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易卷》 前篇 黄沙漫天。 金陵城以东300里,不再是绿柳婀娜,一水绕城,满城姝秀的温吞江南水色,这一方城池早因战乱土崩瓦解。断壁残垣中一支竹竿挺立,半面残旗颤颤指向遥遥金陵。 临安城。 这是辽国入侵的第十五年,蛮人的铁蹄早已踏遍中原大地。大延国势衰微,节节败退。金陵只因长江之险,蜷居一隅,苟且度日。 战马声嘶。 又是每日一行的搏杀,城外的蛮人兵强马壮,城内的守军疲弱不堪。姜白站在城墙上,观赏那最后一场杀戮盛宴。她此刻心中竟分外的平静,还能笑着与身边人交谈:“我今日收到了一封来自高房的书信,先生觉得,信上写了些什么?” 站在她身侧的灰袍人不由得一声谓叹:“辽帝许先生金陵!或是封您万户侯。”姜白笑着摇头:“否也!我若降辽,可为郡王,延帝可为王。”姜白目带讽刺:“若是我想,早就称王,何必做他蛮子膝下奴!” 灰袍人心中巨震,不由的看向她:“将军死国之心其无可疑,然而辽帝之于将军甚殊!”“那又如何?”姜白厉声喝到:“我姜家32员大将战死疆场,周家满门埋骨黄沙,这深仇大恨岂是他一句甚殊便可挽回?这用血亲性命铺染的封王之位,要来何用!” 城下厮杀已近终了,遍地尸体,血流成河。领兵的蛮人将领在城下大笑不已:“姜白!娘们就是娘们,传的再神也是个娘们,还不快从你那龟壳里爬出来让爷看看长什么样!”灰袍人拢了手,慢慢看向姜白:“将军请去,我快马回京,待我国与将军同去!”姜白拢了拢披风:“先生请便,我先去也!”她提起长枪,纵身跃下高城,杀入敌中。 日落是旧的结束,沉沦的不只有那轮红日,还有满地赤血和那孤身而立的人。将先前叫嚣甚欢的蛮人将领的头颅挑在长枪上,姜白把长枪钉入地中,周身是不可计数的伏尸。辽国士兵远远的包围着她,面露警惕。她怆然一声长啸,呼声在原野里久久回响。 轻轻闭上眼,她眼前掠过那人的音容笑貌,周箙,我已尽我所能守护大延。如今兵败国忘,我亦将随你而去。且驻待吾。 元始元年秋,军击金陵久,不下。以白率延师。帝以高房策疲之,久而乃克。白坚守至一人,柱枪大呼,乃气绝。虽死,身犹立峙,时人壮之。 及讯入金陵,诸臣痛呼曰亡,延国废帝并遗臣五十许纵火焚城,终不降。大火三月有余,金陵尽焦土,无一生还者。盖白之节也。 及白殁,帝复征南,多降将,势如破竹。帝常喟叹再无风骨似白。 以女子之身为天下之不得,其至也壮乎,其节也昭乎! 帝业始,謚白忠武至节将军,封临安王,葬于金陵墟。----《辽史.将相诸侯.姜白》 写给看书的你们 上传的第四天本书终于上架,看到消息提示的那一刻,心中是极度激动的。我曾无数次期待过这种场景:我写着我的作品,有人在看,在批评,在感动。 这本书构思了整整一年,一年的吟味,一年的捉摸,仍只构建出了一个大致的框架。但在写这本书时,我带着从初中起就想实现的愿望:写一群人,有另一群人和我一起爱着。 这个故事的出现并不是偶然。我带着对汉末战乱,生民百遗一的感慨;带着对唐末战乱,流民尽失所的感慨;带着对宋末战乱,家国两相散的感慨。同时,这本书里也有许多的叹挽。百年出一将星,然而千年才有一名将传世。传世的名将,也大多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更别说岳飞,霍去病,卫青,戚继光。同时,这本书里也有对人生的迷惘。我们看天下大事,评百代英豪,然而之于现世,只不过是人海一粟,红尘茫茫。我想在人群中找准自己的位置,而不是只能对着历史中无病呻吟。这大约是一个文科生对未来的不自信吧。 这个故事写来并不轻松,我对身为女主的姜白太过苛刻,无论她是姜白,张十三娘,还是沈临安,我都赋予了她太过沉重的苦难。看过前几章手稿的朋友多数劝我改掉重写,没有人会想要读一本让你从头哭到尾的书。可是在我心里,姜白的坚强,张十三娘的坚强,沈临安的坚强,就是那种经受着苦难仍旧从容倜傥的气度,是我最缺少也最吸引我的东西。也许有很多人会在本书的开篇就对她望而却步,也许会有人爱上这个坚韧优秀的女子,也说不定。 我期待我们一同看着这个故事逐渐展开,看着主人公不断丰满,也看着我,在这里,一点一滴的成长,也看看人生。 第一章 张十三娘 崇德九年,是岁饥。江南大旱,斗米千钱。民苦之,易子而食,甚。 破板车中央漏了个大洞,在车身吱吱呀呀的左右摇晃中,一截红薯梗掉在地上。十一拍了拍车板,拉车的张老汉停下车来,回头觑了她一眼:“十一丫头你又作啥?”十一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红薯梗:“爹,红薯梗掉了一截诶。”她爹蹲下身子,捡起那截红薯梗,骂骂咧咧的扔回车上:“作死了的幺娃子,天天就知道吃,怎么看得住红薯尾(yi三声)巴看不住你老娘!”说归说,还是转过头拉上板车上的破布条,吱呀吱呀的腾挪着。 官道上人来人往挤挤擦擦,多是逃难出来的农民。张老汉看旁人看向板车满眼的狼光,心中不由颤,他回头看了看板车上坐着的几个女娃,小声吩咐着:“把红薯梗都藏到屁股底下,这些饿鬼要吃不要命。”老十听了,把红薯梗都藏到十三的垫子底下,又给十三掖了掖被子。 脑袋顶上太阳火辣辣的毒,十三捂在被子里一身黏腻腻的汗,偏生动不得,难过的要死。眼瞅着已经走乏了的张老汉想要找个地歇脚,官道路口却突然跑出一群快马,直直的冲向板车的方向。张老汉躲闪不及,拉着的板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张十三娘躺在车板上听得马蹄声越行越近,不由暗道一声,完了。 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乱哄哄的几声大喝:“官差办事,闲人速退!”张十三娘仿佛听到了刀剑挥舞划过空气响起的破空声。巨大的冲力传来,破板车本就脆弱不堪,由此更是“咔嚓”一声迸开。骑在马上的官差几声怒骂,十三娘顺着碎了的板车碎片飞向道路的一旁。又是几声惨叫响起,马蹄声渐渐远了,扬起一地的尘埃。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张老汉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被板车前一片血腥吓呆了。张十三娘还有余力看看别人如何:老八和老十在地上滚作一团,十一被马匹狠狠踩了几脚,至于老九,乱刀过后只剩半块残躯。 张十三娘被压在板车碎片下,老八和老十爬过来扒出了她。张老汉仍呆愣在原地。车板上薄薄一层红薯梗飞得到处都是,周围的难民一哄而上,也不顾及红薯梗上沾染的血液,竞相争抢着。张老汉冲上去,又被人挤出圈外。他大声喝着:“造孽啊,造孽!”却也只能看着。过了一会儿,哄抢的人都散去,老汉在原地呆立了一会,捡起十一,回头吩咐老八和老十:“把十三扶起来,咱们走。”十三娘被两个小丫头架着,在地上拖着走了。 没有了板车赶路更加慢了,老八和老十拖着十三娘,不一会儿额头上满是密密麻麻的汗。几个人走了半晌终于到达一个聚集区,张老汉放下背在身上的十一,在人群中寻摸了几圈,找到一个角落让几个人坐了。十三娘饿得直发慌,其他人也并没有多好。张老汉嘴唇上暴起了一层皮,一张嘴像是纸片一样刷拉拉掉下来。十三娘和老十两个人靠在石头背阴,张老汉把一只破碗丢到她们面前,碗底浅浅的一层水。十一因为被马踏了,面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 夜里骤然凉了下来,十三娘捂着的被子沾染了露水,潮哒哒的直冰人。一早上饿得没有力气,十三娘直打冷颤。空气里不知何处传来阵阵肉香,几个女孩子都醒了,缩成一团。张老汉寻来几个不知用什么做的土疙瘩,十三娘虽恶心,仍硬撑着塞进了嘴里。 张老汉试试去找吃的,却一天不见人影,到傍晚他回来的时候手里仍是空空如也。十三娘清楚地感觉到胃里传来阵阵疼痛,心里也不觉感慨,上辈子那么艰难也没饿死,怎么这辈子只能坐等饿死?当真是天意弄人。 饿了三天,几个人都已是奄奄一息。十一不停地向外咳血,越咳脸越红,满脸尽是病态,怕是活不久了。 中午时有两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找到了张老汉,两个人在几个女娃中瞅了几眼,意味不明的笑着。张老汉与他们勾着肩背走了。当天晚上,张老汉拿回来一锅肉汤,肉香扑鼻还泛着油花,老八老十兴奋的叫着要喝,十一惨白着脸凑过去,张老汉却只给了她一勺汤。十三娘看着碗里白花花的肉块,恶心之感涌上心头。她垂眸,心中不由思考,明天,大约就没有十一了吧?看着吃的欢快的老八和老十,以及一旁沉默着的张老汉,十三娘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最终她也没吃下那块肉,十一抢了她的碗,在张老汉反应过来之前吞食下肚。张老汉虽生气,也没再多说什么。罢了,十三娘暗想,十一之后,就是我了吧。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十三娘听到身侧传来衣服摩擦的唏唏嗦嗦声。张老汉低沉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伴随着另一个男人不知说什么的低语。她迷迷糊糊的睡着,醒来时天已经大亮。老八红了眼,小声哭着,十三娘眼风一扫,果然,十一已经不知所踪。 张老汉热了热昨晚剩得肉汤,与几个人分食了,老八一直在哭,哭得张老汉心烦意乱。12岁的女孩子已经有了接近成年人的思考方式,估计已经猜到十一的去向。倒是老十迷糊着,不知为何她哭个不止。她用手捅了捅十三,悄声地问:“小十三,八姐哭个不停是为啥?”十三娘感慨她的愚笨,又想起来她也只是个八岁的女孩。只好悄悄给她解释道:“十一姐不见了,八姐伤心呢!”老十听了,觉得自家妹妹不见了自己却还很高兴地吃饭,也有点不是滋味。放下了手里的碗,红着眼眶。张老汉看她们一个个红着眼,心虚得很,只好大声呵斥:“这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老十抽噎着问:“爹,小十一哪去了?”张老汉眼神飘忽:“能去哪,死了呗!” 这话却是捅了马蜂窝,老十扁了扁嘴,哭得更大声了。张老汉一看她哭就厌恶的要死,没好气的说道:“哭,就知道哭。你老娘跑了的时候咋没见你哭成这样。你个死娃知道啥,十一死了才是好,省得搁这受罪!”老十觉得张老汉说的有道理,擦了擦眼泪又吃了起来。 作者的话已挪到正文。 有刀剑出鞘的声音,伴随着乱哄哄的几声大喝:“官差办事,闲人速退!”张十三娘仿佛听到了刀剑挥舞划过空气响起的破空声。巨大的冲力传来,破板车本就脆弱不堪,由此更是“咔嚓”一声迸开。骑在马上的官差几声怒骂,十三娘顺着碎了的板车碎片飞向道路的一旁。 为首的马匹正冲向十三娘所在的方向。又是几声惨叫响起,马蹄声渐渐远了,扬起一地的尘埃。然后是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张老汉灰头土脸的爬起来,被板车前一片血腥吓呆了。只见十三娘的血撒了一地,乱刀过后只剩半块残躯。 张十三娘卒,全书完。 第二章 姜白 十一消失的第五天,聚集区里出现了局部的混乱。陆陆续续有人家丢失了幼小的孩子,却有更多的人过上了一天一碗汤的“好”日子。 空气里不断有肉香阵阵传来,老十咽了咽口水,一脸的憧憬:“八姐,你说咱不是逃难嘛?咋天天吃肉?要是娘知道咱天天有肉吃,是不是就不走了?”老八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要是娘知道,恨不得把我们都带走吧!老十仍是一脸的懵懂,十三娘却在心中暗忖:前天张老汉并没有拿回肉汤,想来也是有一定的原因。她悄悄扯了扯老八的衣袖,撒娇道:“八姐能带我出去溜达溜达吗?”老八虽然心中不解,仍然抱起了她。老十也想跟着一块去,老八说:“小十你留下看着,别让人把碗顺走。”老十扁了扁嘴,仍在角落里坐了。 老八抱着十三娘,在营地里走了半圈,走得气喘吁吁。一不注意,脚底下踩到了什么,两个人都摔倒在地,十三娘伸手摸了摸咯在身下的东西,不动声色地丢向身后。却看见老八神色恍惚。她回头一看才瞅到身后的一堆白骨。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在地上呆呆地坐着。老八却突然流下了眼泪,她有些哽咽着说:“我恐怕认不清哪一个是十一了。”十三娘伸手替她揩了揩眼泪:“再有四天应该就是十一姐的头七,那时你再带我过来,咱俩陪十一姐好好说说话。”老八抬头瞅着她,看着看着,狠狠点头,一边擦掉眼泪。 只是十三娘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老八抱着十三回到角落里,营地里此时却十分的糟乱。有女人的尖叫声伴随着众人的闲语传来,老十一脸惊恐地靠到她们中间:“知道吗?旁边那个疯女人孩子丢了。”十三娘看着人群中包围着的疯癫女人,眼中却突然掠过那一天她抱着孩子时温柔的笑。疯癫中的女人叙述的并不成章法,众人也都只当作看笑话似的指指点点。老八不知为何独自坐在一旁,仿佛周围什么都没有发生。 黑夜似乎是隐藏一切的幕布,然而黑漆漆的一切背后,有无数的声响暴露出各种苟且。当黑夜中传来孩童凄厉的尖叫时,十三娘感到老八的身体骤然颤抖。她捏了捏老八的手以示安慰,耳畔有窃窃私语传来:“小十三,是啊爹。”十三娘仿佛顷刻间有一桶冷水浸泡住了她的心,她的手也不由得僵硬了些许。老八颤抖着将她搂入怀中:“是阿爹,我昨天看到阿爹围着疯女人的孩子看个不停。” 事已至此,十三却仍不得不安慰老八:“啊姐不要胡想,或是阿爹只是喜欢那个小孩,阿爹可想念着弟弟呢。”老八似乎从她的话中得到了某种慰藉,轻轻的拢了她,不多时就睡去了。 十三却在之后的一整天一直竖着耳朵听风传来的消息,直到第二天,夜里的风声音也是钝钝的,像是不快的刀割刮在皮肉上,又像是油脂掉落火堆中。 天却是更加地旱了,聚集地外的小河已经干得见底。张老汉拿回来的也再不是肉汤。硬梆梆的肉干似乎是一种宣告,十三娘却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吞咽下肚。 那两个油光满面的男人又到张老汉面前,老汉唯唯诺诺地与他们对话。话语中不时传来一句新鲜不新鲜。其中一个男人突然大声喝道:“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张老汉只得不停地点头哈腰。另一个男人拍了拍怒喝的男人的肩:“快些,快些,可别耽误。我昨天研究出了一种新做法,正等材料下锅。”张老汉只能赔着笑,努力挡在他们搜寻的目光之前。 当真是禽兽,十三娘在心中暗骂。想当年与辽国交战,弹尽粮绝也不过是食用马肉。虽说为谋生计食人肉是弱者不得已的选择,食马肉时将士尚且大流热泪,这些人却将食用人肉当成一种享用,实在是有悖人伦。 张老汉一个晚上都在用眼神偷看十三娘,晚饭时也只分给她一块指甲大小的小肉干。十三娘将小肉块偷偷塞进口袋里,面上不显,心中却已分外苍凉。她当晚拒绝与老八同睡。当张老汉趁着夜色渐深摸索到她身边时,她已张开了比夜色更加深沉的眼。十三任由他抱着,张老汉却被她看的一阵心虚。他莫名颤抖着的解释:“阿爹也是没有办法,都是为了活命。为了你的两个姐姐,阿爹只能不要你了。”十三娘安静着不说话,张老汉捂着她的眼,在夜色里走得飞快。 清晨伴随着热烈的烧水声响起,有人在大声埋怨:“王二狗你不要命了,怎么好拿这么多水祸害!”然后是王二狗的回话:“吵吵啥!有能耐一会你别吃!”接下来是人群的起哄声:“可不,朱彪,嫌祸害水你不吃呗!”朱彪大声回复:“老子出的菜谱,谁不吃老子也不能不吃!”热热闹闹的水声响起,伴随着人们的哄堂大笑。有人大喊:“水开了,该下菜了!”一个大汉掀开帘子,笑着对外面说:“等我挑一挑哪一个最嫩!” 凄厉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让人心碎,十三娘听在眼里,手却是一刻不停的向前爬。她已大致猜出一个孩子从被交出到被吃掉,期间必定有一定的缓冲时间。十一是三天,疯女人的孩子只有一天一夜,到她这里,怕是只剩半天。十三娘,噢,不,应该叫她姜白,用力捶了捶毫无知觉的腿,悄悄爬向用来关押“材料”的布帐篷边缘。她心中咬着一股子气,有寻得真相的决心。她早已死在烽火连天的金陵,却为何在这张家十三娘身上偷得些许岁月?从十三娘的三岁到六岁,这三年她一直在思考,却没有得到心中所求答案。只是她从来都不是轻易放弃的人,她总是有绝不放手的韧劲,上苍让她托寄于张十三娘的身体上,必然有将要赋予她的使命。纵然这十三娘是一个双腿瘫痪的残损之躯,她也绝不能委屈自己死的不明不白。坐以待毙是懦夫行为,而她姜白,从不是懦夫。 双腿在地上拖曳着,姜白悄悄从布帐之后钻出。 -------------------------------------------------------------------- 热热闹闹的水声响起,伴随着人们的哄堂大笑。有人大喊:“水开了,该下菜了!”一个大汉掀开帘子,笑着对外面说:“等我挑一挑哪一个最嫩!” 那大汉眼神在帐篷中搜寻一圈,拎起了十三娘:“就你了!” 凄厉的尖叫声一声更比一声让人心碎,张老汉迎风揩了一把泪。 张十三娘卒,全书完。 第三章 素娘 长草的官道上满是碎石,姜白的手脚都已经磨破,只得用手肘继续爬行。走到了官道,就等于离开了聚集地,姜白心中暗暗激动。不眠不休的爬了一天一夜,为的就是这重获自由的一刹那。如释重负。 沿着官道一路向北,栖身于一侧的草丛中,姜白艰难前行。晨光将天空渲染成淡淡的金黄,有城郭隐隐现于眼前,姜白大喜,心中狂呼:“天不亡我!”她兴奋的看向遥遥的城池,昏死过去。再次醒来已是星月满天。有零落的马蹄声响起,一行人沿着官道疾驰。一颗石子飞起,砸中了姜白的头。她费力的抬起头,只能看到马上人的帷帽在夜色中飞舞。姜白咧嘴笑了笑,啃了两口路边的蔫草,有缓缓的向前爬去。 翌日午后,高大的城郭已出现在眼前。城楼上书写着临安二字的牌匾高高悬挂着,姜白看了,也不由得生出些恍如隔世之感。她摇头轻笑,这再见,可不已是隔世。 城门前排着长长的两队难民,尽是衣衫褴褛。多是青壮年扶老携幼,满面愁容。姜白向其中一队的队尾爬去。饶是伤口已经被泥土堵塞不再流血,她爬过的地上仍留下两道褐色的印记,使得众人竞相躲避。一个年轻的妇人手中抱着一个干瘦的孩子,走到姜白的身边,心疼的看着她:“这是谁家的囡囡?怎的这么可怜?”姜白费力的抬头,那妇人穿着破旧的布衣,背了一个小包袱,脸上灰扑扑的,却带着温暖的笑。这使她骤然想起另一个笑容温暖的母亲----张何氏。 姜白嘶哑着回答:“还活着,死不了。”那妇人笑笑,放下手中的孩子,把姜白从地上抱起来,眼里尽是心疼。她一边用手托了姜白,一边向城门口走去,那孩子跟在身后,趔趔趄趄的走。姜白将头靠在妇人的温暖臂弯里,那瘦弱的胳膊像是安定的港湾,让她不由得沉沦。她轻轻阖上了眼,却又被摇醒,耳畔传来妇人的惊呼:“呀,这囡囡发热了!” 姜白觉得像是有一簇火焰在体内炙烤,让她极其干渴,一种疲惫涌上心头,让她想要沉沉睡去。妇人的低语一直在耳畔响起,她说让她不要睡。她说她叫素娘,她儿子叫宝哥,她是城东李屠户家的女儿,嫁给了一个种地的乡下人。她说她平时不怎么回娘家,但是当家人打井时死在了井下。她说宝哥是当家的唯一的血脉,她得让他活下来。她说她爹娘都住在城里,她带她回家就有饭吃。 姜白在她的唠叨中沉沉睡去,她对自己说,就这样放纵自己一次,因为贪恋那温暖,所以愿意放下戒心。 日暮时分,素娘进了临安城。她将姜白斜倚在墙边,手里牵着宝哥,温柔的道:“囡囡,我须带着宝哥去投奔我娘家,带着你我哥哥却是不愿,你且在这里等我,待有了吃食,我取来给你。”姜白发热烧的天昏地暗,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夜里有人悄悄靠近,姜白骤然从假寐的状态清醒,却是素娘换了件深色的衣裳,趁着夜色摸到她身边来。素娘带来了几块大小不一的干馍,还有布条和水。她将干馍化在水里喂姜白喝了,又用水替她清洗伤口。姜白一声不吭的任她清洗,素娘却洗着洗着哭了起来。 张何氏当年知道她的腿天生不能走路时也是这样,哭得像一个泪人。姜白心中隐隐发涩,软了口气:“没事的,我的腿本就有问题,感觉不到疼。”素娘听了,却哭得更加厉害了。 素娘是一个善良且守信的人,她每一日都回给姜白带来各式的吃食,红薯梗,萝卜条,干菜饼,第五天的时候,变成了一小块土饼。她很抱歉的说:“囡囡,哥哥家里也只剩下土饼可吃,你莫要嫌弃。”姜白让她喂了,眼睛却盯着素娘手腕上夜色也掩盖不住的伤痕,默然不语。 最后还是姜白预料到的结果,靠人施舍的生活绝不会长久,素娘哭着来找她的时候,姜白已经猜到她将要说的话。她塞给姜白一个整个的大白馍,哭着说:“我娘家不许我再供你,我哥哥把宝哥带走了。我也没了别的办法,你自己保重。” 姜白默默靠墙直起身子,冲着素娘行了端端正正的三叩首:“姜白落难,乘您大恩无以为报,若有一日苟且于世,必将此恩铭记在心!”素娘听了,抽噎起来:“这世道生活不易,我又岂是图你回报?只是健全之人也难以生活,你又如何?我今日所为莫不是断你生路!你又谢我什么!” 她将姜白拥入怀中,压抑着哭声。姜白咬着牙推开她,转身爬走,再没回头。 素娘的哭声在身后爆发,姜白一点一点的向前挪去,眼中也流下两行清泪。 -------------------------------------------------------------------- 临安城的夜从不安定。姜白时常听到暗夜中响起的马蹄声。今日却是正面见得了。她朝着马蹄声密集方向爬去,不出意料的看到了一家驿站。姜白心中憋着一股坏,听驿站人员的谈话,住在驿站中的是不知从何来的大人物。听骑马的黑袍人所说,住在驿站中的却是某位钦差。姜白不由得冷笑,赈灾的钦差龟缩在驿馆中,任城外流民遍地,饿殍盈街,当真是好样的! 她偷偷潜入了驿站的马厩,小心的在皮毛油光水滑的骏马中穿行。新来的钦差据说有一只嗜之如命的宝马,颇通人性,姜白此行,便是为了它。那是一头枣红色的马,四肢强劲有力,背脊挺拔,头脸峥嵘。好一头胭脂马!只是她来可不是为了赏马。姜白双手扶住马腿,半直起身子,将头探到马腿下。腿部拥有最粗壮的血管,在最柔软好下口的地方,姜白用牙齿研磨出了一个小口,让带着异味的马血流入喉中,火辣了整个胸膛。那匹红马动了动腿,姜白抱紧了,不肯撒手。 -------------------------------------------------------------------- 姜白在她的唠叨中沉沉睡去,她对自己说,就这样放纵自己一次,因为贪恋那温暖,所以愿意放下戒心。 素娘见她睡了,露出一缕狞笑,和她哥哥一起,把人放进了锅里。 姜白卒,全书完。 第四章 陈隽 陈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官员,他有雄心,也有见识。虽说他不可能将朝堂洗净,至少他本人行的方正明直,在部下中颇有威望。江南大旱,他此番受命赈灾,看上去风光无量,实则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原因无他,两浙巡抚苏善道,当朝贵妃的娘家舅舅入了圣上的眼。皇帝亲往陈府下了密旨,要他以赈灾之名。行暗访之事,找到苏善道收受贿赂。勾结豪强。意图谋反的证据。陈隽满心沉重的到了江南地界,发现事情比想象中还要严峻。他不敢贸然出面打草惊蛇,只好隐去身份,蜷居临安暗访。 莫非此次南下只能敛羽而归?灯火朦胧下陈隽一筹莫展。他只能查到苏善道贪污赈灾粮草,可那粮草从何来,又被运输到了何处,均是无迹可循。苏善道的账册做的天衣无缝,光看账册似乎全江南的百姓都衣食无忧!可事实呢?陈隽愤怒的将公文摔在桌案上,长随三喜撩开帘子,进了屋。 “大人。”将一叠公文放在案上,三喜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武护卫在马厩里抓住了一个小贼。”陈隽正心烦意乱着,没好气的开口:“什么时候处置一个小贼也要我来决定了?”三喜把话在嘴边过了两过才张口:“这小贼与大人有关。她,咬了大人的马。”陈隽骤然起立:“追风如何?”三喜垂了眼:“已经请了医官,具体属下也不知。” 陈隽匆匆去到后院。追风是他几年前得友人相赠的一匹骏马,颇通人性,几次救他于危难之中,如今被一个小贼给伤了,由不得他不愤怒。只是,陈隽猛地回头:“你说追风怎么了?”三喜在他犹如实质的目光下有些喘不过气来“回大人,奴刚才说,那小贼咬伤了追风。”陈隽一直到马厩前才反应过来,三喜说的咬伤了,是何意味: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攀在马腿上,用力的吮吸着。鲜血顺着嘴角留下来,配上他白骨嶙峋的手脚,看上去分外妖邪。偏生被吸血了的马什么反应也没有,温吞的吃着马料,神态安然。护卫们不知为何都站在马厩前,安静着,没有人说话。一时间后院安静的只剩下马的咀嚼和喘息声。 马奴突然跪地,大哭着认罪:“大人饶命啊大人!小人不知这小贼是谁,小人没有照顾好大人的马,小人知错了!”一旁呆立的医官也突然下跪,哭诉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所求:“请大人让我为这位,小贼,诊病!”陈隽看着一味埋头吮吸的小孩,摇了摇头:“医官,快去救人!” 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动了姜白,她侧头看去,为首的正是陈隽。其人身姿高挑,玉面无须却不显女气,一袭紫缎长袍,高束着头发,两眼有神且尽是锐气。这是个出身显赫,少经磨难,年少有为且权柄在握的人。他那一身正气凛然让姜白恍惚了片刻,心中却莫名的安定了下来。 陈隽于此同时也在观察姜白,小小的人,明明狼狈不堪,却给人一种不能轻视的气势。她那双眼,恍如藏纳了世事,却依旧锐利。不,是太锐利了!他在她的注视下似乎无所遁形!陈隽心中大惊,此人将来,不是杰雄,就是枭雄! -------------------------------------------------------------------- 暮色四合,驿馆中人声鼎沸。灶上煮着翻花的热水。李大厨手里握着钢刀,刀口几下起落,已片好一案的肉。三喜在厨房门口转了几下,咬了咬牙,忍着烟熏火燎进了门。“李大哥,忙着呢?”李大厨急忙放下手里的刀,油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三喜小哥,怎么来这地,这烟火大,咱们外头说。” 三喜目光在小厨房里溜了一圈,又看向李大厨:他穿了一件褐布上衣,前襟上尽是油污。三喜摇了摇头:“不用。大人有话,让你煨锅鸡汤,再弄点儿小粥,那位,医官吩咐着让吃。”李大厨连连应诺:“您放心吧!大厨我最擅长煨鸡汤了!”说着,凑到了三喜的边上:“只是,三喜小哥啊,那位什么来头?大人没生气?”三喜不着痕迹的向后让了让,避开了李大厨凑过去的脸:“大人的事情哪是我们能议论的?做好你的饭吧!”李大厨应了,又到案前切起肉来。三喜走到门口,又扭回头去:“李大厨,可别用你那蹭过衣服的油手给大人做饭!”李大厨僵了僵,汕汕的赔着笑,三喜已出门去了。李大厨狠狠地冲门口呸了一下:“当我不知道!小贼都能喝鸡汤,老子天天光摸不能吃!” 三喜这边进了主屋,陈隽正在听医官的回复。他默默地给两人倒了茶,竖着耳朵听。“已经给伤口清洗过,又让药房煎着药。只是这内服终究见效慢,创口又大,金创药也没多大用处。最重要的是皮肉都磨没了,怕是长不好。”说着,医官连连叹息。陈隽挥挥手让他退下,待人出了门,倒是朝三喜问道:“你可知这丫头什么来历?”三喜垂了头:“奴不知。”陈隽一声长叹:“不知从何处一路爬进城,两条腿都剩白骨了,这是多狠的心!此女不容小觑。”三喜不敢接话,过了一会却听他又自言:“也亏得她是个女子,否则将天下有大祸。” 三喜心中巨动,却觉得自家主子高看了。陈隽见他不信,也不与他多说,只吩咐好生照顾着,不可轻待。 一盏香燃尽,三喜走近案旁,却看到陈隽正手捧公文发呆。他轻手轻脚地换了香,陈隽却忽地叫住了他。三喜拢着手听他吩咐,陈隽几次张嘴都说不出话来。他心中不由迟疑,却也不敢出声,良久,才听得寂静的夜里那一声长叹。 长夜漫漫,三喜侍立在一旁,并不知晓陈隽心中的风起云涌,正如那个马夫不知为何无人上前抓捕伤马的小贼,他无法理解为何陈隽对姜白分外高看。他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江南之夜,却不知陈隽在那一刻就已意识到了一个新人将要崛起。只是,正如凭借李大厨的格局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小贼也能喝鸡汤,凭借对于姜白这粗浅的理解,陈隽还不明白,纵是女子,姜白也能让这大辽江山,翻天覆地。 ------------------------------------------------------------------- 作者的话移至此处。 “大人。”将一叠公文放在案上,三喜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的开口:“武护卫在马厩里抓住了一个小贼。”陈隽正心烦意乱着,没好气的开口:“什么时候处置一个小贼也要我来决定了?”三喜把话在嘴边过了两过才张口:“这小贼与大人有关。她,咬了大人的马。” 陈隽勃然打怒,大声喝令:“拉出去砍了!” 姜白卒,全书完。 第五章 碧荷 姜白一醒来就看到眼前的青布床幔,她轻轻眨了眨眼,帐外一盏灯静静亮着,映着床帐的一角朦朦亮。想起那个华服男子,她心中不由的有了些猜想。 身上是满满的无力感,她轻轻动了动身体,就有一阵撕裂的痛传来。姜白干脆静静躺在床上,听遥遥传来的人声,顺便捋清有些混乱的思路。 天色一点点亮了起来,床帐内也渐渐有了柔和的光。有脚步声轻轻传来,姜白屏住呼吸,听见一声轻微的吱呀,急促而不凌乱的脚步在某处停下,然后是重物放在桌上的声音,伴随着轻轻晃动的水声。姜白顷刻间作出了判断:有个女人拿着水盆进屋,估计是仆妇。 心下想着,她悠悠出声:“谁在外面?”女人带着温婉南音的话语传入帐中:“回姑娘,奴婢碧荷,奉大人之命照顾姑娘起居。”姜白浅浅“嗯”了,任碧荷撩开床帐。这是个二十余岁的妇人,脸色红润,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鬓上簪了两只木簪,上身是青色的细布褙子,下身是褐色的裙子。姜白垂眸:这是个粗使仆妇。面上却不显露,让她帮着净了面。 碧荷给她换上了一套显然是旧衣改小了的布裙,抱着她到桌前用餐。早餐是米粥和一锅鸡汤。姜白看着锅里油油的汤水,一种恶心之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厌恶着避开头,脸色发白。碧荷见了,心中暗怪,却什么也不问,贴心的将鸡汤扣上。配着临时从厨房讨的两碟小菜,姜白吃了三碗。 碧荷撤去了碗筷后就把姜白抱到小榻上,自己搬了小杌坐在一旁做针线。姜白发了半响的呆,忽地问到:“碧荷,你是哪里人?”碧荷放下手中的针线:“奴婢是金陵人。”姜白了然:“那你又怎么来了临安。”碧荷只当是她在闲聊,也随意的答:“奴婢是大人从饥荒里救下的,无处可去,就跟着大人来了临安。”来了!姜白心里一动,面上做出一脸的兴味:“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碧荷豪不犹豫的道:“大人是个好官,英明极了!”“那么,这临安城里谁最大?”碧荷听得她的问,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笑:“自然是咱们大人。”“那在这江南谁最大?”“这。”她却陷入了纠结:“按说是大人是钦差,显然是大的,但是巡抚大人好像不怕咱们大人!我也不知道究竟谁更大了!” 其实也不必碧荷说出谁更厉害,只看她分辨不清的模样,姜白已心中有数。她不着痕迹的转了话题:“巡抚大人是哪位?也是个好官嘛?临安城可还有别的官?” 一上午在不着痕迹的套话中度过,碧荷许久没有跟人这样畅快的聊过天,也不由得兴奋了起来。一直到三喜传话说大人要见姜白,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碧荷没资格进正院,到了门口就得止步,姜白只得让三喜抱着进了正屋。陈隽倒是没有批阅公文,只是站在窗前,不知在想着些什么。见他们进来,也只是挥挥手。三喜把她放在榻上,又在背后放了一只靠背让她靠着,轻手轻脚的出了屋。 屋里静极了,陈隽沉默了一会儿,却被姜白那强烈的存在感影响着无法思考。他叹了一口气,回到桌前,仔细观察着她。姜白被他这样毫不掩饰的目光打量着也没有发怵,反而饶有兴味的回看。她虽然只是个小孩子,一双眼却犀利有神,陈隽只觉得自己在她的目光下已经被剖析透彻,额头上发了一层冷汗。他先败下阵来。 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不妨让姜白抢了先:“大人的形象,与往日猜测不甚相似。”乍闻此语,陈隽大吃一惊:“那么依你之见,本官该是如何?”“身负重任却藏头露尾,想来不是小人就是懦夫。” 这话题跳的太快,陈隽有些接受无能。好吧,话题快还可以理解,毕竟听上去引申的合情合理,只是这么直接,陈隽苦笑,遇上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此女不容小觑。在心里又一次提醒自己,他反倒是沉下心来:“姜姑娘这话好无道理!”姜白也不反驳,弯了弯唇,听他如何说。这人却转了话题:“今日休息如何?下人服侍的尽心吗?”姜白嘴角蓄着笑:“大人不是多长了两对耳朵,又多长了两双眼?怎的还需问我?” 这死丫头!陈隽心里头怒气涌了涌,却是自己理亏在先,他先在心里转了转姜白的话,斟酌着开口:“那两个侍卫影响到了姜姑娘?办差太不认真,我这就下令处罚。”姜白语风凉凉:“是该罚,一大早喘气声太响,吵得人睡不着。大人也有不对的地方,想来他们是缺少锻炼。” 陈隽语塞。喘气声是个什么鬼?莫非?他这才发现又被眼前的小丫头牵着鼻子走,咳了两声聊做化解尴尬,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他和颜悦色的问:“姜姑娘不喜欢喝鸡汤?倒是可惜了医官的一片苦心。” 医官?姜白眉头一挑,面上不显:“大人要是喝了一个礼拜的人肉汤,想来也不会喜欢这种白花花还泛着油的脏水。”陈隽方才还能淡定的与她谈笑,此刻却像吃了翔一样恶心。他在听得人肉汤那一刻就骤然起身,一脸的表情难以言喻,仿佛姜白是什么罪大恶极之人。姜白那时只觉好笑,想来她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表情,我们一般称之为: sunadog. 她看着他的一脸恶心,心中终于涌上些报复成功的快感:“大人可别这么看我,说来,这还是大人的杰作。”陈隽这一生最恨和龌龊之人同流,听得她的话,下意识就想反驳。姜白对这种所谓的文人清高最是不屑,也实在看得通透,见他要开口,冷笑一声:“大人可别说与你无关,身为赈灾钦差的您,可看着上万难民无物可食只能吃人呢!” 陈隽明知此事罪不在己,竟也不能理直气壮的为自己开脱。他一时间有些讷言。难道他要告诉她,皇上让他来赈灾,实则暗访?还是他能告诉她,所谓的赈灾粮从进入江浙境地他就再没见过?这又该如何说! 他还在犹疑,姜白已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可不管大人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您和那方的博弈也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吹走东风,谁掌握这江浙霸权与我斗升小民何干?只是为了权力之争牺牲万民性命,这是要遗臭万年的。你不放粮,我不放粮,民生难以为系。”她看着他,两眼有冷意犹如实质:“能吃的都吃了,剩下的,自然只有吃人一途。” 陈隽听得此语,心中翻江倒海不能平息。他明知此刻应当八风不动状若未问,却实在难以说服自己。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是忧国忧民肯办实事的好官,却最后还是为权力之争舍弃万民。纵使他日后在与苏善道的争夺中获胜,大白于天下时,他陈隽仍是为了权力不顾生民的佞臣! 他的眼神因此番深思而骤然锐利,有这样见识的人究竟是何来历?他心中疑窦丛生,却更关心她从何处得知如此机密。若是有人嘴闭不严,他不介意让他们永远闭嘴!莫非此人身后另有人操纵?他沉声发问:“你从何处得知这些?” 姜白咂了咂嘴:“说了如此多的话,却是有些口渴,大人连壶茶水都不供应?”陈隽倒了杯茶,没好气的递过去,姜白接了,放在鼻前轻嗅:“呵,进贡的上品大红袍,陈大人出身不凡啊!” 陈隽又是一噎,看着她慢慢品着茶,最后又一脸的嫌弃:“这茶水烹制时水温过高,又没等充分舒展就急着泡下一壶,当真是,啧啧,暴殄天物。” 陈隽看这人只一味的批评茶水不好,心中门清,犹豫了几下,还是求知欲战胜了所谓尊严,不情不愿的取来了珍藏的茶叶,煮水煎茶。 待这一泡茶进了肚,姜白才悠然开口:“说来与大人颇有缘分呢,那时大人快马夜行,我就趴在官道旁。这一看大人飒爽英姿,就铭记在心,难以忘怀啊!”她的话语阴测测的:“还是大人好心踢起的石子将小女从昏迷中唤醒,还没感谢您呢!这一介钦差夜班偷偷入城,倒与马贼无异。再想想那干打雷不下雨的赈灾粮,究竟为何,稍想便知。” 呵呵,陈隽并不知道自己在心里又一次sunadog。 只是这种莫名奇妙的羞耻感让他一瞬间就get到了姜白话里的重点:他隐去身份骑马进城的时候让人抓了个正着,还不小心砸着了这个祖宗,让人记着仇,对他深刻关注了!他不由得心有余悸,这要是行军打仗夜半行军,结果因为不小心砸了这么个小心眼偏偏有本事的人,有可能暴露的彻底啊!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人有如此敏感的政治嗅觉!这又岂是一个幼龄孩童该懂得的! 陈隽心中将姜白的危险程度又向上提了一个档,仔细品了品与姜白的一番对话,陷入了沉思。 姜白眼观鼻,鼻观耳,耳观心,也一声不吭。一时间,室内静了下来。 堂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嚣,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传来,仿佛地也在颤动。姜白不由得向门口看去。 -------------------------------------------------------------------- 陈隽看这人只一味的批评茶水不好,心中门清,犹豫了几下,还是求知欲战胜了所谓尊严,不情不愿的取来了珍藏的茶叶,煮水煎茶。 待这一泡茶进了肚,姜白才悠然开口:“大人这茶泡的烂极了,真是让人不忍回味。怎么只泡了极品大红袍?本宫要喝绝品。” 陈隽怒极,顺手抽出墙上的佩剑,向前刺去。 姜白卒,全书完。 第六章 沈霁 整个前院似热油入水般喧嚣,重重的脚步声止在门前,有争执声响起。说是争执也不太准确,比起一方雄浑有力的嗓音,瘦弱的三喜显然不够看。 陈隽只能听得门外有人声,却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姜白听得一清二楚,也看明白他的想看又不便看,心中狭促,给他来了个现场直播。 先是雄浑的那一个:“三喜你搞什么不让爷进!” 然后是三喜:“大人有客人在书房,下令不许打扰。” “什么人我不能见!” “这客人身份特殊,沈三爷还是别为难我” “我沈霁跟着我大哥快二十年,除了入洞房的门我不能乱进,还没有我进不去的门!” 眼看着言语冲突要变成肢体冲突,陈隽瞥了姜白一眼。见她只是戏虐的笑,便扬声让人进来。 率先进门的是一个九尺大汉,身形魁梧,铠甲上还带着血气,加上他气势汹汹的进门,就裹带了一股逼人的凶煞之气。偏这人还浑然不觉,一张刀刻斧凿的脸上做出凶狠的神色。他冲进室内,又一脸的凶神恶煞,便是胆子小一点的成年男子也要腿软,姜白却完全不为所动。他目光在室内梭巡了一圈,确定所谓贵客只是个不大点的小丫头,心里有股无名火窜上来,他几步走到榻前,瞪大了眼睛看姜白。陈隽原本因为沈霁的来势汹汹吃了一惊,又在心里存了看看姜白如何反应的心思,也就故意没有当即喝止。他心中想着姜白可能会有的各种反应:受到惊吓,故作镇定,或者与沈霁相杠。谁成想她只是一边小口啜这茶,一边满是好奇的打量沈霁。 又是这一招! 沈霁没料到一个小娃娃有这么丰富的眼神,就是他再看不明白她心中所想,也能感觉到她对他颇有兴趣,是那种在街上淘到好货时的兴趣盎然。他登时就感觉到了一阵阵的不自在。这时姜白嘴角挑起了一个灿烂的笑,沈霁猛然打了个冷战。 陈隽见势不好,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视。“咳,囚生,不得无理。”沈霁听了,愤愤的冲着姜白瞪了瞪眼,顺手捞了把黄梨椅坐了。陈隽抱歉的拱拱手:“姜姑娘,这是我义弟沈霁,字囚生,现在是钦差仪仗的护卫队长。小弟不懂事,请不要见怪。”沈霁听了,更是不快,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夹了刀子。 姜白扬唇:“大人客气了!沈队长武力高强,又有一颗赤字之心,实在难得,我十分欣赏沈队长。”她仍是带着那灿烂的笑,却笑的陈隽后背发凉。“想来大人还有公事要忙,不如请沈队长带我参观一下这四处?”沈霁刚想说自己也有公事在身,陈隽已挥手让他出去。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大哥的话不能不听。 沈霁扭身出了门,姜白看他出去,也不提醒,在小榻上惬意靠着。不一会儿,这人折返回来,没好气得道:“怎么?还等着我抱你?”“真是抱歉,是啊。”“啥?”沈霁大惊:“你这女娃娃也太不知廉耻!”姜白翻了个白眼:“我才六岁,你哪里来的龌龊思想?”沈霁还正要说,陈隽已开口:“是我考虑的不周,囚生,姜姑娘行动不便,你要有耐心!”沈霁没好气的把人兜在怀里,姜白也不嫌弃他一身的血腥,大声指挥着他满驿站乱走。众人看着这一凶一残的组合,纷纷风中凌乱。 姜白从那一日就缠上了沈霁,沈霁实在不堪其扰,找陈隽唠了一宿,再以后无论走到哪里都在怀里揣个姜白。 这日夜里,驿站里乱哄哄人声鼎沸,姜白唤了碧荷,刚想问发生了什么,沈霁就破门而入。姜白第一反应是抡起枕头乎到这个流氓脸上。沈霁这边急冲冲的冲进门,迎面一个大枕头呼的他整个人都不好了。把枕头从脸上扒下来,他揉了揉发红的鼻头:“靠,姜二白你是不是有病!”姜白在他面前总也端不住所谓的高贵冷艳:“我有病?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老娘是女的!要不要脸!”沈霁也怒了:“小爷看得上你么这个竹竿?那还不如养小倌!”姜白的表情瞬间变得很奇怪:“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沈霁!”沈霁哭笑不得。把人从床上拎起来:“快走,老狗的人追来了。” 姜白这些天跟着沈霁出出入入,对眼下江浙的形势摸的不是一个清楚,沈霁所说的老狗是指苏善道,小狗则是指他的儿子。听得沈霁的话,姜白心里暗自思衬着,动作却毫不拖沓。她钻进沈霁宽大披风里,在他怀中舒服的蜷了。碧荷匆匆打包了些惯用的服饰器具,上了马车。沈霁则飞身上马,把人护在怀里。 出城的队伍在夜间疾驰,夜空黝黑,月光迷离,人影模糊,只听见马蹄嗒嗒伴着车轮滚滚。众人出了城一路向西。走了大约两个时辰,天边已有微光乍现。 姜白把自己捂在沈霁的披风里,听耳畔大风的呼啸。披风里满是沈霁极具侵略性的火热,她把脸贴紧了他健硕的胸膛,悠然的仿如身处暖室。她忽地在他腰上拧了一下,沈霁的身躯骤然僵直。本来骑马时带着一个人已是不便,姜白恨不得整个人贴到他身上,他就不得不在警戒的同时分心,这拧的一下虽说没有多疼,他却忽然有一种被吃了豆腐的憋屈感受。把人从怀里扒出来,他一脸的凶恶:“干什么?没有个合理的理由我就把你丢下马!”姜白很不满意他的态度,翻了个白眼:“人蠢不能怪别人,你不是自诩武功超强?怎的不知我为何唤你?”她根本就掐准了他不可能听得到! 沈霁停下了马,站在原地侧耳听:有马匹在路上狂奔,铁甲的衔接处不停的撞击,长刀在空气中划出尖啸……沈霁即刻下令整修备战。“三千铁甲。”他冷笑:“还真看得起我沈某人。”姜白悠然出声:“北边是三千铁甲,南边和东边加一块,可就不止两个三千了。”沈霁怒骂了一声,看到姜白又讪讪的收回了没骂完的半句话。他把姜白往怀里塞了塞:“等着,你沈爷今天要让你看看爷我的能耐!” -------------------------------------------------------------------- 作者的话已挪到此处。 姜白第一反应是抡起枕头乎到这个流氓脸上。沈霁这边急冲冲的冲进门,迎面一个大枕头呼的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很干脆的抽出剑来一刀劈下,碧荷在一旁大声尖叫。 姜白卒,全书完。 第七章 北上 队伍方原地驻扎,沈霁叫人围成了内外环合的圆圈,就有一队骑兵从北方袭来。陈隽仍在马车中不曾露面,沈霁率领着侍卫,高度警惕。毫不遮掩穿着官服的骑兵并没有立即开打的打算,为首的红缨向着车队喊话:“陈大人!苏老听闻钦差大人已经到达,特在金陵备下食宿,不想大人久候不至。苏老特派我等前来迎接大人。还请大人移步金陵,别让苏老久等!” 陈隽掀开车窗帘子:“苏老既然已经久等,又何必再多等一等?” 那骑兵阴沉了语气:“原以为大人该是通达精练的英雄,却不想竟是没有眼色的愚夫!苏老念在大人远路前来有心让大人休整,只是哪有客人前来拜访却不入门,反而在主人家门口虎视眈眈的?恐怕会让人觉得大人别有用心。” “本官怎么不知,何时金陵成了苏巡抚的?或者我该感谢苏巡抚没说这江浙都是他的?” 那骑兵本就是武夫,玩弄文字哪里比得上陈隽,此时心中早就颇有不耐,语气更是满满的威胁之意:“陈永期,你若是老实本分,大人自会对你以礼相待。可是你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大人就只能想办法让你吃了。”嘴上说着,手里挽了个剑花:“若是不去金陵,如今世道甚乱,流民成灾,钦差大人赈灾不力惹得众怒,流民误杀了您,苏老也很难过。为了宣扬朝廷威仪,苏老也只好将罪民尽数诛杀。”这样说着,眼睛掠过众多仆从仆妇,满是挑衅。 陈隽冷笑:“私练精兵,勾结巨富,贪污赈灾粮,劫杀朝廷大臣,苏善道真是好本事!难不成他要放弃苏家百年基业,做那乱臣贼子,改做金陵王!” “金陵王?大人做得国公。”这人分明已经懒得掩饰。陈隽也实在不愿和他继续纠缠,眼神掠过姜白和沈霁,眸光沉了沉。 对方见陈隽心意已决,当即下令,三千骑兵将车队团团围住。铺天盖地的箭镞扑面而来,姜白刚探出来的头又缩回了披风中。沈霁二话不说,手下挥舞,伴着一阵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只是终究寡不敌众,近万名骑兵将车队紧紧包围。陈隽终究妥协:“罢了!我跟你走!不要滥杀无辜。”对方打马回身:“只要大人肯走,自然一切好说。” 车队又从圆形转换为列队,由骑兵从两侧紧紧夹护。车队缓缓前行,走了大约七八里地,沈霁一枪挑飞了身侧的骑兵,纵身一跃飞身上马,一骑绝尘。 沈霁骑起马来比他本人更狂放不羁。两人一马完全无视了身后气急败坏的威胁和奋力追赶的那队骑兵。狂风迎面而来,姜白没有了沈霁的披风遮挡,一张小脸被吹得皱成一团。姜白胳膊搂住他的腰,拧身把脸埋进他的胸膛。 一夜奔袭不停,当沈霁终于勒马,姜白已经全身僵直。沈霁倒是精神熠熠,把她从马上抱下来,松开缰绳,任马儿自去吃草。姜白还没缓过来,僵硬的挺着腰背,沈霁越看越觉得好笑,大手在她凌乱的发顶狠狠揉了两下:“你不是挺能耐?怎的这点小苦都吃不消?”姜白没好气得冲他翻白眼:“沈大爷,我可是个才六岁的小丫头。”沈霁咧嘴笑了:“你也知道!分明是个妖精!”又在她头顶揉了揉。姜白感觉到一股暖流顺着脊柱一路向下,延伸到腿部又忽地不见。 他在用内力帮她恢复!姜白心中多了些感动,又因为那中断的暖流有些失落。她决定换个话题。“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沈霁一脸的我无所谓:“谁知道!你说呢?” 陈隽还真当她是老妈子!姜白想着这人光让沈霁带了她出来,不由得恨的牙痒痒。可是这已经出来了,她总不能说不帮人家。这些天让她跟着沈霁出出进进,为的不就是想让她这个时候帮上一把?叹了口气,姜白仔细问他:“大人何时可以脱身?该你拿的东西可收好了?”沈霁盯着她一脸的惊奇:“你果真厉害!难怪大哥说我不用跟你说什么,让我等你问。”姜白被他一脸的孩子气逗笑:“那当然。我什么都知道。” “那怎么走?” “一路向西,乘机渡江,北上京都。” 沈霁在小溪边捧了一捧水喝了,又捧了喂姜白。他甩了甩湿手,又在衣服上蹭了蹭。“行,说走就走。”想了想,他又问:“你真能帮我一路上京都?” “自然”姜白挑眉:“你不信?” “我信!我大哥说了,这事我不行,你行!”姜白这一路听他说我大哥,大哥,听得耳朵直发痒,心里暗暗决定,要把这个不长脑子的“我大哥”掰掉。 两个人骑上马向北前行,沈霁又问:“怎么这事我不行你就行?”姜白的笑逸散在空气里:“自然是你比较蠢啊!” 北方九月的清晨已经有些冷。入京的驰道上人影稀少,一匹瘦弱的马缓步而行。马上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姜白用手扑腾了一下头上的沙,嘴里抱怨道:“让你走山林你不走,怎么样,遇上沙暴害我和你一起倒霉。” 沈霁苦了脸:“我怎么知道那山口风那么大!” “我说让你走山林,你不走,怪我咯?我这是抽哪门子的疯陪你受这池鱼之过!” “是,怪我!要不是带着你,我早就八百里疾驰进京了。这会儿正洗着热水澡,喝酒吃肉呢!” 姜白冷眼看他:“哼,要不是带着我,你渡江时就得在船上被射成刺猬,喝了毒酒发黑发臭,脑袋被挂在城门上风干,在山谷里被火烧成灰!” “你又知道了!”沈霁怪叫一声:“姜丫头,你说那位能让咱进的去京城?” “她自然不想让咱进,可我偏要进!”姜白傲然道。沈霁大笑:“那你说咋进?” “我说咋进你就咋进?” “绝对的!” 姜白摸了摸马脖子上的鬃毛:“自然是骑马进啦!”她轻轻拍了拍马头:“耗子,快走,进城了有草吃。”身下的马一声轻嘶,径直跑向城门。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进了城,沈霁拍了下马屁股:“姜丫头有一手啊,回头让大哥给你记一功。”姜白笑:“好啊,苏善道的家产分我三分之一就成。”沈霁苦了脸:“那玩意是要上交国库的,我们说了不算啊,要不你换一样?”姜白没回答,两个人直奔皇城而去。 ------------------------------------------------------------------- 有人在看嘛。。 起点读书好像看不到作者的话,大家可以去看一看,嗯,某人的恶趣味。 嗯,已经挪过来了。 对方见陈隽心意已决,当即下令,三千骑兵将车队团团围住。铺天盖地的箭镞扑面而来,姜白刚探出来的头就被一箭射穿。 姜白卒,全书完。 第八章 沈临安 九月末时江浙巡抚苏善道收受贿赂,贪污赈灾款,袭击钦差,训练私兵意图谋反,罪证确凿,被判处满门抄斩的消息就像长腿了一样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众御史联名上书请求重新拨放赈灾粮,江南到底熬过了这一场大旱。 姜白住在京城有名的客栈福满楼,沈霁包的房,天天好酒好肉供养着,硬把她养成了大爷。 今个是钦差入城的日子,姜白一早收了信,就坐在客栈临街的茶厅等。街上人潮涌动,茶厅也由此沾染些喧闹。卖唱的小翠怏怏的放下手里的拍板,往日唱惯了的青词今儿个毫无吸引力。 她在姜白对面坐了,先喝了一盏茶润润喉:“这钦差一入城,我怕是什么生意也做不成了,原还想着去不去凑这个热闹,现在倒不用我选咯!”姜白冲着楼下大堂说书的老秀才努了努嘴:“人家这生意不是火爆的很!” 老秀才正讲到:“这陈大人可是家学深厚,少年英才。他父亲是北地鸿儒陈学庸,母亲是王氏贵女,舅公更是如今的内阁次辅!他二十岁就名题金榜,如今赈灾有功,皇上提拔他为户部侍郎。他如今可才三十有一!”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那老秀才又接着说:“再说这陈大人被苏善道掳去,又是如何将消息传回京城?全赖陈大人的义弟,此次作为护卫队长的沈家三郎,沈霁。这沈霁也是难得的將才,他是圣上钦点的武状元,自幼便身怀大力,又武艺高超。他不仅有武艺如关公,更有才智胜诸葛,一路上过关斩将,击破了苏善道销毁证据的妄想,单枪匹马将苏善道的罪证送回京城!这回沈三爷立了大功,怕是要做将军!”众人又是一阵唏嘘。 那老秀才拍了拍惊堂木:“既然如此,今日不才便为大家讲一讲这沈三爷的英勇事迹!” 姜白这边侧耳听着,小翠见她神色有异,一脸的狐疑:“阿白,想什么呢?”姜白抿了抿唇:“老秀才把沈某人夸的上天入地绝无仅有,我这边听着,替他害羞呢!” “这你都能听到!真是牛!”姜白笑了笑,和她说笑起来。 不一会街上有呼喊声传来,穿着布衣的民众,骑马的世家少爷,还有临街微微掀起的纱窗后的闺秀,这些人明明身处不同的地位,却在迎接着同一个人。 陈隽入城了。 姜白看着四下里的人声鼎沸,心中冷笑,有人想做大声势捧杀陈隽沈霁二人,却也不问问她同意不同意。要知道这眼下他二人这辉煌成就可是她下了大本钱,拿命搏来的,要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插一脚就插的成,她不如立刻找块豆腐撞死。 沈霁从后门溜进了茶厅,老秀才正讲到:“一骑独闯戈壁滩,风沙不耐九尺汉!”姜白听得津津乐道,沈霁却苦了一张脸:“这有啥好听得,全是胡编乱造!”姜白促狭:“听得不就是沈将军英勇无比!”沈霁心里暗道:这么一来这丫头的功劳全都落在我的头上,还不一定她要从哪里讨回去!一时沉默了下来。 小翠见这两个人都不说话了,便知道有些事她不该听,抱着拍板下楼了。姜白这才开口:“陈大人那边如何了?” “大哥昨天就见过了圣上,只等明日上朝看那些人怎么蹦跶了。” 姜白扬唇:“但愿他别忘了该给我的赏。”沈霁瞅着她:“就算皇上真的给你苏老狗家财的三分之一,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寻一处精致房屋,养几个机灵的奴仆,养老咯。” “才六岁的毛丫头就想养老,也不知道你这一天天都在想什么!” “左右我全家就我一个,吃喝无忧就那么过呗!” “要不我们替你找找?说不定就找着了。” “有什么用,就当我被吃了就算了!但是那两个,朱彪和王二狗,可找到了?” “杀头凌迟的大罪,跑不了。”沈霁有点伤心,明明连这两个人都找到了,再往前一步就能找到她的家人,她却无论如何不许再查,想来是真的伤心了。 他叹了一口气:“要不以后你跟着我过吧!”姜白很鄙夷的看着他:“你居然好这口,连个残废的小女娃都不放过!你媳妇知道吗?” “靠,爷看上谁也不能看上你啊!”沈霁憋红了脸:“你这个臭丫头想的什么美事,我意思是拿你当个女儿。我沈霁打小在京城长大,家中父母都不在世了,有两个兄长,一个在居庸关,一个在函谷关,都是敞亮的汉子。我到现在二十七岁,做你爹也是绰绰有余。至今没有娶妻,你头上没有嫡母压着,家里倒是有几个姨娘,成不了气候。你去了,后宅你最大,她们全都得供着你。” 姜白被他讲得有些意动,这简直是她理想生活的模版。只是沈霁可说不出这般话,怕是陈隽支了招想着把她留下。这分分钟是给人做老妈子一辈子的节奏! 姜白抬眼,正对上沈霁期盼的目光,她在里面读出了满满的真心,原本的犹豫不由得软化,罢了,原本不就是看出他有将星之才却莽撞过分才有心提点一二,就当是长期投资算了!姜白白了他一眼,心里默默嫌弃他的没用,扭头看向窗外。沈霁等的急了,以为她不同意,心里有点着急,手里的茶盏捏的紧了,竟一不小心捏爆了。茶水迸出,溅了姜白一脸。 姜白一脸纠结的看向眼前的男人,他这么蠢,自己真的不是自找麻烦?沈霁有些紧张的看着她,嘿嘿地干笑。 姜白又白了他一眼:“叫沈临安吧!” “啥?” “名字!” 沈霁挠挠头,然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干脆的把人捞进怀里:“行行行,你说了算!”姜白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让他抱着出了客栈,在那青石路上快活的跑着。午后的阳光暖暖的,让人没由来的一阵心安。 今日起,她就是沈临安,不是死在几百年前的姜白,不是应该被吃掉的张十三娘,而是在临安,重生了的,沈临安。 -------------------------------------------------------------------- 第一卷完。 姜白看着四下里的人声鼎沸,心中冷笑,有人想做大声势捧杀陈隽沈霁二人,却也不问问她同意不同意。要知道这眼下他二人这辉煌成就可是她下了大本钱,拿命搏来的,要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插一脚就插的成,她不如立刻找块豆腐撞死。 次日宫里传来消息陈隽不敬圣上,被判处降职查办。姜白“……” 姜白卒,全书完。 第一章 清晨 崇德十九年,新皇即位,改号宣和。 弄璋胡同得名于一街的玉堂金门繁华满眼,与隔街的双榆胡同的清贵世家鼎盛文风不同,此处多是新兴的富贵之家。说新兴也不太合适,虽说比起累世簪缨的豪族世家,弄璋胡同底蕴尚浅,能在皇城脚下买下这么一间住宅的,也多是当世不二的高门。致远将军府是这里最新的住户了,那也有了七八年的时间。能在此处置办房产,也亏了致远将军祖上的世代基奠。 这日清晨,弄璋胡同刚从各位大人去往早朝的喧嚣中沉寂下来。 三月末的京都清晨尚有几分凉意,快马在街上疾驰时就惊起一阵薄薄的雾。马上的人仆从打扮,一袭青绸春衫低调却不失身份,衣角在晨风中上下飞舞,远远看去竟像是一条波动的曲线。那人同马在致远将军府门前停下,仆从利落的翻身下马,棕色的骏马在原地踌躇。 他大力叩了叩侧门的门环:“开门!将军要回来了!”门房老孙头开了门,瞥那仆从一眼:“青石,咋是你来,你老爹呢?”青石一边闪身进了门,一边说:“将军昨夜在城外整军,早朝后献俘,马上就能到府。我来先送个消息。”孙老头看着他,嘴中啧啧:“你小子跟了将军倒是威风了,怎的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这个时候,大小姐可还没起,要送消息,你可得有点心理准备!”青石牵了马:“哪里好惊动大小姐,不是有月湖小筑的姐姐们!” 青石心里头算盘打得响,却不曾料到出了岔子。 他这边把马交给马夫以后就往内宅走去,刚进了垂花门迎面碰上正在花园里闲逛的三小姐。他垂了头问好,却不妨被她叫住。十五岁的少女像是娇嫩的花朵,青石不敢抬头直视,只好低着头回话。只听那花儿一样的人开口绝不含糊:“你是何人?进内宅所谓何事?”明明是漫不经心的语调,青石却听得汗毛微炸,老老实实的回了。 那三小姐听了,仍是像花儿一样的笑,说出的话却意外的恶心:“那也不能随便进后宅不是嘛?随便什么人都能在后宅出出入入,这一府的女孩子还要不要名声?这事儿我大姐姐不甚在意,却也得为其他姐妹想想不是!” 说着,一边回身用手攥着帕子捂住了胸口,一边娇娇柔柔的道:“这来路不明的男子闯进后宅,我可是受惊不小,如今心里慌了神,可不知怎么办才好!既然大姐姐管不好这府里,我又正好遇上了,总不得出些力。看他也不是头一次随便进后宅,可不能随便饶了他。要我说,拉出去打上五十杖,再送去发卖了吧!总归是家里的下人,可不能害了性命。诶呦我这心口闷闷的疼,可该请医官来看看才是。” 她身旁穿着黄色褙子的丫鬟应了,当真叫了护院要拖他出去。三小姐也没有离去,反而远远跟在后头,摆明了要看好戏。 青石平日里在府中没少走动,不说人人认识也是颇有名声,都知道他是大小姐的人。他这边才出了事,早有人悄悄去通报了消息,没等人被拖到掌刑院,沈临安就在院子里摆了方桌静候了。她可是带着一肚子的起床气,心里头烦的要死,听了事情的经过,心里暗搓搓的要找个人出气。至于找谁,呵呵,你说呢。 三小姐高高兴兴的驾临掌刑院,一看到坐在院里的人就白了脸,第一反应却是看谁像是告密的人。她眼神在人群中梭巡了几圈,觉得除了她的贴身丫鬟新绿以外,人人都有可能。她咬了咬银牙,这一府都是这个小野种的走狗!不得不说,有些东西印在了骨子里,平日里再怎么装作不在意,关键时刻仍是会产生潜移默化的影响。比如说三小姐对沈临安的怕。那可绝非一般的怕,是从小养成的不敢为敌。 沈临安十年前跟着沈霁回了家,不出意料的接手了一个烂摊子。他所谓的几个姨娘,可绝对不能用几个来计算。一家子整天捻酸吃醋为常态,胭脂水粉从不离身的小性子的女人,再加上小娘养的一堆庶子女,沈临安觉得她绝对不是沈霁捡回来的女儿,而是他老妈,还是有个不孝子的老妈。 她最讨厌那些小家子兮兮一脸柔弱,平时装的冰清玉洁,下起手来却比谁都阴狠,又只能在内宅里搅屎,关键时刻绝对拖后腿的所谓闺秀。何况这一府的姨娘多是沈霁外出时的各种艳遇,连一般闺秀的女则女戒都没学过多少,更别提琴棋书画了。 虽说沈霁是个半路出家的豪门,本身也是个糙汉子没什么太高的要求,总归她沈临安是奔着精致生活才来的,看着沈家这一家子烂泥就心里难受。终于下定决心下手整治一番。 她先是让庶子女同生母分开,将姨娘们按照春夏秋冬梅兰竹菊琴棋书画风花雪月排列好,如今只差雪月两位是空着的了,各位姨娘排队领号,沈霁也得听沈临安的,一天睡一个。同时姨娘们定期上课学习礼仪和才艺,乌烟瘴气的后宅成了大学堂。庶子女们按照男女分开住着,男的上学堂,女的上女学,倒也不相妨。 只是沈临安终究只是个外来的,自然有自作聪明的人与她唱反调。其他人倒还好,主要是有三小姐这么个刺头。只是姜白带兵多年,什么刺头没见过,越是刺头她下手越狠,只是没想到这个三小姐抗压能力颇强,这么多年了还偶尔跑出来蹦跶。 这府里的下人从上到下可都是她的人,沈临安好吃好喝的养着他们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吃干饭。基本上沈临安一出场,这事就黄了。三小姐早就泄了气,蔫蔫的等着沈临安的处罚。 沈临安在她身上簇新的湘裙上睃了两下,慢悠悠的下了结论:“将军就快回来,各自办差去!三小姐不是不舒服?去请个郎中,到碧云楼养病不必出来了。”三小姐听了,咬着下唇,满眼蓄着泪水,身体也摇摇欲坠。沈临安已经起了身,想了想又吩咐:“给三小姐请的嬷嬷呢?想来是教的不够上心,让她好好提点一下三小姐,这么蠢,真不好意思说是我教养的!” 三小姐被她说的“教养”刺激到,翻了翻白眼,气得把帕子都攥得变了形。 -------------------------------------------------------------------- 作者的话已移至此处。 三小姐用手攥着帕子捂住了胸口,一边娇娇柔柔的道:“要我说,拉出去打上五十杖,再送去发卖了吧!总归是家里的下人,可不能害了性命。诶呦我这心口闷闷的疼,可该请医官来看看才是。” 医官看了脉,一脸的鄙夷:“平日里心肠太狠毒,中毒已深,准备后事吧。” 三小姐一脸的绝望:“沈临安你这个贱人!我和你同归于尽!” 沈临安卒,全书完。 第二章 大戏 悠然的用完早膳,已是辰末,思量着早朝该是将尽,沈临安也开始梳妆。 沈霁此次前往西北平番,一连掀翻了十二个部落大胜而归。即是回家,也得要热烈欢迎才是。只是,沈临安想起青石吞吞吐吐的话语中露出的几分蛛丝马迹,不由得脸上扬起了一丝冷笑。 絮影拿了一件鹅黄的织锦褙子配上草绿的素锦缎下裙走进內室,瞧见她这一抹冷笑,只当她为了三小姐的事心里不快,不由得替三小姐掬了一把热泪,心里默默同情了她一瞬。待进了屋,便将衣物与沈临安看了,得了她的同意,又与蘋香讨论起合适的首饰。 沈临安心里思衬了一会儿,唤了碧流和翠岫进来,吩咐她二人:“如今府中何处尚有空屋?” 碧流想了想道:“春夏秋冬四位姨娘所居四季院,琴棋书画四位姨娘所居四艺馆都已经住满,倒是梅兰竹菊四位姨娘的四美堂还有一间后堂。四景阁倒是只住了风花两位姨娘。” 沈临安遂道:“教人将四景阁收拾一间出来,一应用度按照姨娘的份例备下。”两个人应了,正巧沈临安要更衣,就行了礼退下。 出了门才露出一些惊讶的神色,翠岫牵了碧流的袖子咬耳朵:“听姑娘这意思,将军又有新的姨娘领回家了!”碧流心里明镜的,却也不好枉言,只含糊的说:“大概。” 沈临安这边梳妆完毕,使人在外面探听消息,又通告全府让诸位姨娘小姐公子准备出府迎接,一时间府里热闹非凡。待报信的小厮回府,沈临安才让青蘋慢悠悠的把她推到大门处。众人早就等候在大开的正门里,见她来了纷纷俯身行礼。沈临安浅浅应了,让众人出了府门等候在大街上。 此时正是朝臣下了早朝的时候,街上车马粼粼,多是朝廷要员。将军府突然大门洞开,顿时吸引了诸多目光。 宋及年宋阁老的轿子还未行到将军府前,就见得一行花团锦簇涌出门外,一时间脂粉之气弥漫,娇笑声声不断。八十七岁高龄的宋阁老一口热茶呛进气管,柱着小几一阵狂咳,七手八脚的放下帘子。抹了抹唇边的茶水,老爷子一声叹:“沈家丫头又要出手了,沈霁那小子要倒大霉咯!” 老管家听他无事,松了一口气,也接了话头:“上一次沈家大小姐放这些妾室出府,只让她们每个人在临郡王府前走一遭,就让临郡王强行嫁女的算盘落了空,也不知今日,又是为何。” 宋阁老呵呵的笑,一脸的我已看破玄机:“今天早上沈霁可是出了大风头,他抢了一个部落首长的女儿做小妾,引得皇上在早朝上骂他混。” 老管家也陪着笑:“如此以来,沈将军的后院又要鸡飞狗跳了!” “非也!”宋阁老抚掌:“沈家那丫头是个有手段的,纵然那群女人是非多了去,她抬抬手她们就蹦跶的欢,她紧紧手她们就不敢动弹,所谓的鸡飞狗跳,不过是她的逗趣。”主仆两人暗搓搓的八卦了一下沈府里那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轿子一进府门就不约而同的转了话题。 先别说他人怎么看这一府的千娇百媚,这边沈霁骑着高头大马遥遥来路,身后的马车里坐着心尖上的人儿,端的是春风得意。几乎是踱步回府,没到府前就看到这一众姨娘。他眼神尤其的好使,一眼就在人群中认出了笑的一脸温和无害的沈临安。他心底大叫不妙,几乎是有立刻调马逃离的冲动。奈何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只得硬挺着,后背上浮起一层冷汗。 不情不愿的走到近前,他小心翼翼的觑着沈临安,沈临安于是笑的更加灿烂:“父亲回来了!恭喜父亲凯旋!”她的话音落了,身后响起一片应和。 沈霁看着这众多姨娘,终于明白不好的预感来自何处。他小心的回头,心里暗暗祈祷马车里的人最好此刻装死,却不想一回头正看到她娇羞的挑起窗帘向外看来。只是,那娇羞转瞬就变成了一脸的苍白。沈临安热情的话语传来:“这就是父亲新纳的姨娘?果真是如同细柳扶风,令人不禁怜惜啊!” 这明明是赞扬,听在沈霁耳中却不异于鞭笞:沈临安恼怒他又随便带人回家,尤其不喜欢这种娇弱的。沈霁心中冷汗连连,当时果真是心动了的,看她一人披麻戴孝白衣赢弱,他不由得愧疚怜惜之情涌上心头,一时头脑发涨,就收了她。等到冷静下来总不好不认帐不是?他这才硬着头皮把人领回家。只是,沈临安这越来越灿烂的笑容让他心中无限忐忑,几乎想要拔脚先走! 沈临安看他一脸的心虚也觉得好笑,管不住自己,却又事后后悔心虚算是什么英雄!只是想到又有一只新晋娇花可以调教,她也有些跃跃欲试。于是面上笑容更是灿烂,让人迎了沈霁和新姨娘入府。沈霁几乎是一步步蹭进府门,偏还得挺直胸腹做出一副自信的模样。 直到用完晚饭沈临安也没有找沈霁什么麻烦,沈霁松了口气,正想让人领路去寻亲爱的新任雪姨娘,却不妨沈临安发话让他守着规矩办事。 沈霁当时脸就绿了。按照规矩,他回府的第一天应该睡的是他年逾三十的春姨娘。想想就倒胃口,沈霁无奈,只好留在正房,梦里是雪姨娘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嫩脸。 连着三天如此,饶是铁人也受不了。沈霁横了心往沈临安住的月湖小筑去,半路上就遇上了一脸委屈的雪姨娘。美人在怀控诉着府中大小姐的蛮横无理,沈霁一听这娇滴滴的人儿嘴里不住的“心狠手辣。”“心怀不轨。”“苛刻难以相处。”又在雪姨娘撒娇似的“想你。”中节节败退,心里生出了一缕勇气,终于把雪姨娘从怀里扒了出来:“我知道你受了委屈。” 雪姨娘连连点头不胜娇柔,沈霁却闭了眼横下心扭过头:“你即已知晓她难以相处,她又不是很喜欢你,就不要再出门了。在屋里好好呆着别惹她不快。”说要,一脸不忍的放开手,挥挥袖子原路返回了。 雪姨娘如遭雷击,不敢置信的呆立在原地。 -------------------------------------------------------------------- 絮影蘋香出自周晋《点绛唇.访牟存叟南漪隐钓》““”絮影蘋香,誊在无人处”一句。 碧流出自李珣《巫山一段云?古庙依青嶂》中“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一句。 第三章 嫁人 沈临安,沈霁和这位雪姨娘对于这同一件事有着不同的考量,之后的举动也不尽相同。 花开三朵,各表一支。 先不说雪姨娘因着沈霁无情的话语多么肝肠寸断恨不能已,也不说沈临安调教小白花是如何的心情大好兴味盎然,只说沈霁一早上止步于月湖小筑前,回房叹了半晌的气,仍憋着一肚子的郁闷。 在演武场风风火火的挥了一通大锤,一身蛮力用尽了,也终于舒解了。洗去一身的臭汗,终于用了些脑子,决定去找陈隽寻个解决的法子。他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脑子里的了这么个去处,当即骑了马就出门去了。 陈隽正在府里同幕僚议事,他进了书房,那讨论声就戛然而止。沈霁心里揣着事,觉得自己实在紧急的不得了,开口就赶那些幕僚出门。平日里这些幕僚也是见惯了沈霁这人的蛮不讲理,见状,便知今日怕是没有再谈的时机,于是顺着他的话就要离去。 只是,今日有所不同的是陈隽新得的一位幕僚。斯人出自蜀中名门书院,为世之清流,家中世代传习君子之风,又生来顺遂,少年成名,耳濡目染之下多了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傲骨。 并且他颇通世情,为人刚而不强,族中看他有大器之才,便放他入世。他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便已中举,此番进京,一则为考试,二则为先于这官场试水。他持了族中名贴于陈隽处学习,却不妨第一天就碰上沈霁这般。 他本身对这种不学无术的莽夫就心存不快,又觉得收到了侮辱,当即脸色略沉。偏他不仅颇有眼色也颇有忍量,并未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沉沉的看了沈霁一眼,同众人一道出去了。 陈隽见沈霁如此无礼,心中也不由得一阵无奈,怎么沈临安那丫头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把他教明白!纵然再恨铁不成钢,他也不能丢下他不管,自己认下的兄弟,再艰难也不能随意背弃! 沈霁寻了个下首的座位坐了,先让人上了一壶热茶,拎着壶嘴一阵牛饮才罢手。陈隽见他这着急的模样,也失笑不已,打趣着问:“何至如此?” 沈霁苦着脸把来龙去脉一说,陈隽心里更生出些难以明说的情绪。他也狠狠的数落他:“你还好意思说!整个朝堂上下,只有你家妾室成灾!” 沈霁心里委屈极了:“不是大哥说我风头过胜,让我留些把柄免得落人口实?” “那不过是聊以自保的小手段,谁人叫你收了那么多妾室?何况你家中并无正室,要不是有临安丫头帮你约束着,只怕丢人现眼到全京城。” 这样想着,他心里也觉得可惜:“临安丫头在内眷间惯是有通透的名声,连我家老太君也赞她一句拿捏的住人,你当为何她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沈霁一脸的蒙圈:“不是因为她身份不明?” “再不明她也是致远将军府的大小姐!天下哪个婆母想要一个把自己父亲内宅管的服服贴贴的儿媳!娶回家岂不是大权旁落!” 沈霁心里也有点担忧:“那么这丫头不是容易嫁不出去?她要嫁不出去,我岂不是要被她管上一辈子?” 陈隽冷哼:“且不说人家是不是乐意管你,这管不也是当初你硬求来的!” 沈霁无言以对,心里琢磨起来把沈临安嫁出去的事。他心里知道那丫头有能耐的很,可不能随便配出去辱没了她。在脑袋里过了过军中的年轻人,又想了想各武将家的青年才俊,沈霁觉得脑袋都要炸了。他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一抬眼看到陈隽,只觉得柳暗花明,一切难题迎刃而解。 他兴奋的对陈隽道:“大哥!我把沈临安嫁给你当媳妇吧!老大就算了,他不是娶亲了?没得让我们家临安等着当续弦。你们家老二可以考虑一下,她俩从小关系好!” 越想越觉的两个人登对,他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不行,我得回家问问沈临安怎么想的,她要是不同意我还得另找。诶,这女儿是债啊!”这样说着,急急忙忙和陈隽告别了回家去。 沈霁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料到自己已经不经意间得罪了人,一腔兴奋的往家里去。陈隽在他去后哭笑不得:“明明嘴上嫌弃着,心里却宝贝的不得了,也不知道我家这小子有没有那个福气!” 这边说着,手上研磨,写了封信让人送出去。 说完了沈霁,自然该说说这一片芳心错付,万分委屈不能的雪姨娘。 她这边因着沈霁的态度心下微凉,郁闷着回了四景阁,让人取了温水洗去泪痕,定了定心神。沈临安这边分明的不怀好意,沈霁那里又借不得力,她有心在眼前困境中寻得一条出路,便使了丫鬟在府中打听。 她做了什么沈临安自然知晓,也只吩咐着底下人不必隐瞒。这府里从来都不缺乏人精,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到半天,雪姨娘就已经明白了这府中的大致情况。 沈临安是府里最大,其余的除了她的附庸就是她的对手。只是附庸占了绝对多数,对手嘛,明面上没有,私下里却也不少。 只是,雪姨娘心中犹疑:除去并没有多大用处还需要防备的一堆庶子女,剩下的只有同为竞争对手的一堆姨娘了。年老色衰但育有子嗣者有之,这是最成功的一伙人;没有子嗣但年富貌美者也有之,这是最有前景的一伙人;自然也有年老色衰且没有子嗣的,这是最不必挂心的一伙人。 只是,有子嗣也分是有男孩还是女孩,生男生女自然身份不同,身份不同所求也必然有所不同。雪姨娘心里头暗暗下定决心,要多观察寻找对自己有利的人与之结交,只要暂时没有利益冲突,必然有一争的可能。她们家大小姐纵然地位突出,也总有嫁人的一天,等她嫁了人,这后宅还不是谁斗赢了谁说的算! 满心谋算的她完全没有考虑过,若是联合反抗有用,又何必等到她来。更何况沈临安一旦嫁人,后宅无主,沈霁迎娶新妇是必然的结果,到那时这后宅又是如何光景就不得而知了。 出于不同的隐秘心态,雪姨娘和沈霁竟都想着让沈临安嫁人。而与他们抱着同样期待的,究竟有多少谁又知晓! -------------------------------------------------------------------- 沈霁和雪姨娘两人不谋而合,趁着月黑夜风高私下相会,浓情蜜意过后,两情依依之时交换了意见,发觉二人心有灵犀。当下一拍即合,决定将沈临安嫁出去。 三十年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既不嫌弃她出身不明,又不害怕她聪明过度的如意郎君,急忙与之交换了信物,约定二十年后长大成人再上门提亲。 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两个人都如释重负,不由得眼泪汪汪,情难自已。 第四章 无语 比起那二人的满心盘算,沈临安这里可谓是逍遥自在,整个将军府数她最大,不说是事事顺心也不遑多让。她沈临安在整个京城也是出了名的会享受,许多文官家的女孩也没有她精致。 此刻,她就正在月湖小筑里躲清闲。往湖边水榭里摆张美人榻,人蜷在榻上,就手吃着今年新下的青杏。杏子微涩,细嚼却是满口清香,是半山寺的特产,统共不到十斤,她因着和主持的关系好,一人就得了二斤,余下的八斤,寺里自留二斤,其余不到六斤皇家和勋贵几十户分,不由不让人眼红。一个上午就这么悠然过去,沈临安也不得不叹一句这些年越加惫懒。 沈霁从陈府回来,在书房里琢磨了半天怎么开口,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坐船上了月湖岛。这月湖岛原是一个活水塘,沈临安瞧中这一大片水域,就让人挖宽了湖,填高了几个湖心岛,在上面建了月湖小筑。岛上一草一木都是她精心设计,融合了机关术和风水学,尤其精巧,在京城贵眷中颇有声名。 沈霁还未上月湖岛,沈临安已知晓他来了,挑着眉想看他怎么说雪姨娘之事。不料沈霁提都没提那个心心念念的小心肝,反而端着头瞅了她半晌。 沈霁心里头犹豫极了,先前在肚子里拟好的话统统忘到脑后,支吾了半天才干脆豁出去了的开口:“你都老大不小了,准备啥时候嫁人?” 沈临安眯了眯眼:“有人找你提亲了?”心里却在暗道:自己明明已经打点好京中未婚又门第相当的男子,保证没有人敢上门提亲,难不成是哪个外来的不知道天高地厚?她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明天就去收拾收拾他。 沈霁不知她心里所想,见她发问,暗道有戏,在话语中就不自觉的带了些欣喜:“你陈伯伯家的二儿子,陈韶,怎么样?”又怕她不同意似的,急急的补充:“你俩可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他不是总被你欺负?你嫁过去也不怕受委屈。再者说你陈伯伯是真心喜欢你,他们家孩子多,你以后随便搬出来住也没什么大不了。又不用你管家,我这些年的钱全给你当嫁妆,够你用到曾孙辈。陈家老二也有出息,你以后也能捞个封赏啥的。怎么样,你要说嫁,我立刻让我大哥来提亲。” 一旦开口,要说的话也没有那么不容易出口,他方才在书房里琢磨出来的那些好处张口就来,叫他自己也大吃一惊。 他这话里的信息量有点大,且不说他这么流利的话从何而来,就说把全部家财都给她做陪嫁这件事就够奇怪的了,沈临安朝他翻了个白眼:“你自家那么些儿子不要了?也不是绝户了,全给我当陪嫁算什么?再说了,陈韶那小子跟我结哪门子的亲!” 沈霁对沈临安的态度惊奇不已:“陈二怎么了?人家比你还大一岁呢,怎么就成了小子?再说他可是今年预备的状元郎热门,和你结亲也算够格了啊!”想了想,他觑着沈临安的神色:“你嫌弃他长得丑?” 沈临安一口杏核险些噎住嗓子:“咳咳,陈韶那张脸,说他是京都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居然觉得他丑!” “丑倒是不丑,就是太弱了,一看像是小白脸!”沈霁喃喃道,也抓了一把杏吃。 沈临安只好给他解释:“虽说他看上去挺不错,先别说我还没有嫁人的打算,就说他从小到大不都是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他八岁时钻进假山石缝是我把他拽出来的;九岁上书掏鸟窝下不来是我把他弄下树的;十岁时划船碰上沉船是我把他捞上来的;十一岁弄脏了陈伯的水墨画还是我帮他遮掩的,从小到大这一桩桩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一看到他就觉得自己养大了个儿子,嫁给他真是越想越别扭。” 沈霁听了,不由得脑补自己娶了沈临安,心里也一阵恶寒,觉得哪怕是出于男人的自尊心,陈韶也未必肯娶一个知道自己所有糗事的人。他打了个冷战,真是太可怕了!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更不知道沈临安已经歪到无可救药。他心里有些失落,觉得还是得另找,心里揣了事,也没有心情说笑了。一时间没了主意,又跑回书房闭门不出了。 沈临安看他来的莫名其妙,走得更是不着边际,也不知道他都在想着些什么,耸耸肩,任他去了。 沈霁第二天仍是去寻陈隽找主意,陈隽听了沈临安的话,也叹了一口气,对着他说了一堆什么缘分天定顺其自然的,安慰了一下。转手就把沈临安的话原原本本写在了给陈韶的家信里。 正在京郊鸿博书院求学的陈韶昨日才收到老爹一时兴起模棱两可的书信,再来这么一遭,心里头透亮,激动不已,又被沈临安的话气得直咬牙。沈临安那个臭丫头居然毫不留情的说不想嫁他,那他这么些年努力不就白做?她要是不嫁给他,他上哪里找媳妇去? 想着自家老爹幸灾乐祸的态度,他心里终于生出些危机意识,忙让人收拾行李,出了书院,一刻不停的往家去。 再说这雪姨娘,一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被沈临安关在碧云楼的三小姐。为何单挑三小姐下手?她先前惹怒了沈临安是其中一条,更重要的是三小姐在这府中的独特地位。 先前早已说过,沈霁至今有除去雪姨娘外的十位姨娘,这十位姨娘一共孕育了五男六女,春姨娘的长子已经十九岁,夏姨娘生了长女,今年十七,琴姨娘是二公子的生母,棋姨娘育有二小姐和四少爷,分别是十五岁和十二岁。书姨娘和梅姨娘同样合有一男一女,十五岁的三公子,七岁的五小姐,和四岁的五公子,两岁的六小姐。此外还有竹姨娘膝下的九岁的四小姐。其他姨娘并无所出。而沈临安来了以后,因沈霁允诺她做大小姐,便是大她一岁的长女也不得不生生降成了二小姐。 如今的三小姐,也就是沈霁的次女了。她的生母棋姨娘颇得沈霁看中,在府中掌管着人事。雪姨娘想把身边的人都换成自己的心腹,自然要从她那处下手,而三小姐,就是她的第一步。 人常说螳臂挡车,浮游憾大树,谓为不自量力,其实大多是源自于无知。雪姨娘并不明白自己的无知所在,心里揣着对未来的盘算,终于坐立不安的熬过了辰食,让丫头拎着一盒点心,往碧云楼去了。 --------------------------------------------------- 沈临安听得有人提亲,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是让她知道是谁,明天就去收拾收拾他。 沈霁不知她心里所想,见她发问,暗道有戏,在话语中就不自觉的带了些欣喜:“你陈伯伯家的二儿子,陈韶,怎么样?” 沈临安听了心里暗暗记下这个人,寻了个黑乎乎的夜晚,找了个杀手吓唬陈韶,吓得陈韶不敢出门。 沈霁抹了一把冷汗,完了,这回彻底嫁不出去了! 第五章挑拨 碧云楼是整个将军府最偏僻的地方。倒不是房子有多么的破旧,才落成七八年的房子,再怎么也不会年久失修。只是整座二层小楼都掩映在一片密集的竹林中,行走颇为不易,又在庭院最西南的角落,罕有人至,进出不便,所以多年来一直没有人居住。 沈临安也是一时兴起,猛地想起自家二小姐和三小姐都是及笄了的女孩,虽说因为没有女性长辈帮着张罗着而迟迟没有定亲,该嫁人也是要嫁的,总不能还和没长大的小孩子们挤在一起,就就手把三小姐迁了出去。反正心里存了着收拾她的念想,就干脆扔到这么个冷清的地方。 三小姐心里憋着对沈临安的怒气,一路磕磕绊绊穿过竹林,整个人都狼狈不已,再看到房子里积年的灰尘,更是心中愤愤不平。她沈临安不过是一个捡来的野种,凭什么在家中作威作福? 只是她心里不快,也不能奈沈临安何,只得把怒气撒向自己的贴身丫鬟新绿。 新绿放下包袱就带着两个茶水上的小丫头忙着打扫,三小姐等了好一会也不见她完事,又口渴难耐,大声叫着新绿:“新绿!小姐我要喝茶!”新绿正在收拾卧室,听了她的话,往厨房一看,竟是不能用,只好空着手回来:“小姐,厨房里还没收拾,没有热水也没有茶具,请小姐再等等。” 三小姐听了,骂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活都干不好,你们三个是死人嘛?”新绿不敢顶嘴,只低着头挨骂。三小姐看着她这幅窝囊模样,再看看另外两个小丫头自吓得直发抖,气得脑袋直疼。 她明明是父亲的亲女,却只有一个大丫鬟和两个小丫鬟,沈临安是个什么东西,却一个人有八个大丫鬟和小丫鬟无数! 越想心里越不平,晚上大厨房送来的菜更让她毫无胃口。沈临安一个人住着一个岛,总是自己开火,哪像她和其他姐妹,挤挤擦擦的住在一起,只能吃大厨房!她只觉得事事皆不如意,闷闷的上床睡觉。屋子里是一股冷清腐朽的味道,她让新绿熏了香也掩盖不住,同样是半宿的辗转。 第二天棋姨娘遣了她的奶娘吴氏来送给她一些额外的吃穿用度,三小姐见到吴氏,先是哽咽着叫了一声:“奶娘!”然后就有泪珠哗啦啦的落下。吴氏见她这样,也红了眼眶,再看屋里简陋的摆设,心疼着把她搂进怀里。两个人抱头痛哭了一阵子,吴氏除了安慰她,也没有别的办法。 连着好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再加上有个只听沈临安话的嬷嬷,每天说她这不对那不对,她的日子过得不痛快极了! 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三天,三小姐整个人都憔悴了些,也懒得再发脾气,懒懒的窝在二楼窗边,手里揪着一捧狗尾巴草,揪一下,就骂沈临安一句,恶狠狠的表情像是要吃人。 这样发泄着,忽地看到竹林里人影绰约,她仔细瞅着,等那两人出了竹林走上石板路,才看清是个模样陌生妇人。梳着妇人头,穿着上等的衣衫,身后跟着的丫鬟还在手里提着一个食盒,两个人缓步走来。 三小姐几乎一瞬间就猜到了女子的身份,怕是沈霁新纳的姨娘。她看着那二人走近,妇人抬起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守在门下的小丫鬟已经出来迎接,女子身旁的丫鬟说:“这是刚进府的雪姨娘,特地前来看望三小姐。”小丫鬟正要往屋里走,三小姐就出声:“让她上来吧!” 雪姨娘冲她笑笑,迈步进了屋。 二楼其实像是一个小游廊,新绿给雪姨娘搬了个凉椅放在桌旁,那丫鬟把食盒放在桌上,雪姨娘就笑着说:“这是大厨房里做的点心,没什么拿得出手的,送给姑娘聊表心意。” 雪姨娘的确是个娇柔的美人,静静的坐在那里,像是一幅美人图。三小姐不喜欢她的模样,觉得假惺惺让人做呕,就根本没有接话。 雪姨娘坐了一会,尴尬的不得了。沈汝琳心里头猜测她来的用意,也觉得气氛有点微妙,就率先开口:“姨娘怎么来我这了?这府里何处不比这里有趣?” 这本就是客套话,雪姨娘也客套着答:“进府以后衣食无忧日日清闲,我便四处逛逛,也混个脸熟。听说这府中有一处清幽僻静之处,又是三小姐住在这,便想着来拜访。” “拜访就算了,想来姨娘知道我为什么住在这。姨娘刚进府,还不太懂这府里的规矩,可别行差踏错了,以后后悔莫及。” 雪姨娘笑了,想着月湖小筑的精致奢华,再看看碧云楼的破败,她觉得自己所图定会成功,便温柔似水的开口:“琳姐儿说笑了,我是看琳姐儿投缘,又是出来乍到认识的人少,所以想和你结交。我既是真心的,又怎么会后悔!” “琳姐”是三小姐的名讳。说来有趣,沈家本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规矩比之世家大族松了不是一点半点,沈霁很少关心内宅,又没有人陪衬着,一开始后宅是真的混乱。他对庶子女也少有看护,以至于最大的孩子都九岁了也没有名字,平日里都大郎二娘的叫着。 沈临安来了以后,在府里立规矩,先都给起了名字。男孩从衔字,那时只有四个,就从清荣俊茂中各取一个字,组成了名字。后来生了最小的五少爷,给了“文”。女孩子们则是从汝字,分别叫沈汝琼,沈汝琳,沈汝瑜,后来生了五小姐叫沈汝瑗,六小姐叫沈汝璎,七小姐叫沈汝璇。 由此可想见,三小姐必然讨厌极了这个名字,她心里觉得,凭什么让一个只比她大一岁的人给她命名!所以雪姨娘这“琳姐儿”一出,沈汝琳就掉了脸子。 雪姨娘不知道哪句话又惹她不快,忐忑着,又换了个话题,当然是不离主题:“三小姐在这里可还习惯?这娇养的女孩子怎么能住在这里!大小姐也真是不会管家!”她装作嫌弃的打量,却满心想着,沈汝琳不是觉得沈临安管不好家?那她就顺着她的话说,也好激起她的不满。 -------------------------------------------------------------------- 新绿出自白居易《长安早春旅怀》“风吹新绿草芽坼,雨洒轻黄柳条湿。”一句。 第六章 端锦 沈汝琳对沈临安的不满不用激也着实不少,她却并没有想雪姨娘想象的那样应和。她狠狠地揪了一下狗尾巴草:“姨娘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哪有?三小姐最聪明了!” 沈汝琳嘴角溢出一抹冷笑:“可我觉得姨娘真是傻。连个上门拜访的借口都想不好。姨娘先时说什么入府以后整日清闲是在告诉我你不得父亲宠爱?想来父亲也决定不了谁清闲不清闲吧!即使如此,姨娘明明已经得罪了那人,又说什么与我相交不后悔的话,莫不是想把不得那位喜欢的原因推倒我头上?我和姨娘还是初次见面,姨娘竟已然预料到与我投缘,这倒是厉害呢!先是姨娘不是说我这里清幽僻静,怎的这会又嫌弃起来?如姨娘这般前言不搭后语,出口不到一盏茶的话都自相矛盾,想来我也不能高估姨娘您。” 沈汝琳看着雪姨娘一脸的见鬼,缓了语调:“或许姨娘真的觉得与我投缘也不定。毕竟我是这府里最爱和那位唱反调的人。只是我输了不代表我没有脑子,姨娘想拿我当枪使也该找个高明的法子,居然什么都搞不清楚就跑来我这里,姨娘的小聪明在我这里不够看,在她那里,更是没有看得必要。” 雪姨娘想要开口分辩,沈汝琳却是顺手将揪烂了的狗尾巴草扔出了窗外:“我劝姨娘还是学的聪明些,好歹看清楚什么人能下手什么人不能,可别自找苦吃。” 雪姨娘纵是有求于她,听了这么一通冷嘲热讽,自己还没说什么就被人看得透彻,心里也有些恼羞成怒,干脆的走了。跨出大门时正好踩在沈汝琳丢出窗外的那捧狗尾巴草上,踢了一脚,气呼呼的。 沈汝琳看她走了,也长喘了一口气,她自己其实什么都明白,明白自己不是沈临安的对手,也明白没有沈临安说不定她还是一个侍卫长家里连名字都没有的庶女,可她偏偏不喜欢沈临安,尤其当她比她过得还好。 她苦笑两下,刚才讽刺雪姨娘的那两下子也是和沈临安斗了许多年的成果,她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她不得不说,沈临安是个厉害的,最起码,她自己足够厉害,却总也不及她。她能允许自己出于嫉妒说沈临安的不好,却绝对不能容忍那个愚蠢的女人说她的不是,虽然或许在她心中,她和那个蠢女人并没有什么差别。 她以手抚额,方才又激动了。 雪姨娘生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住处又是一阵心塞,怎样重新谋划暂且不提。 再说陈韶得了消息火急火燎的回了家,一进门就碰上个大惊喜。 他让仆从先把行装带回府上,自己带着小厮雁行往洪安街上逛。洪安街是京都最大的商业街,从文房四宝到市井玩物,从金石玉器到各色小吃,无所不有。最重要的是,这一条街上有九成店铺都属于同一个人:豪商朱阖。 在古玩店里逛了半天终于选定了一只前朝的匕首,陈韶兴冲冲的回家去。刚入府行到二门,一个窈窕女子就站在花坛前。陈韶只看了她一眼就想匆匆避开,却不料那个女子突然转身,怯怯开口:“表哥!” 陈隽驻足,这个表妹他从未见过!他看她一脸羞涩,俏生生的立在院中,心中多了些好感:“你是我哪个表妹?”女子轻轻咬了咬唇:“家父是您的二舅。” 他确实记得家中有这样一个表妹,心下正喜悦着,出口的话也亲切了些:“原来是舅舅家的表妹,表哥方才失礼了。”那女子俯身行礼,纤腰盈盈不足一握,看上去自有一番风流韵味:“表哥何必多礼,端锦与表哥自幼要好,多年不见,表哥倒是与我生疏了” 陈韶有正沉浸在将要与沈临安见面的喜悦中,想了想在自己买的一堆玩物中找到了一盏八宝灯,赠与胡端锦做礼物。胡端锦一时红了脸,怯怯地收了,温柔的笑,令他更是喜爱。 在家里用了晚饭,陈绍不耐烦母亲胡氏的唠唠叨叨,说赶路累了,便早早的歇下了。第二天一早起床,用盒子装了昨天新得的匕首,往沈府去了。结果却是扑了个空,没有见到沈临安。原是昨天安荣郡主临时起意,想要去看桃花。昨天下午就出去了。扑空了的陈韶有些郁郁,但总归是郡主也在,让他不好前去寻找,只能忍着不去打扰,心里盼着她快些回来。 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到府,看到一个小丫头在他书房左右张望。他不由得有些疑问,正想问问小丫头,她却突然跑掉了。 怀着一肚子的疑惑,心心念念着沈阳为何还不回来,谁曾想沈临安在山上一住就是十来天。陈韶满街跑马,无聊到无事可做,倒是胡端锦天天露面,刷了不少出场率。 这日一早本约了同窗郊外踏青,不想胡氏突然让他进了内室说话。胡端锦绣红着脸给他们上了茶,然后绕过屏风去了耳房。胡氏等到她走远才说出想要说的话:“我儿觉得锦姐如何?” 陈韶想了想,说到:“表妹很善良。”胡氏对他的回答并不是很满意,但却掩饰了起来,看着他:“你表妹是个秀外慧中的人儿,娘亲有意便宜你这个臭小子,让你娶她为妻。你可愿意?” 陈韶自然是不愿意,他对这个表妹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不过认识了十来天的人,怎么能仓促的定下婚事,从此与他共度余生!更何况他早有心上人。见陈韶露出不愿的神色,胡氏有些生气:“这样好的人你也不想要,那你想要娶谁!” 明白母亲对沈临安一向存有偏见,陈韶不敢说她的名字触她的霉头。可他终究只是个少年人,胡氏一见他吞吞吐吐,又如何不知晓他心里所想!胡氏真是恨铁不成钢!她对着陈韶说:“你是不是想着那个什么沈临安!” 陈绍有些羞愧的低下头,胡氏更是气愤:“我告诉你,休想!那么个来路不明的女人也妄想嫁近我陈家!以她的身份就算是做妾也是不可!何况她还是个残废!” 陈绍不明白为何爽朗大气又聪慧的沈临安在胡氏那里去变得一无是处。胡氏还想劝说他:“你端锦表妹多好,模样又标志,性情又温婉,更有我娘家这样显赫的家世,你们亲上加亲不是正好!你娶了她,得了妻子的助力,总不会比大哥低一头。” 陈韶突然明白,母亲心中似乎只有门第和家世。他不赞同她的想法,却碍于孝道不能与她争吵,却还是不愿妥协。只说不愿娶表妹。胡氏还要再劝,陈隽干脆说有约了,告退出了府。心里也有些不快,又不能倾吐。 -------------------------------------------------------------------- 女配一号出场。 雁行出自罗邺《早发》“愁看飞雪闻鸡唱,独向长空背雁行。”一句。 第七章 巧吗 陈韶夜里多喝了点酒,迷迷糊糊的回房,第二天上午才醒彻底了。前脚刚收拾完,后脚雁行便来报说沈临安回来了,请他过府。他兴冲冲地往沈府去,还未出门,就在花园中遇上了红着眼眶的胡端锦。她看着陈韶一脸的欲言又止,陈韶去得着急,根本没有理会她。 和沈临安说起那个八宝灯时倒是顺便提了一嘴,沈临安扬唇看他半晌,坏坏的笑:“你那个表妹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不妨看着她为了嫁你都会做出些什么。”陈韶向来与她交好,反倒是与自家表妹接触不多,也没觉得让沈临安看他表妹的笑话有何不妥。 两个人一个人随口说,一个人顺便笑,没想到真真就出了事。 三月末本该是清朗春日,却不想阵雨突降,原是高高兴兴出来游玩的一群年轻人只能寻个去处避雨。 正巧一同游玩的人中有个李姓公子记起有个友人家中有个田庄正在附近,一行人便存了这暂留驻的想法。 更巧的是这庄子却是沈临安上个月刚置下的私产,前两天刚刚翻修完毕,沈临安才搬过来住着新鲜,听得他们的请求,一问又全是平日里玩的不错的公子小姐,就让人留了下来。 进了庄子才知道是沈临安的产业,陈韶也大吃一惊,等安排完饮食,碧流笑着上前问好时,他就不由得开口询问:“你家姑娘怎么又置了产业?这天下处处有她的房子。” 这话其实有些夸张,只是前几年陈韶外出求学,走了四个月到蜀中,一路上没住客栈,住的全是沈临安的私宅。他当时也奇怪的紧,在信里问了,沈临安也只说沈霁代表圣上巡视九府时她曾与当地人有故,让他几乎以为沈临安收受贿赂。 本来这件事他都快忘了,猛然又遇到,这话就不由得出口。碧流是掌管沈临安府外财产的,心里好笑这陈韶看到的也不过是冰山一角,面上不露:“陈公子说笑了,哪能处处有,只是比旁人多一些罢了。” 这话却是一点也没有谦虚的意思,听在旁人耳中就有点刺耳。这旁人就是那位李姓公子。他不由得问:“那此间原主去了哪里?为何这宅子到了你家主人手中?” 宅子易主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碧流也就顺口说:“这家主人欠了我家主子一个人情无法偿还,就拿这庄子抵债了。” 这李姓公子心里却是不信:他那好友虽说家中不是巨富,但也是国都数一数二的大商家,怎么可能要用庄子抵债?他心中怀疑,又联想到陈韶说的所谓处处有房子,心里头就脑补出了一个官宦人家仗势欺人掠夺商家的故事,一时间态度就不好了起来。 碧流看他阴阳怪气,只觉得这人有病,也不去理会。 在庄子上待到傍晚,用完了晚膳,这阵雨早就变成了阴雨下个不停,要想回家已是不能,只能在庄子上住下。田庄面积不是很大,索幸挤一挤还能住下,只是少年少女住在一个屋檐下,总有些事情要注意,免得不小心就会生出事端。 其实这一行人家中多是世交,从小一起长大,都是一个小圈子里的。这次外出踏青也大多是哥哥带着妹妹,从小玩惯了的。唯一特别的就是陈韶的表妹胡端锦。 这倒不是陈韶乐意带她出门,不是圈子里的人哪有硬拽的道理。然而胡端锦不知从何处得知他要出门游玩,便求到胡氏那里,想要同去。胡氏恨不得他们俩直接成婚,自然乐见其成。陈韶无奈才带着她。沈临安对她的目的心里明镜的,便嘱咐婆子仔细些。 说来这个小圈子里的人家里文官武将都有,家世不一,能凑在一起也多是性情相合,胡家姐妹在女眷圈子里一向名声不怎么样,男孩子们又本就不熟,也不好和女孩子凑的太近,一时间除了最开始介绍时打了招呼,胡端锦竟再没有人理会。 待到半夜,雨声更大,一群人难以安眠,便聚在一起,沈临安让人在回廊里架了锅子,煮了热汤,一人捧一盏,又暖手又暖胃。 胡端锦倒是不喜欢这种活动,她远远的坐在女生一边,陈韶却在男生一边,一则说不上话,二则没有人理她,心里头郁郁的。想上前去又抹不开面子,一边嫉妒着沈临安和男孩子们在一起讨论的什么古剑什么古籍她都完全不懂,一边在心里骂沈临安没娘养不知廉耻。 一群男孩子玩着玩着就兴致起了,又在厨上要了烤肉和温酒喝了一通,女孩子们就各自回房。胡端锦不好再留下,只能也回房,却让人偷偷注意着陈韶。 等到快要四更,盯梢的小丫鬟霜橘回来,说陈韶喝多了。胡端锦心里忽地一跳,脑海中不由得想起姑姑在耳边说的话:“我已经很努力的撮合你们,你也得争点气,该主动的时候要当机立断,要有你大姑姑的果断!” 胡端锦的大姑姑当年不慎失身于现在的永亲王,成功嫁进永亲王府做侧妃,尊贵非常。 胡端锦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醉的严重吗。可有人照顾表哥?” “表少爷有些昏沉,表少爷的小厮雁行回府了,只有一个丫鬟给表少爷擦了身子,已经走了。” 胡端锦几乎掩饰不住声线里的颤抖:“想来宿醉会很难受,我们去看望表哥。”她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忽地停下,心里暗骂自己蠢,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主动,不是落人口实!她得是受了委屈的,而不是主动扒着的! 这样想着,她稍稍冷静了一下,盘算着成功之后该怎么做。这门亲事早就得了双方家长的同意,唯一阻碍她的只是他不乐意。可是如果有不得不同意的理由呢?她无需把这件事闹大,只要让姑姑和母亲知道,就一定能成。 这样想着,她又充满了信心,吩咐霜橘道:“我找表哥有事,你去把他请来。”小丫鬟领命去了,胡端锦手里死死攥着帕子,像是抓着一辈子的幸福。 只是她猜对了陈韶会来,也猜对了陈胡两家的心态,却没猜对沈家的安排。 沈家起家不久,却是世代行伍,几代战功积累才成就这一代沈家三兄弟,细说起来底蕴并不差。最起码,各大将军府都有的暗卫这种东西还是有的,而且不少。而沈霁偏心偏上了天,沈临安又是个残废,所以沈家一半的暗卫都在沈临安手里。沈临安不仅受他们保护,还可以掌控指挥。 不巧的是,沈临安今天出门带了几个暗卫,更不巧的是沈临安把胡端锦放在最多关注对象中,最不巧的是陈韶在沈家一向是重点保护对象。所以胡端锦和霜橘刚把陈韶堆在她的床上,她的房门,就开了。 -------------------------------------------------------------------- 霜橘出自赵善庆《沉醉东风秋日湘****中》“傲霜橘柚青,濯雨蒹葭秀,隔沧波隐隐江楼。”一句。 起点真是太污了,人家明明是,湘阴,道中。 第八章 她说,他说 胡氏黑着脸进屋。胡端锦低着头,眼睛红肿。胡端锦的母亲林氏跟着进了屋,一落坐,就连声叹气。这是真的没出息!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胡端锦,有些担忧的开口:“小姑觉得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胡氏也叹了一口气:“我活了半辈子,第一次这么丢脸!居然让一个毫无家教的小丫头数落!” 她看着胡端锦,眼里有掩饰不住的厌恶:“你还真当自己是聪明绝顶?在别人的地盘上毫无准备就敢贸然出手!我先前提醒过你,沈家那个贱人你要打着二十倍的小心应对,她的手段,一辈子浸淫后宅的女人也未必能敌,何况你这种幼稚的小丫头!你居然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毫无遮掩的动手,把我的话都当做耳旁风吗!” 胡氏越想越气:“你到底有没有脑子!没有人接应,没有人掩护,你连人家宅子的门向哪里开都不知道,就想在人家的宅子里勾勾搭搭!你是不是想和你表哥成了好事之后让天下人都知道!” 胡端锦竟无言以对,低着头,脑子里却在想那时房门的突然打开。那几个护卫连话都没说,直接拎起了她们三个人,就往后花园走去。她那时心里害怕极了,她不知道他们是谁,甚至被拎着在房顶上起落时,她都没有开口呼救的勇气。 胡端锦修长的指甲扣进肉里,脑海中却一遍又一遍回放沈临安的话语。 她那时就斜靠在榻上,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看上去,陈韶那小子还没失身!”她哧笑:“胡小姐倒是好胆识,你不是第一个犯在我沈临安手里的人,也不是第一个敢在我的地盘上动我的人的人,但你是第一个敢在我的地盘上做这种事的。” 她笑起来多么温和从容,胡端锦却感觉自己浑身发冷。沈临安看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堆垃圾:“胡小姐倒是颇有令姑风范。”她玩味着:“一样的有胆识。” 胡端锦没由来的感觉到了这话语后的深深的不屑:“胡家女人的性情倒是一脉相传,也不知道是谁的优良传统。只是令姑失身,进了永亲王府,也就是个妾,胡小姐凭什么认定,你,进的了陈家的宗祠。” 胡端锦从前心里对沈临安是充满了鄙夷的,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没有母亲教养很没规矩,常与男人厮混不知廉耻,还是个天生残废。这是她从交好的朋友口中得知的沈临安。 可是今天终于和她近距离接触,她总有一种被看的透彻的感觉。沈临安看着她,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那冷意让她毛骨悚然。这样的眼神,真的是一个尚未出阁的女孩子该有的吗? 胡端锦胡思乱想着,以至于胡氏的问话都没有听见。胡氏更是生气,林氏只好在一旁安慰:“小姑不要生气!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还请小姑多多照顾,这孩子的幸福全靠您了!” 胡氏冷哼一声:“便是靠我也没有用了!这事落到了小贱人手里,就等于摆在男人们的面上,已经不是我能插手的了。” 林氏只觉得莫名其妙:“沈临安怎么还能插手您家的后宅?姑爷是怎么想的?” 胡氏嘴角有苦笑溢出:“沈临安插手的不是内宅,她在我们老爷面前相当说的上话。” 说的上话却不是插手内宅,那她岂不是干涉外面的事?林氏心里不信胡氏的说辞,男人们的事怎么可能让女人随便插嘴!她只当胡氏在敷衍她,心下生起几丝不快,让她定下一桩婚事居然如此之难,这个小姑也真是够蠢! 林氏这样想着,再看女儿红肿的眼,有些心疼,更蛮怨自家小姑无用,也就坐不下去,跟胡氏告辞,领着胡端锦家去了。 胡氏能感觉到林氏态度的变化,却除了叹气别无他法。沈临安在女眷圈子里毫不掩饰她的厉害,从前她没有特别的感觉,今天却羞愤异常。活了三十多年到今天,她在内宅中摸爬滚打,却被一个小姑娘讽刺了,偏偏她还没有反驳的立场,只能灰溜溜的受着。 胡氏只觉得脑袋疼,上床躺了一会,一闭上眼,就能看到沈临安微笑的脸。“有劳陈夫人走这一趟。” “胡家的女儿倒是个个精致漂亮。” “我很好奇胡家的教养方式,你们是怎么把好好的姑娘家教的一个个如此恨嫁?” “胡小姐虽有其姑的勇气,却显然缺了点脑子,或者,是那位抢走了胡家女人的脑子?” “我倒是不在意胡小姐想做什么,只是在我的庄子上做,我就不能不管了。” “若不是我及时阻止,恐怕过了今日,胡小姐就要红遍整个京城。” “陈夫人有那拉郎配的时间,不如教一教您的侄女什么叫礼义廉耻忠守诚信。” 胡氏想大声回骂,一张嘴却只剩噩梦惊醒后的冷汗连连。 陈韶醒来后就径直去了书院,陈隽在外忙活了一天,用晚膳时也没回府,胡氏在家里等了许久,才有一个小厮回来报信,只说老爷和二公子在书院,今夜不回家了。胡氏顿时心道不妙,暗暗猜测陈隽或是有气了。 陈隽有气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忍了她将近二十年,并且恐怕剩下的几十年还要忍。 他和陈韶对坐在凉亭的圆桌前,沉默的喝酒。夜里有清凉的风吹动胡须,陈隽摸了摸袖口上精致的绣纹,忽然开口:“我这半辈子都在为自己骄傲。” 陈韶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 他接着道:“只除了一件事。那就是娶了你母亲。” “我也曾年轻过。鲜衣怒马,满怀壮志,肆意盎然。我这样优秀并且身世优良的人不需要为攀附牺牲自己的婚姻,可我终究任凭父母之命,为我定下当时户部尚书胡得庸的二女儿。” 他饮了一口酒:“我那时只觉得,事业是男人应追求的,除此以外,那些儿女情长都是无用。” “我以为妻子就像他们所说的,用来管理后宅,用来生儿育女。所以你母亲,又不过分精明插手政事,又能尽到本分不惹麻烦,很得我母亲喜欢,这让我很满意。” “但是后来我才慢慢发现,人们所称赞的那种标准的妻子对于丈夫其实是一种折磨,她眼睛里只有内宅,心里只有利益,想的全是算计。” “我曾经试着纠正她,可是婆婆所喜爱那种妻子是可以乖乖听话的,好掌控的,绝不是手段精明的,更不是视野开阔的。” “可她已经是我的妻子,我必须承担起责任,哪怕她做出了一些蠢事,比如撮合你和胡家的丫头,我也得替她打扫残局。这是身为丈夫的责任。” “见到了沈家那丫头以后,我突然觉得她才是最适合做妻子的那种人,她有女子的细心,更有男子的阔朗。你小子比我有福,这样的女子,必须珍惜。” 陈韶看着他像是喝醉了,眼底也有迷惑之色,有福嘛?他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目光遥遥看向京城,他只怕自己的福气不够深厚。 第九章 打牌 四月初七正遇上会试第一场,沈临安在城外庄子上与世隔绝了十多天,偏赶在今日回京。 本朝建立至今已经延续五代,会试一向在二月开始,只是算上先皇,已经有三位皇帝在二月驾崩,多次被迫暂停科举。新皇登基后采纳了文士的建议,将科考时间向后延了两个月。 这法令至今是第三次推行,时间又久了,沈临安脑子里完全忘了这一茬。通往贡院的五条大路都封了道,沈临安想回家需要途经一条。想要回家也得三天以后,若是有权贵家倒是可以通融一二。只是沈临安出来玩,哪里会带着某某王爷某某公主的名贴? 她在路上前进不得,想了想,叫人换了方向,往德昭长公主府去了。 沈临安和德昭长公主的女儿安荣郡主交好,上门串门也是常事。门房见怪不怪的给这位突然造访的姑娘开了门,有小丫头早就去给长公主报信。 沈临安入了府就径直往安荣的住处去,一进门,就收获了一枚熊抱。小小的人像是一枚炮弹冲进怀里,原来是安荣的侄儿小狮子。今年五岁的小狮子毫不避讳的坐到沈临安的腿上,哼哼唧唧的告状:“安安姐姐,安荣又欺负我!” 安荣伸手把人从沈临安身上扒下来,笑道:“别听他胡驺,今天哥哥去马场跑马,没带他,他要去,我不准。” 沈临安叹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子,弯腰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还真是像你爹,他都十五岁时还因为不能和哥哥去花船上吃酒而哭鼻子呢!” 小狮子一听这话,瞪大了眼:“花船是干嘛的?”沈临安的笑僵了一下,喂!那不是重点好嘛!小狮子一脸的我是好奇宝宝我有求知欲,安荣在一旁捡笑。 “嗯……花船就是在湖上卖荷花的船。”小狮子并不喜欢荷花,听完了反而没有了兴致,噢了一声,不说话了。 安荣这才问:“不是去了庄子上?还没回府?”沈临安和她说了,安荣就笑的喘不上来气。沈临安蒙逼了,这人什么笑点!安荣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哈哈哈,我终于发现你沈临安的弱点了。”她看着她,笑声抑制不住,:“你总也记不住春闱的时间。” 沈临安还想狡辩,安荣急急忙忙打断她:“你可别不承认,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一到春闱时就会忘记这件事,然后就会到我家来。” 沈临安一想到,才惊觉的确如此,也不由得有些讪讪。亏得安荣一向是凑趣的好手,讲了几桩不知从何处听来的京城新发生的趣事,才不至于冷场。 小狮子在一旁听了一会就到了下午的功课时间,恋恋不舍的离开了。 看着小狮子走了,安荣神秘兮兮的叫她的女官江篱和沈临安的大丫鬟绿泱出去望风。等到两个人都走了,她才问:“临安,我记得你和京中子弟关系不错?” 沈临安点点头:“是啊。”安荣红了脸,支支吾吾的不开口。沈临安直觉有事,看着她红的像要熟了一样的脸,突然福灵心至:“你要定亲了。” 这是肯定的语气,安荣听了瞬间炸毛:“没有!”碰上沈临安玩味的眼神,声音就不自觉的低了下去:“是母亲说有这个想法,问我同不同意。”既然已经开口,安荣倒是少了几分羞哧:“我还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想向你打听一下。” 沈临安第一反应是,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哥。转念一想,想到安贺那比沈霁还简单粗暴的头脑,要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开玩笑,安贺要是听说安荣要定亲,第二天全京城人就都知道了。 心里默默为长公主一家人掬了一把热泪,沈临安看似淡定实则已经好奇的不得了:“哦,那你说说是谁家的?” “蜀中李家,他是名门书院院长的幼子。”竟然是他。沈临安的表情一时间有点怪异,惹得安荣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停地追问:“怎么样?难道他不好?” 沈临安敛了神色:“我这不是在回忆嘛!我和这个人没有太多交集,过两天给你打听打听。”安荣这才放心,只说不急。 两个人又坐了一会,长公主就让她的长媳刘氏请请她们去坐。沈临安原本还在奇怪怎么长公主今天没有找自己去,这会人来了,心里也就明白,这是给她们俩留下说话的时间呢。看来长公主也想知道李家那位的情况。沈临安偷偷揣测长公主的与李家结亲的目的,面上一派从容。 原来是去打牌。 长公主和刘氏的母亲苏氏,也就是当今贵妃的堂妹已经在桌前坐着了。安荣却是从来都只会输牌,水平烂极了,大家都不想带她,只能在一旁看着。沈临安和长公主一伙,刘氏母女一伙。 热热闹闹的打了一下午,安荣早就不耐烦,和小狮子跑到园子里玩去了。 正打着牌,苏氏忽然开口:“七筒。这可是我打出去的第四个七筒了,要是不要可就没有了。” 长公主又抓了一张牌:“我倒是想要,可是没有那个牌啊!二条。” 刘氏笑着碰了:“母亲这牌打的好,您不要了,我却有用呢。四万。” 沈临安犹豫了一下,苏氏就冲着她发牢骚:“你还犹豫什么呢?四万也是最后一个了,再不干干脆脆的决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 沈临安只好贴了个四万,转手打了个一万。苏氏正要夹,刘氏已经开口:“碰。” 苏氏就叹了一口气:“要不我怎么说得快点下手!你这一个错眼,这有用的牌就都到别人家了。” 刘氏打了个七万,沈临安又抓了个七万,只好再打出去。 苏氏抓了个五万,顺手打出去,趁机又道:“你看看,到最后剩下的都是没有人要的废牌了,就这样还想赢?” 话音未落,长公主已经推了牌:“胡了。” 苏氏登时脸色就略僵。刘氏见气氛不对,连忙解围:“打了一下午的牌,也是累了,母亲要不要让人摆膳?”长公主同意了,一行人也就趁机下了台阶,又热热闹闹的说起话来。 吃完了饭,苏氏就告辞了,长公主借着哄孩子的名义支开了刘氏。沈临安扶着长公主在花园里走,宫女和太监远远的跟着。 “今天打牌,你怎么看?” 沈临安瞅了她几眼,猜测她的态度和自己的大约是一样的,便也道:“如果我没有听刘夫人的话贴了那个四万的话,那个五万我也胡了。” 闻言,长公主也打量了她几下:“你果然是通透的。” 两个人就转了话题,不再提了。 ------------------------------------------------------------------- 青蘋绿泱出自倪瓒《江城子》“绿泱泱,绕秋江。流到天涯,盘屈九回肠。烟外青蘋飞白鸟,归路阻,思微茫。”两句。 第十章 记忆 夜色沉沉,徳昭长公主府也是一派静谧。府里已经熄了灯,只有几间小院的门廊上还有几点稀疏微光。 贺郡王和他的妻子刘氏的居所就是其中一处。 刘氏在灯前有一下没一下的绣着花。她的贴身丫头堆蓝轻手轻脚的进门,用镊子挑了挑桌灯里燃烧的白烛。这种蜡烛是用一种膏脂肥硕的河鱼的体脂所做,燃烧时散发出温和的白光,还有幽香产生,因为不易获得和制作,所以价格高昂。 刘氏揉了揉眼睛:“大爷还没回来?”堆蓝心里替自家夫人难过了一瞬:“前院的长青说大爷去了安福街。”安福街,是安贺的贵妾江苒苒的娘家。 刘氏绣着腰带的手顿了顿,从针线篮子里拿出把剪刀,几下就把绣了三天的绣品剪成了碎片。堆蓝登时一惊,正要上去抢,刘氏已经放下了剪刀。 她对着满桌的碎片冷笑两声:“他就这样视我如无物,我哪有一点身为正妻的威严!”又想到今日长公主对母亲明里暗里的暗示置若惘闻,甚至和沈临安说话时要支开她,只觉得多年的殷勤都喂了狗! “母亲已经不是第一次提起两家联姻,她看不上刘家的子弟也就算了,李家的也看不上!我知道她慈母情深不忍心女儿受苦,可勋贵家养了女儿不都是为了联姻?” 刘氏心里委屈极了:“她家的女儿是个宝,别人家的男儿就是草不成?何况这结亲也不只我娘家受益,就算是为了大爷和泽儿,一个女儿又能如何!她不是还要靠我们大爷给他养老送终!” 这话说的却是不敬婆母,不重小姑,可以说是不孝了。堆蓝不敢附和,只说天太晚了请她睡下。刘氏扔了针线:“算了,就是这样殷勤又怎么样!”梳洗一番去睡了。 另一处尚未熄灯的,便是长公主所在的正房。 与刘氏处的明亮白光不同,长公主只在榻前燃了一支灯火昏暗的油烛,用青布小笼罩了,只剩下朦朦一团。她坐在矮榻的踏脚上,就着那朦朦胧胧的灯光,素手抚上膝上磨光了的雕花木盒。 一室的静谧,良久,才有一声轻叹溢散于公主府幽深的寂夜中。 比起公主府夜里早早熄灯,白天早早起床,沈府的生活方式显然更加随性。因此习惯了沈府悠闲的生活的沈临安,一早上光荣的起晚了。 等她醒来,公主府已经用过了早膳。沈临安在女官含笑的目光中尴尬的梳妆,偏偏蘋香越是紧张越是慌乱。只好静下来,反正已经起晚,不过是被她们笑一通罢了。 果然是被笑话了,她一到正院,长公主就拉着她的手问:“我公主府的床如何?可是舒服?”沈临安大大方方的回答:“临安昨日做了个美梦。” “哦?”长公主起了兴致:“什么梦?”沈临安自然是借机岔开话题:“我梦见御苑的杨梅熟了。”长公主也顺着说了两句,一时间气氛其乐融融。 不一会有宫女来报说安贺和刘氏来了,沈临安笑着起身问好,谁料竟得了安贺一声冷哼。长公主当时就有些不高兴,再看他夫妻二人中间的距离能搁下一个人,心道又出了什么闹心事。 只是小两口俩的事母亲不好总是插手,她便只纠那一声冷哼:“好好说话,像什么样子!” 安贺脸黑的几乎滴墨,狠狠地瞪向沈临安,正要开口,小狮子蹬蹬蹬的跑进来:“安安姐姐,我爹是因为你说他哭鼻子生气呢!” 沈临安错愕:“好你个小狮子,就这么出卖我!”小狮子一脸的我很无辜,钻进长公主怀里去了。 安贺绷着声音开口:“沈析白!我什么时候因为不能去花船哭了!”沈临安有心和他开玩笑:“你十五岁那年,安贤和刘乘去逛华西搂没有带你,你在码头上哭鼻子来着!”安贤是安贺的堂兄,刘乘是他的表兄。安贺跳脚:“我那是迎风流泪!” “那不是流泪了!谁管你怎么流!”安贺噎住,长公主清咳一声,他便敛了神色。 坐了一会,沈临安便与长公主借了名贴回家,安贺不情不愿的骑马送她。他憋着气一路送到府门口,才别别扭扭呢开口:“那啥,我十五的时候你才多大!怎么这点小事也记得!” 沈临安沉吟:“那时候我八岁吧,我可是自小过目不忘!” “那也不能在孩子面前瞎说!他哪里知道花船是啥!” “那你去问问他就是了。”沈临安挥挥手进门去了。 安贺也是十年以后才知道沈临安给安泽解释的所谓“花船”是啥,只是那时安泽已经火遍京都了。 沈临安这边好心情进了府,却兜头受了一盆冷水:大公子参加会试被查出了夹带,已经被遣返回府了。 沈临安只觉得冲头一股怒气势不可挡,也不忙着收拾东西,叫人把沈衔清押到月湖小筑。 沈衔清忐忑着进了门,沈临安先叫人抽了他两鞭子,他也没反抗,乖乖受着。沈临安这才问:“东西哪里来的?” “是不知何处来的,夹进了昨日穿得衣服中。” “入场前为什么不检查两次!” 沈衔清低着头:“已经检查过了,只是一入考试院,就被逮到了。” “你可知为何?”沈临安冷笑。 “有人陷害。” “你还知道,就这么点小技巧就能让你一辈子完蛋。” 沈衔清羞愧的低着头,沈临安却不准备放过他:“我这么多年请老师教你读书识字,教你心术,可不是为了让人随便算计你!” 沈衔清更是无比羞愧。 “你已经十九岁,平日里从不用我操心,想来我是对你太放心了!你现在知道是谁干的了?” “我还不敢确定。” 沈临安冷笑:“我给你两天时间好好回忆,等考试结束,该你做的事情还很多。” 沈衔清一昧低头应着,待沈临安训完了话,走出月湖小筑,抬头看向贡院的方向,眼中有阴霾不散。 沈临安也没有闲着,给此次监管贡院的太丞曹献的儿子曹莫写了封信,让人送去了曹府。 ------------------------------------------------------------------- 有小伙伴说上一章太隐晦,有些看不懂,如果加上这一章刘氏的对话,应该就明白了吧! 第十一章 羊头狗肉 京城多繁华,走马观花而过,也只能窥得一二,聊作谈资。偏世人多想象,仅着一二繁华胜景,便可绘出城池如画,令人神往。 春日里的京城多的是交友优游,体物揽怀。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最是好时节。 曹莫仰躺在船上,芦苇擦着耳畔划过,还有潺潺的水声。他眯着眼,听身旁人清幽绵长的呼吸。鼻尖有淡淡的清香萦绕,像是它的主人一样的雅致。他心里有不明的情愫荡漾,那分情感滑到喉口,却是不忍咽下的苦涩。 他们不可能。 一时间,眼前的美景也不再引人入胜,他动了动身子,把自己从那旖旎气氛中解脱出来。身畔的沈临安已经睡熟了。她躺在那里,安安静静的,不由得令他想起那时的初见。 他有些情不自禁,想伸手去描绘她的眉眼,却又突兀的停止了。他若是不曾记错,沈临安五识过人,可与沈霁相较。 他这才放下手,沈临安就已经醒了。美美的一场安眠,只可惜没有清梦。 沈临安看向正盯着她的曹莫,嘴角扬起淡淡的笑:“看什么呢,这么美?”曹莫也开玩笑:“发现一个美人,正想着要掳回家呢!”沈临安大笑:“美人决定自己掳你回家。”曹莫敛了笑:“父亲还没回来,你怕是要再等上一天。” 虽然她还什么也没说,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图,沈临安也就不瞒着他:“我请了杨柳陌的柳大家,同去的还有析湖诗社的众多宾客,当真不来?” 杨柳陌是京中最为著名的艺馆,杨君玫擅琵琶,柳存韵擅琴,世人赞之为杨、柳两位大家。析湖诗社则是沈临安兴起之做,取她的字析白和居所月湖各一字,表示主人和地点。这两样在皆是文人向往的风雅之事,曹莫听了也有些意动,当下就允了,还提出要带着自家表弟。 沈临安自是无有不允。 曹莫半坐起身子,动了动疲软的双臂,站起身来。沈临安笑着看他伸展。他看她还躺在地上,刚想伸手抱她起来,伸出去的手顿了顿,青蘋已经推着轮椅上前。他便束了手,看她被抱上轮椅。 其实这一幕大家早就都习以为常,他却觉得每一次都心如刀绞。上天对她太不公平了,她明明是这样优秀的人,却因这幅残缺的皮囊被囚禁。他哪里知晓沈临安多么感激上苍的厚爱,给她一次新的生命,让她从不得不背负的家族使命中挣脱出来,真正的努力学会做一个真实的自己! 沈临安含着笑,却让曹莫更加感到心酸,他有将她揽入怀中,请求她给他机会一辈子照顾她的冲动。可是他不敢。沈临安在建立析湖诗社的第一天就声明过,绝对不会嫁给他们,也不许有人上门提亲。最初他还可以认为她只是出于对世人褒贬的交代,后来才隐隐感觉到她对于婚姻的冷淡。 从前正是这种迥异于寻常女子满心婚嫁的不同气质让他对她上心,现在也是这样的想法让他暗自伤心。 可惜是注定无缘。 他想起母亲前日对自己讲起的李家表妹,突然有一种此生逐波而去的念想在心中萌芽。 ------------------------------------------------------------------- 街上车马辚辚,却是一派平和。弄璋胡同已经习惯了每月一次热闹又安静的集会。 来的人有蜚声海内的文学大士,也有声名鹊起的文学新楚,更有韬光养晦不为人知的大家,他们的到来,生生为弄璋胡同的富贵繁华增添了一些文雅气,这是隔壁的双榆胡同也没有的清贵生机。 沈府却没开大门,从小门进入,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穿过茂密的竹林,在渡头搭上一片小小的木舟,一路飘到那座精致的湖心岛。沈临安在岛上建了一条环岛的游廊,处处是渡口,却又处处是长廊。在廊内设毯,众人席地而坐,面前小几上排放着文房四宝和今日的诗题。 曹莫伸手展开那只蜷缩的纸条:论考场舞弊。他心中一跳,就知道她没那么容易放弃,先前还在猜测她想怎么做,如今更加让人迷惘了! 李跻跟着表哥曹莫而来,一路走来只觉得这家主人处处精致却又似乎过犹不及,终于坐下,看到诗题,才明白感觉到的违和来自何处。这诗社本是友人谈笑的场所,今日却多了许多如他一般初次前来的人。初次前来,就对一切充满好奇,因而缺少一种从容气度。 的确,廊内人或许不能知晓透彻,但是廊外人一眼就能辨出主客。 这突然加入的人,怕是正是冲着今日这诗题的啊!再联想到昨日有个沈姓考生被查出了夹带,他心里好笑不停:这是挂着诗社的羊头,卖着为自家脱罪的狗肉! 心里这样想着,他已经有了将要提写的诗,三两下挥墨便成,提笔落笔一起贯通,又是结束的最早,自然得到了大家的关注。沈临安的轮椅正推过一个转弯,就看到了这精彩的一幕,便让青蘋推着她往李跻和曹莫处去。 李跻写完一首诗,得意的接受着旁人的赞誉,眼角瞥到沈临安的前来。这个女子脸上挂着浅笑,虽是坐在轮椅上,却又不凡,难以遮掩,想来就是名扬京都的沈析白。 沈临安与曹莫见了礼,又在曹莫的介绍下与李跻见了,眼睛瞥了李跻一下,抬手间露出腕上一抹红色的刺身。李跻当时一震,想问些什么,沈临安却只对他笑笑,到人群中去看诗了。 所谓诗社其实也真的是挂羊头,卖狗肉,只是挂的是抨击考场舞弊的羊头,卖得也是抨击考场舞弊的狗肉,不过抨击的对象,不尽相同。 沈临安在人群中逛了几圈,尤其是家中有人在吏部,刑部做事的几位更是重点关照了。先念上一篇抨击监考草率下结论,没有细审,还导致关键证据丢失的诸多不当,再念上一篇抨击监考收受贿赂,知法犯法,助纣为虐的文章,两相对比,前一篇自然就成了今月的精选。 宴席散尽,曹莫拿着手里所谓的精选,心中充满对沈临安的敬佩,这个人真的就想让什么成为精选,什么就成为精选。 李跻看着那首他应景而作,用来试探沈临安的诗,也玩味不已:下一步,你又该如何? ------------------------------------------------------------------- 似乎没有结束之日的背景铺陈正在进行中,这几章颇为散落,建议攒文。 第十二章 提醒 诗社结束后沈临安似乎完全忘记了还有考场舞弊这么回事,天天除了吹风就是晒太阳。 终于等到士子们从贡院出来,沈临安就在紧闭的大门后听府外传来的嬉笑声。沈衔清得了她的传唤而来,看她似乎在想着什么,也不好上前,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站定了。 沈临安知道他来了,也慢悠悠的开口:“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沈衔清俯首称是。 “那用我教你怎么办嘛?我给你十天,府中人手任你调动,给我一个满意的结果。” 沈衔清心中早有筹谋,又急着报仇,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寻了翠岫领令牌去了。 李跻等了两天也没见沈临安再次出手,只觉得奇怪,要知道,引领舆论这种事必须要趁热打铁,一旦错过时机,反而有可能引火****。 那天她不经意间露出的手腕上的刺身更是让他揪心,迫切的想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李跻凝神,以他的身份,在谷中该是畅行无阻,然而他在打听沈析白其人时却只得到了权限不够的回复。这也是变相承认了谷中确有此人,只是不知是哪一部,也不知是哪一期。 李跻原本是该沉下心来耐心等待的,左右这不在他的职权内。可是谁料这一日突然接到命令,让他前去试探沈临安。无奈之下,他只能让人拎了个四色礼盒,乘着马车往弄璋胡同去了。 沈临安听说他来了也有些惊讶,毕竟记忆里李跻并非是如此鲁莽之人,她以为他会挠心挠肝很久,直到他以为稳妥后才会上门,却不想他如此迫不及待。 再入沈府,他却有了些与上次不同的感触。他是从东大街的门进的沈府,先是穿过了一个二进的合院,又沿着穿府而过的河水走到一个交汇处。在那里登船,小船向月湖中央划去,李跻这才发现沈府的形状像是半只阴阳鱼。等上了月湖岛,他更发现月湖小筑里的步步玄机,技巧精妙比起沉碧谷也毫不逊色,当即心里凝重了许多。 沈临安在茶室等他。安安静静的跪坐在茶几前,她正在煮沸一壶水,见他来了,浅笑着问候:“有客前来,白起身不便,未能远迎,失礼了。”李跻连道不敢,只说自己叨扰,让她不必在意。沈临安就真的不再在意,反而请他尝起今年新下的黄山毛峰。 李跻低头看向手中茶盏,香气馥郁,滋味醇甜,为茶中之上品。白毫显,芽似锋,色似象牙,汤色杏黄清澈,毫香清新持久。确实是一壶好茶。他小酌一口,心中暗道此人不一般。如此好茶,他只在祖父的私藏中见到过,还是积年封存不忍食用的,哪里像她,随随便便就拿出来待客。 他本想再细品一些,但终究带着任务来,竟是静不下心来,白白糟蹋了好茶。他斟酌一二,仍是以茶入题:“这黄山毛峰好是好,却要时刻注意不可错过续水的时机,续水若太迟,二开茶的茶汤必定寡淡无味。” 沈临安笑着称是:“这茶水就怕只泡一次糟蹋了东西,续了二开却失了味道,实在难以把握。” 李跻心中微动:“如沈姑娘这般技艺高超者也有如此担忧?前些日子沈姑娘不是还烹了一壶好茶!” 沈临安心中早知他的来意,见他终于入题,也算是松了一口气。不怕他问,就怕他不问。这样想着,她脸上满是温和的笑:“会续水的茶师可以说是好茶师了,然而碰上并不需要续水的茶,这技巧也就毫无用处了。” 李跻挑眉:“此茶不必再续?” “自然不必,路边贩卖的粗茶梗罢了,若是想要,再点一杯便是。” 李跻看着沈临安云淡风轻的笑,也不住的犹疑:她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情的背后牵扯了多少人?所谓考场舞弊案也不过是一个发端。有人想要争斗,有人想要浑水摸鱼,而沈衔清,不过是最末段的安排。虽说不重要,但毕竟是关键人物。至于为何找他,办事的也是人,人自然有私欲,只要不影响大局,大家都不会在意。而就是如此,这份私欲,如今也成了大局的一部分。 连那一位都插手了,他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想提醒的话却难以出口。她是谷里的人吧,既然如此谷里一定会给她消息的,可是那人又让自己前来试探又是为何?他若是贸然提醒,会不会泄露机密?若是不说,或许是自己会错了意,谷里就是想让自己给她传讯呢? 李跻陷入了沉思,还要深想,几点茶水撒到手背上,却让他骤然清醒。沈临安还是含笑的样子,他却为自己的放下戒心感到不安。这个人,这个地方,都绝非一般。李跻暗道此地不可久留,想着寻个时机告辞。 干巴巴的又说了几句,二开的茶饮完,就真的不知该说什么了。李跻于是告辞:“我今日来,可是饮了一壶好茶。若是长墟公子知道了,必然会后悔没有亲自来。” 沈临安错愕,这个人这是在提醒她?真是不像他的性格!莫不是吃错了药?她的错愕没有遮掩,一时间让李跻有些尴尬,他佯装淡定的掸了掸衣袖,出去了。出了沈府才恼起自己多管闲事还是提醒了她,想起沈临安惊讶的表情也不由得红了脸。 沈临安不知道他在那里纠结,却是关注着另一样东西:长墟公子。这个名字可不只有沉碧谷的人知道,说他是名满天下的鬼才也不为过。只是沉碧谷一向是各过各的,出了谷谁也不认识谁,李跻和长墟公子差了将近五期,想来不会有什么私交。不是私交,再联系他说话的语气,想来就是公干了。 沈临安冷笑,那群老家伙又要出什么幺蛾子,居然把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放出来了!不过既然没有人来与她交接,想来暂时没有用的到她的地方,或许以后也不会用,更不敢用。 只是,既然已经有人前来试探,他若是不知道就罢了,知道了,再打她的主意,可就是挑衅。 沉碧谷,沈临安素手抚上右手腕上微微凸起的疤痕,轻轻描绘其上血红的花纹,要是再这么胡闹,毁掉的,可就不只是一个暗部了。 ------------------------------------------------------------------- 漫长的背景展开还在继续,关于茶的描写来自百度。 第十三章 不归 五月的京城正处亢阳,火辣辣的太阳晒蔫了柳树,沈临安从西域淘来的小猫迷人懒洋洋的趴在柳树下的石头上呼呼大睡,陈韶送的小狗米团趴在石头旁,吐着舌头,长公主家的安荣躺在竹席上,对着沈临安撒娇。 安荣黑线了,这全是沈临安宠物的既视感是个什么鬼,她也顾不得形象,对着正在画画的沈临安大喊:“沈临安!你要是把我画得和你的宠物一样,我就把你画得安贺给他本人看!” 昨天安贺来接安荣回家,安荣贪凉不肯回,安贺就黑了脸。怒着要把安荣拎回家。沈临安正巧在画画,就画了只暴怒的狮子。最后安贺也没把安荣带走,这画却是送给安荣当玩乐了。 沈临安可不乐意惹大狮子炸毛,还是小狮子安泽更可爱。“不会的!”沈临安一脸真诚。 安荣这才放心,又懒懒的躺下,睡了。醒来时自然要看沈临安画了半天的画,寒渌从画架上取了还没上裱的画,忍着笑递给安荣。 安荣一看就直跳脚:“臭安安,不是说不要把我画得像是你的宠物!” 沈临安扬唇:“哪里像了?你们动作不一样!”的确,另外两只是趴着的,她是躺着的。 安荣气红了脸:“那也不行!这个画必须毁掉!” 沈临安缓缓地把画从她手里抽出来:“那可不行,这画我要收着,收它个几十年,等你老了,再来看,就会欢喜了。” 安荣有些晃神:“等我们老了,会是什么样?” 沈临安有心逗她:“自然是很丑的样子。” 安荣却当真了:“那可怎么办?我不想好丑好丑!要不干脆,趁我还没变丑,我就去死掉好了,这样就永远都美丽了。” 沈临安听了只笑她傻:“等你老了,人家不看你美不美了,而是看你有没有有出息的子孙,有没有如花似玉孙女!” 安荣愣了愣:“这真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沈临安被她逗笑了,笑着笑着心里就有些凄凉。 当她还是姜白的时候,自幼就背负着保家卫国的使命。她们姜家世代忠烈,三十二员大将战死沙场,到她十二岁时更是绝了户,只剩下一大家子的妇人和尚未出阁的女孩。 一般来讲一个家族这个时候都会选择把女孩子们嫁出去,妇人们遣回家,然后这个家族就散了。或者招婿入赘,延续香火。 可是姜家的女孩子向来接受的都是将门虎女文武两不差的教育,一个个都可以称得上是女中英豪,比起男儿也不遑多让。她们不甘心姜家百年声望只因没有了男丁就树倒猢狲散,何况国家正在面临危难! 从她十二岁,姜家最后一个男人战死开始,姜白就在为上阵杀敌做准备,她在战场上厮杀了十六年,平叛了逆贼,扫清了西荒,却在辽国撕毁盟约后腹背受敌,最终不敌。 她曾经亲眼看见一个个亲人,从前美丽善良的姐妹手上沾满了鲜血,死后狼狈不堪。 她是坚持到最后的人,经历了长达三十年的无味人生,到最后,身边的人也没有能够安然终老的。 她上辈子错过了太多的美丽风景,也失去了太多的温暖。这也是为何她当年决定跟着沈霁走,她渴望平凡而具有烟火气的人生。 她喜欢看姨娘们计谋被揭穿时尴尬的笑着圆场,她喜欢看沈汝琳气得冒烟时瞪大了眼,她也喜欢沈霁犯了错垂头丧气的认错,这样的他们,这样鸡飞狗跳的日子,让她感觉真实且幸福。 沈临安不知不觉竟是出神了,安荣见她呆呆的坐着,身子直挺挺的立着,眼底却有化不开的哀痛和更多她看不懂的气势。一时间,整个房间里的气氛都被这样的沈临安感染了,压抑了。 安荣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呆呆的看着这个无比陌生的沈临安。 她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自己在这么一个身体残疾,命运多舛的女子身上究竟看到了什么,从尚且微末时就已经萌发了的势,敢同天下一番争斗的一往无前的勇气,虽千万人阻挠我仍不改初心的神勇,还有,势如破竹摧枯拉朽的强烈杀气。 但现在,在她十五岁的一个普通的春日,她只觉得几乎要窒息。 好在这窒息只有一瞬,沈临安很快就发现自己失态了,她收敛了外溢的气势,又恢复了往日温和慵懒的模样:“干什么呢?发呆了?你想不想吃冰?” 她这是纯粹的恶人先告状,偏偏安荣已经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听了这话就直接连连点头,沈临安就牵了人进了凉亭。 用完了晚膳,安荣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沈临安斜着眼觑她:“这都住了两天了,说吧,到底为什么?”安荣咬着嘴不肯说,只要住下:“我不能回家,也不能往别处去,只能在你这里,你不要问了。” 沈临安也没办法,她就是再不高兴也不能在朋友有事时把人赶出府,何况安荣是个女孩子。 只能让她继续住下。另一边让人出府去寻安贺问个原因。 安贺已经进了府门,正往刘氏院子里走,想要和她好好谈个清楚,免得这些天像发疯一样不知道究竟作些什么。 刘氏早就得了他要来的消息,饶是心里有怨,也敌不过那情愫涌动的欢喜,她细细的梳妆,努力把自己打扮成少女时的样子,掩饰不住脸上的甜蜜。 这样等了半晌,安贺已经一脚跨进院门了,突然有一个小厮追来:“大爷!大爷留步!”安贺蹙眉看向来者。那小厮在他几步远停下:“大爷!弄璋胡同的沈姑娘请您过府,车马已经在门外侯着。” 安贺不知道沈临安找自己什么事,但明显和刘氏的谈话并不十分重要,所以他直接转身,跟着那小厮走了。 刘氏亲眼看着自家男人连门都没进,说走就走,除了心里有点酸涩,更多的是怨恨。 这个沈临安,仗着长公主喜欢她就这么无法无天,不仅让安荣留在府中,还这么晚请安贺过府!刘氏心里一跳,她还不会是对大爷有意! 她心里生了疑,想着沈临安平日对长公主的殷勤,对安荣的巴结,对安泽的照料,还有和安贺的打闹,都成了沈临安图谋不轨,长公主和安荣助纣为虐。 刘氏的手抖了抖,凭借她的身份,能嫁进公主府,哪怕是续弦,也是无上的荣耀了! 越想越是如此,刘氏心下大骇,扶着门框,脸色苍白的进了屋。堆蓝和染绿看了,急忙上前搀扶,刘氏摆手让她们退下,扑在床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第十四章 厚颜 安贺乘了马车去沈府。傍晚的长街上人影稀少,车辐震动的吱呀声让安贺心乱如麻。 他一路魂不守舍的,脑海中不停的回放刘乘所说的话。他有些烦躁,更在心里猜测沈临安叫他前去的用意,莫不是安荣已经知道了刘家的打算? 他的手紧握在一起,深呼吸不止,直到让自己平静下来。 沈临安在书房见他。 房间里有些昏暗,安贺走过了一排又一排高大的书架,才看到桌前的沈临安。她正提笔写着什么,见他到了,方才停下。 沈临安也没有和他客套:“昨日安荣不肯回家,今天也不肯,所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安贺红了脸,只觉得理不直气不壮:“前天刘氏的堂弟上门拜访。” 沈临安登时就冷了神色:“刘家又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安贺本能的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话也说的含糊不清:“她这个堂弟一表人才,尚未娶亲,刘氏就想……” 沈临安已然冷笑:“刘家把自家当成什么了,要这样扒着长公主府不放!” 安贺也在心里骂刘氏一句不知好歹,却不能让自家妹妹总住在外面,他清了清喉咙:“那个,安荣还是不愿意回来?” 沈临安打心底鄙视刘家这上赶子的买卖,再联想到苏氏的阴阳怪气,也大约可以判断出他们对安荣做了什么。她目光扫过眼前羞愧的安贺:“刘家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安贺脸色僵了:“本来只是安排在园子里偶遇,结果刘家小子半夜摸进了安荣院子。” 这可是纯粹的家丑了,沈临安扶额:“是刘氏授意的?还是他自作主张?” 安贺摇头:“是刘氏母亲。” “当真是恶心,我说怎么安荣连提都不愿意提!刘家那小子还在你们家?” 安贺总不好说是刘氏把着不让人走,只能说:“终究是客,也不好敢出去。” 沈临安叹气:“刘家终究是底蕴不够,吃相也太难看,简直贻笑大方。” 刘家不过是最近二十年起的家,先是刘家现任家主娶了当今贵妃的嫡亲妹妹,再有刘家的女儿嫁进长公主府,才有如今的辉煌。只是终究是靠借他人之势,刘家想必也知道不能久远,才一直与各家积极联系。 “靠着女人的裙带关系起家,还要靠着裙带关系借势,刘家把心思都放在给女儿找个好婆家上,男人们的教养真是够差。” 沈临安这边嘲讽着,又想起刘家替李家搭线,心中尚且存疑:“刘家这是想要拉拢长公主府还是想要拉拢李家?若是拉拢长公主府,有刘氏便已足够,若是拉拢李家,哪有把安荣往刘家嫁的道理!” 安贺也正是对此不明白,还没有询问刘氏,却见沈临安面色凝重的在纸上又记下了几个人名。 她看着桌上的纸张,忽地发问:“你已经选好站在哪边了?” 安贺出了一身的虚汗,他用帕子擦了擦额角:“没有的事,母亲不想参与他们的事。” “那刘家蹦跶的这么欢做什么。” “刘氏嫁了过来,我们与那家也不过是拐着弯的亲戚,但若是安荣嫁进了刘家,那可不是我们能袖手旁观的了。” 刘家如意算盘打得啪啦啪啦直响,却显然已经导致了安贺的不满,再联系长公主的态度,恐怕是要撕破脸的节奏。 沈临安垂眸:“现下里这京城蠢蠢欲动,从当年苏善道之后贵妃一脉就已经元气大伤,纵然十年休养生息又渐成气候,终究不如皇后多年经营,何况太子乃是正统。”她看向安贺:“当年长公主有识人之功,你若是不敢确定是谁,就不要轻易站队。” 安贺听出沈临安话语中对他的不信任,却也不能反驳。从龙之功哪里是那么好得,若是一着不慎,则会满盘皆输。长公主当年在这里插了手助当今上位,就算他不站队也能保公主府平安。然而若是他站错了,那就是满门的罪过。 安贺点点头:“我知道!那位还年轻呢。” 沈临安见他心里有数,也松了一口气,她就怕他迷了眼,做出些不该做的事。两个人这里说了一会,天也黑了,沈临安便送他出府:“我希望明日能看到安荣回家。”安贺答应了,上了马车走了。 第二天安荣确实回家了,只是在家里住了一天,又气冲冲的去了沈府。 沈临安这是真的诧异了,她没想到安贺居然如此不给力,竟然连这么点事都解决不好,一时间也有点生气。倒是安荣替他开脱:“不怪我哥哥,是我嫂子太奇怪。” 原来安荣回了家,刘氏就又提她嫁人的事,安荣听得不耐烦,就语气不好的拒绝。刘氏觉得被她打了脸面,心里记着,出口就是酸溜溜的话:“我这小姑倒是不一般,居然对嫂子这么说话。难不成我为你的终身考虑反倒是我的不是?” 安荣心里烦透了刘家的咄咄相逼,也就顶了嘴:“哪有你这样的嫂子!为了娘家卖小姑的?你是我们安家的媳妇,不是刘家的!我母亲怎么选了你做媳妇!” 刘氏听了,登时脸色苍白:“你也觉着我做不得你的嫂子?那谁可以?沈临安嘛?我就知道你们从来没把我当成过一家人,巴不得我给沈家那个小贱人让路!” 安荣哪里听得她这么抹黑沈临安,气急了,和刘氏对骂起来。 刘氏气得回了娘家,长公主让安贺去接,然后苏氏就上门了。 安荣气得红了脸:“你知道刘家那个老太婆说什么?她说要让我嫂子回家,必须让我嫁给刘家那个蠢货!” 沈临安看她一脸的恶心,却是笑了:“从前只道他们家脸皮厚,现在看来可不是一般的厚颜无耻。” 然而更加厚颜的在后头。刘家不知从何来的底气,认定安荣必定会嫁到他们家当媳妇,竟然将这件事宣扬的满城皆知。 这日沈临安和安荣上街买首饰,正巧遇上了刘家的那位二郎。刘二郎和他的一群狐朋狗友在翠禧楼前经过,安荣和沈临安正好从翠禧楼中出来。刘二郎一眼就认出了这位未来媳妇,笑嘻嘻的把人拦住,上手就要摸,眼睛还不住的往沈临安脸上扫。安荣当时气得脸都绿了,倒是沈临安的护卫突然出现,一掌把人打出好远。 依照刘家的性格,事情当然不会这么轻松结束。果然,第二天,刘家人就打上沈府了。 第十五章 耍赖 刘家人上门时不巧沈霁刚好在家,他前些天领了所谓训练京冀军的虚职,每十天回一次家,在军营里又无事可做,简直闲的要发霉。 这一早上风风火火耍了一通大锤,筋骨松快了,反而想找个人打一架。 刘家人倒是不知他在家,一群人气势汹汹的来,担架上还扛着“重伤”的刘二郎。沈临安刚睡醒,还没梳妆,就有外院的管事说刘家上门。 沈临安一肚子的起床气还没消散,听了管事的话,心里憋闷着,也就态度不好:“让他们在门口等着。”这一等就是将近一个时辰,沈临安终于梳妆完毕,用了早膳后施施然往外院去,走到一半就听说沈霁把刘家人给揍了。 原来门房听了沈临安的吩咐,只把人拦在门外不让进,刘家吃了个闭门羹,以为沈家心虚,再一想他们家没有当家主母,还不是任他们欺负?心思就有些活络,在门口撒起泼来。 弄璋胡同多权贵人家,众多丫鬟仆从很快就被吸引过去。刘家领人的是他们家的二老爷,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往沈府正门前一坐,对着躺在担架上的刘二郎就开始哭:“我苦命的儿呀,好好的媳妇跟人家跑了,说个话就被打成了这幅模样,我要上沈家求个公道也没人理会,仗着势大就欺负我这平头小百姓,这世上还有没有天理!” 这刘家二老爷是个完完全全的纨绔,刘家又只是新兴,没有几个人认识,听他说自己是平头,又说自己儿子被抢了媳妇,一群下人瞬间就想到了沈家一院子的妾室,也就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刘二老爷看见这么多人捧场,心里暗爽,哭得更加卖力,只是骂的话也不慎清晰,人们自动脑补成了沈霁抢了良家妇女。一时间沈府门口热闹非常。 沈霁在家里呆着无聊,就想去练武场找人打架,出了门正好碰上。刘二老爷艺高人胆大,扑上去抱着沈霁的腿不放:“沈将军把我儿媳妇还我吧,我儿子都这个模样了,不能没有媳妇了啊!” 沈霁第一反应也是哪个妾室家找上了门,可他当年纳妾都是花钱买的,堂堂正正,怎么还有人搞事情?再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他抢了他儿媳妇,又看到病的不行的刘二郎,他突然智商上线,认定了刘家是故意搞事情。 他心里头不耐烦,一脚把刘二老爷踢开:“滚蛋,爷从来不碰二手货,纳的都是黄花大姑娘,哪有你儿媳妇!” 刘二老爷来这里有两个任务,一个是让沈家为打伤自己儿子道歉顺便赔偿,一个是坏了安荣的名声,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他家的媳妇,他听了沈霁的话,明白他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头暗道天意,连忙抓住机会:“既然如此,请您把安荣还给我们,我们不会嫌弃她的!” 沈霁蒙了:“这和安荣有什么关系?” 刘二老爷一脸的猥琐:“是是是,和郡主没有关系。只是那是我们家媳妇,还请您还回来。我儿子不过和您家大小姐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请大小姐不要介意。” 于是沈霁更蒙了:“这又和我家临安有什么关系?” 一直听着刘二老爷发挥的刘二郎想起沈临安那张扬名京城的脸,心里一热,颤悠悠的出声:“大小姐貌若天仙,我一时情难自已,做出了冒犯之事。我自知理亏,受了教训也是应该,为了大小姐考虑,我愿意对她负责。只是我已有郡主为妻,大小姐只能为贵妾,请您不要介意。” 好家伙,原本八杆子搭不上的沈临安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上赶子做妾的,安荣郡主成了被人侵犯的儿媳妇,刘家倒是各种宽容坦诚。 沈霁听不出来这么多层含义,但好歹能听出来他们想让沈临安做妾,顿时暴怒,挥起拳头就开始揍。沈临安到了的时候刘二老爷已经躺在刘二郎身边,哼哼唧唧叫个不停了。 沈临安看了一眼一脸求表扬的猪队友沈霁,心里各种凌乱,面上也高冷不起来,温和的笑着:“我听说刘公子要纳我为妾?不知道聘礼可准备好了?” 刘二郎躺在地上,从他的角度看,沈临安笑的无比灿烂,他着了迷:“聘礼还没有,你若是同意,我这就回家准备。” 沈临安浅笑:“可是我听说我的好姐妹安荣也要嫁给你,还是正妻,她要是不让我进门可怎么办?” 刘二郎笑了:“我还没娶她进门呢,哪里有她说话的余地,等你先进了门,我再娶她。” “你还没有娶她,就敢让我当妾,万一安荣生气了,不肯嫁你,可怎么办?” 刘二郎笑的一脸猥琐:“等生米煮成了熟饭,她自然就同意了。”他看着沈临安:“你别担心,就算以后安荣进了门,我也最宠爱你。” 沈临安轻笑:“我真是谢谢刘公子了。” 沈霁黑了脸:“临安丫头,你真要嫁给他做妾?” 沈临安白了沈霁一眼:“当然……不。”她冷笑:“刘公子喝多了大白天说梦话,我看得让他清醒一下。”她挥了挥手,一群家丁捧着热腾腾的一桶辣椒水就往他身上泼。 刘二郎先前为了使苦肉计,特地在手臂上划了几条小口,辣椒水一泼来,他就疼的大叫。沈临安还是温柔的笑着:“昨天就打了刘公子一拳头想来是不太够用,今天这辣椒水可还好用?若是不够,您明天再来,我还有更多好东西等着您呢!” 刘二郎疼的全身抽搐,哪里还有空听她说了什么!沈临安冷笑着看向吓傻了的刘家家丁们:“就这个怂样还想娶安荣?回去告诉你们家太太,胃口太大了容易撑死,再做这不要脸的事可就不是今天这么容易了。” 刘家人唯唯诺诺的点头,抬着刘二郎和他爹,脚底抹油一样溜掉了。 刘家人满嘴跑马想要往沈家赖,众人看着看着自然就明白,再加上沈临安一向凶名在外,第二天大街小巷就全是刘家的笑话。 只是安荣的名声终究是毁了,当事人还不觉得怎么样,倒是长公主愁的不得了。 苏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一时间有些上下两难,心里暗搓搓记下沈临安一笔,又逼着刘氏回了长公主府。 第十六章 聪明人 进了五月,好像忽然就忙了起来,先时的麻烦事约好了一样的找上门来。 别说胡家因为胡端锦之事与沈家生了龌龊,也别提因安荣亲事招惹来的刘家,胡刘两家身后的苏家和永亲王府也还不必沈临安直接面对,却也不能忘记还有个被沈临安搅黄了的临郡王府在后头掐着小算盘。 沈临安也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她没想到现在的权贵家已经这样没出息了,竟然事事都要靠着联姻来做,似乎没有那么一撇子的亲家关系就实在不能谋事,然而现实却是关键时刻亲生儿女也是白费,也不知道非得弄这么一个没有人当回事的亲家盟约做什么,或许是为了求个面子好看? 沈临安纵使不解,现下里也有着无奈。沈霁像是着了火一样在书房里走来走去,沈临安听他走的闹心,叫了他一声,他就一头撞上了书架。沈临安再一次面对十年来每日都要经历一次的无力感:“父亲!您坐下吧!吵得我闹心!” 沈霁可是急得直跳脚,哪里静得下来:“我倒是想,你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也不着急!” 沈临安挑眉看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俩担忧的绝对不是同一件事。她定了定神:“您究竟在担心些什么?” “胡家明天就要上门了!” 沈临安有点惊讶于沈霁奇特的关注点,转念一想,只关注自己在意的事也确实是他的一贯作风:“胡家便是上门了又能如何?我不同意,他还能强买强卖不成?” 沈霁一想也是,这个臭丫头倔得很,在皇帝面前也敢掉脸子。他心里踏实了,拍了拍沈临安的头:“那行,我走了,你慢慢玩。” 玩?沈临安看了看自己桌案上的各种代号和错综复杂的关系网,怎么看怎么像一副鬼画符。她默了默,抽出一张新的白纸,把这鬼画符重新腾了一遍,让人送去给了陈隽:“就说是送给他的生辰礼。” 屋里头生漪正领着一干大小丫头点帐,沈临安不乐意听这些,便让出了地方让她们用。在书房坐久了实在无趣,好在青蘋除了贴身服侍并没有别的差事,沈临安就让她推了轮椅往院子里走。 沈汝琳已经关了一个多月,前几天听说不太好了,她可得去瞧瞧。沈汝琳果真是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见到她,眼神还有些闪烁。 沈临安笑了:“听说三小姐最近不大好?我瞧着的确不大好了呢!这碧云楼住着不好?” 沈汝琳僵着脸回话:“没有的事,这里挺好的,环境清幽,罕有人至,又僻静,又安全。” 这话说的真是有趣,沈临安眯着眼:“那三小姐可要再住几天?” “要是大姐姐想住几天,我自然奉陪。” 沈临安眼神在破败的屋子里转悠了一圈:“这可是块宝地,我就不与妹妹争了。” 这样说着,就要走,沈汝琳顺手抓了桌上的茶盏往她脚下一扔:“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沈临安眼风凉凉:“等我高兴了。三小姐可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我的意思。” 她又端着架子在沈府溜达了一圈,收获了五个护膝,四件春衫,三条裙子,两条帕子,点心小酿无数后得了一个来自二少爷沈衔容的闭门羹。 沈临安的好心情瞬间败坏殆尽,这小兔崽子搞事情!她看了一眼沈衔容院子里的管事,他就立刻让人去取了工具,颤颤巍巍的把门拴挑了,几个大力的护院一人踹上一脚,沈衔容摞起来的一堆椅子顺着门板就该倒的倒该塌的塌。 沈衔容当时就绿了脸:“你,你干什么。” “我听说二弟不舒服?特地来看看。” 沈衔容别过脸去不看她:“要你殷勤。” 沈临安当下就脸色怪异地看了看四周:“我很殷勤?” 事实上周围的人脸色更加怪异。沈临安浅笑:“二弟这是怎么了?也不知道给姐姐我开个门?” 沈衔容比沈临安还大一岁,平素里最不喜欢管沈临安叫姐姐,无奈他大哥比人家大了三岁也照叫不误,他也只好跟着大哥叫。 他大哥叫了那么多年姐姐也没落个好处,他一想这事就来气,哼唧哼唧的说:“你是谁姐姐?我了就只有一个姐姐。”沈霁的长女,府中的二小姐沈汝琼比沈衔容大了一个月。 沈临安也不生气,眯了眼看他:“你有几个姐姐?” 沈衔容梗着脖子:“就一个。” 很好。沈临安直起了身子:“我记得上个月二十一号二少爷在同香楼吃了二百两银子还不上,被店家扣下了,是我赎的人?正巧我院子里在算账,让生漪拿着账单去找二小姐要,嗯,欠了我十三天,就按半个月算吧,别忘记加利息。” 沈衔容豁然抬头看向沈临安:“这是你和我的事,干嘛找我二姐?” “帮弟弟还账可是姐姐的事,从前那些,等我让下人整理完了也送去。” 沈衔容扁了扁嘴:“大姐姐,我错了,这事可别让我二姐知道。”说着还用手拽着沈临安的袖子,可怜兮兮的。 小样,我还收拾不了你。 沈临安把袖子拽回来:“少献殷勤。” 沈衔容僵了一下,笑的更加灿烂:“我很姐姐关系好,怎么能算殷勤!” 沈临安这才松口:“说吧,为什么不见我?” 沈衔容面上就露出些不好意思来:“你把大哥赶出府了。” 沈临安先是错愕,然后就有些哭笑不得,沈衔清不小心卷进了考场舞弊,她给了他十天的时间解决这件事,结果他越挖料越重,她就干脆让他放手去做,把事情搞清楚了再回家。这的确是她把人赶出了家。 不对,沈临安凝眉,与沈衔清从小长了九孔玲珑心不同,沈衔容是随了沈霁的直筒子性格,这也是为何她待沈衔清严格却与沈衔容亲近。 在她的规划里,沈衔清是要入朝成为成为沈家的中流砥柱,沈衔容则要承爵接替百年后的沈霁,虽然他们家现在还没有爵位。这一文一武相互扶植沈家才能把荣华延续的更久。 索性两个孩子平日里玩的不错,沈家在沈临安的淫威下也素来没有兄弟姐妹相争之事,主要是沈临安端的平,该谁的就是谁的,不会少也不会多,何况好多小的还没长大。 既然如此,恐怕是有心人利用了他们关系好想要行挑拨之事,反正沈衔容是个惯常没有脑子的。这个人对沈府一定也不太熟悉,应该只熟识在外头学习的孩子们,否则不可能只知道兄弟二人关系好而不知道沈临安与沈衔容关系好。再者他应当与沈衔清关系不是很熟络,所以也如众人所说认为沈临安不喜欢沈衔清。 ------------------------------------------------------------------- 明天下午三点导航页和无线频道有推荐,所以明天下午三点加一更。(=^???^=) 第十七章 这章也叫聪明人 沈临安让沈衔容靠近,摸了摸他的头:“你说,在外头,他们怎么认为我和你大哥的关系的?” “他们说大姐姐欺负哥哥。” “那你觉得呢?” “大姐姐很好。” 沈临安笑了笑,最喜欢这种萌萌的小少年了:“那你可要好好想一想是谁在说我对你哥哥不好。” 沈衔容一脸的懵懂:“他们都在说啊。” 沈临安感觉受了内伤,突然很想念沈衔清啊怎么破!她脸上绷着笑:“那是谁说我把你大哥赶走了的?” “我忘了。” 沈临安再一次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心情可以参考陈隽当年的sunadog。她拍了拍眼前少年的榆木脑袋:“那就慢慢想,总能想起来。至于你欠的银两,等想起来是谁吃的,让他还回来。” 沈衔容讷讷的应了,从小到大都被骗,他哪里知道是谁。哼,沈临安冷笑,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骗了多少,自然得加倍奉还。 把沈府逛了一圈,沈临安也有点累,施施然回了月湖小筑。那边早就盘好了帐,就等着沈临安验证,一听沈临安回来了,生漪就拿着帐本进了屋。沈临安一看到她就头痛:“可别让我看帐,你自己决定。” 生漪知道她不喜欢,但该做的总归是要做,跟在沈临安身后,把最近一个月的开销报了。 沈临安装作在听的样子,心里却在回味沈汝琳的话。 环境清幽,罕有人至,又僻静,又安全。 “呵。”沈临安突然浅笑出声,生漪就住了嘴。她瞥了一眼正在正襟危坐的她:“生漪啊,这帐就晚些报好了。姑娘我忽然想要画画,你去让护卫们满府走一走,寻一寻有没有清幽僻静的地方有平时没注意的美景?要是有,让他们拿过来给我看看。” 这话说的奇怪,寻美景要护卫做什么,还要专挑清幽僻静的地方,找平日里没注意的,找到了还要拿过来。生漪暗暗合计着,捧着帐本去寻护卫。 把这话原原本本的说了,该咬重音的咬重音,护卫长一听,就明明白白。本就是份内事没做好还要主子提醒,哪里有不上心的道理,当即叫人在府里暗暗排查起来。若是藏的好可不是一两日的事,沈临安叫人去办以后反倒是先猜测起这群人的来历来。 第二天胡家果然上门,还带着官媒和胡家三郎的八字。沈家没有女性长辈,所以沈霁坐在了上首,沈临安坐在他右侧,安安静静的喝茶。 胡家来的是胡二奶奶,她本是一个七品胥吏家的女儿,惯是会钻营的,不知从何处搭上了胡大奶奶林氏,嫁进了胡家。凭她的身份,只有扒紧了林氏才能站稳脚跟,多年来事事为林氏马首是瞻也成了习惯。 胡二奶奶没想到沈临安居然毫不避讳的坐在厅里,尴尬的笑了笑:“大小姐可是要回避一下?这讨论婚事当事人在场却是不合规矩。” 照例这时应该有个女性长辈才是,可是陈隽的妻子胡氏就是胡家人,又与沈临安有叉子,只怕这婚事是她倒的鬼也不一定,哪里有让她上来的道理。 何况沈临安根本没把胡家放在眼里,那个什么胡家三郎,她听都没听过,连交友的圈子都搭不上,更何况要嫁给他。沈临安暗衬:这胡风林和刘家二郎说不定能认识。 这胡二奶奶更是排不上号,她在京城女眷中纵横多年,接触的也都是长公主亲王妃一类,她因她们的身份尊敬她们,她们则因为她的才能拉拢她,这个胡二奶奶,连上桌的资格都没有。 沈临安只当她说的话是耳旁风,安安稳稳的坐着,连动都没动。 只是胡二奶奶不是这么认为,的确,从选媳妇的角度看,沈临安能不能嫁出去都是个事,要家世没家世,要规矩也没规矩,更何况没有好名声,但架不住男人们高看她。 胡二奶奶觉得沈临安进胡家便是做妾也有些勉强,见她又没有离开的打算,心里也有些不快,但是想到嫂嫂林氏的嘱咐,还是撑着笑脸,与沈霁夸起胡风林有多好。 沈霁也不接话,只问:“胡二奶奶上门是有事?我们家无人招待,失礼了。” 胡二奶奶又挑了话头说起胡家有多么好,沈霁又道:“嗯,想来胡二奶奶生活多年颇有感触。” 胡二奶奶咬着一口银牙又说起沈家之于胡家是多么的微不足道,沈霁替她觉得渴,又喝了口茶:“嗯,看来胡二奶奶当年没少努力,不知道有什么经验?” 这是赤裸裸的打脸,胡二奶奶一摔茶盏:“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 沈霁方才说的话正是沈临安教的,这个问话不在她准备的十个问题里,沈霁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倒是沈临安有点惊讶,这胡二奶奶也太嫩了些,这才三个问题就进入下一环节了? 她给沈霁瞥了个眼色,沈霁会意,起身掸了掸衣角:“沈某还有公务,胡二奶奶请与小女慢聊。”说完就两腿生风的走了。 胡二奶奶面色不善:“沈大小姐不解释一下怎么回事?” 沈临安放下手中的茶盏,也捋了捋袖口:“意思就是临安没有嫁进胡家的想法,也不想效仿二奶奶和胡家大姑奶奶。” 胡家大姑奶奶就是嫁进永亲王府为贵妾的那一位。胡二奶奶登时就冷了脸色,媒婆在一旁也很尴尬。 她也不拖泥带水:“既然沈家如此,看来这正妻之位大小姐也是不感兴趣,那可就别日后后悔。” 沈临安看着她眼风凉凉:“自然不会,我听说胡家和刘家关系甚好?这手段倒是不相上下。”她说的,自然是刘家妄图利用所谓名节强娶安荣,顺带纳她为妾。 胡二奶奶冷笑着出门,沈临安心里骂她一句蠢。果然是格局不够自作聪明,且不说所谓名声对于真正的贵女只是锦上添花之用,要知道,规矩可是掌权者定的,约束的也从来不是定规矩的人。 而她沈临安,虽然不是定规矩的人,规矩却也奈她不何,想用这种手段逼迫她,这么弱的对手真是无趣。 胡二奶奶这个聪明人走了以后,沈临安原以为能歇一歇了,结果眨眼就找到了另一个聪明人。 躲在碧云楼外竹林里的人被抓住了,原因是他觉得大白天不会有人在意他,正大光明的跑到厨房吃东西了。 ------------------------------------------------------------------- 嗯,今天的推荐是下午两点!所以,,还是三点更╭(╯^╰)╮ 第十八章 蠢不蠢 沈临安饶有兴致的看着地上的美景:这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穿了一件紧绷的青布褂子,还搭着有些短的黑色下裤。 这是沈府外院里的粗使下人才会穿的装束,他穿这样一身衣服跑到內院的大厨房吃东西,无论地点还是身份都不对。他这是哪里来的自信? 这美景长得倒是不错,且双腿修长有力,手臂肌肉丰满,一看就是练家子。大约是练武练久了所以脑子退化了?沈临安也不急着把他叫醒,就任他躺在地上。 一旁候着的护院们有些黑线,不停地看向一旁同样黑线的郭侍卫。郭侍卫是军营里出来的老人,一直管理者这些护院,一听说內院里进了人就有些着急,亲自出马,把人打昏了拎回来。 只是,好像下手有点重?他尴尬的嘿嘿笑,沈临安就把目光从那美景身上移到他身上,一瞬,又挪了回去。郭侍卫愣了一下,闭上嘴,往边上一站,像是一根棍子似的。其他人见了,也摒弃凝神,不说话了。 荷律子乍一苏醒就感觉到后颈一阵一阵的疼,居然遭了暗算,他在心里过了一百遍骂人的话,仍装作没有清醒的样子,动了动耳朵,想听听自己在哪里。 安静,除了大大小小或轻或重的无数呼吸声,就什么都没有。他觉得自已似乎被人紧紧的凝视着,也屏住了气,更是一动不动。 他这边在地上装死,心里头还在盘算自己是被谁抓走了,是飞月楼里头那群杀手?那他早就死了。是菏泽山庄的人?那也不至于把他直接放倒啊?还是有谷里的人抢任务?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恨的直咬牙,那群混蛋!本来任务就少,偏偏他们只抢他一个! 却有清润女声在耳畔响起:“荷律子,第二十一期第九,男,二十二岁,擅长内家功夫,使剑,有成名技律风决。” 卧槽!这人是谁,都要贴到耳朵上了。荷律子瞬间弹起,刚一起身就被摁住。眼前十六七岁的少女半跪在地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 他动都不敢动,哭丧着脸:“不知阁下是哪位女侠?荷律子犯到了您的手上,给您陪个不是。” 眼前的女子轻轻的笑了:“你要怎么陪不是?” 荷律子只觉得自己的左肩快要碎掉,他轻轻的挣扎了一下,就感觉到肩膀处传来的酸涩和一声沉闷的响。“求女侠手下留情!您说怎么赔就怎么赔!” 她把手从他肩膀上拿下来,又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手帕仔仔细细的擦着手:“这可是你说的。” 她抬眼,眼神锐利且杀气四溢:“谁让你来的?长墟?” 荷律子摇了摇头:“不能说。” “那就是那群长老了。”她笑:“这么多年了,居然还没长记性?真没出息。” 荷律子被她笑的有些发毛,心里头苦笑:怪不得这回没有人跟我抢任务,这个点子可不是一般的扎手。 他凝了眉:“敢问女侠是哪位?报个名头来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栽在了谁的手上。” 那女子正是沈临安,她悠然看向已经站起来为自己掸灰的荷律子:“江湖传言菏泽山庄的二少爷怕女人,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荷律子当时就冷了脸:“喂!士可杀不可辱!” 周围的护院们看大小姐糊弄人早就崩不住,此刻笑开了来,笑的荷律子恼羞成怒:“你们笑什么笑!谁没有点怕的东西!” 沈临安擦完了手又把帕子塞进了袖口:“你这么些年也没怎么长进啊。”这样说着,见他面露疑惑,又轻轻叫了一声:“青蘋。”青蘋走上前来,把她抱上轮椅。 荷律子当时就僵住了,他在心里暗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彻底出卖了他:“怎么是你!” 沈临安有心捉弄他:“是谁?我是谁?” “前暗三部青鸢。”沈临安摇摇头:“不对哦。暗三部还在?” 荷律子咽了咽口水:“暗,暗三部当然不在,不是让你灭了嘛?” 你知道就好,沈临安看着他,饶有兴致:“那你说我是谁?” 她是谁?他是为谁而来?!“七叶手沈析白。” 沈临安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猜对了!真乖!你要什么奖励?” 荷律子当时就流下两行冷汗。这孽缘!当年他赌气出了菏泽山庄,机缘之下进了沉碧谷,在几百个人中被选中进入暗部学习。那时他尚且年幼,刚十五岁的少年心高气傲,觉得自己特别的厉害,训练空余时也常常在谷中探险。 那一****巧合之下破开了一道迷阵,踏出阵外就发现别有洞天。有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趴在石桌上睡觉,他一激动就上去亲了一口。然后…… 荷律子抹了一把脸,这可真是往事不堪回首。他那时候被收拾的很惨但一直不知道原因,所以自己是对大名鼎鼎的沈析白伸手了是吧? 沈临安看他一脸的扭曲也有点好笑,她不过就是让他的老师收拾他一通,没想到这么多年心理阴影还没好?沈临安看他别扭也就不再逗他,瞅着他那一身怪装乐呵了一会,让护院们出去了,又吩咐给他拿一套合身的衣物。 见人都出去了,荷律子也算是松了一口气,远远的找了个凳子坐下了。沈临安等他坐稳,才悠然发问:“荷少侠这是自己来的?” “那是当然,小爷一个人完成这任务简直不要太轻松。” 沈临安清笑,他就有点挂不住脸色:“好吧,遇上你纯粹是个意外。” 让人拿着当枪使了都不知道,也不明白他哪里来的迷之自信。沈临安有心看他的笑话,让人安排他去休息,又嘱咐护院放松看守。 安安静静了一下午,沈临安偏挑在半夜三更去寻他,直接把人堵在了门口:“荷少侠这是往那里去?” 荷律子故作淡定:“这一天有些累,我有点饿,想去寻些吃的。” 沈临安一侧身,正好露出身后婢子所捧食盒:“那还真是巧了。” 两个人于是会房饮酒吃菜,几番推杯换盏,气氛正好,房间的窗户就被一脚踢碎,与此同时来人一个拳头揍向荷律子。 ------------------------------------------------------------------- 更新!以及,谁能告诉我导航页在哪里?我。。想看看。。 第十九章 浑水 窗子碎裂的木块夹杂着窗纱扑面而来,沈临安迅速后拉轮椅避开,然后就听见一声声沉闷的碰撞声和闷哼,当然,伴随着某人的咆哮:“玛德!老子等你半天你不回来,我特么还以为你挂了,感情好酒好肉吃上了!老子连口水都特么没有!” 荷律子连声求饶:“二哥我错了!二哥!我真不是故意不管你,我就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间。” 回应他的是结结实实的一顿胖揍:“没有时间!啊,没有时间!我看你挺有时间!” 沈临安闷笑,看那人打得差不多了,才出声制止:“好了,花斛,可别打死了。” 他这才停手,从桌上捞起酒壶,将壶口塞进嘴里,咕咚咕咚喝了半晌。荷律子有点目瞪口呆:“卧槽,二哥你这是几辈子没喝酒了?” 花斛抹了抹嘴:“从打我家糟老头子死了,有三年了呗。前两天刚出了孝就来了这么个破地方,我可要馋死。” 沈临安静静地看着他豪爽的饮酒,随意的说话,却掩饰不住不经意间流露的伤感,心里也有点酸涩,好好的一个汉子,就因为死了老爹,像是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 她还记得她把他捡回家时他那一脸的悲哀莫大过心死。现在他似乎不在意了,可是又真的不在意嘛?她一时间有点沉默。 荷律子拍拍他的肩:“那就再来一壶怎么样?” 沈临安冲身后比了个手势,几息之后就有一坛酒落在案上。他们俩捧着碗大口大口的喝,不多时就醉了,沈临安在一边看着,看着看着就突然眼眶湿润。她别过头去,推着轮椅出了屋,还听见花斛对着酒碗喃喃:“老头子最爱这醉春风,却是一杯倒。” 薄云遮月,晴朗月光,微风稀星,沈临安的轮椅行走在沈府一片寂静中,她往前扳着车轱辘,把磷磷车声和那低语一并留在身后。一个人这一生总有些放不下的东西,若是放下了,也就不是他了。 晨光欲晓,微蒙的光被浅碧色的窗纸隔绝在外,映在对窗的墙上,把那雕刻着三川五海九州图的墙壁也晃的模糊。 沈临安静静坐在那雕刻的舆图前,脸色微沉,看向除去京冀外唯一没有被涂上赤色或黑色的区域:外西北。沈家两名大将一人坐镇居庸关,一人坐镇函谷关,十多年经营,稳固如铁桶,沈霁在京内,掌握京冀军,其位首当其冲却底蕴尚浅。 龙虎相争,这地盘划分就快结束,军队既是得胜之物,也是毁灭之源,若是不能在两方中间得到平衡,沈家只因这两个不得不动的原因就足以翻家灭族。 这满京的联姻只是前台的戏,用来表示站队的信号,真正的搏杀在不上明面的暗潮汹涌。沈家只能站准了当今,剩下的,无论哪一方,凭借沈家的身份,都必将落得鸟尽弓藏的下场。 她幽幽然一声叹:“沈家只忠于一个位置,而非一个人,也只能忠于这个位置。” 站立在墙角的灰袍人拱了拱手:“我家主子尊重您的选择。” “替我向尊上问好。” 灰袍人没有回答,身影溢散在空气中。 这京城内外纷争不休,江湖也蠢蠢欲动,究竟又剩几时盛世可享! 荷律子和花斛一觉睡到日中,醒来第一件事是抽出武器架到对方脖子上。沈临安看着他俩同时起身,同时拔剑,又同时长吁一口气,心里也暗暗生奇:“不愧是一期出来的,这标准都别无二致。” 花斛没了酒反倒是少了几丝沉闷,把大刀插回背囊:“是您教的好。” 沈临安哧笑:“我教过你什么?什么都没有。” 荷律子也是一脸的疑惑。花斛垂了头:“老师说青鸢先生是谷中第一位传功长老。” 沈临安上上下下扫视了他几遍:“原来青瑞把衣钵传给你了。我还以为会是你们这一期里的第一呢,叫什么来着?” “老师以为枕碧师兄是利刃,花斛则是圆锤。”利刃自然应该放在外面厮杀,圆锤却要留在后方,既不锋芒过胜,又有足够的分量。 沈临安了然,荷律子却是满头雾水,没有人告诉他他们说的是什么,甚至,他从不知道他师傅已经传了衣钵。他想要问,却发现眼前二人气氛不太对。 沈临安也没做什么,甚至没有气场外放,她只是问花斛:“你既然已经知道我是谁,还敢来趟这趟浑水,难不成是我威势不如从前?” 花斛出了一身汗,汗水顺着鼻尖落到地上,在光滑的木质地板上留下了一摊水迹,一个人干掉了整个暗三部的牛人,现在她的大名还挂在凶残榜第一的位置,谁敢说她威势不敌从前! 他咬着牙回话:“不敢!花斛此来非为加入争斗,只是谷中有事,长老们想请您回谷。” 这绝对是沈临安这么些年来听过的最好玩的笑话:“你确定他们是让你把我请回谷,而不是把我杀死不让我回谷?当年可是他们哭着逼我出谷,现在又想哭着求我回去了?” 沈临安当年为何出谷没有几个人知道,但是可以知道的是,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原因,只看这么多年沉碧谷众人对青鸢之名颇为忌讳,所谓七叶手沈析白也是禁忌便可知晓了。只是如今谷中又想要把她召回,这个中缘由更是让人玩味。 花斛仍是垂着头:“花斛只是领了任务,还请先生与我走一趟。” 沈临安摆摆手:“待我想想,你们自便。” 花斛和荷律子对视一眼,运转内力从窗户出去了。 沈临安的手不自觉抚上那微微隆起的伤疤:“这个时候想让我回去了,要是回去了,再让我出来,可就没有那么容易了。算了,先把京城里这些讨厌的搅屎棍解决掉吧,天天逗着他们,时间久了,也就乏味了。” 沈临安让青蘋准备了些出门要用的东西,避过了最热的时候,一人一婢一轮椅,就这样出门了。 ------------------------------------------------------------------- 今天的来一更。如果不是每天涨上那么几点点击率让我确定我这书还是有人看,我几乎以为从头到尾只有我自己在嘚嘚=皿= 还有我其实是个不是很喜欢和陌生人在网络上交际的人,所以那些书群,作者群什么的我是不会加的,因此推广书群作者群的请不要再在评论区浪费时间了,去找几个可能会加的去吧!如果你们真的有看书的话,想来能看到哈。 以及我想知道我这书今天突然出现的封面是怎么回事=皿=我昨天还在说该有个封面了,今天,它,就,出现了!是上帝派来的小天使干得嘛?然而我很喜欢!└(=^‥^=)┐ 还有,听说如果一个v书的作者在书里像我这么嘚嘚是要挨骂的,所以,我还是要这么嘚嘚,反正你们不用花钱。 第二十章 各方 傍晚的京城多了许多市井气息,满街都弥漫着各异的小吃风味,闻起来像是一场关于美食的倾世邂逅。 沈临安在雾蒙蒙的蒸气中穿行,掠过鼻尖的香烟阵阵让她几度迷茫,仿佛穿过了几百年的时光过往,又回到那一年长安街上的盛世繁华。 还没有兵戈杀伐,还未有乱世黄沙,她还是姜家肆意娇养的女孩子,在某些个暖暖的傍晚溜出府门,和他隔着一人的距离比肩而行,买无数份小吃,他付钱,她吃,一条长长的街道走到尽头,她笑着把剩下的一堆小吃塞给路旁的小乞儿,回程时又央他买来带给家里的姐姐妹妹。 沈临安缓缓转动着轮子,幸福的眯起了眼睛,卖面人的小摊擦肩而过,她停下来,笑着买了两个,一个捏成她自己,另一个,亲手做成他,她拧过身子,伸出手:“阿箙,你看看像不像?” 眼前却是一个陌生模样的男子,见到她伸出的手,也是一个怔忪。 沈临安敛住了笑,她已经忘了,她不再是姜白,这里也不是百年前那灯火繁盛的长安街,而他,早就不在了。 他在她难以溯回的那几个百年里,每一个都要她用一生跨越。便纵是她可以跨越一个百年,也是向前,向没有他的那一百年。 他们被时间强令背道而驰,她活得越久,离他就越远。 伸出的手缓缓放下,沈临安又浅笑着看向眼前的男子,他还不曾及冠,脸上带着些许青涩和病态的苍白,他十分的瘦,却又有薄唇在夜色里颜色浅淡。 她垂了眸,向这个被突然冒犯的人道歉:“唐突了公子,还请见谅。”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家仆,听得沈临安的话,一个将男子护在身前,一个原地不动却接了话:“虽是无妨,姑娘一人在外,也该小心。” 沈临安点点头,将面人插在扶手旁的小孔上,转动轮椅回身欲走,一只手却扶上了身后的把手,沈临安侧头,手的主人羞涩一笑:“天色已晚,姑娘一人恐有不便,不如说一下家住,我护送姑娘回家。” 沈临安盯着他几乎透明的手指几瞬,直到他害羞的将它拢回袖中。他身后的家仆早就按耐不住:“公子!夜间甚凉,不可受寒!” 那病弱公子摆了摆手:“无妨。” 沈临安的眼睛又在他双目所蒙的黑纱上梭巡几下,才又转身:“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夜色如水个人沉醉,不欲与人共享。” 她推动着轮椅向前,轮子在青石路面上发出沙沙声响,一个错手,别在扶手上的面人掉在地上,滚了几圈,落在一旁。 沈临安顿了顿,罢了,终究是往事如烟难复返,今日之人又何必不忘。她坚定的穿过人群,在一盏盏灯下,影子缩短又拉长。 那病弱公子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直到她绕过街尽头的转角。他看向神态各异却始终相随的五个男子,嘴角流露出几分失落:“倒是我献错了殷勤。” 他往前走了几步,拾起那掉落在地的面人,拂了拂灰,拢入袖中。 青蘋直到打完了三更才归来,一进门就看到静坐在窗前的人。她膝上盖着一条软巾,背上披着一条大氅,等了许久的模样。 青蘋单膝跪地,目光不自觉的放到她交握的手上,开口却是毫不相关的内容:“姑娘,天机阁的情报要三个人情,婢子允了。” 沈临安轻轻“嗯。”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青蘋措了措词:“沉碧谷第三代刑罚长老死在了北漠,第五派和第九派在争夺新的刑罚长老的归属。第六派和太子有交易,暗一部现在在做太子的暗卫。” 还真是一锅烂粥,煮的太久而煮粥人又想往不同的方向搅拌,时间久了,上面的就煮烂了,下面的就煮糊了,软趴趴的一锅,又想下点新米,他们也不怕煮的夹生。 沈临安点点头:“我知道了,飞月楼说什么时候动手?”有人花钱买她项上人头,飞月楼因着交情提前同知了一把,说只会出一次手。自古飞月楼杀手三次出手不成就会放弃任务,只出一次手,已经是天大的人情。 青蘋从簪中取出一小节铜管:“飞月楼主有话说。” 沈临安浅浅的应了:“放在桌上就好,你去吧。对了,明天雪姨娘有大动作,你去告诉三小姐,抓住机会。” 青蘋轻轻退下,将门板阖上。沈临安这才从桌上取来铜管,端详片刻,手上用力,只听一声细微的“咔嚓”响起,一条纸卷掉落出来。 沈临安对着月光慢看:“满月将亏,风声唳疾。” 沈府从一片寂静中醒来,妇人大声唤醒贪睡的小丫鬟,男人在牛马的声嘶中投喂草料,灶上的厨子急惶惶的切菜,把案板剁的发颤。 绿泱推门进屋,沈临安还坐在窗前,大氅上潮嗒嗒的,一摸就是淡淡的湖膻。 绿泱替她解下大氅:“姑娘,天明了。”沈临安从一夜的沉思中回复了精神:“嗯,睡吧。” 绿泱把她轻轻抱上床,掖了被子,又取了小凳坐在一旁。就这么静静坐了两个时辰,等沈临安额角冒出了冷汗,就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又叫了早就等候在外的絮影和蘋香进来梳洗。沈临安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用完了早膳,她就在屋子里静静等待雪姨娘的动作,不多时,就有消息一条条传来。 雪姨娘让人进了小祠堂,雪姨娘的人在大厨房的面粉里加了砒霜,雪姨娘让人把夹了纸条的旧衣服扔出府外,雪姨娘拎着大厨房送来的米糕去了碧云楼。 沈临安笑了:“去把那衣服直接送到该送的人手中,剩下的,就看你们三小姐怎么做了。” 沈府里仍是别无二致的清净平和,真正的暗流终究在难以触及的深深水底。 一方后宅也是一方战场,作战的人需得遵从其间规则,妄图动用不属于后宅的力量搅动这深渊,就要有面对的后果的准备。 她已经忍了许久了。 ------------------------------------------------------------------- 放出一只预备男主,这是他的第一场戏(其实不是==|||然而我就是让你去猜去猜不告诉你。什么?你不猜?那就当他第一次好啦。)。 原来可爱的小天使是我的编编,这种莫名被爱的感觉真是如此幸福! 第二十一章 这不是更新,现在是了 用完了午膳,沈汝琳那里就有了消息,请她过去。 沈临安慢悠悠的往碧云楼去,顺便听青蘋给她讲述事情的进展。“雪姨娘把府中地图缝在了衣服的夹层中,还有一张写着小姐作息时间的时刻表。来取衣服的是永亲王府的一个粗使婆子的儿子,扮成了乞丐。拿到东西以后他去了半山寺,住持已经偷偷把人看住了。” 沈临安浅浅嗯了一声:“又要了我的作息时间,又要了沈府地图,想来最近几天要有不速之客来了。既然如此,护院们可以放个小假,不必紧张。” 青蘋应了,沈临安又问:“三小姐那里怎么样了?” “中了药,照三小姐的话,怕是快死了。” “哪有那么容易死,去叫医官过府。” 这样说着,已经到了碧云楼,三小姐的丫鬟新绿已经在门口等着,脸上倒是有焦急之色。 沈临安进了屋,也发觉似乎不大对劲,榻上的雪姨娘面如金纸,毫无血色,一看竟是命不久矣,空气中更是弥漫着难以消散的血腥味。 她有些奇怪,那么一小包砒霜混在一大缸面粉里,做成了糕点也就一点点,只吃一两块根本也不至于死掉,怎么她竟然成了这幅模样?她虽然奇怪,也不会慌了神,就看向坐在一旁的沈汝琳,那架势分明是让她解释。 沈汝琳黑着脸:“你看什么看!晦气死了,要知道会碰上这么个破事,我怎么也不会帮你!”她扁了扁嘴:“这个女人怕砒霜量不够,在茶水里也下了毒,本来量就不小了,这么一来,她先前吃的解药也失了效用。要是干干脆脆的死了也行,偏偏肚子里还揣了一个。” 沈汝琳皱着眉,用帕子捂了鼻子:“大的没死,小的死透了。” 沈临安这是真的讶异,她可是知道,沈霁从打回府就没去过她那里,这肚子又是什么时候揣上的?当然,什么时候怀上了并不重要,现在有更好玩的事情要做。 沈临安端起雪姨娘用过的茶杯嗅了嗅:“这可不是砒霜,吃再多的解药也是无用。”又嗅了嗅沈汝琳的:“真是有趣,这倒是砒霜了。” 一壶茶里居然出现了两种毒,沈临安也兴起了趣味:“我记得雪姨娘不是有一个从府外带进来的丫鬟?怎么这个时候却不见了?” 沈汝琳变了脸色:“她说要去请郎中。”看来是跑了。沈临安笑笑:“雪姨娘这是给谁干活?怎么到头来还要灭了口?” 沈汝琳想了想:“那个跑掉的丫鬟怎么办?要不要去追?” 沈临安把手伸进茶杯边缘蹭了蹭:“不必,不出几日就能在乱葬岗看到了也不一定?”她说着,把手指伸进嘴里吮了一下:“唔,这是九雀舌,西域的毒,我想可以查查这个小丫头的来历了。” 沈汝琳看她把手塞进嘴里也是嚇了一下,没好气的道:“就你能耐!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青蘋却在这个时候靠近沈临安,在她耳畔轻声道:“小乞丐已经死了。” 沈临安笑了回她:“若是。不出意外,就是明日。今晚你小心些,锁好门窗,不要出门。” 沈汝琳应了,嗡声嗡气的赶她走,又让她把雪姨娘也抬走。过了一会医官进了府,给雪姨娘看了,只说用药可以吊着一条命,能吊多久却是未可知。 沈府今天因为有个姨娘出了事,到了夜里也是灯火通明,折腾到了半夜,所有人都筋疲力竭,匆匆睡下,护院们也都休息了。 一时间竟是死水一般的寂静。 有两道黑影从水道进入沈府,偷偷登上月湖岛,潜入了一间柴房。两人中高大魁梧的一个将瘦削的一个抗在肩上,从柴房爬上屋顶,夜色中几个起落,就攀上了正房的屋檐。 他掀开一片瓦,往屋中丢了一丸药,等看到一阵青烟在屋中溢散,把瘦小的一个用绳子放了下去。又在屋顶上做起警戒来。 瘦削的一个轻手摸到床边,一边解着外袍的扣子,一边手就往床上摸。 远处有破空声突兀的响起,高大的男人回身抽剑打落袭来的箭,却在同时听得一声短促的惊叫。他骤然变色,往房间里看去,那个瘦削的男人已经横倒在地,屋子里仍一片安静。 这种诡异的安静让他心惊,突然而来的危机感让他从房顶上跃起,这才发现周围沉寂的夜色里竟然全是隐藏了的暗卫。他大惊失色,却是为时晚矣。 沈临安看着眼前已经死透了的男人,心里头有点烦躁,她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不扛打,她只是丢了一把飞镖就把他打成了筛子。学艺不精还学别人出来当什么夜行侠!害她白准备这么久,尽兴不了。 沈临安嫌弃的挥了挥手:“扔出去把,和那个一块送到乱葬岗,那个小乞丐估计也快到了。” 沈临安因为没有抓到活口抑郁了一下,很快就把这事忘到脑后,直到三天后青蘋满脸怪异的走进屋来。见她正在写字,青蘋胡乱的收了收桌上的宣纸:“姑娘。” 沈临安写完了一横,收了笔:“怎的了?” “胡家的三少爷不见了。” “胡家三少那么大个人,还能丢了不成?” 青蘋有点方:“胡家三少爷是三天前的夜里不见了的。” 这个时间点有点敏感,沈临安瞅了她一眼,青蘋也瞅了沈临安一眼:“婢子去看了一眼官府的画像。” 沈临安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就听见青蘋说:“是他。” 她这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声音:完了,玩大了。 胡家三少爷的尸体很快就在乱葬岗被找到,胡大奶奶林氏听说了,哭着去看遗体,一口气没上来,就病倒了。 沈霁得了消息,又听说刑部已经插手,匆匆忙忙的回家,就怕这事和沈临安有关。可惜他回来晚了,沈临安毫不避讳的承认了这件事,顺便把快死了的雪姨娘移交给了沈霁,拿着打好的背囊一溜烟出了京城,日夜兼程的往沉碧谷去了。 等刑部的人顺着线索查到沈家,也不过是两个下午的事,那时候沈临安却已经进了沉碧谷了。这人证物证都没有,嫌疑人又跑了好远,托了江湖人往里头一查竟然直言让他们别掺合。 刑部人抹了一把汗,这案子可怎么查?灰溜溜挂了案,只说让胡家想想是否得罪了什么得罪不起的江湖人。 ------------------------------------------------------------------- 好吧,已经补上了,没有存稿的我默默抹一把泪。 第二十二章 这是今天的更新 清晨的山间薄雾将散,雾气朦胧之后,翠绿的枝叶上是密集的晶莹水珠。 太阳还没有穿透森林的能力,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光透过密密擦擦的树叶,在空气中留下一道道光芒。山间静谧,除了细碎的虫鸣,就只有拨动草叶的沙沙声。 轮子碾过的地方,青草上的印痕昭显着来人的踪迹。一 个婢子,着一袭淡淡青襦,双手拨开高大的青草,在人前显露出身形来。坐在空地上听经的一干众人一阵骚乱,之后便有更多的人悄无声息的从该处出现。 一行七人,先行了几步,坐在矮台上讲经的人已经骤然起身:“来者何人?竟不问自来我处!”这七个神态各异的女子并不曾理会他的问话,反而停住了脚步,向一旁侧身。轻轻的吱呀声响了几下,一椅一人就出现在眼前。 那已经起身的男子脸色变了变,下意识的挥挥手。听经的众人起身退下,还未走出校长,就听得身后有清润女声响起:“什么时候沉碧谷的大门开到别处去了?” 那讲经的男子大惊:“来者何人?速速抱上名来!否则以擅闯论罪!” 那女子却是毫不紧张。仔细端详了男子几瞬:“这不是第十二期的吴深算?怎么这么多年了还是个讲经长老?” 吴深算愣了愣:“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姓名?” 那女子侧头看着他笑:“神算吴深算在江湖上颇有名气。” 吴深算拔出剑来:“你究竟是谁?竟然擅闯我沉碧谷!” 那女子也不由得笑出声来:“都说吴深算呆,我今日才知究竟有多呆,你就这么想知道我是谁?” 吴深算黑了脸:“你这小辈屡次冒犯我沉碧谷威仪,当我沉碧谷无人不成?” 那女子笑了笑,看上去真是分外猖狂,当下就有还未离去的小辈怒喝:“休要猖狂!我沉碧谷不是你想来就来的!” 众人连声附和,一时间群情激动。那女子笑着看他们七嘴八舌的声讨,悠然出声:“现在的小辈都这么没有规律了?果然没有了刑罚长老就不行了。” 她侧头看向自己的侍女:“所以说下一任刑罚长老可得好好挑,万一上梁不正下梁歪,不是白费了这百年基业!” 那婢女没有回话,吴深算恼羞成怒,飞身掠起,一剑如虹刺向那女子。 四下里一片惊呼,只因为那剑为女子手指所掣竟动弹不得!女子轻轻松开手,那长剑剑尖就干脆断裂,当啷一声坠落在地。 吴深算脸色衰败成灰,再没有出手的勇气,那女子得意的笑了,车轮滚滚穿过校场,竟像是没有看到守在每口的一众。有几个年长的拦在了她的面前,吴深算咬着牙:“别拦。” 众人惊异,他已经挣扎起身,抹去了嘴角的血渍:“七叶手沈析白,你竟然回来了。” 沈临安浅笑着回眸:“不错呦,终于认出我来了。” 吴深算咬着牙:“七叶手的威力,感受过一次,此生都不会再忘。你居然敢回来!” 沈临安也不介意他话语中的恨意:“我倒是忘了,你也是当年剩下的余孽之一。我又为何不敢回来?你可别忘了,我不只是暗三部的青鸢。” 吴深算捂着胸口皱眉:“那又如何,进了沉碧谷,你就离死期不远了。” 沈临安只觉得与他纠缠实在无趣,嘟囔了一句:“呆死了,呆死了,真没劲。”然后让青蘋推着走出了校场。 站在入口处的七个侍女身形在空气中模糊了几下,也随即消失不见。 吴深算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姗姗来迟的巡视的黑衣人讲了讲事情经过。黑衣人冷着脸:“你只当没有这件事,今天的消息我不希望让除了在场的人知道。” 吴深算苦着脸仔细嘱咐了学员,又不放心似的警告两句:“你们最好完全忘记这个人,不然死了也没有人管。” 众人听了,揣着一颗怀疑的心各自散去了。 沈临安自从进了谷,就感觉到有人暗中监视,被盯了一路也没当回事,可是这都进了卧房,要脱了,好吧,反正也没脱光,那我这都要进浴室了你还跟着,是要闹哪样? 沈临安朝那人看了几眼,冷冷的哼了一声:“现在的小辈都这么不要脸了,真该管管。”窗外的人愣了愣,才猛然反应过来,腾的红了脸,憋了半天,转过头去了。 ------------------------------------------------------------------- 这是偷工减料的一更,以及,明天还有聚会,努力更!!!! 第二十三章 此人决定开始攒存稿 沈临安在床上闷笑片刻,才伸手敲了敲床板,一短三长再一短,青蘋低着头进了房间。 沈临安看她片刻:“要是想笑就笑出来,别憋着。”整得我怪没有成就感的。 青蘋只听得前半句,把头埋的更深了,倒是肩膀不停地抽动,一耸一耸的。 白了她一眼,沈临安动了动脖子:“快要僵了,来给我揉揉。” 青蘋这才抬起头,凑到床边,弯下身子。沈临安让她揉了几下,很不满意,伸手按住她的:“再往边上挪一点。” 青蘋把手顺着她的挪了,正好握住她整个后颈。 微微用力,有骨骼错位的声音传来,她心下一喜,下一刻就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充斥整个屋内,让人毛骨悚然。 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不断响起,沈临安松开手,把那具皮囊随手扔到地上,在被子上嫌弃的蹭了几下:“还不快来?恶心死了。” 青蘋走进屋来,把那具软塌塌的皮囊拎在手上,又送了个帕子过去:“姑娘擦个手。” 沈临安接过来,仔仔细细的擦了几下:“让蘋香拿身衣服来,湿的不舒服。” 青蘋应了,不多时取了衣服,进来服侍她穿上。沈临安任她施为,别别棱棱的穿了,觑着她:“你怎么突然变笨了?” 青蘋干脆扔下了手里的衣服,掏出一支匕首射向她的头。沈临安略略抬手,截住那匕首,再一反手,那人就被钉在了墙上。 她挣扎了几下,对沈临安怒目而视。沈临安冷笑:“同一个招数连着用两遍,当我是傻的不成?” 她的手又在床边扣了两下,一长一短:“还不快出来?等我请你?” 青蘋这才从屏风后绕了出来:“我看你玩的挺有趣,不再玩会儿?” “累。”沈临安在床上撒娇:“我想吃油炸丸子。” “油大。”青蘋把速化粉倒在地上的皮囊身上,又把墙上那一个打昏了扒下来,扶着出去了。 这时窗外有人影轻轻掠过,沈临安弯了眉眼:“干什么去了!走了好久,我都想你了。” 窗外的呼吸顿了顿,口气硬硬的:“换衣服。” 沈临安轻笑:“不用换也行,我不嫌弃!”窗外的身影晃了晃,青蘋正好推门进来,那人就一错身不见了。 见她笑的开心,青蘋奇怪的瞥了她几下:“姑娘怎么这么有闲心。” “无事可做,自然有闲心。” “刚杀了两个人,怎么无事做?” “好久没杀人了,手有点生。” 青蘋笑笑:“谁让你这些年跑到京城去,那里不能随便杀人,这里可就行了。” 沈临安闭上眼睛:“折腾了好几天,有点累,早知道不走这么快了。” “谁知道你着的什么急。” 沈临安有些倦怠,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唠着,不多时就睡着了。 青蘋这才起身,往窗边瞅了一眼,合上了门,出去了。一时间屋子里只剩沈临安在床上浅眠,冷汗连连。 醒来时竟然已经日落西山,沈临安急促的喘气,绿泱便送了茶水上来,让她扶着饮了。 ------------------------------------------------------------------- 今天一千,剩下的明天补。 第二十四章 玩弄 这是前天的一千字。 “沉碧谷从建立至今已传承超过一百年,由一个游医组成的医馆,一点点发展成扬名天下的医谷。只是医者医尽天下医不好一人,沉碧谷的医者碰上飞月楼上任楼主这么个情种,倾尽全谷之力也没有救活飞月楼的楼主夫人,反而引火上身。盛怒之下的飞月楼主冲冠为红颜,一连杀死沉碧谷十六位医者,惹得天下震惊。从此沉碧谷敛去形迹,隐居避祸。直到九年前,一个医者将一个双腿瘫痪的女孩子带进谷中,竟从此将这一处改颜换面。” 宫枕碧跪在地上听他师尊讲这一切缓缓道来,却仍是不改其意:“纵使如此,徒儿也不愿与一个无耻女子日夜相对!” 青瑞负手站在正堂书写着清壶悬世的牌匾下,对他的话恍若未闻。“这个女子当年不过七岁,却把整个沉碧谷玩弄于鼓掌之中。她动动手,就令满谷医者争相为她医治,她说一句不好,就让全谷战战兢兢。你道是为何?不仅因为她过人的谋智,也不仅因为她带入谷中的两千精兵,她一双手出神入画,触之便可杀人!” 宫枕碧猝然抬头,眼底有掩饰不住的惊愕。 “最后还是没有人能治好她的那双腿,众医者以为飞月楼的悲剧又将重演,却不料她夺了谷。我还记得那天,那个小女孩脸上满带着嘲讽,对着跪了一地的人冷笑。” ------------------------------------------------------------------- 沈临安在青蘋的服侍下起床梳洗,又慢慢用了早膳,在院子里乘凉。一院子的树木绿的发亮,在风里鸣唱。 有一道气息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后,然后陆续出现了二、三、四、五、六,直到太阳西斜,才出现了第七个。沈临安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子,轻声唤青蘋:“坐了大半天,给我们上一壶花茶。” 青蘋不多时就端着一套茶具,九个人围着桌子坐了,安安静静的喝茶。 一杯茶饮尽,沈临安眼角攀上些无奈:“青蘋?这茶可好喝?” 她笑着问,青蘋便笑着答:“自然是好的。” 空气就忽的一滞。青蘋眼光扫过一圈:“都这么看我做什么?”没有人回话。沈临安用手指扣着茶盏,叮叮铛铛的,让青蘋没由来的生出些心慌。 “这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的?怎的青蘋也爱菊花茶了?” 青蘋尴尬的笑了:“我一直都喜欢花茶,哪里奇怪?” 沈临安看着她,语风凉凉:“你道我为何今日请你和花茶?” 青蘋顿了顿:“奴婢不知。” 沈临安手中的茶盏悄然碎裂,化成粉末,从指尖滑出。“青蘋可不会我随便扣两下床就从屏风后出来。” “青蘋可不会因为油大不许我吃炸丸子。她只会偷偷用蒸丸子换掉。” “青蘋也不会觉得我只杀了两个人,不会说京城不可随便杀人,更不会不知道我为何匆匆赶往沉碧谷。” 青蘋只觉得有一种寒意爬上后背,她得手动了动,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然内力全失! 沈临安还在说:“当然,青蘋也绝对不会让我一个人睡觉,更不会在我出了一身冷汗的时候没有叫醒我。” 青蘋只觉得心如死灰:“你既然早就发现了是我,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原是准备动手的,只是要动的时候有个小哥正好在附近,我可不能给他留下残忍的印象。后来嘛,反正我正好缺人用,你愿意就你呗。” 青蘋坚强露出一丝绝望:“原来你竟在戏耍于我!” 沈临安面带嘲讽,对着她冷笑:“知道为什么你会被玩弄嘛?因为你实在是,太弱了。” ------------------------------------------------------------------- 青瑞眼睛看向宫枕碧:“知道为什么你们会被玩弄嘛?因为你们实在是,太弱了。” ------------------------------------------------------------------- 剩下的明天接着补,今天一千五补前天,明天再补一千五。 第二十五章 以为 宫枕碧仍是沉默,青瑞看着也有着恨铁不成钢,他也不好对这个得意弟子说什么,只能无奈的叹气:“她从那时起接收谷内大小事宜,建立了医谷,药园,经堂,武场。还在暗中设立五个暗部,招揽人才,培养新一代。不过两年,谷中便是翻天覆地。不到四年,沉碧谷已经重新崛起,成为赫赫有名的江湖大鄂。” 青瑞看向宫枕碧,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沉痛:“钱帛动人心,权势迷人眼。有些人得了她的好处,却自以为手握武力又有过人才智,便心心念念想着夺权。他们派出了整个暗三部,妄想装作做任务至她于死地,却不料她一个人杀尽暗三部三十又一人,把头颅挂到屋檐上,引得全谷观看。那些人不肯放弃,在谷中公然围杀她,她一人突出重围,大开杀戮。最后诸位长老联合请罪,她就此不再踏进沉碧谷一步。谷中却至今延续她按期招生的习惯,多数培训方法也仍就出自她手。” 宫枕碧有些动容:“此人的确非凡,然而徒儿实在不能忍受她之轻浮!” 青瑞怔忪:“是为师把你教导的太过倖直了。” ------------------------------------------------------------------- 青蘋的脸上写满了不甘:“先前的两次你即然轻轻松松就能看出破绽,又怎的不乘机应付,却要杀死她二人?” “你们学的那点子技巧都是我当年教的,学了这么多届也没个进展,但凡我长个脑子,也不会不知道所谓的事从三次。飞月楼不也是和我学的?我要不把前面两个干掉,哪里有你出来的余地?” “你倒是有自信,我沉碧谷这么多年,可不是一成不变!” “比如呢?” 青蘋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这谷中上上下下几百口都等着看你的好戏呢,我们失败了,自然还有别人!” 沈临安玩味:“别人?你是说第五派手下的天知?还是指第六派执掌的千变?又或者?抱上了太子大腿的暗一部?” 青蘋猝然惊愕,她们的三方盟友竟然被一个不落的点出来,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她更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们的谋划在她面前竟然毫无隐秘,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丑女蒙了面纱,心上人却早就看透了她掩盖住的丑陋,她不仅害怕,更加心酸。 与大名鼎鼎的青鸢做对,不仅需要谋略,更需要勇气,她们却误以为,有了勇气,就不必谋略了。这就是自以为是的后果吗?青蘋轻轻阖上眼,银牙缓缓磨破口中的毒囊。 ------------------------------------------------------------------- 宫枕碧停直了脊背:“老师您说也过分倖直,枕碧有自知之明自不会狡辩。然而道不同不相为谋,此女羞不知耻,枕碧不愿与之同流。” “人之所以岂是朝夕可辨!你不过与她共处一天,就敢妄言!更何况只不过是一场任务,任务过后他人如何与你何干!你之于她不过过客,你莫要把看得太重!” 宫枕碧怅然,原来,是他把自己看得太重吗? 第二十六章 鸡飞 这是今天的更新。 院子里莫名的寂静,沈临安对着青蘋的尸体沉默了一会,才又浅浅的叹了一口气:“我当年不过一时兴起,与沉碧谷做了一场嬉游,虽说所得确实超出我所料,也不过是有些得意。我不曾想他们将这看得这么重,竟然心心念念不止。其实不过是一场戏作,他们要是要,我也不会不给。但是他们不要,反而抢,我又怎么会不生气?我从前只厌恶他们利欲熏心,现在却有另一番感触。” 沈临安揉了揉紧皱的眉心:“我现在突然开始怀疑,是否是我做错了,給弱者武装了利刃,反而纵容他为非作歹。” 绿泱换了一壶新茶,挨个人斟了,又捧了一盏送予沈临安:“姑娘何必自责?这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姑娘看不过他们势弱,不愿见到沉碧谷传世医术就此断绝,才伸手相助。若是姑娘想要,这沉碧谷早就收尽囊中,还哪里有他们嚣张的余地?” 她话语中满是维护,沈临安听了,心里也有暖意涌动:“就你向着我。你这样想,人家未必!在他人眼中,我不还是掠夺不成狼狈出逃,如今又回来的?他们不一定心里怎样防备我,就怕我又朝着他们手里那一点权势下手。” 绿泱往桌上摆了四色的点心拼盘,又加了一盘冰镇西瓜,上面用银叉子叉了,給几个人吃。 沈临安毫不客气的上手,绿泱拍了下她的手:“不许多吃!你管他们做什么?外面多少人求着你想要你欠人情却欠不成,只让他们折腾去也折腾不出那么一亩三分地,出了沉碧谷,他们什么也不是。” 沈临安浅笑:“可不是,我何必和他们在意?那不成了庸人自扰?” 她也就敛去了眉间一点淡淡愁绪,小院里气氛一松,众人忽略了还在地上的尸体,说笑起来。 ------------------------------------------------------------------- 宫枕碧沉默了下来,青瑞也不欲逼迫他,只任他自己想想。 宫枕碧想着还有任务,恍恍惚惚的往沈临安处去,恍恍惚惚的到地方,恍恍惚惚的推门进院子,恍恍惚惚的关上门。连着的两声吱呀,他上了门栓,落了门锁,然后径直走过沈临安等,一动不动的在窗下站了。 小院里一瞬间鸦雀无声,沈临安憋着笑,正对上他僵硬着的脸,一下子没有控制住,笑出声来。 宫枕碧这才惊醒,发现自己被一院子的女人盯着看,除了不自在,更有些羞恼。他冷着脸,反正已经暴露,也懒得遮掩行迹,干脆大大咧咧的往屋顶坐了,抱着臂。 沈临安看了看屋顶的高度,转头就朝她这一院子丫鬟求助:“絮影,姑娘我也想上屋顶观景。” 絮影笑着答:“姑娘想去就去便是,婢子不会阻拦。” 沈临安又道:“蘋香,你把姑娘我送上屋顶呗!” 蘋香也笑着答:“这不是婢子的职责。” “绿泱~” “这茶水有些淡了,奴婢去换一壶新的来。” 沈临安磨了磨牙:“碧流,翠岫?” 碧流和翠岫对视了一眼:“姑娘上去做什么?” “自然是调戏小郎君。谁送我上去,我就赏谁一个金算盘。” 碧流和翠岫不约而同的摇头:“要不我还你一个金算盘!” “那你还是别上了。” 这两个人分外的同步,让沈临安憋着一口老血:“寒渌,生漪,你们也不管?” 寒渌一脸娇羞:“哪有主子调戏小郎君,奴婢一起的?姑娘自己就好。” 沈临安默了默,一声长叹:“我想青蘋了。” 众人的眼睛统一看向地上的尸体,宫枕碧也往那里看了一眼,一眼,一眼,诶,好长的一眼。宫枕碧皱了眉:这个人好眼熟,相当眼熟。真的很眼熟,昨天才见过,在执法堂见过。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宫枕碧脸更黑了,沈临安轻佻的声音这时传来:“呦,好像被发现了,这可怎么办?” “灭口便是。” “怎么能乱犯杀戒!” “那就让他心甘情愿的闭嘴呗。” “怎么个心甘情愿法?” “让他变成你的人就是了。” 宫枕碧发誓他绝对从这一问一答中听出了些颜色,脸色更黑了,又因师父的话不能放弃任务,就干脆封存了听觉,在屋檐上打坐。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临安过得分外精彩,花样百出的各种刺杀让宫枕碧心里也叹一句威武我沉碧谷。当然,如果没有沈临安一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边花样调戏美男就好了。 宫枕碧绝对不是第一个被垃圾话洗脑外加各种揩油的,也见过不少辣手摧花不成反而被沈临安咔嚓的,但他至今也没有弄明白沈临安杀与不杀的标准在哪里。 当他终于鼓起勇气一问的时候,沈临安又在刚抓到的小正太胸前摸了一把:“唔,你没有胸肌诶,该锻炼了。你说为什么不杀他?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被调戏了的小正太踉踉跄跄跑出院子,脸红一直红到耳朵尖。 这个女流氓!宫枕碧也一阵恶寒,想起她第一天在自己身上摸的那一把,回房一连洗了八遍澡。 一路混到十六号,宫枕碧早上起了床,勤恳的往自己常去的窗前站岗,发现那里有人了。他以为自己起晚了,很淡定的往那人身侧一站:“对不住起晚了,你可以走了。” 那人看他一眼,动了动,往外挪了半个身位。宫枕碧也顿了一下,好吧,爷换个地方。他往右走了不到十步,飞身上树,好吧,这里又有一个兄弟。 宫枕碧摸了摸鼻子,换了另外一颗,诶,居然还有人!他在小院里扫视一圈,发现八个方位二十四个角落全都有人,还有好几个兄弟和他一样找不着地方。这是什么情况? 蹲房顶上的一群人中有一个冲他挥了挥手:兄弟,这里有地方,不如一起。宫枕碧在房顶上蹲了半晌,到了大热的中午,一群人就像是没有骨头了一样,往屋顶一瘫,正面烤完,翻个身,烤背面。 真是热闹。 这种热闹在宫枕碧发现了他的二师弟和九师弟,以及这些天被沈临安调戏的一二三四五六君以后,达到了顶峰。 宫枕碧沉着脸看向荷律子:“你怎么来了?” 荷律子一脸的无聊:“听说飞月楼有个杀手因为被调戏了要来报仇,我们来看看热闹。” 宫枕碧默,你绝对是在逗我是吧? ------------------------------------------------------------------- 今天更一个!听说我要是撒娇求推荐就会有推荐了,这是真的么?要是真的,我就撒个娇好啦,不是真的我也要撒个娇。不过,推荐有啥用的说? 第二十七章 狗跳 晚风氤氲,裹携着厨房传来的阵阵香气,女子清脆的笑声吹动着轻轻荡漾的裙摆,指尖轻捻仿佛拈起薄薄裙纱,又似寡淡胭脂湿滑触感。仿佛有一股甜腻从胃中涌起,直上喉头,滋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渴望。 素色裙摆坠了铃铛,摇曳之时便有忽远忽近的铃音耳畔轻响,还有,若隐若现的一点鞋尖。绣着三重樱的绸子纤尘不染,轻轻巧巧落在眼前,荷律子从昏昏欲睡中醒来,略略抬头,就瞥见一只手莹白如玉。 他霎那间从地上弹起,猛烈的后退:“你,你做什么?” 寒渌被他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也跟着后退了一步。两个人对着呆了一瞬,寒渌轻咳两声,荷律子也松了眉心。他不好意思的拱了拱手,反倒是往后又退了一步:“冒犯姑娘了。不知姑娘为何事前来?” 寒渌也有点羞,因为自己居然把人吓到而微微红了脸:“无妨。我家姑娘看公子等了一天,怕公子等的无趣,让婢子给公子送些吃食。” 荷律子登时有了精神:“闻了好久的味,终于能吃到了?你家姑娘怎么这么好心?” 寒渌正要回答,周身已经呼啦啦围上了一群人,大白天清一色的黑色夜行衣,看着让人心里一颤。一群人皆是好奇,忙着打听那位杀手何时才来,寒渌想起自家姑娘漫不经心的说“今天会有飞月楼杀手来,却不知何时。”时眼底盈溢的兴味,再想想姑娘吩咐夜里设个锅子煮羊汤时的期待,心里默默可怜注定要等到夜半三更的一群人一瞬,只道不知。 荷律子这里被冷落了,心里有点恼,再一看宫枕碧抱着臂远远站在人群外,就凑过去确定统一战线:“大哥!嘿嘿。”他在宫枕碧压抑的目光下挠了挠头:“你说说这群人,多无聊!整天凑热闹!” 宫枕碧冷眼看着他,又在人群中梭巡了一圈,忽然发问:“这些人都是被调戏过的?” 荷律子立马抱胸摇头:“没有!我不是!” 宫枕碧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她没摸过,咳,摸过你的胸?” 荷律子一声怪叫:“我说怎的没有人说她做了什么,就莫名其妙的都想看她的笑话!沈析白居然摸男人的胸!” 宫枕碧有点尴尬,扭过头去,转了话题:“我记得你先前接了个任务出谷了?具体是什么任务?” 按说沉碧谷里有规矩,任务内容不得随意泄露,荷律子却和宫枕碧是幼时相熟的好友,又是同期,情谊非常。荷律子四下里瞅了瞅,压低了声音:“我这边的任务,是监视沈析白,观察她的战斗力,并且摸清沈府地形和人员分布。” 宫枕碧凝眉:“我记得花斛也去了?他是做什么?” 荷律子耸了耸肩:“谁知道了?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好像是要让沈析白回谷。那,人是他请回来的,可不怪我!” 宫枕碧还是一张冷脸,心里却在狐疑,这种时候,把沈析白叫回来,师父究竟想让她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他这边怀疑,四下里却忽然爆发出一阵喧闹,有人起哄,有人鼓掌,还有金铁相击的惊震。两个人向声源处看去,方才还被人群簇拥的寒渌已经和一人战在一起,她手里握着一柄细剑,踏空而行,与她交手的人却是手持匕首,被她步步紧逼。 这女子看上去柔弱,却是招式凌厉,一柄细剑飞舞,又占据长度优势,又胜在速度奇绝。那人身旁果然没有庸人!不过十几息,两人已经过了几十招,穿着黑衣的男子节节败退,被她一剑刺向胸膛。 剑锋裹携着破空之声呼啸而过,气势乍起,生生压了那人一头。这是颇为精彩的一剑,已经有人大声叫好!孰料寒渌腕势一改,剑尖轻颤,便已收势。锵朗入鞘之声响起,众人的表情却有些微妙。 寒渌眼睛在男子破碎的前襟上扫过,视他裸露在外的胸膛如无物:“我不杀你,三天之内不要再出现在我眼前。”那男子将匕首插在腰间,足下发力,越过墙头去了。 荷律子被这姑娘的所为震了一震,下意识的捂胸后退:“真是仆似主人,现在的小姑娘都这么开放了啊!大哥,沈析白……”原本身后的人已经不见踪影,他低声说出未完的话语:“也是这么对你的啊……”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 宫枕碧轻功超快,快到逃跑的男人只跑了几息就被堵在了院子的死角。宫枕碧直接伸手把这人拎起来,视线落在他裸露的前胸上:“她为什么不杀你?” 那人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你胸前有什么?” 那人在自己胸前摸了一下:“没有什么啊,这不是好好的?” 宫枕碧却因他的动作想起沈临安调戏一二三四五六七君时的举动:****。他皱了皱眉,伸出了手。 “喂!你干什么!卧槽!卧槽,大哥我是直的大哥!大哥我错了,你把手拿回去!” 宫枕碧绷着脸,大手在眼前的男人胸前游走,完全忽视了他的鬼哭狼嚎。男人眼看他没有停手的想法,一脸的英勇就义,闭上了眼睛。 宫枕碧面无表情的收回手,突然感觉到了沈临安每一次摸完胸都要擦手的真正含义。他从袖中掏出一张手绢,嫌弃的擦起了手。突然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宫枕碧侧头,还捧着托盘,完全忽视了掉在脚上的茶壶的某人,就这样目瞪口呆的出现在眼前。 额,绿泱迅速管理好表情,甚至没有拾起茶壶的残躯,转身,托着托盘一路向前,动作无比流畅自然。宫枕碧握着手绢的手顿了顿,余光瞥见面带酡红,衣衫半掩的某人,心说,好像有什么不太对的东西乱入了。 沈临安大夜里熬了一大锅香浓的羊汤,中火煮着直泛白花,吸引了一大群人的目光。然而只能闻不能吃这感觉真痛苦!想要看好戏却一等就等了一天的某些人在清冷夜风里连着大颤,闭着眼睛奋力的嗅着空气里的香。 沈临安大大咧咧坐在院子里,时不时抬头看看天光。 蓦然有风声加疾,一声清冷鹤鸣过后,一人从天而降,瞬间在小院里激起烈火入油般的喧闹。 ------------------------------------------------------------------- 再一读,其实发现之前写的不够细腻,有些着急完成背景铺设,反而没有达到效果,人物形象的塑造也不够,真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如果可以,我想修改一下,更细腻一点。 第二十八章 一地鸡毛 那人穿一身锦袍,黑夜里却是炫目的白,肩上系着状似翅膀的翎羽,还带着长长的白色飘带。他一个翻身,在空中连蹬几下,稳稳的落在院中。 小院里呼吸声静谧不闻,众人皆屏声凝气,不敢妄动。月光轻轻笼罩这一方,淡淡银辉在那人身上游走,在锦袍上勾勒出惊鸿般掠影。 沈临安笑弯了眉:“常听世人盛赞飞月楼鹤鸣有琼玉芝兰之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鹤鸣目光在院子四周掠过:“哪里哪里!姑娘容颜风貌才令我惊奇,七叶手沈析白威名在外,却从未有人提及?竟是这般倾城好颜色。” “公子言重了,白不过是残躯苟存,怎敌公子风流倜傥!” 鹤鸣双手叫叠,关节噼里啪啦作响:“姑娘过谦,有如此风流神韵,可知姑娘绝类常人。” 这两个人互相吹捧好不要脸!小院里传来此起彼伏的轻咳。沈临安酌了口羊汤,微微滚烫的触感让她眉心微蹙,便放下碗,取出帕子擦了擦嘴:“方才公子前来,身形飘逸如惊鸿羽下,如此高超轻功,让人神往。” 鹤鸣往手上戴了漏指手套,正活动着热身,听得此言,面露得意之色:“我听闻姑娘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暗器,不如切磋一下,也好相较?” 沈临安点头:“不如点到为止?” 两个人愉快的唠了一会,就气氛良好的开始切磋。鹤鸣抱拳说了句请,然后就整个人连一道白影扑向沈临安。沈临安手指微动,那白影就转了个弯:“这速度果然不同凡响!” 沈临安笑笑:“你也不慢。” 之后的交锋在局外人眼中便有些无厘头:鹤鸣的确已经快到捕捉不到身影,沈临安却是全场安安静静的坐着。若不是空气中剧烈的摩擦声和暗器相撞发出的此起彼伏的脆响,他们似乎会以为这是一副静态图画。 当然,另外一个让人们确定比斗还在进行的重要因素就是鹤鸣在源源不断的说话:“九转镖!看我羽落步!诶呦左手要出招!破空!你居然用还魂针!快闪!……” 就这么垃圾话直播全场,鹤鸣三个连踏,直接跃上高树之巔:“沈析白果然实力强劲,我鹤鸣难敌,心服口服!如有机会,下次再来!” 沈临安笑着端碗:“来碗羊汤?” 话音未落,一阵清风掠过,手中的碗已经消失不见。沈临安笑笑,只听得远处一声鹤鸣响彻。 荷律子有点方,院中的一二三四五六君也挺方:不是说来了个飞月楼的杀手?正大光明跑我沉碧谷来杀人不说,怎么互相吹捧一下就成了切磋?我等了一天就给我看这个? 荷律子从屋顶上跳下来:“怎的?这就结束了?” “不然呢?”沈临安漫不经心的盛了又一碗羊汤:“飞月楼答应我只杀一回,他打不过我,自然就走了。” 荷律子有点闷闷不乐,他还指望着借机会看场好戏,谁知道就这么就结束了?眼见没了下文,众人纷纷起身,跳到院子中,黑压压的一片,倒是颇为壮观。 沈临安也有点吃惊,她在院子里数了数,一共四十二个人。她面色有点扭曲:“这些都是我摸过的?” 荷律子刷的从人群中跳出来:“我不是啊!”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这些是你摸完了还或者的,死了的不算。” 这都摸一遍得恶心多少次?沈临安在心里为自己的敬业点个赞。她招呼众人:“承蒙各位一天的关照,此时必定已经乏累,不如饮一碗羊汤暖暖身子?” 夜晚寒凉,这样一锅羊汤实在诱惑非常,不多众人时就热热闹闹的喝起汤来,一时间小院喧嚣不断。 两碗热汤下去,院子里扑啦啦倒了一地的人,这一地的黑中,一袭白色便分外醒目。沈临安转身扳动轮椅,有脚步声接连而至,一双手握住了轮椅的扶手,将人推进屋内。他把沈临安推到桌后,自己单膝跪在桌前。 沈临安自袖中取出一张字条,将那“一见”两字从纸上抹去,指尖落下些许纸屑:“不是说你我再无关联?谁让你来的?” 鹤鸣低着头:“仆是来此做任务,与姑娘并无关联。” 沈临安噎了一下:“说吧,什么事?” “有人在以西北军的名义向飞月楼讨要训练之法。” 沈临安挑眉,这西北军可是在沈家手里!“他要的什么训练之法?” 鹤鸣自袖中取出一物,递到沈临安面前,沈临安取了,细细端详片刻,指尖微动,解开了这千机管。上面也只有两个字:冥鬼。 冥鬼是飞月楼训练出的一种特殊的杀手,他们一生只能被用到一次,却杀伤力巨大。冥鬼训练循序渐进,所得不会外显,训练者状似常人。冥鬼使用时需用秘法开启平日蓄积能力,其时血管爆裂,经脉拓宽,力大无穷。三刻钟之后能力消失,冥鬼便会死亡,因死时尸体迅速发青膨胀,被称为冥鬼。 因为这些特性,冥鬼可以用做收揽情报和紧急作战,又培育技术相对成熟,成为飞月楼的一大招牌。 “野心不小。”沈临安冷笑:“用着西北军的名义,想来是想把人插进军队了?查到是谁下得手?” 鹤鸣将桌上的千机管收回袖中,又呈上另一只。沈临安愣了一下:“你们就不能有事一起说清楚?开千机管很累的。” 鹤鸣答:“这是为了保证情报的独立和安全。” 好吧,沈临安又噎住了,默默的解开了千机管。这一次是三个字:其位侧。 位侧?原来是他。沈临安沉吟:他已经向西北军伸手的话,另一个也不远了,沈家的好日子,快要到头了。 她黑眸扫过桌上两张字条,吩咐鹤鸣:“告诉你们楼主,静观其变就好,注意不要沾手,否则不好脱身。” 鹤鸣应了,瞅了瞅沈临安,见她不再说话,心知是在送客,却是不敢走。沈临安瞥他一眼:“还有事?” 鹤鸣有些尴尬的笑:“那个,姑娘你是不是写点啥?” “不用,没有啥重要内容。” 是吗?鹤鸣心里默默流泪:“楼主送了两只千机管。” “……”沈临安无奈:“给你写就是了。”提笔在其中一张字条的背面写了一字:等,沈临安胡乱将纸条塞进千机管,丢回给鹤鸣。 鹤鸣得了想要的,便拱了拱手,出去了。 第二十九章 颓势 一觉醒来却是天色大亮,荷律子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胳膊,又抬抬腿,却发现被某不明物体压得紧实。那人脸朝下倒在他腿上,除了一身黑衣,什么也看不真切。腰上也一阵酸软,他一声怒骂:“沈析白干了啥!”一个弱弱的声音在他身下响起:“律哥!你先让我起来先。”这话语几不可闻,闷闷的,却让他后腰一紧。把腿从那人身下拔出来,再一个翻身,他翻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露出身下的人。正是那天被沈临安吐槽没有胸肌的小正太。小正太红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崩溃的看着倒了一地的人。嗯,不是一片,是一山,他们俩很幸运的是在山上。等到中午,一屋子的人才纷纷醒来,一看到加固锁死的屋子,就纷纷怨声载道。谁成想沈临安先前已经把人放了,这一眨眼又出阴招?这下可好,一群人没有一个跑掉的,统统放倒。在场的众人来自谷中不同的系统,这一下全部失踪,早就引起了骚动。沈临安坐在刑堂的椅子上,懒洋洋的听着坐在首座的人喋喋不休的批判。“沈析白!自你回谷,谷中就接连有弟子失踪,且数目巨大!昨夜更是一下子有四十又二命各处弟子在你出失踪,你可有解释!”沈临安漫不经心的磕了几下茶盖:“小辈贪玩不靠谱,与我何干?是我要他们来我这里的?”沉碧谷发展至今,除了医谷,药园,经堂,武场,刑堂五大点以外,还有暗一(将才主行杀),暗二(千途主交通),暗四(灵语主驯兽),暗五(国士主机谋),四部。沈临安离去后有发展起来的第五派(天知为情报),第六派(千变为伪装),第七派(鬼手攻毒),第八派(利刃为刺客),第九派(工巧炼机关)则是新兴势力。各派各系争相渗透,沉碧谷中一派争端。 如今坐在刑堂上首的,便是第五派的长老蒋巡风,四年前投入沉碧谷,到如今已经颇有根基。蒋巡风存意想要让沈临安消失在沉碧谷,没少派出手下行刺杀之事,却是回来的和回不来的两两参半。回不来的,他惋惜一下,回来的,却又心存怀疑。这一次他们盟约众人所派出的人竟然集体消失,除了会让他想起当年耳闻的沈析白之威名,更是让他心中涌起些恐惧。他虽是坐在上首,却在心中揣踹不安,生怕沈临安暴起。他用喝茶掩盖尴尬:“怎么与你无关?那么多人都消失在你处,何不消失于他处?我今日就要以刑堂的名义,询问事情真相,处罚于你!”“你瞧,还没审,已经先要惩罚我了。以刑堂的名义?你是刑堂什么人?”蒋巡风将茶盏惯到桌上:“放肆!就凭我是我是第五派长老,而你是谷中叛徒!”“呵。”沈临安轻笑“第五派?那是个什么东西?我当年执掌沉碧谷,只有五殿五部,现在,只有五殿四部。旁的,不过是不入流的,不用多久,就没了。”的确,比起已经出现颓势的第五派,第六派,已经崛起的第七派和第八派颇为强势,而新兴的第九派可以说是弱不经风也不为过。如此一来,想要挽救己方颓势,蒋巡风需要做出些改变。 ?????????????????????? 今天去打针,手痛,只能右手大,速度慢,抱歉一千,明天补。 第三十章 改朝换代 蒋巡风哪里不知道沈临安话语中的讽刺,可是成王败寇,她沈析白从前再怎么能耐,当年也是灰溜溜跑掉的那一个,若不是她让人赶走了,也不会有今天的第五派。既是如此,从某些角度来看,她也不过是他的手下败将。 蒋巡风一声冷哼:“世事易变,哪有一成不变的道理!所谓沉舟侧畔千帆过,过去的再辉煌也不过是昨日黄花。你可不要太过自信!” 沈临安蓄着笑,冷眼看他:“这话说的倒是对,我听说第七派和第八派最近想要联手?这后来居上的结果也许是沉碧谷改换新颜呢?说起来,我倒是很期待。” 蒋巡风也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联合的自信从何而来?只有青瑞那种看不清形式的人才会相信你沈析白还能东山再起。要是没了你,什么刑法长老,什么五殿四部,都不过是玩笑罢了。” 他倒是高看她,既然如此,又倚仗什么与她相争?一个蒋巡风绝对掀不起什么大名堂,更重要的还是他身后的人,只是,是他,还是他? 沈临安不愿与他深谈,免得被人套去话,摸了底,更何况和一个树起来的靶子争斗也不是她的风格,要知道,擒贼先擒王才是硬道理。 她理了理衣襟,指尖掠过桐木制成的太师椅,轻轻敲了两下,便收了手。斜眼看向蒋巡风,她心里却有些发虚。敲击时声脆而厚重,震感传递至背后是轻微的高速颤抖,然而到了臀部,却是缓慢的轻撞。 这椅子,她所坐的地方是空的。这是留来招待她的?还是不知道给谁留的后手?这是第九派下得手?他们究竟偏向哪一方?沈临安心中飞快猜想,面上却八风不动:“你既然知道,就该好好考虑一下与我为敌的后果。毕竟,那些长老们可没有第二次让我出谷的机会。” 这样说着,她起身向外行了几步:“多谢蒋长老的茶,不用送。” 蒋巡风直到她迈出门口才出声:“沈析白,可还用我把你那纯装饰的轮椅送来?做戏总要做全面。要知道,若是你能走路让旁人知道了,可就要再的一个恩将仇报的骂名了。” 沈临安不在意的掸了掸裤脚:“这就不劳蒋长老费心了,先看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吧!”说着,大步迈出了刑堂。 青蘋在门外等候,手里推着一张轮椅。她自从沈临安进入沉碧谷,就正大光明的潜入了刑堂,跟着代理刑堂事务的刑堂长老会开开会,喝喝茶。刑堂一群副长老这么些年也没见过几回,平时焦不识孟,孟不识焦,突然接到集会的讯息,一进门看到谁谁谁居然是刑堂副长老,第一时间也是大吃一惊。 青蘋轻轻松松混进去,也不知还有多少个人也效仿此法成其好事。 细心的将沈临安带起的坐垫一角抹平,青蘋在她腿上放上了一条薄毯,推着沈临安回了小院。强撑着进了内室,沈临安令众女小心把守四周,才让青蘋褪下她的下裙。 紧紧镶嵌在大腿根部的铁管一直到达关节处,然后是一个活动的轴承,再向下,是紧紧箍在小腿上的十根铁圈。大腿根部和小腿已经血肉模糊,青蘋心疼的取下沾染了鲜血的铁器,又取了药与她涂上。 “姑娘这是何必?为何一定要装作已经无碍的样子?这不是让他们对你更加心存防备?” 沈临安任她涂抹,脸色如常:“我越是危险,对他们威胁越大,他们才越按耐不住想要除掉我。我前天收到了京城的讯息,时局大乱,需要尽快返回,我们没有时间和他们温水煮青蛙了。” 青蘋脸色一变:“姑娘离去时京城诸多事端尚未解决,匆匆前来已经是迫不得已,如今莫不是形势已经失控?不若婢子先回,为姑娘探路?” “傻丫头,探路的事,哪里轮得到你做?”她面上有几分无奈:“上头那位听说太子和沉碧谷有所关联,心里不放心,要是一个暗部,他还能一敌,要是整个沉碧谷,只怕另一位须得拿下整个西北才能相较。 一个是手握江湖巨鳄,背后有后族经营多年的太子;一个是执掌西北百万雄狮,母族两代贵妃的实权皇子。那位想在这两个人中间找到一个平衡,可是这两位身后的家族和众多支持者可不愿意这么没个尽头的磨软刀子。要知道,一家之力总有尽时,他们按耐不住了,才会在这京城里奋力搅弄风云。 今上打着龙虎相斗,两相制衡的主意,却也不想养虎为患,只好边纵着他们,一边拘着。我要干的,就是这斩龙尾,断虎脚的事。” 青蘋更加不解:“这样不是得罪了两方?要知道,若是如此,改朝换代之后,你可就是在夹缝里。” “沈家的地位注定了沈家只能忠于那个位置而不是某个人,军队乃是国之重器,若是有了偏颇,就会流血成河。再说,这算是什么改朝换代,不过是一代不如一代。我看离彻底的改朝换代,也不远了。” 这话忒是大逆不道!青蘋一惊:“那姑娘以为还有多久?” “那该看是谁爬上了那个位置,长则十几年,短则五六年。要不是为了沈家,我才懒得趟这一趟浑水,这天下的权力都养蛀虫,京城更是这蛀虫的老窝。要知道,蛀虫和权力一样可以代代相传,不怕蛀虫爬的高,就怕蛀虫活得久啊!” 青蘋知道这不是自己该置喙的东西,只低着头,替沈临安敷药。 蒋巡风在沈临安走后就进了偏殿,将书桌内侧地上的一颗小石子踩下,一条暗道旋转着下陷,直到抵达地底。蒋巡风从袖中掏出一个夜明珠,用微薄的莹莹光亮指引前行。等待他的人,就在通道尽头的墙的另一面。 将手中的纸条从岩石的孔动中送向另一个方向。 。。。。。。。。。。。。。。。。。。 纠结了一天的录取,尘埃落定。意料之外,猝不及防。 第三十一章 金方 将手中的纸条从岩石的孔动中送向另一个方向,然后拧动石壁上的七星八卦九龙合扣,只听得一阵错位之声轰然响起,岩壁重重叠叠,几经翻转,不多时已成了一块新的岩壁。 蒋巡风完成了工作,恭敬得站在一旁,束着手,垂着头。大约半个时辰以后,又是同样的一阵翻动,蒋巡风上前去,取了新的纸条,拢进袖中,匆匆出了暗道。与此同时,石壁的另一侧,手持托盘的葛衣仆侍一边快步向外走去,一边念念有词。 沈临安人在沉碧谷,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通晓天下。这江湖里不知沉碧谷一家风气云涌,她总得分出些精力给别处。比如说飞月楼。 沈临安恨不得把手里的铜管掷到鹤鸣的脸上。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鹤鸣眨了眨眼睛,精致的面庞上留下了一道血红的划痕,他却连躲闪也不敢。弄丢千机管里的秘密文件,这是要砍头的罪!飞月楼没有杀了他,纯粹是因为他是沈临安的人。 沈临安冷笑:“我沈析白在飞月楼心里还有那么一点地位是吧?怎么没把你直接挂在城墙上!让江湖上都知道你的大名!” 鹤鸣垂头“鹤鸣自知办事不力,愿受惩罚。” 沈临安手指抚过被替换的纸条,是江南上好的春竹纸,干干净净,没有暗纹。“你可有印象,是谁动的手?” 鹤鸣斟酌一二:“是,途经某一路边茶肆时有一小娘子近身。” “色令智昏!”沈临安一声怒骂:“你是这辈子没见过女的?没出息!” 鹤鸣苦笑。他就是见得太多,所以才不放在心上,如寻常浪荡子上前调戏,却不想着了道。事已至此,要寻得那人已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加重要的是忘羊补牢。索性纸条上也只写了一个等字,只要小心周旋,总不会出太大差错。 沈临安让青蘋前去报信,把鹤鸣干脆的扔与沉碧谷众人一处。至于屋内轰然响起的打斗声,对不起,那是什么? 只是,找到那个女子比想想中容易的多,因为第二天一早,那女子的尸体已经被送到了沈临安的门口。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沈临安也变了脸色: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人到来,一丝丝声响都没有发出,包括呼吸声。一向引以为豪的过人五感竟然也失效,这意味着这个人可以直接潜入她的卧室,书房的任何一处不被发现。 他若是想要她的命,便随时可以。这是那人想要表达的。至于这女子,沈临安微微皱眉:“抬下去化了。”寒渌寻了两个小厮,将那女子的尸体抬起,这一动,一个金灿灿的小立方体掉落下来。 沈临安叫停:“什么东西?拿来一观。”寒渌用帕子将那东西托住,小心的呈给沈临安。制作精良的密封立方体,包边圆润无懈可击。同千机管倒是相沈像。沈临安笑,那人是因为解了她的千机管,才整了这么个东西来与她争个高下? 将那一小块金块放进荷包,沈临安慢悠悠的回了内室。 天色渐晚,绿泱催了三次,室内仍是没有动静,只有半掩着的一扇门后存着驱散不尽的幽森黑暗。沈临安已经进入了两个时辰。绿泱将食盒里温了两次的饭菜放到门口,轻手轻脚的靠进门,正要迈腿,沈临安却已经出了门。她手里握着一张纸条,冲着绿泱笑道:“绿泱,快来算算,我进去了多久?” 。。。。。。。。。。。。。明天今天补欠的两千,这是前天的。 第三十二章 相逼 绿泱不理会她,一溜烟将饭菜摆在桌上,强推着沈临安到桌前,又把筷子塞进她的右手。沈临安顺手把那纸条递给了她,懒懒的伸了个腰,乖乖吃饭。 绿泱这才神色和缓,将那微微皱起的纸条抹平,只见那纸上写着,二时三刻。沈临安用完了饭,寻了纸,笔,又问绿泱自己去了多久。绿泱瞪大了眼睛看着沈临安落在纸上的二时五刻,心中怀疑,怎的姑娘要把时间延长!沈临安面上一片沉静,将纸条卷了,又合上那千机块,重新揣进了荷包里。 当夜,沈临安放在枕侧的荷包不见了,但是多出一只小巧的机关鸟。青鸢。沈临安看着那只小鸟,眼中涌起惊讶的意味,也是开始了沉思。 蒋巡风也开始按耐不住,费尽心思打探沈临安的一言一行,却不知沈临安早就把他的一举一动分析透彻。若是蒋巡风恼羞成怒不择手段,可知他已经穷途末路。但是他没有,人永远要有耐心才能成事,而一时的激动只会导致愚蠢的失败。 蒋巡风显然尚有倚仗,才能与沈临安玩这你遮我看的游戏,只是急切了便是急切了,终究还是差了些火候。真正让沈临安头疼的是那个截了千里管的神秘人。 那天夜里,沈临安收到的那只青鸢,在拆开后出现了另外一张纸条。上面也只有一个字:否。 这显然是与沈临安所书“等”相对应,沈临安皱眉:“他这是想要我拒绝西北军后面那人?那他是为何要这样做?”没有人会回应她,她只有自己抽茧剥丝,可是她现在,对他或她,一无所知。 刑堂长老的任命在两天后进行,众人选出的新的刑罚长老是第九派的机关高手班余。从表面上看,选择与派系之争牵连较小的第九派执掌刑堂实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是想到那张做了手脚的椅子,沈临安就不禁狐疑:这平衡,究竟是争来的,还是有人想要的? 宣誓就任,填补名册,眼看就要四下离去,蒋巡风就笑着出声:“既然新的刑罚长老已经就位,不如各位一起来公段一桩案子如何?” 他大步走向屋子中间:“诸位还请留步。从半个月以前至今,我沉碧谷已有各期弟子近百人失踪,下落不明。”他面向首座拱手:“还请刑罚长老找到凶手,为各派弟子找回公道!” 班余拢了拢袖子,双手背到身后,站起身来:“哦,此事我略有耳闻,不知蒋长老怎样看?” 蒋巡风一脸的悲痛:“因当时长老尚未就位,蒋某便只能私下调查,稍有眉目,却不想竟然折损了众多弟子!蒋某鲁莽,请长老怪罪!” “哦?蒋长老也是为我分忧,不知有何进展?” 蒋巡风先前一番话,认罪是假,为的是掩盖自己调查沈临安的目的,并且给那些死去的弟子一个名正言顺的解释。而班余的话,则是默认先前揭过不提,只向着两个人共同的目的:抓住凶手。 蒋巡风自然听得懂他话中喻意。也就顺着说了下去:“经过观察排除,蒋某发现,弟子们出现的时间集中在一个十分密集的时间内,而这个时间,正好就是……”他转过身,看向沈临安:“从沈析白进谷的第二天开始!” 众人的目光皆投射在沈临安的身上,而沈临安,就坐在那张动了手脚的太师椅上。她闭着眼睛瞌睡,听了这样的话,就动了动嘴皮子:“青蘋。” 青蘋要就从原本的座位上走下,站到沈临安身侧,引起一阵的打量,见大家都看向她,微微福身:“蒋长老这话说的真是,好生幼稚。因为我家姑娘进谷和你们弟子失踪是同一天,所以就是我们姑娘的错?那我们姑娘的生辰恰好是沉碧谷十六英贤的祭日,这十六英贤就是我们姑娘杀的了 ?” 的确。沈临安当年被沈霁领回家后接受了陈隽旗下医官的诊治。医官治好了她的手臂,却没能治好她的腿。在医官的推荐下,沈临安同他回了医官的师门,正是隐逸中的沉碧谷。沉碧谷众人因为医官带外人进谷而不喜,在医官的调和下勉强同意救治。 结果那一年的沉碧谷纪念十六英贤的祭典刚刚开始,就有一群高大的武夫抬了红彤彤的大箱子敲锣打鼓闯进谷中,美名其曰给自家小姐过生辰。沈临安当时就觉得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果然,沉碧谷内外一致强烈要求将她赶出谷。 沈临安自然不肯,干脆让人端了沉碧谷。两次败于武力之下,这是沉碧谷老人不可磨灭的耻辱。青蘋如今提到这件事,蒋巡风却是一头雾水,他从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心里一紧,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怎么会是一回事!他们死了你还没有出生呢!可是你进入沉碧谷以后才发生的!” 青蘋仍是笑着弯腰:“您这话说的毫无道理。婢子那时已然出生了,更何况,婢子进沉碧谷时,沉碧谷还就是个破医庐。”青蘋这一句话,轻巧的把蒋巡风定位在了,新来的资历浅,只能与奴婢对话,以及,脑子有病。 蒋巡风黑了脸,狠狠的甩了甩袖子:“哼,巧言令色,妇人恶言!” 沈临安凝眉浅笑:“青蘋,走吧。”青蘋笑着说是,将轮椅从太师椅后推了出来,又将沈临安抱上了轮椅,推着就要出门。蒋巡风急忙阻拦:“这就想走?结果一日未定,你就别想离开一步!”沈临安懒洋洋的瞥了他一眼:“开庭定罪还要证据确凿呢,蒋长老拿到了证据再来与我理论也不晚!” 快到手的鸭子,怎么能送把?蒋巡风倚仗着自己处于优势,有心当即拿下她,挥了挥手,就有一群人影子一般的出现在屋檐上,大门旁。就算留不下她,也要让她暴露出腿已经恢复的秘密,这样才能降低她在新一代心中的影响力。 他这样盘算,却做的太过明显,也低估了沈临安。 第三十三章 审问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却因为他的实力,谋魏而天下莫不敢言。蒋巡风之心众人可见,可他又算哪根葱?敢把暗卫放在刑堂,这已经是毫不遮掩的目无法纪,肆意践踏所谓规矩!一干长老登时就黑了脸,何况,还围着他们。只是众人都是人精,屏气凝神,谁也不先开口。 室内气氛一滞,只听的四周传来整齐的铁器摩擦之声,再抬头,四面八方的弩箭上弦,尖利的箭尖在空气里折射出闪烁寒光。沈临安蹙眉:“你要逼宫?”蒋巡风冷笑:“逼宫?哪里是你的宫?” 狗急跳墙也该有急的原因,他这突然发难却让沈临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是之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疯了?这边腹诽着,她对让他突然着急的原因也有些好奇:“我看你挺能忍,怎么突然就这么迫不及待?” 蒋巡风冷笑着看沈临安一眼:“打乱了你的计划吧?想要拖延时间?门都没有!我已经掌握了你杀害沉碧谷弟子的证据,让你不能抵赖!” 这时候还没忘记扯上所谓的失踪弟子,倒不像是失了心窍,怎么就这么着急?沈临安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是失踪了?怎么又死了?” 怎么可能找的到证据,所有尸体都化的一干二净,更何况,要是真的有所谓证据,他也不必费力想要把人强行留下?沈临安胸有成竹,根本不去理会所谓证据,在堂中扫视了一圈:“看各位挺无聊的,不如何时过庐一叙,也好过在这里听这歪脑怪话。”说要,就要离开。蒋巡风当下一挥手,箭矢便自四方铺射而来,集中射向沈临安。 沈临安收回了本要伸出的手,看着那箭矢被一个人叮叮当当的截下,半截没进青石地面。却是宫枕碧。 在刑堂动手了不是什么好解释的事情,尤其他还失败了,沈临安连动都没动就躲了过去。蒋巡风看向宫枕碧的眼里簇着毒:都是这个多余的小子! 沈临安也看向宫枕碧,她心里也挺惊讶,好几天没看到这个小子,她听说他有事情出谷了,没想到一回来就和蒋巡风对上了!他帮她做什么? 在场众人却是惊慌起身,一群人气得胡子都翘翘: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的放箭!完全没有顾及他们的安全! 宫枕碧长剑入鞘,冷眼看向气急败坏的蒋巡风,又在神色各异的众人脸上看了一圈,默默站到了沈临安身后。 班余倒是一直稳坐座上八风不动,这时才缓缓出声:“何人擅闯我刑堂?”不问蒋巡风布置暗卫,也不问他发射弩箭,只问宫枕碧擅闯,班余的目的已经昭然若现。 这是蒋巡风的底气?就因为刑堂长老是他的盟友?沈临安心里暗暗否决,看了一眼已经冷静的众人,他们会一声不发,也是蒋巡风的底气? 沈临安还未说话,已经有人率先开口,正是刑堂资历最老的副长老,医谷池冬青。“蒋巡风,老朽还没死,沉碧谷老一辈也还没死绝,由不得你撒野!”此话出口,一群人纷纷附和。班余却不慌不忙的开口:“蒋长老是在为某审问犯人,池长老过激了。” 审问犯人?沈临安冷笑着转身。 第三十四章 这是本书百科章…… 班余拍了拍手,见在场众人都把目光投射到他的身上,脸上仍然挂着谦逊的笑:“班某上任第一天,我沉碧谷就有如此大案发生,班某却对此事知之甚少,实在惭愧。既然蒋长老早就开始调查此事,不如就由蒋长老代表班某,惩戒奸凶,还我弟子昭暲清白。” 这分明已经是毫不遮掩的狼狈为奸!偏偏在场众人要么拈轻避重只言断案,要么心怀鬼胎恨不成功,要么迫于形式缄默不言,一时间竟没有人出来反驳班余话中不妥:分明是上任以后才得知弟子失踪一事,蒋巡风却事先就已经布置了暗卫;分明是蒋巡风毫无依据就发难在先,班余才出面圆场。 没有人说话了,气氛变得紧张。沈临安心中也涌上些不能言说的意味,她目光缓缓掠过庭中的各位,这情景与当年何其相似,以至于当年的痛楚与今日成倍袭来。不同的是,当年猝不及防,共同浴血奋战的袍泽拔刀相向,如今她却早有心理准备,这一切也不过是意料之中。 纵然意料之中,仍就心下涩然。 班余见没有人出言反对,心知此事将成,与蒋巡风交换了一个眼神:“事已至此,来人!谷中叛徒沈临安杀害我谷弟子,罪名可查,先行收押于刑堂静室。同伙宫枕碧擅闯刑堂,当堂行凶一并收押!” 静室,可不是佛家的禅室或者道家的道场那种清心静思之所,刑堂的静室,四壁及天顶和地面中镶嵌铜管四通八达,取七十二种不能出声的毒虫放于其中,毒虫不停移动,发出沙沙声响,除此之外再无人畜之声。 而众多毒虫为生存相互厮杀,更为静室增添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异声响。比如说,破开甲壳的喀嚓声,吮吸体液的吸溜声。将人关押其中,终日只与众多毒虫为伴,甚至无需严刑逼供,便足以让犯人神智恍惚,心性薄弱者可能会直接崩溃。 这静室,可不是沈临安的手笔,她也只是有所耳闻,有心前往一观却一直未能成行。只是,就算参观,也没有这么个参观法。沈临安听了他的话,不怒反笑:“你倒是长进些,知道用不是我的成就的东西来对付我了。”这话,却是对蒋巡风说的。 蒋巡风眼看大事将成,心中得意不已:“从今往后,这沉碧谷,可就再不是你的成就了。”沈临安只能笑他一句幼稚,回头看看宫枕碧:“能干掉几个?” 这是要硬来了。 宫枕碧依旧板着脸,站在她身后,闷闷出声:“就你来,12。她来,9。”这却不是说一共能几个,而是指同时动手,到结束时他能抢到几个。而这个她,就是指青蘋。 沈临安浅笑:“给你六个。青蘋,推好。” 这两个人旁若无人的讨论自己能干掉几个,完全把围了一圈的众多护卫暗卫当成空气。班余一声冷哼:“叛徒沈临安,宫枕碧意图反抗,就地正法!”话音落下,堂中刀戟声动。 宫枕碧长剑出鞘,向离的最近的六人杀去,手起,刀落,不过六剑,血溅当场,人头落地。他送剑入鞘,再一回头,沈临安还在原地,袖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他。 剩下的二十多人兵分两路向他二人冲来,青蘋推着沈临安在刀阵中躲躲闪闪,沈临安还有闲心开玩笑:“看这位小哥,蜂腰紧致,肩背内收,拔剑时臂膀内扣,行进时步履沉稳,一看就是基本功极其扎实,而且他下盘稳定,双腿有力,绝对在床上是一员猛将!” 宫枕碧一瞬间有拔剑抹了身后这人喉的冲动!终究还是忍下了,等着沈临安出手:给了他六个,剩下的,就不由他管了。 沈临安调笑完了美男,伸手像是随便一掷,扔出一把飞镖。脱手的飞镖满屋开花,飞了一室,叮叮当当一阵过后,就听的此起彼伏的扑通声,还有蒋巡风的惨叫。 班余脸色铁青的看着落在脚下的飞镖和直接穿透了蒋巡风胳膊的另一只飞镖,出了一后背的冷汗,再看全场侍卫全都扑地而各位长老都安然无恙,心道不好,根本明白这是沈临安的警告,也开始心生退意。 沈临安收了手,仍是闲适的模样:“这么几个三脚猫,暗三随便一个人都能轻易搞定。”可是她屠了整个暗三,班余在心中悄悄接了一句,随即又出了一身的冷汗。湿哒哒的里衣黏在身上,让他更加不适。 奈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班余手中暗暗用力,将椅背一处凸起花纹按下。一个长老突然起身,而后满堂皆惊惶跳起:坐下椅子突然一阵颤动,然后竟然弹出一只弩。 又是弩。沈临安承认弩的确是最适合暗杀的武器:无论是从便携程度还是杀伤力来看都是如此。对于她而言,弩箭也是相对不太好避让的攻击,可是连续俩招都寄托于弩,便不是什么聪明的选择了。 这弩……沈临安微微皱眉,这弩特别违和,让她看了不太舒服。沈临安这边皱眉,宫枕碧却脸色大变!这弩,分明是经过改造的螳螂臂! 螳螂臂,取螳臂挡车之故事,有以一力破千钧之能,虽然设计精巧繁复,技艺精巧者却可将之微缩暗藏袖中不为他人所觉。而今日所现弩机,则是第九派的最新成果,隐去了螳螂臂著名的两侧后翼扁平外翻,前翼高举的特征,起到很好的迷惑作用,攻人于不备。 宫枕碧悄悄贴近沈临安,嘴唇微动,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自己也听得不甚清楚,沈临安却凭借过人的五感听到了。他说,螳螂臂。 螳螂臂?蒋巡风冷笑,今天,当这些弩机挡住了沈临安的轮椅,他就要让她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螳臂挡车。 沈临安听了宫枕碧的低声提醒,也是神色微冷:如此看来,这第一道弩箭,倒是用来麻痹她的了?一旦她因为这也是弩机就心生懈怠,毫无防备之下,真的有可能不慎翻船! 这也太低估沈临安,她心里好笑,没有宫枕碧的提醒她都已经感觉到了其中不妥,何况宫枕碧已经道破玄机?说起来,宫枕碧的出现,也在意料之外吧? ------------------------------------------------------------------ =皿=没节操的无良作者今日更新送上。明天升学宴=皿=不能食言,努力更新~ 第三十五章 这也是本书百科章 宫枕碧的确是意料之外的存在,可是这并不能改变蒋巡风的计划。事实上,这螳螂臂的作用也不是一定要当场射杀沈临安,只要,一支!蒋巡风心里大叫,只要一支!只要有一支射中沈临安的轮椅,就可以让她翻倒在地,那时她必然因为要躲避扑面而来的箭矢而暴露出她已经恢复的腿。到那时,那人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以恩将仇报和趁人之危的罪名对沈临安出手。 沈临安这里还在哧笑蒋巡风一番动作就想置她于死地实在太痴心妄想,如果她知道这一番布置只是为了她那一个虚假的消息,也不知该如何哭笑不得。 而此时,箭矢铺天盖地而至,沈临安等人无一与之正面相刚,皆在缝隙中躲避。只是轮椅终究行动不便,几声箭矢射入木头的闷响过后,蒋巡风兴奋的看到沈临安所坐轮椅爆裂开来。 成了!蒋巡风狂喜,下一瞬,那已经上面的笑容凝固僵直了。原因五他,那木质的确已经崩裂四散开来,沈临安却还好好的坐在原地,而木质爆裂后的轮椅,露出了轻易不示人的狰狞内里。幽亮的寒光在乌黑的金属表面明灭不定,无论是关节的铆合处还是金属表面密布的圆孔,都散发着森森寒意。 传说中,海外有神铁,色乌而银,表面光滑,内部紧密,小而沉,不熔于火。尝有南海渔民得一,以为大鱼,众力而集,使之出水。见只凡铁,奇之,舟载而沉,最终渔民水中逃生,此铁复又沉入水中,再不见踪迹,故名无舟。 沈临安这中了千钧之力依然巍然不动的轮椅,便是无舟所铸。取地下熔岩热灌,而后又以海外玄冰为模致冷,又以奇石名为金刚者划取雕琢,最后裹挟五百年的黄梨木加以掩饰。这一张轮椅,重达三千斤,需要在轮子上增加特殊的减重装置,才能够正常移动不至于压碎地砖。 沈临安敲了敲已经没有了木质包裹的扶手,纤白匀称的修长手指磕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暗哑的低鸣:“我这扶手上包裹着的,是大鲜卑山莽莽林海中最矫健的虎王的皮毛,皮质柔韧厚实,包裹在柔软的黄梨木表面,可以同黄梨木一样,很好的隔绝金属的冰凉。这一张皮,是出动了鲜卑族最骁勇善战的二十名勇士,在林海中追逃了一年有余,才在猎杀的十二张虎王皮中挑选出来的。而剩下的十一张,最差的一张送给了本国的国主,换来了整个关外沃野千里。” 室内出奇的安静,只能听见沈临安敲打扶手的节奏,“哒,哒哒,哒。”蒋巡风根本不关心她究竟说了什么,他瞪大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他伸出手,声音颤抖不已:“这,这是,七星环佩锁?” 沈临安浅笑,他倒是识货,只是,“九星。”她轻轻纠正:“我这扶手被蒋长老射成了筛子,它的老朋友可不太开心。”她的手轻轻抚过金属表面密布的圆孔:“我独家改良的九星环佩锁,蒋长老想不想试试,威力如何?至少,比那改良过的螳螂臂,要好上一点。” 岂止一点!七星环佩锁是三百年前南疆机关大师攻城手毕生心血的结晶,世人一贯只闻其物不知其形。太祖之时攻打南疆,其后人以七星环佩锁装备战车,以弹丸之地,十万疲兵将太祖百万精兵拒于境外不得入内一步。 而后太祖围剿延国余孽,受到了姜氏一族的激烈反抗,两方肘掣令他难以为系,不得以放弃攻打南疆,双方划界说和,才得以脱身。后来太祖功成国立,南疆终成了一块不可涉足的泥沼之地。七星环佩锁也由此声震天下。这九星环佩锁,听上去似乎威力更大! 蒋巡风心中涌起了巨大的恐惧,他几乎不能直立,摇摇欲坠的身体使得他看上去如同将死之人。他抬眼时,却是了无生意。班余倒是一颗心沉着了下来,他冷着脸开口:“慌什么!这九星环佩锁威力尚且不知,何况这室中也不止你一人!” 的确,七星环佩锁既已装配在战车上,便可知那是大范围杀伤的武器,而沈临安坐在轮椅上,轮椅就在室中,一旦爆发,参考太祖时投石车所能承受的力量对比,沈临安若是发动了那九星环佩锁,恐怕就要当场身死,这一室的人也要陪葬。 沈临安冷笑,她可没说这改造是怎么个改法!各位长老却已经坐不住了,纷纷惊讶着各自向角落里散去,蒋巡风心下微微安定,她沈临安再怎么厉害,总也不敢冒与众人为敌之险! 一室的人心思各异,沈临安也就干脆的下手,摇了摇轮椅的扳手,就在身前架起了一只机关盘。她轻轻按了一下,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已经有蝴蝶镖呼啸而出,径直,环绕,侧击,下翻,百般花样,却都向一个人汹涌。 蒋巡风脸色大变,该未曾来得及开口,已经被那铺天盖地的蝴蝶镖射穿。在场众人都惊疑不定,班余却刹那间面色如土。这不是范围性的攻击,甚至对沈临安没有任何伤害!也是,谁规定九星环佩锁必须是七星环佩锁威力的加强版呢? 蒋巡风的身体踉跄倒地,不过几息,便已气绝。 ------------------------------------------------------------------ 咱们唠唠呗⊙_⊙我想知道,我的读者们都在哪里?真的有嘛?你们加书架了吗?收藏了吗?=皿= 没有书评,没有收藏,更别说推荐了=皿=我有点方。要不咱们商量一下~我好好更新不断更,你们收藏呗,评论呗,推荐呗,给点声音呗… 总觉得这本书只有我一个人在看…… 可怕⊙_⊙ 想夸我你就来呗,不要怕我害羞也别怕我骄傲。想骂我你也来呗,我绝对不会任性断更的。我写书不是给我自己看的……不然我就不上传了,还签啥约,要啥收藏。 我挺喜欢互动的,真的……要不,就来签个到也行…… 第三十六章 余班 “嘀嗒”,“嘀嗒”,“嘀嗒”。 有柔和的风自大开的房门渗入,轻轻掠过沈临安垂落的发丝,蒋巡风翕动的衣角,最后是班余那一背的冷汗。身后猝然间传来的凉意让他绷紧了脊背,由尾骨至后颈,酥酥麻麻的痒,像是千万只蚁虫的噬咬。 他没由来的想起了刑堂深处的那间静室。 “嘀嗒”,“嘀嗒”,“嘀嗒”。 发丝间是泛着凉意的潮湿,微不可查的湿意在发麻的头皮上汇集,然后是轻轻的痒意。比之酥麻的后背,这点痒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那痒,从一点,逐渐拉长,延伸成了一条蜿蜒的曲线,最后从凸起的颧骨处滑落。 班余看着那滴汗水径直下坠,然后在地上迸裂开来,像是碎玉一样的四下散开,在地上滚动两圈,才又重归于平静。这声音在静极的室内如此清晰,甚至他可以数出自己究竟掉下了多少汗滴。只是那湿透了鬓发和里衣的,却是不能计量。 班余心里绷着那么一条弦,他早就自己是在进行一场豪赌,审判的时刻终于降临的时候,他才惊觉,最坏的打算也不敌现下的惊恐。他,能否等到尘埃落地的那一刻?她,又想要以怎样的方式处置在场的众人? 衣料摩擦的声音唏唏嗦嗦,从身侧经过,班余侧头,鬼鬼祟祟向前挪动的身影瞬间僵直。这一屋子人,除了池冬青,都是小有所成的武者,这样遮遮掩掩的行动,放在平时,做起来实在是贻笑大方。 然而在场各位都静止了一样,眼看着那人一路蹭到了门口,然后狠狠地被台阶绊倒在地。 仿佛地面也为之一颤。那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一抬头,正对上沈临安含笑的眸。他脸色巨变,慌忙的迈出门去,一溜烟跑了。 沈临安看他出了大门,急冲冲的往左边拐去,半个身子撞上了门前的石狮子,又慌慌张张的换了方向,踉踉跄跄的奔着宇下一长串的台阶滚了下去。直到他已经消失在了石阶的掩映之下,她才轻呵一声,扭过头来。 班余嚇了一跳,当即在面上流露出一种无法言说的表情,似是恐惧,也似是解脱。他这样大的反应倒是得了沈临安一瞥,原本就充盈室内的,此起彼伏的,轻微急促的无数呼吸声更在此时同时一滞,倒让沈临安的好心情沉滞了一瞬。 她眼睛扫过躲在暗处的众人,又在地上那血肉模糊的一团上停留一下,青蘋当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用眼神示意宫枕碧将蒋巡风的尸体带出去,又冲着暗处一人努了努嘴。宫枕碧走上前去,一把提起那团血肉,大步迈出门,其他人也迫不及待的出了门,只留下一个班余僵直立在原地。 大门在身后紧闭,青蘋也松了一口气,匆匆下了台阶。这种时候,她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去做。 班余的神色却在大门关闭的那一瞬松懈下来,在沈临安尚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沈临安心中也涌起些惊诧,甚至有些薄怒:“班余,你这是做什么!” 班余终于敢抬起袖子揩一揩额角的汗水,倒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小人不叫班余,真名余班,!青鸢先生想来已经知道,那女子,是我所放。” 沈临安的确知道。一直以来所仰仗,所自豪的过人五感突然失效,纵然她有自信自己绝不会因之就陷入任人宰割的境地,也多少有些不安,需得仔细探查一番才能找到应对之策。 而发觉事态有异,则是源自那女子被紧紧束缚的双手。青蘋药化那女子时曾经提起,束缚女子的双手的绳子上,有不明的红色物质。在那一瞬,沈临安想起的,就是第九派的名作红星传汉。 红星传汉可以将物体从一处逐渐接力传递至另一处,传递过程隐秘并且不会被打断:它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载体。而运输成功后,出了牵系处的红色印痕外,再无它物。这是第九派密物,沈临安并不知晓其中原理,却也终归能猜到是谁出了手。 然而他身后那人,究竟是谁?余班已经重新挺直了身子,面上露出些与有荣焉:“我家主子命我助先生铲平沉碧谷内乱,以换先生一诺。” 沈临安联想到那枚金方和那个否字,一个大胆的猜测油然而生:那人不想让那二位壮大!他想维系他们的平衡,也不愿意他们的实力有所增长。这倒是与天宫阙里坐着的那位趋于一方,然而不愿意两方坐大的人多了去,这利益相关者也不知凡几,过早下了结论倒是不妥。 如果他是那位的另一手牌,自家与他,不是最终要有一番争斗?若他出自某个利益相关者,则需的小心未来他可能打乱局势的举措。心中电光石火,沈临安面上却一派冷静:“他要是能让事情发展到我想要的地步,他所求自然与我同。若是出了差错,这诺与不诺倒是没有多大必要。” 这是要先见兔子再撒鹰的意思。余班想着自家主子说的,“她必然不要我插手五殿,而将最简单的暗部交与你,你不妨主动要求,让她把暗部过了你的手心。” 他抬起头,冲着沈临安讨好的笑:“这谷中事物繁杂,某愿意替先生略微分担一二。先生不若将暗部交与我,定然还您一个干净的交代。” 沈临安笑弯了眉:“你家主子一定猜到了你说这话时的表情,才让你来传递消息。” 余班的笑容刹时一僵。 ------------------------------------------------------------------ 墙裂推荐好书一本《魔君大人是竹马》同是新人的倦谈所著。文笔超棒并且脑洞大开,实在让我欲罢不能,自愧不如。快伸出你的毒手去蹂躏它吧! 以及,求收藏,求评论,我就不求推荐了…… 第三十七章 某处 天光将晓时的京城,一片薄雾蒙蒙,模糊了日光,拢了柳条,迷蒙了空气。天色如同水洗了的釉玉,却似浅蓝的素绢化进一潭深水,荡漾着,波光寂灭。 自天边飞来一只黑点,随着不断的跃进而逐渐显露出隐隐的轮廓。终究不是天色大亮时的畅通无阻,视线被阻隔,伏在檐上的残灯眯着眼睛,好半天才认出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鸽子。他自腰里拿出一只弹弓,又在袖中探了探,取出了一枚药丸,同时嘴里一声呼哨。 四处都传来了隐隐的回应声。残灯把药丸包裹在精制的羚羊皮兜里,用力拉开皮筋,浅红色的药丸就飞射出去,正好从鸽子的腹下擦过。那鸽子仿佛毫无感觉,仍然向前飞着,又突忽向上爬了一个身位。与此同时,一声清脆的撞击响起,那枚药丸再次与鸽子腹擦过。 这一处院落高低不定,密匝匝的墙头和屋檐下,接连响起清脆的撞击声。而那鸽子却气定神闲,忽高忽低,忽左忽右,偏偏每一次都与那药丸错过。 一直到那鸽子落在院中的鸽架上,残灯才松了口气。他竖起了耳朵,不出意料的听到了一声撞击声,然后是一串绵长的口哨,节奏正是京城蘅烟楼最近流行着的绣春晖。他笑眯眯的听了那只有一段的口哨,自己接了未完的那部分,一边哼着,一边翻个身,懒洋洋的躺在了屋顶上。 永夜举着那枚小小的金方,清脆入瓮的声音响起,他往小小的盒子里看了看,嘴里吹出一阵绵长的哨想,心中却在暗暗吐槽:“残灯那个不正经的,听小曲就算了,还敢弄成口令!” 腹诽归腹诽,该做的活还是要做。他上前一把抓住那鸽子的腿,将那枚药丸塞进鸽子嘴,才拿下鸽腿上的机关管。 若是沈临安在此,就会惊讶的发现,那机关管,与千机管有异曲同工之妙。 永夜持着那支机关管过了垂花门,从剪花小径绕过了前院的众多灰衣仆侍,过了弯弯曲曲的水亭,深入了一处花木交映的二进小院。按他的身份,只能进得第一道门。他在门前住了脚,低头看门槛上的藤箩雕花,却恭恭敬敬的双手捧住机关管,沉声求见:“属下永夜,有重要信件呈上!” 院中二人已经等候许久,见他来了,其中年纪略大,像是管事的男子随意的点了点头,另一人上前几步,接过了那竹管。永夜与他笑笑:“寒山!不错呀!人模人样的。” 那名唤寒山的男子微微蹙眉,没说什么,转身就走。永夜摸了摸鼻子,袖着手,转身回去了。寒山走到那中年男子面前:“管事?” 朱配彰接了那竹管:“你在此处侯着!不要让人乱走!”寒山应了,在门下站着。朱配彰自己掀了帘子进了内室。 室内燃了馥郁的水沉香,让重重叠叠的帘帐遮掩着,沉滞着,嗅进鼻中,就成了化不开的柔和顺滑。只是这馥郁和顺,却遮掩不住室内久浸的浓郁药味,有浅淡的药气被同样浅淡的艾草味裹挟着,渗进肺中。 这一室的药气,仿佛一种符号,从门楣,到窗棂,从一桌一椅,到一床一桌,再到室中陈设的一只灯盏,一只面人,一瓶旧梅,一床新被,还有,那人,都散发着这种腐朽又生意焕发的气息。 朱配彰逐层掀开丝帛绢绸材质不同的各种帘帐,却在最后一道止步。薄薄的轻纱映出床上那人的轮廓,纤薄细瘦,半靠在床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 “何时?”那人静静开口。声音却似空篁闻竹,只是尾音结束的极快,且声音越来越小,听上去后劲不足。 朱配彰弯了腰,一本正经的回话:“沉碧谷的消息。” “嗯。”那人仍是冷淡的模样:“呈上来看看。”朱配彰上前去,将床前的轻纱拢了一半,露出那人覆了薄被的腿。一只纤细修长,却苍白几近透明的手自另一侧探出:“东西呢。” 朱配彰双手捧了,放在那人手上,然后静等在帘外。从他的角度,只能透过薄纱看见那人双手轻轻掠动,然后取出了一样东西。小小的字条展开,那人静默了一会,突然轻笑出声:“你也看看。” 朱配彰又接过那字条,不过巴掌大的方寸之地,密密的写满了小字,用的是三号密码。班余在信中写了沉碧谷事件的经过,又说了些对自家主子神机妙算的崇拜,最后还提了提自己的态度:绝对忠诚。 朱配彰从这字里行间,分明看出了一个谄媚的小人影响,余班做的了钻营的活,还做的相当不错,这一点完全不必质疑,然而主子对这种人,不是感官不好? 那人已经替他解答了疑惑:“你瞧她怎么说?”还是带着笑意。不知为何,朱配彰一瞬间就明白了是她不是他,捋着纸条往上逐句查找。果然,在不起眼一个角落里,余班还写了一句话。 -------------------------------------------------------------------------- 余班的脸色今日可是多次大改,这使得他一贯的笑面对人的伪装也有些难以为继,而沈临安这句调笑,更让他有些羞哧。这是一抬手就能要人命的猛人,他打不过又怕死,只好腆着脸陪笑:“若是先生认为余某这机灵有些用处,余某愿为先生解些许忧愁。” 沈临安浅笑:“见了你,还有什么忧愁?你若是把这功夫下到你家主子身上,保准他天天乐呵呵活到九十九。” 余班目瞪口呆:这先生不是杀星?怎的插科打浑的手段一点也不比他弱?沈临安那拿他来了个玩笑,心情大好,让他在家里等着她调遣,舒舒服服的回走了。 ----------------------=皿=---------------------------------- 朱配彰有些尴尬,他并没有察觉沈临安说的话有什么好笑之处,只觉得余班这信里写满了:我能让主子笑,我能让主子活的久,快让我到主子身边办事!人是他推荐的,不料一时间献错了殷勤,他现在却脸上火辣辣的烧。只是那人并没有说什么,笑了两下,也就过去了。 有一婢子从耳房进了室内,手中托盘上还散发着迷蒙热气。那人淡定的端起药碗,饮尽,然后摆手让他退下。那婢子替他擦了嘴,净了手,悄悄退下。朱配彰走到香炉前,燃了一盏香,盖住突然浓郁了的药味,也出了门。 第三十八章 最后一章背景铺垫 事情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沈临安拿着沉碧谷上上下下五殿四部五派的穿成一串的所有令牌在手中敲打时,心里还有点不可置信以及淡淡的犹疑。这一次,她是真的把沉碧谷整个攥在手里了。 而如此快速的权力交接,必然代表着鲜血横流的惨状。沈临安能取胜,则是来自两方助力。一则为余班和他身后那人,虽说只是刚刚兴起,他们为了渗透进沉碧谷,却是下了大功夫。四处皆有耳目,不说万事皆通也不差多少。而沉碧谷这些年飞快壮大,招收的各期学员,都是当世之才,由五殿轮流教养,最后遣派至谷中各处,最是容易渗透,也最是战力超群。 二则为沈临安麾下众人,有些是沈临安当年随从,有些是沈临安麾下的徒弟,按期招收学子的方式打破了往常一师教一生的旧框,大量人才被收入麾下。而众人也可择信任之人收为徒弟,传承衣钵。 沈临安对沉碧谷的影响绝不只流于表面,像蒋巡风所以为的一旦出现了新的派系,权力就会重新洗牌的想法,在真正的老牌眼里是尤其幼稚的。恰如这种传承衣钵的方式,是五殿的不传之密,外行如蒋巡风者,甚至闻所未闻。 沉碧谷令,五大殿生徒按时毕业且成绩优异者,以朱砂于右手手腕刺红色花纹以示结业并证明身份。而入沈临安麾下者,以兽血调和于左胸膛绘制淡青鸟雀纹身,平时隐去,内功运行至气血上涌时浮现。 只是刺青所用刺针虽然纤细,终究会留下印记,会形成密集的小针眼,平时不显,却触之了觉。沈临安辨别行刺众人,用的就是这一方法。 而宫枕碧先前已经略有所觉,虽然在场众人一夜失踪,终究还有没有前往的。他暗察了谷中从不赤脖的众多同僚,发现其中一半都旗帜鲜明的现在沈临安一侧,自然心中疑惑大解。再到青瑞处一问,自然水落石出。 青蘋当时独自离开,就是去整顿这一群人,再配合余班手中的势力,一时间竟有摧枯拉朽之势。只是沈临安岂是那种容易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的人?蒋巡风身后的人至今还未露面,谷内其余势力又退得太过容易,让她心里首先存了警惕之心。 沈临安把那串令牌哗啦一下扔进蘋香手中,斜着眼看余班:“你家主子手里头已经握了这沉碧谷半面江山,如今却干干脆脆的给了我,就为了那所谓一诺,不是太亏了些。” 余班听她这样问,脸上带着从前一贯的谄媚:“这令牌给了先生,可是人还是咱家的不是?都是谷里待久了的人,先生用的惯,自然是好,若是用的不惯,也请先生多多担待着些。” “就这样?”沈临安挑眉,心里却是完全不信,这可不是什么三流的小门派,沉碧谷,可是如今的江湖巨鳄,沉碧谷一半的势力,虽说都不在要紧处,也终究不是寻常可以相比的。有价无市的好东西,自然要相应的东西来换。 心念微转,沈临安含着笑问:“你家主子想要什么?不如与我说说?我也好先行准备?” 话都说到了这里,余班自然也没有再否认的必要。他自袖中取出一支竹简,递到了沈临安的面前。上面写满了人名。沈临安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余班已经开口:“我家主子精心挑选了二十位轻功,隐匿之术和各类轻便武器都使得极其精巧纯熟的高手,希望先生能为他们寻一个去处。” 擅长那种现在江湖中人眼中不太入流的隐匿功夫,又身法身手极佳,还用着轻便武器。这本身就充满了指代意义。何况还要精心挑选来让她与个去处,这分明是打着飞月楼的主意! 知道他所求,倒是悬着的心可以略略放下,沈临安眼睛在那竹简上又扫视了一圈,心里记下他们的名字,懒洋洋开口:“你家主子不是说换我一诺?这飞月楼他已然要了两件事,我和该答应哪一件?” 余班垂眸:“按照我家主子的意思,自然是这后一件。这沉碧谷我们两方各拒一处,飞月楼也如此,不是两相得益?至于这第一件嘛……” “难不成你主子觉着把人放进了飞月楼,就能影响到我的决策?” 余班又感觉到了那一天的压迫感,冷汗渐渐从额角渗出。他抬起袖子抿了抿:“哪里!我家主子一向喜欢事一结果,这沉碧谷的事,用飞月楼的事来换,也算是人情相抵不是!” 一件事对两件事,如何相抵?沈临安方一迟疑,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一道身影。她猝然抬头,直起身子,余班刹那间感觉到了一种庞大的压力扑面而来!他咬紧牙关,让自己绝对不在此刻露怯,心中却翻江倒海不能平静:这样的威势,他只在一个隐退多年的大将军身上见过,那种含而不发,稍漏锋芒就让你不能自已,行走之间就生出的力,仿佛有排山填海之能,让你不自觉的膝盖发软,恨不得纳头便拜! 余班心中倒是不能平静,沈临安也立刻发现了自己的失态,她一贯是收势极好的人,虽然说突然泄露了些许,也很快调整了回来。余班当时压力一轻,偷偷换气,却瞒不住沈临安。 沈临安有意让此事过去,只当作不知道,等余班气息渐稳,才开口询问:“蒋巡风身后之人也在你们手中?”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沈临安咬着牙答应了余班主子的两点要求,把竹简直接仍给了鹤鸣,让他带着人往飞月楼去。又在沉碧谷中提拔了横塘和雁行两人,代沈临安总掌谷中事物。 然后沈临安又拽着八个大丫鬟,逛逛当当的回了京城。没办法,事情堆积成山,再不回去,要变天了。 不过月余,京城却的确风向大变。首先就是三年一届的科举放了榜,结果惊掉了一群人的下巴。陈韶十拿九稳的状元因为长得太好成了探花,反倒是名门书院的那位做陈隽幕僚的嫡长孙李圯(yi二声)争得了一个状元。至于榜眼,却是爆了大冷门,是国策高家长房的次子,高渖(shen三声)。 这三人各有各的故事,一时间京城却是热闹非常。先说陈韶,他在京城中一向颇有艳名,此番得了探花,除了当事人和家中亲人略略遗憾了一下,他人倒是都以为十分相配。只是陈韶终究是意难平,特地写了封信给她,哼哼唧唧的说了些家世不好的酸话。字里行间倒是说想念沈临安,可沈临安当时忙得紧,哪里有功夫和他唠那些闲话!小时候他们倒是经常通信,他有时一连来了几封信,都是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沈临安回的少,他也就不再说那些日常琐事,只挑干的唠,如今却在信里提了,可见是真的委屈。 再就是李圯,先前就已经说过,他是出自蜀中名门书院,家风优良并且学识丰厚,入得前三甲也在意料之中。而陈隽家中放榜日连响两场喜鞭,也成了一门趣闻。 而这高渖,却是的确出乎众人意料。原因无他,国策高家的这位二公子,其实天生的命带不足之症,平日里,是个走路都喘,大声说话都咳的病弱。一向在京城里悄声灭迹的,突然出了名,倒是让世人一惊。只是终究深居简出的久了,打听起来,实在是无从下手,他倒是成了最为神秘的那一个。说起来这国策高家与沈临安还有仇,准确的说,是姜白的仇:当年的高家祖上有一人名高房,其人有国士之称,运筹帷幄,以计谋疲累姜白所率义军,打败姜白,灭亡了大延国。 京城中的新鲜事也不止这一件。胡家三少爷横死大案悬而不决,德昭长公主为女儿安荣定下与名门书院院长幼子李跻的婚事,刘家嫁到长公主府上的女儿刘氏领了和离书回家,太丞曹献的爱子曹莫将与其表妹在今年十月完婚,永亲王府做贵妾的胡家姑娘升级成了侧妃。这一桩桩事像是一场全民的八卦,人人都要提上一嘴,然而真正透过这一连串桃花绯闻看到内里的,却是少数。 沈临安素手敲打着马车的窗棂,听绿泱念完了多日来的京城简报,闭着眼睛,缓声说话,让绿泱记下:“这状元,榜眼,探花的中选,体现的无外乎是当今对世家的态度。李圯为榜首,是体现对名门李家的重用之意;榜眼是高渖,也是对以国策高家为代表的老牌世家的安抚;至于陈韶,则是肱股之臣家的年轻后进。 那人把李家放在前,是要抬举李家,为李家入世做准备,为未来的变革做准备。安抚高家,也是为了不改变现有的稳定局面,以防止老牌世家站位。至于陈家,从龙之功有时候是封顶的梯,也是屠戮的刀。” 绿泱一字不差的记下,又捻了张新纸,等着沈临安往下说。“安荣和李跻联姻,这是刘家一直以来努力促成的联盟局势,等于将安荣和李跻身后的长公主府和名门李家牵系起来,共同拽进刘家的同盟大军中。名门李家的确是长公主嫁女的良选,然而若是你嫁女儿是在各方的逼迫之下,这女婿再怎么如意,也成了不如意。” 沈临安顿了顿,心中暗暗有些可惜:“长公主的一口气不能出在自己的女婿身上,却能与儿媳妇拿捏。刘氏和离,其实是刘家和长公主府决裂的象征。而夹在其中的李家,一边是战略同盟,一边是亲家,只能把战线拉长,做那勾连的纽带。安荣和刘氏的日子必定是不好过。” 绿泱也唏嘘不止:“可不是,这世道总是难为女人。分明是男人们的决定,却统统拿女人们做筏子。等到男人们反悔了,最后竟成了女人的不是。” 沈临安清咳一下,示意她继续写下去:“仍旧是这个李家,他们家旁枝的女儿嫁进曹家已经不只一代。曹李两家多年通家之好绝非一般联盟所能比拟。而当此时两家再度联姻,其实是一种表态:曹家和李家共进退的态度。而这一切,看似都由李家维系并且由李家受益,实则不然。” 绿泱丢了笔,哗啦啦翻找起资料来,沈临安已经大致复述了起来:“李家和长公主府的联姻由刘家牵线,曹莫的受业恩师乃是刘家的九爷,李跻的母亲是如今刘家掌家夫人的堂妹。还有,永亲王府的王妃正是刘家的姑奶奶。” “如此一看,刘家与如今京城这一片混乱联系的非常紧密,而这紧密,背后站着的,不止是一个三代宰辅的庞大世家,还有一个多年经营地位独稳的皇后。太子党已经出手,并成功借力于当今,事倍而功半。” 沈临安哂笑:“皇后这里动作不断,却不知贵妃党早就蠢蠢欲动。要知道,负责牵线的刘家太太是苏家的女儿,与贵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永亲王府升了侧妃的那位胡小姐,她的妹妹胡陈氏是陈隽唯一的妻子。更别说先前一只努力把女儿嫁进我沈家的临郡王府。 刘家努力提拔新兴世家的同时,苏家已经开始拉拢刘家打压的重臣。只是苏家两代贵妃,上一代,因为苏善道一事元气大伤,才错失当今的那个位置。而这一代卷土重来,虽说不计前嫌拉拢沈家和陈家,这两家说难听的却倒是直接导致他们势弱的原因。与苏家合作,对于沈陈两家,无疑是与虎谋皮。更何况我还因为胡端锦和胡三郎的事与胡家结了仇,因为刘二郎的事与刘家结仇。” 如此一看,沈家还是不论哪一方都不偏向,才能在这一滩浑水里立足。这也是沈临安为何感慨,沈家只能忠于那一个位置,而不能只忠于一个人。西北军,放在手里,还是太扎手,仿佛一个炸弹,随时都会被引爆。 似乎前路堪忧,沈临安揉了揉眉心,倒是又想起了余班的那个神秘主人,他大约和她一样,不想这一场争斗里太子党胜利的太快,也不想这将朽的王朝太快崩解。 第一章 开合 开水入沸油。 惊天动地。 长公主府热闹了整条皇街。看热闹的人趴满了府外的红墙头。一个半大孩子搬了两块砖叠在破木凳子上,垫着脚往墙头够。 沈临安一巴掌拍在他小腿上,吓得他一个激令,往后仰倒来。 “哐当。” 倒了砖,磕了凳子,掀了个跟头,乒乒乓乓推翻了立在一旁的小食摊子。 沈临安原以为他会立刻跑去扶起担子,结果,他站起来先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边身上衣服有没有破洞。然后才看着沈临安,哼哼唧唧开口:“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大街上打人不要过分!” 沈临安看着那桶豆花一点点从桶里掉出来,不由得有点呆,她伸手指了指那倒了的豆花桶:“你豆花撒了。” 那小孩子也呆了呆,突然抹了把眼泪:“我的妈呀!” 眼看他要开始哭,沈临安有点发怵,她伸手往他手里塞了一角银子:“就当赔你的豆花,回家去吧!” 她身后跟着八个大丫头和十六个护卫,聚堆一站,好好的占了半条街,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心里有点害怕,拿着钱,踉踉跄跄往家跑,连小食担子都扔下了。 “……”沈临安无语了一瞬,就看见一个妇人从角落里窜出来,拎着那小孩的衣领子一通骂。然后他又蔫蔫的走回来,老老实实的行礼,低声道歉。 沈临安突然的心下一软,她看向那妇人。她分明有些拘谨,紧张的看着她们,脸上是掩盖不住的母爱深深。沈临安摸了摸他的头:“下回不许趴人家墙头!不规矩!” 他低着头喃喃的应了,沈临安又在他肩上狠狠的按了一下子,按的他整个人一个趔趄。“身子骨不错啊!”她拍拍他:“要不要跟着我习武?” 他显然惊讶了一下,第一反应是看她坐下的轮椅。……被嫌弃了的沈临安看着这小子气死人的开口,莫名的有点不想听他说话。果然,这一开口,就能气死一只牛:“就你?” 靠!这小子!沈临安决定不和他说话:“让他母亲好好教育他!”青蘋忍着笑,把他牵回他母亲那里。沈临安看着三十多的妇人,满面风霜,低着头连连鞠躬,心下微涩。等她弓着身子又朝沈临安处鞠躬时,沈临安扭过了头。 素娘,看你还好,我不多言。 在街上站了半响,早有人注意到了她们一行人,沈临安在频频投射来的众多目光中准确的定位到了公主府的二管事,悠悠然分花扶柳径直行到他面前。 那管事弯腰行礼:“沈姑娘。”沈临安还是原来的习惯,回京的第一站不是沈家,而是长公主府,如今到了门口,却不想碰到了人家倒灶的丑事,虽然心里头不在意,却也感觉到了那管事的窘迫。 她当下心里有了成算,只道:“今日回京恰好路过,这是怎么了?”分明是知道的,却要说不知,分明不顺路,却要说恰巧,管事的也不是蠢货,怎么不知道其中机巧?只得尴尬的抹了抹汗。 第二章 前后 终究是他人家事,沈临安纵使往日出入长公主府如入无人之境,那也是长公主府愿意给她的方便。而若是他们不愿了,收回了这方便,沈临安也无可奈何。 沈临安一向看得通透,也愿意在别人许以善意的时候加以回报,若是他们不要这回报,她也自然会让他们不得不接受。而这时,她不确定长公主府需不需要这回报,于是选择了静观其变。 其实也是说来太巧,沈临安与刘家人也就是前后脚,刘家人前脚进了长公主府,沈临安后脚就到了皇城街。听到消息时她也是小小的吃惊了一下。奈何来都来了,总没有再回去的道理,也就顺便看看情况。 眼看这管事也尴尬的不知该如何接话,沈临安也无意再久留,只说要回府去。这管事见她什么都不问,又怎么不知道人家早就门清?讪讪的赔着笑,也不说别的,只是送客。 沈临安一行人浩浩荡荡横穿了整条皇城街,末尾的人还没走出街口,长公主府的大门就打开了。刘氏,刘大老爷,苏氏,还有一众家丁仆妇出了门。 偏偏沈临安这时发现自己掉了东西。正是那余班的主子送来的金方。余班称之为,应声丸。这宝贝东西只有一个,沈临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头去找。毕竟,若是遗失也就算了,若是被人拿走,她所谓的过人五感,岂不成了笑话。 这一回头,反而尴尬。刘氏红肿着一双眼,同苏氏一般,哭哭啼啼,不止。而刘大老爷,挺着肚子,一脸的趾高气扬,身侧还跟着个壮硕的家丁,双手禁锢着一个人。 小狮子!沈临安当场愣了一下:她只道刘家在以刘氏的事做筏子,想要从长公主府讨些好处,却不曾想是为了小狮子。 徳昭长公主府第三代唯一的嫡孙。机敏如沈临安,她只心念微转,就明白了刘家的如意算盘。德昭长公主当年下嫁给九龙司安家的长子安显谓,共育有两子一女,长子安贺,次子安贯,幼女安荣。后来安显谓在辅佐今上夺嫡中不幸遇难,德昭长公主迎难而上,全部身家支持今上,才为公主府和安家谋来如今尊崇。 然而因为安显谓是安家唯一的儿子,长公主府的次子安贯便作为安家的继承人来抚养。长子安贺则要在将来承袭爵位。只是,安贺至今只有小狮子安泽一个儿子,安泽的重要性自然不可轻视。 刘家要带着小狮子走?长公主为何就这么轻易同意了?而小狮子分明是不愿意的,刘家为何要强行出手? 沈临安还在思考,刘家一行人也已经看到了同样声势浩大的沈临安一群人。有趣的是,刘家人在那一刻,不约而同的认为,沈临安是来给长公主府撑腰顺便看笑话的。 因此,在沈临安还没反映过来的时候,刘大老爷率先躲到了家丁身后,刘氏和苏氏也忙不迭的忙后跑:胡家少爷死在了谁的手里,他们可都心里门清。 沈临安“……” 露出在人前的小狮子已经开始大叫:“安安姐姐,安安姐姐救……”余下的话还未出口,已经被那家丁用手堵住。沈临安瞬间大怒:“放肆!你敢这样对主子!” 刘家人却同时在心里大叫:果然是来找麻烦的! 第三章 里外 沈临安怒不可竭,于那家丁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他仅仅面上稍露犹豫之色,很快便又恢复了正常,甚至做出凶悍的模样恐吓与她。沈临安倒是没有什么所谓的感觉到被轻视侮辱从而恼怒的表现,说实在的,她也根本没有把那人放在眼中。 然而这于刘家众人,却是一场大惊吓。刘大老爷当时就流了一缕冷汗。他狠狠地瞪了那家丁一眼,虽然对方并未看见。 倒是刘氏因为这家丁的一瞪,心中通悟了些许:且不说她沈临安是不是普通刑部那些人所说的那般厉害,总归这是众目睽睽之下,光天化日,人烟繁盛,甚至可以说,京城八成权贵都把目光投射了过来。她沈临安,再怎么厉害,总也不能当街行凶吧?若是她敢,等待她的,可就是妥妥的刑部大牢。 心中这样想着,她也多了些底气。暗暗观察者沈临安的神色。见她只是喝止,没有动手的意思,不由得确信了几分。 那家丁见沈临安虽然没有被吓退,但也没有再说话,以为自己的恐吓有了成效,不由得笑着回头朝刘大老爷讨赏。这一回头,才看到面色惨白的自家主子。不由得一个愣神。 刘氏也注意到了刘大老爷的不在状态,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到他后背单薄的春衫上渐渐变深了的水色。父亲真是!刘氏心中抱怨,小时候还以为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与那个整天混吃等死的二叔并不相同。后来才发现,刘家男人的本质都是一样的,贪财好色却怯懦自守。 这样的人,追逐于他有用的金银财物,美人权势自然分外勇猛,然而若是有事情威胁到了他的安全。他通常会害怕,恐惧,然后躲避。刘氏,就是他追逐权势的牺牲品。 这样想着,刘氏心中也升起些不满,然而这不满又不敢上面。 苏氏倒是一颗心系在刘大老爷身上,否则当年也不会硬要嫁他为妻。见刘大老爷发了汗,她只觉得心疼,上前去,就要为他揩汗。 这不是人前露了怯!刘大老爷不像自己为何需要被揩汗,只觉得刘氏的行为让他丢了脸。干脆避开,对着刘氏粗声道:“走开!有你什么事!” 苏氏面上心疼一滞,早没有了那日在公主府的得意。 刘氏见了,更是眉心一紧。 沈临安见了这四人互动,心中暗道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家人都不在一条心。她冲着身后比了个手势,那家丁就一声痛呼。与此同时,一枚石子落地,一道灰影掠过。众人还在讶异,下一瞬,原本在那家丁臂膀中的小狮子,已经坐在了沈临安腿上。 一瞬间喧哗声四起。小狮子扭身抱住了沈临安,把头埋在她怀里,钻个不停。沈临安朝他后脑打了一下:“臭小子,出来!” 小狮子也惊觉自己做了什么,讪讪的垂着头,就是不肯把身子扭过去。沈临安也只好抱住了他。 这在刘氏眼中,就成了,沈临安抢了他的儿子,然后还打了一下。刘氏当时就炸了锅。要知道,刘大老爷先前强抢小狮子的时候,动作粗鲁还不知轻重,已经让刘氏好通心疼。而那终究是她的父亲,她哪里敢对抗?这心疼只好忍着,积压着。 而沈临安,在刘氏心中,是个什么东西?一个武将家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整个京城女眷都知道的残废。没有规矩,行事随便,作风放荡,不修习《女则》,《女戒》,整日与男人厮混。沈临安在女眷圈子里风评简直烂到一定程度,以至于甚至没有人乐意上门提亲:被自家男人强迫着来也是不愿意的。 这样的沈临安,平日出入长公主府,不仅得安荣和长公主喜欢,也有手段讨好安贺和安泽。反倒是刘氏,与长公主恭敬有余亲近甚少,与安荣冷淡有余交流甚少,与安贺相敬如宾交心甚少,与安泽多是皇家母子少是寻常温情。沈临安比她更像是长公主府的一家人。 这样的认识,怎么能不让她怒火中烧,妒火中烧!见沈临安又如此,她当时就尖声大叫起来:“沈临安!你做什么!”声音之尖厉,让人侧目。 沈临安面上不显,心里也是赫了一下。要知道,刘氏嫁往长公主府,其实是贵妃身后的苏家牵的线。按照刘家的门庭,说起来是高嫁。可是贵妃的妹妹都嫁给了刘家,世人也只好说这是门当户对。 刘氏心里清楚人前人后的评论,就努力让自己往世人眼中的好媳妇靠拢。平日里对自己要求严格一丝不苟,从服装,饰品,到言行,举动,皆是有板有眼,虽说有些僵硬,终究是分毫不曾懈怠。这样的尖叫,却是从来都不肯有的。 只是,她哪里知道,一来皇家与世家,勋贵所要求的礼仪并不相同;二来,一板一眼的行为举止会让人觉得呆板和不好亲近;三来,长公主府已经是这世上不二的豪门,是规矩的制定者,而不是遵守者,她一直一来的谨言慎行,其实并未找到自己应该有的位置。这样的大妇,于皇家而言,其实是十分不称职的。 而沈临安,与长公主交好,与安荣交好,与京中各豪门贵妇交好,却偏偏难与刘氏交好,也是由于观念不同。刘氏用来品评沈临安的,从来都不是她所在的阶层应该有的观念。她一只脚踏进了至高层的大门,却把另一只脚和头脑留在了过去。这样的人,也难怪端不上皇家的台面。 说实话,刘氏若是当真立的住,也不至于刘家把主意打到安荣身上。就算动了安荣的心思,也不会被这么轻易的休弃。只是,这道理,刘氏怎么懂?她只道自己无论怎样优秀,都难讨好长公主的心。而皇家众人,更是看不起她出身不好。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被休弃的气,而沈临安这个假想敌恰好出现,就成了她发泄的通道。 她突然快走几步,冲向沈临安,一边走,一边大叫:“沈临安!你敢动我儿子!” 沈临安愕然。这女人,疯了不成? 第四章 亲疏 刘氏抛了形象不顾,一心想要与沈临安相较。然而在场的,却都心中知晓这二人谁更有成为赢家的筹码。刘大老爷见刘氏冲向了沈临安,当时就想要阻止。然而,话还未出口,刘氏已经不得不止步。 一支箭,穿过了围观的一干人等,越过了沈临安一行人的头顶,钉死在了刘氏的脚前。 沈临安骤然回头。入眼的虽然是摩肩接踵阻塞了道路的各色人等,她却透过那些人声鼎沸,听到了来自人潮外的声音。松弦,勒马,然后沉声大喝:“让开!” 是沈霁!他不是应当在京冀大营里?沈临安还在狐疑,沈霁已经划开人群,走了进来。他翻身下马,先上上下下打量了沈临安一遍,见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而后登时横了眉眼,含怒向刘氏看去。 刘氏受到了惊吓,呆愣的立在原地。而刘大老爷和苏氏,又钻到了若干下人的保护之中。沈霁只一声冷哼,已然让他们瑟缩。“我看谁敢动我女儿!”沈霁大喝。声音恰如浑雷惊炸,半条街的人都五脏一震。 而作为这怒吼的首当其冲者,刘氏当时就软了脚,“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沈临安抚额,这莫名其妙的土匪即视感是怎么一回事?他沈霁这是要做山大王? 事实上,这么多年沈霁也没有什么进步,仍旧是从前直来直去的筒子性格,这一点也让沈临安颇为挫败。然而想想他与兵阵诡道之上的非凡悟性,也就理解何为天道平衡了。 清咳一声,沈临安缓缓开口:“老爹,这事你别插手。”沈霁当时就松了气势,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他一巴掌拍在沈临安头上,满脸的不情愿:“我能帮你。怎么就不能让我来。” 若是在家,沈临安早就把这一巴掌呼回去。然而在外面,她也要照顾沈霁的面子,只好躲开他的大手:“杀鸡焉用牛刀。”沈霁听了,倒是高兴了起来,嘿嘿笑了几下,挠挠头,退到了一旁:“还挺想帮你的。要是不行了,临安你告诉我!” 沈临安无奈的应了,这才看向因为沈霁威势散去,已经重新站起来的刘氏。她面上流露出些许不忍:“怎么让自己成了这般模样。” 刘氏显然和她的脑电波不在同一个程序框图里,回答的实在是风马牛不相及:“你要什么?放了我儿子,我都给你。” ……沈临安语凝。究竟是谁要对你儿子不利你还没有搞懂?再说了,她现在,还有什么? 刘氏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说,她更加坚信自己的观点:沈临安心中觊觎长公主府长媳的位置,因而想要从安泽处下手。留下了皇家子孙的功劳再加上长公主府阖府的喜爱,她要称为她的继任,其实有很大的优势和可能。 我得不到的东西,又怎么会轻易让给你!刘氏心中暗恨,更要坐实了沈临安 的罪名。 “我要什么?不如问问刘大老爷要用小狮子做什么!”沈临安哪里会承认她所谓的指控?轻飘飘的把话题挪到了刘大老爷身上? 而刘大老爷,在这么久的缓冲之后,因为自己女儿的无所畏惧,也渐渐活络了心思,此时正好插嘴:“我能要什么?不过泽儿是我刘家子孙,我接他回家小住而已。” 这话冠冕堂皇,却是完全站不住脚。正常的外家接孩子回家暂住,会把人本家搅的鸡飞狗跳一塌糊涂?又有那个外公会让一个下人禁锢自己心疼的外孙?沈临安正要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一个部下在人群中连着比了两个手势。 任务完成。有事。 应声丸找到了,但是出了小情况。沈临安当时就没有了和刘家人继续浪费时间的兴致。她冷冷看了一眼已经因为刘大老爷的出现而退回到苏氏身旁的刘氏,低头摸了摸小狮子自始自终埋在她怀中的头:“小狮子,你想对妈妈说什么?” 小狮子闷闷的话语震动了沈临安的胸腔,并逐渐扩散开来:“外祖父要拿我换钱,我不要和他走!” 刘氏当时就白了脸,倒是刘大老爷宽了心。他正了正颜色:“咳,泽儿,不要胡说,外祖父是在与你开玩笑的,哪里会真的卖了你!只是怜惜你小小年纪就遭遇母亲分离,担心你想念你母亲,才想你到外祖家去。” 小狮子从沈临安怀里探出头来,声音哽咽:“你胡说!你要把我交给你的主上,好让他威胁我父亲!”刘大老爷脸色一僵,安泽已经又抱着了沈临安的腰:“安安姐姐,那人说,若是能让我父亲站在主上一旁,事成之后,就要我外祖父做国公!” 哎呦!这可了不得!小狮子语出惊人,信息量之大可是沈临安都没有料到的,而再看刘大老爷铁青的脸色,这事八成是真的。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想来他也不知道小狮子听了多少吧? 只是这话终究不可对人言,沈临安还没有让小狮子住嘴,刘大老爷已经大声呵斥:“胡说八道!你这小子太没有家教!竟敢信口开河说些子虚乌有的大逆不道之言!我这就带你回家,好好教养!” 带回去灭口吗?沈临安心中冷笑,面上嘲讽:“刘大老爷好大气性!且不说这孩子父亲健在。就是父亲不在了,也有祖母和各位族叔,哪里轮到外家来教养!刘家的手,伸的太长了些,可不要碰到不该碰的东西!” 这最后一句,却是另有隐喻。刘大老爷一时心虚,却也不至于慌了神,便装作无辜的辩驳:“我与泽儿毕竟有亲缘关系,爱之深,责之切,因为他不争气想要教养一二也是情有可原。你又是什么人,为何要插手我家家事?” 想用这个借口来让她退步?沈临安心中好笑:“是啊,我是谁啊?”她摸了摸小狮子的头:“告诉你亲爱的外祖父,我是谁啊?”小狮子扭头对着刘大老爷大叫:“安安姐姐是我的老师!才不是没有关系的人。” 沈临安满意的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头也不抬,闲闲的道:“刘大老爷可听得清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论起来,我可比你,亲近的多。” 刘大老爷黑了脸。沈临安笑眯眯的转了轮椅:“小狮子我就带走了,有些话,可该问问来处。” 虽然这样说,其实暗地里遣了人去给安贺送信,又让人去长公主府探听消息。毕竟,这么轻松就让刘家人把人带走,今日的长公主府,也着实奇怪了些。 第五章 巧合 沈临安摇着轮椅慢悠悠的走,安泽在她腿上却不能安坐。他晃着膀子左动一下右动一下,看得跟在沈临安身后的沈霁特别烦躁。 大步上前,沈霁伸手把安泽拎起来,顺手丢到自己的左边肩膀上。他这动作来的突然,沈临安还好,感觉到了气流,安泽双脚骤然腾空,吓得一声低呼。幸好他从小教养的好,一来不会在公共场合大声说话,二来也同沈霁修习了些武艺防身,也不至于一惊一乍吓到路人。虽然路人早就被这阵仗吓到不敢靠近了。 沈霁的肩膀,他熟的很,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就稳稳当当的坐下了。沈霁左手护着他,看着前头脸色阴沉的沈临安面带犹豫,几番踌躇,才别别扭扭的开口:“那啥。姑娘,你要把这小子带回家?” 沈临安抿着唇,一脸的我不爽,只侧头给了他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沈霁却即刻收了声。她竟那么毫不掩饰的情绪外露!沈霁惊诧之余,选择了什么也不问。他是早就直到自己在人情世故之上的笨拙,多年来也早就学会了不懂的事情看着沈临安颜色行事。此时,他本能的觉得自己不应张口,便也就选择了沉默。 沈临安却是在听暗卫的汇报。那金方倒是不知如何遗失,只是,在沈临安与刘氏对峙之时,那金方已经被卖进了街旁的一家金店,又碰巧被一位世家公子看中,已经购进了囊中。 偏这天下有这样的巧事正值她身?沈临安却是不信的。然而回复的话却让她沉吟,原因无他,只因那买走了金方的人。 暗卫潜行于身畔,却不为人所察觉。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沈临安的耳朵禀报:“那店家说是一病弱公子,伴一老叟,携十余护卫。锦衣华服,恰逢入室看到了那人售卖金方,就买了去。” 他气息沉定却微若讷蝇,甚至于他自己也听不太真切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沈临安却听的神色恍惚。病弱公子?老叟?护卫众多,都让她不由得想起那日长街上遇到的苍白少年。 微微吸了一口气,她问:“可查到那人是谁?”这样问着,也只是嘴唇微动,偏全都落入那人耳中。 “回主子的话,已经基本确定是高家的人。”果然。沈临安凝眉,悄声吩咐:“不用了,让他们把高渖的全部资料送来。”那人应诺了,侧身一越,便已不见。 沈临安这才有空理会沈霁,最先问的,就是他回京的原因:“你怎么从京畿跑回来了?小心旁人军法处置!”沈霁嘿嘿的笑,震的空气仿佛野外震动,甚至安泽不得不调整呼吸适应这样的震感:“哈哈哈,这不是听说你回来被刘家人为难了?你老爹我可要出来给你撑腰呀!” 沈临安却瞬间回头:“谁告诉你我被刘家人为难的?提前这么久通知,莫不是早就料到了?” 沈霁原本不觉得怎样,再一细想,也有些受惊。他皱着眉:“原是军中一个军列长与我说的。” 沈临安当时就想敲开他的脑子看看那里都是什么,怎么就这么好骗!沈霁也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可是在关于沈临安的事情上,他总是更加冲动。 第六章 明暗 沈霁微微沉了眉,脸上也带出些不悦之色,沈临安见他也心生犹疑,心中第一反应却是欣慰:这个老男人终于会动一点脑子了。她心里这样想着,面上却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什么时候京畿大营里的军规已经这么松了?一个军列长也能随便给将军递消息?” 她不说那人能提前那么久往京畿送消息的可疑,也不讲那应声丸的丢失,只说军队里的规矩,确实摸准了沈霁的命门:若是别的,他还不太绕的过来麻,提到了军队,他却是一瞬间就警醒了起来。 大辽是北地出身的野蛮人发展起来的国家,虽然从历史的眼光看来,太祖也是致于学敏于行的一代明君,终究无法改变那一摊子老将的野蛮作风。或者说,太祖能打下江山,最初可以凭借蛮力,到了后来,真正遇上了擅长智谋的姜白,也是屡次折戟寸步难行。 更别说什么军队的编排,政府的规划。打基业靠的是高房的计策,定江山则是完全照搬了姜白的治军之法。沈临安现在看了,不但对大辽的军法烂熟于心,更是发现了从前未曾察觉的弊病,也是哭笑不得:这个国家,从几百年前到现在,似乎并没有长进,却已经熏染浸透了大延的腐朽奢靡。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另一个大延的再现。 沈霁身为军中人,却同样察觉到了这种弊病:朋党之争,夺嫡之乱早就已经影响到了看似公正的国家机器,只是毕竟这天下尽有归属,军队也可以说属于谁。而沈家想要保全,就必须努力将自己从这争端的焦点撤离。但要撤离,就等于把利刃交与匪徒,无异于引火*******这是谁在打沈霁的主意?沈霁沉着脸,努力的回想事情的经过。这是一行人已经走进了沈府的大门,门上的管事小厮跪了一地,却都屏气敛声,没有人胆敢开口说话。原因无它,沈家最重要的两个主子都沉着脸色心情不好,谁还敢笑? 轮椅在青石砖铺就的路上咯吱咯吱的响,除此之外,沈霁落在地上的,只有极其轻微的足音。安泽在沈霁肩上坐着,却被他越来越摄人的气势震的发抖。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先不说意志力如何,身子骨便已经承受不得。他打了个寒战,动作不大,却足够让沈霁惊醒。 他一声冷哼,脚下青砖应声而裂,一道道龟裂的纹路向四面延伸开来,恰如一张大网。沈临安听见这一声,回头瞪了他一眼,显然是怪他不知轻重,沈霁立马收敛了气势,更加放轻了脚步,心中,却仍然仿佛也被这样一张网拘束着。 沈临安和沈霁上了月湖小筑的书房,安泽就被安排在他从前暂住的松鹤堂。沈临安二人如何细说也且延后再谈,安泽夫一进了松鹤堂,就先屏退了众仆侍,倒在床上。 借着层层釉青床纱的遮掩,他费力的自齿缝中抿起一根白线,而后,缓缓的,拽出了一枚金色圆管。 那分明是金簪的一小节,前后的断面都极其粗糙,开口微微闭合,甚至还可以看到几点牙印。安泽把这枚金管在被子上蹭了两下,然后小心的用小手指在床沿的墙壁上挖了一个小洞,将那铜管塞了进去,才又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许是真的累了,他头一歪,沉沉睡去。 发怒的主家终于离去,管事还没来得及擦一把头上的冷汗,就接到了新的命令:沈临安要他把裂掉的青砖换掉。那管事心里有几分不屑:他们家的这个大小姐,从来就手伸的太长,独霸了内院也就罢了,外院的事情也要过问指摘。只是人家是主子,他是奴才,哪里能对主家置哙?不管怎么样都要苦哈哈的执行。因着心中不快,办差也就不爽利,偏偏沈临安一向强调论功行赏,他也就挣不到打赏。而沈府规矩也不小,个个环节的财务管理的特别严格,一分一厘也差不得,他也就没有油水可捞。唯一的额外收入,都来自手下人“孝敬”的“茶水钱”。 长此以往,他办差更加不走心,可他是沈家的老人了,也不好赶出府去,只好留着他当养闲人。这会沈临安让他换地砖,他也只哼哼哈哈的应了,等翠岫派出来的小丫头走了,就随手把差使扔给了一个面生的小厮,自己进屋里喝酒了。 那小厮带着对牌领了十二块青砖,着四个身强体壮的家丁搬去了,又出府找泥瓦匠从地上起了砖。那砖看上去只是龟裂,镪铲一接触,却即刻碎裂成无数小块,清风一吹,竟就化为尘土。众人都大吃一惊,那小厮也无比惊讶,绕着砖龟裂之处向外环行,所到之处尽是碎砖。 如此一来,最终填补了六十二块半才算是补齐。泥瓦匠出府时拿着一钱袋的碎银子,整个人都恍恍惚惚。那小厮因为不放心,一路送到家门口,乐得开花的泥瓦匠婆娘请他喝杯茶也都回绝了,在街上转了转,却进了另一处宅院。 夜色中的沈府更显现的像是一只阴阳鱼,府宅所处一半灯火通明为阳,外头的一片沉沉黑夜,为阴。而这至阳中央,该是阴的那一处,月湖岛上,却是一片虚无。 没有光亮,没有人声,除了隔岸的灯火映亮了一环水域,这里甚至连风都不经过。沈临安就躺在先时用来待客的长廊上,沈霁坐在地上,半条腿在水里。 他左手柱着头,右手勾着一只细嘴锡壶。壶盖早就脱落,沉了水底。沈临安不说话,只听他说:“临安丫头呀,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蠢?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总也不会自己去想。我这毛病,从还在流口水的时候就有了,被你陈伯伯说了这么些年,也没有什么起色。 我心里头清楚,你看我这些年糊里糊涂的过来好像没碰着什么大灾大难,反而还步步高升,可是这都不是我的功劳。从前我有父母,有兄长,成年了有你陈伯伯,后来又有了你,都是你们替我挡枪。而我,要是不捣乱拖你们的后腿,已经是聪明。” 他又对着壶口酎了一口酒,顺手把那壶扔出好远,在寂夜里溅起一个浅浅的水花,又悄乎不见。 沈临安知道他心里难受,就在今天晚饭光景,宫里的内侍前来下旨,刘家上书状告沈霁擅离职守当街行凶。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偏偏今日,沈霁离开后,京畿大营被烧了粮仓。 皇帝要沈霁停职自省。 第七章 旧事 云悄无声息的飘来,遮了半弯月,又露了那半弯月。水面上忽然就有水光粼粼皱起。沈临安垂在廊下的裙摆轻晃几下,带起两三声清脆铃响。 沈霁抹了一把额头,也干脆侧倒在地上,望着那已经平静的一湖水发怔。 沈临安盯着半面未遮的廊顶,数星星,口中却是漫不经心:“你既然已经知道是让人算计了,就应该明白,让你失势,让你颓废不过是他们谋夺西北的第一步。沈家正在被他们软刀子磨肉,被强制性的推往风口浪尖。你要是不能顶事,两位叔伯在西北,就会更加的寸步难行。” 这道理沈霁怎么会不知道?他只是恼自己白白被人钻了空子:“如果,我今日没有离开大营,又会如何?” “我才一回京,就被算计了进去,可见这局,也是准备了不是一天两天。就算今日不是我,也会是别的原因,终究有办法让你离了大营。”沈临安一哂:“只不过今日之局环环相扣,衔接的倒是顺畅,不单单对付了你,还牵扯了刘家和长公主府在内,倒是一石三鸟。” 沈霁“呼啦”一滚,把原先放酒壶的托盘卷了出去,整个人瞬间跃起,扒住一根柱子,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沈临安:“你的意思,是苏家那群老家伙出的混账点子?” 还不等她回答,他心中已经有了自己的看法:“一定是他们:那群老家伙为了荣华富贵,不要脸面不要良知!” 这也不怪沈霁冲动,苏沈两家的确结怨已久。德隆街苏家也是传世高门,却奈何家风日下。苏家第一代贵妃正是先皇的宠妃,如今的苏太妃,苏善道的胞妹。他二人本是苏家旁枝,却因为一个是贵妃,一个是江浙巡抚,为主家重视。 后来苏善道被查出收受贿赂,贪污赈灾款,袭击钦差,训练私兵意图谋反,罪证确凿,苏家嫡枝为了自保,忙不迭的与苏善道撇清关系,将其一脉逐出苏家,甚至在背后做了推手,干脆的判了苏善道一个满门抄斩。 本来以为苏家自此就将一蹶不振,谁成想当年后来新皇即位,苏家紧急站队,后来更是把一个嫡枝女儿送进宫做了贵妃,凭借姻亲关系起复。 从这个角度看,苏家与刘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而这一次的粮仓被烧,也真的让沈霁心中梗着一条不快:粮草乃是战时军队的战里保障,灾时维系民生得重要支持,因为权势之争拿粮食开玩笑,这简直就是国家大基的蛀虫。 沈临安听他骂苏家,心里暗暗爽了一下,却也来口纠正:“这一次,可不是苏家做的!” 沈霁当时就噤了声,他就知道!一定又是猜错!沈临安手指在长廊的大理石凳上敲了两下:“你想想今日我让青蘋念的各种情报,再来与我猜一猜是谁。” 今日?沈霁略略皱眉,回想起来。 沈临安和沈霁一路沉默径直进了书房,青蘋凑上前来,咬着耳朵说话,沈临安只低声回了一句搁后再说,又吩咐她,调查一下长公主府和刘家最近发生的不同以往的事情,再去看看那偷走了金方的人有和背景以及售出了金方的店铺的背景,又让她调查高家那位榜眼最近的行动轨迹和喜好,又问了那名军列长的家庭情况和最近一段时间接触的人。 这一大堆要求,沈霁已然蒙圈了,也没了多少耐心,当时心里又生闷气,根本就没怎么在意,草草听了,就蔫这头坐在椅子上。 沈临安倒是不紧不慢,喝了两盅冰镇酸梅汤,就等来了青蘋的消息。青蘋进了门,阖了两扇雕花门,就立在了屏风后。沈临安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沈霁,也懒洋洋的歪在榻上:“说。” 青蘋明知有屏风遮挡,仍行了礼,一本正经的汇报。“长公主府自从刘氏回家后一共向外发卖了三波二十一个丫鬟,加上离去的刘氏陪嫁,统共有一百八十七个空缺,长公主府非凡没有填补,还准备外卖第四批。” “最近一个月,长公主所在的清桐院夜间不许熄灯,丫鬟婆子们要轮流守夜。” “今日刘家上门,其实长公主和安荣郡主都不在府中,而在城外通寒斋。” “这个月刘家大奶奶苏氏打着学花样子的借口去了临郡王府一共六次,她的贴身大嬷嬷往临郡王府去了十二次,往苏家去了九次。” “出手金方的那人名叫王明,是街上一个出名的小贼,据他交代的话,那金方是他用强力的磁石趁沈临安摸宝哥的头时从沈临安袖中吸出来的。 出手给的那家店铺时只是平常的一家店,掌柜的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的中年男人,姓陈,是个没有什么太多的手段的男人。” “那高家公子恐怕是终于病愈能够出来了,天天都在街上闲逛,买一些有的没的各种小玩意,今日旧书明日玉石。他今日从东市行至皇街,一路上逢店必入。正巧看到了才买下金方。实在是如此碰巧” “至于那名军列长,他名龚三立,他父亲曾是九城兵马司的一个骑头后来因公去世,母亲因病瘫痪在床,还有一个妻子,是教授他武艺的师傅的女儿,姓林。自己两个男孩子,一个九岁,一个六岁。 龚三立一向贫穷,最近却突然阔绰了起来,给一双儿子添了全套的门脸,从顶帽到鞋底一身的细葛。又给他的妻子打了一个纯银的实心手镯,给老母亲添了两只燕窝,还重新修缮了一下他的祖坟。” 沈临安点点头,让青蘋退下,才开了个头想与沈霁分析,青蘋却又叫门:“姑娘,奴婢有事禀告。”沈临安只得让她进来,却见青蘋脸色沉重,也严肃了起来。 “姑娘”。沈临安冲她微微仰首,她才往下说:“刚得的消息,京畿大营的粮仓起火了。” 沈临安这就猝乎变色,第一反应就是这是苏家的手笔。再一沉思,也发觉并不相像,反倒是这连环的计谋有些许故意挑衅的味道在。 有人想要咬沈家一块肉,这件事却不会只是一方势力的插手。沈临安头痛的筛选众多可能人员,悲催的发现平日里得罪的人太多以至于竟然无法准确判断。 第八章 夜袭 沈霁皱眉想了一会却并无所得,虽然心里头觉得就是苏家做的好事,事实上他却更加信任沈临安的推断。他索性挠了挠头,很光棍的说到:“不知道,不想了,你说的算。” ……沈临安就知道会是这样,也是为他“不求上进”叹了一口气。好歹该教该讲的东西不能略了过去,她也就给他分析。 先从龚三立说起。“他们家原是军家,有正经的身份编制,龚三立也由此,隐隐高妻子一头。然而龚家失势后,龚三立除了一身武艺别无才能,妻子嫁与他,实则恩情大于感情。也是为此,龚三立对妻子尊敬有余而爱护不足。对待老母亲虽然用心服侍,也终究由于生活窘迫而多有不及。而他最近,不仅为最亲近的一些人花了一大笔钱,还有余力修缮祖坟,可见是发了意外之财。”沈临安侧了一下身子,看水里那模模糊糊的倒影,眨了眨眼:“再联想今天他所做之事,可见是早就被人买通。如今,他要么已经死在家里,要么出逃死在了某处,基本上也是断了线索。不过从他这些天接触过的人物排查来看,人人可说有嫌疑,人人也可说无。” 再说那高家公子,“此人先前默默无闻,如今横空出世,就在京城引发种种风潮。看上去他在此事中只是一个无辜的购买者,其实,他就是这一切的筹谋者,最起码,是一部分的筹划者。不看过程只看结果,他是最终的收益人,只看结果不看过程,又是一切与他并无关联。” 这若有若无的存在感,那种并不遮掩自己的自信,都显示出另一个人的独特特征。沈临安凝眉:她原以为那人是长墟,现在,却要再看看,他是他,还是他。 沈霁听她这是他又不是他的论调听的一头雾水,心中仍有疑惑不解,然而他更关心一件事:“刘家最近蹦跶的欢,似乎突然就有了底气,怎么就让人感觉不爽!” 沈临安失笑:“我原以为你是要先问公主府?”沈霁其实不怎么关心公主府,他挠挠头:“没心情。公主府你不是熟的很,心里知道就好。”他这还是第一次毫无遮掩的显示出对公主府的不喜,沈临安只当他因为刘氏之事迁怒,却完全忘了,小狮子可是刘氏所出。 她浅浅笑了一下,却刹那间翻身而起。沈霁也一个挺身,护在她身前,一手折断那只激射而来的箭。轻薄丝滑的红绸在箭尖上打了一个转,悠悠然飘落在地。沈霁瞥那红绸一眼,转手用右臂搂住沈临安的腰,往身后一揽,背在背上。 风声静,水声静,呼吸凝滞。沈临安的轻笑就忽然清晰而突兀。沈霁扭头看她一眼,发什么疯?沈临安拍了拍他的肩:“别看了,人都在水下呢。” 话音刚落,破水声成片响起,二十多个黑衣人破水而出,挥起长刀就朝沈霁砍来。沈霁斜眼看他们一下,连手都没伸。 端着花架子等沈霁反抗的黑衣人们这一下,砍也不是,不砍也不是,忽然就尴尬起来。 ………………………………………………………… 祖国母亲的生日,学校和好基友秀的一手恩爱,宝宝却还在回家的路上。 先放一章热热身,是时候回顾一下剧情了……我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