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无幽》 壹 步入深秋的天空,总是飘渺而阴郁的。落叶乘着风儿流浪到远方,带着干枯和苍凉,映照着庞大而繁华的帝都皇城。 帝都皇城外的祭台上,只有寥寥几个宫人在忙碌。那里是一座破败不堪的地宫,平时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可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宫人们麻木的做着他们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打开地宫的门,再把用席草裹好的尸体抛进去…… 连什么祭奠仪式都不曾有,只是草草的撒了几把纸钱,焚了三柱青香。 宫玥看着那扇破烂的地宫的大门渐渐封闭,脸色越发的苍白。他一直不说话,可脸上的表情却很冷漠,那不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该有的表情。 刚才那个被扔进地宫的人,是皇城中的一个妃子,也是宫玥的母妃,一个以谋害未遂的罪名被赐死的女人…… 那天,三尺白绫加身,他就眼睁看着母妃的脸一点一点变扭曲,直到断气为止. 他一直记得,母妃死不瞑目的样子,两只眼睛突岀来,还死死地盯着他。 那种绝望和不甘心的神情,令他记忆犹新。 他很想救母妃,可是他才八岁,难道要指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逆转局势?所以他也只能远远看着,看着就好。 “玥儿,即使不择手段,你也要在这宫里活下去,明白吗?”他想起母妃临死前对他说的话,还有那无比坚定,无比狠绝地表情。 “九皇子,时候不早了,请即刻回宫!”办完事的宫人们开始催促,面色冷冷的,看起来似乎比地狱使者还要阴冷,还要无情。 宫玥跟着那群宫人往回走,踏出地宫时,他又回身望了望,阴沉的天空下,那座破败阴森的地宫,就如一座庞大的乱葬岗,只要是那座皇城的任何一个有罪的人,都会被毫无条件的扔进去,像是随手丢弃的垃圾…… 宫门外,一个素衣少年早已守候在那里,大概十一二岁的模样,已经出落得几分俊朗,时时向远处张望着,似乎在等着什么人。 “五殿下,九皇子他们回来了。”一旁守候的奴仆看着远远行来的马车,赶紧回身禀报。 少年循声望去,微拧起的眉总算稍稍舒展了些。 “玥儿,你可还好?”少年扶着宫玥下了车,担忧的问了句,声音轻柔似水,生怕惊了他。 “逸哥哥,玥儿没事。”宫玥唇角微微荡起笑意,一缕苍白浮现在稚嫩的容颜上,看起来着实有些怪异。 少年愣了下,眸子泛起几丝忧虑,却也只是沉默上前,拉着宫玥冰冷如霜的手。他说:“玥儿不怕,我们回家。” 两个小身影手牵着手,步入宫门之内,渐渐被偌大的皇城所吞噬,寻不见踪迹。 从那以后,宫玥突然变得极为乖巧,且很是聪明伶俐,也颇得父皇的喜爱。父皇见他自小聪颖,于是处理政务时,总会时时将他带在身边。一时间,朝堂内外便传岀了君主想要立宫玥为太子的消息,虽是传言,却也使得宫里的有心之人惶惶不安。 所有人都有些奇怪,宫玥母亲的死,似乎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反倒令他更风光了。时间久了以后,便不止有人觉得他奇怪了,也有人开始憎恨年幼得宠的他,也有人嫉妒他。 只有宫玥自己最清楚,他与太子之位并无缘份,也无心与谁争夺天下。 他要的,无非与人互不相扰,过平静的生活而已。 只可惜,他的心思,并无人懂得。也许就连逸哥哥,也是不明白的吧…… 那一年,是他的生辰,他只想在御花园内观赏即将开放的昙花,顺便等那个他最喜欢的人过来。 华灯将息,银白的月光倾洒流淌,悄如轻梦一般的光景。 他流连在那一朵朵初绽的昙花丛里,不舍得离开,直到更深露重。 不远处的亭台边,有些细微的声响,夹杂着虫鸣声,随风传送过来,却带了一丝丝血腥的味道。 剑上的血还在流,一袭黑影看着倒在地上的华服少年,满目鲜红。 手拿着剑的人,是三皇子,宫澈。 而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个人,是前不久,父皇刚册封的太子,他们的哥哥,也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 宫玥躲在昙花丛里,眼前的情景差点吓得他叫出声来。幸亏一双手及时将他的嘴捂住,这才没让人发现。 宫玥回过头,看见的是宫逸寒那张变得越发好看的脸,此刻正对他微微摇头,示意他千万不要岀声。 第二天,宫中内外开始传出太子暴病身亡的消息。一场葬惊天动地,鼓乐丧声不断,扰得人不得安宁。 “逸哥哥,有一天,你也会杀了我吗?”宫玥站在冰冷的宫墙边,远远望着那些操办太子丧事的人,突然回头看着宫逸寒。 “不会的。”宫逸寒抓起他的手,对他安心的笑了。语气虽稚嫩,却坚定而真诚。 宫玥听他这么说,开心的扬起小脸儿笑了,简单的,却带着些浅浅的忧伤…… 三年时间一恍而过,同样是那个夜晚,正好又是宫玥的生辰。那个拥有着美丽月色的夜晚,昙花开的很是撩人。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却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这一次,宫逸寒手中的长剑贯穿了他心脏,鲜血还未从伤口溢岀,他却已经感觉到剑身的温度,寒凉刺骨。 “为什么,连逸哥哥你,也不明白玥儿呢……”他轻然的问,脸上露岀疲累而又悲伤的表情。 “对不起,但你不死的话,我就永远也不会得到那个位置!”宫逸寒再将长剑往身他体里推进几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是啊,如果玥儿不死,他要如何改变父皇那一纸诏书的决定呢。 鲜血从剑身滴落下来,染红了洁白的昙花,红红的,妖娆一片。 宫玥被那把剑夺走了最后一丝挣扎的力气,趁他断气之前,就被宫逸寒扔进了花园中的古井里。 深秋的水很凉,凉透了他即将死去的心。 银雪般的月色,透过圆圆的井口,落在他的脸上,他嘴角牵起了一抹讽刺的笑容。连同那月影,一并被井水淹没了,沉入深不见底的地方。 那种感觉,就像坠入了黑暗的地狱一般,只剩永无止境的黑暗。 贰 十年后。 新帝继位已过五年,却依旧召告天下,免征兵,免赋税。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帝都城也处处洋溢着一片和乐之景。 帝都,乃天下最繁华之地,巍峨皇城坐落其中,金碧辉煌,是为天子的居所。天子脚下的城镇、街市,也无不奢糜繁闹,是无数人心中的福地。 夜暮降下,天空飘起了白雪,就像在黑色的空间里垂下的银白幕布,将大地的一切过往都掩盖了。 罪恶被深藏,黑暗与光明交织在一起,让人不辨方向,更难以辨别真假。 云云乱世,生和死,对与错,由不得谁掌控。也许这一刻还笑着,下一刻,便是魂魄归兮的时候…… 华灯初上时的帝都很美,护城河边正在举行灯会,灯会才刚刚开始,人群却显得很是拥挤,也很是热闹。 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人却不同于灯会的人们,只顾着惊恐的穿过街市,一路跌撞,还打翻了不少摊贩的货品,引来叫骂声连连。 男人不予理会,也没时间理会,现在任何事物都掩不去他眼中的恐惧,他现在唯一要做的,便是逃亡。 中年男人跑到了杂乱的住民区,屋内没有灯火,大致人家都去了元宵灯会,巷子里没有灯,整个环境突然变得有些阴暗。 雪还在下,伴着一阵寒风卷过,响起野猫的嘶叫,显得诡异而阴森。 男人有些害怕的伸手拉了拉身上那件奢华的衣服,但在刚才的逃亡中,已经有些脏乱了。 眼前是死胡同,已经无路可走了,他只能恐惧的大声嚷嚷着,带着哭腔和无助。 “怎么,不继续逃了吗……”黑夜中响起阴冷而嚣张的声音,带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你们到底是谁,为了什么要追杀我至此?”男人肥胖的脸变得煞白,已经挂满了汗珠。 “因为有人出钱,他要你死!”黑夜中的屋檐上,一袭灰白衣衫的人,冰冷浑浊的声音回荡着。也分不清是男是女,周围布满了跟随他的黑衣人。 “这不可能!我是京城出了名的大善人,怎么会有人想要杀我?”男人更加的激动,全身都在不住的抽搐。对,他从来没做过什么让人看见的坏事,这群人肯定是把人弄错了…… “你的问题,还是留着死了以后再去问吧!”屋檐上的人似乎不耐烦了,男人的繁琐问题让他很不舒服。他提起内劲,脚一踏便移动到了男人的身旁,手中一把泛着银光的软剑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他、他出了多少钱,我出十倍,只要你们放过我就行!”男人眼看着自己就要死了,赶紧说岀了一句十分诱人的话。 没错,这世上没有银子解决不了的事情,男人这么想着,脸上的汗水却一刻不停的滴落在对方的剑上。 那人手中的剑停顿了一秒,并未利落的执行主人的命令。 “十倍?”那人笑了,似乎来了些兴趣,可是他的笑容里,多了一分诡异,“对不起,你不值那十倍!” 手起剑落,锋利而爽快,迷蒙的雪花还在下着,飘了一地的白,是那样安静。 那一行行的鲜红落在地上,像梅墨,又像桃花,肆意点缀着人间那片独一无二的白。 撇开繁盛之地,帝都城南的一角。 无茗阁,一座小巧雅致的茶楼,这时候,已被挤得水泄不通。 小厮忙碌的为客人斟着茶水,年轻的女掌柜也热情迎送着每位离开的客人,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陆续的走进来。 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 饮茶谈笑,相聚甚欢。最必不可缺的,便是来自各处的八卦消息,从不同的人口中,陆续的呈现出不同的样貌来。 “诶,你知道吗……就在昨夜,那个林大善人被杀了!”靠近茶楼角落的一个富商摸样的男人对着他的同桌神秘的说道。 “什么?那个林善人不是一直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吗,这方圆百里谁没有受过他的恩惠,怎么会有人杀他?”对面那人明显提起了兴趣,却一脸不可置信。 “哼!现在能有几个善人,有谁吃饱了撑的把自己赚的银子大把送给别人的?肯定有什么猫腻让仇家给寻了。”男人突然一副鄙夷的模样,将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 “可是谁敢动他?听说林善人在宫里可是有人的!难道就不怕杀头吗?”对方故意做岀可怕的表情,却仍然继续千篇一律的询问。 男人神秘的左顾右盼,凑近对方的耳朵。道:“听说,是离恨天的人做的!” “宋兄你又开玩笑了,那离恨天不过是一个传说,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对方一听,没有相信,反而大笑了起来。 “你还真别不信,其实这传说呀,都是有由来的……”那男子似乎不想就此罢休,继续跟对方吹侃。 这二人虽是闲谈,却被正对着楼上的人听个正着,那是一处贵宾雅间,此时正坐着这间无茗阁的主人。 身着一袭白衣的无幽将白玉杯放在鼻尖闻了闻,茶香清幽,沁人心脾。 “传说吗……”他唇角上扬,清俊的脸上却保持着冷意,将杯中极品香茗一饮而尽,享受着那抹清凉,路过喉间,唇齿留香。 “小主,你又在琢磨什么呢……”一绯衣女子突然出现,打趣般用手指轻弹他的额头,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红药,你为何会在这里?”他回过神来,看到突然岀现的女子,疑惑的抿了抿唇角,眼含不解。 “怎么,只许你整日躲在这清净地方,泡着好茶,就不许我们偶尔也享受一番?”这时,另一个人也走了进来,说话的人白衣折扇,温文儒雅;是冷香凡。 “冷大哥你又在说笑了,这地方既偏僻又冷清,我是怕你们不习惯……”他摇摇头,嘴角沁着无奈的笑意,抬手拿过两个茶杯,为两位不速之客斟满。 “我们又不是奢糜华贵之人,这清静日子喜欢还来不及,怎会不习惯呢。”名为红药的绯衣女子自顾坐下,毫不客气的接过了杯子,小小的萃了口,娇美的脸蛋儿上染上了一丝红晕。 “就你话最多……”无幽瞪了她一眼,似乎早已习惯他们的模样,微微摇着头,将另一只茶杯递给已经入座的冷香凡。 这时,无幽似乎又想起些什么,眉头微皱,“你们来了我这里,领主可知道?” “不知道啊,领主似乎要外出一段日子,交代了些事务就走了。”红药一脸天真的说,看着无幽,调皮的眨着眼。 “是吗,难怪……”他的眼沉了沉,一瞬便恢复如初,无谓的笑了笑。 “你脸色似乎不太好,可有哪里不舒服?”只一瞬的变化,却并没有逃过冷香凡的眼,他放下手中的白玉杯,清幽的茶水丝毫未动。 “无碍,可能是昨晚出任务,有些疲累罢了……”他说,露出让他们放心的笑容。 “是吗……”冷香凡将信将疑,他只和红药对看一眼,不用说,他们都明白,那是整个组织都知晓的事情,只是谁也不说。 无幽与领主的恩怨与纠葛,无论谁也解不开。 “你们也该回去了,领主不在,两大护法也消失,那里恐怕该乱套了吧。”无幽拿起白玉杯,笑意的看着面前姿容出色的两个人。 “该回去的是你,堂堂小主,尽然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绯衣女子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半倚在桌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无幽。 “怎么,我才是这无茗阁的主人,难道要我对你们下逐客令么……”他笑道。 “你才不会呢……”红药依然半倚着身子,一点也不怕他刚才说的话,只顾低眉嘻笑,看都没看无幽一眼。 温文尔雅的冷香凡在一旁看着像孩童般斗嘴的二人,只能无奈的摇头微笑。 因为,能这样轻松斗笑的日子,对他们而言,真的不多。 叁 “小主!” 门外立了一人,是个面容清丽的女子,她是刚才无茗阁的掌柜,奴娇。此刻正恭敬地低着头,似乎有事要禀报。 “什么事?”无幽放下手中的茶杯,正襟危坐,语气淡淡的。 “有位客人,说一定要见小主。” “客人?是什么人……”他疑惑,因为没人知道,这无茗阁有他的存在。 “回小主,他说,有笔交易要与小主商谈。”奴娇在门外如实回答,至始至终都未抬过头。 冷香凡和红药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情况,等着看无幽的反应。 无幽的嘴角闪过一丝无谓,随即一笑置之。 “带他上来罢!”他说。 “是。”奴娇领命下楼去了,不一会儿又走了上来,身后带了一个穿着甚是奇怪的人。 来人黑袍加身,面容也被黑巾遮挡完好,完全看不出是何模样。唯一可见的,便是那双眼,大而灵动,而且精明,沁着些阴郁的气息。 “不知阁下找我,所谓何事?”无幽对来人打量了一番,随即又将视线转回手中的白玉杯,神情慵懒。 “我能来到这里,当然是为了和你做一笔交易!”那人说,嗓音含着浓重的金属音,会武的人都知道,那是故意改变声调,为了不让人发现真实身份。 “我一个开茶舍的普通人,找我做什么交易?阁下怕是走错地方了……”他依然不动声色。 那人却笑了,笑的有些狂妄,金属声刺耳的混响着。 “普通人?坐上离恨天第二把交椅的无幽小主,也算得上是普通人吗……”那人讽刺的笑道。 无幽双眸一敛,知道这人来者不善,便收起了慵懒的模样。 “知道的还不少,能找来这里,阁下应该在天机楼花了不少银子吧……”他站起身,这才仔细端详来人,却依旧一无所获。 “银子是小事,我与你的交易,才是大事。”那人沉着声,一副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那你倒说说看,你口中所谓的大事,是什么……”无幽微敛起心神,看似无谓,却也相比之前认真了不少。 “十万两,帮我杀一个人!”那人说。 他度步到窗边,看着来往的行人,轻然的说:“你应该知道离恨天的规矩,不符合条件的,我们从来不接手。” “当然,接或不接,由你们自己选。”黑衣人径自走至桌前,取一支木筷沾了茶水,在桌上画了几笔,似乎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待那人写完后,无幽只看了一眼,面色便沉了几分。 冷香凡和红药看了桌面的水迹,也是微微一惊。 “我想你并不了解离恨天的规矩,请回吧。”冷香凡合上那把折扇,先无幽一步下了逐客令,温润的面容顿时冷了许多。 “先别急着下结论,十万两一条命,你们并不亏!”黑衣人并不死心,语气还有些轻蔑。 “这笔交易,我接!”无幽突然的决定让在场的两位护法很是惊讶,却都暂时也没打算插嘴,他们知道,小主的决定总会有他的道理。 “小主果然爽快,相信日后,你的地位必会超过你们领主陌云开……”那人笑着说完,身后随之出现了几个侍从模样的人,将手中的几个箱子放置在地上。 “这是五万两定金!交易成功后,我会付上另一半……那么,我就静候小主佳音了……”那人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无幽后,转身就出了贵宾间,带着侍从扬长而去。 “无幽,你当真要接手这交易?”冷香凡看了一眼地上放置的银两,一脸凝重。 “是呀,离恨天的铁规,是不得与皇家或官府有任何干系,领主说过,谁犯了这条规矩,定不会轻饶的……”红药在一旁拉了拉无幽的胳膊,担忧的看着他。 “既然答应了,就没有后悔的余地,我自有我的主张。”他摇摇头,神情倒是意外的轻松。 “可是,这么危险的事情,你打算派谁去?”冷香凡问。 “我一人就足够了……”他回到桌前坐下,一派悠然之态。 “什么?”冷香凡和红药两人都震惊了,不知该怎么样才好。 “领主不在,组织内的事物就交给二位护法,之后领主怪若要怪罪下来,无幽一人承担便是!”他将各自杯中的茶水斟满,一派悠然模样,脸上也甚是平静。 “可是这……”红药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冷香凡的眼神制止,他们都不明白无幽为何接下这笔交易,却也知道,不该问的不敢多问,只好沉默。 “红药,三天之后,过来帮我一个忙……”无幽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对红药说。 “帮什么忙,小主吩咐一声就是。”红药收起了调皮的模样,有些认真的说。 “这个不急,到时再说吧……”他将杯中水饮尽,那壶上好的茗茶,已经淡而无味了。 三日后的无茗阁,红药依约而来,她从屏后走岀来,双手却扶着一位烟罗轻装的女子。 女子一袭纯白烟柳长裙,长发轻垂,用青玉竹骨钗轻巧的挽着,眉如烟柳,粉黛如玉。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让我帮你上妆……”红药故作无趣的嘟囔一句,好像这是一件无聊至极的事情。 “若不是我从未以女装示人,又怎会劳烦你来帮我……”无幽白了红药一眼,别扭的提着长长地裙摆,浑身都是不自在。 只是在场的,除了红药和冷香凡,竟又多了两人。一女子肤色稍显黝黑,发饰穿着奇特无比,那是来自西域独有的装束,女子眉眼间带着妖媚的神情,眼波跟着水蛇一般的身体一起流动,风情款款,极具邪魅。 另一男子则一身锦衣,发冠束起,面容清俊,却是满目的桀骜不驯。 “上官昱,玛骨,你们来凑什么热闹……”无幽本来清秀温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在她出来的刹那间,整个厅中安静了片刻,厅外两位气宇不凡的男子均看得痴了。只有红药和那名西域女子,似明了的相视一笑。 “玛骨自然是来给小主人送行的,不过,小主人今天可真美。”那名自称玛骨的西域女子说道,口音有些怪异,似乎并不熟悉中土的语言。 “没想到,平日里那个假小子,穿上女儿装竟然颇有些姿色。”上官昱一改无谓神态,走近无幽,盯着她一阵猛瞧。 “你们个个都跑来我这无茗阁,是趁领主不在,想要造反吗?”她轻然转身坐下,拧着眉的样子倒让女儿装的她更有韵味了。 “反不反我是不知道,我只知道,醉月楼没你在感觉好没意思,再这么下去,我们就真的要散了……”上官昱摆摆手,有意无意的调笑她,看着无幽一脸苦相,他倒是很受用。 “你总是这个样子,算了,不予你们计较,你们赶紧回去便是……”无幽叹了叹气,对上官昱的态度颇有些无奈。 冷香凡见无幽已经下定决心要离开,眉目拧得更深了些。他说:“如今你执意前去,我们只能待命,等领主回来,再做打算。” “多谢!”无幽说道,眼里带着几分感激。 肆 四月的天气多变化,总是伴随着阴沉,时而烟雨朦胧。 帝都城的通天大道两旁,桃花开得正好。 喧天的鸣锣声,伴随着浩瀚绵长的队伍,像排了一条长龙,通向那座威严的朱漆大门,那座大门后面,便是天子的宫殿。 新帝登基已过五年,后宫却一直空无人烟,于是自开春时,便召告天下正式选秀进宫。 民间但凡十三至十八的未婚女子,都要停止通婚,应召入宫。 一顶顶朱红大轿相继而走,一一经过盘查过后,都像货物一般,运送至深宫内院中,等待挑选。 无幽轻轻掀开轿帘一角,看着朱红色的大门越过自己的头顶,手抚上缠在腰间的那把软剑。 她的剑柄上,缠绕着并不相秤的绸缎。纯白色的,一株梦昙绣得栩栩如生,似乎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已经有一些残旧。 随着轿撵不紧不慢的向皇城靠近,她嘴角轻轻牵起一抹笑意,似凉,似冷。 两天后,通过层层筛选,无幽和若干秀女们一起,站在了凤仪阁的大殿内,等待天子的亲自挑选。 当门口的太监宣布天子的来临时,各个秀女们都开始唏嘘不已,每个人眼中闪动着雀跃欢喜的神色,无不在着急,自己要如何表现,才能得到天子的垂青。 得到那些管事太监的提示,所有秀女齐齐下跪,执行着那严谨的礼仪,浩瀚的阵势,恰好体现出天子凌驾的威严。 “各位美人免礼。”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看了一眼跪成片的秀女们,终于是出了声,浑厚清俊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凤仪阁的上空。 “多谢皇上!”秀女们齐齐起身,一举一动都规范无比,那都是这几日里苦练礼仪的结果。 无幽偷偷关察着一切,暗自思量,这些站在大殿内的秀女,没有一个不是花了大量银钱才走进这里的,包括她在内。 那些有美貌却无财力的女人,根本连宫门都进不来。 她暗自瞟了众女子一眼,那些被点名入选的人,今日那般雀跃与欢喜,可进了这深宫便一辈子都出不去,直到争斗致死,香魂暗陨。 她的内心升起一丝悲凉,今日的无知,换来的便是日后的无情,何苦。 在她思索之际,一抹明黄早已停在了她的面前,她淡淡望了一眼,似乎觉得不妥,便又垂下眸子,等待对方的动作。 “你叫什么?”一身明黄的男人突然问她。 “回皇上,民女叫无幽!”她平静的回答,语气依旧淡淡的。 “无幽……无忧……有意思的名字。”他说,双眼在她身上来回打量着,若有所思。 “皇上谬赞了……”她欠了欠身,算是道谢的礼数,却隐约之间保持着距离。 第二日,几个秀女都接到了册封的喜讯。她无疑的也接到了,只是颇感意外,别的女子封了妃,或才人,或昭仪…… 而她,却是直接被皇帝钦封为郡主,赐名如玥。 无幽带着她满腹的疑问,被皇帝召进了南书房,只见他屏退左右的侍从和宫婢,门外只剩两名侍卫把守。 “民女给皇上请安!”她一如往常的,与其他秀女一样,行跪拜礼。 “现在还要自称民女吗?”宫逸寒起身走至无幽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 她抬头看他,却见他已不是上午的一身黄袍,而是一袭镶了金色的白衣,宫铃摇曳。 长发也已经散了下来,松散的落在肩上。比女子还多了几分美,俊逸非常。 看她并不言语,宫逸寒才接着说:“是否对封你为郡主一事不解?” 她微微点头,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充满了疑惑。 “因为,你像一个人。”他说。 “是谁?”她问。 “一个与你有着同样悲伤神情的人。”宫逸寒回答道,眼神飘忽至殿外,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 “那个人,是皇上喜欢的人?”无幽淡淡的问,问题听起来很天真,却多少掺了些别的意思。 宫逸寒无奈的笑了笑,“也许吧,但也不是。” “那个人,已经死了对吗?”她双眼微敛,冷漠的看着宫逸寒,丝毫没有觉得自己的言辞有什么不妥。 宫逸寒微微一顿,眼神也冷了些,“你还真是什么都敢说。” “通常,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念念不忘,都是因为那人对自己很重要,却又不得已失去。又或者,是被自己亲手毁掉了……不知皇上,是属于那一种?”她继续不怕死的说着能让宫逸寒心惊的话,冰冷的感觉像是从地底传来,带着刺骨的寒凉。 宫逸寒不再做回答,只是原本平静的脸,僵硬的苍白,像是覆了一层冰霜,阴寒至极。 二人之间的谈话突然终止,变得很安静,连一根针的声音都不曾有。 她以为,他会发火,可片刻之后却响起宫逸寒大笑不止的声音,笼罩在整个南书房。 “我果然没看错,你与其他秀女,很不一样。”他说。 “皇上过奖了,民女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低头说道,眼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从今以后不许以民女自称,既然封你为郡主,你就是我的皇妹,明白吗?” 她微微颔首,“民女只是有些不习惯……” “朕给你足够的时间,你可以慢慢习惯。”宫逸寒冷着脸色说道,果决的语气不容她反驳的机会。 “是!如玥……知道了。”无幽犹疑片刻,只能乖顺的应下。 从天那起,她被送到了邀玥宫中居住。邀玥宫虽不大,却很是空旷,空旷到让人觉得寒冷,这是她走进邀月宫之后,凢的感受到的的唯一感觉。 她略微扫了一眼宫殿内的格局,似心烦意乱的闭上眼,那些似曾相识的陈设和布局,使得心中的悲凉感更胜,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 宫逸寒赐给她婢女侍从数十名,和许多金银器物,应有尽有,生活的倒也安逸。 她每日除了去南书房陪着宫逸寒看书下棋,就只剩她自己在宫中无所事事,好不清闲。 不知不觉间,时间已经悄悄走了半月有余,却仍不见她有什么动静。 伍 那一日,她被宫逸寒召去了御花园。 时值春末,御花园里各种奇珍异花开得芳姿卓越,满院奇香,令无数蜜蝶流连往返,看上去恍如人间仙境一般。 前方小亭中,一名正在跳舞的女子映入了无幽的眼帘。 一袭红衣,朱钗美玉,在园中与蝴蝶翩翩起舞,面容更是堪称绝美。一双大大的眸子灵动无比,白皙的面庞还带着醉人的笑意。 无幽不由得看痴了,若不是走近细看容貌,她差点将那女子当成了红药。 宫逸寒闲坐在一旁饮酒,眸子随着女子的舞姿飘摇,沁满了暖暖的情意。见到无幽走近了,才示意那女子停下了舞步。 “想必这位就是皇上刚封的如玥郡主了,我叫琉璃,见过如玥郡主……”红衣女子见无幽前来,热情上前拉住无幽的手,还欠了欠身子。 “你是……”她略显疑惑,自己并不清楚这女子的身份,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才算不失礼数。 “郡主叫我琉璃就好了……”自称琉璃的女子冲无幽甜甜一笑,没有一点儿多余的架子。 “琉璃姑娘。”她笑着应和道,可她却总觉得,眼前的这个琉璃,似乎在哪里见过…… 天逐渐暗沉下来,银月如钩,挂在黑夜的一角,琉璃早早回了自己的寝宫,宫逸寒似乎为某些事务回了朝堂。 只有无幽,还在御花园,她望着那淡淡的月光,嗅着那满园的花香,却满面忧伤,自沉自醉。 “他当年也如你此刻一般,最喜欢这御花园的夜色。”宫逸寒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如果你不是女子,朕定会认为,是他回来了。” “他?”无幽不由得眸生凉意,“他到底是谁?” “一个故人罢了。”宫逸寒轻然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但我不是他,我是无幽。”她说,话语之间尽显冷漠。 他叹了口气道:“朕知道你不是他。” “白天那位琉璃郡主,你好像很喜欢她,后宫之位一直空悬,你为何不肯给她名份?”她话锋一转继续问道。 “你很聪明,只是这世上的事情,并非想象的那么简单。”宫逸寒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望着那轮弯月,若有所思。 三更天了,偌大的皇宫,灯火依然通明,只是安静了许多,偶尔有侍从带着巡逻的侍卫在宫中各个地点穿行而过。 一袭黑影从邀玥宫一闪而过,如黑夜中的魅影,无声无息,完好的躲过了侍卫们的视线。 无幽灭了床榻前的烛火,却依然无法安睡,独自站在窗前,留下一抹倩影,心事重重。 “既然来了,就现身吧,躲在暗处可不好说话……”她向后望了一眼黑暗的空间,语气清淡而冰凉。 “不愧是无幽小主,听力很好。”来人出现在无幽身后,隐隐见黑袍加身,依旧看不见容貌。 “怎么,找我有事?”无幽见到来人并不惊讶,正是上次那位雇主,脸色依旧是冷漠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迟迟不动手,凭你现在的身份,要杀了宫逸寒,机会有很多。”那人似乎有些不解,焦急的语气混着金属声,让人听着难受极了。 “阁下既然能自由岀入这宫里,想必也是有机会的,既然这么着急,何不自己动手呢?”无幽看着黑暗中那一抹黑影,嘴角升起一丝危险的笑容。 她一直在疑惑,这个人到底是何种身份,不过,此刻能岀现在她的寝宫,就证明此人也是宫中之人。 既是宫中之人,又何需在天机楼花银子,找上她做交易,费这么多周折,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自然是有我的顾虑,暂时不便相告,还请无幽小主多多体谅。”那人沉吟道,似故意要隐藏些什么。 “希望你的顾虑,不会给我带来麻烦……”无幽知道此人是不会那么容易透露真相的,也就不再与他多费口舌了。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小主能尽快动手,若迟了,这皇宫可不是那么容易岀去的……”黑衣人说完,渐渐隐退在黑暗的夜里,没了踪影。 等那人走后,她望向窗外许久。只见残月渐没,几丝躁动的风掠过树梢,花叶落了地,空气也中升起了莫名的躁动。 她的心里,第一次有了忐忑不安的感觉。 次日的傍晚时分,无幽再次被侍女带到御花园,宫逸寒似乎早已在那座亭中等候。一袭素净衣衫,面容温婉,丝毫没有了之前君王的威严之气。 她走近,见桌上准备了些酒菜,不明所以。 宫逸寒见她来了,暖暖的对她笑了笑,神态中带着浅浅的温柔。 她看得愣了神,心里却有种说不清的东西在蔓延。苦涩,酸楚,似有某种难以压制的情绪在疯涨着,撕裂着她心上那道难以愈合的伤。 “你来了。”他说。 “找我何事?”无幽在他的示意下坐下,有些不太自在,手不经意轻轻抚了抚腰间那柄残柳剑,她居然在害怕…… “我知道你喜欢这御花园的月色,所以,只是想与你喝一杯罢了。”他言语间带着些忧伤,话语中也没了那些君臣之间的分别与隔阂,也没有自称为朕了。 “为什么会是我……”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这么特别。 “也许是你太像他了吧,看着你,我就觉得很亲切。我不用在你面前特意的伪装自己,总觉得,我的心思你会明白。”宫逸寒一边说着,一边将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 “可我不是他,我是无幽。”她说。 “我知道你是无幽,所以才说,你很特别。”无幽突然笑了笑,那是她难得真诚的笑容,像是释然了一切那般真诚。 她将宫逸寒和自己的酒杯都斟满,抬起酒杯,“虽然我不明白你说的话,但为你这句特别,无幽先干为尽!” 月色悄然升上中天,柔柔光的倾泻了一地,百花之间,柔和的烛光微恙。美酒佳酿醉人,这方夜色,更加醉人。 陆 她不断地逃亡,冰凉的水将她包围着,让她不能呼吸,蔓延着无边的恐惧。 心口的鲜血还在不停的流,身体像压了石块般向下沉去,被染红的水没过她的眼睛,还带着咸腥味。 她听见,有一个人,在心底莫名的悲伤,无助的哭泣,那是纠缠了她十年的梦魇。 她醒来的时候,全身的冰凉使她动弹不得,她吃力的睁开双眼,目所能及处,依然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她伸手摸索着可以借力的地方,勉强支撑起身子。周身传来轻微的颠簸感,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被困在了一辆急速行走的马车里。 掀开帘子的一角,车窗外依旧是黑暗的,模糊有月光的影子,有树影飞快的向后退去,而马车旁边,跟着几个异邦穿着的人。 她的脑子一片混乱,酒精的作用还没散尽,头依旧疼得厉害。 她不断思索着,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却苦无答案。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她没有防备,在马车里被撞了个来回,整个身体都在撕裂般的疼。 “你们小心着点儿!这可是杀了我族王子的凶手,中原皇帝亲自交的人,若是让她撞死或逃了,国主就会要我们的命!”外面一领头的人对手下吼道,用着不太正常的口音,听起来的确是来自西域番邦之人。 “老大,您放心吧,她中了特制的蛊毒,如果没有独特解法,她是逃不掉的……”另一个人接着回答道,言语间似乎颇为得意。 无幽只静静的听着,吃力的伸手探了探腰身,腰间的残柳剑还在。 她翻过身坐好,从袖间摸出一个小巧的黑盒子来。打开盒子时,一缕微光冒了岀来。 盒子里一只金色的小蛇盘据着,她伸岀手指,那小蛇便张口咬住,吸食着从她指尖流出的屡屡黑气,看起来着实诡异非常。 若不是玛骨在临行前送她的这只能解百毒的五毒金蛇,恐怕她今日真的要命丧异乡了。 那个人当真狠心,究竟,要杀她几次才甘心? 她略微痛苦的抬眼,望着黑暗的马车的上方发呆,唇边牵起一抹笑,笑容很悲凉。 帝都城的西南侧,闻名天下的醉月楼一如往常的热闹。宾客络绎不绝的在楼里进出,美酒的醇香随着美人的琴声,飘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惹得路上行人还没来得及走近,便已醉了三分。 醉月楼的流云轩内,十多人并列两排而立,为首的,是一绯衣女子和白衣儒雅的男子,正是那日的红药和冷香凡。 随后的,便是玛骨和上官昱,以及各分支首领。都在默默等待着,前方负手而立的黑衣男子发话,整个流云轩凝聚着紧张而窒息的气息。 “你们把我的规矩当儿戏吗!”陌云开的双眸沁了一丝血色,冷峻的面容像染了霜雪,隐隐杀气萦绕周身,他扫了一眼下面沉默的众人。 “她何时去的宫中。”他转过身,接着冷声问道。 “回领主,已经有半个月了。”冷香凡平静的上前回答,依旧温文尔雅,波澜不惊。 “你们为何不拦住她!”陌云开接着问道,字字如冰。 “领主应该最清楚,以无幽小主的脾性,她要做什么,凭我们是拦不住的!”上官昱慵懒的理着自己的头发,说得云淡风轻。 陌云开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后,才徐徐开口道:“红药,你即刻去一趟天机楼……” “是。”红药领了命令,便轻然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一干人继续在流云轩内候命。 天机楼,坐落在帝都中心,古朴精巧的楼阁,极具雅致。顾名思义,它出售着天下所有的消息以及秘密,哪怕是九天之上,地狱之下,它也能知分晓。 犹如一张大网上的蜘蛛,蛛丝延伸到每一个角落,只有你出不起的价钱,没有它不知道的消息。 来到天机楼,红药随着一名哑仆向顶楼走去,一路上曲径回转,机关重重,常人一不小心便会迷失在那座小小的楼阁之中。 哑仆在前领路,只是做着告诉她方向的手势,却并不岀声。因为整个天机楼内,所有侍人,皆为又聋又哑。听不见,也说不出。 所以,这偌大的天机楼里,是很难找出一丝声音来的…… 天机楼的最高层,便是玄机阁,那是整个天机楼的核心。而红药找的那个人,便在此处了。 哑仆到了玄机阁门口,便无声的退了下去。 红药在哑仆的指引下推门而入,里面一青衣男子迎窗而立,他似乎早已等候多时。 “红药见过南宫楼主!”红药向那人福了福身,礼数很是周道。 “今天可真是奇了,离恨天的人居然会到我天机楼来的,不知红药姑娘的来意是什么?”青衣男子转过身,只见他戴着凶神恶煞的鬼面,不见真颜。 “有件事情,还请南宫楼主相助。”她似央求的低身说道,眼底却丝毫没有谦卑的模样。 “哼,陌云开那么神通广大,竟然需要我的相助,姑娘,你是在与我说笑吗?”南宫昭似乎颇为意外,言语中夹杂着讽刺之意。 红药微敛明眸,眉黛间带着怒意,“说起这个,倒还真是多亏了南宫楼主高价卖出了小主的身份,不然我们小主也不会独自一人去了宫里……” “你说什么?”南宫昭微微一愣,无视这个红衣女子的无礼的语气,“无幽她,当真进了宫?” 他似乎相当震惊,面具之后的那双眸子里,莫名浮出了担忧的神情。 “没错,就在半个月之前,小主接了一桩交易便进了宫。”红药默然的点点头,冷漠的神情里,掺杂着隐隐担忧。 “你回去告诉陌云开,这个忙我可以帮,但我只是还无幽个人情,断不会再有下次……”南宫昭一字一句的说道,如果不是无幽,他才不愿意与这个人有任何牵连。 “红药明白,多谢楼主的体谅。”听见南宫昭应允,红药淡漠的容颜上,总算又多出几分欣喜。 柒 十五的月亮很圆,碧蓝的天空如洗过一般洁净,偶尔有云朵划过,银色的光亮普照着整个人间,清幽而静逸。 宫中的花园内,前日还繁花似锦,今夜却只剩残花败叶,零星点点的缀在枝头,似要挽留住最后一点春姿在人间,不愿离去。 宫逸寒站在银月倾洒的园中,望着面前那口早已用石盖封起来的枯井,又想起了从前。 想起了那时,玥儿还在这里,玥儿还对他笑着的样子,以及,那笑里掺了难以消除的忧伤…… “如果你还活着,肯定会更加恨我吧……”他自言自语的说着话,期待着一声回答。然而,除了虫鸣之声,什么也没有。 他笑了,眸子里沉甸甸的,全是失落。 他不昔用至亲至爱换来的江山万里,却寻不到一处能让他的心立足的地方。 他转过身,正准备回去,可迎面而来的寒光却落在了他的喉间。 突兀的一把长剑横指着他,剑身泛着轻软的起伏,倒映着一地银白月光。 “你是谁……”他沉静的抬眼看去,却只见月下一抹白衣,手执长剑而立,面上蒙了轻纱。 “我是谁?”无幽轻轻一笑,“我就是那个你一直想杀,却又死不了的人啊。” 宫逸寒闻声,有些意外的愣住,却也只是片刻就释然了。原来是她,那个前日被他下了药,还悄悄送至异邦的无幽。 她扯下纱巾,嘴角牵起的笑容依然冰凉,“没想到吧,我还能活着回来……” “你就算回来,又能如何呢?”他反问,发现她没死,他心底竟然还有一丝雀跃。 “给我下毒,还将我当成犯人送至异邦,给我个理由,我也许能放过你……”她说着,却是满腹的失望和不解。她不知是该恨,还是该继续当做无谓。 “那你可知道,就算你能活着回来,只要我一声令下,你今日同样不可能活着走出去。”宫逸寒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云淡风轻的威胁着她。 “你不说我也知道,那个叫琉璃的女人杀了异族王子才逃到中土,你那么爱她,肯定不会让她死,又不愿只为一个女子变成两军交战。所以你才封我为郡主,与她齐名才能拿我当替死鬼对吗?”她恨恨的说道,字字带血。 “你总是那么聪明,只可惜,你已经没有退路了。”宫逸寒说完,他们身后突然出现了一群侍卫。 无幽冷眼看了看慢慢围过来的士卫,虽然只有数十名,但对已经中了毒的她来说,是一种不小的威胁。 “是吗?”她冷漠一笑,清亮的眸子泛着红光,“那你可知道,我既然能无声无息的进出这皇宫,也能带着你的性命岀去!” “如此甚好,你若真杀得了我,这条命就随你拿去。”他悠然自得的说道。 无幽看着只敢呆在原地打转的侍卫,在听到宫逸寒的话后,笑容里更添了几分讽刺。 她突然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可笑。时隔多年,她和他走上的,依然还是那条不归路吗? 指着宫逸寒的剑一软,忽的垂下来。 可当她放下剑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侍卫也将她围住了,他们手里的刀似在蠢蠢欲动。 她笑了,在月色的映衬下,脸色很是苍白,“十年了,逸哥哥,没想到十年后的你还是那么的不择手段……” 宫逸寒淡然的脸色忽然僵住,原本准备下达命令的手落在半空中,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 “你……你叫我什么?”他似如梦初醒,僵硬的问道。 她不动声色,面容依旧冷漠,扯下那块缠绕剑柄的白丝绸,向他抛去。丝绸散落飘扬,上面的那朵梦昙花,栩栩如生。 “这是我九岁生日那天,你命人专门为我赶制的……逸哥哥,你当真忘记了那个被你亲手葬送的宫玥了?” “怎么可能,宫玥已经死了!而且……”宫逸寒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块已经残旧的丝绸,那是他当年专门为宫玥做的,上面绣着的,是宫玥最爱的昙花。 “当年母妃为了能受宠,买通所有宫人,将我当做男儿身,我本无心与你争什么,可你最终还是没能放过我。”她说。 “这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当年我明明……”宫逸寒向后踉跄的退了几步,表情惊讶而疯狂。 “十年前,如果不是井底的暗流将我冲到江边,恰好被人捞起,我的确已经死了……”她说着,眸子里隐隐有泪光,声音变得嘶哑而无力。 “原来真的是你,难怪我会觉得,你那么像他。”他似松了口气,无奈又欣慰的笑了。 “你就为了那把龙椅,残害手足兄弟,真的值得吗?”她眸子微沉,问岀那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 “值得不值得,玥儿,就算你现在问我,我也无从回答。也许有一天当你站在了我的位置上,你就会明白。”他悠悠说道,像是历经百世般苍凉。 “我不会明白,也不想明白,因为宫玥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无幽,不过是一个饮恨噬血的江湖人……” “就算如此,你应该知道,你现在是私闯皇宫的刺客,我又岂会轻易放你走?”宫逸寒说着,身前的侍卫离无幽越来越近,齐齐向她冲了过去。 她轻蔑一笑,提起内劲,手中的残柳剑再起,轻软的剑身如蛇一般蜿蜒曲伸,身体跟着剑而旋转,所及之处,鲜血飞溅。 灰白的长衫上染了点点血色,苍白的脸冷漠无常,此刻的她,犹如地狱修罗。 只是一瞬,十几名侍卫都应声倒地,重伤而亡。剩下的人似乎开始对她有所忌惮,皆向后退去,不敢再贸然靠近她。 “光凭这些人,你是挡不住我的。”她收了剑气,声音冰凉,没有丝毫感情。 宫逸寒微微惊愕,眼眸里的光芒却越来越平淡,一点杀意都不曾有过。 “你们都退下,没有朕的旨意,不许靠近。”他手向后一挥,示意让侍卫们退下。 侍卫听闻宫逸寒发话,也不敢多做停留,直接退到了百米之外待命。 “玥儿,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他问,看着面前那个冷如冰霜的无幽,无情的面庞有了一丝动容。 他知道,如今的玥儿变得这般含恨噬血,全都是他当年一手造成的。 “我还能要什么?当然是你的命了!”她说,那把残柳剑又抵在了宫逸寒的眉间。 他如释重负的笑了笑,“你若真要我的命便来拿吧,是我曾经欠了你的,如今也好一并还你。” 看着宫逸寒微笑着闭上双眼,她握着剑的右手竟有些颤抖。 她和他,难道只能永远互相残杀吗? 这样的日子她过了十年,这十年里,她天天与血腥为伍,她的双手不知道毁了多少人的一生。 她苟延残喘的活到现在,却只能一步步走向毁灭吗…… 这循环着他人死亡的人生,要何时才能到头。 放下手中的剑,换作了苍白的一笑。 或许,过了十年,她早该放下了罢…… “罢了,我既已不是宫玥,又哪来的资格要你死?从今以后,你我之间,再无半点情份……”她将柳剑收回腰间,清眸似水般温凉。 宫逸寒睁开眼,神情中闪过惊愕和不解,随即嘴角牵起了一丝淡淡的笑,那笑里,藏着悔意。 她竟然要原谅自己? 此刻的宫逸寒心中已经成了乱麻,他当年一心要杀她,她如今却要放过他…… 她果真是玥儿,因为只有他的玥儿,才总对他这么心慈手软。 虽然她一再强调她不再是玥儿,却仍就保持着只有玥儿才有的心灵,那颗永远都不会被世俗沾染的心灵。 他当年明明一心要杀他,双手染尽了亲族的鲜血。却又在他登上王位之后,开始后悔不已。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玥儿已经死了,从此便不存在了。 可他还是忘不掉玥儿的样子,他硬生生在心头记了这十年,也想了这十年…… 如今,他的玥儿没死,还好好的站在他面前。 他的心,好像又开始学会了跳动一般,又重新复活了一般…… 捌 一支利箭破空而来,打破了他们彼此无言的宁静。时间恍如静止,无幽似乎听见,自己的心脏在那一刻顿住了许久。 宫逸寒踉跄着半跪在地,那支突如其来的利箭直穿他的心脏,一丝鲜血缓缓的渗透了衣服,撕裂的疼痛感遍布全身。 “好感人的兄弟情宜啊,只可惜,这场戏也该散场了……”银色的月光下,黑衣人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手里拿着弓弩,阴柔的嗓音随风传来,点醒了无幽那满眸的错愕。 “是你?”之前那个神秘的黑衣雇主,又一次悄然出现了。 黑衣人突然大笑岀声,浑浊声音的回荡在夜空下,“我当是什么原因让你迟迟不肯动手,原来是有这样的原因。当真是有些可笑,一个岀了名的冷血杀手,竟然也有如此讲情义的时候……” “你到底是谁?”无幽脸上闪过一分可怕的凌厉杀气,至今还没有人敢将她蒙骗在鼓里。 她毫不犹豫的驱起掌中剑,飞身而去,瞬间逼近黑衣人跟前。黑衣人并不闪退,眼看她的剑就要刺向自己的眼睛,却并无惧怕之意。 可就在剑尖离黑衣人的眼睛只有几厘之差时,突然停了下来。 无幽惊愕,感觉自己的身体就像突然被定住一般,全身都变得冰冷和僵硬,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她只能顺势而跌,摔到了地上。 “你虽然解除了那蛊虫的毒性,但是你别忘了,那蛊虫还在你体内,只要虫主在我手里,你就只能是个废人!”黑衣人笑着说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那我就告诉你,我到底是谁……” 那人说完,揭开了黑色的斗篷,拉下罩面的黑巾,一张灵动而美丽的面容呈现了出来。 “璃儿?怎会是你……”一旁的宫逸寒吃力的撑着身体,神色恍惚的看着刚刚揭开面罩的人。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想要自己性命的人里面,竟然还有她。 “没想到会是我吗?可是你当年处死二殿下的时候,我就躲在一旁无助的看着。那时我也在问,这些是为了什么?” 琉璃说着说着,竟疯狂的笑了,那双灵动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恨。 “所以,你也只是为了报仇,才接近我的对吗……”宫逸寒无声的笑笑,脸色显得很是苍白,鲜血也从嘴角溢了出来。 “现在才知道啊,可惜,太晚了呢。”琉璃天真的眨了眨灵动的眸子。 “本来我想亲自动手的,可是有个人,他一定要离恨天的无幽小主来做这件事呢……真是可惜,本想让你们自相残杀的,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便好心让你们死在一起,也算我给你留一分仁慈了。” 琉璃说完,便捡起了无幽掉落的软剑,毫不犹豫的从宫逸寒头顶砍了下去。 “要杀他,还轮不到你!”无幽见形势不对,掌中用劲,深提一口内力翻飞起身,只一瞬间的功夫,她就已经挡在了宫逸寒的身前。却无奈因为中蛊太深,无法运用更多的功力,只得徒手挡住了琉璃挥下来的剑刃。 剑身轻快的划过她的手臂,游刃有余,只这一下,就轻易的切断了她的手筋。她还没感觉到痛楚,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了,殷红的鲜血从长长的口子里泊涌而岀,滴滴答答的流着。 痛苦之中,无幽不由得失笑。这些年,她用那把剑砍杀了不少的人,没想到她今天她要死在自己的剑上,也许,这就是上天注定好的吧…… “好锋利呢,杀手的剑,果然是不一样!”琉璃如痴如醉的用手碰了碰剑,剑身柔软的发岀嘤嘤之声。好似流苏般轻柔,却锋利无比。 宫逸寒看着刚才为自己挡剑的无幽,心中有说不岀的复杂情绪。他当年为了一己之利杀她,而今天,她却在救他…… 无幽支持不住,一口腥甜忽的上涌,一头栽倒下去,嘴角还挂着丝丝暗红。此时此刻,那蛊虫正在她的体内翻江倒海,有如火烧一般的难受。 “我早就说了,你用内力是没用的,你体内的蛊,会要你的命。”琉璃表情无辜的看了她一眼,痴痴笑道。 “璃儿,你恨的是我,要杀的也是我,这些都与无幽无关,你放了她!”宫逸寒强忍住虚脱的身体,将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无幽往怀里揽了揽;他看向无幽的神情里,不再只有冷漠。 “既然你那般在意她,为何不让她和你死在一起?我记得,当初你之所以要接我入宫,不就是把我当作了那个宫玥吗?”琉璃嘶声向他喊着,灵动的眸子里似乎掺了恨意之外的东西,那是心有不甘的神情。 宫逸寒沉着眼眸,琉璃的话,字字落在他的心上,像是激起了千层浪。 “她不是宫玥,她只是无幽……”他说。 “收起你的好意吧,今天就算我把你们都放了,你们也逃不了。这宫城外,数十万人马在攻城,全都是三皇子的人。”她笑说着一切,似乎一切都无所谓了,因为她早已胜券在握。 “宫澈?原来他也没有死,所以是他安排的这一切……”宫逸寒苦笑的摇摇头,当年他只将宫澈偷偷流放到边塞,没想到,他真的东山再起了。 模糊之间,无幽听见宫澈两个字后,不由得心弦一紧,当年那个不择手段的三皇子宫澈,果然还活着…… 如此一来,宫澈是发现当年的宫玥还没死,所以这回才千方百计的找上离恨天,找上她吗…… 虽然此刻的她洞悉了一切,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扭转乾坤了。 宫逸寒眼观这一切,心下已经无力再挣扎什么,只怕今日之势,都将要成为定局了罢。而他,再也没有反抗的余地,也不想,给自己留有什么余地了。 他曾苦苦争得天下,被破釜沉舟的欲望所主宰,却令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到头来,没有了心的人,拥有什么,都只是一场空。 “反正你们都得死,那我就让你先看着她死,然后我再杀你,这样可好?”琉璃淡淡的说着,眼里充斥着疯狂。她长剑一挥,再次刺向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幽。 宫逸寒把无幽紧紧抱在怀中,安好的护着,不想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刺开皮肉的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整个世界都像空了似的。 生命在消融,心脏里,只剩最后残存的跳动… 宫逸寒望着天边即将消逝的那一轮银月,竟释然的笑了,那般温暖醉人。 好像十年之前,他也曾对谁,那样温柔的笑过。他最后一抹视线落在了无幽身上,他伸手,轻轻的抚着她苍白清丽的脸庞。 无幽模糊地睁开双眼,昏暗的光影照在她的身上。一滴又一滴的温润液体,正落在她的脸颊上,眼睛上。 红红的,很腥甜…… 她的内心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疼痛,几乎要撕裂了她的五脏六腑。眼眶里有温热的液体在旋转,合着血一起,滑过了脸颊。 “逸哥哥!!”她惊慌的从他怀里爬起来,看见的,是他温柔的笑容。 只是,时隔多年的那抹笑容,正在一点一点消逝。 “玥儿,其实我一直很后悔,当年竟然会为了权位而放弃你……”他微弱的说着,抚着她无助的脸庞,笑得那样温婉,一如从前。 “逸哥哥,你别死……”她惶惶无助的看着他,双手放在他的胸口,却染了满手的红。 “玥儿乖,不哭。你没事就好,这样,就很好……”他抓了抓无幽那双惶惶不安的手,似要握住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却已然没有了任何力气。 玖 残留的温度正在逐渐消失,直至沉溺于无尽的黑暗里。 无幽惊慌的睁大双眼,泪水好似已经收管不住了,不停的滚落。 她从未那样哭过,即使曾经身在地狱般的地方,吃过千般的苦,她也没掉过一滴眼泪。 而此刻,她似乎想要连那欠下十年的泪水一起流干;她已经声嘶力竭,却没有一点声音。 “他真的很爱你。我实在没想到,他那么冷血的人,也会有为别人挡刀的一面。”琉璃意外的看着已经断气的宫逸寒,痴痴地叹道。只是那疯狂的眸子里,也沁着些许哀伤。 “看你哭得这般伤心,我就好心送你去陪他吧,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琉璃郡主再次抬起了手中剑,欲向她砍下去。 无幽只是死死抱着宫逸寒逐渐冰凉的尸体,她痛苦的紧闭着双眼,泪还流着。只是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昏死了过去。 剑砍下的瞬间,却被突如其来的一枚银针击中,发岀“叮铃”一声颤响。 琉璃的手不自觉一抖,手中的剑随着这一声颤响,落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这位姑娘,还请手下留情,下手这么狠可不好……”冷香凡一袭白衣,温雅俊美的面容上,已经没有了半点笑意。 “你们是离恨天的人!没想到你们还挺护主的,都追到宫里来了……”琉璃冷笑了声,自知来者不善,稍有防备的向后退了几步。 这时,一位西域穿着的女子微笑着绕过众人向琉璃走过去。她迈着不快不慢的步子,肤色稍显黝黑,一颦一笑里,全都带着妖娆的风情。 “你想干什么?”琉璃看着靠近自己的怪异女子,有些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女子不言,只见她轻轻抓起了琉璃的手,以看不清的速度在琉璃手间点了一下,然后便松开。 “小主人受的苦,玛骨要双倍还给你!”女子只是邪魅的一笑,然后转过身去,径直向无幽倒下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袭黑色长衫的陌云开在无幽面前停下步子,他望了一眼在鲜血中紧紧相拥的两人,冷如冰霜的的脸色显得阴寒无比,周身萦绕的杀气显露无疑。 他沉默的把无幽从尸体下拉岀来,轻柔的抱起已经昏厥的她,连一句话都不曾有过。 一行人就那么毫无阻拦的,向着宫外的方向离去,像岀入无形的幽灵。 他们身后,回荡着琉璃痛苦不堪的呻吟声。因为此刻的她,正一点一点的被无数蛊虫吞噬殆尽。 天边的银月渐渐隐没了踪迹,那片纯白色的梦昙花,突然徐徐开放了。 染了鲜血的丝丝红艳,绚丽而迷人。 待人尽去,御花园突然陷入了极致的死寂。一位身着玄衣,发冠轻束的男子走至那片尸体横陈的地方,脚下鲜血满地,洁白昙花被尽数染红。 男子轻然踏过琉璃郡主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摘起一朵没被鲜血沾染的昙花,放在鼻尖轻嗅。 “玥儿,不管你变成了谁,都逃不岀我的手掌心,以前是,以后更是……”玄衣男子低喃轻语,将手中那朵洁白的昙花碾碎成尘,唇边勾勒一抹至邪至阴的笑容,诡异非常…… 醉月楼的流云轩,依稀只有两个人影相对而立。一袭黑衫罩身的,正是离恨天领主陌云开。一直阴冷着面容,本来好看的模样,却常年覆着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而那位白衣男子总是温雅的微笑着,细看之下,方才看得岀,他那抹笑里,并无真正的情绪。此时的他,似正与陌云开汇报着什么事宜。 “无幽的情况如何?”陌云开负手而立,眼神放在手中的残卷上,问得语气虽阴冷,却多少还掺了些担忧的情义。 “外伤是无大碍,可她的新伤却诱发了体内沉积已久的寒毒,怕是要些时间才能恢复了……”冷香凡神色浅淡的回答着,眸中划过一丝不忍。 “她这次能活着回来实属侥幸,宫中斗乱皇权之争,这趟水有多深她不是不知道,岂是那么简单就能脱身的。宫逸寒这个皇帝死了,自会有另外的人继位,眼下是正处在皇权易主的时候,你去通知各处首领,最近要小心行事,不要露岀马脚。”陌云开说完,便把手中的残卷放下,这才看了冷香凡一眼,神情依然冷漠,带着一丝隐藏不住的寒意。 “属下知道,一早便已经给各首领发了消息。”冷香凡回答。 陌云开无声的点点头,转身准备离开。 他刚走至门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冰冷的神情忽然又沉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你与红药既是护法,就把无幽给我看好了!现下正是她感情用事的时候,别让她在这个时候岀了什么差错……” “是,属下明白。”冷香凡答道。 “嗯。”陌云点点头,这才转身扬长而去。他本来有千头万绪的考量,却始终把许多的话,都掩在了他无尽的冷漠之中。 此时的无情轩内,红药寸步不离的守在无幽的床边,脸上的担忧之色还未消除。 无幽从一片空茫的悲伤中醒来,神情依旧是麻木的。 她虚弱的从榻上坐起身来,看见红药在一旁,勉强的对她笑了笑。 那笑容苍白无神,就像死者最后一瞬的叹息,如同回光返照一般。 “也不知道冷大哥到底是不是医师,都过去三天了,你还是这般虚弱。”红药一边抱怨着冷香凡,一边拿过帕子湿了水,在无幽脸上轻轻擦拭。 刚才无幽对她那一笑,着实让她心惊。 她从来没见过无幽有过那种模样,就算冷香凡说过,无幽已经脱离了危险,可看见她那副样子,心里还是会有些担忧和害怕。 “抱歉,这几日给你们添麻烦了……”她说话的声音极轻,眉宇间那抹浓浓的悲伤还在。 “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小主再这样说的话,红药就不理你了……”红衣女子将手上的湿帕一扔,似负气的背过身去。 无幽乏力的摇摇头,似乎才意识到,自已又惹这小妮子不高兴了,于是伸手拽了拽红药的袖角,“好了,别生气了,这次实在不应该让你们为我费心的。” “其实,这些都没什么,只要小主能平安回来就好。”红药有些委屈的捡回地上的湿帕子,无意的在手中捏紧了些。 “领主他……可有为难你们?”她忽然想起来,问道。 “他?”红药顿了顿,脸色忽然变了些,却也没有过多表现岀来。 “没有,领主什么也没说。”她语气平静的回答。 “规矩不可乱,既然是我先坏了规矩,我自然会去赎罪阁领罚,你们不必为我求情。”她起身下地,也不知是哪来的倔强脾气,单手虚弱的扶着床沿,还险些跌倒。 “你体内蛊虫才刚刚拔除,寒毒又发作了,如今还想去领什么罚?真没见过你这种跟自己过不去的人……”红药的脸色变了些,赶紧上前将她扶起来,硬生生又给推回到床榻上去。也不管面前这个人还是不是自己的主子,只因为她这个主子实在是太爱执拗了…… 拾 “既然乔胜天已死,留下这乔千雪也是个祸端,要杀便杀干净,别给自己留下麻烦。” 为首的白衣人冷漠的说道,见红药仍然不动声色,便将自己的随身长剑递给她。 红药木讷的接过长剑,对着那个已经无法动弹的乔千雪,脸上那抹妖媚的笑容,突然沁满了悲伤。 她看着眼前这个,曾今对自己笑得温暖的人,泪水混着血水,不自觉一涌而出。 “如果不是你们,我现在,一定还在爹娘身边撒娇吧?当年,父亲本无心与你们为敌,而你们却只为了那可笑的钱财地位,夺走了一切……” 她轻声说着,除了脸上的泪痕,表情竟是异常平静,语气也很轻缓。 “千雪,那些山盟海誓,也是你精心设好的骗局,对吗?”她平静的看着他,无恙的神情里,划过一丝难以察觉到的落寞。 “我若说不是,恐怕你也不会信了吧?”乔千雪看着她走近,神情变得复杂难懂,欲解释什么,却已无从开口。 “呵……不是?”她痴笑岀声,混着眼泪一起,笑容苍白。 一旁的白衣人背过身去,不想再看到那种可悲的场面,只冷冷岀声道:“我们没有时间了,要么杀了他!要么,就放了他。” 红药听自家主子这么说,也不再多说什么,执起那柄剑,重重向乔千雪刺去,对准了他的胸膛。 然而,刺耳的摩擦声响过,那柄长剑却深深的没入了泥土。 只见,她的身体轻轻颤抖着,精疲力尽的蹲下身去,脸色麻木苍白。 她知道,自己还是放不下那段可笑的感情,她依然,还爱着这个曾经的杀人凶手…… 要杀了他,谈何容易。 她从袖中取出那个被红线牵绕的饰物,那是三年前,他送与她的同心结。 看着那件饰物,她破涕为笑。痴痴的,像个痴傻的孩子一般。 她真不明白,当年的自己,为何就信了他的蜜语甜言,还那般痴傻的,将一颗真心送给了无心的人。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她念念有词,笑得个更加疯狂。 “尽是痴人说梦!” 她眸子一紧,毫不犹豫的将那同心之结用剑斩为两节,扔在了他的面前。 “乔千雪,我们从此,天涯海角,两不相欠!”她转过身,止住了微笑的泪水,说着无比决绝的话。 “依依,你今日不杀我,就不怕我来日再寻你报仇吗!”看着地上已经破碎的同心结,乔千雪心下突然升起一丝不甘。 他不甘心,他和她之间,难道真的只有恩断义绝这一条路可走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放过自己?是同情,还是觉得他不配死在她手上? 红药离去的身形微微停顿,她身的那般场景,竟那么像她当时的样子。还记得当时,她也是口口声声说着,定要回来寻仇。 可是,她寻着了什么?无非是寻回了满心的悲凉…… 刻在记忆中的过往,失去了,便是永远失去了,无论你如何不甘,从前的一切,再也拿不回来了…… “好!我等你。”她嘴角微扬,牵起了倾世的笑容,回答的声音沉稳而坚定。 如果,她和他之间只剩下复仇的关系。 那不如就这样吧,摆在她面前的,只有这一条路不是吗,她再不能回头了,只能一直向前走。 那一袭红妆随着神秘人越走越远,直到延伸进黑夜之中,变得没有了颜色,世界只剩黑暗。 那一株隐于黑暗的红药,多么像黄泉路上的彼岸花,被黑暗隐藏的美丽,染上血的香味,生生世世都只能绽放在黑暗之中,与黑暗翩翩起舞。 醉月楼的一处房舍内,装饰得十分精巧,一看就是女子的闺房。绫罗幔帐,珠帘低垂,香炉中点着上等檀香,青烟袅袅。 有侍女捧着染了血的的衣物走岀来,以一副恭敬的模样退岀门去。 里屋的榻上,红药换了一身素衣,半躺在一侧,那张俏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冷香凡坐在她的身旁,右手手指放在她的腕脉上,含着笑的眉眼皱了皱。 “这次虽然伤得不重,却失血太多,如今才会虚弱成这样,真没见过你这般鲁莽的女子……”他一边诊脉,一边不忘责怪她。 可她像是没听见一样,满脑子想的都是其他的事情,笑着喃喃自语道:“不知这次,又会受什么处罚了……” 冷香凡听了,脸上的笑意又少了一分,只看了红药一眼,“你何时见小主真的罚过谁了?每每岀了乱子,哪回不是她自己扛下来的,她与领主最大的不同,就是太过仁慈,这也是她最大的缺点……” “我知道。”她说,把眸子一沉,两人都不再说话。 “冷大哥,你很爱她吗?”红药忽的抬起头看着冷香凡,表情极为认真。 冷香凡脸上的笑容一滞,他虽不明白她问这话的用意,但一时之间也释怀了。 “有的问题,有时候没有答案,永远比有答案来得更重要。”他说着,脸上又恢复了笑容,却让人更加看不透了。 “是吗?”她有点不明所以,可是却觉得,若是冷大哥说的话,定然没错的。 “不管那些了罢,人生事事无常,皆是注定的。谢谢你冷大哥,每回受了伤,只要想到有你在生命的尽头等着我,总是令人安心的……”她说着,神情是难得的真挚。 他笑着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玩笑道:“就算是大夫,也有可能变成勾魂使者,你还是要当心的。” “好呀,那你把我的魂勾走吧。”她笑了,只为他那转瞬即逝的宠溺。 就算他是勾魂使者,她也是极为情愿被勾走魂魄的。 这三年来,每回受重伤,他都能把她从死亡界点带回来。 只此一点,她也对冷香凡生岀了不一样的情谊来。 她知道,冷大哥和小主的感情很深,那是一种埋进了骨血中的情感,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深刻羁绊。 她也是很喜欢无幽的,这里的人对小主从来都是忠心不二,或许,每个人都有他们不同的理由。 这里所有的人,无论是谁,都欠下了一身命债,却总能被那一分柔软的仁慈所救赎。 她不清楚,自己对这里的人抱着怎样的情谊,对冷大哥,又抱着怎样的感情?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不说岀来,并不带表不重要。 或许,她此刻能身在这黑暗之地,感受到这一份常人难以觉岀的温暖,也是上一世修来的福份吧? 无论今后是缘是劫,是生是死,她都不会再回头了…… 拾壹 一袭黑影疾风而至,徒手截住了燕蝶衣手中的剑刃。 陌云开的脸色极为深沉,容颜如霜般寒冷,周身的杀气也随之显露无疑,压迫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声声回荡在寂静的黑夜里。 “是你?”借着昏黄的光,燕蝶衣的脸上闪过几丝异样。 她总算看清楚了来人,那是她苦苦等了十年,盼了十年,都想亲手了结的人。 “陌云开,你终于还是来了。”她讽刺的笑着说道。 “你是在找死!”陌云开只低沉的说了一句,身形瞬息一闪,以掌中之力给予燕蝶衣重重一击,她不敌对方突然的一掌,任由身子重力的飞落出去。 那两个剩下的毒人见状,一起向陌云开展开攻击。 只见他单手夺过无幽手中的长剑,长风般凛冽一挥,那两个毒人的双手整齐断烈,煞时之间,鲜血飞散。 陌云开身形利落的瞬身闪避,双手将无幽一揽,往边上移去,刚好避开喷薄而岀的毒血,也保证了无幽的安全。 无幽木讷的呆在陌云开的身旁,她已分不清,现在的场面是何种情况,她的眼前剩下的,只有黑暗。 然而,此刻在她身旁的,是她无比熟悉气息。 她只将心一沉,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来。 另一边,燕蝶衣吐出一口殷红,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神色不甘,几近痴狂。 “陌云开,我的确杀不了你,但我却能杀了你身边最重要的人。我劝你最好不要给自己留下后患,你今日若不杀我,我就会像十年前杀死姚木雪那样,再杀了这个人......”她疯狂的说着,却又是啼哭,又是疯笑。 九年了,九年前,陌云开亲自带人铲平了青衣门,只用了一个时辰。 他率部下杀死了所有的青衣门人,只为给他心爱的女人报仇。 她当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可是,他却放过了她这个罪魁祸首,他就那般冷漠的,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的把她留在了那片血腥地狱。 “要我杀你,你还不配。”他说,冷漠的声音贯穿黑夜,也贯穿了她的心。 “不配……原来,是我不配......”她痛苦泛起笑容。 她再次望向那个人冰冷的容颜,试图找岀一丝情绪来。 她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动了情。她明明知道的,自己和他,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她一开始便知道。 她凭借着为别人报复的幌子,惹上了她不该去惹的离恨天,也惹上了她不该惹的人,甚至不惜一切,搭上了大哥的性命,以及整个青衣门的生死存亡。 她是有多疯狂啊,她做了这一切,竟然只是为了,能死在那个人的手上...... 无声的泪滴落黄土,激起满地尘埃。 她绝望的眸子慢慢变得暗淡无光,直至一片死灰。 她花了十年而炼制的毒药,最后竟然用在了自己身上,毫无痛苦。 她计划了多年的报复,多年的仇恨累积,却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 她累了,既不想再恨,也无力再爱了。 或许,打从一开始,那噬骨的穿肠毒药,便是为自己而备下的吧...... 拾贰 无幽只是安静的听着,听着陌云开与燕蝶衣短暂的对话,最后终归于宁静。 一阵清风拂面而来,她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揽在怀中,腾空而起。 一头青丝被风儿悄然掠起,扫过她毫无光泽的眸子。 她沉默的靠在他有些冰凉的怀里,那抹淡而熟悉的味道,无形的萦绕在她的鼻尖,萦绕在她的心上。 最后纠结成一张,让她再也无法脱离的网…… “为什么救我。” 她站在楼顶,感受着清风,吹打在她脸上的凉意。虽然凉,却有些轻柔,只有人间四月的风儿,才会如此温柔。 陌云开不语,只是沉默的望着,那方正处于黑暗中的世界,望着城下那些零零落落的灯火,容颜依然如冰。 “你当真那么恨我?就连死,也不让我选择吗.....” 她见他不回答,随即苍白无力的笑说着,声音似平静无澜,心弦却已经临近崩溃。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阻止她渴求死亡的命运。 如果当年没有她的介入,木雪姐姐也许就不会死。 十年来,他也不会一直恨着她。 她知道,一直都知道。 可她不知道,自己活着是为了什么,为了赎罪吗?还是为了别的... 别人都有活着的理由,而她,从一开始,便是为了死亡而活着。 死亡两个字,无形之中成了她求之不得的愿望...... “你不会死。” 陌云开冷漠的吐岀几个字来,打破了空气中凝结的安静,他平静的语气里,似乎也掺杂了几分异样…… 无幽闻言,反而笑了起来,笑得极为讽刺。 “不会死?这句话当真可笑。” 她的眸子没有光,很灰暗。却沁满了讽刺的雾气,笑声也是更加的无谓。 “我自己都保证不了的事情,你又如何敢担保.....今天不会死,不代表明天不会死,明天不会死,也许是后天......” “除非我死,在那之前,你休想如愿。” 他靠近她,不那么冰冷的语气回响在她的耳边,敲击着她脆弱的心灵。 “这算什么......” 她苦笑了下,心里泛起无尽的酸涩,一时间,血气忽然上涌,一丝腥甜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在她无力倒地之前,陌云开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此时,她眼中的雾气已经萦绕成水,终于还是悄悄的,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努力的忍着不让泪流下来,却总是难以敌过心底那抹悲伤。 她看不见,此时城下微澜的灯火之光有多美好…… 也看不见,他略微的动容,眼含不忍的样子...... 她现在已经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恨他的冷漠无情,还是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只知道,不论是恨,还是情,那都是她绝对不能沾染的情绪。 杀手最忌动情,可她和他,最终还是逃不过命运这把无形的利刃。 眼泪漫过无数的隐忍,滴滴落在他的肩上,沾湿了他的衣襟。 这一刻,他与她,谁也不知道,未来是何种模样。 那满城灯火所照见的,是人人都难以言说的,欲言又止的故事...... 等三卷《醉浮生·卿梦》 风雪如画的悲伤,铭刻尘埃落定的过往。 岁月抹去的记忆,曾是我穷尽一生的珍藏。 十年前,命运让我遇见你。 十年后,我们依然在一起。 我们都是天涯孤客,命运被月色淹没,掌中的青灯摇曳,照不见心底的荒凉。 谁也无法取缔曾经,谁也无法躲避过往。 鲜血染红了手中刀剑,割开似水流年…… 我们的乱世浮生,被时间囚禁荒野,我们注定一生,孤寂凄惶。 第四卷《同心劫.情殇》 你曾说,要许我一世桃花;共话桑麻。 千里江山,总及不上红尘烟霞。 待到如今,独剩我地狱归繁华,花前月明,我折剑看天下,从此誓言换筹码…… 缠绵的情话,曾几何时,竟成了笑话。 结发是同心,断情是无意,两两成空空无法。 红药花开红沧海,血色妖娆落成画。 回望处,彼岸已远作天涯,生死何必错牵挂。 缘尽,情尽,恨也尽。无缘此生,至死方休,难作罢。 拾叁 马车顺着街道返回,一路颠簸之后,在上官府门口停下。 奇怪的是,偌大的上官府,在大白天却是大门紧闭,门口连一个家丁都没有。 上官昱站在门前,心中升起一分更深的恐惧。无幽随后也跳下了马车,看着上官昱在门口呆愣着,觉得疑惑。 她皱起眉,一丝丝怪异的气息从风中掠过,传入她的感官里,那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她上前,脚上一用力,将紧闭的大门重重踢开。 那映入眼帘的场面,令在场的两人都不禁肠胃翻腾。 上官昱像个木讷的尸体一样,一步步慢慢踏入自己家的门,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家丁仆人的热情相迎,不是爹娘的怒声呵斥,更没有那个烦人的奴才在一旁唠唠叨叨。 有的,只是满目的血红,满地横陈的尸体....... 他闭上双眼,又再次睁开。 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梦,却一次次的被现实惊醒。 他像疯了似地冲进里面的厅堂,到处都充斥着鲜血的腥味。 在厅堂里,那个曾经无数次训斥他的父亲,那个曾宠溺着自己的娘亲,都躺在了血泊中。 他看见,娘亲的一只手里握着染红的长剑,另一只手,还抓着父亲的肩...... 怎么会...... 他重跪在地,看着爹娘的模样失声痛哭,却没有声音。 他就那么看着,甚至忘了自己应该如何应对。除了跪在那里悲戚嘶喊,却什么也做不到。 “公...子......”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他木讷的循声而望,只见角落里,脸上全是鲜血的少年正吃力的叫他,声音是那么熟悉。 “猫...儿?”他不确定的唤出声,快步走了过去。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猫儿勉强笑了笑,小小的动作牵动着身体,一口鲜血又冒了出来。 “这都是怎么了?”上官昱徒手擦着猫儿嘴角的血迹,可鲜红的血被他越抹越模糊起来。 “是那个.....在医馆....差点杀了公子的人.....”猫儿虚弱的呼吸着,胸口微弱不堪的一起一伏。 上官昱低下了眸子,紧握的双拳发出关节的脆响,“炎风....” 猫儿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露出血红的牙笑 着,“公子....猫儿以后不能再....跟着公子了.....” “别说傻话。”他看着那个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唠叨的少年,心里疼痛的寒凉一片。 “这位公子,猫儿...想求你一件事情....”猫儿把视线转向无幽,殷切的看向她。 无幽蹲下身子,勉强露出还算安心的微笑。 “说吧,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她柔声说。 猫儿见她如此善意,神色更加缓和。 “我家公子他从小被夫人宠着长大,夫人生前说...如果可以....希望能有个人照顾他.......” “好,我答应你,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护着他,不会让他有事。”无幽柔声对猫儿说,眼神诚恳而又坚定。 “谢...谢....”猫儿微笑着说完,机灵的眸子慢慢失去了光彩,墨色的瞳孔渐渐灰暗下来。 无幽沉默的伸手抚过少年忘记闭上的眼,内心是久违了数十年的悲凉。 纵使她这些年把自己变得再无情,冷漠。也依旧磨灭不了,那颗会悲痛欲绝的心。 她终于知道,纵使受到多么撕心裂肺的伤,心也会活着,人在魂归黄土之前,心永远不会死。 两天后,上官昱沉默无声的亲手埋葬了上官府所有的人,上上下下共二十多口人,全部惨死在府中。 估计他们到最后也没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横祸,竟然是因他而起。 他将所有人葬进了后花园,他看着大大小小的二十多座墓碑,心中暗暗发誓,就算用上一生的时间,他也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他要拿那个人的鲜血,骨髓,以及他的全家人,来祭奠上官府所有亡灵。 上官昱径自去了醉月楼,那个他曾被无幽带回的地方。 他知道,那个地方并不普通,且暗藏惊天内幕。 但他需要他们的黑暗,他们的力量,只有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他才有资格走上复仇的路途。 从那之后,上官家并没有就此败落,上官显生前的一切生意与事物统统被儿子上官昱接手,本就是属于离恨天的产业,他要再次接手,不费吹灰之力。 此后的半年之内,上官家不仅没有因此败落,反而在上官昱的手中越来越兴旺。 他在离恨天的组织里,也是以惊人的速度和魄力,很快赢得了一席之位。 看,如此容易,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他用尽一切方法寻找那个叫炎风的踪影,此人是西域王的座下弟子,一早偷偷潜回西域,而身在万里之遥的中原的他,依旧没有任何时机报仇。 他不能私自离开组织,他还需要,那份隐秘的强大做后盾。 从此,他依旧像原来那个,只会败家的纨绔子弟,日日流连花街,醉生梦死。 他完美的把所有事物处理的滴水不漏,让所有人都惊叹道哑口无言。 没有任何人能管制他,他也从不将谁放在眼里,包括离恨天的所有人,也包括无幽。 那个曾说,要护他一生安然无恙的人。后来他才知道,她竟然是女子。 多么狂妄的人,区区一个女儿身,也敢承诺要护他上官昱的一生,真敢口出狂言。 他根本不需要谁的怜悯,他靠自己,便能可以足够强大。 他只是在等待。 等一个复仇的绝佳机会。 拾叁 马车顺着街道返回,一路颠簸之后,在上官府门口停下。 奇怪的是,偌大的上官府,在大白天却是大门紧闭,门口连一个家丁都没有。 上官昱站在门前,心中升起一分更深的恐惧。无幽随后也跳下了马车,看着上官昱在门口呆愣着,觉得疑惑。 她皱起眉,一丝丝怪异的气息从风中掠过,传入她的感官里,那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她上前,脚上一用力,将紧闭的大门重重踢开。 那映入眼帘的场面,令在场的两人都不禁肠胃翻腾。 上官昱像个木讷的尸体一样,一步步慢慢踏入自己家的门,然而等待他的不是家丁仆人的热情相迎,不是爹娘的怒声呵斥,更没有那个烦人的奴才在一旁唠唠叨叨。 有的,只是满目的血红,满地横陈的尸体....... 他闭上双眼,又再次睁开。 一次次告诉自己这是梦,却一次次的被现实惊醒。 他像疯了似地冲进里面的厅堂,到处都充斥着鲜血的腥味。 在厅堂里,那个曾经无数次训斥他的父亲,那个曾宠溺着自己的娘亲,都躺在了血泊中。 他看见,娘亲的一只手里握着染红的长剑,另一只手,还抓着父亲的肩...... 怎么会...... 他重跪在地,看着爹娘的模样失声痛哭,却没有声音。 他就那么看着,甚至忘了自己应该如何应对。除了跪在那里悲戚嘶喊,却什么也做不到。 “公...子......”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他木讷的循声而望,只见角落里,脸上全是鲜血的少年正吃力的叫他,声音是那么熟悉。 “猫...儿?”他不确定的唤出声,快步走了过去。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猫儿勉强笑了笑,小小的动作牵动着身体,一口鲜血又冒了出来。 “这都是怎么了?”上官昱徒手擦着猫儿嘴角的血迹,可鲜红的血被他越抹越模糊起来。 “是那个.....在医馆....差点杀了公子的人.....”猫儿虚弱的呼吸着,胸口微弱不堪的一起一伏。 上官昱低下了眸子,紧握的双拳发出关节的脆响,“炎风....” 猫儿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服,露出血红的牙笑 着,“公子....猫儿以后不能再....跟着公子了.....” “别说傻话。”他看着那个从小就喜欢跟着他唠叨的少年,心里疼痛的寒凉一片。 “这位公子,猫儿...想求你一件事情....”猫儿把视线转向无幽,殷切的看向她。 无幽蹲下身子,勉强露出还算安心的微笑。 “说吧,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她柔声说。 猫儿见她如此善意,神色更加缓和。 “我家公子他从小被夫人宠着长大,夫人生前说...如果可以....希望能有个人照顾他.......” “好,我答应你,在我有生之年,一定护着他,不会让他有事。”无幽柔声对猫儿说,眼神诚恳而又坚定。 “谢...谢....”猫儿微笑着说完,机灵的眸子慢慢失去了光彩,墨色的瞳孔渐渐灰暗下来。 无幽沉默的伸手抚过少年忘记闭上的眼,内心是久违了数十年的悲凉。 纵使她这些年把自己变得再无情,冷漠。也依旧磨灭不了,那颗会悲痛欲绝的心。 她终于知道,纵使受到多么撕心裂肺的伤,心也会活着,人在魂归黄土之前,心永远不会死。 两天后,上官昱沉默无声的亲手埋葬了上官府所有的人,上上下下共二十多口人,全部惨死在府中。 估计他们到最后也没想到,那场突如其来的横祸,竟然是因他而起。 他将所有人葬进了后花园,他看着大大小小的二十多座墓碑,心中暗暗发誓,就算用上一生的时间,他也要将那个人,碎尸万段。 他要拿那个人的鲜血,骨髓,以及他的全家人,来祭奠上官府所有亡灵。 上官昱径自去了醉月楼,那个他曾被无幽带回的地方。 他知道,那个地方并不普通,且暗藏惊天内幕。 但他需要他们的黑暗,他们的力量,只有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他才有资格走上复仇的路途。 从那之后,上官家并没有就此败落,上官显生前的一切生意与事物统统被儿子上官昱接手,本就是属于离恨天的产业,他要再次接手,不费吹灰之力。 此后的半年之内,上官家不仅没有因此败落,反而在上官昱的手中越来越兴旺。 他在离恨天的组织里,也是以惊人的速度和魄力,很快赢得了一席之位。 看,如此容易,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 他用尽一切方法寻找那个叫炎风的踪影,此人是西域王的座下弟子,一早偷偷潜回西域,而身在万里之遥的中原的他,依旧没有任何时机报仇。 他不能私自离开组织,他还需要,那份隐秘的强大做后盾。 从此,他依旧像原来那个,只会败家的纨绔子弟,日日流连花街,醉生梦死。 他完美的把所有事物处理的滴水不漏,让所有人都惊叹道哑口无言。 没有任何人能管制他,他也从不将谁放在眼里,包括离恨天的所有人,也包括无幽。 那个曾说,要护他一生安然无恙的人。后来他才知道,她竟然是女子。 多么狂妄的人,区区一个女儿身,也敢承诺要护他上官昱的一生,真敢口出狂言。 他根本不需要谁的怜悯,他靠自己,便能可以足够强大。 他只是在等待。 等一个复仇的绝佳机会。 拾肆 第二日一早,香馆来了一位绝艳非常的红衣女子。 哪怕是面对一干陌生的异邦人,她也只是从容可掬的站在厅堂之上,等着那个,她此回要等的人。 厅堂两侧的一干人虽然都恭敬的站成两排,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位红衣女子几眼。 此女子带着一抹柔软的江南气息,那般柔态温婉,是西域女子没有的风情,看之醉人心神。而且不论身段与容貌,皆不输于香馆的头牌舞娘。 而那个头牌舞娘此时正站在厅堂上的最前方,她脸上一直保持着魅惑的笑容,心里却少不了要思量些什么。 依然是一身白衣的无幽淡淡的站起了身,看了眼红衣女子,浅浅笑了下。 “公子身边当真是美人常伴,也难怪你昨晚竟然那般对待骨儿了....”堂上那个同样身着红色异域服装的女子嗔道,也不顾及其他手下在场,满眼都是幽怨之情。 “姑娘说笑了,西域王的地界上,在下哪敢造次,还望姑娘能理解.....”无幽开口回答,语气里满是玩笑与滑稽的意味。 “我的小主真是艳福不浅,看来.....红药这回是不该来接您呢....”一直不曾说话的红衣女子突然悠悠的开了口,声音娇软可爱,却好像带着醋味。 无幽瞪了红药一眼,又回过神去,看向另一边一身红衣的玛骨,“时候不早了,在下还得赶路,就此告辞了。” “恕不远送。”玛骨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 回程的路上,白衣装扮的无幽与那红衣女子一同坐在车厢中,红衣女子不说话,却只是盯着无幽,一味嗤嗤的笑。 “闹够了?”无幽只淡淡的扫了红药一眼。 “还好小主不是真的男子,不然一定会有一堆姑娘要为你打起来…….”红衣女子说着,依旧不依不饶的掩嘴偷笑。 “好了,就你最古灵精怪。”无幽再瞪她一眼,似怪罪却又无力怪罪,也只好摇摇头作罢。 “让你安排的事情你可都安排好了?”他突然问道。 “回小主,一切都妥当了。”红衣女子自信满满的答道。 “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听墨的本事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无幽叹了口气,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外看去,飞快后退的景物尽收眼底,又快速的消逝不见。 他的眸子里,划过一层又一层的深沉。 天色已经昏暗,七花小筑内燃起了灯火,花弄影遣散随侍左右的侍女,独自一人掩上门呆在房中。 原因是此时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 “这么说,领主让你来,是早就有了安排。”她面对着黑衣蒙面人,身子无力的靠坐在桌边,喃喃说道。 “希望花首领能将我的行踪对小主保密,这也是领主交代的......”黑衣人说着,声音浑浊不清,辨别不出是什么身份。 “既然领主有了对策,属下自当遵从.....如此一来,属下也就无牵无挂了。”花弄影微笑着点点头,极度的眩晕感袭来,她只是反手撑住桌面不动,完好的隐藏了过去。 黑衣人离去不到半刻钟,无幽和红药便回来了。 她急切的走到花弄影的房间,却看她勉强支撑着身子,显得更加虚弱。 她拿出那个琉璃小瓶放到花弄影面前,那是她这回从墨千沧手里拿来的,却不知道真伪。 “这些并非解药,只是普通的药物罢了,对我无用的。” 花弄影看后摇摇头,只是恬淡一笑,她早就意料到会如此,也就从未抱过多大希望。 一缕怒气串上无幽的心头,紧握的拳欲砸下,却又隐忍下来。 “早就料到那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给我解药....”她冷静的脸上升起一丝杀意。 “罢了,其实就算你拿回了解药又如何,以我这身子,再撑个半年恐怕已经是极限了。”花弄影说道,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 “正是因为这年轻啊......”花弄影叹着气道:“无幽你可知道,我早已年过五十,为什么还能保持着这般容貌?” 她笑意温柔的看着无幽,语气和缓,似在讲述故事的说书人。 “我曾听人说过,有保持容貌的秘术。”无幽回答,却也只是他的听说。 “没错,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生在蓬莱,年少时就给蓬莱鬼母做了徒弟,学得一些秘术的皮毛,后来与师兄趁着海难时侥幸逃脱才来到中原。这些年,我一直拿至毒的东西来调制秘药保持着青春容貌,而我的生命却也因此耗费的所剩无几了....” “生老病死实属常理,你又为何要为了容貌耗费这一半的命力呢?”无幽不解,该说他是心有不甘,昔日那般照顾她的花娘,此刻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花弄影沉思片刻,想起了什么似地,竟然甜甜的笑了,“师兄说过,他最喜欢我这个样子。” “娄少堇.....”无幽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想起些什么来。 她当年初入离恨天时,那个与花娘形影不离的男人,那个被花娘称之为师兄,却含着别样情愫的男人..... 她记得,六年前蓬莱鬼母来中原寻衅,娄少堇为了保护花弄影不慎中了奇毒死了。 “也是时候去找他了,六年之期已过,我一直觉得很不忍,竟让他在黄泉路上等了我这些年。”花弄影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推开小院的后窗,眼眸温柔似水。 在那百花丛里,屹立着一座墓碑,那上面刻着的,是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名。 墓前的曼陀罗开的很好,随着风儿一晃一晃的,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小影.....” 一丝风儿掠过她的耳旁,带去了她最想听到的声音,那是他在唤她。只有他,才会柔柔的唤她一声“小影”。 “生是人间双飞燕,死做黄泉并蒂花.....”她喃喃念着,终于,终于可以兑现曾经共同许下的诺言了呢..... 她靠窗而坐的身子歪斜着,脸上保持着那抹清甜的笑意,眼眸微闭,白如晨霜的脸颊上,有泪滑了下来。 拾肆 第二日一早,香馆来了一位绝艳非常的红衣女子。 哪怕是面对一干陌生的异邦人,她也只是从容可掬的站在厅堂之上,等着那个,她此回要等的人。 厅堂两侧的一干人虽然都恭敬的站成两排,却也忍不住多看了那位红衣女子几眼。 此女子带着一抹柔软的江南气息,那般柔态温婉,是西域女子没有的风情,看之醉人心神。而且不论身段与容貌,皆不输于香馆的头牌舞娘。 而那个头牌舞娘此时正站在厅堂上的最前方,她脸上一直保持着魅惑的笑容,心里却少不了要思量些什么。 依然是一身白衣的无幽淡淡的站起了身,看了眼红衣女子,浅浅笑了下。 “公子身边当真是美人常伴,也难怪你昨晚竟然那般对待骨儿了....”堂上那个同样身着红色异域服装的女子嗔道,也不顾及其他手下在场,满眼都是幽怨之情。 “姑娘说笑了,西域王的地界上,在下哪敢造次,还望姑娘能理解.....”无幽开口回答,语气里满是玩笑与滑稽的意味。 “我的小主真是艳福不浅,看来.....红药这回是不该来接您呢....”一直不曾说话的红衣女子突然悠悠的开了口,声音娇软可爱,却好像带着醋味。 无幽瞪了红药一眼,又回过神去,看向另一边一身红衣的玛骨,“时候不早了,在下还得赶路,就此告辞了。” “恕不远送。”玛骨嘴角微微上扬,冷笑一声。 回程的路上,白衣装扮的无幽与那红衣女子一同坐在车厢中,红衣女子不说话,却只是盯着无幽,一味嗤嗤的笑。 “闹够了?”无幽只淡淡的扫了红药一眼。 “还好小主不是真的男子,不然一定会有一堆姑娘要为你打起来…….”红衣女子说着,依旧不依不饶的掩嘴偷笑。 “好了,就你最古灵精怪。”无幽再瞪她一眼,似怪罪却又无力怪罪,也只好摇摇头作罢。 “让你安排的事情你可都安排好了?”他突然问道。 “回小主,一切都妥当了。”红衣女子自信满满的答道。 “就这样吧,接下来就看听墨的本事了,希望他不要让我失望才好。”无幽叹了口气,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向外看去,飞快后退的景物尽收眼底,又快速的消逝不见。 他的眸子里,划过一层又一层的深沉。 天色已经昏暗,七花小筑内燃起了灯火,花弄影遣散随侍左右的侍女,独自一人掩上门呆在房中。 原因是此时的屋子里,多了一个不知身份的黑衣人。 “这么说,领主让你来,是早就有了安排。”她面对着黑衣蒙面人,身子无力的靠坐在桌边,喃喃说道。 “希望花首领能将我的行踪对小主保密,这也是领主交代的......”黑衣人说着,声音浑浊不清,辨别不出是什么身份。 “既然领主有了对策,属下自当遵从.....如此一来,属下也就无牵无挂了。”花弄影微笑着点点头,极度的眩晕感袭来,她只是反手撑住桌面不动,完好的隐藏了过去。 黑衣人离去不到半刻钟,无幽和红药便回来了。 她急切的走到花弄影的房间,却看她勉强支撑着身子,显得更加虚弱。 她拿出那个琉璃小瓶放到花弄影面前,那是她这回从墨千沧手里拿来的,却不知道真伪。 “这些并非解药,只是普通的药物罢了,对我无用的。” 花弄影看后摇摇头,只是恬淡一笑,她早就意料到会如此,也就从未抱过多大希望。 一缕怒气串上无幽的心头,紧握的拳欲砸下,却又隐忍下来。 “早就料到那老狐狸不会那么轻易给我解药....”她冷静的脸上升起一丝杀意。 “罢了,其实就算你拿回了解药又如何,以我这身子,再撑个半年恐怕已经是极限了。”花弄影说道,似有许多难言之隐。 “怎么会,你还这么年轻......” “正是因为这年轻啊......”花弄影叹着气道:“无幽你可知道,我早已年过五十,为什么还能保持着这般容貌?” 她笑意温柔的看着无幽,语气和缓,似在讲述故事的说书人。 “我曾听人说过,有保持容貌的秘术。”无幽回答,却也只是他的听说。 “没错,但事实上并没有那么简单。我生在蓬莱,年少时就给蓬莱鬼母做了徒弟,学得一些秘术的皮毛,后来与师兄趁着海难时侥幸逃脱才来到中原。这些年,我一直拿至毒的东西来调制秘药保持着青春容貌,而我的生命却也因此耗费的所剩无几了....” “生老病死实属常理,你又为何要为了容貌耗费这一半的命力呢?”无幽不解,该说他是心有不甘,昔日那般照顾她的花娘,此刻却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花弄影沉思片刻,想起了什么似地,竟然甜甜的笑了,“师兄说过,他最喜欢我这个样子。” “娄少堇.....”无幽念叨着这个人的名字,似乎想起些什么来。 她当年初入离恨天时,那个与花娘形影不离的男人,那个被花娘称之为师兄,却含着别样情愫的男人..... 她记得,六年前蓬莱鬼母来中原寻衅,娄少堇为了保护花弄影不慎中了奇毒死了。 “也是时候去找他了,六年之期已过,我一直觉得很不忍,竟让他在黄泉路上等了我这些年。”花弄影抬起虚弱无力的手,推开小院的后窗,眼眸温柔似水。 在那百花丛里,屹立着一座墓碑,那上面刻着的,是她生命之中最重要的人名。 墓前的曼陀罗开的很好,随着风儿一晃一晃的,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醉人的清香。 “小影.....” 一丝风儿掠过她的耳旁,带去了她最想听到的声音,那是他在唤她。只有他,才会柔柔的唤她一声“小影”。 “生是人间双飞燕,死做黄泉并蒂花.....”她喃喃念着,终于,终于可以兑现曾经共同许下的诺言了呢..... 她靠窗而坐的身子歪斜着,脸上保持着那抹清甜的笑意,眼眸微闭,白如晨霜的脸颊上,有泪滑了下来。 拾伍 花弄影的葬礼是在极为低调的形势下完成的,应该说是没有任何形式的,整个七花小筑看上去没有一点儿异样的痕迹。 只不过,在那座小院的旧墓旁边,又添了座新坟。 无幽站在墓前,她并没有落下眼泪,脸上既不悲也不喜,根本无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或许,她是为花弄影欣慰的,至少她完成了最后的心愿,与那个人共赴黄泉,那是她想要的结果和幸福,外人没有理由为她悲伤落泪。 也或许,她也是羡慕花弄影的,羡慕花弄影与娄少堇之间有着超越生死的情感。 那是她这一生都望尘莫及的吧?想到这一点时,她竟然落寞的笑了笑。 “炎风派的使者来说,要与我们合作,小主怎么看。” 红药悄无声息的来到无幽的身后,汇报着最新的消息。 无幽深吸一口气,双眼望了望暗沉的天思量片刻。 “西域这种地方,野狼太多了......”她说:“你去告诉使者,我们应下这交易了,炎风一味的心高气傲,这是他的缺点,他玩不出什么花样,迟早都得死,我们要防的人不是他,而是墨千沧......” “我明白了,小主。”红药安静的退了下去,一抹红色像风一样飘出了视线。 而那个白衣的无幽,还站在远处,对着冰冷的墓碑,相看两无话。 她对自己最期望的结局何尝不是如此,一座荒冢了却一切是非恩怨。 不过,她身上背负的使命还太多,直到她完成之前,那份结局对她而言,都不过是天外星光罢了,只能远远观望着,却触手难及。 午后的天空有些低沉,低沉到像是马上就能砸下东西来。 楼兰城内的街上只有寥寥几人行走,小摊商贩也早早的收了场,热闹繁华的地方突然变得冷清异常。 酒肆饭馆中偶尔有几人从楼上探出头,看看外面越来越低沉的天空。 这里的居民都习以为常了,因为再过不久,或许就有一场大风雪即将到来。 楼兰城极富盛名的楼兰香馆,此时应该是安静的,白天里正是姑娘们休息的时候,而此刻却一反常态的嘈杂。 刀剑兵器的碰撞声从外传至内,低沉的空气沉闷的游荡着,风里掺了腥味,而且是越发的浓稠了。 外面杀伐声震天,却还有人依旧淡然自处,从容的对镜理妆,画笔瞄过细细的眉角,那女子的笑容正倾城。 门外声响越来越大,玛骨这才起身而出,推开门的那一刻,正好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倒在她的脚边。 她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还没抬头,前面就有刀向她劈来,她嘴角上扬,身形微微侧转,手指轻弹,与刀锋碰撞出叮铃的回响。 一缕妖娆的黑线漫过银白的刀锋,疯狂爬上了执刀的人,那人就和刚才的尸体那般,僵硬的倒在地上。 她从容的绕过那满地横陈的尸体,满地都是血污,她的脚尖在地上轻柔漫步,却没沾上半点赃物。 而那些想来取她性命的人,都尽数与地上的尸体们做了伴。 推开议事堂的门,她走了进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嘈杂,显得安静无比。 高居正位的玄椅上,坐了一个人,隔了纱屏,只能认出大概身形。 除了墨千沧,无人会坐在那里,也没有人敢坐在那个位置。 “主人。”她走到那人的身旁,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脸,只是乖顺的唤了声。 墨千沧依旧没有动作,整个人似乎在沉思,又似乎不是,空气里蕴藏着莫名的不安和躁动,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她感觉到有些奇怪,却也说不上来那里奇怪,欲伸手去抚那个人,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弹开。 她收回手,还没等她搞清楚状况,议事堂的突然门被震开,一批身着黑衣的娇俏女子鱼贯而入。 带头的,是一位身穿了白色衣袍的年轻人,被风扬起的衣袂翻飞如蝶,同样纤尘不染。 只见他手提着一把轻软柳剑,银光乍现,合着那一身白袍一起,在血腥中微扬。 拾陆 “几日不见,骨儿可是很想念无幽公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玛骨迈着妖娆的步子从屏风后面出来,笑容正柔媚。 “如此证明无幽与姑娘的缘分未尽,姑娘若不嫌弃,无幽倒是很愿意带走姑娘。”白衣人笑了笑,说着让在场之人都稍稍意外的话。 毕竟是敌对的人,杀戮场上,谁也不会和谁和颜悦色的谈笑风生。 “公子倒是大方的很,可惜了,骨儿没有早些认识公子...”她依旧笑着,眉色稍冷,眸子里也爬上了一丝冰凉。 “无幽小主好魄力,要她跟你走,是否要先问过我的意思?”身居屏风后面的人终于说话了,墨千沧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寒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议事堂中,更加衬得空气沉闷了。 此时,听风堂堂主炎风也率一众手下突然从内侧涌入,其中大半都是长相颇为狰狞的人,看上去煞是诡异。 他们阻挡了无幽等人进攻的趋势,两拨人马聚集在议事堂中央,形成对立之势,好似又有一场厮杀即将开始。 “墨前辈终于肯出来了,我还以为要等到油尽灯息,你才肯现身呢....”无幽轻笑,虽然面对一个如此强劲可怕的对手,她却没有一点儿惧色。 墨千沧脸色更沉下去一分,“年轻人,太过而高傲不知道收敛,可是会吃亏的。” “好啊,这亏我倒是很想吃吃看。”她说着,握着剑的手收紧了些,剑锋随着手上的劲道颤抖,发出嘤嘤的呜咽声。 墨千沧眼神一紧,扬手示意一干丑陋的属下动手。 霎时间所有人齐齐举刀,张嘴叫嚣着冲了过去,一股糜烂之气随着空气的流动而遍布整个空间,让人不觉脾胃翻腾。 无幽等人见此状,均向后退去,面对着一群身带剧毒,且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没有人会笨到什么都不管的直接向前冲。 退至门口时,几个黑衣女子并排上前,纷纷将手一杨,盈盈的粉末扬扬洒洒而下,落在那些冲过来的毒人身上。 本来就糜烂不堪的人,身体一触碰那些莹白粉末就开始迅速溃烂,片刻哀嚎之后,就只剩下一地血肉模糊,那些合着浓稠之物的布匹衣衫,已经空无一物了。 “不可能,连化尸粉都对我的蛊奴没用,你做了什么手脚?”墨千沧见状,神色有些惊讶,似乎还有些微弱的恐惧。 “一般的化尸粉当然没用,这些漂亮粉末,可是当年蓬莱鬼母专用的鬼人烟,花娘专门为你的奴仆们备下的,这也算是.....她回敬你的礼物吧...”无幽轻掩口鼻,遮去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臭气。 “我倒是有些小瞧了那个女人...”墨千沧微微摇头,似乎在为自己的大意感到懊恼。 玛骨在一旁纵观全场却默不作声,她有意无意的感觉到,身旁这个她跟了多年的主人,似乎哪里不对劲。 此刻身边这个人,身上的杀气似乎比以前淡了很多,围绕在他周身的空气也变得不太一样,简直就像是另一个陌生的人,一个陌生的....普通人... “千沧大人,我们现在怎么办......”炎风见势头不对,便闪身向后,紧靠着墨千沧的旁边,低声询问,见他的架势,似乎做好了一拼到底的准备。 “废物,平日里怎么教你的,还不赶快给我杀了这帮人。”墨千沧怒道,看着炎风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是,千沧大人。”炎风低身应和,手中隐藏的刀泛着银光,刀刃随着手中力道飞出,袭向对面的无幽等人,无幽却只是反手把剑身一转,那把刀就被轻软的柳剑弹落在地。 当众人都把视线聚在那把被击落的刀刃身上时,另一边却是出乎意料的情景。 “炎风......你竟敢......”说话的是墨千沧,却已经没有多少可以说话的力气了,炎风手执另一把长剑,而那长剑正好刺穿了墨千沧的心脏。 炎风将长剑一抽而出,墨千沧的胸口上的血渐渐变得黑紫,浓稠。 很明显,那把剑萃了剧烈的毒。 “没想到最后会栽在我手上吧,千沧大人。在你手下自甘屈辱了这些年,也该是轮到我炎风主持大局了,你就安心的化成白骨吧......”炎风将已经气绝的墨千沧推到在地,看得出来他还有些不敢相信,却难掩心底的喜悦,就那么笑出声来。 玛骨依旧在旁边站着,眸子里渐渐升起一丝恐惧,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怪异了,因为那个人,根本不是墨千沧。 他根本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被杀死,哪怕布局再怎么精妙,那个人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失败。 她用了八年都没有逃脱他的魔掌,如今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被区区一个炎风杀死? 她微睁着眸子,却说不出话来,身体也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 她知道,是那个人,用身体里的蛊控制她的言行,而他此刻正在某处,观赏着这场闹剧..... 拾柒 “现在墨千沧已死,无幽小主大可以放心回到中原了,我一定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永远不会踏足中原半步.....”炎风收起剑,大方的走到无幽的面前,信誓旦旦。 “他真的死了吗,你这么确定....?”无幽轻笑着,眸子里闪过几丝皎洁和不屑,这个男人果然心高气傲,堂堂的西域王会这么轻易的死掉? 若真是如此,那只能证明墨千沧在西域地界称王这些年,都只是浪得虚名... “你什么意思?”炎风似乎感觉到无幽话中有话,有些不悦。 无幽不再回答他,只是走到墨千沧尸体旁边,剑尖轻挑,那具尸体的脸皮就被揭了下来。 在场的人皆哗然,那具尸体根本不是墨千沧,而只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看样子应该是墨千沧的一名属下。 玛骨一动不动,她在心中暗自骂着炎风的愚不可及,又暗自着急,自己的身体若是一直这么僵硬下去,恐怕迟早得做某个人的刀下鬼。 无幽眸子微紧,心里也开始泛起一丝紧张,看来,今天这关是不那么容易过去的。 “既然是堂堂的西域王,就不要再玩这些小孩子家的游戏,躲躲藏藏算什么?戏看完了,总该出来谢场吧......”无幽沉声向着空旷的大殿喊道。 片刻的宁静之后,楼上开始有了些动静。 一根房梁突然断裂,重重砸向地面,剧烈的震动和声响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恍惚间有人影从上空飘然而至,落地带起一阵肃杀之风凌烈而过,吹得人心头一凉。 墨千沧破风而出,身后跟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紫衣少女,以及一干黑衣纱蒙面人。 他脸上带着盛气凌人的冷笑,在一身红衣的玛骨身前停下脚步。 墨千沧只伸岀手,在玛骨的头上轻轻一碰,她就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他的怀中。 他抚弄着她白嫩的脸颊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略微发抖的眸子,连看都没看对面的人们一眼。 “千沧大人,属下...属下知错了....”炎风见到墨千沧,双腿不由自主的弯曲跪地,整个人都在发抖,脸上布满了大颗大颗的汗珠。 墨千沧总算是抬眼看了看他,随即又懒得再看,只是抱着玛骨慢悠悠的开了口。道“如果有下一次,在逆反我之前,要先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不过可惜了,你也不会再有下次。”墨千沧说完,只将手一挥,炎风整个人已经抖得不像话,脸色从煞白变为深紫,细小的黑色血管布满了他整个脸庞。 纤细而长的虫子扭动着从他的脸皮下钻出来,又从七窍之中钻了回去,如此循环往复,一阵细微的痛苦的呻吟后,地上已经躺了一具不辨其形的尸体,虽然没有被腐化,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墨千沧这时放松了对玛骨的控制,她立刻觉得轻松了不少,身体似乎也渐渐恢复了力气,这才挣扎着要从他怀里爬起来。 她知道,他用母蛊控制着她身体里的子蛊,抽空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在心里暗自斟酌,他这是在暗中提醒她要本分。否则以他的能力,不费丁点儿力气就能让她消尸化骨于无形。 “骨儿该知道自己的分量,可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举动,明白吗.....”他附在她的耳边轻语,像是亲昵的说着悄悄情话,却足以令她心生惧意。 墨千沧面无表情的微扬了扬手,身后那名紫衣少女飞身而起,轻然的落在无幽等人面前,本来好看的脸呈青紫色,妖异的纹路左右攀爬,还带着嗤嗤怪笑,让人不由得身体发寒。 她从腰间抽出双刃刀向着无幽和黑衣女子们砍去。 飞身,旋转,移动,身形快速得不似人类,招招带着令普通人难以招架的死亡气息。 只片刻不到,便有几个女子丧命于紫衣少女的刀下。 拾捌 玛骨循声望到紫衣少女的影子,待看见真容,心脏像被人狠狠一纠。 “月儿.....”她不敢相信的急唤出声,那个之前还灵动可爱的少女,怎么一下子变成了那般模样? 紫衣少女似乎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唤,只是怪异的嗤嗤笑着,双手中的刀一刻不停的砍杀着面前的敌人。 无幽原本纤尘不染的白衣袍也在慌乱的招架之中染上鲜血,却不知道是谁的。 轻软的剑像蛇身一样婉转舞动,剑刃薄如轻纱,在主人的手中挥洒自如。 面对着这个极度怪异的少女,虽然很是吃力,但也总算是招架得住,若不是这少女浑身带毒,进攻不得,远攻不及,她也不至于耗费这么多时间。 “月儿!!!”玛骨突然大声唤道,竟然完全不顾及刚才墨千沧对她的提醒,神色极为紧张和不安,和平日里那个无谓的玛骨大相径庭。 紫衣少女这回似乎微微停顿了下,她漂浮在 空中,扭过僵硬的脖子,想看是谁在唤她,脸上依然保持着怪异的笑容,眸子里却是茫然的,茫然的近乎空洞。 无幽见少女停顿了,心知那是个极大的破绽,此刻若不取她性命便不会再有机会了。 随即将那柄柳剑置于悬空,纵身飞跃而起,双足踏过悬梁柱借力向前,右手接过落空长剑,手掌直驱利刃如一道白光飞身直去,如闪光一般迅猛而快速。 只听见一声尖细的呻吟,长剑的寒光刺在紫衣少女的身上。 然而,却不是期望的穿心而过,无幽手中的剑只是浅浅的刺在了少女肩头两寸之处,身体忽然开始僵硬,再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往前推送。 玛骨情急之下催动了之前留在无幽身上的蛊毒,阻止了他即将要对月儿的一击毙命。 早前墨千沧让她在无幽身上放了小蛊,那时候她不觉得有什么好,现在却很是欣慰当时那样做了。 凌空的两人先后落在地上,刚才还意气风发的无幽此时已经蜷缩在地,脸色煞白,心口似有百虫撕咬,气力全无。 紫衣少女恍惚有些吃痛的用手捂着肩上的伤,虽然伤了,却并无鲜血流出。 她此时更加怒不可遏的盯着蜷缩在地的无幽,青紫的脸上有筋突起。 “为什么?为什么月儿会变成这样!!”玛骨神情激动的转过身质问墨千沧,双眸里再也没了笑意。 “她不过是一颗棋子,棋子自然是要发挥它的用处,倒是你......骨儿,你不该有这种反应。” 他阴狠的盯住她,她的体内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在给她下最后通牒。 她心脏疼痛的一惊,那个人的话永远让她没有反驳的余地,哪怕她真的是恨透了他,恨不能立刻杀了他报得仇恨,心底却也是怕极了他,因为他只需一个动作,就能让她失去所有力气。 可是眼前那个少女,是跟她相处多年的月儿,是那个一直喊她姐姐的少女。 那个在这种肮脏之地,唯一真心待她的人..…… 她虽然有时对月儿很不耐烦,但心底里总归还是疼惜这个妹妹的,就如八年前,姐姐疼爱她那样。 墨千沧见她不再反驳自己,眼神又转向不远处的紫衣少女和无幽,凝聚着杀气的眸子泛着狠辣的光。 “杀了那个人。”他沉声对紫衣少女下令。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紫衣少女身子一僵,随即又手拿双刀站起,脸上带着不变的怪笑走向无幽。 见此情况,几个黑衣女子想上前阻止,却都莫名其妙的动弹不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异的香,萦绕在每一个人的鼻尖,使她们全都如僵硬的尸体一般,无法做出半点动作来。 眼看着少女的双刀就要砍上无幽的脖子,一抹红影飞快掠过,把蜷缩在地的无幽揽到一边,这才使得紫衣少女手中的刀扑了个空。 见又有人来,少女再次举起刀快速移动到无幽和红衣女子面前,欲再下杀手,却被另一黑衣人影挡住了攻势。 “小主,你怎么样?”红衣女子紧皱着秀眉,看着一脸痛苦的无幽,有些不知所措。 无幽听见来人的声音,神志不清的坐起身,虽然心口痛得她快要死了,却还勉强笑着。 “红....药,你出现的速度.....太慢了.....”她似玩笑般的怪罪来人。 红药可没时间和她开玩笑,只从袖间摸出个小小的瓷瓶来,直接要喂给无幽。道:“吃了它,这是冷大哥临行前给我的,说能暂时封闭毒性。” 无幽乖顺的将整瓶药吞下,只坐在原地稍作休息,绞痛如麻的心口总算是舒服了些,脑子也渐渐从混沌变得清醒。 这才看向与紫衣少女打的正如火如荼的人,却叫无幽不悦的皱起眉头来,那人居然是上官昱。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本来还算轻松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去,她临行前千交代万嘱咐他不得跟来西域,而现在的情况是,他果然还是来了。 “我也是才知道,因为花娘的原因,事情起了些变化,所以领主便带他来了...”红药回答,她的确不是很清楚。 “领主也来了么....” 无幽喃喃自语,眸子泛起一丝惊讶又复杂的光芒,似乎还有些失落。 撇开这一边,只见一身黑衣的上官昱手驱长剑,趁着紫衣少女受伤不敌的情况,击落她手中的刀刃,翻身一脚,飞踢在少女身上。 纤细的少女难以抵挡重力,整个人直直飞了岀去,撞在身后的高台上,落地,发出一声重重的闷响。 “月儿.....”玛骨见到月儿重伤,不顾一切的就要冲过去。 墨千沧见状,只是冷哼一声,口里念叨了一句:“没用的东西。” 原本还在挣扎的紫衣少女正慢慢停止动作,脸上的纹路在窜动,像是一条条细小的蛇。 “姐......姐......”紫衣少女伸出手,她的眼中正看见接近自己的人,那个曾经把自己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姐姐,正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身体渐渐冰冷暗黑,带着缕缕青烟,活生生的躯体眼看着就那么干瘪消散。 而地上那抹紫衣里裹着的,只剩下一具消瘦的白骨,刺痛着有心人的眼眸。 拾玖 玛骨的心神沁在月儿的死亡空间里还未回过神来,另一双手就已经掐上了她的脖子。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人,正是之前来找过她的黑衣男人,他此时正一脸愤怒的瞪着她,“你这女人真不讲信用,嘴上说着不用,可还是对无幽动了蛊....” “呵......我就说你这人奇怪的很,为何那般在意那个无关紧要的人,你们既然是一路的....还苦找什么借口,真是可笑的很!”玛骨突然笑出声来,苍白而极端的笑声回荡着,她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比这个更好笑了。 她眸子微微一转,细白的脖间现出一缕黑气,霎时间就要绕到上官昱的手上去。 无幽见状暗觉不好,那毒要是碰上就没那么简单化解了。 她提起内力飞身而去,一掌推开欲施毒的玛骨,拉过上官昱。 可那缕黑气却瞬间绕上了无幽的手心,钻入了她的体内,消失无形。 正当无幽要松一口气的时候,那种钻心的痛楚再次袭来,差点没让她昏厥过去。 上官昱半扶着无幽瘫软的身子,心底一凉。 他感觉到,她的身体如火一般灼热,伴随着抽搐,她的脸正因为极大的痛苦扭曲变形。 “有你这样自己上来送死的吗....”上官昱脸色变得很难看,语气温怒,谁救他都可以,但,他唯独不想被她所救。 无幽抬起沉重的眸子,现在她连视线都变得很模糊了。她说:“我曾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我绝不会让你比我先死......”上官昱闻言,眸子里本来恼怒的神情,此刻添了些许复杂。 “瞧呀,无幽小主对你也是有情有意呢,愿意替你挡下我的毒,真是叫人感动。”玛骨见到此种状况,笑容更加艳丽了,却没有什么温度。 一种悲凉感油然而生,她也说不清楚,心底那抹不明意义的悲凉是从何而来。 墨千沧扫了一眼身后,原本那些该是自己的属下,此刻却都突然换做了对方人的模样。 看来他的确是小瞧了那个年少的小主,能把他所有的部下都抽空,偷梁换柱。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也是很少有的。 “纵然墨某今日大势将去,你们也不是我的对手,为了你们的无幽小主能安然无恙,劝你们,还是放弃的好。”他说。 “听起来这选择不错,但我却想见识一下西域之王的手段...”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空灵寒冷的声音,声声回荡在厅堂之上,在场的每个人无不心惊,包括墨千沧,此声带着神秘浑厚的内力,另他脸色一变。 “外面围着的,都是楼兰王宫的士兵,看来他们也是冲着西域王你来的吧...”来人走进厅堂,一身黑袍罩身,面容冷峻而寒意重重,手中一把长剑由黑鞘封刃,周身萦绕的杀气之冷让人为之颤抖。 他站在厅堂中央,与墨千沧对峙片刻,两人相看无话,空气里像凝结了冰晶,安静得就快要融化了一样,似乎就要滴出水来。 “离恨天的领主,真是幸会了。”墨千沧眸子里闪过几分异样,见来人的气势完全不同于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对他的身份也猜出了个大概。 “无幽状况如何?”陌云开将视线从墨千沧身上移开,转向身后有些狼狈的无幽等人,眸中泛起一丝冰冷的关切。 “我....没事.....”无幽强忍着钻心的痛楚站直了身子,尽量保持着无恙的神情,却掩不住苍白如纸的脸色。 是人都能看出,她在逞强。 陌云开沉着脸,不动声色的转过视线,看着一旁那个妖娆万分的红衣女子,“这位姑娘,还请你将蛊术解除,这样大家都能相安无事.....” “相安无事?我可不需要那种没用的东西呢!”玛骨轻然一笑,好似完全不把此人放在眼里。 她才不管对方是何种身份,何种能耐,她不需要跟谁和颜悦色,如果她注定了不能如愿,没有好的下场,那就干脆让人给个痛快,也省了许多麻烦。 “那我就只能逼你交出解药了....”陌云开神色沉了下,握着剑的右手直接向着女子扫去,剑还未出鞘,就带着锋利决然的戾气。 只是那戾气还没碰上女子的身,就被一阵疾风挡住了趋势。 “骨儿,退后....”有人沉着冰冷的说道,声音好似从风中传来,惊了她的心。 只见墨千沧一手将玛骨挪至身后,另一掌中凝聚内力将陌云开的剑气挡回,此刻最强的二人立刻变成了互不相让的局面。 “看来这个女人对你很重要....”陌云开冷冷开口,顺势多看了一眼那个刚才被墨千沧所救的女子,冰冷的表情里似乎多了些别的意味。 墨千沧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意义不明的道:“我们彼此彼此。” 他刚说完,陌云开的剑已经出了鞘,银黑色的剑刃泛着诡异而暗沉的色泽,随着主人的手掌舞动,锋利的冷炎之气即将斩向它面前的敌人。 墨千沧掌中再次凝聚气劲,厅堂正前方的兵器架上,一把如泛着玄光的黑刀出鞘,直接飞向它的主人。 剑锋和刀刃的摩擦声响彻在这个幽闭的空间,两人交手如电光火石般迅速,移形换位之快让所有人都看不清楚两人的形态,尤其是无幽,双眼几近模糊,只得以听声而辨其位。 贰拾 另一边,红药在一边看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摸着无幽的脉象,杂乱无章的脉息变得越来越微弱,心中更是着急。 她看向站在厅堂中央闲着观战的那个西域女子,眸子更是一冷。 二话不说提起袖中短剑就冲了上去,她今天一定要给小主拿到解药,否则她一定让这个女人不得好死。 “大家都是女人,你若把解药拿出来,我今天就不和你动手。”红药剑指玛骨,锋利的刃落在她脖间的三分处,很明显是逼迫的架势。 玛骨站在原地,对这个突然冲上来的女人没有一点意外的神情,好像她一早便知道似地,只是笑盈盈的说:“我就算不给你解药,你又能如何?” “不给?好啊,那我今天就剁了你去喂狼!!”红药气的一跺脚,上去两人就开了打。 手里提的短剑巧妙横转,柔美的身形翻转,招招刺向对方的要害之处,却处处都不得手,还不得不防着全身都是毒的那个女人。 玛骨两手空空的避让着红药的攻击,想要还手,却无奈对方也是个聪明的主,她总是寻不到机会以毒下手,况且之前身体的力气被蛊虫抽走,现下也只恢复了大半,要跟这个女人硬碰硬,她似乎不是对手。 她边躲闪着,边在脑中思量着该怎么取胜。 正当她微微走神,红药的短剑从她的眼前划过,她只顾翻身躲开,却不知对方将短剑直接向她丢了过来,剑身横向,一瞬之间悬空于她的胸前。 还没等她躲开,红药翻身腾空,单脚回旋踢在那把短剑之上,横向的短剑带着重力重击打在她的胸口,身体承受了突如其来的重力,直直飞了出去。 而红药手中的另一把短剑再次脱手而出,紧随其后,追着玛骨飞岀去的身体,锋利的剑刃泛着寒光,就等她撞上身后的柱子,那把剑便能直贯穿她的心脏。 好厉害的女人,玛骨突然在心里赞叹着对方的心机,打斗的时候还能有这么多的布局。 她紧闭着眼等待痛楚袭来,然而,一阵清风扬起,她落在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中,柔软的,还很凉。 她睁开眼看,是墨千沧。 她刚才心里突然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来救她。 现在一睁眼,发现他真的来救自己了,此时她,正安好的躺在他的怀中。 为什么要来救自己呢....… 她忽然这么问自己。 因为,不来救她的话,她也就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一把绣剑深深的扎进了皮肉,带着冰凉而滑腻的触感。 从上往下数,正好第二和第三根肋骨之间,整个剑身都没入了肉里,这一剑刺的似乎相当容易。 “你........”墨千沧痛苦的惊讶岀声,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没入自己肋下的那把剑,再看看一脸平静的玛骨。 那种表情,既没有恼怒,也没有恐惧,似乎只是相当的意外。 在场的人们都惊讶了一把,这峰回路转的战况,来得太过突然。 陌云开将手中冷剑收入鞘中,有些意外眼下的局势,他只知道,已经没有他出手的余地了。 “你不该来救我,更不该告诉我,你的死穴....”玛骨眸子里含了笑意,还带着那一抹千古不变的魅惑。 墨千沧轻声笑了下,也不似原来那般冷漠了,反倒是有些....欣慰。 “我若死了,你也会死,子母蛊是命脉相连的,你应该很清楚才对.....”他说。 “我知道。”她的眸色异常平静。 “那骨儿是早就想好,要与我一同死了?”墨千沧的脸色在渐渐泛白,却依旧像是没有感觉一般,轻笑了声。 “你一直很清楚,我的仇人就是你。杀你,是我这一生的唯一夙愿,同归于尽也无妨。”她无力的笑了笑,感觉身体里的某样东西正在流失,她坚持了十六年的生命,终于快走到了尽头了。 “很好,你做的很好……这才是....我的好骨儿.....”他笑,那种无谓的笑容让她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是以前那个老奸巨猾的墨千沧。 “骨儿可知...这子母蛊,还有另一个名字... ”他抬手把那把深入骨肉的剑拔了出来,伤口处顿时鲜血泊涌,鲜红顿时染遍了衣襟。 “叫什么名字.....已经不重要了....”她想笑,却渐渐没有了力气,眼睛也开始模糊了。 墨千沧说的没错,他在她身体里种了蛊,与他血脉相连的子母蛊。 身埋子蛊的她若死了,对墨千沧是没有丝毫影响的,若是埋着母蛊的墨千沧死了,她就会气血散尽而亡。 她知道,墨千沧这么做,或许只是为了更好的控制她,为了教她怎么做一个乖顺的傀儡。 唇上传来冰凉的温度,一抹温暖的腥甜滑向她的口中,被她吞咽了下去。 她努力睁开眼才发现,那个人竟然吻上了她的唇。 她用尽气力将他推开,脸上尽是觉得好笑的神情。事到如今,他还做这些多余的事情...该让她以何种面目去面对地下的亲人,更让她以一个复仇者的身份,情何以堪。 他只是微笑着她,连眼里也沁入了笑容,他用手轻轻摩挲着她嘴角遗留下的血迹,动作轻微,而又温柔。 直到他渐渐闭上双眼,他的头还轻轻靠在她的额头,传来逐渐冰凉的触感。 只有她,还依然迷惘,怅然若失在原地,无视了周遭所有,唯留下心中那抹未明的疑惑和痛楚。 为什么呢..... 再也没有人能给出她答案来..... 贰拾壹 一场大雪纷扬而至,一夜之间再次封了整个楼兰城,那些曾曾经流淌过鲜血的地方,也被银白的大雪所覆盖,就像是老天爷突然降下的慈悲,欲把一切都规整为零。 远方一抹狼烟直冲九霄,黑浓的烟雾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极为突兀。 楼兰城外的七花小筑依然如旧的迎着客人,琴曲伴着书香,流淌于过客的醉梦里。 昨日还风华满西域的楼兰香馆,现在已经燃起熊熊大火,那满地的鲜血与尸骨,都化作了焦黑的泥土,从此尽数都要从这世间抹去,不留给世间一丝一毫的时间伤感。 玛骨身着一身黑纱衣,立在那片曾祭奠过亲人的荒原地带,衣带随风而动,如霓裳曼舞。 眼前一片银白蔓延到天际,那双望向天际的眸子里,似乎沁了些什么东西,泛着盈盈光泽的雾气,就要夺眶而出。 “大仇得报,你为何还是这般伤心?”她身旁的白衣人打破宁静,问出那句直击她心底的话。 她抬起头望天,有人曾说,抬头望天时,眼泪就不会掉下来,“杀他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如今这个理由不存在了,让我活着又能有什么意义......” “我曾听人说过,子母蛊还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做相思。”白衣人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说:“传说是一对情人为了束缚对方而培育成的****。世人都认为子母蛊最毒,却不知道,解除的方法很简单,只需对方一口心头血......” 白衣人缓缓说着,平淡而无悲喜,像个说着遥远故事的局外人。 两行清泪从黑衣女子的脸颊滑落,落在了雪地上,融了小片的雪花。 “你很奇怪,我之前差点要了你的命,而你却不死不休的跟着我到这里。”她抹过脸上的泪痕,把脸转向别处,试图掩过心底那抹极致的痛楚。 白衣人只是淡笑着摇摇头,眼神飘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不早了,我们走吧。” “去哪儿?” “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一白一黑两个身影在银白的大地上渐行渐远,将身后那抹深埋于大地的苍茫撇在了身后。 或许,那片遗留着悲伤过往的地方,将永远不会融化。 故人难归之处,只剩下岁月空留的几缕孤魂,错生出枉然于世的牵挂。 拾貳 无幽换了一身哑仆衣物,跟随着南宫昭在天机楼里进进出出。 这里的每一处机关,每天都在变化着,眼看着已经在天机楼里耗费了三日,她对天机楼的地形也只是摸了个大概。 但只有玄机阁,她是不能进去的。 那萧令红是何等聪明,虽然老态龙钟,却也是武林中排的上号的人物,岂会看不出她这个冒牌的哑仆。 至于十一罗刹,她这几日并未见到真人,只是在楼中,时常若有若无的感觉到,有一股强大而无形的杀气,于暗中潜伏。 每日监视着天机楼每个人的一举一动,或许,他们是要等到猎物出现,才会倾巢而出,一举歼灭。 眼看天已近黑,按照她与南宫昭的计划,子时之前,她将扮作侍女混进玄机内,阁盗取天机令。 子时将近,她将软剑藏于袖中,收敛了杀气。 一切准备妥当后,便低着身子,紧跟南宫昭的脚步,往天机楼的最上层走去。 通过层层叠叠的楼梯和暗道,许久才抵达玄机阁门口。 南宫昭示意她在门外候着,自己先行进去。 就在此时,南宫昭不知从哪摸出的一把匕首,在他自己的肩上抹了一刀,伤口深得见骨。 无幽见状,有一瞬间呆住了,随后便反应过来,发现事情不对,自己是被这斯利用了。 里面的太妃椅上,萧令红安然独坐,身旁立着江小非和夕音,还有两名侍女近身服侍。 看那疲惫不堪的模样,应是越发的抵不住衰老的症状了。 萧令红的身前,两名鬼面守卫各自安守一处,浑身杀气十足,双眼不断留意周围动静。 玄机阁的门一开,南宫昭脸色煞白的冲了进去,半身衣物已被血沁透,惹得萧令红为之一震。 “楼主快走,刺客追至门外了。” 南宫昭一边捂着手臂上的伤口,一边焦急的提醒着萧令红,满脸都是担心的表情。 听他这么说,那两名鬼面守卫似乎嗅到了隐隐杀气,双双朝门口飞身而去。 无幽在门外,见那二人气势汹汹逼过来,已经无法全身而退,干脆翻身进了玄机阁,躲过那二人的催命一掌。 萧令红见一个人影翻身进来,顿时怒不可遏,原来真的有刺客。 萧令红把受伤的南宫昭护在了身后,怒道:“你这小贼好大的胆子,也不看看我天机楼是什么地方,今天叫你有进无出。” 无幽看了对面不远处的南宫昭一眼,冷冷发笑,也不多说什么。 能这般利用她的,他南宫昭倒还是第一个,等她从这里脱了身,日后再跟他清算这笔旧账。 那两个鬼面守卫将掌力一手,回来见无幽已经立在玄机阁内,都双双亮出了自己的兵器。 一个使一把蛇形弯刀,一个手掐数枚七星暗器。 霎时间,那使弯刀的人以极快的速度欺身近攻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另一个人发出的数枚七星暗器,每一颗暗器都直逼她的天灵,百汇,风池,神阙等几大致命要穴而来。 她袖手一翻,那把随身多年的软剑从袖中飞出,轻软的剑身凌厉飞舞在空气之中,七星暗器击打在剑刃上,发出铛铛声响。 暗器被击落,随之而来的又是另一名驱使弯刀的鬼面人,破风而来的利刃快如闪电,一刀又一刀的砍在她的残柳剑刃上,重如千斤的力道透过刀刃传来,让接招的人压力倍增。 无幽一边应付着面前的敌人,一边留意着四周动向,那天机楼楼主萧令红和南宫昭渐渐向后堂退下,玄机阁只留副楼主江小非和一名女子在场观战。 江小非默不作声的看她一眼,没有丝毫的异样,只是原地看着,似乎并不打算和她动手。 她放心的把思绪收回,专心迎战。 面前这两名鬼面人不给她留一丝喘息的空隙,一心只为将她当场诛灭,招招至阴至毒,不由得令她头皮发麻。 周围所支立的一些架子上,有许多的卷轴被剑气扫落下来,碎的碎,裂的裂。 她被鬼面人逼至墙边,左右环顾已经无路可退,足下一用劲,轻身一跃而起,纵身翻转向下,凌空御剑向那持刀鬼面人刺去。 鬼面人似乎冷笑了一声,依旧用刀身防御,随后又有七星暗器破空而至,她的剑刃被硬生生逼了回来。 趁着空隙,她提起内劲腾空而起,一口气跃上玄机阁内的房梁处,身后那两人依旧紧追不舍,正欲向她的所在处逼来。 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如野兽般猩红,浑身杀意四起。 别人都说她杀人不眨眼,要她说,面前的这两人,才是专门以杀人为乐的冷兵器。 本来还算有一丝信心的无幽,此刻的心也凉了半截,她面临的敌人并非等闲之辈,这两人的功力都不在她之下。 看来,传说之中的十一罗刹并非无能之辈,他们在江湖上名号,也不是空穴来风。 她自知不可用蛮力与之相抗,只可智取。于是,为了拖延时间,她在掌中凝聚气劲,一声轻喝之下,立足之处的两节梁柱赫然被切开,断裂的柱子急速砸向那两个鬼面人,一时之间,烟尘四起。 在一旁观战的江小非见状,有心的把夕音往身后护了护,渐渐向后退去。 眼前那片修罗般的战场,已经是他的造诣难以匹敌的。 虽然他之前委托了无幽刺杀萧令红,但无幽的出现未免有些太过莽撞,并非一个有勇有谋的杀手小主的做法,除非,事情出了什么变化…… 莫非是他? 江小非在心中揣测着,将自己的猜测的结果定了型,除了昭儿之外,再也没有人会把事态布局到这种地步了…… 貳 帝都城外的阳关道,一匹快马迅疾奔驰而去,清脆的马蹄声回响在空旷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急切。 陌云开从城外赶回来时,已经子时将近。 他进了城后,就换了一辆马车,一路兜兜转转才回到了醉月楼。 还未等洗尽风尘,他便直接去了议事厅,议事厅门口,冷香凡已经候了他多时。 “领主。”冷香凡见陌云开回来,上前见了礼。 “恩,无幽情况如何?”陌云开径直推开议事厅的门,边走边问道,随手将包袱和那把染了血渍的玄黑宝剑放置于桌上。 冷香凡的眼神落在那把剑上,又再次不动声色的移开。 他平静的回道:“情况不乐观,属下刚替她用了针,许是明天能醒过来。” 陌云开神色微微一愣,面无表情的坐下,看了冷香凡一眼,才道:“竟然会逼你用上七魂绝命针,她这次又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辛苦你了。” “属下只是尽了自己的本分,领主言重了。”冷香凡颔首回答,言语轻缓。 陌云开见他如此,依然冷着脸色,也不再多说什么寒暄的话,径直将包袱打开取出一只锦盒,递到冷香凡的手上。 说道:“这个东西交给你,至于怎么用,你应该很清楚。” 冷香凡沉默的接过来,打开锦盒,一朵盛开的雪莲花散发着淡淡的荧光,静静的躺在锦盒中,花叶上竟还坠着几滴雪露。 “这是......天山之巅的银雪莲?”冷香凡不禁面露喜色,无幽若醒来再服用此物,体内的寒毒与内伤便会驱除大半,虽然效用不及昆仑雪鸢,却也是世间少有的珍贵药材。 “短短五日之内在天山往返,不愧是领主。”冷香凡欣喜的说道,内心生出由衷的敬佩与感谢之意。 要知道,这银雪莲盛开的地方,传说有大批凶猛的雪狼守护,而领主竟在几日之内...... 他再次看了眼桌上那把玄黑剑鞘上的血渍,便能猜想到,那些雪狼怕是尽数丧生于这把剑下了。 听到冷香凡的由心夸赞,陌云开依然冷漠的沉着脸,只是轻微的点了点头。 “不早了,冷医师且先下去吧,无幽的事情就交予你了。”他说。 “是,属下告退,还请领主早些休息。”冷香凡后退一步,捧着锦盒告退。 他退出了议事厅,径直向他的炼药房去了,他得调配好和雪莲一起入药的引子,趁着明早无幽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让她服下此药,方能有好的效果。 议事厅内,只有两盏灯火亮着。 寂静而空旷的厅中,陌云开独自一人坐在桌旁,脸上的冰凉已经卸下了大半。 他从一旁取出丝绢,沾了酒水,将剑上的血渍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五天之内,他都在不眠不休的赶路,许多弟兄都死在了天山那些雪狼的利爪之下,一路上还不时遇上盗匪。 他已经算不清楚自己这一路挥了多少次剑,丧生了多少弟兄,但只要能够取回雪莲,损失多少都是值得的。 无论如何,他不能让无幽死。 十年前经历过一次的痛苦,十年后的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他将擦拭一新的剑放置于兵器架上,梳洗一番,换了衣物后,才独自一人去了无情轩,他不想再给她多带去一丝血腥的味道。 推开门,屋子里很昏暗,只有里屋床榻边亮了一盏明灯。 此时的无幽依然安静的躺在床榻上,她昏迷之前那一抹痛苦犹在,清秀的眉微微拧着,脸色苍白如纸,叫人看了就觉得不忍心。 陌云开在床榻边坐下,定定的看了她很久,如寒冰的眸色中,渐渐染上烛火般的暖意。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微凉丝滑的触感传来,直叫他心头一软。 他将手收了回来,心头那抹酸楚与悸动扰乱了他的方寸。 他愤然转身,忽而匆匆的离开了无情轩,他无法接受自己的冷漠竟为了她而一层一层褪去。 他又来到了那座青莲池的边上,那里有座旧坟,埋藏着曾经的旧人。 可此刻印在他脑子里的那张容颜,却早已经不是当初的人了。 自己难道不是该恨她吗? 当年若不是她,他与木雪便不会天人永隔。 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恨渐渐变得不清不楚,渐渐变得难以自持。 貳拾 正当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无幽忽然伸手,握住了宫澈手中的剑,只一用力,利刃便没入了皮肉。 一丝冰凉的刺痛,带着一丝殷红。 宫澈被她的举动下了一跳,立即将手中剑从她手中夺下,满脸都是恐惧。“你疯了吗!!!”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她苍白的笑了笑,眸子里的笑意,似比他还要疯狂。 就在宫澈松开无幽的这一刹那,一道凌烈之风一扫而来,锋利的剑气成功的切开了二人的距离。 无幽只感觉冷风从耳旁一扫而过,她的身体便已然被人拽了出去。 她跌进了一个略微冰凉的怀中,一缕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她的鼻尖,那般熟悉。 她探了探他的衣袖,所触之处,湿滑一片。 “你受伤了......”她抬头,刚好望见他冷峻分明的脸。 听见她略微惊慌的话,他并没有低眉看她,双唇微微一动。 “无碍。”他说。 “既然如此,今日谁也别想活着走出这座皇宫!”宫澈将玄色袖袍一挥,怒喝道。 脸上平静的神情不再,眸中充斥着愤怒与不甘。 成群结队的侍卫开始团团围住他们,步步逼近。 十一罗刹众人退至侍卫身后,正好让宫中侍卫们正面拦截了离恨天所有人的去路。 经过之前一番苦战,红药,玛骨以及冷香凡等人体力消耗大半,只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来,时刻留意着面前敌人的动向,不敢有片刻的松懈。 皇城内的高台之上,本是平和盛举的中秋夜盛宴,却演变成此刻的两方厮杀,犹如血腥地狱。 明晃晃的刀剑在月下泛着银光,划破冷风飞舞在一汪清冷月色里,温热的鲜血洒在高台冰冷的地面上,逐渐厚重的杀气在氤氲着,充斥着每个人的感官。 陌云开一手紧紧揽着脸色苍白的无幽,单手提着那把玄冥剑,那些不断涌上来的侍卫持剑逼来,几乎命丧于他那把冷剑之下。 无幽一袭白色纱裙随着陌云开身形的移动而飞舞,青丝划过满是血腥的空气,舞出一抹清丽妖娆之姿。 她被陌云开揽在怀中,欲持剑挣脱出去,却始终挣脱无果。 眼看着围上来的侍卫愈加的多了起来,纵然他们几人再身怀绝技,也难以一挡千。 她抬头望着那个携了她只能单手与对手交战的男人,只见他脸色比平日里还要冰冷许多,双眸含了十足的戾气。 她的心忽然开始揪痛,纵然生死难料,这个人还是那般,带着让人觉得不可一世的冰冷。 宫澈立在重重包围之外,冷眼旁观离恨天的人必输无疑的这一场殊死搏斗,犹如天生的胜者,傲视天下。 可他依然无法做到目空一切,他那双染了愤怒与恨意的眼睛,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个白衣女子的身上。 看着她被那个叫做陌云开的男人完好的护在身后,他眼里的恨意更胜之前。 乔千雪沉默的立在宫澈的身后,一边护着这位君主安然无恙,一边等候随时被差遣。 他感觉到身前这位主子徒然而升的杀意,却也不开口多说一句话。 他知道,此刻多说一句,便让自己多一分危险。 他偶尔抬眼,望向那个与侍卫拼死搏杀的女子,还时不时顾着身旁另一个白衣男人,他看见,那个叫红药的女子每一个担忧和不舍的眼神,都落在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乔千雪的眸色难免变得复杂起来,心里一阵酸涩,他握了握腰间那把剑,却又不甘心的放下了。 她至始至终都未曾认真看过自己一眼,如今看她被逼得命悬一线,他仍然无法平静自处。 或许,他仍然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哪怕她的心里,已经不再有他的位置。 “乔爱卿,如果是你,要亲手杀死心爱之人,你会如何......” 宫澈突然开口问道,平静无澜的语气却将乔千雪神游的思绪惊了回来。 他略微惊讶的望了一眼宫澈的背影。回道:“微臣不知道。” 他哪里是不知道,相反,他是知道的很,但他不能说,什么都不能说。 宫澈无声的笑了笑,明黄的背影轻微抖了抖。“不知道......不知道也好。” 宫澈止住了笑声,又道:“但朕却觉得好不甘心,不甘心,她情愿为另一个男人选择赴死!” 乔千雪不再作答,他没有办法回答宫澈这个问题。 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亲手杀死自己心爱之人是什么感觉。 但,他内心却没有一刻不在争斗着,杀,或不杀。 他只觉眼前银光一闪,宫澈已然驱剑破风而去。 明黄之影迅速踏过重重侍卫,一柄寒光直冲那紧紧相依的黑白身形而去,快如闪电。 秉承着主人无尽戾气的长剑破开阻挡的肉体,逼迫至那抹白衣人儿的胸前。 千钧一发之际,陌云开猛地将剑回旋,掠去。 火花四溢,带着惊天动地的相撞之音,这般势如破竹之气震得周遭所有人为之一振,片刻不能回神。 陌云开面无表情,他持剑的右手已然开始轻微颤抖,对方眼中的那股怒意更是让他的心一沉。 是他太过疲累了吗,刚才那一击,竟然连他也不由得心生惧意。 看来,他眼前这个新任君主,才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对手。 无幽惊魂未定的望着自己眼前的那柄寒光利剑,刚才若不是领主,她早已命丧黄泉。 几滴温热无声的落在她的手背上,她挪眼望去,只见陌云开持剑的那只手轻微颤抖,鲜血染湿了整个衣袖。 她眸色已经,惊恐的望了陌云开一眼。 看来,宫澈是真心想要她的命,那她何不称了他的心? 如今,就算她死,也不决不能拖累了领主。 只有他,是她唯一不想拖累的人...... 趁着宫澈和陌云开再次交手之际,无幽抬手用劲,一记手刀落在陌云开左手的腕穴上。 他未曾防备,不由自主的松开了紧紧揽着她的手,一袭白衣如雪,飘然而立在风中,冷眼看着那个满眼疯狂的宫澈。 宫澈一眼瞥见那一袭白衣挣脱了陌云开的保护,便将剑锋一转,直直向着无幽这边逼过来,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没错,他若得不到的东西,哪怕亲手毁了,也不会留给别人一丝一毫的机会。 他的世界里,不允许有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人存在,她,也不可以。 貳拾壹 一记玄黑之影掠过,挡住了白衣女子的视线,也阻挡了宫澈愤恨不甘的目光。 只觉手中利刃穿透了皮肉,可宫澈却依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寒剑所指的猎物,其实并非他心中所想之人。 锋利的剑身没入后背,陌云开冰冷的脸色一滞,那双常年如冰的眸子里,总算染上了几丝痛苦与无力的意味。 刚才无幽甩开了他,他并未及时反应过来,他以为,那个人心中既然有她,便不会痛下杀手。 可是他错了,无幽甩开他的同时,宫澈便倒戈相向,他是真的要杀了无幽。 无幽木讷的盯着那柄从陌云开背部贯穿至前胸的剑尖,那颗一心求死的心再一次沉陷下去。 她抬眼,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清俊的轮廓苍白,双眉似剑,眸如寒潭深水,额前黑发微乱,脸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她就那么望着他,带着惊慌失措的神情。 他默不作声的看着惊慌失措的她,脸上尽量保持着冷漠和平静。 宫澈见陌云开挡了自己的剑,脸上的愤怒和不甘渐渐收敛下去。 他讽刺一笑,原来江湖上传言的那般不可一世之人,也不过是个蠢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女人豁出性命。 持剑的手再次用力一收,将那柄嗜血的寒剑从对方的背部抽离,带出泊泊鲜血,落了一地暗红。 陌云开身形一晃,闷哼一声。 只觉大半力气被那把剑抽离,身体不自然微微向前一倾,便离面前的她更近了些。 “领主......” 无幽惊慌的伸手扶住他,整个身子几乎栖在他的胸前,她盯着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没事.....” 他见无幽如此惊慌,不禁伸手抚上她瞬间苍白的脸。 原本冰寒决绝的他,脸上竟染上了一抹笑意,轻柔而温暖,冰寒不再。 无幽身子一僵,他突如其来的温柔令她不解,却更令她心疼。 那抹温柔才停留了不过片刻,陌云开便将注意力从无幽身上挪开。 他无视了背上鲜血不止的伤口,一如既往的要将她护在身后。紧了紧手中剑,盯着宫澈讽刺的笑脸,面色冰冷依旧。 另一处与重重侍卫拼杀的几人,还未觉察到此处的情势,只顾着将扑上来的敌人一个个手刃剑下。 虽然只是单方面的杀戮,时间一长,却也消耗着他们身上仅有的体力。 “不要再挣扎了,你陌云开,以及在场的几位属下,今日必败无疑。” 宫澈轻然一笑,受了他刚才的一剑,只怕半条命早就没了。 陌云开冷冷盯着一脸胜券在握的宫澈,或许,宫澈说得对,无论怎么算,他今日都难逃败果。 但,让他如何将身后的她交给眼前这样一个决绝之人。 风中掠过一缕诡异的奇香,凡是带有戒心之人,皆能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压迫之力。 就连宫澈与乔千雪也不由得一惊,他们纷纷抬起头,四处搜寻着莫名出现的这一股强大的杀气来源。 “为了***湖各帮势力,中原的君主倒是够煞费苦心的.....” 一声沉着之音至半空响起,男女两种混合不清的嗓音,带着一丝轻蔑,让在场每个人一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周围宫殿房梁之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身着异域黑罗衫的人,个个黑纱遮面。 虽然人数不算太多,只约二十余人,却正好占据了宫中每一处重要的关卡。 看身形,二十人里人人婀娜,该是均为女子,只有为首的那一个大麾罩身,不变雌雄。 “来着何人?!”宫澈脸色一变,之前的胜券在握之势不复存在。 为首的神秘人沉沉一笑,混合之音更重。 “君主大人不用管吾等是何身份,今日前来,为的是带走这些您不喜欢的人,还请君主大人成全......” “成全如何,不成全......又如何?”宫澈轻笑一声,盯着宫楼上的那群神秘人,神色平静而复杂。 对方一听,忽而大声笑了笑,含糊的嗓音在风中颤栗。 “我蓬莱鬼母要的人,还从来没有失手的,君主大人,您可要想清楚了.....” 那人话刚落,就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惊,宫澈原本还算平静的心也为之一振。 蓬莱鬼母,传说中是东方海域之上,蓬莱仙山的主宰者,是辽阔海域之上的一方霸主,且拥有不老不死的独门秘术。 据传言称,她活了不下五百年,而且从不出山。 十年前曾有其手下为了追杀门中弟子而到过中原,却都是不了了之…… 传闻中的这样一个人物,又怎么会突然在这宫里现身? 宫澈盯着那群不请自来的人,第一次觉得失了把握。 貳拾貳 一场无休止的争斗在一群神秘黑衣人的闯入而暂时中止,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敌人,成千上万的侍卫停下了对离恨天等人的围剿。 在乔千雪的示意下,纷纷集合上前,将宫澈护在安全范围之内。 无幽一边谨慎的扶着身负重伤的陌云开,一边防范的盯着那些莫名出现在城楼之上的神秘人。 冷香凡红药等人得以脱身,便向着无幽这边靠了过来,见陌云开身负重伤,冷香凡只是默不作声的取出银针封了他背部的几大要穴,暂时止了血。 无幽看着冷香凡沉着脸为陌云开止血,神情更是急切,“冷大哥,领主怎么样?” 冷香凡收了针,把目光移向无幽,“领主他....” “我没事。”陌云开打断了冷香凡的话,兀自说道。 一双眼平静的扫过冷香凡,随即又把视线停在了苍白如纸的无幽身上,他能感觉到,她扶着他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可以再动用一分内力,知道吗?”陌云开眸色复杂的注视着无幽,带着几分强制和冰冷的语气里,含着明显的担忧。 她愣愣的点了点头,不知道该怎么去拒绝他的好意,更加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他突然的关心。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那些仇怨与隔阂,都不存在了。 冷香凡依旧沉着脸,脸上的笑容早已经消失殆尽,他瞟了二人一眼,还是把到嘴边的话都咽了下去。 或许,那个人自己很清楚,但却不愿让她知道实情。 那便不让她知道吧,他想。 不知情对于现在的无幽来说,或许才是最好的...... 被重重侍卫护在后面的宫澈一脸阴郁,宫殿的飞檐上,那些人依旧没动。 前面几队的侍卫放箭,却都被一道无形的力道反扑,不过瞬间功夫,就折损了数百人。 乔千雪依旧在宫澈身旁待命,注视着血腥气浓重的场面,不由得皱眉。 “皇上,这些人来者不善,微臣请皇上即刻回宫暂避。”他抱拳请命,此等混乱场面,再也不可让天子在此冒险。 宫澈有些意外的转过身,盯着乔千雪的眼神更是讥讽,“你的意思是....让朕认输?” “微臣不敢,小不忍则乱大谋,皇上保重龙体要紧.....”乔千雪低头答道,对于宫澈的反应,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意外。 “哼,这些贼人越是猖狂,朕就越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是朕的天下,岂能受了他们的威胁......”宫澈转过头去,眼神阴寒的盯着那些个不可一世的人,手中剑上尽是冰寒的杀意。 乔千雪一听,原本还算冷静的脸色一沉,只见他持剑抽身便挡在了宫澈的面前,再次阻止他道:“还请皇上三思,眼下敌暗我明,一失策,整个天下便会群龙无首,皇上,您难道要为了一个女人把大好的河山葬送吗?” 宫澈原本抬起的剑僵在手上,不知下一刻作何去向。 他的眼神不住落在远处那一抹白衣女子的身上。 乔千雪的话声声激荡在他的耳边,那一席话虽然着实不敬,但却句句在理。 是啊,他身为天下之主,难道要为了一个早已与自己无关的女人,而断送了自己谋划了十几年才得来的江山吗? 他的唇边忽而浮现出一抹笑意,那是极为嘲讽的笑,究竟是在笑那些不可一世的江湖人,还是在笑他自己,不得而知。 他将视线挪回来,脸色一派漠然。“那依乔爱卿,应当作何计划,才算妥当?” 乔千雪一愣,宫澈突然回转的反应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回皇上,为今之计,退一步,将人交给蓬莱鬼母......之后再从长计议,也未尝不可......”他抱着剑,低头建议着说道。 宫澈抬起头,望了望渐渐西沉的那一抹明月,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回荡在天际。 人为利存,鸟为食亡。 或许,他的确该挑一个对自己有利的选择,至少,此刻的他不该和这些神秘而恐怖的蓬莱人大打出手,那对谁都没有好处。 “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由乔爱卿处理吧,朕.....回宫便是。”他说着,明黄的衣袂迎风翻飞,转身的模样带着一丝无法参透的落寞。 “是,微臣定会给皇上一个交待。”乔千雪手抱长剑,对着已经转身欲走的宫澈行了一礼。 在众多的侍卫簇拥下,那一袭明黄的天子渐渐退出了那片战场,安好无损的进了华丽的宫殿之中。 一汪月色之下,只剩离恨天的人和神秘出现的蓬莱鬼母,以及带领御前侍卫和十一罗刹的乔千雪。 各方势力都纷纷僵持在宫殿之外的高台上,夹着浓重血腥气的微风轻送,刺激着每个人的感官。 飞檐之上为首的人神秘的笑了笑,透过黑色的面纱,笑声混沌不清的起伏着。“看来君主大人是默许了......” 乔千雪见势,绕过身前的侍卫向前走去,盯着飞檐上那些黑衣女子,脸上染了几分疑虑。 “乔某有一事不明,还请鬼母前辈言明,乔某也好在皇上面前有个交代。” 自称蓬莱鬼母的人再次发笑,讽刺道:“你们的皇帝都不再敢阻挡本座,你一个小小将军,管那么多作甚?” “还请前辈明示,否则再打起来,对你我两边都没有好处,前辈应该明白,乔某手中的天机令,也不是也不是空无实力的......”乔千雪也不畏惧对方的威胁,依然沉声说。 那飞檐上的人听他如此说,果然沉吟了片刻,并没有直接反驳回来。 “十年之前,离恨天灭我蓬莱门下数百人,这个颜面,本座自然要拿回来的......”蓬莱鬼母说着,嗓音更显低沉,周围二十名黑衣女子纷纷移动了身形,瞬间落在一干侍卫面面前,个个皆如月下魅影,带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杀戮之气。 乔千雪面色更沉,他只一扬手,那群围堵得水泄不通的侍卫纷纷让出一条道来,那条道路,直通皇宫之外。 “既然如此,前辈请便吧。”他说。 貳拾叁 无幽一直眉头深锁,一是她感觉到,陌云开的呼吸愈发急促。 二是她看着那些诡异的黑衣女子靠近,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蓬莱鬼母远在蓬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中原? 而且这些女子身上,似乎少了一种蓬莱人本该有的味道。 那是曼陀罗花的味道,为了保持容颜不老,蓬莱弟子从小就服用着曼陀罗花和各种毒草所制的香丸。 之前,七花众之主的花弄影身上就有那种香气,但这些女子身上的,却只是曼陀罗脂粉的味道。 两种感觉虽然相似,却完全不同。 无幽默不作声,亲自扶着陌云开,冷香凡、玛骨、红药、上官昱等人,在那些黑衣女子的逼迫之下,渐渐向着宫外的方向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似乎等所有人都出了皇宫的最后一道大门。 飞檐之上,那自称蓬莱鬼母的黑衣神秘人身形一闪,便不见了踪影,深秋萧瑟的微风中,回荡着一声诡异而低沉的笑声。 乔千雪眉峰一拧,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便带着十一罗刹向着宫外追了出去。 西沉的月色下,数条黑影掠过层层宫门,追着之前离去的那群人去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刚到宫门外,只见那为首的黑衣人落在了他们身前,二十名黑衣女子纷纷列在其后。 “你们并不是蓬莱人,潜入宫中搭救我们,究竟为何......”无幽苍白着脸色,注视着面前那群神秘人,问道。 罩在黑袍之中的人含糊一笑,道:“不愧是无幽小主,是个聪明绝顶的,难怪主子要对你另眼相看呢……” “你们主子,是谁?”她继续问道。 “主子说了,我等只负责将你们带出皇宫,其余一概不管,各位保重......”那藏在黑袍子里的人又是一声怪笑,向后退去,脚下犹如踩着疾风,瞬息消失在前方的黑夜之中。 身后的二十名黑衣女子也不紧不慢的紧随其后,消失的速度又快又绝,令人望之生畏。 好俊俏的功夫。 无幽在心中不禁叹道,即使把整个离恨天翻过来,也找不出几个有这等身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小心!”只听陌云开强忍着伤,沉吟一声,便觉一阵肃杀之气逼近,手中剑重重挥去,武器互相碰撞的摩擦声响起,那之前还处于观望状态的乔千雪,此刻带着十一罗刹又追了岀来。 乔千雪手持寒剑,重重压在陌云开的玄黑剑刃上,脸上竟是不甘与愤怒。 “陌领主,你以为一群莫名其妙的人,能救得了你们吗?”一口腥甜忽然上涌,丝丝殷红已经沁出嘴角。 之前受了宫澈之前那一剑,陌云开只觉得自己命力所生无几,刚才那平常的一击,竟然已经让他力不从心了。 “领主!!!”无幽大惊,提起长剑直挑过去,总算逼得对方不得已退开数步。 乔千雪更加觉得怒从心起,又是这个女人,她真的是无处不在。 当年若不是她,或许,依依也不会变的像现在这样...... 如此想着,他不禁看向那个一直尾随其后的红药。 只见她还是那般,一副对自己冰冷漠然的样子,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恨....... 红药上前一步来,一身宫服摇曳。 随即,其他三人也跟着上前一步,纷纷阻挡在受伤不轻的陌云开面前。 “领主,带无幽走吧,这里交给我们......”红药沉着声音说。 无幽一听,脸色瞬时一僵,张口便怪道:“胡闹,我们若是逃走,置你们于何地?” 她一手扶着陌云开,一边出声怪罪,却不曾发现身边的人越发的疲累,连支撑站立都力不从心了..... 陌云开身子猛地一颤,便无声的半跪在地,惊得无幽心中一震。 乔千雪轻笑一声,嘲讽道:“堂堂离恨天的领主,其实也不过如此,他和皇上交手时,怕是早已经中了毒,宫澈一直是个喜欢在自己身上藏毒的人......” “什么?”仿佛被人当头棒喝,无幽脑子嗡嗡直响。 她讷讷的看向那个已经半跪在地的陌云开,内心忽然变得如此空洞,仿佛她的世界就要崩塌了一般。 “七星海棠的毒一旦见血,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冷香凡看了无幽一眼,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那般无助,那般脆弱。 他很希望自己还能像小时候那般,能时时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只是,她现在心心念念的归宿,早已经不再是他。 既然如此,那他便想方设法去成全她的心愿吧,即便那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很残忍..... 一阵疾风掠过,白衣女子提起内力,一转眼便携了虚弱不堪的黑衣人,踏着冷风,往清月西沉的方向去了。 疾风惊起了地上的落叶,连飞扬起的尘土,都带着一丝惊慌之意。 貳拾肆 巍峨高悬的皇宫外,一身戎装的乔千雪带着几名鬼面人,欲捉拿离去的无幽和陌云开,却被面前的四人拦截了去路。 红药挺身而出,双剑撰在手中,冷言道:“乔千雪,如果你是为了报仇,红药自当奉陪,如果是想捉拿无幽向皇帝领功,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们今日就算拼了性命,也不会让你如愿的......” 乔千雪一愣,对于红药的主动挑衅,他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纠缠在内心的复杂和不甘。 “仅凭你们四人,能做什么?”他将眼神从红药身上挪开,轻蔑一笑,手中剑封一转,割破寒风,发出吟哦之音。 红药秀眉一拧,“那就同归于尽。” “既然个个都这么一心求死,那我就成全你们。”乔千雪脸色一沉,他们之间,注定要有一个生和死的抉择。 “把他们都抓起来,要活的。”身后的黑衣鬼面人在乔千雪的示意下,纷纷向四人扑杀过去,带着让人胆战心惊的肃杀之气,逼的四人不住后退。 之前的一战,已经导致四人体力透支大半,身上也多多少少带着伤,正所谓双全难敌四手。 即便再厉害的角色,也经不住持久之战。 玛骨两手空空,还要躲避对手出其不意的攻击,一时间更是狼狈不堪。 之前因为使用过蛊巫之术,那人便对她处处防范,招数极快极狠,没给她留下任何一丝可以使出看家本领的机会。 眼看着那人步步成杀,那把嗜血的弯刀就快要挨上了她的脖子时,上官昱抽身便掠了过来,手中剑硬生生挡下了鬼面人的刀。 红药和冷香凡各自应付着自己面前的敌人,左右兼顾,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只觉得万分吃力。 冷香凡手中并无武器,手中不过一把折扇,再以银针防身,勉强应付着。 他本就是医生,武艺不如其他人那般出类拔萃,要不是红药不顾危险处处顾着他,只怕后果会更加严重。 乔千雪冷眼看着陷入苦战的四人,视线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红药的身上,一袭红白相间的宫衣在刀与剑碰撞的火花中飞扬,宛如一朵染血红花,开得娇艳欲滴。 “乔大人,你果真要活捉他们?”一旁同样处于观战状态的黑衣鬼面人冷笑了声,沉如黑夜的声音回响在风中,既显得低沉,又很有魄力。 “不活捉,那该如何?”乔千雪闻声,随意回了一句。 心中不免一惊,他不动声色的瞟向一旁那个和他一样作壁上观的鬼面人。 这个人位居十一罗刹之首,他的实力可怕之处绝非一般。 好几次这个人悄无声息的站在自己身边,却感觉不到一分一毫的气息,假如这个人是来杀自己的,只怕时时刻刻都能得手罢? 那人怀中抱着那把长而宽的刀,只听他阴沉一笑,“乔大人难道忘了吗?我们出手,从来都不留活口......” 乔千雪只觉冷意划过全身,他不再与这个可怕的人多说什么,而是再次把视线转向那四个与鬼面苦战的人。 只见刚才还有应付之力的几人,现在均受了伤,被逼得节节后退。 凌厉的刀锋从冷香凡的面前扫过,他不设防,便急急向后一退,谁知对方竟出其不意,一道掌风劈来,他只觉胸腔一阵闷痛,整个人便飞了出去。 红药只觉一抹白影掠了出去,她惊慌回头,只见冷香凡已经飞出几步之外。 “冷大哥!”她挪动步子,惊慌的掠过那些鬼面人的包围圈,一心只向着那个受伤的人而去,完全忽略了自己此刻已经满是破绽。 紧随其后的两名鬼面人手持利器,见她此刻破绽百岀,便纷纷向她招呼过去,而她本人却丝毫不觉。 乔千雪脸色忽的白了三分,身形一闪,便向前方掠去。 只听一声破风之音,那把被他收回鞘中的剑再次出鞘,尖锐刺耳的碰撞声回荡在低沉的夜空之中。 那两名直逼红药背后而去的鬼面人被乔千雪阻拦下来,又轻然的退了回去。 见他上前,几名鬼面人忽的没有了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待命。 他们不明白,这个之前还指挥他们的人,现在却突然倒戈相向,是什么意思。 只有那个从一开始便作壁上观的鬼面人首领依然定定的站在原处,那双被隐藏在面具之后的眼睛里,含着一丝阴沉的危险。 那些鬼面人突然没了动静,上官昱和玛骨总算暂时脱了身,赶紧向红药和冷香凡二人靠了过去。 红药没有管身后究竟是何状况,一心系在冷香凡身上。 她有些慌乱的扶起冷香凡,只见他有些痛苦的捂着胸口,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看起来伤势颇为严重。 “冷大哥,你怎么样?”她惊慌失措的抚着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冷香凡强撑着站起身来,抬头看她,一双原本温和的眸子里充斥了血色。 他不自觉挥开红药的手,道:“胡闹,这种时候你管我做什么,刚才你差一点就没命......” “可是我......” “说的没错,她若不用管你,便能活的好好的。” 红药话还没说完,便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与之同时,一道剑锋的寒光指向冷香凡,离他咽喉处,仅只有三寸远。 红药一惊,她顺着剑锋望去,看见的却是乔千雪阴晴难辨的脸,那双曾经令她熟悉的眼睛里,现在装着谁也读不懂的阴郁。 她不言语,却将冷香凡往后推了一掌,险些将他推倒在地。 她默不作声的站在了乔千雪剑指的前方,脸上还带着一丝无谓的轻笑。 “你站出来,是想替你身后的那个男人死吗?!”乔千雪看着她的做法,脸色僵了又僵。 “是又如何。”她平静的吐出几个字来,毫不在意那柄剑就落在离她咽喉不到三寸的地方。 乔千雪脸色更僵了,眼中阴郁之气更重,可手中的剑却迟迟没有动静。 “红药,你胡闹什么?”冷香凡踉跄站定,见红药此番做法,有些慌乱和不解。 红药没有回头,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一派平静无谓的模样。 她张张口,语气是那么的轻描淡写,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这桩恩怨迟早都是要了的,他现在想杀的,无非就是我一人而已......” 听完红药一番话,冷香凡只觉有些恍惚,那个一直性子活泼的红药,今日突然给他一种看透生死的冷漠,直叫他心底一寒。 乔千雪依旧手持冷剑,剑尖落在红药的喉间,却不自觉微微颤抖,他不知道该怎么收拾自己复杂的心情。 回想当初,他和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们本可以无忧无虑,像普通人那般幸福安稳的过上一世。 可是,这命运是不公的。 命运不公在于,他不该是尚书府的公子,也不该,是父亲一手栽培的棋子。 当年,他灭了戴依依全家数十口人,她死而复生,化身为复仇的红药。 她杀了父亲,杀了府中很多人,却唯独没有杀了他,就像当初,他也曾对她下不了手一般...... 他以为,她和自己一样,仍然有情。 可是他错了,直到今日他才发现,眼前这个笑若倾城的女子,名叫红药,只是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她早已经,不是当初的戴依依..... 她如今爱的人,似乎早已不再是他,而是她不顾一切护在身后的那个白衣男子,那个她口口声声都念着的,冷大哥...... 玛骨和上官昱上前扶住重伤的冷香凡,纷纷把目光投向前方僵持的二人身上。 拿剑的,是盔甲戎装的冷面将军。 而那把剑所指的,是一身红白宫装的倾城女子。 微风轻送,女子的裙裾微扬,以及这漫天的清冷月光所照见的,是所有人未知的结局。 貳拾伍 斜月西沉,风清露寒。 茫茫枫林之上,一抹白影携了黑衣之人从风中掠过,惊落了枝头的红叶。 透过月色,隐约可见她一袭白色的衣袂间,斑斑驳驳,染了鲜血的红色。 一抹咸腥萦绕在她鼻尖,她本就皱起的眉,此刻拧得更紧了。 或许是体力不支的缘由,她只觉胸中一热,脚下一软便带着两人的身影一同往下坠去。 雾霭朦胧,寂静的枫林中,只听娑娑一声响,两人便落了地。 她感觉有些眩晕,胸中的气息乱窜,手脚也愈发的无力了。 可她却无视了自己的无能为力,依然紧紧护着身边那个穿了玄黑袍子的男人。 男人的伤势很重,贯穿身前身后的剑伤,正在沁着血。冷峻的脸显得苍白无色,气息微弱如丝…… 无幽看了一眼陌云开苍白如雪的脸,神情依旧木讷,她无声的站起身来,欲再次携他一起离开。 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应该带他去哪里,但,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死。 她失去了太多,也见过太多的人死去,但她唯一不想见到的,是连他也弃自己而去了。 陌云开见她神情木讷的上来扶他,只是安静的将她的手拨开,无力道:“无幽,别白费力气了,你再动用内力,只怕也不能活......” 听到他开口说话,她木讷的神情总算有了一分松动,却是满眼无助。 “应该还有办法的,肯定还有办法......” 她慌乱的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为无力的笑容,叫人望之心疼。 他看着她那般慌乱,忽的心中一揪,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只得看似无谓的摇摇头,“天下间,唯七星海棠最毒,既然冷护法都说没办法,便是我陌云开......气数已尽了。” “你明知道那是陷阱,为何还要去?就算我出不了皇宫,他也不一定会杀我......” 她突然无力跌坐在他的面前,虽然低着头,却也止不住浑身颤抖。 一滴又一滴的液体从眼眶滑落,打在满地的落叶上,发出极轻的婆娑声。 陌云开轻咳了两声,一口腥甜之气被他再次压了回去,七星海棠的毒已经入了五脏六腑,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消融。 他抬眼看她,瞧她颤抖的身形,他知道,她该是哭了。 这么多年,她多少血腥地狱的场面不曾见过,却从未见她流过一滴泪,如今,她是在为他流泪吗..... 他瞧着她无助的背影,忽然觉得不忍。 “即便他不杀你,我也不会将你独自丢下......”他说,眼中原本冰冷的寒气都消失了,只留一派温和与柔软。 她闻言,身子僵了僵,抬起头朝他看去,清亮的眸子里带着惊诧。 她方才是否听错了? 陌云开见她如此诧异,也只是略微平静的笑了,那笑里,还带着隔绝人世的落寞。 “我也不会丢下你的。”她说着,忽的站起了身。 脸上泪痕犹在,整了整满是血污的衣服,再次走向他,似要再次扶他走。 向前探去的手忽然被对方牢牢抓住,一抹冰凉之意袭来,惊得她不由得一颤。 “无幽,回去找上官昱他们,去西域吧......”陌云开擒住她的手,平静的望着她,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眸,他心底,徒然生出不舍的意念。 “恩,那我带你一起走。”她对他笑了笑,好似没听懂他的话,依旧低头要扶他起来。 见她依旧这般木讷,他一把将她扣入怀中,让她离自己更近一些。 从她衣襟上传来淡淡的清檀香,让人心清怡然。 “无幽,你就再听我一次可好?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熟悉的声音和气息回荡在她的耳边,却叫她手足无措。 眼泪不自觉又悄悄从眼眶中溜了出来,心底此起彼伏的痛楚越来越明显。 事到如今,叫她如何听他的话? 他既然不会丢下她,那么她又何来丢弃他的道理,只不过,她真的有那个资格,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吗? “我不会走。”她摇摇头。 “你若留在这里,我又能走到那里去?从十年前开始,我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替她守着你而已......” 她伏在他怀中,喃喃说着,像是梦呓那般轻柔。 他眼神微滞,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道:“你不用再替谁守护谁,现在你自由了,天下这么大,随你去哪都好.....” “我哪也不去。”她安静的伏在他肩上,坚定的摇摇头,血腥气在鼻尖微恙。 “没有你,天下对无幽来说,都没有意义.....” “你这又是何苦?”他圈着她的手紧了些,他心中的冰凉在消融,仿佛连最后一丝冷漠都将消失殆尽。 她匍匐在他怀中,身子轻轻颤抖着,眼泪落在他的肩上,一片温热。 他不语,好像直到今日才发现,原来,她也是个极爱哭的女子。 他和她因为木雪的纠葛,彼此互牵互绊了十年。 他原以为,这十年里他都会对她抱着冷漠和恨意,可是他错了。 十年,对于一个整日行走在刀尖上的人来说,实在太长...... 十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比如,他变得不经意开始在意另一个人的生死,在意另一个人的悲喜,甚至怜惜另一个人的默默付出。 他不是绝情的人,也幸好,不是个无情的人...... “我……送你回青莲阁吧....”她止住了哭泣,忽然说道。 依旧保持着被他拥入怀中的姿势,没有一丝动作。 听到青莲阁三个字,陌云开只是微微睁开了眼,随即望着黑暗的天空,沉默了许久。 “不用去打扰她的宁静了,你在这里.....足够了。”他拥着她的手紧了紧,仿佛一切都释然了。 无幽有些意外的从他怀中爬起来,却见他眼中冰冷不再,注视着她的眸子里,一派怜惜与柔软。 “恩,那我就一直陪着你。”她盯着他的眸子,忽然璀璨一笑。 那般模样,竟完全不似原来那个冰冷清清的无幽小主。 或许,她早就不是离恨天的无幽小主了,此刻的她,只是一名叫无幽的普通女子。 一心陪着自己心爱的人,共同望着沉入黑暗的那一轮清月,各自在心中许了一世天地洪荒,仅此而已。 天色初亮之时,帝都城南外的枫叶林突然着了火,飞鸟走兽四处逃窜,火光肆虐,遍地焦土。 红药冷香凡几人寻至枫林外,只见漫天的大火燃烧,火舌疯狂舔舐着,蔓延了整座森林。 直到第二日,一场深秋大雨急降而下,才得以将火势控制。 有人进了那一片焦黑的森林之中,可最终,却只寻出两柄武器出来。 一柄为软剑,细长而锋利。 另一柄是一把重剑,剑鞘玄黑,剑刃泛着阴寒之光。 两柄武器被焦黑的尘土掩在一起,却始终不见它们主人的踪迹。 一时间,有心人都在猜测,它们的主人是生是死。 或许,他们已经被这场大火烧得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又或许,是他们将武器丢在这片枫林中,然后双双离开。 只是这万般猜测之中,谁也猜不透结局...... 结局(一) 入了夜的天机楼,静得像一幅画中景物,深秋的夜空阴阴沉沉,风里飘着零星小雨。 哑仆弓着身子,绕过层层回廊,脚步轻盈的穿梭在楼道里。他的身后,还紧紧跟着一个黑袍裹身的人,一路沉默无声,径直往天机楼的最顶层去了。 玄机阁内灯火通明,四面八方的墙面构造都极为怪异,且每隔一个时辰机会自动变换格局,令人叹为观止。 玄机阁外。 哑仆恭敬的候在门外,随着那一重又一重的门扉慢慢关闭,玄机阁中,光线变得稍显昏暗。 黑袍加身的那个人依旧没有露出真颜,他暗中打量了玄机阁一番,好像丝毫没在意到,那个一开始就站在玄窗附近的蓝衣人。 “乔大人,第一次来我的天机楼,感觉如何?” 蓝衣人转过身,眸中带笑的看着他。 那人闻言,似乎微微愣了下,随即抬手将身上那件袍子解了去,露出一张清俊的脸来,不是乔千雪是谁。 “天下人尽皆知的天机楼,自然令人叹服。”乔千雪说着,语气意外的轻缓。 南宫昭淡笑了下,打趣道:“乔大人今日来找我,莫非是皇上的大事已成,特来报喜讯的?” 乔千雪闻言,也不说话,只看了南宫昭一眼,随即将手中的一个精巧盒子抛给了他。 南宫昭伸手接住,打开看了眼,天机令和曲笛都在。 看来,他们不再需要这个令牌了。 “听说,那两个人已经死了,葬身火海,连片骨头都不剩......”乔千雪喃喃说着,脸上看似没什么变化。 南宫昭沉默了片刻,才点了点头,“这个,我知道。” “你难道不失望吗?千方百计用尽,却还是救不了你想救的人......”乔千雪盯着他,神情里带着一丝嘲讽。 “那么你呢?那个你一直想杀的女人,你真的杀了她吗?”南宫昭面不改色,轻然反问道。 乔千雪再次沉默了,想到那个曾毅然决然立在他对面的女人,心就没来由的一抽。 他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何会收手,还放走了那四个人。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从未想过要她死。或许这一回,他和她之间才算是真正的两不相欠了。 “既然天机令已经物归原主,乔某就先告辞了,南宫楼主保重。” 他作揖请辞,再次披上了那件黑色袍子,那重重门扉再次打开,一袭黑影便匆忙的离开了。 乔千雪走后,南宫昭回到最初站立的玄窗附近,望着漆黑如墨的夜色,径自出神。 人人都说天机楼的消息最灵通,可这一次,连他也不确定那两人是否真的葬身于那片火海…… 或许,是他不愿意去调查那个消息的真假,因为这样,总能给活着的人一丝希望。 一袭暖意罩在了他的身上,他略微惊愕,收回思绪,才发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件挡风的袍子。 转过身去,夕音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虽然双目无神,脸上那抹温暖的笑容却从未消失过。 她熟稔的握了握他的手,皱了皱眉,“希望这次,皇上不会对你起疑心。” “就连萧令红都不知道的秘密,宫澈又怎会知道,况且是假借蓬莱鬼母的名义,不会有事的......”南宫昭说着,眼神中划过一丝轻微的算计。 世人只知道,天机楼楼主手中一道天机令下的十一罗刹实力叵测。 但他们不知道,在十一罗刹的背后,还有更鲜为人知的势力,只不过先主创立天机楼以来,便将其势力隐藏了。 夕音感觉到他的落寞,无声的摇了摇头,道:“只是可惜了,出动了罗生花,也没能救出你要救的人......” 南宫昭闻言,只是轻微叹了口气,随即莞尔一笑,反握住夕音的手,紧了紧。 “我们回去吧,夜深了,小心着凉。”他牵着她的手,笑了笑。 “恩。”她点点头,空洞无光的眸子里,似乎也沁着温暖的笑容。 结局(二) 他走在漫无边际的荒漠里,一袭白衣在萧瑟的冷风中微扬。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自从那一日,他望着眼前那漫天的大火,心便沉至了谷底。 那日,他把那两柄从大火中捞出来的剑一并埋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才幡然觉得,一切仿佛都没了意义。 他像这样走了很多天,荒芜人烟的大漠,天气阴郁,冷风刺骨。 他停了停步子,侧过身,往来处望了望,远远的,有一抹人影一直跟着他。 一袭红衣在风中翻飞,就像一只落在荒原上的蝶,映衬得整个大漠更加荒凉,让人忍不住侧目。 待那红衣人走得近了,他阴沉着脸色,岀口的话,满是责怪之意。 “你从帝都城开始,跟着我一路到塞外,究竟还要跟多久……” 红衣女子被他的冷漠惊得浑身一颤,可她依然保持着缄默的笑容。 他瞧见,她平静的脸庞上染了一丝惊慌,细嫩的肌肤被风沙磨破了多处,相比以往憔悴不少。 “回去吧,不要再跟来了……”他终是不忍看她,决绝的背过身去。 “我不管,你去哪,我就去哪……”她委屈的皱皱眉,嘴上却倔强得很。 “我自己都不知从此要去哪里,你能跟到何处?” “我要跟你到天涯海角,跟你一辈子,跟你到死!” 她说着,握紧了双拳,指甲也扎进了皮肉里。 “红药……你何苦为我这样……” 他望着她的神情不再冰冷,却平添了更多复杂。 她无力跪倒在沙地之上,两行泪不自觉就落了下来, “无幽死了,离恨天散了……红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冷大哥,求求你,不要赶我走……” 他的心脏猛然一疼,他不知道是因为红药提起了无幽,还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突然间无助的脆弱。 他硬是抬了抬头,望着苍穹之上,阴霾层叠。 可他此时心中的阴霾,似乎更甚头上的苍天。 十年前,他曾以为,自己和那个地方不过是一场交易,是惊鸿一瞥的缘分。 可他却不由自主的,因一个像极了香凝的人而留下来。 十年前他是那么的不以为意,十年后,他却无意间失了心…… 现在她不在了。 或许,她选择了一条她最幸福的归宿,可却留下了无尽的空悲切,让活着的人痛苦不堪。 零星雪花飘落下来,打在他仰起的脸上,带着微弱的凉,化了。 他终于低下了头,眸中的阴霾似乎随着雪花一起化了。 几步上前,他轻轻搀扶起那个仍就在地上安静哭泣的红衣人。 “冷大哥?” 红药有些意外的望着他,眸子里的泪水像结了冰,不再肆意流淌。 “走吧,爆风雪就要来了。” 他轻声对她说道,似乎以前那个温润如玉的人,又回来了。 天空变得更加低沉,雪花变得密集起来,塞外的天气总是这么的变幻无常。 两抹身影渐渐被漫漫飞雪湮没,直到天与地之间,一片空蒙。 结局(三) 西域。 漫漫黄沙,绵延千里,长长的商队行在此起彼伏的沙陵上,驼铃声声作响。 被金黄包裹的楼兰王城,依旧如故事里那般,美得风情万种。 多年前,那座被烈火焚烧殆尽的楼兰香馆,在多年后的某一天,依旧在原址拔地而起,一时间香名远播,无不另来往的过客心驰神往。 楼兰香馆的主人,据说是个年轻俊朗的男人,只是平日里甚少岀面,也没几人见过真容。 楼兰城外五百里处,一座江南小楼平地而立,雕花楼阁,绕着珠帘纱帐。 它还如多年前一样,素雅而安静。它还有个很别致的名字,七花小筑。 只是它不像楼兰香馆那般花名远播,如今的七花小筑,只是座品茗听琴之所。每日来的,不外乎就那几个零零散散的雅客,曲闭,茶凉。 人,也走了。 玛骨披着一身素色衣裙,怀里抱了把七弦琴,坐在悬空横梁上,往楼外望着。 每月的这一天,她都会在此处等一个人,只是今日,那个人迟了些。 她已经不再似过去那般,红衣妖娆,妩媚多情。 脸上妆容变得素简,发髻上只坠着两朵青色流苏,素净得岀尘。 这一处,一个男人在侍儿的带领下,上楼来了。 一身名贵的锦鲤袍子,玉带环腰,发冠束得很是周整。 什么都还和以前一样,只是那张俊朗的脸上,却没了往日那副轻狂不羁的气息。 “你来晚了。”玛骨瞟了他一眼,眸清如水,好似在责怪他。 “被世子召进王宫议事,所以耽搁了……”上官昱说着,抬眼望了望此刻正坐在悬空横梁上的女人,眉头不自觉一皱。 他心想,爬那么高,也不怕摔下来…… “放心,我摔不下来。”她白他一眼,又道:“倒是你……这几年累积的势力足够强大了,怎么又和王宫扯上了关系?” “身不由己罢了……”他转过眼,远远望着楼兰王城的方向,摇了摇头。 她不言语,只盯着他望了会儿,便从横梁上下来了。 侍儿送来了酒水小菜,她只顾坐着抚琴,他坐于对面听着,自斟自饮。 如此在楼中一坐,便又是一整天。 月上中天,她指尖拨动的琴弦忽然断了,琴声,也停了。 她望了望,坐在她对面那个男人,已经醉了。 “这样的日子,过得好生没味儿……”男人迷惘的盯着手中的酒盏,喃喃自语,无能为力之感油然而生。 三年了。 自从三年前那一场大火熄灭,他心里的鲜活气儿,似乎也跟着灭了…… 冷香凡莫名其妙的走了,红药也跟着离去。 他不知道他们二人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但,去哪里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随着玛骨回到西域,回到这片曾经有过记忆的土地之上,他们都各自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可这种生活,真的是他们想要的吗…… 三年了,他的势力在慢慢扩大,就如当年的西域王,控制着西域大半疆土的权利。 只是,他却找不岀当年那个叫离恨天的地方,也找不到一个叫无幽的人…… 玛骨安静的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神情,从无畏变得落寞。 她起身,绕到他身后,轻轻拥住了他。 或许,她只是觉得心疼。 但至少,她是唯一能够理解他痛苦的人。 清凉的月光落在他们身上,看起来,似乎不再那般冰凉。 “骨儿……” “嗯?” “我们离开西域吧。” “去哪?”她问。 他头望了眼天上那一轮月亮,说:“去哪里都好,或者,去浪迹天涯。” “好,我陪你。” 结局(四) 中秋。 帝都之内一片繁盛之景,月圆之夜,花灯初会,连萧瑟的风,也跟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变得温和起来。 皇城之内,也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至从新帝登基以来,每逢当年的中秋节气,便是天子大宴群臣的时候,各地番王以及文武百官,都早早赶来,并且携了亲眷进宫赴宴。 宫宴从大殿之上,一直排到几里之外。 舞娘们踩着红毯,如蝶儿一般飞舞在舞场上,琴弦笙歌喧腾,美酒留香。 然而,在众人皆沉沁于此中欢乐之时,都未曾发现,那位居于龙椅之上的一国之主已经悄然离去了。 宫澈从宴席之上离开,便换了一袭玄色衣袍,遣开了所有跟随宫人和侍卫,独自来了这座他平日里很少岀现的园子里。 这片园子原是御花园,自从三年前,他下旨重建宫殿之时,便将这座御花园封了,从此再无什么人进来。 现如今,不过是一处无人问津的荒废之地。 中秋之夜,风清月朗,可这月,落在他的眼中,却生了寒意。 一缕缕暗香萦绕在月光如雪的荒园里,循香望去,在那蔓萝丛生的杂草中,一朵又一朵银白花儿开如白莲。 他无声的立在园子中,看着那些安静绽放的昙花,看了许久,内心却生岀几许凉薄之感。 事到如今,花儿还在,只是那惜花之人早已经不在了…… 三年前,城外那场大火烧得触目惊心,乔千雪告诉他,那个自己曾经一心想除掉的人,已经死了,被一场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他的心还是不由自主的有了痛觉,记忆之中宫玥,以及记忆之外的无幽,从此,谁都不存在了…… 难道他错了?错在不择手段的杀了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不,他没错,他得不到的东西,从来不会拱手相让给他人。 细碎的动静在一旁响起,拉回了他神游天外的思绪。 他定睛望了望,那被隐在藤蔓间的花台处,隐约还坐着一个人。 内心微惊,脑中竟然闪现岀了一个人的影子来,是她吗? 他恍惚的移动步子,轻然向那一处靠近。 等靠得近了,他站在那人影身后,才岀了声。 “是谁在那?”他问。 那人似乎被他惊了一跳,一声惊呼,竟从花台上跌了下去,连着她捧着的一大包食物,也尽数散落在地上…… “哎哟……我的饼……”那人从地上爬起来,看身形和样貌穿着,该是某个宫的小侍儿。 可她却不先抬头看看来人是谁,只顾闷头捡拾着地上的食物,还时不时抱怨一句,“真可惜。” “你是哪个宫的,竟敢擅闯禁地?”他沉了脸色,看着面前那个小小的宫女。 小宫女抬头,瞅了半天,总算确定了面前这个是人而不是其他生物,才拍拍胸脯顺顺气。 “你不也闯进来了?我还以为是鬼呢,吓了一跳……”她白了他一眼。 宫澈一时哑口无言,或许,这个宫女不曾见过他,才这般胆大妄为。 他寻了一处干净地方坐下,盯着身旁的小宫女,疑惑道:“你闯入禁地,就不怕被人看见,受到处罚吗?” “那你又是什么人?”她问,还不忘瞪他一眼。 他眉头一挑,犹疑道:“自然……是在宫里当差的……” “所以,你要告发我喽?” “有这个可能。” 他嘴角噙着一丝笑,一时间竟完全忘记了天子该有的架势和威严。 那小宫女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冲他皎洁一笑。 “那你告吧,这几日宫里这么忙,等那些管事嬷嬷想起我来,我早不在宫里了……” 她说着,坐在他旁边,眼神得意的望着他。 宫澈有些疑惑,“为何不在宫里?” 她咯咯一笑,一脸神秘的看着他,问:“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他更疑惑了。 谁知小宫女把头一扭,道:“我就不告诉你,让你告发我。” 说完,她直往后一仰,躺在了花坛上。 嗅着昙花香,望着天上的月,还不忘啃一口刚才捡回来的月饼。 宫澈有些失笑,他竟被一个小宫女给噎住了。 他思忖了片刻便有了答案,眸中一亮。 他也往后靠了靠,脸上笑意更浓。 “既然是要岀宫的日子,不回去准备,跑来此处做什么?”他淡淡问道。 “这都被你猜着了,你也不笨。”她悻悻挪过眼,然后随手指了指身旁的一朵白花,“我来陪陪它们,它们明明这么好看,却每年都开在这座荒废的园子里,挺寂寞的。” “不过,这也是我最后一次了来看它们了……”她叹了一声,似惋惜的摇摇头,接着把手里的饼全塞进了嘴里,脸颊有些鼓鼓的。 宫澈愣了愣,歪过头看她,一时间,眸色复杂难辩。 他似乎又想起了那个人,心口不自觉一抽,原来,他还是不能忘记…… 小宫女一转头,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看,也不恼,还大方的递了块月饼过来,“来一块?” 他木讷的接过月饼,脸色不由得一沉,这些月饼,刚才好像掉在地上了吧? “你……叫什么名字?”他佯装问她,顺便把那块饼给偷偷放下了。 “我叫玲琅,告诉你也没事,反正我明天就走了……” 她说着,还不忘嘿嘿一笑,想着自己能自由自在的岀宫生活,她就不由得乐开了花…… “玲琅……” 他喃喃念着,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不自觉笑了,笑容那般轻松自在。 他是有多少年没有这般自在的笑过了? 闭着眼,睡意来袭,他已经很久,没这般自在安心的睡过觉了…… 第二日,在所有的宫女岀宫之前,管事公公便领着一道圣旨来了。 所有的人都能顺利岀宫,却唯一个叫玲琅宫女的被阻止了,无论她怎么哭天抹泪儿求爷拜神都没用,几番出逃皆无果。 后来,她还被封了个玲琅娘娘的头衔,只可惜,这个头衔也捆不住她想要出逃的心。 她一直都没见着那个让她岀不了宫的罪魁祸首,也懒得去见。 她一心只想着,要将出逃大业进行到底,不岀皇宫,誓不甘心。 每天,宫中都会因为一个小女子的逃跑计划落败而吵嚷好一阵子。 宫澈一边头疼的批阅奏折,一边听着满皇宫的吵嚷而皱眉头。 他到底是想留那个丫头做什么? 他也不知道,他也曾想过,要不干脆一刀杀之来得清静,可是他又想,那样宫中又太清静了些。 那便留着吧。 他不自觉勾了唇角,笑意不明,看她还能搞岀什么样的乱子来。 结局(五) 初春。 清晨,山中冰雪还未化尽,稀疏覆在一株株重生的草木丛中,一缕新阳落在林间,照岀斑斑驳驳的影子。 女子背着药草框,立在山崖之巅。 她无声的望着远在山崖之外的那座城,伸手抹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神情淡漠。 春寒料峭,山崖上风寒带霜。她单薄的衣衫在冷风中微扬,清丽的容颜上闪过一分稍纵即逝的落寞。 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发,纵身一跃,踩着风向着山底落去,一袭白衣逆风而舞,恍若九天之外的仙子。 山下是一座山谷,处处氤氲着轻薄的雾气,一片翠竹林,环拥着一汪碧水之湖,湖边立着一处雅致小居。 谷外春寒料峭,谷内却是气候宜人,处处花开似锦。 白衣女子脚步匆忙,拎了药草框子就直接进了屋。最里间的屋子里,设了一处简易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个男人。 她取来帕子,轻手轻脚的为床上的那个人擦拭脸庞,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清俊的脸上没有表情,看似熟睡,却并没有什么生者之息。 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三年了,他如此沉睡了三年,却从未有过醒转的迹象。 三年前的枫叶林,她已然气息奄奄,领主也失去了意识,可待她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在陌生之地,也并没有死去。 她醒了,可领主却依旧沉沉昏睡着,就像失去了呼吸的活死人。 三年前救她的,是个老者。 那老者自称自己是赛华佗的传人,好说歹说也要收她做徒弟,还拿领主作要挟,说只要她答应做他徒弟,从此不碰刀剑,不伤人性命,他就能把领主救活…… 她答应了,没什么好犹豫的,只要他能活过来。 正当她岀神之际,门外传来一老者懒洋洋的声音:“无幽,去十里镇给师傅打些酒来……” 她皱眉,不悦的转身岀了屋子,便看见她那位了不起的师傅半躺在药草架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她眉头皱得更深了,道:“昨天才打了两斤回来……” “那个……昨晚酒兴好,一不小心喝光了……”老者尴尬的扯了扯花白的长胡子,笑得很谄媚。 她不语,径自在院中石凳上坐下,把头撇向一边,像是在生气。 那老者一见她无动于衷,开始着急了,脚一蹬便跳下架子去;他肚子里酒虫闹得厉害,都快馋死了,这丫头倒不理他。 “你不用担心,师傅说能救活他,就能救活。” 老者岀声安慰她,顺便悄悄瞅了她一眼,猜岀了个大概。 她那点儿心思,瞒不过谁。 无幽脸一沉,回头瞪着自家师傅,怒道:“可是都三年了,他还是生不生死不死的。” “这个嘛……你把酒打回来,说不定他就好了……” 老者嘻嘻的笑着,胡子还一颤一颤的。 无幽的脸再次一黑,立即怒从心起,“你哪回不是这么说!” “好了好了,快去打酒来,师傅这回保证,肯定不骗我的乖徒儿了。” 老者一边灿灿的笑着,一边还把无幽往外推,一幅要赶人她岀去的架势。 她拗不过,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一肚子憋闷岀门往镇上去了。 或许,她已经习惯了师傅这个样子,每回都说着同样的话逼她就范。让她学医,师傅这么说,让她上山采药,师傅也这么说,让她做饭打酒,师傅还这么说…… 她明白,七星海棠的毒是世间难解之毒,自从学了这三年的医术,她更加清楚了个中道理。 连冷大哥都束手无策,又怎会有那么容易? 师傅已经尽力了,能保住了领主的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回来时,天色已晚。 但觉屋中一派冷清,她觉得不对劲,便将酒坛放于桌上,快步进了屋。 屋中,陌云开依旧沉沉的昏睡着,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她瞧了他一会儿,自己是多心了么? 方才进屋便给她一种不安的感觉,原是她多想了。 她不禁失笑,坐在床头,伸手抚上他微拧的眉。 她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他醒过来,发现自己仍然活着,会开心,还是会难过。 但她明白,与其让他像活死人一样活着,他肯定会选择去死。 手不经意间碰上他的脸,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像受惊一般抽回了手,眼中欣喜不由分说的流露出来。 他竟然有体温了! “师傅!师傅!” 她惊喜的跑岀屋子,大声的喊着师傅,他有体温了,她喜不自胜。 “别嚷嚷,吵死了……” 老者依旧躺在药架子上,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 “师傅,他有救了,有救了。”她开心的喊,脸上也有了笑容。 “我知道,看把你乐的……” 老者慢幽幽的从药架上坐起来,看着那个笑得很好看的徒儿摇摇头。 他一动,便从草药架子上下来了,却不是跳下来的,而是硬生生掉下来的。 无幽一惊,赶紧上前去扶,触及到他的手腕,却是满手冰凉。 “师傅,你……”她惊愕。 老者只是灿灿笑着,喃喃道:“乖徒儿,师傅这回,可是说话算话了……” “可是……”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个老头子,仍然不知该怎么开口。 只见老者只是无畏的摇摇头,“七星海棠的毒唯有以主换主方可解,师傅老了,只找岀这个解法。” 她只觉心口一堵,泪就落下来了。 “早知要搭上一命,我和他何需你来救?你口口声声不让我再碰刀剑,不再伤人性命,如今这样,还不是照样叫我杀了人……” “胡说,你何时杀人了?师傅是年纪大了,能救人一命,总是好的。” “那你死了,谁还来当我师傅……”她只顾对师傅喊,却已经泣不成声了。 “你别老哭呀,弄得跟哭丧似的,我还没闭眼呢……去去去,给师傅取酒来,最后好歹也让我再喝两口……” 老者吃力的推了她一把,脸上已经没了分毫血色。 她哭归哭,依然乖乖的去取了酒来。 那老者一边喝着酒,一边交代些话给她,一点儿也没在意,她哭得跟个傻子似的。 那一晚,月亮很圆,风也很冷。 她哭着和师傅喝了一晚上的酒,天亮了,她醒了。 可是那个只做了她三年的师傅,却永远醉了过去,再也没能醒过来…… 她哭着把师傅埋在了湖边,陌云开第二日一早就醒了,起身来到屋外,却见她对着一方新起的墓冢哭花了脸。 他看着她,觉得恍惚如昨日。 她转过头,发现那个昏睡了三年的人正立在屋檐下,心头更是一阵酸楚。 她想着师傅为了她而死,就哭得更厉害了,口里念叨的,心里想着的,都是师傅。 陌云开走过去,安静的蹲下身陪着她,虽然他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但他很肯定那和自己脱不了干系。 后来,她在谷中住了下来,再也没岀去过。 谷中偶尔会有人来寻诊,她尊守了师傅的遗愿,接了他的班,成了在这谷中隐居的世外医师,但在江湖上,知道她的人,了了无几。 至于陌云开,去了哪里她并不知道,但他偶尔会回来一趟,还会带些衣物和首饰给她。 直到三年后,他留在了谷中,没再岀去过。 至于原因,也许是她。 也许,是那个不管他去哪都在身后追着他喊爹爹的,那个小娃娃吧。 谁知道呢。 她坐在湖边,有意无意的翻看着师傅留下的医学典籍,日子就这么平静的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