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凰记》 34 九天宫内,听见自朱实口中而出,语气看似平淡,但却足以使得内心犹如雷霆乍响一般惊诧话语的凤仙,久久不能平静,无法言语。 一旁的婉儿,虽然不是当事人,但是由那句话,联想到自己时,心中还是不免颇为感伤,只因这样的一份情,只怕她此生再也无法得到! 半晌,凤仙从那股完全陌生的甜蜜中回过神来,故作淡然,倔强起来,“你为什么觉得我需要保护?” 朱实闻声,欲言又止,视线微微一动,瞥了凤凰与婉儿一眼,这才轻声道“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是在做什么的,而且我很肯定,如果你继续坚持这样下去,最后肯定无法活着离开!” 凤仙一愣,“可是这又与你何干?” 话语出口,朱实登时怔住,嘴巴微张,不知该说什么好。 婉儿很是确定,凤仙与朱实两次彼此都有感情在,只是不知为何凤仙会这般言语。一时尴尬起来的场面,惹得她很是不自在。于是婉儿踌躇一阵,忽的上前走到凤仙身边“你的伤口裂开了,先坐下,我来帮你处理一下。” 凤仙神情落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会莫名其妙的说出那样的话,奈何,说出口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无法收回。心头一阵自寻的疼痛之际,她回避着朱实的目光,循着婉儿的声音坐了下去。 因着伤口遍布凤仙的后背,要想处理,则必须解开衣裳,婉儿蹲身,正准备解开之时,却见凤仙还能够勉强移动的右手紧紧攥住衣角,不让她解开。起先婉儿还不知道为何,不过待其瞧见凤仙羞得满脸通红的脸颊时,便是立即明白。 婉儿抬头迎着傻愣一般的朱实的目光,思忖着该说什么样的话,好把面前这愣头青男子支走。 一边的凤凰瞧见,虽然脑中关于凤谷,关于凤仙的记忆,早已模糊不堪。可通过与凤仙的两次接触来看,她那倔强如同男子一般的个性,却是给予了凤凰深深的记忆,此刻,凤凰瞧见她竟然会露出这般羞怯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惊讶之情。 果然,再坚强,再倔强的女子,在面对有意的男子时,体内那般女儿之情,都是无法隐藏的。 凤凰暗暗叹气,抬脚缓步朝着冰门走去,路过朱实身旁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轻声道“朱实,我们去宫外等待吧!” “啊!”朱实似乎颇显惊诧“可是,她…..” “没什么可是的,快些出去,人一个姑娘家要治伤,你这大男子,紧紧注视着算怎么回事!”凤凰有些恼了,心中暗叹,怎的这人看上去还是名剑客,为何脑袋如此愚笨。 然而,即使再怎么不解风情,凤凰言语都说得如此直白了,朱实听言,白皙的脸颊上,立时一抹尴尬的红晕显现,“哦,好。”伴随着微不可闻的应答,朱实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跟上凤凰离开的身影。 待得目送朱实出了这九天宫,凤仙脸上的羞怯之意,才渐渐消退了下来,婉儿见状,掩嘴一笑,些微的笑声传进凤仙耳中,引得她回头张望的同时,脸上红晕有了去而复还的趋势。 虽然不知道会不会得到回应,但婉儿还是一边为凤仙处理伤口,一边轻声问道“你同他是怎么认识的呢?” 凤仙听见这话,身子猛地抖动之感沿着婉儿触碰伤口的手指迅速传递。许久,才听得凤仙开口道“今夜只不过是第二次见面而已,我不知道他会为了我,夜闯此地。”。微不可闻的话语,看似平淡,只是在婉儿听来,其间满满当当的皆是甜蜜之意。 婉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冰门外朱实的背影,“他看起来是一名不错的男子。” “是吗?”凤仙像是自问自答一般“可是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为什么呢?”婉儿疑惑问道。 凤仙轻轻摇头,语气里无奈之色立现“我还要太多事情要去做,不可对任何人产生牵挂之情。” “哦,这样啊。”婉儿温声细语的应着“可是人这一生其实是有着永远也做不到的事情,即使现在以为完成了目标,可到时候肯定又会出现新的事情要去做。不过有什么做与不做,其实也只在于一念之间,在于自己的选择而已。但是生命中的有些人,一旦错过,可能就是一辈子了。” 凤仙清楚听见了婉儿的话,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做应答。 九天宫外,立于冰栏之前,俯瞰无尽红药的凤凰,轻叹一口气,问道“你为何会夜闯这九天宫?难道你不知道此地的规则?”。不过虽然凤凰这般言语,但语气里却是没有半点责难之意。 朱实抬头望向城之末端,那座巍峨雄伟的圣宫。脸上尽是知晓凤仙还活着在的喜悦之意,瞧不见半点畏惧。“不是不知道,只是之前,没有太多思考,毫不犹豫的就走了进来,脑中唯一关切的,只有她是否还安好之事。” 凤凰点头,他的情,她何尝不懂。“你是朱雀府二公子,想必知晓凤仙是来自凤谷的吧。” 朱实脑袋微动“那些事情,对我而言,并没有多少影响,凤谷与不死城之间的是是非非,我这样平凡之人,不去搀和,也不想去搀和。” “可是,身处乱世,有时却会身不由己!”凤凰感慨。 却见朱实忽的释然一笑“的确是会身不由己,但是脚生在自己身上,若是到了必须面对而又不想面对的时候,逃避,并不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凤凰闻声,脑中神经猛地一跳,以前的她,不是没有想过,如果王并不是不死城的王,而只是一名普通男子,他们两人是否就可以自由自在的选择远离所有的是是非非,寻一处偏僻山林,自给自足,生儿育女,过着神仙眷女一般的生活。 数不清有多少个深夜,从孤独冷清的睡眠中惊醒的她,隔着冰门望着遥远的仿佛永世也不能到达的圣宫,心中的疑问翻滚涌动,究竟为什么自己对他就是无法生出感情来,会不会只是因为他是这不死城的王。 凤凰开口,言语间,不自觉的现出了酸楚之味。“逃避并不是一件难事,但要她放下一切陪你离开,恐怕难于登天。” 木讷的朱实,根本听不出凤凰话语间的酸楚,只是单纯疑惑的问道“何出此言呢?” 凤凰淡淡一笑,笑容里带着悲切。 “只因凤仙并不是什么来自凤谷默默无名的女子而已。她可是凤谷的公主!” 寂静无声的夜色之中,朱厚独身一人穿梭在大街小巷内,城南废屋铁面男子那边,信息已经传递过去,虽然他不明白为何铁面会没有现出半点惊讶,不过那人的风格就是如此,朱厚也没有太过计较。 城内四大客栈后门处,一道道人影如同幽魂一般闪现,与阴影之中的朱厚轻声交谈,那些人得知计划暴露后,表情各异,然而此时的朱厚也是根本无暇去在乎那些事情。 寅时将至之际,朱厚方才步履沉重的回到朱雀府,仿佛一夜苍老了数载年华的他,独坐一张藤椅,于明月下,自斟一杯烈酒,已经近十年不曾沾过酒味的他,不知为何,在回府的途中忽的想起要饮上一杯,以解忧愁。 烈酒入肠,灼烧的五脏六腑火烧火燎,别样的痛苦与舒畅荡漾在体内,惹得他双目之中,精光四溢,戴久了宛若已经成为真正表情的笑脸面具之上,久未浮现过的轻松之意,转瞬即逝。 房门前,听见脚步声,一直等待着父亲回来的朱从,伫立在青柳树下,脸上满是愁容的注视着朱厚的一举一动。 朱厚消失的这几个时辰,他的脑中显现出了无数种应对此时局面的方法,却终是没有哪怕一种,能够行得通。 一杯烈酒,两口饮尽,周身仿佛于这寒意中都能够散发出热气一般的朱厚,微微扭头看向朱从,看向自己这个自始至终一直紧紧跟随,不离不弃,其貌不扬,一直娶不上媳妇的大儿子。他辛酸的笑了笑,冲着朱从招了招手,亲切的除了儿时听过的招呼出口“从儿,过来,陪我喝上一杯。” 言毕,朱厚难得的一脸平静,目光仿佛凝聚了似的,紧紧盯着手中的酒壶,宛如出了神,思绪停滞,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一般。 直到朱从的走动声响起,朱厚闻听声音,才猛地回过神,赶忙斟上了两杯,不知是因为心慌,还是什么,手上像是忽的颤抖了一下,使得酒都有些洒落到石桌之上。 酒香飘散,一缕一缕游动进朱从的鼻中,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住内心的沉闷,稳稳坐到了朱厚身旁“父亲……” “先喝上一杯。”朱厚不容拒绝的话语出口的同时,手上已经递过了酒杯。 朱从接过,二话没说,一饮而尽,朱厚呆呆的注视着面前这位都可以算作是丑陋的大儿子,目光不禁有些恍惚。 只见他有样学样一般,利落的端起另一杯酒,张嘴狂饮。 父子两人,无声的喝到酒壶之中再也没有半滴酒液存在之时,方才热气腾腾,无拘无束的斜躺下去,对着明月,久久无言。 朱厚望着隐藏在夜色背后,那轮明晃晃的月亮,忽的开口问道“樱儿已经休息了?” 朱从点头“子时回来后,就立即进入房间,再也没有出来过。” 朱厚听言,轻轻一笑,物是人非的感觉,在胸腔激荡着,令他忍不住就开始回想往事。许久,“儿啊,其实刚刚我才忽然想通了很多事情,我们所做的一些,所想要做的一切,或许根本都是无用功而已。” 因着烈酒入肚,整个人都处于兴奋之中,朱从即使听到这般言论,也没有太多的惊讶,只是淡淡的问道“父亲为什么这么说?” 朱厚仰头望天“还记得几日前,王故作愤怒的前来我这朱雀府,寻找樱儿之事吗?” “记得,王之所以前来,是因为樱儿擅自闯入了九天宫,劝说凤凰离开之事。” 朱厚脸上痛楚的笑意更加浓厚“当时我只以为王是因为凤凰一事而来,没有想过太多,可是此时此刻,我却不禁想起,如果他之所以出现在我朱雀府,根本就是冲着我来的,跟凤凰并无关系。” “嗯?”朱从疑惑一声。 “事已至此,玄武府知道我的意图,青龙与白虎二府,像是连体婴一般,肯定也已经知道。龙山那老小子,虽然没死,但恐怕也不在这不死城了。想来,于这个时候,他选择消失,会能因为什么呢?只怕以他的性子,他是看淡了一切,使出了一着金蝉脱壳,出外云游去了。你想啊,那么多年,他都没有什么动作,却偏偏是现在走出这般险棋,我想,龙山恐怕是最先看穿一切之人。” 朱从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插嘴。 朱厚长长叹了一口气“这座城终归还是属于王的,既然我的意图,在其它三府而言,早已不是秘密,那么想来,王早就已经知晓。” “既然他知道我有意夺走,甚至摧毁不死城这颗毒瘤的话,他为什么愿意隐而不发,任由我胡作非为。此前我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直到傍晚,遇见玄渊,答案才模模糊糊的出现了。” “那是因为,我即将要做的,也是他想要瞧见的场景啊!” 此话一出,朱从的酒劲,登时醒了一半,话语都因为惊讶,而显得有些结巴“父亲,你是说,王希望看到不死城毁掉!” 朱厚郑重点头,无奈笑道“是啊,我自以为局势尽在我掌握之中,却没曾想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王的棋子,曾经,我以为他只是一名年轻人,一名不期而至,巧合得到王位的年轻人,却哪里想到,他的心计,他的城府会是如此恐怖!” 朱从听言,不明就里,直接问道“为什么,为什么王想要看到这座城毁灭,父亲,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 朱厚扭头,双眸之上不知何时竟蒙上了一层类似于泪水的气雾,只听他感慨万分的说道“那是因为这座城,这座不死城,本就不应该存在,千年前的那场灾难,若不是玄西执意挽救,一切早已应该结束了!” “父亲,到底是怎么回事?”朱从有些急了。 朱厚摇了摇头“儿啊,我这一生只有三个子女,樱儿与实儿早就置身事外,他们想要脱身,想要保住性命,应当不是什么难事。唯有你,唯有你一直跟随着我,做出这档子糊涂之事,不过没关系,一切还没有正式开展,那些隐秘,你不需要了解,也不需要知道,只要那样,你才能够抽身,才能够保住性命,才有机会寻一处王找不到你的地方,安安稳稳过上平淡日子!” 朱从大惊,身子直直力气,瞳孔之中,漫天惊意陡现,“父亲,你要我逃?” 朱厚点头“是的,逃,明日便逃,逃得越远越好,隐姓埋名,作普通人!” 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的朱从,不再做无用功询问缘由,他只问一句,只问一个对他而已最为重要的问题“那你呢?” 朱厚闻言,眼眶之中,气雾终究还是凝成泪水,但那并不是畏惧于即将到来死亡的泪水,而是不甘,而是无奈之泪。 他自嘲般大声笑了,那般笑声,于这深夜,听来,更多的像是恶鬼啼哭。“我不能逃,我已经走得太远,太深,有太多人等着一齐走上不归路,我若是逃了,你们就没办法脱身。所以我要留下,即使知晓前方是死路,我也要站着走到最后!” 得到了答案的朱从,脸上惊诧之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坦然从容,无惧于任何事,任何人的淡定。 他笑了。 “父亲,我这样的人,永远没有可能过上普通日子。我心里清楚的很。既然最后一段路,你必须要走,那我便陪你走。将生存的机会,留给朱实跟朱樱,这是他们两人应得的!” 35 丑时将结,寅时将至之际,独坐于玄武府中,古树之下,回味着这座不死城往事的玄渊,思绪干净纯澈。的确,一开始,他会感到痛心,感到无奈,感到自己实在太过无力,不过就在不久前,那些往事一幕幕回想在脑中时,他忽然记起了上一届府主退位于他之际,所说过的话语:你这一生,将会面临很多难以忍受的抉择,当遇到时,切记一点,冥冥中自有天意,顺势而行,无愧于心即可。 玄渊回味着那句话,烦躁的心境终于一点一点沉淀下去,他变得从容,变得平静。 他不再去想,这夜,无法入眠的其它三府会有什么样的动作,他不再去想,城中那些来自外界各座城池心怀各异之人,在这样的局势下,心里是做着怎样剧烈的翻腾。 他不去想那些,只因为那一切,与他,其实并无太多关系。一直以来,因为莫名的压力,他承受了太多,不知不觉竟产生了一种,以天下无己任的荒唐想法。 玄渊面朝虚无的空气,笑了笑,这一刻,他明白,此情此景,自己所要做的,所能够做的,只不过是保住玄武族民之性命而已。 玄渊感受着凉意,缓缓起身,想通了一切的他,心头不再沉重,抬脚就欲回到房间趁着黎明到来前,稍微休息一番。 奈何,脚步无声落地之际,些微沉闷的仿佛一张无形之手敲击那扇已经几百年未曾有外人胆敢触碰的府门声音响起。 玄渊闻声,思绪翻转,一时着实想不到究竟谁在这种时候,前来敲门。 饶是如此,玄渊还是转身,朝着府门无声走了过去。 敲击的动作仅有一次,声音融进黑暗中,若不是仔细聆听,只怕会以为是幻觉一场。 玄渊抬起手臂,轻轻启开了门栓,伴随着府门一点一点开启,玄渊双眼之中逐渐现出那一身白得彻底之长袍,视线触及那一刹那,不得不说,他心中的惊意还是颇为明显。 终于,府门启开了容一人通过的宽度,便不再动弹,玄渊因着诧异,略微愣神,正好堵住了来人想要进入的通道。 一袭白衣着身,脸上惨白之色比之昨日稍有减缓,换上一幅平淡中带着笑意模样的王,见到玄渊阻住入口,玩味的开口道“老头子,我给你带了些好茶来了!” 话音出口,玄渊才像是猛地回过神来,不动声色的让道,做出个请进的姿势。 王见状,轻提双脚,缓步而入,身后厚重的府门,再度合上,玄渊心中那股惊诧之意在王进入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他无力一笑,轻声道“王,何以会有如此雅兴,深夜拜访?” 王微微扭头,打量了一眼这异常宽敞的庭院,避而不答,反倒感慨起来“我也有数百年不曾来过这里了,不过这处院子还是如同记忆中的一样,仿佛一点都不曾变化。” 玄渊轻轻点点“时间流逝间,人,事都会不可避免的发生改变,可能是我比较迂腐,几百年来,一直坚持着尽可能的减少变化的势头。为这一点,还给他们好生责骂呢。” 王向前走动两步,轻车熟路的宛如进入自己家一样,取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我带了上好的茶叶,听说老头子你如今不好杯中物,反而喜爱饮茶呢。怎么样,要不要沏上一杯,品品我这茶叶!” 玄渊闻言“那自是好。”说着,他取了茶具,客气的为两人各倒上一杯茶水之后,才面带平静到一眼望不到的底的表情,望向王,等待对方开口。 王见那目光,只消一眼,便是知晓玄渊的心思。于是乎,王轻冺一口茶水,开口道“还记得小时候,也就是在这个院子里,你还会经常责骂于我。” 玄渊笑笑,目光微微移动,落在脚边历经沧桑的青石地板上,视线之中,好似数百年前,王在此训练的光景,立时重现了出来,惹得好一阵恍惚。“虽然年纪大了,但我还是记得的,当时应当是说你总是寻思着走捷径,不肯踏踏实实一步一步走,我生怕你那卓越的天赋会反而害了你。” “物是人非之中,终究还是有些记忆能够保留。转眼间,数百年过去,我们,这城,已然走到了这一步。老头子,你做好面对的准备了吗?”王话锋一转,平淡之语中,带着无人胆敢轻易接近的寒意。 那种感觉传递到玄渊的皮肤上,他的脑中瞬间只产生了一种想法。‘王与那九天宫接触的久了,像是那股冰寒之气已然深入骨髓。’ 玄渊端起茶杯,摇了摇头“准备之事,永远也不可能完善,如今我唯一能够做的,只不过是将一切损害降低到最小程度。” 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真挚的笑容“几百年过去了,你的性子还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的宅心仁厚。这样一来,倒是显得我过于残暴了。” “是,或者不是,只能等待后世去评价,历史,永远是由胜利者书写的。”玄渊如是道。 王放下茶杯的同时,眼中寒光转瞬即逝,“五位长老进展如何?” 终于说到正题,玄渊望着眼前这名当年自己一手教育了好几十年的男子,陌生之感,一阵阵侵袭而来。玄渊后背靠上了椅子,回道“一切按计划进行,后日此时便可完成。” “那便好。”王点了点头。“老头子,虽然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话语未完,玄渊便好似语气里略带愤怒的抢话道“不能!” 王无奈的笑笑,再开口的语气里多了些无人可懂的酸楚。“嗯,我预料到的答案也是这样,不过没有关系。有些事,终归要有人去做,或许在此刻看来,在你而言,我的行为,解释起来,无非就是年轻人的争强好胜,雄心壮志之类的代言词。不过,这片土地,这片大陆,终有一日,需要变革。神族的无形统治,奴役,迟早会遭到反抗。” 王说着顿了顿“没有人喜欢死亡,没有人喜欢战争,但这并不代表它们就不会发生。如果我选择退却,白白放弃这一机会,再过几千年,还是会不可避免的发生。那样,只不过是将如今众人不愿去面对的痛苦,逃避似的拖延到我们看不到未来的以后而已。” 玄渊目光空洞,话语不由自主般滑出嘴间。“此刻,你是不死城的王,而我只是这玄武府的府主,地位决定,我们必须要誓死跟随于你的步伐,所以这般解释,根本无需。” 王看向玄渊的眼神中,猛地多了一丝痛楚。“我需要的,不是因为你们被迫而跟随,而是自愿,愿意拼尽全力协助我完成大计。” 玄渊对此话,不做应答。 王久等不至,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也罢,我的所作所为为的就是还给大家自由,如果此时我强迫你们,那岂不是违背初衷了。” 王说着起身站了起来,“老头子,有两件事需要麻烦你,一是明日,朱雀府可能会遭遇灭府之灾,我需要你们把握好时机,避免那样的事情发生。” 王说完,并没有立即开口说出第二件事,仿佛那样的话语出口,对他而言都是有些困难。 许久,在玄渊注视的目光之中,王强忍住内心的不愿,再次开口“后日,也就是黑夜,子时时分,玄武府有一个时辰的功夫,尽可能多的转移走这座城中的居民,时辰一到……便要立即停止!” “什么?”玄渊听言,再也没有办法保持镇定,只见他面露无上惊愕之情,猛地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问道“一个时辰!” 王点头,脸上竭力掩饰的痛苦之色,即使于这般夜色中,都是可以清晰瞧见。 “一个时辰!” “毕竟,有些人需要陪着这座城一齐面对!” 于闺房之中,柔若无骨的双手,轻轻抚摸在魔琴之上,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受到如同之前朱樱与魔琴之间产生的共鸣,安欣对此,久久不能忘怀。 “若是自己就能够做到那般,其实根本不用费尽周折引诱朱樱入局的。”安欣自语道,长长叹了一口气,眼神里不无惋惜之情。 脑袋里满满装的都是那样的愁绪,许久,安欣忽的自嘲般笑了笑“也罢,我本就出生于普通人家,儿时家里根本没有能力去培养我。虽然一路走来,凭借着一成的天资,九成的勤奋,达到如今这样在幕后掌控着整个青龙府,就连龙山都对自己赞不绝口的程度。可是说到底,终归还是有可以说出的遗憾之处。大抵这便是,任何人都不能做到两全其美吧!” 安欣轻拨琴弦,一把绝世魔琴,在她手中,却只能发出如普通木琴一般的声响,不能不说是颇为遗憾。 安欣坐下,半躺在木椅之中,视线环顾这间自己曾经想都不敢想的豪华的房间,“时至今日,我也可谓是应有尽有了,但是为什么?心里却是如此空空荡荡!” 这样的感觉,自打当初嫁进街坊邻居无一不拍手称赞,羡慕不已的青龙府时,便在她的心中存在着。 安欣微微皱眉,抬手捏了捏额头,回想起那时的场景。 “当年的龙山恐怕早就知道不死城会有这么一天,也或许就是他寻得自己前几日才刚刚知晓,不过不管怎么样,一直淡漠人世,闲云野鹤,仿佛对什么都不在乎的龙山,忽然就循着城中的流言,主动找到了我那普普通通的家。 还记得当父母认出了面前站立之人竟是大名鼎鼎的青龙府府主之时,他们脸上那般受宠若惊的表情。 那时候的我,按照城中规矩,其实早在两年前就应该寻一处门当户对的普通人家,嫁为人妻,然而,就连父母都不知道的是,我自幼抓住一切机会,苦读城中凡是以自己身份能够接触到了圣贤之书,那么一坚持,就是二十来年,为的就是青龙,白虎,朱雀三府任何一者前来提亲的那一天。 因此,当龙山跨过我家门槛,父母还在琢磨来者何人之际,我就已经知道,自己等待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做了那么多年的梦,终于迎来了实现的那一天。 当然,苦等多年的机会到来,我是说什么都不可能错过。致使,为了能够嫁入青龙府,与那名自己暗中早已看过不知多少次的青龙府独子,龙天成亲。 我选择了忍让,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与雀跃,表现出一副对所有事情都并不清楚的模样,沉着平静的应对着龙山老奸巨猾般的测试。 想想,那一天,我真是应该笑出来的。自开始懂事以来,我竭力在城中留下绝佳好的印象,做事处处得体,违背贪玩,以及任何其它的本性,顺利成为了那一小片天地里,人人称赞的知书达理之奇女子。那么多年的伪装,甚至有时候都会让我觉得自己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不过没有关系,见到龙山的那一刻,我知道,所有的经营,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因为以自己对那青龙府所做的调查,龙山的测试,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事情的进展果然如同自己所预料的那样,纵使龙山刻意控制住情绪,不使其外露,我还是从他的模样里看出了他的满意之情。 果不其然,后来那些时日,龙山时常会装作不经意的在街头巷尾碰见我,大抵他是想要观察我是否如人们口中所传言的那样。 当然,早就已经学会经营生活,让任何人都无法找出纰漏的我,哪里会栽在平日的生活里。 不过后来又一次,龙山再度前来之时,脸上所携带的表情以及话语间的寒意,皆是齐齐透露出来了他的怀疑。 那一刻,我瞬间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人无完人,我因为太过急于求成,以致一心只想要处处表现得完美,却在那样的过程中,忘记了一点。人生毕竟不同于演戏,如果一个人的生活,完美的让他人挑不出毛病来。便只会让他渐渐生出怀疑之心。 怀疑自己所注视,所观察的人,太过有心计,一切的完美都是为了演戏给自己看而已。那一次见面,龙山的心理便是如此。 好在,为时未晚,演技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我,意识到了错误之后,分寸拿捏的可谓是恰到好处。 很快,龙山下了决定,初次带了龙天一齐过来。 在那之前,我已是知晓龙天的反对之心,可是没有关系,我所等待的不过就是那样的一次见面机会。 女人的美貌,对于男人,永远是一件绝对不会失误的武器,更何况,敌人是那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木讷的龙天! 第一步的成功可是为水到渠成,见面之地,龙天见到自己后,脸上璀璨的笑容,都表示着,自己嫁入青龙府,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容改变的事实。 虽然对龙天并没有感情,但为了能够越走越远,越走越高,我还是嫁了进来,并且因为生活在龙山眼皮子地下的缘故,我必须得时时刻刻更加用心努力的去经营生活,将自己打造成一名绝佳好媳妇的角色。 其实嫁进青龙府之后没多久,我就已经感觉到了心中的一丝失落之情,只不过当时我只当是因为自己对龙天没有感情所造成的。 而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那股失落之情却不仅仅没有消退,却反而一点点的堆积了起来,我才渐渐意识到,恐怕我所失落的所一直没能彻底弄清楚的是,青龙府的真实状况。我所不知道的是,这里,竟会是自己往上爬的终点! 这就好比是,你为了做成某件事,没日没夜的辛苦训练,然后,终于到了行动的那一天,却发现,一步就可以踏过,后面再也没有其它。 知晓自己的人生不会再有任何前进的余地,那样的情境,才导致了内心那股失落。 后来,自己莫名其妙的竟然认起命来,甘于现实,接受着龙天媳妇的身份。原来,不知不觉中,变化是会一点一点的将人吞噬。” 偌大的房间内,安欣独身一人坐在木椅之中,回忆到达此时,忽的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只见她笑了笑,眼角溢出了无奈的泪水。 “龙山啊龙山,终归我们两还是在互相利用,终归来说,还是你技高一筹呢!” “当年的你,早已看清了我隐藏在完美外在下的内里,只不过你选择一直陪我演戏,而事实上,你所看中的,便就是我的这般能力,并且,想要将我化为青龙府所用!” “呵呵,你确实成功了,日复一日的府中生活,到底还是将我的野心渐渐熄灭,迫使我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了这样的生活。最后,为了确认我的内里彻底被你用那种软性手段尘封了住,你还颇有耐心的在这青龙府中多生活了五六年,以防万一。” “最后,你觉得时候到了,你已经可以安全的离开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却将我永远困在了此处!” “哈哈哈哈!”安欣近似癫狂的笑了起来,泪水一颗一颗顺着白皙无暇的脸颊往下唰唰的流淌着。 龙山,你真的好狠!!! 不过,或许连你都没能想到,我会有一日能够理清这些事情来吧! 如今,你已不在,这青龙府任我玩转。 游荡世间的龙山,我倒要让你知道,当年你所以为的我的心计,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安欣止住了眼泪,由衷的笑容覆盖住了之前的悲伤。 只因,她终于再次看到远处象征着下一个目标的光点,在冲她招手!! 36 躲在阴影之中的白宿,久久注视着白石,心中的疑问如海浪般翻滚涌动着,他却不确定是否该上前,是否该问出想问的问题。 之前那名神秘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看起来父亲像是与他颇为熟悉?父亲看样子确实答应了要与那人联手于明日消灭朱雀府,他真的会做吗? 种种疑问纠缠交结着,令得白宿的脸上一阵无助的扭曲。白宿已经完全分不清此时此刻,这座城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大事! 半晌,就在白宿终于下定决心想要上前问个究竟之时,圣宫之外,星月湖畔,一道剑光忽的冲天而起,无声,但却无比清晰的挑动着庭院中伫立不动的两人之神经。 白宿瞧见那剑光,心中一众疑问,登时被满满的震惊之情压下,虽然他不习剑术,分辨不出是何人造出了这般恐怖的景象,但是白宿却是知道,剑光传出的地方,已经离圣宫不过咫尺之遥。 自打自己出生以来,这座城里,可是没有任何人,即使是四大家族,都是不敢在圣宫附近造次!可是现在,什么人竟然有这般胆识,生生渺视王的威严! 与白宿相比,一直陷入沉默的白石,瞧见那道剑光之后,所做出的反应可谓是剧烈无比。只见,在白宿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白石就已经纵身跃出,身影直冲剑光传出之地而去。 白宿听见风声,目光上移,落向夜空。 这般寒意凛然的深夜之中,除却白石的身影外,他还瞧见了一抹白色光影,如同不幸陨落的流星,快如闪电般,自玄武府的方位,直奔同一地点而去。 久久无法静下心来,思绪神游,根本无法明白,这样突然的转变,代表着什么的白石,感受到肩膀上搭过来的长袍之时,心下猛地一惊,条件反射般的转身,在瞧见来人是南霜后,这才收住手上的攻击之势。 南霜对于白宿一惊一乍的表现,略显诧异,随即微微一笑,甜美的嗓音出口,“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呢?” 在南霜面前,白宿就好比是一张白纸,藏不住任何秘密,此刻见到她出现,白宿满腔的疑惑震惊,更是立即一股脑的倒了出去。 而南霜,脸上始终挂着宛若冰封雪山之上初露骄阳般,让人看了就会不禁感到温暖的笑容。待得白宿说完,南霜轻轻一点头,视线上移,看往圣宫之外,打斗发生的方位。 “父亲瞧见之后,立即跟了去?”南霜轻言,不知为何,她的话语,听起来像是提问,却在传到接收者耳朵之际,变成了陈述之意。 白宿还记得,当年,于街市上,茫茫人海之中,他闻听到南霜那对于自己绝对无法拒绝的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 淡淡的声音被白宿捕捉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苦苦寻觅至今的佳人便是她! 后来,声音止住,南霜并没有再多言语,可是在白宿而言,之前的那一句话,却像是在空气中倏地演变成了绵延不断的实质彩带,牵引着他跌跌撞撞,心醉神迷的一路寻了过去。 最后,如一名普通醉酒状的少年一般,白宿于一处胭脂摊上,一眼便于数位年轻女子之中,确定了那阵令自己不可自拔,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声音的主人。 然而那一刻,白宿却有些慌乱,他站在距离胭脂摊还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愣神一般的伫立着,寻思着该如何开口,生性羞怯如女子般的他,自知样貌普通,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除了白虎府公子的身份外,可谓一无是处。 白宿眼神里慌乱与急切,反复翻腾着,目光定格之处,南霜的身影宛若降落人间的天使一般,是他这样的凡尘俗子,永远不可高攀的对象。 许久,许久,白宿在心里组织了无数次上前开口的话语,终是被一一击退,溃败之感充斥胸膛,他抬脚,作势想要放弃,奈何,就在那时,南霜却仿佛终于意识到了白宿的存在一般,竟扭头满脸笑意的冲他看了过来。 只那一眼,只那一副甜美的笑容,便使得白宿的魂魄顷刻间因着兴奋,冲上云端。那一刻,他想,若是能与此佳人终生相伴,即便让他失去所有,都也是心甘情愿。 奈何,饶是南霜主动看了过来,不仅没令得白宿壮起胆子靠近,反而双脚止不住的想要后退,想要逃离,就像是那一瞬间,他变作了不能存在于阳光下的穴居生物,一遇到南霜那明媚如春光般的笑容,就会无所遁形,只得匆忙逃窜一般。 陪伴在南霜身边的一众笑意盈盈,声如翠柳,貌似天仙的女子们,不知是谁先发现了南霜注意力的转移,随即一个接着一个顺着她的视线,看向了已然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白宿。 那段短暂的时光,四目相对间,街道之上,身躯旁边,穿梭不止,热闹非凡的人群,仿佛都已化作道道光影,余光掠过,甚至就连这城,这世间,都已只属于他们二人而已。 南霜只是开心的望着,不移动,不挪开。如春风般明媚的秀美脸颊之上,一抹少女的娇羞渐渐袭上。 她身旁的一众妙龄少女,见状,欢快悦耳的取笑声如同惊石入水一般,轰然炸开。此起彼伏的传进四目相对的两人耳中。 那样的话语,一阵接着一阵,白宿感觉到自己脸庞上火辣辣的同时,可以清晰的瞧见,南霜已经羞怯的隐隐有着转身离开的势头。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白宿,顿时急了,双脚不由自主的就踏了出去,径直穿过面前一道道宛如虚无的人影,朝着南霜走去。 南霜见到白宿竟然真的走了过来,小脸之上,笑意之中,害羞的神情忽明忽暗,视线再也不敢如同之前那样放肆的直直盯着白宿,她侧身掩面就欲赶紧逃离这越发走进,令得自己情窦初开的男子。 一众少女,脸上笑容如同正在绽放娇花,一双双白皙酥嫩的小手齐齐伸出,阻拦住南霜将要离开的身影。 终于,短短数十步的距离,对于白宿而言,仿佛走过了漫长的世纪般,他站到了南霜面前。 天雷勾地火,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那日之后的时光,一众少女自觉结伴而去,只留下白宿与南霜二人,结伴漫步在城中的大街小巷,此前完全没有见过的两人,走在一起,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自然,没有半点别扭,尴尬之情。 甚至,在一开始,他们都不需要告知自己的姓名,身份。 南霜只是含羞淡淡一笑,转身缓步朝前走去,脚下不急不缓,留有白宿追上的余地。而白宿那时也确实领会到了她的意思,紧走两步上前,与她并肩。 无需多少言语,很多时候,爱情的产生,不过是一次回眸! 数十年如一日,一如当初第一次见面时那般赶紧纯澈的南霜,见到白宿望着自己愣出了神,连忙开口问道“怎么了?你在想什么?” “哦!”白宿闻声回神,刚才那段回忆不知不觉间将他之前脑中漫天的愁绪掩盖了住,使得他都能憨笑起来答道“是的,父亲见到剑光便立即冲了出去。” 南霜嫣然一笑,“那里应该是星月湖了,时至今日,城中大抵唯有两人胆敢在那个地方作出这般大的动静,一是玄武府现任族长,二便是青龙府家客,独臂剑客,单无;”南霜顿了顿“那样的剑术造诣,不死城内,唯有单无可以拥有。不过,与他争斗之人,会是谁呢?” 白宿望向南霜脸上那副自问自答的表情,不解的问道“霜儿,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南霜闻言,眉头微微一跳,随即轻轻叹气道“前夜,父亲要求你答应的那件事,恐怕很快便要应验。此刻已经算是新的一天,后日便是黑夜,玄星占星之日。到时候,我们府,这座城,都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其实这一点,白宿即使再怎么愚笨,也是都已经想到过了。只是一直以来,他不太愿意去接受而已,并且,对于南霜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他,数十年的共同生活中,他早已习惯了听从她的话语,说是失了自主倒也不算为过。 于是,白宿略一踌躇,便将不久前,他偷偷瞧见的那一幕场景,说了出来。 本以为南霜听后会大惊失色的他,却没有等到预料之中的反应,反而,南霜像是出了神一般,双眼紧紧盯着远处天际那抹快要消失,宛若陨落流星般的光点。 “霜儿?” “嗯?我听到了。”南霜虽然嘴上这么答着,但是视线却还是久久没有移开。 那抹光点,白宿其实已经猜到会是何人,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如此深夜,王并没有在圣宫之中,反而是从那神秘莫测的玄武府出来。 “霜儿,你觉得父亲会做吗?” 南霜听言,总算收回了视线,微微注视了一眼这座古色古香的府邸。半晌,只见她点了点头“相公,虽然你不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我想,父亲会做的,不为他自己,为了我们,为了这座府邸,即使明知不可为,他也要为之。” 果然,肯定的话语倏地一声传进耳中,白宿的双脚险些都要无法站稳,满是愁容的脸上,苍白立显,那般模样,看得南霜也是一阵揪心。 旋即,南霜再次开口,想要让白宿心里的难受好上一些的说道“虽然父亲一定会去做,但是我觉得,他不会成功的。” “嗯?怎么说?”白宿不解的问道。 “且不说朱雀府并不是一般府邸,同为四大家族之一的他们,历经上万年的时光,如今家道虽有中落的迹象,但底蕴仍在,上万年的底蕴可不是什么人一朝一夕就能够使其灰飞烟灭的。更何况,这一切,其实只不过是一场戏而已。最近这样的多事之秋,朱雀府作为一名参与其中的重要角色,其身份,是绝对不容剥夺的。” “角色?一场戏?霜儿,你究竟在说什么?”一番话说得白宿可谓是一头雾水,根本无法理解。 南霜婉儿一笑,视线前方,沉寂在夜色之中的城池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舞台,所有人都是这舞台上的一名演员。 要说她的性格,倒是与那龙山颇为相似,不喜问世事,却并不代表着他们不懂。比如说南霜,因为家庭还算有些资本,加上父母皆是世代继承的守城重员,使得她一方面天资着实过人,另一方面,未嫁到白虎府之前,耳濡目染之间,其通观大局的视野得已扩张到大部分人无法瞧见的地步。 闻听白宿的疑问,南霜朝着院子走动开来,寻了把椅子坐下,白宿见状,连忙跟上,等待她的回答。 南霜不再注意星月湖畔的打斗,反而,实现不自觉的越过重重房屋,看向了不死城外,半晌,只听她缓缓张开那张诱人的小嘴,可就在白宿以为能够得到解释之际,却见南霜又合上了嘴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去诉说一般。 好一会儿,方才终于听见。“相公,父亲他们肯定早已确定,这座不死城已经到了尽头,即将到来的灭亡命运,不会再像千年前那般,还能有人有能力去阻拦。所以父亲前夜才会同你说那些话。并且,如果我看得没错,朱雀府便是表面上毁灭不死城的元凶。” 无尽的迷雾升腾在白宿的胸膛之中,压抑得他就快要喘不过气来,“霜儿,你是说,朱雀府想要毁灭不死城?” 南霜脸上淡淡的笑意始终凝聚着,那样的表情更是惹得白宿心中疑惑猛地增加,他不明白,为什么说到不死城的灭亡,南霜竟还可以笑得出来。 “是啊,从近些日子朱雀府的表现来看,应该不会有错。虽然我不知道朱雀府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这件事已经基本算是摆上了台面,恐怕连王都已知晓。”南霜如是说道。 白宿听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脑中想要提出的问题实在太多,最终却还是沉默的焦急的等待着南霜继续解释。 “不久前,你看见的那名与父亲碰面,并且威胁父亲助他一臂之力,共同消灭朱雀府的神秘男子,必定不是城中之人,也定然不会来自森城或者凤谷,剩余的可能,只能是其余四城之一。不论他是何时潜入不死城,他的目的都很简单,为的就是阻止不死城毁灭之事的发生。” “因为我父母守城官员的身份,他们这些年来得以与外界来访之人有上不少的接触,而我从他们口中,听着那些趣事,很早便也明白一点。那就是,虽然如今的洪荒大陆,七城各占一处宝地,互相争夺之事,时有发生,主区域的百城也是一刻不停的将觊觎的目光投来,但却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不死城不知不觉中仿佛成为了整个洪荒大陆的目标!” “只不过这样虎视眈眈的目光之中,有着两种截然相反的含义,一种是如同森城与凤谷那样,恨不得瞧见不死城赶快毁灭。另外一种则是,愿意付出一切,保证不死城依旧如过去的那万年时光一般,屹立在此,绝对不能倒下。” 南霜说着,眨了眨眼皮,仿佛这样便可以更好的通过虚空看穿藏匿其中的真实。“只不过抱有第二种含义的城池,并非是不死城的盟友。统观全局的话,其实可以很好的体会不死城存在的意义。我们的这座城,在一定程度上来说,虽不知具体缘由,但确确实实的相当于一种保持整个洪荒大陆于微妙平衡状态的角色。一旦不死城倒下,不复存在,洪荒大陆便会立即大乱。万年难得的和平,瞬间终结!那样的局面,终归有很多城是不愿意瞧见的!” 白宿安安静静的听完,见到南霜能有这样一番独到的见解,心里一方面满满的都是敬佩之意,另一方面则是感到了深深的担忧。 “霜儿,照你这么说的话,想要毁灭不死城,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罪魁祸首,朱雀府,应当被灭?父亲他们于情于理都应该去做?可是你为什么又说不会成功呢?” 一抹凝重袭上脸颊,南霜抬手揉了揉额头,许久才开口道“首先,我说的是朱雀府想要反叛,至于他们是否想要毁灭不死城,就不得知晓了。另外,寻得父亲的那名神秘人,虽然从话语来看,相当有信心,但也要知道,朱雀府能够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必然不会没有盟友,很有可能森城与凤谷早就已经插手进来。有那两城做为倚靠,任何人想要在黑夜来临前消灭朱雀府,都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说到最后,南霜的眉头忽的紧皱了起来,眼角的余光瞥向了圣宫所在,只不过白宿并没能注意到这一点。 他还傻傻的问道“更何况什么?” 南霜淡淡一笑,摇头道“没有什么,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不说也罢。”话音一转,南霜旋即贴心的安慰道“相公,事已至此,可以说,形势已经不在我们这些人的控制之中了,大家只能被动的跟着大局前进,悲观一点来看,算是走一步算一步!” 白宿听言,语气里不无无奈的叹息道“霜儿,要你陪着这白虎府一齐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些如同无尽漩涡一般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难为你了。” 南霜甜甜一笑“有你在身边,不管发生什么,都没有关系!” 幸福感登时溢满心窝的白宿,起身拥着南霜,躲避着这寒意料峭的夜色,朝着房间走去。 身后,黑夜中,白虎府一角,那道匍匐了几个时辰,半点不曾动弹,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目送着南霜二人离开,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暗道“这女子,好生机智,连三大家族都没能理解的隐秘,竟然被她如此轻易看破,而且看她刚才注视到圣宫方向,转瞬即逝的目光,显然已经摸到了根本。” 不曾想,那道微弱到连风声都要更加响亮的叹息之声传出,却见南霜走动的脚步猛地止住,身子急转,视线紧紧锁定黑影的藏身之处,不肯挪开。 趁着南霜转身的间隙,已然纵身跃至白虎府外一处屋檐之上的黑影,目睹着这一切。心中只有一句感叹: 好生厉害的女子! 37 出了玄武府,独自承受着所有煎熬的王,缓缓走动在寂静无声的街道上。当年,第一次从父王口中听说整个计划的他,就已经知道,要想成功实施,其过程必将充满无数考验人性的痛苦抉择。只是他没有想到,即使到了今天,原以为铜墙铁壁般的内心,还是会因着刚刚那样的决定,而抽痛不止。 一个时辰!简简单单四个字,却是他反复犹豫,反复权衡了数年,才能够得出的答案。本来,他是没有必要如此深夜赶来玄武府,只是坐在书房中的他,实在是害怕自己的优柔寡断,会耽误了所有事情,于是,他狠下心来,一路奔来,为的只不过是将痛苦,稍稍转移一些给其他人。 一个时辰!他仔仔细细的算过,如果玄武府如今的人手全部出动,玄渊懂得有效利用的话,这城内居民,至少有一半可以安全离开! 王面色阴沉,低头叹了口气,缓缓振作起来。说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通牒已经下达,如今他能够做到的,唯有保证一切的付出,能够换来成功那一天的到来。 星月湖畔剑光冲天而起之际,王还没能够走出多远,他闻听那刻意压制住的微弱声响,视线甫一触及,立时便知晓战斗双方是为何人。 “紫倩那丫头,怎么会给单无寻到了呢?哎,净给我添麻烦!”王无奈叹气,身影疾动,直奔剑光而去。 当年血神冷易自阳城而出,一连投奔数城却都是无人胆敢收留,直到他因缘际会来到了不死城,孤身一人闯入圣宫,求见当时的王。 老王得知圣宫之中竟然来了这样一名洪荒大陆上名号响当当的青年才俊,非但没有动怒,反而笑脸相迎。后来,冷易与老王二人独处书房长达一夜,第二日黎明破晓之际,冷易走了出来,径直前往青龙府,而那龙山接到了命令,便也客气相待。 只不过,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大陆上声名鹊起,拥有血神称谓的青年剑客冷易,而是一名普普通通只拥有一只手臂,称呼自己为单无的中年男人。 在那之后,王曾经三番四次纠缠过老王,想要知晓那一夜,书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身为一名剑客,最重要的自我认知都能够抛弃的冷易,到底是经历了怎样的一种心态改变?父王又是如何劝说冷易改名换姓,放下一切,屈居于青龙府,成为一名普通人? 虽然那时候的王,还很年轻,可他也是知道,冷易绝对不会是那种为了能够有上一处容身之所,便愿意舍弃身份之人。 种种疑问纠缠在心中,奈何老王却是怎么也不肯说出那一夜的故事。直到最后,大抵是被问得烦了。 老王才勉强开口道“离儿,如果你坚持执行父王的计划,那么,等到彻底行动的那一日,你便会知晓,那一夜所发生的事情,以及单无这人,对全盘计划的重要性。不过切记一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单无虽在计划的前期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但是一等到他摸清楚了影族与你的关系之时,你便要果断的除去他,不可有半点犹疑,否则,整个计划,必定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满盘皆输!” 穿梭在夜空之中的王,脑中回响起老王警告的话语,双眼直视就快要到达的星月湖,但他却没有立即前去阻拦两人的争斗,反而隐蔽住了身影,持观望之态。 单无生活在不死城将近八百年的时间,王却是从没见过他真正的本领,此刻,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毕竟,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他必须要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解决单无! 远处,白石虽然先王一步直奔星月湖而来,但当其瞧见另一个方向疾驰过来的王时,脚下却猛地停住,落在一处居民屋檐之上,不再移动分毫! 目光聚集处,白石一眼便知,王必然清楚那边打斗二人的身份,可他为何选择了按兵不动,不去前往制止? 白石眼中疑惑猛增,视线移动之间,浸没在黑暗之中的城池,各处屋檐上,静观远处打斗的道道黑影,匍匐不动,皆自观望。 沧桑笑意浮上脸庞,虽因着夜色,无法瞧清那些人的脸孔,不过,那一双双如星辰般溢散着亮光,聚集种种意味之瞳孔,白石却是可以清晰瞧见。 这一刻,他忽的心生一股悲哀之意,已有万年历史,一直偏安一隅的这座不死城,即将到来的悲惨命运,牵扯撩拨着太多人的神经,甚至白石都觉得,身在其中的他们,在这件事上,都没能有外城了解的更加及时。 屋檐上,静止不动的道道身影,于白石恍惚的目光中,似是有了重叠的意味。他远远看着那一个个不远千里奔赴至此的外城之人,想象着他们接下来几日会做什么样的事情,是参与一齐毁灭不死城,还是…… 无声,但却来势汹汹的爆裂自星月湖畔现出,白石眼角余光瞥见,赶忙收回缥缈的思绪,转过头去。 如疾风骤雨般落下的剑影,带着席卷一切的狂暴之力,以其主人单无为源点,直冲下方那道瘦小似是女子的身影而去,谁曾想,女子见到单无使出这般绝命杀技,却是没有选择尽速逃离,反而像是有着要与其一比高下的姿态无视剑雨,直冲双眼紧闭的单无而去。 玉石俱焚! 白石见状,脑中能够想起使用的唯有这一个词而已。且不论,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就说她能够将当年威震洪荒的血神剑客单无逼到这个程度,其自身实力,也是绝对不容小觑。 远处,那抹代表着王之存在的白色光影,见到打斗竟然演变成这般状况,也是不得不眉头微皱。 一声微弱的叹息出口“紫倩啊紫倩,你真是不要命了吗?” 叹息声响起,只见白影疾动的同时,黑幕仿佛被拉扯得一同带了过去,转瞬之间,王之身影已然无声立于仅有咫尺之遥的致命攻势之间。 目睹着这一切的白石,心头微动。数百年来,王从未有过哪怕一次展现其能力的机会,此时,瞧见他终于出手的白石,哪里能够不感到兴奋。 只见,王的身影闪现之打斗双方之间,双臂疾抬,周身纯净到虚无一般的白色光雾猛地升腾而起,看似无力的雾气,甫一融入夜色,便像是带着绝对碾压之势,驱赶得后者慌忙逃窜。 白雾瞬间成形分裂,远远观之,宛若化为了一只只张着血盆大口,贪婪伸出巨舌,准备吞尽一切的恶魔。 纯白的恶魔们,其身泛出饕餮的光芒,它们一分为二,一方直冲如雨般落下的剑影,一方已然开始吞噬女子手中包裹着地狱之力,恐怖的长剑。 紧闭双眼的单无,在王的身影自屋檐之上甫一动弹之际,便已感受到了他的到来。只不过,在单无而言,王来与不来,并没有什么关系,他那颗沉寂了八百多年的剑客之心,于打斗中终于苏醒过来,此刻的他,只想尽可能久的沉浸在那样的真实之中。 眨眼间,纯白恶魔们的身躯已经膨胀到足有一人大小,它们虚幻的身影,将所有袭来的攻势统统包容,漫天剑雨入体之际,便犹如时间顷刻被谁撕扯的,无止境的延缓开来。 女子手中长剑一点一点没入纯白恶魔体内,不复存在,感受着长剑消失的她,止住了身子,脸庞之上,戏谑人世的笑容如尘烟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那几乎从未有过的阴沉之色。 女子直直的注视着王,双唇紧闭,半点话语都是未曾出口。 另外一边,单无一脸平淡的接受着攻势被消之情境,他只是看着王,不发一言,不坑一声。 一众纯白恶魔们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屋子消散在了夜空之中,星月湖畔只剩下三道伫立不动,沉默无声的身影。 目睹了这一切的白石,说是心中没有震惊,那是假话。只是,对于王那镇定自若,举手投足轻易消融了双方那般夹杂着破灭之力攻势的本领,他确实没有太过惊讶,一直以来,想要见识的王族实力,此刻瞧见,仿佛莫名的会使他对于即将到来的一切的担心略微减少。 喘息之间,白石只见到,与单无对战的神秘女子之身影,迅速的模糊开去,如鬼魅般直至消散不见。 至此,他才终于想到那名女子的身份:影族之人! 单无目不斜视的看着女子离开,随即轻轻摇头,缓缓转身,无声离去。 一番大战之后的星月湖畔,只留下一袭白衣着身,尘土不染分毫的王,兀自面朝湖面,伫立不动! 白石微微叹气,心中万千感慨“这座城里发生的事情,已经快要超过自己的理解能力了。” 隐藏在夜色之中,屋檐之上的白石,望了一眼天空上高悬的犹如遮上了一片纱巾般,持续不断散发着孤寂冷清,渐渐就要消退的明月,侧身便欲离开。 然而就在这时,靠近星月湖,四个方位的街道上,突然,极力克制,但却终究还有些许溢出的风声,凭空响起。 白石闻声,立时定住身子,缩了下去,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四道快要融为一体,急速奔驰的声响异常清晰的传进他的耳中。 黝黑的瞳孔中,尖锐的目光四下扫射之间,白石方才瞧见,四道融入风中的身影,正势如破竹般带着滔天杀气,直冲星月湖而去。 意识到那四人的目标为谁之时,久等未至的震撼之情终于猛地自白石的胸膛处汹涌奔腾而起。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身手,这样的胆量,这四人究竟为何方神圣! 白石身子急忙回转,虽然他心中无比肯定,区区四人,纵有再大本领,想要消灭不死城的王,都还是不够。但却不知道为何,一丝阴云却悄悄的爬上了心头,令得他双脚抬起,就欲前往支援。 星月湖畔,纹丝不动宛若化为石人般的王,背对着四名来势汹汹,转瞬即止的黑衣人,没有做出半点回应。 白石瞧得王那般镇定自若的模样,已然奔起的脚步不禁有些减缓,直至停下。只是他没有想到,因着精力太过集中于王的身上,他竟在停下片刻后,才发现那名距离自身不过咫尺之遥的小女孩。 目光落至女娃身上,白石脑中神经生生停顿了刹那的功夫,脚下都有了微微后退的迹象。 视线凝聚中,小女孩仿佛根本不在乎身旁的白石一般,面朝星月湖的身影未曾移动分毫。 白石见状,收敛起内心的惊诧,轻声问道“小女娃,如此深夜,你在这里做些什么?” 小女孩闻声,转动脑袋,直视白石,淡蓝色的瞳孔里,咄咄逼人的目光如利剑般迅猛射出,无形,但白石心头却好似感受到了一抹实实在在的惧意。 只见小女孩,轻抬手臂,食指伸出,放至嘴间,做出示意白石噤声的模样后,便将视线再度挪回,看向那星月湖畔,已然开始的无声惨斗。 这一刻,白石聚集在身旁这名身着仿若取蓝天为布料编织而成之长裙,周身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寒气的女娃的目光,已经完全无法移走。甚至,他都已有些不在乎那边到底发生了何事。 身处目光汇聚之中心的小女孩,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白石那异样的目光般,双眸之中,认真之色,溢于言表。 饶是以白石在这不死城中的资历,久久伫立之下,却都是根本无法看清这名小女孩的底细。 片刻后,白石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强忍着无尽的好奇心,准备收回视线,看向王那边。 奈何,就在他于心中暗叹一口气时,小女孩却猛地再次转过脑袋来,只是这一次,她的嘴唇动了动,话语如水般滑出“不要发出任何声音,叹气都不行!” 这般完完全全的命令之语传进白石的耳朵,意外的并没有令他产生哪怕一丝抵触的情绪,反而在听见那般话语之际,白石顿时便就猜到这名女娃究竟是何身份。 星月湖畔,四道与夜色共舞的身影,配合默契,手法干净利落,互为依靠,矮小的身子,移动起来,却是能够快如闪电。手上在月下泛着凛冽寒光的诡异匕首,招招直指王的要害,杀伐之意,无比明显。 忽上忽下,忽明忽暗之间,王自岿然不动,一阴一阳一黑一白双色嗜血气兽翻腾涌动,从他那逐渐变得虚幻的身子内源源不断的溢出,它们张着嗜血的大嘴,毫无畏惧的直冲四道黑影而去。 双色气兽,杀伐果断。然而那四名身材矮小之黑影,显然对王这一招很是熟悉,前来之时,便已做好了准备。 只见,四柄诡异匕首脱手而出,齐齐飞向高空,刀刃之上,缕缕血色在明月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气兽群仿佛生了眼睛一般,见到匕首飞出,纷纷奔腾而去,不曾想,失了支撑的四柄匕首尽然在高空之中宛若有了灵气,它们见缝插针,应势而行,使得气兽们虽然凶狠无比,却是始终没有办法触及刀身。 地面之上,四道黑影挥出了诡异匕首后,忽的疾驰开来,只是那样的跑动轨迹,怎么看都像是视线预谋好的。 甚至,白石细细听去,那四条近乎化为夜色中几不可见之光线中,四种不同嗓音融合而成,完全听不懂的声响一点点增大的传了出来。 一旁的小女娃,玄星在听见那种声响之际,身子微微动弹,似是知晓其为何物。 白石下意识的扭头想要问个究竟,却因知道她不会回答,而作罢。 眨眼间,星月湖畔,不久前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的泥土之上,一道道虽然暗淡,但却隐隐透露出丝丝光点的线条,出现在白石的目光中。 至此,即便白石无法猜出那四名胆大包天的黑影究竟是何方神圣,他也是知晓,那四人这般疯狂的奔驰,所为的竟然是构筑一道阵法! 白石大惊!幻阵之术,饶是拥有白虎府府主地位的他,都只在传说中有所了解,本以为洪荒大陆上根本不会存在,此刻,竟然亲眼见到,如何不叫他心生惶恐之意。 伫立不动,纯白长袍加身的王,至此,脸上终于有所动容。 只见伴随着王身躯微动,漂浮在空中的双色气兽猛然止住与诡异匕首无用的缠斗,尽数往回急退。 形势瞬间逆转,四柄诡异匕首瞧见气兽们退却,刀身立即于虚空中,劈刺得这夜色都有些颤栗的直追而去。 一众气兽感受到诡异匕首的难缠,登时分出一半的力量去阻拦它们向王靠近的势头。剩下来的双色气兽则毫不犹豫的直冲云霄而去。 这时,四道疾驰的黑影已然停下,纵身一跃,齐齐退出了阵法包围圈。 四柄匕首见其主人大功告成,便果然地面飞射而去,不再恋战。 刀尖之上,仿佛夹杂着惊雷之力,同一时间打在泥土之上,阵法四角,其势,竟震得隔了如此遥远的白石生生感受到了脚下房屋的微微颤动。 可以想见,立于阵法中央的王,所体会的震动之感会有多么强烈。 匕首落,阵法起,道道微亮线路之中,惊雷乍响般,齐齐金光四溢,现出大阵真身。 从白石这个角度看去,随着漫天金光拔地而起,半空之中恍如现出一只造型古怪之兽,其兽仅有一颗巨大的头颅,以及一张仿佛可以吞天般的大嘴,看似并无身躯,其丑陋狰狞的脑袋上,一双朝内弯曲的兽角,于明月映照下,血光都已交织成网,头颅两侧,各有一只形似巨形大耳般的肉翅。肉翅震动间,虚空之中,被血色浸染的雷电之力,跳跃不止。整体看去,好似一颗巨大的闪电球团! 异兽于金光中张牙舞爪之景象,玄月瞧见,嘴唇微动,像是犹豫了一会儿,却还是没有话语出口。 困在阵中的王,云淡风轻的脸上,一抹笑意浮现,他微微抬头直视那半空中包裹着无边杀意的异兽,仿佛在他眼中,那只不过是一只普通宠物而已。 异兽感觉到了脚下渺小男子的轻视之意,暴虐的脾气猛地升腾,立时只见它那四只巨大的兽蹄在虚空中踏得轰隆作响,下一秒,震天吼啸升起,其身直冲已然被金光之阵困得无法动弹的王而去。 咫尺之遥的距离,对于异兽而言,只不过是一道呼吸声的功夫。 几近癫狂般的异兽,奔至王的身前,挥起宛若擎天之柱般的巨臂狠狠的朝着如同蝼蚁模样的王打去。 白石目睹着这一幕,焦急之情于震惊中滋生蔓延开来。他虽只是远远瞧见,却是知晓,那样的巨兽大力挥舞之下,若是击中,只怕王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 玄星像是感受到了白石的忧虑一般,忽的冷冷开口“不用担心,他不是那种会被一只丑陋的怪兽打败的人。” 白石闻言,自知玄星口中所说的‘他’,指的是王! 巨臂挥舞下去,却在将要到达王身躯之际,猛地停了下来,而在那停顿的瞬间,只见异兽竟生生被震飞了出去,像是王的周身,不知何时,竟生出了一道无形屏障。 四道黑影见状,身影疾动,妖异的声音再度响起,并且愈发浓厚。 飞震而出的异兽显然如同四道黑影一样,没有料到居然早有准备,原本胜券在握的一击,随着形势的逆转,迫使着他们不得不再度竭力进攻。 异兽抖动着庞大的身躯,其所处的那一片空间因着那般动作,生生被拉扯着现出了褶皱。 漫天金光在妖异声音之下化作柄柄巨斧,轰轰砍向王周身的无形屏障。终于,碎裂的声音传出,等待着的异兽,敏锐的把握住时机,奔腾着再次袭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时,正对着金光大阵的遥远天际,突然,一道首尾相连的两色圆盘,以快若流星般的速度降落下来。 四道黑影与异兽同时闻听见上空呼啸的风声,感受到那般宛若可以瞬间毁天灭地般的能量,登时大骇! 金光大阵在朴素的两色圆盘下,仿佛立即有着偃旗息鼓之势,它们尝试着想要反驳,奈何,金光每每升腾而起,便似被绝对无可匹敌之势压迫了下去。 随着金光暗淡,凶猛的想要将王彻底击杀的异兽,身躯迅速变得模糊。 两色圆盘急速落下,在触及异兽身躯的那一刻,只见后者立时土崩瓦解,消散成无尽尘烟! 而伴随着异兽的消失不见,那复杂的金光大阵,溃退之势,便不再是什么会让人惊讶的景象。 大阵既破,四道黑影果断转身疾驰,意欲逃离。 王伸手轻轻掸了掸白袍之上的尘土,脚下轻动,身影闪烁之间,一阵阵宛若阿鼻地狱之中厉鬼的声音于喧闹的夜色中响起。 白皙到透明的手掌抬起,落下之际,一道黑影便若是被抽丝剥茧一般,瞬间失去了生气,化作一滩指间无法留存的细沙,消散在孤寂的微风之中。 第一次见到王亲手取人性命,并且还是以这样震撼的方式,白石不禁有些愕然,甚至可以说是惊恐! 只因,他的记忆里,那样的杀伐手法,在洪荒大陆万年的历史中,曾经出现过! 王的身影似是舞动一般,每每停顿,便是一道黑影彻彻底底消散于世间之际。 片刻功夫后,不久前势如破竹,来势汹汹之神秘黑影。四人已去其三,最后一人正绝望的几乎是玩命般狂奔着,只是,因着合力编织出金光大阵的缘故,此时那样的速度,对于王而言,不过是在漫步而已。 然而,就在白石轻轻叹息,感慨于阴影散去,黎明将至之时,王的身影却是突然停了下来,不再追逐。 王静立不动,无声凝视着唯一活着的神秘人逃离之背影,直至那人从视野中消失不见! 见证了这漫长一夜的明月,悄悄的退出了舞台。天空,泛起了浅淡的白光,白石抬头瞥见那曾经无比熟悉的天穹。 此刻的他,只感觉,这一切的一切,是那样的陌生! 38 九天宫外,夜风习习之中,凭栏远眺的朱实,第一眼瞧见圣宫旁,星月湖畔冲天而出的剑芒,便是知晓,那是单无所为。 视线汇聚,久久不能挪开,胸膛之中那颗躁动的剑客之心猛地雀动不止,催促着他恨不得立即拔脚直冲而去。 一旁血色红裙翩翩,于微风中轻轻摆动的凤凰,瞧见朱实的身子莫名的颤抖开来,再看他那原本满是焦急之色的脸色,迅速转换成了兴奋激动之情,不禁感到有些诧异。 然而,不等凤凰开口询问,却见朱实那样的表情忽的冷却了下来,渐渐消散,仿佛刚才所见,不过是一场幻觉。 甚至连朱实都不清楚自己的这般转变是怎么一回事,他只感觉在身子将要奔出之际,凤仙的身影突然就蹿进了他的胸膛,并且迅速增大,如同千年寒冰一般,光是散发出的寒气就足以摧枯拉朽的将那般跃动之情瞬间浇灭。 感受着内心这般变化的朱实,不由得轻轻叹息,几十年如一日对剑术的痴迷之心,却在距离凤仙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便已不战自败。 一时间,他并不知该如何去决定自己对于这样转变的喜与恶!一方面,只要见到凤仙,心头那股随之而来,自出生以来从未体会过的温热之感,令他深深迷恋,不可自拔。另一方面,朱实也是清楚知晓,凤仙的出现,对他此刻,以及将来的影响会有多大。这一点,从曾几何时,被他奉为至高无上的剑术之心,都可以被打败,便可以看出! 思考间,血液沾染上朴素长裙,却终归还是无法掩盖那温柔之气的婉儿,缓步走到冰门前,轻声提醒道“外面风寒,你们可以进来了!” 朱实闻言,刹那间,所有的思虑统统抛去,他转身急忙跑了进去,直冲凤仙躺下的长椅而去。 这景,凤凰看在眼里,羡慕在心中。且不论爱恋的双方究竟是何身份,就说这样的感情,便足以羡煞旁人。 感情!百年来,失了过往的记忆,深居于九天宫中的凤凰,渐渐都快要觉得这个词实在太过虚无缥缈,不够真实。与外界少有接触的她,仿佛不知不觉间生出了一种难与任何男子亲近的恶疾,宛若心中本该生出情愫的那片区域,被谁人偷偷抹平了去,使得她只能永世品尝这无尽孤独。 婉儿站在凤凰的身边,脸上的羡慕之意,毫不掩饰的显现着。凤凰瞧见,目光之中颇为心酸,手上不禁伸了过去,搭上了她的肩膀,不喜与人接近的凤凰,自己都颇为诧异,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行为。 婉儿感受到肩膀上搭来的冰凉手掌,扭头冲着凤凰故作轻松一笑,只是那样的笑容里,更多的还是辛酸。 两人久久无声伫立。 那边,凤仙在奔波了将近一夜之后,终于沉沉的睡了过去,朱实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宽大的手掌伸出想要握住凤仙的小手,奈何还未触及,却又害怕的缩了回来,最后只得落寞的放至膝盖之上。与其同时,他那呆呆的望着凤仙那张娇俏脸庞的目光之中,尽是柔情。 终究,婉儿还是看不下去这样时刻提醒着自己遭遇的画面,扭过头去。 凤凰见状,微微叹息道“我取一身衣裳给你换下。” 婉儿听言,甜甜一笑,抬脚缓步跟上凤凰。 偌大的九天宫主殿之中,仅剩下朱实二人。此刻,对定神凝望于凤仙的朱实而言,外界的一切都已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他不再去想星月湖畔的剑芒,不再去那单无,甚至,他都不会再去想剑术之事。 满眼柔情之中,凤仙哪怕只是睫毛微动,都躲不过他的注目,失神之间,那般与面前这名女子舍弃所有,寻一处世外桃源,相伴到老的想法,滋生着,渐渐充斥脑中,肆虐般的霸占起地盘,驱赶走了其它任何与凤仙无关的想法。 漫漫长夜即将逝去,因为后日将要到来之黑夜的缘故,略微颓废的黎明光芒一点一点似是不情愿般缓缓溢出。 劳累了一夜的婉儿,换上了一身干净长裙后,立在方面门前,看了一眼朱实二人后,转身寻了处长椅,蜷缩着休息了起来。 凤凰看着满是疲惫之色的婉儿甫一躺下便立时进入了睡眠,心想她应当是累坏了。于是凤凰去过一张当年王为她亲自深入青森之林猎得的红熊之皮毛,盖到了婉儿身上,随即,自己坐到了长椅上,微闭双眼,感受着黎明之际,那股无形的清爽气息。 天空泛白,第一缕光束打在红药花田之上时,不知何时伫立于此的铁面男子,坚若岩石般的面庞上,一抹戏谑的笑容自扯动的嘴角开始扩撒。 光束缓慢但却凌厉的移动间,铁面男子于逐渐温暖的空气中,转身沿着小道向城中走去。 原地,只留下一句,转瞬即逝的冰冷话语: 这城,终于要开始热闹! 清晨,从房屋中走出来的城民们,像是事先演练好了一般,脸上齐齐挂有无尽笑容,他们表现的比往常还要开心幸福,闭口不提黎明破晓前,漫漫长夜中所发生的任何异动,是的,所有人,都听见了那一阵阵起伏不断的打斗声响,也都感知到了城中弥漫的杀意。 但是,城民们却好似根本不在乎即将发生的灾难一般,漫长到恐怖的寿命,给予他们那种日复一日单调乏味的生活,说实话,大家都已厌倦。 他们早就想要一个彻彻底底的结束,只是,自我了断,所需要的勇气,实在太多浓厚。虽然那样的想法,在每个度过一百多年时光之人脑中,都不知盘旋了多久,奈何,始终无法鼓起勇气。 或许说,那样千篇一律明媚的笑容中,他们是真心的在等待着,等待着末日的到来,等待着自己生命的远离。 欢快之情,翻滚,涌动,扩散到城池的每个角落,迫使着那些杀意,不得不隐匿身形,暂时躲避,等候着它们出场的机会。 既知死亡的众人,犹如回光返照一般,再看这人,这城,忽的又了一番短暂的新鲜之味,他们放下了所有未完将完的工作,悠闲漫步之人,于街道上,比肩接踵,远远看去,好生热闹。 一众城民,无论男女老少,他们或是欢笑,或是打闹,或是聚在一起,畅谈往事。那般场景,于阳光下,显出惹得整个尘世都要羡慕记恨的融洽。 彻夜未眠的王,立于圣宫之内,书房之外,仰头直面如同往年一样,黑夜前几日,璀璨到夺目般的炙热骄阳,嘴角泛出一抹宛若天地震彻于瞬间的笑容。许久,他收回视线,抬脚前往自那夜之后,便再没有去过的九天宫! “父王,数千年的计划,终于到了实现的这一天。游历大陆的您,大抵也已感知到了吧!” 身随影动,原地留下的仅有于尘埃中淡淡话语之声。 几乎同一时刻,常年呈封闭状态的四大家族,府门齐齐大开,并且不再有合上的意味。只不过,行走在大街小巷,脸上挂着满满笑意的城民走过他们的府邸之时,再也不会有如同平日那般好奇的心境。 不由自主减缓了前进脚步的王,此刻,大抵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真正有心仔细打量起两侧的房屋,以及熙熙攘攘的人群。 本来作为打发时间而销售各式稀奇商品的摊位之后,一众摊主早已不知去向,不过不难想到,他们大抵也是怀有珍惜最后的这两日时光的心思,而去与朋友与家人欢聚了。 酒香之中,淡淡胭脂味道不甘寂寞的融入其中,掺杂进来的还有颇为浓厚的茶香之味。 王闻着那般味道,不禁有些感慨,曾几何时,嗜酒如命的不死城,不知从何开始,莫名的爱上了品茶之道,令得茶香自那时开始,便再也没有断绝过。 茶肆酒楼之中,进进出出的人群都快要将房屋挤爆了一般,只是这样的时刻,已是没人在意那般小事。 不满十岁的儿童们,欢笑嘻戏,无忧无虑,追逐跑动着,笑语之声不绝于耳。 王轻轻推开,三三两两,不小心撞到身上的孩童恋爱的揉了揉他们的小脑袋后,松手让他们离开。 府门大开的四大家族之中,人影穿梭不息,看上去好一般忙碌的景象。 王走着走着,忽的笑着轻声道“怎的会有如此雅兴,当个跟屁虫?” 他的身旁,如同刚刚跑过的那些儿童一般的玄星,淡淡回道“只不过碰巧遇见而已。” 王含笑不再应声,表现得仿佛玄星根本不存在一样,玄星见状,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强忍住不满一般问道“可知道,昨夜你要求玄渊所做之决断,不可谓不草率。”话语出口,玄星那双蓝色眼眸之中,流光微动,一眼望去,鬼魅异常。 王走动的身影并未有半点加速或者减缓的迹象,他微微摇头“再过几日,你便有可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不必再受这不死城,那玄武府的羁绊。与之相比,玄渊的抉择,与你并无关系!” 一番话说得玄星立时止住了脚步,愣神片刻后再次跟上,“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我还是要送句话给你:得人心者得天下!” 听言,王略一皱眉,不做半点应答,只轻声道“今夜子时,会是一道考验,朱雀府必须存在,你可知如何去做?” “当然。”似有若无的肯定回答甫一出口,立时消散在空气中,玄星转身,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不一会儿便隐匿到了人海之中。 好生热闹的街道终于走到了尽头,百年来无比熟悉,曾经于无数个日日夜夜注目凝视,于王心中宛若圣地一般的九天宫出现在了眼前。 王一直不曾停下的脚步,在见到九天宫的那一刻,却像是害怕,又像是不敢一般,身子猛地止住,隐藏在内心身处的柔软渐渐有了复苏的迹象。 王长叹一口气,压制住心中那样的情感,随即大步走动过去。 一炷香后的功夫后,好似漫无边际般的红药花田旁,一道纯白的身影现象,他站立着,望向昨夜连遭摧残,飘落满地的红药花瓣,一丝感慨,飘荡而出: “就连你们,也知道呆在此处的时光到了尽头!” 九天宫内,长椅之上,沉沉睡眠中的婉儿,在王踏至花田外的那一刻,仿佛心有灵犀一般,猛地睁开了双眼,身子立时弹起。这般一惊一乍的举动,看得正在泡茶的凤凰,心中一阵没来由的酸楚。 只听她微笑的冲婉儿说道“你在他身边呆的久了,竟生出了这样默契的感知。” 婉儿听见,脑中那股好似梦见了王到来的想法,得到了应验,她害羞一笑,一丝红晕袭上脸颊。 凤凰见状,递过手中温热的茶杯,“喝上一口,且让他在花田外多等上一会儿,也算是他对你不好的惩罚。” 婉儿闻言,一边接过茶杯,一边情不自禁的摇头,声若游丝,几不可闻的话语脱口而出“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对我挺好!” 凤凰故作责难的模样,脸上却是笑意连连的加重了语气,“你啊,瞧你急的,慢点喝,别烫着了。” 此话一出,婉儿脸上的娇羞便是更深,的确,凤凰说中了,自打加入不死城来,昨夜还是她第一次在外住宿,没有回到圣宫,对此,她一方面颇不适应,另一方面也着实因为昨夜没能见到王,而有些思念。 心思被说破的婉儿,顿时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手中仅喝了一口的茶杯,继续端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惹得她好生焦急。 凤凰瞧见婉儿这般普通女子着急见到喜爱之人,却又因着娇羞,不好表现太过明显的忸怩之态,嫣然一笑的伸手近似抢一般的取过了婉儿手中的茶杯,说道“快去,此时只怕我这九天宫,你是一刻也不想继续呆下去了。” “啊!不是!”婉儿听言,条件反射的反驳道。 可当她抬起羞红的脸庞,看到凤凰脸上戏谑之意时,她才知道自己是被戏弄了。“那我可就走了,凤仙留在这儿……!” 凤凰听见‘凤仙’的名字,视线不自觉的便移动了过去,“没事,她今日应该可以恢复行动能力,到时候不用我提,她也会离开。” 婉儿听言,只感觉这两人明明已经证实确实是亲姐妹,可彼此之间却是那么的生疏隔离。不过作为旁人的她,面对这样的情况,也确实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婉儿点头,朝着九天宫外,小跑而去。 路过主殿之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到了坐在凤仙旁边好几个时辰的朱实身上,心中无边羡慕感动之情,猛然生长。 花田之外,定神凝视想要瞧见九天宫内那抹于自己而言曾经无比熟悉之一袭血色红裙的王,却是久久无法寻见。 那夜凤凰冲着他离开的背影悲戚喊出的话语,此刻再度回想在脑中“欠你的,我会还,此后两不相干!” 那般绝决,那般落寞,声音虽弱,却能化作万千利刃直刺胸膛,心如刀绞般的感觉至今都是不能完全消散。 短短时光,王已是抬脚落脚,往复不知几许,来此的路上,确定自己只是来接得婉儿去为即将到来的黑夜做出准备的雄厚信念,在视线触及那座百年前,自己倾尽全力,数入险境,只为博得美人一笑而建造的宫殿之时,顷刻间土崩瓦解,在心中,落得满地尘埃。 然而,就在他下定决心不顾一切要进入九天宫,去见上那名自己此生恐怕永远无法忘怀的红衣女子哪怕一面之际。宫殿冰门忽的打开,只是,欢动朝着自己所在方位跑来的,却不是他最想要见的女子。 “也罢,也罢!”王收回了沉重逾有千斤般的双脚,双眼清晰的注视着,因为知晓自己的等候,而满心欢喜,恨不得直飞过来的婉儿跑动的身影。 这样女子,这样的痴傻,可真叫人心疼的很! 然而这种在王心中揪扯而出的疼痛,却是无关爱情,仅因愧疚。 放眼望去,宛若无边海洋般的红药花田,在婉儿急速跑动的步伐下,不一会儿,便是到了终点。 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王,双眸之中尽是如同挚亲朋友般的目光闪现,他看见微微喘气,额头因为快速跑动而渗出了些许汗水的婉儿,手上连自己都是没能弄明白为何,就伸了过去,倚着衣袖为她轻轻擦拭。 那样细微的,可能尽是条件反射般的举动,婉儿无视其中对她来言不好的寒意,任由心中无边的幸福滋生蔓延,她默默的承受着进入不死城来,王与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亲近。 九天宫中,瞧见这一幕时,凤凰端着茶杯的纤细手掌,微微有了一丝震颤。抖动之势一直持续到远处两人转身离开,方才有了缓和的迹象。 凤凰视线汇聚在婉儿的背影之上。 一丝叹息飘散进冰冷的空气之中,凝结,崩裂,碎落满地。 “婉儿,这样自我蒙蔽式的存在,只怕到了最后,会伤得你,再也无力去爱!” 39 世上很多事,有想要去为,有不想为却不得不为,彻夜未眠,伴着清晨第一缕阳光回到府中的白石,则属于第二种。 四府默契齐齐开启的府门之中,无声走动条理清晰的身影来来去去,剑拔弩张之势,压抑的空气仿佛随时要爆裂开来。 白石立于庭院之中,一众亲信府臣虽不敢相信自己双耳所闻听的命令,但却无人胆敢质疑。 白石叹息“调集白虎府所有人手,尽数回府,后院兵器库库门打开,各取适手武器,作战斗准备!” 一声令下,百人齐动,紧绷到滴血的脸上,沉睡了数百年的杀气宛若迎着无形擂起的战鼓而升腾溢出。 接受命令之人,铁蹄般的步伐踏在青石地面上,震得这座城池都是微微晃动。 尘封了上千年时光的兵器库库门于四人合力之下,轰然开启,尘土飞扬之间,嗜血的久久等待这一天的刀刃锋芒,刹那间耀眼夺目。 房门前,听闻父亲口中传出话语的白宿,紧张甚至害怕得双手止不住战栗,南霜陪伴在他身边,脸庞之上,虽无胆怯,可也不禁皱眉。 目睹着所有人麻利做着准备的白石,抬起若有万斤般沉重的双脚,一步一个脚印,面色死一般冷漠的无声走向独属于他的书房。 身后,几近滴血的空气,一点一点凝固,只等血雨腥风! 炙热的阳光打在朱雀府之际,一夜好似老了数十岁,醉醺醺斜靠长椅之上的朱厚,双眼猛地睁开,手中久握未放的酒杯,随着他身上的动作,哐当落地,碎片四溅! 他迎着骄阳的那张苍老的脸上,凶光遍布,再无往日那般虚假的和蔼,只因他知道,从这一刻开始,那副伪装的面具,再无用武之地。 闻听碎裂声响,朱实无比清醒的起身,望向朱厚,等待着他的命令。 朱厚扭头注视身边这名样貌着实丑陋的大儿子,对于即将发生的一切,悲戚之意,滑过脸颊,转瞬即逝! “儿子,作好从阴影下走进阳光的准备了吗?” 朱实无比肯定的点头! 朱厚见状,感慨万分,千年计划,到了最后,除却自己之外,能够信任的唯有一人而已。“开启军械库,聚齐人手,准备迎战!” 虚掩的闺房门后,默默无声注视着朱厚二人的朱樱,闻听此话,其身止不住的抖动开来,虽然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潜意识里,却是不希望能够瞧见,只愿当它是一场噩梦,醒来之时,便是终结。 有那么一刹那,大哥朱实,父亲朱厚陪伴着自己成长至今的回忆,一股脑的齐齐涌进她的脑中,谈不上温暖,但也绝非不堪的过往,惹得她心头猛地抽痛不止。 她很像要呐喊,很想要冲出去,抱住朱厚二人的身子,死都不肯放手的劝阻他们即将要做的送死行为。 奈何,直到他们二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府臣们开始穿梭不止时,她的双脚都是没能迈出哪怕一步! 骄阳如火,早已把平淡当做理所当然的龙天,目送着府中往返走动的人群,不由得心生慌乱。 暗潮汹涌,早就受够了这般无关爱情索然无味生活的安欣,深夜理清了一切之后,那股久违的激情终于再次袭来,使得融在阳光下的她,感受到了从未没有的明亮。 八百年来,始终仅有那么一副表情的单无无视身旁跑动的府臣,走到龙天身旁。 龙天的视线透过打开的府门看向正陷入最后狂欢状态的城民,他没有扭头,只是话语淡淡出口。“父亲临走前说过,八百年的约定已过,如今,你可以离开了!” 单无闻声,脑袋微微转动,看向自己那空荡荡的右臂,只听他沙哑的嗓音之中,话语飘散“我可以离开,但我暂时不会离开!” “为何?”龙天语气里不无激动的问道。 “八百多年前,我以为与整个洪荒大陆为敌,是我做错了。只是,八百多年的时光消逝间,于昨夜,我终于认识到自己并没有错,错得是这个世界而已!” 错的是这个世界! 龙天脑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语,许久没再言语。 单无转身,“龙山当年虽是听命而为,不过他待我倒是不薄。如今他潇洒离开,我自会投桃报李,保你们一家安然无恙!” 龙天注视着单无离开的身影,思绪翻腾之间,他一时有些无法明白,究竟内心的忧虑是因为什么? 害怕死亡?龙天摇头,虽然不舍得妻儿,不舍得这座府邸,但是作为顶天立地的男儿,与其苟且偷生,他更倾向于血战沙场的死去。 “那是什么?如果连死都不怕,我还为何要有忧虑之心?”龙天自语,余光中,脸上兴奋之意一点一点散落的安欣走来,有那么一瞬间,龙天仿佛看见了两道相貌完全一样的身影重合分散,其中一道是与自己生活在一起数十年之久的妻子,另外一道,却是完完全全的陌生! 终于,龙天明白了所谓的忧虑来自何处。 那是对于未来,对于陌生生活的惶恐。而究其根本,便是对于自己这位妻子的不肯放手。 是的,刚开始,龙天对于安欣确实是处处满意,认为她不过是一名普通人家接近完美的女子,奈何,朝夕相处了几年之后,龙天对于安欣,那股最初迷醉的目光之中,渐渐多了别的本不应该存在的杂质。 龙天虽不愿相信,不愿承认,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到底还是明白,安欣那双清澈透明仿佛明月般的双眸之中,存在的并不是爱情,而是别种他害怕去想象的危险! 十多年的夫妻生活,他为了维持那股自认为想要的美好,自我蒙蔽似的相信只要生活一直保持这般模样,安欣便没有离开的余地。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困在这座府中的安欣,就像是一只被折了翅膀的老鹰,空有一身翱翔天际的本领,却无法施展。 多少个深夜,龙天近似恐慌的从睡梦中惊醒,第一反应始终都是伸手确认身旁安欣的存在,直到确定她没有离开,才可以勉强入睡。 龙天并不傻,他知道安欣对于自己,可能并没有多少感情,或者说得残酷一点的话,便是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是,即使知晓这样的事实,龙天却是终归无法下定决心放手,只因,安欣对于他虽然没有感情,但他对于安欣的感情,却是实实在在的。 爱情这回事,从来没有平等一说,双方游戏人间一般的生活中,终究有一人会付出的更多,而且那样的付出中,自私之心,无处可藏。 是的,龙天对于安欣的爱情里,自私的情感占据了很多一部分。他不愿意,不肯放手,纵然于安欣而言,那般无关爱情的夫妻生活,却也是龙天卑微的渴望。 然而,如今,挣脱了束缚的老鹰,终归还是要展翅翱翔,这座府,这座城,甚至这片天地,恐怕都无法再留住她那颗向往巅峰的野心。 龙天抬头,久久凝视云淡风轻的天空,他想,担忧至今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终年笼罩在仿佛是人工造成的黑雾之下的玄武府,与其它三府略有不同,千钧一发之际,玄渊站在议事厅内,无视院中受他命令而齐齐聚集的玄武府所有府民的等候。 玄渊凝望墙壁上悬挂的玄西画像,无奈之声溜出嘴间“如果你还活着,会怎么去做这样的决定?要如何去判断究竟谁有资格活,谁又该死?” 画像上的玄西,双眸宛若给出回应一般,不论玄渊站在哪个方向,都始终呈注视状态。 玄渊忽而痴笑起来,“我不是死神,我也不是上帝,我只是一名不幸卷入到了这般噩梦般漩涡中的普通人,我没有生杀大权,我也没有福泽恩照之力。如今的我,做出这样的决定,后世的历史又该如何书写?千古罪人?恶魔?” 自打知晓自己身份,便是多少年都不曾出现在玄武府的这一届玄星,无声无息的走了进来,站到玄渊身后,沉默的听完玄渊的无奈之语。 玄渊直到面部应着那样近似哭泣般的痴笑,渐渐凝固之时,才发现了玄星的存在。 他扭头看向今年只不过十岁的玄星,并没有开口,并没有问话,只是注视着,目光中,繁杂情绪纠葛缠绕,此刻,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身旁的这名女娃。 玄星一双淡蓝色的瞳孔中,纯洁透彻,宛若没有任何情感,冷冰冰的令人看上一眼,就仿佛已然身处无尽冰雪汪洋,冻彻心扉。 她无所畏惧,无所谓失去或者得到的迎着玄渊那如刀子般直割心脏的目光,轻启双唇,空灵悠远,根本不应该在一名十岁女孩身上出现的深邃之气,伴随着话语,迸射而出。 “你想了太多,生存与死亡,不过是命运中的一个轮回,将会死去的人,不一定就是不幸。或将活下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幸运。” 玄渊叹息,摇头“无论不幸还是幸运,我都不应该是那个操作命运的人。” “此时此刻,命运安排你在这个地方,那你便是做出决定之人,不是王,不是外面等待的那些府民,更不是我,只有你,只有你才是!” 玄渊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知道地狱的模样吗?” 玄星闻言,半点没有真实之感的脸上,一抹戏谑人间的笑容浮现,“后日开始,这片大陆,便是地狱!” “而王,便是死神?”玄渊淡淡的一句问询之语,期间,却是包含万种黑暗。 “他成为死神,已不是一朝一夕!”玄星回答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情感,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而已。 “那么谁是上帝?” 玄星转身,“王,是为死神,掌管地狱。凤凰,是为上帝,手握光明!” 恢宏壮观,森严肃穆的不死城,有且只有一道城门上下常年驻扎约莫两百名守城士兵,一千年来,他们的主要任务便是负责审查进城之人的身份,以及向他们简要诉说不死城的规则。 两百多名守城士兵,其中一半是自城中普通人家选拨而出,也有世袭担任之人,南霜的父亲属于后者。 而另外一半则是由青龙,白虎,朱雀三府各自平衡派出人手,前来驻扎,取支持之意。自然,因着这些人是来自地位显赫的三府,实力方面,必是远胜于普通守城士兵,不过那样的差距,在普通士兵日复一日,勤能补拙般的训练之下,也是在逐渐减小。 南霜的父亲,南洪,自一开始加入守城队伍时的小兵身份,经过几十年的摸爬打滚,凭借着坚毅不屈,刚正不阿,严于律己的做人风格,终于在去年成功撑到了守城士官,达到可以与三府派遣之人,同起同坐的地步。 甚至因着南洪几十年下来和蔼可亲,对待所有人一视同仁的端正态度,时至今日,在这城楼之中,他的声望,就连三府之人都是无法达到。 清晨第一缕阳光打在城墙之上时,南洪已然正装在身,带领二十名士兵,稳如泰山般站立在城门旁,等待着开启城门的钟声响起。 今日是黑夜前,最后一次城门开启的机会,将会有很多留守在城中的外城之人会在今日离开。 南洪抬头看了一眼万里无云的天空,估算着还有些时间,便直面一众守卫士兵,洪亮的嗓音自喉间传出“今早我接到命令,城门今日只开启两个时辰,所以大家的任务非常艰巨,我们需要齐心协力在这两个时辰内,将所有要出城之人检查完毕,不可有半点疏忽大意,规矩你们都懂,那么,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嘹亮的应答之声齐齐响起,洪亮的话语宛若利剑一般,震荡得空气里飘荡着的不寻常的欢快之气,逸散逃避。 南洪作完吩咐,开始照例走动起来,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原定开启一整天的城门为什么会突然作了改变,不过身为一名守城将领,他这一生唯一珍重的便是自己的军人身份,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南洪站在城楼之上,面朝城外看去。不死城万年历史中,唯一一次被惨烈攻打而留下的耻辱烙印依旧存在于他的左侧,那条遍布高耸云霄之巨树,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沉路,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要珍惜如今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那场大战的情形,南洪只在老一辈的同志们口中相传中听说过,不过即使是这样,他都是能够轻易地在脑海中拼凑完整当年战斗的惨烈,马革裹尸,血流成河,沉路之上,尸横遍野,那般景象,隔了这么多年,南洪瞧见沉路,都还是会不自觉的想起。 南洪定神,略一叹气,有时候,他甚至都觉得,自己可以听到沉路之上,密密麻麻的巨树之中,那些不甘死亡的冤魂在游荡,呐喊。 思绪神游之际,一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南洪身旁,冷不丁的话语声惊得南洪微微一颤,那人见状,奇怪的看了一眼,随即目光落到右侧那条通往外界的正常道路上,耀眼的阳光肆意播散着,可他还是不自觉的因着寒意,双手搓动着说道。“你每次看到沉路都会这样感慨。” 南洪淡淡一笑“马乾,你怎么上来了。” 被唤为马乾的男子,扭头看了一眼城楼末端,三府而来的守城士兵所居住的阁楼,“三府之人,天微亮的时候,齐齐离开,我刚刚得知,所以来同你说一声。” “哦?”南洪略一惊讶“他们全都离开了?” 马乾点头“据士兵汇报,他们不仅仅是离开,而且还将各自住所里的东西全部清空,像是没有回来的意思。” 南洪听言,满是线条感的苍老脸庞上,肌肉猛地抖动了一下,然而他却没有开口言语。 马乾长叹一口气,“看来城中近日来的传言,并不完全是空穴来风。” 话声入耳,那些谣言,南洪不是没有听到,事实上,他可能是听到最多之人。而且,他的内心其实是知道的,那些可能并不是谣言,而是确实将要发生之事。“我们是军人,不论这座城将要发生什么事。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能让外人攻进城来!” 马乾暗自无奈,可嘴上还是不得不应承道“嗯!”。肯定的答复后,他犹豫了一会儿,终还是选择以尽量不刺激到南洪的方式开口道“不过我觉得这一次的事情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度过了。” 马乾说着转身面向城内,“总感觉这座城,这些城民,今日的表现,都有些太过不同寻常!” 南洪不言,视线始终落在沉路之上,阳光缓慢移动间,许久,他抬起了脚,朝城下走去,“时间到了,开城门!” 高亢的嗓音传出,驻扎在城门前的二十来名士兵,立即合力推开厚重,逾有万斤的巨大城门。 早早等待着离开的青粟与云儿,在城门开启的那一刻,泪水夺眶而出,倔强的他们,硬撑身子,顽强抵抗着想要转身扑入老者怀间的强烈情感,一步,一步,朝着开启的城门走去。 身后,前来送行的老者,望着两人微微颤抖走动的身影,一丝几十年不曾出现的伤感之情汇聚到了苍老的脸庞,双眸之上,雾气氤氲。 终究,泪水还是没能突破防线。 他在目睹两人已然出了城楼的范围后,缓缓转身。 “青粟,云儿,乱世将至,只盼你二人,能够平安度过!” 40 圣宫里侧,一处婉儿此前从来未曾进入过,甚至根本不知其存在的地方,王站在她身边,面朝一大片虚无的黑影,面露凝重,无声注视。 婉儿想要开口询问为何王前往九天宫迎她回来后,径直带着自己来到了这处看似诡异无比,根本摸不清头绪的地方,不过在看到王脸上那副表情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将疑问吞进肚中,等待王主动言语。 穿过主城,一路过来,瞧见的城民景象,以及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剑拔弩张的气氛,婉儿也是明白,这城在悄无声息的发生了改变,做好着迎接即将到来大事的准备。 事到如今,虽然没有任何人对她明说,不死城将要面临的会是怎样的局面,但她根据所见所闻,也大致了解到了情况。 想来,自己在这里的短暂生活,不久后,便要画上一个句点。婉儿心念及此,不禁有些黯然神伤。 从未有过的明媚阳光打在身上,暖洋洋的外表下,一阵阵彻骨的寒意弥漫扩散,肆虐侵蚀着五脏六腑,生疼无比。 静止伫立许久的王,忽的仰头看了一眼上空高傲悬挂的骄阳,嘴角一抹笑意扯动开来,只听他开口,不无愧疚的说道“婉儿,还记得我同你说过,不死城的城之本源吗?” 婉儿点头,“记得!” 王扭头看了婉儿一眼后,视线再次转向面前那大一片翻转反复扭动不止的黑影,他抬起了手臂,指向前方“需要将它取出的时刻已经到来,穿过这片空间,我们可以直达若何深处,不过,再往里,便是我无法进入的区域了,届时,只能由你孤身前往。” 说着,王顿了顿,眼含无尽柔情的注视着婉儿,那样的目光,看得她,一阵甜蜜幸福的恍惚。 久久无声的王,忽的伸出白皙似水的右手,放至婉儿的长发之上,言语仿若艰难溢出般“婉儿,离开无底海前,你的父王曾经交于你一颗幽蓝之心,按照王族典籍记录,若河深处的极水是奈何不了你的。不过……” 王面露难色,脸上挣扎之情,看得婉儿一阵心痛不止。“不过,那则记载是大约七千多年前书写下来,而这七千年来,若河之中,变化万千,就连我都是无法确定,幽蓝之心是否有效,所以,一旦记录出错,那么你……” 婉儿听到这里,立即明白了王想要表达的意思,只见她轻松一笑,那般笑容,比这无边温暖之阳光,都还要耀眼夺目,令得任何男子看了,都会觉得她惊人天人。“如果幽蓝之心无用的话,我应该就会死了吧!” 话音传入耳中,王本以为除了凤凰之外再无人能够牵动的内心,猛地激起一阵涟漪。对于婉儿,一直以来,他都有着深深的愧疚,虽然他知道即将到来的事情,会使一切变得面目全非,虽然他知道,婉儿从一开始,扮演的便是一个他所利用的角色,但是这样善良的女子,即使心狠如他,也是不愿意刻意去做伤害。 对于婉儿,这些日来过来,王甚至时不时的都会感到迷惑,的确,他对婉儿所有的是那种无关乎爱的感情。更多的,或许是一种类似亲情的存在。 他不知不觉间,潜意识里将婉儿当作了自己不曾有过的妹妹。 王听言,面露挣扎之色,“我会同你一起下去,后面的路,一旦你察觉到了哪怕一丁点的不对劲,便立即返回,不可逞强,知道吗?” 婉儿目不转睛朝着王看去,看向他脸庞上那仿佛是由一笔一划勾勒出来的担心,她的胸膛之处在视线触及那样的担心表情之时,甜蜜犹如深夜烟火般绚烂爆发。 对于死亡,她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恐惧。但是在王面前,在那样的表情面前,她想到更多的却是不能够令他失望。 只见婉儿甜美一笑“可是你不是说,只有我能将那城之本源取出来吗?如果我做不到的话,岂不是会很麻烦?” 王闻声一怔,从婉儿的语气里,他听出了那般极为陌生,视死如归的味道。感受着这样的决心,王的胸口忽的一阵抽疼,转身带着婉儿离开的念头,霎时冲进脑海,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要罢手,将婉儿立即送出这无尽漩涡,放她回归本应属于她的无底海洋。 可惜,那样的想法,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冲动之潮退却后,王微微摇头轻笑,那样的笑容,此前只在瞧见凤凰时出现过。“不用担心,我会想别的办法。” 婉儿点头,不再言语,任由王牵起她那宛如无骨的柔软手掌,两人齐齐走进面前旋转的黑影之中。 漫无边际的黑暗后,婉儿再次睁开眼睛之际,眼前那幕冰与火相交融在一起的场景,着实给予了她相当难以形容的震撼之感。 婉儿呆呆的望着面前不远处,两相交融在一起,不同融化的极地之冰,与一刻不停被冰封然后碎裂的极热之火,互不相让,似是打闹,又像是生死角逐一般。争执之下,升腾着无穷雾气之活水,肆意流淌开来。 它们在偌大空间的地面上蠕动,纠缠,炙烤的热浪从它们体内一波一波打到两人身上,婉儿只感觉,即使隔得这么远,若是继续呆下去的话,只怕自己都要被彻底融化成一滩血水。 王握着婉儿的手,不自禁的加大了力道,像是在给予她鼓励一般,又像是在为自己的决定作出坚持的动力一般。 沉默的气息自两人之间弥漫,升腾,许久许久,王终还是不忍心的轻声问道“婉儿,这一切本与你无关,此处的境况你也有所了解,如果不愿进入的话,我们这就返回。” 婉儿淡淡一笑,感受着手上来自王的那股冰寒之中带着暖意的舒适感的她,此刻,哪里还能说出半个不字,只见她虽然对于这般冰与火交融之地,内心充满了恐惧,但还是作出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无所畏惧一般轻轻摇头道“我不会有事的。” 王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眉头,无声叹息后,面朝冰火之海,轻声道“按照记载,城之本源是一颗通体紫色的水晶状物体,它应当存在于这片冰火海的中央位置,因着颜色突出,要想寻到,应当不会是一件难事。” 婉儿点头,脚步上前,踏至岩石的边缘,与此同时,她的周身开始升腾出汹涌的海浪,体内的幽蓝之心,应势发出刺眼的光芒,映得王的双眸之中,尽是幽蓝光芒。 婉儿转身,冲王投以一抹甜美的笑容。 王瞧见,话语脱口而出,“注意安全!” 伴随着耀眼如烈日般的笑容,婉儿纵身跳入冰火之海,巨大的美人鱼尾甫一进入,便似是本能一般的猛烈拍打着蠕动不止的冰火交融之液体。周身幽蓝光芒瞬间将婉儿的整个身子环绕包裹,使其免遭高热吞噬。 王目送着宛若化为幽蓝人鱼一般的婉儿,一点一点的远去,见到这漫无边际的冰火液体对她并不能造成什么伤害,心头不禁松了一口气。 遥想当年,老王临终前,嘱咐于他的话语。 “历任不死城王,都有两个选择,一正一反,正指的是光明魔法,乃为无上防御以及休养生息之术。若求不死成的和平,则是最适合不过。反,则指的黑暗魔法,其力直达冥界,可以召唤幽魂,足以与冥王相提并论,乃为攻击之术。不过因为那般法术太过黑暗,研习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以致包括我在内的九任不死城王,都没有想过要去碰触。” 老王面露年终的朝自己看了过来,接着说道“若是你一心想要坚持那个计划,黑暗魔法对你而言,则是必须。但是一定要记住一点,一旦修炼黑暗魔法,稍有不慎,便会身心俱废,化作三界不容之物。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若河以下,那片冰火之海,是万万不可接触之物,同时,城之本源,也不会认同于你。因此,计划实施之前,你必须做好完全准备,城之本源必须要取得。” 自那一日开始,王便开始为着将近千年后的今日筹备着计划,在外界看来,他荒诞不羁,游戏人间的到处游荡,只不过是年轻人那般不懂事,爱玩天性使然的行为,殊不知,他的每一步,都有其独特的意味。 那些年里,他的身影可谓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遍布整个洪荒大陆。 陷入回忆中的王,脸上的表情不禁凝固开来,他想起这八百年来自己所做之事,挑拨一众城池陷入无休无止的争乱,使得其余六城各自警惕,最后,终于寻到无底海,并且为了婉儿,为了幽蓝之心,一手导致了无底海四大势力,数百年征战不止,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 冰火之海中,妖冶的本来缓慢流淌的液体,随着婉儿进入,兀自像是收到了某种指引一般,沸腾着活跃着追逐婉儿而去。 远远望来,不敢做似乎逗留的婉儿身后,仿佛有着无数条冰火之蛇一般,它们龇牙咧嘴的想要将前方,久追不及的婉儿,吞入腹中。 幽蓝之光丝毫不敢停息其增涨之势,宛若实质般的光狐之上,好似瞳孔遍布,一双双幽蓝之眼,仿佛是在与冰火之蛇作着殊死较量。 碰撞之声‘轰隆响起’,震得这片地下身处的世界,余音不止。 奋力向前的婉儿,所过之处,沟壑立显,人鱼的身躯在这冰海之海洋中,如鱼得水一般,得以尽情挥洒其天生的潜力。 不一会儿,王望着脚下这一片已经归于平寂的冰火海,略微有些出神。 各种声音,愈发遥远,逐渐变得几不可闻。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王盘腿坐于岩石之上,原本繁杂愁绪充斥的脑袋里,不知不觉间,竟只有婉儿的身影存在,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仿若近在眼前。 王看着眼前并不存在的身影,关于婉儿的一切,急速浮现,一环接着一环的安排,尽数照着他的预想前进着。 可是为何,知晓即将成功的他,心中会觉得如此空空荡荡。 混沌不堪,倍受折磨的王,正欲起身,赶走心中那般根本不该存在的思绪之际,忽的一道惊天爆裂之声自远方传来。 王闻声,定睛一看,只见冰火之海竟似被巨力掀翻一般,滔天巨浪,一波一波,由着爆裂点翻涌滚动开来。 王见状,一道道虚幻身影浮现,齐齐冲至岩石边缘,急速构成一道防御墙,抵挡着来势汹汹的热浪。 爆裂仅有一声,而在这样的地方,王唯一能够想到的便是:婉儿出事了! 心念及此,王抬脚便欲冲出,奈何,理智终归还是占了上风,这片冰火之海对于他而言,恐怕是这世间,唯一绝对不可进入的区域了。 急躁之情涌现开来,很快便将胸膛堆得满满当当,他的视线,如利刃般透过翻腾而起的冰火之狼,射向远方,希冀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一秒,两秒,爆裂回荡的声响越来越弱,跃动不止的液浪也渐渐有了消退的趋势,王挥散了面前已陷入崩裂状态的影墙,开阔的视野里,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幻觉而已。 “怎么回事?”王皱紧了眉头,目似苍狼般,敏锐的捕捉着冰火海上的一切,奈何,根本什么都发现不了。 他竖耳聆听,想要寻到哪怕一点鱼尾拍打液体的声音,怎奈,这片空间就像是彻底死亡一般,就连冰火之夜流淌的趋势,都似的因着某种外力,而不得不停滞下来。 异状陡现,王在心里做好最坏打算的同时,却是不舍,不甘心的在转身之际,尽可能的往远方多看上那么几眼,渺茫的希望里,婉儿还活着的想法,无奈滋生。 半晌,面部紧绷的快要滴出血来的王,终究还是放弃了奢望,彻底转身,朝着黑影漩涡走去,准备寻得紫倩,前来一探究竟。 “毕竟,婉儿,以及那城之本源,对于全盘计划而言,有着绝对不可缺少的作用。”王离去的身影后,这样的想法,是他试图用来劝说自己消退心中那股悲伤情感的武器。 他不想承认,也不愿承认,婉儿为他所做的这一切,正一点一点敲碎着他心中的防线。 然而就在王的半个身子踏入黑影漩涡之际,他的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游动的声响。 王听言,立即转身疾奔,只见,冰火之海中,周身幽蓝光圈逐渐消散的婉儿,正像是在被某人追逐一般,奋力游向自己,其脸部直面于王,王甚至都可以看见她脸上的那般痛苦之色。 见状,王眉头紧皱,手上暗黑之影跃跃跃出,视线搜索,只等寻到追逐婉儿的目标。 婉儿的目光终于落到王身上之际,脸上一抹笑意浮现,那样的表情,就像是,支持她拼尽全力一路赶来的,只不过是见到王,不辜负王一番信任的信念而已。 冰火热浪一波一波袭来,王终于瞧见婉儿身后不过咫尺之遥,那道若隐若现的突起身影。 视线触及,虽无法确定这冰火之海中到底存在着什么样的生物,那到底是人类还是什么?但王知道的是,婉儿的身子已经疲惫至极,她周身的幽蓝之光,已经濒临崩溃,如若自己再不做些什么的话,她必将无法活着上岸! 思忖间,手上道道暗黑之影如长矛般打向那道突起身影,轰隆声响夹杂着咻咻之声,回荡着看似空荡的地下世界。 婉儿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她知道自己的体力在一点点的消散,她感受得到冰火之海对她的侵蚀正在逐渐加剧,她体会到力气正在一波一波的消散。 听见身后近在咫尺的爆裂声,婉儿看向王的目光中,多了些感激的意味,那样的眼神,看得目不转睛,严阵以待的王,都是不禁心头一暖。 追逐的黑影在王手中如狂风暴雨般凛冽攻击的阻挡下,终于有了延缓之势,婉儿把握住这般空隙,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纵身跃出海面,朝着王所在的岩石直飞而去。 于半空中,她就已因为虚脱,紧张,疲惫,而不可自控的闭上了双眼。 王瞧见婉儿娇小的身躯于空中急速落下,脸上的焦急之情,连他自己都不知因何而起。 他将手中道道暗黑之影,齐齐轰向冰火之海,于漫天溶液之中,稳稳的接住婉儿,转身疾驰钻入黑影漩涡,消失不见。 那道漩涡,在迎到王与婉儿二人后,便立即消散开来,没了踪影。 重新回归平寂的冰火之海,一道浸没于溶液之中的男子身影,缓缓浮出海面,虚空而立,他那黝黑到令人只要看上一眼,便会觉得心魄被勾走一般的双眼,直直凝视黑影漩涡消散之处,一抹冷笑于扯动嘴角出显现。 “终于,等到你了!” 41 纵有炙热阳光肆意播散,庄严肃穆,府门大开的玄武府中,寒意之气却还是止不住的一丝一缕往上升腾而起,似是有意要与那骄阳之热一比高下。 院中从未见识过这般场面的一众族人,皆自正襟危坐,不敢不能,发出一言。 玄月盘腿坐在最前一排的中央位置,因着等待过久,她的视线渐渐越过远处议事厅木门,仿佛可以穿透般,看见厅中不苟言笑,语气凝重交谈的玄星与玄文渊二人。 骄阳如火,打在身上,玄月猛地打了个寒颤。 她知道,族长此次将所有玄武族人召集于此,肯定是因为这座城即将发生之事,只不过,玄月想不通,这件事,族长早已知晓,为何此时,会做出这般行为。难道说,又有别的事发生了。 想着,凤凰那道红火的身影突然蹿进玄月的脑中,惹得她是一阵止不住的惊诧。 “那样的女子,独居于那样冰寒的九天宫中,只怕,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多少人能够明白,一切的一切,从凤凰踏入不死城界之际,便已注定。她,便是所有事情的源头。” 来无影,去无踪的玄星,即使玄月不曾见过,但她也能大致猜到,这一届的玄星,年纪必然不大,有可能还会只是一名孩童。 因而几日后,不死城城毁人亡的命运虽然本质上来说是可以避免的。可这一届的玄星却是没有那个能力。 思绪翻飞,玄月仰头,迎着阳光,缓缓看去。 这天地,这城池,虽一如往常,平淡的让人恶心难受。但想到即将要失去,心里也还是会生出不舍之情。 玄月收回视线,微微转动脑袋,打量起这座府邸来。 “或许,这样寂寞的一座府,一座城,真的消失,并不是坏事!” 想法在脑中滋生,吓得玄月险些就要站了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仿佛它就像是被某人强行植入了一般。 可是真的是吗?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真的很寂寞? 玄月目光空洞,陷入了沉思! 烈日挥洒的光束缓缓从众人身上移动,后方,阴影蠢蠢欲动,等不及一般,尽速赶上,像是生怕别人将它抛弃一般。 玄月呆呆望着,心想,看来它也是害怕寂寞的! 充斥着凝重气氛的议事厅终于开启,只不过走出来的仅有玄渊一人而已。 玄月望着缓步朝着众人走来的玄渊,总感觉什么地方有些不太对劲,却又一时半会无法说得清楚究竟是什么地方有了问题。 直到玄渊走近,立在众人面前,不在移动之际,玄月才终于明白,那般异样的感觉是来自于他的双眸,那样的瞳孔里,此刻弥漫着的不再是近些日子里肆虐的悲伤无奈,而是镇定从容,似是,自议事厅走来的那一刻,玄渊就已经彻底知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事情,该如何去承受因此而来的压力。 玄渊站立不动,视线无声移动,从众人头顶一一掠过之后,才终于开口道“事到如今,身为族长的我,也不再多说废话。” 他的语气里是那样的从容,云淡风轻。玄月疑惑的望着他,脑子里想的都是玄星究竟做了什么,可以使得玄渊短短时间内,判若两人。 “诸位近些时日,应该都已看出,我们所在的这座城,即将遭遇无法挽回的命运,而且,这一次,不同于千年前。这一次,不死城,必将被毁,我们的家门必将失去。” 玄渊停下,像是等待着地面盘腿而坐的众人脸上之惊恐表现,只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玄武府的一众族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强的多。 于是玄渊继续开口“再有一日,便是黑夜,虽然目前还不知道,毁灭的命运将会发生在何时。不过圣宫,王已经交于了我们玄武府一大重任。而我,你们的族长,则需要你们齐心协力,帮助王,帮助我,帮我这座不死城,完成这一任务。” 所有人,闻声,一颗悬着的心,齐齐上升到了嗓子眼。相处的数百年间,玄渊的性格,他们还是颇为了解,此刻,听到这样的语气,自是明白,事情的确到了无法回头的地步。 玄渊沉声,“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不到行动之际,诸位务必只将它保留在此处。没有人希望城民们发生骚乱,诸位能够做到!” 近百族民默契的无声点头,自幼熟读府中古籍的他们,又是如何不懂得骚乱是成功的之巨大阻碍的道理。 玄渊微微一笑,笑容里,略有酸楚。“想来,你们中的有些人已经知晓,我族五位长老前些日子已从闭关处回归。”玄渊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虚无之后,接着说道“五位长老,此番回归,所为只有一事,那便是尽速筑建空间隧道。” “空间隧道”,四字一出,众人是再也无法克制住内心的震惊,慌乱之情溢于言表,不死城,玄武府,万年历史中,大大小小的危机,可谓是双手都无法数清,然而,即使经历那一次次险些就会葬送全族的危机,任何一任族长都是从来没有提过筑建空间隧道之事。 因而可以想见,此时此刻,盘腿而坐于地面上的一众族民,听言,是有多么的震惊。 玄渊脸上,苍白之色一点点增加,他紧闭书双唇,像是在等待着听众们作出反应。虽然他心里无比清楚,森林的玄武族规矩,早已教会面前这些坐立的人儿,适应各种各样处境的应变能力,他们纵然再怎么震惊,也都是不会贸然开口。 许久,玄武长长叹了一口气,接着道“此事已不容改变,五位长老目前的进展还算不错,按照计划,空间隧道将于明夜子时筑建完成。” 玄月仰头看向突然止住话语的玄渊,一双大眼睛之中,尽是警觉,她只感觉像是刚才那则重磅消息还只是一个开端而已,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果不其然,玄渊眉头紧皱,似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一般,再次开口“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黑夜,而不死城灭亡的命运大抵会于黑夜结束后不久到来。因着这样的局面,受圣宫要求,玄武府所有族民,则有了一份重任!” “黑夜当日,自子时钟声响起之际开始计时,我们……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将这座城里的人尽可能多的通过空间隧道救走。” ‘一个时辰?’‘一座城上万居民?’ 闻声,思维急转的一众玄武族民,再也无法按耐住心中的震惊激动惊骇之情,一时间,嘈杂声,唏嘘声突起,虽然些微,但却实实在在。 唯有玄月呆呆望向玄渊,看似呆滞的脸庞下,她的思绪却早已飘向圣宫,飘向终日一袭白日的王身上。 玄月知道,这样的安排,只可能是王亲自传来命令,否则以玄渊的个性,是绝对不可能做出这般行径。 虽然空间隧道已约有万年没有出现过,但根据古籍记载,这样一道通往外界,用来逃命的隧道,要想将数万居民一个个安全的转移走,至少需要一天的时间,而现在,王只给了一个时辰。 这便意味着,绝大部分的人,是必须永世埋葬此地! 玄月想着,迟来的痛苦挣扎之色终于浮现,只不过她选择了坚强的咬住双唇,不让半点言语逃出。 意料之中的景象演绎在玄渊的视线之中,而他也不进行阻止,只是放任他们议论宣泄,毕竟,大家都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知晓了即将到来,那场几乎是用鲜血浇筑的战争,如何做到能够不动容。 烈日晃晃,道道光柱似是一个个窃听的小贼般,听完玄渊的话语之后,便赶不及的移动,藏匿,不一会儿,便从玄武府所在的区域消失不见。 戏谑之声,渐行渐弱。 玄渊收起内心的挣扎与苦痛。 “你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我想,你们也都希望尽可能的救走更多的性命。所以,届时,整个玄武府,必须上下齐力,把握住每分每秒,让你们这些年来所学到的本事,尽情展现,因为那一个时辰,就是你们的战场,在战场上,每一秒,都会死人!明白吗?” 犹疑之色如匆匆光华一般,从一张张稚嫩的脸上转瞬即逝。 眨眼之后,玄渊所能看见的,已只剩下,千篇一律的激昂澎湃,信心满满之模样! 玄渊淡淡点头,手上轻轻一挥。 “做好准备,等待!” 大开的厚重城门前,南洪脸上的凝重之色越发浓厚,他双眼尽是疑惑的望着空空无无的出城走廊,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往年这时,所有外来之人争相想要尽快出城的景象竟然没有半点发生的苗头。 自打城门开启之后,到现在,也只不过才寥寥数人出了城,难道说那些外来人,今年都想要体验体验不死城的黑夜? 站在南洪身旁的马乾,仰头看了一眼耀眼的烈日,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着,他收回目光,缓慢移动,最终定格在已经出了城门,却是三步一回头,满脸泪痕的一对年轻男女身上。 马乾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作出这般表情,那样的泪水,那样浓烈的伤心之情,就像是生离死别一般。 可是为什么?他们留恋的,告别的,究竟是为何物? 原本严阵以待,做好忙碌准备的一众守城士兵,紧绷的神经到了这时,不禁有了松懈之意,他们虽然也是不明白为什么今日会如此特殊,不过一定程度上来说,倒是也乐得清闲。 马乾目送着那对伤心男女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渐渐模糊,才出神似的开口朝向南洪说道“今年,还真是不寻常的一年!” 南洪听言,感慨道“是啊,着实奇怪!往年,那些外来人可是无比讨厌的黑夜,不曾想今年,他们竟然像是事先约好了一样,齐齐留了下来!” 马乾扭动脑袋,看向城中,洋溢着诡异欢快气氛的街道“不仅仅是那些外来人,就连城中本来的居民,都表现的太过奇怪,你看他们,都像是在庆祝什么似的!根本没有半点迎接黑夜到来的紧张!” 其实不用马乾提及,南洪也早已意识到了这一点,此刻,那些传言一道一道快速闪烁在他的脑海里,惹得他止不住的往最好的方面想去。 甚至于,他都快要忍不住说出“难道我们的城,真的到了终结的时候?”这样的话语。 几十年的守城生涯,使得南洪对身后这堵黝黑厚实的城墙,生了太多的感情。或许可以说,随着时间演变,已不再是他在守着城墙,而是城墙在陪伴着他。 南洪不敢,也不愿去想象,这堵城墙倒下的场景! 恍惚的视线之中,渐渐变得清晰的身影,在马乾一连好几声的提醒下,南洪才终于瞧见来者何人。 南洪见状,不自觉的揉了揉眼睛,似是不敢相信,这样的时候,她会来到这里。 娇小的身影一点一点走近,她先是朝着马乾,以及一众守城士兵,甜美的笑了一笑,之后才面朝南洪,轻声叫道“父亲。” 南洪闻声,双耳不知多少年都未曾听见过的熟悉但又陌生的词语在脑中激荡,惹得他恍惚了许久,才终于勉力挪动起若有千斤重般的双腿,一点一点,移动向了明明只有数十米距离,却遥远的像是隔了一个世纪般的南霜。 熟知两人之间那种奇怪,尴尬,甚至可以称呼为无法理解般父女情的马乾,识相的立即眼神示意一众守城士兵将视线转移到别处。只是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却是早已失去了控制。 相对而立的两人,沉默了许久,南洪的目光落在南霜那副仿佛精雕玉琢般的笑容上,脑中,莫名的空荡开来。 “霜儿。”话语出口,就连南洪自己都没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南霜闻声,脸上的笑容更盛,余光瞥向略显冷清的成熟,一如既往平淡如水的话语自喉间滑出,“父亲。” 一丝水汽不着痕迹的弥漫在了南洪的双眸之上,“霜儿,你怎么有空来到这里?” 南霜淡淡点头,“不知父亲,是否有时间稍微离开一下,女儿有事情要同您说。” 南洪闻言,心头咯噔一声,自是明白,自打妻子去世后,便不再同自己有过半句言语的女儿,此时说出这样的话,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奈何,虽然心中已毫不犹豫的答应,甚至于双脚都有了挪动的趋势,但几十年来,守城军人那份重重的压在他头上,印入他骨髓里的责任感,还是强迫着他不敢移动分毫。 敏锐聪慧如南霜,甫一瞧见南洪脸上那般挣扎的表情,便立即条件反射似的,似是平静,却又像是带了无尽苦涩版的笑容显现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几不可闻的叹息声自南洪双唇间滑出,“我是军人,这个身份,怕是就连死亡都无法带走。” 南霜闻声,不由自主的轻轻摇头“这般迂腐,当年娘亲的离开,又是因为什么。” 她的话,只是一句陈述,却在南洪的胸腔内,瞬时形成如雨般的利剑,一道道从不曾停止过流血的伤口,立时血喷如注,疼痛难当。 南霜见状,早已为坚不可摧,掌控全局的内心,忽的一阵揪痛。她不是不知道,娘亲的死,虽然可以说是南洪一手造成的,只不过,那也不是有心,只能说,他生来便是这样的男人,责任高于一切! 奈何,纵使理智再怎么表示理解,娘亲的离开已成事实,无法挽救。 南霜感受着波澜不惊的内心上起伏的海浪,明媚的双眸盯着南洪,半晌,复又开口道“也罢,我也不想耽误你太多时间,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劝您一句。” 说道这里,南霜忽的自嘲的笑了一下,像是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费这个神。不过她还是选择了继续说下去,只不过她这次的声音已经小到仅有南洪可以闻听。“父亲,这座城,确确实实已经到了尽头,后日,深渊的大门便会开启,无数生命,会被无情卷入,消散溃尽。” 隐约的难受,不舍之情,升腾开来,在南霜的眼角粘聚成她早已不熟悉的味道,喉间的声音随之沙哑开来,“女儿希望您能够保住性命……这世上,你我只能互为倚靠。” 惯性使然,对于军人而言,逃避这个词,在他们的生命里,永远没有存在过,也永远不会存在。 南洪以为自己会立即拒绝,但是出口的话语却不知不觉变成了。“我会的……霜儿,你也是。” 清晨,娇艳但又不失温柔的阳光,一缕一缕打在外人眼中仿佛静止一般的两人身上,肆意拉长的身影,在黝黑冷清的地面上,一点一点,有着被无限拉长的趋势。 冷清孤寂的城墙,在他们身后,恍若一道苍老的身影,注视着,感慨着。 良久,两人默默相视一笑,那笑容,一如这阳光,久违的温暖与明媚。 42 肃杀冷峻,久违陌生到都已不知道是什么感觉的杀气席卷到的一众脸庞,于偌大的青龙府中,来来去去。沉重的脚步,一声一声落在青石地面,却仿佛,是一柄柄铁锤打在胸口一般的沉闷。 此时此刻,沉默,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一柄柄杀意凛然的武器,伴随着穿梭不止的身影,迎着愈发浓烈的骄阳,寒光肆意。 龙天孤寂落寞的立于阳光之下,双眼微扬,单无虽早已不知去向,可他离开前的那句话却始终萦绕耳畔。 只是这一次,这般分量,这般沉重的话语,在龙天听来,却不知是什么滋味。 龙天微微扭头,眼角余光落在正缓步跨出青龙府府门的安欣身上,他想要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终归,话语还是没能出口。 龙天知道,事已至此,无论自己多么苦心经营,多么费尽心思,该走的终归要走,该失去的必将要失去。挣扎,早已无益! “或许。”龙天轻声念道“失去了所有,自己也应该同这青龙府一齐消失才对。” 目光聚集之处,安欣的背影渐渐模糊开来,龙天也不确定自己是在等什么,等安欣的转身?还是她的留恋? 终于,那道朝夕相处数十年的身影,自他的瞳孔中消失不见。是的,她没有回头。是的,这一次,虽不是诀别,却更盛诀别。 龙天深深咽下一口气,掩藏在内心深处,早些年被刻意掩埋的那股恶狠之气,如同雨后大地之气般,汹涌翻腾而来。 他睁开眼睛,耀眼夺目的阳光,不再显得刺眼。 他转身,从不曾有过的坚毅话语,浑然天成般响起。 “青龙府府臣,你们准备好了吗!” 高举的各式武器之上,闪耀的杀伐之气,代表着他们的回答。 不知何时出现的单无,面色冷漠的注视着龙天的转变,额头微皱,显出了一丝凝重,弱不可闻的声响在这样肃穆的环境中,没有人会去在意。 “终于,还是活出了自己。” 那道怨恨,无奈,痛苦,悲伤,甚至于愤怒的目光,凝聚在身后,安欣不是没有感觉到。只不过终于能够再次有机会,走到阳光下,走向大世界的她,选择了坚强,选择了远方,选择绝不转身。 出了青龙府,出了这座自己虚度了十数年时光,好似一座无形囚牢般的府邸,安欣转身,径直朝着自己的老家走去。 那里现在只是一间空空荡荡的老房子,一刹那间的恍惚,她有些失神,闪烁的阳光笼罩下,安欣甚至有些迷惑,碎念的话语传出“为什么会想要回到那里去?是去看望那对年迈的父母,与他们道别?” 想到这里,安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摇了摇头,“不,不是,对于那两人,她早已没有感情。” 那是什么?是去道别?亦或是怀念。 反常热闹的街市上,往返穿梭的人群中,安欣旁若无人,步伐坚定的走动着,只不过,随着身子的一点点前进,她内心的惶恐,也没来由的增加了起来。 “龙山,难道我的锐气,真的已经被你软化?” 安欣不敢再想,不愿再想。 她的目光逐渐空洞,直到那人的身影出现。 软弱的似乎被风一吹便会倒下的身子,立在墙角阴影处,洁白到找不到半点瑕疵,犹如精雕细琢的瓷娃娃般一样的脸庞上,那双似睁微闭的淡紫瞳孔之中,目光深邃到就连安欣都无法找到那般视线的根源。 目光落在男子身上的那一刻,安欣立即停下了脚步。她虽从未见过面前不远处的这名男子,但她却能够在脚步停下的同时,猜出了个大概。 眼皮微挑,男子淡淡的将视线移到安欣身上,没有打量,没有思索,更没有半点想要开口言语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互相注视着,丝毫不在乎身旁偶尔传来的异样眼神。 许久,男子轻轻一笑,缓缓转身离开。 望着他的背影,安欣内心的惶恐,不知缘由的退却了下去。嘴角不自觉的扯动,意味着她已经知道下一步,该往何处落下。 黑暗前的黎明总是令人分外贪恋,浑身满是沧桑无为之气,正倚靠在自家屋檐下显得颇为享受,沐浴着阳光,惬意的观看着人来人往,云卷云舒的两位老人,仿佛是有了心灵感应一般,在安欣踏入这条街道之际,齐齐扭过头来。 安欣远远的便看到两人,然而只一眼,她的视线便转移到了那栋老屋子上,好似那两人成了某种刺眼的障碍一般。 两位老人见到女儿归来,因着激动,急忙从靠椅上起身,奈何因着年纪的缘故,那般动作,看起来是那般的笨拙。 安欣没有加快脚步,反而前进的步伐,有了不经意减缓的趋势。 笑容洋溢在脸上的二老,颤颤巍巍的朝着安欣几乎小跑而来,欢喜的叫唤一声声敲击着安欣的耳膜,惹得她不禁有些恼怒。 “欣儿,欣儿。”最先到达的是母亲,脸部皱纹之间堆积的笑容,显现出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娇嫩的双手上传来那股苍老的犹如千年古树皮一般的触感,令得安欣一阵激灵,招牌式的温柔贤惠笑容袭上脸庞,水到渠成的乖女儿形象展现“妈,爸,欣儿回来了。” 一声‘妈’叫得老人是心花怒放,她赶紧转动身子朝着已经近在咫尺的老头叫道“老头子,怎么慢腾腾的,瞧瞧咱女儿,这才多久没见,感觉又大不一样了。” 老头笑笑,冲安欣点了点头“欣儿,回来了啊。” “嗯,正好今日没什么事,我便回来看看。”安欣说完看向母亲“妈,这大太阳的,咱也别站在这说话了,先回家吧。” “好,好。”老人欣喜的拉着安欣白嫩的小手,丝毫没有注意到安欣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满之色。 老头跟在两人身后,感慨之声,似是溜出嘴间“欣儿,小的时候,你妈总是这样牵着你的手,同现在一样的光景。” 安欣闻声,无言点头,目光落到身旁的老人身上,心中暗道“殊不知,小的时候,我就特别讨厌这样,碌碌无为,只知平淡生活的你们两,哪里能够体会我的追求。” 屋子还是那间屋子,仿佛同儿时,没有过任何改变。安欣站在狭窄的屋里,如是想着。“即使只是青龙府一个下人住的屋子,恐怕也要比这里好上太多。” 诚然,因着安欣顺利嫁入了青龙府,原本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屋子里,陆陆续续增添了很多颇有格调的家具。可安欣放眼望去,那些高档家具之上蒙着的一层薄薄灰尘,立时便知道,这两人几乎没有使用过那些东西。 “看来,不管物质如何改变,他们骨子里根深蒂固的那种平民思想,也是怎么都无法扭转的。” 安欣轻轻叹息,短暂的时间内,她已经将这座老房子,打量了一圈,确定这最后一眼已经见到,以后不需要再见之后,她已有了离开的念头。 奈何,两位老人毫不在意安欣的冷淡,硬是拉着她聊些琐碎之事,其中大多还是关于那个她心知不久之后便会被自己丢弃的青龙府,可想而知,安欣内心是烦躁的。 一个时辰的光景在两位老人的碎碎念叨中,消逝了去。安欣一面漫不经心的敷衍着回话,一面望向屋外,“卯时已过,想必四府都已经准备齐全。” 安欣望了一眼还在不停言语的两位老人,心知他们恐怕会有说不完的话,便果断起身。老太太见状,猛地一惊,怯怯的问道“欣儿,怎么了吗?” 从小到大不知道听过多少遍这样的话,见过多少次老人这样懦弱,生怕得罪他人的模样,本来应该已经习惯了的安欣,此时再一次见到,心头那股恶心厌恶之感,翻涌不止,就快要溢了出来。 安欣微微皱起眉头,虽然心里很想大声咆哮,斥责他们这般行径。但是她也是知道,自己的这两位所谓的父母,本性便是如此,无论自己怎样去做,都是无法改变的。 安欣艰难的挤出笑容,淡淡一笑“时间已经不早,我也该回去了,小武还在等我呢。” 老人听声,知晓并不是自己说出了什么得罪女儿的话后,好似心头一颗大石落了下来一般,立时眉开眼笑道“好,好,欣儿,有空带小武回来看看,我们二老,也好久没见过这个外孙了。” 安欣轻轻点头,留下一句“爸,妈,那我先走了。”便果断的朝外走去,像是生怕自己再多停留一会儿,就再也走不掉了一般。 两位老人虽跟不上安欣健步如飞的脚步,但还是缓缓走到了门前,也不管安欣是否能够看见,只是自顾自的冲着她的背影挥手道别。 安欣一步不停的走着,直至确定那两个戴着‘父母’帽子的老人,再也看不到自己之时,才转身停了下来! 她轻轻念道“或许对那样的人而言,这座将要毁灭的城池,才是最好的归宿吧。” 冷漠,恐怖,甚至带了点邪气的笑容浮现到嘴角,她想,“再见,再也不见!” 43 已不知道多少年都不曾被嗜血的双手碰触过,散发着阴冷气息的长刀,在阳光下,不知怎的,看去总像是少了些许霸气,多了点柔情。 犹记当年,这一柄柄浴血而出的长刀,于沉路之上,做着宁可死,不苟活的抗争场景,那是何等的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千年的和平,千年的沉寂,这些自战场凯旋而归,沐浴着胜利血水回到故土,回到家园的刀枪,虽然一直都没有停止过锤炼,但是那股恢弘之气,却在不知不觉中,一点点的溃败了下去。仿佛它们都已经忘却了的曾经经历过的那些血雨腥风,或是说,迷恋起这让人昏睡的和平。 卸下了麻木伪装的朱厚,沉寂在耀眼的阳光下,双眼微闭,似是冥想,又似是在回忆。朱从直立在他身旁,不苟言笑,视死如归的淡然,一点一点袭上脸庞。 朱厚不言,朱从不问,父子二人,尽享这暴风雨来临前的些许宁静。 半晌,朱厚双眼猛地睁开,转身,冷若冰霜的面朝一众早已准备完毕的朱雀府家臣,不容拒绝的语气传出“诸位,这座城,已经到了需要作出改变的时刻,而我,将要率先踏出这一步。你们,是否愿意跟随!” “属下作为朱雀府家臣,必当全力以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滔天的应答之声整齐划一,远远望去,犹如一道粗壮的透明柱体,直冲云霄而去。惊得府檐之上,仍旧顽强做着最后抵抗,不愿离开这片生存了许久之家园的鸟雀,不得不忍住心中的疼痛,振翅而去。 凄凄的叫鸟之声此起披伏,惹得朱樱的身子不住的颤栗开来。 不久前才从外赶回的朱实,站在朱樱的身旁,两人于屋檐之下阴影之中,远远的望着庭院内一众由逐渐升腾而起的杀伐之气,聚集之人。心头说不出的沉重。 朱实伸出手臂,轻轻放至朱樱的肩膀,揽她入怀,以期能够起到些许安慰之意。 朱樱顺从的将脸颊贴到朱从的胸前,本还想询问他昨夜去往何处的他,在那股独特气味甫一传入鼻尖之际,便已无需再多言语。 “二哥,父亲与大哥,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难道他们没有想到,以当今那位王的胸怀气魄,此行必当是有去无回的吗?”朱樱的问询之声中,隐隐已经有了悲伤之意。 朱实听言,沉迷剑道数十年的他,此前一直不曾关注过其他事情,甚至可以说没有在意过朱雀府中任何事物。那时的他,固执的认为,剑道便是一切,便是自己生命的真谛。直到昨夜因着凤仙的存在而发生的改变,才使得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想到这一切。 莫名的沧桑之气,渐渐袭上他那本来空明纯洁的双眸,朱实抬起头,望向远处,并立的熟悉而又陌生的二人,眉头不知不觉皱了起来。 “三妹,你这个问题,若是以前,我定然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不过现在,我却忽然对父亲和大哥所选择的道路,有所领悟。” 鼻头微动的朱樱听言,仰头看向他,不解的问道“二哥明白?” 朱实淡淡点头,抬起放在朱樱肩膀上那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起她的长发来,那模样,就犹如靠在自己的怀中的这个姑娘,还是当年那个扎着俏皮马尾辫,整天跟在自己身后,像个跟屁虫一样,因着好奇,而反复念叨着也要学习剑道的爱哭鬼一般。 “三妹,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万事皆有因果循坏,我们只是这个永远解不开的局中一名陪演的角色而已,不过后来有人发现,虽然角色早已注定,但这样的角色,能够前进的道路,却是充满着万千变数。父亲便是发现这一事实之人中的一员。” 朱樱安静的听着,眉头轻佻,急速变化的表情之上,似是隐约明白,又像是没有领悟透彻。 朱实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充满了太多的苦涩,“三妹,浅显一点来说,如今发生的这一切,其实早在我们出生之后不久,便已注定。此刻只是到了我们不得不去坚强面对的时候而已。” 朱樱若有所思,往日聪慧的她,不知为何,在这一问题上,却像是始终转不过弯来,“难道,命运之说,真的存在?” 朱樱不愿意去相信这种事情的存在,在她而言,人定胜天,再强悍的命运在肯奋力拼搏的人面前,都可谓是不堪一击直之物。 朱实那道似迷茫,又似恍然大悟的目光转向了远处朱厚二人,只一瞬,便又移了回来。“此事,或许跟命运扯不上太大关系,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也是今日清晨才能有所领悟。” 朱樱抬头,“怎么说?” “三妹,你还记得儿时的事情吗?”朱实双眼之中的迷雾渐渐散去,理清了头绪的他,想通了事情经过的他,仿若彻底解开了心结。 朱樱闻声,先是条件反射般的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做出这样不合她习惯的反应,连她自己有些诧异,她心想“难道是那红药味道太多浓厚,连得自己的反应都有些诡异?” 然而想归想,因为急于想要理解这一切,她还是赶忙开口回道“记得倒是记得,就是不知,二哥说的是哪件事?” 朱实将视线上移,好似迎着骄阳在望向湛蓝的天空,又好似是陷入了回忆,片刻后,他开口道“当年,大哥,我,还有你三人平平静静过完了可谓枯燥无味的童年之后,父亲领着我们去到府内的练武场,命令我们各取一样自己第一眼看中的武器。我还记得,那日的天空也如今天般蓝得一望无垠。” 听见朱实提起,朱樱立时便想起了那日所发生的事情,思绪随着话语,急速滑过,回忆汹涌袭来。 当年,还只不过四五岁的他们三人,本在大街小巷无忧无虑的玩耍着,却不知何故,突然被朱厚一个接着一个的寻得,带回了朱雀府,去到了练武场。 犹记得当时,原本爱笑的朱厚,一反常态,脸上挂着那副陌生的,令三人甫一见着,便诚惶诚恐,不敢有任何叛逆话语,甚至表现的表情。 大抵也是从那时开始,朱厚才渐渐的从当初那个和蔼可亲,慈祥的父亲角色,一点一点,转变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嬉戏玩闹的三人在见到挂有那样表情的朱厚之时,心头几乎是齐齐产生了一股没来由的紧张之感,只不过当时还只是孩童的他们,根本无法理解,那样的感觉究竟代表着什么,只是单纯的认为,他们应当是闯了什么祸了。 三人排成一道纵列,由胆大的大哥朱从领头,朱实随后,最小的朱樱紧紧贴着朱实的后背跟上,朱厚领先。从他们玩耍的地方,回到朱雀府,不过是短短十分钟的距离。但他们却觉得那段路程漫长的好似有着几个世纪。 一路上,朱厚不曾有过半句言语,只是保持着单调枯燥乏味的步伐,一直到了练武场,才停下了脚步,转身面向三人。 本以为会迎来劈天盖地般训斥话语的三人,见状,立即诚惶诚恐的低下了头,谁知朱厚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们三人,各选择一柄适合自己的武器。” 听言,三人立即明白了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当时的他们虽然年幼,但在府外活动的时间久了,自是早已知晓,生为不死城民,便是要自幼开始习武。可是他们不理解的是,且不拿普通城民的小孩比,就说其它三府的小孩,最早也要到了七岁以后,才要开始这段旅程。 然而忌惮于朱厚的三人,却是没有勇气说出内心的困惑。 几乎是话语声落下的同时,略显老实木讷的朱从,已然毫不犹豫的走了出去,走向了右手边不远处那柄约有千斤重的巨斧。 朱实站在足足有他三人高的巨斧面前,不卑不亢的冲着朱厚说道“父亲,这便是我的武器!” 朱厚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示意知道,不过从小心细的朱樱,还是在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察觉到了朱厚脸上那抹稍纵即逝的笑意。 “看来,父亲对于大哥的选择,可谓满意。”少不经事的她,如是想着。 见到大哥已经选好,朱实作为老二,在略微踌躇了片刻后,也抬起了脚,走向了左手边的一柄长剑,“这柄长剑,便是我的武器。” 朱厚闻声,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做过半点移动,仿佛他对于朱实的选择,早已知晓一般。场上只留下相视而立的朱樱朱厚二人。 时至今日,朱樱都还是无法解释,当年是哪里冒出的倔强劲,硬是生生的不肯将自己的双脚移动分毫。 约莫有半晌的功夫后,朱厚轻启双唇,浑厚的似有愠色般的话语出口“樱儿,为何不做选择!” 朱樱听见那样的声音,那样的话语,双腿几乎一软,作势就要瘫坐在地上。 一旁的朱实见状,急切的表情在朱樱眼角的余光中,是那般清晰的显现。 朱樱没有立即回答,朱厚的脸上,愠怒之色一点点的加剧。终于,朱樱还是在朱厚将要抬脚冲自己走来之际,启开了那张樱桃小嘴。“我不喜欢这里的武器,它们身上的血腥味太重,我很不喜欢。” 朱樱说完这句话后,立即闭上了双眼,只等朱厚狂风暴雨般的怒气袭来,然而,预料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待得朱樱再次睁开眼睛之时,朱厚已经不知去向。 见到朱厚离开的朱实,这才赶忙跑到朱樱身边,开口便是“三妹,你不该忤逆父亲的话,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今天只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而已,你就随便选一样不就好了。” 朱从依旧站在那柄巨斧前,身子不曾移动分毫,然后他的身子,却不知何时已经转了过来,双眼直挺挺的盯着朱樱。 朱樱沉浸在莫大的恐惧中,半晌后回过神的她,立时便感觉到了全身那股难以言明的软弱之感,这样的感觉,一直在朱实重复了好几次关切的问讯之后,才稍稍得以缓解。 “我不想要做选择。”稚嫩纯真的小脸上,第一次蒙上了一副坚强绝决的表情,那副模样,不仅看得朱实有些恍惚,更是令显得漠不关心的朱从,眼神中有了些许诧异。 岁月的流逝中,选择了长剑的朱实,自那日开始,便日复一日的开始练习,渐渐地,剑道,已成为他生命的全部。 一眼相中巨斧的朱从,则理所应当的成为了朱厚重点培养的对象,两人几乎形影不离。与此同时,朱从手中的战斧也从小一点点的变大,直至能够力劈千斤。 至于朱樱,那日之后,朱厚表现得像是忤逆之事从不曾发生过一般,决口不提,虽然父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渐渐冷淡疏远,但那时的朱樱所能理解的便是,不知为了某种原因,朱厚需要将所有的时间用来培育朱从。 没有选择任何武器的朱樱,隔了几日后,便有了一名外来女性老师,时日一长,她渐渐也知晓了那位老师所擅长的本领:轻功。 一家三子女,自此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朱樱回想着,不知不觉间,那位自己成年之日便不声不响离开的女老师的影像忽的又清晰起来,仿佛就在眼前,触手可及。 回忆就如同一剂毒药,贯穿血液,带出了各种好的,不好的触觉。 许久,朱樱才开口回道“我记得,可是二哥,你的意思是?”,事实上,说出这句话的朱樱,已经隐约感觉到自己已经碰触隐秘的边缘,只是那道边缘略显模糊。 朱实闻言,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像是在揣摩朱樱的话语,毕竟,以他对自己这个妹妹的了解程度而言,话已经说到这个程度,想来朱樱应该是能够立即理解其中的含义。 许久,见朱樱望着自己的眼神,确实不像是假装,朱实这才弱不可闻的轻叹一口气,望向远处已经整装待发的朱厚,朱从二人,说道“早在那时,或者可以说,是我们一出生的时候,大家的命运就已经遭到了设定。当年,我们选择的并不是偏好的武器。” 朱实顿了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我们选择的是以后的命运!其次,一直以来,我们以为这样的命运是自己选择,自己走出来的。可事实上呢,我们三人当日的选择,父亲怕是早已经知晓。” “什么?”话音落下,朱樱终于彻底明白朱实所言之中的含义,顿时一阵彻骨的寒意贯穿全身。“二哥,你是说,这么些年来,我们其实一直都是在按照父亲所设定下来的道路前进?”朱樱说着摇了摇头“这,这不可能吧。” 朱实苦涩一笑“父亲是一名出色的谋略家,今日之前的我,虽然对他很是高估,但却没想到,他的心思会缜密到如此恐怖的地步。”朱实说着望向朱樱“三妹,如果你细细思考一下的话,你就会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见朱樱没有丝毫回答的意思,朱实这才继续说道“朱雀府三位子女,大儿子朱实,手握千斤,可力劈山河,一柄巨斧,当于万军之中,直取敌将首级。与此同时,几乎得到父亲真传的他,虽很少得到表现的机会,但却是实实在在的学到了父亲的那些谋略思想。有勇有谋,大抵便是如此。” “二儿子,我,醉心剑道,数十年如一日,呆在自己的安乐窝里,不问,不在乎,不关心外界的一切。以前我还好奇过,为什么父亲会如此放纵我这般可以说是自私自利,荒废人生的行为,直到今日,我才忽然想明白,在剑道的背后,我其实还承担了一份父亲给我的责任,那就是传播朱家香火。” 说道此处的朱实,言语中不无沧桑之感。“大抵也是因为这样,即使事情已经发到了今日这一步,我凭借着苦练的剑术,以及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保全性命,维持香火的延续,应该不会是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最后,便是三妹你。作为一名姑娘,父亲最初的打算便是让你能够安安稳稳的生活,无忧无虑,开心就好。所以那日,你没有选择任何武器,父亲的心里其实已然充满了宽慰之情。” 泪水慢慢汇聚到了眼眶,自朱樱眼中射出的那道不无沧桑的目光,显示出了此刻她的内心,是多么的悲伤。 “若是如此,岂非是说,大哥此行有去无回的命运,早已被注定?” 朱实无声叹息,随即却又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如今回想起大哥这些年有意无意说出的话来,我想,他早已明白他的命并不属于自己。” 朱樱听言,心头一怔,视线不受控制的转移到了远处那名不管什么时候看去,都朴实无华,甚至有点木纳愚笨的男子。她不敢想,也不愿去想,几乎从小开始就不亲近的大哥,竟然能够默默承受那样惊悚无奈的生活。 朱樱想象不到,这得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够做到坦然面对。 一幕幕往事快速的在朱樱眼前闪现,此时此刻的她,回想起这些年来与朱从的争执以及无理取闹,内心满满的尽是羞愧与自责。 朱樱感受着内心的苦痛,脚下不禁就要朝前走去。 意识到她想要做什么的朱实,默默地加重了放在她肩膀上那只手掌的力道“三妹。”朱实说着轻轻摇了摇头,“多说无益。大哥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内心的信念,已不是我们能够改变。” 朱樱低头沉默,片刻后忽然开口,语气异常坚定的说道“你我都是朱家人,此刻这般生死存亡的关头,应当共同度过。” 朱实像是颇为诧异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略一愣神之后,才望着已经有了走动趋势的朱厚朱从二人,轻声道“这不是父亲和大哥所想要的。” “可是…..” 朱樱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就在这时,朱从朝他们两人看了过来。 意识到这一点的二人,立时鬼使神差般,齐齐注目过去,三人此时无声胜有声。 六目对视之间,时光如同手上竭力想要握住的黄沙一般,终于还是渐渐流逝。 终于,朱从冲他们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浮现出几十年来从未曾出现过的笑容,那样的笑容里,充满了幸福与释然。 像是在告诉他们:自己的使命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候。 44 不应在这个季节刮起的寒风里,携卷着的那股异样之味,不管如何拒绝去承认,都是实实在在的血腥。 南洪腰杆笔直的站立在满是岁月痕迹的墨石城墙上,面朝不死城外,视线越过那条每日必看的沉路,少有的飘向远方。 那样的远方,着实不会惹人喜爱。放眼望去,黄沙漫天,寻不见半点绿意,只看得萧瑟肃杀。 南洪也不喜欢这样的景色,然而不知为何,此时此刻的他,却突然觉得那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沙,竟莫名的透出了些可爱味道。 马乾站在南洪身后不远处,其脸上,焦急紧张,不知所措的神情非常明显,甚至可以说,只要有人看上一眼,都能够立即猜出,这人已经害怕到了极点。 是的,马乾丝毫不在意别人能够看出自己内心的恐惧。或者可以说,他非常不明白,在自己一连串的几乎结结巴巴的将城中所发生之事告知给了南洪后,南洪为什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到这里,之前属下汇报过来的惹得他神经立时紧绷的消息,再次回响在耳边:“青龙,朱雀,白虎三大家族皆已作出战斗姿态,武器库尽数开启。就连平日里超脱世外的玄武家族,今日的表现也是极为反常。” 犹记得听到这则消息时,马乾的表现。事实上,他在听见‘战斗’二字之时,就已有了失魂落魄之态,后续的问话,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究竟为何要问“玄武府,反常在哪里?” “玄武府,除了族长之外,倾巢出动,行踪诡秘,不知缘由。”这是那名年轻士兵的原话,马乾记得清清楚楚。 急躁的心情已经到了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程度,即使非常清楚南洪的性子,马乾还是忍不住小幅度的来回踱步起来。与此用时,他那张因着恐慌而不停颤抖的大嘴开开合合,似是已忍耐不住想要再次重复之前的话语。 挣扎了好一会儿,马乾像是终于鼓足勇气,开口道“南将军…..” 谁知,仅仅不过才三个字出口,一直没有任何反应的南洪突然竖起了略显瘦削的手掌,示意马乾不要做声。 马乾见势,立即紧闭双唇,等待着南洪的指示。 事实上,事情发展到了此时这样的境地,马乾已经不需要在向南洪请示任何事情,他本可以像少数年轻的士兵一样,接到来自圣宫的指令后,收拾行囊回到那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奈何,奇怪的是,他根本都没有想过要离开,长久以来的坚持,不知不觉中,原本所讨厌的这道黝黑城墙,竟一点点的占据了他的生活,直至成为所有。 马乾想象不出,如果离开这里,回到家中,他还能做些什么。 想着想着,他忽的有些释然,“终生未娶的自己,除了拥有这道城墙外,还有什么?既然如此,害怕又有何用,躲避以及恐慌,又有什么意义?” 南洪缓缓的收回视线,轻声叹息,开口的那一刹那,马乾发誓他所看到的已经是化为了实质的无奈。只见南洪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马乾与他并排站立。 待得马乾上前站定,南洪立即伸手指向远处的黄沙大地,说道“你听见那里的颤栗声了吗?” 马乾听言,脸上立时露出了困惑之色,不过一向直来直去的他,还是老实回答道“没有听见。” “你仔细听听,那片黄沙地的颤抖,已经能够很清晰的感受到。” 马乾不明所以的竖起了耳朵,好一会儿,却还是什么都没能听见,什么都没能感受到,于是他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做无用功。“南将军,我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南洪淡淡一笑,轻轻点头道“我听见了。” “那你是什么看法,难道前些时日的流言都是真的?我们的城真的要开始一场战斗了?”马乾瞧见南洪的淡定神态,急不可耐的连忙问道。 “你可知道霜儿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南洪并没有回答,反正再次提出疑问。 不过马乾听到这句话,已是能够猜出来个大概“南将军,你是说……她来说的就是这件事?” 整支守护城墙的队伍里,马乾对南洪的了解最多,深知他家里所拥有的那些矛盾。因此一直以来,南霜的名字,他都会竭力避免提及。 然而现在,也顾不了太多,他只希望能够尽快得到确定的答案。毕竟,嫁入了白虎府,成为少奶奶的南霜所带来的消息,绝对不会出错。 说来,人类这种生物着实奇怪,越是重大的事件,就越是习惯于自我逃避式的去拒绝接受,像是妄图以这种不承认的方式来将这些事当做一场梦境。 此时此刻的马乾便是如此,所谓的无风不起浪,他在第一次收到大战来临的消息之时,便已知晓,这肯定是真实将要发生的事情,不是他随随便便能够去拒绝,去不承认,当做一切不会发生的情境。 然而却不知为何,他的内心还是保留了一丝丝侥幸之情,虽然明知不可能从任何人口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但他还是希望那样的奇迹,这一次会降临。 想来,这何尝不是人性的可悲呢。 南洪闻言,点了点头,表示肯定“霜儿希望我能够今早脱身,保住这条老命。”说着,南洪尴尬一笑“说来你可能不会相信,今早我看到霜儿的第一眼,就已经猜到她要说的事情了。” 马乾摇了摇头,说是为了缓和气氛也好,为了别的也罢“我相信,毕竟父女连心。” 南洪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对于这样的话语,不作任何表态。“霜儿走了之后,我想了很长时间,不论这座城会不会消亡,它都不会结束在四大家族手中。在圣宫面前,蝼蚁一般存在的他们,还没有这个能力,能够让王族拱手让出这座城。” 对于这番话,马乾不置可否。他在脑海里迅速描绘出四大家族联手对抗那个自己都不是很熟悉的圣宫的场景。不知为何,马乾觉得,四大家族应该是有很大的机会能够获得成功的。 于沉默中,南洪忽的侧头盯着马乾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庞注视起来,这样的表现,像是刚刚马乾内心的念叨,竟被他一句不少的听到了一般。 南洪毫不在意马乾内心的想法,接着说道“万事有因必有果,既然不死城的这场浩劫无可避免,那必然是经过了数十载,甚至数百年的谋划。” 听到这里,马乾终于明白为什么南洪之前一直注视着城外的那片黄沙地了“南将军,你是说里应外合?” 南洪点头表示同意,只是不知为何,给出这个答案的他,脸上却浮现出了一抹稍纵即逝莫名的笑容,“虽然肉眼不可见,但我总觉得那片黄沙地已经颤栗起来。” 闻言,马乾急忙上前,瞪大眼睛注视前方,以求能够看到一丝动荡的迹象,奈何,整片一望无际的黄沙地还是如往常一般,除了萧瑟凄凉之味外,不曾有丝毫异样。 “南将军,会不会是你想多了?”马乾怀疑的问道。 南洪笑着摇了摇头“马乾,你要明白,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仅仅是要用眼睛去看,更要用心去感受。” “用心?”马乾脸上显出了迷茫的神色“南将军,我就是一粗人,你说这样高深的话,我可是没办弄明白。” 南洪扭头,盯着马乾看了一眼,随即打趣似的说道“在这一点上,霜儿可就比你厉害多了” “此话怎讲?” “霜儿那丫头,对于她母亲之死,虽不能忘怀,但那却不是我们父女关系破裂的根源,最主要的原因应该是,我与她所选择的不同的路。”这一次南洪没有等待马乾的提问,自顾自的接着说道“霜儿从小就是一个非常聪明的姑娘,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她不像是我的女儿,反倒像是我的老师。在她面前,我总会莫名其妙的显得卑微,本来这应当是好事,只不过在我们这样的城,这样和平了数千年的城里,霜儿那样的姑娘,拥有那样不应该拥有心智的女子,终有一天会带来灾难。因此,很早以前,早在她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她,本来我以为这样的方法会多多少少能够少看见一些疼痛,奈何…..” 南洪叹了口气,停顿了一下。听见这番话的马乾,因着与南霜并不是多么熟悉,所以也不好过多言语,只是在内心暗自揣度了一下:没想到,南将军会如此评价自己的女儿。 南洪无奈的摇了摇头“霜儿那姑娘,做事太理性,仿佛就不是个人一样,所有的生存行动全靠逻辑支撑,就拿今早来说。” “她何尝不清楚我是绝对不会苟且偷生,必将做到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之人。可她却还是来了,一切只因为她的理智决定,她用心在一点一点的构筑生活的框架。” 马乾尴尬的笑笑,虽然知道接下来的话不该说,但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南将军,或许是您想多了,霜儿应当只是纯粹想要关心你。” 闻听这番话语的南洪,脸上笑意更浓,正准备再次开口的他,忽然双耳微动,一阵弱不可闻但却能够剧烈挑动他神经的声响传进耳中,惹得他猛地扭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马乾瞧见南洪脸色的聚变,赶忙顺着他的视线瞧去,只见: 自那一场血流成河的战争结束后,已逾有千年不曾有过半点改变的沉路之上,密密麻麻的参天大树竟然齐齐有了复苏的迹象。原本枯黄暗淡的树皮正在南洪二人的眼皮底下一点点透出了生命的味道。 相对于树皮的改变,更引人注目的则是那些双眼的视线都无法囊括完全的枝干,只见它们正以非常惊人的速度,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透出了宛若繁星似,绿意葱葱的树叶。 双耳所接收到的声响已从咝咝声,升级到了吱吱喳喳,似乎那些大树瞬间都有了灵魂,正在惬意的舒展着困乏了上千年的身躯,而伴随着那样舒展的姿势,只见它们的躯干,先是一根接着一根,不一会儿竟有了齐头并进的势头,纷纷迎头赶上,不停的向着天空而去,那架势,似是欲与天公试比高! 刹那间,这片空间仿佛静的仅剩下生命舒展以及南洪二人的心跳之声。 然而若说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已然夺走了南洪所有的注意力的话,那么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情,才是终于到达了南洪心理承受能力的迹象。 伴随着急速伸展的巨树而来的,竟是原本掩埋在树下不知多深的那些数不清数量的骸骨。 它们挑衅似的迎着马乾已然圆瞪得快要滴血似的眼珠而起,一具接着一具,一片接着一片,先是东倒西歪,紧跟着渐渐有了秩序,最后随着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咔嚓之声而显现出来的是,一整支秩序井然的骸骨军团。 骸骨们站立不动,没有半点血肉的手掌上,一柄柄当年象征着死亡的凶器紧握,那模样,让人不得不产生接下来将会再有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惊天大战的联想。 炙热的骄阳识趣的,毫不吝啬的将阳光尽数打在骸骨军团之上,参天大树们疯狂的复苏生长终于有了停下的苗头,它们就像是在为骸骨们的再次站立,而乖乖的作着陪衬一般。 无数骸骨静止不动的场景,在马乾看来已经是惊悚万分。 但,就在他以为震惊的让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了的景象终于到了尽头之时,‘唰’的一声极度挑拨神经的声音响起。 数以万计的骸骨伴随着那声响,整齐划一的转身,空洞无物的眼眶里,好似有无数道视线,宛若弓箭一般,直直的朝着不死城的城墙射来。 马乾见状,终是承受不了,因着害怕,也因着恐惧,他几乎逃也似的朝后连退了好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才停下了脚步。可惜,停下来的只是他的双脚,他那颤抖不止的身子,已然无法抑制。 再看南洪,镇定如他,也不由得不连退了三步,才将将停下! “南,南将军,这…..这是真的发生了!” 南洪麻木的点头“真,真的发生了!” 45 清晨时分,初升的阳光,略显和煦。它们一缕接着一缕的穿过晶莹透亮的九天宫门,像是一个个调皮的孩子似的,偷偷摸摸潜了进来,随后一抹一抹滑过依旧侧卧在冰凉长椅之上的凤仙那张娇俏美艳,却总显着一副坚毅的小脸,留下一丝丝温暖之后,再选择溜向远方,嘻戏玩耍。 几乎一整夜没有休息的凤凰,坐在长椅斜前方,手中的热茶已记不清是第几杯,热气升腾之中,她的视线似有若无的落向凤仙。 婉儿离开之后的这段时间,就连凤凰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是赶紧叫醒凤仙,让她离开,还是期盼她不要那么快醒来,好有更多的时间在此陪伴。毕竟这孤寂冷清的九天宫,从未有过像近些时日那般热闹的境况。 升腾的热气一点点消散,隐匿于空气中,令得凤凰莫名的觉得眼眶湿润,她伸手轻轻揉了揉,脚边不知何时偷偷跑来的小麒麟,见状,有样学样的也揉了它那呆萌的双眼,那副模样,不禁使得凤凰脸上笑意浮现。 “你变了很多。”冷不丁的话语传出,惊得凤凰手中茶杯猛一颤栗,杯中茶水险些洒落。 凤凰抬头,瞧见依旧斜躺在长椅之上,但双眼已经睁开的凤仙,略一定神,才缓缓开口道“你醒了。” 凤仙撑手,勉力坐了起来,轻轻点了点头“我睡了多久?”,说出这话的同时,凤仙的目光没有落在凤凰身上,反而快速的朝周边扫视了一眼。 凤凰瞧见,立即便意识到她在寻找什么。“清晨的时候,他就已经走了。” “谁?”凤仙还像狡辩,奈何,她那猛地一怔的身子,却是无法说谎。 凤凰见她不愿承认,倒也懒得计较,只是淡淡道“你没事了。” “嗯。”凤仙顿了顿,像是在迟疑什么似的,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谢谢。”、 凤凰听言,不自觉的摇了摇头“虽然我早已记不得以前的事,但我感觉,你不太像是会说出谢谢二字的人。” 凤仙不言不语,像是没听见一样,她脸上那副因着朱实离开而显出落寞感伤的表情,一点一点的坠落下去,似是她的内心正在进行着某种治疗。 凤凰见她不语,便也不再作声,一时间,偌大的九天宫内,只留下地面上小麒麟似有若无的鼾声。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视线一直朝向宫外的凤仙,忽的转过头来,“我该走了。” 凤凰听言,脸上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只是淡淡点了点头,“你知道要去哪里找他?” 话音落下,一丝红晕顺势掠过凤仙的脸颊,略一愣神后,她轻启双唇,“知道。” “那便好。”凤凰起身,似血般妖艳的红裙扫过地面,浮现阵阵清香,白皙****的双脚踏在冰冷彻骨的地面上,惹得阵阵舒适。凤凰朝着宫门缓步而去,凤仙见状,迅速起身,却因着伤口并没有愈合的缘故,眉头微微皱起。 凤凰眼角的余光瞧见,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的停顿。 凤仙无声深吸一口气,这样的疼痛,这样的伤口,在她的人生中,已经数不清出现过多少次,她早已习惯,虽然身体依旧会因着它们的存在而作出无法控制的反应,不过内心确实早已对于疼痛变得漠然。 凤仙脚步移动的声音传进凤凰的耳朵,此时,她已经走到了冰门前,单手轻轻按了上去,只待稍一用力,便可将门推开。 走在身后的凤仙微一抬头,看了一眼凤凰的背影,玉唇轻启,复又合上,像是觉得要说些什么,但转瞬又觉得没有必要。 冰门轻启,凤仙强忍着疼痛,挺直了腰杆,抬脚就欲跨出。 然而就在这时,一旁慵懒的沉浸在梦乡的小麒麟突然整个身子,猛地跳跃而起,一个呼吸间,其周身的耀眼蓝色光芒已然浓厚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那张平日里只知道胡乱吃东西的大嘴,此时,正有连绵不断的闷哼声传出。 熟知它习性的凤凰,一见到它这副模样,便是知晓,这九天宫外,必是突然有了某种凶险。心念及此,凤凰按在冰门上的手,立即收了回来,宫门再次关闭。 但是,关闭的宫门却丝毫不能够减少小麒麟的凶狠模样,反而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那种气势还在不停增加。 凤仙从一开始瞧见产生异变的小麒麟时,目光就没有移动过分毫,只是那样的目光里,似是各种意味聚合在一起,显得无比复杂。 凤凰循着小麒麟的视线看去,片刻后终于确定它所怒目圆瞪的的的确确是那片红药花田。 “可是为什么呢?那片花田自打自己住进来后,就没有过半点变化,何以今日会如此表现。” 思绪刚刚停下,还来不及替换到下一个的时候,只见那片百年不变的红药花田,忽的平地起风,无数红药花茎齐齐摇动了开来。 风势有着迅速增加的趋势,伴随着风势的增加,小麒麟周身的幽蓝斗气也在迅速的聚集,那状态,像是在准备着一场殊死搏斗般。 凤凰的眼神里掠过一丝恍惚的味道,呼啸的风声里,只片刻功夫,曾经熟悉无比的红药花田,俨然变成了一片实实在在的血色海洋。一根根充满尖刺的花茎之上,那一朵朵坚强倔强的血色花朵,在往复变换着姿势的妖风疯狂摧打下,片片花瓣,终还是失去了支撑,不甘的飞舞起来。 无数红艳花瓣腾空飞起,不上升,不落地,只牢牢的悬浮在离地一人身高之处,缓缓构筑成了一道花之囚牢。 怒吼之声,连绵不绝的自小麒麟的喉间传出,于这空荡的九天宫内,显得格外清晰。不知何时收回了视线,将其投向宫外的凤仙,瞧见渐渐成形的血色海洋时,原本冷傲,仿佛不食人间烟火般洁白的脸颊之上,惊意逐渐增加。 凤仙虽不愿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但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她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是什么! 前日不死城内所经历的事情,顿时清晰的浮现到了眼前,宛若伸手便可以碰触,那日的神秘人,诡异的地方,再次袭进凤仙的脑海,惹得她的身子猛地一个激灵。 余光捕捉到凤仙异样表现的凤凰,急不可耐的想要开口问询,却见凤仙的双眼,突然合上,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眼睁睁的瞧见身边的一人一兽,因着红药花田的诡异变化而陷入了同样诡异的状态,凤凰脸上的疑惑愈显凝重。她瞪大双眼,试图寻找出花田异样的源头,却发现根本都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 时光在这样肃杀紧张的状态里,似乎有了形体,化为实质一般,一条一条宛若丝带般,从凤凰娇嫩的手掌上滑过,带来一阵阵难以言明的舒适之感。 是的,舒适!察觉到内心那股持续袭来的舒适之感的凤凰,心头的凝重也已到了快要翻涌的程度,这样陌生的感觉徘徊在胸膛处,惹得她的身子,一阵阵的燥热难耐。 数百年的时光里,凤凰从来没有过这种感受。她那圆瞪的双眼因着长时间用力的缘故,渐渐有些承受不了,加之察觉到自身身体的变化,凤凰准备放弃徒劳的寻找。 然后就在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从血色花海里掠过,只留下稍纵即逝的涟漪。 凤凰见状,赶忙使劲揉了揉双眼,以期能够确定刚刚所见的真实性!奈何,待得她再次瞩目凝望之时,血色花田里已经是一片相对而言的平静之相。 “怎么回事,难道是幻觉?”一连串奇怪之事的发生,令得凤凰都有些不太能够确定自己的所见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确定,凤凰低头看向狂躁不安的小麒麟,已经明显的可以瞧见它周身那股似是要与人决斗的架势已经有了明显减弱的趋势,再看宫外飞舞的血色花海,也有了渐渐衰弱的迹象。 “看来刚才所见应当是没有错了,造成这些异象的便是那个神秘男子。”凤凰想着,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可是那男子会是谁,我为什么会对他感觉那么熟悉。” 各种思绪充斥在脑间,令得凤凰不自觉的摇了摇脑袋,随即索性学着凤仙的模样,直接闭上了双眼,妄图令急速跳动的神经能够稍稍冷静下来。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随着自己双眼的合上,原来繁杂的环境,突然齐齐的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一望无际的洁白空间。 黑洞洞的双眼之中,孤冷的视线穿过无色无味的纯白,望向仿佛永远不会有尽头的白色大地,大地之上,凤凰的双脚不受控制地朝前走去,朝着那个绝对不会存在的尽头走去。 一直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疲惫席卷身躯每一处角落,每一根血管,令得她只愿就此倒在这白色大地之上,与其融为一体。 “凤凰!”就在她的双眼因着疲倦,已经合上到只留下一条缝隙的程度之时,她听见有人在叫唤她! “这里还有其他人!”突如其来的叫喊,好似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之中,绝望到只留下死亡前最后一次意识之人,忽的瞧见身边不远处驶来了一艘象征着生命的救援巨轮一般,整个人直接被从死亡里生生拉了出来。 纯白的大地上,意识弥留的凤凰使出了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却意外的发现,自己所处的这片空间竟然在她所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只看见,四周竟是一块块足以达到天穹般的巨石,它们一层一层,以一种奇怪的造型层次不齐,却又能够在错乱中,显出某种秩序般的竖立着。 在求生本能的催促下,凤凰赶忙扭头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的确,到处都是巨石,可是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都是幻觉?那么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凤凰!凤凰!”熟悉的叫喊声,再次响起。 凤凰听见,起初的疑惑渐渐变得清晰,“这声音,为何如此熟悉,究竟是谁在叫我!” 好奇本性使然,凤凰条件反射般的就想要起身去寻找声音传出的源头,奈何,全身因为绝望而导致软弱过度,根本无法再次站起。于是,几次努力未果之后,凤凰无奈的瘫坐在地上,只能够寄希望于不停叫喊之人,能够尽快寻找到自己! “凤凰!”果不其然,叫唤的声音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凤凰可以明显的感觉到声音绝对是从不远处传来的,而且那样独特的嗓音,必然是自己认识的人其中一员。 等等!感受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的凤凰,忽然察觉到了空气之中那股淡淡的奇异香味,“不会错,我认识这人,可是究竟是谁!” 寻遍脑海却始终不能得到答案,凤凰内心的挫败感与恼怒感,齐头并进般升腾而起,原来超脱于尘世般,仿佛不在乎一切的淡然,在此时的境况前,终还是不得不卸下了虚假的伪装。 只一刹那,凤凰彻底迷失了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此时此刻自己的内心境况,那样的无力,挫败,失落,纠结之情,混杂在一起,好似在空荡荡的身躯内,融合纠缠生成了一只丑陋无比的怪兽,而它正在一点点的吞噬着自己。 绝望犹如滔天巨浪一般,一道一道汹涌袭来。凤凰只感觉自己已经到了完全无法呼吸的程度,那道熟悉而又模糊,却遍寻不得其身份的身影,往返闪烁,终能留下的,就只是那一丝丝淡淡痕迹。 “凤凰!你在哪里?” 叫喊之声再度响起,只不过这一次的呼唤,对于凤凰而言,就犹如有着一只通灵巨手直接生生插入了她的脑袋,胡乱扯动着纷繁复杂的神经,疼痛之感密密麻麻的袭来,令得她只觉得脑袋快要爆炸。 然而,那样痛苦的感觉只持续了一小会儿,待得如潮水般的剧痛一点点的退却之际,凤凰的身子突然猛地一怔。 只因她终于想起了一直在叫唤她的人,是谁! 46 以太1680年,宛若仙境般的凤谷之中,热闹非凡,无数宾客交杯换盏,酒香四溢,欢声笑语不绝于耳,场面一时间,出现了难以言明的和谐。 凤谷谷主,雪白的胡须因着欢愉而抖动不止,其滔天般震慑心魄的笑声,一阵阵传入凤谷四周守卫的士兵耳中,不禁令得他们遐想万分,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而且不关乎谷主。 这样的场景,于凤谷谷民而言,也不是能够经常瞧见的。事实上,这般盛典每隔一百年便会发生一次,不过过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这回来得浓重。 凤仙悄悄隐藏在一侧石碑后,一双漆黑深邃的小眼滴溜的打量起广场中央那些对她来说,完完全全陌生的面孔。不过这并没有关系,凤仙也不在乎他们是谁,她所在寻找的唯有一人,那人将成为凤谷夫婿,迎娶凤凰。 心念及此,凤仙的胸口立时生疼起来,惹得她不得不略微拱起了腰,去抑制住那股疼痛之感。 视线穿梭间,一道道立于广场各个角落竖起的旗帜,从凤仙的眼前掠过,各种城池的名字如同雨水般,无休无止的闯入。凤仙一边看着,一边心想“哼,阵仗还真不小,照这样的规模来看,整个洪荒大陆一半的城池都被邀请来此了。” 凤仙的目光短暂的停留在一张张从未见过的脸庞上,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终于在略显密集的人群中锁定了目标。 目光落定,随即迅速转移到了那人所坐桌旁的旗帜上,“荒城。” 凤仙咀嚼着这两个字,顿时觉得难以理解,且不说那名男子究竟如何,就说以凤谷如今的地位,怎么会选择将宝贝的公主嫁入这在洪荒大陆上根本就没有半点名号的城池中呢?难道说那名男子有什么过人之处? 心念及此,凤仙赶忙将视线重新移回男子的身上,细细的从下到上打量起来,粗略看去,约莫八尺半的身高,显得颇为高大,一身素色长袍,倒是颇为素雅,只不过在凤仙看去,倒是觉得颇有些寒酸的味道。 再看向那张脸,虽谈不上丑陋不堪,但也绝对是算不上英俊,黝黑的肤色,搭配着从任何角度看去,都似坍塌着的鼻梁,以及那张仿佛可以吃人般,让人光是看着就会心生厌恶的大嘴。 凤仙死死盯着那张大嘴,心里不禁泛起嘀咕“那张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荒城所修炼的某种邪功,还是说他天生便是如此。” 思索片刻,得不到结果,凤仙赶忙将视线转移,以免自己真的因着恶心而吐了出来。再往上看去,凤仙的目光终于停止不动,她死死的盯着男子的双眼,‘那是双什么样的眼睛,为何什么都看不出来。’ 是的,什么都看不出来,那名男子的双眼明明是睁开的状态。甚至,凤仙都有些觉得,那双诡异的眼睛正在迎着自己的视线,毫不在意的进行着对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 凤仙微有恼怒的扭了扭脑袋,试图将这个问题跳过去,奈何片刻后,她却发现,那双眼睛竟然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似的,紧紧将她的视线吸引了过去,使得她渐渐有了身子不受控制的感觉。 凤仙有些慌了,此刻她已能够确定,那名男子的的确确是在与自己对视,而且,他的脸上居然渐渐浮现出了些许戏谑的笑容。那模样就好比是长辈在俯视少不更事的晚辈一般,充满了毫不在意,以及调侃。 凤仙被那笑容盯得心头渐渐慌乱了起来,她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自己要如此好奇,为什么要跑来偷看这名男子。 不过纵然心头慌乱,凤仙从小所经历的一切苦难教会了她永不畏惧,于是此情此景之下,她只作了短暂的呆滞之后,便毅然决然的抬起了脚,准备迎着男子那诡异的笑容,正面与他交手。 然后就在这时,身后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唤,猛地将她从失神状态中拉了回去,只听见“仙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那熟悉的声音,是母亲! 凤仙闻声,赶忙收回脚步,转身面朝凤谷的女主人,自己的母亲。凤仙对于面前这位相对而言颇为慈祥的中年女子,心中虽也有些怨言,但那种怨言却不是因为恨,而是得不到想要的爱所带来的嫉妒。 毕竟,这些年来,每当父亲想办设法的折磨凤仙的时候,唯一愿意站出来说几句话的也就只有这位母亲了。 凤仙转身,略一踌躇后,还是轻声问候道“母亲。” 中年女子闻言,犹如精雕玉砌般无瑕的脸庞上浮起淡淡的一抹笑容,可惜那样的笑容,在凤仙看来,怎么都像是应付客人的那种敷衍一笑。 中年女子笑笑,平淡语气里带着点温柔的问道“仙儿,你是在看什么?” 不知从何时,本能性低下了脑袋的凤仙,听到问询,脑袋不受控制的迅速抬起,看了一眼中年女子后,随即再次低下。 深知面前这名母亲的恐怖之处,知道自己不可能有什么秘密能够瞒过她,于是凤仙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的答道“我是想要来看一看妹妹即将嫁给的男人是什么样的。” 中年女子听言,视线轻轻飘向远处那名男子,随即迅速转移回来“你觉得他怎么样。” 有一个疑问是凤仙从小到大都没能够解开的,那就是母亲那般魔性的似是任何时候都始终保持着一种如同死水般平静的语气,究竟是怎么样做到的。 那样的语气令得她很是苦恼,因为她永远无法从那样的语气里看出,眼前这人说出的每句话,代表着的是什么含义。 就好比现在,低着头的凤仙,完全不能判断究竟中年女子是生气,亦或是单纯的询问。 ‘在这样的人面前,老实回答,是唯一的选择。’凤仙如是想着,开口道“我觉得他配不上妹妹。” 话语出口,凤仙立时就觉得有些懊悔,对于凤凰没有半点亲情感觉的她,本是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刚刚不知为何就鬼使神差的溜出了那般冒犯的话语。 可是为什么?那名男子确实是丑,但是丑人配上自己从小讨厌的凤凰,岂不正是顺了自己的心? 很久以后,凤仙才终于明白,那日对于那名男子的感觉是什么。那是厌恶,甚至可以说恐惧,仿佛只要看见那人,凤仙心底的求生本能就会立即苏醒开来,催促着她赶紧远离,不让她与那男子有一丝靠近的机会。 “哦。”中年女子得到了答案之后,只是淡淡的回应,话语声落地之时,她已经抬脚朝外围的宾客走去。 凤仙意识到她的离开,不禁松了一口气,谁知这口气还没能够完全出口,中年女子忽的停了一下,波澜不惊的话语再度出口“去叫凤凰出来,一会儿,谷主就该宣布婚事了。” “是!我马上去。”凤仙接到对她而言,命令一般的话语后,诺诺回答的同时,已经抬起脚朝谷内凤凰的住处移动开来。 身后,刚刚刻意被自己隔绝了的喧闹之声再度响起。 ‘那样的欢喜,与自己这样的人,是多么的格格不入啊!’凤仙想着,心中强忍的酸楚,稍稍溢了出来。 一炷香的功夫后,凤仙到达就在自己住所隔壁,却仿佛陌生的如同隔着一个世纪般距离的凤凰楼里。 站在古色古香,宽大的楼檐下,凤仙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视线,不让它们肆意的移动,奈何,几十年来已经在心底深深扎根的痛苦,却不是轻易能够掩埋的。 她的目光终还是移向了隔壁自己的住所。“与这高大威武,蕴意非凡的凤凰楼相比,我那房子简直就像是下人所居住的一样。” 简简单单的青石瓦房鳞次栉比的重叠着,因着多年不曾翻修的缘故,雨天时,还会有个别孔洞不停的往下滴着水。环绕而立的三间小屋,倒是勉强构建出了院子的格局,只可惜,因着长久不曾有人来到,更谈不上夜宿的缘故,另外两间小屋早已破败不堪。 以前,凤仙偶尔还会抽时间去进行打扫,然而时间一久,一切又都会恢复原样,到了最后,她也是觉得倦了,便随它去了。 再说凤仙自己所居住的那间屋子,屋内的摆设也是惊人的简陋,一张木床,一张桌子,些许橱柜,便是所有的家具,任何人只要站在屋门前,就可以轻松的将房间一览无余。 凤仙回想着,不知有多少个时日,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回到那个只能用‘窝’来形容的房间,于是无数个时日,她逃避似的在练武场,无所谓白天黑夜的练习着,只是为了能够彻底将自己的身子练得疲倦至极,以便回去之后,可以躺下直接休息,无暇去思考其它。 疯狂似的麻醉着自己的凤仙,时不时的会产生迷茫,会感觉晕眩,会想不通自己存在的意义。 电闪雷鸣,狂风交加的深夜里,她躺在稍一动弹就会咯吱作响的木床上,瞪大着双眼,放任泪水绵绵不绝的流出,她希望,等到眼泪流光,她就会变得无坚不摧,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够对她造成伤害。 矗立在凤凰楼屋檐下的凤仙,止不住的苦笑了起来,生吞下心头不停滴落的鲜血,脸上重新唤起那副坚毅到惹人讨厌的平淡表情,大踏步的走进了这栋在儿时的她看来,宛若皇宫一般豪华的楼房里。 只不过,进入的时间远没有凤仙想象的漫长,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凤仙大踏步的从凤凰楼走出,直直的站立在阳光下。 “人去楼空。”进入到了凤凰的闺房,只消几眼,凤仙便已知道,凤凰应当是因为父王强迫她嫁于陌生的男子而选择了逃跑。 呆呆站在凤凰夜夜所睡的那张宽大舒适豪华的大床旁,凤仙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感受一下那张床的舒适,可就在手掌快要到达被子之时,她的理智及时的制止住了她。 恢复了理智的凤仙,略显惊恐的往后退了好几步。 “不能,不可以!”眨眼的功夫,凤仙内心尖叫着,逃也似的跑到了凤凰楼外。 阳光是那般的刺眼,凤仙都快要觉得双眼无法睁开。 一时间,她陷入了迷茫,“没想到那柔弱的妹妹,竟有胆量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 不过虽然说是这样说,发现了这般事实的凤仙,心头还是止不住的产生了无比羡慕的情愫,只因凤凰做出了她所不敢做的事情! 这些年来,一重一重的痛苦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似的,朝着凤仙袭来,她都已经忘了有多少次,曾想过一走了之,只可惜无论她表现得有多么坚强,那样的决绝的一步,都是始终无法走出。 凤仙想着,抬起了头,迎向阳光,无所畏惧的瞪大了双眼,话语之声喃喃的从双唇间滑出“凤凰啊凤凰,你这样一走,确实顺了心,可是身不由己的我,却是不得不将你找回来。” 很多时候,凤仙非常痛恨自己对于那对陌生父母的懦弱,她也不清楚为什么那样对待自己的一对父母会对她产生如此深沉的影响,以致只要他们开口,凤仙都会不竭余力的去完成。 稍稍懂事的时候,凤仙听别人说过,这样的行为是在做着无谓的讨好。那时,她也就单纯的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所希望的,所为的正是他们态度的一点点好转。 不过后来,在凤仙彻底死了心之后,这一事实却是丝毫没有受到改变。正是自那时开始,凤仙才明白,一切的一切,是因为别的自己还无法理解的原因。 ‘也罢也罢’凤仙轻轻摇了摇头,试图将那些纷繁复杂的困惑暂时搁置。她转身,再次移动开来,坚定的朝着凤谷后方的小道走去。 凤仙知道,如果凤凰选择一走了之,必然会选择那条人迹罕至的道路。 因为,那条路,还是她告诉凤凰的。只不过凤凰不知道,那也是凤仙的退路。 烈日炎炎下,凤仙的身影闪烁前行,今日因着谷内聚会的缘故,平时内遍布各处的守卫有所减少,这也为她的行踪提供了一点便利。 凤凰的味道,在凤仙竭力前进的道路上,渐渐有了清晰的迹象。 然而,待得凤仙第一次捕捉到那股味道之时,她的脚步却有了稍微停歇的趋势。 人生中第一次,她产生了迟疑,她在犹豫,她在权衡思考‘如果让凤凰就这样离开,自己的地位或许会有所提升,或许不必再过那样卑微的生活,甚至能够住进凤凰的豪华大楼里。’ “呵呵。”心念及此,凤仙的嘴间不受控制的扯起了一抹冷笑,“原来自己还是那样的软弱,时至今日,竟然还在产生奢望。” 嘲笑,总是那么的伤人,特别是当嘲笑的对方是自己之时,则伤得最深。 一个时辰后,凤仙于离开的凤谷的一处拐角山崖处,赶上了背着包袱艰难跋涉的凤凰。 瞧见凤凰背影之时,凤仙停下了脚步,踌躇片刻后,她选择了开口“凤凰!” 凤凰闻声,立时停下脚步,却半天不肯回头。 凤仙见状,自是知晓此刻她的内心是怎样激荡难堪的状态。 许久,凤凰终还是转过了身,远远的面朝凤仙,艰难的缓缓张开了嘴“是父王叫你来抓我回去的吗?” 凤仙闻言,淡淡一笑,本不想说出口的话,不由自主的滑出双唇“你该知道,你是不可能离开的。”凤仙说着,重新挪开了脚步,朝前缓慢走去! 瞧见凤仙上前,凤凰立时因为惊吓,或者更合适一点的说法是绝望,而往后连连退去。 凤仙瞧见凤凰的动静,眉头不自觉的轻挑起来,因为她是正面朝着凤凰,所以可以很轻易的看见凤凰背后的悬崖边缘,同时她也知道,此刻的凤凰已经是慌了神,而且如果凤凰继续这样往后退却的话,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跌落悬崖。 但是,即使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凤仙的双脚却还是在向前,即使理智在嗡嗡不停的警告着,她的双脚却好像是非常急切想要上前。 一步,两步,三步。脑袋里嗡嗡作响之声,终于停了下来,因为凤仙止住了脚步。 这一刹那的功夫,凤仙的心里突然止不住的慌乱,或者说恐惧起来。只不过她恐惧的不是外在的任何人或事,而是她自己! “我这是怎么了?”凤仙无声的问着自己“的确,我确实嫉恨凤凰,她没出生之前,我的日子要好过很多,她的存在,生生的夺走了本应属于我的一切,令得我的生活宛若地狱一般。可是,我对她的恨,真的到了想要她死的地步吗?” 凤仙的思维顿时有些混乱,她不清楚该怎么去想,该怎么去做,一时间,她只能选择注视着凤凰。 见到凤仙终于停下了紧追不舍脚步的凤凰,也立即停了下来。再看凤仙并没有要言语的意思,凤凰以为她的信念产生了动摇,走投无路的她,赶忙开口道“凤仙,不如我们一起离开吧,你在这里过得也不开心,父王母后对你也不好,不过我们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吧。” 这番话,一字一字的传入凤仙的耳中,就像是鼓锤一般,一下一下击打在她混乱的思维之上,意想不到的是,这般杂乱痛苦的敲打,却不知不觉将那混乱的思维渐渐理清开来。 于是凤仙望向凤凰的目光,一点点的变得清澈。 凤凰瞧见,以为刚才那番话着实打动了凤仙,便急切的接着说道“父王要求我嫁给一个我都根本不曾见过的男子,这样的事,我是绝对做不到的。”凤凰顿了顿,像是在整理想要说的话语,终于,她仿佛找到了自信绝对会说服凤仙的话语“凤仙,你我姐妹一场,这么多年了,你的遭遇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虽然不清楚为什么父母他们要那样对你,但我想,大抵还是因为他们根本不把你当做是他们的女儿,你在他们而言,不过是一件工具而已。凤仙,我们的命运不该任由他们摆布,跟我一起离开吧,我们就这样继续走下去,去到外面的世界,活出真正的自己。” ‘不把你当做他们的女儿’‘工具而已’ 这样的话语,每个字都犹如一把利剑般,狠狠的刺在了凤仙的胸口,疼痛剧烈袭来,惹得她眼前一阵接着一阵的黑暗起来,但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抬脚了双脚,重新上前! 凤凰被逼迫着继续朝后退去,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到了悬崖的边缘。 凤仙早已听见的来自身后大队人马走动的声响渐渐清晰起来,显然有人发现了凤凰的消失,正往这边赶来。 于是凤仙加快了脚步,眨眼的功夫,她已走到了之前对话产生时凤凰所站立的位置。 而凤凰的双脚已然站在了悬崖边缘,只消继续后退一步,迎接她的便会是万丈深渊。 凤仙身后大队人马的声响清楚的传来。凤仙知道,不能再做拖延,于是,她跨出了关键性的一步。 凤凰见状,恐慌使然,她的身子朝后退了起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都显得很模糊,不再重要。 望着深渊中,渐渐消失的凤凰的身影。已有数年未曾出现的泪水,迅速袭满凤仙的脸庞。 呼吸间,她完美的隐藏起此处所发生的事情,转身,藏匿住了身形! 47 九天宫外,宛若刚刚经历过一场狂风暴雨般打击的红药花田,已然满目疮痍,往昔的美丽动人,不复存在,一如此时此刻,回忆起曾经发生之事,而满面泪痕的凤凰,单纯不在,心中只剩下仇恨。 凤凰缓慢的,似是在竭力克制内心的愤怒,她面朝凤仙,双眼瞪大,死死的注视着对方,那样的眼神,若是被王瞧见,只怕也要惊得不明所以。 从惨痛回忆中清醒过来的凤仙,迎着凤凰那仿佛要喷火似的目光,直直盯了回去。 虽然此时,凤仙也有些迷糊,她不明白为什么不久前还显得平易近人的凤凰,会突然变成这样。 不过长久以来,生活的苦痛教会了她,不多言,不妄语。凤仙在等待着,等待着凤凰开口。 时间在四目相对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凤凰死死的盯着凤仙,不知不觉间,双手已经紧握成拳,终于,她开口道“我记起来了。” 凤仙闻言,心头一惊,但表情上还是装作莫名其妙,“记起什么?” 凤凰因着气愤,上下齿咬的嗞嗞作响,话语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她口中蹦出“当年,你是怎样将我逼落悬崖!” 终于!凤仙暗暗叹气。听见这句话的她,立时便能明白为何凤凰的表现会有如此剧烈的转变。 只不过,骄傲如凤仙,她并不打算解释。“我该走了。” “走!你还想走!”凤凰见到凤仙竟然还能够如此云淡风气,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愤怒,立时,心中的怒火齐齐爆发了出来。 凤凰抬脚上前,近乎咆哮般的吼道“你这样的人,昨夜就应该死去!” 凤仙的目光只稍稍落在凤凰上前一步的脚上,便迅速转移直面凤凰,一丝酸涩的冷笑浮上脸庞“即使我现在受了伤,你也不会是我的对手。” 闻言,凤凰彻底不愿再忍,她挥拳,蛮横的朝着凤仙打了过去。凤仙见状,衰弱的身子轻轻一动,晃过了凤凰的拳头,“够了。”她如是说道。 一击未中的凤凰,再次出手之时,手中已然多了一柄血色长剑,其剑身尽数由红药花瓣包裹,显得妖艳无比。 ‘又是剑!’凤仙眉头微皱,视线扫过正在怒气巅峰的凤凰,立即便是知道,这一场本不想发生的打斗,是无法回避了。更何况,虽然那件事能够解释,凤仙却是根本没有半点想要去解释的意思。 于是,凤仙强忍住伤口崩开产生的疼痛,身影微动,这些年来,无数场生死搏斗的经验,令得她已经培养出了第一时间寻找最佳战斗位置的本能。 赤羽剑成形,凤仙握剑,等待着。 凤凰瞧了一眼凤仙手中那柄奇怪的长剑,身子微微抖动了一下,随即伏身疾驰,血色长裙之上,随之升腾而出无尽煞气。 凤仙微怔,长剑端起,一步一个脚印迎着凤凰疾驰而来的身影走去。 双剑交锋,寒光四溢,劈刺之间,剑花飞舞。 凤凰挥出的每一剑,似是都携带着致死的信念,毫不留情。再看凤仙,就连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时刻,自己会忽的心软起来,竟不由自主的招招躲避。 百招过去,仍是无法碰触到凤仙身躯的凤凰,已更加恼怒。闪烁之间,她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眨眼的功夫,这偌大的九天宫内,仿佛已经不存在凤凰这个人,又仿佛她无处不在。 瞧见凤凰这般变化的凤仙,心头一愣,眉头轻佻,她没想到凤凰的修炼造诣竟然也能达到这样的程度,一时间,兴趣陡升。 于是凤仙,双眼合上,双脚并立不动,只留下手中赤羽剑好似无人控制般,自发的迎着幻影之中时不时刺向命门的血色长剑。 铿锵之声不觉于耳,‘咻咻’的声响,好似两人挥出的每一剑都撕裂了些许虚空一般。 剑风起,寒冰阵阵,血色花瓣长空乱舞。 凤仙立,凤凰狂击,嗜血双剑似啼若泣。 连绵不绝之剑风,宛若实质般狂乱激荡,惹得九天宫那坚若磐石般的象牙地面也似有了微微颤动的迹象,不远处,那日复一日夜复一夜陪伴着凤凰在这孤寂冷清宫殿里的长椅木桌尽数滑动,打得地面吭吭作响。 唯有两人身旁,从暴怒状态中恢复过来的小麒麟,依旧稳如泰山般瞪着犹如铜铃似的大眼,目不转睛的观看着两人的打斗。 疾风骤雨般无穷无尽的攻击终于渐渐有了停止的趋势,待得双耳再也无法听见剑刃呼啸之声时,凤仙收回了赤羽剑,缓缓睁开双眼,并不急着寻见凤凰的身影,只是淡淡对着空气问了一句“这样的剑术,是谁教于你的?” 意料之中的沉默。 凤仙双眼微动,视线环视一圈,淡淡笑容随即浮上脸颊,她注视着环绕自己周身一圈的八名‘凤凰’,心头暗道“百年过去,没想到你竟然会给我带来如此多的惊喜” 八名‘凤凰’此时正齐齐的喘着粗气,显然刚才那一波凌厉的攻击已经耗费了她相当大的体力,以致这些幻影都有了渐渐暗淡的迹象。 凤仙不急,一方面她在等待着凤凰的恢复,另一方面,她的心头也渐渐的生出了一丝怪异的情绪,只因她发现,本来以为七假一真的凤凰,竟好似都是真的。 “怎么回事?”凤仙暗惊,额头一丝冷汗冒出,虽然通过刚才凤凰一连串的攻击,她知道凤凰是没有能力取自己性命的,只不过这突如其来的诡异招式,倒是确确实实给了她相当厚重的惊讶。“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洪荒大陆上还有这种招式?” 犹自喘气的凤凰,不再停歇,强撑着再次展开了攻击。 待得八名‘凤凰’身影齐动,凤仙的态度立时郑重开来,她瞧见,这八人竟然仿佛各自有着独立的意识,手中八柄血色长剑并不如预料之中的统一套路,反而像是在互相搭配。 “有趣,有趣!”愈战愈勇的性格使得凤仙在这种情况下,暂时抛却了避让的本心,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较高下的好胜之心。 只见凤仙握着赤羽剑的手掌,力度猛增,随着八名凤凰袭来的身影,第一次主动展开了攻击。 一旁作壁上观的小麒麟见状,粗大的鼻孔中,一声长哼传出,它赶忙站了起来,表情变得凝重。 八名凤凰,八柄血色长剑互为倚靠,互相搭配,劈,斩,截,撩,挑,钩,瓷,相生互应,招招毫不留情,只消一招击中对手,便可取其性命。 凤仙打起十二分注意力,穿梭于剑雨之中,一柄赤羽剑很快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像,剑刃相交,火化四溅,溅起了不仅仅是剑术上的比较,更是凤仙内心疯狂的渴望。 电闪雷鸣般爆裂的攻击因着凤凰本就已体力不支的缘故,慢慢有了减缓的趋势,显然,这样凛冽的攻击,根本不是此时的凤凰能够驾驭的。 八名凤凰的身影,此刻显得更加虚弱,渐渐透明起来,原本奔腾不止仅能留下道道模糊身影的他们,行迹已然可见。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凤凰已是败了。 奈何,胸膛处被挑起了战斗热血的凤仙,已是无法停下,她虽然瞧见凤凰的退却,但是身子却似不受控制,手中嗜血如魔般的赤羽剑,依旧直直的刺向了最快靠近她的那名凤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剑尖将至未至之际,一道幽蓝火光急速窜入,‘哐’的一声直直打在赤羽剑身,击得入魔般的长剑一阵短暂的震颤,这才将将使得那名凤凰,躲过致命一击。 也正是这一击,这一阵震颤,才将凤仙从癫狂的战斗状态里稍稍拉回了现实,危险的信号传入她的脑中,凤仙稳住赤羽剑的同时,脚尖轻点,身影急退,直到豺狼虎豹般的目光确定刚才打断她攻击之人没有趁势而来之时,方才停下了身子。 待得身影停歇,视线疾驰而过,凤仙注视着不远处那只慵懒的小麒麟,这才不得不相信,竟然是它打断了处于巅峰状态中的自己! 小麒麟像是知道凤仙本意并不是想要取凤凰性命一般,一击击中之后,便重新回归到慵懒躺在冰凉地面上的状态,甚至它都没有再看凤仙一眼。 八名凤凰齐齐显现的景象已经消失不见,此刻只剩下一脸惨白,额头汗如雨下,身子微躬,却仍然十分愤恨盯着凤仙的凤凰真身。 凤仙微微扭头,第一次细细打量起九天宫这一层的环境,虽然她心中对于刚刚凤凰是如何操纵出八道真身之事颇为好奇,但她却没有打算询问。 站在小麒麟身后的凤凰,死死的盯着凤仙,牙关紧咬,似是极度不甘心,不过理智总算稍微恢复了一些,没有在这个时候再度进行攻击。 凤仙注视着她,嘴角轻轻扯动的同时,心头一阵猛地抽痛。她轻轻开口,不动声色的语气,不知不觉间,连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情况下,竟有了些许她母亲的味道“愤怒,永远都是成功的敌人。” 闻言,凤凰张了张略显淡紫色的双唇,仿佛要说出什么狠话,却终归还是没有说出。 凤仙轻轻摇头,缓缓转身,“我走了。” 凤凰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摔倒,目视着每移动一步,地面上都会留下一串血迹的凤仙推开宫门,踏出,穿过狼藉一片的红药花田,直到再也无法瞧见。 凤凰倒下,无尽泪水终还是夺眶而出,一滴一滴打在地面,微弱的声音,此时却异常刺耳。 小麒麟慢慢爬进缩成一团的凤凰怀中,闭上了双眼,那表情,说不清的复杂。 48 幽暗冷清的房间内,王面色沉重的坐在床边宽大舒适的实木靠椅上,视线时不时的移向静静躺在床上的婉儿,脑海里回想着不久前所发生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回忆逐渐深入,他想起了婉儿进入不死城后所做的一切,于是,愧疚之情一波接着一波袭来,惹得他都有些不愿再往下思索。 “这一切的一切,做出了那么多难以启齿的事,伤害了那么多本不应该遭受那般遭遇之人,究竟值不值得。”突兀的念头莫名的闯进脑中,王紧紧皱起眉头,随手取过旁边方桌上摆放着的那颗城之本源。 淡紫色的冷光萦绕,于手心处,显出斑驳暗影。 王那深邃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这颗看起来并无多少独特之处的紫色圆球,光滑时冷时热的球面上,混沌一片的内里,根本无法瞧见究竟为何物。 王盯着手掌之上的这颗圆球,止不住的再次陷入回忆之中,只不过这一次,无关婉儿。 以太1700年,那是在王将凤凰带回不死城,并为其耗费无数人力物力修建了那座与圣宫遥相呼应的九天宫的第二年。 王记得很清楚,那天是自己暂时忘却了自他懂事开始便常绕着他,不肯做出半点离开迹象的所有烦恼的日子,因为那天,凤凰第一次真心对他露出了笑容。 瞧见那般代表着幸福巅峰的笑容,王只觉得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努力,都是彻彻底底的值得,甚至那一刻,他的心里毫不犹豫的生出了放弃所有计划的想法。 爱江山,更爱美人!那时的王,应当是将这句话诠释到了极致。 那天傍晚,从九天宫一路高高兴兴回到圣宫,准备告知当时的老王自己终于做出了决定的魇离,是那么的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魇离到达圣宫,穿过幽长环绕的走廊,到达从小到大非常熟悉的书房时,他发现,本来那个时段应该敞开的书房门,却是诡异的关闭状态。 见状,魇离也不敢贸贸然推门闯入,于是他只好在门外等待。好在等待的时间并没有多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房门被从里面开启,一名面无表情,浑身皆是刺鼻难闻血腥味的陌生男子走了出来。 那名男子跨过高大的门槛,缓步而出.意识到了魇离存在的那人,也只是用了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但是那表现,却像是就连这样,都是一种浪费。 魇离目送着陌生男子的离开,只不过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锁定在了那名男子腰间空落落的剑鞘之上。他不明白,明明这人看起来像是名剑客,却为什么腰间只有一柄剑鞘呢? 就在魇离因着不解而处于失神状态中时,老王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一眼魇离,再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渐行渐远的单无。 老王淡淡一笑,轻声道“离儿,你来得正是时候,进来吧!” 老王说完,径直转身返回屋内,魇离再次疑惑的望了一次那名奇怪的男子后,跟着走了进去。 “父王。”面对着老王,魇离知道自己必须单刀直入的将想要说的话尽快说出来,否则时间一长,他肯定就会失去勇气。事实上,这一幕,来时的路上,他在心里已经演示了不知道多少遍,奈何,真的发生之时,魇离还是不由得心生胆怯。 老王坐到一张楠木烘漆椅上,面露微笑的伸手轻轻摇了摇,示意魇离先不要说话。 魇离面朝着老王,见状,心头咯噔一声,不过再看老王的笑容,显然他今日心情颇为不错,魇离暗道:看来今天是自己的幸运日。 老王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不一会儿,只听见他兀自奇怪的笑了起来“离儿,父王知道你一直有心想要实施那个计划。”老王说着顿了顿,似是在组织自己的语言“若是放在今日以前,如你所知道的一样,我是持不支持也不反对的态度,毕竟未来的人生在你自己手里,这个王位不久之后也会是你来坐。只不过今日你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的态度。” 老王说着,扭头看了一眼窗外,表现得仿佛之前那名男子还在那里一样。“从今日开始,我支持你的想法,也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助你实现大计。” 魇离闻言,心头的咯噔之声迅速清晰看来,他仿佛只要一低头就可以清楚的看见胸膛之处的跳动。“父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话语出口,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明明一开始想要说出的话,怎么会莫名的发生了转变。 不知老王是因为心情实在颇佳,还是他故意忽视了魇离忽明忽暗急速变化的表情。只听他继续说道“刚刚你看来的那名男子,改变了一切,他的出现,会直接导致你的计划,大大增加了成功的可能性。” 闻声,那名男子的身影突兀的闯进魇离的脑海中,魇离知道,自己必须要问个清楚,“那人是谁?” “他啊。”老王的语气里似是隐约有着欣赏的意味“他可是前些时日,洪荒大陆上声名大噪的人物,传闻他曾经孤身一人闯入恶名昭彰的飞城,一夜之间血腥屠杀全城上下数千成城民,最后在数十名飞城顶级长老的围堵下,全身而退,销声匿迹。” ‘吓!’此话一出,魇离立时便已知晓老王所说的是谁了“父亲,那人是血神冷易!” 老王轻轻点头,表示承认,“是,也不是。” “此话何意?” 老王的目光忽然没来由的变得深邃“洪荒大陆是一个巨大的熔炉,里面各路人马,各色人等层次不齐,虽然说飞城自古以来就崇尚于去做那些恶贯满盈之事,但不管飞城所做之事多么恶劣,它能够屹立于洪荒大陆如此之久,没有灭绝,就能够说明一些事情。” 魇离安安静静听着,心头关于来此之前想说的那些话,渐渐的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一点点的被掩埋起来。 “这样的世界,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独善其身,飞城也是如此,虽然他们的行为为人所不耻,但他们却是因为做的那些事,而聚集了难以估量的财富。同时,因为飞城管理层非常善于经营关系,所以他们与外界无数城池都有着千丝万缕,不可分割的关系。” 魇离点头,他已明白老王说得是什么意思。 “那一夜,血神冷易虽血腥屠杀数千飞城城民,颇为大快人心。但也因此,失去了行走在洪荒大陆上的资格。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老王微微叹息“那一夜之后,血神冷易便已是不复存在,即使是骄傲如那人,也不得不接受这一点,如今还活着的,是另外一名叫做单无的独臂剑客,而他却是默默无名。” 魇离回想起不久前见到的那人,的确,一只手臂空荡荡的,着实相当惹眼,不过魇离最在意的还是那人腰间空空的剑鞘。 老王轻笑,似是一眼看出了魇离的疑惑“单无所使之剑,已经被他连同那只手臂一起丢在了过去。不过可千万不能小看他,依我刚才与他接触所产生的感觉来看,单臂的血神,或许比双臂的他,更加恐怖,而且,我可以断定一点,那就是那夜血腥之战,他因为某些原因,还留有不少后手。” “那他还能称为是一名剑客吗?”魇离提出了心中的疑问。 “真正的剑客,是不需要那些外物的,宝剑也好,铁剑也罢,在他手里,都能成为纵横沙场,斩杀敌军之物。” “那父王你说的意思是,他会帮助我实现计划?” 老王听言,便没有出现魇离预想之中的反应,反而是摇了摇头,“一定程度上而言,可以这样说,不过又并不是这样。” “还请父王明示。”魇离的兴致已经彻底被提了起来。 “单无在这个时候,来到不死城,的确会对你的计划,提供莫大的帮助,只不过那样的帮助,并不是他直接提供的,事实上,说得简单一些,他甚至不会为你去杀任何一人,但即使是那样,他仍旧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魇离点头,是的,他明白了老王的意思。“父亲,你是说,光是血神冷易这人,存在于不死城,就已是一切就绪。” 老王闻声,欣慰的笑了笑“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那样的人,到了计划实施之际,即使你不言语,他也会被逼得不得不提剑血祭沙场。” 魇离的思维顺着老王的话语开始产生联想,他想象着日后某一天,战争的号角吹响,大计划的面纱被揭开,而血神冷易重新复活,提剑冲锋陷阵,所过之处,鲜血四溢的场景。他渐渐能够理解为何老王会突然支持他的计划。 “可是父王,单单就因为突然出现了这样一个人,就能够确定计划会有成功的可能性?”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实施计划的硬性条件已经具备,剩下来的便是非常细致缜密的经营,只要一步步走得正确,成功,便指日可待。”老王说话的语气,突然的充满了豪气壮志,仿佛他已经能够看到成功那一天的场景:马革裹尸的战场上,不死城主屹立不倒,旌旗飘飘。 魇离咀嚼着老王的话语,有那么一刹那,他仿佛切切实实的看见了自己高跨于浴血战马之上,整个洪荒大陆在他脚下颤抖不止的场景。是的,看见那般景象的他,身体内所有的血液尽数沸腾开来,兴奋之情掩埋了所有不相关的一切。 魇离知道,自己愿意为了那一天到的到来,而付出一切。 原来,江山与美人面前,他更爱的还是江山! 老王见魇离好半晌不言不语,遂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问道“离儿,你刚才像是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突兀的声音响起,魇离的思绪立即被拉了回来,他有些尴尬,凤凰的身影在脑海里来来去去,片刻后,魇离笑了,他开口道“与父王您所带来的消息相比,我要说的不过都是一些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小事而已。” 那一日,那一刻,说出那样话语的魇离,的的确确不清楚未来他是否会后悔,但他知道,身为一名男人,身为不久之后的不死城主,他要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儿女情长,那般浪漫美好的事物,或许注定不是他这种人能够有幸享受的。 “可是凤凰怎么办?” 那日深夜,出了圣宫书房的魇离,孤单落寞的站在冷冷的月光中,思绪万千,他的视线飘向远处那座心之所系的九天宫,那里住着他这一生最爱,也是唯一会爱的女人。 魇离知道,做出这样决定的他,这一生,注定要伤害很多很多人,包括凤凰! 49 平稳的呼吸声弥漫在宽敞的房间内,刚从回忆中返回现实的魇离,扭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婉儿于睡梦中慵懒的翻了个身,不知不觉,脸上浮现出了些许笑意。 大抵,现在应当是他与婉儿最为亲近的时光了。 经过圣宫医师的检查,婉儿之所以陷入昏迷状态,实属因为短时间内外体承受了超过限度的冲击,好在她并没有受什么过多的内伤,只需好好休息一段时间,便可恢复。 微微敞开的房间门缝处,魇离最为贴身的两名守卫,时不时的将城内发生的所有不平静之事传递过来,寂静到连喘息都能够听见的房里,他们的话语犹如碎石入水,激起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涟漪。 不用魇离指示,两名守卫在汇报完情况之后,便立即自觉的转身退了出去。 魇离望着他们两人的背影,嘴角轻轻扯出一抹笑容。 对于他们两人,魇离是颇为欣赏的,因为那两人自始至终都非常会把握分寸,该说的话会毫不犹豫的说出,不该说的话,半个字你都别想听见。更何况,那两人作为魇离昔日的玩伴,从小到大相处的那段漫长时光,魇离知道自己可以对他们完全信任。 安静下来后,各种各样的记忆以及往事,止不住的朝魇离的脑袋袭去,他感受着那些故事,回想着这些年走过的道路,所造成的痛苦,眉头不禁微皱。 “没想过你也会有这样多愁善感的一面。”阴影处,女性独有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紫倩。”声音传出的同时,魇离的目光已经投射了过去“还以为你仍在疗伤呢。” “哼,你还好意思说。”紫倩边说边走出了阴影,她那曼妙的身材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都还能够显现出妩媚动人的姿态。“昨夜若不是你来捣乱,看我不给他好看!” 撅起的小嘴,说着无伤大雅的恐吓之余,无论怎么去听,都只能感受到一股可爱之味。 果不其然,魇离笑了笑,“只怕你说反了,若不是因为我,你这条小命怕就没了。” 紫倩闻声,眉头轻挑,显出她的不满,随即只见她大大咧咧的拖了把木椅,放到魇离身旁,坐了下去。“别看那人冷漠无情,他可是不会杀我的。” “哦,是吗?”魇离玩味的顶住她的话语。 “爱信不信。”紫倩不高兴的嘀咕一声,说话间,视线落到了桌上那枚城之本源上,旋即只见她大大咧咧的伸手就要去取。 魇离见状,条件反射似的叫道“小心。” 紫倩听言,伸出到一半的手,立时停了下来,不过倒不是因为魇离的提醒,而是其他某种疑惑,只见她扭头,目光无比认真的盯着魇离看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道“你好像变了。” “变了?”魇离重复了一句,随之摇了摇头“我这种人,不会改变。” “不是。”紫倩干脆的回答,停下的小手继续伸了出去,毫不在意的握住了城之本源。“你有了感情。而感情,总是会坏事。” 紫倩的话语里,不再是往日那般调皮,不经世事。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在意以及担心。 “感情?”魇离暗暗咀嚼着紫倩的话,视线不受控制的看向了床上的婉儿,“难道我真的变了?” 宛若孩童一般的紫倩,上下把玩了一会儿城之本源后,大抵是因着失去了兴趣,随手便将其放了回去,这才重新开口道“你不应该拥有感情,否则你只会失败,而我想,你是承受不了失败的后果。” 敏感的话语传出,不仅仅回荡在略显冷清的房间内,更是回荡在魇离的脑袋里。只听他干脆果断的说道“我不会失败。” 紫倩直直的盯着魇离,一反常态认真的一字一字的说道“你现在是在逃避。要是想成功,你就必须做好完全的准备,以及无数的牺牲与付出。” ‘难道我牺牲的还不够吗?’魇离心想,伸手轻轻拍打了一下紫倩的小脑袋“你今天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的?” 紫倩不情愿的摇了摇头,挣脱了魇离的手掌,气呼呼的说道“我是好心关心你,你还不领情。哼。” 魇离苦笑起来,“好了,你来是为了什么。” 紫倩甩动了一下齐肩长发,“今天我来可是为了很多事呢,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说起了。” 魇离闻言,不自觉的看了一眼仍旧熟睡的婉儿,伸手轻轻一挥,构筑出一道透明的屏障,随即开口道“时间很多,你大可以慢慢说。” “昨夜遇见单无之后,我们几个人碰了一次面。”紫倩的脸色忽的郑重起来。“想必今天这城里所发生的事情你都已经知晓了,我也就不过多说明,昨夜我从他们那里得到了很多非常有趣的消息,你想听吗?” “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这次的事情,你自以为安排的天衣无缝,只可惜这个世界,还没有什么事能够做到完全保密的程度。另外六城,甚至连洪荒大陆上近百年来那些混得颇有名气的城池,于前段时间,都已不知不觉派了人过来。不过这一点,我想你是知道为什么的。”紫倩说着看了一眼魇离,见后者没什么反应之后,才接着说道“接下来才是有趣的事情,你知道青龙府那个儿媳妇,叫做安欣的女人吧,她可真是非常有趣的一个人,非常非常有趣,并且很有可能在以后的日子里,于洪荒大陆上掀起一番滔天巨浪。” “哦?”魇离听言,眉头轻挑,试图回忆起那个女人的模样来,奈何,因着几乎不与他们打交道的缘故,脑海里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她怎么了?” “怎么说呢。”紫倩尝试着组织语言,半晌才继续开口道“想必你听说过两百多年前,洪荒大陆上那名江湖人称‘黑寡妇’的女人吧。一定要做比较的话,日后的安欣,会成为比黑寡妇恶毒十倍甚至百倍之人。” ‘黑寡妇’。魇离当然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当年那个女人曾以一己之力,周转于洪荒大陆百城之中,惹得无数血雨腥风,万千生命因她而消逝。不可不说,那个女人,是个狠角色,同时也是个难得让人钦佩的人物。 不过饶是如此,魇离听闻这不死城里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名奇女子,心头还是不禁有些愕然,虽然目前的安欣还不足以对他的计划产生任何威胁,可是想到日后,洪荒大陆上可能会多了一些阻碍的话,也还算是颇为难以接受。 “她,能否为我所用。”魇离如是问道。 紫倩果断的摇头“这么些年过来,龙山恐怕是安欣生命里,对她了解最深的人了,奈何即使这样,龙山都还是没办法成功驯服那个女人,所以,她不会为你所用,事实上,她那样的女人,不过为任何人所用。” 魇离伸手捏了捏额头,紫倩见状,接着说道“虽然如此,安欣这个女人,日后对于洪荒大陆,对于你,究竟是福还是祸,却还是个未知数。更何况,从他们的消息来看,这不死城中还有一名奇女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安欣的克星,这便是我今日过来要说的第二件事情。” 还真是一波接着一波呢,魇离有那么一瞬间都要觉得他对自己的这座城,有些陌生了。 “这名奇女子,就是白虎府的媳妇,南霜。要说到这个女人,我的那名兄弟可是真正做到了竖手指称赞的程度。南霜,这女人,虽然在武术造诣上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才智,却是整个洪荒大陆上的佼佼者,你,应该明白,武力不是解决问题的一切手段,关键还在于如何去使用人。” 魇离点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紫倩却抢先堵住了他的话头“你也不用开口了,南霜不是什么邪恶的角色,她不会为你所用,也不会为任何人所用。但她会为了自己的生活,为了自己喜好的人事物,拼尽全力。” 一黑一白,两名百年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同时现世,还真是一大奇景。这是魇离此刻脑中唯一的想法。 “第三件要说的事,跟你就有脱不了的干系了。”紫倩义正言辞,一字一句的盯着魇离说道。 “什么事。” “凤凰开始恢复记忆了。” “什么?”魇离闻言,声调猛地上升了一个高度,整个人都快要站了起来。“当真?” “你还不相信我们获取情报的能力?”紫倩像是颇为不满魇离竟然还会问出这样的话来。不过恼火归恼火,此刻魇离的表情以及心境,她还是能够理解的,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魇离的表现已经比她来此之前所预想的要好上不少。 魇离自然是听出了紫倩言语之中的不满之意,只见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可谓震惊的心情,这才重新坐了下去,开口道“她记得多少?” “目前来看,只有一小片段,无关大局。”紫倩顿了顿“不过,既然她已经能够开始恢复记忆,那么终有一天,所有的事情,她都会记起。我希望你做的那些事,没有露出半点马脚。” 魇离的胸口忽然一阵揪痛,‘那些事情。’光是这几个字就已经能够对他造成足够的杀伤力,那些事情,是他竭力不想记起的过去。 “不会。”魇离肯定的说道。 紫倩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只见她的额头掠过一丝凝重之后,伸手学着魇离的模样,狠狠揉了揉脑袋,“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件事了。” “嗯?”难得见到紫倩这幅苦恼模样的魇离,不禁有些诧异。 “血神冷易再次出手的消息,不知道是谁传了出去。”紫倩显得颇为纠结,“爷爷已经出发,赶往这里。” 呵!最重磅的消息原来在这里。 “他老人家……”魇离真真切切的感觉到了切实的头痛之感,紫倩的脸上也尽是苦涩的笑容。 50 尴尬窘迫的气氛在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的房间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空气里充斥着的那些过往,回忆,一点点的如同见缝插针的毒虫般,肆虐开来。 魇离一听到那个老头的消息,一回想起那个老头的模样,直感觉头疼欲裂。 紫倩蜷缩在靠椅中,眼睁睁的看着魇离这般急速变化的窘迫模样,忽然没来由的吃吃笑了起来,那样甜美顽皮的笑容,终还是打破了那令人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氛围。 “瞧你那样,我爷爷又不会吃了你。”紫倩打趣道。 “不会吃人,但也差不多了。”魇离叹气道。“话说回来,那老头究竟跟单无有什么纠葛,数百年过去了,都还放不下?” 紫倩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他老人家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啊,他不想说出来的事情,谁还能有本事让他交代。” “连你这可爱的孙女都不行?” 紫倩瞪着大眼睛,脑袋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你也不用太担心了,他老人家虽然脾气是怪癖了一点,但他对现在的局势还是很清楚的,他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更何况,我总觉得他寻找单无并不是因为某种仇恨,反而是什么说不清的缘由。” “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哼,爱听不听。”紫倩故作生气的丢下这句话,起身道“你有客人来了,需不需要我回避?” 魇离隔着厚重的房门看了一眼屋外,随即轻声道“不用了,那妮子估计同你会很投缘。” 紫倩慵懒的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复又坐了下去“还好你识相,我可本就没打算离开。” 房门处,一阵清风无形拂过,待得清风飘散,一袭蓝裙,挟着淡点星光悄然浮现,素雅迷人的淡香一点点弥漫,恰到好处的停下,玄星那双深邃的眼睛透过昏暗的光线,无声注视着魇离身旁的紫倩,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已移动双脚,缓步朝魇离走了过去。 “王。”她如是说道,态度不卑不吭,适可而止的恭敬,任何时候听来,都是那么的悦耳。 王轻轻点头,身子虽不曾移动分毫,但是他的眼神,环绕着他的那股霸气,却是自玄星现身的那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紫倩小姐。”玄星的目光在话语落下的同时,迅速但却不带任何意味的移向了紫倩,平淡的话语出口。 那般稀有的声音传进耳朵,惹得紫倩心中一阵止不住的愉悦,只见原本懒散的身子,立时端正了起来,其脸上的表情也现出一副故作的严肃,“小丫头,可不要叫我小姐,显得多老气,你就叫我紫倩姐姐便好。” 玄星微微点头“紫倩姐姐,你好。” “嘿嘿,真乖。”紫倩说着,伸手就要去抚摸玄星的小脑袋,不过她的手却在瞥见王眼中一闪而逝的禁止之意时停了下来,随即只见她尴尬的缩回了手,窘迫的挠了挠头。 “之前所说之事皆已得到妥善安排。不过,事情出了一些预料之外的偏差,需要王的指示。”玄星平淡的语气里,仿佛不带有任何感情。 一旁的紫倩听着这样的话语,虽然心头还是止不住的觉得舒适,同时却不知缘由的觉得,明明还是名小女孩,过早的承受着不应该拥有的成熟,一定程度上来说,岂不是一种悲哀。 “是何偏差?” “城外不久之后,将会有各城精锐赶来。”玄星如是说道。 “数量?” “近十万。”如此恐怖的数字自玄星口中传出,仿佛只不过是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而已。 “嗯。”魇离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语。 玄星端正的站在魇离侧面,直直的盯着魇离的双眼似乎一直没有眨过似的,冰雪般的脸孔上,宛若此人早已看透了世间万物,习惯了生死之事,这世界对她而言,不过是一具行将就木的尸体而已。 玄星没有离开,她也没有看向紫倩,她在等待,等待着魇离的再次开口,因为她知道,魇离会再次开口,只不过现在他还没有想起来而已。 一旁的紫倩,认真的注视着这两人,聪慧如她,却也一时间看不出来他们是在做什么。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过去,紫倩都快觉得自己的眼睛都因为太过用力,而疲惫不堪了。 就在这时,魇离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突然瞥了一眼紫倩,旋即看向玄星,开口道“紫倩不是外人,有话你可以直说。” 玄星听言,控制极好的目光,甚至都没有移动过分毫,只见她那张近乎透明的小嘴微微动弹,“王,你忽视了一名非常重要的人,而那人,有极大可能会改变格局。” 听言,魇离眼露凶光,那样的眼神,若是一般人接上,怕是要立时跪倒在地,不敢直视“谁?” “千面人。”玄星淡淡说出这个足以令整个洪荒大陆都会为之感到震撼的称呼。 “什么?”千面人三字传到空气中时,最先作出反应的并不是魇离,而是紫倩,只见她猛地跳了起来,因着惊讶,或者说是震惊,她的声音都有些近乎于吼叫“不可能,千面人消失了五百多年,怎么可能会突然出现这里。再说,就算他出现了,我们也不可能没有发现。” 直到这时,玄星才将视线重新转移到了紫倩身上,特有的平淡之语再次传出“千面人,身份成谜,影族对他不甚了解,以致忽视,倒也不稀奇。” “不可能,不可能。”紫倩得到了这般肯定的答案,立时急躁的来回踱步起来,片刻后,她再也忍受不了,冲着魇离干脆直接的开口道“我要走了,千面人与我族关联甚大,不得不防。” 魇离点头,目送着紫倩的身影变得稀薄,直至消失。 玄星注视着紫倩离开的位置,深邃漆黑,仿佛无人可以看到尽头的双眼里,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奇异光芒,若是此刻玄渊在场的话,他会看出,那抹光芒,尽数都是好奇。 陷入沉默状态的魇离,从千面人的称呼自玄星口中传出的那一刻开始,便在思索一点:究竟是谁请来的千面人?朱厚?不可能,他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事实上,以魇离对于洪荒大陆历史的了解程度来说,整个洪荒大陆,可谓是没有人能够请得动千面人。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此人竟然会再次现身,并且还是在这不死城。 半晌后,魇离抬头注视着依旧在等待的玄星,他从她的双眼里看出了后者的意思,于是他开口,只不过这一次,语气不如从前。“能否查出,千面人因何而来。” 话语出口,飘进玄星的耳中,然而玄星并没有立即回答,她只是死死的注视着魇离,不言,不语,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才听她开口道“会很困难。” “注意安全。”说出这句话的魇离,顿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紫倩会说他变了。的确,他真的变了,若是往常的他,这样的话语是绝对不会从他的嘴巴里说出来的。 玄星静静转身,仿佛根本未曾听见来自魇离的那句关心的话语。微风拂过,玄星一如紫倩般,不声不响消失不见,宽敞的房间,再次回归宁静。 魇离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宁静并不会持续多久,下一位访客,近在咫尺。 魇离扭头望向窗外,揣测着即将到来之人是为了何事,紫倩?还是其他?回想起来,上一次他进入圣宫,还是自己终于做出了决定的那一天。 恍惚之间,时间过得还真是难以预料的迅速。 敲门之声如期而至,魇离轻声道“请进。” 厚重的木质房门,带着吱呀之声,缓缓启开,单薄空挡的那只袖子率先闯入魇离的视线,接着才是袖子的主人,不久前自己回忆之中的人物,单无。 魇离起身,对于单无,他不得不带些恭敬之意。 单无那张冷漠到好似风霜雕刻过黝黑的脸庞上,半点表情都不曾浮现,他朝着魇离微微点了点头,以示他的敬意。随即他便扭动脑袋,环视一周,迅速打量起这间屋子来,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之前城之本源所停留的位置,不过,只有眨眼的功夫,只听见单无开口道“上一次进入圣宫,不是在这间屋子。” “确实不在。” “这里,较为宽敞。” 魇离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单无那同样空荡荡的腰间,儿时所见那柄剑鞘,已然不见。 一名无剑的剑客,往日声名大噪的嗜血剑客,血神冷易的剑术造诣,达到了何种程度。 明明正瞧向其它地方的单无,忽的顺着魇离的视线看向他自己的腰间,“剑,可有,也可无。心中有剑,即可。” “极是。” 单无不无拘束的径直走向了之前放置城之本源的那张木桌,伸出同样黝黑,但却黑中透着妖艳血红色的手掌轻轻抚摸起桌面。 魇离不发一言,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无形屏障之后,婉儿忽的转了个身,其呼吸已有了苏醒的迹象。 然而单无根本不在意那些,只见他在抚摸了一阵木桌桌面后,忽的抬头看向魇离,开口道“王,如不介意,可否告知本来这桌上之物是从何处取得。” 魇离轻笑,他知道,他们两人之间,从不需要过多言语。 单无得到了答案,再次开口道“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已有数百年不曾出现。” 魇离想起他带着婉儿离开之际,背后传来的阴森视线,想必,那东西,便是单无所要寻找之物。 魇离还是轻笑,不言,不语。 单无知道还是不够,便再一次开口“当年,那人迫我血洗飞城。” 这样的回答,已是足够。魇离也知道,自己不便再多询问。于是他缓缓转身,不过在转身之际,他轻声道“那人可能已不在。” 单无抬脚,跟上魇离,同时保持着一定的间隔,“无碍。” 魇离抬脚,不急不缓穿过微微敞开的房门,走了出去,单无跟上,两人呈现一种极为诡异但却对身处其中的两人而言,极度舒适的状态,缓步前进。 大抵,英雄惜英雄。魇离了解单无,单无明白魇离,简言之,两人其实是同一种人。 阳光显示出从未有过的耀眼夺目,光线落在身上,温暖之感与体内的阴寒之气,显得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路程不短,不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两人来到前不久魇离才离开的院子,黑洞洞的翻转反复扭动不止的漩涡,隐约有了虚弱的趋势。 魇离停在漩涡前,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单无无声上前,走到与魇离齐平的位置,突然停了下来,看了一眼魇离。 那样的眼神,只一眼,魇离便知道是为何意,于是他轻笑,手臂的姿势,无比坚定。 单无点头,随手从身旁的一颗绿意葱葱的小树上折下一根细长的枝干,扁平的树叶一瓣一瓣落下,原本应该毫无分量的他们,掉落在地之时,竟生生的在地面上,印下了一块快凹陷的痕迹。 “我欠你一份情。”留下这句话,单无抬脚,走进了漩涡。 站在黑影漩涡之前的魇离,目送着他离开,久久没有移动。其身旁,无声无息出现的两人,自出现之时,便如魇离一样,直直盯着前方,不作半点言语。 终于,魇离转身。 两人开口“城外,大军将至,是否需要给以震慑。” 魇离仰头,面朝炙热的阳光,“不死城虽久不与外界联系,但他们若以为我们没有盟友,只怕是错的太过离谱了。” 两人沉默,魇离抬脚前进“以不变应万变,他们在这一战上下得赌注太大,到时只会落得个满盘皆输。” 51 不死城外,黄沙地上,尘土飞扬,沙石翻飞,满目所及,慌乱异常。战马嘶吼,旌旗飞扬,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皆是疯狂。极目远眺,人影重重,四面八方,杀伐震天。地动山摇,人心惶惶,马革裹尸,血流成河,不再只是往事。 峥嵘铠甲着身,南洪宛若巨石一般立在城墙之上,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颤抖,目视着千军万马自四面八方直奔不死城而来。 他的心,从未像此刻这般,宁静,安详。 南洪握着长刀的手,异常坚定,那股兴奋已不仅仅停在血流之中,更像是从他的骨子里直接沸腾了起来。感受着内心这股异样的宁静与热血共存之状态,南洪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活着的存在感。 好男儿,志当血战沙场,不萎缩,不逃避,勇斩敌将,誓死守卫家园。 已记不清有多少年不曾被人穿过的铠甲,于阳光下,不住的闪烁着森森寒光,南洪回首,豪情万丈的看了一眼身后站立笔直的一众士兵。 这般景象,是那样的美艳动人。这样的场面,才是他真正想要看见的。 马乾疑惑的望向浑身止不住散发着兴奋气息的南洪,一时间,他有些不解。何以面前这位平日里遇事总是不急不缓,表现得仿佛没有任何事能够让他急眼的守城将军,会在如今这样大敌入侵,兵临城下的境况下,如此兴奋。 然而此刻的南洪已经没有时间,没有空闲去在乎他们的看法,自他成年,第一次加入军队之时,他就一直在想象着自己征战沙场的情景,往昔平凡无为,日复一日的生活,从来都不是他想要的,他一直在等,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大地依然颤抖,且有着愈演愈烈之势。 南洪领着数百士兵,稳如泰山般,立于城墙之上,视线之中,远方,黄沙翻滚之间,黑压压的铁骑战马渐渐变得清晰。 终于,这一天终于来到。 马乾顺着南洪的视线看向渐渐靠近的千军万马,虽然嘴上依然喊着响亮的口号,但是心里却如同正常人一样,着实有些害怕。不过若一定要马乾说清楚究竟害怕的是什么的话,他也是一时说不上来。 死亡?绝对不是这个,身为不死城民,漫长的岁月之后,死亡与否早已不再重要。那么还能是什么?战斗?马乾暗暗点头,或许确实是这样,战场之上,注定要抛头颅洒热血,马乾可以做到毫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对于亲手剥夺别人,而且还是完全陌生之人的生命这件事,他一时间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够接受那样的事情。 马乾不愿意继续注视,他悄悄扭头,视线回转到不死城内。 仿佛转瞬前还处于热闹非凡状态的城池,随着大地颤抖之势传来的声音开始,刹那间沉默了下来,犹如被某人用一双通灵巨手,生生卡住了喉咙,无法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看去,渺无人烟的街道,不知为何,竟显出了异样宽敞之态。马乾眨了眨眼睛,心想‘是错觉吗?’ 因着城墙高度的原因,此时此刻从马乾所在的位置放眼望去,几乎大半个城池的景象都在他的视野之中,他的视线游荡着,一条条熟悉无比的街道,此起彼伏的显现。 马乾呆呆的望着那些街道,一时间,竟完完全全屏蔽了城外所有的声响。回忆猛地翻涌起来,他想起了当年为了加入守城队伍,所做的那些努力。 那时的他,还只是一名毛头小子,因着父母早早放弃了生命的缘故,很早便开始了游荡于街道上,吃百家饭的生活,虽然这座城里的大家,早已不分彼此,可说到底,无家的感觉,终归是不好受的。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马乾的心底开始莫名的生出一种想要成为军人的想法,奈何,从小就缺少锻炼,可谓是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称赞技能的他,连进入军队的门槛都是忘尘莫及。 不过大抵是因着年少气盛的缘故,马乾认定了一件事,便没有想过放弃。军队不收他,拒绝他,没有关系。他自此开始了每日往城墙跑的生活,他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 于是,就那样近乎于死缠烂打的坚持了三年之后,早他两三年加入了守城队伍的南洪,终还是被他的执着打动。 犹记得那日,身着一套在当时的马乾看来,光芒万丈的军装的南洪,在结束了一天的守城任务后,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那一刻的感受,马乾至今都还能够清清楚楚的记得。那是激动与恐慌并存的感觉。注意到南洪朝自己走来的马乾,立即诚惶诚恐的站直了身子,做出了笨拙僵硬的军姿,极力瞪大的双眼直直的盯着南洪,不一会儿,却惹得后者莫名的笑了起来。 看着那样和煦如阳光般的笑容,马乾不知道怎么回事,额头的冷汗汩汩的冒了出来。 南洪走到马乾跟前,军人特有的雄厚嗓音响起,他说“三年了,无论刮风下雨,无论天气多么恶劣,你都会来到这里,难道你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吗?” 听见那样话语的马乾,刹那间,竟有了要昏厥的迹象。原本他瞧见南洪朝自己走来,以为自己的行为终于感动了他,哪曾想,三年的等待,惹来的竟会是责难。 那一刻,马乾的双腿止不住的发软,因为失望,因为无奈,因为恐慌。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倒下去,只因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提起了瘦小的身躯里万分的精神,近乎呐喊一般的回答道“我想要加入你们。” “为什么?”南洪干脆直接的问道。 “我想要保卫这座城,保卫我们的家园!”马乾如是回答着。 南洪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会非常辛苦,你这样的小身子骨,只怕吃不消。” 马乾立即便听出了南洪话语之中的意味,当即因为激动,而使得泪水止不住往外滑落。他喊口号一般的回答着“我不怕苦,不怕累,加入你们便是我的梦想,为了梦想,再苦再累,都不算什么。” 南洪欣慰的点了点头,伸出宽大的手掌拍了拍马乾的肩膀,随即转身,示意他跟上来。 那之后,马乾跟着南洪见到了当时的守城将军,接受了一份为期两年的考验,从那夜开始,作为候补守城士兵的马乾开始了每夜巡逻城池的工作,那样枯燥无趣的工作,他一做就是两年,期间,从未休息旷工过哪怕一天。 以至于,这座城的每一条街道,他都熟悉无比。 从回忆跳回到现实的马乾,不由自主的朝着虚无的空气伸出了手,仿佛只要这样,便能够碰触到那些熟悉如家人般的街道一样。 马乾闭上了双眼,感受着心中那股久违的宁静。他想,这样真好。 再次睁开双眼之时,城中忽的齐齐传出木门被打开的声响,马乾闻声,视线立即轻车熟路的锁定住声音传出的源头。只见,四大客栈的大门就像是约好了一眼,齐齐敞开,各色人等有条不紊的穿流而出。随即,默默无声的朝着城中最大的茶馆走去。 马乾因为疑惑皱起了眉头,他习惯性的想要通知南洪,却在话语将要出口的那一刻意识到,如今这样的时候,不管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都已不足为奇了。毕竟,与城外已经清楚可以瞧见的黑压压一片的军队相比,城内的这些小事,根本就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马乾对于城内这一群行迹异常古怪,而且明显不是不死城城民的家伙,感兴趣的程度远胜于城外那一大波已经到达的敌军。 以马乾所站的角度来看,敌军已经到达,他们所等待的唯有战争,这已是不可能发生任何改变之事。然而城内这一波约莫有百人的队伍,在这样的形势下,竟还有闲情雅致前去喝茶,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马乾记得这群奇怪的人已经坐下来的茶馆名为四方茶馆,老板是一对中年夫妻,年纪不算太大,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为人颇为诚恳,茶叶的味道也非常纯正,这些年来,马乾也去过几次,对那里,倒是相当喜欢。 对了!目光直直落在茶馆上悬挂着的那块朴素古老招牌的马乾,忽的想了起来。那对面目和善的夫妇好像并不是不死城民。 马乾伸手按了按额头,厚重的铠甲贴到脸上,金属的冰凉感源源不断的直冲大脑而去,马乾终于想了起来,“确实,那对夫妇应当是约莫二十年前突然来到不死城的,随后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不声不响的就开起了那家茶馆,自此定居下来。” 马乾想起以前与旁人闲聊之时,听见的那些只言片语,他们说是那对夫妇从不谈论过往,他们从那里来,什么要来,来这里是为了做什么,等等疑问,一直到今天,都没人能够得到答案。 陷入思考状态的马乾,忽的眼神尖锐起来,目光似箭般穿过重重房屋,直指四方茶馆中满面笑容正在忙碌的为那一群奇怪人烧茶斟茶的夫妇。 他有了个非常不好,几乎令他感到浑身颤栗的想法,“该不会,那对夫妇在这城隐姓埋名沉寂二十来年,等待的就是今日!” 厚重坚实的铠甲之下,马乾直感觉冷汗似乎正从他的七经八脉中无法控制的往外溢出,他不敢再往下想去,他害怕万一自己的怀疑正确,那么一切,又会变成什么模样,自己这些年来所坚持的一切,又会有什么意义。 马乾甚至都不敢再往茶馆看去,他赶忙转移视线,转动不知何时僵硬了的身子,生生的强迫自己面朝不死城外数十公里处,密密麻麻,萦绕着死亡气息的敌军。 思绪翻腾,有那么一瞬间,马乾只希望所有发生的事,不过是一场终会醒来的噩梦而已。 52 骄阳似火,倾尽最后的疯狂,狠狠的将其最为恶毒的一面展示出来。炙烤的阳光毫不留情的打在笔直端坐于简易木椅上的一众面无表情之人身上,似是下定决心,要逼得他们无法忍受,尽速离开。 脸上自始至终挂着和善笑容的中年夫妇,自这一群人无声无息踏入茶馆开始,便开始忙前忙后,尽速让每个人面前都摆上了一杯冒着热气,闻起来香气扑鼻的热茶。 客人不做半点言语,中年夫妇便也不会说出半句话。场面显得是那般的和谐,只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样的和谐,只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而已。 一杯杯热气腾腾,看上去稍不留神就会烫伤手掌的茶杯,干净利落的端到在座一众人面前。不一会儿,中年夫妇停下了忙碌的脚步,站到了一边,满脸笑容,毕恭毕敬的望着那一众人等。 面无表情的一群人,之前仿佛是在等待什么,此刻,见到茶水已经全部端来,纷纷低头看了一眼,随即,像是约定好了一般,齐齐伸手端起热茶,一饮而尽。 中年夫妇见状,脸上的笑意更浓。 一众人一股脑的将茶水饮尽后,茶馆内,才渐渐开始有了细微的呼吸之声,随之而来的,是令人颇为欣喜的交谈声。 不用茶客们招手,见到这些人将茶水一饮而尽之后,中年夫妇中的那名妇女,也就是这四方茶馆的女掌柜,再次移动开来。 她那略显肥硕的身子,巧转腾挪之间,一盏盏茶杯被续满,其动作,如行云流水,若是忽视她的身材,那茶客当是挑不出任何毛病。 下颚上已有些许白色胡须,满是笑意的脸上,苍老之色淡淡显现的男掌柜,和善的视线快速的扫过整个茶馆,见到女掌柜一人已经能够照顾完全,便自顾自的寻了把木质高椅,倚着足有一人高的柜台坐了下去。 没人看到他是怎么,或者说是哪里取出了那壶酒来。一众不请自来的茶客只知道,在酒的香味传出之际,几乎所有人的目标都像是被控制住了不由自主的投射了过去。 女掌柜仿佛完全没有看见这些茶客的异样,依旧自顾自的穿梭在茶桌之前,时刻准备着为茶杯空了的客人续杯。 男掌柜单臂撑在柜台之上,左手随意的取过旁边一条素色毛巾,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再将其搭到肩膀上去。 一众茶客,注视着,他们目睹不远处的这位男掌柜,一边做着那些看起来根本没有必要的琐事,一边朝着他自己面前的那只破旧的小杯子倒着酒。 然后说来也奇怪,那容量有限的酒壶里倒出来的酒却是始终没有倒完的意思,再看那只破酒杯,也仿佛如同无底洞般,即使载入再多的酒水都能够承受得住。 闻起来香醇无比的酒液,宛若银河之水般,源源不断,永无尽头。 一众茶客刚才所感觉到的那股身子不受控制的力量,终于开始慢慢消失。其中一大部分人察觉到了力量的消失,便果断干脆的扭过身子,回归到之前的状态,死死的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茶杯。只有一少部人,依旧盯着那不会倒完的酒壶。 此时,若从远处望去,大抵都还是能够看出,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都有了些许冷汗。 许久,无声无息。到底还是有人打破了这样诡异的宁静,只见一名身材壮硕,高约八张,浓眉大眼,络腮胡子已经完全盖住了嘴唇的男子轻动双唇,浑厚的嗓音,宛若此时此刻大地震荡的幅度一般,只听他说道“不知掌柜这酒是何品种?” 男掌柜闻言,右手倒酒的动作立时停下,但那已经在半空中的酒液却没有半点洒落的迹象,反而正以一种缓慢到诡异的速度,近乎于一滴一滴的向酒杯中流去。 女掌柜依旧忙碌的在为选择直视面前茶杯的茶客斟茶。 男掌柜扭过头来,满是笑容的脸上,那双看人来人畜无害的双眼,柔情似水般的看向了粗壮男子,只听他说道“酒是黄泉之水。” 此话一处,那些在洪荒大陆上已混了颇有些年头的老江湖,立即齐齐扭转身子,如同之前那一拨人一样,死死的盯着面前已经凉下来的茶杯,一时间,整个茶馆,仅剩下约莫二十来人,依旧面朝着男掌柜的方向。 粗壮男子没有再次开口,取而代之的是一名秀气到堪比大家闺秀,长发扎辫,举手投足,一股姑娘气,但却还能显现出一股书生气息的年轻男子,只听他满脸笑意的问道“黄泉之水,岂非只有黄泉人可饮。” “是也非也。”男掌柜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第三名男子迎着男掌柜的话语,几乎是争抢第一位似的,问道“那到底是是,还是非呢?” 男掌柜笑着摇了摇头,“黄泉水,人人可饮,奈何,饮了,就得下黄泉。” “如若我不想饮这索然无味的茶水。”一名娇艳的,打扮富贵,身着鎏金长裙,看起来似是某城公主一般,骄横跋扈的女子,挑衅似的一边端起不足手握的茶杯,一说道。 还未等男掌柜言语,只见这女子端着茶杯的手掌忽的一送,那仿佛从未干过一点点体力活的手指轻轻一挑,手中茶杯倏然落地,‘啪’的一道清脆的碎裂声,不仅仅响在了这诡异的茶馆里,更是响在了前面那两拨只能直视面前茶杯之人的心里,只见他们应声齐刷刷的将头低的更低,几乎都快要达到茶桌的高度。 “哎哟,一不小心将这破茶杯摔碎了。”妖艳女子咯咯的笑了起来“不过没关系,我会赔的。”她说着从袖间取出一锭金灿灿的黄金,一边径直朝男掌柜扔了过去,一边接着说道“如本姑娘刚才所说,我要尝尝你那黄泉之水的味道。” 金锭笔直如利剑般直冲男掌柜的双眼间飞去。 妖艳女子旁边坐着的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见状,立时暗呼一声不好,虽然以老者的阅历,至此还是没能够猜出这男掌柜究竟是何人,但光看这一众茶客低头害怕的表现,他也能知道,这掌柜绝对不是能够随便招惹的。 于是白发老者,心道一声“公主这下闯了大祸了。”心念及此。白发老者在眼睁睁瞧见金锭射至距离男掌柜两眼间不过半手距离之处,无声无息化为粉末的同时,纵身而起,蛮横的拉住妖艳女子的胳膊,转身就欲疾奔。 男掌柜笑出了声,那样的笑声是何等的豪爽,干净。“既然这位姑娘想尝尝黄泉之水的味道,又何必着急着走呢。” 说时迟,那时快。 挟着妖艳女子,已然奔至茶馆中央,眼见就要成功离开的白发老者,忽的整个身子猛地的一怔,无法再做半点动弹,紧接着,两人竟生生的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拉了回去,狠狠的按在了原先的座位上。 茶馆之中,少许看出了这一手招式,确信无疑这男掌柜的真实身份之人,只恨不得在这样的多事之秋,赶紧脚底抹油,开溜大吉。奈何,既已确认男掌柜是何人,自然也是十分清楚他的性子,因此,部分人虽然心中无比着急,但却是始终不敢有过多动作。 而大部分在场的年轻人,因着年轻气盛,阅历较浅的缘故,虽然震慑于男掌柜惊人的实力,却也渐渐心生一种:管他有三头六臂,他毕竟只是一个人,我们这么多好手一起动手,还能怕了他不成。 于是,在白发老者被强迫坐回原位的同时,茶馆之中不禁又发生了一些变化。原本低头注视茶杯的那群人中,渐渐有人抬起了头来。 女掌柜给桌上空着的最后一只茶杯倒完茶水之后,缓缓走到妖艳女子那一桌,蹲身开始捡拾破碎的茶杯。 此刻的妖艳女子因着惊吓,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够呆呆的注视着女掌柜。 白发老者虽然也颇感震惊,但情况要比妖艳女子好上一些。见到无法离开,他便立即开始在心底盘算:男掌柜这人,如果真如传说一样,那之前公主那样一闹之后,她是必定无法活着离开这里了。而作为带她来此的人,白发老者自知断然是无法脱掉干系。 想到这里,白发老者扭头看了一眼此行带来的其它人,‘事已至此,公主的命能否保住,唯有拼力一搏了。’ 于是白发老者轻轻点头,不声不响的使了个眼色。只待男掌柜发难,便要一起围攻。 女掌柜蹲身下去,肥嘟嘟的手掌软弱无力的从茶杯碎片上滑过,只见原本碎裂成渣的碎片,顷刻间消失不见,地面恢复原样。 打扫干净了的女掌柜,起身缓缓走向茶馆边缘位置的巨大茶炉,毫不在意那样的高温,耐心的往炉底塞着柴火,干枯的木柴一根接着一根填入,火势立即增涨了好几倍,令人难以忍受的热度,片刻间,传遍整个茶馆。 一众不明所以的茶客,一时间面面相觑,再看那大到惊人的茶炉,有人想:那样的炉子,煮上三五个人,空间应该绰绰有余吧。 男掌柜彻底停下了倒酒的动作,侧身扭头看向妖艳女子,一字一句的说道“既来之,则安之。” 话音落下,只见男掌柜那只苍老的左手微微一动,一道散发着无尽酒香的液体径直朝着妖艳女子那张火红的樱桃小嘴射去。 妖艳女子见状,‘嘤咛’一声叫出,身子本能的就要躲开,却不禁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就在这时,白发老者一声怒吼响起“保护公主”。 白发老者双掌拍桌,震得木质茶桌应声粉碎,与此同时,茶馆之中分布于五张茶桌旁的十一名男子,一齐发力,直冲男掌柜而去。 “哈哈。”男掌柜见势,猛地大笑。“看来你们都想尝尝这黄泉之水的味道。” 足以震彻九霄般的笑声,宛如化作了实质性的音波,激荡之中,包括老者在内的十二人,同时收到一股不小的冲击,以致身形微顿。 “带公主先走!”一掌拍飞那一株黄泉之水,感受到掌心处传来的力度的白发老者,大吼道。 同一时间,只见那十一名男子立即分成两拨,一波义无反顾的依旧直奔男掌柜而去,另一波则成护卫之势围住妖艳女子,边守边退。 骤变之间,男掌柜轻拍柜台,终于站了起来。 “咻咻”之声突兀的响起,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芒自先锋队伍袖间射出,直冲男掌柜要害之处。 茶馆之中依旧正襟危坐,眼力过人之人,立时便瞧出了那些光束是为何物:艳蛇。 由此而来,白发老者这波人是何来历,便已无需再多说明。 男掌柜身形微动,右手前伸,一条条快如闪电般的艳蛇生生被掌风震成了灰烬,男掌柜不急不缓,再次上前一步。 见到很少失手的艳蛇,竟会被如此轻易的解决,先锋队伍瞬间改变对策,只能瞧见他们猛地加快了速度,整个人近乎化作了一条斑斓艳蛇,并且,其身之上,烟雾翻腾,弥漫扩散,那样的烟雾,都已染得无形的空气变得无所遁形,显然剧毒无比。 茶馆之中,依旧端坐的各色人等,见状,既不敢贸然起身,却也不得不躲避毒物的伤害,于是只看到,一道道真气此起彼伏的显现。 饶是如此,有些反应较慢,经验稀少之年轻人,还是不慎中毒,当即倒地身亡,其尸体,眨眼间,化为一地尘烟。 男掌柜迎着数道剧毒人形艳蛇走去,一丝浅笑浮上他的嘴角,哗哗的酒液之声于毒物翻腾之际,迅速的笼罩在他的周身。 毒雾来势汹汹,怎料,它们甫一接触到男掌柜周身那道很浅显的酒液屏障,便直接融入了进去,无法穿过,更是妄想能够接触到男掌柜的肉身分毫。 愈来愈多的毒雾融入到了酒液屏障之中,片刻间,整个先锋队伍尽数被干净利落的斩杀完全。 白发老者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望着茶馆大门口近在咫尺,他知道绝对不能回头,只要将公主救离此地,所有的牺牲就都会是值得的。 轻松斩杀整个先锋队伍的男掌柜脸上笑意更浓,他抬脚继续朝前走去,完全无视两侧的一众正襟危坐,连大气都不敢呼出的茶客。他在笑,笑得是那么渗人。 白发老者感受到了明明很遥远,但却又恨接近的平稳呼吸声,顿时,他心头猛地一抽,已有数十载未曾感受过的恐惧之情再次袭来,只不过这一次,是那样的真切,那样的不容拒绝。 男掌柜缓缓的抬起了双臂,周身与毒物融为一体,显现出一种诡异灰色的酒液,如同一层薄幕般顺着他的手臂被扯动看来。 下一秒,在很多人都未能清晰瞧见的情况下,灰色薄幕宛若千钧利剑一般,直冲白发老者而去。 白发老者,只听到‘咯噔’一声,下一秒,不知是因为本能,还是使命感的促使,完全不顾形象的吼叫从他口中传出“公主,快跑!” 一声令下,原本围住妖艳女子,呈保护姿态的五名男子,齐齐毫不犹豫的停住了脚步,果断转身,绚丽真气剥骨离心而出,五小一大,六条由真气覆身的剧毒艳蛇相互纠缠,生生构筑成了一道滔天蛇网。 茶馆中对于白发老者来历还算有些了解之人,瞧见这一幕,不禁心生无边惊诧,他们知道,白发老者这样的举动,已经是完完全全的抱着玉石俱焚的决心。 他们不敢想,这名笑意盈盈,隐姓埋名了数百年的男掌柜,其实力究竟成长到了何种程度,竟然可以令得白发老者如此迅速,如此无奈的选择牺牲近百年的道行以及性命,去使出这般绝望的招式。 奈何,离茶馆出口只不过咫尺之遥的距离,妖艳女子却终归还是没能跨过,白发老者一行构筑的滔天蛇网在遇见灰色薄幕的那一瞬间,便彻底崩碎,无法支撑更多时间。以致白发老者在元神消散的最后一瞬间,瞧见如同小鸡一般被男掌柜掐住脖子的妖艳女子之时,那样的眼神,是何等的痛苦与无奈。 漫天毒雨下,无法离开的茶客之中,陆续有人再次倒下。 满面笑容的男掌柜站在茶馆出口前,望着已被他单手握住脖颈的妖艳女子,双唇轻启“黄泉之水,味道如何。” 一城之公主,娇艳无双,惹得无数男子为其疯狂的女子,甚至都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便于男掌柜手中,化作一滩尘烟,随风消逝不见。 平静无比的做完这些事的男掌柜,目光少有的移向了茶馆外,他看了一眼毫不吝啬洒落地面的阳光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转身,穿过茶桌之间的缝隙,走路的方式与姿势,完全与正常人没有区别。 只不过,他没有看哪怕一眼两侧的那些活人,以及尸体。 一直等到男掌柜走回到了柜台,轻松地饮了一杯酒后,茶馆中仍旧还活着的人,方才终于能够稍稍松下一口气。 事实上,此时此刻,还能够活着坐在茶馆中的人,无一不是洪荒大陆上的佼佼者,以他们的能力,若是联合起来,即使男掌柜能够力敌,只怕到最后也会落下个同归于尽的下场。 这一点,在座之人心里皆是无比清楚。男掌柜也是心知肚明。只不过,同他们一样,男掌柜更是知道一点:没有人会在身后无路可走的前提下,以身犯险。更何况,他与那些人之间,并无深仇大恨。 男掌柜将之前不停倒酒进入的酒杯再次举起,张嘴就灌,这一杯酒,硬生生的喝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见他放下空空如也的酒杯。 男掌柜豪气无比的将平凡无奇的酒杯狠狠拍在柜台上,酒气伴随着话语传出“爽,老夫好久都没有这样爽过了!” 女掌柜停下了往茶炉底下塞着柴火的动作,不无不满的看了一眼男掌柜,却只见男掌柜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担心。 做完手势后的男掌柜起身,身子微微显得有些晕眩的走动开来,他随意的拖了一把木椅做到了柜台旁,面朝已经少了一半数量的茶客,说道“此时还能安然无恙坐下的各位,老夫虽然不知道你们的姓名来历,但从各位的能力来看,显然都是各个领域的佼佼者,再看各位的年龄,老夫只能悍然,想不到如今的洪荒大陆,后起之辈竟然如此众多” 男掌柜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只不过这次的笑声相对而言较多纯粹,他接着说道“老夫今日酒喝得有些多,所以废话多了起来,还请各位见谅。”男掌柜说着,还真做出了个拱手的动作。“老夫要算起来,应该可以算作你们长辈的长辈了。不过今日老夫还真有些不太明白。我们老两口选择了这么个偏偏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开家小茶馆,只希望接下来的生活可以这样平平淡淡。为何,各位英雄豪杰要前来打扰老夫的平淡生活呢?” 男掌柜提出了问题,茶馆中还能够活下来的人,自是知道,不管是谁,必须要有人站出来给出答案,一时间,沉默蔓延。 男掌柜倒也不怒,他在等待,几十年平静的生活,或多或少磨灭掉了一些过往的戾气,他学会了,等待也是一种幸福的道理。 许久,一位场中资历最为厚重的老年人,选择了开口回答“今日来到四方茶馆叨扰,实非我等本意,实乃局势所需,我等恰好入局。” 男掌柜闻言,微微摇了摇头,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动作,都已惊吓得回话的老者做出了逃命的准备。 所幸最坏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男掌柜只是淡淡一笑“老夫眼睛倒还算好使,如今不死城的局势,多少也能看清一点。或许你们没有听清楚老夫刚才提出的问题。”男掌柜说着顿了顿“既然如此,老夫便再重复一次,老夫问的是,为什么你们会于今日,全部来到四方茶馆,是受谁所邀。” 果然! 坐在茶馆中央位置的老者,淡然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倒下一片不再动弹的尸体,心想‘好在青粟与云儿今早已经离开不死城,否则这里应当也有他们的位置了。’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愈发的浓厚开来,所有人都知道,若是这个问题,他们给不出准确答案的话,今日,在座之人,只怕绝大多数,都要陨落在此。 沉默良久,老者轻叹一口气,缓缓起身“晚辈乃天明城五城主,名唤‘褚文华’。” “哦?”男掌柜闻言看了一眼老者,随口问道“天明城,如今当家的是谁?” “回老先生,如今当家的乃是大城主,楮天海。” 男掌柜淡淡点头“既然你站了起来,老夫便以为你能回答问题了?” 褚文华恭敬的低下了头“回老先生,晚辈今日来到四方茶馆,只因一月前,一封天明城无法拒绝的请柬被送达,请柬之上说明,今日,天明城必要派人来此。” “哦。”男掌柜缓缓伸出了手“老夫想,你应该带来了请柬?” 话音落下,褚文华已然从胸前掏出了请柬,双手并呈,微微弯腰,现出莫大的恭敬之态。 男掌柜不动声色的轻挑眉头,手指轻动,那份请柬已然到达手中,他无言的翻动,短短几行字只一眼便可瞧完,片刻后,他合上了请柬,先是看了一眼褚文华,随即面朝众人“想来,你们都有这请柬?” 褚文华站立不动,没有得到男掌柜的首肯,他可不愿意冒这种风险贸然坐下。 其余人听见男掌柜的问询,略一犹豫后,齐齐点了点头。 男掌柜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先是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即似是无比畅快一般大笑开来。一旁的女掌柜站到硕大的茶炉旁,面露怡人微笑,不发一言。 笑声止住,男掌柜先是伸手微微示意褚文华坐下,随后面朝一众人,缓缓说道“或许,你们的到来,并不是本意,老夫倒是也能够理解。” 话语出口,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仿佛松懈了一点,在场之人,既已猜出了男掌柜的身份,也自是知晓请柬上那落款人名,会令男掌柜产生异常愤怒恼火的反应,不过此刻从这话看来,他们或许能够躲过一劫。 谁曾想,就在众人觉得能够稍稍松下一口气之际,男掌柜忽的话锋一转道“铁算子丁三分,当年为了取老夫的性命,也算是大费周章,割肉舍弃了半份家产。如今数百年过去,他差遣了你们过来。如果今日老夫,不回送点礼物的话,岂非叫得洪荒大陆以为老夫真的变成了可以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一字一句,宛若千斤巨石般,轰隆落地。场中一众人,刚刚勉强略有松懈的神经立即再度紧绷开来,同时真气悄然运转。 洪荒大陆,百城林立,各为其主的他们之间,只怕永远谈不上任何友谊的存在。如今这般局面下,心怀鬼胎的众人,不约而同的产生了同样的想法: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范不着真与这江湖中出了名的怪老头拼命。 男掌柜那张略显苍老的脸上,不知深意的笑容堆积显现,他表现得仿佛根本没有瞧见他们的举动,只听他再度开口道“诸位无忧,老夫也不是什么不讲道理之人。” 男掌柜说着伸手一指女掌柜,“如你们看到的,内人一直很辛苦的在煮茶,各位总得将那茶喝完,才好离开。否则,岂不是辜负了内人的一番心意。” 众人闻言,余光齐齐瞥向那座硕大的止不住冒着热气的茶炉,只一眼,他们便知道,光凭在场之人,要想把那茶炉里的茶水全部喝完,今日恐怕不会有多少人能够全身而退。 喝,还是不喝。此情此景下,已是关乎到性命的选择。 褚文华移回视线,双眼直直的看向依旧满脸笑容的男掌柜,他知道,不远处,端坐稳如泰山般的男掌柜,所说出的话,是绝对不会收回的。 于是,褚文华等待着,等待着身旁那些人的反应。 时间,缓慢的如同有人正死死握住,不肯松开分毫一般。 整座茶馆一时间静的连根头发落地的声音,都可以清楚听见。 终于,一张木椅微微移动的声音突兀的响起,除了男掌柜之外所有人的视线齐齐不动声色的移向声音发出的地方。 那是名洪荒大陆上成名已有好几十年,一直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名声颇佳的名家。 褚文华瞧见那位名家缓缓的站起了身,先是朝男掌柜拱了拱手,紧跟着,出人意料的又朝女掌柜拱了拱手,才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晚辈便先干为尽。” 话音落下,硕大茶炉的盖子不声不响的被启开,女掌柜肥嘟嘟的右手轻轻一动,滚烫的宛若可以轻易融掉万物的茶水顺着她的手势飞射进那位名家面前那只普通的茶杯。 茶水源源不断的在众人眼皮下,流入茶杯,似乎完全没有停下的趋势。 许久,久到有人都觉得已经死过一回之时,男掌柜的眼皮微微动了动,女掌柜应势收手。 虽然并不是自己将要饮尽那杯茶,但褚文华瞧见这样一幕,心头还是不禁思忖了起来,若是换成他,是否能有十成的把握活着离开。 那位名家,见到茶水进入的势头止住,立即伸手端起茶杯,毫不在意那股即使进了茶杯,都仍在翻滚不止的茶水,张嘴便如牛饮水般,猛灌进去。 褚文华可以清晰瞧见,伴随着滚烫的茶水入肚,那位名家的周身,很快的便被热气笼罩,形成了一道可见的热浪,在那样的热浪下,任何妄图使用真气抵抗的方法,都是无用。眨眼的功夫,那位名家裸露在衣物之外的皮肤,已经止不住的翻滚开来,一颗接着一颗碗大的气泡突起,不停增涨,并且,气泡之中,似是正有血肉在沸腾。 饶是见多识广如褚文华,见到那一幕,心头都还是止不住的恶心了起来。 茶水已然进喉,那位已然面目全非的名家,着实硬气,即使身子正在经受烹煮,他也是一声都没有吭出。 呼吸间,终于,小小茶杯中的茶水被饮尽,脸部完全变形,恶心异常,只露出一双眼睛,勉强可被瞧见的那位名家,缓缓的,艰难的放下已经不能被称作为手,只能叫做一坨肉团之中的茶杯,痛苦万分的朝男掌柜轻轻拱了拱手,一步一步,挪动着转了身,整个身子如同在无形的空气中爬行一样,一点一点,朝茶馆外爬去。 男掌柜皮笑肉不笑的目送着那位名家离开,其身子未曾动弹分毫。 亲眼目睹了一代名家片刻间变成那般模样的一众人,心底除了恶心,恐惧之外,还多了一样东西:反抗。 是的,成名或长或短的他们,哪里能够接受不做任何反抗,就让自己变成那副模样的命运,一时间,真气增涨之势,仿佛已与空气格格不入,而传出了细微的嗞嗞之声。 褚文华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终于走出茶馆,站到了阳光下的俨然一团肉泥的那位名家,他在仔细打量,他想“那样的伤势,或许并不是完全无救。” 受伤,总比没了命好! 活到褚文华这个年纪,经历了太多不堪之后,他早已明白,傲气之类虚伪的东西,远远没有命来得实在,至少,保住了命,未来才会有无数可能。 更何况,褚文华心里知道,男掌柜对待那位名家已经是手下留情,否则的话,那人当场就得化为一滩烂泥。 心念及此,内心挣扎几许,做好了忍受痛苦准备的褚文华,毅然决然的站起,冲着男掌柜拱了拱手。 于是,滚摊的茶水再次射进茶杯。 褚文华微有颤抖的手,端起茶杯,他想:到底还能够有命回去见到青粟和云儿。 茶杯举起,茶水作势便要入口。 就在这时,茶馆外,一道于阳光下稍显恍惚的身影显现,雄厚的声音,自那人口中传出,只听他说道“天冥老头,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53 所有人都一致感觉,今年黑夜到来前的白日,阳光显现出了从未有多的耀眼,那样的阳光肆无忌惮的直射下来,惹得街道上享感受这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的城民们,止不住的恍惚起来,仿佛只要再多看一眼那阳光,都会抑制不住的晕倒。 今日,这短暂的几个时辰,一切的一切,都关乎于自己。 他们漫不经心,嘻嘻哈哈的走在大街小巷上,偶有往日因为某些矛盾而不相往来的两人,今日再次见面,则心照不宣的拥抱起来,彻彻底底抛却了那些没有意义的过往。 他们感受着生命的气息在血液里跳动,他们珍惜起来本觉得漫长无边的时光。 于是,祥和,温暖的气氛,飘飘荡荡,不肯离去。所有的人都很开心,没有人心中还会任何烦恼。 死亡,早已看开。 或许他们只想,真真正正的活上一回。 大地开始些微颤栗之时,他们心底已沉睡数百年,陌生到有些人都已经忘却的战斗神经,莫名的再次跳动开来。 他们一面感受着脚下大地的颤抖,一面体味着内心深处那样惹人激动的新鲜感。顿时,一股过往的日子都白活了的感觉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一众中年人老年人,仿佛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纷纷年轻了起来。 渐渐的,虽然笑容还在,但喧闹之声已有了想要逃离的迹象,他们扭头,视线宛若可以直接穿过高大的城墙直接看到城外黄沙地一般。 他们看着那群不知到底来自多少座城池,密密麻麻的战士,他们瞧见那些战士胯下虽因疲惫而喘息不止,但却带着嗜血疯狂的战马,视线往上,即使是混沌一片漫天飞舞的黄沙,都无法掩饰其锋芒的武器。 这样的场景,出人意料的,并没有令得不死城民们感到恐惧。而是恰恰相反,他们本已静如死水般的内心,在这般热血沸腾的场景面前,忽的无风起浪,生出连绵不绝的水波。 他们不自觉的看向身边熟悉的不太熟悉的人,只一眼,便已知晓,接下来的该做什么。 宛若无边无际的军队,震彻大地般前进的步伐,于不死城民们互告珍重之间,终于缓缓止住。 军队驻扎下来,不死城民们互相拥抱之后,齐齐仰头最后一次直面这数百年来才有一次的骄阳,随即,他们收回目光,无声朝着自家的方向开始走动。 很多时候,一转身便是永别。 也许过去的他们并不能真正的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是此刻,转身之际,所有人都彻底明白:下一次见面的机会,或许永远不会再有。 大军压境,平凡的无为的虚假的外衣,终将卸下。 受够了这般无止境平淡的生活的他们,走在回家路上之时,是兴奋的,是激动的,更是异常坚定的。 每个人都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但没有人会产生哪怕半点迟疑。 无边阳光下,家家户户敞开的那一扇扇颇有些时日,经历过太多岁月的老旧的大门,在此时的他们看来,就好像是一位位老态龙钟的老年人,正竭力张开双手,等待着给予他们最后一次拥抱。 于是,快到家门前,一个人,两个人,开始奔跑起来。紧跟着,所有人都奔跑了开来。一时间,他们奔跑的动静完全超越了城外大军的战吼之声。 来自大门的拥抱,此起彼伏。无形的欢悦,满溢开来。 家中妇女小孩,脸上洋溢的笑容,似是要与屋外那耀眼阳光一争上下般,她们看着自家的几位恍若脱胎换骨般的男人,有条不紊的进入了屋中尘封已久的房间。 那房间里所放置的物品,她们自是知晓,就如同她们知道,接下来这些男人将要去做些什么。 女人的心,总是柔软的。未经人事的小孩,总是粘人的。 只不过这一次,牵起孩子小手的妇女们,脸上的笑意没有发生半点变化,她们虽是不舍,但她们知道绝对不能表现出来,就像她们知道,这一次,是自家的男人终于活出人生意味的机会。 所以,即使心有再多不舍,她们都不会去阻止。 于是,未到饭点,家家户户,也都齐齐升起了炊烟。 家中所有的生菜在妇女们的巧手下,很快化成一道道美味佳肴,端上了代表着家庭的餐桌。 这一顿象征着剧变的生活开始的饭菜,所迎来的一张张笑脸,累积起来,便是无边的幸福。 用餐完毕,男人们开始享用香味扑鼻的茶水,妇女们则领着孩子,用心开始擦拭起那些满是灰尘以及伤痕的冰凉的铠甲,战刀在此刻这样的家庭里,丝毫没有显出格格不入的味道,就好似代表着血腥死亡的它们,本就是这个家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茶水入喉,虽未经历过,但却仿佛自出生之际便印入了骨髓的战争本能一点一点升起,宛若那些茶水正在给它们予以润色,好令其发挥最大的潜能。一盏茶,一抹笑容,一缕阳光,男人们瞧着这些,心想,有了这些,新生活就已开始。 终于,茶水入肚,茶杯空空如也,男人们起身,近乎本能熟练的穿起了许久不曾接触过活人的铠甲。 冰凉的铠甲近身,很快便有了独属于其主人的奇异味道。 男人们伸出因着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双手,轻轻抚摸起身上的铠甲,一片一片,感受着它们在手心的触感。 那样的感觉,是多么的新鲜,多么的与众不同。 男人们长呼一口气,他们想要呐喊,想要吼出那句话:真正活着的感觉真好! 紧紧牵着孩子们小手的妇女们,手心略有汗水,只不过此时,她们也分不清,那样的汗水所代表的究竟是什么含义:恐惧?紧张?无奈?不舍?亦或是什么其它。 然而有一点,她们却是能够非常肯定,那就是,看着面前身着铠甲,手握战刀,笔直站立,宛若换了一副容貌的自己男人们,她们感到非常非常的幸福。即便,这样的幸福会很短暂,会让人根本都不敢去动想要握住的念头,但却已是足够。 毕竟,往往很多时候,沉甸甸的幸福,只要稍稍感受得到,便已是永恒。 男人们,没有道别,没有回头,甚至没有再做言语。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们并不是没有不舍,并不是没有疼痛,并不是那么狠心决绝。而是他们知道,接下来的路,已不是身后的妇女与孩子所能够陪伴。 所以,他们不回头,他们不能回头。 分别永远不会简单,特别是,一别便是永恒,不会再见,这样的场景,每家每户,默契的认为,还是让时光停留在其乐融融共聚餐桌旁时,便好。 于是,男人们抬起了脚,勇往直前,朝着敞开的大门,朝着屋外的阳光走去。终于,人生中第一次,或许也是唯一一次。 他们真正站到了阳光下,站到了明媚刺眼的阳光下。 一道道身影穿过老旧的房门,走到了街道上,他们相视一笑后,再度抬脚移动开来,走向远方。 远方,便是那高大幽深的城墙。 他们仰头,目不斜视,直奔而去。城墙之上,一众严阵以待的守城士兵听见动静,回转身来,瞧见这难以想象的一幕,略一愣神。 然而,愣神不过只是瞬间的事情,眨眼的功夫后,高高的城墙之上的一众守城士兵,立即庄严肃穆的抬手,做出了无比郑重的军姿。 街道上,正在移动的城民,看见那样的姿势,顿时齐齐止步,抬手,回以生硬的姿势,似是在告诉那些士兵:请放心,这城,我们也来守,你们绝对不是在孤军奋战。 九天宫外,心头天崩地裂般疼痛的凤凰,像是感受到了来自城中的异样,她抬头,视线穿过已经成为花之坟墓的红药花田,轻易瞧见城中行军的场景。 凤凰见到那一幕,一时间竟忘了疼痛,甚至于,她忽然莫名的有些释然。大抵,她应当是想通了:与这座城,这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准备英勇就义的城民所承受的一切的相比,自己的这一点点疼痛又算什么呢? 她抬手,擦了擦眼角已经干涸了的泪水,关于这座自己已经居住了约莫百年的不死城的回忆,汹涌翻腾开来。 是的,严格意义上来说,这里并不能称作为她的家,她也一直坚信这一点。只不过此时此刻,瞧见那样的场景,心中无比清晰,不死城或许就要走到尽头的她,心底忽的产生了犹豫,以及怀疑。 如若说这里并不是家,那么失去了这里的她,又何处为家? 一瞬间,万千不舍,万千苦涩,涌上心头。 凤凰于苦涩中回忆前不久前于城中所看见的一张张笑脸,一直到现在,都并不熟悉的那些人,那些平凡无奇的城民。凤凰甚至都不能将他们的容貌拼凑完整,但此刻,她觉得,他们恐怕是这世上最伟大的小人物了。 玄星立于街头拐角处,阴影下,目不转睛的看着一道道直奔城墙而去的身影,她看着他们一身的戎装,毫无畏惧的走向绝对的死亡。她心想,那一张张笑脸,所代表的是什么含义? 死亡,多么美好的字眼。 如果,玄星能够拥有感情的话,她或许会觉得他们的行为,可歌可泣。 奈何,注定不会拥有任何感情的玄星,只觉得,盲目的牺牲,非常愚蠢。 54 宛若无底洞般,止不住散发着热气的茶杯,紧紧的被攥在褚文华的手中,他循着声音望向茶馆之外阳光之下因着光线而略显模糊的身影,一时间,手中的茶杯,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只得尴尬的僵持着。 “天冥老头,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突兀的声音响起之时,茶馆之中本已准备拼死一斗,杀出一条血路的众人,立时长舒一口气,心中宛若千斤重般的巨石哐当一声落地,激起无数涟漪。 因为他们虽然一时间无法看清来者何人,但从那人能够直接叫出男掌柜的称呼这一点来看,必然不会是什么小人物。 笼罩着来人的炙热光线,一点点的移开,被来人称为天冥老头的男掌柜,原本浑浊无趣的双眼立即直射出猎鹰一般的目光,他微微扭头,看向来人。 光线之下的那人,伸手捋了捋长长的发白的胡须,抬脚缓步走了进来,一切都显得那样轻松,仿佛他只是一名寻常茶客想要来寻一杯茶喝似的。 待其走进茶馆之时,褚文华立时便认了出来,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多少年不曾迈过不死城门,甚至没有出过玄武府大门的他,怎么会突然在这样的时候来到这样的地方。 是的,来人正是玄渊。 感受到了视线落下的玄渊,无比自然的微微移动目光看向褚文华,只见他笑了笑“那样一杯热茶,你也喝得下去啊。” 男掌柜依旧依旧稳如泰山般的端坐在木椅上,只不过所有人都能够看出来,他的表现已经没有那么从容不迫。 褚文华听言,只是回应淡淡的微笑,老练如他,自知此时可不是开口说话的时候。 果不其然,男掌柜听到玄渊那略显关心的话语,冷哼了一声道“玄老头,你难道就看不出来那人确实很渴吗。” “哈哈。”跨过地面上卧倒一片的死尸,玄渊选择了一个可以正对着男掌柜的位置,自顾自的坐了下来,发白的胡须,顺着他的动作,微微抖动开来,正好掩住了话音发出的地方“外面的确很热,可是,这样热的天气,喝这样热的茶水,岂不是非常矛盾。” “以毒攻毒,以热攻热,方能得到彻底的凉爽,选老头,你应该不会不懂这样的道理。”男掌柜如是说道。 褚文华笔直的立在原地,手中的茶杯宛若已经同手掌融为一体了般,他敏锐的看着话语争锋相对的玄渊和天冥老人,自是知晓,两人之间的较量已经开始。 沉闷的茶馆内,玄渊下颚上的苍白胡须一阵阵的无风抖动看来,再看男掌柜身上的浅灰长袍,也是一阵阵的拂动。 “话是这样的话,理也是这样的理,但是你我都知道,那杯热茶可起不到半点清凉的作用。”玄渊那张老若枯树般的脸上,笑意始终浮现。 只这么一小会,一旁观察的褚文华,由衷的觉得自己至少感受到了在外界游荡数载所无法得到的体验。 其一,笑容永远是最好的武器。其二,高手过招,只在分毫。 好似万千熔岩构筑成的巨大茶炉旁的女掌柜微微挪动了一点小脚,闻听声响的男掌柜立即微微扭头,眉头轻皱,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紧接着只听见玄渊憨厚的笑道“花夫人,莫要激动,老头子我今日前来只不过是顺路而已,别无他意。” 等等!笔直站立如木雕般的褚文华听见玄渊口中的称谓,心头猛地一震,一直到现在,他虽然能够看出女掌柜绝对不是什么普通女子,但是他却从未将她往那个方面去想。 心念及此,褚文华的视线顿时不受控制的移向了茶炉旁的女掌柜,事实上,茶馆中所有茶客的视线都已移了过去。 此时,想来众人脑中的念头都是一样“这女掌柜,竟然是传说中杀人如麻,从没有人能见其真正容貌的毒宗花夫人。” 回忆起众人初到此茶馆,竟饮了花夫人所泡的茶水,他们顿时都觉得,自己这条命,着实算是捡回来的。 “玄族长客气了,花夫人那样的称谓,我已承担不起,不提也罢。”女掌柜说着微微躬身,态度无比诚恳。 玄渊诚恳一笑“忘记过往确实是好事,只可惜,有些过往并不是那么容易忘却。” “半步江湖,不问尘世,只要愿意,便可做到。”女掌柜淡淡回应。 “好,好。”玄渊连道两声好,奈何此刻,褚文华已经不清楚他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随即玄渊看了一眼茶馆中的一众茶客“不死城已经有好多年,没能像今日这般热闹,众位千里迢迢赶至此地,想必都很辛苦,此刻也就不必这样僵硬的坐着了,都随意点的好。” 很明显,这句话是玄渊在为他们解围,于是他们悄悄看了一眼男掌柜,见其没有半点反应后,方才终于能够松下紧绷的神经。 男掌柜端坐在木椅之上,不发一言的注视着玄渊,只见玄渊看向褚文华,说道“如果老头子没猜错的话,你是来自天明城吧。” 褚文华不卑不吭的点头,表示回答。 玄渊笑笑“你也站了很长时间,坐下吧。” 褚文华听言,视线条件反射般的就看向了手中无底洞一般的茶杯。玄渊瞧见,手指轻轻一动“至于这杯茶水就由老头子我来代劳。” 茶杯稳稳当当的在褚文华坐下的同时飞向玄渊手中,他端起茶杯,问道“花夫人,老头子我来喝,也算是没有浪费了。” 女掌柜沉默无声。 玄渊抬手,一杯茶水哗哗入喉,其量,远胜之前那位名家所饮之数十倍。褚文华一秒一秒的计着时,他知道,花夫人也参与到了这场无声的战役中去了。 许久,玄渊将茶水饮尽,倒转茶杯,朝花夫人示意自己确实喝完。 花夫人笑笑,嘴唇轻启“味道如何。” “一直听闻四方茶馆的茶水甘美香醇,无奈一直没有机会前来品尝,今日一饮,果然非比寻常。”玄渊平淡如常的说道。 始终保持静默状态的男掌柜终于发声“玄老头,我这四方茶馆好好一出戏,硬生生被你搅了,如今你能说说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天冥老头,这么多年的茶水,怎么还没有磨砺掉你的急躁呢?”玄渊表现的似是完全不在意男掌柜言语之间的怒意。 不过即使表现得这样,玄渊还是接着说道“今日前来,不过是趁着叙旧的机会,想与你下上一盘棋。想来,你的这个喜好,应当没有改变。” 听到下棋,男掌柜的双眼之中立时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光芒,仿佛过往于洪荒大陆上叱咤风云的岁月再次闪现。 男掌柜难得点了点头,然而却听他语气不无诡异的说道“玄老头,你知道老夫喜爱下棋,自当也是知道老夫下棋的脾性。” 玄渊笑道,“那是当然,所以这一局棋,我们以洪荒大陆为棋盘,以百城为棋子。共博一场未来。” 褚文华听言,心头震撼之意,难以言表。他几乎无法去想象,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做到如此云淡风轻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洪荒大陆上能人异士数不胜数,更何况近些年来,青年豪杰层出不穷,很多老一辈的人士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归隐田园。 何以此时此刻,玄渊会说出这样豪情壮志的话来。 一时间,褚文华的眼中充满了不解的神色。如果说对于天冥老人以及他的过往,褚文华还能够有所了解。那么对于玄渊,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玄族族长,褚文华只能说是一张白纸,根本无处了解。 难道说,玄渊的实力已经到了,可以玩转洪荒大陆的程度。 男掌柜笑了,笑得非常疯狂,半晌才能听到话语从他口中传出“玄老头,你可知道,此话一出,便无从收回。” “老头我从不打妄语。”玄渊说道。 此言一出,男掌柜的脸色立即一暗,眼角微动,些许余光径直飘向不远处的圣宫,他已猜到,玄渊的出现,实乃不死城主,魇离所指使。 ‘果然是江山代有人才出,魇离那名年轻人,所为的竟然是这整个洪荒大陆。’男掌柜心中暗道的同时,一股久未有过的激动悄悄升起,“既然如此,那便开始。” 玄渊点头,朝向他明显做着的几名茶客说道“烦请各位坐到后面去,留些空间出来。” 那些人听言,平时的傲气早已被冷却的他们,哪里还敢不照做,眨眼间,玄渊与男掌柜之间的空间,已无半个人影。 说来也奇怪,此时这些刚刚还九死一生的茶客,已经可以趁此机会,离开四方茶馆,只不过看样子,他们丝毫都没有离开的意思。甚至可以说,此时此刻,他们都暂时忘却了此行前来不死城是为何事。 场地一经清空,玄渊与男掌柜同时抬起右手,缓缓挥动开来,宛若此刻他们面前的空气已经化为实质般的存在。 只见双掌之下,无形的空气一点点的凝聚扭动成形,手掌好似化作了画笔一般,一点点的缓慢但却精准的描绘出了整个洪荒大陆的格局。 短暂的时光在焦急的等待中显得漫长无比,片刻后,棋盘成形,从褚文华所在的角度看来,那样的棋盘,只能用栩栩如生来形容,并且,他一眼就看到了天明城所在的位置。 棋盘既已成形,紧跟着,玄渊二人四手齐动,手指轻点之下,一座座城池惟妙惟肖精准无误的被标记到棋盘之上。 待得完成这些准备之后,玄渊笑着开口道“洪荒大陆,取一百零八城为棋子,以荒河为界,南北分隔,一较高下!” “妙极,妙极。”说话间,男掌柜所坐的那张木椅迅速的滑动开来,停在棋盘前。 “来者是客,你先请。”玄渊摊手,客气的说道。 “既然如此,老夫也不谦让。”男掌柜抬手,一座城池于之间,急速奔腾,自北向南,直冲而来,“这城,野心勃勃,是以成为先锋。” 玄渊眼角微动,手落棋动“有先锋,则必有门将,此城虽弱,但却爱好和平。” 专注于棋局之上的男掌柜,宛若变成另外一人似的,言语之间,表情之上,虽依旧那般不近人情,视人命如草芥,但总感觉多了一些异样的味道。 只见男掌柜轻轻摇头“和平,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手中棋子再动,另一城已经率先做出了攻击的架势。“就像这样,时候到了,谁也阻止不了。” “有争斗,就会有反抗,可不要小看人类为了生存,为了家园而能够做出事情的程度。”玄渊移动一城,哐当挡在意欲攻击那城的面前。 “挡得住一时,可挡不住一世。何况,主动的一方,总比被动来的激情一些。”说话间,男掌柜手中的一枚棋子已经跨过荒河,闯入南方区域。 “如此激进,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玄渊笑了笑,移动一城稍作阻挡。 “倒不是老夫激进,而是你太过求稳。乱世之中,本就没什么绝对稳当之事。”男掌柜如是说道。 接下来的时光过得飞快,褚文华一众人只瞧见,棋盘之上,北方棋子陆陆续续跨过荒河,硬闯而入,南方棋子虽作出了一定程度的抵抗,但却像是因为没有尽全力,而导致过多伤亡的显现。 棋盘之上,一座座或大或小的城池弹指间灰飞烟灭,茶馆之中,三三两两来自那些毁灭了的城池之中的茶客,瞧见自己的家园被毁,心里虽知道此刻只不过是虚幻的发生,但若是深究下去,他们大抵早就预见到了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 为了大局,必要的牺牲是无法躲避的。 大道理谁都懂,奈何真当事情发生了,却就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时光在这般激烈的百年难得一见的棋局间,飞快流逝,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原本百城林立的棋盘之上,已经消失了一大半,到这时还能够坚持住的,无一不是那些底蕴颇为雄厚,且一直保留实力的城池。 棋子宛若已与其融入一体的男掌柜,在玄渊出其不意的移动了一颗他看不懂的棋子后,猛地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先是抬头面色凝重的盯着玄渊,随便低头,死死注视着棋盘。 许久,男掌柜开口“这局还没有到需要自损的程度,何以你会主动献好。” 玄渊笑着摇头“你所下的每一步棋,都带了太多杀伐之气,至此,局势演变成这般模样,虽然表面看去,你方占了大优势,但你我都知道,事实恐怕不是如此。” “哦?如今我方兵强马壮,士气高涨,老夫倒还真不看出,你能有什么方法力挽狂澜。你能够做得最多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男掌柜虽然这样说,但他的脸上却没有显现出半点得意的神色,似乎刚才玄渊那番话,使得他一时看不清虚实。 褚文华紧紧盯着棋盘上的局势,虽然他平日里不爱好下棋,但多少还能够略知一二,此刻从他的角度来看,南方的兵力已只有北方的一半,并且,南方还被北方生生压制到了将位附近,失败可谓是无法避免了。 玄渊也不立即反驳,只是笑着淡淡举起一枚棋子,往前稍稍移动了一段距离,放下后,才开口道“战场之上,虽也是打打杀杀,但却与江湖有着太大程度的不同。” 男掌柜的目光随着玄渊的手掌而移动,直到瞧见那枚棋子落下的方位,方才皱起了眉头,语气略显恶狠的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了,不要忘了,此时局势之下,即使以五换一,我也必胜。” 听言,褚文华立即看了过去,即使是不精通棋艺的他,都能够立即看出来男掌柜所言非虚。可是,褚文华随即瞄了一眼仿佛一直胜券在握的玄渊,按理来说,玄渊绝对不会做出任何没有计划的事情。那么计划,究竟是什么呢? 始终保持微笑的玄渊点了点头“我已走完棋,该你了。” 男掌柜不做一声,眉头却皱的越来越厉害,他的手抬起,放下,往复了好几个回合,显然非常犹豫,终于,男掌柜那天不怕地不怕的本性起了作用,只见他猛地决定下来,棋子闪动,几个回合后,玄渊选择冒进北方的那枚棋子,到底还是牺牲了去,与此同时,男掌柜也是生生付出了五座城池的代价。 “以五换一,若在平常看来,的确是非常荒唐。可是若让玄渊那枚棋子畅通无阻的进入北方而不加以阻挠的话,光凭那么一枚棋子,便足以能够掀起一场血雨腥风。”略微有些明白为何男掌柜此前的决定会那般艰难的褚文华,心中不由暗想“如果放任不管,以目前的局势来说,北方选择趁势长驱直入,或者会能够在那枚棋子兴风作浪的同时,直接取得胜利。” 奈何,这棋局,似棋也非棋,它是不能按照正常下棋的思维去行动的。 试想,如果按照正常的思维,不理不睬,直接强攻取得胜利,那么到了最后,岂不是虽然夺得了南方,但却不得不失去作为大本营的北方。那样岂不是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双方互换了角色而已。如若那般,前面的一切动作便就显得毫无意义。 “可是,”褚文华暗道“以一城换五城,对于玄渊而已,绝对是次非常划算的买卖,他也大可以这样继续换下去。毕竟局势演变到了这样的程度,已经几乎握着胜利的男掌柜是不太可能愿意舍弃胜利果实的。但是如果真的以这样的策略进行下去的话,到最后,还是一样,不会有赢家。” 褚文华相信,老谋深算如玄渊,绝对不会这样做。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令褚文华大跌眼镜。只见玄渊再次移动一枚棋子,跨过荒河,直奔北方而去。 男掌柜见状,猛地抬起头来,死死盯住玄渊,话语如同巨石般,艰难的滑出“玄老头,你这是在跟老夫耍无赖吗?” 玄渊听言,脸上笑意更胜“你这话可就说得奇怪了,这只不过是老头子我的策略而已。该你了。” 所谓的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男掌柜低头看时,只能用这句话来形容此刻的棋局了。如果是刚才,他还能够采取硬攻的方法强横获得胜利。但是通过刚才一番地狱,北方好容易打好的局势,生生乱了起来。现在即使还想要采取硬攻,也是没办法获得胜利了。 男掌柜举起一枚棋子,良久良久,终还是气鼓鼓的将其捏得粉碎,不肯落棋。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你输了。”玄渊说道。 “莫要以为老夫看不出你的小伎俩,这盘棋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局,老夫早就赢了。”男掌柜嘴上不甘示弱。 玄渊笑着摇头“天冥老头,你莫不是饮茶饮得多了,身手不如从前?你且好好看看这棋局。” “嗯?”疑惑之声同时从褚文华和男掌柜的喉间传出,只不过来自褚文华的那声是沉闷的,几不可闻的。 男掌柜盯着棋局,视线一点一点的移动,沉默的让人难以承受的紧绷感溢散开来,使得场中众人直感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半晌,玄渊缓缓道“这盘棋,从一开始,你就不可能赢。只因,你错误的选择了将帅。真正的将帅之城,早就被你选择牺牲掉了。” 男掌柜不发一言。 玄渊接着解释道“所以从一开始,我就在引北方诸城跨过荒河,闯入南方,这些动作,只不过是为了令北方可以增加一些气势以及自信,要知道,自信是一件好东西,有了自信,他们才会有恃无恐,才会勇往直前。” “继而,尝到胜利滋味的北方诸城渐渐就会觉得这天下唾手可得,殊不知,越是临近成功,所收到的哪怕一点阻击都会导致满盘皆输,更重要的是,习惯享受了成功之后,遇到失败之时,所遭受的打击实际上会是本应有的程度数倍。” 玄渊说道“这也是刚刚你以五城换我一城,第二次我再使用相同的手段,你便犹豫了。然后即使你下定决心那样做,我还可以有第三次,俗话说得好,事不过三,我的三枚棋子,很轻易的便会将胜利在望的北方挫败,从而反扑。” 一直沉默不语的男掌柜,听到这里,忽的抬起头来,“所以你是说,这一战,北方会输?” 褚文华知道,他们现在已经不是在讨论棋局,而是在说如今洪荒大陆的局势。其实说得没错,洪荒大陆将要大乱的事实已经不容改变,此刻他们所在的这座不死城,便会是点燃滔天战争的源头,而现在,各城大军已然奔赴不死城外,大战一触即发。 玄渊先是笑笑,随即摇了摇头“胜负之事,北方也好,南方也罢。战争本就不是你我能够关心的事情。” “那你今日前来,设下这样一个复杂的局引诱老夫,是为何意。”男掌柜双眼饶有深意的望向玄渊。 “老头子我可能是因为久未出门的缘故,思想有些迂腐。我只是觉得,你我这样的江湖中人,还是莫要插手战争的事情为好。”玄渊道。 “哦?那如果老夫硬要插手呢?”男掌柜似是非常不习惯别人对他下指令一样,玩味的回道。 玄渊听言,扫了一眼棋盘,随即开口道“江湖中人管江湖事,误入歧途,岂不是在拿自己百余年的修为以及生命开玩笑。” 男掌柜嘴角微微抽动“老夫可不是会受惊吓之人,再说,乱世之中出英豪,此等机会,不好好把握,岂非愚蠢。” “生命只有一次,白白浪费,岂不是更加愚蠢?”玄渊正色道,显得略有动怒。 “玄老头,你知道老夫下棋的规矩,如果这就是你作为赢家的要求的话,老夫自当遵守,如果不是,那么老夫的选择,便轮不到你来决定了。”男掌柜丝毫不惧。 “老头子我不是要来决定,而且这只是忠告”玄渊说着顿了顿,随即补充道“相信老头子一次,不要搅合进来。” 这话本来会是那种软弱之人所会说出的无力的威胁,可是这一次,褚文华却觉得那样的话语里,有种莫名的意味,仿佛,那的的确确是一个无比诚恳而且早已知道结局所作出的忠告,而且褚文华觉得,谁若果不相信这句话,下场一定会无比凄凉。 果然,男掌柜没有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只听他转而问道“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 玄渊点了点头,像是已经知道男掌柜的选择似的,“我希望你能够保住一人。” “怎样的保住?” 男掌柜并没有开口询问要保住的人是谁,显然玄渊话语出口之际,他就已经知晓。 “她生,你生。她死,你死!”玄渊一字一字的说出这话,分量之中,足以使得茶馆中一众茶客觉得呼吸困难。 男掌柜闻言,眉头微动,双眼第一次无比有神的看向玄渊那张苍老的脸庞,好似正在判断他是否是在开玩笑。半晌,得到肯定答案的男掌柜,轻轻叹气“你知道规矩,过分的要求,老夫并不需要执行。” 玄渊嘴角轻动,一切仿若预料之中般的笑容浮现“老头子我也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所以我会为这项要求添加一个筹码。” 男掌柜依旧盯着玄渊,不作言语,然而那眼神,已经说了话,他在问:是什么样的筹码,会让你以为我会答应你那荒唐的要求。 玄渊显得颇有自信,只听他淡淡的清楚说道“千面人已经现身。” ‘吭。’话音出口,众人明显听见男掌柜周身的空气猛地爆裂起来,虽然只是转瞬之间,但那样的声响,那样的功力已是能够惹得他们心头大骇。 特别是刚刚那一群还准备拼死一搏,杀出一条血路之人,见到此景,更是惊骇不已。 “继续说。”话语宛若是从因着愤怒而咬紧的牙关中突破出来一般,每一字,都蕴含着无量威力。 “老头子我愿助你一臂之力,将其迫回。”玄渊说道。 值得一提的是他说的是迫回,而不是斩杀。褚文华好一阵努力平复下内心因着千面人三字而出现的震动之后,暗念道:难道江湖所言为真?千面人真的已经做到无法被任何人斩杀的程度?那他还是人吗? 沉默,似是永远止境。 “你可知你作出的是什么样的承诺?”男掌柜郑重其辞。 “知道。”玄渊点头“只要你答应我提出的要求。” “你有他的消息?”男掌柜并未直接回答玄渊的问题,反而甩出一个非常有重量的问题。 在场之人,大多都知道,光是‘千面人’这三个字有多重的分量,毕竟,自千面人第一次现身开始,数百年来,他的所作所为,可谓是几乎惹恼了整个洪荒大陆上实力站在顶尖层面的那一群人,事实上,洪荒大陆上由那群人联合发出的通缉令至今还有效,而且,他们所提出的众多悬赏,任何人,任何城,即使只得其中一样,也足以使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通缉令中有一条说的是,凡是能够提供有关千面人的切实消息,也可获得难以估价的悬赏。 可想而知,光是男掌柜所提出的这个问题就已经不是什么寻常话题。而且看样子,玄渊的确知道答案。 “当然!”玄渊如是答道。 简简单单二字,在此刻的茶馆里,就好似惊石入水般,激起止不尽的涟漪,众人闻声齐齐竖直了耳朵,完全忘却了目前所身处的环境,只期盼着玄渊能够赶紧再次说话。 “他就在不死城内。” 吓!一时间,本来呆若木鸡的一众人,立即面面相觑起来,仿佛觉得自己身边之人,便是千面人一般。 怀疑之情急速蔓延,信任于顷刻间土崩瓦解,戒备之势迅疾齐备。 这么多年过来,凡是千面人现身之地,必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而且倒下的全都会是江湖中一等一的好手。最为荒唐的还要数,即使是那些好手,都没人能够说出哪怕一点关于千面人身份的消息。他们无一不是被以最快的速度斩杀,连最基本的反抗都没能作出。 由此往来,千面人身份愈发成谜的同时,他所结下的怨仇也愈发深重,并且已然深重到了无人再能够化解的程度。 只不过,褚文华所不明白的是,以他对千面人所做出的那些事情的了解来看,他总觉得,江湖中人所传言的关于千面人每一次都是随性杀人的说法是不正确的。虽然以他的实力,无法彻底了解那些倒下的好手之间的联系,但他总觉得,这世上恐怕没有任何人,会毫无缘由的动不动杀那么多人吧,即使是疯子,也不该有如此行为。 男掌柜面色已经凝重了许多,“你见过他?” 意料之外的回答再次出现,只见玄渊点了点头“老头子我来之前,最后一位走出茶馆的人,便是千面人!” 55 石破天惊般的话语激荡在紧绷的空气中,褚文华一边沉浸在巨大的震惊之中,一边清晰的瞧见男掌柜在听见玄渊回答的同时,身子猛的一震,条件反射般的就要站起来,不过那样的变化只是一瞬间。 男掌柜根本没有站起来,因为他知道,即使现在追出去,也是绝对不可能找到千面人了。 然而话虽然是这样说,但是此刻茶馆之中,或许也就只有早已知晓的玄渊能够镇定自若,其余的人无一不都陷入了难以想象的震撼状态之中,有些人甚至开始怀疑起此行来到不死城的目的,毕竟他们虽然都考虑过此行的凶险程度,可却是怎么也没办法想到,一座城,会牵扯出那么多江湖中一等一的凶狠人物。 更何况,刚刚千面人与他们一齐坐在茶馆中的时间也算不短,竟然没有任何人产生过一丁点的怀疑,要想做到这一点,他们心里是非常清楚其困难程度的。 江湖中人,每个人身上都会有一种独特的气味,那样的气味在此刻茶馆中人来看,是根本不可能磨灭的,它就像是身份的象征,绝大多数时间,高手相遇,凭着那股气味,便可一较高下。 内心翻腾了片刻功夫后,男掌柜再次开口“此话当真!” 玄渊点头,“老头子我从不胡乱说话。” “你能找到他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千面人从不做无为之事,他今日既然选择前来这天方茶馆,必然事出有因。”玄渊说着,缓缓移动目光,扫视了一眼茶馆内一众茶客,以及地面上目前已经僵硬了的尸体“很显然,他还没有开始行动。” “老夫答应。”男掌柜干脆直接的说出,不带半点犹豫。 玄渊脸上再度露出早已料到的笑容,他不再说话,但却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此时此刻的情况,短时间内连续得到了好几条重大新闻的一众茶客见事端已了,立时都想要脚底抹油,赶紧回去各做打算,因此他们都非常期盼看见玄渊起身往外走动的动作,奈何,玄渊却不知为何就是不做任何举动,甚至可以说是恰恰相反,他就像是入定了一般,整个身子纹丝不动起来。 一时间,茶馆内静得都能够清楚听见心跳之声,一众茶馆重新回归到保持静立的状态,因着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谁也没办法确定男掌柜目前的心情如何,谁也不希望因为没来由的原因惹恼了他,丢了性命。 毕竟,大风大浪里走了过来,若是阴沟里翻了船,岂非太过冤枉。 半晌,一道修长的阴影一点点的出现在众人眼角的余光中,他们的身子虽然已经因着紧张的气氛而变得僵硬,但是来人身上的味道,甫一传出,立即便被他们准确的捕捉到:来人是来自凤谷。 背对着茶馆入口的玄渊,似是背后长着一双眼睛般,精准无误的回过头去,满是笑意的表情显示着他所等待的就是她。 慢慢的,众人陆续可以稍微移动一点自己的视线,其中有些人,当即便认出来者何人。 经过一夜折腾,身上各道伤口还会传出剧烈疼痛的凤仙,拖着略显沉重的身子,一步一个脚印的踏进四方茶馆,她不知道为什么当初离开凤谷之际,父王会连着三次交代这件事情。她也不知道,自打进入四方茶馆区域,所闻到的那股专属于死人的气味代表着什么。但她知道一点,那就是:父王的命令不可违抗。 因而,当她站在四方茶馆前,感受着茶馆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目视着作为主角的玄渊与天冥老人,心中虽然情绪繁杂,但她还是义无反顾的走了进来。 玄渊见状,缓缓起身,似是在对凤仙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般“终于来了。” 一眼便瞧出凤仙来历的天冥老人,眉头轻挑道“你在等的就是这凤谷女娃?” 玄渊闻言,眼神微动,话语出口似是完全不顾忌凤仙在场的事实,“天冥老头,你窝在这个地方太久了,你可要看清楚,她哪里是什么简简单单的凤谷女娃。” “嗯?”听言,男掌柜方才重新认真的打量起凤仙来,只一眨眼的功夫,他便不再言语。 凤仙站在离两人有些距离的地方,原本因着疼痛而疲惫的双眼滴溜的转动,打量揣测面前这两人,主要还是玄渊的意图。她从他们之间的谈话听出玄渊在等她的意思。 可是为什么,虽然说现如今这样的境况,不死城内争外斗已经成为不争的事实,而她凤仙,自凤谷来到不死城的意图已根本不是什么秘密。 想到这里,凤仙身子有了些微的震动,她想:难道说玄渊是想要挟自己好威胁凤谷?然而这样的念头也只不过在她脑中停顿了片刻,旋即她便释然,只因她忽然想笑:如果玄渊真的以为抓住了我,就可以威胁凤谷,那就实在是太过可笑。 可笑的同时,还带着难以言明的讽刺。 思绪翻动间,凤仙那双宛若蒙上一层薄薄迷雾的双眼里,出现了玄渊冲她轻轻招手的景象。见状,凤仙停下思考,不作半点犹豫的走上前去。 或许她知道,以她的实力,在玄渊面前,做任何挣扎都是无谓的。 见到凤仙乖乖上前,玄渊随手拖动身旁的一张木椅,随即示意凤仙坐下。 褚文华注意到,凤仙坐下的位置刚刚好在玄渊和天冥老人中间微偏的地方,注意到这一点,褚文华不禁思索起来:这玄渊究竟是想要做什么?凤谷与不死城势不两立的状态,整个洪荒大陆都是知晓,何以玄渊会想要去这凤谷小女作出沟通?还有就是,玄渊之前那番话又是何意? 待得凤仙老实坐下,玄渊这才重新开口,只不过这一次他面朝的是天冥老人,而且他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减少了很多,显得异常庄重。 “当年你在凤谷也制造出了不少风波,想必你对凤谷的了解程度要比我深的多,那么这位关于这位姑娘,你可知道多少。”玄渊如是问道。 男掌柜此刻也显出了出乎意料的严肃,脸上不再是那种万物皆在掌中玩转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捉摸不透的玩味之意,只见他顺着玄渊的话语扭头看向凤仙,猎鹰一般深邃的目光一寸一寸的在凤仙周身打量不止。 半晌,男掌柜开口道“玄渊,你玩得什么把戏。” “没有把戏,只不过是在告诉你,她的出现,会让你更好的选择之后的道路。你也该知道,这茶馆已经容不下你了。” 关于这一点,事实上自打玄渊出现在四方茶馆门外之时,男掌柜就已经知晓。毕竟以他的身份,能在不死城相安无事数十载,一定程度上而言,是得到了默认的。 “凤祖那老头一共有五个女儿,此刻在老夫这茶馆中的乃是他的五女儿,据老夫所知,她也是最不受喜爱,几乎可说是弃之如敝履。”男掌柜虽然言语之中满是不客气,表现得完全不在乎一旁凤仙的感受,不过褚文华却觉得他最后那句话音调的减弱代表着男掌柜并未如传说中的那样嗜血如魔。 “如果事实真如你说的那样,那你觉得为什么凤祖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刻,派她前来不死城?”玄渊饶有意味的问道,话语出口的同时,他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凤仙。 此时此刻的凤仙,内心可谓是五味陈杂,一方面,她骨子里从小到大被强迫滋生出来的骄傲迫使着她不愿意再忍受目前这种活生生被羞辱的境况。另一方面,清晰无比的听见天冥老人开始诉说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使得她胸膛处生出连绵不断的绞痛,剧烈的疼痛感使得她几乎快要窒息。 “这样的决定应当也是必然,凤谷已经今非昔比,它至今还能够保持在外界所认为的那种神秘以及不容侵犯,更多倚靠的还是它的底蕴。” 玄渊微微摇头,视线滑过凤仙那张坚毅而娇俏的小脸上,停顿了片刻,“可能凤谷的状况我没有你熟悉,但是有一点你要明白,任何事都不能光看表面,凤谷之所以能够屹立至今,靠得可不仅仅是丰厚的底蕴。毕竟,这样的社会,底蕴已经无法代表什么。” 玄渊的话语略一止住,“根据我的了解,数千年来,凤谷的那些隐秘,能够始终保存,不被外人所知,只怕还是因为他们善于培养新人,特别是冷血的新人。” 听到这里,男掌柜立时再次看向凤仙,那样的眼神,凤仙只要一眼,便能够清楚知晓。 冷血?是吗?若是一定要计较的话,自己的确算是冷血吧。凤仙心中暗暗冷笑一声。 “你是说,这小姑娘就是新一代的奎恩?”男掌柜忽然说出的这个名字令得凤仙一阵不解。 然而不解的神情,止于凤仙,茶馆中的其他茶客听见奎恩这个名字,饶是老练如他们,也都是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不过这倒也正常,今日他们所接收到的震惊消息已经完全超越了他们预计承受的程度。 玄渊再度摇头“她不是,但她也是。” 男掌柜不再问询,只是轻轻点头“这小姑娘的日子可不是一般人能够过的。” 玄渊淡淡一笑“凤祖的手段,你是清楚的。” 两人相识无言,就在这时,凤仙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双唇似是不受自己控制一般,话语脱口而出“两位前辈,究竟在说什么?” 声音传到空气中的同时,玄渊与男掌柜一齐扭头看向她,片刻后,男掌柜开口,语气显得异常和善“你可知你的来历。” 听到男掌柜的语气里并无凶狠之意,使得凤仙的底气略微足了一点,她问道“前辈对凤谷很了解吗。” “哈哈。”男掌柜闻声,忽然没来由的大笑起来,仿佛刚才那段简短的话语里有着什么能够使他高兴的笑点一般“了解?你还没出生的时候,老夫可是把凤谷当做后花园的。” 凤仙识趣的点头,跟着问道“那您刚才那个问题是?” “凤祖凤禾那对夫妻,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男掌柜说着停顿了一下,“虽然老夫的过往也不能说是多么光彩,但是与凤祖二人相比,却是好的太多。” 凤仙听见男掌柜当面指责其父母,心中不由得怒意猛生,与此同时,手上青筋暴露,显然,介于此时此刻的境况,她在努力压住想要做出举动的想法。然而凤仙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此反应,痛苦的成长经历,本应该使得她对那对父母心生无边恨意,可生活偏偏就是这样折磨人,即便多么恨,她还是容不得别人说她父母的不好。 老于世故如男掌柜,立即便意识到了凤仙的异样,不过他却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向玄渊说道“老夫开始能够理解你的意思了,这个小姑娘,的确算的上是一名出色的实验者。” 玄渊淡淡点头,不作言语。 凤仙竭力将脸上的怒意压制回去,做出虚心的模样问道“前辈何出此言。” “你可知你的来历。”男掌柜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重复了此前的问话。 凤仙逐渐能够熟悉与男掌柜的相处方式,她暗道:看来面前这位江湖中久负盛名的天冥老人,果然如传言中的一样脾气乖戾,与他沟通,只能顺着他的话来,不得做出半点忤逆之意。 于是凤仙轻轻摇头,表示回答。 男掌柜见状,眉头微微一动,像是正在分辨凤仙所言,是真是假,片刻后,只听他再次提问“你可听说过洪荒大陆上一个叫做迦南学院的地方?” ‘迦南学院’凤仙将这四个字在脑中重复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印象之后,再度摇头。 男掌柜见状,转向玄渊“她这样的反应,说明了很多问题。” 玄渊点头,缓缓启开隐藏在浓密苍白胡须之中的双唇“她会是一个很有趣的角色。” “的确有趣。”男掌柜难得附和了起来。 凤仙只感觉这两人之间的谈话令她越来越迷糊,迷糊的同时她的愤怒也在一点点的增加“两位前辈,你们在说什么,迦南学院是什么地方?” 这次回答的是玄渊。“洪荒大陆占地广袤,可谓无边无际。其中共有两处历史悠久,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屹立不倒,甚至都可以与洪荒大陆的存在相匹配的学院,迦南学院便是其中之一。” 玄渊说完,看似和蔼,人畜无害的目光落在凤仙脸上,未曾离开。眨眼的功夫后,他开口继续说道“老头子我是不死城人,凤谷之事不归我管,所以我也不便过多言语。不过从今日从你的反应来看,弥留至今的一个疑问,也算终于得到了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凤仙干脆直接的问道。 “迦南学院与凤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玄渊语气平淡的说道。 “所以呢,那又与我有什么关系?”凤仙问道。 玄渊淡笑着摇头,男掌柜接过话来“迦南学院培养的是洪荒大陆上一等一的死士。” ‘死士’二字一出,茶馆中绝大部分的茶馆,齐齐感觉身子有些微微的震颤。与凤仙不同,他们都是十分清楚迦南学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更是清楚那个邪恶的学院所培养出来的死士是什么样的人物。那些人自踏入迦南学院开始,便没有过往,没有姓名,没有了半点常人应该拥有的情感,毫不夸张的说,只要踏入了迦南学院,一切的一切就都全部献给了恶魔。 那些学成出来执行任务的死士,有且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完成任务,不惜一切代价。并且,如果前人失败,后人则会继续,一直到任务彻底完成。 数千年来,迦南学院的名声可谓是实打实的用鲜血堆砌起来,它们硬生生的从一开始的默默无名,摸爬打滚到如今让人闻风丧胆的地位。艰难苦难的上升过程中,虽然有无数死士献出了性命,但更多的还是外界的各类人物从此长眠黄土。 也因着这样的名声,时至今日,迦南学院已经成为洪荒大陆上,收费高到离谱的职业机构,只要你付得出他们收取的代价,那他们便一定会帮你完成任务,不论对方是谁! 然而这还不是迦南学院最让外界觉得渗人的地方。过往的岁月里,很多很多受到迦南学院袭击的家族,甚至城池,都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想要寻的迦南学院,将其赶尽杀绝,奈何,那些意图铲除迦南学院的人,没有一个能够活着回来,甚至于他们的尸骨都从来没有被发现过。 这般残酷的事情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后,他们不得不选择了放弃,转而企盼死士不要敲响自己的家门。 可以说,迦南学院以及那些死士,成为了洪荒大陆百城的梦魇。 然而最值得说明的还不是迦南学院的恐怖实力。而是就这样一个令人足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机构,一直到今天,都没人能够知道它究竟存在于什么地方,它的领导人到底是谁! 当然,越是神秘的组织,身上背负的谣传也就越多。迦南学院也不例外,在那些谣传里,最可信的一条是:迦南学院乃是由上古神族中选择留在洪荒大陆上的族民建立,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游戏人间。 “死士?”凤仙自然是注意到了茶馆中其他人的反应,她念叨着这句话,片刻,刚想开口,话语却被生生堵了回去,只因她眼角的余光清晰的瞧见了正往茶馆走来的是什么人。 “迦南学院,不过尔尔。何以玄族长也会相信那些流言。” 空荡荡的右臂于紧绷到凝固的空气中,无风自摆,原本肆意妄为的阳光在触及他身躯的那一刻,慌乱躲避。那张坚毅的冷血的脸庞于阴影里,显得那般融洽。他走动着,空空荡荡的腰间,仿佛在那般显得毫无节奏的前进中显现出了一柄长剑的模样。 “单无!”双眼目露凶光的凤仙,恶狠狠的说出了来人的名字。 56 单无的到来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就连好似掌控所有事情进展的玄渊,见到单无之时,那双原本清澈的像是没有半点心计的双眼之中,也不禁闪过一抹凝重之色。 男掌柜缓缓起身,面朝单无,令人无比震惊的露出了客气的笑容。 试想,他是洪荒大陆上成名已久,常人闻之都要胆战心惊的狠心人物。而单无只不过是百年前于一战中打出了一些名气的后辈而已。何以男掌柜竟会对单无表现出了这样的态度。 见到这一幕的一众茶客,此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往日的血神冷易,今日的单无,究竟还有什么不为大家所知的隐秘。 一时间,各种目光穿梭在茶馆中,显得凌乱无比。 面朝玄渊二人走进茶馆的单无,步伐稳健,瞧见男掌柜的客气态度后,冷若冰霜般的他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以示回应,之后便将视线转移到了凤仙身上。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凤仙,身子微微一颤,那样的目光,那样的双眼,落在自己身上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胜于刚才面对天冥老人的局面。仿佛只要被单无那样的人看上一眼,体内的血液都会凝固似的。 昨夜生死之间艰难徘徊的战役立即浮现在凤仙的脑海,就好比是刚刚发生一般。凤仙心里清楚,昨夜那些剑客都是单无派出,而且单无必定在暗中注视着所发生的一切。 想象一下,光凭那些剑客,她都险些没了性命,若是单无亲自出手,只怕她早已死过数回。 心念及此,凤仙下意识的就想要躲避来自单无的目光,那表现就似是妙龄少女正****的站在不远处的这名男子面前,身上的一切都是一览无余,且无法遮掩,无法躲避。 褚文华目不转睛的盯着单无的一举一动,片刻的功夫,他不由得心中暗暗感慨‘即使过了百年,他身上的那股杀伐之气,都没能有半点减弱。甚至说,不仅仅是没有减弱,更是多了些其它的莫名让人觉得恐慌的味道。也难怪就连天冥老人这样的角色,都要对他客客气气。’ 面无表情的单无缓缓走到玄渊二人面前,不再去注意一旁已经略显僵硬的凤仙,开口淡淡道“今日可真热闹。” 了解单无脾性的玄渊,微笑着点头“天冥老头,你这茶馆,今日还真是非比寻常。” 男掌柜扭头朝女掌柜轻轻挥了挥手,女掌柜见状应势端来茶水。一番动作后,男掌柜才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重新坐了下去“茶之道,在于心,今日来到老夫店里的人,都无缘去品味茶水的香醇。” 单无闻声环视了一眼茶馆中如坐针毡般的一众茶馆,其视线掠过地面上已然僵硬的一具具尸体,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一样,只听他开口道“既不为品茶,又何必久坐,掌柜,是否这个道理。” 话语传出,男掌柜的脸上立时露出一副怅然的表情,那模样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他终于遇见寻觅已久的知己一般。“年轻人说得在理,既然如此,你们还不快走。” 命令传出之际,众人虽然非常清楚的听见,身子也急切的想要做出指令,奈何那么一瞬间,他们每个人却都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好一会儿后,才渐渐恢复了行动的能力。 于是眨眼的功夫,原本略显拥挤的茶馆顿时空荡荡,了无生气。 凤仙眼睁睁的瞧见那些人离开,也想跟上,尽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只不过她不确定刚刚男掌柜所言包不包括她,以致一时不敢贸然挪动脚步。 无声无息间,偌大的四方茶馆内仅剩下五人,寂静之中,传出的唯有凤仙那竭力压制的呼吸之声。 男掌柜略一侧头看向凤仙,只一眼,凤仙便明白那眼神所代表的意思:看来天冥老人因着跟凤谷多少还有些关系的缘故,便在此时顺水推舟做了个人情,要她离开。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个道理,凤仙理解的无比清楚。于是她抬脚,压制住内心的急切,一步一步朝外走去。 然而就在她的身子滑过单无旁边之时,单无突然开口“昨夜我看到了你的能力。” 闻声,凤仙猛地一怔,心头只有一个想法: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谁知,单无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他只是接着说道“你是一块未能精心雕琢的璞玉,困住你的是你的懦弱。于你,未来只有两种可能。” 听到这里,凤仙也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只见她转身,语气异常坚定的问道“愿闻其详。” “若你一直屈服于那两人,你的未来仅有死亡一条。然,若你能够挣脱囚笼,这大千世界,将会成为你绚丽的舞台。” 玄渊闻声,心中不禁诧异起来,记忆中,单无在不死城这百年时间,恐怕这是第一次他对任何人说出这么多的话来。 “谢谢!”凤仙回道,这两个字,是她成长至今,第一次如此衷心的说出。虽然单无话语中的道理,她早已懂得,只不过此刻她才终于明白,一直以来她所需要的,仅是一句肯定,有了肯定,她才能够放手一搏。 短暂相识无言后,凤仙步伐异常坚定的朝外走动开去,那样的脚步声一阵一阵传入单无的耳中,他的视线微微移动,落在凤仙的背影上,很少有表情的脸庞不自觉的露出了担忧之情,好似他已经知晓接下来凤仙会走上什么样的道路。 待得凤仙的身影彻底从四方茶馆中消失之后,单无才坐到了椅子上,身子笔直的如同木头一般。 玄渊朝他淡淡一笑,那笑容里,像是欣慰。 单无眼神空洞的打量了一圈茶馆,方才面朝天冥老人,开口道“好久不见。”那语气里,没有仰视,也没有不屑,有的只是平淡,仿佛这世间一切事物都不过如此般,对他造不成半点波动。 男掌柜轻轻点头“上一次见面,你我都还年轻。” “恍如昨日。”单无如是说道。 “不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男掌柜一脸平静的问道。 “你我一样,失去安乐窝,都得各奔东西。”单无说道,看似悲伤的话语,却显不出半点感情。 听言,男掌柜看向玄渊,“一如尘世深似海,何况玄族长刚刚已经再度将老夫绑住。” “哈哈。”玄渊闻声笑道“天冥老头,哪里的话。” 单无看向玄渊“玄族长本已脱离俗世,奈何命运弄人,不得不再次进入,也是无奈。” 玄渊笑着点头“你也是一样。” 单无嘴角轻轻一动,露出一丝仿佛早已陌生的笑容,只不过那样的笑容在那样死气沉沉的脸庞上,着实无法露出其颜色。“当年来到不死城,原以为可以安安稳稳等待死亡,可惜…..” “大多时候,未来是由过往决定,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玄渊不无感慨的说道。 单无淡淡点头,话语转向天冥老人“事已至此,你也该知道,当初向洪荒大陆各城发出请柬的是谁了。” 男掌柜轻轻咧嘴,眼角余光瞥向远处的圣宫,只一瞬,便收了回来。“也罢,老夫这样的人,能够侥幸享受几十年的清净生活,或许已是足够。” 他说着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再者,老夫也在这里驻足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付出一些了。” “你没有不满吗?”单无问道。 “我们这样的人,满意或者不满,又有何区别。”男掌柜说道。 玄渊开口“老头子我也不愿意再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中来,只不过这片大陆,或许是到了有个改变的时候,不愿,并不代表着就可以不做。” “你觉得以他的能力能够做到吗?”单无这回问的是玄渊。 “胜负五五分,主要还是看人。”玄渊答道。 “看他?还是看芸芸众生?”男掌柜接话道。 玄渊浅显一笑,“不死城经历几度风雨后,基础准备已经就绪,他也有了坚持走下去的能力,但无论你如何计划,如何安排,事态的发展却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的进行,其间,必会有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变化出现。” “但你愿意竭力助他走过那些变化。”单无问向玄渊。 “广阔的未来,总令人向往。”玄渊如是答道。 “可惜通往那样未来的道路上,会有太多太多鲜血。”单无平淡的说着,不过虽然语气平淡,可看他双眼中露出的神情,却像是此刻他的眼前已尽是鲜血。 男掌柜顺着单无的视线看向空荡荡的空间,忽然发出一声感慨“没想到老夫有生之年还能够经历这样的事情。” “是激动,还是畏惧。”玄渊开口。 男掌柜收回目光,看了一眼一旁不知何时走来的女掌柜,轻轻叹息道“苟且偷生的活,不如轰轰烈烈的死。” 听见这句话,单无原本死鱼一样的双眼,突然有了一阵清澈之意,只见他看向男掌柜二人,久久注视,方才开口“你已选择了立场。” 男掌柜与女掌柜一齐淡淡点头,“诉述了上千年的故事,能有机会揭开那神秘的面纱,应当不会是坏事。” 单无眉头微动,像是在思索。 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沉默无边无际的蔓延,不知过了多久后,玄渊起身朝外走去,他留下了一句话,“单无,你的人生自今天重新开始。过往的那些错误,虽不能忘却,但却可以弥补,我想,你应当知道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