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书之鬼王是个忠犬》 第1章 没想到是这种穿书 暑假刚刚过去,盛夏的高温仍在继续。熟悉的石子路上,方未晚提着不算很重的行李慢吞吞地朝寝室挪着步子。 已经有新生陆陆续续地被父母送到学校来。校园里随处可见穿着热裤的长腿女生与满头大汗的男生。然而方未晚却穿着一条九分长的牛仔裤。即使如此,她仍能感觉到裸/露着的脚踝处传来阵阵冰凉。早上起来之后,她就觉得浑身不舒服。这对于从小便“百毒不侵”的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推开寝室的门,她才知道自己并不是最早回来的人。 “可有人回来了,未晚,想死你了!”说话的是住在她下铺的女生徐婷。她挥舞着从学校拿的扇子传单笑道:“我数了数,这个暑假你又上了三次报纸。” 方未晚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只手将行李扔到床上。 徐婷显然并不介意对方的沉默。她兴奋地说道:“最近这次是什么公交车前救孕妇。未晚,你真是条汉子。” 从徐婷方向传来的微风让方未晚缩了缩脖子。她早已习惯这样的打趣。自打出生开始,她几乎就没生过病。高一那年,她骑着自行车被一辆大奔撞出十几米远也毫发无损。打那以后,她才发现自己的命似乎比雷神还硬。于是,无论碰到什么样的危险,她总会冲上第一线去救能救的人。上报纸也就在所难免了。 但是这天,所有的事情都好像反过来了一样。一向身体健康的她居然会在三十几度的高温下狂打哆嗦,实在不正常。她无奈地抬起有些冰凉的手捂了捂额头。 “对了!”徐婷好似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儿,把扇子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你给我讲那书,带了吗?” 给她讲过的书,那是数不胜数了。方未晚皱起眉头:“啊?哪本?” “那本什么……《倾世鬼王》啊。”徐婷一提起这故事,兴奋得俩眼都冒绿光:“就女主跟boss都是鬼王那本!” 方未晚的眉头锁得更紧。她一屁股坐在徐婷床上,耸了耸肩膀:“说来也怪,我给你讲完,那书就不见了。我本来是在厕所看的,再回去找就没了,书房卧室都没有。” “啊,”徐婷的眼角立刻耷拉下来:“没事儿没事儿,找到再说吧。虐得我肝肠寸断啊……对了,你得多看点言情小说了。空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蛋,却天天被那帮男生叫成女金刚狼,暴殄天物。” 说着说着又扯到她身上,加之脚底犯上来的寒意丝毫没有减缓。方未晚舔了舔唇,站起身说:“我去个厕所。” 难道是终于有请病假的机会了?还是……上天要收回她的“超能力”了?方未晚无奈地笑了笑。旁人只知道她天天去见义勇为,殊不知次次遇见危险时,她比任何人都怕。说什么金刚狼,不过是个胆小鬼罢了。 楼道里异常安静,仿佛只有她的寝室有人回来了似的。她加快了步速。 这时,从她身后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又飘渺的男声:“未晚。” “谁?”方未晚猛地回过头,却什么都没看见。可她明明听见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女生寝室怎么会有男人?她不假思索,朝厕所拔腿便跑。 终于跑到了隔间里,她锁好门长舒了一口气。哪还有心情上厕所,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但除了自己如雷般的的心跳声,四周一片寂静。 幻听了?躲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轻轻打开隔间的门,探出头去看了看。大夏天的都能出冷汗,幻听也不是没可能。 况且,她还真以为会有男孩子跟着她这个“女金刚”不成?她走出了隔间,来到了镜子前。 “唉!”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整了整上衣,低下头捧了一捧水拍在脸上。冰凉的触感立刻让她又打了个哆嗦。 再抬起头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惊呆了。 确切地说,镜子里已经没有自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穿着古代衣服的女人。是哪个朝代的衣服方未晚也弄不明白。总之那镜子里的女人面色惨白,长发披肩,虽然漂亮得很,可出现在本应只有方未晚的镜子里,实在是恐怖。方未晚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镜子里的女人,当场吓丢了魂儿。 “嘭”的一声,她晕倒在地上。 时空错乱地交织在一起。 混沌的过往划破天际,似一道闪电割破苍穹,降临在一片名为青涛的土地。 夜幕低垂,轻云随着初夏的风缓缓流动,露出几颗闪亮的星子。天地交接之处,仍有一抹不愿隐去的淡紫色霞光。 一座恢弘的宫殿浮于半空,紫气缭绕,大门紧闭,牌匾上书二字:“冥都”。 传说中,这里住着一位青面獠牙的鬼王。 而此时此刻,鬼王鸣幽剑眉紧锁,端坐在自己寝殿内的拔步床边,望着床上熟睡着的少女凝眸不语。 少女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如瀑的三千青丝飘洒,一袭长裙翩然,绘出玲珑有致的曲线。洁白的脸颊上,长长的睫毛偶尔抖动一下,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梦境。 鸣幽瞧了她许久,终是伸出常年紧握战枪的右手,伸向少女的脸颊。他的手有些不听使唤地颤抖,在空中顿了顿,方才改变路线,落在少女交叠在小腹的右手上。 指尖久违的滑腻腻的触感瞬间击中他的心房,回忆如同迅猛的潮水般袭上脑际。顷刻间,凝于他深瞳中的千年寒冰渐渐散去,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一段很长很长的时光。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小手捧起,在手背落下浅浅一吻,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玉器。 一个五大三粗的鬼差快步走到门口,见此情状,立即愕然愣在当场:这含尽秋水的目光,小心翼翼的动作……当真是他们那个常年杀气腾腾的鬼王大人吗?使劲揉揉眼睛——黑发如瀑,冷峻如斯,的确是他们的鬼王没错呀。 并且鬼王从癸雨榭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五官精致,面容姣好,简直惊为天人。 鬼差半天才从震惊中缓上劲儿来。他清了清嗓子,又在门框轻敲三下:“王,您要的醒魂灯。” 鸣幽这才将目光恋恋不舍地从女子身上移开,朝门外伸出修长的五指。 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醒魂灯立刻似得了神旨一般飞将过来,径自挂在了床头。 须臾,床上的少女偏了偏头,幽幽便要转醒。 “下去。”生怕少女醒来第一眼望见的人不是自己,鸣幽再一挥手,掌风利落地将门板阖上,鬼差被关在了门外。 美目缓缓睁开,少女在看到面前景象的一刹那,彻底愣住了。 与白皙肌肤相配的浅棕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她十分陌生的景色。她迅速又将眼睛阖上,速度快得让一旁的鸣幽以为,看到她的双瞳只是自己的幻觉。 默念了三遍“一定是梦”之后,她再次睁开眼睛,面前的景色依旧没变。 不知是什么木头做成的古朴而又华贵的拔步床,青莲色的帐幔,空气中缓缓流淌着莹莹紫光,像是可以触摸的花香。 她好不容易回过来的魂儿顿时又傻了一半儿:穿越了吗?她就知道,她才没那么好命歇病假呢。 那么,穿越能算个事假吗? 时明时灭的光盈盈映在眼中,方未晚微张着嘴巴将这个房间上下左右看了一个遍,目光便落在了离她不远的男子身上。 古装打扮的他长发翩然,面容冷峻,一袭深紫色劲装包裹着掩不住的精壮身躯,整个人凝重而庄严。唇线坚毅,他高挺的鼻梁与眉骨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于白皙而棱角分明的脸颊泄下一片阴影。 窥不见全貌,方未晚情不自禁地在他脸上多盯了一小会儿,方才开口道:“请问……这是哪?” 他的眉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对她醒来所说的第一句话显然有些失望。但很快,他便将那情绪隐去,俯身拿了个软枕头给她垫在身后叫她倚好,同时以低沉的嗓音答道:“这里是冥都。” “冥都?”一双杏核眼睁得老大。方未晚愣怔怔沉默了半晌,才抬手扶额,兀自嘟囔道:“青涛冥都?刚刚才跟徐婷讲过,我就穿到书里去了?” 鸣幽并没听到她的自言自语。他舔了舔由于良久等待而干涸的唇,道:“我是鸣幽,你可还有印象?” “鸣幽……”她将这个名字噙在嘴里老半天,最后终于想起:在她只草草看过一遍的那本《倾世鬼王》里,鸣幽是最大的反派,最终的boss。 换言之,是被男主和女主一同干掉的那个鬼王。 想问的事情太多,却一一被“反派”二字筑起的城墙挡了回来。她暗自在自己大腿上使劲掐了两下,再三确定不是在做梦后,才小声开口:“那么我是……?” “未晚,你是方未晚。” 什么?方未晚?不是女主也就罢了,好歹也是女配之类的,给她个逆袭的机会吧?然而,为什么她还是方未晚? 在那本书里,女主和男主讨伐恶鬼头目,斩杀鸣幽,一路碰到了不少凡人、道士,还有炮灰甲乙丙丁,却偏生没有一个叫作方未晚的。 根本没有方未晚什么业务。 可活在书里的鸣幽,居然知道她的名字? 这样的穿书,她有点看不懂了。 第2章 鬼王大人的老巢 《倾世鬼王》这本书,是方未晚在放暑假时偶然看到的。 书里讲述的这片叫作青涛的土地,十分光怪陆离。这个世界没有神仙,只有凝绝与鸣幽两位鬼王掌管着。 沉睡了九百年的女主角——鬼王凝绝从梦中醒来,发现九百年前被自己封印起来的恶鬼头目穿过缺口,再次在人间作乱。她与鸣幽联合人间界修仙门派的掌门江临子,也就是男主角,并肩作战,一同寻找缺口并重新封印。只是到最后她才发现,原来撕裂封印的人就是与她并肩千年的鸣幽。 故事的结局,凝绝与江临子携手杀掉了鸣幽,封印了恶鬼,还世界一片清白。 方未晚看得粗糙,其中许多因果并不太清楚。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穿越进这本书里,且书中这位隐藏boss就站在她面前。 脑子里乱糟糟的,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她用仍然酸软的双手支起了上身:“你知道我叫方未晚?那你能把我送回去吗?” 鸣幽的脸上立刻浮现出愠怒的神色:“回去?回哪里?” 他的嗓音低沉而浑厚,本是十分好听,可此时却带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我……”方未晚本就胆子小,加上面前这位在书中实是个大恶人,因而她不敢多言,默默把他拿来的枕头又放倒,幽幽地躺了回去,并将口鼻都蒙在了被子里。 她的警惕神色自是入了他的眼。但他选择忽略。 他只看到她小巧的鼻子与他呼吸着同一团空气。只看到她水灵的双眼在好奇地打量着他的房间。只看到她拉着背角的纤细的手指上覆着圆润的指甲。 他相信,只是时间问题,他可以慢慢来,让她重新适应冥都,重新适应——他。 但这般炽烈的眼神在方未晚看来,只能用“心怀不轨”四个字来概括。她飞快思索了一下原文中的鸣幽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只可惜她只关注了男女主角间的人鬼恋,以及各种相爱相杀,却没怎么注意过这位反派。 反派,不就是坏人么。 敲门声再次响起。 胸中郁郁的烦躁终于爆发,鸣幽站起身抬手以掌风开门,门外一男一女两个鬼差身体立刻不受控制地朝屋内飞了过去,在他面前梆的一声撞在一起。 男的那个虎背熊腰,肩膀上一道长长疤痕还在潺潺淌着血。而女的那个更是恐怖,不仅半根舌头都耷拉在下唇上,就连右边眼珠子也突出来许多,仿佛下一瞬就要掉到地上。且她的右手根本不是右手,只剩一只骷髅爪子。 方未晚只感觉自己鹌鹑蛋般的小胆儿差点给吓破了。她抖着手将唯一露在外面的眼睛也藏进了被子里。 “何事?”鸣幽眼峰如刀,寸寸割在鬼差身上。 “王,应鹿山脚似是闹僵尸了,死了不少人。恐怕那封印的缺口就藏在山里。”男鬼差咕噜一声咽了口口水,连眼皮也不敢抬一下。 余光瞥见方未晚在被子里微微发着抖,鸣幽的目光黯淡了些——他是时候离开了。“刀疤跟我走,鬼爪留下,好好照看她。” 长腿交替,他拔步便往门外走。 “鸣幽……” 身后传来她细如蚊蝇的声音。 他回过头,望见她怯怯地从被子里露出一对大眼睛,带着些乞求的可怜眼神,眸中还倒映着他长身而立的身影。 他豁然开朗:方才从另一个人间界回来的她定是被那两个鬼差吓到,而非他的唐突。压下心中的狂喜,他不动声色地来到床边,俯身在她额上轻轻印下一吻:“我很快便回来。” 言罢,他轻轻抬手挥袖,一道紫光便窜进名为鬼爪的女鬼身上。 下一瞬,她则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普通女子模样。 “别怕。”他柔声与她叮嘱,而后直起身子,重新吩咐鬼爪:“去人间界弄些上等的饭食来,等她好些了便带她在附近转转。” 鬼爪连连应下,并得意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新皮囊。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方未晚不知是喜是忧,也不敢说话,只紧紧地抓着被子。 良久,终于欣赏完自己的鬼爪咋了咋舌,往床边靠近一步,不冷不热地客气道:“方姑娘,要起来转转吗?” 快要掉出来的眼珠子实在可怖,即使如今换了个模样,方未晚仍旧不太敢直视她,只好一味垂着眼帘:“不用了,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嗯,那我去给你弄点饭来。”鬼爪再次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方才扭着屁股走掉了。 她并未开门,直接穿墙而出,半晌,方未晚听见不远处模模糊糊传来她的声音:“谁知是王上从哪里掳来的新鬼,现在世道这么乱,他想学凡间那些男人发泄发泄也能理解。” 方未晚心里咯噔一下:难不成是像电视里演的,被个山贼掳回山里当压寨夫人,玩腻了就…… 而且鬼爪说她是“新鬼”,意思是——她已经死了,不是人了吗? 她不敢再想,战战兢兢地坐起身,四处环顾了一下。 《倾世鬼王》的原作里说过,冥都是一座城,一座隐匿在结界里、浮在半空中的城。方未晚铁定是没那飞天遁地的本事,因而想逃出这里根本难于登天。 她有些抓狂,抬眼瞧着四壁,又觉得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忽然窜出个鬼来吓她个半死。于是她只好站起身走到门边,鼓起勇气拉开了门。 紫色的荧光散去,她瞧见了一座古朴的有些类似于四合院的建筑。周围一片寂静,天空漆黑如墨,洒落着几颗玫瑰色的星子。空气中流淌着瑰丽的光,有些沿着皮肤滑过,就像是雾气一样,在身上留下湿哒哒的痕迹。 她沿着石子路慢慢往前走,穿过了两道月亮门,绕过正厅,终于见了一扇铆有门钉的大门。她上前使劲拉动门环,随着大门打开的一刹那,闹市般的喧嚣立刻冲了进来。 门外,六个手执长刀的守卫齐刷刷地偏头看了过来。 她紧张地吞了口口水,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便加快步速下了台阶。 远处有叫卖着人间物品的小贩,嚷嚷着“以物换物”,有汗流浃背的铁匠铿铿打着铁。只是那些人个个身上带伤,严重些的整条腿都只剩白骨,恐怖地扭曲着耷拉在地面。 铁靴跺地的脚步声整齐划一从不远处传来,她偏过头,瞧见一队身着银甲的鬼差士气高昂地走来,其他小鬼皆往两边退散,让出一条宽宽的路来。 待队尾的士兵也经过面前,她才发现被士兵们隔绝起来的另一头,所有的鬼都将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这副陌生的面孔让所有鬼都兴奋起来。站在人群中心的小贩第一个开口,高声道:“冥都多少年没有招过新鬼了?怎么,王上终于开恩了?” 那铁匠将手里的小锤子一摔,挑着嘴角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他走到近前,对着方未晚一阵打量,扬扬下巴道:“那么多缺胳膊短腿儿的,这次竟来了个囫囵个的。你们这一批来了几个?” 铁匠满头大汗,抬手在额头一抹,竟抹下一块肉来,露出血淋淋的一片。 方未晚胃里顿时翻腾起来。她缓缓后退,小声答着,“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小娘子,就只你一个咯?”小贩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上前道:“哥哥这有好多你们人间的东西,刚死的鬼都很喜欢,要看看么?” 他抬手,手里握着一把香囊、女子发簪、镯子耳坠,中间还夹着一颗眼珠子。 方未晚转头就跑,谁知后路已经被一只浓妆艳抹的女鬼堵死。 “这么水灵的妹妹,想必咱王上不是开恩,而是开窍了。”女子抚着鼻尖笑得妩媚:“这伺候男人可不是好干的差使。妹妹若到了我那秀春楼学些本事,我保证你呀,折腾得咱王上再不想封印的事儿了。” 秀、秀春楼?方未晚一听腿都软了:难不成鬼也逛窑子? “她是王看上的,你们最好收敛点。”一个不冷不热的声音传来,方未晚回头一看,正是鬼爪拎着个食盒站在不远处。 浓妆姐听后一脸的不相信,鼻子嗅了一嗅,美眸一转,又是一脸讪笑:“呦,鬼爪妹妹,手里拿的是什么?” 鬼爪往方未晚的方向一抬下巴:“给她带的吃食。” “这玩笑开得大了点吧?”浓妆姐敛容上前:“我在这五百多年了,何时见过王上沉迷女色?他向来不允许我们用人间界的食物,竟为她破了例?” “就是。”铁匠抬手把自己耷拉下来的肉推了回去:“王上是正人君子,这种俗事,还是让我们来。”言罢,他抬手就要抓上方未晚的手腕。 “我不要!”她吓得一激灵,胡乱大吼了一声,一把推开铁匠的胳膊,手上立即留下黏抓抓的东西。她顾不了太多,拔腿朝人群外跑去。 没跑几步,邦的一声,她整个人拍在了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鼻尖撞得生疼。 眼圈腾地就红了,她气鼓鼓地抬起头,却对上一双十分关切的眸子。 如瀑的黑发高高扎起,鸣幽一身银甲,左手托着头盔右手拎着一杆尖枪,正带着一队鬼差归来。 第3章 鬼王大人是反派 如同凯旋的将军,鸣幽浑身皆散发着一股凛然之气,叫方未晚霎时间就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而对方漆黑的双眸中,却好似燃着烈火,团团将她围住。 方未晚被盯得一阵面红耳赤:这位鬼王大人的原话是叫鬼爪带她四处转转,却没有说她可以擅自跑出来。如今乱跑被抓个正着,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方才嘈杂的人群亦安静下来,小鬼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都似霜打的茄子低下了头。 “对、对不起……”落针可闻的气氛下,方未晚用极细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接着唯唯诺诺地抬起头,希望获得这位所谓的“大魔头”原谅。 而鸣幽微微挑起眉,眼底却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须臾,他抬手在她鼻尖轻轻揉了揉,继而揽着她的肩膀强硬地将她搂在怀里,对几个带头挑事的小鬼道:“竟打她的主意,都忘了自己怎么死的了?” 他的声音冷得似结了冰。此言一出,周遭的气温更是瞬间低了好几度。 方未晚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发现鸣幽根本没有责怪她,反而在护着她,替她说话。他的胸甲十分坚硬,贴在脸上有些硌得慌。可上面带着些许体温,竟叫她安下心来。 “你们几个,一会儿拎着兵器去应鹿山守封印,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回来。”鸣幽弯腰将方未晚打横抱起,转身迈着大步回了府里。 鬼爪看热闹似的冷哼了一声,跟在二人身后,迈进庭院便吩咐后头那队鬼差将大门给阖上。 本着言多必失的想法,方未晚瑟缩在鸣幽怀里,静静随他一步步走回方才那个屋子,又被他温柔地放回床上。 鬼爪默然将准备好的饭菜在圆桌上摆放得妥帖,便行了个礼退下。 鸣幽将头盔放在一旁,修长的手指将颈间的系带解开,继而一件件将披风、盔甲脱下,挂在一旁的木架上。 他的里衣很薄,紧实的肌肉形状被她看了个清清楚楚。方未晚脸更红了,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的手。 鸣幽不轻不重地出了口气,拉过她的左手,沉声问:“伤着了?” 她方才走神得严重,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并没发现自己的左手手掌都是血迹。愣了片刻,她才想到大概是推那铁匠时弄的,于是赶忙摇头:“这不是我的血,应该是那个铁匠的。我推了他一把然后……” “无妨。”他回身取了块方巾,浸湿,又坐到床边细致地把那些黏抓抓的东西给她一点点擦掉:“这次带你回来实在匆忙,没与他们交代清楚。只此一次,想必他们日后会管好自己的眼跟嘴。” 方未晚若有似无地点头,说了句“谢谢”。 鸣幽亦点头,伸手自袖口掏出了一个罗盘似的东西。他指尖微微使力,那东西便变大了些,成了个盘子大小,上面刻着一些奇怪的花纹,好似刻度。 “你刚从另一个人间界回来,肯定还是做人习惯些。”他指着上头的奇怪花纹道:“凡间皆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冥都常年是黑夜,瞧不见太阳,我便给你带了这个回来,可以看清时间。” 他细致地与她讲了一遍子丑寅某,她也暗自记下,又换算成原来世界的钟点。 讲完确定她听懂了,他方才将那物什放在床头,又抬手将她垂到嘴角的一缕细发抿到她耳后:“现在早过晚饭的时间了,饿了吧?” 方未晚微微偏头,却最终没有躲开他的手。 刚刚听他说“另一个人间界”,想必他一定知道她那个世界的事情。她鼓起勇气,抬起眼帘问他:“你可以送我回去吗?回那个人间界?” 鸣幽手上的动作僵了一瞬,随即,他嘴角微扬,柔声道:“未晚,我叫他们都变回自己的样子,不会再血肉模糊地去吓你。你在这里踏实住下,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便告诉我。” 方未晚嘟着嘴,好似撒娇似的求道:“可我只想回我原来住的地方……” 这里的鬼差死相恐怖,又举止轻佻,居住条件也相当恶劣,况且还要她日日跟个反派在一起——她真的很想回家。 鸣幽剑眉微蹙,眼神中尽是苦涩,顿了顿,他开口:“吃些东西?” 方未晚眨巴眨巴眼睛,道:“你知道怎么送我回去么?” 他微微偏了偏头,好似是要摇头,最终却没有动,只反问道:“那边有什么好?” 她望着天想了想,说:“有我的朋友家人,还有老师同学……” 他浅笑:“你说说他们长什么样子,我给他们都变成你朋友。” 她无语,小声嘟囔着:“变成了,也不是真的。” “那我来做你朋友家人。”他俯身将她拥在怀里:“做些别的什么,都行。” 方未晚不以为然,小小“切”了一声,道:“难不成做我马仔也行吗?” 他却松开她,认真问道:“何谓马仔?” “就是——就是小弟啊。我是大姐大,你是小跟班之类的。”她暗自想了想一个*oss给自己当小弟的场景,实在美如画,心里偷偷地乐了。 “行。”瞧着她那小人得志的模样,鸣幽也扬起嘴角,在她头上揉了一把:“以后你说去哪我就跟你去哪。衣食住行、吃穿用度,我一一给你料理得当。” 方未晚并没想到自己不过一句戏言,他答应却是干脆。她悻悻地吐了吐舌头,心想,吃穿用度固然重要,然而最重要的,还是你这个*oss不要作死去惹男女主了,早点给自己洗白白,省得把她也连累了。 半晌,他抬手在她脸颊捏了一把,道:“大姐大,愿意吃东西了吗?” 他的语气半分尊敬都没有,倒是宠溺无度,好像是在跟她过家家似的。她撅着嘴吧瞧了瞧桌上的饭菜,摇头道:“不太饿。” “嗯。”他站起身从桌上取了碗粥,又调了些白糖和在其中,坐回床边,舀了一勺吹了几下,递到她嘴边:“未晚,你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许多事情大抵都忆不起。九百年前,你亦是冥都的鬼差。只是那时冥都与恶鬼交战,撕裂空间,你被弹到了异世。你并不属于那个世界,这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他所说的“交战”,应该就是九百年前,他和女主凝绝一起封印厉鬼的那件事。 只是说她是鬼差什么的……实在荒诞离谱了。 方未晚无言以对,干脆没搭理他,俯身一口吃掉勺子里的甜粥。 味道还不错,她咕噜一声咽下去,便张口要第二勺。 鸣幽展颜,立刻舀起送到她嘴边:“未晚,但凡青涛有的,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九百年不见你,过去的日子我不敢再想。哪怕你还要好几个九百年来适应这,我都能等。” 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这位鬼王张口闭口便是九百年,她对于那样长的时间根本毫无概念,索性继续忽略。 一碗热粥就这样吃进肚里,他一勺勺喂,她一口口喝,二人皆是心满意足。 饭后,他又与她说了些青涛的情况,以及恶鬼冲破封印的事。她知道封印是他打破的,却不晓得为什么。想到这位鬼王大人很可能是和善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黑化的种子,她也没敢问。 大约是八点钟,他把被子铺好了,又寻了软和的枕头给她睡。她便解释在自己那个世界有了电灯,都不会早睡的,于是他又叫鬼爪来陪她逛冥都,自己则回书房去与手下商量应鹿山的事。 除了他的府邸,冥都此时已是一片寂静。早些时候看到的小鬼都回家睡觉去了,只剩空荡荡的街道。 鬼爪带着她漫不经心地逛,给她介绍哪里都是做什么的。她这才知道,其实这些鬼都是可以上阵杀敌的鬼差,是经严格的筛选才能脱离轮回来到冥都的。 至于那个秀春楼姐姐,也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冥都没有秀春楼,那只是五百多年前她还活着的时候经营着的青楼。如今大家都是鬼差,只是还保留着活着时候的念想罢了。 鬼爪说着说着,步子慢了下来,回头问她,你是怎么死的。 方未晚想了想穿越过来之前的事儿,只记得自己是在镜子里看见了女鬼,也不好意思说可能是吓死的,只好说不知道。 鬼爪讲了讲刀疤,最后说到鸣幽。他是鬼王,跟大家又不相同。他并非是人死而化成鬼,反而,降生在青涛时便是统领一切的王。因而他从未有过吃饭、睡觉这些为人的习性,只是几千年都守着冥都,日夜不息。 说到这,鬼爪忽然认真了起来。她转过身面对着方未晚,似是思量了许久,开口道:“这几百年王上一直孑然一身,我还从未见他对谁像对你这般。今日那些饭菜,我看你只喝了些粥。恕我直言,未免矫情了些。我不指望你对他如何嘘寒问暖,但若负他,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况且……你以为王上有多大耐心,天天宠着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 第4章 鬼王大人很痴情 方未晚想起她那只鬼爪,实在心有余悸,只好忙不迭地点头,又找了个借口赶紧回屋躺下了。 夜深人静,她怕鬼,满脑子都是那些岛国恐怖片,闭上眼就开始想家,想着想着眼泪儿就掉了下来,湿了一枕头。 虽说鸣幽对她还算不错,可他毕竟是个反派,最后的下场也凄惨得可以。若说洗白,那实在太艰难了。 思绪纷飞不知飘到了哪,只闻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她赶紧往上提了提被子,闭上眼睛。 “还没睡?”鸣幽回身将门关好,几步走到床边。 方未晚很想装睡,只是鼻子死死塞住,她只能用嘴呼吸,声音浑浊得很。 鸣幽便坐在床边,又问她:“哭了?” 她摇头,眼泪却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滚。 身后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鸣幽叹了口气,也不知是否解了袍子,就俯身躺在了她身旁,连人带被子裹进怀里。 方未晚心跳顿时快了一倍,怕他有进一步动作本想回身推开他,可不免又想到鬼爪那两句威胁的话语,便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片刻,他伸手过来环住她的上身,在她枕头上探了探。 “哭湿了一片,转过来。”他轻轻一扳,就似滚雪球似的把她打了个滚箍在怀里头,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流进耳朵里了吗?”他右手托着她,左手就在她小耳朵上擦了擦。 方未晚的耳后连同脖颈,几乎是她全身最薄弱的地方了,被他纤细的骨结一碰,连带着肩胛骨都是一阵□□。从未被人如此贴心待过,她心里不免一暖,便扎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 环着她的双臂一僵,鸣幽随即伸手将她紧紧搂住,如获至宝,仿佛一个抓不住,她就消失了一样。 他健硕的身躯将她整个包裹在怀里,贪恋似地长长地吸了口气。他身上阵阵好闻的味道充盈鼻腔,让她渐渐安下心来,最后甚至有了些睡意,就这么混混沌沌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梦里,她就感觉他灼热的吐息缭绕颈间,淡淡了说了一句:“别走。” 转天,外头的天微微亮了些,依旧是望不见太阳。 方未晚动了动身子,发现鸣幽依旧躺在她旁边,正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她脸一红,赶紧坐起身子往床里挪了挪。鬼爪昨天告诉她,鸣幽是不用吃饭睡觉的。那么他这是…… 她小声试探道:“你一夜没睡,就在这里干躺着吗?” “未晚。”他也跟着坐起身,柔声唤她的名字:“很久之前你总跟我说,想试试做人的滋味。你说有人告诉过你,人有心,不经意会间怦然心动。昨日你撞进怀中,好像……我也生了心。望了你一夜,那颗心也被什么填满了。” 方未晚虽长相出众,可自小结实得很,再加上各种传奇一样的好人好事,导致她在同龄男孩子们的眼里,根本就是个哪吒一般的存在。 别说有人追了,坐在后排的那些大个子男生,甚至每次看到她走过,都会小声地议论嘲讽,最后一齐爆发出大笑的声音。 因而如今鸣幽对她如此上心,她心里难免地会起波澜。 抬眼看到洗脸的水和毛巾都准备好,早饭也摆好在桌上,她清了清嗓子,一边躲着他往床脚爬,一边故作镇定道:“我去洗个漱吃个饭我们一会儿再聊。” 鸣幽瞬间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愉快地挑着嘴角,弯腰替她把鞋子拿了起来。方未晚一怔,伸脚去够鞋子的动作就停在了空中,身不由己地让他给自己把鞋提好。 这顿饭她不敢再敷衍,虽然不很饿,却也埋头吃下了大半。 期间鸣幽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她,就好像一眼看不住她就消失了一样。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就拿起一块糕点递给他。 他也不接,俯身就咬,湿湿的唇滑过指尖,软软的触得她心里发痒。 方未晚捏着剩下那半块,有点胆怯不敢再递过去,却更不敢嫌弃得放回盘子里,只好硬着头皮一咬牙丢进自己嘴里,也没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鸣幽又往她碗里添了些菜,柔声道:“待会儿吃饱了,跟我去人间界看看?” 冥都长年黑夜,又全是鬼,难免阴气森森。怪不得人家常说,久久看不到太阳是会抑郁的。方未晚一听可以下界,立刻动了心:“可以吗?” 望着她因为高兴而变得晶亮的眸子,鸣幽面色一沉,却依旧颔首,道:“当然。” 半个时辰之后,她与鸣幽在鬼爪和刀疤的跟随下穿过闹市,来到了冥都的边缘。 冥都远离人烟,脚下只有如丝带一般的长河蜿蜒而逝。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高空中,俯瞰脚下的一切,方未晚有些兴奋却又有些害怕地望着外面的土地。 阳光不遗余力地铺洒在天地间。 只是冥都常年被一层昏暗的结界包围,见到的光也暗了太多。 鸣幽伸手在结界上划了个圆,那圆形立刻发出光芒,变成了一扇门。大门缓缓开启,高空的风立刻灌了进来,吹鼓了她的裙摆。金灿灿的阳光入眼,她瞬间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未等多言,鸣幽又将她横抱起来,走到结界边缘。 “抓好。”他一纵身,双足踏上虚空,伴着丝丝缕缕的云朝着不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飞去。 身后,结界缓缓阖上,庞大的冥都瞬间隐匿了踪影。 而鬼城内部,却燃起了激烈的讨论。 刀疤挠了挠后脑勺,声音如同鸣钟:“我说,咱们王上不是疯了吧?如今天下大乱,不是应该赶紧去找鬼王凝绝回来吗?这丫头片子——他这是沉迷于美色自暴自弃了吗?” 一旁的鬼爪立刻跟着酸道:“鬼王凝绝?偌大的一个冥都,谁见过凝绝?都说她九百年前就失踪了。依我看,有没有这号人物还不一定呢。再说,我就从没见王上看谁那么专注过!还抱着,自己没长腿不会走吗?” 刀疤紧接着又道:“封印的缺口越来越大,最近恶鬼出现得愈加频繁了。僵尸为害人间,那些修道的道士不分青红皂白,天天嚷嚷着要找到冥都,屠光鬼族。再这样下去,我们不仅要讨伐恶鬼,恐怕也要跟人间界开战了。偏偏王上在这时候——” 他还没说完,鬼爪便开口打断:“没想到王上喜欢的竟是这种女子!吓死老娘了。” 两个鬼自说自话,讨论却进行得如火如荼。 阳光洒在身上暖暖的。 方未晚抓着鸣幽的衣襟抬起头,望向他侧颜坚毅的曲线。淡淡的紫色光晕笼罩在他精美的衣袍,衣袖上的流云恍若随风流淌起来。 她不禁发问:“你是鬼,不会怕阳光吗?” “担心我吗?”鸣幽低下头,缓缓扬起了唇角。 只是细微的一个动作,却满眼都染上了笑意。暖日融了一潭的寒冰,方未晚抿了抿唇,仿佛窥见了近在咫尺的破晓。 “傻丫头,你现在也是鬼。我怎可能叫你有事?” 方未晚这才发现自己这个小鬼沐浴在阳光之下,显然也没什么所谓,便有些羞怯地低下头,却见不远处,炊烟袅袅,茅草搭的屋子稀稀疏疏地坐落在田野间,是工笔画般的烟火人家。 从未见过此番美景,她有些看呆了,一时间忘了回话。 鸣幽见她恋恋不舍,便问道:“喜欢这?” 她微微点头。 “应鹿山,是封印缺口所在。”鸣幽抱着她一个俯身轻盈落地,摇身一变,褪去一身紫色劲装,倒换上一身淡蓝色长袍,粉面玉冠,似个道士模样。高束的马尾,入鬓的剑眉,处处是器宇不凡。他随手在她身上一点,也将她变作一个道姑。 方未晚抬手摸了摸他给变出的丸子头,疑惑道:“为什么要变成这样?你不是鬼王吗?” 鸣幽以修长的手指将她的衣领往上提了提,又将粘在她睫毛上的碎发抿到她耳后,道:“如今恶鬼的封印被撕裂,人间界僵尸横行,人们不懂鬼亦分善恶,只想着要屠尽鬼族方可安宁。虽隐了鬼气,如此招摇过市也实在不妥,不如扮成道士,所到之处皆是夹道欢迎,行动更方便些。” 恶鬼的封印被撕裂——方未晚不太懂。恶鬼既然是他放出来的,这会儿又为何要一副殚精竭虑的样子出面讨伐? 难不成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看来给boss洗白也并不是什么难于登天的事情嘛。 撇了撇嘴,她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太多了,于是只好转头去看远处的那片村庄。 这么宁静的地方,真的会有僵尸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鸣幽牵起她的手,声音温柔又凝重:“如今人间界混乱不堪,甚少有不受波及的地方。你跟紧了我,便不会有事。” 第5章 鬼王大人打僵尸 书里讲过,青涛的人间是有皇帝的。但恶鬼横行,修仙门派四起,又是另外一股势力。皇帝怕这股势力逐渐壮大影响统治,便有心招募,开出的条件亦十分丰厚。因而修道之人一个个见了鬼怪便二话不说,只想杀之而后快,拎回去邀功。 她一介小鬼,一点法术都不会使,若是独自碰到个把道士,那肯定是给人垫牙都不够的,自然是要跟紧了这位临时的靠山的。 因而她抿着唇重重点头,不经意间也使力握紧了鸣幽的手。 “乖。”她这般顺从看在他眼中,晕开来化为阵阵欣喜。鸣幽长臂一揽将她抱在怀里,不轻不重的力道刚好能让她感受到他的胸膛起伏:“九百年了,虽日日都在努力,却不想真有一天能亲自接你回来。” 九百年……方未晚嘟了嘟嘴:穿越前的确发生了许多怪事,难不成她真的也是书里的人? 这个荒诞的想法在脑子里只停留了一瞬。下一刻,她听到不远处的树林里,忽地传来一声低吼。 嘶哑像是人声,可又太过凄厉,又像是某种食肉的凶猛野兽。 方未晚赶紧放开鸣幽,抓紧了他的手。 “呵——” 片刻,树林里又起几声。 只觉得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后背透出一层冷汗,双腿发软,恨不得就地蹲下抱紧双膝盖。穿越前,每每遇到危险她都是这样。 但她不太确定自己还有没有受到任何重创都毫发无损的能力。因而她必须站好,在有危险的时候可以拔腿就跑。 牙齿正打着颤,本牵着她的鸣幽的大手忽然松开,将她护到了自己身后。 “放心,有我在。” 一瞬间,她脑子里的某一根弦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一股难以名状的巨大熟悉感袭上脑际,她忽然荒唐地觉得,这句话她曾听过成千上万遍。就好似前世,每次遇到危险的时候,其实都是这个人挡在她身前? 未等她思路清明,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从林中传来,越行越快,不久便要到近前了。 方未晚躲在身材高挑的鸣幽身后,露出一对小眼睛紧张地望着漆黑一片的树林。须臾,有隐隐人影蹒跚而来。 还未看清来人容貌,鸣幽抬手替她蒙上双眼:“别看。” 她从善如流地点头,下一刻,鸣幽便抽手上前,与来人战作一团。 有钝器割破皮肉的闷响,撕心裂肺的吼声好似就在耳畔。方未晚死死闭着眼睛。霎时间,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儿。不单单是血的味道。还有什么东西在空中发酵着,腐烂着。 一个圆滚滚的物什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一路打着滚撞在她脚边,终于停下。那腥臭味便在鼻腔里无限放大开来。 方未晚一惊,后退了两步,心里突突地跳,她急得快哭出来。 眼睛不受控制地睁开,她望向脚边,看到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那人不知已经死了多久,半边脸都腐烂,露出白白的眼珠子,早已看不出人样。 “啊——” 喉咙中挤出一声慌张的尖叫,她腿一软,向后退了两步,一下跌坐在地上。 听见这边的动静,鸣幽迅速将目光投射过来。但他身旁至少围有十几只僵尸,左冲右撞一丝空档都不留出来,他根本抽不开身。 那些僵尸的皮肤是恐怖的死灰颜色,身上被刮烂的伤口淌着已经不是血液的黏汁,四肢虽然诡异地扭曲着,行动却十分迅速。 鸣幽右手擎着一把如同他眼神般锋利的长剑,剑锋所指处,紫色剑芒闪过,利落地收割了三只僵尸的头。 可那些无头的僵尸却仍旧扭动着,不曾放弃攻击。 鸣幽面色一沉,左手飞快掐了个诀,立刻有明亮的火光燃起,缭绕在他修长的十指指尖。他食指轻点,无头僵尸立刻燃烧起来。被一团火光包围着的僵尸四处乱窜,撞到其他的僵尸,便是一阵阵嘶鸣,几乎要刺破方未晚的耳膜。 火光中,它终于化为干尸,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便不再动了。 几只僵尸前赴后继地围了上去。 唯有一只穿着依稀能辨认出的女人衣服,两步跪倒在那干尸身旁。她已经露出白骨的利爪在干尸身上抓挠着,半晌,她抬起头望向方未晚。 那对眼睛,瞳孔四散,眼白被黑血所染,恐怖异常。 方未晚霎那间大脑一片空白。但四目相对处,她好像在那僵尸泛着磷光的眼中望见了哀伤与绝望。 那眼神好似能看进她心里似的。 女尸嘴唇开开合合,喉咙中有嘶嘶的声响。 她好像在说,“救我。” 方未晚不知自己要如何救她,也不知该不该上前查探。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一团火球忽然打在女尸身上,她瞬间被燃为齑粉,铺满了方未晚面前的土地。 方未晚抬起头,望见鸣幽收了手,回身将最后两个蠕动着的僵尸烧为灰烬——他的眸中只剩阴冷的杀意。 而后,他收了剑,立刻赶过来将她从一片血污中带离。 “她——她还有意识……”方未晚指着地上那片狼藉,已有些口不择言。 “此事不寻常。”鸣幽面色凝重:“原本僵尸只剁掉头颅便可除掉,今日却要以火焚尸才行。看来不仅是封印被撕裂这样简单。” 封印是他亲手撕裂的,其中出了何种变故,他怎么会不知道? 还是他只想快点出手杀尸灭口? 那个滚过来的人头在她裙角沾上了紫黑紫黑的血,黏黏糊糊地往下淌。方未晚实在抑制不住,转身弯下腰干呕起来。 鸣幽不再思索那些僵尸的事情,上前轻轻给她抚着背。 太阳穴突突地疼,方未晚心中一慌,胡乱背过手一把将鸣幽的手打掉。 鸣幽愣了一下,抬手想要再帮她拍一拍。 而呕吐的感觉源源不断侵袭着她的肠胃、喉咙,猛烈得无法招架。酸水反了上来,她回身吐掉,顺便再次躲开了他的手。 耳畔,鸣幽重重出了口气。他呼啦一下站起身,足下一点消失在她身旁。 明明早上才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胃里却空荡荡的,只一声一声呕着,喉咙苦得像被中药浸过三天三夜。整条气管都火辣辣烧了起来,她的身子弓得越来越低,直接蹲在了地上。 吐变成了咳,最后变成了喘。 方未晚喘不上气,一声一声地倒着,整个胸腔的阻塞刺激了泪腺,眼泪淌了一脸。 终于平静下来后,她木讷地抬起头。空旷的空地上只剩她自己,像是被丢弃的垃圾。 “你以为王上有多大耐心,天天宠着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鬼?” 鬼爪的话依旧回荡耳边。 太阳高高升起,似要蒸干身上所有的水分。地上的腥味更加肆无忌惮地蒸腾起来。方未晚吐掉最后一口苦水,嘴唇也变得干渴。 他可是反派啊……她鼻尖一酸,强逼着自己不去看地上的那些干尸,回身往有人烟的村落走去。 “未晚。” 简短的两个字颇带关切,她动作一僵,回头看见鸣幽快步走来,手里捧着一片装满水的大叶子。 顾不得脏不脏,鸣幽抬手用袖口抹掉她嘴边的秽物,又换了块地方,慢慢地替她拭去快被风干的泪痕。 “慢点喝。”他将叶子递到她嘴边,直等她听话地张开嘴,才稍稍抬手,让水流不急不缓地送进她嘴里。 像是山泉特有的甘甜,淌进胃里,就快漫过了心防。 送下最后一滴水,嘴里的苦渐渐散去,整个食道都跟着清凉了下来。她心生愧疚,抬起头在他周身看了看,小声道,“我还以为你要把我扔在这喂僵尸了……你受伤了吗?” “傻丫头。我永不会再离开你。”说着,他抬手把她唇边的水渍抹去,俯身就要亲下来。 方未晚一惊,赶紧侧身去躲。鸣幽探过来的上身扑了个空,蹲在十分靠近她的地方。 见他面色微沉,她才赶紧摆手解释:“那个,脏……哎呀你到底受伤了没有?” 鸣幽叹了口气,依旧凑过来在她嘴角轻轻啄了一下,并在她耳边低声道:“未晚,有你在,我便无所不能。” 她的脸早已红成了一个大苹果:就在一群变成干尸的僵尸中间,她居然就把自己的初吻给送出去了? 这个场景不罗曼蒂克,这个环境也不优美,但是——她心里这小小的喜悦是几个意思? 望着羞怯难当的她,他高高扬起嘴角,一把将她横抱起来:“走,进村。” 方未晚在他怀里用力埋下头来,道:“我自己能走……” 闻言,他笑意更浓:“会累。以后都抱着走。” 不远处,一个衣袂翩然的女子坐于树梢,望着二人的背影稍稍扬起了唇角。她翻腕烧掉手里的驭尸符,抬起头对着树顶传音:“告诉老大,鸣幽从癸雨榭带回来的这女人,不是鬼王凝绝。” 第6章 鬼王大人太耿直 看得出,应鹿山脚下的这个村落,应已有很长很长的一段历史了。只是方才僵尸闹了一出大戏,本世外桃源般的地方,现在看来变得死气沉沉,阴气森森。 此时,村民们大多围在村长家门外,抻脖瞪眼地不知在瞧些什么。 方未晚见前面都是人,赶紧揪住鸣幽的衣角:“放我下来吧,人太多了。” “嗯。”鸣幽右手先垂下,让她稳稳地两脚着地,继而抚了抚她两鬓的碎发。“昨日这里还是一片安宁,今日便起了骚动,看来山里的事情已经波及到这了。” 方未晚重重点头,鼓着嘴作握拳努力状,道:“那我们去打妖怪助人为乐以保卫世界和平啊!” 笑话,洗白什么的,当然要从最基本的开始咯! 她这副元气少女的样子着实逗乐了鸣幽。他将她的小拳头裹在手里摩挲了一番,道:“僵尸的事交给刀疤他们便好。我只负责护着你。” 方未晚一怔,一把拉起鸣幽的衣袖,转身红着脸就往村长家里走:“走啦鸣幽小哥哥!” 也不知是她太好撩了,还是他的撩妹技能撕裂苍穹了。 二人避开人群来到村长家的正厅,方未晚这才知道,原来这里闹僵尸已经有些时日,近来尤其密集,死了不少村民,还有许多人不知所踪。村长没法子,请了十里八村的道士来除鬼。 她与鸣幽亦自称是修道之人,与村长一顿客套寒暄,她才得空定睛去看在场的人。 除了她与鸣幽,在场的至少有四五种穿不同道服的人,看起来个个成竹在胸,仪表不凡,是来自不同的修仙门派。 只是瞧来瞧去,若单论样貌气质,倒是无一能抵上鸣幽的。 因而一众道姑们方才还聚精会神,待鸣幽来了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总是情不自禁地要往这边瞟。 方未晚不免有些吃味儿,索性往鸣幽身旁又凑了半步,倚着他的胳膊歪着头四处打量,目光却被站在人群后方的一个年轻道人吸引了。 那道士站在村长身旁,一身素衣白袍翩然,柔亮的云发以一玉簪一丝不苟地竖在脑顶,虽与鸣幽一般惹眼,却并不似他那般冰冷淡漠。相反,他右手执一柄银光凛凛的长剑,左手提于腰间,仪容清秀、举止风雅,仅是站在那,便叫人感受到一身浩然正气拂面而来。 沉思中不忘静听他人之言,恍若自仙山临凡,举手投足才真真衬得上仙风道骨四个字。 方未晚正看得出神,身后,正厅的门咣当一声被人没好气地踢开,继而,自门外走进来几个身着紫衣的道士,饶是修道之人,却一身戾气十足。 为首的是个素衣白裙的女子,与那几人的穿着并不一样,倒像是与她刚才细细打量过的道士为同一门派。 果不其然,那白衣女子眼圈红红的,几步跑到道士身旁,拉着他的胳膊似娇嗔又似蛮横道:“师兄,有人把刘叔刘婶都杀了——砍了头,还用火烧,连个全尸都没有!” “有樵夫说,就是这人动的手。”其中一个紫衣道士长剑直指鸣幽鼻尖:“这身衣服面生得很,不知是何方妖道混迹在应鹿山脚,居心叵测呢!” 闻言,鸣幽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连个余光都没给那狂妄之人。 白衣道士走上前,只手将他的长剑推到一旁,又与鸣幽恭恭敬敬行了个礼道家正礼,道:“这位道友,在下江廷,乃十方阁执教长老座下大弟子。不知此事是否与二位有关?” 怪不得这位江廷如此谈吐不凡,缘是十方阁的弟子。十方阁这个名字方未晚是很熟悉的。《倾世鬼王》那本书里,男主角江临子便是此派的掌门。十方阁历史悠远,甚得当朝皇帝重视,是修仙门派中的翘楚。 须臾,鸣幽缓缓开口:“确是我所为。” 方未晚只想扶额:鬼王大人你不要这么耿直好不好! 堂内立刻嘈杂起来。 方才的白衣女子气哼哼地上前,叉腰跺脚地蛮横道:“太过分了!刘婶才刚刚中了尸毒,本不严重。你又是剑砍又是火烧,叫她的家人如何替她收尸?” “她既已尸毒入骨,便非活人。早些了断,以免戕害更多性命。”鸣幽此话说得云淡风轻,加之他面容冷若冰霜,更叫人有冷血无情之感。 屋内随即鼎沸。 半晌,白衣女子气得直跳脚:“你说什么?太没有人性了吧!你——” 话没说完,便被江廷抬手打断:“晴岚,不得胡闹。”言罢,他又与鸣幽道:“寻常人中了尸毒变作僵尸,只斩下头颅便可。道友为何驭火直接将尸首烧为灰烬这般残忍?” 方未晚抬起头望向鸣幽,默默以眼神鼓励他赶紧替自己说两句。 毕竟与正道人士保持同步是洗白的一个良好途径。 鸣幽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目光柔柔地在她双眸停留一瞬,便化为原来的冰冷,落在虚空:“有人施法以鬼气养尸,仅斩下头颅并不能解。” “养尸……”人群顿时安静下来。 名叫晴岚的女子两步退到江廷身后,嘴上依旧不饶人:“养尸是几百年前的秘术了,我师傅尚且没见过几个会的,你小门小派无名小卒,怎可断定?” 紫衣道士立刻上前帮腔:“就是!刘婶家的姑娘跟刘婶同时中了尸毒,如今也不知去向,说不定便是你这妖道捣的鬼。若说养尸,我看也就是你干的,危言耸听!” 话音刚落,方未晚便见鸣幽几乎是瞬间消失在她面前,继而立刻出现在那紫衣身旁,剑锋直指那人喉咙:“若我真要害人,你怕早已身首异处。” 惊讶于鸣幽极快的身法,众人一时间鸦雀无声。 “好了。”江廷再次出言阻止。他回头望了望窗外似火的夕阳,道:“今日天色也晚了,不如这样,既然刘家姑娘下落不明,那我们明日一早一同动身进山一探究竟。届时便见分晓。” 此言一出,各门各派纷纷附和,再不反驳了。 被剑锋指着下颚的道士吓得额头冷汗直流,眼看那铁器再进一毫就要戳进肉里,他也不敢动,站在那一个劲儿朝江廷使眼色。 江廷颔首,又问鸣幽:“这位道友,明日可否与我们同去?” 鸣幽未答话,只兀自收手,长剑在白皙的手腕一个翻转立刻不见,只剩星点荧光缭绕于指尖。 村长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大爷,见状立刻上来圆场。他与在场众人又简单说了说村子后山最近的情况,方才招待各门各派到客房去歇息。 提到养尸这两个字,方未晚心中便隐隐觉得不对,于是一边回忆着原文里的内容,一边与鸣幽一路跟着小厮进了客房。 只是原文好像甚少提到应鹿山的事情。她叹了口气,坐到了简易的架子床上。 鸣幽无言,回手燃起烛灯,将床帐系好,拿了两个枕头垫在床头让她倚着,又帮她脱了鞋子,拉过被子盖在她腿上,掖好了被角。之后,他起身去倒了杯粗茶,待茶中杂质都沉淀好,才把上层清水倒在另一个杯子里递给她:“嘴里定还苦着,漱漱口吧。” 一系列动作连贯而娴熟,叫方未晚连拒绝的当口都没有,心中的疑问更是无法开口。 她点点头,接过杯子浅浅啜了一口,目光依旧追随着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她瞧着他捏了复杂的手势,在房间四处布下古拙的阵法,并在他回过头来之前赶紧垂下眸子,装作根本没有在看他似的认真喝水。 鸣幽从她手里接过空杯子放回原位,这才闲下来坐在她床边,静静望着她的双眸。 折腾了老长时间,此时太阳已经下山。晚风钻进窗子,拂过他扎得高高的马尾,发丝凌乱在额间,又为他平添了几分俊朗。鸣幽凝眸,双瞳比夜空更深邃。 方未晚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那本书的结局。 「鬼王凝绝与十方阁掌门江临子携手,以十方阁的至宝镇魂玺,击碎了鸣幽的魂魄。」 千百年,再无这位鬼王的音讯。 想到面前这男人再这么耿直高冷下去迟早会死,她怅然垂下眼帘,心里竟有一丝伤感。 然而这些天从未听过鬼王凝绝的消息——连十方阁的人都出现了呢。一本书,故事已经开始了,却迟迟不见男女主角,这次她是真真的站错队了,想弃暗投明估计都没有门路了。她叹了口气,又盯着鸣幽绣着暗花的衣服下摆,心道,鸣幽啊鸣幽,你可千万要争气点,别再做坏人了。 半晌,她抬腿抱住膝盖,下意识地便是个防御的姿势:“我说鸣幽小哥哥,那养尸人——不是你吧?” 鸣幽闻言有些讶异,望着她许久,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他抬起手,温热的拇指在她唇角摩挲:“未晚,我不怪你不信我。” 方未晚无奈,撇嘴道:“现在不是我信不信你的问题,你得叫大家信你呀。” 鸣幽敛容,偏头道:“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如同蝼蚁。我护他们周全便罢,孰是孰非又如何非要他们明了?” 方未晚蹙着眉摇头,偏要反驳他:“可鬼不也是人死了变成的?我也是,鬼爪刀疤他们都是啊。” “未晚,你与他们不同。”鸣幽缓缓开口,深邃的五官轮廓在跳动的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棱角分明:“此间我只在乎你的看法。” 第7章 鬼王大人是忠犬 “问题是,我的看法一点也不重要。”方未晚长长地叹了口气,嘟囔道:“男女主的看法才是关系着你我生死的大事儿呢。” 她的声音比蚊子叫声还小,鸣幽并没听清楚,便问她:“什么?” “没什么。”她耸肩,嘟着嘴巴道:“我也是为了你好呀,跟十方阁搞好关系什么的……” 一提到十方阁,鸣幽英俊的面容立刻挂上些嫌恶的神色。可须臾,经了一番复杂的变化,他重新凝眸去看方未晚:“又在担心我了?” “是啊。”担心你叫镇魂玺戳死了,整个冥都的小鬼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她回身迅速把倚在身后的小枕头放平,拆了发簪胡乱甩了甩三千青丝,便一头扎在枕头上:“我困了要睡觉觉。” 耳畔是他轻笑的声音。 肩头的被角被轻轻掖好,烛火下一刻便被吹熄。听声音鸣幽应该是走过去坐在了凳子上。她舒了口气,阖上眼睛,却没有一丝睡意。 变成鬼了啊……这一切都跟做梦一样。也不知会不会明早一起来,自己正坐在选修课上发呆呢。她抬手特意在自己脸上揉揉掐掐,触感如旧。 过了会儿,身后响起他低沉的嗓音:“明早想吃什么?” 她思量了片刻,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都行……其实我有点想吃冰淇淋了。” 未等鸣幽开口问,她主动解释道:“冰淇淋啊,就是鲜奶做的,圆圆的,滑滑的,凉冰冰的东西,又甜又凉,消暑又好吃——” 她舔了舔唇,兀自惋惜了一下。沉默良久,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大眼睛:“明天我就不去了。在这等你行吗?” 鸣幽剑眉微蹙:“不愿跟我一起?” “我……”方未晚想到白天碰到的那几个僵尸,在她面前尖叫着化为灰烬,胃里仍旧翻腾:“我害怕,还是不去了。” 鸣幽敛容,神情严肃:“我会护你。” 方未晚嘟起嘴巴,小声道:“那万一你出了什么事儿呢……” 连你自己都是个反派,要被凝绝和江临子杀掉的,又谈何保护别人? 鸣幽不语,柔和的面容忽然染了霜雪。 半晌,他复才开口:“若留在村里,离那些凡间的道士远些,尤其是十方阁的。” “为什么?” 难道是他知道,十方阁有一件叫作镇魂玺的宝物,可以要了他的命吗? 透过窗纸洒下的月光黯然,他端坐,缓缓道:“你还不会掩盖自己身上的鬼气。我虽在屋内与你周身下了封掩鬼气的咒术,只怕那些道士精明,有所察觉。尤其如今凡人恨鬼入骨,切不可露了马脚。” 方未晚知道他肯定有事瞒着她,却也没法再问,只好将信将疑地点头。 二人的目光穿透黑夜,皆是牢牢地盯着对方。 最终,方未晚认输,翻过身子对着墙,把自己塞回墙角。 身后有窸窣声响。鸣幽的脚步缓缓靠近,最后他坐在床边,宽衣躺在她身外。 第二次同床共枕,方未晚依旧心跳如雷,抓着被角的手心出了好多汗。又过了会儿,身后那人慢慢靠了过来,长臂一揽轻松把她往外拽了些,将她环在怀里。 他身上依旧是那股好闻的味道。 她也说不出,就觉得那味道好熟悉,环环绕绕在身旁让人很有心安的感觉。 终于,她软下心来,小声道:“我就是怕你不小心,叫哪个不长眼的道士给打死了……” 这话说得直白,逗得他嘴角高高扬了起来。可话间的关切却又直直戳在他心窝,恍若隔世。 鸣幽翻身支起上身,左手撑在她身侧,右手抚了抚她圆润的额头:“未晚。这世上能定我生死之人,只有你。” “诶?”他英挺的面容近在眼前,额前碎发甚至扫到她的鼻尖。半敞的衣领里,结实的肌肉若隐若现。方未晚没来由地想起那天他带队归来卸下一身盔甲的样子,小脸红了个通透。 她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更不知他何出此言,于是在他怀里将自己缩成一根棍儿,惶恐道:“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见鸣幽坚毅的唇线淡淡勾起,方未晚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快叫他勾走了。 半晌,他俯身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快睡吧。”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方未晚感觉自己的头皮酥酥麻麻的,面前似有清冽花香。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脸正对着某人的胸膛,被他修长的手指捻弄着长发。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窝在他怀里多久,只是慵懒地感觉睡得很踏实。 如此淡然的时光让她有种久违之感,意识清明后,她迅速推开他坐起身来。 他弯了唇角,在她的头顶揉了一把,起身去给她打了一盆水,又去取早餐。 她洗漱好坐在简易的梳妆台旁,一直到他回来都没鼓捣好自己那头长至腰际的头发。仅仅使用一根丝带来束道姑头,对她来说实是有些困难。 而鸣幽挽起她的青丝,却轻易便将那发髻别好。 铜镜中,他的娴熟她一丝不落地看在眼里。 来到圆桌旁,望着桌上摆着的一大盆冰镇汤圆,方未晚十分惆怅:虽说这碗甜点很符合圆圆的、凉凉的、滑滑的这几个特点,然而——它就是一碗冰镇汤圆而已如果她要的是这个,干嘛还非给起个冰淇淋这么玄妙的名字? 可她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他便记下了,在转日她醒来前就备好—— 汤圆也不是苹果橘子大鸭梨,说有就能有的。这小村子如此萧条,恐怕是找不到有心包汤圆的厨子的。 她给自己盛了一小碗,拎着小勺子舀了一个,咬开之后里面竟是浓浓的鲜奶馅。那汤圆润润黏黏,极其细腻,简直与超市卖的速冻品种有天壤之别。 鸣幽就坐在她身旁,手里拿着一张很大的皮革看得入神,大概是青涛的地图。 望着他写满认真的侧颜,她的心动了动,于是低头舀了一个给他送过去。 余光瞟到她的动作,鸣幽有些受宠若惊地抬起头,惊讶之余脸上竟泛起红晕。 见他愣怔怔地盯着自己,也不过来吃,方未晚自是比谁都难为情。她往前探了探身子,又离他近了些:“挺好吃的,比我吃过的都好吃。你尝尝。” 鸣幽轻轻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他低头将那颗汤圆含进嘴中,舌尖轻舔过她的勺子。 方未晚总觉得他是在暗示什么,心里阵阵发痒。 她索性端起碗来喝汤,赶紧把脸埋进碗里去。 一碗汤下肚,凉飕飕的,把碗放回桌上,他还在看着她:“还要。” 她也不好拒绝,只好又舀了一个给他。心里一紧张,勺子没递到嘴边就歪了,汤汁就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他也不擦,只顾着嚼嘴里的东西,好好的鬼王大人活脱脱像个大孩子一样。 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把他的下巴抹干净,低头把剩下的两个都塞进嘴里,两颊鼓得像个小仓鼠一般。 卯时,众人聚集在村口,拔剑的拔剑,舞刀的舞刀,掏法宝的掏法宝,个个都养足了精神准备与僵尸大战一场。唯有方未晚和鸣幽两手空空,站在最末。 “在房里等我,别逃跑,好么?”鸣幽将手搭在她的肩膀,示意她便送到这就行了。 方未晚顺从地点头,目送他潇洒离去——这般的俊逸,在那些道士中间还真是鹤立鸡群。 回了房间,方未晚百无聊赖,便去多宝阁上找书看。前前后后翻了会儿,外头又有人敲门。她过去开门,正是江廷。 她一怔,道:“诶,江道长你没跟着去吗?” 他手中端着一个食盘,托着一碗银耳汤,笑道:“昨日我瞧姑娘面色不好,似是肠胃不适,于是调了些甜汤送来。” 答非所问,方未晚新生狐疑,但仍出于礼数将他请进屋道谢。两人还未坐定,只闻得院内,一个小厮的声音慌慌张张喊道:“不好啦,大雾漫过来了!” 方未晚闻言赶紧跑到走廊,打开窗子去望外面。 果然,外头不知何时已是大雾迷茫,苍白一片,晨时明媚的阳光尽数不见,她站在客房这边,甚至连村长家的正厅都望不见。 片刻,已经有村民拎着包裹从屋里叫嚷着冲出来,跑了几步便消失在雾里。 “怕是有大量僵尸过来了。”江廷走到门外,面色一沉,却十分冷静。 方未晚相信鸣幽千叮咛万嘱咐,肯定在这间屋子布下了厉害的结界,因而将双手搭在门板上,道:“师兄叫我在屋内呆好等他,我先关了门窗。” 谁知门板刚阖了一半,便被江廷手中长剑抵住。他朝浓雾中望了望,回头与方未晚道:“僵尸能识人之血肉,你呆在屋里只会将他们大量吸引过来,跟我走。” 未等她拒绝,江廷已经拉着她出了屋门,来到回廊。 吸进肺里的空气带着浓浓的水汽,还有稠稠的腥臭味儿。有僵尸嘶吼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伴着村民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可怖的是,她只能听见声音,却什么都看不见。 “哇——”一声夺命般的低吼忽然在耳边响起,方未晚大叫一声,拔腿往另一边跑去。只见浓雾中伸出一只长指甲的利爪,刺啦一声从她肩头扯下了一片衣服。 第8章 鬼王大人好厉害 方未晚肩上一痛,低头看去,右肩已经被抓出了三道长长的伤口。然而她流出的血紫黑紫黑,还冒着缕缕紫烟,极不寻常。 她想,也许是自己变成了鬼的缘故。虽然外表看起来与原来无异,可她已经不是活人了。 正思考着,手腕又被江廷用力一扯。她便跟着往外被甩了几尺远。江廷伸手敏捷,迅速拔出长剑往雾气中刺去,剑锋所到之处立刻传来一声哀嚎,等长剑收回时,剑身已经沾了不少黑血。 那血迹看起来很像她自己的。方未晚心道不好:若是叫江廷发现自己的伤口,那么她并非小道姑的事情就露馅了。 刚才就应该强硬一点拒绝他! 没工夫后悔了,她灵机一动,顺着衣服被僵尸扯破的那块缺口使劲一拽,整个袖子都扯了下来。她又一个手把那只袖子都缠在肩膀上,暂时堵住了伤口。 此时江廷已杀了好几只僵尸,一时间顾不上管她,就扯着她的手腕一边杀敌一边往村口行去。 腥臭的味道越来越浓。村子里仅剩的两三个没有进山的道士都出动了,只是人太少,又遍地是惊惶的村民,根本不好施展。 为不拖累江廷,方未晚抓起他的衣角,道:“江道长,你集中精神打僵尸吧,我抓着你的——” 话没说完,身后一只利爪又紧紧抓上她的手臂。 她大叫一声回头,猛地甩手,大雾里她见不到僵尸踪影,只看得见这次抓着她的爪子,比刚才那一只还要阴森恐怖。 “小心!”江廷回身的同时迅速结印,一个道法无边的咒印迅速在右手撑起,一掌便拍在那只僵尸身上。 “呦喂!”僵尸痛呼一声,竟成人语。更奇怪的是,这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 鬼爪! ……完了,误伤了。 方未晚心头一紧:必定是鸣幽得知村子出事,便叫鬼爪下来帮忙。这下好了,她本来就跟这鬼姐姐不太对付,这回铁定是要被她手撕了的。她左手拉着江廷,受伤的右手拼命在空中扇动,想把雾气扇开些看看鬼爪伤的如何。 可等到能见度高些了,她却只见一个四肢健全,恐是刚变成僵尸的村民,行动还迟缓,龇着獠牙朝她扑了过来。 她大步后退,被身后的不知什么东西差点绊倒在地。她回头一看,恰巧是一把铁锨。于是她抄起来,朝着那僵尸的脑袋一铁锨下去,场面如同凿碎了一个熟透的西瓜。 大雾渐渐散去了些。 她扔了铁锨一阵干呕,正在这时,只听得村里传来一声尖叫:“啊!师兄救我!——” “晴岚?”江廷身形一顿,大声道:“我这就过去!” 言罢,他三剑解决了围过来的僵尸,便飞速与方未晚说道:“姑娘,随贫道再进村一趟,切莫离开贫道身侧。” “好。”方未晚连连点头,伸手过去够他,谁知半天都没够到。 她回身跑了两步,才发现江廷居然拉着一只女僵尸,驭起身法朝着那边就去了。 天呐,这叫个什么事儿? 方未晚欲哭无泪,只好弯腰捡起方才那根铁锨,战战兢兢地往他离开的方向摸索着走了过去。 行了没几步,雾气里渐渐开始出现人影。她握紧了铁锨慢下步子,发现附近的村民已经全部变成了青面獠牙的僵尸,正抽抽着鼻子嗅活人的气味。 方未晚咽了口口水,心道,她现在不是活人,流的血跟他们一样黑,兴许他们不会攻过来。 于是她停下脚步,改为慢慢后退。 可倏地,那些僵尸就如同得了命令似的,齐刷刷地朝这边冲了过来。 方未晚登时吓得丢了魂儿,拎着铁锨撒腿就跑,没跑出去多远,就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扛了起来。 “放开我!”她闭着眼对着来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 谁知那人并不伤他,只低声道了一句:“别动。” 是鸣幽的声音。 方未晚这才有些难以置信地睁开眼睛。见到近在咫尺的果真是鸣幽,她眼泪刷的一下就掉下来了。 此时,鸣幽正单手箍着她的双腿,她就好似坐在了他的左臂上,全部重量都压着他的一只胳膊。可她的重量对他来说似乎轻而易举便能承受,恍若只抱着一片羽毛。 他右手擎着一杆深紫色尖枪,看起来灵力非凡。 “抓稳了。”鸣幽右手腕上使力,尖枪在他手中打了个旋,在空中留下优美的痕迹,继而发起光来。 “好。”方未晚犹犹豫豫地抓上他衣服前襟,很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 鸣幽无奈摇头,抬起右手直接将她按进自己怀里,又拎着她的胳膊环在自己颈上:“不抱紧了待会儿肯定要伤着。” “趁火打劫呀……”方未晚默默把下巴搭在他肩膀,小声在他耳畔嘟囔了一句,手上却揽他揽得更紧,颇有一种耳鬓厮磨的感觉。 下一瞬,鸣幽抱着她,便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这杆尖枪比鸣幽的身长还要长上许多,看起来极为沉重,可握在他手中却是十分顺手,以一敌多不在话下。利刃带起真真罡风,卷着冥都特有的味道,很快,周围二十几个僵尸的性命便全被轻易收割。 气海渐渐平息,鸣幽抱着方未晚朝前行去。 她瞧着地上那些尸身,高高蹙起眉头,却觉得鸣幽每前行一步,周遭的空气都要阴冷一分,她不禁打了个冷战:恐怕那引起如此大规模尸变的源头就在前方了。 须臾,一股暖流忽然从鸣幽周身迸发出来。方未晚贴着他的部位只觉阵阵温暖,方才的胆寒亦尽数不见了。 刚要开口道谢,自她背后忽然起了一道狂风。 “布、布阵!”一个小道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方未晚偏头去看,见江廷拉着浑身血迹斑斑的晴岚从一个茅草屋里走了出来。站定后,江廷亦抬起头,望见被鸣幽抱着的她,目光忽然复杂了些。 方未晚知道方才事出突然,拉错手的事也不能怪他,便与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而后,众人十分警惕地朝前方的茅草屋望了过去。方未晚也环着鸣幽的脖颈回过头。 阵阵已不似人声的嘶哑吼叫从屋里传来。好一会儿,茅屋的门忽然被一掌推飞,从里面蹒跚行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僵尸来。 她好似还有人的意识,又好似眸中只有杀戮,冲天的怨恨令在场所有人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须臾,她仰天长啸,一道黑气自她口中喷发而出,到了空中直直拐了个弯,化成几股力量朝众人袭了过来。 起先,那乌漆墨黑的气海无形,可行至一半,竟化作只只厉鬼模样,伸着爪子要害人性命。一旁的小道士立刻拔剑去挡。然那些厉鬼模样的真气却能迅速作出反应,伸手一把便将他们的长剑捉住,另一手直索他们喉咙。 另一些小门小派来的道士见状,干脆转身拔腿就跑。 鸣幽左手抱紧了方未晚,右手尖枪斜指,足下一点便疾行而去。似利刃出鞘,他一路破开那僵尸攻势,行到近前,一股又刚又烈的真气自腕间翻滚而出,一股脑打在僵尸身上。 僵尸痛呼一声,被掀翻到屋内,撞在墙上摔得全身筋骨错位,再不能动弹。 茅屋外的嘶吼也瞬间消散。 鸣幽停下身子,收了尖枪,回身缓步走出茅屋,伸手摊开掌心。 一张歪歪曲曲的符咒呈现在众人眼前。 片刻,一个道士上前两步,细细观摩了一番,继而大惊失色:“驭、驭尸符——” 众人默然。 不知过了多久,渐渐有村民围过来。大家起先窃窃私语,而后便有人高声叫道:“这间茅屋弃置许久,是谁将刘家姑娘锁在里面的?” 原来方才那僵尸便是刘家姑娘吗?刘婶的女儿? 大家都不说话,只有晴岚一人心虚地垂下头。 方未晚看着她的表情,大概也猜到一二,却也没开口戳穿,只疲劳地伏在鸣幽身上。 尸毒毒性猛烈,村里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活下来的不过一半。鸣幽抱着方未晚往回走,二人沉默了半途。 心知他此时肯定正在气头上,方未晚思量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的说辞来道歉。过了会儿,她忽然想起浓雾里的鬼爪来,于是赶紧支起上身,拍了拍他紧实的臂膀,道:“鸣幽,鬼爪被江廷打伤了,不知这会儿……” 鸣幽忽然停下脚步,紧紧盯着她。 话说了一半,她赶紧咽了回去,准备接受随时来临的“暴风雨。” 谁知良久,鸣幽只淡淡开口,语气中透着一丝无奈:“看你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又打不得骂不得。叫你柔声唤了一句名字,一肚子火便都不见了。” 方未晚一怔,立即酸了鼻子。她蹙起眉头可怜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鸣幽微微颔首,重新迈开步子:“鬼爪尚无大碍,刀疤在给她治伤。此次保护你不利,我免不了要治她的罪。” 方未晚赶紧摇头:“不行不行……她是无辜的。” 怎么说她对于鬼爪受了伤这件事也脱不开干系。若是鬼爪再因为她受了罚,这梁子就结大发了。 “她是无辜的?你是死有余辜的?”鸣幽微微挑眉看她。 方未晚眨巴眨巴眼睛,鼓着嘴吧故技重施:“鸣幽……” 鸣幽瞳孔微缩,无奈地偏开目光,把她的小脑袋按回了自己肩膀上。 这时方未晚才反应过来:他并非是差鬼爪来对抗僵尸,而是特意派她来保护自己的。她往他脖颈处蹭了蹭,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乱跑的……” 第9章 鬼王大人好温柔 半倚在老旧的架子床上,方未晚觉得自己已经把这辈子卧病在床的机会全用完了,这种感觉既失落又惶恐。 右肩的伤比想象的要严重许多。自把缠着的衣袖解开,黑血就一直往外渗,一直蔓延到指尖都是凉飕飕的,麻木得没了感觉。 鸣幽用干净的绢帕一点点地给她擦,擦过绽开的皮肉时,便疼得好似半个身子都要废了。 方未晚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痛楚,使劲咬着嘴唇强撑,额间的汗珠越积越大,顺着脸颊滴了下来。 鸣幽细致地替她处理伤口,偶尔抬眼瞧见她痛苦的神色,眉头便拧得更紧。第一遍擦好,他起身去将绢帕洗干净,回来便将她的左手放在自己肩膀上:“疼就叫出来,或者使劲掐我。” 指尖触到他纹理分明的肌肉,比想象的更加结实。第一次如此亲密地触摸到精壮的男性身躯,方未晚脸上不免燥热,目光情不自禁地便落在他好看的侧颜。 自己的小袄早已褪下,此时她裸/露着雪肩,皮肤在昏暗烛光的映衬下好似暖玉一般。而他的目光专注在那伤口上,盯得她连脊背都僵硬起来。 走了走神,伤口总算处理好。鸣幽将手洗净,撒了些冥都特制的药粉在她伤口上,又取来纱布给她包扎。 “你如今刚为鬼身,若是受了伤,皮肉愈合要比旁人慢上许多。这些日子静养着,我会每日替你换药。”纱布末端不轻不重地系了个结,鸣幽举手投足间皆是十足的温柔,生怕弄痛了她。 方未晚点了点头,望着不再渗血的伤口,小声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嗯?”鸣幽将小药瓶塞好放回袖袋中,道:“何出此言?” “因为……”方未晚为掩饰难为情,苦笑了一声:“我原来命硬得很,汽车都撞不死的。就算哪里破了,一会儿就能好。班里的同学都笑我是女金刚狼。就是……怎么打也打不死的人。后来狼都省了,直接变成女金刚,听着跟猩猩一样。这会儿变成鬼,倒娇气起来,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她无奈撇嘴,说完才发现自己好像唠唠叨叨地说了太多,于是很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啊,我好像太啰嗦了。” 她抬起头一脸歉意地望向鸣幽,却发现对方眸中的愧疚竟比自己还要浓上几分。 烛光跃然于他冷俊的面容,令轮廓分明的鼻梁显得愈发英挺。他剑眉微蹙,抬手在她脸颊温柔地摩挲:“无妨,我喜欢听你说。只是,委实是我的错,不应这么晚才接你回来。” 方未晚顿时心跳加速,又不敢躲开他的手,只好垂下眼帘安慰他:“跟你有什么关系啊,就是我天生没当黛玉的命啊。” “此间因果日后你总会得知。”鸣幽拂去挡住她眼睛的一缕碎发,直视着她的瞳,眸子深邃得望不见底。 方未晚一时间有些疑惑。她本以为他把这些事揽到自己身上只是感慨自责而已,但说因果什么的…… 就好像她真的是活在书里的人一样。 “从前你总说想试试做人的滋味儿。”鸣幽似有感慨,站起身子去方桌给她取水。望见桌上那碗江廷送来的银耳汤,他目光顿了顿,“你说人间界的凡人可以吃饭、睡觉,会生病、哀伤,人间的女子还会月信……” 修长的手指轻握紫砂壶,他将水倒好,递到她面前:“只可惜你真去了人间界,第一次吃好吃的东西,第一次酣眠,第一次在梦中低语……我皆是错过了。好在你回来了,日后种种,我都会陪你。” 方未晚接过水杯,上面留有他的味道。 见她低眉垂眼乖巧得紧,鸣幽心头一软,重新坐在她身侧。 木质的床吱呀一声,方未晚的心便跟着动了动。 “所以你什么都可以与我说。在人间界发生的事,无论什么,我都想了解更多。” 鸣幽此话诚挚得紧,方未晚一时便似鬼迷了心窍一般。她低着头紧握小瓷杯,看了看里面淡淡的波纹,而后仰头一饮而尽,将杯撂在一旁,颇有种水壮怂人胆儿的豪迈:“第一次——我来大姨妈的时候,吓得我瘫在马桶上,半个多钟点才缓过来。结果之后我晕血的毛病就神奇地被治好了。” 言罢,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迷之尴尬。 虽然大姨妈呀马桶啊这些词实在陌生,可鸣幽也大致听懂了。只是他并未想到她会选择这件事来坦白,因而一时间便语塞了。 然而就在他沉默的时候,咚的一声,她的小脑袋瓜子砸在了他的肩胛骨。 接着,那丫头用脑顶顶着他的后背,小声说道:“我刚才大脑短路了,你能不能把我说的话忘了?” 鸣幽抑制不住笑意回头去看她。 结果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一头栽在被子里,在床上打了个滚儿躺好,捂着肩膀满肚子委屈似的说道:“哎呀我受伤了,需要休息。” 鸣幽望着她小小的背影,心中满满皆是感慨。他回过神,目光穿过茫茫夜色,看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一大段时光。 这丫头回来之后,性情的确变了不少。 从前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冥都的边缘,淡紫色的裙摆在高空中纷飞,好似一只骄傲的蝴蝶,一整天也不说一句话,叫人难以靠近。纵是有双眸晶亮,挑着嘴角好似少女般倾诉的时候,对象也从未是他。 而如今她还是她,却变得这般容易亲近,竟会顺从呆在他怀中。那柔软腰肢的触感,仿佛依旧缭绕在指尖。 鸣幽只恨自己居然耽误了九百年之久。若知迎她回来是如此这番光景,那么早先他哪怕付出再大代价,也是愿意承受的。 他望得出神,没发现那小姑娘又从被子里支起了上身。 “鸣幽小哥哥,你说,我是不是永远都不用来大姨妈了?”她心底暗爽,愉快地又补了一句,“就是你说的,月信。” “应该是吧。”鸣幽淡淡颔首,心都被她融化了。 方未晚见他面色从容,丝毫没有笑她,便渐渐敞开心扉,也大胆了起来。她掀开被子爬到床边坐在他身旁,盘着小腿儿认真地盘算着:“如果是每天都有好吃的,又不用来大姨妈,还可以咻咻咻飞来飞去的,也不用堵车,我大概一段时间内都不想回家了。” 鸣幽剑眉微挑,喜悦冲上心头,一时间竟没有缓过神来。 方未晚见他不说话,以为自己重点偏了,于是赶紧补上一句,“当然了,主要是因为你对我好。” 她说得云淡风轻,就好像在说“我家养了一只猫”一样无关紧要。可听在他心里,却是这世间最浓情蜜意的绵绵情话。若非自己是这青涛的万鬼之王,鸣幽恐怕会觉得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一股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喜悦自心头泄下,好像落了层层桃花瓣的水流,流淌至四肢百骸。他从不知此间竟还会有如此美妙的感觉,便伸手将那小姑娘搂在坏中,又轻轻掩住她的口鼻:“不说了,不说了。” 他怕今日听得多了,超过了这上苍应给予他的,那以后就再也听不到了。 方未晚被他拥在怀里,脸颊贴着他心窝窝那块硬度刚好的胸肌,跟着他的胸膛起伏,阖上眼睛竟有些慵懒浮上心头。那感觉就好像度过漫长的冬日,终于迎来久违的春光,只想躺在草地上沐浴那抹温暖。 不知这样呆了多久,方未晚的呼吸趋近平稳,大抵是睡着了。可鸣幽依旧不想放手。他静静地抱着她,感受她将自身的全部重量压在他心口。她时不时会喘个大气,而后自然地蹭一蹭他的颈窝。他随即便热了眼眶:就这样吧,抛舍了过去,对他和她来说才是最好的结果。 须臾,熄了蜡烛、漆黑一片的屋内忽地被照亮。 鸣幽立即抬手替她捂耳朵,但没来得及,一道惊雷跟着劈下,咔嚓一声,好似天地都要跟着震颤起来。 方未晚身形一抖,迅速睁开眼睛,下意识地埋头往鸣幽怀里钻。 鸣幽立刻把她贴着心口搂紧,并抬头望了望半敞着的窗子。 方未晚缩了缩脖颈,让他的手臂挡住自己的耳朵,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窗外乌云密布,空中泛着一层瘆人的血色。不过多久,又是一道闪电,似利剑劈开夜空。 轰隆隆的雷声接连不断地撼动着这片土地。忽而,狂风骤起,空气一瞬间破开门窗灌进了屋子,墙上挂着的老旧字画立刻翻卷起来。 鸣幽面色凝重,将她从床边抱到自己怀里,催动真气抵住门窗。 下一刻,大雨倾盆而下。 这场雨来得蹊跷。空气中是泥土的味道,混杂着一股难言的酸朽味儿。 狂风依旧肆虐着,与鸣幽的真气相抵,吹动门板咣当当的响,像是要散架了。 雨声大噪,不多时,门外传来一声高呼:“封印被冲破了!” 第10章 鬼王大人有危险 话音刚落,又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缺口被冲破了,山上血光大盛,恐有大量恶鬼涌出来了。” 是鬼爪的声音。 鸣幽卸了门上的术法,鬼爪与刀疤急匆匆跑进门,道:“王上,道士们都起来布阵准备进山了,是否要回冥都增调人手?” “不必,鬼差会牵扯凡人精力,不可妄动。你们两个在这里结界,莫叫他人闯入。”鸣幽转身将方未晚放回床上,道:“你乖乖在这呆着,我去去就来。” 话还没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方未晚下意识地伸手拽住他的衣角:“鸣幽。” 他回过头,匆忙的眸色下藏着掩不住的温柔。 “那个……小心点。”方未晚松了手,将头发抿到耳后,便抱着膝盖乖乖坐回床头。 他顿了顿,没再说话,转身驭起身法便不见了。 鬼爪与刀疤对视了一眼,走到窗边透着窗纸看外面的情况。而刀疤是个实心眼儿的。他瞧了瞧方未晚,又一脸非礼勿视的模样偏开目光,对鬼爪说道:“你在这看着,我去外间守着。” 言罢,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大刀来,咣当撂在桌上,接着绕过屏风,坐到外间的太师椅上,盘起腿儿一不做二不休。 鬼爪望了半天,想必是视野太过不好,只得回到圆桌旁坐着。可她面色急躁,明显坐不住,一会儿又站起身去望窗外。 大雨仍旧滂沱。 她左右踱了几步,对外头吼道:“老刀,你进来看着,我要进山。” “啊?”刀疤倏地站起身跑回里间,道:“王上说了,不叫我们出去,我们得在这看着方姑娘。” “那群道士可是有镇魂玺的!”鬼爪一个没控制住,高音就飚了起来:“王上孤身一人又不能使鬼术,再加上吃了那么多凡间界的东西,修为已有减损了。” “啊?他不能吃好吃的吗?”方未晚一听就慌了:“我不知道呀我喂了他好几个汤圆呢……他、他怎么也不说啊……” 鬼爪低头看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自责什么?那是他自愿的,恐怕还甘之如饴呢。” 一旁的刀疤却眼神坚定,凝重地摇了摇头:“但我们得听他的,他自有分寸。” “他有个屁分寸!”鬼爪抬手,修长的指甲直指方未晚:“自打接了她回来,他的分寸就丢癸雨榭了。” 言罢,鬼爪拔腿就要往外走。 “总之你不能去!”刀疤张开双臂在她面前一横,已经急得脸红脖子粗:“王上说了,我们得呆在这。况且——况且、况且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儿去,咱也不能把方姑娘自己扔在这。” 鬼爪一怔,步子都迈了出去,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最后重重地一甩手:“我怕了你了!”她甩着手几步走到床边,坐在了方未晚身外。 刀疤也沉了口气,不再避讳,坐在了圆桌旁边,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三人沉默了会儿,鬼爪忽然抬起头望向方未晚:“方姑娘,你在癸雨榭呆了多少时日?” 此言一出,刀疤立刻警觉地睁开眼。 方未晚愣了愣,想到癸雨榭就好似阎罗殿似的,人死了变做鬼,到那里去投胎。只是她从穿越醒来便在冥都,并无到过癸雨榭的印象,于是非常诚实地摇头:“我没去过癸雨榭。” “怎么可能?”鬼爪狐疑地蹙起眉毛:“鬼差都是从那里招来的。王上去了趟癸雨榭,回来时就带了个你,你怎么可能没去过。” 方未晚耸肩:“我真不记得了。” 鬼爪听后颇有些无奈,却仍不死心,探过身来打听道:“王上说,你九百年前就是鬼差了。难不成你已经在癸雨榭待了九百年?你一点印象都没了么?在那里的人,还有……” 刀疤终于听不下去,睁开眼睛厉声道:“鬼爪,你想问什么?” 鬼爪头也没回,淡然道:“随便聊聊。” 刀疤的眉毛瞬间竖了起来:“你想打听承影?” 方未晚听见承影这个名字,瞬间想到了原文里的内容。 因为曾经在哪里看过,上古有把名剑的名字就叫承影,所以她对这个人的印象很深刻。承影是书里看守癸雨榭的人,也是唯一一个知道鸣幽撕裂了封印这件事的人。 同时,在后期将此事告诉鬼王凝绝的人也是他。 只是凝绝与江临子朝鸣幽出手时,他却也跟着拔剑自刎,死在了癸雨榭。这一点难免叫方未晚唏嘘不已。 鬼爪听到这个名字,面色亦是一僵,同时站起身,针尖对麦芒似的与刀疤说道:“是,我不仅想打听他,还想去找他。这是王上欠我的。” 刀疤没想到她会如此痛快承认,愣了半晌,道:“他不欠我们任何事。” “他是鬼王,这几百年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做的每一件事,不管旁人如何说,我都照章执行。可唯有把承影发配到癸雨榭那鬼地方——我不能接受。”鬼爪目光凌厉,右手紧握成拳:“除非承影知道了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方未晚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鬼爪一猜即中,未免心思太过缜密。不过原文中曾说,承影是因为知道了鸣幽的事情,自动请缨去看守癸雨榭,而非被鸣幽发配过去的,这其中定有误会。 刀疤在一旁摇头,依旧笃定道:“王上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她呢?”鬼爪抬手指向方未晚:“这个一丁点鬼术都不会的,她到底是谁?你看她有半点鬼差的样子么?胆小如鼠。” 刀疤面色黯淡下来,许久,说道:“我只知道她是王上非常重要的人。” 鬼爪冷哼一声,转头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口,她顿住脚步,低声道:“你想过没?她是目前,冥都唯一一个做鬼差超过了九百年的。说不定恢复了她的记忆,我们就能找到鬼王凝绝,重新把那些封印补起来。” 她叹了口气,面色终是缓和了些:“我去帮忙守封印,你随意。” 言罢,她摔门而去,留下方未晚和刀疤一脸迷茫。 刀疤坐回凳子上,眼底藏着痛苦的神色:“方姑娘,抱歉。” 方未晚摇摇头:“没事儿。”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伴着能撼动天地的轰雷,雨下得更大,打在房顶的声音就像一颗颗碎石一样。她心里总是提着,不知是担心鸣幽,还是在贪恋他心口的那片暖意。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想法,打算想点别的转移一下注意力。方才鬼爪说,鸣幽是从癸雨榭把她带回来的。那么她说不定可以说动鬼爪再带着她一块去一次。说不定——在那能找到回家的方法呢? 只是听方才鬼爪所言,她与承影关系定不一般。若是到时候二人见了面,承影难免会将鸣幽撕裂封印的事情告诉鬼爪,等鬼爪回了冥都,肯定要联合鬼差们一起对付鸣幽的。到时候冥都就大乱了。 她一个小鬼,若是没有鬼王罩着,肯定三天都活不过,就死在桃木剑下了。 而且……鸣幽对她那么好,她不能如此害他。 兜兜转转又回到那人身上。方未晚有些气恼:说好的去去就来,他怎么还不回来! 正思忖着,刀疤倏地从凳子上坐了起来,凳子腿儿跟地面摩擦出尖锐的声音。 方未晚抬起眼帘去看他,只见他神色慌张,蹙眉道:“鬼爪气息紊乱,鬼气时弱时强,恐怕出事了。方姑娘,我得去找她,还请你呆在这别动。” 方未晚没来得及答话,他就拎起他那大刀塞进她怀里:“我出去会加固这屋子的封印,你千万别出去。” “诶——”方未晚再开口时,他已经跑出去了。 她舔了舔唇,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冷静,这时候一定要冷静。只不过下了场雨,山里有鸣幽和江廷他们,不会有事的。 她逼迫自己迅速静下心来,而后坐到了圆桌旁。 桌上放着鸣幽早先看过的青涛地图。皮子卷成了一个卷儿,方未晚看着它,就好像看到了鸣幽长指落在上面轻捻的样子。 她打开那皮卷儿,一整个地图映入眼帘。上面画着几个小圈圈。她不太能认繁体字,仔细看了看,才发现圈出来的都是封印出现缺口的地名。 而应鹿山这里,也有一个圈儿。 她伸手指了指,赫然发现,应鹿山旁,画着一个人丁稀少的村落,上面三个大字:豹头村。 豹头村—— 她心下一个愣怔:原文里哪是没提过这片地方,原文里描述起这里简直是不吝笔墨。怪只怪在她从来没问过这小村子的名字!谁知道这么宁静致远不起眼的小村子,竟会有豹头村这么狂拽酷炫的名字! 她阖上地图从凳子上坐起来,跑到了门边。 鬼爪刀疤,你们快回来吧,再不回家搬救兵,你们王上恐怕真的要出事儿了。 正在嘀咕着,方未晚透过门上的薄纸,见到外面有个人影匆忙自回廊走过来,动作有些僵硬,一路直奔她的房间。 她吓得后退了两步。那人却加快步速,直直地走过来,最后停在了门的另一边。 第11章 鬼王大人被揭穿 咚咚咚。 敲门声急促却不失礼貌。 将鸣幽的嘱托记在心里,方未晚迟疑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并未答话。 外面那人又敲了几下门,见仍旧无人应答,方才高声道:“方姑娘,是我,我是江廷。” 方未晚一怔,就这么猫着腰走到门前,在门缝仔细瞧了瞧,果然是那个小道士。她站起身将门打开,望见江廷衣袍微湿,背着个小包裹,一副要远行的样子。“江道长?”她一愣,诧异道:“封印大破,你怎么还没去山里?” 见她手里拎着一把大刀,江廷也是一怔,继而面露尴尬,把小包裹往上背了背,道:“实不相瞒,在下这番是来辞行的。” 方未晚更加诧异:“啊?下这么大雨你是要去哪?封印的事儿你不管了?” 江廷回头看了看应鹿山的方向,亦是有些忧心忡忡:“封印交由师兄妹们处理了。在下此行要赶往癸雨榭。” 刚刚鬼爪和刀疤还在说癸雨榭的事儿,这会儿又来了一个要去的。她便问道:“你去那做什么?” 江廷抬手一礼,对她解释起来倒也毫不避讳:“是这样的。想必姑娘也知道,癸雨榭是来往各界的枢纽,最近异动频发。家师认为应鹿山封印持续震荡亦与癸雨榭有关,怕是哪个我们未到过的空间有特殊的力量震动,想要冲破结界到青涛来,因此派在下连夜前去打探一番。” 来往各界的枢纽啊……出现异动的一方,难不成就是她的地球母亲吗? 方未晚摇摇头:现在可不是要考虑从癸雨榭回家的时候。她上前一步,道:“道长既要出门,可否捎我一程?我要去应鹿山中给师兄带个口信,十分紧急。” “应鹿山?”江廷有些诧异地看了看她,紧接着便一副低头沉思状。 “拜托了江道长,此事亦关系到诸位道友的生死。”虽是故意夸大了说,但她的话也是实情。 因为这所谓的豹头村,藏着封印之界里最厉害的一个门神。 这村子虽小,人丁稀少,可此处的封印反面,却是恶鬼最密集的一处。而那边镇守封印缺口的门神斩云神通广大、技艺超群,凝绝与江临子联手都只战平。 鸣幽独身一人,又有众多道士掣肘,若是与斩云相遇,定是凶多吉少的。 所以如今刀疤鬼爪都不知去向,只有她能去告诉他了。况且若搭上个十方阁掌门的高徒——没准还能多点胜算。 江廷思量了一番,抬头道:“若是真如姑娘所言有此大事,那么送姑娘前去,在下定义不容辞。只是癸雨榭之事亦十分紧急,路上行得匆忙,怠慢了姑娘还请多多包涵。” “无妨。”方未晚朝他微微颔首,道:“我法术不太行,也不会什么御剑飞仙,还要道长辛苦带我。” “御剑?”江廷顿了顿,道:“这门功夫在下倒从未听说。但驾云之术还是略懂一二。待出了村子行至开阔处施展便可。” 方未晚点头,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刀。犹豫了一下,她给刀疤放回了桌子上,就提着裙子出了门。 江廷从后腰抽出一把伞来给她撑好,又结印加在伞上。打下来的雨点便好似被阻却在了外面,只她裙角处仍有结界顾及不到的地方,被溅起的雨水打上了泥点子。 大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脚下泥土已经承受不了如此雨量,水开始积在地面上。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费了半天劲终于走出村长家正门,朝着村口开阔处行去。 至匾额旁,江廷伸出右手捏了个复杂的手势,方未晚便觉得自己渐渐双脚离地,踩着软绵绵的一片升了起来。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师兄,你要去哪?” 方未晚低头一看,是晴岚。 “进山一趟。”江廷放缓速度低头答道。 “正好。”晴岚朝他招手:“若在山里见到了二师兄,告诉他赶紧把镇魂玺拿回来。下驭尸符的人找到了!”言罢,她目光偏移看了看方未晚,有些欲言又止,最后道:“快点回来。” 江廷颔首,携着方未晚纵起身法瞬间加速,朝应鹿山行去。 村外几里的地方尚且宁静。随着二人靠近应鹿山,渐渐能见到被焚烧过的僵尸干瘪地躺在地上,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惨烈的厮杀。此景超出了江廷对局势的预估,他揽着方未晚急速前行,一路不忘低头寻找有没有同门的尸体。 好在二人并未发现有受伤或不幸身亡的道士。 山上树木繁多,若是飞得高了,视线便受阻却,飞得低了容易不好闪躲。江廷索性收了身法带着方未晚徒步上山。 走了不过一里,山里忽然漫起了大雾。 雾蒙蒙中,大雨的声音混杂着些许人语传入耳畔。但那人语并非是道士们商讨对策之语,而是孩童的嬉笑打闹声,与闹市般的吆喝声。 这声音若放在白日,便是一副繁华胜景。可在这荒郊野外,听起来就让人脊背发凉。 江廷停住脚步,面色凝重:“这雾不寻常,咱们恐怕堕入某个法阵了。方姑娘,屏息,莫要乱了心神。” 方未晚点点头,按他说的静下心来,抬头专注地去看远方的路。 神奇的是,当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山林中时,那些嬉笑人语便慢慢开始消散,最后完全听不到了。 她欣喜地想谢谢江廷,谁知话刚到了嘴边,就见江廷忽然自腰间抽出一把长剑,飞身朝着远处一根树藤奋力击了上去。 “江道长!” 铿的一声,树藤被劈作两半。江廷却仍不死心,乱剑砍在藤上,直将它斩成烂泥。 没了他的术法加持,大雨降下瞬间将方未晚淋成了一个落汤鸡。她一手抬起挡着眼睛,另一手提着裙子两步跑上去,拽着江廷的胳膊把他往后拖:“江道长,那就是株植物!” “什么?”江廷这才停下动作,回过神来,见地上一片狼藉,却没方才见到的妖邪了。 “我们快走吧!”方未晚拽着他就要往山里走。可下一刻便被他拉回到一棵大树后面。 “噤声。”江廷一把捂住她的嘴。 方未晚颔首,细细听去,不远处响起一阵毫无章法的脚步声,正往这边靠近着。她的心砰砰直跳,只后悔没把刀疤的兵器带上。 就在这时,身后却传来人声:“眼看就要出山了,大家小心!” 方未晚与江廷对视一眼,总算松了口气。她从他怀中挣开,自树后闪身出来一瞧,正是一群道士满身淤泥互相扶持着跑下山来。而道士中央,鸣幽面色淡然地撑着一把绣有浅粉芙蓉花的白色竹骨绢伞,伞上缭绕着星点荧光。 他打老远便听见了她的声音,此时目光穿透人群,牢牢地锁着她的身影。 与周围面色匆匆的道士并不相同,他轩昂眉间散发着可征服这天地的凛然之气,却又含着一缕清雅,即使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亦如画中人般从容,卓然出众。 方未晚反观自己,倒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她顾不了那么多,见他没事,立刻喜上眉梢,刚要迎上去,却见他旁边还站着一个面色苍白、柔若无骨的女子,半个身子都靠在他撑着伞的右臂,眯着双眸,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她停下步子,笑意也僵在眼角。 鸣幽见她露出介怀之意,便随手拦了个道士,将那女子与绢伞尽数交了出去。可那女子不依不饶,身子都斜向一旁,双手却依旧牢牢箍着他的右臂。 方未晚气鼓鼓地转过身,不小心撞上了正为她撑伞的江廷。她赶紧道了个歉,把头埋得更低,拔腿就往山下走。 谁知这一不小心踩在个圆圆的石头上,差点来个老头钻被窝,直接一路滑梯下山。 索性江廷出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给她提了起来。 “方姑娘,下山的路不好走,我背你吧。”江廷无奈摇头,蹲下身子让她上来。 方未晚下意识就想拒绝。可一想到身后那情景,她嘴巴撅得更高,俯下身子伏在了江廷背上,顺便把他手里的伞接了过来。 江廷小心瞧着脚下的路,走走停停,她的鞋子也露在伞外面,被雨水打湿。 片刻,忽有紫色荧光缭绕在周身。她回头看去,鸣幽就跟在她身后,默默给她撑着结界避水。 她又有些心软,后悔故意气他,低下头只盼早点下山。 一路无言到了村口,晴岚跟两个其他门派的年轻道士正在破茅屋的屋檐下等候。见大家都回来了,她赶紧冒雨跑了出来,上下瞧了瞧与江廷一同撑伞的方未晚,面露不悦。 那两个年轻道士亦争相跟来给她撑伞。 “下驭尸符的人找到了。”她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抬手指着方未晚道:“她跟她师兄,估摸着也是同伙,是恶鬼变的道士来为害人间呢!” 第12章 鬼王大人英勇负伤 方未晚闻言心里一紧,背后立刻冒出了冷汗。 回想到刚才刀疤神色慌张地出门,说鬼爪出事了,她猜想,肯定是他们俩中的一个,或者两人都被抓了。 鬼爪之前被江廷重重打伤,这会儿应是还没痊愈,很有可能是泄了鬼气被道士们钻了空子。 她回过头去看鸣幽,见他神色泰然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才心安了些。 “师妹,若无证据还是不要妄下定论。”江廷上前拍了拍晴岚的手,柔道:“走,先带我去看看。” “放心,师兄,绝不冤枉好人。”晴岚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在方未晚身上剜几个洞出来。她趾高气昂地回过头从前带路,两个小跟班屁颠屁颠地给撑着伞送进了村长家。 刚从山上下来的道士们自发地开始远离鸣幽和方未晚,选了离他们很远的路绕着走。 方未晚低下头,快步跟着走进了村长家大门。 正厅里,村长大叔一脸手足无措的样子站在角落。而正中央,一个小道士右手持着一把正在发光嗡鸣着的长剑,左手掐着诀,一缕淡黄色的光芒自他五指指尖流淌出来,在他面前缓缓铺开形成一个网,网里困着刀疤和鬼爪。 他二人面色凝重,背靠背站在那,见了鸣幽皆是眉角一抽,却缄默不言。 “师兄,你来看。”晴岚拉着江廷的胳膊给他带到那小道士身前,指着他手里的长剑,道:“这把剑是他们门派的至宝,遇人则钝,遇妖邪则锋利发光,必斩之方可解。” “江道长,晴岚姑娘所言非虚。”小道士跟江廷微微点了个头,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贫道这把剑对妖邪之力感应甚为灵敏,几十年来从未出差错。今日一早它便嗡鸣不止,在下于村中找寻一天,终有所获。” 言罢,一个闪电卷着惊雷当空劈下,他那剑也似得了感应一般,朝着鬼爪与刀疤蠢蠢欲动,道士险些有些拿捏不住了。 “杀了他们!”晴岚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眸中燃着怒意。 “师兄……”方未晚在后头拽了拽鸣幽的袖子,小声叫他。 鸣幽回身拍了拍她的手,才上前一步,冷笑道:“十方阁的道友,何时处决人命变得如此草率了?仅凭一把剑故弄玄虚,便可与同道中人自相残杀?” 言罢,他站定在原地毫无动作,可在场所有人的兵器却都似那小道士的剑一样嗡鸣起来。 鸣幽勾起唇角环顾四周:“难道天下修仙门派的至宝今日都聚在这了?” “你!”晴岚气得七窍生烟。她大步走到江廷身后的一个道士面前,伸出手来,道:“二师兄,镇魂玺呢?” “这……”那道士立刻看向江廷:“大师兄……” 江廷面色泰然,扬了扬下巴,轻声道:“给她。” 道士哑然,思量片刻,又不敢不从,只好一脸为难地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拴着红色吊坠的白玉,递给了晴岚。 方未晚听见镇魂玺三个字,便有些胆寒。原文中,这镇魂玺是鬼族的克星,亦是取了鸣幽性命的东西。若是用了这件法宝,恐怕鬼爪刀疤都要没命了。 百闻不如一见,那东西一亮出来,便是灵气逼人,明明自身只是一块宝玉模样,也不见发光,可这陋室之内,却如日当空,整个亮堂了起来。方未晚不懂,为何这么重要的东西,江临子会放心交给几个年轻弟子带下山来。她只盼这块是假的,纯属用来蒙人的。 晴岚接过镇魂玺,便满面得意,仿佛就捏住了谁人的生命一般,将它拿在手里,径自驭起了功法。 刀疤与鬼爪面色如常,丝毫不肯畏惧,仿佛早下定决心慷慨就死似的,可方未晚的手心却出了一层汗。望着尚未采取行动的鸣幽,她心底暗自做好了准备。 可半晌,那镇魂玺却无半点异动。 晴岚驭着术法让它停在半空,然而无论如何运功,那块玉便是连下面的红色流苏都纹丝未动。 她终于沉不住气,收了功法伸手接住镇魂玺,转头指着鸣幽道:“他们使诈!” 方未晚捏了把冷汗。 “我看使诈的是你吧。”鬼爪此时终于开口。她抬手撑开困住他们的网,伸腿低头迈了出来,道:“那日大雾袭村,乃是刘姑娘的尸体被下了驭尸符的缘故。可她中了尸毒,尸体为何不火化,还藏在那木屋里招来那么多僵尸?晴岚姑娘,当日你为何偏巧也在那木屋里面?” 晴岚瞬间怔住,愣了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在场的道士开始三三两两的窃窃私语。 “害死了那么多村民,你心里就没半点歉疚么?如今还与我们苦苦纠缠耽误时间,”鬼爪精致的面容浮上一丝轻蔑,她柔着嗓音缓缓说道:“原先是顾及颜面,我才未将此事说出来。然而事已至此——不知阁下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呢?何况死去的村民,都是你膝下子民,晴岚公主。” 此言一出,包括方未晚在内的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公主?面前这位是公主吗?怪不得每日蛮横娇纵,对他人又是颐指气使的…… 而晴岚已经气得脸色发青,指着她道:“你——你一介草民,如何知道本公主的身份?” 方未晚尚在震惊中,就见在场所有人呼啦一下全跪下了,低着头道:“公主千岁。” 而那两个一直跟着她的小道士也终于从压抑中翻过身来,昂首挺胸道:“免礼吧。” 方未晚尴尬地瞧了瞧一屋子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跪,反正大家后来都起来了,她就默默隐在了人群里。 果然,皇亲国戚什么的,真是闲的没事儿干。好好的公主不在宫里享乐,倒出来当道姑,还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出外勤,真是蛮拼的。 不过回想一下,原文中的男主,十方阁的掌门江临子,的确是个还蛮看中权势的人。纵是活了千百年,修得了仙身,却仍放不下当朝的重用、一身虚名以及百姓的香火。饶是抱着将本门发扬光大的想法,到最后也变了味道。 晴岚环顾四周,见大家都是一脸敬畏,终于忍无可忍,甩手道:“这破地方本公主不呆了。备车,回京。” 她走得趾高气昂,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觑。 过了会儿,大家伙儿一哄而散,各回各屋歇着去了。 只是他们离去时,看方未晚二人的目光,也变得警惕了许多。 鸣幽全然不在乎他人的眼光,冷着脸抱住方未晚的肩膀,带着她就往外走。这时,村长两步跑过来,一脸歉意,道:“二位,实在抱歉。晴岚姑娘因与二位有些过节,将二位的客房——砸了个稀烂。二位还是随我来,住到后面的偏房去吧。” 方未晚撅着嘴抬头与鸣幽对视了一眼,才怏怏地跟着村长出了门。 “老朽命薄,从前有一房夫人,本是青梅竹马,不料成亲三年便去了。十年后,老朽又娶了一房续弦,便住这间,不到两年也……这屋子老朽从来自己收拾,二位不必见外,只当自己家便可。”村长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又备上茶,才关门离去。 方未晚刚舒了口气,就见一旁的鸣幽身子斜斜地倒了下来。 “诶鸣幽——”她赶紧搂着他的腰撑住他的身子,踉踉跄跄地给扶到了床上,这才发现他的面色煞白,额间密布汗珠,显然是在强忍着痛苦。她赶忙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是在山上受伤了?” “无妨。”鸣幽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朝她摆了摆手。 方未晚蹙起眉毛,赶紧到放桌旁去给他倒水。可才倒半杯,又想起来鬼爪说他不能进凡间饮食,于是叹了口气给倒了,急急忙忙返回他身旁,道:“到底怎么了?” 门呼啦被打开,鬼爪跟刀疤一同走了进来,道:“王上是叫镇魂玺伤了。方姑娘你与我来布阵,让老刀专心给王上疗伤。” 方未晚怔了下,回头瞧着鸣幽,道:“我——我以为那东西是假的——” “快走吧。”鬼爪不理会她的不舍,直接上前拉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未晚……” 鸣幽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马上就转过身子:“怎么?” 他弯了眼角,道:“我没事,别急。” 方未晚鼻子一酸,红着眼就出了门。鬼爪站在门外,见四下无人,飞快捏了个决按在门上。确保整个屋子都被阵法罩住,她才舒了口气,转身看了看还低头不语的方未晚,道:“怎么?开始心疼了?” 方未晚此时并没闲心与她玩笑,便恳求道:“鬼爪姐姐,他没事儿吧?” “还好使镇魂玺的不是那个江廷。”鬼爪厉声厉色地说着,还不顾形象往地上吐了口唾沫:“那道士太坏。那日大雾进村,他拎着你乱窜,见了我是故意给了我一掌。想必早就看出咱四个的身份了。” 方未晚又冒出一身冷汗:“啊?真的假的?” “不过,估计他没这么大本事。应是他师父江临子就在这附近呢。”鬼爪抬头望了望漆黑一片的天空,面色渐渐凝重起来。 第13章 鬼王大人是好人 骤雨初歇,天上铺满了星子,月亮也大得出奇,是方未晚从没见过的景色。她心里总觉得有些空落落的,大抵是隐隐的寂寞。 她望着一旁抿着嘴的鬼爪,鼓励自己振作一点,于是顺着她的话问道:“那江临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九百年前不是他跟咱们的鬼王一起把恶鬼封印起来了?这会儿为什么翻脸与冥都作对呢?” 鬼爪一怔,偏过头看她,半晌,问:“九百年前的事儿你怎么知道?你都想起来了?” 方未晚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露馅了,瞬间愣住,眨巴眨巴眼睛,道:“没,江廷告诉我的。” “你啊,初来乍到什么都不熟悉,别以为那些道士会是好人。”鬼爪捋着自己的头发叹了口气,语气中尽是无奈:“九百年,十方阁早不是原来那个样子了。江临子那老狐狸不傻,他很会审时度势。如今封印大开,他知道若不借助冥都的力量,仅凭几个山头的道士,根本没法跟封印那边的恶鬼对抗。可如今凡人恨鬼入骨,都恨不得把鬼赶尽杀绝。他也明白若是与冥都结盟,那就是把道士们外加那皇帝全得罪了。所以他就想了这么个招。见了咱们先给个下马威,告诉王上,你们的身份我早便洞悉。从此你们讨伐你们的,我杀我的,互不干预。” “仅是个下马威,用得着把镇魂玺请出来吗?”方未晚嘟起嘴吧,满心的不高兴。她先前还以为晴岚拿的师哥冒牌货。谁能知道江临子自己也下山来了,就盯着自己的法宝呢? 那么,现在总算能摸着男主的边了,凝绝又在哪呢?会不会被他藏在十方阁了? “待我们真正找到封印缺口所在,将它补起来的时候,是需要王上带领鬼差配合十方阁的镇魂玺才可以完成的。”鬼爪回头,透过窗纸望了眼正发着荧光的屋内,道:“恐怕他是在威胁我们。若倒是不予配合,便是鱼死网破了。” 方未晚点点头,叹道:“好一出三国演义啊……”她低下身子靠着门板坐在外面的石阶上:“希望鸣幽小哥赶紧好起来……” 鬼爪无言,脑海里隐隐地闪现着某个人影。阖上眼睛,静静调息,她将结界撑得更密实了些。 待与刀疤交代好调度鬼差封山之事,已经快天亮了,鸣幽站起身稍稍舒展筋骨。为护着鬼爪与刀疤,他体内真气被镇魂玺灼烧出了一个大洞,如今虽是填补上了,几处穴道仍在隐隐作痛。他与刀疤前后脚出了门,看到方未晚靠着门板抱着膝盖缩成了一个球,纤长的睫毛似蝶翼般抖动着,睡得很香。 他深沉的眸色一下子亮了起来。 孑然千余年的鬼王第一次有了一种被守护的感觉,心头一股暖流划过,他望着那小姑娘,目光如炬,俯身轻轻将她抱了起来,便仿佛拥住了全世界。 鬼爪收了术法,低头也压低了声音:“王上,鬼爪让您失望了。” 鸣幽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方未晚身上,眉梢都笼着一层暖意:“无妨,今日之事避无可避。” 鬼爪一怔,在他迈步回房的瞬间补充道:“她很担心你,一直问你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鸣幽扬起嘴角,“我知道。” “嗯……”睡梦中,方未晚被放在了柔软的床褥上,她用小脸蹭了蹭滑滑的绸缎枕头,满足地翻了个身。 半晌,意识从睡意中恢复了回来。她回过头去,看见鸣幽正在低头给她脱鞋子。 “鸣幽小哥!”她呼啦一下坐起身子,腿一抖,半褪的鞋子被甩出去好远。“你好点了么?” “已无大碍。”鸣幽微微颔首,抬手将她的鞋子隔空取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修长的大手她头上揉了揉,他沉声道:“今日为何冒险进山?封印处太危险,不要再靠近了。” “对不起啊,我是怕你在山里遇到特别厉害的坏人。你一个帮手都没带,身边还跟着一群道士。所以我才想拉江廷去帮忙。”当然,跟江廷走得近了,也是涉险之举。现在想来,实在欠妥。她垂头丧气道:“我没想到那些道士也是坏人……” 鸣幽停下动作,又问道:“你怎知那山里有强敌?” “啊?”方未晚一怔,心想,也不能跟他说,我在书里看过这个世界的事儿吧?她支支吾吾地答道:“就是——封印被破了,影响得天气都恶劣起来,就差下刀子了。我、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你碰到了么?” 鸣幽的目色又柔了几分。他轻抚过她的脸颊:“乖,没事了。若然连此事都应付不来,还何谈保护你?” 他的手心有些老茧,蹭在脸上痒痒的,她便扬起唇角缩了缩脖子,一副被戳中了痒痒肉的小姑娘模样。她也不知自己蒙混过关了没,只是看到他平安无事,心里的大石头便落地了。 “未晚,”鸣幽见她此状可爱得紧,心头便是一暖,由着性子问道:“他们都是坏人,那么,你觉得我是好人吗?” 诶? 方未晚被问得又是一怔。 若是答他是好人,那便太违心了。毕竟死了这么多人,都是他撕裂封印导致的。可若说他不是……他可是在全力弥补原先的过错,而且他对属下那么好,对她也…… 方未晚不知所措,索性点了点头,没说话。 鸣幽的眼眸瞬间染上一丝欣喜神色。可随即,又变为了苦笑。他垂下眸子:“也许日后你得知了我做过的那些事,便不会有如此回答了。” 方未晚见着他那落寞的神情,心里也跟着一紧。她想都没想,开口安慰道:“也许只是因为,我不知道你做那些事的苦衷呢?” 相处了这么多天,她愿意相信那些都是事出有因的。 鸣幽闻言,身形便是一僵。随即,他伸手拥住她,继而收紧双臂,牢牢把她锁在怀里。 方未晚的心里满满的。她抬手轻轻搭在他精壮的肩背,道:“以后我们努力打僵尸、保护百姓就好了。不管那些凡人是怎么看冥都的。” 这话深深说进了鸣幽心底。他闻着她发间香气,眼眶有些发热。虽然她只提及了冥都,可他却始终觉得,这话还有另一层含义。 鸣幽,做你认为对的事便好了,得了她的肯定,胜过千万。 他松开她的肩膀,指节分明的手指从她的额间抚过眼角,继而轻轻摩挲着她有些泛红的脸颊。 他俯身将双唇浅浅印在她额头,啄过鼻尖,张口含住了她的樱唇。 方未晚心跳骤然加速。他的鼻息大团大团灼着她的脸,带着他独有的味道。她抬眼望着他的眸子,温柔似清潭般的瞳孔里却隐着烈火般的欲念。 那目光太炽热,摄人心魂,她说什么也移不开眼。 “鸣幽……” 口中处处被他贪婪舔舐,她被吻得天旋地转,只面前这男子的身影愈发明晰。她轻声唤他的名,粘腻的尾音消融在相印的唇齿间。 听见她软着声音叫自己的名字,鸣幽心底更是燥热。他长指轻轻一挑,解了她的衣带,一件外袍缓缓落下,露出了白皙的肌肤。 他松开她被吻得晶亮的唇,低下头轻吮她的脖颈。蒙蒙亮的光打在她身上,映着朵朵红梅悄然绽放。 方未晚的脸红得像能滴出血来。她本能地攀着他的脖颈,任凭他肆虐。她的颈间异常敏感,他的唇一碰便痒得她浑身战栗,可那一点温柔无限蔓延开到了脊背,却酿成了令人贪恋的酥麻,彻底化解了她心中所有的推拒。 他的情那么炽热。 鸣幽揽着她纤细的腰身,长指隔着薄薄的衣料,缓缓绘着她腰间的浅窝。左手向下,划过少女甜蜜的曲线,他灼灼的眸色更深几分,喘息浑浊地将她一寸寸占有。他摘下她的发簪,任凭柔顺的青丝泄在床头,衬着她的白璧无瑕。 她偏着头,咬牙忍受身下渐渐蔓延的痛感。交融的霎那,她迷离的目光落在地平线上,朝阳蓬勃而发,是一天中最为瑰丽的破晓。 铺洒的天光绘出他饱含力量与美的精壮身躯,方未晚渐渐动了情,靠在他的颈窝呢喃。 鸣幽的内心已是狂喜,本想温柔待她,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缱绻间,她右肩缠绕的绷带滑落,肩上的伤口已经愈合,毫无疤痕。 鸣幽愣了愣,吻上她肩头,才发觉她体内竟流转着浑厚的逼人灵气,正一点点地填补他被镇魂玺灼烧过的真气的缺失。 他揽紧她,似抱着至宝般不断地啄着她的眼角眉梢,心中有奇异的情绪在一点点的发酵。 他的猛烈她浅浅地回应。但只这一点就足够了。只要有这一点,他便什么都愿意去做。 倾尽缠绵,她昏昏睡去。 鸣幽替她擦拭好身体,凝眸望着她沉睡的侧颜。半晌,他双唇轻启:“回来就好。” 外面已是天光大盛。方未晚很快入了梦,梦里都是他。 第14章 鬼王大人的回忆 看着枕在自己手臂睡得香甜的方未晚,鸣幽冷峻的面颊温柔得不可思议。 她离开之前,他们几乎形影不离。然而,虽然他身处冥都之巅,统领千军万马,在她面前,却始终好似只活在阴暗的影子里。 她对何人都是淡然处之,万事无关的样子,甚至不曾刻意回过头,望他哪怕一眼。 因而他目光灼灼,他满心炽热,他甚至奉她如同神明,她却丝毫不知。 九百年前的那一刻,那场激战结束后的平和里,她的元神渐渐消散,他几乎用尽了身体里全部的力量,都无法护住她的心脉。 她安详地躺在癸雨榭深处,好似堕入了凡人们所说的梦境。 他坐在合着双眸的她身旁,身上痛得没了感觉。他知道,她的性命就如同细沙一般,正一点一点地漏出他的指尖。 即使他握得再用力,握到指甲嵌进了肉里,皆是徒劳。 他曾无数次地下定决心,待将那恶徒的势力全部剿灭,待这青涛恢复宁静,他一定要站到她的身前,让她那清澈的眸中只映着他一人。 只可惜,一切都晚了。 他只能像一尊雕像一般坐在那望着她。他可以减缓她生命的流逝,仿佛凝固住了时间,他却无法让她醒过来。 他就这样,守了她几十个日夜。 “未晚。”一个同样悲切的妇人声音传入耳畔。 满目颓废的鬼王抬起头,竟见癸雨榭底,所有通往异世的结界一齐缓缓打开。最中间的一扇里,一对年轻的夫妇怀中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婴儿,痛哭流涕。 “未晚……” 那孩子的名字,叫作方未晚。 而面前,她绝美的容貌渐渐趋于透明,最后只剩下一颗魂魄凝成的元丹。她的魂魄飘荡过那道门,覆在了已经垂下小手的女婴身上。 那道门缓缓阖上,他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通道关闭的瞬间,他听到另一个世界,传来有力的婴儿啼哭的声音。 “未晚,方未晚。” 他嘴里一直噙着这个名字,拖着已被战争折磨得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一步走出了癸雨榭的大门。 门外,十方阁的道士已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 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在半空,密密实实地挡住了所有的光线,让本就常年处于黑夜笼罩下的癸雨榭显得更加阴森。 鸣幽望着空中那个熟悉的身影,眸中瞬间燃起怒火。 而那人也同样目眦欲裂,按下云头直冲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鸣幽,她呢?” “你不配过问!”长指一挑,一杆战枪立刻跃于掌中。鸣幽一路厮杀,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破开人群,划破了茫茫的夜。 从此,冥都与十方阁的关系分崩离析。 转眼九百余年,失去的苦楚如今仍历历在目,似心头一把尖刀,稍不留神就要把他剜个鲜血淋漓。 因而到如今,他仍难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有一天可以将她拥在怀里。她不必有什么表示,更不必为他做什么。只要她不抗拒,不推开他,那就足够了。 剩下的,他都愿意一个人来做。 蚀骨的余温未尽,他满目怜惜地替她拂去梦中不小心落在嘴角的发丝,炽热的感情就要破胸而出,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半晌,那本平躺的小人儿忽然转过身来,嘴里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说什么,小手一揽就搭在了他精瘦的腰间。而后,右腿也不甘示弱,直接架在了他的膝盖上:“昂,鸣幽小哥……” “嗯?”鸣幽身形一僵,赶紧答话。 谁知她又动了动嘴,好像在砸吧什么美味似的,小手把他搂紧了些,香香地睡了回去。 难道是在说梦话吗? 梦里——还在叫他的名字? 鸣幽欣喜若狂,伸手就想将她搂进怀里疼爱一番。可又念及她天亮才睡,怕赶跑了她梦中的自己,只好强自按下那冲动,默默放下手臂躺好,尽量再没动作。 心里流淌着她浇灌的温柔,一点点晕开。眼眶热热的,像在酷暑的日头下蒸过。他睫毛轻眨,居然发现眼角微湿。 这是泪吗? 他学着她沉下呼吸,闭上了眼睛。 梦,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在方未晚的梦里,她回到了放暑假的时候。爸爸在看新闻,妈妈拿着锅铲叫她起床洗漱,还要骂骂咧咧地说她前一天睡得太晚。 可不知道怎么了,那边的爸爸画风突变,变成了鸣幽坐在那看青涛地图。 这边的妈妈也不逊色,成了他端着汤圆圆温柔叫她来吃。 方未晚撅起嘴巴,想着大概自己是中了魔障,于是抱着自己的等身长海马抱枕转身,权当没听见没看见。 可是怀里的抱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凹凸有致,这么肌肉紧实,这么有型了? 还带着体温的? “我说小海马昂,你怎么也变成鸣幽小哥了嗯……” 她鼓着脸颊在上面蹭了蹭,好像连男人的胸肌都感觉到了。 “你这个也太逼真了啊……” 她吸了吸哈喇子,就沉沉地没知觉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正午了。村长家里一股子一股子的饭香飘进鼻腔,方未晚瞬间就搀醒了。她直愣愣坐起身,刚在想先来点什么垫垫肚子,就觉得大腿根儿火辣辣地扯着疼,腰也酸得不行了。 半晌,她终于忆起昨晚上自己是在什么状况下睡着的,于是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朵根。 床边,洗好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洗漱的水和毛巾都准备好了,鞋子也端端正正在地上摆着,大雨过后,上面竟不见一点泥土。 她穿好衣服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去洗漱,心里盘算着今天是不是应该躲着点鸣幽。 结果脸还没擦干净,她就听见外面有很轻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她赶紧又一瘸一拐栽回床上,扯过被子来顾头不顾腚地把脸给蒙上了。 下一刻,鸣幽便托着午饭进了屋,见她一副见不得人的样子,也知她脸皮薄,于是只忍着笑意道:“下来吃饭吗?” 方未晚小声道:“不想下去……” 他又问:“若没胃口,我叫鬼爪给你去寻些瓜果来。” 听着他拔腿要走,方未晚赶紧开口阻拦:“诶,我有胃口,我就是不想下去……” 脚步声立刻停住。 须臾,鸣幽端着食盘来到床边,道:“不想下来就在床上吃。你往里些,我喂你。” 方未晚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从被子里出来了,红着脸挪到床头,连抬头看他一眼都嫌羞得慌。 知她脸红是因了自己,鸣幽温柔的眼眸又多添了几分怜惜。他端起饭碗,夹了些菜递到她嘴边:“来,张嘴。” 方未晚听话地一口把菜咬了过去,又觉得自己实在矫情了,于是就去抢他的筷子:“我自己吃吧。” 鸣幽就依了她,把饭碗跟筷子都递过去,顺势替她擦了擦嘴边的油。 “我为什么不想下地呢,”方未晚夹了几粒米放进嘴里,无奈道:“我这会儿走路,跟个扭了腰的小老太太似的……” 鸣幽绝倒,一双本十分锐利的眸子弯成了月牙。 “你不能吃凡间的东西,我替你多吃点。”方未晚用筷子扎穿一个鹌鹑蛋丢进嘴里,又扒了两口饭。 鸣幽颔首,刚要开口说话,便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他蹙了蹙眉,直起身子,转头毫不客气道:“何人?” 门外人立刻答道:“在下江廷。” 他的面色随即阴冷了几分。片刻,他站起身子前去开门。 透过横在外间的绢纱屏风,方未晚瞧见两个身形同样颀长的男人四目相接,空气中立刻蔓延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江廷的目光扫过堂内,在方未晚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便重新回到鸣幽脸上:“兄台,昨日我师妹年少顽劣,错怪了贵派,今日在下特来请罪。早些大雾袭村,在下带方姑娘出逃,却拉错了人害她肩膀受了伤,特奉上本门灵药一味,撒于伤口不出三日——” “她肩上的伤已经好了。”鸣幽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身子仍挡在门口,不叫他进来。 江廷不免有些尴尬,只好站在门外朝方未晚行了个道家之礼,道:“这……既然姑娘伤已痊愈,那便留着这药以备不时之需。” 方未晚一怔,想到鬼爪跟她分析过的事情,忙摆手道:“多谢道长,我用不到……”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鸣幽打断。 “未晚有我照看周全,便不劳旁人嘘寒问暖了。她身子娇弱,若是伤了他处,我自有办法解决。江兄有如此功夫,还不如多守在那金枝玉叶身边。免得她回京途中出了差错,你们十方阁地位一落千丈。” 鸣幽这话说得隐晦,可方未晚却从中听出了些门道,再次羞愤得不能自已。 江廷听后面色亦是不快。他收起方才那副和善的模样,面色冷了下来:“既是如此,那么在下便告辞了。晚间各门各派将聚在正厅一齐商讨封固封印之事,希望兄台准时到场。” 鸣幽颔首:“不送。” 第15章 鬼王大人的桃花花 春风和煦,一场大雨过后,天上蓝得没有一丝云彩。 阳光将陋室照了个通透,屋内遍处都笼着毛茸茸的一层金色。鸣幽阖上门板回身款款而来,如天空般湛蓝的衣摆被微风掀起,凭生了几丝仙气来。 方未晚就觉得自己好像是来到了画中,连铺洒在阳光中的尘埃,都被绘上了颇为梦幻的色彩。 她看多了鸣幽温柔良善的样子,方才他忽然一恢复鬼王的那股狠辣劲儿来,她不仅觉得有些不习惯,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走回床边摸了摸托盘上的那碗粥,道:“用不用再温一温?” “不用不用。”方未晚抿着嘴舀了一大勺菜放进碗里,和着米饭吃。她边嚼,边问他:“你的伤好些了吗?” “全靠你,已经痊愈了。”他把她爱吃的往她面前推了推,又道:“下面还疼么?” 方未晚一口饭差点没呛死。 她下意识地夹了夹腿,说:“我我我没事儿……” 说完,她就在脑补鸣幽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下次我温柔点。然而一碗饭吃完,他却也没再开口。只等她抬起头,方才见他深邃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尽是沉溺。 饭后,他将碗碟收拾好,便去山里调配赶来的鬼差了。 这两天道士们怕就要有动作,不会再拖了。因而镇守应鹿山的鬼差必须要隐匿得足够好,方可不与人界再生什么冲突。 下午,方未晚自己坐在回廊里晒了会儿太阳,见刀疤和鬼爪在不远处佯装赏花其实放风,便觉得很是好笑。 别看鬼爪长得娇小,平日里却常常冷着个脸,英姿飒爽比男儿更果决几分。 而刀疤五大三粗,虎背熊腰的,心思却细腻得很。他常常木讷地凑在鬼爪旁边跟她搭话,可鬼爪始终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无论他眉飞色舞地说什么,就只会淡然回一个“嗯”。 但那天,刀疤说不放心她自己去山里帮鸣幽时,鬼爪的表现分明还是很在意他的。 方未晚记得她刚到冥都时,对长相可怖的他俩很是害怕,如今也渐渐接受了。至于鸣幽,则更是…… 她不觉有些脸红,站起身回屋去找书看了。 村长这间卧房倒是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方未晚想到之前看过的某些穿越小说里的桥段,都是女主穿越之后各种学习最后登上了人生巅峰的。 说不准她也能在这活个风生水起,小有成就呢? 她从左往右顺着找了几本随便翻翻,都是类似繁体的字,勉强还能辨认。其中有些便是讲青涛鬼神之说的,还有配图。凡这些书中,总会或多或少地提到十方阁,说这个门派千年前解了青涛大灾厄,之后便是处处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看得方未晚也热血沸腾起来。 可惜啊,她穿的不是仙侠书,也没那个条件拜个师修个真什么的。 一路翻翻找找,放在下面的多半是骈文集锦、治国韬略,她也不太感兴趣,只草草瞧了瞧。 倏地,书架最底下摆着的几本书吸引了方未晚的注意力。她蹲下身子去看,整整齐齐摆着的一摞,与上面棉线穿起的不同,一看就是精装版。 她好奇心起,抽了一本薄薄的拿出来,结果翻开一看,差点羞愤而死了。 这个村长大叔,一把年纪续了二房还这么龙精虎猛的真的好吗?这么不堪入目的图画书也不锁在暗处,只放在这么显眼的位置,还邀请别人住进来,到底是闹哪样啊?! 想快点把这东西阖上,可手指就是不听使唤。心跳莫名加速,她看得面红耳赤,自然就想到昨夜缱绻,放肆的触碰中肌肤相贴,仿佛呼吸都黏到了一处似的。 不对,她肯定是被他使了什么厉害的法术了。一定是媚术之类的东西,才叫她跟着了魔一样。 被那具火热身躯包裹住的战栗仍在心口,随着越来越激烈的心跳无限放大着。 吱呀,大门忽然被打开。 方未晚一惊,把书放回原处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疾手快,回身把它撂在书桌上,跟旁边一小摞书混在一起,而后赶紧从书桌旁走了出来。 鸣幽见她呼吸有些浑浊,从发丝间露出的小耳朵也红了个通透,有些不明所以,于是上前满眸关切道:“未晚,身体有异样吗?” “没有没有。”方未晚惊恐地摆手,横跨一步把桌子挡在身后,道:“这不是,快入夏了吧?感觉有点热。” 鸣幽又看了看她,方才将手掌摊于空气中。淡紫色的荧光慢慢集在他手心,最后变成了一把小檀香扇:“扇一扇吧,会好些。” 方未晚点头,拿过那扇子刷地甩开,在脖颈处慢悠悠地扇了起来。 脸上的火渐渐消了,她暗自叹了口气,赶快把刚才那些想法抛到九霄云外。 鸣幽站在一旁,看着风从她细腻的脖颈处拂过,掀起一缕青丝。她的脸好看,他永远也看不腻。 偶然间,罩在长裙外的纱衣领子被吹了起来,露出明晰的锁骨,上面还有点点他留下的淡粉色痕迹,似三月桃花。 处子的香甜仿佛仍在鼻尖,他忽地怔住,心中升起了十分震撼的感觉:这个小女人,终是他的了。 从前他们之间横亘着那样多的沟壑。 如今,他终于能够一一越过去,来到她身旁。 “封印那边怎么样了?” 方未晚闪着亮光的大眼睛将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鸣幽沉吟片刻,道:“已部署周全,只待十方阁的人出手了。” 她展颜,阖上扇子道:“嗯嗯,那就好。” 过了会儿,来了个小道士,召集大家伙都到正厅去商讨修补封印的事儿。方未晚便跟着鸣幽去了。 他们二人是去得早的,正厅里只江廷和村长,还有前日鸣幽救回来的那个女子在。那女子换了一身碧色长裙,脸色看着好了不少,正跟江廷说着话。抬头瞧见鸣幽来了,她眼前一亮,立刻展颜迎了上来:“道长。” 方未晚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放慢了脚步。 鸣幽只稍稍点了个头,幅度小的像没动过一样。 那女子也没泄气,反而转过来面向方未晚,膝下微蹲,笑意更浓:“想必这位就是方姑娘,奴家这厢有礼了。” 方未晚有些错愕地看了看她,接着也学她的样子回了个礼过去。 “方姑娘,这位是陆烟波陆姑娘。”江廷见状赶紧上来介绍:“她住在应鹿山西面的村中,误入了封印外的阵法被困九日,却保住性命,想必会是此次我们破阵的关键呢。” “道长言重了。”陆烟波莞尔,眼波流转动不动就往鸣幽身上瞟:“奴家只是个农家女子,鬼神之事帮不上什么忙,此次也只是误打误撞罢了。平时若做做农活、准备饭食还在行些。”话音未落,她凑上前一脸热情地对方未晚说道:“不知中午的饭菜可还合姑娘胃口?奴家得知姑娘前两日受了伤,便做了些清淡的,还请别嫌弃。” 被一个陌生人如此献殷勤,方未晚便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可见陆烟波一脸诚挚,又不像要图谋不轨的样子,她只好礼貌地笑了笑,道:“很合胃口,姑娘蕙质兰心,劳烦了。” “哪里,毕竟这位道长是奴家的救命恩人,奴家只聊表心意,不足挂齿。” 方未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索性闭了嘴。她用余光瞥了眼鸣幽,发现他始终事不关己的样子毫无所动,才稍稍放下心来。 说话间,其他门派已经到齐了。大家十分自觉地围着站成了一个圈,就等着江廷说话了。 江廷不负众望,简单地说了说封印周围的情况,方鼓舞道:“我们从应鹿山上带下来的陆姑娘已经熟识阵法变幻的规律。我们只消按她说的走,便能抵达封印缺口处。届时诸位道友只管牵扯住敌人,由在下与三位同门以镇魂玺重新加固封印即可。” 一个道士立刻站出来,道:“听着简单,那封印我们兄弟进去过,处处机关,一不小心就是命丧黄泉。” “道长不必惊惶。”陆烟波浅笑,道:“阵法虽变幻无穷,却有规律可循。奴奴已将其画为地图交由江道长拓下,再分发到各位手里。只要按奴奴画的走,便不会触发机关。” “陆姑娘说的极是。”江廷又补充道:“请各位回去充分准备,若无异议,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 底下还没人说话,陆烟波便先一步开口:“那么奴家今晚便负责诸位的吃食,也来个犒劳三军,望明日可以一举拿下应鹿山。” 她笑得甜美,说话声音亦婉转动听,话音刚落,小道士们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都挥舞起小拳头道:“不过是个封印,小菜一碟!” “还请姑娘放心,明日定大获全胜!” 不正常,很不正常。 方未晚腹诽着,投向陆烟波的目光不自知地便戴上了一抹狐疑。谁知那女子忽然转过身也看向方未晚,并似打招呼一般柔柔弯起了唇角。 第16章 鬼王大人的醋缸子 晚间,吃过饭,方未晚跟在鸣幽身旁,看着他手里十分复杂的地图,完全摸不清门道。她只知道,山里的阵法大概是每半个时辰就换一次布局,且里面到处是机关,一步踏错,怕就堕入幻境,甚至丢去了性命。 就好像上次江廷进了山,拿树藤当敌人一样。若她当时不上前阻止,到最后他怕就要战到精疲力竭而死了。 至于阵眼,便是那封印的缺口。只要缺口堵住了,应鹿山也会恢复原状。 她凑在鸣幽胸前左瞧瞧右看看,问:“鸣幽小哥,靠谱吗这个?” 鸣幽思忖片刻,将那地图折成一个小方块放进衣领,转头眼含笑意看着她:“*不离十。” “啊?那么厉害啊……”方未晚挑了挑眉,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个农妇,不过困在山里几天,就能记下如此复杂的阵法,未免太玄乎了。可若说出这话来,又好像显得她醋意横生似的,这样不好。 她悻悻地直起身子,把话咽了回去。 夕阳将他俩的影子拉得好长。方未晚走了几步,回头去看已经半隐在应鹿山后的太阳。 残阳似血,万丈霞光铺洒在被生离死别的阴影笼罩住的豹头村,却无法温暖这一片死寂。本静谧宁和、炊烟袅袅的村庄变成了这幅模样,落在方未晚眼睛里,也给她的眉梢染了些许愁色。 “未晚。”见她步子慢了下来,走在她身后的鸣幽轻声唤了她一句。 “嗯?”不想叫他见到自己闷闷不乐的样子,方未晚稍扬起淡粉色的唇角:“怎么?” “近日鬼爪与刀疤修为都有减损,又因身份之事起了不少风波。我方才没有叫他二人去京都给你取吃食,怕过多的行动再引了十方阁的人注意。”鸣幽的声音很轻,嘴型也几乎没有动过,好似在使什么传音入密的法术一样。 方未晚一愣,以为是他觉得粗茶淡饭怠慢了自己,于是连忙摆手道:“没关系,我不挑食的。就这种家常菜啊我很喜欢吃的。” “既不是饭菜不合胃口,那可是做饭之人惹了你不快?”他垂下头看她,刚硬的轮廓被金灿灿的夕阳晕开来,化为了柔和的曲线,稍稍扬起的剑眉带着十足的耐心,就好像在询问一个梳着总角的小姑娘你想吃什么口味的糖果一样。 忽然拉进的距离让方未晚瞬间变得慌乱。而提起那陆烟波,更是给她带来了心事被戳中的尴尬之感。她稍稍偏头望着地面,颇显无辜道:“我……我并没有不开心啊。” 他偏头欲截住她的目光:“当真?” 方未晚很干脆地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里面丝毫没掺半点犹豫:“嗯。” “那便好。”鸣幽转过身面朝回去的方向,犹豫了片刻,还是朝她伸出了手来。 有些冰凉的指尖忽然触碰到他温热的掌心,方未晚心口一窒,本能地便想把手抽回来。可那厚实的大手却一把将她牢牢捉住,力道不轻不重,拇指也若有似无地在她的手背摩挲。 说不出是滑腻还是生涩的触感,叫方未晚心头发痒。 “你说村子里人多不可以抱,那便让我牵着。”鸣幽敛容,眸间闪过的神色不知是酸是苦。他又加深了些力度,迈步便往回走。 虽说之前遇到危险也的确总是抱来抱去的,可牵着手……不就好像是恋人一样吗? 方未晚抿了抿唇,脑子里只有情窦初开四个字,一路上全部的注意力都在他的大手上,根本不知过了几座桥,拐了几道弯。 晚间,凉爽的夜风穿堂而过。鸣幽在后院跟隐匿在房顶上的鬼差做最后的部署,方未晚坐在屋子里看他。 半掩的窗子,她只能望见他的鼻尖与发丝,剩下的俊朗轮廓便模糊地透在窗纸上,看起来甚是严肃。 明日又是一场恶战。 陆烟波给画的地图被他随手放在了圆桌上。方未晚拿起来映着烛光看了看,图画得很是考究。 当真是一个农妇吗? 她托着腮帮子难免地又开始胡思乱想。山里有变幻莫测的阵法,还可能藏着斩云。虽然她上次问过鸣幽有没有遇到强敌,可他却避而不答。 再加上这个根本不晓得是敌是友的所谓“农妇”…… 虽然知道鸣幽是强大的鬼王,书里也只凝绝和江临子携手才能击垮他,但她仍旧十分担心,并且越想越是忧心忡忡。 她定了定心神,对着那地图仔细研究了起来。 “未晚。” 鸣幽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她一惊,赶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诶?你说完事情啦?” 他微有些讶异,看了看她手里的地图,方才柔着力气将她按回凳子上:“满面愁云,有何心事?” “没有,我就是……”方未晚瘪着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发现其实她不就是有心事嘛。 鸣幽抬手在她额前拍了拍,道:“待明天此事解决了,我们便回冥都。”顿了顿,他的表情逐渐认真起来。他抬起她的下巴令四目相对,继而郑重道:“我保证,回去后好好陪你,绝不会再让你有一丁点不适。” “我倒没有在担心这个。跟鬼爪还有刀疤相处多了,想必那些鬼差虽长相恐怖了些,但都会是好人的。只是……”方未晚叹了口气,还是将心理的话说了出来:“我觉得你应该多小心那个陆姑娘。她好么眼从山里冒出来,自称是农家女子,却看得破阵法、画得了地图,还画的这么精致,字写得也好看。这不像是农家女能做到的事情。哎呀你那么聪明你肯定能看出来,你一定得小心提防她。” 鸣幽被她逗笑,微扬的嘴角似暖阳般:“这图是我画的。” “啊?!”她只知道江廷给大家伙发了地图,却并不知道鸣幽拿的不是他发的那张!方未晚无语扶额:“当我没说。” “放心,此事我自有分寸。”他脱下外罩的长袍挂在一旁,坐在床边道:“不早了,歇息吧。等明天你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方未晚心里的小小防线立刻拉了起来:先前几天晚上,都是她先滚到床上去,熄了灯躺好了快睡着了他才上来,上来之后也就是搂着她,没别的心思。 可是昨天晚上吧—— 所以今天晚上还没熄灯,鬼王大人就光明正大地拍拍床,一脸快“上”来的表情,真的好吗? 况且陆烟波的事还没有讲清楚吧? 她眨巴眨巴眼睛,心里总有点小不甘。 鸣幽借着灯火瞧她,面色愈发柔和:“若仍不放心,明日可愿与我同去?” “诶?”方未晚愣了愣,一时间有些欣喜涌上心头。可片刻她又满脸遗憾地摆手:“算了吧,我什么都不会,肯定给你拖后腿。” “无妨,山里情况我已了如指掌。明日不过探囊取物。”鸣幽说得云淡风轻、胸有成竹,显然是没把这件事儿当回事儿的。 他既说了这话,那便表明山里真是没什么危险的。 方未晚忙不迭地点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啦。” 鸣幽脸上笑意更浓:“如此,心中醋意可消些了?” 醋? 方未晚立刻炸了毛:“什么醋意啊,我是怕你叫人骗了,赔了封印又折兵。” 她说得认真,令他无从分辨,微扬的眼角,笑意僵了些。“当真?” “当然了。”方未晚鼓着嘴巴道:“都说了不是,再开这种玩笑我要生气了。” 鸣幽的目光渐渐黯淡下来,有些怅然若失地颔首。 方未晚本来铁了心是要否认,结果看他这副模样,心里立刻就是一揪。沉默了片刻,她转身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往嘴里送,一边咬着被子边缘,若无其事地小声道:“其实也不是一点都没有……怎么那天去了那么多道士,偏偏她就赖在你身上……” 她偷偷抬起眼帘瞟那鬼王大人,随即,立刻后悔说了这话了。 只见他眼中一道精光闪过,整个人仿佛都亮了起来。他站起身三步走到她面前,弯腰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歇息了。” 方未晚立即悚然:“是真的歇息啊,我真的想歇息了!” 鸣幽抱起她时动作虽快,放下却很是温柔:“你若想过会儿再歇亦可。” “不不不,我想现在就歇。熬一次夜要一周才能恢复回来的。”方未晚说得煞有介事,还往床边爬了爬:“今天我想睡外面,省的明天你说话不算话,撇下我自己去了。” 结果她小手刚伸过去,那位鬼王就先一步抬手灭了蜡烛,顺势躺在了她身外,还把她的手捉在怀里:“若怕我自己去了,便搂紧了。” 方未晚瞬间红了脸,可借着月光,看他像要学习睡觉一样闭上眼睛,也渐渐松了心防,握成小拳头的手慢慢展平,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这手感怎么…… 她倏地想起了白天做的那个关于小海马抱枕的梦,于是默默把脑袋埋进他胳膊旁边,小脸更红了。 第17章 鬼王大人又耍帅 转日,碧空如洗。 得知此行终于可解应鹿山之急,村民们自发地出来送行,豹头村口终于又有了些生气。 道士们士气正旺,辞别了村长便一同出发了。 这一次不可有纰漏。江廷带着陆烟波走在最前,其他三个仙风道骨的十方阁弟子紧随其后,仍不见江临子的踪影。 而鸣幽牵着方未晚走在最后面,鬼爪与刀疤在暗中保护,没有露面。 行了半个时辰,众人终于进了山。说来也怪,就在踏进密林后,天空忽然笼起了层层乌云,温度骤降,连呼吸都会带起团团白雾。 渐渐地,树叶上凝起一层薄霜。 周围一片寂静,山林里应有的虫鸣鸟叫,丁点也听不到,林间更是连半只走兽都看不见。 江廷站定,回身大声道:“烦请诸位莫要妄自掐诀驭驱寒之法,以免催动了此阵。” 他身后一个较为年长的十方阁弟子颔首,道:“大家可以加速真气在体内的流转,运行几个周天后沉于丹田保暖。” 自发排成一竖列的道士们不敢乱了步伐,纷纷按照他说的做。 方未晚握紧鸣幽的手,只感觉有一股暖流从他的指尖注入自己掌心,继而带着灼热的力量流淌进体内,沿着四肢百骸游走。 他走在她身前半步,坚实的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高大的身躯仿佛可以将所有的危险只身挡住。她望着他高束起的黑缎般的长发于风中翻飞,心中也被那暖流紧紧包裹着。 江廷面色凝重,对着地图依照陆烟波的指引缓缓前行。 应鹿山本不高,只勉强算一座山。而山体东西两侧的村子也常有行脚商、樵夫与猎户往来,因而地上早被踩出了好多宽敞的道路来。 但地图所指,江廷并未沿着那道路走,反而弓起身子辨着方向迈进丛中,抽出腰间佩剑一路劈砍着杂草前行。 剑光灼灼,无坚不摧,虽取道曲折,但好在众人皆是道法在身,行得也不算缓慢。 沉默了许久,一个小道士终于按捺不住,低声说了一句:“这阵法也没有那么难嘛,不就是几只孤魂野鬼?搞得神经兮兮的。” 前人听见这话,都没吭声,但明显有人露出了赞同之色。 山间溪流清澈,不见一尾鱼。那小道士不愿与大家依次走过独木桥,便只以脚上蛮力纵身一跃蹦起老高跨过了那小溪。 方才十方阁的年长道士回身看了他一眼,沉了口气没说话。 方未晚无奈,在心里默默然说了一句,愣头青。 谁知她一个白眼还没飞完,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扑扑簌簌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大,远处的山体也跟着轰隆隆震颤起来,朝着这边推移。她才听清该是飞鸟扑打翅膀之音,此时应是有大量鸟儿朝他们冲过来了,撞在树上方才引起震动。 还未弄清状况,她便被鸣幽拽进怀里牢牢锁住。 顷刻间,黑压压一片乌鸦似密实的箭一般冲出树林,开始疯狂地盘旋、咆哮起来。他们身子挨着身子,自远处看便如同一只黑龙盘旋在应鹿山上空,张开大口便是狂风龙卷。巨大的、瘆人的鸟鸣声笼罩在头顶,众人的耳膜几近被刺破。 乌鸦越来越多,好似林子里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一般,它们集结在空中,比乌云更使人压抑,应鹿山瞬间堕入永夜。 江廷紧握手中长剑护着陆烟波,转头道:“大家宁神,只可用剑术,莫动仙法!” 混乱中,不知谁高喊了一句,“已经触动了阵法了吧!” 话音未落,处于鸟群中央的乌鸦开始往下沉,群鸟立刻成为一个漏斗模样。 说时迟那时快,为首一只乌鸦忽地一个俯冲,似黑色的闪电一般,一口啄在刚刚那出言不逊的小道士头顶,连着发簪与几缕头发一并给扯了下来。 继而,乌鸦接连朝他们袭击过来,张着长长的喙专挑裸/露的皮肤下嘴。 方未晚吓得在鸣幽怀里缩成一个团,而鸣幽则不慌不忙,一手拥着她,另一手幻化出他那杆深紫色的战枪。她还没看清他的动作,那战枪便似生了灵魂般,于空中飞快穿刺起来。枪尖所到之处,掀起阵阵罡风,必有乌鸦丧命摔在地上。 一朵朵淡紫色光团自枪尖蔓延开来,在空中翻飞如流萤,可偏巧处处杀招,于唯美中透着冰冷的杀意。他的长袍于空中翻卷,拂乱的黑发间,一双眸子目光如炬,与凌厉招式一般咄咄逼人。 漫漫的鸦群就这样被他强大的战力击破了一个窟窿,露出昏暗的天空来。 鸣幽微昂着头,冷眸中透着震慑人心的坚定,好似一眼便看穿那些凶猛的鸦,出招时又快又稳,周身却是岿然不动。 慌乱的人群仿佛统统远离到天边,方未晚自下而上凝望他的侧颜,几乎看呆了。 另外一边,十方阁的四人业已联手出招,随着剑啸嗡鸣之声不绝于耳,地上的乌鸦尸体越积越厚。 然而,对方以数量取胜,道士们又是谁也不敢做第一个动用仙术的人,因而一时间陷入了苦战。 不知厮杀了多久,乌鸦群忽然停止了攻击。它们转头折返,往空中飞去,渐渐汇集到一处。 露出的天空有微微阳光穿破层云。聒噪下,鸦群越缩越小,缓缓组成了三只一人高的大乌鸦的形状。三只巨鸦并翅而飞,盘旋间,巨大的羽毛闪起阵阵狂风,几个修为不深的小道士被吹得踉跄而退。 三声高鸣一齐迸发而出,巨鸦同时一个收翅俯冲,目标皆是那小道士。 “啊!”小道士吓得魂飞魄散,张开手便挡。 鸣幽双眸微眯,腕上使力,战枪悍然而出,化为一道疾飞的紫光,整根没入巨鸦体内。 一箭三雕。 然电光火石间,仍旧是晚了。小道士已驭起体内真气朝巨鸦打了过去。但巨鸦早一步被射落,他的杀招便呼啸着打在远处树木上。 气海与树梢相接处,迸发出一道耀眼的白光。 方未晚被晃得一个刺痛,阖眼的瞬间,不知怎的,与鸣幽肢体相交处忽生一道强大的力量,将她狠狠弹了出去。 再睁开眼睛时,眼前的景色已经被一片瘆人的绿光吞噬。 所有树木皆是枯朽了,浑浊的溪边,一个个眼神空洞、长发披肩的鬼魂游荡着,漫山遍野都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 方未晚一阵干呕。 她环顾四周,是百鬼夜行,而清醒的,只她一个。 看来是方才小道士动用法术,真的触动了阵法。面前这些应都是幻觉。但如何能从幻觉中情醒过来呢? 方未晚左右看了看,地势高低还是可以分辨的。她没有鸣幽和江廷的本事,说不定一股脑往山下跑,跑出幻境便好了。 心下决定之后,她返身悄悄迈腿,谁知就在这一步刚刚踏出,点在脚下土地之时,就好似她踩在了什么不得了的机关上一般,脚尖与土地的触点漫出一连串莹莹的涟漪。 那涟漪一圈圈地四散开来,蔓延过了整个应鹿山,淡淡的紫光将阴冷的绿光驱散,树木沾其则盛,百草沾其则活,连那些游荡着的鬼魂沾到光亮都瞬间被瓦解。 光圈消散在天空的一刹那,方未晚只觉得一股清凉的力量由心头泛起,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直至头顶、指尖都清沁无比。仿佛置身于冬日的暖阳下,又好像沐浴在夏日的湖水中,她的身子迅速变得轻盈起来,神识也顿时澄澈清明。 须臾,自然之音开始出现在耳畔。 泉水叮咚、树叶沙沙、飞鸟长鸣、走兽奔跑。每个声音都无比明晰,甚至闭上眼睛,那美好的画面就会出现在脑海。 脚下肮脏的泥土早已不见,化为了一片晶莹透彻的湖泊。湖泊中心,自她所站的位置渐渐生出一条窄窄的路来。 有发着光的鱼儿偶尔破出湖面,一个打挺落回水中,激起颗颗明珠般的水滴。 整个世界都被紫色的光芒笼罩住了,这里很像浮在半空中的冥都。 方未晚被眼前景色深深地震撼,不自觉地迈开步子沿着那条小路往前行去。她的身子轻如羽毛,似走似飘,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前方也越来越亮。终于,她跨过一道白光,再次踏上厚实的土地时,已经登上了应鹿山之顶。 所见之景缓缓变得真实,耳畔的自然之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残忍的厮杀声。 半山腰已被触动的阵法里,道士们与恶鬼开战了。 而不远处,陆烟波孤身一人站在一个巨大的蓝色光团旁,正凝神与光团里的人说话。离得太远,方未晚听不清说话的内容,但结界另一边的男人声音低沉得可怕,令她第一时间就想起了斩云这个名字。 这里大概就是封印的缺口,而里面的则是反面之界的门神,镇守缺口的恶鬼头目。 那么陆烟波呢…… 她轻声迈步前行,还未来得及靠近,陆烟波便自腰间抽出一把长剑,朝着缺口刺了进去。同时,一道光从那缺口中照射/出来,似在与她缠斗。 打斗虽是激烈,可仔细看去,招法华而不实,斗了半晌,两边仍毫无损伤。 为防被误伤,方未晚找准了一棵大树想躲起来,那封印里又射/出一道光芒,朝着她直直打了过来。 陆烟波定睛,一个撤步朝她扑来。 方未晚只觉得肩膀被她狠狠推了一下,飞出好远。光芒错身而过,打在那棵树上,立即将其劈为两半。 “方姑娘!”江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上前一把将她拎起落在远处,继而一脸提防地朝刚救了她的陆烟波望了过去。 第18章 鬼王大人有粉丝 方未晚惊魂未定,看着陆烟波重新与封印缺口中的人斗在一起,心下生出浓浓的疑虑来。关于这个女人到底是敌是友,又为何救她,她毫无所知。 这时,一道慑人的强大气海翻滚而来,下一刻,鸣幽携战枪映入眼帘。他左手结印,右手长/枪横扫,于空中划出一道紫色闪电,瞬间破开封印中的光柱。紧接着,冰蓝色长袍凌空翻转,他左手推掌而过,强大的真气似游龙般呼啸而出,轰隆一声撞击在缺口生出的蓝色光团上。 只这一瞬,天摇地动。强光自两股力量之间迸发出来,照亮了整片天空。巨响声中,沙尘骤起,应鹿山上一片混沌。 方未晚瞧不清远处情状,刚要上前,眼睛便被江廷捂住。 “别去,危险。”江廷带着她再退两步,将她的手提起,放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扶在这莫要睁开眼睛,我去帮忙。” “道长小心——”方未晚话音未落,江廷已抽身而去。 只是他临走时,十分小声地在她耳边补充了一句,“小心那个陆烟波。” 方未晚心下一惊,依旧是忍不住捂住自己双眼,并透过手指间的缝隙往鸣幽的方向看了过去。 那蓝色的光团经过撞击,已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火球灼灼燃烧着,方圆百里的空气都跟着蒸腾起来。 方未晚只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烫得发疼。 下一瞬,那火球中忽地爆发出一阵嘶吼。接着,自火球中,许多骷髅鬼魅般的妖邪一个接一个地窜了出来。 恶鬼接连跨过缺口咆哮而来,鸣幽冷眸中只有无情的杀意,皓腕一转,以一人之力与其对抗,来去挥洒自如,毫不吃力。 即使如此,方未晚心下依旧猛地揪起。 斗了不知多久,恶鬼涌出的速度越来越快。即使鸣幽一枪挑翻几个,依旧赶不上恶鬼出现的速度。 他战枪横挡,左手捏着古拙的法决,口中清啸一声,一掌按在脚下土地上。 一道淡紫色的屏障立刻拔地而起,绵延不知几里,将火球抵挡在外。恶鬼依旧在不停地出现,只是跨过那屏障时,许多便如同失了神智,歪歪斜斜地倒下,只有修为深厚的方能过来与之一战。 江廷此刻亦未停歇,周身剑芒四射。 正在苦战之时,山下忽然传来几个道士的声音:“师哥,我们来了!” 方未晚回头一瞧,正是其他三个十方阁的弟子自山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他们腾空而起,于纵起身法的同时,一起掐诀布下降妖伏魔之阵。 “请镇魂玺!” 年长的道士大喝一声,携几个同门越过鸣幽设下的屏障来到江廷身旁。四人动作整齐划一,将体内全部真气调动起来,飞速行过一个大周天后,一齐注入到了镇魂玺中。 那块宝玉乍然发出一道冲天灵光,并于万丈高空铺洒开来,化成一个巨大的青色光网,瞬间将包裹着缺口的火球封住。 那股子辣眼的灼热也一同被封锁起来一般,应鹿山顶立刻回归平静。 缺口附近的树木已经被烧得焦黑,嘶嘶地冒着浓烟,土地亦光秃秃的,再不见绿草丛生。 不过那缺口也一并消失,化为一个小小光团,继而淡化不见。 成功了么? 方未晚心口的大石总算落下,她两步跑到山顶,刚要过去查看鸣幽有没有受伤,就见陆烟波收了长剑款款来到鸣幽身前,颔首浅笑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方未晚心里不舒服,索性转过身去,眼不见心不烦。 “方姑娘。”江廷两步赶来,对着她上上下下一通检查:“你没事吧?” “没事。”方未晚扯着嘴角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满心的不悦都写在脸上了,一时间也有些尴尬,于是连忙扯开话题,道:“道长方才为何要叫我小心陆姑娘?” 江廷张口要答,他的三个师弟却也凑上前来。 他只好先与他们交代道:“你们先行下山,山顶的事莫要与他人提起。” 待那三个道士行礼离开,鸣幽跟陆烟波亦走了过来。 这时候实在不便说话,江廷只好抬手行了个道家正礼:“此事贫道下次再与姑娘言说。山下恐还有漏网之鱼,贫道先行一步。” “诶——”方未晚沉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他要跟你说什么?”鸣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冷冰冰的。 方未晚抿着唇也不知怎么答,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不知道。” “敷衍我吗?”鸣幽弯下身子,保持自己的目光与她平齐,抬手将她刘海上落着的尘土拍拍干净。 她忽然觉得,好像他天生就和江廷八字不合似的,只要看见人家,就瞬间眼锋如刀,恨不得在人家身上剐几下才舒心。 她半低下头,嘟着嘴一脸委屈:“我真的不知道哇,他还没说呢!” 鸣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片刻,一下子笑了出来。 一直站在两人身旁的陆烟波上前道:“方姑娘没事便好,若再受伤可就麻烦了。” 方未晚蹙起眉毛瞧她,一时间也猜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只好小声说了一句,“多谢了。” “下山。”鸣幽直起身子,拉过她的手转身便往山下走。 “哦。”方未晚有点不情愿地答应着,慢吞吞地挪步。 走了没几步,鸣幽回头问她:“走不动了?想抱着?” “啊?”方未晚一怔,赶紧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溜小跑下山了。 晚间,村长从隔壁请了大厨来,在家里好好摆了几桌酒席请道士们吃。虽然山里的果树快被烧光了,但总算不会再有僵尸袭村,也不会再有村民丧命了。 方未晚吃得心不在焉,目光总是无法从陆烟波身上离开。而江廷又坐得离她很远,也不好过去搭话。况且鸣幽根本不吃东西,就端着一杯酒偶尔啜一口,剩下时间都在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看,她不免害羞,耷拉着脑袋不知道这筷子往哪夹。 刚吃到一半,鬼爪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面色凝重,低声在鸣幽耳畔说了两句话,鸣幽只是微微颔首,便叫她退下了。 方未晚本就如坐针毡,见他有事儿,忙问:“怎么了?” “青都城郊现第二个封印缺口,我们明日一早必须回冥都。”明明是十万火急的事,鸣幽却说得云淡风轻。 方未晚听完倏地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衣角:“走走走咱收拾东西去,明儿一早就走。” 鸣幽抬眼看了看她,眸中又浮出笑意。 功劳都是十方阁的,他二人坐得远,离开时也没人瞧见。一进屋,方未晚就如得大赦一般翻翻找找地开始筹划自己要从凡间带点什么回去。 鸣幽就坐在一旁看着她。 找了一圈,她根本没啥东西好带。这里有的,到了冥都鸣幽都能给她找来,她就拎着两个小拳头回去就好了。正想着,她的目光就落在枕头旁那把小檀香扇上。 初夏,外头天热,这古人的衣服又里里外外好几层,她一来二去睡觉就离不开这把小扇子了。刚拿起来放桌上,她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鸣幽站起身去开门,方未晚便跟着他到了门口,见门外正是陆烟波。 “二位,漏夜前来打扰了。但小女子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还请二位能容我进屋说话。”话音刚落,她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抬腿就迈了进来。 鸣幽侧身让她进了屋,回手把门关上,滴水不漏地布好结界。 谁知陆烟波刚到屋内,转过身来对着鸣幽噗通一声就跪下了:“鸣幽大人,小女子素闻鬼王之威名,几百年来潜心修炼,终有小成,还请大人容我到冥都效犬马之劳。” 什么? 方未晚听完嘴巴惊得老大:陆烟波也是鬼?还想去冥都? 她默默抬头看了看鸣幽。 此时,鸣幽脸上毫无半分波澜,只淡然道:“你先起来说话。” “是。”陆烟波从善如流地站起身,娓娓道来:“小女子生前是武馆东家的女儿,略懂些拳脚之术。无奈早逝,魂魄飘至癸雨榭,却不知为何入不得轮回井。飘飘荡荡几百年,倒得了些修为。关于冥都之事,我本只听几位前辈讲过,但知冥都许久不招鬼差,也未曾抱希望。然应鹿山中频频闹僵尸,小女子便想前来尽绵薄之力,未曾想得鸣幽大人所救,便依大人的法子装成农妇助大伙儿填补了封印的缺口。如今应鹿山之急已解,还请大人收留小女,同去冥都。” 方未晚脱口就要说“不行”,愣是掐着自己的虎口把话给憋了回去。 第19章 鬼王大人有苦衷 鸣幽始终面无表情,一双黑瞳似含着星夜,叫人望不穿。 方未晚低头玩着衣角,极力装作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但明明心里那小鼓都快擂得震天响了呢。 不知过了多久,鸣幽低声说了一句,“此事明早再议,你先回去吧。” 陆烟波双瞳微缩,大概是有些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片刻,她便扬起唇角,道:“多谢鸣幽大人垂怜,那么小女子便不叨扰了。” 她莲步轻移,出了门还细心地将门关好。方未晚鼓着嘴吧思量了片刻,实在忍不住了,于是搬了个小板凳坐到鸣幽身前,道:“鸣幽小哥,你打算答应她么?” 一见了她,他的目光便柔了万分,棱角分明的脸上,连表情亦丰富了起来。他沉默片刻,问道:“你的想法呢?” 他的声音低哑而深沉,配着这茫然的夜一时间竟令人有些沉醉。方未晚不自觉地有些脸红,启口道:“我……” 她垂下眼帘想了想,决定这次不能再口是心非了。 “我觉得你不能带她回去。”怕说错了话,她颔首看他,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生怕从他脸上捕捉到一星半点不悦的神色。 但他依旧是那副无论她说什么他都愿意听的样子,道:“为何?” 方未晚这才大胆起来,提起精神分析道:“今天小道士不是触动了应鹿山的阵法嘛。我就到了一个很像冥都的地方,结果从那一下子就飘到山顶去了。我在山顶看到陆姑娘在和缺口里的人讲话。里面那个人声音又粗又哑,很可怕的。我觉得她有可能跟恶鬼是一伙的。” 鸣幽立刻剑眉微蹙。 但令他介怀的并非陆烟波,而是方未晚。 晨间,那不知轻重的道士触动了阵法,他本揽她在怀中,却被她身上那股强大的力量弹开来。待他再跟上去,她周身已笼罩着一股泠然的真气。似是忽然得了神旨一般,她一步步朝封印的缺口行去,周遭那些幻境在她面前根本形同虚设。 他一路紧紧跟着她,生怕她出了半点纰漏,可她自恶鬼身旁穿梭而过,那身法竟有几分九百年前的神韵。 原来那时,她竟到了那个地方吗…… 他沉声问道:“你在跟冥都很像的地方都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一片特别特别宁静的湖水。”方未晚点着朱红的下唇想了想,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的,澄澈的眸子里闪着耀眼的光:“那湖里还有鱼儿在蹦,而且整个世界都是紫色的,可漂亮了。嗷对了,湖上有条路,我就顺着那个路走的,就走到山顶了。当时陆烟波还在跟恶鬼说话,可能是看见我到了,就开始和封印里的人打架。但打了半天,谁也没受伤,大概都是串通好了的,演技派……” 鸣幽垂眸,她的恢复有些超乎了他的估计,心中本来的打算被一一推翻。半晌,他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道:“如若她真是与恶鬼勾结,又如何在封印旁救你?如此拒绝着实不妥。” 方未晚连忙辩驳道:“那也许救我也是演给你看的,想要博取你的同情,刺探冥都的位置呢?怎么可以这么草率就带她回去呢?” “我只说了明日再议。”他鹰眸微眯,摇着头不再看她。 方未晚心里咯噔一下,鼻尖已经有点发酸:“可你已经决定把她带回去了吧。” 鸣幽依旧没看她,目光只若有似无地落在半空,嘴边笑意带上了些许落寞与苦涩:“未晚,这是还在吃醋吗?” 方未晚刷的站起来,道:“这与吃不吃醋无关。她是坏人,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你好歹是——好歹是冥都的主人,怎能如此不辨是非?” 鸣幽敛容,攥紧的拳头骨节发白。 见他不说话,她更是生气,也握起小拳头,道:“连江廷都看出来了,她不是好人,叫我提防她。你为什么就不信我呢?” “江廷?”鸣幽听见这个名字,双眸立即变得凌厉起来。他亦站起身,低着头看着勉强能到自己肩膀的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曾说过不止一遍,十方阁的人很危险,要远离他们。” 方未晚眉头紧锁,小声道:“我觉得那是都你的偏见。” 鸣幽闻言,眸子里顷刻燃起怒火。只是那火根本不能发泄在她身上。他只好强自忍下,努力保持理智:“他在应鹿山上与你说的就是这些吗?” “是。”方未晚铁了心,偏过头倔强道:“他告诉我,小心陆烟波。” “那你又为何告诉我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总不能当着陆烟波的面说吧?他告诉我要小心时,也是我差点被恶鬼打到的时候。后来我再问他为什么时,才被你们打断的。” 握紧的拳头陡然松开,鸣幽苦笑:“是我打断了你们吗?” 方未晚才发觉自己用词不当了,却碍于情面无法反驳,只好凝眸不语。 鸣幽微微叹气,眼中的怒火平息了些:“你就没想过,他也许只是见得了陆烟波身上的鬼气,方才叫你远离她。若他发现了你也是鬼,又会如何?” 方未晚一怔。 他说得对。她早已不是活人了,只是这件事她常常会忘却。冷静些许,她终是软下声音来:“你为何就非要带她去冥都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个颇为可怕的想法忽然袭上脑海。她飞速抬起头望着鸣幽,朱唇张了张,犹豫半晌,方才道:“鸣幽,是不是因为你认识封印里的人,你……所以你才要包庇她?” 是不是因为,封印是你撕裂的,你也曾帮助过那些反面之界的恶鬼,你才要包庇她。 又或者,如今的你,是不是仍与恶鬼有着什么瓜葛呢。 她不敢再往下说。 然而鸣幽只是望着她沉默,却没有出言否定。 二人就这样相对而立,不知过了多久,方未晚方才听他喃喃道,“我以为你早已选择信我。” 言罢,他抬手箍住她的肩膀,眸子里的落寞凝成了一池的寒冰:“九百年了,你还要多久才能学会爱?” 他的目光太炽热,又太冰冷。似是要在她的心上狠狠戳个洞出来方才罢休。 夜越来越深了,晚风微凉。烛光又暗了些。 她干脆偏开视线不看他:“许多事情,你不说,我没办法相信。况且你说的九百年,我根本一时一刻都想不起来。我只是方未晚,怕不是你日夜思念的那个鬼差。” 握紧她肩膀的大手明显地加重了力道,可须臾又倏地将她缓缓放开。 方未晚赶紧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一刹那,眼眶便不争气地红了。 他是不是好人,在她心里早就没那么重要了。现如今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危,以及他要守护的冥都。 其实内心深处,她更怕的是他一步走错,断送了自己的性命吧。 身后,鸣幽静静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确定,我要找的就是你。” 我要的就是你。 他的声音喑哑,带着十足的寒意。方未晚心里一揪,眼泪夺眶而出。 “既是如此,这件事与爱不爱根本无关,跟你找没找错人更是半点干系都没有。若陆烟波只是个寻常农妇,什么陆烟波李浩渺,你爱往冥都带几个,那便带几个,我又何尝会说一个不字?”方未晚抬起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眶□□涩的袖口磨得生疼:“只是你原本就没打算听我的,又何苦来问我的意见?你歇着吧,这件事我不会再插嘴了。”最后这句话已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她转身便往外跑,谁知未到门边,一头撞进了他怀里。 “未晚,未晚。”他伸手抱住她,臂间力道强硬,手指却温柔地插在她发间轻轻摩挲:“你在这里休息,我出去静一静。” 言罢,他松开她,冰凉的唇轻轻印在她的额头。 “晚上不要乱跑,安心睡觉。我会叫刀疤鬼爪在门外守着,你若渴了饿了,开门唤他们便好。晚风凉,窗户半掩着,盖好被子。” 他句句叮嘱,生怕漏了些什么。直到把脑子里想的都嘱咐完,方才又叹了口气:“我先走了。好好休息。” 言罢,他转过身,顿了顿,方才迈开长腿离开。 “若有什么苦衷,为何迟迟不肯与我说呢?” 他修长的手指拉开门板的瞬间,方未晚脑子一热,飞快地问出了口。 鸣幽身形一僵,微微偏头回来看她,却未曾停下仓促的脚步。 将门仔细关好,他仰头叹气:能言说的缘由,又怎能叫苦衷?九百年了,他决不能将自己所背负的那些丑陋再加在她身上。若今日狠不下心,以后怕又要追悔莫及。 夜间,他召来鬼差部署冥都之事。本打算好要回去亲自坐镇,但此时心里纷乱,无论如何亦无法将思绪从她身上移开。 满眼都是她红着眼圈问他为什么的样子。 他纵身一跃,栖在远处的参天大树上,遥望那扇半掩的窗子。 烛光昏暗,刺痛了他的眼睛。 第20章 鬼王大人要抢亲 是夜,方未晚抱着被子面冲墙壁,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春末夏初还未有蝉鸣聒噪,外面一片寂静亦无人打更,辨不得时辰。她想起在冥都时鸣幽给她的那个可以看时间的罗盘,心里泛起一阵酸楚。 太阳快上山时,她终于入眠,再醒来时天已大亮,被子平平整整地盖在她身上,后背颈窝处掖得刚好。 她坐起身,床边依旧放着一身干净的素白色衣裙,桌上有精致的饭菜,显然并非是陆烟波的手笔。 她心里稍稍松快了些,却也没什么胃口,只换好衣服洗漱得当,草草束了个马尾,便想出门去找他。 门外是万里晴空。 许多道士一大早便告辞回山,村长家已不似前两日那样拥挤,穿梭其中的皆是村长亲眷以及丫鬟小厮。方未晚缓步穿过回廊,走出正门,见豹头村恢复了往日宁静的生机。 有妇人拿着粮食出来铺开晒干,村口大树下,几个三四岁的娃娃玩儿着类似跳皮筋儿的游戏,咧着嘴吧笑得欢快。 “方姑娘。”褪下一身道袍的鬼爪此时红妆青衣,轻松地提着一大桶水自井边走来:“你醒了?吃过饭没?” “没什么胃口。”方未晚耸肩,左右看了看她周围,不见第二个熟人。“鸣幽呢?” 鬼爪听言,偏开目光,转眼间笑得春风和煦:“王上带着刀疤和陆姑娘先回冥都了。他说你昨晚想必睡不好,今早便没吵你。” 方未晚闻言立刻瞪大了眼睛,一脸难以置信:“什么?他们回去了?那我们呢?” “不清楚,估计要再逗留两日吧。”言罢,鬼爪左右打量了她一番,道:“这发型不适合你。看起来十五六的面容,还是绾双螺好些。”她重新迈开步子,重重的水桶丝毫没影响摇曳生姿:“走吧,回屋等着,我给你煮茶去。” 方未晚望着她的背影,目光霎时黯淡下来。 亏她还十分可笑地以为,冷静一晚,他会选择听她的。谁承想这一晚过去,人家早有决断了,更是连个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愣神的功夫,鬼爪已经走出好远。方未晚打不起精神来,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进了正门穿过回廊,却转头改变方向,朝着十方阁所居的客房走了过去。 本是不大的一件事情,可窝在心里总是越想越气。 闭上眼睛,她就会浮想到陆烟波笑靥如花地靠在他身上,还满面得意洋洋地问她,昨日的饭菜好不好吃。 真是够了。 回过神来,自己已经走到了江廷门口。她叹了口气,清了清嗓子,抬手敲响了他的房门。 里面立刻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随即,江廷衣冠楚楚地出现在眼帘,见了她便是一怔,继而眼睛里透出了藏不住的喜悦:“方姑娘?你怎么,怎么有空过来?” 方未晚开门见山:“江道长,你还去癸雨榭吗?” 江廷连连点头:“自是要去的,今晨几位师弟已先行回十方山,在下迟一步收拾好行装,这就要出发了。” 方未晚抿唇,抬起头直视着他,小声道:“那能带我一块去吗?” 江廷一愣,眼中的喜悦更深一层:“当然可以。只是——姑娘不必与同门回去吗?” 她鼻尖有些发酸,心想,她再也不要回冥都那鬼地方了。她要回家去,再也不回来了。 江廷见她眼圈发红,也不说话,心底生出些怜惜来,赶忙安慰道:“姑娘不便言说,在下也不多过问了。待会儿再下在村口等候姑娘,姑娘莫要着急,收拾好细软同行便可。” “谢谢道长。”方未晚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样痛快,又一脸的热情似火,于是点点头,便回屋收拾去了。 那日鸣幽说要回冥都,她其实早把这里看了一个遍。除了他给她的那把小扇子,她什么行李也没有。现在既然决定了要去试试能不能回家,那扇子留着也是堵心。鬼爪依旧没回来,她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叹了口气,打算就这么孑然一身地走了。 可刚出了门,她又觉得就这样走了难免有些不甘心,于是来到那破旧的书桌前,想留个字条给鸣幽。 桌子上倒有笔砚,却不见白纸。 方未晚从一旁随便拿了本书翻过来背面朝上,也不会研墨,就用那干巴巴的笔在茶杯里涮了涮,颜色浅浅地在书的封底上写了两行字。 鸣幽,我要回家了,再也不回来了。 想了想,他也许看不懂这外星简体字。但不写上这一句实在难平心头之愤。她把书放在外间圆桌上显眼处,将那把小扇子压在上面,才关门离开。 村口,江廷背着一个小包裹,拎着佩剑已经在等她。她两步跑过去,回头又望了望那住过几日的屋子,便随着他驾云离开了。 刚刚煎好茶的鬼爪端着食盘望着隐在云中、紧追二人而去的刀疤,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转身回屋,喃喃道:“这丫头,竟然走得这么急,固魂汤还没喝呢,真是可惜了。” 圆桌上,赫然摆着一把小扇子跟一本书,书上还有两行字。她看不太懂那字,便随手翻开了那书。刚扫了一眼,她啪的一声把那书阖上:这方姑娘,简直女中豪杰,可真是不简单。 她端起那碗对鬼差助益极大的固魂汤,仰头一饮而尽,继而抬手轻拭朱唇,携着书与小檀香扇一纵身法消失不见。 半空中,只为数不多的几个鬼差才能找到的位置,隐着一座巨大的、恢弘的城。 鬼爪熟练地解开结界,飞快隐匿其中,仰首望去,高高在上的鬼王正独身一人伫立在开阔处,翩翩一袭紫衣猎猎风中,一脸凝重地俯瞰脚下这片土地。 果然,只有那丫头在的时候,他才会更平易近人些。 现下那丫头跑了,她们鬼王大人又变回了原来那副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冻成千年寒冰的模样,严肃而压抑。 也不怪传闻说他青面獠牙嘛。 她飞身而上,落在他身前,单膝跪地行了一礼,而后站起身低着头道:“王上,不出您所料,方姑娘离开了。刀疤已经紧追其后。” “嗯。”鸣幽垂眸,眉宇间露出一丝苦涩来。“固魂汤可给她喝了?” “没有。属下还没煎好,她就走了。只是……”鬼爪抿了抿唇,用极小的声音道:“她是与十方阁那个姓江的道士一同离开的。” “什么?”鸣幽大怒:“怎么又是他?” 鬼爪头埋得更低,生怕这位鬼王一个生气,把大家辛辛苦苦筑起来的整个城凿碎了。“大概是往癸雨榭的方向去了。” “癸雨榭……”薄唇轻启,鸣幽淡淡噙着这个名字,剑眉拧在了一起。 “对了,方姑娘还留下了这个。”鬼爪自怀里掏出方未晚放在桌上的书跟扇子,双手呈给鸣幽。 鸣幽接过那扇子,眸色未动,又瞧了瞧书上的两行小字,心里不由得喜怒交加:好不容易第一次见她拿着笔稚嫩地写下他的名字,后面居然跟着再也不回来了这种残忍的话。 他面色沉了沉,又翻开那书潦潦看了看内容。 于是一张俊脸上的表情可谓万紫千红:方未晚,你这是想要了我的命吗?! 正站在小云彩上有些恐高的方未晚瞬间打了个喷嚏。 江廷驾云的功夫很好,小小一朵云托着两个人毫不费力,飞得又快又稳。然而对于方未晚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不恐高也得吓出一身汗了。她抓着江廷的胳膊,莫名开始怀念起每次都稳稳抱着她的鸣幽来。 随后,她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脑袋:人家已经带着新欢回家了,不要你了,你还想着人家做什么呢。 仿佛感受到了她的怯意,江廷将身法放慢了些。他低头似在思量什么,半晌,目光穿透流云,变得复杂起来:“方姑娘,其实你与你那几位同门,并非修道之人吧。你们是冥都的鬼差,对吗?” 方未晚闻言一惊,扯了扯嘴角,道:“你果然都知道啊……” “姑娘放心,贫道绝没有伤害姑娘的意思。”江廷赶忙解释道:“十方阁与其他门派是不同的。九百年前,师尊与冥都联手封印了恶鬼,此事十方阁铭记在心。只是碍于目前局势……” 方未晚见他面露难色,便蹙眉问道:“那鬼爪是你故意打伤的吗?” “鬼爪?”江廷迟疑一瞬,慌忙摆手:“那日贫道一心想护姑娘安危,并不知伤了姑娘同伴。后来还牵错了人,简直罪该万死!” “哦。”方未晚颔首,其实现在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江廷自觉越描越黑,有些懊恼,于是反问道:“姑娘急着去癸雨榭,是不想再做鬼差了?” 方未晚不知如何回答,索性长话短说,道出实情:“这……其实我本也不是鬼差。我是从其他的地方来的,但被他们当做了鬼差。你不是说癸雨榭有异世的入口发生震荡嘛,我想去看看,说不定能找到回家的路呢。” 江廷低头深思,半晌,道:“怪不得,原来姑娘并非青涛人士。” 方未晚微微颔首。 “那么……若姑娘找不到回家的路呢?”江廷回身握住她的手腕,道:“若找不到,可否考虑入轮回井,来世与贫道同上十方山?做鬼终究不是长远之计。贫道自知修为尚浅,不知有没有这个福气,可收个徒儿悉心照料……但若是姑娘不愿,那便当在下唐突。” “啊?”来世,他这是要弄个师徒养成大戏不成?方未晚望着他微有些涨红的脸,不知所措。 正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自半空传来:“她要去哪,需先问过我。” 方未晚抬头一瞧,鸣幽面色铁青,不知何时已来到了二人上方。 第21章 鬼王大人甜甜甜 鸣幽手握战枪高高地站在云端之上,紫衣墨发凛然风中,垂下一对星眸望着底下的二人,淡然的面色掩不住狂傲的帝王之气。 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方未晚只觉他满目的杀气笼罩在身上如同一道电流划过四肢百骸,直教人脊背发凉。她微微瑟缩着,颇有些心虚地偏过头去。 “方姑娘是自愿随在下往癸雨榭一探,还望兄台莫要穷追不舍。” 江廷亦是一脸肃穆,左手牵着方未晚的手腕,右手将真气缓缓注入长剑剑身。 他的小动作自是没有逃过鸣幽的眼睛。但他根本不屑于与一个毛头道士动手。显然,更让他怒火中烧的是那道士搭在方未晚腕上的手。 “她想去哪,我自会陪她去。你还是趁早将你的脏手从她身上移开。”言罢,他右臂微抬,深紫色的战枪立刻嗜血般地嗡鸣起来,散发出慑人的灵力。 江廷迟迟未有动作,显然也不介意在此动手。 眼看着二人之间愈加剑拔弩张,方未晚情急之下,使劲扭开了江廷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踩到小云彩的边缘去。 鸣幽的面色立刻柔和了些。他暗自施法掐诀,在她脚下多布了两层云彩。 方才还被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江廷,此刻已经成为了摆设。鸣幽只缓缓飞落在方未晚身前,道:“你想去癸雨榭吗?” 方未晚一怔,一时间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便下意识地偏过目光去看江廷。 可下巴随即就被他扳了回来。 “想去癸雨榭?” 他再次问了一遍。 迫于他身材高大带来的压迫感,方未晚不敢再挪开目光,只得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他,恨不得从他瞳孔里找到答案:她到底是应该想去呢,还是应该不想去呢? 二人这般旁若无人,简直令一旁的江廷怒发冲冠。他握紧佩剑剑柄,道:“兄台还是……” 一句话刚说了四个字,他便见鸣幽弯腰一把将方未晚像扛麻袋一样扛在了肩膀上,嗖的一声就飞没影了。 “鬼王鸣幽。”江廷咬着牙挤出这四个字来,一抹狠辣的杀意掠过眼底。 方未晚大头朝下被他扛着,没过一会儿就大脑充血,小脸憋了个通红。又过了会儿,她实在扛不住了,伸手抓住他腰间玉带,道:“我不跑了你放我下来行吗?我快叫你拎吐了。” 脚下祥云的速度立刻减缓,紧接着,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拖住了她的腰,柔柔地将她放在了云上。 方未晚认命,无奈地站在云中,一脸“成者为王败者寇”的表情。 鸣幽瞧着她赌气的样子,方才的怒火消了大半。他抬手为她梳理了一下额间被风拂乱的垂发,道:“去癸雨榭干什么?” “回家。”方未晚很不客气地丢出这两个字来。 鸣幽敛容,眼底泛起淡淡愁色:“想回家为何一定要与那道士同行?不能与我说吗?” 方未晚高高地撅起嘴巴,仍怄气似的将两手抱在胸前:“我一早便问过你了,能不能送我回家,你总是顾左右而言他。还说什么要做人家朋友家人,到头来还是把我一个人丢在豹头村,自己拎着陆姑娘回冥都了。” 此话听起来虽是怨气十足,从她口中说出,却带着浓浓娇嗔之意,落在鸣幽耳畔软软地化开来,只剩下可爱的小女子心事。 鸣幽闻言,剑眉微挑,露出些惊讶神色。而后他扬起唇角,伸手将方未晚揽进了怀里:“未晚,有你在,当真受不了。你放心,陆烟波的事我自会给你个交代。” 方未晚不知他为何这般反应,亦苦于自己的出逃计划如此轻易就夭折了,窝在他结实的胸膛小声叹了口气。 薄雾层云中,紫色的身影就这样紧紧包裹着素衣白裙的小人儿,带着深邃轮廓的侧脸低垂,紧贴少女的额头,二人丝丝缕缕的长发于高空中牵绕一处,似仙人临凡,绘出一副翩然绝世的美景。 在刀疤的护送下回了冥都后,鸣幽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双眸凛冽如冰,面容沉敛威严,他昂首阔步走在府邸外的闹市中,周遭的气温都好似骤降下来。 感觉到鬼差们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方未晚默默躲在刀疤庞大的身躯旁,垂下头倒着小步跟在鸣幽身后,一路上大气都不敢喘了。 但如今的冥都,确是与先前不一样了。 每个人都告别了自己从前血肉模糊的模样,摇身一变成了普通百姓。除去发着莹莹光亮的花草树木,若非她从前了解这是个什么地方,想必还以为只是个普通的民间市集。 靠近鬼王府邸的闹市边缘,站着先前那个铁匠与秀春楼的老板娘。 铁匠依旧是满头大汗淋漓。他将手在灰白的衣服上蹭了又蹭,才敢轻轻拽了拽秀春楼老板娘的衣袖,小声道:“这是怎么了?” 浓妆女子嫌恶地瞧了他一眼,冷哼一声,不知是刻意说给谁听的,丝毫不知收敛地阴阳怪气道:“那不就是咱王上那个相好的?应是没好好伺候,还妄图逃跑。这不,叫抓回来了,免不了就是一顿毒打。” “啊……”那铁匠立刻就是一脸讳莫如深的样子,悻悻缩了缩脖子。 方未晚也不知秀春楼这位姐姐哪里来的小道消息,抬起头去看她,结果正巧瞧见陆烟波就站在人群中,一脸狐疑地望着这边呢。 她立刻收回目光,心下也生出一丝疑虑来。 此间必定是有隐情的。 无论是陆烟波站在封印缺口与里面的斩云讲话,还是鸣幽执意要带她回冥都。再加上冥都如今这微妙的气氛…… 再抬头望了望鸣幽凛然的背影,她忽地心口一滞:瞧鬼王大人这气度非凡、充满智慧的后脑勺,这里头肯定是有事儿的啊。她怎么能蠢到如此后知后觉呢?竟还没头没脑就与他大吵一架,甚至说他与恶鬼勾结云云,当真荒唐。 其实仔细想来,当时自己说的多半皆是赌气之言。虽知封印的确为他所破,然而并不能再将“反派”二字轻易强加在他身上,也是她一早便决定的事了。 当时自己多半是如他所言,诚然叫醋意冲昏了头脑。 正懊悔着,脚底下一不小心就踩上了鬼王大人的锦靴。 她赶紧一个急刹车停下,眨巴眨巴眼睛,对立刻就回过头来的鸣幽诚恳地说了一句,“对不起。” 鸣幽立即面色一沉,冷冷地说道:“与我回房,一并算总账。” 方未晚觉不出他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望见他眸子里好似燃着火光似的,免不了的就把他的“回房算账”给想歪了…… 然而二人迈进厚重的大门,回了房间之后,猝不及防就被鸣幽按在了门板上的方未晚才知道,自己大概并没有想歪。 “方才不好好走路,在愣什么神呢?”鸣幽微微俯下身子,眼睛紧紧盯着她的眉心。 鼻尖都是他的气息,方未晚忽地口干舌燥起来,呼吸都变得不顺畅了。 “在想我吗?”鸣幽再次开口,低沉的声音里隐着藏不住的性/感。他又凑近了些,两鬓的碎发几乎扫到了她的脖颈。 方未晚往后仰了仰,后脑勺一下子贴上了门:“我才没有呢。” “是吗。”少女特有的黏腻音色令那尾音变得无限甜软。鸣幽轻笑,以自己英挺的鼻尖若有似无地蹭着方未晚的鼻翼:“半日不见,我却想你想得紧。视线里没有你,就好似五脏六腑都叫人挖走了。” 二人近得心跳都要揉在了一起。他轮廓分明的锁骨下,贲张的肌肉若隐若现于微敞的领口,方未晚羞得眼睛都不知要往哪看,索性死死盯着他腰间的玉面兽首。 望着她小脸渐渐红得通透,鸣幽再安奈不住,微凉的唇凑了上来,反复地确认着她唇齿间的轮廓。 “本想让刀疤带你去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我却连半天不见你都忍耐不了。”话间,他始终在她双唇流连:“尤其听说你又去找那道士。真想——” 撕碎了他。 想要领军灭了整个十方阁。 不过几百个人头而已,杀起来很快的。 鸣幽在心底暗暗念出这些话,却不想说出来扰了她的心。 “为何青涛便不能有一天宁日。”大手自她纤细腰肢与门板间的缝隙钻了进来,将她牢牢箍在怀里。“只要这世界安宁下来,只要我能心无旁骛、专注地只看你一人,你便要离开。” “为什么。” 绵密的亲吻将他反复念着的三个字消磨殆尽。 他腰间那块兽首碧玉贴在她的小腹,方未晚却被隔着衣衫透来的丝丝凉意灼得一阵心痒。她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对他予取予求,小手高高地伸过去环住他,在他后颈牢牢握在一起。 舌尖侵袭进来的一刹那,方未晚忽然生出个奇怪的想法。 这男人,大概真的已经在她心里住了一千多年了。 纠缠后,整个世界好似都被一片绵绵情意笼罩住。方未晚想看,却看不清,眼前只有他晶亮的唇,香甜的不知是他还是自己。 “未晚。”他拨开她的垂发,将湿凉印在她的额头。 第22章 鬼王大人的精装书 “这两天先呆在这,无论外界有何动静皆不要出去,好吗?” 鸣幽的声音带着浓浓的蛊惑意味,方未晚想都没想,就木然点了点头。 等她再回过神来,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她一个人了。门上不知被下了什么高深的结界,她一碰就好似戳在一大坨棉花上,会直直地被弹回来。 透过门上绢纱,她望见短短的回廊里已经站了六个银盔银甲的鬼差守卫,一脸凝重如六座雕像般岿然不动。 她稍有些错愕:这是个什么套路?囚禁吗? 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微微动了动心思,却止于苦笑一声。 他应是有自己的打算吧。说是外头无论有什么动静都别出去,那么冥都要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吗? 原文中,自凝绝与鸣幽发现了豹头村外的封印缺口后,便联合十方阁率大军打了过去。反面之界前来应战的有两位门神,其中之一便是斩云。 那场激战旷日持久,虽在人间界偏远之处,也难免烽火连天。即使最后成功镇压住这缺口,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鬼差伤亡惨重不说,连带人间界也遭了大难,百姓于三方势力周旋间如同蝼蚁。 且这场以胜利告终的战役,引来了无穷后患。 冥都虽是浮在空中的一座城,但移动起来甚是缓慢。即使倾尽两位鬼王之力驾驭,大概横穿青涛也需千余年。 因而除了众位鬼差,并无人清楚其所在。 然而大规模开战后,双方毫无顾忌调兵遣将,恶鬼也摸清了冥都的大概位置,即使短时间内寻不得,在方圆百里内搜寻,亦定有所获。 无论两位鬼王将冥都外的结界设得如何固若金汤,也迟早有被攻破的一天。 因此,鬼差避无可避,之后的战役则是一场比一场辛苦。 好在如今,鸣幽另有决断。他未兴师动众,只乔庄成凡人来到缺口处,打草惊蛇前便直接将那缺口补上,神不知鬼不觉。 但选择不与十方阁结盟,冥都的位置也就更加重要了。 此时对于封印另一边的恶鬼来说,先夺冥都之地休养生息,再攻十方阁等修仙门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方未晚想到这,忽然顿悟:带陆烟波回这里,定是鸣幽刻意为之的。 先前在豹头村,她将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鬼爪进门说青都出现第二个封印缺口,恶鬼大量涌入青涛,鸣幽只急着回冥都,却没有如此次这般带她乔庄一番亲自去看看。 分明有放任的意思。 然而她当时满心都是赶紧离开那陆姑娘,根本没往深处想。 现在看来,他应是故意将冥都位置透露给陆烟波,引那些恶鬼来自投罗网的。更甚者,可能她所在的这座城,根本不是冥都,只是一个巨大的陷阱。 恨只恨当初她在气头上,他又什么都不肯说。若她的猜对大半,那当真是弄得一场滑稽,面红耳赤都不足以形容其羞愤。 她叹了口气,暂时不再想这些,继而转过身,打量了这屋子一番。 诚然如他所说,不论他府邸外的闹市民居,还是这间她只住过两天的屋子,冥都已有了几乎翻天覆地的变化。 从前这屋子可以说是毫无生气的。古香古色的家具摆放其中就好似只是个要填满空白的陈设一般。 而今却大不相同了。 东侧一间正房为书房,宽大的书案笔墨纸砚一应俱全,桌角香炉升起袅袅青烟。用膳的圆桌上添了几盘酥点,茶壶中,热气升腾而起。 西侧正房为卧房,与正阁间添了暖阁,正中半人高的青花瓷缸里,几只金鱼穿梭于莲叶中,游得正是欢实。青莲色珠帘帐幔后,梳妆台上,一面铜镜擦得铮亮,妆奁镜屉轻启,展出几件绢簪步摇。 空荡荡的房间经此一布置,倒真有几分女子闺房的样子了。 还有这拔步床—— 她走过去,轻轻坐在上面,上下颠了颠。大概是多加了两层床褥,枕头也从玉枕变成了更舒服的蚕丝枕。 如此这般的上心,很难不叫人动容。 方未晚心中不免暖流翻涌,愧疚也来得更是汹涌。 她瞧了瞧枕边的罗盘,应已过了正午。她没什么胃口吃饭,倒是有些困倦,于是褪下外衣挂在一旁,只着一件素白的齐胸衬裙,侧身躺在了床上。 蚕丝带来的滑腻触感软软地包围着她,那日缱绻缠绵之景又上心头。 她双颊忽又有些灼热,便餍足地阖上眼睛。 梦中,一轮残月斜在半空,天上的流云似鲜血凝结而成,映照得穹宇间皆是一片猩红。 她所在之处不见楼宇城郭,亦无百姓凡人,只有无边无际的尘沙和嶙峋的怪石。周围接连传来野兽的嘶吼,穿破了茫然的夜。 忽地,身后某处迸发出一道扎眼的光芒。数道光柱刺破云层直冲九霄,似太阳炸裂一般。方未晚朝那光核的方向看去,见两紫一白三个身影立于高高的巨石尖端,正在对峙。 空中正在源源不断发出炽烈光芒的,应是镇魂玺。 一边,一紫一白两个身影并肩而立,身上气海奔腾而起,源源不断地注入镇魂玺中。应是凝绝与江临子。 而对面那个身着长衫紫袍的手持一杆尖枪,却丝毫不设阵防御的,大抵就是鸣幽了。 离得太远,方未晚只能从大致的轮廓来判断三人身份。只是一切还没辨认清楚,那并肩的二人已腾空而起,以镇魂玺之力推掌而出。 一道巨大的青色光柱悍然而出,恍若一条出水的巨龙,直直贯入鸣幽心肺。 方未晚只觉得心口一滞,难以言喻的悲恸之感随浑身血液直冲脑际,如同挖心掏肺一般难捱。她眼眶发热,想大哭的冲动汹涌而来。那感觉并不只有亲眼见到熟人失了性命的哀伤。更确切地说,就好似生命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养分,只剩下干巴巴的一个躯壳。 远处的巨石上,鸣幽的身躯缓缓坠落。 脚下一空,方未晚随即亦堕入无底黑暗中。 再次睁开眼睛时,背后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打得湿透了。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盯着镂空雕花的床顶许久,才从那逼真的梦境中清醒过来。 这里是冥都。一切尚还安好。 发丝黏在了嘴边。她抬手轻轻拂去,撑着床板坐起了身子。 珠帘纱幔不知何时被放下。几层帐幕外的书房中,鸣幽正伏案在写着什么。常年握战枪的手轻柔地执笔,纤细的骨节于刚强中又添几缕柔美。闻得对面的响动,他抬起头,发丝被昏暗的烛光洒上了一层暖心的光晕。 他见方未晚双唇发白,愣愣地坐起身子,慌乱地草草环顾四周,最终在对上他的眸子时,目光忽然亮了起来。 继而,那张纯洁而不染一点瑕疵的小脸上,初绽一抹盈盈的笑容。 鸣幽的心跳猛然漏了一拍。他怔怔地在想,仅此眉眼间一个笑意,怕便值他沉沦一生了。 方未晚站起身,扯了旁边的纱衣套在肩上,徐徐朝他走了过来。未等她抬手,那珠帘帐幔便一层一层自动掀开,挂在两旁的银钩上。 鸣幽低下头添上最后一笔,便将手中秋毫放置一旁,站起身子:“可是梦见了什么可怖之事?” 果然,何事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方未晚抿了抿唇,便在犹豫是否要告诉他。目光一挪,却瞧见桌上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墨丹青。 佳人侧身而卧,凤眸轻眯,脸上一抹恬淡如九天轻云,香肩微露,一室旖旎。 “这……”俨然一幅海棠春睡叫方未晚叹为观止。她走到书案旁,竟连将那一纸轻薄提起一观都怕玷染。 “你赠我书册,我自然还之丹青。”鸣幽薄唇微扬,瞧着那画又生感慨:“可惜只绘其形,却难得神韵。” 方未晚被他说得红云轻染,眨了眨眼睛,仰头道:“我什么时候送你书册了?” “竟还不承认吗?”鸣幽弯了眼角,自书案一角将那被她当成了便签纸的书拿了起来,指着上面幼嫩的字迹道:“这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还敢说未曾赠与?” 方未晚眉角一抽:那可不是她的字迹,写着“再也不回来”了嘛。 她略有些尴尬,一把抢过来那书,讪笑道:“那个,嘿嘿,我就是一时糊涂,你别放在心上呀。”她低头一看,笑容立即僵在嘴角。 这书略有点眼熟。 这不是豹头村村长大叔的私藏货,那本精!装!版!的小黄/书么?! 她当时走得急,是把字写在这本书背面了? 手指颤抖了老半天,她还是鼓不起勇气打开看看,索性将书回手藏在身后:“那个,那个这本书不好看,赶明儿我再送你本好看的。” 鸣幽脸上的笑意愈发意味深长:“你是想一个人回家,再不回来了,若我想你,便掏出这东西看看,聊以慰藉?” 第23章 鬼王大人要提亲 “我……”方未晚的脸都快红成了一坨猪肝儿。她垂头丧气地把那书拍回他怀里:“你爱怎么说便怎么说吧,反正我不是也没回成家,老老实实跟你回冥都了嘛。” 鸣幽见她如此窘迫,便不再逗她,伸手将人揽进怀里:“以后我必定陪你回去一次。等这边事情了结了,我们便走,届时你若想留在那,我也陪你。” “真的?”方未晚一下子扬起头,眼睛里的光芒盖过了窗外的星子:“我以为你也没法送我回去的。” “真的。”他微微颔首,浅笑中三分喜悦,七分苦涩:“我并没有行过此事。但为你,我会尽全力一试。且凡间界若是男女成亲,不都是要男子到女子家中提亲的?” 成亲? 方未晚一怔,默默把脑袋又低了回去:“我还没到法定婚龄呢呵呵……” “那你愿意带我回你家吗?再信我一次,与我一起,好么?”鸣幽伸手将她的后脑轻轻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要以炽热的胸膛印证誓言一般。 那小人儿把脸埋在他怀里,用力点了点头。 片刻,她抬手就要推开他:“鸣幽小哥。” “别说话,再让我抱会儿。”他牢牢地箍着,丝毫不让她动弹。可霸道的举动下,语气却带着些哀求。 方未晚心里立刻塌了一角,便卸了力气,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对不起啊,之前我说话都没有过脑子,恶语中伤了你……” 闻言,他的怀抱又紧了些。 “未晚,十日之内,我定将你想知道的,尽数告诉你。”良久,他才将她松开,长指抚过她两鬓垂发,捧着她的脸颊,指尖微有些颤抖。 方未晚缓缓点头,抬手将他的大手拉到一边:“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到了青涛,心里也没太装着什么神鬼之事、天下苍生。我只是觉得,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说世界和平、五谷丰登未免虚无飘渺,可这句平平安安,却是她的肺腑之言。若是有朝一日能去癸雨榭成功回家还则罢了,如若回不了家,在这活个千八百年的也不算亏。 总之不论鸣幽究竟有什么打算,不论他愿不愿意与她说,只盼这冥都上上下下能不要有人领便当就是了。 然而面前这位,在书里可是领了一份加了鸡腿儿窝了蛋的大便当—— 她挑起眉毛,郑重其事地说道:“鸣幽,有些事情你有苦难言也好、难以启齿也罢,告不告诉我其实都没什么所谓。但是——你可千万憋住了别告诉别人。” 譬如说不知藏身何处的鬼王凝绝。 以及她那个相好的江临子。 男女主嘛,总是一身正气的。 她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心那么宽。” 鸣幽哑然,唇边飞快地携上了一抹笑意。他凝眸望了她许久,双目微阖后又缓缓睁开:“那日在应鹿山中,你说你到了一个酷似冥都的地方,有湖水、荧光。那里便是冥都的起源,也是我第一个到过的地方。” 方未晚不知他为何又想起了那里,于是有些疑惑:“所以说,你是在那出生的?” “是。”他颔首。 “哦。”方未晚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他:“那——冥都是你造的?那里是你的设计灵感来源?” “嗯。”他嘴角笑纹更深:“我称那里为天道。” 方未晚更是一头雾水:“天道啊,感觉像是某种玄学嗯。” 他一时兴起,抬手在她水嫩嫩的小脸上掐了一下,“九百年前你看不到那里,许是未曾到过。每每我与你提及,你便说对那地方毫无印象。如今你将青涛旧事连同我忘了个干干净净,倒是去到那里了。甚至……天道竟在给你指路。” “有可能是,那个天道它也不想让我领便当吧。”方未晚歪了歪头,语气颇有些得意。可看他一脸惋惜,她只好也收敛笑容:“那你说我有可能能想起来你说的九百年前的事儿吗?说不定哪天天道就告诉我了。” 听言,鸣幽露出了些许讶异神情。片刻,他叹了口气,道:“从前总盼着你能将旧事忆起,哪怕一丝一毫。然而现在想来,却又有些胆怯了。” 这是……相比于以前那个鬼差版方未晚,他更喜欢穿越版方未晚的意思吗? “放心吧少年郎,如果我都想起来了,那肯定也变厉害了。到时候就不会总让你费心保护了,说不定我还能给你帮忙呢。”她扬起嘴角拍了拍他的肩膀,泄下的如墨青丝便由纤细白皙的肩膀垂下,柔柔地覆在少女柔美的曲线。 他微微低下头紧紧盯着她,深邃的目光恨不得望穿她的心底。她眸中闪着因爽朗而耀眼的光,和了少女独有的娇俏被他一览无遗,再不见九百年前的淡漠与孤傲。 他伸手将堪堪落在她手臂的纱衣提起罩住她的锁骨,又将洒了一肩的发替她抿到耳后:如果可以,他只盼时间就定格在今日。 又何须管他生死轮回,天下苍生? 接下来的几日,冥都倒是平静得很。方未晚依旧被鸣幽锁在屋子里出不去,门口的守卫却是越来越多。 索性她原先宅惯了,也不觉得什么。有时坐在窗根底下还能听见外面闹市的小哥贩卖人间物品的叫卖声,还有铁匠千锤百炼的声音。 由此她更确定这里不是冥都了。原先鸣幽的府邸隔音效果可是很好的,要敞开大门才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每日正午跟晚上,秀春楼的老板娘花瑾都会笑盈盈地来给她送吃的。方未晚偶尔向她问起鬼爪和刀疤,她便一脸神秘地说那两人最近忙的不可开交呢。 鸣幽亦是甚少露面。若平日里带了消暑的冰镇西瓜来看她,也是很少说话,只坐在自己的方案后面处理公文,像批奏折似的。方未晚识趣儿,便不吵他,就盘腿儿坐在椅子上吃,偶尔忘记他不能吃,剃了籽儿给他挖一勺子递过去,他就能含情脉脉地瞧她老半天,脸上两片红云如何也下不去。 他不在的时候,她一般就喂喂鱼看看花,过得跟个老大爷一样。冥都没有阳光,终日昏昏暗暗,但那花却出奇地好养,随便浇些水便会枝繁叶茂,还会发光,缭绕其间跟紫色的萤火虫一样。偶尔她也会对着他给画的丹青孤芳自赏一般,最后瞧瞧落款,感慨一下他写字跟人一样好看。 再看看桌上那本精装版的“插画书”吧,她的简体字留在那简直耻辱。 于是她也扯了一方宣纸,用他不怎么用的兼毫,沾了墨练毛笔字,照着他的落款练来练去,就那两个字写着还真有点真迹的意思。 当晚鬼王大人回了房间,就看见自己的方案上全是纸,还有些被风吹落到地上的,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他的名字。笔锋从稚嫩到渐渐成熟,一笔一划都透着一股用心劲儿。 他就坐在那桌子旁边,拿着那些纸一张张整理好,如捧着什么稀释珍宝一般挑着嘴角傻笑。 纸上墨迹斑斑,好似暖了冥都千年寒夜。 转天方未晚大梦初醒,坐起身子就觉得浑身上下酸酸疼疼,还有点紧得慌,跟昨晚上睡觉时被谁绑在了床板上一样。 等起床洗漱完毕吃过早饭,她踱着步子来到他的方案前,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烫金的宣纸,上面方方正正地写着“未晚”两个字,笔势豪纵、浑厚磅礴。 看着那字,就好像他提腕站在方案后,白皙而有力的手指握着长毫翰墨寄情的样子也浮现在眼前了一般。 而她“龙飞凤舞”的那一小沓整齐地躺在桌角,以一对白玉镇纸压放,看起来是得到了足够的珍视。 她迅速用双手捂住有些发烫的双颊,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古人发短信、留言的方式了。 并且……她也知道为啥今儿早起她浑身不痛快了。 接下来的一天她心情都很好,把屋里的花浇了一个遍,又喂了鱼儿,可鸣幽却是一天都没露面。 快到晚饭的时间,她有些犯嘀咕,刚来到窗边想打开窗子看看后花园什么光景,就听得窗外咚的一声巨响,烛光昏暗的屋子立刻被远处天空一团红色火焰照亮。继而,脚下轰隆隆地震颤了起来。 恶鬼打来了?还是这里被道士找到了? 去开窗子的手定在原地,方未晚思量了片刻,透着窗纸往空中看了过去。 冥都外层的结界渐渐显露出来。同时,又是一声巨响,一条巨大的火龙一头撞在那结界上。 紧追于火龙身后的是一队骷髅士兵。他们身上燃着烈焰,眼眶空洞,手持尖刀在结界外又劈又砍,嘴里还不停地嘶吼咆哮。 看来就是青都封印缺口涌出的恶鬼赶来了。 不过一会儿,结界外的骷髅兵越积越多,将冥都围了个密不透风。 第24章 鬼王大人讨伐恶鬼 本依靠凡间界的月华还能得些光亮的青涛此时被骷髅小鬼团团围住,一片漆黑。刀光剑影间,一阵聒噪混乱。 仍有不知名的力量一下下地撞击着冥都。这座城在空中晃动得越来越剧烈,甚至有垂落九天之势。 方未晚忍不住,偷偷抬手在窗纸上戳了个窟窿往外看。只见那流云飞速流转聚集在一起,似猛虎一般朝着结界张开血盆大口,重重撕咬。不多时,结界已出现碎裂之声,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 忽地,漆黑一片的半空被莹莹紫光点亮,结界内暗潮涌动、真气逼人。她定睛,瞧见鸣幽已换上了一身银盔银甲,紧握战枪率三军驾云而起,朝着敌人攻势最凶猛之地行了过去。 只是鬼差们虽气势汹汹,却远远输在了人数上。 方未晚攥紧了拳头,十足替他们捏了把冷汗。 正在这时,身后的房门忽有动静。她飞速回头,看到屋内结界被某人打开,紧接着,门板一开一合,鬼爪端着食盘走了进来:“方姑娘,熄了烛火。” 方未晚见到鬼爪如见到亲人一般,连连颔首,就照她说的将房内所有烛火吹熄。 “放心,王上都有安排。”鬼爪将窗户开了一个缝,眯着双瞳往外看了看,继而挑起唇角,胸有成竹道:“即使有宵小之辈打到这里,也绝过不了我这关。来,把这固魂汤喝了。” “谢谢。”方未晚顿时信心十足,接过小瓷碗一饮而尽。 空中,双方在结界两端对峙了一会儿,恶鬼们开始朝那只猛虎聚集起来。虎啸之声不绝于耳,那攻势陡然增长,结界终于不堪撞击,应声而碎。 恶鬼顿时如开闸的洪水般嘶吼着涌了进来。 鸣幽面色沉稳,微微偏头与身后三军使了个眼色。本站成了三个豆腐块般的鬼差们得令,立刻四散开来。只留一队鬼差按兵不动。 颇为神奇的是,散开的鬼差身上渐渐散发出若隐若现的银色光芒,随着他们移动,那丝丝缕缕的光也联结起来,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网。 突破结界缺口的恶鬼由于速度太快,来不及定住身法便撞在那巨网上,修为差些的直接化为一阵青烟落个粉身碎骨,而修为好些的,体内鬼气也折损大半。 这时,守在鸣幽身后的鬼差一齐将真气驭于右手之上,推掌而出,便是一道凌厉的攻势,似闪电般飞快收割了那群漏网之鱼。 如法炮制,撞在巨网上的恶鬼越来越多,却甚少生还,一时间折损大半。 然而片刻后,一个身形携着精光闪过,似出鞘利剑轻易划破了那张巨网。那身影顿于空中,方未晚才看清她的面容:正是陆烟波。 防守阵线后的那队鬼差弃了网中恶鬼,合力专攻她一人。可她身法太快,左躲右闪,竟是一招都未曾挨上。 “妖女休要放肆。”刀疤自平地足下一点,飞速来到她面前:“今日便与我切磋切磋吧!” 话音未落,两人浑身真气撞击在一处,缠斗一起。 而结界外那猛虎渐渐化形成人,是个金甲红袍、长相粗犷的中年男子模样。 “鬼王鸣幽,别来无恙。”他声音沙沙哑哑,若不细听很难分辨字眼,可声音却异常洪亮,如同只动动嘴唇,整片冥都都能听见一样。 方未晚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那日应鹿山封印外,陆烟波便是在与他说话。 “斩云,你修为果大有精进。”鸣幽出言云淡风轻,如同寒暄叙旧。 “九百年千锤百炼,自不会叫你失望。”斩云刻意在鸣幽两侧打量了一番,哈哈大笑起来:“你那位神通广大的帮手凝绝不在,独身一人,你以为你还剩多大本事?” 言罢,他振臂,红袍如霞光般展现,一把长刀出现在他手中:“纳命来吧!” 长刀带起一阵罡风,他俯身而来,飞快出手。 几乎在同时,鸣幽亦纵祥光而上,□□飞刺,紫色光芒大盛。风中流散着他低沉的声线:“试试便知。” 一红一紫两个身影撞击在一起的时候,已经化成两道刺眼的光芒。方未晚猝不及防双眸便被狠狠刺痛,却倔强地不肯闭上眼睛,非要在那一团若烟火般灿烂的交锋中看个结果来。 “那狂人,赢不了王上。”鬼爪嘴角淡淡带着些嗤笑,小声评论着,继而偏头看了看额头已经在冒汗的方未晚:“你不用担心。” 铁器相交的铮鸣之声传入耳畔,方未晚虽知鬼爪不会骗她,却依旧止不住咬着唇提心吊胆。 果不其然,不知过了多久,那二人分开后,鸣幽神色如常,一杆尖枪熠熠发着紫光,灵力不减。而斩云却显吃力,微微粗/喘着。 方未晚便有些迷惑:原文中,斩云的实力在四位门神中列位第二,仅次于青都门神灵泉。应鹿山交战中,江临子跟凝绝联手才与他打了个平手。怎么如今看来,只虚有其表,并无多少真才实学? 鬼王凝绝是可驭整个青涛阴阳之气的存在,江临子又是修仙门派之首的掌门—— 她想不通,索性不再想,专心观战。 那二人再次斗在一处之时,斩云所化的红光始终左躲右闪,不与鸣幽有过多交锋。半晌,空中传来他的声音:“灵泉,你的喽啰叫杀得差不多了,你也莫要与那小鬼周旋,还不过来帮忙?” 灵泉? 方未晚将目光移到正游刃有余地应对刀疤攻势的陆烟波身上:她就是青都的门神灵泉吗?书里的确写过灵泉是个女子,然而——她并没想到过,就是眼前这个陆烟波。 伪装得还真是好啊。 “哼,当初在应鹿山,是你非狂妄自大放鸟儿刁难那些道士,才害的我露马脚今日不得不往这陷阱里跳。”陆烟波飞身而起躲开刀疤攻势,反手以掌风反击:“如今你又非要带这副累赘身子出来,损了修为。你又不是主上,你以为区区几十年,就能驾驭得了吗?” 斩云大怒:“灵泉,你莫要这般落井下石!” “我可不是落井下石。”陆烟波冷笑一声:“只是信任大哥你,独身应付鸣幽暂时应不成问题。小妹还有他事,要先走一步。” 言罢,她调动全身真气,出手便有雷霆万钧之势,攻击的速度立刻加快数倍。纵是刀疤奋力与其相持,也显然应付得吃力起来。 她步步紧逼,刀疤一着不慎挨了她好几掌,节节败退。二人厮打着,竟是朝着方未晚这方向来了。 鸣幽见势不好,也放弃与斩云纠缠,左手掐诀结印于右腕,□□一转斜指苍穹,一只流光绘成的紫色巨龙立刻自他手掌蜿蜒盘旋而出,随战枪走势朝斩云猛攻过去。而他全然不在乎此招收效如何,返身便追陆烟波而来。 斩云一怔,居然没有闪身躲开,而是迎着那招式纵云跟了上来。巨龙穿胸而出,斩云心口一滞,就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岂料他非但未皱起眉头,反而以手背在嘴边一抹,疯了般大笑着冲向鸣幽,一把将他箍住:“血,血!灵泉,血!” 鸣幽一时挣脱不开,再次调动体内真气一股脑全招呼在他的肩膀,可斩云的身躯就如同钢铁造就一般,竟无半分损伤。 “废物。”陆烟波咬牙切齿地咒骂一句,手中幻化短刃,剑气横扫直逼刀疤脖颈。 “我去帮忙。”鬼爪面色凝重,右手奋力一握,变作骷髅利爪:“你在这呆着,别出来。” “等等!”方未晚看得心惊肉跳,一把拉住鬼爪:“灵泉是四位门神之首,你不是她对手,别去送死。” 鬼爪微有些讶异,转瞬又轻笑起来:“那又如何?” 她拂去方未晚的手,催动身法转眼已在门外,阖上了结界后,飞身前去帮助刀疤。 方未晚叹了口气,跑回窗边。此时,空中到处炫光碎影。结界已破,若凡间界尚有人未入睡,望着天空恐怕以为有何等喜事,漫天烟火灿烂呢。 然流光溢彩不过鸣幽手中战枪所致。眼看陆烟波离方未晚越来越近,他竟无论如何挣不开斩云的身子,只得不惜浪费鬼气接连以杀招攻击。 方未晚在屋内坐立不安,却又帮不上忙,左右踱着步子,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可倏地,她感觉丹田处开始有火烧火燎的感觉,只那一点,好似有什么孕育着巨大能量的东西,要爆发了。 她不知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极力深呼吸想要把那股蠢蠢欲动的力量压制回去,然而此举非但没有效果,反而助长了那股力量。 砰的一声,伴随着低低的闷哼,什么东西砸在了她的房门。 紧接着便是刀疤的声音:“方姑娘,结界要破了,快逃!” 方未晚知道是他们二人出事了,理智告诉她要立刻返身翻窗子离开,可脚下却是说什么也动不了。 不仅如此,身体里的那股力量,马上就要爆发了。 一股嗜血的欲/望袭上心头,她两步走到门前,伸手去拉门板。 咔嚓一声,合页被粗暴扭断,她提着门板如提着一小团垃圾,回手将其扔出老远。 第25章 鬼王大人的暴力妻 困于胸中的猛兽已然出笼,方未晚的内心全然被愤怒占领。她一步步走出屋门,只觉整个人都被一股可怕的杀意围绕的,连眼底都变得猩红。 门外,一袭水色衣裙的陆烟波嘴角挂着冷笑浮于半空。她的眸子充斥着清冷的蓝色,一头长发翻飞乱舞着,异常妖冶。 一团流淌着的真气缭绕在她指尖,时而是雾气,时而成冰棱,流泻到她身外组成一个巨大的青色屏罩,将屋外空地整个笼罩其中。 方才狠狠拍在了门上的是鬼爪。她斜倚在立柱上,右手白骨潺潺冒着黑血,捂着心口满面痛苦。而刀疤亦受了不轻的伤,气息十分紊乱,却依旧强撑着护在鬼爪身前。二人见方未晚自己出来了,皆是心头一紧。 “快回去。”鬼爪撑着地勉强站起身:“王上这便过来。” 方未晚未听进她的话,抬脚缓缓前行,走进了陆烟波的屏罩,来到刀疤身旁。 “方姑娘,来得正好。”陆烟波扬着声调,抬手在空中微微一挥,空气便迅速凝成一根根锋利的冰锥:“我正愁没有筹码来牵制那位鸣幽大人呢。” 鸣幽在半空望见方未晚一步步走进陆烟波的屏罩,却看不到其中情状,不免怒意满腔,目眦欲裂:“灵泉,离她远些!” 他驭着真气将一直与斩云纠缠着的紫色巨龙召回,令其朝这边俯冲而来。只是半空与此处距离实在太远,加之他真气已经耗去大半,气海近身,撞在陆烟波的屏罩上,竟是两相弹开,无法击破。 方未晚面无表情,已感知不到外界,只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即将对刀疤发起最后一击的陆烟波。 “方姑娘,如此看着奴家做什么?你莫不是以为自己那点能耐,能伤我分毫?”陆烟波抚唇轻笑:“奴家可是吓得肝胆俱裂了。” 话音未落,空中冰锥纷纷抬起,寒气蒸腾而出,几乎是一瞬间,陆烟波将其奋力打出。攻势自屏障内各处直射而来,势要将三人戳个千疮百孔。 刀疤在同时抬手,艰难地布下结界望可抵挡三分:“方姑娘,快——” “逃”之一字尚未说出口,冰锥已在面前。 方未晚再控制不住满腔翻涌,她抬起手,攥紧的拳头倏地松开,两道凶猛的紫色真气立刻从掌心打了出来。 所有冰锥一瞬间化为齑粉。 巨大的能量自她体内爆发而出,形成一道强烈的光波横扫百里。光芒所到之处,冥都内每一株花草树木瞬间疯长起来,枝繁叶茂,琼花满枝,于惊世的能量中左右摇晃着。暗夜中的浮城瞬间被这紫光打亮,城内所有鬼差、尸兵一一无所遁形。他们停在半空,无法辨明这边到底出了什么事,只觉得经那一刻,如经沧海桑田。 重伤的鬼爪与刀疤沐浴在强光之下,体内真气缺失居然飞快被修补好,甚至较之前更胜一筹。 那光波拦腰打在陆烟波身上,她还未来得及抵挡,防御的屏罩已然碎裂开来。猝不及防,她被弹出好远,重重砸破远处围墙,拍在了影壁上。 那股慑人的鬼气再难收住。方未晚昂起头,初夏,天上乌云亦随之飞速涌动起来,如同天都被戳破了一个窟窿。 她一步一步前行,停在陆烟波身前,朝她伸出了手。 仿佛能感知到那女人体内每一个穴道、每一处经络的真气流转,方未晚贪婪地自她身体中吸噬着力量,发梢开始变得猩红。 与方才她体内迸发而出的清凉鬼气不同,陆烟波体内的真气是炽热的,自指尖一直灼烧到她眼底。 席卷了青涛百里土地的鬼气在速度减慢后最终停了下来,继而改变方向,以百倍于方才的速度霎那间回到方未晚的体内。 而光/气涌动的过程中,所有骷髅尸兵皆仰天长号起来。他们身体里恶鬼阴气尽数随着那光波被带走,涌进了方未晚身体里,因而失去支撑,渐渐无法保持原形,化为几道青烟飞逝不见。 鸣幽体内鬼气满溢,他心急如焚,抬手将战枪高高举起,用力向下刺去。锋利的枪尖精准无比地穿过斩云的左右手,二人似流星般直直跌了下去。轰隆一声,随着战枪深深扎在泥土间,激起一片烟尘。 鬼王的力量自长/枪奔涌而出,直将斩云五脏六腑震碎。 鸣幽一脚踏开斩云的手,终于从他双臂间挣脱,飞速纵云起身。 当他赶到时,方未晚已经进入了一种几近疯魔的状态,本如墨般的长发隐隐发着红光,眼底亦是一片血色,仍旧在吸噬着恶鬼的鬼气。躺在地上的门神灵泉眼神空洞,嘴角还挂着那抹轻蔑的笑,却全然不省人事。 “未晚!”鸣幽握住她有些颤抖的右腕,发现她的身体竟烫如岩浆。 他飞快将自己体内的纯净真气喂还给她,强自使其在她体内游走一个周天,将那滚烫的鬼气一点点压制回去。 须臾,方未晚终于平静下来。气海涌动骤然停止,她阖上眼睛,长发恢复黑色,身子如同被抽干力气,斜斜栽倒下去。 鸣幽顺势将她横抱而起,双唇印在她额头:“睡吧。” 鬼爪蹙着柳眉凝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戳了戳仍在震惊中的刀疤:“她,她是——” “噤声。”刀疤忽然缓过神来,打断了她的话:“今日事,不要与任何人提起。” 鬼爪默然半晌,跟了上去。 真正的冥都中,是与方才那座城一模一样的格局。鸣幽凝眸坐在拔步床旁边,抬手不停抚着沉睡中的女子的脸颊。回忆滚滚而来,如尖刀剜着心头。他攥紧拳头,心中怒意却无从发泄。 这些肮脏的敌人,本应由他一人来解决。 这些沉重的过往,本应有他一人来背负。 她不应再承受如此巨大的力量。她好不容易回来,应就在他替她围起的城,无忧无虑地过凡人的生活。 只是他未想到,因怕她窥见天道而损了元神所制的一碗固魂汤,竟给她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影响。 今日一役,许多事情都超出了他的想象。 其中便包含着斩云得到的那副几乎金刚不坏的身体。若非她忽然失控抽走了斩云全部鬼气,他恐要破费一番气力才可制服那狂人。 为唤她回来,他终是伤了真元,即使有她术法加持,怕也要几百年才能恢复了。 而依灵泉所说,仍旧困在封印中的恶鬼领主炎染,应也有一样的身体,定比斩云这副有过之而无不及。 忧虑中,他心底竟又升起一丝喜悦:若是他可以得到这样的一副身躯,若这身躯可以固魂,那么,他是否就能永远将她的魂魄留在青涛? 永远一起? 只是她体内力量已然觉醒,若她再次醒来,已变回了以前的模样,又是否会同意呢。 他忽然好想念她的笑,忽然满脑子都是她俏皮地眨着眼睛,唤他“鸣幽小哥”的模样。 门外有脚步声响动。他回手开门,鬼爪在门外一怔,低着头走了进来,拱手道:“王上,余孽已全部扫清,咱们的人都撤回来了。另外……灵泉醒了。属下已将其与斩云的尸身一同关在暗牢底端。” “嗯。”鸣幽起身,欲随鬼爪一同去暗牢看看,看看斩云那副身躯。 可还未走到门边,便听身后方未晚的声音弱弱道:“鸣幽……” 他飞快转身,见她躺在被子里,白皙的小手捏着被子的边缘,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正看着他,带着惊恐与迷茫。 “未晚——”他回到床边,满眸关切,坐下身子握紧她的小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方未晚有些错愕,脑子里全是一些血腥的厮杀场面。她握紧鸣幽的手,道:“我是不是黑化了?变成坏人了?” 鸣幽拧紧的眉头忽然舒展开来:“没事了。你是冥都的功臣。” 闻言,方未晚将信将疑地错开目光看了看一直杵在门边的鬼爪。 那位平日里满面傲气、不输男儿的鬼差居然面露愧色,望着她的眼神甚至有了些尊敬之意。 方未晚心中自是有些猜想,却又不敢贸然问出口,只点点头,慢慢撑起了身子:“陆烟波和斩云呢?死了吗?” 鸣幽摇头:“关在暗牢了。方才我正要去查看。你既醒了,我便在这陪你。” 陆烟波体内那股煞气仿佛还在体内,方未晚本以为自己是错手将她杀了,于是揉了揉眉心:“我没事了,我跟你一块去吧。” 吸噬陆烟波的真气时,她看到了一些东西。 包括一望无垠、大旱千年的荒野、凶猛的异兽,以及,封印那头的,反面之界的王,炎染。 生命的大半时光都耗在这样一个干枯的世界,为了那高高在上的男人奋不顾身,大抵这个灵泉也是个可怜人。 只是驭尸符、骷髅兵,豹头村的种种却是不可原谅的。 方未晚定了定心神,将手搭在鸣幽朝她伸来的大手上。 鬼爪低着头站在门边,待二人离开,方才将门阖上,缓步跟了上去,目光虔诚,似望着世间的神。 第26章 ,请支持 途中,方未晚心里有些打鼓,很怕冥都的暗牢会是一片血腥的地方。然而穿过冥都的府邸后门,途径几条曲折小路,来到隐秘处的入口,她才发现这里与想象的完全不同。 暗牢中有许许多多的小格子,但每个格子都被铜墙铁壁隔绝着,互不相通,从外面看也无法看到里面的情形。方未晚很佩服鬼差们,肯定是要有很好的记忆力,才能分辨哪个格子里住的是谁。 来到暗牢最下层,鸣幽掐诀以真气将重重的铁门打开。无形的光壁内,灵泉正抱膝坐在地上,望着斩云的身体发呆。 听见有人来了,她缓缓抬起头,理了理自己乱糟糟的长发,朱颜挂上了笑容。 “鬼王大人。”她阴阳怪气地说出这四个字,眼神若有似无地瞥过方未晚,落在鸣幽身上,接着竟指着一旁的斩云耸了耸肩:“这位大哥本来是最早跟着我们主上的,如今竟死得最快,啧啧,人不可与命相争啊。” 死到临头还这般坦然挑衅,方未晚当真敬她是条汉子。 “你既然知道人不能跟命争,不妨就归顺了冥都,莫要与命相争。”她白了她一眼,道:“我还能给你免了报名费跟培训费。” “方姑娘。”灵泉故意将重音放在第一个字:“恐怕你的鸣幽大人并非是想我归顺,才留我一命的。” 鸣幽负手而立,闻言冷哼一声,道:“你既知道,便将封印中的情况一一道明,免的吃尽苦头为时已晚。” “鬼王大人,你想知道的不过就是斩云这副身体的事,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灵泉抬手轻轻摸了摸斩云死而不僵的四肢:“这身体啊,摸起来跟凡人的一样,却坚不可摧。鸣幽,九百年了,你以为我们还会如先前那般任人宰割?” 方未晚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鸣幽的想法。不过关于这身体的事,她在书中读过,也略知一二。 反面之界是个寸草不生,只有嶙峋怪石的地方。不仅如此,里面还有许多根本没见过的野兽。 恶鬼被打退到那里,关在封印中,九百年几乎走遍了那片土地。终于,他们在土壤深处找到了一些很有可塑性的晶石,又或者,可以称为魂魄的容器。 斩云是第一个试着将其塑成自己肉身的人,但显然,他还没有很好地掌握操纵这身体的能力。但封印里的炎染却与他不同。 这也就是为何灵泉是第一个能够穿过结界的门神。只因她弃了那副身子,仍以魂魄游荡世间。 恶鬼得此助益,以至于第二次对弈,冥都和十方阁面对他们这身躯,打起来非常吃力。 她望着鸣幽的侧颜,心中有些酸涩,于是再次开口道:“灵泉,当初用驭尸符在豹头村外引起不小骚动的是你吧。应鹿山下死了好多人,自此,冥都和十方阁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过来,就方便你将青都缺口里的恶鬼偷偷调动出来。而后,你又假装农妇骗取道士们信任,带我们上山找封印。只因斩云没听你的随便放了乌鸦出来,才被我看到。正当我们都在山上时,你大开青都缺口将你那些喽啰弄出来,而后又使苦肉计想骗鸣幽带你回冥都。实际上你蛮有脑子的。这会儿却怎么看不出,那个炎染并不值你搭上一条性命。” “我如此这般值不值得,不劳方姑娘费心。”灵泉低头看了看斩云尸身,道:“在这得一清净,也不错。” 方未晚无心再跟她理论,又送了她一个白眼,小声道:“反正你那主子炎染喜欢的也不是你,不过徒劳。” 鸣幽拍了拍她肩膀,转身走到门边,道:“鬼爪,把尸首抬到丹房,唤花瑾来对付。” “是。”鬼爪打开一半结界,只手将那尸身提了起来,比提一只鸡还轻松。临走时,她转头对灵泉说道:“陆姑娘,待见了秀春楼的花瑾妈妈,你就该后悔为何没直接将王上问的说出来了。” 离开暗牢后,鸣幽牵着方未晚放慢步子,笑道:“未晚,对着手下败将,你倒是伶牙俐齿。” 这成天冷冰冰一本正经的鬼王大人忽然开口打趣她,她倒有点不自在了:“咱好不容易捉到个活的,当然要把情报榨干才对。” 鸣幽颔首,又道:“你怎知炎染这人,又如何知道他并不中意灵泉?” “这个嘛,因缘巧合而已。”方未晚也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炎染大概是喜欢一个叫作南歌的妹子。他一世为人,死后就是为了这个妹子,苦苦躲在癸雨榭逃了轮回井,修炼成这世间第一只恶鬼的。” 然而在书里,当他终于辗转找到南歌将鬼气渡给她时,她已经转世不记得他了。没过多久,凝绝与鸣幽降世,将炎染封印在反面之界,南歌也就孑然一身,不在轮回中了。再后来冥都招收鬼差,南歌阴差阳错加入了。只是九百年后,凝绝大梦初醒,却因了解炎染这段往事,生怕南歌记忆苏醒助纣为虐,直接将她给杀了。 想到这,方未晚脚下一顿,转身道:“鸣幽,南歌现在还是冥都的鬼差吧?怎么我没有见过她?” 鸣幽脸上的疑虑比她更重一筹:“南歌现下在青都镇守封印缺口——若如你所说,应早日将她召回冥都才是。” 果真没死。 方未晚抿了抿唇,摇头道:“倒不用如此着急。南歌两度转世,应早与炎染毫无瓜葛了。” 鸣幽站定,转身面对着她:“防患于未然更好。” 幽径两旁的垂柳于微风中摇曳生姿,团团发着荧光的轻絮脱离树枝,似鹅毛大雪般漫天飞舞。鸣幽垂眸望着她,高束的云发与袖腕暗绣的流云花纹飘摇着,唯有眉宇间的爱怜之意坚定如磐石。 “未晚,这些都由我来操心。你损耗过大,这两日好好休息,想出去透透气便知会我一声。待你好转,我自陪你去癸雨榭。” 他的声音流泄风中,悦耳动听。方未晚傻傻地仰着头望他,只觉得眼神交汇处迸发出无限遐想与悸动。 半晌,她才缓过神,有些慌乱道:“我们,我们去癸雨榭做什么?” 鸣幽眯起狭长的眼睛轻笑:“不是你之前口口声声说要去癸雨榭找回家的路?如今怎又来问我?” “啊……我忘了。”方未晚一颗心砰砰砰跳得更快,转身拔腿便往房间走:“我脑子都坏了,还是赶紧回去躺着了。” 一步还没迈出去,她便被他捉住了手腕,轻轻一带,整个人就背对着他被拉进了怀里。 “未晚。”他几乎是咬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你也在意我,是不是?” 她的脸红得通透,一个“我”字哽在喉间,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见她没有推拒,更没有否认,鸣幽两度扬起嘴角,一颗心都要被这暖风拂化了。他将她搂得更紧,只恨不得揉进自己骨血中:“等到了癸雨榭,我便将九百年前的事情都告诉你听。” 灵泉与斩云的事暂且告一段落,青都也没有大规模地闹起僵尸。鸣幽得了空闲便将那些公文拿来处理,一直在房中陪她。 方未晚歪着小脑袋倚在床头看他有条不紊地在那些册子里批批改改,觉得自己就这么看着,好像能看一天似的。 只是……刚才在后花园他问她话的时候,她到底是点头了没?是在回答是否在意他时点的头,还是在回答是否同去癸雨榭时点的头,她全然不记得了。 只知道当时自己都快紧张得厥过去了。 脸上正火烧火燎的,门外忽有人敲门。 鸣幽卸了门上结界,花瑾便推门走了进来。她飞快瞥了眼床上的方未晚,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容,这才到鸣幽案前,道:“王上,再不出三天,灵泉怕就要熬不住了。” “嗯,做得好。”鸣幽并未停下手中秋毫,吩咐道:“差人将南歌叫回来。” “南歌?”花瑾听言有些意外,随即颔首道:“是。另外……承影来信,说今日一早十方阁有动静了。那个叫江廷的领着几个道士动身去癸雨榭了。” 鸣幽腕上一顿,抬起头来:“他们是以为我们跟两个门神开战了定会两败俱伤,已经迫不及待去抢癸雨榭了?” 将最后一行一气呵成地写完,他撂下笔站起身:“那些凡人,竟真以为自己能接管青涛之轮回?” 花瑾挑起柳眉:“那我们是否增派人手?” 鸣幽面色冷峻如斯:“不必。这两日我抽身,亲自去一趟。” “是。”花瑾连连点头,却又轻叹道:“承影这闷葫芦,几十年毫无音信。这好不容易递信过来,鬼爪妹妹却是没赶上。她若知道,必定伤心坏了。” 方未晚没有见过承影,也不知他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想起原文他本沉默寡言,最后却不声不响将鸣幽打开封印一事告诉了凝绝,又拔剑自刎什么的,料想花瑾这句“闷葫芦”说得倒也贴切。 只是鬼爪那种性子嘛。 她坐直了身子,笑道:“我还是觉得刀疤比较好。” 鸣幽倏地回头望过来,眼睛里居然带着凛凛寒意。 方未晚一怔,赶忙补充道:“嗯我是说,刀疤跟鬼爪比较般配。” “方姑娘与我所见略同呢。”花瑾面若桃花,笑盈盈地走过来:“不愧是刚从凡间界回来的姑娘,这才几天,已然洞若观火了。他俩别别扭扭几百年了,我倒要看看最后怎么收场。” 自打来到这,方未晚就甚少听到八卦云云,如今在背后议论起鬼爪来,她不免好奇心也给勾了起来。只是碍于刚才夸了刀疤一句,鸣幽还板着个脸在一旁杵着,她不说话,只甜甜地笑,露出一排小白牙来。 鸣幽望着她一脸兴奋,目光挂上几分无奈。他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吩咐花瑾道:“你且下去准备,待天一黑便前去青都,走时留意些,莫让别人看到。” “是。”花瑾敛容,幅度刚好地行了个礼,又舞着手里的淡粉色绢帕与方未晚小声道:“他俩的趣事儿可多着呢,待有机会,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讲与你听,也省得你终日无聊。” 方未晚忙不迭点头:“好好好。” 花瑾便是如此,与呆愣木讷的刀疤和独立好强的鬼爪不同,无论什么场合都收放自如。说是热情,又不会叫人反感,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大抵是原来混惯了风月场所,在鸣幽面前也从不怯阵,反而更有不卑不亢的气质。 几日的相处,方未晚对她已经生出了许多好感,于是不自觉地,目光就会一直跟着她,直到被鸣幽精壮的身躯挡住。 她抬起头来,见他勾着唇角,一脸玩味道,“与她说话不无聊,与我说话便无聊了?” “嗯——”方未晚拉长了音,抿着嘴眨巴眨巴眼睛,心想,你这鬼王大人,怎么连个醋都男女通吃了。 他迈步坐到床边,不依不饶:“那你觉得,谁与你比较般配?” “啊?”这两日他提问总是太直白,她颇有些不习惯,也不好意思直白地答,只能嘿嘿一笑卖个萌,佯装“本宝宝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模样。 见她迟疑了,他稍稍皱眉:“只能在冥都选。” 方未晚无语扶额:你怎么不说只能选你呢? 她转了转眼珠,粉扑扑的小脸颊挂上耍赖一样的笑,伸手把一旁的蚕丝被给抱了起来,放在脸上满面陶醉地闭上眼睛蹭啊蹭:“那我选被子好了。啊,我好喜欢我的被子!” 蹭着蹭着,脸就蹭上了手。 方未晚睁开眼睛抬起头,不知所措:“诶我的被子呢?” “以后我就是你的被子。”刚施完鬼术的鸣幽指尖还缭绕着淡淡紫光。他按着方未晚的肩膀让她的小脑袋稳稳落在枕头上,又伸手撑在枕头两侧:“如何?” 脑袋里的某根弦就这么被烧断了。方未晚的心砰砰地跳,她直直望着他似星辰般闪亮的眸子,咬着下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提起右手,自她脸颊温润的轮廓划过,拂过她被咬得发白的唇,一路向下挑开了她前襟的丝带,少女明显的锁骨轮廓与凝脂般白得透明的肌肤便盈满眼帘。 “哪有被子是这样的——”她有些惊惶地抬起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被子是用来保暖的,这样就不保暖了。” 害羞以至于呼吸开始不畅的她话间都带上了黏腻的鼻音,甜得化不开。他反手将她的小手捉在掌心,十指相扣压在她头顶:“我这被子便是这般方才保暖。” 双臂被提起,她颈间轮廓更加明晰。他低下头,本欲印在她心口的吻却迟迟没有落下来。许久,他凝眸于她眉心,眸子深邃得如冥都永夜:“只有拥你在怀中时,才觉得你是我的。困在手心儿里,怎么也逃不掉。” 话音未落,他的心却猛地一紧,定睛瞧着,该是被那片白玉无瑕的肌肤刺痛了眼。 仿佛这样的夜,这样的姿势,以及这个房间,一切都是对她的亵渎。 但又如何?她是他的,今后再无人能夺。 交缠在一起的手指攥得更紧,他俯下身子,却见她阖上眼睛仰头微微往枕头里陷了些,不自知地便在躲。 苦涩涌上心头。怕她不适又不敢言语,他停下动作欲抽身离去,又不免想多看上几眼。 此刻她双颊绯红,蝶翼般的长睫轻抖,虽躲却是七分羞三分怯。 那苦涩瞬间被狂喜冲散,他只恨冥都长夜漫漫,烛光昏暗,不能将她这表情望得更加清楚,记得更加刻骨。 预料中的吻并没凑近,方未晚偷偷睁开眼,发现鸣幽目光如炬,竟看入了神。 发现她的小动作,他促狭一笑,眉间不见一丝清冷,只剩柔意。他稍稍直起身子离她远了些:“亲我。” “诶?”方未晚蹙眉,双颊红得通透。 他却笑意更浓:“你听到了。” 纠结了片刻,她终于决定凑上去。但二人距离微远,须得撑起身子。她自他掌心抽手,取了个巧,环着他的脖子借力抬起上身,凑到他嘴角轻轻啄了一下。 哪知他趁机牢牢拖住她的腰身,一个转身换她在上,他在下,含着她的唇将绵绵的吻彻底加深。 纱衣已滑落到小臂,她单薄的玉肩一览无遗。他炽热的掌心自后颈摩挲而过,停在那盈盈腰肢。 坦诚相见,她已不似从前那般只知抬手蒙着眼,撑着他腰间条块分明的肌肉声音微颤:“熄了灯火吧……” “再让我看一会儿。”他坐起身,坚毅的唇线落在她心窝,眸间只剩痴迷与沉溺。 第二日,方未晚醒来后,若非腰间还有时隐时现的痛感,定会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个绵延许久的梦。 习惯靠在墙角熟睡的她转过身,赫然发现鸣幽就坐在床边低头看东西。 “鸣幽——”她吓了一跳,下意识把终于得以现身的被子往上提了提,这才感觉到被子下面,长裙应是穿得齐整。 印象里好像是昨夜她昏昏睡去,他又替她清洗一番、换了新衣的。 “醒了?”他阖上书册,笑意如同冬日暖阳。 “你怎么坐在这啊,吓我一跳。”她打了个呵欠,困意又泛了上来。 “我怕你醒来不见我又要着急。”他站起身替她将床帐系好,“一会儿起来先吃点东西,我到癸雨榭去一趟,午饭前便回来。” 她也跟着坐起身子,捋了捋头发:“你要自己去吗?带我一块去呀。” 他微微一怔:“这么着急回家?” “我没有啊。只是……”方未晚嘟起嘴巴,小声道:“你也不能昨晚上刚那个什么,那个,就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啊……”抬眼看见他不置可否,她又道:“你放心,我不跟那些道士说话,一句话也不说。而且癸雨榭多少是我们的地盘儿啊,他们肯定不敢造次。” 见她说得煞有介事,他也只好附和似的颔首,拉着她的小手牵在掌心,将她带到梳妆台旁:“坐下,束发。” 这是同意了吗? 方未晚没再问,乖乖在妆奁前坐好,透过铜镜去看他。 他只是满脸专注地拿着梳子为她盘发。 过了会儿,两个圆圆的包子头在两侧盘好,他将梳子交到她手中:“你若早说只想与我一起,与去哪里无关,定是到天涯海角我也依你。但只这次,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方未晚心头一泓暖流涌过,她垂头将泄在肩头的长发理了理,浅浅道:“嗯,你说。” 他两步走到她身前,将手搭在她的肩膀:“既是去了癸雨榭,我必定带你到你曾消失的那个结界,也会将过去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你。但无论如何,未晚,不要逃。”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严肃。”她轻笑着站起身,道:“放心吧,若不是你跟我一块走,我肯定不会偷偷溜掉。” 然而癸雨榭当真如同鸣幽所言,好似在“天涯海角”之地。由应鹿山向北行,陆地的边缘是一片名为“定龙海”的水域。二人贴着水面飞行了许久,快至海天交接处,已经隐去的海平线上始见一座海市蜃楼。 又行了一段路,那城方才真真切切出现在雾气中。 方未晚跟着鸣幽到了上空,一眼望去,五个身着白衣的道士列阵在云中打坐,为首的正是江廷。 随着二人按下云头,道士们也有所感知,纷纷自云中站起身,满眸警惕地望着二人。 “方姑娘。”江廷眸色一亮,旁若无人地大声唤她的名字。 感受到鸣幽身上陡然散发出的真气,方未晚没敢答应,默默往鸣幽身后躲了躲,拉住了他的衣角。 鸣幽的紫色长袍随风翻卷,似天边炫美的霞光,可一开口语气却十分冰冷:“凡人,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 江廷淡然一笑,昂首道:“癸雨榭虽为生死轮回之地,但大门之外的游魂亦属凡间。贫道前来一探又未进城叨扰,如何来不得?” 定龙海上雾气昭昭,烟波浩渺。偶有一阵大风席卷而过,掀起一道巨浪狠狠拍碎在礁岩上,才能冲散浓雾望见癸雨榭全貌。可不多时,水汽又氤氲而起,将鬼城尽数遮掩,只有高耸的楼阁方能露出个尖端。 鸣幽幻化出紫色战枪迎风而立,黑缎般的长发以一墨玉发冠高束,发尾于风中翻飞,好似九天不经意间洒落的水墨一般。 “休要诡辩,且趁我起杀意之前速速离开。” 他声音不大,入耳却十分清晰,带着极强的压迫力。 袅袅雾气中,他周身不断散发出慑人的真气,绵延不绝浑然流淌,形成一道淡紫色屏障罩于两人身外。那光线不强,却是穿透浓雾驱散了烟尘。 江廷身后的几个道士互相对视一眼,不由得错后半步,握紧手中长剑万分警惕,生怕那杆长/枪在某个瞬间悍然而出。 而鸣幽只长身而立,鹰眸毫不客气地凝于江廷眉心,傲气中带着浓浓的威胁意味,丝毫没有在意旁人惊恐的目光。 江廷为在场众人中最为年轻的一个,然也是最为镇定的一个。他漫不经心地避开鸣幽的目光,转而望向方未晚:“自豹头村外一别,阁下将方姑娘掳走,贫道便日日忧心,怕她遭了毒手。如今率几位师弟前来,只为见她一面,亲口问问她可还安好。” 方未晚高高挑起眉毛,内心是崩溃的:你们抢地盘就说抢地盘,蹲点就说蹲点,明明虎视眈眈别有所图,扯她做什么? 自然,鸣幽比她更生气,战枪于腕上一个翻转,发出熠熠精光:“她是我冥都鬼差,一切自有我照看。你这道士厚颜无耻,三番两次纠缠于她,是何居心?” 江廷并未理睬鸣幽,而是一意孤行地问方未晚道:“方姑娘,不知上次我与你说过的提议,你是否认真考虑过?可愿与我上十方山?” 方未晚想都没想,就摇头道:“不好意思啊,冥都挺好的,我就不去十方阁了。” 且不说她现在就是个小鬼,到了十方阁,得叫一群道士手撕了。就说她脑袋里还有地球母亲的记忆,人也到了癸雨榭,说不准能弄明白怎么回家。若是听了他的一头栽在轮回井,出来当个小道姑,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嘛。 然而江廷这目中无人的问话也彻底激怒了鸣幽。他运起深厚鬼气于枪尖,显然是要动起手来了。 而那几个道士也瞬间变化好站位,组成了某种阵法,祭出长剑准备迎敌。 正在这时,一个发着淡淡白光的东西从远处飘了过来,在浓雾中就好似一盏小灯,行得很快。 随即,越来越多的光点自雾中飘来,海面上一时间十分壮观。深蓝色一片水域上覆点点烛光,好似倒映着无尽星空。 到了近处,方未晚才看清,那些都是百姓模样的人,每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烛火幽微的灯双眼眼底青里透黑,目光呆滞,正贴着水面往癸雨榭飘呢。 应是刚刚死去的新鬼,要入轮回了。 只是同一时间忽然来了这么多人——方未晚立刻就想到了鬼门大开的青都,恐怕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怕随时迸发相持的阴阳之气影响众鬼投生,双方虽已都是如箭在弦,却强自控制住招式,屏息在空中僵持着。 源源不断的魂魄掌灯飘过,癸雨榭的大门轰隆隆大开,众鬼消失在城内。不知过了多久,海面才恢复平静。那城门又轰隆隆关上,好似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但这平静只持续了一瞬。下一刻,鸣幽与几个道士同时纵身发招。砰的一声巨响,两道强大的气海撞击在一起,无数光柱交织一处生生将浓雾撕碎。海面上,海水立即鼎沸,大浪滔天,碎石纷飞。 “鸣幽小心!”方未晚站在云中捏了一把冷汗。便见光柱散去,他一人一杆□□横扫,与对面四个道士相持一处。 几人只是气海相较,皆不发招。虽然表面看起来五人都是纹丝未动,可周遭的空气已经炽热得扭曲起来。 鸣幽体内鬼气绵绵,深不可测。那四个道士难以匹敌,不过一会儿便满头大汗。 而江廷垂手站在不远处观战,应是在看鸣幽的实力,并没有加入战局的意思。 接连几场大战,纵是鬼王亦会有损伤。方未晚正心急着,就见癸雨榭的大门再次打开,里面闪出一道墨色剑光来,直直劈开海面。刚刚还沸腾不止的海面竟瞬间平息,真如豆腐块一般往两边裂开。 紧接着,一黑袍男子持剑率一队鬼差纵云而来,气势汹汹。 单凭他利刃般的气质,方未晚便断定,他就是鬼爪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承影。 鸣幽余光瞥见承影靠近,腕上陡然加力,四个道士被弹出老远,摔到海面上,半天才踉跄着爬起来。 鸣幽转身回到方未晚身旁,牙缝出挤出了一个“滚”字。 江廷将四位同门内息稳住,仰头道:“方姑娘,还请你再思量些时日,贫道等你答复。” 言罢,五人纵祥光离开,很快消失在浓雾中。 承影收了佩剑,来到二人面前,视线不经意间扫到方未晚身上,就好像看见诈尸一样,立即怔住了。他双唇开开合合,半晌却是欲言又止,最终面色复杂地单膝跪在云中,与鸣幽道:“王上。” 身后,十几位鬼差呼啦一下全跪下了。 “嗯。”鸣幽低低地回应,将方未晚往身后拉了拉。 承影垂首站起身,转头望了望道士们消失的方向,道:“王上缘何不干脆取了他们性命……到癸雨榭门口来放肆,他们简直胆大包天。” “杀了有何用?我若动杀心,整个十方山又有谁能阻拦。”鸣幽声音愈发冰冷:“比死更可怕的是绝望。自己的性命随时捏在别人手中,如蝼蚁被人踩在脚下,明知对方一念间便可决定自己生死,却依旧要小心翼翼保好自己这颗脑袋。如何?” 方未晚望着他清冷的背影,虽听他如是说,却依旧觉得他并非是这样想。 大抵是嘴硬心软吧。 在那座仓促伪造的冥都里,他对敌虽然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但自从她来到青涛,就没见他害过一条人命。 杀僵尸也好,打恶鬼也罢,对于人命却是慎重再三。 望着跪了一地、满脸恐惧的鬼差们,方未晚实在忍不住,开口道:“我们不能因自己有强大的力量就做恶事。即使他们再可恨,毕竟也是条条人命。冥都一直是为了青涛的平和在讨伐恶鬼,又不是想称霸全世界的大魔头。这一点,你们王上比谁都清楚。” 承影微微皱了皱眉,头埋得更低:“姑娘说得是,是属下鼠目寸光了。” “进去吧。”鸣幽并未多言,拉起她的手从鬼差中间跨过,进了癸雨榭。 这座城与亮光充盈的冥都不同,到处是死气沉沉的。 虽是夏日,这里的风却带着浓浓的阴冷之气,好似吹过脖颈就能吹进骨缝一般。街上古井早已干涸,花树枯亡,只剩黝黑的枝桠在风中摇晃。一座接一座的茅屋破破烂烂,不见人家,只有游魂提着灯四处飘荡。 那些游魂四肢僵硬,面无表情,应该都没有知觉了。只是随着他们三人穿城而过,游魂皆远远绕着他们走,就如同感知到什么危险了一般。 承影将他们挨个扫了一遍,正色与鸣幽说道:“今日又来了二十七个,都去到轮回井了。” “做得好。”鸣幽头也未回,牵着方未晚一路前行,拐了几个弯儿后,停在了一个挂着“离世镜”三字牌匾的建筑外。 “你在这里守着,莫让别人进来。”回头吩咐好承影,他脚下微微顿了顿,迈步走了进去。 这座建筑其貌不扬,但里面的空间很大,其中三面都挂着多个巨大的铜镜,看起来很是晃眼。 鸣幽大步走到角落的一面镜子停下,道:“未晚,陈列在这里的,是一面面离世镜,也是离开青涛的门。其中只有几扇打开过,剩下的则是千万年都关着。而九百年前,你便是从这里离开的。” 他指了指那镜子,道:“那时,你的元神衰弱,奄奄一息。这扇门不知为何自己打开,将你仅剩的魂魄吸了进去。那里面是一对夫妇,抱着一个垂死的婴孩,名字就叫做方未晚。” “爸爸妈妈……”方未晚怔怔地念着。 的确,在两岁那年,她生了一场很重很重的病。妈妈每次提起来都会红了眼眶,说大夫都说已经救不回来了。 “你给了那个女婴活下去的机会,也给了那对夫妇希望。”他回手,手指穿过她柔柔的黑发。 方未晚全乱了,半张着嘴巴想了老半天,道:“你意思是,我不是方未晚,方未晚早已经死了?” 鸣幽颔首:“你走前,名字叫作凝绝。” 第27章 /,请支持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鬼王凝绝。 虽然那日体内的某种东西忽然爆发,杀尽了几乎一城的恶鬼,她已有了这样的猜想。但听这名字由鸣幽亲口说出,她依旧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就仿佛仅仅凝绝二字,便蕴含着强大的力量一般,刹那间就叫她心潮澎湃。 “千余年前,我们一同在天道降世。自我来到青涛,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第一个望见的人便是你。你我并肩百年,征战四方,早已骨血相连。” 他眉宇间尽是凛然,喑哑的声线又携着一丝急切。 先前方未晚总在想凝绝的事,越想越不敢想,纠结来纠结去,也没个什么结果。可听他如此一说,堵在心口的石头落了地。她几乎是瞬间就接受了这样一个结局,心境平和得连她自己都觉不可思议。 好似一切都那样理所当然。 继而,她竟为了他微皱的眉揪起了心来。 整个冥都,未有一个人认识她。九百年来,他独自一人守着这段旧事,怕是过得比任何人都要辛苦吧。 可在书中,凝绝却是—— 她背着手仰起头,小声试探道:“那么九百年前,凝绝和江临子,他们……是真的吗?” 鸣幽的双瞳短暂地微缩,而后偏开头,阖上眼睛缓缓颔首。默然半晌,他勾起唇角,自嘲道:“其实我不过站在你身后,抑或是挡在你身前,又何来并肩一说?骨血相连、心意相通,不过痴心妄想罢了。从前讨伐恶鬼,我总是故意受些伤回来找你,坐在你身旁,感知你的鬼气流入我的体内。你最初还会露出关切之色,然而后来,怕是乏味了……九百年前,真正与你携手天下的,确是他。” 他虽躲着她的目光,语气却将心中酸涩暴露无遗。方未晚听得鼻尖发酸,又问道:“那你说,我会想起来那些事儿吗?” 鸣幽迟疑片刻,摇头道:“我也不知。”顿了一顿,他又问:“怎么,你想忆起他?” 这话刚问出口,他便后悔。可心里无论如何都想知道她的想法。 哪怕骗他也好。 方未晚赶忙摇头:“当然不是。我只是挺想问问我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非得跟那个老道……” 原文中,从未提过鸣幽对凝绝的这番感情。也许那时鸣幽从未说过,她也从未了解。 大概对江临子抱有好感,是他第一次讲凡间的趣事与她听的时候。她自落生便与鸣幽在冥都,肩上担着重任,却从未像一个少女一样被人哄过、疼过。忽地有个人愿意与她谈天说地,愿意送她些小女子喜欢的物什,她那颗心自然也就跟着跑了。 只是在江临子心中,好似这天下苍生、门派兴衰始终重于她。 因而二人一路磕磕绊绊,并肩作战中生的情愫,纠葛得很是辛苦。 如若鸣幽早些表露心迹,怕那书的结局就要变上一变了。 她一直歪着脑袋想原文,自是忽略了鸣幽眼中因提起江临子而浮现的不悦。半晌,她抬起头,表情十分认真地说道:“鸣幽,你放心,你对我比江临子对凝绝好,我都记着呢。万一有一天我想起来原来的事儿了,这些我也不会忘。” 鸣幽一愣,喜悦直冲至脑际,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她肯定他了,认可他了! 她知道,他对她好。 眼眶热得灼痛了他的神经。他伸手将她紧紧裹在怀里,鼻尖使劲嗅着她发间令他贪恋的香气:“未晚。” 她乖乖地将全部重量靠在他身上,又在他颈窝蹭了蹭,道:“放心吧,我不去十方阁。” 他并未多言,只静静地抱着她,抱了好久好久。 满屋的镜子,倒映着二人的身影,甜得发腻。 之后,他依旧不舍得放开她,紧紧地拉着她的小手回过身看了看那面大铜镜:“只是这镜子,自你回来后便再没打开过。两次开合相隔了九百余年,我——” “没关系,你知道的,我今天就是想跟着你出来,并不是急着回家的。”嘴上虽这样说,方未晚依旧两步走上去,颇有些惋惜地摸了摸那铜镜。 鸣幽望着她的背影,眸中愧疚一闪而过。 看过了离世镜,他又带她去看轮回井。 承影一路跟在二人身后保护,让她颇有种领导视察的威风感。 路上,他与她讲了许多,有青涛旧事,也有最近这些。刚迎她回来时,她的鬼气藏匿得很深,连他亦探查不到。他怕恶鬼或是道士们知道凝绝变为凡鬼回来,毫无还手之力,欲杀之而后快,方才隐瞒了她的身份。 而对于她,他更是希望她可以毫无负担,毫无压力地在冥都住下,不去想那些天下大事,因而也未将那些过往讲来烦她。 陆烟波耍心机跟到了错误的冥都,他本是想自豹头村早走一步气走她,再叫刀疤引她到安全的地方藏身,待一切平复,再带她回来。 可她偏偏又留了那么一本精装书给他,还在上面写他的名字。 他只好将她捉回来,放在身边看着,这才心安。 讲到这,鸣幽默了一默:“未晚,留灵泉一条性命,乃是无奈之举。上次你魂魄摇摆不定,飘入了离世镜,我今日想起,依旧胆战心惊。你我虽为鬼王,却只是魂灵之身。若得一具身体固魂,便不会再轻易离开了。望你不要介怀。待此事弄清,我必亲手了结了她。” “我当然不会生气了。”方未晚耸肩:“如果能弄来的话,那就弄两个,你一个我一个,省的哪天你飘走了我找不见你。九百年啊,如果是我等你,我真要崩溃了。” 鸣幽一怔,转眼便挂上了笑颜。 她又继续数落着:“那身子吧,应是反面之界的土特产。类似于晶矿之类的。哎呀我们要能弄到大量的,给鬼爪刀疤花瑾他们一人弄一个嗯。” “这些事我本想一人来操心,你只消留在冥都吃吃喝喝便是。可没想到,你一安排起这些,倒是轻松得很,不似我,总以最坏来打算。”鸣幽说到这,苦笑了一声:“我亦没料到,你的力量如此快便觉醒了,更是爆发得一发不可收拾。大概鬼王凝绝注定就是这天下的,而非我一人的。” 方未晚听得实在心酸,有种想要开口安慰他的冲动。 九百年前的凝绝虽然不是,但现在的方未晚完全可以是啊。 但转念想想,这么回答显然矫情了些。 她大义凛然地回过头,踮起脚尖环着脖子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接下来,从这里到轮回井,这么长的一段路,鬼王大人脸上的两坨红晕仿佛就沁进了皮肉里,再也消不下去了。 但困扰方未晚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原文中,凝绝的鬼术并不精进,甚至可以说一窍不通。可她却有操控天下阴阳之气的能力。 在青涛,凡人主阳,灵鬼主阴。凡人死了变作鬼,魂魄游荡至癸雨榭,入轮回再世为人。生生世世,轮回不尽,灵魂之力彻底枯竭方至尽头。初时的青涛,阴阳平衡,一切都井然有序。 但炎染贪恋尘世,死后不愿入轮回,修习鬼术成为了真气满溢的恶鬼,并将恶鬼之气渡给一众手下,渐渐集结了一支森严的军队。青涛阴气始盛于阳气,游魂越来越多,惊扰了凡世的人类,这才有了修仙门派的兴起。 阴阳衡平彻底被打破,两股势力此消彼长。 而鬼王凝绝体内鬼气深厚,可与阴阳之差抗衡,更可从中调和。 方未晚看书的时候,就觉得女主角的金手指,开得实在有点大。 可那一日真体会到身体里住着的那只巨兽之后,她就彻底的服了。 但问题就在这里。她抬起头问鸣幽:“你说,如果九百年前的我真有那么厉害,为什么只把炎染封印到了反面之界,而没有吸干他的鬼气,杀了他?” 鸣幽停下脚步,耐心解释:“因为当初的你说,你的力量难以达到。即使我们三人联手,亦无法取他性命。” “哦……”方未晚点点头,感慨道:“那么拯救世界的路还长呢。现下炎染得了那副不坏的身子,比原来更难对付了。好在我们已经捉到一个门神。而且——你做得真的很好,我们几乎没有费一兵一卒,就灭了那么多的恶鬼。大概在当鬼王这个方面,你比我在行多了。如果再这样继续下去的话,也许我们真的能变成皆大欢喜的结局也说不定……” 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她纠结了一会儿,方才问道,“鸣幽,你就不好奇,我这些关于青涛的情报是打哪来的?” “你愿意告诉我时,自然会说。”鸣幽抚了抚她的脸颊:“大抵是你带走了些记忆吗?” “并不是。”方未晚摇头:“我在离世镜的那边,曾经看过一本叫做《倾世鬼王》的书。讲的就是九百年后,凝绝回到青涛讨伐恶鬼的故事。但她并没有像我一样失去金手指啊。” 这答案显然出乎鸣幽的预料。他蹙起了眉头:“那么那本书的结局是什么呢?不好的吗?” “嗯,不算是。”方未晚话间便下了个决定,开口道:“就是个开放式结局吧,让读者自己想的那种。看了跟没看一样。”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第28章 /,请支持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鸣幽浅笑间是无尽温柔。他抚了抚她的唇,道:“你不必多言。数日前你刚刚回到冥都,却口口声声说怕我命丧于道士手中。如今听你一言,到底是清明了些许。” 方未晚没想到早先露了破绽,竟被他记到今日,于是连忙摆手:“我那只是关心你啊,因为在我们那边,道士都很厉害,一个个御剑飞仙的。不过现在看来,你那么厉害,我肯定是多虑了。” “无妨。”他捉起她的小手握在掌心:“纵是最后真遭不测,亦是我咎由自取。与你朝夕相对这样久,天道待我不薄。” “哎呀真是你想多了。”方未晚见他目光黯淡,也不知如何安慰,索性转移话题道:“那你说,既然我是凝绝,那那本《倾世鬼王》又是谁写的呢?有这个闲工夫给我写自传什么的……” “这倒是难倒我了。”鸣幽展颜,道:“不过倾世二字,倒甚是恰切。” 方未晚被夸得蛮不好意思,小脸一红,站定了身子发现已经来到了轮回井外。 正在这时,打不远处飘来了一个头戴儒巾、身着素白麻布衣服的小瘦子。他浓眉大眼,高鼻薄唇,文绉绉的似个酸秀才模样。他左手提着小灯,右手拿着一把金算盘,挑着眉毛讪讪就行了过来。 这小鬼长得不算好看,可就是很有特点,让人一眼看去就记住了。方未晚不免多看了他几眼。 可这一看不要紧,又打后头飘来好多长发女鬼,身着彩衣七窍流血,阴沉沉地跟在小秀才身后,垂着手臂,指甲长得老长。 虽然是刚飘来癸雨榭的,然而一脸戾气十足,让方未晚瞬间就想到了“厉鬼”二字。 简直是恐怖电影里的标配。 她一下就慌了,抓着鸣幽的胳膊退了几步,道:“这这这,怨气冲天,什么鬼!” “莫怕。”鸣幽将她护在身后,低声道:“应是有极大冤屈横死的人。” “啊?”方未晚耷拉着嘴角吓得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哪个对上眼睛,勾了魂儿走。然而她堂堂一任鬼王,司青涛衡平阴阳二气,如此这般胆小真的好么? 鸣幽忍俊,道:“放心。不管生前有如何冤屈,死后入了轮回井,记忆被清洗一空,便是一丁点也带不到来世。” 然而这还没到来世呢呀! 方未晚拉着鸣幽就往外走:“这个——轮回井我不想看了,咱还是回去吧。不看了。” “未晚。”他伸手将她拉住:“我还有几句话要亲自交代。你可否与承影在此候我一会儿,我即刻便回来。” “那好吧。”方未晚恋恋不舍地松开他的手,默默躲到了承影身后,又对他呼唤道:“鸣幽你快点回来……” 他前脚刚进去,那几位女鬼姐姐跟着小秀才也行到了轮回井外。谁知几人刚走到门口,把守的两个鬼差拿起大刀就交叉一处,将他们都挡在外面:“今天投生的太多,先排会儿队等着。” 那小秀才一愣,颇有些无辜地瞪大了眼睛质疑道:“啥?投胎还要排队?” 方未晚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投胎也要排队啊?早知刚才跟鸣幽一块进去了。这几个女鬼也被挡在外头,离她就几尺远,太不够意思了吧?! 这两个鬼差,一定是势利眼,怕鬼们进去扰了他们鬼王大人,才故意不放他们进的。 方未晚越看越怕,索性在承影身旁小声道:“小哥儿,不如让那几个长相骇人的女鬼先进去。” 承影回头十分果决地点了点头,抬手做了几个比较奇怪的手势给那两个鬼差,他们便放了女鬼进去。 这时候,小秀才不乐意了,两步跑到方未晚跟前,大声道:“你这女鬼,怎么走后门?这是歧视我们男人,还是歧视读书人?” “我是歧视长得吓人的。”方未晚摊手:“你白白净净的,看着不吓人,你就排会儿队。” 秀才更是生气,指着方未晚的手直抖:“爹娘将我生得如此俊秀,还怪我了?” “大胆!”承影一掌拍掉他的手:“她也是你那脏手能指的?”言罢,他差使身后两个鬼差道:“将这秀才拉下去打上几板子。” 鬼差得令,上前架着他就给架走了。 方未晚看得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求情,秀才就消失在视线里了。 承影转过身对着她,蹙眉瞧了半晌,低下头以极小的声音道:“王上,让您受惊了。” “嗯?”方未晚一愣,抬手指着自己道:“你认得我?” 他将长剑握在胸前,摆出一个立誓的姿势,伏下身子,用更低的声音说道:“凝绝大人,承影一朝效命,永世忠诚。” 方未晚四处看了看,并不见其他鬼差,方才拍了拍他的胳膊,道:“你这是干什么?快点起来。” “这……”他微微抬起头,请示一般地看了看她。 “我现在不是凝绝,是方未晚。你叫我方姑娘就好了。”她组织了一下语言,发现好像并不太能准确地描述自己的近况,只好打了个哈哈:“这次我是微服私访,可别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懂吗?” 承影表情有些木讷,半晌,方才似是似非地点点头,站直了身子。 方未晚望着他好似冰块一样的脸,想到了他在原文中对凝绝道出了鸣幽秘密的事。 然而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她就是凝绝,而她已经知道鸣幽的秘密了。那么这个承影……是不是可以少惹些事端呢? 见到他之前,她总是有很多不着边际的猜想,猜想承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好奇心爆棚就爱八卦的,还是心系天下苍生正义感撕裂苍穹的?如今一看,倒是了然于心了:两样哪个也不是。这承影,八成是对凝绝太过忠心,才会容不得她身边的人毁了她的心血。 防患于未然,她故作老练地拍了拍承影的肩膀,道:“承影小哥,你就忠于你们家鸣幽大人就行了。无论如何,他是比我称职多了的鬼王。” 承影如剑般锋利的眉眼起了些细微的变化,显然是不太赞同她的说法,又带着些不被信任而生的冤屈。可最后还是强自按压下来,带着疑虑重重点了点头。 方未晚知他虽看起来像块木头般不通世故,可心思却比常人敏感些,也不好再往深了说,只好鼓励他道:“有你如此尽心镇守癸雨榭,即使就这几个鬼差跟着,鸣幽也可放心了,辛苦啦!” 得此夸奖,他那好像因为结了冰而笑不出来的脸居然出现两坨红晕,继而还僵硬地扯开了嘴角。 方未晚无奈地舒了口气:果然,顺情说好话,耿直万人嫌啊。 “在说什么?”鸣幽自身后走来,面色凝重。 “在说你选的人选都很可靠嘛。”方未晚步伐轻快,跑到他身旁,笑道:“你看,这癸雨榭上上下下一共没几个鬼差,管得如此井井有条。” 鸣幽闻言,眉间沟壑展平,扬起嘴角,似若木花开:“回冥都。待花瑾解决了灵泉的事,咱们便动身去青都修补缺口。” “嗯嗯!”这种有人规划又马不停蹄的生活让方未晚觉得充实而又自信满满。再加上这癸雨榭实在恐怖,不知啥时候又蹦出几个女鬼来—— “青都景色秀美,是除却京都以外最繁华的一座城,现下正是烟雨蒙蒙的好时候。”即使旁人在场,鸣幽每每与方未晚讲起话来,皆不吝辞藻:“封印缺口出现在青都城郊,官府已请了部分修仙之人封锁城门,城中依旧软红十丈,未受影响。先前豹头村的住处实在简陋,此番我们可近江寻个画舫住下。” “画舫啊?住在水面上吗?”方未晚一听,眼睛便亮了起来:“走走走,我们快回去啦!” “好。”鸣幽见她如此兴奋,眼底也清亮起来。他唤来行云与她一同踏上,交代了承影两句便徐徐升上高空。 承影抬起头,望着方未晚挂满笑容的脸颊一直面冲鸣幽,耳畔仿佛也响起了那串悦耳笑声。 茫茫癸雨榭,空空荡荡唯有一伤心人,分外凄凉。 方未晚与鸣幽一路飞快回了冥都,刚刚打开结界,便见花瑾站在近处正踱着步子。 看到鬼王回来了,花瑾面色一沉,两步走了过来,低头行礼道:“王上。” 鸣幽微微颔首,阖上了封印便牵着方未晚往城里走:“南歌接回来了吗?灵泉交代得如何了?” 花瑾看了方未晚一眼,垂下眼帘:“这——属下无能,还请王上亲自到暗牢一睹。” 听言,鸣幽立刻停下脚步:“出什么事了?” 花瑾有口难言,只好躬身道:“王上一去便知。” 三人一同来到暗牢最底。 石门没有关,透明的结界也没了踪影。方未晚下了楼梯见里面情状,一怔,瞪着眼睛望向鸣幽。 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语气异常冰冷:“南歌,你跪在这里做什么?灵泉呢?”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第29章 /,请支持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早没了灵泉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个不施粉黛、男装打扮的女子。她低垂着头,柳眉紧拧着,眼眶也红了一圈儿。 这便是南歌吗?倒跟印象中的并不太一样。 方未晚依稀记得书中,她三世皆是武官之女,自幼随父出征、骁勇善战,军功赫赫不输男儿。因而她以为,南歌应是花木兰一般的巾帼英雄,较鬼爪还要坚韧几分。 可今日一见,她虽是一身男子长衫、鹿皮短靴,清秀的眉宇间却尽是些小女儿才有的惶恐与羞愧,倒更衬得楚楚动人了。 鬼爪平日里喜长发盛装,可拎起斩云来却毫不马虎,说话亦掷地有声,颇带分量。而南歌则与她不同,柔柔弱弱的,大抵着男装只是三世习惯,即使如何武艺过人,内心里还是个较为弱势的女子罢。 而与炎染的那段旧事,亦是由此开始。 炎染原也是朝廷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平步青云,意气风发。因而得了南歌的爹爹抚远将军青睐,教授独门武艺。 南将军为炎染的授业恩师。朝夕相对下,炎染便对他女儿南歌生了情愫。二人缱绻两年,终得皇帝赐婚,眼见便要修成正果。只是当时青涛尚武,喜事也要寻个由头同办,于是炎染奉诏南下讨贼,待归来封侯大婚,双喜临门。 谁知这一去遭奸人暗算,再未归来。 于是方有了炎染逃轮回井、领恶鬼之军的事。 “王上——” 南歌轻软的声音将方未晚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低垂着头的她抬起眼帘,看到鸣幽身后的方未晚便是一愣,继而又偏开头,躬下身子道:“属下无能,放走了灵泉,正在此领罚。” “什么?!”鸣幽面露愠色,僵起鼻子,一拂袖紫色荧光自袖间流云淌出,化解了暗牢结界:“你为何放她?如实说。” 南歌瑟缩着肩膀抿紧了唇。半晌,她启口道:“昨夜花瑾到青都城郊寻我,说王上有要事找我,让我速回冥都。我同她一路回来,听说青都的门神灵泉落网,被关了在暗牢之底。镇守青都数十日,我只在缺口处模模糊糊望见过她的身影,却从未能交锋,于是一时好斗心起,就想去地牢看看。谁知她与我出言不逊,处处辱骂挑拨。我忍无可忍,开了牢门解了结界欲与她斗上一斗。谁知——解开结界我才发现,那辱骂我的只是她的幻象。她真身隐在暗处,早趁我开门之时逃脱了……待花瑾与刀疤赶来时,已于事无补。” “混账!”鸣幽广袖一甩,怒意横生:“关押门神岂可儿戏?这里乃冥都重地,又非你的练武场子,你拿受伤丧命的鬼差都当作什么了?” 南歌紧咬下唇,自怀中抽出一把短刀,双手捧着呈到鸣幽面前:“王上,南歌自知罪孽深重,甘愿领罚。” 方未晚哑然,偏过头去看鸣幽。他黑色的眸子中怒火愈炽,却握紧了拳极力隐忍着:“南歌,你明知冥都鬼差稀少,镇守三个缺口已然人手不够,如此这般,是在将我一军?” 短刀咣当当掉在地上,南歌随即错愕道:“属下绝无此意。” “你便暂在此思过罢。”鸣幽挥袖,结界外的石墙轰隆隆阖上,南歌被关在里面,浅浅的抽泣声也戛然而止。 鸣幽转身轻叹一声,负手而立,将怒火压了回去。 花瑾随即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王上,属下未看好犯人,罪不容诛。” 鸣幽未置可否,只又问道:“灵泉交代了多少了?” “都是些没用的——”花瑾摇头,满目严肃道:“王上离去之前,交代我到青都找南歌。她回来不多时,灵泉便已逃脱。属下尚未问出斩云肉身之事。” “罢了。你协助鬼爪刀疤去追罢。”鸣幽撂下这一句话,便拉着方未晚大步流星地走出暗牢。 方未晚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心中不住感慨,当个鬼王实是不易,外要讨伐恶鬼、对付道士,内还要谨防手下叛变。 只是方才南歌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叫她很是介怀。 对于灵泉,南歌使用了“出言不逊,处处辱骂挑拨”这样的字眼。可在方未晚看来,这里发生的事儿肯定不简单。 灵泉是反面之界的门神,虽思慕炎染无果,却也甚受炎染重用。当年两位鬼王与江临子携手,封了他身上四处死穴。他自己尚不能出来,一定会将找南歌的事儿交代给灵泉。因而他俩那段往事,灵泉十有*是能猜到的。 南歌自己也说,在青都缺口处有几次看到了灵泉的人影。 那么南歌很有可能也知道了三世前的事情。 而方才暗牢中的出言不逊,处处挑拨,说不定是苦口婆心的游说呢。 不过方未晚信她,应不会故意放走灵泉。只不过她十有*是有事隐瞒的。 “未晚,”鸣幽渐渐慢下步子,问她:“你觉得,是否还要留南歌一命?” “啊?”方未晚一怔,没想到他隔空和过去的凝绝想到了一起。毕竟在书里,凝结是一醒来就将南歌给杀了。 而她,一醒来只有懵逼。 方未晚陷入了无奈的纠结。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过去的凝绝,是不等她放走灵泉,便会取她性命的。可如此也会彻底激怒炎染,加快恶鬼冲破缺口的进程。况且——她现在是方未晚,并没那杀伐决断的本事。虽知她的意见并不会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但随便判定一个人的生死,还是很困难的事情。 见她沉默不言,他抚了抚她的长发,将她揽在怀里:“抱歉,不该以这些事来惹你烦心。我只是随口一问,你莫要有负担。” “我只是觉得自己有点没用昂……”方未晚沮丧地把脸埋在他胸口,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不将书里凝绝的做法说出来来影响了他的判断。继而,她仰起头,把下巴抵在他身上:“鸣幽,我觉得你作出的决断绝大部分都是正确的。你尽管下决定,我都支持你。” “你……”鸣幽眼底闪过一丝讶异,而后便将下巴轻轻搭在她额头,手臂又收紧了些:“两次我强撑着,硬要以体内鬼气与敌人相持,皆是你以自己的力量助我复原。没用二字又从何说起?即使你不是鬼王,没有这样能力,今日一句支持,便足够我赴汤蹈火,以死相拼。莫说九百年,纵是永生永世,皆是值了。” 方未晚听得心头一热,也抽出手来环住他的脖颈:“那算什么,等我学会怎么控制体内的这些厉害的东西,我就把它全给你。这样你就天下无敌啦!” “傻丫头,”鸣幽被她逗笑,抬手在她后脑揉了一把,方才又将她那长发一点点捋顺:“你体内含着整个青涛都无法匹敌的鬼气,取之不尽,又如何都给我?况且,一次都给了,是要图以后方便再不理我了吗?” “谁说的。”方未晚最听不得他这可怜兮兮的语气,赶忙解释:“这世上除了爸爸妈妈我最想——” 话未说完,她才发现这应是鬼王大人故意装委屈来套她的话,及时给收住了。 然而鸣幽才没那么轻易放过她,本揽在她腰背的手来到她侧腰轻轻搔着:“最想什么,嗯?” 方未晚痒得直在他怀里扭,却偏偏不说来哄他。 还笑闹着,他府邸六人一队的守卫正值换班,六个着盔甲的鬼差面无表情地拎着兵器绕道而行,却都忍不住往这边瞥一瞥。 鸣幽立刻敛容,以锋利如刀的眼神看过去,那六人赶紧收回目光,灰溜溜跑走了。 方未晚更是忍俊,在他有力的小臂上捶了一把:“你看你把他们吓得。” “未晚。”他却面色一沉,捉住她的小手攥在手心儿里:“为你的安全,我没有在冥都公布你的身份,只怕消息走漏到凡间界。可如今除了鬼爪与刀疤,鬼差们看你皆眼光异样,只以为是我自凡间带来的新鬼,百般勾引才得我金屋藏娇……实是委屈你了。” 方未晚起先还以为他是在生气鬼差们看她,却不想他是在烦这个,于是笑道:“这有什么好委屈呀。且不说百般勾引金屋藏娇根本就是事实,就说大家都知道你疼我,就更不敢惹我了,这多好。” 他剑眉微蹙,双唇微张,心里竟忽地感慨万千。 沉默片刻,他目光柔了下来:“有机会,我一定与你归家看看,谢谢你的爹爹娘亲,将你变得这样好。” 方未晚听言,感动得眼眶发红,用力点了点头。咽下心中思乡的苦涩,她仰头道:“不过,这两天你真的得教教我如何用体内的鬼气。不然我空有这身本事,白费了都。” 他颔首,轻抚着她的手心道:“此事不急,可慢慢来。” “不不,还是很着急的。”方未晚用空着的那只手开始数落:“一呢,如果我能随意调用鬼气,这以后跟恶鬼开战,我就能把它分给大家,或者给大家疗伤什么的。二呢,就可以随便喂你好吃的吃,伤了的再给补回来嘛。”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第30章 七夕快乐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现在这些水果时蔬当然没什么好吃。但好比说要是过中秋、端午、元宵节什么的,我自己啃月饼,你在旁边看着,未免太可怜了。”方未晚抬起头感受了一下,但冥都的气温总是很宜人的,于是她又想了想豹头村的情形:“你看,这凡间界愈加闷热,又多雷雨天气,恐怕是刚入伏,离中秋还有两个多月呢,足够了。” 鸣幽看着她一提月饼垂涎欲滴,便起了去京都寻人给她做点来尝尝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这丫头大概会说,不到中秋吃月饼也没有氛围,便将这想法子脑海中拂去,笑道:“我以为只我一人喜欢你喂东西给我,竟不知你也喜欢。” 方未晚一怔,娇嗔道:“我只说一起吃,又没说要喂你……反正鬼爪曾经说过,你不能吃凡间界的东西,不然会减损修为。但如果我能把鬼气分给你,你不就能随便吃了?” “你这有福同享,倒真有几分凡界小夫妻的意思。”鸣幽笑得春风和煦,可话音刚落,那笑慢慢褪去,又染上几许凄凉:“只可惜灵泉跑了,肉身之事线索便断。若不能固你魂魄,我总怕九百年前之事会重演。” 方未晚只觉得自己的心是越来越软,瞧着他眉宇间的愁意,自己心里也跟着紧上两紧。她本想安慰他,绝不自己离开,可此事她也无法替自己定夺。穿来穿去哪个也没问问她的意见,甚至如今她连自己到底是凝绝还是方未晚依旧一头雾水。 于是她只好开口道:“刀疤、鬼爪还有花瑾想必是咱们冥都最得力的,一窝蜂追出去肯定能有所获,你就别着急了。况且固魂的方法又不止那一种,大不了下次那大镜子再想把我吸走,我就一直抱着你大腿嘛!” 见她握紧小拳头说得信誓旦旦,鸣幽忍俊,心中又不免生出些许惆怅。但他心绪纷乱,她却满目澄明。千百年的旧事,他不能再絮絮叨叨地强加给她,索性牵了她的手,道:“走,我们回去歇着了。” 可方未晚却是不想贪这一闲,反而歪着头替他忧心起来:“怕就怕他们仨这一追出去,冥都缺了人手,若是青都缺口再严重起来,没的人调配。” 言罢,她两步跑到他身前,面对着他倒着往前走:“鸣幽,这些年你为何不招些新鬼差呢?人手不够很遭掣肘啊。”还未等他回答,她又猜测道:“是不是怕鬼差招多了,鬼气胜于阳气,青涛再起风波?” “并非如此。”鸣幽浅笑着摇头,十分耐心地与她讲解道:“你我力量循天道而来,与恶鬼之气并不相同。而人间修仙之人那所谓纯阳之气亦是天道所起,二者相辅相成,相得益彰。这也就是为何上次你体内鬼气爆发,只消了恶鬼之气,对鬼差们却是大有助益。咱们与恶鬼,实是大不相同的。” 方未晚大致听懂,点了点头:“这么说来,那些道士所谓修仙,其实也是根据咱们鬼气的强弱,来得到相应修为——天道一事,还真是玄妙。不过南歌也因得恶鬼之气才不入轮回,为何可以做鬼差呢?” 鸣幽凝眸:“此番你不说,我并不知南歌的鬼气是由炎染而来。方才在牢中我也曾暗中试探,可她体内鬼气纯净,不似恶鬼。此事实在匪夷所思。至于冥都始终缺少人手,皆是因鬼差一职太少有人胜任。刚至癸雨榭的新鬼修为不够,与恶鬼对决便是送死。而有些修为的,多半鬼气不纯,又不愿涉险。一来二去,只剩这些。” 方未晚听后立即来了主意。她得意地拍了拍胸脯,道:“这又回到我刚才说的了。你呀,就快点教我怎么用鬼气。等咱到了青都,寻个偏僻地方,叫承影小哥在癸雨榭张贴告示,让新鬼有意向的都来报名做鬼差。人品好能合格的,我就将鬼气分他们几百年的,咱们冥都大军不就壮大了?” 鸣幽静静听她说完,眼角的笑意已浓:“小姑娘,鬼气尚还不会用,你已经许了多少人家?一会儿说都给我,一会儿又要分给鬼差,还几百年几百年分,实是慷慨。” 方未晚以为他这话酸意十足,抱着他胳膊左摇右摆:“你别吃醋嘛,肯定是许你最好的。” “你的鬼气我自可以不要,这颗心给我就好。”他抬起手,白皙的手指在她心口轻轻划了个圈,圈地似的就将她的小魂儿给圈走了。 方未晚浅浅应了一声,轻轻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不过你这法子倒也可行。”鸣幽拍了拍她的额头,道:“我们先行回去,收拾一晚,明日一早便前往青都。届时带南歌一起,一来怕她生事,二来,若她此番真是无心之失,也给她个机会将功补过。” 方未晚勾着唇角颔首:“三来,若我们做好万全准备,亦可用她引来炎染强行突破缺口,斩而杀之。” 鸣幽尚未点破这层,她却先想到。依仗着这心有灵犀,他心底升起一股似蜜般的甜软,止不住地得意起来。 第二日一早,方未晚便跟着鸣幽纵云往青都去了。此处离冥都距离很远,鸣幽又为了顾她飞得慢了些,因而光路途中,便行了个把时辰。路上方未晚看到了许多城,便总是叽叽喳喳地问他,是不是快到了。 但真当快到了青都上空,她一眼便认出来了。 一西一东,一城一郊,虽紧紧相邻,却有着天壤之别。 青都的东郊为封印缺口之所在,上面笼着漫天大雾,丝毫瞧不清地面上的情状。可城中却是高楼渐次、绿树琼花。城外不远处往定龙海奔涌而去的江水有细细的支流穿城而过,又于城南的大河汇聚一处。河水两岸商贾云集,亭台楼阁尽显富丽堂皇,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河口处停满画舫游船,少数可破水游江,多数则是固定于岸边,作酒肆客栈,颇有一番情致。 而令城中与东郊如此判若云泥的,大抵就是青都城东南西北四处城门皆有道士与官兵组成的“重兵”把守。无论贼盗或是僵尸,莫能逃过此些能人异士的法眼。 究其根本,大概就是这青都府库充盈,知府家财万贯,请了各路英雄守着这繁华一城固若金汤。加之门神灵泉不知所踪,一众小鬼又齐齐落网,那一袭浓雾便侵染无方了。 鸣幽收了身法携方未晚与南歌来到水面,长指轻轻一拨,便是一艘精致的游船潋起波纹。虽有鸣幽深厚内力支撑,船行稳而快,南歌亦自觉前去掌船,装装样子便是。 鸣幽牵着方未晚进了船舱,摇身一变成个富家公子模样,坐在方桌旁捏着衣袖品起茶来。又给她变出一身华衣,打眼看去便是掩不住的贵气。方未晚对此不觉新鲜,倒掀开帘子去瞧城内景色。 须臾,她就觉船尾一沉,打外面又进来两个人,船舱里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而进来的正是许久不见的鬼爪与刀疤。 鬼爪与方未晚浅浅低了个头打招呼,便不顾许多,两步走到鸣幽身旁,低声道:“王上。我们一路跟着恶鬼气息追出好远,灵泉她大抵是上了十方山了。” “十方山?”鸣幽鹰眸微眯:“你确定她是上山了,而不是借那钟灵毓秀之地掩周身鬼气?” 鬼爪稍稍摇头:“目的为何属下暂且不知,但她的确是进了山门,有十方山道士为证。” 方未晚狐疑片刻,回到鸣幽身旁坐好,道:“如此倒是稀奇。十方阁怎会接纳这样的来客?江廷难道没将豹头村的事儿告诉他师傅吗?” 刀疤默然许久,亦开口道:“莫不是反面之界的恶鬼想联合十方阁对付我们?” 鸣幽摆摆手,示意二人坐好:“莫要妄加猜测。青都现封印缺口,十方阁的人定也要下山,只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露面。你们派几人到十方山下远远守着,有了动静随时通报。” 鬼爪坐定,又道:“另外,属下打听到,最近朝廷逼得紧,令各方修仙门派集中猎杀僵尸,按月交给朝廷,再统一焚毁尸体。他们十方阁乃第一门派,自义不容辞,恐怕这会儿也忙不过来了。” 话间,船已缓缓靠岸。停下前,方未晚就听外面几个官兵道:“何方驶来的船只?报上名来。” 鸣幽站起身就要出去应答。 方未晚赶紧拉住他,道:“外头好多道士,怕都认识我们,这会儿换了掩护身份,别露馅了!” 鸣幽拍了拍她的小手,笑道:“此地距豹头村甚远,彼时故人皆不会横穿大半青涛而来。这里守着的,大抵又是另外一批,你便坐在舱里莫要出声就是。” 言罢,他幻化出一把玉骨折扇来,颇具风姿地挑开珠帘,道:“二位,在下乃自北方而来,到此替父经商。” 话音未落,他自怀中掏出个金锭子交到那守卫手中:“舱内坐着在下的娘子与二位随从,万望准予入城。” 方未晚汗颜,她瞧了瞧鬼爪与刀疤,心道,她的掩护身份,应该不是随从吧——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第31章 /,请支持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青都城中,一片繁华胜景。 城郊大闹僵尸一事虽传遍了大江南北,可游人却依旧络绎不绝。满目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皆是身着华美衣裳、面若桃花的公子小姐结伴同游。一路赏荷观柳,言笑晏晏。 然而,即使在如此繁盛之地,二位面容惊为天人的鬼王依旧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二人十指紧扣结伴而行,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有些富贵人家尚未出阁的小姐打远望见那颀长的身形缓缓走来,一把玉骨折扇玩弄于长指之间,面若冠玉,眉宇间又掩着些帝王之相,便觉得心神都叫他那一头如瀑的青丝给缚住了。 可当那公子靠近,身旁娇俏的丽人才闪出人群,一双墨玉般的眸子含尽秋水,仿若仙子临凡。这般风情立即叫那凡世的姑娘们颇有些自惭形秽,瞧见那双人十指纠缠,更是扎眼,索性面色黯淡下来,转身离开。 街头巷尾,亦不乏神采奕奕的公子哥儿满眸思慕地望过来,又被鸣幽凶戾的眼神吓了回去,错身而过走出好远,才敢叹一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方未晚未曾想过到了民风更为开化的大城中会是这样一番光景,生怕鸣幽一个不小心出手把哪个登徒子给打死了,于是另一手也抱着他的胳膊紧紧靠着他,就差举个小木牌,写上“名花有主”了。 鸣幽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如开了朵朵三月桃花,头一次觉得来凡间界也不是多么令人恼怒之事。 经过横贯青都的街道,几人一路往南来到河口处,始见一雕梁画栋的画舫。未走到近前,便闻得阵阵飘渺琴音,绕梁不绝。又有美酒醇香盈满鼻腔,沁芳袭人。 方未晚跟着鸣幽迈步进门,繁忙的柜台便映入眼帘,看样子应是个规模不小的客栈。掌柜的应是老板娘,身着一身鹅黄色盛装,周旋于几位客人中,风姿绰约,颦笑间尽态极妍。与柜台以水墨屏风隔离开来的是布置清雅的圆桌。几桌客人对坐饮酒,丝毫没有江湖中人豪迈而不拘小节之风,举手投足间倒十分风雅。 而大堂最里面搭了个高高的戏台子,此时并无人表演,只空在原地。 方未晚本以为那清丽的琴声是自这客栈中传来,但进来并未见佳人抚琴。 鸣幽沉默着等前面的客人全离开,方才自鬼爪那拿了个锦盒来,递到老板娘面前:“三日之内将此清空,这间客栈我包了。” 老板娘一怔,一双桃花眼闪着精光打量了一下几人,也未置可否,素手拿过那锦盒打开看了一眼,而后又若无其事地阖上,只眉峰微跳,笑道:“几位客官先请二楼安置细软,明日一早用了早饭下来再瞧,必定空无一人。” 鸣幽甩开折扇微微颔首:“留下你们这最好的厨子。” 方未晚抬手架在柜台上,急着补充道;“还有弹琴的姑娘,也留下吧。” 老板娘一怔,抚着鼻尖道:“弹琴的是为公子,并非姑娘。他并非咱们这请的乐师,只爱在咱甲板上弹上几曲聊供消遣。姑娘既喜欢,我不扰他便是。” 方未晚一路跟着跑堂到了传说中的“天字一号房”,才觉得大概皇宫内院也不过如此。这样一间房屋,到处可见金玉,白日里还点着琉璃彩灯,映得更是蓬荜生辉。 江水滔滔之声已在耳畔,她迫不及待地走到窗边,抬腿跪坐在太师椅上,伸手推开窗子,湿润的江水味道旋即便扑面而来。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江面上乘风破浪,离开浅滩,十分壮观。目光扫过水平面落在楼下的夹板上,她忽地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坐在观景亭中抚琴的那位小哥,一袭白衣嘴角微挑,不正是那日癸雨榭被承影拉走痛打了几十大板的瘦子小鬼? 如今换了副装束,不再是粗布麻衣的书生打扮,道真像个款款公子了。 方未晚指着他支支吾吾半晌,对鸣幽说道:“你看,那人他不是死了入轮回去了?怎么会回了青都,还能进得了城?” 鸣幽凝眸俯瞰,片刻,道:“怕是故意追着我们过来的。莫要管他故弄玄虚,先喝口水坐下歇歇。” 他为她斟了一盏茶,温柔地吹了吹,递到她手里,顺势将那窗户掩了一扇,刚好把那小瘦子挡上。 方未晚只觉那日他带了如此多女鬼过来实是蹊跷,却也未再多言,从善如流地啜了口茶:“我说鸣幽小哥,一出手便把这承包了,也太高调了吧?这次为何又不玩儿假装道士的把戏了?” “青州那位父母官花了大价钱请来许多道士,尽数都住在他府上。拿人钱财与人消灾,道士们日日要轮班去守城门,我怎可让你吃那苦头?干脆做一回风流公子,倒也闲在。”他坐在与她一桌相隔的地方,望着她因新鲜而闪着亮光的大眼睛,不禁弯了唇角。 鬼王这一身份,叫他一背便是千年。不喝不睡守在那片毫无阳光的土地,他与住在其间的每个鬼差都不相同。 那些凡人化成的灵鬼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欲/念。生前的憾事总会缭绕心间,百年不去。可他却心如死水,全然不能体会。因而不觉为王一遭,竟鲜少有人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一串足迹。 唯有与他共生的她,兜兜转转成了最难舍的牵绊。 而如今,她的点点滴滴竟都可以拨动他心弦,那汪死水也跟着起了涟漪。 方才他的答话她好像丝毫没听进耳朵,还在一个劲儿地往窗户外头看。他也不急不恼,又悠然开口道:“况且,你不是一直说要让我教你如何控制体内的力量?这里临江较为偏远,又有涛声掩盖,再合适不过。” “那可倒好,我就能帮你们打僵尸了!”她忽地回头,翩然一笑,阳光打在她小巧的鼻子,绘出一道金灿灿的光。 本以为自己只在自言自语,却没想到能得她的回应,他颇感惊喜,站起来将她从椅子上抱起,转了个身又撂回椅子上,让她方方正正地坐好:“跪了一会儿,膝盖不觉得麻吗?” 他并不嫌脏,单膝跪在地上,长指来到她膝/间,轻柔地捻着。方未晚皱了皱鼻子,果不其然,有痒痒麻麻的刺痛感传来。 可望着他清心寡欲又无比认真的侧颜,她忍住了没有出声,心头阵阵暖流翻涌。 长睫微垂,他……是又俊了些? 大概存着些想多看他一会儿的私心,她有一搭无一搭地说道:“你说,青都东郊现了缺口,应会有不少恶鬼僵尸在附近盘桓。这不正是个立功的好机会嘛?怎么那些道士天天只围着青都城转,不主动出击呢?” “你可还记得应鹿山中斩云布下的阵法?”他将她的小腿抬起,架在自己膝上:“那阵法只有鬼族可看破,凡人若进,须得道法高深。那些道士不清楚浓雾中的情状,不肯贸然接近,只在此坐以待毙,等着有人愿出来打这个头阵。” “原来如此。”方未晚轻轻点着头,看着他将自己的左腿揉开,又将右腿提了起来。 她只坐了半个屁股在凳子上,此番又是双手撑在凳子边缘,离他并不远。一阵卷着氤氲水汽的风袭进屋子,吹散了他垂在肩上的长发,将那轮廓深邃的侧颜掩了一半。 她一时神使鬼差,伸出小手便替他拂去。皓腕在空中顿了顿,她又以指节缓缓摩挲过他的眉眼。 他的脊背明显一僵,飞快地便将她的手捉住,唇间宛若蜻蜓点水般啄过她的指尖,而后又抬起头,将目光肆无忌惮地凝在她眉心。 她心中一痒,呼吸都跟着黏腻起来。滚滚江水东去之声仿佛瞬间离她远去。四目相接处,脑子里的某跟弦便忽地绷紧,她慌乱地跟他对视着,却又难逃那双星夜般的眸子,无论如何也移不开目光。 凝眸间,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鸣幽收回视线,又在她膝盖处不轻不重地捏了几下,方才放下她,站起身子以掌风将门带开。 气氛微妙,鬼爪一进门就见方未晚低垂个头,脸红彤彤的。可一想到她便是那位可救青涛于水火的鬼王凝绝,她便不敢再多望她,只与鸣幽行礼道:“属下已将此处里里外外搜查完毕,未发现异状。” 鸣幽面无波澜:“可看到窗外抚琴那个书生?” “属下绕到后面时,正见他携琴离去。” “嗯。”鸣幽负手而立,思忖半晌,自怀中掏出一个信封,道:“今晚你去趟癸雨榭,将此物交予承影。” 鬼爪听闻,整个人仿佛都亮了起来。她有些难以相信地接过信封,一时间竟不知该将它放置何处。 “另外,叫刀疤在东郊浓雾外找个僻静之地,布些桌椅笔墨。不日我们便要招些新的鬼差。”言罢,他摆摆手示意她退下,信步走回方未晚身旁。 “是。”饶是一贯沉着的鬼爪,此时也难免地欣喜若狂。她重重地又行一礼,方才定了定心神,出门将门板轻轻阖上。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第32章 /,请支持 晋/江/首/发,盗文可耻。 方未晚看着鬼爪的神色变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鸣幽跟她果然没有站同一对cp啊。她站了“鬼刀”,而他站了“鬼影”! 腹诽片刻,她又觉得不对劲,于是问他道:“承影一个人在癸雨榭呆了九百多年,你都没让鬼爪去看过他,这会儿怎么突然改注意了?” “承影那小子,给他也找点难缠的事情,省得他日日惦记——”话说一半,他斜眼瞟了瞟她,把话咽了回去。 那小子九百年前看她那眼神就不对,那天更趁他不在一个劲儿和她套近乎。亏得她反应迟钝,一点苗头都没看出来。他自然也不能先开口引导她。 “惦记什么了?”方未晚不明就里,也不想深究。她现下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你就不怕鬼爪去了,承影告诉她——” 话说一半,她也停住,还是没勇气把这件事情挑明。 上次在癸雨榭,鸣幽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她,却没有提扯开封印的真相。她亦未主动问他,心底大约是信他的,又或者,信他会在更恰当的时机跟她表明。 因而无论如何,他若不说,她不应先捅破这层窗纸。 鸣幽面色黯淡下来,眉宇间笼上一抹愁色,只坐回太师椅上继续品茶。 想必茶早凉了,只剩清苦。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方未晚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更是为自己的心直口快懊恼。幸亏没过多久,店小二就来送热水与茶点,打破了僵局。 她打着哈哈接过来,故意放大了动作挨盘尝了一个,最后捏着个桂花小豆馅儿的酥饼,弯下身子递到他嘴边:“这个最好吃,鸣幽你尝尝呀?” 他低垂的眉眼闪过一丝光芒,并未料到她非但没出言责怪,反而主动来向他示好。他抬起头正对上她水灵灵会说话的大眼睛,几乎看得痴了。 如此近距离相视,她仍有些羞怯,但在心里给自己鼓着劲儿,挑着眉峰道:“等吃完了你就从我这取点鬼气走。” 鸣幽接过那酥饼,也没有吃,又放回盘子里:“好吃的便留给你。” 他站起身,抬手挥袖,褪去身上华美的锦服,换回在冥都常穿的紫色长袍。淡紫色光芒自他指尖流淌而出,划过屋梁、掩住门窗,化为一个薄薄的光球将整个屋子包裹其中。 肉眼可视的真气丝丝缕缕流泻在空气中,暴露在日光下,更是如梦如幻。 方未晚还在仰着头赞叹如此绝美的景致,右手便被他牵了起来。继而,自他指尖传来一缕冰冰凉凉的真气,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淌过五脏六腑。很神奇地,她体内那股力量也被调动了起来,却是没有似先前一般猛烈地爆发,反而如一泓清泉泄在心头,将她体内所有穴道脉络都舒展了一遍。 神识愈加清明,她挑起嘴角,感到那股冰冰凉凉的真气在身体里循环起来,好似自己已经能掌控了一般。她凝神静气,寻了个源头,又将真气源源不断地送回他指尖。 鸣幽轻抚着她白皙的手指,两股真气已分不清你我,只在肌肤相贴处交缠着。 方未晚一时心喜,加大了力道。涓涓细流化为奔涌而出的河水。可二人尚未完全契合,接触之处难以承受如此汹涌而出的真气,遂将二人一同弹开。 她的手一抖,被某种力量牵引着向后划去,浓浓的紫色光晕也跟着划过空气,四散开来好似一层纱幔,漂浮着与他方才布下的结界融为一体。 “学得真快。”鸣幽以眼神鼓励她,抬手搔了搔她的头顶:“要不要试一试也布个屏罩出来?你便当空气是我,缓缓将鬼气送出来即可。” 方未晚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鬼气送出指尖,一边蹲下身子,一边在空中画圆,最后收尾相接,真成了个椭椭的圆,将自己罩在了里面。 鸣幽在泡泡外头看着她,双眼含笑:“第一次做便布得如此均匀,想必再练一练,以后这些事便用不着我来做了。” “那我怎么打僵尸呢?”方未晚抬手将那泡泡小心翼翼地又吸回自己体内:“总不能就这样把他们困住直到饿死呀。” 他本只想教她些东西防身,并不愿将她带上那残忍的沙场。可想到她与他同是鬼王,且她得天道厚爱应是甚于他的,便明白大抵并肩作战这事是无可避免了。 他沉了沉面色,将那担忧尽数咽回肚里,暗忖道,若是教了,便尽心尽力引导她做到最好,方才可避免于战场上受了伤。 他缓缓开口:“九百年前你未修过武艺,皆以鬼气取胜。若要与恶鬼对决,有两种方法。其一,你可将他们体内的恶鬼之气尽数吸进自己身体,再以你纯净的真气将其吞噬。其二,你可将自己的鬼气迅速且大量灌入他们体内,直至他们的魂魄之力无法承载,灰飞烟灭。上次与灵泉相较,你便用了第一种。但那时你不会调和周身气息,险些被那恶鬼之气所控制,走火入魔。而第二种则需要持续、大量的鬼气输出,才能斩杀数目较多的敌人。” 方未晚听得一知半解,勉强点了点头:“这样啊?听起来很难的样子,不如你的长/枪来得威风。” 鸣幽轻笑,又道:“这两种方法看起来虽有天壤之别,但却殊途同归,皆要求你能熟练调动体内鬼气。待你练到炉火纯青,你会发现,这整个青涛的鬼气皆在你股掌之间,上至天地至阴之气,下至每个鬼魂身上修为,尽由你掌控。” “凝绝的这个能耐,我倒是在书里领教过。”方未晚心知离那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却也不急,只玩弄着手心的一点真气,用它来在空中作画。淡紫色的光宛如一条条丝带绵延,光影间尽是朦胧。 她玩儿了一会儿,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便将那光施放在方桌上、植物上、架子床上,很快就将整个房间变作了冥都的样子。 见她终于接受了冥都,甚至潜移默化中渐渐喜欢上了那里,他展颜,弯了唇角。 “鸣幽。”她带着些凉凉的真气轻轻按在他眉心:“没有旁人在的时候,你会想管我叫凝绝吗?” 他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便是一个愣怔。 片刻,他柔了眼角,道:“起先会不习惯,可我喜欢未晚这个名字,胜过凝绝。”他默了一默,将目光投往远方:“九百年前,我望着濒死的你甚感无助,只觉一切后悔已晚,想随你而去,再不管这许多。可离世镜大开,你娘亲在另外的人间界唤你的名字。未晚,好似是在讲给我一般。当时真给了我莫大的希望。” 见他眼圈发红,她心里也跟着猛地一揪,“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你教的东西,不会再叫人打死了。” 他听后,眉宇间阴云立即散去,忍不住笑道:“当时你有那般本领,何人能伤你?神魂消散,并非恶鬼所为。”话止于此,他不愿多说,又回到方才的话题:“我时常在想,日后缺口之事平息,你的身份定要公布。世人皆知你是鬼王凝绝,却只我一人可唤你乳名,何尝不是件悦人心神之事?” 方未晚心头一暖,娇嗔道:“可你却没个什么别的名字让我来叫,这不公平。” 鸣幽双眸轻眯:“你若喜欢,唤相公也可。” 她羞得小脸一红,转过身来:“讨厌,你不许再撩我了。” 用过午膳,她又与他学了半日,体内能为她所用的鬼气越来越多,她也愈发熟练。晚间,刀疤来信,说地方已经布置好了,只等二位鬼王首肯。鸣幽便将南歌暂时关在隔壁的屋子,趁着夜色正浓带了方未晚去到东郊。 刀疤看中的地方乃是出了城东门的第一个十里长亭。此处绿树成荫,许久未有人修剪,又地处浓雾边缘,颇为隐蔽。 亭子里已被刀疤摆放好方案、笔墨与空白的书卷,用来书记名册。石凳围栏被擦得锃光瓦亮,在炎炎夏日,倒真是个不错的办公地点。 鸣幽对此地也较为满意,将方未晚按在那凳子上叫她感受一下。她并没有他那与生俱来的震慑力,不敢喧宾夺主,表示搬了个凳子坐在旁边,旁听就行。鸣幽思忖片刻便同意了,回身隔空取了个石凳过来。 二人正笑闹着,就见不远处忽然起了一阵烟尘。 并非恶鬼出没的浓雾,而是像许多人策马而来激起的烟尘。 方未晚有点惊恐,躲在鸣幽身后使劲儿看,就见首先冲破烟尘的是鬼爪,而她身后,乌央乌央地跟着一大群鬼,貌似是从癸雨榭那方向赶过来的。 她立马就惊了:“传单刚发出去半天,就这么多人报名?这承影小哥儿,执行力也太强了……” 鸣幽斜睨了她一眼,面色立刻阴沉了下来。 鬼爪飞快地来到长亭外,赶紧跟刀疤合力布了一层屏障欲将他们拦住。打头儿的鬼撞在上面就是个乌眼儿青。后头的刹不住,叠在一块惨不忍睹。这时,人群里忽然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声:“快看,冥都的面试官好漂亮!” “佳人,佳人啊!说什么冥都的鬼都青面獠牙,如今看来,全然不是啊!——” 鸣幽脸更黑了,伸手将方未晚从凳子上提了起来,塞回自己身后。 方未晚则表示:看来人怕鬼一点不丢人,这不,鬼也怕鬼啊! 第33章 /,请支持 鬼爪没理会那些满目急切的新鬼,转身先到鸣幽面前行了一礼,大致将癸雨榭的情况讲了讲。 原来,今时不同往日,缺口中的恶鬼之气逐渐蔓延,青涛全境都受了影响。许多不愿入轮回的鬼本以为躲起来便得清闲,却被恶鬼侵蚀,身不由己给人做了刀子。 而前些日子,鬼王鸣幽与人间道士联手封了缺口,又大破两位门神,冥都一下子声名大噪。关于冥都灵力充盈、可供鬼族休养生息的这个老旧传闻,又重新时兴起来。各方鬼族中的长者皆以为:鬼族振兴就在眼前了! 然鬼差一职已几百年未招新,众鬼空有一腔热血,又无从发泄,正愁呢,就传来了冥都要公开招募鬼差的消息。 起先新鬼老鬼还都不相信呢,可一张告示如同皇榜一般看在眼里,所有鬼立马采取了行动,生怕晚一步把自己落下了。于是猫在各地,修为少到两三年,多至千八百年的鬼都来报名了。 这种盛事可是冥都史无前例的。望着为了彰显自己素质而在长亭外自发排队小鬼们,方未晚有喜有忧。喜的是这下可好,选择的余地一下多了许多,不用再让她分修为给新鬼。忧的是,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鸣幽听完前因后果,沉默了半晌,一张俊脸上倒是毫无波澜。他低声吩咐道:“告诉花瑾,找些人将原先的练武场都收拾利索,一会儿筛选完了,刀疤就直接将人带过去。” “是,属下明白。”鬼爪这一趟见承影没有白去,回来时满脸都是干劲儿十足,话音刚落,又风尘仆仆地纵云回冥都传话去了。 同时离去的,还有两个躲在浓雾中许久的道士。 深夜的十方山一片寂静。高耸入云的山峰仙气袅袅,笼在一片熄了灯的弟子房上空。而剑阁却灯火通明,将云照破了一个窟窿。 江廷背对着门口负手站在剑阁正中,闻听两个弟子的报告后,面色又沉了几分。 见他一直没有吭声,两个道士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去该留,忐忑得很。 半晌,他才低声道:“你们下去吧。” “是。”两个道士闻言,立刻躬下身子行了个道家之礼,转身飞快地出了门。 灵泉自暗处走来,轻笑道:“看来这位方未晚姑娘,比真人您想象的难对付些。又或者说——这次鬼王鸣幽可是远远走在了您的前面。” 江廷回身,右眼不知被何物腐蚀出了一圈大大的疤痕,整个眼球都似墨般漆黑一片,本端端正正的面容变得极其骇人。 “他从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江廷深吸一口气,可怖的面容又添一抹阴狠。 “所以,真人应早做决断了。”灵泉敛容,双眼闪过一抹精光:“如今冥都招兵买马,势力定飞快壮大。若再不出手,怕连最后的机会也没了。现下朝廷逼得紧,人间界那位皇帝可不分鬼差僵尸,只非他族类便要诛杀。真人若是灭了冥都,必定大功一件,十方阁亦会一跃而起。届时咱们两方合作,我时不时在京都城外投些僵尸让真人拿去邀功,那皇帝还不龙心大悦?” 江廷带着些怀疑望了望她,未置可否。 灵泉挑眉,又道:“至于真人喜欢的那位方姑娘,你大可斩鸣幽、灭冥都,留她一条性命带回来慢慢忆前尘旧梦。何乐而不为?” “灵泉姑娘倒是挺为我十方阁着想。”江廷此话阴晴不定,朝她又靠近一步:“那副身体呢?我要再试上一试。” 而远在青都正做着面试官的方未晚,已经快要崩溃了。 “这个鬼看着挺周正。什么?昨天才死的?不要不要。” …… “因为光天化日之下□□良家妇女被斩首?不要不要!” …… “才六岁就死了,小盆友,你懂什么叫打仗吗?不要不要!” …… “你有六百年修为?不错啊。可是……秀才,你打算用你的满腹经纶说死敌人吗?死的这六百年你都拿来看书了,什么鬼?算了算了,你留下给我写名册吧,我手都酸了……” 方未晚把笔往桌上一扔,脑仁儿都要烦碎了。然而报名的小鬼排的队一眼望不见尽头,她根本一点干下去的动力都没有。 鸣幽拍了拍她的肩膀,站起身,道:“今日先到此为止。后面排队的都回去,转日再来。” 没排上的小鬼听言立刻怨声载道,却又不敢违逆,只好耷拉着脑袋各回各家了。 方未晚转身一头栽倒在鸣幽怀里:“啊,一晚上就招了仨,不想活了!” 鸣幽颇有些心疼地望着她,抬手以很轻的力道为她捻着肩膀:“明日我来弄,你尽管在屋里睡觉,天亮之前我就回去,好吗?” “不好不好。”方未晚使劲摇头,刘海蹭在他身上瞬间变得乱糟糟:“我得替你分担着,不能每天就知道吃喝玩乐。而且我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 “未晚……”他知道如何劝说,也劝不动这位倔姑娘,可打心底就不愿她劳碌,于是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未晚抬起头,眨巴着大眼睛看了看他:“鸣幽,一会儿你要背我回去,我走不动啦——” 不知是困还是累的缘故,她的尾音拖得好长,听起来娇娇软软,酥得人一颗心都要化了。 他心头一软,鬼使神差地就点头答应了,明日来不来的事儿,就被她这么搪塞过去了。 “唉!为什么就没个靠谱的呢,好忧伤!”她重新把脑袋埋在他精壮的腹肌间,一脸生无可恋。 “靠谱的在这呢!”一个清脆的男声忽然传了过来。 方未晚抬头一瞧,眉毛立刻高高挑了起来:“怎么又是你?” 来人正是白日里弹琴那个小瘦子,之前在癸雨榭也见过的。瘦子依旧拿着他那金算盘,颠颠地就跑过来了,咧着嘴笑道:“不好意思,二位,我来晚了。” 方未晚撅起嘴巴来,埋怨道:“你这刚死的新鬼,柔柔弱弱的,当什么鬼差?赶紧去癸雨榭投胎去。” 瘦子对她的质疑根本不以为意,拍了拍胸脯,道:“在下可不是来当鬼差的。依我看,冥都二位鬼王,还缺一位账房。” 方未晚惊吓于被他一眼看穿身份,抬头看了看鸣幽。 鸣幽淡淡勾起唇角,道:“冥都一不用钱财二无甚进账,如何需要账房?” 瘦子不慌不忙,举起手里那算盘,道:“我这一宝物,上量人品高低,下量修为深浅,”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一支笔,也是金灿灿闪亮亮的,“这杆笔前书五百年后记五百载,冥都大事小情精细到每个鬼差,都能写个清清楚楚。二位若是不信,明日此时在此相会,便看在下有没有这般能耐。” 如此这样口若悬河,都要把方未晚给说傻了。她愣了片刻,轻轻拽了拽鸣幽的衣角。 鸣幽从容颔首,道:“那你便与我们一道回去,接着弹你的琴。明日晚间便见分晓。” 方未晚点点头表示赞同,抄起笔来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瘦子甩袖作了个揖:“在下有名无姓,书生是也。” “你的名字就叫书生?这么奇特……”方未晚总觉得很蹊跷,又说不出什么,只好在册子里大大咧咧写上书生俩字,一边写她还一边念叨呢:“书生啊,跟刚才那个秀才倒是般配。”言罢,她在后头备注:弹琴唱曲儿。 写完一抬头,书生不知道啥时候已经走到方桌跟前。他探头探脑地看了看她写的东西,也不生气,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姑娘这字,写得倒是有趣儿。” “这叫方氏简体字。”方未晚白了她一眼,将小册子跟笔墨卷好了塞进书生手里:“拿着,明天晚上给我带上。” 书生无奈,把她的一小卷东西跟自己的金算盘放在一块,须臾,又觉得好像自己的算盘受到了侮辱,遂一手拿一个,抽着眉角叹了口气。 方未晚转身小跑绕到鸣幽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娇声道:“我们回去啦!” 结果鸣幽并未像她预料中的,伏下身子背她,而是转过身,单手箍着大腿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像抱小孩似的。 她吓得一怔,赶紧伸手环住他的胳膊:“说好的背着呢?” “背着不舒服,容易累。”鸣幽用空出的那只手把她的小脑袋按在自己颈窝:“你先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方未晚张了张口,最终没有拒绝,乖乖靠在他身上。他身上有特别好闻的一股清香,靠起来居然比床榻还舒服。她没过多一会儿便睁不开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等回了画舫,天已经蒙蒙亮了。放她下来的时候,她歪着头睡得流了口水,连着他的衣服扯出来长长一根银丝。 鸣幽无奈,却扬起嘴角,俯下身子含住她晶亮的唇吮了一个遍。 她还在梦里,撅着嘴巴浅浅回应,也不知道是不是梦见什么好吃的了,一边舔他的唇一边咂吧味道。 他心中砰砰直跳,平复了许久,方才宽衣躺在她身外,将人搂在怀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睡姿,抚着她的长发阖上了眼睛。 窗外,又传来渺渺琴声。 原先只有一人度过的孤寂万分的漫漫长夜,好似变得愈加暖了起来。 第34章 /,请支持 方未晚再次醒来时,阳光斜斜照进屋子,并不太刺眼。依许久的经验来看,时间应还是早晨。她本以为昨夜熬了几乎通宵,今日一醒起码要到午饭时间了。可现下醒来却不很困,还十分有精神。 想来大抵是跟体内活跃起来的鬼气有关。 旁边的呼吸声轻微而均匀。她稍稍偏过头,发现鸣幽居然睡着了。 这么久以来,她这是第一次见他如常人般入了梦去。原先他睡在她身旁,最多也就是闭目养神,却从没睡着过。 他侧躺在她身外,大概是怕压了她,只左手轻轻搭在她左肩,但脸却离她很近,淡淡的气息搔着她的脸颊,有种毛茸茸的感觉。 心头涌起一丝甜蜜,她用空出来的右手小心在空中划过,淡紫色的鬼气便自指尖流转而出,萦绕在床架上,汇聚一起形成一道天然的帐幔,阻隔了外面愈加炽热的骄阳。 “醒了?”他没睁开眼睛,却精准无比地捉住她在半空的小手放在她的小腹,继而伸手揽住她的肩膀:“时间还早,下午再练。” 他本便低哑的声线带着一丝慵懒,与平日坚定的语气全然不同。 “我就是怕日头越来越大,影响你休息,所以模仿你在外面加一层结界,这样看起来就像冥都一样了,光也柔和好多。”她邀功似的望向他,道:“你说,我是不是越来越有鬼王的样子了?” 鸣幽睁开双眸看了看她,一时忍不住,将她整个人揽进怀里,把小脑袋按在胸口:“我却被你带得越来越像个凡人。” “这样多好,咱俩就越凑合越近啦。”她伸手像抱她的等身小海马一样抱住他,他腰间肌肉轮廓分明,她不禁多摸了两把。许是有些痒,他上身稍稍僵了僵,却没躲开。 过了半个时辰小二来送早餐。方未晚吃了半屉汤包,又经不起鸣幽的软磨硬泡,喂了他两个,喂完了还要渡些鬼气给他。鸣幽使诈,非要让她用嘴巴渡。方未晚拗不过他,二人耳鬓厮磨了许久,便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擂鼓声。 鸣幽迅速起身开窗,望了片刻,回身与方未晚道:“南城门出事了,道士都赶过去了。” “啊?那我们也去吧!”方未晚也站了起来,眼睛里直冒光:“太好了有僵尸打了!” 鸣幽无语,十分纠结地望着她。可她满脸期待,鼓着小嘴一副可怜相,他再狠不下心叫她自己在这等,只好低声道:“不可擅自出手。” “哎呀,有你护着肯定没问题,走吧走吧。”方未晚拉起他的胳膊,拽着他就往外跑。 南城门与画舫间隔了一片水。二人绕过画舫来到后面取道石桥,却听身后,画舫的二楼传来有人逗鸟的声音。 方未晚觉得奇怪,回身去看,缘是那书生闲着没事儿干,也不知是何时顺着墙爬到了二楼,踩着一楼的飞檐扒在南歌窗外,正用小米儿逗着麻雀。 鸣幽瞬间黑了脸色,道:“那房间里关着冥都要犯,我劝你还是离远些,免得出了差错怪在了你的头上。” “啥?这里头还有人呢?”书生干笑两声,扒着窗沿一挥手,道:“我哪知道啊,我这就抓了鸟下来。二位好走!” 鸣幽不愿再看他,一个眼锋射过去,转身揽着方未晚便要走。可方未晚顿了顿,看那窗子里好似有个人影。而那人影见她看过去,迅速闪进了屋里。 是南歌吧。 方未晚叹了口气,跟着鸣幽往南门走去。 南歌在屋内远远望着二人离开,才敢再到窗边透着窗纸往外看一看。 “你喜欢你们鬼王?”书生一跃,轻轻坐在她窗台上。 南歌一惊,瞪大了眼睛,反驳的话停在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书生咧嘴笑了笑,指着远处二人小声道:“我看,你们鬼王可是一颗心扑在那方姑娘身上,怕没你的位置咯。” 南歌从没见过这登徒子,不知他是何方神圣,一早起就爬到她窗台不知意欲何为。可这会儿听他说完话,她就好像中了什么魔障一样,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我刚回冥都的时候,花瑾就跟我说,新来了个方姑娘,是九百年前在这里当值的鬼差,王上很看重她。起先我不以为意,可当知道他终于打开那房间,还大肆修葺让她住进去,我始知他终于等到要等的人了。” 书生轻笑一声,朝她扬了扬下巴:“我看你也不用这么失落。书中说得好,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世上应也有一人,如鸣幽待未晚那般待你好呢。” “是么?”南歌忽然发现自己说得多了,心头一凉,肃然道:“你是何人?缘何与我说这些?” 书生一怔,赔笑道:“南姑娘莫怕,我也是冥都新来的鬼差,我叫书生。” 南歌思忖片刻,心知此事另有蹊跷,便不再与他搭话,阖上窗帘躺回床上闭目养神。 却说方未晚跟着鸣幽一纵祥光来到云层之上,就见东郊的浓雾绵延而来,已快接近青都南门。一干道士集结完毕守在门外严阵以待,后面还有一大队官兵,手执弓箭待命。 方未晚探头看了看下面,道:“门口人太多,我们不方便行动,不如直接去雾中看看出了什么事儿。” 鸣幽看她这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频频摇头:“你呀,一会儿躲在我身后,我说哪个你能试手,你才能出手,知道么?” “知道啦!”方未晚重重点头作出承诺。 鸣幽收了身法,按下云头带着她落在了地上。 青都附近地势平坦,并无山峦。此时,林间小路大雾弥漫,置身其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方未晚抬起双手驭鬼气于指尖,轻轻推出,便隔空幻化出一盏紫色小灯来。 二人静悄悄沿着小路往林子里头走,可走了很大一段,才听见前方有嘶嘶哑哑的呻/吟声。又过了会儿,方未晚才见到一个完全看不清面目的僵尸蹒跚着从远处走了过来。 此僵尸行得很慢,鸣幽停下脚步,道:“这是个死了很久暴尸荒野的,恐是刚得了鬼气起尸,你可愿试上一试?” 方未晚一听可以练手,忙不迭地点头,伸手在空中集了些鬼气就要往那僵尸身体里头送。可她转念一想,又怕这僵尸本来不厉害,得了鬼王的真气倒厉害了,于是又收了鬼气,改为隔空从那僵尸体内往外吸。 她沉住呼吸,缓缓朝僵尸伸出手去。未等用力,一股暗红色的真气便从那僵尸天灵盖窜出,瞬间收回她的掌心。 一股烫烫的感觉游走在五指,她有些着急,赶紧用自己的真气去吞噬它,很快便将那感觉平息。 不远处,那僵尸被抽干力气,一下子歪倒在地,抽抽了两下再不动弹了。 “噫,好残忍。”方未晚撇了撇嘴:“毕竟他们死之前都是无辜的人,杀起来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成就感。” 鸣幽拉起她的手感受了一下她体内的真气涌动,确定未受影响后,方才开口道:“但脱了鬼气,对他们来说也是种解脱。” 方未晚点点头,跟着他继续向前走。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二人见到的僵尸一只手都数的过来。方未晚一个个杀过来,又熟练了些。 不知不觉间,竟快来到缺口处。她不敢再往前走,疑惑道:“刚才城门口那么大动静,可是好像并没什么险情呀。难不成又是什么调虎离山吗?” 鸣幽摇头,道:“这里鬼气的确很重,应是另有隐情。” 言罢,他拉着方未晚重新纵云,来到空中,缓缓朝缺口飞去。 飞了没一会儿,方未晚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下一刻,蓝色光团出现在眼帘,果然便是缺口没错。 鸣幽将身隐在茂密的树丛中,远远望去。 一个胖子从光团里探出头来,左左右右看了一会儿,又收回了脑袋,在缺口里面喊道:“加劲儿,把你们身上修为都送出去!若有违令者,给你们扔到十方山下自生自灭!” 话音刚落,蓝色光球又放大了些,浓雾也愈加粘稠。 “我还以为是灵泉又回来作怪了,看来不是。你看那胖子,不会就是第三个门神,石四方吧?”方未晚以极小的声音在鸣幽耳旁说道:“他们这是在折腾什么?” “应就是他。”鸣幽驭真气于双眼,透着浓雾又看清楚了些:“他们这是在用自己的修为,把缺口撑大呢。鬼气源源不断从里头涌出来,浓雾才漫进了城里。” 方未晚颔首,看那胖子一会儿出一会儿进,忙得满头大汗,遂道:“他们这是想把炎染从这弄出来?” “看来是做好了准备了,当真出乎我意料。想必炎染也——”鸣幽欲言又止,仿佛陷入沉思。方未晚没有打搅他,暗自决定回去的路上再多找些僵尸练手,如果真打起来,也能帮他一把。 况且缺口反面的恶鬼不知数量如何,若是涌出,又是一场恶战。而十方阁迟迟没有动静,只靠冥都的鬼差守在这来杀,终是治标不治本的。 难不成,十方阁真要与灵泉合作吗? 第35章 /,请支持 回程路上,方未晚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一直在找僵尸杀。速度愈发加快的同时,她也能很好地控制力道,甚至有时静下心来,还能隔空感受到僵尸体内的鬼气强弱。 而方未晚在杀敌时,却在想另一件事。她很想上一次十方山,直接去十方阁江临子,亮明自己的身份,看看他会不会看在旧日交情份上与冥都联手,先铲除了恶鬼再说。 可此番举动定会惹得鸣幽不高兴。她不想让他误会,更不想让他失望,这想法便只能抛至一旁。 现下冥都只能靠自己,所以她更要努力练习。 鸣幽始终在她身后照料,脑子里的一根弦绷着,心整个揪成一坨,甚至比自己对阵强敌时紧张百倍。她要强,一定要自己练,他不能贸然出手,可还得保证她不受半点伤害。因而这一路杀下来,比他带兵与恶鬼斗上三天三夜还累。 待将林子里的僵尸都清干净,浓雾仍未有减缓。尸气蔓延,不仅会使活人的阳气受到影响,连最近刚刚死去入殓的尸体也会变得容易起尸。青都城大门紧闭,走动的游人也渐渐少了下来。 二人回到东郊时已入夜,长亭外早有小鬼在排着队。只是打老远看去,那队伍往前行走的很快,恍若这面试已开始了些时日,且还进行得很顺利似的。 方未晚赶紧跑到长亭里,见书生已经坐在那正座上,拿着自己一杆金笔行云流水、奋笔疾书,而他对面站着的那个小鬼连个嘴皮子都没有动一下。 她觉得玄妙,奔过去瞅了瞅书生的名册。上头详详细细地写着小鬼姓名、出生日期、生平、族中亲友,甚至连死法跟修为都有。 这个小鬼写完了,就让他站到刀疤那,看下一个。 而下个小鬼刚站到这,书生就一挥手,道:“不行不行,意志不坚定,容易倒戈,再下一个。” 这都能看出来? 方未晚惊得目瞪口呆。鸣幽二话不说,将那小鬼提过来一通吓唬,才知道这位容易“倒戈”的,死之前是某家香料坊的伙计,靠着偷自家老板那秘方卖给竞争伙伴发的家,后来横死街头了。 方未晚上下看了看那书生,惊道:“果然是个靠谱的。” 鸣幽却无甚表情变化。他旁观了一会儿招新过程,便将刀疤叫到一旁,吩咐他将书生招来的新人按照名册仔仔细细再对上一对,莫有疏漏。 神奇的是,刀疤一个个审过去,书生的笔记居然一字不差。 方未晚这下高兴了:有人替她当hr,她大可以把全部精力都投放在练习打僵尸上。其实她也想过再喝两碗固魂汤来突飞猛进一下。但鸣幽说那样消耗太大,她的魂魄怕吃不消,只能循序渐进。 鸣幽与鬼爪又交代了几句,便带方未晚回去休息。 待到画舫门口,便见两个小厮正搬着梯子在大门外挂彩灯。正门门口原先就有两个大红色的灯笼。这会儿那两个小厮又拿了好多五颜六色串成一串的琉璃灯,在飞檐下绕了一圈,都挂了上去。 上前询问,才知这是青州知府下的令。今早大雾漫来,他便找了附近所有做琉璃灯、纸灯的商户大量进货,百姓可以到他府上以优惠的价格买,买来挂在自家门前,好驱散浓雾。 不得不说,这位知府当真是个很会做官的人。若是大雾进城,城里人慌忙逃生,这城保不住,他的官职还有这些年来的积蓄也得受很大影响。然而割点肉全城点灯,不仅鼓舞百姓士气,稳住民心,也更吸引那些猎奇的游客来了。待拖到十方阁的道士愿意伸出援手,这城说不准也就保住了。 大部分时候,人心很好揣测,更好笼络。 方未晚本是很困了,可听说这事儿,不免也来了兴致,拉着鸣幽就要登距离画舫不太远的观景台。 为博她一笑,他自义不容辞。二人牵着手似许多小夫妻一般,走进了城中贯穿南北的大路。 这时已是三更天,若是换了往常,打更的声音响彻大街小巷,已是唯一声响。但今日不同,万家灯火璀璨,许多人都跑到街上来观景,商贩也瞅准了商机,推着车挑着担子出来卖东西。 主干道一下子变了集市。光影纷乱下,方未晚挤在人群里巧笑嫣然。路上虽人头攒动,她却万分显眼,比那串串琉璃彩灯加在一起还要明丽耀眼。 鸣幽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目光都舍不得从她那双含着星光的眸子移开。大抵行走世间千年,这便是最恬静似水的年华了。 方未晚一路玩玩闹闹,买了不少小玩意儿,还没走到一半远,脚就酸得不行。人群中又不得纵云,鸣幽只好背着她去。她玩儿累了,就扶着他的胳膊,将小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他身上的肌肉很紧实,摸起来特别有安全感。她就感觉心里有什么东西满满的,要溢出来了。 昏昏欲睡时,她忽然听见有小贩在叫卖“冰雪红梅”,夏日听起来十分消暑。二人走近,才发现其实便是山楂外裹了白糖熬成的糖浆,又放在油纸上,搁在冰碗里卖。白里透着红,可不是冰雪红梅。她买了一碗,环着鸣幽的脖子托着吃。 这东西酸酸甜甜,十分爽口,她便一手托着小碗,一手将那山楂捏开,去了核儿喂给他。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无心,一口连她白玉般的手指也含进嘴里,舌尖扫过指腹慢慢吮吸。 她面上一烫,心跳骤然加速,酥酥麻麻的感觉自指尖蔓延到心尖,她呼吸急促,一慌,把手指抽了出来,急急忙忙又捏着另一半喂他。这次她捏得极小心,只用指甲挑着山楂上的一点点糖霜。他仍有对策,张嘴直接将她那小手咬住。微微的刺痛勾起了心底的留恋,她没再抽手,只窝在他颈间死死压住急促起来的呼吸。 吮着她的手指,他托着她*的大手却也没闲着,拇指轻轻隔着衣服摩挲,贴着两层纱衣仿佛就能触到温润的肌肤一般。 心中升腾起的异样愈演愈烈。方未晚羞得要命,扭着身子捶着他坚实的肩膀让他放她下来。 鸣幽这才收敛了些,回头哄她道:“这便要上观景台了,九层高爬起来会累,乖,我不动了。” 话虽是好话,听起来却更是暧昧。方未晚默默趴在他背上,把脸埋在自己胳膊里,再不说话了。 他行得很稳,九层很快便爬到。登顶后,风景与从地面上看则是云泥之别。 方未晚攀扶在栏杆上,望着远处,不由得长长赞叹了一声。 绿树琼花掩映着亭台楼阁,被那琉璃彩灯一照,更加摇曳生姿,仿佛久久不会散去的烟火。远处波光粼粼,长长的江水倒映着江边灯火通明的画舫,那浓墨般的水中恍若隐者遍地珍宝的龙宫。 他们所住的画舫方向忽有琴声飘渺而来,清澈悠扬,抚平人满腔浮躁的心事。 方未晚知道是书生又在抚琴,不禁将目光投向那边,却见二楼昏暗的灯火中有个单薄的身影,始终站在窗边,又不肯打开窗来看一眼。偶尔纤弱的肩膀缓缓起伏,应是在叹气。 本就孤单的人儿在那悠远琴声的映衬下,于遍地灯火人家中,更是悲凉。 方未晚心里凉了许多,转头道:“要么我们把南歌放了吧?我瞧她日日呆在那里实在可怜。况且灵泉那件事过去许久,她也无甚异样,大抵不是故意的。” 鸣幽敛容,抚着她的肩膀道:“东南恶鬼正在撕裂缺口,尚不知是否与她有关,如此贸然放人,万一又酿恶果该如何是好?” 他说得有理,方未晚思量片刻,道:“那我去与她说,咱们虽不再禁锢她自由,她却也不能靠近东南近郊,更不得随便离开青都,若是非要出了画舫,也得在西北活动,如何?” 鸣幽思量了一番,将她揽在怀里,颔首道:“你既心软,那便依你说的做。只若她再踏错一步,莫怪我取了她性命。” “嗯嗯嗯,我一定好好跟她说。”方未晚抿了抿唇,只盼着这点恩情能抵得过炎染对她那种近乎于变态的占有欲,让南歌不得不作出选择时,不要投错了边。 鸣幽轻笑,抬手布了个结界将二人围住,隐匿于围栏拐角处,而后便自背后将她拥住,几乎是含着她的耳垂道:“既然听了你的,可有奖赏?” 他的呼吸沉重而浑浊,打在耳膜便化为一丝难耐袭上心头。方未晚咬紧牙关不说话,他却更进一步,伸出舌尖轻轻舔过她耳后的轮廓。 酥麻的颤栗顺着颈间划向脊背,她实在承受不住,恨不得在他怀里化作一池春水。 见她还不肯主动,他只好抬手扳过她的下巴,一口含住她的唇瓣:“未晚,你真不知我想要的是什么吗?” 她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只得双手死死抓住他揽在自己腰间的小臂。 “即便你就在怀中,我却觉得这样仍是不够。”粘腻的尾音消散纠缠之中,他将她死死攥在怀里。 铿的一声,远处琴音乍停,似是忽然捻断了琴弦之音。方未晚吓得一怔,松开了他的唇。 第36章 /,请支持。 鸣幽面色沉了沉,也望向画舫,只见书生抱着自己的“破琴”惊惶地从画舫后面绕了出来,满面委屈,慌慌张张地找楼梯想下来,一边踱步,还一边念叨着,“我的琴,我的琴——” 鸣幽随即眸色一凛,低声道:“这书生究竟是何来头?” “哪里都有他,像个苍蝇似的。”方未晚耸了耸肩:“还是个挺有本事的苍蝇。” 晚间,刀疤与鬼爪带着备选的鬼差回空地训练去了,岗哨便无人查看。鸣幽送方未晚回房后,便要自己将所有哨点探查一遍方才安心。 方未晚的困劲儿过去了,自己在床上躺了会儿也睡不着,索性出门去看看南歌的房间。 隔壁一直亮着灯,南歌大概是在屋里看书,静静垂头坐在那也不出声音,只偶尔有纸张沙沙划过指尖,又是静默。她房门外是鸣幽布下的一层结界,从里面并不能破,此时还好端端地隐在外墙。 方未晚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与她说,索性转头回屋。 可刚到自己房间门口,她就听隔壁吱呀一声,好似是南歌把窗户推开了。方未晚多了个心眼儿,轻手轻脚地转头下楼,绕到画舫后头书生弹琴那地方,抬头一瞧,果不其然,南歌已经站到窗边,正迎着风眯着眼睛看向浓雾的方向。 方未晚以为她真受什么蛊惑,也要倒戈了,想开口喝止,又怕打草惊蛇她一人应付不来,索性强行将体内能用的鬼气全调集起来,隔空覆在鸣幽的结界外,想使其更加坚固。 南歌没有发现这边的异状,只是满面愁色地望着远处的浓雾。 方未晚急急忙忙跑回楼里,推门而入,道:“别轻举妄动。” 南歌一惊,回过头,错愕道:“方姑娘?” “站在这做什么?”方未晚两步跑过去把窗户关上,道:“离那雾气远些。” “姑娘放心,我不过去。”南歌依旧是一身素色长袍,发髻如男子般一丝不苟全束在头顶。她头一次与方未晚搭话,不自觉多看了她两眼。 方未晚花了片刻时间来断定她话中真伪。但南歌眸中的无奈比她还多上几层,她也便渐渐松下心防,暗自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那窗边的太师椅上:“我今儿还跟鸣幽提议把你放出来,你可别做傻事儿害的我打脸……” 南歌听言微微一怔,不仅抿起唇角,道:“谢谢方姑娘。我只是——自许久以前我镇守青都,就感觉那雾里有隐隐约约的声音要跟我说话,可我总听不清里面的东西想说什么。方才,那声音又传过来了,我才想开窗看看。” 方未晚自然知道那肯定是炎染在那头想找媳妇儿呢。她蹙起眉头,道:“那雾不寻常,还是少看为好。” “你放心,我不会做任何会伤害到王上的事儿。”南歌此话说得异常坚定,一下子就引起了方未晚的注意力。她不顾方未晚投来的狐疑目光,继续说道:“想必姑娘能理解我的想法。莫说让我害了王上,即便是他有丁点危险,我也愿一命相拼。” 方未晚彻底惊呆了。 书中的凝绝,是一醒来就把自己的隐形情敌给解决了的。 而她现在面对南歌如此赤/裸/裸的表白,却是毫无招架之力。 愣了半晌,她幽幽道:“你喜欢鸣幽小哥?” “嗯。”南歌几乎是立刻便颔首作答。 方未晚眉峰抽了抽,又道:“额……那你为什么还放走灵泉?” “此事我无法与王上讲。”南歌鼻尖有些泛红,她走到方未晚跟前,以近乎于恳求的目光说道:“我愿告诉姑娘,但请你不要讲给王上听。” 方未晚很讲义气地点头:“行,我答应你。” 南歌默了许久,方才娓娓道来:“我与冥都里每一个鬼差都不相同。他们大多都是不愿入轮回才来当鬼差,而我,却是想入而入不了轮回的。我死后在癸雨榭旁守了几十年,投轮回井不下百次皆是无果,最后鬼差干脆不让我靠近,怕搅了他人转世。直到那日,我看到王上纵云而来,满目威严。我从未见过那样庄严而尊贵的男子——得知他是冥都的王,我便第一时间跑去求他,让我也当个鬼差。” “他起初怎么也不肯答应,说我未经修炼便不入轮回,定有什么问题。我便跪在冥都门外等他。最后冥都实在缺人,他方才心软,一再探我真气、放我进去。沧海桑田,那些年与我一同到冥都的许多鬼差都投胎再世为人去了。此事本该只有我与王上知道,可那日我去地牢想看看门神灵泉的真容,她却一针见血,笑我痴心妄想,嘲我与她们一般鬼气不纯,根本配不上那至高无上的鬼王。我又急又恼,又怕她对别人言说此事,便起了杀心。谁知她诡计多端,此间分明是使了激将之法骗我与她开门逃生。待我想通,为时已晚。” 方未晚望见她眸子里只剩失落,心情也跟着低落起来。 即使事情可能有假,可她每每提到鸣幽时,眼神中的崇敬与渴求却是丝毫不搀杂质的。 方未晚消化了许久,几次开口皆是欲言又止,最后只好站起身子,道:“灵泉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说什么也没用了。但以后的事儿,你还能替自己决定呢。你好好休息吧,还是那句话,离那雾远一点。” “谢谢。” 南歌的声音很小,方未晚加快步速布好结界,重重叹了口气。 刚要转身进屋,她就听楼梯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方姑娘,大晚上在这里叹什么气?” 她低头一看,正是书生抱着他的琴,在缓步往楼上走。 他瘦高瘦高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简直像个行走的麻杆。 “你琴修好了?”方未晚敛容,有些不悦道:“我看方才是你故意将琴弦弹断的吧,这会儿怎么又来多管闲事?” “在下向来为姑娘着想,何来的多管闲事?”书生终于爬上了二楼,托着琴笑道:“方才在下若不打断二位,姑娘那海誓山盟恐就要脱口而出了。” 方未晚白了他一眼,不以为意道:“与你何干?” 书生几步走到她身前,探过身子小声道:“姑娘如今如此尽心尽力护着青涛,在下见了亦难免为之动容。但姑娘可曾想过,有些事无法操之过急,若是固魂之法尚未寻得,却先以霸道封印暂时解决青涛顽疾,你与鸣幽便又要分离了?若真如此,这海誓山盟,还是不说出口的为好。” 方未晚心中升起万千疑虑。他这话听起来极像是在给恶鬼求情,让她慢一点去封印缺口。可话里有话,又仿佛含着些深意,让她无法揣测。 但对于一介书生,还是个刚死的新鬼,就知道冥都这样多事,加之晚间招收鬼差时他的表现…… 方未晚背着手偷偷驭起鬼气,道:“你怎会知道这些?” 书生淡然一笑,将两手一摊,道:“在下并无恶意,姑娘也不用准备以死相搏。甚至,在下可以断言,这世上再无第二个人,比在下更想解决青涛的问题。” 方未晚狐疑地看了看他,心道,莫不是这书生,是人间那皇帝微服私访假扮的?因为担心黎明百姓之苦所以—— 然而就算是人中龙凤,了解这江山各地户籍,也不可能如此熟谙鬼神之事,细致到每个鬼魂何时尽了阳寿都知道。 她心下一惊,立刻萌生出一个不着边际却是唯一可能性的想法。她抬手布了个结界,将自己和书生裹在里头,同时,并没有贸然将自己想法说出来,而是扬了扬下巴,道:“你到底是谁?” 书生眸中笑意渐浓。他余光望了望南歌的房间,低声道:“在下只是个想寻求能更妥善解决青涛顽疾的方法的人。” “意思是,你不赞成我们将炎染封印起来?那你的想法是什么?杀了他?”方未晚说道杀,已经觉得不对劲。她循着书生的眼神望去,好似明白了什么:“你想用南歌感化他?那日你趴在她窗外看鸟,今晚又躲在凉亭中抚琴,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力,好让我鼓动鸣幽放了她?” 书生展颜一笑:“姑娘睿智。” 方未晚在心里狠狠地呵呵了他一句。这样想未免有些太圣母了。炎染害死了那么多人,纵是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作下的孽又如何来算呢?她撇了撇嘴,道:“你既然有自己的想法,为何还帮我们招鬼差?” “总要有退路。”书生耸肩:“况且姑娘是这青涛独一无二的鬼王,如今渐渐步上正轨,日后的路,也许走得会比我想象的好。” “领教了。”方未晚大喇喇作了个揖,伸手撤了结界。 这时,鸣幽正巧从门外回来,看到二人站在回廊,一人表情凝重,一人成竹在胸,便高高蹙起了眉头。 他快步上到二楼,走到方未晚跟前,道:“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睡觉了。”方未晚拉着他进了屋门,养成好习惯随手丢结界。 二人一进屋,还没等鸣幽开口问她,方未晚便反问他道:“鸣幽,你老实说,是不是我完成这边的使命,就要回到原来那个世界,你就看不见我了?” 第37章 /,请支持 鸣幽剑眉微挑,竟是哑然。半晌,他低头道:“是书生告诉你的?” “嗯。”方未晚不开心,撅着嘴巴点头。 鸣幽无奈,抬手在她小脸上轻轻掐了掐:“那你想回去么?” 这问题问到了针尖儿上。 方未晚从前也纠结过这个问题:如果真能回去,她想回去么?思量了许久,她才发现不是她自己找不到答案,而是,她根本不敢去想,她走了之后,鸣幽会是个什么样子。她也想象不到如果有一天看不到他了,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不是就有了答案吗? 她抬起头,望着比自己高出太多的他,道:“原先我特别想回去,现在不太想了。以后可能就越来越不想了。” 不知何时,旧日的那些生活,认识的人,甚至那整个世界,都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离她越来越远了。她更想抓住的,自然是眼前实实在在的一切。 鸣幽敛容,面色亦郑重起来:“你若不想离开,即使拼尽一条性命,我亦绝不会放手。”言罢,他顿了顿,眼神复又明朗了些:“自然,你若说想离开,我也不会答应。” “无赖。”方未晚忍不住笑意嗔骂,心里却甜蜜得紧。 转日,城郊的雾又浓了些。可也不知是不是青都城中人口密集、阳气甚浓的缘故,那雾就是漫不进城里,只到城墙处便被尽数挡在外面。而城中百姓许多也都目睹此状,便有人在人群密集地方大声宣扬是齐心协力点灯驱散了妖邪。 青州知府一下子声名大噪,较之前更受爱戴。 方未晚也不知如此是福是祸,亦不敢松懈,一大早便爬起来,拉着鸣幽到城郊去杀僵尸。 现在她已经能自己判断僵尸身上鬼气的多少,不用鸣幽再替她先行试探。杀敌的过程也变得轻松很多。她的体内就好像有一处贮藏着鬼气的宝藏,每次要用时,仅将大宝箱打开一条缝隙,鬼气便能流淌出来为她所用。 但每日可用的鬼气有限,每当她取够一定的量,就再难从那宝箱里汲取。她分明可以感受到,宝箱里贮藏的真气是无穷无尽的,可她就是拿不出来。 这日,林中僵尸较前几日来说多了几近一倍。方未晚杀起来不遗余力,与其说为民除害,不如说是对拿缺口毫无办法的一种宣泄。十方阁那边仍然没有消息,这让她愈发地焦躁与无奈了。 退一万步说,即使十方阁的人来了,又能如何?飞快将四个缺口填补上,那么她也—— 伸手狠狠解决掉一个行动很迅速的行尸后,她喘了口大气,却忽然感受到对面有强劲而又炽热的鬼气慢慢靠近了过来。 这股力量太强大,比她杀过的所有僵尸加一起还要多。鸣幽亦感知到了危险,立刻幻化出自己的一杆长/枪,将她拽到身后护好。 方未晚在雾中看不清前方,就将所剩无几的鬼气全集中在右手。那股邪恶的力量越来越近,她紧张得咽了口口水,手心也攥出了一把冷汗。 鸣幽的战枪发着莹莹紫光,汇聚了饱满的灵力,已经开始嗡鸣。他满面凛然,目光如炬,布满了冷冽的杀气:“一会儿你别出手,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嗯。”方未晚为叫他放心,重重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空中传来一阵浑厚又放肆的笑声。 “二位鬼王,不敢到缺口与我正面较量,只拿周围化了僵尸的村民出气,难免有点丢冥都的颜面。”一个胖乎乎的身影从浓雾里走来,手里拿着两把大刀,刀尖扫在地上,划出两道火星。 “石四方。”鸣幽冰冷的声音泠然而逝。狂风骤起,吹卷起他高束的长发与暗紫色的衣袍。他长身而立,身上每一块匀称的肌肉线条都蕴含着无尽的力量,在气势上便已胜了那胖子千百筹:“你每日在缺口处探头探脑,活似个缩头乌龟,今日怎敢前来挑衅?” 石四方闻言更是大笑,道:“主上之筹谋,你等小小鬼族又如何参悟明白?今日我来便是要替主上传一句话:烦请二位将南歌姑娘原原本本交还回来。如她尚无大碍,你们二位要想携一众虾兵蟹将前来投靠,主上还可考虑摒弃前嫌。若二位不照办,就休怪老石我出手太重,斩鬼王、夺冥都!” “口气倒不小。”鸣幽冷哼一声,眼角眉间已染尽了霜雪。他不愿再与他废话,足下一点,纵起身法快速朝石四方刺了过去。 他袖口的流云暗纹随着紫色的衣袂携光飞闪,如同一道明亮的闪电。黑发如墨似水,又为这狂傲却不失华美的一幕添上浓浓一笔。 长/枪破开狂风悍然而出,于空中激起一片碎裂的光华。石四方架起双刀来挡,三条铁器撞在一处,顿时便化作一道惊雷,掀起层层热浪。 连狂风亦吹不散的浓雾愈发深重。二人兵器交错处,迸发出一阵刺耳的声响。鸣幽有意将战场拉得离方未晚远些,左手迅速掐诀推掌而出,一道慑人的真气轰隆一声打在石四方的手背上。他一鼓作气,推着他一路前行。石四方则不断后退,直到后背顶在一颗粗壮的大树上。 谁知鸣幽的掌风并未如预料般将石四方穿身打过,反而像是被无形的刀刃劈开,向两旁散去,最后斜斜远去,舞起一地的烟尘。 鸣幽左手抵着他的小臂,右手执枪,皓腕在空中飞快一转,枪尖朝着石四方的侧腹猛地刺了过去。铮的一声,那□□就好似是打在了坚硬的铁器上,竟撞出了火花。而石四方身上却纹丝未伤。 又是与斩云一样的身子! 一旁观战的方未晚感受到两方强大的气海相接,不禁紧紧揪起了心。 那胖子冷哼一声,伸手握住锋利无比的枪尖:“鸣幽,为何只你一人迎战?缘何不叫凝绝一同出手?” 鸣幽小臂一压,将他反手制住,凌厉的真气顺着枪身刺了出来:“我一人足矣。” 胖子一侧身,大大的肚子堪堪躲过他的攻势。那道紫气打出去,砸在地面,整个城郊都轰隆隆地震颤了起来。 石四方左手用力挥刀,破开肢体相交处的真气较量,高高一跃到了一棵大树的枝桠。树枝咔嚓一声,险些被他压断。 “莫不是从前杀人如麻的凝绝大人尚未恢复实力,如今变成了个废人?”他直直望向方未晚,嘴巴大大咧着,一口獠牙森森,加上浑身血色的真气流淌,活脱脱像个食人的猪妖一般。他手中炽热的真气翻涌,随时都要打过来。 方未晚心知此时不可牵扯鸣幽的精力,无论如何也要硬着头皮扛住,于是将所剩的可用鬼气全驭在手心,冷笑道:“胖子,你那可怜的灵泉妹妹没有告诉你斩云死在谁手里,死相有多丢人?” 石四方明显脊背一直,笑容亦有些僵硬。 这些日子,他时常瞧见鬼王凝绝以极微弱的鬼气杀僵尸练手,他早就肯定她已经失去了能力,还嗤笑灵泉回来假传情报以掩饰自己大败、又断送斩云性命的事实。 他甚至在自己主上那里打了一万个包票,说凝绝全身真气尽失,只是个无用小鬼。 可如今,事隔九百年,再次与凝绝眼神相交时,他却凭空生出些不妙的预感,握着双刀的手亦有些颤抖。 他忽然想起九百年前被打入那地狱的一瞬间。 鬼王凝绝太强了,她是可以支配整个青涛的存在。 而现在,他分明在她眸子里望见了当初的风采。 鸣幽趁这个空当一跃而起,朝着树枝上的胖子奋力一击。石四方不敢怠慢,立刻挥刀格挡。两个人出招皆是又急又快,毫无拖沓,仿佛一眼没看清,便是几招对决一晃而过。方未晚只能感受到两股强大的气海缠斗一处,却看不清二人谁占上风。光影交错处有如玉碎,空中被砍下的树叶落花横飞,更是纷乱。 二人自空中斗到地上,又返回空中。方未晚终于瞧见,鸣幽始终在强攻,而石四方只退只守,从不主动出招。 这大抵是一种计谋。他有金刚不坏之身,纵是鸣幽的□□如何凶猛,终有鬼气耗尽的时候。届时那胖子便一举反败为胜了。 且鸣幽并非只毫无牵挂地一战。方未晚了解他,他肯定会想将石四方制服,活捉回冥都,好让他交代灵泉没有交代完的事——替她找到一具可以固魂的身体。 方未晚越想越着急。她不再看那二人,而是阖上眼睛,逼迫自己努力去寻那满盛宝藏的入口。她要鬼气,要这世间无一人能匹敌的能力。她得帮他赢,就像上次对付斩云一样。 巨大的鬼气封存在五脏六腑,她却如同无头苍蝇,全然寻不得章法。先前开的缝隙已再汲取不出任何东西。她调用仅剩的一点鬼气,朝那固若金汤之地狠狠捶打过去。 丹田处立刻有灼热的同感。而所谓“宝藏”不仅岿然不动,甚至将她的鬼气吸去了一些。 她咬牙忍住疼痛,再次尝试。 这一下打过去,五内立刻郁结在一起,仿佛内脏被人狠狠系了个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方未晚疼得满头冒汗。她蹲在地上,拼死进行最后一次尝试。 一道耀眼的光忽然划过眼角。她倏地站起身,体内包裹住真气的壳终于破裂,巨大的力量呼之欲出。 第38章 /,请支持 满满的鬼气充盈着方未晚的身体。 双目变得有神,听力也陡然增长。她静静地望着这个世界,感官霎时间都灵敏起来。 嘶吼着席卷过裙摆的狂风好似慢了许多,轨迹愈发清晰。恶鬼之气带着猩红的颜色,自封印缺口飘散而来,逐渐削弱,又重新汇聚在石四方身上。 她已经可以看清鸣幽与石四方厮杀的每招每式。她甚至可以捕捉到鸣幽纤细的发尾随杀招摆动的样子。 那边的巨石后,藏着一个僵尸。是得鬼气有些时日,已经有了捕猎本能的。 她的灵魂再藏不住如此巨大的力量,鬼气自她的指尖流泻出来。周遭的一草一木都好似在与她有所感应,仿佛她动一动手指,就能将全部花木变为自己的武器。 她抬眼死死盯着石四方,凌厉的眼神含满了杀意。须臾,她甚至可以预测远处二人的走位以及出招。双刀与长/相击,发出刺耳声响,火光四溅中,她看到鸣幽微微撤步,侧身让过一招,紧接着反手一个穿刺,尖正朝石四方的左胸刺去。 方未晚还没有刻意去支配自己的身体,右手已高高抬到空中。未来得及惊叹自己的动作太快,一股凶猛的鬼气便从她掌心极速推了出去,闪电似的尽数灌进鸣幽身体里。 刹那间,飞沙走石,一条高鸣着的紫色巨龙自他尖咆哮而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在空中盘旋一圈,龙爪撕扯着朝石四方蜿蜒而去,一溜烟钻进了他的身体。 石四方仰头,十分凄厉地高吼了一声。 他的身体忽然开始冒烟,方未晚停在原地,在下一瞬便闻到了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 那胖子好似疯了一样,抬手用力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外衣扯掉,又扯中衣,直到露出来肥嘟嘟的白肉,还不死心,指甲在自己的肉上划出一道道骇人的口子。 他的脸越憋越红,嘶吼声也变得开始不像人声,而是像某种野兽一般。 鸣幽迅速窜至方未晚身旁,揽着她的腰肢还未等起身,就听砰的一声,石四方好似被一道惊雷劈中,以极强的威力爆炸了。 整个青都地动山摇。飞鸟腾空而起。 来不及躲开,鸣幽转身挡在她身前。那刀不入的身子炸成了血肉模糊的肉块,那一瞬,方未晚只觉得眼前一片猩红,紧接着,粘稠而腥臭的液体便扑了一脸。 腿上、小臂,还有脖颈都被那黑血飞溅到,立刻传来了灼烧的感觉。 “鸣幽,疼——”她右手都是石四方的血,黏黏的甩不掉,五指就像是被谁按进了油锅里,疼得她几乎说不出话来。 “别碰,我带你去洗。”鸣幽咬着牙说出这几个字,便揽着她一纵身来到空中,飞快寻了一处潭水,将真气尽数灌入,又抱着她窜入水里。 冰凉的触感渐渐平息了被灼烧的感觉。疼痛减缓,方未晚舒了口气,却见鸣幽紧紧抿着双唇,豆大的汗珠自坚毅的下颚滑落。 她这才发现,鸣幽受的伤比她要重上许多。 那炸裂发生得太突然,他连结界都来不及撑好,只能用身体替方未晚来挡。此时,他的背上、双腿全是一片血肉模糊,较她要痛上百倍。 “鸣幽……”她心如刀绞,涉水绕到他背后,一把将他的衣服拽了下来。果然,本白皙的后背一片惨不忍睹,皮肉都灼烂了,还在如腐尸一般冒着烟。 她强忍住想哭的冲动,又将鬼气调动起来,然后脱下自己的纱衣,扯了干净的一块和着溪水慢慢替他擦拭。 “肯定是我方才没控制住,用的力量实在太多了才会这样,对不起。”眼前依旧湿了一片,她用力挤了挤眼睛,将眼泪儿都挤出视线,继而小心地为他疗起伤来。 “未晚,别哭。”他转过身子拿过她手里的衣服,低头替她擦脖颈:“若非有你,定不能如此迅速取胜。且有你在,这点小伤很快就好了。” 见她头一次替他掉了眼泪,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又如何舍得再让她伤心? “你瞎说。咱们都没有身体,灼伤的全是魂魄,哪像皮肉那样说好就能好的?”方未晚捉住他的手,道:“你不用管我了我都好了。你扭过去我给你弄。” 如镜般的潭水因她的动作漾起了涟漪。鸣幽望着她哭红的眼眶,心里的苦涩全被一圈圈甜蜜盖过。他伸手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垂至腰际的长发:“未晚,别离开我,好么?” 方未晚微微颔首,可又忽然想起书生的话来,心里不禁酿出些酸楚。她哑着嗓子小声道,“你赶紧转过去,我就答应你。” 鸣幽听言,立刻扬着嘴角放开她,转身前还不忘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她有些慌乱地红了脸,平静了片刻,才又拿着纱衣替他擦洗起来。 这一次她不敢再使劲儿用鬼气,只似涓涓细流一般让它淌过指尖,按在他的伤口处,同时再将石四方的黑血擦去。 强行修补让他的伤口慢慢愈合,却凝成了一片片丑陋的疤痕。她一边擦一边心疼,弄了好久,才将血污尽数擦去。而他本光滑的背肌亦留下了大片大片的伤疤。 她不忍再看,自背后轻轻环住他精壮的腰肢,将双唇印在他轮廓分明的肩胛骨。 鸣幽脊背一僵,心头盈满了酥麻,此时很想转过头来抱抱她,看看她的样子。可他又怕破坏了此时的静谧,只敢抬起手,覆上她白皙的手背。 方未晚第一次如此主动,本很羞怯,可他迟迟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她便大胆起来,闻着他身上特有的香气,指尖摩挲着他纹理分明的腹肌,一遍遍吻过他的伤疤。 城郊丛林只因起了浓雾才无行人,如此青天白日下做这样亲密的举动,方未晚的心不自觉地砰砰直跳。 正紧张时,就听树丛上空窸窸窣窣一阵响动,方未晚腾地一下就从鸣幽身上弹开,鬼气也驭在了手上:“什么人在那?鬼鬼祟祟!” 鸣幽抱着她一跃出水,不知打哪变出一件外袍飞速给她套上,继而抬起头朝着那摇动的树木望了过去。 树上并无人影,旁边的树木丝毫没有动静,并不像是风搞的鬼。 “回去吧。”鸣幽蹙眉,面色凝重了许多。 晚间,二人来到长亭旁观书生招鬼差。几天下来冥都已多了三十多位修为还算不错的新人,已是很有成效。方未晚盯着书生看了一会儿,一时也没什么头绪,索性靠在鸣幽怀里打瞌睡。 过了会儿,她在梦里迷迷糊糊就听见外头有些嘈杂,似有争吵之音。她幽幽睁开眼睛,发现好像不远处的队伍里好像有小鬼打起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一起,完全看不到里头的情况。 “外头怎么了?”方未晚站起身踮着脚,还是什么也看不到。 鬼爪已行到小鬼们身旁,她挤进去看了看,大声道:“殿下,有道士混进队伍了。” 一听有道士闯入,方未晚一怔,与鸣幽一同来到那群鬼的外围。小鬼们知趣儿,自行避让。方未晚到了人群中央,见两个身着十方阁道服的道士正站在里头争吵,一个年纪大些,一个不过十五六的模样。 中年道士气呼呼地说道:“我不是告诉你别出气屏住呼吸吗?现在可好了,这么多鬼群殴咱们两个。” 小道士赶紧辩解道:“肺里的气憋得住,肚子里的气可憋不住!师傅教的闭气功只交了怎么不喘气,没说怎么不放屁!” 中年道士大哼一声,道:“我说怎么这么臭,敢情是你小子!” 小道士委屈地答道:“我又不知屁也会泄了阳气。现在怎么办啊,师傅。”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方未晚听后乐得都不行了,她撇过头看了眼鸣幽,却发现他面色冷峻,愠色十足。 “住嘴。”他走上前,一把将中年道士提了起来:“你们在这作甚?谁叫你们来的?” “我——我们——”中年道士吓得冷汗直流:“我们游方经过此地,打老远便见此处大雾绵绵,鬼气弥漫,便想来一探究竟。谁知,进了贼窝了……” “混账!”鬼爪右臂一震,幻化出她的骷髅手,森森白骨划上了他的脸颊:“此处乃冥都在征收鬼差,以对抗封印反面的恶鬼。你一方臭道士法力低微,不说斩妖除魔造福苍生,却在此出言不逊,说话最好讲点分寸。” 鸣幽挥手制止鬼爪,伸手一推,将中年道士砸在小道士身上,让两人都摔了个四仰八叉:“回去告□□临子,我冥都与你十方阁毫无瓜葛,莫要再行挑衅。否则,冥都即刻出兵攻上十方山。” 中年道士冷哼一声,显然还不服气,但也没有多言,拎着小道士驾着云彩一溜烟就不见了。 见此气势,旁边应聘的小鬼轰然鼓起掌来。 鬼爪收起白骨,愤然道:“太猖狂了,都跑到咱眼皮子底下了。说什么游方,骗谁呢?我不信他不是江临子派来的。” “莫要多言。先把这里散了,把人带回冥都去。”鸣幽望了望两个道士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第39章 /,请支持 夜间,方未晚洗漱好坐在**边,望着手背上被石四方的血灼烧的伤痕,全然感受不到体内的鬼气了。 大概是下午消耗得太多,五内好似一潭死水,无论她如何运气,皆是一点鬼气也使不出来。 她回头看了看正在低头给她铺着**褥的鸣幽,张了张口,怕他烦心,还是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窗外万家灯火已熄,整片青都只剩滔滔江水之音。方未晚靠在**头百无聊赖,却见鸣幽在房间来回踱步,走了两趟,才强自坐在方案后,开始看鬼爪拿来的一摞书册。他目光虽落在面前的纸张上,但双眸总是闪动,一副心绪不宁的模样。 方未晚下**走到圆桌旁,关切道:“鸣幽,怎么了?” “没事。”他望了她一眼,倏地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你先熄了烛火休息,我再去查一遍岗哨。” 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方未晚只好答应,吹熄了卧房里的灯,当着他的面乖乖躺到**上盖好了被子。 鸣幽没再多言,替她掖好被角,又将外间的烛火一一熄灭,便布好了结界出了门。 方未晚睁着眼睛等了他好久,落在屋内的月光自衣柜行至了**头,他还是没回来。她有些困倦了,便阖上眼睛想先休息一会儿。还没入梦,门口便传来很小的声响,继而结界被轻易解开。 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欣然跑到外间去开门。“鸣幽”二字她还噙在嘴里没念出来,就见站在门外的并非是他,而是个身着白衣的男子,隐在回廊阴森的阴影中,身影有些熟悉。 “你是?”她立刻警觉起来,将门板稍稍阖上了些。 那人一步窜进屋里,伸手捂住她的嘴巴,一转身将她按在了门板上:“凝绝。” 声音与身影都无比熟悉。她定睛,借着月光仔细瞧了过去,虽只看得个轮廓,她却十分肯定,来人正是江廷。可他怎会知道她是凝绝的事?她吞了口口水,兀自镇定了一番,道:“江道长,深更半夜前来有何要事?你先放开我,待我点了灯火咱们坐下慢慢说。” 他默了片刻,将信将疑地将手放了下来。方未晚松了口气,转身取了火石将蜡烛点着,再回过头来看他,陡然被吓了一跳。 他的双眼不知怎的,眼白只剩很小的一部分,双瞳都是墨一般的漆黑。右边眼角是一圈猩红色的腐肉,双唇发白,已不似常人,更像一具行尸。先前仙风道骨的一身长袍在黑瞳与墨发的映衬下,显得极其苍白阴森。 方未晚越看越觉得脊背发凉,颤抖着声音道:“江道长,你——你这眼睛是怎么弄的?” “你还有空来管我的眼睛?”江廷扯开嘴角,面容尽是怨恨与轻蔑:“一回来便与他朝夕相对,形影不离,你可还记得你自己是谁了?” 方未晚被问得一头雾水。如今她已经挺有自信了,除了鸣幽,也就她自己最知道自己是谁了。于是她小声反驳道:“同为鬼族,又都在冥都当差,结伴而行不是应当的吗?” “结伴而行?你说的还真是云淡风轻啊。”江廷冷笑一声,一把抓起她的手腕,捏得咯吱咯吱直响:“结伴而行,至于孤男寡女光天化日之下脱了衣服在水中野/合?” 他这话听着刺耳,方未晚随即便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半晌,她惊道:“下午在潭水边偷窥的是你?江道长,我敬你是名门正派之士,对你始终比别人高看两眼。可你如此含血喷人便是太伤人心了。今日我与鸣幽在东郊杀僵尸、打门神,受了一身的伤。青都鬼气漫成这样子,你们十方阁没有露面也就罢了。你堂堂掌门首徒,为何不出手相帮,反倒只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江廷闻言,面容愈发阴狠。他漆黑一片的眸子发出慑人的血光,鼻子亦高高皱起:“偷鸡摸狗?形容你们才真叫正确。你说你杀僵尸、打门神不好过?你可问过我这九百年是怎么过的?你可又问过你们苟/合时我是怎么过的?凝绝,九百年前,你告诉我什么发乎情、止乎礼,如今都成了屁话。他两句绵绵情话,便哄得你如风尘女子般予取予求,厚颜相贴了。” 方未晚悚然一惊。她将自到青涛以来发生的事,尤其是与他的一系列对话快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终于理清了许多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就是江临子吗?” 江廷冷冷一笑,道:“终于看出些眉目了?” 方未晚回他一个同样冰冷的笑容:“当我得知自己就是凝绝的时候,我心里是有很多愧疚的。我知道原来凝绝与江临子走得不容易,一朝回了冥都我却日日与鸣幽黏在一起,多多少少心里总会不舒坦。我几次想上十方山找江临子讨论如何填补缺口,却没动身,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原因。但今日你如此恶言相向,拼命诋毁,真把我心里那些愧疚全浇熄了。” 江廷一怔,迅速放开她的手腕,眼底好似闪过一抹懊悔:“凝绝,我不是这个意思。” “凝绝和江临子的过去,我都了解。你知道你和鸣幽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你总用你的大道大论、凡人与鬼族的冲突来给凝绝施压。可鸣幽他只会鼓励我。但凡有一丁点压力的事,他能选择自己承担,就绝不会来告诉我。” 方未晚低头看着自己已被他抓得紫了一圈的手腕,也没有太大痛感,只是和了早些的伤疤,有些惨不忍睹。她静静给自己揉了揉,方才抬起眼帘,继续道:“打从一开始你说你是十方阁掌门的徒弟,不仅没有亮明身份,还三番五次想骗我去癸雨榭投胎,跟你去十方阁修道。你趁我不知自己是鬼王,叫我把这一大摊子事儿都丢给重伤未愈的鸣幽,已经步步走错了。” 她的话字字如针,狠狠扎在江廷心口。他的面色越来越不好看,最后,终于遏制不住怒火,狠狠捏起了拳头。 他驭起真气的时候,方未晚明显有种很熟悉的感觉。他体内的真气已经不纯了,掺杂了些像恶鬼鬼气一样的东西。大抵他周身如此浓重的戾气与右眼的伤疤,全是因受了鬼气侵蚀而来。 她心软了些,收敛了方才质问的语气:“江真人。”她特意改了称呼,大胆地直视他:“如今大家的身份已了,难道不该摒弃前嫌,携手对抗恶鬼吗?冥都与凡人的积怨由来已久,但此时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你身上的伤大抵是受了灵泉算计而来。待我调整好内息,完全可以把你治好。我们便像原先一般打他个落花流水,不好么?” “呵。”江廷冷笑一声,全然不买账:“凝绝,说了这么多,你不就是想说鸣幽处处强我百倍?你怪我一开始未与你说明身份,好,那我便告诉你。你是鬼王,而我是凡人。纵是修道,九百年过去,也难保肉身不老、容颜不变。你可知我寻一副身子有多么艰难?渡魂又谈何容易?这些年我连膝下弟子都没有透露过身份,只谎称掌门一直闭关,以他大弟子的身份呆在十方阁。你可知我得知你回来,心中有几多忐忑?你不记得前尘旧事,好,我愿意与你再相识一遭。但我生怕你见我样貌有变不愿接受,又怕你不喜我这具身子……” 说着说着,他竟自嘲般地挑起了嘴角:“如今看来,我甚是可笑啊。凝绝,你说摒弃前嫌——可以。如若今日你乖乖与我去癸雨榭投胎为人,我会将早先你们做的苟且之事抛诸脑后,带你回十方阁。但若你不肯,就别怪我动粗。” 他的气息一片混乱,已被怒气冲昏了头脑,而方未晚知道,自己的鬼气还丁点没有恢复,若此时打起来,她是肯定毫无还手之力的。 正纠结时,鸣幽手执尖破门而入,身后跟着颇为虚弱的南歌。 “未晚,你没事吧?”他紧紧盯着江廷,左手给她暗暗打了个手势,让她往书房那边躲。 方未晚总算安下心来。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看懂了,便按兵不动站在原地。 “鸣幽,你来得倒快。”江廷瞥了南歌一眼,冷笑道:“早知应将这报信的也一剑杀死。” 话音未落,鸣幽身上真气暴涨,提\飞快杀了过去。 方未晚瞅准时机,拉着南歌拔腿便往书房跑,二人撞破了窗户一纵身落入了江水中。南歌强行突破结界,正是虚弱,却挣扎着将方未晚推上岸边,紧张地抬头观起战局。 方未晚踉踉跄跄爬上一块巨石,抬头望去,就见画舫二楼强光闪过,那二人亦冲破窗子斗到了空中。 方未晚将双手拢在嘴边,大声道:“他就是江临子,鸣幽小心!” 鸣幽朝她微微颔首,左手掐诀,周身已被刚猛的紫色鬼气环绕,灌满真气的尖亦如同星辰般闪耀。他双眸杀气凛凛,左右飞驰,杀招不断朝江廷打出,不遗余力。 而江廷左右躲闪,长剑出鞘,亦是行云流水般一套十方剑法。两道真气相撞之处,引得周遭空气剧烈震颤起来,江面亦惊起了滔天大浪。(.. ) 第40章 /,请支持 江廷气势汹汹,本纯净入水的气海此时凶猛地翻腾着。他的剑招阴狠无比,咄咄逼人。上一次在应鹿山中封印缺口时,方未晚曾见过他的剑法。那时他挽起的剑花秀美而凌厉,是清澈的冰蓝色。而此时他的剑光与衣袂,甚至眉角发间都带上了猩红,挽起的剑花亦十分妖冶,明显已是走火入魔之势。 他受了恶鬼之气侵蚀,内息肯定不纯,可看一招一式中,功力却是暴涨。但即使剑招威力大增,对身体消耗也大。尤其修道之人,体内至阳之气掺不得半点瑕疵。如此打下去,他不管是赢是输,对身体的损耗想必是难以填补的。 本是一条战线上的盟友,如今拔刀相向,方未晚看得心高高悬了起来。她很好奇,灵泉自冥都离开之时已身受重伤,鬼气亦被她吸得快要干涸。从前江廷剑法卓越、剑意凌人,又是在十方山上,怎会被个落魄的门神所伤? 可她忽然又联想起方才江廷说的话来。这九百年间,他应总是在换年轻道士的身子以保容颜不老。若诚如他所说,渡魂之事极难办到,说不准灵泉就是用他们反面之界的肉身来引诱江廷的。 也许在他试着将魂魄渡进那肉身中时,才受了这样的伤。更说不准,炎染此举是想迷惑江廷的心智,让他直接变成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如此想来,那肉身也许不能再找了。若她也用了那肉身固魂,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她抬起头望向鸣幽,抿紧的唇线带着不可言说的苦涩。 而鸣幽这边虽应对起来从容不迫,紫色战在他皓腕间翻转穿刺着,好似九天炸裂的闪电一般。 大抵是为看清江廷的身法,他御鬼气于双目,墨色的眸子在夜色中十分耀眼,如空中闪亮的星辰。战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紫色光痕。招式交错得多了,光痕交织在一起,恍若垂下的天河映着天上的繁星朗月,万分唯美。 江廷见他使长/,便放弃以霸道的内息与他较量,虚晃一招,足下一点提剑疾走近身与他相搏。然而鸣幽的战早便得了神识,收放自如,就好像不用刻意执拿便进可攻、退可守。近身处,二人掌风对峙,你来我往,一时间亦难分胜负。 如此也占不得上风,江廷一时间怒火冲天。他咬破舌尖飞速掐诀,双手一挥,整个人燃起了一团烈焰。火势熊熊,火光似灵蛇探出,嘶嘶地吐着红信。他站在火蛇正中,双眸是血一般的赤红,踏着火云如同祝融临凡。 电光火石之间,火蛇朝鸣幽猛地一窜,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将他吞噬。森长的獠牙险些触碰到他的衣角。鸣幽一个旋身堪堪避开攻势,纵起祥光朝不远处的江面行去。江廷此时已丧失全部理智,驭着火蛇穷追不舍,二人转眼又斗到了江面之上。 这般触目惊心叫方未晚十足捏了一把冷汗。她只恨自己下午将真气耗尽,此时不能上前帮忙。若下午没有强行出手对付石四方,这会儿她只要能加入战局,二人肯定不会缠斗如此之久。 只见鸣幽收了身法一个俯冲,如光箭一般直直来到江面。紧接着身形一顿,长/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圆弧掠过水面,一条鬼气所化的紫色巨龙立刻嘶吼成形,五爪尖利,龙须随风翻卷,好不威风。 随即,江面上的水忽然震颤起来。无数水流和着紫色的鬼气牵绕而起,迅速将那方才还只有轮廓的巨龙填满,顷刻间冻成冰棱。一条栩栩如生的冰龙蜿蜒而上,与江廷的火蛇轰的一声撞在一起。 冰龙冲破了火蛇,顿时江面火光似箭,如同流星陨落。飞溅的火花落下,眼看着就要将江岸停靠的小船一一焚毁,就见半空中,一道泠然的剑气似飞虹般闪过。一个白衣道士左手掐诀,右手剑气横扫,立刻就是个冰蓝色屏障,将落下的火球全部兜住,化为乌有。 方未晚定睛一看,来人身着十方阁道袍,一脸正气,内息刚猛,虽十分瘦削,却手执一把巨剑扛在肩上,看起来极不协调。 “师尊,缺□□裂开了,无数小鬼从里面涌出来,就快进城了!”那人高喊一声,一跃来到空中,道:“恐怕炎染也快出来了!” “什么?”江廷一惊,眉峰高高挑了起来:“随我去看看!” 鸣幽立刻收了冰龙,与南歌大喝道:“将所有鬼差集结起来,去城郊!” 言罢,他一纵身,也往缺口处行去。 方未晚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往哪走才好。犹豫了片刻,她叹了口气,仍是放心不下鸣幽,拔腿朝东郊跑去。 画舫往东城门这一路,正巧经过青州知府衙门。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许多道士连道袍尚未来得及穿好,便拎着剑纵云去缺口杀恶鬼。方未晚跑起来比他们慢很多,想搭个顺风云,却又谁也不认识。情急之下,也想驭鬼气于双腿,试试能不能自己悟出一套身法来。结果体内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股真气,她足下就是一窜,一下子到了半空。可鬼气又突然不见,她飞速就往下掉,正掉在一个道姑的云上。 许是这道姑功夫也不到家,她这一砸,云立刻矮了半截。那道姑回头一脸惊诧地看了看她,用现代的话说,大概就是“一脸懵逼”。 方未晚无奈,只好厚着脸皮挠了挠后脑勺,笑道:“这位道友,我怕是身法不太过关,真气一会儿灵一会儿不灵。还请道友捎我一段,一同到东郊斩妖除魔。” 道姑白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却也没把她扔下去,只多驭了些真气在云上,往东郊赶。 目的地已是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厮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兴许是在人间界的缘故,这一战较冥都那一次规模要大得多,满眼望去全是道士与恶鬼,还夹杂着一部分穿着道袍的僵尸。 想必是道士不敌恶鬼惨遭杀害,又受了流出的鬼气侵蚀,才起了尸。 方才还是并肩作战的同门兄弟,这会儿就要拔剑相向,人群中不免哀嚎遍野。 而那蓝色光球,也就是封印缺口,仍然在往外不断地冒着恶鬼。本来晴朗无云的天空此时全被血腥鬼气覆盖,一片黑压压。 这位道姑也是个巾帼英雄,二话不说收了身法就加入了战局。方未晚鬼气尚未恢复,没有盲目杀上去,而是绕着人群爬上一个小山坡,想看看鸣幽的位置。 光球外,忽起一道冲天的紫色屏障,流转着耀眼的光芒。方未晚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来到近前的瞬间,体内鬼气竟神奇地翻涌起来。 “未晚,你来做什么?”鸣幽一手撑着屏障,一手击杀小鬼,语气甚是急切。 “凝绝,回去!”江廷亦守在缺口外助战。他已请出镇魂玺,借着那宝物的灵力尽力封锁缺口。 可前些日子石四方指使小鬼们都将自己的鬼气输送到缺口上,这封印已被豁出了很大的口子,一时间就连镇魂玺亦无可奈何。 “我来帮忙。”方未晚两步来到鸣幽身旁,将鬼气在体内运转一个大周天,存贮在丹田处,继而以双手均匀地输送出去,覆在了鸣幽的屏障上。 果然,小鬼冒出的频率变低了些许。 “未晚,回画舫等我好吗?”鸣幽仍不愿让她面对如此紧急的状况,几清空了她身旁的小鬼,蹙眉道:“我一定平安回去。” 江廷闻言,立刻大喝一声,道:“你们够了吧!都何时了,还在此卿卿我我?” 方未晚一怔,专心撑着屏障不再说话。 正在此刻,一个低沉的声音自缺口中传来:“哈哈哈哈,经了九百年,你们三人竟仍毫无长进。” 这声音洪如鸣钟,好似不是从耳膜灌进脑海,而是直直击进人身体一般。方未晚听后立刻头皮发麻,自心底升起一股惧意。 鸣幽冷冷挑起唇角,低声道:“炎染。” “尔等不配与本尊说话。”蓝色光球中,渐渐显现出一个强壮有力的身影。他头上长有两个锋利的角,身上长袍猎猎,仅从轮廓便能看出,那人浑身筋肉交错,灵力非凡。他的身影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甚至连一双赤红的眼睛都能看清楚。他直直地望向方未晚,意味深长道:“许久不见,你变化颇大。” 方未晚心底虽打鼓,却不能输在阵势,只好拿出鬼王应有的态度,冷然道:“劳你记挂了。九百年一晃而过,我却连你的样貌都不甚有印象。若非你今日来此哗众取,我连你这号人怕都忘却了。” “你不用费尽心思来激怒我。”炎染低低地笑了两声,抬起右手紧握成拳,半晌,又陡然松开,道:“如今你失了通天的灵力,我也尚不能从封印中脱身而出。你我也算半个惺惺相惜,又何必强撑架势?” 鸣幽奋力撑住屏障,一跃挡在她身前:“未晚,不要跟他说话。” “没事。”方未晚小声安慰他,又昂首对封印里的人道:“那么炎染,你现身的目的是什么呢?” 第41章 /,请支持 炎染在那不断扩大的蓝色光球内仰头哀嚎一声,几乎是颤抖着声音道:“南、歌……” 这一声低吼,整个青都都为之一颤。方未晚没料到他执念如此之深,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话。僵持中,一道白光闪过,正落在方未晚身旁。那人旋身收了术法,竟是南歌。 南歌双手张开,护在方未晚身前,大声朝缺口中喊道:“你把我抓走吧,别再害别人了。” “抓走?”炎染眯起狭长而火红的眼睛,用极其难以置信的语气再次问道:“何谓抓走?” 炎染迟疑中,缺口冒出的恶鬼竟是越来越少,且全部绕着南歌走。 “几个月前在封印里不断与我说话的人便是你吧?”南歌毫不领情,反而往前一步,满目凛然道:“当时封印缺口尚小,我听不清你的话语,如今总算见到人影了。我虽不知是欠了你什么重要的东西,心中也大概有数。还请你将我抓走,莫要伤害鬼差与无辜的村民!” “呵呵呵呵。”炎染低低地笑了几声,饶有兴趣道:“那你说说,你认为自己欠了我什么?” 南歌抿了抿唇,黯然道:“是这一身鬼气吧。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得来的,但的确,这修为很强,助我斩杀了许多敌人。现下我都还你,赔上性命也罢。” 炎染凝眸望了她许久,方才缓缓启口:“修为?这小小修为,如何比得上你欠我许多?你一朝断情绝义投了轮回井,陈年旧事一句忘了便一笑置之,换我在这不毛之地苦苦守了九百年。如今一句修为还我,便想一笔勾销?” 言罢,一道蓝光自那光球延伸而来,直逼南歌,如同一只利爪。 南歌阖上眼睛,一副从容就死的模样。 “躲呀!”方未晚收了鬼气伸手去推她,却没想她先自己一步,被不知从哪窜出来的书生给拉走了。 书生揽着南歌滚出好远,抬头道:“你要死啊?不要命了?” 方未晚刚松了口气,就见那蓝光一转落在自己身上,接着,她便被死死捉住,吸进了缺口中。 “未晚!” “凝绝!” 外面两个男人的声音消失在缺口外。方未晚一路被拉扯着,强光刺痛了她的眼睛。混沌中,她只觉得四周狂风肆虐,无数沙尘打在脸上,似尖锐的刀子。被抓着行了许久,双脚终于落了地。她捂着脸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面高高的城楼之上。 “吼——” 一阵猛兽嘶吼的声音从脚下传来,她一惊,越过嶙峋的矮墙朝下看去。只见一群暗红色皮毛的野兽正在地面徘徊,有的直立起身子,抬着前爪,尖锐的指甲划过不规则的石墙,发出刺耳的声响。有的只虎视眈眈地望着城墙上的人影,喉咙中不断低吼。 这些野兽形似豹子,却要比豹子体型大上许多,四肢也更加强壮。他们森森的獠牙支出口腔,几乎搭在了下巴上,十分可怖。 “凝绝,欢迎来到我的国度。”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方未晚脊背一僵,吸了口气转过身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 他穿着精心裁制的兽皮衣服,脚踏一双及膝长靴,很像远古还靠捕猎为生的人类。唯有颈间系着的一条长长的红色披风,才有几分武将模样。他浓眉立目,茂盛的头发扎在后脑,面容凶恶且粗犷。 两个长且弯的角支在头顶,更给他添了几丝妖邪之气。 这便是炎染本尊了。 “如此广袤的一片土地,不好好看看吗?”炎染挑起唇角,伸手在城楼没有野兽的另一旁一挥,仿佛在介绍什么稀世珍宝。 方未晚没有答话,转头往那边忘了过去。 这个世界,与封印外的青涛完全不同。 昏暗的天空布满了血色的云彩,一轮暗红的弯月如尖刀,斜斜挂在空中。而一望无垠的荒漠不见半点水源,只有尖利的石头与吹不尽的黄沙。 有时狂风席卷而过,沙子大面积地跟着飘动,在血色云彩的映照下,就好似成河的血流,要将整片土地吞没。 远处,像蒙古包一样的一个又一个帐篷稀稀疏疏地立着,是兽皮与怪石混合搭建成的,在狂风中屹立不倒。 偶尔有恶鬼掀了门帘出来,顶着飓风走出好远,才寻一处避风的地方,晾些兽肉来吃。 这和她在灵泉的梦境中看见的如出一辙。但亲身到了这个地方,所有的荒芜带来的震撼,是梦中无法比拟的。 “怎么,看傻了?”炎染负手而立,往前走了半步,望着自己的疆土,淡然道:“从前我们也是人,也住在高楼广厦中,雕梁画栋下。甚至许多人都精通琴瑟丝弦、水墨丹青。也有的骁勇善战、军功赫赫、保家卫国。” 他转过身,以王者的姿态俯视着方未晚:“而如今,却要受这番苦楚。” 方未晚从那些帐篷上将目光移开,道:“那么你带我来的目的是什么呢?说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有句老话叫先礼后兵。”炎染转过身,赤红的眸子落在她的眉心:“你不要以为我拿你无可奈何,便带你来,以这里之荒芜摇尾乞怜,求鬼王施舍。”他回手指了指因嗅到新鲜灵魂气味而在城墙下徘徊不走的野兽,道:“凝绝,你可看见下面那些凶兽?” 方未晚往下又瞥了一眼,那些猛兽瞬间便嗜血兴奋起来,一跳一跳地使劲往城墙上窜。 “九百年前,它们还不是这般模样。”炎染垂着眼帘,仅以眼角低低地俯视它们,目光里充斥着不屑:“但我们的到来,抢了它们的食物,占了它们的土地,我们互相猎杀。它们欲以我们为食,而我们要取它们的皮毛——两相斗争许久,它们的獠牙愈发的长,利爪愈发的凶猛。可终究,我们是胜者。我们穿着它们的皮,饮着它们的血。” 方未晚挑起眉毛,对他的狂妄自大感到有些无聊:“你是觉得,身在冥都的我们,是这猛兽?你这比喻一点也不恰切。” “这个故事里,没有你我,只有道理。”炎染抬手在她肩膀轻轻拍了拍,以示尊重:“任何人面对恶劣的条件,都会磨砺得更加坚强。你们日日养尊处优,不进则退。而我们,却逐渐变强,具备了成为霸主的能力。凭什么,凭什么你们便可以享受那样一片肥沃的青涛,而我们只能在这里苟且偷生!?凭什么你们便是正义的,而我们就要是邪恶的?” 炎染瞪大了眼睛,恨不得把方未晚生吞活剥。半晌,他兀自平静下来,冷笑了一声,道:“论资历,我比你与鸣幽,更早成为不入轮回的鬼族。我只为不要忘却心里那姑娘,竟要遭到如此折磨。而你们,同样是不入轮回的鬼族,却可做万鬼之王。这又是凭什么?” “凭你破坏了平衡。”方未晚知道他会与自己废话这么久,一定是他现在还要不了她的性命,索性冷静下来与他好好掰扯掰扯:“世上万物本都在轮回之内,阴阳二气生生不息。而你却要打破这个规律。自要受到天道谴责。而规律一旦打破,出现鬼族,就要有人来规范。才有我与鸣幽。” 炎染闻言,怒气上涌,抬手一把掐住方未晚的脖子,大吼道:“可我族人是无辜的!” 方未晚体内鬼气立刻聚集到脖颈处,与他的大手相抗衡。她有些喘不过气来,鼻腔艰难地呼吸着:“他们若到青涛,平衡会被破坏得更严重。所有人难逃成为恶鬼的命运。” “那便成为恶鬼呀!整个青涛都为我族人所用,有何不可!为什么做人就是对的,做恶鬼就是错的?这个恶字,由谁来评判?”抓着她脖子的手渐渐被灼烧出了烟雾。炎染倏地放手,手心燎然,似是被她鬼气所伤。 方未晚用力吸了两口气,喉咙间的不适方才渐渐平息。她无言以对,默默低下了头:“所以说,这世上并非除了黑就是白。有很大一段区域,都是灰色的。你我现都在这灰色的地带,只不过处于对立的两端罢了。” “凝绝,打从九百年前,我就很欣赏你。”炎染望了望自己的手心,话锋一转,又挑起了唇角:“一介女流之辈带兵,的确不简单。因而我今天将你带到这里——如若你答应,我们可平分青涛,与这片土地。你若怕我们的鬼气侵扰凡人,我们便划分疆土,永不互相侵犯。而这里所有可制肉身的材料,我族类与冥都,全部平分。甚至如你愿意,我们可共同领兵,将离世镜挨个打破,将所有世界据为己有。” 行云被狂风推着走得很快,阴晴不定的天空偶尔露出那轮血色的弯月,又很快将其光芒隐去。方未晚抬头看了看荒芜而没有一颗星子的天空,无奈地笑了:“你方才还说愿意互不侵犯,这会儿又要把所有世界据为己有。炎染,你本来就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又如何让人相信你会拿出所谓的诚意呢?这场仗迟早要打,你又何必费尽口舌与我一介女流之辈扯这些?” 第42章 /,请支持 炎染锁紧了眉头,攥着拳头怒目而视。半晌,他忽地仰头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凝绝,你如此有胆量,倒也不让我失望。只不过,我想多嘴提醒你一句。你觉得我是坏人,倒无可厚非。但你可千万别以为,你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是什么好东西。” 方未晚冷笑一声:“劝说不成,又来离间之计了?” “本座承认,此话出口,完全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心态。但我亦认为,有些事不应让你一直蒙在鼓里。”炎染将粗犷的眉头挑的老高,左右踱了几步,道:“你还不知道吧?本座能得站在这与你言欢,多亏了冥都另外的一位鬼王,鸣幽。” 方未晚闻听此言,心中的确是不舒服的。虽然早知封印缺口乃是鸣幽所为,但她至今没有从鸣幽嘴里听过关于此事哪怕只言片语。二人都保持默契没有说,为何破坏封印这个疑问,也就一直在她心里。 然而她早已认定炎染是敌,鸣幽是友,所以目前只能沉着应对。 她微挑起嘴角,道:“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件事,那纯粹是在耽误你我的时间了。” 炎染闻言,目光立刻露出些狐疑。但那抹神色一闪而过,下一刻,他便有饶有兴趣道:“那么,你可知九百年前,你为何没能将我杀死,只能把我封印在这?照理说,你凝绝体内鬼气,可与整个青涛媲美,又如何不能将我置之死地?” 方未晚一怔:这个问题,她刚得知自己是凝绝时,确实问过鸣幽。她本能地想要听他说下去,于是错了错眼眸,没有答话。 炎染很敏感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再次得意地笑了起来:“凝绝,看来你只了解鸣幽的底,却不知那江临子,亦是个心怀鬼胎的。” 他本没打算卖关子,十分干净利落道:“九百余年前,你率冥都大军将我逼到定龙海,我族人已是身处强弩之末。可你几次三番携鸣幽来擒本座,皆无所获。其因,便是一个叫做镇魂玺的东西。你身怀取之不尽的鬼气,当时完全可称得上青涛霸主。但你们所信仰的天道不能允许如此绝对的权力存在,才将神术赐予凡人,让他们可以依靠一块拥有无上灵力的宝物生存。十方阁掌门善用此物,如今已成功制约了冥都。” 方未晚从未想过会是这样的结果。书里没有提,恐怕当时连凝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朝夕相处生了情愫的道士给害了。 她登时便是一阵怒火上涌,但不得不强自压下。 城楼下的猛兽依旧没有散去。她往远处看去,隐隐可见紫色的光芒,在一点点地往这边蔓延。 是时候该回去了。 她微微一笑,对炎染道:“兴许我们与十方阁结不成联盟,但我冥都与你,定是冰火不容。你欲找南歌,我不阻你。只是现下南歌已被别人带走,我也无能为力。今日就此别过,下次相见,望你我都能有大长进,可不要像现在这般了。” 炎染没有多话,而是背起手来一脸轻蔑地望向脚下城墙外的野兽。 方未晚感觉体内的鬼气恢复得差不多了,便努力将其驭在腿上,朝着远处的紫光纵身一跃,竟真飞了起来。 她的身体越飞越快,最后,冲破了一层闪闪的屏障,回到了青都城郊。 “未晚!”鸣幽几乎是瞬间便撤了结界,来到她身前:“怎么样,有没有事?” 听到他的声音,方未晚就像泄了气的大皮球一样,刚才那点逞强刹那间就不见了,一下子摊在了他怀里:“我没事呀,你放心……刚才我到了封印里,看见炎染了。唠唠叨叨说了一些话,但是他目前好像并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没事就好。”他紧紧将她护在身后,只手又撑起一个结界。 江廷仍在一旁驭镇魂玺修补缺口,此时已完成十中□□。他没有停下动作,只回过头看着这边紧紧相拥的两人,眼锋更加凌厉。 许久,封印缺口终于修补好,青涛城郊渐渐平息下来。诸位修道之人三三两两清扫战场,将漏网之鱼全部围剿干净。 江廷收了术法,两步走到方未晚身前。他右眼的伤疤隐隐发着红光,恐怖的面容更加阴郁。 “凝绝,在里面发生什么事了?”他将镇魂玺握在手心,有意无意地摩挲着。 方未晚想起封印里炎染说过的话,看着那东西,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开始来到这的时候,每每看到十方阁的人,她总是特别有安全感,总以为他们便是仙风道骨、惩奸除恶的。但如今—— 再联想起上一次,仅是那个叫晴岚的姑娘拿着镇魂玺便伤了鸣幽很深。这宝贝,当真对鬼族影响甚大。若她还是原来那个凝绝,回到这之后与他并肩作战,那么说不准这条命都要叫他算计丢了。 见她一直盯着镇魂玺发呆,江廷又补了一句:“凝绝?” “你离她远点。”鸣幽□□尚未收回,此时仍然灵气满溢,斜斜挡在方未晚跟江廷中央:“缺口已除,江临子,你还是赶快回你的十方阁疗伤,别再顶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一张脸在此作乱。” 江廷没有在意鸣幽的话,只死死盯着着方未晚看,但目光渐渐退去方才的关切,冷了下来。 怕是见到她这副表情,开始心虚了罢。 浓雾一点点地散去,露出临近破晓的夜空。 “江真人。”方未晚很是替原来的凝绝不值,现下更是在气头上。她浑身鬼气逐渐翻腾起来,周身缭绕着淡淡的紫光:“九百年前,可是你用镇魂玺锢住我修为,我才没法取炎染性命?” 江廷一个愣怔,半晌才缓过神来。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之言,他冷笑一声,道:“什么?这些是炎染告诉你的?” 攥紧镇魂玺的瞬间,那宝贝立刻散发出纯净的白光来。方未晚望着眼中泛着杀气的他,挑起了嘴角:“我也没必要逼着你问了。依你这举动来看,大抵是想如法炮制了?” “凝绝,不管怎么说,你我走到今天这一步,终是回不去了。”江廷猛然加力,镇魂玺瞬间迸发出无数光柱,那光芒甚至连地平线刚刚升起的太阳都无法比拟。 一阵刺痛从身体各处传来。方未晚闷哼了一声,还没来得及撑起结界,浑身的力量就好像被迅速抽干了一样。她双腿顿时瘫软下来,差点栽歪在地上。 江廷两步上前箍着她的腰腾空而起,下一刻,二人已在九天之上。 “鸣幽!”她回头去望,见他将□□戳在地上,左手捂着胸口,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她愤然道:“江临子,你要干什么?” 脚下土地还没等看清便已被掠过。江廷的身法很快,二人突破流云瞬息百里,迎着日出的方向行得似箭一般。 “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如今必须跟我到十方阁走一趟。”他抬手驭起术法封了她两处穴道,她立刻便说不出话来。 片刻,一座巍峨的山峰映入眼帘。 山顶高耸入云,周围大团大团的仙气缭绕,钟灵毓秀。这里是为万人景仰的仙山,十方山。 江廷缓下速度,偏头与她说道:“凝绝,你我的修为都不及从前了。虽有镇魂玺在侧,但缺口中的恶鬼之气渐浓,已是我们都无法掌控的事情。”沉了沉,他伸手从自己衣角扯了一块布条下来,十分熟练地裹在右眼上:“青都城郊缺口虽已封堵,但我不知那封印之力还能保持几时。过不了多久,恶鬼怕就要大量冲进来,席卷青涛了。” 方未晚一直梗着脖子,连望都懒得望他一眼。 “莫说你不愿与我十方阁结盟,纵是我,亦不愿与鬼族有太多来往。”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道:“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让炎染先去攻打冥都,待整个鬼族两败俱伤,再由十方阁出面。因而呆在这里,你是最安全的。” 方未晚在心里狠狠骂了他一句卑鄙。言什么两败俱伤,封个缺口,他已然乘人之危先将鸣幽伤了,明显是摆了冥都一道,更偏向炎染那一边。 默了一会儿,二人终于落在十方阁山门。 喷薄而出的朝阳将金灿灿的日光洒满这个门派。山中与外界截然不同,是一片繁盛之景。郁郁葱葱的草木中,白玉台阶、盘龙石柱错落有致、渐次而生。演武台上空,随处可见如天仙临凡般的白衣弟子纵云飞掠而过。丝丝缕缕的仙气不知从何而落,在空中摇曳生姿。 方未晚被他的术法所缚,体内半点真气也运不起来,只能跟着他沿着巨石铺成的道路登级而上。 守山的两个长身而立的年轻弟子见二人走来,神色一惊,立刻上前道:“师伯,您这是怎么了?” 江廷一开口,谎话来得十分顺口:“无妨,在封印缺口处与恶鬼对抗,受了点小伤。”言罢,他站在山门正中环视一圈,平静地问道:“竟阳呢?” 小道士躬下身子,道:“竟阳师兄尚在青都,还未归来。” 江廷颔首,吩咐道:“待他回来,让他即刻到寒霜阁找我。” 第43章 鬼王大人快救人 江廷一路挟持方未晚往自己的禅房走。 四下见方未晚冰肌玉骨惊为天人,都在各自议论,这女子是个什么来历,为什么会被掌门座下江廷真人扭送回十方阁来。方未晚竖耳听着,大部分都猜她是哪方作乱的恶鬼,要祭铸剑炉的,也有的说看她不像坏人,也许是要接受度化的。 不知是哪个,高声说了一句:“我认得她,她是鬼王凝绝!” 四下立刻哗然。 半晌,十方山顶再次淹没在嘈杂中。 “鬼王凝绝?怎是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这丫头是凝绝?不可能!不是说鬼王凝绝青面獠牙、修为甚高,怎会是这样?” “她不似作恶多端的模样,难不成抓错了?还是你认错了?” 江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纵云而上,揽着方未晚一顿停在最高的台阶上,沉声道:“尔等勿要妄加揣测。此人确是鬼王凝绝。她九百年前躲到一个荒芜之地养伤,如今重回青涛,恐要再在人间界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贫道不才,今日捉了鬼王凝绝,囚禁于寒霜阁中,一来,欲与她清算总账,二来,近日缺口异动愈加频繁,十方阁,也是时候率领千万修道之人,与鬼族一分高低了!自今日起,守夜人手要增加到原来的两倍,日夜盯着寒霜阁,以防鬼王鸣幽将她救走。” 闻听此言,山上所有道士皆振臂高呼起来。方才的质疑全部烟消云散。 “望众位潜心修习,勤练剑术,为除妖降魔之日的到来,早做准备!”江廷昂首俯瞰一众弟子一呼百应,便敛容,带着方未晚进了寒霜阁。 方未晚被迫来到屋子正中,刚刚站定,就听见一个妩媚而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呦,江掌门啊,好口才。”灵泉自门后的阴影走了出来,信步来到方未晚面前,上下打量了一下,方才落井下石般地笑道:“怪不得十方阁几百年来皆在修仙门派中堪称翘楚,有这样的掌门,何愁不能将门派发扬光大?” “哼,发扬光大,可不能只放在嘴边说说而已。”江廷将面罩摘去,露出溃烂的右眼:“你的身体如何了?再这样下去,你们跟我十方阁就不用谈了。” “自然已经准备好,只待掌门渡魂了。”这二人完全不避讳方未晚的存在,倒是很光明正大地讨论如何联合起来对付冥都。 方未晚气不过,开口道:“江临子,灵泉不是个好东西。她给你的身体肯定有问题。你不要目光短浅,以为灭了冥都就万事大吉了。日后他们反面之界必定要攻到人间界的,你不能用她给的身体!” 灵泉闻言,面色一凛,怒道:“臭丫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言罢,她驭了猩红的术法于掌上,抬手就要打。 江廷眼疾手快,以剑柄轻轻一挡,二人两道真气立刻撞在一处,迸出火花。 江廷的目光自灵泉身上掠过,落在方未晚眉心,道:“未晚,你是在担心我?你不觉得你的关心来得太晚了?” “江真人。”方未晚看着他,眼睛里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你别想太多。如今天下大乱,众生性命岌岌可危。你身为第一修仙门派的掌门,怎能满目只看儿女私情?拜托你用用自己的大脑,想想三界的事好吗?” 话音刚落,灵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江掌门,您口才好,看来也架不住这丫头伶牙俐齿。” 江廷脸色更加不好看,索性转过身子不再看她。 灵泉倒是更有兴致,在方未晚身旁绕来绕去的,一边绕,还一边嘟囔着:“我说未晚姑娘,你就别挑拨离间了。我与江真人合作,那并不代表我有多信任他。只是我怕你们两家先合作,对付我们主上。同样的,江真人也是如此。同一家结盟,总好过腹背受敌不是?所以我一定会拿出诚意,不会妄加陷害。” 说着,她摆出一副十分同情的表情,道:“你们鸣幽小哥就是太清高,太孤傲,以为自己掌管一方鬼水榭,控制人之生死,便可在这世上为所欲为了?先前他打开封印缺口时,也是,自以为是,才失手害得这个世界变成了这副模样。” 此事被一提再提,方未晚甚是恼怒,便道:“鸣幽如何,自有他的道理。你也不用在此挑拨离间,便管好你的盟友就是了。” 灵泉冷笑一声,与江廷道:“江掌门,随我去后山吧。” 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凝霜阁,唯方未晚像个电线杆子一样被钉在地上,无论如何动用鬼气,皆是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接连几天,不断有十方阁的弟子来跟江临子和灵泉报告,说恶鬼倾巢而出,全朝着冥都攻打过去。冥都外围的结界固然牢固,但以鸣幽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坚持多久。再用不了多久,恶鬼就能尽数灭掉鬼差,入驻冥都了。 方未晚根本想象不出来,掌控生死轮回这样重要的事情落在炎染那个疯子手里,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 而江临子刻意想让她得知这些事,不知是还抱着希望想让她回心转意也好,还是想击溃她的心智让她对鸣幽彻底死了心也罢,总是,便是日日守在她身旁,告诉她,冥都肯定是要覆灭的,鬼差统治青涛的日子,终将化为尘土。 十方阁的道士们也因此事士气高涨,每日都准备着,打上冥都,消灭鬼族。 他们不晓得江临子早与恶鬼达成协议,只以为最终称霸这片土地的,会是道法无穷的人类。 方未晚替他们可笑,也替他们可悲。但最可悲的莫过于她自己。她曾是这世界的主宰,亦曾读过这里许多人的悲欢离合。她知道许多事的缘由,刚来时甚至信誓旦旦地觉得自己可以改变许多人乃至青涛这片土地的命运。 然而她太渺小,大概是轮回中失去了掌控一切的能力,她只能被关在这个狭窄的禅房里,每日吃着味如嚼蜡的食物,感受着体内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鬼气一点点流逝,抱着越来越渺小的希望,等鸣幽来救她。 过了一月有余,正当方未晚的意志快被消灭殆尽时,十方山忽然轰隆隆震颤起来,仿佛被什么巨大的力量打中,摇摇欲坠。 封闭这间屋子的结界也受到了影响,真气忽强忽弱,动荡不已。 方未晚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窗户,望见天边大片大片的淡紫色云彩叠在一起,正朝这边行进着。 十方山上落下的飞瀑水气卷着熟悉的味道沁入肺腑,她喜上心头:鸣幽来救她了!浩浩荡荡的鬼差大军已然压境,十方阁躲不过这一劫了。 果然,很快的,十方阁的道士也集结起来,在江临子的带领下纵云而上,来到了鬼差阵前。 “江临子,好久不见。”鸣幽的声音自半空中传来,洪如鸣钟。方未晚忽然酸了鼻尖,也热了眼底:数日不见,她很是想他。 江临子猖狂大笑:“鸣幽,你拖着如此残破之躯,是来救凝绝,还是来杀我?” 鸣幽甚至他与灵泉一般,最会蛊惑人心,便高声道:“用着炎染施舍的肉身,承受着*溃烂、灵魂膨胀之苦,你却还敢言他人的身躯残破?实是大言不惭。” 果然,十方阁的道士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似是不相信鸣幽所言。 “不管你是来杀我,还是来救她……”江临子轻蔑一笑,将长剑幻化于掌心:“她鬼迷了心窍,一心觉得这世界落入此境与你无关。我实是不想让昔日挚友堕入如此田地,于是亲手送她入轮回了。想救她,便去鬼水榭找她的转世吧。你若想杀我——” 利剑忽地嘶鸣起来。 “那你尽管试试!” 鸣幽眼底掠过一丝惊惶,但瞬间便被浓浓杀意取代。 纵是知道他不会被江临子这番话所影响,方未晚还是心头一紧:若鸣幽真以为她死了,怕不知要如何痛苦,她想都不敢想。 此时,鸣幽紧握手中战枪,先一步踏云而起。枪尖迸发出耀眼紫光,奔腾而出砸在江临子的长剑上。 “我与她共体双生,若她不在人世,我必定有所感知!”二人杀意交错间,在云中待命的承影亦举起长剑,高呼一声:“杀——” 霎时间,天地变色。两股巨大的力量一齐迸发出来,道士与鬼差厮杀一处,狂风呼啸,空气中炽烈的火花扑面而来,打在房间外的结界,令它震荡得更为厉害。 方未晚再次尝试以体内真气打破结界逃生,却不料灵泉忽然出现在窗外,诡谲笑道:“鬼王大人,想去哪里?” 方未晚抿紧唇线,脑海里回忆着第一次鸣幽教她驾驭体内鬼气的场景。 长长的丝带,宛若流光般自掌心倾泻而出。轻轻触碰的指尖处,仿佛还带着他的热度。方未晚慢慢调息,可鬼气只如丝如缕,汇集在一起,连一个包住她自己的结界都幻化不出来。渐渐地,她开始急躁,对着体内一再紧逼,但就连方才那点感应也消失不见了。 正在这时,某个道士被击落,重重砸在方未晚所待的禅房门前。他的真气来不及收,自剑尖直直射出,打在禅房房门上。 “方姑娘!”鬼爪随即飞速而来,右手化为白爪,用力抓向房外结界。 灵泉见状,立刻驭术法来挡。二人真气撞在一处,引起气海翻涌,终将禅房外的结界撕裂。方未晚瞅准时机,趁二人厮打的空档,从缺口快速冲出。 哪知她体内鬼气寥寥无几,连纵云亦无法保持,直自九天坠落。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闭紧双眼,却在下一刻落入一片柔软云中。她欢喜睁开眼睛,抬手便扑:“鸣幽!” 谁知映入眼帘的,却是承影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