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先生》 第一章 1. “囡囡,南京路这种地方,没去头的。我帮你讲,要去就去那些静安区的小弄堂,不要太有味道哦。美国老早还可以,现在已经不行了。我这次去白相哦,真的,去掉纽约还可以,其他那几个地方哦,农村一样的。阿拉上海多少方便啦,你住一段时间就晓得了。” 一张顶圆的脸,皱纹在眼角展开两扇翅膀,樱桃小嘴抹了口红不断地张合,卷得过分的头发在摆头时不断跳跃。红色的香奈儿套装,裙子底下用丝袜勒住的腿不停交换着。 年纪五十多岁的本地阿姨从飞机起飞那一刻起就陆陆续续对坐在边上舱位的包恬灌输她的上海印象、人生经历、生活琐事等等,十分自来熟。 包恬状似耐心地听着,但不过是右耳进左耳出。她间或喝两口水,微笑着点头。这表现对阿姨来说无异于一种鼓励,因此她越聊越投入,话题也越来越私密。 “诶,囡囡,我有个姑娘哦,比你大不了几岁,哎哟,真没你文静哦。从小就给我找麻烦。我老公会赚钱的呀,那个时候国内条件不好,老早把她送到美国去。去了那边哦,不学好呀。最先学会的就是买东西,成绩一塌糊涂,都是西啊诶夫啊。伐及格啊呀。哦哟,害得我哦三天两头往美国飞哦。你真是不知道。” 包恬拨了拨耳边的头发,在长久的聆听后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话:“柏阿姨,她为什么成绩不好呢?” “谁晓得她啦。我叫她好好念书,伊根本不听我的。就欢喜和我唱反调。我和伊爸爸工作都忙来西的,顾不上她。有空顾她了,她又这副气人的腔调。” “这种逆反行为大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伐晓得,高中去了美国之后就开始了。不要和我说是青春期,她到现在都这个样子。哝,现在的老公,也是背着我和她爸爸找的。真的一天世界哦。房子房子没有的,工资么也低,就一个小白脸。我女儿欢喜得不行呀,伊小赤佬说什么是什么。我觉得哦,她这个房子早晚要被这个小赤佬骗掉。哦哟为了这个事情哦,我心脏病都发过了。” 十四小时十五分钟的飞行时长,撇去睡觉、吃饭、三急和说累了修养身息的时间,柏阿姨的说话时长累积超过四个半小时。 包恬在此期间喝了六杯水,每当她忍不住要出口伤人的时候,她就用喝水来压制体内的洪荒之力。这是她的导师教她的小技巧,或者说,是专门治她的方法。 在包恬上了第八次洗手间后,飞机开始降落。包恬回到座位开始收拾台面上的东西,广播里开始播报当地天气及一些感谢各位乘坐本次航班之类的套话。 柏阿姨并未对包恬的这些举动有所在意,也没兴趣听广播里的内容,只继续诉说着自己的心酸,老公不令她满意,女儿不孝,自己年纪又大了,身心俱疲,云云。她的声线像是这个商务舱里回荡的背景乐。 包恬收拾好东西,飞机也终于落地,在跑道上滑行。 她此时冲柏阿姨露出整个行程中最甜美的笑容:“柏阿姨,据我这十四个小时的观察,您确实有不少的内心烦恼。我很乐于给予您帮助,不知道您是否有考虑过心理咨询呢?” “心理咨询?你觉得我神经有问题?!”柏阿姨横眉竖目,声音陡然尖锐。 “喔,您怎么会这样想呢。这实在是令我伤心的事。心理咨询是为了最大限度地维护来访者的心理健康。寻找内心郁结的根源,让其得到释放。其实我与您对话的这几个小时,和一般咨询的流程差不多。您是否觉得在这样的倾诉后内心轻松了一些呢?” “可你的意思不还是我心理不健康?”柏阿姨虽收敛了怒气,却依旧不满。 “哎,柏阿姨,您这样常去美国,一定知道,心理咨询在国内被大大地低估了,这是一门科学,是对每个人都有益处的。谁没有一些烦恼呢?”说着,包恬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写了两行字,撕下纸来递给柏阿姨:“当然,这只是我一个小建议。如果您感兴趣,可以联系这个电话。我将竭诚为您服务。” 柏阿姨低头,只见纸上写着:“瑞莱克斯心理咨询中心电话:021-6xxxxxx9包恬” “对了,如果您抱有迟疑,可以做个小试验。下一次在与您女儿交流的时候,尝试更多地询问与倾听,您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两个荧光粉的二十四寸行李箱,包恬带到上海来的全部家当。 推着行李箱从到达口出来,包恬非常轻易地就找到了来接机的人,因为那人单手举着快闪着“包甜”二字地荧光板,轻松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你还是这么地具有讽刺精神。”包恬敲了敲盛时的荧光板,笑得没个正行,与方才和柏阿姨聊天时完全两个状态。 “注意措辞,现在是我公司的人了。”盛时打了个响指,“我两个小时后还有一个预约,先送你去酒店。” “谢谢学姐兼老板百忙之中来接我,荣幸之至。”包恬跟在盛时身后,走路步子轻巧,马尾跟着在脑后一蹦一跳。 盛时斜睨她一眼:“为什么不在美国继续读博,跑到我这里来咬文嚼字?” “美国就是大农村,哪有上海好玩儿呀?上海弄堂有风情,上海发展得快,又方便。是吧?”包恬捏着嗓子反问。 “随你,你比我清楚。美国心理咨询这行的发展前景比中国好多少。说你自毁前程你也听不进,知道你们喜欢尊崇自由意志那一套。” 盛时所说的自毁前程不无道理,心理咨询在中国起步较晚,并没有美国成熟。包恬很小就随父母定居美国,她从本科到研究生均就读心理相关专业,研究生导师在业内享有声誉,对她也青睐有加。她现在研究生毕业,理应继续深造。此时就到中国来实习,称得上突兀。 “正是因为我受资本主义荼毒得太厉害了,想来净化一下心灵。”包恬嘻嘻哈哈地回答。 盛时摇头。 包恬摆手:“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嘛。刚才飞机上,我应该帮你拉到一笔生意。” “哦?” “姓柏,56岁,女性,典型人格失调。小时候父母不在身边,又是家里老小,总被欺负,关爱缺失,成长期比较自卑,嫁了老公条件好了之后,情绪反弹厉害。她和我主动聊了好几个小时,几次我差点就要爆粗口了。不过无论如何,我觉得我在她心里种了一棵求助心理咨询的种子,以及我们咨询中心的电话。” “你有几分把握她会来?” “嗯……有这么大倾诉*的人,我会说,八分。” “如果她不来,我会重新考虑你在我这里实习的事情。” “嘿,晚了,你已经甩不掉我了。” 在硕大的机场穿梭了约二十分钟,两人才走到盛时的停车位。坐进车内,盛时丢给包恬一包东西:“sim卡,用我的名字实名登记买的,别拿它做坏事。文件夹里有几处挑好的租房信息,你打上面的电话自己联系中介去看房。当然,还有你要的调查资料,拷贝发你邮箱了。” 包恬“哇塞”了一声,随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盛时:“老板,你太贴心了!让我亲一口!” 盛时浑身僵硬,蹙眉用力推开包恬凑过来的脸:“别得寸进尺!” 包恬见好就收,坐会位子上,盛时发动汽车。 行车一个多小时,终于到包恬住的酒店。路上行人如织,处处高楼林立,包恬需承认,上海摩登得超乎她的想象。 “下周一早上九点到公司。在此之前,非重大事宜,自行解决。”包恬下车后,盛时从打开的车窗扔下这样两句话。 包恬双手搭在玻璃上,笑:“请你喝酒也不行?” 回答她的是毫不留情上升的车窗和一阵汽车尾气。 酒店服务生上前替包恬运行李,她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办理入住。 来上海前,包恬做过功课。酒店位于静安寺的腹地,离咨询中心十分钟步行路程。 将行李摆到一边,包恬拉开房间的窗纱。拥挤热闹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面孔…… 她在这里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么? 从文件夹中取出调查资料,一个男人的名字以二号粗体的方式展现在纸面上——张野。 包恬扫过一行行字,最后定格在照片上。 嗯,还不赖。 第二章 2 梅雨季的上海一点都不可爱。 包恬早上出门,见只是多云,就揣上皮夹两手空空地去见房产中介,但等她看完房子,外头下起倾盆大雨。她等了十五分钟,雨没有要停的样子,她就用手机找到离自己最近的便利店,一狠心冲进雨里。到便利店,浑身湿透。怎料买好伞一扭头,外面的雨……停了! 连着几天,都是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天气,温度也是忽上忽下。下雨有风的天气,穿背心就是四面通风,凉得起鸡皮疙瘩。太阳出来又没风的时候,则闷热得像个巨型蒸笼,人站着纹丝不动也能给逼出汗来。 地上尘土不少,凡下雨潮湿,穿着凉鞋走一段路,腿上就全是泥点子。 这样不可爱的天气,实在是会影响她的发挥的。 包恬在这几天里除了看房子,也没忘了去张野的公司踩点。资料上说他和一个叫赵正的人合伙开了一家实业公司,上班时间早八点半,晚五点半。他开的车是辆黑色奥迪,有张带车牌号的照片。 张野公司所在的办公楼对这一条小街,街道上开着许多饭馆小店。包恬去那里晃悠了三天,终于找到了机会。 那天,包恬坐在正对着商务楼大门的咖啡馆里,双眼直勾勾看着大门,从早上一直盯着,到午休时间过了依旧没有动静。下午两点,包恬决定放弃,她已经快盯成斗鸡眼了。没想到走出咖啡厅没一段路,竟看见目标人物从对街迎面而来。 一米八五的个子,肩宽,腰窄,腿长。五官立体,尤其一双桃花眼,让人过目难忘。 张野目不斜视,径直往外带咖啡店走去,包恬离得距离较近,果然抢先一步跑到窗口前,张野排在她身后。 “你好,需要什么?”服务员问。 “要一杯冰美式,中杯。”包恬微笑,心思却全部集中在身后的人身上。 “好的,冰美式16元。” 包恬脑中灵光一闪,她佯装着摸了摸口袋:“哎呀!我好像现金不够,只有10元,你们能刷卡吗?” “不好意思,小姐,我们只能接受现金和支付宝。” “我都没有额,怎么办?”包恬用可怜兮兮的语气问道,她微微侧身,想观察身后张野的反应,但对方似乎正忙于查看自己的手机讯息,完全没有注意。 “那我也没有办法。要不你去附近atm取点钱。”店员神情渐渐有点不耐烦。 包恬刻意侧过身,冲着张野的方向提高了声音问:“那可怎么办呀……” 无奈,身后张野仍旧低着头看手机,包恬咬唇,决心直接开口借钱。 “这位先生,我……”刚说了五个字,手还没搭到男人肩膀,一通电话就打到了男人手机上,他接起后,立马蹙起眉头,边问“怎么会这样”边走开了…… 包恬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目送着张野走远…… 五秒后,包恬转过身,冲店员抱歉地笑笑:“咖啡我不要了。”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张野估计是嫌马路上太吵,没走出一段路就拐进了一家西式简餐餐厅。包恬在店门外抓耳挠腮,这好不容易撞上了,她可不想错过这个“偶遇”的机会。不然,下次天晓得要多久才能等到这人出现。 包恬四处打量,锁定了不远处街边装满鲜花的三轮车。她迅速走到车边,问卖花的阿姨:“这束洋牡丹多少钱?” “三十五。” “我要这束,帮我留着。我一会儿就过来付钱。我保证。” 包恬握了握阿姨的手,留下话就回到西餐厅边上。 她从玻璃的倒影里检查自己的模样,嗯,很整洁,很青春,完全不像骗子。 等了约莫十分钟,间餐店的门开开合合,张野的身影终于再度出现。包恬三两步上前,到张野跟前反倒步子踟蹰。 张野被拦住去路,本能要让开,但目光扫到眼前之人,步子生生顿住。 包恬注意到男人脸上集合了惊讶与疑惑的两种表情,身体微微往后倾斜。她按照原先准备的措辞开口:“你好,真的特别不好意思。我……想买束花,可是那个卖花的阿姨只接受现金。”包恬停顿了一下,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卖花阿姨,“我现金不够,不知道你能借我一点现金吗?我会还给你的。我们可以加微/信。” 男人在她说话的过程中,始终怔怔地盯着她。包恬说完后,他还是愣在那里。包恬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摆了摆:“你还好吗?” “啊,不好意思。”张野恢复镇定,眉头微微挑起,“你刚刚说什么?” 包恬于是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张野毫不犹豫地从口袋里拿出皮夹,翻了翻:“我只有五十的,给你。”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递来纸钞,指甲修建地整齐,包恬接过:“太谢谢你了。我们加个微信吧?我们再约个时间,我把钱给你。” “钱没关系。这束花,当我送你的吧。”他浅笑,善意的。 “你的心意我领了。可这便宜我不能占。”包恬拿出手机,翻出自己的二维码,摇头,“况且,要加你微信的这位姑娘甜美可人。这么决绝的拒绝她,太残忍了。” 张野目光在她脸上巡回片刻,笑开,他拿出手机,扫了她的二维码。 “好了。”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赶紧去买花吧,看着像是卖花人要走了。” 包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卖花阿姨似乎是要推车离开的样子,她做戏得做到底,便冲张野露出阳刚明媚的笑:“谢谢好心人!祝你度过愉快的一天。” “你也是。”张野微笑着点头,目送包恬踩着愉快的步伐去拦住卖花人。 她捧着一束粉紫的洋牡丹,朝他回眸,他们视线隔着数米的距离相撞。她拿着花冲他挥手,活泼的,朝气的,有着熟悉的轮廓。 张野摇摇头,转身,他又错觉了。 包恬买了花,拿出手机,并没有好友申请跳出来。她刷新数次,最后才死心承认,张野骗了她。他只扫了她的二维码,却没有添加她为好友,为了防止她发现这一点,还用卖花阿姨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包恬眯眼,他明明因为自己的样貌迟疑了不是吗?……狡猾的男人,不愧对特种.兵出身。 表面温和,内心其实拒人于千里之外。果然,藏了很多秘密吧…… 回到酒店,包恬把花摆在桌子上,又拿出咖啡杯,各种调整摆放的角度,光线的方向,拍好后,放进vsco调色,最终成就一张完美的照片。 包恬虽然没有加成微.信,但也不是毫无收获。她这张照片,一定有机会发出去。 展开床头摆放着的信,信纸的边缘已微微泛黄。 “他很有趣,爱开玩笑,可是如果你了解他,就会知道,他内心是一个多么温柔的人。” 离那时过去多久了呢?十年? 十年足够改变一个人,十年也足够淹没一段记忆。 包恬只希望,他们没有忘记。 第三章 3 周一八点五十分,包恬出现在心理咨询中心。 中心租住在静安寺的高档写字楼内,面积不大,但装潢考究。前台长得也是盘两条顺,温柔甜美。 见到包恬,前台报以微笑,起身道:“您好。” “我是包恬。” “早,包小姐,盛小姐已经在办公室了,我领你过去。” “叫我恬恬就可以了,嗯,你……” “lisa。” “好的lisa,很高兴认识你。” lisa领着包恬进去,咨询中心的构造简洁。两间大教室供团体课使用,四间办公室分属于不同的咨询师,公共区域有会谈及等候空间和饮食区,设计简洁但不呆板,算是包恬见过的外观入流的咨询中心之一。 lisa轻扣三下标着盛时名字的房门,数秒后,从里面传来微弱的回音——“进来”。 “包小姐来了。”lisa打开门,将包恬请了进去。 盛时从书桌上抬起头来:“谢谢,你出去吧。” 盛时将包恬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道:“不错,像个人样。” 包恬抚了抚自己柔顺地披在肩头的长发,得意地笑道:“嘿,我是专业的。我离lpc执照只差3000个工作小时。”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回国?5年内你得在美国完成3000工作小时,1500个面谈时间,不然之前的考试都作废了。” “我亲爱的师姐,人生大事我不会闹着玩的。我连导师老头都说服了,你还需要质疑吗?” “从功利主义出发我有一万个质疑你的理由。请不要告诉我你回国是因为你让我调查的那个人……叫张野,是吧?” 包恬摆了摆自己的手指:“.it’.” “我可以不管你,只要你不影响工作。”盛时抽出准备好的两份档案夹递给包恬,“你在飞机上碰见的柏女士打电话来了,我帮你约了今天的会面。另外一份,是一个学生,已经做了scl和mmpi报告,情况不严重,明天下午的会面。暂时你就负责这两个来访者,其他时间,帮我们安排一些行政和宣传上的事情。” 包恬坐在盛时对面,翘着腿,将资料迅速扫完,拍了拍胸口:“!” “出去吧。你的面谈室已经准备好了,门上挂了你的名字。有问题邮件沟通。”盛时下了逐客令,包恬起身,刚迈出两步,盛大老板补充道:“记得,别在来访者面前说英文,即使你是华裔。还有,别砸我的招牌。” 包恬连连点头,一直走到门口,房门关了一半,她探着脑袋说:“老板,我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盛时看向包恬,后者微微笑开。 “你整个人看上去很紧绷,非常需要爱的滋润~” 盛时脸果不其然拉得老长,包恬在她爆发的前一秒缩回脑袋,把门“砰”地合上。 包恬背对着门摇头,紧绷,太紧绷了,毫无幽默感。 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时间看似自由,其实不然。时间跟着客户走,虽然为了防止和客户走得太近很少留下私人的联系方式,但如果客户状态不好,依然有需要随叫随到的可能,尤其是面对有钱又高傲的客户。 这一行门槛也高,就好比lpc执照,想要申请首先需要拿到心理咨询相关专业的硕士学位,并且拥有100小时的与来访者面对面的实习时长,还需通过全国统一心理咨询师考试。申请通过后,另需自己花钱找督导机构,督导费用差异较大,但基本都需要100刀起步。在督导监督期间的工时拿到的工资是很低的,同时,自己还得承担巨额的费用去做个人体验。 当然拿到执照之后工资会有相当的涨幅,如果在业内声誉提高,这行的回报也是很大的。除去本身的咨询,还会有不同机构邀请去做讲座,积累一定经验,也有出书的机会等等,这些都是额外的收入。如果能熬过最初包括本硕博在内的十多年。 因为巨额的前期投入,加之个人兴趣,包恬对待自己的专业很认真。在工作时,丝毫不带平日嘻嘻哈哈的样子。 这周的两个案例都是第一次正式咨询,内容不复杂但至关重要。 首次咨询会面一般需要了解来访者的基本情况,初步建立咨询关系,明确主要问题,附加一些心理测试。在这第一个小时里,如果不能获得来访者的基本好感或信任,可能就再没机会见到对方了。 柏阿姨因是主动前来找包恬进行咨询,和上次一样从头到脚的奢华,也从头至尾的掌握着话语掌控权。走时她可谓相谈甚欢,包恬则有些耳朵疼。 至于那位学生的问题,如盛时所说,并不严重。 学生刚刚结束高二的课业。她平时学习勤奋,一直是年级前几名。爸妈和老师对她考大学都抱有很大希望,在亲戚中也被当作其他孩子的榜样。但高三即将来临,高二下学期的几次考试她虽然考的不错,但发现自己上课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有时甚至会觉得脑子一片空白。看书无法集中注意力,导致她觉得自己的成绩会很快掉下来,这样就考不上重点高中了。她越想越难受,虽然已经寒假,但每天晚上总想这些事情,导致失眠,白天没有精神,上补习班总是注意力难以集中。 学生母亲陪她来的,表示学生近一个月来回家很少说话,经常为一些小事发脾气,并且会在房间里自己走来走去。 根据之前的测试结果,焦虑因子偏高。包恬诊断为一般心理问题。主要是对自己的水平存在错误认知,情绪方面受焦虑、烦躁、紧张等情绪困扰,行为上缺乏策略与技巧,无法缓解自己的压力。 学生母亲在刚见到包恬的时候表现出疑惑与不信任,但在咨询结束后,包恬分享了自己的部分诊断结果并对学生布置了心理作业内容后,母亲的疑虑有所消失,并且约定了下一周的见面时间。 咨询过后,包恬花时间认真研究他们的测试结果和档案,准备下一次的咨询内容。加之和盛时讨论案例,帮她安排讲演,这周很快就过去了。 周五。 要离开咨询中心前,盛时丢了张酒吧开业的邀请函给包恬并高冷地丢下三个字——犒劳你。 包恬扫了眼荧光的邀请函,撇嘴,还不是自己不乐意去应酬嘛。 不过,她不介意。 包恬挺喜欢去酒吧的,或者说,她喜欢去几乎一切可以和人打交道的地方。而酒吧,这个遍地酒后吐真言的场合,再合适不过了。 回酒店,包恬换上紧身的连衣裙,把头发卷成大波浪,化上适合夜晚的浓妆。她准备去喝几杯,和人谈谈心,再回来闷头大睡,到白天搬家。 抱着这样放松心态到酒吧,一切和包恬计划的无甚出入。她一个人坐在吧台边,没喝两杯就有人上前搭讪。她挑了个长得还算顺眼的,接受了对方请喝酒的提议。接着,他坐到她身边,他们开始聊天。 半个小时之后,这个男人痛哭流涕地对酒保说:“再来一杯。” 接着,扭头继续用抽泣的声线对包恬哭诉:“是的,我的父亲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他从来没有拥抱过我!他只把我当做完成他心愿的工具!” 包恬有些无奈地拍着他的后背,她没料到这位先生如此之脆弱:“,没事的。你已经长大了,拥有独立的人格。你有修复这段关系的能力。” “不,我为什么要修复?他根本不在乎我!”男人接过酒保递来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包恬安慰:“你这是酒后的气话。睡一觉,我相信你会忘记这些。” “不,我怎么能忘记?!”男人悲痛。 包恬叹了口气,搭住他的肩:“嘿,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 男人抬眼看着包恬,她目光深深望进他的眼里,无比专注和认真:“相信我,你只是因为酒精而引发的情绪失控。你的父亲是爱你的,你并不是他的工具人。你需要睡一觉,睡一觉醒来,你的情绪就会平缓的。”她的字句缓慢而坚定,直把说得一动不动。 片刻后缓过神似得揉了揉鼻子:“我好像有点困。” 包恬微笑:“那就回家吧,祝你有个美好的夜晚。” 男人走后,包恬问酒保再要了一杯酒,却见酒保狐疑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怎么了?”包恬微笑着问。 “你刚才对那个男人做了什么?他为什么忽然哭成这样,又忽然不哭了?感觉很奇特。” 包恬耸肩:“只是有些人比较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仅此而已。” “我觉得你有些可怕。”酒保似笑非笑。 几分钟后,酒保将玛格丽特递给包恬,但避免了和她的目光接触。包恬笑着摇头,环顾四周,寻找着除了酒之外留下来的意义。 意料之外的,她竟然捕捉到了熟悉的身影。 张野和好友赵正在靠角落的卡座坐下,一人一杯威士忌。这周因为一个不顺利的大项目,两人都有些不舒爽。酒吧邀请函来得即时,张野毫不犹豫在收工后拖了赵正来喝酒。 有人陪着实在难得,他们那群兄弟,几乎都成家了,本来还有赵正这个独身主义者,可这男人也在今年年初领了证,自此张野可谓少数派的孤家寡人。 “我今天又核对了一遍资料,这个案子下周应该能解决。”赵正平缓地开口,人坐得端正。 张野则靠着沙发背,有些慵懒地回:“天,都为这事烦了一个礼拜了,我们是来放松的。能不提么。” “我也只想快点解决。我觉得姜一忍不了我再拖一个礼拜。” “你这是在秀恩爱吗?”张野嗤笑,“曾几何时,我们在澳门那会儿,我还苦口婆心的劝你,找个姑娘吧。现在……哎,风水轮流转啊。” “感谢你当时的建议。我现在也有个建议,你也可以放下过去的心事,好好寻找一下新的芳草。” 赵正认真看张野,后者不接话,而是以喝酒填补沉默的空白。 就在此时,一个窈窕的倩影出现在两人面前,包恬勾着明媚的笑容:“嗨,好心人,那么巧,又见面了。” 张野在昏暗的光线下,视线从她的裙子一直扫到她的脸上,这张脸,还真是让他过目难忘。 第四章 4 眼前女人的穿着和上次见面时相去甚远,那次她扎了马尾,休闲t恤配牛仔短裤,活泼烂漫。今天,细高跟、短裙、红唇、卷发。张野惊讶自己竟然能毫无迟疑地认出她来。是因为这张脸,还是因为这个笑? 不复刚才的慵懒随意,张野坐正了身体。这动作落在包恬眼里,她维持着惊喜的表情,视线在张野和他身边的人中徘徊了一下,才收起笑容。 “不好意思,我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没有。”赵正起身,他转向张野,“我得回去了。姜一在家等我。”他语气斩钉截铁,末了却冲他挑眉。 张野不赞同地睨着赵正,后者弯腰凑在他耳边,拍着他肩膀:“记住,新的芳草。” “呵呵,重色轻友的叛徒。”张野扔给赵正一句冷嘲后,目送对方毫无留恋地绝尘而去。 他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眼前的女人身上。 包恬双眉扬起:“所以……我现在能坐下吗?” 张野起身,对她做了个请的动作:“不好意思,请坐。”他的口气带着歉意,似是为刚才的沉默和怠慢道歉。 不过这种礼貌与客气,实则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包恬捂着裙子,端正地坐下,她伸出手,表情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包恬,刚从美国到上海,在一家心理咨询中心实习。” 张野垂眉,看着她的手,迟疑两秒,唇角微微勾起,他同她握了握手:“这真是我在酒吧遇到的最正式的自我介绍。我叫张野。” 他的手掌有一层薄茧,很干燥,与她手掌相碰后,很快收了回去。 包恬问:“这是你的真名吗?上次你可骗了我。” “我骗你?” “一定要我说穿吗?加微信的事情。”包恬歪着脑袋,问。 张野心知肚明,笑着点了点头:“但张野确实是我的真名。” “弓长张?知乎者也的也?田野的野?” “田野。” “你的酒喝完了。”包恬冲不远处的服务生挥了挥手,扭头对张野说:“一定给我个机会,请张先生喝一杯。” 张野深深看了包恬几秒后,开口:“波本。” 包恬递了信用卡给到跟前的服务员,道:“两杯波本。” “你这样混着喝容易醉。”张野提醒。 “可是我的身边坐了一位绅士。” 她的笑很狡黠,张野挑眉,人重新靠向椅背:“所以,你是学心理学的。” “喔不,你可千万别被那些夸张的催眠电影先入为主。以为学心理学的人有读心术,或者能操控人心。” “但你确实挺会说话。” 包恬长长叹出一口气来:“我虽然热爱心理学,但也很困扰,学我们这行的,可真难交朋友。大家总担心我们能把他们看透了。” “你能吗?” 包恬支着脸庞,似笑非笑地反问:“你怕被我看透吗?” “两杯波本。”服务员此时端来酒,打断了两人眼神的对峙。 包恬收起探究的目光,表情柔和:“放心,哪有这么容易把人看透?要是心理学这么神奇,就不会有那么多被心理疾病困扰的人了。再说,我还在学习阶段。” 张野拿起酒杯,朝她微微倾斜,“祝你能早日学成。” 两人碰杯,喝酒。 酒吧里播放着流行乐,四周三五成群地人谈着天说着笑。 包恬观察着那些人,张野观察包恬。 她侧面的轮廓,光影下流畅的线条,和他脑海中无数次勾勒出的画面重叠。 “你在他们中看出些什么?”张野问。 包恬托腮,指尖点着脸颊:“我并没有在研究他们。” 张野视线落在包恬方才看的一对男女身上:“这对男女始终没有肢体接触,但男人身体始终向女人倾斜,在谈话的时候,特别专注地看着女人。女人则时不时看自己的手机,虽然脸上有笑,可看起来并不是真的很开心。”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个女孩经常下意识地抱臂,不是放松的姿态。”包恬忍不住接话。 张野看着包恬笑:“嗯,你果然没有在研究他们。” “你……”包恬捂脸,“那么快就被你摆了一道。我无颜见师门。”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他对关于自己的话题一带而过,包恬也顺着他,聊些无关的天南海北。 酒喝完,两人并肩出了酒吧。 “你住哪儿?”张野问。 “静安xx酒店。我还没租到房子。” “顺路,我送你。”张野拿出手机打开叫车app,“等五分钟?” 包恬点头,扫了眼他的屏幕:“我发现上海不用软件似乎叫不到车。” “科技改变生活。” “可是对我这样的人很不友好,我不能办理支付宝。” “你是外籍?” “嗯,很小就搬去美国了。” 张野了然地点了点头,接着在手机上查看叫的车的位置。包恬此时突然伸手,帮他折了一下后面的衣领,拍了两下。 她手指的微温,手掌的力度,忽然缠绕上的淡香。那两下轻拍和心脏跳动的速度同步。 张野猛然扭头看向她,而她已自然地放下手,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一段记忆的碎片从他眼前划过。 “嘿,张野,你领子皱了。”她拉住从球场下来的他,微微踮起脚尖,将他的领子抚平,又退后一步,满意地拍了拍,“嗯,这样才对。” 一阵喇叭声,张野被拉扯到当下。 他眉头拧起,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包恬一脸疑惑应对,几秒后,她犹豫地问:“张先生,这是……你的套路吗?” 专车到后,两人上车,张野坐在副驾驶座,包恬在后座。 他没再说话,始终看着窗外。包恬盯着黑色的皮座和上头露出的他的小半个脑袋。她现在真的很想切开这只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可是她告诉自己,不能急,凡事都得循序渐进。 她!忍! 车行至酒店,服务生打开门,包恬下车,转身。正打算讲出自己准备好的台词,却见张野也下了车。她这一转,两人便以极近的距离四目相对了。 包恬穿着高跟鞋,眼睛对着他的嘴唇,她微微退了一步。 “嗯……我到了。”她说出口后,就想咬自己的舌头,这都是什么废话! “早点休息。” 这话怎么接?就又这么不加微.信地散了?包恬咬唇,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张野此时拿出手机,放到她眼前,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维码:“这次不骗你。” 包恬一时没控制住表情,喜上眉梢,赶紧从包里拿出自己手机,扫完,点了加为好友:“我是真的加了。” 张野低头看自己的手机,点了两下,说:“我也是真的同意了。” 包恬此时想起了要情绪管理,收住笑的幅度:“那……我走了。晚安。” “晚安。” 她转身进了酒店,走出几米,才回头,见专车缓缓离开。 包恬双手捧着手机,开心地跺脚。直到周围人投来好奇的目光,包恬干咳一声,板起脸,往电梯走去。 只是内心的喜悦无论如何是收不住的,凡事开头难,她成功开头了。第一步作战,成功! 张野,乖乖到她包恬的碗里来吧! 那厢,张野在车上点开包恬的朋友圈,最近一条写着: 一束好看的花一个好心的人 好心人?张野淡笑,放下手机,外头的霓虹真刺眼。 第五章 5 图书馆。 整齐排列的书架,浩瀚的文字就珍藏在其中。 数字化的时代,造访图书馆的人似乎也减少了,一眼望去,更多的是学生或是要备考的成人。 包恬手中抱着几叠装订成卷的报纸,走到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双手提起椅子拉开。 成卷的本地报纸,年代久远,泛着陈旧的油墨味。轻轻翻开,淡黄的纸,柔软地展开一段段城市往事。 这几叠报纸来自不同报社,但是同一个年份,同一个月份。 十二年前,1月29日,在本地发生了一起绑架案。 受害者是高二的一位梁姓女学生,那天是期末考最后一天,梁姓女生与同学张某分开后,独自离开学校,整夜没有归家。失联二十小时后家属收到勒索电话,赎金200万。家属报警,警.方介入调查。 家属拒付赎金,但在与绑匪交涉过程中,警.方找到重要线索,定位并抓捕了绑匪,但梁姓女生下落不明。绑匪对绑架罪行供认不讳,并交代由于拿赎金无望,已将梁姓女子勒死并弃尸河中。警.方在其供认的弃尸地点搜寻,但始终没有找到尸体。 绑匪最终被判无期。 包恬在本地新闻里寻找着相关内容,收获甚少,大多只找到芝麻豆腐块大小的报道。在这样大的一座城市里,一条性命,就像一粒尘埃,飘落了,只会留下微不足道的痕迹,很快就被新事物所覆盖。 对不相识的人来说,这些只不过是□□,哀叹一声,翻过这张纸,也就过了。 “多翻有什么意思?”包恬身边的椅子被拉开,一身黑衣、身材欣长的男人在她身边坐下。 包恬抬头,却是撇向窗外:“看图片和亲眼见还是不同的。” “看出什么新花样了么?”男人嚼着口香糖,帽檐压得很低。 “这座城市太大了,而这件事太小。”包恬看向他,“你这么热的天还戴鸭舌帽,不嫌热?” “前两天带俱乐部参加个竞赛,被拍到照片了。” “听说国内电竞圈红火起来,看来是真的。不过,你这个帽子简直欲盖弥彰。就像明星上街太阳镜大口罩鸭舌帽,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不能露脸的大角色。” 男人半眯着眼,无视她的建议:“直说吧,你想查什么?” “那个被判无期的绑匪,能找到吗?” “快不了,下礼拜我带队去北京。” “不急,都决心回来了。”包恬耸肩。 男人认真地看了看她,终于开口:“你想过吗?可能其实什么隐情都没有。” “我知道。” “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申请。” 包恬朝他露出微笑:“即使是十二年前的事情,对我,依旧很重要。” “等我消息。”男人语罢起身,丢给包恬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 包恬摇头,再度低头看桌上摊开的报纸。 一则寻人启事上,刊登着梁姓女生的照片,长直发,柳眉杏眼。 她的人生路,被就此定格在十七岁,一张张薄薄的纸片。 那时候电脑网路还没普及,网上搜不到相关的新闻资料。即使这些豆腐块新闻或许提供不了什么资料,包恬还是翻了很久,到天色暗下来。 随便找了家西餐厅解决了晚饭,包恬回到酒店,给自己叫了一杯酒。 她点开张野的朋友圈,依旧没有更新。男人的朋友圈她早就翻完了,四个字,乏善可陈。 几乎全是分享自己公司公众号的文章,公司项目的照片。在各种公司信息中,难得夹杂几条私人的内容,也基本是参加了什么活动,或者和兄弟出去,也不配人物照片,而是场景图。 但是包恬敢肯定,张野是分组的。 他戒心重,在她面前礼貌疏离,但以她的观察,这个男人在信任的人面前会是不同的状态。 然而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建立,不是一蹴而就的,需要一定次数的接触,恰当的机遇和事件。 包恬目前做的,只能是和他在微信上闲聊几句。 头几天,基本都是琐碎近乎无聊的对话,张野也似乎不是很上心,或是在忙碌,回复的间隔时间很长。 【好心人,周末在忙什么?】 【……工作】 【这么惨?你是做什么的?】 【搭建,装修,做得杂】 【听着挺专业的】 【挺无聊的才对】 【我的工作也只是看着有趣】 【其实?】 【其实更像一个垃圾桶,人们向我们倾倒负能量】 【那我会注意,不向你散播负能量】 【你的负能量我不介意。一回生,二回熟,我们也算是朋友了。乐意为朋友排忧解难。】 【微笑表情】 张野不太发表情,唯独这个微笑表情,倒是经常往包恬这里贴。包恬每次看到这个表情都想拿手机摔墙,当然,也就是想想。 要说张野全然对包恬这个陌生人没有交流的兴趣,也不会每一句都挺认真地回并且提出问题。而且,慢慢地,包恬发状态,会收到张野的点赞。种种迹象,在包恬看来,停留在泛泛之交的范围。 包恬知道,自己要制造一些契机。 一周后,包恬签下了一间公寓为期半年的租约。这栋公寓离咨询中心得二十多分钟车程,但自有它的优点。 包恬在添加张野为好友之后,将他单独列成一个分组。搬家前两天,包恬在这个组发了个朋友圈——即将迎来在上海的第一个窝。 半小时后,她的朋友圈显示一条回复。 “找到公寓了?什么时候搬?” “这周末。” “要帮忙吗?” 包恬恨不能回“就等你这句话”,但真的打出来,则是小窗的一句【好心人愿意帮忙?】 【不能辜负“好心人”这三个字】 【哈哈太谢谢了!其实我东西不多,就三个箱子。但租的公寓缺几件小家具,如果能推荐一些买家具的地方的话……】 【缺什么家具?】 【房子是新装修的所以……基本,除了床和沙发之类的,都挺缺……】 【……】 【微笑表情】 【房东钥匙给你了吗?】 【拿到了】 【我这周日有空,先到你酒店把你东西搬过去,看看缺多少东西,再去家居店。我知道一些地方。】 【太好了!你要升级成超级大好人了!】 【你不用一直给我发好人卡……】 【好人卡?】 【百度百科好人卡:据传起源于某光棍向心仪的少女告白,但被对方以“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们不能在一起。”为理由婉言拒绝了,从此“你是个好人”就成为光棍被拒绝的代表性语言。】 【哈哈,中华文化博大精深】 【作为华裔你的中文很好,我见过很多不会打中文的abc】 【我喜欢中文】 【周日十点,我来接你?】 【好】 包恬在周六把从美国带回来的信件和资料都放在收纳盒中锁上,摆入行李箱,将东西全都整理好以备周日早上拖着就走。此外,特意去逛了一圈商场,置备“战袍”。从美国来的时候,没带多少东西,主要不确定会呆多久,也就想轻装出行了。 包女士这周来了电话,嘘寒问暖一番也没多说些什么。包恬父母遵循美国人的教育思路,以夫妻关系为家庭的首要关系,父女、母女关系为其次。包恬十八岁后,他们对她选择的尊重度越来越高,只要她提出的缘由合理,他们都不会抱反对意见。再者,家里经济条件宽裕,包恬也有自己的收入来源,他们希望包恬能够多看看世界。拥有这样的父母,包恬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一切就绪,包恬迎来了阳光明媚的周日。九点四十五分,包恬下楼退房。 九点五十五,张野到酒店。包恬已经立在门口,身边摆着行李车。她身材修长,高高的马尾辫束在脑后,一张看似不施粉黛的脸在见到他时变得生动起来。 她笑,整齐的牙齿,在阳光下更灿烂。她走路如一阵风,牛仔短裤底下两条大长腿,让人眼晕目眩。 “早。”她说着,就自主地从行李车上搬下硕大的行李箱。 “……”张野看看她手里怎么也得十几公斤的箱子,怔愣地打开后备箱,“早……要我帮你提吗?” 包恬低头注意自己手里的箱子,笑:“没事。”接着走到后备箱,把行李稳稳地放了进去。 张野提着另外两只箱子走到后备箱,放进去时,特意颠了颠包恬刚才摆的那只,真的有十几公斤…… 上车后,他瞄了眼包恬的小细胳膊,脑海中无意识飘过“力气真大啊”五个字。 “公寓地址?”张野问。 包恬把手机递给他,张野扫了一眼,道:“这地方我经常路过。” “诶?是吗?” “嗯,和我住的地方很近。” “你品味不错。那边地段不错,几个小区我都看过,但这个小区我最喜欢。楼和搂之间距离大,绿化面积高,最关键的是,比较新。” “你夸自己也挺不含糊。” 张野发动汽车,余光扫到包恬嬉笑的脸。 路上借钱,酒吧巧遇,小区又很近,她似乎和自己特别“有缘”。 第六章 6 “……你确定这只是差几件小家具?” 包恬拿钥匙打开房门,两人提着行李进屋。张野环视了一眼客厅,看着包恬问了这么一句。 她吐了吐舌头,脱了鞋就拖着行李箱进去了:“大家具确实都有了呀。沙发、床、桌子、椅子、衣橱,都有啦。” “你还挺乐观。”张野跟着她进屋,“但要买的东西不少吧?” “我已经列好单子了。” 包恬从手机里翻出购物清单给张野看。张野手指往上滑,再滑,再滑,滑了四下到底。 “走吧,我觉得你需要的不只这些。”他把手机递还给她。 包恬耸耸肩:“慢慢添置呗。现在能住就行。” 在居家生活上,包恬没有太高的要求。她一个人住惯了,搬家次数多了,对随身物品的需求也不断减少。毕竟都是身外之物,太多东西没法随身带走,自然而然对事物的依恋就降低了,毕竟都留不了几年。 “你想要买什么风格的?” “简单点的就行。” “好。” 张野驱车,载着包恬去了一家家居集合店。车程约二十分钟,两个人各怀心思,没怎么交谈。集合店在一家商场内,张野将车停在地下车库,包恬跟着她下车,进电梯,出电梯,走路,很是安静。 “你今天好像不太活跃。”张野说。 “你想我活跃点?”包恬这问句倒把张野问住,愣是三秒没接上。 她得意地看着他眨眼以及微笑。 张野与她对视数秒,挪开视线,轻笑着自言自语:“捉摸不定也挺有意思的。” 两人这就到了店门口。日系极简风格的装潢,集合店售卖的产品也符合这样的理念,摆放得整整齐齐,颜色质朴,设计巧妙。 张野在门口取了手推车,包恬要从他手里拿过去,被他挡住。 “我来推吧。”他说。 因是周末,店里有不少人,多是夫妻。挽着手地逛,亦或是交头接耳地讨论要买哪种款式的家居用品。 张野和包恬两个人,这才是第三次碰面,扎在情人堆里,多少显出点诡异。包恬不甚在意,对于陌生人的眼光,她向来是不考虑的。 她走在前头,有看中的就往推车里放,张野跟在后头推,视线始终落在包恬摆动的马尾辫上,左左右右地,晃得人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包恬站到床单被套的货柜前,有七八款不同的花纹摆放在高高低低的货柜上。包恬在高级灰和静谧蓝之间犹豫不决。张野见她久未动作,站到她身后,问:“选不定?” 包恬点头,指了指高货架上的两款:“灰色和蓝色。” “都是冷色。” “这样的颜色有助镇定。” “要选不出来,就各买一条,你总要替换的。” “有道理!” 包恬当即决定采纳,踮起脚去够货架上的床单,手指刚摸到边缘。视线里便出现一只高于她的手,从头顶取出了床单。他就在她身后,她的头发抵着他的肩,但仅仅是数秒,距离就被拉开。 她扭头,看他把东西放进推车,又从货架上取下另一款。包恬看着这个男人,脑海中回想起信上那些对话,那些描写。 “谢谢。”她说。 张野对上她的目光,她直视着他,但张野却觉得她的视线穿透了自己,看向更远更深处。 “包恬。”他站直了身体,下颚微收,“有任何一种可能,我们从前见过,或者,你认识我?” 他目光如炬,锐利地似乎想要将她切开。 “我刚到上海几周。我能肯定,在问你借钱之前,没有见过你,也不认识你。除非你在美国见过我。”包恬皱眉,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但我现在有点好奇,为什么你这么问?你上次也问我,是不是我们在哪里见过。” 张野凝视了她片刻,随后表情放松下来,他揉了揉眉心:“我可能神经过敏。你和我一个老朋友有点相像。” “老朋友?你和他关系好吗?我觉得你问我问题的时候,情绪不算好。” 张野垂眉:“实话说,我们的结局并不好。” “难怪你好像防着我似的。”包恬笑起来,“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张野斜了她一眼:“你可以试试。” “啊哈,我最不怕人挑衅。”包恬凑近他,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我可盯上你了。” 男人挡开她的手,半笑不笑的:“你东西还买吗?” 小插曲后,两个人继续在店里徜徉。手推车里渐渐地就被七七八八地摆满了,什么床单被褥、懒人椅、马克杯、小台灯、洗浴球…… 张野单手推着,闲闲地看看手机,又看看包恬,状态比刚进门要轻松许多。 到结账台处,他帮着包恬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又一样样装进袋子里,动作相当利索。 包恬刷卡后,手伸向袋子去提,倒和张野的手碰到了一块儿去。 他的手很凉,她的手温热。触到的瞬间,他们对视了一眼。 张野说:“我提吧。” 包恬微笑:“这个轻……那两个重……” “……” 把东西塞进车里,两人简单地吃了顿饭,又奔赴下一个地方,回到包恬基本称得上家徒四壁的家,已经快四点了。 东西太多,上下楼两次才全都搬进门。 包恬看了眼时间,对张野说:“午饭被你抢去结了账,晚饭,一定让我请你。” “没关系,小事。” “不不,在我的思维里,如果不是aa制,那可就变成约会了。你想和我约会吗?” 她问得直截了当,张野接得也挺顺:“我难得也接受逢场作戏。” “啊。”包恬意味深长地点头,“我现在好像开始看到某个好心人隐藏的真实一面了。” 公寓所在地段清幽,两个街区外就有一个社区商场。张野表示自己不挑食,包恬挑了一间港式餐厅,包恬点菜。两人消灭了一桌的点心。 张野晚饭时,和包恬说话,身子靠着椅背,不再全然地正经,也会和她打趣两句。包恬更不吝啬地分享自己的趣事。 一顿饭吃了约一个小时,张野依旧没有提供太多关于他自己的信息,但确实有谈到他的工作内容,以及他曾经当过兵的事,虽然称得上一笔带过。 并肩走回包恬的公寓,两人隔着半个身子的距离。天气闷热,偶有微风。 “叮铃铃——” 身后一阵铃声,包恬回头,一个大叔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同时,手臂被搭住,身子转了小半圈,堪堪躲过了自行车,也正面对撞上张野的胸口。 他低头,她抬眼,两人都还没找到合适的表情。 她退开一步,他松开手。 这可真是有意思,包恬想。 权当没有发生过,两人继续往前走,只是肩与肩的距离稍稍缩小了点。 到楼下,包恬说:“今天太谢谢你了。” “客气得我都不知道得说什么。赶紧上去吧。那么多东西,整理起来要很久。” “好。” 张野坐进车内,包恬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车尾消失,她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手机此刻响起来,包恬看见屏幕上闪烁的名字:ctrl。 “嗨。” “帮你查到关人的地方了。” “谢谢。地址发我吧。” “你不是直系亲属,没办法探视。不觉得从亲属那边切入更容易吗?” “我知道,但已经着手查过,他们并不知情。” “你自己小心点。如果他不是凶手,那他宁愿把牢底坐穿也不愿意透露的实情,一定会有危险。” “我会小心的。” “有问题联系我。” “嗯。” 挂了电话,包恬就收到ctrl发来的微信,写了监.狱的名称和地址。 包恬脑中已然有了对策,她必须要见到这个凶手,即使很大可能对方会维持原来的说辞,但这是包恬最直接的突破口了。 她坚信,这个旧案,另有隐情。 第七章 7 “老板~早啊~”上班时间刚过,包恬就端着咖啡蛋糕飘进盛时办公室,声音谄媚,眼睛闪得像两只灯泡。 “美式咖啡,纽约芝士蛋糕,都是你的最爱!”包恬在盛时对面坐下。 “有话直说。”盛时皮笑肉不笑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作为宣传担当,我现在有个不成熟的小建议。”包恬两手相叠摆在桌子上,一个好学生的坐姿,“我们咨询中心现在品牌也很强大了,是不是应该考虑做些义务咨询?这也是一种品牌宣传嘛,对吧?” “你觉得我和陈锦尧有时间吗?” “这不还有另外两位咨询师嘛,再加上我。这种项目不会花太多时间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形式大于内容。” “我从不做马马虎虎的事情,要做,就做好。” “别急,我知道你完美主义。”包恬说着,从包里抽出一份资料摆到盛时面前,“我都调查好了,xx监狱之前就办过这么个项目,但是我们竞争对手承接的,反响不错,但也有段时间了。现在去谈刚好。” “包甜,你叫我去挖墙脚?” “我是这样的人吗?”包甜摊开双手,“我都调查过了,竞争对手近期不会做公益项目,他们老板因为和顾客发生不正当关系,正忙着补救呢。你没听说?校友群里都传疯了。” “……你就专动歪脑筋吧。”盛时说,“企划我会看的。” “你可别是敷衍我!” 盛时嗤笑:“你以为你自己很好打发?我真的会看。所以,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一定要看哦。”包恬起身,还恋恋不舍。 “出去。”盛时微笑着下了逐客令。 包恬一步三回头的,最终合上了门。 盛时在屋内打开企划案,xx监狱,她抿唇,包恬那姑娘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这周柏阿姨没来,就只有学生来咨询了。学生的状况几周来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善。她已经基本认识到自己取得的成绩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而并非偶然。配合肌肉和情绪的放松训练,掌握呼吸调节,学生得意放松全身肌肉来消除杂念。包恬这次要求学生回去反复进行放松训练,这能进一步帮助她改善注意力不集中和睡眠的问题。 包恬目测,再有两周左右,学生的咨询就能结束了。因此,她这周压力很小,可以专心致志关注盛时的动向,以及参加一些心理学的研讨会。 周五,包恬参加研讨会时,忽收到张野的微信,只一句【周末有空吗】 包恬嘴角不由笑容洋溢,但她把手机摆在一边,过了十多分钟,才发去回复,问他什么事。 他回复说周六有一个宴会,需要一位女伴,不知道她是否愿意赏光。 包恬此时没有扭捏作态,给了正面答复,让他把时间地点发来。 张野这邀约来得不算突然,毕竟两人上次一起去家居店,在微/信上也你来我往。不过,当天到了现场,包恬才明白,这邀请从何而来。 当天是一场私人宴会,在外滩边的豪华酒店内包了一个小厅,主持的是建筑业人事,参加的应该也是。张野提前和她打过招呼,说这场合未必有趣,只是一些认识的同仁聊聊天。 包恬自然不懂他们的业内会谈,挽着张野当壁花,顾自观察着现场的人。 很快她就发现,这更像是一个亲友会,大家都带着丈夫太太的,空气温馨洋溢。到场没多久,上次包恬在酒吧里看到的张野的同伴也到了。 男人高大俊朗,不苟言笑,身边的女子则甚是美艳,笑容标准。男人在看到包恬的瞬间,微微挑眉。 “来了。”张野领着包恬向他们走近。 男人点头:“不介绍一下?” “这是我的合伙人,赵正。他老婆,姜一,自己做皮包品牌。”张野介绍道,“这是包恬,做心理咨询的。” “包小姐,似乎上次酒吧开业时候见过。”赵正意味深长地看了张野一眼。 边上的姜一仿佛知道了什么似地,笑容扩大,目光在张野和包恬间来回巡视:“你好啊,包小姐。幸会。” 包恬微微偏头:“很高兴见到你们。你们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好像有点什么故事。” “你别理他们。”张野道。 “诶,为什么不理我们?我们只是表达一下关切。”姜一来了兴致,“包小姐,来,不如你来和我说说你的工作。他们的话题,你不会感兴趣的。” 张野盯着姜一,后者全然不拿他当回事,扭头亲了下赵正:“宝贝,我等会儿来找你。”完了拉过了包恬就往一边去了,直叫张野翻白眼。 包恬直觉姜一能给她提供些有用信息,也就半推半就地被拉走。 姜一之前想撮合张野和自己的好友,两人相处得也似乎不错,可最后竟然处着处着成了哥们。后来赵正说,张野心里住这个女神,所以看似交有广泛,实则柴米不进。这女神还挺神秘,赵正和张野兄弟多年,也从没见过,但只晓得张野念念不忘。 今天这场合,带的都是家属,再不济也是女友。他们都以为张野会孤身前来,没想到出了这么个“包甜”。赵正又说是酒吧开业见到过的,姜一不禁起了好奇。所以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个姑娘身上,莫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这种场合应该挺无聊的吧。”姜一从服务生的盘子里拿了两杯香槟,递给包恬。 包恬接过,笑:“实话说,有一点。” “你是做心里咨询的?这职业可不常见。” “是,我还在实习。刚到上海几个星期。” “你哪里人?” “我在美国长大。” “你以前就认识张野?” “没,我们只见过三次。” 姜一扬起眉毛:“这样啊。” “怎么了?”包恬抓住机会试探地问,“其实,我对他挺好奇的。” “张野这个人挺随和,也挺有意思,但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他的想法。他很少说自己的事。” “我也有这种感觉。”包恬顺着姜一的话,“他刚开始对我戒心很重。而且,他问了我几次,是不是以前和他见过面,表情很严肃。” “这我可不清楚,也许你和他认识的人很像。我只知道他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人。”姜一摆手,“当然,你若有心,自然可以慢慢发掘。” 包恬笑笑,没有接话。 他心里有个念念不忘的人,这个人,是梁萱吗? 和姜一没聊多久,张野就过来找人,把包恬给拐了回去。 包恬见他一副不满的样子,忍俊不禁:“你是有什么不能让我知道的吗?” “嗯。我品行恶劣,劣迹斑斑,怕他们拆穿我的伪装。” “所以是……衣冠禽兽的意思?”包恬眨巴了两下眼睛。 张野瞅她:“你中文水平真高,但没用在对的地方。” “那什么是对的地方?” 包恬与他对视,她眸子水灵灵的,跳跃着流动着。 张野心漏跳了一拍,他没有见过她,可他绝对见过这双眼睛。 仰视着他,澄澈的,流动的,不可方物的一双眼睛。 “我们走吧。”张野脱口而出。 包恬疑惑:“可我们刚来这里连一个小时都不到。” “管他的,我们走。” 说完,张野就牵住包恬的手,将她带离现场。 走出酒店,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长裙拖地。 “我们去哪里?”包恬问,他们的手还握着,温热地出了汗。 张野看着对岸的高楼林立,怔忪片刻,扭头问包恬:“你会爬墙么?” “哈?” 第八章 8 爬墙翘课这种事,包恬小时候,当然是干过的。 她身手矫健,一般的墙难不倒她。人类发展至今就是如此善用工具,她人虽然没有墙高,但是只要有树、栅栏、板凳,任何可以垫脚的东西,那么爬墙,就不是问题。 可是,包恬今天穿的,是拖地礼服。 拖地的概念基本就是,她的两条腿,被捆在一条裙子里。 所以站在面前这堵矮墙前,包恬空有一身武功,却无法施展,颇为苦恼。 她扭头看了看正卷袖管的张野,善意地提醒:“你确定,这么上去,西裤……不会……撕啦?” “不会。”张野此时非常沉着,慢条斯理地继续卷衬衫。 包恬低头:“我现在长了条人鱼尾巴,武功施展不出来。” 张野说:“没事,你待会儿就站在墙根这儿,我把你拉上去。相信我。” 包恬想他开了半个多小时的车到这里,这堵墙显然是非爬不可了。于是目送着他找东西垫脚,接着人往上跳,双手攀住墙沿,用惊人的臂力把他自己撑了上去。动作流畅娴熟,不费吹灰之力的模样,简直是爬墙界的精英。 他坐在墙沿,朝包恬招手:“来吧。” 包恬走过去,抬头仰视他:“你知道在这一幕发生之前,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绅士。” 张野手撑在身侧,背后是墨黑的天,月亮微微的光照着他的脸,他笑了。 “绅士?那就是件衣服而已,可穿可脱。” “你的狐狸尾巴翘起来了。”包恬踩在砖头上,朝他伸出手。 张野弯腰,抓住她的手:“你该最清楚,没有人是只有一张面孔的。” 他用力将包恬拉了上去,包恬和他并肩坐在墙沿,她说:“所以你的另一面,是半夜翻墙进学校的……?” “校友。”他说完,转了个方向,纵身一跃,平稳落地。 包恬在墙头看他,无奈的拉着自己的裙子换方向:“我收回所有之前对你的评价。你一点都不体贴。” “包小姐,你现在骑虎难下,该对我好一点。”张野张开双臂,“毕竟,我可能会接不住你。” 包恬咬唇:“但凡我现在手里有把剪刀!” “对了,你应该把你的高跟鞋先脱了,以防落地的时候扭到脚。”张野提醒。 包恬吃力地坐在墙头脱鞋,随后充满怨念地朝张野丢去两只高跟鞋。张野堪堪躲过。 “虽然你意图攻击我,但跳吧,我会接住你的。” 张野的语气轻松,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包恬知道他当兵的背景,心里有点底,但到底是悬在半空,她深呼吸,在内心默数了一二三,这才跳下去。 她这是扎扎实实地把自己丢进他怀里去了,他准确地抱住她的腰,在冲力下向后退了一步,但依旧稳稳地站着,抱着她。 她的脸近在咫尺,他们互相望着,有些化学反应在空气里作祟。 几秒后,她轻咳一声,他匆忙把她放下。 两人同时地低头去捡包恬的高跟鞋,于是又是一个尴尬的停顿。 他说:“我帮你穿吧,算是我不体贴的补偿。” 包恬于是直起腰,微微提起裙子。他手指握着她脚踝,将鞋套到她的脚上。 空气一片潮热,还有知了在叫。 包恬垂眉,视线落在他的发顶,十多年前的那个少年,是否也是这样,半蹲着,为那个她系上球鞋的鞋带的呢? 他起身,打碎了摇曳的想象。 包恬问:“我们到底为什么要翻进这个学校?” “跟我来吧。”张野卖关子,朝学校内走去。 这间学校的教学楼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他们沿着教学楼边走,没多久就到了操场。和包恬读的学校比起来,这学校的面积可算是小了,但也五脏俱全。 跑道、球场、看台,夜里,兴许是校园唯一安静的时候。 张野走到看台边,上了一级后,向包恬伸出手去。包恬搭着他站上去,两人就在看台边坐下了。 “你过去在这里上学?” 包恬双膝并拢,手支在膝盖上,张野则懒散地靠在后头的台阶上,他抬头看着天。 “嗯,高中。” “今天是什么东西触动了你,突然想来怀念青春了?” “你。”他回答。 “我?”包恬露出疑惑的表情,心里则没有疑问,“我今天可穿得一点儿都不校园。要不是……你们也有毕业舞会?有谁穿得和我很像?” 张野闲闲地看她:“你挺会瞎猜。” “你呢?特别会卖关子。”她撇嘴。 张野再度凝视她,这个角度,很像,却又不是。 “不是衣服像,是人长得像。” 包恬心里一个咯噔,她没与他对视,而是望向空旷的球场:“所以我果然是长得像你认识的人。而且是,很重要的人?” “可以这么说。”他轻笑,“有个词叫什么,对,青梅竹马。” “那应该很美好。” “原先,是的,挺好的。” 张野仰着头,天上就一只月亮,没星星。十二年了,无论城市怎么变,他们怎么老去,天还是不变地在那里。天黑天亮,月亮太阳地交替。 “后来发生了什么?”包恬隔了一会儿,才问道。 “她失踪了。” 包恬看向他,不解。他注意到她的视线,解释道:“更准确地说,是被绑架了。” “绑架?”包恬睁大了眼,“怎么会……” “她的父亲很有钱,且做事激进。绑匪要求支付两百万的赎金,他报了警,并且拒付赎金。” “那后来……” “绑匪后来抓到了。他父亲当年收购,导致几家大厂解散。绑匪是厂里的一个工人,家庭窘迫,也没拿到解散金,被逼得走投无路,就绑架了她。” “那绑匪抓到了,你朋友呢?” “绑匪说,把她勒死扔河里了。” 张野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像是飘在空气里,一吹就散。 包恬手握成拳,几秒后,她说:“抱歉。” “不,你有什么需要抱歉的?”张野坐正了身体,指了指远处的跑到起点,“我最后一次见她就在那个地方。” 包恬向那方向看去,空的,什么都没有,只是黑暗。 “我们吵了一架。”他说。 “她父亲的收购也影响了我父亲的工作,那时候我家里有点困难,我因为这个和她发了一通脾气。” 原来,他们的最后,是不欢而散。包恬兀自唏嘘。 “这也不是能料想到的事。”她说。 “我本该送她回去的。”张野依旧望着那空无一人的跑道起点,仿佛呓语,“我几乎每天都送她回去。就那天,我们吵架了,我没送她。” “我没送她。”他重复了这四个字。 包恬觉得胸口有点闷,她起身,张开手臂,风太微弱,她有些吃力地提起裙子,走下台阶,扭头说:“走吧,到跑道上去。” 张野怔怔地看着她,她补充道:“你需要跑一圈,当然,小心裤子,别跑岔开了。” “呵。”他嗤笑一声,但还是站了起来。 于是,硕大的操场,起点站着穿着长裙的女孩,跑道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穿着皮鞋沿着第一条跑道在跑步。 这真是个奇怪的夜晚。 包恬随着他的身影移动自己的视线,很快,他回到原点,气息平稳,但并不轻松。 “你相信她还活着?”包恬问。 “他们没有找到她。”张野回答。 包恬伸手,揭开他的领带,张野没动,任她解开衬衫的前两粒纽扣。 她抬起脸,微笑:“这样才喘得过气。” 他握住她的手攥在手心,三秒后,松开,他摇头:“你真的很像她。” 包恬把领带塞进他的口袋里,微笑:“女孩子可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你长得像我的前女友,这很让人糟心。” “对不起。”他说。 “你知道……”包恬犹豫着,开口,“这件事已经成了心病。就算会被你说我是职业病,我也还是要告诉你,你需要一些咨询。” 张野笑了:“我说你像我朋友,你说我需要看病,我们两个谁更过分?” “嗯……我觉得差不多。”包恬也笑了,“你还要跑一圈吗?” 他摇头:“毕竟西裤,万一真不小心,不雅观。” 包恬大笑:“你知道,我在想象那个画面,很美。” “你还想出去吗?想我把你留在墙头?” “别这么记仇。” 两个人拌着嘴,走回墙根边,按照原来的方式翻墙出去,两个人又抱了个满怀。 不过这次张野说:“包恬,你的名字听着像个西瓜,重量,好像也不轻。” 包恬把他推开,冷笑:“哈哈,好好笑。” 包恬走在前头,张野跟在她身后:“甜瓜,你裙子脏了,拍一拍,不雅观。” 包恬深深吐了口气,扭头:“刚才我们翻墙的时候,你考虑过雅观吗?” 张野摊手:“我什么时候翻过墙?” 包恬眯眼,是说他很有趣?是很捣蛋才对吧。 拦了辆出租车,张野先送包恬到公寓楼下。包恬下车时,他也跟了下来。 “你上去吧,我走回去。”他说。 包恬凝重地看了他一眼:“之前说咨询的事情,我不是开玩笑的。” 张野勾了勾唇角:“我知道。我会考虑的。” “口气非常外交辞令。” “我找你聊天不就是在咨询?”张野说,“你不是咨询师?” “聊天和正式的咨询不一样。” “上去吧。”张野微笑,“今天谢谢你。” 包恬叹气,她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劝,但今天总体还是有很大进展的。 “我也谢谢你,让我有这么独特的翻墙体验。”包恬忍不住揶揄一句,才说,“晚安。” “晚安。” 道了别,张野目送包恬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后。 他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次见梁萱的场景,她的背影,脑后晃动的马尾都怒气冲冲。 “张野,老头的生意为什么赖我?我在家什么地位你不知道吗?!” “你永远什么都不知道,永远一脸无辜。你演够了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眼睛里,全是碎的愤怒。可那不都是一时之气吗? 过一两天,情绪过去了,他会去道歉,他们还是会和好。 小学、初中、高中,他们三个人都是一起读的,要好的形影不离。 为什么偏偏是那天?为什么偏偏那是最后一句? 他立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去。 第九章 9 “盛老板~”又是一个周一,包恬腻到发指的声音隔着房门隐隐约约传进来。 盛时登时头皮发麻,她高声回答道:“我不在!” 于是,下一秒,门就被推开了,穿得人模人样的包恬笑嘻嘻地走进来,手里拿着个盒子。 “监狱我在谈。”盛时用低八度的嗓音开门见山。 包恬把盒子摆到她面前,双手合掌眨眼:“你怎么这么看我呢?我找你是关心你。这是大保健套装。” 盛时吐了口浊气,放下手里的笔:“你知道大保健什么意思吗?” “不是很厉害的保健品?” “……我推荐你在国内好好使用百度搜索。” “好嘛,我这保健品专程给你买的。你工作这么辛苦,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啊。” “我说了,监狱的义务项目我在谈了。有消息,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我信你,你可以的!”包恬冲她抛了个媚眼,“对了,有没有新的来访者可以安排给我?我那个学生快治好了,闲的有点寂寞。” “你这个觉悟还可以。”盛时恢复职业的姿态,“但我手头没有,前台lisa过两天正好要请假,你要不代替她坐前台去?” 包恬耸肩:“当我们咨询室的门面?这个主意也挺不错的。” “你现在可以走了吗?” “好好好,我走。保健品记得吃哦,对身体好。” 包恬刚要出去,盛时又突然开口了:“包恬,你要在那里个监狱里找什么?” “我可以相信你吗,学姐?”她转过头,笑容消失不见。 “只要你做的事不犯法,不越界,我会替你保密。” 包恬于是从她的办公桌上抽出笔和纸,写下了一个名字。她把纸条推到盛时眼皮底下。 “张晟立,我要在监狱里见到这个人。”包恬冷声说,“他因为绑架杀人被判无期,关押在这个监狱。” “见到他,你要做什么?” “我要知道绑架案的详情。” “你就是为了这个回国的?”盛时皱起眉头,“这个绑架案和你有什么关系?” “学姐,在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我不能说。但请你相信我,我知道界限在哪里,我需要你的帮助。” 盛时摇头:“包恬,你一定告诉我你想清楚所有结果了。” 包恬此时笑了:“别这么严肃,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我既人畜无害,也不会被轻易伤害的。” “我会尽力和监狱沟通。” “谢谢学姐,我出去了。” 之后两天,包恬都在前台坐着,来的都是老顾客。张野这周去了外地,包恬想撩他也抓不到人,百无聊赖。 幸好,周四的时候,来了个新案例,总算解救了快闷出草来的包恬。 求助者是高二的学生,自己来咨询。包恬从他背的书包和脚上蹬的鞋看来,学生家境应该相当可以,也难怪挑他们这么家收费高昂的咨询中心。 学生表示自己在两年前一个晚上,看了一部战争电影,其中有士兵在孤岛上杀当地居民并吃人肉的情节。他当时内心感到非常恐惧,不懂为什么会吃同类,并且很快把电视机关了。可是那个镜头反复在他脑海里出现,让他很难受。还有一次他看到禁止吸烟,预防肺癌的宣传图,其中包含的病变的肺部照片总是出现在他脑海里,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努力不去想但做不到。那之后,凡事恐怖的电影、图片或者杀人报道他都不敢看。 他从小接受孔孟之道的教育,做事严谨一丝不苟,考试必争第一,凡事追求完美,容不得一点杂念。对许多现实中的事情看不惯,认为与自己的理想有很大差距。 平时经常听到同学谈论关于性方面的事,她会由此联想到人肉和人的心脏。看到猪肉也会联想到人肉,不敢吃家人烧的肉类,害怕是人肉。 还有许多细节,包括喜欢反复掰自己的手指关节,一定要掰出声。做习题,一定要检查起码三遍才放心,从而导致考试题目经常做不完。 害怕看到刀,看到以后会突然产生一种“拿刀砍人”的冲动,站在高楼上也会突然冒出一个“跳下去”的念头。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去做,但这些念头太吓人了,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包恬在了解了以上情况之后,给他做了scl和mmpi心理测验。最后和他约定了下次碰面的时间。 这个男孩的病例要比之前的学生严重一些,但还不算重性精神病,因为其自知力完好,并主动求医。他的认知与意志行动出现了不协调,病程时间有两年,导致社会功能受到损伤,临床症状包括焦虑、抑郁、恐怖等。 求助者主导症状为强迫。强迫回忆,反复回想吃人镜头、肺部镜头;强迫行为,反复核对、扳手指;强迫意向,拿刀砍人、跳楼。 所以包恬对男孩的初步诊断为心理异常、神经症、强迫性神经症。 送走男孩,研究完他的测试结果。包恬回到前台发呆。 她在接触青少年病例的时候,有时会想起她的过去,她在上初中的时候也有一段时间患有轻微心理异常,和她小时候在国内的经历有关。后来父母待她去进行心理咨询,治好了她的问题。这大概也是她和心理学结缘的因吧。 包恬目标的研究方向也是青少年心理。在接触了越来越多的病例之后,包恬意识到许多人并不觉被为人父母的能力,也没有那个责任感,导致孩子受到了可大可小的精神伤害。如不及时纠正治疗,这些隐藏在心理中的缺陷和病症会直接影响他们之后的人生选择。得不到疗愈的他们,会在抚养下一代中传递错误的观念,导致恶性循环。 包恬正哀叹自己能力有限,盛时大步流星地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咖啡,放到包恬面前。 “拿铁。”盛时说。 包恬瞪大了眼:“咦,什么事情啊,你居然给我买咖啡?!不会是监狱的事情黄了吧?!不不不,这咖啡我不喝!” 盛时脸色不愉:“你不喝我拿给陈锦尧。” “别别别。”包恬抓住咖啡,“我喝我喝,那你告诉我到底什么事?” “三周后,义无项目。” “监狱那个?” 盛时“嗯哼”了一声,露出得意之色。 “盛老板!你太厉害了!”包恬跳起来,从前台绕过来包住盛时,还不停跳脚。 盛时手指点在她还妄图贴过来的脸,推开她,冷声道:“别高兴得太早,你要见的人到时候能不能安排出席还是个问题。” “起码离目标迈进了一大步啊。”包恬摊手,“我是个乐观主义者。” “那就请你准备好,到时候就算你要见的人出席不了,你还是得参加。” “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 有了好消息,包恬欢欢喜喜迎周末。 周末,张野出差回来了。周六她给包恬发了个消息,说是给她带了礼物。 包恬讶异他怎么如此好心情,待张野开车到她楼下,男人打开后座车门,给她抱出一个西瓜…… 包恬觉得,自己还是太年轻。 “8424,上海最出名最甜的西瓜。刚上市,我特意从哥们儿那里给你骗了一只过来。真的,包甜!”男人说着,把滚圆硕大的西瓜往包恬怀里塞。 包恬微笑着看向他:“张先生,你确定你不需要来我这里看病吗?” 张野带着墨镜,摇头:“我挺好的,尤其上次和你分享了我的一些过往,我轻松不少。这只瓜,当是我的谢礼。” “张先生,再见。”包恬笑容灿烂地说。 张野看着她明明脸黑还要装笑,忍俊不禁:“你这笑太可怕。好吧,我不只是来给你送瓜的,想请你吃饭,不知道包小姐赏脸不赏脸?” “你要在吃饭的时候说什么?更多关于瓜的故事?” “我保证,与瓜无关。” 张野驱车,带包恬到了一家装潢精美的本帮菜馆,藏在洋房里。环境私密,菜单上标的价格自然不便宜。包恬把点菜全权交给张野。男人显然驾轻就熟。 等菜期间,包恬看了看窗外的绿植,转头说:“你知道吗?我已经想好了送你的回礼。” “哦?”男人双腿交叠,身子微微后倾。 “野菜。” 张野笑容开朗:“挺好的,我挺喜欢吃野菜的。” 攻击无效,包恬兴致缺缺。此时张野却开口道:“说说你自己吧。我分享了我的故事,现在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包恬眼睛转了圈,“嗯,我的故事没什么特别的,当然,这是一种幸运。我在九岁的时候和父母去了纽约,并且在那里长大。大学研究生都是念的心理学。回中国来是因为我的学姐,她邀请我回国来发展。你也知道,现在中国好的机会要多得多。” “你已经用心理学治好过病人了吗?” “嗯,我们在读期间,就会有一对一的面询,无偿的帮助一些病症较轻的病人。当然,我们也有失败的时候。我想做这行最大的挑战,也是要接受失败。” “做任何事都会失败的。” 包恬点头:“确实。只是如果我们失败,病人不再来咨询,病症发展下去,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常常我们无能为力,因为一定病人要有来咨询的自主意愿。这有时候让我觉得很无奈。” “我想我能理解。”张野说。 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片刻后,服务员上菜。 本帮菜口味偏甜,包恬倒也吃得习惯。她和张野有一句没一句,聊些类似平时的娱乐、兴趣爱好等等的话题。 两人吃完饭,正要走,一个浑厚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小张!” 包恬循声望去,一个五十多岁两鬓有白发的男子向他们走来,他走路姿势极其端正,颇有气势。张野脸上玩世不恭的表情立刻收起,起身恭敬地喊了声:“方伯父。” “有段时间不见了。”中年人拍了拍张野的后背,威严地目光扫向包恬,“和朋友吃饭?” 包恬早在张野起身的时候就跟着站起来了,此时她表情恭顺。张野回答:“对,这是我的朋友,包恬。” “伯父,您好。” 中年人点了点头,但他看向包恬的时候,上嘴唇微微抬起,透着一点蔑视的感觉。 “我不耽搁你们。小张,你过来一下。” 张野看了包恬一眼,还是走到中年人身边,两人耳语片刻,包恬注意到中年人的目光时不时朝她看过来。 张野回来后,包恬问:“那是谁?” “我以前在部.队的领导。哦,对,我当过一段时间兵。” 包恬蹙眉:“我为什么觉得,他好像不太喜欢我。” “他是我父亲的朋友,对我也很照顾。当然,也很在意出现在我身边的女孩子。” “所以……他认识你的青梅竹马?他也觉得我们很相似?” 张野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刻意表露出轻松,他说:“你多心了。他对你并没什么恶意。我们走吧。” 包恬察觉出张野的不自然,但她不方便追问。 她希望只是自己太敏感,毕竟那个案子,应该不会牵扯到太多人。 第十章 10 三周后,瑞莱克斯咨询中心团队造访xx监狱。 因为是通过盛时的关系敲定的,她只好亲自领队。驱车去目的地,包恬坐在盛时的车上,她手指摆在膝上,腿时不时地抖动。 “你不用太紧张,我都安排好了。”盛时安慰道,“这家监狱心理咨询这块算比较先进的,心理咨询师、宣泄室这些都有。教育科那边都打好招呼了,你要见的那个张晟立是模范犯人,他们同意他来参加辅导。” “能有单独交流的机会吗?”包恬问。 “三十分钟,但会有人在咨询室窗口看着,以防万一。毕竟都是重犯。你能掌握好分寸吗?”盛时望向包恬。 包恬点头:“三十分钟够了。” “你打算怎么问?” 包恬沉吟片刻,道:“如果可以,我想催眠他。” 盛时立马打右灯,把车泊到路边。车停下后,她盯着包恬:“你疯了?” “你当这是演电影?你上过催眠课就以为自己掌握了?要是玩出事情怎么收场?”盛时扔出一长串连珠炮似的问题。 包恬双手往下压:“瑞莱克斯,我拿到催眠师执照了,就在你回国后。” “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不告诉我?!包恬,你到底搞什么鬼?” “我不想公开声明催眠师执照的事情,让人知道你会催眠,会增加他们的警戒心。” “除了张晟立,你还想催眠谁?”盛时盯着包恬,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 包恬郑重地回答:“我保证,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你这话没有任何的说服力。”盛时抿唇,“我甚至觉得今天不应该带你去。” “我只是想知道绑架案的真实经过,因为我怀疑犯人是顶包的。这案子对我很重要,我一定要知道真相。” “好,如果你的猜测对,是顶包的,你要怎么做?去抓犯人,用催眠让人家给你说真话?包恬,你不是警察,你也不能代表法律。” “我没有想惩恶扬善,我只想知道真相!”包恬几乎是吼出这样的话来,她平复片刻,才再度开口。 “学姐,我只想知道真相。” xx监狱。 教育科科长一身制服,面色和善地迎接盛时一行四人到访。他带着他们参观了活动室、发泄室和咨询室,然后领着他们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非常感谢你们能来啊。虽然我们在市内来说,犯人心理辅导做得很先进了,但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和你们这样顶尖的心理咨询师合作,对我们的工作有很大的帮助啊。” 盛时此刻笑容堪称和蔼,语气也客气得不行:“科长哪里的话,我们也是希望能更好得服务大众。” “盛小姐有心了。人我们都安排好了,这是资料。几位先看一下,我们过十分钟,就过去。” “好的,麻烦科长了。”盛时起身,从科长手里接过资料,都匆匆翻看一眼,才递给剩余三人。 资料递到包恬手上时,盛时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包恬朝她笑笑,低头看资料。 张晟立 40岁;已服刑11年;因绑架杀人被判无期;入狱后表现良好,无狱内暴力行为 病症:失眠 资料上的内容很简单,主要是些如籍贯之类的基本信息,再加上到心理咨询室的求诊记录。张晟立有来求助过几次,均是抱怨自己的失眠问题。当时咨询师诊断是囚室内的人员不合导致的心理压力,在安排换囚室后问题得到改善。但隔了一段时间,张晟立还是因为失眠问题进行求助。那时诊断也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结果。 这倒是给包恬一个很好的理由,一个失眠的病人,应该会更有可能同意咨询师对其进行催眠的。 十分钟后,包恬在咨询室见到了张晟立。ctrl发地址的时候,也给包恬发了张晟立的照片,但却是年轻的时候。 此时站在包恬面前的四十岁男人,剃着板寸,瘦削的脸,眼睛小而无光,一米七多的身体佝偻着,趿着塑料拖鞋进来,给人以萎靡的印象。 看守人员指令他坐下,和包恬传递了眼神,包恬点点头,看守人员随即合上带玻璃窗的门,退到外面去了。 “你好,我是今天的心理咨询师包恬。”包恬微笑,即使内心已惊涛骇浪。 张晟立看了她一眼,微微点了点头。 包恬向他了解了一些基本情况,几乎都是纸上已经写了的,但是为了减轻他的设防,与他建立一个最初的印象,包恬还是都耐心地问了一遍。然而,才切入正题。 “我看你的资料,上面说你有失眠的问题,现在还是吗?” “对,晚上睡不着。” “那好,我现在能帮助你进入深层的睡眠,但我需要你放松,你能做到吗?”包恬认真地看向他。 张晟立依旧低着头,他含混地说:“大概。” “好,你现在在躺椅上躺下。并按照我说的做。”包恬用柔和而轻缓的声音说。 “闭起眼。你现在感到自己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 “你的肌肉正慢慢放松,从脚底到腿,然后是腰部,胸部,最后大脑。” “你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整个人都很放松。你的人很轻,很轻,你睡着了。” 包恬注意着张晟立的变化,他的手自然地垂在身侧,似乎催眠起了效果。 “现在,你告诉我,为什么你晚上难以入眠?” “我很难过,很懊悔。” “懊悔什么?” “我不应该在监狱里。” “为什么不应该?” “我不想做那些事。” “什么事?” “那个女的,杀了她。” 包恬的手握成拳,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哪个女的?叫什么?” “姓梁,梁萱。” “你为什么杀了她?” “为了活。” “是你绑架了她?” “不,不是我。” 包恬心悬起来,她问到点子上了?! “不是你绑架的她,那是谁?” 此时,张晟立在躺椅上不断地摇头,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他的手也开始抖动,包恬咬唇,关键的节骨眼上! “你现在停止回想,你回到了安全的地方。你现在很安全,” 张晟立手的抖动幅度变小了,包恬道:“在我数三声之后,你就会醒来,你醒来的时候会很放松,觉得懊悔离你而去。” “3,2,1,醒来。” 包恬说完,张晟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有些不在状况,盯着天花板一会儿,才坐起来。 “我刚才睡着了。” “是的。”包恬微笑着回答,“你表示自己的失眠来源于对自己行为的懊悔。” “是,我很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是。”包恬看着他一字一顿,“你也说,你没有绑架那个被害人。” 张晟立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睛突然闪光,他直起背:“不,我绑架了她。” “你要清楚,如果你不说实话,我很难帮到你。”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我什么都没有说过。” “但看上去,绑架的事情困扰着你。” “嘿,小姑娘,我再说一遍。我绑架了她,杀了她,为了我的家人。”张晟立此时充满了戒备,怒目圆瞪。 包恬不得不退一步:“好,我明白了。你睡着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说。所有这些,我都不会记录在案。”她放下笔,把空白的本子给他看,“看,什么都没有。” 张晟立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他说:“我只是来做做样子的。” “我了解。那你对现在的监牢配置之类的,有什么不满的地方吗?” “都是监狱,我呆了11年了,有什么大差别?” 此时,包恬已经知道真正地谈话进行不下去了。剩下这几分钟时间,她所能做的,也就只是无关痛痒地交流几句。 时间到后,看守敲门进来,包恬向看守打了招呼。张晟立就被带走了。 包恬起身,发现自己的腿有些软,而手心则全是汗。 回到盛时身边,她和科长寒暄了什么包恬全然没有听见,出来的一路脚步都是机械的。 直到钻进盛时车里,包恬靠着座椅后背,闭起眼来。 “包恬,你不用向我交代下?什么结果?”盛时问。 包恬摇头:“时间太短了。不足够建立起两个人的链接。” “我不确定你还有机会再试一次,并且,我也不赞成你试。” “不用了。”包恬回答,“虽然没建立起链接,但我也已经确定了,没有我幻想的隐情。事情确实都是他做的。” 盛时盯着包恬,质疑:“你说实话?” 包恬睁眼,有些无奈地笑:“实话。” “那你是不是可以回美国去了?真的,去继续读博吧。” “喂,盛老板,你这么想甩掉我啊?我是给你带来多大的不方便?”包恬恢复了夸张的样子。 盛时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只是多付筷子的事情?但我说了也没用,看来你这一年,是玩定我了。” “这么这么说话呢!什么叫我玩儿你啊。放心,博士我会回去读的,但既然都回来了,就得好好体验生活。寻根,知道吧?” “懒得说你。”盛时放弃,发动汽车。 包恬从反光镜中看着监狱慢慢缩小,最后一个甩尾,消失不见。 她内心愈发沉重,她越发肯定了之前的猜测。 张晟立就是个顶包的。 第十一章 11 案发那年,张晟立28岁,在工厂上班。由于梁萱父亲收购土地,工厂拆迁重组,导致一大批工人下岗,张晟立是其中之一。 包恬手里有的记录资料来看,张晟立说绑架梁萱是临时起意。张晟立曾经见梁萱上过其父梁德新的车。案发当日,他要和工友一起去梁德新家抗议工厂拆迁问题,途中恰巧看到放学回家的梁萱,遂将梁萱绑架。他将梁萱关在厂房已经废弃的仓库里。 期间,坐公车到另一个区的公共电话亭给梁家打电话索要赎金。梁家拒绝支付赎金,并且报警,警察埋伏在电话中威胁的放赎金地点,张晟立那天却没有出现。他表示自己发现梁家报警,故而再度通过信箱投递及电话形式,威胁梁家支付赎金。 在这个过程中,警.方发现张晟立不慎落在电话亭的工厂工作帽和威胁信上留下的指纹。警.方开始对比排查工厂人员,最终确认张晟立为嫌疑人。张晟立此时已经知道事情败露,赶往长途车站打算逃亡外地,但被拦截抓获。 被抓后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表示自己知道已经败露,已将梁萱杀害并投入河中。 一切都看似顺理成章,结案庭审判刑都很顺利。可如果仔细研究,仍旧存在几个疑点。一是张晟立没有车,如何在临时起意的情况下不引起路人怀疑地把梁萱绑架带走并在之后按他所说的到河边抛尸。二是张晟立作为一个底层工人,如何得知梁德新家的电话。三是张晟立既然知道要到另一个区的电话亭打勒索电话又怎么会在那里落下自己的工作帽。 这些疑点不算大,可如果放在一起,足够怀疑论者质疑。可在法律上,所有的证据都完备,嫌疑人也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便就此盖棺定论。 在听到张晟立亲口说绑架并非自己所为之前,包恬的怀疑也只是猜想。现在,她有了确实的根据,也就有了继续的动力。 只是张晟立是为谁顶包的呢?突破口又在哪里? 包恬满心犯愁,但在盛时面前又不能表现,回市区一路上包恬闷在胸口,有点透不过气。 这时候,包恬收到了张野的微信。两人现在隔三差五会在微信上闲聊,偶尔吃个饭。张野开始会说些工作上或者生活上的事,但关于过去绑架的事情却是再没有提过。 【干嘛呢】 【胸闷】 【哦?工作还是生活?】 【工作。进展不顺利。】 【聊聊?】 【客户私隐,哎。】 【那……晚上有空?】 【有什么好主意?】 【带你去个发泄的好地方。】 入夜,张野的车停在包恬公司楼下。包恬一身职业装,头发披在肩头,状似优雅地走出来。 张野愣愣看她坐进副驾驶,一副没认出来的样子。 “怎么这眼神?” “第一次见你职业装,还真是……人模人样。” 包恬撇嘴:“我最人模人样那次,你带我去爬墙。所以现在这种程度,有什么好惊讶的。” 张野点了点头:“有道理。” “我们去哪?” 张野挑眉:“到了就知道了。” “还保密。那你可把我期望值和好奇值抬很高了,也不怕让我失望?” “不怕。” 男人自信满满,包恬只见他的车七拐八弯,很快就让包恬迷失了方向。二十分钟后,车停进一幢其貌不扬的商务楼里。 从车库上来的电梯灯管忽明忽暗,内壁也斑驳了,还有人在上头刻字,包恬默默朝张野挪动了几公分。 终于,电梯到了五楼,门打开,张野率先迈着长腿出去,包恬跟在他身后四处张望。在昏暗的走道里,都是合着的玻璃门,包恬缩着肩膀,观察环境太专注以至于张野停下脚步了她也没发现,一头撞了上去。 “哎哟。” 包恬揉了揉额头,身前的男人回头:“到了。” 包恬探出脑袋,张了张嘴:“这是……拳击馆?” “嗯哼。”张野点头。 包恬微笑看着他:“所以我一身职业装的时候,你带我来打拳击?” “这样更有意思。” 包恬绝对认为张野的有意思带着恶趣味。 包恬还在腹诽,迎面走来一个肌肉健硕的男子,穿着背心,从头到脚透着彪悍的气息。 “野哥,过来练?”男人似乎和张野很熟,称兄道弟的。 “带个朋友来。”张野说到此处,对方视线落在包恬的身上,眼神里充满着好奇。 “你好,我叫包恬。”包恬大方地打了招呼。 “欢迎欢迎,我是熊猫。野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以后常来!” 熊猫豪气地发表了欢迎辞,张野开口:“你去忙你的吧,我就用那个沙袋就行了。” “行。你们练你们练,嘿嘿。” 包恬从“嘿嘿”两个字里体味到了八卦的味道。张野则完全没有在意。 “走吧。”张野领着包恬绕过拳击台,走到沙袋边上,直径足有40厘米的红色拳击沙袋悬在那里。张野手敲了敲沙袋:“这就是最基本但最有效的发泄工具。” “就这个还保密那么久。你要早说,我就换身衣服来了啊。”包恬甩了甩腿,阔腿西裤跟着来回晃荡。 “没事,你就打个沙包,也不踢腿,能站稳能挥拳就行。”张野说,“高跟鞋脱了,我去给你拿拳击手套。” 语罢,张野扭头去场边拿手套,包恬则脱了高跟鞋,赤脚站在地上。她盯着眼前的沙包,弯着脑袋,想着这可真是个粗暴的发泄方式。 张野很快回来,他说:“手给我。” 包恬伸出手去,见他将手套扔在一边,手里拿着条长长的绷带,握着她的左手,给她仔细地缠上。包恬还真从来没尝试过拳击,低头认真地看他的动作。 他的手可真好看,包恬想,手指修长有力,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指甲盖上还有小太阳,但他的手总有点冷。 “你学拳击?”包恬问,视线一直看着他长而直的睫毛。他确实长得很英俊,她暗忖。 “当过一段时间兵,乱七八糟都会一点。”他说着已经绑好了一只手,“另一只手。” 她乖乖伸出右手来让他摆弄,他整个过程都很安静,直到都绑好了,替她带上拳套。 包恬两只手顿时体积庞大,张野搭着她肩膀,推着她走到一边的镜子前,说:“看看,帅气不帅气?” 包恬两只拳头碰在一起,稍稍用力,就发出“砰砰”声,她挑眉:“哈,还不赖。” 张野又把她带回沙包前,他站到她身边:“看我的动作,跟着做。两脚分开与胯同宽,左脚向前迈一步,右脚跟微抬起,膝关节微弯曲,重心保持存两腿之间。” 包恬看着他跟着照做,他留意她的姿势,一边道:“肘关节弯曲贴近两肋,拳头与脸颊平行,拳心向内。左手略微向前伸出,准备出拳。右手放在靠近面颊处,防御姿势。下颌收紧,眼睛看着沙包。肩部放松略微向前蜷缩,微侧身的姿势。” “这样?”包恬尽力跟着摆架势,虽然还不够协调,倒也不算难看。 张野点着她下巴:“微收。” 包恬努力往后收,目光撇他:“可以了?” 张野点了点头,绕道沙袋后头抱住:“打吧,出拳的时候用核心的力量。不求姿势标准,想怎么打怎么打,打爽了就行。” 包恬深吸一口气,把所有关于绑架案的东西全融进拳头里,一拳出去。“嘭”一声,张野依旧稳稳站在那里。 “别停啊。”他说,“你的不顺利就一拳没了?” “当然不止!” “那继续啊!” 拳击远比看上去的累,包恬连着花拳绣腿了几分钟,就累了。两只拳头搭在自己腰上,喘着粗气。 张野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瓶水,打开凑到包恬嘴边:“弱啊。”他摇着头。 包恬张嘴,男人顺势就抬起水瓶,把水喂进她嘴里。 包恬不服气:“我这是第一次来而已。” “是。这么打一打,能舒畅点?” 包恬耸肩:“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事情还在那里。” “人只有心情好了,没压力了,大脑的思绪才转得起来。”张野手指在太阳穴边上绕了两圈。 “哈,你看着很厉害的样子。既然来了,你不打一打?” “打沙袋?”张野扬眉,“那可没什么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张野笑了,他扭头,冲着不远处正朝他俩看过来的熊猫喊道:“熊猫,来,练一局。” 第十二章 12 拳击台,熊猫和张野一人一角,没带拳击手套,一副肉搏的架势。周围的人也被吸引过来,围着拳台看热闹。 包恬立在那儿有点突兀,她环抱着手臂。台上不发一言地就展开了攻势,你一拳我一脚,不似街头打闹,招招都利落又狠厉,攻与守无缝切换。皮肉之间碰撞,退开,再度试探,攻击。 细小的汗水,从额角沿着侧脸滑到下巴,一滴一滴掉落,或随着动作挥洒。 势均力敌,这种切磋,确实很有看头。 酣畅淋漓地对决了十多分钟,张野终于找到机会放倒熊猫。 从拳击台上下来,包恬给张野递上水。 “谢谢。”张野朝她眨了眨眼,仰头灌了两大口。 包恬仔仔细细看他,心情还真是比下午要愉快许多。 “挺帅的。” 张野拧上瓶盖:“你挺诚实的。” 包恬被他这自信逗笑:“你这人两面派得厉害。” “我两面派?”张野从边上拿了毛巾擦汗,边问。 包恬点头:“不熟的时候防御心重,熟了才发现,原来这么没正形。” “人在不同场合有不同的状态,你应该觉得这很正常。你也都有两面,给人做咨询的时候肯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张野把毛巾丢到一边,有意无意地望了包恬一眼,“你心思比看上去深得多。” 包恬心里咯噔了一下,正愁怎么接这话。熊猫毛巾搭在头上,笑嘿嘿地走了过来。 “野哥,厉害啊,不常见你练,水准还那么高。” 张野看向朝自己挤眉弄眼的熊猫:“少来。” “实话。”熊猫转向包恬,“我们野哥以前在部.队里拿过奖的,没几个人打得过他。” 包恬笑着看熊猫对张野勾肩搭背,拼命要夸他的样子。 “我们野哥人品也好,特别负责任。退.伍之后还把我们这群兄弟聚起来,帮我们搞定工作……” “熊猫,你很空?不用教你学员去?”张野打断他,边说边把熊猫往外推。 “哥,我还没夸完呢!包小姐,野哥真的是个好男人啊……” “走走走。”张野边念边把熊猫往远处撵,熊猫最后几乎是被张野给踹走的。 撵完人,张野一脸没事人样儿地回来,问:“现在心情好了?” 包恬笑着点头:“熊猫这人挺有意思的。你的兄弟们很为你人生大事着急?” 张野摇头:“别理他们。一群男人还这么爱八卦。” “他们这么好奇,我倒不奇怪。”包恬说,“我知道国内的文化,大家觉得男人也好女人也好,到了一定的年纪就应该成家。你很优秀,但还一直单身,周围人自然会觉得好奇,甚至想帮你撮合。群体心理。” “还是你比较上道。”张野说,“走吧,送你回去。一身汗你也难受。” “好。” 两人离开了拳击馆,张野手机一直震个不停,取车路上他拿出来瞧,嘿,群里真是热闹得翻了天。 熊猫:【野哥今天带了个妹子来我的拳击馆!!!】 耗子:【等等,这一幕场景有点熟悉】 老虎:【和正哥带一姐去你店里约会异曲同工之妙啊】 耗子:【对对对!熊猫快说,妹子什么背景?】 熊猫:【不知道啊,野哥不说,在妹子面前耍了把帅就把我赶走了╮(╯_╰)╭】 赵正:【姓包?】 熊猫:【对!正哥知道?】 赵正:【见过】 熊猫:【所以,野哥这个,是认真的?】 群里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张野收起手机,选择无视。 送包恬到她家楼下,一路上包恬看着窗外,很是沉默。 车停下,她开口:“我今天去监狱里给犯人做心理疏导。” 张野望向她,耐心等她的下文。 “犯人已经在监狱里呆了11年了,但我今天和他的对话发现,他很可能是个自愿顶包的人。” “这是让你烦心的事。” 包恬点头:“他不愿意承认,所以,我也不能知道真相。可我知道真凶逍遥法外,这让我很不舒服。” 张野蹙起眉头,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他挪开视线,人伏在方向盘上,他问:“你知道真相后,想做什么?” “翻案或者别的措施。起码,受害者的家属得知道真相啊。真正的罪魁祸首得得到惩罚。明知道有隐情,难道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算了?” “寻找真相没有错,可真相不一定是好事。” “你这可有点模棱两可。”包恬冷言。 张野扭过头,眸子沉沉,他叹息:“甜瓜,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是灰色的。” 这话里似是有道不尽的无奈,以至于她被他的眼神深深吸住,那里头有个故事,黯淡的,灰色的。 “你还想着她吗?”包恬忽然问。 张野微微一愣:“他?” “那个被绑架的女孩子。你还会想她吗?” “……”张野蹙眉,“其实,我一直相信,她会回来。” 包恬吃惊地看向他:“不是绑匪说……” “我知道。”他嗤笑,人靠向椅背,仰着头盯着车顶,“犯人说,她死了,现场也找到了她的血迹。可谁都没见过她的尸体。这样抱着渺茫的希望似乎有点愚蠢,但在我心里,她没有死。” “是你不愿意承认。”包恬呢喃,她咬唇,“也好,起码她在你心里还活着。” 张野余光扫到包恬投入的神情,他问:“你好像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为什么?” 他的语气里带着警惕,包恬立刻扯开一抹微笑:“因为我说过,这件事是你的心结。它对你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产生了影响,有些,并不算好。” “包恬,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心理医生。你得记住这一点。” “上楼吧,不早了。”他说着,撇过脸去。 包恬抿唇,一言不发,下车关门,扬长而去。 张野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渐行渐远,这背影和十多年前那个纤细的身影重叠,叫他心揪了起来。 或许你真的不知道,哪一眼,会是最后一眼。 包恬郁闷地刷开楼道大门,她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在气愤什么。奋力拉开大门正要进去,手却在此时被人拉住。 她转了向,对上男人的脸,他眼里是千回百转的情绪。她怔忪。 久久的凝望,彼此都藏着心事,跨越过十二年前的那一场灾难,望到对方都筑着高墙的心里去。 “对不起。我刚才态度不好。”他终于开口,微微低头。 外头忽然飘起针雨,雨水吹到他们的脸上肩上。她慌忙打开门拉着他进大楼,与外头隔绝开,她才注意到自己牵着的是他的手。 她松开,说:“没关系。我确实有点越界。” “那……我走了。”他挠了挠头。 “嗯。” 她应声,他开门,手在门把上,她却又说:“那个……外面下雨,要不,上楼坐一会儿,再走吧。” 她看着他,眼睛澄澈,睫毛沾着雨水。 他无知无觉地回答了一个字:“好。” 第十三章 13 包恬的家与上次张野来时已大不相同,东西虽依旧不多,但有了人气。 她打开顶灯,一室光亮。从橱柜里拿出一次性拖鞋,包恬说:“你先坐吧,我去倒水。” “好,谢谢。”张野有些拘谨,也不是没被邀请去过女人的家,也不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甚至这里的许多摆设都是他们一起挑的,可他还是拘谨得很,真有点莫名其妙。 包恬走进厨房,洗了手,撑着水池。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请这个男人上楼,他开车来的,下不下雨有什么关系?是……不想看他走? 过了几分钟,包恬才端了两杯水出来,见张野坐在沙发里发呆,她来了,他起身接过水。 两个人并肩坐着,沉默。 “你……” 同时一个“你”字从嘴里冒出来,同时噤声,盯着对方地的下一句。 “你先说吧。”包恬干笑,不懂怎么明明两个都能得不行的巧舌这时这么尴尬。 张野抿了抿唇:“也没什么,就是你公寓现在布置得挺好的。” “嗯。添了不少东西,没那么空荡荡了。”包恬觉得这么下去找话题得累死,她真怕自己再忍不住推一把关于绑架案的话题,于是主动说,“看电视吗?” “哦……” 包恬如释负重地喝着水,拿遥控器打开电视,但跳出来的画面却让气氛陷入了更深的尴尬。 电台在播偶像剧,而打开的这一秒,男主角把女主角逼到墙边,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强势地吻了下去。 包恬一口水呛住,放下水杯猛咳。张野下意识靠过来,拍她的背,满世界找纸巾给她。 待包恬这厢安静下来,电视里的吻戏也总算是结束了。包恬拿纸巾捂着嘴,和张野四目相对,两个人都笑开了。 张野往沙发背上一靠,有点没正形的姿势。 电视里女主角正怒目圆睁问男主角为什么要亲自己,男主角四十五度仰着下巴霸道地表白。 张野看得认真,包恬支起下巴也看了起来。 “为什么电视里这个男人不好好说话呢?”包恬嘀咕。 “最近流行这种套路,霸道总裁爱上傻白甜。” “那都是什么和什么啊。”包恬哭笑不得。 “如果要拿美剧比喻的话,类似……”张野想了会儿,说,“好吧,我不怎么看美剧,想不出比喻。” “哈哈。我是说男人和女人之间的感情,在这里面显得很不平等,男方太强势了,根本没有考虑女方的感受。” “很有道理,我也不太赞同这种感情观念。” “哦?所以你是什么观念?” “就像你说的,两个人之间要平等,喜欢就喜欢,不喜欢也没什么好强求的。如果决定在一起,就要一起面对困难,不是像这些电视里头演的,什么事情都自私做决定最后导致误会。大家多交流沟通。差不多这样。” “嗯哼。”包恬摸着自己的下巴,“倒是和我想法差不多。” 张野凝视她,她身后不远处的窗,有夜色,淡淡地洒进来。 “雨停了。”他说,可依旧注视她。 包恬垂眉:“哦。” “我走了。” “嗯。” 说着,她起身,送他到门口。他转过人来对着她:“你周末有空吗?” 包恬微微一愣,回答:“有吧。” “我请你看电影?” 包恬眨巴了两下眼,看电影的意思是…… “要考虑这么久?”张野抬起眉毛,“这么不想和我出去?” “不是不是。”包恬笑,“当然好。” “那定下了,晚点给你发场次。” “好。” “晚安。” “晚安。” 合上门,包恬背靠着门板。心里那颗心终于缓缓地放下。 她为什么这么紧张呢?看着他的眼睛,总好像能穿越过时空,穿越千山万水似的。 他只是个陌生人不是吗?只是她想要寻找真相的……途径吧? 包恬整理思绪,拿自己的手机来,发现ctrl发了一条消息,问她监狱的事情什么结果。包恬叹了口气,回: 【张说自己没有绑架,但是杀了人,顶包无疑】 很快,那边回复了过来:【有意思】 【我现在一头乱麻,半点意思没有】 【你接触张野那么久,都没点进展?】 包恬咬唇,手指顿在屏幕上,久久打不出一个字来。 片刻后,ctrl又追来一条: 【不如你去接触下周回生?】 周回生,包恬眯起眼: 【这样做太明显了,况且,周回生不会比张野知道更多。张野是最后一个见到梁萱的人,也是引起梁父怀疑的人】 【但你碰到死胡同了不是吗?尽快解决这些事,别瞻前顾后了】 【我考虑下吧】 包恬回完,便收起了手机。 周回生,这个名字也曾常在信中出现。他和张野以及梁萱都是小时候的玩伴,三个人形影不离。 然而,在张野目前的描述和包恬所知的情况中,周回生这个名字却是缺失的。是因为张野当了兵所以两个人分别久了生分了? 可在这个情况下,包恬再去接近周回生,她的目的就昭然若揭,她只能继续从张野这里深挖。如果真的不行,她也只有用非常手段了。 包恬决心不去找周回生,却没想到这人会在几天后主动出现,巧合得堪称古怪。 那天周日,两人打算先去餐厅吃了饭再看电影。刚在餐厅落座,正看着菜单,不远处就有人喊张野的名字。 包恬闻声抬头,首先看见张野的表情,惊讶之后唇角往下拉着,显得不太愉快,但也只是几秒钟,唇反向上扬了。他起身,张开手臂:“阿生。” 被叫阿生的人上前和张野拥抱,看到他脸上笑容的那一刻,包恬认出了这个人,正是周回生。利落的短发,细长的眼睛,穿着t恤牛仔裤,带着一副黑框镜,倒也称得上帅气。他拍着张野的背,说:“真是好久不见!” 两人分开后,周回生还搭着张野的肩膀:“我和朋友来这里吃饭,看见你的时候还愣了一会儿,没敢认。” “你最近怎么样?” “就那样,在一家科技公司做事情。”周回生说到此处,仿佛刚注意到包恬似的,他低声,“哎呀,好像打扰你了。女朋友?” 张野摇头,大方介绍:“这是我朋友包恬。包恬,这我发小周回生。” “你好。”包恬点了点头,朝他微笑。 “你好。”周回生报以微笑,但镜片后的眼睛同时微微眯起,陡然让包恬生出种不好的预感来。 周回生此时已收回目光对张野说:“手机号你得给我个,中途你换号我换号的,都搞得要失联了。” “当然。”张野说着立马报了号码,周回生打了张野电话后挂掉。 “找机会一定叙个旧。” “一定。”张野拍了拍周回生的后背,后者便挥了挥手离开了。 走时,他余光扫过包恬,包恬像是神经过敏一样在他的侧脸上找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她坐下后,心中泛起疑虑。当时他们三个人如此要好,怎么现在周回生连张野的电话号码都没有?再联想到之前在餐厅遇见过的姓方的中年男子对自己充满了敌意。 包恬忽然觉得,似乎张野身边的人,都紧密相关了起来。 第十四章 14 包恬查过周回生,小学时他就与梁萱和张野是同学,三个人玩得很不错。周回生家境不好,是他妈妈独自带着他。他妈妈和张野爸爸都在那家厂里工作,因而结识。至于梁萱,起初他们玩到一块儿的时候,两人都不知道梁萱是富家女。梁萱又很爱玩闹,经常跟着他们翻墙撒泼,还去工地玩耍,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没发现梁萱身世的原因。 在这个三角组合里,梁萱从来都不是被保护的对象,她从小独立有主见,也深深吸引着这两个男孩子。以兄弟的情谊,再之后,在情窦初开之后,或许,也掺杂了爱情。 起码,梁萱是喜欢张野的。喜欢他幼稚地拉扯自己的马尾辫,喜欢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看风景,喜欢他的背影他的玩笑。 如果没有那起绑架案,或许这会成为一个青春美好的校园爱情故事,当然,他们也可能分手,因为现实的差距,或是别的什么原因无疾而终。 只是一切都没法有答案了,梁萱再也不会回来,留下的只有一个谜团。 周回生走后,包恬的情绪难免受到干扰。张野见她发呆,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问:“怎么了?” 包恬摇头:“可能是我错觉。” “错觉?” “我觉得刚才你那个朋友,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当然,我说了可能是我的错觉。” “……”张野抿唇,“不一定。” 包恬露出疑惑的表情。 “我说过,你长得很像我那个朋友,她叫梁萱。” “嗯。所以?” “周回生从前和梁萱的关系也很好。我们一直玩在一起,一直到高中。” “高中……”包恬低眉,“所以梁萱被绑架的时候他已经和你们不是同学了。” “嗯。周回生成绩不好,家里也比较困难,他那时候没考上我们在的重点中学。虽说还是经常会来找我们玩,毕竟还是有了些嫌隙。”张野解释。 “那你们是在上高中之后自然而然渐行渐远了?” “不。还是因为绑架的事情。”张野低眉,他每次说到“绑架”两个字的声音都会格外沉。 “我很抱歉。”包恬说。 “也没什么好抱歉的,和你无关。”张野拿起杯子把玩,“那件事或多或少都改变了周围人的生活。我去当兵,周回生则莫名其妙开了窍,用功读书起来。要说起来挺奇妙的。” 包恬淡笑,奇妙?也许吧。她出现在这个地方就是一种奇妙了吧。 “看来,我要以后常和你在一起。碰到你的老熟人都会被这么打量一番。包括上次你那位伯父也是。” 张野浅笑:“看来是该我抱歉了。” “行了,我们两个也不用这么客气,我太不习惯和人这么客气。我们是朋友,你不是我客户。” “是啊。”张野笑,“那位伯父你也不用太在意。他和我父亲是世交,对我视如己出,和你一样,他也觉得梁萱的事情已经成了我的心结,想我早点忘记。所以看见你们两个有点相似,就神经敏感了。” “我现在都不知道和这个梁萱相像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是这让我引起了你的注意,坏事……坏事好像有一大堆。” 张野环臂,眼中闪烁出一丝皎洁:“怕吗?” 包恬嗤笑:“怕字怎么写?” 两人吃完饭,还是按计划去了电影院。 张野买的票,倒是问过包恬,包恬不甚在意,于是就挑了美国大片。 美国大片的情节永远的千篇一律,完全不需要用心或脑子来看,正义形象总是会赢得最后的胜利,都不用担心主角会死或会输。 因此,包恬整个看电影的时间,眼睛摆在屏幕上,心思则是放在张野身上。时不时偷瞄他一眼,也不知是在看他,还是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包恬能感受到,周回生的出现对张野也产生了影响,他看着屏幕的视线几乎是不动的,堪称目不转睛,手里拿着可乐也不喝,杯子上的水就这么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流。 他在想什么呢?包恬真是恨不能切开他的脑袋看看呐。 “我比电影好看?” 在包恬再次盯着张野研究时候,男人视线扭转,把包恬抓个正着。 包恬眨眼睛,一时语塞,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张野握着她的手,把可乐习惯塞进她嘴里,笑:“这里光线不好,出去了给你慢慢看。” 这话实在是暧昧得不行,包恬含住脉管,吸了两口可乐。 顿了一会儿,她凑近张野说:“你的好看和光线无关。” 张野侧目,她回了个得意的神色,扭头继续看电影没再看他。 这大概是调.戏与反调.戏? 伴随着英雄的伟岸背影,电影散场。张野和包恬坐在位子上,等着人散。影院里的灯亮了起来,暖黄的照在人身上,包恬侧头,仔仔细细地瞅张野。 “你这看得有点明目张胆。”张野皮笑肉不笑。 “你好看呀。”包恬语气很是调皮。 张野伸手,掌心虚放在她脑袋上,须臾,放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 “包恬,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的语气平淡,听在包恬耳朵里却有千斤之力。 直面问题?顾左右而言他?反诘?用什么语气语调? 包恬的脑子在这几秒钟内飞速地运转,她的眼睛维持与他对视的样子,唇角已经下意识地勾起掩饰。 “你愿意给我什么?”她这样问。 张野摇头,他双手交叉放在膝上:“你真是个不诚实的人。” 电影院此时人已经散尽,独独剩下他们,对望着,角力着。 打扫的大叔拿着扫把簸箕慢悠悠走进来。 包恬起身,蹲在他的膝头:“我想要你的信任。” “不诚实的人是无法被信任的。”张野倾身,抬起她的下巴:“告诉我,你认识她吗?” “她?” “别装傻了,你知道我在说谁。” 包恬掰开他的手,冷言:“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谁。周回生?还是梁萱?我一个都不认识。” 张野死死盯着她,唇角有一丝讽意:“梁萱是梁家领养来的。” 第十五章 15 包恬心中一惊,她以为自己已经获得他的信任,或者说,起码,除了长相有几分相似,她表现得和梁萱并无关联。 睁圆了眼睛,包恬组起无辜的表情:“梁萱是领养的,所以呢?” “一个和她很像的人,和我偶遇两次,有意无意说一些梁萱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动作。对和梁萱相关的事情表现出格外的兴趣。”张野微笑,“换做是你,你会怎么想?” “有句话叫,人常常会看到自己想看的东西。”包恬声音很柔,语气却很肯定:“我会说,这是一种自我暗示。你对她有愧疚感,希望有机会补偿她,所以把我们联想起来。” 张野盯着她,手握成拳,他嘴唇紧锁,眉毛下压并拢,这是一个被激怒的表情。 包恬依旧看着他,重复:“我不认识梁萱,和她没有关联。” 她叹气:“可能在你看来,我对你周围的人过分关心,这和我的职业有关,会无意去梳理我认识的人的关系网。如果这对你产生了困扰,对不起。” 张野用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巡回,最后他起身。 “走吧。” 他率先起身离开,包恬向着他的背影又是一声叹息,这人表面上亲和,时长嘻嘻哈哈,可戒心这么重,如果过往没有足够复杂的经历,还真形成不了这样性格。包恬还是跟了上去。 张野送包恬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包恬也一副负气的样子,撇头看窗外。 到地方,不等张野开口,包恬就下车摔门而去,一句再见也没有说。 张野伏在方向盘上,片刻后,他拨出一通电话。 “徐世梵,帮我查一个人。” 上楼后,包恬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她捂着眼睛,脑海里都是梁萱的影子。 片刻后,她起身,从衣橱里翻出一个文件夹,翻开,其中以梁萱为中心,画了一张人物关系图。再翻过去,是详尽的调查资料,剪报、备注,做得一丝不苟。文件夹里夹着一封信,包恬抽出来,展开: 包小姐,你收到这封信一定会觉得十分唐突。我是梁德新,梁萱的养父。 或许这十二年来你都有疑惑,为何萱萱会与你突然中断联络;又或许,你已经放下这件事,过自己的生活。 其实,萱萱在十二年前遭遇了一起绑架,再也没有回来。绑匪要求我支付两百万,但是我那时鬼迷心窍,没有答应。 这十二年来,我没有一天不为此后悔。我的妻子也因为这件事情伤心欲绝,在两年后离开了人世。现在,我也要离开这个这个世界了。我为了保住那两百万,家破人亡,而如今,钱在银行,人在地狱。斗了一辈子,闭眼的时候,一个陪在身边的亲人都没有。 在知道我得绝症时,我意识到万事皆有报。萱萱的事情,其实并没有了结。绑架犯被捉后,称萱萱已被撕票,但她的尸体一直没找到。我们见到了绑架犯,他向我们认错,下跪。可是,我见过罪大恶极的人,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他承认了所有的事,但他的眼睛却说了另外的故事。我甚至有听见萱萱的朋友张野提过他有所疑惑,但我没有追查,没有理睬。当时的我不愿面对,不愿相信是我害死了我的女儿。我想忘记这件事,彻底的。 现在我知道这是多么错误的事情,所以我重新开始调查。你收到的文件夹就是我现在所知道的一切,而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意味着我已离开人世。 如果你愿意,恳请你,帮帮我,帮帮萱萱。让害死她的人能得到惩罚。 包恬将信折叠起来,放回文件夹内。她拿出笔,在纸页上写下三个字:周回生。 接着几天,两人谁也没联系谁,互不理睬。 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是各怀鬼胎。 包恬是装着生气走的,自然没有主动回头去找张野的道理。张野那天的表现八成是在诈她,她既已否认,必须一口咬定,装无辜到底。 另一边,张野在等徐世梵的调查结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他想晾包恬几天。她虽表现得无辜,可张野也不好糊弄。包恬这双眼睛,澄澈真诚的背后,绝对没少藏秘密。 这么沉默地较劲,一周后,包恬家门铃响了。 她在网上订了日用品,见是快递就毫不犹豫放人进大门了。门铃响后,包恬打开门,却不见一人,她四下张望,最后是低头注意到地上有张叠起来的纸。 她捡起,一张普通的a4纸,展开。 设计成血色的字体,却只有五个字:我在看着你。 每个字都做成了流血的效果,红色的油墨一直延伸到纸的底端。 包恬立刻冲出房间,从楼梯间往下冲,依稀她还能听见脚步声,她拼命地往楼下跑,可是直到底楼,连半个人影都没有见到。她低头看手中的纸,用照片拍下,发给了ctrl。 接着,她到保安室,告知自己受到了威胁,需要调取刚才的监控录像。保安起初显然并不同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包恬是租户,他们不像对业主那样重视。包恬用了一点心理暗示的技巧,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终让保安同意她调取监控录像,但只能看,不能拍照和拷贝。 监控录像不难调取,毕竟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包恬正在保安身后查看录像,ctrl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接起,目光同时盯着屏幕。 “哪儿来的?” “刚有人放在我家门口的。我正在看监控录像。” 包恬对保安说:“麻烦这里停一下。” 保安闻声定格住画面,摄像头安装在门的右上方,画面中的人打扮得非常像快递员,但是带着鸭舌帽和墨镜,这个角度加分辨率,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能看一下这个时间段小区内道路的摄像头吗?我想知道他是用什么交通工具进门的。” “你把时间记下来,小区摄像头拍不到的部分,我帮你查。”ctrl在电话中提醒包恬。 “嗯。” “就这个画面,停一下。能放大吗?”包恬出声,“他穿的黑色上衣,卡其色中裤,墨镜,鸭舌帽。骑一辆蓝色助动车,车牌号5566。” 包恬说着,趁保安不注意,拿手机偷偷拍了张照,随即迅速又放到耳边打电话的样子:“你这边能帮忙?” ctrl答:“嗯。但又是帽子又是墨镜,估计车牌也是套的。” “我先和保安打声招呼,等会儿说。” 包恬和保安道了谢,出来后,到僻静的地方同ctrl继续通话。 “我拍了照片,等会儿发给你。”她说。 “好。”ctrl沉吟,道,“你最近做了什么?这应该不是开玩笑的。” “我觉得可以排除是心理咨询室那边的问题,我最近接触的来访者都不存在类似的问题。我来上海不久,也不能和谁结怨。唯一的解释,就只能是绑架案了。” “你在走一条危险的路。” “不,这说明我走在通往真相的路上。” “我明天找人来给你装一套监控设备。” “谢谢。” “应该的。”ctrl沉下声,“包恬,我知道你一定会坚持做这件事,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你必须万分小心。” “我知道。查这个人身份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好。” 挂了电话,包恬把刚才偷拍的照片发给了ctrl。她回到屋内,再度展开那张a4纸,触目惊心的红。 她踩到了谁的尾巴?是什么引起了敌方的注意?如果她继续,对方会怎么做? 包恬脑海中出现一千一万个问题,她握着白纸的手都有些轻微颤抖。 梁萱,绑架你的人到底是谁?杀了你的人又是谁? 第十六章 16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不用生活在梁家。”梁萱坐在墙头,脚垂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晃荡。 张野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和她并肩,他入迷地看她的侧脸,脸颊上细小的绒毛都能看清。 “等你成年了,就能离开那个家。”张野说,“要不,我们考外地大学吧。” 梁萱眼睛忽然一亮,随即又暗下来,她说:“我想我会出国。” “出国?”他蹙眉,心一沉,“去哪。” “美国。”她肯定地说。 张野拿掉狗尾巴草,在手里把玩:“我应该去不了。” 梁萱侧过脸,手搭在他的手背上,柔软、温暖:“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笑着,从矮墙上跳下来,扭过头,对他拉开唇角,她的笑容像太阳一样明媚而灿烂:“快下来呀。” 她银铃一般的笑落下一串,马尾辫在脑后跳跃,一上一下,她向前奔跑着。他也跳了下来,长腿追上她的步伐,牵起她的手。 他们一起大笑,毫无理由。 “叮咚!叮咚!”门铃声不断地响起,捣碎了张野的梦境。 他陡然张开眼,视线里只有冷色的天花板。没有笑声,没有温暖,什么都没有。 任由门铃声大作,张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张着眼睛发呆。 梁萱曾经不止一次说过,自己不想留在梁家,自己要去美国。他却没想过太多,觉得只要两个人还在一起,未来的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 那时候的他太天真,太短视。他根本没有考虑过梁萱最内心深处的痛苦和挣扎,甚至还因为梁德新的事情去责怪梁萱。 表面上看,梁家一家和睦。到家庭活动或者开家长会的时候,梁萱打扮得精致、步态优雅的妈妈就会以和蔼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梁德新工作忙,但也都极力抽出空来参加。谁都看不出梁萱是这家人领养来的孩子。 可是私底下,梁萱却说,梁家从未待她视如己出,起码,梁德新没有。梁家本来有个儿子,但在八岁时因为意外去世,梁德新妻子悲痛欲绝,医生又告知她的身体在怀孕的几率微乎其微,她便觉得人生没有了指望和寄托,一度试图自杀。梁德新无奈,带她福利院想着收养一个孩子回来。梁德新传统,本希望能收养一个男孩,但妻子看到梁萱却一下子中了眼缘,执意要收养作为女孩的梁萱。梁德新起初不同意,妻子就一哭二闹三上吊,逼得他无奈,只好把梁萱带回了家。 梁萱那年已经十岁,是记事的年纪,而在福利院里长大,当然,也已经是懂得了伪装的年纪,懂得讨好自己养父母的年纪。梁萱在梁家表现得乖巧无比,用功读书,成绩优异,从不给养父母添乱。梁母越发亲近这个孩子,给她添置衣物,带她出去玩耍,对她的态度俨然称得上狂热。而梁德新在另一方面,总是冷眼看待梁萱,对她不温不火,保持着距离。如果梁萱犯了错误,梁德新就会严厉斥责,不留情面。梁德新的眼神在梁萱看来,总是在说,你只是这里的客人,别对这里太熟悉。 一个病态依赖的养母,一个冷眼相对的养父,梁萱感觉自己是梁家聘请来的一个演员,目的是填这对夫妻的丧子之痛,而她也清楚地知道,这个黑洞,她填不了。 所以,梁萱不只一次在周回生和张野面前显露出自己想离家的愿望。当然,她是一个非常理智的人,她清楚自己要在一个能负担自己生活费的年纪,有一个绝佳契机的情况下离开那个家。她绝不会冲动出走,那是再傻不过的事情,她不会让自己饿着的。 如果没有那场绑架,梁萱一定能成功,或许她真的会去美国。 美国……这两个字在张野心里如鹰一般盘旋着。包恬就是从美国回来的。 离两人上次不欢而散过去一周。包恬没来找他,走的时候也是摔门负气走的样子,倒让张野觉得可能自己是真的多心误会了她。 他托徐世梵去调查包恬的资料,至今还未出结果。包恬是美籍华人,总是麻烦一些。可张野觉得这等待的时间有些太难熬。 他设想过很多可能,最夸张的一种,他怀疑包恬或许就是死里逃生的梁萱。他宁愿这是真的,就像包恬说的,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弥补梁萱,弥补年轻时候自己的冲动和无知所留下的难以挽回的遗憾。 然而,包恬看上去怎么都不像是和自己同岁的年纪,并且她似乎真的不清楚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因此才表现出极大的好奇。除非,包恬是失忆了的梁萱,可如梁萱失忆,也就不会特意为了让他们不认出自己来而改变容貌。 张野思来想去,这个他最想要的结果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通的。 外头的门铃声终于停了,张野的手机又震动了起来。他蹙眉,一看是不认识的号码,便猜到是快递,还是个百折不挠的快递。 张野从床上起来,走到大门口拉开大门,果见快递一脸怒气冲冲,见到他大声质问:“在家为什么不开门?” 张野一脸起床气地板着脸不理睬,从他手里直接拿过快件。 “签名!”对方说。 张野刷刷签好,二话不说把门给碰上了。 他把快件扔在门口,自己跑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 抬起头看镜子里的自己,他眉头拧得更紧。 他现在无法确认包恬和梁萱是否有关联,有什么关联。可他能确认的是,他想着包恬,并且等不到结果出来的时候了。 当天中午,包恬正招呼来她家装监视器的工人吃饭,电子门铃响了。包恬凑到可视电话前一看,竟是张野站在大门口。 她心惊,家里正一团乱,要装监视探头,这若是被张野看到了,那还得了?她和工人打好招呼,立马冲出门,见电梯在顶楼,便从扶梯直冲下楼,到底楼去开门前,不忘在暗处顺顺自己的气,拨弄拨弄头发,这才佯装自己本就打算出门似的走了过去。 打开大门,她见到张野,表情惊讶道:“你怎么在这?” 张野也是始料未及:“我来找你。刚刚我按门铃,你没听到?” 包恬摇头:“我要去超市买东西。” 张野竟一时语塞,包恬看了看他,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是来道歉的。”张野大方承认,虽然两个人现在站在大门口,这和他设想的场景有点不一样。 包恬狐疑地打量了他一圈:“道歉?你上次可是笃定判我有罪的,现在过了一周,来道歉?” “甜瓜,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猜到,有时候也不是太好的事。”张野笑,“我是真的来道歉,还准备了礼物。” 说着,张野伸出手,一只tiffany的小袋子,包恬不禁挑眉。 “看这包装,就贵重得我收不了。” 张野摇头:“银的小物件罢了。聊表心意。我帮你打开?” “你现在相信我不是故意接近你的了吗?如果你还有怀疑,我想你不用打开它了。” 张野一脸诚恳:“包恬,对不起,是我疑心太重。你说得对,我内心太想弥补梁萱,所以才这么胡乱猜测,别介意了。行吗?” 包恬自然希望他能来找自己,她还有太多的线索要从他这里知晓,此处当然应该给他台阶下。她点点头:“嗯。我就是我,别拿我和别人比较。” 张野点头,拆开手里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条银制的钥匙型项链。 包恬心里一惊,但面上却是微笑着的。 钥匙项链是梁萱最钟爱的款式,她包恬若不认识的梁萱自然不会知道,也需得装作不知道。 看来,张野还是没能打消对她的疑虑。 张野拿出项链,给包恬带上,随后道:“你要去超市?我陪你去?” 包恬耸肩:“多个挑夫我无所谓啊。” 两人于是说笑着往超市走,包恬心里轻哼,事情可真是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十七章 17 包恬根本没东西要买,但这谎话撒出去,只能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地在超市里瞎转悠,东拿一包纸巾,西抓一包零食的。 张野就跟在她边上给她推车,包恬晃了二十分钟,随便买了些杂乱的东西去付钱。结账的时候张野要付,被包恬制止,见她态度坚决,他也没再坚持。 东西不多,一塑料袋能解决。主要是包恬家监视设备的安装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她不想给张野上楼的理由。他这一上楼,她恐怕更解释不清楚了。她一个正常住户,平白无故地装这么一套设备,怎么都能让他疑心加重。 从超市回到公寓,包恬抢先开口:“我上楼去放下东西,这两天有点忙,家里没怎么收拾,就不请你上去了。” “包恬。”张野叫住她。 包恬挑眉:“嗯?” “你没有原谅我。” 包恬正对着他,吸了口气,似乎酝酿着什么,片刻开口:“其实过了两天我就不生气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了解你为什么这么多疑。也正因为这样,我知道你内心的疑虑根本没有消除。我们之前的友谊依旧是岌岌可危的。” “包恬,你该换个角度去想。”张野摇头,“我没有办法百分之百打消心中的顾虑,可是我还是来找你了,来道歉了,来向你求原谅。这说明什么呢?” 他的眼里闪着光,真诚地望着她,这可实在有些暧昧。 包恬低头,如果是个陌生的男人,她想,自己是会喜欢他的。英俊多金,礼貌又不失有趣,和这样的男人有一段情缘,不论长短,都该是件愉悦的事情。可他是梁萱案子里的重要人物,包恬甚至不知道他在其中的角色是好或是坏。 她仔细分析了可能的威胁来源,张野是值得怀疑的对象。她回来后接触的人除了监牢里的张晟立,就只有张野了。她猜测触发点应该是她与张晟立的接触,包恬对张晟立的催眠不是太成功,也没有机会让他忘记自己问过的问题。张晟立既然是顶包的,那付钱消灾的人,很有可能依旧监视着他。包恬的接触引起了对方的警觉,所以发来警告,让包恬收手。 张野在这所有相关的人之中,是了解包恬最多的,即使没有真正查清她的底细。她在哪里工作,租的什么房子,这些信息他都一清二楚。包恬不得不将他列入怀疑对象。 这也是为什么包恬接近张野却始终没有表明自己身份的原因。她不清楚张野在整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如果她对张野直言不讳,很大可能什么也查不到。人总有这样奇怪的倾向,对亲近的事件相关者多加设防,却对陌生的第三方互诉衷肠。 见包恬不回答,张野笑了笑:“看来上次的不愉快,把我身份给做坏了。” 包恬矢口否认:“不,没有这回事。和你一样,或许我也是比较多心的人吧。” “如果可以,我们重头开始?”包恬顿了顿,而后笑道。 张野本已有些下拉的唇角此刻再度上扬,他说:“好,重头开始。” 包恬有点歉意地挠了挠头:“那个……我今天还得花时间整理下我的房间。” “没事。我来得确实很唐突。你明天或者后天下班有时间吗?” “喝一杯?” “嗯哼。” “随时奉陪。” “好,我明天来接你。” 两人分别后,包恬才松了口气,赶忙上楼。 工人还在家敲敲弄弄,ctrl做事向来力求极致,说给她装个监控,当然不会只是门口摆个摄像头那么简单。大门外摆了监控,家里也是各种地方都藏好了隐蔽的监控设备。主控连着她的笔记本电脑和手机,随时随地可以监控。所有的摄像记录都会自动保存一周,如有需要,包恬可以自行拷贝。记录会在一周后清空。 另外,ctrl还安排工人给她安装了一个报警系统,房间里有几处按钮,按下后自动连线到安保公司。实在称得上是如临大敌一般的防伪措施。 不过,包恬不觉得这是ctrl的反应过度。如果真是当年的疑犯,那可是犯下绑架杀人重罪的人,这个人将秘密隐藏了十二年,并依旧在关注着,如果有人想揭开这个秘密,很难想象这样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工人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和包恬道别离开。包恬从已经调试好的手机里查看自己房间的监控,倒真称得上新鲜的体验。 她不是没一点害怕的,可她不会就此退缩。越危险就代表着越接近真相。 次日,包恬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就见张野在等候区坐着了,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关于控制力的。 “等很久了?”包恬问。 张野摇头:“刚到没多久,随便看看。” “这本书挺不错的,你感兴趣可以借回去。 “我不能算爱看书的类型。”张野笑,“可以走了?” 包恬点头。 “那走吧,我在西餐厅定了位置。” 要喝酒,张野没开车,餐厅位置离包恬办公室很近,两人就并肩走过去。 说要冰释前嫌,两人倒也都尽责地做到了。落座后,点了菜,张野叫服务生开了瓶葡萄酒。 烛光在桌子上摇曳出光影,餐厅里回荡的是流水般的古典乐,气氛安静,适合约会。 包恬拿起酒杯和张野碰杯,两三杯酒下肚,包恬支着脑袋看他。 “其实我对你有很多好奇,但怕问多你起疑心。”包恬说。 张野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要不这样吧,公平起见,玩个游戏。我从来没有过。你应该玩过吧?就是我说一件我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如果你做过,你就喝酒,你也没做过的话,我喝。” “这可是个听上去要喝很多酒的游戏。”包恬半眯起眼来,“某个人心里可有不小的算盘哦。” 张野笑容高深莫测:“怕了?” 包恬专吃这激将法,举起酒杯:“那就,从我开始。” “我从来没有……裸奔过。”包恬点着桌面,说出了第一个从来没有。 张野看着她,停顿了两秒,喝了口酒。包恬哈哈大笑:“啊哈,被我抓到了,假装绅士的人。” “那是以前当兵的时候,大家在一起打赌,总会有些出格的事情。”张野不甚在意地回答。 “轮到我了。我从来没有在美国念过书。” 包恬喝酒,说:“这可有点赖皮。没意思。” “吃饭总是从开胃菜上起的。”张野自己抿了口酒。 包恬手指转了转:“我从来没当过兵。” “喂,刚说好不赖皮的。”张野喝完,嗤笑道。 包恬无所谓的摇头晃脑:“你说从开胃菜上起嘛。” “好。我问,我从来没看过心理医生。” 包恬翻了他一个白眼,喝酒。张野问:“所以心理医生也要看心理医生。” “我们这一行抑郁症的得病率可不低。不过我小的时候有点不合群,我爸妈就带我去看过心理医生。” “只是因为你不合群?” “那时候到美国第二第三年吧。算是水土不服。虽然语言方面很快就跟上了,但对周遭环境一时还适应不了。” “你几岁去的美国?” “八岁吧。” “你父母这教育体系还是挺成熟。” “又轮到我了。我……从来没杀过人。”包恬说这话的时候捧着酒杯,目光与杯沿齐平,她凝视着他,眼神中充满着狡黠。 她扔了一颗雷,他是接还是不接呢? 第十八章 18 她这问题相较之前的,来得可谓突兀。他有没有杀过人? 张野收起笑,缓缓地往杯子里倒酒,然后抬起手将杯子抬起,玻璃杯边缘贴着他的唇,他微微张开,一饮而尽。 “我杀过。”张野直视包恬,“出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自己的队友,为了完成任务。” 这是包恬想要的答案么?不是。可却是让她肃然起敬的答案,因为她在他眼里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锐利的光芒。 “我曾经也和美国大兵合作过,打过交道。”张野放下杯子,“即使是和平年代,死亡的威胁还是离我们很近。” 包恬拿起酒杯,向他点了点,随即也一饮而尽:“向士兵敬礼。” “也用不着,我退伍很多年了。” “当时怎么会想到去当兵?是大学的时候?”包恬问。 张野转动手里的酒杯,停顿了片刻:“高三毕业了去的。其实……和那件事也有关系吧。” “因为……觉得亏欠了她?” “多种原因吧。何况人年轻的时候难免有迷茫的时候,之前你遇到那位伯父,那时候是他带我入伍的。我很感激他,其实回想起来,当兵那段时间对我的帮助很大。经历了更多的生死,对人生会有不一样的体会。” “确实。人的价值观、世界观、性格、处世态度,所有一切都和自身经历相关,每一件事,大大小小,都影响着人的意识和潜意识。” “你很会高度提炼。” 张野说:“还继续吗?” “起码你还有一个问题,刚才是我开始的,应该由你结束。” “那意思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张野眼睛转了一圈,“那可要好好问。” 包恬摊开手:“大胆放心地问。” “我从来没有……对你撒过谎。”张野抬起眼皮,微笑着,笃定着。 包恬凝视他,轻笑,她给自己满上酒,呷了一口:“想知道我说了什么谎吗?” “这取决于你想不想告诉我,告诉我多少。”张野抿嘴,“我知道逼你没用。” “我坦白,其实我们遇到那天,我是故意问你借买花的钱的。”包恬垂眉,手指在杯壁上画圈,杂乱无章,“我在咖啡店买咖啡的时候,你就排在我后面,我想问你借钱,你接到个电话人就走了。” 张野回想:“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之后进了咖啡馆,待了很久再出来。你就在外面等我?为什么?” “我想认识你。”包恬的脸色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这话,一片绯红,“约会或者搭讪文化在国内可能不流行,但对我来说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我见你第一眼,就很想认识你,但是怕你当我是花痴,所以……只能想出这么一招。” 张野有些怔愣,怕是答案出乎意料,他甚至重复道:“你想认识我……?” “对,或者更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搭讪你。”包恬眨眼,自己也有些窘迫,把头埋进手臂里,闷闷地笑出声,“说出来实在是太别扭了。” “……”张野咳嗽了一声,喝酒掩饰,过了半晌才扯开话题似地说,“所以第二次在酒吧是巧遇?” 包恬微微抬起脸:“真的是巧遇,我在你眼里这么没信用啊?” “你误会我的意思。” “我也不是跟踪狂。”包恬不满意地噘嘴,“那次酒吧开业,是我老板不想去,就扔了我邀请函,我本来就是想去喝两杯,没想到还能遇见你了。没想到这种缘分在你眼里和跟踪一样。” “这么歪曲我有意思吗?”张野无奈,“现在别扭的不是你,该是我。” “你别扭什么?”包恬捧起脸,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轻微的醉意,“被误会的是我。” “误会你是我不对。那我应该怎么弥补?”他诚恳地说。 服务员此时端上主菜。张野意识到两人喝得确实太快,主菜没吃,酒已经喝完。服务员见状问:“还需要开一瓶吗?” “不用了。” “要!” 吵着要酒喝的是包恬,她托腮对服务员说:“给我一瓶香槟。” “你不能喝了。”张野制止。 包恬伸出食指左右摆:“不不不,我才刚开始。” 服务员有些尴尬地看向张野,后者叹了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张野说。 包恬点头,拿起刀叉解决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她是用惯了刀叉的人,即使是微醺,也熟练,把牛排肢解得干净漂亮,又一块一块不紧不慢地送进嘴里。 不得不说,包恬吃东西的样子,称得上秀色可餐。张野比起她来就少了些斯文,但也绝不至粗鲁。 包恬吃完盘中的食物,颇有饱腹感,微醺的程度轻了些,酒也上来了。 “你酒量怎么样?”包恬问张野。 “称不上千杯不醉。” “那就是千杯不醉。”包恬轻笑,“你觉得喝酒是件有乐趣的事吗?” 张野摇头:“你或许不明白国内的文化。外国人喝酒是情调,在我们这里,很多场面上要喝酒。喝这种酒一点乐趣都没有,纯粹是为了灌醉别人。” “哦?” “我们工程会和一些比较老派的人打交道,对他们来说,感情深,一口闷。闷的不是什么葡萄酒啤酒,是实打实五十多度的白酒。上桌一人半杯,进了肚子再聊天。你觉得这样的酒能喝出乐趣吗?” “这不会酒精中毒?” “所以得有点技巧。”张野说,“比如备些湿纸巾,喝白酒的时候含一点在嘴里,擦嘴的时候吐出来。还有,就是上来先一大杯白的,直接吓怕人家,看人下碟了。总之花样百出。” “这酒喝得真是没劲透了。” “这种场合重要的不是酒,是态度。酒只是个工具而已。” “我觉得喝酒最好的状态就是微醺的时候。”包恬抿了口香槟,“走路有一点点小晕,看世界没那么清晰,人就会高兴很多。” “我以为你享受看清这世界。” “我想要看清这世界,看清人心,用逻辑因果推断一切的事情。可越分析,越推断,越理性,越迷惑。到后来,发现其实任何一个决定都不能完全客观,任何一个决定都带着感性的因素。任何一件事,都有很多的错综复杂的方面。如果把时间线拉得足够长,你我的一生有时候都不重要。”包恬噼里啪啦讲了这么一段,停下,苦笑,“我又在摆道理了。” “我身边爱讲道理的人不多,我挺喜欢听你讲道理。”张野笑,“很新鲜。” 包恬睨了他一眼:“总之,有时候觉得模糊些挺好的,晕一点,迷糊一点,也就放松一点。” “理智有理智的痛苦,何况世事难料,你再理智也没法保证避免灾难。”张野给她倒了些酒,“我这些年懂得的唯一一条道理,就是抓住当下。” “可你还是没放下过去。”包恬揶揄。 “不,只是我之前没找到值得抓住的。”张野挑起左边的唇角,出现了一条浅浅的笑纹,“你现在是微醺的状态吗?” 包恬呷了一口酒,半仰着头,微微地左右摇摆:“好像还差一点,毕竟我看你总是看得很模糊。” “你认识我不久,怎么能把我看清楚呢?你自己也说过,心理学不是读心术。” “是,我读不懂你。但我知道,你心里有很多事,只是你现在不愿意对我说。” 包恬笑着,她后一句说得极其缓慢。这句话其实是一句很小的心理催眠暗示。就好比心理咨询师在催眠前常会和对方说,“你即将被我催眠”一样,是将一个非常小的概念植入对方的潜意识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效果。就好比此刻,这句话对张野不会产生任何即时效果。 张野笑而不语,顾自喝酒。 一瓶香槟,你一杯我一杯,很快也见了底。最后那一点,包恬倒给了张野。 “我知道你做生意,这个叫发财酒。”她说。 张野挑眉:“你倒知道发财酒?” “我有个来访者,是位上海老太太,她可教会了我很多有意思的事情。即使有时候我并不是很热衷于知道,但她很热衷分享。” 张野笑:“也不是完全没用的知识。那我就不客气了。” 喝完,张野买单。起身时,包恬手撑住了桌子。张野见她有些踉跄,主动过来牵住她。包恬拨过视线,落在他的唇上。喝多了酒再看这个男人,果然有不一样的关注点。她靠着他的肩,往外走。 上海的夏天热得吓人,晚上还依旧像是个蒸笼,走出空调房就迎面扑来热气将人团团包围。 “我打个车送你回去。”他说。 包恬歪过头,笑:“喝完酒最好的醒酒方式可不是回家睡觉。” “哦?你有什么主意?” 包恬一脸神秘地笑:“跟我走就是了。” 第十九章 19 包恬平时没半点疯样,爬墙打拳这种事做不出来,可她喝多了就截然不同了,颇有点放下正经脸面的样子。 要说玩,在美国的大学,大概学生们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怎么疯玩。包恬都算收敛的,她的美国同学们,真是常常醉到不知道自己晚上是如何回寝室的。她不少时候都是他们的搬用工,把他们横七竖八地搬回寝室。 她来上海没多久,知道的地方不多,但还真知道一个适合发酒疯的好地方。这地方还是柏阿姨告诉她的,当然,柏阿姨推荐的时候并不是为了让她去发疯的。柏阿姨推荐她是因为那里靠近国际客运中心,柏阿姨让她去坐坐船,欣赏欣赏黄浦江的美丽景色,或者租个游轮和朋友们享受享受。 包恬倒是去调查了一次,走着走着发现,里头有个北外滩滨江绿地,面积不小,人却很少。景色也不错,能够看到陆家嘴那座孤岛一样的风景。 于是这夜,包恬就带着张野深入这片绿地。包恬从车上跳下来之后,就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称得上健步如飞。张野匆忙跟上,就怕她磕了碰了,毕竟她走路几乎不在走直线。 果不其然,她一脚要跨到草坪上的时候,就没算好高度,脚被石阶搬到,整个人往前扑过去。幸好张野眼疾手快,冲上去从背后把她捞住。 包恬找到平衡站起来,嘿嘿一笑,夸他:“你身手不错啊。”临了没忘拍拍他的肩膀,很是嘉奖。 张野哭笑不得:“你是准备来这里吃草的?” 包恬递了个白眼给他:“不是,这里风景很好。往里头走。”说完就扭头迈开大步带起路了。 张野紧紧跟着她,但她倒也没说瞎话,一直往绿地深处走,很快走到了铁丝网围住的区域。隔着网,便是对面浦东璀璨的夜景。东方明珠紫红的光不断变换,鳞次栉比的高楼,拥挤又绚烂,像是飘在江上的梦。 包恬手指扒着围栏,脸也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四下寂静无人,只有他们两个,还有不知疲倦鸣叫着的知了。 张野没来过这里,他不太往这一带走,可这确实是人少的好地方。他站到包恬身边,也往江的对岸看,远处一定很热闹,而此处清静,静得他可以听到她的呼吸声。风吹过来,她身上的香水味若有似无。 包恬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就着草坪坐了下来,她抬头看起天来,虽然星星全无,却能看到飞机的信号灯,在高处缓慢地移动。她慢慢地,一点点地,向后躺了下去,最终身体贴着地面。 张野在她边上坐下,跟着她一起看天。他知道她在发酒疯,可他居然也不介意陪着她发这疯。他很少看上海的天,也很少看上海的夜景,你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呆惯了,就容易忽略那些你每天都能见到的东西。上海对于张野,便是如此。 如果有人问他,上海有什么好玩的,张野的第一反应应该是,上海并没有什么好玩的,就是一座现代化的大都市而已。 所以包恬眼里的上海,对张野来说反而新鲜。他没有隔着这样一层网去看陆家嘴,也很久没有躺在草坪上看这座城市的天。她让他有了全新的感觉,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酒精的关系,虽然他醉意全无。 “我从小就很喜欢看天,小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要是能飞就好了。”包恬忽然开口。 “我小时候希望自己是超人。”张野笑,“现在觉得内衣外穿这件事特别可笑。” 包恬手指戳了戳他腰眼:“人一直都寻求这种控制感,希望自己能有更强大的力量。” “但事实证明,我们谁也没有超能力,只有坐飞机的能力。” “如果你有能力回到过去,你想回到什么时候?”包恬问。 张野将手支在身后,也抬头看天:“有几年的时间,我一直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梁萱失踪的那一天。我希望我没有和她争吵,而是送她回家。希望她从来没有被绑架,希望我们一起长大。如果她在,现在她都二十九了,应该会很成熟吧。” “所以你想回到那天。” “不。我后来想明白了,就算我回到那一天,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如果我不带着记忆回去,我还是会选择和她吵架,过和现在一模一样的人生。可如果我带着记忆回去,也不一定能阻止那场绑架。”张野视线眺望着一片墨黑的天,“最重要的是,时间不可能倒流,过去不可能被改变,我没有活在科幻片里,现实就是现实。” “不觉得自己无力吗?在离合面前什么都改变不了?就好像有巨大的命运的齿轮推动着你,其实你做任何事情都没有用处。”包恬情绪低落地问,“我见过不少的来访者,其实很多时候,他们的问题全是外部因素造成的,他们不负责任的父母,遇到卑劣的朋友,社会制度的不公,导致他们的人生错位扭曲,这些外力太强大,他们内心的力量不足以抗衡。我想帮助他们,想让他们摆脱抑郁的情绪,振作起来,可常常失败。如果这个人本身没有求助的意识,想要改变的意识,我没法帮助他们的。有时候我停下来想,这不就是命吗?那我做的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你要遵循宿命论,那么你的帮助,也是他们命中的一部分。” “这样讨论下去可真是没底了。”包恬霍然坐起身,抱着自己的膝盖,“好像微醺的劲过去了,都不觉得兴奋了。” 张野盯着她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觉得你这样,还挺可爱的。” 包恬扭头瞪他:“我说的可都是很严肃的问题。” “我知道,话题严肃,却不妨碍你的可爱。” 包恬注视他,像是要钉住他似的:“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为什么你觉得就算带着记忆回去,也可能救不了梁萱?” 张野挪开和包恬对视的目光,重新看天,他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说:“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一定的事情。” 包恬咬唇,他这答案简直就在耍赖,他一定知道真相! 包恬抬手遮住他的眼镜,她说:“你躺下来。” 张野照做:“想做什么?” “想让你听知了的叫声。”她的声音少了些醉意,多了些柔和。 他竖起耳朵,听那有节奏的蝉鸣,一下,一下,一下。 “睡一觉,你就能回到那个时候,你就能改变这一切。” 张野合上眼,脑海中再度出现了跑道的画面。梁萱的马尾辫一上一下地跳跃,她在往校门外走。 “梁萱,别走!”他叫住她,她却没有听见。他追上去,抓住她,重复地大喊:“别走。你会有危险!” 她扭过头,一脸愤怒:“你松开!我不要你假好心!” “真的,你出去会被绑架,有人要绑架你。” 她拼命挣脱,最后甚至张口咬了他的手臂,他吃痛放开,她便拔腿跑了出去。等他再追上去,她的人影已经消失。 他开始发了疯地跑,发了疯地找,她家附近,废弃的工厂,周围的街道。他不停地跑,不停地找,他的鞋带松了,鞋掉了,袜子跑坏了,脚磨出了血,可他还是在奔跑,着了魔一样地喊着梁萱的名字。 终于,他停了下来,他一头撞上了一个人。视线从脚底往上看去,普通高中的校服,熟悉的脸,张扬的涂着发蜡的头发。 “周回生。”张野念出这个名字。 “你在找包恬吗?”他问,眸色如黑洞,将他深深吸了进去。 张野刹那睁开眼,一身冷汗地醒了过来。眼前,是刚才那一片墨黑的天,包恬躺在他身侧,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他坐起身,回想起刚才的画面,竟无比真实,仿佛他真的回到了那段旧时光。连他触摸梁萱皮肤的感觉,她咬他的那一钟疼痛,都像是真实经历了一样。 周回生,张野抵着自己的脑袋,是因为见到了周回生,所以才梦到过去吗? 可现实就是现实,他和周回生,谁也回不去,谁也改变不了历史。 他低头端详包恬,她舒展着眉毛,整个人都放松地躺着。他低低喊她:“包恬,你睡着了吗?” 她没有回答。 张野起身,走到网前,看着从眼前经过的货轮,江水流淌不息。他深深地呼吸。 此时,徐世梵的电话打了进来。张野赶忙接起,却在他开口之前抢先道: “徐世梵,如果你还没有查出结果,我不想再查包恬了。” 那头的男人瞬间炸毛,拔高了声调:“你玩我?!我徐世梵是廉价劳工吗?你说查就查说不查就不查?!报告我立马就给你发邮箱!立刻!马上!” “我不用……” “看不看你的事,但是发不发我的事!发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徐世梵一通霸道言论后,撂了电话。 张野还没来得及叹气,手机就发出了提示音,邮件图标跳出了个醒目的红色数字。他手指摆在图标上,悬停了三秒,还是挪开。 而在张野身后不远处的包恬,微微睁开眼,望着他矗立着的略显孤单的背影。 她心里盘旋着“周回生”的名字。他刚才明明已经在寻找梁萱了,却偏偏遇见了“周回生”之后脱离了睡眠状态。 所以这整件事,到底和周回生有着怎么样的关联? 包恬合上眼,等着张野转身。他走近,将她抱起来,离开了这知了鸣叫,江声涛涛的地方。 这夜,谁也没睡,谁都各怀心事。 第二十章 20 张野那晚送包恬回家,包恬在车上才表现自己缓慢醒来。张野显然没有起疑心,他一直送她到楼上。在家门口,包恬问他要不要进来坐一会儿,他婉拒了,留下一个温和的微笑,和她道了晚安。 包恬回到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催眠张野了,可以说实在准备不那么充分的情况下。只是觉得当时的条件不错,而两个人的话题情绪都正好。 结果,算不上好。张野很快就出了状态,但触发点很有意思,是周回生这个人。 张野是最后一个见梁萱的人,也是梁萱喜欢的男孩子,所以包恬从回国就第一时间把注意力放到周回生身上。但在现在,在关乎绑架的场景中,张野居然想到了周回生,那说明这个人与当时的事件也脱不了干系。 该怎么接近周回生呢?包恬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大脑飞速转动。她记得周回生在一家科技公司上班,做后端开发,那也就是很懂代码了。 包恬打了个电话给ctrl。 对方接起,声音有点慵懒。 “你在过美国时间?”他问。 包恬有些惊讶:“你这个一直过美国时间的人怎么过起了中国时间?” “因为我在美国。” “啊?你什么时候飞的美国?” “昨天,你家装监控的时候。能说重点吗?找我什么事?” 他这么问,包恬也就免了和他打趣的话,直言不讳道:“我今天小小催眠了一下张野。隐约觉得那个叫周回生的发小有点可疑。我记得他在科技公司做事,我想你帮我打听看看,他编程能力怎么样。” “你觉得他有来头?” “威胁信是在我去了监狱之后,也是在我巧遇周回生之后。多一条线总没有错,况且,我对你们搞电脑的,多少都容易联想一些。” “知道了。有消息告诉你。” “谢谢啦。” “嗯,挂了。” 包恬听着对面嘟嘟嘟的忙音,失笑。她和ctrl的通话还真的是称得上高效率,永远聊完重点就挂。ctrl大概是包恬见过的最没有倾诉*的人了吧,但却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当时包恬告诉他自己想要查案的想法,他没有多话,但在她需要的时候,总是伸出援手。 工作日,张野去外地出差,包恬则专注自己的工作,一边等着ctrl的消息。 周五,包恬没事,打算提早收工。拿着包经过前台,忽然被lisa叫住。 “恬恬,有你的快递。”说着就把一个盒子递给包恬。 包恬蹙眉:“我没定过快递啊。”她低眉看邮寄信息,一个江苏的地址,看不出端倪。包恬不禁联想到周六的快递事件,问恬恬道:“来送快递的人有什么可疑吗?” “没有啊,就是一直来我们这里送快递的小哥。”lisa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包恬摇摇头。 她抱着盒子回到办公室,从抽屉里拿出剪刀,打开纸箱。里面摆着一个木盒,包恬谨慎地打开。 在开盒的瞬间,里面跳出来一个恐怖玩偶,白色的骷髅头,红色的杂乱头发。包恬被出其不意地吓到,盒子砸在桌子上,一声闷响。 此时,盛时敲门进来,正见到包恬一副吓到的样子,桌子上一个不知道什么鬼东西。 “怎么了?”盛时走过去,低头认出那是一个廉价的恐怖盒,盒子里还放着一张纸条。 她打开纸条,念出来:“我在看着你。” 盛时扭头,望向蹙着眉头的包恬:“这是什么?搞得恐怖兮兮的,不像是朋友开玩笑吧。” 包恬从她手中拿过纸条,扫了一眼,血字。当然,就算不是血字,也知道是同一个人干的了。但这个人学聪明了,不自己出现或者派人出现,直接从网上买了个恐怖盒寄过来,让她查无可查。 见包恬不说话却一脸在思索的样子,盛时拉下脸来:“包恬,请你好好给我解释一下这个事情,这里是办公室。是哪个来咨询的人缠上你了?还是你在外面惹的事情?” “你别太敏感嘛。不就是个整蛊盒子,不代表什么的。”包恬将纸条放回盒子里,盖上盖子,语调平静。 “你这套装模作样在外面大概有人信,在我这里就省省吧。”盛时冷言,“这里是我的地方,要有人缠着你要对你不利,你得告诉我,尤其如果是来访者的问题,你自己解决不了的不能硬抗。” 包恬叹气:“不是什么来访者,真的就一个爱开玩笑的朋友。” 盛时见她还想隐瞒,说道:“不是来访者,那就是你在外面惹事。如果你不说清楚,从下周开始,你就别进咨询中心了。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有人威胁你,并且知道咨询中心的地址,我不能让我们整个办公室的人和来访的人都暴露在威胁之下。” “这么现实?”包恬依旧嬉皮笑脸。 “句句属实。”盛时没有理睬她的玩笑口气。 包恬只能收起笑,盛时收留她在咨询中心,她确实有义务告诉盛时真相,尤其这事情确实可能给咨询中心带来麻烦。 “你还记得关于张晟立的案子吗?” 盛时顿时眉头打了个结:“包恬,你要死啊!杀人案,别告诉我你上次催眠结果是另有隐情,现在躲在幕后的真凶要找你算账。”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包恬眨眼。 盛时没忍住扭住包恬的耳朵,包恬哇哇大叫:“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惹上杀人犯你还笑眯眯的你多大能耐你这么作死?” “放开放开,杀人犯都没来杀我呢你就先把我给解决了。”包恬拍掉盛时的手,揉着耳朵这才正经起来,“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幕后主使,我会当心的,已经在查了。” “报警。”盛时不顾包恬的思路,直接说,“必须报警。” “我报警什么呀,这都没有明确的威胁。谁理睬我啊。” 盛时想了想:“那怎么办?这都已经摸到你办公室了。那你收手,这就是希望你收手的意思。” “学姐,我为了这件事情都回国了,怎么能在查到眉目的时候轻易收手呢?” “你不收手是想怎么样?等到受到实际伤害了,一发不可收拾了,才收?那时候是你想结束就结束的吗?”盛时拔高了音调,“包恬,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学科好,特别能,但这种事情是不能随便逞能的。” “学姐……你能不能……” 盛时此时拿过了盒子就走:“这件事情没得商量,你不结束也得结束,不然别回来上班。” 包恬想拦着盛时,于是问:“你刚才进来找我做什么?” “工作上的事,不重要了。直到你确认自己放弃追查那件事,不然不用再回来上班。”盛时丢下话,就抱着盒子走了。 包恬叹气。 十分钟后,她再去敲盛时的门,盛时不开。 她打算放弃,过几天再来和盛时谈时,收到了盛时得微信消息。 “我刚发现盒子里有监听器。你认真想想你自己的措词。” 第二十一章 21 包恬拿着手机,回想自己刚才讲过的话,后背一阵冷汗。她显然透露了自己的调查进度和依旧在调查的意愿,甚至把盛时牵扯了进来。 可是,如果是从网店直接寄到她这里来的,怎么会有窃听器?包恬匆匆回盛时一条短息:我等会儿过来。 她回到自己办公室,翻出快递包装盒,用手机拍下快递单。因为已经是最底层的单子,详细地址已经模糊,但还是能看出联系电话,是一个座机。包恬把图片发给ctrl,并告诉他有人寄了带着窃听器的搞怪盒到自己办公室。ctrl在美国,和她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现在估计还在睡觉,包恬虽然脑子里有些混乱,但知道还是要自己面对这个情况。 她调整好呼吸,重新去敲盛时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盛时见到她,使了个眼色,这才开口:“除非你是来告诉我你想明白了的,不然免谈。” “学姐……”包恬看着她的眼睛,“你得给我时间想一想,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再重要也重要不过你的性命。你不是别人的对手,不要做傻事。” “我知道。我可能……会收手,但请你给我点时间。”包恬说,“这段时间我不会来咨询中心。学姐,把盒子给我吧。” “你……” “把盒子给我,我这就走。”包恬冲盛时点头。 盛时无奈,转身去拿盒子。包恬趁此时,在手机上打下一串字:“我会利用监听器,让对方以为我放弃了,但是不是现在。现在说放弃,太不合理。” 她将屏幕对向盛时,盛时见了之后,把盒子地给她,说了一句:“你保重,有需要找我。” “谢谢学姐,但我想应该不会麻烦你。再见。” 包恬说完,抱着盒子走了出去。盛时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无限沉重。 她在走一条危险的路,作为朋友,怎么能袖手旁观? 包恬抱着盒子下电梯,刚出公司大门,却看到熟悉的车在门口停下。对方显然也注意到她,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张野的脸来。 “你出差回来了?”包恬惊讶地走到车边,问他。 “先上车吧。”男人笑容柔和。 包恬低头扫了眼手里的盒子,还是打开车门,委身坐进了副驾驶。 “你看上去似乎情绪不太好。”张野车开出去两个路口后,对包恬说。 包恬拧着眉头,说:“确实不太好,我被炒鱿鱼了。” “怎么会?” “是我的问题。”包恬摇头,“我们去哪里?” “去吃饭吧。饿吗?” “嗯。你不是说要周六回来?” “哦,事情提早结束,就早回来咯。”张野瞟了她一眼,“从机场开回来的时候路过你公司,就下高架了。” 包恬扭头端详张野,他轮廓分明的脸上分明有温柔的笑意。这算什么呢? 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顺路,无非是一个人想见另一个人罢了。 “我得,和你说个事情。” “哦?”张野挑眉,“好像很严肃,和你丢工作有关?” 包恬点了点头:“我觉得,多少也和你有点关系。” “和我有关?你让我也有点紧张了。” “确实是需要紧张的事情。” 张野被包恬这么一说也皱起眉头来,本打算开到远一些的商区,现在也改了主意,就在静安寺找了一家环境清雅的餐厅。 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餐厅玻璃擦得干净,灯光下倒是能清楚看见自己的倒影。包恬把盒子留在张野的车上没有带进餐厅。 等点好菜,张野微微向前倾身,看着她问:“现在可以说了吗?出了什么事?” 包恬沉吟片刻,开口:“你注意到我上车时候抱了个盒子吗?” 张野点头。 “那是个恐怖盒,今天有人寄到了我的公司,并且,盒子里面还有一个监听器。” 张野听着,表情瞬间凝重起来:“监听器?你惹到什么人了?” “我回国不久,也没有树敌。工作上遇到的来访者,我也排查过了,不可能是他们。” “但你之前在车上说……和我有关。” “我猜测,和梁萱的案件有关。” 张野身体往后靠,双臂环胸,充满着警惕:“为什么这么说?” “你因为梁萱的事情和我争吵过,所以我去了解了一下这个案件。我觉得有很多疑点,但也还没有深究,就收到了恐怖盒。我能联想到的,只能是也许这和我遇到你有关。” 张野眯起眼:“你这个判断,似乎有点武断。” “我也只是猜测。毕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想要麻烦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野连忙摇头,“无论这件事情起因是不是和我有关,我都会帮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确保你的人生安全。” “我想只要我不再查梁萱的事情,应该就没有什么关系。只是,我想你应该注意一下你身边的人,是不是有藏着什么居心叵测的人物。” “包恬,对方放了监听器,会用这种手段的人,你恐怕对付不了。” “你和盛时还真是说的差不多。”包恬撇嘴。 “因为这是事实。我看得出你是一个立身正的人,不会玩阴险的小动作,你有头脑、聪明,不代表你能在面对这样的人的时候保护得了自己。阴险狡诈的人做起事来,手段能够超乎你的想象。”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包恬叹气:“其实说被炒掉,不如说是知道有危险,不连累学姐。她好心给我一个安生立命的地方,我总不能连累她。” 张野垂眉,思忖了片刻,再度抬起眼时,目光坦诚:“你来我这儿吧。” “啊?” “来我这里工作,搬到我这里来。”张野解释,说完又好似怕她误会,补充道,“我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什么套路。这件事很可能你是受我牵累,我理当帮忙。对付这种人,你不行,我却很有经验。你在我眼皮底下,最安全。” 包恬把事情告诉他,确实是也想看看他反应,说不定能有点新思路。可他这提议实在是出乎包恬意料,到他眼皮底下去,最安全?他确定不识想监视她? 虽然他被她催眠后是放低了对她的戒心,可关于她的调查资料还躺在他邮箱里,里头能查出什么包恬都不知道,更不提他会不会看,是不是已经看了。他现在要她搬去他那里,唱的是哪出? 包恬头脑风暴刮得那是一个猛,脸上的表情更是缤纷绝伦。 张野咳嗽了一声:“其实我自己回想了一下刚才的话,也觉得有点像是不怀好意,趁人之危……但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触发点还是很单纯,也很良好的。” 包恬抬起眼:“我知道。” 她此时彻底想通,什么趁人之危,她实在太巴不得接近他了!现在他自己敞开大门,引狼入室,她岂有不入的道理?!上次催眠失败,环境、熟悉度都是因素,以后朝夕相处,还怕没机会让他睡得和猪一样熟? 何况,认真想,窃听器这事情还是让她有些害怕的,毕竟她没遇到过荷枪实弹的威胁,她感受得到对方不一定是她现在能轻易对付的人。张野以前当过特.种兵,是绝好的靠山。抱着跳大腿,总是没错的。 只是这些小九九她不能表露的太明显,于是也咳嗽了两声,才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信你是正人君子。那……这段时间,可能要麻烦你了。” 包恬一脸善良地看着张野,他需握着手摆在唇边,掩饰还没散去的尴尬感。 就这样,宣告着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开始了…… 第二十二章 22 当晚,张野送包恬回家,包恬没让他上楼。主要是不想他发现自己家已经装了监控设备,尤其大门口的那个。盒子她抱回了家,当然第一时间摆到角落里隔离起来。 到家没多久,ctrl的电话就来了。 “对方逼那么紧?你没事吧?” ctrl的声音难得表现出焦虑,包恬立马安慰道,声音压得尽可能低:“没事。就是为了防止给盛时引来麻烦,暂时不去心理咨询中心了。” “所以查案子查得学不上了,工作也丢了。” 包恬撇嘴:“能不雪上加霜吗?” “下步你打算怎么办?” “……张野,邀请我搬去他那里……” “……”ctrl顿了足足十秒钟。 “他毕竟以前练过。” “你这借口找得挺烂。不过这是你私事。我回来把周回生和你发给我的这些弄清楚,给你消息。” “谢谢你,最近麻烦你很多。” “这些话省省。你也没少帮我。” 结束和ctrl的通话,包恬躺倒在沙发上。其实事情的发展,已经出乎她最初的预料。她觉得事到如今,确实有些失控了。她打草惊蛇,对方有了防备,她自己都受到了威胁,还是不是能查出什么,她不知道。 至于张野,如果朝夕相处,她对他是不是还能保持着纯粹呢? 现如今,她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次日周末,包恬作为无业游民,在家收拾行李。张野表示自己家三室两厅,客房空着,她可以拎包入住。包恬对自己这公寓多少有点不舍得,倒不是住出感情了,而是好不容易装点得像个窝的样子,就又得挪,不甚麻烦。 她不打算退租,毕竟住在张野那里不是长久之计,两人总得想个办法打消了监听的人的顾虑。包恬隐约觉得周回生是个关键人物,等ctrl的调查出来,再试探一下张野,指不定会有大的进展。 做好了短住的准备,包恬就收拾了一些必须的生活品,什么换洗衣服之类的,塞来塞去,和不久前刚到国内时差不多,塞了三个行李箱。 张野晚上来接包恬时,她已经等在楼下了,身边摆着行李箱。和当时他酒店接她到公寓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见你这样才发现时间过挺快。夏天好像都要过去了。”张野放行李时这么说。 包恬低头看自己的牛仔长裤,叹了口气,是啊,时间真是飞快,她也呆了那么一段时间了。钻在案子里头,倒不觉得时间流逝。 要不是梁德新的信,她现在应该在读博士,为了成为一个真正的心理医生而绞尽脑汁。 现在,她可是连工作都丢了。 坐进车里,包恬忍不住看窗外,一脸愁色。 “不开心?”张野开着车,问包恬。 包恬回神,看他:“我现在是个无业游民,还有人身危险。听上去应该不怎么值得开心。” “如果这件事情像你猜的,和梁萱有关系,我想,应该很快就会结束。” “哦?所以你有眉目了?” 张野扫了她一眼,笑道:“你不用想太多,别再轻举妄动,我会帮你打发掉的。” “你这个反应……”包恬蹙眉,“这个案子真的有隐情?你都知道?” “甜瓜,相信我,别在这件事情上自作聪明。”他揉了揉她的脑袋,结束了这个话题。 “有监听器的那个恐怖盒你拿了吧?”他又问。 包恬点了点头,鼓着嘴显然对他表示不满。 “找个机会,在窃听器在边上的时候,说你放弃追查了。让这件事情早点了结。” 包恬扭过脸去不答话,张野故意长长地叹了一声。 张野住的地方不远,很快两人就到了目的地。高档住宅区,门禁森严,楼与楼之间距离较远,大门和房门都是门卡,一层两户。 进了张野家门,包恬也不好老拉着个脸,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这都投靠到人家里来了,甩脸子总不行。 张野考虑地倒也周道,给她准备好了拖鞋、毛巾这些东西,还领着她逛了一圈房间。他这公寓装修得中规中矩,带点日式的简约风格,没什么多余的装饰。 被单床套都换了新的,简简单单的白色。包恬倒很喜欢这种布置,虽然有些人看来欠缺家的感觉,可家像不像家,和装潢有多大关系呢?人才是最重要的。 张野不打扰她,留包恬一个人在房间里摆弄。整理这些东西是个不小的工程,尤其早上刚把东西塞进去,晚上又要全拿出来摆放一边,心里上就有点不耐烦。 包恬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差不多把衣服什么都归置了。张野这时候端着两杯水走到门口,敲了敲本就开着的房门:“口渴吗?” 包恬抬眼看他,白色t恤配灰色居家服,好身材撑得普通的衣服都格外好看。她起身,从他手中接过杯子。 “谢谢。”她说。 他扫了一眼房间,她的行李箱还打开着,有些零碎的东西还没规整。 “你的东西真不算多。” “都是身外之物。”包恬语气随意,向后拨了拨头发。 “你这境界真高,我达不到。” “这不算境界,只是我对物品很少产生留恋。”包恬笑笑。 “听起来好像是没有归属感?”张野问。 “哈,你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包恬再度喝了一口水,“但可以这么说,我没有对归属有太高的需求。对于人事物的关系,不执着。” “你有过长期恋爱关系吗?”他半靠着门,目光澄澈,倒是认真想知道的样子。 “认真想起来……”包恬挑着半边眉毛,“我真是不擅长长期恋爱关系。” “平时太忙?” “一部分原因。可能也是我不够上心,还没真正觉得自己需要或者遇到了人生伴侣。” “你眼里的人生伴侣应该是什么样的?” “这可是个大问题。”包恬说,“是喝着酒谈心的话题。” 张野笑了:“我的错,你赶紧整理吧。整理完如果有心情,我们可以再聊。” 他说完退了出去,包恬继续手里的琐事。她把洗漱的东西都搬进洗手间,注意到张野的那些洗漱用品,简单的只有剃须水、面霜一类最基本的东西。她把自己的摆到边上,瞬间就占了好多位置,不那么空荡荡了。 她整理好所有东西,也十一点多了。正想着还要不要去打扰张野,倒轻松在客厅捕捉到他的身影,他正在看电影。包恬扫了一眼,认出是《复仇者联盟》。 “这电影可不新了。”包恬说。 张野顺着她的声音把视线摆到她身上,展开笑来:“电视里在放,就随便看了。理完了?” 包恬走到他身边,就着沙发坐下,也学他的样子把腿翘到矮几上去,整个一副放松的样子。他把手里的啤酒地给她,她二话没说接过,喝了一大口,畅快地叹息一声。 “你最喜欢哪个超级英雄?”包恬问。 张野“哈”了一声,认真思考起来,片刻说:“我觉得是孙悟空。” 包恬噗嗤笑起来,看向他,竖起拇指:“你这个答案我给满分。” “你喜欢哪个超级英雄?” “我喜欢冯特,他建造的第一个心理学实验室奠定了现代心理学基础。”包恬故作深沉地回答后,自己忍不住笑起来,“太装了这个答案。” 张野不住地摇头:“你还真是干一行爱一行。” “不再去拿罐啤酒?你的被我征收了。” 张野于是起身,过了一分钟回来,手里拿着四罐啤酒。他说:“以防万一。” 电视里超级英雄们打得不可开交,轰隆隆的足够吵闹。 原本张野感兴趣的人生伴侣的话题也没有继续,两个人就这么喝着啤酒看着漫威大电影。 悄无声息就过了十二点,电影结束。包恬率先起身:“喝得困了,洗个澡睡了。” “好。”张野微笑,只是目光还留在她身上。 两个人对视了约有十几秒,空气略显暧昧。包恬最后避开目光,匆匆走了。 本以为第一晚就这么平安度过了。 深夜,包恬因为喝多了啤酒,从睡梦中醒来找厕所。 摸到厕所门,推进去打开灯,眼睛刚适应光线。 视线里,就见张野站在马桶前……嗯……嗯? 一片肉色,眼睛好辣。 第二十三章 23 如果说包恬原来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那么当下刺眼的灯光和眼前的景象让她彻底清醒过来,但是她希望自己正在做梦。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在感觉到明显的疼痛后,她机械地以九十度一次的转动角度把自己转了回去,快步离开了案发现场。 被灯光亮瞎了的张野就目视着包恬明明什么都看见了还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地逃逸了。他穿戴齐整,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去洗了手,走出卫生间。 包恬坐在床上,没开灯,也没关房门,就这么在黑暗里发呆。她整个脸都在烧,心直跳,震耳欲聋。 这真是太尴尬了! 包恬不受控制地……回想着那令人震惊的场景,虽然她对自己叫停,但是大脑还是不断放映那个画面。包恬捂着脸,扑倒在床上。 外头传来拖鞋声,但不是朝她的方向来的,而是越走越远,接着就没声音了。包恬想应该是张野回自己房间了。 这种情况,他要来找她理论,场面恐怕只会更尴尬吧…… 只是……包恬翻了个身,在黑暗里看天花板,这刚搬进来就看了不该看的,日后怎么相处?要不,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嗯,还是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不过……他身材,还真的……挺不错哦。 压下邪念,包恬这才感觉到自己本来是想要上厕所的。这才重新下床,蹑手蹑脚地回到洗手间,打开灯的时候,双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确保没人,这才安心上厕所。 这一插曲过后,包恬失眠了。明知道根本不算什么大事,明知道晚睡有毒,还是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到天快亮才入睡。 这么一折腾,醒来都中午了。她迷蒙着眼爬起来,走到卫生间门口,虽然是大门敞开,脚步还是顿了一会儿,才放心大胆走进去。刷牙洗脸,包恬照镜子里自己,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她叹了口气,糊上护肤水、面霜,犹豫着要不要打个粉底。 和别人住终究不一样,也实在不能全然不顾形象,何况对方是张野,称得上梁萱的男神了。包恬哀叹着抹了隔离上了粉,终于走出洗手间。 客厅壁钟时针指向十二,张野正立在窗口打电话,似乎听见包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扭过头,冲她微微一笑。 阳光配帅哥,瞬间竟也将包恬先前的一些阴郁给派遣了。 包恬见他一点也不尴尬的样子,放下心来,开始琢磨中午吃什么。这时候张野挂了电话,走到她跟前来:“你今天出门吗?” “没安排。我近期应该会有很多时间赖在你家里。”包恬垮下肩。 张野笑:“就是请你来赖的。我正要准备午饭,一起吃?” “好啊。”包恬跟着男人的步子往厨房走,“要煮什么?” 张野从冰箱里取出腌制着的猪排,说:“你平时自己做饭?” “在美国大多数时候吃食堂和饭馆,偶尔做一回,都是西式的。” “我平时弄得也比较简单。”张野打开电磁炉,说,“平时如果不出差没别的事,我也会在家里做点东西。不过大多数时候没那个心情,就都是叫外卖的。你有叫外卖的app吗?” “我下好了,在公司盛时教我的,真是太方便了!我太热爱祖国母亲了!”包恬说到此处不禁兴奋起来,眉飞色舞,“淘.宝、支.付宝,简直是神器!就是我的身份限制,办理的时候有点麻烦。” “是不是不想回美国了?”张野往锅里倒上油。 包恬答:“一时半会儿是不想回去了。”她也是不能回去。 “你吃东西有忌口么?” 包恬摇头:“不挑食。” “那挺好。以后要我们都在家里吃,可以合计一下。”张野边说,边把猪排夹进锅里,两面煎了起来。 他半点没假手于人的意思,包恬就靠在边上观摩:“你看着手艺很好啊。” “工作需要,学得杂,什么都会一点。”他轻描淡写道。 “我交房租给你吧,不然蹭吃蹭喝的太不好意思。” 张野看了她一眼:“你一失业的也就别和我客气了。我是不差钱,你是没有钱。” “你这一刀真是直戳我心窝子里。”包恬捂着胸口,一脸的悲痛。 “所以你就听我的话,过两天拿着监听器,演出戏,把这件事早点了结了你也好早点回去上班。” “啊,合着也不是很想收留我哦。”包恬心里一百个不同意,她可是得接近他调查的,哪能这么容易给打发了? “这屋子还从来没收留过女人,你是第一个,你说我想不想?” 张野这声音四平八稳,悠悠哉哉地,手里的筷子还夹着猪排翻面呢。 包恬内心只飘过一句:这九成九一老司机啊…… “哟,那我可是万分荣幸了。”包恬轻描淡写地接下这句话,转了个话题,“好香,肚子饿了。” “别急。”他说着,又拿出个锅子,里头放了水,开始煮,“你喝咖啡么?” 包恬点头。 “帮个忙,那个胶囊咖啡机,你挑个想喝的泡一杯。”张野指了指一边的咖啡机。 包恬立马走过去摆弄,她选了拿铁胶囊,放进机器里,问:“杯子在哪?” 张野指了指她上面的橱柜:“柜子里。” 包恬打开柜子,踮起脚去够,手指刚碰到杯壁,身后就多出一支手来,把杯子拿了下来。包恬回头,正撞上张野低眉,他薄唇轻起:“不好意思,忘了杯子放太高。”说完,手绕过她的腰把白瓷杯摆到桌面上。 包恬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已经退回电磁炉前,继续煎猪排了。 包恬有点走神地冲咖啡,冲完一杯,问:“你喝什么?” “我自己来吧。”他这么回。 “不都顺手的事情嘛。”包恬语气不禁有些娇嗔,她自己并没有察觉。 “那就拿铁吧,我的杯子在客厅里。” 张野说完,包恬就出去拿了东西回来继续冲咖啡。 这时候张野的猪排也差不多出锅了,水开,他又把切好的西兰花汆了一下。于是,非常健康的猪排配西兰花就这么大功告成了。简单归简单,营养倒也不缺。 包恬和张野就此面对面坐在餐桌边,包恬拿着刀叉,下嘴前说:“真是谢谢招待!” 张野拨开眼皮慵懒地扫了她一眼:“不该看的都看了,还那么生分。” 包恬刚切好肉正准备送进嘴里,听了这话,生生顿住…… 不该看的……都……看了…… 第二十四章 24 非常尴尬,大概指的就是此刻张着嘴,肉在口边,但怎么也送不进去的包恬了。 她以为张野和自己在沉默中达成了“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共识……原来是她预判错误。 “你说什么?我听不明白。”包恬讪笑。 “你撒谎也真是不眨眼。”张野顾自切猪排往嘴里送,不再看包恬。 包恬撇嘴,不去接话了。 饭后,包恬申请洗碗,张野没让,一手全包。 要不说会做家务的人性感,包恬看着张野这人高马大,宽肩窄臀,立在厨房里半弯着腰洗碗,差点就走神了。 美国学校里那帮子男学生身材倒是格外注重,可少有这样居家的类型。 “洗个碗也要看?”张野不知何时已经收拾完回过身,把正盯着他欣赏的包恬抓了个正着。 包恬清了清嗓子,但照旧没说话,折回身,当作没听到一样扭头就走。 张野哭笑不得,她这招回避*用得还真是非常得心印手。 这是包恬当无业游民的第二天,包恬忽如其来有点迷茫。她原先很清楚自己的人生目标,现在却好像真的走了弯路。即便不后悔,始终影响心情。 包恬趴在阳光房,发着呆看着窗外。张野闲来无事打了会儿电脑游戏,出来倒水发现包恬在那儿发傻,就走了过去。 “这我这里觉得不方便吧?” 张野的声音响起得突然,包恬没听清,扭头冲着他“嗯?”了一声。 “你心情不好。”他说。 包恬垂眉:“负面情绪难免。” “确实,让你来当我助理,是屈才。” “只是暂时的。”包恬耸肩,“人生总是会遇到困难,轻易被打倒怎么行?” “嗯,看来你自己会安慰自己。”张野满意地点头,“你当我说得多余也行,这件麻烦事不会持续太久。你很快会回到正轨的。” “我能吗?”包恬此时却凝视他,郑重地问。 张野点头:“你本身和绑架案也没什么牵扯,及时退出来,不会有什么事。” “你难道不好奇吗?”包恬靠着玻璃问,“有人威胁我,说明绑架案有隐情,可能真凶另有其人呢?可能梁萱没有死呢?” 此时,轮到张野唇角下拉,他手支着扶栏:“你以为我没找过她吗?一有无人认领的尸体,我就去看。每次一都提心吊胆,就怕那个人是她。年复一年,我看了太多可怕的尸骨,还是没有她。我一直怀抱着希望,希望她活着,我猜想那个犯人没有真正杀害她,她自己醒过来爬上了岸,也可能有人正巧开船过去救了她,隐姓埋名过日子,或者失忆了,根本想不起来。只要没找到她,我就相信她是活着的,在世界上某个角落……” 他手紧紧抓住扶栏,骨节泛白:“但是……十二年了,理智上,我们都知道那已经不可能了。我现在有时候甚至冒出一个卑鄙的希望,希望找到她的尸骨。那起码,我能安葬她,我能告诉自己这件事情过去了,放下了。” 他冷笑,噤声。 包恬咬唇。这听上去卑鄙吗?有一些,可她懂得这所谓“卑鄙”希望后的积年累月的痛苦。 人总爱说,看开点,生活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可是真到了自己头上,哪里这么容易看开? 张野的自责,在确认梁萱的生死之前都将折磨着他。那是他最初的爱,最好的朋友,为了一场如今看来可笑的纠纷,他错过了挽救她的可能。他在希望和绝望间摇摆,迟迟无法尘埃落定,这拖着他的步子让他停滞不前。 “给自己设个时间点吧,到了这一天,就忘记。再愧疚,终究也是过去。”包恬说出了她曾经对自己说的话。 ctrl问过她,如果找不到结果怎么办,问她有没有在回来之前想过各种可能。 她想过,她知道自己不是侦探不是警.察,调查一个陈年旧案,她并没有抱着太高的期望。她给自己设了一条时间线,一年,如果一年她查不出个所以然,她就放下梁萱的事,回美国去。做这样的决定,当然是残酷的,正义没有得到伸张,她理应执着。可她终究不是理想主义。 张野笑笑:“你不觉得我这个想法卑鄙吗?排除你心理咨询的身份。” “我是你的朋友,不是咨询师。”包恬背靠着窗,侧头看他,“你我都不是圣人。谁也不比谁高尚。” “我们只能做我们做得到的。”她弯起唇,“剩下的,只能听老天。” “你学心理学,还信命?” “心理学无法解释一切问题,现在的任何一门科学,都只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式。”包恬的目光坦率而温和,“找不到解释的时候,我们得自己放过自己。” 张野与她对视了十秒,接着,在她还未收回目光时,他伸手,将她纳入怀中。 这个怀抱突然,却又不感觉突兀。包恬被一股清爽的气息包裹,她的下巴在他的肩上,鼻息在他颈侧,他的手在她的发间。 他的怀抱,出乎意料地柔软与温暖。 包恬在意识到之前,抬起自己的手臂,回抱住了他。 在这一时刻,他们的内心是互通的,即使各自揣藏着秘密,却因为梁萱而有了连通。他们被同一件事绑在了一起,这也应当是命里的缘分。 “甜瓜。”他低声叫她。 “嗯?” “我们要不要试试,在一起?”他问,松开她,双手握住她的手臂,脸色十二万分的严肃。 包恬眨巴了两下眼睛,说:“你是说……约会?” “嗯,就是像情侣那样。” 包恬再度眨巴了两下眼睛:“中国和美国似乎对于男女关系的理解不太一样。我得问问清楚,情侣那样是指稳定的情侣关系?还是说,我们只是一起看电影,约会,kiss…w…”说道此处,包恬忍不住冒出英文来。 张野估计也是没遇见这么理智和他谈界限的人,也有点懵,憋了半天,说:“大概是你们所说的……约会的意思?就是以情侣的关系相处。” “哦。”包恬恍然地点头,“好啊。” 张野收回手,场面跌到冰点,尴尬的冷场。 “好像……我有点破坏气氛。”包恬吐了吐舌头。 张野长长久久地叹了口气:“何止有点……” “那你也没有说得很浪漫嘛。”包恬撇嘴,“不能完全赖我。” “……行,赖我。”张野眯眼。 再度……冷场。 两人各自默默后退一步,转过身去假装看窗外。 平静地表明下,各怀心思。 包恬:我为什么要问那些有的没的?!直接答应不就好了?! 张野:我说的话有什么问题吗?!为什么场面这么呆?! 第二十五章 25 周一,包恬跟着张野去上班。老板突然多了一个女助理,风言风语是自然的。尤其,包恬空降第一天还是跟着张野一起进门的。 她离前台还有十米的时候,就感受到前台小姐投射来的灼人目光,更别提一路走进去这各色迥异人等了。包恬深觉自己就是新到动物园的猴子,游客们对她的到来都异常兴奋,毕竟是全新的品种。 包恬内心倒并没太当回事,人都是有好奇心的。何况牵扯办公室,谁都想知道点她的底细,也好决定以后要用什么态度对她。 接受了满满的瞩目后,包恬跟着进了张野的办公室。在场的还只剩下张野的秘书马丽。嗯,没错,姓马名丽。 “马丽,这是我和你说过的包恬。”张野介绍道,“她是做心理咨询,会在公司呆一阵子。” “我本来想安排你当我助理,但又觉得有点大材小用,你想做培训么?”张野忽然问包恬。 包恬楞了一下:“培训?” “人力资源部门有时候会搞一些培训,你有兴趣可以借此传播下心理知识,虽然我们公司大老粗比较多。” “我都可以啊。”包恬微笑,“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消停点好。” 张野领会她的意思,对马丽说:“包恬就跟着你吧,让她也帮你分担点工作。” “好的。”马丽的回答很温和恭敬。 “你先出去吧,我和包恬还有点事情说。”张野说完,便让马丽合门出去了。 包恬见只剩下两个人,这才开口说实话:“把我放你秘书边上,你秘书怎么敢安排我做事?你又说我是做心理咨询的,她大概连话都不敢和我说了。” “本来就是让你来混混日子,调解下心情。”张野毫不在意地靠在自己的老板椅上,“你要乐意,天天在我办公室里摸鱼我都没意见。” “哈,我还是第一次有这种绑到sugardaddy的感觉,挺奇妙的。” “sugardaddy是什么?听上去像干爹……” “嗯,好像差不多意思。”包恬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张野立马就不满意了,敲了敲桌子冲包恬勾勾手指头,包恬环抱着手臂,但就站在原地也不过去:“怎么了?” 她不过来,张野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跟前,忽然低头,脸顿在她眼前:“我看着像老男人?” 包恬眼睛忽闪忽闪的,他离得她太近,她都能在他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不像,很年轻。”包恬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答上来。 张野满意地直起身体:“算你还有点视力。” “你很快就能回去上班的,就当来散心。”他手背在身后,一副泰然的样子。 “这么管理公司显得很不专业,员工会有意见的。” “你又不是爱惹事的人,我相信你会用你的专业知识赢得大家的好感。” 包恬呵呵两声:“怎么觉得这假放得也不轻松呢。” “看得出你爱到处跑,让你闷在家不得憋坏了?” 张野这话倒是说到包恬心坎里,把她留在家里接触不到人,她可真是要憋坏。 这时,张野办公室电话响了。张野回声接起,包恬只听得他说:“进来吧。” 门应声而开,包恬见是熟面孔。张野好友赵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大步进门,目光扫到包恬时顿了顿,脸上一闪而过惊讶,随即恢复平静。 “c市项目的报价,你看看。”赵正资料递给张野,同时给他甩了个眼神。 张野同时接下文件和眼神:“包恬,你见过。她会在这儿呆一段时间,跟着马丽做助理。” “助理?”赵正眉毛翘得老高,脸色讳莫如深。 “我先出去了。”包恬微微一笑,识相地光速离开办公室去找她的靠山马丽。 张野笑着目送包恬出去,赵正见人彻底消失,才说:“把人拉进公司,你搞什么?” 第二十六章 26 “那个包恬什么情况?老板身后跟进跟出,这都好几天了吧。” “都出双入对了能什么情况。” “哎,老板这么帅气,怎么能看上这么一个拖油瓶呢!” “不过我也没想到,老板是会把人放公司的,也太高调了点吧。” “公司老板开的,还是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惜了哦,又一个黄金单身汉没了。” “哎哟,说得好像老板单身你就有机会似的。你也就能每天一张痴/汉脸看看老板而已。” “去去去,烦死了。” 茶水间里,三五个同事正围着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议论。包恬去那里倒水,在转角的地方倒是听得清楚,她笑笑。有人的地方永远都有这样的闲言碎语。 包恬在真正相信心理学的学说之前,调整自己之前,她实在算不上一个讨喜的人。她其实过去很不喜欢她自己,觉得自己不够漂亮,没有口才,哪哪都是缺点,想要成为的自己和真实的自己有着巨大的难以弥合的差距。很久之后,她才慢慢学会和自己和解。 她也懂得了很多恶意其实并没有针对性,恶意只是对自我现实的不满投射在他人身上罢了。 包恬自认和老板一起上下班这种行为,确实不是好身份,大家有点议论都是正常的。转眼这就第四天了,除了刚搬进去第一晚的意外,两人都还算得上相敬如宾。晚上回去吃了饭,也是各自娱乐,偶尔一起看个电视,聊些有的没的。 回到座位,包恬见张丽依旧和第一天见到时一样打直了背认真工作,也依旧把包恬当成透明人。包恬也不为此着急,如果包恬真要在这里呆很久,张丽迟早需要和她说话,如果她呆不久,两个人关系是否有变化,就无关紧要。 这天晚上,张野说有事让包恬自己回去,包恬倒一直愁没机会好好搜索观察张野家,当然是心花怒放。张野家钥匙,包恬搬进来没两天张野就交到她手上了。 “你自己回去行吗?”临下班时,张野从里屋出来,走到包恬跟前,问。 “我又不是小孩子,哈哈。”包恬笑他。 张野无奈,摇头:“哎,我的关心你就不能好好接受吗?伤人。” 包恬见张野手摆在胸口,演得挺投入的,还是决定从善如流地配合:“啊~我的错,真是好感人呐。” “……”张野撇嘴,“你也是可以再浮夸一点。” “要求真高。所以如果我自己回去不行,你打算送我回去?” “额……” 包恬眯眼:“所以是不打算送我回去,表面上客气客气?” “当然不是。走,我送你。” “嘿,我这人有自尊。不用你送,我自己回。” “别呀。走了走了,我送你的。” 张野边说就边来拿包恬的包和手机,三下五除二地就把包恬给拐跑了。 一边目不斜视地张秘书,此时屏幕显示的对话框内容如下: 张丽翻了个白眼,关机,下班。 另一边虐狗而不自知的两个人,正在返家的路上。张野开车的时候,总时不时看包恬,包恬不得不提醒他:“你开车能不能看路。” “你好看。”他微微一笑,扭头去看前方。 “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可真不是这样。”包恬靠着椅背,回忆着说。 “是么?”张野不以为意,“熟和不熟的时候人本来就是两张面孔。” “现在谁更懂心理一点哦?”包恬笑。 “你有理论基础,我纯靠经验积累。” “厉害厉害。” 到公寓楼下,张野说:“我就不上去了,冰箱里有菜,自己煮叫外都行。”他言语间,手还不忘摸摸她的头发。 “嗯,我真的是成年人,可以照顾自己。”包恬手去拉车门,“你要应酬的话少喝点酒,给你留灯。” 说完就要下车走人,被张野拉住手腕,他轻轻一带,她就又坐了回去,扭头:“怎么了?” 他的脸在她面前无限放大,最终唇落在她额头,他嘿嘿一笑:“拜拜。” 包恬愣住,套路还挺多的嘛。 第二十七章 27 打开公寓门,包恬换了鞋,匆匆跑到阳台上去,远眺,竟真捉到张野车驶出去甩下的车尾,一闪即逝。她趴在阳台上,额头处还有一丝温热。 这是多巴胺在分泌吗?包恬问自己,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但许多人事物都能导致多巴胺的分泌,包恬告诉自己,不要大惊小怪。何况就算是喜欢上一个人,也没必要太惊恐。 喜欢的感觉虽然不常常发生,但在人的一生中绝不会是独一无二。有时候只是大脑的先天机制罢了。 如此思考完毕,包恬收起心神,开始自己原先的计划,寻找关于梁萱案件的蛛丝马迹。 张野的书房兼具娱乐功能,书架连同桌椅只占据了房间一半的面积,另外一半则让给了家庭影院设备和游戏设备。包恬甚至还在橱窗里找到一架无人机。可见张野玩心颇重。 打开书橱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个秘密空间,竟是些管理类工程类的书,没劲透了。包恬再去研究书桌,一个抽屉一个抽屉地看,本小心翼翼地还想记住每样东西摆放的位置,结果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摆放位置,所有东西都是胡乱塞进去的。包恬就在这一堆胡乱中胡乱地搜索。 花了半个多小时,一无所获,没找到关于梁萱案子的任何东西,反而翻出各种稀奇古怪的电子产品零部件和一堆之前他在部队里的照片。 不过说起来,张野寸头穿军.服的样子,还真是帅气得让人多巴胺疯狂分泌。包恬将照片收回原处后,特意去厨房倒了杯冷水来喝,醒醒脑子。 醒完,包恬就一头扎进张野卧房。卧房家具简单、大床、床头柜、衣橱、跑步机。 杯子摊得一点褶子都没有,打开衣橱,一溜儿衣服挂得很是整齐,像一排排卫兵。包恬对他那些名牌衣服没太大兴趣,匆匆掠过,目光在巡回数圈后终于在衣橱底层发现了三个码得整齐的盒子,和普通的鞋盒不同,没有品牌名字。 包恬抽出一个来,掀开盒盖,发现里头摆放着略显老旧的相簿。翻开,她便愣了,第一页就只摆了一张照片,是张野、梁萱和周回生的合照。大约是刚进高中时照的,能轻易认出三人。只是那时他们的脸上都还带着稚气。尤其张野的轮廓,未如现在棱角分明。张野和周回生搭着彼此的肩膀,梁萱站在他们中间,他们都笑得欢畅。 手指在梁萱的脸上停留,包恬合上眼,翻过第一页,之后的照片,也几乎全是三人的,但时间上更早,他们穿着校服一起春游,梁萱拿着气球在草地上跑,周回生拉梁萱的辫子,他们坐在墙头自拍......零零总总占满了一本相册,直到最后一页,夹着梁萱和张野的大头贴。 画质糟糕,却依旧能感受到她看向他的眼神,那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也出现在张野的照片里,他们彼此凝望的眼神如此相似,专注、温柔。 人在未成为真正的社会人之前,在世界观固定之前,所产生的感情,融合了吸引、依恋、仰慕,单纯而美好,被收藏进记忆深处,经过美化,成了高岭之花般的存在,终身念念不忘。 另外几个盒子里也基本都是那时候的照片,还有纸条、电影券、公园门票等等零碎的东西。包恬收起这些装载着记忆的盒子,深深叹了口气,将他们放回原位,然后离开了张野的卧室。 如果当你离开,还能有个人这样把你妥帖地摆在心里,那也不算妄来人世一遭。 完成任务,这才有股饥饿感席卷而来。包恬到厨房,翻出冷藏室的速冻披萨,扔进烤箱,再给自己冲了杯拿铁。她的饮食模式实在称不上健康。 解决了一人份披萨和拿铁,包恬冲了把澡,吹好头发,时钟已经指向十点。正想去看书,ctrl的电话打了进来,包恬一个激灵,十二分精神地接起电话。 “有消息了?” “不算好。” “所以是套牌,查不出正主。” “嗯。这人很小心,身上没有任何标识,车也是最普通的,没法追查。我不能把所有监视都黑了。” “也是意料之中。那周回生呢?还有寄去我办公室那个快件。” “快件确实从淘宝店发出来的,那人给店主寄了一个监视器让他放盒子里,多给了店主一笔钱,但是单号没留下。我查了那人联系店主的淘宝账户,是个在邢台的用户,这人也不是正主。正主用微小博号联系上他,因为这用户平时喜欢转发微博抽奖。正主看他这习惯,就付钱让他办这件事,用快递给他寄了一笔现金和监视器。” “这绕得可真够远啊,这人费那么大心思,看来真和案子有很大联系!” “这人心思缜密,要我说,你不是对手。” “能不这么打击我么?”包恬在电话这头不服气地说,“先说周回生,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特别的,他现在在一家科技公司当工程师。这几年表现良好,没什么出格的事情。不过我个人觉得挺奇怪的,他和张野是发小,照理梁萱出事之后两人也不太会疏远,现在这种几乎不联系的情况,应该发生过什么事才合理。” “你觉得周回生可能是放监听器的人吗?”包恬问这个问题纯粹死马当活马医,毕竟没有任何其他可怀疑的对象了。 “他这职业倒也是有能力做这些,但有能力做这些的人太多。” 包恬有点颓丧地吐了口气,陷入僵局了啊。 “你想想接下去怎么做吧。”ctrl说,“我睡觉去了。” “嗯,辛苦你了。” 挂了电话,包恬没了看书的心思,打开电视任由它放着节目。她正坐沙发上发呆,门开了。包恬从沙发上跳起来,冲去门口,见确实是张野,这才放下心来。 “回来啦。”她招呼。 “嗯。”他含混地应了一声,一手支着墙,一手扯着自己的领带,一只脚去蹬另一只脚的鞋。 “还顺利么?” “嗯。”他又是一个字,终于把鞋脱下来,踏进玄关。 包恬这时看他的脚步,有点晃。莫不是:“喝多了?” 他闻言,这才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睨她:“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一股酒气在空气里弥漫开,夹杂着烟味,包恬皱眉:“两只都看出来了,鼻子也闻出来了。” 张野撇嘴,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衬衫:“没味道啊。” 包恬眯眼:“因为你喝多了。” “胡说,我酒量很好的。”张野错身进屋,往沙发上一坐,“你在看晚间新闻?” “啊?啊......”包恬也没别的解释,就认了下来。 “不过来坐?”他瘫坐着,懒懒地问她。 包恬捏住鼻子:“不来,你臭。” “.......” 第二十八章 28 张野眼睛眯成一条缝,聚焦的光从缝里直射出来投在包恬脸上,显然是不乐意被她嫌弃。 “实话实说,你自己闻不出来,烟味很大。” 包恬寸步不让,张野坚持了几秒,人站起来:“行,我去洗澡,你等着。” 见他大步流星地往卧室走,包恬反而愣住,等着?她为什么要等着? 一个女人等一个男人洗澡,意味深长着呢。包恬顾自耸了耸肩,算了,她本来也就有些睡不着,看她的电视好了。 包恬把频道调到电影台,里头正放着老电影,包恬没看过几部中文片,只见右下角写着《大话西游》。转台过去的时候电影已经在演,包恬有点不知所云。她倒是看过西游记,但知道里头的唐僧铁定不是电影里这样,就预设这部电影是个戏说西游的片子。 没看多久,沙发边上凹陷下去一块,一股沐浴露的清新随着动作在空气里弥漫开来。包恬扭头,见张野正拿着毛巾擦头发,白浴袍穿得很是随意,胸口一片旖旎,未擦干的水珠顺着脖子往下淌,穿过胸膛。 包恬条件反射地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张野盯着屏幕:“这电影都老掉牙了。”说完见包恬没反应,偏头,和她目光对上了。 包恬蹭的一下站起来,也不说话就要走,手腕忽被缠住,她低头,见张野拉着自己的手一脸的无辜:“我洗完澡了,不臭,你干嘛走?” “我困了。” “你骗人。” 他否决地斩钉截铁,并且,带着点无赖的性质。包恬站在那里有点进退两难,张野索性用力一把将她拉回来,她整个人往他的方向栽,屁股摔在沙发上,脑袋则砸在他胸口。 包恬就这么半趴在张野身上,张野头顶着毛巾,一手顺势揽着她的肩膀,笑着说:“要真想睡,也可以这么睡。” 他的声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慵懒,包恬确定这家伙应该喝得有点高。不过,仰着下巴,包恬近距离观察他,倒也觉得这么一个帅气地怀抱,窝着也挺舒服的。 包恬于是调整了下姿势,把张野的手臂当枕头搁在脖子后头,半靠着他继续看电视里的戏。《大话西游》里穿着婚服的至尊宝正在说:“曾经有一段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却没有珍惜,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对那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如果非要在这段爱情前加个期限的话,我希望是一万年。” 包恬噗嗤笑了出来,张野开口:“这很好笑?” “他明明说得那么假,女孩子却信了。其实不是男人感动了她,而是女人自己的幻想感动了自己。” “你原来这么冷酷。” “这不叫冷酷,我们每个人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世界的。同样一个眼神,每个人在不同情境下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解读。所以,爱情其实只是寻找一个人来满足自己的‘自恋’而已。” “自恋?” “对,自恋。每个人都是自恋的,没有自恋,人就没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就好比一个妻子,她的丈夫出轨了,她的第一反应会是否认丈夫做了这件事,在接受事实后,她的第二反应是责怪第三者,认为是第三者故意勾引才导致丈夫犯错。她为什么不是责怪自己的丈夫呢?因为否认她的丈夫等于否认她自己,承认自己眼光不好嫁给了一个会出轨的男人。这也解释了‘恼羞成怒’这个成语,之所以生气,是因为‘自恋’不能得到满足。” “那你觉得,我能满足你的‘自恋’吗?”张野低眉,问她。 她笑:“能不能满足自恋不知道,但你能让我产生多巴胺倒是真的。” 张野从头上取下毛巾扔到一边:“又是个新名词,你这样会让我自卑的。” “我的错,犯职业病。”包恬按了按自己的嘴唇,说,“我们这技能点不一样。你谈工程项目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特别高大。” “哈,甜瓜,你这样满足我的自恋,我是会爱上你的。”张野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丝玩笑,包恬不禁去瞥他,撞上他打量自己的目光。 包恬一本正经地扯话题:“关于爱情是相互满足对方的自恋,有一个好听的说法,叫:我爱你不是因为你是谁,而是在你的眼中我是谁。” “你就是想把我绕晕。”张野不以为意地冷哼了一声。 “咦,这都看出来了,看来没我想的那么醉。” “我都说了没喝多。”张野喘了口粗气,“你是不是特不把我的话当回事?!” “well……”包恬故意把调子拖得老长,眼珠子骨碌碌打转。 张野眯起眼,忽地扣住她的腰挠痒,包恬要逃被他手脚并用地压制在沙发上,她被他逗得痒,闭着眼睛直笑。 “吸不吸取点教训?”他一边左右夹击一边不忘威胁。 包恬从不吃眼前亏,忙不迭求饶:“老板万岁,老板最大,我知错啦!” “真的?”他居高临下,冷声确认。 包恬睁开眼,点头如捣蒜:“真的。” 这下,他心满意足停下动作。包恬这才觉得两人这一上一下的位置很是暧昧,尤其他这浴袍松松垮垮,现如今他这么撑着,浴袍垂下来,以包恬的角度这风光…… 注意到包恬直勾勾的目光,张野的眼神一黯:“看什么呢?!” 包恬捂住眼睛,接着张开手指,用指缝里看他的脸:“一派好风光。” “包恬。”他咬字清晰地念她的名字。 包恬嘻嘻地笑:“那你倒是起开呀。” “怎么?你打算看完就一走了之了?” “不然怎么着嘛,大家都是成年人,成熟一点嘛。对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样啊。”张野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包恬仰躺着这个角度看他的脸,格外体会出一丝阴险的气息。 “不然……嘞?” 她刚问完,张野的脸就在她眼前迅速放大,接着她感受到唇上一片柔软。 他闭着眼睛,吻住她。 第二十九章 29 淡淡的薄荷味,温热的唇贴着,随即张开,含住她的唇。包恬起初睁大了眼,身体紧绷,片刻后缓缓放松下来。迎合着他的节奏,与他唇舌纠缠,彼此攻城略地。 缠绵的、热烈的一吻,技巧多余感情,又或是感情多于技巧,没人在意。包恬闭着眼,手抵在他胸口,掌心感受到胸腔里有力的快速的跳动。他们的呼吸糅在一起,热度升高,周遭的一切渐淡。 直到彼此都需要氧气,张野这才撑起身体,但他的眼镜依旧盯着她的脸,眸子亮得能闪光似的。包恬睁开眼,对上他的目光,她咬了咬嘴唇,长睫毛忽闪了两下,怔怔的也不说话。 两个人足足对望了十多秒,张野打算开口说话,但一个“我”字刚出口,包恬的唇便再度贴了上来,蜻蜓点水,却把他要说的话彻底从脑子里擦了去。 她忽的笑了,像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 “你耍酒疯。”她说。 “我耍酒疯?那你是做什么?”张野问她。 “我陪你耍酒疯。” “我没耍酒疯。我很认真的,你不要嬉皮笑脸。”张野绷着脸同她说。 包恬凝视他片刻,收起笑:“我也不是个随便的人。” 张野这才满意地坐起身,把她也一并拉了起来,顺便捋了一把她的脑袋:“包恬,我真挺喜欢你的。” 包恬对这表白的表示是:“咳。” 张野倒也不恼,问:“这电影你还看么?” “看吧,虽然不太理解,但挺有意思的。” “嗯。”他说,“那你看吧,我睡了。” 说完,他就起身,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了句“晚安”,就毫无留恋地进屋去了。 包恬看着电视里一片花花绿绿,腹诽:?不刚才还*的,就这么扔下她自己睡了?!这什么套路?不走寻常路? 本就是随便调到的电影频道,包恬此时完全失去了看下去的兴趣。脑海中想的全是方才的两人纠缠的那一吻。 五分钟后,包恬关掉电视,回自己房间里去闷头睡觉。 半小时后,她掀开被子,望着黑漆漆的空气,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她好像因为某人耍酒疯而……失眠了…… 包恬决定继续尝试,闭上眼,做腹式呼吸,打算用冥想的方式让自己放松下来,好抽离思绪陷入睡眠。然而所谓反作用力,就是你越想着要睡着,就越睡不着。 又过了半个小时,包恬睁开眼,承认入睡失败。她索性爬起来,摸到露台上去透气。 灯火通明的城市,在夜晚的天都没那么黑,千百万的灯光在大地上闪耀,将万尺高空渲染出一片光晕。这天幕唯一明亮的只有月亮,亘古不变。 她小时候,床铺靠窗,她总爱窝在被窝里看窗外的夜。想象着自己能从窗口飞出去,飞到远方。那里有五光十色的玩具,好吃的饭菜,还有笑脸,每个人都喜欢她欢迎她的这么一个地方。她当然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里,望着天也当然不能望出个所以然来,可她总爱这么望着,哪怕是做做白日梦也好。 后来知道这个躲在被子里的习惯可以被叫做“退行”,就使人在感到恐惧时退化到在母亲子宫中的状态,而她对窗外世界的渴望,是一种逃离。 现在她不会再躲在被子里,只是睡不着的时候还是会望天。她觉得无垠的天空里,总有她的安生之所,这种想法让她感到安心。 “还没睡?”一道低沉却柔和的声线在静谧中响起。 包恬下意识地绷起身体,意识到是房子的主人,这才转身,在黑暗中露出一个微笑:“是啊。你不是早说睡了么?” “嗯。眯了一觉了。” “睡眠那么短?” “不短,浅。”张野说,“后遗症,对周遭动静特别敏感。” “不好意思,我弄出动静了。” “嗯,确实要赖你。” “……” 包恬正心说这人也真不客气,张野却跟了一句:“你在我就心神不宁,心猿意马。” “你可真会说成语。”包恬撇嘴。 张野笑:“要喝牛奶么?安神。” “好吧。” 听她同意了,张野就去厨房倒了两杯牛奶,温热了才端过来。包恬此时靠在窗台上,手支着下颚,模样还真有点天真烂漫,像极了多年之前的梁萱。一种陈杂的情绪又从张野心底升腾起来。 “牛奶。”他将杯子地给她,她接过,缓慢地喝着。 “我有个问题。”他停顿了几秒,“和梁萱很像,你不介意吗?” 包恬的动作一滞,随即恢复正常,她将脸孔转向他:“当然不会完全不介意。没有人想当别人的影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是影子。”他解释。 “我明白,我和她不一样,可是你看着我的时候,难免想起她。你最初注意到我,也是因为她。”包恬见他蹙起眉头,反而笑道,“不过这对我来说不是太大的问题。” 张野闻言,抬起头来。包恬解释:“每个人都想自己独一无二,可无奈的是,其实人与人之间总有很多的相似性。人是可以被归类,也一定是会被比较的。你拿我和她比较是人之常情,就好比我会拿你和别的男人比较一样,这是自然的行为。” “那我和别的男人比较。”张野忽然抓住重点似的,“你比较出什么结果了?” 包恬清了清嗓子:“你听的重点不对。” “我没觉得不对。” 包恬那手指点他的嘴角:“这样可有点幼稚!” “嗯,我就幼稚了。所以我是有比较好吗?”他捉着她的手指,摆在唇边,一副随时她答案不满意,他就要张口咬的样子。 “张野,我印象里你真不这样。”包恬无奈。 张野瞪她:“你可真没意思。” “是吗?”包恬被他说没意思,这可让她不舒爽了。两只脚丫子踩到他脚背上,牛奶往边上一放,双手往他脖子一钩挂住,眼睛贴到他脸上去似的,她冲他呼出口热气:“我来教教你什么叫有、意、思!” 第三十章 30 包恬口中的有意思让张野不由自主地想歪了,毕竟她此时此刻与他严丝合缝地粘着。月黑风高,不禁觉得该是成年人的娱乐项目。 可包恬没在他跟前贴一会儿,就拉着他一路走,进了她房间,她把顶灯打开,一室通明。张野抬手遮住眼睛,适应这股子强光。 包恬松开他的手,顾自从衣橱里翻出那个许久不见的恐怖盒,搬到床头打开。接着她冲着他无声地笑。 张野这时才明白,她说的有意思的事情,居然是演一出戏。 “你就不能不惹我生气?”她语气满是责怪,但表情却依旧笑容满面。 张野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走过去,坐到她身边,扫了一眼恐怖盒:“你和梁萱长得像是事实,我从来不提,你别自己胡思乱想。我已经放下了。” “那你为什么看着我的时候我总觉得你在看着另一个人?” “你别无理取闹了。你答应过我不会去查这些陈年烂谷子的事情了,为什么总还要提起来呢?” “我确实不查了,可你也确实没放下。” 包恬声音越拔越高,张野跟着一起比嗓门。 “我再说一遍,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你要真不信,我们没法处了。” “不处就不处!”包恬霍地站起来,拿起恐怖盒就往地上砸,“别以为我稀罕你!” “你疯了?!”张野一边叫,一边把摆设也往地上砸。 两人比赛似的,一派胡乱扫荡中,张野不忘一脚踩了从盒子里掉出来的窃听器。两人折腾了好一番,确认窃听器是真给踩坏了,这才罢手。 两人面对面站着,看一地的狼藉。包恬率先笑出声来。 “我们这大半夜的,可真是发疯。你上下左右的邻居不会投诉吧。” “隔音好,不怕。”张野被她的笑感染,摇头,“你这么突然的一场戏,对方会信?” “总比不演好。”包恬转而说,“怎么办?这么一闹,我更精神了。” “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 “哦?” 两人什么都没带,开着车在夜色里飞驰。包恬见那是往外滩的方向,便问:“不会是去上次我拉你去的地方?” 张野露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噢不,我保证,比那地方更好。” 车停在北外滩地块的一条小路上,张野下车,提包恬开门,自然地牵着她的手。 包恬跟着他左拐又绕不知进了哪条小道,道尽头没有路灯,只有一只小灯泡挂在墙边。 “小心台阶。”他拉着她往上走,这是一栋有年纪的老楼,水泥梯子建在屋外,盘旋而上。没有灯,张野打开手机的照明,照亮他们的路。连续不断地爬了六层楼,总算到了天台。包恬正庆幸总算到头了,没料到一抬眼,居然还有铁制的梯子,需得手脚并用才爬得上去。 “还没到啊。”包恬发出一声哀嚎。 张野亲了一下她的唇:“小声点,这里是居民住宅。坚持下,爬上去就到了。” 张野让包恬先上,自己殿后。包恬无奈地顺着铁梯子爬上去,上到平台。这是住户的顶楼天台,一抬眼,外滩的夜色一览无余,竟没有一幢高房子在前头遮挡。 包恬不禁被这景色吸引,没注意到张野已经站到了她身后。 深夜的浦东不再灯火辉煌,熄灯的高楼融入黑色的天幕,只有那一扇扇偶然亮着的窗,组成了建筑的轮廓。 “秘密基地。”张野轻笑,“我们上那儿,更高一点。” 包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了正中和她人一米多高的小平台:“怎么上去?” “爬上去。” 包恬和他走到平台边,两手撑上去,但这高度她完全使不出力气:“这难度也太大了,” 她刚说完,腰就被抱住,接着人就离了地,张野把她抱了起来。包恬得以上了台阶,上去后,张野就利落的自己撑着跨了上来。 两人就坐在平台边上,脚悬在外头,包恬忽然想起他们爬学校墙的那个夜晚。 江风徐徐吹来,两人没交谈,只望着对岸的寂寂,阵阵涛声如背景,在耳边流淌过去。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张野忽然伸手,将包恬的脑袋按到了自己的肩上。包恬于是顺势挽住他的手臂。无眠的夜好像只属于他们两个人,包恬想这一刻她确实心动了。 说不出缘由,只知道欢喜。天地之大,人总是孑然一身,偶然能有这样一副肩膀让她依靠,她忽然对这个人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情愫。 “张野。” “嗯?” “我也挺喜欢你的。” 隔了这么久的一句答复,张野失笑,却也不计较了。她喜欢他,就好了。 从秘密约会地回去,天都快亮了,两人攀上爬下的手上衣服上一层灰。洗干净换了身衣服,睡意全无,就跑到露台去等日出。张野抱着包恬躺在躺椅上,她窝在他肩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些彼此的过往经历。 朝阳的暖红一点点升起来,可他们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先后陷入了睡眠。 温和的光穿过玻璃洒在他们身上,带着些许暖意,包恬动了动身子,蜷进他的怀里,做了一个平和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张野率先醒来。 他低头看怀里依旧熟睡的人,蹑手蹑脚地抬起身体,同时将她一并抱了起来进了客房。给她盖上被子,他端详了她片刻。 她眉宇间透着一股稚气,长睫毛盖住灵动的眼睛,睡着的她依旧有着包恬特有的那股子可爱。 他笑了笑,打算出房间,她摆在床头地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他的眼神太好,不禁注意到周回生三个字。 “周回生露马脚了,他和案子应该有关。” 张野眉头拧在一起,看向包恬的目光黯了下来。他脑海中的第一反应是,找出徐世梵调查包恬的资料。 他要知道,包恬到底是谁。 第三十一章 31 包恬做了一场冗长的梦,然而醒来后却记不得梦里头的情节,只有碎片的画面。 她和张野,并肩坐在学校的墙头,可是那不是她包恬的脸,是梁萱的。 包恬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意识到自己睡在床上。她掀开被子,起身去找张野。他倒也没去上班,穿着便服,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她于是退回去,洗漱完后再到客厅。这时,张野的电话也打完了。包恬勾起唇角:“忙完了?” 张野看见她,却没有回报以笑容。他收起手机和表情,他的目光与昨夜今晨相差甚远,别说是半分柔情,这目光尖锐冰冷得像是金属朝她刺来。 “出事了。”她陈述。 “先吃点东西吧,吃完我们聊。”他声音平缓,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包恬疑窦丛生,因此更觉得需要这段吃东西的缓冲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绪。昨夜他吻了她,他们彼此说了喜欢,一起失眠演了场戏,去了他的秘密基地,回来之后相拥而眠。 但张野看自己这目光,丝毫蜜意没有,说话也毫不亲密。两人住在一起也有段时间了,这怎么也不会像是仅仅他睡了一觉就改变主意要和她一拍两散的节奏。 包恬拿了面包,给自己冲了杯拿铁,边吃边思考。和演戏的事有关?那是,梁萱?可除了ctrl那儿,她也没着手再查过……包恬一时没了思绪,吃完面包,她决定不猜了,而是直面张野的“聊聊”。 她拿着咖啡,向他走去:“我好了,说吧。” 张野指了指单人沙发,示意她坐下,包恬于是和他成六十度斜对着,她不禁注意这是一个咨询师和来访者的标准座位角度。 “你和我绕了这么久的圈子,我想替我们两个都节省点时间。”张野开口,“我找人查了你,几周前,但我之后决定不去看调查结果,我想通过自己来了解你。或者说,我希望你值得我相信。” 他凝视她,漆黑的眸子如深潭,不见波澜。包恬不自主地握紧了拳头,言下之意,他还是知道了。 “你心知肚明,结果不太好。”他在此处停顿,给她开口的机会。 包恬拉扯起自己职业的笑容:“你查到关于我的什么了?” “包恬。”张野摇头,“你到现在都还想瞒着吗?在我这里,你真是用够了虚情假意。” 包恬张了张嘴,说:“我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而已。” “部分事实?”张野嗤笑,“你果然会说话。你和梁萱从同一家福利院被领养,她先被领走在国内,你过了一年被领养,而后随养父母出国。你们在福利院登记的亲属身份是姐妹!” “你这样的身份,可以就这么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沉默,他怒目圆睁,她垂眉脸上的笑还挂着,却是僵硬。 “梁萱这件案子有隐情,我在最开始没办法判断你在里面的身份,不能告诉你这些。” “我的身份?”张野觉得她不可理喻,“你觉得我什么身份?给你发威胁信息的身份?” “我是收到梁萱养父的信才决定回国的,他说梁萱的案子可能有别的幕后凶手。他觉得你可能知情。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我不认为自己的做法有错。虽然欺骗了你,这点我现在感到很抱歉。”包恬说着,软下语气,“而且,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了。我们的关系……变得有点复杂。” “像你这么会研究别人的心理,现在的状况你没想到吗?你用和她相似的面孔接近我,故意做一些她曾经会做的动作,你诱导我一步步向你靠近。包恬,你未免把自己摘得太干净了。” “对不起。我……我想我也有些渐渐偏离了自己的初衷。” “请你出去。”张野此时站起身,严肃地说,“麻烦你这两天就搬出去。” “张野……”包恬抬头望他,却撞进他决绝的目光里,她将原先的话咽了下去。 “好。”她起身,“我今天之内就搬走。” 她扭头要离开客厅,但迈出第一步前,她回身:“现在要你相信很难,但我并没有拿你的感情和我自己的感情开玩笑。走到这一步,确实我意料之外。对不起。” 张野抿着唇,不发一言。 包恬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她拿起手机,唤醒后看到屏幕上来自ctrl的消息,她摇头,张野怕是看到这条消息了吧…… 内心不禁一阵难过,可很快她就收拾起了这份难受。 她从接近张野的第一秒起,就做好了被他拆穿的准备。她难受是因为,她走向上了最坏的那条路。 她喜欢上一个“不应该”喜欢的人。 从一开始就带有目的的交往,总有显山露水的一天。 然而,她也不认为这是她和张野最后的交集。只要梁萱的事情没有个了结,她和张野就没法停止这纠缠。 周回生,包恬在心里默念这三个字。 ctrl说他露出了马脚,难道解开谜团的关键点就在这个人身上? 第三十二章 32 从张野家搬出来后包恬就住回了自己公寓。她也弄明白了ctrl所谓的露出马脚是什么意思。 ctrl此人做事风格几近偏执,什么都没查到让他私心不爽,自己寻思着灵机一动想到去调取包恬公寓监视探头的录像。还真让他找着了,包恬搬出去后三天,黑衣男人就出现在她家门口。男人很警觉,很快发现了门口高位的监视探头,因此立刻离开了包恬的公寓门口,并未进入。但他应当是没有提前防备到包恬家装摄像头,只带了帽子,因而脸被门口低位的摄像机拍了下来。画质不高清,也足以认出这人就是周回生。 现在确认周回生就是威胁包恬的人,接着就需要找出原委了。包恬委托盛时给自己介绍一个可靠的私家侦探。盛时知道自己拦不住包恬这一心想查到底的决心,就推荐了人选给她,但同时也推荐给包恬一家保镖公司的联系方式。 包恬当然只联系了那位私家侦探,两人安排了时间见面。这位私家侦探乍一看上去十分普通,在人群中毫不显眼,衣着打扮随意,只是如果你与他对视时,才发现此人目光极其锐利。他说话不紧不慢,但包恬能感受到他每一句话背后藏着的试探。这种试探性的挖掘和心理咨询师的工作有异曲同工之妙,但目的不同,方式方法也略有不同。 包恬表明了自己的需求,想要他跟着周回生,查出一切这人不寻常的行为。包恬透露了周回生威胁自己的行径,并将自己已经有的调查资料分享给了私家侦探,其中涉及了一些梁萱案的信息作为重点关注。只要是和这个案子有任何关联的行为,她需要私家侦探格外留意。 对方回去后查看了资料,然后给了包恬一个报价。包恬同意,工作就开始了。两人约定每两天会给到包恬一份简报,列明周回生每日的活动范围等以时间为线索的行动信息和具体列明的非正常拜访等行为。 私家侦探这么跟了周回生一周,并没有找出什么新线索。周回生甚至没再去包恬家或是心理咨询室徘徊。 又过了半周,包恬犹豫着是否差不多时间再去联系下张野。那天她从他家利落地搬出来后,张野再也没找过她,她当然也没再舔着脸去他公司。 推己及人,包恬认为张野头几天必然处在极度气愤的心情下。她需得承认,她当着他的面说了好几次瞎话。他还不知道自己催眠了他,要是知道,估计能把她直接拉进黑名单。 张野给了她信任,甚至欣赏她,表明自己喜欢她。而她把他骗得团团转,无异于是对他的嘲笑,显然是将他的自恋打得粉粉碎。她从一开始就料到会有他产生冲突,可如今产生了恋爱的关系,她与他的感情就更复杂而紧密了,他的受伤于她,便也成了一种更大的折磨。 她有心修补两人的关系,可就算她是学心理学的,事情临到自己头上,也很难真的说信心满满能以一张三寸不烂之舌完美解决。毕竟她的初衷并没有想和张野发生浪漫关系,因此行事完全没有以情侣的角度来顾虑后果。 在男女关系中,有些大忌,一旦犯下,就会成为无法抹去的裂痕。很不幸,欺骗,尤其在重大事项上的欺骗和隐瞒就是大忌。 欺骗动摇了信任的根基,而没有信任,别说是恋人,连友谊关系都难以维持。在经历过欺骗后,会不自主地推倒和怀疑其余所有的话语,并且在将来埋下疑问的隐患。毕竟,她是个有前科的人,怎么能保证不再犯呢? 包恬琢磨着要去张野家蹲点捉人。面对面比电话或信息更能显示诚意,人和人面对着都能够造成信息的错误传递,那如果只有声音甚至文字,包恬觉得很难传达出她的意思。张野可能直接无视或删除。去见面,哪怕是冲突,也至少能给他留个印象。 也是此时,私家侦探那里来了消息。说周回生和张野会了一次面,两人似乎发生了争执,有一些推搡,但没真的打起来,看似不欢而散。私家侦探怕暴露,不敢靠得太近。听闻这个消息,更确认了包恬要去堵张野的决心。张野看到了ctrl关于周回生的事,可能约谈了周回生,又或者周回生自己找上门来,无论哪一种,都说明张野掌握着一些她不知道的情况。 包恬抱着于公于私的心态去了张野家,她总是在他上班的点去,连等了两天都没等到他人,按门铃也没人应,猜他可能会面完了就去出差了,但该等的还是得等。她就这么在那儿蹲了四天。 她是可以一直等到见到他为止的,但一场飞来横祸阻止了包恬这一行为。 她被车撞了。 包恬那天晚上去家附近的超市采购,提着大包小包出来到拐角的街上等她叫的网约车。她出来晚了,超市就要关门,所以周边人不是很多。网约车司机来电话,和她沟通后,让她到对马路等。包恬挂了电话,依言穿过没有红绿灯的小马路,正在此时,突然左侧一道强光。包恬下意识看过去只被强烈的光线迷了眼,但本能告诉她是一辆车在以高速靠近她。她怔在原地,大脑发出危险的信号,但身体的反应却因为震惊而迟缓。等她迈开步子往前跑时,车已经到了她身边,她跑出去的同时,身体受到了撞击。 天旋地转,她不知道自己摔出多远,眼圈略过种种皆模糊不清。在头几十秒里,她并没有感到疼痛,或者说,她什么都没有感觉到,所有的感知都像是关闭消失了一样。直到她身体撞击地面后,包括疼痛在内的感觉才重新打开,血液重新开始流淌。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 她的视线里那辆车还在,她试图转动自己的眼球想看清那辆车,但它的光晕迅速消失。只剩下她躺在路灯下,巨大的疼痛翻天覆地袭来。周遭似乎有人在说话,她意识一点点离开身体,最终昏睡过去。 第三十三章 33 小腿骨折,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 对于一场近距离的车祸来说,没有内脏破裂等更严重的伤害,包恬算得上幸运。 不过,肇事司机逃逸了。 包恬是被路过的好心人发现,打急救电话送进的医院。医院根据包恬手机里的联系人,先联系了rl人在外地,就将盛时得联系方式给了医院。 因此,当包恬在三天后醒来时,眼前是穿着高跟鞋和套装的盛时与医生在交谈的画面。 两人聊了约一分钟,盛时才注意到包恬醒了,脸上终于露出些许欣慰的表情。她的高跟鞋发出“哒哒”的急促声响,走到床边,她弯腰:“总算醒了。医生,你快来给她检查检查。” 医生给包恬进行了一系列的检查后,表示:“醒了,应该没什么并发症。骨折的问题,起码得再住院一个月。” “好的,谢谢医生。” 盛时和善地送走医生,回过头来,脸顿时变色。 “你真是吓死人。医院和我说车祸抢救!”盛时拨开她散乱的头发,“我来的时候你在手术,腿是粉碎性骨折,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包恬在这段时间里找回了记忆的前后脉络,她声音有些虚弱:“我就是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出门打车就被撞了。天黑,什么都没看清。” “哎,警.察那边还希望给你录笔录。那车逃逸了。” “逃逸……”包恬嗫嚅,“那周围的摄像头?” “还真是巧了,事发周围的几个摄像头还都不是能记录的摄像头,是时时的。所以请你千万告诉我,看清楚那车是什么车型,这样好歹他们还能查周边稍微远一些的道路监控。” “我觉得……可能查不出什么。”包恬咬唇。 盛时在这句话里读出了不寻常的意味:“包恬,你还在查那件事?” 包恬忽然觉得脑袋隐隐作痛:“确实有点进展。” “难道这次车祸不是意外?”盛时眉头紧紧蹙起,“这事你得和警.察说。这可是杀人未遂!” “我头疼。” 包恬皱起的脸显示出她的痛苦,可盛时依然感觉到包恬是在逃避问题。 “你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你都可能要被人谋杀了!” “没那么严重,并没有被证实。”包恬撇过脑袋。 “你不和警.察说,我会和他们说。这件事情上不能再让你自己做主。你头脑太不清醒了!我等会儿就去找安保公司,非得给你找一个保镖。” “太费钱了。”包恬阻止。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丢命。你不能没轻没重。” 盛时正连珠炮地说着,护工此时走过来,打断了她的话:“哎哟,小妹妹醒啦。好事好事。” 女护工看着近四十的年纪,体格健壮,眉眼已有了皱纹,短发,善起来倒是和善。 “这是给你请的护工,王阿姨,要吃什么喝什么,上洗手间翻身等等,全都可以找她。” 盛时介绍完,扭头从包里取了钱包,抽出几张钞票,塞进王阿姨手里,她说:“这小姑娘就麻烦你照顾了。看紧她一些,不要放些可疑的访客进来。” 王阿姨喜笑颜开,连连说好。 “我这几天陪你落下些工作,得回去补。过两天来看你,任何事情记得和我沟通。” 包恬点头,看向盛时的眼睛突然感到酸涩湿润:“谢谢你,学姐。” 盛时注意到她声音颤抖,摆了摆手:“你给我自己当心一点,走了。” 语罢,就利落地踩着高跟鞋走了。 “小妹妹,刚醒,要喝点什么吗?” “能帮我倒杯水吗?谢谢。” 王阿姨给包恬倒了水,摇起包恬的床,包恬喝完后,说想自己呆一会儿,便让王阿姨出去了。 单人病房彻底安静下来,收回精力的包恬觉得左腿骨头疼得厉害,脑袋也跟着疼。只是她的思绪没有停下,情感涌了上来。 她被撞的那一刹那,真的以为自己会死。她或许有不太快乐的童年,有自我封闭的时候,但从来没有遇到过生命威胁。 所以她放不下梁萱的死,因为她不能明白怎么会有如此残忍的事发生在自己的亲姐姐身上,她没办法放弃求一个真相的念头。被寄威胁性,收恐怖盒,被监听,这些包恬都不怕。当一个人的安全感降低,攻击性就会增加,但那也仅仅是一些威胁而已。并且,她认为自己已经在用行动表明打算退缩放弃了,起码,她已经保持了低调的状态。 如果撞车的人是蓄意,那包恬真的没想到对方的攻击性已经达到置她于死地的地步。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是毫无底线的,狠厉到底的人。这让包恬真正感到了恐惧。 她不想把自己的命也搭进去,可事到如今,也已经不是能收手的时候了。既然已经被盯上,那唯一能解救她的,只有彻底把事情搞清楚。 包恬打了通电话给张野,对方不应答。连打了三个,第三个被按掉了。包恬无奈,他应该是不知道自己出了车祸,还跨不过心里那一关。 于是包恬只能编辑了短信发给他:我出车祸了我们需要聊一下周回生 没有前因后果,但过了两分钟,包恬的电话响了。她接起来,虚弱地“喂”了一声。 “车祸?”他就蹦出两个字,还有点儿生硬。 “腿断了。”包恬也回答的言简意赅。 电话那端沉默了几秒:“哪家医院?” 包恬报了地址,张野就挂断了电话,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他出现在病房门口。 一段日子不见,他依旧风度翩翩,反观她,断了的腿打着石膏被吊着,头发估摸着也是出事后再没洗过,更别提脸色了。 包恬心说,这样的再相见,看来除了旧事新仇,真是没一点感情可谈了。她垂眉,看向窗外,索性当做没见着他。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的……”他的手放在她的头顶心,声音接近喟叹。 包恬没来由地委屈,她扭过头瞪他:“我就去趟超市我怎么了?我什么事也没干!” 张野被她突如其来的凶狠给训闷了。 “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开车的还肇事逃逸了!”包恬依旧高分贝,“我就怀疑是周回生干的!” 张野本想说出口的那句“我是心疼你”被“周回生”三个字硬生生塞住。 他说:“和周回生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缠着周回生不放?” 包恬盯着张野的脸,像是要穿他两个窟窿:“因为周回生趁我不在公寓的时候,上我家了。” 第三十四章 34 包恬扔的重磅炸弹着实砸得张野陷入了沉默。 “周回生来你公寓。”他沉思了片刻,确认事实般地重复。 “如果你需要,我有截图证明。”包恬的头疼又加重了,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声音有一丝不耐。 “截图?”张野挑起半边唇角,“你看来真是做了很多功夫。” 包恬无意理睬他这句饱含嘲讽意味的话,头疼的加剧让她一句废话都不想多说。 张野注意到她揉太阳穴和眉心的动作,他缓和下来。把会客椅拖到床边,自己坐下:“除了腿,还有哪里伤到了?” “脑震荡。”包恬摇头,“后脑勺有个包。” “你.......”张野寻找着合适的话去安慰她,或是表达自己的关心,可思索了半天,却还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他一度以为包恬是可以帮助他走出过去的钥匙,却没曾想,她竟是来自过去的鬼魂。她是梁萱的亲妹妹,就像是过往的黑影终于凝聚成了一个实体,将他紧紧抓牢。 他该怎么直面她呢? 或许因为梁萱的不明下落和之后隐秘的种种,多年来他不曾有过真正的心动。梁萱让他想要接近,甚至,承认了他的喜欢。他怀疑过她,可他还是选择了相信。事实却证明他的错误。她是梁萱的妹妹,她抱着接近自己的目的而来,那他的感情还能成立吗? 望着这个狼狈的受了伤的包恬,张野心痛,却也萌生出一丝无力感。 “我找你不是为了哭诉。”包恬放下手,她知道张野还没能接受自己是梁萱妹妹的事实。这件事她有错,但终究不是最紧迫的,“周回生和我就匆忙打过一个罩面,如果他心里没事,怎么可能会来我的公寓,还在发现我公寓的摄像头之后就立马离开?恐怖盒的事情一定和他脱不了干系。车祸的事情还没法下定论,但是路口的摄像头碰巧是实时监控功能,碰巧撞我的时候月黑风高周边没什么行人,这些让我不得不多疑。”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包恬放缓了语速,凝视张野,“我必须知道,周回生到底在姐姐的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这里面一定有内情,我有权知道。” “关于绑架案,你查到些什么?”张野靠向椅背,目光转移到窗外的那颗树上。入秋了,树叶泛黄,每阵风都能带落几片叶。 包恬知道,他是要松口了,她如实说:“我去监狱里见过那个绑架犯张晟立,他应该不是真凶。我猜测,可能是□□,但没头绪。” 张野双手交握,身体前倾,但他依旧没有看向包恬。沉吟片刻,他说:“张晟立在案发之前,欠了很大一笔赌债,在他进监狱后赌债被还清。他的家人之后一直过得低调,但生活无忧。张晟立用他的无期换了另一条生路。” “你能猜测是□□,但没有其他头绪,是因为你不了解当时拆迁这件事的利益关系。梁德新用了不太光明的手段,从一个叫周瑞文的人手里抢来了那篇厂区的开发权。这是块大肥肉,周瑞文一直记恨在心。厂房拆迁涉及款项住房分配问题,很多人去梁家闹事,但凡是组织起来的,大部分都有周瑞文在后头挑拨。” 包恬认真地听张野叙述,即使他长久停顿下来,她也没有催促或提问。她意识到,在他沉静的时间之后,她或许能得到她想要很久的答案。 “张晟立被逮捕,他详细描述了自己的犯罪经过。从在什么时候如何绑架的梁萱,把她关到了哪里,怎么打的勒索电话,最后怎么......杀害她的,所有经过都说了,条理清楚。作案的绳子等等都找到了,很快警/方就宣布了案件告破。我当时相信了。” “但过了一段时间,我无意中看见有人给张家人塞了个信封。当时拆迁还没结束,他们一家还住在厂区里,他们会面的地点就在厂区附近。塞信封的人之前我见过,他也找过我父亲,希望我父亲参与反对梁德新,我父亲拒绝了,当时他还说了很难听的话。这个人是周瑞文的手下。” “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周回生。他是除我之外唯一知道这件事的人。”张野说,“现在,你是第二个。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周瑞文是最大嫌疑人。我们本可以采取更多的措施,但周瑞文在不久后就出车祸死了。” “就当是因果报应,人已经死了,而动手的傀儡也进了监狱,追究责任也无可追究了。”张野说到此处,终将实现落在包恬身上。 包恬正努力消化这些信息,越过了半分钟,她说:“就算事实如你所说,你怎么解释周回生给我寄威胁信的事?他为什么调查我?” “你知道自己和梁萱长得很像吧?”张野叹息,“他接近你的理由和我对你感兴趣的理由一样,只是表现方式不同。周回生他......是个行事容易走极端的人。他应该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 包恬按着你自己的眉心,不,说不通,有哪个环节不对。她的大脑像是在沸腾一样的燃烧,直觉告诉她这不是全部的事实,可怎么也无法分出心神去找出症结所在。 “周回生在周瑞文死后找过那个手下,那个手下因为老板死了公司□□中失去势力,没了□□,在本地又有太多敌对,很快离开了厂区。周回生找到他,把他拖到巷子里揍了一顿。如果说我心里还残存着梁萱还活着的希望,那么周回生一直坚信梁萱还活着。他的恨从来没因为周瑞文的死或张晟立进监狱而消减。” “周回生,周瑞文。他们都姓周。”包恬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姓周的人很多。他们两个没有关系。”张野把把包恬的床摇了下去放平,“感觉你现在很累,休息一会儿,别想太多。” 包恬摇头,张野俯身抚摸她的头发,他欲言又止,最后直起身体:“你先休息,我回公司了。” 她不说话,他以为等不到她的再见,就转身打算离开。快走到门口,身后传来她低弱却清晰的声音,问:“你还会来吗?” 他背对着她,脑海中想象着她此刻的神情,可她的脸先像是有了两层轮廓,他分不清那到底是包恬还是梁萱。 “我明天再来看你。” 包恬听得开门关门声,她闭上眼。 一切都不对,一切都错了。 第三十五章 35   第二天,先于张野,ctrl来了。他还带了糖糖过来,糖糖是个五岁大的小姑娘,长得可爱,ctrl回国发展之前就把她带在身边了。包恬有两年没见她,长个儿了,更水灵了。   ctrl一如既往不爱寒暄,倒是糖糖进房间就自主自觉地喊了声“包姐姐”,然后就乖巧地自己跑到一边的会客沙发上去坐着看小人书了。   包恬看向ctrl,他都还长着一张冷酷的脸,身边却跟着个蹦蹦跳跳的孩子,若不是知道原委,包恬怎么都会觉得两人这个组合不协调。   “她看着很乖巧。”包恬笑。 “你和她不熟。”ctrl还是冷着张脸,他看向糖糖,后者听见他的话冲他吐舌头做鬼脸。   包恬正觉得两人相处颇为有趣,ctrl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去了:“车祸这事情,警.方怎么说?”   “今天刚来录过笔录,说车是套牌。”   ctrl眼神一黯:“周回生?”   包恬点头:“我觉得整件事和他肯定脱不了关系。”她说完,便将昨日张野说的故事给ctrl一五一十地复述了一遍。   “张野的意思,周回生相信梁萱没死,所以监视你,但不会害你。张野这么镇定,两个人碰过面?” “按照张野的说法,周瑞文是幕后凶手,他出意外死了,事情已经结束了。那就算周回生怀疑我是梁萱,他为什么不当面找我,而是用监视我,甚至威胁我的方法?这从情理上来说讲不通。张野和周回生的关系也很奇怪,我确定我撞见周回生那次,他们彼此都表现得很惊讶很陌生,说明这么多年他们私底下确实没有联络。之后,当我和张野说恐怖盒的事情时,他当时一副胸有成竹能够搞定的样子,就好像他猜到是谁。如果在周回生撞见我之后他们又开始联络,那他们是同盟?所以张野否定周回生会害我的事情?”包恬皱起眉头,说到一半,又说,“可要是这样,他们就是害梁萱的人。张野是凶手?也不像啊。”   包恬越说越乱,最后泄气地低吼了一声。   ctrl一言不发,显然也在思考。片刻后,他开口:“不管怎么推,周回生都不是一张好人牌。盛时给你雇的人什么时候来?” 包恬摇了摇头:“不知道。要车祸真和周回生有关系,事情就真的有点超出我的承受范围了。” “你现在脚伤不能走,伤好点了就回美国。” “就这么逃跑?” “盛时和我在。”   包恬咬唇:“哎,这条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好。腿脚不方便的日子太难熬了,我宁愿多昏迷两天。” ctrl对包恬这番抱怨不予置评。这时,糖糖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到ctrl边上,拉着他要说悄悄话,ctrl肩膀微倾,压低了一边凑近她,她踮起脚同他咬耳朵。   片刻后,ctrl起身顺势把糖糖也抱了起来:“她得走了。” 糖糖抓着ctrl的衣服,朝包恬笑:“姐姐拜拜。”   包恬回以微笑:“拜拜。”   ctrl抱着糖糖离开病房,看着这一大一小的消失在门口,包恬长长吐了口气。     张野一直到晚上七点才到,他敲门进来。护工这时正在帮包恬拉窗帘,见张野进来,笑眯眯地:“包小姐,男朋友啊?”   包恬被问住,不知道该不该否认。倒是提着保温瓶的张野点了点头,对护工阿姨客气地说:“辛苦你了。”   “不辛苦。包小姐人很好的。自己上厕所不方便,又不好意思一次次叫我,都不打水喝。”护工阿姨走到包恬床边说,“我先出去了,不打扰你们。包小姐,有事情叫我。” 包恬嘴角抽搐,笑容僵硬地点了点头。   等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张野揶揄地说了一句:“生病要多喝水。” 包恬丢了他一个白眼:“不接这话能死?” “给你带了骨头汤,也是水。” 包恬忍不住拿拳头敲了一记他手臂,张野咧开嘴笑起来。这种轻松自然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有段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收起笑,又回到了些许尴尬的场面。张野放下汤,在她床边坐下:“今天公事有点多。”   “警.察今天来过了,是□□。摄像头太模糊,看不太清楚脸,但他们让我辨认了,我觉得就是周回生。” 张野蹙了蹙眉:“甜瓜,你这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和她倒很不一样。” 包恬噤声,是的,梁萱是比她更能面对困境的,更乐观的那一个。梁萱爱笑,她总告诉包恬,他们这样的出生没有太多的选择,只有自己让自己高兴,不能太纠缠那些道理,该放弃的时候就放弃。包恬则是放不开的那一个,所以她才在这里。   “我现在介意了。”包恬说。 张野挑眉,似乎有些不解,直到她补充说:“介意我和她长得像,介意我和她的关系。” “……”他没接话,也大概不知道怎么去接。   包恬扯开话题:“你当时看在她的面子上,就都告诉我吧。就算我要回美国,我也想明明白白地回去。”   张野与她对望,他眸子似有千万种情绪,却又虚得恍若只是她的幻觉。   “当时,确实有一些隐情。但与结果无关。” 包恬紧紧盯着他,像是要把接下来的话从他嘴里撬出来,他无奈地继续说道:“当时我去找周回生说周瑞文这件事的时候,我们两个都气疯了。你要知道,那是我们的发小被绑架,被杀害了,这种愤怒即使到现在,在提到的时候也在心里作用。当时就更难以想象了。我们两个合计这事情要怎么办,证据我们肯定找不到。周瑞文买通了这一家人,他们肯定会矢口否认,周瑞文也会。” “后来……周回生想了个办法。”张野话到嘴边,卡在那里,这是个他保存了十多年的秘密,只有周回生和他知情。   “什么办法?”包恬忍不住催促。 “这件事我说了,你不能告诉别人。当然说出去一来没人在意,二来我不会承认。” “我保证,我不说。”   张野深吸一口气,随后道:“周回生和我一起绑架了周瑞文。” 第三十六章 36 在得知周瑞文可能是嫌疑人后,张野找周回生商量,怎么确认周瑞文是不是真的幕后黑手。如果是,又要怎么替梁萱讨回公道。 周回生提出,绑架周瑞文,在威胁的环境下,对方一定会说出实情。张野对此起初有犹豫,他发了疯一样想替梁萱报仇是真,但要跨出违反道德甚至是法.律的事情,他的理智拉了缰绳。周回生为此和他大吵一架。 之后两天,周回生来找张野,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周瑞文经常出没的酒吧蹲着。看见周瑞文摇摇晃晃地从里头出来,周回生说,这事周瑞文落单的最好时机,难道他明明发现了异常还任由梁萱不明不白地遇害?难道明明离可能的真凶那么近了,却因为胆小懦弱放手? 张野看着周回生,挣扎之际,周回生自己不小心撞到了正常行走的路人,就破口大骂,气焰之嚣张,好像天下没人能耐他何。无名火从张野心底窜上来,他朝周回生点了点头。 两个十七岁的少年,趁着没人注意在夜色、仇恨、热血和灯红酒绿的刺激下,敲晕了周瑞文。张野的父亲是做汽修的,他从小玩车,这天,他开着周瑞文的车,把他带到了废弃的工厂。这也是张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开车,手心全都是汗,心在胸腔里狂跳,生怕被拦下,他们这一生就毁了。 显然他们顺利地到了目的地,张野和周回生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把周瑞文绑起来,蒙住他的眼睛。他们面面相觑,坐在废弃的厂房门口,偶尔张望一下里头的周瑞文。天黑得吓人,周围静悄悄的,两个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商量着,周瑞文醒了该怎么办。他们甚至整理了要问周瑞文的问题,整理之后才想起来得用东西遮住自己的脸,不能让周瑞文看了去。 张野叙述时,始终低着头,包恬却没有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她能感觉到,张野对此有悔意。 “周瑞文醒后,我们威胁他,他最后承认是自己策划了绑架案,但是嚣张的说我们根本奈何不了他。他说我们没有证据,又是未成年人,他可以说自己是在被胁迫下才说的这些话。放了他,他可以给我们一大笔钱,让我们后半生都不用愁。” “他这些话,一点点后悔都没有。一条人命,对于周瑞文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他眼里只有他自己,认为每个人都可以用钱收买。但是最可气的是,他说得并没有错,我和周回生那时候只是两个穷学生,我们能把他怎么样?那时候不像现在,到处是监控,手机随时能拿来录音。周瑞文这样丧心病狂的话,只有我们听到了,说出去谁会相信?我当时真的气疯了,把他揍了一顿打昏过去。” “在那之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周回生和我那时候都不清醒,我们就约好先回去休息,等下午再过来。周瑞文已经昏过去,一时半会儿不会醒过来。我们把他锁在小房间里,把他手脚都困住,然后收走了所有锋利的让他可能逃脱的工具。” “但是,等我们休息一段时间后回到房间,周瑞文已经逃跑了。我们谁也没能管他怎么逃的,只想找到他。于是沿着他家的方向找,找到天黑都没他的踪影。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出了车祸,死了。” 张野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他看向包恬,眼里的盛满了复杂的情绪,叫人分辨不清。 包恬也万万没想到当中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还自顾不暇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所以,周瑞文在你们面前亲口承认是他□□?” “他承认绑架梁萱,其实就是为了那块地的事情报复梁德新。他也没料想梁德新和他一样狠心,或者说,他不知道梁萱是养女。梁德新不付赎金,周瑞文也不能让自己下不来台,就一不做二不休……” 张野没再说下去,他们都知道后面的内容。 “周回生大概和我一样,不想想起周瑞文的事,所以毕业之后,我们就没有再联系了。要说公道,周瑞文死得罪有应得。可我也没做对什么。周瑞文出车祸,其实我心里松了一口气,不然说真的,我不知道会怎么收场,也许我和周回生为了自己的前途,会做出和周瑞文类似的选择也说不定。我们只是顶着复仇的名义让自己觉得自己是正义的而已。” 包恬伸出手,去握住张野的右手,他垂眉,有些讶异。 她的手有些凉,却稳稳的,有种抚慰的力量。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保证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包恬此刻不想去和他追究这个故事里周回生的角色,也不愿和他多讨论那些她百思不得其解的疑点。 他们需要这一份沉默和悼念的时间。 她的姐姐,他的发小,在这一场人为的变故里,失去了生命。而留下来的他们,也永远地被改变了。 他做出了内心不赞同的违反道德甚至是法理的行为,间接造成了严重的后果,至今都还没走出这件事去,没走出梁萱的阴影。 而包恬,在和姐姐失联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体味着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梁萱是她唯一的亲人,却以突然的方式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她,让她如同再一次被抛弃。 其实,她和张野是这场灾难共同的受害者。因此,他们能共通,能真正理解。 “我们都该放下这件事了。” 忽然,张野开口,语气缓慢而郑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