地说:“我在家吃过了,不用招呼我,我去养殖看看。” 江有春几口扒光饭领着她去了养殖场。 后院,一座青砖砌就的养殖场静静耸立在暮色中,雷素玲先查看了养殖场的通风和排污。 “都是严格按你们给的图纸造的。”江有春说。 “嗯,不错,还注意卫生,还有室内温度。”雷素玲从箱子里取出温度表,又叮嘱他一些注意事项。 外面春芳和老五过来了。 “啰啰啰……”老五跑进来扒着半截高的砖墙逗弄着小猪崽,“这么猪挤在一间屋子里它们心里会不会难过?” 老五扭头问雷素玲。 雷素玲笑,“那得问猪。” 老五头往后一仰,笑得极为得意,“所以问你啊。” “夏莲!”春芳拿眼瞪她,又对雷素玲说,“你别理她,她一向口无遮拦,不分生熟,乱开玩笑惯了的。” 雷素玲是个好性子的人,看得出她丝毫不见怪,她笑着说:“我知道她是跟我开玩笑,这说明她跟我亲近,我欢喜着呢。” 江有春打春芳进来就没开过口,心里一个劲的直犯紧张,紧张到手心冒汗。对自己的表现他很懊恼,他骨子里既有身为乡下人的自卑,也有着要将天地万物踩在脚底的傲气。 “不好玩,我看电视去。”老五升初中后没了家庭作业,她是个不爱学习的,每晚吃过饭就东家蹿到西家。 “你是下谷寨的吗?”老五走后春芳问雷素玲,“那你怎么去了市里养殖场?” 雷素玲说:“我堂叔一家住在市郊,家里办了养殖场缺人就把我叫了去。” 春芳“哦”了声,她正要再说什么时听见爱民喊她。 爱民一直在坚持自学,遇有不懂的就请教春芳,她拿本书站在厨房门口等着春芳。 江有春送走雷素萍回来时春芳已坐在里屋桌前学习,隔着一层窗帘看见她影影绰绰坐在那,他心莫名觉得甜丝丝的。 “这么快就把人送走了?”春芳掀开一角窗帘问他。 “嗯。”他坐在床边脱鞋,床边搁着一盆热水,他面上看似平静,心却漏跳一拍。 “你把人送到家了吗?大晚上的你可不能让人家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去。” “送到了。” 这么快?春芳自语,随后说:“早点休息吧。” 江有春又“嗯”了声,他双脚伸进盆里,热气从脚板心一直暖到心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送钱 洗好脚,江有春趿上布鞋把水泼去后门菜园土坎边,再返回把盆往床底下一塞。他进出自己的小单间会刻意放轻脚步,为的是不影响到春芳学习。 江有春在县里念高中时是寄宿,他那会睡前没洗脸脚的习惯,被睡在他下铺一爱干净的县里的男生给嫌弃了。住来这里后他就格外注意个人卫生,隔三差五就烧桶水拎去养殖场冲个澡,每晚睡前也必洗脸脚。 塞好盆子他面朝里屋躺在床上看书,是春芳给他借来的《说唐》,还是线装本的。他身后土墙上开有一扇小窗,他扭过头就能看到养殖场。为通风,养殖场上面的青砖每块之间都隔有几十公分的间隙,里面留有两盏灯晚上是不灭的。 每晚睡前躺在床上看书的这个时间段,江有春听着身后传来的猪崽哼叽声,抬眼又能看到隔着窗帘的春芳倩影,这样的日子令他感觉前所未有的踏实,一天的疲劳也消融在这段光阴里。 里屋灯熄了,春芳和老五老六上床睡了,江有春也随既扯熄灯。不管一天多累只要里屋灯不灭,他就会在每一个静夜里亮灯陪伴着春芳。 养殖场的灯火从小窗口漫入,搅拌着一室的黑暗。 微光里的黑暗就像一床温暖的棉被,轻柔覆盖着江有春,将蜇伏在他胸口不能言说的心事尽情释放…… 日月晨昏交替,黑夜过去,黎明到来,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春芳收拾好书本锁上课桌,她走到教室门口被同学向晓绢叫住。 晓绢穿过一排课桌快步朝她走来,“上回你借我的书看完没,我爸昨天问起,你看完下午就带来还我吧。” “他昨天好像还在看呢,等他看完再还你可以不?” “你家那帮工?我还以为是你拿去看,搞半天是帮那土老帽借的。” 春芳笑笑,笑得有些故作姿态,“土老帽就不能看书?谁规定的。” 两人出教室下了楼梯,晓绢说:“有回我去小合作社买胶水,见过那土老帽。别说他长得还有点英俊,我注意到他衬衣领也挺干净,比一般的乡下土老帽还是有点区别。” “人家还念过一年高中呢,你可别小瞧他。” “诶!”晓绢眼珠一转,用胳膊肘碰碰春芳,“你不会跟骆驼祥子里的虎妞一样,看上一个土老帽吧?” 春芳猛顿住足,斜目狠剜晓娟一眼,盛怒而去。 “神经病!”晓娟盯着春芳后背嘀咕,“不是就不是,发什么火!” 春芳当然冒火,她一向心性极高,在她看来这是晓娟对她的轻视,难道她顾春芳看去和一个乡下土老帽般配吗? 气乎乎回到家,春芳走去里屋就撞见江有春,她进去时他可能听到她脚步声一脸慌张从她房里出来。 “回来了。”他闷声跟她打着招呼,目光紧张得无处安放。 “你鬼鬼崇崇在我房里做什么?不知道女孩子的房间不能随便乱闯啊?真把这当你自己家了?” 春芳劈头盖脸朝他一通吼。 他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一直红到脖子。 “你刚在那屋嚷嚷什么呢。”春芳走去隔壁屋倒水喝,屠八妹在外屋有气无力地问了句。 “太烦人了。”春芳走去屠八妹床前,低声抱怨,“那乡巴佬不知跑我房里去翻什么,一点规矩不懂,也太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屠八妹额头上搭着叠成长条的毛巾,她微偏头瞟眼春芳,说:“有春自尊心强,是个踏实稳重的,你说话别伤着人家。” 春芳眼眸一甩,往里屋走两步又返回问屠八妹,“妈,你今天感觉好点没?” 屠八妹还没出声隔壁屋响起脚步,邓光明又来了。因屠八妹这边的大门关着,他走隔壁大门从打通的里屋转到这边。 “你又来干什么?催债啊?”春芳话里火药味十足。 “你误会了。”邓光明拉开公文包拉链,抽出一张收据,他把收据单放到屠八妹的枕边,说:“屠姨,这是处罚收据,钱我替你交上去了。” 屠八妹一把扯下额头上的毛巾,她翻身坐起,看眼邓光明,再抓起收据单。扫眼后,她问邓光明,“你一个月才挣几个工资,找谁借的?” “你就别管找谁借的,安心把病先养好,我回去了。” 邓光明这钱是找他大姑借的。他大姑在邻县文化馆工作,姑父在邻县也是一小干部,两口子手上有些积蓄。邓光明昨天从屠八妹这出去,回到所里就请假坐车去了他大姑家。他告诉他大姑,说他处了一女朋友他妈不同意,他如今跟家里决裂搬到所里住在宿舍。邓光明说他想买台录音机学英语。 爱学习是好事,他大姑全力支持,还让他不着急还钱。又叮嘱他尽快跟父母和解,他大姑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有这一千块钱屠八妹病好一大半,下午当蔡屠户打发他家大丫又送来六百块后,屠八妹的病就差不多全好了。 大丫只念了小学三年级就没再念,屠八妹见她一半大姑娘衣服袖口都是破的,就去里屋翻了建新的两件衣服还有一条裤子给她。 没娘的孩子可怜,比没爹的孩子差多了。 “婶儿,我不要。我阿大说了,钱慢慢分月还,不着急。”大丫脸红了,不肯要屠八妹拿给她的衣服。 “婶给你的,你就踏实收下。又不是什么新衣服,都是我家建新穿不下的旧衣裤,你不嫌弃就拿去穿。告诉你阿大,说婶谢谢他,这钱婶会尽快还上,不让他为难。” “我真不要,婶你……”大丫知道屠八妹家有八个女儿,衣裤穿不了下面有接脚的,她还想推辞,目光无意瞥到左侧墙上被矮柜上的蔑篓挡着的遗像,那是屠八妹男人的遗像。她眼皮跳了跳,猛打住话,将原本要推出去的衣物搂在怀里,冲屠八妹点下头就转身跑了。 “这丫头,着急忙慌的跟屋里有个鬼要掐她似的。”屠八妹并没在意她突然间的仓促离去,心中只是感念蔡屠户的相助。 六百块钱,屠八妹用脚后跟想也知道蔡屠户是拿不出的,肯定是舍下老脸东拼西凑替她凑到的,得赶紧赚钱让他拿去还上,哪还有时间坐在家里生病。 屠八妹拾掇拾掇,出门朝工农村居委会方向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接女儿 袁大妈原来是居委会的负责人,自她大孙子溺水,她儿媳怪责她把精力都放到居委会后,她就辞去了居委会的工作。屠八妹不知道已走马换将,她走去在门外找眼望,见坐在里面的人是以前和她干过架彼此发誓老死不再往来的。一打听,才知道袁大妈早没干了。 原本屠八妹是想让居委会出面去帮她说情,让豆腐房早日开业,这停一天业损失太大。早一天开业就能早一天还上钱。现在她满脑子里装的除去钱还是钱。 人家借给她的钱要还,信用社的贷款每月也要按时还,养殖场上百头猪崽吃喝要钱,合作社补货也要钱。哪哪都要钱。豆腐房这么歇着可不行! 居委会指望不上得另想办法,她又匆匆走去合作社找姜姐,看姜姐能想出什么路子不。 “哟,病好了?”她走去姜姐正送走一顾客,“这是账本,你看看,每笔我都记着呢。” 姜姐把账本拿给她。她推开,说明来意后,姜姐想想,说:“要不这么着,我们把老李头夫妇叫上,把傅伢子他妈抬去派出所,不让我们开业我们就吃住在派出所。撒泼不是你最拿手的?我这辈子除去做豆腐之外也就会个撒泼。走走走,咱们现在就去……” 她说风就是雨,拉着屠八妹就要走。 屠八妹摆手,看过何婶撒泼后她就深刻意识到,一个撒泼者有多招人嫌。但不得不说,撒泼虽然简单粗暴,可却直接有效。只不过她不想再用撒泼解决问题,女儿们一个个大了不久都要找婆家,她自己可以不要脸,女儿们的脸面不能不顾。 “不然这样,让你家建新去找毛厂长,请毛厂长出面。当官的随便说句话,顶得上咱们小老百姓一万句。” 如果没有邓光明送来的一千块钱,屠八妹或许会同意让建新去找毛四杰,再让毛四杰去求他爸。有了邓光明这一千块钱,屠八妹就不想建新欠毛四杰的情,从而左右建新的选择。就是单从她自己来讲她也是更中意邓光明做她的女婿,这倒并不是因为他帮她借来这一千块钱。 姜姐着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要不你说个办法。我听你的。你指哪我打哪。” 屠八妹在她肩上拍拍,说:“多年的老姐妹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就辛苦你再替我守半天店,我有点事先走了。” “自家姐妹不说外道话,有事你尽管去,店交给我你放一百个心。” 屠八妹打算先去菜场跟蔡屠户当面道个谢,再去上面大医院看下江三喜。江有春既开口主动承担所有损失,那江家二老至今又没把顾冉退回来仍帮她带着,单冲这点她也得去医院打个转。 “谢个啥,谁还能没个难处。”屠八妹到菜场时,蔡屠户正给人在剁排骨,剁好接过人家手里的油纸,他动作异常麻利的给人包好扔进人家布兜里,手里做着事也不耽搁他嘴上功夫,“把心放宽些,没有过不去的坎。如今这年月只要手脚勤快,饿不死人。” 屠八妹说:“除去谢你,我还有个事找你,你那大儿子不是给人倒插……不是成家单过了么?你问问他,等豆腐房开业他愿不愿去我那做事?” 蔡屠户听她提到自己大儿子,面上先是一僵,及至听她说去豆腐房做事才略有所放松。不过他拒绝了她的好意,“他是个吃干饭的。虽是乡下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不了重活。” 屠八妹见过他大儿子两回,心下并不喜欢。蔡屠户生得健壮结实,他儿子却瘦骨伶仃,一双眼看去也总是跟受惊的兔子似的。她之所以叫他去,是以为蔡屠户借钱帮她就是打着这个主意。在镇上做事一月大几十块怎样也强过在乡下泥地里刨食,还能讨女方家欢喜。 “你别急着做他的主,他都成了家自己可以拿主意,你还是先问问他,啊?” 他俩在这边说话,孟大在一旁斜刁眼瞟着他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蔡屠户正要回屠八妹的话,接收到他的视线便朝他看过去。他连招几下手,示意蔡屠户过去。 “我看他要说啥,你等我会。”蔡屠户说。 “你忙吧,我走了,你记得问下你家老大。” 屠八妹没走几步就被蔡屠户叫住,是孟大让蔡屠户叫住她的。孟大跟蔡屠户叽咕了一阵,蔡屠户过来告诉屠八妹,说江富海跟她玩了苦肉计,因为江富海懂草医,祖传的。他能把人腿打折也能接好,敷上草药养上个把月就没事了。 怕赔偿就把自己儿子腿打折?屠八妹对孟大的话半信半疑,她匆匆赶去医院,是真是假去医院一看就能揭晓。 屠八妹在外科病房没见着人,走去问外科医生莫芝兰,得到答复这几天根本就没收治过腿被打折的叫江三喜的人。 这下把屠八妹给气得,出了医院她就风风火火往茄子岭赶去,她要去接回顾冉,她不仅信了孟大的话也信了孟大老婆米婶的话。她不能再让顾冉跟着他们,想什么呢?拿她女儿当童养媳养着?真够狼心的! 屠八妹凭着一股子气走到何婶家门外的土坯墙下,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一手撑在腰上,慢慢地等气喘匀,这才抬脚沿着土坡朝她家院门走去。 顾冉蹲在院里鸡笼前,手里拿片白菜叶子在逗引鸡来啄食。听到院门口有动静,她扭过脸,定定看着屠八妹。继而扔了菜叶起身一路叫着“干娘”飞奔进屋,屠八妹连叫两声她头都不回。 “你给我站住!”屠八妹气急败坏跟过去。 “哎哟他婶,今儿怎么得空过来……”何婶闻迅出来将她挡在堂屋门外,一脸为难地说:“要知道你来,我怎么也得张罗点好饭菜不是?只是眼下家里真快揭不开、不开锅了……” 屠八妹心里暗冷笑,就着她的话说:“知道你家揭不开锅我才特地来把我女儿接走,别增加你们的负担。” 她伸手去牵顾冉,顾冉往何婶身后一躲,抱着何婶大腿冲她大喊道:“我不要跟你走,我要跟着我干妈。” 屠八妹气坏了,探过身子就要去揪她出来。 “他、他、他婶,你这是干啥,别吓着冉宝……”何婶反手护着顾冉跟她在门口兜着圈子,又忙支使顾冉,“去地里找你干大,快去!” 顾冉刚跑两脚被屠八妹一把抓住,她拎起顾冉就打,何婶叫着喊着来夺顾冉,顾冉也扯着嗓子哭着喊“干娘”。 “我教训我的女儿关你什么事?你走开!”屠八妹急怒攻心,一把将何婶推倒在地。 “这是我家!你跑我家来撒什么野!”院门口响起两声低吼,江富海黑着脸如尊铁塔般杵在门口。(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屠八妹只愣怔一秒,再下手打得越发狠,“今儿我就打死你这白眼狼,我让你不认人,让你长双狗眼......” 江富海一张脸黑得能滴下墨来,屠八妹话里的含沙射影任二傻子都能听得出,他把锄头往地下一顿,瞪眼冲何婶吼道“你是死人啊?!” 有了江富海的指示何婶便无顾忌,她扑上去拽着顾冉胳膊扯起喉咙大喊:“他婶儿,你要打就打我吧,孩子还小经不住你这样打啊......” “呜呜......干妈、干妈......”顾冉在屠八妹手里挣着跳着,哇哇大哭着要往何婶怀里靠。 她俩一唱一和,气得屠八妹怒火冲天,她拎着顾冉又摔又打。远远近近的乡邻听到这院里动静,陆续将目光往这边投来。不多时院外就挤满前来看热闹的人,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有人说:“这是亲妈吗?亲妈能这么下死手打孩子?” 立即有人小声反驳:“那亲大抡起锄头将自个儿子腿打折的都有。” 也有人出言劝屠八妹:“算了咧,娃不懂事打两下就行了,瞧娃脸都哭变色了。” “你回不回?”屠八妹用手指着顾冉鼻子,顾冉哭得快吐了,鼻涕泡都鼓了出来,闻言仍一抽一抽地摇着头。 这家伙,屠八妹怄得一口牙都快咬碎,扬手一巴掌就将顾冉扇倒在地。在乡邻们的惊呼声中她提起顾冉,第二掌又要落下时手腕被江富海一把钳住。 江富海手往后一推,屠八妹跌坐在地,她迅速爬起,头一勾,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江富海一头撞去——江富海闪避不及,被她一头撞翻。她仍不罢休,扑在他身上又抓又挠,嘴里骂声不绝。 几个乡邻涌进来,七手八脚扯着屠八妹,“算咧算咧,这样闹着不好看……” 乡邻们将屠八妹扯开,她红了眼,哪肯轻易罢休?她奋力欲挣脱她们,“都给我闪开!我有他打的份,今天我就跟他拼了,大不了我把命扔在这……” 说好不再撒泼的屠八妹又撒上泼了,拿出一副要跟江富海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式。 “嗣春阿大,你赶紧回屋去。”一大婶抬起下巴喊江富海。 “你们都撒手!”海富海气得双目暴突,他跨前几步,“我看她敢动我!我老江家还轮不到她来撒野!” “我今天就撒了……”屠八妹手脚并用,挣脱众人,在无力愤怒促使下她一时恶向胆边生,抄起江富海扔在地上的锄头高举过肩就要往他脑门顶上挖下去。 何婶在屠八妹被江富海推倒时就抱起顾冉躲进堂屋,她背对院子撩起衣襟擦着顾冉脸上的鼻涕泡和眼泪。顾冉瞅见屠八妹举起锄头要挖江富海吓得尖叫。 “他婶儿——”何婶回头一看,唬得魂飞魄散,没等她连滚带爬冲过来,屠八妹一锄头已落下。 屠八妹这一锄头没能伤着江富海分毫,江富海在她两臂下压时就侧身避过,不但避过,他还就势夺过了锄头。 院内涌进越来越多的乡邻,江富海一张脸被屠八妹挠出几道血指印,火辣辣的痛,这于他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把锄头往地上“重重”一顿,冲屠八妹说道:“今儿你要能接走冉妹子我是你养的!” 屠八妹被几个乡邻围扯着近不得前,她瞪着江富海,睚眦欲裂,恶狠狠地“呸”了口,说:“我养不出你这孝顺儿子!” 江富海在言语上吃了瘪,直气得须发怒张,他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娃户口落在我家就是我家的人,你想接走她除非日头打西边出,否则今生你都休想!” “你放屁!当初是我瞎了眼才让我女儿落户到你家。就你两口子打的那龌龊主意我都没脸说出口,你还想霸占我女儿,你做梦去!” “吵啥咧?吵啥咧?”院外走进一人,何婶哭兮兮地迎上前,“村长,你来好,你给我们评评理。不是我们不让他婶把娃接走,是娃不肯跟她走,娃不跟她走我们有啥办法?她抓着娃又打又骂,瞧把娃吓得……” 何婶招手叫顾冉上前,顾冉定定看着院里这一大帮人,往后退了几步。 “村长,你瞧见了,娃怕她,都不敢拢边。”何婶撩起衣襟拭泪,“造孽咧,那么小的娃就下重手,也不怕给娃打坏。” 屠八妹“啐”了她一口,“造孽的是你家老三,为躲过赔偿你男人就能狠心将他腿打折,天底下有这么狼心的么?” “都别吵吵,能听我说句话不?”村长板起脸,吩咐围观的乡邻散了,又问屠八妹,“他婶儿,能坐下听我说句话不?” 村长是一村之主,屠八妹既踏在人家土地上,自然这个面子是要卖的。她憋着气不出声,既表示她默认。 “富海家的,腾个说话的地。”村长对何婶说罢,目光又扫过江富海和屠八妹,“不就接个娃,多大个事,也值当闹得鸡飞狗跳。这娃的事都进来听我说一句。” 村长让听他一句,可他进屋坐下后,一竿子支到去年夏天,从屠八妹母女几个头回来田家村说起;再扯到江富海摆酒两家认亲这事上,村长夸屠八妹好酒量,说她是个女中豪杰。话题绕了一大圈再又说到江富海头上,说他带着顾冉下地,给她捉蛐蛐,抓蚱蜢,对自己家几个小子都没耐心过。 在村长的七拐八弯中,屠八妹和江富海的心火都消了些,村长目光不动声色的自两人面上掠过,这才把话题转到接顾冉这事上。 村长劝屠八妹,“他婶儿,你要肯听我的,今儿你就先回去。我让富海家的哄哄娃。哄好了,再让她把娃给你送去。你放心,娃是你的,跑不了。强占别人家娃的事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这田家村就不兴有这种事发生。你看行不?” 屠八妹也知道顾冉不肯跟她回去,她再闹也没用,既村长开口做保,她只好把这事暂缓一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一章 张良计、过墙梯 从田家村回到镇上屠八妹去了派出所,她去派出所找邓光明,想问下他,看能否跟他们所长求个情通融一下。罚款都已交了,江三喜也退了,看豆腐房能不能提前开业。 她没找着邓光明,因为邓光明下乡办事去了。这两天为豆腐房的事屠八妹着急上火,两天都没正经吃过一餐饭,她回到家累得眼冒金花,刚上床歇得一会耳边就听到哭声。 老六顾秋水一脸是血的跨进门,呜呜哭着。 屠八妹一见之下,下床趿上鞋,高声骂道:“没用的东西,你怎不干脆死在外头!” 老六抹把鼻子上的血,哭着说:“是老五打的,她还不许我说……” 一人影在老六身后一晃而过。 屠八妹朝门外扑了过去。 老五跑到水管那就被屠八妹逮住,屠八妹把她摁在水管前一顿暴打,“没本事的东西,就会窝里横,那是你妹妹你把她打成那样,你这没良心的,我打死你……” 邓心武和袁斌在离水管不远处打着玻璃珠子,见老五挨打,两人看热闹还看到跟前来了。 “打!打!打!”袁斌很有些幸灾乐祸,他指着老五向屠八妹告状,“她前天骗去我一毛钱,还踢了我一脚,她坏得要命!” 因为袁斌,老五又多挨几下揍。屠八妹骂骂咧咧走后,她爬起瞪着袁斌。见势不妙,袁斌转身正要跑就被她扑倒在地。 老五骑在袁斌背上,双手左右开弓将他又结结实实暴揍一顿,“我让你告状,让你告状……” 揍完,她起身还恶狠狠地朝袁斌背上吐口口水。 “真没用,女生都打不赢,软蛋。”老五揍袁斌,邓心武就在边上,最后还落井下石上前踢了袁斌一脚,“把珠子还我。”他又趁机从袁斌手心抠走被他赢走的玻璃珠。 “她为什么打你?”屠八妹打了盆热水给老六洗脸,一面审问她老五打她的原因。 老六开始不敢说,被屠八妹喝斥两句才招。原来昨天晚上她帮邓光明递话给建新让老五听到。老五痛恨建新,她觉得自己跟老六是一个队伍的,老六就应该跟自己一条心;她不理建新就理所当然的认为老六也不能理建新,更不能容忍老六背着她跟建新亲近,故而出手教训了老六。 老六委屈是要死,抽抽噎噎地告诉屠八妹,“……她说我背叛她,还威胁我,她说以后只要看见我跟三姐说句话,她就要割掉我的舌头……她说今天只是一个警告。” “你长点记性,以后离她远点,谁让你成天有事没事跟在她屁股后头跑的?打死活该!一个个都是活冤家,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屠八妹换水搓干净毛巾,走去后院上茅房,看见菜地都被翻了遍,还施上了新肥。江有春弯着腰在地里扯杂草,看见她走来,江有春也不搭话,闷头继续劳作。屠八妹也没心情理他,等她上完茅房出来,江有春已不在地里。 想想,屠八妹抬脚朝养殖场走去。 隔在屠八妹和刘大妈家菜地中间的刺篱笆已拆掉,江有春拿着根橡皮水管在清洗养殖场地面,屠八妹走到门口时听到身后菜地传来“兹兹”的声响。 回头一看,有细密的水花在溅。 “水管坏了,有春,快出来瞧瞧……” 江有春扔了橡皮水管,走去欲关养殖场内的水笼头,手刚搭上去,又缩回,调头快步而出。 “这头接缝松了,我去关总闸,把工具拿来。”屠八妹回屋叫上老六,走去公用水池边关掉总闸让老六守在那,暂时不要让别人打开,随后回屋找了工具返回菜园交给江有春。 江有春做事手脚很是麻利,在接头处缠上白色软胶带,再上紧水管,三两下就解决问题。 “没事了。”他干巴巴地撂下一句话就回了养殖场。 屠八妹朝他后背看眼,把工具送回家,再去打开总闸叫回老六。 准备晚饭时,屠八妹才想起江有春为何反常,她扔下手中菜匆匆朝养殖场走去。 “有春啊,春芳不懂事,她打小说话就冲,你大她几岁,她说错什么话你多担待她些,啊?” “婶,中午啥事?”江有春闷声问她。 “你跟在我身边做了大半年事,你有没有心事我能看不出?我打一进菜园子就从你脸上看出来了。” 江有春不做声,不承认,也不否认。 中午他被春芳没头没脑地吼一通后,就一直不停的给自己找事干。养殖场地面两点前他才冲洗过,闲着没事又来冲洗,他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一闲下想起中午春芳说的话他心就一抽一抽的,慌慌的疼得紧。 屠八妹劝慰他几句后,叹了口气,这才跟他说起去他家的事。 江有春略一思索,然后说:“婶儿,等过今晚我阿大消了气,明儿一早我就去把冉妹子给你接回来。” “不用,我既答应了村长,就说话算话。接小冉的事,缓几天再说。” 屠八妹之所以不着急去接顾冉是因为她心里有了别的计较,江富海夺她女儿,她就收江有春做干儿子,你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看谁占便宜。 因为有了这层计较,晚上她就把下午去田家村的事说给拥军她们听,建新跟着就嚷嚷上了,“他们凭什么把老八扣在他们家?我现在就去叫人杀去他们家,乡下人还欺负到咱们镇上人头上来了,真是可笑!” “你给我站住!”屠八妹叫住建新,“这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瞎掺合,你别给我惹事。” “妈!”建新跺脚,“你不用怕他们,他们家有五个儿子怎么了?我们单位上百号青工,我只要煽动他们,说乡下人欺负到咱们镇上人头上来了,你看他们替不替我们出头?叫一帮人去,吓都吓死他们!” 春芳说:“只有野蛮低级的人才用武力解决问题。你叫人去,他们村全是死人啊?乡里人平时争地再争得凶,可有外敌入侵,他们马上就会掉转枪口一致对外。到时引起群殴事件,豆腐房和合作社搞不好都做不下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内斗 屠八妹听春芳说这话自然又夸了她,但这回不是夸她学没白上,改夸她明理遇事有主见。姐妹几个听着还是夸她学没白上,读书才能明理,夸她明理可不就是夸她学没白上。 建新一腔热血要替屠八妹出头,让春芳几句话一说倒成了会帮倒忙的,她心下很气恼,一气恼看春芳就不顺眼,认定春芳弯弯肠子太多,故意拿豆腐房和合作社来做文章,其目的就是在屠八妹面前踩着姐妹们的肩膀往上爬,忍不住就冲春芳翻了个大白眼。 但老五可高兴了,从她变换端碗的姿式就可以看出,她本来平端着碗,这会高举过肩,头微往后仰,筷子在碗里欢快的跳着,毫不掩饰她的愉悦。 有那么一瞬间,建新险些控制不住胸中想要将老五脖子拧断的恶念。她觉得老五有病,还病得不轻,按理她不是更应该记恨屠八妹么?毕竟当初打聋她一只耳朵的人又不是她。原本建新还以为老五顶多吊半个月脸子给她看这事就过去了,就是春芳这么死脑筋爱记仇的也最多个把月不理人。 由于老五的自动介入,老四在建新眼里显得就不那么可恨了,这个家里原来最会记仇的人不是老四而是老五。 “老五还是小孩子你跟她较什么劲。”临睡前建新跟拥军嘀咕这话时拥军说,“你比她大几岁你就不能哄哄她,发工资你给她五毛钱你看她还记恨你不。” “我美死她,她给我好生等着。”建新在拥军房里对镜用小夹子卷着额前刘海,明天一大早她要给同村的好友桂桂做伴娘,用小夹子把刘海分成几股夹好,早起取下夹子刘海就是卷的。 拥军坐在床边叠晒干的衣服,她瞟她一眼,说:“你天天夹来夹去也不嫌麻烦,去烫一下不就好了。” “我看我们单位有几个人烫出来跟个爆**一样,丑死了,再说都是已婚妇女才烫发。”建新扯着一股刘海用夹子慢慢卷至额头顶,再自窗户边框上取过一根夹子卡住。卡好,她叉腰对镜偏头看看,说:“还是老七好啊,妈就是偏心,老七还在她肚子里她就偏上了,不然姐妹八个凭什么单老七刘海是卷的。” 夹好刘海建新抱来几套衣服,让拥军帮她参考穿哪套。拥军从床底下拿出脚盆准备去洗脚,随口说她随便穿什么都好看。她又问爱民,爱民在做数学题,被她缠不过也就叮嘱她一句,让她随便穿套,风头别盖过新娘子就行。 建新不高兴,“让你们帮着参考一下,你们一个个都不耐烦,没半点姐妹亲情。” 她生气回自己屋,挑来挑去挑好一套衣服,把剩下的搁进箱子,顺手整理下箱子。然后,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大叫起来:“我还有两件衣服呢?谁拿了我的衣服?妈——” 建新跑去后门冲养殖场喊着。 “喊魂啊,鬼啊什么。”屠八妹从菜垄边走过来,“有事没事就扯嗓子,又怎么了你?” “我两件衣服不见了,有件是我最喜欢的。我不管,你要给我找回来。”建新跺着脚说。 屠八妹微一怔,她也不看建新,打建新身边过时以轻描淡写的语气说道:“不就两件旧衣服,我送人了。” “妈!那是我的衣服你凭什么拿去乱送人?你连问都不问我一声,你太过份了,谁允许你乱动我的东西?你有什么权力这样做?” 本来吧,屠八妹听她问起那两件衣服还有点心虚,过意不去。这会听她这么一嚷嚷,她倒不心虚了,不仅不心虚还来了脾气,反将建新给骂一顿。 在屠八妹想来,母亲是天,女儿是地,天要如何就如何,地得无条件遵从天的决定。哪有地反过来申讨天的过失的? 母女俩吵着吵着就不是两件衣服的事了,由两件衣服追溯到建新每月只交一半工资上,这样屠八妹一下就占了上风,没理变成有理了,她越说越理直气壮,两件衣服也不是建新的衣服,统统都成了屠八妹的。 “从你进供销社算起,每月你自己吞下的那一半工资不知能买多少衣服。这家里所有东西小到一针一线都是我的,包括你们姐妹八个,哪一样东西是你们的?除了脾气是你们自己的。就是脾气也不全是你们自己的,由着你们想发就发!在我这,有脾气你也得给我把尾巴夹紧。是我养了你们,不是你们养了我!” 建新气哭,“你还讲不讲理了!” “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再不讲理我也是你妈。只有我骂你,没有你来骂我的道理。更何况在这个家里我说的话就是理。” 建新坐在自己床边哭。 咱们工人有力量嘿咱们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嘿每天每日工作忙 盖成了高楼大厦修起了铁路煤矿 改造得世界变呀么变了样 哎嘿…… 老五坐在对面里屋床边洗脚,她正大声唱得起劲,建新气势汹汹朝她而来。她立时进入一级警备状态,“嗖”的站起,两脚踩在脚盆里,紧抿着嘴巴斜目盯着冲过来的建新,一副你敢拿我怎么样的表情。 建新奔过来二话不说,抡圆胳膊就给她一耳光。这一耳光挟裹着她在屠八妹那怄的一肚子气,毫不客气的全赏给了老五。 惊怒声中,老五双脚踩在盆里,一个站立不稳倒下去——脑袋栽在书桌腿上,脚盆也让她踩翻,两条裤腿都浸在水里。 没等她爬起,建新摁着她就是一顿乱揍。 春芳在老五栽倒时就把凳子移到侧面,面不改色的继续学习,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老六已洗好脸脚,她眼神复杂地缩在床角,完全不知该怎么办。不帮忙老五吃了亏回头肯定要在她身上找补回来;帮忙她也打不过建新,最后只得跟蚊子叫似的发出两声:“别打了、别打了……” 屠八妹在这边外屋给顾西抹澡,听到这边动静,她眼皮都没抬一下。通常打架她是不会管的,除非你们没完没了她才会出面各打五十大板。 给顾西抹好澡,屠八妹端起盆子打开大门,刚要往外泼水就听老六发出凄厉的尖叫!(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道歉 自屠八妹去年抄起菜刀要砍猫耳之后,老五就有样学样,她不是第一回拿刀要砍建新,上回建新就不受她威胁,这回她又冲去厨房搬来菜刀。 老五在心里早将建新横砍、竖砍杀过不下一百遍。每回建新在家得意的时候她就挥舞刀在心里把建新砍杀一次。但这回和上回不同,上回她就是纯吓唬建新,这回她胸中提着一口恶气是下定决定要砍建新几刀。 她拿刀冲进来时,老六是正面对着她,最先瞧见。老六一***芳回过头,起身喝道:“你要死啊?” 老五胸口提着的那口气经她一喝,跑气泄了几分。她斜眼剜建新,见建新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非但不怕,双手还好整以暇地抱臂看着她,似在嘲笑她压根没胆量动真格的。 泄掉的几分气瞬间倒流,老五举起刀哇哇叫着欲扑向建新。 岂料,老五一只脚后跟刚踮起,屁股上就挨了一脚,以极其难看的狗啃屎的姿式扑倒在地。 扑倒在地后老五手中还牢牢抓着菜刀。 “你吃了狗胆!”屠八妹弯腰夺过她手中的刀,直起身子抬手就给建新和春芳一人擂了几下,尤其春芳,屠八妹骂道:“书都读到狗**里去了!你未必是个死人,坐在这也不说劝一下。一个人书读得再多,无情无义读着有什么用?”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她们打的?”春芳气愤至极,因恨她们打架连累自己,趁屠八妹转身她抬脚又踹了老五一下。 鉴于屠八妹指责春芳书读到狗**里去了,建新挨几下打之前受的委屈反一下烟消云散。一件事她没占到便宜不要紧,只要也没好死别人她心里得到平衡就能赶跑所有不快。 老五弄干净自己爬上床,她和老六合盖一床被子,春芳单盖一床。老六没敢和她睡一头,在她爬上来前就钻去另一头把身子紧贴墙缩成一团,饶是这样也被老五在被子里狠踹了一脚。 老六吃痛,不敢声张,把头闷在被子里嘤嘤哭泣。 春芳听到老六哭,这回迅速把目光扫了过来,朝着老五说:“你再踹她一个试试?看我不揍死你!” 老五人躺在床上,心里拿着刀正在砍杀建新,闻言在心里回身又捎带着给了春芳一刀。 拥军和爱民抬着一箩筐炭渣打屠八妹那屋进来,拥军本都洗好脸脚上床准备睡觉了,老五从外面玩回来说看见电厂烟筒在冒烟。偶尔电厂会在晚上出炭渣,拥军爬起叫上爱民两人捡炭渣去了。 猫耳坐牢后拥军对屠八妹的怨气有所削减,但母女俩的感情如今已不像过去那么亲密融洽,过去母女俩一块坐在灯下干活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两人抬着炭渣进到厨房,拥军见后门虚掩着,她过去打开门往养殖场看看,抬脚踩着几阶石阶上了菜园。 江有春在给猪崽喂食,晚饭时他捧着碗蹲在菜地里吃,可建新说的话他都听到了。这一天他实在过得极不快活,平时晚上他早早做完事就回到自己的小单间,哪怕什么都不做,就捧本书在手里做样子陪着春芳,他心里也异常安定温暖。 但今晚他却拖着一直不愿回房,他曾对自己说过,不管一天多累多疲倦,只要春芳还坐在窗帘前读书他就不睡陪着她。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当然没人知道他给自己定下这么一条规矩,他完全可以不必遵守。不遵守不行,连这念头冒一下都被他马上压下去,男人岂可无信? 春芳瞧不上他是一回事,他自己得瞧上自己,要瞧上自己首先就得做个守信的人。若一个人对自己都不守信也就活该别人瞧不上。拥军过去时他一直在心里这么说服自己,当耳朵捕捉到菜园传来的细碎脚步声时,他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脚步越来越近,他感觉自己呼吸都有点紧张了。 “时间不早了,你怎么还不休息。”拥军走进养殖场,两手搭在半截砖墙上,四下看看,上百头猪崽挤在食槽前“吭哧沆哧”啃着食,那吃相看去仿佛它们在吃着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不困。”他在心里暗骂自己,骂自己的自作多情。 “昨天我……”拥军本就疑他昨天听到自己骂他一家子的话,这会听他语气冷淡就越发肯定心中所想,“总之我不该说那话,对不起,你别放在心上。” 江有春不知她又说过他什么话,不过他马上告诉自己不管拥军说过他什么,又能怎样呢?无非说他乡巴佬,土老帽,这样的话他还听少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你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别人要说他也不能堵住别人的话,他只能堵住自己的嘴。 转念又想着难道他是自己愿意生来就当个乡巴佬?投胎前也没谁征求过他的意愿。再说了,同样是人,凭什么乡下人就一定要比镇上人矮一头? 心里这么想着他就想来了脾气,便执拗的不去回拥军的话。拥军不知道就这会功夫他心里已弯弯绕绕转了这许多的念头,见他不搭理自己,也不知他是没听进去还是心里对她有气。不管怎样,她把要说的话说了,心里不再内疚,是以也不等他答复就走了。 拥军走到门口,还是回头又丢下一句,“早点歇着吧。” 江有春一直捱到转钟才回屋,春芳她们房间灯已熄,他就着养殖场透来的微光自床下摸出盆子,走来厨房兑好水放在灶台上,弯腰用毛巾掬了一捧水。他刚低下头把毛巾贴到脸上就有脚步声响起,他没在意,继续洗着脸,闭眼用毛巾又掬起第二捧水。待他洗好脸,意外看见灶台边放着一页信纸。他只扫一眼,几行绢秀的字迹映入眼帘,心就狂跳起来。 泼倒洗脸水,江有春一颗心一直跳到养殖场。 他仔细展开信纸,寥寥几行字,春芳为中午的事向他道歉,他却翻来覆去贪焚地看了一遍又一遍……(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各退一步 凌晨五点,屠八妹去叫建新起床,建新“唔”了声,嘴里答应着,等屠八妹捅开炭渣炉,再去自家猪圈和养殖场打个转回来,她还四平八稳地睡在床上。 屠八妹这回直接给她掀开被子,“快起来,再磨蹭就耽搁别人事了。” “哎呀烦人!”建新闭眼扯过被子蒙上头,“我不去了。” “不去你干嘛答应别人?你这不是讨人家骂?”屠八妹手伸进被子在她肩上掐了一把,“再不起来我泼冷水了。” 建新的磕睡被她掐那一下已掐跑五分,剩下五分让冷水吓跑,屠八妹是说得出就做得到的。 江有春在建新起床后他也起来了,开门出来看见屠八妹张嘴喊声“婶”,眉眼都带着笑。屠八妹问他昨夜里做了什么好梦,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本是无意那么一说,他那里倒红了脸,低下头,用铲子接了一铲燃出明火的炭渣去了养殖场。 养殖场靠山那边是排污池,排污池斜后方的山脚下支有两口大铁锅,砌有简易灶炉。山脚下堆有一人高的柴禾垛,上面盖有防雨的油毛毡布。 火燃起后,江有春从养殖场里拖出水管,再和屠八妹一起把他昨天铡好的一筐红薯叶抬出来。那年月还没有精饲料,得按比例在饲料里添加猪草或豆渣等物,而煮猪饲料则是他俩每天凌晨必做的头一件事。 两人手持大木棒一人一口锅搅拌着猪饲料,鼓着泡的猪饲料散发出一股酸涩味,弥漫在清晨的空气中。 屠八妹搅着搅着忽叹了口气,扑鼻的酸涩味让她心里也跟着涩起来,她这哪里是搅的猪食,分明搅的是她苦涩的日子啊! “婶,你别叹气,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江有春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出言劝慰道。 豆腐房没停业前每天卖不完的豆腐渣都掺在了饲料里。养殖场是他俩合办的,豆腐渣当然不白掺,蚊子腿再少也是肉。一天几十斤豆腐渣,一个月下来那也是笔收入。他知道屠八妹搅着猪食想到了豆腐渣上。 江有春没猜错,但屠八妹心疼的不光是每天那点豆腐渣,豆腐房停业一天那白花花的银子就流失一天。几天前桂桂妈就跟她打过招呼,今天要订几板豆腐,那会她哪里想到几天后会停业呢。 愁死个人! 愁完日子还得继续。 两人忙活到大天亮才坐下来吃早饭。 江有春说:“婶,你在家歇一上午,我去合作社上半天工,你中午吃完喜酒再去替我就是。” 屠八妹还没从情绪低潮中走出,她嘴上应着好,心里想着家里上百头活祖宗供着哪有歇着的命。 江有春到合作社时姜姐正在开门,姜姐说她闲不住就暂替他们看几天店,让他安心打理养殖场的事,再转告屠八妹利用这几天找找门路,争取让豆腐房早天开业。 她一腔热情,江有春也就承了她的情。谢过姜姐他并没有回工农村,他去了田家村,他得回去取几件二八月的衣衫,顺便看下他阿大心情如何。他一路琢磨着想个什么由头说服他阿大,这两家关系僵着总不是个事。 “二哥回来了。”他走进院子,顾冉一看见他,就跟只小燕子似的从堂屋里飞出来,“二哥……” 他一把接住她,高高举起抛了抛,“想二哥不?还学会说咱乡下话了。” 顾冉“咯咯”笑,摇头说,“不想。” “阿娘呢,去镇上了?”他抱着顾冉进屋没瞧见何婶,江三喜坐在桌前勾着头在捣草药,伤脚搁在木板凳上,见他进来没敢搭话也没敢抬头瞅他。 “嗯,阿娘去卖菜,阿大去地里了,就我和三哥在家。”顾冉搂着江有春脖子说。 江有春放下她,摸摸她脑袋,问她,“你不叫干娘干大了?” 顾冉一本正经地回答他:“阿娘说她就是我亲娘,以前是寄养在我妈家里,我以后都住在家不回去我妈那了。” “你不想家里的姐姐吗?顾西也不想?” 顾冉看着他,不出声。 “跟三哥在家玩,我去地里找阿大。” 江富海戴顶斗笠蹲在田坎边抽着旱烟,他把斗笠压得低低的,屠八妹把他脸和脖子抓伤被他视为奇耻大辱。昨儿夜里村长来找他喝酒,道理说了一箩筐他油盐不进,发狠霸着顾冉再不送回屠八妹。 “阿大。”江有春走去刚开口喊他一声,他就卷起旱烟袋,一声不吭背着两手回了家。到家进屋后他摘下斗笠才开口,“你干嘛来了?” 江有春说他回来取几件二八月的衣服。他进去自己屋里捡了几件衣服出来,看眼板着脸的江富海,想想,还是忍不住说:“阿大,你真打算就这样和我婶僵着?那也不是个事啊,我这头还跟她搭伙做着买卖呢。” 江富海蹲在凳子上又在抽旱烟,闻言用鼻子“哼”了声,继而翻起眼皮看眼江有春,说:“那又怎样?如今咱没什么好虚她的。你从前怎么做还怎么做。在她面前给我挺直腰杆,时刻给我记住了,咱是和她合伙做买卖,不是她家长工,用不着看她的脸色吃饭,明白不?” 在江家,江富海的话就是圣旨,他五个儿子没一个敢公然忤逆他,江有春也不例外。他拎上衣服准备回镇上时想起建新说的话,又转身告诉他,“冉妹子她三姐说要找一帮人上门来说理,我跟你说了你心里好有个数。” “老子不是吓大的!倒看她有多大本事。” “镇上年轻人不想事的多,要真闹起来,事情搞大了,怕是不好收场咧。与其到时两败俱伤,谁也落不下一个好,倒不如……”江有春观察下他阿大的脸色,顿了会,才又说道:“倒不如现在各退一步,阿大要有什么话,我去跟婶说。” 江富海“吧哒”几口烟,下了凳子,说:“要退也不是不能退,毕竟她只是一妇道人家,可要想我退这一步,须得她敲锣打鼓先上门来给我认个错,赔个礼儿,我才消得了胸中这口恶气。否则,你告诉她,这辈子休想冉儿再回她身边!”(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逼债 八十年代那会嫁娶还不兴上馆子包席,都是在自家门前屋后摆酒,女方家中午摆酒宴请街坊亲属及单位领导和同事,男方晚上摆酒。因一对新人的父母双方都住在工农村,关系好的这礼钱还得随双份,中午女方家吃,晚上还得接着在男方家吃。 钱越紧张越来事,屠八妹与两家都有人情往来,她男人过世时两家都随了份子钱,眼下咬着牙也得把人情还上。 顾西放学后她领着顾西去吃酒,在席上看到豆腐,她一下食欲全无。坐在邻桌的余月红无意瞧见她盯着豆腐碗,于是故意拉高声音,把碗往前一递,冲离豆腐碗近的人说,“我尝尝这县城买来的豆腐,看味道怎么样。” 什么东西!屠八妹知道她是冲着自己来的,要不是别人家办喜事她非当场给她难堪。 吃完喜酒她牵着顾西回来时江有春也回来了,他取了衣服又顺道去菜场找他阿娘。原指望何婶能回去劝下他阿大,让屠八妹敲锣打鼓上门赔礼道歉这哪里是退一步,分明就是故意为难人。 他把这话说给何婶听时,何婶愤愤说:“你阿大是个什么东西你还不清楚?他从来说一不二,几时听过我的话?那老混账如今越来越没个法度,村长的面子他都敢驳。我而今望着他我都脑壳痛。” 有些话江有春不敢当着江富海说,但在何婶面前可以说,他吓唬何婶,“那你就不怕冉妹子她三姐真带人闹上门去?到时把咱家砸了,我阿大又得罪了村长,到了那一步咱家要找谁给咱做主去?” 何婶一听这话急了,“三丫头真能这么做?” “那可不,她说要叫上百来号人上咱家,要不是婶儿拦下她,说看在你待冉妹子不薄的份上,她昨儿晚上就带人杀上咱家去了。今儿她去给人当伴娘,腾不出身,明儿保不齐就会纠集一帮人上咱家。” “那老不死的,一天天尽折腾……”何婶让他一吓菜也不卖了,只因常有镇上二流子蹿到乡下偷鸡摸狗,这上百号人跑去她家那还了得,院里养的鸡只怕到时都会被他们给顺手牵羊。 “阿娘,你别给我阿大说我来找过你。”江有春见目的达到又叮嘱她一句,这才回屠八妹这。 “上午生意怎样。”屠八妹问他。 江有春把姜姐的话转告她,她摇摇头,“我何曾不想早日开业,这简直就是飞来横祸。跟家闲着我心里更闷得慌,我还是去合作社。” 屠八妹给姜姐带了盒饭去,姜姐饭吃一半时毛四杰他妈徐慧走了来。徐慧一上来也没兜圈子,直接就说豆腐房的事,她说三天后一准让豆腐房开业。 “哎哟,你可真是活菩萨,谢天谢地……”姜姐闻言饭也不吃了,一个劲的抢着说感谢的话。 屠八妹心下有些惶惑,更有几分忐忑,厂长夫人主动开口提出帮她摆平豆腐房的事,她感激之余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其实她不必说,她的面部表情就已经令徐慧得到施与者的满足。 徐慧的心思屠八妹猜不透,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徐慧走后她把顾虑跟姜姐说了,她担心为提前开业承了人家的情,日后万一惹出麻纱可不得了。 姜姐笑呵呵地说:“你就别自寻烦恼了,她肯定是看上你家建新,你就等着跟厂长家打亲家吧。咱豆腐房也算有了靠山,多好的事,你还有什么想不通好犯愁的?” “我自己养的女儿我自己知道,建新除去生得好看点外她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刮目相看的?” “可别这么说,建新那舞跳得多好?不定她未来的婆婆就喜欢会跳舞的。你别东想西想,赶紧把豆腐房该张罗的东西张罗好,三天后咱们好开门做生意。我现在去通知老李头他们,把这好消息早点告许他们,也好让他们早点安下心来。” 姜姐喜滋滋地走了。 “排好队,排好队,从矮到高,都有都有……” 夜幕降临,村中小孩挤在新房前等着发喜糖,通常都是十岁以下的小孩,可老五和老六也在。轮到老五时,发糖的人说:“你多大了?” 袁斌在边上喊了一嗓子:“她都快十三岁了,她是有名的好吃鬼。” 袁斌喊完就扯飞腿跑了。 “他瞎说,我才九岁半,我只是个子高。”老五对发糖的人说。 建新正好从新房出来看到这一幕,回去她气乎乎地告诉屠八妹,又说:“真是丢死人,就跟八辈子没吃过糖一样,全家的人都让她给丢光了!” 屠八妹不以为然,“那发糖的人也是不懂事,糖又不是他家的,多几粒少几粒跟他有什么关系?喜糖吃的人越多,人家小两口以后日子就越甜。” 说完她又问建新,“你和那毛四杰到底怎么个情况?” 建新没好气地回答她,“不就是一个单位里的同事,还能有什么情况。” 屠八妹把毛四杰他妈徐慧下午去合作社的事跟她说了说,“我这心里老不安稳,你说她这个情要不要领她的?往后能不能给你带来麻烦?” 建新眼一翻,“干嘛不领?又不是你跑去找她求她帮忙的,她自愿帮忙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去?还麻烦,她能找上我什么麻烦?她儿子一厢情愿我可没答应他什么,他和他妈都赖不上咱们,你就把心放踏实吧。” 她既这么说屠八妹也就只得暂把心放下,她去找村里的吴木匠,催他加紧把豆腐房被砸坏的用具这两天修补好。 徐慧办事的效率还挺高,没用上三天时间豆腐房的封条就拆了,豆腐房的麻烦算解决了,可余月红又找上门来。 余月红中午下班回来收到她大姑子的来信,这下邓光明找她大姑借钱的事暴露,而邓光明并没买回什么录音机,她一猜就猜到是借给屠八妹了。 “你这是卖女儿呢?你就是卖女儿,也得问问买主看不看得上你女儿……没什么好说的,还钱。”余月红站在她家门口扯着尖嗓子,恨不能嚷嚷得全村皆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 投毒 去年年前余月红在屠八妹家大闹还当众爆出过粗口,被邓家父子拽回家又还挨了邓科长一巴掌。清醒过后她自觉羞愧,在家卧床装了几天病,之后出门都用大围巾将自己大半个脸裹得严严实实。 那阵子她每天进出村里来去匆匆,低着头也不和人打招呼,别人也不敢上她家来看电视。再后来某一天她自己想通了,晚上敞开门又招呼左邻右舍没事上她家来看电视。 想通后的余月红决定后半辈子由着自己性子来做人,她和邓科长说她前半辈子就是被自己这小科长的身份给害了,自觉凌驾于人民群众之上,瞧不上村里的普通妇女。可现在她想明白了,她和村里的普通妇女没什么不同,她再不要压抑自己装清高,从今往后心里不痛快了她想高声骂人就骂人,开心了想大声笑就大声笑,她要敞敞亮亮地活出个真实的自我。 她那里说完心里透亮了,然而邓科长心塞了,敢情她说想明白了就是从今往后要活成个泼妇。邓科长是个喜清静图安逸的人,过去这小半年余月红跟变个人似的成天闹腾把他给闹烦了,只要她开心不在他当面闹令他不得安宁,也就由着她去了。 余月红堵在屠八妹家门口一通叫骂,又正是大家都下班回家的时间,一时引得街坊四邻都驻足观望,她骂得更来劲了。 “你女儿不是巴上厂长家了,怎不管厂长要钱去?我家光明一月才挣几个钱你就打他主意?” 又说:“你还养猪发什么家,卖什么豆腐开什么店,直接卖女儿多好?张嘴就是一千块,我们家欠你的?我告诉你,你要卖就卖去厂长家,别赖上我儿子……” 她在门口叫骂,屠八妹不搭腔,不仅不搭腔,还搬张凳子出来坐在门外一脸从容地纳起鞋底来。 这下围观看西洋镜的人更多了。 建新和爱民下班在运输科碰上,两人还没走到村口就听到余月红的叫骂,从前面平房过来,就见自家门前围了一堆人。 屠八妹不等建新开口,就以平和但不容违抗的口吻命令道:“回屋去。” 建新心有不甘,她瞪向余月红,爱民忙把她推进屋。 “建新……”屠八妹在建新一只脚跨进屋时,头也不回的大声说道:“告诉毛厂长,这双鞋下周我就能给他做好。” “知道了!”建新亦大声应道。 围观的人里有笑声响起。 “这是给毛厂长做的鞋呢?”有人问屠八妹。 屠八妹也不答话,只扬脸朝问话的人笑笑,她手中纳的鞋底的确是给毛厂长做的。她让建新从毛四杰那问到毛厂长夫妇的尺码,给毛厂长夫妇一人做双鞋,做为豆腐房开业的回报。 余月红一张脸涨成猪肝色,她那里骂了半天,屠八妹一句话就令她成了大家眼里的笑话。 气急败坏之下,她逼着屠八妹拿钱,“我告诉你,别以为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就可以把账赖掉,未必你穷到连一千块钱也拿不出?今天你要不还钱,我跟你没完!” 屠八妹手中锥子划过头发再扎进鞋底,举手抬足,不慌不忙,只在拉扯两端麻线时暗咬牙,在心里还击余月红。眼下她拿不出一千块钱,她只能装宝。她不出声,不搭理余月红,大家也就不知道余月红所言是真是假。这远比她跟余月红对骂要来得好。而且她发现,她越淡定不出声,余月红火气就越大。 想通这层,屠八妹面上越发从容,嘴角还微微泛起一丝笑意。 春去秋来,花谢花开,当柳树枝头又一次抽出新绿时,镇上突然惊爆屠八妹成了万元户。另外两个万元户一个是承包大合作社的两口子,一个是开照相馆的朱师傅父女。 这个消息在广大职工中一下炸了锅,随着冰箱在国内市场份额越占越大,厂里效益蒸蒸日上;有时一月发两次奖金,开始还说是奖金,最后连名目都省了,直接让去财务室领钱;虽然不多,一次五十或一百块,可都是工资之外的收入。 一些职工开心之余,上下班经过大小合作社,还对屠八妹他们这样的承包人生出过一线怜悯。在他们看来这些脱离集体制搞个体经营的人,是十足的傻蛋一枚。 所以当傻蛋率先成为万元户如何不令他们惊诧? 还有人发出感叹,工人阶级是饿不死也富不了的群体。 有人问屠八妹是否真成了万元户?面对此类提问,屠八妹总淡然一笑,只说自己要是万元户做梦都会笑醒。 她不承认自己是万元户,但她进出村里走路姿势在大家眼里都雄绷了,以前她在村里搞养殖场大家念她负担重,没人发出过什么声音。可人都是有红眼病的,你在低处,人家不来踩你;一旦你凌驾于普通大众之上,大家就开始挑你的刺,尤其在屠八妹继万元户之后又成了养猪专业户,大家心理更不平衡了。 一时之间,今天李家来说村里搞个养殖场夏天招蚊虫;明天张家上门抱怨晚上被猪哼叽吵得睡不安稳。 大家一个村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加之考虑到的确也给大家生活带来不便。于是屠八妹从合作社拿回蚊香,东家送几盒,西家送几盒,又陪好话,希望得到大家谅解。 屠八妹的蚊香只送给紧邻养殖场的街坊,村里其他人不乐意了。不乐意了就搞破坏,有人夜里三番五次把养殖场从公用水池接的阀门给卸掉。你今天装上,明天夜里又给你偷偷卸掉。最后屠八妹请人做个铁皮盒子把阀门锁上才省了心。 阀门之祸堵上了,可搞破坏的人又打上煮潲水的两口大铁锅的主意。这天屠八妹和江有春正在厨房忙活,猛听后院传来声响,待他俩奔去后院一看,两口大铁锅被人用石头砸出碗大个洞。 后山树木晃动,显见搞破坏的人是躲在后山上,从上往下扔石头把锅给砸了。锅砸坏可以再买,煮完潲水两人把锅挪回养殖场便是,无非多费点事而已。可谁想竟有人丧心病狂到投毒,半夜潜入养殖场,利用上方青砖间隙通风口,将包着砒霜的纸包扔进潲水槽,把几十头即将出栏的猪全给毒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救命之恩 久不骂街的屠八妹天蒙蒙亮扯起嗓子捶胸顿足又骂上了。因她是县里推举出来的养猪专业户,县上派公安民警下来,严令镇派出所配合县里民警揪出投毒之人。 七八个戴大盖帽的民警在屠八妹家进出几趟,将村里犯红眼病的人给震住了。一时人人自危,唯恐怀疑到自己头上,纷纷上门表清白。 整个投毒案件只花两天便宣告破获,投毒者竟是村里被人骂为有娘生无爹教的吴老炳。而他投毒的动机说来可笑,据他自供,他无意听到村里人议论,说屠八妹一步登天腰里有钱抖起来了,不把全村人放在眼里;议论的人还说哪天猪全死光看她得意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吴老炳决定替全村人教训一下屠八妹。 民警问他谁说的让猪全死光?他说出名字后,人家跳起脚怒骂:“吴老炳,****你祖宗八代!活该你爸坐牢你妈改嫁,你全家人打根上就坏掉了!” 吴老炳的爷爷,近七十的人长哭着跪在屠八妹跟前,要给她磕头,求她放过他孙子。 看在老人面上,屠八妹替吴老炳求情,可这立了案的事不是她几句话能扭转的。吴老炳被民警铐上带走,因其未满十八岁只拘留十五天便放回,回来后他放话早晚要弄死屠八妹一家。 没人拿吴老炳的话当回事。 转眼快到端午,每年端午前夕都会涨大水,而今年尤比往年更甚。暴雨如注,连下两天两夜,河里水位迅速上涨;李家坪河堤沿线都有居民搭建的用于装杂物的木棚,棚子底端一半悬空在河面上,搭建的时间长了,棚子底端每年涨水被浸泡有些早已腐化;一夜间,数间棚子便如摧枯拉朽被大水冲垮。 暴雨停歇,河面上不时有从上游飘浮而来的塑料盆、木板、衣服等物。 工农村的几个小孩下午放学后跑到河堤上,邓心武经过三食堂看到有人指着河里,耳边飘过一句“橡皮筋”。他姐姐放暑假要过来,他只想着他姐姐小时爱跳皮筋,闻言便跑过去蹿上河堤。 河岸长满水芹菜和刺蓬草,一卷橡皮筋一半飘在河面上,一半被露出水面的刺蓬草缠住。邓心武一见之下跑到马路对面,从人家菜园的竹篱笆上抽出根竹竿来挑橡皮筋。 他用竹竿在刺蓬草里挑来挑去,在几个小孩的欢呼声中他终于挑起被刺蓬草缠住的一截橡皮筋。他心里一兴奋,腕上就往上使劲,谁想劲使大了,双足有些立足不稳,偏巧站他边上的小孩正打他后面跨去另一边。他身子一晃,那小孩本能的用肩膀去顶他,这一顶就把他顶进了河里。 草丛中,几只癞蛤蟆惊起,呱呱叫着弹开。 邓心武落水后本已站起,靠近河堤这边地势稍高,他站起后因心里太过慌张,刚一抬脚又一屁/股向后跌倒。 这一跌倒,几下就被卷进河中心,几个跟头又被冲至下游。 几个小孩炸了窝,叫着喊着四下奔走。 屠八妹在运输科那头的河边在扯水芹菜,她去吴木匠家请他打个书桌,放在里屋给顾西写作业用的。回来时因见河边水芹菜生得茂盛,遂脱了鞋下到河边扯些水芹菜拿回去喂猪。 听到小孩尖叫有人落水喊救命时,她侧头往河里一瞟,慌忙扔了水芹菜就一头扎进河里。 屠八妹打小生长在河边,她会游泳,并不惧水。可她十来年没泅过水,陡然游至河中央拦截住邓心武拖着他游至岸边,刚把他扛在肩上爬上岸,她右脚忽抽起筋来,疼得她抱脚哀嚎。 邓心武肺部轻度感染住了几天院才康复,余月红和邓科长买了礼物带着他上门感谢屠八妹。屠八妹当时把人救上来时并不知道自己救的谁,事后才知是邓心武。 “东西拿回去吧,我要知道是你儿子我不能救。”余月红一进屋屠八妹就冷脸告诉她。 “你这是还在生我气呢。”余月红低眉顺眼,一脸羞愧,“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过去是我心胸狭窄,我向你赔礼认错。你要还不肯原谅我,你说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摆桌酒我当着左邻右舍的面公开给你赔礼都可以。” 邓科长也一脸诚恳地说:“月红是真心意识到错误,念在你俩过去有段时间也处得不错的份上,你就给她一次改过的机会。这次要不是你舍命相救,心武他就……” “快,给你屠姨磕头谢过她的救命之恩。”余月红没等邓科长说完就捅捅邓心武,“要不是你屠姨救了你,你这条小命就玩完了。” “磕什么头?”屠八妹拉过邓心武,问他,“全好了没?以后涨水还敢跑去河边不?” 邓心武摇头,又点头,“不敢去了,我全都好了。谢谢屠姨。” 几个人都笑起来。 屠八妹和余月红重归于好,两人这一好,感情比过去更为亲密。余月红每天中午下班都要拐进小合作,哪怕不买东西也跟屠八妹闲扯一会,话里话外都夸着建新。 屠八妹:“好什么呀,成天就会打扮,家里事从不伸手。” 余月红:“命好的人都不做家务。” 屠八妹:“我不是说气话,她个性太强,眼里又没个长幼。脾气上来,在我跟前都要顶嘴。我真担心她将来人强命不强。” 余月红:“那见着长辈笑眯眯的人,心里不定藏有什么坏心眼。她直来直去,当面什么样,背后还什么样。” 眨眼中秋节到了,邓光明西装革履地登门送篮来了。 除了鸭子是一只外,其余之物余月红都备下八份:八盒月饼、八个苹果、八盒桂花糖;余月红又还别出心裁,请人用八十张面值十元的人民币扎了个大菠萝。 世上都是爱攀比的,余月红的别出心裁,被一些女方家长定为送篮的标准,因此也惹来不少人对她的埋怨。 建新单位里有人开玩笑问毛四杰,“中秋节建新可收到篮了,你怎么想的不着急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姐妹夜话 问毛四杰这话的人叫李梅,李梅与建新、刘利萍及另一个女工被称之为十一分厂的四朵金花。毛四杰上班闲来无事就在女工多的班组晃来晃去,平常都开玩笑惯了的,因此也并不在意,反嘻皮笑脸地说:“我着什么急,咱厂又不是只有一朵金花,要是你这朵金花被人摘去了我就着急。” 毛四杰本是一句玩笑话,可这话传来传去传变了味。大家不说建新名花有主令毛四杰死心了,偏说成是毛四杰变心又看上了李梅。 这话传到建新耳里建新不高兴了。她不高兴不是因为她喜欢毛四杰,而是这种说法有她比不上李梅没李梅漂亮之嫌,这令她很不服气。当毛四杰没事又蹿到她们班组找她闲聊时,她故意吊着脸子让他去找李梅。 建新的态度给了毛四杰一个错误的迅号,他认为建新是在吃醋,也就是说他觉得建新心里其实还是有他毛四杰的位置。发现这点后,毛四杰两手往裤兜里一插,故意说:“她这会在忙,我约了她晚上去遛旱冰,你要不要一起去玩玩。” “我去干什么呀?我就是要去也是和我男朋友一块去。我犯得上去做你们的电灯泡吗?” 建新不带好气地“哼”了声。 毛四杰心里在欢呼,他没想到自己明着追了建新这么久没点成效,现在一句玩笑话带出个李梅反让他看到希望。 “也是,遛冰场灯光够亮的了。” 毛四杰吹着口哨走了,还走出了八字步,可见内心的得意。 大集体厂门外有家早点摊,以前毛四杰每天早上都会等在那,建新一来他就会请她吃牛肉粉。建新虽不喜欢毛四杰,可喜欢他请的牛肉粉。可当第二天她去的时候,毛四杰身边坐在李梅,建新过去时不知毛四杰说了什么,李梅正笑得乐不可吱。 “老板,给我来碗牛肉粉。”建新大声说。她也不去看毛四杰,一碗牛肉粉,他不请她就吃不起吗?真是可笑! 建新不知道,她越这样毛四杰心里越开心,故意当着她的面极力讨她李梅。 这天的牛肉粉建新吃得很不是滋味,她早习惯毛四杰对她献殷勤,习惯成自然,便不觉得有什么,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可突然有一天,他献殷勤的对象变了,原来不觉得有什么的也就变成了有什么,这就令她很不愉快。最令她不愉快的是别人当着她的面夸李梅,说李梅很耐看,越看越漂亮。 一直以来建新都是大家公认的四朵金花之首,当然她自己更是这么认为,她从来对自己的美貌都很自信。 “这些人都是见风使舵的马屁精。”下班回家的路上刘利萍说:“如果毛四杰他爹不是厂长,你看谁会鸟他?更不会有人去捧李梅。她算什么呀,看她现在整天那个得意样,真让人反胃。” “人家可是未来的厂长儿媳,当然得意。”建新说这话时心里有点酸溜溜的。 “那又怎样?还不是你看不上才轮到她,神气什么呀!” “可人家不这么认为。人家觉得自己美美的。” “屁!我死看不上她那德性。” 建新和刘利萍分路后,走下运输科桥看见爱民,她喊爱民等等她,爱民回头看她一眼,停在路边。 两人下马路拐上小路,经过余月红家门前时正好碰上下班的余月红。余月红叫住建新,让她晚上过来吃饭,说着拎下挂在自行车笼头上的布兜,扬了扬,说是买了猪脚。 爱民在她俩说话时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鞋尖,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余月红会对建新变得这么亲热。 “二姐,你这几天怎么不看书了?”吃中饭时春芳问爱民。 “不想看就不看了。”爱民说。 “你不想考电大了吗?”春芳又问。 “不考。” “怎么说变就变,真是个怪人。” 拥军看眼爱民,这几天爱民总闷闷不乐,她以为她是学习学累了,想休息几天。没想到她是放弃自学不打算再考电大了。 晚上两姐妹准备上床睡觉时,拥军问爱民,“你之前不是说越学越有兴趣吗,为什么一下又不想学了?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爱民沉默不语。 当拥军扯熄灯躺下后,她又抱着枕头过来挨着拥军躺下,她偏头问拥军,“姐,你现在还想猫耳哥吗?” 拥军眨眨眼,良久方回答她,“想有什么用,都过去了。” “那就是说你还是想他,对不?姐,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滋味?” 拥军也偏头看她,“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堵得慌。” “那就是有喜欢的人了。是你们单位的,做什么的?” 爱民不语。 她不语,拥军也不追问,拥军清楚爱民的性子,她不想告诉你时再怎么问也没用。她想说时她自然会开口。 果然。 隔会,爱民幽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知道我和他……不可能。我也不想去想他,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每回跟自己说了不去想他,可每回说后又想……” 爱民拉上被子蒙住脸,当拥军扯下被子时,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她泪流满面。 拥军慌了,侧起身,摇摇她肩膀,“你别吓我,好好说,怎么回事,他有老婆了?你喜欢上一个有妇之夫?” 爱民拼命摇头。 “那到底怎么回事,难道他的情况跟猫耳哥一样?也坐过牢?” “不,不是。” “那就是他有女朋友?” 爱民不出声,泪水却一下泛滥成灾。 拥军定定看着她,心里暗叹口气,复又躺下,“咱俩命都不好。都不如建新。她一天到晚没心没肺,可命比咱俩都好……你说,要是当初我跟猫耳哥一块去了广州,他还能去走私不?” 后面的话拥军是在问自己,这些天她常在想这事,她想去亲自问问猫耳。上个礼拜天她都走到了车站,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但心里总在纠结这事,或许她该去一趟。(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年冠 邓光明这段时间忙得昏头转向,白天要下乡处理公务,晚上要上夜校学习。建新不满,警告他,别以为送了篮就万事大吉。煮熟的鸭子都会飞,定好的亲事她想退也能退。 “等我忙过这段时间我肯定好好陪你。”邓光明说:“明年夏天等我考上电大就轻松了,时间也会充裕些。” “我就不明白,你现在上班上得好好的,干嘛非得考电大?考上能怎样?无非换个单位工作,换来换去还不是在这小镇上。” “人活着总得有点追求。再说了,电大毕业后怎么说也是干部,光每月工资也能涨点,你不希望我多赚钱啊?你男人有本事你面子上也有光,不是吗?” “婚都没结,就成我男人了,你还要脸不要。”建新剜他一眼。 以前邓光明没时间陪她,她压根不愁没人玩,那时毛四杰成天黏着她,今天约她去看录像,明天又带她去县城兜风。当然,每次她都会叫上刘利萍和她男友一块去。 可自打邓光明上门给她送篮他俩关系公开定下来后,毛四杰改追李梅再没约过她出去玩。其实除去毛四杰,她们单位还有个人对她表示出好感,只是那人她压根看不上,一个乡里出来的中专毕业生,分到她们厂当技术员。平时见到她,没开口先脸红,让她巨烦。 “建新,把这篮菜送去你余姨家。”建新下班刚进屋,屠八妹就递过一篮才摘下来的几样蔬菜,命她拎去余月红家。 “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不一定稀罕,送什么送呀。”建新蹬掉鞋倒在床上,不肯去。 屠八妹急着上茅房,正好爱民从隔壁屋过来,屠八妹把篮子又递到爱民手上,吩咐她去送。 爱民想拒绝,手却不由自主伸了过去。 拎上篮子出来,她在门外出会神,没想明白自己刚为什么要接过篮子? 不就一篮子菜,送去还能怎样? 余月红家的后门关着,爱民拎着一篮子菜走到门外,抬手欲敲门。手才抬起还没碰到门呢,门就开了。邓光明自门内出来,险然他没料到门外会站有人,差点一头撞上爱民。 “诶,这个是、我,我妈让送给你们的。”爱民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憋出句完整的话。 “是建新吗?”余月红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传来脚步声,“哟,是爱民呀,来,快进来。” 余月红让进爱民,邓光明本走出去了,又转回来调头问爱民,“建新回来了吗?她在家不?” “啊,在,她在的。才回来。”爱民脸上又红了红,她低了头,不敢看他。 余月红提过她手上的篮子,一边往外拿着菜一边随口问她,“建新在家她怎么没送过来反而让你来送呀?” “她、她有点累,回家就躺下了。”爱民说。 “哎呀,她会不会是哪不舒服?不会感冒了吧?这几天忽冷忽热,回去告诉她,添减衣服不要过猛,心武这两天就是衣服脱猛了有点感冒。” 余月红要给篮子里装点吃的让她带回去,她说不用,拎过篮子不等余月红再开口就返身急步走了。 “这老二和建新的性恪完全两样,她也太害羞了吧,送个菜还脸红,一句囫囵话都说不清楚。”余月红走去前屋当笑话说给邓科长听。 “十个手指都有长短,人哪能有一样性恪的。”邓科长解着衬衣袖口,转头又说,“看样子你现在对建新挺满意,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闹得沸沸扬扬。” 余月红说:“不满意又能怎样,人是儿子看上的,今后吃苦受累也是他的事。他自己挑的人,将来过得好与不好都怨不上咱们。” 邓科长说:“你总算想通了,时代在进步,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由着父母做主儿女婚事的时代。” 余月红撇撇嘴,“你儿子背着我们都借钱给他丈母娘,他早认定建新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往好处想,我也是家里娇惯着长大的,嫁给你之前我难道又会做家务?有了孩子,年龄再大点,自然就会学着做了。” 邓科长笑了,“别说你,那会我又会做吗?刚结婚那阵咱俩天天吃食堂你忘了?后来还不是得慢慢学着当家理事,没有谁生来就什么都会的。” 余月红扭唇笑,又在邓科长肩上拍了一掌,“快去做饭,我腰疼。” 中秋过后又是国庆,去年国庆歌舞比赛十一分厂又拿了冠军,今年离国庆还有半个月时毛厂长就发话,说是拿下三连冠厂里出钱年前包车去古镇游玩。 毛厂长说这话时不是通过厂里的广播,他下到工厂,亮着嗓子当着大家伙的面说的。他还当面点建新的名,让她加把劲,好好干! 建新这下又得意了,跳舞的人由她选,跳舞不仅可以半脱产,还有奖金发,大集体又百分之八十是年轻人,大家自然都踊跃想报名。 “建新,我跟你说啊,别挑李梅,看她还神气不。”刘利萍悄悄跟建新说,“你是没瞧见,毛厂长点你名时她脸一下拉得老长,真拿自己当厂长儿媳看待了。” 建新每年最得意的也就是国庆跳舞这个月,可也因为跳舞她没少得罪人,她平时没心没肺,可一跳起舞就成严师,不难严格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所有人。动辙好骂别人比猪还蠢,大家看在可以脱产照拿钱的份上都不跟她计较,可不代表大家心里对她没意见。这也就是为什么毛四杰一句玩笑话会被传得变了味的源头所在。 “我偏要选她。”建新说:“前两年都有她,这回冷不丁把她一脚踢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真嫉妒她呢。她也配我嫉妒!” “对啊,怎么我没想到这层?”刘利萍笑,用肩撞撞建新,“到时看我的,她跳舞笨手笨脚跟僵尸似的,人家学两遍就会的动作她要学五六遍。头一年要不是看她身材还行,谁挑她呀?这回看我怎么收拾她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姓江还是姓屠 建新喜欢并擅长编排大型舞蹈,首先在人数上就以气势磅礴碾压住其他参赛节目。头一年《万泉河水》差不多有近三十个人跳,去年《南泥湾》也是这么多人。今年很多单位选跳民族舞蹈,她却别树一帜,舍弃花团锦簇的民族服饰,决定不论男女一律穿绿军装,搞一个军歌串烧,人数也增加到近四十人。 刘利萍听了她的构想后提出疑问:“好是好,问题是怎么解决歌曲串烧,不可能一支舞蹈用三首歌来跳完吧?” “就是。”李梅接过话,“时间长了不说大家有没有耐心看,跳起来也吃亏啊?” 建新微微一笑,说:“刘利萍就知道考虑怎么解决歌曲串烧,谁让你连跳三首歌的时长?就是你有那精力我们也没有。” 大家都笑起来。 李梅心里暗恼,“你直接说不就完了,卖什么关子呀!” 刘利萍毫不客气地抢白她道:“我刚说完你就迫不及待发言,建新就是想说你也得给她时间说不是。” 李梅不服:“不是叫大家来讨论吗?既是讨论我有不明白的问声怎么了?怎么就成了迫不及待?” “吵什么吵?”毛四杰目光横扫过她俩,又说建新:“你直接说吧,别调口味,到底怎么弄?” “很简单。”建新说:“准备三台录音机就可以解决,我挑了三首歌,节点和时长我基本已经卡好。换歌的时候我们可以变换队列利用喊口号把间隙填补上。现在大家来听听这三首歌,看有没有更好的意见。” 建新选的三首歌分别:打靶归来、我是一个兵、游击队之歌。 十一分厂的党委书记是部队转业回来的,毛厂长重视职工娱乐生活,书记自然也积极响应,每天下午排练时都抽出两小时亲自指导规范大家动作。 还在正式排练的第二天刘利萍就对李梅发难,“你当这是绣花呢?平时要你动作放柔的时候你手脚僵硬,现在要求力度你就软不拉叽,你能不能不拖后腿?” 李梅平时和刘利萍两人就不对付,尤其当着毛四杰的面给她难堪她更受不了,当场就发飙,冲刘利萍嚷嚷道:“你看我不顺眼就明说,用不着公报私仇。这才第二天排练,有几个人动作规范达标了?你干嘛单挑我来说?难道我长得一脸善良看去好欺负是吧?” 刘利萍冷笑,“公报私仇?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首先我刘利萍跟你没私交,既没私交何来的公报私仇?若说工作中有分歧,那也跟私扯不上关系。大家辛辛苦苦排练为的什么?不就为的是咱们十一分厂的集体荣誉,否则你跳得好与不好跟我有屁关系!我吃多了闲的,我去说你!” 刘利萍牙尖嘴利,她几句话下来李梅就成了影响集体荣誉的落后分子,李梅还要争辩时不等刘利萍出声有人就抢着说:“算了算了,刘利萍也是为咱们集体荣誉着想,要是明知我们跳得不好她和建新睁只眼闭只眼,那咱们还想拿三连冠?不垫底就不错了。” 李梅怄了一肚气,事后在毛四杰面前说刘利萍坏话,反被毛四杰说一顿。毛四杰说人家刘利萍又没说错,你本来就跳得不好。 “顾建新跳得好,你找她去呀!”李梅赌气说。 “你管我找谁?你又是我的谁?好像我没有向你求过爱吧?”毛四杰一拧摩托车油门,抛下她风驰电掣而去。 “毛四杰,你去死!”李梅气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哟,小两口闹矛盾了?”有女工推着自行车从停车棚过来,打趣道。 “谁认得他是谁呀?”李梅气乎乎地抬脚走了,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咒骂毛四杰。 近段时间毛四杰每天下班充当李梅的护花使者,这猛然丢下她第二天就在厂子里传开了。 “听说了吧?”刘利萍边做事边问建新,“昨天李梅自己走路回去的,毛四杰这小子就是没个长性,你要小心点,没准他又杀回马枪来缠你。” “谁耐烦理他,我认得他是老几。”建新轻嗤一声。 “这说曹操曹操到。”刘利萍呶嘴,建新侧转身,毛四杰朝她俩走来,“你俩在嘀咕什么,说我坏话呢。” 建新说:“谁有闲功夫说你,我俩在说我们各自的男朋友呢。” 刘利萍故意笑问毛四杰,“你是不走错地方了,李梅在那边厂房,找她你得再往前走。” 毛四杰笑嘻嘻地回她:“我去找她也不妨碍和你俩顺道打个招呼不是。得了,你俩好好工作,我就不打扰了。回见。” “德性!”刘利萍回眸,悻悻瞥眼走过去的毛四杰。 厂房里,机器轰隆隆响着。 车完最后一件产品,顾拥军关闭车床,拿过工作台上的抹布,一边扫着车床上的钢渣,一边侧目朝她师傅看过去。 明天又是礼拜天,她决定去看下猫耳,不管怎样,就算当面做个了结吧。上周六发了奖金她就想去的,在车站转了转,最终她还是打消念头回家把钱上交给了屠八妹。 现在她想通了决定去一趟,又没了路费,身为家中老大这些年她的工资带奖金从没私自扣留过一分钱。当她需要找人借钱时才发现自己连个朋友都没有,唯一能开口的好像也只有她师傅。 “二十块够了不?”周师傅听她说要借二十块,也不问她拿去做什么用,二话不说就掏出来给她,“不够说话。” 拥军说:“够了,我有点用,这钱下月发奖金我就还你。还有……你别跟我妈说我找你借钱的事。” “放心吧,你既打了招呼我肯定不说。” 礼拜天屠八妹去合作社后,拥军借口去师傅家有事骑上自行车从家出来。她把车停在大操坪,然后再转去车站,买票上车后,意外看到朱瑛和刘大妈坐在一块。 瞬间,拥军胸口犹如被重拳狠狠击打了一下。 朱瑛看到拥军也是一愣,随后下意识地开口问她,“你去哪?” 拥军没理她,拿眼去看刘大妈,刘大妈偏头望着窗外。 或许刘大妈不知道该跟拥军说什么,也或许她觉得愧对拥军,不知说什么她就干脆望向窗外。 “我问你话呢,你去哪?”朱瑛见她不搭理自己有些恼怒,声音高了八度。 “我哪也不去,我刚好像看到我三妹上了车,看错了。”拥军说完下了车,她走得很急,走几步后她跑起来,朝着大操坪而去。 “神经病!”朱瑛眼一甩,又对刘大妈说,“她肯定说谎,我猜她本来是打算去看猫耳的。” 刘大妈两眼望着拥军跑去的方向,没出声。 拥军疯狂蹬着自行车跑去洞子外找个地方,大声痛哭了一场。哭得两眼红红的回来,一进屋爱民吓一跳。 “姐,你这是怎么了?被你师傅骂了吗?”爱民小声问她。 拥军一怔,转身拿过挂在窗框边上的小圆镜,镜中人眼里还微泛有泪光。 爱民关上门,“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去你师傅家了,怎么好好的把眼睛都哭肿了。” 拥军一声不吭,如木雕一般,盯着镜中的自己,动也不动。 “我去给你打盆热水来,敷一敷。” 爱民拿上脸盆刚走去厨房邓光明来了。 “建新在单位排练舞蹈。”爱民告诉他,又说:“你可以去她单位找她。” 邓光明说:“我知道她今天一天都要去单位排练,我不找她,我找你。” 爱民愣住,“找、找我?什、什么事?” 邓光明从挎包里拿出一封信和一本书,“这是郑磊来的信,就是咱们班考上省理工大学的那个。我上回在给他的信里跟他提起过,说你和我都在坚持自学,这是他在特意跑去给咱俩买的复习参考书,他在信上说了,你一本我一本。” 爱民嗫嚅着想说什么,又没说。 邓光明把书递给她,“这本是你的,给,拿着。人家一番好意,咱们说什么也要坚持下去,不能辜负他的一片热情。” 爱民迟疑会,伸手接过书,“……替我谢谢他。” “要不你自己谢他,你可以给他回信,写好和我给他的夹一起,我一块去寄。你要单寄也行,随你。” “不,不用了。你就替我跟他道声是一样的。” “那行。”邓光明准备走时,又止步回过身劝她,“光自己在家闷头学习是不行的,你还是听我的,去上夜校吧。就晚上去听两小时课,又不耽搁你白天上班,但效果绝对比你自己在家学要好得多。很多人在上夜校呢,还有咱们的沈蕊也在。” 爱民把热水端去给拥军,拥军已上床躺下了。 “姐,帕子绞干了,我给你敷上吧。”她把毛巾敷在拥军眼上,尔后坐在床边默默看着拥军,看着看着,她面上忽绽放出一缕笑容。 爱民又开始自学了。 拥军起床时见她坐在桌前看书,进屋后一直没开口的她说话了,“你不是说不学了?怎么一下又改变主意。” 爱民回头看她,答非所问,“敷一下果然好多了,这下不注意看就看不出有哭过的痕迹。” “是吗。”拥军又拿过镜子,是不大看得出了。她放回镜子,问爱民,“我前面好像听到邓光明在说话,他走了吗。” 爱民咬咬唇,“早走了。” “就你一人在家么,她们都去哪了。”拥军走去里屋看了眼,回头问爱民。 “老五领着老六上后山拾柴禾去了。老七在外面玩吧,要不就跟老四在后面养殖场。” “我去看看。” 拥军打开后门上到菜园就听到顾西在说话。 “有春哥哥,你等会带我一块去好不好,我想小冉了。” 江有春还没说话春芳抢先说了,“你想去得先问问妈同不同意,她要不同意谁敢带你去?回头妈知道了该怪他擅作主张,你这不是害人家呀!” 顾西说:“可是我想小冉了,她都好久没回来,我有天做梦都梦到和她一起玩。” “没事,她想去我等会就带她去。”江有春说:“我先领她去找婶,反正要经过合作社。婶要不同意我就把她放在婶那儿。” “我看行。”拥军走来说,“我也和你们一起去。上个礼拜我下班拐去菜场,你妈和我说过,说你爸心里早软了,就是我妈死活不肯搬台阶让他下。我去接老八,你爸要让接就接,不让接我带老七去跟她玩会也行。”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只要不是你死我活的敌我矛盾,无论多大怨气都会消融在时间的长河里。尤其在屠八妹成为万元户又被评为养猪专业户后,江富海其实就有心和好,只是屠八妹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何婶几次递话她都装傻不理会。 江有春骑上拥军的自行车载着拥军和顾西先去了小合作社。 拥军说明来意后,屠八妹说:“就领西西去玩会,至于老八,暂不接她回来。” “老八要是吵着回来也不带她回来吗?”拥军问。 屠八妹说:“她哪里会吵着要回来,每次在菜场见了我都跟见了仇人一样。她喜欢待在乡下就随她待去好了,家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由着她去。” 顾西有时放学也会去菜场找顾冉,只是有时顾冉在家跟着江富海没来镇上。她和顾冉才两周没见,到江家后,两个小家伙见面分外亲热。抱在一起,跳着叫着,就好像分别有一个世纪之久一般。 “你还舍得回来。”江富海斜刁只眼瞟瞟江有春,“还以为你把这个家给忘了。” 江有春说:“这不天天忙着呢吗,稍得下闲这不就回了。阿娘捎话说你让我回来一趟,啥事?” “跟我来。”江富海起身往院外走。 “阿大,啥事儿不能在家说。”江有春跟在他身后,他背着两手在前面走,他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他家责任田那儿。 “你如今是姓江还是姓屠?”江富海转身问他。 “阿大,你这问的啥话?我除去姓江还能姓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落败 “你既知自己姓江那就还是我的娃,是我江家人。是江家人,江家有事你该不该出力?” 江有春避开江富海的目光,他不知如何回答,因为江富海所谓的出力就是一个字:钱。 见他不出声江富海鼻子发出一声重哼,以示不满。 “阿大。”江有春硬着头皮说:“家里有事我要使得上力自然没二话。只是不知是什么事?” “上礼拜喜鹊婶给你大哥说下门亲,你大哥相中了,国庆就过礼。这几年家里的责任田都你大哥跟我在地里头顶着,你能安心去镇上找钱也有他的一分功劳在里面。不能你好了就不顾你大哥的死活,这事怎么整你自己看着办。” “这好说,国庆过礼统统算我头上。”江有春这回话倒接得爽快。 “就这?”江富海眼一翻,定定看着他,那眼神似要直直看进他心里去。 有风吹过,江有春缩缩脖子,错开视线,侧目望着光秃秃刚收割过的土地,再扭回头,带有几分赌气的口吻反问道:“不然呢?”总不能大哥的婚事让他包干吧?父母都健在,说破天也没有让他掏钱给大哥置办婚事的道理! 江富海又“哼”一声,语带不悦,“自打你去镇上你就没怎么再回这个家。按理,你没自立门户,不论你挣多少钱都不是你个人的。是咱们这个家的。可你不往回拿我也没张嘴管你要,知道我为啥不管你要不?” 要也得要得着。这话江有春只在心里,不会宣之于口。钱是他个人挣下的,凭什么该归到家里头? “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别以为办养殖场的钱是你个人贷的款,你挣的钱就该着是你个人的。要没有我这把老骨头没有我们这个家在你背后顿着,人信用社能顺当的把款贷给你?我要不看好你是个有出息的,不看好办养殖场这事,我能点头让你去贷这个款?” “当时你不说贷款是我个人的事?还不让我挂你们任何人的名字,说不能我拉了稀让大家来给我擦屁股。” “真到了那一步我能不管你?你大哥能不管你?咱今天不扯这些个没用的事,你挣多少我也不全要你的,可你大哥娶媳妇这钱得你掏。这事没得商量。” 江富海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他追了两步,又顿住。他阿大走得这么快,他追上他又能改变什么?他站在田梗上,默默望着渐行渐远的江富海,两道浓眉深锁。 方田乡后山半山腰上有个大水库,还是农业学大寨时挖的,后被废弃。水库边上有片平地,种不了粮食,也不知从哪年起每到九、十月份,一大片一大片不知名的红花贴着地皮怒放,将那块地开成了一片花海。 江有春没去镇上前,每逢心里有事都会去半山腰的水库边。吹吹山风,放眼眺望一会,虽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心情会略有好转。 他还没爬上半山腰就听到“咯咯咯”的笑声。 顾西和顾冉在开满山花的平地上追逐嬉戏,一条黄毛土狗围着她俩跑来跑去;离她们不远处,孟家两兄弟和江嗣春在斗烟壳子。 “二哥。”顾冉看见江有春,张开双臂朝他跑去。 孟建波抬头往这边看来,见顾西站在花海里一脸羡慕地望着抱起顾冉的江有春,他扔下手中烟壳就跑向顾西。 “来,我带你去玩。”他伸手去牵顾西。 “别到处瞎跑。”江有春抱着顾冉过来,他放下顾冉,摸摸她头,“跟姐姐在这玩。” “江哥哥。”顾西甩开孟建波,仰面望着江有春,眨巴着眼,说:“你从来都没抱过我。” “我来抱你。”孟建波不由分说两手圈住顾西就去抱她,他比顾西只高半个头,哪抱得动?顾西一只脚刚离地,他往后戗了半步,两人就一起跌倒在花海里。跌下去时,顾西压在孟建波身上,笑得“咯吱咯吱……” 她笑,孟建波也跟着笑。 “笨死了。”顾西爬起说他。 “再来一次。”他伸手又要去抱顾西,顾冉上前一步,当胸推他一掌,“你走开!”孟建波反推顾冉一把,“你一边去。” 两人你一下,我一下,推搡起来。 顾西在边上先还笑来着,以为他俩闹着玩儿,眼见孟建波出手一次比一次重,顾冉脸绷得紧紧的,她急了。 “不许你欺负我妹妹。”她去推孟建波,嘴里焦急喊着,“大姐,大姐,快来……” 江有春听到顾西叫喊,转回身,顾冉已被孟建**倒在地。孟建**倒顾冉后一溜烟朝山脚下跑去了。 江嗣春追过来,冲孟建波背影大喊:“你给我等着,看捶不死你!” 拥军在前面茶林里转悠,听到顾西喊她,她朝这边急急走来,“怎么了?”看见江有春,她又问他,“你来了。” 江有春“嗯”了声,接着说:“咱们走吧,时间不早了。” “小冉你跟我们回去不?”拥军问顾冉。顾冉摇头,“不去。” 几人从山腰上下来,经过江家,江有春没进屋,他让江嗣春转告江富海,他们回镇上去了。 到镇上后,江有春去找何婶,在菜场意外看到雷素玲也在卖菜,摊位紧挨着何婶,他去时何婶正与雷素玲聊得火热。 “你几时回来的,怎么来卖菜了?”他一脸问号。 “你俩认得?”何婶目光在他俩面上扫来扫去。 雷素玲笑,指着边上一女孩,“这是我四妹,我昨天回的,我才从你们那养殖场过来,你没在我就来菜场寻我妹子了。这位婶子是……”雷素玲看向何婶,江有春说:“是我阿娘。”又向何婶介绍雷素玲,“雷技术员。” 何婶拉过雷素玲的手,笑眯眯地说:“哟,真看不出,这么年轻就当了技术员。我都听说了,我家有春能把养殖场办好全亏你咧。” 雷素玲说:“哪里,我就是个顾问,养殖场能办好那是他自己的能耐。往后我四妹在这卖菜还得靠婶子多帮衬着。” 何婶如今卖菜已是得心应手,当即拍胸口表示会照应她四妹,“这也是我们两家的缘份,可巧你妹子摆摊就摆在我边上,我俩在这打邻居都快一礼拜了。” “阿娘,我婶找你说事,今儿先把摊收了吧。”江有春说罢,又对雷素玲说,“明日得空我再寻你说话。” 何婶真以为屠八妹找她,忙收了摊跟着江有春出来,她要往小合作社那边走,江有春拉住她,说是自己找她有事。 “那我收啥摊呀,这还有小半篓菜没卖掉呢。”何婶说着就要转身再回菜场。 “阿娘!这点菜我跟你买了,我有紧要事和你说。”江有春把他阿****他拿钱给他大哥娶媳妇的事,一五一十跟何婶说了,“这事你知道不?” 何婶说:“我听你阿大说过一嘴。怎么,我听你的意思你不乐意?” 江有春说:“我阿大糊涂,阿娘你也糊涂么?哪有做弟弟的给哥哥花钱讨媳妇的理儿?猪出栏最少得七八个月,这七八月不用钱养着?合作社每月补货不要钱?” “你挣了钱,帮衬你哥不应当么?” “那也得我有钱。我实话跟你说,我正计划扩大养殖场,我还愁上哪弄钱去,这节骨眼上哪还腾得出闲钱给我哥置办婚事。” 何婶睁大眼,“你还要扩大养殖场?无怪你阿大常说你心大。儿啊,做人得知足,你年轻轻做到这份上够了。” “阿娘,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在镇上安家?” “想啊,做梦都想。” “想的话阿大那头你就得帮我,我要给大哥开了这个头,那往后三弟四弟五弟的婚事不都得我包干?我要顾着这一大家子,那我永远出不了头。我原先还盘算着,扩大养殖场,挣了钱在镇上也安个家,让阿娘跟着我好好享享清福,再也不用风吹日晒的劳作。” 何婶一听他这话眼直了,立即就说:“你只管去扩大养殖场,你阿大那我挡着,别以为我真怕他,我平日里只是懒得跟他争长短。你们兄弟五个打小我就高看你一眼,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你大哥那憨货一辈子就跟你阿大一样,都只会下死力种田,他自个有本事就讨媳妇,没本事就让他打一辈光棍。你不用管他们,我这就回去找你阿大说去。” 何婶菜也不卖了,屁颠屁颠回家去了。 临近国庆,建新他们开始全脱产日夜加紧排练,为保第一,大家都拼了,上下一心,刘利萍也顾不上再去刻意针对李梅,她和建新对所有人都一样,一个个动作抠,不论是谁,跳不好两人蹬眼就骂。 到了比赛这晚,屠八妹早早就提前回家做好了饭菜。吃罢饭,一家子都赶往俱乐部看歌舞。 江有春没去,他要留下来守着养殖场,还有一月猪就要出栏,经过吴老炳投毒一事后,他每晚睡觉都支愣着一只耳朵。 “咦,你在家呢,怎没去看你三姐跳舞?”江有春给猪喂完食回来,以为家里没人,没想到春芳在她房里学习。 春芳房里的书桌破烂不堪,边边角角到处都起木刺边,如今上面压了块玻璃板,是江有春划拉回来的。前回他在她房里就是偷偷用手指比划书桌的长宽,因为有回春芳抹书桌时手指被木刺扎出血,正巧被他撞见,这才起心划块玻璃回来压在上面,结果那天还遭春芳劈头盖脸给骂了一通。 “还有一年就要高考了,我哪有时间去看什么跳舞。”春芳从书本上挪开视线,抬头看他一眼,“你想去就去吧,家里有我呢。” “我不去。” 江有春没敢打扰她学习,回了自己屋,他拿本小说面向养殖场靠在床上。家里就剩他和春芳,四下静悄悄的,耳边只闻细碎的翻书声,抬眼还能看到春芳的影子投影在墙上,这种感觉真好。 俱乐部里,子弟中学的舞蹈开场了,子弟中学这回跳的是《唱支山歌给党听》,除去老师外还有初三的学生,在人数上不输建新他们十一分厂。 舞蹈还没开始,报幕员刚报出子弟中学的舞蹈,老五就起身拼命在台下鼓着掌。 “你看着吧,这回的第一名肯定是我们中学部。”老五对老六说,“十一分厂还想拿冠军,做梦去!她想得美!” 屠八妹坐在边上听到喝斥她,“中学部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拿第一是能赏你块糖还是赏你一毛钱?” 老五说:“我在读中学啊,怎么跟我没关系,我就巴望着我们中学部拿第一,肯定第一。” 屠八妹骂道:“第一肯定是建新他们单位,你要胡说八道就给我滚去一边,别在我跟前惹我生气。” 老五拉着老六挤出来,愤愤对老六说:“我才没胡说八道,我们中学部的老师这回跳的可好了,你敢不敢跟我打赌,这回第一肯定是我们中学部。你要不要赌?” 老六摇头,她心里是希望建新他们单位拿第一的,但她不敢当着老五的面儿说,她打不过老五,只能顺着老五的意思,说她猜这回的第一名肯定也是中学部。 老五这回还真说准了,十一分厂和子弟中学这回的比拼旗鼓相当,双方的编舞人员都用了十足的心思,这两个单位跳完台下观众掌声如雷。赛前大多数人一致没有悬念的认为,今年的冠军依旧是十一分厂;子弟中学跳完后大家心里没底了,因为实在难分胜负。不仅观众比较不出高低,评委们也头疼,最后居然宣布明天出评选结果。 以往两届歌舞比赛都是当场揭晓前三名,这回直到第二天下班才出结果,当广播通知最终子弟中学拿了第一,十一分厂第二后,在家吃饭的建新当场摔碗就哭了起来。 “不就一个比赛,你们都拿了两年第一,这回让别人拿下打什么紧。”屠八妹劝她,“再一个,今年没拿还有明年嘛,明年争取把第一名夺回来就是,这也值得你哭鼻子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谁稀罕他 屠八妹说着手中筷子伸向一碗青菜,准备挟给顾西,顾西近来有点偏食不爱吃青菜。她筷子刚伸出去,老五就故意木着一张脸捧着碗饭从外面进来。她在广播里听到子弟中学拿了第一心里乐开花,屠八妹只瞅她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憋着坏。说时迟那时快,屠八妹抽回筷子抓在手里,“啪”的一下敲在她脑门上。 “干嘛呀?”冷不丁吃痛,老五愤怒至极,她瞪着屠八妹,双目喷火,“我犯什么错了你要打我?” “我高兴打谁就打谁。”屠八妹说:“你再吼一个试试?声音还大点?” 老五偏头瞪着屠八妹。 “把青菜吃了,别学着挑嘴。”屠八妹不再理会老五,挟了一筷子青菜到顾西碗里吩咐她吃掉。 老五愤然挪开目光,把筷子戳到菜碗里,她这个菜碗里戳几下,那个菜碗里戳几下,渲泄着心头的怒火。 屠八妹两眼一横,老五端着碗秒闪,闪至安全距离,她回身高高举起碗,“啪”的往地上一摔——随后扯着脖子上的青筋,冲屠八妹怒吼:“你凭什么打我?” 不等屠八妹撂下碗她就转身跑了。 “有本事你别……”屠八妹追到门外,毛四杰骑摩托载着刘利萍过来了。 毛四杰和刘利萍带来一个消息,说是今年的评委里有子弟中学的家属,据说那家属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是他一锤定音:既然两个单位的舞蹈编排难分上下,那就看歌曲的意义,国庆嘛,当然得唱歌给党听。 刘利萍气愤难平,“这理由也未免太牵强,什么狗屁评委。” “就是。”屠八妹说:“开这么个头,那以后国庆各单位都跳‘唱支山歌给党’听,那不都是第一了。” 建新还在嘤嘤哭泣,她那里哭得梨花带雨,毛四杰心下软得一塌糊涂,要不是碍着一屋子人在边上,他真想揽她入怀替她擦去泪水。 与冠军失之交臂,大家都以为年底去不了古镇,不想隔天毛厂长在会上宣布,古镇照去。毛厂长笑哈哈地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拿到第二名也很了不起,身为十一分厂的厂长他为这成绩感到自豪。并鼓励号召大家把这勇争第一的精神投入到生产中,各班组以后每月也来个你追我赶的比赛。 毛厂长的讲话完毕,下面一片掌声,好些人还把手掌给拍红了。 “毛厂长就是有水平。”散会后李梅说。 “那是,要不能当上厂长?”有人打趣李梅,“你和毛四杰打算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李梅说:“别乱说啊,谁跟他好了?” 有人回头瞧见建新和刘利萍跟在后面,便故意大声说:“李梅你就装宝吧,谁不知道毛四杰拼了命的追你?你就别再摆谱,厂长家的儿媳妇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上的。” 这之后连着好些天,那些在排练时受过建新气的人,动辙在她面前提毛四杰如何拼了命的追李梅,那些话建新听着十分扎耳。最令她看不惯的还是李梅本人,一天没事在她面前晃几趟,摆出副高不可攀的样子,看得她眼冒金星。 建新是个爱使小性子的人,但过去她的小性子只使在邓光明身上,不知从哪天起她开始对毛四杰也使起小性子。要么不理他,要么冷嘲热讽,她越对他使性子,他往李梅班组跑得就越勤,李梅来建新跟前走动得也就越频繁。 “你是不是喜欢上毛四杰了?”直到有一天刘利萍突然问建新。建新吓一跳,“乱说什么?谁喜欢他了?”刘利萍盯着建新,左看右看,“不喜欢,你脸红什么?”建新两手飞快抚上脸,“有吗?” 好像是有点烫手。 怎么回事? “咱俩多年的老同学,现在又是同事,你可不要瞒我。你老实说,是不是喜欢他?” 建新摇摇头,“我不知道啊,我心都让你问乱了。” 刘利萍用手指点点她,说:“心乱,就说明你对他至少动了心。真是服了你,喜不喜欢哪还有不知道的?那么我再问你,你喜欢邓光明吗?现在你拿他俩做个比较,他俩每天谁在你脑子里出现的次数多一点?” 建新一脸茫然。 “你要回答不出,那就证明在你心里他俩的份量比不出高低,就跟咱们跳的舞和中学部跳的舞一样。其实我们嘴上死硬,但心里不得不承认人家确实跳得不比我们差。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毛四杰其实也不错?” 建新还真让刘利萍给问住了,心也被她问乱了。从前毛四杰成天围着她转,大家常调侃她是未来的厂长儿媳,她听了心里轻飘飘的很受用。可时间一长,她就不再有感觉。但当大家转而调侃起李梅后,她心里是极失落的,这失落感与日俱增,虽然毛四杰隔三差五还是会来她们班组闲晃,只是再没人拿他们说事,大家开口总是问毛四杰和李梅相关的事。 建新是个不爱动脑的人,想不明白她就懒得再想,可没一会念头不知不觉又转到这上面,这导致她情绪越来越焦躁,连顾西都看出来了。 “三姐近来脾气好大,动不动发火骂人。”顾西说。 “她就是个神经病,疯子,别理她。”老五对建新恨得咬牙切齿,她把屠八妹用筷子敲她脑袋的仇又记在了建新头上。 建新的焦躁一直持续到年底,从古镇游玩一趟回来她又变得活蹦乱跳,每天进进出出跟只花蝴蝶般,步态轻盈,眉开眼笑。 这天吃过晚饭她对镜抹着口红,屠八妹从外边进屋,走过她身边,想起什么又顿住,旋即转身上下打量她一眼,“大冬天的外面冷死个人,你一天天在外面跑什么?一个姑娘家成天晚上不归家,又是有婆家的人,传出去不好听。” 又说:“邓光明每礼拜一到礼拜五晚上都在夜校念书,你这一天到晚出去都跟谁在一起?” 建新用手指在唇上抹抹,抿抿唇,不以为然地说:“他念他的书,我玩我的,谁稀罕他。” “你和邓光明闹意见了?”屠八妹问她。 爱民从春芳房里过来,听见这话一下顿住,侧目朝她俩这边看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分手 大年初八,早上起了好大一场雾,小镇似化在了雾里,白茫茫地只隐见轮廓。爱民裹着建新给她的大围巾从家出来,经过余月红家后门时,门开了,邓光明推着自行车从里面出来。 “我说我人在家中坐,心里怎么忽然一动,原来你在门外。”邓光明把车身往自己面前一斜,腿一撩,跨上自行车,“上车,我送……” 邓光明话说一半笑容僵住,爱民也犹如被施了定身术般,两人大小眼对小眼。爱民率先反应过来,她拉拉围巾,头一低,斜眸冲他浅浅一笑,尔后快步而去。 在邓光明的印象中他好像还是头回看到爱民笑,同窗两年多时间,她在他心目中,不,应该说在班上大多数人心目中都是默默无闻的存在着。她这突然一笑,邓光明脑中浮起两句诗:忽如一夜春风到,千树万树梨花开。 对,就是这种感觉。 邓光明笑着甩甩头,爱民一向不苟言笑,他先还担心自己搞错对象言语轻佻惹恼爱民。没想到“逢凶化吉”,看来今年运气很旺,他一蹬踏板,抬起另一只脚踩着车绕过房屋档头,消失在白茫茫的雾气中…… 中午下班后,爱民在运输科桥上等建新,她靠在桥墩上,两手插在棉衣兜里,仰头眯眼看着暖融融的太阳,嘴角不知不觉微翘了起来。 一拔又一拔骑着车或步行的人打桥上过。 “你在这干嘛?”建新和刘利萍等一帮人过来了。 “我看到你在后面就在这等你。”爱民说。 “那我坐小贺的车先回去了,你们姐俩慢慢走着回吧。”刘利萍跳上同事的车,侧身冲建新摆摆手,“下午见。” 爱民和建新一路闲聊,快到余月红家门前时,爱民用很随意的语气的问建新,“有天我好像听到妈问你是不是和邓光明吵架了,现在你俩到底怎么样啊?” “吵架?那也得要他有时间陪我才吵得起来。”建新一脸无所谓的地说:“他就跟你一样,你俩成天心里都只装着电大梦。我看你们就是被电打猛了,一个班出来的两个怪胎。” “他怎么就跟我一样了……” 爱民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 三月初,爱民报名上了夜校。她头天走进教室邓光明看到她,先是一愣,继而面露喜色,他迅速收拾桌上书本坐去她边上,热情打着招呼,“我很高兴你终于想通了,没想到咱们还能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 爱民按捺住过快的心跳,挤出一点笑。 “初八早上我把你看成建新了,不好意思啊,那天你戴着的是建新的围巾吧?” “嗯。”爱民点头,“她不要,给我了。” 头天晚上老师讲些什么爱民一个字没听进去,读书时也这样,人在教室坐,心却系在邓光明身上。爱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邓光明是如何闯进她的少女心扉的。 邓光明是初一下半学期转到爱民班上的,事实上爱民从小学到初一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中等偏上。升初二后她成绩开始下滑,她记得那是初二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上午第二堂课的上课铃响后,她从走廊回到教室。正在做上课前的准备工作,她猛察觉到来自斜后方的一道目光,她一扭头,与邓光明的视线撞个正着。 自那之后,邓光明就莫名闯进她心里,直到今天再没离开过。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邓光明向她表白的画面,可突然有一天建新就粉碎了她的梦,粉碎得那么猝不及防。 爱民很想问邓光明,喜欢建新之前是不是曾喜欢过她?不然干嘛老偷偷看她?这个问题困扰她已久。现在两人又坐在同一间教室里学习,他的呼吸就在她耳畔,搅得她心神不宁。要不要问?问了又能怎样?有意义吗?他给建新篮都送了,他是她的妹夫,她不能也不可以再胡思乱想! 在夜校上课的第三天,爱民把座位换到最前面和一个女的同桌,她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听课,忘了邓光明的存在。 但世上的事往往就是这么百转千回,就在爱民决定要忘掉邓光明时,建新突然吵着闹着要和邓光明分手,气得屠八妹一蹦三尺高。 “你怕是小孩子过家家,篮都送几次了,你说分就分?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我跟你丢不起这人!” “我不管。”建新说:“我不喜欢他了,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我的终生幸福重要?” 屠八妹说:“不喜欢你当初鬼摸脑壳了要跟他好?这不单是我一个人的面子,还有他爸妈的面子。你余姨又是个特别好面子的人,你不能光考虑你自己,跟着邓光明怎么你的终生就不幸福了?他哪样配不上你?” “你不懂,我跟你说不明白!我以前喜欢他不代表我现在喜欢他,我一定要分,我这就去跟他爸妈说去,他们要怪要恨冲我一个人来就好。” “我的活祖宗诶!你给我站住!”屠八妹拖住她,“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分手?你是不是和那个毛四杰好上了?” 建新不语,年前他们去古镇,因天气好,厂工会提议骑自行车去,省下包车费大家买纪念品。大家一致举手通过。 出发前一天,建新和刘利萍商量好,两人共一部车,换着骑,这样不累。第二天,在厂门口集合时,毛四杰骑着摩托来后,李梅在一片羡艳声中挺直腰,泰然自若地等着毛四杰把车开到她身边。 谁知道当着大家伙的面,毛四杰把车停在了建新边上,当时他异常酷的冲建新一摆头,“上车。” 建新没有犹豫,身不由已就坐上了上去,事后她给刘利萍的解释是,那种情形下她要拒绝毛四杰等于当众打他脸给他难堪,给他难堪就是给毛厂长难堪。 “我问你话你聋了?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这阵子晚上你是不是天天跟他混在一块呢?” 不出声即是默认,屠八妹一气之下,扬手就扇了建新一巴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建新挨一掌闹腾会便不再提分手,但消停几天后她又闹着要分,屠八妹发通脾气她又消停几天,如此反复闹过几回屠八妹也不耐烦了。 “你想好,你一定要分自己去跟邓光明说,去跟你余姨说。只要他们一家人能谅解你,同意你俩分你才能分,否则我捆也把你捆去他们家。今生今世你都是他老邓家的人。” 有屠八妹这话建新隔天晚上就跟邓光明摊牌,邓光明问她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她没说,只说邓光明有书陪着就可以。邓光明笑了,让她别耍小孩脾气,说等他考上电大他们就把婚事办了,还说婚后带她出去玩。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咱们新婚旅行就去苏杭。还有两月我这马上要考试了,我保证考完我天天陪你,你想去哪我都陪你,现在就别闹了,啊?” 建新原本是打定主意要跟邓光明分手的,可面对邓光明,他几句话一哄,她又犹豫拿不定主意了。 她这样左右摇摆,毛四杰知道后反对她比之前更殷勤周到,出手也更大方。今天送茉莉花香水,明天送丝巾。又拍着胸脯许诺,说是只要他们的关系定下来马上求他妈出面,把建新调去搞检验,从此脱离流水线。 “我妈问过我好几次了,咱俩关系没定下来我妈是不会跟我爸开口的。只要我妈开口,我爸那就没二话。” 思来想去,建新心中天平再次倾向毛四杰,这回她自己不去找邓光明,她求刘利萍去跟邓光明说。刘利萍说她可以替建新去说,但她有条件,她让建新跟毛四杰说把她和建新一块调去搞检验。 建新跟毛四杰一说,毛四杰一口答应,说是小菜一碟。 这晚,夜校下课后,刘利萍拦下邓光明,说自己是受建新所托,开门见山告诉他建新早和毛四杰好上了。 邓光明这才知道建新上回说分手不是耍小孩脾气,他脸一沉,“请你转告她,让她自己来跟我说。” “你这是何苦呢?”刘利萍说:“她的心早不在你身上了,强扭的瓜不甜。再说毛四杰他爸能把建新调去搞检验,你能吗?现在生产任务这么重,一天八小时站下来腿都站肿。你要真为她好就该替她着想。” “这是我跟她的事,处对象是儿戏?还有委托第三者来说的道理?”邓光明骑上车就走,刘利萍追了两步,扯着嗓子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她早就不喜欢你了!” 邓光明回工农村后直接去了屠八妹家找建新,建新不在家,屠八妹一看邓光明脸色就知道发生什么事。 “你放心,只要你不同意分我就不让她分,我肯定给你做好这个主。”屠八妹说。 这都快十点半了,建新居然不在家,邓光明突然就心灰意冷,他说:“屠姨,我尊重建新的选择,我来找她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亲口听她跟我说。” 屠八妹自知这事是建新理亏,心里不住嘴的骂着建新。 “等她回来我劝劝她。”爱民给邓光明倒了杯凉白开,他接过说:“谢谢,不用劝她,如果她执意要和我分手,我不会勉强她。两个人勉强在一块是不会幸福的,你们也都别逼她,让她自己做出选择。” 邓光明走后,屠八妹气乎乎的念叨:“建新这死砍头的,回来我非骂死她不可!一会好一会不好,就没个定性,害得我这张脸都没处搁。邓光明多好一人?好好的就把人家心给伤了……这死砍脑壳的,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报应东西……” “假如建新一定要分手怎么办?”爱民问。 “我能怎么办?”屠八妹没好气地说:“一个个都不省心。” 爱民回屋跟拥军咬耳朵,“我听妈的意思,建新要是坚持和邓光明分手她不会阻挡。” 拥军悻悻说:“她巴不得!跟厂长攀亲家她心里不定乐开花。要是毛四杰家跟猫……要是那样你看她许不许建新和邓光明分手?嫌贫爱富!” 从屠八妹家出来邓光明守在三食堂那,他差不多抽了大半包烟,在他又点燃一支时,小医院那边传来摩托车声,他把烟扔在脚下踩熄,往小路暗处隐去。 毛四杰载着建新到了三食堂,建新坐在车后搂着他的腰,邓光明听见她说:“停车,我就这下。” 车停下后,毛四杰说:“他要来找你,你可别耳朵根一软又两边倒。要我说,最好就别理他,压根不见他。” 建新说:“我知道,不然我今天干嘛这么晚回来?他肯定去了我家,烦死了!” “别烦,你一烦我心里就特难受。真的,我就爱看你笑。” “少油嘴滑舌,我才不信。走了。” “明早老地方见。” 建新准备走时,毛四杰调转车头,无意借着车头灯发现小路边隐着一人。他立即回头叫住建新,伸出食指在自己脸上点点。建新抿唇笑,四下快速一扫,尔后上前踮起脚尖,她唇刚碰上他脸,他就一把搂住她…… 屠八妹坐在床边数钱,边数边骂建新,“跟着你我真是丢尽脸,这往后我得顶着马桶出门……我丑话说在前头,不管是邓光明还是毛四杰,这人都是你自个挑的,将来过得好与不好你别来怨我……好好的你伤了别人的心,就不怕以后别人伤你的心……” 建新说:“你少咒我!这世上只有我伤别人心,别人伤不了我的心。因为我根本就没心。” 屠八妹“啐”了一口,“你不仅没心,你还缺肝少肺。另外我有言在先,这头分了,那头让姓毛的别急着上门来送篮。没个一年半载别登我的门,记住没?” 建新眼一甩,“知道了。” 屠八妹骂骂咧咧地揣着钱去了余月红家,她做好了骂不还口的准备,但余月红尽管不高兴却并没说什么,倒弄得她心下十分过意不去。 “总之是我们对不住你们,光明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是我们家建新没福气,瞧着吧,有她哭的日子在后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连累 “总之是我们对不住你们,光明这孩子,我打心眼里喜欢。是我们家建新没福气,瞧着吧,有她哭的日子在后头。” 余月红眉一挑,说:“怎么,是建新要分手的吗?”她望向邓科长,眼里微露疑惑。邓科长面上也带有丝不解,两口子又一起望向屠八妹。 “啊,那个……建新只说让我把你们送的篮折成钱退回来,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问她也不肯说。” 屠八妹一看他俩表情便明白,一定是邓光明怕余月红又跟她扯皮,才说是他主动要跟建新分手。她心下羞愧万分。 余月红心下却是一松,诚如屠八妹所猜想的,邓光明没告诉他爸妈实情,只说自己跟建新越来越说不到一块去,还是趁早分开的好。 “这俩孩子真是让人操碎心。好也是他们自己要好的,现在分也是他们自己要分的。我家光明说了,钱不必退。” “要退要退的,一定要退!” 屠八妹坚持要退钱,她把钱硬塞到余月红手上逃也似的转身走了。 她一走,余月红就坐下来数钱。数完,她面上有了点笑容,她对邓科长说,“老实讲,儿子若执意要跟建新好,我不反对;但现在分开,我也赞成,事实上我心里一直是瞧不上建新的。儿子说送的篮不用退,我还真是不开心,毕竟咱们都是靠一点死工资吃饭的人。” “我看你还是把这钱给她退回去。”邓科长说:“你儿子还没考上电大就瞧不上她女儿了,现在又把送出去的礼钱收回来,这不像话。” “又不是我们问她要的,是她自己退回来的。再说了,她现在可是万元户,她哪缺这几个钱。” “缺不缺钱是她的事。退回去!” 余月红瞟眼邓科长,说:“行,我退,不就一点钱,退给她就是。” “我跟你说,没有一年坚决不许姓毛的来送篮。”屠八妹之前说一年半载,这会一回家就对建新重新下令,改为一年。“我活了半辈子就没亏过心,这下让你给我搅得,往后在他们一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建新撇撇嘴,她打扮好后正准备出门,让屠八妹给喝住:“今天你敢出这门我就活扒了你的皮!” “干嘛呀?我又不是犯人,我偏要出去。” “你出去一个试试?我说到做到,有本事你就出去。” 建新大发雷霆,在自己房里乱砸一气,她那里吵吵闹闹春芳不干了。春芳从床底下抽出一只鞋狠狠照她这边屋砸过来,“你有完没完?没看见我在复习啊?一晚上不出去疯你会死啊?” “你复习关我屁事,这里又不是学校课堂还不许人说话了?”建新正没好气,捡起鞋子冲过去就砸在春芳身上。 “我要你命!”春芳尖叫蹿起,抡起椅子就和建新干上架。 拥军要去劝,爱民扯住她,压低声音说:“建新太过份了,你别管,让她们打去,妈都没管呢。” “三姐四姐,你们别打了别打了……”顾西在这边屋大声喊着,想过去那边屋又不敢,怕她们打到自己头上,“妈妈,妈妈,快来呀……” 屠八妹抱着一床晒干的被单从外面进来,冷眼瞟她俩一眼,丢下一句:“不打死一个别放手!”说完就没再理会她们,自顾回自己房里铺床去了。 论打架,建新和春芳的战斗力半斤对八两,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去。但老五在边上暗助春芳,阴着给建新使绊,这下春芳就占了上风。她扑倒建新,两手揪扯着建新头发提着她脑袋就往地上一顿乱磕,老五趁势提脚照着建新狂踢乱踩,建新尖声大哭起来。 屠八妹铺好床,走过来一看,二话不说返身回屋去拿鸡毛掸子。 顾西喊了一嗓子,“妈妈,你拿鸡毛掸子干什么?” 老五一听,抱头鼠窜了。 然而,屠八妹拿鸡毛掸子并不是揍打架的人,她冲去拥军和爱民的房间,没头没脑照着她俩一顿乱抽,嘴里咬牙切齿地骂道:“黑心烂肝的,你们还是人不是,自己亲妹妹在那屋打得半死,你们就安心躲在这屋无动于衷,跟这偷着看热闹呢?我让你们看,让你们看……” 拥军护着爱民,因为理亏,一声没哼。 “婶儿,这是干啥?”江有春从外面回来,他愣了愣,随既上前夺下屠八妹手中的鸡毛掸子。 屠八妹余怒难消,她指着拥军,“你自己说说,你像个当大姐的不?未必她俩真打出个好歹你心里就能过得去?” 谁和谁打架?江有春走进里屋,春芳和建新在屠八妹动上手后就已停战。江有春进去时,春芳正用毛巾在擦脸上被建新抓出的血印子,她一边擦一边瞪向对面的建新。 江有春顺着她视线看过去,见建新披头散发坐在对面顾西床上,怒睁双目,也往这边瞪着春芳, 屠八妹还在骂拥军,江有春看眼春芳,不知该说什么,只好先把屠八妹劝走。 “姐,都是我不好,害你无故挨顿打。”爱民两眼泪汪汪的,心里很是后悔不该劝阻拥军去拉架。 拥军说:“没事儿,不关你的事,你没必要内疚,她要发泄总有理由。反正咱俩老实,不找我们找谁?” 爱民低头哭,拥军卷起她衣袖,见手臂上被抽出好些红印子。她又卷起自己的衣袖,见也是一样,估计背上也布满印子。一时心生恨意,咬着牙说:“从今往后谁打架我都不管,既然背上了黑心烂肝的骂名,我就一黑到底!” 春芳过来说:“大姐,二姐,对不起啊,害你们挨打了。” 拥军瞪她一眼,说:“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哪回你们惹事连累的不是我和爱民?有本事下回你们就真打死一个,省得一天到晚这个家里不得安宁。” 屠八妹在那边屋听到拥军在这边的说话,又扯嗓子骂上了,“你还不服气是怎么的?谁家老大跟你似的,自己妹妹打架坐在一边看热闹?”(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心大 江有春自住进屠八妹家对她打骂女儿们已见怪不怪,对她们姐妹间的争吵撕扯也早习以为常。这个家里就拥军和爱民不吵架不打架,其余几个尤其建新和春芳以及老五,这三个不定时的时不时就会爆炸一下,就连胆小懦弱的老六偶尔背着屠八妹都会和顾西吵上几句。 “一屋子的讨债鬼,早晚一个个都给我滚出去我才得安宁……” 江有春踩着屠八妹的骂声出屋去了养殖场。他才从家转来,江富海带了几次话催他回去,他大哥的婚期定在下月,江富海逼他拿钱。何婶也没辙,他回去时何婶在村口迎他,何婶提起裤腿给他看自己的伤,她不是不帮他,实在是帮不上。 “那老不死的蛮不讲理,我让他十里八乡去打听打听,哪有父母健在却让老弟给哥哥拿钱讨媳妇的道理?”何婶气乎乎地说:“他一句话就给我顶了回来,老不死的东西!他说你要不拿钱出来他就要揣着农药上养殖场,他要把猪全给你毒死,你看这是人说的话不……” 何婶一路控诉江富海,快到家时话锋一转,又替江富海说上话,“不过你阿大也不是没替你打算盘。下半年节气多,一个接一个,早把你大哥的亲事办了能省不少过礼的钱咧。” 这也算替他省钱?江有春心中不悦,从去年国庆到春节他大哥过礼的钱都是他掏的,他认为自己已经仁至义尽,说破天他也不再往他大哥身上掏一个子儿。 “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靠我自己的血汗挣来的!”江有春跨进家门头一句话就这么甩给江富海的,岂料江富海眼一瞪,“老子在乎的不是你的血汗钱,老子在乎的只是你的钱!” 江有春也不和他吵,只平心静气地说:“我和婶开办供销社,家里出了钱,我也还上了。大哥过礼的钱我掏了两回,第一回权当利息,第二回是兄弟间的情份。至于养殖场,那靠的是我个人的本事。为怕别人使坏,夜里我睡觉都支愣着一只耳朵,我下死力起早贪黑挣钱时谁又给我出过一点力?凭啥大哥的婚事就得让我个人掏钱?这钱我不能出。说啥也不出。” 江富海一板凳砸过来,凳腿磕得江有春左脚膝盖生疼,他却挺直腰一声不吭。没等江富海暴喝,何婶领着村长就进了院子。 村长是江有春打发何婶去叫来的,他嘱咐何婶别告诉村长是什么事,村长来后得知是他们家务事抬脚想走,江有春堵在门口没让。 “材长,您老是一村之长,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但也是村里的事。为什么说是村里的事,您得容我慢慢跟您说,咱村后山腰是不有一水库?荒着也是荒着,我手上现在有俩钱,我阿大让我拿出来给我大哥办婚事。但这钱我不能拿,为啥不能拿?因为我要用这钱承包村里的水库。” 江富海没想到他这二儿子心这么大,你搞个养殖场就算了,现在又要搞什么水库,当时就炸了毛,“你有几个钱烧的?你整个水库干啥?” “春娃子是打算养鱼?”村长来了神,你养鱼养王八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承包金。 “叔,是咧,我办养殖场常去市里跑,如今市里大大小小的饭馆越来越多,以后还会更多,这鱼养好了不愁没地销。” “有出息。叔就知道你是个干大事的。富海啊,娃有志向咱得支持。”村长开始掺合他家的家务事,“老大办婚事,怎就管春娃子要上钱?平日里我看你是个有主意的,村里这许多人我就高看你一眼,如今你怎就糊涂了?你和弟妹这身子骨都稳当当的,别说老大办婚事,就是春娃子讨媳妇你和弟妹都得掏钱替他办。不能说他自个能挣到钱做爹妈的就撒手不管,更没有他这个做弟的掏钱给哥娶媳妇的道理,你说是不?” 由于有村长的介入,江富海没再说什么,他只怨毒的瞪了江有春一眼。这会江有春走去养殖场回想起他阿大当时的眼神,心中一凛。他挑战了他阿大的权威,搬出村长来压他阿大,这下他阿大算是恨上他了。 之前江有春说要扩大养殖场不过是个借口,但承包村里水库用来养鱼却非心血来潮,还是上回领顾西去看顾冉在水库上就起了这念头。 江有春走路脚步重,屠八妹常说他走路越来越有气势,他还没靠近养殖场里面就起了骚动,就跟以前屠八妹走进她家猪圈一样,猪听熟了他的脚步,涌到食槽前“吭哧沆哧”叫唤着。 春芳马上就要高考了,江有春人在养殖场心留在了屋内,都说他心大,可他冷眼瞧着,春芳心比他更大。他再大,也就仅限于从乡里走到镇上,但春芳向往的是更高更远的天空。他心隐隐作疼,似有什么他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正从他心上剥离。 该走的总是要走的,他最珍惜的每晚伴她夜读的时光正一天天流逝,而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他想好了,等春芳去念大学他就回去办鱼塘,以后养殖场就交由他大哥夫妇和屠八妹来打理。他可以给兄弟一条挣钱的路,但他不养着兄弟,晚上在家他对村长和他阿大也是这么说的,命是父母给的,个人前程得个人挣。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春芳几乎夜夜学习到凌晨两点,这下可苦了江有春,他有时人靠在床上,眼睛睁着大脑却不知不觉进入睡眠状态。有时惊醒,对面屋子早已熄灯,偶尔春芳睡前会敲敲窗子,提醒他关灯睡觉。 “看个闲书你也能看到半夜。”春芳有天说他,语气里隐含讥诮。他无暇计较,反不无担忧地劝她,“身体要紧,你得早点睡咧,上考场不养足精神不行咧。” 春芳眼一瞪:“我这还没开始考呢你就咒我?我要没考上我就找你算账。” 江有春恨不能抽自己一大嘴巴,想再说句好话弥补,春芳狠剜他一眼,气哼哼地甩手走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复读 春芳去县城参加高考这天,屠八妹给她煮了两个糖水鸡蛋,又跑去三食堂给她买来根油条。一根油条,两个鸡蛋,寓意不言而说,一百分嘛。 “我要考技校,二姐也要考电大,怎么没我们的份。”老五不满,发着牢骚。 屠八妹说:“你几门功课加起来都难过一百分,送你念书那就是糟蹋钱,迟早进大集体的货。” 至于爱民,屠八妹更没打她的算盘,老老实实再上一两年班嫁个安分守已的人,这一辈子就那样了,还能出息到哪里去。 春芳从没得屠八妹这么暖心的照顾过,早几年家里穷,屠八妹只关心一家老小的肚皮,对她们姐妹的学习从不上心,只成绩单下来那天过问一下。 屠八妹这份恩赐给春芳带来的是沉甸甸的压力,导致她上考场后考到一半竟昏倒在教室里,屠八妹接到信时脑子“轰”的一下炸了!气得连声大骂,春芳回来后在床上倒了两天,她足足骂了两天。 第三天春芳爬起,一脸平静地告诉她,自己决定复读一年。 “你休想!”屠八妹气得一蹦三尺高,“供你上三年高中我肠子都悔青了,原以为你是个有出息的,谁想你这么不中用,我还没听说过有人会晕倒在考场,脸都让你丢尽了,还想复读再让我丢一次脸?你死了这条心!” 春芳直挺挺地跪在她面前,“复读一年,再考不上从此我不提读书二字!” 屠八妹让她去死,说河水没长盖子要死尽早,趁着夏天水热。 春芳起身又倒回床上,整整一天粒米未进,说是不让她复读她就死给屠八妹看。 “这是农药。”晚上屠八妹把瓶农药往她床边书桌上一顿,“要死赶紧,到了那一边找你死鬼老爸要钱去,让他在那边供你去复读。” 泪水成串自春芳眼角滚落…… “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就是去年大集体招工没让你退学进大集体。你少拿死来吓唬我,这家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现在不死,打明天起就给我老老实实滚去合作社,你顾家祖坟就没冒青烟出不了秀才,我也不再做那梦。” 春芳翻身坐起,一把抓过桌上农药瓶砸向屠八妹,“你的心怎么那么毒?你不是我妈,你就不配做我妈!” 泪水喷薄而出。 农药瓶经屠八妹身上跌至她鞋面上再滚落在地,竟未破裂。屠八妹弯腰拾起农药瓶揣进裤兜,不带一丝表情地冷声吩咐道:“不想死明早就给我滚去合作社,否则这家里没有你容身之地。” 春芳尖着嗓子哭叫:“我不去,我也不死,我干嘛要死?你都活得好好的我干嘛要去死?有本事你就拿刀劈死我!你就是劈死我我也不去合作社,我死也死在这家里……” “婶儿。”江有春走来,他也不看春芳,径直对屠八妹说,“没有你的帮衬也就没有我的今天,就当是对婶的回报,我供春芳妹子复读一年。” 春芳安静了,她睁大泪眼看着江有春,片刻后,泪水滚滚而下,她捂面痛哭失声。 屠八妹侧目看着江有春,最后一句话没说掉头走了。 “谢谢你,我一定会还你钱的。等我考上大学工作后我一定还你。”春芳抹着泪水,一脸感动。 “我不用你还。”江有春眼神复杂地看她一眼,勾着头出了她房间。 春芳没考完就昏倒在考场的消息传到江有春耳里时,他心里说不上是喜是愁,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从他内心而言,他是希望春芳去合作社的。当屠八妹把农药搁到春芳桌上,逼她去合作社,而她宁可让屠八妹拿刀劈死她也不愿去合作社时,江有春就明白她要复读的决心有多大多彻底了。 半夜里,屠八妹醒来躺在床上直愣着两眼,她梦见春芳喝了自己亲手给的农药,痛得满地打滚嚎叫。她翻身坐起,后背心里全是汗,她下床打开柜子拿衣服,目光触及柜子后面墙上男人的遗相,她伸手摘下相框扔进了柜子里。 屠八妹恼恨男人在下面不管事,也不说保佑一下春芳,活着时就知道偏心建新一人,死了还只顾着建新。找到邓光明这么个条件的还不满足,又给安排到厂长家,眼里就只一个建新没有其他女儿。屠八妹把一切都怨到男人头上,老八顾冉去年就该念书了,这也是她一直没把顾冉接回来的原因。 厂里子弟学校只接收职工家属,半边户家庭的孩子早些年还不接收,后来接收学费也比全子弟的孩子贵了一半。去年屠八妹曾探过余月红的口风,问能不能有办法让顾冉报上名?余月红说她和她家老邓都是基层小科长,无能为力。 屠八妹思量着这事恐怕也只有毛厂长才帮得上忙,她因豆腐房开业的事就欠下过徐慧的人情,没好意思再让建新去求人家。故而当建新闹着要跟邓光明分手时,她嘴上三番五次不同意心里实则是早活泛了的。春芳要是考上大学,家里出个大学生不仅她人前有面子,就是建新嫁到厂长家后建新也有面子。 唉,谁想春芳这么不争气!又或许是她在邓光明和建新事上亏了心,老天报应到春芳头上也未可知呢…… 春芳一觉起来去了合作社,她去后就跟屠八妹申明她只暑假守两个月,开学后她就去复读。屠八妹没理她,她在合作社屠八妹就全心扑在了豆腐房。 七月中的时候,爱民和邓光明双双考上电大,邓科长又分到李家坪的楼房,八月中一家就搬走了。搬家前余月红喜滋滋地跑来找屠八妹,让屠八妹得空去她新家玩,还透露说邓科长要升副处了,文件都下了。 “这鬼地方我真是住够了,哪里是人住的地……” 余月红一得意,说话时两弯眉毛就爱往上挑,给人一种她高高在上的感觉,将屠八妹对她的一点愧疚杀死于无形。她觉得余月红又变回从前那个令人讨厌的尖酸刻薄的样子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行 “光明这孩子真不错,这电大出来就是干部,你的命可真好。”屠八妹表面上是表扬邓光明,实则是打击余月红,电大算什么?她家爱民不一样考上了? 她说这话时眼角余光注意瞟着余月红的脸色,果见余月红面上有些讪讪然,略说会话就借口还要清理东西匆匆走了。 在屠八妹看来电大算不得正经大学,她并没把爱民考上电大当回事,但人家单位领导看重,不仅开会表扬爱民还特批准她带工资去读电大。爱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按理没有统招指标她要去读电大就得先和单位脱离关系,还有三年电大的学费也得自理。这下问题都解决了,读完电大虽回原单位上班,可身份到底不一样,集体工转为正式工,普工转为坐办公室的会计,这能是一样么? 九月开学,顾冉也报上名,刚开始江富海还想拿顾冉读书这事做文章,又重提让屠八妹敲锣打鼓上门给他赔礼认错这茬。屠八妹一句话就把他堵回去,不送顾冉回来他家老大两口子也别想来养殖场。 何婶送顾冉回来那天,屠八妹瞥她一眼,眸中满是嫌弃,她已经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小村姑。唯一没变只是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里的倔强让屠八妹深为不喜,当天下午就把她拎去镇上理发店剪了个短发,又带到厂里大澡堂从头到脚狠搓一番。 晚上吃饭,顾冉开口就是乡里话,她一眼刀过去,顾冉迎着她眸光毫无畏惧。她一脚踹翻顾冉坐的凳子,顾冉跌坐在地,爬起斜目依旧瞪着她。 “再瞪我就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屠八妹恶狠狠地说。 顾冉眨下眼,依然气鼓鼓地瞪着她。 屠八妹“啪”的撂下筷子,江有春赶紧扯走顾冉,“婶,她还小,算咧。” 江有春把顾冉带去外面,“那是你妈,以后不兴这态度,你看阿大拿板凳砸我我兴瞪他不?” “我想阿娘,我想回家……”顾冉抱着他哭。 “这就是你的家,想阿娘你放学后去菜场找她就是。快别哭了,别惹你妈生气,啊?” “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白眼狼的东西!”屠八妹愤愤骂道。 又是一年中秋节,因余月红搬走了,又因顾冉报名毛厂长出了力,故而当建新说毛四杰要来送篮时屠八妹没吭声。 厂里效益一年比一年好,豆腐房和合作社还有养殖场的生意也都在蒸蒸日上。曾经屠八妹以为除去愁没钱没饭吃之外,天下再没任何事能令她心烦。哪里知道烦心的事永无止尽!操心完顾冉上学的事她又为拥军的婚事犯上愁。 小镇上的女孩子结婚早,大多二十二三岁就嫁人,拥军到现在对象还没一个。也不是没给她张罗,屠八妹托姜姐就给她介绍了不下三个,条件都挺不错,无奈每次跟拥军提起这事她就三个字:她不嫁。 春芳在复读的这一年里没和屠八妹说过一句话,和其他姐妹也鲜少交流,只偶尔和江有春说上几句话,也没人看她再开过笑脸。直到第二年她考上省重点大学她脸上才有了笑容。 “妈,春芳快开学了,你怎么还不给她准备行李?”拥军看屠八妹没半点动静,这晚在饭桌上忍不住问她。 屠八妹眼一翻,目光扫过绷着脸的春芳,不疾不徐地说:“春芳是谁?是我什么人?我欠她的!” 拥军暗给春芳使眼色,隔会,春芳挟了片肉到屠八妹碗里,“妈,是我不懂事儿,您别跟我计较。” 屠八妹不出声,她把春芳挟到她的肉扒到顾西碗里,但第二天她就拎回一皮箱。这箱子是她跑去县城买的,一直搁在豆腐房里,箱子里床单被套连换洗的秋衣秋裤都备了两套新的。 春芳打开皮箱,谁也没想到她愣怔片刻后放声大哭起来,哭过后她跑去屠八妹面前,“扑嗵”跪下,抱着屠八妹大喊道:“妈!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心存怨恨,我错了……” “起开!”屠八妹推开她,“就当我欠了你们的,我就盼着你们一个个都早早离了我这,让我过几年清静日子。” 说罢屠八妹抬脚快步朝后院养殖场走去…… 春芳前往省城读书这天,屠八妹早早去了豆腐房没去送她,拥军请了假和江有春一块送她到县城,一直送上火车。春芳临上火车前悄悄塞给江有春一张纸条,江有春捏在手心里,一颗心“突突”乱跳。回去的路上他迫不及待展开纸条,看完心跌落至谷底。 没看前,江有春差不多就猜到结果,可架不住心底仍有一线期盼。他转头望着车窗外,春芳给他的纸条上写着:“谢谢你,你永远是我可亲可敬的大哥哥。” 一句大哥哥把江有春心里的梦彻底粉碎,他突然有点恼恨春芳,他原本就没奢望过什么,就算有奢望那也深埋在他心底,何苦把他埋在心底的梦给踩碎? 回到屠八妹家江有春就卷起自己的铺盖回了方田乡,为多陪春芳夜读一年,水库的事也就多耽搁了一年。这一耽搁就整出事来,孟大前阵子听村长说他要包下水库养鱼,也打上水库的主意。因资金有限,孟大说服本村两个田姓人合伙办鱼塘,江有春回去正赶上他们几个请村长吃酒商谈签合约的事儿。 “阿大,他们几个要包水库养鱼的事你知道不?”江有春急火火地跑去地里问江富海。 “听过一耳朵。”江富海在给禾苗喷农药,他面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的风平浪静令江有春越发着急上火。 “听过你不跟我说?你不知道我早相中那水库?” 江富海自顾喷洒农药,他的反应让江有春顿悟,他二话不说黑着脸扭头就走。 “你干啥去?”江富海在他身后扯起嗓子喊了声,见他不搭理自己,走个路走出一片杀气,江富海几步蹿上田埂,又扭脸冲在边上干活的大儿子吼道:“你还在那傻干啥呢?还不赶紧跟我回去抄家伙去,个没出息的玩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亲兄弟 江有春不会杀猪,但他会杀牛,他曾跟他大舅学过杀牛,家里还藏有把杀牛的尖刀。他回家翻出刀去了孟大他们喝酒的那户人家里,去后,他一刀插在桌上,目光横扫过孟大他们三人,沉声一字一句说道:“想包水库先问问这刀答不答应!” “春娃子你这是……” 村长话没说完就听“咣当”一声,孟大砸了酒瓶,在他抄起半截酒瓶的同时江有春也飞快拔出桌上的尖刀,又一脚踹飞面前板凳。另两个田姓人见状,一声暴喝,各自抄起家伙。 “都给我住手!”村长桌子一拍,额角青筋暴挺,却无人理他。 孟大手中酒瓶刺向江有春,江有春头一偏,手一挥,尖刀划过孟大胳膊,带出一片血雾;与此同时,江有春后背也被人抡起板凳结结实实砸了一家伙;他栽倒在桌子上,听得脑后有风,迅速侧身,板凳砸在桌上,残羹剩汤溅了一地;江有春飞起一脚踹开扑上来的孟大,返身又在拿板凳砸他的人肩背划过一刀,在另一人举起长板凳他手持尖刀准备迎上前时,江富海和老大还有三喜抄家伙冲进来了。 江富海一马当先冲在最前,他上来把手中锄头往屋中央一顿,声如铜铃:“不怕死的来!” 老大和三喜一左一右,同样把锄头往地上一顿,满目杀气。 “老大媳妇回村喊人去了……”报信的人还没进屋声音先到。 江富海满目猩红,他一把扯开胸前衣襟,“今儿我父子四人就把命撂在这,有种来取!” “我看谁敢动!”村长不是气的还是吓的,两撇胡子乱颤,“谁敢再动一个,不管外姓田姓,我只叫人往死里打先动手的那个!” 村长发威,孟大他们几个吃了亏再不服也不敢先出招,等老大媳妇回村喊来她几个娘家兄弟时,战斗已结束。 “小兔崽子,这下知道是钱亲还是兄弟亲了吧?”江富海冷着脸训斥江有春,“有了事冲在头里帮你的除去你亲兄弟能有别人不?别人能舍命帮你不?有几个钱就自以为是,不知自己姓啥叫啥……” 江有春勾着头,一声不吭。 “阿大。”老大在江有春背后替他抹着药酒,见江有春一直不出声,他抬起眼皮说,“老二心里有数咧,那水库的事……” “这事用得着你来提醒我?就你那榆木脑袋能想到的我想不到?”江富海瞪眼老大,吧哒两口烟,来回踱了几步,尔后侧目看向江有春,“人活一口气,拼着我这老命不要,水库老子让它姓江它就得姓江!可怎么个姓法,咱父子二人得说道说道。” 江富海这话无疑是承认并奠定了江有春在这个家里的话语权。通过办合作社,办养殖场,他无形中对江有春产生了信赖,不然以他从前在这家里说一不二的性子,哪容得儿子跟老子讨价还价? 而江富海所谓的说道说道,是要让鱼塘归他们这个家,而非江有春一人。老大娶媳妇家里积蓄花得所剩无几,办鱼塘家里拿不出一分钱,江有春心里明镜似的,他不能松这口。只是,他也不能再沉默。 斟酌一番,他开口了,“阿大,这大面积养鱼跟养猪又不同,里面学问大着呢,得长期雇个技术员。水温得跟着季节走,定期还得消毒,咱这的水适合养什么品种的鱼都有讲究。雇技术员,钱少没人愿一天几趟跑来指导;钱给多了咱又不合算……” 江富海眯缝着眼不出声。 江有春只得接着硬着头皮往下说:“这鱼要养不好,一年下来就赚个腰酸背疼。我是这么打算的,咱乡里没人懂养鱼,请技术员又不合算,我过去在县里念高中时有个同学,他懂,现成的技术员。我俩已说好合办鱼塘,咱家不管谁愿去,不管赚还是赔,我都按月管工钱,行不?” 江富海阴下脸,“我听明白了,说来说去这鱼塘还是姓你一人的江。老二,不是阿大要图你个啥,你挣下金山银山阿大也不要你半个子儿。可你大哥三弟这都是你亲亲的手足,你为啥就不能让他们卖力气入个伙?你为啥就不能拉你兄弟一把?你大嫂奔回娘家喊人为个啥?还不就为你是她男人的兄弟,能眼睁睁看着你吃亏吗?” 江有春说:“大哥和我嫂子这不要去养殖场,我照样每月管他们工钱,我亏不了他们。” “我听明白了,死活你就是要你兄弟给你做工,不许他们和你平起平坐,是这个话不?” 江有春无言以对,他阿大无法理解他,他也无法理解他阿大。他有事,兄弟舍命帮他,难道兄弟有事他不会舍命相帮吗?他同样会。但个人的家产得个人挣,他就认这个理。他大哥和三弟身无分文,他管工钱,他们给他做工,合情合理。 “阿大。”三喜一直憋着没敢说话,这会见他二人说僵忍不住插嘴,“不管赚还是赔,只要每月管工钱我愿给二哥做工。” 老大和他媳妇对一眼,说:“我也愿意。” 两人想法都一样,做一月工拿一月钱,上哪找这么好的事去?鱼塘算全家的,万一赔了一年下来就白赚个累。 江富海见他俩这么眼皮子浅,不成器,气得一脚踹翻凳子,正要张嘴骂人,院里响起村长的声音。 “这又是闹哪样,好好的跟个凳子置下气咧。”村长笑眯眯地进了堂屋。 江富海怄着一肚子气,没好气地回道:“咱外姓人受了欺负,在外不敢吭声,回到自个家砸个破凳子,消口气也不成么?” “富海!你这叫啥话?不管外姓田姓都是我方田乡的人。”村长说罢又转向江有春,“都怪叔心急,水库荒着也是荒着,你去年说过一嘴就没了动静。叔想着这是个好事,前儿喝多了,就顺嘴跟孟大他们几个提了这事。也没想着他们会动心思。不过你放心,你先跟叔张的这嘴,除非你点头,不然除了你谁也包不走这水库。”(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县城之行 有村长这话江有春包下水库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夜里老大两口子在床上开了个碰头会,两人一致认为去镇上养殖场才是明智之举。早起老大媳妇就用胳膊肘把老大顶到江富海跟前,老大结结巴巴告诉江富海说他俩打算吃过早饭就去镇上。 江富海怒其不争,但也无可奈何,只扔给他一句:“天生的穷骨头!”随后便板着脸蹲在堂屋门口默默抽着烟,不再搭理他。 吃过早饭,江有春把老大夫妇送去屠八妹家,本来何婶说她领他俩去的,江有春觉得有必要为昨天的不告而别跟屠八妹做个解释。再者他大哥大嫂去替他打理养殖场也得正式跟屠八妹交接一下。 他们去时屠八妹正在养殖场忙活,养殖场已走上正轨,只要来的不是江三喜其他谁来屠八妹都没意见,但有一条她提出,老大两口子不能住进原来江有春住的那屋。至于理由,屠八妹把老大媳妇喊到江有春住的那屋,“你自己看看,不是婶有屋子空着不让你们住,这就隔一扇窗,窗那边住着我两个半大的女儿,你两口子又正年轻,这夜里搞出点什么动静她们听着不合适。” 老大媳妇红了脸,说:“还是婶想得周到,晚上我们回我娘家住,我娘家就在镇上电厂后面,离你那近。” 屠八妹点头,“那行,先就这么着吧。”接着又问她,“那你和蔡屠户是一个村的对吧?” “婶儿说的是镇上卖肉的蔡叔?他就住在我娘屋边上。” “哦,我常在他摊上买肉,他人实在,不短斤少两。他儿子如今也在我包的豆腐房里做事。” 蔡屠户的儿子最终还是去了豆腐房,手脚挺勤快,屠八妹对他还算满意。 “婶爱干净,勤打扫点,隔三差五我会抽空来一趟。”江有春在养殖场交待他大哥每天该做的事项。 老大两口子也都是勤快人,在养殖场做几天就上路了,屠八妹省心不少。豆腐房那边又有姜姐和老李头夫妇尽心尽力替她打点着,也不用她操不什么心。反倒是合作社让她头疼,何婶几回走去都看到老五在偷吃零食,她还理直气壮,说她守店一分钱工资不给她开,一天下来嘴巴闲着没味吃点东西能吃掉几个钱? 如果老五光只吃点零食也还好,问题是她还专招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店里玩,自她来合作社后生意大不如前。每回屠八妹发火揍她一次她老实几天又故态复萌,这生意交给自家人反不如外人靠得住,恨得屠八妹直磨牙。好在因冰箱走俏厂里效益如日中天,十月再次招工,老五也欢天喜地进了大集体。 老五进大集体后屠八妹找江有春一合计,把蔡屠户家的二丫请来守店,这是屠八妹总结出的经验,只要用对人,钱照赚,自己还不受累。江有春每天忙活他的鱼塘,养殖场和合作社的采买任务基本就都交给了屠八妹。 过去一穷二白的屠八妹如今手上有了三处产业,厂里因冰箱走俏效益也如日中天,职工们有钱了,舍得吃穿的人也越来越多,连带着豆腐房和合作社的生意越来越兴旺。有时屠八妹走在路上想着存折上的数目天天在增长,走着走着舒心的笑容不由自主就在面上荡漾开来…… 春芳放寒假回来时合作社变更为商店,她回来这天又正好是礼拜天,除去爱民说有事不能去接春芳之外大家都去了。因为今天除了接春芳还要去县城看电视机和自行车,家里要买电视机了最高兴的莫过于顾西和顾冉。两人从昨晚就开始兴奋,出门后你追我赶开心得不行。 县城百货商店很是热闹,好些镇上人礼拜天都跑来县城购物,屠八妹对此深恶痛绝。每转到一处看到镇上人她必发表一番愤慨:“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好,生怕别人发了财。我们是买大件才来县城,可你看看那边柜台上那人,买几个碗也往县里跑,未必镇上商店没得卖?” “人家肯定是来逛县城顺便买的啦。”拥军伸长脖子四下看看,“去楼上吧,自行车应该在二楼,一楼没有。” “先看电视机,先看电视机……” 顾西和顾冉嚷嚷着要先看电视机。 老五扯着老六看衣服去了,她俩的兴趣已转移到穿衣打扮上。 屠八妹拿出订货单给售货员,“我上上个礼拜订的,到货了没?” 售货员瞟眼订货单,告诉她说:“前天就到了,是自提还是给您送货上门?送货上门加十块钱。” “我们有八个人,还要买辆自行车,如果送货上门你们那车能坐下八个人不?”拥军问。 “前面可以坐下四个人,另外四个人得站在后面货厢里。只要你们不怕冷就行。” 屠八妹赶紧说:“那没问题,二十分钟的路怕什么。”母女几个车票钱都不止十块,当然搭送货车合算。 等看好自行车付过款,母女几个从百货商店出来已快到中午,春芳要下午三点才下火车。屠八妹说先找家小饭馆去吃饭,建新说下河街有家饭馆不错,她带路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下河街而去。 “大姐大姐,快看……”老五眼尖,路过书店她无意瞟眼,随后一把拽住拥军,往书店里指去,“那不是二姐和邓光明吗?天啦,他俩看去好亲热。” 已走过书店的建新闻言掉回头,书店一角,爱民和邓光明头挨头拿着本书在看。 “不要脸!”建新一见之下,柳眉倒竖。 “你干什么?”拥军拉住要冲进去的建新,把她扯到一边,“你和邓光明早分手了,他现在跟谁好都跟你没关系,你进去闹哪样?” 老五在一边翻白眼。 书店里邓光明似听到门外有异动,他往外看眼,正好老六牵着顾西和顾冉在外探头。邓光明跟爱民低语一声,爱民眉一挑,继而转过身—— “二姐。”老六喊了声,顾西和顾冉也跟着喊,两人挣脱老六跑进书店,争先向爱民报告电视机已经买了。 爱民牵着她俩出来,刚出书店,建新冲过来就甩了她一巴掌,“臭不要脸!”(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二姐夫 “顾建新,你这是干什么?”随后跟出来的邓光明见状质问建新,“爱民哪里惹着你了?” “哈,顾建新!爱民!”建新心中怒火上扬,抬手又要掌掴爱民,手腕却被爱民一把扣住。 爱民也不说话,两眼直直逼视着建新,建新挣了几下未能挣脱,气急败坏之下,她另一手抡起毛四杰买给她的人造革包就往爱民头上砸。爱民手臂一挥,挡开包包,建新还要砸时,她抓着包包带子,两人扯了几个来回,带子断了。 建新发气把包狠狠砸在地上,掉转身叫屠八妹,“妈!” 屠八妹冷眼看着,招手叫过顾西,并不理睬她。 建新跺脚又喊几声,见屠八妹牵着顾西直管朝前走,她捡起包,大喊道:“我不去了!我回家了!” 拥军拉上顾冉,对爱民和邓光明笑笑,说:“你们去玩你们的,不用管我们。” 邓光明说:“既然碰上了就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去饭馆的路上拥军悄声说爱民,“行啊,对我都保密,太不够意思了。” 爱民瞥眼走在前面在和屠八妹说话的邓光明,悄声说:“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嘛,本来打算晚上告诉你的,我俩也才好没几天。” “你爸妈都还好吧。”屠八妹邓光明拉着家常。 “嗯,都好。” “好就好” 屠八妹这话听着有几层意思,邓光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隔会,忽冒出句:“我会对爱民好的。” 屠八妹站定,回头看眼爱民,又看向邓光明,面上浮出笑意,“对你,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就是做梦屠八妹也想不到爱民会和邓光明好上,不声不响的爱民在她心里几乎就没什么存在感,偏这没存在感的做起事来却总惊天动地,可见是有个有主意的,倒是她疏忽她了。 “你看妈,走路的姿势都变了。”拥军用胳膊碰碰爱民,“你这事办得漂亮,毛四杰他爸虽是厂长,可我看妈更喜欢邓光明。” 爱民低头浅笑,考上电大后是她主动追求的邓光明,她递出纸条到他课桌时原本打算着,要是被拒绝从此就死心忘了邓光明。她并没想到隔天后邓光明会约她,邓光明说他也没想到爱民会中意自己,两人聊起初中那会的事,爱民才知道邓光明上课偷瞧她只是因为她是建新的姐姐。 不过那又怎样呢?爱民并不在乎他曾经喜欢过建新,她只在乎他的今后,在乎他俩的今后。 饭桌上,爱民和邓光明的目光不时碰撞到一块,拥军偶看见,饭菜进嘴竟尝不出味道。她耳边似响起《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的旋律,似听到一个声音穿破暮色在轻柔地唤她…… 垂下头,她用力撑开鼻翼,将泪水逼进肚里。 邓光明和爱民跟着大家一块去了车站接春芳,半年不见,屠八妹说春芳长高了,也变漂亮了。 “四姐不一直就这样。”顾西说。 “妈是好久没看到老四才会这么觉得。”老五眉一挑,语气带有不满,“我才是真的长高了,别人都夸我漂亮,可妈看我就两个字,讨厌!” 大家都笑了,屠八妹说:“算你有自知之明。” 春芳走出站时邓光明就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皮箱,老五早咬耳朵告诉她邓光明和爱民成了一对。这会春芳看看他,又看看爱民,笑盈盈地说,“二姐夫,看来你注定要做我妈的女婿,要做我们的姐夫呢。” “二姐夫?”顾冉笑,她跑到邓光明边上,抓起他一只手,扬面不停叫着:“二姐夫,二姐夫。” 顾西跟着喊二姐夫,屠八妹看着几个女儿,心里乐开花,从没觉着日子这么舒心过。 回去的路上,大家都顶着寒风挤在后面货车厢里,顾冉问春芳,“四姐,省城大吗?好玩吗?长大我也要考大学去省城里读书,跟你一样。” “我要去北京看天安门。”顾西说。 “咱们家老七真有出息,老八也不错。”春芳在她俩头上摸摸,“要好好读书,读书才有出路,看二姐,她坚持自学可不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又笑言:“二姐夫,你可得请我吃顿饭,我还是我二姐的半个老师呢。” “请,一定请。”邓光明赶紧说。 一车人叽叽喳喳,独拥军不语,屠八妹注意到拥军不开心,心里暗叹,暗思量,得抓紧给拥军找个对象了。爱民和建新都有了主,拥军这个做大姐的还单着成什么话? 到家后,爱民和拥军的房间一片狼籍,建新把爱民的衣物都扔在地上。衣物脏了洗洗便是,没什么大不了,令爱民气愤的是建新把她的书都撕成了两半,这就让她无法忍受。 “太不像话,我去说她。”拥军要去找建新算账,爱民拦住她,“让我自己处理。” 邓光明在隔壁调试电视机,建新跷着二郎腿坐在屠八妹床上在说风凉话,爱民过去对邓光明说:“这个等会让春芳弄就好,你先回去吧。” “吃了饭再走。”屠八妹说。 爱民冲邓光明微一摇头,邓光明迟疑会,笑着对屠八妹说,“我还有事,屠姨,我就先走了。” 建新“嗖”的立起:“以后都别再来,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邓光明侧目一脸平静地看她眼,又看向爱民,“我买了电影票,晚上我来接你。” 爱民点头:“嗯。” “妈!”建新冲屠八妹嚷嚷,“你到底管不管?这传出去像话吗?你就不怕别人笑话咱家啊?” 屠八妹拍拍衣裳,说:“人活在世上,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笑人。再说你跟邓光明又没扯结婚证,人家能笑什么?” “肥水不流外人田,二姐,这事你干得漂亮。”老五从不放过怄建新的机会。 不等建新找老五的茬,爱民就先找上建新,“你扔我衣服我可以不当回事,你撕烂我的书你得赔。” “你好好等着!真看不出你啊,难怪那回等着桥上拐弯抹角打听我和邓光明的事,这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七姐八妹 门外有人喊屠八妹,几个邻居过来看她买回的电视机,爱民话到唇边只得咽回去,建新也气乎乎地闭了嘴。 春芳已调好电视,一邻居进门后,腿一拍,说:“呀,行啊,彩电?好家伙,你们快来看,淑珍抱回的是大彩电啊!” 后进来的邻居一看,可不是彩电?但其实严格说起来屠八妹买回的并不真正意义上的彩电,只是在电视屏幕上贴了一张红黄蓝三色的彩色塑料片;所谓的大彩电,也就是比余月家早先那台九英寸的黑白电视大了三英寸而已,可在当时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一大件了。 “淑珍啊,你还真是个能人。”一邻居不无羡慕地说:“一人拖大八个孩子,还培养出个大学生,噢不对,是两个,一个正牌军一个杂牌军。” “珊珊妈,你会不会说话呢?”另一邻居笑着纠正,“什么叫杂牌军?人家爱民考的那电大可是国家认可的文凭,读完照样包分配。是不是,爱民?” 爱民笑而不语。 建新翻眼,没好气地“嗤”了一声,向来好拔尖的她接着又说:“毛四杰家的那才叫真正的大彩电,二十一寸呢,比这个大多了。” 老六在边上小声说了句:“电视都是叫英寸。” 建新眼冲她一横,她缩缩脖子,转身正要走开,听到顾西兴奋的尖叫,跟着顾冉也叫起来。她回头一看,电视里在播动画片《尼尔斯骑鹅旅行记》了。 一屋子人挤在屠八妹房里看动画片,江家的老大媳妇也过来凑热闹,看到家鹅驮着变成拇指大的尼尔斯飞上天空,大家啧啧称奇,一时热闹不过。 春芳开始给大家分发礼物,首先是屠八妹的,她给屠八妹买了条手帕和围巾。当着众邻居的面儿,屠八妹嘴上责怪她乱花冤枉钱,眼里的笑却满溢而出。 珊珊妈说:“春芳啊,瞧你妈乐得嘴都合不拢,那一脸都是自豪,你可真给你妈争气,我家珊珊往后要有你一半的出息我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另一邻居说:“这省城的东西就是不一样,瞧这围巾多好看,是羊毛的吧?你妈裹上这围巾那心能暖一冬天。” 春芳用梳子给顾冉绑着小辨,顾冉的头发早几天就该剪了,屠八妹没得空闲一直没去。春芳给她在脑后绑了个小辨,又把她额前刘海梳到一侧,再用自己买给她的一枚黄色月牙形发夹将刘海卡住。还别说,经春芳这么一收拾,顾冉看去让人眼前一亮。 “哟,这小老八真看不出啊,跟粒小珍珠似的,整个屋子都让她照亮了。瞧这俏皮灵动劲儿,一双眼滴溜溜圆,爱死个人。”一邻居夸赞道。 顾冉仰过头,看眼春芳,羞羞地笑了。 “妈妈……”顾西一声娇唤,跑进屠八妹怀里,两眼却望着方才夸赞顾冉的邻居。 “西西更不用说了,小公主,人见人爱。”邻居拍拍她脸蛋,赶紧补上对她的夸赞。 “春芳,你给你们家人人都带了礼物,花费不少吧?你每月生活费够用吗?”有邻居问。 春芳笑,说:“我的生活费在我们系里都是算高的。一般大家每月都是四五十,我妈每月给我汇八十块,学校还发奖发金,足够我用了,还有多的。另外我大姐还给我汇过三十块钱。” 拥军和爱民的工资依旧全部上交,只是奖金屠八妹已默许她们自己留着,并不干涉。 珊珊妈说:“你有个好妈妈,你妈这辈子不易,以后在省城安个家把你妈接去也享享福。” 屠八妹说:“哎哟省城我可不敢想,就是让我去我也不去。我呀,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她们一个个都赶紧离了我,让我好好过几年清静日子。这十几年我头都让她们吵疼了,屋里哪哪都是人,烦都让她们烦死了。” 大家都笑起来,满屋洋溢着欢乐。 春芳回来的第二个礼拜天,她跟屠八妹说她带顾冉去趟乡里,她给江有春也带了礼物,一本《三国》,一本关于如何养鱼的教科书,这是她跑遍省城书店才买到的。 屠八妹说:“行,你带老八去吧,上礼拜因为你回来也没送她去。毕竟她在江家吃了两年多的饭,也该去看看她干大。”又说:“把你带回的糖拎两盒去,她干大是个好面子的人,从省城买回来的糖够他显摆一阵的。” 春芳应着好,叫顾冉走,顾冉有些犹豫。她想去,又想留在家和顾西一起看动画片,最后她看向顾西,“西西,你也去,好不好?” 顾西说:“叫七姐我就陪你去。” 顾冉说:“你先叫我八姐我再叫你。” “八姐?”顾西笑指她,“八姐?” 顾冉一脸坏笑,脆生生地应着:“哎!” “你是八妹,不是八姐……”顾西追着她打,她边跑边“咯咯”笑,嘴里还应着“哎!哎!哎!” “小心绊倒,一天到晚这屋子里就闹喳喳的,吵死个人……”屠八妹让春芳赶紧领她俩走。 春芳骑着屠八妹买给拥军的新自行车,一前一后带着她俩去了方田乡,顾冉一进江家院子就大喊着:“阿大!” 江嗣春闻声奔出来,他已长成小小少年,腼腆中又带有几分倔强之气。奔出来,见到脑后绑起小辫额前别着发卡的顾冉,他愣了愣,站在那傻笑。 “哟,我娃变乖了,这谁给我娃拾掇的?”江富海披着大棉袄出来,一眼也看出顾冉的变化。 “江大伯。”春芳推着自行车进院,甜甜叫了声,停好车,递上两盒糖,“这是我特地从省城给您和我婶儿带的。” “哟,她四姐吧?从省城回来了?快进屋,进屋……来就来你说你还带啥东西……”江富海一脸褶子都乐开花了,接过糖盒忙侧身往屋里让着春芳。 “这样子好看。”江嗣春站在堂屋台阶上,伸手扯了扯顾冉的小辫。顾冉两眼斜着往上一挑,“别摸乱了。”江嗣春又去捏她鼻子,被她抬手“啪”的打了一掌,他缩回手,摸摸,“好疼,厉害婆。” 顾西一脚跨上台阶,听到他这话仰头笑,指着顾冉,“他说你厉害婆,哈哈,她是八妹,是八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送篮 春芳略坐会就让江嗣春带路去了水库,江有春的鱼塘上月已经投放鱼苗,他整个人累瘦一圈。头一个月放水清理库底淤泥是个大工程,又正赶上秋收农忙季节雇不到帮工,他白天帮着家里秋收,晚上江富海带着三喜和他一道在水库上忙活。父子三人踏着月光,将铲出的淤泥一车一车,一担一担,挑运到山脚下给人拖去做肥料。后忙完秋收才雇到人把水库清理干净。 清理干净之后引水、净化水质他又一趟一趟跑县里市里请专家,至此,江富海才知他先前所谓的懂养鱼的同学纯属瞎扯蛋。骂归骂,骂完依旧帮着他干活,要说江富海心里最恨的还是老大,那阵他****在水库骂老大,骂他躲懒跑去养殖场逃避清理淤泥之苦。 春芳他们几个到水库时江有春正在投放饲料,水库南面边装了两个投放饲料的机器,饲料倒进机器有灰沫扬起,江有春便戴了顶斗笠。猛一看,春芳还以为是个老农民,指着他笑得花枝乱颤。 “你还真行,我妈让我二姐在信里告诉我你把鱼塘办起来了,我给你买了本养鱼的书,给。” 他眼睛一亮,忙伸出手,伸到一半又赶紧缩回,在衣服上使劲擦了几把,才又伸手接过。 “让你费心了,多谢。”他翻了几页,面上露出笑容。 “这水库真大,得有近两百亩吧,那边一眼都看不到头。”春芳说着走到饲料机旁,伸长脖子往水面上看,见成堆小鱼在抢食,又问,“这什么鱼?” “占地面积有一百七十亩,这些鱼是自己从溶洞里游来的小白鱼。”江有春说:“水库连着几处溶洞,一打饲料这些鱼就来了。” “是经溶洞从沅水河里游来的?那你岂不是发了,这些鱼又不用钱买。” “我还不希望它们来,你看,饲料尽被它们给吃了。这些白鱼繁殖又快,天天捕,总也捕不完。” “呀,鱼吃鱼,我刚看见一条半大的鱼吃了条小白鱼。”春芳指着水面喊道。 江有春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说:“那是我养的鲈鱼,鲈鱼不吃饲料专吃小白鱼。我等会给你捞些小白鱼,回去让婶用辣椒炒炒,味道很好,你要爱吃等你回学校我用油炸一下给你带去。” “你现在学会说假话了。明明这些小白鱼是意外之财,还说不想它们来。看吧,虽然它们吃了你一点饲料,可它们也成了鲈鱼的口粮,而且这些小白鱼还可以拿去菜场上卖,多好的事儿。” 江有春笑,并不跟也争辩。 “以后我还要在这水库上养天鹅。”江有春忽然说。 “南方只有大雁,俗称野鹅,或者灰天鹅,也是天鹅一类,但不是白天鹅。” “在我眼里就是白天鹅。”江有春眼角余光瞥过春芳,话里另有深意,他抬头望着天空,这个勤劳的农家小伙极热爱他头顶的这片天空,以及他脚下踩着的这方土地。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有朝一日能农转非,真正走进镇上,成为镇上人。 而春芳渴望的是更大更广阔的天空,上学后通过阅读她知道了世界并不是她每天见到那么小,很早的时候她就渴望走出小镇去外面看看大千世界,这也是一直努力学习的动力。 两人闲聊了会,春芳三句不离省城,江有春话越来越少,最后索性不再开口,借故给她捞鱼中断了与她的聊天。 春芳下山时,江有春又忙放下手头的事跟在她后面送她下山,江嗣春送春芳上来嫌山上风大就走了。下山时,春芳随口说句山路太陡,让他上山下山当心点。为这句话,江有春后来掏腰包从山脚下修建了一条通到水库的水泥路。 顾冉和顾西在院门口和几个小孩子在玩,顾西看到春芳转来欢呼着朝她跑去。另一头,孟主任推着自行车带着孟建波往江家院子前的土坡走来。 孟建波看到顾冉“咦”了一声,他跑上前,伸手摸摸她头上的发夹,露出友善的笑脸。顾冉头往后仰,望着他,羞羞地笑了。 但孟建波转眼看见顾西就抛下她朝顾西跑去,孟主任在他身后喊着让他慢点,别绊着。 “这是我四姐,大学生,在省城读书。”顾西拉着春芳,一脸骄傲的向孟建波做着介绍,又说:“我家买大彩电了。” “我家早就买了。”孟建波笑嘻嘻地问她,“上我阿大家玩去不?” 春芳说:“不去了,我们要回家了,下次来再去。” “四姐,我们再玩一会好不好?”顾冉先时不想来,这会来了又不想走。 “下礼拜天再来。时候不早了,走吧,啊?” “我去养殖场看看。”江有春看眼春芳,说:“我进屋换套衣服,等我一下。” 回去时,江有春骑车,顾西坐在前面,春芳抱着顾冉坐在后面,路上春芳说:“这不是载重自行车,我大姐知道肯定心疼坏了。” “气打足了没事儿。”江有春说,“再说两个小孩也没多重,我常见人骑这车载两个大人。” “茄子岭也在修楼房了,不知工农村什么时候拆迁,我家要住上楼房不知得等到猴年马月。” 回家后春芳问屠八妹,“妈,我们家能分到新房吗?” “我早不是厂里职工,分房没我的事。你大姐她们在厂的职工倒是能分,那也得等到她们嫁人,分的房跟咱家也没关系,那都是她们各自的家了。” 想到拥军的婚事屠八妹又忍不住叹气,这都老姑娘一个了,上礼拜人家给介绍一个,条件挺不错,可拥军死活不去见,真愁死个人! 春芳她们几个进屋不久,爱民也回来了,她一脸喜气,邓光明春节要来送篮了。屠八妹听后看向拥军,拥军把脸扭向一边。 “不行!”建新知道邓光明春节要来送篮火冒三丈,她跟屠八妹说,“他这么迫不及等着要送篮明摆着就是想报复我,让我难堪!某些人还一肚子劲,当他真的喜欢你呢?哼,也不拿杆秤好好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可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碾压 爱民没理建新,她的沉默并没能换来建新的息事宁人,反让建新变本加厉,进一步逼迫她和邓光明分手。 “打灯笼都找不到比你更贱的人!”建新骂她,“和一个差点成为自己妹夫的人搞对象你不是贱是什么?你把他领家里来你让我怎么面对他?他又怎么面对我?你脑子是被门夹了还是水肿了?” “行了你,吵吵什么?”屠八妹对建新说,“你要不知如何面对他,等他来你出去就是。你不和他好就不兴爱民和他好,这是哪一国的规定?他俩好不好还轮不到你来说话。我说好就行,我就看好邓光明,他比毛四杰不说强一万倍,一百倍是乱有的!我就乐意他做我女婿,你要再啰嗦你就给我滚出去。” “妈!”建新气得直跺脚。但这会她最气的还不是邓光明和爱民好这件事,她自认给屠八妹找了个能长脸的亲家,毛四杰理应比邓光明在屠八妹的心目中份量更重。可眼下屠八妹却说邓光明比毛四杰强一百倍,这岂不是说她眼光差,丢了西瓜捡了粒芝麻? “你妈真这么跟你说的?”毛四杰问建新,建新不耐烦的“嗯”了声,毛四杰顺口就说:“****!你妈打哪看出他比我强?还强上一百倍?你们家人也真是……我算是服了,你二姐是不是嫁不出去了?她找谁不行啊?” “你以为我愿意她找邓光明呢?”建新拿话翻他,也不无牢骚地说:“可我妈都发话支持她了,我有个屁的办法。” “反正我有言在先,以后姓邓的要上你家我就不去,我不可能跟他同桌吃饭。****,一百倍,奶奶的!” “你骂谁呢?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怎么不干净了?我这不口头掸吗?” “开口闭口就带脏话,还口头掸呢,人家邓光明从来就没这些坏习惯。” “你什么意思?看着他好?比我强一百倍?”毛四杰从桥墩上跳下,一指弹飞手中烟头,“你他妈要看着他好你跟他过去,老子不强求!” “毛四杰!”建新怒目,“你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以为你追到我就可以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吗?邓光明送了篮我都能跟他掰掉,你别以为我就跟定你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咱俩玩完了!” 建新马尾一甩,踩着高跟鞋气乎乎地掉头而去,身后传来毛四杰的高喊:“玩完就玩完,你以为老子稀罕呢!” “我们都是木头人,不准动来不谁笑……” “哈哈哈……” “你输了……” 顾冉用枕巾扑倒顾西就去挠她膈肌窝,两人从她们自己睡的床上跳到建新床上,又从建新床上跳到自己床上,叫着笑着,开心不已。 建新在毛四杰那怄了一肚子气回来,见她俩把自己床上弄得一塌糊涂,心中火翻,从顾冉手中抢过枕巾就一人甩了几下。结果一个不小心,枕巾边角甩到顾西眼睛上,顾西“哇”的捂着眼睛放声大哭起来。 “是三姐!” 屠八妹冲过来后顾冉毫不犹豫指认建新。 “我也看见了。”老五在对屋高声喊了句。 “看见你个X,哎哟……”建新侧转身去骂老五,冷不丁背上猛挨了屠八妹一拳,还没回过神,又是几重拳落下,她一下狂躁起来,“干嘛打我?干嘛一个个都冲着我来?我是泥捏的好欺负是不是啊?” 屠八妹搂过顾西去看她眼睛,建新更来气了,“就她娇气,枕巾蹭下是能瞎还是能瞎啊?” 暴怒之下,建新抓起枕巾又各给顾西和顾冉来了几下,她这样做的下场就是被屠八妹摁在床上暴揍了一顿。 建新扯着嗓子趴在床上足足嚎啕了半个钟…… 大年三十这天,邓光明和毛四杰脚跟脚的来送篮,毛四杰用一分钟惹建新生气,花了三天时间才哄好建新。邓光明前脚进屋,他后脚就到了。 余月红对邓光明和爱民在一起也并不满意,但也不那么反对,不过或许是存了让建新后悔的念头,又或者知道毛厂长家今年也要给建新送篮,为不让毛厂长家给比下去,她特备了份重篮,还把当年她嫁给邓科长时她婆婆给她的一个翡翠玉镯给了爱民。 邓光明拿出翡翠玉镯,“这是我奶奶给我妈的,我妈让我给爱民戴上。” “哇!哇!翡翠玉镯耶?”老五故意哇哇大叫,“二姐你好福气啊,是真的翡翠玉镯呢,瞧这颜色,晶莹剔透,好贵的吧?二姐夫。” 老五连二姐夫都叫上了。 屠八妹也啧啧赞叹,她拿在手里端详会,交还邓光明,“这个太贵重了,拿回去让你妈先收着,等你俩结婚那天再给爱民不迟。” 邓光明目光不经意地掠过绷着脸的建新,笑着对屠八妹说,“我和爱民商量好了,毕业就结婚,早给晚给都是她的。” 爱民一脸酡红,低了头,一如沉甸的麦穗。 毛四杰在旁抖着腿说:“翡翠的中看不中用,掉地上就碎了。下回我让我妈给建新准备个金镯子,金灿灿的,还摔不坏。” 老五眼斜着往上一翻,“镯子是戴的又不是拿来摔的。” 建新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送篮讨屠八妹欢心,也顺便打压爱民,还能在众姐妹面前长长脸,谁想爱民仅凭一只翡翠镯子轻易就碾压她。她一肚子火,饭都不吃就扯着毛四杰出来了。 “真丢脸!”一出门建新就板着脸说。 “下回我肯定把他比下去,一准让你戴上金镯子。”毛四杰拍着胸口保证。 “下回你就是拿金山银山来又有什么用?你妈也太小气了,怎么说我妈也是咱镇上首批万元户,看看你妈让你拎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县城里可以买到的。再看看人家拿来的,没听邓光明说吗,人家那是特地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我在你妈眼里就这么不值钱?随便在县城里买点东西就打发了?” 建新越想越怄,眼泪一下夺眶而出。(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打肿脸充胖子 “你在我眼里那就是无价宝。好了好了,别哭了,你一哭别人不心疼我心疼,回头我就去批评我妈,我狠狠批评她!” 送个篮居然让邓光明给比下去,毛四杰心里也不是滋味,跑回家就跟徐慧发牢骚,一不小心就泄露出建新曾跟邓光明好过这事。 徐慧眉头微皱,“这么说,她跟你好之前和那个什么,就是现在跟她二姐好的那个人好过?” 毛四杰自知失言,赶紧补救,“嗨,也不叫好过,是那姓邓的死皮赖脸追过她。建新跟我好后他才死心,谁知道他掉转枪口又去追她二姐。她二姐就是个死心眼的人,没被人追过,一追就上钩。” 徐慧说:“他父母是做什么的,在哪个单位。” 毛四杰说:“好象姓邓的他老爸是在机动处,他妈具体不清楚。他爸以前是个小科长,才提中干没多久,听建新说还是个副的。” 徐慧似笑非笑,撩了下头发,不以为然地说:“还以为家里什么来头,不过一小中干。但他妈妈挺有心的,这送篮都是送给岳母家的,送手镯那不得做婆婆的当面亲自送给儿媳妇啊?” “他们两家原来是邻居,姓邓的他老妈就没安好心,我看就是故意使坏踩低咱们家。” 徐慧“哦”了声,嘴里又嘀咕,“邻居?”她抬眼看毛四杰,“会不会是他们两家故意做套让我们钻啊?兴许回头建新她妈妈就把镯子退还给她,做这么个套子好让我们下回比着这个送大礼?” “我/操,不会吧?” “那可难说。要真是这样,你跟她这对象也不要搞了。我之所以同意你俩好,是看在她妈妈能干的份上,她妈妈能干做女儿的还能差到哪儿去?找个能干的老婆你在家才能享福。再说她妈妈年轻,身体又好,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她也能帮着带带。可她妈妈要是跟别人合谋做戏来坑我们,这我可不能答应,当我们傻子呀?我有言在先,真那样的话,我让她还回流水线上去做她的普工。” “应该不会,建新她妈还让姓邓的把镯子拿回去,说是太贵重了。让他等到结婚那天再给建新她二姐戴上。我当时就在边上,建新她妈是个有一说一的人,不会玩假的。” “你记着无商不奸这话。”徐慧斜了毛四杰一眼,“你太幼稚。” “妈,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不同意我跟建新好了?我不干!我就喜欢建新,我第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她了,我这辈子非她不娶我!”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我这不都是为着你好?你说说你,一天到晚吊儿啷当,家里笤帚倒了都懒得伸手扶一下。说白了,你就是个生活欠缺自理能力的人。不然的话,我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你找个集体工。” 徐慧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几步又回过头,“论家世,她家跟我们家没得比。不管她妈妈是不是和人一起做戏,往后送篮该什么标准还什么标准。我不惯着她。你也一样,这女人一惯就上天。你要想往后日子好过就少惯着她。我同意你找她这样的,是为让你能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舒坦日子。可不是为让你去讨好她和她们家的,你给我记住了。” 毛四杰悻悻跑去厨房找吃的,徐慧一见不高兴了,“怎么,大过年的送了篮饭都没得吃?” “怎么可能,她妈和大姐做了满满一大桌菜,她妈一个劲往我碗里挟好吃的。我头回上她家吃饭,没好意思多吃。” 徐慧剜他一眼,“你可真有出息。” 大年初一,屠八妹给爱民和建新一人备了份同样的礼物,打发她们去给未来的公婆拜年。 余月红说爱民是头回上他们的新家来,又是正式以未来儿媳妇的身份登门,所以她给了爱民一个大红包,168元,寓意:一路发。 徐慧半毛钱也没给建新,镇上那会也还不时兴头回上门一定要给红包什么的,故而建新当时也没生气。她进门一眼看到客厅茶几上的电话,心里油然升起一丝敬畏,这个家里的气派也和她家截然不同,在家里见到毛厂长的感觉更是不一样,尽管毛厂长笑眯眯地,她也没敢放肆。在自个家极少干活的她,碗一丢还装起贤惠来,抢着捡碗收拾桌子,事后徐慧跟毛厂长轻描淡写地夸了她一句:人还是挺勤快。 建新回到家得知余月红给了爱民红包,她整个人一下都不好了,屠八妹对此也颇有微词,“还是厂长家呢,也太小气了点,这头回上门又是新年,多少总是点意思。” 屠八妹本来就喜欢邓光明多过毛四杰,这下两边一比,更是把邓光明捧上天。捧邓光明自然就高看爱民一眼,建新整个年都过得不顺心。她不顺心在家就跟头刺猬似的,见谁都刺,尤其对爱民,没出初五就借故和爱民大吵一架。 毛四杰为让建新板回面子,也为在屠八妹跟前讨个好,过十五时他借钱背着他爸妈送来好些贵重礼品,又当着屠家姐妹们的面给了建新一个大红包。余月红给爱民168元,他给建新200,年三十没吃饭建新就硬拉着他走了,邓光明那天给还在念书没工作的都打了压岁钱,包括在念大学的春芳。毛四杰这回给她们几个也补上了,都比着比着邓光明给。邓光明给压岁钱是自己掏钱给,意思意思,一人十块;毛四杰借钱打压岁钱,一人二十,给时还挑衅地拿眼去瞟邓光明,一脸得意。 自毛四杰开了这个先例,后面随之而来的节日他都只得打肿脸充胖子,到处借钱。他借钱都叮嘱了人家别和建新说,更不能跟他爸妈说。他爹是厂长,谁也不担心他还不上,再说厂里效益好,大家手上也有余钱,但凡他开口基本没几个打他脸。 一年下来,他拆东墙补西墙,不知不觉欠款就上千元。 转眼又到年三十,建新提前半月就一直逼问他,问他妈答应的金镯子今年能否兑现?(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一起出嫁 毛四杰压根就没敢跟他妈提金镯子的事,他妈自己都没有镯子上哪给他弄个去?他只得硬着头皮借钱去买,一只镯子两千多块,加上之前借的钱一起举债三千多。这个新年建新是过得开心了,他却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大鱼大肉摆在面前却食之无味。 这借了钱是要还的,怎么还?毛四杰一急之下还真想到高招,趁建新沉浸在金镯子的喜悦中他向她提出结婚,打算用收到的人情钱还债。 “你不是天天看着爱民别扭么?那就赶紧嫁到我家来,眼不见为净啊。”他想以此理由说服建新,建新晃动手腕上的金镯子,斜眼笑盈盈地说““怎么,一只镯子就想买下我?做梦去吧。” 毛四杰指天发誓,说自己时时刻刻都想着她,担心夜长梦多建新会被别人给抢了去。他好说歹说,建新就是不松口,并告诉他,送篮没送满两年休想娶她过门。 为尽快还清债务,毛四杰又想了一招,他趁毛厂长带徐慧回红河分厂走亲访友时把建新喊去他家,在饮料里掺酒灌醉建新提前入了洞房。建新酒醒后又哭又闹,毛四杰好话说了一火车,信誓旦旦保证一生一世对她好。 至此,木已成舟,毛四杰就是不逼着她嫁她也上赶着非他不嫁了,更何况他还巴巴求着她嫁。 “是他的意思还是他们家的意思?”屠八妹知道他俩要结婚后问建新,建新说:“是我的意思,我不想待这个家里了,看着就烦!”屠八妹说:“你再烦也没一两年烦了,你大姐还没对象,爱民也没嫁呢,哪就轮到你出嫁了?” 屠八妹不同意这么早给她嫁出去,那头毛四杰天天催建新,口气一天比不一天不耐烦。建新担心他万一变卦自己往后就成残花败柳,便死吵活着缠着屠八妹非要出嫁。 礼拜天余月红来串门,言谈间察觉屠八妹心里有事,在她追问下,屠八妹告诉她,只说是毛厂长家催着让建新尽快嫁过去。但她想着老大老二还没嫁呢,哪有老三倒先嫁的道理? “这么着急,会不会是建新她……”余月红话没说完意思已很明显,屠八妹赶紧说:“不会,建新早两天才来的例假。” 余月红“哦”了声,接着转开心思,这早一年结婚就少送一年篮,人家厂长家都精打细算她凭什么落人后?再者她也不能让建新跑到邓光明头里,于是她说:“嫁就嫁吧,干脆老二老三的婚事一起办,还能省点钱。不然这前脚嫁老三你请人喝一回酒,人家还没消化你后脚嫁老二又得请人一回,人家当面不说什么背后少不得要嚼舌根。况且你这家有八千金呢,你两个做一次请了,人家大不了多送一点钱,请两回人家多出的可不就是一点钱。” “也只好这样。”屠八妹心里打的也就是让她俩一块出嫁的算盘,就等余月红这话了。 接下来置办嫁妆,打家具,布置婚房,三家都分头忙起来。 小镇上的姑娘嫁人多在二十到二十二三之间,因此当徐慧听毛四杰说要结婚倒也没多说什么,只一条,她让毛四杰婚后就跟他们住在一块,“我这两年风湿越来越厉害,你早点把她娶回来也好,婚后就让她来当家,我是做不动了。” 毛四杰跟建新一说,建新一口同意,“住一起当然好,下班回家就能吃现成的,我没意见。” 徐慧去年就办了病退,建新讨厌住到一边要操持家务,巴不得和公婆住一块。毛四杰见她和自己妈都打的同样的主意,心下暗发愁,嘴上却不敢声张,当务之急他是要快点借着办婚礼收人情钱来还债,根本没功夫去想这些婚后婆婆妈妈的事。 毛厂长家是三房一厅,余月红家两房一厅,搬新家后她女儿也转到这边来上高中了,她让邓科长去给邓光明申请婚房。厂里如今好几处村子都有尚未拆迁的旧平房,很快就分下来一套,巧的是邓光明和爱民分到的平房就在刘大妈的隔壁。屠八妹知道后只说了一句,还真是冤家啊。 爱民和建新的婚礼定在了七月六号,屠八妹坚持定在七月,这样春芳放暑假正好回来了。 屠八妹给两个女儿备的一模一样的嫁妆,徐慧心下不悦,她冲毛四杰发着牢骚,“一个小中干家庭凭什么跟我们平起平坐?她那豆腐房提前开业谁给她出的头?你这岳母娘也太不会做人了。”毛四杰赔笑,哄他妈说,“建新也是这么说她妈的,也一肚火呢。” 爱民和建新出嫁的前一晚,屠八妹家里热闹不过,请来帮忙缝被面的几位大妈大婶从下午忙到转钟才缝完。一人陪嫁八床被褥,两人加起来十六床,红红绿绿堆了两个大床,很是喜庆。 夜里,爱民挤在顾西顾冉床上睡,屠八妹和拥军只能各自趴在堆满被褥的床边打盹,只不过她俩都毫无睡意。屠八妹是初嫁女睡不着,她翻出她男人的遗相捧在怀里“吧哒吧哒”掉眼泪;拥军是愁绪满怀心塞睡不着,三点多时她去上茅房见隔壁屋亮着灯,过来一瞧,她不高兴了,“她俩出嫁是好事,你哭什么?多不吉利。”拥军瞥她眼,从她手里拿过父亲遗相,看了看,又给塞进衣柜里,“你再睡一个小时吧,等会我叫你。” 清凉如水的月光倾了一地,给红砖猪舍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拥军静静站在猪舍前,遥想起旧日搭建猪舍时笨手笨脚的猫耳,心上就好似落了片羽毛,不疼不痒,却让她心悸。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脑中如黑白胶带回放一般浮起一串串画面,良久,她才几不可闻地轻叹口气,默默推开猪舍门。 猪舍如今已成堆放饲料的仓库,站在门口,拥军却感受不到曾经在这间屋子里有过的激烈澎湃的心跳……记忆中,她和猫耳躲在这里热吻仿佛已久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可,眼角为何有泪滑落?(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不想嫁了 凌晨五点,屠八妹家渐沸腾起来,左邻右舍前来帮忙办饭菜的人都过来了。蔡屠户也带着大丫二丫过来帮忙,一筐一筐的菜陆续到达,屠八妹请江有春做了总管,负责酒席开支的钱财支出。 江富海也来了,他起先死活不肯来,屠八妹看在他家老大夫妇辛勤打理养殖场的份上,又有江有春忙前忙后的尽心尽责,怕冷了他们的心,遂让毛四杰骑摩托载她去方田乡亲自将他请了来。 临近中午,两对新人站在门口开始迎客,万元户嫁女,县上领导都不请自来。加上有毛厂长这个亲家摆在那,建新单位里的女工几乎全部到场贺喜,建新接红包接到手软。酒席上,她和毛四杰喜笑颜开地迎来送往,风头完全盖过同样身着大红嫁衣的爱民和西装革履的邓光明,这让她好不得意。还有酒席未散,还有宾客未走,她就和毛四杰躲在里屋喜滋滋地拆起红包数起钱来。 女方先天办酒席,男方第二天办,晚上屠八妹一家商量送亲队伍,老五高举右手,“我送二姐。”她说完还拉着老六举手,“老六也送二姐。”顾冉随既举手,“我也送二姐。” 屠八妹瞪眼老五,说:“拥军带老五和老八去送爱民;春芳领着老六和西西去送建新。”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两边的迎亲队伍都到了,几十辆崭新的自行车一字排开。鞭炮声中,邓光明和毛四杰与他俩各自请的伴郎一起合力撞着屠八妹家的大门。爱民和建新的伴娘则在门后高喊着让他们先扔开门钱进来,钱扔少了,伴娘拆开不满意,门会再度关上。 毛四杰扭头低语:“哥几个听我说,待会他们把门开了一条缝,咱们就用力把门撞开,争取一次就把人抢出来。” 他们这边两个新郎两个伴郎,料想着门后就一帮女的能有多大力气,哪里晓得顶门的还有江有春和江三喜,头次门开一条缝他们四人压根没能撞开门, “姐妹们,就这点钱他们就想把人接走,你们说我们能答应不?”刘利萍隔着门高喊。 “门都没有!”爱民的伴娘高声回到。 他们在这热热闹闹地撞门顶门,闹成一团,屠八妹一手拉着爱民,一手拉着建新,脸上喜气洋洋,还未开口眼中泪水就盈满眼眶。 “嫁人后不比在家做姑娘时,凡事不要全由着自己性子来……记着妈一句话,吃得亏才做得堆。别太过斤斤计较,但忍让也要有个度,受了委屈别自个憋着,天塌下来有妈给你们顶着。让着,这儿还有你们的一个家,没事常回来看看……” “妈!”建新跺脚,“今儿是我的好日子你别惹我哭。” 拥军也说:“又没嫁去天远地远,都在一个镇上呢,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高高兴兴送她们出嫁吧。” 说话间,大门已被撞开,毛四杰和邓光明他们一涌而入。邓光明冲进来拉起爱民的手,恭恭敬敬给屠八妹鞠了一躬,再改口大声叫了声“妈!” 毛四杰也跟着叫了“妈。” 屠八妹连应两声,掏出两个红包,一人一个,名为改口费,又嘱咐他们好好待她的女儿。因想着建新不懂事,她特地多叮嘱了毛四杰几句,毛四杰心下暗不悦,事后跟建新抱怨,同样的是女婿凭啥光叮嘱他?是看他不好? 新娘子出门,接当地风俗不能哭不能回头,可建新跨出门突然又返身跑回去抱着屠八妹大哭起来。 屠八妹慌了,“你不吵着要嫁,这会哭什么哭什么?快别哭了,让人笑话,开开心心走出去,不许再回头。” “妈!我不想嫁了,我不嫁了,我舍不得你,我不管……”建新扭着身子不肯嫁了,伸手就要去解嫁衣扣,急得毛四杰上蹿下跳,满头大汗,“我说姑奶奶,我叫你奶奶了,你发脾气也挑个时间地点成不?算我求你了,咱不闹了行不?我爸我妈还在家里等着呢,喜帖都发出去了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邓光明在建新返身跑回去听到她哭着说不嫁时,他脚下一滞,爱民伸出手,轻握住他的。他侧目对她微微一笑,他眼底的隐忧,刺疼了她的心。但她随既冲他绽放微笑,她相信时间会令他完完全全忘掉建新。 迎亲队伍走后,屠八妹跑去建新床上坐在上面抹泪,江家老大媳妇劝她,“婶儿,别哭咧,建新妹子是舍不得你,她跟你亲,你该欢喜才是咧。” 屠八妹摇头,“我这心里突然猫抓似的难受,她要是昨晚说她不想嫁了,砸锅卖铁我也把这门婚事给她退了!可事到临头,迎亲队伍都等在了大门外,你说这门亲怎么退?呜呜……” 屠八妹扯过枕巾捂着脸越哭越伤心,一个即将出嫁的女儿说她不嫁了,只能说明她对自己要嫁的人没信心,对即将展开的新生活没有信心,这让屠八妹如何不揪心?不难过? 她哭到不能自抑。 江有春也劝她,“婶儿,这已经嫁了就往好里想。嫁去厂长家亏不了她,你就放宽心,啊?” 屠八妹捶着胸口,泪眼婆娑,“她心里的不安害怕我听出来了,我怎能放心,我这心放不下了……她又不像爱民那么懂事能干,打小她就最得她爸疼爱,你说她要嫁过去过得不好我怎么跟她爸交待哟……” 提到自己过世的男人,屠八妹抹着泪又拿出男人遗相,絮絮叨叨哭诉着自己的种种担心。 老大媳妇视线落到她男人遗相上,瞥一眼便转开,正要劝屠八妹别多想,心里忽一动,她又往屠八妹手上的相框看去。这一看,她嘴里“咦”了声,面上带出丝困惑,“婶儿,这是……” “是叔,建新的阿大。”江有春说,他头回来屠八妹家送米时这相框还挂在墙上,是以他认得这是屠八妹的男人。这会见他大嫂面上神情,他随口又问她一句,“你认得叔?”(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离婚 毛厂长家摆酒,办公室的干部全体到场,昨天去女方家吃过酒的大部分又来了男方这边赶人情。建新是个爱虚荣的,见办公室里的干部们个个对她献上一脸讨好的笑,她那里已如沐春风早眉开眼笑,这边屠八妹却愁得茶饭不思。 江有春因惦记着水库里的鱼,劝了屠八妹几句又去养殖场打了个转就和三喜打道回府。 “你杵在这想啥呢?去把水笼头拧开,我把地冲冲,夏天地多冲几道不招蚊虫。”江家老大从猪舍里扛出一袋饲料进到养殖场,见他媳妇拿着竹扫帚靠在砖垛上在发呆,便偏腿踹了她一下。 老大拿水管冲洗地面时,他媳妇在他边上转来转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老大凶她,“你不去拌饲料围着我转个啥?你要有话你就直说,别给我整这副死样。” “那我可说了……我说给你听,你别说给别人听,那还是七八年的事……” 老大媳妇叫桂枝,她十二岁那年跟着她姐在板桥砸石子,就是用一根皮带圈住大石块将其砸碎,砸一天可以赚到几毛钱。桂枝说那天她肚子疼躲到林子里去屙屎,屙到一半听到哨子响,她扬起脖子透过林中灌木枝叶看到半山坡上有人扬着小红旗在呐喊,不少人从山上冲下来。她知道这是放炮炸山了,屎屙一半屁股都顾不上刮就提着裤子奔命。 桂枝说她提着裤子从林中冲出来时,冷不丁和从山上跑下来的蔡屠户的大儿子蔡跃进撞个满怀,她被撞倒在地,蔡跃进被撞得当场抽起羊角疯。她吓坏了,想跑,又没敢见死不救,便哭着喊救命。但当时人人都只顾着自己,好几人打他们边上跑过看都没看蔡跃进一眼。只最后有一人刚从山上跑下来,桂枝说那人看了一眼蔡跃进也跑了,但没跑几步又回过头,然后跑回去背起蔡跃进并喝令她快跑。 “后来咧,接着说。”老大催着她往下说。 “你知道救他的那人是谁不?”桂枝问。 “我难道在场?”老大扯了扯水管,“我跟我们那乡蹲着又没生千里眼,我哪能知道是谁。” “我先前在婶屋里看见她抱着一相框,相片上那人就是那年救蔡跃进的人。” “啊?是婶的男人?”老大侧目看她。她点头,“嗯,叔生得白净斯文,我一眼就认出来。” 桂枝说当时屠八妹男人背起蔡跃进提醒她快跑,她撒腿没跑几步,听到后面“咕咚”一声,回头看,见屠八妹男人和蔡跃进都跌倒在地。此时山上已有石头开始滚落,她顾不上管他们,尖叫一声抱头拼命往前跑了。 “这么说叔要是不管那啥就不会死,对不?”老大问。 桂枝点头,又“嗯”了声,她说:“后来大家又往山上跑,我听到他们嚷嚷着说有人脑袋被石头砸开花了……叔被人抬下来时我上前看了眼,一脸都是血,听说抬到半路就咽气了。” “那谁他有事没?” 桂枝说:“他没被人抬下来,我问过一嘴,没人瞧见他。我还上山找过,也没见到他。几天后我才在村里看见他,他一见我就跑了。先前有春问我是不是认得叔,我没敢说,只说不认得。昨儿婶家摆酒蔡叔带着他两个闺女也来帮忙,我问过大丫,她哥蔡跃进如今在豆腐房帮工咧,你说这事怪不?他们这一家人怎会和婶家拉上关系了咧?” 老大琢磨会,这事竟被他琢磨偏了,他怒目瞪向桂枝,“你为啥对他们家的事这么上心咧?你是不和蔡跃进有啥揪扯?今儿你要不给我老实交待清楚看我捶得死你不!” 桂枝急了,越急越掰扯不清,掰不清她又着急,老大就认定她是心里有鬼,二话不说将她摁在地上就狠揍了一顿。 屠八妹听到桂枝扯嗓子哭叫,三步并做两步赶去后院,她走到养殖场时老大骑在桂枝身上正大嘴巴扇着她。 “住手!”屠八妹一把扯开老大,她因嫁女心里不顺,见老大这样揍媳妇胸中无名火起,指着老大鼻子就骂:“你媳妇哪里惹着你了,你下这样的毒手揍她,她爸妈把她嫁给你是让你来打的?” 乡里人揍媳妇儿不是个事,男的揍得理直气壮,女的挨打大多也挨得逆来顺受。但桂枝听屠八妹这么一说,心中便觉无限委屈,她爬起捂脸哀嚎着奔上后山抄近路往娘屋跑了。 媳妇被打跑了,老大又不敢反驳屠八妹,他一屁股蹲下抱头发着闷气。 “你还不去把她追回来?”屠八妹让老大去追她回来,老大说:“我们江家没这规矩,她怎么跑的就怎么回来,我不惯她这毛病。” “妈!”老六顾秋水在厨房门口探头喊屠八妹,“四姐让我回来告诉你一声,我三姐没事了,她这会笑眯眯的,四姐让你别替她担心。” “你喊什么?”屠八妹快步走来,“有话不会等我进屋再说,你三姐这会怎么又高兴了,你慢慢说。” “我也不知道,反正她这会一直在笑,开心得很。我回去吃饭了,一会就开席了。”老六说完就走,屠八妹在后面追着问了句,“送亲他们家给了你们多少钱?”老六头也不回地说:“一人二十。” 还厂长家就给这么点,屠八妹心下暗嘀咕,不过建新开心了她也就放心了,一放心食欲也就有了。谁知没等到三朝回门建新就在婚后第二天上午哭着跑回娘家了。 建新人情钱收了近一千,毛四杰收了差不多两千块,昨晚闹洞房的人走后,毛四杰说建新爱乱花钱,以此为借口说以后他们家的经济大权由他掌管,并让建新把收到的人情钱交给他。 毛四杰打错了主意,建新既不肯把自己的钱交给他,也不要他的钱。建新说各人管各人的钱,伙食费也各交各的。 “那这是你不对,这哪是两口子过日子该有的态度?要这么着你俩结什么婚呀?”屠八妹说。 “你听我把话说完嘛,呜呜……我一觉醒来我搁在大衣柜里的钱就没了……”建新跺脚哭着说,“我不管,我要离婚,我一定要离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抵赖 “你当离婚是件光彩的事?”拥军头一个反对,“昨天结今天离,传出让人笑掉大牙!咱妈是多好面子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为阻止我跟一个劳教犯好,妈连农药都喝了。你这离婚可比我找个劳教犯更丢脸,妈能答应你不?趁早死心!” 眼见两个妹妹风风光光嫁了,拥军心里一直憋着口怨气,爱民新房和刘大妈打了邻居,昨天送亲时她又在刘大妈那看见朱瑛,这口怨怨便越积越深,眼下不由自主就借题爆发出来。 屠八妹正揪着心,让她拿话一刺,火气压都压不住,冲着拥军就咆哮上了,“我阻止你阻止错了?他过去是劳教犯现在是劳改犯,这会还跟大牢里蹲着呢。”又一指哭泣的建新,“这可是你亲妹妹,她嫁过去头天就哭着跑回家你不心疼,不着急,还跟这幸灾乐祸,你是人不是?” 这一件事说成了两件事,本来是建新和毛四杰的事,现在变成拥军跟猫耳的陈年旧事。屠八妹手指几乎戳到拥军眼睛上,“你是还惦着那劳改犯是吧,那你去大牢里看他去呀,你去呀?我生你养你一场都比不上那劳改犯在你心目中的份量重,和你一个肚皮里爬出来的亲妹妹也抵不上他半分好。你心里只有他,只管去找他,这回我绝不拦你,你尽管去!” 拥军一时没忍住只顾口舌之快,话说出口后就后悔了。这会被她劈头盖脸一顿骂也就认了,并不出言反驳,默默回自己那边屋去了。 “妈,现在不是该解决建新的问题吗?”春芳说,“当务之急咱们得先搞清楚建新的钱是记错搁的地方了,还是真让毛四杰给拿去了。” “我怎么可能记错,你以为我七老八十脑子坏掉了?”建新冲春芳嚷嚷道:“别动不动拿出一副你事事精的样子,我们厂子里外面分配来的大学生多了去了,谁都不跟你似的鼻孔朝天好像自己什么都懂,成天摆个臭架子,什么事你都要插嘴,你懂个屁呀?我放钱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瞧着,不是他拿了是鬼拿了啊?” 春芳忍气,说:“你既知道他在边上看着为什么不长点心?” 建新火冒三丈,“防火防盗谁还会防着自己枕头边的人?就你聪明,别人都是傻瓜。” 老五斜垮着半拉肩膀抖着一条腿倚在门边剥着花生,她故意“吧叽”着嘴,以前她就算怕屠八妹也敢跟屠八妹对着干。现在她是拿工资吃饭的人了,底气壮,天不怕地不怕,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建新冲春芳嚷完转目瞧见老五那样,气不打一处来。她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家里的姐妹一个个还对她这态度,她简直要气疯了。一时情绪失控,奔着老五杀气腾腾地扑了过去—— 老五这几年个儿蹿得快,力气也大过从前,但建新气头上力气也不小,又占了先机,她扑过去一掌甩在老五脸上,抓着老五头又往门上撞,气势汹汹地扬言要打死老五。 没等屠八妹上前老五就反败为胜,她趁春芳扯开建新时伸腿勾倒建新,扑上去摁着建新“啪啪”左右开弓狠狠扇回两掌。她还要再打时,屠八妹已抡起板凳,她舍弃建新转身逃蹿,屠八妹一凳子过去砸在她鞋后跟上。她踉跄几步,没敢停留,忍痛打后门跑掉了。 建新放声大哭,门外有邻居探头,春芳把人拦了回去,只说是建新和老五绊嘴动了几下手,将看热闹的人打发走了。 老五脚后跟被凳子磕破一层皮,她一瘸一瘸的从菜园土坎边绕下来,走到原来余月红家大门口时,毛四杰骑着摩托来了。 “你三姐是不回来了?”毛四杰刹住车,问她。 老五斜眼冲他“呸”了口,“臭不要脸,小偷。” “别乱说,谁偷她钱了?你才臭不要脸。”毛四杰一拧油门,绕过平房档头又有邻居问他,“这没到三朝回门怎么小两口就一前一后来了?”毛四杰定住摩托,大声说:“我们那不讲究什么三朝回门,建新跟她妈亲,非要闹着回来。” 邻居当然不信他这鬼话,几个被春芳打发出来的邻居相互看眼,均目含讥笑。 “你给我滚出去!”建新一见毛四杰就上前推他,屠八妹忙关上门把他们扯到里屋,她问毛四杰,“到底怎么回事,建新收的人情钱哪去了?” “我不知道啊,怎么,你钱没了?”毛四杰一脸的不关他事,故意问建新,“你搁哪了?” 建新冲他喊道:“我搁哪你昨晚不瞪着两眼看着的?你装什么蒜?我跟你说,你要不把钱还我咱俩就去打离婚,我说到做到!” “你小声点,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总说得清的。”屠八妹拍了建新一下,板起脸又问毛四杰,“你老实说,你拿了没,钱又没长脚自己还会飞走不成。” “你要这么偏袒你女儿帮着她来诬陷我,那我跟你也就说不着了。”毛四杰手伸向裤口袋,“我一早爬起跑去县城买明天的长途车票,我这还一腔热血打算带你女儿去省城度蜜月呢,这不,车票都在这。” 他从兜里摸出两张车票,“看来我是自作多情,我这里想着怎么让你开心,你那里给我扣上一顶小偷的帽子。既然这样,你们高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毛四杰说完扬长而去。 “你这才嫁过去看看他对我就这么个态度,这是个什么东西,他眼里有我这岳母娘吗?”屠八妹气得声音打颤,浑身直哆嗦。 “妈……”建新抬眼看她,“会不会我真的错怪他了,他气昏头才跟你乱说话……” “我不知道!”屠八妹吼了她一嗓子。 春芳想让建新好好想想,钱搁在柜里后是不是又挪了地方,张了张嘴,又打消念头。 “或许他真没拿,我回去再找找。”尽管建新来前已经翻箱倒柜找遍了,可两张车票轻易又推翻了她对毛四杰的怀疑。 屠八妹用力捶打着自己胸口,“我这命哟……”(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三朝回门 建新回去时徐慧也在家,她出来时家里就她一人,她进去也没跟徐慧打招呼直接就奔去自己屋子。 毛四杰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他大清早趁建新还在睡觉就拿走了她搁在衣柜里的钱。此时他是无债一身轻,本想补个觉,见建新进来在房里进行地毯式搜索,他心里有那么一点愧疚。不过转念想到他借的钱也都是花在建新身上,遂又立即自我宽恕,心安理得地偷眼瞧着建新。 建新背对他趴在地板胶上,脑袋几乎贴到地面,拿着电筒两眼跟探照灯似的在柜底来回扫射。她穿套上衣下裙分开的套装,一截白皙的腰背露在外面,毛四杰一眼望过去,心里渐躁热。 “哎呀你干什么,走开啦~” “别找了,陪我睡会。” “大白天的你别发……发神经……”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老婆,我这是合法的……钱我会补给你,用每月奖金……慢慢补给你。” “讨不讨、厌……嗯、唔……” 建新被他连拉带拽扯上床,初时很抗拒,一听他说会把钱补给她,象征性的挣扎一下下便听之任之。 他俩在卧室合法折腾,动静之大,令在客厅看电视的徐慧两道眉毛快长到一块去了。她脚步很重地走到电视柜前,将声音调大,原是想借此警示他们注意点。谁想有了电视声音打掩护他俩折腾得更欢实,更无所顾忌。 真够不要脸的! 徐慧气得关了电视,用力“怦”上自己卧室房门。 运动过后,建新和毛四杰大汗淋漓地瘫在床上。隔会,建新侧转身问毛四杰,“怎么厨房没动静,这都几点了。” “我爸不还没回来吗。”毛四杰打个哈欠,懒洋洋的又补充一句,“我家都是我爸做饭。” “啊,你爸下班回来还得做饭?你妈在家歇着不做饭的?” “我妈从不做饭。偶尔她会把菜洗好切好等我爸回来做,那得她心情好的时候。” 建新“哦”了声,又问他,“明天几点的车。” 毛四杰没反应,建新推推他,他闭眼翻个身背对着她,嘟哝道:“你说要跟我离婚我一生气出门就把票给撕了……” “啊?你把票给撕了?” 建新再推他,无论她怎么推怎么摇,毛四杰都不再搭理她,摆出一副已睡成死猪的架式,也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装睡着。 三朝回门,徐慧备好了礼品,叫毛四杰和建新起床他俩都没反应,都还在呼呼大睡。昨晚毛四杰带建新打麻将去了,镇上从上半年三月开始盛行打麻将之风,两人玩到凌晨近三点才回家,这会哪爬得起来? “毛毛,我叫你听到没?别太不像话,回头你岳母挑理可别来怨我。”徐慧“咚咚”敲着他俩的房门。 毛四杰低声咒骂了句,建新掩嘴打着哈欠,准备爬起时,毛四杰摁住她,哄着她说吃过中饭带她去市里逛去。昨晚两人赢了钱,毛四杰答应去市里后给她买衣服。 建新正好也不想起来,听他这么一说就势又躺下。 “建新说不去,她头有点疼。”毛四杰抬头冲着卧室门喊了一嗓子。 徐慧心中不悦,她原以为建新在那样的家庭长大,又有个能干的母亲自然也会是个勤快人。但通过这两天建新的表现她隐担忧自己想错了。 他俩在家睡大觉,那头邓光明骑车载着爱民,车笼头两边挂满礼盒,爱民手上还抱着几个大礼盒,两人春风满面地朝工农村而来。 “这是给妈的,这是给春芳的和老六的,这是老七、老八的……”爱民看去气色相当好,她笑盈盈地分派着礼物,邓光明一旁笑看着她,新婚后他俩的关系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 “二姐夫看我二姐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他俩进屋没多久老六就瞧出他俩的变化。 “你懂什么。”屠八妹带笑剜眼老六,“一夜夫妻百日恩,你二姐和你二姐夫可不一向就这么好。” “二姐和二姐夫的恩情比天高比海深。”十岁的顾冉瞪着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看爱民,又看看邓光明,突然就接了句。 一屋子人都笑了。 “比天更高,比海更深。”顾西不甘落后也补了句。 春芳笑眯眯地问她,“那你说说,比天更高比海更深的是什么?” “是恩情啊。”顾西说。说完又看顾冉,顾冉迟疑着说:“是、是夫妻。” 一屋子人又笑了,屠八妹也乐了,“为什么是夫妻,你又懂得什么是夫妻。” “夫妻就是二姐和二姐夫。”顾冉想想,又跟着说,“你自己说的一夜夫妻百日恩。等二姐和二姐夫老了,他们就做了好多天好多天的夫妻,所以他们比天更高比海更深。” 春芳戳了顾冉一指,“你这小脑袋瓜里都装些什么精灵古怪的东西。” 爱民听了顾冉的话极欢喜,她拿眼去看邓光明,正对上他看向她的目光。她脸一红,忙低了头,扯过顾冉,“等会去二姐家玩去,晚上二姐给你做好吃的,去不?”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顾西立即靠过来。 “都去都去。”邓光明说,“干脆下午我和你们二姐带你俩去县城玩去,晚饭咱们就在县城下馆子,怎么样?” 春芳举手,“我也去,老六也去。” 快到饭点了,迟迟不见建新和毛四杰,屠八妹忍不住嘀咕,“这俩人怎么回事,老六,你去三食堂那迎迎他俩。” 爱民说:“先做饭吧,兴许做好他们就到了,进屋就能开饭。” “要我说啊,这比天更高比海更深的是人心。”屠八妹摇头朝厨房走去,她心里一直放不下建新。 爱民跟去帮忙打下手,屠八妹小声问她,“你和光明谁当家,收的人情钱他都交给你没。” “我当家。”爱民说:“红包他拆都没拆直接就全交到我手上,我俩用本子都一笔一笔记着名和数呢。” 屠八妹点头,“这才是正经过日子的。收的人情钱日后都是要还礼的,是该好生记着。唉!” 爱民问她,“妈,好好的你叹什么气啊?”(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死了算了 屠八妹把昨天建新跑回来闹着要离婚的事摆给她听,并叮嘱她别说给邓光明和她婆婆听。爱民得知建新说要离婚,脸色微变,“那后来呢?” “后来……毛四杰就不是个东西!你是没瞧见他昨儿那副样子。我呀,现在就担心建新降不住他,只怕他俩这日子过不到头!” “不会吧,毛四杰对建新不一直挺好的?” 屠八妹又叹口气,“眼下也只能希望他俩好,还能怎么着?走一步看一步吧。建新之前我还当她是个有福气的,如今我只担心她这命只怕还不如我。要真那样,我可……唉!” 屠八妹拿起刀,“剁剁剁”切着菜不再言语。 老六在三食堂等到拥军下班也没等来建新他们,她和拥军一块回家,进屋就奔厨房。 “你三姐呢?”屠八妹没等她开口就伸长脖子往她后面看了看,“他们没来?” “没有。”老六摇头。 “要不我上他们家去看看?”拥军走来说。 “不用。”屠八妹发气,粗着嗓门说,“爱来不来。”说完跟着又补充两句,“要有什么事她自然会跑来,这个没良心的!” 饭菜上桌后建新和毛四杰终于还是来了,他俩是奉毛厂长之命前来。毛厂长回家他俩还没起床,毛厂长也不说建新只拿毛四杰开刀,毛四杰向来怕他老爸,爬起赶紧就拎上东西载着建新飞驰而来。 两人吃过饭,嘴一抹,说是要去市里就溜了。屠八妹气得不行,当着邓光明的面她也不好问建新钱的事,本还想着逮个机会问问,顺便也劝导劝导她,谁知她溜得比兔子还快。 “妈,你不用担心。”爱民知道屠八妹心里挂念建新,她捧着碗筷走去厨房,对在涮洗锅子的屠八妹说,“他俩一起来一起走,好得很,能有什么事?再说建新从不记隔夜仇,只不过爱闹点小脾气而已,过后就没事了。” 屠八妹说:“这会没事,谁知道过两天会不会又闹?先不说毛四杰如何,只说建新,她这种人就不该出嫁。根本就不是个过日子的人,我这心哪里放得下。” “二哥。”外面响起顾冉喊“二哥”的声音,屠八妹偏头往外看眼,江有春用草绳拎着几条鲈鱼领着顾冉朝厨房走来。 “哎哟你不用三天两头拿鱼来,留着卖钱多好。”屠八妹接过他手里的鱼,说:“下回别送了,想吃的时候我自个去市场买,不能老这么占你的便宜。” “自个喂养的鱼,条把条当得什么紧。冉儿正是长身体需要补充脑力的时候,我阿大阿娘惦着她,叮嘱我送来的。再说还有我哥和嫂子呢。” 老大两口子都是一边自己用煤炉子单做,桂枝被打跑的当天天还没黑就自己回来了。 “这是有春送来的鱼。”桂枝从菜园下来,屠八妹下巴朝搁鱼的盆子一点,“你捡条收拾干净吧。” “我一起都收拾了。”桂枝端起盆子去了外面水管。 昨晚桂枝为证明自己对蔡跃进没私心,便积极向老大讨主意,问要不要把屠八妹男人的事告诉屠八妹?老大不让她乱说,老大说人死不能复生,过去那么久的事说了起个什么用?更何况她娘屋和蔡屠户家住一块,让她管好自己的嘴,别生是非惹祸上身。 “江有春,我们一会去县城你去不去。”春芳走来问江有春,江有春还没出声顾冉就摇着他手连声哀求,“去吧去吧二哥,去吧好不好?”他笑,“好,二哥去给你买漂亮衣服。” 江有春勤劳肯干,又舍得下苦力,日夜守在水库勤扒苦做,去年年前他的鱼塘就大获丰收,狠赚了一笔钱。他平时一周只抽半天时间来镇上,在养殖场和小商店打个转看看就回去了。春芳放假在家他来得便勤些。 几人出来后说说笑笑到了车站,碰上刘大妈。刘大妈一脸喜气,她告诉爱民两口子,才接到信报,猫耳提前释放,她去接猫耳回家。 但是猫耳并没回家,他告诉刘大妈,不混出个人样他绝不踏进小镇! 猫耳前脚去广州朱瑛后脚就跟了过去,这几年朱瑛每月去探望猫耳,起初她单独去猫耳从不见她,也不收她送来的东西。后朱瑛缠着刘大妈一块去看他,一周七天她有四天会跑去刘大妈那,陪刘大妈聊天帮刘大妈做做家务。 刘大妈一开始也排斥朱瑛,嫌她一个女孩儿太过主动,当然私心里也嫌她不是健全人。但在猫耳入狱后,一则感念朱瑛对猫耳一往情深,二则想着猫耳以后顶着劳改犯的帽子只怕也找不到更好的人,这才慢慢接受朱瑛,并帮着劝服猫耳。 这些都是爱民后来听刘大妈告诉她的,跟邓光明商量过后她把这事告诉了拥军,为的是绝了拥军对猫耳的幻想,别为猫耳耽搁了终身大事。 拥军知道猫耳出狱朱瑛追着他去了广州后,她跑去后山放声痛哭,先是恨猫耳,后恨屠八妹,恨来恨去最后她又恨上自己。她恨这几年自己被条条框框所束缚一直不敢去探望猫耳;她恨自己没有朱瑛的勇气。 太阳快下山时,拥军才回家。她一进屋,屠八妹就告诉她余月红来过,说余月红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屠八妹说她已经和余月红约好,让余月红明晚就把人带家里来相看。 拥军跟没听见似的,声也不吭回了自己房间。 “对方是个技术员,你余姨说了,人才挺不错的。”屠八妹跟到她房里,“你也老大不小了,过了这村可就没了那店。” 拥军见她进来,起身又去了厨房;她又跟到厨房,继续念叨;拥军再回自己房间,她又跟过来,“明晚下班回来你好好收拾一下,要是对上眼,明年开春我就给你把婚事办了。” “我说了我要嫁吗?你就那么想把我从这个家里撵出去啊?”拥军突然爆发,她一手扫落床边书桌上的东西,又去扯蚊帐,她哭着大叫道:“我干脆死了算了省得碍你的眼,我死了你就开心了,你也不用天天逼我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衣锦还乡 拥军歇斯底里大闹了一场,这晚她饭都没吃,一直不停地哭,但屠八妹就只扔给她一句,哪怕死也得先相对象。 第二天吃过晚饭余月红把人领来了,拥军绷着脸上来就问对方会拉二胡吗?会吹口琴吗?问得对方一脸莫名其妙。人家很礼貌的回答不会,她嘴一撇,当场刺对方一句,那你是不只会吃饭睡觉?搞得人家极难堪下不来台。 因为这件事余月红好久不和屠八妹来往,这之后屠八妹和拥军时不时就闹一场,不管是屠八妹不顺心还是拥军不顺心,两人都会把对方视为出气筒大吵一番,时光不知不觉在母女俩的唇枪舌战中荏苒了…… 市场竞争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自一九九零年后,白云牌电冰箱因创新跟不上加之内部管理松懈,渐被掘起的各大品牌冰箱挤出国内市场,工厂效益逐年下滑。再后来随着下岗浪潮席卷全国,老五和老六首当其中成为头批下岗人员赋闲在家。 而屠八妹承包的豆腐房因市场规划被政府收回拆除,拆除后新建的店铺被个体经营者租下开了服装店或杂货店。养殖场也因规模过小被附近各乡镇兴起的大型养殖场挤垮,只小商店还在艰难维持。 小商店如今是屠八妹自己在打理,去年二丫就与村里的姐妹一块去了广东打工。这天屠八妹把江有春叫来,正和他商量打算把小商店盘出去,老五就跟阵风似的从外面冲进来。进店就大呼小叫,“妈,妈,猫耳哥回来了,他开着小轿车回来的,手里还拿着大哥大,神气得不得了。” “你听谁说的?小轿车可不是谁都买得起的,就凭他?打死我也不信。”屠八妹眼一斜,一脸不信地瞪着她。 “真的真的,我亲眼看见的,千真万确,是他主动摇下车窗跟我先打的招呼呢。”老五跺着脚说。不待屠八妹给出反应,她又用手比划着说:“那个跛子腿胸前戴这么粗一根金链子,黄灿灿的,晃得我眼都花了。” 老五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喇叭声,她跑出去又跟着跑回来,“妈,妈,是猫耳哥,你快来看。” 她跑进柜台扯起屠八妹,屠八妹身不由已随着她走出来。 猫耳身着一套酱紫色西服,一手拿“大哥大”在接听电话,一手搭在敞开的副驾驶车门上。阳光下,他中指上戴着的黄金戒指闪闪发光。 朱瑛从车里钻出来,头昂得高高的,一拐一拐地朝小商店走来。 屠八妹吊着脸子转身回了店里,老五倚在店门边抱臂挑眉盯着朱瑛,但与其说她是在盯着朱瑛,不如说她是在盯着朱瑛露在毛线衣外的金项链。她想摆出不屑一顾的架式,然眼里的羡慕之色却掩都掩不住。 “喂,你是不是走错地儿了?”朱瑛走到门口,老五伸臂拦住她,“这里面没有你要买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我要买什么?”朱瑛摆弄着自己胸口的金项链,直视着老五,唇角微勾起一抹嘲讽。 “我当然知道。”老五下巴一昂,“你要买的是脸皮,因为你的脸皮早在你倒贴追着猫耳哥跟去广州之前就掉了。你没脸皮,所以你想来买张脸皮贴上。可惜啊,我们家店里什么都有得卖,就是没脸皮卖。” 朱瑛初时面上带怒,待老五说完她突然又笑了,且越笑越响亮,“是啊,你们家什么都有,就是没脸皮卖!哈哈!” 她大笑着转身。 老五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她怄不过,戗上两步,在朱瑛背后骂道:“你才没脸皮,捡我大姐不要的,死跛子!得意个屁!” 朱瑛回头:“你骂呀,你骂得越大声越凶就越能证明你有多气多怄,我就是故意来气你们这些有眼无珠的人!” “行了,说什么废话,走吧。”猫耳收起大哥大,冲朱瑛头一摆,“上车。” “你不进去了?”朱瑛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他。 “算了,没意思。再说她也瞧见我了。”猫耳拉开副驾驶车门,又并起两指冲老五做了个拜拜的手势,尔后绕过车头钻进驾驶室,又摁了几声喇叭,这才挂档踩油门而去。 “我呸!”老五斜眼冲车屁股“啐”了一口,扭头往店里看看,见屠八妹两眼发直,她懒得进去讨骂,耸耸肩,走了。 屠八妹怔怔望着店门外出神,她万万没想到猫耳竟会有衣锦还乡的一天,这得发多大的财才买得起小轿车啊?被她轻看到尘埃里的猫耳,居然是镇上头一个拥有私人小轿车的车主,她想不明白。 江有春叫她,她没反应,江有春再叫一声,她才醒过神。 “婶儿。”江有春说,“你看这样行不,店子生意也没亏还是有几个钱赚。现如今老五和老六不是下岗没事干,不如让她俩来守店,你看成不?” 屠八妹说:“老五是个坐得住的人不?趁着现在没亏把店盘出去还能盘个好价钱。” “不还有秋水妹子,那就让她来守如何?” 屠八妹摇头,“老六下岗后也想明白了,她自己知道要发奋,现每天白天在家复习功课,晚上在上夜校准备考工大。唉,说起来都怨我,怨我眼皮子浅误了她,也误了……” 屠八妹想说也误了拥军,话到嘴边又打住。那年月似猫耳那般不务正业的人有谁能看好呢?她屠八妹又不是未卜先知的神仙,若她知道猫耳有今天,知道拥军会把自己熬成三十岁的老姑娘,当年无论如何她也不会阻止他俩。 唉!想到拥军她就头疼,如今拥军脾气越来越古怪,跟个蚂蜂窝似的,一碰就炸窝。 江有春说:“秋水妹子不是自己要进的大集体,怎么就成你误了她?” “你不懂。”屠八妹说:“姐妹八个,就老六胆小老实。她当年初中毕业只考一分就能考上技校,我要让她复读一年她准能考上。她其实是想复读一年来着,正好大集体招工我就让她进了,她是不敢跟我张嘴要去复读。她要是张了嘴,我也能依她。说来说去还是怨我,她那年才多大个人能有什么主意?是我没见识误了她呀!”(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哭诉(二更) “婶儿,你要决定不做了,那这样吧,这店我一人接着做。我让我大哥大嫂来打理。” “那行,那你自己盘下货,你出个价,多少你说了算。” 屠八妹没心思再跟店里待着,现如今不说镇上新开的那排门面有多少杂货店,就是各村都有了卖日常生活用品的小店子,这生意没做头了。 回去的路上屠八妹在李家坪碰上蔡屠户,蔡屠户前年就放下屠刀不再干杀猪卖肉的营生。屠八妹已一年多没见过他,眼下碰面见他一身行头焕然一新,问他打哪来?在哪发了洋财? “发什么财,没那命。”蔡屠户说:“我一叔伯兄弟去年跟人合伙开矿,把我拉去替他在矿上管点事,混口饭吃。这身衣裳也是他给买的,非让我穿,我还真不习惯穿。” “开煤矿?”这两年来屠八妹也风闻有人开煤矿发了,听他一说来了神,“这开煤矿有些什么名堂经,好赚钱不?” “出煤就有钱赚,但这营生本钱要得大,风险也大。” “风险大利才大,只要不违法。” “那倒是,做这个不怕别的,就怕、就怕死人。”说到死人蔡屠户神态略有些不自然。 “开煤矿大概需要多少钱你知道不?要不知道替我问问你兄弟。” “听你这意思你想开矿?” 屠八妹对他一脸的惊讶很不满,“怎么,煤老板就没有女的?女人就不能开矿?你回头替我问问。” “那行,回头我就问下……”蔡屠户话没说完就瞥见拥军,屠八妹也瞧见了。 拥军蹬着自行车从电厂对面的桥上下来,拐过小医院朝三食堂方向而去,她将自行车蹬得飞快,屠八妹一看她骑车的架式就知道她又倒毛了。 “这不到三点大丫头怎就下班了?”蔡屠户问。 屠八妹冷哼一声,“没事干可不就回来了。” 厂里效益不好,生产任务少,八小时工作制差不多已被废除。大多数人虽没下岗但也无事可做,每天去工厂打个转就回来的人一大把。极个别下岗的年轻人已外出自谋生路,没出去的成天就窝在麻将馆打牌消磨时光。各村麻将馆比比皆是,好些人靠开麻将馆为生,吃过饭就扯着嗓子喊人,从前上下班的自行车大军已成历史,一去不复返。 屠八妹回到工农村,走到屋门口,拥军立即横眉怒目瞪过来。屠八妹垂下眼皮,抬脚进了自己这屋,撂下布包在屋子里打了几个转。心慌慌的,她正想找点什么事来做做,拥军就在隔壁屋子摔摔打打上了。 拥军从厂门哨一出来就察觉镇上气氛不对,猫耳买了私家车回来这是一大新闻,自然会引起人们热议。拥军骑车从十字路口下来,经过袁斌开的服装店时被站在门外和袁斌闲聊的老五叫住。 老五绘声绘气向她报告了猫耳一事,拥军心中犹如打翻五味瓶,她骑车去小商店找屠八妹,江有春告诉她屠八妹才走没一会,她就蹬上车匆匆往家赶。 这会拥军在那边屋子摔摔打打给屠八妹听,屠八妹在这边都不吱声,任由她闹。 拥军摔打一阵开始声讨她,“爸过世那年我才十五岁,大冬天的我再睁不开眼,再贪恋热被窝,只要你一起床我就强迫自己爬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去掏臭哄哄的猪屎呢?你当我愿意每晚眼睛睁不开了还陪着你熬在灯下纳鞋底呢?挑不动一担水我就半担半担挑,大冬天我挑着半担水跌倒了,手掌划出血生疼生疼,我向你哭诉过吗?夏天扁担把我肩膀磨出血我又向你抱怨过半句吗?” 拥军越说越气,“这个家里不是只有你一人含辛茹苦,动不动说养了我们八个讨债鬼,好象我们都欠了你的,谁让你生下我们?爸本来就不打算再要老八,是谁非逼着他要的?你要不生老八爸就不会死,爸活着我也不用替你做那么多事,猫耳也就不会跑来悄悄帮我,我也就不会对他生出好感!我伤心难过,恐惧害怕时都是他陪着我,他被抓去劳教也是因为我,你什么都不知道说拆散就拆散我们,我现在这样子你满意了?” 一通狂吼后拥军放声大哭,她在那屋哭,屠八妹在这屋落泪。她从不知拥军心里有这么多的委屈愤懑,想着自己的确对她有所疏忽,早些年她的懂事在屠八妹想来都是她身为应有的本份,却忘了她不过是十五岁的大孩子。 唉,都是一个穷字闹的! 那会带上她自己家里有九张嘴要吃饭,她一天到晚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养活女儿们,哪还有功夫去关心柴米油盐之外的事?在她看来,那时候有饭吃有衣穿才是最最重要的头等大事。 如今屠八妹才知道人生除去吃穿还有的是烦恼,首先拥军的个人问题就成了这些年的心病。她的心病还不止拥军一个,还有建新更令她头疼。建新和毛四杰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至少有三百天是在吵架斗气。为着建新她已经和亲家母徐慧撕破脸皮,互不来往了。 要是当年建新跟了邓光明会不会过得幸福?偶尔屠八妹会这样想,但她给自己的答案是不一定,因为爱民今天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挣来的。 爱民和邓光明早两年一前一后考上公务员,两口子去年又都先后调去市里工作,在市里安家落户了。爱民肚子又争气,余月红想抱大孙子,她就生了个大胖儿子,余月红年轻时常喊病痛,有了孙子哪也不痛了,还屁颠屁颠跟去市里帮他们带孩子去了。 建新要跟爱民一样生个大胖儿子或许能得公婆心,日子也会好过点,偏她又生个女儿,自己成天又和毛四杰一样扑在牌桌上。 屠八妹听着拥军在那边屋里哭,她坐在这边掉泪心里又弯弯绕绕转过这许多的念头,思来想去终是自己愧对拥军。这之后连着数日拥军动辙找她吵闹她都不理会,但有些事情就跟长疮灌脓一样,你轻戳会疼,可你天天戳天天戳,把疮戳破脓流尽后长生新肉反倒不疼了。 是以这天当拥军又找碴跟屠八妹闹时,屠八妹就硬梆梆地回应她道:“那是你的命!你自己命不好你怪得谁?”(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三姐夫 拥军成了个易燃易爆品,屠八妹这当头一棒敲下去,立时火星四溅,挟裹着漫天硝烟滚滚而来。 “我的命?你一句我的命就把自己的错推得一干二净?”拥军气得五官挪位,错牙怒吼道:“当时我可是下定决心连铁饭碗都不要了,我们结婚照都拍了,是谁喝农药拿命来胁迫我的?是谁,啊?” “你少跟我撒泼,各人有各人的命,但各人的命也得各人去挣。爱民当初在家自学我反没反对?春芳闹着复读我反没反对?我又不是神仙,哪能事事料得准?” 又说:“大集体早几年那么红火,谁能想到眨下眼皮就垮了?爱民和春芳能有今天都是她们自己挣来的命,你要看得准知道他有今天他回来坐牢你怎么不死去看他?说一千道一万,你没去就说明你自己也不信任他,也嫌弃他!你一味赖我只不过想让你自己心里好过一点罢了!” 屠八妹最后两句赤裸裸血淋淋地刺中要害,这两句话这几天一直梗在她喉咙里,她本不想说的,说出来拥军一下便崩溃。她歇斯底里怒指屠八妹,说自己不去看猫耳是怕屠八妹以命相逼,并指责屠八妹之所以拼死反对她和猫耳不是为着她好,是想多留她几年用她的工资养家,让她为这个家多做几年牛马。 “你这月工资我退你,从今往后你住你这屋,我住我那屋,咱俩井水不犯河水。各吃各的,没你我死不了,没我你也死不了,咱母女俩的情份从此绝了!” 屠八妹怒极,翻出一张存折给她,“你十几年的工资都在这里面,还有多,我算是怕了你,从此咱们谁也没理谁,别成天吵着给邻居们看笑话。” 她母女俩天天吵陈年烂谷子的事,邻居们早连围观的兴趣都没了。 拥军撕了存折,扬言屠八妹误了她一生,她一辈子不嫁就要跟屠八妹纠缠到底! 屠八妹捡起被她撕成两半的存折,懒得再理她,顾冉放学回来拥军还在骂。其实她也不是骂,她只是不厌其烦的以吵架的口吻在陈述自己对这个家做出的贡献,以及功劳。 自建新出嫁后,屠八妹这套房子的里屋就成顾西和顾冉的天下,顾西升初中后起了当老师的念头,初中毕业直接考了师范。顾西去外县读书后里屋就是顾冉一人在住。对面那套房子的里屋住着老六,老五只回来吃个饭,爱民两口子搬去市里后她就住去了爱民家。 顾冉打小就得拥军爱护与关照,对拥军的感情要远超过屠八妹。但这几年,她几乎是沐浴着拥军和屠八妹的战火成长起来的,对她俩频繁燃起的战事已感到麻木,由最初帮着拥军对抗屠八妹到慢慢熟视无睹,她俩吵翻天她也能安之若素。 “饿了吧,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去做。”屠八妹见她回来准备去做饭,顺嘴问了她一句。 “哼!”拥军跟过来发出冷哼,她冲顾冉说,“这是在给你丢糖衣炮弹呢,你从小到大她几时对你这么好心过?你就是她的眼中盯、肉中刺。她现在拉拢你,讨好你,无非是想孤立我,利用你来对付我。” 又说:“你自己放聪明点,被她关心上不是什么好事。想想你二姐,你二姐也是从小不得她欢心,可现在你二姐过得多好?再看看你三姐。你三姐和老七一样是她的心头肉,看看你三姐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和你二姐能比么?你三姐为什么要嫁给毛四杰?还不是为满足她的虚荣心讨好她,回报她对自己的关心爱护,结果害了自己一辈子。” “你少在这里放屁!”屠八妹坐在厨房小板凳上择着菜,本不欲搭理她,听她越说越没边忍不住接上火,“我现在是年纪大了,火气没过去那么旺了,要依着我过去的脾气,我两下就打得你分不清东南西北。” “上火了?被我说中了?你打呀,反正我们这几个老实任你欺负打骂惯了的。你边上不就是火钳,你以前抡起火钳打老五就跟打阶级敌人似的,什么时候对我们手软过?” 屠八妹听她提到老五,眼皮一抬,见老五踩着拥军的话进来。 “你俩吵架怎么又扯到我?”老五挑食的毛病一直未改,进屋先伸脖子瞧瞧屠八妹晚饭炒些什么菜。 “看什么看?”屠八妹说:“还有一爆炒腰花,你吃得进就吃,吃不进饿死你。” “爆炒腰花多放点姜片,去味。” “我给你放人参。” 老五乐了,“人参炒腰花?有几盘您给我上几盘,我一口气全给你吃了,连盘子都给你舔干净。” 拥军瞪着老五,一脸鄙夷。 “大姐,你瞪着我干嘛?”老五装傻故作不懂,屠八妹一盘爆炒腰花轻易瓦解拥军在她俩中间挑起的矛盾。 “大姐。”进屋后一直没开口的顾冉突然说,“你现在越来越像咱妈年轻的时候。” 拥军一怔,继而愤怒,她目光剜过顾冉和老五,“你们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我就看着你们将来能落个什么好下场!” 老五待拥军回她自己屋后嘟哝了句:“大姐脾气越来越怪。” 吃过饭,碗一丢,老五就溜了,她和建新两口子一样都是牌迷。搬去爱民那儿名为替爱民守房子,实为避开屠八妹的管束。她出来在李家坪桥上碰上两个牌友,对方约她去爱国村打牌,她欣然前往。 到了麻将馆,老五进去就看见建新两口子分坐在两张麻将桌上,建新还抱着一岁半的小毛竹。小毛竹正在建新怀里哇哇大哭。 老五一直不和建新说话,她刚转过身想走,建新已瞧见她,“哎哟五姨来了,快让五姨抱抱,五姨抱抱就不哭了。” 建新起身把啼哭的小毛竹塞到老五怀里。老五抱着小毛竹出来,稍微一哄,毛竹子不哭了,她却恍神了,为什么她要接过建新的孩子? 老五想给建新送回去,走到门边又打转,她带着小毛竹去外面小卖部给她买了棒棒糖和酸奶。之后为怕打扰建新玩牌她一直领着毛竹子在馆主家客厅看电视,两岁不到的孩子不知是不是跟着建新玩惯了,直到十一点半牌局散场还生龙活虎,玩得眉开眼笑。 建新和毛四杰中途谁也没过来看眼孩子,散场后两人还大吵起来。建新本来手气不错赢了钱,毛四杰输光在她那扯了点钱,搞到最后她还倒输一百多块。她迁怒毛四杰,怪是他问她要钱把她手气搞差了,两人吵着吵着推搡起来。 老五抱着毛竹子闻声过来,毛四杰正一掌将建新推倒在沙发上,老五笑着喊声“三姐夫”,上前把毛竹子往他怀里一送。在他一脸懵懂伸手抱住毛竹子之际,老五笑容一敛,抓着他双臂,抬起右腿就朝他裤档顶去——疼得他“嗷呜”一声弯下腰。(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算账(四更) 建新扑上来就给了老五一拳,老五愤怒,抬手一指她,“顾建新!你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贱货!往后我再理你我就不是人!” 老五说完掉头就走。 “夏莲~”建新从夹着两腿满嘴爆粗的毛四杰手上夺过毛竹子追了出去,“夏莲你听我说嘛,我是怕他对你动手你会吃亏嘛,我先打你一下他就不会动手了。” 老五站定,“他敢!他动我一下,我叫人打死他!”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小竹子,来,逗五姨笑个。”建新抓着毛竹子嫩乎乎的小手往老五脸上摸去。 毛四杰骂骂咧咧过来,老五眼一斜,“姓毛的我告诉你,你听好了,往后你要再敢对女人动手,看我不叫人剁掉你两只爪子。” 毛四杰头一甩,轻嗤一声,“随你大小便!” 说完老婆孩子也不管就扬长而去。 “那王八蛋就这样待你的?”老五瞪着建新。 “他就那臭德性,我俩谁也不服谁,谁也不干涉谁,凑合过呗。” 建新抱着孩子走了,老五愣在原地望着她,曾经老五恨毒建新,恨到巴不得她被毛四杰打死。可今晚当她亲眼看到毛四杰推建新,那一下她便感觉毛四杰那一掌推在了自己心上,胸中对毛四杰燃起的愤怒压都压不住。 老五也不明白,曾经骄傲得如只孔雀般的建新,怎么就把自己过成了一个市井小妇人。而曾经在家窝窝囊囊的爱民却越活越精致,越活越自信。 礼拜六,凌晨四点多的时候,建新用大衣裹着毛小竹俩娘母一路哭着回娘屋来了。 “这又怎么了?”屠八妹打开门,一股冷风挤入,她忙扯过建新,又一手接过毛小竹,“大半夜的这又是闹哪样?” “离婚!这回我坚决要跟他离婚!” 毛竹子睡在建新和毛四杰的卧室小摇床里,她半夜要喝道牛奶,每晚她哭闹起来都是建新爬起去给她冲牛奶。晚上,她哭时,建新准备爬起时看眼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毛四杰,心里就来了气。女儿不是她一个人的,凭什么每晚必须她起来侍候? 建新赌气又躺下。 孩子一声哭得比一声响亮,两人挺在床上一动不动。 隔壁卧室响起徐慧的咒骂,隔会,毛厂长出声喊毛四杰。毛四杰在被窝里踹建新一脚,“你是个死人啊!”建新一脚给他踹回去,同样的话回敬给他,“你是个死人啊!” 两人你一脚,我一脚,在被窝里踹了几个回合;掀开被子,两人又由床上打到床下。 “是人不是?就任由孩子哇哇大哭,不是你生的啊?”徐慧披衣下床过来敲门,边敲边骂。 徐慧和建新这几年基本不说话了,毛四杰开门后,她顺手一掌拍在毛四杰头上,进屋抱起毛小竹吩咐毛四杰去冲泡牛奶。 “看看这屋乱成什么样?”徐慧瞪着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哭泣的建新,一脸嫌弃。 卧室凌乱不堪,床上被子,一半在床上,一半在地上;两个枕头,一个被扔到毛小竹的小摇床上,一个在床边边上摇摇欲坠;一根枕巾还被甩到了柜子上。 “太不像话,哪个当妈的跟你似的这么狠心?家里有小孩子,白天要上班,晚上还打什么牌?还带着孩子去打,这哪是人干的事。” 徐慧现在连建新的头发根都看不上,她常跟毛厂长抱怨,说世上没有后悔药,要有的话哪怕喝下烂肠子她都要喝上一大碗,宁死都不让建新进他们家的门。 建新嫁进毛家的头半年毛厂长还护着她,后面这几年也渐对她失望。徐慧享男人福享惯了,她自己不会做家务也不想做,原想找个勤快能干的儿媳妇,娶回来也让毛厂长下班回到家能吃上口现成的热乎饭。谁知建新懒到超出她的想象。 徐慧跑去找屠八妹,她不说建新懒,只说没想到寒门里养出个金枝玉叶,并质问屠八妹是如何教育女儿的? 头两年屠八妹心里再不舒服,为着建新在公婆家日子能好过点,每回赔笑说着好话,不时还送些好米好油给徐慧。可当屠八妹发现自己一味委屈并不能求全,反令人家把她们一家看得更低后,她不干了。 在徐慧又一次贬损建新是寒门里的金枝玉叶后,屠八妹开始回击。她拿出几本存折和算盘,她说自己每笔收入来源都有账本可查,并算了毛厂长和徐慧的工资总和,得出的结果屠八妹比徐慧和毛厂长有钱。她有钱她的女儿凭什么就不能娇贵? 屠八妹说徐慧若拿出存折比她更有钱,那么毛家的钱从何而来?她当时说她能想到的就是贪污,如果真是贪污,她得考虑要不要让女儿继续生活在一个贪污犯的家里。 那一次交手,屠八妹完胜徐慧。至此,徐慧和她断了来往,不再盛气凌人来指责她养女无方,在家也不再跟建新说话。不说话也就刁难不了建新,倒反而令建新和毛四杰磕磕碰碰还算和平的相处了几年,屠八妹也暂落个平静。 “让我说你什么好?”听建新哭诉完事情经过,屠八妹对她是又恨又疼,“以前的事不说,这回我说句公道话,任由孩子哭你婆婆骂你,是你该!那些话搁我也会骂,只会比她骂得更狠。” “反正我不跟他过了,女儿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凭什么天天夜里他舒舒服服睡着却让我爬起来?他们一家子都欺负我,我不回去了,我说什么也不回去!我看他烦,我看他妈我更烦,自己比什么懒,退休在家白天带个孩子成天就叨叨她要死了。还有脸说我懒。” “你小声点,竹子睡着了。”屠八妹轻拍着毛小竹,“你自己想清楚,离婚现如今虽没有过去那么丢人现眼,但终归不是个好事。老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姻。但鞋子穿上合不合脚,只有你自己的脚知道,你想清楚,考虑好了,真决定不跟他过了你再来和我说。”(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挑唆 屠八妹把小竹子放到自己床上的热被窝里,又开柜子准备给建新套床被子,建新在家做姑娘时睡过的小床还在里屋。建新嫌一个人睡冷,让她别套被子跑去拥军床上睡了。 拥军在她敲门时就已醒,她摸黑过来掀开被子贴着拥军后背紧搂着她,牙齿直打颤。拥军偏过头,“冰冷的一身,我去给你灌个热水瓶吧。”建新把自己脚往她腿窝里一插,抱着她说,“不用,我搂着你一会就暖和了。” 建新一双脚冰凉,拥军挣开她,扯亮灯,********去厨房煤灶上给她打来一盆热水让她泡会脚再睡。 “真麻烦。”建新裹着被子坐起,脚一伸进热水里,随既啮牙提起双脚,蜻蜒点水似的在水面上探了几下,这才把脚踩进盆里,“哎呀舒服,要是毛四杰那混蛋天天给我打热水洗脚我就不跟他离婚。可惜……” “可惜什么?人是你自己挑的,哭着喊着要嫁的。”拥军倚在桌边,提提衣领,又说:“别光想着让人家来侍候你,人心都是肉长的,先想想自己对别人做得怎么样,别一味只要求别人对你好。” “结婚以后他就没对我好过。”建新提起双脚,拥军把手里的干帕子递给她,她接过擦着脚说,“这回我非跟他离。大姐我跟你说你千万别结婚,我都后悔死了。更后悔生孩子。天天夜里睡得正香要爬起来,真不知妈以前是怎么把我们八个带大的,一个我都烦死了!” 拥军面无表情,没接她话。 “谁给我一万块钱我都坚决不生第二个,打死都不生。” “也只能生一个,谁允许你生第二个。” 拥军端起盆子去泼水,回来建新已缩在床上睡了,拥军却再也睡不着。要是当年她和猫耳走成了,现在孩子只怕都十来岁了。猫耳一定恨她怨她吧?要是她去监狱看过他现在他俩会怎样?其实她是要去的,要不是在车上碰到朱瑛和刘大妈在一块那回她就去了,难道这真是她的命?不然那天为什么偏偏撞上朱瑛呢? 后半夜她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念头,早上起来,吃过早饭,她推出自行车,老六问她礼拜天不上班这是要去哪?她回说加班。 拥军在去工厂的路上脑子里还在转着昨晚那些念头,快骑到双桥时她下意识的往前面照相馆看去,只一眼,她心就像猛然挨了一重拳。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照相馆边上,猫耳拉开车门扭头在和站在照相馆门口的朱瑛说着话。朱瑛瞧见拥军,向她看来,拥军头一昂,双腿急踩飞快朝前骑去。 进大门哨后她一颗心还在“咚咚”直跳,脸也跟火烧一般滚烫滚烫…… “现在生产任务又不重,正常上班都没多少活干,大姐她们还加班,真是有意思。”建新睡到快九点才起床,问起拥军听老六说她加班去后便嘀咕了几句。 屠八妹坐在外屋在给毛小竹喂鸡蛋羹,她看眼懒洋洋打着哈欠的建新,不满地说:“当妈的人哪有睡到这么晚起床的?难怪你婆婆要嫌你。” 建新眼一翻,“我还嫌她呢,她比我还好吃懒做。” “她有那命你有吗?你没那享男人福的命就别和她比,就得做好自己的本份。早跟你说过,嫁人后不比在娘家做姑娘时,凡事不能太由着自己性子。你自己样样都不足你拿什么去挑别人的理?你要把自己应尽的本份做好了,我相信毛四杰他再不好,你婆婆再不好,你公公他一个当厂长的人总有些水平,总会替你主持公道。” 屠八妹又说:“烂米不烂糠,你总要有一桩好的才行。不能讨你婆婆欢心,至少你得讨你公公欢心,这样你和毛四杰闹个矛盾你公公也会站在你这一头,帮你说上几句话。” 建新蹲在厨房排水沟边刷牙,她含着一口牙膏沫大声说,“我公公刚开始对我好,后来也不好了,他们全家一条心。” 屠八妹把最后一口鸡蛋羹喂到毛小竹嘴里,喊老六看着她带她玩会,自己拿着碗走去厨房,“手电筒不要光照别人,也照照自己。他们把你娶回去是娶个老婆娶个儿媳妇,又不是娶世家仇人。他们跟你没仇犯得上全家一条心来对付你?” “反正我不跟他过了。”建新拿盆舀着洗脸水说。 “除非你离了不打算再嫁人,否则你不先改变自己嫁给谁都过不好。” “那不一定,我要嫁给邓光明就过得好。” “你余姨更不是省油的灯,更爱挑理。你是没嫁给邓光明,真嫁给他还不得被你余姨嫌死去。” “他和爱民不是分到房单住一边吗?住到一边我又不碍她的眼她嫌什么嫌?说起来我有今天都怪你。你就不关心我,你要像阻止大姐那样阻止我和他分手,我也就不会嫁给毛四杰。你自己都说了,他比毛四杰强一倍,即知他比毛四杰强你就该坚决阻止我跟他分手。” “我怕你是碰了鬼!”屠八妹正在涮锅,闻言没好气的用涮锅的竹笤帚敲了下灶台,“他家篮都送了你死吵活吵非要跟他分,你鬼摸脑壳了这会又来怨我?莫非我头上长癞子了好赖不成?你们一个二个不痛快了就跑来怪我怨我,早知道这样当初生下你们就该全部掐死,省得如今来受你们的冤枉气!” 又说:“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你这养了比没养前更混账。” 屠八妹端起锅走到后门边,把洗锅水泼到菜园子里,返身回来心里忽一动,继而问建新,“是不是昨晚拥军挑唆过你?” 毛小竹跌了一跤,在外屋哇哇大哭起来,建新把洗脸帕子往盆里一扔急步朝外走去。 老六把一张方凳打横放倒,将毛小竹圈在凳子里拿个一捏会叫的小皮鸭逗着她玩了会,刚把鸭子放在自己坐的凳子上,走去自己房里打算拿本书过来,结果毛小竹够长手去拿小鸭子,一头栽倒在地。倒下时额头磕在边上一小板凳的凳角上,鼓起一个大包,当中还破了点皮,有丝血水渗出。 建新抱起她一看,泪水就涌上眼眶,冲着一脸惊惶失措的老六吼道:“你怎么看孩子的?你想摔死她啊?” 屠八妹听她气急败坏也忙赶出来,“摔着哪了?” 摩托车的轰鸣声由远而近,毛四杰踩着屠八妹的声音冲进屋,他一把从建新手上抱过大哭的毛小竹,“怎么摔成这样?快去医院吧!” 他抱着毛小竹就往外走,建新急忙跟了出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重要的事 “我不知道她会摔,我不是故意的。”老六垂下眼睑。 屠八妹瞥她眼,边往厨房走边说:“小孩子不都是摔大的,有牌打时把孩子当成草,摔一下就成宝了。那点伤抹点药就行还往医院跑,现在的孩子真是金贵。” 建新一去没再转来,隔会拥军闷闷不乐地回来了,她并不加班,只是想出去在马路上溜一圈。她推着车在厂区里慢慢走了会,出来时经过照相馆猫耳车已经开走,尽管明知道他肯定不会在了,她还是忍不住失落。 “你对我到底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恨?”她一进屋,屠八妹就戗到她面前,“你自己不清白就算了,你还挑起建新来跟我做对,是我让她和邓光明分开的吗?她自己跳起脚来死活不跟他好了,你挑唆她往我头上赖什么?” 屠八妹上来就给她一通连珠炮,拥军正心塞,当下火力全开跟屠八妹就干上了。 “我愿意,我就挑唆她了,毛四杰他爸要不是厂长你能同意她和邓光明分吗?你不能!你会拿刀追着毛四杰不许他靠近建新,你会喝敌敌畏胁迫建新不许她分手。建新要不跟邓光明分手她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她今天落到什么下场了?她是被雷劈了还是被电打了?是吃了上顿没下顿还是衣不敝体了,啊?她嫁给邓光明她就能过得好?她是会做一日三餐饭还是能考上公务员?” “她既不会做一日三餐饭也考不上公务员,可你不就是喜欢这样的她?不就是爱惯着这样的她?你能喜欢能容忍,你怎么知道邓光明就不喜欢就不能容忍呢?没准邓光明跟你一样就喜欢好吃懒做的,你没阻止她跟邓光明分手就是你的错,你就是贪幕虚荣想高攀厂……” 拥军说得又快又急,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屠八妹忍无可忍,一拳落下,打得拥军双目暴鼓。她上前一步,屠八妹又是一拳打在她肩上,“怎么,你还想还手?你还手试下?” 屠八妹胸一挺,脸几乎凑到拥军鼻尖。拥军退后两步,怒目瞪着她,尔后一个转身趴在床上,捶打着床板放声大哭起来…… “老板,来盒跑胡子再来包硬白烟。”袁斌扔了二十块钱在小卖部的柜台上,老五凑上来加句,“再来包绿箭口香糖。”老板看向袁斌,袁斌头一摆,“拿呀。” 袁斌拆开烟盒,甩给老五一支,点上火,袁斌吸口后问老五,“去你二姐家打,行不?”老五娴熟的喷口烟,说:“行啊,叫上二愣子,昨晚那孙子赢了得让他吐出来。” 袁斌又甩出老板一块钱,摁下柜台上的电话免提键,噼哩啪啦摁下一串呼机号码。刚呼出去不到一分钟电话就响了,“孙子诶,这么快就回了,跑胡子,来不?”老五手指夹着烟往袁斌身上一靠,凑近听筒喊了声,“快过来,二缺一。”听筒里传出二愣子的声音,“你两个败类在哪呢?给老子送钱还有不来的。” 摞下电话,老五和袁斌一支烟还没抽完,二愣子就骑着摩托车来了。老五弹飞烟蒂就要上车,袁斌拉住她,“你坐我后面,你就那么想让俩男的一前一后夹着你呀?” 二愣子头微往后一偏,“袁斌你个孙子,你让她坐中间怎么着了?” “那不成,我俩是青梅竹马,你算哪根葱。”袁斌搂着老五腰,手往她腰上紧了紧,“是吧。” “去!小时你被我揍得飞,我眼一瞪你就跑你忘了?” 二愣子仰头笑。 袁斌说:“我那是让着你,好男不跟女斗。” 二愣子说:“要不等会你俩在床上打个抱抱架,我在床下当裁判如何?何证公平公正。” 老五伸长手臂赏了个二愣子一个爆栗。 “我/操,小轿车。”二愣子一摩托飙到爱民所住那栋平房前,看见一辆轿车停在边上坪里,他跨下车侧身看向老五,“听说咱镇上出了个大款,原来住你二姐这呀。” 老五眼一甩,还没开口,猫耳在家看见她,走出来招手喊她,“夏莲,你来一下,我有事找你。” “哟,猫大款。”老五松垮着两肩,走出女阿飞的步子晃到他跟前,用手背拍着他胸口,“找我这小**有何贵干。” 猫耳从上到下打量一眼,“你少给我痞里痞气,正经点,我找你有正事。” 老五肩一耸,往大门上一靠,抖着一条腿,催着他,“有屁快放,人还等着我玩牌呢。” “你能站好吗?”猫耳皱眉,“一个女孩子站没站相。” “少来,装什么正经?从前谁穿大喇叭裤花衬衫来着?”老五眼一翻,“拿什么资格说我,是我什么人啊?对了,你家那拴大金链子的阔太太呢?没在啊?” “在她爸妈那。我跟你说大姐的事,很重要。” “干嘛不当着你阔太太的面说我大姐?我大姐被你害惨了知道不?有什么话你自己跟我大姐说去,找我说个屁呀。” 老五话是这么说,人却没动。眼往外一瞟,见袁斌和二愣子等在外,她从裤兜里抠出钥匙甩给袁斌,“你俩先进屋坐着,我一会过来。” “这什么情况,那老家伙就是车主?”进屋后,二愣子把自己丢在床上,摊开手脚望着天花板感叹道:“猫大款?夏莲这是攀上大款了,行啊。” 袁斌照着他吊在床边的双脚踹过去,“那是她大姐以前的男朋友,瞎说个屁。” 猫耳给老五搬过一杷椅子,“坐吧。”老五一屁股坐下后,他说:“听我妈说你大姐一直还单着,是吗?” “谁说的?噢,你娶了还不许她嫁啊?哼!我大姐马上就要嫁了,婚礼就定在下周二,嫁的还是个大学生呢,比你好一万倍。” 猫耳两眼一下黯淡无光,见他沉默不语,老五不耐烦地挑挑眉,“还有事没事?没事我走了。” 老五起身走到门口,猫耳喊住她,“替我跟你大姐转达我的祝福,告诉她,我祝她幸福!”(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领证 朱瑛比拥军大三岁,今年已三十大几了,她虽有残疾,却也是家中独女,被父母视为掌上明珠万般呵护着长大的。父母诸事依着她便养成她独断专行的性子,父母不同意她和猫耳好,怕她跟去广州还将她锁在房里过。然而她留下一纸与父母断绝关系的书信砸碎窗子,义无反顾沿着猫耳的足迹追去了广州。 猫耳最初在广州街头摆摊给人修理电器,他为人仗义又有点小聪明,一些小毛病举手之劳能修好的故障他分文不收,只图跟人交个朋友顺便让人介绍生意,慢慢积攒起一些人脉。 人脉广了自然耳聪目明,各类小道消息源源不断而来,人家在他修理电器时信口开河跟他摆起龙门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别人光说不练,说说就算,到他这是说练就练,到广州的第三年他就开起皮包公司。 所谓皮包就是干的买空卖空的勾当,一无资金,二无经营场地,仅凭一枚图章和几份合同进行商业投机活动,说白了就是空手套白狼。猫耳利用摆摊攒起的人脉及别人对他的信任,还经常干些用甲的钱买乙的货再卖给丙,赚到钱退还甲本金再与甲分利润,一来二去做发了。 朱瑛跟着猫耳风里雨里十几年两人却至今未扯结婚证,猫耳对外一直宣称朱瑛是他妹妹。朱师傅夫妇曾去广州找过朱瑛,朱瑛爬上高楼扬言若逼她回去她就跳楼自尽,还曾惊动警方引起过一点小轰动。 如今朱瑛三十大几了,朱师傅夫妇再不同意女儿跟猫耳好也只得同意了,从大前年起夫妇俩就不断去信催促他俩把事给办了。前一阵朱瑛母亲给她去电,说是他俩再不扯证不等朱瑛跳楼她先跳,猫耳这才携朱瑛回乡。 都说知子莫若母,猫耳回来后刘大妈从他和自己的几次言谈中,察觉到他心里一直还惦记着拥军。刘大妈连着两晚辗转反侧,左也难右也难,朱瑛这些年一直照顾着猫耳的饮食起居,拥军始终未嫁,她不知该怎么办,最后便将难题抛给猫耳由他自己去抉择。 猫耳以为拥军早嫁了,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万没料到拥军一直单着,他找老五想让她去讨拥军一句话。不想老五以为他早和朱瑛成婚,为替拥军争个面子便告诉他拥军找了个大学生,下周二就摆酒出嫁。 从老五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二天猫耳就和朱瑛扯了证,酒席也未办,他开车载双方父母去镇上吃顿饭就算交待了终身大事,之后就与朱瑛返回了广洲。 屠八妹知道这个消息时已是半个月后,正赶上爱民两口子从市里回来。母女俩在厨房忙活午饭,爱民问起拥军的事。屠八妹叹气,遂将猫耳半月前才和朱瑛扯证的事摆给爱民听。 “我要早知道拥军是这么个死心眼的人,随她嫁鸡嫁狗我就不该阻止她。说来终归是我对她不住,她这一天不嫁我这心里一天就不得自在。唉!” 屠八妹又叹了口气。 爱民劝道:“这也是我姐和他没缘份,你当初是为着我姐好,别太自责。谁能想到十几年后的事呢?这次回来我见你头上白发又多了几根,你别太操心了,每个人自有每个人的缘份,强求不得。一切随缘吧,你多保重自个的身体才是最紧要的。” 母女俩低着头在厨房对坐着择菜,屠八妹欲待回爱民话时,察觉到侧面有两道喷火的目光,她抬眸偏过头,拥军站在里屋门口满脸悲愤地怒视着她。 “妈,我们这次回来……姐?”爱民见屠八妹神色有异,顺着她目光转过头就看见拥军,忙站了起来。 “你别叫我姐!”拥军一声厉喝,将欲迎上来的爱民定在原地,“什么叫我和他没缘份?什么叫她当初是为着我好?你现在过得好你就忘本,当初你自学是谁天天做死的骂你?又是谁包揽下所有家务好让你安心学习?现在你是过得好了她才给你点好颜色,你若嫁个没用穷得要死的男人,你就是饿死病死在路边她都不会瞧你一眼!” “姐你听我说嘛,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不想听你说,你们一个个都是王眼狼!她生几根白发你就心痛,我清楚的记得她四十来岁才生第一根白发,而我呢?”拥军一把扯散自己头发冲到爱民跟前,甩着头发张牙舞爪地咆哮道:“你自己看看,好好看看,我三十就生了白发,这就是她为着我好的结果……” 爱民吓懵了,这样尖锐狂躁的拥军是她不认识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望向屠八妹。 “你别理她,由她去闹,她现在就是个大马蜂见谁都叮。”屠八妹绷紧脸择着菜,自上回打过拥军后,她和拥军这大半个月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拥军一脚踹翻菜篮,披头散发地冲屠八妹叫喊道:“你一手毁了我的幸福你还心安理得,你知道他没结婚你还瞒着我,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么?” 爱民去扯拥军,想劝她回屋,却被拥军一掌推倒在地。 “我看你是猪油蒙了心!”屠八妹终于怒了。 “我猪油蒙了心你打死我呀,你拿刀劈了我呀,反正我们不都是你骂着打着长大的,你还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拥军拎把菜刀往屠八妹手里塞,逼着她非让她刀劈了自己,爱民在边上吓得手足无措,好在邓光明牵着儿子回来,这才把拥军劝回房。 拥军回到房里,这回放声哭得惊天动地! “妈,我姐怎会变成这样?”爱民悄声问屠八妹。 “别提她。”屠八妹问爱民,“你们这次是回来买房子的不?” 九十年代实习房改,所有公家分的房子都要按工龄买下,工龄越长个人所要掏的钱就越少。爱民和邓光明的工龄都不长,市里和镇上的房子他们只能选择一套买下,故而两人打算将镇上的房子卖掉拿钱贴补市里的那套房子。 “妈,你看这样行吗?”爱民问屠八妹。 “我看行。卖给江有春吧,我去问问他,看他要不要买。”(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积资 屠八妹跟江有春一说,江有春不仅买还一口气买下两套,爱民那套他买下给帮他看小商店的老大夫妇暂住着;另一套是工农村和屠八妹一栋房子的,与屠八妹家隔着一户人家,是一对新婚住过来不久的年轻夫妇,房子还才刚粉刷过不到半年,也是因为工作调动搬去县里就把镇上这套住房卖掉了。 爱民两口子带着儿子返回市里这天,屠八妹想着她和邓光明买市里的房子要钱,就悄悄拿出五千贴补她。 “妈,我不要,我们现在没有过去那么困难。” “给你就揣着,也没多少,我拿钱要派用场,不然还能多给你一点。市里生活开销大,不比镇上,你们两口子就靠那点死工资仅能糊个口,拿着吧。” “我真不要。我婆婆已经给了我们几千,再说光明在城建局除去工资还有点外水。慢慢我们会好起来的,你就安心留着钱以后养老。” “你婆婆是你婆婆的,我是我的,赶紧收起。另外我还有个事心里没数,想问下光明的意见,你一会去把他给我找来,我问问他看。” 屠八妹想开煤窑,她把这事跟邓光明一说,邓光明马上告诉她,这事可行。 “妈,不瞒你说,我几月前也动过这心。只是我不方便出面做这个。这样吧,你来做,我们两口子入一股。” 爱民也赞成,她把屠八妹给她的五千退还屠八妹,另外又还拿出两万块钱投资煤窑。 “妈。”邓光明又给她支了一招:“开煤窑资金要得大,你手头现在没有产业可以抵押贷款,但你可以发动周围的人投钱,赚了退本金,每年年底还能参与分红,我相信总有人愿意的。” 屠八妹一拍大腿,喜出望外,“这书得多就是不一样,这办法好,我看能行。” 有了爱民两口子的支持屠八妹对开煤窑更有信心,因为跟江有春一起从合作社到养殖场都赚了钱,屠八妹认定自己跟他同财,头一个就找上江有春。江有春一口答应,可他才买下两套房子,手上流动资金不多,他包下的鱼塘每天光买鱼饲料就要一千,他说他眼下只拿得出一万。 “一万就一万,你就等着年底分红吧。” 屠八妹第二个发动的人是姜姐,姜姐起先有点犹豫,说是家里的老底买房都掏得差不多了,她得回家跟老头子商量一下。 “行,你回家慢慢商量吧,不过……”屠八妹说,“到时可别说我有好事没想着你,我头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我家二女婿说他要不是在公务员不方便做这个他都要投资呢。我这钱要筹够了我可就不再积资,等我做发了你就眼鼓鼓瞧着吧。” 姜姐被她这么一说动了心,回家跟老头子一商量,两人都觉着屠八妹这些年做什么什么赚,遂一咬牙,也把家里仅剩的一点老底子拿了出来。 接连一个多月屠八妹忙得飞,到处鼓动身边人投钱,就连何婶都被她说得眼热,背着江富海把自己私攒的八千块钱偷偷投了进来。 何婶说屠八妹,“他婶儿,你可真有干劲,你说你要赚那么多钱干个啥?” 屠八妹说:“老七老八还在念书,老六在复习等着考工大,老五现在又下岗在家闲着,我能不拼命赚钱吗?不赚钱她们出嫁我拿什么给她们置办嫁妆?” 蔡屠户也投了钱进来,还四处帮着屠八妹发动他身边的人投钱,这天他跑来找屠八妹,拿了三万块钱来。 “这钱是孟大的,你看他这钱,要是不要?”他问屠八妹。 “当然要。他愿投我干嘛不接受?我和他那点事不早过去了?豆腐房停业整顿那年,虽说他是和江家过不去才给我报个信,可到底也算是帮了我,我还能跟他计较什么?回头替我谢谢他。” 蔡屠户吞吞吐吐迟疑半天又说,“那啥,我好赖在我兄弟那矿上干过一年多,多少懂点里面的名堂经。你那煤窑……开起来后,我去你那帮你跑跑腿啥的,你看……” 屠八妹笑,“看你,有话就直说,你墨墨叽叽干什么?我早想好了,你就是不说我也跟你这口。” 蔡屠户搓着两手嘿嘿笑,拥军从外面进来,一见蔡屠户在她家,脸一下拉得老长。 “你来干什么?这真是奇了怪,什么人都可以随便往这家里钻,当这里是菜市场呢!” 拥军恨蔡屠户入骨,她没忘自己和猫耳在县里扯结婚证那天坏她事的就是蔡屠户,这些年见到蔡屠户她要么头扭向一边,要么开口就没几句好话。 “我、那什么……我找你妈有点事。”蔡屠户一张脸憋得红到脖子上。 拥军冷笑,“你一个鳏夫往人家寡妇家乱钻什么?你不要面子我们也不要吗?我警告你,不许来我家!” 蔡屠户低下头,也不看屠八妹,结结巴巴道:“大、大妹子,我、我走了。” “你别走,走什么走?”屠八妹一把拽住他,恶狠狠地剜眼拥军,高声说道:“这家还轮不到她来做主,我的家我说了算,除了我没人可以赶你走!” 拥军一脚踹翻凳子,指着大门口冲蔡屠户喝道:“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滚!” 屠八妹眼一瞪,衣袖一扯,抡圆手臂,上前照着拥军就是一巴掌挥过去—— “啪”的一声,她一掌挥过去,挨巴掌的却是蔡屠户,蔡屠户在她一掌挥过来时推开拥军挡在了她前面。 “你给我滚开!谁要你献殷勤?”拥军怒不可遏,她并不领蔡屠户的情,挥舞双臂冲蔡屠户怒吼道:“你给我马上走,走!立刻从我家里消失!永远都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蔡屠户慌了神,连连点着头,“好、好好,我这、这就走,你消气,我走……” 他狼狈不堪地往外走去,一不小心还差点让门槛给绊倒。 “反了你!”屠八妹在蔡屠户走后扑上去就撕打拥军,母女俩推搡起来,拥军口不择言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屠八妹怄得往地上一坐,捶着胸口大哭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老妹、跳个舞 拥军居高临下俯视着屠八妹,目光锋利如刀,眼中的恨,浓稠得仿似夏天暴风雨来临前泼天压下的乌云,密密麻麻,满满当当。她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屠八妹,如杆标枪一般杵在那,眸中除去恨,再无其他任何情绪。 这天之后母女俩进进出出谁也不理谁。不说话,拥军发了工资也就不上交伙食费,她不上交伙食费屠八妹便不买菜,只负责柴米油盐煤。 如此一来,一日三餐就落到拥军头上,她不得不拿出钱来,因为她不拿钱买菜下面几个就没得吃。老五和老六下岗后每月只发一百四十元生活费,老八顾冉八岁才上学,如今刚升上高中自己都还要靠屠八妹养活。 屠八妹把自己从一日三餐中解放出来,全心扑在集资上,开煤窑启动资金至少得五十万,到目前为止尚缺二十万,她能想到的人都说服遍了,却再无人肯投钱进来。 一些人看到她迟迟没起事不免犹疑想打退堂鼓,急得她跟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偏这时候拥军还跟她捣乱。拥军在家不和她说话,跟下面几个小的也没多话可讲,她的话都和外人说了。听到别人议论屠八妹的煤窑怎么还不开工?她就说,没钱拿命开?人家担心投进去的钱会打水漂。她冷笑,反问别人,天上难道有钱捡?要有钱捡人人都去捡了,轮得到她? 原本想撤资的一些人,被屠八妹信誓旦旦说得打消念头后又动摇了。他们要撤资,屠八妹便躲着不见他们,结果一些人就找上门来堵在门口,无论屠八妹再说得天花乱坠人家就一句话:退钱! 事后屠八妹跳起脚在家将拥军一顿臭骂。 拥军倚在自己房门外磕瓜子,屠八妹脚跳得越高她磕得越欢实。她骂一句,她就借着吐瓜子壳“呸”一声,反正随屠八妹说什么她绝不回嘴,任屠八妹一人唱单簧,还不时笑眯眯的和打门前路过的邻居打招呼。 屠八妹正自气得不行,江富海和何婶用平板车拖着一车家俱搬来了工农村,老俩口住在江家春买下的那套房子里,打算往后就在镇上靠种菜卖菜为生。家里的老房子给了已婚的江三喜和老四夫妇,责任田也交由他们去种。 江富海和何婶搬来的第二天,建新风风火火跑回来了,进屋就嚷嚷着找老五。说是厂工会在大食堂将开办舞厅,工会的人找建新每晚去唱歌,唱一晚二十块钱,还让她再介绍一个唱歌唱得好的带去一块唱。 老五兴奋得抱着建新直蹦弹,她歌唱得不比建新差。 “哟,这唱歌也能挣钱?不成过去的歌女了。”屠八妹说。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老五正在兴头上,“我们这叫大歌星,懂不?” 屠八妹心里乐呵,嘴上偏反着说,“那上电视里唱的人才是歌星,舞厅那就叫卖唱的歌女。” “妈不懂,咱不和她说,我带你去工会王老师家,先去试音选歌,这周六晚上舞厅就正式开放,走!” 建新扯着老五跑了。 屠八妹想起一事,忙打发顾冉去把建新追回来。 “干嘛呀?我在这里有事不说,走了就鬼喊。”建新一进来就发脾气。 “放心,耽搁不了你当大歌女。”屠八妹把她扯到厨房,“你公公婆婆最近和你处得怎样?” “哎呀!烦不烦啦?”建新跺脚,“喊我回来就为说这个?有什么好不好的,就那样呗。” 屠八妹拍她一下,“你就说怎么样吧,我有事想求你公公去办。” 屠八妹想让建新跟毛厂长说说,看毛厂长能否号召他们单位职工集点资,一个厂长发句话总有人肯响应。 “想都不要……行行,我晚上回去就帮你问。”老五在外面喊建新,建新忙转口应付屠八妹两句,说完就跑了。 “疯疯癫癫,一时两人打得跟乌眼鸡似的,一时又好得如膝似胶。”屠八妹碎碎念道。 舞厅开张头一晚,大食堂张灯结彩,镇上青年男女来了一多半。唱歌的除去建新姐妹还有一个男的,三人轮着唱,老五舞台经验稍差点,一晚上她只唱三首歌,其余都是由建新和那男歌手演唱。 毛四杰也是文艺积极分子,他晚上牌也不打了每晚来舞厅泡着,但两周后他不再来,非但他不来建新也没来了。 建新不来,不是她自己不想来,而是毛四杰不让她来。开始建新要来舞厅唱歌,徐慧是支持的,一晚二十块钱上哪捡去?唱歌总比每晚打牌强,再说毛小竹现在也较好带,所以建新去唱歌她倒也愿意晚上帮着带孩子。 可毛四杰不愿意了,他非说那男歌手每晚跟建新眉来眼去,在家缠着建新软磨硬泡不让她去。建新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被他一堆好话软话求着也就放了手。 建新的主唱位置改由刘利萍顶替,老五唱了两周后大有进步,由每晚三首歌增加到五首。自老五来唱歌后,为给她捧场,袁斌和二愣子也每晚风雨无阻前来舞厅报到。老五一出场,他们就在下面做死的鼓掌。 老五不唱歌时就在下面跳跳舞,这晚她刚唱完一首歌下来走到袁斌他们跟前,被久不在镇上露面的吴老炳给拦住。 “哟,老妹!”吴老炳身子往后一仰,“我说怎么眼前一亮,这一眨眼功夫长成大美女了?哥哥请你跳个舞,赏脸不?” “吴哥。”袁斌不等老五开口就迎上来,赔着笑脸说,“抽支马虎烟,今晚怎么有空来舞厅,没去玩牌啊?” “抽我的。”吴老炳从耳朵上拿下根别人发给他的“万宝路”香烟,又从身上摸出包“红塔山”散给他身边的几个小弟, 早两天吴老炳带几个人在街上一溜的店铺里收取保护费,当然也收了袁斌的,袁斌心下暗骂:“个孙子,拿爷爷的钱买红塔山,看不抽死你个狗/日的!” 吴老炳叼着烟,歪斜一只眼,一手就往老五肩上搂去,“走,老妹,跟哥哥跳舞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迟早弄了她 老五身子一扭,挣脱他,怒目:“谁认得你是老几呀?给我死远一点。” “吴哥,老五不懂事,看在咱们一个村子长大的份上,你别跟她计较。”袁斌笑着上前打圆场,顺势又推老五一把,“轮到你唱歌了,快上去。” “动一下老子打断她的腿。”吴老炳笑眯眯地望着老五,一只脚尖在地上点着,身子一晃一晃,仿佛方才那样狠毒的话不是出自他的口一样。 “吴哥你看,咱都一个村子的,你消消气,改天去我店上我请你下馆子,怎么样?”袁斌继续赔笑说着好话。 二愣子也上前欲开烟给吴老炳,却被吴老炳推了一把。 “老子是没饭吃了,当老子叫化子?怎么我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就是不让我请她跳舞,难道我是个大麻风,我有那么可怕吗?”吴老炳摊开两手,身子往前一躬,旋了半圈,瞪眼问他身边的几个小弟,“有吗?我有那么可怕吗?” 一小弟当胸推了袁斌一掌,“大哥,跟他们废什么话,往死里揍就是。” “识相的,乖乖陪我大哥跳舞。”另一人冲老五说道,“别惹我大哥发火,不然有你好受的。” “不要对女孩这么粗鲁。”吴老炳说罢抬脚又朝老五晃去,袁斌推着老五让她快走,二愣子想上前劝,被吴老炳的两个小弟拦住。 “你走开!”老五推开袁斌,“真是个窝囊废,还跟他赔笑说好话,这种人理都不要理,忘了你哥是怎么死的?就是让他害死的,你怕他个屁!” “看,我老妹就是有个性。鼓掌。”吴老炳冲他几个小弟一摆头,几个人稀稀拉拉鼓了下掌。 “可惜没有镜子,要有镜子让你自己照照,看你自己有多像一个小丑。”老五拿眼横着吴老炳,面带讥讽,“有能耐去县里市里当大哥耍威风去,在这小镇上当地痞流氓算什么本事?”又转眸瞪袁斌,“难道镇上公安是****的,你用得着怕他!” “公安?”吴老炳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公安能拿我怎样?我是杀人了,还是投毒了?我一不放火,二不烧杀抢掠,三不**妇女,公安吃不****跟我有关系吗?有吗?” 老五眉一挑,“前面哪个杂种说我动一下打断我的腿?老娘现在就动给你看!” 她那里一个转身,立即有几个人欲扑上去,吴老炳手一横,示意他们住手。 “大哥,就这么放过她?”一人问。 吴老炳说:“为个女的在舞厅闹事有必要吗?就她,不着急,我迟早弄了她!” 江富海跟何婶搬过来后,顾冉每天放学回家就两边看看,哪边饭菜合自己口味就在哪边吃。江富海跟何婶搬过来的第二天就在菜园翻土施肥,又在菜园垒了个鸡窝,养了一群鸡。 要说何婶俩老口是真心疼顾冉,每天给她攒一个鸡蛋,早上煮好给顾冉当早餐。这天早上顾冉过来,何婶忙关上门,把她扯到里屋。 “搞这么神秘干嘛?”顾冉说,“什么大不了的悄悄话要关起来门来说啊。” “是这么个事,你妈那边的养殖场如今不荒着么?你替阿娘去探探你妈口风,看把养殖场那块地给阿娘种菜行不?不白种她的,菜长出来,你妈要想吃个啥菜去地里摘就是。” “就这事?不用问她,我现在就替她做主应了你,种去吧!” 何婶喜上眉梢,“哟,咱冉宝真是长大了,能做你妈的主了?阿娘真没白疼你一场。” 顾冉笑,面带得意,“荒着也是荒着,她要不同意我就跟我大姐一边。我妈现在可怕我们跟我大姐一边了,她俩两头都使劲拉拢我们几个呢。” 何婶一指戳在她额头上,“就你精怪。”又问她,“你大姐还没找呢?她难道想当一辈子老姑娘?” “我分析吧。”顾冉说:“最初我大姐是放不下猫耳哥,可后来呢,她就是存心要让我妈内疚,让她不好过。” “这是个啥理由?未必你妈不好过她自己就能好过了?这可不是傻么。” “这人一旦钻进死胡同里就出不来。不过没准哪天她自己突然就开窍了也说不定。不跟你说了,我去上学了。” “等会。”何婶撩起衣摆要掏钱给顾冉,顾冉没让她掏,“阿娘我不用你给我钱,我现在想要钱,只要向我大姐靠拢那么一点点,她就会主动掏给我。隔一阵子我再向我妈靠拢,我妈又会给我。” “你个小精怪。”何婶又在她额头戳了一指。 中午,江嗣春来了,十八岁的江嗣春已长成一青年后生模样。说来有趣的是,江嗣春去县城学厨本是为着顾冉。春芳在省城念书头一年放寒假回来,屠八妹带着顾冉她们几个去县里买彩电,接春芳,后在县上还碰上爱民和邓光明。 那天邓光明请下馆子,回来后顾冉有天去何婶家吃饭,随口说了句县城馆子里的饭菜比家里做的饭菜好吃一万倍。这之后江嗣春就决定长大要做厨师,他读不进书,初中勉强念完就跑去县上学厨。结果去后他喜欢上一服务员,昨晚鼓起勇气表白被拒,他觉得没脸再待下去,上午跟老板辞过工就勾着脑袋回来了。 江富海听他说不再去县上做工倒也没责备他,只说:“既这么着你就回乡下去帮你二哥养鱼去。” “我不去乡下。” 江富海眼一瞪,“那你是想上天?” “他阿大,不如这样。”何婶说,“我去问问冉宝她妈,要是能行,就让嗣春到时跟她去采煤,你看行不?” 屠八妹不在家,一小时前她去了县里,她让建新找毛厂长帮忙,结果建新现在来都不往她这来。建新那头看来是指不上了,已经入股的又陆续有人要撤资,急得她晚上觉都睡不安稳。 一急之下屠八妹倒想出一招,她把集资到的二十来万存到银行,然后找银行负责人商谈,想以此为资产向银行贷款。人家不给贷,不过给她指了条路,让她拿着存折去县里找银行领导,说是没准能行。 屠八妹一听有道理,又转回家揣上养猪专业户的荣誉证书去了县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半哭声 小背篓 晃悠悠 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 徐慧走进楼道就听到建新在唱歌,推门进屋,建新在客厅边唱边跳逗着毛小竹,毛小竹坐在沙发上乐得手舞足蹈。 生了孩子的建新身材一点不输做妹子那会,跳起舞来腰身柔软如水蛇,这是最令徐慧羡慕的。徐慧喜欢会唱歌跳舞的建新,建新也就这点才艺让她瞧得上。 “看妈妈跳舞呢,真乖。”徐慧进屋夸了毛小竹一句,她早起有点头晕,便让建新留在家看孩子,她自己上医院做了个全面体验。 从徐慧进屋到她回卧室换过衣服再出来,建新都没问过一句关于她体验的结果,对建新的没心没肺徐慧早习惯,倒也不生气。 但是,快十二点了连饭都不煮这也太说不过去吧? “你是不是这个家里的人啊?”徐慧折转身质问建新,“你好歹把饭煮上呀,煮个饭你能断胳膊还是能断腿啊?” “哎哟妈,你这么大声看把你孙女给吓着。”建新说,“不就是一顿饭吗,今天中饭我来管,这下行了吧?” “你来管?”徐慧一声冷哼,“现在几点你知道不?他们父子没准已在回来的路上。” 徐慧火气更大了,她气乎乎走去厨房打算把饭煮上,建新抱着女儿跟过来,她用嘴啄着女儿粉嫩嫩的小手,逗着趣说:“中午奶奶吃饭我们大家吃饺饺好不好呀?” “饺子?家里哪来的饺子?”徐慧揭开米缸盖子,没好气的白眼建新,“等会她哭着要吃我看你上哪给她现弄去!” “妈妈,包。”毛小竹说。 “你妈妈会吃!”徐慧伸手去拿米筒,建新慢条斯地说了句,“我要是你我就先打开冰箱瞧一眼。” 嗯?徐慧抬眼看建新,建新自顾逗着女儿玩耍,并不理会她的目光。徐慧想想,放下手中电饭锅,快步走去客厅,打开冰箱冷冻室一看——“哟,真有饺子,怎么还有生饺子卖,什么馅的?” 徐慧拿起一个饺子放到鼻子下闻闻,眉一挑,“呀,芹菜肉馅?”她晃晃手中饺子,笑眯眯地对着毛小竹说,“爷爷最爱吃芹菜馅的,奶奶也爱吃,就你爸不爱吃芹菜馅。” “还有韭菜馅的。”建新说。 “你这是在哪买来的,饺子好吃是好吃,可就怕外面买的不干净。” “我给你钱你去买,看镇上有没有得卖。”建新面上带出一丝得意。 徐慧迟疑,“难道是、是你在家包的?你还有这本事。” “我累得腰酸背疼你还不信,哼,爱信不信。” 徐慧喜滋滋地说:“家里又没田螺姑娘,我不信也得信,我这就去烧开水煮饺子。” 毛厂长进屋就闻到饺子香味,这顿饺子吃得大家眉开眼笑,徐慧对建新赞不绝口。原本建新包这顿饺子是为讨好毛厂长,完成屠八妹交给她的任务。没想到竟得到徐慧的另眼相看,被徐慧夸几句,她一时倒不好意思提屠八妹交给她的事。 徐慧一高兴,晚上主动提出自己来带孩子让建新出去玩牌。建新和毛四杰一块去的,结果碰上抓赌,身上钱被没收不说一人还罚款一千。 建新和毛四杰都是有一个钱花两个钱的人,罚款是徐慧出的,她把他俩领出来一路不停发着牢骚,一顿饺子吃掉她两千大洋,她头发尖上都是火。 屠八妹连跑几趟县城,凭借着过去养猪专业户的荣誉证书和手上现有的二十来万现金,终于成功贷到款,又顺利拿到开采证。 接下来就是选采煤场,这煤场要没选对不出煤,几个月下来搭上人力财力就落四字:血本无归。 “婶,我在县里饭馆学厨时,听人说夹堡坳后山有人无意中挖出过煤,不知是真是假。”江嗣春告诉屠八妹。 屠八妹说:“我也听人说过一嘴,看来那儿还真是有煤。” 顾冉说:“你也听说他也听说,这人人都听说的事要是真的,那早就被人把煤挖走了,哪还轮到你们去挖?要是还没有,那十有八九就是假消息,是别人故意放的风,引人上当的。” “闭上你的臭嘴。好事都让你说成坏事。空穴不来风,你以为是个人就能开煤窑?没钱就是知道那有煤也只能干瞪眼。” 屠八妹好不容易凑够钱,求财心切,急于想赚钱给那些信任她给她集资的人分红,顺便也让那些撤资的人悔断肠子。她让江嗣春明天跟她一块去夹堡坳看煤场,唯恐晚了会让别人抢先下了手。 为养好精神,十点不到屠八妹就上床歇息了,睡到半夜起来她去上茅厕,走去厨房发现后院门没拴,她以为是老八她们睡前忘了关,也没在意。 夜风吹过,一阵压抑呜咽的哭声自茅厕方向传来,踏上菜园小径的屠八妹脚下一滞。她家靠山,还以为碰上了不干净的东西,饶她向来胆大也背皮发麻。她差点想喊出来,在她张嘴欲喊的瞬间,哭声略大,屠八妹猛听出像是老五的声音,且声音就从茅厕里传出来的。 壮起胆子,屠八妹上前几步,喝道:“是谁?老五吗?老五是不是你?” 哭声嘎然而止。 四下静悄悄的,屠八妹试着上前两步,又喊了声:“老五?” 哭声又起,极细微,像是嘴里咬着什么…… 屠八妹心头升起强烈且不详的预感,她几乎可以肯定里面的人就是老五。她几步蹿上前,一把推开门,老五衣着凌乱地蜷缩在角落里的一堆木板上,偏头咬着自己的衣领,哭得泪流满面。 一看老五那模样屠八妹便知道发生什么事,她盯着老五,眸中交织着愤怒与痛心,但更多的是痛心。她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告诉我,谁干的。” 半晌后,屠八妹凉凉的声音在老五头顶上方响起。 老五原本以为迎接她的会是屠八妹无边的咆哮,屠八妹凉凉一问,反令她泪水决堤而下。 “你想把村里人全部哭醒你就使劲儿哭。”(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身体才是革命本钱 办老五的人是吴老炳,当年吴老炳投毒被抓曾发誓要弄死屠八妹全家,?33??些年他一直在市里当街痞子,直到上月严打他们为首的大哥落网他才回镇上来避风头。 顾家姐妹个个水灵,舞厅初见老五,吴老炳一下色心大起,加之当年立过的誓言也让他决定非办老五不可。 老五在舞厅驻唱,每晚袁斌都会送她回家,直到今天袁斌去省城进货吴老炳才得已下手。老五被办了还不知是谁干的,屠八妹忍了又忍才把心头怒火压下。 女孩子的名声比什么都重要,屠八妹深知这点,哪怕是团火她也得用纸帮老五包起来。 “滚回你屋睡去,睡醒了就当是场恶梦。” 老五刚走出门,屠八妹胸口翻滚,一股热浪直冲候间,她踉跄几步,撑着砖墙硬生生将胸中那口浊气强压下去。 天亮后,原本要去县城看采煤场的屠八妹病倒了,顾冉中午放学回来,老六蹲在屠八妹床边在抹眼泪,屠八妹发高烧她求屠八妹去医院,屠八妹死活不肯。 顾冉探手一摸,扔下手中书本,掀开被子扯起屠八妹就要背她去医院。屠八妹初时不配合,还惦记着睡会等好点就去县城。 “额头都可以煮鸡蛋了,还犟呢?”顾冉火了,“当我爱管你?我高中还没毕业,你得供我念书呢,不然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顾冉很有几分屠八妹年轻时风风火火的性子,有时一句好话也总爱反着说,她背起屠八妹就往外跑,老六在后面扶着姐妹俩一块将屠八妹送到了小医院。 屠八妹这一病在医院住了小半个月,由小医院又转到大医院,医生诊断她是积劳成疾,下了医嘱不得再操劳。但她在医院刚住三天就闹着要出院,她担心煤窑迟迟不办起来大家会陆续撤资。她此时还不知道自己因病躲过一劫。 在屠八妹住院期间拥军一次也没来过,不过顾冉送来的鸡汤屠八妹一喝就知道是她煲的。 拥军不来医院,老五也不肯来,自出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一样,不去舞厅唱歌,也不出去玩了,成天就闷在家里。顾冉上学让她和老六轮流去医院看护屠八妹,她说自己去了只会让屠八妹病情加重。 老六性子软弱,顾冉不在医院她劝不住屠八妹,为说服屠八妹继续住院,顾冉打电话把爱民叫了回来,邓光明也一起来了,两口子带着孩子一块来的。 “妈,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啊。”邓光明说,“你还是先安心把病养好,只有养好病才能全力以赴去开创事业。” “就是,好事不在忙中。”爱民也说,“老八学业正紧,别让她为你分心影响学习。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咱把病先治好,啊?” “外婆,你要听话,不听话妈妈会不高兴。”爱民快五岁的儿子小星星拉着屠八妹的手说。 在他们一家三口的劝说下屠八妹才打消出院念头。 爱民又说:“光明他明天就要回去上班,我请了一周的假,晚上我带着星星睡你那屋,白天我带他来陪你,至于老六就让她在家安心复习。晚上我再让她和老五轮流来医院陪你。” 屠八妹摆摆手,“老六就算了,让老五来就行。” 她点名让老五来医院老五这才来,见了屠八妹她一言不发,见她那样屠八妹又是痛心又是生气。 “别做出那副死样子,多大个事?天塌不下来!平时让你少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你不听,非得栽个大跟头才甘心。” 屠八妹本不想说这些于事无补的废话,可一见她那样子又没忍住。 “你如果还知道要脸,这事就别跟任何人说,知道不?” 老五在屠八妹和她说过这话的第四天,就去派出所揭发了吴老炳。吴老炳办了老五风平浪静,酒后得意把这事当成炫耀的资本。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很快传到袁斌耳里。袁斌知道了,老五也就知道了。 知道真相后,老五辗转反侧几晚,终咽不下气,宁毁名声也把吴老炳送进了监狱。 “顾夏莲!你到底有没有脑子?”袁斌气急败坏跑来找老五,“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令你自己一辈子在这镇上抬不起头?” 老五盯着他,冷冷问:“说完了吗?说完我走了。” 她掉头而去,走得那样决绝,毫不拖泥带水。 袁斌盯着她背影,半晌大声吼出一句:“夏莲! 老五看不到他眼底隐藏的痛苦,他看不到老五面上滚滚而落的泪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喜事不断 眼睁睁看着老五消失在小路尽头,袁斌想要追上去,脚下却似有千斤重?33??将他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抱头蹲下,用力揪扯着自己的头发。 十年前,他哥溺水那晚,也是在此处,他曾被老五狠绝的眼神吓跑。十年后,他又为着老五在此撕心裂肺。 屠八妹说世上比天更高比海更深的是人心。可人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捉摸的东西,明明老五是受害者,但大家一边同情她一边又要轻视耻笑她。 连着好几天,不断有人打着探病的旗号来医院看望屠八妹,话没说上几句就转到老五头上,殊不知她们每提起一次就等于把老五心上的伤口又撕裂一次。 屠八妹出院回家这天前后来了好几拨邻居,来的人大多醉翁之意不在酒,一些人进屋屁股刚沾到板凳就开始骂吴老炳。骂吴老炳只是起个话头,话头起了,接下来便顺理成章的发表对老五的同情。同情完就开启掏心掏肺模式,说这事只能吃哑巴亏,因为你告发吴老炳他也还不了你清白,反累了自己一世的名声。 从医院到家里没完没了,老五绷不住了,终于爆发。 “做得好!”她把人骂跑后,屠八妹说:“以后谁上门提这事你就给我敞开了骂。骂着骂着这事在你心里就放下了。” 又说:“以后走出这门你给我把头抬起来,你越羞于见人别人越要戳着你脊梁骨说你。脸面这东西,有时就得自己把它撕下来踩在脚底。” 事缓则圆,屠八妹住院期间心静下来考虑问题也就较周全,加之邓光明回来那天跟她交待过,让她看好采煤场先别急着入手,等他带懂行的人回来勘测一番再定夺。 一月后,屠八妹的煤窑宣告破土动工。在她住院期间,夹堡坳那片被传得沸沸扬扬的煤场被人包了去,她在家休息两天便同着蔡屠户奔波在各乡镇,挑中几处场地,最终经邓光明带的专家反复勘测后,定下在板板乡开采。 老五主动要求去煤窑做事,她每天跟着屠八妹早出晚归,干起活来比男人还能吃苦耐劳,与过去相比判若两人,她成了煤场一道亮丽独特的风景线。 时间进入一九九七年,这一年屠八妹家喜事不断,头一桩喜事她家又出了个正牌大学生,顾冉考上了北京重点医科大学。值得一提的是早在九五年孟建波就考入那所大学;第二桩喜事屠八妹开煤窑又发了,跟她同期开煤窑的有些人血本无归不得不跑路外出躲债。包下夹堡坳的煤老板就是头一个落荒而逃的,那块地压根就挖不出煤来;第三桩喜事这一年里她先后嫁出三个女儿,她在镇上最大最气派的“喜盈门”饭店接连办了四次酒宴。 头一次是顾冉的升学宴,紧接着是老六顾秋水出嫁,老六嫁的是刘利萍的小叔子,两人是工大的同学,婚后两口子一块去了深圳发展。 老六出嫁的当天晚上袁斌来找过老五,他问老五愿不愿意跟他一块去Z市,他打算去Z市服装批发场做生意。 “你这是在向我求爱吗?”老五问他。 “不然呢?”他反问老五。 “你不介意别人说你捡了个破鞋?”老五问这话时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他偏头望向别处,隔会,方说:“我们去Z市,没人认识我们。” 老五眼神黯淡下去,唇角却慢慢勾起,“Z市又没出省,你怎么知道去了那儿就没人认得我们?要是碰上熟人呢?” 袁斌闷声说:“你以为Z市跟咱们这个镇一样大呢,哪那么容易就碰上熟人。” 老五唇角笑意加深,她抬头望着夜空,当她再次看向袁斌时,语意平和得不带一丝情绪,“去了好好做生意,祝你发财。” 老五说完转身就走,走没几步瞧见江嗣春蹲在对面马路电线杆下,看他样子老五就知道他一直跟那注视着自己和袁斌。 这几年江嗣春也在屠八妹的煤窑做事,他对老五有意老五不是没有察觉到,只不过装聋作哑罢了。 江嗣春直起腰,似想跟老五打招呼,但见老五走得急也就识趣地闭上嘴,没有开口。 “夏莲,你觉得江嗣春怎么样?”这天屠八妹开门见山问老五,不等老五做出回答她又说,“我看着不错,你都快二十七了,好好考虑一下吧。” 江嗣春对老五有意屠八妹早就看出来了,不仅江嗣春,江有春喜欢春芳她心里也有数。只是她清楚春芳心性高,和江有春不是能走到一条道上的人,故而从不去点破,也犯不上操那心。 但老五和春芳情形不同,以老五的情况再拖下去不一定能找到好的,家里有拥军这个老姑娘已够屠八妹喝一壶的了,她不想也不愿老五再步拥军后尘。 “何婶早两日跟我提了你和嗣春的事,要不是你……我也不能答应。做人得量体裁衣,他们家虽是乡下的,可条件不错。也正因为他们家是乡下的,矮咱们镇上人一头,你在他跟前才能说起话。” 老五不语。 “这事行不行最终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我不干涉,你要不愿意就别勉强。你要愿意,我就风风光光给你嫁出去,老六有的你也一样有。” 老五最终还是嫁给了江嗣春,江有春得知这消息后不淡定了,这几年上门给他提亲的媒人只差没将他家门槛踏破,他却始终不松口,一味推说先立业再成家。 江有春很少来镇上住,为防止别人夜里偷鱼,他在水库上搭了一间砖房,平时吃住都在山上,只过年过节或礼拜天偶尔来镇上的家住一晚。 老五嫁给江嗣春让江有春燃起希望,但这希望很快破灭。春芳大学毕业后原本分配到C市工作,不出两年她又调到省城,她是带着未婚夫一块回来参加老五婚礼的。 屠八妹给老五办酒席这天,袁斌不请自来,他在酒席上喝得酩酊大醉。老五携江嗣春到他所在这桌前来敬酒时,他摔了自己的酒杯,揪着江嗣春衣领一拳就挥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他是个魔鬼 袁斌这几年在Z市做服装批发赚了钱,有钱朋友就多,他从二愣子那听到33老五嫁给一乡下人的消息后赶了回来。他替老五不值,更多的或许是为自己当年的懦弱懊悔。 此刻,他一拳过去,江家在乡下的邻里亲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而“腰缠万贯”回来的袁斌也不乏主动为他两胁插刀的兄弟,一场婚礼硬生生演变成轰动小镇的群殴事件。 “这是娶了一丧门星回来啊!” 江富海原本对这桩婚事应得就有几分勉强,他人前又极好面子,这下栽了大跟头回到家一张脸黑得仿能滴出墨来。 何婶也觉沮丧,“我说什么来着?娶个残花败柳家里会遭殃,你肯听我的不?不你做主的?我说话你从来……” 江富海一眼横过去,何婶悻悻闭嘴。 早在江嗣春告诉何婶他想娶老五那会,何婶就啐了他一脸。但江富海支持,还批评何婶头发长见识短。 自搬来镇上住后江富海凡事更爱拿捏,偶回乡下总把头发长见识短这话挂在嘴上训导他人。 “得往后代子孙看!” 当时江富海拿这话教导何婶,说是江嗣春娶了老五,往后他们老江家总算有一脉血统脱离乡下。 “老二就是挣再多的钱,讨个乡下媳妇后代子孙还是乡下人,管啥用?” 就这样,何婶被他说服。 婚礼变成闹剧,江嗣春本人倒没什么想法,兄弟五个就他娶了镇上人,他心里还是蛮快活甚至带有那么一点骄傲。 灯下看新娘,越看越动人。 夜深人静,江嗣春扯熄灯就迫不及待扑倒老五。 黑暗中,老五猝不及防被他扑倒,脑袋“轰”的一下炸开。她发出凄厉的尖叫,疯了似的拼命踹开江嗣春哭着跑回一门之隔的娘家。 “怎么回事?”住在里屋的江富海与何婶慌忙下床走出问究竟。 江嗣春抱头蹲在床边,一脸委屈,不解。 “问你话哑巴了?”江富海朝他踹了一脚。 “她不让我睡她!”半晌,江嗣春闷闷挤出一句。 “啥?”何婶瞪大眼,“就她那破罐子还跟你面前摆镇上人的架子呢?他阿大……”何婶看向江富海,“新婚之夜她跑了,你倒是说句话,拿个主意。” 半袋烟功夫后,江富海发话了,“拿啥主意?急的不该是咱们,睡觉。” 何婶和江嗣春对看一眼,两人还未及说话外面响起动静,屠八妹和春芳一块送老五过来了。 “亲家,真是对不住。”屠八妹向江家二老致过歉,又叫出江嗣春,“你跟我出来一下,我有话同你说。” “嗣春啊……”屠八妹把江嗣春喊至水管边上,压低声音说,“老五她,她心里有阴影,你先忍着点,我再慢慢劝她,啊?” 江嗣春不懂啥叫心理阴影,他自小接受的观念,老婆娶回来就是传宗接代的!你不让他睡,怎么传宗接代?再者他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身边躺一大活人,你不让他睡,让他忍,他如何忍得住? 不行!江嗣春再次扑向老五,这回他有防备,死死捂着老五的嘴,强行霸王硬上弓成就了好事。当然,他也付出代价,前胸后背让老五抓出一道道血印。但他不在乎,老五咬着被子哭得还没踹过气,他又来了个梅花二弄。 春芳要回省城了,她回家前后只住了三天,她回省城的前一晚把老五约到河边谈了一次话。 看着面容憔悴眼神黯淡无光的老五,她心里一阵泛酸,她伸手去抚老五鬓发。老五偏头避过。 “夏莲……”春芳仰面望着头顶的星空,“你看,那么多的星星挂在天上数也不数不清。小的时候,每当我不快乐,我就喜欢看着天空发呆。那会我常常想,我就是夜空下最黯淡无光的那颗星星。” 老五抬起头。 “如果我认命,我至今仍黯淡无光。”春芳侧身,双手搭上老五肩膀,“妈常说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可每个人的人生只有一次,你的人生终归是属于你自己的,你首先得把你自己的人生过好了你才能带给你身边的人快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老五摇头,又点头。 “不要为了别人而活。不要为你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所束缚。妈说她并没有逼你嫁给江嗣春,可我知道,你是为让妈开心,不想和大姐一样让她操心,对不?” 老五拿下春芳搭在她肩上的手,一言不发往前走了几步,又止步回过头,“你去跟妈说,说你今晚想让我回去陪你住一晚,行吗?” “夏莲!”春芳上前拉起她手握在自己掌心,“你这么害怕和他住在一块吗?你躲得过今晚,可明晚呢?如果他不懂得疼你怜惜你,你就离开他,离开那个家!” 老五抽回手,“时间不早了,回吧。” 这晚老五还是回了娘家,如春芳所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新婚后的老五如同缺失水分的小花,迅速枯萎。 为求消停,她开始放弃每晚的抵抗,可江嗣春不干了,他宁可老五反抗也不愿她跟个活死人似的任他摆布。为激怒老五,他故意变着法的折腾她,不是掐就是咬,老五一反抗他来了兴趣。 “妈,我想离婚。” 这天老五终于向屠八妹提出她要离婚。 “你俩这才结婚多久?还没两月呢,你还嫌不够让人看笑话的?” 屠八妹也不懂什么是心理阴影,这话是老五新婚当天跑回娘家春芳说的。在屠八妹想来,吴老炳的事件早已过去,无非就是老五让吴老炳睡了一次,睡过就算了呗,还能怎样?再说吴老炳已被关进大牢,老五也报了仇,还纠结什么呢? “他打你骂你了?”屠八妹又问老五。 老五咬唇不语。 “没打你骂你不就行了,两口子过日子就这么回事,哪能没个磕碰。一不高兴就闹离婚哪还了得?” 老五说:“他是个魔鬼!” “什么?”屠八妹愣了愣,她上下打量一眼老五,老五婚后气色一天比一天差她还当她是吃不惯江家的饭菜。“你跟我说说,他怎么就是个魔鬼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误碰禁区 老五不知该怎么说,她身上除去能看见的全身上下就再没一块完好的肌?33??。她正犹豫要不要撸起衣袖给屠八妹看看,建新就带着毛小竹回来了。 “妈!”建新一进门就咬牙切齿地说:“这回我一定要跟毛四杰离婚,你要再劝我跟他过我就死给你看!” “你不用死给我看,我先去死给你俩看。”屠八妹都懒得再问她离婚的原因,“我眼不见为净。你们爱离不离。”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自男人去世后屠八妹一直以来最大的愿望就是,顺顺当当把女儿们养大再全部嫁出去。她把这个当做自己一生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使命。全部嫁出去,她的任务也就完成。这之后她再过几年清静日子,她的一生圆不圆满也就这么回事,哪个女人不是这样过一辈子的呢? 可现在倒好,都嫁出去了一个个还要回来烦她。这个喊着要离婚,那个吵着也要离婚,如今这世道是怎么了?把个离婚当歌唱,就不觉着丢人现眼么? 屠八妹一时心烦甩手从家出来后,走到小医院那很自然的左转,沿着水泥马路朝前走了二三公里再右转踏上黄土小路,一直走进蔡屠户家院子她才惊觉自己怎么跑到这来了? 蔡屠户家的大丫早已嫁人,二丫在外打工,家里就剩他和他幺儿。屠八妹还在院子里就闻到炖萝卜的气味,她喊了两声,没人应。 堂屋地炉上炖着一钵红萝卜,正咕噜咕噜冒着泡。钵里连块肉片都没有,就一钵白花花的萝卜。早先她家困难时也常吃寡萝卜,吃得老五长哭,那味道别提有多难吃。 “老蔡?” 人哪去了?屠八妹拖过一把椅子,用帕子打打灰,决定坐着等会蔡屠户。 “噫,啥前儿来的?”她刚坐下还没喘上两口气,蔡屠户用碗端着两块水豆腐从外面进来。 “你晚饭就吃萝卜炖豆腐?也太马虎了点吧。”屠八妹瞟眼他碗里的豆腐,“现在这些小作坊里做的豆腐真坑人,那碗里怕是水都有二两。” “是咧,放锅里都煎不成形。” “如今好些做生意的人良心都让狗吃了。要钱不要脸。过去我们一斤豆子做三斤豆腐,如今他们是一斤豆子做五斤豆腐,这不是黑了心肝么?” 蔡屠户“嘿嘿”干笑,面上略有丝紧张不自然之色。他把豆腐直接倒进钵子里,再去后面灶屋拿把勺子在钵子里搅了搅,豆腐就碎成一小团一小团的了。 “不知道你来,这家里乱得不成样子。”他把勺子搁在之前装豆腐的碗里,转身准备收拾屋子。 “这地上炖着菜呢,这会收拾什么?”屠八妹止住他,“家里没个女人不行,这两年你也挣了点钱,就没想过再找个人?要不我帮你张罗张罗?” “噢不、不用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找个啥。”蔡屠户脸红了红,好在他肤色黑,可以遮挡一二。 接下来气氛莫名尴尬,屠八妹本来就是信步走来这的,一时不知说什么。蔡屠户也不问她来干啥。 “这萝卜熟了,炖到明晚也炖不成精,赶紧盛起来吃了。”屠八妹身子朝前一倾,用臀部带起椅子,伸长手去拿地上的碗欲替他把萝卜盛起来。 眼下才进入九月,早晚虽凉快,但热气袭上手臂也不舒服。为避开升腾的热气,屠八妹拿碗时身子偏了偏。不想指尖刚触到碗沿,地炉里溅出一点火星落到她手背上。 屠八妹“哎哟”一声,眼看要连人带椅侧翻在地。 说时迟,那时快,斜刺里一双大手伸过来。一手抓住她胳膊,一手托在她胸/上,将她往后一送,稳稳当当送回椅子上。 “差点摔一跤,多亏你眼明手……快。”屠八妹不说后面这句两人都没意识到方才蔡屠户无意碰了禁区。 屠八妹涨红脸,蔡屠户脸也红了,气氛再度尴尬。 “那啥……你找我有事?”蔡屠户低头舀着钵子里的萝卜,眼皮上翻,瞥见屠八妹脚尖动了动,忙开口问道。 “哦,是啊。我过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可能没空去煤场。得劳烦你费神替我上点心,安排他们把事做好。再勤喊着点,让他们注意安全。” “放心。” “那什么我就……” “有样东西给你。”蔡屠户急急冒出一句打断她,“是二丫上月从广东寄过来的,说是买给你的,我给忘了。” 蔡屠户撂下碗,走去里屋。隔会,捧出一件白底浅蓝的格子衬衣,“二丫说谢你对她的照顾。” “嗨,这丫头出门在外还惦着我呢。不错,比我家建新强。”屠八妹从袋子里抽出衣服,抖开看看,“能穿。那我就收下了,回头你替我跟她道声谢。” “谢个啥。三丫头又怎么了?是不又闹离婚呢?” “唉!打她出门那天就哭着不愿嫁。这嫁了吧,三天两头吵着要离婚。我就不明白,你说现在日子比过去要好过多了吧?往前不说,就说我们这一辈人。家里孩子再多,日子再苦,夫妻俩再打打闹闹,可也没谁动不动把离婚当歌唱的,你说是不?” “别上火,想开些。这些年,总听你说她吵着要离婚。可总也没离。”蔡屠户“汲溜”喝口萝卜汤,又不急不缓地说:“现在的年轻人不比我们那会,你自己不常说不能拿老眼光看待问题?” “我说的是生意上的事,和她这个是两码事。就她一个闹也就算了,老五也跟着掺合,说是不和嗣春过了。哎哟,把我愁的!” “五丫头也在闹?”蔡屠户抬起眼,“嗣春那娃不挺好?虽说有点犟脾气,可干起活来从不偷奸耍滑。五丫头这又是为个啥要跟他离?” “我哪知道!她说嗣春是个魔鬼,这话我真不知打哪说起!” 蔡屠户往嘴里扒了块萝卜,嘴巴一动一动的……继而,眼微亮,他抬眼看屠八妹,好象想到什么,可视线和屠八妹对上后,他神情又现出几分不自然。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夫妻那点事 急惊风遇上慢郎中。 屠八妹顶烦蔡屠户这性子,每回有话一副要34说不说的样子,急死个人。 “五丫头……好像瘦了。”蔡屠户憋出一句。 “我又不是没长眼睛。”搞半天就这么句话,屠八妹白他一眼,“我走了。”她起身走到门边又回过头,“以后改改你那性子,有话就痛快说,别总吞吞吐吐。” “你看你这人,年轻时脾气急,如今脾气还这么急。”蔡屠户跟出来,“我送送你。” 屠八妹摆摆手,“送什么送,有时间把你这窝收拾一下。” 走到院子里,她又侧过身拿眼瞪蔡屠户,“什么叫年轻的时候?我这会很老吗?” “噢不、不老。”蔡屠户顺手拿过靠在墙边的扫帚,做势打扫台阶,嘴里叨咕了句,“就是脾气急了点。” “我要像你这脾气只怕早被人欺负死了!” 屠八妹转回家,见江家大门半开着,屋子里电视声音开得很大。她想想,抬脚朝江家走去。 外屋是老五和江嗣春的新房,布置得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一套组合家具,外加一张长沙发和几把凳子。外屋原来是江家二老住的,江嗣春结婚后,江富海和何婶就搬到里屋住。电视里在播放相声,何婶盘起一只脚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搓着脚皮,屠八妹走去时她正对着电视咧嘴笑。 “看电视呢。”屠八妹站在门口问了声。 她没打算进去坐,他们也没人招呼她进去坐。江嗣春看她一眼,又忙扭头盯着电视傻乐呵,笑起来和何婶一个样。 “老五在干嘛呢。”屠八妹很家常的问了声。 何婶咧嘴盯着电视应道:“刚还在这,怕是上你那边去了。” 从屠八妹往门口一站,江富海就阴着一张脸。屠八妹见他那样也就懒得跟他打招呼,略站一会,就走了。 走到自家门口,屠八妹心中忽一动,她偏头往江家看眼,好像突然有点醒悟过来蔡屠户那句话的意思。 “竹子,去把你五姨夫叫来。” 毛小竹在屠八妹房里看动画片,她已经满七岁是小学一年级的小学生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张嘴准备叫时被屠八妹制止,屠八妹让她上江家去叫。 她跑过去把江嗣春扯了过来。 “听相声吧,看啥动画片。”他进来就要拿遥控器换台。 “她要看动画片你换什么换?”建新从拥军那边过来,扫他一眼,“多大个人跟小孩争什么电视看。” 江嗣春缩缩脖子,拿眼去看屠八妹。 屠八妹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被子,又抽出条床单搭在被子上面,继而下巴朝里屋一点,“嗣春,你跟我来。” 走进里屋,屠八妹把被子往江嗣春怀里一送,拿下床单抖开铺在里屋床上。她一脚跪上床,背对江嗣春,边铺床单边说:“你和夏莲还好吧。” “好着呢。”江嗣春说。 “好就好。你俩好我也就省心了。不过啊……夏莲打小爱挑食。这爱挑食的身子骨就弱……你懂我的意思吧?”屠八妹把靠墙那边的床单边角卷进褥子里,回过头问他。 “啊?噢,懂,懂的。”江嗣春把被子往床上一放,“还有事不?要没有我回了。” 江嗣春不习惯管屠八妹叫妈,只接亲那天喊过一声,声音还小得跟蚊子叫一般。在那之后他对屠八妹再没有过任何称呼。 “你急什么,电视就那么好看?我也不是老古董,年轻人我能理解。但夏莲身子弱,往后悠着点,啊?” 屠八妹中年丧夫,全部心思都放在如何养大女儿们上。这些年忙得跟个陀螺似的,除去挣钱脑子里再无其他别的事,她先前还以为老五暴瘦是因为吃不惯江家的饭菜。经蔡屠户一点拨,她又想到是夫妻那点事上。 要说也没错,的确是夫妻那点事。但又不完全是,这里头还有点别的名堂经。老五和江嗣春的那点事如同一块变质的蛋糕,原本应该是美味的,却因为质变吃了有损健康。 “妈,你跟那乡巴佬在屋里叽咕什么呢,我可都听到了。”建新走来斜挑起一只丹凤眼,“怎么,他很那个……夜夜要做新郎吗?” “一边去!”屠八妹没好气地推她一掌,“自己一屁股屎都还没擦干净,哪来的闲功夫操空心。” 出来看见毛小竹,又扭头拿眼瞪建新,“嫁出去一个,回来一双,早晚把我磨死了你就快活了。” “管你怎么想,反正这回我离定了!”建新气乎乎地说:“你是不知道他有多可恨,他昨儿领了我的工资,拿去就在牌桌上输个一干二净!这样的人我还能跟他过到老不?” “败家子!他爸妈怎么说?知道他领了你的工资不?” “能不知道吗?”建新眼一翻,“他爸惯会装聋作哑,这回也只不痛不痒地说,他会和财务室打招呼,往后不许他领我的工资。” “你婆婆没说话?” “她?哼!她不开口还好点,一开点能把你气吐血。她反过来责备我,怪我既知道他是那么个东西,干嘛不事先想到跟财务室打声打呼,不让他给我代领。你说气人不?我又不是破脑壳神仙,我哪知道他那么混蛋!” 又说:“别人都知道削尖脑袋去挣钱,他倒好,成天就知道死在麻将桌上。一点不想事。别人都知道早早为孩子打算,刘利萍她男人上月去了珠海,给人老板开货车去了。他就知道,趁孩子还小赶紧挣钱,将来送孩子去市里念初中高中。现在咱们镇上的学校哪还有什么好老师?稍有点资历的都往市里省里去了!” 屠八妹视线掠过坐在椅子上看动画片的毛小竹,不咸不淡地说:“离了婚你就能给竹子找个会挣钱的好爹?要想他不赌,首先你自己就要先把牌给戒了。” 又说:“我看你俩呀,半斤八两,配得正好。谁也别说谁。” “妈!”建新一急就爱跺脚,“我一女的我能有什么本事?挣钱养家不该是他的责任么?我都没要他养,我自己挣工资养自己。可现在他反而拿我的钱去赌,这样的男人我要来有什么用?”(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训女婿 “没用也是你自己跳起脚来要嫁的。”屠八妹横眼建新,“自己酿的苦酒再难喝你也得喝。” 建新发脾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翻老黄历?那你要这么说再往上翻我还得怪你。不该反对的你以死相逼,你看我大姐,她都三十六快四十了还单着呢。我这该反对的你倒不反对,你当年要……” “当年我该怎样?”屠八妹打断她,没好气地说:“当年我生下你就该把你扔进粪坑里。这样你现在不用活着受罪,我也不必跟着你怄这冤枉气。” 母女俩拌了几句嘴都不吭声了。 这几年建新一和毛四杰吵架就赖到屠八妹头上,怪她当年没阻止自己和邓光明分手。再往下吵,翻来覆出又是炒剩饭,没劲,因此两人都偃旗息鼓。 “外婆,七姨在哪里教书呀?”毛小竹突然问屠八妹,“我想七姨教我读书。” “想你七姨了?”屠八妹抱过毛小竹放在自己腿上坐了,“外婆也想她。下次你七姨回来你就跟她说,让她回来教你。” “老七不知搞什么鬼。”建新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们镇上条件再不好,好歹也有个国营大厂撑着。在家当老师多好,不知她哪根神经烧坏了,非跑去鸟不拉屎的地方义务支教。连老五老六结婚她都不回来,脑子坏掉了。” 顾西是国家最后一批包分配的师范应届毕业生,且是定向分配。但她毕业回厂子弟小学报到那年却办理了停薪留职,和师范的同学一块去云南支教去了。 “老七就是让你惯坏的,才这么任性胡为。”建新扯过毛小竹,“洗脸去,洗了上床睡觉。” 屠八妹瞥眼建新,“我没惯你,你怎么也坏了?” 凌晨两点多的时候,屠八妹一觉醒来,心里莫名发慌。她下床喝了杯水,再躺回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胸口一阵一阵的灼热。她又下床,轻手轻脚开门出来透口气。 四下静悄悄的,屠八妹在外站了会,正要回屋,老五房里传出动静。她驻足,侧耳细辩,面上顿时浮现怒气。 “这都几点了?当饭吃啊?” 细辩之下,她忍不住喝了一嗓子。 老五房里安静了。 早上,屠八妹爬起床就把老五和江嗣春叫到自家后院菜园子里。 老五面无血色,皮肤晦暗,但她看着屠八妹眼底却闪着一线光亮。 隔着一户人家的菜园,江富海和何婶出现在地里,江富海蹲在菜垅边抽着烟,何婶拿把瓢在给地里的白菜秧浇水。 屠八妹朝他们瞟上一眼,大声说:“我女儿花朵一样嫁到你家,可你看看她现在这副鬼样子!昨晚我跟你说的话你是没听进去呢,还是听进去了故意不把我放眼里?” “咳咳……”江富海在自家地里很使劲的咳了两声。 屠八妹没理他,继续大声说:“我虽养了八个女儿,可女婿却不止你一个。” 言下之意,想欺负老五娘家没男丁,打错了算盘。 “我的话你听得进就听,听不进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没关系。但我告诉你江嗣春,我屠淑珍不是无名无姓之人。满镇打听打听去,我屠淑珍这辈子在这镇上怕过谁?我把女儿嫁给你,不是任你骑来任你打的。你想拿我女儿不当人看,得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谁、谁打、打她,不拿她当人看了……”江嗣春垂下头,垂下前飞快瞥了老五一眼。 “没有最好。你要做和气的搞,那咱们就和和气气,还是一家人。你要不做和气的搞,觉着我那窑上少了你不能转。那咱们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好了。” 屠八妹说这番话时脸是冲着江家菜地那边的,这些话她不光是说给江嗣春听的,更多的是说给江家二老听。 江嗣春慌了,屠八妹的煤窑正旺呢,他一月能挣不少钱。何婶听屠八妹这话比他更慌,当初何婶背着江富海偷偷投了八千块钱。还有江有春也是投了钱的。屠八妹撕破脸说这番话摆明是在威胁,要好则好,不好自己看着办。 “阿娘,你说她啥意思?我哪招她惹她了?一大早的冲我发什么邪火……”江嗣春不无委屈。 要说昨晚屠八妹叫他过去说的话他没听进去,那么半夜屠八妹在外喊了两声他也该明白了。 只是,他明白是明白了屠八妹的意思,让他少碰老五,不能拿着夫妻那点事当饭吃。可是,媳妇儿娶回家难道就是夜里搂着睡个寡觉的? 江嗣春想不通。婚后他在窑上听工友们闲扯蛋,别人一夜七八次,他一夜就三四次,他还觉着自己干少了呢!再者,他也不明白,他又没短老五吃喝,她瘦不瘦的跟他有啥关系?同样办事,他还费力气呢,怎么他自己没见瘦? “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丈母娘干涉这事的!”江富海夜里不是没听着外屋的动静,在他想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女儿不让他儿子睡,子孙后代打天上掉下来? “我看她这是寡妇当久了,不通人事了!”江富海重重一顿足,冲江嗣春喝道:“你就当她放屁!”又恶狠狠地说:“她拿自己当瓣蒜,还得看老子拿不拿她蘸酱吃!” “你阿大那是气话,你别揣着当根针。”何婶悄悄嘱咐江嗣春,“你丈母娘要把你从窑上踢了,你就等着回乡下种地去。你要有脑子,就先顺从你丈母娘。依我说,让你媳妇在家歇一段日子,一个女人家在窑上干活能不累不瘦吗?” 江嗣春听了何婶的话,他让老五在家歇一个月,养好身子。老五因着建新在闹离婚,加上江嗣春因屠八妹警告过后也有所克制收敛,她遂将自己要和他离婚这事暂缓下来,别别扭扭的继续维持着这段婚姻。 建新送毛小竹到学校后就去找毛四杰办离婚,她跑到电工班当众骂毛四杰,将他贬得一文不值。 “你不要再抱有幻想,这婚我离定了!”建新说。 “顾建新!”毛四杰也怒了,咬牙切齿地指着她,“今天谁不离谁就是狗/娘养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认命 说离就离,两人到了法院,里面就法官一人。听闻他俩要离婚,法官抬头告知,先交一百块钱,问他俩是一人五十还是由谁单独来出? 建新看毛四杰,毛四杰抬眼看天花板,两手插在裤兜里,身子还一晃一晃。 建新一甩眸,拍出百元大钞,“这婚我离定了!” 法官收了钱,拿出四页表格直接给到建新手上,让她坐在旁边桌上按要求填写。填好交给毛四杰过目,若双方都没意见再签上名即可。 建新没想到离婚居然这么简单,她坐下先写离婚原因,写到财产分割这块,她斜目问毛四杰,“我就拿回我的嫁妆,女儿归我,你没意见吧?” 毛四杰晃着大腿说:“我没意见。” 一式两份,建新填完毛四杰过目,两人均表示没有异议。 接下来,签名摁手印。 法官直到这时方提醒一句:“签上名你俩就正式离婚了。” 建新正要落笔,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眼角余光瞥到毛四杰在偷瞟她。她再无犹豫,“刷刷”几下署上大名。 毛四杰一看她署了名,抓起笔就拖过离婚协议,他那恨不能立即签名的架式,令建新心里又“咯噔”跳了一下。 “我去上个厕所。”毛四杰在手中笔尖触到纸时,突然撂下笔说,说完也不等建新表态就匆匆朝外走去。 建新知道他这一去不会转来。 果不其然,她等了半个钟也没等到他。她问法官退钱,法官说填了表格即表示法院受理了他们的离婚案。你不离了可以,退钱,没这事。 不退就不退。 建新猜想毛四杰不会再去单位,她趾高气昂回到家,毛四杰歪在沙发上在看电视。 她站在门口,气哼哼地斜目瞪着他。他偏头望过来,四目相对,他先笑,她跟着笑起来。 “过来。”他上前将她搂到沙发上,“傻不傻,白交一百块钱给法院。” “这钱归你出,你下月发工资还我。” “不用下月,过两天我手气好赢了钱就还你。”毛四杰说着把建新压在沙发上。 “哎哟这大白天的……”徐慧一脚从门外跨进来,遮眼惊呼一声,转过身又骂,“碰了你俩的鬼!” 毛四杰松开建新哈哈笑,建新也跟着笑,气得徐慧咒骂:“一对活宝!” 金秋十月,春芳出嫁,屠八妹在“喜盈门”饭店摆下了今年嫁女的第三次喜宴。同天在镇上“白云”饭店摆喜宴的还有江有春。江有春娶了他与屠八妹开办养殖场时请的技术员,雷素玲。 人逢喜事精神爽,每嫁出一个女儿,屠八妹就自觉肩上担子轻一分。而最令她开心的是顾西也在先天赶了回来。顾西变黑了,但精神看去格外好。她是在天擦黑后进的屋,回来前也没通知屠八妹。及至她猛然出现在屠八妹面前,屠八妹一下就怔住了。继而搂着她就要哭,爱民笑着提醒,明天是春芳的好日子,可不兴哭她才极力忍住。 因赶上国庆三天假期,在京读书和在外打工的老六夫妇也赶了回来。吃过晚饭,大家挤在屠八妹房里叙旧聊着年少时的过往,一派热闹喜庆;毛小竹和小星星在两间屋子里追逐打闹,笑着叫着,玩得比过年还开心。 一屋子的人,独老五坐在角落里强颜欢笑。过去她是姐妹当中最闹腾的一个,屠八妹有几次视线扫过她,有心找她问话劝解一二,却因着顾西回来太过喜悦没顾得上。 “方块,你知道我们姐妹几个小时谁最爱尿床吗?”建新笑问老六的男人。 老六的男人姓尹,大名叫尹帮凯,绰号方块。建新因和刘利萍玩得好,故知道她小叔子的绰号叫“方块”,取自“帮凯”的谐音。孝坪方言叫“帮凯”听着和“方块”同音。 “三姐,你太不厚道,怎么能当着我六姐夫的面揭我六姐的短呢?”顾冉说,“我就不揭我六姐短,再说我六姐那不叫尿床,那是画地图,不然现在她能当设计师吗?” 一屋子人乐得东倒西歪,建新捧腹倒在爱民身上,指着顾冉,“你个小农民,小扫把,这家里头最坏最不厚道的人就是你。我都没点老六的名,你直接就点出来了。” 又说:“老六,你还不撕她的嘴。” 老六安静地笑着,她长大后人如其名,如一潭秋水,明澈清凉。她男人方块不知是不是随着绰号长了,看去方方正正,一板一眼。见她们姐妹笑得开心,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尔后拉过老六的手,轻轻抚着,咧嘴笑得一脸憨厚。 老六想抽回手,抽到一半,他忙又握住。 建新说:“嗳哟,看我们这六妹夫和老六可真是恩爱。” 老六低头,羞羞地笑了。 “六姐还是个告状大王。”顾西像条八爪鱼似的挂在屠八妹身上,嘻嘻笑着,一笑露出两个大酒窝,很是妩媚。 屠八妹抬手顺着顾西脑后的长马尾,接过她的话说,“你六姐那不叫告状,叫打小报告。” 她话音一落,众姐妹笑得前仰后合,就连牵着毛小竹从隔壁屋过来的拥军,听到这话都忍不住唇角微翘。 没人注意到老五悄悄退了出来。 老五自感在姐妹们面前自惭形秽,她出来后沿着马路边的河岸一路往李家坪方向走去。走到李家坪桥上,也就是小时候她和老六打碎酱油瓶的地方,她停住了。 抬头望天,她想起春芳说过的话,在她眼里那么优秀的春芳,竟也曾经自比是夜空中最黯淡的一颗星。她睁大眼,今晚的夜空中没有星星,只有月亮。月亮是那么的皎洁,沐浴在月光下,老五骨子里的倔强渐被照亮。 爱民、春芳以及秋水,她们都不认命,都穿过黑暗走到了阳光下。一根藤上结出的八个瓜,她就要认命吗? 月光下,老五郑重告诉自己:绝不! 她再不要任由命运摆布,再不要饱受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摧残! 但是,老五此刻怎么也没想到,命运接下来便将她推进了万丈深渊……(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祸起 江有春的新房安在爱民原来的那套房子,老大夫妇在镇上另租了一套。顾家姐妹在这边欢声笑语,江家一家子也聚在老五和江嗣春居住的房子里商量接亲事议。 江有春对春芳的那点心思在江家已是心照不宣的秘密,他非赶在春芳摆酒的同一天举办婚礼,且要大办。因为他不服气,春芳找的男人是寒门学子,父母都是D市乡下的农民,那陈爱国本人也其貌不扬,不过比他多纸文凭而已。 他不服气,江富海和何婶也不服气,为给屠八妹添堵,江富海命江嗣春去给老五喊回来。 “她是我老江家的人,你二哥和她四姐同天办事,她就得待在咱家。去把她叫回来。” 江嗣春过来屠八妹这边,没见着老五。顾冉说:“我们还以为她在你那边呢。”江嗣春回说不在。屠八妹让他出去找找,“没准在马路上溜哒,你去外面看下。” 江嗣春出来找老五,没想到在三食堂那看见老五和袁斌,两人在马路上拉拉扯扯。 袁斌在Z市拼命拼活挣钱,他老婆却在家偷人,早几天他接到二愣子电话特地回来捉奸,今天上午才把婚给离掉。袁斌和二愣子等人在县城吃完饭回来,在李家坪桥上看到老五,他一路追着老五到三食堂,结果让出来找老五的江嗣春碰个正着。 江嗣春性子本就有点混,加之老五和袁斌从前关系也有点扯不清,一见之下,他冲上去怒瞪双目就给了袁斌一拳。两人干了一架,袁斌新买的诺基亚手机掉在地上,屏幕摔得四分五裂。 袁斌这几年生意做发了,在镇上也结识一帮混混,当下他捡起手机,扬言要叫一帮人过来砍死江嗣春。 “算了,多大个事,我掏钱给你换块屏幕就是。”老五劝住袁斌,她欲息事宁人,江嗣春不干,他凶神恶煞地梗着脖子冲老五吼道:“你拦他干啥?你让他叫,我家什么都缺就不缺能打架的!” 老五恨透他这副野蛮的嘴脸,冷声说道:“明天你二哥结婚你想闹事随你便。” 老五说完自顾大步朝前而去。 江嗣春瞪眼袁斌,抬脚去追老五,袁斌赶上几步在他俩身后喊道:“夏莲,这乡巴佬哪点配得上你?你前脚离我后脚就娶你!” 江嗣春在以前余月红住的屋门前拽住老五,“你是不早跟他串通好了,想跟我离了和他过?怪不得每晚不许我碰你,你个烂货!” 他咬着牙,一手攥成拳,照着老五肚子一拳过去。老五闷哼一声,捂着肚子极痛苦地弯下腰,他紧接着又飞起一脚踹倒老五,“明天我再收拾你!” 这晚老五歇在娘家,江家那边来了好些乡下亲戚原本也住不下。而屠八妹这边就只顾西和顾冉以及春芳,爱民两口子带孩子在镇上宾馆开有房,陈爱国和他父母明早七点才下火车,建新和老六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家。 凌晨五点天还没亮何婶就过来叫老五,做为弟媳她得前去接亲。老五去了,面上也看不去不开心,她已经下定决心等春芳办完喜事就和江嗣春离婚。没离之前,她不想再节外生枝,更不想搅了春芳的好日子。何婶交待她要守在江有春这边,她也照办。 两家同时设宴,礼钱互免,但何婶一早就跟屠八妹说了,得让顾冉这个大学生去江家那边撑面子。屠八妹也早答应,毕竟江家二老待顾冉不薄,遂派顾冉为代表在江家那边酒席上招待亲朋好友。可让屠八妹生气的,江家自始自终没派一个代表过来春芳这边,连老五都没见人影。 “太不像话。”屠八妹暗跟顾西嘀咕,“怎么着也得让老五两口子过来跟你四姐的公婆照个面啊。” “着什么急,小冉在那边呢。”顾西笑眯眯的在屠八妹胸口抚了抚,说话依旧带着儿时的软语娇声,“小冉就是个人精,何婶他们一时疏忽想不到的小冉准会想到。放心吧,一会他们肯定来。” 顾西和顾冉从小厮磨在一块,彼此相互了解,果不其然,没一会江嗣春和老五就赶了过来。 何婶对顾冉那是真心疼爱,顾冉对江家二老也很有感情,她都不用撒娇,只扯着江富海胳膊喊声阿大,江富海就松口打发江嗣春和老五过来了。 酒席散后,春芳要随同公婆一家前往D市,明天是男方家摆酒,顾拥军领着顾西和顾冉前往送亲,其余出嫁的姐妹也都各回各家。人都走后,家里就剩屠八妹和老五。 从前这个家里一直闹哄哄的,屠八妹一心盼着女儿们都出嫁后家里能清净下来。眼下,一屋子人散去,四下空落落的,她心里又觉格外凄凉。 “这人真是怪。”她摇摇头,“从前烦家里到处是人,现在都走了,又觉太安静。静得心慌。” “妈……”老五原本打算人都走后就告诉屠八妹,她要和江嗣春离婚的事。但这会见她伤感,老五又不忍开口。她告诉自己,再缓个一两天,反正这婚她铁了心要离的,早一天晚一天于她而言不打紧。 “早上起得早,你也回去睡会,好好休息一下。看你这脸色,是怎么搞的,前阵子看着好些了,今儿怎么看着又差了?” 老五挤出一点笑,“我没事。” “老五啊……”屠八妹拉过老五一只手放在自己掌心,又抬手替她把一缕发丝顺至耳后,老五眼眶一热,忙低了头。 “人比人气死人。各人有各人的命。不要和她们谁去比,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嗯。”老五点头。 “嗣春脾气虽拗了点,可人不坏。乡下人也没什么,现在不比过去。过去还讲究个商品粮,如今你看有什么区别?不都在街上花钱买米吃。只要勤快肯干,日子一样能过红火,不比谁矮一头。” 老五不吭声。 “唉,我真宁愿你还是从前那个好吃嘴刁讨人嫌的老五。”屠八妹叹口气,摇摇头,又说:“这屋子里闷得慌,我出去转转,你在这歇会或回家去歇随你自己。” 屠八妹走后老五过去江家收拾自己衣物,今晚她就以屠八妹一人在家她要陪屠八妹为名睡在娘家。 江家空无一人,江富海和何婶在江有春新房那边陪亲家说话,江嗣春也不在。老五拿钥匙开门进去,她的衣服不多,她收拾好装进箱子,拖着箱子刚要走,江嗣春回来了。 “你这是干啥?”江嗣春见她拖着箱子,立刻明白过来,“妈的,趁老子不在家你想跟那杂/种私奔是不?” 他反身拴上大门,老五二话不说,转身拖着箱子就往后面跑。他赶上一脚踹在老五背心,随既扑上去将老五摁倒在地,挥拳一顿狠揍,嘴里还不停叫喊着:“我让你跑,让你跑,你个破鞋……” “谁让你娶破鞋的?你一个乡巴佬有破鞋给你娶就不错了!我就是要跑,就是要和别人私奔,你管得着吗?从头到脚你哪点值得我喜欢?我压根瞧不上你,你就不是人,你是畜生,比畜生还不如!” 老五手脚并用,叫着喊着,用头使劲撞着他。 然而,在老五的叫骂挣扎中,江嗣春眼中的怒火竟渐消融,取而代之的眼神及粗重的喘息声,老五太熟悉不过,她浑身肌肉猛然绷紧。 “你叫呀,骂呀,你个烂货破鞋……”江嗣春单脚压着她,一手去捂她嘴,一手伸进她衣服,咬牙,狠狠掐着、揪着……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老五眼中涌出,她奋力反抗,拼命蹬腿左右甩着头。挣得一个空隙,她一口死命咬住江嗣春的右手大拇指。他嚎叫着,另一手挥拳,拳头如雨点般落在她的头部、颈部。 老五拼着挨了几下重拳才松口,他右指已血肉模糊,老五趁他咧嘴捂手之际爬起,可没跑出两步又被他扑倒,并拖至江富海和何婶睡的小床上。 江嗣春手指淌着血,面部神情却莫名兴奋,在他去扯老五裤子时,老五抄起床边针线篓里的剪刀,照着他左眼就狠狠扎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撕破脸 老五一剪刀下去,绷紧的神经顷刻放松,大脑也一片空明。 在江嗣春的惨嚎声中,老五异常冷静地拔出带血的剪刀。斜目扫眼扎在剪刀上的眼珠子,她唇角冷勾,心里是从未有过的轻松。因为老五知道,这一剪刀下去,她终于从这桩婚姻里解脱了! 顾冉知道这事的时候正坐在开往北京的火车上。她参加完春芳的婚礼就直接上了火车,因头天夜里和顾西歇在宾馆两人聊到大半夜,上火车后趴在桌上就打起磕睡。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耳边听到有人拿卧铺票换硬座票,还不用加钱。 谁这么傻?她眯开眼,就看见孟建波。 “你有病啊?”她抹把嘴角口水,“好歹咱们是老乡,我还是你小师妹呢。这么好的事白白便宜别人。” 孟建波把背包塞进货架,坐下后挨着她说:“换给你,完了,你去睡卧铺,我跟这干坐,那我才真叫有病。” “你特地过来找我的?” “不然你以为?我可是一节节车厢找过来的,我容易吗我?” 顾冉打了个哈欠,“什么事?” “安抚你啊。”孟建波拍拍自己右侧肩膀,一本正经地说:“看在你是我未来小姨子的份上,你要想哭的话我不介意你借用我的肩膀。” 顾冉往桌上一趴,接着睡大觉。 “西瓜皮,西瓜皮……”孟建波扯扯她头皮,“不逗你了,说正经的,你五姐把江嗣春左眼珠子挑出来了。” 顾冉偏过头,目不错睛地瞪着他。 “这事我能瞎说吗?不信前面靠站你下车打电话回去问问。” “什么时候的事?”顾冉问。 “大概昨天下午二三点的样子吧,全镇都传遍了。” “昨天下午?我妈怎么没打电话……”是了,昨天她们送亲过来,顾冉想她妈屠八妹肯定是怕影响春芳心情才没告知。 列车进站,顾冉跑下车打电话给建新,建新和毛四杰刚从县里回来,老五昨晚就被送去县拘留所暂押。具体原因建新说她不清楚,只知道老五前阵子有过离婚的想法,她和毛四杰陪着屠八妹跑去县里也没能看到老五。 拥军把老五出事怪罪到屠八妹头上,因为是屠八妹做主把老五嫁给江嗣春的,她送亲回来一进门就夹枪带棒将屠八妹一顿痛责。 “我是个罪人,都是我该死,我去跳河自寻死路你满意了吧?”屠八妹“啪啪”连扇自己好几耳光,哭着跟家冲出来,不防迎面碰上刚从医院回来的何婶。 “你黑了心肝啊,养出这么恶毒的娃,你还我春娃眼睛还我春娃眼睛……”何婶涕泪满面地扑上来,扯着屠八妹用头在她身上撞着,“我娃瞎只眼我也不活了,我们家哪点对不住你,养这么个祸害来害人……我告诉你,这辈子她休想出来,出来我咬也咬死她……” 屠八妹先时一动不动,任她一下又一下捶打自己撞着自己。后听何婶咒老五这辈子都别想出来,她一下火了,一把将何婶推倒在地,指着何婶鼻子,疾言厉色地骂道:“你儿子又是个什么好东西?他要不是把老五欺到那份上老五能下那毒手?你儿子对她干了些什么等我见到老五我再跟你们计较!” “老天爷啊,这还有没有王法天理啊……”何婶愣怔片刻,随既拍打着两腿向围观的邻居们哭诉,“大家伙给评评理,她闺女嫁给我娃这才多久?能有什么滔天大恨?我娃白天还在窑上给她做牛做马,她们母女俩的心咋就这么毒哇……” “你几十岁了要不要脸啊?”拥军怒不可歇地冲出来,朝着何婶“啐”了一口,“是谁跑来我家求着老五嫁过去的?若是老五死皮赖脸非要嫁给你儿子的,今天我屁都不放一个!你跑来我家放赖,真以为我们家没人了?可以任由你欺负是不是啊?” “你个没人要嫁不出去的老麻批,你有什么脸人前说嘴?连劳改犯都不要你。人家宁娶瘸腿的也不娶你,你就跟你这寡妇娘过到老等着死吧你!到死你都是没人要的货!” 拥军气得浑身发抖,当下不管不顾地指着何婶回骂道:“你不是老麻批?你不要死的?死你也死在我前头!要没有我们家你们一家还在乡下刨泥巴呢!喝水都不忘挖井人,你们一家才真正是毒心烂肝的!” 何婶爬起要撕打拥军,屠八妹怕拥军吃亏,横在中间一边招架何婶一边冲拥军喝道:“你跟她一乡下蠢妇说什么道理?还不给我死回屋里去!” “你让她打,你让我打死我,打死我你也开眼了!”拥军不退反进,冲上前推开屠八妹伸长脖子送给何婶打。 何婶揪着拥军头发一把拖倒在地,屠八妹怒骂着扑过去撕打何婶,围观的邻居见她们打起来这才七手八脚劝起架。 屠八妹跟何婶干了一架还不算完,这之后何婶天天晨昏站在自家门口朝着屠八妹这边破口大骂。待老五的案子宣判下来,老五因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江家嫌判轻了不服,上诉请求重判。 江家上诉,二审维持原判,狱医出示了老五遭受家暴性侵的照片。 屠八妹看到照片,在庭上嗷嗷大哭,她哭着欲冲向老五,被警官拦下。 “你怎么这么傻,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说啊……”屠八妹跳起脚痛哭失声,“你说了我能让你跟火坑里继续待着吗?你为什么不说不告诉我……你这是拿刀在捅我的心啊……” 二审宣判后的当天晚上,江家叫来一帮乡下的亲戚扛着锄头冲进屠八妹家,将屠八妹家两间屋子都砸得稀巴烂。完了,一帮人还赖在她家,江富海扬言屠八妹不拿出个二三十万就得死个把人,不然这事不得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斗殴 江富海领着这帮乡下亲戚摆出长驻沙家浜的架式,一如屠八妹当年带着几个女儿赖在总厂厂长家一样。当年屠八妹是为讨个生计,而今江富海是索要赔偿为报私仇,不达目的都不罢兵。 屠八妹两间房子巡视了一遍,拥军那屋的电视机,也就是春芳上大学那年买的贴彩色塑料片的那台,横尸在地,天线和电视已分家;搁在厨房的洗衣机也让人抡起锄头砸得四分五裂;她自己这边里屋的冰箱倒在地上,门都被拆了下来。 因家里的桌椅板凳都被砸坏,几个人就坐在冰箱门上抽着草烟,其余人大多分蹲在屠八妹和拥军的床上抽着烟,入目到处一片狼籍,两间屋子还不时响起大口吐痰的声音。 屠八妹挺直脊背,站在两间里屋连通之处,大声说道:“今天所有被你们砸坏的东西我会折算成钱,打江嗣春的医疗赔偿费里出。你们要没砸过瘾,就跟这接着砸吧,我就不奉陪了。我得去报案,我藏在家里的三十万没了!” 她话音一落,一帮人眼都瞪圆了,你看他,他看你,最后一齐看向江富海。 “这婆娘信口胡咧咧你们也信?”江富海眼一瞪,往屠八妹跟前一站,“不拿钱就想走,门都没有!” 另几人也围了过来,虎视眈眈瞪着屠八妹。 “怎么,想耍流氓?”屠八妹两手扒着衣领,“来啊,过来啊,我看今天谁敢拦我?” 她扒着领口照江富海直直撞去,江富海踉跄着倒退几步,她一脸凛然地走出屋子,就见拥军领着几个民警来了。 拥军下班回来路上有邻居向她报告家里发生的事,她掉转车头就去了镇上派出所。 镇派出所人力有限,来了几个人也是和稀泥,只因如今的乡下人不比七八十年代那会,见了镇上人自觉矮三分。他们当中好些人买了镇上人出售的房屋搬到了镇上,便自觉是镇上人,见到镇派出所民警就跟见了为他们当家作主的人一般,尤其江富海反嚷嚷着让民警替他主持公道。 拥军问民警,“入室打砸这属犯法!对吧?” 不等民警出声,江富海就吼道:“谁砸的?谁做证?”他扭头冲外面围观的人一瞪眼,“你们谁看见我们砸东西了?” 门外围观的人纷纷退后。 江富海转过脸又说:“这里的都是我江家亲戚,我领他们来认认我的好亲家,犯的哪门子法?” 屠八妹知道他这一扯就扯到家务事上,老五和江嗣春这还没离婚呢,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她悄悄跟家撤出,走到三食堂那拦下一辆送客过来的慢慢游(三轮车),风风火火直奔煤窑而去。 老五出事后煤窑一直是蔡屠户在帮她盯着,她赶到煤窑把大家伙召集起来,将江富海带人到她家闹事跟大家说了说,“我估摸着今明两天他还会带人来砸煤窑,这煤窑是我的,可也是你们大家伙的。能让他想砸就砸吗?他砸的可是咱们的饭碗,你们能答应不?” “不能!” “不能!” 大家纷纷表态不能让江富海想砸就砸。 “我这就回去喊人。”蔡屠户对屠八妹说罢又扭头看向大家,“未必就他老江家有人我们就没人不成?能喊到人都赶紧喊去!” 屠八妹扯着嗓子大声说:“我在镇上摆酒,不管来多少人今儿晚饭我都请了!我就在这等着,把你们能喊到的人都喊来,人越多越好。” 她放过话后,不一会蔡屠户他们就召集了一帮人聚到窑上,他们这帮人前脚刚到,江富海就带人杀气腾腾赶了来。双方一照面就动上手,因双方人数相当,谁都没占到便宜,两边都有伤亡,这场斗殴直到派出所来人才结束。 江富海走前放话说明天要带人踏平煤窑。 晚上,余月红两口子及老六的公婆都聚在屠八妹家,他们都是得到信听闻江富海砸了屠八妹家过来看看的。 建新和毛四杰也来了,建新进门就说:“妈,我听说他要踏平煤窑,要不要给老八打个电话让她劝劝他?” 屠八妹嘴一勾,“干女儿能亲过他儿子?他儿子搭上一只眼,他能听进老八的话?” “要不报警吧。”毛四杰说。 “报警?”余月红说:“镇派出所总共才几个人?你没打起来他们能来管你不?” “那怎么办呀!”建新急得直跺脚。 屠八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大不了赔上煤窑,多大个事,还能死人不成。” 余月红叹气,“乡下人向来野蛮粗俗,不讲理的。” 邓科长,应该说邓处长,斜她一眼:“你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现在关键是得想个法子,把事态控制在可控范围内,把损失减到最低,这才是当务之急。” “是啊,邓处长说得对。”老六的公公点头赞同,他说:“要不我和邓处长找江富海谈谈?” 余月红说:“他们乡下人能跟你说理不?根本说不通的。” 屠八妹也说:“没用,他张口要三十万,老五被他儿子打得遍体鳞伤。别说我没有三十万,我就是有,我扔河里我烧成灰我也不给他!” 商量来商量去也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屠八妹让两对亲家先回去休息,“连累你们替我操心了。没事的,他或许也只是嘴上说说。不早了,先回去吧。” 把余月红他们劝回去后,屠八妹瞥眼毛四杰,“你和建新也回去吧。”她说完又嘀咕,“都说女婿顶半子,事到临头有什么用。” 建新听屠八妹这么一说冲着毛四杰就发飙,“毛四杰!我们家出了天大的事你爸妈来都不来,这些年他们又贴补过我们一毛钱没有?你自己摸着良心好好想一想,我嫁给你都得到些什么?你又尽没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要不是我妈暗地里贴补我,凭我那点工资我早饿死八百回了!我家有事你要出不上力咱俩就别过了!我要你有什么用?” “我心有余力不足啊。”毛四杰苦着脸说。但他瞟眼屠八妹,接着又说,“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对付他们。”(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 箭在弦上 毛四杰是电工,电工班本来就较清闲,加之厂里现在效益不好没啥事干。平时他在单位报个到就溜出去打牌,全镇各个麻将馆他都是常客,与镇上街痞子基本混了个脸熟。他所谓的办法就是让屠八妹花钱请街痞子出面了难。 屠八妹一想这不行,倒不是心疼几个钱,而是街痞子一掺合起来搞不好就会闹出人命。一出人命她那煤窑就算完了,这些年辛苦赚下的一点家底也得全部搭进去。 但是,不请街痞子吧,煤窑也会被江富海带人铲平。 江富海已经放话,明天他和何婶在外乡的亲戚都会赶过来。他儿子瞎了只眼,他们那些亲戚一喊都会动。在屠八妹窑上做工的人则不同,人家打工东家不打可以打西家,明天见势不妙只怕她窑上的人多半就不会再参战。就算今天现有的人手肯出手相帮,仅凭那三十来号人也守不住煤窑。 窑上采煤用的机器加起来就要大几十万,不过机器坏了可以修,人若死了可活不过来。两害相较取其轻,屠八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寄希望于派出所。 “行了,你俩也回去吧,让我一人跟家静静。” 屠八妹把建新和毛四杰打发走后去了派出所所长家,她开门见山告诉所长,如果明天江富海欺人太甚她不排除自己会请街痞子出面,到时事情闹大别说她没打招呼。 “这可不行,这会搞出人命,你可别冲动。”所长说,“明天我带几个人过去,到时我找领头的先谈谈。要谈不通还有县里市里呢,总有说理的地方。要相信政府,别乱来,啊?” 屠八妹回去时在三食堂那儿碰到蔡屠户,蔡屠户想上她家没敢去,在那转圈圈干着急。得知屠八妹刚从所长家回来,他一脸希望地问道:“所长说啥?” “能说什么?所里总共就十来号人,事情没闹起来所长也不可能把人全派过来。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可能我就这命,只能有碗饱饭吃。想发财,那得命里有。” “唉,想开些,你也别太着急。自个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自己身体再好没钱有什么用?老五在牢里蹲着,老七老八还没嫁人,光有好身体没有钱我拿什么给她们置办嫁妆?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屠八妹撂下他气乎乎地走了。 第二天,天刚放亮江富海家的亲戚就到了。上午八点来钟的时候何婶家的亲戚也赶了来,江家几个儿媳包括雷素玲在内的娘家都来了人。约摸上百号人聚集在工农村的江家,手里都拿着铁铲锄头及木棒,江富海的几个叔伯兄弟叫嚣着要去踏平屠八妹的煤窑。 江家这些亲戚拿着家伙乘着车进镇,镇上人都被惊动了。派出所的所长急得焦头烂额,他没想到这事动静搞到这么大,接到信报就领着五六个人赶来了工农村。 所长跟江富海好话歹话说尽了,无奈江富海在上百号人的簇拥下什么也听不进去。他就一句话:要么屠八妹拿出三十万要么抵出煤窑。 看着不可一世极度膨胀的江富海,屠八妹的牛脾气也上来了。他已经把她家砸了还想夺她煤窑,若就这么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办不到! 屠八妹拿着一捆麻绳走到江富海跟前,“要钱没有,想要煤窑?做梦!你今天只要敢动一下我的煤窑,我就吊死在你家后院,不信你就动一个。” “吓唬谁呀?动就动,抄家伙,走!” “走,去砸烂她家的煤窑!” 人聚到一块,只要有人带头起哄,一石就能激起千层浪。 眼看百来号人蠢蠢欲动,叫着喊着准备涌去窑上,所长情急之下掏出枪,高举在手大喊道:“老乡们,听我说,你们这样聚众闹事是违法的!是要追究法律责任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事态闹到不可控的地步,到时县里市里来人,你们哭都找不着地!” “别听他威胁,咱乡下人不是好欺负的!” “是咧,富海家的娃眼不能白瞎,咱一定得讨个公道!” “拿枪顶个屁用,吓唬咱乡下人啊?有种朝我们胸口开一枪啊,敢吗?” “下了他的枪!” 有人嚷嚷着要下了所长的枪,所长一时骑虎难下,开枪怕刺激到他们,把事情搞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不开枪,枪又已举起。他此刻若放下,只怕他们以为震住了派出所,下一步抬脚就会开拔直奔煤窑。完了,屠八妹一上吊,这闹出人命性质就恶劣了。 “事到如今只有向县公安局求助了,赶快去打电话。”所长吩咐一民警。 民警点头,正要动,村口马路上响起纷乱急促的嘈杂声。 难道江家还有亲戚?屠八妹心里一凉,自打男人去世后,千难万难她都没低过头。难道今天这个坎她就真的过不去了吗? “妈!妈!” 屠八妹心里正自百转千回,就听建新在急切地唤她,抬眼一看,建新跟阵风似的急奔过来。 “妈,不用怕,咱们人比……比、比他们多、多好几倍,你看——”建新喘着气回身往后一指,毛四杰领着十一分厂几百号人雄纠纠而来,迅速将江富海他们那一百把人团团围住。 所长瞪眼止步的民警,暗丢了个眼色,民警会意,匆匆而去。 “妈!”毛四杰肩上扛着一钢管,挤上前来大声喊道:“我们这是先头部队,大部队还在后头集结,说话就到!” “好!”屠八妹胸一挺,顷刻容光焕发,“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她说完转向江富海,中气十足的大声说道:“我女儿被你儿子打得一身是伤,你儿子瞎只眼,我女儿蹲大牢,你找我要公道,砸了我家,我又找谁讨公道去?” “所长!”民警去而复返,大声向所长做着报告:“县里已经出动警力,马上就到。另外局长指示:不管三七二十一,谁敢带头闹事就把谁抓起来送去县里。”(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改嫁 自古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百来号人对抗十一分厂几百人无异以卵击石。江富海清楚,他那帮亲戚也清楚,最后怎样来的就只能怎样回去,一场斗殴就这样不了了之。 屠八妹没想到关键时刻毛厂长会出面帮她,建新不无得意地拍拍毛四杰胸口,“这次我们家老毛子可出了大力,我逼他,他就逼他爸。他让他爸号召厂里工人过来给那些土包子一个下马威。说是不答应他就自己过来,让他爸准备给他收尸。” 毛四杰挠挠头,嘿嘿一笑,“我是让建新给我逼得没辙了。不过我爸也是为着他自己的面子。你想啊,全镇都知道一帮农民涌进镇来找你麻烦,做为亲家他要坐视不理人家背后也会说他不是。” 屠八妹说:“不管怎样,这次我都领你爸的情。回去替我好好谢谢他,等哪天我抽出空来再亲自上门感谢他。” 在这次与江富海的对决中屠八妹最终虽占了上风,但她并没咄咄逼人,被砸坏的家电江家不肯赔她也没追究,从此她对江家是敬而远之。何婶来去路过她家只要她在家何婶总会狠狠“啐”上一口,她也不去理会,只当没瞧见由着何婶闹腾。 礼拜天,屠八妹和拥军去女子监狱看老五,却被告知老五不愿见她们。回去的路上拥军就对屠八妹展开炮轰,她把自己和老五的不幸都怪责到屠八妹头上。此后母女俩各占一屋,互不理睬,也不在一个锅里搅饭吃了,各过着各的日子,晚上家里除去电视声音还是电视声音。 家里安静了,屠八妹的心却静不下来,如今她也不做鞋子了,晚上闲得心慌想找个人说说话却找不到聊天的对象。过去工农村的老邻居大多都搬去了新建的楼房,如今工农村有近百分之三十住户是乡下人,加上她这些年忙于生意也没空和村里人打交道,晚上时间就更难打发了。 为排谴寂寞,屠八妹装了台座机电话,晚上她从老七顾西开始挨个给在外面工作学习的女儿们打电话,有事没事在电话里唠叨一大通。这打的次数多了,女儿们渐不耐烦,爱民给屠八妹支了一招,让她晚饭后去镇上大Cao坪散步。一来可以散心,二来也有益健康。 这是嫌她啊,辛苦把她们养大,一个个翅膀硬了飞走了,谁关心她呀?屠八妹一气之下再不给她们打电话。她不打了,她们一个个又三天两头打来电话问候她。她一高兴,稍微话多点,她们语气那个敷衍隔着千里万里屠八妹也看到了她们面上的不耐。 唉,女大不由娘! 屠八妹白天在窑上跟蔡屠户抱怨,“要说她们没良心吧,我不打电话了,她们一个个又着急上火;我打电话吧,说多几句她们就不耐烦。你说我们忙碌半辈子都为的什么?” 蔡屠户深以为是,他家老幺也出去打工去了,如今他也是光杆司令一个。他看看屠八妹,慢吞吞地说道:“你好歹还有大丫头在家陪着你。虽不说话,家里除去你总还有另有人气。比我强,我家里家外就我自个。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静得心里瘆得慌。” “别跟提老大,一提她我心里更堵。我宁可她嫁出去。”隔会,屠八妹又说:“我家老二让我晚上没事出去散散步,你也出去散去,别闷在家里闷出病来。没人心疼咱咱就得自个心疼自个,你说是不?” 这之后,屠八妹和蔡屠户晚上总一前一后出现在电厂那条路上,两人每晚在大Cao坪散步。大Cao坪散步的老年人很多,天黑下来后谁也瞧不清楚谁,两人在路上不说话,在大Cao坪有夜色做掩护才聊上几句。 九八年Chun节过后,原来跟余月红打邻居的一大妈过世,蔡屠户买下那套屋子搬来了工农村。他搬来这天,屠八妹去帮他收拾屋子,拥军下班回来瞧见自行车一推,冲进去就大闹,她指责屠八妹不顾及颜面,也不替她们留面子。 她站在门口大声嚷嚷,屠八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鼻子说:“我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他是我窑上监工,他搬家我来帮他收拾一下,怎么就招你了?” 拥军冷笑,“当初我和猫耳自由恋爱又怎么招你了?要不是他——”拥军怒指蔡屠户,“我能落到今天这样子?当年要不是他多事,骑着摩托载你去县里我早和猫耳远走高飞。他就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别说你帮他收拾屋子,你就是和他站在一块都招着我了,碍着我的眼了!” 拥军这么一闹,何婶开了眼,经她的嘴一宣扬,屠八妹和蔡屠户的事就在村里传开了。没传开还好,一传开,屠八妹反不在乎了。早上她同着蔡屠户一块去窑上,晚上又与他一块回到村里,拥军气得天天在家破口大骂,还把建新和爱民召了回来。 “这越活越不要脸了。”当着屠八妹的面拥军对建新和爱民说,“就不说我了,单说咱家老七老八还没嫁呢,她倒守不住想嫁了。这让我们姐妹往后有什么脸面在镇上行走?” “姐……”爱民欲言又止,她并不反对屠八妹再嫁,只是看拥军面色不好,她忍了忍,把要说的话又憋回肚里。 “妈,你说你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如今这把年龄……还想什么呢?这要让我婆婆知道她该看咱家笑话了。” 建新在这事上积极向拥军靠拢。 “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屠八妹剜眼建新,“原本我从没打算过要再嫁,就冲你们这样,我还非嫁他不可!” 拥军拿出瓶敌敌畏,“你要嫁他,先问问我手里这药瓶答不答应。你要前脚嫁,我后脚就喝药,你自己看着办。” 屠八妹没想到她把自己当年使的那招搬出来对付自己,她指着拥军,嘴唇直哆嗦,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晚上爱民歇在拥军房里,她问拥军,“姐,你这样对妈是不是太……妈年龄大了,除去你我们都不在她身边。她前阵子没事老给我们打电话,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寂寞孤单,她养大我们……” 拥军打断她,“难道我这些年好过?我就不寂寞孤单?我看你是如今日子好过忘本了。忘了她以前是怎么对待我们的,除了老七和建新之外其他姐妹她真心疼过谁?年轻时打起我们来她手软过吗?我有今天都是她一手造成,她想改嫁除非我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母亲 这之后接连几个月拥军每晚不遗余力地监视着屠八妹,只要屠八妹踏进蔡屠户家她就开骂,她已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形象,骂起人来那泼辣的架式与当年的屠八妹相比毫不逊色,还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屠八妹不愿自己俩娘母成为别人眼中的笑话,也不想蔡屠户跟着自己丢脸受气,只得妥协。她没想到自己年轻时带着拥军她们八个,轻易从不肯受人气,临了,老了老了倒受起女儿的气来。 有时怄不过,她就在自己这屋摔摔打打咒骂拥军。母女俩你横眉她冷对,隔三差五爆发争吵,斗得鸡飞狗跳。 夏天放暑假时,顾冉和顾西脚跟脚一前一后回来了。她俩回来给家里带来了新气象,顾西进屋放下行李就告诉屠八妹,“妈,我决定回镇上小学教书,以后我就天天跟家陪你。” “妈真没白疼你,你一回来我觉得这屋子里都亮堂了。”屠八妹乐得喜笑颜开。 顾冉搂着顾西笑嘻嘻地说:“时代在进步,人的观念也在变,唯独不变的是咱***偏心眼。你没进屋前妈还跟我问长问短,你一进屋妈眼里就只剩下你了。” 屠八妹嗔她一眼,“我不疼你,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你出去念书,一身行头比谁差了?每月生活费比上不足比下那是绰绰有余。” “妈,小冉跟你开玩笑你还真急眼了?”顾西斜肩撞撞顾冉,笑问屠八妹,“妈,你看看,我和小冉谁好看?要客观公正。” 屠八妹说:“这还用问?也不看看你们是谁生的?都好看,都跟仙女一样。”又说:“唉,这年轻真是好啊!想想我这辈子,年轻时削尖脑袋想生个儿子,结果生了一堆女儿。有了你们八个,成天又尽发愁怎么养活你们。一辈子的光阴就这么熬过去了。” 说到后面她话里带出一丝伤感来。 “妈,你现在也年轻,离老还早着呢。”顾冉上前挽起她胳膊,“而且你是一个伟大的母亲,我还特地为你写了篇散文,题目就叫:母亲,发表在了《知音》上。我拿给你看,等着。” “先给我看先给我看。”顾西从顾冉手里抢过杂志,大声朗读给屠八妹听。 屠八妹听着听着眼眶湿润了……忆起过去自己对顾冉从未给予过多少母爱,她捂脸嚎啕大哭起来。 “妈!”顾冉蹲在她边上,拉过她手放在自己手心,“过去我曾恨过你、怨过你。可自打我听到三姐生孩子撕心裂肺地叫喊后,我就不再恨你怨你。你为了我们几个劳碌了大半辈子,你和蔡叔的事大姐跟我说了,我私下和西西也聊过这事,我们都赞成你和蔡叔走到一块。” “是啊妈。”顾西也说:“大姐的工作我和小冉来做。我们不能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你前半辈子为我们而活,后半辈子也该为你自己而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屠八妹头摇得跟拨郎鼓似的,她哽咽着说:“妈没想要怎样,只是让你们大姐怄不过才说的气话。你们放心,妈不能给你们丢脸,一把年纪了还找什么找?要找也是你俩找。你俩赶紧给我领个好女婿回来,我的心事才算了了。至于你们大姐,她爱嫁不嫁,我是Cao不着她的心了!” 拥军踩着屠八妹这话进屋,“你当然Cao不着我的心,你已经毁了我的终身幸福,你还用得着Cao心我吗?你们两个我跟你们说啊,你们眼里要还有我这个大姐,就必须跟我统一阵线。我是为着你俩好……” 何婶在外“啰啰啰……”大声唤着鸡,她是在家听到顾冉声音才出来的。 “西西啊,你陪妈去大商店买点面粉,明儿上午妈给你和小冉包饺子。”屠八妹拉起顾西出了屋。 顾冉在屠八妹走后去了江家,她拿出给何婶和江富海买的礼物,进屋依旧叫他们阿大阿娘。何婶想应,看眼江富海,又垂下眼皮。 “阿大。”顾冉搁下礼物,上前摇着江富海肩膀,“怎么,你不要认我这闺女了?” 江富海“吧哒吧哒”吸着水烟袋,不咸不淡地说:“我一乡下黄土埋半截的老头哪敢高攀京城里的大学生?你这声阿大,我受不起!你还是从哪来回哪去吧,别回头你妈领着几百号人把我这破屋给踏平了!” “阿娘,你看阿大,这越活越像个老小孩了。阿大,你要再不理我,我可哭了?我真哭了?” “他阿大,你看冉儿一回来没隔夜就过来瞅你……大人的事,跟孩子扯不上关系。” “就是。我妈是我妈,我是我。你们从小疼我爱我,我都一一记在心里,永世都不会忘呢!” 顾冉继续摇头江富海。 “好啦,再摇我这把老骨头就给你摇散架了。”江富海语气松驰下来,继而侧目凶何婶,“你还跟那傻站着干啥?还不赶紧把早两日打的糍粑给冉儿煎一个。” 何婶点头一溜儿小跑着朝厨房去了。 “冉儿。”江富海一脸正色,“既然你还认我们,我们也就没白疼你一场,有话我也就跟你敞开说了。你呀,别指着我老江家会和你妈和解。和不了!这仇得带进棺材里。不过你是你,**********,他日你出嫁,阿大拿你当亲闺女,该陪嫁多少阿大不会比你妈少一分。” 顾冉笑得眉眼弯弯,“阿大,你就是不说这话,来日该送篮时我让你未来的女婿同样的篮给我备两份。一份送我妈那,一份送您这,好烟好酒少不了您的。” 江富海眼皮一抬,目光在顾冉面上来回扫扫,“你是不有相好的了?” “暂时保密。”顾冉想想,终还是问道,“阿大,我小哥他,现在好么?” “他如今住在你二哥包的水库上,夜里帮着守鱼塘。你得空也别去看他。他如今脾气古怪着。” “冉儿,快趁热吃了。”何婶用碗盛着煎得两面焦黄的糍粑过来,“这是你小时最爱吃的,你阿大想着该放暑假了,早两日就念叨着让你三哥在家椿米给你打糍粑,就怕你回来馋这口又吃不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人生若梦(大结局) 顾冉接过碗挑起糍粑就大咬一口,何婶在边上叮嘱,让她慢点吃别烫着嘴。她汲溜着咽下一口,大呼道:“就是这味,小时候的味道,有时我做梦都想吃上一口阿娘煎的糍粑。” 她吃得心满意足,何婶看着脸上笑开花。 “阿大,阿娘,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江河。我在杂志上还发表了一篇《我的养父养母》,回头我把杂志拿过来给我们念念,里面还写了有关糍粑的记忆。” “哎哟老天爷,我和你阿大还上杂志了?”何婶两眼瞪得滚圆,江富海也微动容。“笔名是个啥名?”何婶又问 “就是写文章用的名字。”江富海瞟眼何婶,背不自觉的挺起,“冉儿,是哪两个字?” 顾冉笑,“江富海的江,河流的河。取自你跟我阿娘的姓。” 何婶说:“那我是何仙姑的何呀,你为啥不叫个江何?” “管它何还是河听去不都一样?”江富海凶完何婶,又问顾冉,“这么说我跟你阿娘我俩都成书里的人了?” 顾冉笑盈盈地说:“是啊,你和我阿娘都是这世上最善良最纯朴的人。” 江富海把烟杆在自己鞋后脚磕了磕,说:“虽然你说的都是实情,但我还是先前那话,我老江家和你***仇这辈子都解不开。你就别跟这上头瞎费心了。” 冤家宜解不宜结,这话说出来谁都懂,可事情落到自己头上便没几人能放得下。顾冉心里也清楚,想让屠八妹和江富海他们和解非一日之功,只有交付给岁月这条长河,时间才是最好的良药,故而当下并不再就此多言。 晚上,顾西和顾冉睡在里屋,两人叽叽咕咕似有说不完的知心话。睡在外屋的屠八妹枕着她俩的低语渐入梦乡,她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踏实了! 光阴似箭,弹指间三年又过去了。 老五提前两天出狱,她拎着简单的行李在进镇的洞子外徘徊。 整整三年,她不知多少回在梦里回到小镇,回到儿时玩耍的河堤。如今到了小镇外,她却没了回去的勇气。 老五徘徊到了丁字路口。 十八年前,也是这个路口,她背着顾西和几个同学站在这个路口举棋不定,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最终,老五和十八年前一样选择往左南下去了广东。 “妈,我五姐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啊?”顾西下课后在李家坪碰上屠八妹,她问起老五,屠八妹摇头,“那杀千刀没良心的,前天就放出来了,也不知跑哪去了,招呼都不打一个。” 为迎接老五出狱回家,昨天屠八妹就在家大扫除,还将以前老五和老六睡的那张床,从头到脚全部换了新的被单被褥。却不想她连家都不回。 “五姐肯定外出打工去了,等她在外面站稳脚跟她会打电话回来的,你别太过担心。”顾西已怀有三月身孕,她老公是她师范的同学,如今和她一块在镇上小学教书,两口子都住在屠八妹这。 “她一个初中毕业生在外能打到什么工?唉!真是Cao不完的心。” 顾西说:“大集体都破产了,她回来也没事干。现在镇上就看不到几个年轻人,稍有点本事的都出去了。就说我们学校吧,一个班有一半的学生是附近乡下的孩子,镇上的孩子大多都去市里省里念书去了。咱们这个镇啊,差不多快成了一座空镇。” 随着厂里大多数年轻人外出打工,镇上医院和学校但凡有点资历的医生与老师也都纷纷挂职外出高就。老师的流失,相应的促使镇上家长不得已把孩子送出去念书。 陪读,如今在镇上已成为一种时尚。过去镇上人不管何时何地碰面,开口第一句一定是:吃了吗?现在变为:你家孩子在哪念书,你去陪读吗? “这人啊,永远活在攀比中。”屠八妹说:“过去比工作好坏,找对象都讲究个正式工和集体工;现在比孩子就读的学校,比老师的资历,比在县里还是市里或是省里。要我说,那学校和老师再怎么好,孩子不用功读书又有什么用?看看你三姐,非把毛竹子弄去省里念书。毛竹子一人住在Chun芳家也就算了,她自己还跟过去,这不是给Chun芳添乱吗?” 建新去年就办理了内退,她原本是去省里看毛小竹,结果一去就没回来。她在一家酒店做了经理,站稳脚跟后又把毛四杰叫了去。两口子在省里租房将毛小竹接到自己身边,一家三口开始了在省里的打拼生涯。 顾西在孩子一岁时,考进了市里的一所小学任教,她和老公带着孩子举家迁往市里。 她们一家走后,家里又只剩下屠八妹和拥军,母女俩又开始了没休没止的争吵。 Chun节,除去顾冉之外,一个个打电话都说工作忙车票难买不回来了。顾冉回来在家也只待到初三,她走前把拥军约到河边进行了一番长谈。 “大姐,在我小的时候你是家里待我最好的,我记得那会都是你给我穿衣洗脸……” 拥军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难为你还记得,我以为你早忘到脑后去了。小白眼狼!” “大姐!你别再这样尖锐,你的不幸不完全是妈造成的,很大程度上可以说是你自己的性恪造成的。用什么样的心灵看待世界,就会决定你将拥有什么样的人生。如果你继续揣着恨生活下去,那么你的人生永远是灰暗的。” “不是她是谁?我活一天我就要折磨她一天,我就是要让她活在内疚悔恨中!” “何苦呢?这么多年了,你以为你惩罚的是咱妈,其实是你自己。你把自己的青Chun都耗在了对妈没完没了的仇恨中!可你问问自己的心,你快乐吗?你开心吗?在你伤害***同时你自己的心痛不痛?大姐,别再执迷不悟!你的人生才走完一半,现在醒悟还来得及,别让你的后半辈子继续活在灰暗中。” 顾冉指着干涸的河床,“你看,河水都干了,你的恨难道就没个尽头?我记得妈当年说过,你想嫁猫耳哥除非小河水干。现在水是干了,可猫耳哥他早成家立业,人家一家三口过得快快乐乐,你现在这样耿耿于怀一直困在过去走不出来,有意义呢?不要让自己活在恨里,活在过去的回忆里,醒醒吧,大姐!” 是啊,河水真的干了,几时干的?拥军竟从未注意过小河里的水早已干涸。 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长满青苔乱草的河床,过去和猫耳的种种遥远得仿似上辈子的记忆。她甚至不记得猫耳长什么模样。她莫名恐慌,拼命想拼命想,却只能拼凑起一个模糊的轮廓。一瞬间,似有什么东西在拥军心里轰然倒塌,她两腿一软,跪倒在河堤,对着河床嚎啕大哭…… 拥军四十岁这年终于把自己嫁了,男方是她二十岁那年她师傅给她介绍的对象——向中华。 向中华的老婆下岗后外出打工,打工期间与一外乡人产生感情,遂吵着闹着与向中华离婚抛家弃子远嫁他乡。 拥军和向中华结婚的第二天,猫耳回来了,朱瑛半月前在广州病逝。猫耳交给拥军一张发黄的相片,拥军揣着相片背着向中华跑到河边又大哭一场。 猫耳后面这些年在广州办了一家影视公司,开始也是个空壳,但他人脉广,又擅投机倒把,拿到好剧本就打着某名导名演员的旗号四处招揽投资商;有了投资商就不愁找不到导演来导戏。 几部戏下来猫耳在娱乐圈混出点名气,一下便将空壳公司落到实处。自猫耳涉足影视圈成天被美女们包围后,朱瑛渐生危机感,她由翻看猫耳手机发展到日以继夜的跟踪调查。由于长期活在焦虑不安中她患上严重的失眠症,查出Ru腺癌后她又隐瞒病情不作积极治疗,最后终因病变撒手人寰。 猫耳整理朱瑛遗物时发现一张发黄的相片,相片上猫耳一脸僵硬,拥军则满眼惊恐。当年他俩在朱师傅的照相馆拍结婚照时屠八妹赶到出现在门口,朱师傅当时无意摁动了快门,事后朱瑛去冲洗底片发现他俩的合影就悄悄冲洗了出来。 拥军嫁给向中华后的第二年,老五和猫耳扯了结婚证。老五出狱后辗转大半个广东,先后做过餐馆服务员和保姆等工作,最后在广州碰见猫耳。 新婚之夜,老五忽“咯咯”笑个不停,她问猫耳,“还记得我小时候跟你说过的一句玩笑话不?” 猫耳摇头。 老五伸指在他额头上一戳,“我说我大姐不跟你好我就跟你好。” 猫耳咧嘴,唏嘘不已。 随着一批又一批的人外出打工,小镇上下班时分自行车大军已随着时代变迁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 屠八妹从大医院看完病出来,经过大门哨正赶上厂里拉下班卫子,瞟眼冷冷清清的大门哨,她摇头心中暗生感慨。 如今屠八妹是个大闲人,政府不允许私人再开采煤窑,她那煤窑前年就歇菜了。从前忙得团团转她身体反而好得很,如今闲下来哪哪都是毛病,隔天差五就往医院跑。 十字路口,拥军和向中华在收拾桌椅板凳,他俩接替向中华的母亲在此摆投早点摊,屠八妹偶尔早上也过来帮忙。这会她从上面下来走到十字路口,拥军叫住她。 “妈,我和中华商量好了,我俩打算搬回工农村。你一人住我们都不放心。” 屠八妹连连点头,“好好好,搬吧,我回去先给你们收拾收拾。” 回到工农村,屠八妹打蔡屠户家门前走时,蔡屠户正好出来晾晒衣服。 四目相对,蔡屠户嘴唇动了动。 屠八妹男人因救蔡屠户家的老大而死一事,去年就传到了屠八妹的耳中。消息是何婶在村子里传开的,何婶听她家老大告诉她后就四处宣扬。拥军嫁人后曾表态,不再反对屠八妹和蔡屠户在一块,但屠八妹自己断了此念,也不再搭理蔡屠户。 此刻,蔡屠户见屠八妹停下脚步,他面上微动容。不想,屠八妹瞪他一眼,不等他开口就抬脚走了。 屠八妹从前面绕到后面,走过蔡屠户的**时,蔡屠户打开**,涨红脸喊了声:“大妹子!” 屠八妹脚步一缓,定了几秒,她缓缓转过身,眯眼看着蔡屠户。 蔡屠户背驼了,头发也白了。 透过岁月的尘埃,屠八妹似乎看见他高高举起屠刀,一下一下,用力剁着肉,大声招揽着顾客;而她穿过熙熙攘攘拎着菜篮的人群,正一脸匆忙地朝他肉铺前走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