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天成》 1.大打出手 “小姐小姐!”丫鬟哭丧着脸跑了进来“小姐不好了!三少爷和二少爷打起来了!” 来者是云清嫣身边四个大丫鬟中的婧柔,此时她已没了平日里的温婉仪态,声音也因为紧张而尖颤了起来。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的,你且好好说话。”女子娥眉轻蹙,手中绢扇依旧不紧不慢的摇动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这。。”婧柔支支吾吾,终是红着脸说了出来“二少爷与他新收的通房丫鬟在假山后头做那事儿,不巧被咱三少爷撞见了,三少爷玩心一起便随口笑话了几句,结果二少爷恼羞成怒就和三少爷大打出手,只是两位少爷的身子金贵得很,旁人不敢上去拉开,便求了奴婢来请您。” 云清嫣抬眸看了她一眼“你可是看真切了?” 云启素日里不像是这样不识分寸礼数的人,怎的会做出这等荒唐的风流事。 婧柔闻言便笃定道“回小姐,奴婢趁二位公子打在一起的时候悄悄去假山后面看了一眼,涟心姑娘慌慌张张的穿着衣裳,地上还有二少爷的外袍。”那涟心姑娘当时连芙蓉色的肚兜都半遮半掩,实在是让人不敢多想。 看来这是错不了了,没想到平日还算沉稳的二弟也会被女色所误,做出这上不得台面的事,在假山后面白日宣|淫,传出去恐怕云启将来的仕途堪忧。 “打了多久了?”听到婧柔的话,云清嫣面上依旧毫无波澜,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婧柔见主子放下手中的茶,心道主子总算是上了心“算上奴婢的赶来的时间,堪堪过了一盏茶。” 一盏茶?那倒是不怕。这会子想必消息还未传开了去,倒也不用太着急上火。 “婧琳,你先去老祖宗那里找清秋姑姑,让她拦着那些不长眼的,免得扰了老祖宗清净。” “是。”婧琳得了命令便放下手里的茶壶,领着丫鬟急忙去了清秋姑姑那儿。 虽说云启在假山后做这事有伤风化,但毕竟是自己弟弟云臻先开口让人下不来台的,若是让老祖宗知道了,这治下不严的罪名便要落到她头上,吴姨娘那几个也少不得抓住这事儿不放。 定了定心神,云清嫣温声开口问道“婧柔,当时你可有瞧见别的姨娘院子里的丫鬟?” 婧琳和清秋姑姑拦着一两个丫鬟婆子尚可,若是那些不安分的姨娘们亲自过去那便不同了,姨娘也算半个正经主子,她们这些下人是逾越不得的。 婧柔仔细回想了一下,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的声音瞬时便慌了起来“有的,白姨娘旁边的柳儿!” 吹了吹仍然有些烫嘴的茶,她声音依旧平静如初“无需紧张,刘嬷嬷你去将此事派人告诉苏姨娘,她自有法子让白姨娘抽不开身。”毕竟云启可是她苏姨娘的儿子,她自然也要出一份力。 “是!”刘嬷嬷得了命令便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半点不敢怠慢,怕晚了自家三少爷就要受老祖宗那头的苦。 看了一眼焦急的婧柔,云清嫣这才放下茶盏悠悠起身“走吧,带我过去。” 早春的晨风轻凉如水,抄手游廊上莺啼婉转,一行丫鬟婆子簇在一女子后面,一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为首的女子悠闲地步于廊中,绢扇轻摇,莲步生香。 那女子神色不见波澜,眉眼间带着几分清澈凝冷,行走之间身姿端庄大方,加之周身香气清冷涟涟,竟是有着几丝谪仙之姿气,世家小姐之风姿浑然天成,看得身后的一干仆妇丫鬟们皆是自惭形秽。 到了花园后的假山,放眼看去是一片狼藉景象,周遭名贵的花草都被糟蹋的七零八落,空气中春日浓郁的花香夹裹着女子断断续续的啼哭声,而两个不成器的弟弟正脸红脖子粗的撕扯扭打在一起,云启甚至只穿着单薄的里衣,羞得丫鬟们一个个低着头,半点也不敢偷看了去。 远远地便可听到云启粗声喝骂道“你奶奶的!你居然敢掐你哥哥脖子?!谁他姥爷的给了你这般熊胆?!” “滚你爷爷的犊子!”云臻嘴上也不落下风“我云三爷爱怎么来怎么来,你十八代祖宗从地爬里出来,我也照打不误!” 旁边一干小厮丫鬟心中皆是叫苦不迭,这样的话都叫他们这群下人听了去,要是大小姐再不来,只怕待会两位爷骂出来的话会更入不得耳。 云清嫣带着一干丫鬟仆妇缓步而至,周围正在小声议论的下人们见到大小姐过来便立马噤了声,一个个都低着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云清嫣看到两个弟弟此时的模样,眉头顿时重重蹙了起来,心中也跟着升起一股火气。 下人们眼看着平日里风度翩翩的世家公子哥此时犹如两个市井粗人一般翻滚厮打,互相把云家祖宗和亲戚在嘴上挨个问候了个遍,而一旁的大小姐偏生是个清贵端庄的主儿,看得众人心中对两个公子鄙夷更甚,真不知谁才是世家教养出来的正经主子。 “一个个怎么还杵着?”云清嫣看着周围的小厮们冷笑道“难不成要我亲自上去拉开?” 小厮们得了令便急忙一个个的围了过去,在那入不得耳的咒骂声中七手八脚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少爷分开来,一边暗自松了口气,天知道他们等大小姐这句话等的心急火燎,做下人的又不能拦着主子,可是出了事却少不得往他们身上发作出气,真真是命苦。 “姐!”两个少爷同时出了声,直直望着向来一视同仁的嫡长姐,希望她能站在自己这方。 “呵,怎么不去家庙里面打?后花园有什么意思?”云清嫣抚了抚袖口的云纹,漫不经心地哂笑道“家庙我进不去,自然打扰不了你们的好事,祖宗们也在一旁听着你二人对他们的挂念,岂不美哉?” 此话一出,二人顿时面色讪讪,回想起方才那一顿狂言粗语,竟然都是报在自家列祖列宗头上,还有好几句粗话活生生分给了还在熹年院的老祖宗。 “你二人且随我来。”说罢又环顾了周围的小厮丫鬟们一圈,冷着脸道“今日之事若传出去半个字,那便休怪我将你们发卖了去。” 一时之间众人都被大小姐散发出来的威严震慑到,心中俱是有些不得味,怎么愈发觉得大小姐才是这国公府的半个主子? 正要往前走,看到云启朝着假山后张望了一眼,云清嫣便冷着脸侧头吩咐道“婧柔,你去假山后面将姑娘一并请过来,送到侧厅先仔细侍候着。” “多谢长姐。”云启依旧面色难堪,但心中总算松了口气,至少长姐现在不会拿涟心怎么样。 云清嫣淡淡睨了他一眼,纤纤素手不紧不慢的摇着手中绢扇“若是真真心疼,又何必在这处折辱了她?” 说完也不待他反应,便带着一众丫鬟向前走去。 女子名声何其重要,今日之事过后,免不得有几句风言风语冲着这姑娘去,指不定来日还要被人拿来取笑一二。 云清嫣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眉心,怎的一个两个都让人如此不省心。 2.训斥 去卿胧院的路上云清嫣竟然走得比来时更慢些,只把后头狼狈的两人急得险些内伤。 一路上不断有路过的丫鬟小厮好奇的朝他们两个看去,更甚者还在背后偷偷笑话他们,只可惜长姐在前面走着,二人发作不得,不然定要将那几个不长眼的抓起来好好打一顿! 各怀心事的走了好一会,云启和云臻心中皆是羞意翻涌不止,这幅狼藉样子哪里还有平时的世家公子之风? 这会儿两人双双落了难,气倒也消了不少,互相瞅了对方一眼,彼此都是一身草屑还衣衫不整,倒还真有几分好笑。 “你至于这么小气嘛?”云臻不服气的撇了撇嘴,嘀咕道“我也是头回见这事儿,自然要笑话你的。” “换你你不气?”云启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涟心脸皮向来薄的,被你一通笑话之下已经哭出来了!你还好意思说我小气?!” “啊?”这回小少爷脸色是真的难看了“你是说我把小嫂子给惹哭了?” 云启气一上来便揪着他耳朵低声骂道“臭小子你说呢?!” “哎呦!哥你轻点啊!轻点儿!”云臻也是满腹委屈“我哪知道是这个小嫂子?我还以为是苏姨娘硬塞给你的秦夜叉呢!”要是知道是小嫂子,他肯定就绕道了,哪里还会打扰二哥的风流好事。 原来这云启有两个通房丫鬟,一个是秦巧儿,另一个便是这林涟心。 秦巧儿为人泼辣不讲理,好在生的妖娆美艳。这林涟心则是云启自己收了做通房的,水灵娇小,性子更是温婉可人。 “哼!”云启既知道他也是无心之失,便放开了他的耳朵“你下次要再敢坏我好事,我肯定饶不了你!” “诶诶诶是是是小弟一定不坏大哥的风流好事!”云臻揉着耳朵嬉皮笑脸答应着,心里却不甚在意,二哥是个手无缚狗之力的读书人,方才他两其实都没下真手,要是他云三爷来一手真的,那二哥还能站得起来? 二人在后面渐渐玩闹得大声了,云清嫣摇着手中绢扇凉凉出声“你二人若是不知臊的,尽可在后头玩着。” 说罢便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回脚步却是比刚刚稍快了些许。 “得了得了,”云启也不再和他多计较,只是揉着眉心无奈的摆了摆手“你我待会都多担待点,免得涟心被怪罪。” 云臻一个劲的点着头“知道知道,我总不至于把小嫂子往坑里推。” 一行人到了卿胧院后,云清嫣才下令屏退了左右,将二人带进了正堂。 “今日之事,谁来给个解释?”坐于首上的女子通身散发出清冷的威严之气,令两个弟弟心中深感无力,长姐怎么越来越像老祖宗了。 云臻眼珠子滴溜溜的一转,马上像模像样的朝着云启做了一揖“做弟弟的怎敢逾越?自然是哥哥先说。” 呵,云启在心里白了他一眼,这个烫手山芋倒是扔得快,不过这样倒也正中他下怀,他可不敢将这件事交给这个同莽夫一般的弟弟来说。 “长姐,今日之事实是一桩误会。我的衣襟破了个小洞,涟心便在假山后脱了我的外袍帮我缝补一二。”云启似是口干,急急吞咽了一下又道“三弟恰巧路过,就以为我们在行那些欢愉之事,大嚷大叫之下竟然将涟心吓哭了去,我一时气不过便和三弟打了起来,说起来此事是我有错在先。” 云启嘴上虽然说的是振振有词,但内里还是有些心虚了些,涟心还在长姐手里,待会要是长姐真的追究起来涟心该怎么办? 殊不知,在云臻眼中,他二哥此时犹如诸葛再世。 二哥不愧是读书人!好计谋!好计谋! 脱衣服竟然变成缝衣服,云臻不禁对自己的二哥佩服的五体投地,却忘了涟心还在自己长姐手里这件事。 “哪里哪里!”云臻一脸不在乎摆了摆手“是弟弟先冒犯了哥哥,哥哥敲打为弟一二也是应该!” 此话一出,长姐和二哥皆是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不成器啊不成器,居然连敲打二字都能用错,他云启怎么就有了这么个莽夫弟弟? 云臻倒是没想这么多,只希望长姐快点发话,让他干脆死个痛快,什么提两桶水蹲个马步牛步狗步羊步的,或者是站个梅花桩兰花桩竹子桩菊花桩啊都没问题,总好过站在这里听长姐训话。 他二人这会儿算是好上了,沆瀣一气来骗她,真当她是傻子? 云清嫣抿了口上好的桂花茶,心中已没了追究内情的心思,他二人和好了便好,余下的不打紧。 “今日之事内情如何,我无心追究。”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二人落座“我只希望你二人日后稳重些。” 落座后气氛也就没了方才那么凝重,但听到长姐似乎有别的话要说,二人还是正了正身。 “现如今咱们勋国公府不景气,已经在盛京八大世家居了末座,要不是姑姑在宫中恩宠还算重些,加之父亲又向来行事谨慎,恐怕我们如今连八大世家都算不进。”云清嫣的手指在檀木小几上轻叩一下“你们兄弟二人是国公府最大的希望,施儿还小大可略过不提,可你们看看今日之事,可还有半点世家公子该有的作风?” 二人心知自己今日行事荒唐,故而都不做声,只默默听着。 “今日之事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添上那么几笔,说你云启白日宣淫,还为了侍妾失了尊卑轻重,对嫡弟大打出手,你说你又该如何自处?传到宫里去,姑姑少不得被人捏了把柄,你的仕途少不得也会因此受了挫,那国公府崛起便更难一步。”说到此处,云清嫣的语气不知觉便重了些。 二人此时听明白了其中的利害,面上俱是难看得很,心中也隐隐的有些后怕,若不是长姐到的及时,今日之事岂非酿成大祸? “云臻,你今日又做了什么?”望了这个只比自己小一岁的弟弟,云清嫣面带失望的摇了摇头“哪怕云启真在做那等子见不得人的事,你也该替他遮瞒一二,怎么还打趣起来了?平日里我是如何同你说的你可还记得?” “记得的,”云臻从椅中起身低着头一字一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覆巢之下无完卵。” “记得便坐下吧。”见他知道自己意欲说什么,云清嫣止了话头,由他自己去想。 将心中的话说出来后,心里倒也稍稍平复了些,云清嫣敛眸凉声道“老祖宗自开春以来身子便不利爽,你二人规矩些的好,别惹了她糟心。” 云臻听见此话心中大道不妙,他们只记得长姐,却忘了老祖宗也是个麻烦的。 此时他欲哭无泪,完了完了,这回得抄上两百遍佛经了。。 见这个弟弟一下子变了脸色,云清嫣不由得哑然失笑,就这么怕老祖宗? 思及此,坏心的故意停顿一下,过了一会才又悠悠说道“好在婧柔来得早,我让人去了老祖宗那拦着消息,不然老祖宗免不得又是一通怪罪。” “长姐真真是神机妙算女诸葛!”云臻闻言顿时大喜过望,一扫方才的颓颓恹色,顺道在心中谢过了长姐和各路神佛。 女子听到他不加掩饰的欣喜也只是温然一笑,心中只道,你是我弟弟,我怎么会对你不好? 今日之事若是让老祖宗听了去,那这几天云臻免不得被罚抄佛经。 云启是读书人,抄起佛教来只是手酸了些,而这个弟弟自小便是一介武夫,看了书便要睡的,上回口水流在佛教上被老祖宗看见了,还拿拐杖狠狠掼了他一下,看的她一阵心疼。 收回思绪,云清嫣看两人身上实在是狼狈的很,不忍他们一路回去丢人现眼,便温声道“你们且先在这里沐浴,我让人将你们的衣物送过来,换好了再回去。” “姐,那...涟心可否先送回我院中?”虽然不愿意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还是放心不下涟心。 云清嫣只当听不出他心中所想,淡然一笑“我不会为难于她的。” 云启还未来得及说话,云臻就猛地出手扯了他一把“二哥你还磨磨唧唧什么!赶紧的和我去洗啊!” 再这样磨叽下去他就要饿肚子了,今天起得晚又偏偏打了一架,他早饭到现在还没吃呢! “啊!你轻点啊!轻点儿!”天命不幸啊!他怎么就有了这么个莽夫弟弟!? 3.安插眼线 望着二人一路打闹相携而去的背影,云清嫣心中有了些许慰然,勋国公府虽然在八大世家中屈居了末座,但家风却比其他世家更胜一筹,这些年在老祖宗和父亲的耳提面命之下,家中上下倒也还算同心,故而府中素来鲜少勾心斗角。 “小姐,”婧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还在里头歇着,小姐可要进去?” 婧柔手中拿着茶壶正准备进去添茶水,不想居然遇见自家小姐在这里干站着。 “她人可还好?”她与两个弟弟也说了有一会儿,倒是把涟心给晾着了。 婧柔低声交代道“涟心姑娘方才歇了一会儿,又被伺候着喝了几口热茶,这会子也算缓过来了。” “你同我一道进去吧。”之前便听说过二弟对此女很是上心,方才在花园里倒也未见其面貌,如今正好可以仔细瞧瞧。 “涟心姑娘,大小姐来了。”婧柔端着茶水走了进来,涟心闻言匆匆回头一瞥,只见婧柔身后来了一名女子,正是府里上下都交口称赞的大小姐云清嫣。 “奴婢见过大小姐。”涟心从梨花木椅中起身,颔着首恭恭敬敬的对着来人屈膝行礼,将礼数做足了去。 她虽比云清嫣长了一岁,但在这个府中人人敬畏称赞的大小姐面前,她却觉得自己是白白虚长了这一岁,眼前女子堪堪过了十三便已风华初露,举止之间浑然天成的落落风姿更是让人自愧弗如,等到她同自己这般年岁时,只怕会出落得比现在更加玉洁冰清。 云清嫣也不去扶她起来,只是虚抬了手道“无须多礼,你人可好些了?” 这回她看得仔细了,涟心长得很是清秀乖巧,身上有着江南女子才有的水灵柔婉,身段纤细娇小,的确是个娉婷美人。 涟心微微颔首,双手依旧规规矩矩的搭在腰间“奴婢歇了一会儿便感觉好了些许,多谢大小姐关心。” “可要先回去?”见她如此,想必以为自己是来向她发难的,如此也无甚可说,免得她心里想多了去。 涟心本就觉着在此处多有不自在,还想着该如何开口,现在听大小姐这么说自然是求之不得。 “多谢大小姐,”来不及思虑太多,只想着先走再说,临走前又是恭恭敬敬的对着大小姐行了一礼“奴婢告退。” 直至出了门,涟心还是有着几丝挥之不去的淡惑,大小姐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她回去,难道是自己太多心了? 这边婧柔见她走远,不由得轻声感慨道“见到涟心姑娘这么有礼数,奴婢倒觉得自己不晓事儿了。” 云清嫣闻言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礼数的确很全,让人挑不出毛病。” 若不是对她存了防备之心,这礼数决不至于周全到这等地步,想来是以为自己会与她一个连侍妾都算不上的通房计较了,当真是笑话。 府中上下光是父亲的姨娘就有五个,其他一时兴起收的通房丫鬟更是不计其数,若她是这种锱铢必较之人,那些个姨娘通房恐怕要日日叫苦不迭了。 婧柔并没有多想,更听不出这话里的意思,仍然添着茶温声道“看来这涟心姑娘也是个识礼的。” 云清嫣不置可否,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道“你先跟着她去吧,看看一路上可有人为难她。” “若是帮得上便出手,如若帮不到,”接过婧柔递过来的茶,摇着头轻吹一口“只管在一旁看着便可。” “是,奴婢告退。” 待婧柔走了一会儿后,刘嬷嬷便打了帘子走了进来。 “如何?”苏姨娘若是能拖住白姨娘,那此事也就算是翻篇了。 “大小姐果然料得不错,”刘嬷嬷面带喜色说道“老奴把此事和苏姨娘说道一番后,她便带着好些丫鬟婆子去了白姨娘院子里头,按她的手段,想必白姨娘一时半会也走不开了。” 这白姨娘就算铁了心的要往老祖宗那里闯,苏姨娘和那些丫鬟婆子也能把人硬在院子里拦下来,此事大家虽然明面上不说,但都知大小姐会明里暗里的帮衬一二,若是她不识好歹的闹到老祖宗面前,一个是执掌后院的嫡出大小姐,另一个又是二公子和四小姐的生身姨娘,到头来还不是她白姨娘吃亏?大小姐真真是好算计! “如此甚好。”苏姨娘今日借了自己的东风去白姨娘面前威风了一把,她儿子也是安然无事,想来此时心情不会太差。 “小姐,元国公府近日似是要招许多家丁和丫鬟进去,”刘嬷嬷压低了声音道“可要同往年那般安插几个懂事的混进去?” “自然是要的,”提及此事,云清嫣娥眉轻蹙“听说元国公府中的家生子近日无端病死了不少,此事可是探得真切了?” 刘嬷嬷也是有些无奈“老奴也是前几日刚得到了消息,还未打听出里头的道行来。” 元国公府里的正经主子都是留家生子们在就近侍候,他们安插进去的人只能做些不起眼的洒扫丫鬟,这消息少不得要好一阵打探才能出来。 “无妨,嬷嬷你先去让郭卫备下马车,等今晚我要去一趟上庄。”难得元国公府人手不够,家生子还少了一大半,此时不趁虚而入安排人手,来日恐怕再没这等机会。 “是。”刘嬷嬷刚走出去,又折回来道“小姐,若是老祖宗今晚差了人过来唤你,那老奴该如何说过去?” 思量了一瞬,云清嫣便摇着手中的绢扇轻声道“便说漱玉楼交上来的账本有些问题,我去找吴管事对账查缺。至于吴管事那边,我自会派人吩咐下去。” 漱玉楼是国公府在盛京中尤为重要的一个茶楼,若是为了漱玉楼的账目而夜出,老祖宗也不会多想。 “那老奴便先告退了。”小姐执掌后院已有两年,莫说后宅的人大半都只听她的吩咐,就连府中产业老爷都有几成是交由小姐来打理,若是夫人知道了,不知该是何滋味。 想起了这府里已经五年未归的主母,刘嬷嬷心中不由得落了一声叹,和国公爷没了情分便五年不回,若非小姐早慧过人,只怕这一双嫡出主子还不如那两个有姨娘在打点的。儿女情长本算不得什么,只是谁都想不到夫人竟然真真横得下这条心,将这一双儿女扔给了老祖宗,自己倒是寻了清静去。 这边云臻正在院子里大快朵颐胡吃海喝,见长姐远远地朝自己走来,便胡乱抹了一把油腻腻的嘴,顺道把自己的腿从凳子上放了下去,生怕待会被长姐数落没吃相。 “嘻嘻,长姐你吃了吗?”云臻调皮的朝着姐姐挤眉弄眼,还炫耀似的挥了挥手里的鸡腿,样子好不滑稽,逗得云清嫣无奈轻笑。 “姐,你多笑笑吧。”云臻眨了眨眼睛,一副天真无邪模样“你笑的时候可好看了。” 他们都说你是芙蓉仙子冷美人,可是我还是觉得姐姐笑的时候最好看。 “姐姐知道了。”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女子神色愈发柔和了下来“你二哥可是回去了?” 云臻乖巧的点了点头“他回去找涟心姐姐了,说是要去赔罪的。” 看着自己的弟弟吃得嘴巴油光水亮,云清嫣掏出了绢子轻轻帮他擦拭着“你好好吃着便好,姐姐现在得先去办正事。” 云臻毫不在乎的挥了挥手“知道啦,姐你就放心的去吧,小爷我现在有吃有喝,不会给你添乱的!” 云清嫣转身便是无奈的轻叹,这国公府里哪个不知道你云三爷的威风,好吃好喝若是能把你给降下来,那府里也不会隔三差五就被你弄得鸡飞狗跳。 颇为无奈的揉了揉眉心,唉,这个弟弟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4.碰瓷 马车内,婧韵低头打着手中的璎珞,云清嫣看着手中戏本来打发这路上的时间。 “小姐,上回奴婢看到方生葬妻那一折,还险些落下泪来呢。”婧韵停下手上的活计,不无感叹的说道“那方生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戏本里方生苦读二十载,好不容易考到了功名,发妻却病亡在那霜雪隆冬天中,他雪夜哭悼亡妻,葬过陆娘后便不再有进京取功名的念头,只留下来开了个私塾教书,一生清贫度日,因着情系发妻,竟然至死都不复娶。 “那若你是陆娘,你可会为之动容?”云清嫣合上手中戏本,淡淡出声问道。 “那是自然的。”男子可为她终生不复娶,那这该是多感人的情缘,哪怕是死了也无憾。 “非也。”看着她眉目间的天真,云清嫣面色从容的讥嘲道“你只看到这方生一腔痴情,却忘了陆娘在那二十载之中是如何过来的。 方生只知读书却不会赚钱养妻,若非陆娘日夜做着活计供着他,他怎可能捱到考取功名那日?陆娘死了,他哪里来的银钱进京向人索功名?哪怕是将家中东西尽数发卖了去,来到京城也还需银钱上下打点方才走得通。” 婧柔闻言怔然失神,只觉得有股子说不上来的酸苦之意,竟是比看到方生葬妻时更要难过了。 “你看这方生的结局,他开了私塾教书去,可见也不是真的只会读圣贤书。”云清嫣漫不经心的抚了抚自己发上的白玉嵌宝簪,眉目之间再无一丝波澜“看着发妻日日劳作供读他二十载都不肯赚钱养家,等到陆娘死了才来自谋生计,这又算是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只是个自私而又会哄骗女子的白面书生罢了。” “那小姐,他为何至死都不复娶呢?”婧韵酸涩的问道,此刻只想听个痛快彻底,也好掐了自己心中生作出来的蠢念头。 “他考得功名却没进京谋官,还在陆镇开起了私塾,陆镇的人便心知他此生做官无望。戏本里也说他教书只是勉强过了日子,还不如陆娘在时过得好,哪家父母愿意把女儿许给一个连聘礼都下不来的穷酸教书先生。如此也只好打上一世光棍,左右亡妻在前,倒也落个一世情系发妻的美名。” 左右亡妻在前,倒也落个一世情系发妻的美名。 听得这句话,婧韵放下了手中的璎珞,再也忍不住眸中的泪光水色,嗔怨道“好好的戏本,被小姐一说就没了半处动人的地方。” “莫要哭,”云清嫣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丫头看来对方生陆娘这本喜欢得紧,如今自己这样一说无疑是破了她的幻想“有我在,来日你定不会遇见那白面方生,做了苦命陆娘。” “小姐,奴婢怎的是这个意思了。。!?”婧韵急得胡乱摇着头,说着还涨红了双颊“奴婢可是要和婧柔她们几个在小姐身边赖上一辈子的,小姐可千万不要赶了奴婢走。” 正要再调笑她一二,谁知马车却猛地摇晃起来,前后颠浪之下若非婧韵眼疾手快,恐怕这会她的额头就要肿起来了。 婧韵稳住身形后正要朝着车夫开口发作,却被云清嫣用眼神示意着住了口。 “主子,小的该死!”马车外车夫的声音慌慌张张响起“刚刚本来走得好好的,忽然就有个女娃就横冲直撞跑到大路中间,小的怕撞到人,这才赶紧勒了绳子。” “无事,可有伤到人?”马车内传来女子温柔的声音,因周围吵闹,故而只有纱帘外的车夫能听到。 “这马刹得快,倒是没有伤到人。”话才刚说完,马车外便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惨叫,车夫看了一眼地上,脸色乍然白了一白,这女娃啥时候就到了马蹄前? “你这车夫怎么当的,我的腰都差点儿被你家的马踢得折了去!赶紧叫你家主子出来赔罪!”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语气中带着一股子颐气指使的味道,听得云清嫣娥眉轻蹙,心下也徒然生出几丝淡惑,这还真真不像是一般市井无赖。 周围的人开始对着地上的女子指指点点,在旁人看不见的阴影处,女子神色黯了黯,但抬头时依旧是一脸无赖模样,骄横十足。 “你这女娃怎的这般不诚实?”车夫面色涨红,粗了声朝她嚷道“明明是你自己爬过来的!” “哇!”地上的女子哇的一声就嚎哭了起来,神情也变得凄凄切切起来“爹,娘,女儿真真是命苦啊!有钱有势的官家马车撞得女儿起不了身的不说,还要让女儿在青天白日众目堂堂之下遭人凌辱,若是你们还在人世,女儿怎么会被人在这里折辱了去!” 呵,好一句有钱有势的官家马车,这女娃也是个机灵的,三言两语就将她说成了仗着官大压民的世家小姐。 “奴婢拿些银钱出去打发了她便好。”婧韵已经没了起初的慌乱,说罢便要去取暗匣中的银子,却被拦了下来。 “方才她那一通哭嚎已将我们陷入了不义之地,如今拿银子出去打发人,落在那些百姓眼里未免有看不起人的意思。”云清嫣面色从容的摇着手中绢扇“她既知道我是官家小姐还敢来明着来讹,想来是有人在背后撑腰的,不如出去亲自会会。” 地上的女子嚎哭完后还在不住的抽泣颤抖着,但其实更多是留心着耳旁传来的那些议论。 “这马车是勋国公府的,不知道里头坐着的是国公府的哪位。” “若是遇见云三少爷,只怕这女娃讨不了什么便宜,这三少爷据说是个横得很的主儿。” “指不定运气好,遇见那个大小姐呢!” “要是遇见国公爷这事儿可就好看,这女娃看样子不好对付,不知当朝大官会不会给这个小女娃赔罪。” “要我说里头还是云大小姐更好,听说云大小姐芙蓉仙子姿,年方十三就出落得娉婷袅娜。”男子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些殷切的期盼,听得周围的男子也是有些心神荡漾。 她倒希望是云大小姐,方才马车驶过时便有人在边上说云大小姐的事迹,主母不在府中五年还能将后宅大权拿住,又说她心善如水从不苛待下人等等,若是马车中真是那位连市井小民都交口称赞的云大小姐,那她为了护住自己的好名声也会顺遂自己的意。 若是她蠢到拿银子把自己打发了,那也就不指望这个女子能帮到自己了。 5.来者的身份 “你且将我的面纱取来。”云清嫣从容不迫的摇着绢扇,心中对马车外的人生出了几丝好奇来。 那女娃尚稚嫩的声音中隐约透出一股颐气指使的味道来,不像是普通的升斗小民。 究竟是她多心,还是此人另有来头? 路过百姓渐渐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众人对马车中人的身份愈发好奇起来,一时之间议论纷纷,使得周围愈发吵闹嘈杂起来。 “你说这马车中究竟坐的是哪位啊,这么久了都没动静!” “依我看,肯定是想用银子打发人。”提着菜篮的几个妇女对着马车低声议论道。 “可不是嘛,撞了人哪里用管死活,有给银子就不错了!”一名老妇不屑的摇了摇头。 挑着担子的男子愤愤而言“哼!这些当官的就是看不起咱们的命!” 车夫见她一昧的抹黑自家主子,心中一急又高声嚷道“我何时撞过你,明明是你自己爬到马前面的!” “爹!娘!女儿命苦啊!”她对车夫的话半点不作理会,依旧趴在地上神色凄切的哭嚎道“若是你们还在,女儿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还在大街上被权势滔天的官家马车给欺负了去!” 旁边的百姓听她哭的凄凉,又见马车中的人依旧没有半点动静,便又对马车一阵指指点点。 云清嫣戴好面纱后正要下车,听得这几句话后眉心一跳,心中愈发觉得来者不善。 这女娃自知理亏倒也不与车夫辩驳,只是三言两语之间依旧直指官家二字,硬生生将她骂成仗势欺人的官家小姐,逼得她为了自己的名声不得不下车,这四两拨千斤的功夫让她不得不生出几丝戒备来。 敛了敛心神,云清嫣便抬脚往马车外去。 纱帘被婧韵轻轻掀起,众人顿时齐齐将目光看过去,只见马车上出现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眉眼之间清澈冷凝,似是传说中的那位大小姐,众人心中惊奇道:难道真这么好运让这女娃遇上了那个心善的云府大小姐? 地上的女子抬头望向云清嫣,瞬时便愣了一愣,这就是那些人交口称赞的云府大小姐? 这气质竟然比月姐姐更加让人挪不开眼,定了定神再细望过去,虽然眉眼没有月姐姐来得精致美艳,但是这一身谪仙般的气质和神韵,却真真是将月姐姐压过一头去了。 听方才有个妇女说她才十三岁,十三岁便有这样的风华,若是和月姐姐一般年岁,那又该是怎样的姿色。 怔仲思量之间,云清嫣已经来到她跟前了,二人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是相互打量起了对方。 见两人都不出声,周围的百姓也都渐渐静了下来,一是坐看好戏,二也是在暗自打量着这个盛京之中无人不晓的云大小姐。 虽然带着面纱,但仍是掩不住一身的风华,双眸之中流露出的冷冽清澈,和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世家小姐风姿,看得周围的男子不敢多生他念,女子也都自惭形秽起来。 云清嫣端详着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女孩子,总觉得这女孩子有些怪异,只是看了很久都不知怪在何处,究竟怎么回事? 再仔细看了看她的衣饰,这才轻轻蹙起了眉头,心道今日之事果然不简单。 这裙子虽然破烂又污浊,但往细了看还是可以看出原先的繁复和精美,就冲着这身裙裳,这女孩的来头也不甚简单。 “婧韵,将净帕取来。”如若真如自己所想,那也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探清虚实了。 “是,小姐。”尽管有些疑惑,但婧韵还是顺从的从马车上取了两条净帕递了过来。 接过柔软的净帕,云清嫣缓缓的蹲下来,在众人疑惑不解的目光中轻轻包裹住了女娃脏黑的左手。 什么?!周围的百姓们纷纷惊住了,堂堂官家小姐竟然为一个犹如乞儿般的女娃拭手! 众人纷纷论道这传言不假,云家小姐果然是心善如水之人,怪不得能拿住云府的后宅大权,看样子是以德服众啊。 周围的百姓们方才对云家大小姐名声的怀疑一时之间烟消云散,甚至还生出了几分惭愧之心,觉得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一旁的婧韵看到自家小姐的举动也是愣住了,小姐平日里可没有这么热心肠,难不成是形势所迫? “你可有伤到哪里?” 女子轻柔冷凝的声音将她的神智唤了回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云府大小姐在为她拭手。 若是在三日前,她还能心安理得的看着这一切,可现在的自己脏乱又狼狈,这女子究竟是在做戏还是真好心? 云清嫣摩挲着净帕下的那只手,此时更加笃定了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这个女娃身上的衣服虽然被尘土磨得又脏又黑,但是透过净帕她却分明摸到了袖口上的纹路是云纹。 大懿朝对服饰纹路规定十分严苛,云纹只有皇族中人才能使用,坊间不得私造,否则依律当斩。 且这女娃的指甲虽然脏黑,但依旧可见边缘被仔细修剪过的痕迹,看来十之八九是皇族中人。 可是她看样子才十一岁左右,而宫中的公主们却不是比十一岁大,就是比十一岁小上不少,难道她不是公主? 匍匐在地上的女孩经过最初的震惊,如今已经稳住了心神,望着手上的净帕和云清嫣的纤纤素手,她不禁佩服起了这女子的好手段。 这位云大小姐落在旁人眼里便是纡尊降贵的为她这个破烂乞儿拭手,如此一来她骂她仗势欺人的那些话霎时便不攻自破,更令她震惊的是她方才在摩挲着自己的袖口,这分明就是在摸衣服上的纹路,如此看来她一开始就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 看来这个女子是个聪明人,那件事如若借她的力,倒是要容易上许多。 思及此,她便旁人看不见的阴影处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袖口翻了起来。 云清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有个图案,只是光线晦暗有些看不清,再仔细端详了一下,她心中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袖口处绣着的居然是一只精致的玄鸟! 皇族中人都会在衣服上的某处绣上象征自己身份的图案,皇后绣的是凤凰,公主们绣的是青鸾,而玄鸟则是郡主才能绣的。 神色定定的望着眼前的女孩,以及她眼中意味不明的笑意,云清嫣蓦然明白自己是被她利用了。 6.安置郡主 “你想做什么?”云清嫣取过另一条净帕轻轻擦着她的嘴,实则是帮她掩住口型,免得被人看到她在说什么。 女孩眼中闪过一丝隐晦的精明之色,颔首低声道“把我送到一处安置,我清理好了身子再说。” 唇边柔软洁白的净帕使她愈发渴望沐浴,她已经三天没洗过澡了。 “小姑娘可有伤到哪里?”云清嫣再度抬眸,关切的看着她,眉目之间一抹微凉的柔色教旁边的男子们看痴了去。 “哼!”女孩又恢复了原先骄横的模样,朝她横眉竖目嚷道“我腰折了,起不来!你们看着办吧!” 众人听着女孩刁蛮无理的语气,皆是在心中暗骂她怎的这番不识好歹,能被这位云大小姐这样相待,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可这女孩竟然却还是这样不知收敛,真是活该被撞! “婧韵过来,同我一道把姑娘扶去看郎中。”话落云清嫣便要起身将她搀扶了起来,洁白的纤纤素手毫不犹豫的抚上了她污浊的衣袖。 此话一出,众人不禁再度面色大骇,什么?他们没听错吧? 云大小姐还要亲自扶这个对她恶语相向的女娃去看郎中?! 婧韵也顿时睁大了眼睛,正想出声便看到自己主子投来的幽深目光,心中一颤急忙收住了嘴,忍住心中的恶心同她一起将脏兮兮的女孩扶上马车。 望着放下的纱帘,周围的百姓无一不是一脸震惊,直到马车走远了才纷纷回过神来,夸云府大小姐真真是名不虚传,小小年纪便有着仙子容貌和一副菩萨心肠。 马车上,女孩脏污的裙子和奢华的羊毛垫格格不入,婧韵心中暗暗叫苦,空气中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泥腥味令她几欲作呕,还有手上的几道污黑印子也看得她一阵闹心,但看见自家小姐半点反应也无,她也只好勉强忍住胃中翻涌不息的酸意。 “臣女有一问,不知郡主可否为臣女释疑?”云清嫣冷凝的声音打破了马车中的平静。 一旁的婧韵听到此话脸色霎时变得惊异起来,这个穿得破烂的女孩怎么会是郡主?忍不住又细细上下打量了一眼,仍是满脸的不可置信,小姐会不会是看错了? “尽管说来就是。”此时她与方才在地上哭天嚎地的人有着天差地别,眼中透出女子少有的英傲之气,让人不自觉便挪不开眼。 云清嫣绢扇轻摇,望向女子的眼神中带了几抹探询之色“郡主是......?” “本郡主乃齐修候之长女云鸾郡主。”末了又冷着脸对着云清嫣沉声道“此次来盛京还未公诸于天下,你莫要张扬。” 望见自己眸中的警告之意,面前的女子并没有因她是郡主便露出惧色,这一点倒是让云鸾心下生出些好感来,觉得这个云家大小姐不似一般的闺阁女子,看上去是个有点胆识的。 “臣女定然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还请郡主尽管放心。”云清嫣稍稍思量片刻后便转头对着帘外车夫道“李叔,去城西的同喜楼。” “小姐,为何要去那偏僻的同喜楼?”那儿开得偏远,是云家酒楼中生意最没起色的一家。如果这个姑娘是郡主,不应该去最繁华的玉漱楼吗? 云清嫣没有看向一旁满脸疑惑的婧韵,只是对着云鸾郡主浅浅一笑道“那儿够清净,不会有人打扰郡主。” “很好,正合我意。”云鸾郡主说罢便靠在马车上闭眼沉思起来,不再出声。 婧韵看向自家小姐,伸出手来悄悄指了指正在闭目养神的云鸾,瞪大了眼睛用口型一字一句问道“这,个,真,的,是,郡,主?” 云清嫣神色淡泊的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她,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青丝,她对今日之事有着许多疑惑。 齐修候的封地远在青州,那里是整个蜀中最富庶的地方,如若眼前之人真是他的长女云鸾郡主,那蜀中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再思及这几年蜀中乱党猖獗,难道云鸾郡主是因为此事而被秘密送到盛京? 再看郡主一身狼狈的模样,想必途中一定生出了变数。 看样子这云鸾郡主多半是从哪里逃亡出来的,若她是在躲那些护送她进盛京的人,那自己这回怕是接了一个烫手山芋。 云清嫣心下沉了一沉,看来待会还要好好探探她的口风才行。 马车驶了半个时辰才来到同喜楼,婧韵见马车终于停下,眼底顿时浮现一抹喜意,这泥腥味害得她难受了一路,如今终于可以下马车了。 “婧韵,你先下车去让掌柜打烊。”云清嫣淡淡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心思收于眼底。 婧韵闻言便小心翼翼的提着裙脚下去,云鸾郡主看着她的背影挑了挑眉,接着又冷冷的嗤笑道“你一个大小姐都没你这丫鬟来得娇贵了。” “郡主无需和一个下人置气。”云清嫣心知她不喜婧韵方才嫌弃她裙裳脏,倒也没辩驳什么。 “哼。”她话都这么说了,那自己再计较便是有失身份,这女子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婧韵才回来,在马车外低声道“小姐,客人们走光了,可要现在进去?” “你且在外面先候着。” 若是此时进去便是明摆着告诉别人同喜楼是被她包场了,加上郡主现在穿的太过破烂不堪,让旁人看到定会心生好奇,这样一来未免太过招摇。 况且这丫头方才的举动算是得罪了郡主,趁此时小惩大诫一下也好,免得云鸾郡主心中不解气,来日再为难于她。 一直到婧韵被太阳晒得汗流浃背时,云清嫣才携着郡主一道从马车里出来,望着她被晒得头昏脑涨面色通红的模样,云鸾郡主这才满意的勾起了嘴角。 一行人进了冷清的同喜楼,掌柜便堆着一脸的笑连忙迎了上去,见到大小姐身边的这个女子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但瞬间又转过头对着云清嫣笑容满面道“大小姐能来此真是老奴的荣幸!” “今日之事你莫要泄露出去,管好嘴巴便可。”云清嫣轻摇着绢扇,漫不经心的扫视了此处的陈设一眼。 “是是是,”掌柜依旧搓着手笑得热络“老奴不是那多嘴之人。” “你且先下去吧。”旁边的云鸾郡主已经面露不耐之色,显然是不想再多耽搁“婧韵扶着姑娘上去沐浴。” “是。”婧韵也知道此事不可张扬,便随着自家小姐改口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7.煮茶论花 蒸腾朦胧的雾气中萦绕着一阵浓郁的香气,洗过整整三桶水后云鸾才洗掉了连日来污垢无比的感觉,真正开始享受起这一刻,她甚至已经不在意这个浴桶别人也洗过,她只知道这一刻自己不用再费尽心机的逃亡流窜,可以安心地歇下来。 闭上眼后脑海中缓缓浮现的是那女子清冷如水的眼神,这样独特的女子她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冷似是已经没有太多的感情在其中,但又不似九哥哥那般带了些残戾的感觉,让人觉得怪味得很。 她能从一开始就对自己身份有所察觉,甚至一步步看破自己的身份,这察人洞事的本事只怕比九哥哥还强上许多。 勋国公府虽说居于八大世家的末位,但也是在朝中有几分势力在的,九哥哥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父亲的承诺,如若自己可以和云大小姐联手起来,那将来在宫中又多了一层庇护,再者这女子智慧在她之上,遇到大事也可请她一同商议。 云鸾缓缓睁开眼,凝着目光轻声道“或许,是个可信之人?” 素手浮出水面,云鸾来回摩挲着手上的花瓣,指甲在上面轻轻地划着,却迟迟没有掐下去。 另一处厢房中,云清嫣把玩着小巧玲珑的青瓷茶杯,听见木门发出轻微的声响便抬眼望去,见到穿着一身紫色常服的云鸾郡主推门而入。 云清嫣轻摇着手中绢扇,见得她换上这身衣裳的模样,眼底带了些许笑意。 郡主将脸上尘土洗净后果然也是美人一个,这一双桃花眼甚至和自己的四妹有几分相像,不同的是云鸾郡主眼中有着京中女子无法与之相媲美的英傲之气,这为她尚未长开的面容平添几分色彩。 “你们都下去吧。”见云鸾似是有话要说,她便出声屏退了左右。 待门关上后,云鸾稍冷的脸色才缓了下来,但仍然不知该如何开口,她从小到大甚少求过旁人,想到自己心中的念头,一时之间只觉得不自在得很。 “郡主下一步有何打算?”云清嫣见她欲言又止,索性便挑开了话头。 “你叫什么?”云鸾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起了她的名字。 “臣女云清嫣,勋国公府长女。”她水眸轻敛,手中煮茶的动作依旧有条不紊。 “莫要再自称臣女,说起来今日我还得感谢你。”云鸾也跟着舀起一小瓢水来浣洗茶杯,手心出了些薄汗“你我二人不必拘泥于这些礼数上。” 刚说完这一句云鸾便觉得浑身不自在,再细细咀嚼了方才的话,不禁恼悔自己说得僵硬。 “郡主有话便直说。”云清嫣将一杯茶递到她面前,又将她手中洗过的茶杯拿了过来,动作一如方才那般行云流水。 “也罢,看你是个信得过的,我便索性和你说了。”云鸾置于桌下的手不知觉的攥了起来“此次来盛京乃是奉了太后的旨意,到京郊时我便被大皇子的人劫到元国公府,他们只将我软禁在后院,尔后我恢复了力气便将丫鬟打晕逃了出来,在里头兜转了小半个时辰便翻了墙出了元国公府。” 元国公府,云清嫣动作微微一顿,看来家生子死伤大半多半与眼前的郡主有关,只是不知她做了何事,竟逼得国公府一连杀死了这么多家生子。 若是没记错,元国公府与大皇子关系匪浅,难道云鸾郡主得罪了大皇子? “郡主莫不是会武功?”收回了心神,云清嫣饶有兴趣的望着面前比自己矮上些许的女孩,怪不得气质这么与众不同。 “蜀中虽是富饶之地,但一直都算不得太平,会武功也没什么。”话虽如此,但看见云清嫣眼中流露的赞赏,云鸾还是微微扬起了嘴角。 云清嫣轻轻放下手中的茶壶,淡笑着问道“那郡主下一步准备如何?” 既然她不是自己逃出来的,此事便好办多了。 云鸾看着她神色笃定道“你把我送到九皇子府便好。 “郡主真是说笑了,勋国公府的马车怎能出现在皇子府前,更莫说是马车中的人还是郡主你。”云清嫣眸中的笑意依旧不减,但怎么都寻不出暖意。 国公府多年来在朝堂中都是择中而立,如若此番明目张胆将云鸾郡主送上九皇子府,无疑是彻底得罪了元国公府和大皇子,如今勋国公府在八大世家中居了末座,若是九皇子因此不愿与父亲站在一起,那这次过后只怕勋国公府在朝堂中地位更加不如。 且云鸾郡主指明了说要去九皇子府,只怕此事还牵涉到皇子斗争,帮她可以,但若要国公府明着蹚这次浑水,那未免太过得不偿失。 “是我疏忽了,”云鸾放下了架子,无奈苦笑道“我初到盛京,除了九哥哥之外就只认识你,你若是肯帮我,来日我必定不会忘记你今日襄助于我之恩。” “郡主说的是哪里的话,”听她终于说出这句话,云清嫣笑着抚了抚鬓角“相识一场便是缘分事,你我今日有缘在此煮茶论事,帮郡主一把也未尝不可。” 云鸾闻言眼中顿时有了一抹亮色,虽强自压下了喜意,但面上仍是有些急切“你是说真的?” “郡主金口玉言在前,我又怎敢有假?” 云鸾听得此言眉心一跳,这话明摆着是在提醒自己不可背信弃义,否则她便权当没说过这番话。 望着她似笑非笑的神情,云鸾只觉得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明明是个谪仙般的女子,可是...怎么有一股奸诈的感觉,是她的错觉吗? 不待她多想,云清嫣便起身踱步至窗边“郡主看这枝桃花如何?” 云鸾抬眼望去,窗边的青瓷瓶中开着一枝娇嫩的桃花苞,虽不知她何故这样问,但仍是如实道“虽然是含苞待放,但依然可见其色艳而不媚,甚是好看。” “此花名为富贵桃花,原是南方的桃花却偏偏被种到北方来,”云清嫣的指尖轻点花瓣,轻笑着柔声道“说它富贵是半点不作假,若是没有几盆炭火来供着,它便永远开不了花,含苞至死。” 转头见云鸾神色仍是疑惑,想来是不明白她的意思,云清嫣便摇着绢扇悠悠叹道“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花也不例外。此花在南方得天独厚,花势盛时可还漫遍山野,到了北方没了供养却连开花都难,真真是可怜。” 云鸾听得此话心下顿时一凛,这富贵桃花说的不就是她么? 在蜀中因着父亲的缘故,她自是可以随心所欲无所不为。而自从到了盛京,这一切便是天差地别。 在荒郊野外被劫走时她都不知该向哪里跑,逃出元国公府后无家可归只能四处逃亡,若非身上有对耳环拿去典当,只怕这三天她还要在街头乞食果腹。 云鸾朝窗边逆光而立的女子望去,心中微悸却又旁生出了一丝暗喜,难道她是要和自己联手? 8.结盟 逆光之中,她清澈无暇的容颜镀上了一层眩目的华光,看得云鸾怔愣失神。 “郡主可想好了?”云清嫣慢慢走回桌边,光芒退却后她依旧如谪仙般清疏淡薄,周身幽寂的冷香将云鸾的神智唤了回来。 “好。”云鸾几乎是不自主的便脱口而出,只因这个女子身上有着让人安心的错觉“你我二人今后便是同盟,你若有什么是我帮得上的,我定会出手襄助,绝不犹疑。” “那郡主这几日便先到云家小住,静候佳音即可。”云清嫣从木椅上起身,慢条斯理的理了理裙摆。 云鸾见状也轻舒了口气,牵起嘴角点朝她了点头。 “我们快走吧,”云鸾站起来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我想赶紧好好睡一觉,这几天就没睡过顿好的。” “恐怕暂时还遂不了郡主的愿,”云清嫣有条不紊的将茶具一一收起“我今日要去茶楼找管事来问话,郡主只怕也要在茶楼用午膳。” 云鸾闻言惊讶道“你父亲肯让你插手家中产业?” 云清嫣神色有些厌淡的摇头“只是学着管上两年罢了,只等两个弟弟来日成器,我也可以偷闲了。” “原来如此。”云鸾本欲再问下去,见到她眼中疲惫之色愈发明显,便打住了话头“咱们快走吧。” “好。”云清嫣疲惫的闭上了眼,睁开之时又似往常那般冷冽。 宽敞的马车上云鸾正在闭目养神,游走在鼻息之间幽冷的香气和书页簌簌翻动的声音令她心安。 马车缓缓的走在闹市之中,卖力的叫卖声中夹杂着稚嫩的童谣,妇女们依依不饶讨价还价的声音又携了几句家常,这一切在云鸾的耳中变得愈发动听起来,这种闲惬心安的感觉令她贪恋不已。 马车驶过几条街后在人声鼎沸的长庆街缓缓停下。 “小姐,漱玉楼到了。”车夫的声音自帘外传来,云清嫣闻言在婧韵的搀扶之下下了马车。 “果然是琳琅繁华之地。”云鸾神色复杂的笑叹道“蜀中再富足,比之天子脚下依旧逊色。” “这是自然。”云清嫣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两人才走进去不到十步光景,便有眼尖的小二扔下手中茶壶飞快的窜上二楼,不一会儿管事的就急急忙忙跑了下来。 “老奴参见大小姐。”管事的快步跑到云清嫣面前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 云鸾好奇的抬眼望去,这位面相和气的管事微微有些发福,笑起来更是喜气和蔼得很。 “刘管事不用多礼,”云清嫣浅笑着虚抬了抬手,接着又看向了身后云鸾柔声道“这位是江州江家的小姐江灵儿。” 管事立马笑盈盈的朝着云鸾作揖“江小姐好。” “嗯,”云鸾也笑着点了点头道“无须多礼。” “五楼可还有雅间?”云清嫣抬头打量了五楼一眼,因着现下还未到饭点,五楼的客人应该不多。 “有的有的,小姐请随老奴来。”刘管事做了个请的动作,云清嫣浅笑着朝他微微一颔首。 云鸾看着二人客气的动作,不禁对着他们的背影在心里暗暗嘀咕道,能让这个冷脸小姐笑这么久,估摸着这个管事也是个厉害的。 雅间内,云鸾百无聊赖的坐在临窗的台子上俯瞰着盛京的繁景,手中的戏本被卷成了一筒。 “近日玉漱楼的生意比起上旬来说如何?” “回小姐的话,若说比起上旬倒也不差,只是。。”刘管事欲言又止,小心翼翼的看了她一眼。 “但说无妨。” “昨日有个无赖来咱这儿吃茶的,吃着吃着就嚷嚷着说肚子疼,骂咱们这儿的茶点不干净。”刘管事说道此处面色难看了起来“老奴让底下的差人请了大夫来,那人却硬是不肯让大夫把脉。” “哦?”云清嫣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他是怎么说的?” 刘管事抹了抹汗继续说道“那无赖口口声声说大夫是咱们请来的,肯定帮着咱们说话,随后又说自己憋不住了便跑了出去。” “那你可有派人跟过去?” “大小姐真是神机妙算,老奴的确派人跟了过去。”刘管事压低了声音道“是元国公府的。” 云鸾正竖着耳朵听得起劲,听到刘管事说话的声音一下子小了许多,便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本以为只是刘管事声音细下去了,没想到云清嫣的声音竟比刘管事还要轻上许多,云鸾一时之间气不打一处来,只恨不得把戏本往下面狠狠甩下去。 “切!”用手中的戏本狠狠得捅了一下窗棂,云鸾拧着眉头愤愤的嘀咕道“本郡主又不稀罕听你们讲这些!” 不是说好了结盟吗?怎的这会儿又防起我来了! 听着窗边传过来的声响,云清嫣有些哑然失笑,这性子和自己三弟还真像。 两人又细细说了一会儿才作罢,正当窗边和煦的春风拂得云鸾昏昏欲睡时,刘管事谄媚的笑声便把她惊醒了。 “大小姐此计真是妙啊!” “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便可。”云清嫣摇着绢扇细思片刻后道“今晚若是府里差了人来寻我,你便说我去了别处茶楼查账,其余一概不知。” “是。”刘管事笑眯眯地问道“若是明早有人来问起,那老奴又该如何说?” “就说我今晚在此处查账便可。”云清嫣朝他浅淡一笑,眸中的冷意看得刘管事的笑脸僵了僵。 人人都说大小姐是个心善如水的主儿,可是只有他这种和大小姐打交道的才知道,她御下治事的手段有多么精妙,心肠又是何等的冷漠如铁。 想起刚刚大小姐说的那个法子,就连他也为元喜楼捏了把汗,只怕这回过后元喜楼的名声是要臭了。 “老奴知道了。”刘管事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摸着下巴道“现下也快到正午了,小姐可是要留在玉漱楼用午膳?” 云清嫣闻言也朝窗外看去,而后点了点头道“现在赶回府里只怕是吃不上午饭了,那便在此处用午膳了。” 9.用膳 云鸾本还因被吵醒而生着闷气,一听到午膳二字顿时心生喜意,她已经三天没吃顿好的了,今早囫囵吞下三个肉包子后就去诓骗云清嫣,到现在腹中也有了些许饿意。 “小姐想吃清淡的还是荤点儿的?”刘管事话语刚落,便有小二恭敬地弓着腰送上菜本。 “我倒是不打紧,江小姐意下如何?”云清嫣素手轻抬指了指窗边,小二就小步跑了过去。 小二看了云鸾一眼后慌慌张张低下了头“这是玉漱楼最全的菜本了,请江小姐点菜。” “咳咳,”云鸾尴尬一笑后接过厚厚的菜本,翻动了几下便无奈的说道“这么多我也看不完,你们弄几个荤菜和小酒就好。” 小二转头为难的看了一眼刘管事,刘管事笑着摸了摸肥肥的下巴“我们漱玉楼最近又出了几个新菜品,再和着招牌的那几个菜一同上来可好?” 云清嫣浅笑着点点头“刘管事所言正合我意,就这样吩咐下去吧。” “是。”刘管事朝着依旧愣愣的小二招了招手,两人快步走了出去。 轻轻关上木门后刘管事便嫌弃的戳了那小二一下“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客人不想点你就把招牌菜说上几个,怎么临到头来又给我忘光了?!” 小二一脸委屈的摸着脑门“管事,这哪里是我忘了啊,我..我看着那个江小姐的眼睛就怕,管事您没听到啊,一上来就说荤菜小酒的,倒还真像咱盛京的那几个女捕头。。” 刘管事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又嫌弃的往他身上锤了一下“你个不成器的!有大小姐在你怕什么怕!” 看他依旧苦着一张脸,刘管事也不愿与他计较了,摇着头挥挥手道“得了得了,赶紧的去后厨吩咐下去,待会上菜慢了小心皮疼!” 小二闻言如获大赦,急忙道“诶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婧韵便捧着一摞账本进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毛笔墨砚和一个檀珠算盘。 云清嫣在她耳边轻声吩咐几句后她就快步走了出去,而账本被翻开后檀珠算盘拨起划落的声音便没停过。 云鸾津津有味地吃完一块桂花糕,正要再拿一块时却停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些什么。 片刻过后,云鸾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对了,我在来盛京的路上听九哥哥说过一件好玩的事儿。你可要听听?” 云清嫣闻言停下手中的毛笔道“洗耳恭听。” “纪楚国献了整整二十个美女舞姬给咱们大懿国,”云鸾悄悄的环顾了四下一眼,又笑着压低了声音道“有意思的是,还有十来个男妓呢!” 云清嫣却并没有如她预料中的那般脸红,只是不解的蹙眉问道“男妓?好端端的送男妓做什么?” 纪楚国虽算不得大国,但好歹也是坐拥江南一带的富庶之地,怎么送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礼,若是单单送了男妓过来,那便是在侮辱大懿国,可是偏偏还送了二十个舞姬过来,这下只怕皇帝也要为难了。 不收免不得两国不睦,收了却也是难为情得很。 “这你就不懂了吧~”云鸾得意的朝她笑笑“在我们那边的青楼呢,可不是单靠女人吃饭的!” 云清嫣闻言勾起了嘴角,斜着头别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哎呀你别这么看我!”云鸾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虚,挠了挠脖子嘀咕道“这也是听别人说的,我哪有那个胆子去青楼啊!” 云清嫣也知道这样会让她臊得说不下话,于是收起了笑容淡淡道“你继续说吧。” “虽然这事儿不太能放到台面上来说,但也不是没有的嘛!”云鸾拔下头上的珠花漫不经心的玩着“而且你估计是没见过那些男妓,他们跳起舞来,可比女人来得有看头。” 云清嫣闻言轻怔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接下话头。 敛眸思量着,这话再说下去只怕要逾矩了。 “盛京礼教素来拘束繁多,郡主与我私下交谈尚可如此,”纤纤素手重新拿起了精贵的毛笔“到了御前若是拿捏不好,只怕要被人闲话。” “我懂,”云鸾看她似是不感兴趣了,只好兴致缺缺的拿起一块雪白的马蹄糕“你刚才不也没脸红么。” “有何好脸红?肉体凡胎自然有七情六欲。”毛笔在账本上写下几个娟秀的小字,一看就知是闺阁女子的手笔。 云鸾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几分赞赏之色“你倒是看得透,不像那些成天拿条香帕遮来掩去的软枕头小姐。” 想想那些女的就觉得心头一阵厌味,动不动就掩着帕子哭上几句,看着都嫌心烦。 “软枕头小姐?”云清嫣抬头望向她,眼中有些疑惑。 “这是我们那儿的方言啊,软枕头不都绣着花嘛,好看又软乎,说的就是那些娇气的小姐们。”云鸾又被自己的话勾起了兴致“我们蜀地那边还有一种叫竹夫人的搂枕,虽说硬了些,但抱着舒服又凉快。” 云清嫣闻言神色含了一丝笑意道“倒是没听说过这些。” “我这次来带了一个,等到时候我叫人送过来给你。”云鸾说罢又吃了块小巧的豌豆黄。 门外小二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大小姐,三道头菜已经好了,可要端进来?” 云清嫣合上手中账本沉声道“进来吧。” 门被打开后就有浓郁的香味飘了进来,三个红木漆盘上是三碗热乎乎的汤,夹杂着海参的浓郁香味勾得云鸾食指大动,等到碗筷一上来她就迫不及待的盛了一小碗来吃。 云清嫣吹了吹有些烫嘴的汤,看她吃得有些急便缓声道“别吃太多,这还只是头菜。” “不碍事儿,”云鸾又喝下了一口汤“我这都饿了三天了,没那劳什子功夫做大家闺秀,反正这儿就咱两。” 见她误会自己意思,云清嫣再度柔声道“后头估摸着还有十来道菜,你且留着点肚子。” 喝完小碗里最后一口汤,云鸾胡乱抹了把嘴“好。” 看着她抹嘴的动作,云清嫣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弟弟,许是两人性子爽朗又都习武的缘故,举手投足间倒也颇有些相似之处,思及此,她的目光便柔和了下来。 这一顿果然不出她所料,云鸾毫不在乎的抛却了身为郡主的尊贵,吃得风卷残云好不快活。所幸身边的人都被遣走,不然只怕一个个都要被这吃相惊得下巴掉下来。 “啧!”云鸾心满意足的瘫在贵妃榻上“早知道方才我就该好好看菜本,挑上几个可心的菜,估计这顿能更圆满些。” 三月的春风拂过她的脸,带了些清爽的草味,云鸾舒服的打了个饱嗝。 她轻柔的声音自耳后传来“你且先好好歇着,等我将这些账目核对完就该回云府了。” 云鸾懒懒的翻了个身“你刚刚就吃那么点儿东西,能饱?” “七分饱尚可。”她自小就被老祖宗教导礼仪,自然也清楚进食的目的从来不是吃饱,而是展现自己的教养仪态。 “大家闺秀当着不累啊,连饭都没吃饱,怪不得这么瘦。”云鸾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绣鞋踢到几步之外“我先睡一会儿,你好了就叫我。” 10.勋国公府 三月的春光在午后愈发明媚动人了起来,书页偶尔翻动的声音掺上一两句婉转空灵的鸟叫声,云清嫣的毛笔在账本旁的白纸上写写算算,檀珠算盘却被冷落在一旁。 贵妃榻上的云鸾觉得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熟,待到被叫醒时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要走了?”云鸾坐起来一脸迷糊的揉了揉眼睛“我睡了多久了?” “约莫一个时辰。”云清嫣将一摞账本递到婧韵手中,看她仍然有些不清醒便温声道“可要唤人来服侍?” “不必了,我穿好绣鞋我们便走。”本来还想应允的,可是转念一想还是算了,这儿也就她的丫鬟能来服侍自己,只是那个婧韵看着就烦心。 “好啦,”云鸾舒惬的伸了个懒腰“走吧!” 三人出了玉漱楼后就上了马车,许是因为睡了这一个时辰的缘故,云鸾的精神头好了不少。 啃了一口脆甜的苹果,云鸾囫囵不清的问道“我到了你们云府之后睡哪儿?” 云清嫣停下了揉太阳穴的动作,闭着眼淡淡道“我院子里尚还有间客房可用,方才用午膳时就让婧韵回府吩咐下去了,想来现在已经收拾妥当。” “那也成。”云鸾闻言点点头,她本来就想开口和云清嫣一同住着,这下倒是省了口舌。 她可不想住在正儿八经的客院里,不光没个熟人陪着,还不大威风。 在街上的时候就有人说云府的大小姐手里把着后院大权,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她看了还在闭目养神的云清嫣一眼,心中的好奇更盛了几分。 马车在拥挤的人流中驶了好一会儿才出了长庆街,而后一路下来人便渐渐的少了许多,很快就到了一条安静的大街上,在云鸾的感觉中,似是拐了两个弯便停下来,下了马车后又有两顶小轿抬了过来。 云鸾指着轿子惊讶道“你们府里出出进进都坐轿子的?” 云清嫣正要上轿,闻言便停下来对她解释道“那倒不是,这儿还只是外院,住的都是府里的门生墨客,男女有别,自然还是该避着些。” “原来如此。”云鸾说罢便低头进了小轿,心中也对此处多了几分好奇。 此处虽说是外院,中间的大道却也是开阔明朗,四季常青的草木花卉并植于两旁。 两座大院分别坐落在大道两边,各自有数个红木大门可供进出往来,想来勋国公府的正院是在大道尽头处。 云鸾心中暗暗道,这么大的外院住的都是门生墨客,如此说来还收留着不少的文人,八大世家之末的勋国公府门下的门生都有如此多,那其他世家又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轿夫为了把轿子抬稳而走得极慢,一阵轻风拂过轿窗的帘角儿,云鸾看到不远处两个书生模样的人在木桌上下棋,旁边几个正看得津津有味,不知怎地就让她想到侯府门房的那些个枯朽老头儿。 再偷偷掀起轿帘瞧了一眼,又看到有一个书生耐不住了对着棋盘指指点点,云鸾见状嫌弃的翻了个白眼,都说观棋不语,这还不如侯府的老头儿呢! 一路过去倒是安静得很,文人们大多喜静,想来也不会在这里吵闹。 又过了很久轿子才落到了地上,云鸾起身掀开了轿帘,出来后就见到一个红木大门上挂着一块匾,上书勋国公府四个龙飞凤舞的漆金大字,两旁又各开了一个稍矮些的小门,十来个侍卫面色肃静的站在那儿。 “随我一道来,”云清嫣回头对她沉声说道“待会儿莫要乱走。” 云鸾回过神来看着她的背影,只觉得她好似换了一个人,在茶楼里她的随和温静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威严,这就是她在府里的样子么? 走进国公府后云鸾算是见识到她在府中的地位了,一路走过去不断有下人对云清嫣行礼,直到他们走过去了才直起腰继续干活,而云清嫣也只是神色如常的点点头便走了过去,想来是习惯了这种事。 想想就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嫡长女,而且她还是个郡主,怎么她走在候府里就没这阵势呢! 一路心不在焉的跟着云清嫣转了好些弯口才来到卿胧院,云鸾抬眼望去便觉得里面极为开阔宽敞,左右各有四个厢房,最里面的正房想必就是云清嫣的闺房了。 “大小姐好!”一个丫鬟刚巧要出来,见到云清嫣便赶紧行了一礼。 云清嫣清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把院里的人都叫过来,我有事要说。” “是。” 丫鬟得了令急忙跑了回去,云清嫣抬脚缓步朝远处的正房走去,云鸾见状也跟了上去。 云鸾一路走过去便见到几口盛着水的大缸,想来应是夏天养荷花用的,看来这个冷脸大小姐喜欢荷花。 到了正房云鸾才发现这儿并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一进去看到的并不是女子的闺房,而是用来待客的正厅,右边还有个稍小些的侧厅,左边的门缀了两层薄帘,依稀可见里面的床榻,想来那才是她的闺房。 怎么觉得有些熟悉呢,云鸾又仔细想了想,这才知道为何觉得这儿的布局熟悉了,因为这是主母才能配得上的规制。 寻常闺阁女子倒也无需正厅侧厅来待客,小院里摆上几张桌子煮上几壶茶便可,而这正侧二厅是要用来接待府里的正经主子的。 看来外头的传言不虚,云清嫣真真切切是在掌管着云府的后院。 云清嫣进了正厅后便在左边的梨花木椅上坐下,气定神闲的摇着绢扇,面色冷淡中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这气势看得云鸾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怎么说也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姐该有的。 刚一坐下就有两个丫鬟上来奉了两盏茶,茶还未凉半分正厅里就站了十来个丫鬟婆子,零零碎碎中间还隔了几个位子,想来是依次按着一等二等排下去站的,待到茶能喝的时候,二十几个丫鬟婆子全到了。 云清嫣慢条斯理的喝了口茶,沉冷的目光扫过这些丫鬟婆子一遍,不动声色的在心中点了一趟数。 很好,都齐了。 11.初见 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云清嫣面色冷淡的从梨花木椅上起身,沉声道“这位是江州江家的江灵儿小姐,近日要来卿胧院中小住几日,江小姐此行来得匆忙,身边的丫鬟偏又是个不懂事的走岔了去,现下我还在派人寻着。” 众人听得面色俱是一变,莫不是要挑了她们来伺候江小姐? 云清嫣的目光扫过为首的四个丫鬟一眼,最后停在最高挑的那个身上“婧画,你去厨房看着那碗药,免得沸了起来。” 婧画虽说性子向来是个泼辣难驯的,但云鸾似乎分外中意那些豪爽不拘的女子,若是真因此挑中了她,那卿胧院恐怕就要被掀了瓦了。 “是!”婧画面带喜色得意的走出去,心中也是喜滋滋的。 婧韵和婧柔面色讪讪,心中有些不得味,直怨大小姐怎的就这么偏心婧画那个泼皮!而婧琳虽蹙了眉头,但转瞬之间面色如常。 那三个丫鬟的表情云清嫣尽收眼底,自然也知道他们心中想着什么,但只当做看不见。 云清嫣转身对她淡淡一笑道“江小姐若是有看的过眼的就挑了去使唤着。” “喏,这个,”云鸾指着第二排的喜儿“长得挺乖巧啊。” “还有这个!”这回指的是第三排的吴嬷嬷“看着也很老实嘛~” 云清嫣听她再无下文,便回头望向她温声问道“除了喜儿和吴嬷嬷,可还有别的看得上眼的?” 云鸾朝她莞尔一笑“两个就够了。” 反正来回磨蹭着也就这几日功夫。 云清嫣敛了敛眸子,心中似别有一番思量。 想来方才那三个丫头的表情是让云鸾看见了,她不想为难她们便没点。 “婧琳,你也去江小姐身边伺候着。”婧琳是个本分能干的,性子在她们四人中最是平和谨慎,想来她不会得罪郡主。 婧琳闻言也没有过于惊讶,只是颔首行了一礼,恭敬应道“是。” 云清嫣走回梨花木椅上坐下,对着云鸾淡淡说道“婧琳在我四个丫鬟中性子最好,是个可用的。” 婧韵和婧柔听得此话后脸色便好了不少,想着原来小姐是看婧画性子泼辣才硬要留了她下来。 院中众人此时也对江小姐愈发敬重了起来,婧琳是大小姐身边除了婧画之外最得力的丫鬟,这下指给了江小姐使唤,想来这位小姐是个身份尊贵的主儿。 “不用不用,”云鸾赶紧摆了摆手无奈道“两个就够我使唤的了。” 她可不想留着她的大丫鬟在自己身边天天苦着脸。 “非也,”云清嫣神色淡淡的摇了摇头“婧琳是我的贴身丫鬟,她的话府里的人都会给上几分面子。” 若是出了什么事,有婧琳在还可顶上一盏茶功夫,若是换了婧画来,只怕她和云鸾会干脆掀天而起。 至于喜儿和吴嬷嬷,没什么人会理会她二人的话。 云鸾这才明白她的用意,颇有些尴尬道“好吧,那我就收下了。” “既然江小姐挑完了,那你们就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云清嫣的眉间带了些疲色,声音也跟着虚弱了些,但仍然沁着丝丝冷意。 众人闻言心中皆是松了一口气,屈膝行礼齐声道“奴婢告退。” 正当云清嫣要和云鸾说话时,一个明亮清澈的男声从不远处传了进来。 “小爷我回来咯~” 云鸾抬眼便见到正厅外有个少年大步流星走来,年龄与自己似是不相上下,想来是云清嫣的弟弟。 待人走近了才看清其样貌,他肤色白皙又生得唇红齿白,一双眸子笑起来极为睿气清澈,眉目间的神采让人对他凭白多了几分好感。 云臻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锦服,白玉冠束着发,看上去清爽明朗,少了几分嚣张纨绔,倒有几分谦谦公子的模样。 “姐,我给你带了烧鸡!”云臻得意的掂了掂手中的油纸包“这可是添喜记的最后一只!” “先放下吧,”云清嫣目光柔和了起来,嘴边漾开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柔声道“这位是江小姐,这几日都要与我同住,你二人年岁相仿,想来也说得上话。” “是这样喏~”云臻继而嘿嘿一笑道“小爷我叫云臻,你以后叫我云三爷就好!” 云鸾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僵了一下,云什么?云三爷!? 要本郡主叫你云三爷?! “咳咳,”云清嫣也觉得有些无奈,见她不知如何应答,便出来打了圆场“我弟弟素来爱说笑,你只当听着玩就好。” “叫我一句云三爷,你出了事儿小爷我罩着!” 云臻说罢就大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云鸾瞬间对他好感全无。 “这分明就是个草包。”云鸾在心里颇为遗憾的骂了一句。 “姐,你上回不是说很久没吃烧鸡了吗,今天下了学堂我就给你买了!”云臻一边说着,手忙脚乱的解着油纸包外的细麻绳,解来解去老半天都没好。 “你今天去学堂了?”云清嫣带着惊讶笑看着他,接着似是想起了什么,意味深长的笑道“若我没记错,清正书院那附近有个女学馆。” “什么呀,”云臻停不满的朝长姐嘀咕道“那些个女的都是什么货色啊,前几天我和焕谨在女学馆外头路过,里头的女人们笑得花枝乱颤的,我和焕谨还以为自己路过青|楼了。” “噗!”云鸾一下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那些小姐们听到了,估计会哭出来吧! 云臻突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她,笃定道“对!就是这个笑声!” “...”云清嫣手中的绢扇倏地僵住了。 “...”云鸾的笑容僵了一瞬,回过神来满脸错愕的看着他“你再说一遍?” “对啊!”云臻盯着她的眼睛分外认真地说道“就,是,这,个,笑,声!” 云鸾拧着眉头猛地拍案而起“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过分!” 这分明就是在羞辱她! 云臻见她气鼓鼓的模样只觉得她挺可爱,不知觉便对着她笑出声来。 “你还敢笑?”云鸾这回是真真正正被他气到了,抬起手便是一掌劈冲过去。 云臻一时不备额头便挨了这一掌,好在自小习武反应快,只一瞬就从椅子上翻了出去。 竟然敢打我脸?! 云臻心中也起了怒意,站在原地开始运起内力,等到云鸾的掌风再次随着身形一并飞上来时,他毫不犹疑的出手接住这一掌,云鸾瞬间便感觉到一股极为霸道的内力自掌心打了回来,自知这一掌肯定受不住,电光火石之间就伸脚将云臻狠狠踢开,两人瞬间都跄踉着后退数步。 “住手!”云清嫣将手中茶盏往桌上猛地一扔,一时之间两人都被她的怒意吓怔住了。 过了片刻后,她清冷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江小姐可有受伤?” 云臻额头上火辣辣的,他知道那里肯定红了,可是长姐居然没有问自己额头怎么样,反倒问起这个老虎婆来。 云臻望向云鸾的目光变得愤恨,明明是她先出手打自己的,可是长姐却对自己不闻不问,都是因为她! “哼!”云臻捂着额头转身就走,气愤道“小爷我的额头白长这儿了!” “我。。。”云鸾转过身来,低着头愧疚道“我刚刚也是气急了才出手打他的。。。” “是我弟弟说错话在先,这是哪能全怪你。”云清嫣起身走了过去,关切道“可有伤到哪里?” 云鸾神色抱歉的摇摇头“没。” 云清嫣见她脸色依旧不大好,便温声问道“可要去休息一会儿?” “我想去睡觉了。”云鸾走出去几步又停下来回头道“刚刚你弟弟很生气,你还是去看看他吧。” “且等等吧,”云清嫣又恢复了平常冷淡的面色“让他先自己好好想想。” 12.请家法 云鸾走后,刘嬷嬷就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见着四下无人,刘嬷嬷将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今晚要什么时候走?我也好叫人去通知庄子上的管事。” “太阳下山就走。”云清嫣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嬷嬷待会去和婧画说一声,今晚她陪着我去庄子。” 婧画身上有武功,有她跟着自己也能安全些。 “小姐不用过晚膳再走?”刘嬷嬷皱着眉头忧虑道“饿着了可怎么办?” 云清嫣睁开眼对她安慰一笑道“嬷嬷无须担心,我在马车上吃些点心就好。” 此事能快则快,决不能走漏了风声,趁着老祖宗用膳时走最好。 “是。”刘嬷嬷自觉无话便行了一礼“那老奴先行告退。” 这批女卫藏在庄子里培养了一年有余,无论是能力还是心智都远胜父亲安排进去的那些人,而且更为重要的是,这是只属于她自己的女卫,一旦得到消息只会往自己这里传。 这一次云鸾郡主算是误打误撞帮了自己一个大忙了。 敛了敛心神,云清嫣起身往房中走去,想着小睡一会儿养养精神。 正当她要掀开纱帘进房时,婧柔快步进来行了一礼道“小姐,四小姐院子里的碧水求见。” 云清嫣闻言转身,娥眉轻蹙“可知是为何事而来?” 她这个四妹素来对她多有不满,她院子里的人来找自己,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婧柔摇了摇头“奴婢见她实在着急,就想着先过来禀了小姐再说。” “让她进来吧。”云清嫣走回正位上端坐着,目光中带了几分威严之色,叫人不敢直视。 不多时,婧柔领着一个面色焦急的丫鬟走了进来。 云清嫣打量了她一眼“你来此有何事?” “奴婢碧水求大小姐救救我家四小姐!”碧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丧着脸道“四小姐被老祖宗唤了过去,不知怎的就和老祖宗顶上嘴了,奴婢在外头听老祖宗说要请家法了!” “请家法?”云清嫣着实被这话惊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可是听得真切了?” 若是这个四妹真被请了家法伺候,那传出去这名声少不得会被损上几分,将来议亲只怕要因此而矮上一截。 碧水马上点着头哭声道“奴婢听得真真的,就是要请家法。” “你可知是因何而要请家法?”现下还得先将里头的来龙去脉理清楚,免得待会拦不下的不说,还凭白去触了老祖宗的霉头。 那丫鬟纠结的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豁出去道“四小姐和老祖宗提到了白家公子后不久便被训斥了,再后来便说要请家法。” “啧,”云清嫣听到这话后重重的蹙了眉“怎的就这般不知轻重。” 白家公子,想来能让四妹倾心的白家公子也就只有那位名动盛京的白七弦了。 四妹只怕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动了不该动的念头。 老祖宗这几年缠绵病榻,脾气也愈发大了起来,只怕怒极攻心之下真会把她处置了,那到时可就来不及了。 “求大小姐救救我家四小姐啊!”碧水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哭道“四小姐向来受不住苦的,若是真被请了家法,只怕这身子就要被打坏了!” “哭哭啼啼成何体统,你且先给我收住了。”云清嫣被她的哭声扰的心烦,冷声道“我自会去的。” 碧水急忙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泪,感激道“多谢大小姐!” 敛眸思量片刻后,云清嫣沉声道“婧柔你留下来,若是待会有人过来便先带到侧厅侍候着。” 婧柔闻言顺从道“是。” 待会过去后场面说不定乱得很,婧柔性子太文弱,被吓到了反而让人看了笑话。 “婧画,你随我去老祖宗那儿。” 云清嫣话音刚落,婧画便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看得碧水一愣,刚刚她来的时候没在门外见到婧画姑娘啊。 云清嫣见她还愣着便出声道“走吧,晚了我那四妹免不得受皮肉之苦。” “啊!是!”碧水回过神来,急忙跟了上去。 因着两个院子离得近,云清嫣走了小半会儿便到了熹年院,还未进去就听见老祖宗气急败坏的喝骂声。 门口的几个丫鬟朝着云清嫣恭敬的行礼道“大小姐好。” “大小姐你可来了!”清秋姑姑刚走到门外便见到她,又惊又喜道“奴婢正要去请你呢!” 云清嫣朝她浅浅一笑道“难为姑姑在里头伺候了。” “这是哪里的话,做奴才的怎么敢说委屈呢。”清秋姑姑说罢又轻声提醒道“老祖宗现在正在气头上,大小姐待会说话可要仔细着点儿。” “姑姑放心,我自然会当心着点儿的。” 云清嫣领着婧画进了正厅,谁知才刚出现,一个茶杯便朝着她直直飞了过来。 “啊!”见到来者是大小姐,众人都惊得叫了起来。 若是这茶杯真扔到大小姐脸上,说不定大小姐就要破相了。 幸而婧画是个眼疾手快的,眼见着茶杯飞过来便一个箭步冲上去稳稳接住了,这才没有伤到人。 跪在地上的云清瑶见她没被伤到,眼中多了一抹怨烦之色。 怎么好死不死就没砸中呢! 看着老祖宗最疼爱的大姐走了进来,想到自己还狼狈的跪在这里任人打骂,更是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云李氏从椅子上站起来焦急的问道“嫣丫头有没有被伤到?” 云清嫣脸上牵起了一抹大方得体的笑容,缓声道“回老祖宗的话,孙女没有被伤到。” 看着这个朝自己走来的孙女,再看看地上跪着的这个,云李氏心中的怒气愈发盛了起来。 “你看看你姐姐,再看看你!”拐杖狠狠的敲了敲地面,云李氏指着云清瑶怒骂道“你姐姐的好你半分没给学到,如今还这么不知臊,敢说自己喜欢白家公子!” “我喜欢白家公子怎么了?!”云清瑶抬头狠狠得瞪着云李氏道“喜欢他的小姐多了去了!” 云李氏气得昂声怒骂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云清瑶指着站在云李氏身边的云清嫣怨气的哭诉道“若是她喜欢上白家公子,老祖宗哪里会这样骂她?!府中上下谁不知老祖宗你偏疼她!” “哎呦!”李姨娘闻言便掩着帕子阴阳怪气的笑了起来“四小姐这话连我都听不下了!” 大家听李姨娘出了声,皆是为四小姐捏了把汗,李姨娘素日里就和大小姐走得近,只怕这会儿嘴里是说不出好听话来了。 “按着四小姐的意思,老祖宗该将明珠扔到一旁,然后捧着粪石可劲儿宝贝着。”李姨娘又掩着帕子笑了起来“四小姐说我说的可对?” 众人闻言惊了一把,李姨娘竟然将四小姐比作粪石! “你个反了天的贱婢!”云清瑶再也忍不住怒气,站起来就要朝李姨娘打去。 被老祖宗训话就算了,她一个卑贱的姨娘凭什么这么说自己?! 13.白家公子 府里人人皆知,李姨娘半年前还只是个端茶递水的丫鬟,因着年轻貌美勾了老爷的魂,后来又被抬了妾。 四小姐今儿个骂这句贱婢,可算是戳到李姨娘的痛处上了。 “嘴巴里骂的是什么话?!”见云清瑶擅自爬了起来,云李氏面色狠厉道“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蹄子给我按回去!” “是!” 两个身形壮健的仆妇上去一把将云清瑶给拖了回来,云清瑶哪里是她们的对手,挣扎了几下又被拖到正厅中间。 两个仆妇见她还不肯跪下,便往她膝盖后头狠踢了一下。 “啊!”云清瑶疼得面色惨白,因着吃痛便软软的跪了下去。 见她终于肯安分了,云李氏这才冷着脸示意那两人退下。 怎么她英明一世,嫣丫头也是大方得体,临到头来却有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孙女! “祖母,她骂我是粪石!”云清瑶眼中有了一丝泪光“这你都不管了?” 难道连一个妾室都能随意欺辱她吗?! 云李氏正要说话,谁知突然就剧烈的咳了起来,咳得面色潮红,云清嫣和几个丫鬟急忙上前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 李姨娘见云李氏出不了声,便往椅子上斜斜一靠,甩了甩帕子没好气道“妾身可没说谁是粪石,四小姐这话也忒不得理。” 好一会儿云李氏的咳嗽才停住了,云清嫣在婧画的搀扶下回到座位中坐下,摇着绢扇轻声道“四妹,李姨娘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你刚刚那句话未免失了分寸。” 既然还未说到家法,那她也乐得来看这出好戏。 云清瑶正要出声顶回去,云李氏捂着胸口嘲讽道“分寸?她要是知道分寸也不用在这跪着烦我的眼!” “一个侍妾骂起小姐来还有理了?”云清瑶气极反笑“说我不知分寸,好像李姨娘就很知分寸一样!” “二小姐今儿个可是让贱妾开了眼了,”李姨娘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嘴上半分不饶“贱妾十一岁时可不敢这么和自己祖母说话,更别说倾慕哪家公子。” “哼!”云清瑶自知被她捏住了话头,便不再出声,只是狠狠地瞪了回去。 心中狠狠道,来日,等来日我云清瑶必要让你好看! 李姨娘不仅半分没被吓退,反而还轻蔑的白了一眼回去,只将云清瑶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立马上去撕了她的嘴。 “祖母莫要再生气了,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云清嫣温声道“白家公子长得英俊,才情甚好,四妹仰慕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待到来日议了亲就不会了。” 云李氏本还要再出声讽上云清瑶几句,听到最后心里却是惊了一跳。 自己刚刚被这小蹄子气昏了头,倒是忘了她来日还是要议亲的,若这事传了出去,那云清瑶的名声免不得被添了污。 才十一岁就春心萌动看上白家公子,到时候婆家听说这种事还不知该怎样看她。 “罢了罢了,”云李氏喝了口茶,嫌弃的看了云清瑶一眼“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等来日我给你寻门好亲事,免得你天天挖空了心思想着白家公子!” “祖母!”云清瑶一听到云李氏要给她说亲事便急了起来“孙女是真的喜欢白公子!” “你!”云李氏气得将茶盏往桌上重重掷下“你个寡廉鲜耻的小蹄子!” “我就喜欢白公子怎么了?”云清瑶的脸因为生气而红得厉害,眸中也隐隐浮了几滴泪“我又没有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难道我连喜欢他都不行吗?!” 望着云清瑶毫不顾忌地歇斯底里辩驳的样子,云清嫣怔愣了一瞬。 这种狂妄愚蠢的事,她这辈子都做不出来,但不知是怎么了,刹那间心中有一丝羡慕划过。 “你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云李氏气得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瓷杯叮当作响,茶水被震得洒出来,云清嫣的神智也被唤了回来“你再这样我就请家法!我治不了你,那就家法来伺候!” “我的身份怎么了?我不也是爹的女儿你的孙女吗!”云清瑶泪流满面,因着心中惧怕被家法伺候,哭得也更真切。 云清嫣看她流了泪,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淡淡出声道“老祖宗莫要气,四妹今年才十一岁,来日方长。” 此话一出,云清瑶哭着哭着便怔住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明白云清嫣这句话的意思。 不仅是在安抚老祖宗,更是在告诉自己,来日方长。 转念一想,今日到底是自己莽撞了,现在说这些有何用?无非是惹人笑话! “哼!”云李氏神色鄙夷道“你十一岁的时候已经会对账持家了,她倒是比你更早慧过人!” 众人听到后皆是有些想笑,早慧过人,这是在骂云清瑶十一岁就喜欢白家公子。 听见这句话,云清瑶的表情微微有些扭曲。指甲也死死地扣着地上的砖。 “老祖宗莫要再说这些气话了,”云清嫣正要再说话,却听得一声哭嚎自门外传来。 “我苦命的女儿啊!”林姨娘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见云清瑶跪在地上,裙子都撕破了几处,她心下生悲亦哭得愈发悲恸起来。 云清瑶看见林姨娘时只觉得丢人,恨自己有了这么个成天只会哭嚎的娘,若她和云清嫣一样是嫡女,今日怎会落到在这里遭人白眼。 “哟!”李姨娘正要喝茶,听见这句话却是停了下来,饶有兴味的问道“谁是你的女儿?” 云李氏被她这么一说,眉头顿时蹙了起来,暗骂林姨娘不识礼数。 “清瑶啊,”林姨娘显然是没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神色怪异的问道“不然还能是谁?” “哈哈哈,”李姨娘放下茶盏笑得愈发欢肆,抽出帕子掩着脸笑道“若是夫人还在,听得这话脸色恐怕是要难看了。” 小姐即使是庶出,也要比姨娘高出一等来,只有主母才能称她们一声女儿,同样的,那句娘也只能留给主母。 林姨娘的叫法显然是逾矩了。 “这。。”林姨娘听明白后脸色白了一白,慌慌张张道“贱妾也是记性不好给忘了,贱妾不是故意的!” “好了,”云清嫣再也没了看这出闹剧的兴致,冷着脸说道“林姨娘先把四妹扶回去吧,这些日子你再好生教导着,免得又说出这些不知轻重的话来惹老祖宗生气。” 林姨娘闻言抹了抹眼泪,感激道“贱妾多谢大小姐!” 看着姨娘对她感激涕零的模样,云清瑶心中火气便大了起来,只是当着老祖宗和众人的面发作不得。 云李氏看着她二人冷声道“若是以后她嘴里再给我吐出这些混话来,你这个当姨娘的也别想脱了干系!” 云清瑶心中顿时沉了下去,这意思是以后自己再说起白家公子,娘就得和自己一同被罚。 她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中对云李氏的厌恶更多了一分。 林姨娘抹了抹眼泪,哽着声音道“是,贱妾一定,好好管着四小姐。” “你们退下吧,”云李氏不再看他二人,摇着头嫌弃道“真是没个消停!” 末了又出声道“嫣丫头留下来。” 云清瑶被林姨娘搀扶着出了门,听见这句话后死死咬住了下唇,手心的帕子揉成了一团。 来日,她定会让她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14.各有算计 “嫣丫头,近日府里可有什么事?”云李氏拄着拐杖坐于首位,眼中的精光难掩。 云李氏这两年身子虽然虚弱了不少,但神智心计半分不损,依旧是那个人人敬畏,杀伐果断的老祖宗。 “回祖母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事。”云清嫣敛着眸,看上去顺从乖巧。 今早发生的事虽说有清秋姑姑帮衬着拦下,可是没人说得准老祖宗知不知道,故而断不能说没事,只能斟酌着说没大事,万一提起什么也能有所应对。 “无事便好,若是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四妹能让人省心些,这日子也就安生了。”说到此处,云李氏的眼中有着浓浓的厌恶之色“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白家公子是她能觊觎的么?!你就不该护着她的!” “我也就这一个四妹了,”云清嫣别有深意的笑道“好坏都得护着的不是么?” 别的家族人丁兴旺些的,有四五个女儿能拿来联姻,但云府可不一样,云府的女儿只有两个。 云李氏也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赞赏的点了点头“还是嫣丫头识大体。” 云清嫣摇着绢扇笑言道“祖母过誉了,这些都是孙女应该的。” “明年你就该及笄了,若你母亲还不回来,”云李氏的身子坐正了起来,神色定定的看向她“你可愿听祖母安排?” 云清嫣的笑容依旧恬淡得体,心中却沁出丝凉意。 若是母亲在她及笄之后还未回来,就意味着府里的庶务依旧要由她来操持,直到自己的亲弟弟娶亲她才能议亲。 尽管知道她要说什么,云清嫣依旧敛眸淡淡笑道“孙女自然是听祖母的安排。” “好,好。”云李氏面上露出满意之色“嫣丫头果然是个懂事的,不会让祖母失望。” 云李氏笑着笑着眼中却黯了些,可惜了,到底是个女儿身。 “你那两个弟弟太过不成器,而我这把身子骨也愈发力不从心,”云李氏手中的南檀佛珠转得愈发快起来,眸中精光难掩“如若你母亲回来了自然是好,那咱们也省了这许多力气。若是没有,你且先在祖母身边多留两年,等你三弟娶亲了再走。” 云清嫣笑着起身屈膝行了一礼“能在老祖宗身边留上两年,是孙女的福气。” 没有说等二弟云启娶亲,而是等自己的弟弟云臻娶亲,老祖宗果然还是最重嫡庶之分。 云李氏眯着眼仔细看着这个孙女,极力想从她脸上看出别的神色来,然而没有,她的笑容半分不甘也没有。 “坐下吧。”云李氏收回了目光,闭着眼温声道“今年开春咱们云府还得上渡华寺祈福,我是去不了了,那便由你带着女眷去吧。” 云清嫣顺从的应道“是。” “人老了,说了这么久的话我也乏了,”云李氏拄着拐杖起身,缓声道“你且回去吧。” 云清嫣缓缓起身,浅笑着行了一礼“那孙女就先告退了。” 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大家之风,看得云李氏心中一阵满意。 云清嫣转身后,云李氏出神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都没有动作,久久后一声叹息落下。 可惜了,到底是个女儿身。 出了熹年院后便是一段人烟稀少的抄手游廊,婧画见旁边没什么人,便忍不住问道“小姐刚刚怎么就应下了?” “老祖宗都那么说了,我不应下还能如何?”云清嫣气定神闲的摇着手里的绢扇“再说了,这不还有两年,此事尚没有定数,这个时候来忤逆,只会惹得老祖宗心生不喜。” “可老祖宗也太过分了!”婧画气愤的绞着手中的帕子“哪有拖着嫡女不让议亲的道理!等少爷十五岁能娶亲了,总得找人家议亲下聘,下了聘还要再等上个把月才能成亲。小姐到时也要等着议亲等下聘,一来二去都快十六岁了!” “有什么好生气的,”云清嫣望着前方花团锦簇的景象,眼中冷色涟涟“这样的事还少吗?” 这两年她把住了后院的大权,看上去风光无限,实则不过是老祖宗手中的一枚棋子,府里出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哪次不是她在背后收场子,若是桩桩件件都要生气,只怕还真没那个心力。 “可是这是小姐的终身大事,”婧画仍是有些愤愤不平“难道连小姐的终身大事都要委屈吗!?” “我的终身大事,”云清嫣手中的绢扇倏地停了下来,望着地上目光幽幽道“只怕委屈的不止这一星半点了。” 为了自己和国公府的利益,只要对方身份尊贵,哪怕是个缺肢断腿的,自己也得嫁过去。 在云氏一族的兴衰面前,每个女子的终身大事都是一桩买卖,十五岁议亲于她而言无非是稍晚了些,但并不会影响这桩买卖的利润。 “那小姐就不怕么?”婧画的声音中少见的多了一丝忧惧“若是老祖宗给小姐指的夫君小姐不喜欢呢?” “重要吗?”云清嫣神色冰冷的讥笑道“情之一事不过是虚妄,比之家族的兴衰和我的荣华富贵,真真是不值一提。” 她从没有资格奢望那些情与爱,她是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上背着的是家族的命运和弟弟的将来,只有她嫁得好,才能成为国公府乃至弟弟的助力。 说起来最可笑的是,连她自己都将自己看作了货物,等着时机到了就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云清嫣眼中的冷色愈盛,心中生出了几分不甘愿,但又被立马掐断。 再不甘,现在的她也改变不了事实。 如若自己这两年没能好好把握住,只怕两年后的自己真会被老祖宗指给一个缺胳膊断腿的。 黄昏已至,霞光溢彩流于天际,金碧辉煌的天光洒在抄手游廊上,将眼前的女子衬得风华如仙,婧画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最彻骨的冷意。 “走吧,待会还有事要办。”云清嫣手中的绢扇重新不紧不慢的摇了起来,神色也一如既往的淡漠着。 “是。”婧画低低的应了一声,心中亦五味杂陈了起来。 旁人都说大小姐把住了权便可为所欲为,但只有她们这些跟在大小姐身边的才知道个中滋味。 府中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大事小事都要大小姐定夺的不说,就连那些姨娘们争风吃醋都能闹到卿胧院来。 这两年来大小姐几乎就没能好好歇息过,甚至连生病都不敢,生怕病了之后府里就要乱套,更怕手里的权力被那几个姨娘分了去。 不光是府里的庶务缠身,二少爷和三少爷也没让人省心,他们捅下的篓子哪次不是大小姐来补,若是不小心传到老祖宗那里,还要被好一通怪罪。 想到此处,婧画眼中浮现一抹无奈,只希望夫人能早日回心转意,回到云府重新当家。 15.提前实现 回到卿胧院时天色已经快黑了,静谧如水的书房内,云清嫣正提笔写着信。 一阵微风游过,烛火猝然跳动,澄黄的烛光将云清嫣清澈沉冷的面容映出几丝暖意。 不多时信便被折叠好放入了信封内。 “将这封信跟着云府的家书一并送到宫里去。”云清嫣将信封交给了身后等候多时的婧韵,婧韵接过信封便匆匆往外走去,生怕耽误了小姐的事。 望着砚台中还未干的墨,云清嫣的神色轻松了些许。 云鸾郡主一事,勋国公府不好明着出面来做,那交给在身在后宫的姑姑是再好不过。 一来让姑姑做个顺水人情,二来也好掩人耳目。 玉贵妃素来有协理后宫之权,姑姑身为妃子去她那里倒也不算稀奇事,寻个由头便不会惹人怀疑。 等云鸾一走,这件事就算是告一个段落了。 “小姐在吗?”婧柔在外头敲了敲门。 听得是婧柔的声音,云清嫣温声道“进来。” 门被轻轻推开,婧柔走进书房便笑着说道“小姐,三少爷身边的喜子说三少爷不肯吃饭了。” 不肯吃饭? 这话让云清嫣哭笑不得,难道他还在为下午的事而在置气么? “你去库房拿瓶消肿的药膏给喜子,让他带回去。”烛光映照下她的神色愈发柔和,看得婧柔心中一暖。 “是,”婧柔掩着帕子轻笑着道“小姐对三少爷最上心了。” 云清嫣淡淡一笑,笑容里颇有些无奈“他向来是个能惹祸的,我不上心都不行。” 想来药膏送过去了云臻便会消气的,消了气自然就吃得下饭了。 “只是小姐,江姑娘下手也忒重了些,”婧柔说到此处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三少爷的额头听喜子说红肿得厉害。” 好好一个姑娘家的,怎么就下得了这么重的手。 “他若是没有先开口把江小姐惹恼了,又怎会被打?”云清嫣扶了扶头上的玉簪轻笑道“挨那一下也是该的。” “喜子在外头等得久了只怕要不耐烦,”婧柔垂着眸抿嘴行了一礼恭敬道“那奴婢就先去了。” “去吧。”云清嫣知道她是在为云臻抱不平,却也没有与她计较。 云臻素日里就与卿胧院中的人多有交情,待这群丫鬟也是很好,她们偏护着他倒是情理之中的事。 天色很快就黑了下来,盛京中的各家各户陆陆续续的点起了灯火,大街小巷都是锅碗瓢盆敲动的声音。 在人烟稀少的北郊外,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飞奔而过,所过之处尘土飞扬。 昏暗的马车内,婧画闭着眼专注的听着周围的动静,不敢有一丝放松。 郊外除了偶尔几声鸟叫虫鸣之外便没什么声响,马车很快就到了上庄。 郭卫低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小姐,到了。” 云清嫣下了马车后,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快步上来行了一礼“参见主子。” “郭管事不用多礼。”云清嫣浅笑着抬了抬手“带我进去吧。” “是。”郭毅说完便上前为她们带路,郭卫亦跟在后面。 到了宽敞的院子内婧画才发现,平时用来练武的桩子和靶子都被收了起来,百来个女卫齐齐站在院子里。 为首的五个男子跪下来恭声道“参见主子!” 身后的一众女卫也随着他们一同跪下,为了不让人听到这里的动静,她们并没有跟着出声。 云清嫣见状满意的点点头“都起来吧。” “大小姐,这批女卫的优劣我们都已经筛好了,”郭毅望着前面的几个女卫正色道“从前到后依次从优到劣,大小姐想要派哪批去?” 云清嫣没有回答他,反而眯了眯眼问道“最前面这几人,依你看,再训练个一两年可否成器?” 郭毅摸了摸下巴思量了片刻“依属下看,成器还谈不上,但的确是练武的好材料。” 云清嫣的目光投向了中间的女卫,有些好奇的问道“那站中间的那批又如何?” 希望别太过出色。 郭毅肯定的点了点头“中间那些虽不是练武奇才,但比起后面那群还是要好得多,更远胜于常人。” “那就在中间的那批挑上五个,”云清嫣慢条斯理的摇着绢扇“我对她们不甚熟悉,挑人一事便交给你们来弄。” 元国公府固然重要,但还用不上那么好的人,前面这批人将来有大用。 一旁站着的郭吉挠了挠头问道“那小姐,挑好了送到哪里去?” “这个不用担心,”云清嫣眸中闪过一抹笑意“我会让郭卫来接她们去刘牙婆那里,我已经派人打点好了。” 郭毅点了点头恭敬道“属下等今晚便会挑出来,请主子放心。” 云清嫣将目光放回前面的女卫身上,沉声道“今年岁末我想带一名女卫回府。” “岁末?”郭毅闻言有些惊讶,现在还是年初。 “是,好好训练她们,等岁末我再来挑。” 她们只训练了一年有余,现在带过去还为时尚早。 云清嫣说罢转身走进内堂,身后几个人见状都跟了上去。 待到门被掩上后,云清嫣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落座。 “虽说北郊僻静,但难免也有人来往。”云清嫣气定神闲的喝了口茶“此处藏个一两年尚可,但久了就难免有人发现。” “主子所说的也正是属下们忧心的,”说道此处郭毅皱了眉头无奈道“要是庄子里人少些也还好,但是百来个人在此处起居习武,想要不引人注意,是有些难。” 总管不能大家一起装哑巴吧,练武之人气势很重要,喊都不喊太憋了。 “所以此次前来还有一事要告知你们,”云清嫣眸中染上了幽深的笑意“关于一年前承诺你们的事,只怕是要提前实现了。” 郭毅等人听得这句话后心中猛地一震,郭吉更是险些激动得站了起来。 提前实现,他们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郭毅强自压下了心头澎湃而起的喜意,镇定了声音问道“主子有何打算?” “急不得,这还得慢慢筹划着,等过了春我便去选地方。” 现下刚开春,府里诸事皆忙,腾不出心思和钱财来做这件事。 郭毅等人站起来感激的抱拳道“属下等多谢主子大恩!” “都是你们应得的。”云清嫣说罢便悠然起身“时辰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等明日郭卫还会来此,今晚你们好好挑着。” 末了又再道“不必送我。” 还是少闹出动静的好。 身后郭毅等人闻言停在了原地“属下等恭送主子。” 16.添丁之喜 回到云府后,便有丫鬟垂首候在卿胧院门口。 丫鬟见到云清嫣走过来,急忙上前屈膝行了一礼“奴婢红儿见过大小姐。” 云清嫣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是老祖宗院子里的?” “回小姐的话,奴婢的确是熹年院的。”那丫鬟说罢便将一串石榴珠手钏和六两银子递给了她身旁的婧画。 婧画将丫鬟送过来的东西递给她“小姐,是石榴手钏。” 石榴取多子多福之意,云府中只要有正经主子怀孕,都会往各院送石榴手钏和六两银子作为喜礼。 见到石榴手钏便意味着府里即将再添一个人,想来今晚各个院子的姨娘们都要睡不下了。 “是哪个姨娘怀上了?”云清嫣摩挲着手中的手钏,面上无波无澜。 如果是白姨娘和安姨娘的话,只怕接下来府中又要不安生。 李姨娘是断然不可能怀上的,这点她清楚得很。 那丫鬟听得此话便摇了摇头“回大小姐的话,不是府里的姨娘。” 不是姨娘? 难道娘回来了? 想到此处云清嫣的手颤了颤,但很快她就冷静的掐断了这念头。 娘已经走了五年有余,若是此时有孕回府,老祖宗把娘沉塘都来不及,更别说往各院送石榴手钏。 收回了心神,云清嫣淡淡问道“那是谁有了身子?” 红儿的声音颤了颤“是..是老爷外院那位卢氏。” “外院?”婧画霎时便皱着眉头扬声喝问道“怎地之前没听说过?” 这都是什么劳什子破玩意?府里的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个外院的给小姐添堵。 婧画平日里就是出了名的泼辣,丫鬟被她这么一喝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哭丧着脸说道“婧画姑娘,莫说是咱们,老祖宗也是刚刚知道的。” 云清嫣面上也浮现了一抹惊讶之色,外院? 府里各院的事宜连同生意都是她在掌持,能避过自己的眼的只有外院,难道父亲是在避讳自己? 不对,此事肯定有蹊跷,如果只是在防着自己,怎么会连老祖宗都不知道这个卢氏的存在。 红儿忽然想起了云李氏的吩咐,胡乱抹了抹憋出来的泪急忙道“大小姐,老祖宗让奴婢带话给您。” 云清嫣神色淡然的点点头“说吧。” 旁人就算了,来卿胧院总不可能只是为了送个手钏喜礼。 “老祖宗说因着是外室,明日要先在府门跨火盆,接着还要敬妾茶,让小姐带人将正厅收拾一遍。” 外室进府跨火盆是为了去掉在外院时的晦气,敬妾茶则是要给个位分。 “可有说是何时跨火盆?”云清嫣敛眸转动着手腕上的白玉镯,神色淡漠。 “回大小姐的话,是卯时下三刻。” 红儿说完这些背上已经流下薄薄一层汗,任哪家小姐听到这些都要好一顿揪问才罢休,可大小姐除了方才一瞬的惊讶之外就没了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忍着火气。 “这么早。”云清嫣心思一转,忽而眯着眸子沉声问道“这时辰是老祖宗拟的,还是外院那位卢氏拟的?” “回小姐的话,是外院那边说的时辰,说是请人捏过八字来定的。” “好了,你回去吧。”云清嫣话语刚落,红儿行了一礼后急忙走了,心中觉得如获大赦。 婧画见状嗤讽道“走得这么急,赶投胎啊!” 云清嫣攥紧了手中的石榴手钏冷声道“别说闲话了,随我去正厅。” “大着肚子还折腾,卯时三刻,这么早也不怕冻坏肚子里的肉!”因着此处人不多,婧画便骂了起来。 云清嫣慢条斯理的摇着绢扇讥嘲道“呵,这可不是瞎折腾。” 卯时三刻,卢氏真觉得自己能掐的准点进府么? 到了正厅后,一干婢女仆妇正在擦拭着博古架上的摆件,见到云清嫣来了,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行了一礼。 “大小姐来了,”李姨娘从梨花木椅上起身,笑着行礼道“妾身见过大小姐。” “李姨娘无需多礼,”云清嫣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问道“可是李姨娘吩咐她们在这里干活的?” “妾身方才听说那事之后便去了大小姐的院里,不成想遇上了红儿,”李姨娘掩着帕子笑道“红儿和妾身说了老祖宗的吩咐,妾身便先遣了人来这干活,也好帮大小姐省点时间。” 李姨娘与云清嫣交好是府中上下皆知的事,故而李姨娘的吩咐府里的人都会听,毕竟不能驳了大小姐的面子。 云清嫣摇着绢扇含笑道“多谢李姨娘。” “哪里的话。”李姨娘说罢又突然低声道“对了,方才有一事还要请小姐定夺。” 云清嫣好奇的挑了挑眉“何事?” “这正厅里的帘子脏旧了些,平日看着还可,但明天可是大日子,”李姨娘似笑非笑地问道“可要换下来?” 外院的女人有孕回府,府中的女人都不会高兴。 故而这话大可不说,说了还有可能惹得自己生气,而李姨娘不是蠢笨之人,既然说出了口必定是有计策。 李姨娘想来是和自己想到一路去了。 云清嫣没有回答,反而笑得意味深长“那依你之见,换还是不换。” 李姨娘亦不作答,反而笑盈盈道“妾身计拙,果然逃不过大小姐的法眼。” 大小姐只听了一句话便知道自己有话要说,那么想必她也猜到了自己的计策。 “怎会是计拙呢?”云清嫣摇着绢扇笑言道“应该说我与你心有灵犀才对。” 李姨娘闻言受宠若惊的掩着帕子笑起来“大小姐真是取笑妾身了。” 婧画听她二人轻声细说这许久,自己还是觉得云里雾里,便纳闷的开口问道“小姐,换还是不换?” “换,”云清嫣眼中一抹精光闪过“妾氏不能用正红,那便用枣红吧,也喜庆些。” 婧画瞪大了眼睛惊声道“枣红?小姐你也太抬举她了吧!” 枣红虽比正红暗了些,但更显得庄重,小姐也不能这么抬举她一个妾氏啊。 云清嫣闻言浅笑着朗声道“她现在腹中有着云府的孩子,抬举些又如何?” 因着方才李姨娘与云清嫣声音轻细,故而只有离得近的婧画才听清楚,下人们听得这句话,一时之间纷纷在心里感叹大小姐大度仁心,不仅没有介怀这个外院来的女人,还这么抬举她,怪不得老祖宗那么器重。 旁人虽听不出,但婧画跟在她身边多年,自然听出了话中语气的不对劲。 虽不知大小姐有什么打算,但还是转了心思顺从道“是,奴婢这就和人去库房取来换上。” 李姨娘见状也跟着盈盈行了一礼道“妾身院子里还炖着燕窝呢,妾身也先告退了。” 云清嫣点点头“去吧。” 虽然从未见过外院的那位卢氏,但她心中清楚得很,这回是来者不善。 卯时下三刻,当自己看不出她的心思么? 明日这份礼就当是个下马威,让她先收收不该有的心思。 “大小姐,老奴可找着你了!”方管事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正有事要问问你的意思呢!” 17.进府前夜 “方管事找我有何事?”云清嫣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轻移莲步朝正厅外走去,走到没人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方管事跟过来笑眯眯地问道“小姐,大门那边要如何拾掇?” 果然没好事。 方管事怕门口拾掇得太好被她怪罪,又怕弄得寒碜讨了自己欢心被老祖宗怪罪,这才来问自己的意思。 出事了就说是照着自己的吩咐,谁也不能怪他。 不过这样也好,她本就有意找他来吩咐几句。 “大门那边啊,”云清嫣若有所思的摇着绢扇,想了一会儿便笑着道“明儿个算是个喜日子,为了应个景,就挂上两串鞭炮好了。” “那...”刘管家眯了眯眼,浑浊的眸中精光未褪“要多少响的?” “虽说只是个外室,但肚子里有云府的孩子,挂上两串六千响的也不算大事。” “那老奴这就去办。”刘管家转过身便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外院那些门生明天是睡不了好觉了,六千响鞭炮铺过去,哪里还能睡得着? “刘管家请留步。” 听得身后传来的声音,刘管家心道这肯定还有后招,急忙忍住了笑,转身走了回去。 “若是只放鞭炮未免也太寒碜了,”云清嫣笑得别有深意,摇着绢扇悠声道“再去请个唢呐班子来。” “是。”刘管家依旧笑得恭敬“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唢呐班子,”刘管家一边走一边幸灾乐祸的说道“想到那声音都头疼。” 明天可有得看了。 回到正厅后便见到妃色的旧帘子被陆陆续续摘了下来,换成了崭新的枣红色帘子,换好后整个正厅便有一股喜气洋洋的感觉。 看了一眼花瓶中素雅的白桃,云清嫣思量一瞬便温声道“你们明儿个早些起来,去后花园折些红桃花来装点着,看上去也喜庆。” 丫鬟们低着头温顺应道“是。” 婧画走过来面色不耐的嘀咕道“小姐,这儿都拾掇好了,咱们回去吧。” “走吧,”云清嫣转身往外面走去,望着天上的月色温声道“明早过后她便会住进府里,这样的日子以后还多着。” “奴婢就是看着觉得闹心,”婧画扯着手里的帕子不满的嘟囔道“不下蛋的母鸡都叫得那么欢,这个有蛋指不定怎么能来事儿呢!” “哈哈哈,”云清嫣被她的话逗得轻笑起来,又伸手戳了她一下佯怒道“你明儿个嘴巴规矩着点儿!” 婧画也跟着笑了起来,少有的温声道“奴婢知道的。” “也不知云臻那个臭小子怎么样了,”云清嫣说到此处转身朝东阳院的方向走去“我还是去看看吧。” “今天下午的事儿奴婢也听说了,”婧画捂着嘴幸灾乐祸道“少爷也太缺心眼了,怎么能对姑娘家说那种话?” “唉,”云清嫣想到他的那番话也是哭笑不得“他说话总是没经过思虑的,也难免惹祸上身。” 正当两人在说话时,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 “听声音的方向,像是白姨娘的院子传来的。”婧画正说着,又传来瓷器猛然落地的声音。 “走吧,”云清嫣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石榴手钏,敛眸淡笑道“恐怕今夜云府里的女人都睡不好吧。” 云府已经有八年没有再出过怀孕的喜事,卢氏的身孕对她们的打击不小,更重要的是,这一胎如果生下来是个男孩,卢氏不仅会凌驾于其他几个姨娘之上,更要和云启的生母苏氏平起平坐了。 苏氏今夜必定难眠,云启是庶子,多一个庶子就意味着,分家时到手的家产又要被分一份去。 这种情况下,任谁都睡不着。 婧画突然又好笑道“奴婢倒是服了李姨娘了,这个时候还喝得下燕窝。” 云清嫣淡淡道“李姨娘已经没了风花雪月的心思了。” 情之一事上,李姨娘被摔得麻木了,麻着麻着也就没了心,更谈何动情,这也是她重用李姨娘的原因。 又拐了几个弯才到东阳院,进了院就看到云臻坐在石桌前满头大汗的喝着茶。 “姐!”云臻见到她便喜出望外,急忙放下了茶杯走过去。 “怎么流了这么多汗?”云清嫣用帕子帮他轻轻擦拭着额角的汗“可是在练武?” “嗯,”云臻又喝了一口茶悻悻不满道“那老虎婆肯定是练过的,小爷我再不勤快点,今天是额头指不定明天就是眼睛了!小爷我还等着娶一房漂亮媳妇呢,可不能被她打破相!” “哈哈哈,”婧画笑得欢起来,接着又打趣道“那少爷你想娶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嗯。。。”云臻摸着下巴思量了一下便开始憧憬道“先是要温柔恬静,其次是天真可爱,再不行和姐姐一样知书达理也好!” 反正一定不是那个老虎婆就是了! “啧啧啧,”婧画故意怪里怪气的笑道“都说打是情骂是爱,喜欢不过拿脚踹,你和江小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最后江小姐也踹了你一脚,你两真没对上眼?” 婧画也心知二人铁定对不上眼,但依旧想打趣几句。 “这都是什么屁话!”云臻急忙伸着脖子反驳道“喜子一天到晚被我连打带骂捎上踹,少说也是十来下,我两可没对上眼!” “噗哈哈哈哈”婧画这下笑得要都直不起来了。 云清嫣笑着看了一眼喜子,喜子在边上丧着一张脸,显然是被这话臊得叫苦不迭。 “好了,你二人再打趣下去就没完了。”云清嫣看着他关切道“额头好受点了么?我看着还是有些红。” “那老虎婆下手忒重,还疼着呢!”云臻摇摇头嫌弃道“以后谁娶谁倒霉!” 下这么重的手,挨到子孙根上去就要断子绝孙了! 云清嫣轻摇着绢扇似笑非笑道“你走后她还让我来看你呢,不然你以为我干嘛来?” “切,”云臻不屑的撇撇嘴“小爷我可不吃她这点假好心。” “今天下午她打你可不是平白无故的,”云清嫣轻轻抬手帮他捋了捋额前的碎发“是你出言不逊在先。” “姐,你也知道我说话总是比脑子快的。”云臻这下也垂着眼闷闷道“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打我了,我要给句好话道个歉都来不及。” “既然有心道歉,那我就成全你。”云清嫣收回了手,摇着绢扇似笑非笑道“明儿个就来我院子里用早膳。” “明早?”云臻挠着头纳闷道“明早卯时咱们就得去正堂那边,她一个外人肯定不用啊,难不成也要拉着她起来吃?” “谁说上了饭桌就得吃的?”婧画摇摇头笑言道“大少爷你意思意思着吃两口就好,免得那吃相吓到江小姐。” 云清嫣的扇子顿了一顿,哭笑不得的想到在漱玉楼时云鸾的吃相。 吓到云鸾?他两在吃相一事上已经是不分上下了。 “哼!”云臻不服气的挑了挑眉头“小爷只是不想被礼数拘着,你等着,明早小爷我到了姐姐的院子里再来吃早饭。” “好好好,”婧画也知他是较真了,便忍着笑道“那明儿个奴婢一定早起在旁边看着少爷用膳的天人之姿。” 云臻白了她一眼,什么天人之姿啊! 他认认真真吃起早饭来那可是谪仙下凡神仙在世!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云清嫣起身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温声叮嘱道“明早可不能赖床,知道吗?” 云臻不耐烦地点头道“知道了,我会起来的。” 18井水 偌大的铜镜前,婧画动作轻柔地替云清嫣梳着头发。 梳子悄悄停了下来,婧画望向镜中关切道“小姐,还是早点歇下吧。” 毕竟明天卯时就得起来,还要去正厅跟那群闹心的姨娘坐一起。 “再等会儿吧,”云清嫣起身走向书案前,温声道“你来替我研墨。” 婧画边取出墨锭和砚台边问道“小姐要对玉漱楼的账?” 云清嫣摇摇头,她已经将账在玉漱楼对好了。 “渡华寺那边的厢房得提前递了帖子去定下,”云清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狼毫上的毛“到时候再订恐怕没那么容易。” 婧画很快就研好了墨,看着蘸了墨水的毛笔在纸上游走出一个个娟秀的小楷。 “小姐平日里练的不是草书么?”婧画望着纸上的小楷不解道“怎的次次都写小楷?” 云清嫣垂眸温声道“还是用小楷吧,端正些。” 毕竟还只是个没及笄的闺阁女子。 婧画闻言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也对啊,如果渡华寺的主持看不懂就麻烦了。” 她看过小姐的草书,势若游龙,行如凤舞,那些老秃子们天天看梵文,哪里看得懂草书。 正说着帖子就写好了,云清嫣将帖子合起递给婧画。 “小姐,明天就送过去?” “嗯,”云清嫣走向梳妆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琉璃八宝盒子,接着又从里头拿出了一包暗黄色的粉末。 婧画伸长了脖子好奇道“小姐,这是什么?” 云清嫣将粉末交到她手里,压低了声音道“是上回调制的柰子花粉,今晚寅时你下两香匙到老祖宗屋子里的香炉里头。” 婧画闻言神色谨慎的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入袖中。 “我记得,你表弟好像是在府门那里当差?” “嗯,”婧画皱皱眉疑惑道“小姐有什么事要吩咐的?” “让他明早和吹唢呐的说一声,送卢氏进府门前唢呐无论如何都别停”云清嫣的食指轻轻叩了一下梳妆台,似笑非笑道“停了就没意思了,没意思了不给钱。” 这样卢氏往死里嚷叫他们都不会停了,停了就不给钱。 对付谁都是一样,从对方最想要的东西上下功夫,那样才能一针见血。 “是,奴婢待会就去说。”婧画闻言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正色道“老祖宗派去接她的人里面有两个是咱们的人,” 云清嫣满意的点点头“很好,让那两个人盯着她,走快了就上去扶着,让她务必走慢些。” 老祖宗派去的人,谅她也不敢在那里反抗。 “是,那奴婢先去把事做妥了。”婧画起身出门,走前又回头道“小姐早点歇下吧。” 云清嫣点点头“好。 待她上了床,紫色的纱帘便被丫鬟们放了下来,屋内的灯火也陆续被熄灭。 再睁开眼时,是卯时上一刻。 云清嫣起身掀开锦被下榻,看了眼窗外,早春的黎明来得晚,现下天还黑着。 婧画见她醒了便开了门招呼着候在门外的丫鬟们进来。 漱口,净面,一切都如往常那般。 婧画站在檀木柜子前,看着里面的各色裙裳颇为头疼的问道“小姐,今天要穿什么?” 云清嫣在镜子前画着眉温声道“那身水粉色襦裙拿过来,披帛就挑那条湖蓝色染荷花的。” 婧画闻言惊讶的抽了抽嘴角,小姐平日里都穿得偏庄重大气的,怎么今天却突然穿得水灵起来了? 虽然心中有惑,但婧画还是找出了裙子和披帛挂在屏风上。 走近镜子前一看,小姐今日的妆也比平时淡了许多,只是在眉心点了朱砂,将眉尾画得细长了些,小姐的肤色本就生得白皙细腻,淡妆之下显得这张脸玲珑巧致。 待到云清嫣换好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屋子里的丫鬟们都掩着帕子惊喜的低呼一声。 “小姐这样穿真好看!” “看着真是水灵灵的。” 一时之间七嘴八舌的叫嚷着,十几岁的丫鬟们一开心便会聒噪地说个不停。 “好了好了,再耽误下去我还怎么给小姐梳髻。”婧画甩着帕子不耐烦的将她们撵了出去。 “小姐,今天要梳什么髻?”婧画拿起了象牙梳子,在上面润了一点兰膏。 云清嫣思量片刻便淡笑着道“百合髻吧,上回你给我梳过,看起来很清爽。” “这倒是容易的。”婧画翻开了手中的髻谱,照着上头的步骤专心的为云清嫣梳起头发来。 此时的云府不同于往日,连主子们都早早起身,更别说府里的下人。 黎明前漆黑的天色下,丫鬟们都是行色匆匆地打着灯笼赶路,在路上遇见相熟的,便停下来搓着手低声说上两句。 “昨晚苏姨娘睁了半宿的眼愣是没睡,后来不知道春红那丫鬟说了什么,她就起来砸东西了。” “你是没到我们院子里见识见识!”那丫鬟瞅着四下无人,凑近了低声道“白姨娘自打听到那消息就疯闹起来了!又哭又喊把东西砸了一片,砸累了才去睡的。半夜里起来气也跟着上来,把楚儿打得脸都差点破相!” 楚儿可是她的大丫鬟呢,最信任的大丫鬟都被打了,可见白姨娘有多气。 “唉!不说了这些丧气事了,我还得去藤架下那口井打水!” “绿儿,你们院子里不是有井吗?怎么要跑那么远?” 傻了吗?天寒地冻的还去那口井取水。 “这,院子里那口被那些小蹄子占了去,我就出来打水了。”绿儿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慌张,又欲盖弥彰的添了句“真的!我没骗你!” 绿儿这么慌张,铁定有事瞒着自己! 想到这里那丫鬟加重声音道“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了?咱两可是一个乡里出来的,你还要不要我这个姐妹了?” 绿儿平日里就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吓唬着肯定就把话抖出来了。 看着自己的小姐妹生了气,绿儿急急忙忙道“琦儿你别生气!这事儿你千万别说出去,我可是看你信得过才说的!” “放心,我肯定不说出去!”琦儿抓了抓她的手笃定地保证着,心中的好奇更盛。 绿儿紧张地搓了搓手心的冷汗“这水,是苏姨娘要用来喝的。” 琦儿闻言惊讶道“她不喝她院子里那口,喝藤架下那口干嘛?” 再看看她慌慌张张吞吞吐吐的样子,琦儿更笃定里头有猫腻! 绿儿神色挣扎了一下便道“我也是听院子里的嬷嬷说的,说苏姨娘怀上云二爷前一年,来了个道骨仙风的游方道士,一来就说苏姨娘的院子坐北朝南,又被北郊那边的山挡了风水,虽不会有大碍,但住久了肯定没子孙缘。” 琦儿闻言愈发兴致勃勃“然后呢?苏姨娘怎么还住在里头?” 果然是个好欺负的,一下子就交代了,倒省了自己的麻烦。 “因为那老道进府里游了一圈,发现那口井,”绿儿凑得更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弱弱道“那老道说这口井有来头,不过十几年前的事儿了,除了苏姨娘也没人知道那老道究竟说了什么,就是喝了能固子孙缘。” 琦儿眼中有些兴奋起来了“真能么?” “应该是真的,二少爷都平平安安长到十二岁了。”绿儿又急急忙忙道“你可别叫白姨娘去喝啊!这水可不是谁都能喝的!那道士好像还说只有苏姨娘喝那井水才好,别人喝了还可能生病呢!” “知道了,风水上的事儿可不能犯,我没那条命撺掇白姨娘喝!”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琦儿心中却是有了另一番打算。 她苏姨娘能喝的白衣娘就不能喝?这明摆着就是瞎话! 再想到昨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楚儿,琦儿心中隐隐有些激动,自己上枝头的机会就要来了。 19.即将进府 勋国公府大门旁的矮门前,两串六千响的鞭炮正在小厮们手下徐徐铺开来,唢呐班子的乐工们腰上别着大小不一的唢呐,在早春的料峭寒风中蹲在一起,搓着手时不时说上几句话。 为首的男子边擦着唢呐边叨叨“记着啊,待会可千万不能停。” “知道了。” “总不至于和钱过不去。” 方管事抱紧了手里的暖炉,在寒风中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上下哆嗦,望着迟迟未亮的天色,一脸嫌弃的砸巴砸巴嘴。 今天这档子事,就没人痛快得起来! 大着肚子回了府,头一天就要整个国公府陪她折腾。 这回那些主子们肯定对她不痛快了,以后府里估计又有好戏看。 两个小厮抬着火盆小跑着过来问道“方管事,火盆摆在里面还是外面?” “摆外面吧,”方管事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道“让她跨了再进来,免得一身晦气!” “是!”两个小厮低着头将火盆往外搬,心道这卢氏以后只怕不太好过,谁叫她刚来就将人得罪个光。 云府中的另一处,烧着炭盆的正厅里面已经坐满了精神恹恹的姨娘们,时不时吃着桌子上的一盘瓜子各自闲扯上几句,许是因为卢氏就要进府的原因,众人难得的没有拌嘴吵架。 “哼!”白姨娘没好气的将一把瓜子扔回盘子里“一个外室进府而已,换什么帘子,还换枣红色!” 再想到当日自己进府时光景,一顶逼仄的小轿子和一身橘色的嫁衣,白姨娘心里的火气越发大起来。 “就是,”旁边的安姨娘也翻了个白眼不屑道“大清早的还让咱们起来等着,真是把自己当回事了!” 这满厅的枣红色刺得姨娘们心中不是滋味。 正说着话,就见到云清嫣在一众丫鬟婆子的拥簇下缓步走了进来。 众人见到云清嫣时皆是被惊艳到了,今日这一身真真是好看,水灵婀娜。 平日里大小姐都打扮得大方庄重,加之气质沉静,便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风姿。 今日这样一打扮,还真像是个女儿家。 “妾身见过大小姐。” 一时之间珠翠钗环的声音叮当作响此起彼伏,抬眼望去各人都是珠光宝气,可见这些姨娘们今日是把自己最好的行头都穿出来了。 “都起来吧,这么早就过来候着,难为你们了。”云清嫣解下了身上的狐毛披风,坐到了左边的首位上去,望了望依旧空着的主位,嘴角勾起了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风寒咳嗽的人一旦闻到柰子香粉就会喉痒难耐咳嗽不止,只闻了寅时到卯时一个时辰倒是不会有大事,只是不能来这里受这杯茶。 过了一会儿云臻嘴里衔着一个肉包子进来,众人一边行礼一边纳闷道,怎么今日三少爷也来了? 然而更惊讶的在后面。 “奴才阿禄见过各位主子,二少爷今日早起身子不适,不来了。” “奴才碧水见过各位主子,四小姐昨晚抄佛经抄得晚了,早起身子乏得很,不来了。” “奴才秋雪见过各位主子,五少爷前阵子染的风寒还没好全,钱姨娘怕早上来这儿冻到,两位主子都不来了。” 不过片刻之间,就陆续来了三个院子的人,各位姨娘都有些幸灾乐祸。 府里的孩子也就五个,三个都拂了这卢氏的面子。 到了卯时下一刻,清秋姑姑也过来了。 “奴婢见过各位主子,”清秋姑姑行了一礼后对着云清嫣道“老祖宗早起便咳嗽不止,今日不来了,还请大小姐主持大局。” 云清嫣在婧画的搀扶之下起身往主位走去,落座后温声道“好,还请姑姑替我向老祖宗道声放心,我定会好好将卢姨娘迎进府。” 清秋姑姑对着主位上的云清嫣恭敬的施了一礼“那奴婢便先回去侍奉老祖宗了。” 清秋姑姑一走,看了云清嫣一眼后,这些姨娘们脸上更乐了。 今日这事儿还真是有趣得紧,连老祖宗都不来了。 天色依旧是漆黑一片,正堂内点着暖黄色的灯笼,加上换了枣红色的帘子,看上去喜气洋洋。 卯时下二刻,天还是黑着的。 一名小厮在府门前的大道上气喘吁吁的跑着,跑了许久才到方管事跟前。 “管事,”小厮累得一屁股瘫坐了下来,大口喘着气道“人,人来了!” “天寒地冻的你给我起来,坐里头去!”方管事皱着眉头把他一把拉拽了起来“也不怕冻死在这里!” “你们两个,”方管事回头随手指了两个小厮道“带上火折子点鞭炮去!” “是!” 几个吹唢呐的乐工搓着手站起来,为首的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方管事,那我们是现在过去?” “去吧去吧,这样也喜庆些。”方管事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接着又叮嘱道“走快些,别赶上鞭炮响。” 不然被六千响鞭炮吓得吹不出曲儿就不好看了。 “知道!”话落几个乐工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片刻就越过了两个小厮,跑到大道尽头就见到一行人。 “你们是谁请来的?”卢氏皱着眉头不悦道。 为首的乐工赶紧接下话头应道“府里请来的,方管事说是喜庆些。” 卢氏正要开口训斥两句,突然就炸开了噼里啪啦的巨大声响。 在静谧如死水般的黎明前,鞭炮的威力前所未有的大,几乎像无数火药平地惊起。 “啊!”卢氏惊得瞬间就失声尖叫起来,旁边的丫鬟婆子们也尖叫着立马捂起了耳朵。 正当一群女人们花容失色的时候唢呐就不管不顾的应景地吹了起来。 可劲儿吹,不管三七二十一,这份钱他们是赚定了。 这样的混乱无措持续了很久,卢氏被吓得面色发白六神无主,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也没好到哪里去。 不行,在这样耽搁下去,等进府门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都给我闭嘴!”卢氏勉强稳住了自己慌乱发白的面色,扶着腰有气无力的训斥着这些没出息的丫鬟婆子。 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和尖刺的唢呐声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一群丫鬟婆子依旧捂着耳朵吓得弓缩着背。 “一群废物!”卢氏被周围的声音震得脸都扭曲了起来,偏那鞭炮响了许久都未停下来。 再这样拖下去她的算盘就要落空了。 想到这里,卢姨娘忍着脑子里窜起来的噪痛,抬手猛打了自己的大丫鬟菊草,还没待菊草反应过来她就扶着腰急急往前走了过去。 主子都迈腿了,你们有本事给我继续在那里赖下去。 “都嚷嚷什么?快走!”菊草见状急急忙忙开了嗓门,加上鞭炮已经烧到远处,她的声音倒没被盖过去。 这些婆子丫鬟被这么一吼总算是回了神,急忙捂着耳朵跑过去跟上菊草和卢姨娘。 20.进府 卢氏的脸此时已经扭曲得厉害,她只想让耳边的鞭炮声和唢呐声停下来,然而这两样声音却如同恶鬼催命般在耳边响着,让她的脑子里那根弦一而再再而三的濒临崩溃。 再者鞭炮即使炸得很快,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停下的,故而卢氏顶着炸天的声响走得极快。 “姨娘,”菊草急忙赶上来搀扶着她的手焦急道“咱们等鞭炮停了再过去吧!” “说什么?大声点!”卢氏几乎是把这句话嘶吼了出来,此刻她已经顾不得仪态。 菊草心道这些吹唢呐的不停下,她们就没法好好说话了。 “都给我停下!”菊草指着旁边最近的一个乐工恶狠狠道“吹唢呐的你们给我停下!” 正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嗓子尖起来也是刺耳得慌,可菊草几乎要把嗓子喊破了,那些人还是视若无睹的吹着。 卢氏几乎要崩溃了,这明显是有人在对付她。 不然这几个吹唢呐的仗着谁的胆子敢这么和她作对! 很快,大院两旁数道木门被打开,门生们三五成群站在门边好奇的看着。 “这是谁啊?此时才黎明就扰人清梦!” “这也太过分了!大清早就用鞭炮吵人!” “这鞭炮还铺在墙根下,真是欺人太甚!” 因着耳边的声音太多,卢姨娘没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那些门生鄙夷不快的神色在逐渐亮起来的天色下隐约着。 卢氏只觉得脸上烧得热的慌,被这些男人指指点点,换了谁都要难为情。 天,快亮了。 望着前面很长的路,卢氏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 在这样磨蹭下去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卢姨娘扶着腰几乎是飞了一般的往前走去,一个孕妇走得如此之快,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 “姨娘慢点啊!”菊草小跑着陪在一旁,在说这话时鞭炮在府门前炸响了最后一声。 停下了,终于停下了,卢姨娘只觉得耳边清净了不少。 然而下一刻她更想发疯,因为身后吹唢呐的乐工们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鞭炮声震耳朵,唢呐声更刺耳朵,卢氏的耳朵被唢呐声吵得是钻心的疼。 鞭炮一停,门生们的声音就涌了出来。 “身怀有孕回的府,国公爷原来也好金屋藏娇?”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珠胎暗结回府,还敢如此嚣张,真是寡廉鲜耻!” “走得这么急,生怕国公府不要她?” 卢姨娘的右手死死地掐着腰,因为走得太快,她的背已经沁出了薄薄的汗,寒风一吹几乎是忍不住的哆嗦了起来。 即使她知道自己这副样子会让他们觉得她是迫不及待要进国公府,她还是不得不继续加快脚步,等天亮了就来不及了。 “姨娘慢点走啊!”旁边两个丫鬟急忙上来搀住了卢氏,卢氏顿时脚步一顿。 卢氏感觉到她二人是下了力气的,自己被她二人一搀,想要往前走就要费更大的力气。 脚下的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菊草见状暗暗松了口气,心道老夫人派来的人姨娘总不好怪罪了吧。 卢氏心下起了怒意,狠狠地甩了甩手却还是甩不开,于是怒瞪着她们道“给我放开!” 那两个丫鬟依然钳着不放手,只是低着头道“奴婢奉了老祖宗的命来看照着姨娘,姨娘走得这么快出了个好歹,奴婢们不好交代。” “放开!”卢氏再次动了气,她几乎恨不得将这两个丫鬟一巴掌打开,但如果真这么做了,无疑是拂了老夫人的面子。 卢氏不再与她二人争执放不放下的问题,因为她已经快要看清地砖的缝隙了,天要亮了。 她咬了咬牙豁了一身力气使劲往前走。 丫鬟们也是豁了一身力气使劲拦着她走快。 或许今日天会亮得晚呢?不到最后一刻,她不能放弃。 然而卢氏彻底失望了,在天色亮起来那一刻。 “姨娘,不走了吗?”菊草望着停下来的卢氏,焦急的出声道“可别误了吉时!” 卢氏听得这话心中火气倏地大了起来,她狠狠剜了菊草一眼,菊草被她阴冷的眼神吓得六魂不附五体。 吉时早就误了,太阳出来那一刻就没什么所谓的吉时了。 “走,当然要走。”卢氏握紧了拳头,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她这回也不急了,扶着腰走得极慢。 两个丫鬟自觉的放开了她的手臂退了下去,对她投来的阴冷目光视而不见。 唢呐几乎一路都没停过,就这样,一行人以近乎诡异的速度走完了这段路,来到了国公府的角门前。 角门前浓重的鞭炮味熏得她几欲作呕,一盆随时可能会熄掉的炭在火盆里烧着。 “卢姨娘请跨了火盆再进。”方管事笑容满面,仿佛对刚刚站在门口看到的一切他都没见过。 卢氏提着裙角跨了火盆,三个月的身孕让她的动作微微笨重了些,还好有菊草扶着,不至于太过难看。 卢氏前脚跨进府里,唢呐声后脚就停了下来,霎时间周围的气氛便冷清了下来。 菊草身后的丫鬟婆子竟然也一个个散开了去,只留下她们主仆二人和一个带路的小厮孤零零的走在路上。 卢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今日之事一定是有人要为难于她,但是到底是谁还不得而知。 她只是让她们早起了一个早上,一路上就要受这么多罪。 看来国公府比自己想象的更可怕,以后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行事。 不过,今日的债她一定会加倍讨回来! 有肚子里这块肉在,她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成倍的代价。 菊草并没有察觉到卢氏的脸色,因为进了府后她就彻底被这里震撼住了,这里的一切都比别院来得奢侈华贵,名贵的花草随处可见,抄手游廊上的壁画精美生动,以及时不时就出现的亭子和假山,这绝不是别院能比得起的。 卢氏看着她的样子,不禁暗骂了一句没见过世面,同时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骄傲之感。 从今天过后,她就是府里人人敬畏的主子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她的荣华富贵的根。 只要这个孩子顺顺利利生下来,这辈子她都不愁吃喝,甚至还能取代府里那个大小姐,那个还没及笄的黄毛丫头。 21.敬妾茶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就要掌管云府,如果不是老夫人帮着,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这么插手家里的事,两个弟弟就不会对这个姐姐有意见? 那些姨娘被这个小丫头压着就不会不甘心? 可能么?不可能! 她可不是要一辈子当姨娘的人,这个孩子如果只赚来个姨娘的位子那就亏大了。 老爷连四十岁都没有,日子还早着呢,她有的是时间来争,而这个黄毛丫头明年就该嫁出去了。 卢氏瞬间又觉得心情舒畅了不少,故而也对待会的敬茶有了点心情。 有肚子里这块肉,待会在老夫人面前讨个好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暖和的正厅内,平日里坐下来就要斗上几句嘴的姨娘们都甚是和气,有几位昨晚没歇好的正歪着头靠在丫鬟身上闭目养神,而云清嫣至始至终神色淡薄的端坐着,不曾倾斜半分。 李姨娘手里的瓜子没停过,现在已经是第二碟,碧螺春也重新沏了一盏奉上。 云臻已经完全睡着了,嘴巴微微张着,看样子睡得很酣。 婧画隐约看见远处有个人影,眯了眯眼仔细瞅过去。 “小姐,卢氏来了。” 云清嫣也看到了,食指轻轻叩了两下桌面“大家别醒醒神,卢氏快来了。” 几位姨娘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醒来后揉了揉眼看着远处,果然有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扶着腰缓缓走来,她们急忙低头整理着自己的发髻和裙裳,白姨娘假装不经意的将袖口拉了拉,又悄悄捋了捋手腕,名贵的嵌宝金手镯恰到好处的露了出来。 “三少爷,”喜子轻轻摇了一下云臻低声道“三少爷该醒了。” 云臻不情不愿的坐起来揉了揉眼睛,迷糊的嘀咕着骂人的话。 卢氏在菊草的搀扶下缓步行到正厅里来,一进来众人就好奇的打量着她。 不出众人的意料,卢氏看上去年轻貌美,身材丰腴面容姣好。 真是个狐媚子!白姨娘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见到主位上的女孩子,卢氏一瞬间有些惊愕,怎么会让一个黄毛丫头坐到主位上去了? “咳咳,”婧画对着她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老祖宗今早起来身子不爽快,来不了了,大小姐代她受你这杯茶。” 老祖宗?说的就是老夫人吧。 向这个小丫头敬茶?她傻了才这么做! 哪有怀着少爷的姨娘向一个黄毛丫头敬茶的道理,今日这茶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敬,否则以后肯定会被人落了笑柄。 想到这里,卢姨娘就打起了肚子里这块肉的主意。 正当她要开口时,一个温润清澈的声音传来。 “卢氏,”云清嫣含笑望着她温声道“今日你初进府,在场的诸位都是要给进门礼的,先收礼再敬茶,这样你也能和各位姨娘认识一下。” 收礼,听到这两个字卢氏心中一喜,但很快她又觉得有些不安。 她们会不会送一些不怀好心的礼,来谋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像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李姨娘放下瓜子笑着开口道“今儿个姐妹们送的礼可都是有头有脸的,大家都看着呢,没人敢寒碜你的。” 对啊,大家都看着呢!卢氏心中窃喜,众目睽睽之下总不敢送过手脚的礼吧! 卢氏面上带了一丝娇羞的喜意“那妹妹就谢过各位姐姐了。” 云臻歪着头闻言凉凉的瞟了她一眼,谁是你姐姐? 几个姨娘忍着笑悄悄瞥了一眼坐在众人之后的云臻,心中亦对卢氏生出了几分鄙夷。 听到要收礼就高兴得眼都瞎了,这不是没见过世面是什么? 云清嫣脸上露出了温雅得体的笑容“那就从苏姨娘开始吧。” “妹妹到这儿来。”苏氏笑得和煦温柔“今儿个是你初日进府,姐姐送你一对碧瞳石累丝嵌宝簪,这可是西域来的珍宝。” “谢谢姐姐!”卢氏对着她欣喜一笑,将簪子递给了在身后托着描金漆盘的菊草。 姨娘们都各自送上了喜礼,林姨娘送的是中规中矩的八宝寿鹿玉钗,李姨娘送的是一副赤金富贵平安锁,安姨娘送了一对合欢雕花玉璧。 白姨娘是最后一个送喜礼的,故而众人都对她的礼有几分好奇。 白姨娘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对着卢氏深深一笑“妹妹,这是姐姐去苦觉寺求来的弥勒佛坠,那儿的佛坠是出了名的灵,姐姐送给你未出世的孩子。” “谢谢姐姐。”卢氏笑盈盈接过这份礼,心中暗道怎么这么寒酸。 众人笑而不语,云清嫣抬头看了白姨娘一眼。 “既然已经收过喜礼了,那就来敬茶吧。”云清嫣在主位上浅笑着开口,各位姨娘也准备来看好戏了。 菊草将漆盘交给一旁的下人后就上来搀扶着卢氏,谁知卢氏刚走了两步便突然面色一变,捂着肚子痛苦的蹲了下来。 卢氏偷偷给了她一个眼色,菊草当即心领神会的叫嚷起来。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 “妹妹没事吧?”白姨娘和安姨娘虽然知道这是她的把戏,但仍然配合的叫了起来。 她们倒要看看大小姐会不会抛了贤名来为难卢氏。 “这是怎么了?”云清嫣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平静得让卢氏有些心虚。 这个黄毛丫头是不是知道自己是装出来的? 不对,心虚什么,她知道又能如何? 总不能硬把自己拉起来敬妾茶吧,现在她肚子里可有着云家的孩子,她要是这么做了,就等同于残害手足。 想到这里,卢氏又对此计放心了,只是还是不太想看她的眼神。 那个黄毛丫头的眼神,总让她有一种感觉,一种自己是跳梁小丑的感觉,真是让人不舒服得很。 坐在后面的云臻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声“真是无聊!” 这种下三滥把戏都用上了。 “妹妹刚刚收喜礼不还好好的吗?”李姨娘甩了甩帕子嗤笑道“怎地敬茶就不行了?莫不是姐姐们送的礼不称妹妹的心?” 这个李姨娘的嘴真是毒,张口就说刚刚收喜礼时她还没事,这明摆着是让人怀疑自己现在是在是装病。 卢氏心中突然咯噔一跳,是巧合吗? 那个黄毛丫头让自己先收喜礼,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巧合? “你这丫鬟在做什么啊?”白姨娘不悦的训斥起菊草来“都这样了还不扶着坐下?” 菊草闻言急忙低着头唯唯诺诺道“是奴婢疏忽了!” 说罢就要扶着卢氏去旁边坐下。 云清嫣却淡淡出声道“慢着,不许赐座。” 众人瞬间被这话惊到,齐齐往主位上看去。 难道是要让卢氏疼着肚子敬茶?大小姐脑子邪障了么? 安姨娘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大小姐果然沉不住气了。 这回我看你怎么护住你的好名声。 至于卢氏,经过最初一刹那的惊愕后便窃喜起来。 呸,什么冰清玉洁芙蓉仙子,不过是一个连杯茶都要计较的黄毛丫头罢了! 22.贱婢 云清嫣神色冷淡的摇着绢扇“卢氏,你还未敬茶,不能坐。” 这还是那个大小姐吗? 众人惊愕之余都有些百思不得其解,难道大小姐就这么想让卢氏给她敬茶? “大小姐,卢氏肚子里的孩子月份还未足,”苏姨娘皱着眉头忧心忡忡道“胎气动了还这样站着,只怕对孩子不利,大小姐还请三思,孩子是无辜的。” 云清嫣微微敛眸。 这是在拐着弯骂她刁难卢氏,残害手足。 “啊!”卢氏扶着肚子低低的惨叫了一声,接着便流着泪苦苦哀求道“大小姐,妾身并非故意要推脱的,求求您让妾身坐下吧,毕竟妾身腹中的孩儿可是您的手足啊!” “坐下吧坐下吧。”安姨娘和白姨娘同时道,眉眼之间有着深深的担忧。 “赶紧坐下啊!”苏姨娘也急忙关切道“大小姐方才不过是一时气上了头,平日里她可不是锱铢必较之人。” “是啊是啊!”又是一阵附和声。 云清嫣端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的咀嚼苏姨娘的话。 大小姐因为你不敬茶而小肚鸡肠的生你的气。 大小姐连赐座都不肯简直就是锱铢必较之人。 云臻在一旁气得攥紧拳头,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气怒之色,更没有出言为难卢氏,可是她们竟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睁眼说瞎话。 而且不让她坐又怎么了,换了小爷我我也不让她坐! 收礼的时候笑得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一到敬茶就肚子疼,坐个屁啊! 还不如直接塞喜礼到她嘴巴里来得管用! 除了云清嫣主仆二人,最淡然的就是李姨娘了,依旧磕着碟子里的五香瓜子,还悠哉悠哉的抿了一口碧螺春。 苏姨娘皱眉看了她一眼,合着和大小姐一样把她们当唱戏的了? 正当卢氏快要沾到凳子的时候,云清嫣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未敬茶,不准坐下。” 整个正厅再次静了下来,气氛有些诡异。 今日云清嫣只是穿了一身女儿家的襦裙,故而在卢氏眼中,她就是一个黄毛丫头。 一个为了受一杯茶连名声都不顾的蠢丫头。 “大小姐,”苏氏站了起来,一脸失望地痛心道“哪怕你对卢氏有再大的意见,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你的手足。” 大小姐你怎么就这么冷酷,连个孕妇都要刁难! 如何能这般残忍无情,连自己的手足都要残害? “就是啊,”白姨娘也跟着站起来义愤填膺道“虽然这个孩子与你非一母同胞,但好歹也是你父亲的骨血。” 大小姐怎么就只疼自己的亲弟弟,而对同父异母的庶子如此残酷苛待呢! “够了!”云臻豁的一下站了起来,猛拍了一下桌子道“还有完没完了?!” 众人都朝此处看了过来,卢氏更是被吓得连表情都僵住了。 这是谁啊这么横! 白姨娘一惊一乍道“三少爷你这是做什么?” 三少爷,卢氏仔细想了一下,原来是这个黄毛丫头的亲弟弟。 还真真都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云臻的怒气算是彻底地上来了“收礼的时候那么精神,怎么敬个茶就这么麻烦?!” “妾身走久了难免动了胎气,看到各位姐姐一时高兴身子又好了些许,”卢氏楚楚可怜地悲声道“谁知撑过了那一盏茶不到的时间竟是撑不住了。” 李姨娘闻言抿了口茶低低地哂笑着,收礼时笑得那么开心,看来都是强颜欢笑咯? “难道走着走着累到动胎气了,一到要收礼,胎气还能缓一缓再动?”懒得和这种人废话了,反正我云三爷是出了名的横,今日我还真就欺负你了你咋地! “走了那么久难免累,”李姨娘放下茶盏阴阳怪气的笑着道“累了又不是马上就能动胎气的,毕竟将死之人都能回光返照一下,都说死者为大,看样子咱们这位身子金贵的卢姨娘可不比死者小啊。” 死者为大,回光返照,众人只觉得背后一股冷汗毛毛地窜了起来,这嘴巴太狠了。 卢氏身上好歹还有着云府的孩子,这话要是让老祖宗听见了,只怕李姨娘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个黑了心肝的贱蹄子! 卢氏惊得下意识地抚上了肚子,心中隐隐的有些害怕。 “李姨娘你怎么说话的?”苏姨娘皱着眉头斥责道“今儿个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说这种晦气话!也不怕冲撞了胎灵!”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李姨娘接着又将帕子甩了甩没好气道“你今天倒还真是有几分当家样子,不如让她给你敬妾茶吧,没准儿这胎气一下子就缓住了呢。” 苏姨娘被她这么一说只觉得心里堵闷,她这明摆着是在骂自己越俎代庖。 卢氏的脸色也有些讪讪,苏姨娘比自己大了不少,她那句没准让自己给苏姨娘敬茶就能缓住胎气的话,是在骂她不肯给云清嫣一个黄毛丫头敬茶。 这张嘴,真是阴毒! 骂归骂,云臻也好李姨娘也罢,依然奈何不了卢姨娘,毕竟肚子在她身上,有没有疼都是她说了算。 卢氏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和李姨娘还有三少爷争执,只是捂着肚子在菊草的搀扶下默默垂泪,一副受了委屈还不敢吭声的样子。 而在背着阳光的阴影处,卢姨娘的嘴角扬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今日要么就别让我敬茶,要么就让你背上残害手足的臭名。 卢氏心下得意,又暗暗看了主位上的云清嫣一眼。 依旧如原来那般平静,似乎刚刚她们指责的人与她没有半分关系。 卢氏一直以为她是被她们堵得说不出话却还硬要与她们僵持着的,谁知道她依旧是一脸淡漠。 似乎丝毫不在意她们的话,又似乎是在看着她们当跳梁小丑。 不对!卢氏马上否定这个想法,她不是跳梁小丑。 云臻看着自己的姐姐这幅样子更是心急火燎。 姐你倒是说句话呀! 云清嫣依旧不言,只是重新拿起了手中的绢扇气定神闲地摇着。 “大小姐,求求你放过贱妾的孩子吧。”卢氏咬咬牙失声痛哭出来“贱妾真的不是故意不敬茶的!求大小姐开恩啊!” 正厅里的奴才们都暗自摇摇头。 多可怜啊,有了孩子还得这么低声下气的求着大小姐。 大小姐今日是看老祖宗没来才敢这么作威作福的吧。 真是看错人了,大小姐比苏姨娘她们更坏心眼。 “贱婢。”云清嫣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 众人再一次被惊住了,这真的是从大小姐的嘴里出来的?! 这是他们在做梦么?大小姐居然开口骂人了,还骂得这么粗俗。 这可是大小姐啊! 卢氏这下也有些愣了,这真的是她打听到的云府大小姐么? 知书达理,温柔娴静,进退有度,大方得体。 这些话,是狗屁吧? 真是,狗屁不如! 23.往事 李姨娘疑惑了一瞬,放下茶盏看向了主位上的云清嫣,眼中有了丝探究之意。 难道,真的那么想受这杯茶? 不对,她不是这种人。 “卢氏,你应该自称贱婢而非贱妾。”云清嫣的声音清澈冷淡“你还未敬茶,还不是我云府的妾室。”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那句贱婢并非在骂卢氏啊。 而是卢氏真的就是贱婢。 卢氏脸上此刻红白交错颇为狼狈,一时之间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宗法和家法都列得清楚明白,外室有子也为婢,而奴婢在正厅里一律都要站着侍主。”云清嫣凉凉的看了她一眼“卢氏还未敬茶,依旧是外室贱婢,不能坐。” 方才帮着卢氏的白姨娘等人一下子就被噎得说不出话,她们倒还真忘了这回事。 面上都有些难堪。 苏姨娘暗自咬了咬牙,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法不外乎人情,大小姐就让卢氏先坐下吧!” 法不外乎人情,这话是在骂她没有人情味。 这回真让她骂对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正所谓天子犯法与民同罪,难道卢氏还比天子尊贵了?” 女子说话的声音平淡如水,但说出来的话却似有千斤之重。 众人听得此话皆是大气都不敢出,这可是天子啊! 大小姐果然是留有后招,连天子都搬出来压着了,谁还敢多说她一句不是。 苏姨娘低下头心虚的别开了眼,面色讪讪。 卢氏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起来,这个贱蹄子那么久都没说话,任由她们在那里骂她,原来是早就有了应对。 拿宗法家法来压她就算了,连天子都能搬出来,真是个口舌阴毒的贱人! “你就赶紧敬茶吧,”李姨娘甩了甩帕子从容的嗤笑道“有力气站这么久,敬杯茶跪一跪还能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弄没了?” 卢氏面上依旧垂着泪默不作声,心中却暗自后悔起来。 早知道别在这站这么久,刚刚要是干脆一屁股坐下去就不会被她捏到把柄了,刚刚她干嘛站这么久! 等等。 要不是这丫头一直不说话,她也不用站着说这么久啊。 该死的贱蹄子,怪不得一直不开口装聋子哑巴。 “卢氏,为了你腹中孩儿你且忍忍,敬过这杯茶就是云府的妾了,我也好名正言顺给你赐座。” 云清嫣淡淡的语气中有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卢氏有些心虚,被她这么一说,自己再不敬茶反而是不顾腹中孩子了。 卢氏眼中泪光闪闪,咬了咬唇委屈道“菊草,扶我去敬茶。” 婧画见这主仆二人终于肯敬茶,便冷笑着招呼小厮将茶盘端上来。 早点说不就得了,在这儿装这么久,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奴婢卢氏给大小姐敬茶。”卢姨娘再不甘愿也只得缓缓往下跪。 你给我等着。 今日之辱,我来日必要讨回。 “慢着。”云清嫣清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卢氏,你站着敬茶吧。” 正厅内所有人都怔住了,站着敬茶? 卢氏的动作亦僵顿在半空之中,她听到什么了? 站着敬茶? 不用跪了? “你年长于我又身怀有孕,对我下跪终究是不好。”云清嫣缓缓走下去将她扶了起来“站着敬完这杯茶,你就是我云府的妾。”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云清嫣亲自将卢氏扶起,心中皆是五味杂陈得很。 方才所有人都在指责大小姐没有仁心,硬逼着一个动了胎气的妇人下跪敬茶,但事到如今他们才发现,原来大小姐没有变,她还是那个从容大度的当家人,是他们一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也是,大小姐怎么会和一个连妾室都不是的妇人计较呢! 李姨娘深深地看了云清嫣一眼,目光有些复杂难明。 云臻的拳头陡然紧握,接着又缓缓松开,望着依旧端坐于上的姐姐,心头是无法言喻的酸涩。 卢氏尴尬的抿了抿唇,大恩大谢的话她竟是一句都吐不出来。 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她都有一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无论她们怎样明嘲暗讽针对为难,云清嫣始终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似乎她们说的这些都与她无关。 就连刚刚扶自己时说的那一番话,也是以一种恬淡得索然无味的语气说出。 这种感觉让人倍感尴尬挫败。 云清嫣回到主位上端坐着,对着一旁的婧画点头示意。 婧画旋即冷笑了一下道“卢氏,敬茶。” 卢氏被婧画这么一叫,只觉得后背有些凉,但无论如何只能忍着心中的惊意和不适,捧着茶盏微微屈膝。 “奴婢卢氏给大小姐敬茶。” 云清嫣接过茶盏抿了一口后神色淡淡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云府的妾室,所作所为不得悖上瞒下胡作非为,一言一行皆要礼数周全进退有度,遵三从守四德,为我云家开枝散叶。” 卢氏微微颔首“贱妾卢氏谨遵教诲。” “起身,赐座。” 卢氏听到这句赐座,有些尴尬和不自在。 当菊草扶着卢氏坐在椅中时,云清嫣便带着一行人离去,云臻也一言不发的在后面跟着。 “姐。”走到绿明湖旁,云臻停下来叫了她一句。 云清嫣回头见他停下,想来是有话要说,思量一瞬便淡淡道“你们先回去。” 众人闻言便行礼退下,曲折的抄手游廊上只剩姐弟二人。 “姐,”云臻犹豫了一刻还是开口道“干嘛不让她跪下?” 她那么能作,还和那群姨娘骂你那么久,你真的不生气吗? 生气了就往死里整啊! “她身怀有孕又年长于我,与其被她跪不如放她一马。”云清嫣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淡笑着温声道“免得日后落人口舌。” 几乎是毫无预兆的,云臻闻言狠狠地打开了她的手。 又是这种屁话! “姐,你何必总是忍气吞声?”云臻额上的青筋隐隐浮现,连带着声音也激动了起来“明明就摆在那里让你去出口恶气了,你干嘛还要放过她!总是苦着自个很有意思?名声就真的那么重要么?” 名声就真的那么重要么?犯得着委屈自己吗? 他云三爷的臭名声顶了这么多年,还不是一块肉没少? 云清嫣倒也没有恼他,只是转身看着远处的天色淡淡开口道“你七岁那年娘刚走,府里是苏姨娘当家,旁人都不待见我们。 腊月十四那天你摔晕在大雪里,不知道躺了多久才被发现。 喜子和云启把你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发了高烧,我差去请大夫的嬷嬷又被苏姨娘给拦了下来。 云启哭着和我去找了苏姨娘,求她请个大夫来看看你。 因为再不看大夫,即便你侥幸熬过去了,脑子也是要被烧傻的。 苏姨娘骂了我一通后要让仆妇把我赶走,当时我恨红了眼质问道,如果我弟弟真的死了呢?你这条下作的贱命担得起么? 她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她说府里当家的人是她,你死了她也能让人说成是我给害死的,让我滚去家庙一辈子嫁不了人。 后来还是婧画偷偷翻墙出去给你找的大夫,婧琳她们几个和我东拼西凑凑出的药钱。 那晚大夫走后苏姨娘就带人来了院子里,婧画挨了二十个板子,差点晕死过去。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挨板子,娘在的时候从来不让我们看这些。 婧画的屁股上血和肉糊在一块儿,整个院子里都是一股子血味,婧琳她们三个哭着哭着就吐了。 吐得整个卿胧院里都是血味和酸味。” 说到这里云清嫣笑了,笑得有些淡淡的感怀与无奈。 24.忍 “我第一次知道,原来这权力竟是如此重要。 后面那三年,你亦是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才真正握住了家里的大权。 主母尚在却让未出阁长女掌家的,放眼盛京仅仅只有我们云府一家。 此事往好听了说,是我才德兼备又擅于庶务。 往难听了讲,则是我仗着祖母年老无力,妾室身份低下,硬揽住府中大权不放。 若我不护着自己的名声,只怕早早就让人用唾沫淹了去。 到时为了国公府的脸面,只怕苏姨娘会重掌大权,那我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不是么? 再者,这么多年那么多事都过来了,挨过的巴掌也不止一个。 那时候都没生气,这个时候又何必较劲?” 她的脸上依旧是平静无澜,仿佛那些苦不是她受过的,看得云臻心下酸涩难言。 “姐,我错了。”云臻哑着嗓子,眼睛亦是红了起来。 那三年有多难,他知道的,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是在为我抱不平,”她伸手轻轻摩挲着云臻洁白如瓷的脸,眼中有了淡淡的暖意“我是你的姐姐,你的嫡亲姐姐。我要为你做的事很多,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点。 想要握住这份权力要付出的代价很多,今日的委屈同样也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云臻,你要学会忍,不光忍住自己的委屈,也要替我忍住我的委屈。” 她的声音温柔如初春消融的雪水,云臻心中愈发觉得愧疚和无力。 看着眼前的姐姐,云臻犹豫了一瞬后抓住她的手神色坚定道“姐,等我长大了,我一定会保护你。” 云清嫣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那我等着。” 等着你长大,等着你独当一面。 等着你不再需要我保护,就好。 回到卿胧院后就见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摆满了早点,云鸾正在安静的用着早膳,而下人们出出入入来回奔波忙碌着。 “咳咳。”云臻看着她的背影尴尬的咳了一声。 正小口喝着粥的云鸾动作一僵,回过神来还是硬着头皮把粥往嘴里送。 这个煞神一大早来这里干嘛,该不会昨天回去后想不开,大清早要来和本郡主单挑吧? 云鸾开始心虚的求天祈地,希望云清嫣赶紧睡醒起来用早膳,她可镇不住这个煞神。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江小姐吃得可还好?” 云鸾顿时大喜过望,是她的声音。 这下好了,这个草包煞神好像很听她的话,有她在自己至少还能吃完这顿安生饭。 “还好,还好。”云鸾忍住回头的冲动,轻轻放下手中的勺子“你早上怎么这么早起来?” 云清嫣走到石桌前坐下,拿起一杯羊奶温声道“今早府里有事,所以起早了。” 云鸾听到有事二字便有些好奇“嗯?你们府里有什么事儿啊?” “咳咳,”云臻也走到桌边坐下,有些不自然的接过了话头“一个外院的女人大着肚子进府。” “嗯。” 云鸾觉得有些尴尬,便收住了话头继续喝粥。 偶尔偷偷看他几眼,他的举止比起昨日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举止上温文尔雅又有些拘谨。 云鸾见状也拿出身为郡主的教养,努力让自己的咀嚼毫无声响,这顿饭倒是出奇的安静。 “我还有事,你二人继续吃着。”云清嫣接过净帕拭了拭嘴。 云鸾皱着眉头看了看她的小碗中剩下的粥“你多吃点吧,就那么点能饱吗?” “不必了,”云清嫣转过头对着云臻淡然一笑“替姐姐招待一下江小姐。” “好。”云臻绷着脸点头,努力掩饰心中的不自在。 出了卿胧院后,婧画斟酌了一下道“小姐,奴婢昨天听回府的小厮说了,说咱们玉漱楼来了个无赖,这事儿你知道吧?” 穿过抄手游廊后便是一段常青藤廊架,春来水暖,藤架上一片葱茏之景。 “我知道此事,”云清嫣抚摸着食指上的羊脂玉戒指,神色淡然道“已经吩咐下去了,很快就能解决他们。” “解决了?”婧画失望的皱皱眉头“还以为能看场热闹呢!” “你想看热闹?”云清嫣望向她,带着淡淡的笑意。 “不不不,”婧画立马心虚地挺了挺腰板“做奴婢的当然一切以小姐为重,管它是什么热闹我也不会去看的。” 云清嫣淡笑着没说话。 婧画尴尬得嘿嘿干笑了两声。 “等今晚就去,”云清嫣淡笑着伸手敲了敲她的额头“免得说我只带江小姐,却落了你。” “真的啊?!”婧画霎时大喜过望,觉得刚刚没问错这一趟。 “自然是真的。” 那日在玉漱楼内因为提防旁人偷听,她和刘管事说得极为小声,云鸾还自己生了顿闷气。 今晚带她看这一出,也好消掉她心里的疙瘩。 既然说好了结盟,那也应拿出诚意。 “对了!还有一件好玩的事儿~” “嗯,你说吧。” “小姐你听说了吗,茗竹诗馆在春分那天有一场诗演会!”婧画兴致勃勃道“据说到时秦毅书院的学子们会来进行诗演,那个白七弦也在其中。” 白七弦,四妹倾慕的白家公子。 云清嫣闻言有些淡淡的惊讶“白公子也在?” “是啊,小姐你喜欢白公子吗?”婧画挑挑眉头坏笑着道“喜欢的话奴婢就把他绑了过来先圆了洞房呀~” 云清嫣淡然摇摇头“你知道的,情之一事我是最没心思顾念。” “奴婢倒是记起来了,四小姐喜欢白公子呢。”婧画说到此处突然眉飞色舞起来“要是奴婢把白公子绑了给四小姐,没准儿四小姐会给奴婢立个长生牌位呢哈哈!” 云清嫣凉凉瞟了她一眼“想多了,到时我得给你立个牌位。” “其实奴婢也不稀罕四小姐天天跪奴婢的,”婧画转了话头,嫌弃地摇了摇头道“奴婢怕林姨娘将来天天到奴婢面前来哭丧。” 云清嫣摇摇头无奈的淡笑着,这个林姨娘真是没有半点主子样。 府中几位姨娘就属林姨娘最让人心烦,成天没事哭哭啼啼呜呜咽咽。 婧画亦是觉得林姨娘能哭,小事儿费上一条丝帕擦泪,大事来了估摸着抹抹擦擦一匹布。 “林姨娘这掉金豆子的功夫,要是去了丧馆做个哭丧娘子,”婧画摸了摸下巴啧啧道“少说也能哭出一座银山。” 凡是子孙单薄或者没有女儿的老人,死后家人都会让哭丧娘子在灵前陪哭,功夫好的甚至还能替哭。 因着自古以来死者为大,一次倒也能赚上五两银子的晦气钱,替哭的少说赚上十两。 “好了,别贫嘴。”云清嫣蹙着眉凉声道“做下人的背后议论主子终归是不好。” 婧画收回神来急忙应道“是是是,不贫嘴。” “这事儿你是什么时候听到的?” 希望此事还未传开,这样能省事些。 “是昨晚啊,昨晚奴婢去办事儿的时候表哥说的。” “吩咐下去,四小姐身边的人要是说了不该说的话,”云清嫣眸中冷意渐起“那就送到城外的管教庄上。” “是。若是四小姐已经知道了呢?” “也无妨,让人旁敲侧击一下林姨娘,再多派些婢女看着。”云清嫣抬手轻揉酸涩的脖颈,望着前方淡淡道“谅她也不敢掀了天。” 毕竟上回老祖宗说过,她若是再敢逾矩而行,受罚的不止她,还有林姨娘。 有了林姨娘看着她,一切好说。 25.注赛犬 傍晚时分,一辆马车在人潮拥挤的福禄街停下。 “主子,不走了?”车夫的声音带了些疑惑,怎么在街口停了呢? “你将马车就近拴着,我和江小姐下去走。” “是。” 下了马车后就可以看见街上的夜景,整条街都是各色灯笼在风中飘动,小贩们在路边吆喝着讨生活,几个孩子堵在灶糖摊子前面流着口水,男人们三五成群勾肩搭背喝着酒,小乞丐们嘴里唱着编出来的打油诗,欢欢喜喜地一路走一路讨。 “我就说嘛,还是下来走比较好!”云鸾晶亮的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喜意。 “嗯。”云清嫣淡淡道。 “哦对了,你不是说要带我看好玩的吗?”云鸾好奇地问道“看什么好玩的啊?” “待会就知道了。”云清嫣对她展颜一笑,周围的男子纷纷侧头看着她。 旁边的走过的男子轻声嘀咕道,真可惜,两个都戴了面纱。 走着走着几个风尘女子就在路上拉起了客人,云鸾别开了眼嘀咕了句真恶心,婧画却是看得津津有味。 “哎呀你看!”云鸾突然兴奋地拉了拉她的袖子“你看你看,是斗禽摊子!” “你想玩吗?”云清嫣看着那边笑了笑“走吧。” “嘻嘻,我现在身无分文,待会儿你帮我下注啊!” 婧琳本想拉着婧画再劝上两句,但转头就看到她两眼发光跟进去的样子,一时之间还真开不了口。 几人走近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个斗禽场,并不是随意的街边赌摊。 进门后云鸾看了看前面的两个场子有些左右为难道“你说咱们是看斗蛐蛐还是斗鸡呢?” 婧画踮脚看了看远处便高兴道“诶江小姐你看那边儿有赛犬呢!” “赛犬?!”云鸾这下更兴奋了,不由分说就拉着云清嫣往婧画指的方向走。 婧画也在边儿上兴致勃勃的欢喜道“赛犬最好看,下注也小。” 绕过几个场子后就来到了赛犬场,有约莫七八只还没满两个月的小奶狗,正在那里有一下没一下的叫唤着。 旁边不少男孩子和女孩子,倒是没有大人,墙上张贴着赌规,写得很是详尽。 “哇小姐你看,那只白色卷毛的好可爱!”婧画欣喜地拽了拽云清嫣的袖子“那眼睛还是蓝色的!” “这只应该是西域来的番犬,”云清嫣看着这些小奶狗眼中涌上一阵淡淡的暖意“想来是大秦那边带过来的犬种。” “小姐你要下注吗?”婧画兴奋地朝她挑挑眉“说不定能赢上个七八倍!” 云清嫣淡笑着摇摇头“不了,你们玩就好。” 十赌九输,到头来兴许还得赔上一趟好心情。 过了一会就有个大胡子阿叔在桌前高吆一声“排队来下注咯!” 婧画一边数着碎银子一边朝云鸾问道“诶这里赌规是什么?” “啊?赌规?没看啊!”云鸾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脖子,一脸的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犬有八只,注分三种。八犬注四犬,前三皆在内则为赢,赌注翻一倍有半;”云清嫣摇着绢扇淡淡道“八犬注二犬,有一犬夺王则赌注翻二倍;八犬注一犬,夺王翻三倍,末者再赔一倍。” “好难选啊,”云鸾这下有些为难了“你们有谁会算盈亏不?我记得以前在学堂夫子有讲过鸡兔同笼什么的,可能和这个差不多。” 婧画一脸无语的抽抽嘴角“鸡兔同笼好像教的不是这个啊!” “哈哈哈”云鸾干笑两声“都是算数的事儿,加减同胎生乘除是一家嘛!” 婧琳也笑着出来打了个圆场“左右也就是买个开心,江小姐随意就好。” 云鸾闻言也点点头“对对对,随意就好!” “到你们了,”大胡子大叔和气的笑道“小姑娘想怎么下注啊?” “八犬注二,五两银子。”云鸾将钱递过去后看了一眼小奶狗们,犹豫一下便道“我押三号和四号” 婧画豪爽的将手里的五两碎银子放桌上,看都没看一眼就道“我也一样!” 下完赌注后仍有不少人在旁边排队,排了很久才结束。 结束后大叔走到赛道终点高吆一声“各位请找好位子,很快就开始咯!” 云清嫣着在云鸾耳边轻语道“这一盘过后就去用晚膳,可好?” “好,我肚子还真是饿了。”云鸾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很快比赛就开始了,几只小奶狗跌跌撞撞歪歪扭扭的跑着,娇气憨憨的样子很是可爱。 云鸾押的三号倒是跑得很利索,四号的小奶狗摔了一跤后撅着屁股半天不肯起来。 那只精致的白色西域犬悠哉悠哉的小跑着,押了它的人纷纷捶手顿足,恨不得代它下去跑一趟。 最后夺了王的是三号的小奶狗,云鸾和婧画欢天喜地的拿了十五两银子出来,临别时还恋恋不舍的摸了摸它的爪子。 “走走走,今晚这顿我请!”云鸾豪气的揽过云清嫣的肩膀,发现自己够不着后动作尴尬地僵了一下,又马上换成揽着手臂。 “不用,福顺楼的位子订好了。”依旧是冷凝而恬淡的声音,但却和在云府时有着天差地别,带着些淡淡的暖意。 “福顺楼是你们家的吗?” “嗯,不过比起玉漱楼要少了两层,景致没那么好。” “所以便宜了吗?” “没有,”云清嫣轻摇着绢扇笑道“两家茶楼餐膳规制不相上下,只是玉漱楼开对了地方,所以生意好了些。” “原来是这样喏~” 正说着话就来到了福顺楼,因着早早就差了人来订好位子,管事就吩咐了两个小厮在门口接她们。 看到婧画亮出的牌子,两个小厮弓着腰笑得有些拘谨“大小姐好江小姐好,请跟小的来。” 在两个小厮的引路下走到二楼,因为紧贴着木栏杆,故而楼下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 “来二楼好啊!”云鸾高兴地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碟“这儿人好多呢!热热闹闹吃饭才有胃口!” 云清嫣掏出净帕擦拭着筷子和碗碟,笑着问道“那早上那顿你胃口如何?” “咳咳,”云鸾颇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啥感觉啊,一句话都没说呢。” 云清嫣闻言淡淡笑着不再说话。 云臻自小不曾和女孩有太多接触,加上昨儿个又和云鸾打过一架,说不出话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而云鸾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没想到也这么拘谨了。 这两个人真是可爱得很。 26.茶楼闹事 “嘭”的一声自楼下传来,原本喧闹的茶楼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往楼下看去。 拍桌子的那桌有两个男人,一个正捂着肚子趴在桌上,拍桌子的是另一个男人。 “快把你们管事叫过来!”那男人气冲冲的高声嚷道“你们这儿东西不干不净的!我哥吃了肚子疼!” “客人先别急,您有话好好说!”旁边的小二赶紧陪着笑凑了上去说两句好话,谁知这男人一拳就揍了过去,那小厮立马就被打倒在地。 看着小厮抱着肚子在地上缩成一团的样子,周围众人瞬时倒抽一口凉气。 这泼徒子下手还真是重啊! “啧啧这怎么说着说着就动上手了!” “没准儿是他哥自己本来就肚子不好啊!” “这小伙子也太横了!” “他哥吃坏肚子了,他能不急吗?” “没准这儿的饭菜真不对劲儿呢。” 坐在二楼的云鸾此刻也愤愤不平道“怎么就动上手了,也忒不讲道理了!” 云清嫣闻言笑了“讲道理对武夫而言是下下策。” “可不是嘛,我遇上看不惯的丫鬟小厮,直接就打,”婧画颇有心得道“打上一顿不光他老实了,别人也老实了。” 云清嫣听她这么说只觉得既好笑又无奈,整个府里最恶名昭著的也就你婧画一人了。 说起来这也算是种扬长避短,武夫擅武就以武制人,讲道理反而容易说多错多。 “来了,来了!掌柜和管事的来了!” “我认得的,这个就是福顺楼的管事!” 在一片议论声中掌柜带着管事疾步走来,那名被打的小二狼狈的捂着脸爬开,众人心中的议论声更嘈杂了些。 “你们怎么回事啊?”那男子又猛拍了一下桌子,梗着脖子高声喝道“我哥在这儿吃着吃着肚子就疼起来了了!要是有个闪失你们担得起吗?” “客官莫生气啊!莫生气!”掌柜赶紧搓了搓手上去赔笑道“你们这桌吃了什么啊?” “掌柜,这一桌是十九号,”一个小二捧着桌号本走上来恭声道“点的是佛跳墙和蟹卷酥,还有两壶竹叶青。” “对!就是这些害人菜!”那男子转身朝着众人高喝道“在座诸位记清楚了啊!这些菜以后可千万别点!指不定就吃出人命啦了!” “客官,你这样可就是在冤枉我们了。”后头的小二将毛巾往肩上一甩不服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这样污蔑我们福顺楼?” “证据?我哥就是证据!”那男子说罢突然将酒壶拿起来猛地往地上一摔,支离破碎的瓷片瞬间高高溅起,惊得周围几桌的人纷纷尖叫。 男子接着又对掌柜恶狠狠道“今儿个你们要是不给个说法,我二哥有个好歹,你们福顺楼就等着喝师爷茶吧!” 师爷茶?茶楼里的客人们面面相觑,这男人真要把福顺楼告上官府衙门啊? 一个客人低声道“难不成是个官老爷?” “得了吧!那个官老爷要来一楼坐?”另一个客人摇摇头。 有钱的进这儿吃,有钱有势的坐二楼,有钱有势还有官的,至少得上三楼。 另一点点头后又摇摇头“不是官老爷?那这也太能耐了!” “是啊这还真是能闹,看来这菜多半是真有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说着说着不少人纷纷放下了筷子。 “哎呦客官说的是哪儿的话!师爷茶我们可不想喝!”管事急忙上前一步笑着道“请二位稍等,我们的人已经去请大夫了,片刻就到。” 那男子闻言就气汹汹的呸了一声“你们请的大夫肯定是帮着你们说话!我不信!” “那不如你去请?这儿这么多人,我们可不敢对你哥哥做什么的!”一个小二在后头不服气的高声道。 男子却依旧是不依不饶“只怕我出了门拐个弯,你们的人就会把我给打趴了!” 这下众人都觉得棘手的很,掌柜的也是一脸焦急无奈。 “他到底要怎么样啊!”云鸾烦躁的跺了跺脚“横竖都是他占上理了!” 婧画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不耐烦道“看得真闹心,又不能打他。” 打了福顺楼的名声就臭了,可是不打他真是不爽,这种人简直是天字一号欠收拾! “哼!你们福顺楼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突然又有一名老者站了出来,大家循着声音望过去,那老者看上去年逾半百,身上背着一个箱子,手拄一根拐杖。 “你是?”男子脸上露出了些许疑惑之态,显然是不认识这个老者。 “老夫是盛京回春堂大夫袁回春,”那老者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沉声道“在下行医四十二年,肠胃方面的疾患正是老夫所长,小哥莫怕,有老夫在,你哥哥身体有恙老夫定能作证。” “原来是袁大夫啊,这下他哥哥有救了!”周围的人笑着感慨道。 “袁大夫上回我也给他看过,比城西金大夫好多了!” 有几个人这么一说,在场的客人们都点点头,看来是个可靠的老大夫。 袁大夫说罢就要伸手去帮那他的哥哥把脉,谁知却被那男子一把拦下来。 “不行!”那男子神色有些慌张。 “为何不行?”袁大夫怔了怔,看向他的眼神有了几分疑惑。 “你。。你说不定也是他们的人呢!” 周围的人顿时交头接耳的议论起他的举动来。 “这男的是不是脑子给坏啦?袁老先生刚刚还帮着他骂了一句呢。” “难道袁老先生真是茶楼的?” “你脑子给坏了啦?袁老先生又不是刚来这儿坐的,谁愿意没事让个大夫来这儿天天坐着啊!” “等等,你说这男的会不会是来讹钱的啊?” “有道理,估计他哥压根就没病。” “就是就是!” 袁大夫目光落在他拦住自己的手上,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这位小哥,你这是为何?” 那男子没好气道“反正你给我起开!” “这位客官,”掌柜的脸色渐渐冷了下来“这袁大夫可是享誉盛京的老大夫了,你哥哥有病让他看着,总不会当着大家的面把你哥哥害了去。” “就是啊!”旁边几个客人嚷道。 “你哥哥到底有没有病啊!” “俺们帮你看着你别怕!” “袁老大夫没事害你哥哥干嘛啊!” 掌柜见周围的客人都支持,于是连忙对袁大夫作了一揖道“请袁老大夫为这位客官看一看。” “给我住手!”男人又拍了拍桌子,只是这次到底是底气不足。 “来人!”管事两手背在身后面色阴沉道“把这位客官先请到一旁坐着,方便袁老先生行医。” 这次来的是四个雄壮高大的酒保,那男人嘴里骂骂咧咧挣扎了几下,终是敌不过那四个酒保力气大,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按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哼!”云鸾看到这一幕很是解气“让他嚣张还打人!” 云清嫣淡笑着看着楼下的一切。 尽在自己掌握之中,按部就班的一切。 从开始到现在,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很好。 27.败露 袁老大夫上前想抓起男子的手把脉,那男子却是趴在桌上扭着身子躲躲闪闪。 他忍下心中不快和颜悦色道“小哥莫要怕,老夫乃盛京回春堂的袁回春,有老夫在你定然不会有事。” “不要碰我!”男子闪躲间抬起头来,脸上带着一丝畏缩心虚之色。 袁老大夫拍拍他的肩膀想劝慰他,却被他毫不留情的将手打开了去。 看着袁老大夫有些难看的脸色,周围的人更加怀疑这个男子是不是真的吃坏肚子了。 “袁大夫不会害你的。” “把脉不收钱的别怕!” “你是不是装的啊?” “快点把脉啊!我的菜还没上呢!” “都快饿死了,到底有完没完了!?” 周围的人们看了这么久,显然是开始不耐烦了,一个个都在催促着。 掌柜重重皱起了眉头“这位客官,你究竟有没有事?” “我哥他怕生,你们别欺负他!”那位被按在椅子上的男子急忙吼道。 一旁的小二不屑的啐了一口“我们哪里欺负他了,是他把人家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不肯给袁老大夫把脉。” “好好好,老夫不把脉不碰你。”袁老大夫无奈的摆摆手“你我萍水相逢,你提防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我打娘胎下来就和袁大夫熟上了,不然哪敢给袁大夫看病呢!” “切~袁大夫可是我投胎时就跟我打过照面了,不然我哪敢给他看啊!” 不知是谁起哄了几句,众人都讽笑出声来。 “小哥既然不肯给老夫把脉,那你就将疼痛的部位指出来吧。”袁老大夫摸了摸花白的胡须温声道“这样老夫也好确定你的病情。” 碰都不碰你,总不可能用眼神杀死你吧? 周围的人们拍手称好,都赞道袁老大夫机智。 两兄弟闻言面面相觑,脸上俱是难看得很。 一名酒保站出来把拳头往手心砸了砸,扬着下巴冷笑道“麻烦小哥,给大家伙儿指指。” 那个男子被他这一笑吓得脸色白了一白,急忙颤颤巍巍的抬起了手,犹豫一瞬后胡乱往肚子上一处指去。 袁老大夫深深看了他一眼“小哥,疼的是这?” “额..是。” “真的是这?你可确定了?”袁老大夫深吸了一口气,显然是在隐忍着什么。 那男子迟疑片刻后怯怯的点点头“是。” “嘭”地一声,袁老大夫猛拍了一下桌子愤怒道“胡闹!混账!” “怎么了这是?” “这袁老大夫在气什么啊?” “难道是在骂福顺楼?” “你瞎?明显是骂这个男的!” 掌柜也是略有些紧张的问道“袁老大夫,这位小哥身子究竟如何?” “哼!”袁老大夫气得来回走着“这简直是混账啊!” “究竟如何啊?” “袁老大夫给句话啊!” “快说啊,我们还等着你说呢!” “这哪里是吃坏肚子?”袁老大夫气得浑身发抖“这是肾疼!是肾疼!” 肾疼? 死乞白赖闹了半天,竟然是肾疼! “哈哈哈哈哈!” 众人捂着肚子笑成了一片,心道这家伙还真不赖,这种该人人着掖着的隐疾也敢指出来。 “肾疼哪家医馆好?” “福顺茶楼找袁老!” “袁老医术哪里妙?” “装病诊金赖得掉!” 几个茶楼请来说书的你来我往的来了两句,虽是灵光一现胡乱编的,到底也惹得众人的笑声又高了几分。 那位小哥的脸色白了一白,急急忙忙捂着脸不愿让人看见。 “上!”管事阴沉着脸对酒保招呼了一声“把这个无赖给我拿下来,让在座各位都听听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是!”两个酒保将那男子从椅子上拖摔下来,那男子瞬间就狼狈的趴瘫在地上。 另一个男子也从椅子上被摔到地上来,再没了半点威风。 “哈哈,真是看得痛快。”云鸾咬了咬筷子嬉笑道,显然是心情大好。 婧画不悦的皱了皱眉“好想打他啊。” 云清嫣只是淡淡一笑。 看得痛快,说书先生们到时候说起来更痛快。 说得痛快,老百姓的嘴定然传得又快又精彩。 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云鸾急忙探头往下看去。 “咦?”云鸾的头努力往前伸了伸“那死无赖好像掉东西出来了?” 此时楼下已然是炸开了锅,众人交头接耳的议论着从男人身上掉下来的东西。 “还真是个不晓事儿的,出来办事连这玩意都带上了。” “啧啧,这手段可真是下作。” “上回玉漱楼的事儿会不会也是他们干的?” “我看还真有可能!” 两人趴在地上颤抖着,酒保各踢了两人一脚,两人立刻弓缩着身子抱着头喊饶命。 管事哼了一声将牌子狠狠扔到二人面前“说,你们是不是元喜楼派来的?!” 被扔到地上的采购牌上赫然写了元喜楼三个大字。 食供馆靠采购牌来分辨各个茶楼酒家的伙计,故而采购牌往往都会交付到心腹手中。 “饶命啊!饶命啊!”一直装病的男子此刻哭得涕泗横流,止不住地往地上磕头。 “我们交代!都交代!”那位闹事闹得厉害的哭丧着脸道“是元喜楼逼着我们来的,漱玉楼那次也是,我们都是被逼的啊!大老爷饶命啊!” 此话一出众人更加惊讶。 前阵子玉漱楼那次也是他们干的? 元喜楼这也太黑了! “元喜楼是元国公府的,漱玉楼和福顺楼可都是勋国公府的,看来他们干这龌龊事儿也不是没道理。” “也是啊,没想到堂堂元国公府也会做这种事。” “有什么稀奇的?当官的有哪个清白?这些国公爷可是人命都敢弄的。” “掌柜的,现在该怎么办?”几个酒保已经开始磨掌擦拳了,看样子待会他们定逃不了一顿胖揍。 “打他!” “打打打,死里打!” “老子被你们两个阳衰和泼徒子饿了这么久,真他娘的该打!” “算了算了,”掌柜摆了摆手,似是心有不忍“都是听吩咐做事,别为难他们,扔出去就得了。” “掌柜真是好人吶!” “换我我就打死他们,打到元喜楼不敢再作妖!” 两个人在一阵骂骂咧咧中缩作一团被酒保抬着扔了出去,茶楼里又响起了一阵笑声。 云鸾收回视线开怀笑道“这掌柜真是好人,都这样了还放过他们两。” 婧画看向了一直都气定神闲的云清嫣,心下有几分了然。 这就是大小姐早上说的解决吧?真是妙。 云清嫣淡笑着起身“走吧,五楼的包厢订好了。” “哈?”云鸾一脸不解的放下筷子“五楼?” 婧琳含笑着恭敬道“江小姐可别嫌楼梯难爬,五楼的月景是顶顶好的。” “那也行啊~”反正五楼也是吃咯~ 说着就起身朝楼梯跑去,云清嫣也笑着走了过去。 跟云鸾一起,总有一种把她当妹妹的感觉了。 真是一种奇怪的亲切感。 28.将计就计 静谧的五楼雅间里,盛京的繁华夜色尽收眼底,万家灯火让月色都黯然无华,这番人间繁华色令人为之醉心。 “今天这件事真是大快人心,”云鸾动作麻利的摘下面纱“我一开始就看不惯那两人的样子,没想到还是元喜楼派来找事的,太不要脸了。” 可惜最后没被打,这掌柜太心软了,这样怎么行呢? “这两人不是元喜楼的,”云清嫣别有深意的对她淡淡一笑“是我们福顺楼的。” “哈?”云鸾闻言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哈??” 逗我吗?怎么就成了你们福顺楼的了? “今日你所见到的,便是那日在漱玉楼,我和方管事压低了声音说的。”云清嫣淡笑着低头抚了抚手腕上的镯子“那日我们防的不是你,而是另有其人。” 云鸾思索一瞬便咬了咬唇道“你们防的,是自己人?” 在自家的茶楼里都要压低声音说话,防的又不是自己,那防的应该是他们福顺茶楼的人。 云清嫣点头,茶楼本就是个人来客往的地方,小二在门外偷听亦不是难事,故而许多正事说起时要么低声,要么书于纸上。 “那你就不怕元喜楼把刚刚那两个抓出来,告诉百姓说这是你们的人吗?” 毕竟那两个真的是你们的人啊。 “元喜楼将他们抓出来更好,”云清嫣轻摇着绢扇淡然道“抓出来了,就是他们的人了。” 抓得出就能坐实今日的事,任他们怎么说,百姓都会觉得他们是在骗人。 “也对,”云鸾想通了其中的道理,点点头道“抓得出来的话,别人就真的觉得这是元喜楼的人了。” 不是元喜楼的人,怎么能被抓出来呢,老百姓都会这么想。 “这次是给他们的教训,”云清嫣摇着绢扇淡淡笑道“玉漱楼那回便是他们做的,经此一事玉漱楼的声誉算是挽回了不少。今后再有这种事,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元喜楼,所以他们自然不敢再派人来闹。” “这局设得妙啊!”云鸾高兴得拍了桌子道“元喜楼这回只能认怂了。” 不把人抓出来说个明白,人人都觉得这事是元喜楼做的。 把人捉出来还没说个明白,人人都觉得这是元喜楼做的。 更惨的是以后若再有这种事,人人都先往元喜楼身上想。 云鸾明白来龙去脉后对她释怀一笑“对不起啊,那天我还以为你们防着的是我呢。” “怎的还道起歉来了?”云清嫣望着她笑着温声道“那日本就是我疏忽了,你生气也是正常。” 只是觉得解释不如亲自带她来看个开心痛快,故而没有再多说。 “那就别计较这些啦!”云鸾两手托腮眼睛一闪一闪道“等吃完咱们再去逛逛街好不好?” 婧琳本想出声阻拦,谁知云清嫣竟是笑着点了头“好啊,我也好久没去逛过了。” 上回逛街是年关将至的时候,街上热热闹闹倒是让人欢喜得很。 不一会儿小二就来记菜,为了让她能吃得自在些,云清嫣还特地让婧画与婧琳自己去用膳。 云鸾高高兴兴的胡吃海喝了一顿,直到逛街的时候还隐隐有些想打嗝。 在盛京的夜街上云鸾笑得灿烂无比,一路挑了许多小女儿家玩意,还买了个小篮子自己拎着,倒是省了婧琳的许多麻烦。 “我还是好饱啊,”云鸾摸着肚子瘪瘪嘴道,早知道别吃那么多了。 云清嫣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温声道“前面不远处有个卖酸梅汤的摊子,带你去喝上一碗就好了。” “好啊!” 云鸾走着走着突然问道“我今年十二了,你比我大一岁吧?” “嗯,怎么了?” “我不大想叫你名字,这样吧,以后我就叫你云姐姐好了。” 云清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好啊,云妹妹。” 云鸾高兴的笑了起来,那笑容灿烂得仿佛能融掉雪,她亦是发自内心的展颜一笑。 云鸾虽说有着郡主的骄纵,但与她相处时自己能感觉到她的善意。 还有她身上与自己截然相反的灵气和活泼,这种感觉让她既羡慕又喜欢,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云臻。 真好,小孩子就应该这样不是么? 到了酸梅汤摊子前,人倒也不算多,故而很快就排到了婧画。 因着云鸾戴着面纱不能用碗喝,婧画便买了两竹筒的酸梅汤。 虽说算上竹筒价格稍贵了些,但胜在可以拿在手中,喝的时候亦不用解下面纱。 云鸾喝了几口后道“比我们那边的酸了些,更好喝。” “你们那边也有酸梅汤?”云清嫣手中的酸梅汤半口都不曾喝过。 “有啊,不过没这么酸。”云鸾嗅了嗅手中的酸梅汤“你们这儿的估计是加了陈皮山楂之类的吧?” 云清嫣笑着点点头“的确是加了山楂陈皮,你鼻子挺灵的。” 云鸾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嘻嘻,好吧,其实不是我鼻子灵,是九哥哥告诉我的。” “九哥哥?你表哥?” 这几天的查探之下她已经对云鸾的身份进行了确认,而且对齐修候府的内事也了解了一些。 云鸾没有哥哥,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嫡亲弟弟。 “回去我和你细细说吧。” 云鸾说罢喝下最后一口酸梅汤,将竹筒向下用力倒了倒,直到里头倒不出水了才将竹筒盖上,收进小竹篮里。 云清嫣看着她的举动,脸上起了淡淡的笑意,也喝了一口酸梅汤。 啧,真酸。 回到云府之后云鸾就去沐浴,沐浴完实在是舒服到了极点,便让婧琳过去知会她一声,说是明日再和她说九哥哥的事,今晚想睡觉。 烛火通明的房内,云清嫣从一小摞账本上拿下一本翻开。 “小姐你怎么就答应和江小姐逛街了呢?”婧琳磨着墨有些无奈道“这下小姐你又得对账到子时才能睡了。” “无妨,偶尔出去走走倒也舒心得很。” 账册翻过了一页,檀珠算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噼里啪啦的响着。 “对了,四小姐的西席待不住,说是想要请辞,小姐你的意思是?” “待不住?”云清嫣依旧拨动着算珠,只是动作慢了些许“怎么待不住了?” 西席可不是走了就走了,云府请得起的西席,权贵之家自然也想请。 那些西席前脚离开云府后脚就去别的人家,而云清瑶恰好行事屡屡出格,她们为了让别的世家放心聘用,自然会多少说出一些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若是在权贵之家流传开来,云清瑶的名声就会受到玷污。 再者,算上这位已经送走了四位西席了。 第五位西席打听到前头有四位,只怕更不想来。 29.卢氏的打算 婧琳为难的抿了抿嘴“吴西席说四小姐聪慧,没了她也能学好,她就不来班门弄斧了。” 显然是和云清瑶有了口角,才会说这种话。 “云清瑶又气到自己的西席了。”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冷然道“明天你去请吴西席来一趟,我有话要与她说。” “是,奴婢知道了。”婧琳说罢起身去剪了烛心,屋子里一下子又亮了许多。 “小姐,今夜让奴婢来守夜吧,”婧琳放下剪子笑着道“婧画昨天和今天都忙着,奴婢想替她守这一夜。” “让婧柔来吧,你白天跟着江小姐,晚上又来我这里帮忙,没比婧画清闲。” 云鸾虽不会到处捣乱,但按她的性子是必定要在府里逛逛的,想来婧琳也没闲着。 婧琳闻言也不推辞,只是行了一礼恭敬道“多谢小姐体恤。” “你在江小姐身边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并没有,江小姐除了和少爷打了一架后有些怨言外,再无其他。” 这样就好,虽然自己很喜欢云鸾,但作为云家人,但凡她有任何威胁到云家的可能,自己都要毫不犹豫将她舍弃。 云清嫣不再言语,低头专注的对着账目。 就这般一直到子时才歇下笔。 坐在镜子前将头上为数不多的首饰一一摘下来,发髻被解开,一头青丝乖巧的垂在身后。 “小姐今天真是好看,”婧琳手中的梳子轻轻划过她的头皮“今天听婧画说,姨娘们见到小姐的样子都很是惊艳。” “是么?”云清嫣垂眸一笑“那以后我多穿点新鲜颜色好了。” “今早在正厅里的事奴婢都听说了,那卢氏是个能作妖的,”婧琳难得的露出了不满“她选的是什么良辰吉时,估计是想让府里的人都陪她折腾一趟。” “非也,你可有听过前朝先帝名儒,权臣沈拓?” “奴婢有听说过啊,据说是先帝爷最敬重的老师,其他的就没了。” 可是这又关沈拓什么事了? 云清嫣轻摇着绢扇淡然道“沈拓的母亲是个外室,怀着沈拓回的府,她回府的时候正巧也是惊蛰日卯时下三刻。” 婧琳皱起了眉头嫌弃道“卢氏真是下作。” 原来卢氏是打的这个主意,一想到沈拓生母后来的事,婧琳对卢氏的厌恶更多了一分。 “可卢氏也不傻啊,”云清嫣笑着看向她道“仅仅凭着这些,父亲就能想起沈拓?” “那小姐你怎么能凭着这个想起沈拓?”婧琳笑着反问道。 “外公与沈拓是同窗,我六岁那年舅母来府中做客,曾和娘说起过沈拓的生母。” “原来如此,小姐继续说吧,奴婢倒是想知道卢氏打的是什么主意。” “舅母曾说,惊蛰日的黎明相当长,日出那一瞬天地之间瞬间倏然亮起,甚是壮观。而这一刻,不偏不倚就是卯时下三刻。” “奴婢正想说呢,早上日出的时候真是壮观。” “那你说,如果卢氏在跨进府门的一刻天色大亮,那旁人又会如何想?”云清嫣嘲讽一笑“她又会借着此事作出多少文章,让父亲往沈拓身上想?” “真是下作,”婧琳攥紧了手里的梳子皱着眉头道“奴婢倒是忘了说了,沈拓的生母后来还被扶成平妻。” “勋国公府向来是以文臣出名,而弟弟却擅武。”云清嫣摇着绢扇冷声道“卢氏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不知天高地厚,打上了这样的主意。” 国公府又重文轻武,而沈拓是大儒,其母后来还被扶为平妻,单单是这件事便可看出卢氏的野心了。 “奴婢并没有听到旁人议论今早她进府门的事,可是小姐把此事压下去了?” “哪里用压下去,”云清嫣弹了弹指甲悠然闲惬道“我既然知道了,就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小姐真是英明。” 婧琳只说了这句话便再没多问,云清嫣心中对她愈发满意。 进退有度,懂得分寸。 “去让婧柔来守夜吧。” “是。” 婧琳走后不久,婧柔便抱着被子到了廊下守夜。 一声惊雷轰隆响起,天色亦随着雷声掀起刺眼的亮光,云清嫣心中泛起微悸,打雷闪电一事她向来都怕。 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被子下了床,往廊下走去。 “小姐?”婧柔揉揉眼睛,掀开身上被子站了起来“小姐怎么出来了?今晚只怕是要下雨的,小姐快进去吧。” 云清嫣摇摇头轻声道“你今夜别在廊下守夜了,回自己屋里睡吧。” 一到雨夜廊下便免不了溅水,睡上一夜只怕会染了寒气。 婧柔亦是摇摇头“那小姐怎么办呢?没人守夜总是不大好的。” “傻,做贼也是要挑天气的,今夜行窃只怕偷来的银票都得湿了。” “那奴婢就谢过小姐了。”婧柔行过一礼后就抱着被子高高兴兴的回了房。 云清嫣见她回去了,便重新进了屋里躺着,很快就在疲惫不堪中沉沉睡去。 深夜的侯府万籁俱寂,几乎所有人都深陷于梦乡之中。 然而云鸾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听着窗外不时传来的雷鸣声愈发难以成眠。 若是还在候府,她就可以抱着被子和娘睡,或者让嬷嬷和紫苏一起陪着自己。 想到紫苏,云鸾将手中的被子抱得更紧。 当日若不是中药,她怎么可能连那两个侍卫都打不过。 况且那药按症而言应是虚元散,见效极快。 自己的饮食全部都是紫苏在看管和试吃,她若不是提前服下解药,早在试吃的时候就该出事了,又怎会轮到自己去吃。 此事难道真的是紫苏和元国公暗中勾结? 紫苏的家人当年山洪全死了,只剩她一个,元国公的人按理来说无法威胁到她。 威逼利诱,威逼不成便是利诱。 难道紫苏是被他们许的重利迷了心窍?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是白瞎了自己这么多年对她的好。 越想越烦觉得心烦,云鸾索性一头扎进被子里。 在如死水般沉寂的夜色下,国公府的假山后一道火光突兀的燃起。 火光之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眸中寒戾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 火光熄灭后,天空中一声惊雷起。 30.雨夜突袭 梦里是八岁那年的夏天。 五年一次的迎神庙会,皇城的街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娘牵着自己的手走着,脸上是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麻木冷淡,弟弟攥着手里的虎娃娃蹦蹦跳跳。 “娘你看,是烟火!”她兴奋的拉了拉娘的袖子“快看!” “嗯,”娘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神色僵硬的温柔着“好看。” 娘没有看天上的烟火,而是慢慢的蹲了下来,温柔的看着她,看了很久。 “真好看,”娘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嫣儿真好看。” 此刻的卿胧院外,一个敏捷的翻身,男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院子。 片刻后,主屋的门发出了轻微的声响,旋即被打开。 风瞬间鱼涌而进,将纱帘吹得浮动起来。 男子转头往旁边看去,便见到了纱帘后的床榻,他谨慎的将腰间的匕首抽出后反手握住,提步往内走去。 掀开纱帘后隐约见到了里面的床榻,他借着再次乍然而起的天光分辨出床上躺着的是个女人。 滂沱大雨如期而至,星星点点的溅进正厅之中。 梦里毫无征兆的来到了那年的秋天。 她抓着一把刚摘下的花跑去了娘的院子里,却发现整个院子都很安静。 她想给娘一个惊喜,所以蹑手蹑脚的跑到房门外,却听见里面是爹娘在吵架的声音。 明明都在歇斯底里的大吵大闹着,可是她就是没能听清他们在吵什么。 娘亲苍白着脸一步一步的走了出来,也发现了蹲在门外的自己。 娘走过来蹲下,看着她。 “真好看,”娘笑得比哭还惨烈“嫣儿真好看。” 自己伸出手想擦掉娘脸上的泪水,可几乎是一瞬间,娘就面色狰狞着狠狠将她往地上一甩,她猝不及防地被摔在了远处。 她怔愣在地上,看着娘狞笑着走了过来,在无尽的疯嚎之中将她的脖子狠狠攥住。 “不要!” 惊雷在天空炸响,天几乎比白昼还要明亮,云清嫣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她剧烈的呼吸着,天光之下她的脸苍白如纸片,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悸色。 很久才缓过来,是梦。 光洁的额头和背上都是冷汗,密密涔涔而起。 一阵寒风吹过,惊起她一身鸡皮疙瘩。 怎么会有风? 云清嫣掀开床幔往外看去,屋外的光亮打在正厅的地上,门没关。 进来之前自己是落了门闩的。 云清嫣的眸中有了冷意,轻轻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她的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阵后才起身。 浓郁的夜色伴着雨声和震耳欲聋的雷声,分外骇人。 被雨水溅湿的走廊上,云鸾正抱着被子枕头往正屋走来,走到一半雷声轰隆响起,将她吓得停住了脚。 云鸾抱着被子小小的纠结了一下,旋即便转身折回去。 屋中的冷风愈来愈大,云清嫣悬着心往门外走去。 当她快走到纱帘旁边时,身后就就有人以惊人的速度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之间那人就单手钳住了她的双手将她整个身子抵在墙上,握着匕首的右手几乎是瞬间就被卸了力气。 “哐当”一声,匕首落在了地上,云清嫣的脸色苍白了一瞬。 那人随之压了上来,让她的腿动弹不得。 这下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你们云家胆子很大,”男子冷笑着将匕首抵在她的脖子上“元国公府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居然连嫡女都摆在这里作饵。” 云清嫣并没有因他话中的羞辱而生气,神色经过最初的慌乱后也已经恢复了冷淡。 听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元国公府派来的,想到这里,她心下微微松了口气。 “你究竟要做什么?”双手被抵在墙上被迫高高举起,云清嫣试着动了一下,完全挣脱不了。 两人的身体靠得极近,男子的头几乎抵在她的肩上,彼此之间一呼一吸都无比清晰,云清嫣的脸上有了一丝恼怒。 这人简直是放肆。 “云鸾在哪里?”男子将匕首倾斜了一下威胁道“说不出来,我可就不是用刀背了。” 云鸾,云清嫣皱了皱眉头,如此自然的直呼郡主名讳,想来此人身份绝对在郡主之上,而且和云鸾应该有交情。 而自己也在信上写过云鸾住在卿胧院中一事,能找到这里来,十有八九和玉贵妃脱不了干系。 那只有一个人,云鸾嘴里的九哥哥,九王爷轩辕澈。 “她在哪里。”轩辕澈更逼近了一分,显然是被她的沉默弄得不耐烦。 “九王爷好雅兴,”云清嫣神色淡淡的看着他“竟然喜欢三更半夜入女儿家的香闺。” 轩辕澈听得此话并不惊讶,他没打算隐瞒自己身份,只是这个女人一开始没问,那他也懒得说。 如今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了,此事办起来只会更顺利。 “既然知道是本王,那你就最好识相。”匕首再次倾斜了一分,轩辕澈在她耳边声音低沉的威胁道“我不是怜香惜玉的人。” 云清嫣敛了敛眸,这意思,摆明了是随时可以杀她。 正当两人僵持时,门外传来一片暖黄色的亮光,在黑暗中两人的眉头俱是一皱。 “云姐姐,”云鸾小声叫唤着,提着灯笼走了进来“你的门没关,你睡了吗?” 一面走进来,一面将被子放到椅子上。 竟然是云鸾! “云鸾。”两人同时出声。 云鸾被陌生的声音吓得马上停下脚步“谁?谁在叫我?” “是我。”轩辕澈迅速收回匕首,放开她的手朝云鸾走去,云清嫣则在后面淡然的揉着剧痛的手腕。 “九哥哥?”云鸾大喜过望后一下子跳了起来“九哥哥!” 九哥哥居然来了!真是太好了! “你不在这里面睡?”轩辕澈的眼神有些复杂。 “没啊我睡厢房,这里是云姐姐的闺房。”云鸾高高兴兴说完后突然怔了一下“对啊,这里是云姐姐的闺房。” 九哥哥你来干什么? 轩辕澈没有对上她的目光,只是看着窗外的天色“我以为你住在正屋。” 完了。 云鸾突然觉得心慌得厉害,九哥哥眼里是没有男人女人之分的,他会不会把云姐姐给... “云姐姐!”云鸾着急的推开他朝里面跑去“云姐姐你在吗?” 轩辕澈一时不防被推开了两步,他看着云鸾焦急的背影挑了挑眉,这丫头居然对她叫得这么亲热。 “咳咳,”云清嫣听到她的声音后淡淡道“我没事,正要带九王爷去找你呢。” “真没事?”云鸾担忧的上下打量着她。 “没事。”袖子遮住了手腕,加上她低着头,脖子上的红痕也被掩盖过去了。 云鸾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姐姐,你是不是被他弄醒的?” “不是,雷声弄得我心慌,我没睡。”云清嫣说完摸着她的头柔声道“你也怕?” “嗯啊,”云鸾指了指被子“我是来爬你床的。” 说完还不三不四的对着她媚笑了一下。 云清嫣停在她头上的手僵住了。 爬...爬床...? 啧。 31.郡主府 “云鸾,卯时之后我们就起身,”轩辕澈走到正厅中坐下沉声道“你好好休息。” “好!”云鸾跑回去抱上被子又跑回来道“云姐姐我们快睡吧!” 说完又是不三不四的媚笑了一下。 云清嫣只觉得脑子里面一股子无名斜火在往上冲。 九王爷还在正厅里坐着,虽说隔了两层纱帘和床幔,但依旧让她心里不自在。 而云鸾居然还能睡得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王爷若是方便的话,可否移步至侧厅?” 略有些冷淡的声音自帘内传来,轩辕澈看了她一眼,点头道“好。” 看着他依言走去侧厅,云清嫣才掀开床幔上床。 “云姐姐,”云鸾将身子殷切的往里面挪了挪“一个月后那个假的‘我’就会进京,等她进京了我就可以光明正大来看你了。” “如此甚好,”云清嫣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太后娘娘考虑得真周全。” 先将真正的云鸾接进来,再让假的替身代替她走这条天下人都知道的路进盛京。 虽说此计会让云鸾失去郡主身份带来的庇护,但胜在出事亦不会惊动朝野。 若是云鸾此程天下皆知的话,一旦失踪必定要上报朝廷,那这次她的名誉亦是要跟着毁了。 况且以她齐修候嫡女的身份在蜀中就会遇到袭击,哪里还用等到盛京郊外。 至于那位假的,只怕不止一位。 哪怕蜀中乱党铁了心要破坏齐修候与朝廷的关系,在途中截杀无数次,“云鸾郡主”都能平安到京。 “听九哥哥说,我不用住在宫里,郡主府已经快建好了。” “郡主府倒是史无前例,”云清嫣笑了“皇上还真给你父亲面子。” 云鸾骄傲的扬了扬下巴“是啊,到时候我就能天天找你玩了!” 云清嫣哑然失笑,她还真是单纯啊。 如若她以齐修候之女在皇宫中住下,以齐修候和皇帝之间微妙的关系,将来出了事在天下人眼中就是皇家所为,甚至还会引起蜀中局势不稳。 单独建一座郡主府给她,在百姓眼里就是皇家给她的恩惠。 而将来云鸾若是死在府里,也可以凭空捏造无数理由来掩人耳目。 深宫之中上至太后嫔妃之辈,下到女官侍卫之流,哪一个身后不是盘根错节的势力,出事时牵涉到谁都不好办。 只有将云鸾打发出来,才不会给皇家添堵,还可以赚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不过这样也好,宫中规矩繁多,人心亦是诸多险恶,不适合她。 “有一事倒是想问问你。” “恩你问吧~”云鸾眨眨眼。 “那你从元国公府逃走的时候有没有做什么事?” “当然有啊!怎么可能没有!?”云鸾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我把婢女的衣服脱下来扔在池子里,她们看到她的衣服没了肯定以为我穿上衣服混在里面,就一个一个手忙脚乱去抓那群婢女了,哪里还会管府里谁翻了墙。” 原来如此,怪不得死了一大批侍婢和家生子。 云鸾这招金蝉脱壳倒是出奇制胜。 “话说你问这个干什么?元国公府怎么啦?” 云清嫣淡淡一笑“没什么,只是好奇你怎么逃出来的。” 至于那些因她此举而死掉的家生子们,就别让她知道了吧,免得她睡不好觉。 “云姐姐,你说我这不能见人的一个月到底要干什么好呢?”云鸾的眼中露出了一丝难过。 整整一个月都要闷着,实在是太苦了。 “教养嬷嬷把规矩学全了,进宫觐见时才不会御前失仪。” “啊....”云鸾听到这些便苦了脸“那岂不是很惨?” 一想到被嬷嬷这儿那儿的戳来戳去,还要顶碗走路,云鸾心里就膈应的不行。 “再者也要将京中权贵的关系了解一番,至少要将八大世家弄清楚些。” 现下云鸾刚到盛京,如果不将这些都弄清楚,将来很容易惹祸上身。 “知道了,我进京之前有粗略了解过一点,”云鸾又转而嬉笑道“不然也不会拦你们勋国公府的马车。” “好了你最聪明了,快睡吧。”说罢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又替她将被子盖好。 “对了,还有一件要拜托你。”云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姐姐,你能不能帮我和你弟弟道个歉啊?” 云清嫣闻言便笑了“他也想和你道歉的,早上用膳的时候便想说了。” “啊?我半点没看出来,他一直都面无表情的,我以为是在忍着我。。。” 面无表情?云臻这是害羞了。 云清嫣笑得温柔“那你原谅他吗?” “咳咳,”小小的别扭了一下“原谅了原谅了,本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那个...那个...” 云清嫣笑着接过话“你的道歉我就不和他说了。” “嘿嘿嘿。”云鸾干笑了两声,不由得在心底佩服她的善解人意。 “快睡吧,明早就得走了。”云清嫣帮她掖了掖被角。 “好。” 心头的烦人事解决后云鸾很快就沉沉睡去,云清嫣望着头上的床幔开始思索起梦里的事来。 八岁那年的夏天,梦里发生的事是真真正正发生过的。 祭神庙会时盛京中的热闹和欢快,娘亲脸上的异色,还有那些当时觉得没什么,现在回想起来却觉得话中有话的言语。 娘说她真好看。 好看吗?小时候的自己很瘦,长相也不是胖嘟嘟讨喜的娃娃相,直到这两年长开了,这张脸才担得起好看二字。 为什么娘会夸自己好看,而且是不止一次的夸着夸着就哭出来。 而秋天,那年秋天。 她的确听到了爹和娘吵架的声音,也听清楚了他们在吵什么,只是随着长大她已经忘却了当时娘的话。 而梦里娘将她摔出去那种事,娘根本就没有做过。 摇了摇头,真假参半,只是梦罢了。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概是太想娘亲了。 五年了,一晃眼就是五年,这日子不痛不痒的过得倒也很快。 下一个五年,自己已经嫁人或许也还会生子,弟弟也会娶妻。 只是,娘会回来吗? 云清嫣翻过身苦笑了一下,算了,不回来就不回来。 反正没了她自己也能过得很好,也能照顾好弟弟。 回不回,没区别。 32.女医陆明珍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翻过身一看,身侧空空如也。 云鸾已经走了。 起身看了漏壶一眼,是卯时下一刻。 云清嫣去净房洗漱一通后便回了屋子,挑了一件淡青色的袄子和素白色绣桃花马面裙穿上。 坐在镜前静静的端详着自己的脸,这些年人人都说她是出落得愈发好看,但仔细看看也看不出什么区别。 眼睛一直是这眼睛,鼻子还是这鼻子,觉不出变化。 大概是天天照镜子的缘故。 好看么? 平时觉得还挺好看,偶尔又觉得似乎还不如哪家小姐。 有时候也会对着镜子笑,希望能和云清瑶一样笑得肆意些。 可惜怎么装怎么别扭,兴许她这辈子都不会是肆意快活的人。 “小姐起来了?”婧画从门外走进来,脸上带着些许惊讶之色。 “我已经洗漱过了,莫要再叫别人起来服侍。”云清嫣神色淡然的将梳子递给她“帮我梳个百合髻吧。” “是,”婧画接过梳子站到她身后“昨晚小姐睡得如何?” “江小姐陪我睡着,今早起来后已经走了。” “走了?是回去了?” “嗯,回去了。”正说着,执笔在眉间落下一点朱砂“待会记得先让小厨房备好茶水点心,我请了吴西席来。” “吴西席这事儿奴婢昨儿就听婧琳说了,”婧画动作麻利的将一撮发固住“四小姐真是个有大能耐的,一连气走这么多位。” 云清嫣按着太阳穴缓缓道“她还小,再过几年若还是这般不知收敛,只怕是要把自己作践了去。” 毕竟国公府可不敢把这种四处惹事的蠢货往高门大户里头送,只怕到时结亲不成反结怨。 “她小什么啊小,”婧画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小姐十一岁不光会对帐,还会对付苏姨娘安插的那些管事。再看看咱们四小姐,就是个享清福还能作妖的。” “年少无忧,不失为一种福气。”云清嫣神色中带了一丝可惜“只是她不惜福,总要自寻烦恼。” 自己是挡住了姨娘们的通天富贵路,所以才不得不时时活在勾心斗角之中。 而云清瑶的烦恼,多半是她自己的妄念带来的。 “最近奴婢倒是听说了一件苦事儿,小姐可还记得有个治过太后的女医叫陆明珍?” “陆明珍。”云清嫣凝神喃喃了一下便想起来“还有些印象,此人三年前开医馆专治妇科杂病,锦州洪涝后生痨疫之灾,她好像也奉旨和京中其他大夫前往同治,再后来便不得而知了。” “再后来锦州痨疫无治,大夫们怕朝廷下令围城杀民控制疫情,故而纷纷携了细软潜逃。”婧画取过梳子在头上梳着“朝廷将他们抓回来后本要全部处斩,可是陆明珍却因为曾医治太后有功,而太后亲自下旨赦死罪了。 经此一事她便被同行所不齿。且这几年朝廷已经下了令,女子不得行医,故而她禁了三年被放出来后是彻底没了活路。” “女子不得行医,倒也不是全无道理,”云清嫣取过朱钗簪进发中,淡淡道“近年来药婆们仗着女子不敢与大夫详说妇科隐疾,便充当起了女医来诊病卖药,害死了人官府也多半抓不到,她们走南闯北居无定所,所赚皆是快钱。” “只是可怜这陆明珍,医馆三年前就被夷为平地,现如今一身家传医术现在都用来讨饭了。”婧画将朱钗扶正了位子,颇为惋惜道“三年前锦州一行,同去的大夫们都死光了,只留下她一个。现在不仅同行不收留,据说那些死去大夫的家人也不时去找她麻烦。” 真是世事无常,横祸易来。 “女医,专治妇科杂病。”云清嫣的手指轻叩了一下桌子若有所思道。 婧画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疑惑地看着镜中的她“小姐,你有。。。?” 云清嫣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想到哪里去了?”云清嫣笑得有些淡淡的无奈“我是想让你把她请过来。” “请过来?”婧画颇为不解道“她的名声可是大夫里头数一数二的差,当年锦州的百姓还没死她就逃了。” 若是让人知道小姐请了她,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可是朝廷后来确实下令围城杀民,大夫医病治人还要再搭进性命,天理何在?换做是我我也逃。”云清嫣拾起一支白玉钗子簪进发间,沉声淡淡道“其他大夫都死了,而她活下来便是错的,这就更没道理了,她是太后赦了罪又关三年,若她活着是错,岂不说太后的赦令是错?” 婧画详思后点点头道“这回是奴婢糊涂了。” “今天之内将她请来,就说我有意聘她为先生。” “先生?”婧画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面色不稳道“四..四小姐的?” “四小姐的。”云清嫣笑出声来“四小姐需要的可不是先生和西席,还是别作践她一个女医了。” 婧画庆幸的拍了拍胸口“那便好,我还为四小姐捏了把汗呢。” 云清嫣皱皱眉“你为她担心什么?” 她这个四妹可不是好欺负的,不然也不会送走那么多位西席。 “四小姐可是天字一号欠收拾的,”婧画笑得极其奸坏“哪天把人家陆女医惹毛了,说不定会被药成痴呆~!” “......” “药成痴呆不可怕啊,”婧画说着说着眉飞色舞起来“要是被下了合欢好药,那就...” “......” 正当婧画要奸笑嘿嘿嘿的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刘嬷嬷呵斥的声音自外头传来。 “你个没羞没臊的!”刘嬷嬷三步作五步跑了进来,提着婧画的耳朵怒骂道“当年我就不该捡了你进来!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话?让人听了去可怎么办?” “哎呦哎呦!”婧画捂着耳朵求饶道“嬷嬷我错了我错了,你赶紧放手啊!大小姐吩咐我去做事呢,不能耽搁!” “去去去!”刘嬷嬷没好气道“天天说这些浑话,以后许不到好儿郎!” 婧画听得此言摆摆手一脸嫌弃道“我可不要嫁人!” “快去吧快去吧!”刘嬷嬷听不下去了“哪有女儿家敢把这种事挂嘴上的?这个死丫头!” 望着她逃窜而去的身影,云清嫣展颜而笑。 33.修行靠个人 “小姐就是太纵着她了!”刘嬷嬷直摇头嫌弃道“这丫头现如今成了整个府里最横的,规矩是半点没学好!” “这样不好吗?”云清嫣拍拍她的手安慰道“若是我身边的人个个都规规矩矩,和我一样沉沉冷冷,那有什么好的。” “唉。”刘嬷嬷叹了口气。 大小姐才十三岁啊,怎么就这么沉冷。 “嬷嬷,关于元国公府死掉的那些奴仆,不必再查了。” “是,那老奴去传个暗信。”刘嬷嬷说罢便要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又一拍脑袋折了回来“哎呦!老糊涂了,正有事要和小姐说呢!” 吴嬷嬷笑眯眯的从袖口掏出一张帖子“王尚书家的大小姐给下了帖子,是二月十三那日的赏花会。” “好,嬷嬷放到书桌上去吧。”云清嫣神色淡然的往外走去,院中已经摆好了膳。 王尚书长女,若是没记错应是叫王月娥,倒是个性子温婉好相与的。 而王尚书在朝堂上和父亲一样是择中而立派,问题也不大。 二月十三的赏花会是春分后的事,那么渡华寺一行便要安排在这之前。虽算不上匆促,但到底是多了一件麻烦事。 午后刚过未时,吴西席便在婧韵的带领下来了卿胧院。 吴西席对云清瑶的行为如数家珍般抖了一件又一件,就连云清嫣听到那些事都有些无奈了。 “并非我故意刁难她,我让她做的事,无一不为学生之本分。”吴西席说到此处攥紧了手里的茶杯“可是四小姐心里从来不当一回事,甚至还说女子无才无德也不见得会被沉塘这种话,真是荒唐!” 云清嫣淡淡一笑以示安抚“吴西席莫生气,我四妹还小,自然是不懂事了些。” “还小?”吴西席竭力忍下心中的鄙夷“恕我直言,四小姐既已有了倾慕之人,想来也是开了心智的。” 此话一出,原本低着头的婧韵和婧柔抬起头来对视了一眼,俱是羞赧不已。 云清嫣的手攥紧又松开。 连这种事都知道,如若真这么走人,云清瑶的名声可就保不住了。 “大小姐不用担心,”吴西席放下手中的茶杯冷冷道“我是不会将四小姐所做之事传出去的,但我不想再教四小姐了,免得将来损了我的师誉。” “吴西席这是哪里的话,”云清瑶摇着绢扇笑道“古人有云,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我四妹不争气学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教不严,师之惰。”吴西席疲惫又厌烦的摇了摇头“旁人眼中只会觉得是我的过错。” 云清瑶笑着摇了摇头“这可不一定。” 吴西席看着她,眼神有些不解。 怎么就不一定了?这是一定的。 云清嫣摇着绢扇轻笑道“珠蚌含珠但也含沙,但为何世人依旧称其为珠蚌呢?” “因为珠蚌不止含沙,还含珠啊。”吴西席依旧是有些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那若是吴西席不止教我四妹,还教我呢?”云清嫣笑得意味悠长“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吴西席听得此话便恍然大悟。 是啊,如果还教大小姐的话,四小姐如何就不关她的事了。 毕竟大小姐和四小姐都是她的学生,大小姐言谈举止合乎礼仪,那四小姐如何别人都不会怪自己了。 毕竟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可是大小姐你不是已经将女书都习完了吗?” 吴西席心下仍是有些怀疑,大小姐早在几年前就熟读《女训》等女子必读的书,早就不需要再请西席了。 “学无止境,进一寸得一缕皆是欢喜。” 又没人说读完女书就不能再请西席了。 “还有一事,”吴西席面色还是有些为难“四小姐我实在。。。无力管教。” “无妨,”云清嫣无奈中带着些无奈“随她去便好,她无心于学习那就不用勉强。至于我这儿,吴西席一旬来一次,一次一时辰,酬劳再增一倍。” “那就多谢大小姐了。” 吴西席眉间带了一丝喜色,有了这句话她就不必再犹豫,大可不管云清瑶那个愚不可医的蠢货。 再者将来说出去是云府大小姐的西席,这面上不知该贴上多少金。 送走吴西席后,婧韵便抱怨道“四小姐自己做下的好事,又得拖了小姐你下水了。” “无非就是多了个名义上的西席,有什么好抱怨的。”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沉声道“好好查一下四小姐院子里的事,看看这件事是四小姐自己说漏嘴的,还是有人嚼了舌根。” “是,”婧韵说道这里也有些怀疑了“这件事,应该不会是四小姐自己说出来的吧?” 毕竟事关女儿家闺誉,那日在熹年院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情有可原。 可这吴西席与她关系不甚好,总不至于拉着吴西席的手将这种闺阁密话说出来吧? “所以,”茶盏往桌上一放“去查。” 云清瑶没有掌权,挡不了那群姨娘的路。 再者她只是个女子,又不是会争到家产的男子,背后的人凭白针对她做什么? 难不成是她平时得罪的人太多了? “小姐。”婧画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云清瑶挥手示意婧韵和婧柔退下。 “人请来了么?” 婧画面色尴尬的摇摇头“奴婢请不来啊。” “请不来?” 已经沦落到当街乞讨食不果腹了,还不来云府? “奴婢说小姐有意聘她为先生,陆女医却说她不治病不授医。” “可有说缘由?” “陆女医说治病只治身授医只授人,都是无用功。”婧画砸巴砸巴嘴尴尬道“说的云里雾里的,奴婢愣是没听懂。” 治病只治身,授医只授人。 云清嫣把这句话细细咀嚼了一遍,旋即明白她的意思。 食指轻轻叩了一下檀木桌,她沉声道“暗中派几个家丁保护着她,再去查查三年前锦州治痨疫的情形。” 婧画不好意思的干笑道“小姐,人都被杀光了,奴婢上哪查?” “把锦州来的说书人问上一遍,多少会有的。” 盛京是大懿国的皇都,云集了来自各处的说书人。 哪怕是路过锦州,那些说书的也会想办法套出点事儿来说,更别说真正来自锦州的人了。 “再传话下去,让郭管事带些人去一趟锦州,把锦州的录事簿偷出来。” 录事簿是用于记录州中大事的簿子,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在上面也能看到丝蛛丝马迹。 “是,那奴婢这就去找。”婧画心下松了口气,赶紧跑去办事。 34.男戴观音女戴佛 熹年院内的暖榻上,云清嫣正低头剥着橘子。 “昨儿的事,我都听清秋说过了。”云李氏眯着眼转动着手里的佛珠“这件事你做得很好,至于那个卢氏,等孩子生下来了再来管教,这几个月你别和她计较。” “祖母说的是哪里话,”云清嫣放下橘子笑得柔婉“卢姨娘腹中有着我的弟弟,我怎么会与她计较呢?” 因着月份未足尚且不知胎儿是男是女,大家嘴上都会说是男孩,以求个吉利兆头。 “你能这样想,为父就放心了。” 帘子被掀开,进来的人是勋国公云晔,身后还跟着扶着腰的卢氏。 勋国公今年三十三,生得丰神俊朗身长玉立,为人也儒雅温润。 “贱妾见过老祖宗,见过大小姐。”卢氏随意行完礼后解下了身上的披风,菊草急忙上去接住。 “女儿见过父亲。”云清嫣笑着行了一礼,落落大方。 云李氏抬了抬眼面无表情道“赐座。” “谢老祖宗赐座,今天妾身可就能坐下了,不似昨天。”卢氏说着看了云清嫣一眼,眼神带了刺。 “昨天怎么了?”云老爷坐下来喝了口茶问道,显然是还不知道昨天发生的事。 “昨天妾身在正厅里动了胎气,大小姐非要妾身敬了茶才肯赐座。”卢氏说道此处委屈的对他嗔怨道“妾身身份低贱,受苦本是没什么的,就是可怜了肚子里的孩子,得跟着妾身一起受苦。” 卢氏这顿话把自己的错处全都埋了去,还让云老爷觉得她是因为卢姨娘身份低才这么刁难,全然不顾卢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自己的手足。 “嫣儿,”云老爷不悦的皱了皱眉头“真有这件事?” 见云老爷脸上有了不悦之色,卢氏心中暗自得意,底气也足了起来。 云清嫣神色如常道“回父亲的话,确有此事。” “怎么这么胡闹,卢姨娘肚子里头还怀着孩子。” “大小姐,这孩子虽不比三少爷是你胞弟,”卢氏委屈道“但也是你弟弟不是么?” 云老爷听得此话眉头皱得更深,卢氏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她的弟弟,这个大女儿怎么这么不重手足亲情。 “嫣儿,你这次做得有些过了。卢姨娘要是出了事,你要怎么向列祖列宗交代?” 卢姨娘柔柔娇声道“有老爷的庇护,孩子怎么会有事呢。” 云老爷心情一阵舒畅,这话让身为男子的他倍感骄傲。 “看在你还小的份上,这次我就不怪你。”云老爷的神色严厉了起来“再有下次,那就面壁思过去。女儿家过几年就该出嫁了,这么不知轻重,到了婆家可就没这么容易放过。” “大小姐昨天也是一时糊涂,老爷别怪她。”卢姨娘在一旁柔柔顺顺道,俨然一副大度不计较的样子。 看着两人琴瑟和谐的样子,云李氏只觉得一阵不耐烦,恨不得啐一口出去。 “卢姨娘误会了,我昨天不是一时糊涂。” 此话一出,原本眯着眼的云李氏朝她看去。 莫不是脑子被夹了,要直接顶嘴? 云老爷也皱起了眉头,觉得她是不知悔改。 “姨娘你回府头天就要坏祖宗礼法,将来众人对你只怕多有不服。”云清嫣含笑看着她“再者昨日我可有让你下跪敬茶?” 云李氏觉得自己担心多余了,嫣丫头不是个糊涂的。 云老爷挑眉看向卢氏,等着她的回答。 卢氏被她这么一问,心道不妙。 就说她没这么好心,原来是等在这个时候来装好人! “有吗?”云老爷的目光直直向卢氏射去,看得卢氏心虚。 “没有。”卢氏别开了眼讪讪道。 “站着敬茶不过片刻功夫,敬完便可坐下,”云清嫣说到此处无奈一笑“只可惜卢姨娘你似乎不领情。” “可怜我家小姐人微言轻,”婧画顺势苦着脸道“昨天小姐只说‘还未敬茶,不能坐下。’,姨娘们便在一旁你一句我一句的数落,把小姐堵得几次说不出话。就连李姨娘都偏帮着卢姨娘,说她怀着孩子身子金贵。” 云老爷闻言看了卢氏一眼,眼中的责备之意愈发明显。 卢氏听完婧画的话只想一巴掌扇上去,昨天那句“还未敬茶,不能坐下”说完后所有人都静了,谁和她抢话了?! 而且那句话那时候可不是这语气,更不是这意思。 还有那个李姨娘说的是什么晦气话,看着是在帮她,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在咒她!。 怎么这丫鬟这么能颠倒黑白?! “你这话未免强词夺理,昨天说话的声音虽然大了些,但是又不是插不进嘴。”卢氏抚着肚子急忙辩解道“若是大小姐说快点,妾身便知道不用下跪了。” 知道不用下跪了,然后呢,就肯敬茶了? 云清嫣只觉得想笑。 “卢姨娘说的也是,若是我早点说不用下跪,卢姨娘便不用在那站那么久,这倒是我思虑不周。” 卢氏心里咯噔一跳,怎么话还是这话,到了她嘴里就变了味了。 说的她好像是因为用下跪才装病不行礼一样。 卢氏转头看了云老爷一眼,云老爷正好也在看她,望见他眼中的冷意,卢氏急忙低下了头。 还未等她辩驳,云李氏便冷冷道“都别说了,我老了走不动,让嫣丫头代受这杯茶,没想到还能闹出这么些不三不四的幺蛾子来。” 一句不三不四,让卢氏顿时觉得被打了脸。 “嫣丫头虽然小,但论嫡论长府里孩子就她最大,这个面子还不够?”云李氏重重的哼了一下“你就是看她比你小,才磨磨蹭蹭不愿意敬茶,刁奴欺幼主!” 一句刁奴把卢氏的身份点了出来,气得她把手中的帕子死死绞着。 这是在提醒她,即使做了妾,在主子面前依旧是个奴才。 “嫣儿昨日受委屈了。”云老爷出声安抚道,卢氏顿时觉得力气被抽走。 “女儿不委屈,”云清嫣淡笑着摇了摇头“为了还未出世的弟弟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一句话,将和她对着干的卢姨娘贬了个透。 “我的嫣丫头就是太懂事,不然哪轮得到被一群奴才欺负。”与刚才对卢氏的恶语相向不同,云李氏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一抹慈意。 一群奴才,骂的是昨日帮腔的苏姨娘等人。 卢姨娘竭力忍下心中的不快,她没法和老祖宗对着干。 但这些话简直是,欺人太甚。 云李氏不看她的脸色,挥了挥手吩咐道“清秋,去库房里将送子观音抱来。” 看在她肚子里这块肉的份上,云李氏对她倒也还算客气了。 “老祖宗送的是送子观音啊,”云清嫣掩着嘴笑道“那和白姨娘的佛坠一凑倒是好意兆,佛和观音都齐了。” 云李氏眯了眯眼“白姨娘送的是佛?” 云清嫣假装不知道其中的道道,依旧笑着道“是啊,白姨娘送了苦觉寺求来的佛坠给未出世的孩子。” 听到这句给未出世的孩子,云李氏拍了桌子喝道“荒唐!” “母亲怎么了?”云老爷惊诧道,怎么好端端就生气了。 “男戴观音女戴佛,你说她安的是什么心?!” 卢氏听得此话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送了这穷酸礼之后大家都不作声。 这个贱人,竟然敢咒她肚子里怀女孩! 35.油尽灯枯 卢氏接过那尊观音后便铁青着脸回去了,云老爷坐着问了几句云李氏的病后也起身回去。 “嫣丫头,”云李氏将手上的佛珠放下,眼中光芒浑浊不明“你怪祖母吗?” 将后宅大权假意给了她,让她经历一个孩子不该经历的事,在该笑该哭的年纪没了表情。 嫣丫头怪她吗? “孙女怎么会怪祖母呢,”云清嫣将手搭在她手背上笑着慰解道“祖母对我的好我都知道,至于其他,是我的本分。” 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不需要付出代价的,她用云李氏给的权力在后宅谋到生路,自然也要做好本分,将云家的后宅打点好。 这很公平,尽管付出与得到并不是等价。 “嫣丫头啊,”云李氏重新拿起了手中的佛珠,闭上了双眼“慧极必伤。” 云清嫣倏然一怔。 “回去吧,”云李氏在清秋姑姑的搀扶下起身往里屋走去“还有很多事,别在我这个老太婆这里耽搁。” 直到出了熹年院,云清嫣还在想着那四个字。 慧极必伤,意思是凡事看得过分深远明白,到头来便会伤神害体。 可是她做不到大智若愚。 她的亲事,弟弟的前程,甚至是家族的兴衰,这些她都要谋划。 如履薄冰,徐徐图之。 大懿国的爵位世袭不过三代,弟弟正好是第三代,如若弟弟没能再次被加爵,那云氏一族的没落就要开始。 云氏一旦没落,来日的她也会因为母族无力而被拖下水。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从来都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殚精竭虑走下去,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不是吗? 是。 锦绣院中,白姨娘的正屋中只剩下琦儿在旁边侍候。 “你说的可是真的?”白姨娘看向琦儿的目光犀利了起来“该不会是联合了苏碧莹来算计我吧?” “奴婢怎敢?”琦儿急忙跪下道“这消息奴婢已经多番打探过了,苏姨娘的确是喝着那口井的水。” 那日绿儿的话她早就探过虚实了,苏姨娘喝的水从来都不是院子里那口,而是藤架下这口。 “你向谁打听的?”白姨娘挑了挑眉,要知道奴才和奴才之间区别很大的。 “苏姨娘的贴身侍女和另一个二等丫鬟,都说苏姨娘就喝这口井的水。” 琦儿低着头撇了撇嘴,她才不会傻到随便抓着人就问。 白姨娘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先下去,我再查查,毕竟苏碧莹那个女人心眼多得很。” 琦儿急忙抬头道“姨娘,要是事成了——” 话还未说完,白姨娘便没好气的出声打断了她“事成了我就把你送去给老爷做通房。” “多谢姨娘。”琦儿的脸上因为期待而出现了红霞,看得白姨娘想抽她一巴掌。 狐媚子,才几岁就这么想男人。 “下去吧。” 看着就闹心,一个两个都想爬老爷的床。 琦儿抑住心中的羞喜往外走去,且不说那井水有没有用,白姨娘还年轻身子也向来好,说不准那天就怀上了。 到时候这功劳都归到自己身上去,岂不是美事? 有了白姨娘亲自把自己扶做通房,府里敢给她脸子的下人还有几个? 虽然都是通房,但自己爬床和姨娘扶上去的可是天差地别。 若是悄悄爬了床,等老爷忘了自己的时候人人都会来踩上一脚; 而姨娘扶上去的,至少明面上没人敢乱来,等到时候再一举得子,她也能做个正经主子了。 琦儿得意一笑,心中愈发对此事期待了起来。 几日后,云府又出了事,这回出事的是五少爷的生母钱姨娘。 勋国公五年前南下回来后,钱姨娘就出现在众人眼中。她原先只是南下时船上的婢女,勋国公酒后误事之下害她失了清白,为了不损官声,便将她带回来纳作了妾。 说起来她倒是幸运,只一回便一举得子,生下云施后府中倒也没人敢对她如何。可惜生产时血崩,到最后勉强拖回一条命却伤了根基,缠绵病榻已五年有余,平日里甚少出现在人前。 “妾身见过大小姐。”钱姨娘说着就要起来行礼。 “姨娘还病着,就别起来了。”云清嫣柔和的关切道“姨娘的身子如何了?” “多谢大小姐关心,妾身的身子原本没大碍的,只是不堪春寒而已。”钱姨娘说着说着又捂着帕子虚弱的咳嗽了起来。 白色的帕子上隐隐透出了猩红色,看得在场几位姨娘心惊。 这身子,到底还能撑多久。 白姨娘见她这样,心思一转便捂着帕子道“姐姐的身子不好,还是将少爷接去别的院子里住着吧,免得过了病气。” 等这个短命鬼一死,五少爷花落谁家可就悬了,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接去培养一下感情先。 “不会的,妾身的病不会传染的。”钱姨娘一激动,又痛苦的咳嗽起来。 云清嫣望向她的侍女如意,淡淡问道“大夫怎么说?” 如意颔首恭敬道“大夫说这是春天湿气重,加上没休息好才会这样的,不碍事。” “即是如此,五少爷在这儿住着也好。” 白姨娘还要再说上两句,钱姨娘便急忙道“妾身替少爷谢过大小姐。” 正说着帘子就被掀开,进来的人是李姨娘。 空气中弥漫的中药味和淡淡的血味交杂着,窗户都关着,以至于房间内变得很昏暗。 李姨娘行了一礼恭敬道“妾身见过大小姐。” 云清嫣点头淡淡一笑道“来这儿坐下吧。” 安姨娘懒懒的打了个呵欠,白姨娘经过刚才一事觉得厌烦,便自顾自的起身回去了。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李姨娘拉过她的手,又惊诧道“怎么这么冷?” 安姨娘在一旁嫌弃的瞟了李姨娘一眼,心道这贱人没事来装模作样做什么。 小心到时候被传染了,如意嘴上说的好听,可是血都咳出来了,没准是肺痨呢。 想到这里她只觉得浑身一哆嗦,心悸的起身离开。 只剩下云清嫣和李姨娘两人了。 “没什么,毕竟还病着。”钱姨娘似乎没看到她们陆续离去,依旧含着一丝虚弱的淡笑。 云清嫣垂着眸默不作声,她清楚钱姨娘的身子。 油尽灯枯。 36.有娘生没娘养 李姨娘又拉着她的手关切的说了几句,这才起身离开。 只剩下云清嫣依旧在屋里坐着,如同来时一样。 “大小姐待妾身真是好,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钱姨娘朝她虚弱的笑了笑,说话时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无力。 “姨娘好好养着身子就好,别的莫要多想。”云清嫣安慰的轻拍她的肩膀。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钱姨娘说着说着眼里有了泪光“希望能多拖上几年,也好看着施儿再长大些” “会的。”平淡的语气下是一丝不忍。 “大小姐快回去吧,免得被妾身过了病气。”钱姨娘别过脸轻咳了几声,精神越来越萎靡。 “那我便先走了,姨娘好生休养着,莫要操心过多。” “贱妾恭送大小姐。” 云清嫣带着婧琳走出来,外面是与屋里截然不同的景象,刺眼的阳光将空气熏得暖和。 春日里浓郁的花香依旧盖不过院子里的药味,让人无端觉得有些压抑。 云施正坐在门槛上吃着糖,见她走过来,甜甜的叫了句“姐姐。” “施儿在吃什么糖啊?”云清嫣笑着蹲了下来。 “灶糖,还有,姐姐要吗?”云施说着就在怀里掏出了另一块。 “不用了,施儿吃吧。”环顾了一下四周,云清嫣蹙着眉头问道“吉祥呢?” 云施摇摇头,不知道。 她摸摸云施的头不再多说,给了块糖后便离去。 到了卿胧院后,婧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小姐,要不要我去敲打一下五少爷身边的奴才?” 云清嫣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用。” “是。”婧琳低下头,不敢再多言。 现在只是个开始,云施的路还很长。 急什么。 四日后,云府的一行马车浩浩荡荡朝渡华寺驶去,今年除了云李氏和钱姨娘染了病无法来,还有卢姨娘怀孕不方便来。云清瑶则说自己摔到了腿不能来,故而今年云府的马车比往年要少些。 早几日前云李氏就将几位姨娘叫去训话,此行这些姨娘们断然不敢造次。 渡华寺位于盛京西郊,是名声赫赫的三朝皇寺,常年香火旺盛。 大懿朝的达官显贵们多数爱来此处祈福拜佛,以求家和子睦。 宽敞的官道上,各家的马车井然有序的行驶着,即便是清晨香客也不少。 一阵马蹄声蹬蹬掠过,身穿蓝色劲装的女子骑在马上扬尘而去,车夫们纷纷诧异的侧目而望。 “这是官道啊,这女的也太放肆了,哪里有上官道还这么横冲直撞的?”有个车夫不满的骂道。 马车上,云清嫣正闭着眼转着佛珠,听得那阵疾奔而过的马蹄声,蹙住了眉头。 女的? 那一定是定国将军吴胜的女儿,将门虎女吴玉英。 吴玉英是正室所生,她母亲因为生她难产而死,但她的性格却在后母吴李氏的溺爱下被养的骄纵野蛮,肆意猖獗。 此人和云鸾性格上有些相似之处,但少了云鸾的机敏灵气,更多的是猖狂不拘,且最厌名门闺秀。 一年前在丞相府的宴席上,刘尚书的两位小姐为了讨好丞相次女苏娇娇而贬低吴玉英,吴玉英路过时无意听到后,怒急之下用鞭子将两位小姐的脸打得破了相,还将苏娇娇也推倒在地,对着她的背来了一鞭子。 事后定国将军请了家法来惩治吴玉英,无奈苏丞相怒不买账,于是两家因此结怨。 经此一事,吴玉英对名门闺秀们厌恶到了极点,而苏娇娇背后留了道丑疤,对吴玉英亦是恨得入骨。 眼下吴玉英上山,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论名门闺秀,她也算得上一个。 马车很快就在寺前停下,在悠悠清清的佛唱声中,一个小和尚将她们带去了正殿。 不少世家夫人都带着家中的姨娘前来拜佛,正室跪在最前,而后是一干姨娘。 云清嫣跪在和这些夫人相同的位子上,身后也是一群姨娘。 不少世家夫人顿时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她。 “这是哪家的续弦?这么小。” “怎么看出是续弦了?盘这个百合髻,还是个小姑娘呢。” “应该是云家的吧?” “十有八九就是云家的,没想到今年云老夫人竟然真的让这个孙女来了。” “怎么说也应该是让姨娘来,这也太没规矩了。” 几位已经起身的世家夫人们聚在一起对她指指点点,她神色冷淡如初,全然不把她们的话听进耳朵。 她早就习惯了那些大家闺秀对她掌家一事的不屑一顾,还有年长的夫人们对她执权的质疑不满。 但那又如何,这个位子她依旧稳坐如初。 双手合十静跪了片刻,云清嫣就带着几位姨娘起身前往厢房休息。 身后又传来一阵议论声,比方才大了些。 “真是个没规矩的,跪了这么一会儿就起来了。” “一个黄毛丫头能懂什么规矩。” “有娘生没娘养,她懂什么是规矩么?” 云清嫣停了下来,身后的几位姨娘亦跟着停了下来。 她们面面相觑,那句话她们也都听到了。 有娘生没娘养,这是往大小姐的痛处上戳。 云清嫣回过头往大殿右边的一群夫人看去,她们亦是毫不示弱的往这边看了过来。 哪怕云清嫣身后是八大世家之一的云家,她们也不怕。 在后宅浸淫多年的女人对付起一个黄毛丫头来是游刃有余的,如果连一个黄毛丫头都搞不定,她们还有什么在后宅立足的资本。 云清嫣嘴角牵起一丝泛冷的笑,稳步朝大殿另一边走去,身后的女人们亦跟着走去。 大殿之中顿时鸦雀无声,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往这一行奇怪的女人投来。 为首的是个女孩子,后面是一群恭恭敬敬的姨娘,这阵仗还真是令人称奇。 虽然只是一段不长的路,但云小姐行走时的端庄优雅依然让人挪不开眼,一股大家闺秀风范浑然天成。 那几个世家夫人挑衅的笑意更深,走得这么端庄持重,看来平日里没少听祖母的训话,真是个乖乖女。 再联想云大小姐在盛京之中的美名,她们更想笑了。 心善如水,宽厚待下。 这种女孩子,来她们跟前无异于送死。 哪怕是自家庶女中最有心眼的,在她们这些正室夫人的手段下,依旧是半分喘息不得,更何况这种被三纲五常缚住脑子的嫡女? 真以为自己掌了家就是高人一等了? 可笑至极。 37.刘夫人 “原来是刘侍郎的夫人啊,小女见过刘夫人。”双膝盈盈一曲,她含着笑行了个礼。 即使再生气,该行的礼也不能少,否则一开始就会让人捏住错处。 “有什么事么?”刘夫人冷瞧了她一眼,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屑。 “敢问刘夫人,有娘生没娘养可是你说的?” “我说过吗?”刘夫人嗤笑了一声“云小姐年纪轻轻就有耳疾了?” 只要她不认账,云清嫣能奈她何? 从没见过骂人前还要发问的,真是搞笑。 “夫人你当真没说过?” 刘夫人不屑道“没有。” 周围的世家夫人们暗暗摇了摇头,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斗得过刘夫人。 “除了你我之外,这里还有十来二十位香客。”云清嫣望着她皮笑肉不笑道“夫人莫不是当大殿中的人都是耳聋了?” 此话一出,大殿之中的夫人小姐们都皱着眉头朝刘夫人望去。 刘夫人看了大殿中的夫人们一眼,发现她们脸上均是有了不快之色,不由得暗骂起自己来。 但是转念一想,她为什么要怕,这是事实啊。 云府主母五年不在,这是事实。 想到这里,刘夫人又自信了起来。 “是,我是说过。”刘夫人抬了抬下巴倨傲一笑“难道我说的有错?” 难道你娘现在在国公府里? 众人也好奇的看向她。那眼神亦是在询问,难道你娘在国公府里? 有几个夫人觉得这种话太伤人,想出声打个圆场,但还是忍了下来。 小孩子,总该是要吃点亏才长记性的。 大殿中的人神色各异。 “刘夫人真是好记性,家母随太皇太后为国祈福至今才五年,而小女已经十岁又三。”云清嫣慢条斯理的摇着绢扇“整整八年我娘都在府中,怎么到了夫人嘴里我就是有娘生没娘养,莫非刘夫人年纪轻轻就有脑疾?” 众人恍然大悟。 也是啊,云夫人才离开盛京五年,云小姐好歹也是八岁以后才没了娘的,怎么能算有娘生没娘养呢? 刘夫人暗暗咬牙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 还未等刘夫人作答,云清嫣又掩着绢扇轻笑道“按刘夫人这么个说法,您不也是有娘生没娘养?刘夫人是不是觉得娘亲非要时时在身边才算养了你?” “身为晚辈,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刘夫人脸色铁青,但依旧保持着理智。 只要咬住这一点,不难借着今日之事把她的名声拖下水。 即使她的身份和夫家比起云清嫣而言低了不少,但只要她是长辈,就有资格训斥晚辈。 “夫人身为长辈先出言不逊,又有何资格来要求晚辈对夫人你谦逊有礼?正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大殿中的夫人们也都点点头,毕竟是你先骂人的。 刘夫人身边的一个夫人也拉拉她的袖子,让她别再说了。 刘夫人气得几乎死死攥住了拳头。 正当云清嫣还要出声时,大厅中间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鞭响。 “刘夫人,真是让晚辈我好找。” 一身蓝色劲装的吴玉英出现在众人面前,她的长相虽不是倾国倾城,但那双凌厉骄纵的眸子和高挑的身材,让她整个人都有不一样的光芒。 刘夫人见到她是几乎是瞬间就惨白了那张脸,她府里的两个庶女就是被这个悍女打破相的。 “云小姐别介意。” 吴玉英突然将话头转到她身上,众人俱是一怔。 怎么又扯到云小姐身上去了? 云清嫣却是含笑不语,这话头不是平白无故转的。 吴玉英看着刘夫人一字一句戾笑道“有娘生没娘养,骂的是我吧?” 众人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吴玉英可是一出生就没了娘的,刘夫人一句话戳到两个人了。 刘夫人几乎想遁地而逃,她之所以可以毫不忌惮的在这里和云清嫣对峙,是因为云清嫣是名门闺秀,至少她还会顾及家族和自己的面子。 而这吴玉英,简直是个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想到两个庶女那张皮开肉绽血淋淋的脸,刘夫人差点呕出来。 太可怕了,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哪里是一张脸,那是一个女人的一辈子啊! 这个吴玉英居然连脸都下的了手,简直是催命女罗刹。 “身为长辈,就是这么教你家两个好女儿的?”吴玉英将鞭子往腰上一收,大步走了过来。 “吴小姐,”刘夫人极力压住心头的惊悸,勉强镇定下脸色道“你打也打了,还要如何?” 这个不仅是在提醒她该收敛了,也是在告诉各位夫人,这个悍女打了我家的两个小姐。 “如何?”吴玉英笑着走上前去“当然是给你赔礼道歉咯。” 刘夫人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当着众人的面又是一甩鞭。 鞭角在刘夫人太阳穴旁飞擦而过,险些划进太阳穴中去。 大殿中顿时传来刺耳的尖叫,一群女人花容失色的样子让人觉得异常的滑稽。 此时的刘夫人哪里还有方才的倨傲模样,她面色惨白的软软滑了下去,她方才但凡挪动了分毫,此刻就到九泉之下了。 吴玉英眼疾手快掐住她的手臂,把她半捞着。 手臂上传来的剧痛让刘夫人欲哭无泪,连装晕都不行,只能再次起身。 如若她装晕的话,不仅不用和吴玉英继续说下去,还能让人觉得自己是被气晕吓晕的。 但手臂上传来的力道却是在告诉她,自己敢晕的话她势必不会客气。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我今儿个是真见识到了,你两个女儿和你一样没教养。”吴玉英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道“你以为今天遇到云小姐就没事了?错。” 错。 那就是有事。 难道她要鞭笞身为长辈的刘夫人?莫不是疯了? 世家夫人们看着吴玉英的眼神都变得忌惮起来。 云清嫣皱了皱眉头,如若吴玉英真闹大了,将来这件事不知会被传多久。 众人皆知刘夫人和吴玉英势不两立,而先前自己和刘夫人有了口角,在旁人眼中,同样针对刘夫人的自己和吴小姐是某种程度上的盟友。 和吴小姐被人同时提起,这绝不是一件好事。 “刘夫人,你那两个庶女现在如何了?”吴玉英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有些不阴不阳。 云清嫣抬眸看了她一眼。 两个庶女,原来被她打到破相的是刘尚书家的庶女,而丞相府的嫡女苏娇娇只是挨了一鞭子。 也不是传说中的傻子,知道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 “托吴小姐的福,已经好多了。”刘夫人瑟瑟发抖的颤声道“吴小姐送来的药效果很好,两位女儿也不再计较吴小姐那日的冒犯了。” 刘夫人的眼中是一片乞求之色。 这样你总能放过我了吧,毕竟我可是睁眼说瞎话了。 “药?什么药?我没送过药啊!”吴玉英一脸茫然。 那神情是在说,你有病吗? 刘夫人的眼中出现了绝望之色,苍天啊她这是倒了什么血霉! 旁边的世家夫人们纷纷忍着笑,这吴将军的女儿还真是没救。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的神情又犀利起来“还有,什么叫冒犯?我那是在替你管教!她们两个和夫人你一样喜欢出言不逊,现在不管教将来嫁不出去怎么办?” 嫁不出去怎么办?刘夫人欲哭无泪。 这问题我也很想问你呢,她两现在嫁不出去了,你说怎么办?! 大厅里已经有人忍不住笑出来了。 吴玉英察觉到身侧有道目光在凝视着她,不禁转过头来。 然而只一瞬,她就觉得心惊。 那个云小姐的眼神,怎么这么诡异。 凉得令人发憷的不说,好像能看透她在做什么一样。 吴玉英回过神来,也冷冷的回了一眼给她。 这种被人看个透的感觉,令她从头到脚都觉得相当不舒服。 38.月言公子 云清嫣移开视线淡淡道“我们走吧。” 刚刚的眼神交锋已经将吴玉英和自己明明白白割开了,既然如此还是早走为妙,免得被吴玉英的事扯上。 小沙弥见她们走来,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便继续为她们带路了。 至于大殿中的闹剧,在场的僧人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吴玉英再怎么闹,也不会傻到在皇家佛寺中闹出大事。 丞相府的后花园皇帝不会多理会,但渡华寺的每一寸地方都是皇家的颜面。 孰轻孰重,鞭响之下都心中有数。 穿过几个大殿后就来到了厢房,小沙弥指着不远处诚敬道“几位施主的房间就在左边四十号到四十五号,寺内现下风光正好,施主们可自行走动。” 云清嫣双手合十道“多谢师父。” 待到沙弥走后,众人都各自挑完房间便去歇下了。 “小姐,这儿的厢房好简陋。”婧画看着厢房中的条凳一脸嫌弃。 指尖轻轻滑过桌面,她淡淡道“无妨,干净就好。” “小姐,待会要是吃不下素就别吃了。”婧画贼笑着拍了拍身上的包袱“奴婢偷偷带了三只添宝记的鸡腿,今天一大早就去排的!” “咳咳,”云清嫣咳了两声,神色不自然道“既然来了佛寺就要吃素,还是别了吧。” “嘿,小姐你这就不对了。”婧画双手合十有模有样道“吃鸡腿这种屁大点的事,佛祖怎么会怪小姐你呢?济公当年还不是照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吗?大不了咱们把买鸡腿的钱再捐一份进功德箱就是了。” “。。。。。。”好像还真有点道理。 而且,她是真的饿了。 婧画奸笑着朝她挑挑眉。 云清嫣心中无奈,最终还是淡淡道“我只吃一只鸡腿,另外两只你吃。” “好!”婧画大喜过望,急忙从包袱里面将油纸包掏出来。 每次一到府里忙的时候小姐都不吃早膳,今早来的时候也就喝了点稀米粥,再不吃点肉的话待会估计能被那些素菜恶心死。 一想到满桌子绿油油玩意,婧画就觉得一阵倒胃口,连肉都没有,这些和尚怎么活得下去? 解开了油纸包上的麻绳后,主仆二人又做贼似的将门闩落上,然后就开始在里面吃起了鸡腿。 婧画饿了一早上,拿起鸡腿后犹如恶狗扑食般开吃,一时之间屋子里静如沉水。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一个清朗温润的男声响起“世人若学我,如同如魔道。” 有人。 有男人。 婧画立即停下手中动作,戒备的往堆了几个箱子的角落望去。 “两位姑娘既然来此参拜,为何还要带着偷偷摸摸的荤食进来呢?” 婧画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关你屁事!” “。。。。。。” 云清嫣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这句话回得粗暴又利落,不错。 她摇着绢扇淡漠道“公子你是要自己出来,还是让我的侍女请你出来?” 话音刚落,婧画配合的活动了一下拳头,清脆的骨响声里是威胁的意味。 “不用了,我自己出来就好。”话落箱子堆里一个男子站了起来。 在他起来的那一瞬间,婧画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美,实在是太美。 “你是男的?”婧画摸着下巴半信半疑。 “嗯啊~”那男子也很得意的眨着一双桃花眼,引诱意味油然而生。 婧画翻了个白眼。 云清嫣看着他淡淡笑道“公子尊姓大名?” 长这么大,她是头回见到这么妖冶的男子,通身上下媚气横生,但却又让人觉得尊贵得很。 “你叫我月言就好。”说罢就整整衣袍走了出来。 “月言公子,不知你是何机缘将你引至此?” “你是在问我为什么这么猥琐吧?”月言坐下来旁若无人的拿起了另一只鸡腿“躲人。” 啃了一口囫囵不清道“躲一个女人,拿着鞭子的,可凶了。” 婧画看了他手上的鸡腿一眼,他又立马说道“为了躲那个悍女我连夜上山,太饿了。不然我躲得好好的出来干嘛,我害怕你们两爱上我呢。” “。。。。。。” “。。。。。。” 相比较于婧画的不耐烦,云清嫣淡定得多。 月言公子,长相出众而气质又如此独特,然而她从未听过这号人物。 要么不是盛京的人,要么就是用了假名。 婧画进屋这么长时间都没察觉到他的气息,可见他身上的武功不弱,不然按照婧画的性子,早就出手把他放倒,不会让他有机会大摇大摆的与自己同桌分食。 此人还和吴玉英扯上了关系,真是个麻烦。 婧画撇撇嘴道“那你为何不去男香客的厢房?” 吴小姐再怎么放肆张扬,也不会明目张胆的跑到那边去。 月言无奈的耸耸肩“昨晚乌漆嘛黑的找不到啊,找得到我还真不想来这里偷偷摸摸过夜。” “那你——” 月言笑着打断了婧画的话“我吃完就下山,” 末了又道“我是真的没力气了,她骑马,我用腿。” 云清嫣对着婧画点点头,示意她不必再问了。 此人根本没有在这里多逗留的的心思,如果不是鸡腿太香,他甚至不会出来。 “婧画,去焚香。” 待会僧人来送食的时候要是闻到这个味道,她们就可以名扬盛京了。 来佛寺偷吃鸡腿,啧。 香焚好的时候月言也吃完了鸡腿,走前还很自觉地将三人的鸡骨头都带走。 婧画对着他跳窗的背影嗤了一声。 “小姐,刚刚干嘛不告诉他吴小姐已经上来了。”那么怕吴小姐,估计撒腿就跑,哪里还会来吃她的鸡腿。 “吴小姐骑马,他用腿。对他来说出去就是送死,反而会赖在这里不走。” 所以,他现在已经出去送死了。 吴小姐此人,将门虎女。 月言公子这厮,美如男妓。 吴小姐追他估计不是男女私事这么简单,这种麻烦还是早走早好。 “小姐,你说他是什么人啊?”婧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会不会是,吴小姐的面首?” 面首,私人男妓。 云清嫣笑着摇摇头“此人哪里会是面首,论武功不在你之下,论容貌在我之上。虽然是妖媚了些,但身上的贵气洒脱可不是一个面首该有的。” 面首是妓亦是奴,为奴的恐惧卑弱根植于他们的骨血之中,哪里敢为了一只鸡腿轻易就暴露自己。 像他这么肆意洒脱的人不可能是面首。 39.劫持 “小姐,我们先出去吧,奴婢带来这香的味道太浓了。” “我上次调的荣华香怎么没带来,那种香味道更浓。” “太贵重了。”光是买药和香料的时候就把腿跑断了,她可不敢随便拿。 屋子外面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很多人来。 “开门!”木门被敲得砰砰作响“我等乃是官兵,快开门!” 是男人的声音,整个院子都是。 “小姐,这是怎么了?” 该不会是那个月言公子惹出来的事,现在找上她们了吧? “别人也被敲了门,不止是我们。”云清嫣看了一眼香炉,淡淡道“把香炉拿着到处走走,先把味道散全了。” 婧画用帕子捂着鼻子,拿起香炉在屋子里走了四圈,到最后整个屋子都是一股浓郁的香味。 “可能不是官兵,荒山孤庙里谁也说不准,你把刀带好。” 婧画点点头,将手伸向腰间按了按,确认软剑还在才推开了门。 院子里已经有不少夫人了,世家小姐们也都相继走了出来。 望了一眼院子口,来的是货真价实的官兵,云清嫣才对她点点头。 “昨晚有刺客上山,我等奉命捉拿刺客,各位夫人不要惊慌。”一名骑在马上的男子高声喝道。 此话一出各位夫人小姐都一脸惊慌。 “这是刺客的画像,有谁见过?”几个持刀的侍卫将画像拿着走了过来。 众人纷纷凑上去看了一眼。 看到画像的时候,婧画和云清嫣都默契的选择了一脸疑惑。 这是谁,没见过。 “天啊,这真是刺客?画像都这么美。” “真长这么好看?画师会不会故意的?” “比九王爷和四王爷还好看。” 一群小姐夫人们看着画像对刺客品头论足了起来,官兵们一脸鄙夷。 真是的,等刺客杀你全家看你还有没有心情在这儿说三道四。 骑在马上的马上的男子不耐烦的吼道“有谁见过?” “没见过。” “怎么可能见过啊。” 谁傻了会告诉你我见过,这是刺客,谁见过愿意还告诉你。 夫人小姐们犯了个白眼,暗道这些官兵四肢发达就是太傻。 在一片吵闹中又来了一批人马,骑在马上的几个男子回头看了一眼,就迅速翻身下马,接着所有官兵都跪着恭敬道“属下等参见九王爷。”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女人们先是震惊,回过神心中几乎是狂喜了起来。 九王爷,没想到九王爷也来了。 “参见九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大家闺秀们忍住羞意盈盈一拜,婀娜多姿各有千秋。 一片莺声软语,与方才的聒噪吵闹截然相反。 云清嫣神色冷淡的跟着众人行礼,心道冤家路窄。 “平身。”轩辕澈木着脸冷声道“这里是最后一处了?” “回王爷,后山还在搜,至于厢房,此处正是最后一处。” “搜。” 一声令下,这些侍卫们都各自带着几个人开始搜房。 婧画暗道还好小姐让她焚香,不然那些官兵闻到那个味道她们就完了。 云清嫣她抬头朝他看去,日光下棱角分明的脸笼罩的淡淡的寒气,那双深邃冷戾的桃花眼此刻正朝院子中的女人们看过来。 她移开目光淡淡看向别处。 轩辕澈的相貌那晚她并未仔细去看,但她也知道九王爷是许多小姐的春闺梦里人。 今日一见,果然是副好皮囊。 轩辕澈骑在马上扫了这群女人一眼,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很快这些官兵就重新涌回院子中,从他们的话里听得出来,刺客不在这儿。 轩辕澈冷冷吐出一句话“去后山。” 一群人又掉头马不停蹄的朝后山而去,留下小姐们在一旁惋惜和不舍。 经此一事,众人都不想呆在山上,纷纷回到各自的厢房中收拾东西下山。 关上门后,婧画拍着胸心有余悸道“还好奴婢今天买了鸡腿,不然他不出来,在咱们房间里被搜到麻烦就大了。” 云清嫣蹙着眉头点头,能劳动九王爷来捉拿的刺客绝非等闲之辈,说不定还是行刺了宫里的人。 一旦在她房里搜出来,不仅她的清誉会被毁掉,父亲也会背上罪名被裭官。 “小姐,要不咱们赶紧下山吧?”婧画摸了摸下巴道“如果刺客还有同党的话,这儿不安全。” “走吧,此地的确不宜久留。” 婧画依言去叫几位姨娘收拾东西,收拾好后一行人朝佛寺门口走去。 经过方才搜查一事,不少人都要下山,故而佛寺的主道上都是人。 天空中炸起一声炮响,刺耳的声音在山间回荡,众人没有在意,继续往前走着。 然而在快到门口时,不远处发出了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远远望去便见到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朝这里飞掠而来。 “捉拿刺客,挡路者一律乱刀砍死!”为首的男子高声吼道。 一律砍死!? 小姐夫人们瞬间花容失色的朝四周跑去,怕挡了路会被乱刀砍死。 整条大路瞬间干干净净。 “小姐我们快走!”婧画护着她往旁边跑去,姨娘们也各自带着婢女乱跑。 婧画护着她朝马车跑去,只要进了马车就会安全很多。 然而在她们离马车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一个人影如鬼魅般迅速掠冲了出来。 几乎是在一瞬间,云清嫣就在周围的尖叫声中被掐着脖子掳上了天,婧画伸出手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 掐在她脖子上的手丝毫没有因为她的扑腾而放松,反而收的更紧,将她勒得几近窒息。 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身后的人终于放开了她的脖子,改为擒住她的肩膀,脚下也有了个地方可以站。 是屋顶。 她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脑袋晕涨得让她想吐。 身后的人将一只手横在她的肩膀上,她整个人都被箍在身前。 轩辕澈的目光往此处看了过来,在看到屋顶上女子的脸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次对不住哈。” 是月言的声音。 她没有说话,攥着他的衣角虚弱的调整着呼吸。 “本来想捞你肩膀,你旁边那个挡到了。” “刚刚没想抓那么紧,你动得太厉害。” “够了。” 掐到她几乎快要窒息,然后在这里不痛不痒说这些话,有意思么。 正当两人说话时,轩辕澈身后的一个侍卫恶狠狠的对他们吼道“大胆刺客,还不受伏!” “勋国公的嫡长女在我手里,你们有本事就上啊。”月言玩笑不恭的将剑横在了云清嫣的脖子上。 底下的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一个黝黑粗壮的男人为难的问道“王爷,怎么办?” 若是杀上去就能杀死刺客交差,但也会彻底和勋国公府交恶,还要背上残暴无仁的骂名。 若是就这么放他走了,那他们布下的一切也就前功尽弃了。 40.像仙女 轩辕澈抿了抿唇,犹豫片刻后平静的出声“收刃,放行。” 身后黝黑的男子不甘的一拳砸在大腿上,黑着脸吼道“收刃,放行!” 话落,所有侍卫将刀插入剑鞘,翻身下马。 只剩下轩辕澈还坐在马上,神色冰冷的看着屋顶上的两人。 她居然没被吓哭。 闪过的念头让轩辕澈蹙住眉头,他想这个做什么。 月言畅快一笑后就楼着她的腰朝山下飞去,身后的官兵们依旧一动不动。 婧画抽出软剑想追上去,却被轩辕澈命人拦住。 “你追不上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婧画一下子失神的跌坐到了地上,李姨娘叹了口气走过去安慰着她。 空中的冷风拍打在云清嫣苍白的脸上,月言在耳边几乎没停过嘴。 “这次对不住你啊,等下次见面了我给你好好赔礼道歉。” “别不说话啊,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腰好细。” 听到这句话她的耳根倏地红了起来“闭嘴。” “咦,你害羞啦?” “怎么又不说话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上天吧?是不是觉得还挺好玩的?” “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像仙女?” “我逃出厢房的时候,听见好几个女人指着你房间在骂你。” “多亏了她们,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掳谁上天好。” “要是掳了个姨娘,估计会被乱箭射死。” 她冷着脸道“够远了,放我下来。” “好好好,”月言说罢又嬉笑着来了一句“长得好看要多笑,冷冰冰的不好。” 她攥紧了手中的拳头。 月言将她放到地上后,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塞到她手里。 “后会无期。”他笑着说完这一句就朝山下飞去。 云清嫣将药收入怀中后转身往山上跑,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跑回山上,再晚下去她的闺誉就要被毁了。 她拼尽全身力气在官道上跑着,跑到整个喉咙都火辣辣时,轩辕澈带着人马朝她的方向飞奔而来。 她还没来得及避开,已经整个人被轩辕澈拦腰一捞上了马,恍惚间马头便被调转。 “一批跟我回寺庙,另一批下山继续追。” 轩辕澈说罢就夹着马腹挥起鞭,身后的官兵浩浩荡荡的朝山下疾驰而去,山间凌乱的马蹄声惊得鸟而四散飞起。 直到马疾驰了一段路后,轩辕澈出手将她扶起来,她才不用再似方才那般狼狈的横趴在马上。 云清嫣累到快虚脱,整个人脸色白的犹如纸片,连呼吸都让她觉得累。 轩辕澈单手搂着她,望着前方冷声道“有刀不用。” 她耳根倏地一红,她的刀藏在腰间。 “到寺门口就放我下来,我自己走进去。” 让那群小姐们看到她被九王爷送回去,只怕她要成为众矢之的。 “好。”轩辕澈顿了一下又道“今日之事我会派人去府上解释。” “多谢王爷。” 客气而疏离的对话中窥不出彼此的情绪,倒是徒增了丝尴尬。 轩辕澈不再说话,马鞭在空气中一抽,身下马儿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 尽管是汗血宝马,但速度却比不上月言。 带着她飞都比马快,他的轻功想来是很好的。 再想起他那句“她骑马,我用脚。”,不禁觉得可笑。 一路无话,快到渡华寺大门的时候远远一个人跑过来,近了才知道是婧画。 轩辕澈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把她抱了下来。 “多谢王爷。”她神色淡淡的行了一礼,抬头时脖子上青紫的勒痕触目惊心。 “小姐。”婧画眼角湿润着,攥紧了她的手。 云清嫣神色冷淡的摇头“我没事,走吧。” 说罢就提步往寺庙里面走,婧画也擦了眼泪跟上去。 “胆子还真够大的。”旁边一名官兵情不自禁喃喃道。 掐着脖子上了天,被架着刀掳下山,这都没事? 换做是个男人也该腿软了,这可是命悬一线的大事啊。 轩辕澈没有说话,看着她的背影蹙了眉头。 胆子的确很大。 “王爷,现在要怎么办?” “撤。” 猎物已经窜逃,再守在这里是徒惹笑话。 男子点头后高声下令道“撤!” 山间又是一阵纷乱的马蹄声。 “小姐!”苏姨娘等人已经在马车边上,见到她来了惊喜不已。 要是小姐再不回来,传出去就是没了清白了,等回府之后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们这群跟出来的姨娘。 “我没事,回府。” 她们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回府就好,回府就好。 这个破庙再待下去命都该没了。 上了马车后,婧画拿出一瓶玉肌膏轻轻抹在她的脖子上。 “嘶——” “小姐,我下手重了?” “别抹了。” 太疼。 “那个月言太狠,哪能掐着脖子掳人的。” “别叫他名字,说刺客。”现在不纠正过来,人前说漏了嘴会惹祸上身。 “是。”叫刺客就好,叫他名字脏了嘴。 “今晚到明天都派人盯着大门,九王爷的人来了就知会我一声。” “九王爷的人要来咱们云府?” “说是要派人解释今日的事。我亲自去接待,免得出了纰漏。” “刚刚本来要去追刺客的,九王爷说奴婢追不上。”婧画失落的捏着手里的瓶子。 “他的轻功很好,你上来也是白追。” 婧画闻言认真又坚定道“奴婢以后六更天就起来踩桩子练功。” 竟然在眼皮子底下把小姐守丢了,她自己都想打死自己。 “不,不是轻功的缘故。”云清嫣冷着脸有些无奈“他的外裳里面绣了个八卦图,他是个道士。” 若不是天上风大把他的衣裳吹鼓起来,她哪里会想到月言是个道士。 “怪不得那么快,原来是个道士。”婧画一下子就泄气了“武功高强的道士都是常年修行,身体比女子还轻。” 寻常人根本比不起。 “所以不用想太多,他不会再遇见我们了。” “回府后去府里的房录事那里走一趟,把卢氏的脉案拿来给我瞧瞧。” “小姐,看卢氏的脉案作什么?”婧画神色有些为难。 小姐该不会真的要对卢氏下手吧,卢氏虽然可恶了点,但好像也没做什么杀人放火的事。 “想太多了,一个庶子我动什么手。”云清嫣靠在马车上疲惫的闭上眼“只有没事多看看,房录事那里的人才不敢临阵篡改脉案。” 家中庶子已经有两位,没生孩子的姨娘有三个,卢氏这一胎靠她自己是保不住的。 到时出事了,用来记录大夫诊断的脉案就成了关键,一旦脉案被动了手脚,神仙都不知道卢氏的孩子怎么死的。 如若不是卢氏自己脑子不好使,她也用不着费这般功夫。 41.云赫氏回府 “原来如此。”婧画松了口气笑道。 云清嫣睁开眼望着她“为什么不敢杀卢氏肚子里的孩子?” 气氛一瞬间有些凝滞。 “小姐,毕竟她——”婧画有些犹豫,但还是说道“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孩子总是无辜的。” “如果不杀她的孩子你就得死呢?”她笑得悠深“杀吗?” 杀吗? 婧画不自觉的捏紧了袖角。 久久无话。 “杀吧,”云清嫣闭上眼淡淡道“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从八岁那年苏姨娘的耳光开始,这个道理就根植在她的骨子里。 得势时所有的风光,都会变为失势时的耳光。 弱者不会被怜惜放过,哪怕只是个小孩子。 换而言之,如若对方非要杀了你才能活,他一定毫不犹豫。 所以,杀吧。 婧画张了张嘴,终究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如果刘嬷嬷在,兴许又该抹眼泪了。 回府后,还没等婧画去房录事那里拿脉案,云李氏就将所有人叫去了熹年院。 “嫣丫头,你脖子怎么回事?”云李氏将身子往前倾了倾,眯着眼仔细端详着她的脖子。 几位姨娘坐在下面大气都不敢出。 “回祖母,渡华寺烧香时被刺客劫持时伤到了,好在九王爷的人及时将孙女送了回来。” “及时送了回来?”云李氏看了看底下几位姨娘,她们急忙点点头。 云李氏重新坐回去,对她怜惜道“可有受了惊吓?” “回祖母的话,孙女没有。”云清嫣淡淡一笑。 云清瑶看着云李氏的眼神多了一分厌恶。 闺誉还没人命重要? 呸。 云清瑶不满的踢了踢椅子脚。 “好了,今日叫你们来是有大事要说。”云李氏放下了手中的佛珠,冷肃道“太皇太后的銮驾已经到锦州了。” 众人都有些没回过神。 “夫人,要回来了?”苏姨娘惊疑不定道。 “是,从今往后你们都安分着点,别闲得慌就整出幺蛾子来。” 卢姨娘握着帕子的手陡然一松。 众人神色讪讪,没人应话。 太皇太后的銮驾到锦州了,也就是说,明日就能到盛京。 “嫣丫头留下来,其他的都回去吧。”沉默着坐了一会,云李氏开口送客。 众人应了声是便走了出去,云清嫣依旧端坐在原来的位子上。 “你娘回来后,你要如何做?” “孙女自然会将家中庶务尽数交还母亲。” 老祖宗担心这个的话,那实在是多虑。 “凡事要循序渐进才是好。” “是,孙女会将府里的权力一一交还,至于生意上的事,会等账目对好后再还回去。” “好了,回去吧。” 讲了半天还是没明白自己的意思,罢了,等她娘回来了就懂了。 第二天清晨,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 守门的侍卫接过一张帖信后便匆匆往府里跑去,不出一刻,云清嫣便带着姨娘和弟弟妹妹们来到了府门前。 几个姨娘甩了甩帕子不情不愿屈膝道“贱妾恭迎夫人回府。” “起身吧。”云赫氏在书言姑姑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云臻激动得紧紧攥住了姐姐的袖子,她心中也是阵阵激动难平。 阔别五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娘终于回来了。 “娘!” 云臻拉着她兴奋的朝云赫氏跑了过去,等真正跑到跟前时,又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兴奋却又拘谨的样子很可爱。 “臻儿。”云赫氏笑得和煦温柔,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娘。”云清嫣注视她的眼睛,眼角也情不自禁浸出了几分湿润。 “好孩子,辛苦你了。”云赫氏笑了笑,说完就带着云臻朝府里走去。 云清嫣在身后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湿润,也抬脚往府里走去。 李姨娘甩了甩帕子,对着云赫氏的背影冷冷的看了一眼。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往熹年院走,云赫氏回府第一件事,就是去熹年院见老祖宗云李氏。 到了云李氏面前时,云李氏拄着拐杖起身笑道“回来了就好。” “儿媳不孝,没能侍奉婆婆膝前。”云赫氏屈膝行了一礼,笑得谦逊温和。 “好了,去坐吧。”云李氏拍拍她的手笑道。 云赫氏走向左边第一把椅子上坐下,苏姨娘和另外几个挨着坐下来,坐在最后面的卢氏抚着肚子神色阴鸷。 云清嫣则坐在了右边第一把交椅上。 “哥,你年长于我,第二个位子你来坐。”云臻拉着云启的肩膀朝他挤眉弄眼。 云启急忙推拒道“你是夫人所出,就和长姐坐一起吧。” 兄弟二人在一旁商量着,云赫氏抿了抿唇沉声道“臻儿,去你姐姐旁边坐下,别让云启为难。” 两兄弟先朝云赫氏看去,又看了看云清嫣一眼,依旧一动没动。 “臻儿来坐。”云清嫣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云启这才对云臻点点头,两人依言去坐下。 云李氏暗自摇了摇头,垂下眸子喝着茶。 坐着说了一会儿话后,云李氏便有些疲乏,众人在云赫氏的带领下行礼告退。 云赫氏出了熹年院后便拉着云臻的手讲话,倒是把云清嫣冷落在了后头。 李姨娘并肩和她走着,略有些阴郁的天色下,她脖子上的伤痕显得愈发触目惊心。 “大小姐,脖子可有上药?”李姨娘端详着她的脖子关切的问道。 “有,姨娘不必牵挂。”她得体的淡淡一笑,笑容里有淡淡的失落。 她脖子上的伤,从早上到现在,娘都没有看见。 “少爷还真是粘人,”李姨娘看着云赫氏和云臻的背影笑道。 所以夫人才抽不开身来叫大小姐你。 “嗯,难免。”她抬头望了望阴郁的天色,又垂眸道“姨娘可有空?” “自是有的,怎么了?” “陪我回趟卿胧院,帮我一起把账本清了然后送去娘亲那里。” “好。” 或许只有这样,娘亲才愿意和她亲近吧。 远处云臻依旧和云赫氏有说有笑,云启一边走着一边侧耳听着苏姨娘的话,林姨娘搂着云清瑶的肩膀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只有她,和李姨娘走在一起。 路过的下人们纷纷好奇的看了过来,她依旧神色淡然的走着。 “那是夫人吗?长得真好看。” “大小姐为什么和李姨娘走在一起了?” “会不会是大小姐不愿意交权,和夫人不合?” “大小姐哪里是这种人,应该是三少爷黏着才不上去吧。” “这可说不定。” “我看府里要变了。” “变吧变吧,反正变来变去都不干咱们的事儿。” 几个小丫鬟嘻嘻笑笑。 午后刚用完膳,李姨娘便和云清嫣捧着一叠账本去了云赫氏的拂曲居。 “娘,这些账本女儿终于能还你了。”她将账册放到桌上,由衷的笑道。 “清嫣,吃过了吗?”云赫氏也笑着。 “吃过了。” 她仰着头看了看墙上的画“娘,这幅画真好看。” “要不要送去你院子里?” 她收回了目光淡淡道“不必了,女儿先行告退。” 李姨娘将手中账册放下,行了一礼道“贱妾先行告退。”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云赫氏没说什么,只是让人将账本抬进去。 42.立威 “小姐,”李姨娘疾步走了上来“刚刚夫人也抬头看着画。” 所以才没注意到你的脖子。 “谢谢姨娘的好意,”她停下了脚步“可是我没抬脖子的时候,姨娘不也看到了我的伤了么?” 李姨娘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神色也有些讪讪。 “阔别五年,难免生疏。”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话,然而说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算了,走吧。” 娘对云臻的疼爱丝毫没有因为阔别五年而减少,不是么? “凡事要循序渐进才好。” 老祖宗昨日说的那番话,她似乎意会错了。 回到卿胧院后,她就命婧画将生意上的账本重新拿回去锁上。 “锁上?”婧画走过去捧着账册不解道“夫人不肯接?” “过段时日再说,先锁上。”她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小姐,卢氏的脉案还要吗?” 昨日一回府就被云李氏匆匆叫去熹年院,回来后两人都忘了此事。 “要,每次拿回来后让婧琳誊抄一份一模一样的备着。” 这一胎出事了,少不得有些风言风语往娘身上去,还是谨慎为妙。 “小姐,”婧韵跑进来气喘吁吁道“门房的人说九王爷的人来了,现在在去拂曲居的路上。” 昨日就让门房的人盯着,现下人一来她自然就知道了。 “你先在这歇着,婧琳和我去趟拂曲居。” “是。”婧琳放下了手中的茶壶走了过去。 到拂曲居的时候九王爷派来的人还未到,云赫氏见到她来,显得很惊讶。 “娘,九王爷的人来了么?”她跨过门槛。 云赫氏不悦的放下了茶盏“快回去,姑娘家抛头露面像个什么话。” 原来是急着来见九王爷派来的人,自己还没收到消息,她居然就知道了。 她笑着摇头道“娘,以前女儿也有接待过客人的,这并无不妥。” 云赫氏看着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锐利“以前是以前,现在是我在当家。” 所以呢?准备把我的羽翼拔掉了是么? 她动了动唇,终究是没说话,退到屏风后面去了。 “先回去吧。”云赫氏看着屏风沉声道。 这是下逐客令了,即使是待在屏风后都要被赶出去。 “是。”长袖下的手握紧了。 走出正堂后,拂曲居内的下人都对她视而不见,即使是个粗使婆子都不行礼。 可想而知这里的主人,对她是个什么想法。 出了拂曲居后,婧琳一路不敢说话,气氛僵滞着。 “婧琳,如果你的弟弟和你五年没见面,你会讨厌他吗?” “这。。。”婧琳思虑了一下犹豫道“这要看弟弟有没有变坏。” “我变坏了?” 将府里打理的井井有条,即使是委曲求全也会尽自己所能保护弟弟,这样的自己变坏了? “小姐不是还有一些账本没交出去吗,想来夫人是因为这个吧。” 毕竟夫人才是当家人,账本却被女儿攥着,多少也会不痛快。 “是么。” “小姐放宽心就好了,”婧琳慰解道“血浓于水。” 她没有回应,神色冷淡的朝卿胧院的方向走去,婧琳亦识相的停住了话头。 傍晚时分,卿胧院中来了个面生的小丫鬟。 “奴婢小觉见过大小姐,夫人让奴婢把伤药送到此处来,还请大小姐收下。” “替我多谢夫人。”云清嫣坐在主位上淡淡的笑着。 “奴婢告退。” 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带给她。 等到小觉走后,婧琳看着这瓶普通的伤药半天说不出话来。 “夫人真是好手笔。”婧画拿过伤药仔细瞧着,撇撇嘴道“四小姐送来的药都比夫人上心。” 云清瑶知道她脖子是被人勒着伤到后,带着丫鬟跑了一趟药房,倒是送了好几瓶伤药过来。 “别说了。”婧柔紧张的拉拉她的袖角。 这样一说多心酸啊。 “我看婧画说的没错,”婧韵攥紧了手愤愤不平道“夫人回府后大家都看着呢,老祖宗还是派清秋姑姑来的,她竟然让一个小丫头来送这种药,这和打发庶出小姐一样!” “好了,你们都少说几句,”婧琳皱皱眉将药收了起来。 一个两个说成这样,这不是在给小姐找闹心么。 云清嫣神色淡然的开口道“慢着,婧画明天将药取一些带出府去,找大夫看看药效如何。” 婧琳依言将药拿给了婧画,笑着道“没准是奇药。” “不,”云清嫣摇着绢扇淡淡道“没准会留疤。” 四个丫鬟皆是一惊,小姐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用再自欺欺人了,”她坚定而冷肃道“再这样下去,我们只会和五年前一样,被苏姨娘踩在脚下。” 老祖宗的话中有话,云赫氏的种种做法,都在证实她的想法。 从一开始在府门前的敷衍,到出了熹年院后刻意的冷落,再到刚刚在拂曲居里她说的话。 这些无一不是在告诉自己,云赫氏如今是要踩着她在府里立威。 踩完后,她的日子就要开始难过了。 “小姐,夫人刚回府,手头事儿多,难免照顾不到。”刘嬷嬷在一旁急忙道。 做女儿的怎么能和娘作对呢,传出去小姐的名声可怎么办。 “府里所有的帐,在她回来之前我已经通宵达旦给她清算完。忙,什么?” 刘嬷嬷开始抹眼泪。 盼了五年夫人终于回府,谁知道一回府就对小姐这样。 怎么能这样,小姐还只是个小孩子啊。 “嬷嬷别哭了。”婧柔上去劝她,谁知自己也出了泪。 “哭什么,”婧韵烦闷道“再这样下去,府里哪有咱们的地方呆。” 她可忘不了五年前的日子,馊饭冷菜和那些挨过的冷言冷语。 云清嫣至始自终都没有半分哀色,神色冷肃如冰。 即使现在十几家茶楼酒肆金银铺子的账本都在她这里,但是云赫氏如果真的来拿的话,她又有什么理由留住。 明天过后再装傻可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而且她有预感,云赫氏一定会开始大肆换人,把自己的在府里的亲信全都换到别的地方去。 到时候再动手就麻烦不少,因为根本无人可用。 等开春过后,她还要着手来弄之前承诺给郭毅等人的事,到时少不得要将银钱挪用一番,如果生意上的事让云赫氏插了手,那在她眼皮子底下挪钱就难了。 挪了说不准还会让云李氏等人发现上庄那边的女卫,此事一旦被抖出来,她就再没了掌家资格。 所以,锁在柜子里的账本她是绝不会交出去的。 如今首要的就是去熹年院探探老祖宗的口风,若是她愿意帮自己,那倒还不必太急。 “婧琳,陪我去老祖宗那里一趟。”她轻叩了一下桌子敛眸道“婧韵你好好盯着,看看哪个位子的管事被换了人。” 婧韵紧张道“是。” 换管事的话,可就相当于是要削了小姐的手脚了。 怎么会这样,还以为夫人回来了小姐就不用再辛苦操劳,如今看来,还不如不回来的好。 “小姐,那我呢?”婧画郁闷道。 “现在就去找大夫,明日没准你就出不去了。” 说罢就带着婧琳走了出去,几个丫鬟也各自去忙着自己的事,留下婧柔和刘嬷嬷在那儿抹着眼泪。 43.自力更生 “吃过了没?”云李氏坐在榻上,手里还拿着本佛经。 “还没。”她淡笑着道。 她松了口气。 这是不准备下逐客令的意思。 “你娘也回府了,这下你就能闲下来了。”云李氏笑得意味深长。 这个闲字,包含的意思太多。 “娘亲刚回府,对府中诸多事宜都还未熟悉,做女儿的应当为娘亲分忧才是。” 云李氏笑着握住她的手。 “不必了。你娘她理得好的。” 这是在拒绝让她插手府里的庶务。 老祖宗要的是府里安定,至于谁来掌管府里的庶务,只要没出大乱子,她就不会管。 当年之所以能把苏氏拉下来,就是因为苏氏的人被她动了手脚后出了不少乱子,加上云赫氏是在太皇太后身边为国祈福,为了不得罪太皇太后,老祖宗才让自己试着和苏姨娘共事,最后把大权给了她。 而如今,云赫氏回来了。 在太皇太后身边待了五年的云赫氏,老祖宗不到逼不得已的地步就不会动她。 况且在云赫氏回来前,老祖宗暗示过她要循序渐进,而她却把府里的权力一次交还,如今的处境是她自找的。 老祖宗这句不必,是在罚她,亦是在笑她。 笑她自作多情,笑她疏于防范。 “嫣丫头啊,”云李氏眯了眯眼笑道“手头还剩什么?” 云清嫣也笑了。 是要看看她是不是那么愚蠢。 还是要让她把所有东西都交出去,换云赫氏安心,云府安定? 说出实话,可能连最后的资本都没有。 不说实话,或许会让老祖宗彻底看不起自己。 “还剩生意上的账本。”她笑着道,但手心已经出了汗。 她这是在赌,赌那点祖孙情分。 一旦输了,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会付诸东流。 云李氏惊讶了一瞬,旋即笑得有些不解“嫣丫头,留着这些东西做什么?” 输了。 云清嫣依旧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道“账本上的数目还未弄好,贸然交给母亲,想来会给她添麻烦。” 这是最憋足的借口。 “这样喏。”云李氏似懂非懂道“所以清点完了就送去你母亲那里?” 不会藏着掖着不放吧? 对吧? “是,”她竭尽全力稳住心绪,面上依旧笑道“孙女会尽快清点完的。” “好孩子,辛苦了。”云李氏的笑容里满是欣慰。 她突然神情一滞。 在大门口,娘也是这么说的。 辛苦了,然后呢,就要退位让贤了? 她攥紧了拳头。 云李氏还握着她的手,自然也察觉到她的动作。 云李氏松开了她的手,拍拍她的肩膀道“以后多来陪陪祖母。” “孙女会的。”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把她的权力悉数夺走,再告诉她,祖母会让你的日子好过一些。 把她当什么了,一颗弃子? 呵。 “老祖宗,该用膳了。”清秋姑姑在一旁轻声提醒道。 云李氏在清秋姑姑的搀扶下起身“嫣丫头,留在这儿吃一顿,就当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是。”她乖巧的应道。 云李氏浑浊的眼睛闪过一丝精光,都到这个地步了还能忍着和她吃饭。 这个孙女真是让她刮目相看。 吃完饭后云清嫣就带着婧琳回去了,直到两人走出了院子,清秋姑姑才不忍道“老祖宗,大小姐还只是个孩子。” 步步紧逼,不太好吧。 “孩子?”云李氏闭上了眼,嘲讽道“你见过哪家孩子能这样的?被亲娘给戳了一刀连哭都不哭。” “夫人做得是有些过了。” “这样多好,吃亏要趁早。”云李氏拿起了桌子上的佛珠冷声道“方才她若是把那些账本瞒着,我倒是愿意把那些账本交给她管着,这个媳妇的斤两我清楚,管家宅尚可,生意上的事若是交给她,那府里就要入不敷出。” “大小姐相信您,这不是好事么?”清秋姑姑不解道。 “好事?”云李氏冷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她因为相信她娘,把内宅的权力拱手送出,把自己逼得快没路走。 结果一回头就能相信我,是好事? 她这是还没摔到痛的地方,所以没长记性。” 清秋姑姑松了口气,原来老祖宗还是疼着大小姐的。 这是要教大小姐长长记性。 “那老祖宗真的要把生意上的是给夫人打理?” “这就要看嫣丫头自己的意思了。”云李氏笑了笑。 坐山观虎斗,有趣。 经此一事,嫣丫头将来就不会轻信于人,也能少走些弯路。 吃亏是福,要趁早。 回到卿胧院时,门口放着十几盆花,里面正闹作一片。 平时柔柔弱弱的婧柔此刻破天荒的尖着嗓子嘶声道“不许动我家小姐的东西!” “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要让小姐背上不孝的骂名吗?” “你说谁不孝?”云清瑶的声音也出现在卿胧院中“你个贱婢,以为自己是夫人身边的人就了不起了?” “出什么事了?”云清嫣蹙着眉走过去,众人都朝她看来。 “小姐——” 婧柔急着出声,旁边的一个姑姑却抢着道“奴婢书言见过大小姐,夫人命奴婢前来取账本。” 书言姑姑,是云赫氏身边的一等丫鬟。 让小丫鬟来送伤药,却让一等丫鬟来取账本,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难道连她真的母子情分都不顾了? “喂,”云清瑶瞪着她不满道“你这叫取账本?我还以为你来搜院子的,带这么多人来给你撑胆子啊?” 听到云清瑶的话,她看了周围的丫鬟婆子一遍,十多个面生的丫鬟婆子站在书言身后,的确像是来搜院子的。 “四小姐这是哪里的话,”书言姑姑皮笑肉不笑道“方才去花房搬花,路过此处奴婢记起夫人的吩咐就来了,她们都是跟着来的,还请大小姐尽快交出账本,免得耽误了奴婢们。” 连理由都找好了,还真是冲着她来的。 “小姐,刚刚要不是四小姐的丫鬟和奴婢们一块压着,咱们院子就要被掀天了。”婧柔抹着眼泪道。 “什么叫做我的丫鬟和你一起压着,”云清瑶撇撇嘴不自在道“我只是看不过她这么嚣张,我都没这么拽,她一个贱婢凭什么这样。” 书言脸色一白。 一口一个贱婢,还真是让人火大。 44.联手 “生意上的账目还未理清,等我清算完了再给母亲送过去。” “不必劳烦大小姐了,夫人自会核算。” 书言姑姑皮笑肉不笑,想用这种借口拖着不放,真是小看她了。 “生意上的事母亲本就不甚擅长,如今十几家账目都未算清,而明日各个坊铺又会交账,母亲当真理得过来?” 云赫氏在算账目一事上尤为无力,捏准了这一点,书言姑姑定会三思而后行。 现如今只要告诉她明日又有新账会到,她就不敢妄自把这个烂摊子接回去。 一旦接回去算不清算不完,这笑话就闹大了。 书言听到她的话,果然开始犹豫了。 “书言姑姑先带人把花搬回去吧,等我明日把新账算完再送过去好了。” 书言姑姑略一思索便道“那就麻烦大小姐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都是要收回的,不必急在一时。 与其把烂摊子带回去给夫人,还不如坐享其成。 想到这里,她便带着人出了院子。 婧柔则是又激动又佩服,没想到大小姐三言两语就把书言姑姑给弄走了。 “喂,”云清瑶自顾自的走进内堂里坐下,嗤笑道“你要失势啦?” 卿胧院里的下人们都面露紧张,她们最怕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云清嫣挥了挥手,她们垂首都退了下去,正厅一下子宽敞了回来。 “四妹与其关心我失势与否,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 云赫氏连自己接见九皇子派来的人都大为不喜,何况是她这个明目张胆说自己喜欢白公子的。 “切,你娘还能把我弄死不成?”云清瑶嘴上虽这么说,但内里还是有些心虚。 云赫氏可不是长姐,长姐再怎么样也不会真的为难于她,但云赫氏掌了权只怕她的麻烦就多了。 “四妹来我院中可有什么事?” “哦,那个,”云清瑶从袖子里拿了张单子出来“看好了,上面的东西都是吃了会留疤的,留了疤小心以后嫁个丑男人。” “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娘可不太待见你。”云清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不屑道“你也别觉得我是关心你,整个府里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成天装。你说你有必要么,笑就笑闹就闹呗,还能打死你不成?规规矩矩的看着都烦。” 云清嫣看着手里的禁食单子笑了。 “不过,为我发现我更讨厌你娘。”说到这里云清瑶叉着腰气不打一处来“我这是倒了什么血霉,我就是在后院里头烤只鸡来吃吃,不小心火大了点让人来救火,结果她被从一只鸡说到了白公子身上去!你说她是不是有毛病,我这还没说什么,她就让我好好学学女红不要老是想着白公子,还说什么守妇道。” 婧柔忍不住笑出声,云清瑶狠狠瞪了她一眼。 这还让不让过日子了,老祖宗和长姐都没这么有毛病。 刚回府就拉着她说这些屁话,还真是威风得不行。 真让她掌了权,她的安生日子就完蛋了。 “夫人骂你?”云清嫣觉得有些好笑了。 府中上下都习惯了这个四妹的没规没矩,除了上次云李氏发怒之外,倒是没人再多说什么。 “上回我不小心把我的后花园烧起来了,老祖宗也说了两句就没了。这回只是烧到草,你娘就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合着你娘倒比老祖宗还威风了。” 有病! “其实想让她不说你,很简单。” “你有办法?”云清瑶有些诧异。 “她不是让你学女红么?”云清嫣摇着绢扇笑道“那你明天早上就拿着女红去她那里学,一大清早闹一闹,学的时候不停问为什么,不出两日|她就不会再说你了。” “那她要是赶我走呢?”云清瑶翻了个白眼。 要知道,云赫氏可是主母,赶她出去是完全可以的。 “那你就机灵点,自己摔一摔然后躺上几天,以后她也不敢再让你做什么了,连院子都不会让你进。” “为什么啊?我就摔一摔就好了?” 好可笑啊,她的长姐脑子被驴踢了啊? 她就算是嫡女,摔了也没用,云赫氏怎么可能怕这个。 “明日你要做的就是拖住她,到时说她若是赶你,你就说她苛待庶女。” “那要是不成呢?” 不成的话我就丢脸丢大了,你要怎么赔我? “不会不成,到时候我会帮你一把。”云清嫣摇着绢扇笑得胸有成竹。 “喂,你给你亲娘找闹心啊?”云清瑶看着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不会是要联合你娘来玩我吧? “你也看到了,我娘在给我找闹心呢。”她的笑容弥漫着冷意“那我总要回礼吧。” “可以,这样才是正常人。” 倒不像以前那么憋了。 说罢她就笑着起身走了出去,碧水行了一礼急忙跟上。 婧柔看着她的背影抹了抹眼泪“大小姐对四小姐的好,总算没白费。” 从前四小姐惹下的烂摊子都是大小姐在后头收拾,她们为此还讨厌了四小姐很久。 没想到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四小姐人还是很好的。 “她只是讨厌我的身份和做派罢了,对我这个人,她倒是没什么恶意。” 不然也不会跑那么多个药房为自己拿药,顺便带了这张禁食单子。 这个四妹和其他几个弟弟都没什么往来,也就和自己会有几句话,也算是有交情在的。 “刚刚书言姑姑还要打奴婢呢,”婧柔摸着自己的脸委屈道“要不是四小姐拦了下来,奴婢的脸就该肿了。” 云清嫣闻言拍拍她的肩膀安抚着。 说起来这回倒是自己疏忽了,把性格最柔弱的婧柔留在这里看家。 此事虽说在意料之外,但也不是云赫氏一时心血来潮。 府里的账目她送过去时几乎是全都清算好了的,云赫氏想来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急着把生意上的账目夺回去。 能把府里的账目算清,苏姨娘也好,云赫氏也罢,几乎都做不到。 而自己做到了,云赫氏就开始提防着自己,着急着把账本夺回去。 说来好笑的是,算账这一点恰恰就是云李氏看重自己的地方。 云赫氏既然要踩着她立威,那就别怪她不顾母女情分了。 45.应对 不久后,婧韵就一路小跑着回来了。 “小姐,被换了三个管事。”婧韵喘着气着急道“膳房的福管事,账房的吴管事,还有总管府里的方管事。” 云清嫣心中陡然一沉。 这说明娘是真的在防着她的,也是真的要来削掉她的手脚。 一上来就换掉了这么重要的三个管事,那接下来一旦找到合适的人选,府里的管事会被陆续换掉,没被换掉的还会陆续向她投诚以求自保。 先是府里的庶务,然后就会是生意上的事。 再接下在账目上发现支出的蹊跷,顺藤摸瓜找到上庄里的女卫,那她就连最后的筹码都被捏碎。 这是在抽丝剥茧般把她一点一点的削弱。 “婧琳,你去让几位管事过来一趟,记得别惹人注意。” 婧琳急忙点头道“是。” “小姐,”婧画攥着药瓶回来,欣喜道“这药没事。” 就是便宜了点。 “嗯,是我太敏感了。” 怎么会明目张胆到在这瓶药上面动手脚,云赫氏又不蠢。 婧画闻言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停住了嘴。 小姐还只是个小孩子,被亲娘夺权后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她又何苦非要打破小姐所有的幻想呢。 在等婧琳回来的空闲里,婧柔和刘嬷嬷抹着泪一五一十说了书言姑姑的事,婧画听到后被气得不轻。 “咱还没虎落平阳呢就被犬欺,”婧画气冲冲掏出了绢子递给婧柔“别哭了,以前不都挺过来了,现在小姐比以前厉害那么多,咱们怕什么。” “嗯,对!”婧柔抽着鼻子点点头。 听到她们的话,云清嫣摇着绢扇的手停住了。 她掌权已有两年,身边这几个丫鬟为自己办事的时候得罪的人不少。 旁的不说,失势后最先被欺负的就是好拿捏的婧柔,其次是处处得罪人的婧画。 她身上背负的,从来就不止是自己一人的命运。 怎么就活得这么沉重。 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干瘦的管事走进正厅对着大小姐行了一揖。 她亦颔首浅笑道“陆管事先坐。” “多谢大小姐。” 接着陆陆续续的来了十几位管事,宽敞的正厅中灯火通明。 “想必你们也已经知道夫人回来后的事了,”云清嫣坐在正位上,淡淡歉声道“此番三位管事受我拖累了。” “哪里哪里,”福管事站起来笑眯眯道“托了大小姐的福,福某才能在府里有今日,又怎么来拖累一说。” 福管事在府里没什么能挣点脸的亲信,如若不是云清嫣用人不论亲疏,他是断然熬不到管事的位子。 “是啊是啊,我等能有今日都是承蒙大小姐看重。” 底下十几个管事都笑眯眯附和着。 方管事敲了敲烟杆子悠悠道“现如今夫人才回府,当年亲信都不在,不然也不会只换老奴几个。” 诸位管事都点点头,旋即看向了主位上依旧镇定自若的女孩子。 你来说说怎么办吧。 “方老说得有道理,所以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抽掉她的棋子。” 连棋子都没了,就没法走下去了。 “如何抽?”一位尚且还算年轻的管事摸着胡子为难道“当年苏姨娘那会儿把他们都打发到庄子上了,现如今去动手岂不是太明显?一下子死那么多个,不好说啊。” 有几位老管事剜了他一眼,这种事何必说得这么明白,大晚上的凭白招了腥气。 “这个各位管事不必担心,明日你们替我跑趟腿便好。” “跑腿?”坐在末位的一位管事正了正身子皱着眉头道“现在哪敢离开府里,被人抓了把柄就完了。” 方老他们啥事没干都被褫了位子,更何况是擅离职守。 “明儿个你们都离开府里,去外头跑完腿就回家看看老婆孩子。”她抿了口茶又道“等过了晌午再回来。” 这下众人都面面相觑,大小姐玩的是哪出? 疯了吧,要破罐子破摔? 没人敢附和了。 “一群没长进的,”方管事吸了口烟眯着老眼道“现在夫人还没人能用,所以没换你们。等到一朝有人了,你们也就该卷铺盖走人。与其让她有机会休养生息找棋子,还不如打个措手不及。 吓一顿,不就学乖?” 喔,原来如此! 管事们微张着嘴点点头。 这样好啊,大家一罢工她就知道厉害了。 等到时候再叫手底下的徒弟们闹一闹,府里可就有好戏看了,云赫氏为了不让老祖宗知道,估摸着还得把他们请回来。 不错,不错。 她淡笑着点头道“方老果然是明白人。” “那大小姐,明日我们到底要跑腿干啥去?” “对啊,我们能干点啥,总不能都是大小姐忙活。” “明儿个再说吧。”她垂着眸抿了口茶,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划过。 众人背后一寒,连方管事都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 “我知道你们都心慌着,也有几个是想去投诚的。”放下茶盏,她慢条斯理的摇着绢扇“奉劝各位一句,背主的奴才可不止我一个人想踢开。” 夫人也想。 众人都点点头。 这一番话并不足以让别有用心者心虚,老油条们藏住心思,脸上依旧是一派正气。 “三年前诸位也是和我一同见着府里变天的,更知道我的为人,”她抬了抬下巴又收回去,笑容弥漫着寒意“凡事三思而后行,一招错步步错。” 暖黄色的烛火下,坐于主位上的女孩子周身仿佛覆着层寒霜,清澈水灵的眼中波澜不起,行事腕段上是和年龄不符的老辣。 所说之话既非高声昂语,亦非恐吓威胁,但就是让人止不住的心惊。 再回想起三年前,不,四年前开始的一切,几位管事不动声色的将心中念头掐断。 大小姐从来都不是可以拿捏的小孩子,这点他们很清楚。 不到万不得已,有些路不能走就是了。 “大小姐多心了,我等绝非背信弃义之人。”一位管事笑着作了一揖。 “是啊,我等誓死追随大小姐。” 众人都笑了起来。 “那明日就有劳各位管事了。” 又是好一番客套,众人才各自回去。 “小姐,人都在这上面了。”刘嬷嬷见他们走了,便揣着一本小册子走出来。 “好,你们几个都去籍管处一趟,按着上面的名字将东西取出来。” “是。” 待人都走后,空荡荡的屋子便完全静了下来。 夜,悄无声息。 46.真假云赫氏 第二天清晨还未到辰时,云赫氏的门前就多了十几个人。 “怎么院子门还没开啊?”云清瑶冷得跺了跺脚不屑一顾道“没想到这位吃了五年斋饭居然还是个懒骨头。” “兴许待会就开了呢。”碧水搓了搓冻得发冷的手,早春的清晨寒气依旧很重。 “吱——” 婢女开门时还未来得及惊讶,就被云清瑶毫不客气的一把撞开。 “娘!”云清瑶大步跨进院子里,亢起了嗓子故作煽情道“我的娘诶~” “女儿来学女红了~娘~”云清瑶在院子里大摇大摆的走着,几个婢女慌慌张张的上来拦住她。 “四小姐,夫人刚醒,你这样闹腾怎么行呢?” “娘刚醒?哦我忘了,长姐平时都是这个点就在吃饭了,我还以为娘和长姐一样呢。” 书言姑姑看着云清瑶的背影厌恶的暗啐了一口,说的这是什么话。 拐着弯骂夫人没大小姐勤快。 “奴婢见过四小姐。” 书言正说着就要行礼,云清瑶却急忙一把将她扶起来,满脸惊恐道“姑姑别别别,我可是最孝顺的!你可千万别害我背上不孝之名。” 旁边几个丫鬟一脸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 这是说什么,怎么就扯上不孝之名了呢? 书言几乎想将她一把赶出去。 她这是在讽刺自己昨日去卿胧院小题大做。 今日到底犯了什么太岁,大清早就迎来这座衰神。 “四小姐,你来做什么?” “瞎啦?”云清瑶将手里的针线在她眼前晃了晃。 书言几乎要把指甲嵌进肉里,但仍然忍着镇定道“四小姐要学女红?” “对啊,我娘不是说了吗,让我好好学女红啊。” “四小姐若是要学女红,府中大有嬷嬷可教,何必大清早来扰夫人清净?” “哟,照你这么说,娘还不如那些又老又丑的嬷嬷了。”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书言姑姑急忙道“四小姐你——” “够了够了,”云清瑶不耐烦的挥挥手“我娘昨儿个让我学我今儿个就来学,你难不成要让我娘被别人骂出尔反尔吗?” 毕竟昨天可是她先让我学女红的,我今儿个来这儿学却被赶了出去,那她说话是狗屁啊? 书言姑姑被她噎住了话,脸涨红着。 云清瑶得意的挑挑眉。 哼,让你给我嚣张,也不看看自己斤两。 书言硬生生忍住了将她撵出去的冲动,毕竟这位可是个能来事的。 前脚被撵出去,后脚就能传到整个府里人尽皆知,甚至还传到外头去。 若是夫人刚回府就传出什么苛待庶女的话,那夫人的名声难免受到影响。 “夫人请四小姐进来。”云赫氏的另一个丫鬟站在主屋门口低着头说道。 云清瑶不屑的瞟了书言一眼。 你倒是拦我啊,你主子都叫我进去了,你给我继续吠啊。 “碧水,咱们走!”她说罢就扶着头上的珠花得意洋洋走了过去。 书言姑姑脸上已经有了郁愠之色。 这蹄子真是过分。 卿胧院中,婧画带着婧柔小跑着回来。 “小姐,名单都已经送到各个管事手中,他们也开始动身了。” “嗯。”云清嫣闭上眼,疲惫的舒了一口气“都下去吧,我静会儿。” “是。” 门被轻轻带上,屋内最后一丝光亮被带走。 一切归于平静。 黑暗之中云清嫣摩挲着梨花木椅的扶手,闭着眼陷入了沉思。 云赫氏究竟为何要如此对她? 一个人做事往往是因利而为,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 难道自己的嫡亲女儿出事对她有利? 还是说此事她想错了方向。 五年伴于佛前,按理来说也不会如此六亲不认,一上来就要把自己的势力全都斩掉,甚至还让书言来院子里与她作对。 这根本就不像是以前的云赫氏。 想到此处她倏地睁开了眼。 会不会此人根本就不是云赫氏。 这样一来这些事便解释得通了,在自己发现蹊跷之前将大权夺过去,那样即使以后她露出了马脚,自己也无可奈何。 对云臻的亲热亦不是平白无故,她占的身份是国公夫人,而臻儿则是国公世子,为了自己来日的荣华富贵,她必须对臻儿好。 想明白这些事后,她的神情并没有轻松多少。 太皇太后究竟知不知道此事,还是说此人压根就是太皇太后派来的?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娘究竟去哪了?是否还活着? 这些疑惑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无论如何,如今她也只能将计就计摸查下去,免得打草惊蛇。 此事尚且不能让人知晓,无凭无证的没人会相信她,再者这也容易让局面失控。 黑暗之中她的双眼重新合上,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巳时初的时候,府里开始乱起来了。 管事们的屋子里都放着封请辞信,人则找不到踪影。 没了管事的命令,所有下人都僵着没敢乱动,府里新的陆大管事更是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起来。 而拂曲居此刻比外头还要更乱。 “娘,你要赶我走?你昨天不还说让我好好学?”云清瑶一脸委屈愤怒, 你这样说话和放屁有区别么? 有么有么? “云清瑶,你马上给我让开!”云赫氏再也维持不了当家主母的风度,脸上是一片愠怒之色。 “你们都欺负我是庶出,可怜我眼巴巴贴上来还要让你糟践!”云清瑶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连带着她的丫鬟也哭了起来。 “这。。!”云赫氏气得浑身颤抖,指着她不敢置信道“你说我糟践你?你小小年纪这张嘴怎么就这么能颠倒黑白?!” 这个庶女从大清早来到这里开始,先是羞辱了她的大丫鬟,再是借着手里那点针线活喋喋不休的说话问问题,吵得她头疼欲裂几度算不下账。 若不是刚刚回到府里不能背上苛待庶子庶女的骂名,她定要把她直接扔出去。 然而她偏偏还不知收敛,愈发变本加厉。 现下除了昨天刚换上去那三个以外,所有管事都撂了摊子不干了,府里几乎是乱作了一团。 然而这个贱蹄子竟然堵在院子口,说自己糟践她! 还有没有道理了?! 47.事起 “夫人,我家小姐虽然平日里是不计较了些,但人心肉长哪不会疼,”碧水擦了擦眼泪委屈着道“夫人你这样糟践四小姐,奴婢说句实在的,哪怕是庶出都是老爷的女儿呢!” 三言两语,咬死了她苛待庶女。 “来人,把她给我拖开!”云李氏眯着眼狠声道。 现下最紧要的是先把那些该死的管事找回来,不然再过不到一个时辰,这事就该捅到老祖宗那里去了。 几个婢女撸起袖子朝碧水和云清瑶走去。 “啊!打人啦!”云清瑶尖叫道。 院子外站着的那一排婢女瞬间涌了进来,这下整个院子口都被堵住了。 “把她给我挪开,没听到吗?!”云赫氏气得将手中的佛珠摔出去。 云赫氏院子里的人几乎是一瞬间就要上前去拖开这主仆二人,而云清瑶带来的人还没来得及围上去就被其他的婢女推开了。 院门口一下子就宽敞了,云赫氏哼了一声抬脚走了出去。 “啊!” 云清瑶又是一声尖叫,带着几丝生硬的慌乱。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碧水识相的跟着叫起来,声音尖得可怕。 “我的腰,你们摔到我的腰了!”云清瑶扶着腰在地上面露痛苦的呻吟着。 周围的婢女们面面相觑。 什么叫做她们摔到她的腰了? 明明就是四小姐你自个往地上躺的! “又怎么回事?!”云赫氏几乎快被她气疯了。 “夫人啊!”碧水跪在地上哭得凄切“我家小姐也是老爷的女儿啊!你居然让人把我家小姐摔到腰都淤青了,可怜我们小姐是个庶出啊!” 碧水一边哭着一边学着林姨娘平日里的话,故而看上去还真像林姨娘附体。 云清瑶咽了咽口水。 你别说,还真有点渗人。 “夫人,真的不是我们把四小姐摔的,”一个丫鬟慌张的摆手道“是四小姐自个往地上趟的。” 周围几个丫鬟急切诚恳的点点头。 是啊是啊!她自个往地上躺的! 云清瑶这下子是真被气到了,什么叫我自个往地上躺?! 你们刚刚也有推我的好吧! 碧水也跟着怒了,哪有这么诬陷人的?! 刚刚那名开口的婢女突然觉得一阵风划过,一只手就往她脸上招呼了过来,接着她就重重倒向一边了。 “碧水,你在干什么?!”云赫氏气得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什么时候她的人,轮到这个黄毛丫头的丫头来教训了?! “我在打污蔑四小姐的贱婢!”碧水不服的嚷道。 反正她背后有四小姐,四小姐背后有大小姐,大小姐背后还有疼着她的老祖宗,夫人还能打死她不成? 云赫氏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脸色变得平静。 “书言,把四小姐扶回她的院子里,再请个大夫来看看她。”云赫氏蹲下去温柔的看着云清瑶“现在娘还有事,等待会儿娘就去看你,可好?” 云清瑶打了个寒颤。 这种温柔的语气和眼神下好像藏着一只虎视眈眈的蛇,吐着信子冷冷的盯着她,只要她说一个不字,那只蛇就会猛地掠窜而上,在自己的脖子上打两个洞。 她怔愣着情不自禁的点点头。 直到被下人扶起来了她都有些愣,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吞了吞口水,心中开始后怕。 云赫氏带着人立马前去找昨日新任命的陆管家。 陆管家也正带着人火急火燎的往拂曲居走来,见到气势汹汹的云赫氏,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 “夫人,府里的管事全都不见了!”陆管事跪在地上欲哭无泪道“现在所有的下人们都干不了事,找来找去也没找到那群管事。” “膳房和账房的那两个还在吧?” “在的在的,也就只有我们三个在啊!” “你先派两个可靠的,盯着老祖宗的院子,里头的人去哪你就赶紧把那里弄好,至少要瞒到晚上。” “是是,那咱们上哪找人把这些管事的位子顶住?” “顶住?还能找谁顶住?当然是把他们找回来了!” 云赫氏说出这话时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要不是刚回府,那些老的还没找回来,她才不想留着这些人来碍她的眼! “上哪去找?”方管事还是一脸懵逼。 青楼?窑子?赌坊? “蠢货,你要是有姓方的一半他们还敢跑?!”云赫氏气得踢了他一脚“姓方的在哪?” “方管事,阿不!方。。方。。”陆管事还是没胆子说他名字,于是颤着改了口道“方老也不见了。” 云赫氏的脸色更加阴沉了起来“你按我说的去做就好,盯紧熹年院。” 说罢就带着一行仆妇朝南边走去。 姓方的老油条也不见了,看来这群管事背后是有高人指点,没想到五年后她的好女儿果然是聪明了不少。 以为这样就能制得住她吗? 妄想! 长袖下她的双手几乎是死死攥住,到了卿胧院无人敢拦着,于是她便带着人直接往主屋里冲。 “吱——” 紧闭着的木门猛地被推开,原本阴暗的屋子瞬间灌进了阳光。 云赫氏望向了主位上静静地端坐着的人。 今日女儿穿的是一身浅绿色的襦裙,素白色的上衣,配的是深绿色的束带,披帛也是深绿色。 梳的是百合髻,簪的是玉兰花,摇的是纱绢扇。 不施脂粉的脸,像出水的芙蓉。 五年了,长成了过年不吃灶糖的大姑娘,变成了能和自己分庭抗礼的大姑娘。 真讽刺。 “娘亲前来所为何事?”云清嫣浅浅一笑,望着云赫氏身后的一群仆妇,故作不解的歪了歪头。 刹那间流露出调皮的媚色,让云赫氏的脸愈发阴沉。 她不耐烦的冷声道“废话少说,方管事他们呢?” 云清嫣没回答,看着她身后虎视眈眈的仆妇们挑了挑眉。 你不让她们走,我就不开口。 云赫氏对着她们摆了摆手,她们便顺从的往回走,直到走出了院子,云清嫣才满意的收回了目光。 “娘你这是在说什么?什么方管事?我不明白。” 她说罢又是一笑,像个顽劣的小孩子一样调皮。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偏要说我不知道。 我等着你亲口把你的治下不力说来给我听。 云赫氏冷笑了一声,抬脚踏进正屋。 48.对峙 “还真是奇了,”云赫氏站在正厅中间看着她笑道“这府中还有云大小姐不知道的事?” “娘亲这话好生奇怪,昨儿个起府里便是你在当家,”她不解地摇摇头“我又怎么会事事皆知。” 云赫氏的眼神愈发阴沉。 昨儿个起府里是自己在当家,今儿个就出了大事,这话是在笑她掌家无方。 “一大早府里的老管事们都不见踪影,”云赫氏挑了张椅子坐了下来,冷声道“除了你,还有谁有这能耐支使他们。” “哦?竟有这事?”她掩面浅笑道“这不正是娘亲的好机会吗?把那些不长眼的下贱奴才换掉,这府里可就是娘亲的天下了。” 一副知心好女儿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舒服得很。 云赫氏一想到待会还要亲自去请那些不长眼的下贱奴才回来,就觉得火大。 “你别给我在这儿装模作样。” “夫人是要我与你一样毫不掩饰?” 她叫自己夫人。 相比较于那句刺耳的娘亲,她更喜欢这个称呼。 无时不刻让人知道,她是国公夫人,是勋国公府的主母。 “何必掩饰,”云赫氏摩挲着梨木桌角倨傲道“我的确是厌恶你。” “为何?”她摇着绢扇气定神闲的问道,丝毫不见惊讶。 云赫氏惊讶的微微挑眉,但旋即又阴鸷道“若是能说出来,你早就被我挫骨扬灰了。” “这样啊,那便不用说了。”她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太多惧怕。 想将她挫骨扬灰,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无非是你死我活。 “你真以为,让这些管事三五不时的罢工,我就没法换人了?” “管事们罢工,与我有何干系。” 她的语气恬淡如初,眉目依旧平和,似乎此事真与她无关一般。 “不愿说也罢,只是装出这幅无辜样子来,未免令人作呕。”云赫氏冷笑着,所说之话字字如针。 “能让夫人你不痛快,我便觉着很痛快。”她气定神闲的把玩着手腕上的羊脂玉镯,那些话并没能影响到她分毫。 云赫氏阴鸷的瞪了她一眼后便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继续坐下去也套不出话来,那还不如早点走,省得见到这张脸就心烦。 门还开着,春日和煦的风捎着花香漫了进来,空气中是淡淡的白玉兰香味,她坐在椅子上出神。 此人应该不是真正的娘,从语气到神态都和娘有些不同,可是又奇妙的有些相似。 到底是哪里奇怪,她也说不准。 “小姐,”婧韵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熹年院那边已经吩咐了下去。” “嗯,我们坐等好戏便是。” “可是,奴婢担心夫人自己去熹年院请罪。” “夫人为人强势,能瞒着便不会让老祖宗知道,不必担心。” 在这点上,倒是和娘很像。 “姐,”云臻的声音从院子外传来,抬头时他已经走进院子了。 “今天不用去学堂?”她微微皱眉。 “夫子今日祭师,我们不用去学堂。”云臻正说着便进了正厅,将手里的油纸包放在桌子上,笑着道“买了两张烧鹅皮,中午用膳的时候记得再烤烤。” 婧韵捧起油纸包闻了一下,笑着赞叹道“真香~” “拿去厨房吧。” 婧韵点点头便拿着油纸包走了出去,云臻看着长姐,有些欲言又止。 “上回你可有和江小姐道歉?”云清嫣摇着绢扇温声问道。 “啊,呃。。。。”云臻挠了挠头,不好意思道“没呢,说不出话来。” 看着江小姐他就莫名其妙的有点儿说不出话来,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云清嫣拍拍他的肩膀淡淡道“我替你说了,江小姐也说本就不怪你,她自个也觉着不好意思的。” “真的啊?”云臻惊喜道,旋即又觉得这样有些失态,便忍住喜意镇定道“江小姐人也挺好的。” 话一出口他又懊恼了,这样没头没尾的接话好奇怪。 “哦对了,”云臻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急忙问道“姐,你和娘怎么了?府里的人都说你们关系不好。” “是么?我倒是没觉得。”她笑着宽慰他道“你莫要多想,如今府里的大权我都交回去了,生意上的事是娘不擅长,我这才帮着打理。府里的丫鬟们平日里就老爱以讹传讹,那些话听过去便算了,不必放在心上。” “真的?”云臻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那刚才娘为什么从你院子出来的时候那么生气?” 她笑着摇摇头,颇为无奈道“府里的管事怕被娘撤掉,纷纷撂了摊子不干,娘当然生气了。” 一番解释下来,云臻了然的点点头。 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云臻咧嘴笑道“姐,我要去踏青。” “去哪儿踏青?” “锦州的凤鸣山啊,听说那儿还有瀑布。”云臻兴致勃勃道“不光瀑布,桃花什么的也开满了,前阵子钰之他们有去。” “那你路上小心。” “姐,要不改天我教你骑马吧?”云臻努了努嘴认真道“上回钰之他们去的时候,带了他们的姐妹去的,我下回也想带你去。” “你什么时候去凤鸣山?” “清明过几日吧,那时候天气晴朗也凉爽。姐,你要是愿意的话,现在开始学也来得及。”云臻满脸期盼的望着她。 这些年姐姐一直在打理府里的事,很少有时间出去,现在娘回来了,他就特别想和钰之他们一样,带自己的姐姐出去踏青玩耍。 “好。”她笑着点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肯定是能清闲一段时候的。 云赫氏会替她算好府里的帐,管好府里的人,她只忙生意上的事便可。 这样一想还真是惬意。 云臻见她点了头便大喜过望,急忙道“那我现在去帮你挑马!” 还没等她开口,云臻欢喜得已经一溜烟似的飞奔出去了。 婧韵见他走了便踏进正厅,端着茶水不解道“小姐瞒着少爷干嘛?这事儿少爷迟早要知道的。” 说的是她和云赫氏之间的事。 “本想和他说的,只是,”她敛眸笑了起来“能让他多开心一刻也是好的。” 若是刚刚将她和云赫氏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他,只怕现在这个傻弟弟已经笑不出了。 有些难过她自己受着便好,没必要凭白拉他下来。 49.乱成一团 午时时分,府里已经完全乱了起来。 那些老管事手下的徒弟们现如今好像都约好了似得,一个个都带着各自的人在劳作的地方闹了起来。 一开始云赫氏听到这些下人们造反的时候一脸不敢置信。 “他们这是反了天了,”云赫氏气得捂住了胸口喘着气道“好端端的闹什么?!” 陆管事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他们都说管事走之前说了让他们接班子,争执着就打了起来。” 那些没儿子的管事少则收两个徒,多的甚至五六个,若是府里没变天,管事们老后就会在这几个徒弟里头挑个中意的做接班,但有儿子的也会收上两个在身边伺候,以至于现下一个个都起来造反。 云赫氏拍着桌子高声吼道“那你就不带人去管?!” “我带过去的人被他们给打的都不敢上了,”陆管事欲哭无泪道“一两个起来作乱就算了,可现在是整个府里都在作乱啊。” 被打一次两次就算了,被打上几十次,你行你上啊! “你是说,下面那些人不听你的话?”云赫氏眯起了眸子。 陆管事嗫嚅着没敢出声,若说不是,这无异于睁眼说瞎话。 但若说了是,就等于说夫人在府里没威望。 该怎么说呢? 正当陆管事左右为难时,书言推开门快步走了进来,在云赫氏耳边压着嗓子说了几句话后,云赫氏立马就起身疾步走了出去。 熹年院这头,云李氏气得连午膳都用不下。 “哼,亏得她连膳房的管事也一并换掉,不然我还吃不上这顿饭了!” 清秋姑姑一边布菜一边劝道“老祖宗别生气了,小心气坏了身子。” “你也说了,巳时管事们就被发现没了踪影,”云李氏指着不远处的漏壶气愤道“现在都快过了午时,如果不是你正巧听见那两个丫头片子在嚼舌根,我一个耳聋眼花腿也瘸的老婆子哪里能知道这事?” 清秋姑姑抿了抿嘴,无言以对。 出了这种事还瞒着熹年院这头这么久,夫人也太大胆。 云李氏揉着眉心没好气道“再这么下去,国公府的脸都要让她丢光了。” 才回来第二天就把府里弄成这样,外头的人知道了还不知道怎么笑话国公府。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门口的小丫鬟默不作声的打了帘子,一道人影进来。 云李氏抬了抬眼皮子,一瞬间有些惊讶。 “嫣丫头怎么来了?” “祖母上回不是让孙女多来这儿么?”云清嫣笑着屈膝行了个见礼“如今倒是问起孙女来了。” “吃过了没?” “刚吃过,”她坐到桌子另一头,看着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菜疑惑道“祖母怎么不用膳?” “被气得吃不下了,”云李氏说罢又盯着她道“府里被换了三个管事的事,你可知道?” 云清嫣大方点点头“这事有听下人们说过,方管事已经老了,换个人倒未尝不是好事。” 即使明面上她已经不再管府里的事了,但管事被换至今也有一天的功夫,她若非要遮遮掩掩的说自己不知道,老祖宗反而会怀疑她。 “那今早的事你可知道?” “今早我用过膳便去睡了一觉,中途娘亲来问我管事们去了哪里,我起初还不知道娘亲说什么,刚刚让丫鬟去看了一趟,才知道管事们都请辞了。” 她依旧坦然言之,所说之话虽与事实不符,但确实是在告诉老祖宗,这些事她都知道。 云李氏听得她的话,无奈的摇摇头,这个媳妇怎么这么愚蠢,出了事居然去找嫣丫头兴师问罪,不管这事和她有没有关系,光是她回来后所做的这些事,嫣丫头就断然不可能再帮她了。 连这个道理都没想通,真是蠢得可以。 正当云李氏要继续问时,门外的丫鬟进来报了声“老祖宗,夫人求见。” 云李氏点点头,帘子被打起来,云赫氏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站到边上默默侯着。 “女儿见过娘亲。”云清嫣起身行了个礼。 云赫氏抬头看了她一眼,掩住眼中的厌恶,不咸不淡道“嗯。” “姑姑去歇会吧,我来帮老祖宗布菜。” 现如今云赫氏这个长辈还站着,她坐下来的话便是不孝,木木然站着只会让彼此尴尬,于是便主动说要来布菜。 还没等清秋姑姑回答,云李氏已经摆了摆手“你坐着就好。” 她依言坐下,云赫氏默不作声的盯着云李氏。 这是要给自己脸子看? “媳妇,你来说说今早上是怎么回事。” “昨儿个我斟酌着换了三个管事,今早那些管事就纷纷请辞,我怕老祖宗知道了担心,便没让人来报。” “哦?”云李氏毫不留情的嗤笑道“你还是为我好?” 云赫氏低着头不作声。 “一上来就换了三个这么大的管事,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那些管事,你要把他们一个个撤掉?” 云赫氏抬头急忙辩解道“媳妇是看那几个管事年老,而且听下人们说过这几个管事做事不仔细,这才换掉的。” “你要换自己用得顺的人,我心里清楚,也不打算拦着你。可你头天就换了三个管事,这样府里怎么不会人心惶惶?”云赫氏说罢又摇摇头。 这眼皮子怎么就这么浅? “媳妇又怎么知道他们敢联合起来罢工,这些管事们又不是媳妇一手提拔起来的。” 云李氏放下筷子挑挑眉“怨嫣丫头做什么?狗能看门就能咬人,驯得好就看门,被咬了是你自己没驯好他们。” “是女儿不好,当年看他们本事都是有的,就给提上来了,不成想却是群贪心不足的小人,娘亲不如趁这次将他们都换个干净,免得被府里下人看了笑话” 云赫氏没有搭理她的话。 说不换,婆婆不仅会嘲讽她昨日所为,还会顺水推舟让她不得轻易再换。 说换,现下府里全都是她的人,除非是换上以前自己用的那些老人,否则换来换去府里都在这个丫头片子手里握着。 云赫氏心里已经窝火到了极点。 50.收场 “还是换吧,这样娘亲将来管起来也方便些。” 云李氏也赞同的点点头,眼下让她换上一次,接下来一整年都能以这件事为缘由,让她不得轻易再换。 这府里真到她手里,那自己以后不知道还要后知后觉多少次。 这么大的事都敢瞒着,将来捅了大篓子想必也不会告诉自己。 云赫氏深吸一口气“不必了,这些管事媳妇倒觉得还是可以用的。” 她又不是傻子,现在换了只怕将来许久都不能换。 “这样啊,”云李氏点点头,瞟了云赫氏一眼“既然你不换,那你倒是说说,怎么把这十几个管事叫回来。” “清嫣,这些管事原来都是在你手下的,”云赫氏的目光朝她投去“你把他们叫回来应该不是难事吧?” 周围几个丫鬟一听,均是腹诽道:今日这事难道真是大小姐的手笔? 云李氏也朝她看去,眼中带着隐隐的玩味。 今日这事,十有八九就是嫣丫头做的。 做得好,不然还真没看出云赫氏的胆子能这么大。 “若是一两个管事走了,让人寻寻兴许也就找到了。”她抚了抚鬓边若有所思道“可是现下走的是十几位管事,女儿又不是他们的至亲家人,怎么能找到他们呢?” 一番话下来,众人只当大小姐没听出夫人的弦外之音。 估计是不心虚才没想到那去。 顿了一下她又道“不过俗话说得好,解铃还须系铃人。” 云赫氏眼皮一跳。 “若非昨日换掉那三个管事,这些管事也不会吓得跑掉。”她望着云赫氏真诚道“若是将昨日那三个管事先寻回来换上,想来那三位就能将剩下那些管事找回来。” 云赫氏正急着出口驳斥她,云李氏就抚掌而笑“这个法子好。” 账房膳房和总管这三块是断然不能握在云赫氏手里的,至少账房是万万不行。 云赫氏算账的斤两和贪钱的性子她比谁都清楚。 “娘,这样——” 云李氏一个眼刀子剐了过去,毫不留情的打断道“怎么,眼下你还有别的法子?与其乱找,还不如先找出三个,解决了他们,剩下那十几个就全回来了,难道还有比这省事的法子?” 云赫氏压着火气讪讪的闭了嘴。 “老祖宗别怪娘亲,说到底还是那些奴才的不是,待将他们找回来后还得赏顿板子再扣掉工钱才好。”云清嫣又看向了云赫氏“娘亲受的气,女儿是一定讨回来的,待会女儿便亲自带人去监刑。” 云赫氏竭力压制住自己的火气,让她去监刑和没打有什么区别? 那些狗奴才不就是她的人么? 这下竟然连出口气都不能。 不行,这个她一定不能答应! “你一个姑娘家做这些,将来传出去便是苛待下人,还是娘来监刑吧。” 云赫氏这一番话便是摆明了要来亲自监刑。 “女儿当初识人不慧用了他们,以至于今日娘亲左右为难,心中已是万般过不去。若是连这种事都要劳烦娘亲,那女儿心里更不好受了。再者府里现在乱得很,管事回来后娘亲还得去行工的杂院那边将此事说出来,让那些下人们都吃颗定心丸。若是要先监刑,只怕等行刑完了府里会更人心惶惶,娘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周围站着的婢女们都眼观鼻鼻观心。 夫人还不如小姐呢。 这么急着监刑,也不想想府里别处是个什么光景。 刚刚清秋姑姑还说了,那些管事的徒弟们都为了争个位子大打出手,打了管事他们还不得以为自个师傅要被退位让贤? 到时候估计真能打出人命来。 “嫣丫头说得有道理,这事就这么办。”云李氏又转头对清秋姑姑吩咐道“你去吩咐几个机灵的出府找一趟。” “孙女倒是有个想法,眼下府里没闹起来的也就只有被换了管事的那三处,让几位被换掉的老管事的亲徒去找更好些,想来这群小子们平日少不得要往师傅家里孝敬几趟。” 云李氏忍不住赞赏道“嫣丫头倒是个聪慧的,你娘真是好福气,有了你这么个好女儿。” 祖孙两人一唱一和,倒是将云赫氏彻底晾在旁边。 云清嫣打量了她一眼,接着便关切起她来“娘亲面色似乎不大好,还是先去歇息吧。” 云李氏也淡淡出声“你先回去歇着吧。” 她几乎是如获大赦“那媳妇先告退了。” 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骂出声来。 “女儿恭送娘亲。”背对着云李氏和众人,她朝云赫氏微微一笑。 笑容里冷冷的阴意转瞬即逝,云赫氏看到后莫名心惊。 她难道知道那件事了? 但跨过门槛时她又否定了这个荒诞的想法,那件事她怎么可能知道。 自己真是被今日这些糟心事昏了头了。 云赫氏想到今日这出的始作俑者刚刚在自己面前风光无限,神色又变得阴冷。 今日云清嫣和云清瑶欠她的,她来日必要一件一件讨回来。 由于昨云清嫣事先吩咐过,所以那三位徒弟很快找到自己的管事,剩下那些自然也被找了回来。 众人看在眼里,愈发觉得大小姐比夫人能耐,夫人差人找了快两个时辰都没找出来,大小姐的法子却让这十几个管事一下子就回来了。 在云赫氏去行工的杂院安定人心的时候,大小姐便带着人惩治了这些个管事们。 据说是要行刑二十大板,但那些管事们一直哭嚎求饶,方管事行了五个板子后身子骨也熬不住,大小姐宅心仁厚就将他们的刑给免了,改成扣半年月钱。 众人又纷纷感叹,大小姐虽然平日里面色冷淡了些,但内里真是个心善的主儿。 与此同时,云府的事也在盛京里传开。 一时之间那些贵妇人们都笑得花枝乱颤。 “她女儿管了三年都好好的,没想到这个云夫人连个丫头片子都不如,这才第二天就出了这么好玩的事儿。” 另一位夫人也跟着嘲讽道“最关键的是啊,这些罢工的奴才们非但没被她撤掉,还被她请了回去呢。” “你怎么说话的,这不也是罚了人的么!” 几个人好奇的凑了上去“罚了什么?” 那夫人得意的伸出五个手指头,示意她们猜。 “五年工钱?” “五年工钱算什么,我看是五十大板!” “到底是什么啊?” “五个板子,半年工钱。” 这下众人都笑得前仰后翻。 51.挂念 第二天这件事就在盛京彻彻底底传开了,由于之前嫡女掌府两年一事太过引人瞩目,以至于云赫氏回来后上至官宦大族下至平头百姓,无一不是关注着国公府,想再听点儿新奇八卦。 这回这位正儿八经的主母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自然是传遍大街小巷,一时之间满盛京都流言纷飞,随着对当家主母的轻蔑和嘲笑,盛京中人对那位云大小姐的赞声也愈发高了起来。 “这就是人比人,比死人~”云鸾磕着瓜子笑嘻嘻道。 “你别整天闲着,阅书习字打桩练功,挑几样去做做。”轩辕澈放下茶杯冷声道。 “不要,我不要。”云鸾神色焉焉的摇了摇头“我没心情,我想去找云姐姐。” “云小姐会跟你玩?玩算账本?”轩辕澈冷笑着眉头一挑。 “呃。。。对啊,云姐姐好像不玩的。。。”云鸾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怎么给忘了呢。” 轩辕澈看着她的眼神宛如看着个二楞傻子。 “不过我还是不想闷在府里!”云鸾拍了拍桌子言之凿凿道“当初从蜀中来盛京哪里用花这么长时间?就不能让仪仗七天之内到盛京?” “你的郡主仪仗从你失踪时才出发的,现如今再快也没法在七天之内到达。” 当初为了迷惑绑走云鸾的人,他便休书给齐修侯示意他让仪仗出发,看看郡主替身能不能成功做云鸾的替死鬼,不想还没等到替身起作用,母妃就告诉自己云鸾在勋国公府之中,而后他便动身夜潜国公府,遇见云清嫣。 想起那夜,轩辕澈的拳头不知觉中微微收紧。 她是该有多大胆,才敢在明知有人进屋的情况下抽刀起身,况且在他卸下她的刀时,那毫无力气的手腕分明就从未习过武。 她的反应除了一开始的慌乱之外,镇定下来后几乎冷淡到了极点,他故意离她极近甚至做出耳鬓厮磨之暧态,她也全然没有半分心动的慌乱。 还有那句王爷,亦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能在性命攸关的时刻镇定心神,还那么快就能猜到自己身份,的确是和外界传闻一般冷漠而聪明。 从前也有听过那句形容她的“芙蓉仙子姿”,当时只以为那是世家小姐孤傲清高的作态,直到那晚真正接触她才明白传言不虚。 池上芙蕖净少情,云清嫣此女,只那晚便能感觉到是个心冷无情的。 “九哥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云鸾不满的拍拍桌子,将他的神思拉了回来。 “你说。”轩辕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脸色瞬时有些沉冷,掩饰住了那抹不自在。 “我走之前不是塞了点钱给那个小丫鬟吗,今早她送来的信上写了,云姐姐过几日会被她那个草包弟弟拉去练骑马,”云鸾说着说着双手合十可怜兮兮求道“九哥哥,我想去教她骑马,好不好?” “你也说云小姐的弟弟会带她去骑马,难道他不会教她?”轩辕澈冷漠出声道。 “那哪成啊?!九哥哥你是不知道她弟弟有多草包,那简直就是个脑袋塞了草越晒太阳越没脑的!”云鸾讲到激动处又拍了拍桌子“让他来教,只怕神仙都能摔成半癫!” 轩辕澈颇有兴味的睨着她“你提到她弟弟这么激动干嘛?” 云鸾正想要接嘴,看到他带着探寻的眼神便收了气焰不自在道“没,就是在云府住的时候被她的草包弟弟给气到了。” 过了一会儿,云鸾又不满的嘟嘟囔囔起来“这里又没人认得我,用得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我藏着掖着窝在这儿都快发霉了。” “替身已经死了三个。” 云鸾听得此话,心头倏然咯噔一下。 她的替身竟然已经死了三个了,那些人是有多想要她的命? “如若仪仗中的人是你,九命都不足以抵这一程。”轩辕澈放下手中的天青釉茶杯漠然道“等仪仗到了盛京你就安全了,那时再去也不迟。” 届时郡主府便能入住,加上蜀中乱党的势力不在盛京,云鸾会安全上许多。 “好吧。”云鸾委屈的趴在桌子上,心里祈祷着云清嫣别太快去练马。 “九哥哥,那你记得帮忙看着点儿,我是真不放心云姐姐。” 练骑马可不是闹着玩的,云臻那家伙也没比她高大多少,万一要是马没选好,或者是惊马什么的,云姐姐那没习武的身板一摔还不得给摔瘫了。 “好,我会亲自去看的。” 就当是给这丫头吃颗定心丸。 “你说真的?”云鸾把头抬起来半信半疑问道。 九哥哥是什么人她多少还是清楚的,叫他去看女孩子练马他肯定不大乐意,所以方才说完自己还打算软磨硬泡求求情的,没想到他居然答应得这么爽快。 “我怕我不答应的话你又要在后院打狗洞。” 当暗卫禀报那七个狗洞的时候,他差点没被茶水呛到,这丫头到底是什么脑袋。 “哈哈哈哪里哪里,什么狗洞啊,哈哈哈哈那是闲着没事打着玩玩的。”云鸾干笑着倒了杯茶给他“九哥哥你喝喝茶,待会还得去军营吧?喝了茶再去。” 云鸾在心里暗暗希望他能想起军中要务然后赶紧收拾了走人,这么一座大冰山坐在这儿,她还真想多添几件衣裳。 “不必了。”轩辕澈没有接过她的茶,而是起身大步流星走了出去,背影透出一股冷毅的味道。 “九哥哥要是放我们蜀中那铁定讨不到老婆,整天冷冰冰的。”她嫌弃的摇摇头。 “小姐,”葵儿端着点心走了进来,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后院那七个洞要不要奴婢找人去补上?” 云鸾拿起一块豆腐酥满不在乎的摇头“补你个头,姑娘我光明磊落,既然挖都挖了那还补什么,我可不想让九哥哥看我笑话!” 话虽是这么说,但云鸾心里却另有一番想法。 轩辕澈之所以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和父亲之间有利益牵连着,要是哪天父亲和他撕破了脸,那首当其冲就是自己遭殃,现如今她人还在轩辕澈的地盘上,自然要多留后路才是。 狗洞虽小,但紧要关头说不定还真用得上。 “行了行了,你下去吧,我要睡觉了。”云鸾挥退了葵儿后就走向了床榻,翻了几个身后实在无聊,便起身来到桌案前磨起了墨。 52.告状 “老祖宗,四小姐院子里的碧水来了!”熹年院中的银果掀了帘子急匆匆进来禀报道“说是四小姐给损到了身子。” 云清嫣正端坐在一旁的红木雕花椅上喝茶,听得此言,眸中泛起几不可见的笑意,旋即又垂眸掩过。 “快让她进来。” 云李氏皱住了眉头,放下手中的南檀雕字佛珠,心下不悦道,云清瑶平日里不宝贵自己的身子也就算了,若是真弄出个好歹影响到将来的婚配之事,她定要让这小蹄子没好果子吃。 碧水得了令便忐忑着走了进来,见到云清嫣也在一旁,心里倒是旁生出一丝安心。 “奴婢碧水见过老祖宗,大小姐。”碧水跪地行了礼。 云李氏没有让她起来,而是倾身向前不悦的问道“四小姐损到哪儿了?” “回老祖宗的话,我家四小姐损的是腰。” 云李氏心下暗暗松了口气,不是脸和肚子就成。 “好端端的怎么就损到那儿去了?难不成又是爬树摔下来?”云李氏睨了她一眼,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坐回去。 “求老祖宗为四小姐做主,”碧水抹着眼泪委屈道“大前天四小姐听了夫人的训话,昨儿个只好去夫人那儿学女红,谁知逢上管事们闹事,夫人连带着对四小姐也不客气。 四小姐见夫人脸色不好,就告了礼说要回去,可是走到院门口的时候夫人就挤了上来,还骂四小姐挡她的路。” 云李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怀疑,云清瑶去学女红?这是在唬弄她老了脑子不好用? 碧水没敢抬头看她的脸色,继续抹着泪自顾自道“老祖宗也是知道四小姐脾气的,在大前天被夫人无缘无故拿去耳提面命训斥了一番,四小姐心里头本就不好受。 即便如此,她第二日还是大清早就带着奴婢等人过去院门口等着,在里头学女红时也是认真用功。 哪里想到夫人对她还是这般不客气,当下四小姐就和夫人吵了起来。” 听到这里云李氏不再怀疑了,看来云清瑶学女红肯定与媳妇那番训话有关,这也算是事出有因,而非无故献殷勤。 再者按四丫头的破烂脾气也是该和媳妇吵起来的,这点假不了。 “我们四小姐平日里就是个倔气的,夫人凶神恶煞的吼她好几句,她心里一委屈便索性挡在院门口,结果夫人竟然把佛珠往她身上摔去,还让她的人来推她。 四小姐身子轻,那么多人推哪能受得住,一下子就被推到地上了呢。” 碧水说到此处抹了抹眼泪,云清嫣见状放下手中茶盏,柔声关切道“那我娘可有立马叫大夫?” 乍一听像是想要维护云赫氏,实则是给碧水提个醒。 昨日一事她是知道的,云赫氏有给云清瑶请大夫,但并不是立马就请,而是在丫鬟们和碧水争吵后,请大夫时还隐晦的威胁了云清瑶。 碧水一听也马上嚼出这话的味道,心中一喜。 方才她不往下说,就是不想提到夫人请了大夫,觉得这样一来倒是平白把夫人往好了说,那前面那些说辞岂非功亏一篑? 大小姐这话算是点醒她了。 “夫人院子里的丫鬟马上就诬陷四小姐,连带着夫人都说是四小姐自个儿不注意,还是四小姐连连喊疼,加上奴婢又惊又怕哭了好一阵,夫人才请了大夫的。”末了又怯怯的嘀咕道“请完大夫到现在都没来看看四小姐呢。” 这话不轻不重恰好让云李氏听了去,碧水抬头小心翼翼瞧了一眼,果然见她脸色更沉了些。 云清嫣轻掩着嘴尴尬道“夫人昨儿个被那群不省心的管事们拖住了腿脚,抽不出空看四妹也是情有可原。” 不说还好,一说云李氏就想起昨日的荒唐事,当下就觉得一股无名邪火蹭蹭往上冒。 吃斋念佛五年,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一回来就来苛待庶女,这威风是要给谁看,还嫌事少么! 这个家绝对不能交给她,这才几天就让她越管越乱了。 强自稳了稳心神,云李氏重新拿起佛珠在手心摩挲转动。 “大夫还在么?” “在呢,就在外头。”碧水垂下头,心中有了些许雀跃,等大夫那么一说,这事儿夫人就逃不了了。 “银果,把大夫请进来。” “是。”银果出去不一会儿,就有一位长相斯文的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见过老夫人,大小姐。” “无需多礼,老身的孙女现下如何了?” “伤的是腰骨,从伤势来看是跌坐下去的,因着耽搁了片刻,所以四小姐的伤被拖重了些。” 大夫按着云清瑶的吩咐一一说了出来,但面对不怒自威的云李氏他还是有些心虚,故而一直是低着头答话。 “那就劳烦大夫费心了,银果,你去库房拿五十两来。” 大夫和碧水闻言俱是一愣,横竖也就三百文的诊费,四小姐的伤何时这么值钱了? 云清嫣依旧淡然的喝着茶,她对云李氏的做法再清楚不过,无非是要封这大夫的嘴。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昨天云赫氏才闹出那么大的笑话,今日再被说出苛待庶女的事来,将来云赫氏在世家夫人中必定难抬头,连带着云府的名声都会被连累一二。 与她所料不差,银果恭敬地将钱送上后,云李氏便开口说了她的意思。 大夫见到五十两后就挪不开眼,自然忙不迭的满口答应着,碧水在心里暗暗骂了几句,却也无可奈何。 送走大夫后,云李氏就让挥挥手让碧水带着一些补药回去了,一直到午后黄昏时分,也没传出云赫氏被叫去熹年院的风声。 云清瑶听到后在床上气得捶床蹬被子。 “我是有多轻贱?都这样了还不教训这个贱妇!”话落一颗人参就被狠狠扔了下去,接着还有不少药材被丢了下来。 “四小姐别动气,让人看见了不好。”碧水忙不迭跑去捡药,还不时瞅着门外,生怕有人走过看见这一幕。 一来还“病”着,四小姐又是蹬被子又是扔东西,这样可不像伤到腰的人。 二来这是老祖宗送的东西,要丢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传到熹年院那头去定会惹老祖宗不痛快。 “捡什么?”云清瑶气极反笑“连你也觉得这些东西能打发我么?” 碧水被吓得脸色一白,原来四小姐是这么个想法。 想想好像也是这样,这些药材说好听是关心四小姐,说难听还真就是来打发四小姐的。 “四妹有功夫生气,倒不如想想如何出气。”话落云清嫣便施施然走了进来,看着被丢了满地的药材淡淡道“婧柔去帮碧水一块捡。” 若是让人看见了,免不得传到老祖宗耳朵里。 “切,用你假好心!”云清瑶不屑的冷笑道。 53.谋划 “你我此番同船而渡,我自然是该存了好心。” 说罢她就自顾自在床边的木凳上坐下,云清瑶撇撇嘴毫不客气的往里挪了一寸,看样子很是嫌恶。 “现如今老祖宗都要把事情压下去,我还能往那闹腾?有那位压着,我能翻出什么浪。” 说着说着心里也委屈了起来,尽管她的伤是假的,可是明面上都这样了,老祖宗还是没有对云赫氏做什么。 “四妹这样想就错了,老祖宗把这事压下来,说到底还是为了顾全大局。 然而有人却不一定愿意理会这些门门道道。” 云清瑶纳闷了。 谁敢不理会这些门门道道? 旁人就算了,老祖宗下的令谁都不敢违背,现下她明摆着要压下去,哪个不要命的敢不顾后果的和自己一起闹? “这府里除了林姨娘,最疼妹妹的是谁?” 见她没能领悟自己的意思,云清嫣便再次出言提点她一二。 最疼自己的? 她立马就反应过来了“是父亲!” 云清嫣点头,继续对她循循善诱道“父亲和夫人,老祖宗更在乎谁?” “这还用说,肯定是父亲。”因为不想让她再像哄教小孩子一样说下去,云清瑶又急忙说道“那我明儿个去父亲书房前闹。” 云清瑶说完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有了父亲在背后给自己撑腰,这回肯定能成。 “去之前记得与我知会一声。” “你去干嘛?”她一脸戒备的问道。 去父亲面前告状? 也不对,她又不是这种人。 那她要去干嘛? “到时你便知道了。” 府里虽然明面上交给了云赫氏,但府里的事她依旧了如指掌,至少云清瑶院子里被安插的眼线她是知道的。 不仅有自己和老祖宗的人,云赫氏的人多少也掺杂在此中,说不定现下外面就有人正在听墙角。 刚刚她与云清瑶说话的声音虽然极小,但凡事还是要以防万一的好,故而一切等明日再说为妙。 “那成,不过丑话说前头,你要是敢拆我台,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云清瑶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戒备,没到最后一刻,这个长姐她永远都不能信。 现下云赫氏已经在她手里摔了一大跤,狡兔死走狗烹,没准儿下一个被她收拾的就是自己。 “多虑。”她扬起一抹寡淡如水的笑意。 云清瑶抿着唇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刚刚她扬起唇的那一瞬,连身为女子的自己都被惊艳到。 和自己的娇俏艳丽截然相反的寡淡如水,倒也别有韵味,只可惜到底不像有血有肉的人。 好像以前她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其实自己和她也是玩得来的,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了呢? 等她收回飘远的思绪时,云清嫣已经走了。 碧水端着药走了进来,收到她的眼神,便放下了帘子,转身将药分别倒进几盆矮松中。 走到卿胧院门口时婧柔差点撞上迎面而来婧画,她吓得拍着胸口难得的没好气道“你走这么急做什么?差点吓死我,撞到小姐怎么办?” “我这不是着急嘛!”婧画指着院子里高兴道“尉迟小姐来了,正在里头等着小姐。” “兰音来了?”云清嫣面上带了一丝淡淡的惊讶,抬脚往正堂里走去。 “清嫣,我可是等了你一盏茶的时候了。”尉迟兰音见她来了就笑着走过去。 “让姐姐久等了。”她歉意的淡淡一笑,执了她的手往正堂里走去。 “渡华寺一行,我听人说你被一个贼子给劫了去,后来是被九王爷救回来的,你可有被伤到?”尉迟兰音刚一坐下来就关切的问道。 “只是脖子被掐的有些疼,别的倒无大碍。” “王小姐的赏花会你没去,她对了许久的帖子才发现缺了你。 因着知道你我交好,便差了人来问我你为何没去,我和说了你在渡华寺被劫持一事,想来她只当你是被吓到了在家休养。” “多谢姐姐。” 赏花会是在去渡华寺回来后的事,当时云赫氏已经回来了,有心之人就会说自己是因为亲娘回府太过激动,这才不去王尚书府上赴这趟约,虽说也在情理之中,但到底是礼数不全,小家子气了些。 而自己被劫持一事虽说满城皆知,但那时候没一会儿就被轩辕澈救了回来,自己当时衣衫整齐,加上有九王爷的威名在,倒也没人敢拿她的名声乱说。 女儿家碰上这种事被吓到,歇在家休养,很正常。 “你真没事?”尉迟兰音看着她不放心道“可有找大夫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隐隐作痛的?说不准有内伤呢。” “姐姐不用担心,”云清嫣拍拍她的手淡淡慰解道“也就是跟着走了一趟,并无大碍。” “那你怎么不去赏花会?可是怕被那些多嘴的人指指点点?” “非也,我娘初回府,府里的大小事情还得交还给她,当时太忙便忘了此事。” 婧柔和婧画对视了一眼,俱是有些疑惑。 那几日小姐明明是忙着和夫人夺府中大权,怎的这会儿却说是要交权了? “原来是这样,”尉迟兰音笑着舒了口气,似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本来昨儿个就要来看你的,只是家中有事耽搁了。 我庶长姐被左将军府的庶二房嫡次子说亲,听着是要去做主母的,父亲母亲寻思着两家门当户对,倒也是配得上的,只是。。。。” 尉迟兰音犹豫了一瞬,还是蹙着眉头轻声道“二房庶长子已经为上面二老生了个长孙,而且现下嫡二子房中还有个大着肚子的妾室呢。” “看来二房这规矩不大行。” 大懿朝在嫁娶一事上有些规矩是不得轻易打破的,在生子一事上,正室进府后才能各凭本事,未入府时侧室通房一律不得生子。 这条约定俗成的规矩为的是尽力让第一个孩子为正室所生,这样才能占嫡占长,免得将来庶房旁生了夺产的心思。 尉迟兰音也怅然道“是啊,那妾室据说身孕已有五个月了,公婆都不让堕孩子,说是孙子五个月了,舍不得。” “舍不得就莫要来说亲,尉迟府长女的颜面比不过一团肉,不仅折了你们的脸面,来日那妾室也必会仗着这个长子为难你庶姐。” 尉迟兰音无奈的抿抿唇,这还真是这么个理。 “尉迟将军乃嫡脉所生,你大姐哪怕是个庶出也不见得比他左府庶二房的嫡次子低了身份,更何况二老是这么个做派,依我看不嫁倒更好。” 54.你唱我和 “若是换作往年,这门亲事多半是成不了的,但今年却不是那么好说了。”尉迟兰音掩着嘴轻谨慎道“这些年咱们大懿兴起了一股晚婚甚至不婚之风气,有大臣上奏说如此下去二十年后我朝男丁必定愈来愈少,故而我爹在内的几个大臣就一同商量对策去。” 说起这股风气,倒是与龙阳之癖有那么些关系在的。 大懿自开朝来便盛龙阳之风,而男子互相婚娶一事却是违背天伦人道,故而无法明着行婚,这些年下来渐渐就有了些男子拒不婚嫁,只和心爱男子生活。 若是一对两对还好,但大懿朝有龙阳之癖的男子数目不少,这样一来在适婚年龄的姑娘就越来越难以找到成婚对象,只好一拖再拖,最后也黄花老去不了了之。 这样下来大懿的人口便会越来越少,待到将来行军打仗时若是连能上阵的青壮年都没有,那就离亡国不远了。 的确是个大问题。 云清嫣好奇的看着她“那结果如何?” “内阁文书下来了,朝廷自三月起肯定就要发布告,听父亲说是及笄四年还未出嫁娶的,无论男女皆要罚缴银钱十两,增一年则翻一倍。 这么个罚法穷人定消受不住,晚婚之风就会渐渐消失。我父亲明着参与了这次决议,那我大姐就一定不能再待嫁闺中,至少要赶在三月前订下婚约。” 定律者自当带头守律,这是毋庸置疑的。 “原来如此,那这样看来,当下左将军府便是最好的选择。” 左将军府上门求亲,意在两家文武结合,虽说只是庶二房,但好在是嫡子,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尉迟大学士在内阁八老中居中上之位,左大将军和他的儿子在一众武将之中亦是居了中上,现下庶长女嫁去庶二房只是个开始,三年之内两家必定还有一门亲事,以此来亲上加亲来巩固这场家族联姻。 尉迟家不缺女儿,庶女更是不值一文,做枚开路石倒也正好。 “可怜我长姐了。”尉迟兰音难过道“我看着那边复杂得很,我长姐性子又偏偏懦弱了些,也不知以后是个什么光景。” 正室未过门,通房就有腹中有子,以后可如何是好? 云清嫣却是笑着摇摇头“能做主母已经很好了,再者你大姐是个什么光景得看尉迟府是个什么光景,尉迟府一日不倒,你长姐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孰轻孰重大家心中有数,再怎么样她长姐也不至于丧了命。 除非两家彻底闹翻。 “我担心的是那个小妾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她忍不住愤愤不平道“不就是个孩子吗?连这点脸面都不给,看准了我长姐一定就得嫁给他们家?” “放宽心便好。”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小妾,只要到时再塞个新鲜的姑娘进丈夫房中,等她被家主遗忘时,要处理掉便是轻而易举,甚至还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个长子养在膝下。 只是这些事不需要自己来说,尉迟夫人一定会告诉庶女应该怎么做,但凡有点慧根的都能悟出一二来。 “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她顿了顿又轻声问道“昨天听说云府的管事都跑了,这事可是真的?” 这事她到现在都不敢相信是真的,云府怎么会出现管事跑掉这种荒唐事。 云清嫣摩挲着手上的红玛瑙戒指漫不经心道“我娘一回来便大刀阔斧换了大管事等人,弄得府里人心惶惶,第二日听说是要给府里换换血,便吓得所有管事都跑了。” 说完她又觉得不妥,便温声补了句“我娘昨儿个也是急了,还把气往四妹身上撒,将我那四妹推得腰都伤了去。” “啊?”她掩嘴惊讶道“竟有这种事?真是。。。。。呃。。。。闻所未闻,我看夫人大概也是累坏了,一时给气的。” 斟酌了片刻她又担忧道“此事可千万不能对外声张。” “姐姐放心便是。” 不仅会对外伸张,还要继续让满城的人看这出热闹。 尉迟兰音小坐了片刻,又与她说了些体己话便走了。 第二日晌午,当云老爷在书房中习字的时候,小厮就慌神的在门外报话。 “老。。。老爷,四小姐来了,在书房外头。” “瑶儿来了?”云老爷停下了笔挑眉道“那还不快请进来?” 一个个越来越饭桶了。 “不是小的不让四小姐进来,是。。。是四小姐躺在外头不进来的,”末了又哭丧着脸道“老爷快来看看吧,四小姐都哭了。” 云老爷听完就急忙打开书房的门朝外走去,看见小女儿时他几乎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地上放着一支担架,躺在上头的正是云清瑶。 云清瑶的脚踝缠着厚厚一圈纱布,腰后头甚至还绑了块木板在那儿,待到走近时身上的药酒和膏药熏得他皱起了眉头。 这又是怎么了? “爹,你可要为瑶儿做主啊。”云清瑶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这是怎么回事?”云老爷气冲冲的指着碧水道“你是四小姐身边的,你来说说。” 碧水低着头战战兢兢把事情按着上次的说法,再添油加醋给说了一遍,云老爷听完后气得七窍生烟。 “真是家门不幸才出此毒妇,怎么连个孩子都下得去手?” “四妹,你这是做什么?”云清嫣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带着几分担忧和急切。 “你走开!”云清瑶别过头同她置气道“你也是来帮着夫人的,我不想见到你!” “四妹,夫人不来和你道歉只是拉不下脸面,夫人的不是我来赔,”说着说着云清嫣眼中也有了些泪光“就当姐姐替夫人给你赔不是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千万别记恨夫人。” 被大女儿这么一说,云老爷几乎气愤到了极点。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云老爷红着眼睛暴怒道“她还真是好威风,自己做下的好事要女儿来收拾,还要害你姐妹二人生间隙,连句像样的道歉都不给,真当自己是珠玉至宝了不成?” 没回来之前府里哪一样不是好好的,自从这毒妇回来后府里就乱套,原来昨天不光是弄跑了管事,还把气往庶女身上撒。 真以为没人治得了她? 哼! 今天就要让她好好记着规矩! 55.污蔑 云老爷先是把两个女儿哄着进了书房里,又沉着脸叫来心腹昌平,差他去折曲居请云赫氏。 折曲居这头,书言姑姑接到消息后就乐不可遏的告诉了云赫氏。 “夫人快好生打扮一番,奴婢去小厨房温一盅燕窝,到时也好顺便带过去。” 等了这么久,老爷那边终于有动静了,只希望夫人能放下身段说上几句软话才好。 “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云赫氏掩住心中的激动,故作冷淡道“我可不想到头来是我自作多情。” 书言姑姑被这么一问就愣住了,避开云赫氏的眼神无奈道“老爷身边的昌平方才只说了让夫人快些去,他不说是因何事,那奴婢也不好多问什么。” 昌平此人是出了名的精明,在老爷跟前又很是得脸,谁都不敢没事在他面前多说话,怕说错了会惹祸。 “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过去吧,那什么燕窝你也别温了。” “夫人,贴个眉花再走吧?”书言姑姑忍不住走向梳妆台。 云赫氏也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点了点头。 这还是回府后他第一次愿意和自己见面,再怎么说也应该给点面子的。 等到云赫氏走出折曲居时,昌平依旧带着几人垂首恭候在门口,她冷冷睨了这几人一眼,见他们依旧视若无睹的眼观鼻鼻观心,她便哼了一声径直越了过去。 昌平带着人一言不发的走在最后面,完全没把云赫氏显露出的不快当回事,倒是身边几个小的在心里头悄悄捏了把汗。 走了一段路后,昌平等人已经和云赫氏的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一个奴才心里头稍稍放松了些,抹了抹汗心有余悸道“管事,夫人的脸色好像不太好。” “我也这么觉得,夫人那脸色跟要吃人似的。”那奴才说完又觉得自己有些逾矩了,便飞快的打量了四周一眼,见没有人注意自己,这才又歇住了额头上的虚汗。 “和我们有关系?”昌平面无表情的嘲讽道“还是说夫人得对你们笑笑你们才放心?” 后边的几个人被这番话给噎住,故而都低下头不再作声,规规矩矩跟在他后头走着。 到了书房门前,云赫氏正要抬脚走上台阶,昌平却快她一步挡住了去路。 云赫氏盯着他冷冷问道“你要做什么?” “夫人稍等,容小的进入通报一声。” 云赫氏还没来得及出声,昌平便转过身推开门进去,看着被再次关上的门,云赫氏的脸色已经有些不稳了。 这不是在当年给她难堪吗? 明明是他派人去请的自己,但到了门前却还要让一个奴才进去通报,弄得好像是自己眼巴巴赶着贴上来一样,没想到五年过去了,一切都没能被改变,甚至比从前更让人无力。 昌平进去通报完后,云清瑶马上噘着嘴道“哼,我不要见她!” “瑶儿刚刚不还说要让为父为你做主么?”云老爷板起脸来佯装生气,希望自己的小女儿能听话些。 “不要不要我不要!”云清瑶半点不买账,指着门不服气道“那天早上我可是在风里等了快一个时辰呢,除非。。。除非你让她等上一盏茶,不然我不见!” “四妹,这怎么能行呢?”云清嫣看着门外轻轻蹙眉道“娘前两日才被那些管事闹出来的事弄得精疲力尽,今天怎么受得住累。” 云老爷本是有些还犹豫的,他是不想让云赫氏在外面等这一盏茶的时间,毕竟怎么说也是一府主母。 但是大女儿的话却让他想到了前天那件事,那件事几乎把勋国公府的脸丢得捡都捡不起,甚至还害得自己被同僚笑话。 若不是云赫氏非要大刀阔斧的换管事,哪里会闹出这么多事来,闹出事了又把气往庶女身上撒,撒完气又让大女儿去收拾场子,害得两个女儿生了嫌隙。 这么多事,哪一件不是因她而起! 想到这里,云老爷便冷漠的开口吩咐道“出去告诉她,在外面等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说一声,想明白了再进来。” 云赫氏在门外接到消息的时候愣了一瞬。 “你说什么?”她抬头盯着昌平,眼中是一片错愕。 “老爷让夫人在外头想想,何时想明白了再进来。”昌平说完正准备转身进去,谁知下一瞬他就被狠狠的推开了去,跄踉之间他看见云赫氏杀气腾腾的越过自己,狠狠推开了书房的门走进去。 接着书房中传出一声尖叫。 “你算哪根葱,一个下贱的庶出之女,我就算真把你伤到了又如何!”云赫氏的声音刺耳得可怕,然而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此时云赫氏竟然在砸书房中的东西。 云清瑶尖叫着躲开飞过来的砚台,饶是镇定如云清嫣,此刻也有些怔住了,云赫氏的反应真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云老爷听到她那番话后便负着手死死盯着她,眼中的滔天怒意愈演愈烈。 还没等云赫氏扔出花瓶,昌平和书言姑姑已经一左一右把她架住了,书言姑姑甚至还将她往后拖了几步。 云清嫣见状也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云赫氏哭得充满歉意。 “娘,是女儿没用。”她垂下头掩面而泣“女儿没能劝住四妹。” “你什么意思?!” 云赫氏立马就急了,这语气说得好像是自己吩咐过她去找云清瑶一样,可是她压根就没说过啊。 “娘,父亲都知道了,”云清嫣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愧疚道“这次是女儿没用,没能帮娘劝好四妹。” “哼,自己做下的事有本事让女儿来收场子,那还装什么傻!”云老爷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接着快步走到还在瑟瑟发抖的小女儿身边,云赫氏见他转身背对着自己,当下也全然没了顾忌,咬牙对着还跪在地上的云清嫣阴仄一笑。 而此时云清嫣眼中的愧疚和害怕已经悉数褪去,只剩下一丝淡淡的笑意隐于其中,带着些淡淡的挑衅意味,气得云赫氏抓狂。 56.意外 敢情是联合了云清瑶来对付自己,没想到这两个小蹄子倒真是凑到一块去了。 怪不得那天早上云清瑶会乖乖来学女红,甚至底气十足的拦住自己的去路,原来是背后有云清嫣在给她出谋划策。 云赫氏瞬时恨不得将这两个人挫骨扬灰,她被两个小蹄子联合起来算计的不说,甚至还要被丈夫逼着给一个低贱的庶女道歉。 呵,真是笑话。 她是什么?是堂堂正正的勋国公府主母,明媒正娶的国公夫人,而云清瑶和云清瑶又是个什么货色? 想让她道歉?休想! 当云老爷还在安抚小女儿的时候,云赫氏已经冷笑着开口道“云清瑶,你可敢告诉老爷为什么我院子里的人要推你?” 云清瑶被这么一问就有些犹豫,当时的真相是如何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拦路的是自己,装病的是自己,现在恶人先告状的也是自己。 这样下去以后云赫氏会不会处处针对自己? 云清瑶还在犹豫着,云老爷却已经转身对云赫氏怒不可遏的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告诉你,有我在这,你休想颠倒黑白!” 云清瑶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云赫氏还没开口说什么呢,爹爹就已经开始说她颠倒黑白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云清嫣就已经起身拉着云赫氏的衣襟苦苦相劝“娘,事到如今就不要再逼四妹说谎了,快向四妹道声对不住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浑话?”云赫氏怒目以对“什么叫我威胁她?!” 这个小蹄子这么一说,老爷该怎么想自己,这明摆着是在给自己添柴加火! 云清嫣马上垂下头一言不发退到云老爷身边,云老爷拍拍拍她的手臂让她往旁边站去。 原来父亲想歪了,以为云赫氏在威胁她改口供。 想明白后,云清瑶也委屈的假意哭道“那日是我拦着娘不让她过才会被打的,都是女儿犯的错,爹爹别再生气了。” “你听到没有?”云赫氏指着她怒声道“这才是实话!” 云老爷指着她气极反笑道“实话?你以为我看不出你是在威胁瑶儿吗!” “我怎么就威胁她了?!那天我院子里几十个婢女都看到她挡在我身前,你便是叫过来一问都知这贱蹄子是在说谎!” 由于云清瑶之前便说云赫氏借挡路一事来推搡她,所以云赫氏此时的话无异于让云老爷觉得她在骗人,故而云老爷毫不客气的指着门外道“我不想再听你信口雌黄,今日要么和瑶儿道歉,要么给我出去!” 云赫氏几乎气得颤抖起来,叫自己来的是他,现在羞辱自己的也是他,自己到底算什么要被这样羞辱?! 想到这里,她气得狠狠抄起博古架上的花瓶砸向云老爷,而电光火石之间他猝不及防的往一边闪去,这花瓶居然就要往云清瑶脸上飞砸而去! 由于方才被云老爷挡住了视线,云清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花瓶飞过来,她才花容失色的急忙捂住脸。 可惜已经晚了。 花瓶砸在她的手背上,瞬间支离破碎飞溅出来,等到云清瑶放下手臂的时候,她的衣袖上已经出了血迹。 云赫氏惊惶的愣在原地。 怎么会这样? 他还是个男人吗?怎么不接住花瓶! 还没等她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书房里已经传出了刺耳的尖叫声,随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嚎。 云清瑶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血迹,绝望的哭出了声。 当云老爷和云赫氏都不知所措的愣在原地时,云清嫣蹙着眉头出去带了两名婢女进来。 “四妹且忍忍,我现在就去给你请个大夫来。”背对着众人,云清嫣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先别闹起来。 云清瑶急忙抓住了她,泪流满面的颤声道“姐,救我,救我!” 云清嫣郑重点点头后就带着人去请大夫,云老爷也连忙去安抚她,一时之间只剩下云赫氏一个人无人理会。 湖畔,婧琳皱皱眉头难为道“小姐,现在上哪去请大夫啊?” 现下正是晌午时候,不管去哪请大夫都有可能请不到,毕竟大夫也是人,也要吃饭的。 云清嫣定神思索了片刻便道“叫婧画去把陆明珍请来,就说四小姐被毁了容,现下请不到可靠的大夫,劳烦她来一趟,别的不要多说。” 医者仁心,加上这段时间自己给了她不少好处,陆明珍多半会来。 “陆女医?”婧琳抿抿嘴不无担心道“奴婢怕她不来。” 这些日子里小姐送了不少东西过去,甚至拨了银两去修葺那间被砸掉的医馆,陆女医都不肯重新坐堂行医。 要不是小姐托了话让她莫要对不住陆大夫生前的颜面,想来她连那些衣物和羹食都不收,一意孤行的继续乞讨。 现在贸贸然请她,真的会来吗? “那婧画去请她,你去请个可靠的大夫在卿胧院侯着,就说我最近身子不爽,若是她真没来再把那大夫带过来。记着,从角门进来,莫要招人耳目。” 有大夫却藏着不放,传出去怕是不妥。 “是。”婧琳领了命令就退下了,偌大的湖畔只剩她一人。 她沿着湖畔慢慢的踱步而行,脸上是惯有的淡漠如水。 方才她看的清楚,那些碎片只扎在云清瑶手臂上,她的脸多半是无大事的。 今日之事她之所以坚持请陆明珍,其实并不是心血来潮。 陆明珍何许人也? 锦州一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大夫,还是被太后用圣旨保住命的人,现如今她出狱一事能想起来的除了死去大夫的家人之外就没别的人,百姓并不知道这个女医已经出狱。 在这个情形下,只要今日她出了诊,此事传出去完全可以说成老百姓喜闻乐见的那一种传言。 太后圣旨刀下留人是一点,云府夫人前天弄跑管事今日毁容庶女又是一点,而陆明珍成了锦州一行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御医之子又是一点。 这么多事搅在一起,这件事不怕闹不大。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要看看太皇太后会是个什么态度。 如若太皇太后真的插手此事来助云赫氏一臂之力,那么事情就难办了。 与大懿朝最珍贵的女人为敌,扪心自问,她还没这个胆量。 57.不放过 当婧画提着准备好的药箱出现在陆明珍面前时,她正坐在庭院里望着天空不知道想着什么,只是看上去便知她有多入神,婧画见状一时之间也不敢贸然出声惊扰,只好提着药箱站在一旁,打算斟酌着小等片刻。 毕竟自己是来求人的。 倒是陆明珍很快就发现了她,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中是惯有的打量。 第一次遇见这个婢女,应该是在自己被大夫们的遗孀孤儿打的时候。 当时人群中有个格外高挑的女子,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的婢女,如果没记错,那就是这个叫婧画的婢女了。 她背后的那位小姐何许人也,自己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她们对自己的种种优待照顾,都是要亲手还回去的,这不,这婢女这次来连药箱都准备好了。 “陆姑娘,我家大小姐请——” 然而婧画还未将准备好的话说完,陆明珍就点着头出声打断了她。 “我去就是了,不必多言。” 说罢她拍拍手上的尘土起了身,取过药箱径自向门口走去。 婧画惊讶的挑了挑眉,她还以为自己费好一顿功夫来求她呢,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干脆。 上了马车以后,陆明珍就开始逐一检查药箱里的东西,连最细的银针都要检查,纱布也是用手指来回摩挲着闻了几遍。 婧画见状便出声道“这些药若是姑娘不放心用,府上也有个小药库,一些常用的药和用具是能拿到的。” “嗯。”陆明珍没有抬头,只是随口应了她一声,但手中的动作却没停。 婧画忍不住悄悄呲了呲牙,这不是明摆着敷衍人么。 不过想想也觉得陆姑娘慎重些也是该的,她连小姐都没见过,怎么能对她们放心,再说这是陆姑娘三年后第一次出来行医,如果出了什么事,那她的医声可就要焉坏了去。 想到这里,婧画也就不怪她对自己的敷衍了。 马车一停,陆明珍就被扶着下了车,看到面前的侯府大门,她的脸色凝重了些。 婧画向门口的小厮隐晦的使了个眼色,那小厮连头都不点就转身飞快的朝里头跑去。 弯弯绕绕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云老爷的书房外,昌平进去通报了一声后,陆明珍就被婧画带了进去。 “女医陆氏见过国公爷。” 陆明珍被囚三年,按大懿律法,囚徒无论先前是什么身份,出狱后便是白丁之身,故而在一品国公爷面前,陆明珍至少要躬腰作揖。 “女医?”云赫氏挑了挑眉不客气道“谁去请的?” “是奴婢请的。”婧画马上应声道。 “哼,难道你不知道大懿禁止女子行医么?”云赫氏觉得自己抓住了云清嫣的不是,便话中有话的哂笑道“那些医婆药婆不知毁了多少女孩的脸,也不知大小姐是安的什么心。” “你不要胡说!”云老爷马上出声呵斥到“你以为嫣儿和你一样?还没听她解释就乱扣帽子,你安的又是什么心?!” 见他即使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愿给自己面子,云赫氏的怒火彻底被挑起,但她却没有砸东西,只是对着云老爷阴阳怪气的笑道“是,她和我是不一样,和你才是一样。” 云老爷闻言气得瞪大了眼,怒气大涨的拍了拍桌子“你当着孩子的面说话注意点,什么一个样两个样的?!休要胡说!” 云赫氏正要反唇相讥时,坐在一旁的云清嫣轻轻咳了一声,看着二人淡淡道“四妹妹在里头想来不大舒服的,咱们还是先让陆女医进去看看吧。” 故意不提陆明珍的来头,好让云赫氏再绵里藏针的说自己一次,这样父亲便会对她缠着不放的态度更反感。 果不出其然,云赫氏马上厉声道“慢着!你以为这样就能蒙混过关了么?这女医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今天先给我说清楚了!” 陆明珍此刻背着药箱站在书房外厅中间,说起来不过一介白丁之身,在这京中也不算有大名声的,然而在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面前还是这般不卑不亢,甚至在别人闹家丑的时候都能泰然自若的站在一旁,这才是云赫氏最疑心的地方。 然而云老爷却对没有陆明珍没有多少怀疑,在他眼里,这个大女儿向来是个有主意又心地好的,她请来的人即使有问题也不会是她的问题,云赫氏那种说法简直是无稽之谈! 三番两次说这些心怀不轨的话,真当人人同她一样龌龊么?! 云老爷又重重的哼了一声。 见目的达到了,云清嫣也不准备再这么拖下去,故而她看了陆明珍一眼后道“陆女医三年前就是御医了,还为太后请过一阵子的平安脉,若非后来锦州之行出了意外,想来现在女儿也是请不来的。” 话落平地惊雷起,云老爷和云赫氏都震惊得说不出话来,锦州瘟疫当时震惊朝野,同行的御医几乎都丧了命,而当时唯一一位被太后保下来的女医也瞬间传开了名。 陆氏小女陆明珍,太医院副院判的独女,自幼承袭祖传医术,若非三年保命牢,她的名字世人是轻易不会忘的。 没想到眼前的姑娘便是那位陆女医,真是出人意料了。 云赫氏惊讶之余也有些说不上来的烦躁,没想到居然把这么个人请来了,云清嫣真是好本事。 云老爷则是又惊又喜,感叹自己有了个好女儿,瑶儿有个好姐姐。 “那就有劳陆女医了。”云清嫣起身将她请进了书房的内间。 见陆明珍进去了,云老爷冷声对云赫氏嘲讽道“老想着别人要害人,还不如自己少害几个人。本以为你吃斋念佛这几年心性能好些,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狠手辣,连孩子都下得了手。” “我也以为阔别五年你脑子能清醒些,只是没想到你依旧蠢得无可救药。”云赫氏毫不在乎的弹弹指甲道“无论是十二年前还是现在,你都奈何不了我,不是么?” 云老爷闻言气得攥紧了拳头,目光狠厉的对着她说道“你当年欠她的,我会一点一点替她讨回来,你,休想我放过你!” “哦?放过我?真是笑话。”云赫氏气定神闲的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失了玩具而立志杀人全家的小孩一样,云赫氏嘴角牵起一抹笑来“等你能不放过我的时候,你再来说这话吧。”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留下云老爷一人在原地。 当书房的门被关上后,云老爷颓然的坐在椅子上,神情细看之下竟然有些灰败。 58.伤势 书房向来是云老爷和其他大臣议政运论国道的地方,内外厅之间隔音做得极好,故而方才那些话云清嫣等人并没能听清,只是隐约听到二人的争吵声。 陆明珍用帕子净了手便去查看云清瑶的伤势,端详片刻后又从药箱里拿出些药粉仔细的敷上,现下正在小心的缠着纱布。 “陆女医,我四妹的伤势如何?”耐心等到陆明珍将纱布熟练的打好了结,云清嫣才轻声问了这么一句。 “伤口都在手臂上,里头的碎瓷片刚刚令妹自己拿出来了,现下敷些寻常的伤药便可,这几日吃食莫要太辛辣,燥气的东西莫食,亦要少吃颜色深的食物。” 云清瑶居然能忍着痛自己把瓷片拔出来,这倒是让她刮目相看。 她素来是个惜肉怕疼的,没想到在这种关头还能镇定下来处理自己的伤口,看来也并非表面上那般冲动莽撞。 敛住心中所想,云清嫣看着她的眼睛淡淡出声道“那依陆女医所见,这伤势如何?严重吗?” 云清瑶懒懒靠在软枕上一言不发,既然云清嫣肯帮她出声,那她就不用多费唇舌了。 “这伤势的轻重我也不好妄下定论,现下天气阴晴不定,春衫小袄又相对闷厚了些,伤口是极易被闷到的。”陆明珍低头收拾着药箱,又接着道“伤口是被锐器所伤,瓷片嵌得极深,难免留下些痕迹,现下我便说明白了,也好让云小姐心里有个数。” 云清嫣看着陆明珍的眼神变得深远,进来以后很快就看出她们和云赫氏不对头,说起话来也是滴水不漏,三言两语就能指出一条路来,不愧是在宫里替太后请过平安脉的。 厚重的春衫小袄,阴晴不定的天,无一不是在暗示她们可以借此做做文章。 又说伤口难免留痕,不仅是在让云清瑶好好利用这个本就会留痕的伤口,更是在变相的撇开责任,免得以后留了痕被倒打一耙,说她是庸医误人。 云清瑶皱住了眉头,紧紧揪住被子角,没想到真的会留痕,该死的云赫氏,我这次定要你好看! 云清嫣朝婧画淡淡递了个眼神,婧画瞬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身上的暗袋里拿出五十两递到她手上。 陆明珍正坐在桌子旁低头整理着药箱里的纱布,便看见一只纤纤素手将一锭五十两的元宝轻轻放在药箱中,紧接着一道淡淡却又含着些威严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待会若是父亲问起,还请陆女医将伤口留痕一事替我们遮掩一二。” 陆明珍听到后抬头去看她,眼中是不解和探寻。 同时又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这两人真的是一伙的? 云清瑶则是又惊又气,但又不敢在这里破口大骂,怕提前把云老爷招过来,只好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你什么意思?!” 把伤势往轻了说,那还怎么借题发挥来收拾云赫氏?! 云清嫣替陆明珍将药箱合上,又走到云清瑶旁边的矮凳上坐下,在她耳边冷静的细声道“四妹莫要生气,我且问你,若是父亲没有躲开,你可会被砸到?” “不会。”云清瑶闷闷的答了一句。 今日之事细究起来也真是让人寒了心,没想到父亲居然真的会不顾他身后还有个连动都不能动的自己。 “那便是了,夫人原来要砸的是父亲,不是你。” 云清瑶疑惑而又戒备的看着她,依旧不明白这和自己的伤势有什么关系。 “今日咱们若是把伤势说得太重,只会让父亲在这件事中的责任越变越大,为了父亲的官声,此事莫说传出去,就是在府里都很难传开。” 云老爷怎么说也是个国公爷,在子女面前同元配破口大骂,危险关头不顾云清瑶这个又弱又残的亲生女儿,让花瓶把女儿砸成重伤,此事要是真传出去了,只怕御史台的口水都能淹死人。 将伤势说得越重,云老爷的责任就越重,反倒是便宜了云赫氏,连个虐害庶女的帽子都扣不上————毕竟一开始她要扔的是云老爷,如果不是云老爷躲开了去,哪里扔得到云清瑶这个庶女身上来。 云清瑶想了一会也算是明白了,但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咱们现在不咬死了,往后哪里还有机会?经过这一次,她以后肯定会防着咱们。” “这倒是不用怕,老祖宗那边我自有把握。” 云老爷为了自己的官声和为人父的尊严,必定会把责任往一股脑云赫氏身上推。 而云赫氏又早就当着众人的面硬闯书房,甚至门都没关就先扔了一通东西,此景众人有目共睹,由不得她喊冤。 老祖宗这回再怎么不愿家丑外漏,也不能装聋作哑放任这件事情流传开去,毕竟事关儿子的官声,此事肯定连老祖宗自己也想要想方设法的往云赫氏身上推。 所以这个亏,云赫氏是吃定了。 但云清瑶没能想得这么深,依旧心有不甘道“那我岂不是白伤了?” “不必担心,”云清嫣摩挲着手上的红玛瑙戒指气定神闲道“再等些日子便能讨回来了,左右是要留痕的,那不如好好用着。” “那就听你的,”云清瑶看着自己的伤口,眼中是浓烈的厌恶和恨意“今天的债,我一定要讨回来。” 见她同意了,云清嫣便对陆明珍点了点头,示意她就按自己说的做。 陆明珍虽好奇她说了什么,但也没多嘴去问,只是点点头就继续收拾药箱。 过了一会,云老爷的声音适时在门外响起“怎么样了?为父能进去吗?” 毕竟都是女儿家,伤到的又是手臂这种平日里不能被人所见的地方,因着怕她们不好意思,云老爷一直敢没进去打扰,只在外头坐着等等。 云清瑶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在软枕上躺好了才故作虚弱道“父亲进来吧。” 进来后云老爷心虚得不敢看小女儿,只好先问起陆明珍来。 “陆女医,我女儿伤势如何?” 59.爹不疼娘不爱 陆明珍略一思索就道“伤口无大碍,若是处理得当应是不会留痕,这几日莫要沾到水,吃食也应尽量清淡些。” 云老爷一下子就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也落了下来,不会留痕就好,瑶儿向来爱美,若是因为这件事留了痕,那可就难哄了。 “那就多谢陆女医了。”云老爷身后的昌平很有眼色的递上了诊金,陆明珍也不假意推脱,大大方方收下了。 “爹爹,女儿送陆女医出去吧,这几日祖母身子不利爽,我想问一些侍疾的细节,也好吩咐熹年院下人,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云老爷听完后就赞许的点点头,嫣儿虽说与自己没那么亲近,但是好在十分早慧懂事。 持家那两年府里也没出什么大岔子,更别说闹出那么大的笑话,想到这里,云老爷对云赫氏的厌恶又多了一分。 陆明珍和她并肩出了书房,一路都没有言语,由着云清嫣将她带到卿胧院中。 陆明珍走到卿胧院门口时,便看到进府时那个跑得很快的小厮,那小厮此时驼着背站在门口,仿佛是块不起眼的石头。 陆明珍飞快的掠过一眼,那小厮长得黑黝傻气又瘦瘦小小,但跑起来速度快得令人咋舌,那些人高马大的说不定也跑不过他。 云清嫣趁她打量着小厮时转身对婧画用口型问道“人走了吗?” 婧画在后面对云清嫣笃定的点了点头,猴贵在门口看到陆明珍时就撒腿跑回来报信了,这会儿那位大夫肯定已经被送走。 云清嫣这才放心的将陆明珍请了进去。 进去以后,陆明珍抬眼打量了一下院子的格局,这院子里这么多间屋子,可见国公府对这个嫡长女有多宠爱重视。 等她进了主屋后更是惊讶得挑了挑眉,主屋里面竟然设有正厅和侧厅,这不是主母才能有的规制么? 国公府竟然允许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住这种屋子? 见她目光中带这些不解,云清嫣便出声解释道“两年前祖母开始身子不济,让姨娘主事传出去难免会被笑话,正好祖母曾教过我掌管中馈的事宜,故而我便开始帮忙打理府上事宜,这院子也是在那时候改了的。” 陆明珍怎么说也是在牢里呆了三年,而自己是两年前才开始掌管府里大权,她不知此事很正常。 “原来如此,云小姐真是聪慧。”陆明珍客气的夸赞道。 “陆女医过誉了,”她得体的淡淡一笑,抬手请她入座。 入座后她不疾不徐的吩咐身边丫鬟端些茶水点心,饶是见惯了世面的陆明珍,也有些佩服这个女子的手段。 当年在宫中行医时,哪怕是那些位份高的妃嫔们,也不一定能沉住气,莫说是招呼下人上点心,有些儿个性急的甚至在御花园就要开口说那些诛心话。 这样一来,就算明知道她有所图谋,自己也无法对她有太多厌恶。 不愧是掌过国公府中馈的女子。 很快茶盏就端了上来,连着几碟茶点也被送了上来。 云清嫣优雅的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问道“陆女医最近可还好?” 当陆明珍听到这话时,她不由得不悦的皱皱眉,明明自己就一直生活在她的监视之下,她居然还能这么问自己。 “最近我过得很好,说起来也是托了大小姐的福,多谢大小姐抬爱。” 这话虽然听着合情合理,但内里却是在隐晦的点明一事————我是托了你云大小姐的福,你派去的人夜以继日的监视着我,你难道还不知道我过得是好是坏? 云清嫣轻易听出里头的意思,但也不恼,放下茶盏后又用绢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这才淡淡笑着道“手下的人亦说你近日好了许多,但我总是要亲耳听听才敢放心的。 毕竟这世上人各有志,兴许对有些人来说,流浪天涯四海为家也是种乐趣。” 云清嫣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人监视了她,倒是显得陆明珍多心了些,接着又说到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明摆着是在提陆明珍刚出狱时沿街乞讨无家可归的日子。 陆明珍没占到上风,甚至还被旧事重提,她尴尬得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医馆已经修葺好了,今儿个来的是我们国公府,也其算是开了个好头,你若是还想继续行医救人,就择个吉日去坐堂吧。” 去医馆坐堂开张,就意味着从此陆明珍就会真正的出现在百姓面前,更重要的是,太后迟早都会听到这个消息,想起这个当年不顾众人反对而保下的人。 想起锦州府志上关于三年前一事的描述,云清嫣心下有些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嗅出了些阴谋的味道来。 但是这不妨碍她继续查下去,因为她心中明白,顺着陆明珍这条藤慢慢摸下去,哪怕没法查到事情的真相,也可以额外知道一些事,握住一些把柄。 他人把柄这种东西,她从来都不嫌多,于她而言,把柄即是筹码,握着的把柄越多,越能肘制他人。 现下她想知道的就是太后对陆明珍有多重视,如果这个月内就将她召回去,只怕这里面有猫腻。 不急,一切慢慢来。 陆明珍这回没有再推拒,点点头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又聊了一会,陆明珍就主动告辞,说是要回去准备一下,想着尽快把医馆重新开起来。 云清嫣便让婧琳将她送出府去,回到闺房时,云清嫣坐在贵妃榻上疲惫的揉着眉心。 婧画一边收拾着梳妆台前的梳子,一边疑惑道“小姐刚刚怎么不在书房多留会儿?四小姐说话向来没过脑子的,若是说错了有小姐帮衬着还好,没了小姐,奴婢怕她说漏嘴。” “云清瑶向来会对父亲撒娇,我站在那她撒起娇来只怕多有不自在,那样才更容易出纰漏。”云清嫣缓缓睁开眼,如水的眸子一片清冷“我早些离开书房还是好的。” 婧画不说话了,即使小姐的话中没有责备她的意思,她还是觉得莫名的难受。 有时她甚至在想,小姐真的是云府的小姐吗? 除了三少爷和她亲近以外,整个云府里,姨娘和庶子庶女们对她敬畏有加,老祖宗和老爷因她聪慧,索性也就不多过问。 好不容易盼到夫人回府,却像招了个杀父仇人回来似的。 这样说来,除了三少爷这个胞弟,小姐在府里也就只剩自己和婧琳几个了。 唉,爹不疼娘不爱,说的就是自家小姐了吧? 60.熹年院 当云老爷携着担架上的云清瑶风风火火的前往熹年院时,碧水也火急火燎的从外头冲进卿胧院里去。 “碧水,你急急忙忙做什么?”坐在廊下的婧琳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拦住她微微有些不悦道“你这样闯进去,冲撞到小姐怎么办?” “是我疏忽了。”碧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完后累得拍着胸口,样子颇为狼狈。 “你来这儿有何事?” “还请婧琳姑娘通报一声,就说老爷带着小姐去老祖宗那儿了。”碧水歇了口气又赶紧说道“小姐说了,她对付不了老祖宗,还得让大小姐快些才好。” “好,你且坐下歇歇。”婧琳说罢就转身快步掀了帘子进屋。 静谧的书房中,宣纸上的墨还未干,苍劲有力的草书乍一看不似女子的手笔。 “小姐,四小姐差了碧水来请你去老祖宗那儿,说是对付不了老祖宗,所以请小姐过去帮衬一二,而且老爷和四小姐已经在去熹年院的路上了。” “好,”云清嫣点点头,轻轻搁下还浸着墨的毛笔,不疾不徐的往外走去。 正坐在廊下喘着粗气歇息的碧水见她走出来便立马站了起来,颔首行了个礼“奴婢见过大小姐。” “不必多礼。”云清嫣优雅的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奴婢谢过大小姐。”碧水起身后便低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两人后面,半句话不敢多说。 走了一段路后,行至人迹疏少处,云清嫣才淡淡出声问道“四妹和父亲怎么去得这样急?” 父亲的性子向来是有些温吞的,面对老祖宗也多有畏惧。今日之事他本就有不对之处,按理来说应该怕老祖宗追究而不敢去,眼下却肯主动带云清瑶去熹年院找老祖宗,难不成是云清瑶撺掇得太急了? “回小姐的话,呃。。。。”碧水脸色有些难看,确定周围没什么人才压低了声音道“四小姐明明只是撒了娇,接着又眼泪汪汪说了几句什么,估计本想着能让老爷答应去老祖宗那儿就不错了,没想到四小姐才刚说完要去讨公道,老爷居然就真的说要把她带过去。 四小姐也是吓坏了,急忙说要整理一下衣裳再去,老爷出来的时候让奴婢进去伺候更衣,四小姐就是趁着这会儿让奴婢来请大小姐的。” 云清嫣听完后心中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父亲本就因为躲开花瓶一事而愧疚害怕,云清瑶半点不计较的撒娇,肯定叫他既感动又愧疚,这个时候提出的要求若是他能做到,自然会无比爽快的点头。 而且不用多想都能知道,云清瑶必定会避重就轻的将责任往云赫氏身上推,父亲也不希望承认自己身为人父却在危急关头置女儿于危险之地,所以两人势必都要把责任推给始作俑者云赫氏。 “原来如此。”云清嫣并没有太过惊讶,依旧不疾不徐的在小道上走着,行走时端庄优雅的背影让碧水在心里偷偷叹了口气。 同样是大家闺秀,怎么自家小姐就不是这样呢? 到熹年院时,婧琳奉命问了门外的洒扫丫鬟几句话,得知云老爷与云清瑶没有来过熹年院里。 碧水心里一下子就紧张起来,指甲也不自觉的往手心里陷,心道这回怕是不好,大小姐定要以为自己假传消息了。 正当碧水欲要开口解释时,云清嫣便对她轻轻摇了摇头,不待她多说,就吩咐门口的丫进去通报。 云清瑶对老祖宗的害怕使得她一定不会先过来,毕竟露出她很容易在老祖宗面前露出破绽,现下如若没有估错,她应该是在路上寻了借口拖延。 不多时,那丫鬟就出来打了帘子,毕恭毕敬的请她进去。 “嫣丫头,你过来帮我看看绣样。”云李氏笑眯眯的招了她过去,一面将绣册从头翻起。 “老祖宗看绣样图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喜事了?” 能让云李氏亲自翻看绣样图,想来应该和卢氏肚子里的孩子有关,或者是宗族里出了什么喜事。 “你父亲新纳的卢氏这肚子可真是争气,”云李氏笑着对她说道“你要添个弟弟了。” 云清嫣落座后亦是笑了起来“那可真是喜事一桩,怪不得老祖宗要翻绣图。” 高门大户里头,怀了男胎或者有婚姻嫁娶之事,都是顶顶的大喜事,按风俗来说,各个院子的贵人都要亲手绣点东西送上,也算是种祝福了。 “这绣册是今年刚出的,上面的花样都新鲜得很,虽说有一些稍稍难绣,但你向来是个心灵手巧的,寻常图案也难不倒你,不如也跟着选个花样回去绣。” 还没等云清嫣回话,丫鬟就进来通报,说是老爷带着四小姐来求见。 几乎是一瞬间,云李氏的笑容就冷了些,待到她看见躺在担架上孱弱的云清瑶时,她已经笑不出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云李氏没有开口让云老爷入座,更没有将目光放在云清瑶身上,只是闭上眼低着头抿了口茶。 “回母亲的话,瑶儿身上的伤是悍妇云赫氏弄的。”云老爷上前一步神色激动的说道“今日瑶儿来同我说了那日被伤到的事,儿子身为人父,焉能坐视不理?” 云李氏睁开了闭着的眼,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儿子叫人把她请来书房,本想着让她给个交待,谁知她一言不合便开始朝儿子和瑶儿砸东西,嫣儿差点也被砸到了。” 云李氏听到砸东西后腾地一下坐起来,看着担架上的云清瑶惊疑不定道“四丫头被伤到皮了?” 这个四丫头全身上下也就只有皮相好,如果被破了相,那将来议亲可怎么办? 云清嫣朝云李氏望去,镇定的出声道“回祖母的话,大夫说了,只要处理得当,别闷着,应当是不会留痕的。” 云李氏听到后心里才稍稍放松了几分,但又马上问道“你怎么知道大夫说了什么?难不成你也在?” “是,孙女当时恰好也在书房里。” 云李氏看着她眯了眯眼“那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61.对策 云老爷紧张的看了云清嫣一眼,害怕她会帮着云赫氏说话。 然而云清嫣却没有急着开口,因为她还没将老祖宗的心思揣度透彻,故而只是安静的站在那,看着坐在首上巍然不动的云李氏。 眼下之所以会选择让她来讲,无非是因为这出闹剧与自己并无太大干系,她既非始作俑者,又非受害者,所以在旁人看来,她的话比起另外三人都要可信些,但这不是最紧要的。 现如今最紧要的,是摸清楚老祖宗让自己来说的真正目的,到底是要自己为云赫氏开脱,还是要避重就轻的把责任推到云赫氏身上。 “嫣丫头你过来,来我跟前。”云李氏缓了缓冷淡的面色,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跟前来说话。 云清嫣顺从的走过去,云李氏便摩挲着她的手将她拉到近处,在她耳边细声道“一切以你爹的官声为重,你娘那头,我自有定夺。” 如此看来,是要弃卒保车。 知晓了云李氏的想法后,云清嫣便点点头起身回话,将书房里那出闹剧的原因尽数推到云赫氏身上去,言语之间更是避轻就重滴水不漏,听得云李氏大为满意。 等到她一说完,云李氏便让身旁的清秋姑姑去折曲居传话,说是让云赫氏先在里面禁足思过。 云老爷听到后觉得自己的娘亲是要大事化小,急着开口想说些什么,但云李氏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只是将手挥了挥,示意他可以回去了。 云老爷尽管心有不甘,但还是行了礼带着不能动弹的云清瑶退下,毕竟孝字当头,不可随便拂了自己亲娘的意。 “嫣丫头,你来说说,”云李氏看向她,浑浊的眼中闪出了些许光芒来“这短短几日,先是管事闹事,你娘却对我瞒着不报阳奉阴违;再是今日动手虐打庶女,大闹书房; 这些事让我觉着头疼,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才好?” 还未等清秋姑姑使眼色,几名婢女已经各自停下手头的活计,悄无声息的垂首退了出去。 老祖宗居然问大小姐该如何处置夫人,看来大小姐根本就没有如传言中那般失了势。但是接下来那些话定然不是她们能听的,故而还是该早早退下的好,免得听了不该听到的话,惹了祸事上身。 “祖母真是爱开玩笑,我为人子女,又怎么能处置自己的娘亲呢?” 且不论自己说出的话老祖宗是否会考虑,一旦她沉不住气开口说了处置云赫氏的方法,那么老祖宗一定在心中看低她几分。 “现下只有我们祖孙二人,你尽管说就是。”见她依旧不出声,云李氏也没有愠色,只是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还是想护着你娘是么?” “是,老祖宗向来以大局为重,非孙女所能及。” “你错了,我这回不会再护着她了。”云李氏的眼睛迸射出一丝狠厉的光芒,旋即又被压了下去“她之所以敢一而再再而三的闹腾,无非是觉着我会顾全云府颜面,不会折了她这个国公夫人的面子。 但这回再不给些教训,只怕下次会闹到无法收拾。” “那老祖宗要如何处罚?” “若是别的小事就罢了,小惩大诫一番就好。 但今日之事已经闹得这么大,书房外的下人们肯定都能听到些什么。 你父亲那些人多半是府里养起来的家生子,但你娘的人里头肯定有其他府安插进来的眼线,所以眼下一定要严惩她,免得让此事影响到你父亲官声。” 云清嫣闻言点点头,每个府里都有零零散散来自别的府的人,这一点已经是心照不宣的事了,所以今日在书房发生的事不久应该就会传出去。 至于传出去后会成为什么样子,就要看云赫氏究竟受多大罪,罚得越重,旁人越觉得此事的责任在她身上。 云李氏顿了顿又沉声道“可是现如今若是我的处罚太重,无异于是不给太皇太后面子。” 云赫氏在太皇太后身边呆了这么多年,太皇太后多少会对她有所照拂,如果她刚回府不久就被处以重罚,只怕宫里那头不好交代。 “那不若先把夫人禁足起来,吃食供给一样不少就好。”云清嫣摩挲着自己的指甲,眉宇之间目光深远“四妹毕竟只是庶女,咱们之所以如此上心,是因为府里眼下两个姑娘。 但此事落在旁人眼里,却也是庶女被打伤罢了,如若为个庶女而重惩当家主母,只怕太皇太后心里会大为不悦。” 云李氏只觉得眉心狠狠一跳,如若今日没把嫣丫头留下来说话,只怕自己真要得罪太皇太后。 云府只有两个小姐能用来联姻,所以四丫头被打一事叫她乱了心,忘了在旁人眼里,不过只是主母打伤庶女而已。 “禁足的时间宜长不宜短,一来这是让夫人长个教训,二来也是安抚四妹,免得她自己又去闹僵了事情,三来则是选个做事上得了台面的姨娘帮衬一二。” 云李氏听到最后这点,放下手中的茶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说李姨娘还是苏姨娘?” 云清嫣敛眸淡淡道“孙女觉得应是李姨娘。” 云李氏抬了抬眉好笑道“你倒是说说,怎么是李姨娘?难不成是因为她与你交好?” 虽然知道这个精明的孙女断然不会承认自己的话,但云李氏还是试着问了这么一句,想从她眼里看出点异样来,但仔细看了一瞬,她那双澄澈的眼依旧古井无波。 “祖母说笑了,之所以不让苏姨娘来帮衬,是因为她有二弟可倚仗,也需要为二弟做打算。 既有倚仗,又有贪念,只怕最后帮衬不成,会伤了府里的元气。 而李姨娘没有子嗣,为人比安姨娘和白姨娘厉害些,做事也算周全,是个不错的人选。” 云李氏听完后赞许的点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有了李姨娘在一旁牵制,你娘做事也不会那么有恃无恐。” “想来夫人只是刚回府,对府里的事已经生疏了,有李姨娘帮衬着应该会好上不少。” 云李氏看着她满意的夸赞道“我真是有了个好孙女啊,” 既把安排李姨娘在云赫氏身边的理由想好,又将云赫氏这几日做下的糊涂事归咎于她对府中庶务还未熟悉全。 这样好听的话,也就只有这个孙女能说得出了。 62.禁足 第二日正午过后,当管事将账目一溜儿送进熹年院的时候,府里上上下下都在揣度折曲居的云赫氏会作何反应。 然而没等众人押好赌注开局,立马就又传出了另一个消息。 “什么?夫人被禁足了?!”一个丫鬟瞪大着眼失声尖叫了出来。 另一个机灵点的赶紧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音对嬷嬷问道“嬷嬷真的听清楚了?!” “哪能不清楚,就是禁足!”那嬷嬷不耐烦的吐出一片瓜子皮,又喝了口热茶才不疾不徐的说道“在老爷书房里闹得太过,还把四小姐给打了。 四小姐被抬回去的时候我看得真真切切,手上缠着老大一圈纱布呢。 换做别人家早就请家法关祠堂了,哪有禁足这么便宜。” 那两个小丫鬟听后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出大事了!”远处另一名小丫鬟跑了进来,一路跑得太快,以至于发髻都有些散开来。 “怎么了?”两个小丫鬟立刻好奇的问道。 “李姨娘被请到熹年院去对账了!”那丫鬟匆匆缓了口气又急忙接口道“是清秋姑姑亲自去请的,假不了! “居然是李姨娘,”那嬷嬷放下手里的瓜子,若有所思的喃喃着“这府里要变天了。” 对账比不得其他的杂事,毕竟账本可不是谁都能看的,在夫人被禁足的关头叫李姨娘去熹年院帮忙对账,众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府里,恐怕是有大变动。 卿胧院的暖阁里,云清嫣带着婧画和婧琳等丫鬟正在剪着窗花,几个丫鬟不时说笑打闹几句,一片其乐融融景象。 这些日子以来众人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夫人回来这种盼了好些年的大喜事成了祸事,甚至害得大小姐差点又过回以前的苦日子。 现下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夫人不仅被禁足,而且大有被分权的势头,总算是能消停一阵子了。 然而当喜儿来通报时,屋子里霎时便沉默了一刻。 “你是说三少爷要来了?”婧琳放下手里的剪子不安的问道。 喜儿肯定的点点头“是,奴婢方才见三少爷往这个方向来。” 云清嫣拿着剪子的手顿了一下,现下云赫氏才被罚了禁足,若是让云臻看见这满满一桌喜庆的剪纸,他势必会怀疑自己和云赫氏的关系。 想到此处,她面不改色的吩咐道“婧柔和婧韵将桌子上的剪纸收起来,婧琳去拿条毯子给我,婧画先去设法拖住少爷。” 然而话音刚落,帘子就被猛的掀开。 众人下意识的往暖阁门口看去,看清来人的面目后众人皆是心道不好,果然是三少爷闯进来了。 “姐拦着我作什么?”云臻一眼就看见了桌子上的红色剪纸,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没想到娘都被禁足了,长姐还有心情剪纸。” 婧琳见势头不对便迅速带着屋里的人退下,云臻站在门口如同石化了一般半分不肯挪动,众人只好侧过身子走出去,大气都不敢喘。 云清嫣也不恼于他的无礼,只是温言道“过来坐着吧。” 云臻似是犯了倔,依旧站着一动不动。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便冷了下来,炭火依旧旺盛,但一股寒意却不可避免的蔓延开来。 63.真面目 云臻的身旁蔓开一阵寒气,春日的暖阳穿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但却丝毫没能将寒气驱散。 “长姐眼中的我,还是个什么都禁不起的小孩么?”他的眸中闪过一抹失落,但又马上被沉冷的眼神掩盖。 云清嫣疲惫的将身子往软枕上靠去,闭着眼缓缓道“我并非有意瞒着你,只是觉着她与我不和只是我们之间的事,她待你是极好的,我不想因着我的缘故坏了你们情分,更不想你左右为难。” “待我极好?”云臻笑得讽刺,脸上愠色更盛“长姐真觉得她待我极好?我房里的丫鬟个个都像从窑子里出来似的,这就是她对我的好?还是说日日把我扣在府里不让我去习武是对我好?” 云赫氏回府后火速将后宅大权收揽,故而云臻的院子就断然没有让云清嫣插手的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开始从这些事里头察觉出了不对劲来。 “你说的可是真的?”云清嫣睁开眼定定的看着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解和戒备“她除了这些可还有做其他事?” “还招了班貌美的小倌来我院子里,搭了个戏台唱戏。”说到此处,云臻愈发觉得恶心起来。 大懿盛行龙阳之好,那些丫头没能勾引到他,云赫氏八成误会自己有断袖之癖,所以才让这群小倌来唱一场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戏。 云清嫣深深呼吸了几次后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怒火。 这些年来,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竭力顾全这个唯一的嫡亲弟弟,衣食住行她都会去亲自去打点,他身边的丫鬟小厮们也都是她反复斟酌后才安排进去的。 至于习武一事,为了让他将来能如愿以偿在武举中脱颖而出,她当年带着他上山数次,才把他现在的师傅请下了山。 而如今才不过区区数日,自己为云臻做好的打算就被全盘打乱,甚至还多了许多不干不净的人进去。 这回倒真是出乎自己的意料,原先还以为她是冲着自己来的,不成想她居然连云臻也要一并对付。 还是这般毫不掩饰的为非作歹,真当这府里是她云赫氏一个人的天下了。 “原以为她是真心对你好的,厌恶我也不过是因为我掌权在手,现在看来,真是蹊跷得很。”毕竟没有哪个亲娘会这么对待自己的子女,所以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娘。 但是要揭开她的真面目却是难于登天,原因无他,只因为她明面上在太皇太后身边伴驾五年,在未弄清太皇太后的目的时,一旦将云赫氏的真面目揭开来,国公府就是彻底和太皇太后撕破脸了。 敌暗我明,无异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思及此,她郑重的叮嘱道“你权当不知她在害你就好,其余的我自有打算。至于你院子里的人,我会一一着手清理。切记不要和她撕破脸。” 云臻虽然满腹疑惑,但出于对她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末了又落寞道“长姐以后不要再事事瞒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好,”云清嫣起身朝他走去,拍了拍他的手愧疚道“这次是我不对。” 64.习场 “这几天总是下雨,也不知清明会不会也是这个天气。”婧柔皱着眉头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忍不住的担忧道“小姐今年好不容易能和少爷去踏青一回,只希望天公能作美。” “莫要担心太多,盛京清明时节历来是不下雨的。”婧琳将手中的针线放好,抬头看了看不甚明朗的天色“往年这时候雨也下得差不多了,最迟再下两日便能停。” “那就好,”婧柔这才放心道“上回少爷还说要带小姐去练骑马呢。” 一旁的喜儿接过话头道“春分那天的诗演会白公子未能前往,据说是连下数天雨导致白老夫人寒病发作,白公子留在府中侍疾。” 婧柔闻言惊讶道“白公子居然没去?想来不少闺阁女子那日都免不得失望一番了。” 平日里可是极难见到这位白公子一面的,据说他醉心学问山水,所居之处不是深山便是书房。 “三位姐姐好,”一个青衫小厮从院子门口一路走过来,她三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三少爷身边的喜子。 婧琳望着他问道“可是三少爷有什么话托你带给小姐?” 喜子笑着点点头“姐姐果然料事如神,少爷的确托了奴才传话,还请二位姐姐和大小姐禀报一声。” “你且稍等片刻。”婧琳说罢便转身进去了,过不了一会儿便又从书房走出来,将喜子请了进去。 “奴才喜子见过大小姐。”喜子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等云清嫣淡淡应了一声后,他才敢继续往下说道“少爷托小的给大小姐带话,说是马儿已经挑好了,习场选在城西那一片,那里偏僻了一些,故而人也不算多,大可放开手脚练。 至于日子则由大小姐自己定,再由奴才回去禀报便是。” 云清嫣的食指轻轻扣了一下紫檀桌,稍一思索后淡淡出声道“现下离清明不过七日功夫,习马亦非一日功夫,那今晚就启程去习场住下吧。” “是,小的这就去回禀。”喜子回完话便退出去,书房中只剩她一人。 云清嫣起身将婧琳叫进来一同收拾随行的物什,婧柔则去小厨房把婧画和婧韵二人叫来帮忙。 一阵忙碌过后,几个小厮便将三个装得满满当当的木箱一路抬到了云府大门旁,稍稍歇了一下便又合力将箱子抬上了马车。 傍晚时分,一行人就出发去城西的习场。 盛京之中有习场八家,东西南北各有二家。 其中只有城南二家为平民所用,其他六家皆是官家所用。 城东多为贵胄所居,故而城东习场时常人满为患,城北二家习场亦不被冷落。 唯城西习场离城东太远而较为冷清,除非城北城东四家习场皆满,不然极少有人会到此处习马。 云臻骑马带头而行,一个时辰过后马车才停了下来。 掀开帘子后便见一个掌事带着几个侍卫立于一旁,下了马车之后掌事便将他们一行人带到习场的居处。 “此处虽僻远,但居所倒也收拾得干净。”婧画一边说着一边将箱子里的物什搬出来。 云清嫣走到窗前,伸手轻轻摸了一下窗沿,望着没沾上一丝尘土的手指蹙了蹙眉,旋即沉声道“婧画,你随我来。” 婧画闻言便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随她走了出去,待行至居所的另一处厢房时,云清嫣指着门上的锁淡淡道“把它打开。” 65.疑心 “是。”虽然不知道小姐要她开锁做什么,但婧画还是拔下头上的簪子探进锁孔,仔细探了一回后拔出来,将簪身三下五除二扭好放进去,只轻轻一转,锁就被打开。 婧画将手放在门上,扭头对着身后的云清嫣谨慎道“小姐退后几步,让奴婢先来探路,免得小姐被里头的虫蛇吓到。” “好,”云清嫣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又往后退后三步。 城西习场常年人少,闲置的厢房也很多,这一间虽然就在自己居所的隔壁,但也有可能已经空了十多日。即使不至于出现鬼怪,蚊虫爬蚁也应该防着些。 婧画推开门走进去,在灯笼的照亮下可以隐约看到,房间里的陈设比起自家小姐居住的那间明显简陋不少,桌椅上也蒙了一层浅浅的灰。 走了一圈也没见有什么虫蛇,婧画这才回到门口将她带进来。 “依你所见,这一层灰是积了几日的?”云清嫣望着桌子上的灰淡淡出声问道。 婧画伸手摸了摸桌子,看着指尖一层不算很厚的薄尘,思索了一会就说道“回小姐的话,至多也就四日功夫。” “那这儿呢?” 婧画循着声音望去,看见自家小姐的手指着窗檐。 婧画走过去看了一眼,这下连摸都不摸就嫌恶道“这个少说也有一年功夫了,好厚的灰!” “走吧。”云清嫣转身朝门口走去,神色虽然依旧平静,但心里已经有些起疑。 两人回到屋子里时,东西都已经被婧柔婧韵收拾妥当,除了贴身的裙袄衣物还留在箱子里,旁的物什都已经放好。 云清嫣闭眼凝神了一会便挥退了其他人,只将婧琳留下来服侍,门关上后便吩咐她研墨,写了半个时辰的草书才歇了笔。 烛光下,雪白如削葱的纤纤玉指缓缓抚过光滑的宣纸,宣纸上是奔放如脱缰野马般的草书,笔锋隐隐带着几分凌厉与棱角。 看了一会她才出声吩咐道“婧琳,把这幅字放到箱底去。” “是。” “小姐,药熬好了,奴婢能端进去吗?”婧柔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进来放下吧。” 房门一打开,便是一阵浓郁的药味飘进来,端着药的婧柔都被熏得皱起了眉头。 药碗被放下后,婧柔立刻捂着鼻子站得远远的抱怨道“小姐,自从陆女医改了药方以后,奴婢闻着这药更苦了。” 云清嫣走过去端起药碗,眉目平静的一饮而尽,接过婧柔递上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后才淡淡出声道“左右都是苦,多一点少一点都一样。” “陆女医为何要改药方?那方子可是小姐向黄老大夫花重金求来的呢,还把药方改得这么苦,她居然也改得下手。”婧柔一边抱怨着一边递上了准备好的蜜饯。 “黄老的药方应我所求,所下之药皆是为了美白,只是有几味性凉的药吃多了怕是会宫寒,故而陆女医看过以后便添换了几味药。” 蜜饯入口,甜味就在唇齿舌尖一阵一阵蔓延开来,药的涩苦之味亦被冲淡了不少。 云清嫣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眉心,盛京城西的路比起城东而言崎岖不平,今晚舟车劳顿到这里后又练了半个时辰的字,一时之间只觉得疲累得很。 “让人进来服侍我洗漱吧,是时候该歇下了。” 婧琳和婧柔闻言点点头便退出去叫人了,不消片刻几名侍女便端着水和盥洗器具进来,待到洗漱完上榻已是亥时三刻。 66.墨止 次日,待云清嫣带着婧画和婧琳到马厩时,云臻已经牵着两匹温驯的母马在那里等候了。 她正要上前挑马,却意外的看到了不远处的两人。 只望了一眼,便能从背影辩出那人是谁。 本着少生事端的念头,她只当作没看到,转过头打量着两匹母马。 云臻拍了拍两匹马的脖子,将鞭子交到她手里说道“姐,这头黑色的和枣红色的母马都很温顺,你看哪个顺眼挑哪个。” 细细打量了片刻,她也不觉得两匹马有何区别,只是黑马的眼睛比起枣红色那匹更湿润些,看着也就更灵性。 “那就这匹黑马吧,看着有几分灵气。” 云臻闻言便笑着将缰绳递给她,又摸着黑马的鬃毛兴致勃勃的问道“它还没名字呢,姐,你给它起个名字吧。” “名字?”云清嫣看了它一眼,笑着问道“怎么起?我未曾给马起过名字。” 云臻正要和她说话,却又将目光投向她身后,未等她转身,他就已经作揖行礼“云臻见过九王爷,十三王爷。” 终究是遇上了。 “见过九王爷,十三王爷。”她亦转过身,微微屈膝将手搭在腰间行了个礼,动作行云流水,落落大方。 ““免礼。”轩辕澈双手负于身后,看着眼前黑色的马开口道“还没起名字?” 云清嫣只觉得眉心狠狠一跳,还未等她作答,云臻就已经大大咧咧的笑道“是啊,我和我姐正愁着给它起名呢!” 轩辕澈望了她一眼,眼里带着几分探寻“那云小姐心里可有了主意?” 云清嫣点头,淡淡出声道“倒是想出了一字,全名还未想好。” 这样说便是在告诉他,自己已经有了主意,但也给双方留了些余地,若他执意要给马起名,那也不至于被自己拂了面子。 轩辕澈闻言挑了挑眉“何字?” “回王爷的话,是墨字。” 墨字,轩辕澈想了一瞬便明白是马的颜色。 “本王初见此马便觉得有缘,既然已有一字,那本王便再添一字。”他说此话时并未看着马,而是定定地望着眼前一身白衣的女子“添个‘止’字,希望它当止则止,不会伤到云小姐。” “多谢王爷赐字。”她行了一礼,眸中清冷一片。 “走吧。”轩辕澈将一言不发的轩辕瑾带走,转身时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掠过。 待到空旷无人处,轩辕瑾才失落的问道“九哥为什么不给我的马起名字?” 轩辕澈睨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少有的温润笑意“瑾儿的马要自己给它起小名,等它长大了还要给它起正名,这是你自己的马。” 而她的马,正名已经在方才就定下了。 “那这么说来,那个小姐姐的马不是她的吗?”轩辕瑾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九哥,眼中流露出稚子独有的清澈懵懂。 “她的马是她自己的,只是九哥见她的马温驯,便赐了名。”轩辕澈说完后,便把鞭子递到他手中,摸摸他的头顶说道“你今日来此是要来练骑马的,莫要再分心了。” 轩辕瑾这才点了点头,胖乎乎的小手扶着马背,撅着小屁股要往上爬。 然而就是爬不上,尽管马儿不大,但对他来说还是高了些。 “九哥,我爬不上去。”轩辕瑾回头看着自己的九哥,委屈的扁了扁嘴。 轩辕澈双手抱胸,大有冷眼旁观之意“爬不上就继续爬,我数十下,十下过后就拍马。” 轩辕瑾眨了眨懵懂的大眼睛“九哥,拍马是什么?” “就是让它跑起来。” 轩辕瑾饶是再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吓得更加努力的撅起屁股往上爬。 67.出手相救 然而等到轩辕澈将十个数逐个数完时,他依旧撅着小屁股火急火燎却爬不上马背。 轩辕澈眯着眼看着远处的云臻等人,然后便抬手毫不留情的拍了一下马屁股。 “啊!!!!!!!!!!!!!!!!!!” 马儿在轩辕瑾大惊失色的喊叫声中迈开腿跑了起来,许是被他的尖叫声吓到了,竟然开始横冲直撞起来。 云清嫣等人听到尖叫声便回头望去,只远远的看见一个团子挂在马上,随着马儿的奔跑跳跃而晃荡,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待看清楚那个团子的穿着,云臻惊得瞪大眼睛“姐,那不是十三王爷吗?” 眼看着马儿渐渐有往此处冲过来的势头,云清嫣顾不得多说什么,只能不动声色的牵着马往旁边避让,众人见她往一旁走去,也回过神来纷纷跟着退让。 马背上的小小人儿死死的揪住了马鞍,然而他的小短腿还悬在空中,于是他不得不继续在颠簸之中努力往上爬。 “九哥救我!!!九哥我快不行了!!”轩辕瑾毕竟只有十岁,被这番险境吓得带上了哭腔“九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轩辕澈依旧气定神闲的站在原地,看着马儿在横冲直撞之中往云家姐弟那边跑去。 “云臻,快去把他救下来吧。”云清嫣的语气带上了一丝隐隐的不耐。 云臻听她开口让自己救人,当下也没有犹豫什么,运了轻功便往轩辕瑾的方向飞奔过去。 婧琳以为她是被尖叫声吵到了才有些不耐烦,便轻声开口道“小孩子被吓到了尖叫是常有的,小姐若是觉得耳朵疼的话,奴婢帮您捂上?” “不用了,你帮我牵着马就好。” 令她心烦的不是尖叫声,而是轩辕澈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轩辕瑾好歹是个皇子,今天若是在她面前出了个好歹,就算他们不是始作俑者,也会落得一个见死不救之名。 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让云臻救下十三皇子,然而救下他以后,轩辕澈极有可能顺水推舟让云臻去教他骑马。 这才是让她头疼的事。 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轩辕瑾的尖叫声就消停了下来,众人朝他们的方向望去,便见到他被云臻抱在怀里,而云臻也已经骑在了马背上,将马安抚了下来。 等马儿停在云清嫣面前时,轩辕澈才不紧不慢地往他们这边走来,嘴角带了一抹笑意,但又很快消失。 “十三皇子可还好?”云清嫣饶是再不待见轩辕澈,也不会对一个小孩子如何,故而语气中含着几抹柔软。 轩辕瑾委屈的扁着嘴,朝她伸出了手“要抱抱。” 云臻闻言一脸尴尬,自己不是正在抱着他吗? 怀里的小团子很快就眼泪汪汪地给出了答案“他硌得我好疼。” “轩辕瑾,”寒冰一样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带着一丝淡淡的生气“你今年也不小了,怎么能让云小姐抱你?” 轩辕瑾闻言赶紧飞快的收回手来,钻进云臻怀里害怕的不肯再出来。 68.习场僵持 轩辕澈看着小团子因为害怕而瑟缩的背影,冷然出声道“会骑了吗?” “不会,但是。。。”轩辕瑾因为害怕而犹豫了一下,但很快他还是硬着头皮倔强道“但是我不练了!” “为什么不练?”轩辕澈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寒气,众人都以为他是动怒了,故而忽略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九哥你太凶了!而且还很坏,踢我的马屁股!我才不要你教我骑马呢哼!” 轩辕澈还没开口说话,就有一个声音传来“怎么这么热闹?可是有什么好玩的事?” 众人回头一看,便见到一个年龄和轩辕瑾不相上下的孩子,但不同的是这个小公子行走之间带着阳刚的男子气概,身上也没有轩辕瑾那般可爱的婴儿肥,身形修长精壮。 “秦世子也来习马?”轩辕澈转身望向他,两人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非也,只是其他习场太过热闹,我只好来这里图个清净。” 他话刚说完,轩辕瑾就鬼头鬼脑地从云臻怀里探出头来,两眼亮晶晶的看着他。 自打记事起,明远侯世子秦冽就是他最好的玩伴,今天他既然来了就不会见死不救,一想到不用被轩辕澈逼着骑马,他就开心得快要蹿起来了。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秦冽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又挑眉看了看他身后的云臻,并没有和他打招呼。 秦冽转身朝云清嫣拱拳而言“刚刚听到十三皇子说不想九王爷教他骑马,我听着有趣就来了,如若唐突了小姐,还望见谅。” 云清嫣并没有和他说下去的打算,故而只是点了头颔首淡笑道“世子说笑了。” 轩辕澈冷漠的目光投向马背上的小团子“轩辕瑾,下来继续练骑马。” “我不要!” “下来。” “我。。。我不要!” “现在,下来。” “我不管了!我不要不要就是不要!!” 秦冽似笑非笑的望着气呼呼的轩辕瑾,片刻后才在小团子带着期盼的目光中转头对轩辕澈说道“王爷,强扭的瓜不甜,十三皇子对你心存惧怕,就算真的答应练习,只怕也无法放开手脚大胆练。” “嗯,那你说说怎么办。” “我和十三皇子相熟已久,让我来教他会好些。” 云清嫣闻言便微微蹙眉,难道是自己想太多了?按理来讲,此时云臻应该会被支开才是。 “有道理,那就依你所言吧。”轩辕澈说着停了一下,忽而将话锋一转“不过你二人年纪尚小,而这马匹性子又烈,若是出了好歹那我也无法向明远侯和珍妃交代,所以就麻烦云少爷替我照顾他二人。” 云清嫣垂眸,掩下眸中淡淡的厌意。 云臻没有马上回话,而是看了长姐一眼,直到她朝自己点了点头,他才有些不甘愿地应承下来。 云臻临走前又摸着马儿的脖子沮丧地说道“姐,你先牵着马四处遛一遛,就当是和马儿培养一下感情。” 她正想说好,轩辕澈便在身后似笑非笑问了一句“云小姐不会骑马?” 云臻实诚的点点头“长姐今日是来习马的,她还不会骑。” “本王七岁就会骑马,皇妹熙月当初还是上门求师让本王教她骑马,如今来教你姐姐也算是绰绰有余,你安心去教十三就好。” 还没等云臻出声,她就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颔首恭敬道“多谢王爷美意,只是臣女身份卑微而又天资愚钝,不敢劳烦王爷。” 他既然搬出了熙月公主,自然不是随口说说,若是自己直接一口回绝,便会被他扣上自恃身份高贵而蔑视皇室的帽子。 毕竟熙月公主是上门求师,而如今他主动要来教自己,自己一旦拒绝,不仅是落了他的面子,更是落了熙月公主的面子。 故而她只好在拒绝的托辞中加上一句身份卑微,以此来绕开他话中的陷阱。 然而令她无奈的是,轩辕澈带着略含冷意的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久久没有出声。 69.同乘一马 气氛随着轩辕澈的沉默而变得凝滞,马儿也识相的低着头一声不吭。 轩辕澈看着眼前比他矮了一个头不止的女子,心中莫名地漾开了一圈涟漪。 她今日身着白衣,一头青丝绾成了髻,耳边却又垂下了丝丝缕缕,在微凉的风中轻轻地飘动。颔首敛眸时,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煞是好看。素白如雪的耳朵在风中被冻得晕开了淡淡的粉色,让他忍不住想摸上去。 云清嫣正兀自思索着如何推拒此事,突然间手腕就被一只节骨分明的手攥住,她惊讶地抬头,在看见他眸中的暗色时,竟被惊得一时失语。 那双素来凌厉的眸中,此时带上了一抹意味不明的柔软,以及不容抗拒的威压,两相融合之下,他的眸如同黑夜中星光涌动的漩涡一般,让人深陷其中难以逃脱。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抱上了马背。 不同于山中被劫那次,这次她并不狼狈仓皇,甚至还被他牢牢护在胸前,他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揽着她的腰。 “走吧,咱们去旁边等着便好。”看着婧画还呆愣在原地,婧琳便将她带往习场边缘的凉亭。 轩辕澈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花香,便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头上“以前没有骑过马?” 她借着他有力的手臂稳住身形,声音在颠簸中有些发颤“没有。” 察觉到身前的人坐得不稳,他便将手臂圈紧,但语气依旧带着冷意“怕不怕这匹马?” “有些怕,马儿太高。”此刻无论如何都得说实话了,若是逞强,只怕他玩心一起便扬鞭摧马。 一想到轩辕瑾在马背上哭天抢地的样子,她便觉得背后发凉。 “马是心含傲气的动物,你对它越是害怕,便越使唤不动它。”轩辕澈面无表情地将她素净的手搭在缰绳上“先握住缰绳,别分心。” 她只得将手规规矩矩握在缰绳上,努力让时不时东倒西歪的身体在摇摇晃晃的马背上维持着平衡。 “凡事都须循序渐进,你初学骑马,不用太急。”轩辕澈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帮她收紧缰绳“能在马背上坐稳,自己上马下马便可。” 她看着手上的缰绳淡淡道“多谢王爷提点。” “你放开手脚练便是,城西的习场本王已经命人封场,除了今日你所见之人,再无他人能进来。” 听得此言,她心下一松。 今日之所以要千方百计避着他,便是怕被别的世家小姐看见自己同他走得近,引来不必要的事端。如今他这一句话,无疑是给自己吃了一粒定心丸。 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想,轩辕澈将马头调转了方向,冷冷出声问道“就这么怕被别人瞧见你与本王同乘一马?” 虽看不见他的脸色,但还是能听出语中冷意。 “非也,只是臣女无兄长,自幼未与弟弟之外的男子共处,一时之间便有些惶惑,还望王爷莫要笑话臣女。” 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言下之意便是夸自己亲厚如同兄长,明知她是信口胡诌,但听着还是觉得舒心。 “罢了,专心练习。” 70.子磬为字 习场的另一边,云臻骑着马跟在秦冽和轩辕瑾的马后。 云臻看着二人的背影暗自腹诽道,不得不说,秦世子比起九王爷真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一看便知是有用心在教的。 然而此时和秦冽同乘一马的轩辕瑾却不这么认为。 “你轻点啊,抓到我的手都疼了。”轩辕瑾不满的嘟着嘴抱怨道,试着把手从秦冽的手心中抽出来,不想却被他抓得更紧。 “平日不锻炼,如今竟连缰绳都抓不好,”秦冽说罢松手,看见他因泛红而愈发显得白嫩的肌肤,便不自在的转过头“以后如何上战场?” 轩辕瑾满不在乎的嘿嘿一笑,懒洋洋的将头靠在秦冽身上“我才不要上战场呢,我要天天在子磬身边吃香喝辣,要把子磬府上的鸟窝都掏光,美酒都喝完~” 子磬是他的字,男儿到了弱冠之年才可取字,但父亲对他上心,于是便早早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道为自己取了子磬为字。 这个秘密他未曾告诉过别人,除了身前这软糯白傻的轩辕瑾。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喜欢听他叫自己的字,一声声一句句,但凡他叫出来,自己便觉得心中软了一分。 秦冽摇摇头,努力抛开心中异样想法,又伸手在身前人的腰上轻轻拧了一下“快起来,别赖在本世子身上。” 轩辕瑾本就极喜欢钻在他怀中,如今哪里还肯出来?故而听得此言也只当没听见,甚至还坏心的将头埋在他怀中蹭了蹭。 被轩辕瑾这么一蹭,一股无名邪火自腹下升起,秦冽闭上眼深呼吸了两下,耗了极大的内力才稳住了心神。 “起来,不然我让你九哥来教你。” “啊?九哥?不要不要!我起来就是了。。。”轩辕瑾立马识相地认怂起身,不敢再东倒西歪地拿身子撞他。 两人从午后一直练到日落,最后轩辕瑾下马时腿都软了,只得让秦冽将他抱下来。 “腿都被磨疼了。。。”轩辕瑾毫无形象的挂在秦冽身上,双手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 “才骑了一个下午就这样,你的皮怎么跟姑娘家一样薄?” “嘻嘻,我就是跟姑娘家一样皮薄,不像你,皮厚得像护城墙拐角~”说完还不忘调皮的把头埋在秦冽怀里顶了一下。 “你九哥呢?”秦冽抱着他环顾了周围一圈,发现习场上并没有轩辕澈的身影,云家大小姐也不见了。 “谁知道呢~”轩辕瑾努努嘴“快带我回房去吧,我要去泡脚,还要吃酱鸡腿~” 秦冽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转身对着坐在另一匹马上的云臻说道“云公子,我先将十三皇子护送回房,这匹马就劳烦你牵回马厩了。” 云臻毫不在乎的摆摆手“无妨,反正我的马也得牵回去,你们且去吧。” 秦冽朝他点点头后便抱着怀里的一团轩辕瑾大步流星走回去,云臻牵过缰绳慢悠悠的往马厩行去。 马厩内,昏暗的天色下隐约可见一对男女,两人说了几句客气话后便互相道别,待云臻走近一看,此二人正是九王爷与自己长姐。 “姐,下午练得如何?”待到轩辕澈走远后,云臻才笑着出声问道。 云清嫣轻轻抚过马儿的毛,眉间带着些许疲倦“还好,九王爷教了我许多,我骑了一下午也累了,我们先回去用膳吧。” 云臻也看出她的疲倦,遂不再多问,只是点点头道“好。” 71.绝后患 次日到马厩时,只见到秦冽带着轩辕瑾在马厩中喂马,一问才知轩辕澈有事先回了军营,云家姐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秦冽牵着马朝云臻说道“云公子,今日就不劳烦你照顾十三皇子了,我会把他教好的。” 云清嫣不动声色的拉了拉云臻的袖子,示意他先别开口“九王爷走前可是有什么交待?” 秦冽闻言眉头一皱,想了想才发现了不妥之处。 轩辕澈走得匆忙并未多说什么,他方才是出于私心不想看见云臻才这么说,被这位云小姐一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这样做有僭越的嫌疑。这件事传到轩辕澈那里去,他虽不会怪罪自己,但往深了想只怕会不舒服。 “可是十三皇子与我弟弟不熟,害怕生人,才让秦世子代为传达?”见他皱着眉头,想来也拎得清个中利害,云清嫣便开口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轩辕瑾和轩辕澈是手足兄弟,弟违兄命无非就是不听话了些,比起臣违王命的僭越来说根本就不是一个性质。 秦冽明白她的意思,而且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说法可以自圆其说,于是只好拱手言是。 待到轩辕瑾和秦冽出了马厩后,云臻牵着马不解地问道“姐,刚刚和他废话这么久干嘛?十三皇子不讨厌我啊,就是这个秦世子膈应我而已。” 云清嫣闻言噗呲一声笑出来,这个弟弟比起那位秦王世子可真是单纯了不止一星半点,真不知该喜还是忧。 “姐,你笑什么?”云臻还是不大明白。 明明是秦世子自己讨厌他,怎么最后又变成十三皇子讨厌他了? 云清嫣笑着摇摇头,接着又问他道“你喜欢秦世子吗?” “咦!”云臻嫌恶的皱皱眉“我一个男的喜欢他干什么!而且昨天他还好几次不让我的马靠近他和十三皇子那匹马,搞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我讨厌他还来不及!” “你与秦世子合不来,他今日见九王爷不在,便索性让你不用去教了。方才我之所以问他九王爷是否有所交待,你可知是为何?” 云臻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我不知道啊。。。。” “九王爷若是没有交待,秦世子的做法一来是僭越,二来则是会害了我们。一旦他和十三皇子有什么意外,九王爷第一个要怪罪的便是你。” “为什么是我?我又没在他们旁边,我还能踹一脚不成?”云臻一脸纳闷,这都能让他来背锅? “九王爷没放话让你不用在他们俩旁边看着,无论秦世子怎么说,只要他没说九王爷下令让你不用去,出了事他便无事。 因为他让你不要去,放在旁人眼里也只是耍耍小性子,而你真不去,便是没有听九王爷的话保护好他二人安危。 而方才他已经说是十三皇子让你不用去,那你便不用去了,你和秦冽都是世子,他的话你无需听,但轩辕瑾是皇子,你若不听他的话便是僭越了。” “可是,十三皇子真的说过这话吗?”秦冽那小子又不傻,要真是轩辕瑾说的,他还用在那想老半天? 云清嫣摇摇头莞尔一笑“十三皇子说没说过不要紧,这话是秦冽应下的,若是有假,也是秦冽为了自圆其说所以骗了我们,假传皇子令。” 云臻闻言只觉得心下一悚,长姐这一手真是毒,此事换作自己来应对,只怕一开始便被秦冽那真假难辨的话给坑了,哪里还能等到最后留这一手? 直到出了马厩,云臻依旧觉得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 72.来者不善 在习场练了几日后,云清嫣已经能骑着马慢慢跑上小半个时辰,上马下马也无需旁人搀扶,云臻对此很是开心,说再练两日就可以了。 而轩辕瑾这边,在秦冽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下,他也勉强会骑马了,只是身形过于娇小,上下马依旧需要人抱着,但比起原来已经好了许多。 这日夜里,城西习场如往常那般寂静,婧韵和婧琳正在布菜,婧画和婧柔则是在收拾细软,若是不出意外,这两天便要回府里了。 正当众人都在自顾自忙碌时,门外一阵凌乱的马蹄声自远处纷乱而至,主仆几人停下手中动作面面相觑。 婧柔放下手里还未叠好的罗裙,捏着手指紧张的问道“小姐,现在是傍晚吃饭的时候,怎么会有这么多人过来?” “不清楚,且看着吧。”这么多人骑着马过来,若是真要做什么她们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无法反抗,即是如此,还不如省点气力。 不一会儿,马蹄声便到了门外,还没等她们开门,对方便率先下令破门而入,只听见“轰”地一声,门便应声倒地,惊得桌上烛光也跟着不安的晃了晃。 气氛顿时紧张了起来,这群不速之客明显是来者不善。 婧柔哪里见过这个架势,顿时被吓得瑟瑟发抖,就连素来胆大的婧画也知道事情不简单了,立马摸上了腰间的软刀,以备万一。 为首的男子蒙着面骑在马上,大手一挥扬头昂声道“搜!搜不到就把这些个娘们全抓出来!” 为首的蒙面人抱拳言是,而后打了个手势,一群蒙面人便闯了进来,婧韵被吓得差点叫起来,还好婧琳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这个节骨眼上,做什么都容易惹怒他们。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搜了一通,从衣柜搜到罗床被褥,将东西翻了个遍,又将各个角落搜了一通,翻来覆去乱扔了许多东西,仍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婧柔见他们搜到床上时,下唇咬得死死,心道怎么能搜这里,让人知道了只怕小姐的闺誉都要没了。 而此时,云清嫣面色平静如水,见不到半点波澜。 一上来放着她们几个大活人不管,说要搜人,看来根本就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只是被无辜殃及的池鱼。 不过她也听到了,搜不到就把她们几个抓去,可见她们没准要被拿去泄愤,抑或是做筹码。 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挣扎已经无用了,倒不如省省力气,想想待会要如何讨价还价。 方才打头进来的蒙面人高声喝道“停!”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那个蒙面人踩着满地狼藉走了出去,对着马上的人禀报“没有发现他们。” 为首的男子眯了眯眼,打了一个手势“那就把这几个娘们抓起来!” 屋子里的蒙面人立马持刀涌了上来,齐齐将她们围住,刀上泛冷的银光让人不寒而栗。 婧画没听到自家小姐的命令,于是依旧没有抽刀。婧柔和婧韵都被吓得脸色惨白,看样子都快哭出来了,婧琳还算镇定,但鬓角已经出了汗。 “且慢,”云清嫣站了起来,对马上的男子施了一礼道“我有一言,不知当说不当说。” 73.周旋 “什么说不说的?老子没那么闲!”那男人压根就没有打算在这里拖下去,故而神色极其不耐烦。 云清嫣听得此言也不急,而是摇着手中团扇掩面而笑,眸光流转间戴着些许冷意。 那领头人见状先是蹙眉,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你问我笑什么?那自然是笑你了。” “你笑我?”领头人居高临下的望着她,神情带着些许狰狞。 “是,”她气定神闲的摇着手中的檀木柄团扇“抓不到十三皇子,便来抓我们这些个不相干的女流之辈来交差,我如何不笑你?” “不相干的?”那男子狞笑了一声“那又如何?左右是群娘们,抓回去讨了主子的欢心也是好的,再不然就通通卖到窑子去。” “哈,”云清嫣毫不留情的哂笑道“在我被卖到窑子之前,你也讨不了你家主子的好。 他要的是狗肉,你却抓了个羊头,这样交差若是不被罚,只怕以后你家主子要收到不少羊头了。” “呵,那又怎么样?”领头的将鞭子在空中甩了三圈后猛地往地上打去,地上瞬间扬起一道尘“有,总比没的好。” 除了婧画以外,其余几个丫头皆是吓得瑟瑟发抖,这一声带着威胁味道的鞭响,吓得她们本就紧绷的心再次被紧紧揪住。 云清嫣面上依旧毫无惧色,但鬓角已经沁出一层薄薄的汗。 “那我要是告诉你,十三皇子的下落呢?”她笑着望向领头人,眼中中带着几分笃定。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我呸!”那男子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就凭你一个女人,还能知道十三皇子的下落?恐怕你连你弟弟在哪里都不知道吧!” “我弟弟在哪里,我是不知道。但十三皇子过于年幼不能权衡利弊,底下的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肯定在习场内躲着,等候轩辕澈的救兵过来接应。 而我,恰恰知道他身在何处。” 领头人看着她笃定的神色,已经摸着下巴开始思考这话里有几分可信,云清嫣也缓缓地了坐下来,继续思考如今该如何应对。 以轩辕澈的为人,自然不会放任十三皇子和秦世子两人在偏僻的城西习场,这周边只怕有不少探子和暗卫,只不过一开始轩辕瑾身旁的暗卫相较于自己这边要多一些。 从方才他们的举动来看,轩辕瑾和云臻此时肯定已经逃脱了,也就是说此刻习场内多半只剩下她一人。 这伙人能知道轩辕瑾在这里,那便是有备而来,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云臻的身份,若是云臻被他们抓了,那头领也不用和她白费这些口舌,只需说出云臻在他们手上,便能捏住她的命门。 这样看来,弟弟并没有生命之危。 想通了这点,她悬着的心又放下去不少。 如今习场内轩辕澈布置下的探子和暗卫肯定都在那往此处涌来,出了这样大的事,轩辕澈多半也在赶来的路上。 当下她的要务便是拖住时间,时间越长,周围赶到的暗卫和人手就越多,双方兵刃相见时胜算也就越大。 74.习场埋伏 片刻后,坐在马上的男子盯着她问道“云小姐既然说自己知道轩辕瑾的下落,那你可知道他住在何处?” 云清嫣闻言眯了眯眼,团扇随意转了转便笃定地说道“当然是和秦世子住在一处了。” 头领闻言仰头大笑起来,他这一笑婧柔婧韵的脸色顿时如丧考妣,觉得定然是自家小姐说错了这男人才笑得如此狰狞。 然而正当两人抖得厉害时,头顶却传来了男人浑厚又得意的声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哈哈,料他轩辕澈机关算尽,也想不到这里有一位女诸葛。” 笑完后又居高临下地冷厉道“那就有请云小姐为我们带路了。” 男子说罢便急不可耐地调转了马头,听得身后人迟迟没有动作,于是回过头狠戾地盯着她“云小姐,我可没有和你一起等救兵的耐心。” 云清嫣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也不怕他看破自己拖延时间的小心思,而是指着婧画语气淡淡地说道“我这四个侍女实属无辜,还请大人您放过她们。 若是不放心,留下两个人看着便是,待我找不到十三皇子时再杀她们也不迟。” 婧画被此言惊得瞪大了眼,她自然明白小姐把自己也留下的原因,无非就是要自己看准时机杀了看守的人,把婧琳她们带走。 可是,一旦连自己也留下了,那小姐到时候又该怎么办呢?就算救兵来了又如何,混乱之中她该如何在刀光剑影下自保? 然而没等她想明白,坐在马上的男人就点了头,云清嫣见目的达成便干脆利落的起身而去,离开时的背影在一片刀光的衬映之下染上了几分决绝。 婧画心中有一抹狠戾念头一闪而过,然而看了看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婧琳等人,也只好作罢。 此刻冲上去乘其不备救下小姐的可能性虽有,但终究是背水一战太过冒险。且不说是否救得下小姐,一旦她有所异动婧琳她们立刻会魂丧刀下,如此一来便辜负了小姐之前种种周旋和拖延。 婧画正想着如何冲出去的事,突然就觉得气氛有些奇怪,回头看了身后三个人一眼,才发现除了婧琳还算镇定,婧柔婧韵已经捻着帕子开始抽噎了。 婧画接过帕子粗鲁的擦了擦婧柔的脸“要是不想让小姐为咱们担心,就先别哭了。” “知道了。”婧柔强自忍住泪意,转而去安慰身旁的婧韵,过了好一会儿两人才算是镇静了下来。 此刻城西习场内火光冲天,远望如同一条蜿蜒的火龙蛰伏在内,近看才知是一群举着火把的黑衣人在月色下前进,而队伍的最前面却是一个执着团扇从容而行的白衣女子。 女子面色镇定地目视着前方,将队伍往习场另一端带去,这一路上势必路过习场中最广阔的地方。 在习场的围墙上,士兵和弓箭手在夜色的掩护下悄无声息的将弓弩架在了墙上,对着不远处的耀眼的火龙虎视眈眈。 而轩辕澈此刻正带着一队精通弓弩的精兵前往习场内部埋伏,在看见队伍最前方的一抹白色时,轩辕澈有些不敢置信的眯了眯眼。 待到看清那抹白色是云清嫣时,他便带着身后的一队精兵前往另一个方向潜行。 一张网悄无声息的在习场中布下,月色下气氛一步一步变得沉闷无比,一股暗潮在荒凉的城西习场内涌动升腾起来。 75.声东击西 两名黑衣人持着刀谨慎地跟着云清嫣,一旦她有所异动,只怕会立即丧命刀下。 轩辕澈的手下望着队伍最前方担忧道“王爷,如今立马动手云小姐性命恐怕保不住,但若是拖着的话,又怕他们真找到十三爷。” 轩辕澈闻言也皱了眉头,眼下两个男人持着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她又压根没有武功,此刻一旦杀进去,混乱之下她就是插翅也难逃一死。 然而没等轩辕澈想好应对之策,黑衣人的队伍里却出现了一阵不小的骚乱,他定眼一看,才发现队伍末尾居然起火了。 此刻,头领骑在马上警戒地望着四周,却忽地听见后方传来一个慌张的声音。 “大人,大人!属下有事禀报!请大人停马!” 他闻言便抬手勒住了马头,不消片刻,后头的黑衣人已经狂奔到马边,喘着气慌慌张张禀报了起来“后边着火了,不仅把人烧了,还把马给惊到了,属下等不知道如何是好,还请大人示下。” “着火了?!”他震惊地调转马头往后望去,周边持刀的黑衣人见状也纷纷跟着回头。 “是,本来走得好好的,突然就扔来许多火把,一下子烧到了不少人!” 虽然离得远听不见火声,但还是能看见队伍的末尾火光熊熊燃烧,马儿在惊慌中扬起前蹄嘶鸣,入目之处一片狼藉混乱不堪。 他正欲吩咐手下什么,却听见背后传来哐当两声清响——是剑落地的声音。 “不好了!”还没等他回头,队伍里就有人率先惨叫了起来“她……她跑了!” 那阵带着诡异香味的白色烟雾散开后,只见那两个看守着云清嫣的黑衣男子早已倒地上不省人事,而周围的黑衣人虽然及时蒙住口鼻,但还是被这诡异的香雾熏得头昏腿软。 队伍里有些片刻的沉默,领头的黑衣人额头浮起了青筋,面色一瞬间愈发紧绷。 底下人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头儿,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哼!”高高扬起的鞭子被猛地鞭在地上,伴随着鞭子划过空气时的破风声,尘土瞬间被扬起,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怒目圆瞪恶狠狠道“兵分两路,搜!” 随着他一声令下,队伍立马从中间分割开来,两队人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而着了火的那群人则被扔在了原地,众人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无视。 在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中,队伍兵分两路继续搜寻轩辕瑾的下落。 轩辕澈看着这一幕,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 这一手声东击西玩得极妙,如果是这位云家小姐自己的手笔,那只能说这个女子着实有城府。 “王爷,云小姐不见了!” 轩辕澈望着前方嗤笑了一声,全然没有担忧之色。 方才若是不顾她的安危就开始动手,云家事后怕是会联合御史台弹劾自己,现在云清嫣被掠走了,他只需要分派一列人去找她便算仁至义尽。 “不见了就好办事了,”轩辕澈眸中涌起暗色,眯着眼冷声道“让弓箭手就位,骑兵也开始准备,能活捉最好!” “是!” 而厢房这边,婧画腰间的软刀已经沾了血,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已经倒地不起,没了呼吸。 婧琳她们作为云清嫣的侍女,几乎都亲自主持过杖杀下人的事,加上婧画的刀法干净利落,场面并不算骇人,故而几人都已经镇定了下来。 “你们赶紧跑出去找救兵,我去救小姐!”婧画说着就要往外走去,却被婧琳拦了下来。 “小姐这次是有备而来,你不要去坏事。” “有备而来,此话当真?”婧画迷茫地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昨日是我守夜,小姐子时起来提笔书信,飞鸽传去了上庄。”婧琳说到这里神色缓和了些“小姐说让郭管事带人来这儿埋伏着,还告诉我,如若真的出了事就由你保住我们三个,她另有打算,让我拦着你。” 婧画等人闻言心中皆是惊讶不已,昨儿明明风平浪静,没想到小姐仿佛未卜先知般把郭管事和女卫调来了。 婧柔拉着婧画的袖子缓缓说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婧韵也点点头跟着附和“如今少添一点乱就好了,相信郭管事定能救出小姐的。” “那走吧,咱先出习场等小姐。”婧画收起软刀朝外走去,小姐山人自有妙计,她们要做的就是顾好自己,别拖小姐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