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仙师,求双修》 与苞米棒子同归于尽(上) “你确定她能活?” “时光镜都已经被她摄尽灵力,成为凡物废铜,如若这般体质都扛不住地穴阴寒,我想我们可以放弃大计,直接下山安生种萝卜了。睍莼璩晓” “可听闻近来天下因她出现而灾象频现,萝卜不甚好种。” “诚然,我从来不是善变的人,但天意如此,人不可逆天……我们便应去养鱼。” ………… 混沌着思维,耳边不知是谁在低低浅浅玩笑交谈,声音不甚大,却足以清晰回绕方圆整片密闭空间。 对方所说每一句话都能刻印到脑海,明明没有睁眼,灵魂却似出窍一般,能将身边环境每一处俯视彻底。 周围地室不甚明亮,端端不过纵横十几米,布局亦是简单尽未掌灯,影影绰绰光晕连成一片昏暗。 地中心则是摆放着一口未曾描画的淳朴素棺,本质未雕,甚至可见其木质年轮生长痕,而棺木边,翩翩诡异伫立两人。 ………… 一人身形如海上礁石,坚硬,冰冷。 唇角挑着死气沉沉的弧度,乍看似在笑,却是细品越加使人倍觉奸诈。模糊一团的身影生来带有一股阴冷邪气,似乎只要在他身边,圈套与阴谋便可无处不在。 另一人与其并肩,身形辨不出男女老幼,只见血红色刺目的斗篷将其从头到脚完全罩起,右侧斗篷下,只余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白皙手掌小拇指处蜿蜒绽放着一朵墨黑图腾恶花。 之所以称为恶花,完全是因为那花心处并非嫣然花蕊,而是猛兽獠牙。 迷糊的灵魂,待到她凝神想要去细看那花瓣模样时,那人仿若察觉什么般倏然收手,冷笑一声,将周身一切都完美隐藏起来。 一霎动作,竟快到让人愕然。 “醒了?” 一句话不知出自他俩谁人之口,低沉的声音将将入耳,宛若催眠,她不甘张嘴似欲说什么,却是话未出口,只觉一阵强劲吸引力,撕扯迫使她进ru地中心素棺中。 棺盖自动闭合,周围霎时静谧起来,黑暗仿若来自恒古,细腻如绸封闭住这方空间每一寸,与世隔绝。 ………… 绵长不知天日的沉睡,脑海思维纠缠浑浑噩噩,眼前幻影叫嚣兜兜转转。 一会儿是自己升学的喜悦,亲朋欢呼同庆;一会儿又是自己生日聚会的喧闹,同学们年轻而疯狂的身影在闪烁霓虹下肆意摇摆;场景再转,身旁烛火瘟氤,最终视线聚焦在餐桌一颗打了蝴蝶结的苞米上…… 粉红色少女最爱的蝴蝶结,金黄诱人尽是成熟风韵的玉米粒,于是为了表示自己诚然喜欢这独具匠心的礼物,一口咬下……刹那,金光四射,转而,天地动摇。 她严重怀疑自己是被那颗丰满苞米噎死的。 姣是这种死法未免太失体统,有碍人格。 与苞米棒子同归于尽(下) 断断续续的画面片段在漫天翻飞的苞米粒中戛然而止,头痛欲裂,极想记起自己在咬下那口苞米之后结果如何,却是耳边唯有天地嗡鸣。睍莼璩晓 无措的灵魂宛若一叶在海上飘零的孤舟,最终耐不住墨黑狂涛骇浪的侵袭,破碎成片,沉下万丈深渊。 “啊!———” 一声尖锐破空的呼喊,同时人影挥舞手臂抗拒挣扎,猛的弹坐起身。 “咚!” “嗷呜……!” 饱满的额头不其然撞上头顶一块坚硬实木,顷刻红肿起来。 一撞之下方才不甘心安生重新躺回三寸宽之地,试探扭动僵硬掉的脖颈同时视线瞄向四周,唯有黑暗绵延不尽。 鼻前是挥之不去的刺鼻闷呛气味,像是那种长年累月,被封在密闭空间之下化为腐朽的独特潮湿霉气,气流入体,敏感今非昔比的身子立即强烈抗拒呛咳起来。 “呕……” 一声干呕后勉强喘息顺气,片刻后,黑白分明的大眼已能逐渐适应眼前让人困惑的黑暗,却也正是在她辨别清眼前之景时,心底一凉。 ………… ………… “有没有人!?”呼喊声只闷响在方寸之间,听声勉强推测,少女迟钝半响,猛吸一口浑浊潮湿空气,忍不住怒骂“靠,居然让我与苞米棒子同归于尽!还把我给活生生葬了?你们这是辣手摧花,残害祖国未来栋梁!” 登时抗议叫嚣起来,同一时刻扬起拳头,狠狠砸向头顶厚重棺盖。 ‘咚!!———’ ‘咚咚咚!!———’ ‘嘭嘭嘭!!——吱嘎!……’ 却在少女义愤填膺即将抬脚上踢时,耳边蓦然响起一声棺木沉重开合声响,少女一悚,立即停下所有动作,瞪大水灵灵眼睛屏息凝听。 须勿辨别,除却棺盖自行摩擦开合声,寂静一方空间竟是半点声音也无。 “有,有没有人?” 清袅的试探询问空荡荡回响在墓室内,死寂针落可闻。 棺盖完全开启后,伸手不见五指的密闭空间不知自哪吹来一阵阴风,少女一悚,届时双臂环胸汗毛乍起。 “这,这是我的坟墓吧?” 静默。 “没人回答,那我就当自己是户主啦……” ———既然我是这的老大,那便没必要畏首畏尾! 做好心理建设,少女这才鼓足勇气吸气,双手颤抖扶着厚重棺壁,缓缓坐起身来。 ‘嗒嗒嗒……!’ 也正是在少女完全坐直身体那一刻,幽冷闭塞的墓穴登时开关轻响,幽光大放。 “呀!”少女一惊,下意识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祷告般絮叨道“姑娘我做好事成绩虽说参差到让人惨不忍睹,但好歹也算是有功一笔,再怎么说也开解过轻生之人,辅佐他正式走上人妖星光大道;我可真是善良呐,我……” “哧……” 却在少女正欲举例出更多实证时,身后,蓦然传来低沉死气笑声。 挖他祖坟! “谁!” “……”对方反而缄默起来,那一笑逐渐消散在墓室中,余音不留,仿佛从未发生。睍莼璩晓 “有人在那,我明明,我看见你了!”信口胡言,少女吞咽下口水扭头看向背后———朦胧光晕一片。 借着墙壁上镶嵌微光惨淡的夜明珠来看,这棺木不过一丈开外,便有一面一人半高的铜镜。 铜镜边沿雕花斑驳已见裂痕,然其镜面尚能清晰映出周围景物,铜镜正对棺顶,以至于少女一回眸,便能借着幽幽夜明珠光,看到镜中异常的自己。 “这!……” 本是耐着性子,勉强留发三年齐肩,而今竟倒退回十四岁短发齐耳模样! 遍身更是细白异常滑腻,却结有大片血痂,以至于眼下她一旦举手投足动作幅度过大,便立即会发出血痂断碎轻响。 方才是被周围的环境吸引去大部分注意力,过于关注周围故而忽略了自己本身,而今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处境太不正常。 未着寸缕,遍身暗红血液,便是连头顶发梢都凝固着异样刺目褐色,这感觉,正像是刚刚自血池中打捞出来,而后血液被风干在自己身体上结痂一般。 难受,更多则是诡异。 对镜哑然,少女迟钝抬手摸摸自己手臂,脖颈,垂眸又看向自己所幸完好齐全的下半身,须勿放松一声长叹。 “原来这血不是老子的啊,呼!……险些将老子xiōng部吓小一圈!” ………… “呵呵。” “谁?!” 又是方才那低笑声,不过这次更为真实,真实的仿佛近在耳边,不过咫尺。 少女届时竖起汗毛来,双手环在胸前遮羞,如猫灵动大眼警惕瞄向四周。 眼风一转,但见墓室纵横不过三丈,室内布局干净到除却自己身下这棺木,唯一能藏人的地方,便是对面那破损的铜镜。 于是瞄了眼铜镜中赤条条的自己,意识到什么,羞怒啐骂道“是不是你偷了老子的衣服!” “嗯?” “靠!那可是限量香奈儿高仿!好吧,看在你也是个有眼光的贼子份上。”少女大眼狡黠一转,故作宽容道“只要你将衣服还我,并且把我安全护送出去,我便既往不咎。”顿了顿,忙不迭承诺补充“我这女汉子从来大肚能容,你不用担心我反悔。” “真的?” 对方笑意未除,反而染上戏弄的味道,听得少女委实不快。 “真的!”于是干巴巴的应付声“骗你老子下辈子就投胎做王八。” “咳,此乃毒誓……既如此,我便姑且信你一信。”对方犹如高高在上,将一切尽数玩弄股掌中的天外王者,每吐一字都是漫不经心的力道,却又均是毋庸置疑的命令“你出门左转,前行百步。” 少女瞪眼“老子左右不分!” “此墓上设轮回阵,每三年方才开启一次,距离这次闭合时间还有一柱香,姑娘若是……” “靠!要是让老子知道是谁设计的这变态墓门,我挖他祖坟!!” 一声怒骂余音未落,人影已顷刻奔到铜镜之后,夺门而出。 守墓人 一口气跑出狭小墓室刹那,眼前一切登时豁然开朗。睍莼璩晓 一颗颗人头大小夜明珠镶嵌于白玉墙壁之中,明显比方才墓室奢华精致许多。 墓室空间布局隐约见方,依旧没有太多装饰,地中央位置乃是一口剔透晶莹的紫水晶棺。 夜明珠幽光下,水晶棺极致奢侈瑰丽,然令人奇怪的是,棺内空荡荡了无人影。 棺前则有一块白玉墓碑,碑上雕刻字迹犹如鲜血染就,生僻而晦涩。 少女眯眼去瞧,连猜带蒙,顺着排序去念———“风渊,武歌贵妃之……” “……之墓。” 有人代替她将最后两字念完。 空荡荡的声音突兀回绕墓室,自四面八方包拢过来,一时间竟辨不出具体来源。 “是人是鬼!要是男人,有种你就出来!” “若是个女鬼呢?” “那……”少女哽了哽“你个不要脸的!要是女鬼,有胸你就出来!!” 为寻那声音来源,少女围绕墓室转悠两圈,并未发现稀奇人影。 视线一转,重新注意到那水晶棺上。 普通棺木上都是上绘二十四孝图,可这紫水晶棺,却是左边一只翱翔九天的神凤,右边一只吞云吐雾的五爪游龙,二者相互呼应栩栩如生,犹如追逐……是何道理? ………… “左边耳室内有一些珍贵陪葬明器,我家主人吩咐你拿去一些换钱谋生。” 却在少女对着棺木刻画疑惑,屈指试图抠棺上金粉时,其身后正墓石门缓缓开启,继而传来一阵极有韵律的脚步声。 少女一惊,慌张转身间不甚将一边凤凰突出眼睛蹭下,玉珠‘叮’一声清脆落地。 “靠!要不要这么脆弱!” 心底咒骂同时为掩罪证,一脚将玉珠踢到墙角,自己则转而藏身于水晶棺之后,双手扒着棺壁,探出半颗脑袋举目去瞧。 石门边来者尤为年轻,几乎可谓少年模样,只单单右手执剑随意动作,便已美貌近妖邪。 一身复古锦绣墨黑衣袍,半长发丝零碎齐耳,唯有后颈处一缕乌发最长,直至腰际,发尾诡异由黑转白。 “你是?”迟疑“人类?” “……”少年不耐烦偏头,她这才得以看清对方右耳,眯眼细数,由上到下整整七个耳洞。 每个耳洞上都有一枚不知是何材质的耳圈,共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少年一动,右耳宛若霓虹生辉。 好俊的少年! 少女心底登时一声惊呼,同时忍不住掰指头算计———若是把他抓回去卖给同学那帮色女,摸下小手人民币十块,摸下小脸五十块,摸下……视线一扫冷艳少年下半身…… 翡翠!打住打住!你邪恶了,恶鬼退散,退散!! ———————————————————————— ———————————————————————— PS:《魅心计:训奴成妃》姐妹文,喜欢滴表拘束,筒子们,尽情留言调戏起来八…… 未着寸缕滴女银 少年冷峻睨视一眼少女———了无衣物蔽体,剔透水晶棺更是丝毫没有遮掩效果,反而折射出徐徐光华,将她衬托越加娇俏玲珑……这样青涩的人,也不知道主人能否满意。睍莼璩晓 “叫什么名字。”明明是询问句却用着陈述的语气,又偏生给人自然融洽之感,仿佛一切理应如此。 少女狐疑,朗声乖巧答话“翡翠!” “姓氏。” “我……其实我父母是贩卖古玩的,我爸爸很喜欢翡翠玉石,所以……” “我问的是你姓氏,回答我。”干练的声音。 “我……”翡翠羞赧习惯性想要做扯衣角动作,却转而发现自己未着寸缕,于是探出去的指尖改为曲起挠了挠大腿,不情不愿干巴巴答道“贾。” “假翡翠是么?” ………… 这人衣着甚是古怪,性格亦是沉寂到令人心惊,他不觉得我的名字很好笑吗?居然还是如此坚硬如冰模样。 翡翠眯眼,单手扒在水晶棺壁上缓缓收紧“这是哪?你又是谁?” “西皇陵贵妃墓,我是这里的守墓人。” 果然,不是在自己所知的世界了。 既来之则安之,努力压下心底的慌张与无措,眼下打探对自己有利的消息才是要紧。翡翠吞下口水眼珠一转“方才那与我隔空对话的人是你?” “是我家主人。” “他是做什么的?” “知道的太多则会性命不保,还要继续问?” 少年不愿再与翡翠多言,只垂头将自己腰间翠玉取下,以指代笔,强行用内力包裹指尖,在玉坠上几笔勾画。 片刻后,少年扬手,翡翠但见一方剔透美玉向自己当空抛来。 下意识抬手接住,摊开掌心来看,玉上可见清晰字迹划痕———假翡翠,013。 唇角不禁抽了抽。 抬手垫了垫玉坠本质,温润微凉,真货……虽然上面被少年败家的刻画上瑕疵,还错字,但玉质本身可换不少钱。 ………… “出墓之后一直向南,不出半个时辰便可看见烟火人迹,你走罢。” 居然放我走? 翡翠暗自一诧。 不由仔细谨慎打量对方。 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风华正茂年纪,却一本正经说自己是守墓人,按理说,守墓者守的不都应该是枯燥的死人么?自己乍然在古墓中出现,他竟然连眉毛都未抬一下,仿佛一切理所应当…… 对方年纪虽轻,却给自己一种异常成熟神秘的感觉,倘若自己想要查明事情原委借机回到二十一世纪去,想是还要从他入手。 翡翠有意一试,隔着水晶棺,露出半截白嫩手臂来“这位小哥,你看我未着寸缕,该如何离开?” —————————————————— 古画 少年慢悠悠抬眼,冰凉看向翡翠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摆设物件,与这墓中一枚夜明珠无异。睍莼璩晓 “这里并无过多选择。”少爷折身消失片刻,须勿后归来时,手上则多出一叠整齐衣物。 衣服凌空抛过,翡翠下意识接住,只觉指尖一凉。 ————这是他的? 翡翠狐疑。 手上锦绣微凉,却并不潮湿,可见并非长时间堆放在墓室内……随身带来,难道他早有准备? “你是不是早有预谋看光我?” “后退。”少年右手扶着墓室墙壁,命令性向翡翠扬起如锥尖细下巴尖。 翡翠拧眉,抱着衣物迟疑向身后墙壁退去一步。 “再退。” “我为什么要听……啊!———” 质疑尚未出口,耳边“啪嗒”一声轻响之后翡翠但觉身体一轻,继而下滑进无尽的深渊。 像是一条事先早已设计好的甬道,类似滑梯的轨迹,一路向下,了无天日…… “啊!!———” “啪——!!” 参杂着惊慌无措,亦或者只是一种单纯的发泄尖叫声一路延伸到底,半盏茶时间后,翡翠陡觉身下一空,继而身体“噗通”一声,狼狈趴到地上。 “嗯哼……”一声痛呼,翡翠清晰记得自己摔倒前,那少年细长的指尖,按下墙壁一块凸起,似是开关。 “你爸爸奶奶个熊的!” 身体与甬道石砖相互摩擦已然多处破皮渗血,一阵阵火辣疼痛包围周身,一时间翡翠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哪里痛,脖子酸,手臂酸,便是连指头都难以抬起一根。 周身各处虽无大伤,但被摔七荤八素的翡翠依然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咬牙“呸呸”两声吐掉口中的尘土,干脆就势趴在地上不起来。 “你母亲的!小子,你若是哪天载到姑奶奶手里,我定要找十几个彪悍大妈废了你!我发誓我……咦?” ………… 眼皮微微抬起,眼风不经意一转,却见自己身前是一面石门。 回头再惊疑私下寻找,方才使自己一路下滑至此的甬道,已然不知去向,取而代之乃是一大片平滑冰凉地砖,地砖一直向外绵延而去,似是通向少年所说南方有人迹处。 翡翠惊疑,重新看向石门,顿时一诧。 ………… 与其说眼前这是一座石门与墙壁,到不如说是浮雕刻画来的更为贴切。 墙壁上有人物彩绘,栩栩如生变换万千,恢弘细腻类似清明上河图之感,不过场景倒像是在叙事,最后故事收尾处,是一女子风姿卓然秀丽剪影。 红衣银发,其身侧是株枯死衰败桃花树,女子踮脚去折桃枝,微微侧脸…… —————————————————— 美人如斯 画面每一笔线条都是尤为细腻,色彩鲜明。睍莼璩晓三千银发随风而舞,便是连衣带飞扬的弧度都如此精细自然,然,令人奇怪的是,如此用心的彩绘石雕……却是独独没有脸。 下颚的线条完美而流畅,其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是因岁月的消磨,还是刻意的遗落。 由这女子折花身形,微微探出的素手来看,纵然此画容颜未雕,便也可略略猜出,她定是极美的。 莫不是这女子长得太过妖艳,那画师刻匠怕遗祸世间,所以不曾点睛? “呵,真美。” 出于好奇,翡翠扶着石门咬牙站起身来,伸出指尖,踮脚摸了摸那女子空白五官处,霎时,心底一阵异样情愫划过。 陌生而熟悉,明明想要亲近,却分明的抗拒。 她厌恶这种感觉。 像是,命运的轨迹,不可摆脱的味道。 ………… “奇怪。” 指尖最终停止到下颚处,犹自凝眉嘀咕一声。 “空白的,空白的……” 反反复复的摩挲,明明抗拒着,却舍不得离开。 “你的空缺,经过经年洗练,是否在等待我的添补?” 翡翠一时失了神,不知怎的,竟是思绪恍惚,眯起眼睛,就着自己磨破渗血的指尖,歪歪扭扭在那石雕面颊上,画出一副眉眼来。 她自幼灵气逼人甚善美工,曾经在二十一世纪的理想,便是成为一位看遍天下裸男的画家。 是以纵然指尖无笔,合着自己的鲜血,画出的眉目依旧是一番标准模样。 不过……她生性好动,喜笑,眼尾收笔处,自然而然带上笑纹,微微上挑起来,泛了三分盎然桃色。 娇媚,趁着一身清冷衣着,却不多情。 浮雕周身的清冷,却生生被安上这样一双调皮的眼睛。 眼角眉梢,绘画倒是精致细腻的,但怎奈何放在这如仙身姿上,硬是生出不伦不类之感。 这是谁,落寞孤独的身影?又是谁,雀跃不能自己的笑意嫣然? ………… 静默半响,翡翠咬唇缓缓回神,看着石门上画作发呆。 真真,败笔。 平生自以为画过美人无数,便是连正经阳刚肌肉男都能画出人妖气质来,可今日…… 心底不知为何薄怒,暗暗啐了一声。 翡翠,让你手欠! 抬手匆匆想将眉眼抹去,却又,舍不得。 毕竟每一笔,都倾注了自己指尖的鲜血与心口翻涌的热潮。 不知为何而来,因何而去…… 刹那,福至心灵,脑海空明清醒起来。 “罢了,我是何其女宰相的人?肚子里简直能放宇宙飞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 平复半响呼吸,到底孩子心性,转而收回指尖挑起眉梢来。 赌场闹事 思及那少年方才对自己所做种种未有怜惜,很是绝情,翡翠怒不可抑便抬了指尖卯足劲,指着石门咬字大骂“奶奶个熊的,你小子!等老娘我有了钱,第一件事便是给你bā光!扔到男倌院去!然后专找那些嫁不出去的姑娘,把你给……” 石门稳稳当当立在那,寂静,未有回音。睍莼璩晓 兀自意淫了会儿,翡翠自觉无趣,便狠狠瞪了一眼墓门,胡乱将衣服穿上,这才一瘸一拐离开。 身后,是那看似简朴,实则暗藏秘密机关的贵妃墓。 陵墓石门上一女子衣袂飞扬,笑意嫣然,眉梢欢乐而狡黠。 眼角灵气流转,欢乐到,怎么看怎么古怪。 本是不以为意的一幅画,本是一位面容隐匿的女子,却不想,阴差阳错影响她一生…… ………… ………… 墓室外翡翠被所谓南方转悠的晕头转向,另一边墓室内,俊邪少年则是微微眯眼,转而朝正墓一面墙壁跪下。 “主人。” 少年对面墙壁上有人物彩绘,栩栩如生变换万千,其中一女子背影身姿尤为显眼,红衣银发……是与翡翠自石门上瞧见,别无二致的浮雕。 地面单膝跪地的少年似乎对此画早已见怪不怪,只恭敬低眉敛目跪着,似等差遣。 “走了?” 简单二字在墓室内空荡荡回响,正是翡翠昏迷时,听见玩笑交谈声音之一。 “是,依照时间来算,想是已经抵达郊外。”少年恭敬将头颅垂的更低。 “……” 须勿静谧,墙壁之后缓缓传出一声轻笑“她是第几个?” “回主人,迄今为止,她是唯一一个不畏水晶棺冰寒,而行动自如之人。” “天定命数,如此,甚好。” “主人,属下的任务已经完成,您是否将属下……?” “异世的生命向来脆弱,你下山去,跟着她。” “我!”思及翡翠方才流氓样,少年不禁拧了眉“主人,她哪里配您如此上心!” “水墨,你想抗旨?” “属下不敢。”漆黑眸低一抹愠怒悄然滑过,虽心有不甘,少年依旧抿唇领命而退。 ………… ………… 苍穹万里,晴空瘦云几缕,风渊帝都人头涌动,繁荣几乎可谓摩肩接踵。 青砖铺成的长街上小贩叫卖声连成一片。街末,较为偏僻处,一间宽敞奢华的地下赌场内,人影熙熙攘攘,有人因赢得小财而放肆大笑,有人因赔了家本而失声痛哭。 叹息懊恼相互交融,悄然缠绕,兀自谱成一曲众生红尘之歌。 ………… “靠!该不会是抽老千吧?这已经是第几次了?第几次了!” 一桌赌大小点圆桌前,黑衣锦绣少年抬手一撩额前碎发,忍不住质疑带头啐骂一声。 黑吃黑这职业 开盘即接连失手,角落光线昏暗拥挤气氛下,人群数双眼睛盯着桌面色子叫喊大点小点时,已然看出端倪多时的少年抿唇,当下看准时机抬手‘啪’一声拍响桌面。睍莼璩晓 “这位仁兄,开赌场也是要有职业操守的吧?你叫这些手下如此频繁抽老千,会不会太不道德啊?” 纤指带着训斥的架势对控盘人指指点点,对方被一身孩童打扮的少年揭穿,三角眼一瞪,届时恼羞成怒竖起眉毛来。 “小毛孩在这乱嚷嚷什么?赶紧回家吃饭去!” “我这是在为人民大众主持公道啊,你那色子里明明是注了水银,作弊太明显不是?尽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我都快要将娶媳妇儿的钱赔光了……” 说道“娶媳妇”三个字时分明悲鸣拔高了音量,同时黑白分明大眼中有一抹唯恐天下不乱的算计滑过,狡黠鬼精模样,不正是前几日刚刚离开古墓的翡翠? “废话多,来人!给我把他解决掉!” 对面控盘人宽厚大掌‘啪’一拍赌桌,桌面色子颤了三颤同时,其身后隐匿在人群中打手登时蜂拥而出。 “靠!” 翡翠一声咒骂,原本是打算抽个老千,换点钱财去隔壁酒楼美美吃上一顿,却不想那控盘人也算是个高手,以至于自己缕缕失败,并且几度险些被抓现行。 为明哲保身,而今又调转了主意,打算揭穿他们诡计阴谋大大敲诈一笔……然,依照眼下情形来看,黑吃黑这职业不甚好做。 眼见打手凶神恶煞汇集将自己包围,翡翠自知逃跑不及,唯有捏着嗓子干巴巴站在地面赔笑“那个啥,我是玩笑来着,玩笑多好啊?您看将将那紧张气氛,必要时候是需要有人来娱乐一下的,呵呵,娱乐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少废话,给我打!”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像翡翠这般刚下赌场愣头青死在棍棒之下,眼见对方打手逼近,自知捞财无妄,翡翠咬牙干脆一声夸张叫喊,声东击西向赌场内里间冲去…… 此一间赌场在外界看来不过精致装潢小巧二楼,然其真正布局却是设在地下,上下惯连一起足足五层之余,翡翠此番横冲直撞,本是打算绕到人群最拥挤负一层,而后兜回来自一楼窗子跃出去,却是计划周详,一圈跑下来用尽两盏茶时间,轰轰动动终于甩去身后尾追之人,伸手刚刚接触到窗边时,但见眼前白光一闪,继而手背刺痛一麻。 “Shit!” 举目向白光来源处一望,但见二楼雅间处一抹艳丽衣袂闪过。 如血染就的锦绣艳红,刺目华贵到过分,只一眼,今生难忘怀。 “你爸爸的!暗地里搞偷袭算什么汉子!!” 抬手匆匆向二楼处比了比中指,翡翠抬起脸来。 明秀难描的小脸,一头干净齐耳短发,灵动如猫的大眼,顾盼间,神采又落进几人眼底心中? 好一朵烂桃花 龇牙咧嘴将手背上银针取下,翡翠瞪眼看向刺痛来源,愤愤“居然玩飞镖耍银针!浪费果然可耻!” 果断将银针揣入怀中,打算日后换钱。睍莼璩晓 身形一转,仗着自己身子单薄,重新向人群拥挤的门口冲去。 期间短袖一甩,小手一伸,果断顺便拽走一赌桌上粉红桌布。 此刻桌上中心正放着一瓷瓶桃花,而今因桌布被陡然抽走,霎时失衡倾倒,一声碎响后,只余四分五裂的尸体。 届时,周围泛起若有似无桃花水气来。 ………… “乖乖,原来开这赌场的是个变态!” 低嗅一缕鼻前芳香,翡翠匆匆扫视一眼手中绘满春宫图的桌布,心思百转,迅速记下几个高难度女上男下动作留作后用,而后扬手向身后追捕之人面门扔去。 “你个……”那人抓下脸上桌布胡乱一看,老脸届时憋成猪肝色,当下怒发冲冠,指着翡翠一声中气十足“站住!” “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你当我傻啊?” 又随手匆忙推翻一桌赌局,踢倒两把椅子,成功为身后人制造路障之后,翡翠头也不回向门边扑去。 ………… ………… “嗯,他似乎说的有理。” “什么有理?” “那些笨蛋不论如何叫喊,他都不会为此停下脚步,如此呼喝,反而引人围观造成拥堵,且浪费体力。” 二楼雅阁前,正是方才翡翠见到红衣人影闪过之地,不知何时伫立两人,姿态悠闲,宛若观戏。 “你这太岁,终于碰到一个敢于在你头上动土之人了。” 一人低笑,雪衣广袖,左手手腕上环绕一尾淡黄草药叶编成链环,其身自带一股淡淡药香,纯而不重,雅而不淡。 他立在那,整体看来宛若临江之仙,但偏偏其眉宇间簌绕一抹未去红尘,让人仰慕同时忍不住想要叹息———尘缘未净,非人非仙。 “的确难得。” 另一人比他所站位置微微靠前,侧颜依旧在关注着翡翠逃离的方向,远远而望,只见其红衣潋滟如火妖娆,三千墨发随意自然披散,垂垂流泻天涯。 “你说,他方才是不是想要敲诈我?” 白衣人额首“依照那拍桌子的手法技巧来看,的确如此。” “哦,可他还没有拿钱,便走了。” “你的意思是?” 红衣人薄唇噙笑,锦绣衣领风流敞开大半,露出一片惹人联想细腻胸膛。自锁骨开始若有似无诱人的曲线缓缓延伸,胸膛、小腹……最终隐没在镶着红宝石的腰带之中。 “诚然,我并不喜欢欠人钱的感受。”本就偏于狭长的凤目此刻半眯,标准一副尚未睡醒慵懒散漫模样。不过眼底精光,并未因此而减少一分,反而愈加犀利起来。 打败你的是无鞋!(上) 红衣男子手肘微微支撑上栏杆,身子前倾,三千墨发不逊遮住了半边妖治面庞,恰到好处掩住一抹似笑非笑,无端的妖异蛊人。睍莼璩晓 白衣人掩唇叹息“可怜的小东西。” “绀难,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多愁善感?” “在你开了这家赌场之后,在你赌场经常有人闹事,我必要为他们免费出诊的时候。” “看来你真是在师父面前隐藏太好,以至于世人均以为你是活佛菩萨。” “如你所知,那着实是个误会。”白衣男子敛目,俯视一楼不成模样混乱赌场一角,卧蚕眉微扬“你最心爱的桃花局被他给推翻了,并且,还顺便偷窥了你的……嗯,如何处置?” “失手折了我的桃花,自然,要如数赔偿。” ………… “阿嚏!!” 时值响午,初春天气尚不炎热亦不凉冷,翡翠一路横冲直撞间无端打了个喷嚏,莫名其妙揉了揉鼻尖,努力忽略脊背一抹恶寒,继续加快步伐。 此刻街头巷尾人来人往颇多,她期间不知撞倒多少人,拐过多少条小巷,身后赌坊之人依旧死追不放,这一度导致当翡翠再度冲上大街时,心底一阵比一阵纠结抽疼。 “电视里不是这样演的!”翡翠边跑边控诉“你们应该在追我几条街后便被甩掉,然后我机缘巧合路遇一位乞丐,或者一位不起眼的卖菜大妈……自此修成旷世奇功,行侠仗义独步天下!” “你小子脑子有问题!” “你!……妈呀!”呯——— 一个脚下不甚,本是想扭头继续几句辩驳的翡翠,登时以五体投地姿态华丽丽飞出,趴到地上,再难起来。 下巴尖都在抽搐着疼,也不知磕在地上流血了没有…… 抬起手摸摸捏捏,嗯……手太脏了,看不大出来,那便暂且当做是安全的好了。 ………… “看!天助我也,抓住他!!” 眼见猎物自行摔倒,赌场之人手持棍棒,冷笑将包围圈缩小,步步逼近。 这一刻,本是喧闹的街头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围观百姓自动自发空出一块地,转身退到几步开外安全地带。 眼见自己逃脱无妄,翡翠在心底高呼一声呜呼哀哉,本想死前效仿众多侠义之士,仰天大喊一声“我倒下,今后则会有千千万万个英雄站起来!”以此轰动一下群众效果。 却不想一时情急,舌头打结喊成“英雄我千千万万次倒下,依旧会再站起来!” “哧……你当自己是打不死的小强吗?” “我是说,是想说……咦?你是谁?”翡翠尴尬摸了摸下巴,顺着声音来源,视线一转,疑惑望向悠哉走进打手包围圈的少年。 —————————————————— 打败你的是无鞋(下) 来者锦衣玉带,一看便知是富家小公子,十三四岁尚是稚嫩模样,粉雕玉砌的小脸上一双杏核大眼兀自滴流流转,乍一看来尽是纯真无邪。睍莼璩晓 玉冠挽发缎带加身,少年自有一股风流初成气韵,想是将来定会美艳无疆。 若说自古墓中见到的少年是美丽到妖邪,那么眼前这孩子,则是精致到耀眼。 “你……” “师父,想来是师兄他们又惹事了,您看这些打手。” 少年回头对身后兀自清润一声,同时小手随意一指周围黑衣赌场打手。后者竟均是畏首畏尾后退开去,活脱脱是见了家主的小羔羊模样。 “咦?”翡翠一诧,暗忖‘这少年好有魄力。拐回家里不仅养眼,还能辟邪!’ 心底有了主意,翡翠不禁搓手嘿嘿一笑:“这位小哥,有兴趣当男……” “师父,您快来瞧。”少年扭头向身后切切又唤一声。 最后“妓么?”两字生生哽在喉间,正欲开口诱.拐少年的翡翠一时憋得老脸通红,心想人家家长在这,自己言语定要收敛婉转些。 便决定先做家长的工作,跟着伸长了脖子,顺着少年扭头方向望去。 须勿后,但见周围大汉低头无声让出一条路来。翡翠视线穿过人群疑惑遥遥眺望,刹那,哑然。 ………… 这一刻,恍然,天地皆寂,翡翠险些以为自己置身于梦中。 此情,此景,注定一朝相遇,不管日后多磨难,她依旧视为福泽信仰,并且永世不忘。 ………… ………… 三千繁华,皆成背景。 来者仿佛来自水墨画中,白衣广袖,三千清风携袖里,及膝银丝仅用一根滚边玉带松松系拢,垂垂摇曳入人心。 眉宇皓皓如山巅昭雪,气质清冷胜仙,唇角始终挂着一抹慈悲弧度,仿若佛家净土千瓣莲花,圣洁到无挂无碍。 初见,翡翠竟不知该用如何辞藻描述眼前人。 仿佛,这世间但凡是他出现之地,不论何人都应主动褪色为背景,噤声,然后天地苍茫浩瀚,从混沌洪荒到今生一刻,从奈何彼岸到结界九重天,浩浩渺渺幻法繁花世界,唯有他负手立于天地间,兀自美丽到虚幻。 雪衣随风飞扬的弧。垂落到银河九天的发、完美犹如玉雕的指。 任何言语都形容不出他的美貌,任何凡世俗语附加到他身上,都是一种玷污。 ———气韵淼淼似水,眉宇安详如佛。 这世界,都因他一抹浅笑而安然。 便是连向来恬噪的翡翠也噤了声,唯注视他一双眼。只觉那眸光纯和如水,乍看温暖,一望而无际;再细品,却了无波澜悲喜……生来注定清静凉寒。 ———————————— 史上最狼狈的相遇 “仙?” 迟钝反应半响,翡翠一时恍惚,只觉漫天有彩霞流光,霞光之下,是他步履如清风,款款向自己踏梦而来。睍莼璩晓 待到他视线落到自己身上一霎那,翡翠不可避免窒息,喉间顿紧。 “你是,神仙么?” 翡翠失神喃喃,此刻唯一能做的便是屏住呼吸,大眼一瞬不转仰望眼前之人。 平日的伶俐狡黠此刻统统消失不见,只见到他,她便开始不受控制丢盔弃甲……束手就擒,悄然做好一切臣服的准备。 只等他,一句话。 ………… ………… 霜衣宝华,眉目如画胜过世间一切色相,眼帘明明低垂饱含悲悯,气韵却高高在上任人仰望,任人膜拜。 许是被他周身气息所蛊惑,翡翠不觉伸出手去,拽住他冰凉一角衣袂。 周围届时接连响起一片倒吸冷气声。 ………… “那个人,竟然敢摸他!” “孽障,玷污了仙子!” 有年纪老迈者,竟颤巍巍带头跪下……有尚在年幼的孩子,亦是懵懵懂懂跟着对那白衣仙子拜倒。 不消片刻,满街小巷,站着的竟是寥寥无几人,静寂针落可闻。 头顶浩日当空,本该喧嚣闹热,可他的到来,却是掀起一片昭雪。 ………… 周围人都在望雪衣银发的他,而此刻他却看向地面跌倒的翡翠。 ———这孩子倒是有趣。 冰巳浅笑,平日里倘若有人看见自己,莫说是直视,便是连大胆的遥望都甚是少见,而他?竟然直愣愣的望进自己眼底,并且…… 垂眸,瞧见衣摆下一只脏兮兮的小手,不禁失笑。 “……” 静默,一时间,不知该不该劝他将手拿下。 视线再一转,分明瞧见他头顶还顶着嫩绿的菜叶,想这孩子尚不知晓,傻愣愣睁大乌黑眼睛望着自己,可见是个大意有趣的性子。 便抬了指,随手将那嫩绿拂去,顺便将其零乱的短发理了一理。 而翡翠垂眸瞧了瞧那地面鲜嫩鲜嫩的白菜叶,脸颊骤红。 一举,他无心,她有意。 命运的偶然转折,一世相遇,是在她最为狼狈无助的时候,他如福泽悠然降临。 ………… 这一刻,满街的人观望。 人群中心,有两人相互对视,一狼狈跌倒,一优雅而立;一敬慕而心动,一温和到漠然。 卑微碾做尘泥?高华伫立云端? ………… 后来,一世桃花幡然绽放衰败,她方才知,有些人,此生今世注定碰不到,得不到。 昔年后,为了追求到他,她咬牙经历人世千万曲折,努力过、欢喜过、伤心过、心死过。最后的最后,身在尘埃中遥望的翡翠终于明白,她与他,身份责任与苍生摆在那,差别犹如天堑,相隔云端,切勿相望。 史上最干脆的变性 “这可是当今风渊唯一一位身份特殊,不参朝政的亲王,又为西华城主———东方冰巳么?” 沿街摊贩边,有几位经常游走江湖侠义之士,对白衣之人俯了俯身,而后好奇悄悄压着嗓子与身边人打听。睍莼璩晓 “许是,不然你以为这世上除却西华之主,还能有谁如此接近仙人气韵!” “听闻天下传言,西华乃是世上最神秘之地,便是连各国皇族都需礼让三分,并且只要将《西华宝录》修炼登峰造极,历代城主均是可以羽化飞升的。” “西华富可敌国又超然于世外,你瞧这城主,分明已经是仙了……” “只叹俗世所扰,为辅佐皇族被迫滞留成仙脚步……众生跪他,跪亲王,的确没错。” ………… ………… 有人偷偷的交谈,一边便有人默默的偷听,须勿后,唏嘘叹息低低连成一片。 这一刻翡翠只觉自己一切都看不到,听不到,唯一真实的,便是眼前的他,恍惚美丽如水月,又让人痴心妄想忍不住想要接近。 “你是……?”风渊的亲王,西华的城主? “可有受伤?”冰巳略略弯腰,向翡翠伸出一只完美如玉雕的手掌来“小徒顽劣,竟在帝都开放如此害人赌场,如今竟误伤公子,在下惭愧。” 霎时,翡翠只觉周围气场都为之清冷一荡,似乎随着他的接近而飘渺无碍起来。 他在说什么?翡翠竟是听得不甚清晰,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他手掌传递来点点温存。 在他碰触到自己手臂一瞬,翡翠已然觉得自己灵魂出窍,哑然张口,却半个字都不曾吐出。 抬眸,仿若受了蛊惑般,恍惚着神思对上那一双宛若飞雪的琉璃瞳…… 届时,山河永寂。 一双眸仿佛包罗了世间万象,慈悲而又孤高,犹如勘破幻法三千的在世佛陀,不着诸尘。 而在他对视她时,真正看进其瞳底时,本是漫不经心的琉璃瞳略略一诧,继而刹那拧成一抹复杂的华光,不过很快被他不动声色掩饰下去,再看时,只见满眼满瞳泠泠飞雪。 西华之主,望穿浮生,他看透了什么?又深藏了什么? 仿若一切尽未发生,又是那副无悲无喜模样,只略略一提,温和问了翡翠名字。 清寒声线如碎玉,袅袅兀自回荡在天地间。 翡翠失神,下意识答“贾翡翠。” 他黑如墨玉眸子微微一敛,悠长睫毛轻易掩下流转思绪。 再抬眼时,视线如水漫过翡翠零碎发顶,转而将温润的手掌向前递了递,似邀请。 “男儿?” “嗯?”翡翠一愣,“我是女……” 却见那双藏有飞雪的眸子刹那略紧,翡翠心头一滞,骤然收声答道“我是男儿!” 史上最凌乱的收徒 仓促之言不觉溜出,出卖自己理所当然,这般急切的扭曲事实,便是连她自己都为之一愣,继而开始前所未有的无措慌乱。睍莼璩晓 为何说谎? 似是一种潜意识思维,隐匿在灵魂中的第六感告诉她,今朝一旦袒露自己女子身份,此生今世,都莫想再见到他。 心底一瞬间胀涩起来,口中亦是无比闷苦,不知是因为自己担忧再看不见他,还是因为这一次初遇便结下的谎言。 “我真的是男子!”谎既已说出,不能回头,翡翠咬牙干脆站起身来,大脑恍惚空白间,伸手一指自己胯下“不信你摸!———” 宏亮的嗓音,兀自回荡于空,余音经久回绕,不散。 一时间,百余众皆缄默。 唯有那一双摒弃尘埃的眸子淡淡安静看她,然后唇角温和半挑,明明没有任何言语,她却顿时自行愧隧起来,在他注视下,缓缓低头。 不能再看他,不敢再看他,生怕再多望一眼,自己会忍不住跪下,认错。 仿佛在这一双慈悲如佛的目光俯视下,一切罪恶都会被原谅,度化。 而她这个人灵魂虽说来自未来,却依然是只修为尚浅的小鬼,与他比不得气定神闲,道行高深。 “我……”却在翡翠觉得双脚发软,被抽干力气重新跌坐回地面时,耳边,蓦然低低浅浅传来他的征询。 霜华的眸子敛了敛,他思忖再三,纯和道“我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什,么?”翡翠霎时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而此刻,在场中不可置信的又何止她? ………… 收徒? “是仙呐,这是神仙来咱们皇城收弟子了么?” “是啊是啊,老天有眼,竟然派仙子下凡了!” “我家也有个孩子!我家二娃也很聪明啊上仙!上仙您行行好,将我家二娃也收去吧!” 街边不知是哪位妇女反应一声叫喊,而后一个正在抹鼻涕的五六岁男孩被当众推了出来。 “娘……” 那穿着藕荷色布衣的男孩回头巴巴望了望自己身后的娘亲,又看了看眼前纤尘不染的冰巳,似是出于敬畏,战栗后退一步,半响后小嘴一扁“哇”的哭了起来。 “我不要离开娘,呜呜,我想要和娘在一起……” “你个熊孩子!哭什么哭!”那妇人怯怯看了看冰巳,转脸狠狠剜了眼自家孩子,站起身来,装模作样拍打孩子两下,又连忙对冰巳弯腰赔笑“上仙,小孩子不懂事,他将来会有出息的,上仙您……” “我家孩子也是块料子啊!仙子便一并收走吧。” “我家也是,我家也是!!” 有人带头推荐自己孩子做仙门弟子,便立即有人附和跟风,以至于原本安静的大街小巷,顷刻轰动起来。 —————————————————— —————————————————— PS:公子巴巴望天,怎么木有收藏捏?怎么木有评论和咖啡捏?乃们这群坏银,呜…… 此一世红尘颠倒 无一不是望子成龙的家长,都急切想要将自家孩子送到仙子面前,想要一争高下拜入仙门。睍莼璩晓 “我东方冰巳曾立誓……” 琉璃瞳一转,俯视苍生,清冷声音不甚大,却足以清晰传进在场每一个人耳中,本是喧闹的街头,霎时安静下来。 众多百姓无不干巴巴望着冰巳,等待下文。 “至今,在下已经收徒八人,如今只差一位关门弟子。” 宁静如水的声音明明温和,此刻听来,却轻易使人心生绝望。 “仙子的意思是?” “眼下收下这个孩子,在下立誓完满,便不再收徒。” “啊……” 周围届时响起一片唏嘘声,有父母的失望,有小孩子不懂事的欢呼,亦有人在一边看热闹幸灾乐祸。 一霎,世间冷暖人心百态,尽显无疑。 ………… “倒是你,可愿拜我为师?” 冰巳转眸,视线重新落到翡翠身上来,自然而然的眉眼慈悲,浑然不觉颠倒了红尘。 “我……”自是愿意的! 可应答卡在嗓子中,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或许是因紧张,或许是因激动,又或者是担忧,生怕日后自己身份暴露,那该如何面对他失望的脸? 此刻思绪混淆太多,脑海嗡鸣似要炸开,眼前金光乱窜,竟是与自己被苞米噎死场景相差无几。 翡翠!上一次被苞米噎死纯属意外!如今你再被自己紧张焦虑死,那岂不是太没品了点! “我……” 晕眩的身影,她在自己即将支撑不住倒地时,蓦然抽干了所有力气,视死如归喊了一声。 “我愿意!!———” 我愿意…… 三个字无比响亮坚定袅袅回荡,翡翠仰头,得以看到街上一方狭隘天空———周围酒楼高挂着灯笼的青铜屋脊,视线再往上,一只青鸟划过高空,留下残影清鸣,再往上……碧空如洗,青云悠悠,苍穹浩瀚无边际。 天边,那青鸟追逐的云朵洁白无瑕,真高,真远。 翡翠不觉伸出手去,似是想要触及,却是手臂将将抬起一半,眼前一黑,单薄的身形随之踉跄一晃,坠向大地。 眼见人影倾倒时,东方冰巳上前及时扶住她。 广袖犹携三千莲香,翡翠跌落,正躺在他臂弯。 这一刻,有丝丝缕缕白发自他肩头垂落下来,不其然划过她剔透的颊边,撩出一抹晕红。 低血糖晕眩只是一阵,翡翠很快清醒过来,睁眼意识到自己是在谁人胸怀,当即羞赧别开头去。 恰嗅鼻前一缕银发莲香,只觉清冷,淡薄。 那方怀,疏离中暗藏温厚,仙心玉骨之人,近在咫尺。 …………………… 三千银发绾成劫 “没事吧?”冰巳颦眉,隐有忧虑,抬手覆上翡翠的额。睍莼璩晓 “我愿意。” 她张着唇形,却南辕北辙傻笑对他如此说。 这一刻,似是交付出自己所有,倒在他怀中,纵然只为这一刻的温存,亦宁愿不惜一切沦陷自己。 “我愿意,做你弟子。”抬手扯住眼前白发一缕,绕于指尖,眉目深处,自有不能与他人相道的少女执拗。 此一见,便钟情。 “好。”他习惯性浅笑,却浑然不知这容颜深入她梦魂,最终与命运互相缠绵索绕,盘错成劫。 她迷糊望着他的如画眉眼,喟叹“师父。” 两个字,是结束,亦是开始。 ………… ………… “无邪。” 冰巳侧脸向身边锦衣小少年呼唤一声,同时一手将翡翠揽在怀中,另一只手迅速搭上翡翠左腕,似欲为她把脉探病。 思维混沌的翡翠此刻骤然冷汗一惊! “师父!” 锦衣少年似是看不惯自家师父今日当街收徒,并且大庭广众之下怀抱一名叫花乞丐,当下剑眉颦起两步上前,一把将翡翠自冰巳怀中扯了出来。 将将一刻,他修长的指尖也不过刚搭上她的手腕。 翡翠长吁口气。 ………… “师父怎么能轻信陌生人之言?他说自己是男子便是男子了?天下皆知西华城主只收男徒,可我看这叫花子分明太女气!”说着便将翡翠左腕抓在掌心摸了摸,一脸认真探寻。 被饿长达两天两夜未曾进食的胃部开始泛疼,下意识,她蜷了身子,这才记起自己近来变卖的钱财已经用光,是因不想与那些乞丐争食,才来赌场试图捞些钱花。 却不想抽老千及诈骗计划悉数败露,误打误撞将,才见了他的面,转落少年的怀。 换言之,低血糖低血压的翡翠晕眩一阵,姣是思维清明,却依旧站不起身来———完全是因饿极脱力所致。 瘫软的身子被少年抢抱过怀中,耳尖听着这少年与仙子冰巳对话,一颗本是稍稍放下的心,顷刻又提了起来。 “你……” 微微张眼看向少年,生怕他为自己把脉看出名堂,故而奋力挣扎将手腕向后缩了缩“我不要看病!” “哼,看不看岂是由你说了算!” 少年冷哼了声,反而更为迅速一把扣住翡翠左腕,拧起眉来。 “我……你放开!” 翡翠犹如炸毛的小猫,挣扎越加剧烈,全凭着残余蛮力挥动四肢,贝齿咬唇,几乎渗血。 “你害怕什么!我好心给你诊病,稍后也好为你配药而已。” 少年挑笑唇盼生花,明艳的杏核大眼算计微眯,看的翡翠心底没由的恐慌。 ———若是被他把脉,发现自己女子身份便糟了! 一世圈套海棠 一时忧乱扰了思绪,于是扬起手臂来,不顾一切的想要挣扎起身,却是尖细的小手凭空一抓,不觉碰到什么,僵硬一瞬,惊慌定眼去瞧时,分明见少年白净的脖颈上横着一道血痕。睍莼璩晓 而此刻少年微微偏着头,一副躲避的姿态。 几缕墨发自发冠中垂落出来,恰到好处遮住少年一脸阴郁。 想是……倘若他再躲慢一分,这血痕便要出现在脸上。 这精致若瓷的人儿,若是被自己兴起毁了容…… 翡翠一瑟,自知惹了祸端,呆呆的看着那一缕血痕,讪讪收手。 “你妒忌本少爷美貌是不是?” 少年转过脸来,一张白嫩小脸阴晴不定,声音极度压抑,杏核眼内阴霾毕现,分明预示着下一刻的爆发。 “我不是故意……” “蛇蝎!”少年望进翡翠瞳底,毫不掩饰的厌恶抗拒。 仿佛,她是这世上不该存在的污隧一般,犹如,抹布。 这样的目光翡翠生平来第一次见到,陌生而畏惧,而畏惧之余,更多则是抱憾。 只因这少年的执着,姣是被抓伤,亦是不忘自己最初使命,抬手,准确无误再度扣上翡翠致命的左腕。 纤薄的肌肤,淡青的血管,枯瘦几乎只剩下一层皮骨的手腕中,有生命力,一下下在少年秀美的指尖下胆颤孱弱跳动。 一下,两下…… 如此频率,既轻而润,陌生。 ………… 这一刻,翡翠微微弯曲带血的指尖,不再挣扎,抬眸木讷望天的姿态,仿若一条即将窒息的鱼。 眼前,天依旧是那么蓝,碧空如洗,干净的似是在冷眼旁观。 前一刻,那还在逐云的青鸟,已然不复得见。 想是累极,明了登天之难,放弃了罢。 黑白分明的大眼,这一刻骤然,光彩顿失。 ………… ………… “哦?快要露馅了。” 小巷中,阴测测笑声兀自传来,冰冷,宛若来自黄泉九幽。 恰逢阳春,拐角处,一支海棠争艳蔓延出来,掩去阳光,在地面投下一块斑驳阴影。 而那稀疏的花阴上,此刻站着一个人。 此人一身黑衣掩去周身形态,伫立不动,宛若海上生根礁石。双臂悠闲抱胸的姿态堪比雕塑冰冷,唇角却偶尔邪气鲜活半勾,使人不禁毛骨悚然,以为他周身阴谋与圈套无处不在。 “你瞧,戏还未唱,便被人搅局。”修长却苍白的手指,兀自指了指无邪方向。 “未必如此。”其人身后,另一道叵测声音淡淡回应他。 此一刻,有风拂来,海棠骤落。 “那孩子真碍事,不如我们帮她一把?”阴冷而死气之人如此略略扬声,收回指尖,改为翻掌接住一片掉落嫣然残花。 如此乌龙 此一刻,有风拂来,海棠骤落。睍莼璩晓 “那孩子真碍事,不如我们帮她一把?”阴冷而死气之人如此略略扬声,收回指尖,改为抬手接住一片掉落嫣然残花。 灼灼其华的海棠花突兀躺在他苍白的掌心,形状凄美,与其手掌相互呼应,竟带着刺骨惊心的味道。 似是觉得厌烦,那人逐渐收手,握紧“我讨厌多余的人。”美丽的海棠被碾碎成汁,丢弃。 带了情绪的低哑声线,不同于那冷硬的身姿,竟是意外华丽动听。 ………… “大庭广众之下冒然出手,定会引起他注意,况且,那孩子又是他的弟子。” “啧。”似笑非笑的叹息“真是麻烦。” “倘若此事败露……”那叵测而神秘的声音一扬,继而染笑道“君上所说种萝卜……不,是养鱼的事?” “嗯。”沉思“我已经在城西包了一个水塘,日后或可一用。” “后路诚然重要。” 两道声音相互附和,不消片刻,沉寂下去。 沉默少顷,黑衣人似是觉得无趣,抬手,勾住头顶一枝妍丽海棠,折断。 一阵阴冷旋风自小巷倏然卷了起来,摧颤满枝海棠,树枝‘簌簌’作响疏影浮动同时,黑衣人松手,任凭海棠落地,碎成满目残花。 一时间,嫣然粉嫩自明净的半空,被迫坠向尘埃大地,断枝离根,残败不堪。 “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喜欢摧毁美好。”低笑。 “嗯?” “便如同对那异世无辜的孩子。”赞扬的指责。 “并非摧毁,而是成就。”胜券帷幄“她注定该归我门下。” “哦,我很期待那一天。” 须勿后,一黑一红身影在小型旋风中,袅袅消失。 徒留青砖地面,一枝篱落。 ………… ………… “不用再诊脉了。” 仿佛一切力气尽数被抽干,长久的窒息沉寂后,翡翠曲起指尖不再挣扎,便是连呼吸都觉得疲倦。 西华城主,冰雪之莲,这一道光,这丝温暖,注定不属于她吧。 与其无妄苦苦在泥沼中挣扎,倒不如在未彻底沦陷之前,看清事实。 “你放开我吧,其实我不是……” “师父!” 却在翡翠即将承认自己女子身份时,握着翡翠手腕的少年剑眉一皱,目光看似肃穆却又有三分躲闪,半晌,终于红着俏脸咬牙道: ————“我不会把脉!” “……啊?” 翡翠语凝,骤然的山回路转使她不禁发愣。 这,算什么? —————————————————————————— —————————————————————————— PS:筒子们,郁卒的公子强烈呼吁!花花花花,咖啡咖啡咖啡,评论评论评论啊啊…… 双修可否代劳 这一刻翡翠顿觉灵台前所未有空明,连忙张开眼来,复活般匆忙道“我就说我是男子嘛,倘若是个姑娘家被你上下左右揉nīe这么久,想是早已矫情哭泣,而你再看我!”说着主动挺起胸来,毫无愧色展现自己一马平川的胸bu“我不仅不怕你摸摸小手,更不怕你验我结实的六块胸肌!”忽然脑海灵光一现,想起昔日所见健身体育馆广告来,便又道“真正的货真价实,让你不得不惊喜到尖叫!” ………… 少年垂眸看了看翡翠,细腻的面皮不禁由青转白,由白转黑。睍莼璩晓 “哼哼。”翡翠私下悄悄弯起唇角,暗笑:与天斗与地斗,小子你万万不可与老娘拼下流! “你?”少年敏锐捕捉到翡翠眼底一抹奸计得逞光芒,思及什么,当下杏核眼一转,调整了嗓音,勾唇尽量平缓道“你将将说要我师父验你哪?” “当然是胯下!”翡翠得意扬脸。 “你这胸肌太过完美,我怕我一摸下去把持不住。”转而一笑,阴森森亮出一口小白牙“不如我们也验胯下!” ‘吧嗒————’ 乍然,翡翠仿佛听见自己下巴落地的声音。 ………… “当年师父让我同三师兄一起修习药理,无邪年幼,甚是厌烦那些晦涩难懂草药篇幅,便忽略了去,是以今日不能为你堂堂正正把脉,着实惭愧。”话虽如此说,翡翠却分明瞧见少年眼底,一抹深沉算计。 果然,稍顿片刻,他又一本正经复满面为难道:“师父冰清玉洁,自然不会插手凡俗之事,是以身份验于胯下……不如由弟子来代劳!” “师父什么事都能让你来代劳!?”翡翠登时倍感危机,瞪眼,打诨道“那将来师父娶师母双修抱娃娃,你是不是也能代劳!” “……”少年闻言白嫩的面皮霎时绷紧,目光恶狠狠盯着翡翠“说什么混账话!” 仿佛她出言不逊,玷污了神明一般。 “哪里是混账!”翡翠脖子一横“分明是你逾越在先!” “你!”少年语塞,继而满脸阴郁“的确,师父为长辈,其他事弟子不能插手,但今天,至于你……为了不让师父善意搭救遭到欺骗,我必要管上一管,倘若果真是误会,无邪自甘受罚!” 说着杏核大眼一眯,大义凛然抬起手来。 “啊———你下流!” 翡翠眼见那修长模样初成少年手指向自己探来,当下顾不得许多,连忙双手一伸,交叉护住双腿间“这种地方焉能说摸便摸?万一吓坏了我小弟弟,日后不能人道怎么办!” —————————————————————— —————————————————————— 夭折的绣花针 少年白净面皮青了青,抬手捏了捏自己额角,沉痛道“我负责。睍莼璩晓” “呸!”翡翠极力抵着一阵阵饥肠辘辘晕眩,瞪眼炸毛“想得美,将来我娶媳妇儿岂能给你用!?” “谁说我要用你女人!” “啊?原来如此。”翡翠一诧,登时改为诚惶悲悯看他“小小少年郎,不想你竟是个弯的!”视线又一转少年下半身,纠结满面伤怀“这世上好男人本就甚少,女子已然举步维艰,却不想男子也要插上一脚。” 少年放弃扶额,彻底无语问苍天。 倒在少年怀中,翡翠僵硬着身子努力扮演了会儿挺尸,转念一想,自己这挺直如萝卜的造型正适合某人下手,便又匆忙蜷起身来,想尽办法护住下半身。 少年见翡翠焦头烂额蜷成虾子模样,起疑“怕露马脚么?何以不让我摸?” “我……” “若果真吓得不能人道,我找三师兄为你医治便是。” “后天修治哪及天生的!” “是不是天生,待我验证再说!” “你你你!……”双手死死掩着胯下,视死如归闭眼间翡翠脑海刹那灵光电闪,半是混沌,半是清明的思维迅速认知,这世上唯一能救自己的只有一种身份,便咬牙视死如归道“不要戳我痛楚!!”顿了顿,继而蓄满苍凉哭腔“其实,我与一般!” 少年扬起眉梢来“什么一般?” “你是弯的,而我……是阉人!总体来说,我们应是殊途同归。” “……”绯红迅速染上白净面皮,又迅速退去,少年黑眸闪过一抹复杂“阉人?”语气间明显带有两分鄙夷。 “呔。”翡翠暗在心底唾弃一声,不想这少年竟搞种族歧视! 便决定为第三类人博取些尊严,捏着嗓子,一派凄苦道“小人自幼家贫,弟弟急着上学……呃,是读书?哦,应该是考取功名……总之我便挥刀大义凛然自宫了!然后准备去皇宫应聘个铁饭碗太监职位,却不料那年那月那日,不知怎的此行人员爆满,其竞争激烈残酷,竟跟公务员有的一拼,是以小人便无奈跳槽,改为凄凄沿街乞讨。” 一边少年虽是听得似懂非懂,眸色却愈加沉暗起来“那你弟弟考上功名了么?” “嗯,后来村里闹了瘟疫,那孩子福薄,刚刚金榜题名,便殁了。” “果然是兄弟,竟跟你一样倒霉。” “我……”你才倒霉,你祖坟八辈子倒霉! 少年平静的陈述不禁使翡翠翻了白眼。 但转念一想,现在自己身为鱼肉,便应该有个垫板上鱼肉的敬业模样,姣是看此刻少年颦眉,已然不想再对自己下手。 遂咧了嘴,张口道“机会不容错过,此夭折的绣花针,你还摸不摸?” ………… 男人,你是祸水 也正是少年犹豫间,周围议论声渐低,跟着寂静起来。睍莼璩晓 围观人群一双双眼睛或悲悯,或探寻看向翡翠,或翡翠的下半身,神色各不相同。 是因冰巳身份在此,众人不敢造次,便唯有暗暗眼神交流,你来我往,一时间,大街小巷皆是交织缠绵眼风。 ………… 众所周知,西华城从来不收女弟子,呃……尚且不知收不收人妖。 “我怕扎手!” 少年看向翡翠所言夭折绣花针之地,果断背过手去,同时不着痕迹在衣服上蹭了蹭指尖。 ———但凡是行医问药者,多少都有洁癖,这小少爷亦不例外。 扯着衣摆遮挡下身的指尖微松,翡翠悄然弯了眉眼。 这一刻,风轻云净。 一旁冰巳自始至终从未开口,只默默看着二人,轻轻柔柔的眸光,倒像是在宠溺着一对孩子。 “在地上坐着成何体统?还不起来。” 明明是斥责的话,偏生自他口中说出,温和到让人甘之若饴。 真恨不得伸手在他白衣如雪上抓出两道泥污手印,真恨不得,让那慈悲的眸光多责备俯视自己半晌。 翡翠抬头,水亮亮的眸子带着征询,一转不转看向清华如莲的他“师……”我可否拜你为师? ………… “依我与三师兄看,这位小师弟资质甚好。” 一声慵懒,兀自自人群后低低传来。 顺着声线蛊惑,翡翠举目去望,但见人群自动自发让出一条路,尽头,不紧不慢晃来一人。 之所以说是晃,完全是因此人走路至懒柔若无骨,恨不得抬脚两步便歇上一歇。 三千青丝不逊披散,顺滑如稠,嫣红衣领敞开大半,露出里面细长精致的锁骨,细腻胸膛,端的是一派风情万种,祸水倾国。 自人群外走到翡翠身前,旁人不过二十几步路程,此人硬生生给磨出半盏茶时间来。末了,还不忘走到街旁,依靠一边酒坊梁柱抱臂站定。 初次相见此人,真真旷世散漫轻浮。 以翡翠此刻半跌地面的造型角度,抬眸,视线刚好撞上男子腰间艳丽如血红宝石,色泽端正,质地圆滑,心喜,便眯眼细瞧一会儿……恍然,但觉瞳眸刺痛。 呔,好宝贝竟然被他镶嵌在腰带上,浪费可耻。 不觉撇了嘴,转眸,去看败家子究竟何等模样。 与此同时,对方视线犹如一张细密的网,亦正在上下打量她。 两厢视线交错,电光火石,各自思绪百般流转。 红衣、墨发、凤目、宝石……总结,这是一只张狂并且很富有的妖孽。翡翠眯眼。 灰衣、短发、满头满脸尘灰……总结,这是一个身材无料,尚不知公母的乞丐。男子勾唇。 他们是师徒? “姽婳……” 古雅碎玉一声自人群中悠悠传来,男子闻言抬眸,正好瞧见冰巳袖手立于不远处,当下敛了对翡翠展出高深莫测的笑意,怏怏来到人群中间。睍莼璩晓 凤目左右瞧瞧周围无所依靠,便垂眸,勉强在冰巳身前站直,低声道“师父。” ………… 师父?他们,竟是师徒? 明显,在场中诧异的不仅翡翠。 倘若说眼前东方冰巳如一朵雪山之巅冰莲花,那眼前这只一步三摇晃的妖孽,便应是一朵诱人犯罪的罂粟。 并且这朵罂粟,是生长在血池中,日复一日逐夜,千年不见朝阳。 一朵花,清晰细腻的脉络上带着致命的罪恶诱huò,黑与红的交织,极端至刺眼。 两个人,相对而立,他一身妖治媚狂如剑直破九霄不知收敛,他如水温和包容天下悲悯一切众生。 如此气质反差之人,怎生会是师徒? ………… “都说西华富可敌国,云集天下至宝,依我看,这至宝,怕说的便是西华上一师八徒。各个风姿卓然,简直不是凡人。” “嘘,小心玷污了上仙。” ………… 翡翠耳尖微动,眼风悄悄瞧了那窃窃私语两人,又转了视线,再看姽婳,果觉妖治异常。 ………… “小乞丐,将将,你说自己是什么?” 修长指尖略点自己殷红唇角,红衣人凤目流转,眼波生来适合传情,看的翡翠一阵恍惚,便下意识的答“阉人。” “啧。”下一刻,他唇角微勾,凤目蓄满笑意,却南辕北辙道“师父这么喜欢你,怎么会不收你为徒呢?” 翡翠一愣。 他这话说的,极是耐人寻味。 倒像是,说服。 “师兄!你明明知道这一代西华真传不收女弟子,却为何……!” “无邪,你怎知他身份如何?”红衣美人含笑,眼风淡淡扫向无邪一眼指尖“你验了?” 明明是漫不经心的眉梢一挑,翡翠却诧异发现,那先前还跋扈上天的少年无邪,届时战栗向后退去半步。 少年眉宇间的失措无法掩饰,像是自卫的小兽面对豺狼猛虎,想要反抗,却不得反抗。唯有咬唇,静默臣服站在一边。 翡翠察言观色看着周围一切,心底疑惑更甚———这红衣美人,便就如此可怕? 却忘了,这世上有一种人虽美,然,叫蛇蝎。 ………… “师父,依我看,这小孩子甚好。”翡翠出神间,蛇蝎美人嫣然一笑,瞧着翡翠,认真评价道“呆头呆脑有趣的很,不如带回西华,供师兄弟们戏耍戏耍。” 对方操着一把动听胜过锦瑟声线,却说得翡翠脊骨一凉。 翡翠干巴巴眨眼,细品其余韵,总觉得对方这是在说———师父,我看这白菜长得颇好,恰逢城里那些恶鬼都在,买回去,蒸着煮着都能吃。 诡异的三角关系 如今身为白菜的翡翠自感甚危,抬头看了看买主,瞧着对方衣着光鲜,又对比扯了扯自己尘泥褶皱的衣角,便有些愤世妒俗,暗暗白了一眼。睍莼璩晓 “呵,真是个小刺猬,师兄不过逗逗你,竟然生气了?” 倒是那红衣蛇蝎美人眼尖,敏锐感应到翡翠盯他一眼,当下款款走上前来,矮身探手在翡翠脸上掐了一把,眯眼啧啧叹道“年轻就是好啊,瞧这肌肤,水水嫩嫩。” “姽婳,别闹了。” 正当翡翠苦不堪言,沾着尘埃的小脸被姽婳揉nīe从圆到扁,从扁到方时,耳边,但听冰巳宛若天琴和鸣的声音。 翡翠心底长吁口气。 被唤作姽婳的蛇蝎美人应声回眸,站起身来施施然翘起细长兰花指,跟着颠倒众生一笑“师父,弟子以自己赌坊做担保啦,他是公……嗯,男的。” 对面冰巳不答话,只安然看他。一双琉璃瞳悲悯仿若来自恒古,轻易穿透了叛逆的灵魂“姽婳,你确定?” 他不问他原因,不问证据,只简单三个字———你确定? “弟子确定。”蛇蝎美人翘起的兰花指放下,流转的凤目转为看向翡翠,眉目风韵似笑非笑,端的是高深莫测非常。 后者被这眸光盯的发憷,鼓着被掐酸疼的腮帮子,双手支撑地面,果断向后挪了挪。 再转过头看向冰巳时,美人又是一片山花烂漫“师父。” 冰巳与其相对而立,并不急着应当。 碧空如洗下,长街人群皆寂,师徒两人端端对视,眸中兀自流转着旁人所辨不懂的光华。 “你看他对我美色都未曾流口水。”蛇蝎美人展眉,不过声线低低,须勿后,终像是败下阵来敛了笑意,缓缓垂下高傲的头颅“便将他带回西华吧。” 声音柔软,倒像央求。 这一刻,三千青丝随着他垂首的动作滑落,浓密柔亮如绸,恰到好处遮住那凤目中与其声音极为相反的幽深。 ………… “师兄你……为什么保他?” 无邪见姽婳宛若臣服认错般向冰巳垂头,当下惊的站出一步,指着翡翠怒道“这娘娘腔有什么好!?” “无邪!” 美人狭长眸子半眯,不动声色瞄向无邪,瞳底倏然划过一抹凌厉,后者本是还欲说什么的唇形,登时僵住,片刻后,终是改为不甘缄默。 前一刻刚刚踏出去一半的脚,默不作声收回间,无邪赌气剜了一眼尚不明了情况的翡翠。干脆眼不见为净,负手转身面朝墙壁。 ………… 对面酒坊的墙壁粉漆灰黑,映衬着少年锦绣身影,清晰的线条勾勒,竟像是在隐忍颤抖。看的翡翠一阵莫名。 ———————————— 怀柔政策 “老三刚刚为这位小公子把脉,他将将已经饿晕过去一次,不过地点是在弟子的赌坊里。睍莼璩晓姽婳平日里谨记师父教诲,是以看见幼小人群,便好心救他一救,结果这位小公子因没钱付账,便落荒逃了出来。师父也见到了。”修长指尖一指周围黑衣赌坊打手,面不改色继续胡言道“这些人都是来向这小公子追债的,我们一向实施怀柔政策,并未做什么过分事,对不对?” 最后“对不对”三个字尾音倏然上扬,看似轻缓的语气,却令那些膀大腰圆的大汉齐刷刷一颤,而后也不管听没听懂,连连附和点头。 “主人说的极是。” “对啊对啊,我们是在追这小公子索要饭钱而已,并无恶意。” “家主还好心救了小公子一命,将将还让三公子绀难为他把脉来着。” 三公子———绀难。 世上传言,西华城医术最杰出的弟子,极有可能继承未来大统之人,包括其寡淡与世无争的性子,都是与冰巳如出一辙。 这对师徒所说的话,世人如奉经纶。 “绀难?”从不说谎。 清华的眸子缓缓扫向红衣姽婳,无悲亦无喜。 迷茫中,翡翠下意识认为这对师徒有古怪,比如姽婳实际对冰巳并不是表面这般言听计从,比如冰巳对他无声的纵容,比如姽婳举手投足对在场众人的威慑…… 一身红衣,张扬刺眼,他明明没有任何言语,只干净慵懒立在那,在场一定范围的人,便开始不觉附和臣服向他。 倘若说大街小巷众人对冰巳恭敬,完全是出于一种发自内心的钦佩仰慕,那么对姽婳,则是一种畏惧———毋庸置疑,这是打压之下的被迫臣服。 这样的疑惑不禁使翡翠多看妖娆姽婳两眼,这一看,却发现他始终都在似笑非笑看着自己,以各样姿势,各种角度。 一种毛骨悚然被猎食者盯上的恶寒刹那自翡翠骨缝中升腾起来。不由黑眸大睁。 “呵……”姽婳见翡翠如此羔羊畏惧模样,心满意足笑出声来。 扭头,将粘在红唇上一缕墨发以二指撩开,眼波流转“师父,我看这小师弟可爱的紧。” 冰巳唇角笑意依旧纯和,不过冰凉无垢无染的眸子转为看向一脸期待又诚惶的翡翠,最终额首。 ………… 他,答应了? 这一刻,翡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姣是那额首的姿态,不过是一道几不可查的弧。 “居然,答应了?” 翡翠在一边满脸不可置信同时,她身侧锦衣无邪则是面朝墙壁,缓缓将拳头收起,其声不满积怒显而易见。 这小小精致少年,脾气倒是暴躁的很。翡翠以为对方要揍自己,届时警惕而望。 自此东方笑 “无邪?” 姽婳唇角噙笑,一脸友好宠溺来到无邪身边,修长食指微抬,微微刮了刮无邪鼻尖,迫使其转过身来。睍莼璩晓 “快向小师弟打招呼。” 无邪明明不耐烦,却不敢反抗,瞧着翡翠,自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师弟?”视线转向其平整的下半身,拳头握的更紧“亦或者,师妹?” “呃。”翡翠哽住,抬手抓了抓自己零碎短发,纠结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思忖半晌唯有软骨头道“那个,我这人好说话,你自便。” 无邪瞪眼,似因翡翠如此软弱妥协而差异。 ………… “既然姽婳为你证明身份,也恰好你这孩子乖巧甚合我心,不如……”冰巳见几个孩子僵持一时无言,适时缓和气氛,温声插进话来“拜师西华吧。” 翡翠一愣,待到反应过来冰巳这是同意自己拜师,连忙跪倒,以额触地“弟子谨听师上教诲。” 冰巳垂眸俯视身前一抹娇小恭谨,如莲眉宇越发怜爱“叫什么名字?” “翡翠。” “瑰宝玉石。”冰巳抬眸,望向浩瀚无尽苍穹“可是乞儿?” 翡翠抬手摸了摸自己鸟巢式发型,左右估摸着自己在这世界的确无依无靠,便点头“最近,手头有点紧,便改了行当……乞讨为生。” “日后拜到西华门下,可愿随我改姓东方?” “嗯?” 冰巳话锋转的太快,翡翠不禁愣住,抬头满目惊愕。 “小东西,师父在赐你姓氏呢,西华扬名千年,你是西华第九十四代关门弟子,如今再跟着师父姓东方,很有可能继承师父衣钵哦。” 耳边,低低浅浅传来姽婳类似诱huò的笑声。 翡翠听得一阵恍惚,又是迷茫,是因不大懂得古代这些拜师礼仪,以为必要改姓,便吸吸鼻子,只凭着直觉“咚咚咚”结实叩首三声,至诚道“弟子谢师父赐名。” 周围届时响起一片不大不小压低哄笑声。 ………… “小东西,你高兴的傻了是不是?师父刚刚只赐你姓氏,尚未取名。” 又是姽婳的声音。 翡翠转眼看他,迷惘。 “好了好了,别再如此幽怨盯着师兄瞧,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姽婳说着纤腰一拧,转为望向冰巳“师父您看,这小东西如此……”细长的指尖点了点眉梢,似在思考如何形容翡翠,却又,一时间找不到适合的字眼。 干净的短发,乌黑的大眼,委实称赞不出女子沉鱼落雁或男子英俊伟岸来,于是顿了顿,颦眉道“啧……长得很喜庆,不如就取名东方笑如何?” 长得很喜庆…… 古往今来,想是从未有人容貌被如此形容过。翡翠呕血,小嘴一撅,欲啐他,却不料此刻姽婳倏然察觉,刹那风华回眸。 顿惊,翡翠小嘴正撅成菊花状,时间仓促,表情一时定住无法收回…… 第一次亲吻 口水将吐未吐,翡翠一时无法,情急“咕嘟”一声吞入腹中,转为蹲在地上灰溜溜数蚂蚁。睍莼璩晓 一只蚂蚁,两只蚂蚁,三只蚂蚁……怎么长的这般小?跟姽婳一样讨厌,我一口吐沫淹死你! “啧,小师弟,你紧盯着地缝做什么?” 头顶华丽声线不阴不阳一句询问,翡翠知是姽婳,便头也不抬,干脆硬着头皮道“陶冶情操!” “呵……” 待到翡翠愤愤数到第二十三只时,枯燥乏味之际,头顶适时悠然传来冰巳古雅决断的声音。 “便唤东方笑吧。” 翡翠愣住,弃了蚂蚁,下意识看了看姽婳,又看向冰巳,黑白分明大眼来回兜转。 他便纵容他到如此地步?关门弟子的名字都能代取,究竟为什么? “我……” “自此以后你便是我西华第九十四代关门弟子,东方笑。” 翡翠张唇,还欲继续说什么,却见对面冰巳缓缓向她伸出一只宛若白玉雕成的手掌来。 白衣广袖,像是邀请。 亦或,救赎。 “师父?” 翡翠失了思维,只能凭借直觉,缓缓抬起沾满泥污的小手,递入那干净的手掌。 待到真正触到那纹理分明的掌心时,翡翠回神,垂眸瞧见自己藏有污垢泥土的指甲,白与黑鲜明的对比,登时自视愧隧,下意识惶恐抽回手来。 却被他及时安稳握住,手掌收起,含笑低低“不怕。” 她慌张,依旧别扭“师父?” “为师不嫌弃。” 在这谦和的怜爱下,翡翠敛了辩声,只不安垂眼,去看眼前交握的手。 师父的手型完美异常,指尖修长,指甲整齐,细瞧甚至可见淡粉半月,掌中温润安稳,似能挽救这个天下。 真美。 细细感受那自指尖传来从未有过的触感,便是连温度都让人感觉适中良好,正如其人,不会出现太过炽热灼人的情绪,亦不会给人冰冷凌人的印象。 他把温柔当习惯,这叫人,如何不沉沦。 “师父。”翡翠弯了眉眼,抛却一切,只认真欢喜唤他,一遍又一遍,像是此生今世认定了这个人,情之切切。 “好孩子。” 冰巳缓缓收紧掌心,将翡翠的小手包裹,细致拿捏了力道,扶她起来。 这一刻,她抬眼恍惚对视那漆黑如点墨,包罗星辰的双眸,但觉失神。 起身,许是因由惯力焦急,有些崴脚,灰扑扑的身形不住一个趔趄。 冰巳忙伸出另一只手,跟着弯腰去搀扶她。 他矮身刹那,银发自肩头滑落,翡翠但觉有凉冷莲香扑鼻,一时满眼满心都是这抹霜白,像是受了蛊惑,眼前一抹极光掩了心志,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点起脚来,浑噩去亲吻他的眼皮。 第一次违背师伦 轻触,她动作僵硬,而尽量柔软。睍莼璩晓 ———这个人,融合了霜雪与白莲的味道。 待到双唇真正触到那眸子时,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因诧异,而微微颤动的睫毛,轻轻浅浅搔在下唇,像是天际一抹烟雾浮云,惹得她心尖陡颤。 闭上眼,世界都开始变得漆黑,所有感官都凝聚到唇上。霎时,灵魂都绽放出裂痕来。仿佛有一道光,通过心脏,沿着裂痕,爆射到体表之外。 各色五彩缤纷的流光,不能阻挡混淆思维的情绪,颤抖、惊慌、亦窃喜。 身子忍不住颤抖,她感受到,唇下,是温热的。 大脑恢复思维时,她如此心喜的想。 不同于外在淡漠的气韵,师父本人,竟是真实如此温暖。 “孽障!你在做什么!” 耳边,骤然一声响起,宛若惊雷。 翡翠被震的一惊,蓦然张开眼来。 周围上百人,大大小小无数双眼睛,无不满目诧异盯着自己。 那眼神,既惶恐又充满嫌恶斥责,仿佛她玷污了供台上的神明。 而将将,少年中气十足一声怒吼,正是出自左手边的无邪。 翡翠抬脸,不明所以机械式扭头,但见那少年死死握拳,眦目欲裂,似乎,下一刻便要冲过来。 “我……” 她刚刚,做了什么? 自己都不禁开始犯起迷茫来,继而,慌张。 师父会不会以为自己冒犯了他?别人眼神与看法都不重要,可师父……! “师父!” 被冰巳握住的小手陡然攥紧,改为去扯白衣衣角,颤抖着,像是生怕失去什么。 “师父不要误会,翡翠……不不,东方笑只是……只一晃神……” 语无伦次的颠倒,大眼里清楚写满不安,甚至连刚刚他赐予自己的名字都搬了出来,生怕眼前人一个后悔,让自己万劫不复。 “师父,我求您!” 毕竟年幼,慌不择路之下干脆“噗通”一声跪下,扬起小脸楚楚望着冰巳,看似单薄弱不禁风模样,却是小手攥着衣角力道之大,让人吃惊,执拗死都不肯放开。 雪白衣袂已然出现褶皱,加之她掌心因紧张溺出细汗,融合了污隧尘土,不其然揉出一片污黑。 无邪在一旁看的狠狠皱眉,极想一把将翡翠掀开,无情打进尘埃里。 却是一边姽婳抬手揽着他,凤目微转,看不清什么思绪变换,只余一脸高深。 这一刻,天幕泛蓝,明明大好时节,翡翠却无不感受压抑,燥闷,甚至快要窒息。 一时的恍惚,是受了谁的唆使与诱huò,竟然亵渎了仙子。 不可饶恕了么? ———————————————— ———————————————— 一切皆受 这一刻,天幕泛蓝,明明大好时节,翡翠却无不感受压抑,燥闷,甚至快要窒息。睍莼璩晓 “师父师父,求求您原谅我!弟子年纪尚幼,只是一时失了心神,我……” “起来吧。” “师父!?” “地上凉,快起来。” 温和的手掌,再度向她伸来,同时揉了揉她零碎的短发,眼角笑意不曾更改半分,倒像是在俯视一个调皮的孩子。 面对她的冒犯,他未怒,风轻云淡仿佛一切都未发生,广袖依然如雪,银发纤尘不沾。 “只,这样?” 翡翠发愣,呆呆看他。 前一刻,脑海有料想千万种情形,甚至以为他会厌弃自己,拂袖而去,却独独没有想到是不了了之的结果。 他看她,神情淡然的模样仿若高高在上勘破幻法三千的佛陀。不论供奉、赞颂、歌德;亦或者污蔑、亵渎、冒犯……一切皆受,无所不受。 宁淡之心,包容天下,唯有大爱,了无私情。 而多年后,翡翠方才明了,彼时他接纳重新扶起她,并非是原谅,而是从始至终未有怪罪。 自己在他眼中,与一粒沙,一滴水,无异。所以从不会斤斤计较些什么。 这世上最可悲的,大抵便是恋上有心却无情之人。 后经年,翡翠也终于悟透明白,冰巳这样的人,自以为望穿秋水俯视了一切苍生,纵然你将他设计bā光按倒在床上,拿刀架在其脖颈,逼他爱你,他依然会眉宇染笑古井无波,只叹一声“笑儿,别闹。” 温柔的,一如既往。 笑儿笑儿,日后他每每如此唤她,轻声浅语,她都有一种哭泣的冲动。 数以千夜的煎熬,真恨不得给他一场盛世凌辱,然则,不过是在造就他另一种升华。 恋上这般纤尘不染之人,她的万念俱灰,谁人能偿。 ………… 而此时,天际轻云如他眉眼安详,翡翠真心以为,他是真心怜爱自己,于是诚惶诚恐感激,毫不犹豫“咚咚咚”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发力一次比一次狠,起身时,白嫩的肌肤已见赤红泛着血丝。 “这是做什么。” 冰巳抬指抚上被翡翠亲吻的右眼帘,淡淡一笑,转而看向她红肿的额头,微责“日后跟在为师身边,切莫胡乱下跪,随意些便好。” 翡翠抬手揉了揉额头,羞赧“是。” 这一刻,他要求什么,她都答应。 “师父,收完徒了么?!该启程了。” 旁侧无邪终于得到了姽婳开赦,几步冲上前来,横在翡翠与冰巳之间。 离得近了,翡翠方才瞧清,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已然比自己高出半头,并且此刻饱满的额头上,青筋凸起。 明显是在忍耐什么。 为谁生 翡翠自知自己有错在先,无颜面对无邪,遂尴尬摸了摸鼻尖,低头。睍莼璩晓 岂料自己手上溺出细汗,如今指尖往琼鼻上一搭,汗水与尘土混淆,届时在鼻梁上绘成一块泥污。 “笑儿。” 冰巳见翡翠宛若斑点狗滑稽模样,忍俊不禁,便顺其自然抬起拇指,动作轻缓为其将污垢拭去。 霜白广袖在眼前一晃而过,温润指尖触碰到她肌肤一瞬,翡翠登时哑然,举目且惊且喜看他“师父?” 看见冰巳墨玉眸中倒影狼狈的自己,翡翠自知失态严重,连忙揪起衣袖,慌乱蹭了蹭面皮。 “在回西华之前,想是要为笑儿置办一身衣裳。” 冰巳抬手揉了揉翡翠零乱短发,牵起她清瘦小手,继而举目眺望街边一圈,最终带其走进街末一家布行。 长长的帝都商业街此刻或站或跪挤满了人,数百双眼睛无声凝视着,白衣纤尘不染与娇小蓬头垢面,一大一小两道身影,映衬着苍穹浩日,渐行渐远。 毫无违和感,他们,是师徒。 ………… 经年之后,那醉卧冰榻违背天下,绝代风华的女子每每回忆此景,都会叹息一声“我不该相遇他。”届时唇盼妖媚化为七分苦涩,远比当年十成喜悦来的真切刺眼。 一滴心血朱砂泪,从相遇那一刻开始,从对视第一眼开始,纵使摆脱了六道轮回,依旧难逃那灼烫的命运。 自此翡翠不再是让人尴尬误会的假翡翠,而复姓东方,单字一笑。为西华而生,因冰巳而造。 ………… ………… “如今天下两大强国对立,四海小境皆臣服。风渊与月扶,地势南北相对,盛世空前繁荣,我们相遇的地方是帝都,实属风渊一界,而师父所掌控的西华,乃是天尽头极寒以西,不受制于任何诸国。传言世外仙境……所以小家伙,身为西华弟子,你身份是无比幸福自由的。” “嗯,总之总体说来,我们这里太平的很,是一个英雄生不逢时的时代?” 听姽婳大体分析阐述完西华种种特例后,东方笑坐在马车里,狠狠咬下一口白梨,眯眼咀嚼的摇头晃脑“负我报国丹心一片,可惜无用武之地啊无用武之地。” “怎么,你难道希望天下大乱不成?” 马车内空荡荡,唯有姽婳与东方笑两人,对立而坐显得空旷许多,于是姽婳满意额首,无比舒适躺下,霸占马车空间大半,将东方笑挤到小小角落中。 此刻不知怎的,可能侧卧觉累,姽婳又优雅伸着懒腰坐起身来,华丽的袍子随着他伸展的动作又哗啦啦倾落肩头,露出夺目胸膛一片,他倒是不以为意,只以指代梳将青丝梳理到身后,而后拿眼斜睨东方笑。 风渊亲王 东方笑瞪眼定定望着美人外泄的春光,已是不能自己,如今又被姽婳微凉指尖抚过脸颊,登时张着嚼果子的小嘴忘记合上。睍莼璩晓 姽婳看着无奈,再度起身,抬手托起她下巴,命令道“闭嘴。” 东方笑眨眼,听话合上嘴巴。 “那咱们的师父是什么身份?”眼睁睁见姽婳将那残碎的果肉塞进自己红润檀口中,东方笑彻底失神,僵硬缓和半晌,方才游神无意识相问“为什么相遇时,我见满大街的人都跪师父?” “这你都不知道?”姽婳一脸嫌弃看向东方笑,抓而捏起一粒葡萄优雅剥皮吃下,这才不急不缓道“当今两国对立情况前所未有,咱们的师父,天下人为之赞颂膜拜的东方冰巳,亦是风渊举世无双的亲王。” “亲王?”东方笑倾身回过头来,许是动作过猛,手里捏着啃到一半的白梨,险些甩到姽婳脸上。 对面俊颜旋即黑了黑,凤目流转在东方笑与白梨指尖间,须勿后,果断抢过白梨,两口将半颗果子吞下。 看的东方笑一时忘记反应,唯有凭借直觉,结巴提示道“师兄,那,那是我吃剩的。” “我自然知道!”姽婳忍不住白眼,又一脸不耐烦摆手“倘若不是因担心你用果子毁了我花容月貌,不然你以为我会吃?” 东方笑闻言一看果盘,果然,再无梨子一样大的杀伤力水果,便释然。 “你我都是男子,口水而已,是我太过侨情了,师兄明智。”说着一抱拳,转了话题道“那师父……?” “当今风渊天下共有两位王爷,一位是摄政王司凌亦,一位便是我们的师父,东方冰巳。” “四师兄,你唬我。众所周知,当今风渊亲王乃是东方绝音,咱们师父名字却叫东方冰巳,当然,他们可能是兄弟亲戚,但……” “呵,是在装傻么?你究竟是不是风渊人?师父原名东方绝音,后来远离朝政,负责统治偌大西华,排名冰字辈,又是恰逢在巳时与上一任西华城主相遇,便取了这么个名扬天下的名讳……” “啊?哈哈。”东方笑略有尴尬挠头,暗叹险些露出无知狐狸尾巴,干巴巴笑了声“师兄,我逗你玩呢,我是想看你关不关心师父而已。” 对面姽婳重新侧卧回椅子,一手撑着头颅,并不揭穿她,只继续单手高深莫测剥葡萄。 “无邪自九岁起便跟在师父身边,对他老人家敬重的很,你……最好远离他。” 东方笑疑惑,虽不明了姽婳此话寓意为何,但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又瞧见他分明是在假寐,闭着眼睛看不见,便补上一声“知道了。” “师父为人喜静,日后修习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 东方笑瞪大水灵灵的眼睛,静待下文,岂料半晌后脖子都已经僵掉的东方笑,只盼来车厢内回绕绵长韵律呼吸声。 他他他……居然睡着了!! 这只懒的像猪的妖孽! 猪妖! 圣地西华 铁皮包木的车轮一路吱呀旋转,抄近路碾过山间碎石,压过宽敞官道,途经几座喧闹小镇,最终走走停停来到天界以西,极寒西华。睍莼璩晓 一干马车停在西华与俗世交界处枫林边,负责赶车的车夫领了钱便匆匆离开。 而下了马车之后,东方笑方才知晓,那车夫急着离开的原因。 眼前的世界,圣洁而孤冷。 抬手在眼前搭个凉棚,遮住部分强烈雪光反射,脑海唯一的认知便是———白。 皓雪似能绵延到世界尽头,连天接地,一片苍茫无涯。 再回眸去看身后,林间枫叶随风飒飒而舞,几缕细瘦落霞低压天际,染着红尘些许温暖粉红,将天际无声镀了一层灿烂金边。 而眼前不过仅仅几步之遥的地势变换,便已是另一个冰雪世界。 浩瀚天地被精准划分,甚至跨越了四时之错节,一半尚暖初春,一半至寒隆冬。 世界上怎会有如此怪异交错的季度? 东方疑惑拧起眉毛,两步踏入白雪皑皑西华境遇,抬手,接住一片自天飘零而下洁白,摊在掌心来看,无垢无染,六瓣洁白。 是雪。 从未见过,模样如此端庄宝象的雪花。 雪瓣剔透晶莹,菱角分明,近乎于普通雪花的一倍大,却偏生如此洁白讨巧。 不知,吃到嘴里是什么味道? 东方笑眯了眼睛,悄悄将那莹白雪花往嘴里送,耳边,但闻姽婳阐述的声音。 “传言,这西华城乃是千年前形成,最初本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后来有两位仙人在此斗法,其中一位战败,误将法宝遗落此地,自此西华一夜成冰原,并且距离那法宝跌落之地,方圆千里拔起山峦。” “这般神奇?”东方笑故作镇定附和相问时,雪花已经在其口腔徐徐化开……好凉。 “你看那。”顺着姽婳纤手所指,东方笑但见自己身后,西华地界与外界交接处,有淡淡一层如线寒霜。 “据说这便是当时那法宝自成的结界,一般人莫说跨过这霜寒线半步,即便是接近它三丈开外,便已经被彻底冻僵,血液闭塞而亡。” “冻死么?那我……?”刚刚还吃了一片雪花。 低眸看了看安然踏入结界的自己,提起衣摆,后退如兔子蹦跶出去,再蹦进来。 “师兄你又骗我。”撇嘴“你看,我明明没事。” “的确。”姽婳眉梢媚色如桃,笑意愈深“你身无半分修为,年纪尚幼,并且前阵子更是被饿脱力,可谓孱弱至极,可你却安然无恙跨了进来。”不觉得奇怪么? 姽婳这一番话说得委实又褒又贬,听得东方笑小脸渐黑,便扁嘴自我安慰一句“或许我是天生奇才。”回头看向身后将将下车,遍身霜华的冰巳,连忙展开笑颜求证“师父说是不是?” ………… 棒槌中的奇才 那白衣仙子尚未来及回答,便有一袭风雪雀跃飘来,剔透落满他肩头发梢。睍莼璩晓 “不论奇才与否,笑儿都是为师最疼爱的徒弟。”如玉雕成的嫡仙抬手将发梢雪沫拂去,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只见眉宇如水波柔柔荡开。 他说———最疼爱。 东方笑忍不住心间一暖,低头羞赧欲盖弥彰搅动衣摆。又蓦然想起这身锦绣乃是师父所送,忙心疼万般将褶皱重新拂开。 她这一番又揪又抚的动作,免不得引起姽婳注意,遂见那鲜艳欲滴红唇微掀,习惯性扬起浅弧,戏弄道“你是想把自己拧成麻花?嗯……要加点糖不?” “我!” “奇才与棒槌果然只差一步之遥。”未待东方笑抬眼剜他,姽婳便已靠拢过来,长臂一伸,极其自然搭到东方笑肩膀上“能来西华生存之人无不强者,小棒槌,唔……麻花,你日后也要在这强者之列了。” 东方笑扭开身子抗议“你才棒槌!”你全家都棒槌! “呵。”初生牛犊不怕虎,小东西竟敢顶撞自己。 姽婳抬手捏了捏东方笑鼻尖,漆黑如点墨的瞳仁里,悄然流淌着东方笑看不懂的异样纵容“好,你说是便是。” ………… “好了,时辰不早,莫要再胡闹。” 身后冰巳抬眸见天际已日落沉半,遂牵起无邪小手,侧颜对姽婳吩咐道“笑儿这是第一次来西华,对此险峻地势不甚明了,姽婳,你身为长辈,当多照看点小师弟。” “那师父?”东方笑伸长了脖子,视线在无邪与冰巳交握的双手上停滞一瞬。小脸黯然。 “师父要先回城中预备要事,你脚程太慢。”姽婳抬手拽住东方笑后脖领,如拎鸡崽般强制提到自己身边,按住。 东方笑不甘,扭转身子挣扎要到冰巳身边。 “笑儿。” 正与姽婳别扭着,但见冰巳眉宇含笑,投递给她一道安抚的眼神。后者立即卸了厉刺夹起尾巴,乖乖扮小白兔缩到姽婳身边。 待到前方冰巳牵着无邪在前方走远,姽婳这才睨了眼东方笑,不阴不阳道“瞧,师父多疼你,唤你‘笑儿’呢。” “把手拿开,你那么重!” 东方笑抬手试图推了推姽婳压到自己肩上的大半身子,未有效果,郁卒。 想自己本是好不容易活到阳光明媚十八岁,正欲大展身手辣手摧花时……岂料这棺木中一觉醒来,愣是时光回朔七年,变成黄毛丫头模样。 白活,这七年真是白活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平整的小身板,东方笑本就怨怼在心,如今又被姽婳欺压,愈加抑郁,盛怒之下便也顾不得后果,做了初来西华便悔恨终生的事。 ———————————————— 舔舐 扭头,对姽婳那盈玉白皙手腕狠狠咬下去,磨牙,继而口腔内渲染开一丝血腥。睍莼璩晓 浓郁的腥甜,血香横冲直撞刺激面部感官,东方笑一愣,登时僵住。 从未料到,眼前红衣妖孽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竟是细皮嫩肉如斯……她刚刚,不过发力五成而已。根据推测,也不过只是一道较深的牙印。 可他却…… 抬脸望向姽婳,顿觉愧疚难当“那个,我不是故意,其实……” “呵,小东西。”姽婳将搭在东方笑肩膀上手臂撤开,直立起身,曲指拂去腕上血珠凝视牙印半响,方才慢悠悠睇视东方笑,阴测道“你可真是惹毛了我。” 邪佞唇角半勾,纵然恐吓之语,亦有别样婉转风情。不过与那副天籁嗓音极不相称的是,凤目敛下一瞬,杀机露显。 他这一生,迄今为止,还尚未有人使其流血半分。这样的高傲,容不得她人来亵渎。 “敢咬我,嗯?” 修长二指惩罚性捏住她小巧下颚,摇了摇,许是因动作过大,以至于使东方笑唇角那粒血珠带着三分妖艳颤抖,跌落。 抬掌,接住那滴殷红,眼风流转,悄然染上三分深邃。 ………… “师,师兄?” 东方笑克制着颚骨碎裂感抬头,并未错过那墨玉眸低一霎凛冽。 口腔中淡淡的血腥味尚未散开,一切无不敏感提醒着她,她一时发疯咬了这性情反复无常的妖孽,并且如此行径,极有可能导致自己暴尸荒野。 “师兄,我错……唔!” 犹自犯懵踟蹰措辞间,眼前人倏然抬头凑近,唇角噙着她看不懂的诡笑,薄唇肆意压来。 不轻不重的力道,舔舐,逗弄,足以封口,让她窒息。 说不清,这究竟是怎样的触感…… 姽婳生来即是祸水皮相,便是连唇角唇纹都美得天衣无缝,于是被这天生适合接吻的薄唇主动相贴时,十八年培育的色女本性使东方笑并未退缩,反而舌尖一挺,卷到了对方薄唇。 好软…… 大脑一瞬开始空白,甚至忘了自己生死攸关。 如催眠,思维被不受控制的牵引着,宛若一尾逆流而上的游鱼,追逐那稀薄的阳光,摆尾,摆尾,为这一瞬的诱huò,甘愿搁浅在沙硕海滩上。 五官集中感应,全部身心都投注在姽婳那诱人的唇舌上,犹似细品酝酿千年的美酒,醉的她这小鱼阵阵发晕。 眼帘,被一只修长手掌覆上,阳光转为黑暗,周围寂静无声,然,脑海中却有烟花绽放九霄,绚烂缤纷至极。 她做了什么?而他,又做了什么? —————————————— —————————————— 血债血偿 脚步开始不由虚浮,对方将她口腔仅余的氧气抽走一瞬,娇小的身子立即瘫软,宛若清鸿,无所依附。睍莼璩晓 生怕倒下的潜意识使她登时伸出指尖,紧攥那火红衣袖借力。 帮帮我…… 央求,恍惚间,竟是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师兄……咝!” 好疼! 醉眼迷离间,唇角被姽婳猛然发力一咬,浓重的血腥伴着疼痛迅速蔓延开来,东方笑吃痛,倏然回神! 抬手推开姽婳,退开两步后,手背抿过唇角,竟是血迹! 不过这次区别在于,这血,这疼,都是她的。 “你干嘛!” 红肿的唇角明显被咬开一道口子,不敢沾碰,唯有“咝咝”倒吸冷气,怒目而视。 “干嘛?”对面姽婳凤目半眯,亦是跟着缓缓收了放肆姿态,转为双臂抱胸一本正经俯视她“自然是……”声线清朗,挪揄和风“血债血偿。” 四个字,如此促狭轻松的语气,仿佛前一刻要杀她的人,不是他。 红润的唇角还尚染她的血迹,七分妖治上,三分极盛。 “我姽婳从不亏欠别人什么,自然,也不希望别人亏欠我。” 话音将落,便又极为享受模样,舌尖一卷,将东方笑唇角血滴吞入自己腹中。薄唇微抿,啧啧有声。 ………… 东方笑抬手捂住红肿不能见人的唇角,脑中硬是打成道结。 以男子身份被轻薄了?并且是因自己有错在先,便宜被人白占去,却又有苦说不出。 ………… “还愣着做什么?该启程了。”一袭扎眼红衣立于霜雪间,衣袂翩飞,姽婳倨傲宛若胜利者扬起下巴“跟着我。” “不要!” 唇角的疼痛使她下意识忤逆,抬手一撩自己零碎短发,转而与他背道而驰。 “小九儿,你可莫要耍脾气。”其身后姽婳抚着被咬出牙印的手腕,眉梢低低“将将你也听到师父吩咐,这西华平原看似飞雪平缓,实际地下有不少暗窟,你若是掉下去,我可不救……” “啊!——” 这边姽婳话未说完,但见前面正走得起劲的东方笑一声尖叫,继而没了人影。 姽婳凤目一扫一马平川的雪原,知她是落入地窟,便缓缓勾了唇,不急不缓道“我花容月貌的小师弟,师兄这就去找人救你。天黑之前,尽量赶回来。” 举目,瞧见不远处有雪狼爪印痕迹,眉梢高扬。 “西华有狼,不过挑嘴的很,尤其最近有严重食素改邪归正倾向,你……” “师兄。”雪窟下,东方笑声音难得颤抖,捂着划伤的脚踝跌坐在地,小脸皱成一团“快来救我。” —————————————— 没有然后 西华,天下极寒之地,盛产雪莲,盛养仙姿之人。睍莼璩晓 一路磕磕绊绊行至山下,东方笑抬头,望着几乎高song入云的山峰,甚有远虑颦眉。 “清寒山这般高,莫说在上面建立宫殿,怕是茅屋都难以寻到几所!”伸手一戳身下姽婳“师兄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丢了师父,寻错路了?” “咦?”姽婳侧脸看向背后东方笑,讪讪“不小心,竟被你看出来啦。”俊脸稍稍一沉,颇有恐吓之意继续道“三年前也有个人如此质疑我。” 东方笑伸长脖子“然后呢?” “然后,那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 “你看着我作甚?” 半晌,未得到东方笑回应,便自行理解道“是因师兄长得太美?让你沦陷了么?刚刚那一浅尝辄止还不够?”又自怜望天“自古红颜多祸水,我也无可奈何。” 东方笑沉吟,扭了扭未受伤的左脚踝,到底忍下踹出去的冲动“这世上最长一种恋爱,大抵便是自恋了。” 姽婳眼底染上笑意,话锋却倏然一转“你刚刚在雪窟底看见什么?叫的那么慌张。” 她能说她看见一条花蛇自一堆白森森人骨上爬过来,本欲伺机攻击自己,却在咬上自己扭伤足踝时,蓦然抽搐而亡了么? 那花蛇僵硬掉的模样太过骇人,并且,死的太过蹊跷。 下意识的,不想将真相告诉他。 东方笑不自然别开脸“没什么。” 姽婳倒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抿了抿薄唇,将东方笑往背上垫了垫,沉声“西华一直在清寒主峰,我没走错。” “哦。”东方笑闷哼。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男子背,如此相近,鼻前嗅着其身若有似无兰香,明是舒适,却要时刻提防着,生怕他将自己偷袭扔到地上去。 同时暗暗诧异,姽婳这蛇蝎美人,热烈时灼热胜火,冷漠时阴柔似冰,却不料,独爱清雅幽兰。 总之,于他,于偌大西华,眼前一片陌生,她有太多的不理解,难以揣测。 ………… ………… 西华城,千年前始建于山腰,通往城中必经之路清雪已被扫尽,数之不尽浅灰色方石暴露在空气中盘山而上,遥遥而望,宛若天梯。 待到东方笑二人踏着天梯,得以望见西华城门时,天色已黑。 站在几乎高song入云的清寒山腰,银月入目,竟是比今生所见任何一次都明亮大上许多。 如银盘,挂苍穹,布清辉。 东方笑失神,吁了口气,歪头向天空伸出手去“月上柳梢……” “你们两个,倒是好兴致。” 蓦然一声冷凝,倏然划破夜空,激得东方笑一僵。 ………… 心头肉 “现在不是诗兴大发的时候!”姽婳松手将东方笑扔到地上,扶去香汗,恶狠狠嗔视“师父在城中已经等了我们……” “一个多时辰!” 又是方才那声冷凝,干脆接过姽婳话头。睍莼璩晓 东方笑灰溜溜自地上爬起来,瘸着腿,侧脸看向那城门前冷脸喝斥自己之人。 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这般天人男子。 墨发如绸,五官深邃而动人,姣美的脸庞在月辉照耀下仿佛生光,整体气质胜比夜幕下怒放的寒潭墨莲。 是莲,却是禁忌的墨黑色,千层千瓣,少了三分圣洁,又因绽放在浓夜下,多出七分蛊惑动人。 一身黑衣,了无装饰可言,甚至最简单的刺绣花边也无。右手执剑,剑鞘上亦是干净到过分,修长右手拇指按在剑柄上,始终未曾挪动半分。 仿佛那剑,便是他的命。 不拘言笑,只可惜了这副好皮囊。 东方笑在心底“啧啧”叹了一声可惜,抬眼,不其然撞上对方那深邃如潭的双眸,一个冷战,刹那愣住。 这究竟是怎样一双眼睛? 明明眼角线条流畅而优美,却让人只望一眼,便心生绝望。 仿佛心死,了无生念。 好冷。 东方笑不觉轻咬下唇,右脚脚尖微微点起,而后将双手背到身后。 昔日上学时她闯祸,都会如此惯性咬嘴唇,背着手,小学生模样巴巴望着教导主任。 而今再度出现如此无措模样,可见,对面男子气场,果真压人。 “还愣着做什么!……” “残莲,你莫要吓到小师弟。”姽婳在东方笑身后,适时站出身来,抬手拍了拍她单薄肩膀,笑的唇盼生花“这可是小九儿,师父新收的弟子,心头肉。” 听闻“心头肉”三个字时,东方笑清晰看见那名叫残莲的男子,寒凉如潭的黑眸闪过一丝诧异,继而,古怪的质疑,那疑虑模样,竟与无邪初见自己时,不约而同三分相像。 东方笑拧眉。 “当初无邪上山时,你也是如此说。” “呵,干嘛揭穿人家。”姽婳以袖掩唇,趁着月色,笑的分外妖娆。 黑衣男子兀自冷哼声,转身,率先走进城中。 ………… “这人是残莲,原本是天下第一杀手剑客。”话说一半,姽婳眉梢便挑到似笑非笑的高度,不阴不阳道“他是你五师兄。” “明明美的足以晃瞎万千狗眼,却非要暴遣天物,摆着这样一张冰山脸。”东方笑并未在意姽婳变化,只见残莲走远,本性难移对其背影扮了扮鬼脸。 莫名的,前方残莲似是感应到什么,倏然回眸! —————————————————— —————————————————— PS:公子要郁卒撞墙了……筒子们表再懒惰,冲咖啡,评论冒头吧 棺木打折 先前被残莲一阵下马威,初来西华,抬眼看向这青铜为脊琉璃为瓦,恢弘到宝象的圣城,这次东方笑收敛到几乎畏首畏尾。睍莼璩晓 因已来到西华城内,不好再让姽婳背着,便跛着脚,亦步亦趋跟在姽婳身后。 “四师兄。” 正在阔步向前,即将迈入正殿的姽婳但觉衣袖一紧,继而垂眸,看见东方笑水晶般璀璨的眼睛。 “有事?” “我……” “怕什么,不过是走走形式,让西华上下各派长老都见见你而已,放心,有四师兄在,我会罩着你。” 他竟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东方笑黑白分明大眼届时一亮“真的?” “嗳……倘若你真犯事惹到长老,四师兄会为你备口上等棺木的。” “你又耍我!” “小九儿。”他抬手揉了揉她零碎的短发,眸染华光“莫怕。”一派情深“你有个师兄在山下做寿衣生意,他隔壁是卖棺木的,想是到时候能打折。” ………… ………… 已然将近深夜时,东方笑披着棺木的阴影,方才战栗走入正殿中。 前脚不过刚刚迈过门槛,霎时,殿内便有数双眼睛精光四射洞悉而来! 单薄的身影被这打量的眼神盯的一悚,遂僵硬站在殿中心,定住。 西华城上,冰巳名下弟子,无一不精,无一不奇,偏偏到了第九位关门弟子这…… “咳……” 有人先质疑出声,未曾摸东方笑脉象骨骼,便已知她体质阴寒杂乱,奇毒在身已入骨髓。 扭头,看向正座冰巳,大长老“川”字形眉宇闪过不赞。 此刻,通亮的烛光兀自跳跃,宽敞的大殿却诡异寂静无声。以至于东方笑每一次粗重呼吸,都清晰可闻。 ………… 正殿内,寒梅图壁画高悬,白衣冰巳位居高座,背后是那嫣然如啼血的红梅,右手边站着的,乃是城门外让东方笑战栗的剑客残莲。 正座两边,又分别是两排七阁长老,而姽婳,不知何时已倒在门边椅子上,昏昏欲睡。 ………… “冰巳,这孩子,不适宜留在西华。” 犀利如电的眼神几乎能将东方笑灵魂洞穿。后者一颤,垂头,无声将交握的双手拘束攥紧。 大长老眯眼瞧见东方笑越加拘谨女儿家模样,更加不喜,断言“修武废体,身中奇毒已无药可医,眉宇簌绕紫黑之气,只怕这孩子命格多劫难过年华双十……晦气,纵然留在西华,也不能拜你为师。” 中毒?难过年华双十? 东方笑咬唇,慌乱无措望向正座高高在上冰巳,急切想要求证什么,却是难以开口。 喉间如噎棉絮,难耐令人窒息。 短毛小子 此刻,烛火将大殿照亮通明堪比白昼,冰巳坐于正位,恍若嫡仙。睍莼璩晓 白玉指尖正捏着青花瓷,欲饮茶。 听到大长老全言否决,本是吹拂茶叶的动作,稍稍顿了下来。 青茶未饮,重新将茶盅搁回桌面,荡起一层清香。 ………… “这孩子的确修武废体。”温和的声音淡如水波漫过在场每一人心尖,令人不由自主想去信服。 “但,谁又说他一定要修武?”修长指尖漫不经心摩挲茶盅壁,冰凉的琉璃瞳慢悠悠抬起来,明明并无过多情绪,却压得在场众人透不过气来。 “不学武?他可是关门弟子!冰巳,你这是什么意思!?”大长老楚镇眉宇间“川”字皱起更深“你明知……!” “西华城高手如云,本就不需要再培养什么旷世奇才。”冰巳打断楚镇,笑意一贯温和“身中奇毒如何?命劫早年夭折又如何?这世上只要我冰巳还在一日,便定要护他长久安乐。” 这世上,只要我冰巳还在一日,便定要护他长久安乐…… 温温浅浅的声音,真真切切的誓言。这,算是最初相守的承诺么? ………… “冰巳!关门弟子一事牵扯西华百年未来,切不可莽撞!” “我颇喜音律,日后,便教他奏琴。”南辕北辙一句回应。“嗒”一声,青花瓷茶盖被冰巳掀起,复又合上,瓷与瓷清脆碰撞,激dang一声,凝成定局。 ………… “奏,琴?!” 在场众人,除却不明所以的东方笑,齐齐哗然,继而,膛目结舌。 便是连一旁本是昏昏欲睡的姽婳,都随之缓缓开启了凤目,唇盼挑起诡异笑意来。 角落中,残莲更是将握剑右手倏然捏紧,似欲下一刻出鞘,最后因东方笑那双无辜的双眼,念及什么,侧目转为望向白衣淡然的冰巳,踟蹰。 按剑的右手青筋隐隐凸起,僵持半晌,最终不甘放开。 ………… 西华城主,东方冰巳,遗世之仙,他有多久没碰琴了? 旷世绝音,自那一年他离开西华,云游在外半年,归来后,举世无双宝琴七幺便被他封锁到冰室,任其结霜,再未触及一分。 一弃,十年。 没有人知道他云游那半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人敢打听,久而久之,任时光沉淀,便成了迷。 而今面对这孩子,面对十年不曾打开的枷锁,竟要重新抚琴? 他,东方笑,凭什么!? 一旁大长老死死抿唇,紧握茶盅的手劲许是过大,“啪”的一声突兀脆响,掌中青花瓷被捏四分五裂,热茶四溢飞溅同时,大长老威仪声音紧跟而上。 “冰巳!这短毛小子,他有什么好!” 难得心疼 “都散了吧。睍莼璩晓” 冰巳并未正面回答质问,只挥手,遣散了众人。 坐下楚镇见冰巳已下决断,自知自己无法左右,只得睨视一眼东方笑,狠狠拂袖离去。 不多时,威严大殿内,已是空荡荡,除却东方笑,只剩椅中假寐的妖孽姽婳,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残莲。 见人走净,冰巳转为望向伫立地面那单薄娇小的灰黑身影,和风细雨一笑。 “笑儿,可吓着你了?” 后者努力弯了弯眉眼“没有。” “大长老楚镇已管辖西华城多年,威名在外,倒是个一丝不苟的性子。”叹息一笑“笑儿日后见到他,敬重些便是。” 东方笑懂事额首“弟子明白。”顿了半晌,又心觉不安,到底踟蹰“师父,我会不会被赶下西华?” “有师父在,放心。” “可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大长老如是,残莲如是,无邪亦如是。 至于姽婳…… 抬眼瞄向那已坠梦乡的红衣妖孽,干脆叹息。 他那阴晴不定的性子,自己根本捉摸不清。 小手紧攥衣角,纠结越深。 “傻孩子。”满殿通明灯火下,冰巳察觉到小徒弟胆怯,便向其招手,温软一笑“到师父这来。” 娇小的身子依言举步,每一脚都抬的颇为沉重。终而来到冰巳面前,撩起衣摆欲下跪行礼,却被冰巳及时伸手扶住。 “若无外人,无需多礼。” 抬手顺便为东方笑整理一番零乱短发,冰雪琉璃瞳一转,注意到小徒弟凝固深褐色血痂的唇角,细心抬指抚上“怎么弄得?” 对面小脸神色登时一僵。 “是因……” 总不能说是姽婳咬的,自己以一个男人身份,硬生生被同性给轻薄了,姣是淡然如师父,亦是会受惊不小。 不敢对视那洞悉人心的墨眸,便不自然别开头去“一不小心,就……” “脚也崴到了?” 冰巳垂眸,俯视东方笑跛着的右脚,并未深问,只抬手吩咐侍人送来跌打药酒,同时蹲下身来。 “可还能走?” 撩起裤管,但见足踝已然红肿大半,墨眉当下颦起“你这孩子,走路居然都不上心!” 碎玉声线已见薄怒斥责,东方笑听着,忍不住弯起眉眼———师父这是心疼自己呢。 他以为自己是走路摔倒,蹭破了嘴唇,同时崴了足踝,正好,无需再为“血债血偿”一事多找借口。 便心满意得顺水推舟“的确是因路滑,下次弟子定会注意。” “还有下次?”抬指按了按东方笑红肿不成模样的足踝,干脆起身,将眼前娇小单薄的身子揽在怀中,打横抱起。 ———————————————— 预言 东方笑一愣,但觉眼前天旋地转。睍莼璩晓 再抬眼时,视线角度正好瞧见冰巳胜雪银发,以及,那形状优美的玉雕下巴尖。 “师父?” “给我坐好。” 俯身将单薄人儿安置于实木梨花椅间,冰巳矮身,动作流畅捏住东方笑小巧莲足,自然而然为其脱去鞋袜。 隐约间,东方笑似能预想到师父要做什么,却,理智上不敢相信。 “师父,您……?” 低唤的声音既软而弱,尾音瑟瑟,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 眼见着这飘逸若仙之人,近在自己咫尺,亲手为自己脱下鞋袜,东方笑颤抖,大约以为,这是梦境。 这梦境中,冰巳白衣依旧赛雪,却不再是初见那般高高在上冷清淡漠。他多出了几分人情味,他会颦眉,会怜惜,会责怪,甚至会用那温润的手掌,轻握自己足踝哄诱“笑儿别怕,不疼的……” “咔———” “啊!!———” 可尖叫还是如此不受控制钻出口来。 超高音量,震得长椅上姽婳陡然坐起身来,慌乱四顾险些自椅子上摔下去。 “师父骗人!” 清脆骨骼移位后,东方笑咬唇含泪楚楚控诉。 “嗯。”冰巳回应态度倒是极为恳切,动作流畅继续为其涂抹药酒“为师知错。” 东方笑:“……” 抬手拂开被冷汗打湿的额前碎发,有些挫败“师父真是……” “怎么露出额头,反而愈加女气?” 一旁将将醒来的姽婳看清情况,便顺势慵懒倚回长椅中,右手修长指尖搭上眉梢,一副恹恹似笑非笑看戏模样。 “小九儿,你真是让师兄百思不得其解。” 东方笑扭头,不得已望进那双妖媚眼睛“是因……我母亲以前喜欢女孩子,便将我当女孩子养,有什么不对?”反问,却透露了更多的底气不足。 气氛一时尴尬。 空旷的大殿跟着寂静无声,唯有烛火兀自跳跃,勾勒着在场半为模糊的人影,投射到墙壁上,影影幢幢。 沉默,当这宁静几乎化为永恒,险些凝固为实质融入人血液时,冰巳终于开口,打破僵局。 “长相精致没什么不好,如此方为富贵。”顿了顿,似是预言“笑儿会安乐此生的。” 不待其他人明白这话中含义,便紧接指着东方笑足踝教训道“原可以将疼痛再减少些,但见你这孩子太过顽皮,不给些教训,怕是下次再犯……明日给我抄根基护体功法千遍,晚饭前交上来。” “啊!?”许是因这一切转折太快,东方笑不禁有些犯懵。 —————————————— —————————————— 二手枕头 夜半,星子清辉漫天。睍莼璩晓 明亮的,干净的,是在二十一世纪看不到的光辉,颗颗明亮如钻布满夜空,闪耀几能穿透薄云。 清寒山,西华地势中心,越往上气温越寒,山峰陡峭,远远而望如剑直插九霄。 清寒峰顶为尊,几近入天,可谓媲美云宫,是以千年历代来,唯有城主寂寂独居。 而此刻,东方笑被安置在半山腰客房,只能假借观赏星子的视线,眺望那入天峰顶。 ———师父,就在那。 一旦想到那白衣如飘雪的身影,东方笑便忍不住牵起唇角,半趴在窗台,幸福扭了扭右脚……后又牵动伤势,疼的咧嘴。 心中涟漪,却是异常甜蜜波bō荡开。 今天,师父亲自为自己医伤。 如今闭上眼,依旧能回想到他蹲下身时模样,那一霎垂落流泻的白发;握住自己足踝的掌;软声哄骗自己的碎玉之声……今才知,原来冰仙师父温柔起来,竟是比酒醉人。 回来路上,姽婳那只恶毒蛇蝎将自己当麻袋扛到客房,离去前还不忘对自己挤眉弄眼,说师父为人医术超群,普天之下少有敌手,同时又难得有一颗向善之心,平生不论对人对物,一向一视同仁———纵然今日崴到脚的是只短毛鸡,他亦会亲手救治。 是以,他为自己揉nīe足踝,并无甚惊异。倒是自己羞赧,有些小题大做。 不过…… “嘿嘿,嘿嘿,嘿嘿嘿……” 每每回忆到师父毫不嫌弃矮身握住自己足踝,便忍不住咬下手指,呆呆傻笑。 如果能天天被嫡仙师父捧在掌心,纵使将自己变成一只短毛鸡,她也愿意! “嘿嘿,嘿嘿。” 又游神傻笑扑回到布满薄荷香床上,弯着唇角,小手攥起枕头一角,收紧放开,放开复又收紧,周而复始,仿佛得了魔障。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最后干脆兴奋将枕头抽出,扬臂在半空中挥舞,同时仰面朝天,双腿无规则乱蹬。 一番折腾后,鼻前薄荷香愈浓。 终于,意识到今夜自己异常亢奋原因是什么,抬手将枕头凑到自己鼻前怀疑嗅了嗅,又嗅了嗅。 半晌后…… “他姑***大姨妈!” 清寒山客房,传出异常尖锐咒骂声。 “这是谁给老子的枕头?居然熏了提神薄荷香!” 视线又一转,借着月光,瞧向雪白枕头上的水泽,东方笑忍不住唇角抽搐。 “居然,居然还有口水印子!” 指尖不禁颤抖起来,自己将将,将将竟然抱着这么个二手枕头,宵想着师父,傻笑了半柱香时间? 苍天呐……! ——————————————— 长梦入魇 夜深,子时,月辉朦胧。睍莼璩晓西华城墙上伫立两人。 一人雪衣墨发,广袖携风,左手腕上环绕一尾草药环,其身自带一股淡淡药香,纯而不重,雅而不淡。 白衣男子右手边人影慵懒,身披红衣妖媚依靠在城墙上,凤目散漫半眯,胸膛衣襟敞开大半,腰间缀着一枚血红宝石,突兀生辉。 …… “你竟真将她带回城中。”白衣男子薄唇微启,带着一丝嘲弄,声韵与其柔和眉眼格格不入。犹如那上等剔透玉石,乍看温润,入手刺骨,以纯良欺骗世人。 “不然你以为?”红衣男子对此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只噙笑道“那小东西极是有趣,我唬他说这山上有狐狸精,他便果真信了,竟还问我那狐狸是否妖媚,笑起来是否勾人。” “呵,真够白痴。” “绀难,他以后可是你小师弟。你怎么骂自家人都如此顺口?”说着眼波微横,竟似怪嗔“还有呵,日后注意点医者形象,瞧瞧你,尽是尖酸刻薄,简直是个被横刀夺爱的小媳妇儿。” 白衣男子挑了眉“我尖酸,刻薄?” “啧。”红衣人别开头去,望向城下“今天眼神儿不大好使,或许是我看错了。” “应是如此。” “师父竟然为了那小东西动了尘封十年之久的音律,并扬言,要教他。”红衣人话锋一转,眯了眼睛。 “我倒是觉得此事有蹊跷。”高扬的眉梢缓缓低敛下来,沉思“他那样无情无心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一面之缘乞儿如此上心?” “有些事啊。”红衣男子露出意味深长笑意来“蒙在鼓里,才是幸福。” ………… ………… 丑时,月斜半边天,清寒山尚是宽敞客房内,东方笑揪着口水印枕头,纠结直至下半夜,终于精力不济,沉沉睡去。 一场大梦,浮浮沉沉,她觉得自己有变成一页单薄扁舟,随波逐流。 起始点处,芳草萋萋,绿荫垂柳下,那里有一抹霜白,温暖如光,她想要去拽那人衣角,却发现自己是舟,手不能动,口不能言。 “师父!师父!” 内心扯开嗓子,嘶哑的叫喊。那白衣之人似有感应,微微偏过头来,一霎,身后春满岸堤黯然失色。 只一眼,又回过身去。 白衣人衣袂飘决,留给她一道温和却冷漠的背影。 那一眼,却使她成功僵住,恍若失神般,听之任之自清浅河水漂到奔腾江河,最终卷入怒吼墨浪狂涛。 舟下水波推攘,像是一只只鬼手,张牙舞爪试图将她扯入无尽深渊。 一路磕磕绊绊,行至沧海上猝然触礁,身为扁舟的她最终支离破碎。 带着遍体疼痛沉入万丈深渊前,恍惚的思绪只依稀记得,一双藏有飞雪冰冷的眼睛,无情,亦无心。 那双陌生的眼,属于谁? 七绝殿 “师父……” 次日将将晨初,当第一缕橘红阳光漫过窗棂,照到东方笑床前时,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指尖濡湿。睍莼璩晓 恍惚凑到眼前来看,竟是泪水。 自己这是怎么? 眨眼,抬手再去摸眼角,竟还含有大颗大颗颤动未落的泪珠。 那场梦魇,心底酸涩尚未完全退去,如此空旷,望进那双冰冷的瞳眸,似乎自此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温暖自己。 ………… 醒来却不肯起身,窝在床上发呆又是半个时辰,但听门外响起叩门声,东方笑撑起身,继而一小丫头娇滴滴询问声传来。 “九少爷醒了么?” 东方笑抬眼瞧了瞧周围,再三确定这屋内没有其他人,方才明了对方是在找自己。 登时一咧嘴,掀开身上锦被起身“哎?九少爷醒了!” “少爷,城主昨日吩咐,让您搬去七绝殿与他同住,以便修习音律指法。” 这边东方笑兀自疑惑挠着脑袋,对面昨夜忘记落闩的木门已被推开,同时小丫头前脚一迈,端着铜盆稳稳当当走了进来。 碧青色窈窕身影抬手将铜盆搁置到洗漱架上,盈盈含笑转过身来,对东方笑行礼欠了欠身,脆声“少爷若是无事,今儿可以动身了。” “动身?” “少爷可有什么随身之物?要小青收拾么?”小丫头清清秀秀眉梢微抬,意在询问。 “小青?”岂料东方笑此刻一门心思都在丫头名讳上,便一拍大腿嬉笑道“你把白娘子给我打包上,其他什么都不缺!” ………… ………… 于是当东方笑果真一穷二白来到七绝殿前,身后只跟着婢女小青时,她方才知晓,一时不查大脑罢工的后果,多么严重。 抬头,望天试图挽回“那个青蛇,少爷我忽然想起山下有些细软未带,况昨夜我已习惯那屋中旧枕,若……” “九少爷想要带着那枕头?” 东方笑察觉到小青唇角微微抽dong,便一时好奇,凑了近去,压声道“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嗯……”小丫头老实摇头“倘若九少爷能习惯八少爷的口水,那委实没有任何不妥。” “八少爷?”东方笑大脑忍不住打了个结“你是说,枕头是无邪那臭小子的!!?” 小青诧异“难道您不知?八少爷还最喜欢夜半不枕枕头,而是用来垫脚的?” “……!!”东方笑忍着吐血冲动,握紧拳头,转身便要往山下冲“无邪与姽婳那蛇蝎合伙整我!” “吱呀———” 却是正待转身之际,身后七绝殿院门缓缓打开。 ———————————————————————————— 自甘落水 宝象庄严的木门上涂朱漆,门环边刻游龙浮雕栩栩如生,抬眼而望,朱门高大如天地,一切无不透露着质朴古老,神秘而又疏离的气息。睍莼璩晓 七绝院门开启那一霎那,东方笑只觉周身空气窒息一凉。仿佛空间温度都随之下降不少。 忽然想起昨日,自己问姽婳清寒山顶是否有四季更替,彼时只见姽婳抿唇,不阴不阳一笑“四季?哼哼,只有你自己亲身去了,才会知道。” 如今耳边回荡着姽婳阴阳怪气的声音,东方笑不禁拧眉,对这门后景致越加好奇起来。 探头,却是举目,登时愣住。 一入院门,满眼满心的绿野冰白。 银装素裹的丛林,高大直拔向天的青松,白雪如银铺地,放眼而望,一片梦幻圣洁。 西华山巅,七绝殿,所谓殿宇,却分毫不见琼楼玉宇的影子,取而代之乃是大片郁郁葱葱,压满积雪的参天古松。 东方笑不禁犯了迷糊,眼角瞄向右手边一条不急不缓流淌的冰练小溪,睨视小青“青蛇,我们走错路了吧?” 碧青色的人影因东方笑给自己的称谓而气结“七绝殿向来被称为世上最神秘圣洁之地,这里的松木被称之为神木,雕刻成舟能渡沧海,那条溪水名为‘往生’无踪无根,没有人知道它的起始点在哪里,据说有起死回生之效……少爷,如此仙境举世无双,我们怎能走错?” “往生溪水?”东方笑抓不住话题重点,大眼一亮“那常人饮用呢?” “自当洗去凡尘浊气,使人骨肉愈加灵秀剔透。” 短发布衫人影满意点头,抬脚便往溪水里迈。 “九少爷。”看清东方笑目的,身后小青届时情急跺脚“往生溪水极寒,若非城主亲自取用,怕是要……” “噗通———” 这边小青话未说完,东方笑人已脚滑落进水中,半晌,溪水上冒出几窜气泡,继而是东方笑湿漉漉的脑袋“要,要如何?” “这溪水极寒,部分又深不见底,人落下去,怕,怕是要瞬间冻伤内脏毙命。” 东方笑闻言一瑟,登时挥舞手臂“快,快拉我上去。” 却见岸上小青一脸古怪看她。 “正常人若是沾碰到半分生硬冷水,都要立即被冰封的。少爷居然还能动。”又歪头想了想“听说三年前,也有一人与少爷一般体质奇特,被城主亲自带回城中,尤为器重疼爱,后来……” “后来如何?” “不晓得了。”似是念及什么,小青脸色泛起一片耐人寻味青白“都是传言而已,小青随口一提,少爷莫要介意。” “嗯?”东方笑扬眉,察觉话里玄机古怪。 —————————————————— 温柔如冰 “笑儿?” 一把古雅如七弦琴嗓音瑟瑟动人,东方笑闻声回眸,但见沿着溪水百米开外,小小青石拱桥上,一人白衣伫立,手捧古卷,宛若临世之仙。睍莼璩晓 两人距离相隔不远,东方笑微微眯眼,甚至可见那握着泛黄书香的指尖,晶莹剔透,骨节干净而修长。似乎,这双手,只为拯救天下苍生而生。 望着那石桥上的身影,脑海没由联想起神龛上佛像,已然是那眼帘低垂,唇角悲悯模样。手捏莲花诀,千万年受人供养不曾改变,一样的圣洁端庄,亲近而又疏离。 风扬过,掀起他垂落九天的雪白衣袂,飘飘然如归去之仙。 一双眼,望穿秋水,暗藏寒烟,仿佛四月江水上索绕淼淼薄雾,瘟氤朦胧到惑人。 此情,此景,只差亭台楼阁,有人清音一曲高歌。沦陷,顺理成章。 “师父……” 东方笑身在水中抬头,望进那双墨瞳,大有忘却身下往生溪寒冷之势,痴痴咧嘴一笑。 “怎么又落尽水里去!” 在东方笑犹自痴愣间,石桥上伫立的嫡仙,转眼,已经出现在咫尺。 莹白温润的掌心向她伸来。他站在岸边,白衣温柔似要凝为永恒,融掉三途忘川。 “上来,师父扶你。” “好。”受美色所惑,三魂已丢七魄的她,下意识向他游去,抬腿爬上岸边。 人影刚刚站起,纤细的手臂便被他握住,发力一带落入胸怀,紧接着一件赛雪白衫兜头罩下。 ———是师父的外袍。 清空未有落花,冷香便已入鼻。 东方笑低嗅衣衫上雪莲泠香,抬手悄悄攥住白袍一角,心底莫名划过一阵细痒,宛若一颗稚嫩的种子埋进心底,随着她血液流动而生根,发芽。 披着冰巳的外袍,不知是如何温暖细致的感受,使她逐渐享受眯起眼睛。 ………… “走路依然游神,为师让你抄写的护体经法,你抄哪去了?” 七弦琴嗓音随风和鸣再起,不由分说,他牵起她被冻发僵的小手,凑到唇边轻轻呵气。 一团瘟氤自他口中呵出,她指尖不经意触碰到他的柔软,届时,险些被冻伤的手指一阵酥麻,而后沿着手臂,一路蔓延到心底,为那种子浇灌了雨露。 “师父?” 迟缓掀了掀眼帘,但见那唇盼生莲的圣洁,近在咫尺。 只要她一个伸手,便可采撷。 “我……”恍然失了心魂,当真要伸出手去,却在她要付诸行动这一瞬,他先一步直起腰身来。 雪亮的银发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他颦眉,自知纵容实非教徒之道,遂凉声“你这孩子太顽劣,现在,立即去给我面壁思过。” 言辞虽见冷叱,握着她小手生怕再冻着,却不肯放开。 枯桃不开 所谓面壁,不还是变相让她好生休养? 东方笑眉梢了然弯了弯,配合应了声“是。睍莼璩晓” 温润的掌心紧握着她,牵引着,折身习惯性向西厢而去。 “师父,请等下。” 一声极力压抑的痛苦,听在耳中,这才想起身边的孩子脚踝有崴伤,如今又落进水中……是自己大意了。 不由自责轻叹,同时矮下身来,就势抱起她“就不知让为师省省心,每次都是如此调皮莽撞!” 每次? 抬手配合勾住那欣长优美的脖颈,这次换东方笑呆愣。 自己与师父相识不过几日之久,何来每次之说? “奉……” 唇盼微启,似是还欲轻斥什么,却在对视上东方笑疑惑目光后,倏然醒悟,缓缓敛下眼来。 “笑儿。” 尽量平静的眸光在巴掌大清秀小脸上扫视一圈,只是沉默的前行,不语,未曾解释任何。 他不说,东方笑但觉心底揪着般疼,却生怕打破什么,不敢去问。 ………… ………… 七绝殿位居山顶,静谧而空旷,此刻冰巳在前方默默抱着东方笑前行,身侧唯有清雪飞扬,身后小青则是远远保持着侍人应有的距离,缀行尾随。 直到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途经小径边一棵枯死桃树驻足时,她亦跟着止步。 碧青色人影抬眸,疑惑见冰巳将东方笑自怀中放下,矮身,与东方笑对视。 “并非每次,笑儿是乖巧懂事,独一无二的。”似是在安慰东方笑,又像自语。 牵住东方笑瘦小手掌的指尖缓缓收紧,冰巳抬眸,望向身侧那从未开花的矮小桃树,唇角清浅努力上扬,墨瞳漆黑却是落寞愈深。 独一无二么? 今天的师父很奇怪。 东方笑侧脸跟着望向那棵桃树,又矮又丑,枝条干枯衰败,并未发现异常。 ………… “走错路了,为师带你去另一间厢房。”静默半晌,人影站起身来,眉宇间隐隐的叹息,并未逃过东方笑敏锐的观察。 “师父。”清晰捕捉到那澄净琉璃瞳中愁思,心间不知为何一股倔强上涌,东方笑咬唇,忤逆向桃树下挪动脚步,意外坚定道“我很喜欢这,要留下!” 小巧下巴微扬,话一出口,便是连她自己都惊了一惊。 ———东方笑,你一个乞儿,此时此刻,有什么资格立场与师父如此说话? 拧眉,正欲认错,却见冰巳已应声“那,便在这里吧。” 碎玉声温柔成习惯,一下下砸进东方笑心底。霜白人影别开视线,眸光穿过枯败桃枝,远眺不远处飞梁屋脊。 清风骤起,浮动飞檐琉璃瓦上薄雪簌簌落下,倒影在他清远墨瞳中,飘扬出半世寂寞清绝。 那越渡九重天的思念,寄于谁?她,读不懂。 放肆 在东方笑黑白分明大眼闪动疑虑间,冰巳带其已甚是熟路走进西厢一间内阁。睍莼璩晓 精细雕花门楣,小轩镂空木窗。 此厢室内布局极为雅致,简约不失精巧,梁柱上绕古香古色淡蓝纱帐,床前伫立鲜脆欲滴青竹水墨屏风,窗边一圆润檀木桌上,甚至安静置放着一套青花瓷茶具…… 一切的一切无不证明,这房间,曾有人住过。 并且,时日甚久。 窗沿边,朱漆木格子窗下,盈盈绽放着一盆娇柔兰花。 屋中,青铜炉袅袅外溢燃香,轻嗅鼻中,清淡而不失典雅。 想必,曾经入住这间屋子的人,定是心思极为灵巧,甚是讨人欢心。 否则……那窗边兰花怎会是姽婳挚爱的多变寒兰,炉中熏香怎会是师父最喜的安神冷莲? 视线最终漫过那半悬于梁柱的薄纱,柔柔软软,仿似女儿难言羞涩心怀。 东方笑攥住白袍的手指,又紧三分。 住过这间屋子的人是谁? 如今师父让自己留在这里,那这曾经的主人,又去了哪? 抬眼状似不经意瞄向墙壁角落———纤尘不染,可见,这里经常有人打扫。 似乎,一切欣然依旧,只盼那人施施归来。 ………… “师父。” 忽然有种冒犯之感,东方笑心底莫名泛起胀闷酸涩,讷讷,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坚持“弟子,忽然又不想……” 却见那双雪眸中,一瞬闪过自责哀伤。 “笑儿好喜欢这里。” 话锋猛的顿住,忘却内心最真实想法,甘愿用世上最甜美的谎言,去弥补那玉雕面庞的自责裂缝。 只是不想,再见那尘埃不染之人,有悔过之心。 “师父曾经做错一件事。”霜白人影抬手,极其自然自洗漱架上取下布巾,为东方笑擦拭滴水发梢。 隐约间似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东方笑咬唇,没吭声。 “而今,不会再犯错了……师父会永远保护笑儿的,永远。” 立下一生誓言,纵然他口称笑儿,而身为当事人的东方笑依旧迷茫,不知他究竟想要庇护补偿谁。 ………… “往生水寒,待会儿让跟你前来的婢女打些热水,洗洗休养下吧。” 直到将那杂乱的绒毛短发水渍擦尽,冰巳方才停手,垂眸俯视面前娇小单薄的肩膀,似在看她又非看她。 “笑儿会安乐长大的。”顿了顿,柔声征询问她“对么?” “冰巳。” 许是被那过于澄净期盼的眸光扎到,东方笑忽然抬手握住他皓腕,心底一阵细痒绵长疼痛,目光忤逆望他“你可看清了,我是东方笑。” ………… 真难想象,平素乖巧的孩子,此刻竟说出如此放肆的话来。 无底线 当天,冰巳说惩罚东方笑抄写的千遍功法,东方笑一字未动,他亦未问。睍莼璩晓 于是夜晚,东方笑在那充斥莲花冷香的内阁间,翻滚不论如何都不能成眠。 张开眼,头顶是淡蓝充斥着她人气息的纱帐,闭上眸,鼻前缭绕的是她人欢喜的熏香。 纵然夜色已深,距离白日自己忽然叛逆时间已久,而今回想起来,心依旧会突突狂跳个不停。 自己,这是怎么了? 彼时,当冰巳那视线在自己身上一瞬放空,心境,便不受控制变换起来。 尖细绵长的疼痛自心底撕裂蔓延开,而后顺着筋脉,流动到四肢百骸,几乎疼的她牙关打颤,冷汗津津。 然而那疼痛也不过只一瞬,如其来时突然,胜似天际一道惊雷闪电,刹那泯灭,消失无踪。 继而,充斥胸腔的则是淡淡愠怒,那完全不属于自己的陌生情愫。 一句冰巳,便如此堂而皇之,迸出口来。 ………… 不论如何,都忘却不了师父彼时那双诧异的眼。 剔透琉璃瞳漫过泠泠飞雪,三分意外惊异,五分细致揣摩,最后两分淡淡归寂于了然。 他垂眸,竟然没有责怪自己。身为堂堂西华城主,被自己弟子直喝名讳,竟然连训斥也无。 只那般温和将她俯视,仿佛是一位早已勘破幻法三千的世外佛陀。不动声色拂开她紧握腕上的手,广袖携风,改为揉了揉她潮湿短发,轻声教导“说什么呢?我可是师父。” 一句反问,便如初见时平淡无波的语调,却,足以一针见血。 东方笑在唤出他冰巳之名后便立即住口,冷汗阵阵袭身,一边疑惑追踪着体内那乍然突来的疼痛,一边又紧张担忧师父的责备。 硬着头皮,低垂头颅,本以为他还会继续训话,静默半晌,却了无下文。 诡异的气氛中,师徒二人便如此僵持约莫半盏茶时间,终于,是他决定折身先行离去,临走前一刻,还不忘好生提点她洗温水澡,小心着凉。 细致怜爱的,令人不禁想要去怀疑,他对自己的好,出于什么目的,又究竟有没有底线可言。 ………… ………… 是夜,西华城上苍穹少星,薄云几缕铺泄,遮住了大半妖异月光。 银练泼洒,透过木格子窗,彰显整间西厢愈加清冷苍白起来。 房中熏香淡淡索绕,似乎从不会终止它曾经主人的嗜好习惯。窗沿边,那株嫣然兰花,仿佛在悄悄吸纳诡谲月华,无声向外延伸的脉络弧度,精巧非常。 一刻,清风乍起,浮动天际寡淡墨云,彻底遮住泛着晕红光圈的妖月。 ………… “嗒———” 一声轻响,东方笑床榻前,不知何时立了一人。 第三类人 来人身形模糊如影,朦胧已然融入夜色,静立于东方笑床头,僵硬未动的姿态犹如一尊石雕。睍莼璩晓 死寂,在时间几乎都停滞流动,化为实质永恒时,那人垂眸打量东方笑清秀的眉眼,缓缓伸出手来。 那是一只干净修长的手,肤色属于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掌心智慧线与事业线正正相交,整齐断掌,指腹略有薄茧,恰如其分将这手衬托有力,不至于让人误会是女子的阴柔。 来人饱满有型的指尖前伸,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冰针,反复计量拿捏,最终撩开东方笑额前碎发,点上其昏沉眉心,发力落下。 “呃!……” 短促一声闷哼,眉心传来陡然刺痛,使东方笑眼皮颤抖几欲睁开,却,始终没有醒来。 一阵阵寒意如冰,自眉心蔓延开来,侵蚀入骨。周身如坠冰窟。 ………… “九月九日方才是你的生辰,至阴。” 冰冷暗哑的声线似是经过刻意变声,听在耳中并不难受,不过分外阴沉诡谲。 “你倾尽所有爱上了一个人,他却编织温柔圈套利用你,你恨他理所当然,恨极。” 冰针不长,逐渐消融在东方笑眉宇,留下一点溢血殷红,宛若刺目朱砂。 那人收回手来,满意双臂抱胸,定定俯视她“记住了?有多爱,便有多恨……” 一声声,音量不大,却足以诡异的余音绕梁,暗示中千丝万缕的关联,潜移默化,催眠随着妖月隐退而深入灵魂。 ………… ………… 清风几许,天际以东滚滚飘来墨云,漫天星子光辉顿失,当阴暗成功笼罩到西厢一瞬,那人噙着莫测冷笑,拂袖消失。 ………… 夜,子时终过,二十一世纪新新灵魂,难得生命力旺盛如芦荟的姑娘辗转难眠,不能醒来,亦不能睡去。 而今梦魇,又见梦魇。 眼前,白雪,上承天,下连地,满目无边的洁白。 似是茫茫荒原,周围偶有几棵枯败歪脖子松木,枝条不堪积雪重负,几乎要被压垮,松针哀哀垂地。 低头,眼前,是一排足迹。 跟着那脚印,放眼雪原望去,面前不过百米处即是断崖,崖风自下而上呼啸倒灌,参杂片片飞雪如刀,削得山壁陡峭如刃。 东方笑眯眼,但瞧那断崖边,粗粝歪脖松木下,一方冷寂青石上,静坐一人。 白衣,衣摆下上绣点点血红梅花,依照清瘦背影辨不出男女,远观只觉对方墨发如瀑,身姿端庄秀丽,却,难掩幽怨。 “请问……” 东方笑想打招呼,又纠结于对方性别,揣摩半晌,最终舔了舔嘴唇探头道“是,第三类人么?” 那人闻声微微侧身,露出半边脸来。 这一看,东方笑登时僵住。 幸好没大胸 探出去的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收回。睍莼璩晓 是因走近,东方笑低头垂眸,也终于看清那人衣袂角下,锦绣簇拥并非嫣然梅花,而是滴血。 一抹又一抹娟红,渲染莹白素袍之上,刺目而惊心。 东方笑一瑟,惶恐视线沿着那衣摆向上,继而看到苍白细瘦如柴的手指,僵硬,指甲呈不自然灰褐色,形状尖利如刀,如其主人般泛着幽怨森冷的光泽。 目光再向上挪动几寸,这次东方笑彻底失声。努力吞咽口水,却不能发出半节单音,细嫩的喉咙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死死扼住,濒临窒息。 原来她———没有脸。 模糊的面容,便是连发梢鬓角都清晰分毫毕现,这样一位白衣素袍之人,却,独独没有脸。 …… 待到看清这人诡异,东方笑握拳届时蹬蹬蹬后退三步,脑海分明闪过什么,却快的抓不住。一瞬恐惧与疑惑交织,迫使她视线胶在那没有五官惨白的面皮上,难以挪动分毫。 “你……”那人喉间滚动,东方笑耳边登时尖锐窜起一道粗噶声音来。 “还我!!” 似在东方笑身上发现什么,没有五官的模糊面容倏然扭曲,猛然折身煞气暴涨,张开锋利如刀的手指跃身向她扑来! “还给我!!” “啊!———老子没有欠你钱啊!——” “少爷?九少爷!?” ‘啪啪啪!———’ 门外传来急促的叩门声,东方笑应声鲤鱼打挺坐起身,眼前迷障逐渐散去,抬手按住胸口,方才反应过来,原是索债噩梦。 长吁口气,抬眼打量四周,但见窗外已泛起淡淡橙黄———天已初亮。 纵然光明近在眼前,却隐约总觉不安,视线警惕四扫,下意识以为暗处有一双诡异眼睛,将自己锁定窥视。 “九少爷?您怎么了?”门外小青满心焦急,平日清脆的声音都已走了调。 “无事,不过梦到一恶女来抓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平坦身板,甚是庆幸喟叹“幸好老子没有大胸给她抓!” 抬手拭去额头冷汗,掀开身上锦被。东方笑怀揣劫后余生之感赤脚为小青开门。 门缝开启一瞬,碧青色人影登时与东方笑扑做满怀。 抬手对东方笑迅速摸摸捏捏,再三确定无事,小青嘴巴如倒豆子般开始噼啪不停“少爷怎么了?摔着了?碰着了?”眼风一扫,但见东方笑眉心异样红肿,当下惊慌伸出三根手指来“少年你看这是什么?” 东方笑黑脸,故意沉声逗她“二。” 小青心脏呼啦凉下半截,惊骇“少爷竟然不认得这是手指!” —————————————— —————————————— 师徒朝夕 东方笑被小青如此乌龙折腾一番,倒是忘却噩梦不少,抬手顺势搅了搅自己零乱的短发,试图遮掩乌黑的眼圈“不过睡的不安稳而已。睍莼璩晓” “当然睡不安稳,这屋子里燃的可是伤神香!” 捏着发烧的素手一顿“嗯?伤神?” “呃……”碧青色人影为难别开脸去,眼神飘忽不觉落到窗边那株兰花上,搅起手指。 也正是这一瞬,逆着阳光,东方笑方才看清,这小青清清瘦瘦,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出落的异常纤细高挑,尤其肩膀宽宽,竟意外给人一种踏实担当之感。 又忽然为自己这认知而感到好笑。 既是女儿家,又哪来的肩宽担当之说? “罢了,既你不愿多言,想是必有忌讳,将这香撤去便好。” “是!” 这次小青如获大赦,手脚利索干脆连香炉都一并捧走。 ………… ………… 是因昨夜噩梦无眠,白日里,东方笑分外疲倦,适逢冰巳并未安排课业,因要事在身早早下山,便在议事绝私殿中为等冰巳趴在桌上,浑浑噩噩补上一眠。 一觉,直至日落西沉。 待到携雪霜白人影归来时,举目但见绝私殿中,灰袍娇小人影,瑟瑟缩成一团。 一双冷清琉璃瞳,缓缓染上温柔。 灰袍,是山下自己为她买的,这孩子坚持要穿不起眼的灰黑色,声称好打理,竟然一直未换下。 此刻那染了尘埃的衣袖正垫在精巧下巴下,濡湿上点点可疑银丝。 ———竟然流口水。 冰巳眉眼弯弯,顿觉无奈好笑。 几步上前,自袖中取出从不离身锦绣白帕,为其逝去唇边水泽,同时脱下外袍为东方笑裹上,动作尽量轻缓将其抱起,再三确定并未将她惊醒,这才走进距离绝私临近的寝室殿宇,悉心安置。 待到一切妥当,即将离去时,但听身后娇小人影颦眉呼唤。 “师父。” 莲步不觉一顿,眉眼安详如远山,回眸。 “笑儿?” 睡梦中人儿紧紧咬唇,却不肯再吭一声,不过额头汗珠豆大。 想是梦魇了。 西华山顶七绝殿偌大,又是规定历代城主独居,罕有人迹,如此空旷的房间,也难为这年幼的孩子。 叹息,思量再三,最终决定留下。 ………… ………… 一日时光,悠悠眨眼即过。 当东方笑思维模糊开始回归时,窗外薄光清冷,已是月上中天。 身下是温良的玉床,隔着一层薄薄的锦被,有些硌人。 拧起眉,恍惚想要醒来思维却依旧昏沉,隐约总觉有一温良指尖在自己眉眼处细致描绘,反复流连如爱怜,最后停顿到红肿未消的眉心,顿住。 耳边,不知是谁低低愁绪嗓音索绕,如宣纸上江山水墨渲染开来, 贪恋 “醒了?” 一声碎玉探寻源于雪白纱帐之外,东方笑揉着太阳穴迷糊抬眸,但见不远实木案几边,静坐一人。睍莼璩晓 此刻莹白指尖正娴熟握笔,笔尖上染墨迹,盈于烛光,将落未落。 桌面摊开一片书信请示,显然,那悬于半空的皓腕正在回信。 东方笑眨了眨眼睛,恍神半晌,方才将那黏在玉雕手腕上视线收回,转而,落入一双淡华琉璃瞳中。 “师父?您……”怎么也在这? “睡不安稳?” 狼毫笔尖抿去滴墨,重新搁置回笔架,霜白人影起身,不疾不徐来到东方笑身前。 如此近的距离,明明看的真切,东方笑却恍然生出他步步生莲错觉。 须勿,人影矮身坐到榻上,抬手覆上她额头。 一瞬,东方笑但觉额头微凉,冷香扑鼻。 他赐予的美好,一切她都贪恋。遂不由舒适轻哼出声,暂忘俗世烦恼,如猫儿般在那掌心蹭了蹭。 他不怪罪她放肆,亦未躲开,反而唇角微噙宠溺,为其理了理蓬乱的短发。 “笑儿也该将头发留起来了。” 而今时代,发未绾,视为轻浮。而他却不怪,反而轻吐协商的柔波语调,漫过她耳。 此刻东方笑如同被抚摸皮毛舒服的小猫,就势干脆眯眼依靠在他肩头,轻皱琼鼻“打理着,麻烦。” “懒笑儿。” 他素不强求,只嘱咐日后不要在正殿睡觉,小心着凉。 而后腾身,站起身来。 一瞬,东方笑只觉依靠一空,同时心底惊醒不少,扬起小脸看他。 “师父?” 他起身那一刻许是动作幅度过大,衣摆荡开,带起周身冷香肆意,刺的东方笑鼻尖心底发酸。 这冷莲香,与那西厢房中燃料如此像。 而那人,究竟耗费了多少心思,才能找到与他体香相似的燃香,宁愿伤神也要拼命的握住,让那寡淡气息充斥房间每一角落,索绕鼻端不去。 蒙蔽自己,以为他无时不刻都在身边。 但效仿终究是效仿,纵然再相像,也不可能及与他一刻相拥。 东方笑抠着身下锦被,收了指尖。 师父身上纯白锦袍香气永远温厚如水绵长,似有洗涤人心之效,清冷而遥远。 而那西厢燃香乍嗅凉冷非常,使人精神一震,大有世外超然之意。却偏偏有些盛气凌人,略显刻意。 幸好今早便让小青将那香料撤去,换成了清新的果子。 思及至此,手掌不由放开,转为摸了摸自己衣袖,献宝般掏出一方折叠规矩的白帕。 “师父,这个请您带着。” “嗯?” “待到它染了师父的气息后,再还我。” ………… 痴儿。 冰巳垂眸,但见一双小心翼翼又难掩放肆的眼。 隐瞒 “在西厢住的还习惯么?” 莹白指尖接过那方帕,纳入袖中。睍莼璩晓 两只手,一大一小,当指尖与指尖相触时,东方笑本想奸计得逞上扬的唇角,却缓缓下拉,抿成一道苦涩。 ———如此冒犯要求,玲珑如他,难道不曾理解么?为何,还是如此随和包容了? “西厢。”东方笑抿了抿唇,到底问出心底疑惑“师父,以前,在那住过的人是谁?” “嗯?”一刻,冰巳流华瞳眸中有丝恍惚,刹那仿若烟花寂灭,举目眺望窗边竟似伤怀“不论曾经与否,而今,有笑儿便好。” 一双明亮如黑珍珠的眸子锁定他,他越是缄默不谈,她越好奇。 却不敢直言逼问,只得转了眸子,看向墙角。 “师父,昨夜弟子梦魇了。” 墨瞳视线重新落回到她身上,飞雪暗藏,蓄上复杂。 “什么?” “是一名女子。” 脑海逐渐清晰记忆起那梦中无面人来,连飞扬发梢都分毫毕现,却独独少了脸,隐约间,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长发,白衣,无面…… ———可不,就是那古墓上的壁画么!! 东方笑心底猛惊。 咬唇沉思半晌,可静下心来比较之下,又觉得那梦中形象,与壁画浮雕有些出入差别。 风渊贵妃古墓壁画上是身形窈窕的女子,并且气质清冷无争,大有超然世外之感,纵然看不见面容,却依然可自那翩飞自在的衣角辨别出,那人是个如师父般寡淡的性子。 梦中人影,却分明裙下染血,背影孤僻,转过身来刹那更是尖叫如恶鬼,幽怨难平,似什么心结抑郁从未放下。 “她说要我还给她……” “夜了。”冰巳眉梢依旧平和,淡淡打断她“笑儿要师父陪你回厢房么?” —————————————————————————— —————————————————————————— “唧唧……” “啾啾啾……” 隔着木窗,明朗晴空下时不时传来阵阵鸟鸣,次日睁眼醒来,东方笑仰视头顶淡蓝纱帐,视线一寸一寸描绘那精妙的纹路,直到酸涩才罢休。 隔着锦被,指尖缓缓收起。 师父昨日面对自己的追问,竟,有丝失态躲闪。 难忘那飞雪瞳眸中彼时深邃不明,有内疚、不忍、情深、心疼……太多的太多,她读不懂,亦看不清。 ………… 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吧。那样高坐云端纤尘不染的人,怎么可能染上世俗七情? “唉。”东方笑心底默默叹息一声,掀开锦被正欲起身,但听门外响起笃笃叩门声,紧接着是一把优越如琴的嗓子扬起。 “师父的心头肉,脚伤好了没?重大特急事宜啊,要四师兄扛你下山么?” 去抓小鸡鸡 “重大?特急!?” 东方笑小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混乱中,只大约捕捉到两个形容字眼,当下顾不得许多,直接匆匆去赤脚开门。睍莼璩晓 素手摸向门板,几乎木栓被拨开一瞬,木门便随之“哐当”一声被推开,继而,冬日暖阳透彻照耀进来。 东方笑眯眼,逆着光,但见门前一团火红,明晃晃如朝霞刺入人眼帘。 红袍半敞,不逊露出半壁雪白胸膛,外袍歪斜,以至于诱人线条直蔓延到腰际方才收敛,蜂腰恰到好处缀着一枚艳红宝石,浓郁的色泽宛若杜鹃啼血,一如其人夺目张扬。 ………… “小九儿活得可真叫自在。” 一声挪揄,红宝石光芒被一只修长的手掌掩去,东方笑随之回神,这才注意到前一刻焦急如被踩了尾巴野猫的人,此时已慵懒倚到门板上,凤眸软媚半敛,趁着自己尚未开口质问之前,半睐一眼,千娇百媚笑开。 “师父受邀已经下山,惦念小九儿独自在七绝殿上闷得慌,特命我来带你下山……这事宜,够不够重大?” 握着险些魂归离恨天的门闩,东方笑唇角难免抽搐“很重,很大。谢谢四师兄。” “不谢,回头你帮我把衣服洗了,咱们两清。”狭长凤目蓄满得逞坏笑,旋即视线又落到东方笑莹白的双足上“啧。大清早光着脚,你这是打算调戏谁?” 说着又习惯性扭起如美人蛇般无骨步伐,牵着东方笑重新游荡回床榻边,长臂一伸将其按坐到床上。 “地上凉,乖。” 矮身,顺手极其自然将床边布鞋为东方笑穿上。再抬眸瞅瞅犹自呆愣的人儿,粉颊嫩嫩,迷蒙水瞳处于茫然与愤怒苏醒之间,当即无所顾忌吧唧亲上一口“小乖乖,去后山抓小jījī可好?” 愕然“小,什么!?” “呃……去抓山里还未长大的野鸡。”以及,一个被岁月尘封的秘密。 东方笑抬手擦去颊边水渍,心底默默扭曲一声“姽婳,你大爷!!” ———————————————————— ———————————————————— 清寒山,千年传奇,皑皑白雪一望无暇,半云遮,半雪埋,皎皎清寒独立雪原,直破天际如利刃。 顶着晌午晴好的阳光,今日姽婳带东方笑出行的,正是主峰山腰,几近入天的松林。 一路沿着盘山石阶走走停停,约莫算计百十来步,姽婳回眸果见东方笑扶着树干气喘吁吁,当下眸底闪过促狭,却故作正经抿唇“师父原是将你托付残莲那冰块脸的,结果人家嫌你聒噪懒散,以练剑为由推辞了。” 不待东方笑反驳,紧接着红唇掀起一道不屑的弧,毫不留情奚落“小九儿,你真是笨的登峰造极。让猪都五体投地!” 不举 雪压松林内,枯枝篝火很快“噼啪”燃烧起来。睍莼璩晓 火光摇曳,艳红篝火边沿三步开外席地铺上锦绣,姽婳广袖轻挥间,锦绣上又依次排开油盐味精,最尾处,甚至还准备了餐后擦嘴的手绢! 东方笑视线在那素绢上审视片刻,最终唇角微抽———这厮,绢边居然还骚包绣了个兰花! 这贱人扮起清雅来简直令人发指! ………… “什么?” 一边姽婳感受到背后锋芒炽热视线,正摆弄盐瓶的指尖不禁顿住,回眸媚眼一甩“小东西,你骂我什么?” “我没骂你,我只是想骚包长得如此人妖,又用这般女气的东西,会不会不举?”对视那双诡异重瞳,肺腑之言不由袒露而出,惊得东方笑瞪大眼睛连连捂嘴。 “哦?不举?你想试试?”重瞳危险半眯,一扫东方笑胸前,又施施然笑开“对着现在的你,大抵还真举不起来。” 东方笑依旧沉浸在嘴巴出卖自己的震惊中,并未深想姽婳弦外之音,只当姽婳有隐疾。 忖了村,又觉得这样不能人道的男子忒过苦闷,人生在世不能及时行乐,不由起了善心,遂压低声音探身“师兄,我听说常吃鹿鞭能壮……阳!” “哦……” 耳边,倏然响起犹如招魂般软媚,乘着清风飞雪,似能酥到人骨子里。 东方笑双腿不争气颤了颤,转眸但见姽婳已侧卧到地面锦绣之上,一手撑着头颅,一手把玩胸前绸发。 红绸广袖在其周身无声铺展开来,映着背影皑皑无暇雪景,白的淡雅,红的惊心。 而此刻那侧卧的妖孽似乎并未满意眼下这诱人效果,凤眸半阖,还时不时将丁香小舌外伸,舔过红唇,一副任君采撷潋滟模样。 ………… “小九儿,人家很饿。” “等着!我去抓山鸡!” ———不能再看下去了! 无声吞咽下口水,东方笑认命握拳,端起手臂视死如归般冲向西侧松林。 也正是在东方笑逃跑般离去后,一边本是看似休憩调戏的姽婳,惑人柔媚气息乍敛,缓缓张开眼来。 重瞳诡异交叠,狭长精致凤目完全开启,精光湛湛动人依旧,不过少了三分慵懒,多了七分犀利骇人。 右手本是曲起把玩发丝的掌心微微摊开…… 宛若冰雕融成的掌,掌心错综复杂的纹路,此时深刻智慧线上方正压着一方暖玉。 玉坠上明显有用内力强行刻划字迹———假翡翠,013。 抬手,拎起玉坠上的红缨,颠来倒去的看,并无甚特别。 拇指指腹又缓缓摩挲上玉坠字迹,定神瞧了那顿笔收锋尾端处半晌,一霎,唇盼笑意尽敛,凤目骤凛。 坟冢 松林锦绣之上姽婳尚沉浸在深思中,另一边东方笑,则是如一往无前小炮弹般越走越远。睍莼璩晓 樱唇紧抿,人影寻着崎岖山路而行,心底一边默念“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一边将御寒衣物扯得更紧些,朝西而去。 熟不知古往今来,人们甚是喜好逝者葬西习惯…… 是以当东方笑用尽半个时辰,深一脚浅一脚跋涉到清寒山灌木之外荒园时……抬头,望着眼前大大小小土丘,傻眼。 “这,是什么?” 吸气抽了抽被冻出鼻涕的琼鼻,瞪大黑珍珠般瞳仁定神去瞧……呵,好家伙,小山丘前还有一块块宣誓石碑。 不过距离过远,看不清石碑字迹,遂举步主动上前凑了凑。 不行,石碑被积雪挡着,还是辨不清……干脆走近蹲下身来,揪起衣袖将白雪抹开。 啧,这回看到了。 “西华城,第九十四代弟子,楚镇长女,楚清清之墓。” 漆黑瞳仁闪了闪。小嘴无意识开合,念叨出声。 扭头又瞧向右手边另一座土丘———“西华城,第九十四代弟子,关名之墓。” 视线再转“西华城,第九十四代管家,萧福之墓。” 之墓,坟墓。 ………… 终于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后知后觉的人儿不由趔趄险些摔倒,迟缓抬眼望去,眼前大大小小半人高土丘足足上百,并且排列位置甚是规矩,可见,是同一时间而为之。 一阵阴风,不知自哪吹来,倏然卷起漫天飞雪,欲迷人眼。 “万坟冢。” 呆愣的人儿垂眸看了看自己方才还兴冲冲拨开碑上积雪的指尖,顿了片刻,倏然中气十足大喝一声“老子茅山后裔!”并迅速抬手在胸前摆上十字架姿势,站起身来,转身便跑。 岂料自己方才蹲在墓前太久,双腿早已麻木,她这仓促扭身不过刚刚踏出半步,人影便不得已屈膝一软,“噗”一声趴到地上。 地面积雪厚厚一层,几乎埋没到人足踝,是以摔倒不甚疼,但重要的是……眼见这双鞋是怎么回事? 墨黑锦绣描边,上绘天际浮云缱绻栩栩如生,隐约整体看来,这双脚下踏着的不是靴子,而是天际清白绵云,万物鲜活苍生。 如此做工精良的玄黑锦靴,稳稳当当停伫在自己眼前,静立白雪之上半点尘埃不沾,刺眼,然配合着此情此景,更多则是惊悚。 那靴边金线刺绣宛能随风流动,东方笑看的一时失神,竟伸出手去,不由自主抠了抠。 “假的?” 那云纹并未躲避自己指尖飘荡开,可见,只是逼真生幻的刺绣。 “摸够了?” 头顶蓦然一声低低冷笑,宛若沧海巨浪拍击到礁石上肃杀激dang声,刹那冰花四射开来。 盼汝归兮 调整了下趴地姿势,东方笑自以为体面窝在雪间,周身与大地接触不甚寒冷,但奈何一听到这刺骨笑声,不由冻得指尖僵住。睍莼璩晓 本是一把华丽的嗓音,厮磨于耳,竟比漫天冰雪都来的萧寒。 “你是?” 当黑白分明的大眼再度聚焦举目时,那前一刻还被东方笑抠弄靴纹之人,已经退到三丈开外。 整整三丈距离,不过瞬息转移,然更令人惊骇的是,两人间隔雪地间竟是半个足印不留。 凌波微步?? 东方笑掌心溺汗,只觉对方僵硬站立姿势,宛若沧海上一块巨大漆黑礁石。 唔,一块会凌波微步的礁石。 ………… “三年,整整三年。” 那人死气沉沉开口,声音低哑,透着丝丝凉意融化在这漫天风雪中,凌厉如刀。 “你……” “别误会,我不是好人。” 看出来了。 东方笑果断向后缩了缩。 面前人周身裹在漆黑之中,除却脚下那一双清白绣边流云靴,再无其他颜色装饰。结合自己身后百坟冢地理,怎么看都觉对方是个亡魂幽灵。 尤其那僵硬立在树下一动不动的姿态,尤其那一身在雪地里分外刺眼的黑衣。 “鬼后,迷路了么?来,让我为你指引。” 对方左臂抬起,漆黑的衣袖一直包裹到掌心,只露出几根指尖来。 乍瞧,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只手,可那过分苍白的肌肤颜色,只会让人望而生畏,拒绝他一切要求,理所当然怯弱向后退缩。 此时此刻东方笑只觉身后百坟冢更为安全。 尤其在那人阴测测吐出“鬼后”二字后,生冷的语调犹如拉响亡灵序曲的开篇,音符用生命与鲜血洗礼,沉重缓慢,足以铭刻于人心间。 一瞬灵魂都在战栗,仿佛受到牵引。心尖骤疼。 “你是谁!”鬼后又是谁…… 细白指尖倏然抠上心窝,东方笑凝视对方,天寒地冻间愈觉呼吸困难。 “鬼后,鬼后。”那人并不回答,反而一遍又一遍如游戏鬼魅般唤她。眉目明明模糊一片,却异常清晰传递着注视的信息,僵硬的左臂又向前伸了伸“来,盼汝归兮。” “你认错人了。” 东方笑磨蹭向后退去,直到后背抵到一块冰冷墓碑上,为拖延时间抬起脸来“我叫东方笑,开怀大笑的笑,你……” “物极必反,乐极生悲。” 俏颜闻言沉下脸来,小手暗地扒拉地上积雪,很快摸到一块菱角石头,握在手心。 竟敢驳斥师父赐我的名讳,很好———姑奶奶马上让你见识下真正的乐极生悲! —————————————————— —————————————————— PS:筒子们忒不给力,桑心的伦家求打赏,加更之…… 红颜枯骨 这世上有一种人,纵然是惊颤面对生死攸关,却依然不予许任何人冒犯她的信仰,那心尖乃至灵魂上的寄托凌驾于任何之上,包括生命。睍莼璩晓 显然,东方笑视冰巳,已经是仰望如神明,坚定深入骨髓。 是以当对面黑衣人半阴不阳否定她名讳时,东方笑一鼓作气摸起身后顽石,毫不犹豫丢过去! 当那雪白的物什沿着预计抛物线形式砸向对方,却被其轻松用衣袖拂开时,东方笑大眼一瞪,只恨自己扔出去的为什么不是手榴弹,炸对方个灰飞烟灭。 “呵。” 男子凉笑一脸高深莫测,扭头看向东方笑错手丢来的一块森森白骨,勾唇“不喜我也便罢了,怎生能叨扰他人安息呢?” 东方笑一颤,定神一瞧那物什,方才摸向白骨的指尖偷偷在后背抹了抹,似能将那阴冷的质感擦去。 ………… “唉,难道西华城主没有教过你,与人为善么?”抬手五指弯曲间,那落地白骨被其凌空吸到掌心,安然躺着,寂寂半颗头颅,索绕无限苍凉。 乍看,那诡异与他浑然一体。 “也对,先觉明鉴之人,他收你为徒,本就算计不能让你学成什么。”那人似念及趣事,扬手将骷髅捏成白粉,随风而化,下颚轻抬间,东方笑终于看清对方紧抿薄唇,趁着苍白肌肤,艳色如血。 而此刻,那蛊惑的唇形正一开一合,轻轻吐纳唆使之言。 “他对你好,甚至纵然你将他按到床上,他依然不会怪你。” 噙笑,仿若步步蚕食,不疾不徐向东方笑走近一步。 “七绝殿有一处暗室,那里藏匿着惊天秘密……但凡是你想知道的,里面应有尽有。”右掌抬起,手腕翻转间,苍白的掌心绽放出一朵无根无径海棠花来。 殷红刺目的色泽,竟是与其惊心唇色相映生辉。 “你,有权了解这一切黑暗的过往。” 倾手间,海棠花落。 霎时,方圆数丈狂风大作,冰冷刺骨的飓风卷起地上碎雪,宛若利刃,割的东方笑张不开眼睛。 一时世界唯有红白两色交错,慌乱间,东方笑揪起衣袖去挡身前涌动狂暴风雪,却为时已晚。 昏厥前,但觉片片雪花迎面割过,致使暴露在外脸颊一阵火辣抽疼。 耳膜不受控制一阵阵剧烈嗡鸣,恍惚再睁眼,眼前是自己熟悉无比的七绝殿,视线越渡过九曲回廊直达西厢,隔着雕花木格子窗眺望室内,但见一女子青丝如瀑对镜梳妆,施施一笑,其背后。一男子雪衣银发,默默注视着她,唇盼笑意灼灼其华。 那白衣,出尘依旧,飘逸依旧,不过多出三分陌生绕指柔情来。 —————————————— 被牛踩死 白衣银发,只一背影便飘渺胜过世间幻法三千,当今世上拥有如此姿容,唯一人。睍莼璩晓 是冰巳……师父。 东方笑趴在窗棂边仿若透明的灵魂,张了张口想要呼唤,却发现自己半点声响都制造不出,唯有眼睁睁看着,那女子明眸善睐施施一笑,回眸巧语不知与冰巳说了什么,而后但见从来唇角只挂慈悲之人,笑意怜惜,右手执起桃木梳,为那青丝一梳到底。 “哐———” 东方笑仿佛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尖锐突兀的,沿着骨骼脉络清晰震响回荡在胸腔,余波未去,致使耳膜连着太阳穴都在突突跳疼。 玲珑修长的指,自那女子墨发中穿插而过,挑起青丝缕缕,绾结,又自女子柔荑中接过嫣然淡粉发带,系拢。 灵巧欢脱的蝴蝶鬓,正是少女韵华明媚的诠释。 咬唇凝视室内,东方笑握在窗沿边的指尖死死收紧,指甲泛起一片青白,险些渗血,她却浑然未觉。 俗话说十指连心,然连心之痛,怎比心碎来的彻底。 ………… ………… “啧,可是看清看懂了?” 兀的一声阴测冷笑唤她心魂,心间骤疼。再恍惚张开眼时,世界冰白,漫天风雪依旧大作,割在脸颊上丝丝渗血。 “都明白了?这世上他对你好,并非独一无二。况且那所谓的师徒之情又不甚存萃。” 对面黑衣男子唇色艳如饮血,衬着那轻捻海棠花的指尖,诡异非常。 “不过幻术罢了,休想骗我。”视线掠过那一抹红唇,东方笑冷嗤“纵是想要挑唆,也要拟好腹稿不是?你这骗子做的着实不尽职。” “若骗你,我下辈子便投胎做王八。” 东方笑愣中,这话听着怎生如此耳熟? “你是谁?” “神阿。”男子抱胸而立,睨视她“小小心思,打探了我名讳,是想报复我么?” 东方笑转了眼睛“密室么?” 男子唇角噙笑,好整以暇俯视东方笑,等待鱼儿上钩模样“那里……” “那里,我今生都不会踏足半步!” “是么?”似是耐心终于消失殆尽,男子气息徐徐转冷“看来是我们的西华城主将你教养太过愚忠天真了。” 一双手,仿若风雪凝就,隔空,轻松扼住东方笑咽喉。 突来的紧迫窒息,后者苍白着小脸像是一尾离水难以呼吸的鱼,头颅不受控制向后仰着,视线却死死固执紧盯对方。 “自己挑唆不成便杀人灭口,你恶毒!恶毒的人,被,牛踩死……” 大雪随风这一刻下的越发紧凑,像是在追赶催促生命的流逝,打在脸上,一片冰凉。 —————————— 偷衣贼 “神尊快请住手!!” “啪———!” 蓦地一声隶属男子焦急呼喝打破这冰天冻地肃杀,东方笑眼前一花,恍惚但见身前有一团黑影迅速掠过,单膝跪地忠贞挡于自己之前。睍莼璩晓 届时,那被扼住咽喉的窒息感随之散去。 大约脑子缺氧缘故致使眼泪鼻涕一通横流,模糊了视线,东方笑眯眼只辨出对方一清瘦精干背影。 ………… “神尊,请看在家主薄面上,暂且放过此人一命。” 那人面朝黑衣人头颅微垂,一身复古锦绣墨黑衣袍,半长发丝零碎齐耳,唯有后颈出一缕乌发最长,直至腰际,发尾由黑转白。 单看这身装扮,倒像是少年,尤其右耳上整整七枚耳洞,分别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侧脸动作间,幻彩霓虹生辉。 这形容,不论是何角度去看,都是异常眼熟。 ………… 东方笑间隔远些,听不甚清那少年与黑衣男子交流了什么,最后只见那凉薄诡异的视线在少年与自己间兜转,终在少年坚定一句“一命抵一命”,将剑锋刺入他自己心窝处时,收回。 “你果真以命护她?” 黑衣人最后一句倒像是讽刺,听得东方笑颇为惭愧揪心。 惭愧揪心之余,又不免疑惑。 若是没有猜错,自己与那少年不过古墓一面之缘,他又是何原因尾随自己而来?在关键时刻保了自己一命? 风雪在静默中逐渐疏松下来,东方笑不知那黑衣人是如何离开的,亦是不知,那少年何时来到自己面前,矮身单膝跪地。 距离近了,她这才看清,少年那一剑刺向自己的决绝程度,几乎贯穿整个心窝胸膛。殷红血液沿着那尚未拔出的剑身缓缓溺出,滴落白雪之间,分外扎眼。 许是被那灼热的色泽刺到了眼睛,东方笑迅速错开视线。 ………… “偷衣贼?”柔嫩的嗓子因被扼太久,以至于声带受损吐音异常艰难,却坚持一本正经“纵你救了我性命,我亦不会以身相许。” “这只是使命” “那,你主人是谁?” “曾经是谁已不重要,眼下只有你。”说话间,少年细白染血的指尖抚上东方笑脆弱脖颈,收紧。正在后者以为他要掐死自己时,那冰冷指尖心安撤去,同时淡声“无妨,伤势并未真正掐死咽喉,休养几日便好。” 东方笑闻言忍不住白眼———你自己胸口还插着柄剑呢,连给自己止血都不会的家伙,说话猪才信?! “呕———!!” 凝眉盯着少年溺血不断的心窝,再看那并无过多表情的面容,只觉这人对自己着实狠利了些。 也兴许正是被这少年自律惊倒,喉头不禁一甜,呕出血来。 紫褐色血液喷溅了落雪一地,东方笑惊骇,心想这要吃多少个鸡蛋才能补回来。然比她本人更为震惊的则是那少年。 俊邪的面容,霎时青白,简直比那心窝一剑来的受用。 本质桀骜 “紫褐色?”少年拧眉,捻指捏起地面一撮染血冰雪,凑到鼻前低嗅,旋即倏然抬起头来,眸光凌厉竟比寒霜冷上三分“毒发攻心,玉呢!” “什么玉?”东方笑跟着发懵,对视少年琥珀色瞳眸,倒影自己满满狼狈,面颊渗血短发蓬乱模样,猛地忆起古墓中他曾给自己一块刻字美玉,彼时自己还想着日后当钱去用,结果后来遇到冰巳丰衣足食倒也忘记。睍莼璩晓 不过属于自己的东西,自己向来不肯离身,更何况那价值不菲的物什。 念及此,不由抬手向胸口探去,却是来回摸索半晌,终在少年专注逼视中,讪讪退了出来。 抬手撩了撩额前碎发,东方笑欲盖弥彰笑意勉强“不好意思,前些日子手头紧,那玉被我给典当了。” 既已丢失,多说无益。 “典当?!” 少年尾音青锐高扬,斜睨眸子看她,说不出的寓意古怪。 “你活够了是不是?”亲手抚上东方笑平整胸口,拧眉上下摸索一番,最后只差将娇小的身子倒提抖一抖。 “你体内毒素杂乱阴寒,全赖着那玉坠给你压制。”意识到对方并未说谎,少年似笑非笑之意愈浓“玉坠被你典当何处?” “记不得了……”双臂抱胸缩在雪地间,东方笑小脸逐渐苍白起来。 “没了那玉你眼下体质比寻常人更为孱弱,如此下去,必要冻死在西华。” 琥珀色眸子逐渐空远起来,似是对眼下形势已有判断认知,面上惊异徐徐退去,取而代之乃是最真挚的底色薄凉。 尖细如锥下颚微扬,明明前一刻还可以为东方笑自杀抵命之人,下一分,却因她丢了信物,展露出年少肆意本质桀骜来。 “将你埋葬于此可好?” “你要我,冻死在这?” 东方笑不可置信瞪视他,却见少年起身,踏雪无痕步步后退。 “神阿原本便没有打算杀你,我出现,不过迫于使命,做做样子给他看而已。”唇角邪笑绽放愈大,胸前剑锋被他“叮”一声折断,封穴止血“真不明白主人为何偏偏只看上你,迫于我下山来,明明前几个……” “什么?” “总之你既没有之前那些漂亮,又不聪明……说什么命定之人?愚拙的简直令人生厌。”拂袖,转身,银白色发尾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凛冽刺目半弧,清邪身影在东方笑糊视线中逐渐消退,唯有声音清晰依旧“信物丢了正好,如此,我下山去将玉坠追回复命。你便在这万坟冢自生自灭吧。” 清空逐渐晴朗起来,阳光照耀于地面皎皎白雪剔透晶莹,西华静美,秀色正好。 然,躺在这银装素裹中,东方笑周遭斑斑血迹蜷缩如虾子,心则是一寸寸凉下去。 陷害毁容 不知是在雪地中昏迷多久,久违的侵寒阵阵袭击内脏,冻得东方笑牙关打颤,苍白唇角呵气都是一团冰凉。睍莼璩晓 眼前高大挺拔的青松与万坟冢景象愈加迷蒙起来,像是蒙了一层纱帐,风一半雪一半,不过半个时辰,飘雪便将娇小蜷缩的身子掩埋大半,只露出毛茸茸短发羸弱可见。 “师父……” 指尖死死抠着掌心已然麻木不知疼痛,只是心底一阵阵信念坚持着,纵然死亡,也希望能再见一见他。 哪怕再握一次那霜白衣角,也要告诉他一朝无意相识,自己有多爱慕敬仰。 混沌的脑海被冻成一团糊浆,思维更像是漂游在云里雾里,眼前世界亦真亦幻,许是上天怜惜,又或者是生命即逝的回光返照,松林深处,东方笑勉强聚焦的乌瞳中,竟倒映出两道绝世身影来。 前者白衣银发,踏雪犹如嫡仙;后者红衣妩媚,妖姿举世祸水。 像是,师父与姽婳。 勉强提气眯了眯眼,自动将那坠后燃烧如火的身影忽略,只注视那一抹霜华出尘。 真是好看,原来师父踏雪而行,白衣叠荡真是会生出步步生莲幻境来。 昏厥前,苍白已然没有温度的唇角满足翘起,往日灵动狡黠的大眼悄然合上,如此,也算心安。 ………… “笑儿!” 黑暗中,却听见谁在百感交集呼唤自己,声线清冷如碎玉,至于方向,已辨不清。 ………… “笑儿?!” 无暇雪原上,嫡仙人影疾步而行,琉璃瞳漫过万坟冢,迅速捕捉到那娇小已被雪穴掩埋大半的身子,心尖陡紧。 几乎运转平生最快轻功凑上前去,同时立即抬手将其身上霜雪拨开,心疼把那虚弱揽到怀中。 却,冰冷丝毫没有体温可言,分明已近僵硬。 “笑儿快醒醒,为师在这呢!” 一声声焦急催促,以二指掰起那小巧下颚心忧摇了摇,却是眸光垂落那苍白渗血脸颊一瞬,骤地心惊。 “怎么回事!” 急喝,怀中人巴掌大小脸此刻布满丝丝血痕,混合着血水冻结,分明是人故意毁容! 往日平和不见悲喜的眉宇难得拧起,轻颤指尖覆上那动魄的颊,不出意外,唯有独属死亡气息冰冷回绕。 “是为师没有照顾好你。”自责。 “师父。”一旁姽婳终是看不过,跟着半俯下身来,抬手在东方笑脖颈动脉处掠过,迟疑半晌淡声“依弟子看,小九儿已是寒气侵蚀五内,难以救治,师父不如葬……!” “她不能死。”清辉墨瞳竟生出一抹连姽婳都看不懂的凝重来。 “!!” 下一刻,后者妖凉声线话锋猛顿,同时深邃重瞳收紧,仿若见了什么五岳山崩。 “师父!!” 关心则乱,他可知,自己做了什么?! 亵渎仙师 今生,纵使生命殆尽都难再见眼前一幕了吧。睍莼璩晓 那平日不染纤尘洁癖深藏之人,竟然主动抱起冻僵了无生气的身体,以唇渡气,覆上她干裂的苍白! 银发如水,在他低头一瞬滑落开来,宛若纱帐,恰到好处朦胧了暧mei。 ………… “自毁修为续气么?” 姽婳红唇轻喃开合,震惊如潮来去,狭长上扬凤目转为若有所思覆上一层薄冰。 “咳……” 一声呛咳,被身负化境修为之人以唇接渡真气,东方笑原本挂在眉睫的霜渣徐徐化开,继而面上出现阵阵潮红。 却非常人粉润,而是间接时隐苍白。 体内毒素此刻因受外来刺激而肆意混乱,外表冰寒凝聚,燥热体内深藏。 冰巳又何尝不知如此救命等于将她推至水深火热之中,却是眼下情急,了无奈何。 渡气不过半刻,便明显感觉怀中娇小恢复呼吸胸膛一震,并无思维的躯体出于求生本能,下意识追寻唇上舒适,游移而上。却不能躲避,只能竭尽所能给她更多更多。 一刻,本是简单的救命之姿,却因她的醒来而变得惊心暧mei。 天地,皆寂。 雪原漫漫深处,他用宽大的白袍心疼包裹着她,两道人影深刻相拥,他的臂弯仿佛与世隔绝的庇佑,似彼此今生唯一,羡煞旁人。 ………… 姽婳抱胸立于一旁,默默眯了眼睛,只看她无思维意识呵出逐渐滚烫的气息,喷薄在他如莲唇盼,肆意渲染开来。 冰巳,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想他堂堂西华城主世人如神膜拜对象,毕生飘渺而过,此刻,那唇瓣竟被自己的徒弟甘心采撷。 纵使不愿承认,眼前却也是事实,这一时兴起带回戏耍的乞儿———她亵渎了他。不可饶恕。 拢在火中指尖缓缓收紧,掌心一枚温玉几欲捏碎。 “咳……” 恰逢此时,一声虚弱轻咳回绕耳畔,唤回姽婳思绪,视线转而落到那苍白无害的小脸上。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说的便是如此……她背后藏匿阴谋秘密太多,想要解开,目前她是唯一切入点。 踟蹰半晌,修长即将扣死的掌,终复放开。 ………… “师父,此番意外是弟子照料不周,使小九儿受伤,弟子甘愿受罚带小九儿去冰室疗伤。”姽婳俯身,欲自冰巳怀中接过东方笑。 却是指尖尚未触到人影,但见那浓密睫毛一颤,悠悠转醒过来。 二人俱是一愣。 风乍起,浮动她额前细碎刘海,露出明媚饱满的额头,遂衬得那不同寻常的眸华越发诡异。 —————————————————————— 乱世妖瞳 浓密睫毛之下是一双闪烁绚烂的紫瞳,剔透堪比稀世水晶,瞳内幻象环环相扣如佛前难解八卦连环,美丽璀璨到惊心。睍莼璩晓 这是不属于常人的眼,没有聚焦的视线端的是散漫无比,乍一看倒似无情无心,潋滟平静如秋湖,一瞬间,冰巳几乎能在那深邃中看见自己倒影。 雪衣银发影射分毫毕现,如此干净潋滟的眸,像极了那举手投足霍乱两国,亦用自己逝去生命拯救了天下苍生的人。 自那人离世后,这带有异世妖邪的眼数十年来未曾再见,天下难得太平,而今,这异状又怎会再度出现在一个孩子身上? 不由惊疑,为那闪烁夺人心魄的紫,为将来岌岌可危的苍生。 笑儿……倘若是个心怀善念的普通孩子还好,若是被人牵引误入歧途,那后果…… ———不会有任何后果。 念及东方笑平日种种作为,心稍稍宽慰下来,再垂眸收敛思绪,去对视那璀璨妖瞳时,但见那形状优美的紫眸已是慵懒半眯。平日里看惯了她活泼狡黠的黑白大眼,而今变换了颜色,竟连带眼角眉梢都多出一种别样风采来。 如此惑世,对视久了,竟会产生幻觉。 ………… 叹息抬手覆上那双妖异的眼,掌心下,浓密的睫毛像是受了惊吓轻颤,搔得掌心发痒。 竟不肯合眼,到底是个固执简单的孩子。 唇盼绽开一抹疾苦笑意,抬指掠过东方笑昏睡穴,紫眸终是阖上,妖媚气息随之淡去。 ………… “紫瞳出世,天下必乱。” 静谧雪原中响起一声妖凉肃杀,姽婳难得一改慵懒,凤目严肃“师父忘了前些年出现的妖女么?小九儿与她们一样身份,便必定是一样的下场,不能留。” “众生皆平等。”玉指微抬,反而用白袍将怀中人裹得更紧些“况且眼下这孩子并无作恶,若悉心教导,指不定霍乱苍生便转为造福天下。” “弟子倒没听说妖女能造福天下。”轻嗤,继而冷哼“姽婳自知师父慈悲为怀,倘若您不忍心下手,这恶由弟子代劳便是。” “姽婳,可还记得拜入西华门下时,为师对你说过什么?”眉梢低敛,那净断凡尘模样,仿佛是高高在上俯视苍生的神明,一切了然尽知。 姽婳一愣,片刻后红唇不甘轻喏“不伤及任何无辜性命,否则……” “去召集各大长老到正殿议事。” 人影抱起怀中娇小,迎着风雪站起身来“还有,此事重大,不得与任何人声张。” 侧脸间,风拂动他银发白袍,那清冷模样,倒不似会为任何人动摇仙心。 如此心怀天下之人,明知她可能带来何等霍乱,却依旧护她长生,究竟出于何种目的? 他的庇佑 自清寒后山林至七绝殿一路距离不远亦不近,登上攀山石阶山路,途经西华城,一路上众人见城主怀抱一身影,纷纷惊异猜测,却碍于城主罕见凉冷面色,并不敢造次议论出声,唯有矮身作礼眼神私下交流。睍莼璩晓 “似乎是个孩子。” “西华城上从未听过有这么一号人,能让城主亲自抱回。” “没见那孩子受伤了么?……能得城主如此爱戴,将来必又是一旷世奇人。” 人头涌动,一时间探寻的目光自四面八方射来,惊异、羡慕、猜测、妒忌,交织眼风如网,将东方笑娇小身影勒得死死,倒是最后冰巳有所察觉,一道目光若有似无警告漫过,清冷之中没由参杂了两分凛然。 他不希望她坠入凡俗世风之中。倘若可能,只期她能在自己护佑下简单安然长大。 ………… 一路自清寒山赶回七绝殿步履匆匆,殿上依旧静谧萧萧,人影少见。 差人烧好热水,是以为东方笑医治一事便要亲力亲为。 悉心开了些驱寒药方,又在药殿取了锦布,再折身返回寝殿中为其清理伤口,清眸在那白净小脸上看见道道血痕,眸子愈紧。 “笑儿?” 低声唤了唤,床上人儿依旧未见答复,自是明知一口真气护住了她内寒五府,却依旧不受控制阵阵心忧。 伤她之人显然有备而来,并未在其身上留下任何证据,除却脖颈上青紫指痕,再无踪迹可寻。 西华偌大,自己悬壶济世多年并未开罪于任何人,百般思量,却依旧想不出是谁如此狠心对一个孩子下手。 ………… “咳……” 半柱香时候,许是那一口循环内府的真气起了作用,昏睡穴效用撤去,东方笑拧眉逐渐有了转醒迹象。 浓密漆黑的睫毛扇了扇,阖眼半晌,微微开启一道缝隙。 瞳仁黑白分明。 “师父?”稚嫩的嗓子声带明显受损,加之冻伤,如今开口只剩下一道唇形,干裂的唇渗出血来。白红相间,分外夺人。 冰巳用白锦将那血迹拭去,额首“是为师。” “我这是?……” “你身染寒毒,如今内府受损不宜多言。伸手,为师为你诊脉。” “嗯?”却见东方笑一愣,迅速将双手藏在锦被中。 紧迫的模样,慌张的令人起疑。 “笑儿,不许任性。”清辉眉宇因忧生厉。 孱弱的人却不顾周身疼痛,极力支配着僵硬的躯体,一劲向后缩,螓首摇晃如拨浪鼓“我不要把脉,不要把脉。咳……” 情急焦躁,又是一口褐色血液咳了出来,喷溅到雪白枕畔,亦飞溅到他探来的手臂广袖上,绚烂蛊惑如梅花。 慈悲眉宇皱的愈紧“竟不听为师话么!” 她畏惧的 “不是。睍莼璩晓” 东方笑扁嘴,忍着体内忽燥忽寒交替毒素,几乎要哭出来。 “那你是想要什么?同为师说。”想是小孩子大抵都喜欢在生病时撒娇,再转眼见她百般委屈模样,缩在被子中如猫只有小小一团,心头认知便愈加坐实,遂柔声“是怕诊病之后吃药苦么?” “我……!” 此言一出,但见那黑白分明灵瞳内水迹愈浓。平生也未收过几个稚嫩爱撒娇的孩子,安慰有些慌不择路,便试探改为哄诱“为师为你备上蜜饯可好?” 好,自是极好。 不过我眼下要的不是蜜饯———我不怕苦不怕疼,我畏惧的其实是抛弃,怕你知晓我女儿身,将我赶下西华。 可这种话,却叫我如何启齿说出口? ………… “师父,您能不能许我一个愿望?”走投无路,若能求得一道安慰也好。 “嗯?” “不论弟子日后犯了什么错,您都原谅弟子好不好?”剔透的大眼写满真挚乞求,叫人如何不心软。 “傻孩子,既是我冰巳弟子,又何谈原不原谅之说?”眉眼微弯,温润的掌,不由抚上她短发“为师若答应,你便乖乖配合诊病吃药?” “我……” 一声惶恐语凝在喉,百般权衡三思,却依旧不敢放声去赌。 生怕自己假象漫步云端的幸福,一个不小心深渊万丈。 缩在被子中手指握拳深陷掌心,指甲泛白。 “我不能答应。” “罢了。”算是彻底见识了东方笑倔强固执,冰巳叹息。无法,干脆抬指欲再点她昏睡穴。却是广袖下指尖将将抬起,但听门外响起笃笃叩门声,继而是八弟子无邪一把清朗嗓子响起“师父,温言大师兄游历已归,眼下刚至城中。长老问您何时去见?” 白衣身影明显一诧“言儿?” “正是,言师兄说此番已带回魔教消息,且有急事禀报。” 一面门板分隔两个世界,殿外无邪声音清润如泉,叮咚不骄不躁;殿内东方笑呼吸孱弱,静谧异常。 沉吟间,冰巳侧脸看了看执拗如红眼兔子的东方笑,又望了望门扉,踟蹰,终是唤来仆人,命其先为东方笑将干爽衣衫备上。 片刻后,玉指指着床边一叠整齐锦绣,轻责“不许穿潮湿衣袍,否则容易留下病根。” 师父要离开?缩在被子中东方笑眨眨眼,心头松了一口气“嗯。” “为师去见你大师兄温言,片刻即回。” 侧脸望向门扉之外,披着染血广袖衣衫,连外袍都未来及去取便离开大殿,衣袂翩飞间步履凌波匆匆———可见商议魔教讯息有多凝重。 然,纵使如此情急,心细如他,离去前竟也不忘为她掖好被角。 如此温柔日久天长,点滴足以刻入灵魂。 危机 清寒山腰议事殿内,众人依身份有序一一入座,满脸肃穆。睍莼璩晓 正座之上冰巳只着一层白衣内衫,其违和感令各大长老心生疑惑,却依旧不敢直接用探寻目光逼视其清冷面容。 此刻冰巳右手边,正立一白衣男子。 三千烦恼青丝落尽,干净发顶如出家人;白衣朴素了无任何花饰,平凡到一入人海再难寻。 浓眉卧蚕,双眸微阖视线低垂,那五官安静模样虽无过多出众,不过若论其气质,只见其白衣似水柔和,竟与冰巳难得两分相像。 想这也是西华城对他敬畏相待原因之一。 “师父。” 待到议事殿内人员至齐,但见那白衣平凡男子向冰巳俯身一礼,在后者应允眸光下,操着温良声线不疾不徐道来“依弟子勘察,魔教近来盛传一名自称神明转世之人,其人来历手段诡异非常,不过短短数载,便收拢人心,使各小帮派心甘情愿臣服。人数壮大足以危机天下,然其却未作乱百姓任何,行为低调的令人起疑。” “哼,如今天下太平,便是连皇族都要礼让我们西华三分,所谓魔教不过尔尔,不若简单派几名弟子下去,率上众武林人士,直接将魔教铲灭!” 殿下有直爽脾气战将,一拂及腰长须,直接站出身来请缨。 “暂时不可。” 正座冰巳玉雕手掌随之摆了摆,那战将闻言望向冰巳,掀了掀唇角,到底未置一词重新落座。 在西华城,乃至天下,他所说之言已惯性被人供奉为信仰,马首是瞻。 “那依师父之意……?” 白衣平凡男子倾了倾身,眉眼随和且恭敬望向冰巳。 “可有具体查出那魔教幕后之人底细?” “那自称神尊之人来历低调,又是身在魔教拥护中心,弟子无能,未曾查到。不过……” 众人伸长了脖子“不过什么?” 在得到冰巳示意后,男子稳了稳身形,这才继续开口“倒有一事,听闻魔教最近行踪诡秘不过是为一场厚积薄发,目的是联络一人……据说此人已潜入西华,只等一个适合的契机,助他们统一天下。” “咝……”有人倒吸凉气“竟然敢偷潜西华,好大的胆子!” 众人愠怒间唯有大长老楚镇稳坐泰山不动,望向冰巳,稳重沉声“城主,众所周知西华城固若金汤,若说有人潜入并无可能,除却……” 后半句并未言明,却也无声胜有声。 ———东方笑,那个被城主亲领回的孩子,而今就西华而言,唯一的外人。 年纪小小便身染奇毒;一双大眼亦是流转着不属于这世界的光彩;体质诡异阴寒杂乱,眉宇更是内在晦暗无光,一看便知是阳寿不长之人。 如今阴差阳错拜得冰巳为师,却听闻不学无术整日游手好闲,今日更是去了后山禁地重伤而归,而今一切理顺起来,东方笑,最为古怪不过。 女儿身败露! 七绝殿。睍莼璩晓 天幕铅灰,木格窗外细雪纷飞,殿内青铜古兽香炉口吐瘟氤安神香,香料将尽,尾调时紧时疏,袅袅升腾半空,消散。 冷香缭绕中,白衣人影指尖轻掀了香炉,清理灰烬重置香料,落盖,一切妥当之后,人影稍顿眸光恍惚落在灰烬上,唇盼溺出叹息。 侧脸,望向纱帐内那熟睡的娇小身影,视线最终锁定在那睫毛纤长的大眼上,颦眉。 这孩子…… 不是他杞人忧天胡思乱想,不是他质疑不愿相信,而因这预言,古今流转千年未变:妖瞳一出,天下必乱。 而今外界又是纷飞谣言四起,魔教中人已深入西华,欲盗镇山之宝,闹得人心惶惶。 所有矛头一瞬都指向她,这个来历不明,行为异于常人的孩子。 他想要保护庇佑,想要一心一意疼爱她,可她抗拒自己的接近,死守着自己小小秘密,紧张的像是个刺猬,团团让人无从下手。 ………… 而今这个小刺猬正在熟睡。 淡雅的纱帐婉约朦胧了床上身影,只见一段细嫩年轻的藕臂,白净小手放在枕畔,手指如身子般轻蜷不肯放松。 了无安全感的睡姿。 这样的人,多半年幼孤独,防范心理日积月累极强。 表面完好无缺的伪装,实际内在却是一道脆弱容易受伤的灵魂。 走近床榻,抬指为其重新盖上被踢一旁的锦被,顺带看了看其里衣———已是干爽洁净无瑕。 听下人说她更衣时未用任何人帮忙,甚至强忍着伤寒,佯怒将人全部屏退出屋子。 究竟是何原因?让这随和的孩子固执如此? 古井无波的琉璃瞳终于闪过疑惑,继而玉雕指尖探出,尚染着一缕熏香温雅索绕,搭上那露出锦被外的半截手臂。 皓腕纤细比女子,触感滑腻微凉。 单薄肌肤之下,孱弱脉象因寒毒跳动而显艰涩,如冰凝练其中,男子左手诊脉为顺,然其却寒柔愈盛,不见阳刚。这分明是女阴之象…… 正待细探,却见那遮挡在细碎刘海下的眼,蓦然睁开。 黑白分明的瞳仁先是一瞬迷惘疑惑,继而视线转落到二人交叠的双手上,陡然清醒,变换之快让人咂舌,眉梢慌张前所未有。 指尖下的手腕倏然如游鱼缩了回去。 “笑儿。” “师父……” 苍白的唇角开合,腕上温良,难以忽略那前一刻真实存在的触感。 黑白分明大眼闪过一丝惶恐怯懦,望着那近在眼前霜白衣袂身影,死死紧抿的唇瓣最终溺出一丝刺眼艳红来。 ………… 只是一时困觉而已,他探到了什么? ———————————————————— ———————————————————— PS:文文最近将上架,更新质量坑品保证,希望筒子们继续支持,公子在这挥手绢谢过…… 别咬唇 “师父。睍莼璩晓” 眼见着白衣人影起身,却无力阻止,只能任糯哑声线自唇边溺出,染上慌乱殷红。 ………… 白玉指尖不动声色收回,拢到广袖之下,指上肌肤滑腻之感尚在,索绕不去。 修眉跟着蹙起,琉璃瞳深藏复杂,浩瀚如星海吸纳天罗万象,俯视到她心底一片兵荒马乱。 掌心下攥着锦被,越收越紧,逐渐褶皱成一团。 “师父。”干裂唇角喏喏,不知该如何试探委婉开口,便自欺欺人抬了手腕“脉象如何?” “……” 莲唇微微开合,却缄默未曾出声。 轻烟消散,殿内新燃的熏香在这一刻逐渐瘟氤开来,安神沉稳充盈满室,缠绵鼻端,似都在无声证明眼前人对自己的怜爱与关怀。 可下一刻,或许这恩赐将荡然无存。 光影斑驳,细碎短发下的黑白大眼不敢再去对视那双洞悉人心的墨瞳,贝齿紧咬唇角不肯放开,抬起的手腕改为缩到背后,侧身终让视线隔了一层纱帐,再去望他,只觉两人间朦胧如雾,各自天涯。 静谧,时光似乎在一刻定格,若不是殿中燃香偶尔在半空中升腾出弧,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幅定格的苍白雕塑画面。 僵持的对视,谁都未曾先开口。 她不敢吱声,是因生怕一个开口,辩解更甚至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投身深渊万丈。 他未曾动作,一双琉璃瞳暗藏飞雪,定定俯视她,连衣角都沉寂出前所未有的疏离。 “寒毒深重,已入心脉。” “??” 他是在,回答将将自己的问话么? “倦么?”清泠的视线若有似无望进她漆黑瞳底,似是经过世纪漫长,终是温和出声,淡雅平静反倒惊的她一时呆愣。 “师父……?” 人影俯身,温良指尖轻抚,掠过那消瘦尖细的下颚,顺带抿去一丝薄血。 “笑儿身上外伤过多,在殿内好生歇着不许乱跑,为师去给你配外敷药。” “……” “日后,不许乱咬唇。”抬手,为其抚弄了额前碎发留海,遮住了剪水双瞳。 “师父。”一遍又一遍细弱单调的呼唤。想要开口,却不知如何开口,该说该问什么。 远山眉局促蹙起,黑瞳迷惘一闪而过继而慌张“您是打算让我休养好,然后将我赶下山去?” “傻孩子,老实养伤。” 淡笑,他未曾承认,亦不否决,折身,离去。 ………… “是女孩子有什么错!” 门板大开,阳光自外照射进殿一瞬,他耳边蓦然响起一声歇斯底里绝望质问,人影顿住。 修长双臂撑在两扇门边,广袖就此展开随风,门如天地,天地间唯有他立其中,决断来去生死。 不容女身 殿外流光泼洒,雪衣银发被骄阳镀上一层细碎金光,只一侧影,便连衣袂都绝尘到叫人不敢逼视。睍莼璩晓 “师父。” 遥望那光晕中人,沙哑的声线难掩少女一丝焦急情切,素手扣向心窝“是女孩子,有错么?” “……” 缄默。欣长浓密睫毛跟着敛下,视线转落到一边雕花门板上,侧脸沉静如玉雕。 “师父!”娇小人影趴在床边,细白消瘦的小手在半空中前探,似欲抓住挽留什么“别走!” 清俊容颜闻言微侧,俯视一眼她最后的乞求狼狈,眼波泠泠幽深,终而举步。 霜白人影飘逸离去,门板被他反手合上,隔断了满室最后光明。 “师父……”因为是女孩子,您也如同父亲那般,嫌弃不要我了是不是?所有尽数包容宠爱,都是假的对不对? 探向半空消瘦的小手终颓废落下,细碎刘海下大眼盛满从未有过的绝望空洞,眼帘不肯眨一下,那滴晶莹却依旧自顾自沿颊边滑落,跌碎。 ………… ………… 议和殿 “有查到她真实的来历么?” “呵,说来也甚奇异,她这人看似普通,却好似凭空蹦出来一样,我甚至动用了专门倒卖江湖消息的听风阁与千机堂,却也只查到她是沿着缪凰山而来。” “谬凰山?” 握紧茶盏的指尖缓缓收紧,染茶香,掩了半边妖治容颜,水袖之后红唇风情开合“那可不正是下葬风渊妖女的地方?” “正是。”白衣面容平凡之人抬手抚了抚衣角,转而望向那端坐正座嫡仙人影“又是自那墓中来……师父,以为如何?” “都散了吧。”后者沉吟叹息“此事日后不许再提。” “不过几日相处而已,师父无心之人便对区区乞儿如此在意了?事到如今,竟还打算保她?” 座下慵懒红衣人影跟着站起,垂眸,状似百无聊赖把玩指尖,红唇微掀,一字一句却愈加犀利“我说杀她师父不许,却又不与其诚心相待。既明知她是那人蓄养出的傀儡命不长久,又为何……” “姽婳。”清润的眸子淡淡扫向那热烈火红身影,不疾不徐且无悲无喜“杀心又起,去忏悔司抄写静心经千遍。” 凤目微眯,狭长薄利如刀。 “是因弟子说了冒犯师尊的话,故而被罚么?……却又只是不轻不重抄写心经而已。”重瞳夹了一层冷笑“想来小九儿亦是如此吧,被你如此预计宠溺着,还不如直接死了。” “姽……” “城主!不好了不好了!” 一声清脆蓦然打断殿内迫人压抑,跟着一团嫩粉滚了进来,姽婳一愕,扭头看向慌乱扑倒在殿上的丫鬟身影,但听耳边焦急哭腔颤音“禀城主,九少爷他,他不见了!!” 食心狐妖 “什么不见了?” 平日温和平稳眉宇难得染上一缕焦虑,霜白人影起身向前踏出一步“怎么确定是不见了?” “是因近来,近来小青姐姐回乡休假,奴婢便代替小青姐姐照顾九少爷几日,将将少爷说口渴,要奴婢去倒茶,可因奴婢在七绝殿人生地不熟,遂多去了些时候,等再回来时,九少爷便,便不见了……” 小丫头淡粉的衣袖上已濡湿了大片泪水,肩膀抽动哽咽不停,跪在殿上,说话便也是断断续续,然片刻后,姽婳冰巳等人也隐约听得明白。睍莼璩晓 是东方笑以饮茶为借口,支开了身边尽数仆人,借机离了七绝殿攴。 ………… “呵。”听清来龙去脉,倒是姽婳先妖凉一笑,返身重新依靠回梨花椅,垂眸闲散吹了吹指尖“走了好,走了好,恰逢山下大雪不停雪狼无食,她这一去,尸骨无存甚是干净。” “四师弟,快快住口。”一旁温言眉头跟着蹙起,扭头看向冰巳“师父莫急,弟子这就去通知门人,下山去找。蹇” “笑儿身上有伤,应走不远,命人自半山腰以上去寻。” 霜白广袖一荡,人影率先离去。 眺望那离去嫡仙身影,一旁梨花椅上红衣人影眯了眼睛。 ———————————————————————————————— ———————————————————————————————— 天地皑皑,眼前是一片洁白无瑕的苍茫,鹅毛大雪自空中一片片飘落,不过顷刻便将身后足迹掩盖成虚无。 只身离开七绝殿,走的愈远身子愈虚,纵然是下山,脚步依旧沉重如灌铅,每举一步,都要耗费好些力气。 如此辨不清方向胡乱前行,偶尔抬眸望望浩瀚天尽头,紧握拳头,再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可以安稳下山去的,重新找到那神秘的陵墓,找到那秉性怪异的少年,然后……回家去。 告诉自己眼前这一切都是梦,自己从未见过那慈悲却无情之人,从未来到这让人窃喜且绝望的世界。 就当一切都是梦吧…… 不曾拥有那人的怜惜,如此便不会感觉到失落伤怀。 “咔嚓———” 踉跄的步伐不慎踩到地面一截凸起枯枝,不其然摔倒扑到雪地上,大雪没过膝盖。 呵出口的空气都险些凝固成冰,从未感觉如此严寒,凛冽似乎能穿透棉衣,直接扎进骨缝里。 抬手抚了抚完好的碎银口袋,抬头眼见日头向西,倒有些后悔,为什么不背些干馒头口粮出来。 萧萧寒冬,连额前碎发都挂了冰渣,零乱遮了视线,手里攥着不能啃不能咬的碎银,眼前洁白之色让人绝望。 将将离开七绝殿时只顾着一味下山,双腿都已经冻僵,如今加之猝然一摔,麻木竟是半晌动弹不得。 “自作虐,不可活。” 喘息扶住一旁松干踉跄重新站起身来,拍去膝上碎雪,有些开始后悔自己不该莽撞。 当真是孩子,只凭借一时负气,不想碍眼不想被人驱赶下山,便造就了这不可挽回的局面,始料未及。 夹着自责后悔将衣角最后一撮白雪弹去,抬头间,但见远方摇曳踱来一人。 雪衣墨发及腰,淡粉油纸伞撑在头顶,素雅绫罗轻裹玲珑身段,人影尚未走近,便有一缕幽香先至鼻端。 秋水为神玉为骨大抵说的便是如此体态了。 能在这西华极寒之地行走自如者自然不是凡人,东方笑仿佛看到了希望,抬起手来张口欲呼,却是“姑娘”二字已至喉间,在看清那女子秀美如工笔画双眸时,蓦然哽住。 油纸伞下,精致小脸被一抹白纱遮住大半,唯露一双透彻冰冷的眼睛。 漆黑瞳仁内,自有一股深邃横生,看的东方笑不觉收紧指尖,向后退去半步。 对方眼神凛冽如冰刀,清秀的眉宇明明陌生从未相见,但那眼角眉梢的恨意却是翻江倒海,几乎将东方笑灌顶淹没。 ………… “西华城主新收的关门弟子是么?” 那薄利的视线落到东方笑身上一瞬,泠泠嗓音跟着响起,婉转中暗藏三分让人扼腕的嘶哑———似是声带受损。 美玉有瑕,当真让人为这并不完美的倾国倾城而叹息。 “我……” 对视那双形状异常优美的眼睛,东方笑启唇,下意识应声。却转念一想自己即将离开西华,便与冰巳再无瓜葛,遂踟蹰摇了摇头“现在,应该不是了。” “哦?”淡粉油纸伞缓缓抬起,露出女子下颚处掩面素雅轻纱,女子举步,步伐轻盈踱到东方笑面前,抬指轻佻勾起其消瘦下颚“为什么?” 女子身后一排足迹尤其轻浅,可见其轻功已臻化境。 东方笑被对方修为与动作惊倒,紧了紧嗓子,更因畏惧这蒙面来历不明的女子,脊背笔直贴上松木干“因为,总之,是我犯了错……姑娘,您知道下山的路么?若是不知便罢了。” “下山?”在两人面对面相距咫尺一瞬,东方笑但觉自己手腕被一双冰冷的手指握住,扣死,挣扎不得“莫急。” 迟缓两字自唇齿间迸出,寒凉掷地有声宛若命令。 “急,很急。”东方笑一骇,惊恐的瞳对视上那双形状优美如工笔画的眼睛“我,你放开我!……我忽然想上茅房!” “哦?”女子扬眉,面容愈加美丽冰冷,眼底却是幽怨恨意横生。 “既是他的弟子,岂能说出如此粗俗之言?” 腕上的手掌越扣越紧,几乎折腕,东方笑疼的咬牙蹙眉。 “你这是沾污了他你知道么!?” “我叫你放手!!” “放手?” 面纱之后姣美的面容逐渐扭曲起来,漆黑如点墨的瞳仁浮现一丝丝骇人的暗红血丝,死死盯着东方笑,视线仿佛要化为利剑,将其刺穿。 “他没教你做人要温良有仪进退有度,心怀济济苍生,时时悲悯天下吗?” 淡粉油纸伞被女子蓦然扔到一边,冰凉的指,沿着东方笑颊上血痂划痕慢慢游走,凉意似能刺进人灵魂。 这双手,好冷。 “吓着了?瞧瞧这苍白的小脸。”女子修剪尖利的指尖沿着东方笑下颚滑向脖颈,再向下,继而是心窝。 轻嗅一丝空气中薄凉药香,女子唇角诡笑更甚“他一定是很疼爱你吧?竟然亲自为你配药呢!” “……” “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低笑“唔,既然他如此在意你,你说,你若是死了,他会不会心疼?” 暗哑的声线陡然玩味拔高,在东方笑尚未反应之际,一柄镶满宝石的匕首蓦然自袖中滑出,寒光凛凛一闪,直直送向后者胸膛。 凉意乍然,直陷肌理。 东方笑漆黑瞳眸蓦然睁大,惊恐,前所未有。 ———这匕首定是世间罕见至宝,否则怎会极快,否则,怎会感觉不到痛呢? 垂眸看向胸前大片逐渐渲染出的晕红,有着片刻愣中,她甚至来不及辨别她做了什么。 胸口的灼热一***喷涌而出,艳色沿着衣襟滚落到皑皑雪地上,一片猩红灼热迅速将洁白消融,转眼身下足前,红白色泽相间,十分绚丽刺眼。 耳边,是那女子半为痴狂呓语冷笑“没有人告诉你没有化境修为,不能在西华独自游走么?这里有狐妖,吃人心的,呵呵……” “你……” “愚蠢的人,我当然不是妖。”女子以袖掩唇,笑意愈加肆意刺眼“看,伤不痛吧?当然不会痛了,这匕首是他当年赐予我的,以最体贴温柔的方式来伤人,当然不会痛了,呵呵。” 一步踉跄,女子低头看向自己衣襟被东方笑飞溅的鲜血染红,皱鼻嗅了嗅血香,似是心满意足,俯视眼渐渐下滑跌坐在雪地间的人影,勾起唇角折身重拾了油纸伞,体态曼妙而去。 一切仿佛尽未发生。 女子衣袂翩飞,映衬在漫天霜白间,怨毒淡去三分,愈显假意飘逸空灵。 这画面,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 白衣,墨发及腰,面纱模糊了容颜。 古墓里的壁画,梦境里的幽怨。 被禽兽轻薄 纤长挂满冰渣的睫毛轻颤,不过片刻,闭合。睍莼璩晓 ………… “昏死了,怎么办?” 地面人影彻底昏迷刹那,其身侧跟着不疾不徐响起一声玩味询问,继而是道修长身影自粗壮松木树干后转出身来。 艳红斗篷裹身,帽檐压的极低攴。 刺眼而神秘的衣着,似是生怕别人看不到他,而又不想有人认出他。 欣长的身形周身上下只露出半截右手在外,修长指尖小拇指处绽放着一朵栩栩如生恶花,如图腾,端的是妖治诡谲。 “谁让她出手的。迳” 红衣斗篷人之后,紧随出一道墨黑身影,其周身雾气蒙蒙模糊了面容,双臂抱胸,身姿僵硬如海上礁石,阴沉的嗓音更若古墓幽灵,乍听在耳,使人不寒而栗。 来人未曾多余动作,只简单立在那,便使人感觉他身边阴谋无处不在,继而畏惧。 “这是意外。”红衣斗篷人上前两步,抬脚随意踢了踢东方笑已然了无知觉的身体,摊手表示无奈“谁都未曾料到她会自己跑出来不是么?” “太早了。”黑衣人俯身,苍白的右手动作迟缓为东方笑封住大穴止血“璞玉未琢,现在出现她简直是百无一用。” “那你的意思是?”了然,却又明知故问的声音。 “把她重新送回西华。” “这一次不过受了点打击挫折便跑了出来,如此脆弱试图逃离,难免还有下次。” “那,便要看你的了。”高深莫测的冷笑。 ———————————————————————————— ———————————————————————————— “笑儿……” 乍然温柔的呼唤,仿佛遥远来自天际尽头,白云深处的悱恻缠绵。 扭头,举目四望,周围天地一片苍茫,上不着天,下不见地,人影张开双臂悬浮在半空中,宛若清鸿。 “笑儿?” 那声音湍湍宛若流水,再次回响在耳畔,缭绕在偌大天地间,携带巨大的空旷回音,如酒酿千年醉人。 “师父。” 下意识的回应他,同时四下寻找那声音来源,身随意动,眨眼飘摇到百米之外,眼前浮云逐渐寡淡起来,视线清明一片。 “笑儿,回来吧。” 天际白云漫漫拂开,浮云深处,缓缓走出一人来。 雪衣银发,渺渺嫡仙之姿,眉宇带着与生俱来的悲悯,出尘之容,宛若洁白梨花之上至净一抹霜华,举世无双。 ———是师父。 平静的心,突兀没由一动,尤其在看清那微笑唇角轻含一缕情深时,心间不受控制细痒起来。 如此陌生而熟悉的心动之感,燥热由心浮上双颊,羞赧使她下意识低头。 却恰是这俯身一瞬的娇羞,颊边青丝跟着滑落胸前,漆黑如瀑如绸,浓墨的色泽使她自己都为之一震。 这***青丝属于谁? 怀揣诧异摊开双手,十指修长如青葱,完全是少女丝滑凝白模样,姣美到惊心。 再抬眸,对面白衣银发之人踏云而来,衣袂携三千香风,袖里情意深藏。 “师父……” 软媚的声音溢出樱唇,东方笑痴愣间,那人已来到面前,抬手将她拥入怀中。 届时,莲香入鼻,是想象中独有莲香清泠的味道。 娇小的身子没由僵硬,潜意识思维明知一切太诡异不过,却止不住心脏颤抖沉沦。 这是她曾肖想多久,而不能得之事? 想自己迅速长大,用少女的身份长伴仙师身侧,想能得到他重视,并独享异于常人的关怀。 “师父,真的是您?”抬起巴掌大小脸来仰望那近在咫尺的容颜,只见那眼角眉梢清俊依旧,不过因悄含两分情深而愈加惑人。 抬起双臂,试探跟着环住对方腰身———他没有拒绝。 今日的冰巳,温柔异常。 心跳愈快起来,仿佛要剧烈蹦出胸膛,呼吸亦跟着急促,脸颊如火烧,不有自主贴向那温凉的胸口。 “师父不怪我么?我欺骗了您。” “不怪。”正如她所期望那般,他含笑应声“师父舍不得笑儿离开,师父最喜笑儿,笑儿永远留在西华,留在师父身边好么?” 好好好,当然好,一千一万个好! 少女唇角止不住上扬,仰视那超脱世间一切色相的容颜,看着他缓缓低下头来,低下头来。 她能想象接下来发生什么,却不敢相信。 诧异睁大眼睛,心底巨大回响告诫自己这一切是梦,是梦!可依旧止不住想要尝试沦陷一次。 终而,唇角一片温良,柔软。 配合着点起脚尖,蜷缩手指攥紧那雪白衣角,急切而脆弱想要得到安慰更多。 “师父,师父……” 甜蜜而情深的呼唤。 ………… ………… “嗷呜~” 脸上一阵温热湿黏,难耐想要抬手将那在颊边扫来扫去的湿滑拂开,却是挣扎半晌,连抬起手指的力量都没有。 胸口前仿佛有一个巨大物实压着,迫使她呼吸艰难,最终一口气哽在喉咙,霍然睁开眼来。 眼前冰天雪地,周遭和气凝冰。 皑皑鹅毛大雪漫天飞舞,一望无际,天空灰蒙。 哪里有什么温暖的怀抱,哪里有什么唇齿厮磨的缠绵。 “咳……” 一声干哑自嗓间溺出,胸腔剧烈起伏一颤,连带内府都跟着震疼。 大眼完全张开,这才发现自己胸口沉重来源。 是一只猫,只有成人半臂长。柔软的身子布满绸缎般皮毛,深紫色华丽如水晶般瞳仁,漂亮到惊心。 此刻那白猫正蹲在自己胸口,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并时不时伸出淡粉舌头轻舔嫩色鼻尖———慵懒优雅如贵族。 瞧见这白猫伸出粉舌,东方笑这才回神,反应过来自己脸颊唇盼潮湿。 自己方才梦魇,说师父低头亲吻自己,那温良的感受真实无比。而今再见眼前这白猫,一切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嗷呜~” 仿佛是为了验证东方笑的内心想法,白猫站起身来,伸出前爪拍了拍东方笑狼狈带伤的脸颊,继而俯身,有些厌弃舔了舔她潮湿的眼角。 “你……”东方笑僵硬,纵然她百般不愿承认,但其确实是被一只畜生轻薄了,并且是被对方极不情愿地,敷衍地,蔑视地轻薄了。 仿佛在完成什么使命般。 “既然醒了,还不起来么。” 猫咪自她胸口跃下地面一瞬,耳边,但听一低磁冰凉男声。 东方笑一悚,扭头望见右手边那苍天松木下,一男子身着黑衣冷漠抱剑,远远睨视自己。 除却怀中一柄寒光湛湛的秋水长剑,男子长身玉立,身上半点花纹装饰也无,黑衣锦绣,简单朴素到单调。 然其脸型却是极致优美,尤其一双冷眸黑如点墨,瞳底幽幽如古潭,其冷意比怀中长剑更为慑人。 东方笑一愣“残莲?” “哼。” 一声不屑冷哼,欣长清瘦身子两步走上前来。 东方笑身边小白猫听闻响动,竖起耳朵扭头望了望黑衣残莲,再度回首睨视眼东方笑,最终扭起屁股,颠颠在地面留下一串梅花小脚印跑到残莲脚边,半眯宝石大眼,讨好蹭其裤脚。 然那冰山美男却丝毫不领情,一脚不轻不重将小白猫踢开,不顾其委屈呜咽,转而来到东方笑面前。 一双眸子似能洞悉人心,东方笑躺在地面与其遥遥对望,下意识缩了脖子。 刚刚自己梦魇,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若是被他知道自己有意冒犯师父,那后果…… “师,师兄。” “打算继续躺在地上装死么?” “嗯?” “还不起来!” “我……” “眼下江湖魔教蠢蠢欲动伺机不轨,师父早已忙的焦头烂额,念你年幼尚不理解也便罢了,今日居然还兴起玩起了离家出走!” “不,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点墨眸子一瞪,本就寒凉之意更为慑人三分“师父那边几乎动用了城中过半弟子寻你,你可知自己犯了何错!” 吐到他身上! “不,不是这样的。睍莼璩晓” “那是哪样!”狭长眸子一瞪,本就寒凉愈加慑人三分“师父那边几乎动用了城中过半弟子寻你,你可知自己犯了何错!” “不……”明明是你们厌弃我女儿身,是你们早晚要赶我走的。 兀自倒在地面,背后冰雪湛湛宛若针扎,却比不得心尖恐惧颤抖。 更多,则是自责攴。 师父真的会寻找自己么?甚至,动用了城中其他长老门下弟子?他生性喜静待人温和,面对如此突如其来的欺骗,不应该是震惊厌恶么?既知自己身份,当然是…… “还不起来,跟我去城中认罪。” 一只干净略带剥茧的手,携带怒意递到东方笑面前逋。 “师兄?“ 他这是,要扶自己起来? 下意识的,顺着那手掌望向其主人,剑眉星目,五官深邃如刀削,蹙起的眉正如那将将出窍的寒剑,凛冽不由使人畏惧。 “你,要带我回去?” “有什么话,待到师父面前再说。”见东方笑对自己探出的手掌了无反应,干脆不耐转手一把揪起其衣襟,如拎鸡仔般提了起来。 “能不能站稳?” 一阵天旋地转站起,身子却止不住下坠,双腿犹如过电般麻木,不受控制弯曲。故而摇头。 “不能?” “脚,脚麻。” “废物!” 一声鄙夷冷哼,东方笑但觉委屈,继而眼前一花,再回神间,已然发现自己正被扛在残莲肩头。 “师兄。”怯弱“我不是麻袋。” “老实呆着,如若乱动就将你扔下山涧去。”要挟。 “可是。”抿唇“这里没有山涧。” “不许废话!” 肩上人既要憋着笑意又要强忍胃里翻江倒海,咬唇果然不敢再做声。 ………… 片刻后,阵阵颠簸下东方笑忍不住开始翻白眼。 残莲到底是练武之人,修长身姿了无赘肉,尤其肩头衣服架子般清清瘦瘦,硌的东方笑小脸一阵青白。 “师兄,我好冷,而且,我快要吐了。” “你敢!” “师兄……方才是师兄为我包扎伤口么?我要是吐在恩人身上,着实惭愧。你放我下来吧。” “都说了少废话!” “师兄为什么不趁着我昏迷时,将我背回城中?”何苦让我活受罪。 “伤你的是世间至宝匕首‘叹’,据说锋利连神明都要为之叹息,我不保证自己能将你救回,倘若将一具尸体带回城中,想师父势必伤怀。” “如此说来,若是方才我不醒,你就打算将我尸身丢在雪原,然后告诉师父,我了无踪迹了吗?” “是。”沉声“如若方才你再晚醒一刻的话……” “知道了。” 闷哼,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有些懊恼,明知结果如何,却依旧止不住想问那些伤人的话。 哪怕明知得到结果无非是欺骗与伤怀两种,自己依旧甘愿。 可,冷漠自负如残莲,他从来是连说谎都不屑。 —————————————————————— —————————————————————— 西华议和正殿中满室沉默。 正座上那白衣人影不见喜怒,眉眼低垂,宛若高高在上俯视芸芸众生的佛陀。 坐下各大长老则是神情百态,有揣测时不时拿眼斜视地面跪着的单薄身影;有搅着胡须,一脸作壁上观的淡漠;更有如大长老楚镇般,瞪着东方笑,满脸怒容。 “孽障!” 长久缄默后,到底是西华城颇有威望大长老先行站起身来,如电烁烁目光扫视一眼东方笑,转而对冰巳遥遥拱手。 “城主,恕老夫直言,这孩子骨子顽劣莽撞,身份来路不明,秉性更是乖张难训,到来西华城不过短短近月时候便惹出诸多是非,依我与在座长老们商议,这孩子当……” “残莲。” 座下大长老话未言完,冰巳便已侧脸,凉声唤出梁柱后宛若影子般五弟子。 后者应声而出,持剑单膝跪在那嫡仙身影之前。 “师父请吩咐。” “莲儿……”口中如是低唤,温凉目光则是越过面前人影,最终落向身子单薄的东方笑身上“带笑儿先去七绝殿歇息。” “师父?” 残莲闻言微微蹙眉抬头,但见面前冰巳琉璃瞳古井无波。 那瞳内无悲无喜,亦无半分思量犹豫。 东方笑私闯下山,他未曾动怒;如今人负伤被找回来,也未见得多么欢喜,师父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但看他而今如此平静模样,有一点便可肯定,他心意已决。 ………… “冰巳,你这是何意!”座下大长老被明晃晃忽视,当下剑眉倒竖拍案,震得桌上茶水都跟着颤了三颤。 “莲儿,为师与诸位长老们有事相商。”冰凉的眸子漫过在场众人,仿若穿越了千山万水,越向大殿之外“还不快去?” “是。”地上残莲自知其师看似性情随和古往今来少有,然实际固执起来便是连苍天都要叹息,便再未多言,直接折身而去,将东方笑自地面扶起。 墨玉地面之上,那孤零零跪着的单薄身影自始至终都未多言一语。只小手搅着衣角不肯放开,头颅低垂,涣散的眸光俯视地面,细碎短发之下,脸颊红晕到骇人。 残莲只眸光一扫,便大略知了情况一二。 是自己失责,让她在雪地整整躺了近一个时辰,而今她这模样分明是受了风寒而发高烧。自进殿以来师父虽未正面接触她,但毕竟医者心细如发,想是早已察觉她病情,故而如此吩咐。 ………… “东方笑。” 直到残莲略带剥茧的指尖搭上其瘦弱的肩膀,后者这才恍惚抬起头来。 “师兄?” 还好,还认得他,至少说明眼下神智是清醒的。 “跟我走。” “可我……”走不动。 沙哑着嗓子,周身都是寒冷绵软的,连骨缝都在发酥。 没想到这病势来的如此凶猛。 残莲拧眉,眼见着东方笑脸颊潮红愈甚,思量半晌,干脆伸手将其强行自地面拎起。 滚烫的小手就势搭上残莲手臂,指尖死死攥着他衣袖才不至于摔倒,却是步伐难以迈开。 这可如何是好……满心的慌乱,被大殿众人神色各异盯着,东方笑三魂早已丢了七魄。下意识寻求安慰的,回眸望向正座霜白人影。 冰巳身后便是半壁寒梅傲雪图,艳丽夺目的血红点缀在皑皑无暇之间,枝桠蔓延,延伸向清空一半,傲骨霜节至耀眼。 这世上,唯有梅花的傲气,莲花的高洁,才配得上他。 傲梅图前,人影白玉指尖正捏着茶盅,凑至唇边将饮未饮,许因薄唇比寻常时更少些血色,细致青花瓷与其相映生辉,平日看似悲悯的唇角,此刻竟有两分惑人。 师父…… 黑白分明大眼因高烧而泛起了水雾,迷蒙半眯。 许是东方笑回眸遥望视线太过炽热,冰巳不得已放下茶盅,抬起头来。 一双墨黑的瞳仁漆黑而又璀璨,似是网罗了天下星辰,淡淡的孤冷之中暗怀柔和,几不可闻递给她一道安慰。 东方笑本是提到喉间的心,因这一道目光,而缓缓安稳下来。 他并未生气,他还肯看自己,肯以眼神安抚自己。 想因他心怀的是苍生是天下,于自己此等小事,自是不放心上,是以也不会牵扯到欺骗与否,计较惩罚与否一说。 倒是自己,平白无故又给师父徒增了麻烦。 ………… “想被大长老扒皮么?还不快走!” 褶皱的衣袖被身边残莲不轻不重扯了一下,东方笑回神间,墨玉地面之上站立不稳一个踉跄,胃里跟着翻江倒海,头晕目眩就势扑到残莲身前。 “师兄……” 身子顿感不适,惊恐一瞬掠过黑白分明的眸子,“闪开”二字卡在喉间尚未出口,胃中已是一阵反酸。 “哇……!” 污隧不受控制呕了出来。喷在残莲锦绣衣襟与握剑指尖上,而后摊开在纤尘不染大殿一地。 ………… “哗……” 议和殿内刹那死寂,诸位长老倒吸冷气面面相觑,一时间,针落可闻。 后果 胸前一片污隧的残莲有那么一刻僵硬。睍莼璩晓 锦绣黑衣上一片凌乱酸黄分外刺眼,感受到衣襟前异味,纤长浓密睫毛慢悠悠僵硬敛下,唇角下拉,握剑的右手跟着寸寸收紧,再收紧。 殿内各大长老包括楚镇在内,都无声随着那握紧的手掌将心提了起来。 残莲孤僻的性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不喜与人接近,是以常年一身干练黑衣藏身与梁柱之后,始终鬼魅如一道影子;他寡言少语,若无强迫要求他甚至可以接连半月不言一语;他嗜剑如命,尤其收藏天下锋利纤细宝剑……听闻他今日手中紧握不肯离身半分的,正是以千金及一套秘籍换来的宝剑‘无影’,平日连拭剑的绸缎都是贵中之贵,而今…… 这西华城上下妇孺皆知洁癖严重,性情古怪的少年,正僵硬着半扶东方笑姿态,面色青白攴。 “师,师兄……” 东方笑抬袖抿去唇角水泽,跟着胆怯缩了缩脖子“我不是故……” 歉意尚未说完,脑中莫名有什么嗡鸣炸开,继而眼前一黑晕了过去暹。 ———————————————————————————— ———————————————————————————— 西华城七绝殿常年冷莲香缭绕,尾调疏冷少有人气,直至今年东方笑到来,西厢房改为安神香多了些,期间,又或时不时参杂奇异果香,结果混淆虽有些不伦不类,却违和使偌大七绝殿都生出了三分人气。 此时月上中天正是夜深,床帘纱幔随着人影落坐而轻轻摇曳,一片冰白底色飘摇间,人影唇盼溺出叹息。 垂眸俯视睡梦中仍旧高烧不退的人儿,视线寸寸掠过那清秀的眉眼,带伤淡粉结痂的脸颊,挺秀的琼鼻,是因侍女刚刚喂过水而泛着精亮光泽的唇角…… 大长老有一点始终没有说错,这孩子面相姣是清秀,但眉宇阴郁,终是福薄。 抬手探向那碎发下饱满额头,不出意外触到一片冷汗潮湿。 “笑儿。” 疼惜一声长叹间却又参加好笑无奈,如今一旦俯视身前这昏睡的小脸,便不由自主联想到残莲那污隧的衣衫,以及那洁癖严重少年皱成死结的眉宇。 开罪于残莲,怕是日后她不好过。 ———倒还真是个惹祸精。 “醒来病好之后便去道歉吧。否则依你五师兄的性子,怕是日后再不肯帮你。” 抬手搅了搅病榻上人儿额前碎发,折身取过刚刚冰镇过的布巾,动作轻缓为其覆上额头,岂料那布巾过凉,致使床上人儿一个不适,抬手硬是给拨弄甩到地上,同时不满哼唧出声。 “不许胡闹。”轻责,不得已俯身重新拾起布巾,却未敢贸然再覆上其额头。 抬手复又探了探温度,不出意外滚烫一片。 “唔。” 睡梦中人感知到额头一片舒适温凉,不同于方才布巾那般潮湿凉冷,届时乖巧如猫喟叹一声,摇晃脑袋蹭了蹭。 “好舒服。”纤细的双臂跟着伸出锦被,去够身侧温度适宜的冰巳。 一双手臂无意识高抬,柔软的蚕丝袖口跟着滑落到手臂,在西厢不甚明亮昏黄烛火映衬下,属于少女白嫩嫩的手臂摇晃在半空中,有些刺眼。 “你这孩子。” 冰巳无奈去拍那胡乱揪住自己银发不放的小手,哭笑不得。 “快放开,这是为师的头发。”一边劝说,一边去掰那攥紧不放的小手,岂料自己指尖刚刚触到那白嫩手背,少女纤细的手指便如游蛇,刹那反握,同时单薄的身子跟着倾来,下意识寻着距离自己最近的温暖,死死环抱。 “抱枕。”唇角轻溺呢喃与满足。 晕黄烛火中,冰巳垂眸俯视身前如无尾熊抱着自己腰身不放的人儿,眉宇半颦,每每想要试探推开,怀中人便如受伤小兽般轻轻呜咽。那脆弱幽怨的声调,无不惹人心疼。 想是生病的孩子都极是脆弱爱撒娇,纵然是高烧神智昏迷着,天性使然,她们依旧会无意识靠近距离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终而只有由着她,同时抬手覆上其单薄后背,轻轻诱哄拍打,试图安抚她快速沉入梦乡。 ………… 一时满室静谧,时光悄无声息流逝,蜡泪点点堆积,烛光将二人身姿剪影到墙壁上,亲近温暖,明明灭灭。 ———————————————————————— ———————————————————————— ‘嗒嗒———’ “城主?九少爷?” 次日清晨,告假回乡探亲的小青已然归来,听闻近来西华城关于东方笑风言风语种种,经百般深思熟虑后,终是端着两件东方笑外衫来到西厢殿外,轻轻叩门。 此时东方笑高烧不过微退,尚在昏睡中,却是冰巳坐在床边,片刻思量,亲手为其择选了宽大锦绣男衫。 “日后都送男衫。”一声碎玉吩咐之后,托盘另一边,粉嫩百褶石榴裙被小青心领神会撤下,压下箱底。 ………… 时经半月,东方笑高烧时好时坏,缠绵病榻少有下床,期间每每醒来更是极力畏缩躲避冰巳探望,思忖自以为是被嫌弃,抑郁在心,形容憔悴非常。 是以这一病,纵然是冰巳亲自调药,本该短短几日便痊愈的风寒,依旧拖延到一月之后。 乌金西落,玉兔东升,一月时间飞速流逝,西华雪景皑皑依旧,不过有些物是人非。 东方笑,这如今西华城都闻名议论纷纷之人,曾经的灵动狡黠变为而今容颜憔悴,性情亦是跟着转变拘谨怯弱,不再轻易下山,不会见任何人。 曾经果香缭绕的西厢,而今只剩下浓郁安神燃香,屋子里炉火噼啪燃烧始终不断,东方笑依旧要裹着棉被缩在床上,只露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 一系列反常举动惹得小青啧啧称奇,这从来单衣都不畏严寒之人,只一场风寒之后,身子单薄如纸,半点凉冷都禁受不住。 …………直到一日冰巳说要见她,亲授琴技与一套御寒功法,东方笑这才逼不得已收拾一番,卷了屋子内所有御寒棉衣裹在身上,宛若棕熊般,摇晃去了约定地七绝竹林。 ———————————————————————— ———————————————————————— 西华,颠倒四时错结轮回;七绝,世间绝代风华中心。 殿居中心,东临日出,乃春生之际,栽种一望无际青青翠竹;南面为夏,近水,凛凛荷塘,十色莲花常开不败;西面为秋,枫叶火红接天连地;北面连冬,冰天雪地,西华极寒。 不同于其他三处风景绮丽逼人,七绝后山竹林自成一番旷世风貌。 林中白云铺地,缱绻叠荡,雾气时而迷蒙时而浓郁,瘟氤如仙境,偶有浅灰圆润巨石半埋在地中,上覆几枚细长翠竹落叶,平添幽寂。 一脚踏入竹林中,使人不敢大声叫嚷,唯恐扰了这一片世外仙园。 ………… 这厢东方笑裹着棉衣来到竹林时,头顶阳光明媚晴好,偶有几缕铂金色穿透茂密欲滴竹叶,斑驳投射到地面,剪成细碎光影,倒影一片流年。 这里似乎从来都是如此静谧,千百年来,未有半丝更移。 ………… “师父。” 顺着穿透竹林的袅袅三两琴音,东方笑踩着脚下松软土地,一路向南,半盏茶功夫,终于见到那熟悉魂牵梦绕,却又不敢相见的一抹白衣。 人影席地而坐,素衣如雪,衣袂银发迤逦于地,半掩这满目青翠之中,竟难得少了两分霜雪疏离,染上久违温润亲和。 抬手紧了紧裹在身上厚重的棉衣,咂了咂嘴唇同时不觉红了眼眶,东方笑有些开始明了,他为何传自己到这竹林来,而不是直接在七绝殿授艺。 白衣、翠竹、巨石、袅袅天籁之音、这份柔和静谧,纵然漫天冰雪再美,依旧所不能及。 “师父……” 举步轻缓踩着足下绵软竹叶,一寸寸挪动靠近,小心翼翼的动作,生怕叨扰这一刻祥和。 “来了?” 听闻东方笑轻声呼唤,正试琴音冰巳跟着回过头来。 一刻琉璃瞳泠泠飞雪消融,满目柔和大爱,惹人止不住沉沦,甘愿溺死其中。 授琴 “过来坐。睍莼璩晓” 正在勾弦的玉指改为随和拍了拍身下凉席一侧,侧颜如玉雕,唇盼含笑,恍若生花。 东方笑却仿佛被那笑颜刺到,倏然退去一步,握拳颦眉。 这一月来她都在极力躲避冰巳,生怕两人再相见时,尴尬被问及身份问题。甚至多少深夜,她都已经尝试想好了诸多借口理由,只等他一声斥责……可看如今这般情况,师父笑容如初,这样一如既往的温柔使人惶恐,简直措手不及。 扪心自问,羞愧自责之余,竟还有两分怅然若失攴。 “师父。” “听小青说你近来身子极度畏寒,这里有一本基础运气功法,拿回去记得看。”温声含笑态度不曾变,眉眼依旧出尘清浅,捏着羊皮纸古籍的玉雕指尖跟着向前递了递,几乎要融进这漫天青翠中。 东方笑几乎是在窒息间遥望对面白衣人影,咬唇紧了棉衣,终是步步腾挪到冰巳身边,矮身坐下遽。 “笑儿曾初来西华时身无半分内力,却依旧不惧严寒,想是有什么法宝护着。”羊皮纸古籍被塞到东方笑手中,冰巳垂了眉眼,改为俯视身前七弦琴“不过如今想来法宝丢失,笑儿只能依靠自己了。” 东方笑坐在冰巳身侧,未语,只无声将捏着心法的手指收紧了些。 师父平日看似温和对一切都漫不经心,优雅,遥不可及。然实际上,他是睥睨而又了解苍生之人,一双琉璃瞳忘川秋水,悟透常人所不能及。 或许,或许自最初相遇起,他便对自己了如指掌了吧,想当时自己与无邪那般闹剧,硬说自己是男子胡闹模样,在他眼中,不过是孩子戏耍而已。 收徒与否,不过是在他一念之间,这超脱轮回凡俗之外的人,决定从不受外界一言两语而动摇。 正因如此,自己当时并未强硬要求验明真身,只顺着姽婳出现一带而过。如今细细回想,心间依旧止不住诚惶打颤。 质疑更甚,这从来不肯收女徒的冰巳,究竟将自己带回西华做什么? ………… “笑儿喜欢琴么?” “嗯?”思绪被打断,她疑惑抬眸看他。 “心法主在内修,需六根清静,若有引子相导则更为顺利。笑儿喜欢琴么?”他复问。 “嗯。”曾经在现代,为了考试加分特意学了琵琶,而今回想起来,管弦乐器自己还算得心应手的。 “那便好。”温和的唇角逐渐绽放出笑意来“为师正打算让笑儿以琴音为引,如此修习心法事半功倍,比寻常人更为快些。” 言罢,玉指跟着抚上琴弦。 “师父。”却是东方笑眼见冰巳要为自己示范,当下一手按上七弦琴阻止,蹙起眉来。 “弟子还有问题请示。”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一双低垂的眼帘,东方笑不敢抬头直接面对冰巳,便唯有保持着一手按住琴弦,一手攥着棉衣低头姿态,继续闷哼“师父知道我是女儿身么?” “嗯?”碎玉之声并未正面回答,只含笑看她。 细瘦小手逐渐攥紧,一句‘师父为何叫小青给我送男子服饰?’哽在喉中,几经翻滚,却是始终没有胆量问出。 “有何区别?”倒是冰巳见东方笑倔强如小兽不肯让自己抚琴,先行失笑,收手转为抚了抚衣袖本不存在的尘埃“世间阴阳相辅相成,便如太极天地、日月、寒暑……男女性别亦是如此,相互对立彼此是为保持世间平衡。” “如此说,师父,不嫌弃?”小心翼翼抬了眉梢,按在琴弦上的手指不觉松了一分“可外界传言,师父从不收女徒,不近女色,不……” “众生万象,万象心性各不同。世间所指三人成虎流言可畏便是如此……笑儿可明白?” “哦。”紧抿的唇角缓缓放松开来,片刻后,又倏然想起什么般,猛抬起头来“师父的意思是,将来也要娶妻生子!?” “傻孩子。”面对东方笑直言快语,冰巳终是抬手揉了揉其零碎短发,叹息“人间世俗皆如此,不过于师父而言,除却守护天下黎民重责,一切皆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 ………… 多年之后,东方笑方才知晓,他这一句看似漫不经心的心意袒露,究竟饱含了怎样大爱了无私情。 所谓众生,便是她即使转身投入火海,他都不曾眨眼去搭救的狠心代名词。 不过那漫天火光灼灼的决裂都是后话,眼下东方笑按在琴弦上的小手,是因摇摆不定心境而重复放开,收紧,再放开,如此往复,看的冰巳摇头。 “耽搁了不少时候。”头顶青竹繁茂,日头阳光正好,霜白人影掐指仰头望了望天,任细碎流光泼洒他雪衣银发满身。 “笑儿还要学琴么?” “想学。”东方笑因再无身份顾忌,是以放松开来,纠结于姿态舒适与否半晌,干脆就势半枕到七弦琴上“可是师父,你果真不厌女色么?” “嗯?” “咳……我是说,师父永远不要娶亲好不好?” “傻孩子。” “我不傻,我想说师父身边有我……”声线逐渐在那慈悲温和的眉眼俯视下走向低略,最终几不可闻,尴尬补充“还有师兄们。”脸颊因羞赧而逐渐红做一团。 “好好好,有你们。”对付小孩子显而易见的应付声。继而抬手揪住东方笑单薄耳垂,含笑将其自琴上提了起来“快给为师老实些,待会儿还要下山去议事,眼下时间紧迫,只能暂教你指法与基础,为师先演奏一遍与你听。” “那我要听《断背山》!!” 疑惑“什么?” “就是讲述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啊,哈哈。”大眼弯成月牙,清脆恶搞的笑声。 “笑儿。”斥责“不许胡闹。” “嘿嘿。” —————————————————————————— —————————————————————————— 西华竹林寂寂,是因地势处七绝殿,不曾有人叨扰到来,故而林中一串清脆如银铃笑声分外清晰,干净的,欢悦的,轻易穿透茂密竹林,***如水荡漾开来。 …………这样,手指弹琴方向是从斜上方到斜下方,角度微倾,如此发音厚实,音质饱满。勾弦时无名指自然放在弦上……笑儿,不能过于用力!” “哦。”精亮明知故问的眼睛,坏笑望向冰巳近在咫尺的容颜“那这样?”一手将所有琴弦都抓到一起“还是这样?” ‘嘭……’琴弦断了一根。 “东方笑!” “嗯?” “再捣乱,晚上不许吃饭。”故作严肃的白衣某师。 “呜,东方笑好可怜,东方笑是大病初愈的病人啊。” “那……”心软“那便改为抄写心经千遍。”对视东方笑滚动热泪的乌黑大眼,无奈“百遍吧。” “嘿嘿嘿。” “东方笑。”迅速接上琴弦,警告“不许再捣乱,为师演示给你看,是这样,抬指,按压……” ………… ………… 淙淙琴音如流水,流畅自那翻飞的玉指下淌出。 琴音兀颤,先是泠泠轻悠,意境生机乍现,刹那,安静下来的东方笑但觉自己仿佛身处无际草原,眼前是春至将将万物复苏,花苞妍丽刚好。 “铮———” 片刻后,琴音逐渐走向高调激昂,前一刻幻境中羞赧的花苞此一刻争先恐后绽放,姹紫嫣红,漫山遍野。 东方笑耳听音律不由自主闭眼,皱鼻轻嗅,似果真能闻到万里花香缠绵。 “呜———” 琴音兜转,一落千丈走向呜咽,仿若秋季寒霜侵袭,万物不由自主走向凋零,枯败,委顿,刹那花香不在,满目疮痍。 空灵琴音依旧在继续,秋季不多时转过,严寒冬季侵来,鹅毛大雪幽寂纷飞,眼前世界都是银装素裹,侧耳倾听,那凉意似能依附到音律上,抵达人骨子里。 “铮……”商音回转,如海纳百川,一切四季皆轮回,忘断生死无涯,悠悠水泽清流中,无情无心。 ——————————————————— 百兽臣服 淙淙琴音如流水贯彻天地,低沉时下荡黄泉,催促彼岸曼殊花开;清泠时直漫凌霄,引得九天神凤和鸣。睍莼璩晓 清空湛湛,日头自中天晌午一点点溜走,滑向偏西,时光亦在这指尖演奏绝响中迅速流逝,直待漫天火红云霞缱绻悠悠挂上天际,燃烧绚烂一片。 夕阳壮丽胜血,燃烧如火如荼。东方笑举目,眯眼仿若见到西天神鸟伴舞身影,七彩凤尾与羽翼徐徐展开,昂首清鸣,华丽振翅神姿折煞人眼。 ………… 以琴艺制造幻术,惹天地尾随沉沦,扰四季颠倒追随,这世上,想是唯有眼前心间,冰巳一人辂。 —————————————————————— —————————————————————— 清寒山下,夕阳公平将光晕大片泼洒,雪原渲染上金黄骝。 这般恢弘的日落,金光万丈,数百年来见所未见。 清寒山腰广场上,数千习武弟子齐齐放下手中长剑,举目遥望山顶七绝,哑然但见清空中幻象无数,似有仙子隔云奏乐,水袖缭乱蹁跹间,天籁促成。 仙子身侧,神鸟展翅翩飞,七彩幻法隐匿浮云之后,时隐时现,亦真亦幻。 ………… “这是!” 正在操剑为广场上数千弟子做姿势示范的大长老楚镇颦眉,跟着收了马步与手中青锋,利落倒背到身后,转为疑虑望向身边九阁掌事“天生异象,依诸位看……?” “是七绝殿引来。”九阁中博览群书白眉老者搅着胡须,断言“此异象只在野史古籍中略提一二,说是修为已臻化境之人,可以身边乐器笔墨为引,注入内力修为化出万人可见假象视觉……百年前,风渊曾有一位画师,其手下牡丹跃然纸上,泼水即活……不过此等幻境规模依幻化者修为而定,有人收放自如,有人则气息短浅拿捏不稳而毁去半生内力,此术尤为耗费修为。不过如今看这笼罩半边天的逼真场面来看……” “是城主。”大长老楚镇凝眉跟着沉声。 “他?”白眉掌事老者眼角一震“城主不已是数十年再未触琴了吗?” “是为新入城中一位弟子。”楚镇抚摸下鬓角工整胡须,遥望七绝天际方向,逐渐眯了精光霍霍的眼睛。 ………… ………… 西华雪原,寒风瑟瑟,冰封千里。 青灰石砖堆砌城墙宛若卧龙,临风绵延直达千里,近城门处,上立两人。 一雪衣墨发,广袖携风,盈盈皓腕上缠绕一尾草药叶编制成的手链,链上自带一股淡淡药香,纯而不重,雅而不淡。 白衣男子身侧另一人,红衣妖媚,身形慵懒依靠在城墙上,凤目半眯,胸膛衣襟敞开大半,身在漫天冰雪间,却不觉寒冷。 “这恢弘场面,是师父。”白衣男子干净右手正捏着毒草断肠,旋转细致把玩,略薄唇角半勾,一双假意温吞桃花眼眼尾上挑,温柔多情中暗藏薄厉。 “啧,绀难,你是如何知道?” 红衣男子抱臂半倚在墙头,凤目风情流转,重瞳妖治生华。 “以音幻境,你以为当今世上会有第二人?” “是么?”红衣男子沉吟“他到底为她动琴了。” “嗯。”白衣男子修长手指玩味收紧,断肠草被猝捏成汁。 ———————————————————————————— ———————————————————————————— “师父!” “铮!———” 正在翻飞跃于琴上玉指被东方笑倏然握住,商音逐渐走势高昂间却遭遇仓促收音,琴弦轻颤间,天际神凤随风消散。 冰巳垂眸望向琴上兀自颤动的断弦微惑,侧脸望向东方笑“怎么?” “我。”闯祸的人儿抬头望了望天,哑声,放开按断琴弦的手,羞赧脸颊倍感自责“弟子只是想说……” 纤细小手指向二人周围,冰巳跟着抬眸,但见竹林中不知何时栖息了成群百鸟生禽,姿态或静谧或安详,一副倾听沉迷摸样,甚至二人席地而坐七弦琴三步开外,一只红喙相思鸟将小嘴倒背到翅膀里,红豆大眼半阖,昏昏欲睡憨态可掬,悠闲至极。 相思鸟素来以机敏胆怯闻名,而今竟如此放松落于人前…… “是师父的琴音召来了如此安详的它们。” 东方笑压低嗓音嬉笑,视线漫过周围群鸟,黑白分明大眼欢喜弯了弯,旋即抬指指向不远处一雪白毛团“不想这林中除却鸟雀,居然还有小猫。” “并非是猫。”冰巳见东方笑对那毛团尤为欢喜,遂招了招手,后者受到召唤,灵气逼人傲娇抬起尾巴摇了摇,睨视东方笑一步一高抬腿,乖顺蹭到冰巳怀中。 “这是残莲前些日子在山间捡到的白虎。” “虎?”东方笑看不惯那毛团在冰巳怀中蹭来蹭去,卖萌占便宜狗腿模样,当下一手揪起白虎耳朵,强行提到自己怀中。 “可这白虎怎么一根杂毛都没有?”言罢又翻转过肚皮瞧了瞧“居然还是只公的。”结论“品种不纯,将来如何找老婆?” 冰巳失笑“你这孩子都在胡言些什么?” “嗯,就是……”尴尬挠头“繁衍下一代。” “白虎是上古四大神兽之一,千百年来因通灵而备受膜拜,笑儿如此对它是为不敬……”眼见东方笑双手并用已经揪掉了白虎两撮细毛,当下急着喝止“快住手。” “哦。”拽着白虎前爪的柔荑改为揪住其尾巴,险些将毛团倒提“师父继续说。” “笑儿。”冰巳见东方笑铁了心不让白虎近自己身,干脆拂了衣袖站起身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当初笑儿受伤昏迷在清寒山下,还是这只白虎带着残莲将你寻到,再怎么说,它于你也算有恩……” 东方笑撇嘴“我才不要欠一只畜生的恩情。”攥着白虎尾巴的右手默默无闻再收紧三分,疼的白虎龇牙瞪大双眼,却碍于冰巳在场,炸了毛扭头权衡,终是没有下口去咬东方笑,只用两只前爪抱住脑袋,努力瑟瑟缩成一团雪白。 “师父你看这白虎小受样。这皮毛,真想扒了它皮做脚垫。”冰巳:“……” “嗷呜!”是可忍孰不可忍! 小白虎似是能明了东方笑所言为何,当下怒极一爪子搭上东方笑手背,后者虽是反应过来及时收手,却难免被抓出一道红痕。 手背钝疼,东方笑皱眉,攥着白虎尾巴的右手不得已松开,小白虎就势吧唧摔到地上。 得了契机的毛团顾不得疼痛,迅速打滚站起身来,一瘸一拐迅速消失在竹林中。 ………… “师父。” 被抓红的右手被东方笑委委屈屈递到冰巳面前,后者沉吟瞧了瞧,刻意板起脸“没有被抓破,不过划痕而已。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冒犯神兽。” “没想到师父琴艺如此高超。”为避免训斥,借冰巳以绢布包扎右手时,东方笑明知转了话题,抬头望向幻境消弭无踪的西天“师父刚刚弹的是什么?悦耳更悦心,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贫嘴……《凤求凰》。” “哦。” 七弦琴周边百鸟禽畜因琴音消散,缓缓苏醒过来,或扑伶振翅而飞,或转身隐匿去竹林消失不见。 一刻,悠悠林中再度安谧,唯有竹叶萧萧,师父对立两人。 “奏出百兽皆臣服的音律不过区区七弦。师父不愧是天下第一琴师。” “笑儿。”冰巳失笑,抬指灵活在其手背丝绢上打结,系好“这与琴弦几根无关。” “那心境呢?”被包好的右手缓缓拢回袖中,东方笑低头踢了踢地上厚厚堆积竹叶“师父请恕弟子愚钝,除却琴音好听,弟子并未明了这音律是为表述何情。” “何情?”琉璃瞳一刻悠远起来,连带声线都泛起空灵三分“完成一个承诺,为天下而活。” 情伤鹤唳 “为天下?”东方笑咬唇蹲下身来,以完好的左手一遍又一遍抚摸断弦,试图使其复原“初来西华时便听说师父琴技登峰造极,却已近十年未曾动音律。睍莼璩晓弟子想知道究竟是何原因让您放弃……” “其实笑儿在音律方面,还是极有天分的。”广袖抬起,玉雕指尖探向东方笑发顶,捏下一枚翠绿竹叶来。 修长白皙的指,鲜脆欲滴的竹,二者宛若玉色融合相映生辉,看的东方笑片刻愣神,继而抿唇。 顾左右而言他,师父这是在逃避什么? ———————————————————————————攴— ———————————————————————————— 天际已是暮霭四合,大片火烧云燃烧徐徐退去,暮色逐渐走向沉暗,继而铅云低垂堆积,夜初时分不出意外飘起雪来。 单薄瘦小的身子只身坐于西厢窗前,黑白分明的大眼越过木格子窗,遥遥望向那瘦小枯败的桃树,恍神发呆间纤指有一搭没一搭勾着身前古琴,泠泠清音三两声,在漫天风雪间自有一番古韵屙。 ———鹤唳琴,传说中一音起而绕梁三日不绝旷世之宝。 朱红色琴身上刻振翅向天白鹤,白鹤纤长脖颈高昂,每每拨弄琴弦,都似复活般翩飞清鸣。 不想这只在传说中才出现的宝琴,竟被师父当做练习指法的凡物送给自己。 身为天下第一琴师,冰巳自然不可能不知鹤唳琴的贵重,然依旧对其态度冷冷清清,并未见得多么珍视,由此可见西华城堆砌法宝一斑。 “鹤唳,鹤唳……” 细瘦的指尖缓缓抚过琴弦,柔音届时轻颤,断断续续虽了无章法,却依仗着琴音清鸣,余音袅袅足以缭绕于心间。 皓腕高悬,按照琴谱上乐章,勾指,按压…… “铮———” 泠泠琴音涩弱自指尖下流泻而出,许是因指法力道所致,音质孱弱,似下一刻便要随风化去,且未见圆滑。 鹤唳琴以音质干净如鹤鸣而闻名于世,不想今日这瑰宝落入初学者手中,并屈尊降贵用来练习弹奏如此生涩乐章。 凤求凰。 本想借着一曲《凤求凰》诠释世间真情,效仿一番师父的高山流水,却终因指法生僻等诸多原因,曲不成曲,调不成调。 终究琵琶是琵琶,古琴是古琴。 ………… “呵呵,你这也叫奏琴?” 一声娇媚轻笑突兀自窗外传来,听得东方笑一悚,届时抬手按住颤动琴音,举目望向窗外。 天空阴暗,碎雪依旧飘落不断,不过不知何时起窗外矗立一人,身段玲珑有致,及笄年华样貌正好,一身鹅黄缎面小袄更衬得她肌肤白净如雪,双瞳剪水动人。 “这位姑娘,你是?” 东方笑疑惑站起身来,抬手将刚刚开启一道缝隙的木窗推开大些。 “楚明媚。” 少女骄傲扬了扬形状完美下颚,一双杏核大眼滴流流转,不屑视线上下打量紧裹棉衣的东方笑“你就是城主新收的弟子?” 看这少女嚣张态度便只其身份非富即贵,能在七绝殿自由进出,并且如此大胆闯入西厢的,想世上并无几人。 东方笑转了眼珠,并未造次,只低头应了声是,不过余音刚落,便见对方杏核大眼立即圆瞪,又将自己重新审视一番。 “真不明白你这废物有什么好!” 轻灵如翠鸟的声线刹那化为利剑,直抵东方笑心脏,扎出血来。 东方笑被骂的愕然“什么?” “不知道么?现如今西华城上下都在讨论你这不能修武,只会惹是生非的废物,甚至有弟子商量私下将你赶出西华。原本计划近两天便实施的,可近日……”少女柳叶眉颦了起来,旋即恨恨瞪了东方笑一眼“却不料城主前两日以琴音为引,竟然为你抚琴幻出神凤幻境,当时这西华城上下数千名弟子眼睁睁看着呢,包括各大长老在内。虽是千般不愿,却再不能无视唾弃你。” 东方笑诧异,不由倾身,隔着木格窗与少女更近距离些“什么意思?” “要说你蠢,你可真是将蠢发挥的淋漓尽致啊。”少女妒忌冷哼一声,嗔睨看她“城主这是在为你博得正名,向西华城乃至天下宣告你关门弟子身份呢!哼!”红唇抿了抿,旋即话锋一转“不过我千里迢迢赶来,也没看出你这废物有什么好。哪里配得上他老人家?”抬手炫耀抚了抚自己缎面鹅黄小袄,旋即无视东方笑,杏核大眼放肆扫视屋内“我说,城主尊上呢?” 一句“在山下”回答因对方嚣张模样终而哽在喉中,东方笑歪头自下而上打量对方———罗袜绣花鞋,连衣缎面花袄,颈上南海珍珠,发鬓鹅黄流苏。 啧,看这精致的装扮便要耗费不少心思时候。 细瘦的指尖缓缓抚上窗框,东方笑假笑“孔雀,你炫耀张开屏风的时候,可知后面露了屁股?” 少女一愣,抚摸发鬓的柔荑跟着顿住“你说什么?” “师父不在我这!” “呯!———” 木格子窗被大力闭合,东方笑转身重新坐回木椅,愤愤抱起暖炉烤手。 “长得再好看也不过是皮囊,穿着再华丽也不过是俗物,姑娘,我真不明白你究竟在骄傲什么。”对着窗外做鬼脸扁嘴,悄声“神经。” “果真是如传言一般,粗俗毫无教养啊。” 对方耳尖灵敏动了动,继而冷笑一声,咯吱咯吱踩着碎雪离去。 ………… 便如此离开了? 东方笑疑惑起身,悄悄将窗子推开一道缝隙,但见那鹅黄身影渐行渐远,半晌,长吁口气。 西华城,这里有如此多自己不了解的事物,不曾相识的人。 除却师父,这世上,只有师父…… 抱着暖炉的手指缓缓收紧,人影垂眸,浅浅叹息一声。 ———————————————————————————— ———————————————————————————— 白云悠悠,乌金玉兔更移交替,时光匆匆,有了冰巳日渐增长的课程安排,东方笑只叹时间太短。西华城除却七绝山顶不曾更改的竹林四季,其余一望无际,千年皆雪原。 了无花开花落,了无四季变换,推开门遥望山外便是茫茫苍白,千万年如此,东方笑长居西华,渐渐开始对时间感应迟钝起来。 每日清晨按照冰巳吩咐起床、洗漱、打坐、背诵各类心法经文,鲜有下山,日复一日不过眨眼间,凡世已是流转一年。 一年里,姽婳偶尔会上七绝殿来瞧上一瞧,不阴不阳调戏一番头发已然及肩的东方笑,而后掐着她脸蛋叹息“可怜的孩子,越长越女气。” 一年里,东方笑对姽婳的认知更深一层———性情多变,双重人格,反复无常。 与蛇蝎相处不得不防,遂每每都一脸半开玩笑郑重道“都因过于仰慕四师兄,以至于一不小心,便长成了四师兄这般文艺气质。” “呵呵……好孩子,有发展。”对此姽婳都会分外受用眯眼,而后悄悄将掐东方笑脸蛋的手指力道减轻,凤目弯成月牙。 不过低敛下重瞳深掩思绪万千,红衣水袖飘摇间,既冷厉又多情。 而这般既复杂又玩味的目光审视,在一年的时光磨砺中东方笑早已习惯,并且应对自如。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八千七百六十个小时,五十二万五千六百分…… 一年,本应漫长的度过,却因是在西华,一切都变得恍惚起来,除却自己日益变长的乌发,东方笑几乎感受不到生命的任何流动。 师父依然美丽高雅宛若玉雕,高高在上受人膜拜,私下对自己功课点到为止,习惯性对所有人温和以待。却随着时光流转,不会再任自己如一年前那般胡作非为。 ———————————————————————————————— ——————————————————— 师弟在上 不许再乱拔南面荷塘的花;不许赤脚爬上七绝殿外歪脖树;不能堆砌大片拦路雪人,甚至不许再乱闯厨房,为小青打下手。睍莼璩晓 但下厨那是她的最爱,哪怕笨拙操刀多次切到的是自己的手指,却依旧固执带笑将萝卜雕花,摆在他的素色餐盘中,只为他看一眼。 于是为了凑出偷下厨房的时间,平日里不算繁重的课程被东方笑私下篡改愈显紧凑,日出晨起,背书、习武、偷偷溜下厨房、回到房中练琴…… 日复一日生活在不断的重复上演,每天似都相同,又不尽然。 他看着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一点点长大,默默关注自己菜盘中自最初看不出形体的一块萝卜,到最后雕花栩栩如生,不由莞尔攴。 千姿百态的花,富贵的牡丹、嫣然的海棠,白净的芙蓉…… 世间玲珑剔透如他,冰巳自知小徒弟心思如何。 如此雕花,不过是为装饰餐盘一角,让自己多添些饭食。不过不想表扬鼓励她,继续如此做无非耗费时间。却又不忍责备拂了她心意,让那高高上扬的唇角低垂下去屣。 日复一日,便唯有假装不知,默默承受这独特的爱戴表达,只期待有一天她会自行领悟。 然,光阴流转,他看着她自碎发零乱到青丝齐肩,那盘中多姿萝卜花,始终未少一次。 日积月累,承受着,便成习惯。 他以长者的身份见证百变灵动的她,或天性顽皮捣蛋,或惹是生非后安静讨好、或心血来潮忽然蹭着毛茸茸小脑袋在自己怀中撒娇,更甚至多少星夜下揉着昏昏欲睡大眼,抱着枕头站在自己门外,哭诉说梦魇睡不着,非要自己坐在其枕边,被扯住衣袖或一缕银发方才罢休。 这样狡黠的孩子。自十四岁到十五岁间的过度变换。若说当年喜静西华是天性使然,而今面对她突如其来的闯入,面对身边聒噪的欢声笑语,已是不能割舍。 ………… ………… 七绝正殿,是因清空正好,殿门打开任阳光泼洒进来,殿内雪衣银发身影端坐案前,玉雕右手轻执狼毫笔,笔尖缀着一滴墨色将落未落,人影俯视案前零乱纸张,最终视线锁定在那熟悉的见习画作上,无须思虑便颦起眉来。 “笑儿。” 古雅声线无奈而又好笑发出一声长叹,继而狼毫笔被抿去墨迹,重新搁置回笔架,人影侧头望向门外。 这一刻阳光金黄灿烂镀到他侧身剪影上,茸茸一层光晕,碎光中人漆黑羽睫低垂,远远而望,不怒自威。 “进来。” 笃定而轻责的语气,分明知晓她早畏缩在门外,扒着门板不敢进来。 “哦,师父。” 门板外,听闻召唤的娇小身影是因自己藏身暴露而懊恼吐了吐舌头,旋即迅速站起身来,抬手上下利落打扫干净身上清尘,一本正经负手走进殿去。 …………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清音未落,娇小的身子便甩了雪白衣袖恭恭敬敬作礼,及肩碎发被梳到头顶玉冠中,红唇噙笑,倒颇有两分标准白面小生气质。 冰巳抬眸望向案前那清瘦依旧,不过拔高不少的娇嫩身影,故作严厉蹙起的眉宇不由展开,继而失笑。 “过来。”抬指将案上一幅水墨画拎起“这是你画的?” 东方笑定神去瞧那熟悉的墨迹,雪白宣纸上勾勾抹抹一团墨黑,花非花雾非雾,标准连自己都看不懂的水墨版毕加索绝活。 大眼滴溜溜转,赔笑“是。”都怪昨日自己离开时太匆忙,竟然忘记将罪证带走毁尸灭迹。 拎着画纸的玉指抖了抖,冰巳强忍笑意“这次又是谁的肖像画?” “嗯……无邪的。” “他招惹到你了?” “是这样的师父!”前一刻低垂的小脑袋霍的抬起,一脸上告模样“昨日师父叫弟子下山去给大长老送信,路上偶遇无邪,那小子因为近年个子渐长,高出弟子一头,非要强迫我叫他师兄!对弟子硬是围追堵截直到七绝殿,可明明是人家生辰比他大三个月的!” 冰巳:“……” “师父!” “哦。” 霜白人影眉梢安静低垂,无声将手中无邪肖像画搁置回桌面,重新执起墨笔,认知批阅城中上报事宜,一切仿若尽未发生。 “师父!”被无视掉的人影在下一刻果断娇嗔跺脚,凉风自冰巳耳边刹那刮过,再低头时,案几桌腿边已耍赖席地坐了一人。 广袖玉冠,年少的人儿因一年时光在山上调养而恢复肌肤水润,巴掌大的小脸下颚尖尖,是因面庞清秀原因,樱唇琼鼻之上一双乌黑水眸尤其的大,瞳仁如墨玉,羽睫纤长,颤动如扇。 而此刻那黑白分明的大眼正一眨不眨巴巴望着自己,满脸渴求。 冰巳自知她在渴求什么,然而身为八名弟子的师父,她的要求他自然不能答应。 ………… “我想做无邪的师兄。” 下一刻,迤逦在地衣袂被只白嫩小手扯了扯。 正在回信的笔锋一搓,皓腕顿了顿继续落字。无视掉她。 “师父,无邪总依仗着自己师兄的身份欺凌弟子,半月前还跟四师兄联合,险些打了弟子的屁股。” 冰巳不由斜睨东方笑一眼,淡声“还不是因为你偷喝人家苦酿五年的陈酒。” “那我不是已经埋了一坛新酒在地下,等五年后再还他?无邪作甚这般小家子气,竟然放出白虎来咬我!”愤怒。 冰巳:“……”恶人先告状大抵便是如此了。 “师父,无邪的生辰明明比弟子小,弟子……” “笑儿。”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嫡仙人影终而无奈搁笔,垂头俯视跌坐地面之人“地上凉,起来去外面玩吧。” “师父不答应,弟子便不起来。”扭头,反而较劲双手抱住桌腿,一副耍赖到底模样。 一年时光的磨砺,当初那身子孱弱了无内力护体的孩子,而今已是无需任何法宝傍身,便已不畏严寒。 一切原因无他……东方笑自身日夜勤勉修习乃是其中之一,另一层功力突飞猛进,城中上下除却他师徒而皆不知晓的原因是,东方笑身上修为大半来自冰巳传渡。 这初来西华城便被断定不能习武的废物,又加之后天身染寒毒,本被认定命不久矣。而今却因冰巳插手输送内力,这早该在预言中早夭之人,却在一众诧异揣测目光下存活下来,并且骨骼越加清奇,容貌秀丽。 东方笑因为冰巳关门弟子,来历古怪身份崇高而备受关注,如今身为年轻一代弟子中佼佼,加之待人接物爽朗守礼,谣言便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去,眼下连平日严厉的大长老楚镇,都不由对东方笑慈祥三分。 而在这顺风顺水的西华城环境生长下,东方笑自身狡黠多动本质在亲近人面前逐渐凸显出来,平日里上树掏鸟窝,凿冰下水抓鱼诸事没少干。 而今席地而坐,摇头晃脑耍赖动作一气呵成,更明显不是第一次。 ………… “师父最偏心了,师父最疼爱无邪,笑儿是没人理睬的,身为老幺便老幺吧,大不了哪天无邪欺负我给他打洗脚水,给残莲身边白虎洗澡,我悉数照做便是。” 言罢便抹起泪来,低低哽咽,此刻依冰巳垂眸角度去看,那肩头一颤一颤,单薄好不可怜。 “笑儿。” 虽明知这是她百试不爽撒娇手法,却依旧不忍心看她继续落泪,遂无奈停笔,将其自地面扶了起来。 “不要哭了,师兄师弟一事,若是无邪答应,为师……”顿了顿“便不强求。” “真的!?” 前一刻泪水连连黑眸转眼精亮如星辰,冰巳自知自己心软落了陷阱,却依旧缓缓点头。 “这世上师父待我最好了!” 借着冰巳搀扶之力,人影不由分说迅速站起身来,同时趁冰巳不备,吧唧在其脸颊亲上一口,美曰其名感谢,继而人影风风火火冲出殿外,一边夸张挥舞手臂一边高呼: “无邪,你小子!看师兄我今天不报复使唤死你!!” 桃花滥情男 七绝正殿内光影安谧,霜白人影低垂着眉眼,一脸深思。睍莼璩晓 愣中半晌,终是抬起白玉指尖抹去颊边水泽,继而复又慢悠悠抬眸,但见那欢呼身影逐渐跑远,雀跃如百灵。 “东方笑……” 东方笑,简单三个字赋予一人,一声名讳,既成牵挂,又为寄托。 无忧的年纪,只希望那清瘦如羽的身影能永远简单欢乐下去,任他日月交替斗转星移,永不变迁攴。 “东方笑。” 片刻后,欺霜赛雪身影拢起广袖,取过一张崭新宣纸,思忖提起狼毫,蘸笔,落锋。 偌大“苍生”二字跃然纸上,笔锋婉转收顿有力,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妁。 身负承诺重责,面对绝对的利弊权衡,纵然心软,但他从未犹豫。 ———牺牲小我而成就万千黎民,这孩子,命定如此。 —————————————————————————————— —————————————————————————————— “无邪,嘿嘿嘿,你小子,看今天我不扒光你衣服,把你吊在城头当旗挂。” “师兄美名扬遍天下,下山救济世人极少归来,却不想今日明媚好命,一上山便遇着师兄,当真可喜,明媚在此有礼了。” 是一清脆如百灵女声,响于矮松灌木之后。正在兴奋自言自语的东方笑闻声下意识止步,被这半为熟悉的女声吸引,伸长脖子去瞧。 “几年不见,不想小师妹竟出落如此动人,想是大长老若肯放人,西华城的门槛都要被提亲者踏破。” 一嬉笑磁性男声,明知是客套赞美字眼,华丽自那嗓子流出却不显突兀,反而使人真心欢喜。 东方笑驻足灌木之后,歪头疑惑拧起远山眉。 西华城何时多了这么一个油嘴滑舌之人? “呵,师兄真是……说的明媚着实羞赧。” 果然,那清脆女声难掩喜悦,轻灵而笑。 “师妹,师父正叫我去议和殿,眼下……”迟疑含歉的声音。 “那师兄快去,我们改日再叙。” “也好。” 许是那男子正在弯腰作礼,东方笑扭头,但见一雪白衣袂自矮松后滑过。 女子附和答应,继而是零碎脚步声响起,东方笑好奇举目,只见矮松后一鹅黄曼妙身影渐行渐远。 这是…… “不过是些寻常客套话,还没听够?” 正在出神的东方笑背后蓦然响起一磁性玩味男声,继而肩头被不轻不重拍了下,东方笑被吓一悚,回眸不其然撞上一双眼尾上扬,桃花多情的眼睛。 琥珀色的眸,深染促狭的笑“偷听墙角可不是好孩子所为。” “这里是小径,路人必经之地,没有墙角……这位仁兄若是无事,在下告辞。”东方笑故作镇定将那搭在肩头的手掌拂去,继而转身,试探举步离去。 却不想身后那人并未拦她,一路走过,她只觉背后有一双眼睛慢悠悠在身上巡视,犀利似要将其洞穿。 寒意,自脚底,一寸一寸蔓延开来。 —————————————————————————— —————————————————————————— “无邪,我们西华城有没有什么白衣怪人?就是那种花言巧语,明是滥情却自命风流的怪人?” “你在说你自己么?” “我?”山腰厢房内,东方笑趴在桌面指了指自己鼻尖,诧异“我哪有?” 桌对面无邪放下茶盅,无奈摊手“半月前你不还说要养松鼠,结果前天却抓来一只画眉鸟来我这,背着师父师兄们,非要它下蛋给你吃,你这不是滥情是什么?” “我,那不是……” 恼羞成怒找不到托词的某人,干脆抬手“啪”一拍桌子“你怎么敢这么同师兄说话!” 无邪扁嘴,视线垂落到碧幽幽的茶水中“我才不会承认你是师兄。” “大胆,还敢嘴硬!”东方笑因无法说服对方,终是逼急动作夸张掐腰,一脚踩到椅子上,裤腿挽的高高“我是今年十五岁,生辰九月初一正正子时!!你个小屁孩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出生!” “我今年十四!”无邪受东方笑气场所迫,下意识站起身来,同样一脚踩到椅子上,掐腰将将吼出,语至一半,气势霎时矮了一大截,喏喏“十四岁,半……” “哈哈哈!十四岁半?” “辈分是按照拜入师门先后来分的!你到底有没有常识!” “我已经问过师父了!师父答应我,让我做师兄!”东方笑抬脚,再度狠狠踩了一下凳子,剪刀手向天亢奋宣布道“从今日起,我东方笑便是你无邪的九师兄!以后你要听我的,师兄我教你往东你不能往西,我教你打猎抓兔子你便不能烤山鸡!听到没!?” “我!” “快快接受这事实吧,八师弟,难道你敢违抗师命?” “没有。”不甘心却迫于压力的应声。 无邪这一生中,最敬重仰慕的便是冰巳,而这也恰好导致初见时,他过于保护冰巳,抗拒他接触东方笑。不过后来事成定局,东方笑尾随冰巳回到西华后,无邪渐渐发现,其实东方笑除却伪娘一些之外,除却初来西华时惹过是非,其实性格倒也豪爽,从不腻歪,着实比较好相处。 更因近月东方笑时长将冰巳各种消息透露给无邪,两人关系逐渐亲密起来,以至东方笑敢于篡位,并且施以威压。 “哼,无邪小子今天你若是不叫我师兄,小心我回去禀报师父,说你上次剑术心德,是五师兄残莲帮你写的!” 这边东方笑恰好掐住其软肋,无邪果真没了气焰。 “你,你别说……” ………… “你们两个,整日不学无术,又凑到一起做什么?” 却是屋内一个急切想要坐上师兄之位,一个不肯退让,两者僵持间,门边,蓦然传来一声冰冷质问。 背对门口的东方笑动了动耳尖,果断辨别出这是仅仅相见数面的五师兄冰山残莲,僵硬片刻,意识到自己姿态不甚雅观,连忙将挽起的裤脚放下,并且狗腿用衣袖蹭了蹭自己踩过的凳子,匆忙送到残莲身边。 “英明神武风度翩翩的五师兄,您快请坐。”不得不承认,纵然一年来相见不过短短数次,东方笑便已成功畏惧了这冰山冷面师兄,尤其在吐到他身上之后,更是愧疚惶恐万分。 不同于姽婳的风情暗藏狡诈,残莲人如其名,冷在表面亦在心底,毫不掩饰。 而也正是这由内而外的淡漠气质,使东方笑畏惧对其越加狗腿三分。 “师兄,您今天这身衣服好漂亮啊?今年最新款么?哪里买的?” 一边残莲对东方笑视若无睹,只双臂抱剑,冷冷望着无邪“大师兄与三师兄下山归来,在正殿,还不速去迎接。” 话毕,人影转身,如来时般不带半点声响,消失。 东方笑不知是不是自己幻觉,她总觉得,残莲望着无邪的目光,有些怪异。 说是正常师兄弟关系,又像是参杂了其他的感情,但若说他对无邪哪里独特,却又举例不出来。 “真是,让人捉摸不透。”东方笑望着残莲消失方向,摇头。 “师弟,你将将说错了一句话。”无邪亦是望着残莲消失方向,声音有丝难得的平板,扭头看向东方笑时,满目怜悯。 “什么?”东方笑顺手抓起桌上苹果,揪起袖子擦了擦,“咔蹦”咬下一口。 无邪转眸看着东方笑用刚刚擦完凳子的袖子擦苹果,并且吃的津津有味,唇角不可避免抽了抽“其实,五师兄他那款式衣服,三年多从未变过。” “哧!———” 刚刚嚼碎,尚不及咽下的苹果被悉数喷出,凳子上东方笑满脸哀怨“你小子!怎么不早说!”垂眸又瞧了瞧自己手中咬掉一半的苹果,一只鲜活的小肥虫屁股扭来扭去,东方笑脸色一阵青白,胃部届时干呕。 开妓院成么? 磕磕绊绊与无邪继续吵了几句嘴,东方笑换了一只苹果拆吃吞入腹中,而后下意识用袖子抿一抿嘴唇,却是脏黑的袖子刚刚凑到唇边,但见面前伸来一方白净的帕子。睍莼璩晓 捏着帕子的手指已见修长,可见是个美少年的骨架,不过年纪略幼,尚是孩子的细嫩白皙。 “八师弟居然有这么女气的帕子。”东方笑大眼盯着那帕子瞧了半响,果断抢过,擦了擦嘴,再度塞回无邪手中,嘟囔道“边上竟然还绣芙蓉……” 无邪低头看向自己手中被东方笑捏皱的丝帕,随手想要丢弃,却是思忖再三,眼角瞄见那株亭亭玉立的芙蓉,终是重新将其纳入袖中。 ………攴… ………… 东方笑与无邪先后梳洗整理形象一番,这才一前一后赶往正殿。 议和殿,本是宽敞乃至空旷的正殿此刻已经站满了人,东方笑黑白分明大眼滴流一瞄,果见能进这屋子的,都是位阶极高的长老,或是各大长老的得意门生妍。 念及自己虽是城主的徒弟,但修为来的忒过心虚,便不好意思往前凑,最终扯了无邪做垫背,站在门边一处梁柱旁,而后悄悄将手指潜入无邪怀中去掏蜜饯。 这小子,自小便有深藏不露做百宝囊的潜质,并且近来被自己欺压的愈加顺服。 ………… “笑儿?” 却是最高座上,冰巳一眼发现极力隐藏身形的东方笑及无邪,主动向他们招了招手“到这里来,见过你们大师兄三师兄。” 冰巳一声过后,人群视线宛若受到牵引般,齐刷刷向东方笑射来,继而不约而同退后一步让路。 这转变来的太快,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便如默默无闻的丑小鸭蓦然站在镁光灯下,聚焦注视中所有缺陷分毫毕现,使人没由焦躁。 东方笑呆愣片刻,尴尬迟钝将伸到无邪怀中一半的手指收回。 “嗯,忽然灵台一片空明……师父,您叫我?”欲盖弥彰之下反而越描越黑。 背后被无邪不轻不重推了一下,东方笑不适应搓了搓后脖颈,终而低头走上前去。 一路上,明明不过几步之遥,却觉得犹如世纪漫长。 周围站着的俱是各大长老,越往前,则是地位越高,不过是因殿内椅子不多,一般都是站着。 视线寸寸往前腾挪,不其然但见右手边一抹艳红衣角迤逦于地,顺着衣角再往上看,果见姽婳闭目悠闲假寐侧卧在椅子中。 ———这家伙,在场各大长老弟子都要站着,他却能独占一张足以媲美贵妃椅的椅子,当真……奢侈! —————————————————————————— —————————————————————————— 西华城,根据说书人口中传颂,那是美名远扬天下四海之地,冰巳名下各大弟子更是出类拔萃,人中龙凤。然,其事实却是跟随在身边的,寥寥无几。 除却刚刚进殿的东方笑无邪,及一边睡意正酣的姽婳,站着柱子后宛若鬼影的残莲,而今剩下的,唯有刚刚归来的大弟子温言与三弟子绀难。 大弟子温言常年游历在外,极少归山,一年前东方笑曾与其见过数面,印象不至于太深,后者便已离去。 三弟子绀难据说承师衣钵,一手医术举世无双,曾救济万人瘟疫于水火,美名远扬天下。却是个神秘的性子,常年不见踪影,纵然是西华城亦极少涉足。 而此刻,三道身影聚到一处,同样是白衣飘决,却是气质截然相反。一平凡温和,一赛雪出尘,一眉目含情。 ………… “师父。”东方笑未敢抬头,只有模有样在冰巳面前行下一礼,转而立于冰巳身边。 “还记得吗?这是你大师兄,温言。” 冰巳抬手摸了摸东方笑脑袋,后者这才得见众星捧月的人物,冰巳大弟子。 人如其名,温言面容菱角都分外柔和,一张脸分开来看很是普通,但正是这般平淡的眉眼组合到一起,却有使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见过大师兄。”再见,东方笑便对这温言好感倍增,亲亲切切唤了一声,后者额首,亦是浅笑。 没有过分华丽的言语,一句话,两人却仿佛相识多年。 东方笑望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半的温言,笑意越加纯粹自然。 “九师弟真是纯真可爱。”许是被东方笑长久毫不掩饰的赤.裸视线盯得发囧,温言面色微微泛起粉红,转而对无邪浅笑“无邪,好像又长高了?” 东方笑乖巧退到一边后,温言借机向无邪招了招手,而后站直身子同无邪比了比“果然是男孩子,大半年不见,便有超过大师兄的趋势。” 无邪抿唇,面对长时间不曾见面的大师兄有些害羞,只淡淡“嗯”了一声,再度垂下头去。 何曾见过无邪如此模样?哪怕是在师父面前,这小子都未见得如此收敛。 见微知著,可见这温言在西华城,地位极高,且人缘极好。 ………… “这是你三师兄,绀难,医术堪称妙手回春,笑儿,三师兄是你第一次见,日后记得多多走动。” 顺着冰巳指尖所指,东方笑含笑抬头,一句切切热热“见过三师兄”在撞上一双斜飞入鬓桃花眼时,蓦然哽在喉中。 这是…… “哦,原来这便是九师弟。”一把磁性男声紧跟着双琥珀美瞳投射而来,微薄的唇角微微上扬,看的东方笑届时惊悚。 那句“偷听墙角可不是好孩子所为”尚在耳中回绕。这世界何其小,不过短短一日两人竟再度相逢。 “三师兄?” 视线下转,下意识去寻找人群中那嫩衣鹅黄的女子,却是台下黑压压一片,数双眼睛或严肃或庄重注视着,看的东方笑腿脚发软。 “好了,同门师兄弟不必拘泥,今日为了给你们两位师兄接风洗尘,便在后院摆上酒宴。” 冰巳弯了眉眼,一句话出,届时可见本是肃穆的大殿活跃不少。东方笑悄悄跟着松了口气。 “笑儿。”却是人群都秩序向殿外涌去时,身后冰巳唤了一声,叫住东方笑,继而温温和和轻笑,转而对温言道“你九师弟还小,有事多照顾些。”侧脸,又对绀难吩咐“你也是。”“自然。”绀难跟着欠了欠身,一双桃花眼又滴流流转到东方笑身上“九师弟,一起走?” 这笑意如狐狸,怎看都是不怀好意。 “师父!”东方笑脚底一阵寒意窜起,扭头不由分说扯住冰巳衣角“我想回七绝殿!” 冰巳失笑“平日在七绝上少有见人,定是无趣,正好此番你大师兄回来,此等机会,便让你们师兄弟聚一聚。” 东方笑昂首,有丝固执“我只要伴着师父便好。” “傻孩子,哪有徒弟一生都与师父相伴的?再过些年,你长大些,便可以与你大师兄他们一同下山游历。”想了想,含笑道“但万不可学你四师兄,在山下开什么赌场,明白了?” “那,开妓院成么?” “哧……”一旁绀难以袖掩唇,不厚道笑出声来“谁教你的?” 黑白分明大眼一转,东方笑一霎愣住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强挤出一抹笑来“呵呵,我是胡说,师兄莫要见怪。” “怎么会不见怪?”白衣绀难不动声色来到东方笑面前,俯身,面对面距离东方笑咫尺,桃花眼内促狭笑意分明“却不想长年生活在西华城上的小师弟,竟是如此见多识广。”末了,又火上浇油一句“叫师兄好生惭愧。” ‘咝———’ 殿中有墨守成规刻板长老倒吸冷气,望着东方笑视线,不由冷厉三分。 “小小年纪,竟不学无术败坏西华名声!” 那目光犀利如剑,逼迫东方笑不由退去半步“我……” “算了师父,怪小师弟做什么?他年纪轻轻哪里知道这些?” 却是殿内气氛绷紧之际,一声散漫笑意蓦然扬起,继而满不在乎继续道“不过是我上次随口一提,不想他却记得牢靠,并且告状到师父这里来。” 东方笑顺着挪揄声线回头,但见偌大实木椅上,姽婳悠悠醒来。 一双狭长凤目犹自半眯,红衣不逊迤逦于地,胸膛若隐若现敞开一半……端的是万种风情。 偷窥 议和殿内一遭拜会形式走完之后,正欲离去的姽婳蓦然被东方笑扯住衣袖,转而拽到梁柱之后。睍莼璩晓 红衣姽婳微诧,却并未声张,只抱臂扬起尖细如锥下颚俯视东方笑“什么事?”顺便将被东方笑拽住的红纱衣袖扯出来“拽褶皱了怎么办?这可是世上不可多得美容养颜的桑蚕丝。” 东方笑唇角不可避免抽了抽“只是想说,刚刚谢过四师兄。” “谢我?”凤目照例睡不醒般惺忪半眯,不过唇盼划出一抹得意薄笑来“不谢,我只是想看绀难那老小子挫败的脸而已。” “啊?攴” “说了你这笨蛋也不会懂。”凤目风情白了东方笑一眼,继而修长手臂紧跟着缠到其肩膀,红衣身影大半重量都依附过来,红唇掀起夸张娇吟“哎哟,怎生突然这般头痛,小九儿快扶师兄回殿去。” 话是如此说,凤目重瞳却是精神饱满滴流流转,含笑挪揄望着东方笑身后。 后者被姽婳这古怪表情惊倒,下意识想要回头,却被强行板住小脸,被动拖着离去妣。 挣扎间,黑白分明大眼眼角余风瞄见议和殿前石阶上,负手伫立雪衣墨发一人。 一双桃花眼眼尾徐徐上挑,琥珀色瞳眸笑意冉冉注视着这边,却似不怀好意。 ———————————————————— ———————————————————— “他那样的人也能成为医者?不会搞错了吧?我看大师兄温言更像才对!” “嗯?” 七绝殿西厢内,正在翻箱倒柜为东方笑找衣物的小青灰头土脸抬起头来“九少爷,刚刚说什么?” “那个什么难啊,笑起来跟狐狸似的家伙。” “你说三少爷?”碧青色人影抓住一件白袍在东方笑身前比了比,啧啧叹息一声“三少爷医术传承城主,自然举世无双。况且人品也是极好的,九少爷何出像狐狸之言?” “是么?”玲珑的小脑瓜中忽然晃过红楼梦里形容王熙凤一句话:明是一团火,暗是一把刀。 绀难此人虽说给人感觉不至于狡诈,但深藏不露倒是真的。 总结,日后要避着他。 ———————————————————————— ———————————————————————— 西华城极寒四季隆冬,积雪挂在树间常年不化,久而久之自成一番风景冰凌。 而今后院灯笼高高挂起,温暖的光泽泼洒落到冰雪上,恰到好处折射出一片粉红清辉。 林间小径被轻扫干净,鹅卵石子细腻铺就,一路蜿蜒至宴席后院,冰白宛若银练。 此一刻月影婆娑,东方笑捏着衣袖举步走在羊肠小道间,时不时张望周围环境,不禁慨叹,世间传言西华仙境,果然是真。 漫天遍地均是洁白无瑕,一望无际的圣洁,木中君子青松长立,隐隐点缀雪地间,宛如白绸上一枚枚有意镶嵌的瑰丽宝石。 身在林间小径,东方笑却已然有了云游九霄之感。 捏着衣袖的手指不禁放开,改为抬手接住一片自树枝间飘落的白雪。 “真美。” 亲眼见着雪花在掌心点点化水淡去,此一刻,她觉得融掉的是自己的心。 如这雪片般,纵然不能飞翔,亦甘愿滞留西华。 ………… “少爷,走快些!你将将换衣服时便耽误了好些时候,如今又在这大发感触!很浪费时间的知不知道!” “啊?”东方笑抬手将雪水蹭到衣服上,讪笑“哦。” 一边小青提着灯笼,眼睁睁看着东方笑将新衣服擦手当抹布使,俏脸顿黑。 “快走了!” 生怕东方笑游神,再在路上摔个跟头毁了这一身名贵锦绣,当下扭头,匆匆带路。 古往今来,世上从未有哪个奴才敢走在主子前头。 而今日,小青是个例外。却又因此事出在东方笑身上,便显得极是理所应当。 被扯住衣袖的东方笑感觉自己刹那变成了失去自由的小狗,不能再诗兴大发,不能再仰天对月忧伤,于是郁闷,垂头,闷闷不乐。 “人家刚刚正好想到一首应景的诗呢,你都不让人家念完。” “那你说。”小青扯着东方笑,继续头也不回往前拽,直奔宴席。 东方笑压了压嗓子,故作深沉,用小学念作文的语气叹息“天上月亮圆又圆,饿极真想咬半边。”望了望前方灯火阑珊处,踮脚道“宴席那里乱糟糟,师父出来静悄悄。” 小青:“……” 是因极目远眺,未顾忌脚下,某诗兴大发的人类不甚踩到石子,险些摔倒,酝酿片刻,又补充道“西华夜宴真是好……地上积雪好绊脚,小青拽着我到处跑,踩到石子,板牙没了。吃不动饭?饿死拉倒。” 嘴角抽搐的小青:“你这是?” “七律诗?” “住嘴!!” ………… “哎哟,小青。” 正在前头匆匆带路的碧青色人影无奈回过头来“少爷又怎的了?” “我忽然肚子痛,好像,好像下午吃坏了东西。”说着人影便如虾子般弓下身去,鼻尖细汗点点。 “果真如此?”前方小青狐疑折回身来,亲见东方笑小脸布满汗珠,当下不好踟蹰,唯有恨铁不成钢跺脚“那少爷快去茅房,我先到长老那汇禀一声您到了,免得又人多嘴杂,说少爷不懂规矩。” “嗯嗯嗯,快去,快去。”东方笑点头如小鸡啄米,却见小青身影摇曳走远时,迅速站起身来,大眼精亮举目四望。 ———都怪小青强迫自己穿着如此华贵厚重,这雪白缎面衣服若是用到宴席上,啃扒鸡蹭到油时怎么办?清洗不及时,油渍一片定极有损自己英明神武形象。 不过幸好自己临走前偷偷准备了一身灰黑的,吃饭前找个角落必要换上。 ………… 顺着羊肠小径,再往前走数百步即是夜宴,东方笑却捧着衣服,朝相反方向步步退去,扭头再三打量四周,确定这周围僻静无人经过,迅速解开雪白衣襟。 “偷偷换下衣服小青不会发现的,吃完饭再换回来。”“师兄……” 一声娇滴滴女声蓦然响于身后矮松灌木丛,东方笑吓得一悚,拽着衣襟的手指登时僵住,继续扯开不是,重新系上亦不对。 “师兄怎还不往宴上去?在这里驻足做什么?” “我……” “咔嚓———” 正待东方笑冷汗尴尬开口解释时,灌木另一头便细细簌簌响起脚步声,继而是一道优越磁性声线华丽轻笑“正巧碰着小师妹,见师妹人比花娇,便不由自主等了等。” 这独有惑人的声线,不正是绀难? 东方笑僵住,不禁吞了吞口水向灌木之后望去。 两道身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个乃是粉衣娇小女子,因夜色朦胧原因看不大清面容,但唯一可确定的,这不是白日里嫩衣鹅黄女子。 白日那女子明显比她高出半头,并且自信骄傲许多,而这女子则忒过弱不禁风。 ………… “师兄下山一去经年,叫人家等的好苦。”娇嗔。 “是师兄料想不周,只顾着完成师命,让师妹受委屈了。”白衣人影一声轻叹,继而伸出手臂,怜爱将那女子揽入怀中。 接下来东方笑未再深看,便已了解事情发展。 本想屏息离开这是非之地,但怎奈何小径积雪颇多,每走一步都要发出声响,遂生怕对方发现自己,唯有僵持着站立姿势,秉持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原则,双手捂住耳朵同时闭眼。 “师兄,师兄……” ………… 西华小园四处皆寂,路上都了无行人经过,偌大天地间此刻唯有细雪萧萧与女子羞涩娇吟,听得人不由面红耳赤。 ………… 东方笑不知自己保持着捂耳朵姿势多久,直到手臂僵硬麻木,这才试探放开双手,倾听身后再无动静,便缓缓睁开眼来。 视线下垂,却是最先入目的,是一双雪白缎面银丝靴。 这是…… 你发情了? 这是…… 人影顿时一震,黑白分明大眼不可置信缓缓上移。睍莼璩晓 白衣,玉佩坠腰,墨发,精致比例优美的脸型,一双徐徐生辉桃花眼,以及见一次便今生难忘的噙笑薄唇。 “师,师兄……” “小师弟当真偷听本事渐长。攴” 白衣男子侧脸,招手一摇,不知自何处抽出一把折扇来,修长指尖抚上扇面,悠悠展开。 扇面上无字无画,一片干净雪白。 “师兄,呵呵,真巧。”东方笑尴尬搓了搓脖子,抬眸预计着若是这绀难对自己发难,自己突击逃跑到夜宴上有多少胜算姝。 “你发情了?” “啊?!” 千算万算,却始终未料到对方问出如此放肆的话来。东方笑险些惊掉下巴,顺着对方上下打量自己挪揄视线缓缓垂头,但见自己雪白锦衫半敞,衣带零乱打结。 “这是因为,那个……”总不至于曝光说自己是为了大快朵颐方便,而特来此换衣服“我是为了……” “为了什么?”雪白扇面抬起,轻巧遮住形状优美的下颚,夜幕下,唯露一双狐狸般桃花坏笑的眼睛“师弟刚刚听去了多少?” “我什么都没听见!”东方笑迅速抬手向天“我发誓!” “哦?那便是看见了?” “我有夜盲症,我甚至都看不出三师兄你是谁!”说着也不理会对方能否听懂夜盲症为何物,便自顾自眯了眼睛,盲人般伸手前探“三师兄,我还有急事,先走一步。” “呵,急什么,小师弟既有如此旧疾,不如我们结伴一道同行?”一柄折扇慢条斯理并拢,并不由分说拦在东方笑身前。同时单手一扣,轻松将娇小东方笑禁锢到怀中,向夜宴相反方向拖去。 “师兄弟间总是要相亲相爱互相扶持的,走,夜宴在这边。” “不,不用了。”东方笑眼见那真正的灯火阑珊距离自己越来越远,当下额头急出汗来“我,我肚子疼,我要去给茅房送膳食!三师兄你快放开我!” “那正好,师弟夜晚眼神不大好使,便由师兄给你指路。来,茅房在这边。”继续将东方笑当鸡仔般往僻静无人处拖拽。 “不要,不需要!”这一刻东方笑终于明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脑海不由放电影般闪过电锯惊魂等分尸场面,扯开嗓子失声尖叫起来。 “我肚子疼我牙疼我脚底板痒痒我胃抽搐!三师兄快放开我!我马上要吐了!” “是么?”绀难倒满不在乎扬眉,并轻松抬手在东方笑掌心处一按,后者周身届时如过电流,宛若木偶般,再感受不到肢体任何。 到底是学医的,不过轻而易举一个动作,便使东方笑躯体不再受操控,自内心惶恐起来。 唯剩一双黑白分明大眼警惕畏惧瞄他“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此不痛不痒不抽搐了吧?我的好师弟,你应该好奇师兄接下来对你做什么才对。”说着修长犹带药香的手掌揉了揉东方笑发顶,同时薄唇溺出一缕坏笑“乖哦。” “不要———啊!” 寂寂夜空下蓦然传出一声悠远尖叫来。 ………… ………… “夜半大喊大叫成何体统!夜宴都已快开始,你们还在这做什么!?” 倏的一声冷漠男声,打破二人撕扯僵局。 来者声线淡漠难有平仄,毫不掩饰冰冻三尺的疏离。 是残莲! “五师兄!我在这!”趁着绀难分神之际,东方笑抓起揽着自己的手臂狠狠咬上一口,同时抬脚踩上那雪白银丝靴,发力碾了碾,继而挣脱出来。 “你!……” 绀难抽脚回眸间,但见东方笑如兔子般迅速窜到残莲身侧,小手死死攥住其墨黑衣角不肯放开。 而那素来洁癖严重寡言少语的五师弟,竟也未曾拒绝,反而不动声色向前踏出半步,用半壁身子挡在东方笑身前。 原来这世上除却师父,竟还有人能近他身继续活着,并且,受到保护。 这东方笑果如姽婳所言……不简单。 “五师弟。” 看清眼下情况,绀难一双染了深邃笑意的桃花眼越加明媚动人,抬手整了整衣襟,两步悠闲走上前来“正巧路上碰到九师弟,原想与他话话家常,却意外吓到他,还望……” “三师兄。”残莲冷声打断对方,声音平静如对陌生人“下次与人话家常前,请记得先擦净你脸上的胭脂。” “嗯?”修长指尖下意识摸上自己刚与女子亲热完的右脸。 一层薄粉,盈盈月光下,指尖上特属女子胭脂色刺目非常。 看清自己指尖之物后,绀难一双桃花眼倏然薄利起来,锁定东方笑,扬起眉梢。 “九师弟。” 被点名的东方笑吓得届时摆手“不是我不是我!” “当然不是你。”睨视东方笑畏惧囧样,绀难旋即眯了眼睛“师兄要问的是,残莲五师弟距离我如此之远都已看清,却不知九师弟将将为何不与相告?” 当然是为了让你在宴席上出糗! 东方笑心下腹诽,面上却布满委屈自责“师兄忘了,我有夜盲症啊。” “呵,是么?”桃花眼含笑,潋滟而深邃。 “马上即要开宴,莫要再耽搁。”残莲不轻不重一声轻哼,扯住东方笑,率先而去。 ………… ………… 待到东方笑等人拐过山路十八弯的小径,成功来到宴席时,酒宴已经上菜大半。 主宾温言长久未归西华,站在宴席中央,时不时与旁人说几句话,却并未让众人感到拘束。 自入宴以来,东方笑的视线便一直停滞在温言身上。 与师父一样爱穿白衣,一样待人温和,其身自有种清高气韵。乍看来,二人气质是如此相像。 但若细品…… 平凡却异样柔和的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微笑,任谁看了都想要亲密接触。这,却是师父所不具备的。 冰巳,西华之主,风渊举世无双的亲王,他纵然是在笑,亦不会使人产生亲近的***。那笑是属于神佛的慈悲,只会给人悲悯之感,圣洁逼人。 只能瞻仰,切不可玷污。这温言倒似好相处许多。 许是这一边东方笑将将落座,视线又黏在白衣温言身上太久,后者察觉,缓缓回过头来。 平凡的眉眼淡淡笼罩向她,心头,却是没由一暖。 倘若师父也这样时时回望自己,该多好? 东方笑手托下巴,目光涣散望着温言,愣愣出神。 “小九儿?小九儿?” 肩膀不知是谁在不轻不重的推,最后一次许是因东方笑没有反应,而不耐烦,一下力道重了,东方笑瞬时摔倒在地。 此时地上的积雪已被轻扫干净,只剩松松软软的红地毯,但纵然扑倒在地身体不疼,里子面子却是丢尽了。 “九师弟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么?听传言是个聪明伶俐的主,今儿怎么?……” “啊?”东方笑回神,但见白衣绀难不知何时负手站在自己身后,桃花眼挪揄徐徐递增。 “嗯,三师兄,你脸上有……”东方笑抬手示意摸了摸自己右脸颊,黑白分明大眼闪动真挚无辜。 绀难被看的下意识抬指抿了抿脸颊,却是一无所获,这才明了是被东方笑戏耍,深吸口气,倒也不恼,只拿眼斜视几眼东方笑,倒退到姽婳身边几句耳语,便负手风流而去。 “他……”东方笑扶着矮几站起身来,抬起下颚指了指绀难离去方向,望着姽婳,满脸狐疑。 “你刚刚怎么是与残莲绀难一同入宴?”纤长指尖微曲,姽婳风情万种将一缕墨发别到耳后,红唇带笑“你可知他刚刚与我说了什么?” “什么?” “宴席散去之后,背着师父,偷偷找几个少女给你送去……”说着凤眸流转打量东方笑,尤其锁定下半身,掩笑“不想小九儿年纪小小,便这般急不可耐,不过……你可有想好要什么模样的?” 欲逛花楼 “咚———” 刚刚扶着矮几坐起来的身影届时再次跌回地面,东方笑满脸郁卒愁苦“这个,我真的不需要。睍莼璩晓” “与师兄还假装什么?你年纪渐大,自然有些方面需求,不若师兄便帮你择了,也省的夜半往花园里跑。” 东方笑:“……” ………攴… ………… “呦,西华小公主来了。” 随着姽婳转开话题轻佻一声低笑,东方笑诧异扭头,跟着姽婳视线举目而望,但见夜宴入口处袅袅走来一人娲。 明眸皓齿,面若桃腮,来者正是芳龄年华,玲珑体态高挑动人,及腰青丝上佩华贵流苏,淡金色泽随着其走路动作而闪闪生辉;配合着整套明月珠耳坠圆润饱满,愈衬得少女动人无暇。 注视着对方傲然含笑一步步入宴而来,东方笑眼底闪过惊艳,继而诧异,片刻后又逐渐转变为惊愕“这是……” “西华城大长老楚镇之女。”姽婳以袖掩唇,挪揄斜视痴愣东方笑“怎的,看中这姑娘了?”又是啧啧摇头故作惋惜“不过与她,师兄我劝你还是早些死了痴心。” “怎讲?” “这可是大长老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一年前刚自长松岛学艺归来,而今西华上下,千万弟子都以她为荣,又因是百年难遇练武奇才。是以几乎要被娇宠上天。” “天之骄女么?”东方笑心底闪过一丝莞尔了然,这女子,可不正是一年前仅与自己有一面之缘,却让自己迄今不忘的黄衣少女? 彼时自己正在西厢练习指法奏琴,却被她隔窗突兀打断,放肆问过师父行踪后跋扈而去。后来自己问过小青关于她的来历,小青也只是含糊其辞,说是长老之女,自己便也未曾追究,只当是孔雀无聊时开屏炫耀。 而今再见,回想起她白日与绀难亲密对话,许因她二人走近原因,心底不由染上一层敌对之感。 抬手搅了搅额前几缕碎发,东方笑改为头颅低垂,规规矩矩重新坐回椅子上,力求不引人注意。 却是对方薄利的视线,如敌人见面惺惺相惜般,倏然笼罩向她。 继而一缕清脆笑声缠绕上耳,东方笑诧异抬头间,但见那曼妙黄衣身影向自己莲步款款走近,路过自己桌前时不动声色驻足,勾唇留下一声冷哂,方才离去。 东方笑被这声冷笑惊得不由发愣。 不曾记得何时招惹过这女子,她如此不待见自己,理由为何? ………… “还看?人都已经走远了。”纤薄的耳朵被姽婳突兀揪了起来,东方笑疼的龇牙“放,放开……” “城主到———” 清清月辉下,小院月牙拱门外蓦然嘹亮传来一声通报,姽婳回眸,悄然收了手。 于是刹那,满场皆寂。 一双双眼,都默默盯着那月亮拱门后,一抹霜白。 这样的身姿,白衣胜雪眉目如画,三千银发涛涛倾落天涯。 永恒的圣洁美丽,甚至连其身后白雪青松都黯然失色三分,天地间唯有他,踏雪,步履乘风。 “师父。” 东方笑手托下颚不觉喃喃出声,遥望那仿佛来自天际之人,发呆。 “笨蛋,都跟着师父一年了,居然还流口水!”一边姽婳在桌子底下,伸出二指掐了掐她大腿。 东方笑躲闪不及,疼的泛起泪花。 二人嬉闹间,另一边正位上,霜白人影已然缓缓落座。 ………… 冰巳为人喜静,平日里除却与各大长老重要议事,一般极少现身西华山下,以至于其踪迹被传的神乎其神,眼下将将落座,便有一双双眼睛齐聚到他身上,膜拜带着信仰的注视,好奇畏惧的、仰慕崇敬的,胆怯心喜的,悉数挪动不开。 “恭迎城主……” 小字辈的,理应下跪行礼,但碍于今日家宴场合,便都只是站起,俯了俯身。 冰巳广袖轻抬,摆手示意诸人入座。 而东方笑这一边是因时常见到冰巳,并且又是其宠爱的关门弟子,便免了礼仪未动。 当然,这是看在其他弟子眼中的想法。 诚然,眼下东方笑未起身行礼的原因着实有二。 其一是被冰巳胜仙容颜再次惊倒,失了心魂,惯性反应迟钝半拍。 其二便是大腿被姽婳掐的麻木,站不起来。 ———这倒霉孩子。 ………… ………… “抱歉,是因近日处理江湖事宜繁忙,一时忘了时辰,竟让诸位在此久候,冰巳失礼。” 泠泠古雅碎玉之声乘着夜风饱含歉意,继而抬指,拈起桌上事先早已备好的小巧玲珑杯,斟酒,在其纯憨酒香将散未散时昂首一饮而尽。 算是自罚致歉。 “城主严重。”在座各位见城主自罚,连忙体虚出声,跟着纷纷举杯,豪爽饮下一杯。 一时间满庭满院皆是琼瑶玉液芳香,西华遍地白雪皑皑,苍穹之上星辰漫天。 ………… 时值冬日,地上积雪泠泠,众人身负修为并不觉冷,又因佐酒相伴,很快开怀笑作一团。 一席宴,菜肴珍馐很快摆满,在冰巳几句简单开场,大意将温言绀难归来之事宣告后,二人纷纷说过场面话,继而正式开席。 有人向温言这西华闻名的大弟子敬酒,温言来者不拒,皆是温温和和应下,饮尽,将杯倒置,滴酒未剩。 “没想到绀难也有一本正经的时候。”东方笑半趴在矮几上,以竹筷叮叮敲打酒盏,半阖眼帘“更没想到大师兄平日看着温温吞吞,竟是难得海量。” “那是因为事先他已问绀难要了醒酒汤。”姽婳贴身坐在东方笑旁侧,以纤指捏起一粒圆滚滚葡萄递到东方笑面前,忍不住吐槽。 “给我剥皮。” “剥皮?”东方笑反应迟钝看了看自己手中圆滚滚葡萄粒,复又看了看姽婳噙笑红唇“你,是要我剥葡萄给你吃?” “有意见?” ………… ………… 座下,夜宴刚开,姽婳妖治面庞上便是布满阴郁。 古人言,偷鸡不成蚀把米大抵便是此意———本想预计着坐在东方笑身边,欺负她给自己打下手,却终究自己一时手欠,被对方一句“想四师兄私下掐我肌肤已泛青,我这便去问师父要药膏。”而逆袭。 故而宴上,满脸抑郁的红衣人影不得不展开广袖,为东方笑掩去半边身形,任其大快朵颐左右开弓。右手一只鸡腿,左手一块玲珑糕……不成,两个都是主食,噎着了。 “来,喝点这个,顺顺气。” 适时的,一只莹白修长手掌,将青瓷盏杯推到东方笑面前。后者如获救命稻草,毫无戒备扔了鸡腿与糕点,抓起盏杯,一饮而尽! “咳!……!”呛辣届时入喉,被戏耍的人儿顿觉一阵火辣绵长入口,登时溢出泪花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 “酒啊。”姽婳一脸理所当然,阴笑“堂堂参加宴席的七尺男……嗯。”视线重新审视东方笑,改口“六尺男儿,不然你以为我会给你白水?” “我……你!酒!”东方笑用手扇风入口,缓解阵阵呛辣,已然口齿不清。 “这并非烈酒,不过最为普通的花酿,如此都受不得,日后如何出去闯荡江湖?” “我才,不要去江湖!”小小脑袋中已然有嗡鸣声不受控制炸开,东方笑大着舌头“我要永远跟在师父身边!” “不借口出去闯荡江湖?”姽婳笑意高深,压低嗓音到东方笑身侧,附耳“如何逛得花楼?” “花楼?” “笑儿……” 主位宴上,不知上面冰巳与温言绀难谈到什么趣事,三人视线同时落到东方笑身上。一温和,一宠溺,一奸诈。 东方笑被最后一道目光盯的犯冷,欲盖弥彰低头抓起一只鸡腿,小小咬下一口。 此刻恰逢小脸因酒呛住而显粉红,小手油腻抓着鸡腿可怜巴巴垂头,一双大眼半敛,故而睫毛凸显尤其纤长,惹人倍感怜惜。 狼才女貌 夜宴红地毯上,有事先安排好歌姬献舞,腰肢纤细柔若无骨,雪肌盈盈赛玉,端的是飘逸宛若仙子下凡尘。睍莼璩晓 一席宴,清清泠泠的乐声,皎皎如花的女子,一舞动人却并不俗媚,反而是那出尘水袖白裙,乍然翩飞旋转间,如出水芙蓉,有了灵动九霄的气韵。 ………… 这便是西华,有山,有雪,有冰巳城主……纵然是凡俗之人,在这里都会被无声度化。 譬如,眼前这仪态万千的舞姬,譬如,昔日只期望寿终正寝的东方笑飚。 ………… ………… “西华倒是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正位之上,冰巳俯视台下欢声笑语一片,如莲唇角跟着划出一抹欣慰“到底是年轻一辈的孩子。镦” “师父若是喜欢,日后长设宴席便好。”一旁温言执起白玉酒壶,再为冰巳添酒一盏,继续道“再者若论年岁,师父似乎并不比我们长上多少。” “呵。”赛雪广袖掠过桌面,拈起酒盏,人影视线悠悠垂落玉液中,含笑未答。 “这并非年岁问题,而是气韵。”绀难瞄向冰巳眉宇清辉,跟着巧笑插嘴“师父是经沧海桑田洗涤后而沉淀至纯的静谧底色,任凭他多少苍白或华丽字眼,都描述不出,表达不来。” 温言失笑“三师弟,原来你这嘴巴竟与医术同为一绝。” “呵呵……温言师兄,总坐在师父旁边做什么?难得你我同时归来西华,来来来,我敬你一杯。”桃花眼角笑意冉冉,绀难不动声色跳过话题,热络凑到温言身边,嬉笑拎了一壶玉液“再者坐在师父身边总归是拘谨,不如你我也下台去?” “这,你我二人身为主宴者……” 温言迟疑抬眸望向冰巳,得了后者含笑应允,方才起身,不过唇角笑意始终暖暖浅浅,不过于放肆,亦不疏离。 ………… ………… “大师兄很听师父话,而且嘴角一直带笑,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座下东方笑指尖酒盏滴溜溜的转,眼见温言步步走下来,一时心动伸长脖子跃跃欲试“要不要我敬他一杯?” “他自小便是如此温吞性子,早已习惯。”旁侧姽婳则是凤目慵懒下敛,极有耐心一颗接一颗剥着松子“再论敬温言酒水有何意思?你若有本事,便去敬师父。” “师父?” 一句话哽的东方笑届时灭了气焰,抬眸遥望那万众举目的人影,端着酒杯的皓腕不禁向下压了压,终泄气重新坐回椅子“算了。” ———————————————————————— ———————————————————————— 夜半,清辉,时光沙漏在欢声笑语中流泻不停。 宴上众人推杯助盏间,场中舞姬亦跟着一批接一批的换,或体态曼妙彤云出岫,或献歌婉转如黄莺出谷,各有千秋,绝技动人。 然,却听得东方笑一度兴趣缺缺。 想是有幸见得冰巳一曲演奏,再赏天下乐律,觉得乏味枯燥亦情有可原。 遂一双黑眸不老实四下乱瞄,先是温言继而是与女弟子笑作一团的绀难,略过后者,又注意到对面自入座,便始终未曾发一言的残莲。 纵然是身处欢愉气氛的宴席上,那黑衣冷漠的少年依旧半分表情没有,唇角紧抿,反而透露着几分厌烦。 秋水长剑搁于桌面,右手握住剑鞘,这姿态,像是预示着他即将离开。 然,令人称奇的是,就在东方笑默念,以为残莲会在自己倒数五个数起身时,对方却依旧巍峨不动。 坚硬与世隔绝的姿态,那是,标准的等待。 可他在等谁? 被莫名其妙灌了一杯酒,东方笑思维逐渐缠上一丝混沌,只眯眼模糊瞧见残莲目光若有似无落在无邪身上。 想是,无邪也醉了。 否则,那般心高气傲的少年,怎会做出……嗯,如此无耻之事? 用手指?调戏一只鸡?并且是扒光了毛,烤好烧鸡的屁股? “唉……” 东方笑不由扼腕叹息一声,只可惜眼下没有相机,否则一定要将无邪这囧样拍下来,留作日后威胁用。 “呵呵,呵呵呵。”想到无邪被自己要挟,日后俯首称臣叫自己师兄的场景,东方笑忍不住傻笑起来。 舞场中,一曲又罢。 舞姬悄悄退去间,转而,跃上一位鹅黄嫩衣少女。 来者姿态玲珑,粉面桃腮,不过柳叶眉梢难掩骄傲之气,不由使这纤柔之美多出两分跋扈,消损了这精致的眉眼。 东方笑迷糊着醉眼,定神去瞧。 啧……不正是先前被自己与姽婳闲谈的主角,大长老女儿,楚明媚么? 这小妞,要干嘛? 东方笑一时来了兴致,便干脆扬手将餐盘推到一边,手肘支撑着桌面,手掌撑着脑袋,眯眼看她。 却不料,自己在看这少女同时,她亦是若有似无瞄着自己。 东方笑微惊,暗忖,她这般赤果果看我作甚?莫不是觉得我长相英明神武,自此一见钟情? 正眯眼自我陶醉时,但听少女清清泠泠动人嗓音曼然飘来。 “小女子楚明媚,仰慕大师兄三师兄已久,却因见面时间仓促未带礼物,实乃自责惭愧至极,便自作主张,冒昧为温言绀难师兄献舞剑一场,以表心意。”说着樱唇抿笑,继而浅浅低头,恰似风拂梨花的娇羞“明媚愚拙献丑,还望师兄们海涵。” “师妹献舞,师兄自然欢喜的。”座上绀难最先附和抚掌,继而桃花眼脉脉含情“难得师妹有如此心意,师兄惭愧,便略施拙艺为师妹附曲一首。”继而扭头吩咐旁侧侍人“去取玉箫来。” “好一对,狼才女貌。”座下东方笑不由啧啧摇头。 “谢师兄。”舞台中楚明媚盈盈额首,宛若阳春三月娇花矮身一礼,待到绀难玉箫置与唇边,二者互相点头示意,继而在众人赞许目光中,箫声起,人影倏然拔剑,跳跃…… 一舞,并无任何花哨多余的前缀,长箫音起,陡然高亢空灵,配合着楚明媚跃身拔剑动作,二者相辅相成,浑然融为一体,声视相配,使之众人眼前不禁一亮。 月光下,少女水杉翩飞,妙如临风蝴蝶,秋水长剑在月华下挽出一道又一道或优雅或绚烂的剑花,秀美的身姿更是变化万千,时而俯身送剑,时而跃身如燕,纤纤玉肢如春笋,端的是柔软非常。少女旁侧,玉箫通灵相伴,配合着她舞剑媚姿,时而高扬生动九霄,时而低略如入彼岸,随着音律与舞姿逐渐璧合攀向高.潮,众人眼前见到的楚明媚似并非踩在夜宴地毯上,而是足踏惊世曼殊,身畔花香如海,热烈如火如荼。 鹅黄衣袂乘风,旋转中,少女弯了唇角,好似仙子落九霄,广寒宫上月恒娥在世重生。 舞剑,本是武与舞相互融合,干练中深藏婉转,柔美中另有风华,而今一舞《剑器》被楚明媚融合更添繁复花招,一个眼角睇视,一个眉梢高扬,愈加迷人如斯。 纵使少女之姿,已有惑人之势,舞台下,不知痴迷多少人眼。 ………… 夜宴,箫声玲琅,洋洋盈耳,不绝于缕。 有舞,美不胜收,有乐,更衬香魂。 ………… 东方笑顺着这行云流水的箫声,视线越过场中楚明媚,转落到正座边,那白衣墨发男子身上。 皎皎清月下,执箫修长指尖上下翻飞,许是因这份静谧悠然环境所染,平日里撩人的桃花眼微微下敛,收成一道温和低浅的弧,少了三分致命美艳,多出七分乖顺安和。 如此深夜,也唯有这般清尘的月,配得上如此自甘收敛光华的他。 “原来这流氓是个搞文艺的。”东方笑手托下颚,注视那白衣墨发,不由失神喃喃。 “西华城上师父琴技一绝,绀难玉箫一绝,小九儿竟不知道?”一旁红衣姽婳似对眼前精致舞剑不甚感兴趣,只认真反复剥着松子,而后将果肉抛向空中,仰头张口接住。 又顺便将手中一把松子塞给东方笑“剥。” 东方笑:“……我,要上茅房!!” 哗!——— “快闪开!!” 正待东方笑起身,决定远离欺人姽婳之时,但听身后一声尖叫,继而周围接连响起大片倒吸冷气声。 诬陷 东方笑一惊,凭借第六感天生直觉,下意识低头,弯腰…… “唰———” 一声冷器破空声倏然划过,紧紧贴着她脊背后腰。睍莼璩晓呲啦一声裂锦之后,秋水长剑稳抓稳打“哆”地钉入一棵粗壮松木树干。 半截长剑直没松木,剑尖贯穿,徒留剑柄因惯力未除嗡鸣细颤。 “哇,这是……!?”东方笑扭头冷汗津津望向身后长剑“谋杀么?我又没买保险!膣” “这是?” “天哪。” 寂静片刻后,周围议论声,逐渐扩散开来蝣。 一双双手,一双双眼,无不是指着被害者东方笑,与失手者楚明媚。 “真是抱歉。”舞场中,楚明媚素手颤抖搅着衣襟,声线听来依旧轻灵,不过更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委屈“我……想是将将贪杯饮多了酒,一时劲道没控制住……师兄,原谅我好不好?”一双杏核大眼,蓄满乞求望向东方笑“好不好?” “……” “东方师兄,明媚知道错了,明媚自知舞剑技拙,不该为师兄们表演的。” 尚不待东方笑回应什么,这边楚明媚自责晶莹的泪水已然唰的流了下来。 美人便是美人,纵然是哭,也是梨花带雨,弱柳扶风。 东方笑抬手扯了扯自己后背被齐齐切开的锦衣,转过身,望着无不委屈的楚明媚,啧了一声。 “受伤的又不是你,哭个什么劲?” “明媚,明媚……”纤细的肩头像是害怕般轻轻耸动起来,细微的频率如此惹人垂帘,不过片刻,便有自以为行侠仗义的男弟子主动站起身来,望着东方笑,大有要挟之势,眉梢高扬“明媚师妹不过失手而已,杀人不过头点地,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计较。” 有人望着楚明媚那张明秀小脸心疼出头,便立即有人附和,端起酒盏向东方笑遥遥一举“将将那位师兄说的极对,更何况明媚师妹也是好心献舞,更何况三师兄还伴奏来着,如此若追究起来,怕是对大家影响都不好。” “就是,小师弟你身为掌门弟子,不该比寻常人更为大度些么?明媚师妹也是真心悔过。” “呵,是么?”东方笑抬眼而望,但见眼下为楚明媚说话的弟子,多是与大长老交好,便忍不住冷笑一声“你们似乎有搞错,眼下受害的人是我,刚刚若不是我躲避及时,此刻可是要放横躺在地面的!” “这位师弟所言不过是假想,然,事实却是师弟你没有受到丝毫伤害,反倒是明媚师妹自责不矣。你看她哭的如此悲戚,师弟又如何忍心?” “我为何不忍心!” “啪!———” 这世上古谚,三人成虎颠倒黑白,所指便应是如此了。 东方笑忍不住拍案而起,不过挽起衣袖,正要开口理论,却是一旁姽婳握拳假咳一声,视线淡淡扫了一眼东方笑,示意她坐下。 后者虽读不懂姽婳眼中幽深含义,却依照直觉乖巧坐回椅子。 “四师兄,有事?” 疑惑,便低低压着嗓子,私下来问。 “咳,你身上,穿了什么?”姽婳再度假咳,视线若有似无飘过东方笑后背一片雪白。 “穿了?……”东方笑顺着姽婳眼神抬手向后摸去,登时,僵住。 赶来晚宴之前,自己在小青的淫威下换了身束腰的干练男装,为了使自己看起来并无异样,是以比往日多缠了几圈裹胸布,为了让众人视线都越过自己胸前,集中到腰上,又刻意在腰围处拴上了各色玉坠宝石。 如此夸张的扮相,以至于将将入宴时,有弟子以为她是来贩卖玉坠的。 ………… 而今,楚明媚这一剑,正好刺开后背锦衣,露出里面雪白裹胸布,再者,身下玉坠各有质量,如今身上一松,玉坠下沉,将东方笑后背裂口扯开更甚。 于是远远而望,柔和锦绣下一片刺目雪白。 “我……”清秀的小脸刹那了无血色。 “小九儿?”意识到东方笑脸色不正常,姽婳颦眉,起身将自己身上艳丽红衣脱下,改为罩到她身上。 “没事了,四师兄在这呢。” 尽量温和的声音,此刻竟比天籁动听。 “我身上,其实,不过是御寒的锦布而已。”东方笑吸了吸鼻子,无声收起指尖,将姽婳红衣裹得更紧些“还有……四师兄,从前误会你了,其实你是好……” “不谢,回头记得偷着把残莲剑柄上的宝石挖下来给我,如此我们两清。” 东方笑:“……” —————————————————————— “看见了么?那是什么?” “好像是一块白色的布料,奇怪,一个男弟子弄那些女气东西做什么?” “真恶心,本来便长得女气,而今又做出如此伤风败俗之事,便牵连了城主都跟着丢人。 议论声,细细密密,自最开始轻声压制,到后来干脆肆无忌惮起来。 而此刻身为议论风暴中心的焦点人物,那忽然舞剑失手的楚明媚风姿卓然立于舞台,嫩黄水杉夺目依旧,不过在此时东方笑眼中,对方却不是初见那般柔美。 楚明媚么? 东方笑默念,抬眼,正巧撞上对方视线,但见杏核大眼明亮似有水泽,似愧疚,细瞧,却别有一番幽深。 再转眼,惶恐望向正座贵位。 师父…… 此刻那霜白的人影正垂头低低俯视自己,琉璃瞳内暗藏泠泠飞雪,无悲无喜,亦无质问诧异。 东方笑张了张唇,正要求救开口呼唤,却是旁侧姽婳偷偷掐了下她,耳语“此乃小辈一事,师父身为城主,不好开口。” 东方笑闻言转了转眼珠,不得已终于缄默。 再转念细想楚明媚一系列举动,似早有安排。 自最开始入宴便若有似无睨视自己,到借口为绀难献舞剑,再至冷剑意外脱手。 将将那一刻若是自己闪的迟了,怕真性命休矣。 “楚明媚……我曾开罪与她?” “那丫头是妒忌你。”往日妖治的嗓音此刻难掩一丝凉冷,姽婳眯眼,跟着东方笑遥望楚明媚方向“倘若师父未收你为关门弟子,《西华宝录》或许会流转到大长老手中,然后,亲传给她。” 耳边,姽婳比美酒还要香纯的低语,潋滟宛如秋湖凉水,***侵袭人心。东方笑不明所以抬头看他“《西华宝录》?” “传言宝录乃是仙人亲笔所记,倘若修炼巅峰处,可以羽化成仙……不过师父向来与世无争,并不想去追逐那些虚名,只计划着安然将宝录传给下一代。”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们这一代中,却均是无人愿接这守护宝录重责。” “结果我出现,师父决定将宝录给我是么?” “是极。”姽婳弯唇一笑,却并不见暖意“换句话说,是你抢了她继承宝录的位置,莫说她是妒忌恨你,纵然是起了杀心,亦是理所当然。” “西华怎容忍这样的人存在!” “她是大长老的女儿,天纵奇才你懂么?更何况这些年她在西华一直伪装的很好,外界都传她如何貌美心善,简直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啧。”红唇饮下一盏玉液,忍不住摇头。 “只有那些白痴才维护她!”东方笑义愤填膺忍不住握拳。 ………… “这位师弟,可否站起来解释下你身穿何物?” 前一刻出头未果的男弟子再度收到楚明媚委屈的目光,站起身来,视线灼灼盯着东方笑后背裂锦处,似非要挖出惊天秘密,厚唇翻飞不停。 矮几之后东方笑被众人盯得不自在,不觉扭了扭身“这干你等何事!” “师弟。”岂料东方笑一动,对方仿若嗅到腥气的猫,届时冷笑一声“若是在下没有看错,师弟身上可是唯有女子才用的裹胸布?” “胡说!”矮几下,小手下意识紧握成拳。 “是否胡说,师弟站起身来一验便知。” “正是如此,师弟若是不肯验,便是心中有鬼。”与那厚唇男子同坐一桌的女弟子跟着起身,遥遥对在坐长老一拜,慢声细语早已安排好般,接口道“不想今日明媚师妹舞剑一时失手,竟无意发现如此秘密,此人身份作假来到西华,其中必定有诈!” “你们!”东方笑气结“你们含血喷人!” 化险为夷 “我们是否污蔑,唯有你验身方知!前阵子藏宝阁失窃,我西华弟子正了无头绪,不想今日此盗贼竟主动显出身来!”那女弟子倒三角眼不怀好意睨视下东方笑,继而抱胸冷哼“趁着今日各位长老皆在场,盗贼,速速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你说我是盗贼!你又有何证据!”东方笑双手握拳,气愤面红耳赤“自己找不到贼人便来污蔑,无能!” “不敢袒露真实身份,便是最大的可疑点!”那厚唇男弟子铮一声拔出随身佩剑来,剑锋不偏不倚指向东方笑“妄我西华城对你一片真心!供你吃好穿暖,却不想你恩将仇报!” “你!你!”东方笑终是怒不可遏,自知自己没有对面二人巧舌如簧,干脆大眼私下巡视,瞅准桌上一玲珑酒盏,朝那男弟子掷去。睍莼璩晓 后者许是正在继续酝酿污蔑之言,未曾留神,眼见着白玉酒盅在月光下急速飞来,慌乱抬手欲用佩剑去挡,结果终究晚了半分,酒盅正好撞向鼻梁膣。 一刻,夜宴刹那传出一声尖锐痛呼,继而人影捂着鼻子弯下腰去。 “你!你这粗俗蛮人!”倒三角眼女弟子见自己身边同伴被打,届时急红了眼,抄起桌上佩剑,跃身向东方笑冲来。 “够了。蜮” 嗡——— 冷剑携风,破空急速刺向东方笑面门一瞬,正座高位上,不疾不徐响起古雅一声。 那女子闻声先是愣了一愣,反应片刻,方才意识到说话人是城主冰巳,当下想起什么般,吓得手腕一颤,冷剑脱手叮一声坠地。 继而人影颤巍巍跪地,面向正座处连连叩头。 “还请城主与诸位长老们做主,弟子也是为西华城着想,却不料这贼人……” “此乃家宴。” 霜白人影端坐高座,眉梢微垂,般般入画的眉眼纵然未怒,已然生威。 那女弟子遥望眼前宛若神祗之人,届时吓得肩头颤抖起来,抬起三角眼若有似无瞄向楚明媚与大长老方向,半晌咬唇,复又瑟瑟收回视线,结巴道“弟子,弟子知错,但……” “少爷身上是因有伤,伤口正在肩膀处,自然要缠着绷带。” 女弟子咬牙正要再度开口间,东方笑身后一团碧青色身影缓缓走出,继而在众人不约而同注视下,同跪到那倒三角眼女弟子旁侧。 “前些日子是婢子手脚粗苯,端茶时不慎,烫伤了九少爷……眼下九少爷不肯验身,正是担心怕婢子受罚,还请城主诸位长老明察。” 干净的嗓音,操着与世无争的温和,梳理一丝不苟的丫鬟鬓,这般形象,此刻在东方笑眼中迅速高大起来。 “小青。”东方笑不由心念一动,向那碧青色人影踏近一步。 “胡说!”地中央,那倒三角眼女弟子眼见有人为东方笑出头解释,又是这般合情合理,届时白了脸色,怒指小青“你是她的贴身婢女,自然说话是向着她,此等关乎西华城窃贼大事,岂能由你一个下等婢子说了算,还不速速退下!” 叮——— 月光下白玉指尖捏着玲珑玉杯,置放于桌面,清脆发出一声碰撞。 本是不甚引人注意的袅袅声响,却因那执玉杯之人身份不同,故而备受关注。 “西华城上下人人平等,岂有贵贱之分。”前一刻低垂无悲无喜的眉眼缓缓抬起,琉璃瞳内飞雪泠泠,明明并无责怪之意,却俯视的那女弟子肩膀一颤,自惭形秽低下头去。 “弟子,弟子……” “夜宴散去后,笑儿记得去药房取烫伤药。至于小青……”清泠的声线被拉悠长,转而视线落到地面那坚定碧青色人影上“毕竟是无心之过,笑儿身上的伤,她若是不与追究,便罢了。” 古雅嗓音悠悠随风响起,堵得那女弟子面色青白,再未开口。 城主表面上是疼爱弟子,让东方笑去药房取药,实际上不过是表明自己立场,他相信她,竟然,连那不守规矩站出身来抢话的婢子都未曾责罚! “弟子,这就去思过崖面壁。” 那女弟子恨恨斜视一眼东方笑,咬牙起身,在众人各色眼光逼视下,扶着厚唇男弟子离宴。 ………… “不想师父竟然如此护着她。”正座旁侧,温言目送那两名闹事弟子步步离去,若有所思。 “师兄才知道?”旁侧绀难漫不经心接话,白玉酒盅在其指尖滴溜溜的转,形状优美生来多情的脸型上,桃花眼邪邪上扬,笑意冉冉“不过也怪那女子过于挑事,明明是家宴上,却非要闹什么缉拿盗贼。” “师弟如此慧杰之人,难道还看不出是有人事先安排好么?” “呵。”薄唇微抿,未知可否斜视眼身旁温言“人生各有所求,东方笑?怀璧其罪罢了。”眼风瞄到正座上霜白人影离宴,遂干脆话锋一转,拈起酒盅敬向温言“师兄,我敬你。” “师弟。”温言为难“你明知我不会饮酒。” “师兄,便当帮我一个忙吧,实不相瞒,今日给你的解酒汤乃是我研制最新配方,尚不知是否有效,师兄就当是帮我测试下药力。” 温言:“……” ………… ………… 宴上,冰巳以要事在身为由先行离宴后,其余自持身份各长老跟着纷纷找借口离开,只余一干小辈,面面相觑,视线若有似无打量东方笑。 却又碍于其西华关门弟子身份,不敢大声声张,唯有眼风缠绵。 “小青。”当事人东方笑却是一脸劫后余生的放松,并未理会众人或揣测或妒忌目光,只见着小青归来时,伸手去感激拽她。 “快过来坐,我们一起吃。” 却因两人中间隔着一张不高不低的木桌,动作扭转一时过猛,干脆整个人被姽婳长衫绊住,一声惊呼,扑到桌子上。 广袖沾满了酒水,小巧的下巴抵在一叠菜盘上,鼻尖前,正是东方笑弃而不要的鸡屁股。 忽然与调戏烤鸡的无邪有种同命相连之感,于是恍恍惚惚抬了眼,瞧向对面无邪的位置,人已不在。 此刻,残莲亦是不知去了哪,唯留桌面被无邪孤零零抛弃的烤鸡。———那冷漠的五师兄与无邪,也不知见到方才尴尬一幕没有。 恍惚的思绪,头越来越沉重,将将灌下一杯玉液开始泛起酒劲,如今精神上得以放松长吁口气,视线随之变得模糊起来。 上下眼帘不受控制想要黏在一起,思维渐渐走向混沌。 耳边,不知是谁在叽叽喳喳议论,声音渐大,最终编织成一片刺耳质疑。 世界跟着漆黑起来,酒劲上涌,东方笑一个不查,就着趴在桌上的姿势,沉沉睡去。 手掌前,还翻倒着一只酒盏,酒水顺着杯壁蜿蜒流淌,染湿了她的指,她的袖,却浑然不觉。 小巧琼鼻正对着一盘残余零碎的烤鸡,如此姿态,不雅,却足够娇憨。 一边姽婳歪着头,细细瞧着东方笑,弯了眼,笑意更深。 “睡着了。”这样的紧迫情况下,睡着了。 或许,该感谢那杯酒。 修长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轻叩响桌面,姽婳歪头,缓缓将看东方笑的视线,调转到周围人身上。 狭长凤目明明染笑,却让周围人无不心寒,不敢对视。 “将九少爷送回七绝殿。” 姽婳不轻不重吩咐一声身边小青,自己则安然坐在桌前,就着东方笑方才用过的酒盏,自斟自饮。 一边小青跌跌撞撞,招呼来几位婢女帮手,勉强将东方笑抬走。 姽婳则是兀自伸出细白修长的指尖,垂眸把玩。 根根手指青葱美如冰雕,月光烛辉汇聚下,甚至可见其精致指甲半弯月牙。 却是这样美丽的一双手,使周围人胆颤步步退去。 “这等无聊的把戏。” 似是戏弄够,饱满指尖改为蘸着杯中酒水,在桌面上有意无意勾画。 “大家都知道,西华城主性子温和慈悲,但这并不代表尔等可以恣意妄为。师父宽容不愿出手,但有我姽婳在……” “叮”一声,酒盏被姽婳用指尖掀翻,红衣人影跟着起身,拂袖,悠然离去。 众人皆诧,再三确定姽婳离开后,这才惶惶小心翼翼围聚,低头去瞧那桌上勾画为何。 却见,是一个字。 见之,众人皆惊。 预见先知 ———弑。睍莼璩晓 姽婳未拜入西华之前,身份为何人,在江湖又是如何作为,西华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没人敢提。 听闻他自拜入冰巳座下,整整五年里,只噙着一缕昔日艳笑,却再未碰触冷器一分。 而今,竟为了一个身份饱受质疑之人,而违反了最初与西华立下的誓言。 众人凝气,收回审视字迹的目光,噤声面面相觑膪。 “他这是……” “早先便听闻这东方笑有幸拜上城主为师,全赖着姽婳一时兴起所致,如今看来,传言不假。” “古人言宁开罪君子勿得罪小人,这姽婳,世上不知有多少人含冤无辜断命他手。今日之举,怕是个警告。棘” “哼,不过是蘸着酒水写个字而已……” 一声娇媚冷哼突兀打断众人揣测,继而嫩黄俏丽身影步履生风而来,众人回头但见是始作俑者楚明媚,纷纷低头自动自发为其让开一条路,暗自以惊疑目光打量她。 一时娇媚身影自知气急失礼,连忙敛了骄纵模样,转为明眸皓齿委屈咬唇“四师兄留下此字,是厌恶我了么?都怪我学艺不精。” 在众男弟子听闻这柔声,方才长吁口气,相视而笑皆以为方才那眸若冷刀的女子是幻觉。 ………… 一场酒宴不欢而散,诸位弟子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不过半盏茶时间,本是喧闹的宴席,只剩下主人温言绀难,与惹事者楚明媚。 前二者虽说距离姽婳写字桌面较远,但身负高深修为,也隐隐约约听见众人谈论内容。 人群喧嚣渐渐散去,夜宴中,唯有楚明媚兀自站在矮几旁不曾动身,握拳,修剪精致的指甲深陷掌心,收紧。 精心整理的刘海下一双美目圆瞪,端的是恨意妒忌翻涌,幽深。 而座上温言,面上看似依旧一派平和,却私下忧心压低嗓音询问绀难“她已经在那站了两盏茶时候,莫不是被姽婳留字吓着了?” “呵,谁知道呢?”广袖微转,干净了无字迹水墨的雪白折扇被掏出,扇面徐徐展开遮住眼帘以下,徒留桃花眼斜斜上挑。 “师兄,夜了。” 潇洒起身,作势离去,却是动作一半,广袖被一只干净手掌扯住,继而是一道恒古温和的嗓音“不去看看她?再怎么说,也是大长老的女儿。” 桃花眼闻言悠悠敛下,半晌思忖唤来侍人,抬手将贴身玉箫交付“若是明媚小姐休息好了,便帮我把这箫送她。说是三师兄尤为赏识她的舞剑,聊表心意便好。” 温言满目赞许,跟着向那侍人点头“给她些安慰,如此也好。” 二人相携起身,离宴。 ………… “相识不过一年的废物而已!”矮几桌前,俏丽人影杏核大眼闪过一丝厌恶不屑,抬手便要将那“弑”字抹去,却是指尖不甚碰触到那被姽婳蘸酒的酒盏,刹那,杯盏细腻碎成粉末,随风而逝。 纤指被吓届时缩回,掩住唇角。 这是什么? 前一刻还是完好无损形态的酒盏,不过一个不轻不重的碰触,便消散成灰烬了? 愕然,片刻后,桃腮由白转青。 姽婳,那个东方笑,到底有什么好! “楚小姐。” “啊!”兀自出神的人影被身后突兀呼唤吓得尖叫,楚明媚回头,杏目不由冰冷“做什么!走路不出声响,人不人鬼不鬼!” “楚小九,我……”侍女委屈,却不得争辩,唯有低头双手将绀难玉箫双手奉上“这是绀难三少爷送与楚小姐,少爷说,他很是赏识楚小姐的舞剑。” “赏识?” 美目视线缓缓落到通体碧绿的玉箫上,秀美颦起。 绀难,像他这般精通音律舞乐之人,宴上那一刻,也应看出自己将将舞剑为了引人耳目参杂了过多繁复花招,累赘使剑气失了气势,而后来自己又在旋身时故作脱手欲伤东方笑,他那号称能一眼看穿病人伤势何处的医眼,岂能看不透? 不揭穿,反而差人送来这贴身玉箫,究竟是什么意思? 抬手接过那侍女手中玉箫,楚明媚柳叶眉深深颦起,杏目半眯。 ——————————————————————————— ——————————————————————————— 自夜宴被送往七绝,东方笑脑海思维一直一直处于混沌。 大梦,眼前是一片汪洋如海的黑暗,四面八方笼罩的墨色犹如张牙舞爪的兽,轻易将人视线遮挡。 赤着脚,清瘦的肩膀在颤抖,人影在一片浓密丛林中无助惊惶的狂奔。 细细簌簌的响声在身后不断窜起,似来源于鬼怪猛虎,纵然前途是一片未知黑暗,那恐惧还是在张牙舞爪催促着她疯狂向前。 足下是一条蜿蜒小径,有清雪覆盖碎石,是因夜色浓郁而看不清晰,脚掌下几度被碎石割破渗血,疼到抿唇。 眼前的羊肠小径疑似上山路,越走越崎岖,身旁浓密丛林枝叶宛若夜幕下猖狂的鬼怪手臂,嚣张延伸在半空中,抽打脸颊身上分外火辣疼痛。 “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碎石小径上,单薄的身子逐渐体力不支,口齿不清含糊呢喃时,人影踉跄终于爬至山头,再向前一步,陡峭断崖。 不得已顿足,回身。 诡异的月光下,身后密林静谧悄悄,是因惨白的月辉幽幽照耀,使得周围气氛愈加骇人三分。 丛林,安静的像是一只伏击急于捕食的巨兽,它张着血盆大口,逼得她无路可逃。 步步后退,距离断崖越来越近,大眼慌乱四扫间,但见右手边一座铁链吊桥。 萧索的旧桥不知何年何月建成,上铺残缺木板绿苔横生,横渡两岸的铁链上更是锈迹斑斑,夜风自西拂来,吹得年久失修吊桥幽幽摇晃,发出催命般吱呀声响。 绝境处如此致命的诱惑,似能将人送入天堂,又或者抵达地狱。 “不要逼我。” 单薄纤细的身子随着夜风如秋叶般颤抖,指尖紧握成拳。 咯吱———一阵阵怪异细碎声响自对面密林飘出,极有韵律的,似在试图摧残人最后意志心神。 顾不得脚下被石子割破血肉模糊的疼痛,慌乱的人影沿着峭壁奔跑,最终决定攀上不远处陈旧吊桥,越渡到彼岸。 然,吊桥上木板绿苔湿滑,一脚刚刚搭上桥身,人影站立不稳,连着整个吊桥都摇晃起来。 人影一声惊呼,僵住再不敢动。 感觉到背后诡异逐渐逼近,退无可退,唯有握住两侧铁链维持平衡,待吊桥归于平稳。 墨黑夜幕下,黑白分明大眼紧闭片刻,再度慢悠悠开启,视线穿过拼接不齐木板缝隙向下看———崖风倒灌深渊万丈,峭石尖锐如兽牙利韧。 不敢走,却又,不得不向前踏步。 咯吱——— 耳边都似有凉风吹拂,无法,寒毛彻底倒竖时长吸口气,干脆扶着铁链一鼓作气向前冲去…… “呵呵!” “咔嚓!” 却是人影行至吊桥一半时,耳畔倏然响起一声冷笑,继而桥头另一端铁链猝然断裂,一刻,东方笑惶恐瞪大眼睛,似乎听见自己下一刻粉身碎骨的声音。 “哗啦———” “啊———!” 哽咽在喉的尖叫终于在这极致惊恐一刻爆发,眼睁睁见着眼前手臂粗的铁链断碎,倏然下坠,东方笑但觉身子一轻,继而随着那断链坠入万丈深渊。 “鬼后———” 鬼后。 鬼后…… 断崖之上,不知是谁在呼唤,声音散漫又急迫,似是一人的诱惑,又恍若千万人情之切切的叨念,催人心魂。 —————————————————————————— —————————————————————————— “笑儿?笑儿?” 肩头被一阵接一阵剧烈摇晃,似骨缝都要被拆散一般,东方笑拧眉,深吸口气,终于睁开眼来。 眼前世界先是一片模糊,淡雅的纱帐,圆桌木椅。继而兜转回床边,但见一道欺霜赛雪的出尘身影。 城主护犊 “师父?” 璎口微张,吐出两字,却诧异发现自己声带勒的绷紧,以至于嗓音牵连沙哑走调。睍莼璩晓 一瞬疑惑刹那划过黑白分明大眼。 “你梦魇了。” 按在肩头的玉手微动,见人醒来,终而改为拽过一旁锦被,为其盖上於。 “刚刚小青搀扶笑儿归来,笑儿始终是又喊又叫,扶着你倒在床上前一刻居然还踢她。” “是,是么?”东方笑歉疚之余又是尴尬“那她没事吧?” 玉手取过一边侍人早已备好的布巾,轻缓为东方笑拭去额前冷汗“眼下倒是并无大碍,不过被你踢到膝盖上,怕是这两日难以下床伺候。执” “哦。”榻上人儿内疚抿了抿唇“明日我去赔罪。”又蓦然想起什么,醉眼倏然瞪得精亮,盛满好奇“师父,您有没有听过这世上一个叫鬼后的人?” “鬼后?” 古雅琉璃瞳内闪过一抹好笑慈爱“不曾,浮生人世男尊为帝女尊为后,统治六宫的却也是皇后,哪有……” 清音未落,似陡然念起什么“笑儿是如何知道这名字?” 碎玉声线依旧恒古平缓温和,细品却莫名凝重。 “啊?”东方笑因从未见过师父如此宝象庄严模样,当下有些犯傻,下意识呢喃和盘托出“我听见,有人在大喊。”伸手拎了拎自己耳尖,疑是幻听。 “听见么?在哪?” “梦里是在一面断崖上,还有一座铁链吊桥,有人如此喊。”自己下坠到深渊一刻,那声音如魔胜魅回荡在耳,醒来多时依旧难忘。 “想是由休息不良所致,夜了。”平日和顺的琉璃瞳染上一缕深邃,如莲唇角依旧微勾,不过转了话题“小青不在身边伺候,晚上不许踢被子。” 纤长浓密的睫毛跟着悠悠敛下,恰到好处遮住一双慈悲莲目,在眼帘下投上一层淡淡阴影。 白衣依旧出尘赛雪,不过许因这漫漫暖夜原因,人影端坐浑然敛了白日里三分圣洁孤冷,多了七分平易近人。 甚至,比寻常人更亲密。 温良的掌心如此自然握住她裸露在外的白嫩足踝,塞回到锦被中,顺带一句嘱咐“小心着凉。” 柔软的心,不知被何物所触碰,如被猝了蜜的针扎,既甜蜜又疼痛。 明知这样的温柔只是他无意而为之,习惯性俯视苍生,寡淡的性子超然世外,纵然夜半男女同处一室,纵然她足踝此刻被他轻握在掌,却无什么于理不合。 于是心动别扭,也只有她一人。 他不在意,便如姽婳所言,照顾他人只是他生来一种习惯,守护苍生不过是一种职责。 无私心,男女便无差别。 道理是如此明了,然,被握住的足踝,尤其肌肤相亲之际,她却觉得异常滚烫,迫使她急切想要抽回来。 “师父……” 黑白分明的大眼许因酒劲尚未完全散开,朦着一层水雾,分外楚楚可怜。甜糯的尾音更是带着睡梦将醒的沙哑,软软似是央求。 一双冰雪凝聚霜眸俯视她,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怎么了?” “我不要盖被子了。”明明是极力想要一本正经表明自己想法,却因这夜色,这瘟氤的熏香,这七绝殿的空旷寂寥,此刻听来,却如撒娇。 冰巳失笑,此一刻也终于意识到,眼前的孩子在一年相伴中已悄然长大,并且出落的分外明秀动人。 早先不曾注意,是因七绝事物繁忙,加之她的性子整日叽叽喳喳难有半分矜持,便习惯性将其当做无邪那般顽皮的男孩子来看管。 任由她上蹿下跳,任由她东奔西跑,只保持着习惯不近不远的距离,默默加以守护。 今夜却是不同,这孩子似是醉酒,一双黑白分明大眼少了三分精灵狡黠,却意外衍生出少女特有娇媚来。 纵然挽着男子发鬓,纵然小脸干净粉黛未施,却难掩眼角眉梢静美。 到底长大了。 霜白人影心底默默叹息一声,再度凝视眼犹自扁嘴的东方笑,终是做了决断。 “笑儿早些歇息,明早若是身子不适,便不要做功课了。” 留不得,到底留不得。 拂袖,起身。 “师父。” 却是动作一半,衣角被蓦然扯住,回眸,顺着那固执的小手去看其主人,精致清秀的小脸上远山眉紧紧颦起,琼鼻皱了皱,似是央求。 “师父待会儿再走可好?弟子有话说。” 嫡仙人影忖了村,抬眸望了眼月上中天寂夜,终是坐回身来。 “楚明媚今天说我是盗宝贼是假的,她诬蔑,师父不要信她。”气哼哼皱鼻子,拽住雪白广袖的小手为以防万一身边人离去,改为攥住一缕银发在手。 后者垂眸看着自己被当做挟持紧攥的发丝,好笑而无奈。 “为师知道。”抬手试图将发丝抽出来,却蓦然被一双委屈指控的大眼盯上,届时叹息放弃。 便由着她吧,小孩子撒娇而已。 “我跟楚明媚没有仇。” “嗯。” “她今天划烂我衣服!”愠怒。 “明日为师命人再给笑儿做一套。”安慰。 “可是……” “笑儿,夜深,睡吧。” 璎口微张,本想继续说些什么,却在那双莲目俯视下,到底噤声。 自己的争辩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小孩子怄气罢了。 “师父偏心,您也喜欢天纵奇才的楚明媚么?” “呵。”轻笑,不置可否。 “罢了。”似是失望,黑白分明大眼悄然阖上,眼角滑出一滴泪来“师父待我睡着之后再走可好?”旋即人儿放开掌心银丝,侧身面墙。 单薄消瘦的身子,孤单脆弱的背影。 人儿身后,霜华嫡仙缓缓敛目注视她,未答应,亦未起身。 ………… ………… 次日艳阳高照,鸟鸣叽喳于枝头时,东方笑揉着稀松睡眼醒来,恍惚的思绪念及小青被自己踢伤,决定早起探望,却是指尖不经意划过身侧被褥,意外发现尚有余温。 是师父? 昨夜自己不过一句任性之言,不想他竟果真守到天明。 愧疚,心底则又不受控制闪过一丝窃喜,对着镜子揉搓两番脸颊,唇角止不住上扬。 师父到底是疼爱自己的,楚明媚如何?练武奇才又如何?毕竟她拜师不是冰巳,得不到这独一无二的宠爱。思及至此,抑郁的心情逐渐好转,哼着小曲自力更生一番洗漱后,人影匆匆下了七绝殿,去药阁要了些跌打损伤敷药,颠颠为小青送去。 一路上却听了不少风言风语,但凡路过自己身边弟子,敬重有加到使人疑惑。 东方笑生疑,终是忍不住好奇,端着敷药托盘折身躲到假山之后,隐约听了众人畏惧自己原由大概。 原是楚明媚受了罚。 昨日夜宴一场舞剑,或许小辈看不大清楚明媚冷剑脱手原因,然,座上冰巳姽婳等人修为已臻化境,足以将一切尽收眼底。 今日一早,便听说七绝殿有令传下,责楚明媚面壁思过半月之久,众人闻之心生疑惑,纷纷揣测缘由,包括大长老楚镇在内,却均是敢疑不敢言。 早先在冰巳为东方笑重新抚琴,幻化出神凤九天幻境时,众人便该明白,这冰巳城主心是大爱无疆,有些事,到底是护犊的。 然,冰巳城主责罚弟子一事,也只是让众人敬重东方笑冰山一角,至于畏惧,还传言于楚明媚突然发病。 这一病来的蹊跷,昨夜舞剑时还是英姿飒爽,今早起来便周身奇痒难耐,几番抓挠之下留下血痕,唤来名医来瞧,却知是被下了毒。 至于下毒者是谁,对方又是如何下毒,无从考究,皆是唏嘘。 于是传言被渲染上恐惧色彩,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演变成东方笑会控蛊术,因昨夜楚明媚一不小心伤了她,继而怀恨在心,下手报复。 后来便自然而然鄙夷东方笑果然小人芸芸,东方笑身藏假山之后,耳听两名侍女议论纷纷,终是觉着无趣,干脆端着药盘起身离去。 不过人影刚刚举步,肩膀便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一下,人影被吓一悚,药盘晃动险些离手,薄怒回眸间,但见一双坏笑斜飞入鬓的桃花眼。 调戏 “桃,桃花!” “小师弟,又偷听?” 修长的指尖自东方笑肩骨改为扣住其手腕,防止她逃跑。睍莼璩晓 “谁偷听!不过不小心,路过而已。”虽是在听关于自己的流言蜚语,如此被抓包东方笑依旧不自在,扭头挣扎。 一时细细簌簌声响起,惊了假山前几名谈天侍女,几人面面相觑后不由纷纷扭头跑远。当下一方天地间,只余东方笑绀难两人於。 继而,一双勾人桃花眼睨视侍女逃去方向,又重新落回到东方笑身上来“与其在这偷听她们议论,倒不如来问我这恩人,嗯?” . 下颚被二指捏住,被迫摇了摇祝。 “恩人?”东方笑听出绀难话里玄机,脑中灵光一闪,同时试图掰开钳制自己的手指“世人传言你医术冠绝天下,却不想有一日竟用来研毒害人!” “楚明媚虽是中毒,却也得了我贴身多年玉箫,如此看来并不亏损什么。”桃花眼内笑意如云缱绻,并无半分自责“再者,那毒不过三日功效而已,并无甚大碍,小小教训,是大长老过于小题大做罢了。” “你!……” 对面东方笑满目震惊盯着绀难,哑然。 本想用话试探他一番,却不想其如此配合,供认不讳竟连过程一并告知。 “为何如此做?你不是与楚明媚极为交好?” “现在的你无需多知。” “倘若师父知道你修习药术却用来研毒,会……” “毒可害人,亦可救人,师父会理解的。”俊美惊人的脸蛋逐渐逼近东方笑眉眼,颇有撩拨之意“况且师兄如此做,不也是为小师妹报仇么?” “你,你离我远些。”两人距离过近,东方笑后背抵着假山,退无可退,羞红着脸颊只得用手去推绀难胸膛“你抢走我空气了。”却分明因过于紧张,忽略了绀难浅声将师弟称呼换为师妹。 “呵。”轻佻的唇角随即露出心满意得笑意来“不反驳?竟果真如此。”自言自语之下又是重新审视东方笑一番“你可要记得,欠我一份人情。” “我又没叫你害……!” 粉嫩的脸颊不由分说被掐起,如同玩偶般遭到揉搓。 “乖,听师兄话,有肉吃。” 头顶紧接着被不轻不重拍了拍,东方笑犹自捂着泛疼脸颊呆愣间,雪衣墨发身影已踩着幻影轻功,噙笑飘远。 ———————————————————— ———————————————————— 清寒山腰厢房内,雕花圆桌木椅,水粉纱帐帷帘,特属少女闺阁中,闭眸浅睡的楚明媚床前人头攒动,药香袅袅。 雪衣银发人影端坐于其床头,隔纱号脉半晌,亲自开下药方。继而起身,在一干敬重或诧异视线中,独自前往姽婳枯荣殿。 . 枯荣殿,仅次于七绝最高的西华建筑,富丽堂皇无与伦比,原本殿名是为“千华”,因后来姽婳拜入冰巳门下,说千华二字太过虚假,便命人改了万物枯荣的“枯荣”二字,寓意死而后生。彼时西华上下九大长老纷纷提议不妥,说是殿名如此消极不利于西华弟子积极修习,却不知怎的,在姽婳一夜拜访间,整齐改为满面附和。 对于往事,冰巳向来不予追究,但今日…… 姽婳这孩子,偶尔极端,做事偏激太过。 抬手推开枯荣殿院门,入目一如既往到处火红花海,乍一看,犹如身坠彼岸曼殊沙华之中,中间是供三辆马车并排可行的青砖道,石道直通正殿大门,两侧开满形态各异艳花。 如火如荼的花色随着大道一直蔓延到殿门前,这才有稍稍退减的趋势,让出一块半圆扇形空地来,想是为姽婳平日晒太阳所用。 而此刻,那剔透平日被姽婳当做玉床的巨石上,并无人影。 冰巳抬指捏了莲花决,屏息几步绕过看似宽旷无痕,实际处处陷阱玄机的石道,转而来到正殿门前。 这才恢复韵律呼吸,回眸去看那三两凝聚的剧毒花草,只得摇头。 “姽婳……” 未叩门扉,只自行推门而入,霜白人影直取内阁,抬眸,但见那大到夸张的软榻上,好整以暇侧卧一人。 青丝零乱披散,凤目尚是游离,手臂半撑头颅许是动作幅度过大,致使锦被滑落一半,露出半边吻痕清晰的胸腔。 其人背后,棉被微微有些隆起,想是…… 冰巳面不改色,依然温声“先将你身后女子谴去,为师有话问你。” 红纱帐内,姽婳微微挑起细长的眉尖,眯了凤目,转而有些慵懒哈欠“阿曼,你且退下。” 不逊略有沙哑的声线将落,锦绣中那块隆起便露出一毛茸茸的脑袋,女子眉目娇俏,端的精致惑人。 “是。” 想是在被子中闭气太久,女子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抬眼,举目瞧见立于地中心,霜衣银发的冰巳,瑟了一瑟,连忙错开那慈悲无情无欲的眉眼,赤着身子抓起一旁纱衣,急匆匆自惭形秽退离。 他是如此高贵,刚自***漩涡中抽身的女子只怯怯望了其一眼,便已羞愧不能自己,再不敢抬头。 ………… “昨日宴散后,你可与绀难会面?” 女子退去后,冰巳开口,并无半分责备,反而像是在话家常。 姽婳眉梢闻言扬起更甚,随手拢了拢敞开大片的红袍,又将倾泻的乌发别在耳后,半撑起身子,这才悠悠道“不曾,一直在殿中做运动。” “大长老幺女染毒,知否?” 冰巳转眸,瞧见临窗处有一方桌,上置凉茶,便自行矮身入座,姿态闲适望向窗外花海,似乎一时半刻并不打算离去。 纵然西华长年隆冬,姽婳他依然有办法自绀难处讨取药来,强行将花催开,四季如春。 这是一个寂寞的人,却偏生做着让人疏远他的事。 “大长老幺女?”姽婳抬手将红纱帐挽起,又抚了抚自己眉梢,有些恍然“楚明媚么?”思忖片刻,旋即败兴“无聊跋扈的女子,师父何时开始在意起她来?” “只叫你平日收敛些。”“呵。”凤目思量一转,旋即不置可否一笑“师父倒是大度,昨日,她可是险些要了小九儿的命呢。你不让我伤她,自己却也不照顾好些。” 对面嫡仙人影神情依然古井无波,只抬手轻轻点在桌面上,陈述道“眼下大长老之女倒在病榻上,昏迷不醒。” “那干我何事。” “我知你是为了笑儿好,但你可曾想过,如此莽撞出手,大长老怒极连坐,将来牵扯所害的,不还是笑儿?” 姽婳面色一僵,前后拼接一想迅速明了是绀难好玩擅自动手,而后将矛头推到自己身上,却不好辩解,只得闷闷哼了一声。 “总之,我没错。”被撩开的红纱帐复又放回,如雾障隔在师徒之间,微风拂来,若隐若暗一片迷蒙。 血红朦胧纱帐内,姽婳逐渐恢复一如既往的高傲,陈述“我从未做错什么。” “面壁三月。” “……”修长指尖缓缓收起,攥紧身下锦被,平日妩媚凤目许是因不甘此刻分外凌厉,然,终究未曾辩驳。 “面壁,是要和那楚明媚作陪么?” “是你与绀难一同。”说着,指了指周遭满地零乱衣物,瘟氤霏靡“这西华城上,笑儿从来只与你们几位师兄弟走近,她还小,若是撞见这些,影响不好。” “女孩子么,这些早晚要懂,终究是要长大嫁人不是么?”风情眉梢高挑,凤目却是低敛,端详着锦被上绣花纹理,似是能看出新鲜花样来。 他从来都以为自己已经站的够高够远,以局外者身份看清浮世一切,自在戏耍人间。却不料这世上有一个冰巳,他是他的师,他才是真正转世之神,一眼望穿万年。 自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的目的他皆知皆懂,却不到万不得己从不道破。 这认知使他感觉自己从前极是可笑。 喂狼 “师父是将温柔慈爱当习惯,眼见着身边人为你点点泥足深陷,你却浑然不觉。睍莼璩晓师父知道自己像什么么?……像神龛上黄金宝象镶成的神像,只能膜拜瞻仰,却注定不能得到。既如此,又何必诱惑凡人痴心妄想?” “你也是亲眼所见当年那孩子因过于爱慕你,究竟做出了什么,难道眼下这个还不肯放过,要她重蹈覆辙?” “倘若求之而不得,如她那般固执的人,倒不如死了干净。” . 广袖携三千清风,仙姿飘摇于九霄之外,雪衣银发身影自清寒山腰拾阶步步而上归来七绝,耳边阵阵回荡姽婳不敬却肺腑之言,华眸满目忧思旄。 再归七绝殿时,入院,但见一娇小单薄身子正在努力挥剑,旁侧石桌上置放着一本古籍干练剑法。 微风拂过,泛黄的书页被哗啦啦翻开数张,画上人物刹那鲜活起来,灵气逼人,剑法与院中孩子舞动步伐相差无几。 她,年龄尚是*,悟性倒是极高的岷。 俊美如玉雕的面庞不禁宽慰一笑,站定细细看了东方笑半响,转而,干脆就着石凳坐下,单手撑腮,另一手翻开古籍,与东方笑姿势做对比。 . “笑儿,第三式手腕再抬高些,可直取封喉,右脚照古籍再向后撤一点,否则剑身过长,收手不及容易伤人性命,使其陷入死境。” 古雅碎玉声线随风丝丝入耳,正在卖力挥剑的身影闻言一顿,东方笑回眸,看清身后之人先是漆黑瞳仁一亮,继而满目不解。 剑法学来不正是克制对方的?师父怎叫自己给敌人制造退路? 虽是疑惑,却依然照做,重新来过。 一时间,剑锋轻盈划破清空,发出鹤唳轻响。偶尔指天,浩荡剑气巧借骄阳之势,银亮白光耀花人眼。 旋身,剑锋划地,凝聚厚土,人影借力跃上半空,巧如梁上飞燕。 这一刻天地间,西华一偶,七绝殿中有女初长成。 . 然,却无人知晓。 他将她保护的如此之好,自乞儿一跃成为西华关门弟子,不受人质疑争议,一路畅通无阻。其怜爱用心天地可鉴。 不过再是怜爱,如姽婳所言,她到底是长大了。 琉璃瞳内如有云海舒展,纤长羽睫悠悠敛下,抬手轻拂广袖上本不存在的尘埃,转而轻叹。 修长指尖轻叩灰白石桌桌面,唤回舞剑人注意。 “笑儿,为师同你讲一事……” “呯———!” 清雅声线乘风未落,面前东方笑已果断给自己绊个跟头。 人影干脆扑到地上,膝盖与手肘最先着地,磕得一片淤青。 “师父。” 怏怏扁嘴,清瘦的身子耍赖干脆就地缩成一团,旋即驯鹿般湿漉漉大眼望向冰巳,试图博取安慰。 “你这孩子。”无奈叹息一声,咽下舌尖之言,不得已上前将东方笑搀扶起来。 矮身,如玉指尖毫不嫌弃为其拂去一片尘埃“练武怎可操之过急。” “我……” 怎么能不急?东方笑扁嘴。绀难他今天特意来要挟我!若不学得几招傍身的剑术,将来如何打得过他! 漆黑大眼满目愤然。 . “你不会动用内力辅助,眼下也不过只空学一些招式而已,虽是悟性高,却可惜在磐石体质上。”冰巳站起身来,揉了揉面前人勉强扎起的及肩碎发。转而想起什么,退后两步。 这突来的疏远使东方笑愣中。 “《追魂十三式》杀伐之气太重,委实不适合你。” “……” “闲暇时亦可去练琴,修身养性,如此对参悟剑法极有好处。” “弟子定会勤勉,可……”巴掌大小脸盈盈抬起,一双水眸镶嵌在白净面庞上,尤其澄净“弟子尚有一惑。” “讲。” “师父为何教我只守不攻?” 只守不攻…… 冰巳负手而立看向身前懵懂的孩子,刹那,但觉光阴错乱交叠。 多年前,亦有个身影抬头睁大纯真的眼睛,好奇且信任的问自己“师父,善念真能普渡天下么?倘若他人将剑锋驾到徒儿脖颈上,徒儿亦不能反抗么?” 彼时自己是如何回答的? 思绪,逐渐悠远起来。 “有师父在,怎会让你受伤呢?” 清远的声线,同样的回答,不同的孩子,相同的结果。 . “真的?” 果然,得到自己许诺,那明亮的大眼登时亮起,那信任希冀,仿佛倾尽天下在所不惜。 修长如玉指尖拢于广袖之中渐渐收起。 沉声“真的。” 权当是为了偿还当年的愧疚。 “谢谢师父!!” 小小清瘦如羽的身影,欢天喜地的感动,可是,谢什么呢? 三年前,自己亦是诚心许诺,可结果…… “奉紫。” “嗯?” 恍然回过神来,方才觉晓眼前人不是那自己日夜愧疚的孩子。 “笑儿。” 如莲唇角勉强扯出一抹苦涩笑意。是了,这是自己无意间相遇的小乞儿,单纯、激灵、可爱、大胆。不是那个怯弱跟在自己身边,低声浅语的人。 不过年纪相仿而已。 “修剑不累么?回去歇着吧。”一抹愧疚蓦然缠上如佛眉梢,晃神,抬手不由以指代梳为面前人梳理被风吹散的发鬓。 低声浅叹,绵长。 东方笑眼角余风凝视冰巳停滞在自己发鬓上的指,漆黑瞳仁闪过疑惑。 奉紫,是……那个人么? 与三年前一切有关的人?自己所居西厢院中,桃花树上所刻名讳之人? 奉紫,奉紫,你究竟有什么好,让师父愧疚爱怜至此,竟,不惜将怜惜延伸到我身上来。 可悲么?不,是可喜。 若是没有你,我如何能识得师父,如何,能拜上西华。 你是离世了么?师兄,亦或者……师姐? 心口蓦的一疼,想着昔日师父也曾对另一个人如此温和笑过,摸着对方的头,一声声呼唤“紫儿”心,便狠狠揪到一起,快要窒息。 “师父,弟子筋骨不佳,练剑不过半刻便有些疲倦。” 冰巳远目,眸光所及遥远似要忘穿天地尽头,任谁都看不透那情绪舒展为何“回房歇着吧。” 握剑右手不由收紧,东方笑极力按下心间钝疼,弓腰退下。三日后,清空无云,阳光暖媚。 “小青,你,知道三年前的事么?” “嗯?” 西厢内,东方笑脱掉鞋袜,赤脚坐在床边,双臂支撑身体两侧,有一搭没一搭摆腿。 白生生的小脚,许是因近年来少女体态初成,越显柔美起来。 “少爷若是得将身份公诸于世,不知这提亲之人要排队到哪去。” “小青,莫要转移话题,我问你话呢。” 正在为兰花翻土的小手不禁一僵,小青半举花铲,言辞闪烁望向窗外“奴婢炖了一锅汤,想是快要好了,少爷现在喝吗?” “……”东方笑拧眉“回答我。” “汤……” “小青!” 噗通一声,碧青色曼妙的少女竟是转身对东方笑跪下,头颅低垂,一副认错模样。 “少爷饶命。”平日温顺的声线此刻听来隐约颤抖却意外坚定“三年前那桩事,但凡是西华之人,上下无人敢谈,姽婳四少爷曾有令,谁若是再犯口舌,必要……” 东方笑不禁向前好奇倾身“必要如何?” “西华南山有片断崖,听闻崖下千年前本是一片汪洋,名为‘叹息海’后来西华千里冰雪覆盖,那里遂成了一片冰原。” 东方笑一时情急,言语颇疾“我是问你若犯口舌,会如何!” “迄今为止,那叹息海上已有数具残尸喂狼……” “嘶———” 东方笑倒吸冷气,就是说,那些人都被四师兄残杀扔去喂狼了? 第一美人 究竟,那奉紫有什么好? 如今她可还活着?又或者,有朝一日一旦归来,那这些属于自己的,将…… 不不不……都是自己胡思乱想的罢。睍莼璩晓 狠狠甩头,人影重重倒头栽到床榻上,抬手掀开锦被将自己裹在其中,宛若蚕蛹。 人性果然是贪婪的,并且拥有越多,***越无止境旄。 自己最初来到这世界时一无所有,险些去与乞丐争食,如今,坐上高高在上的西华关门弟子,还不知足么? “唉……” 一声叹息,沉重酸涩的眼帘缓缓闭合,遮住眼前一片光线,片刻沉思后,又蓦然想起什么,匆匆穿上鞋袜,风般跑到西厢小径前峋。 那桃树,依然在。 枯枝惨败,树干纤细,似不屑一阵飓风便能将其连根拔起。 这桃树,纵然自己与小青百般呵护照料,找来暖炉为其催温,依旧不见回春之意。 掀开层层护着桃枝的棉絮,最里层,偌大东方笑三字,歪歪扭扭覆盖了下面最初的刻字奉紫。 此树应当是她所种……不过如今,管她什么奉紫奉红的?这树属于自己,西厢属于自己,师父亦属于自己———此生足以。 ………… ………… 一天都是浑浑噩噩的度过,脑海时不时晃荡出奉紫二字,以及一道娇俏玲珑的白衣身影,晃神,又迅速被东方笑压制下去。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醒来时,念及冰巳昨日吩咐,要今早去取一套全新的心法与剑谱,便匆匆梳洗,对镜整了整略有憔悴的仪容,憋足一口气,使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这才放心走出房去。 一贯绕到小径,经过桃树时,神色复杂半晌,最终转为一笑,昂首举步而去。 . 本以为来到绝情正殿时,会是师父坐在正椅上等待自己,却未曾料到,清晨的绝情殿,已先至一人。 说是陌生,又偏生是熟悉的紧,若强说是熟悉,却又对此人习性了解一无所知。 只需望一眼那抹黑衣,唇角冰冷的弧,不曾露笑的俊颜,东方笑已忍不住恭敬站好,一本正经压低嗓子。 “五师兄。” “笑儿,过来坐,你五师兄正是为找你而来。”正座冰巳含笑向东方笑招手。后者不禁疑惑,抬脚跨入殿中“五师兄所为何事?” 迷茫一问之下,但见残莲俊颜更黑。 冷哼一声后,冰山人影这才极为别扭自身侧拎起一只笼子来。 东方笑定眼一瞧,看清那毛茸茸的物事,险些乐翻。 这不正是他身边那走路都摔跤的小白虎? 毛团周身了无杂毛,粉嫩的脚垫尘埃不沾,此刻酣睡蜷缩在铁笼中,倒更像是一只大白猫。 “是温言,他说我平日对你太过冷言冷语,不适宜师兄弟间相处,让我给你送来这么个东西赔罪。” 说着冷冷睨视眼笼中毛团“倘若喜欢便收下,若是不喜便炖汤。” 炖汤…… 这果然是残莲一贯冷硬作风。东方笑唇角不禁抽了抽“谢师兄提议。” 抬指拨弄两下笼上铁环,唤起小家伙注意。 “不过如此灵物,炖汤未免可惜。” 后者昏昏欲睡抬起大脑袋,半张着眼睛瞅瞅东方笑,又爱答不理用爪子抱住鼻子,重新睡去。 懒家伙!东方笑在心底暗笑一声,这小白虎若不是残莲送来,自己真真要怀疑,它是姽婳一手养大。 看这傲娇的模样,看这尊贵的身躯,看这一身银亮柔滑的白毛……炖汤不如扒皮做围脖! “白虎眼下还小,若是待它再大些,可以扒……” “嗷呜!———” 一旁残莲似是看穿东方笑心思,冷哼一声,听得笼中小白虎登时瞪大眼睛,一个滚身跃起,匍匐龇牙警惕盯着东方笑。 终是座上冰巳看不过这师兄弟俩一唱一和,研究着将小白虎何时宰杀,无奈摇头制止“众生平等,今日残莲将这白虎送与你,亦算是一种缘分。” “师父喜欢它?”东方笑回头瞅瞅笼子中傲娇的毛团,有种被争宠的危机感。 . “师父。” 残莲将白虎成功托付于东方笑后,依然如来时般冷着一张脸,向冰巳作礼矮身,告辞离去。 东方笑自觉师父事务繁忙,不好打扰,正欲跟着寻一由头离去,却听冰巳不疾不徐暖声问话“笑儿来至西华多久了?” 矮身拎小白虎铁笼动作闻言一顿,东方笑下意识作答“一年有余。” “那便是一年未曾下山了吧。”清雅声线含笑,转而俯视面前单薄人影“可曾想去山下看看?” “嗯?” —————————————————————————— —————————————————————————— “嗷呜!———” 夜幕,华灯初上。西华城上一片其乐融融,除却…… “嗷嗷!!” “白猫,听话,把菜叶吃了不许挑食。” 西厢餐桌上,东方笑果断将自己炒糊的白菜叶扔到桌脚下,不觉可耻对毛团下达第七次威逼命令。 “嗷———”小白虎无奈抬头巴巴望向东方笑,继而第七次失望用前爪将菜叶拨开,垂头丧气趴到地上————主人到底会不会养宠物!?白虎是要吃肉的! . “师父不喜欢血腥,以后你要跟着吃素。”挑挑拣拣又随手扔下一片油菜,瞪眼“快吃。” “少爷,白虎本是上古神兽不食杂物,更何况这炒菜又是出自你之手……”一旁小青看的纠结,终踟蹰开口“再喂下去,它会被毒死的。” “怎么会毒死?这可都是我拿手菜,以后还要炒给师父吃呢。” 小青一个趔趄“少爷,我求您可千万别,别……”坑害城主了! “就是,需知这天下西华城主,可唯有师父一人。” 一声张扬,兀自自殿外传来。 东方笑顺着声源抬头,但见门楣边不知何时抱胸迤逦一红衣美人。 水袖红衣,衣襟蜿蜒敞开直到胸膛,想是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将阴柔之美展现得如此淋漓不逊。 “四师兄?”东方笑眉尖一挑放下手中竹筷“你怎么来了?” “是因听说小九儿要与师父下山游历,怕你太过快活将我忘记,故特来殷勤探看一番。”说着,似是站在门边歇息够,一步三摇晃走到桌前,挑拣了一个看着顺眼的椅子,矮身坐下。 “师兄,我亲手炒的菜,你尝尝?” 姽婳眯眼瞧了瞧餐盘中一团团乌黑,又不动声色看了眼几欲呕吐昏厥的小白虎,明智转移话题“下山打算几时动身?” “后天。” “是去参加武林大会?” “听师父说是如此。” “果然。”妖孽脸庞笑容逐渐显现诡谲,修长青葱手指倏然前探,亲热握住东方笑双手“小九儿可否帮师兄一个忙?” 东方笑一瑟,借口夹菜将双手解脱出来“师兄请讲。” “听说那武林盟主幺女是个名冠天下的美人。” “你要抢人?” “嘁。”姽婳一脸不屑“师兄是想让你去见一见那美人,然后带幅画像回来。”兰花指一翘“比一比我俩到底谁更美。” “只这样?”迟疑。 “呐,还有啊,山下人心险恶,给你这个。”姽婳扬眉一脸献宝模样,伸出玉手在广袖中掏了掏,复又掏了掏,捣鼓半晌,方才抽出一柄小巧玲珑匕首来。 “遇到歹徒可以防身,再不然,用来自杀也是极好的。” 锃亮的匕首递到眼前,东方笑不禁黑脸,终是看在剑柄镶满宝石份上,抬手接过“自然。” “还有,待你见到那江湖第一美人,倘若她果真比我美,师兄要你把她……”素手横向脖颈,落下。 正在抠匕首宝石的东方笑一愣“啊?” “小九儿。”姽婳妖治眉梢高扬弯弯如刀“这世上,只有师兄才是第一美人,你明白么?” ————————— 鲛人泪 东方笑一瑟,抬手摸了摸自己虽是柔滑细腻,但称不得倾国倾城的面皮,长吁口气。睍莼璩晓 低头恋恋不舍看了看手中宝石匕首,又念及匕首上极有可能牵连着一条人命,手腕一颤,最终咬牙将匕首送了回去。 “师兄,这匕首玄铁打造忒过沉重,我拿不动,还你吧。”黑白分明大眼投射光芒闪亮,言辞恳切至极。 “是么?”匕首翻转,镜面般剑锋上倒影出姽婳一双凤目半眯,妖娆、慑人“小九儿,这是怎么了?” “我是……”东方笑瞧着对方又将食指点在那春色三千的眉梢,咕嘟咽下吐沫“没事,这匕首令我欢喜的紧,欢喜的紧。旒” 经过这一年来观察,东方笑已然揣摩出这蛇蝎美人多时在笑,然,当其半敛笑意指尖点上眉梢时,多半是在想事,且,结果是对方遭殃。 遂干笑将匕首归鞘,纳入袖中。 姽婳见此方才重新挂上潋滟笑意,继而苦口婆心道“小九儿,其实这事也不是多难的,你想,这世上有谁真能比师兄还要美艳去?哦” “呃。”东方笑认真打量了对方近在咫尺的面皮,细长勾魂的眉眼、血色红润的薄唇……片刻后,结论使她颇为欢喜“也对。”流畅将匕首揣到怀中。 “啧?哪来的白猫?毛茸茸卖相不错,借师兄养两天?”自古以来美人许都是这般跳跃思维,姽婳见东方笑将匕首收下,当即弯了眉眼,转为盯紧皮毛雪白的毛团。 “那个,师兄,最近这两天,也不知怎的。”东方笑有些讪讪“他掉毛颇为严重。” 一边从未开口的小青闻言脸色发黑,心道,还不怨你尽喂人家些奇怪东西,人家来时还是油光水滑,这才多大时候,便被祸害成这样了! “哦。”姽婳洁癖收回视线来,望了望天色“既如此,时候不早。” 东方笑扶额,你来的时候天便已黑好么! “师兄先下山去。”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百媚生,抛给东方笑一幽怨眼神“下山后,记得时长挂念师兄,餐前餐后睡前各要思念一次,知道么?” “那?……”东方笑抬手抹去额角汗滴“如厕呢?” “嗯?” “师兄慢走!” . 姽婳这才心满意得转了身,张狂促狭笑意却在踏出门外刹那,收敛,眉梢转为冰结成一片慑人。 一袭红衣艳烈如火,袅袅沿着西厢小径而远,待到路过那枯败的桃树时,稍有停顿,叹息。 三千未绾青丝随风而舞,姽婳侧脸,不动声色望了望冰巳长居的绝情殿,眸光陡深。 小九儿,师兄也只能帮你到这,至于日后你能否狠下心,便看你劫数造化。 武林盟主之女么?那个人,当真留不得…… —————————————————— —————————————————— 这世上,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便有武林,而所谓武林大会,便是由各路英雄豪杰聚到一处,进行集体比武,而后评出名望修为最高之人,一统江湖。 东方笑自到这世界以来,初初不过几日便与冰巳相识带回西华,是以对这山下生活既陌生又好奇。 一切都是新鲜而美好,然,除却冰巳身边跟着的黑脸罗刹外。 身着一袭男子干练黑衣,东方笑站在西华城门外,歪头不可置信看向那抱剑冷峻寡言少语的身影,趔趄。 “师父,您不是说这次下山是我与您么?” “历代武林大会,江湖但凡有名望门派都会收帖参加,师父原本是打算只带笑儿一人。”无奈含笑“但你身无扎实修为……” “师父是怕你跑上擂台时被打死,所以让我代你上场。”残莲冷脸接过话茬。 东方笑依旧不死心,扯着冰巳衣角“可为什么不是无邪?” “他修为也不济。”残莲再度代替冰巳回答,继而冷哼兀自登上马车。 其身后东方笑对那骄傲的背影撇嘴,对方像是感应到什么,倏然回头,眯眼。 东方笑面部表情登时一僵,改为吹口哨望天。 “你们这些孩子。” 身边弟子成群,看他们斗嘴吵架,冰巳欣慰而无奈。 . 西华城,传言富可敌国,传言秘籍无数,传言高手如云。 可这一代西华之主,却偏生性子寡淡,不喜喧闹,是以每每出门,只备一辆简朴了无雕饰的马车。 一路上,师徒三人对面而坐,车轮吱呀,碾过捷径山路继而赶上正道,经过大半日行程,方才走出西华地界,踏足寻常凡世。 —————————————————————— —————————————————————— 再入喧嚣尘世人间,东方笑对一切倍感新奇,故而本应只需七日的路程,硬是在她软磨硬泡央求下,走出半月之余。 期间冰巳本是随和,并且时间并不紧迫,便也依了东方笑,一切顺其自然。 倒是苦了残莲,生来冷硬性子,最是厌恶俗世繁华,加之一身黑衣,不言不语沉默强大气场摆在那,周围路人见他都要绕路三分,这使得残莲越加厌烦步行。以至于每每东方笑瞧见稀奇玩应,欲下车,他都是第一个反对。 甚至险些几次将长剑出鞘,驾到东方笑脖颈。 . “咦?师父!!” 眼见目的地已到,东方笑又好奇撩起车帘,但见一堆人围着一棵垂柳大树,热闹议论着什么。 莫非又是杂耍? 俏脸喜上眉梢,届时来了兴致,扭头对车内闭目养神冰巳嘿嘿一笑,搓手“师父。” “东方笑!”却是冰巳尚未应声,残莲右手已经将冷剑握紧,漆黑如寒潭的眸子死死盯着她,要挟“你若是再提无理要求!” “去吧。” 却在东方笑迫于残莲淫威心灰意冷时,冰巳微微开启眼帘,唇盼生花而笑“小孩子难免调皮些,笑儿又从未见过人间此等场面。时间来得及,莲儿你便随她一起,为师在车上等你们。” “谢师父!”大眼届时欢喜亮若星辰,炫耀得胜般向残莲一仰脖子,跃下马车向人群奔去。 其身后残莲尤为不耐,但碍于师命迫不得已紧随东方笑之后,保她周全。人群围着一棵柳树,里三层外三层,待到东方笑视线成功避开一灰衣大叔宽厚背影后,定眼一瞧,这才发现原来众人围观的,并非是精细杂耍,而是一偌大琉璃缸。 琉璃缸呈长方状,切面整齐,长达两米,冷眼瞧来,东方笑惊得一身冷汗,险些将其误以为是贵妃墓中那口水晶棺。 抑制住尖叫,努力平稳心神半晌,耳边听着旁人议论这才晓得,原眼前这盛满清水的缸子,乃是琉璃所制,里面承装的,是鲜活的美人。 美人未着寸缕,却有长发如瀑流泻,灿金发丝缠绕周身,美丽如海藻般随水波上浮下沉,缭乱人眼。 “师兄,这是?” 东方笑自认自己孤陋寡闻,遂不耻下问扯了扯身后残莲衣角。 残莲拧眉,不动声色将被东方笑拽皱的袖子抽出,沉声“鲛人。” “嗯?” 残莲右手紧紧扣剑,强忍掐死东方笑冲动,瞪她“东海鲛人!!” 原来世上真有这种生物。 东方笑厚脸皮嘿嘿一笑“晓得,人鱼公主她祖宗嘛。” 这边东方笑声线刚落,那琉璃缸后,便立即钻出一毛茸茸小脑袋。 是个小姑娘,身材娇小,灰布补衣,只是一双眼睛出奇的大,盛满精光。 “这位公子果然识货!”小姑娘嘴巴一咧,抬手指了指琉璃缸,期待“公子要买么?” 残莲双手抱剑,连看都懒得看那小姑娘一眼,直接别开视线,眺望天际浮云。 此刻见残莲这冰山模样,东方笑心底当即乐开了花,暗道,原来这五师兄对谁都如此漠视,往我所受欺压,不屈。 黑白分明大眼又瞧向那水中气息微弱的鲛人,想这世上传言鲛人泪可化珍珠,便斟酌一番,上前小半步“这个鱼祖宗,多少钱?” 司凌孤 “这是鲛人!”那小姑娘见东方笑答话,遂扭过头来看她,又见其身材娇小,尚是孩子模样,便失望耸了耸肩,应付道“三千两。睍莼璩晓” “三千两银子!?”东方笑掉了下巴“就算鱼翅也没这么贵!” “这是鲛人,鲛人!”小姑娘据理力争,挥了挥拳头“况且,是三千两黄金!” 东方笑白眼,终于明白为何有如此多人在此围观,却无人下手。 三千两黄金,足够包下皇城一家酒楼,养活寻常百姓千百人,谁会重金买这么个只会流泪的人鱼旒? 姣是鲛人举世罕见,但奈何,人们往往臣服于现实。 东方笑抬手摸了摸自己渐瘪的钱袋,撇嘴巴巴望向残莲“师兄……” 后者拿眼斜她“别看我,我不会买这只能留在水里的废物。女” 东方笑视线故作不经意瞄向马车“师父说,我们应当慈悲为怀!” “你也别打师父的注意。”残莲下巴微扬,彻底俯视东方笑“真当我不知道,你是想买下这人鱼,用他眼泪换钱?” “呃。”目的被揭穿,东方笑难免尴尬,灰败摸了摸鼻尖“那师兄借我钱,我将来还你。” 残莲薄唇上逐渐挂上冷笑,仿佛半月以来,第一次找到报复东方笑的办法。 但见那平日冰山雷打不动的面皮上,唇角缓缓划出一道诡异挪揄弧度,而后薄唇微启,剑眉高扬“不借!” 东方笑:“……” 师兄,你可知此刻的自己有多欠揍兮? . 东方笑皱鼻子腹诽残莲间,人群中,又缓缓走出一人。 紫袍蟒带,玉冠绾发,端的是容貌艳丽无双。 东方笑原以为,无邪已是这世上难得精美少年,但此刻见这眼前人,竟是凭着气质,硬生生将无邪压下三分。 仿佛是,正与邪的完美结合。 若男孩子精致到某种程度,也可以用漂亮来形容,那么眼前人简直是惊艳到不食人间烟火,美到令人窒息。 白衣玉冠,仿若仙童临下九霄,圣洁让人忍不住心生膜拜之意。 却偏生,精美如神明杰作的脸蛋上,镶嵌着一双深邃如夜的眼睛。 黑瞳如寒潭,邪魅冰冷,倨傲天成。 理应是高高在上,睨视天下的尊王。 究竟是怎样的父母,才能生养出这般宛若邪仙的少年? 而此刻,这胜比夜色华美的双眸正敛着纤长睫毛,悠闲半眯。那尊贵泰然模样,仿佛这世上,从没有谁配他正眼直视。 . “三千两么?” 但见那小小少年走到距离琉璃缸三步之遥,而后侧颜睨视一眼正在纠结筹钱的东方笑,朗声“这东西,我要了。” 一句话没有用多大力道,却偏生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威仪感,磁性声线尚带少年特有的清越,细品,余音却如酒醉人。 没有人敢违背这命令。 纵然眼前说话的,只是一少年。 “将这东西抬回皇……”少年习惯性开口,却旋即意识到什么般,略有不耐颦眉“送到家去。” 敏感如东方笑,显然自那少年言语中,听出什么。 遂黑白分明大眼一转,扭头,瞧见人群中有为数不少易装高手,时刻保护着少年。 这孩子,不简单。 “师兄。”东方笑抬手拽了拽残莲,故作乖巧扬起脑袋“我们走吧。” 残莲冷哼“不要那鱼了?” “对方来头太大,我要不起。”东方笑极有自知之明一笑,转身,欲走。 “慢着。” 却在两人即将消失人群之际,但闻耳边有人命令低唤。 东方笑佯装没听见,削尖了脑袋宛若游鱼,继续往人群缝隙里钻。 “我命令你站住。” 那身后少年见东方笑决意装傻充愣到底,抬手,届时人群中有三名身手矫捷如豹男子跃出,一把将东方笑按住。 “师兄!” 东方笑感知自己被牵制刹那,登时扯开嗓子蹬腿大呼残莲。 却在扭头间诧异发现,那平日冰山脸脊背高傲如泰山的剑客,正在微微向少年欠身。 似在请安,同时低述什么。 东方笑拧了眉,越觉事情古怪。 双手被压制到背后,但明显对方并未打算伤害自己,心中有了计较,东方笑稍稍长吁口气,旋即小脸识时务堆笑“您好您好,那鱼您自己吃就好了,我对鱼肉过敏,谢谢。” “我让你站住,没听见?”少年抿唇看她,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一双邪魅眸子似能将她灵魂洞穿。 这样的眼神,委实不该属于这年龄段的孩子。 “你是西华城主的关门弟子?” 少年上下打量东方笑一番,未待东方笑答话,便抬手,命人将琉璃缸抬到东方笑面前来。 “送你。” “啊?” 干净利落两个字,登时令东方笑傻眼。 —————————————————————— —————————————————————— “当今皇室乃姓司凌,师父逝世的妹妹曾是风渊贵妃,换句话说,方才那少年是风渊当今的年少皇帝,师父的侄子,明白?” “明,明白。” 归往马车的路上,残莲难得向东方笑开口解疑。 后者一想着自己忤逆了少年皇帝,不禁冷汗,摸了摸自己尚完好存在脖子上的脑袋,唏嘘“可这不是武林大会么?怎么皇家也跟着凑热闹?” “微服私访你懂不懂!” 听着残莲能冻出冰碴的语气,东方笑不得已点头“懂。” 为了避免再路遇微服私访王孙贵族,一不小心丢了脑袋,在赶往现任武林盟主宅邸时,东方笑乖乖沉默,都未再下车。 马车赶往武林盟主宅邸时,已近傍晚。 冰巳因是贵客,入门便被盟主亲自请走,而残莲身为剑客,自视清高,不屑参加任何餐桌推杯助盏,便与东方笑一齐早早安置到上等厢房。 三间厢房,东方笑被安置在中间,隔壁左边是残莲,右边是尚未归来的冰巳。 连日赶车奔波,如今难得入住温暖大床,东方笑一扫多日疲惫,洗漱后便倒在床上小歇。 再张开眼时,肚子空旷了无一物,正在闹空城计。 按着肚子起身,抬眼瞄向窗外,隐约间光影朦胧,想来已是月上中天。侧耳倾听隔壁,却是不见丝毫响动。 师父还没有回来? 心头没由的烦闷,起身几步走到窗边,推开木格窗,视线不经意一扫,动作却是顷刻僵住。 未曾料到这厢房后院即是花园,杨柳依依,百花齐放,更是未曾料到,此刻这姹紫嫣红人间美景中,正伫立两人。 一美人,秋水为神玉为骨,明眸善睐,粉面桃腮,身着粉嫩石榴百褶裙,腰间坏佩叮当,俏丽又不失柔和的蝴蝶鬓,发带与衣饰一色,灵动随风飞扬。 端的是,美艳倾国又倾城。 另一人,与粉衣美人相对而立,白衣银发,眉宇祥和,静立树下宛若临江之仙,一双霜眸低敛,羽睫悠长,仿佛尘埃诸色不染,无不宝象慈悲。 那粉衣美人东方笑不晓得,不过那白衣仙子,不正是师父!? 握着窗棂的指尖不觉收紧三分,大眼紧紧盯着,心口无端突突跳了起来。 一瞬,风乍起,浮动杨柳依依,翠绿摇曳,越加衬得美人娇柔如江南烟雨,清丽婉约。 . “城主……” 东方笑瞳孔不禁紧了紧,但见那美人动作轻柔将发丝别到耳后,对师父眼波明媚一笑,粉唇微掀,清音袅袅。 千回百转,说不清道不尽的情谊,皆在一声柔柔低唤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这算是什么? 东方笑不禁咬唇,瞪大眼睛去看那美人曼然侧身,娇声不知对师父说了什么,而后又羞赧垂下头去,与此同时,但见那树下白衣仙子,往日清冷的眉宇,缓缓荡开一层温柔来。 那人,可是师父? 可是,只对自己笑,只会轻声斥责心疼自己的师父? 可是七绝殿上,手把手教自己勾琴,落笔成锋的师父? 怎的,忽然如此陌生? 香囊传情 西华城上,乃至天下皆供奉师父为神明,少有人能与其并肩谈笑风生。睍莼璩晓七绝殿更是了无女子身影,除却自己上窜下跳,便再没了其她人气息。 而今初入人世烟火,却亲眼目睹,白衣冰巳与另一名女子近距离接触。 他们相对而立一步之遥,甚至只要那美人再微微向前挪动一寸,便可低嗅冰巳凉冷体香。 师父……那曾一度相信只属于自己的人。 眼见着那粉衣美人柔柔伸手,摊开小巧掌心,呈递一枚精致玲珑香囊。距离太远,东方笑看不大清那香囊上绣了什么,却依照此情此景大致料想的到,无非鸳鸯戏水,无非比翼连理枸。 师父,不要接!不要接!! 推开窗子身影不觉向外探出半截去,东方笑瞪大眼睛想要阻止,却是喉咙如哽棉絮,不论如何都说不出话来。 白衣仙子如玉手掌摊开,接过那抹小巧嫣然,末了,还不忘如沐清风一笑,道了声谢珑。 无声将一切尽收眼底,东方笑心尖骤凛,喉咙如被无形大手掐住,呼吸愈加困难。 心上则是细致又绵长的疼痛,宛若有针一下下的扎。 ………… “呯呯呯———” “东方笑!!” 门板外,突兀传来不耐叩门声。 尚不待东方笑应声回答,门板已被踢开,继而一人影,长身玉立右手握剑,指尖死死收紧。 是残莲。 身为一介剑客,每当其右手握剑时,那便无声昭示他怒了。 并且,有杀人的冲动。 “五师兄。” 东方笑扭过头来,干巴巴对了对唇形,却不成语调。 残莲拧眉自是看出东方笑古怪,凌厉的视线在其苍白小脸上巡视一圈,最终注意到开启大半的木格窗,二话不说,走上前来。 人影踱步在东方笑身侧停下,视线瞄向楼下时,依旧不忘一手拎起东方笑后脖领,将她探出窗外大半个身子拽回。 . “是可怜姑娘,现任盟主的掌上明珠。” 残莲依旧面无表情,不过听那明显放缓钦佩的语气,东方笑心已凉下半截。 可怜。 纵然残莲不解释她的身份,东方笑依然知道。 一路上,听了多少武林历届传言,但凡是与“美人”“良善”字眼沾边的,多多少少都带可怜二字。 如此动人的名字,可怜,可以怜惜。 更有甚者,直接称其在世芙蕖仙子。 芙蕖为花,无边美丽,仙子出尘,自是贴切形容她内心无欲无求,如何悬壶济世,施药救人不求回报。 这样的女子,叫人如何不动心? 东方笑再扭头望向那杨柳下粉衣女子时,不觉涩了眼睛。 “走罢,方才路上不是你一直叫喊用膳?又不饿了么?” “师兄。”能再开口时,声线已见低哑“那个可怜姑娘与师父,是什么关系?” 残莲眼风捕捉到东方笑小脸一丝紧张试探,扬眉。未置一词,转身便走。 东方笑视线跟着残莲墨黑身影寸寸挪移,直到对方消失在门外,扭头回神再看楼下时,那空荡荡杨柳下,已无一人。 . 一日不见冰巳身影,想都是伴在那美人可怜身边,晚饭于东方笑而言,如同嚼蜡,难得食不知味。 脑海一遍又一遍重复播放的,都是冰巳唇角微微含笑,抬手接过可怜香囊的动作身影。 师父这人有洁癖,纵然他不说,自己长久相伴下来,亦是细心发现。 他喜静,多数时候,不论参加宴会还是庆功仪式,他都洁身遗世独立。他人以为这是历代城主身份地位所致,只有东方笑明了,他是不喜陌生人的碰触。 西华城中,难得节日同庆,师父酒盏独自一份,碗筷一份,菜肴亦是要另起锅灶,素菜,一律素菜。 白衣永远不染纤尘,纵然夜半悄悄跑到他寝房去偷看,那衣袂依旧平整了无褶皱,干净似乎从未有过半点瑕疵。 见微知著,冰巳是位看似随和,实际生活严重洁癖的人。 西华城上,遑论女子,便是连九大长老,与师父直接接触都是屈指可数,而今与这女子…… 可怜,妙可怜。师父,竟然接下了她绣的香囊。 古往今来不都是有一种说法?香囊传情…… 师父乃是人中君子,为人更是心思玲珑,怎会不懂那少女情怀。 可他却,接下了。 . “喂!吃饭了!” 一边残莲见东方笑盯着桌面一只通红虾子半晌,发呆却不动筷,终于隐忍不住,抬手翻飞将那红虾剥开,飞速扔进东方笑碗中。 末了,不忘拿眼睨视,低低要挟一句“不许再发呆丢人!没见过虾子么你!” 这边正在出神的东方笑垂眸见自己空落的饭碗中多出一粒虾肉,当下愣住,又下意识望去残莲那从来只会握剑的右手,拧眉。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而对面残莲被东方笑这突兀一望,当下以为她与无邪幼时一样,只会吃虾不会扒虾,巴巴望着自己是在求助。 于是黑脸,二话不说将那一叠红虾端到自己面前,埋头,修长指尖上下翻飞,当真拿出用剑杀人气魄,三两下将整盘虾子剥好,往东方笑眼前一推。 冷声,毋庸置疑的命令“吃!” 东方笑彻底愣住。 . “呵呵,却不想,闻名天下的杀手残莲师兄舞得一手好剑,亦剥的一手好虾。” 门外,不其然响起慵慵懒懒巴掌声,抚掌与笑语声过后,但见月光下悠闲踱来一人。 玉冠绾发,锦绣加身,腰间坠着举世无双游龙翠玉,只一眼相望,其色温润,便可知其价值连城;金线流云靴,精细千层底,一切无不证明,这是个养尊处优,生活精致到无以复加之人。 并且,是个少年。 抚掌之后少年扬眉,不过十一二岁*年纪,却已然生出称霸天下的气势来。 望着眼前惊为天人的少年,东方笑脑海不觉晃过四字———不怒自威。 . “司凌孤。” 东方笑唇角轻喃,不觉将白日里自残莲那听到的名字,念出声来。 话一出口,她自己登时僵住。 司凌孤,司凌孤,怎么给生生忘了,这是皇姓!自己口中念道的,可是堂堂天子之名!惶恐,登时后知后觉捂住自己唇角,试图掩盖不敬之罪。那不是我说的! . “啧,方才见你吃饭坐享其成不是很好么?怎么,叨扰到你了?” 少年扬眉,明明并无过多动作,却让东方笑硬是生出一种惊恐之感来。 一身清朗干净白衣,乍看之下使这少年泛出飘逸出尘气韵,隐约间,竟与师父三分相像。 只立在那,便有一种气质,微凉,让人忍不住仰望。 却明明如此精致夺目的容貌上,镶嵌一双放肆魅惑的眼。 有些人,似是生来注定眉目含情。 而这少年,便是最好的例子。 眼角斜飞入鬓,狭长,墨瞳深邃如潭,慑人。 这容貌这气质加之这意外蛊惑的眉眼,他,简直是正与邪,仙与魔的结合。 ………… 东方笑只顾着盯着少年出神,再转眼时,对方已然轻车熟路坐到她身边,半眯惑人凤目睨视她。 “东方笑是么?” “嗯?” “我舅舅最新收的第九位关门弟子?” 少年打量之意更甚,仔细瞧了瞧东方笑干练男子衣着,挪揄“男子?” 他这份沉着稳练模样,当真不像是孩子。 东方笑沉了沉嘴角,谨慎额首“是。” “在西华城生活可好?” 东方笑被问的愈发迷惑,细想自己从未结识这少年,对方怎问出如此亲密家常话来?扭头望向残莲求救,却见对方亦满目不解,唯有自己试探应付道“还好。” “回答如此牵强。”少年眯眼,继而高深莫测勾唇“既不喜欢冰天雪地西华,便同我入宫可好?” —————————————— 情敌 东方笑闻言猛然抬头,仿佛听见了世上最惊悚的笑话,结巴“陛,陛下说什么?” “我不追究你性别,随我入宫,我赐你容华富贵无边。睍莼璩晓”末了,眉梢极致诱惑微扬“并且保证,为你自此空置六宫,不再纳妃,如何?” 最后如何两字说的既轻又软,吞吐在耳边,轻易烧起一片灼热。 他距离自己如此近做什么!?若非深谙眼下情形,东方笑当真会以为自己与他蜜意浓情。 不过真实的情况却是…栎… 东方笑惋惜的视线寸寸描过眼前人如画面庞,扼腕叹息“这么漂亮的孩子,竟是个……。” “你叫谁孩子?”惑人如夜的眸子慢悠悠睐她一眼,前一刻还载满柔情的眉目,不过微微敛下唇角,便尊贵迸发出毋庸置疑的冰冷来。 这怪僻阴晴不定的性子究竟是继承谁?赋! 东方笑腹诽被盯的心尖一颤,讪讪低头。 . “吾皇。” 一边残莲终于看不下去,抬手将东方笑拽离座椅,按跪于自己身后,同时自己欠身“入宫一事,皇上请三思。” “三思。”少年眸子半眯,转为俯视残莲“便是连师兄都否决同性相恋么?” 轻柔蛊惑的嗓音宛若唆使,不禁将残莲质问一愣,往日沉寂如潭的眸子随即荡起涟漪,却被迅速警惕压下,不卑不亢将头颅垂的更低“皇上,残莲只是想说,东方笑是你舅舅冰巳的弟子,皇上若是有意,何不去问你舅舅?” “舅舅么?”少年似是受了提点,抬手抚上下颚沉思“他极少上朝来,很久未见了。” “他此刻想正在前院相会各路武林豪杰。”忖了村,终试探道“况皇上身为一国表率,怎可……” “残莲师兄果真欺我年幼无知?”一声不骄不躁轻哼,少年慢悠悠邪气转眸略向东方笑“耳垂轻薄透明上有耳洞,颈上无喉结,话音虽干脆却难摆脱女子轻灵,十指青葱骨节偏小。这一切无不证明……残莲师兄几度试图保护的人。她,是女子。” 清润的嗓,一字一句,敲击在东方笑心尖,掷地有声。 原来他方才接近自己耳语,不过是为了看清自己有无耳洞。 究竟要怎样的悉心如发,才能将相见不过短短半盏茶时间之人,利用仅有的两次接触,彻底辨别出身份来。 这少年,心机何其深。 . “呵,瞧这几个孩子在做什么?” 殿外新月清幽,盈盈月华下,一婉约笑声随风传来。殿内众人闻声侧眸,但见门外缓缓踱入两人。 女子水裙如浪,明镜天蓝色泽越发衬得她粉黛未施小脸明秀动人,笑声清越,胜比幽谷莺啼。旁侧男子眸底浅浅含着一缕慈悲,玉颜仿若端坐云端九霄神像,高不可攀。衣袂更是纤尘不染,竟比殿外月华还有圣洁两分。 是江湖第一美人妙可怜与师父。 东方笑跪于残莲身后,微微侧头瞧见两人进殿,旋即眯了眼睛。 这妙可怜不怀好意,明明今天下午还是一袭粉嫩百褶石榴裙,不过转眼时候,怎又换上了袅袅雪纺天蓝轻纱? 如此这般,究竟美给谁看!? 眼见着进殿两人一前一后宛若璧人,尤其那娉婷身影望向白衣人时,满目敬仰倾慕,东方笑届时抿唇,脑海一阵混沌恍惚,噌一下站起身来。 “师父!” 干净利落两个字喊得掷地有声,余音明显愠怒,听得众人皆愣。 “东方笑。” 却是对面人影尚未回应,东方笑但觉自己衣角被警告扯动,旋即垂眸疑惑睇视残莲,见其剑眉深皱,这才倏然转醒。 机械扭头望向旁侧年轻的帝王,念及自己未得应允便私自起身大喊,惊扰了龙驾,杀头之罪…… 细白的小手阵阵冷汗搓了搓脖颈,东方笑挤笑“那个,小人有旧疾梦游,方才不小心发作……人嘛,难免有走神的时候。”噗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 “是么?” 但见少年红润唇角似笑非笑,莹白指尖有一搭没一搭轻叩桌面,半眯眸子审视人心,端的是一脸高深莫测。 “舅舅。” 却并未再理会东方笑,转为起身对冰巳欠身。 “嗯。” 帝王一礼,冰巳额首受下。 按朝规,但凡太子登基之后,除却父皇及其嫔妃祖母,无需向任何人行旧时礼,反倒是身为朝臣的亲王,理应参拜天子。 而今君臣颠倒画面出现在这对舅侄身上,一切如此自然。 . “这两个孩子,在地上跪着做什么?” 一声婉约,打断了东方笑偷瞄司凌孤视线。冰巳身后妙可怜莲步走上前来,凝视跪在地面的残莲与东方笑,杏目含疑。 “无事,是东方笑又任性要做游戏。”残莲冷脸拽着东方笑站起。 “哦?那么坐着这位是赢家?” 娉婷身影踱到司凌孤面前,爱怜抬起柔荑抚上其脸颊“这是谁家孩子,竟生的如画中人般。”杏目满是惊叹怜惜……继而,震惊。 剔透青葱的手掌在触到眼前少年一刻便觉凉寒,美人缩回仿若触冰的指尖,回眸望向冰巳,秀美紧颦。 “姐姐受惊了。”却是眼前恍若天人的司凌孤主动退后一步,继而甜笑扬起小脸“我自小体寒,常人接触不得,姐姐若觉身体不适,还需立即访医。” 东方笑在一旁看的明白。这司凌孤身为年少帝王微服私访一事,眼前妙可怜并不知晓。 不过他说体寒,又是怎么回事?方才自己与他相邻而坐,并无异样感受。 “小弟弟生来便是如此么?”对面妙可怜缩回险些冻僵的指尖,垂眸凝视眼前精致少年,眸中蓄起医者特有慈爱心疼“若是方便,便由姐姐为你把把脉,姐姐江湖行医多年,或许可以帮上一帮。” “劳烦姐姐挂心。”司凌孤不动声色再退一步,漆黑如点墨瞳眸一低敛一抬眸时,已然换了方才倨傲模样,端的一派天真无邪“不过与姐姐实不相瞒,此体寒乃是旧疾,舅舅亦是为我想法救治过,却……” 冰巳,心怀天下,医德广传。若是连他都无法,自己又如何出手施药。 杏目盈盈一转,妙可怜心思玲珑收手“是姐姐一时糊涂,冒昧了。” . “是这孩子生下来即有的毛病,不过并未有碍安康。” 碎玉古雅声线不骄不躁悠然飘过,无人再生疑。便由侍人引着逐个入座。 冰巳位于东方笑左侧,垂眸睇视她身前一堆虾壳,失笑“笑儿亦有无邪那般欺负师兄的喜好么?” 东方笑恍若未闻,视线耿耿于怀一直盯着落座于冰巳右手边的妙可怜“这位姐姐,你坐门边不冷么?来我这边吧。” 后者略诧,抬眸对视眼东方笑,继而抿唇温婉摆手“无妨的,早些时候便与城主用过饭了,不过看你们这些孩子有趣,想多留一会。” 看我们这些孩子有趣,你总往师父那边瞄什么! 东方笑捏着筷子手指缓缓收紧“师父!” “嗯?怎么?” “师父,我坐在这里不舒服,想与你换椅子!” 冰巳失笑“哪里都是一样的。” “我就是喜欢师父的位置!” 这番话说的显然过于放肆任性,听得在场众人微愣。 残莲位于东方笑左侧,冰山俊冷面容不变,却桌下扯了东方笑衣角,示意她适可而止。后者却不为所动,反而抬手拂了那扯住衣角的手掌,站起身来。 “师父,我就要与你换。” “你这孩子。”冰巳叹息,转而拂袖起身对妙可怜欠了欠身“小孩子宠坏难免任性些,可怜姑娘见笑了。” “无妨,我看这孩子倒是天真直率的很。”妙可怜唇角依然温柔“不过若是可以,可怜还希望与城主弟子多接触些。”杏目一转看向东方笑,称赞道“着实可爱呢。” 说什么直率可爱?隐晦之意是莽撞无知才对。 东方笑满不在乎扬起下颚,胜利者般横在冰巳与妙可怜之间“那姐姐日后便来寻我玩吧,师父要参与协商武林大会之事,忙的紧。” ————————————— ————————————— 蛊惑 妙可怜樱唇微勾“自然,可怜也是帮着父亲接待城主的,若是需要,城主尽管吩咐。睍莼璩晓” 许是察觉到东方笑敌意,当下杏目玲珑望向窗外,继而盈盈起身下拜“时候不早,城主早些歇息,可怜告辞。” “劳烦可怜姑娘。”冰巳亦跟着起身相送。 .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载落花。栎” 两人相视而笑步出殿外间,旁侧司凌孤轻声而念,继而抬眸,睇视东方笑。 般般入画精致的面庞上镶嵌一双近乎邪魅的黑眸,如夜色沉寂,轻易渗透人心。 自古帝王最能揣摩人心,他是知道了什么,又看出了什么傅? 东方笑心头一紧“我吃饱了。” 起身尚不及众人反应,人影已抢先跑出殿外。 . 夜凉如水。 月光寂静泼洒于琉璃瓦上,流泻一片清泽。 娇小的人影抱膝而坐屋顶,头颅低垂,迎着清凉夜风及肩青丝轻轻颤动,柔软墨黑弧度越显整个人影斑斑可怜。 . “都不回房间里睡的么?” 锦绣衣袂与清风擦动无声,如猫步伐越渡在瓦片之上,雪白衣衫映衬在月华,近乎圣洁。 却偏生如此出尘的气质脸颊,镶嵌着一双邪魅如夜的眼睛,漆黑点墨,渗透人心。 “你怎么跟来了?” 尚不抬头,只闻这天下独一无二声线便已知来者。东方笑将小脸埋于双膝间,轻抽鼻尖。 “不是跟来,不过看院前树下莫名其妙多出一只鞋子,遂好奇来看一看。” “鞋?”东方笑闻言诧异抬头,视线疑惑转到自己右脚上,这才发现自己自树干爬上屋顶时太过匆忙,刮掉鞋子犹不自知。 继而大眼滴溜溜瞄向少年手中眼熟的小巧锦绣,右脚勾起,下意识向衣摆下缩了缩。 “谢谢,还我。” 月光下一只白生生小手毫无愧疚伸来,骨节小巧纤细,指尖饱满有型,半丝剥茧也无。 少年眯眼,继而勾唇———舅舅将她照料的很好。 拎着鞋子的右手背到身后,转眸望向清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如实回答,我便将它还你。” 许是夜色太过朦胧,东方笑仰头,不过两步之遥的距离,她却看不清他眸底情绪为何,只见眼前白衣沐浴月光,清辉孤冷。 “皇上该不是要问天上有多少颗星子吧?” “呵。”少年侧颜如玉雕,狭长眼角斜飞入鬓,端的是妖治惑人“我问你,你答得上来?” 后者诚实摇头“你若果真如此问,我宁愿明日上街重新买十双鞋子备用,也不要你手中那一只。” “这大概便是你聪明与愚笨共存之处了。” “什么?”愕然。 “你可知自己面前站的是何人?”耳尖微动,但闻院中有人经过,当下矮身与东方笑并肩而坐,隐藏住身形。 夜色微熏,少年邪魅逼人的眉眼逐渐柔和起来“若是旁人,我询他问题纵然他不知晓,也定承诺尽心竭力为我寻得结果,而后阿谀奉承讨赏,献媚称吾皇圣明。” “很抱歉,我要的师父都会给我,所以我不需要……” “正是因为舅舅将你照料的太好了。”一双眸华流转,刹那直抵人心“你有没有想过若有一天舅舅离你而去,你要怎样活?” “我要永远跟着师父。” “过于单纯,便是无知。”微哂“我要问你的问题是……”乘着夜风少年声线倏然拉长,丝丝入扣于耳“你自哪来?” 仿佛清晰听见心间咯噔一声惊响,东方笑惊恐回望他,却被对方一双幽寂深潭眸子笼罩,轻易将她溺毙其中。 “我……” “我知道你不会说。”哂笑转而化为了然“不过只为你这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我给你一个忠告。” “……” “不要喜欢上我舅舅。” —————————————————————————————— —————————————————————————————— 侧身卧于绵软床榻,倾听窗外虫鸣唧唧,已是深夜月上柳梢,却依旧了无倦意。 床榻帷幔中,人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精亮大睁,保持一个侧卧姿势不过片刻,便又重新翻转过身来,颠来倒去,不能成眠。 “不要喜欢上我舅舅……” 少年清润的嗓音卸下白日里高深魅惑,带着独有涤荡人心的魔力,一遍遍贯穿于耳,余音绕梁。 自古帝王为自保,都练就出一双能看穿人心犀利的眼睛,分辨忠奸。 而今这双眼睛,今日不过短短相见两面,他便判断自己对师父…… 不不不,他胡言乱语的吧。相识一年来师父对自己照顾有加,从来都是以长辈的身份慈爱悲悯。自己回报仰慕敬重他有什么错?天下爱戴师父之人犹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多自己一个又有何妨? 白日里那妙可怜分明是对师父生了爱慕之心,师父那如玉雕仙子般的存在,岂能是她沾污的?自己晚饭时候赶走她,角色与保护神像的信徒一样,只是出于信仰,不容亵渎的信仰。 仅此而已。 不要喜欢。 不能喜欢…… 可为何……那少年轻声浅语如魔咒,衍生千变万化,使自己辗转难以入眠。 . “混蛋!” 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扰人心绪,致使无眠! 眼见着子时将过,头脑清明依旧了无睡意,干脆抬手掀开锦被坐起身来,却是眸光一转,但见床帘帷幕外,静立一人。 “谁!” 东方笑陡惊,抬手下意识摸向枕下———下山前姽婳送自己玄铁匕首一直贴身佩戴,而今动用,却不想在如此场合。 转腕冷器入手,心底反而生出缕缕安全感。铮一声脱掉剑鞘,匕锋反衬清辉直指对方眉心“你是谁!!” “呵。” 对方轻笑,声音却死气沉沉了无平仄。 “我是谁?”双臂悠闲抱胸,漆黑宽大衣衫自头顶一直掩盖到足底,僵硬阴冷的姿态宛若海上漆黑礁石“自是来拯救你的人。” “我警告你,我师父乃西华城主,正在隔壁,你若再不离开,我便要喊人了!” 嘶喊警告的声音如求救信号溢出喉间,本以为如此音量定能惊醒隔壁,不过下一刻东方笑便惊骇发现,自己提及师父身份,对方却并无任何反应。反而是自己飘出喉间声线,宛如撞上实质墙壁般,被迫禁锢聚拢到一方空间,散不出去。 而同样,窗外深夜虫鸣,再未入耳。 . “傻孩子。”对方看穿东方笑求救意图,当下冷声而笑“求他,不如求我。” “神经!”东方笑警惕逼视对方,双手紧握匕首站起身来“你想要什么,直言!” “那个妙可怜着实可恨,黏在冰巳身边一整天,你不厌恶她?” “你!……”? “我此番前来,正是要帮你。” 清辉月光越渡窗棂,照耀在对方身上,却未反射出任何光辉。 那袭黑衣宛若黑洞,幽幽轻易将尽数光明吞噬,只余苍白脸颊上一抹薄唇,艳色如血。 不过须勿,东方笑便感知自己视线亦如那月光般,投注到对方身上,便再撤不回来。 被迫凝视,待对方缓缓优雅抬起形状完美的下巴,对视上一双奢华如水晶的眼睛。 紫色,深邃而蛊惑的罗兰。 环环相扣千变万化的瞳仁,只望一眼,便不受控制沉沦在这美丽中,迷失本性。 “那妙可怜有多可恶,竟然依仗着自己武林盟主之女身份,邀你师父游赏宅邸各处。最后竟还来到你院前,炫耀将香囊送与你心上人。” “确实可恶。” 樱唇微启,漆黑的瞳仁对视那紫罗兰水晶双眸时,煞气渐显。 “自古夫妻举案齐眉,今日食饭时她是坐到你师父旁侧,未来西华夫人之位,意图贪婪明显……你如何能让她得逞?” 对方抱臂姿态宛若古墓阴冷幽灵,了无平仄的声线在此刻听来更是分外有理,似诱人下地狱多变鬼魅,句句如箭,直抵人心最柔软。 “不能让她得逞。” 耳尖微动,漆黑明亮的瞳仁最后理智消失殆尽,宛若空洞失去灵魂的木偶。幽幽眼底,取而代之乃是绚烂蛊惑艳紫,眼帘不眨,分外妖邪。 杀人 “去杀了她,为了守护你师父。睍莼璩晓如此,他方才能永远属于你,永远只疼爱你一人。” “杀了她。” 单薄清瘦的身子木讷站起身来,皓腕翻转,匕首藏纳入袖中。 ———————————————————————————— ———————————————————————————烨— “不好啦!不好啦!!” 清早来不及欣赏清脆婉转虫鸣鸟叫,便有人在院中窗下不停叫喊。东方笑迷糊不耐烦抬手掏了掏耳朵,翻身将被子一卷,蒙头继续大睡。 “天!有人要刺杀妙可怜小姐!有人要行刺啊!!钨” 怎奈何院前叫喊一浪高过一浪,最后嗡声议论连成一片,宛若魔咒,声声尖锐入耳。 “到底要干什么!” 胡乱揉了揉脑袋,顶着鸡窝头东方笑终是掀开锦被无奈坐起,扭头瞧向窗外不过清晨,扁嘴。 又是什么江湖仇杀戏码?不想自己初初下山,便有幸见识人心情仇险恶。 抬手扯过衣襟,半眯惺忪睡眼起身下地,却是不经意侧身间,但听身侧“哐啷”一声震响,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引起东方笑注意。 是一柄镶满宝石的玄铁匕首。 雪亮匕锋上尚可倒影人影,精致小巧世间罕见,不过令人惊骇的则是那匕首手柄上,殷红半干的血迹。 这是什么? 漆黑大眼刹那划过疑惑,认得那匕首乃是姽婳赠与自己防身所用,当下脑海空白一片。 “匕首自己会流血么?做梦了做梦了,东方笑,你赶紧给我醒来!” 抬手捏了捏脸颊,疼痛致使自己龇牙咧嘴,继而弯腰颤抖去拾那匕首,却是动作一半猛然僵住。 惊恐的视线机械寸寸挪动,但见纤细的指尖,饱满指甲,殷红冉冉,一片骇人血腥。 “血……” 漆黑的瞳仁因受惊一刻猛然放大,颤抖将指尖递到眼前,指甲缝隙中殷红斑驳可见,是因距离鼻端过近,腥甜可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大眼无措慌乱四瞄,先是以为自己受伤,上上下下检查一番后却又发现完好无损,精神在这一刻慌乱高度绷紧,导致室内寂静一片,使得楼下院中议论声越加清晰入耳。 . “听说了吗?昨夜不知是谁欲行刺妙可怜小姐,造成了血案呢!” “什么!?”诧异尖锐的声音“那小姐呢?妙可怜小姐伤着没?” “幸得可怜小姐为救人夜半出诊,被刺杀的听说是小姐身边的贴身婢女,今早小姐归来见那场景,一时心疼竟哭昏了过去。” “小姐没伤到,倒是吉人自有天相,只可惜了那丫鬟,听说倒也是个心灵手巧的,跟在小姐身边有些年头呢……小姐如此重情义之人,该是多么伤心啊。” “就是,也不知是谁如此狠心。” 叹息唏嘘声连成一片。 “可知凶手是谁?” “正在寻着,不过盟主听闻此事大怒,下令严查,眼下猜测可能是魔教为扰乱武林大会所为。听说今日一早冰巳城主也跟着去看那血案现场了呢。” “西华城主冰巳么?天!那名动天下的仙子美人,我们赶紧去看看。” 议论声,继而连着零碎脚步声渐行渐远。 . ‘呯呯呯!———” “东方笑!” “谁!?” 门外倏然响起一阵剧烈拍打,致使人儿心尖一颤,强行拽回东方笑走神思绪。 听凌冽声线应当是残莲。 染着血迹的双手下意识倒背到身后,继而心虚惶惶不安,大眼慌乱盯着被敲颤动的门板,一刻焦虑险些溺出泪来。 “师,师兄……” 本是红润的唇角血色寸寸退去,嘶哑的嗓音想要发出求救的呼唤,却不成语调。 妙可怜身边婢女被杀了? 昨夜自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梦里有一双摄魂的眼睛,紫罗兰奢华的瞳仁,然后对视那魅惑的眸,恨意陡生。 它告诉自己去杀一个人,杀一个人…… 染血颤抖的双手递到眼前,零碎的嘶喊片段,血滴飞溅的画面一点点拼接,宛若昨日重显。 那杀人之人,可能是,自己。 . “东方笑!你起来没有!?” “啊。”惊恐战栗收回思绪,听着门外接连呼唤,耳边回绕着揣测议论,人影开始手足无措。 情急下意识想要掩盖罪证,弯腰将地上匕首重新捡起,却在俯身刹那,门板被大力撞开。捡拾匕首的指尖不禁受惊一抖,撞上剑锋,鲜血顷刻溺出。 “东方笑!” 冰山俊颜难得出现一丝裂缝,一身黑衣残莲大步走上前来,既嫌弃又无奈迅速矮身将其受伤右手按住,斥责“怎么回事!” “我……”黑白分明的瞳仁惶恐大睁,不知如何说起,不知该不该解释。 “我……”泪水顷刻因压力溺出眼眶,惊慌摇头“不是我,不会是我,我怎么可能。”罪证的双手不断努力后缩,却反被残莲越握越紧。 “说什么疯话!” “不应该是我,我怎么会有那样的能力,我从来都是空有内力修为,师兄,你信我,你一定要信我!” “要我信你什么!?”残莲不耐烦扬眉,抬手扯下衣襟内衬,草草为东方笑受伤右手包扎止血“一大清早便见你自残,怎么右手受伤,左手都跟着脏乱一片?” 又责怪起身,找来布巾沾湿为东方笑匆匆将血迹擦拭干净“师父找你,快随我同去。” “师父……师兄?” 原是自己受伤血迹意外误打误撞掩盖了指缝间的血腥,残莲师兄他,并没有发现端倪。 是因从前太过信任,才会忽略如此小事吧。 悬着的心得以稍稍放下,不过片刻,又是疑虑重重。 自己手上的血迹究竟从何而来? 那梦,那究竟是不是梦! —————————————————————— —————————————————————— 来不及洗漱,脑海嗡鸣混乱的始终都是关于那妙可怜丫鬟之死,杂乱纷纷的揣测,自客房一路被迫听到案发妙可怜寝院。 极远处便见其里三层外三层处围着人群,为查找证据线索,尸体并未挪动半分,依旧保持着最初倒地状态。是一名少女,漆黑的瞳仁惊骇大睁,眼眶中写满不甘与不敢相信。蓝衣墨发染血,侧卧于地的身形,竟与妙可怜有三分相像。 . “有人猜测说杀人者并不识得妙可怜本人,方才误将这丫鬟杀害。” “师兄。” 东方笑亦步亦趋跟在残莲身后,耳中听着身边人七嘴八舌,心中乱作一团“那有抓到凶手么?” “哪能那么快,不过听闻盟主已经封锁了宅院,应当还能寻些线索。” . “心窝处被冷器所伤,伤口一击毙命,干练简单的切口,应当是柄极其锋利匕首所致。” 温润的嗓音,干净纤尘不染的雪衣银发。东方笑站在院外咬唇遥望,但见那布满血迹斑斑殿内,缓步走出一人。 纵身处浊世,依独善其身飘逸出尘,眉宇清辉,只需人望一眼便心静臣服。 是师父。 心中本是期待见到他,可眼下情形当真相见后,漆黑瞳仁又赶忙错开视线,双手拢入袖中,死死握拳。 “莲儿,笑儿。” 对面出尘般般入画人影亦是注意到这边动静,柔和眸光徐徐望来,致使东方笑胆怯将头垂的更低。 “不是让你们前院等着么?怎能来此。” “是弟子听说妙可怜姑娘险些出事,担心特来看望。”一旁残莲怕东方笑在围观人群中走失,抬手扯住其未受伤的左手,阔步走上前去。 “笑儿还小,如此血腥场面……” “师父,我亦是怕她自己在房中无聊,又为师父惹麻烦。”残莲冷脸,抬手将东方笑向前推了推“今早还见她自己摆弄匕首玩,将自己误伤,简直是白痴。” “匕首?”琉璃瞳内一瞬清波荡漾,淡淡俯视东方笑低垂头颅,眉峰轻颦“笑儿怎么贴身携带如此冷器?” “我……” 托付 “应当是姽婳送的,那匕首弟子见过,乃是天山玄铁所制,世上独一无二绝无仅有。睍莼璩晓” 旁侧残莲冷声接过话头,又不屑轻睨咬唇不语的东方笑“那匕首下昔日亡魂不少,煞气凝重,你担不起。” 言下之意,便是让她速速还给姽婳了。 东方笑不敢多加思虑,垂头闷闷应了声是,继而感受头顶有温凉眸光注视。 “眼下紧要关头,此等冷器笑儿少带为妙。熨” 泠泠古雅声线依旧平和不见喜怒,却宛若清澈溪流之音,一路蜿蜒至人心底。 有那么一刻,东方笑险些被这声音洗涤失去心魂,自惭欲将今早古怪相告。 却在最后一瞬,收在袖中手指倏然再紧三分,疼痛换回心神轿。 不可以,眼下实情并未料定,自己贸然将梦境告知师父,将一切风头都包揽到自己身上,定会引起***乱。 自己被指责议论倒也无妨,可时节武林大会,自己身为西华城冰巳关门弟子,身份备受瞩目原因皆是因为师父。 若是外界因此一事而流传风言风语,牵扯到师父身上如何,那自己当真万死难辞其咎。 更何况那凶手眼下并未确定,是男是女都不知晓,指不定一切都是巧合,指不定,自己昨夜一直好好留守房中,未曾踏出房门半分。 . “城主……” 一声沉稳呼唤倏然传来耳边,东方笑兀自愣神焦虑间,染血殿内缓步走出一人。 来者身高八尺着墨黑锦绣,虽是年龄稍长,身形却保持良好依旧欣长,刚毅面庞上双唇紧抿,剑眉浓密之下是一双霍霍精光黑眸,如鹰犀利,似能一眼望穿人心。 东方笑因来者气势渐近,下意识后退半步。 “盟主。” 看清来者,冰巳亦跟着回礼,同时意识到对方视线疑惑落到东方笑身上,便顺便介绍“小徒东方笑。” “名师出高徒,城主身下徒儿果真都是人中龙凤。” 相应两句附和后,东方笑与残莲退至一边,方才知晓眼前看似四十出头的男子,竟是眼下名声大噪江湖的武林盟主,姜天。 “城主。”姜天微微抱拳,继而虎目徐徐漫过周围,一股不怒自威气势迸发,届时逼退周围一群围观武林人士,为冰巳引出一条路来。 “在下刚刚在房中发现了些新线索,想请城主指教,这边请。” 新线索? 旁听的东方笑登时心中一颤,仿佛听见心跳因受惊咯噔声响,瞳仁一瞬闪过慌乱。 我的发带! 抬手摸上发尾,猛然惊醒。 “师兄……” 正欲抬手扯残莲衣袖间,但见那武林盟主身后走上前一位侍人,低眉敛目,双手托着托盘,盘上置一团黑色锦绣。 东方笑视线寸寸瞄过那无比熟悉的锦绣纹路,心底阵阵发凉。 . 西华城上生活一朝一夕近在眼前,犹记下山前小青满脸担忧模样,那条锦绣发带,是小青为自己自西华宝库讨的,说是南方上等云罗锦绣,墨黑色低调,纹理细腻而有内涵。 她是怕自己出身不高,不在师父身边时受人欺凌,是以在衣物点缀上大下心思,使人不敢贸然侵犯。 却不想而今此番好意,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珍贵发带,竟成了自己为祸罪证。 . “此锦绣编制手法世上极为罕见,其昂贵程度,并非我府邸之人所能拥有。” 盟主姜天凝眉接过锦绣,递到冰巳面前“城主见多识广,可识得此物?” “这……”霜白广袖微抬间,冰凉如玉指尖滑过发带,那曲指的动作,仿佛触在东方笑心尖“是云南锦绣山庄所出。” 一字一句,泠泠回荡有声。 师父。 东方笑心跳恍若漏掉半拍———那发带是西华城之物,他应当识得。 怎么办?怎么办!? 站出去认错吗?趁师父未质问自己之前? 毫无缘由杀人大罪,会被赶出西华、会被唾弃、会再见不到……师父。 如此重的罪责,她瘦弱的肩膀承担不起。 . “此物正是在丫鬟手中找到,想应该是凶手与丫鬟厮打时不慎被拽脱落,而发带被压到丫鬟身下,应当是行凶人离去时太过匆忙,未曾注意。”姜天一脸沉重推测。 冰巳敛眸“盟主可否将此物借我一看。” . 眼见着那温良手掌缓缓将发带托与掌心,摩挲,继而琉璃瞳刹那飞雪闪过,微凉转为投射到自己这边来……东方笑一凛,心慌别过头去。 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 那俯视自己的视线明明并无过多情绪,却宛若实质,逼的人心间没由慌乱步步后退。 小手拢于广袖中寸寸收紧,指甲深陷掌心肌理犹不自知。这一刻周身尽数疼痛都比不得灵魂战栗惶恐,眼前世界都开始摇晃起来,仿佛即将要在那句质问出口时,瞬间分崩离析。 师父,原谅我。 喃喃一句唇形,尚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眼帘便不受控制沉重闭合,心律异常狂跳,世界刹那陷入一片漆黑。 . 单薄清瘦的身子在众人惊诧视线中倏然昏倒,被旁侧残莲眼疾手快搀住,揽入其冰寒胸怀。 “师父?” 宛若深潭沉寂的瞳眸俯视下怀中东方笑,后转为望向对面嫡仙之人,意在询问。 “小孩子贪玩累到,让盟主见笑了。” 霜白人影跟着微微致歉欠身,纤长眼睫悠悠敛下,不动声色扫视眼东方笑方向,平静使人看不出其眸底流露任何。 “无妨,城主的弟子当真活泼可爱的紧。” 姜天亦是跟着附和而笑,抬手召来下人,帮残莲将东方笑搀扶回房。 ………… 清瘦如羽的身子是被残莲一路亲自背回到寝房,人影沾到床榻一瞬,呼吸便开始急促起来,同时远山眉紧锁,额上溺出冷汗。 “师父,不是我!” 尖叫猛然惊惧溢出喉间,墨黑衣袖倏然被一只白嫩嫩小手捉住,仿若溺水人抓住最后救命稻草,死死不肯放开。 残莲拧眉“师父与盟主在前院,过会儿才能来看你。” “不是我,请不要抛弃我!”“什么不是你?” 拧着剑眉的残莲终于听出一丝端倪,俯身,抬手抚上东方笑额头“怎么尽说些胡话?” —————————————————————— —————————————————————— “城主。” 前院明亮客厅内,镶嵌墙壁上偌大匾额“上善若水”四字下,武林盟主坐于主位桌前,满脸凝重“魔教刺杀一事,事关小女性命,依城主看?” “眼下武林大会在即,各路人士聚集在此,委实不好宣扬造成***乱。”白衣冰巳与姜天相对而坐,沉声。 “想是那行凶之人亦是看好这时节,能伤到小女自然会造成不少轰动,唉……”叹息“怪只怪小女自小偏好医理,修的一身好医术却半分不懂傍身之术,着实让老夫担忧。”话至一半,姜天凝眉压下一口龙井,以眼风睇视冰巳“听闻近来小女因仰慕城主,与城主走动颇近。” 后者额首“正是。” “如此,事关小女性命安危,老夫有一不情之请。” 青花瓷杯被“嗒”一声搁置到桌面,姜天亲自起身拂袖作礼“只望武林大会在即,一切安稳太平,小女安危,便拜托城主了。” 冰巳眉尖一动,未应,纤长浓密睫毛跟着低敛,借着饮茶动作,掩下一片思虑。 “城主?” 对面姜天见冰巳对自己请求不为所动,稍稍抬头试探呼唤出声。 眼见着那宛若白玉雕成的指尖缓缓抚摸精致茶壁,轻轻叩响,宛若敲击在人心间。 霜白人影明明并无过多动作,却自有无声气场牵人心魂。 一瞬满室沉寂,正在对面姜天尴尬欲起身,收回请求时,但见那嫡仙人影轻缓抬眸,额首“自然。” 姜天愣住,一时无法反应,不明冰巳如此反复是何原因。 ———————————————————————————— —————————————————————————— 嫡仙心动 晌午,树影在骄阳笼罩下婆娑摇曳,漫天晴好。睍莼璩晓 “师父。” 归去后院探望昏厥东方笑路上,残莲右手紧紧握剑,修长骨节泛起青白,冷声满脸冰寒, “将将姜天盟主与师父谈话,弟子不小心听到一些。” 惯性生冷的声线亦是不知收敛,惹得路过侍人频频回头张望熹。 “莲儿有话不妨直说。”旁侧与其并肩而行的冰巳依旧眉宇柔和,不见波动。 “那妙可怜早已仰慕师父许久,今日其父姜天一举,分明是在借着刺杀一事将她托付于师父,意图……!” “莲儿。”冰巳侧眸,飞雪琉璃瞳不见丝毫凡人情绪杂念,直直望进人心底“纵然如此,那又何妨?穴” “又何妨?”残莲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不由定住身形凝视眼前纤尘不染身影“眼下武林大会在即,她父子不急着寻出真凶,反而借此发挥儿女私情,师父身为西华城主,如此身份,怎可纵容?” “为师早已放下,却唯独莲儿放不开。” “放开?” “倘若姜天盟主是将其他人拜托于师父,那师父应还是不应?” 残莲别开脸去,改为俯视路侧灌木“若是常人,自是可以。” “正因如此。”冰巳含笑,唇角清辉宛若高高在上勘破众生幻象佛陀“在为师眼里,妙可怜姑娘与常人无异,同为济济众生中一员,岂有疏远之理。” “师父的意思是?”残莲一愣,稍有恍然。 . 是了,眼前人乃是西华举世无双城主,世上唯一至善无情之人。人世仰慕他的人数之不尽,区区妙可怜,又有何出众之处,何以另眼相待? “去看笑儿吧。” 广袖不染纤尘,轻拂,在残莲缓缓开悟视线中,率先离去。 ………… ………… “小姐,小姐?” 一黑一白锦绣身影沿着小径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转弯处,转而,岔路口灌木后折身出一人。 粉衣轻纱,芙蓉如面柳如眉,身材窈窕端庄而秀丽,当真举世难寻我见犹怜美人。 “小姐?” 粉衣女子旁侧丫鬟低声再三轻唤,这才使美人回眸“什么?” 曼妙声线依旧美如黄莺出谷,不过尾音里,莫名深藏两分落寞。 “盟主说是有事询问小姐,让小姐早些过去。” “爹爹?”美人盈盈转眸,杏目顾盼间流彩非常,视线遥望两道锦绣身影离去方向,不肯挪开“我拜托爹爹之事,他可曾说了?” “盟主正是要与小姐商议此事。” “如此,也好。” 纤长睫毛敛下,美人悠悠叹息一声,朝二人相反方向而去。 ………… 别苑,装修精致府邸客房内,二楼雕花西窗轻开一道缝隙,清风携带花香不断徐徐自窗缝吹入室内,撩起青白纱帐,浮动榻上单薄人影时隐时现。 隔着轻纱,清瘦的人儿配着不正常酡红的脸颊,整体脆弱姿态宛若青白幼瓷,纤细单薄的身子,惹人倍加怜惜。 紧抿的双唇,闭合的双眸证实她一直昏迷未醒。呼吸自最开始噩梦急促,到后来逐渐转为平缓绵长,如坠梦中。 三日时光,在她如此不知人事中恍恍度过。 . 是因西华城主弟子重度昏迷,期间妙可怜有来亲自探望,大略诊断东方笑是惊吓过度,精神疲倦所致。 妙口生花,妙可怜字字所言结果与冰巳猜想七分吻合。其医者天赋见微知著,不禁使冰巳有些另眼相待,以长辈身份称赞其年少有为。 一句夸赞“青出于蓝”于冰巳而言许是不经意而为,然,却对妙可怜分外受用。殷殷切切,勤勤恳恳,隔日那曼妙窈窕的身影便又来探望,并留下世上弥足珍贵药材。 上好千年石山灵芝、冰原有镇惊奇效的雪莲子、南海研粉珍珠……各个都是世间罕见奇宝,更为难得的是,悉心如妙可怜,眼下之物实乃东方笑所需。 而面对桌上一堆玲珑至宝,冰巳不好推脱,出于礼尚往来,便命残莲在随身物什中挑拣了些水晶石与本旷世医书,赠与妙可怜。 两块水晶石,为数不多,却贵重在均为天然千年结晶自然沉淀,本质清澈剔透,未有任何人工打磨。加之两块水晶石是对双胞姐妹石,装饰性极强,同有调理人体质功效,其价难以以金钱估量。 后者医术更是旷世无双秘宝。在医界堪比武林失传秘籍。 . 半日后,妙可怜坐在自己闺房收到回礼时,柔荑攥着水晶石,垂眸凝视医术,杏目刹那如云缱绻,思虑万千。 后又相继乌金西落,玉兔东升连续三日,东方笑在冰巳亲自开药方调理下,逐渐转醒。六日来因沉睡情况特殊,冰巳忧心始终寸步不离相伴。这也以至于妙可怜频频以探望东方笑为由,来到客房后院。 嫡仙之姿,无尘之心,冰巳本是生来性情寡淡随和,对于妙可怜的到来既不排斥亦不过分欢迎,于是久而久之,风言风语便开始在丫鬟府邸中流传。 蜚语如一阵小小旋风,蝴蝶效应般迅速刮遍整座宅邸,掀起惊涛骇浪。 树下墙角,但凡有丫鬟聚堆处,皆可闻世上第一嫡仙并非无情无心,他也会对美人生怜。 传言他亲自传授江湖第一美人医术,并私下传递定情之物水晶石,不过碍于身份与武林大会在即,眼下不能着急将第一美人迎娶过门。 于是情之切切,改为私下借口探病,见面于昏迷小徒弟房中。 流言种种,经丫鬟口口相传,妙可怜最初的请教医术,最后竟绘声绘色被演变为,有丫鬟亲眼见二人眉目传情,十指相扣。 对此冰巳不辩驳,亦未解释,不过付之一笑。却只一笑,眉宇清辉万象,使那流言止于“十指相扣”再未深度延伸。 当事人事不干己,习惯俯视人间百态,任其蜚语自生自灭,却不料,苦了刚刚醒来之人。 . 沉睡长达六日之久,东方笑漆黑大眼终于在冰巳悉心照料下布满疑惑睁开,隔着朦胧纱帐,所见第一眼却是妙可怜身形影影绰绰立在师父身边研磨,笑语嫣然,唇盼生花。 那水波杏目顾盼流转间更是含情,青丝随其垂首动作流泻肩头,平添小女儿娇媚情怀。这和谐璧人画面,不由看的东方笑心头发紧。 “牡丹乃是花中富贵,同能入药,城主竟然发现此理,医术果然登峰造极。” “此术给可怜姑娘的药理上略有记载,姑娘有兴趣,回去可以研读,若有不明之处,可来……” “师父。” 过于长久的昏睡,期间虚弱的身子也不过勉强进些汤水,如今醒来便急着开口喊人,东方笑轻揉泛疼嗓子,不由声音沙哑。 “笑儿?” “师父与可怜姐姐在聊什么?如此欢心?” “不过是些医理。” 窗边冰巳应声,同时搁笔,却不急着起身,反而凝眸睇视旁侧粉嫩身影“可怜姑娘,劳烦你命人以金银花、胖大海、甘草等润喉之物,熬些简单润喉汤水来。” “是,可怜这就去。”后者含笑望向东方笑,又是抿唇轻语,犹似羡慕道“有城主如此悉心的师父,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呢。” “可怜姑娘见笑。” 冰巳微笑垂眸,旁侧妙可怜跟着掩唇含笑,转而提起裙摆亲自去了藏药阁。 随着细碎沙沙脚步声走远,寂静客房内,只剩一师一徒,一大一小两人对峙。 . “师父。” 榻上东方笑视线越过木窗,跟着妙可怜直至寸寸移到院外,这才收回。 按在榻上的小手明明虚脱无力,却依旧死死攥着身下锦被,奋力支撑,勉强将脊背挺直“她怎么在这?” “可怜姑娘对医术颇有天分,来探望笑儿同时寻解医理。” “这几天,师父一直都与她在一起?” “是盟主托付为师对可怜姑娘多加照料。” 清声如碎玉,霜白人影披着碎金阳光,步步生辉来到东方笑榻前,亲手将纱帐挽起,转而坐于床侧。 ———————————————— 挽发 看看人家姑娘性子温顺文静,笑儿应当多加学习才是。睍莼璩晓” “温顺文静?来这不过寻求医理而已?” 一声尖锐反问,听闻冰巳如此由衷称赞妙可怜,东方笑当即瞪大眼睛“世上医者千千万,可她为何总是粘着师父?!听闻山上三师兄医术也不错,再不然,让三师兄来教她。” “胡闹。”冰巳无奈。 “师父别以为弟子不知道,这些时日昏迷时,弟子时梦时醒,经常能听到师父与她笑声攀谈。她说是来好心探望弟子,多数时候却围绕在师父身边,分明,分明是……!焘” 气急,却是百般心焦,终不能吐出那盘旋于舌尖的字眼。 那句话,它带有浓郁不可忽视的妒忌,而那妒忌隶属于情爱间的女子,自己无权,也无胆量说出它。 毕竟,他是师,她是徒桫。 这一重身份如此亲密,使他与她可以同住一个屋檐下;使她可以不分时间地点黏在他身边;使她可以忽然兴起任性撒娇;让他毫无底线怜惜包容。 却偏偏,阻挠撕扯着她,再进一步。 这是一道用蜜糖砌垒的沟渠,她越渡不过。 . “师父,妙可怜……”她分明是喜欢您。 当无权出口的薄怒盘旋于口,漆黑大眼撞上那清澈琉璃瞳时,燥怒如小兽的人儿气焰瞬间泯灭,继而小脸如死去灰烬般,残败哑然。 “笑儿是在气恼么?”温和的玉掌缓缓抚上东方笑头顶。睇视她气鼓鼓脸颊,冰巳失笑“可怜姑娘有招惹到笑儿?” “没有,弟子只是看不过,她一直纠缠师父。” “傻孩子,哪里是纠缠,如今我们在姜盟主府邸做客,人家盛情款待,我们岂有冷拒之礼。” “可是……” “可怜姑娘心细,前些日子还怕笑儿初来乍到,对这里环境不熟悉以至失眠,特意为笑儿缝制了安神香囊。”似忧东方笑质疑,月白广袖紧跟着抬起,自其中掏出一抹鲜嫩藕荷,转递到东方笑手中。 “这香囊?”看清手中之物,抚摸着指下细腻纹理,东方笑不由拧眉,五指收紧间清雅安神香气自香囊中霎时溢出,索绕扑鼻。 “这不是她前些日子给师父的?” “是让为师转赠与笑儿。” “转赠?”也就是说师父肯收下妙可怜之物因由,皆是为自己? 心喜,一丝窃笑不由爬上眉梢,渲染晕红了少女略略苍白的脸颊。 “那……谢谢师父!” “当谢可怜姑娘才是。”冰巳含笑凝视东方笑逐渐恢复生气模样,既好笑又无奈———到底是小孩子,一件小礼物便能立即被收买,满心欢喜。 “寻常受惊昏迷的人醒来时都是气虚无力,我们笑儿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待会儿再吃些清粥,想不出半日又能与你残莲师兄吵嘴了。” 笑语间,玉指改为替东方笑整理零乱青丝,挑起一缕,挽结,而后莹白指尖不断穿梭于浓密漆黑里,托起青丝,盘于头顶。 不消片刻,简单干净的少年发鬓便稳固出现在东方笑螓首,爽利,整洁。 剔透玉簪轻巧穿过发冠,定住她及肩青丝。这一刻东方笑方才发现,二人距离如此之近,甚至只要她微微用力吸气,便能感受到他呵出的冷香。 如此亲近师父的机会,委实不可多得。 就此刻,好想将这惑人的气息永刻于心底。 却…… 浓密睫毛略有慌乱敛下,主观上自责内心污隧想法亵渎了仙师,以至不敢与其对视,转而距离更远些。 . “玉簪挽发,笑儿倒是有了两分英姿模样。” “嗯,嗯?” 有些羞赧应下,额首间蓦然反应过来自己挽发乃是玉簪,那遗落在妙可怜房间的发带呢? “师父,我昏迷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比如刺杀可怜小姐的凶手?”漆黑大眼如驯鹿,撞上那飞雪琉璃瞳时,有一瞬闪动,却未再躲避。 “找到了。” “找,到了?” “这发带是笑儿的么?”一笑唇盼生花,冰巳不疾不徐自广袖中掏出一团墨黑锦绣,细致纹理,熟悉的花样,看的东方笑寸寸心惊。 “是……不,不是。” 远山眉痛苦拧起,东方笑语结不知该如何回答。 “凶手是姜盟主府邸的管家。” “啊!?” “听审讯的人说,那管家多年前便以偷盗府邸内珍宝为生,前些时日识得笑儿发带乃是世间不可多得,便动了窃取心思,不想被妙可怜身边侍女发现,二者发生了争执,那侍女便无辜遭了灭口。” “是……这样?” “误杀。” 东方笑咬唇,大眼紧紧盯着身前锦绣发带,心底异常纷乱。 这一切听来如此顺理成章,却偏偏在她的角度看,是如此诡异。 既是那管家误杀了侍女,那自己的梦境又是怎么回事?姽婳赠与自己匕首上鲜血痕迹犹然,如今回想起都是分外清晰殷红。更何况,师父也判断说那丫鬟伤口是极为锋利匕首所致。 . “城主,药来了。” 一声清脆如银铃轻笑在这沉默间响于院外,东方笑闻声回神望向门边,果不出片刻,便见妙可怜粉嫩身姿如蝶摇曳而来。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这妙可怜玲珑劲当真与红楼中王熙凤有一拼。 东方笑打量对方一身精致却不过分华丽衣着,同时眼风不动声色扫向对方小巧莲足,继而无声咬唇———这才是真女子,静如处子,秀丽万千。 “麻烦可怜姐姐了。” “说什么客气话,城主既已在我姜家府邸,岂有怠慢之礼?” “姜家?妙可怜姐姐不是姓妙?怎会是……?” “是因小女自小体弱,后得道长高人指点赐名,改为妙姓可怜,寓意众生怜惜,长寿之意。”谈笑间,妙可怜望向冰巳,笑颜盛比三月迎春花,端的是明柔动人。 “竟有如此奇事。”东方笑无声将其眼神变换收到眼底,勉强扯出一抹浅笑“那个,药的事,便劳烦姐姐了,姐姐若事物繁忙,可以先行……” “小女确有要事在身,便不打扰。”妙可怜温和浅笑不变,一眼细腻看穿东方笑送客之意,当下对冰巳俯了俯身。“待我再好些,再去同姐姐道谢。”东方笑见状满意扬起唇角,犹如胜利者般挥手,岂料唇角将将勾起一半,便又闻妙可怜清音如黄莺轻唤“城主。” 扬起一半的唇角在听到后半句话时,彻底抿成直线。 “父亲说想要与您商议武林大会一事,您看您若是得空?” “如此……”受邀的冰巳垂眸看向小脸皱成苦瓜的东方笑,安抚“先喝些润喉汤药,为师待会儿回来看你。” “师父,我!”黑白分明的大眼望着冰巳,无声涌起薄怒与委屈。 师父难道不知道风言风语究竟如何议论您?那妙可怜看着楚楚可怜,却不知背后坏了您多少名声!再如此下去,怕是不出半月,我便要多出一个师娘了! 幽怨的眼神无意识向那窈窕身影飘去,却被后者撞个正着,反而施施然大度温柔一笑。 “城主弟子当真有趣的紧。” . 城主的弟子…… 一声柔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弟子”二字清亮刺进东方笑心脏,似是旁敲侧击提点着她与冰巳的关系。 眼睁睁看着二人攀谈相继离去,见师父亲手为妙可怜挽起珠帘让路,明知是出于礼节,心却依旧不受控制揉做一团。 在西华城时,师父那笑,那雪眸的注视,只属于自己。 . 侧眸,不其然看见方才师父塞入自己手中的香囊,藕荷色锦绣上绣清莲朵朵,宛若师父纤尘不染的身姿,端的是高洁逼人。 这香囊,并未如自己最初猜想般,刺绣庸俗的鸳鸯戏水比翼连枝,反而出乎意料是这高洁白莲,无垢无染,却分外打动人心。 单单这份精致,单单这份细腻心思,妙可怜,足以使人怦然动心。 师父,纵然他未曾言明,但自己也知道,他是对妙可怜另眼相看的。 代替 昔日自己女儿身暴露时,也曾亲口问他是否如外界传言般不近甚至厌恶女子,彼时师父的回答模凌两可。悫鹉琻晓大意是众生平等,不厌恶,亦不喜欢。 最初听来是满心欢喜的回答,如今再看来,许是因妙可怜的原因,分外危机。 —————————————————— —————————————————— 武林大会历来每三年一届,海选于江湖,但凡身负一定修为之人皆可参选煦。 原本历届武林规矩,只择选出江湖武艺最为高强之人,便可任命为下任盟主,但因此次冰巳提议,武林盟主乃是江湖一方表率,修为固然重要,然其人品威望亦必不可少。经此一提,众人商议后,便又在候选人中加上一条———候选人必为正义之士,修为高强,且品行端正。 两日后,大会在事先安排好的邀月山庄如期举行,千万参选者分队两两对决,来自江湖各地人士聚集到一处,人群摩肩接踵,以至场面异常恢弘壮观。 一批接一批的淘汰赛,接连五日昼夜不歇比试,最终层层筛选后仅剩三十余人进入总决盟主之位,期间上任盟主姜天以身体不适为由,自行退出,将一片武林天下让给后辈晚生冂。 大会一开始,残莲便以平稳成绩进军,手中秋水长剑不过分突出惹人注目,亦没有显露任何败绩。 对此深藏不露实力,不禁使江湖各大资深长者另眼相待,连赞西华人才辈出。然,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残莲如此修为若说师出有名尚可理解,却有一蒙面白衣少女,眉宇紧皱从未舒展开,手中一管玉箫,并未使用任何冷器,却所向披靡。 当东方笑站在台下,看着那少女白衣与红地毯擂台成鲜明对比时,这场面仿佛一道利剑,迅速刺穿她心脏。 她,看着好生眼熟。 东方笑原以为这一瞬的熟悉感,只是自己错觉,却不料,抬头间,但见站在少女对面的残莲,待到看清对方眉目时,原本冷漠的瞳仁不禁受惊般放大,同时握剑的右手亦是跟着抖了抖。 如残莲这般杀手出身之人,自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若说是畏惧那执萧少女而发抖,自然是不可能。 莫非他们相识么? 东方笑站在看台上冰巳旁侧,不动声色将一切尽收眼底,颦眉暗暗心惊。 那女人是不是很漂亮?师兄未拜入西华门下前,难道曾经喜欢她? “师父……” 东方笑扭头,正欲八卦问冰巳那白衣少女来历,及残莲异样因由,却侧脸间,但见冰巳眉宇紧锁,往日慈悲玉雕面庞上,此刻是与残莲别无二致的惊讶,隐约中,更多出了两分难以言状的愧疚。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父。 握着青花瓷茶盏的玉指微微收紧,饱满的指甲因用力逐渐泛白,像是下一刻便要起身去握住什么。 纵然他此刻依旧一身白衣如雪不染纤尘,纵然那银发皓皓如雪依旧高高在上,却许因那过于专注的注视,而多出了两分红尘之气。 这一瞬,东方笑竟恍惚生出错觉来,此刻的冰巳并非人人都仰望的冰山雪莲,他有血有肉,不冰冷,不漠然。仿佛不过是西华山上,一个退出浊世,独自隐居的普通凡人而已。 他将所有的纷乱情绪尽藏心底,却在这一刻,因为某一个始料未及的契机,而泄露出来。 是愧疚,翻江倒海,奔流不息。 . 那少女,师父也认识? 她究竟是什么人,竟让冷漠如残莲为她失态,竟让孤冷如师父为她颦眉。 这份真实的情绪,早已胜过自己与妙可怜任何。 . “师父!” 东方笑看的不由心酸,一时任性沉气伏在冰巳耳边低唤了声,同时扬起白净小手在其眼前晃了晃,矮身蹲在他身前。 “您在看什么?” 一声询问,声量不大亦不小,却足以清脆引起周围人视线。 “笑儿。” 感受到四周异样目光投射而来,冰巳收回视线改为垂眸俯视东方笑,玉雕面庞早已恢复了往日凉冷的慈悲。 仿佛将将那一刻,失态的人不是他。 “那女子您认识?师父与残莲师兄为何?……” “许是看错了吧。” 冰巳浅笑,眉梢低垂,抬手抚了抚东方笑头顶,慈爱仿若神祗对众生的悲悯,并无半分私情。 “什么看错了?”看冰巳这异样变换的神情,东方笑越加惊异,扭头再度眺望擂台时,却见台上残莲对手早已换成一位白面书生。 那少女如来时般,不动声色消失,干净半丝痕迹不留。 如此神秘来去,越加惹得东方笑疑惑惊心。 ………… 日上中天,复又西沉。时光匆匆,一日比武下来,残莲不出意外稳妥进入前十决赛。却始终有些精神恍惚,甚至在台上比武时,手中剑锋无意流露杀招,险些伤到对方性命,不过后来幸得及时得到提示,回神收手,方才未酿惨剧。 身为杀手,执剑时最重要的便是精神高度集中,而今残莲却是时长走神,东方笑猜想,原因皆是那蒙面白衣女子。 —————————————————————— —————————————————————— 夜半,钻石般细碎星子镶嵌在浓郁如绸夜幕上,兀自闪耀清辉,幽冷冷的微光与银白月辉相融合,漫洒倾渡到庭院中墨绿树影上,一半明亮,一半阴暗。 树下蜿蜒小径上,残莲托着疲惫的身子自远归来。 精瘦的身影,一双锦绣黑靴踏在鹅卵碎石上,胡乱踩着曲线,一步一踉跄,脚步不受控制泛着浮虚。 却纵然如此明显醉酒姿态,那干练黑衣依旧未有半丝零乱,包括右手握剑分寸,都未错一分, 他从来都是如此严以律已之人。 . “师兄。” 清凉的声线并非独属于女子的温和婉转,却自有一股让人一听难忘的空灵,这样的声音他曾在西华山上听过千百次,每次每次自己的回应都是习惯冷漠以待,不以为意。 却是今晚,不知是因夜幕月色太过寂美,还是宴上饮下最后一盏玉液太过甘甜,又或者是白日里擂台上那白衣女子给自己印象太深,恍惚间,他只觉耳畔乘风回绕的那清脆声线,分外轻灵。回眸,不出意外见东方笑一身束腰白衣立于自己身后,墨发轻巧盘于冠中,一脸探究。 “东方笑?什么事?” “我……” 多数时候,他都是连名带姓叫她,难以忽视的冷漠,平日里她早已听得习惯,以为是他习性所致,却不知为何今晚,觉得分外刺耳。 仿佛,这世上她从未走近过他的世界,从未走进过西华。 “师兄,你喝酒了?” 顺着夜风不经意嗅到一缕甜腻酒香,东方笑压下心底一丝奇怪苦闷,颦眉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一身干练黑衣残莲。 杀手不应最是自律么?喝酒误事,这种低级错误他怎么会犯? “要我扶你回房么?” “在这里等我,有事?” 随着东方笑探出小手步步走近,残莲后退扬手将剑鞘支撑于地,勉强稳重身形。 待到再抬眼打量她时,恰逢一刻夜风乍起,浮动起她纯白衣袂,那自由随意飘飞的姿态,映衬其背后沐浴星辉下的参天古木,犹如刚入凡尘的精灵。 白净的小脸,饱满的额头,明秀难描的大眼。 少女、白衣、迷茫的眼神、上翘活泼的红润唇角……这一切,与记忆中,与那难以忘怀的画中,如此相像。 难怪师父如此疼她,甚至超越了年纪最小的无邪,这一刻,在这漫天月光下,结合着白日里所见,似乎一切真相大白。 犹记白日比武下台之后,师父便派自己去查那白衣女子下落,却是后者来去行踪诡秘,仿佛蒸发了般,无人知晓。 再后来师父只是叹息一声,并未再多言任何,不过隐约间,他总是觉得有些事在随着命运齿轮碾动,在无声改变。 而天命不断变更的步伐,似乎注定要牺牲伤害一人。 “东方笑。” “嗯?” “若是有一天,有人代替了你的位置,记得不要伤心……只因那些,本就不属于你。” 入宫为妃 “师兄?”东方笑听得愈加疑惑“你说什么呢?” “无事。悫鹉琻晓”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残莲不自然假咳一声,别开头去“夜了,还不回房休息么?” 支撑在地面的剑鞘被拔起,残莲举步欲走。 “师兄为何要饮酒?”东方笑却拘泥于这一点,固执不放———在她的认知里,借酒,唯有消愁。 “夜宴上进入前十的弟子多多少少都要被上任武林盟主敬酒,后生晚辈,岂有不饮之礼。”举目打量眼前人儿半晌,却见后者并未有离去之意,思索再三,残莲决定自己先行离去旄。 夜幕下,她孤身站着总会没趣,如此自会回到房中歇着。 “早些回房,免得师父担心。” “师父还会为我担心么?崛” 两人擦肩而过刹那,身为杀手残莲敏锐的观察力,不禁捕捉到东方笑眼眶中一滴晶莹。残莲暗暗心惊,不由驻足。 “哭了?” “白日在你比武擂台上,我看见一名女子。” 残莲垂眸“那又如何?” “不只是你,师父见了那女子亦跟着晃了神。”东方笑抬脚踢了踢小径上石子“师父从来都是看淡凡事七情之人,可这次却……” “东方笑,相识一场,而今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不要试图去解开那女子身份,幼稚的找她。” “我只是,看她很眼熟。” “那又如何?那人本该死了,而白日看到那女子,后来我也细细回想过,也许不过相似而已。” “她曾出现在我梦中,还……” “东方笑!”残莲一声冷喝,眯眼不禁使周围空气都随之降温“不要以为师父眼下宠爱你,你便可无法无天。” “什么?”东方笑被吼一愣,抬眼木讷望向残莲。 他是真的喝醉了么?从前的残莲纵然冷漠,愠怒时最多却也不过对自己不理睬而已,而今,他却为了仅仅一道女子身影,而重重警告。 “她,是你不可企及的。” 一声类似奉劝的冷哼,继而不待东方笑回应,残莲便自行回到房中。 徒留悠长夜幕小径上,东方笑兀自发呆。 宽大发旷的袖管中,细白小手缓缓收拢握拳。抬头仰望头顶月辉清冷,忽然发觉在这异世的古代,银月纵非十五,依然大而明亮,是现代无法比拟。 再转眸凝视周围树梢林角,皆是一片熟悉而陌生的模样。 残莲方才那一声吼,或多或少,都有将她自梦中惊醒的作用。 隐约中有些开始明白,这一场异世的美梦,本就不该奢求太多。自己从来不了解这里任何,不属于这里任何。 . “啪——呼啦———” 东方笑视线穿透头顶密集树枝,望月兀自自嘲间,耳边不禁响起一阵树影摇曳沙声,顺着响动调转视线,但见头顶粗粝树枝上,悠闲伫立一人。 乌黑浓密的墨发,精致如神明杰作的出尘容颜,一双漆黑如夜色醉人的眼睛。 乍看这身影,高高在上,背后映衬着斑驳月华,仿佛是来自九天的仙童。 “司凌,孤?” 小小年纪,一双蛊惑人心黑眸却是习惯半眯。只身立在树梢,便能将这如魅气质发挥的淋漓尽致,世上,唯有他一人。 “你怎么在这?” “赏月。” 对于东方笑犹不自知的冒犯,司凌孤并未加以理会,只双腿一曲,无声自树梢落向地面。 期间衣袂随风擦动,却未掀起半分声响,地面亦是尘埃未起。 落地无声,好轻功。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树上的?”东方笑拧眉,因谈话被偷听略有不快,不过碍于对方尊贵无比身份,并未感造次展现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在你与残莲到来之前。”司凌孤眯眼,一眼看穿东方笑心思,继而玩味挑起半缕邪笑“想知道关于那个女人事迹?” 少年清润的嗓音不甚清脆逼人,却在这朦胧月夜下,分外优雅蛊惑人心。 东方笑仿佛受了唆使般,不觉附和应声“嗯。” “关于她啊,说是谜团,未免太过……不过将将残莲对你说的话。并无不妥之处。”少年扬了眉梢,斜眸睇视东方笑“但倘若你坚持,我可以告诉你那女子的来历,包括她曾在我舅舅身边是怎样……” “我不想知道。”东方笑迅速抬手打断司凌孤,继而深吸一口气,转身“刚刚你藏身于树上,便连残莲师兄都未发现,相对于自古狡诈的帝王,我更相信从来都懒得说谎的残莲。” “呵。” 东方笑清音未落,背后便紧接着响起一声轻笑,继而是干净的抚掌声。 司凌孤凝视东方笑挺直的脊背,悄然弯了眼角眉梢“你很聪明。” 东方笑并未回答,举步欲走。 “如若有一天想要知道这真相时,可以来找我。” “条件。” “同我入宫为妃。” 东方笑惊异回眸看他“什么!?”看向司凌孤的视线不亚于在凝视一个疯子。 “因为你一双眼睛,我喜欢它。”后者不以为意耸肩“但不能贸然夺取让它失去光彩,所以只能将你留在身边。” 东方笑疑惑抬手抚上眼角,凝眉若有所思,思量半晌终是折身离去。 ———这少年年纪虽小,却心机颇深,自己少接触为妙。 . 接下来两日里,因武林大会操办各种事宜皆要请示西华城主,冰巳不得已早出晚归,以至东方笑除却在看台上能见到他,伴在其身侧,便再无时间单独相处。 残莲亦是一副心事重重极力隐瞒模样,看的东方笑日渐狐疑,却每每想要近身询问因由,便又不觉想起那夜他醉酒冷漠警告,便又强行忍下。 两日里,东方笑再未在擂台上见到那蒙面女子,冰巳与残莲亦没有再提,那一日两人失态,仿佛从未发生。 . 武林大会按照原有的进度一点点无声循序渐进,最终残莲因无心摘取桂冠,以一招半佯装败给了一名白面书生,取得第三成绩,故而退出盟主候选。 最终夺得盟主之位的,经过各方面考量,乃是一名年纪将满双十的青年,寒门。 寒门人如其名出身贫苦,样貌亦并未多么俊美逼人,然胜在其身自有一股清凛之气,品行端正,在比试里从未使用任何暗器,点到为止亦没伤到任何人,故此深得各大前辈喜爱,成为新一任盟主。同时前任盟主姜天为辅佐副盟主,同样掌管大权,治理江湖保一方平安。 新盟主是盟主,姜天亦未退位,如此皆大欢喜的结局。 第三日夜里,因武林大会顺利举办成功,魔教并未如预期挑唆来犯,各路侠士便齐聚一处,进行最后一场酒宴,而后各奔东西。 举行夜宴之地乃是邀月山庄一处后花园,园子修剪精心得当,适逢夏季,百花齐放姹紫嫣红。宴席矮几长桌便一字排开摆在花丛灌木前,周围环绕淡淡花香,既可邀月饮酒,又可秉烛夜游。 是因此次宴会乃是大会最后一次相聚,东方笑与残莲身为冰巳弟子,皆在邀请之列,安排坐在冰巳左右旁侧,位置仅次主人首位,以示对冰巳及其弟子尊重,地位崇高。 宴上刚开始气氛还是比较拘谨,不过后来姜天看准实际,说过两句场面客道话后,便命其女妙可怜献上一舞。 管弦声声,泠泠索绕人耳,不知不觉间众人赏舞攀谈便融为一体,齐称妙可怜身为江湖第一美人,一舞“凤舞九天”果然不同凡响,气质犹如仙子落凡尘,广寒宫月恒娥不过如此芸芸。浑然不觉,赏月、赏花、赏美人间,气氛已然活跃起来。 后继又是推杯助盏,曲水流觞,有人即兴作诗,有人拔剑而舞,一场夜宴其乐融融。 期间冰巳始终位居高座,广袖雪白不染纤尘,剔透琉璃瞳淡淡含笑俯视眼前周遭,仿佛嫡仙在睥睨众生。 酒过三巡之后,众人看准时机,开始向座上冰巳恭谨小心翼翼敬酒,后者并未扫兴,但凡敬酒者皆满杯饮下,后酒盏倒置滴酒不剩,表示尊敬。 东方笑默默坐在冰巳身旁,看着从来不甚喜酒的师父一盏接一盏饮下,心中逐渐犯闷。 “师父,不想喝便别喝了。” “城主……” 岂料她这边劝阻话音未落,对面便又摇曳而来一位红衣美人,眉目温顺,眼梢含笑低垂。 正是一曲“凤舞九天”惊艳众人,舞衣尚未脱下的妙可怜。 代师饮酒 这一身炎烈的红,壮烈如歌似火,东方笑从未见过她穿这般刺目的色泽,艳丽胜血,却另有别样风华动人。悫鹉琻晓 曾以为像妙可怜这般娇小可人,终生也就只适合淡粉天蓝,那般清纯水染的温柔颜色。却不料今夜换上一身燃烧如火如荼的她,依旧耀眼如月,甚至更为华贵逼人。 如一株牡丹,灼灼绽放在月华下,静好而奢华。 这般剔透百变的人儿。 待到妙可怜含笑,纤纤玉指托着酒盏敬到冰巳面前时,东方笑将她那唇角爱慕看得分外真切,不由心中发苦旄。 妙可怜这一身舞衣本就穿着偏低,而今加之敬酒姿态微微俯身,在她这角度看来,一片潋滟春光,端的是妖艳惑人。 原来往日里素颜染染的水仙,竟也可以一瞬化身妖艳玫瑰的。只为她,爱慕的人。 再转眼看师父,正举杯,欲与妙可怜碰杯崽。 一双璧人,月华下,端的是比翼连枝天衣无缝,羡煞旁人。 . 议论声逐渐在耳边喧闹开来,自最开始小心翼翼窃窃私语,到后来放肆玩笑一片。 这一刻,东方笑抬眼打量周围看戏众人,丝毫不落将其唇角或祝福、或暧昧、或羡慕笑意弧度尽收眼底。拧眉心中窝火,“噌”一下站起身来。 娇小素来修剪整齐的小手出其不意,在两杯即将相碰前一瞬迅速夺过冰巳手中酒盏,而后甩手重重将酒盏摔按在矮几上。 “呯———” 一声脆响,剔透玲珑的酒盏与桌面碰出清脆的撞击声,即刻因东方笑手劲过大,酒水摇曳洒了出来,濡湿她紧握杯口的指尖,溅起流香四溢。 “师父素来不喜饮酒,可怜姐姐这盏,便有我冒昧代饮了!” 漆黑的瞳仁紧逼妙可怜娇美的小脸,东方笑说话声音不大,却也足够使周围人听得一清二楚,她这番“师父素来不喜饮酒”落在旁人耳中,乍听是在婉拒妙可怜,实际却颇有含沙射影之意。 若是连妙可怜姑娘敬的酒冰巳都不饮,那方才自以为德高望重的武林长者们,敬酒一事岂不是冒犯了西华城主冰巳? 如此不顾其人喜好,无意间用长者年岁身份强迫对方饮酒,当真有***份。 这一刻,东方笑清脆声线一字一句入耳,听得在座刚刚敬酒之人不由悄悄红了老脸,以袖掩面,与身边人故作窃窃私语之状,妄图掩饰尴尬。 更是隐隐忧患,这过错,将如何弥补。 . “笑儿。” 冰巳在一旁看的无奈,抬手扯了扯身体站立笔直的东方笑,歉疚向妙可怜额首“家徒失礼了。” 跟着站起身来,试图取回东方笑紧按在掌下的酒杯。 “可怜姑娘,教不严师之惰,冰巳自罚一杯。” “城主且慢。” 岂料位居主位冰巳将将起身,在座众人便跟着第次站起身来,满脸愧疚自责“是我等冒犯失礼,还望城主莫要见怪。我等自罚。” 说着众人齐声纷纷满上酒盏,仰首饮下。 期间东方笑在一旁站着,看的有些膛目结舌。 她将将不过不想让师父饮下妙可怜所敬之酒而已,却不想自己一句话,蝴蝶效应般引起如此轰动。 在座满席,师父起身之后,竟是无人再坐,包括主宴的武林盟主,皆是多多少少面露惶恐。 “师父……” 东方笑悄悄收回目光,自觉惹祸,私下不动声色扯了扯冰巳衣袖,企图博取原谅。 不过后者眉宇依旧清辉万丈,慈悲不动如山,不答应,亦没有责怪。 . 夜宴,银月下,夜风拂动树冠绿叶沙沙作响,清白的月光与晕黄烛火无声碰触,交融……终于片刻后,僵持略有尴尬的气氛在姜天几句玩笑下得以挽回,众人含笑纷纷附和入座,为冰巳重新沏上茶水,以茶代酒。 须勿时候,眼见着玉质酒壶被青花碧茶所取代,冰巳垂眸,眼风无声将众人百态收入眼底,继而琉璃瞳泛起清冷盛比月华笑意,有无奈,似叹息。 ———其实他本人并未对酒水俗物有多少厌恶,不过经此一事,怕是要小题大做传遍四方了。 . “师父,对不起。” 东方笑眼帘低垂,愧疚无措重新入座,不过按在矮几上酒盏的右手,始终没有放开。 期间冰巳未置东方笑一眼,以为借此事能压压东方笑嚣张捣蛋气焰,让她在宴席上能安分下,岂料…… “可怜姐姐,是我冒犯了。” 东方笑却误以为冰巳是恼火自己惹事,耽搁了妙可怜敬酒,当下委屈含泪端起酒盏,在妙可怜哑然惊骇目光下,仰头一口饮下。 届时,火辣灼热感沿着嗓子迅速滑下,犹如一团烈火在胃里燃烧,“轰”的一声炸响,烧的她头脑一瞬都开始不清明。 “我,我……师父,别生气。” 木着舌头,东方笑努力压下身体不适,自知坚持不了多久,生怕自己酒后再惹是生非给冰巳丢人,便连忙勉强站起身来,稳固双腿笔直。 “师父,弟子,先回房了。” 娇小的手掌放在唇盼,却掩不住红透如虾子的整张小脸,往日里一双流转灵动的黑瞳,此刻因醉酒而溢出分明水气,犹如一只驯鹿,分外可怜逼人。 冰巳在一旁看的默默颦眉,心底则暗暗无奈,这孩子怎么尽干些傻事。 那一盏酒,少说十年陈酿,她这从未饮酒历练的单薄身子,怎么受的住。 叹息螓首微摇同时,清冷眸光扫视向残莲,后者当下明了其师用意,迅速起身将东方笑扶住。 “师父,我看她是倦了,便先送她回房。” “嗯。” 冰巳额首,转而对一脸微微错愕哑然的妙可怜歉笑“是我教导无妨。” 说着就着东方笑抢走用过的酒盏,重新倒满茶水,仰首饮下。 此番妙可怜惊讶的小脸已经彻底转变为震惊。 她,刚刚看到了什么? 世上传言至善无情,不染纤尘的西华城主冰巳,竟毫不嫌弃继用弟子用过的酒盏。并且这一切做来,动作流畅如此自然。 殊不知,这因由皆是因早在西华城上,东方笑每每在开饭前都要在菜上偷尝一口,而后将自以为最美味的素食摆在冰巳身前。 他与她共食一餐,共用一盏之事,早已不甚稀奇。 . “城主,我……”秀美轻颦,妙可怜满脸哑然,一向玲珑的她,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巧妙压下心底震惊。 “笑儿那孩子看似活泼调皮,实际内在孤僻的很,我平日很少说她,却不料今日让姑娘见笑了。” “不不,城主严重了。”玉质的小脸在灯火瘟氤下逐渐缓和,恢复往日温顺“城主当真好福气,您的弟子真的很敬慕您呢。” 冰巳勾唇,笑意不置可否,眼底如有万丈云霞飞雪,深邃而清冷。 ———————————————————— ———————————————————— “东方笑,东方笑?” 另一边,月影婆娑下,残莲背着逐渐失去意识的东方笑,艰难困苦前行,百般试图唤醒对方神智,配合自己主动回到房中。 “师父。” 却是背上人儿始终繁复呢喃一词,从未有配合转醒迹象。 “师父,不要喝她敬的酒。” 听着东方笑无意识呢喃,残莲回想起将将宴上东方笑凝眉将酒水一饮而尽模样,不禁愠怒,继而斥责“明明没有任何酒量,还偏生逞强!师父何时责罚过你了,强饮时,竟还是那般可怜委屈模样!” “师父,师父,有我在,我会保护你的。”背上的人儿却是对他质问恍若未闻,凝眉兀自自言自语。 “就你这呆笨样,能保护谁,真是……!” “师父,我喜欢你,好喜欢。贾翡翠我……不,东方笑永远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师父的。” ‘哐!!———’ 心跳骤然漏掉一拍,继而万年死寂,这一刻,残莲不受控制霎时僵硬。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东方笑,她又可知自己在至诚胡言乱语些什么!? 小醉鬼 残莲平素里只挂冰霜的脸,僵硬迟缓扭头望向背后东方笑,骤然收紧瞳仁之中,只有波涛翻涌的震惊。悫鹉琻晓 周身更如一块漆黑的石,因一时消化不下东方笑所言大量信息,而风吹巍然不动。 “师父,师父……” 背上娇小的人儿依旧在无意识呢喃着,一遍又一遍,似乎想让全世界都知道自己的心声,如此直白,如此胆大。 东方笑,你疯了么!恁? 你可知,自己所言喜欢的乃是自己的师父!救了你命,待你如父慈爱的堂堂西华城主! 这世上仰慕眷恋他的人何止千万,可又有谁敢贸然说出口?无人不敬他,畏他……只要是往那方面稍稍去想,都是对他一种亵渎! 而你!在他身边最为亲近,身为他最信任疼爱之人,却违背生出这般扭曲心思耽! 你可知,如此荒谬想法在天下人眼中是多么可憎!?又,多么可悲…… 喜欢上师父,爱恋上堂堂西华城主,这与你爱上一尊白玉神像,想与无心石像长相厮守,有何可笑无知区别? 多么希望你只是一时糊涂罢了。 然,都说酒后吐真言……你现在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倘若这懵懂感情是真,趁早让它殁在萌芽中吧。 否则受伤的是你,清誉受损的,是师父。 而我残莲,不希望你们任何人受伤,更不容许有人沾污师父几十年高洁清名……所以东方笑,为了大家都好,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师父……” “住嘴!” 一声断然冷喝响彻在月夜下,东方笑红着小脸凝眉,因耳边蓦然一声低喝,委屈扁扁小嘴,终无意识睡去。 . “东方笑,东方笑,看来明日我有必要与你谈一谈。” ‘哗啦———’ “谁!?” 月光清辉下,不远处墨绿灌木林中蓦然闪过一道鬼魅人影,速度奇快,几乎让人捕捉不到。 此刻酒宴正值欢潮,理应无高手四处游荡才是。 残莲望着人影闪去方向皱眉。 那人是忽然消失在自己眼前,怕是方才将自己与东方笑对话听去不少……况,有谁会夜半无事施展轻功在花苑外游荡?近日来武林大会太过风平浪静,忽然冒出此人来,怕是魔教! 一瞬心思电闪,残莲在将东方笑安稳送回房中,与追那诡异人影间踟蹰不过一瞬,最终顾全大局将昏睡的东方笑扶到树下,继而几步跨出,判断着方才树叶婆娑作响声音来源,迅速追去。 ………… ………… 而此刻另一边,夜宴上,欢声笑语依旧,歌舞升平不歇。 艳红如血地毯上腰肢柔软的舞姬一批接一批的换,美艳妩媚,各有千秋。 然,主位上霜华人影端端俯视眼前美丽幻影,却是巍峨不动,仿佛在睇视一片秋叶无异。 “城主?” 一边妙可怜在姜天安排,换下一身舞衣特意留下为冰巳倒茶,浅声轻唤同时纤纤玉指捏着酒盏滴溜溜转,无意举手投足间,其风华不知羡煞多少旁人,却始终未博得身边人半分专注注视。 “城主有心事?” 当妙可怜换下第三盏冷透分毫未动凉茶,侧首询问冰巳间,但见后者拂袖缓缓站起身来。 “莲儿与笑儿已去多时,却未曾归来,冰巳心忧,暂且失陪片刻。” “城主且慢,可怜陪您一起。” 玉手连忙放下手中青花茶杯,跟着站起身来,不过提起裙摆正要举步,便被正座姜天眼神制止。 ———你一个姑娘家,做事太过不好。 妙可怜心思何等玲珑,杏目一转,当下明白其父虎目用意,思忖再三,终是止步。 眼见着霜华如雪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中,妙可怜柳叶眉徐徐颦起。 他那个小徒弟,便如此重要? —————————————————————————— —————————————————————————— “啦啦啦……” 后花苑中,一阵近乎歇斯底里的呼喊声。 “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闪闪红星里面的记载,变成此时对白~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偷了我的给我交出来……” 节奏短促有力的旋律,搞笑颇喜的唱词,自那月夜下乘风欢脱传到耳中,一字一句,由耳入心。 这是从未听过的露骨直白曲风,本不适合这委婉含蓄的时代,但此刻,许是因这醉人朦胧的夜景,又或者因这少女平日里便搞怪讨喜的作风,无意间导致眼前一切看来是如此活泼自然,带着奇异感人力量,拨人心弦。 耳侧听着那絮絮叨叨近乎抱怨的唱曲,冰巳赶来时,第一眼所见便是小徒弟胡乱将发冠抓开,及肩青丝披散在肩头,疯癫打旋指着月亮蹦跳模样。 侧脸凝视自己旁侧粗壮足有百年槐树,但见树下一只剔透玉簪,那本应属于东方笑头顶之物。 再目测此时她在石桥上嬉笑身影,少说百米距离,以她现在醉酒的状况,自槐树下走到桥上,应当摔了不少次跤。 “笑儿。” 冰巳已经不知这是今夜自己为她发出第几次叹息,轻声举步走到槐树下拾起玉簪,再抬头去看时,月光下那醉意绵长的孩子,许是蹦跳已累,转为坐上石桥护栏仰头望天。悬在半空处,是她裤脚高高挽起,有一搭没一搭晃荡的白生生小脚。 视线再转,果然三米开外,看见她一只弃而不要的锦绣白靴。 一双琉璃瞳无声将一切看在眼里,生怕桥上沙石将她割伤,遂走上前去将白靴拾起,命令着坐在桥上的人儿不许动伸出脚来,将靴子为她穿上。 可娇小的醉鬼却并不配合。 一双漆黑泛着水雾的大眼,低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白靴,又看了看满目无奈的冰巳,届时嘿嘿一笑。 她这一笑让冰巳心惊,正要警惕时,却已然被醉鬼先行一步,抓起地上白靴,噗通扔出去半丈远。 夜幕下锦绣靴上银线反衬月光盈盈生辉,端的是精致异常,此刻却看得冰巳一阵无奈。 “不要白色!” 耳边响起她近乎抗议的要求,冰巳隐隐颦眉。 再折身将靴子重新取回,半真半假命令她不许乱动,趁机轻握右脚莲足,试图将靴子帮她穿回去。 “师父。” 却听正享受被穿鞋待遇的人儿委委屈屈低叹“白色我匹配不上……不要穿。” “为什么?” “因为师父就是白色的。” “嗯?” “而且地上凉快。” 原是饮多了酒,身子抗拒反应在发烧。 “无妨,先把鞋子穿上,待会儿为师为你熬些醒酒汤来。” 冰巳暖声,用近乎于哄骗的语气与面前软硬不吃人儿协商,终于换来对方眯眼一番思虑,结果缓缓弯下腰来,一把拽住冰巳肩头垂落银丝在掌心紧握,同时故作恶狠狠要挟道“都说了不要!” 掌中银白发丝流泻如瀑,犹如暗夜下莲花散发悠悠冷香,东方笑低嗅淡香心中颇为欢喜,任月华发丝在自己指缝间滑落开去。 “笑儿,不许再胡闹了。” 眼见着面前孩子将自己发丝当做戏耍物什,不肯将注意力集中到重点靴子上,冰巳唯有抬手将缠绕在东方笑指尖的银发抽回,而后用发带简单系于背后。 夺了她心爱之物,后者注意力果真重新转移回来, “穿鞋。” “……” 东方笑闻声低头瞅瞅白靴,又看看眼前重影的冰巳,小嘴一扁眼眶渐红,须勿后,终在冰巳胆战心惊注意下,哇的大哭起来。 “我不穿我不穿我就不穿!!” 这变故使冰巳措手不及,平日里尤为乖巧听话的孩子,如今醉酒叛逆起来竟是如此模样。眼见着面前人眼泪如断线珠子不断坠落,张牙舞爪如炸毛的小猫,当下服软哄诱不是,继续强硬亦不是。 正踟蹰思忖该如何使面前醉鬼停止痛哭时,但见面前人主动弯下腰来,抬眼瞅瞅自己手中白靴,弃而不要,转而脱下左脚仅剩一只锦绣,趁他尚未明白间隙,嗖的扬手扔了出去。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白靴以平稳抛物线坠入桥下河中,几经浮沉,最终不见了踪影。 有女初长成 冷情仙师,求双修,有女初长成 “看你这次如何捡回来。ai悫鹉琻” 眼见白靴彻底沉水,醉鬼满意停止了哭泣。 此时月光下少女愈发嚣张,双手掐腰,粉嫩嫩润唇嘟起,清瘦白净小脸上镶嵌一双格外灵动大眼,而此刻那黑瞳正仔细盯着自己,似是想要寻找到懊恼的神情。 冰巳好笑配合着颦了颦眉,果见醉鬼小嘴缓缓上扬出一道得逞的弧度。 这样的她,极像是一个调皮无节制的孩子。愈是惹祸,心中愈是脆弱孤单———她不过是想引起周围人注意而已泶。 “罢了。” 夜幕下冰巳自觉与孩子怄气分外好笑,便由着一声叹息,干脆抬臂将手中白靴同样噗通一声投入河中,而后将满目诧异的东方笑扶坐到桥边,掏出锦帕擦拭净她足底细碎石子尘埃,继而俯身将她抱在怀中。 “咦?锃” 被打横抱起的人儿尚不理解眼前情形便已是天旋地转,届时大眼驯鹿般张大,紧盯眼前形状完美的下颚。 “干嘛扔了?”疑惑。 “凑成一对。” “哦……生死相依?” “不许再乱动,不许踢腿,不许大哭。”冰巳垂眸俯视怀中懵懂人儿,要挟“再不听话,就将你如鞋子,一并扔到河里去。”想了想又怕将她吓唬不住,遂复补充道“喂鱼虾。” 怀中人儿闻言果真不敢乱动,眨眨迷惑大眼,干脆就势伸出柔嫩手臂,主动圈住冰巳脖颈,抬头讨好亲了亲眼前白净下颚。 “我不乱动。”信誓旦旦的保证,只差以三指向天发誓“我保证。” 夜幕下少女稚嫩清亮的嗓音带着奇特的频率,像是他昔日最喜的古琴尾音,娓娓袅袅,清旷动人。 缠在脖颈的手臂亦是柔滑异常,同时因醉酒而微微发烧的身子,散发着引人共鸣的温度。也是这一刻他方才发觉,怀中的孩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然长大,呵气如兰。 俯视因姿态舒适而逐渐昏昏欲睡的东方笑,一阵宽慰之余颇有惆怅,吾家有女初长成。她的变换并不仅仅意味着成长,更是一种警醒,该来的总是会来。 自己眼下一味的守着她,保着她,尽力给她想要最好,只期望如有可能,那一天晚些到来。 阴毒深重,单薄的身子每况愈下,这样孱弱可能随时逝去的生命…… 怀抱怜惜不觉配合调整为她最舒适的弧度,冰巳收回飘远的思绪继而拾步,朝事先早已安排好的客房走去。 须勿,霜白人影披着月华离去,小河隔岸灌木林,缓缓转出一人来。 黑衣墨发,行路无声———是残莲。 方才他追踪那人动作极快,眨眼便不见了踪迹,遂怕是埋伏调虎离山,连忙折身回来找东方笑,却不料,看到这样一幕。 方才他潜藏在灌木中已久,不过因冰巳注意力大都在东方笑身上,并未察觉,这使得他有机会将一切尽收眼底。 包括东方笑胡闹任性将鞋子丢远模样;包括冰巳无奈却饱含疼惜的眉宇;包括她纵然迷蒙却依旧不肯移开视线的固执;甚至包括她指缝间冰巳银发滑落的弧度……因这杀手一双敏锐的眼,他都看的清楚。直到,二人远去。 漆黑如潭的眸子遥望冰巳消失方向,剑眉凝起,瞳内继而布满震惊疑虑。 东方笑,她太过放肆……师父对此事无知无觉,依然对她宠爱非常,倘若如此不伦之情得以继续下去,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纵容,便是伤害。 握剑右手缓缓收紧,踟蹰片刻又放开,再拧眉,复又收紧。 ………… 邀月山庄是因早已为诸位武林侠士备好客房,以至房内所需基本应有尽有,自床榻被褥到让人赏心悦目的绿植盆栽,细微之处无一不精,无一不雅。 冰巳按照事先安排将东方笑抱到属于她自己的独立寝房,趁着清悠悠月光照亮,将她置放于床榻上,而后折身去燃灯烛。 纱布罩上烛火,晕黄的光辉将将照亮半壁寝房,再回眸,榻上娇小人影已然不在。 视线不及寻找,便感知广袖蓦然一沉,垂眸,但见人儿扁嘴如醉猫,抱着自己右腿不肯放开。 “笑儿?” 这孩子是如何悄无声息自床榻来到自己身边的?自己竟未察觉。看来是因与她相处过久,彼此气息相互融合,已然不设防备。 “笑儿,快起来。” “师父,你不要走。” 抱着大腿的人儿迷糊呢喃,小手攥着他雪衣不放同时将泪珠尽数蹭到锦绣之上,届时洁白无瑕上显现一片污泽。 “师父。” “嗯?” “你喜欢那个妙可怜么?” 琉璃瞳内划过一丝飞雪“说什么傻话。” “可我听说,姜天盟主有意与西华联姻呢。并且,师父对那妙可怜并不讨厌。”想了想,又闷声补充道“我这么机智,看的出来。” 沉寂。 ‘叩叩———’ “城主,晚生寒门求见……” 门板外响起极有韵律叩门声,继而是一把疏朗男音,冰巳抬眸望向门板倒影的挺拔人影,又垂眸看了看眼前无道理可讲的醉鬼,俯身抱起,重新扔回榻上。 “不许乱动。” 吩咐完醉鬼继而折身放下珠帘断开内外阁,自己走出迎客。 “请进。” “城主……”对方得了应允推门而入,头颅恭谨低垂,手上一实木托盘,盘中正是东方笑眼下所需的醒酒汤。 “有劳盟主。” 冰巳视线自醒酒汤上兜转到青年脸庞,长相虽称不上绝美无双,但也算得一表人才,最重要的是为人品行端正,进退礼节有度。 “城主,这汤是可怜姑娘担忧城主弟子亲自熬制,托付晚生为城主送来。” “难为可怜姑娘有心。”冰巳上前欲将托盘接过,后者却恭谨说此等小事不应由西华城主亲自动手,便走向桌边,将汤水搁下。 “那城主,晚生便不打扰,先……” “啊……来人……!”寒门正俯身欲告辞间,珠帘内阁东方笑又安稳不住,开始蹬腿踢被子“我要喝水,我要喝红酒兑雪碧!” 想是在耍酒疯。 冰巳眼底滑过一丝哑然,然,东方笑这一清亮独属于少女的嗓音,却震惊了寒门。 “城主?”寒门疏朗声线已见颤音,惊诧堂堂不近女色西华城主房内,怎么会有女子声音? 可怜姑娘将汤药交付自己前,乃是百般婉转让自己为她传递情谊,而今自己怕是要出师未捷身先死,这西华城主,恐已有心喜之人。 心底有了疑惑,视线便不由自主向那朦胧内阁望去,隔着摇曳珠帘,却见一少女披散及肩青丝,手臂时而高抬,时而乱舞,广袖随着她夸张动作寸寸滑下,露出半截刺目莹白藕臂,柔滑异常。 “这……” 这少女模样,这身尚未来及脱下的精致衣着,加之这叫嚷不加掩饰的清越嗓音,怎生如此熟悉? “师父!!” 榻上人影因百般呼唤依旧得不到回复,干脆气沉丹田,粗犷呼喊出来。 “啊!” 寒门听得一惊,扭头望向情绪深敛的冰巳,黑瞳震惊“这这这,这不是城主的小……” 手指颤抖指向东方笑,尾音已不成语句。 . 寒门……新任武林盟主,姣是人品再如何高尚,再如何修为高强,毕竟年轻之人。 冰巳看的明白,然,眼下情形性格寡淡使他不愿说谎,遂见东方笑身份既被识破,干脆额首应下“正是。” “我,我……” “小徒自幼顽劣,早在西华城上时便时常以男子身份游玩,而今是因初初下山,对山下生活不甚了解,是以为避免麻烦便未换回女装,如此身份并未刻意隐瞒,还望盟主见谅。” “不不不,城主严重,城主严重。”寒门一时听得云里雾里,不过碍于冰巳身份不敢多加疑问,当下道歉连连摆手“是晚生冒昧,是晚生冒昧了。” “那,此事……” “为避免给城主招惹是非麻烦,晚生对此事定然守口如瓶。”说着寒门三指立誓向天“晚生起誓。” “那,劳烦盟主了。” “晚生告退,晚生告退。” 继而又是道歉点头示意,这才游神似的躬身退了出去。 临走前,慌乱视线不经意又扫视到内阁东方笑袒露藕臂,又是一阵心惊肉跳,脸红连忙退出房间关门。 未来皇妃 望着紧闭的门缝,对这恭谨正直的后生晚辈,冰巳欣慰之余,又是隐隐担忧。悫鹉琻浪 历代武林盟主,多多少少都有自己亲朋靠山,而这孩子只凭借自己一身修为坐上如此宝座,江湖上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盯着……不知他日后能坚持多久。 当初一念之差提出任用忠义之辈为新任盟主,也不知将来这结局是对是错。 . “无邪……无邪你小子敢抓我头发,放开,给我放开,唔……小心我放狗咬你小小J。碛” 另一边榻上东方笑犹在醉酒梦魇,嘀咕翻了个身,又兀自睡去。 冰巳失笑,这孩子直爽素来口无遮拦,不过单单这份单纯倒是自己喜欢的,但自古祸从口出,明日自己还是提点她些为好。 再转身以指试探醒酒汤已然凉透,思忖半晌并未再热,只走到东方笑身边为她掖好被角,而后端起托盘熄灯离开佻。 妙可怜为她熬制的醒酒汤,他不打算为她用。 是药三分毒,况,这世上除却自己为她亲手熬制的汤药,他不希望她沾碰任何。 并非多么警惕质疑她人,并非自己不信任妙可怜医术如何,只是……眼下她这单薄身子,看似与正常人无异,实际内府寒毒严重,全仗着自己修为给她撑着,日常饮用食物上半点寒凉药物皆不能沾。 这碗醒酒汤中性寒葛根过量,为她日后着想,不用为宜。 次日 晨初霞光万丈,轻暖的阳光透过窗纸如金沙散落到木板地面,继而慢慢镀上桌脚,再向里,纱帐,床榻,跃上东方笑一双慵懒闭合的睡眼。 . “残莲师兄?好巧,一清早便忠心耿耿守在小师妹门外,你这是要……?”欲言又止,似笑非笑的笑声。 “皇上,此事关乎西华,请您莫要插手。”冷硬刻板的回应。 “哦?朕何时说要插手了?残莲喜欢小师妹并加以追求,那是师兄自己的事。” “总之,请您适可而止,她,不是您可以动的。”僵持。 “师兄说笑,宫中事物繁忙,今日朕来此不过是想与她告别一番,不过有些话……”言语一顿,前一刻还平和清越的男声陡然话锋一转,透出三分威慑天下气势来“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残莲师兄如此睿智,自当明白什么事该插手,什么事该旁观。” “……”沉默,倒似在惊诧倒吸冷气。 “哦,忘记与残莲师兄说,笑儿答应我待到及笄时,便要入宫为妃的。” “什么!?” “时候不早,朕该早些起程……哦,还有残莲师兄你也莫要长在朕未来皇妃门前久候,以免人多眼杂,生出不必要的是非,呵呵……” “……” 一声轻笑过后,继而是脚步渐行渐远声音。 房内东方笑将将被阳光照耀不甘醒来,耳边听着细碎攀谈,隐隐颦眉。 “讨厌。” 反复揉了揉双眼又掏了掏耳朵疑是幻听,之后又是平复呼吸半晌,方才扶着自己昏涨的脑袋勉强坐起身来。举目而望,窗外东日不过刚刚升起到刺目的高度。 “有人么?” 半眯惺忪的睡眼,东方笑胡乱拢了前襟亵衣后,口渴难耐直接扑向桌面凉茶。却正在指尖即将触到瓷杯时,身后门板被人吱呦一声大力推开。 诧异回眸,却见是面无表情,永远不会说笑的五师兄残莲。 “师兄?” 东方笑疑惑打量对方周身干练衣着,不禁怀疑他昨夜有没有回房入睡。 “你答应皇上入宫为妃了?” “啊?” “既如此,也好……”沉吟“毕竟将来是要成为皇妃的人,你最好安分些。” “什么?” 前一刻凉冷的唇角不知为何放松出一道平和的弧,抱剑人影继而转身,恢复为平日冷漠模样“邋邋遢遢,成何体统。” 一声训斥之后,人影似是不耐踏足迅速消失,徒留顶着鸡窝头,满脸疑惑的东方笑。 残莲师兄他一早发什么疯? 漆黑大眼里盛满疑惑不解,殊不知,在她浑浑噩噩醒来之前,已有人为她排除了一切忧患。 晌午时,因武林大会已然举行顺利完成,各路英雄豪杰在邀月山庄与两位盟主相互寒暄后,相继告别,东方笑在房中得了消息,以为回去西华在即,情急跑到残莲房中,邀他与自己上街买些纪念品。 按照事先强硬计划,东方笑穿过游廊花径来到残莲房前,一脚踹开门板,掐腰仰头向房梁上假寐的残莲一通乱吼,继而是怀柔政策,哀哀凄凄百般央求好说歹说,直到对方不耐烦张开眼来。 “做什么!” 东方笑立即抬袖抹去泪痕“我……” “不去!” 尚未开口,便已被对方断然冷硬拒绝,继而被批贪玩成性。 对此东方笑颇为郁卒。 后悔,不止一次悔不当初为何师父带下山来的不是无邪,而是面冷冰山残莲。此等时候若是无邪在场,那结果便应是小跟班受要挟紧随自己身后,满脸纠结痛苦为自己付钱跑腿。 “无邪,你小子可知,此时我是多么想念你?” “想念谁?” 自残莲房中被轰出来,不过刚刚唏嘘欲仰天45度角慨叹一声,不料被如此当场撞见,东方笑匆忙收了自己淡淡忧伤的伪文艺表情,顺着声音来源紧急扭头望去,但见是昨夜那舞动全场惊艳的妙可怜。 一身藕荷缎面玲珑裙裹随身,配着圆润莹白珍珠耳坠,泪珠般光泽,愈加将她衬托婀娜如画动人。 藕荷色身影旁侧,仅仅半步之遥,正是一早不见身影,纤尘不染的冰巳。 此刻二人视线正正落到自己身上,一温和一微凉,前者杏核眼透着笑意微微疑惑,那询问声正是她所发出。 “师父,妙可怜……姐姐。”东方笑唤的有些不甘愿,作礼俯了俯身。 妙可怜一贯盈盈含笑上前“在想什么?” “只是听说要即将回山,想上街走走。”东方笑视线不动声色自冰巳与妙可怜距离上都转一圈,暗暗气恼妙可怜离师父过近。 “不急,距离我们回去西华还有些时候,昨夜你师兄为了照看你也委实疲倦,便由他去吧,若是着实觉得闷得慌,便让……” “城主若不嫌弃,不如让可怜陪同笑儿如何?”妙可怜适时上前站出半步,贤淑笑道“刚好邀月山庄附近我颇为熟悉,笑儿若是想要买什么,只管对姐姐说。” “哦。”东方笑不情不愿扯了扯唇角,黑眸一转,染上一缕坏笑“其实,我是想去青楼。” “啊?”后者登时红了俏脸,以袖掩面退去半步,眼角羞赧“这……” 满意看到对方尴尬红脸,东方笑趁热打铁扬起眉梢“姐姐请客?” “笑儿。”冰巳颦眉,碎玉之声隐含轻责“不得胡闹。” “我没胡闹。”见师父又站在妙可怜身侧训斥自己,东方笑不由驳嘴“师父为何总是骂我!?我想去看美人有什么过错?”视线不经意扫视到妙可怜若隐若现傲人的曲线,恼火不知为何燃起,言辞逐渐犀利“昨日夜宴,众人欣赏舞姬饮酒作乐,这与我去青楼听曲有何区别?” “笑儿!” 冰巳听出东方笑意有所指妙可怜昨夜一舞,暗喻她红衣太过妖娆放肆,碍于姜天盟主颜面,当下冷声“回房去,抄写《心规》千遍。” “城主,小孩子不过童真话,何必当真。”话虽如此说,妙可怜柔声已见委屈。 “我……”东方笑这边亦觉得气不过。《心规》,西华城内出名晦涩难懂心法,字里行间无不透露枯燥烦闷,他这是在罚自己口无遮拦。 心规,心规…… 女孩子出于生长期,到底是心思细腻些,东方笑一想到心规百页厚度达一指宽,不觉红了眼眶。 “师父偏心!” 她刚刚所说观赏歌舞,当真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侮辱妙可怜一事,着实有些冤枉成分。 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纵然她再讨厌再不耐烦,但只要是师父冰巳喜欢,她都会尝试接受。 所谓爱屋及乌,便是如此。 可这感情,没人理解。 近水楼台 东方笑觉得委屈。悫鹉琻浪 没人理解自己不过气急,想找个借口甩开妙可怜,不让她上街跟着自己而已;没人理解自己看见她与师父并肩而立,只差半步亲密的距离时,胸口是多么胀闷疼痛;没人理解,从来不会真正出口训斥自己的师父,今日却为了一位不过谋面数次的女子而责罚自己的感受。 现在没人理解,以后,也不会有人感同身受,这无奈卑微的情愫。 漆黑的大眼逐渐泛起水光,红了眼眶,东方笑却咬唇不肯让那泪珠掉下来,相视僵持对峙,直到房内残莲听到响动推门而出,东方笑方才扭头,沿着小径迅速跑远。 碛. 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眼前的青葱树影迅速倒退,她知道这次师父不会来哄自己,残莲也不会。因为这一次她开罪的,是美名传遍天下的江湖第一美人。 这世人均是如此,心,不由自主倾向于外表柔弱的事物。 讧. 眨眼刹那,眼泪滚落下来烫在脸颊上,尚来不及流淌,便被她用手背狠狠抹去。 她才不会为了那个女人哭,她只是眼睛痛而已,待到几日后回到西华城,纵她千万柔情似水,师父见不到,便还是自己的。 她要为妙可怜说媒,把那个女人早早嫁出去,让她死了对师父的芳心。 心中有了计划计较,人影奔跑速度逐渐放缓下来,再举目四望打量周遭时,却惊诧发现,自己刚刚沿着花径跑出来太急不曾记路,如今环顾四周,却是全然一派陌生模样。 眼前是一片郁郁葱葱的青竹,这景致与西华七绝殿后山颇像,然却不及山上竹子鲜脆欲滴,节节修长。 不过傲骨清风之气倒是有的,竹幽路静,想来居住在此者,应当也是位世外仙人。 “有人么?” “您是……”背后蓦然轻浅传来询问之声,虽不生冷尖锐,却有些突然。 她没有听到对方行路之音。 警惕回眸,却见是最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寒门。 “你?” “怎么是你!?” 对方显然比东方笑更为惊诧,在看清东方笑模样时立即羞赧红脸,同时礼节退开三步去“你……不不。西华城主高徒,您怎么在这?” “高徒?我?”东方笑扬眉一指自己,暗暗欣喜“我是高徒么?” 显然抓不到字眼重点。 “是,是。”寒门古怪扭捏垂下头去,称不上绝美但也清俊的面皮可疑染上一层红晕。 “姑……咳,公子?可有需要在下之处?” “嗯,有!” 东方笑眨眼,漆黑瞳仁一转,无声将对方从头到脚一番打量,甚至连其靴上一针线头都未曾放过。 就是他了! 新上任的武林盟主,工作好!行事听说也是极为端正的,人品好!长相虽比不得山上千秋师兄,倒也另有傲华风骨,面皮好! 最最最重要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让他娶妙可怜,最恰当不过! “就是你了!” 趁对方脸红头颅低垂不设防备之际,东方笑二话不说箭步冲上前去,一把握住寒门双手,满意连连点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啊共枕眠,就是你啊!” “啊!?” 寒门被惊退去大步“您,您说什么!?” “寒门盟主,寒门盟主帮在下一个忙吧!”东方笑又亲热再次跟上,一把扯住对方衣袖不肯放开“盟主为人正直,更当以慈悲为怀。”先扣上高帽,又摆出哀戚可怜狗狗表情“师父为了妙可怜姑娘近来屡屡训斥与我,今日更是让我抄写心规千遍,盟主你……” “您是想让在下帮您抄写《心规》?”恍然大悟。 “呃……” 东方笑语结。 相亲么,这种事倘若直言,定会引起副作用叛逆心理,不如采取迂回政策温水煮青蛙,让两人增进碰面机会,日久生情! 思及至此,东方笑坚定额首“正因如此!”又暗笑自己机智,追问一句慈悲为怀的盟主愿意么? 寒门见言辞推脱不开,衣袖又被东方笑紧攥着,干脆视死如归点头“在下,愿意!” 于是半刻钟后,满屋白纸在地面混淆铺展开来。 轩窗客房内,放眼而望,字迹潦草不言而喻是属于东方笑,偷工减料,甚至几度想如上学时那般,一手握两支笔偷懒,但因毛笔字体过于灵活,终而放弃。 而另一种笔锋则是完全出于寒门。起落收顿间自有风骨,一笔一划苍劲有力,看的东方笑一时摇头自惭形秽,用衣袖盖住了自己笔迹。 时光在笔尖下随着墨迹缓缓溜走,又是小半天时候悠悠而过,东方笑侧身躺在满地白纸上一手支撑头颅,嘴中叼着笔杆,已然开始昏昏欲睡打盹。 而其身后寒门依旧手腕高悬,字迹飘逸流泻而下,力透纸背矫若惊龙。 沉寂满室除却笔锋游走声线外,逐渐响起均匀呼吸声,细微的频率不甚声噪,却在这过分安静的房中,清晰传入寒门常年习武灵敏耳中。 落笔勾划的动作闻声不禁愕然一错,毁了整张只差半句即可完成的心规。 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 寒门低头看向字迹错乱的心规,又转眸睇视身边就地而眠的东方笑,失笑,羞红的酡色又慢慢不受控制爬上脖颈脸颊。 随性侧卧于地,这世上竟有如此女子?不不……眼下的她,确切的说应当是女孩才是。 短发齐肩,性格爽朗不拘一格,爱恨分明敢说敢做,难怪城主如此娇宠她。 这样奇特的存在,犹记昨夜自己不经意抬头,正见她为城主挡酒模样,清秀的小脸写满倔强,尤其一双大眼,晶亮黑白的分明。 然奇怪的是,自己是何时开始注意到她的?昨夜之前还以为她是男子,本想与其直接结交兄弟,便欣然一举两得接受了妙可怜的委托,却不料误打误撞意外识破对方身份。 她是女子……得知了这样的信息,心中示好的想法反而退缩起来。毕竟自古,男女有别。 悬在笔尖上的墨滴因长久不曾落笔,凝聚,哒一声如水坠到纸面上,浓墨晕染开来,正好唤回他游走的心神。 她是女子,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心中如此默念,不由别开视线去。 可……耳边呼吸清浅而绵长,想是已然睡熟,如此放松时节,最容易感染风寒。 把她送回床上? 但如此唐突抱她毕竟于理不合。 寻毯子为其盖上? 只怕是没什么作用。 思忖再三,终是将视线集中到东方笑一身干净男装上———只当她是男子好了,如此兄弟之间,便没有什么可误会,况,自己又是好心。 . “东方笑姑娘莫要怪罪,在下也是为姑娘好,更为城主着想,冒犯了。” 抱拳对熟睡的东方笑轻声呢喃一番,纠结的人这才矮身轻手轻脚将东方笑抱起,期间怕惊醒了她,是以动作极缓,又怕肌肤相亲,尽量远离着。 如此本只需要几步开外即可到达的距离路程,硬是让寒门蹑手蹑脚走出半盏茶时间。 对此怀中沉睡的人儿犹不自知,朦胧间只觉一阵轻微晃动,迷糊还以为是在现代弹簧床上,便扁了扁嘴,寻了个更舒服姿态,抬臂搂住距离自己最近的抱枕,蜷缩睡去。 “姑娘……!?” 寒门被东方笑忽然凑近的亲密姿态惊住。 她的头颅此刻正靠在自己肩膀,如猫般蹭向自己劲窝,纤细的手臂更是不知为何忽然抬起,死死扣住自己脖颈不肯放开。 如此暧昧的姿态,使他几乎羞愧欲死。 从小至大从来都是跟着师父在山中修习,所见女子除却身边姐妹师娘少之又少,而今初入尘世便遇如此情况,当真不知作何处理。 于是抱着东方笑的姿态不禁僵持,如木雕,掰开她手臂不是,如此站定哄她入睡亦不对。 踟蹰纠结间,时光一寸一寸流去,最初还会觉得手臂泛酸,希望东方笑能自觉将头颅挪开的寒门,到后来已然完全失去知觉。 完全僵硬的两条手臂,感觉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再垂眸睇视眼前睡相娇憨的女孩,只觉一阵异动在心中流淌。 仙妒 看她模样不过十三四岁,少女初成而已,但毕竟是女孩子,纵然身着男装,若是悉心观察,依然会发现她睫毛比一般人纤长,鼻尖带汗显得更俏,唇形小巧而柔和。悫鹉琻浪 这哪里是男子该有的,她隐瞒身份完好至今,想是因行走江湖皆是粗人,不曾留意这些。 . “笑儿这孩子平日不过心直口快些,方才对姑娘失礼,冰巳在此代她谢罪。” “城主严重,倘若连这种小孩子气话都放在心上,那可怜该当何罪。碛” 耳边意外由远及近响起两道对话声,闻声细辨,前者清冷古雅声线只应天上而闻,应当是西华城主。他竟然此时到来! 视线仓惶看向怀中睡熟犹然不觉的东方笑,再转眸扫视周遭地面雪白一地纸片,寒门登时慌乱。 眼前战场尚未收拾,自己怀中抱着的又是城主弟子,这惹人误会的场景,该当如何是好讧! ‘吱呦———’ 雕花木板门在寒门刚决定放下东方笑一刻被推开。瞳孔因受惊不禁骤然紧缩,同时身后谦和攀谈声一瞬寂静下来。 此刻他难以想象也不敢想象西华城主见此情景,是何神情。 时光在僵持间一分一秒溜走,寒门额前冷汗无声凝聚,沿着分明轮廓额角流下,挂到睫毛上将落未落,更添惊心。 身后是长久的死寂,几度险些让他以为并未有人进入,然前一刻那脚步声戛然而止,却是清晰刻印在脑海,一遍遍重复回放。 西华城主撞见自己冒犯他最疼爱的弟子,撞见自己冒犯他最疼爱的弟子…… “城主……” 怯声,终于惶恐如做错事孩子般缓缓回头,却不敢直视来者,只将视线调转一寸一寸掠过零乱地面,最终入目的是两双锦靴,一雅白一淡蓝。视线再往上挪,但见一双璧人,白靴者雪衣银发如谪仙,蓝靴者婉约靓丽如新月。 “城主。” 寒门一颤,口中反反复复叨念两字,素来直爽的性子见此状况,生怕自己毕生仰望的冰巳误会,于是开口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这是……?” 尴尬死寂间,却是妙可怜先行踏出一步,纤指诧异指向寒门怀中东方笑“你们?在做什么?” “是东方笑姑娘熟睡在地面,晚生怕其着凉惹城主担忧,便……”酝酿已久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重点时却猛然收住话锋。寒门一脸追悔莫及望向满目惊讶妙可怜,又求救望向双眸始终不见喜怒的冰巳,语结。 此时此刻,若不是东方笑熟睡在怀,想是他已经行大礼叩首谢罪。 “我是说,晚生是说……” “东方笑,姑娘?” 想要改口时,伶俐的妙可怜已然抓住了重点,杏核眼在东方笑清秀小脸上兜转一圈,再侧目望向身侧冰巳,不敢置信“笑儿果真是……!?” 冰巳并未接过话题,只悠悠敛眸视线转向地面一片心规字迹“盟主帮她抄写的?” 经冰巳一提,妙可怜这才惊觉,自己足下踩着的,正是一页抄写过半的心规,只是字迹潦草,不辨笔体。 不由退去半步“你们这究竟怎么回事!?” “是,是东方笑公子请……哦不,是晚生主动想要帮助,我,其实……” 在冰巳一双洞悉人心双眸下,寒门最终放弃辩解垂头“不关令徒的事,请您责罚晚生吧。” “笑儿与你的脾气秉性我皆知道,你不必自责解释什么。”冰巳敛眉睇视地面力透纸背字迹,欣赏道“字如其人,将来你定会大业所成。” “嗯?” “都回去吧,此事是我教导无方。” “城主。”旁侧妙可怜见冰巳隐有送客之意,不由情急“那笑儿她究竟是……” “明日冰巳自会去姜天盟主处请罪。” “不。”倒是妙可怜抢先开口,杏核似水视线漫过几欲醒来的东方笑,颦眉纠结,最终努力贤淑而笑“城主如此做,定是有自己的因由,不必因可怜发现什么而破坏,可怜起誓,笑儿身份定会守口如瓶!” 寒门闻言诧异望向妙可怜,又看了看冰巳,有些错愕沉默。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回答,东方笑身为女儿身一事,妙可怜反应竟与自己如出一辙。冰巳,西华城主,他便有如此魅力,未曾开口要求什么,便已让人心悦诚服。 重要的不是东方笑真正身份如何,而是,他赋予她男儿身装扮,世人眼中,便会认定她是男儿身。 如此而已。 “唔……” 众人沉默间,许是前一刻噪声过大,引得沉睡某人隐隐颦眉,终于不甘睁眼醒来。 抬头模糊视线最先入目的,是世界颠倒,反应片刻方才发觉因自己视角侧躺着,于是想要起身,手臂刚动又发现自己并非是在舒适大床上,而是…… “啊!———” 视线撞见寒门一张羞红无措的脸,东方笑忍不住尖叫起来,继而下意识神经反应一跃,自寒门怀中噗通掉到地上。 期间寒门想要扶她,奈何手臂已经彻底僵硬。 人影坠地一瞬,紧接而至响起东方笑痛苦哼唧声。 门楣边,本是踏出半步本欲接她的冰巳无声将一切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将步伐收回。 倘若那一刻他没有看错,寒门见东方笑坠地时,眸底思绪乃是慌乱担忧,最后演变的则是千万后悔心疼,远胜于此时一切。 他眼中只有她,显而易见,他喜欢她。 自昨夜发现东方笑身份那一刻起,他看她视线便有所不同,再到今日主动为东方笑顶罪,抄写心规,怕惊扰她睡觉而一直僵硬保持怀抱姿态…… 心底有什么思绪,逐渐冒出头来。 笑儿这孩子年纪毕竟还小,如此贸然接触到男女之情,怕是不妥。 暂时不想她继续与寒门相处下去。 许是世上师长都会有如此护犊想法,自己眼见着孩子长大,疼她怜她,将世上一切美好都奉献给她,却有一日,忽然有人想要代替自己位置,妄图守护她,哄她笑,为她担忧,让她撒娇。 眼见着寒门满脸追悔莫及,这感受如此奇异,像是即将要失去什么,有些担忧。 不过,他胜在生性淡薄,这异动很快便被淡然处之,消失匿迹再无踪影。 冰巳清声“姜盟主不是说在前厅有事相商?” “正是。”妙可怜跟着额首“少盟主,您看……” 寒门连忙应声“晚生这就去。” . 片刻后,一行人三道背影相继远去,徒留房中有些回不过弯的东方笑,揉着膝盖望着满屋子纸片发呆。 缓缓地,回神的她开始紧张不安,她焦虑惶恐,她抓耳挠腮!———师父发现了寒门,发现自己与寒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发现自己与他……若是知道自己怂恿寒门抄写心规,愠怒再加倍责罚自己可怎生是好! 尤其连带效应是,妙可怜姑娘若因寒门帮自己作弊,而对寒门生出负面印象,那自己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啊!媒人,出师未捷身先死!———” 一声长叹,客房内幽幽传出东方笑痛苦哀嚎,绕梁不绝。 . 晌午,明媚灿烂阳光穿透云层,泼洒到墨绿浓郁几乎滴墨的树冠之上,光晕盈盈生辉。 山庄正厅内,上善若水偌大烫金匾额之下,正座姜天听了冰巳提前离去提议,缓缓颦起剑眉“城主这才小住多久,难得几年方才相聚一次,老夫对城主着实不舍。” “千里搭长棚终有离别时,若是盟主不嫌弃,自然可到西华小聚,冰巳恭候。” 清声古雅,一声恭候说的人如沐春风,恰逢此刻殿外金黄阳光漫进,寸寸镀到他雪衣银发之上,反衬出一层谪仙光晕拢身,看的姜天不敢贸然直视。 “不敢,不敢。”姜天略略垂头,摆手“老夫年岁渐大,上不得那西华极寒,更是怕污浊了那仙外之境。” 冰巳闻声敛眸,玉指抬起青花茶杯,却未饮。 姜天身为武林盟主,年岁将近半百周.旋在各门各派之间,连睫毛可谓都是空的,见冰巳如此反应,当下自知寒暄过头,暗暗自责。 告白 冰巳城主天下闻名性情悠远,自是厌恶俗世虚假客套,思及至此姜天连忙大笑一声转了话题“城主,老夫小女倒是极为仰慕西华冰雪之景的。悫鹉琻浪” 说着对旁侧妙可怜招了招手,后者会意忙婀娜走上前来对冰巳作礼欠身“可怜是因听说西华雪莲可解百毒,仰慕已久。” “可怜姑娘悬壶济世多年,冰巳钦慕,若是姑娘需要,派人来取便是。” “多谢城主。”如此顺利得了登上西华准许,妙可怜届时勾唇,与其父姜天相视一笑,含羞退至旁侧。 谁人不知西华乃世外仙境,极少有俗人能拜访之,此等邀约小事见微知著,可见城主是对妙可怜另眼相待的龛。 殿内几人看的明白,私下交互眼神对视一笑,继而心照不宣将话题转移到魔教近来销声匿迹一事。几大长老均以为魔教近来少有现身极为蹊跷,与冰巳等人协商后,对策吩咐下去各门各派皆要小心提防,并设下预防应急联络方式。 一行人说说笑笑,高谈阔论间感觉时光不过须勿,却已是日落西山。 冰巳见天色渐暮提了别行,众人起身相送躯。 是因来时便是轻装简行,告别时,亦是身无旁赘。 结伴出了邀月山庄所等不过片刻,夕阳烧红半边天际下,便有一辆简朴无花纹装饰马车被牵来。 两匹骏马并排而行,东方笑站在冰巳旁侧望向由黑点逐渐放大走近的马车,心中暗暗泛起欢喜。终于可以离开邀月山庄了,终于可以离开妙可怜了,终于可以不再听那些风言风语,说师父如何与妙可怜天造地设芸芸了! “师父!我们……” “城主。” 东方笑正欢喜转头间,但见妙可怜柔弱上前,杏核眼眷恋含羞望着冰巳,眼中万般不舍皆化为天际流云风情,看的身为女子的东方笑都心中一阵异动。 一句“我们终于启程了”,在看见妙可怜如此惹人疼惜神情后,生生哽在喉中。 姣是明知离别之际,自己心中有如此腹诽忒不厚道,但东方笑斜睨其淡粉随风飘摇纱裙,终是在心中道了一声狐狸。 不过这狐狸美丽到温柔,端庄且贤淑,使人唯有羡慕仰望,不可妒忌。 难怪人人都说她与师父是天生一对,原来皆因这与生俱来平和使人自惭形秽的超凡气质。 “城主答应允许小女得空拜访,此话可作数?” “自然,西华之门永远为可怜姑娘敞开。” “小女……” 欲言又止的羞赧,在场众人都看的明白,这江湖第一美人对西华城主有心,不过碍于女儿家身份矜持不好开口,便都暗暗相视一笑成人之美,寻着借口转过身去,望天的望天,谈笑风生的谈笑风生。 “师父。” 身为女子天性,东方笑自然对暧昧告白一事极为敏感,当下见如此情形便知妙可怜要说什么,心中届时紧张,生怕她一个眉眼情深,纵然师父不会将其带回西华,却也难免今生难忘。 为了避免今后一系列古今东方梁柱,西方灰姑娘白雪公主缠绵故事发生,东方笑在众人转身之际,登时一步向前横跨到两人之间,抬头向妙可怜假意歉疚一笑,继而扯上冰巳广袖“师父快走吧,我肚子疼!” 冰巳闻声垂眸,但见只到自己胸口的东方笑扬起小脸,大眼盛满精灵古怪,心下自是了解她想急着离开,然却不能理解这孩子性情直爽,却为何偏偏不喜妙可怜。 “笑儿,待可怜姑娘将话说完。” 拒绝她的要求,并非是因想与妙可怜真说什么,反而是因为她,近来下山之后愈发秉性嚣张,平日里淘气也便罢了,不过今日竟叫人帮忙抄写心规蒙蔽自己,这一刻又说起谎来。 当初说是罚她,一千遍心规自是知她不可能完成,曾在西华山上,哪一次责罚不都是在她撒娇下作罢?不过是想吓一吓她,使其安分守己些。素来在西华上懂这些道理狡猾的孩子,今日倒好,下山之后反而较起真来,竟怂恿了新任盟主来帮她。 眼前竟还跟着自己撒起谎来。 那白里透红的小脸,哪里像是生病的症状。 师徒之间有何话不能直说?她不喜欢继续留在邀月山庄,不想自己与陌生人过分走近,如其她孩子一样,只管耍赖撒娇或者直言便是,倘若在不影响他人正常情况下,自己也就答应,可如今…… 纵容实非教徒之道。 看来是自己昔日对她宠惯过头,竟生出如此骄纵违背性子来。 . “可怜姑娘有话不妨直说,若在冰巳能力范围之内,定全力以赴便是。” “城主,小女我……” 经冰巳如此坦然一提,妙可怜先前堆积起的勇气,反而瞬间泯灭。 他心中装的是天下,这天下太大,纵容得下她一段儿女私情,也注定只是留守在一方角落而已。 “无事。”最后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只能化为苦涩却故作灿烂一笑,尽数失望苦恼,皆要由自己承担。 谁让自己喜欢上他,这一个只能仰望而不得亲近之人。 是时机未到吧,眼下冰巳城主眼中的自己,也不过只是一个刚刚长大,广为做善的孩子而已。纵然这孩子貌美无双,纵然这孩子使得天下男子倾慕,却依然还不足以坐上那样的位置。 西华城主夫人———这似乎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梦。 再等等,再等两年,待到自己所站江湖位置与其一样高,等自己有身份能力与其并肩而行时。 拢在绣花广袖中一枚鸳鸯连理香囊被死死紧扣在掌心,被大力挤压的香囊霎时花香四溢,却不得见到光明。 “城主,时候不早了,启程吧。” 前一刻背过身去,欲成全妙可怜与冰巳好事之人闻声一诧,回头举目诧异望向妙可怜。 她这是做什么? 只是送别?难道自己方才猜错了? “可怜姑娘……” 一旁寒门终是疑惑看不下去,上前半步睇视她“您,对城主没有话说么?”犹记那夜,她托付自己将醒酒汤送到东方笑房中时,那含羞情深模样,这一刻却怎的,忽然退缩起来? 须知这西华城主极少下山来,想与他会面简直比登天还难,错过今日这机会,怕是…… “城主答应小女子,可随时登上西华不是么?”妙可怜侧脸望向寒门,透彻一笑,看的后者呆愣半晌,有些恍然。 原来是时机未到,不过事先得了登上西华的准许,这比什么都好。 寒门暗暗倾佩,这纵然陷身情爱却依旧明智的女子。 “既如此,在下还有一请求,日后姑娘有机会拜访城主时,还请叫上寒门一起,也让孤陋寡闻的寒门也见识一番世外仙境。” 寒门一番话说得半真半假,有些玩笑意味,众人以姜天为首附和大笑起来。 一时江湖豪杰笑声聚集一处,朗朗传上邀月山庄上空,端的是浩然非常。 多年后,东方笑依旧记得彼时妙可怜笑的含羞温柔;姜天笑的意味深长;寒门笑的心怀大志,及师父清清冷冷,轻扫睨视自己的目光。 那样清,那样凉,不似动怒,却使人自心底发寒。 “师父。” 东方笑被看的双腿一软,险些慌乱摔倒地上,踉跄间,正是寒门及时伸手将她扶住。 “公子小心。” 一双宽和大掌及时伸到东方笑臂下,不至其狼狈扑地。 东方笑受惊回眸,正巧撞上寒门一双深邃难懂的眼睛。 “谢谢盟主。” “公子若是不嫌弃,只管叫我大哥便是,称呼盟主实属外道。” 东方笑及时自己站稳,有些尴尬挠了挠脖颈“那个,大哥……方才有些低血压,多谢大哥。” “嗯?”疑惑。 “呃……血压,血压就是头晕。” “呵呵,笑儿兄台总是如此风趣。”寒门失笑亲昵拍了拍东方笑清瘦肩膀。 冰巳站在一旁,无声见两人有说有笑,面色微凉。 这寒门正在年轻气盛时节喜与笑儿走近,笑儿年纪尚小犹不懂事,竟一味配合其称兄道弟…… 如此下去,不妥。 师父表气 “时候不早,启程吧。” 寒门正搭在东方笑肩膀上的手掌被冰巳不动声色拂去,前者微疑,后者并未多言,清淡一声一往如初,但听在东方笑耳中,许是因方才那一道目光所致,心中不是滋味。 回头对寒门感激又愧疚一笑,东方笑跟在冰巳身后登上马车,忽略了背后一双神色复杂的眼睛。 登车之后见冰巳面色微凉,东方笑跟着难免局促,视线一扫方才发现车内只有自己与师父两人。 残莲呢?怎么今日一下午都没见到他? “师父。师兄他……锎” 一双剔透琉璃瞳淡淡落到东方笑身上,成功使她噤了声。 “为何说谎。” 古雅如碎玉声线轻缓吞吐,明明并未使多么威仪的力道,却使东方笑肩膀一缩,不再敢对视那双俯视人世的眼眸。 “为师问你,方才为何说谎。” 平和的声音不见愠怒,却使东方笑愈加害怕,孩子惧事心性使其下意识反驳“没有。” 一瞬间,但觉车厢内气温骤然下降到凉冷。 东方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 在冰巳面前,在如此通透早已看透人心谪仙面前,自己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早已被洞穿。 他问自己为何,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解释的机会而已,然,自己却弄巧成拙不知悔改。 “师父,我……” 话至一半猛然顿住。 东方笑抱臂终于仓惶鼓足勇气想要开口认错时,却见方才那俯视自己的琉璃瞳,已经失望闭合。 他不想听自己解释了。 师父,不想听自己解释了。 师父身为天下闻名谪仙之人,早已无六欲情根,自己竟然使他动怒,这究竟是多么可怕一件事?若是传出去,定要将江湖闹翻。 “师父?”东方笑小心翼翼一寸一寸挪动位置,凑到冰巳身边“师父?” 伸出细白小手在其眼帘前晃了晃,竟未得到任何回应,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分,看来是真的愠怒,不打算理会自己了。 这可如何是好。 “师父,您别生气。” “师父?您若果真动怒,便打我吧,打我也比不理会笑儿强。” “师父师父,不如弟子给您赔罪,为您唱一首歌吧?就唱《嘻唰唰》怎么样?” “师父……”耍赖委屈“您都是说句话啊。” 车轮平缓吱呀,碾着夕阳碎金一路向西而去,简朴无花纹车厢内,时不时传出少女兀自哀嚎“师父,求求您搭理我一下吧,哪怕骂我一句也成啊!我是猪,我是虫子,我是花猫……喵!” . 负责赶车的车夫是西华老仆人,自然早已明了冰巳性情如何,不过令他吃惊的倒是车厢内那孩子,竟有如此本事使得城主动怒,这也算得上是天下一大奇闻。 原来城主也会为身边凡事喜怒,如此可见,这孩子对他实为重要。 车夫苍老褶皱的脸上划出一道弧,无声露笑,温暖了夕阳。 . 马车在东方笑不断哀嚎下平稳行出邀月山庄范围,来到临街小镇,最终因小半天车马劳顿,在一间小客栈前停下。 待到小厮将马车停好,将冰巳与东方笑引到柜台前,已是天黑。此时掌柜正在昏黄烛光下拨弄算盘,听闻响动抬起头来,但见冰巳惊为天人,当下手中银亮哐啷啷掉了一地。 “二位,二位贵客是要……?” 冰巳清声“两间相邻客房。” “二,二位贵客。”掌柜有些闪舌“楼,楼上雅间只剩一间房了。” “一间房?”东方笑闻言大眼转了转,双手登时扒上柜台“也好。”又扭头望向身后冰巳“师父冰肌玉骨睡不得普通客房,我虽是皮糙肉厚但又不能与师父分开……师父师父,我们便一起睡雅间吧!” 冰巳垂眸,并为理会东方笑故意答话,只接过掌柜所递门牌,先行离去。 徒留东方笑在其身后扁嘴,懊恼后悔也不知师父何时能原谅自己。 . 雅间,虽是称为上等厢房,但奈何毕竟是穷僻小镇,房子大都年老陈旧,木板门推开一霎那,借着清冷月光,甚至能看清眼前漂浮的细碎尘埃。 东方笑亦步亦趋跟在冰巳之后,门开刹那,她清晰捕捉到了冰巳眉宇瞬时轻颦。 师父是最喜洁净的!展现自己的机会到了! 东方笑心中一喜,届时挽起衣袖“师父!徒儿为您打扫床铺!” 而后不顾冰巳轻睨她的目光,颠颠直奔布满尘埃的内阁。 小半天后,月上中天已是彻底夜深人静时,如此时候,房间方才见了清净,东方笑轻扫整理完毕,旋即邀功跑到冰巳面前,巴巴的望“师父,看在弟子辛勤劳作的份上,您就……师父,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