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意难忘》 第一章 身死 瑶光躺在地上,疼痛的感觉已经渐渐远离,身边那些人的呼喊和跑动仿佛也离她很远,她甚至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有一种怎么捂都捂不热的冰冷包裹着她的全身。 原本清晰的画面变得模糊扭曲,但在那一片模模糊糊的白光中间,她依然可以清楚地分辨出面前那一对璧人。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他是那么的高贵倨傲,就像是一束唯一的光照亮了她黑暗的生命,从此之后他成为了她心中只能永远仰望、遵从的神祗。 直到那一天,她看到了她,那个如白莲花一样清纯美好的女孩儿,她看到了他炙热的眼眸,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人类的感情。 后来,他亲昵地搂着她站在她面前,两个人看起来是那么的亲密,世界上没有第三个人能够插入他们中间。 她以为自己早就应该习惯,应该麻木,可是在亲眼看到的那一瞬间她还是那么震惊,那么不可思议。 在那天之前,她并不清楚她对他的感情,只知道他是她终身的信仰,是她不惜用生命追随的主人。 可为什么在看到他用那样宠溺深情的眼神望着他怀里的女子时,她竟那样的痛苦、愤怒、妒忌,恨不得当场杀死那个温柔如天使的漂亮女孩儿。 她为自己的感情感到羞耻,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奢望,奢望他有一天能爱上自己。 “瑶光,你今后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她,如果她少一根头发,你就拿命来抵。”他一如既往地倨傲,命令的口吻与往常并无不同,只是这一次她一直闭塞的五感突然灵敏地察觉他的冷漠,在他眼里原来她只是一个工具,一个没有灵魂,只会一丝不苟执行他命令的机器。 那时候的她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她早就已经忘记了。 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作为一个经过特别训练的死士,还残存着七情六欲已经是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了,长久的训练,让她忘记了怎样表达自己的感情,无论是爱,还是愤怒,抑或是伤心绝望。 她就如接手每一个寻常的任务一样,冷淡地点头,眼中没有一丝感情。 没有人知道他是她偷偷爱上十二年的男人,没有人知道那个她让她发了疯似的妒忌,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她每次遇到危险时,她都有一瞬间想要撒手不管,可是身体的反应太过诚实,她就像一个被输入指令的机器人,每一次都会做出让他满意的反应。 有多少次为她挡子弹,有多少次将她推离车祸现场,有多少次将她从一次次的蓄意陷害中救出来,现在的她神智模糊,已经记不清楚了,她看上去那么天真单纯,怎么会有这么多人想要杀她,就连她的生母都想置她于死地,也许这就是和他在一起的代价吧。 她很想苦笑一声,可惜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力气了。 这一次她算是圆满完成任务了,她瑶光一辈子出了无数次任务,没有一次失败,也算是值得骄傲的了。 十二年前,她遇上了他,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一生交付,为了他出生入死,为了他双手沾满鲜血,为了他出卖灵魂,为了他做任何事。 十二年的时光,她和同伴们将他奉若神明,她以为自己可以为他毫不犹豫地奉献生命,事实上她也是这么做的,可是当那颗子弹穿透她的身体时,她还是怨的。 她应该算是完了吧,出了这么多次任务,她太清楚了,这次被击中的地方是要害,这里又如此荒僻,送到医院也来不及了。 生命这么短就到头了,一向冷酷得没有任何感情的她竟然有些伤感。 他深爱的女人哭得梨花带雨,蹲在她身边,不停地摇晃她,“瑶光,瑶光,你怎么样了?” “咳咳咳……”一丝鲜血从她的嘴里冒了出来,没有一丝力气的她,被她晃得更加痛苦,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呢?倒不如让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 她有些不耐,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白痴电视剧里那种悲情的女配角,为了成全这一双璧人而奉献了自己的生命。 她可不想要她廉价的眼泪,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悲悯。 她不过是为她挡了一枪,尽忠职守地完成了她自己的任务而已,这样他们就能满意了吧,她那么善良可爱,而她的双手却沾满鲜血…… 她喘着气望着天花板,眼神已经渐渐失去焦距,眼底却清晰地映出他们的身影,他心疼地将她拥在怀里不住地低哄着,偶尔瞟向她的眼神依旧冰冷,但还是带上了一丝怜悯。 那是她最不想要的怜悯,她绝望地苦笑,这是从遇到他开始,一直到她死,她从他身上得到的唯一带着感情的眼神。 她的伙伴天机上前察看了她的情况,黯然摇了摇头,“她不行了。” 她的耳膜“嗡嗡”作响,但是这句话还是很清晰地传入她的耳里。 天机从来不说假话,她这是要死了吗?她喘气更急了些,没来由的有一些恐惧,经过训练的她理当对死亡无所畏惧,可到了这一刻人的本能战胜了长久以来的信念。 原来这就是濒死的感觉,原来竟是这么疼,恐惧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很快她的眼神涣散了,思维也渐渐迟钝了,只是那口气始终咽不下。 她觉得自己的灵魂渐渐飘到了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和他们每一个人。 “别让她这么痛苦了。”他不忍地吩咐。 她在空中看着自己,她现在的样子真的很丑,那一口气还没有断,就如一只躺在砧板上的鱼,瞪大双眼喘着气,丑到他那样心肠如铁的男人都看不下去了。 一辈子没在意过自己长相的她,这一刻竟然很可笑地在意起自己的模样。 这样的自己难怪会输给那个她,她永远都是那么柔弱,就如风中的一支百合,楚楚可怜,虽然出身名门却没有一丝骄横跋扈,连她都对她讨厌不起来,也难怪他会对她视若珍宝了。 觉得有什么潮湿的东西涌入眼眶,模糊了她本来就不清晰的视线,原来灵魂也是会哭的吗? 天机的手抚上了她的眼,多年伙伴她能够感觉到他此刻的悲痛,她想和他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安心去吧,只能怪你挡了宋小姐的路……”他的声音很低,最后两句更是嘟囔着糊成一团。 什么意思?! 她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感觉灵魂被一个漩涡卷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似乎没有了时间的概念,之前的一切渐渐模糊了,那些年所经历的爱与很,离她很远很远,远得再也激不起她一丝一毫的波动,灵魂麻木地漂浮着,早已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突然有一股引力袭来,用力地将自己扯了下来,她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狠狠地摔在地上? 这是地上?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地面,水泥地板已经划伤了她的手掌,和手掌的刺痛相比,更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头脑的晕眩。 身体变得沉重起来,再也没有了之前无拘无束的感觉,已经混沌了的神智慢慢开始苏醒。 第二章 重回 她还活着?难道天机他们还是救活了她?恍惚之间又觉得不大可能。 她的右手突然传来一阵入骨的疼痛,让她瞬间蜷起了身体。 “死疯子!这是给你一个教训!”上方传来一个处于变声期男孩的叫声,公鸭般的嗓音中带着满满的恶意,明明很陌生,可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爸说疯病会遗传,她妈是疯子,她肯定也是疯子!”女孩子的声音尖锐得让她的耳膜发痛。 “对,全家都是疯子!”一群小孩子轰然附和道。 “今后你要是再敢靠近文静,我们见一次打一次,看不把你打死!”公鸭嗓男孩无疑是孩子头,右脚狠狠地在她的手上来回碾压。 文静?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似乎在记忆中遥远的地方曾经出现过。 她还在努力适应着那种眩晕得让她恶心的感觉,对那种诡异的熟悉感无暇多顾,钻心的疼痛就从指间传来,原本就不清明的脑海一片空白,已经修炼成为本能的意志力让她将嘴边的呻吟吞回了肚子里,只是呼吸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 看到她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小孩子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打死她!打死她!……”童声汇成一段邪恶的诅咒,让人心底发寒。 “死疯子,去臭水沟里****吧。” 不知道是谁一脚踹过来,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翻滚了几下,“叩”的一声,她的头撞到了路边突起的石块,鲜血汩汩地从发间流了下来。 “啊!血!”到底还是小孩子,看到鲜血立刻慌了神。 “她是不是死了?” “我们杀人了!” “会不会把我们抓起来啊!” 刚才还叫嚣着“打死她”的孩子们,此刻也都惊慌了起来。 “怕什么!”公鸭嗓男孩有着片刻惊慌,随即强自镇定,“她连爹都没有,妈又是个疯子,死了都不会有人管。” 虽然看到鲜血还是让人觉得可怕,但公鸭嗓男孩的话让孩子们镇定了下来,尽管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明显已经不再那么害怕了,是啊,一个疯子的女儿死了也是白死。 他回头环视着簇拥在他身边的孩子们,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老大的威严,“你们谁也不准把今天的事儿说出去。” 孩子们忙不迭地点头,一半是出于对他的畏惧,一半是出于闯祸的恐惧。 “贱骨头,”公鸭嗓男孩狠狠地踹了她一脚,“你要是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你就等着去死吧!我们走!” 撂下狠话后,公鸭嗓男孩就率着众人仓皇离开。 不知道在地上趴了多久,久到发间的鲜血已经凝固,她终于睁开了那双灿若寒星的眸子。 她的上方就是灰黑的夜空,太阳已经下山了很久,但天还没有黑透,夜空中零星地点缀着几颗星子,看起来格外凄冷,她与夜空静静对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寒冷而又清新的空气。 终于熬过了那阵让她几欲作呕的感觉,她微微苦笑,身为组织里的顶尖好手竟然沦落到被一群小孩子欺负的境地,还真是丢人。 脑袋、手掌、小腹……每一处疼痛都提醒着她刚才所受的欺辱。 难道她竟然没死成?天机那狡猾的狐狸怎么把她扔到这样的地方来。 想起昏迷前天机说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她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脸上的寒意更重,既然老天不让她死,她就要好好弄明白他那句话的意思。 微微一动,身上的疼痛让她倒抽一口凉气,刚才虽然遭人踢打,可那毕竟是一群小孩子干的,照理来说,那点花拳绣腿造成的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怎么会疼成这样? 她皱着眉伸手一撑,准备起身检视自己的伤痕,却在那一瞬间愣住了。 这手…… 这是一个孩子的手! 她这才惊慌起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和骨骼,真的是个不过十岁的孩子。 难道自己真的已经死了,还附身到一个小孩子的身上? 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她说什么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离奇的事情。 看着自己的手掌发了一会儿呆,不管怎么说,自己莫名其妙地活下来了,总不能枉顾老天的一番好意再去死一遭,虽然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重新开始,但不管前面有什么磨难,她始终还是要代替原主去面对的。 只是不知道原主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她的心里觉得有些抱歉,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她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帮她完成心愿。 可是坐在地上想了好一会儿,除了自己的记忆,原主的记忆一片空白,连她自己姓甚名谁都没有留下。 搜索无望的她只能苦笑一声,拍拍身上的尘土,扶着墙站起来,虽然疼得厉害,头上的血迹也有些唬人,但还是能够感觉到这具身体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下手的毕竟是小孩子,换做过去的自己,这样的小伤根本不值一提。 让自己行动不便的恐怕是造成自己重生的晕眩后遗症和这具营养不良的身体了,她摸了摸肚子,究竟是有多久没吃饭,才能饿成这样。 这是什么地方?她眯着眼打量着四周,她并没有接收到原主的记忆,却始终觉得这里似曾相识,看起来似乎是所小学,她所在的地方是操场后的小树林,隐隐约约能看到破旧的教学楼,直觉告诉她大门在操场东边的拐角。 至于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诡异的直觉,此刻的她根本无暇多顾。 跌跌撞撞地走出学校大门,传达室的老伯抬头看了一眼狼狈的她,随即见怪不怪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摇头晃脑地听他的收音机。 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强到这个地步,竟然能够完全预知接下来见到的每一个岔路口,每一栋建筑物。 这种诡异的直觉在她看见那一片栋建筑物时,化为了浓浓的震惊。 “纺织厂宿舍”五个大字已经被岁月侵蚀得斑驳破旧,无精打采地矗在同样有了些年月的大铁门上方。 她的人生似乎被按了快退键,曾经灯红酒绿的繁华街道,曾经冷酷无情的极端训练,都渐渐褪去了颜色,最终定格在这黑白的一幕。 她僵硬而恍惚地转过头去,正好与大门口传达室的老伯对上了眼,他和学校传达室的老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同样带有时代感的灰蓝色上衣,花白的头发,桌面上放置着老旧的收音机。 “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 老伯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跟着收音机里有些模糊的唱词哼唱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的血液在这一刻凝结成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这个院子很大,有几十栋相同的建筑,沉默地矗立在黑灰色的夜晚。 她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像经过一段长长的隧道,像走过一片冷漠的钢铁森林,一直走到了一栋十分普通的预制板建筑楼下。 这栋楼看上去灰扑扑的极不起眼,和一路上经过的楼房没有任何区别,看上去只是一栋有着几十年历史的旧楼,在这个城市里可以算是危房了。 她愣愣地看着楼下的门牌上写着几个小字“纺织厂宿舍11栋”,鼻子情不自禁地一酸。 这是梦吗?被她刻意遗忘,深深埋葬在心底的东西,为什么会在此刻重新浮现? 她往回退了几步,那里停着一辆破旧的桑塔纳轿车,车型虽旧,但主人很爱惜,依旧将车子擦得十分光亮。 就着头顶那盏明亮的路灯,她看到车窗上印出了一个瘦弱小姑娘的倒影,披散着头发,头发上有着黏黏糊糊的血迹,身上满是灰扑扑的脚印。 她看着小姑娘的眼神从迷茫转为震惊,一向沉稳的她竟然无法控制心脏的狂跳。 尽管她一直将儿时不堪的回忆深埋在心里,甚至催眠自己忘记过去,可在触及面前这个小姑娘的影像时泪流成河。 她可以忘记一切事情,却忘不了自己的模样。 这是她,是十岁时的她,有着清澈眼神倔强性格的她,不曾抛弃自己名姓的她。 她想起来了,她叫夏遥。 曾经她恨这个名字入骨,恨到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自己的姓名,催眠自己忘却所有有关这个名字的记忆,心甘情愿地以组织里的代号作为自己的名字。 她以为自己对过去的一切都没有了感情,可为什么还是在此刻泪流满面。 多么可笑,原来她还在眷恋着过去的一切。 当她在组织受训时吃尽苦头,浑身是伤时,她告诉自己没有退路了,自己只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是因为自己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会因为贪恋温暖而崩溃,生怕重病的母亲因为自己的软弱而丧失生机。 最终母亲还是死了,再也没有人能给她温暖。 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习惯不再因为伤痛流泪,习惯了一个人上路,习惯了摒弃一切感情,习惯了将他当作唯一的信仰。 如果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再选择一次,她会选择那条路吗? 她看着自己的手,一个十岁小姑娘的手,因为营养不良瘦得和鸡爪似的,指甲黑乎乎的,手掌上的青肿和血迹看触目惊心。 可她知道这一双手是干净的,没有沾染过鲜血,一如十岁的自己,清白得没有一丝罪孽。 她希望这一生可以不再将别人当作自己的信仰,不再受人摆布,好好地为自己活一世。 第三章 重聚 “你干什么!”一声大喝从不远处传来,一个中年人快步走上前,一脸戒备地盯着她,“你这个小疯子又打什么歪主意!我的车要是有什么问题看我不把你送到牢里去!” 她沉默地后退一步,打量着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过去的记忆已经逐渐回笼,可还是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他记起来,他曾经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后来自己在外开了家小店,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在院子里也算底气十足。 “看什么看?贱骨头!把我的车看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男人打着手电,心疼地对着自己的车左摸右看,发现自己的车并没什么损伤,总算松了口气,但还是回头狠狠地骂了她一句。 她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莫名地让男人有些恐惧,那是一种怎么样的眼神? 没有委屈,没有仇恨,没有任何感情,却仿佛把他看透了一样,让他在这灰黑的夜色中无端起了一身冷汗。 “妈的,是这个小疯子鬼上身了,还是我鬼上身了,怎么觉得瘆得慌。”男人暗自嘀咕了一声,觉得自己被这个小屁孩儿吓到,实在很没面子。 她没有再多看他,默默离开,凭着记忆回到了自己的家。 饶是她心志坚定,此刻也难免心潮澎湃,拿着钥匙的手哆哆嗦嗦地半天对不准锁孔。 折腾了半天,终于推开门,不算刺眼的灯光却瞬间刺激得她眼睛、眼睛都觉得酸疼,这一定是灯光的原因,她眨了眨微湿的眼睛。 “小遥,是小遥回来了吗?”墙角的床上蜷缩着的人影怯生生地开口。 她身体僵硬,看着那个同样瘦弱的人影,两人之间相隔不到两米,却让她觉得似乎隔了千山万水。 “妈妈?”她动了动唇,声音酸涩,嗓子眼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这两个字有多少年没有唤过了? “小遥!”床上的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紧紧地抱着她,“我好怕!我好怕!有坏人!有坏人!” 她的手抚上她的背,她和她一样瘦弱不堪,手掌所到之处净是嶙峋的瘦骨,因为恐惧整个人都僵硬得不像话,身上还散发着浓烈的异味,可是久违的温暖还是让她情不自禁地回抱对方。 那一瞬间,她终于放松了下来。 无论她是什么样子的,她都是她的妈妈,这是妈妈的怀抱! 在她最绝望最无助的时候,也曾无数次地想过妈妈,妈妈稀有的笑容,妈妈对她的依赖,偶尔清醒时给予的温暖,都成为她最痛苦时的支柱,她那么努力地训练,只是为了不被淘汰,为了能给妈妈最好的治疗,为了能给妈妈安稳的生活。 可是妈妈还是死了,在那个号称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里,从十二层楼上坠下,死于自杀。 其实她并不意外,自她懂事起,妈妈的精神状况就一直不好,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而在她少有的清醒时候,她常会因为对她的拖累而愧疚,也常常会因为自己的不堪破败而心伤,情绪激动的时候甚至想要去死。 有一次,她曾抱着夏遥痛哭,苦苦哀求着她,她想要有尊严地离开这个世界,而不是像个疯子一样苟活着。 那是她和妈妈爆发的最激烈的一次冲突,她哭着跪在妈妈面前,哀求她为了她活下去。 她还记得妈妈望着她的眼神,那么悲哀苍凉,她的手瘦得指骨分明,抚着她的头发默默流泪,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会好好活下去。 她明白妈妈心中唯一的牵挂就是她,每次她去医院看妈妈时,她那浑浊的眼睛总会放出光彩,而当她要离开时,那光彩总会一点一点黯下去,最终归于死寂。 被方家挑中之后,她便被送入了训练营,高强度的训练连睡觉吃饭都是奢侈,根本不可能天天去看望妈妈,上头只是告诉她,妈妈已经得到了妥善的治疗,只有在她表现出色的时候才被允许去见妈妈一次。 为了自己能够活下去,为了妈妈能够活下去,她咬着牙忍受着一切非人的折磨,妈妈就是她唯一的信念。 后来她从训练营中脱颖而出,开始单独接受任务,却依然没有太多的自由,她那见不得光的身份注定了她不可能与妈妈有太频繁的接触。 那几年的生活,她变了很多,从一个倔强的少女变成了一身罪孽的杀人机器,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脸,她都认不出自己来,可是神智不清的妈妈却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 她觉得很安心,因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都会有一个人永远在她身后默默爱着她。 后来她被他挑中了,那些任务占去了她的所有时间,谁都不知道天性好强的她心中有一个卑微的念头,就是抓住他给的机会,不仅是因为他,更是为了自己,她奢望着有一天她有朝一日能够有资格同他并肩而立。 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任务上,很快她的名声就传扬开了,她是他身边最受倚重的心腹,也是心狠手辣、利落果决的女煞星。 生活的重心渐渐转移了,去看妈妈的时间越来越少,甚至如果不是有人提醒,她都忘了自己的母亲始终在痴痴等候着她的出现。 可是当她心怀愧疚地看妈妈时,竟然发现她已经认不出她了,是妈妈年纪大了,记忆力越来越差?还是她变得已经不再像原来的自己了?抑或是连通她和妈妈之间的那根心弦已经断了? 她不敢直视妈妈那双发直无神的双眼,那双眼睛像一把利刃直刺她的内心,让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自己有多自私,她慌张地逃离了医院,她能够给妈妈最好的照顾,却再也没有勇气见她了。 最后的最后,她只见到了妈妈支离破碎的身体和那一地暗红的鲜血。 那天,她明白了,妈妈是清醒的,发现她已经不再需要她了,才会作出这样决绝的决定,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斩断她对她的“拖累”。 见惯了血的她第一次觉得晕眩,直到那个时候她才明白,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已经永远离去了,从今往后她都是一个人了。 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他没有并未出言安慰,只是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转瞬即逝的温柔让她一辈子不能忘怀。 他是她的主人,是她最崇拜的人,甚至是她偷偷恋慕着的人,妈妈已经死了,从此之后,她就只能为他而活着,将他当作一个溺水之人能抓到的唯一浮木。 过去的记忆太过痛苦,那便不要了吧,下了决心的她甚至狠心地连妈妈给她的名字都决绝地抛弃掉了。 一切的一切都如一场幻梦,那段时间迷迷糊糊地在空中漂浮,那些铭心刻骨的爱恨都已经淡去了,可是当再次见到妈妈的时候,她的心不可抑制地抽痛着,那时候的她怎么可以那么傻,怎么可以辜负这个唯一爱着她的人。 “妈妈,妈妈……”汹涌的感情澎湃而出,她紧紧拥着母亲,不住低喃着。 如果那时候的她一直陪在妈妈身边,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忘了她,是不是就不会不顾一切地走向死亡,是不是妈妈也有完全清醒的可能,而她是不是就能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 悔恨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一世,她要永远守护在妈妈身边,谁都不能将她们分开。 “妈,我好想你,好想你……”一向坚强的她,终于无法控制地嚎啕大哭,“妈,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如果这是一场梦,就让她永远活在这场梦里吧。 夏方莲依旧一脸迷惘,原本神智就不大清醒的她根本不理解女儿话里的意思,但是凭着母亲的本能,还是能够感受到女儿的痛苦。 “小遥不怕,小遥不怕……”刚才还要寻求安慰的夏方莲,笨拙地轻拍着夏遥的背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嗯,我不怕,”她哽咽地抬起头,坚定地看着夏方莲,“妈妈也不要怕,我会永远保护你的。” “保护?”夏方莲愣愣地发起呆来。 自夏遥记事起,夏方莲的神智就是这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常常下一秒就忘了上一秒说的话做的事,自顾自地发起呆来。 夏方莲的样子对夏遥来说久违而亲切,她脸上的迷惘让她的心变得更加柔软酸痛,她眷恋地看着她的脸,轻声道,“对,保护,妈妈,小遥回来了,回来保护你了。” 妈妈,我回来了,我这一世定要让你不再受到半点伤害。 “嗯,不怕了,妈妈也要保护小遥。”夏方莲突然回过神来,坚定无比地说。 夏遥的眼圈又红了,她的妈妈虽然是别人口中说的疯子,可她对女儿的爱从没有打过半点折扣,在她神志不清的情况下,“保护”这个词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她始终牢记着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第四章 假药 “小遥饿不饿,妈妈做饭给你吃。”因为触动,夏方莲原先失焦的眼神,突然又变得清明起来,虽然手足还是有些无措,但是意识深处却告诉她,要时刻记着保护女儿、照顾女儿。 夏遥看着夏方莲难得清明的眼神,知道这是她清醒的时候,便笑着点了点头,许久不曾这样笑过了,脸还有些僵硬,扯动了刚才的伤口,看起来更加狰狞。 夏方莲看着她狼狈的样子,心中一痛,“小遥又受伤了!” “没关系,走路不小心跌了一跤。”夏遥苦笑,小时候受伤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就连夏方莲都会用“又”这个字了,看着她那担心的神色,又连忙安抚道,“我去洗个脸就看不出来了。” “疼不疼?”夏方莲心疼地抚上女儿的脸庞。 “有妈妈在,一点都不疼。”她顾不得自己和母亲两人都是脏兮兮的,用力回抱夏方莲,心里想起的却是她浑身鲜血的模样,一瞬间心痛得无以复加。 “妈妈,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害怕这是一场梦,梦醒之后她该如何面对没有她的世界。 夏方莲很久没有和女儿这样亲昵过了,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怯怯地问了一句,“小遥?” “我在这儿,一直都在这儿。”靠在夏方莲的胸前,她心满意足地笑道。 “你先去洗脸,妈妈去做饭。”看到夏遥的笑脸,夏方莲也格外开心,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亲了一记,哼着听不出曲调的歌到厨房里去了。 夏方莲生活自理能力极差,夏遥记忆里她似乎很少下厨房做饭,连忙担心地跟了上去,“妈妈还是我来做饭吧。” “我要做饭给我的女儿吃。”在这一点上夏方莲很固执。 夏遥已经差不多忘了自家厨房是什么样子的,看着面积不大却显得空落落的厨房,见惯了豪宅美舍的她不禁暗暗感慨,这时候的自己实在是穷得家徒四壁。 简陋的厨房里最显眼的就是一个破旧的大米桶,里面的米泛着浅浅的黄色,一看就知道是便宜的陈年旧米,夏方莲俯下身去抓了一把米扔在锅子里。 这一小把米还不够她吃的呢,夏遥在心里苦笑,又往锅里添了些米,夏方莲却一脸茫然地看着她。 “我想给我的小遥做个番茄炒蛋,然后再来一个宫保鸡丁,……”夏方莲喃喃自语着,眼神又开始渐渐变得涣散。 哪里来的番茄和花生米?更不用说鸡蛋和鸡肉了,就连那便宜的陈米都已经见底,估计后天就吃不上了,唯一能够下饭的恐怕就是砖砌台面上那个脏兮兮的塑料坛子,里面还躺着几根腌萝卜条。 夏方莲找不到她要的食材,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得焦急起来,“找不到,找不到……” 夏遥一惊,她对夏方莲这样的状态太熟悉了,再下去恐怕就要发病了,凭着残存的记忆冲到房间的小柜子把她常吃的药找了出来,外公临走前在小柜子里囤了不少药,足够母亲吃上一年的了。 柜子里的这几瓶药都是夏方莲一直在吃的,这些药虽然不是最好的高价进口药,但也不便宜,外公为了买这些药几乎把自己的退休金都填进去了,所以他们的生活才会过得这样紧巴巴的。 她把母亲带走后,一直都是给她用最好的进口药,面对这些熟悉而陌生的小药瓶,一时间有些发懵,最外头的药是控制病情的,这是夏方莲每天都要吃的,最里头的小瓶子里装的药则是她发病的时候吃的。 她定了定神,这种药她是认识的,身为组织里的一员也许对其他药物不大熟悉,但这种精神类的药品她却是人人都要接触的,她虽然不精于药理,可也知道这种药的确是能够迅速使人安定下来。 她顾不得多想,迅速把药瓶拧开,正准备将药片往夏方莲嘴里塞,动作却蓦地停住了。 这药不对! 这种药她是接触过的,她手上的药绝对不是真药! 对于这种偷换药片的小伎俩她早就见怪不怪了,她自己做惯了这样的事,却没想到这样的事竟然会发生在母亲身上! 这一瞬间,她如坠冰窟,原来母亲每次发病的时候吃的是这样的药。 本应该装着精神类镇静药物的小瓶子里,装的竟然是再普通不过的维生素片,震惊和愤怒一齐涌入脑海…… 难怪每次就算吃完药,母亲也不曾平静下来过,都需要外公用绳子将她捆在墙角,她手腕上的伤疤此刻显得格外刺目。 是谁这么恶毒?她要杀了那个害她母亲的人! “啊——啊——啊——”夏方莲的哀嚎惊醒了夏遥,每次发病的时候她都十分痛苦,看着她眼中的痛苦和绝望,夏遥心中一痛,无论如何都舍不得再用绳子捆住她,只能紧紧地抱着她。 “妈妈,没事的,没事的,小遥在这里……”夏遥泪流满面,她怎么会这么傻,傻得在那么长的时间里没有察觉药品的异样,如果不是这些假药,夏方莲的病是不是就不会那么棘手。 夏方莲瘦骨嶙峋的身体不停颤抖着,仿佛她面前不是她最爱的女儿,而是世上最恐怖的怪物,惊恐地挣扎开夏遥的怀抱,缩在墙角不停地嚎叫着,“快走开,别碰我……” 此情此景,就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夏遥也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边看着,眼中同样有着绝望和无奈。 “死疯子,嚎什么嚎!” “一天到晚都嚎,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个疯子怎么还不死?” 左邻右舍的咒骂透过墙壁清晰地传进她的耳朵里,夏方莲蜷缩在墙角,扯了一床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周围的动静让她更加恐惧,但就算在她发病的时候,她也不会有伤人这样过激的举动,只是自己一个人害怕着,颤抖着。 夏遥呆站着,看着眼前这一切,原来生活的真相竟是如此不堪。 “这该死的药!”她泄愤似地将药瓶砸到地上,那散落了一地的维生素片仿佛在嘲笑着她的命运。 她愤怒地打开柜子,将标着相同标签的每一瓶药都打开,里面的药丸全是维生素片! 她甚至都想放声大笑,他们辛辛苦苦省下每一分钱,换来的竟然全是假药! 她打开那几瓶夏方莲每天都必须吃的药,这种药她并不认识,每一片药差不多是维生素片的两倍大小,颜色似乎要更白一些,除此之外就再也看不出什么特殊之处,以她的能力也不可能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辨认出这究竟是真药还是假药。 其他的药全是假的,这样的药她还敢给母亲吃吗? 她望着床角的夏方莲,捏着手中的药片,脸色变幻不定,过了好一会儿,才下了决心,这样来历不明的药绝不能给她吃。 她将散落得到处都是药统统冲进下水道,只留下几片今后有机会请人代为检验。 这个时候夏方莲的情绪也渐渐稳定下来,不再大声嚎叫,但依旧发着抖低低呻吟着。 筋疲力尽,瘫坐在地上的她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不是因为母亲的病,而是因为无意中窥到那些足以颠覆她上一世认知的事实,恍惚中前世的一切都如一座气势恢宏却又年久失修的建筑物开始摇摇欲坠。 太久没有这样恐惧的感觉了,记得濒死那一刻都不似现在这样不安,她关上柜门,努力隐藏好愤怒的情绪,逼迫自己从可怕的怀疑中抽脱出来,毕竟日子还是要往下过的,夏方莲的情绪已经不稳定了,她不能再流露出半分暴虐的气息,这更加会刺激到她。 而现在当务之急是填饱她和夏方莲的肚子,至于那些谜团她有的是时间来慢慢解开。 她望着自己的手掌苦笑,十岁的自己因为营养不良而格外孱弱,指望这样的身体像前世一样在外拼杀是不可能的了,何况现在的她只想好好呆在母亲身边守护她,再也不想过那些打打杀杀的日子。 夏遥在厨房淘米煮饭,望着冒着热气的锅发呆,因为害怕夏方莲开煤气自杀,她们家里连煤气都不敢用,只能用这个社区赠送的电饭锅。 这就是她们的家,一套统共不过二十平米的单位宿舍,墙面斑驳,灯光昏暗,耳畔还能听见夏方莲低低的呻吟声,她的心却慢慢定了下来。 无论现实有多残酷,她还是要感谢老天,至少妈妈还在她的身边,相比当年的自己一个人住在装潢高档的公寓里,却孤独得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的时候,现在的穷苦窘迫已经是上天给她最大的恩赐了。 粥已经煮沸了,为了省电她关了电饭锅用余温慢慢焖着,夏方莲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刚才那一通剧烈的挣扎耗费了她太多力气,疲倦的她已经渐渐睡去。 望着她半掩在棉被中的侧脸,夏遥已经记不清她是什么时候得的病,似乎从她记事起,妈妈就一直是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坊间邻居传言,当年正值花样年华的夏方莲被人强暴后就疯了,而夏遥正是那场事故的孽种。 第五章 生活 夏遥怔怔地看着墙上那本半新不旧的日历,外公让她每过一天就撕掉一页,撕日历成了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一日都不曾落下,所以日历上显示着四月一日,就是今天的确切日期。 愚人节么?她勾唇一笑,老天还真是爱开玩笑,让她在今天重生。 外公啊……她闭上眼,发现老人的形象在她的记忆里已经十分模糊了,甚至想不起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似乎就在不久之前? 这几年一直是她的外公负责照顾她们母女,直到有一天,外公说舅舅家有急事需要帮忙,便匆匆忙忙离开了,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从此音讯全无,只剩下她们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后来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要去寻找外公,可是已经时隔多年,她找到了舅舅一家,却再也没有见到外公,老人已经去世了。 她眸色一冷,想起了舅舅一家那无耻的嘴脸,舅舅的畏缩嫌弃,舅妈的狡猾算计,她连多想他们一下都觉得恶心。 如果能找到外公就好了,这一世她有信心可以照顾好他,她抿抿唇,不会忘记就在今年的暑假,她被方家选中送进了训练营,从此告别了这个家。 这样算算,离她被选中也仅有两个多月了,她微微皱眉,这一次她不想再离开母亲,被送进那个地方。 她将煮好的粥盛出来,切了几段咸菜,囫囵地应付了一餐,虽然没什么营养,但毕竟填饱了肚子,小小的身体有了力气,整个人都觉得舒舒服服地缓过劲来了。 夏方莲睡得很安稳,她蹲在她的身边仔细端详着她,她睡着的时候温柔安详,有一种沉静的美丽,在年轻的时候无疑是个美人,就算是现在,擦去她脸上的污垢,依然让人惊艳。 岁月和病魔并没有带走她的美丽,这无疑是极其罕见的。 只是她这样平静的时候并不多,记得她在睡梦中都会大声哀嚎地惊醒,想起夏方莲那双充满了惊恐的眼睛,她又怎么忍心吵醒睡眠正酣的她。 将稀粥温在锅里,烧了一锅热水,在卫生间里冲洗了一下黑乎乎的身体。 幸好外公当年在厂子里还算是个小领导,分到手的这套宿舍,面积虽然不大,但带了厨房和卫生间,还有一个小阳台,因为防着夏方莲自杀而加装了严密的防盗网,这样的房子虽然破旧,但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了。 她摸了摸头顶,血已经不再流了,干了的血渍把头发弄得像柴火一样干硬,同时也无奈地发现,家里竟然连块肥皂都找不出来,更不用提梳子和镜子了。 外公是个大男人,虽然照顾女儿和外孙女多年,但终究还是比较粗心,不可能将生活用品都一一准备齐全,何况他走的匆忙,只来得及将最重要的药准备齐全,其他的生活用品已经差不多都消耗殆尽了。 好在这个时候的她已经十岁了,从小帮着外公干活,外公对她还是比较放心的,走之前将最要紧的钱和药都交给她保管。 她将洗好的衣服挂到阳台,阳台的防盗网被牢牢焊死,甚至还横七竖八地焊了几根铁条,人是无论如何都钻不出去的,可呆在阳台就和坐牢一样,放眼望去只有铁窗。 她趴在铁窗上看着对面的那栋楼,每扇窗户后都亮着或昏黄或暖白的灯光,不时地传来打麻将的洗牌声、喝酒猜拳的大笑声、还有父母训斥儿女,孩子大哭的声音,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气息,世俗地可爱。 曾经的她以为自己对这里充满的只有厌恶,这里的大人们都用各种恶毒的言语羞辱着她和她的母亲,孩子们则以欺辱殴打她为乐,她们母女是排遣他们无聊生活的谈资笑料,他们通过辱骂她们发泄对现实的不满,她们俩仿佛是这个大院里最不堪下贱的两条狗,每个人都可以上去踢两脚,吐两口唾沫。 离开的时候,她曾经发誓自己终有一天要挺直脊梁骨衣锦还乡,要狠狠报复这些作践羞辱她们的俗人。 可是等她从那吃人的炼狱中走出来的时候,那些曾经折磨她很久的愤怒全都无足轻重了,方家的死士是不需要感情的,伴随她的永远只有黑灰的冰冷。 而死过一回的她慢慢接受了所有属于一个正常人的感情,逐渐回到她的身上,此刻的她有血有肉,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 那些怨毒和仇恨都过去了,好好过日子吧,从今往后,也有一盏灯下的人永远守候着她的归来。 嘴角难得勾起一个真心的笑容,她回身打开抽屉,抽屉里放着一张银行卡和一个信封,这是外公给她们留下的所有财产。 信封里有一千块钱,这是外公走前留下的现金,这两个月来为了省钱她都没有动过,印象中只有在饿得不行的时候,上过几次菜市场,但买菜用的钱都是抽屉里另一个铁盒里放的零钱,其他的时候几乎都是偷偷捡别人的剩菜剩饭吃。 那时候的她心中充满了危机感,她知道妈妈的药很贵,千方百计把钱存下来想着给她买药吃,日子过得再穷再苦也不敢动这一笔钱。 看着手中这几张薄薄的钞票,她早已没有了当年那种战战兢兢的感觉,外公买的那些药是哪里来的,她并不清楚,但是她很确定这种有问题的药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再给夏方莲用了。 药是要买的,饭也是要吃的。 她们现在虽然穷,可并不至于饿死,外公每个月会有一千多块的工资准时打进这张银行卡,至少吃饭是不用愁了,精打细算地过日子,还是能活下去的。 唯一让她发愁的就是夏方莲的病,一个精神病人对一个穷困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难以承受的巨大负担,尤其她们现在除了外公的工资之外没有任何经济收入。 外公留下的药是假的,每拖一天夏方莲所受的折磨就会更重一些,且不说其他的治疗手段,最重要的是在她发作的时候让她镇定下来的药得先弄一些来。 得想个办法弄钱了,她叹了口气,以她的本事赚钱并不难,她那一手赌技虽然算不上出神入化,但也敢保证在这小小的云留市里不会有她的敌手。 可惜她只有十岁,赌这种东西多少会和黑势力有些关连,家里没有任何可以帮她掩饰和依靠的长辈,如果真露了那一首恐怕会引来别人的猜测怀疑,甚至觊觎,而以她们娘俩的能力根本保不住那些钱,如果再被黑势力盯上,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想到两个月后有可能遇到方家的人,她心中就一阵烦躁,方家的手段她是再清楚不过了,到时候必定会将她查个底朝天,来路不明的钱若是引起了方家的怀疑,那么等待她的将是…… 望着墙上的日历,不寒而栗,方家,方家,她必须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她需要钱,可是钱的来路必须正当,不需要掩饰,而且不能太多,控制在正好能够改善她们生活的范围内,这就不容易了。 她发了一阵呆,眼睛无意中瞟到墙角的破书包,这才记起她还是个学生,明天是要上课的,以她惯常的学习习惯,今天的作业应该还是一字未动吧。 真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应付学校里的作业,她苦笑了一下,认命地拽过书包,差点不小心把书包的带子弄断了,这是外公捡来的旧书包,拿回家洗了洗后随便缝了几针就用上了,格外不牢固。 她读的小学自然不是什么重点校,是大院附近的一所菜场小学,在这所小学里上学的孩子家境大都不怎么样。 但即便如此她的生存条件在一干小伙伴里也是最差的,别的同学至少回家能够吃上一口热饭,也能专心读书,她却还要照顾夏方莲,对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无疑负担太过沉重,由于绝大部分精力都被方莲牵扯住了,她不是个贪玩的孩子,可也不是个勤奋刻苦的孩子,上课的时候常常走神睡觉,回家后做作业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书自然读得不尽人意。 那时候的自己太小,根本没有意识到读书的重要性,被方家招入麾下后,她的文化基础也是最差的,后来费了很大的劲才勉强赶上,其中艰辛苦楚只有她自己明白。 从书包里摸出一根短短的铅笔头,这是她仅有的文具,书包里空空荡荡的,除了课本,就只有学校发的作业本,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字,她写得漫不经心,老师的批改也是漫不经心。 他们学校的作业着实算不得难,也算不得多,完全是中规中矩地按照大纲来出的,以她目前的程度应付起来自然是轻而易举,如果换成重点校的作业,恐怕她还得抓耳挠腮地费上不少功夫。 她趴在桌子上,一笔一划写得十分认真,认真得甚至接近虔诚。 想想也很可笑,这一世她不想再做那个刀口舔血的死士,倒********想要做一个天天向上的好学生了。 做完作业,她着迷地看着课本,多少年没有接触这么单纯充满童趣的读物了,她非但不觉得幼稚,反而充满了兴致。 第六章 清醒 夏方莲悠悠醒来,眼神还有些懵,夏遥立刻合上课本。 “妈,饿不饿?喝点粥吧。”她去厨房的锅里端出那碗稀饭,小心翼翼地把夏方莲扶了起来。 睡了一觉醒来,夏方莲的情绪还算稳定,一边盯着夏遥看,一边很配合地一口一口地喝着粥。 “小遥也喝。”喝了几口,夏方莲终于认出了女儿,立刻闭上嘴,一个劲地把勺子推向夏遥嘴边。 她心中一酸,“我已经喝了一大碗了,肚子饱饱的,妈妈摸摸看。” 夏方莲天真地看着她,真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笑眯眯地说,“小遥吃饱了。” “嗯,小遥吃饱了,妈妈也吃。” 夏方莲这才放下心来,很听话地把一碗粥喝得干净,最后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唇,“好困哦……” 她每一次发病都会耗费大量体力,所以每天都处在这种昏昏沉沉的状态中。 “妈,先洗把脸再睡一会儿吧。” 夏遥打了一盆热水到床前,给夏方莲洗脸。 “好舒服啊。”夏方莲眯着眼睛感慨道,享受的模样就像一只餍足的猫,“小遥,我想洗澡。” “洗澡?”夏遥愣了一下,她并没有准备,“妈,你不是想睡觉了吗?” “我想洗澡,想洗澡……”夏方莲执拗起来就像个小孩子。 “好,我马上去烧水。”她连忙应下,算算时间夏方莲应该已经好长时间没有洗过澡了,“妈妈乖乖等一会儿啊。” “好。”夏方莲立刻不闹了,乖巧地看着她忙进忙出。 “妈,水好了,来洗吧。”夏遥微喘着气将热水倒入红色大盆中,她现在的身体素质不行,只是拎了几桶水就觉得累了。 她上前帮着夏方莲解开扣子,浓烈的汗馊味混杂着各式臭味冲入她的鼻子,夏方莲平时的大小便基本是能够自理的,但发病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失禁的情况发生,相比起外公的粗枝大叶,夏遥之前的照顾更是粗疏,现在看看还真是该洗澡了。 “妈,我来帮你。”她上前将夏方莲那脏乱得如鸟窝杂草般的头发盘起,正准备泼水,夏方莲却嘟起嘴来。 “我想洗头。” “这么迟洗头,头发不会干,万一感冒了就糟了。”她为难地劝道。 “不管不管,我要洗,我要洗……”夏方莲立刻不依,现在的她心智就是个孩子。 “好好好,我们洗,妈妈别生气。”夏遥生怕刺激到她,连忙答应。 “小遥最好了。”夏方莲立刻回以一个甜笑。 夏遥又无奈又甜蜜,含着笑揉洗着她的头发,家里连块肥皂都没有了,更别说洗发水了,用清水洗这些污垢,去污效果乏善可陈,只能算是心理安慰了。 夏方莲坐在大盆里,人大盆小,十分不协调,她却自得其乐地哼着歌。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在这个狭小阴暗的卫生间里,她仿佛忆起了往昔的甜蜜,唇角含着温柔的笑意。 望着在灯光下更显得恬静美丽的夏方莲,夏遥不禁感叹,明明是母女,她和母亲还真是一点都不像。 夏方莲温柔如水,人美歌甜,眉目如画,不犯病的时候身上散发着贤妻良母的气质,而她的五官相较夏方莲要精致得多,眉眼之间多了些妩媚和刚硬,长大之后的她是属于那种偏于艳丽的容貌,听说女儿通常都是像父亲更多一些,这让她不禁开始想象自己那个作孽的生父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哗啦……” 她正走神,就被夏方莲泼了一脸水。 “哈哈哈,真好玩。”夏方莲拍手笑着。 她无奈地跟着笑,低声哄道,“妈,水凉了,我们明天再洗好不好?” “好。”虽然脸上的恋恋不舍十分明显,但这一次夏方莲还是很听话地站起身来。 夏遥连忙帮她擦干身体,穿好衣服,哄着她躺上床睡觉。 “小遥也睡。”夏方莲揉了揉眼睛,拍了拍床边。 “妈妈先睡,我去收拾一下就来。”夏遥坐在床头找了块干布给她擦着头发。 “那我也不睡。”夏方莲倔强地说。 “妈妈不怕,小遥会在你身边保护你的,”知道夏方莲没有安全感,她连忙哄道,“我在这里帮你擦头发,不会走开的,妈妈乖乖闭上眼睛睡吧。” “不要,我要小遥一起睡。”夏方莲固执地拉着她。 看着夏方莲一直忍着困意,眼巴巴地看着她,夏遥没有办法,只得靠着她和衣躺下,而夏方莲直到她躺在自己身边才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瘦弱的手臂缠上了她的手,一向独来独往不习惯和人有肢体接触的她,身体一僵,愣了好一会儿才放松下来。 夏方莲很快就再次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洗碗、洗衣服,把一切收拾妥当了,才重新躺回床上,此时窗外的灯光已经陆陆续续地灭了,大概已经是深夜了。 听着身畔夏方莲均匀的呼吸声,尽管身上腰酸背痛,夏遥却殊无睡意,就算她心脏再强大,一时也很难接受她重回十岁这个事实,前世的那些痛苦可以不再经历了吗?她能够改变她和妈妈的命运吗?会不会一觉醒来这美好的一切又会统统消失不见?或者梦醒之后,她发现自己早已死去,成了一堆白骨…… 望着天花板发着呆,不知道过了多久,困倦的她才沉沉睡去,记忆深处的场景在她的梦中交替出现,她分不清楚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 等到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夏方莲已经正抱着膝盖望着窗外发呆。 她一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醒来了,也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夏方莲。 “小遥醒了!”方莲首先反应过来,打破了沉默,惊喜地站起来,“妈妈已经做好饭了,你快吃完去学校吧。” 梦醒了!这一切竟然是真的!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一直到了现在她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一边欣喜着,一边又懊恼着,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警惕性变得如此之弱,连妈妈起身做饭,她都不知道,夏方莲进厨房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幸好这次没事,如果夏方莲有个三长两短,这一世她可就又白活了。 夏遥吓出了一身冷汗,不断地在心中警醒自己,如今的身体没有经过训练,无论是反应力、爆发力还是耐力和警惕性都不能和从前相比,自己再也不能这么大意了。 “小遥,你嫌妈妈做的饭不好吃吗?”看着夏遥懊恼的模样,夏方莲难过得都快哭出来了。 “不是的,”夏遥连忙对夏方莲扯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即掩饰性地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我就是犯困,还没醒呢。” 看着夏方莲如释重负的样子,夏遥一边洗漱一边觉得意外,没想到夏方莲一早起来就如此清醒,印象中她很少有清醒得可以下厨房做家务的时候。 “妈,你吃过了吗?” “等你一块儿吃。”夏方莲坐在桌前,眼神慈爱地盯着夏遥直瞧。 夏遥心中一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我们一起吃吧。” 桌面上依旧是稀粥萝卜干,夏方莲放的米很少,一大锅的粥基本都是水,一勺下去捞不到几粒米,她太久没有做过饭了,能够做出一碗稀粥,已经很难得了。 夏方莲今天的精神状态很好,夏遥贪心地奢望,如果这样的状态能够一直保持下去就好了。 夏方莲虽然精神不正常,但从没有什么过激举动,更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每次发作时都只是哭闹尖叫,害怕着那谁也不知道的东西。 所以平时夏遥去上课时都会把夏方莲反锁在家里,除了怕她走丢之外,更害怕她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别人欺负她。 不是每个人都会心地善良地同情弱者,在这个大院里更多人对她们的态度是侮辱和嘲笑。 夏方莲是个疯子,夏遥则是一个父不详的孩子,她是夏方莲被人强暴后的产物,那个时候夏方莲疯疯癫癫的,所有人只关注她的精神状态,没有人发现她身体的异状,等到七个月时发现已经太晚了,说起来夏遥也是命大,在夏方莲吃了那么多药的情况下,竟然奇迹般地健康出生。 她撇撇嘴,说不定当年夏方莲吃的也都是假药。 为了防止类似的悲剧再次发生,夏方莲被关在家里,一关就是十年。 “妈,我上课去了。” 夏方莲惊恐地看着她,嘴里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这么多年了,她已经习惯了,每天被一个人留在家里。 夏遥强迫自己硬着心肠把门锁上,夏方莲在门后那恐惧可怜的眼神让她心如刀绞,可除此以外她实在找不到其他办法了。 将她送进精神病院需要很大一笔费用,不是现在的她能够负担得起的,最重要的是前世的悲剧,让她不再放心让她一个人住院了。 第七章 上学去 夏遥的学校离家不远,她的学校原来是纺织附属小学,纺织厂倒闭后,学校改了个名字继续招生,本来就不高的教学质量更是一落千丈,算是这一带的菜场小学,在区里的教学评比等各项竞争中年年垫底。 夏遥家穷得叮当响,只有一个年代久远的小挂钟,外公走之后大概因为耗光了电池,挂钟早就停了下来,舍不得买电池的她,每天都是依照楼下大爷那响彻小区的收音机广播来确定时间的,昨晚太累今天起得迟了,大爷早就关了广播,她自然也不出所料地迟到了。 “在门口站着。”数学老师就是她的班主任,一看她迟到就更没有好脸色了,夏遥不仅家世差成绩差,脾气也孤僻,身上还成天脏兮兮地散发着臭味,她的老师没一个喜欢她的。 对当年那个性情冷厉的瑶光来说,没有几个人敢对她颐指气使,但对现在这个一穷二白的苦孩子夏遥来说,任何人都可以毫不留情地上前踩她一脚,尽管她不想接受,但这就是现实。 从昨天开始她就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毕竟过去的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现在不过是重温一遍过去的经历而已。 夏遥老老实实地在门口站着,心境十分平和,对那些鄙夷不屑的眼神丝毫不以为意,别说现在的她是个成年人,就是当初那个夏遥也不是个薄脸皮的人。 数学老师的教学水平有限,照本宣科地念了课本,就随机找了几个学生上来做题,有两三个学生做不出来,站在黑板前发呆,他便拿着教鞭朝他们的手心各抽了十下。 有个小姑娘当场哭出声来,底下的学生们个个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被老师点到名。 “你们怎么这么笨?都是猪吗?这么简单的题都不会做?上课到底有没有在听讲?……”老师一边挥舞着教鞭,一边斥骂着学生。 夏遥站在教室外面听着教室里的动静,觉得有趣,相信此刻教室里不少同学都宁愿和她一样站到外头来吧,教室外头不仅空气清新,还能训练自己的耐力。 现在是四月初,还有些春寒料峭,在外头站久了,仅穿一件单衣的她难免觉得有些冷,但越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她就越兴奋。 只有极端恶劣的处境,才能最大限度地磨练一个人的精神和身体素质,她的潜能才能被激发,当然现在的条件实在也算不上恶劣。 她靠着墙,身体站得笔直,调匀自己的呼吸,训练着自己的视力,耳朵时刻注意着周遭的环境。 教室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她正纳闷发生了什么事,数学老师走了出来。 “你进来把这道题解出来。” 她抬头奇怪地看着数学老师,没有错过他脸上那隐藏在严肃外表下的抹恶作剧似的表情。 大概是他老人家觉得在门口罚站已经不足以惩罚她的恶行,想要找个借口抽她十鞭?然后再在全班同学面前辱骂她是猪什么的…… 她有趣地想着,完全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很自觉地走到黑板前。 黑板上写着一道四则运算,不算太复杂,只是课本上的课后习题而已,上面还残存着上一个同学未解开的痕迹,上面的数字凌乱不堪,可见班上的同学学习有多么不认真,当然过去的夏遥也是其中一个。 只是这一次出乎老师和全班同学的意料,她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黑板前发呆,而是拈起一支粉笔正儿八经地开始解题,看起来字竟然还不算难看。 数学老师很快隐去了脸上恶作剧般的笑意,黑板上的答案无疑是正确答案,就连解题过程都中规中矩和教学参考书里的解题步骤几乎没有太大的出入,要知道夏遥这样的差生别说是在黑板上做对题目,就留平时的作业都是做得乱七八糟。 今天算是瞎猫碰着死耗子了,他嫌恶地看了她一眼,既没有说对,也没有说不对,只是冷淡地说了一句,“回门口站着去。” 他恶劣的态度完全在夏遥的意料之中,在学校里没有一个老师喜欢她这样的学生,不是用看老鼠似地嫌恶态度对她,就是干脆将她当作透明,事实上这也是她当年厌学的原因之一,在这所学校她从来就没有感受过温暖。 这也是当初的她能够在残酷的训练中存活下来的原因,她从来不对人性的善良有所指望。 她无所谓地走出教室,继续老老实实地站着,身为组织里最出色的特工之一,当年她的身手好得惊人,十岁的自己虽然身体孱弱,经不起高强度的训练,但基本功还是可以练起来的。 一堂课结束,所有人都好像忘记了教室外还有夏遥这个人站着,数学老师走出了教室,看都不看她一眼就扬长而去。 夏遥活动活动身体,很享受这种肌肉酸疼的感觉,她都忘记了自己竟然还有这么弱的时候,现在的她没有训练营那种高强度的训练,要何年何月才能恢复当年的身手?这么弱的自己真是让人不习惯啊。 她暗暗叹气,现在的她正处在长身体的阶段,营养跟不上,她就没有办法训练自己,错过这个好时机,她一辈子都没有进步的空间。 训练营的日子虽然难捱,可以营养却是绝对能够跟得上的,那些经过精密计算,科学调配出来的营养餐,保证了他们在训练时的体力。 而现在……她暗暗下定决心,待会儿无论如何都要去市场买些肉吃了,鸡蛋、牛奶和肉类是她每天都必须保证的,看来必须要动用外公留下的那笔现金了,她有些抑郁地皱皱眉头。 钱,钱,钱,这是她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 “小杨老师,这次的征文活动就交给你了,待会儿的课上我们会布置下去,等作文收上来后你好好挑选一下,有稍微看得过去的就往上报吧。反正我们学校这种水平十有八九是不可能被选上的,就是凑个数,去衬托那些重点校……” 两个老师抱着教案肩并肩走着,那个年长一些的老师带着自嘲的口吻对年轻的老师说道。 经过夏遥身边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女老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咦?” 察觉到身边年轻老师的目光,那个一直絮絮叨叨的老师也瞟了过来,随即不屑地侧过头去,完全不在乎夏遥的感受,大声地说道,“这小孩叫做夏遥,是三年一班的,她妈是个神经病,她脑子也有点问题,你别去搭理她。” 年轻老师愣了愣,似乎有些无法适应前辈的说话方式,同情地看了夏遥一眼,最终还说话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她是刚毕业分配过来的,和老前辈们打好关系才是最重要的,犯不着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学生去反驳他们。 夏遥将他们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耳里,对他们的轻视早已经习惯了,现在的她已经不再像过去那个固执偏激的自己为了这些侮辱而跑出去大吵大闹,那样根本于事无补,在她自己没活出个人样之前,被所有人看轻是无法控制的事情。 她想着刚才那个老师口中说的“我的家庭”四个字,心中莫名地有些酸涩,支离破碎的家庭,就连外公都离开了她们,这样还算是一个家吗? “这次区教育局举办征文大赛,征文的题目是‘我的家庭’,每个同学回去写一篇,下周一交。”语文老师面无表情地布置了作业,学生们个个叹息哀嚎。 “又要写作文。” “最讨厌写作文了。” “那个征文比赛又不关我们的事。” 语文老师也是一脸不耐,这个什么征文比赛的确和他们没多大关系,本来这种事情教研组那里随便找几个好学生写几篇作文交上去就可以了事了,偏偏这个新上任的语文教研组组长多事,非要每个学生都交一篇,好在他只需要负责布置下去,之后的批改挑选都不关他的事,否则他非要和上头抗争到底。 “安静!安静!下面开始读课文……”老师用力地用黑板擦拍了拍桌面,才好不容易将这股骚动压制下去。 教室里响起了稀稀疏疏的朗读声,更多的学生在座位上低声闲聊着,甚至还有几个嘻嘻哈哈地打闹起来。 语文老师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眼睛有点花,耳朵有些背,他上课的时候向来对学生的一切小动作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所以语文课是这群小学生们最轻松愉快的课程之一。 站久了觉得腿脚不适的老师,索性搬了张椅子,在讲台后坐了下来,戴着老花镜开始念教案,声音如同寺庙里敲木鱼念经的老和尚,一声声催人入眠。 很快桌面上就趴下了几个睡眠不足的孩子,还有几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趁着老师不注意开始扔纸团。 第八章 顽劣 这几个孩子是班上最顽劣的几个学生,也是教室外罚站的常客,以孩子头儿易小奇为首的这帮男孩子讨人嫌弃的程度大概也和夏遥差不多。 刚开始他们只是用纸团传递讯息,到了后来发现用纸团打人也挺有趣,便开始嘻嘻哈哈地砸人。 易小奇眼珠一转,正瞥见认真听讲的夏遥,他们这群男孩子最喜欢欺负她这样不起眼的女生,立刻把她作为首要攻击目标。 夏遥正低头看着课本,只感觉一个异物自自己左侧袭来,来不及多做反应,只能凭着本能稍稍一侧首,正好躲开了那个纸团。 算她运气好! 她的躲避更激起了易小奇的好胜心,往自己的手中吐了两口唾沫,撕下一页作业纸揉成一团,再次向夏遥出击。 这次她早有了准备,若无其事地一偏头,纸团“啪”地一声打在她同桌的脸上。 她的同桌是个老实人,虽然从不和她说话,但也不曾欺负过她,在班上是个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人,就连夏遥都记不起她的名字。 小姑娘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气的,夏遥瞥见她眼眶正在打转的泪水,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虽然没有击中夏遥,让易小奇有些郁闷,但看到另一个女生被欺负得泫然欲泣,小男孩还是觉得颇有成就感。 他一伙的几个男孩子开始低低地起哄,一个个摩拳擦掌地准备纸团,准备来个大围攻,他们可不信邪,不打中夏遥誓不罢休。 一个又一个的小纸团从四面八方飞来,虽然没有给她造成什么实际伤害,但却像一只只苍蝇,扰得她不能安心听讲。 上课的老师敷衍了事,学生心不在焉,她本来以为在学校的日子应该是很好打发的,没想到这些熊孩子让她很不省心。 她有些恼怒地瞪了易小奇一眼,易小奇却回了一个奇丑无比的鬼脸,外加一个巨大的纸团给她。 “啪”,她毫不费力地一手抓住那个纸团,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砸到他的额头上。 易小奇在班上称王称霸,没有想到自己会被夏遥这样的小姑娘挑衅,这让他今后怎么在男孩子里面混啊?额头火辣辣的疼痛更燃起了他的怒火,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自己的作业本一页一页撕下来,揉了十几个纸团,准备向她发起了疯狂的进攻。 “哦——”那些不安分的小男孩们开始起哄,闹出的动静不小,一直埋头念教案的语文老师终于忍不住抬头。 “安静!安静!”他用黑板擦拍了拍桌面,暂时压下了这阵骚动,满意地看了一眼暂时停止了小动作的几个孩子,又低头开始念他的教案。 易小奇被夏遥惹急了眼,哪里顾得了那么多,一看到老师低头,决心立刻将自己未尽的事业进行到底,他的同桌马丹向来和他好得穿一条裤子,此刻正是体现兄弟情义的时候,岂能不出手相助? 易小奇新“制造”的这批大纸团不比刚才那如苍蝇一般烦人的小纸团,要是被砸到了,可就难堪了。 夏遥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她都忘了这些小学生幼稚到这个地步,还好早就防着他这一手,看似随意地伸出手,“啪啪啪”一下子接住了三个纸团,剩下的几个纸团不是被她闪躲掉,就是被她伸手打落。 别说这个率先出手挑衅的易小奇了,就连他的那群同伴都看傻了眼,躲过一次是巧合,躲了这么多个那就是实力了。 她随手一挥,“啪啪啪”又是三声,手中的三个纸团正好砸在易小奇的面门。 “靠!”易小奇跳了起来。 “噗嗤”,夏遥听到她那个没有存在感的同桌低笑了一声,随即害羞地看了她一眼,紧张地捂住嘴。 “好!”反应过来的小男孩们激动地鼓掌,这些小屁孩们成天在一起打闹,还没见过同龄人中有能够让易小奇当众吃瘪的厉害角色,也不管夏遥是他们一直看不上的脏疯子,大声都叫起好来。 “易小奇,你这个孬种,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这个年龄段的小男孩就是喜欢起哄,难得见到易小奇有这么憋屈的时候,一边为夏遥叫好,一边开始大肆嘲笑易小奇。 易小奇涨红了一张脸,心里觉得无比羞辱,他长这么大还第一次被个女孩子打。 夏遥没他们想象中那么得意,反倒有些郁闷,几个小男孩毫无准头的纸团袭击,她竟然只能接到三个,虽说都有惊无险地躲开,但过程实在狼狈,弱成这样,她都为曾经的自己感到脸红。 “你们闹什么?!当教室是马戏团吗?”语文老师终于忍无可忍了,上他的课,睡睡觉聊聊天也就算了,这么公然打来打去,这么大声地说脏话,竟然还有人拍手叫好,真当他是摆设吗? “你们两个,给我出去站着!”语文老师右手一伸,食指直接指向易小奇和夏遥,他虽然老眼昏花,不爱和这帮学生计较,但也知道谁是这场骚乱的始作俑者。 易小奇和夏遥都是常被罚站的,脸皮早就和城墙一样厚了,倒也很爽快,两个人都不加争辩地往外走。 只是易小奇在经过夏遥身边的时候,故意装作不小心狠狠地把她桌面上的书本一把推到地上。 易小奇觉得自己这招突然袭击必定能够出其不意,可他拙劣的演技早就引起了夏遥的注意,她轻舒手臂赶在书本掉落之前,将它们一本一本接住。 这一手也太帅了! “哇!”那些最爱惹是生非的男孩子们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正处在模仿的活跃期,看着电视上那些大侠甩甩扇子都觉得很帅,还********地模仿,更何况是她举手投足之间的利落,而且看现场远比电视里那些动作更具有震撼力。 “吵什么吵!早吵你们也出去站着!”温顺的语文老师发飙了,“你们两个动作快点,快点出去好好站着,不要磨磨蹭蹭的!” 夏遥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知道她不经意间的举动,在孩子们看来完全就是霸气侧漏,收获了不少小男孩小女孩崇拜的眼神,就连易小奇都一脸讪讪的。 一个上午三节课,其中有两节都是语文课,被激怒了的语文老师自己不会放他们进教室,就这么让他们在外头站了两节课。 夏遥觉得自己挺冤的,仔细想想好像自己并没做什么吧,却三节课都是站在门外上的,估计全校也就她独一份了。 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她反倒觉得站在教室外面比在教室里头还更加自在,语文老师依旧用如念经一般的语调念着教案,她觉得站在这里听倒是比在教室里头听更清静一些,至少没人会再来骚扰挑衅。 学习这种事情其实不该创造太好的条件,孟子不是曾经说过嘛,“劳其筋骨,苦其心志”,她也觉得站在教室外比坐在教室里还更能听进去一些。 易小奇在教室里挑衅她,到了教室外倒是老实许多,只是不住地偷瞄她,只要他不再来挑衅,她乐得装作不知道。 “叮铃铃”放学铃响,语文老师还没宣布下课,教室里就开始骚动起来,有点学生甚至站起身来谈笑风生,更多的则是麻利地收拾好书包,准备第一个冲出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语文老师颤巍巍地收拾着自己的教案,动作慢得让那几个领头的学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尤其是看到隔壁班的学生谈笑风生地经过他们的窗前,这份焦灼之情燃到了极点。 他们还要赶着去打球呢,要是位子被这群小子占了,岂不是亏大发了! “疯婆娘,不要脸,光着身子满街跑……”隔壁班两个顽皮的小男孩看到正在罚站的夏遥,立刻拍着手在她身边不停地唱着。 “你妈是疯子,你也是疯子,你们全家都是疯子!”其中一个穿得比同龄人更好一些的小男孩特地走到她面前挑衅地说。 她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她不爱和小孩计较,不意味着他们就可以肆无忌惮挑战她的底线。 她眼神中的冷意,让小男孩们觉得恐惧,那个稍远一些的小男孩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有些害怕地后退了两步,而那个在她面前挑衅的小男孩则挺了挺胸脯,更加嚣张,“看什么看?死疯子!” 他一面说着一面朝她吐口水,夏遥目光一寒,正准备捋起袖子狠狠教训他一顿,一旁的易小奇却冲了上来,一把卡住那个小男孩的脖子,把他的脑袋往地上摁。 “你TM敢在我们班门前吐口水,给我舔干净!” 那个小男孩完全没料到站在一边的易小奇会突然发难,猝不及防被他撂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这个时候语文老师抱着自己的教案施施然出了教室,他是返聘的老教师,可不是他们的班主任,做了这么多年老师,看多了小孩子间的打打闹闹,对教室外发生的这一切早就见怪不怪,索性当做没看见,就一个人走了。 第九章 午饭 一看到老师走了,夏遥班上那几个顽皮的小男孩争先恐后地出了门,正看见易小奇怒不可遏地摁着隔壁班的小男孩。 “李狗蛋故意在我们教室门口吐口水!”易小奇见到小伙伴们出来,底气更足了。 夏遥班上的男生平时就和隔壁班的男生们不对付,听到易小奇这么说,再看到地上的水渍,一个个愤怒地摔了书包,上前逮着“李狗蛋”就一顿猛揍。 和“李狗蛋”一起的那个男生本来胆子就不大,看到这种情势,吓得扭头就跑,边跑边嚷,“二班的打人了,三班的快出来啊。” “你嚷你嚷!有本事把你们全班都叫过来!看我们二班今天不把你们三班揍得屁股开花!”易小奇用手抹了把汗,黑乎乎的小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夏遥则一脸错愕地站在原地,这是什么情况?她本来还想亲自教训教训这个熊孩子,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代劳了。 她的灵魂毕竟是成年人的,已经有点不适应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少年热血了。 三班的援军很快来了,不过因为三班放学得早,大部分学生早就回去了,还留在学校的根本就没几个,哪里是二班的对手,易小奇异常悍猛,把刚才在夏遥身上吃瘪的怒火全都发泄在这群小男生身上。 这场群架很快就以二班的大获全胜告终,看着三班那几个男孩子一个个灰头土脸,龇牙咧嘴,甚至哭哭啼啼地回去,以易小奇为首的二班军团得意得大笑出声。 易小奇笑得格外畅快,这一场大胜仗总算巩固了易小奇在男孩子中的地位,消除了夏遥给他带来的不良影响。 夏遥全程站在一旁观战,虽然她没有加入战斗,但毕竟事情是因她而起,他们都还是小学生,如果真要下手没个轻重有了个好歹,她也难逃责任。 确认了三班的那些孩子被打得只是看起来比较惨,大都是些皮外伤,不会有什么大碍后,夏遥也不和自己班上的男孩子们多掺合,背着书包一路小跑着回家,心里默默琢磨着要给家里添置些什么。 午休时间不算长,她还得赶回去给夏方莲做饭,所以大采购的时间还是留到下午放学后。 先绕到离家不远的菜市场买了一把挂面、几粒鸡蛋和西红柿,准备回去做个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想到家里的油盐见了底,连忙又让老板拿了一袋盐和一小瓶油。 老板接过她递来的百元大钞,狐疑地看了她几眼,对着阳光左看右看了好一会儿,再看了看她身上的旧衣服,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这钱不会是你偷来的吧。” 夏遥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这就是世态炎凉,如果她今天穿的是锦衣华服,这个老板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的声音瞬时也冷硬了起来,“这钱是我家里给我买菜的,老板这样以貌取人对你的生意没有好处。” 这世上卖这些食材的可不止这一家,若不是嫌麻烦,她早就掉头走了。 老板被她一回嘴,态度有些讪讪地,没说什么就找了钱给她。 她臭着一张脸接过钱,也拿着钱对着阳光装模作样地一张张验了过去,弄得老板更加尴尬。 一个人的出身,决定了他一辈子的命运,她以前是相信的,可是当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后,她就绝对不会再有这样的想法,她的命运必将由她自己来决定! “妈?”夏遥打开门,试探性地叫了一声,暗暗期待母亲能和上午一样保持清明的神智,而现实总是残酷的。 夏方莲蜷缩在墙角发着抖,低声喊着,“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妈,是我,我是小遥。”她咬咬唇,尽量控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 “外头有人,有人!”夏方莲惊恐地指着门外。 外头当然有人,门外就是楼梯,这栋楼的居民在这里上上下下,难免有些响动,这些响动让她十分恐慌,最可恶的是有些小孩知道夏方莲的病,常趁着夏遥不在家,到她家门口大喊大叫,每当这个时候夏方莲就格外害怕。 “妈,别怕,门关着呢,外头的人进不来,小遥会保护你,不让坏人欺负你的……”夏遥轻拍着夏方莲的背,不住安抚着。 自从知道了那些所谓的镇定剂不过是普通的维生素片后,她才知道其实在夏方莲每次发病的时候,都是靠她自己硬生生地熬过去,现在她绝对不再给她吃那些无用,也只能靠她自己撑过去了。 此刻的她无比心疼,可她除了软弱无力的安慰,什么都做不了。 过了好一会儿,夏方莲终于渐渐平静下来,虽然眼中还有着恐慌,但已经不再哀叫颤抖了。 “妈,我去做饭。”她摸了摸母亲的脸,一阵心酸愧疚,自从外公走后,她并没有把母亲照顾好,她们娘俩常常是有一顿没一顿,才短短几个月,母亲就一天比一天瘦。 夏方莲几个月没有沾过荤腥了,此刻西红柿和鸡蛋的香味飘出的香味,让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下来。 夏遥刚把面端到她面前,她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妈妈,小心烫!”夏遥惊呼一声,面条刚出锅,夏方莲就这么一大口往嘴里塞,看得她担心不已。 夏方莲却没管那么多,就算被烫得龇牙咧嘴的,还是一口不停地吃着。 夏遥本来还想矜持一些,可是这具身体不停使唤,就算她的厨艺并不如何好,但她同样觉得此刻吃在嘴里面条是难得的美味。 这顿饭吃得比想象中快得多,两个人都满足地摸了摸肚子,好久没有吃过这么有味道的食物了。 夏方莲的情绪都写在脸上,看得夏遥又是一阵内疚,无论是出于什么考虑,这段时间她都太亏待母亲了。 “妈,晚上回来我带鸡腿给你吃。” “好啊好啊,我爱吃鸡腿。”夏方莲鼓掌欢呼,就像个孩子。 “妈,刚吃饱饭别躺下来睡觉,起来走走对身体好。”看着夏方莲又躺回床上,她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困了。”夏方莲揉揉眼睛无辜地说,吃饱饭容易犯困。 “起来走走再睡,要不胃会不舒服的。”夏遥把她拖了起来。 这一次夏方莲倒是没有发脾气,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在她身边打转,看着夏遥洗碗便好奇地伸手碰了碰盆里的水,然后自个儿笑了起来。 “妈,水凉!”夏遥赶紧拿了块布将她的手擦干,知道她现在就和个孩子一样,连忙哄到,“妈,你到这儿来,从一数到一百,每数一个数字就走一步,走到一百步了再躺到床上睡。” 夏方莲偏头看了看她,眼睛里写着明晃晃的不理解,好在吃饱了的她情绪不错,想了想就开始照着夏遥的话做了。 好在她虽然神智不清,智商还没降到零,不然恐怕自己还要教她从一数到一百呢,夏遥松了口气,默默安慰自己。 等夏方莲睡着,夏遥差不多也到了下午上课的时间,按照课程表的安排,今天下午只有一节美术课和一节体育课。 班上的这群孩子本来就不怎么把课堂纪律当一回事,下午这两节不甚重要的课程对他们来说是彻头彻尾的玩乐时光,不少孩子干脆下午逃了课去打游戏,夏遥过去也常常逃课,现在想想既然学校设置了这门课,那么必然有其存在的意义,她不想再做那个浑浑噩噩的自己了。 下午坐在教室里的学生以女生居多,易小奇那群孩子早就溜得不见踪影,没有了他们的捣乱,课堂纪律倒是比上午还要好一些。 进来上课的是上午夏遥在罚站时遇到的那个年轻女老师,这个老师看起来很面生,虽然对小学老师的印象已经不大分明,但记忆里还有些模模糊糊的轮廓影子,可这个女老师却给她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她很确定她从来没有教过她。 “这个老师是谁?”她忍不住低声问身边的同桌。 严溪完全没料到她会和她说话,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小声地和她解释道,“好像是新来的老师,上次林老师不是说了,等以后新老师来了,就让她给我们上美术课……” 话说一半,严溪才想起夏遥几乎每节美术课都逃课,她自然不知道林老师说了什么,或许她连林老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了,顿时尴尬地闭口不言。 夏遥蹙眉想了一阵,总算想起前世自己几乎没怎么上过美术课,对那个林老师她也没什么印象,这才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严溪好奇地打量了夏遥几眼,她们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做同桌这么久以来,夏遥还没主动和她说过话。 夏遥回过神来正撞见她探究的目光,正准备挤出一张笑脸回应她,她就像小偷被逮了正着似的,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一张脸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印象中自己好像和这位同桌几乎没有过交集,她孤僻冷傲,严溪敏感内向,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她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就多看了人家一眼,就把她给吓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