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联盟之狐惑》 第一章 妖狐之吻 第九次了。 妖异的琥珀色眼瞳之中,映照出面前男子意乱情迷的模样。 毫无反抗的可能。 女子浅浅地一笑,慵懒而又妩媚,那狐媚的脸蛋上,柔软的唇瓣轻轻勾抿。 雪白的玉颈,诱人的曲线延伸进红色华服之中;顺滑的红绸抹胸紧绷着,勾勒出乳峰完美的曲线;白色的短裙下,一双圆润修长的劲爆美腿将人遐思引入那温柔乡之中。 绝对称得上是一个让任何雄性生物都无法忍受的尤物。哪个男人不想让这柔嫩的朱唇含住自己身体上胀动的某处,将这眼前的尤物按在地上,肆意攻略征伐? 因此对于她而言,想让猎物上钩,未免有些太简单了吧? 只是稍稍施加了一点魅惑妖术,便让他们被欲望冲昏头脑。就连显而易见的危险,都再分辨不出了—— 她抚摸着一条毛茸茸的洁白尾巴,九条白尾在身后的魔光中轻轻摇曳。头顶宝蓝色的长发上,顶着一双显然非人类范畴的,尖尖的狐耳。 脸上的笑容似有似无,魅惑十足。 是一只九尾妖狐。以吸取人类精魄,增进自身魔力的妖魅。艾欧尼亚城每天都会在告示板上提醒市民小心的九尾狐女。 尽管因为吸食人类精魄,越发感到心中生出的道德感和负罪感,可是这些被她吸食了精魄人类,分明只是一群在欲望中迷失的猿猴。 不过是欲望所驱使的,最丑恶低贱的奴隶罢了。落得这番下场,也不过是欲望被她的法术扩大后的咎由自取。 毕竟是被欲望吞没在先,才终于逃不脱她的魅惑妖术。 他们哪里可怜?她又何需自责? ——好吧,怎么听都好像是一个害人者无力的辩白。 嘻嘻,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 女子微微一笑,笑意贪婪而狡猾,浅蓝色的宝珠浮现掌中,旋转着妖异的流光。 体内的很久以来没有过涨动的魔力,此刻似乎也变得聒噪起来,愈发兴奋,迫不及待想要享用这新鲜而美味的魔力了。 只消将这宝珠穿透他的躯体,便可以将他的精魄收入囊中,慢慢炼化成美味的魔力了。 没这么简单的。 因为这已经是第九次了——那种突如其来的魔力,未知名的魔法,将她所俘获的猎物带走。 那家伙,还是会来的,那个多管闲事的混蛋。 但是这次,她不会再纵容这种事情发生了,这一个月来没有丝毫精进的魔力,缺少新鲜魔力滋润的干渴,她一定要彻底清算。 ——倒有些像是无聊的数字游戏。 对于她,九尾妖狐,第九次,似乎在意识里是个很特别的数字,好像再多发生一次,就会超出自己的认知和掌控似的,所以决不允许它再一次的发生。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放弃继续思考这种可笑的逻辑。 宝珠即将没入男人身体的一瞬间,她突然感受到了,那种熟悉而讨厌的魔力波动,从密林之间扩散开来。 来了…… 她心头一紧,眼前男人的身体,忽然凭空地,消失不见。 “出来吧。偷偷跟了我这么久,每次都来坏我好事。既然这次被我发现,再鬼鬼祟祟地藏在那里,像什么样子?”那口气,妩媚而高傲。 手中水晶球般的宝珠之中萦绕着蓝色,她轻轻地一抛,蓝色能量仿佛从宝珠之中溢出,而后四散洒落,将她的身体笼罩其中。 九尾之间,优美的身体之上,尽是清亮的蓝色,仿若梦幻,随之而来的,是突然暴涨起来的魔力。 只听得见树林间低低的风声,就连这片林地中的鸟声虫鸣,都因为她这暴涨后的魔力的压迫,沉寂下去。 “出来吧,我又不会伤害你。你不想……和我玩么?” 一片静寂。 真是个偷偷摸摸,毫无骨气的混蛋! 每次都是这样悄无声息的救走她的猎物,然后又这样悄无声息的走掉! 她气得不禁跺了跺白色软鞋里的小脚,皓齿轻轻压着嘴唇,这种无休止的捉弄,让她愠怒到了极点,却又无从发作,眼睛里都不禁涌上了一股湿气。 仅凭刚刚那稍纵即逝的魔力波动,根本连个人影的找不到。 正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阵树叶的沙沙声,一阵风,从林间轻轻吹过她的脸颊。 那娇媚与高傲的笑容,又一次回到了那白玉般的脸颊上—— 是魔力的气味。 她修长的手指一勾宝珠,宝珠滚落在洁白的狐尾上,九条灵动的白尾似是各有灵性,彼此嬉戏般,将那浅蓝色的宝珠弹来弹去。 突然,咻的一声,宝珠尖啸着,化作一道清丽的蓝色流光,便朝着吹来魔力气息的方向,飞掠而去! 躲在树后猥琐的施法者! 她感到自己的牙根都在阵阵发痒。恨不得把那家伙碎尸万段。 不过终于抓到你了,别以为躲在树后就可以不被发现。 她勾起嘴角,对于她而言,九尾妖狐,对魔力的敏感程度,与血族对血液的感知力比起,丝毫是不相上下的呢。 “嘭!” 宝珠直接击穿那棵无辜却倒霉地被当做掩体的松树。 树干质地极为坚硬,但在这魔力的宝珠面前薄弱如纸,只是发出一阵“吱嘎”之声,便是断裂开来,断口处木屑飞溅,松针如雨落下。 一道身影,从那树后的阴影之中闪掠出来。 那身影看起来十分单薄,似乎是个人类,身穿一件素白色的法师长袍。 在这森林之中,穿长袍行动,显然是不明智的,很容易就会被枝桠刮住布料。 而无论怎样碍手碍脚,都非要穿成这样行动的家伙,只可能是人类的魔法师,尽管这长袍对于他们的魔法并不会有多大的加持效果,然而却象征着身份。 身份……又是一个可笑却让那群愚蠢的人类疯狂的词眼。 但看他衣袍素白的颜色,恐怕不过是个半只脚跨入魔法门槛的学徒罢了。 毕竟多数脱离了学徒阶段的魔法大师,都会用最擅长属性的魔力,将自己的衣袍染色,以彰显自己专修的法系,像是火红、风绿、土黄、水蓝…… 更重要的是来显示自己的身份——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爱慕虚荣的动物,甚至看重此甚于生命。她忍不住鄙视地想道。 只有最低微的学徒,没有实力,更没有资格选择引人注目的身份标志,只能穿着这种最最平庸的素白色。 但比起寻常人,仍然是可用以炫耀的资本。 知道了对手的实力,并未让她宽心,反而让她的心中,愈加的恼怒起来—— 不过是学徒而已!竟然胆敢处处妨碍她,就连艾欧尼亚那些修炼灵能的僧侣们都不敢插手她的事情! 绝对不会让你逃掉的。 她冷笑一声,身形化作一道闪掠灵光,如同鬼魅般向那身影的方向追去。同时双手舞动间,操控宝珠的魔力,也在这情绪的波动间猛然涨动。 宝珠受到魔力牵引,蓝色魔能如同水波般摇曳在表面,在一阵晃动得让人眼花的魔光中,直追那逃窜开的身影而去。 那穿着碍事长袍逃窜的身影,又怎么比得上这灵魂闪掠的速度? 眨眼之间,水晶球般的宝珠便打在那人的后背上。正在奔跑的身影被这股冲击撞得一个踉跄,重重摔在地上。 轰的一声。她甚至感觉地面都为此颤动了几分。 一个标准的狗吃屎的姿势。 她看着这家伙狼狈滑稽的模样,不禁抬起尾巴掩嘴一笑。就算这一击似乎真的很重,也没必要这么夸张吧? 白袍的魔法学徒慢慢爬起来,一边低头拍掉挂在衣袍上的草屑与松针。 小命都已经不保了,还在意这象征身份的法师袍?呵,人类还真是可笑呢。 她抬起那双细嫩的手,在胸前舞动着,刚刚掉落在他脚旁的宝珠,再度悬浮起来,以一个颇具威胁意味的方式,浮在那人的胸前的紫水晶徽记之前。 就好像接下来的这一击,会将他那可笑的身份、荣耀,连同他的小命一起毁掉。 面前的魔法学徒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年轻、清秀而又白净的脸庞。虽然客观地说,称得上英俊帅气,但她只觉得讨厌! 一看便知,是那种整日在象牙魔塔中修炼精神力量的魔法师,好像只要轻轻一阵风就可以将他吹倒。 魔法学徒挠挠脸颊,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她说道: “那个……嗯……很漂亮的法术。” 那口气简直就像在说“天气不错”,双眼之中竟然没有一丁点害怕的情绪! 讨人厌的家伙! “就是你?一次次把我的猎物放走,害得我的魔力,这么久了还没有精进?” 她说着,顾影自怜般的爱抚着自己的白尾,朱唇微启,将不小心粘在尾巴上的一簇不知名植物的绒球吹开。 “可他们是无辜的。”魔法学徒说道,耸耸肩膀,“修炼魔力有很多可行的方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教你一些……嗯,不错的方法。” “不,人类的方法帮不到我的。”她柔声说,体态婀娜地走上前来,她的话轻飘飘地飘进耳道,让他全身都不禁感到酥酥麻麻的。“只要吞掉你的精魄,就足够了。” 这股魔力。精魄的味道,简直迷人。 她甚至怀疑自己已经在这种味道之中迷醉了——这家伙虽然只是学徒的水准,但是天赋极高,看来他的精魄也定会是上等的补品呢。 “我们来嘛……”她娇声说道,一只手已经勾上他的脖子,“别压抑自己。” 对于这样一个少不经事的魔法学徒来说,这种诱惑绝对是致命的,况且妖狐的魅惑,绝非轻易可以被抵制。 那温润柔软的唇瓣,扬起一个充满挑逗的微笑,像是用她那纤细修长的玉指,在人心上轻轻抓挠。 她的欺诈宝珠,也因为这鲜美的人类精魄不停地躁动着,在浅蓝色的魔光包裹下,微微颤动。而后—— 深深一吻。 九尾妖狐的……死亡之吻。 柔软而温存,但是同样致命,每个享用过她的香吻的男子,都会在这深吻之后,直接变成一具失掉精魄的躯体。 但她并不喜欢这种方式。 接触这些满心皆被欲望粘稠的黑色毒液包裹住的人类,会让她感到恶心。 所以通常情况下,她只会迷晕猎物,然后用那宝珠慢慢将猎物体内的精魄吸收殆尽。至于这种危险而致命,却足以让任何雄性生物为之疯狂的死亡之吻……她只留给那些特殊的猎物。 比如这次。 眼前这个男人的精魄,实在是太美味了。 也许她的魅惑妖术和美貌对于那些倒霉的人类男子的诱惑力也就是这样吧?她简直欲罢不能。 能死在她的死亡之吻下,他真应该为此感到荣幸。 不过对于死人而言,荣幸与否已经不重要了。 把纯净的精魄吸出他们的身体,然后让那早已被肮脏欲望侵蚀掉的心脏停止跳动。 没有人能在她的死亡之吻下幸存。 至少在他之前…… ——因为他是第一个在她死亡之吻下的幸存者。 第二章 白衣学徒 “你……没死?”她娇声说道,眼神中的惊讶慢慢扩大开来。 也许是太贪婪,也太沉醉地从他的唇齿间吸吮那美味的精魄之力,直到这个长吻,让她自己都感到无法呼吸,才被迫停止下来的时候,她才发现眼前的男人,依然活着。 她疑惑地看着他,身体中那魔力的充盈感如此真实,就像肺叶吸饱了清凉的空气般舒适满足。 确实是吸取了他的精魄才对。 但在身旁浮动的宝珠之中,仍然是一片纯净的浅蓝色,按道理,应该会被精魄之力,染成温暖的黄绿色的。 她抬起头,迷蒙的大眼睛正好对上了他的那双——在那双瞳孔里,是仿若她宝珠中一样清澈的浅蓝。 仿佛一眼便可见底的湖水,最能打动人的清澈。 但她又不禁想起,曾经在哪里听过,越是清澈的湖水,就越让人看不透水有多深。 “你根本没中我的魅惑妖术……”她低下头,有些沮丧地说道。 为什么? 这是第一次……她的魅惑妖术没有得手。 对方还仅仅是一个魔法学徒。可之前,就连那些需守清规的僧侣,都不曾例外。 “既然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会让我……吻你?你该不会没有听说过,被妖狐吻过的男人,都会被榨得一干二净么?” “因为……你很漂亮。”魔法学徒说道,虽然身形微微有些摇晃,但是那张干净的脸颊还是露出了招牌式的,讨厌的微笑。 躲在阴影里施法,偷偷救走她的猎物,被她突然抓个现行时,他的脸上就是这种微笑。 被她的宝珠打倒后,面对她和她强大的魔力,他的脸上是这种微笑。 现在面对她的疑问,他的脸上依然是这样的微笑,美好而虚假的微笑。 她见多了,这种媚俗的笑——好像现在给他一个重重的耳光,他都会嘴角带血地,用同样的微笑来迎合你。 那种专属人类的虚伪。 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是她就是讨厌,就是讨厌这种伪善! 在这种微笑下,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刚才的自己,被占了好大的便宜,现在就好像正赤身裸体暴露在对方的审视下一样。 这感觉突如其来。 又羞又愤。 “讨厌!”她咬咬嘴唇,纤指虚握,宝珠毫不客气地撞在魔法学徒的胸口上,狠狠一震! 他的身体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棵大树上才停止。他慢慢爬起来,捂着剧痛的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就算没有中我的魅惑妖术,侥幸捡回一条命来……恐怕现在也已经虚弱到不行了吧?”她娇滴滴说道,体态优雅地摇曳着,走上前。“嘻嘻,你还真是特别呢,不过,到此为止了。” 魔法学徒擦掉嘴角的血,脸上的笑容依然没变——果然像她想的一样,媚俗、低贱、虚伪! 他摇晃着,却努力站立的身体,似乎是要挣扎。 “我……”刚一开口,又是忍不住连咳出好几口血来,他抬手擦干净嘴角,“……我从不对女人动手。” 明明已经损失了这么多精魄之力,虚弱如此,完全不会是她的对手,却还要用这样伪君子的原则掩饰! 心中的厌恶又是增长了几分。 “没必要的,我是妖狐,又不是寻常的女人,嘻嘻嘻,想动手的话,便来嘛。” 对方看着她,沉默,那双清澈的眼睛此刻格外坚定。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家伙露出这么认真的眼神。 他没说话,也依旧没有动手。 “来啊?呵,既然你想保护那些人类,就来打败我吧。否则我会杀掉你,然后……他们都会被我榨——干。” 垂手虚抓,宝珠便从地上飞回手中。她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宝珠,一边歪歪头,注意着眼前这家伙的反应。 平静。 只有这两个字,可以贴切的描述出他的态度。脸上是那副让她恨不得变回狐狸爪子毁掉的平静的微笑。 她决定使出杀手锏。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拖延时间,只是为了让我的猎物逃走罢了。不过见识了我的灵魄突袭,你认为他还逃得掉么?” “哈!” 伴随女子清脆笑声,她轻轻一跃,身体如同入水的人鱼,没入一团清丽的蓝色之中,猛地朝被他放走那人逃跑的方向闪掠而去。 那好像是电光般的亮蓝,却没有电元素的喧嚣,张牙舞爪的九尾在轨迹上留下梦幻般的蓝色虚影,而后化作散发冷蓝色荧光的晶尘,消散不见。 身后摇曳着九条白尾的狐女,眨眼间已经出现在了百米开外。 魔法学徒眼瞳微缩,看得目瞪口呆。 这魔法是纯粹灵魂的领域。 身体化灵,暂时突破一切物理的阻力,穿梭空间,而后再度凝实。 唯有身体、灵魂、魔力,这三者界限颇为模糊的妖狐一族,才拥有的神奇而迷人的魔法。 “现在,总该相信了吧?”她充满磁性的魅惑之音慢慢响起,“他的精魄与生命,是我的了。” “哈!”化灵、闪掠,正在这时,她注意到一只细弱苍白,却有力的手掌,突然抓住了她白皙的皓腕。 “他跑得掉。”是他平静的声音与神色。 怎么可能?刚刚他还在自己百米开外,怎么会…… 风雷的嗡鸣告诉了她答案:是两系元素同时加持的魔法!难怪会这么快……可是仅仅是个魔法学徒,怎么可能做到同时…… 骨骼的扭痛打断了她的思绪,白袍学徒的动作快如闪电,将她的手臂反剪到背后。 还没完呢! 她死咬着牙关,不愿泄出一丝痛叫出来。尽管真的很痛,那条胳膊好像整个儿都要断掉了似的。 他一点也不留情面。 不懂得怜香惜玉的混蛋。 “别这么粗鲁嘛。”她说,颊上妩媚的笑容已经由于情绪的波动,而有了些微微颤抖,软软的声音拐了好几个弯,听得人心里痒痒的。 “喝哈!” 她咬咬牙,身形再度化灵奔袭,手臂的吃痛在这灵魂状态下稍稍减轻了许多。 然而当身体再度凝回实体的瞬间,似乎被卡的分秒不差,反剪住的手臂被狠狠一勒…… 她听见了骨骼脱臼的声响。 “啊……” 手臂的疼痛与失败的耻辱,她感觉眼睛涌上一阵湿气,简直想哭,但心中却暴走般尖叫着。 “我要杀了你!” 宝珠不安地躁动着,突然化作一道凌厉的流光,猛扑向白袍学徒那法师衣袍遮掩下的单薄的身体。 …… 第三章 坚毅咏叹调 “你这个变态,混蛋,打女人的伪君子!死人类!快点放开我!” 几分钟之后,她趴在地上不停地咒骂着,简直就和刚才他被她的宝珠打倒在地时候一样,一副狗吃屎的姿势。 她只剩下了嘴上的力气,欺诈宝珠黯淡着色彩,滚落在一旁。 地上的碎石和枝叶扎得她全身不舒服,她只是倔强地扬着头,不让自己最宝贵的脸蛋沾到脏地面罢了。 原本被她每天打理得漂亮顺滑的九条狐尾,此刻被粗鲁地绑成一团,打上了一个狠狠的死结。 有尾巴的动物可以更好的调整身体的平衡,但是同时弱点也在这里。 现在的她,怎么站都站不起来,她尝试过好几次,可是平衡身体的尾巴被粗鲁地绑在一起,只是摇晃了一阵,最后只能像这样倒在地上,咒骂着这个混蛋。 更何况,她的全身都在抽痛。 一想起这家伙的手段,她就不禁牙痒得不行: 那些不知从哪里突然飞出,撞断骨头的魔法飞岩。甚至还有麻痹身体的疾电——好像他特意布下了一个困住她的魔阵,无论从哪个方向突围都是几乎不可能的。 当然还有让她怎么也摆脱不了的魔法加持过的,恐怖的行动速度。 通常和魔法师交手的时候,她觉得顶多会被烧焦一点漂亮的皮毛,再或只是内伤而已,可是这家伙…… 野蛮粗鲁! 她感觉自己全身是伤,骨头似乎断掉了好几根,尾巴也没有了漂亮的光泽。 怎么看都像是个不入流的魔法师。除了像个养尊处优的女人那样皮肤白皙、双手细嫩、身子骨单薄之外,丝毫不像是魔法师这样优雅的职业! 此时此刻,那个讨人厌的家伙,正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坐在一旁的树下擦拭着他的魔法杖,嘴里吹着不知来自哪里的曲调。 竟有那么一点好听,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所以一定是来自海那边的大陆。 “你自己说的,你是妖狐,不要我用对待寻常女人的办法对付你的啊。”白袍学徒笑笑,说道,此刻他的白袍之上,也已经留下了斑斑血迹。 有她的,也有他的。 她那狐族魔法灵魄突袭所释放出的元气弹,也绝对伤他不轻。 这么想的时候,她才稍稍感到一点宽心。 “——你!”她被自己之前的话噎住,不知道用什么话还击,她歪着自己的狐狸小脑瓜想了想,决定用最简单的方式: “你这个变态,混蛋,打女人的伪君子!死人类!快点放开我啊!” “嗯……别叫我人类,我这么弱这么笨,可代表不了他们。”白袍学徒蹲了过来,冲她眯起眼睛。 她从这个十分的笑容里嗅到了十二分的不怀好意。 “你……你要做什么?” “我叫瑞吉纳德。”他平静地说道。 繁琐的人类名字。不过对于狡猾的她而言,很快就找到了其他的……而且是更棒的替代词—— “弱鸡?”她说着,不禁咯咯地笑了出来。 “是瑞吉纳德!” “哼,确实很弱,而且无耻!”她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一样。 见到她这态度,自称瑞吉纳德的魔法师耸耸肩,放弃了这场无稽的纠正,“你呢?” “我?什么?”她没好气地说道。 “名字啊。” “我没有名字。”她别过脸去,“妖狐怎么会像人类一样有名字?” “这样啊……”瑞吉纳德沉吟着,“既然你是狐狸,就叫你阿狸好了。” “阿……狸?”她不禁随着他发音,适应了一下这个陌生的词汇。 阿狸?好敷衍的样子! 她嫌弃地想道,这和叫阿猫阿狗有什么区别嘛! “我才不要叫这个烂名字!”她扭过头,不去看他。不过那个讨人厌的家伙看起来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她在一旁恼火地叫道,“你这个变态,混蛋,打女人的伪君子!臭弱鸡!快放开我啊!这么绑着我,还不如直接杀掉我好了!你再不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死弱鸡!……唔!唔!” 她的嘴巴突然被塞住了,什么东西毛毛的,满满地挤占了她的整张嘴巴。 竟然是她自己的尾巴! 瑞吉纳德竟然直接从她被缠成一团的尾巴里,扯出一根,蛮横地塞进了她的嘴巴里。 “唔唔唔!”(拿开啦!) 她充满恨意地瞪着瑞吉纳德,嘴里被自己的尾巴塞得满满的,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这种毫无意义的“唔唔”声来。 她这样抗议了好一阵子,很快就像只受了伤的小狗一般,趴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声了。 那个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混蛋!真是铁石心肠!眼前有她这么个大美女,还就知道鼓捣那些施法的破玩意儿。 她满心怨气地想道,眼巴巴地盯着在一旁继续擦拭施法用具的瑞吉纳德。 后者正悠闲地继续吹着的口哨,是和刚才一样的曲调。 话也说不出,动也动不了的她,只能无聊地静静听着。听久了,倒也觉得蛮好听的调子,似乎听得入神,于是身上的疼痛也不那么明显了。 “这首曲子,叫坚毅咏叹调。” 一曲终了。瑞吉纳德走过来,蹲到她跟前,把她的尾巴从嘴巴里扯出来,缓缓说道,“以魔力吹奏时,对治疗伤痛有很不错的效果的。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所以刚才塞住她的嘴巴只是为了让她安静,好让曲子的治疗效果起效么? 她不禁想,心头竟感觉到一股包覆的暖意。 不过他接下来的话,又让这好不容易闪过的一丁点好感直接烟消云散掉: “谱曲的叫娑娜,是个美女,只可惜是个哑巴,不过……胸很大。” 果然是低贱种。 她瘪瘪嘴巴,没好气地瞥了那家伙一眼。 “怎么,你不开心?” “跟你有什么关系!快点放开我啦!” “阿狸。”瑞吉纳德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突然说道。 “怎么了?”她回答说,陡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应声了,刚才自己明明说过不要这个讨厌的名字的! 可是潜意识里,似乎已经接受了。 “我是来找人的。”瑞吉纳德抢在她发作开口之前说道,“你知不知道……李青在哪里?” 李……青?蛮耳熟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是那个……那个几个月前穿过这森林,去庙里修行的瞎和尚? 她没有对他下手,只是因为那家伙是个瞎子,用自己的魅惑妖术和倾城美貌去诱惑一个瞎子,显然太无趣了。 不过,对于她来说,老老实实地告诉他自己所知道的一切,自然是不可能的。 “我怎么会知道?你有整天跟踪我、坏我好事的工夫,早就可以找到他了呢。”她从鼻子里发出一阵不满的哼哼。 “他来这里隐居修行,一定会经过这森林。” “也许不小心被我吸光了精气,死掉了也说不定呢。”她娇滴滴地说道。 “不可能的,”瑞吉纳德眯起眼睛笑道,“某种意义上说,他可不会比我弱,如果你袭击了他,绝对会被他吊起来打。也许会直接打死也说不定哦。” “这样子绑住我,羞辱我,还不如直接打死我好了!” “我怎么舍得打死你?”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温柔,她甚至感觉自己有那么一霎那,连自己都觉得好丢脸的迷失,但是后半截话,倒真是符合他讨人厌的性格,“你死了,我从哪里知道李青的下落呢?” 她感觉脸颊都气红了,但就是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被激怒的样子。 “要知道也可以啊。你可以选择先松开我,或许我心情一好,就想起来他去哪里了呢。”她狡黠地眨巴眨巴眼睛,心里倒也清楚,这么拙劣的借口,完全没可能得手。 但是却成功了。 被扎紧的几条尾巴突然被他解开,他似乎一点也不怕她会直接逃掉似的。 “现在可以了吧?”他说。 未免太天真了吧?还是因为她的魅惑妖术起了效?哼,就算他的法术再厉害,也还真是好骗呢。放走一只妖狐,他绝对会为此后悔的。 她在心中暗自窃笑着,慢慢爬起来。骨骼肌肉传来的痛感已经变得颇为细微,至少不会再影响行动。 一条狡猾的狐尾早就勾起那掉落在一旁,被人忽略的欺诈宝珠。尾巴一转、一挑,宝珠似乎重新被赋予了活力般,流转出的水波般的蓝色魔纹。 从身后猝不及防的一击,重重地打在瑞吉纳德的背上。 也许是刚刚战斗后,他的伤势本就不轻,只是在她面前强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佯装无事地,依旧说着,笑着,吹着那咏叹调。 而且那咏叹调起到的治疗效果,恐怕也耗费了他不小的魔力吧。 所以这一次,仅仅是这轻轻一击,他便倒下了。 一口鲜血直接震吐了出来。 “喂……”他脸颊抽搐,目光却死死盯着她那张绝美的脸颊,“你伤还没好……不能……不能施法的啊……” 话刚说完,他便软软地栽倒了下去。好像是强撑着,要说完这句话似的。 真是…… 伪善的人类!以为说出这种假惺惺的话,她就会大发慈悲?太迟了! 可是这一瞬间,她竟突然有了一种,心痛般的错觉。 “这次算你走运,饶你不死。下次被我抓到,可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她恨恨地说道,声音却轻柔得好似呢喃。 “不过……” 她歪歪头,看向白袍学徒软倒在地的身体,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这冲动如此强烈,令她的目光中也是掠过一抹贪婪与狡黠。 她饶有兴致地笑了笑。 “也许,会很有趣呢。” 第四章 诱狐之策 噩梦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虽然瑞吉纳德知道,这不过是他所修炼的魔法所带来的副作用,从修炼之日起,他便对此清清楚楚,可每次的痛苦毕竟都还要由他自己来担受。 这是名为“代价”的交换品。 越是强大的力量,就意味着越深重的诅咒。 比如强大的流浪法师瑞兹,以荆棘般的魔咒纹遍全身,让自己变异成近似魔兽般存在,来镇压封印卷轴中的魔物。 比如这九尾妖狐,生来便拥有生命精魄、魔法、灵魂,这三种强大力量归于同源的神奇体质,但终究一生向往成为人类,却又无从实现。 再比如他,那些命运,已经注定了会写在瓦罗兰几年后史书中的未来,自他拥有了这魔法开始,就从未间断过对他的折磨。 凡人渴望预见未来,却不知这也是深重的折磨。 像刚刚那般一模一样的梦。 已经是第九次了。 梦中是一片甲骸残破的战场。 断剑,碎尸,风中依稀可以嗅到浓重的血腥气,那些战吼、厮杀、哀嚎,历历在目。好像神谕描述里的地狱。 然而一切都是静止的,没有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活物。 腥咸的血之气息,沉闷地笼罩着大地。 瑞吉纳德不禁感到胸口阵阵发闷,喉头翻涌着阵阵甜腻的味道,头晕得要命,直想吐,不过吐出来也不会舒服多少的。 那个男人的出现便是在这场景之中。 战袍。黑衣。伫立在这片血流成河的风景里,好像游荡在战场上的死神,饕餮着鲜美的灵魂。 血色长剑插在他身前的地面上,剑鞘以蛮力折断,断成两截落在他的面前。 一把不再打算藏锋了的剑,锋芒毕露! 黑衣的男人注意到了他,或者说,他一直在这里等他,一如每次梦境中一样,他缓缓开口了: “你终于来了,瑞吉纳德。” 男人抬起头,脸颊从颔首时投下的阴影里,慢慢显露在他面前…… 他醒了。 刺眼的阳光烤在草地上,眼球感光,刺得发痛,慢慢唤醒了全身的知觉。 “好痛……” 瑞吉纳德自言自语地嘀咕着,捂着发痛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 看样子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这次昏迷的有些久呢……这狐狸,下手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瑞吉纳德想着,不禁苦笑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开始冥想。精神力慢慢渗透入每一处血肉、骨骼之中。 这种程度的伤势,倒是没什么大碍,调养几天就可以痊愈了。 只是恢复那些损失严重的精魄之力……则需要更长的时间。 毕竟精魄,是生命的本源之力,不像魔力可以冥想催生,甚至可以从天地之间直接摄取。这精魄的损失,只有依靠身体机能,缓慢地自我补充。 除非是妖狐一族的血裔,可以直接摄人心魄来补充,简直就像去商店买一瓶魔法药水喝下去那么直截了当。 不过妖狐会损失精魄之力?至少他没有听说过。 真是有些玩大了。 不过……这些精魄之力,和九尾妖狐的香吻比起来,孰轻孰重呢? 他探手摸了摸嘴唇,似乎指尖还触摸得到,那一吻之中的无尽温柔。 不由得摇摇头,嗤声一笑中,倒是有些苦涩的意味来。 这一吻还真是奢侈,叫人消受不起呢。 他双手撑着地面,慢慢站立起来,重新适应了一下久卧后酸胀的四肢百骸,骨头扭动,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梦里的画面,越来越清晰了。那个男人…… 是命运之日。他的夙愿也许将在那天实现。 可是时间不多,越来越紧迫了。 这预知未来的魔法,距离事发时间越近,所呈现出的一切,也就会更加清晰。 他只知道,在那天到来之前,他必须找到李青。一位心怀正义,天赋异禀的魔法师,而不是那些掌握魔法的虚伪政客,才能将他那乌托邦般的梦想继续下去。 至于他自己…… 瑞吉纳德突然意识到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随身口袋里的干粮,全都已经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 他拉开口粮袋,眼睛睁大,还用力眨了两下,可是口袋里面仍然是空空如也。他难以置信地伸手进去摸了个遍,除了一些食物的残渣还残留在袋底,什么都没有。 明明施加过保护的结界。 肚子发出一阵凄惨的咕咕声,打断了他所谓的理性思考。 风吹来依稀的窃笑声,还有那股熟悉的,女人的香味,在空气中浅浅地浮动着。 瑞吉纳德嘴角扬起一个微笑的弧度,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小臂长的短法杖出来。 “找到了。”他故意很大声的说道,脸上的微笑好像这法杖正是他在找的东西。 “呼,那种折磨人的魔法饼干终于吃完了,我以为还会有一大堆呢。难吃的要命,丢掉还可惜。现在……终于可以猎点什么,开开荤了。” 他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倒不是因为那点荤腥的唇齿之快。 因为他感受到了,躲在附近的某个家伙突然被他挫败了成就感的恼怒。几分钟之后,瑞吉纳德坐在火堆旁边,火上用木棒穿着两只待熟的烤鸡。 野鸡野兔这样有气味的动物,循着它们留下的气味和在树叶上踩踏的痕迹,捕获它们实在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几乎必备的野外生存技巧。 多数和他同样的魔法师并不了解,当然他们那些只知道记诵魔咒法阵的榆木脑袋,只知道急急忙忙啃过味同嚼蜡的魔法饼干,就继续回去啃魔法书,完全不懂享受生活和美食,还真是无趣呢。 烤鸡慢慢酥软起来的外皮,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 那人一定在看着。 钻研了这么多年的魔法之力,他的感知力比猎犬都要敏锐。更何况那人的气息,实在太明显了。 瑞吉纳德笑了笑,手指动了动,魔力跃动间,那烤鸡的香味便是更加浓郁了。 他哼着愉快的曲调,向慢慢显出熟色的烤肉上撒着调味料,虽然那些都只是魔法生成的晶体,除了调味之外毫无意义……不过调味品还有其他的意义么? 渐渐丰满起的气味,让他口中的曲调都时不时断一下,咽咽口水。 本来是用来捉弄那人的小把戏,没想到这味道让自己也按捺不住了呢。 俗话说,能吓到作者自己的鬼故事,才是成功的鬼故事。 同样的道理。 那么,藏在暗处窥视着这里的家伙,你又能坚持多久呢? 瑞吉纳德想象了一下,现在那家伙该是怎样一种眼巴巴的模样,本想捉弄自己,捉弄不成,现在却反过来被馋得口水横流。 想想就觉得有趣。 大快朵颐。美美地吃了一顿野味。还剩下另外一只烤鸡,斜插在火旁的土里。瑞吉纳德将火焰控小,打了个哈欠。 “睡一个下午觉,补充一下精神好了。”他伸着懒腰,用那人听得见的声音,大声说道。“剩下那只正好留到晚上再吃咯。” 其实瑞吉纳德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现在他也不过是填了个半饱,想吃的话早就直接吃下去了。 只有这样,那家伙才会趁他睡着的时候,偷偷出来,把他的烤鸡偷吃掉吧。 还一定会露出那种自以为恶作剧得逞的狡黠笑容。 想到这儿,瑞吉纳德禁不住笑了笑,闭上眼睛,靠在树上装睡。 那人一定会来的。 他不喜欢睡觉,于是只是闭着眼,慢慢进入了冥想之境。 因为睡梦之中,那些关于未来影像的碎片,会进入梦中折磨他。即便睡觉,也会消耗他大量的精神力,所能得到的休息甚至还比不上冥想。 还真是可悲呢。 换了哪个魔法师,恐怕都不愿连休息的权利都被残忍的剥夺掉吧。 不过……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要穿过这片森林,找到李青,并将使命托付于他的。为什么要为了那人,浪费这么多时间呢? 唉,他也不知道。 只是那气味很好闻,反正走出这片陌生的森林本身也并不是容易事,就姑且陪她玩玩好了。 他这样想道。 那股香味更加浓郁了,和烤肉散发出的完全不同性质的香气,不过同样让人食欲大开。 他的嘴角微微上挑。 …… 第五章 自讨苦吃 阿狸就藏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虽然她嘴上还没有接受阿狸这个名字,她相信妖狐是不需要名字,那是只有人类才会需要的麻烦东西。 况且这个名字,毕竟太随便了。 可她又隐隐有这么一种感觉:即便是阿狸,这样一个随口取的名字,好像也让她与这丛林中的其他狐狸有了一点点不同,就好像她是一个特别的存在。 虽然她本身就是最特别的那一只。 或许仅仅是因为,对于为她起名的人而言会很特别? 她也说不好,这一点点不同究竟代表了什么。 此刻的她,正坐在高高的梢头,透过宝珠偷偷观察着那个讨厌的人类魔法学徒——做到这一点并不难,只要在他的身上留下魔力印记,相隔不太远的话,就能从宝珠之中看到他的动向。 很简单的追踪魔法。 这样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不远不近的树影里尾随他,害怕靠的太近被感知到,又怕离得太远魔法失效。 怎么看都好像是有什么奇怪的窥视癖。 只是想报复他而已。 阿狸这么告诉自己。 既然他可以整天跟踪她,妨碍她,让她已到嘴边的猎物飞掉,为什么她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这个想法在脑海里一经形成,立即让阿狸感觉兴奋不已。 一定要好好惩治一下这个讨人厌的混蛋——无论他想做什么事,她都要去妨碍,要让他事事不顺心才行! 为什么会这么讨厌他呢? 她也说不清楚。 因为他下手那么重,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她是九尾妖狐,没有任何人能抗拒她,无论是她的倾城美貌,还是她的魅惑妖术。 只有他……这个叫瑞吉纳德的混蛋,对她毫不留情! 这口恶气她实在咽不下。 可是看着宝珠中的显像,阿狸就越是气不打一处来。明明故意决定捉弄一下,在离开之前把他的一袋子口粮都丢掉—— 当然她最开始是打算全部吃掉的,不过那种魔法饼干食而无味,她没吃几块便厌了,索性直接丢掉。 一股脑儿都丢进河里。 河水把那整整一袋干粮冲走的时候,她甚至听得到从自己心底发出的笑声,好像心里面住着一个小恶魔,每当恶作剧得逞了都会发出这种让她愉悦的奸笑。 没想到这个该死的家伙反倒塞翁失马,兴高采烈地猎上了野味! 她气得直咬牙,用力到牙齿都快要咬出血来。 水晶球一样的宝珠里,瑞吉纳德烤着肉,哼着歌,开心得不得了。越是看到他开心,她就越不开心。 尤其是烤鸡的香味实在是太诱人了。 肚子又刚刚好,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哀鸣。 简直……混蛋! 她抬手捂着口鼻,想封闭自己的感官,但是那股肉糜香气,丝丝缕缕地穿过指缝,撩拨起她的嗅觉来了。 她越告诉自己要忍耐,感官反而变得越敏感,口水怎么也止不住。 “笨狐狸,把他打昏,把他的烤鸡抢走。多简单的办法。你是九尾妖狐,可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小猫咪。” 心里的那个小恶魔怂恿着她。 可是…… 一想到要偷袭那个家伙,阿狸就感觉自己的肋骨在隐隐发痛。 好像朝他施法的一瞬间,就会有早准备好的飞岩或是横木突然飞出,把她的骨头撞断…… 只是想想就觉得全身发痛。 这时她听见瑞吉纳德那讨人厌的声音: “睡一个下午觉,补充一下精神好了。剩下那只正好留到晚上再吃咯。”声音里夹杂着惬意的哈欠声。 那种轻松的语气,好像很舒服的样子,让她恼火不已。 宝珠之中,瑞吉纳德闭上眼,靠在树干上,呼吸慢慢深沉而平稳。剩下的那只烤鸡插在火边,被熄了一半的营火烘烤着,保存着弥留的温度。 阿狸突然狡黠地笑了笑—— 她脑子里蹦出歪点子的速度比什么都快。 阿狸轻盈地跳下树,身后的九条尾巴鼓着风下落,好像一个天然的降落伞,平稳而无声,软鞋里的小脚踩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她在树影之间躲躲藏藏,鬼鬼祟祟地靠近火堆,动作轻盈的好像一只猫鼬。 睡梦中的瑞吉纳德并没有注意到她的闯入,只是微微动了动脑袋,砸吧砸吧嘴,好像做梦还在吃着大餐呢。 看得她又是相当不开心。 那只让她魂牵梦绕的烤鸡就串在一根木棒上,斜插在地面上烤着火。散发出的香气还是那么令人发指。 温度刚刚好。 估计如果没有她来破坏,等到这家伙醒过来,又是一顿可以直接享用的美餐了吧?这家伙还真会享受生活! 阿狸忿忿地想:可惜他不小心惹到了我。 等他一觉醒来,看见火边的木棒上,只剩下了一副鸡骨架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抓狂的表情呢? 阿狸憋足了劲,才没有笑出声来。 早就不停咽口水的她,直接捧起那香喷喷的烤鸡,咬上了一大口。 这下,刚才憋着不笑出来的力气,现在完全用来忍耐嘴巴里的味道了。 她蹙起眉头,鼓着脸颊,看了看正靠树酣睡的瑞吉纳德。 这家伙的口味怎么这么重? 这烤鸡到底是加了多少胡椒和盐巴? 明明闻起来那么香,吃起来却……咸得要死,还有一股胡椒的怪味! 阿狸一下便兴味索然,直想把这烤鸡丢掉,另觅食物。 可是肚子还饿着。 而且,她不能把缺了一口的烤鸡放回火边。 她告诉自己。 绝对不可以。如果瑞吉纳德醒来发现缺了一口的烤鸡,就一定知道是她来了,而且绝对猜得到现在她被盐巴咸得、胡椒呛得窘样。 不过是点盐巴和胡椒而已。他可以吃得津津有味,为什么她就不能?她才不会让这家伙得逞。 阿狸想着,目光狠狠地剜了瑞吉纳德一眼,心里不停咒骂着瑞吉纳德,从大海那边来的家伙居然口味这么奇怪。 然后她闭上眼睛,对着烤鸡又咬了一大口,样子狠狠的,好像那就是瑞吉纳德身上的肉一样。 她感觉自己已经费尽力气,和这只烤鸡斗争了,却发现自己仅仅吃掉了一半。 口干舌燥。 不知道是被他气得,还是被这鸡肉咸得,她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发痛,嘴巴干得要命,连脑子都在发晕了。 太渴了。 如果现在她在森林的河边,绝对会把那一河的清水都喝干。 可是那条河离这里一点也不近。 阿狸的眼珠转了转,瞥见睡在一旁的瑞吉纳德腰上,挂着的铁皮水壶,顿时眼睛一亮。 她蹑手蹑脚地靠了过去,动作很轻很轻,连呼吸都不敢很大声。直想直接夺过水壶来,猛灌几口。 但那家伙的手偏偏刚好护在水壶上,如果她挪动水壶,一定会惊醒他的。 阿狸蹙着眉,脑子转的飞快。能让她蹙眉的时候不多,不过那副样子实在太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想要怜惜了。 可是自从遇到这个讨厌的家伙开始,她蹙眉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真讨厌。 现在她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思考。 她想了一会,毛茸茸的狐狸尾巴便翘了翘,绕到身前,在瑞吉纳德的鼻子下面轻轻刮蹭了几下。 尾巴里的那根软骨控制着尾巴的尖端,轻轻地扭动撩拨着。 眼睛又时刻紧盯着瑞吉纳德的反应,生怕会不小心将他弄醒。 还好他睡得很死。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弄醒了他,被看到自己拿着才吃了一半的烧鸡,还正要偷他的水喝的样子……她甚至完全不敢想象会是多么尴尬。 其实这种时候,不知道究竟是因为偷偷恶作剧的快感,还是尾巴摩擦时的反馈力,她也觉得好像有一只小猫爪子在心里抓挠着,痒到不行。 果然奏效了。 瑞吉纳德皱起了眉头,鼻子吸了吸,试图缓解那种痒意。 没用的。 阿狸在心里窃笑。没用多久,瑞吉纳德终于禁不住打了个喷嚏,然后他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晃了一下,掩着水壶的手抬起来,摸了摸鼻子。 趁这个时候,她迅速将那水壶抢到手里,水壶沉甸甸的,晃动着微微的水声。 她暗松了一口气。尾巴忽然被扯了一下。 她回过头,那个讨厌的家伙居然扯过她漂亮的尾巴擦了擦鼻子……她强忍住心底的尖叫,脸上的表情简直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掉。 对这袅袅升起的怨气一无所知的瑞吉纳德咂咂嘴,脑袋换了一个角度,又垂了下去。 正咬牙切齿的阿狸怨念地盯着他,打开壶盖,干渴的喉咙不停地催促着,她迫不及待地灌了一口。 要不是渴得要命,灌得太猛,差点她就直接喷了瑞吉纳德一脸。 这水,居然是辣的。 但又不是辣椒水,很奇怪的味道,不过绝对是一点不好喝! 喝下一口,便是好像有一股气儿,直接从喉咙下了肚。 她伸着舌头,不停地哈着气,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就像是一只傻乎乎的狗。她感觉全身好像都开始变得热热的……自己变得有些奇怪了。本就有些脱水了的脑子,更是迷迷糊糊的。 她简直忍不住想要发作,想把手里这两样折磨人的东西,直接扔他一脸。 可自己这偷偷摸摸的行动,现在让她只能干吃这哑巴亏! 她咬了一口鸡肉,想要缓解嘴巴里的辣味,结果两种让她完全难以忍受的味道,直接混在了一起。 阿狸感觉自己已经快哭了。 第六章 就是讨厌你 她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 鸡肉浓重的味道让她头皮都发麻了,她努力想咽咽口水缓解一下干渴,不过现在她发干的嘴巴,几乎连口水都流不出了。 如果不是因为上次的伤口隐隐作痛,她真的恨不得直接把那家伙碎尸万段! 她把只剩下骨头的烤鸡插回火边,咬着咸到发痛的牙齿,瞪着睡得正香的瑞吉纳德—— 她当然不知道瑞吉纳德是不是睡得很香,是在做恶梦还是美梦,不过不开心的时候,总是会觉得周围的人都很开心的。 她甚至觉得,也许瑞吉纳德这个混蛋,正在装睡,看自己的笑话呢。 真讨厌。 她感觉肋骨又有点疼。 阿狸走到瑞吉纳德旁边,她感觉自己的步子都有点晃了,她是怎么了?她讨厌这种感觉。 她才不打算把那装着辣得要命的奇怪液体的水壶放回去。 虽然这东西把她折磨得要命,但是在瑞吉纳德眼里,没准会是美味呢,就像那只咸得要命的烤鸡。 这个讨厌的家伙,人讨厌,口味也这么讨厌! 一点也不会给他留下。她心里想。她可不想让他称心如意,享受生活呢。她一定要让他知道惹到她的下场。 阿狸满腔报复的想道,直接把拧开盖子的水壶放倒在瑞吉纳德的手边,里面那种奇怪味道的饮料便直接顺着放倒的水壶,汩汩地流了出来,浸湿了地面。 那在地上留作一摊的液体,蒸腾起来倒是有那么一点香味,为什么喝到嘴里有那么难喝? 真是古怪的品味。 阿狸又调整了两下水壶栽倒的角度,弄成一副好像是不小心被他自己弄掉下去的样子。不过最后她实在没有了耐心继续,嗓子的干渴简直让她坐立不安。 就这样好了。 不管他相信还是不相信,就算他知道是她做的,又不会怎样。 只要他不开心,感觉生活被搅得一团糟,她就会觉得超级开心。 阿狸窃笑着,似乎终于在这场不太成功的行动中找到了一点慰藉。 正在这时,熟睡着的瑞吉纳德脑袋突然一沉,身子向一边歪倒,阿狸觉得胸前的那两团的分量,瞬间又重了一点—— 那家伙! 那家伙的脑袋居然倒进了她的胸里! 阿狸的脸瞬间红了,不知是不是由于那奇怪的辣水,让全身都燥热得难受,身子好像也发软了。 瑞吉纳德一只讨厌的手还在上面摸了一摸,嘴里喃喃地讲着梦话:“娑娜,你的胸……真是……又大了呢……” “混蛋!” 阿狸终于发作了。 她抬手赏了他一记耳光。 “哼。”阿狸用力咬着牙,身形化作一道灵魄的蓝辉,在那个在睡梦中突然被耳光扇醒的家伙反应过来之前,便闪掠不见。 她只觉得这个耳光真是解气,又觉得还远远不够。 她生气得不行。 尽管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为什么这么生气。 明明那么多讨厌的东西,自己都忍过去了。 那咸的要命的烤鸡,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的辣水,还有他脸上那令人讨厌的平静的微笑,一次次挫败了她报复的恶作剧! 她都忍耐住了,但是这次…… 究竟是因为那个家伙得寸进尺的手,到处乱摸,还是因为刚刚睡梦中的他,嘴里叫了那个陌生的大胸女的名字。 阿狸也说不清楚。 她的身体不停地化作灵魄的流光,在茂密的树林间飞速地闪过,不停的空间穿梭,就好像是某种方式的逃避—— 一切的一切,都在这种穿梭之间,化作虚影。 那些树木,阳光,以及高大的树冠投下的阴影,都在这高速的穿梭之中模糊起来,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 然而那些模糊不清的虚影之中,阿狸似乎还是看见了瑞吉纳德的影子来。 只是个幻影而已。 讨厌! 脸上依旧是他的招牌笑容。 那种媚俗、伪善,讨人厌的笑,淡淡的,平静得叫人发疯。 她恨不得直接把那张脸撕破。 她晃晃脑袋,那影子便消失了。 为什么脑子里会想到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呢……这个她恨不得千刀万剐的混蛋。 那让她嘴巴发辣的水一定是什么魔法药剂,都已经让她出现幻觉了。她想。 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阿狸在心里叫着,闭起眼,毛茸茸的尾巴把眼睛遮得死死的。可是那家伙的影子,挥之不去,简直像是在嘲笑她! 她的身体凝实,本来就有些虚弱了的身体,在这连续灵魄突袭后的凝实之后,直接跪在了地上。 幸好已经到了河边。早就渴得要命。 刚想喝上一口,在清澈的水面上,她似乎又看见了瑞吉纳德那家伙的脸。 讨厌! 阿狸伸手把那水中幻影搅乱,然后狠狠地摇摇头,让自己清醒,水中破碎的倒影摇晃了一阵,拼合回熟悉的她自己的脸。 红扑扑的,发着烫,像是个熟透了的苹果。 果然,脑子都发蒙了呢。 她掬水洗了洗脸蛋,河水冰冰的,渗进皮肤里,多少浇熄了一点脸上的热度。 阿狸低下头,猛地在河里灌上一大口,小脑袋都快埋进了河里。 清凉的河水汩汩灌进干渴的喉咙,滋润着,然而清水流过之后,那股干渴的感觉又清晰了起来。 直到她觉得肚子都被灌得鼓鼓的了,只好慢慢呼了一口气,打了个水嗝,停了下来擦擦嘴巴。 脑子还是有些发晕。 这时,在清澈的河水之中,她又看见了那张讨厌的脸。 “讨厌……再也不要见到你了。” 阿狸喃喃自语着,伸手将水中影弄乱。 可是那些破碎的影子重新拼合出来之后,她看见了自己的脸颊旁边,浮现出瑞吉纳德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容来。 水中瑞吉纳德的影子张张嘴,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嘿!阿狸,又见面了。” 回头看到瑞吉纳德本尊站在那里,一副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那一刻,阿狸觉得自己的牙根都痒痒了。 他仍然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在跟着我。”阿狸不满地说道。 瑞吉纳德耸耸肩,“这次倒不是。刚巧,我只是来河边取水而已。”他晃晃手里的水壶,那个被她报复性的弄洒掉的水壶。 “刚睡醒,刚刚正梦见美女来着……可惜美女不懂我的心意啊,被拒绝了,还给了我一个耳光。”他说,口气像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魔法师本来也是这种酒囊饭袋,不是吗? “活该。”她咬着牙说道。 他歪歪头,自嘲地笑笑,继续说:“就不小心弄洒掉了水。不过,倒也正好——”他探手舀了一壶河水。“据说这艾欧尼亚林间的清泉,味道比什么都好。” 讨厌! 阿狸气得脸颊发白。抬手一招,欺诈宝珠在白皙的纤指间缓缓浮现,化作一道蓝色流光,直接将瑞吉纳德手里的水壶打飞。 水壶掉进河里,顺着河水冲走了。 “怎么了?”瑞吉纳德抬起眼睛看她,那语气简直好像在安慰一个哭鼻子的小孩。 为什么这个混蛋总是一副乐天知命的模样? 哪怕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流露出一丁点恼火也好啊。阿狸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死弱鸡!”阿狸生气地说。 她早就被深深的挫败感淹没了,倒也不再在意自己这激动的情绪就好像落了下风。 “如果你不再做出吸人精魄这样的坏事,我保证这辈子都不出现在你面前。”瑞吉纳德淡淡地说。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她冷冷地回答。 “不然的话,下次我还是会把人救走的。” “混蛋!还真是假惺惺。别以为我不知道,明明你也会杀鸡吃肉,却要阻止我吸人精气。这有什么不同吗?果然是伪君子一个!” “鸡看见同伴被抓,只会苟且逃开。人看见同类被害,便要出手相救,这就是不同。”依旧是淡淡的微笑。 拐弯抹角的臭道理。 打不过他。怎么把他的生活弄得一团糟,他也不会生气。讲道理还会被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歪理邪说噎住! 阿狸舞动着双手,宝珠清丽的蓝光里瞬间染上了一抹凶意。 宝珠打在瑞吉纳德的后背上。水边的瑞吉纳德一个踉跄掉进了河里。 他只是在急湍里狼狈打了个转,然后似乎慢慢掌握了平衡,手脚划着水,头浮在水面上。 “啊……阿嚏……”他冷得打了个喷嚏。 阿狸不禁窃笑出声,似乎自己终于扳回了一局,他这狼狈的样子让她暂时充满了成就感……嗯,我说的是暂时。 “好久没游泳了。”他说,“你看到我这样子,很高兴?” 阿狸没有回答他。 他慢慢游上岸,说:“倒也不错。” 身上的白色长袍变得湿漉漉的了,贴着身,隐约显出的轮廓是那样瘦削,好像连一阵风都禁不住。 魔法师都是这种形象,不然也不会躲在战士身后施法了。 上次战斗时留在白袍上面暗沉的血迹,已经被刚才的流水冲刷淡了些。 “如果这样子能换来你开心的话,倒也不差。我蛮喜欢看见别人开心的样子。”他冲她微笑,那笑容她简直讨厌的要命。“尤其是你。你笑起来真的蛮好看的。” 这样他竟然还开心得起来。 阿狸生气地想。 看见他开心,阿狸就会觉得不开心,十分不开心。 “如果你是想这样跟我套近乎的话,还是死了这条心吧。”阿狸咬着嘴唇,“我才不会告诉你李青在哪里。” “当然可以,这是你自己的事情。”瑞吉纳德淡淡地说道,脸上那尊重她选择的淡然微笑简直好像个人皮面具。 “另外,我是不会收手的,我需要人类的精魄,就像你需要食物一样。如果你想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还不如直接打死我。” 回应她的,依旧是平淡的语调:“我的衣袍已经被你弄脏了,我可不希望你的血把它弄得更脏一点。” 这句话简直让她快疯了。 这个混蛋,这个不懂怜香惜玉的混蛋,竟然还嫌自己伤害她时,她的血弄脏了他那该死的法师袍么? 她就这么让人讨厌?还比不上那么一件破袍子? 她可是能让男人血脉贲张的九尾妖狐,可是他,就连碰都不想碰她一下,连伤害她,都觉得她的血太脏,不想溅在身上么? 真讨厌! “你走啊!我就是讨厌你!我就是讨厌你讨厌我的样子!” 阿狸被自己心里的大喊声吓了一跳,后半截话涌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被自己咽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尽管没有失口说出,可是下意识之中,有一种慌乱。 此刻的阿狸唯独庆幸的就是自己这妖狐一族所特有的灵魄穿梭之法,似乎能帮她逃离一切尴尬的场合。 在一阵蓝色的灵光闪烁间,她的身体消失不见。 灵魄之光在原处残留下片刻的虚影,九条狐尾张牙舞爪,好似一簇不知何名的美丽花卉,九片花瓣绽放开,如梦似幻的荧蓝。 第七章 斗智斗勇 瑞吉纳德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这片森林中迷失了。 很多天了,似乎他一直都在这森林里面,绕着原地转着圈。 如果他所拥有的这种预言未来的魔法,可以受他的意念控制内容该多好,只要睡一觉,就能梦见出去的路怎么走。 然而世事怎能尽如人意? 能窥见未来之事,哪怕只是不受意志掌控的内容,哪怕只有一些残破的影像,这种魔法也足以让世人发狂。 或许没有什么作用,只是那种感觉是令凡人欲罢不能的。 因为提前知晓命运的感觉,简直好像……神明。好像终于挣脱了诸神的棋盘,成为世上少数能自由掌握自己命运的幸运儿。 当然,这些也只是尚未掌握这种魔法的魔法师们脑子里的想象罢了。 于瑞吉纳德而言,那不过是一种诅咒罢了。 他只希望有一个安宁的夜晚,能不靠着闭目冥想度过,而是像其他人那样,美美地睡一觉,无梦,或是做个普普通通的梦。 仅此而已,这样平凡简单罢了。 人们总是将他们所未知的领域在头脑中描绘得太完美。 谁不是呢? 瑞吉纳德想到这里,不禁自嘲地笑笑,蹲下身子,用石头在地面上摆了一组记号——这样如果迷路的话,一定会知道的。 这是最原始的,在丛林中辨别方向的办法。 对于一个魔法师而言这种手段好像确实有跌身份。 不过瑞吉纳德并不在意这些,他需要的只是有效的方法。 他当然懂不少魔法,不过手头并没有用来辨识方向的法术,虽然口袋里带了魔法校准过的罗盘针……不过,他绝对不会参照那罗盘针上的方向。 自然是因为那个家伙。 那受磁场牵引,指示方向的罗盘针,早就被那家伙用魔法搅得一团糟,瑞吉纳德注入了魔力之后,罗盘针居然直接飞转起来。 让人啼笑皆非。 瑞吉纳德并不怪她,反而觉得,她愿意的话,就这么闹下去好了。上次的事情,他已经觉得,自己做的多少有些过分了。 本来只想用故意多放了盐和胡椒粉的烤鸡整她一下,没想到接连让她接连吃了这么大苦头,连他的酒都成了整蛊的道具之一。 他当然不是故意的,对于旅行者而言,相对清水,酒是更好的携带品,毕竟酒精可以保存得更久,不会像水很轻易便会发臭。 而那折磨她的调料粉,他第二天也试了同样多的用量,结果自己被咸得,脑子都发蒙了,连着灌了好几罐清水。 连着好几天早晨睡醒的时候,都感觉嗓子又干又哑。 所以就算她再怎样报复,他也觉得多少是理所应当。 不过,瑞吉纳德很快找到了这个被她玩坏了的罗盘针,现在更合适的功用,比如闷热的时候用它吹风,或是吹吹头发什么的—— 他当然不打算让那家伙继续窃笑下去,要让她觉得,无论她弄出怎样的麻烦,他都依然自得其乐。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说不好。 也许是属于一个少年骨子深处的倔强,这种“暗斗”已经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吧,他并不想认输。 更何况,如果她的恶作剧得手了,满足了,她很快就会对这种游戏发腻了的。 九尾妖狐,无论多么妖媚,本质上都不过是一只狐狸——好奇、喜欢新鲜的事物永远都是她的天性。 所以才不希望让她觉得自己得手。 是在担心……周围那从远处的哪里飘来的,若有若无的好闻的气味,哪天忽然消失掉么? 谁知道呢?瑞吉纳德兀自耸了耸肩。 不过,瑞吉纳德最感兴趣的是,虽然他和所有魔法师一样,在携带魔法物品的口袋施加了保护用的结界,不过那魔法结界在那家伙面前,似乎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似乎这艾欧尼亚的森林,真是很有趣,孕育了这么多神奇的生物。 在他来自的那片大陆上极为罕见,甚至都难以想象的千奇百怪的异兽,都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生长。 他见过一只聒噪的猴子。虽然看起来不过是一只平凡的毛猴,却似乎有着非凡的体术天赋,居然能赤手空拳地打倒一只颇为凶猛的野兽。 当然还有这九尾妖狐,精魄、魔力、灵魂三者界线模糊不清的神奇生物,很有趣,还有着与人类颇为相似的复杂情绪。 有时候他会觉得,阿狸就好像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 若不是此行瑞吉纳德急于去找李青,即使在这魔幻之森迷路更久一点,他倒也无所谓。对于这片森林,每一样崭新的发现都会让他为此欢欣鼓舞。 只不过不知道为此而挥霍掉的时间,是否还来得及呢?李青啊李青,你这家伙为什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瑞吉纳德只是单纯觉得,和九尾妖狐那个古灵精怪的家伙斗智斗勇,还真是其乐无穷呢。 见识过传说中的九尾妖狐,也算是不虚此行了吧?他这样告诉自己。 不过,无论怎么想,都好像是在自欺欺人地开脱呢? 他没来得及多想,因为空气中那股熟悉的香味,忽然更浓了起来。 这次,又会是什么样的把戏呢? 瑞吉纳德感觉自己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那些烦心事,似乎都被抛到了脑后。 …… 第八章 危险之人 阿狸小心翼翼地跟在瑞吉纳德身后,不断用那些树木遮挡住自己的身体。 她不知道为什么要跟在他的屁股后面,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小心翼翼,害怕被他发现。 明明在这森林之中,她应该是为所欲为的。 也许只是因为上次对他大喊过:“我就是讨厌你,再也不要见到你了”吧? 所以才会觉得,继续跟着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就算只是为了等着看他出丑,也多少有悖于她所说过的讨厌? 起初,阿狸确实按自己说的那样照做了。 一整天。 坐立不安。 也许没有其他词语更合适于描绘阿狸那天的心境。 那天阿狸依旧像往常一样,早起在林间散步,在河边喝水,捧水打理干净自己的尾巴与发耳,在林间觅食,寻找填饱肚子的食物和摄魂夺魄的猎物。 可是心里却感觉,好像生活里突然少了点儿什么一样。 他在做些什么? 阿狸忍不住想。 在林子里抓野鸡或者野兔,然后烧烤出他自己津津有味,事实上却相当可怕的“弱鸡料理”? 或者正做着梦,喊着那个令人讨厌的大胸女的名字,叫骚娜还是叫什么来着? 再或者,在哪里监视她,等待她迷惑猎物的那一刻,跑出来阻碍她的事? 想到这阿狸不禁狐疑地朝四周看了看,完全没有发现瑞吉纳德那家伙的影子。 这样度过了一整天之后,阿狸终于再也忍不住心里那只抓挠的小猫爪,再一次利用魔力的波动找到了瑞吉纳德的方位。 阿狸给自己的理由是:“这个混蛋惹到了我,我可不能放他这样开开心心地走掉!必须让他吃到点苦头才罢休。” 不过她也明明知道,这家伙软硬不吃。 阿狸想出了好多种惩治他的办法,并且实施了,每个点子都让她大呼过瘾。 比如在夜里潜入他的宿营地,把他口袋里的魔法道具全都弄坏掉。 不过瑞吉纳德居然没用多久,就为那些被她用魔法把内置魔阵改得一团糟的魔法道具,找到了新的用途。 比如以她九尾妖狐的妖兽之威,将那些可以被他抓去作为食材的动物赶出他所在的方圆几百米。 没想到瑞吉纳德无奈地啃了一顿难吃的魔法饼之后,竟然开发出了各种全新口味的魔法饼来。 无论她想到怎样的捉弄,都以失败告终。迄今为止阿狸唯一成功的报复,便是让他至今没能走出这片森林。 她弄坏了他辨识方向的罗盘针,把他用石头摆出的图案弄乱,然后在朝着森林出口方向的路上,用石头摆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标记来。 连艾欧尼亚市在森林中指示方向的路牌,都被阿狸调换了方向。 不过瑞吉纳德很快识破了她的诡计,开始改在岔路处留下魔法印记,那种由他自身性质魔力凝成的印记,阿狸没有办法复制。 于是阿狸只能跟在后面,把那些印记一个个抹除,只是不能继续误导他,偏离正确的方向了。 再后来,瑞吉纳德索性改用小刀在树干上刻魔阵的图案。 他画的魔阵极为繁琐和神秘,阿狸前所未见,好像本身就蕴含有一股很神奇的力量。 阿狸笨笨地模仿了好几次,都做不到描得和瑞吉纳德笔下那古怪的魔法阵一模一样,如果直接把那树皮扒掉,来去除掉那记号,又太明显了。 凭那个家伙的个性,一定会一眼看出来的。 于是阿狸终于落败,没办法继续做那些小动作,来混淆瑞吉纳德的视听。 当然,阿狸用来捉弄他的歪点子绝对不会少。 当天晚上她就趁着夜色,偷走了他装魔法道具的口袋。 瑞吉纳德附在口袋上的防护结界每次被她动过,都会更换一种构造完全不同的魔法,不过对于阿狸而言,破解掉那层防护,简直太简单不过了,虽然她自己也说不出个原理来。 她把袋子里施法用的小玩意都埋在了一棵树下,然后再把他的袋子里装满了石头,放回到原处。 “嘻嘻。”一声调皮的窃笑间,阿狸的身体在灵魄的流光之中,消失不见。 可是瑞吉纳德第二天发现她所做的这些的时候,一点也不生气,只是安静地把石头倒出去,然后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就轻易把她藏起来的魔法道具又挖了出来。她明明藏得很隐秘的。 她倒很希望,那家伙某天早晨起来能因为被她弄得一团糟的生活,大发一通脾气才好。 讨厌! 她咬牙切齿地想着,真好像他完全把她当做空气。 阿狸很不开心。 尤其是看着那家伙发现被她搅得一团乱,等着他收拾的烂摊子之后,那种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 她看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活剥生吞了。 她决定做点什么。 她讨厌他无视她的样子,对被她改变的生活平静如止水,每次面对她所用的,都是那种伪善的面具般的微笑,好像面对每个人都是这一模一样的笑脸,没有任何区别。 她甚至打算抓个倒霉的人类来,然后等他站出来阻止她吸取精魄的那一刻。 这想法怎么……好奇怪? 毕竟,从来没有人敢无视她,九尾妖狐,即便明知人妖殊途,她也同样是让人欲罢不能的尤物。 除了他。混蛋…… 似乎刚刚好,阿狸注意到,最近进入森林的人类,似乎越来越多了起来。 她不屑地冷哼一声。是因为这家伙的存在么?那些家伙知道了森林里有这么一个“救世主”?所以开始胆大妄为? 还真是一群低劣而丑恶的家伙。 不过那些家伙多少看起来有点奇怪。大概都是些商旅,还有一些朝圣者。 阿狸自然不清楚他们是朝哪门子圣。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凭空出现了那么多前往艾欧尼亚城的商人。 不过对于她来说,那些都是移动着的精魄,知道这点便足够了。 当她将那男人迷得神魂颠倒,宝珠躁动着准备收网的时候,瑞吉纳德果然如期出现了。 那个男人向他连连道谢,然后惊惶地跑掉。 阿狸没有继续追,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可惜她并不想和瑞吉纳德说什么,所以选择再一次挑战他,那个白袍学徒,还有他那最多应该只是学徒阶别的魔法—— 当然失败了。她的肋骨直接被撞断了,痛得好几天都不敢站直。 阿狸不甘心。 她还是一次次去诱惑那些人类,然后一次次静静等候瑞吉纳德的出现……最后一次次反被瑞吉纳德打倒。 不是断了肋骨,就是被电击得全身麻痹,酸痛上好几天,再或者是胳膊脱臼,尾巴被他弄断掉。 每次都是遍体鳞伤。 这些外伤都可以靠她的魔法治疗。可是每次那些魔法无情地打在身上,她都觉得心里很痛,每次想起都隐隐作痛似的。 她也解释不通。 阿狸依然记得一次瑞吉纳德救走她的猎物之后,她曾对他说:“你这个无赖!完全不知先搞清楚——我就是爱上那个人了,不可以么?为什么你偏要妨碍我?我是妖狐又怎样,就一定是在害人,难道我就不能爱上一个普通人,和他在这里幽会?” 她用那种很娇媚的声音,缓缓说道。 “我不相信。”瑞吉纳德平静地回答,“因为狮子不会爱上羚羊,我也不会爱上自己盘子里的甜点,就这么简单。” 他的这句回答,不知何故,出奇地刺痛了她。 阿狸脑子里被这些事情填得满满的,不过倒是丝毫不影响她用魅惑妖术迷住眼前的男子。 这次的猎物,看这装束,似乎是个朝圣者。 被捏造出的神祗欺瞒的,无知可怜的人类。 他意乱情迷地朝她走来,那些信仰,那些克己的教条,此刻完全在她的美艳与妖术里融化了,就像在此之前每个猎物一样。 简直唾手可得。 而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小脑瓜里早已不禁开始想象,一会儿瑞吉纳德那个讨厌的家伙,该会是用怎样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她该怎么对付他。 如果她把他打倒了,一定要把他吊起来,狠狠地打,看他是不是还能自得其乐! 然而她的后背突然一阵发凉。 她听见面前那已经是目光迷离的男人,朝圣者的衣袍之下,似乎隐约发出一阵—— 刀刃之声…… 第九章 魅惑妖术 不会有错的。 那是空气灌入刃口的血槽,发出的细微的刺响。 身为妖兽的她,听觉极为敏锐,这些根本逃不过她的捕捉。 阿狸眉头微蹙,心里也是阵阵发紧,因为在那朝圣者兜帽遮掩下,原本一双失焦了的眼睛之中,倏地闪过一道杀意。 他要出手了。 阿狸连大气都不敢出,眼前这人的身上,似乎突然散发出一股威势,她感觉自己连动一下都变得困难了。 男人瞳孔骤然一缩,身体消失不见。 “又被我抓到了,阿狸。”瑞吉纳德从一棵树后走出,斜倚在树干上,懒洋洋的模样。“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做这种害人的勾当呢?” 似乎经过接连几次交手,瑞吉纳德从她手中救过人之后,已经完全不需要再躲藏了。 因为胜券在握,而愈发猖狂。 又是该死的人类的劣根。 “你想都别想。”阿狸说着,下意识地咬咬牙。 但是说实话,瑞吉纳德出现的一瞬间,阿狸心中其实暗松了一口气。 虽说从未交手,但是刚刚与那披着朝圣者麻袍的男子短短的接触之中,阿狸竟有些恐惧和那个男人战斗。 因为他天衣无缝的伪装,还有那一瞬间杀意外泄的眼神。 绝对不是一个懂得怜悯的家伙。 慈悲是人类的奢侈之举,却也是职责所在。 然而那男人的眼神,完全是冷冷的,让人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好像在那双瞳孔中继续探寻下去,所能找到的只有死亡。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本事好了。”阿狸咬牙切齿地说着。纤手一扬,宝珠便是从地下升起,蓝色的魔光间,扬起阵阵草屑与碎叶,仿佛一阵飘落的叶雨。 “唉……冥顽不灵。” 在风中,她听见瑞吉纳德的叹息声。 几分钟后,阿狸狼狈地倒在地上,遍体鳞伤,她感觉全身火辣辣的疼,骨头不知折断了多少根。 宝珠滚落在她白皙的脸颊边,失去了色彩,灰灰的,好像阴云密布的天空。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你都下手这么狠!”阿狸突然哭了起来。 瑞吉纳德吓了一跳,他和阿狸这么多次交手,他是第一次看见阿狸情绪这么激动。 “你从来……从来都不知道怜惜我……”阿狸呜呜地哭着。脑子里早就已经开始,抽丝剥茧地想起,那些令她更难过的事情——据说这是大脑的一种本能,却只能愚蠢地火上浇油,让人更难过罢了。 他连杀野兔野鸡的时候,都会先催眠它们,不让它们感到死亡的痛楚。可是唯独对她……一点情面都不留! 每次都让她全身是伤,就算她能用魔法,加速那些伤口的痊愈,也会痛上好久。 她才不要这样,每次都是一个人,藏在树影里舔舐伤口。 “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凭你妖狐的体质,明天的这个时候就又可以生龙活虎了。”瑞吉纳德淡淡地说道。 “你这死弱鸡!”阿狸生气地叫道,似乎断掉了的骨头,在抽气的时候都阵阵发痛。 “听你说话这口气,看来已经是没事了。我还要去找李青,就不多陪你了。”他耸耸肩,转过身子。 “李青李青李青!”阿狸怨恨地念叨着这个名字,这个人素不相识,可是她现在打心底开始讨厌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爬起身子冲向瑞吉纳德,从后面抱住了他。 她娇媚的声音,伴随一股湿润的空气,吹进他的耳朵: “不要走,别丢下我自己……你就不能陪陪我?身上的伤可以用魔法治好,可是心里的伤……我一个人治不好的。” 他那魔法师单薄的后背,此刻似乎有一种坚实的错觉。 瑞吉纳德只感觉后背上有两团软肉在蹭动着,一直以来那股隐约的,阿狸身上的香气,此刻突然淹没了他。 她在耳边的声声呢喃,吹得他耳朵发痒,更是听得他心里发痒。 他不禁感到一阵失神。 “阿狸……”瑞吉纳德发现,他的脑子已经不受控制地驱使自己开口了,然而正在这时,他忽然感到体内一阵疼痛。 那是魔力扭曲的痛楚,阿狸的蓝色宝珠早就不知什么时候,没入他的身体。 他听见耳边楚楚可怜的呢喃声里,忽然跳动了一声窃笑。 是魅惑妖术。 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 “可惜,结果都是一样的。” 又几分钟后,瑞吉纳德站在旁边,淡淡地说道,学着很玩世不恭的样子,叼着一根草。 倒在地上的当然还是阿狸,只不过这次瑞吉纳德为她特意加了点料。 那让阿狸想起来,牙齿就直痒痒。 瑞吉纳德这个变态!居然还用不知从哪里变出来的魔法绳,把她牢牢地捆了起来,绑得颇为细致,几乎她能动用的每个部位都被束缚了起来—— 让人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 “你该谢谢我,你不是一直很想勾引男人上钩么?绑成这样子的诱惑力,可是谁都抵挡不住的哦。” 瑞吉纳德在一旁坏笑着说。 “那你怎么就忍得住?哼,难不成你不是男人?臭弱鸡!你这讨厌的小白脸!娘娘腔!”阿狸恼火地叫骂着。 看见阿狸恼羞成怒的反应,瑞吉纳德颇为满意地一笑,对她的咒骂声置之不理。 心中却对这只本就称得上天地奇物的九尾妖狐,再次不禁暗暗称奇。在他的认知里,狐族的魅惑之术,应该都是通过那双琥珀色的妖瞳施展的。 而这九尾妖狐,她的全身上下,就连那泛起波动的魔力、身上淡淡的体香,都能作为施展魅惑妖术的介质。 阿狸当然不知道,自己正好像一个被研究的物件审视着,只顾生着闷气,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威势—— 从近傍的一棵树后,那朝圣者打扮的男人走了出来。 绝对是他。刚刚她的猎物——不,究竟谁是猎物还尚未可知呢。 阿狸感觉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你……没走?”瑞吉纳德看着那男人。 “我不是贪生怕死之人。还没来得及感谢阁下出手相救,怎么能就这样离开呢?”他微笑着,对瑞吉纳德说道,目光朝她这边瞥来,“这便是传言中,让艾欧尼亚头痛不已的妖兽,九尾妖狐?” 那双眼里此刻看不出任何凶意来,真好像那瞳孔之中盘踞着一条毒蛇,平日里一动不动,懒洋洋地蛰伏待机。 “是,又怎么样呢?” 虽然被以这般狼狈的模样捆绑着,阿狸的声音里,柔媚不减。 “我记得,如果把这妖狐抓到艾欧尼亚城,可以领到不菲的赏金呢。”男人淡淡地说道。 “我不在意钱。”瑞吉纳德说。 “我也不在意,只是神说慈悲为怀,为民除患也算是积德之事。” “就把她扔在这好了。”瑞吉纳德满脸毫不在乎的模样,看得阿狸直咬牙。“教训一下这家伙就好。就算送到艾欧尼亚的监牢去,那些囚禁魔法师和灵能者的结界,在九尾妖狐面前,恐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吧?” 阿狸此刻甚至觉得,自己就好像一条等待分食的鱼,摆在这两个家伙面前。 “阁下是要去艾欧尼亚城?”男人问。 “差不多,走出这森林就好,我来找一个朋友。” “刚好顺路。要不然,我们结伴同行可好?这森林危机四伏,又有迷幻之森的称号,一个人赶路,终究不太安全。” “旅途寂寞,有人相伴当然再好不过了。”瑞吉纳德说道。 阿狸早就听不下去了,那种又客套又假惺惺的对话。 “请问阁下尊姓大名?”男人问他。 “罗格。”瑞吉纳德居然这么回答他。 “他是个骗子!”阿狸喊道,那男人也是被阿狸的声音吸引过来了注意。 拆穿瑞吉纳德那家伙的嘴脸什么的,她当然最喜欢了。“他叫瑞吉纳德。哼哼,有什么不敢坦诚自己名字出来的,明明就是做过亏心事呢!” 那男人的目光中,似乎晃动着什么。 阿狸当然没有注意这些,她眼中的一切,就是瑞吉纳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很难堪的表情。 她很开心看到他的这种脸色。 “很多人都叫我罗格,一个外号而已。” “不必解释,我当然理解,出门在外,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那男人说着,“我叫泰勒,替已故的父母来艾欧尼亚完成朝圣之路,很高兴见到你。” 倒在地上的阿狸注意到,这叫泰勒的男人垂下的袍袖之中——正是刚刚她听见锋刃之声的那只长袖里,一滴滴地向下滴着血—— 原来,他是在中了魅惑妖术的一瞬间,割伤了自己的手,强制自己保持清醒的头脑的。 难怪…… 只是这手段……真是一个连自己都不放过的冷酷家伙。 不过他脸上的浅笑,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阿狸很想跟瑞吉纳德拆穿眼前这个男人——他也说了谎,他绝对不会是什么朝圣者,没有哪个朝圣者会把利刃随身藏在衣袍之下。 但也许是今天瑞吉纳德让她太为恼火,阿狸没有说出来。 第十章 偶遇猴子 话说回来,人类,还真是虚伪的动物呢。 阿狸鄙视地想着。前几分钟还素不相识,现在却能用那种毫无诚意可言的礼貌话聊得火热。 真是让人觉得是虚伪到难以置信的生物。 “喂!你们两个走了,倒是先松开我啊!” 阿狸趴在地上叫着。 “不让你吃点苦头可不行。”瑞吉纳德侧过半张脸说道,然后和泰勒一起上路,不管这边吵嚷着的阿狸。 “放开我啦!死弱鸡!这样子会遇到危险的……呜呜呜……你怎么舍得把我丢在这里……快回来!啊啊!我要杀了你——” 阿狸变脸的速度,比小孩子都快,一会楚楚可怜,一会又发作似的大叫。 可惜她喊到脑子缺氧,瑞吉纳德连头都没有回,慢慢变成了一个白色的小点儿,消失在绿影的深处。 阿狸费力地扭动着身子,现在她的样子一定就像一只蠕动的蚕,她想。 这样被捆着趴在地上,时间久了胸口就压得阵阵发闷,阿狸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和胸前那丰满的两团有关。 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翻过身,仰面朝上。 阳光照在脸颊上,头顶是树木遮掩下的,巴掌大小的一角蓝天。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 林子里静谧得很,只有偶尔几声轻快的啁啾。 可是越静谧,阿狸的脑子就越开始乱想,那些思绪好像藤蔓一般疯狂地窜长,把心房满满覆盖在尖锐的刺藤之下。 瑞吉纳德刚才的眼神……那股冷漠的样子,可是对于萍水相逢的泰勒,竟然态度那么和善。 明明那家伙不像什么善茬。 可对她呢?下手毫不留情,从来不在意她的感受,无视她,冷漠她,无论她做出什么事情,他都只当她是空气! 讨厌! 她就是好讨厌,好讨厌他这么讨厌她的样子。 阿狸越想越委屈,最后竟然低声哭了起来。 “我是九尾妖狐,我才不要哭。”阿狸自言自语着,一点点把抽噎平复下去。 然后她终于累了,绳子摩擦的钝痛也渐渐随着意识模糊掉了。 她慢慢睡着了,意识在一片黑暗里沉啊沉啊…… “嘿!醒醒!” 她听见有人在叫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只猴子。 不过这猴子和普通的猴子又不太一样,他的身上披着几块破布,好像是学人类的打扮,不过怎么看都是沐猴而冠的滑稽相。 “你是谁?为什么会被绑在这儿?”猴子问她,种族习惯似的抓了抓腮帮子。 阿狸不喜欢猴子,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她还是一只小白狐狸的时候,有一群猴子抢过她的苹果。 它们仗着爬树快,矫健地在一棵接一棵的树上,荡来荡去。 最后她被遛耍得一点力气都没有,趴在地上。那些聒噪的家伙蹲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终于失掉兴趣,把那颗苹果丢到她的头上。 好痛。 从那之后,阿狸就一直很讨厌猴子。 不过现在,这猴子看起来倒是可以帮到她。 “我被猎人的陷阱抓住了。”阿狸可怜巴巴地说。 “可你是人类,还是妖怪?” “我是九尾妖狐啦。”阿狸继续说,她瘪嘴的样子足以让任何男人丧失抵抗能力,惟她的命令是从。“求求你,帮我解开绳子好不好?绳子勒得我好痛……” 她大眼睛眨了眨,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又扭了扭被绑得严严实实的身子,做出一个颇为诱人的动作。 居然要用她这妖术和美貌,魅惑一个猴子。 阿狸想想就觉得恶心。 猴子抓抓脑袋上的毛,点点头,“好像确实很痛……你看你的胸口都肿了老高。” 一只毛手直接在她的酥胸上戳了戳。 阿狸强忍住恶心得要尖叫出来的冲动,如今她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只能用这样甜腻腻的语调,央求着眼前这只毛猴: “快帮我松绑啦,把绳子弄断就好。” 她感觉自己的忍耐快要到极限了。 幸好这猴子还算识相。他一头雾水的表情,点了点头,两手抓住一截绳子,向外一拉,绳子便被他拉断了。 这是魔法凝作的绳子,阿狸怎么挣也弄不开,但他好像没费什么力气就拉成了两截。 “好了。”猴子说。 阿狸动了动发酸的胳膊,站了起来,断掉的绳索松散开,掉到了地上。 “谢谢你,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就先走了。”阿狸说,她并不想跟她一直觉得很讨厌的猴子打交道,虽然这次他帮了她的大忙。 不过她这着急一动,刚要想往常那样优雅地迈动步伐,断掉的肋骨那里又是火辣辣的疼。 她身子顿了一下,停下来猛吸了几口凉气,手在痛楚之上轻轻按压着,只希望这样多少可以缓解一点疼痛。 “你受伤了?”猴子似乎是注意到了这细节,伸出毛手,竟然直接撩起了覆盖在阿狸按压着的痛处之上的衣料。 露出来的肌肤白得晃眼。 只是那被魔法冲撞的伤处,早就染上了一片淤青。 “你干嘛?!”阿狸生气地对着猴子喊。 也许他是想关心她,不过那毛手毛脚的样子实在不讨人喜欢。 猴子似乎没太明白她的话,低头在披在身上的那一条条的破布里翻找着,拿出一把绿色的草叶来。 “这是俺们长者给的草药,可以治伤的,要不要试试?” 猴子说。他没等阿狸回答,便将那绿色草叶塞进嘴巴里咀嚼了一会,再吐回手上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绿油油的一团。 “真的很好用。俺上次被那个快死了的野牛顶飞,划了个香蕉那么大的口子,敷上这个,一天就没事了。” 猴子说着,把那一团黏糊糊的绿色外敷在她发青的肿胀上。 “你这猴子,居然用沾了口水的草药敷在我身上!”阿狸看着面前的猴子,水雾蒙蒙的大眼睛充满了责怪的意味。 她有点想要发作,毕竟心里觉得那东西很恶心,可是这团黏在瘀伤上的草药,倒似乎真的有什么神奇的作用。 她感觉从那里透出一股暖意来,似乎能消弭疼痛似的,又有些丝丝地发痒,伤势愈合的时候总是会伴随着这样的痒意——看样子连断掉的骨骼,都在这渗入皮肤的神奇药力下开始生长。 所以她心里稍稍放弃了教训一下这只讨厌的猴子的主意。 “是……是俺惹你不开心了?” “是啊,我很不开心!”阿狸说。她越是看见这猴子不好意思的样子挠着头,阿狸就越无理取闹地说道。 反正她的心情原本也被那死弱鸡搞得一团糟。 “对不起……”猴子说,正打算继续说点什么,但他的肚子发出了一阵很大声的不雅哀鸣。“那个,俺好像……饿了。” 阿狸觉得自己的肚子也有些咕咕叫了。 于是当一个吃货和另一个吃货说“我饿了”的时候,阿狸很默契地点点头,说: “嗯……我也饿了。” ……“这么说,你是来打架的?不过……唔……”十多分钟后,阿狸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刚刚和瑞吉纳德交手过,又被绑了好久,她真是饿坏了。 尤其是,还期待了这么久。 那猴子找了半天,居然带了一堆水果回来。 “我要吃肉!吃肉!我才不是猴子。”阿狸不开心地叫道。 于是那家伙失落地丢下水果走开了。 猴子走了之后,阿狸从那堆水果里拿了几只,垫了垫空空如也的胃,其实这个时节的水果还是蛮香甜的。 不过无论那猴子怎样做,她都不会觉得满意的。阿狸想。 因为她很不开心,想找个人撒气,眼前这个讨人厌的猴子再合适不过了。 过了一会,猴子回来了,带着一只四脚乱蹬的野兔,那兔子不断地挣扎,好像随时能从他的手里蹦出来似的。 “就这么点儿?”阿狸把咬了一半的苹果藏到身后,丢到了一旁,趁猴子没注意,还踢得远了一点。 “本来还是有一只的……可是不小心让它跳到了俺的脸上,就逃走了,把俺的鼻子都踩疼了。”猴子说着,似乎想加强表现力,还不禁抬手摸了摸鼻子。 结果手上抓着的野兔抓住这机会,一蹦就脱了手去,直接跳到了猴子脸上。 “啊呀……”猴子抬手一通乱抓,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只野兔抓了下来。 阿狸看着猴子滑稽的样子,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气也消了大半。 猴子也憨憨地笑了起来,虽然他也很想挠挠头,不过实在抽不出手来。 一番周折,现在两个家伙终于坐在地上,至少表面和谐地啃着自己的食物。 “嗯……”猴子说,“长老说,继续呆在族里,对俺没有什么好处,要我出来……见见世面,虽然俺也不知道世面是什么东西。于是俺就一路打到这里,见到的凶家伙,别看它们个子大,都被俺打倒了。” “那,打到什么时候呢?” “不知道,”猴子挠了挠脑袋,对这种身上容易生虱子,又不懂得清洗毛发的动物,阿狸不禁挪了挪身子,坐的远了点。 “长老说,森林那边有一只没毛的猴子,很厉害,俺想去打倒他。” “他什么样?” “不知道。”猴子说。 “不知道?那你怎么找?” “看到的时候,俺觉得俺认得出来。” “为什么?”阿狸好奇地问他。 “但凡厉害的家伙,俺一眼就能瞧出来。”猴子信誓旦旦地说着。 “那……你感觉我呢?”阿狸又用上了那种娇滴滴的口气,每当她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时,脑子里都绝对是在酝酿着坏点子。 “你?”猴子挠挠脑袋,摆了摆手,“你可不像很能打的样子。” “哼!我可是九尾妖狐!”阿狸怒道,抬手一扬,宝珠闪耀起清丽的浅蓝,打在了猴子的后背上。 咚! 猴子重重地倒在地上。 “哼!”阿狸抬起尾巴掩住嘴。 不过这猴子,虽然看着又笨又憨厚,让人不禁想欺负一下,但对她这样一个陌生人,居然这么好。 说实话,阿狸真的觉得有点感动,他也总能让她很开心,倒不是他幽默,只是阿狸看着他那笨笨被捉弄的样子,就觉得很开心。 如果瑞吉纳德那家伙,也能地待她这么好的话,哪怕只有这猴子的一半老实、好欺负,该有多好。 脑子里突然蹦出了这么个奇怪的想法。 “讨厌,为什么又要想到他呢……” 阿狸咬着嘴唇,声音小得简直好像蚊子叫。 第十一章 不祥之人 身后的木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唉。 艾瑞莉娅看了看身后那扇虚掩的房门,不禁叹了一口气。 父亲的病,真不知何时才会痊愈。 昨天他半夜骤起咳血,血把被单的一角完全染透,她吓了一跳。 “会好的,只要好好调养,按时服下索拉卡给的药,就会没事的。”她的哥哥泽洛斯在返回军队服役之前,这么告诉她。 可是聪明的艾瑞莉娅总觉得,哥哥绝对隐瞒了些什么。 父亲的病不是越来越好,她有细心地记下每一次的发病,却发现,越来越频繁了,他也日渐虚弱。 也许治不好了。 这想法突如其来闯进她的脑海,眼睛顿时有些湿润。 “艾瑞莉娅,你在乱想什么呢。”艾瑞莉娅责怪自己说,她抬手,用手背擦擦眼泪,抽了抽小鼻子。 把洗干净的被单在门前的晾衣绳上挂好。 昨天咳在上面的大片血迹,已经洗的干干净净了。艾瑞莉娅不禁伸手上去摸了摸,毫无痕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希望父亲的病,可以很快好起来吧…… 她抬头看了看日上三竿的太阳,差不多该做早餐了呢。 正是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那两位奇怪的访客。 这个时段来访的客人,恐怕一定是有急事,或者,是从海的那边,来自大陆的来客—— 因为艾欧尼亚的生活节奏,与仅仅相隔一片海峡的那边的瓦罗兰大陆,完全不同。 瓦罗兰是一片饱受战火与魔法摧残之地。德玛西亚人勤劳上进,恨不得去世界每一个角落匡扶正义。诺克萨斯人则满脑子充斥了战争、力量的词眼,一切都要付诸武力。 唯有艾欧尼亚,独立于瓦罗兰大陆之外,是一片安宁的净土,人们生活节奏很慢。一般来说,上午是休闲、饮茶的时段,没有要紧事是不会见客的。 而这两人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到来了。 一个身形高大,一个身形瘦小,唯一相同的,是这二人都披着黑色长袍,头戴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艾瑞莉娅突然感到一股油然生出的敌意,看着两人在她面前站定。 那瘦小者上前一步,除掉兜帽。 竟然是一个女子,她身形娇小,肤色皎白,一头光亮平滑的黑色长发十分柔顺。看起来她和自己年纪相仿,但她脸上那神态,却是娇媚,又有些顾影自怜般,看上去就好像在勾引男人。 艾瑞莉娅看得有些发愣,那女子似乎很满意地一笑,然后开口问道: “不知里托大师,是不是住在这里呢?” 果然是来找父亲的。 “抱歉,家父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转达,或者阁下留下姓名,待家父痊愈后再登门拜访。”艾瑞莉娅淡淡地说道,一副拒之门外的态度。 “他的病,好不了了。”高大者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充满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来。 “你在乱说什么!”艾瑞莉娅怒道。 “不是吗?”男人平静地反问她,兜帽遮掩下,只看得见那带着一抹残忍的唇线。 “我不知道你是谁,在这里胡说什么鬼话!家父不会见你的,请回吧。”艾瑞莉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也许是这个男人的话,猛地戳中了她最怕会成为事实的那一种猜测。 有时候,猜到了,却希望得到别人的确认才安心。有时候,明明心里清楚,却害怕别人戳破那一层用来自我安慰的薄纱。 她听见吱呀一声,从身后传来,草药的味道和病人有的那种体味,慢慢地渗入鼻息。而眼前的那女子,眼神忽然亮了,目光越过她,延伸到她身后的某处。 艾瑞莉娅回过头,看见父亲已经站在了门口。 “父亲!”她叫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啊。可是现在他直直地站在门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逞强! 父亲对她笑了笑,似乎叫她安心就好,然后淡淡地对来客说道。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到她父亲的出现,那高大的男人终于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刀雕斧凿般的脸孔。 似乎有些英俊,但给人的感觉又有些复杂。 这人鼻梁极挺,鼻尖略有勾垂,一双浓眉压得很低,几乎就覆在他的双眼之上,怎么看都给人近乎残忍的印象。 他的眼睛是很浅的冰蓝色,丝毫看不出温情,他又习惯性地保持着略微向下俯视的神态。 诚然,以他的身高,总是要以俯视的姿态,才能看到对方,但当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仿佛被睥睨着的感觉。 而此刻这双眼里,透出的,却是与冷色截然相反的火热。 “不知里托大师是否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艾瑞莉娅的父亲里托沉吟道,眼前这男人,虽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如此多的痕迹,但依然可以辨认出当年那个向他挑战的剑术天才——而现在,他已经几乎成为了这大陆上最可怕的男人。 “我以为,那次生死剑斗,我有意刺偏一剑,放你一条生路,以为会帮你找到自己的剑道。可惜……” “在对手的可怜下苟且于世,才是丧失了一个剑客全部的荣耀。”男人说道。“来吧,这天我等了很久。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无力久战。十招,总是可以的吧?” 男人甩开斗篷,露出一身黑色的战甲,不,或许不是黑色,只是它并不反射任何颜色的光,似乎……似乎它吞噬了此刻所有的光亮。 他抽剑出鞘,是一把血色的长剑,闪耀着诡异的血光。 一把不祥的刀刃。 “不,不行的。”艾瑞莉娅拉住她的父亲,可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很坚决的模样。 “艾莉,我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是治不好的。有些事情,最好趁我还能动的时候,亲手了结掉吧。”他笑笑,爱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她的印象里,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坚毅过。 父亲一生面对过无数挑战者,然而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谨慎而凝重,似乎这一战,他的肩上担负了些什么。 她看着他那种柔和,又十分坚定的目光,默默退开了几步,可是鼻子早就发酸了。 其实胜负早已无所谓了,艾瑞莉娅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战,即便只是十招之约,都将耗尽她父亲全部的力量。 可他的脸上,尽是淡然,完全看不出一丝垂病之态,艾瑞莉娅记得父亲所说,意志足够强的话,就可以暂时突破身体所限。 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那种透支,对于病入膏肓的他而言,未免太过奢侈了。 无言之中,透着一股悲壮的决绝来。 那把传世之剑,也在此时,从无色的虚空中剥离,悬浮于主人的身旁。 那剑刚刚显形,黑衣男人眼中的火热,此时也是更加汹涌起来,凝视着那造型奇特的剑刃,口中慢慢沉吟道。 “三十年了,终于可以再次得见,里托的飞天剑技!” 这悬浮在空的传世之剑,仅从外形上看就与寻常刀剑截然不同。乍眼看去好像是四把无柄的符文剑刃,借由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结于一点。 而那枢纽位置上,连结着这四道刀刃的精神之力所交汇之处,慢慢凝结出一团火红色的核心来,正好像火焰般散发出极为炽烈的温度,然而又并不像是火焰元素。 那是一种热烈,又不会灼伤人的热度。 寻常刀剑,一尖两刃,斩杀三方,唯有己方是最安全的剑柄。然而这把剑……没有剑柄。 完全没有手握之处。 这是祖辈代代流传下来的神奇之剑,并非寻常之法便可驾驭,唯有这秘传的飞天之技。 看见这家传之剑的浮现,艾瑞莉娅心中终于稍稍有了一些安心。 好像每次看见这把剑浮现在父亲身旁时,她都会隐隐感到一股力量……或许应该说是慰藉? 仅仅是十招之战。 按理说应当是十分短暂,可是在艾瑞莉娅的眼里,却好像是一生那么长的慢镜。 艾瑞莉娅没有得到父亲传授的剑术,但从小也算是耳濡目染,对剑术多少也有一些粗浅的了解。 这黑衣男人的剑术…… 看得艾瑞莉娅一阵讶异,大脑几乎空白,心中所剩下的只有“震惊”两个大字。 怎么说呢。这剑术好像出自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爱好和平,与世无争,它震惊瓦罗兰大陆的神秘体术完全是艾欧尼亚人骨子里追求极致的产物—— 这黑衣男人的剑术,力量,速度,每招每式似乎刚好都是在努力达到极致之境。 快!准!狠! 看似好像随性而为,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一次次以极度奇诡的路线,见缝插针。刺,甩,挑,拨。 艾瑞莉娅光是看着那传世之剑接下那刚猛的攻击后,泄力时的震颤,就可大体知道,那剑招中蕴含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若是换了寻常剑客,在这种奇诡至极的攻势下,早就会露出破绽,毕竟剑由血肉之臂掌控,就必然会因为手臂和剑的长度,产生防御上的盲区。 可是里托不同。 传世之剑随心而动,在他的身旁轻盈起舞,每一次都以颇为优雅的方式化险为夷。道道剑光,似乎交织成一个剑网,在这剑网之中,几乎封锁了任何来犯之路。 然而那消耗…… 这不仅仅是剑技的比拼,还是在拼他那愈发虚弱的身体。 艾瑞莉娅看着父亲微微跳动的眉梢,不禁越发心疼。 父亲这对手绝对不简单,看起来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位剑术宗师,就像德玛西亚著名的劳伦特家族,诺克萨斯的—— 突然,那完美的环状剑网之中,出现了一处细微的疏漏。 “你输了。” 黑衣男人淡淡的一句,伴随他接下来的一击贯刺,画下尾音。 只是瞬间的事情。 血色长剑刺入左胸。 那是一个颇为……威胁,或者说是卖弄的角度。 男人的剑有意避开了心肌,没有伤到一分一毫,却又轻轻从旁擦过,好像是有意不留下致命伤,却让心脏在长剑刺入的那一秒,感受到死亡般的寒意。 完完全全是胜利者的卖弄。 这黑衣男人对剑的掌控能力,简直可怕……好像手术刀般精准无差! 剑上的血色,也是更深了一点,那一抹殷红似有似无,就好像这是一把…… 永远渴人鲜血的妖剑。 传世之剑那闪耀着浅红的枢纽,瞬间也是黯淡了几分。 黑衣人抽出宝剑,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波澜不惊,但掩不住那丝丝喜意。 “父亲!”艾瑞莉娅终于忍不住泪水,颊上早是泪水横流,喊声都是沙哑的。 里托身子向前踉跄了两步,血从那剑伤和口中流出,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阻止艾瑞莉娅的靠近。 黯淡的传世之剑,突然光芒乍现,四簇利刃拆分开来,带着一团团仿佛金铁交击间火花燃起的火焰般,扑向那男人的方向。 男人眼瞳一缩,似乎这一瞥,便将这凌厉的攻势完全收入眼底。 鼻息之间窜出一声不屑。 他抬手一扬,长剑在身前划过一道血红色的圆弧,四把冲击的利刃便是尽数被挡落在地。 “十招之战,我未放水。你果然比传闻中……咳咳……还要强。即便全盛,恐怕我也无力将你击倒……” 见这最后的攻击被挡下,里托说着,低下头,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艾瑞莉娅扑到父亲身上,不停地抽泣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可是父亲看起来,如此平静,甚至脸上的表情,比接受这挑战时,还要释然了些。 “果然……还是没能阻止他……”他喃喃说道,“艾莉,我本来也自知命不久矣,你不必为我伤心,更不要为我报仇。去……去告诉卡尔玛……他来了,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艾欧尼亚……” “父亲……他……他到底是谁?” 里托发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从他的口型所猜到的名字,艾瑞莉娅不禁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是他。 他来了。 那个象征着死亡与灾祸的男人。 …… 第十二章 祸水东引 阿狸拨开身前的矮灌木,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泰勒与瑞吉纳德的背影,恨恨地咬了咬牙。 只是这样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引得穿着朝圣者袍的那家伙回过头来,远远地瞥了一眼她所在的方向。 真讨厌。 她开始莫名其妙地讨厌那个名叫泰勒的家伙。 自从他和瑞吉纳德一起上路开始,阿狸就再也都没能找到机会,继续报复瑞吉纳德,甚至就连靠近他们的宿营地都做不到。 那家伙,未免也太过机警了吧? 机警得让人觉得有一些神经质。 似乎他完全没有睡,或者说,他睡得太浅,只要弄出一丁点声音,比如穿过草丛的沙沙声、碾碎树枝的嘎巴声,甚至她化为灵魄之态飞掠时的声音,都足够将他吵醒。 当然,这近乎变态的警惕性,跟他旁边那死弱鸡比起来,就更明显了——那家伙简直睡得像死猪一样,阿狸真搞不懂那家伙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只要哪天夜里,随便遭到某伙劫匪或者野兽的袭击,就绝对会挂掉。 也许只是运气好。阿狸想。谁让命运总喜欢照顾那些蠢蛋。 如果不是靠着那神奇的灵魄闪掠之术,恐怕她早就葬身于那家伙的刀下了。不知道有多少次,那些冰冷的刀子直接便是从她身上擦过,身体一个寒战间,也是本能地化为灵体躲避。 虽然阿狸总是隐隐觉得,如果泰勒真的抓住她,要把她杀掉,那死弱鸡就算再怎么讨厌,也必定会出手相救吧? 可这个说法,她连说服自己都办不到。 毕竟她又不是人类,不是他的同类,谁知道他那颗虚伪的怜悯之心,会打算怎么对她呢? 越想越觉得泰勒这个家伙讨厌,为什么要这么讨厌地挡在她和瑞吉纳德中间呢…… 呃?她又在乱想些什么?明明她只是……只是不希望他被那家伙护卫着,过得这么舒坦而已! 现在这家伙,每天带着那副面具似的笑容,和他的新“同伴”一起行进,聊天,捕猎,吃着烤肉呢,还真是够乐不思蜀的! 阿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他们的位置,越来越靠近森林的边缘了。那个叫泰勒的家伙似乎真的能在这错综复杂的森林里辨别方向。 虽然看着有些蹊跷,他带瑞吉纳德毫无意义地迷路了三天,然后突然不带一点迟疑地直转向正确的方向而去。 他走出这森林,本就是早晚的事儿。 唉。她听见一声属于自己的轻叹。 为什么要叹气呢?她应该早就恨不得他早点滚蛋。那个突然闯入,把她的生活搅得一团乱的死弱鸡! 但对于他,阿狸觉得自己的立场越来越矛盾了。 可自己越仔细地思考,这种怪怪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她就觉得越心慌。 她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 今天她该做些什么?对了,自己这么远远跟着这两个家伙,又有四天了吧,是时候该去探望一下艾瑞莉娅和她的父亲了。 不知道她父亲的病…… 对于阿狸而言,艾瑞莉娅是一个难得的人类朋友。 阿狸讨厌人类,因为在她的脑子里,人类与虚伪总是是画等号的。 不过总有一些例外,这例外的缘起,是阿狸还是一只小狐狸的时候。 她被猎人打伤,猎犬在身后汪汪地狂吠、追赶,她慌不择路,闯进了一间木屋。 里托收留了她。 当时的里托便居住在那林中小屋里,练习剑术,猎人们似乎很敬畏他,人类总是喜欢欺软怕硬。他们对着她这漂亮的白色毛皮咽了咽口水,说愿意放她一马。 阿狸一直为此很感激,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报答,里托虽然被艾欧尼亚居民追捧为剑道宗师,艾欧尼亚市也是将他作为城邦的剑术教练,然而那不过是头衔般象征荣耀的虚职。 里托始终坚持居于林间,而非乌烟瘴气的城市。 于是后来初为人形后的阿狸,一有时间就常常去看望他们。 里托从不在意她是九尾妖狐,是一个让人畏惧、让人讨厌的妖物,阿狸甚至觉得,他待她就像待自己的女儿。 渐渐的,她和艾瑞莉娅成为了朋友。 只是现在里托身染奇瘟,阿狸也束手无策,悲伤之余,她更担心艾瑞莉娅的情绪,毕竟她太爱父亲了。 她能做的,只有每隔几天去看望他们父女。趁着里托大师熟睡之后,为他输一些精魄之力,当作报答,也当做帮艾瑞莉娅的忙了。 对于妖狐而言,这点精魄之力根本算不上什么。 可是这些天的阿狸,已经有很久没有吸取过人类的精魄了。 阿狸扬起手,凝视着在手掌上方凝实的宝珠,看着那一片蓝色魔能萦绕间,稀薄得可怜的精魄之力。 就算消耗自身的精魄之力,也尽量帮助里托活得更久一些吧。阿狸想。反正摆脱了那个讨人厌的弱鸡之后,吸人精魄的机会还有很多。 唉,为什么又要想到他? 她究竟是怎么了呢? 可是她刚抱怨完,脑子里又开始联想起前几天艾瑞莉娅说的话了。 那天她依旧在星空之下的矮坡上,抱着腿和艾瑞莉娅聊着天,以打发时间。 等夜色更深些,里托大师睡熟了,她好可以悄悄潜入房间,完成她的报恩。她能做的只有这些而已。 不过阿狸心情很烦,来看艾瑞莉娅之前,自己得意的捉弄盛宴都被瑞吉纳德那家伙搞得一团糟。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拔着无辜的小草,那些青草执拗地用根紧紧抓住泥土,被她一簇一簇地扯断。 “怎么了阿狸?谁欺负你啦?姐姐找他拼命去,敢欺负我家阿狸,真是的!不过……不会是那个……‘弱鸡’吧?”(你们不要吐槽这个语气词了好吧……) “弱鸡,弱鸡,弱鸡!你老提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干嘛?”听见艾瑞莉娅提他,又用那个讨厌的家伙取的讨厌名字叫她,阿狸就感觉很不开心,手上更愤恨地揪着草发泄。 “我哪有总是提嘛,每次来都要提他无数遍的,明明是阿狸你才对。”艾瑞莉娅轻轻地笑着说道。 “我哪有?”阿狸赖账道。 “明明有哦,每次至少都要提个十多次呢,比如他怎么怎么不好啊,怎么怎么虚伪啊,你又打算用什么点子折磨他啊……而且我好多次想取个名字给你,可你都不要,这家伙随口取了一个随便的名字,你就接受了呢。弄得我都怀疑你看上他了呢。” “我怎么会喜欢那个混蛋?”阿狸索性把抓在手里扯断的草根用力扔到一边,发作道,艾瑞莉娅的话,让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觉得自己的脸一定红了。不过夜色很黑,艾瑞莉娅也看不清她的脸色。 艾瑞莉娅温和地压住了她的肩膀,“这倒也是,我们阿狸怎么会看上他。不过我倒觉得,那家伙应该还不错嘛,为人蛮好的,性格又好,好像还蛮厉害的哦。只可惜人家已经有梦中情人了的。” 阿狸呆呆地听着,似乎这一切跟自己无关,可她分明感觉得到,心中有一股无名火起,却又无从宣泄。 艾瑞莉娅看着她的反应,不禁笑了。 阿狸开始有些抵触这种感觉了。艾瑞莉娅话里话外的,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忽然捂住了脸,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嘿!九尾狐狸,你在干嘛?”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只讨人厌的猴子。 “跟着我做什么?我有急事,可不能陪你。” “俺想……俺想找你挑战……”猴子挠着头顶的毛,说道,从那天她一发欺诈宝珠把他打趴下之后,这猴子就一直用这样的理由纠缠着她。 “我现在很忙。”阿狸白了猴子一眼,目光却不禁注意着灌丛对面的瑞吉纳德,他的身影已经被距离拉远成一个小小的白点了。 “俺看你明明就是在这发呆,不像很忙的样子啊……很快的,几招就可以了。”猴子很委屈地说道,眼睛还从阿狸拨开的灌丛缺口看了看。 阿狸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抖了,她害怕那猴子知道她在跟踪瑞吉纳德,害怕得不行,看见瑞吉纳德渐行渐远,又心急摆脱这猴子,害怕会跟丢他。 “我说了我很忙。想挑战去找其他人啊,这林子里面厉害的又不止我一个。” “可是你是第一个,俺遇见,但没能打倒的家伙。” 阿狸心里咒骂着猴子简直是榆木脑袋,怎么可以这么不依不饶的。 她正要发作,可是眼珠一转,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歪点子冒了出来。 她歪着头,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虚眯着,非常狡猾地对猴子微笑道: “你跟我来。” 她朝瑞吉纳德他们的方向大步追了一段距离,他们的背影又变得清楚了,她对紧跟过来的猴子说道: “看到了吗?前面那两个家伙,是两只无毛的猴子,连我都打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你在找的那个哦。” 当她看见猴子眼里涌上的火热时,心中不禁兴奋地窃笑不止。这猴子看起来实力应该不弱,绝对会是个很麻烦的家伙呢。 既摆脱了这猴子的纠缠,又能给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带去大麻烦。 一石二鸟。 阿狸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明眸里狡黠的微光流转个不停。 “阿——嚏!” 正在赶路的瑞吉纳德,突然打了个喷嚏。 …… 第十三章 夜终是怅然 “阿——嚏!” 瑞吉纳德似乎从一丝风里,嗅到了那自从惹了那只小狐狸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气息—— 忽远忽近的味道,说不清是怎样一种香味,可就是十分好闻。 只是这次,那气息之中,慢慢渗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恶意来。 “怎么了?没睡好?”泰勒很自然地问道。 “我觉得正好相反,”瑞吉纳德耸耸肩,抬起虚握着的右手,食指外侧搓了搓鼻尖,“也可能是睡得太好了,结果不小心受了凉。” 泰勒点点头,“在森林里过夜,晚上确实很冷。” 瑞吉纳德并不相信他相信了自己的说辞,不过还是尽量让他认为自己并未起疑吧。对于眼前这个可疑的人,瑞吉纳德很想弄清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每天晚上都装作睡得很死的样子。他相信自己装睡的本事。在海那边的大陆上的时候,他每次装睡逃避工作时候都很成功。 可是那家伙,即便终于不在他的视线里,也始终没有显露出任何企图来。 唯一确定的是,他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比如每次遇到危险时,他宽大的长袍下,那刀刃的脆响。尽管只是细微的声音,却足以让他绷紧神经。 况且多少次深夜,阿狸企图靠近,都被他突然飞出的刀子吓了去。 每次事后他又会谨慎地把扔出去的飞刀全部收回,继续藏在他那宽大的朝圣者衣袍下。 如果能看到他的武器,大体也能够推测这家伙的身份——根据武器的形制、风格、锻造技艺。 毕竟这个战争笼罩的时代,武器锻造永远是大师之间、国家之间,所不能外泄的秘传。 瑞吉纳德觉得自己还算见多识广,如果有机会看到的话——好吧,以那家伙谨小细微的性格,他的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 而对于他这种精准而冷酷的刀术,泰勒只是解释说,“家里是打猎为生的,从小也是学了点投掷武器。” 也许他是来杀他的? 瑞吉纳德不禁想。这样的身手、一刻不休的机警,还有这待人天衣无缝的礼貌脸孔—— 要么是圆滑世故的旅行家,要么就是受过专门培养的杀手。 但是很快他们就会走出森林。 如果这个叫泰勒的家伙真的是来杀他的话,一定会在这森林里,毕竟出了森林,便是在艾欧尼亚城邦控制下的文明世界。 而在这森林之中,一切的刺杀都可以归结给林中的野兽,以及那只吸人精魄的九尾妖狐。 神不知鬼不觉。 可他迟迟没有下手,瑞吉纳德觉得自己有意无意露出的破绽,还是很多的。若他真的别有用心,根本没必要迟疑。 或许是他多疑了吧? 正如他在怀疑他一样,这样的时代,一个头顶战争阴云的混乱年代,没人能给予一个路人以完整的信任。 只是利用他,来摆脱这种恼人的迷路,倒也不错。 不过由于他的缘故,阿狸那个有趣的小家伙,确实有好多天没有来搅乱他的生活了。 那股好闻的味道一直远远的,若隐若现,在远处徘徊着。 旅途总会发闷。有那个单纯想要捉弄他的家伙,来改变他这单调的旅途生活,然后把那家伙的鬼点子、歪主意一一挫败的过程,瑞吉纳德倒是非常享受。 虽然她的恶意太清楚不过,但总比眼前这个不明企图的旅伴让他安心得多。 这家伙…… 瑞吉纳德想着,前面的泰勒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的,他差点直接撞到他的后背上。 “是谁?”泰勒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瑞吉纳德扩张开精神力感知了一下,确实发现旁边的一处树丛里,正隐藏着什么人。似是蛰伏待机。 这家伙的感知力,还真是有些可怕呢…… 虽然这种没有任何魔法参与的隐匿,对于瑞吉纳德来说,感知起来同样易如反掌,但是他还没变态到随时都要感知周围的危险。 他更喜欢临时解决突然出现的问题。这让他觉得很有新鲜感和挑战,虽然他觉得自己早晚会倒在自己的这个坏习惯上。 被这样的喝令,那藏匿者也只好拨开灌丛,在一阵枝叶的沙沙声里走到两人跟前。 是一只猴子。 这猴子人立在他们面前,不过也许直立对它终究并不舒服,所以它驼着背。毛手里抓着一根粗树枝,似乎那就是它的武器。 瑞吉纳德觉得这猴子好像就是他之前在林中看到的那只,那只打倒了一头高大的蜥蜴怪的猴子。 不过他也不确定。毕竟所有的猴子长得都差不多。 “俺听说,你们两个很能打,俺想……俺想挑战你们。”猴子挥舞着手里的树枝,竟说着人话,不过这并不惊人,毕竟九尾妖狐也是会讲人话的。 从它的眼里,瑞吉纳德看到了兴奋,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只是一只猴子而已。 这艾欧尼亚森林里的生物,还真是有趣呢。 “不要挡路好么?”泰勒冷冷地说道。 猴子横在他们面前,固执地挡着路,好像一个拉着衣角不放,要糖吃的小孩子,脸上的表情(如果那也算表情的话)丝毫没有被泰勒所动。 看起来绝对是个麻烦的家伙。 瑞吉纳德正想着如何打发走这只猴子,不过他的手头也没有香蕉什么的道具,就算之前带了,估计也会被阿狸那家伙丢掉吧。 他突然听见泰勒出刀的声音。 对手不过是一只猴子而已,犯不着用这样的手段吧? 瑞吉纳德有些震惊,然而这时,面前突然袭来一阵棍风,眼前那虚无而透明的空气之中,一个线条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多毛的猴头,高举着木棍压顶而来! 而不远处那只横在路中间的猴子,在发出一声伎俩得手的奸诈笑声后,消失不见。 避无可避。 无数防御性的魔法闪过心头,不过如果瑞吉纳德有撑开一道护盾的时间,倒不如闪身一躲来得更直接些。 不过泰勒的速度比这猴子更快。 匕首反握在手,刚好挡在了猴子出棍的轨迹上,刀刃嵌入木棒,质地本就不太坚硬的树枝,在切割的刀刃和猴子的大力挥舞的作用力下,直接断成两截。 不过泰勒的刀也在这一震之中脱了手,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原来刚才的,竟然只是混淆视听的假身么?真身早已遁形于空气,悄悄潜行过来准备给他当头一棒! 是魔法?还是其他的什么种类的力量制造出的把戏? 意识到只是虚惊一场后的瑞吉纳德,心中已是泛起波澜来。 这种掩人耳目的替身之法,又完美地衔接了隐匿之术,这种技术,即便是包括他在内的众多魔法师,也无法掌握—— 这完全超出了单纯魔法的领域,甚至这匿形之法,多少像是刺客必修的潜行伎俩。 可是这猴子,施展这复杂的技巧,简直好像随意而为。 这艾欧尼亚的土地,还真是神奇。 泰勒摊开一双空手,对猴子说道:“我认输,现在我们都没有武器了。” 这家伙……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刚刚他的武器脱手,明显不是失误而为,这失误简直太低级了,无论泰勒是资深旅行者或者真的是什么杀手,都不会犯这种失误。 然而他那一刻的惊讶,和脱手的时机,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为什么?又不是要有武器才能打架。”猴子抓了抓头顶的毛。 “可我是人类,没有武器也就没有攻击的方式,所以我认输。” “这怎么行——” “况且我们本来也不会是你的对手。”瑞吉纳德说道,“我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凝聚魔法的魔法师,对于体术知之甚少,而我的同伴也不过是普通的旅行者。” “可是……那狐狸跟俺说,你们很厉害。” 果然是那狐狸。瑞吉纳德不禁暗中笑了笑。好像周围空气里的来源于那只狐狸的恶意——或者说只是怨念吧,那股好闻的味道更浓郁了。 “刚刚你也看到了吧?只是一招,我的武器就掉了。” 猴子好像很失落,耷拉着脑袋。 “俺在找一只无毛猴子,长者说他超级厉害,可是为什么俺怎么也找不到他……” “你说的……可是易大师?”泰勒突然说道,“他是个体术天才,而且就住在这森林的边缘地带。” 猴子的眼睛忽然亮了。 “带俺去找他,带俺去找他。”猴子在泰勒身旁蹦跳着,抓耳挠腮,一副猴急之态。 “虽然不太顺路,不过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走出森林,到时候我带你去拜会易大师,如何?”泰勒说道。 “好好,俺跟你走,不过你可不能骗俺。” “千真万确,易大师的体术,绝对称得上是,出神入化。” 看着这斗志昂扬的猴子活蹦乱跳的样子,瑞吉纳德心里,却一直在在意另一件事: 刚刚提出领这猴子去拜会易的时候,泰勒的眼中,似乎忽然闪过了一道……类似于意外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时的喜意。 难道他本来也想要找易大师? 唉,关于这家伙的线索,杂乱无章,缠成了一个光是看着就让人头大的线团。 瑞吉纳德隐约听见,周遭空气中那好闻的气息里,传来一声挫败的轻哼,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不过这一夜,阿狸的气息没有靠近,也没有在远远的距离徘徊。 瑞吉纳德嗅不到那种好闻的味道了,不禁有些失落,这几天之间,好像阿狸已经成为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呃,小插曲。 或许用甜点这个词儿更好一点,瑞吉纳德在脑子里无聊地咬文嚼字,他还是很喜欢吃甜点的。 甚至每天都好像在隐隐期待,那小狐狸还能弄出什么新鲜的把戏呢? 也许—— 他对阿狸,和对这只猴子是一样的吧,艾欧尼亚这片遗世独立的净土上,所繁育出的神奇物种,对他的吸引力是无比致命的。 瑞吉纳德晃晃脑袋,站了起来,朝火光照亮的边缘地带的泰勒走去。 后者正抱着胳膊靠在树上,身子一半隐匿在阴影中,一半被橘色的火光映着。闭目养神。 注意到瑞吉纳德的脚步,他睁开眼睛。 “有事?”脸上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 “你好像从来没睡过。”瑞吉纳德平静地说。 “独自赶路多了,就一直睡得很浅。” “这样啊。”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泰勒用同样的语气说。 瑞吉纳德想要否认,但是又一时语塞。 “没关系的,习惯了。”泰勒继续说道,“从来没人相信过我。因为这个——”他话语的尾音忽然夹杂了一丝锋利的刃鸣。 嗖地从瑞吉纳德的脑袋旁边穿过,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火光下,瑞吉纳德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那令他一直以来颇为好奇的,泰勒手中的刀—— 那形制……显然是诺克萨斯的风格。 “我是诺克萨斯人,到哪里大家都会提防我。久了便习惯了。” 诺克萨斯……那座黑暗的城邦,充满了阴谋、污秽与暴力,一条将整片瓦罗兰大陆步步引向战争深渊的履带。 来自那座城市的人,即便是政治上坚持正义的被流放者,也必然受到大陆上人的白眼。 “别提这个。”瑞吉纳德温和地笑了笑,脸上难免有些尴尬。 好像被人发现做了坏事,还不得不强颜掩饰。 虽然这种出于潜意识的,对陌生人的提防、善意的假笑,并不是坏事,正相反,又是行走于世的必需品。 可是当这点被人直接点明,心中就无可避免生出愧疚来了。 好像他自己已经不再纯净,却又不知为什么,拼了命的想掩饰—— 谁不希望自己看上去更好一点? 也许真的是他太多疑了吧? “反正再有两天,就离开森林了。艾欧尼亚的寺庙有很多,不过我猜,你想找的人会选择星陨镇旁边的那座,艾欧尼亚最南端的寺院——没人愿意舍近求远。” “谢谢。”瑞吉纳德感觉心中的愧疚更浓烈了。“今晚我来值夜吧。” “嗯?” “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换你去好好睡一觉。”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泰勒没有更多客气什么,走到火边便直接躺下。 他的睡姿是平躺着的,胳膊就放在身体两边,看起来有点僵硬古板的感觉,至少瑞吉纳德不会采用这样的睡姿,他觉得一定不会舒服的。 好吧,睡眠本身对他而言就只意味着折磨。 他嗅了嗅清冷的空气,夜晚的空气很干净,清凉里没有一丝杂味,沁人心脾。 也许太长时间里,他都是以那种玄奥的冥想之态度过的夜晚,才发现其实这林中的夜晚,倒真是安静得美好呢。 四下静谧无声,只能听见些许的树叶沙声与虫鸣,似乎微微透出寂寥之感。 瑞吉纳德忽然想找人说说话。 脑子里意外地浮现出阿狸那张古灵精怪的脸。 第十四章 奇异的情愫 第二天阿狸没有来,空气中少了那股好闻的幽香。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瑞吉纳德不禁想。 那家伙不是一直跟在后面,伺机报复他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瑞吉纳德用精神力探查了一番,身上九尾妖狐留下的追踪魔印还在,说明她应该还没有决定“放过”他。 他居然感到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又不禁有些担心那狐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他对这只新加入他们一行的猴子,所特有的假寐之术感觉颇为好奇。可是这天泰勒刚好问起那猴子施展这种法术或是什么的原理时,瑞吉纳德似乎心神并不在其中。 他清楚猴子在讲的东西是自己颇为好奇的,可是他几乎什么都没记住,最后只说了一句“是很神奇”作结,好像自己确实有很认真地听。 满脑子想的,全是那只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的,一心想要整蛊他的小家伙。 不过就算他现在真的是恻隐之心泛滥,这担心也无用。 瑞吉纳德只好每前进一段距离,便在旁边的树上留下自己招牌式的魔阵,如果她回来了,就可以循着这些带着他特殊魔力的印记找到他。 “你搞这些做什么?有我在还担心迷路?”泰勒问道。 “不,我只是防止……回来时候迷路。”瑞吉纳德装傻地笑了笑。 他开始意识到,似乎阿狸,已经成了一个,他不知为何不想讲给旁人的秘密了。 “我这是发哪门子疯啊……”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那家伙只是只狐狸而已。”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远方有悠远的钟声,敲响了三下。 那钟鸣丝丝缕缕地蔓延到他们所在之处,已经很模糊了。 瑞吉纳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东西一度遭到阿狸的魔爪,在寻找崭新的使用功能未果后,瑞吉纳德用魔法把它修好如初。 “不是整点啊。”他说。 三声钟鸣,或是有大事召集城邦全体公民,或是……有大人物离世。 “看样子,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吧……”瑞吉纳德继续说道。 “如果我是你,只会庆幸这折磨人的长途跋涉,终于要结束了。”泰勒耸耸肩。 瑞吉纳德看着泰勒,笑了笑,微微点头。 确实,这里距离艾欧尼亚城,已经很近了。 …… 夜静更阑。 这林间的夜色似乎格外浓稠,只是入夜没多久,四下便是全黑了下来。 若是在艾欧尼亚城内,这个时候的街道还在应该笼罩各种街摊亮起的,引人注目的魔法灯光里。 窗里亮着橘色微光的小屋,慢慢从树影和夜色间,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来。 隐隐透出一股温馨的气息。 艾瑞莉娅并不在门口,按理说每天的这个时候,艾瑞莉娅应该只是吃过晚饭不久,在清洗碗筷的,或者是陪父亲睡前散散步。 今天偶然反常一下子,应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阿狸真是憋了一肚子话想找艾瑞莉娅讲,这些天因为泰勒那个臭混蛋,没办法捉弄瑞吉纳德,她真是快要憋坏了。 好不容易引去一只能捣蛋的猴子,还…… 阿狸来的一路上牙齿都忍不住咬得咯咯直响。 阿狸走到门前,她抬手想要敲敲门,又怕会打扰,于是灵光一跃,身体直接从木头门穿了进去。 “艾瑞莉娅,你在吗?”阿狸低声问,生怕打扰到休息了的里托。 没人答话。阿狸继续往里走,穿过待客的客厅,走向里托的房间。 她每过一段时间,就偷偷潜进来,给里托大师输送些延续生命的精魄,因此也是轻车熟路。 门没关,半掩着,露出一道不小的缝隙,能轻易地透过那空隙看见透出昏黄油灯光的里面。 里托大师安静地躺在床上,而艾瑞莉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身伏在父亲的胸口上。 阿狸甚至有些不想破坏着安静又有些温馨的画面。 “艾瑞莉娅?”阿狸轻唤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门口的一个矮柜,生怕自己的尾巴不小心碰掉了什么。 这时她才注意到,房间里那股属于死者的气味,里托大师身上属于生命的精魄之气,已然完全消散不见。 大师已然辞世。 定格的音容依旧是无比安详。 走到床边,她看见了艾瑞莉娅颊上的泪痕。 “阿狸……” 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白嫩的脸蛋上泪痕早已干涸,似乎眼泪早就流得一干二净,可是一看到她,眼泪便又忍耐不住,肆意流淌。 阿狸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一个温热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这散发着淡淡芳香的柔软娇躯,直接便硬生生地挤进怀里。 艾瑞莉娅柔软的胸脯紧紧贴在她的胸前,阿狸觉得自己在这个充满了强烈悲伤情绪的拥抱里,几乎要窒息了,连气都喘不过来。 除了胸闷,还有一种突然冲进脑子的奇怪感觉。 这感觉说来奇异,但也微妙。 艾瑞莉娅香兰般的吐息也是近在咫尺,好像她们的呼吸连同心跳,都交融在了一起似的。 阿狸蓦地有些不安起来。 “没……没事的……艾莉……”她恨极了自己这一刻的笨嘴拙舌,可是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已经停转了。 意识里一切的一切,早都在这个叫人猝不及防的拥抱里面,尽数融化掉了。 艾瑞莉娅扑在阿狸的怀里痛哭着,后背一下、一下地起伏着。 阿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现在满脑子都乱成一团,思绪好像缠成了一个毛线团,乱糟糟的分不出头尾。 她只好这样抱着艾瑞莉娅,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这种痛苦的情绪,也似是排山倒海般冲击着她的心绪。 这种仿若亲人离世的悲伤,她何尝没有感同身受? 只是这种感觉于她,比对于艾瑞莉娅而言更模糊一些。 阿狸第一次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好单薄,面对怀里痛哭流涕的艾瑞莉娅,完全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也在这种情绪里近乎摧垮,她不知为何,开始希望有一双可以供她依靠的臂膀,因为她自己原来是如此柔弱不堪。 可是此刻艾瑞莉娅所能依靠的,只有她。 这样陪着她就好,让她感觉到自己存在,不要孤单就好。她能做的也许只有这些……也许更多? “都过去了。”阿狸说着,抱着艾瑞莉娅慢慢移出房间,她挑动着尾巴,扇过一道尾风,将把房间里的油灯熄掉。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就这样拥着艾瑞莉娅,脚步移动着,去隔壁的房间,艾瑞莉娅的房间。不过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也走不快,只能一点点地挪动步伐。 这样子就好像在拖着一个耍赖不走的小孩子似的。 “好好睡一觉,就又是新的一天了。”她轻声安慰道。 艾瑞莉娅房间的窗子刚好朝着月亮,窗帘未掩,月光白晃晃地映入房间。 月光映在艾瑞莉娅的脸颊上,不知到底是因为月光,还是靠得太近,她脸颊上几道惹人怜惜的泪痕,还有那柔嫩的嘴唇,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瑞莉娅的皮肤一直很白嫩,本就是这清新的林间孕育出的,好似不染凡尘,此刻更是仿佛是象牙般的白色与光泽。 好美。 阿狸几乎是第一次像这样,清楚而有意地,感受到艾瑞莉娅的美丽。 她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确实,阿狸从来没有如此亲密,而近距离地接触一个人类—— 接触,而并非猎食。 即便是她的死亡之吻,都只是在享用精魄,至于吻……她从来没有认真感受过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就连像这样,紧紧拥抱一个人类,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 她突然很好奇—— 纯粹的吻,会是什么感觉呢?为什么那些人类,会对此那般迷恋? 她看着艾瑞莉娅柔软的唇,目光似乎都变得有些迷离。 “阿……阿狸?”艾瑞莉娅的脸一下子红了,看她的眼神,迷离,复杂,又有些惊讶。 她的呢喃声连自己都听不清。 一种莫名,未知,又奇怪的情愫,在悲伤与柔弱的催化下,渐渐在她们彼此的身体里蔓延疯长—— 艾瑞莉娅柔弱的一面,叫她不禁想要保护,可是阿狸觉得自己的双肩,太柔弱了,她开始渴望,渴望能够用某种方式慰藉彼此…… “扑棱!扑棱!” 阿狸被窗外的噪音吓了一跳。 那在身体里疯长的奇异之感,和突然暧昧起来的气氛,也好像一只小兽,被这突然的响声吓得缩了回去。 是一只乌鸦。 讨人厌的鸟。 夜起而飞,扇动着丑陋的黑色翅膀,在盘旋在房顶难听地怪叫了几声,才扑棱着飞远了。 死者的气息招引鸦鸟。 阿狸抬起冰冰的手背,贴上自己早就红得发烫的脸。 “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跟艾瑞莉娅……我们是朋友的啊……”阿狸在心里嘀咕着。 她也解释不清那刚刚无比强烈、现在却又突然消退的奇异感。 第十五章 狐思乱想 阿狸抱着她,挪到床边,和艾瑞莉娅一起陷进柔软的床垫。挑起尾巴,将窗帘勾上,挡住了晴夜太明亮的月光。 虽然艾瑞莉娅算得上是阿狸一直以来唯一的朋友,她们常常在一起,不过躺在艾瑞莉娅的床上,和她一起,她还是第一次。 枕头、床单、被子里,满满都是那股属于艾瑞莉娅的气味。 阿狸感觉自己几乎被这股味道完全占据了,动物总是对气味尤为敏感,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森林中的一片领地,被艾瑞莉娅的味道轻柔地占据。 黑暗里,阿狸眼中艾瑞莉娅脸颊的线条都变得模糊了,但交融的温度和身体的触感,能让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来。 也许是哭累了,艾瑞莉娅很快便睡着了,平静的呼吸搔痒般吹在阿狸的玉颈上。 悲伤总是叫人疲惫。 人类总觉得会因为悲伤彻夜难眠,事实却反而会睡得更沉——身心俱疲,然后跌入一个黑洞般的梦境里。 好像在这黑暗之中,她心中的不安也被温柔地包容了。 也许是因为这黑暗掩盖了一切吧,躲在一个看不清别人,也不会被人看清的角落,只有情绪,在眼前线条模糊的黑暗里翻滚不停,就像那些翻腾在巫婆的大锅里。 阿狸觉得自己又变得有些奇怪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里全被占满了,刚刚那一刻,月光下艾瑞莉娅近乎唯美的脸颊。 阿狸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更不知道,如果她当时真的吻了艾瑞莉娅,会发生什么。 她想不出答案,那些未选择的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想着想着,脑海里艾瑞莉娅的脸颊,突然变成了瑞吉纳德那张讨厌的脸。 阿狸哀鸣一声,翻了翻身,把脑袋埋在毛茸茸的尾巴里,眼睛,耳朵都用厚厚的绒毛堵上。 可那家伙,就是阴魂不散。 呜呜……真讨厌。 她想快点睡着。 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想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了。 可是她紧紧闭着眼,过了很长时间,试图催眠自己,可是就连最简单的数羊法(这还是艾瑞莉娅教给她的),数着数着,她的脑子里还是不经意混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眼睛越过艾瑞莉娅熟睡着的娇躯,对着窗子发呆。 她听见风轻轻拂动窗帘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好像是瑞吉纳德在用那干净而儒雅的嗓音低语。 她看见月光照在自己洁白的尾巴上,那白白、茸茸的质地,好像瑞吉纳德白袍上羊毛的滚边。 阿狸晃晃脑袋,脑子里这些已经不受控制的画面便破碎掉了,好像被一块石子击碎的水中倒影—— 她居然有点惋惜,心里开始好奇,如果那画面继续下去,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思绪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推搡着,向一个神秘的领域前进,阿狸突然很害怕——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那是个禁忌的领域。 可那感觉,那股推搡着她的力量,又美妙得让她着迷,好像被澎湃的海浪卷动着,那种无从反抗的伟力—— 她只是猜想,一定是这样的感觉。她去过海边很多次,虽然未曾下海,她可不希望自己整齐干净的毛发被沾湿。 想到这,她不禁更紧地抱住艾瑞莉娅,说是抱着,却好像是要挤进艾瑞莉娅的怀里一样。 她紧紧缩着身子,好像自己真的会被这思绪里的惊涛骇浪冲走似的。她死死眯起眼,脸颊埋在艾瑞莉娅温暖柔软的身体里。 “讨厌!不要想起他了。” 她的声音比蚊子声还小,连自己听来都模糊不清,分不清楚是口中吐出的,还是心中所想。 为什么会想起他呢?那个变态,一天到晚只会让她不开心,可她偏偏还会无意地想起那张她最讨厌的脸—— 那笑容让她恨不得把他绑起来,用皮鞭抽到他笑不出来为止! 可是刚一抱怨完,她的思绪又已经不受她的掌控,不知飘到哪里去啦。 她甚至开始想象,自己所拥的这温暖的身体,就是瑞吉纳德,思绪绞缠,抽丝剥茧地想起那天,她从身后抱住他那一刻的触感。 那坚实的背,十分好闻的,混杂着他那迷人精魄气息的体味,衣袍上似有似无的熏香…… 无论她怎么掩饰,都回避不了的,是记忆里施展魅惑妖术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些贪恋他背上的触感。 讨厌,讨厌! 她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他,心绪却好像被激起抵触般地,联想起自己关于瑞吉纳德所知道的一切—— 其实她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 她看着脑海里瑞吉纳德那张清秀的笑脸,想起那法师袍下单薄、抱起来却如此坚实的身体。 她突然好想认真地了解一下那人。 晨光慢慢刺透夜色,阿狸从窗帘间的小缝看见外面天色渐明,透出琉璃般的蓝色,心里也是慢慢舒了一口气。 她几乎整晚都没能睡着,那些心绪让她心烦意乱。 怀里的艾瑞莉娅仍在静静睡着,阿狸坐起来,为她盖好被子,又仔细地压好被角,然后一个人坐在旁边,继续发着呆。 倒也不是在想事情。 她现在很累,困乏不已,但一点也不想睡,只好就这么坐着。 脑子里是彻夜未眠后,空白的茫茫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听见了轻轻的叩门之声,然后门吱呀一声,便被什么人打开了。 阿狸赶紧下了床,踩上自己白色的软鞋,鞋子红色的系带都来不及认真绑好,她的身体就在一阵蓝色的魔力光辉间,跃动着,穿过墙壁。 她不想有其他人看见自己在这,毕竟自己在艾欧尼亚的那些居民心里,一直都是灾祸的代名词。 她凑到窗边,越过窗帘晃动着的白色轮廓,看见那是艾瑞莉娅的哥哥泽洛斯。他唤醒了艾瑞莉娅。 幸好没有被看到,不然又会给艾瑞莉娅添麻烦了。阿狸想。 虽然他们是兄妹,可是阿狸一点也不喜欢泽洛斯,那家伙常年在艾欧尼亚城服役,很少来探望他们父女—— 虽说泽洛斯去当兵也是里托大师所愿,但这并不是阿狸讨厌他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泽洛斯也是个人云亦云的家伙。 曾经有一次和艾瑞莉娅一起聊天,被他撞见,艾瑞莉娅还挨了骂,被哥哥责备不要和这么危险的家伙在一起…… 从那天起阿狸就一直躲着那家伙。 除泽洛斯之外还有几个人,看打扮便是从事体力活的人,他们恭敬地抬着棺材,放在门前,然后一起将里托的遗体抬进那棺材之中,运往艾欧尼亚城。 阿狸自然知道。 像里托大师这样,有着地位与名望的人,死后艾欧尼亚定然会纪念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虽然这对死者而言,毫无意义。 平常的时候,阿狸并不喜欢到人多的城市里去,尽管那些僧侣和灵能修炼者奈何不了她,如果她想走,凭借那灵魂穿梭的法术,没有任何物理的和魔法的方式能将她捕获,至少是她所见过的这些人类手段之中。 阿狸只是单纯讨厌人们看她时候的目光,那种好像看见怪物一样,对她畏而远之的目光。 但这次,她还是躲在远远的地方,目睹了里托大师的葬礼—— 广场上围满了前来吊唁的人群,人头攒动,灰黑色的衣服与这天明亮的天色格格不入,好像一片落在地面上的阴云。 对于里托大师,他们多半只是听说过而已,多数人完全不认识。广场临时架起的高台上,也是不知哪位被请来的地方名人,语调悲戚地讲述大师的生平与伟绩。 下面的市民也应和着悲哭惋惜,擦着虚伪的眼泪。 事实上,死去的这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最为此伤心的艾瑞莉娅,此刻只是平静地,身着黑衣,没有哭,跟没有象征性的抹眼泪,看起来平静——平静到看起来有些冷感。 可她无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悲伤。 阿狸太了解艾瑞莉娅了——她从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来。 因此她和这个奇怪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世上所有人都觉得,用“理应的表现”待人接物才会显得更好,甚至在人们的理念里,虚伪的泪水都比静默的悲伤显得更真挚些。 她无可避免地成了一个好像叛逆般的存在。 正因她这固执,又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性格,阿狸才愿意破例,和她这样一个人类做朋友。 真希望艾瑞莉娅能赶快度过这悲伤才好。 阿狸盯着好像雕像般伫立在状若悲伤的人群中的艾瑞莉娅,在心底默默祈祷道,而后流光闪掠,消失在城市的街角。 重新回到森林时,已经是傍晚了。 阿狸又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瑞吉纳德背上坚实的触感。 讨厌。 既然那个讨厌的家伙让她连觉都睡不着,难道她会轻易放过他吗? 其实她早已经猜得到,自己对瑞吉纳德那家伙动歪脑筋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了—— 可是似乎只有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最合理的交往方式啊。 想到这里,她赶快坐了起来,催动魔力,可是没有收到自己在瑞吉纳德身上留下的魔印所传来的回应。 阿狸失落地垂下头,头顶上尖尖绒绒的耳朵,也跟着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 大概他已经走出森林很远了吧? 不过阿狸永远是阿狸。 天亮后在森林边缘的小路上,聪明狡猾的阿狸终于发现了那个家伙为了防止迷路,在路途上所留下的痕迹。 阿狸式的狡猾微笑,再度浮现在那张美丽的俏脸上。 …… 第十六章 怒不可遏 离开迷幻之森后,瑞吉纳德再度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 三个人在林外大道上的岔路分别,泰勒和猴子往东,泰勒说自己先带它找到那名为易的体术大师,再前往艾欧尼亚。 而瑞吉纳德也按着大道上路标的方向,走上西行的岔路,前往星陨镇,艾欧尼亚城邦治下的小村镇。 他断定李青不会舍近求远,而星陨镇附近的庙宇,尤为众多。 即便是他这个来自于海那边的瓦罗兰大陆的“外人”,都听说过星陨镇,出了一个有资格成为神祗的女子——索拉卡。 据说再强大的魔法之力,都无法与她的星辰之力所抗衡。 当然瑞吉纳德并不关心这种实力的排位,因此对她也没有多大的挑战欲。 瑞吉纳德在镇上艾欧尼亚风格古色古香的茶楼里坐了半天,又踩着青石板街闲逛了很久,镇内多是雅致的木屋,也有几处原始的茅草房,当然还有富贵人家瓦房屋顶设计奇特的飞檐。 街边各式各样的摊位,传来一声又一声市井气息浓厚的吆喝声。 人们生活祥和宁静——这样祥和宁静的景象,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瑞吉纳德突然感觉自己迷恋上了这里。 好像他毕生的梦想,不过是在这里所见的,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原来可以这么简单,为什么瓦罗兰大陆,就无法奢求这种和平呢? 他越是贪恋这里的平和,梦中预见的画面,就越是让他心如刀绞—— 可他答应过议会的。 用一些相对而言微不足道的牺牲,换取那个永远和平的梦想,无论怎么看,都再划算不过了吧? 他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茶馆的小伙计告诉他,如果是找一个瞎和尚的话,应该就是位于山腰的这所寺院了。 瑞吉纳德听见庙宇传来的钟声越发清楚,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到了。 “在下瑞吉纳德,不知李青先生是否在庙中?”瑞吉纳德双手合十,恭敬地询问道,入乡随俗,这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太难。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神像前念经。如你找他,从这路走便好。” 那僧侣用同样的方式回礼,瑞吉纳德注意到,面前这僧侣相当年轻,又和印象中应该是整日诵经祈祷的僧侣不同。 他虽然身披僧袍,但又背了一柄长弓,斜背在后的皮袋里,露出数支箭尾的白羽。 瑞吉纳德对此略感惊讶,按理说僧侣应当是导人向善,本就不该沾染杀伐之事。不过很快他便提醒了自己这异国的习俗差异—— 对于艾欧尼亚人而言,将任何事情臻于吹毛求疵的境界,都可以称之为艺术,哪怕卑微如打扫街道,杀伐如武术。 “谢大师指路。” 那僧人笑笑说,“我可不敢自称大师,也算不上真正的僧侣。在下韦鲁斯,久仰阁下,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句,这庙中有些地方,阁下最好不要好奇。” 韦鲁斯,他的弓术举世无双,即便是在瓦罗兰大陆上,也是享有盛名。不过艾欧尼亚城邦怎么会容许他在此清修?而不是加官进爵留在军中? 听他如此说来,头脑中简单想想,就知道必定是有什么机密,不过瑞吉纳德并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没打算探查一番。 “自然,我找过李青便会离开。” 两人对敬一礼之后,瑞吉纳德匆匆走向庙堂。 这时候,他嗅到那股好闻的气味似乎又回来了。终于来了,看来在镇上的勾留也不算是白白浪费了时间。 可是他现在心中,早已无从考虑这些,满脑子都在头痛,过会应当如何劝回李青。 那家伙太正直了,甚至丝毫不能理解为了永恒和平的至善,而付出的弯路。 也同样太固执。 这才是瑞吉纳德最为头痛的。 他推开庙堂之门,映入眼帘的,是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虔诚诵经的身影。 瑞吉纳德又叩了声门,但那人没有丝毫反应。 “回来吧。” 于是他说,坚定的声音在庙堂四壁回荡。 “按道理,我应该被打入监牢,但议会的混蛋们没有,我只好自己执行了。”面前的人反应出奇的平静,似乎早知道他会到来。 他头也未回,语气风轻云淡,从阿狸用宝珠偷看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红色的眼罩在脑后打成的扣结,以及背后坚实的肌肉轮廓。 瑞吉纳德对他的话,嗤声一笑。“于是就蒙上双眼,戒除魔法,躲在庙里清修?别逗了李青,你不会甘于这种生活——这些事分明是八九十岁时也可以做的。” “这是我自己的事。” “李青,你的才华当世罕有,如果就此止步,不知道会给魔法界带来多少损失!战争学院需要你。” 这家伙……是个魔法师?庙旁古树上的阿狸不禁咋舌,看这家伙的体魄,分明像是个战士。魔法师怎么说也该像瑞吉纳德那样—— 皮肤白得完全不像是男人,十指纤细,瘦弱的身形简直能和他的法师长袍一起被一阵大风吹到大海那边的诺克萨斯,而且还…… 讨厌得要命!想到这里阿狸甚至觉得牙根痒痒。 “放弃吧,瑞吉纳德。” “如果我说……我需要你呢?” “你说什么?”李青似是忽然感觉后脊梁传来一阵恶寒。 “至少……在我心里,李青,你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有资格接任高阶议员,管理战争学院与英雄联盟的人。” 阿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他正常向的回答,李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换上了之前的口气,早已看淡了这一切的样子,说道:“算了,呵,召唤魔法,早该废止了的。” “不过是一次实验失败而已,李青,魔法史上比这更严重的实验失败不胜枚举……”瑞吉纳德平静地说道,然而这句话,却仿佛一颗无声落入水中的石子。 水面散开了一片涟漪。 “够了!你……你没看见那天的场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明明无辜的……连整个村庄都……” “我知道,调查的时候,我也看了的。这只是……”瑞吉纳德当然目睹过,虽然只是调查专员通过通讯魔球传递回来的影像—— 整个村庄因为极其庞大魔力的瞬间扭曲,屋舍倾颓,人畜皆被这股魔力撕裂,无一完整,都只剩下残骸断肢。 可是,对于他而言,对眼前惨状的痛心之余,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充满兴奋意味的震撼——如此强大的魔力! “只是你成为最伟大的魔法师之前,所碰的一枚小小的钉子罢了。”瑞吉纳德说道,“你会成功,会成为魔法界比我更伟大的存在……” “你不比我老,瑞吉纳德,战争学院和英雄联盟的创立者,高阶议员亦或是魔法界新秀,还是由你继续传奇下去好了。”李青淡淡的一笑,脸颊转向瑞吉纳德那张英俊而帅气的脸,虽然戴着眼罩,却好像在盯着他看一般。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居然有这么的……厉害?阿狸看着宝珠,听得一阵不明觉厉,心中越来越难以平静。 心神颤动,魔力也起了微小的波澜。 正要开口的瑞吉纳德,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便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说:“你会知道原因的。现在,只需要你答应我就好——离开艾欧尼亚,回到战争学院继续你的魔法之路,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李青沉吟片刻,摇摇头,缓缓说道,“不。恕我直言,瑞吉纳德,你的英雄联盟,还未建立,就已经腐坏了……” 他抬起头,眼罩之下似乎有着一双灼目。“永恒梦魇魔腾、末日使者费德提克、堕落天使莫甘娜,看到这些扭曲的邪魔时,你还相信魔法没有正邪善恶吗?借助他们的邪力达成永恒的和平?醒醒吧!联盟决定接纳他们的那一刻,就已经变质了!” 话一出口,房间中的气氛,忽然就变得灌了铅一般,沉重得发闷,好像火光摇曳的烛台,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 瑞吉纳德发出阵阵,低沉而粗重的喘息声—— 愤怒。 这是苦心经营的梦想,被自己认可之人,全盘否定的的愤怒! 怒不可遏! 外放的魔力因为这股怒气,在身体周围扭曲着,卷积起愈发恐怖的威势。 阿狸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她还以为他从不会发怒呢。 “那就战吧,李青!若你打败我和我的魔法,我便不再强求!”瑞吉纳德低吼道。 披身的法师长袍,刹那间卸除了附着其上的魔力,便是轻易地脱离瑞吉纳德的身体,被他随手抛到一边,松软地散落在地。 阿狸看到水晶球中传来的景象,不禁吃惊地抬手遮住了嘴巴,脸颊也发起烧了。 几条白尾下意识的扬起来,挡在美丽的大眼睛前,阿狸却又总是忍不住,不老实地越过那白尾间的缝隙,一次次偷瞄着水晶球上的影像。 脸蛋早已经红得能被掐出血来。 那晶莹的魔法球里,映出瑞吉纳德除去单薄的长袍之后,显露出肌肉虬结的健美上身。 这家伙,居然…… 第十七章 赤膊之战 居然……输了? 瑞吉纳德睁大眼睛,瞳孔紧缩,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这一切。 他本以为,李青毕竟已放弃魔法之路,转而修武,就算他对武术也天赋异禀,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怎样的成就。 不依靠魔法,他没有一丝胜算。 然而这一战的刚开始,他便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李青双手合十,恭敬的一礼,然后摆出起手式—— 一个颇为奇异的姿势,独脚而立,双臂张开有如展翼之势。 而后,更加奇异的暗金色的细线,在李青古铜色皮肤上蔓延开来,好似皮肤下隐匿的经络,显浮到皮肤表层,构成最坚固的防护。 即便瑞吉纳德凝聚惊雷之势的攻击,也无法将其击破—— 这是瑞吉纳德引以为傲的,以魔法产生极速,从而将强大的冲击势能发挥于最简单的拳脚之中。 伪魔法?或者该说是伪体术? 总而言之,是作为魔法师的他,开发出的用来对付魔法师的伎俩。 这对李青无用。 李青本就修炼体术,近身肉搏对他而言得偿所愿。可是—— 即便李青真的在这短短一月间,就在体术之上有所成就,可他所用,毕竟是发于肉体凡胎的力量。 瑞吉纳德这急速移动之法,还有以奔雷穿石之势所产生出的可怕冲击力,又岂是李青所能达到的? 瑞吉纳德虚眯着眼,认真地盯着眼前的李青,脑子转的飞快。 应当是某种奇异的泄力之法。 他那足以击穿顽石的冲撞力,被李青用某种奇异的泄力之法抵消抹除了。 既然蛮力无法击破,换做元素之力又如何呢? 瑞吉纳德深吸一口气,脚下明蓝色的电光瞬间便抵达百步开外,闭目凝咒,魔阵骤现,魔力于掌心噗地引燃起一团橘色的烈焰。 炎爆术。 毫不留情的咒术。 这可怕的炽焰将在命中目标后,把魔力渗入对方体内,霎时扭曲,与包裹的火焰元素里应外合,炎柱爆体! 瑞吉纳德并没想致李青于死地,因为方才短短的交手之间,他已经清楚,面前的这人,是他不施展全力便绝对无法击败的对手。 果然。 即便是强力如炎爆术的魔法,似乎也被隔绝在这层奇异的防护罩之外。 那烧灼的火焰元素,以及那扭曲破坏的魔力,丝毫无法渗透入那层暗金色的防护之中。 简直无懈可击。 这便是艾欧尼亚神奇的运气之法?那种在呼吸吐纳间,贯通肉体与精神的神奇气力?没想到以李青的绝伦天赋,这么快便无师自通! 瑞吉纳德震惊得脑子都要停转了,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对抗这种防护之术的方法,李青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李青出掌了。 他蒙着眼罩,似乎看不到瑞吉纳德的位置,这一掌看起来如此荒唐,明明他们之间相距数十步之遥! 但瑞吉纳德清晰地感到了一阵有力的掌风拂过面前。 没有可怕的冲撞,似乎只是距离太远所剩的余波。来不及纳闷这一击究竟意图何在,李青忽然变换姿态,抬起一只赤脚,飞身踢来! 瑞吉纳德脚踏蓝色的电光,疾闪而去。狂风呼呼地扑打着他同样健硕的身体,在这个季节好似刀锋隐隐发凉。 李青这一脚,竟如同长了眼睛般,能追踪到他的方向! 喧哗的电光噤声而落之时,有力的一脚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瑞吉纳德几乎极限地催动魔咒,只是短短供他反应的一瞬,三重防护魔阵便是在即将受力的胸前浮现而出—— 没用的。 道道击破。 瑞吉纳德以强大咒术凝结的防护之盾,竟在他的拳脚之下轻易破碎,化成一片消散在空气中的魔晶之尘。 失去了防护的瑞吉纳德,身体直直向后倒飞出去。 他意识到了最为严重的问题。 当李青的攻击与防护魔阵相撞之时,他竟在那种高强度的爆发下,有一种眩晕般的透支感。 正是那一瞬之间的倦意和恍惚,使那魔阵轻而易举地破碎。 精神力在那一刻完全无力维持。 他所有自以为强悍的攻势,事实如他所凝的魔法盾一样,威力早已经大打折扣。 仿佛他的灵魂,亦或是身体,已经并不完整—— 是因为那些精魄之力,那些在九尾妖狐的死亡之吻中,失掉的精魄之力。 现在的他,与来时相比已经是无比虚弱。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完全是由于始终没有经历如此极限地对决—— 呵,这就是命运。 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能看透,也决意要去改变的东西。 可终究还是反被玩弄于鼓掌。 “点到为止吧,瑞吉纳德,你并不在状态。” “可我不能输。”他挣扎着爬起来,狂吐了两口鲜血,地面上便是绽放开了触目惊心的殷红—— 好似天边悬挂的那轮血色的残阳落在了地面之上。 李青淡淡地一笑,转过身去,只平静地说道: “结束了。瑞吉纳德,凭你全盛之力,我没有任何胜算。我不知你所为何故,今天让我侥幸取胜。但何必深究,也许,这便是命吧。我是不会回战争学院的。这艾欧尼亚之道,也许才是我所追求的,而非那个乌托邦之梦——如果那是通过容忍邪力、付出鲜血建立的话。” 字字锥心。 “也许。”瑞吉纳德低着头,发出一声自嘲的,完全鼻息的笑。 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栽倒在地。 李青沉默地站了一会,慢慢离开。 西沉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将阴影落在他的面前,好似横贯成一道铁幕,慢慢溶灌进他的心脏。 继而夜晚降临,吞噬了一切光亮。 日落月升,然而今晚的月光也被天边的黑云掩藏在重重黑雾之后。 一个星月黯淡的夜晚。 瑞吉纳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怔怔地望着晦暗的星空。 过了好久,他声音沉沉地开口说道:“你出来吧。就是你,一直跟着我的家伙。”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的阿狸下了树,她垂着头,灰溜溜的样子,一点点挪着步,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按理说,她应该为此高兴的。 刚刚目睹了自己讨厌的死弱鸡被人打倒在地,吃足了苦头,她甚至应该欣喜若狂地跳下树,尖叫着嘲笑他:“看你失败了没?!崩溃了没?!” 可她现在全然感觉不到。 她一直想看到他狼狈、大怒、沮丧的一面,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可是心中那感觉……却是酸酸的,隐隐作痛。 阿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赢了。”瑞吉纳德说。“你帮他打败了我。” 第十八章 浮空花园 “弱鸡,你怎么了啊?”阿狸很小声地问道。 “没事。” “明明有。”阿狸盯着他,听他这种沮丧的语气,她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好像流进了一股倒牙的柠檬汁。“这不像你。” “可能终于想通了吧。” 阿狸的皓齿咬住了柔嫩的嘴唇,她眼里蒙蒙的水雾,好像随时会掉下泪来。 “你赢了,阿狸,我已经输了个彻彻底底,连同我最看重的人,最珍视的梦想……”瑞吉纳德躺在地上,平静地说道,好像一个老人在诉说着自己的遗言。 那种不带任何希望的平静语气。 她突然想抱抱他。 就像对伤心的艾瑞莉娅一样。 似乎这个动作,对人类而言代表安慰。 这个念头一经萌生,便在心里疯狂地生长着。 没有任何犹豫,阿狸当然不会对这个亲昵的动作有什么抵触。她只是一只妖狐,吸取人类精魄而慢慢有了些人化的特征,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 因此可以胆大妄为。 瑞吉纳德只觉得胸口微微压上了一丝分量,一个温暖的身体,尽管隔着阿狸身上那轻薄的衣料,依旧能感受到暗夜中恒温动物那明显的热度。 阿狸抱住他,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气息,那种独属于雄性的气味,夹杂着丝丝缕缕迷人的精魄气息,瞬间淹没了自己。 阿狸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却又不单是由于那让她垂涎的美味精魄。 她感到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正压抑着猎食者的本能,在她柔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将她蛮横又轻柔地主宰。 九条灵动的尾巴,无力地在地面上缠成一团,仿佛神经早已延伸不到尾梢,所有所有的注意,完全被这触感占据。 她开始感到眩晕,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但又无比渴望融化,融化进这人的身体,看看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狸?”瑞吉纳德的声音有点惊讶,瑞吉纳德不知道这妖狐做出如此举动,是想要做什么。 他当然无从揣测,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九尾妖狐的想法。 不过,有比万念俱灰,更糟糕的事情么?也便任由她抱着。 “我从来都没有梦想。”他听见阿狸突然轻轻地说道,她的脑袋就枕在他的胸口上,说出来的话,好像直接灌进了心脏。 “我倒是有梦想,可惜……听起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梦。我很努力了,可是没有人相信它会实现……现在连我自己都没力气相信了。” “是什么?”她明亮的眼睛好像露出黑云的第一枚星辰。 “我的梦想是和平,永远的和平。”瑞吉纳德缓缓说道,“建立一个公平的竞技场,用一种没有人会受伤、死亡的竞技,代替战争,处理这世界上所有的纷争。” “每个有出色技艺的人都可以在这竞技场上,为自己的国家、信念或是仅仅是为证明自己而战。现在它已初具雏形,我称它为英雄联盟……” 阿狸看到,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暗夜中炯炯发亮,可那不过一闪即逝,好像大风面前一簇微不足道的火烛。 “我愿意付出一切,让它守护瓦罗兰的和平,可是……连我最看重的人,都在质疑我。也许……”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再继续说下去,真的会哽咽住,不得不停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 “也许真的是我太幼稚了吧,世界和平,呵,怎么听,都像是咿呀学语的小孩子嘴里讲出来的梦想。这世界,本来就构架在人们的欲望之上,那种渴望比其他人生活得更好的欲望。所谓的永远和平,也不过是雅典娜的浮空花园,终究只是不可能成真的美丽传说而已。” 他说,从平静的讲述,到喋喋不休地诉说。 这个漫长的夜晚叫他绝望,绝望中的人总是会死死抓住身边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现在他的身旁,只有这只不知打着什么算盘的狐狸了。 但又怎样?落水之人从不会在乎自己抓住的是树枝还是毒蛇。 对此不会有任何一点更多的奢望,只想有人听自己吐完苦水就好。 毕竟人类终究是这样的动物,有了点伤痕总是巴不得有谁为他舔舐伤口。 可是他又怎么看得出,眼前这只顶着头上一双尖尖狐耳的九尾狐女,此刻正如何绞尽脑汁,她多么想给他安慰。 但她对于应该怎么做,全然不知,就连瑞吉纳德口中的什么竞技场,什么英雄联盟,她都只是似懂非懂的。 “其实……浮空花园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她迷迷糊糊地说,脑子早就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变得晕乎乎的了。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已偏离了重点。 “怎么?”瑞吉纳德疑惑地看向她,似乎想知道这狐狸又有什么奇怪的点子。 阿狸眯起眼睛,上挑的嘴角隐约露出小虎牙可爱的轮廓,她狡黠地一笑。 “用魔法,让氢气球消失。” 她下巴架在他的胸口上说话,随着嘴巴每一下的开合,在他的胸口轻轻地一震一震的。 瑞吉纳德怔住了。 就这么简单? 那可是精通魔法的他,都无法解释的神话传说。没想到答案竟然简单如斯? 让那些氢气球消失。 或许这句话的力量,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足够了。 他定定地看着阿狸。那团遮蔽月光的黑色云层,不知何时缓缓移开了,银白色的月光让阿狸那头宝蓝色的秀发,看起来都似乎在闪闪发亮。 他眼瞳的深处,有一股微光涌动起来。 好像渐渐喧嚣起的海潮。 有什么内心深处的东西,被再度唤醒了。 阿狸很开心看到瑞吉纳德这样的反应,她一本满足,示好似的更加贴近了瑞吉纳德,隆起的胸乳给瑞吉纳德带来了一种异样的舒适感。 其实阿狸的内心深处,是很喜欢人类的。 确切地说,是迷恋那种人类的气息,这种感觉仿佛是出自本能,戒不掉的渴望。 从她意外地得到那枚神奇的宝珠,初化人形开始,就不断从人类身上吸取精魄,她越来越觉察到人性的丑恶,可是内心又无比渴望成为真正的人类。 所以阿狸如此痴迷于摄人精魄,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暂时拥有那种感觉,那种属于人类的气息。 不过她现在渐渐发现,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人类,用这样望梅止渴的方式,感受那股专属于人类的气息的感觉,竟也可以如此美妙。 她渐渐着迷了。 目光迷离得格外诱人。 瑞吉纳德终于意识到这古怪而暧昧的气氛,可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深深的漩涡里面,无法自拔—— 是……魅惑妖术么? 阿狸的脸颊,从他的胸口慢慢蹭到他的面前,她的脸看起来又红又烫。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渴望什么呀?”她说,声音好像猫爪一样,抓得他心里直痒痒。 其实阿狸自己的心中也是同样难以忍受的痒意—— 这次她决定用魅惑妖术,满足自己的好奇,那个之前在艾瑞莉娅身上没能得到解决的好奇。 “让我吻……吻你一下,好不好?” 瑞吉纳德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可是他没法解除法术,这种力量,竟是前所未有的无法抗拒,即便他调动起全身的魔力也没法摆脱那种控制。 好像他在做梦,梦境却被什么人牵引着向前延伸进层层迷雾,身子已不由掌控。 “这怎么行……我们……我们才刚刚认识不久……” 阿狸红着脸说道,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一样。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即便是自己用魅惑妖术设计好的戏码,听见那些话,从他口中吐露出来时,竟然有一种异样在心头灼灼地烧着,让她不禁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她这软绵绵的声音,怎么听都有股欲拒还迎的意味,惹人心头阵阵发痒。 她眯起眼,终究还是迎合了他凑上来的唇。 这一刻的月光,好明亮。阿狸有些享受地闭上眼,那种温润的光盖在她的眼皮上。 轻吻,继而探入彼此,绞缠着,发出濡湿的声响。 而后突然中止。阿狸感觉自己好像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吵醒了。 瑞吉纳德推开她。 “继续下去会害死我的。”他说,脸色的声音有一种可怕的冷静,“我已经没有多少精魄可以供你挥霍了。” 她一愣,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猎食者的身份。虽然这次,她根本没有那样的打算。 阿狸不由苦涩地一笑,白尾半掩住由于抽动,挑得不够弧度的嘴角,她咬住嘴唇,希望唇上的力道让自己坚定些: “啊呀,又被识破了呢。不过这些精魄,早晚会是我的,从来没有人能阻挡我的道路。哼。” 蓝色的流光闪过,阿狸的身体消失在一片浩瀚的树影之中。缓缓消散的蓝色魔光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明亮而温润的光泽,好像阿狸那双似乎饱含水雾的眼睛。 关于这个夜晚,阿狸已经记不起更多,她唯一不会忘记的事情是—— 这一次,她哭了。 第十九章 无极剑圣 “手抬高!劈斩要有力!动作太生硬,连斩完全没有借力!” 那个男人盘腿坐在岩石上,手握一根长竹竿,不时摇摇头,对面前舞剑的少年指指点点。 他身披一件灰青色的武者长衫,浅黄色的花纹交织出玄奥的图案,全身上下只有臂、肩、脚三处由厚重的铁甲覆盖,铁靴侧面镶着一把鞘中之剑,看上去似乎是影响行动的赘余装饰。 但看这男人闲庭之态,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负重。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戴在头上的奇异头盔,掩藏住了他的上半张脸,看不清他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多眼怪般密密麻麻的镜片。奇异的五边形镜片,又排列成五边形,透出绿色的微光来。头顶向后延伸出昂颈颔首的仙鹤装饰,多少显得有些笨重和花哨—— 真是古怪的设计。 这古怪的头盔就好像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从来没有人见他除去头盔后的面容,就连他面前身着黄麻布衣的少年,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徒弟,也从来没有见过师父摘下头盔时的样子。 只能从下巴上蓄留了很长的山羊胡看出他所经历过的风霜。 石前的少年满头大汗,每有一丝疏忽,师父手中的竹竿便会直接落在身上,看似没使多少力气,却出奇的疼。 少年咬着牙,努力维持着肩臂的力量,手中的四尺长剑不停地向下坠,这金属熔铸的剑身之内,灌满了铅,重若千钧。 在这里修行的几年里,他不止一次想过放弃。 虽然最初的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坚持,因为他是被易大师选中的孩子。 易大师,眼前这个神秘而严格的男人,无极剑道的第二十六代传人,在村里人乃至艾欧尼亚人眼中,都是一位伟大的体术宗师。 而他,在星陨镇众多的孩子之中选择了他。 虽然星陨镇规模不过是村镇大小的地界,不过是艾欧尼亚城邦附属的几个村庄之一,但是在众多同龄的孩子之中脱颖而出,也是意味着一份荣耀和认可—— 他将成为无极剑道的下一任传人,那种古老而神秘的剑道,它的每一任传承者,都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受人所爱戴。 他也会的。 背上简陋的背包,跟这位穿着“奇装异服”的师父离开村子之时,他曾这样踌躇满志地想道。 可在这竹林中修行的几年里,他每天受到的苛责,比这几年所受的赞许加到一起都要多。 最初在同村孩子之间那引以为豪的荣耀,早就消磨殆尽。 因为他在这片清幽的竹林中所面对的,简直是最可怕严酷的修行地狱…… 他听见师父严厉的声音—— “尘,在想什么!这般心神不宁,怎可领悟无极之道?” 名为易的男人说完,便从石头上跳下地面,手中的竹竿丢到一旁。 他眼眸轻闭,一把半身高的斩剑便是凭空现于手中,剑身上映出暗暗的绿芒,与头盔面具上密集镜片中跃动的微光同色。 然后他开始动了,飘逸而灵动的姿态间,每一剑都是虎虎生风。劈、削、砍、斩,然后以行云之势的连斩作结。 若是外人初看,定会被这剑势所震撼。然而对于这名叫尘的少年,师父所传授的这套剑术,他早已烂熟于心,并且认真地修习了一年。 却没有任何进展。 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每一个动作,都牢牢记在脑中了,可是每一次练习,都会遭到师父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苛责。 可是他和师父的剑招之间,又有什么不同? “将这剑术,再练习一遍给为师看。” “是。”少年咬咬牙,一整天的负重训练,早已让他疲惫不堪,鼓鼓囊囊的武者长衫之下,他的臂上、腿上都绑着沉甸甸的沙袋。 然而师命不可违。 少年拖着身体,舞起那把沉甸甸的剑来,气喘吁吁。 “还不够。”师父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年轻人,就是太注重不必要的形式,仅有剑招,没有剑意,又何来剑势可言呢?今天就到这里吧,去绕后山跑三十圈再回来吃饭。” 话毕,易大师刚要转身返回竹屋,却听见一个声音,高八度的音调说道: “嘿!多眼的怪人,你说的剑术,是这样子吗?” 易大师循声望去,发出声音的是一只猴子,披着简陋的兽皮,手拿一根木棍,然而看起来便有一股说不出的与众不同之感。 那猴子抓着木棍,装模作样地挥舞起来。 易大师起初丝毫没有在意这样一头畜生的举动,然而那猴子的动作开始没多久,他便震惊得合不拢嘴—— 猴子的每招每式,竟然与他刚才所舞的剑术,分毫不差,而那只聒噪散漫的猴子,随性模仿的动作,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可是在它的身上,那股他一直期待在徒弟尘的身上看到的剑意,竟浑然天成! “嘿!这有何难?”猴子嘿嘿一笑,抬手抓了抓腮帮上的毛发。 “你在偷学这无极剑道?” “俺不知道,什么无啊、极啊的!俺只知道,你是易!长者让俺找的那个很能打的无毛猴子,应该就是你!” 看着眼前这聒噪而信口开河的家伙,易大师心里也是不禁十分好奇。 他对自己的剑术被偷学,倒是并不恼火——这无极剑道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掌握,而这猴子只是看了一遍,便通晓了五成以上,定是与这无极之道有缘。 “俺想……俺想向你挑战!”猴子说道。 易大师淡淡地笑笑,挥手让徒弟退开。“尘,你退到一边看好。为师今天展示给你的,是真正的无极剑道。” 易将剑立在一边,捡起那跟竹竿折成两段,和那猴子手中的木棍约莫同等的长度,而后他握住竹“剑”,摆好架势—— 在艾欧尼亚体术的规矩里,这样的起手式象征着给予对手同等的尊重。 “我接受你的挑战。” “嘿!希望你能跟俺多过几招!” 猴子发出尖声的叫喝,身子的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它身体前倾,脚下似乎踩着一股气流,正以某种奇异的方式流转着,那猴子的身体,也是在这瞬间化作一道急速的残影。 恍惚间仿佛看见两只一模一样的猴子,朝自己扑来,一左一右,便是形成半包围的掎角之势。 是幻术? 还是由于那股奇异的气流运转,让它的行动速度骤然提升到极为可怕的程度,导致肉眼看来出现了幻觉? 无论是哪一种,无论它是否是故意为之,眼前这个家伙都绝对不简单,它所做的这一切都绝非以寻常猴子的灵智所能做出的。 易大师没有任何动作,他决定硬接下猴子的这一击——这猴子奇异的幻影之法令他捉摸不透,但唯有身体的感觉是真实的。 触到的那一瞬间,一切镜花水月都再无法遮掩! 更何况,精通无极之道的他,对于这种试探带来的任何伤痛,都自有办法。 然而受在身体上的触感,却是无比真实的。 竟然是毫不客气的两击,硬生生地落在身上。他抬剑挡住了压顶的一棒,左腰突然遭了猛然一击。 这个才是真的么? 易深吸一口气。压入肺部的微凉空气稍稍缓解了一下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挡开当头一棒的竹剑转横为斩,直取左侧的真身! 然而左侧的猴子在竹竿落下的瞬间,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征兆。 右肩吃痛,肩甲缓冲泄力后的力道依然可怕无比。 若是那猴子手里的木棍换成任何一种常见的金属兵器的话,恐怕这护肩将会直接被那蛮力击成粉碎! 来不及多想,身体早已付诸行动。 真身已暴露了。 易向前猛冲,牙关紧咬,疼痛丝毫没有滞涩他的动作。只是眨眼之间,他有力的臂肘猛地撞在猴子身上。猴子被击得一个踉跄,易大师双手紧握的“剑”倒拖身后,紧随其后,便是一记升剑! 这半截的竹竿只会给它带去划伤的疼痛。若手中的是真剑,下一秒猴子的腹部就将留下一道狭长血痕——足以分明胜负的一剑。 众多镜片散发着微光的面具之下,易大师的眼瞳突然紧缩! “嘿!” 面前猴子发出恶作剧得手般的笑声。手腕一拧,木棒旋舞半周。 它在试图攻击他的手臂,可这种微不足道的攻击丝毫无法阻止他的剑招。 正在这时,面前唯一的猴子消失不见。 什么? 易感到身后那汹涌着的压迫感,让自己汗毛倒竖,微微侧身,只见那猴子正手持木棍,从身后扑来! 易大师禁不住暗暗称奇。 这猴子的战术简直扑朔迷离——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适的形容词。 按道理,这自然之中的奇珍异兽,通常被分为三类。 诸如雷霆巨熊,力大惊人、皮糙肉厚的魔兽;诸如九尾妖狐,善于魔法与幻术的妖兽;以及矫健聪敏的灵兽。 若这只猴子真的脱离了寻常野兽的范畴,作为猴族,也应该归于灵兽一类。 可在它的身上—— 诈欺的伎俩,身手的敏捷,攻击的怪力! 有趣。 易大师胡茬遍布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他开始念咒。 双手在身前紧握着竹节,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身体半悬于空,似乎进入了某种玄奥之态,低声浅吟般,让人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易大师的全身上下,也被那种奇异的,闪烁在剑身与奇异护目镜上的绿芒包裹。 第二十章 尘埃 肌肉的淤痛正在慢慢消散,脑海中如同重放般,闪过刚刚与猴子交手时的种种画面。 猴子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故技重施,然而面对他的攻势,易大师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在念咒。心无旁骛。 猴子的棍子打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打在毫无触觉的木头上,瞬间便被那股奇异的绿芒抵消了全部力量。 他对它的一切攻击都无动于衷。 好像在侮辱。 猴子恼火地叽喳乱叫,蓄起力道当头一棒,挥棍横扫,可无论怎样的攻击,就是无法把他从这种奇异的状态中打出来。 仿佛他是一团虚无的空气,唯一证明他存在的是触感,然而仿若刀枪不入,与他身外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简直好像那些能量,在他的体内慢慢运转成一个宇宙。 尘在一旁看着,简直惊呆了。 念咒声忽止。 易大师轻轻一笑,冥想之间,那猴子的招式、破绽,已然尽收眼底。 猴子见他脱离了那般怎么打也打不动的神奇之态,脚下又是那阵奇异的气流流转,朝易大师扑来,幻影忽现。 “这便是无极之境。”易大师沉吟道,握在竹竿上的手掌向内旋了半周。 “阿尔法突袭!” 一声低吼,易的身体消失不见。 来不及惊讶于对手忽然的消失,猴子的视线之中,忽的闪过几道凌厉的剑光,完全不知这戴着多眼面具的剑客究竟是从何处发起的攻击。 几道剑光掠过,幻影消散,易大师的身体出现在猴子的真身面前,持剑而立。 隔了片刻,猴子身上的兽皮碎裂开来,露出下面的黄毛,手中的木棍不知为何突然断成两截。 它身子一凛,短短的一瞬间,似乎就受了伤,易大师用手中的竹竿轻轻一击,完全没有用多少力气的一击。 猴子倒退一步,向后跌倒在地。 它的两只眼睛都睁圆了,“果……果然厉害。俺……俺输了。”猴子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难以置信的神色滞在脸上。 刚开始的战斗里,它还为自己略占上风有些沾沾自喜,然而这战局的逆转,仅在一瞬之间。 一招。 这神秘的武士竟然只用了一招,就将它轻易击败。 下一秒,猴子眼中那股震惊和挫败瞬间化成一股火热,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崇拜。它突然跪到了易大师的面前。 “大师,请收下俺,教俺功夫吧!” 易打量着这如人般跪在自己面前的猴子,犹豫良久。 按照历来的规矩,无极剑道只能有一名传承者,如此历代相传,绵延至今,而现在他既已收了弟子尘,若再教授这猴子些什么的话,恐怕便算是违反了规矩。 可是这猴子,短短交手间,便让他觉得与无极之道有缘,悟性又极高,看身手与体格绝对会是练武的好材料。 只要稍加雕琢。凭借它的悟性,定然可以找到自己的武道。 “也罢,就将部分无极剑道传授于你吧。” “谢谢大师!” “叫师父就好。”易大师轻抚着胡须,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没有名字。” “无极之道,在于无极。空我,即是无极。方才你的障眼之法,虽看似高明,可是那杀气始终无法隐藏,便是尚未达到无极。若能领悟那‘空我’的境界,你的本事,绝对会更上一层楼。” “谢谢师父指教。” “既然如此,就叫你悟空吧。” 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默默退开,去完成师父所罚的三十圈。 他死死咬着牙,牙齿都快咬出血来,绕着那座该死的后山奔跑着,每一块肌肉都由于疲惫,发出阵阵沉重的喘息。 他开始固执。 每一个少年,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光里,都是这般固执。 头脑里全是师父对待那只猴子赞许而惊诧的眼神。 他的体力支持不了三十圈,更何况绑在身上的沙袋和背在身后的灌铅长剑,不停地把他的身体向下坠去,好像他一松懈,就会掉入无底的深渊里似的。 大地渐渐隐没进夜色里了,日落前洒下的最后一丝余温都被残忍地压榨干净。 好冷。 发梢间的汗珠都开始结霜,蓄留了几年,由于练功原因无暇顾及的头发乱糟糟的,粘在了一起,冻成硬硬的一块。 可是尘还是跑着、跑着。 二十圈。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五…… 二十……九…… ……三……三十 疲惫不堪的他,终于跪倒在一块深青色的石碑之前。 竹林里的温度,冷得比什么都快,连呼吸都在月光下氤氲开片片冷雾。 脑海中开始发疯般地联想,当时师父带他来这里时的情形: “这是无极石碑,每一代无极剑道的传承者在死去之后,他的称号都会浮现在这石碑之上。” 果然是这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石碑上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体,皆是第几代传人与他们的称号。 不过,尘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上面没有第二十三代剑圣的名字?” “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剑道。只有终生恪守无极之道,坚定自己的持剑信念之人,方可留名千古。” “师父,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记住,尘,我们是剑客,而不是武士。因此我们的剑,是为信念才挥动的。若有一天,你抛弃了那信念,便已如行尸走肉般,愧对于你的剑道了。” “师父,我记住了。” …… 为什么……为什么我叫尘? 难道……我注定要像灰尘一样……被您忽视、被人践踏吗? 那个猴子……真的会取代我么? 少年流着泪,握成拳头的手拼命地捶打着石碑。 发肿了,流血了。 可怎么也抵不过心里的疼。 他的一切努力,在师父眼中努力想争取到的那丝欣慰,被一个萍水出现的猴子,轻而易举地取得了…… 可是我这种废物,根本不配出现在这荣耀的石碑上吧……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柔软的声音,飘然而至。 “嘿,人类。” 他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女子,一身妩媚的红色华服,一颦一笑尽显妖娆,柔软的身段娇若无骨。 然而那白色的毛绒九尾,和头顶尖尖的三角发耳,早已清清楚楚地说明来人的身份。 “妖……妖狐!” 他惊叫着,跪倒在地上的身体不停地向后退着,手掌摸索着,握上了右肩伸出的剑柄——那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你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九尾妖狐娇笑着,诱惑天成,美得让人心悸。 “你……你要做什么?” 她梳理着一条尾巴,一副心不在焉的口气:“放轻松,我只是想问一件事,这林子的后山上,是否是众星之子索拉卡的居所?” “是……是又怎样?索拉卡大人是不会见你的。” “谢谢咯。”那九尾妖狐微微一笑,手指轻触唇间,挑起一个飞吻。 消失不见。 第二十一章 众星之子 当注意到帐外那只鬼鬼祟祟的狐狸时,索拉卡刚刚轻闭双眸,准备向繁星祷告问卜。 这几乎是她每天的必修课,用这种方式祈祷上天,聆听神明的智慧——当然,她得承认,自己并不是总能听到那些来自于天际的声音。 但这种祷告让她静心。 神明往往不会亲口告诉人类应当如何去做,降下神谕总是少的,他们常常只是将启示降于有心之人,他们不知不觉撷取了诸神赐予的灵感,引以为惊人的发现。 她如此坚定地信仰那些繁星,那永恒而璀璨的存在,并以那些智慧教导给探求真理的艾欧尼亚人。 人们将她奉为那些星辰降落于世间的化身。 因为她——索拉卡,一直以来都是个幸运儿,自出生便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 她听得到那些声音,那些来自于渺远的众星的声音,她遵从那声音的引导,慢慢发掘出潜藏在她体内的神秘力量—— 被称为星辰之力的,这个星球最古老而强大的原始之力。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他们说,她是从天界下凡的神女,是众星之神的女儿。 这星陨镇数年前不过是一处荒郊,之所以得名,并日渐繁荣,是因为不知何时,有一颗流星坠落于此,陨坑中散发出的那股神秘力量吸引了无数人居住于此。 而她,便是借由这陨星来到世间的神灵—— 这些只是无稽的传说,唯有索拉卡自己知道,她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少女,没有所谓与生俱来的“神力”,又父母双亡——她觉得大概是这样子吧,因为对于父母双亲,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印象。 她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像每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一个人在街头流浪,坚强又倔强地成长。 人们永远只会在指点她的时候,嘴上说着所谓同情,但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把手伸向脏兮兮的她。 就像人们会可怜那些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狗,但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脑子想想而已,最多也不过是远远地丢过去一块骨头,打发乞丐一般的样子。 没有人愿意把它抱进温暖的房间里,也没人愿意走近去摸摸它脏兮兮的头,安慰一下它,听听它的声音—— 洁身自好,人们的良善之举基本上奢侈至此。 她慢慢不去指望任何人的关心,每天所能奢望的,大概只有和那些繁星说说心里话了。 除了那个人…… 索拉卡的心头,蓦地柔软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愿意弄脏自己去完成良善的人——就算是小孩子,单纯如白纸的孩子,没有所谓的偏见,也都会被那些自以为懂得很多的大人们教导,不要靠近她这样的“野孩子”。 唯有易是个例外。 他给她带去,她人生中第一条毯子,索拉卡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毛毯,他偷偷带给了她,自己忍耐竹林夜间的清冷。 他从来不会把冰冷的食物丢给她。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易的相识,那天艾欧尼亚纷飞起初雪,她躲在有钱人家墙外,瑟缩在那些装饰有漂亮勾角的飞檐下遮出的一小块空地里。 他突然坐到她的身边。 索拉卡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抱着双腿的身子不禁向旁边缩了缩—— 她在下意识地抗拒这种接近,成长中所受的那些白眼,在她的思维里,早就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当成一个讨人厌的存在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粗布的包裹在旁边铺开,露出包在里面的一团团柔软的白色,散发的阵阵喷香扑鼻的热流,在空气里氤氲开一片水雾。 是包子,那些在蒸笼里散发着香气的美味,她连奢望都不敢奢望,可是现在,那种在她的世界永远企及不到的白花花的食物,就这样摆到了她的面前。 “喏,给你。”他抓起一只包子,递到她的手边。 索拉卡不禁吞了吞口水,这香味,她还只是远远闻过,手刚刚伸出一半,却又迟疑地缩了回去,好像担心自己的手脏似的蹭了蹭衣角。 索拉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有些害怕,有些不敢正视他的脸,只敢偶尔暼去一眼。 他略显稚嫩的脸颊上已经生了些许胡茬,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像冬季里最温暖的阳光,也许算不上俊朗,然而只是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很好看,很亲切的模样。 也是这时,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把那包子放到她的手心里。 温热的,又刚好不会感到烫手的温度,她几乎分辨不出残留在手心的,究竟是包子的温度,还是那一刻他指尖的温度。 “我叫易。”少年挠挠头,笑着说,见她迟迟没有开动,自己也拿起一只,然后咬上了一大口。“很好吃的哦。” 也是后来索拉卡才知道,这个少年,就是被剑圣选中作为弟子的孩子,在大家眼里,他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值得尊重,因为村子里的所有人都相信,他将成为一个伟大的剑客,村子的守护者。 而不像她,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可怜虫。 那天他拉着她去那修炼的竹林,请求师父收留她,她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命运也从此改写。 不过也许是因为索拉卡很惧怕易的师父,如同镇上的每一个孩子。因为他是个酒鬼,嗜酒如命,看起来总是醉醺醺的,听说他只有舞剑的时候才清醒。 也或许是因为少女的自尊和倔强,索拉卡没有奢求这种可怜,而是选择在竹林边的小山顶搭起帐篷。 她不喜欢清冷的密林,她从小便喜欢那种,夜晚抬起头就看得见星空的地方。 也是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聆听到那来自于天际的声音。 “索拉卡,索拉卡。”那个声音唤她。 那声音来自于最广阔的寰宇,告诉她,它是众星的声音,而她,被选中成为众星的使徒。 每天晚上易都会来,陪她聊天,聊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或者给她表演刚刚习得的剑术。他好像哥哥般待她,可是索拉卡隐隐觉得,对于易,她的感觉早已超越了所谓兄妹的之情——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独处时,便安静地聆听众星的智慧,仿佛自己已经融入黑夜,融入这星辰浩瀚的天宇之间,而那神秘的众星之力,也是缓缓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与骨骼之中。 白天里,她会去镇子里,用这神秘的力量帮助他们治疗伤痛或是解决麻烦。每到吃饭的时段,就做好清淡的菜肴,温一壶酒,给剑圣师徒送去,来答谢他们的恩情。 虽然易总是说不用答谢,可她一贯相信,她会用行动换取人们的尊重,而非怜悯。 她日益将众星之力用至成熟,村子里的人也开始接纳她,然而她的身体不知何时开始发生一些奇异的改变,直到有一天,索拉卡清晨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 她的额前长出了一根独角,柔软的双足变成了牛羊般的蹄子,身后竟然生出了一只可怕的尾巴。 好像一个怪物。 那天她哪里都没有去,一个人躲在帐篷里,流泪不止,她害怕,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她不愿意有人看到自己这番模样…… “我不想见你。”索拉卡带着哭腔,手指拉紧帐门。 可是易永远是易,他还是冲了进来,当看到她的模样时,他没有惊异,反而只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伤,真是吓死我了。” 那天夜里,他拥抱了她。 “这,有什么的啊,没有谁会因为这个讨厌你。”他温柔地说。 直到她终于带着干涸的泪痕,沉沉睡去,他才悄悄离开。 “你将成为神明,索拉卡,你将摆脱凡胎之躯,获得圣洁的新生。”那众星的声音解释说。“终有一天,你会与诸神同列。” 第二十二章 来者不善 人们终究慢慢适应了她的模样——这个生着独角,长着蹄子和尾巴的少女索拉卡,是圣洁的众星之子,最接近神的少女。 而他,也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无极剑圣,他戴上那奇异的头盔,出现在她的面前。 “师父死了,为了制服闯入村庄的雷象。” 他淡淡地说道,好像在讲述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你……不难过么?” 他低下头,嘴角的弧度里写满了慰藉,“但是我看到他的称号,出现在了无极石碑上。”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便是历代无极剑圣所恪守的剑道。 正如她,亦要守护艾欧尼亚的祥和。 索拉卡收起心绪,她被那股缓缓接近,徘徊在帐篷之外的魔力变得警觉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那为害艾欧尼亚南林地的九尾妖狐,她甚至曾经打算去林中降服她,可是却无所寻觅她的踪迹,空手而归—— 毕竟那里是她的领地。 而现在这九尾狐的突然到来,让索拉卡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意图。 “现身吧,九尾妖狐,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索拉卡停下了祈祷式,缓缓说道。 帐门被缓缓打开,一只顶着双狐狸耳朵的小脑袋探头进来。 这帐内虽然没有任何的光源,然而却能吸收外界的星光,并将光芒引向需要的地方。比如现在。 这些光线,说是柔和,倒不如说是冷冷地打在那九尾狐的身上。 阿狸垂着头,好像不敢面对索拉卡似的,简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想……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索拉卡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这狐狸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鬼点子。 心中的警惕丝毫没有松懈,狐狸本就是不值得相信的狡诈一族。 不过对于阿狸,她真的只是来弄清楚一件事。 昨天夜里,瑞吉纳德拒绝了她的吻,阿狸又一次失眠了。 她当然伤心,可是心中也在隐隐地逃避,她自己也在害怕,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她的生活,会不会因为那而改变。 在阿狸的认知里,这些奇怪而复杂的情绪,应该是属于人类的,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任何人教给她,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乱糟糟的情感。 她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该怎么做……可是那个人在哪里呢? 她所能想到的,只有索拉卡。 这位神奇的,能聆听到神灵的女子—— 她都忘了,明明自己还鄙视过那些愚昧求神的人类呢。 “我……我遇到一个人。”阿狸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些扭捏的样子,她甚至有点希望索拉卡会说点什么,询问她。 似乎让她挤牙膏地询问,与她自己和盘托出比起,心中的压力反而会舒缓很多。 不过索拉卡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如她所信仰的众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想着他,白天想,晚上也会因为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失眠。明明我很讨厌他,但是……却好想见他。见到他的时候……所有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和他作对我觉得很开心,但是听见他提起别的女孩子,就说不出的难受,就算他也没说自己和她有什么的。我讨厌他,特别讨厌,可是……我不喜欢他讨厌我,他嫌弃我是妖狐,拒绝我的亲近的时候,我都好想哭……索拉卡,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智慧,是不是?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索拉卡吓了一跳,面前这九尾妖狐说着说着,竟然快要嘤嘤地哭出来。 “他是谁?” “快告诉我啊,到底是怎么了……”阿狸心急地说道。 索拉卡必须承认,听那段话的时候,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分明是易。曾经的学徒,现在的大师,几年之前他还是无极剑圣的弟子,现在已经是新一代的剑圣,像当年他的老师一样,收徒传技了。 “你应该是……爱上那个人了吧?”索拉卡说,“爱”这个词在她稚嫩的小嘴里说出来,微微打了个结。 阿狸看着她,眼睛都睁大了,这个答案让她脸红,让她害怕,让她不甘——她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讨厌的家伙。 可她无处可逃。 听这个词从索拉卡嘴里说出来,好像心中的石头就这样落地了。 原来自己烦他,缠他,捉弄他,希望他事事不顺心,不过是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我……我明白了。谢谢你。” 阿狸懵懵地站在帐篷里好久,索拉卡说的那些话都只左耳入右耳出,完全不经大脑。她这样思考着,终于豁然开朗。 她突然对索拉卡道谢,身形疾闪飞出,消失在索拉卡的面前。 她要去找他。 她要去找他。 她现在就想见到他。 瑞吉纳德,我爱上你了! …… 索拉卡看着九尾妖狐消失后,所站之处残留的,带着淡淡余香的浅蓝魔力,不禁有些欣慰地笑笑。 没想到这强大的九尾妖狐,终究也是栽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唉,可惜她没有她的这种勇气。 易,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感受呢? 索拉卡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继而轻闭双眸,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精神力盘桓着上升,慢慢延伸到苍穹之上的高远之处。 仿佛身体悬浮在星空之中,却感受不到任何阻力和重力,似是完完全全的真空。 “索拉卡,你来晚了。” “对不起,我刚刚……” “不必抱歉,或许正是命运安排如此吧。艾欧尼亚的劫难……或者说,对于你神性之心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 易大师盘腿坐在房门前。 他刚刚取名为悟空的猴子就坐在前面,面对着他坐着,这个来自于那个聒噪族群的家伙,此刻正入定般一动不动,进入了假寐之态。 悟空领悟得很快。 只是试验了几次,现在的易已经几乎感觉不出这只猴子身上的气息,那种感觉很模糊,无从判定它具体的位置。 至少不像它之前所施展的,杀气十足。 那股杀气即便拥有影遁的能力也无法遮掩。 当然,这并不怪它,世间武者在修习之间,都会沾染上杀伐之气,并无什么不对,只是作为无极剑圣,他所追求的无之境界,是无我。 心里感到欣慰的同时,易大师隐隐担心起自己的徒弟来,按理说,所罚的三十圈应该已经跑完了才对。 想到这里,剑圣不禁摇摇头。尘这孩子,还是太心急了,不过哪个心怀英雄梦的少年不心急呢? 只是这无极剑道,正如逆水航船,尤其心急不得。 其实这些年的训练,基础早已浑厚,若他能沉下那份聒噪之心,领悟那无的境界,剑术自然大成。 就像他对这孩子所期待的一样,为他取称号为尘,微粒般的存在,也是他所期望的——并非碌碌无为,而是真正的大师,永远要怀着一颗学徒之心。 沉吟之际,竹林之间,忽的掠过一阵非同寻常的风。 竹叶如雨洒落,被狂风卷集着,撕扯着,好像魔鬼的低吼。 气氛忽然肃杀起来。 “师父?”悟空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便是从那境界之中退出。 易伸出一只手阻止它,什么也没说。 却知道来者不善。 这林间的杀气,一瞬之间凝重了起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易隐隐约约看见,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逼近他的方向。 那浓重的杀伐之气,数步之遥便几乎让人窒息。 “你,就是无极剑圣,易大师?” 第二十三章 强敌! 李青在梦中不停地奔跑着。 他知道这只是梦。 可是这梦境给人的感觉无比清晰。 梦里是无边无际的战场,尸横到处,他认出这是那座村庄,脚下的石板桥,是他每次的必经之路。 那些死者,他都认识。 全都是星陨村中的居民。 村南的铁匠,村北包子铺的胖老板,路边的小乞丐,那个喜欢吃糖葫芦的小女孩,还有那个不安分、总想出门冒险的茶馆小跑堂…… 现在他们都倒在血里,脸上的神色无一例外,都是惊恐无比,仿佛目睹了从地狱爬上来的食人恶鬼。 简直…… 简直像当初,他用魔法误毁掉的那个村子的惨状一般。 现在竟就这样重演在他的面前。 李青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奔袭而来,他向旁急闪,然后,他想看到了那些杀人恶魔。 黑衣铁甲的骑兵,甲胄绽开一片片受害者的殷红,却丝毫不掩其上的图案…… 锤斧相交,交汇在一颗骷髅头上,骷髅大张贪婪之口,从那口中清楚可见喉咙深处的绿色毒液—— 是诺克萨斯的徽记! 诺克萨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些骑兵完全无视李青的存在,催马向不远处的幸存者追去,利剑不断在受害者的体内爆出噗嗤的响,在锐利的尖叫声里交鸣。 他在不停地跑,想逃出这片地狱。可是这梦境围成一个迷宫,无论他如何挣扎,最终都会回到梦的原点。 周围每一个大睁着眼睛的死者,都似乎在瞪着他,每一只眼睛都好像在控诉! 他用力闭上眼睛,捂住耳朵。可是他现在才发现,自己一直都戴着蒙眼罩的,而一切的一切,还是全都跳动在眼前! 他快发疯了。 他想狂喊,可是发不出一丁点声音,血腥的空气却趁虚而入,疯狂地压入他的肺…… 他醒了。 额头上的汗不停滑落,梦中的惊吓使他大口喘着粗气。 眼前仍是那黑布眼罩遮出的黑暗。 “你醒了?”是韦鲁斯的声音。 “嗯……” “那人,走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瑞吉纳德。 “他留给你一张字条,要看么?” 李青顿了一下,说:“读给我听吧。” “也对。” 李青听见细微的,展开纸张的声音。然后韦鲁斯开口读道: “不必怀疑,所梦,即未来。我正马不停蹄地前往艾欧尼亚城,去觐见卡尔玛,以保护更多的人。希望你我都还来得及。瑞吉纳德。” 李青平静地听完,猛然站起身。 “去哪?” “星陨村。”李青的呼吸都变得急促了,韦鲁斯第一次看见他有这么激动的表现。 “发生了什么?” “诺克萨斯……来了。” “……”韦鲁斯震惊的目光没能穿透李青的眼罩,无声地断在空气里。 “和我一起去守护村子吧,韦鲁斯,我知道你的弓术举世无双。” 沉默了半晌,似是在犹豫。“不,我要守护的东西……” “比星陨全村人的命都值钱么!”李青发作了,怒气似乎在空间里劈啪作响。 又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对不起,你不会明白……”韦鲁斯转过头看着一边的桌脚,尽管这个为难的姿态,对于蒙眼的李青毫无意义。 “呵。”李青额头的青筋跳动着,愤怒地冷笑一声,摔门而去。 …… “我就是易。无极剑道的当任传人。不知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易大师淡淡地说道,眼瞳虚眯,这人的到来给他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人身上浓重的杀伐之气,完全不属于艾欧尼亚,这个宁静平和的岛上国度。 在这里,即便是比武,也很少有生死之斗,通常只是点到为止的切磋。然而这男人身上的气息,分明是久经杀伐的凶戾之气。 是常年在战场上才会沾染的。 而在这坐享了数百年和平的艾欧尼亚,是绝对不会孕育出这种杀伐之气来的。 “久仰大名,别担心,我只是想见识一下,这无极剑道的神奇。”黑衣男人缓缓说道,一双冰冷的瞳仁触摸到易大师的身上——好像单单这目光,便足以令人胆寒,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然而他的口音…… 分明是艾欧尼亚人。 “天色已晚,阁下还是请回吧,明日再来,我接受你的挑战,也不迟吧?” 易下了逐客令。 不单单是因为心头跳动的不安,似乎这个夜晚,本身就让人感到……慌猝。 他也说不清楚。 那男人的鼻息间,窜出轻轻的一声哼笑。 “没有接受,或者不接受。”他的语调低沉悠扬,好像念诗般的口吻,却似乎在读众神毁灭世界的判决书。“那就为了自保而战吧,无极剑圣。” 话音刚落,男人慢慢摆出起手式,暗红色的长剑跃动着隐约的光芒,继而,一股浩瀚的气息忽然从他的身体弥漫开来。 是气。是武者修炼至一定境界,自内而外发散开的力量。 而黑衣人的那股气力,丝丝缕缕地渗入他周身的杀伐之气中,填充、融合,变成一种淡淡的血红色气息,仿佛在那人身体外方圆数百步之内,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血雾。 是以杀气为引,融合而出的强大力量,霸道而凶戾! 易大师隐隐感觉,这一战绝对非同寻常,因为这神秘黑衣人的剑术,从这起手式便可见一斑——是与他追求的臻于“无我”的无极剑道完全相反的剑术。 “师父,让俺先去试探一下那人的实力如何!”悟空激动起来,眼神之中倒是没有多少恐惧之意,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强者的跃跃欲试。 “你退开,这是为师的战斗,你在一旁看着便好,不要出手。” 易大师轻轻吐了一口气,剑柄旋即握在手中。 “哦。”猴子有些不甘地点点头,向后退了几步。 黑衣男人的嘴角轻轻勾起一侧,脚下突然开始了飞奔。 简直只是一瞬间的事,易心中感到一阵不妙,定睛之时那把暗红长剑已经压顶而至! 易大师抬剑过肩,横过剑准备接下这自上而下的劈斩。 两把剑轰然撞在一起。 这战端甫开的第一剑,便是如此重若千钧,仿若山岳压顶! 眼前的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打算试探,第一击,就倾尽全力。 易大师牙关紧咬,死死支撑着手上的力道,双臂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着作痛。 但他心中自知这一剑自己只有死命挨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一旦这剑突破他的格挡,就会一斩到底,将他的右肩与手臂一同斩下。 膝盖最先支撑不住弯下,左膝重重地落在地上,身体便是再次猛地向下一沉,连地面都慢慢绽开了裂纹。 比起他的狼狈,那在上压剑的男人,却似乎异常平静,脸不红,筋不鼓,似乎就是随意的一记劈斩。 易大师缓缓闭上眼睛,似乎就此放弃了抵抗,像个任人宰割的可怜虫一样,听天由命,然而下一个瞬间,他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 “阿尔法——突袭!” 第二十四章 无极秘法 空气中传来一声低吼。黑衣男人的脸色也是凝重起来,只见几道剑光飞速闪过,攻向他的每一处破绽。 即便男人的反应速度再快,提剑抵挡的时候都捉襟见肘,虽然能阻止那剑势的深入,但那剑光,又诡异地转而攻击他处了—— 就好像有一个行动速度极快的家伙,绕着他发动攻击一般。 然而无论男人如何用笼罩身体附近的血红色气力探查,都无从揪出那个伺机的偷袭者——他完全感觉不到任何气息,易已经如同从这世界上消失一般。 唰,唰,唰。 剑光闪过,易大师的身影立在男人的身后。 时间仿佛停滞半晌,男人的黑衣突然裂开三处口子,露出血淋淋的剑痕来。 “难得,难得有人可以伤到我。”黑衣人淡淡地笑道。“无极剑道,果然名不虚传,不过……” 易大师脸上的表情,突然凝固了。 他只觉得身体周围似乎突然形成了一道铜墙铁壁。 是那些血雾般的气,似是凝成一具模具般的灵柩,将他牢牢箍住! 完全不用身体动作,仅仅是这股杀伐之气,便足以挟制人身。 易咽了一口唾沫,他感觉这弥漫竹林间的杀气瞬间锋利起来了,隐藏的威势有如海面下的暗流,慢慢汇聚起恐怖的力量—— 他身体一顿,这些笼罩着他身体、呼吸之间的红色血雾之中,仿佛闪过数道刀锋,甚至就连那些呼吸吐纳间吸入身体的杀气,都开始锋利起来! 易吐出一口鲜血,脚下发软却被那无形的气束缚着,无法跌倒。 “师父!”猴子惊叫出来,便要扑来。 易大师吃力地抬起一只手阻止他,“不要,这是剑客之战。悟空你不要插手。” 不过这家伙……好强。 甚至完全不用剑,只靠这股杀伐之气,举手投足之间竟然就可夺人性命! 这完全超出了易的认知,自小修习无极剑道的他,一直都在避免所谓的杀气,因杀气会暴露所踪,然而这个男人,竟然可以利用那种一直被认为无用的杀气进行攻击。 从易嘴角滴下的血还尚未落地,刚刚落至半途,便被那些血雾吞入其中,混入这愈发浓烈呛人的血腥气里。 还剑归鞘。 剑刃发出刺啦的摩擦声,滑入鞘中,这覆盖天地之间的血腥杀气,也因此收敛起来,仿佛也随着百川入海,流入那血色长剑之上。 “此剑名为饮血,正与我的剑术相称。” 饮血。 身为剑客,易当然清楚地知道,这把凶名在外的魔剑,饮万人血而坚利无比。 传说为远古剑魔亚托克斯所持,它的每一任主人,都是这个世界的灾祸,一如当今它的持有者:众剑客心中的梦魇,足以让世界颤抖的黑衣恶魔—— “你……你是杜·克卡奥?” 易大师嘴唇颤抖着,说出了这个名字。 好像这名字本身,就是最深重的诅咒。 诺克萨斯的军魂,杜·克卡奥。 那个只知道铁血与征伐的军国主义国家,如同镶嵌在瓦罗兰大陆上的一颗毒瘤,无时无刻不在分泌着灾难的毒汁。 而他,是这个恐怖国家的头脑,大陆上一切战争与毁灭的策划者。 这般凶名,即便在海上遗世独立的艾欧尼亚,都不可能不会听闻。 黑衣男人点点头,鼻息间窜出淡淡的笑意。“杜,不过是个称号罢了。这种称号方式,你应该很熟悉吧?还记得零么?” 易的脑子里,好像被突然被人投进了一颗爆弹,轰然炸响! 零。 “知道,第二十三代剑圣。那个被除名的,背叛了无极剑道的人。” “哈哈,背叛?我的剑术,正是他所传授,他之所以被逐出师门,就是因为,他发现了无极剑道的秘密。” “什么?”易大师的眼瞳紧缩着,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保持平静。 “这无极,事实上,是同源两支,分为无道与极道。无道随性自然,极道刚猛霸道。无疑,极道大成之时,将会更强,正如你所见的这样——力量至极,速度至极,就连杀气也至极,臻于可以用杀气来杀人的境界。” 杜·克卡奥顿了一顿,审视着易——他不过表面平静,却难掩心中波澜的反应。 他对此颇为满意。 “然而那些迂腐的剑圣认为,极道强大,却会蚀人心性,便决定将这极道封存。零,便是机缘巧合,得到了那极道之剑术,因此被除名。不过他漂泊海外,到了力量至上的诺克萨斯,我才有幸得他真传,凭这极道爬上今日的高位。所以,易,你败在我手下,自然也不冤。” “你胡说什么!”易终于忍耐不住,几乎是在低吼。 他无法相信,这男人的每一句话都在冲击着他的脑膜,他没办法将那千丝万缕理顺,连成一个能够让自己接受的事实。 他唯一想做的,就是将面前,这个说着鬼话的人杀死。 “阿尔法——突袭!” 易的身形化作数道剑光,飞掠向杜·克卡奥,这一次,是无情的连斩。 黑衣人冷笑一声,抵挡都无意,杀气再度弥漫开,每一处被易的剑刃撕破的皮肉,都被那融入伤处的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与无极冥想同样的治疗方式! 杜·克卡奥任凭他发疯般斩了数十剑,忽然抬手,手掌猛地一握虚空,易大师的身影便是被一股血红杀气牢牢锁住,浮现出来。 他握紧手掌,那杀气形成的空间也扭曲起来,挤压着易大师早已不堪的身体。 “混蛋!放开俺师父!”猴子大叫着,挥起棍子扑向杜·克卡奥,后者只是轻轻一挥手,猴子的真身与假身就被一同抛了出去。 好像一簇毫无重量的,蒲公英的绒球。 “你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现在,你的怒火,早已暴露了你的踪迹——易,你背叛了你的无之道,被怒火冲昏了头脑。” “你……这次来……究竟……究竟是为了什么?”易大师咬着牙,挣扎着说道。 “顺便替零前辈复仇而已。这次诺克萨斯,将取下艾欧尼亚。当然,我对你的无之道也很感兴趣,不知无、极合璧之时,会有多强呢?” 继而是仰天的狂笑。黑衣人大步流星地走远,在消失在林间浓重的夜色里之前,他突然顿住脚步,头也未回地说道: “去看看那村子吧,如果你还爬得起来。就是你们这些迂腐的家伙历代守护的村子。不知在我大诺克萨斯的铁蹄之下,它现在如何了呢?” 语意轻嘲,易的神经,突然紧绷起来了。 …… 第二十五章 暮光之眼 阿卡丽勒紧了腰带,希望这能使这身布料柔软的绿色忍者服在待会的行动中,不会显得很碍事。 来到均衡教派,成为一名守护均衡之道的忍者,已经有三年了,当然,接受她母亲关于暗影战士的专门训练,则要更早。 暗影之拳。 一个光荣的称号。守护均衡的三位最杰出的暗影战士之一。 至于另外两位,其中一位,被称为狂暴之心,拥有与生俱来呼唤雷霆之力的约德尔人凯南。阿卡丽并不了解那个生来便是小个子的,古灵精怪的种族,她甚至怀疑,每个约德尔人,都有着神奇的能力。 比如凯南,可以控制雷电。比如兰博,拥有让科技之城皮尔特沃夫都震惊的机械技巧。还有那个,讨人厌的浣熊脸,叫什么来着,据说他发呆的时候,会消失。 谁知道呢? 至于最后一位暗影战士,被暮光之眼的忍者,并未归位,因为那暮光之眼的人选…… 想到这,阿卡丽也没有办法平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矛盾不已,却又无比心悸。 她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想,收起心神,平稳了呼吸,然后抬起头,望向面前的这座陡崖。 东升的日头,刚好把陡崖的阴影垂下。 从那崖顶老槐树上,取一片树叶,便是她今天的目标。 一双忍者镰握在手中,她迈开修长的腿,踩上那阴影的边缘,身后暗沉下的那片婀娜的投影,从她的足跟与那陡崖之影连接在了一起。 她的小腿猛一绷紧,身体刹那间穿梭入那阴影之中。 秘奥义发动! 历代暗影之拳的秘传之法,穿梭阴影的神奇忍术——幻樱杀缭乱。 她还需要更快,更快! 阿卡丽紧咬牙关,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现在的她,正如同凌空跃起一般,飞速地穿越陡崖的影子。 即便是在这影子之中,阿卡丽依然被那股来自于地心的吸力拖拽着,向下坠去。 她必须更快,狂风拍打在她的身体上,若不是有那忍着面罩阻挡,恐怕那些风将会直接粗暴地灌入她的口鼻。 精神紧绷着,意念催生出的力量开始尖叫告急。 她终于忍耐不住,这种紧绷的感觉让她感觉全身都在窒息,她长吐出一口气,身体上升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在约摸着抵达最高点的时候,阿卡丽挥起忍镰,用力凿进面前的峭壁。 这个位置…… 她的眼神在触摸到旁边的一处标记后,黯淡了下来。 毫无长进。 她喘着粗气,嵌入崖壁的忍镰挂住她的身体,这种程度的消耗她早已习以为常,体力也在不断恢复。 一阵裂石的声响,突然刺痛了她的耳膜。 阿卡丽紧盯向声音的源头,那忍镰卡住的石块表面,迅速绽开片片裂纹,好像被瞬间风化开一般,土崩瓦解。 “该死!” 阿卡丽咬着牙,另一只握着忍镰的手试图寻找到另一个支撑点,但是完全来不及,失去了支撑的阿卡丽的身体,猛然坠落。 “不行,我不能这样。”阿卡丽咬住牙,身体正在迅速下落,她的脑子转的飞快。 目光凝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松上,看起来早已经死掉了的树,毫无生气的枝干从岩缝间扭曲着伸展出来。 阿卡丽心一横,孤注一掷,忍术再度发动,这穿梭影子之术使她看起来仿佛是脚一踏虚空,身体便飞窜出去。 她的脑子发蒙,喉咙也变得干渴,意识在这超负荷的忍术之中,变得模糊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好像脚踩在一根柔软的棉线上,可是只要这根线一下断裂,她就会失去意识,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她使劲晃晃脑袋,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驱逐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棵枯松出现在视线中央,已经是近在咫尺了。阿卡丽抛掉一双忍镰,任凭它们反射着阳光,从半空坠落—— 现在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举起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那早已脱落了大半树皮的树干,双臂挂在树干上。 身体猛地一沉,手臂吃力,但她还能忍耐,秀眉微蹙,在额上跳动着。 手掌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蹭上了什么汁液。 直觉告诉她,那味道一定不会好闻。不过阿卡丽已经无力关心这些事情,她只希望那东西不要让手掌打滑便好。 她呼出一口气,准备顺势翻上枯树。 不过这时候,她突然感到有一具温暖的身体,从下面托住了她。 一种安全感从触觉弥漫开,她精神放松,手臂一软,直接跌进那人的怀里。 “叫你不要好高骛远,总是不听,给自己定这么危险的训练,我怎么放心得下?”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和那温热的呼吸一起,撩拨着耳垂上敏感的神经。 慎。 那位尚未归位的,暮光之眼。 忍术的光辉笼罩着他们的身体,慢慢下落。 “真是的。” 阿卡丽娇嗔着说道,好强如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嗔态,就连跟父母都从未有过撒娇。 可是唯他除外。 “师兄,你总是来我这儿,自己的训练怎么办呐?师父怪罪下来,我可担受不起哦。” “训练嘛,也不过是个形式,师父教的,我大概都领悟了,剩下的需要自己摸索。况且来这里修行,也不错嘛。均衡之道,其中不是也包括,阴阳调和?”慎调笑道。 “真是,这么不正经,一点都不像个暗影战士。” “我没打算做暮光之眼。”慎的口气突然沉重了下来。 阿卡丽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钝重了,似乎吸上一口,都会沉沉地压在肺里。 慎顿了顿,继续说,“你该知道,成为暮光之眼,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说话,心头那种矛盾感,愈发强烈了。 “我决定和师父坦言,阿卡丽,我要娶你。” 阿卡丽的脸瞬间红了,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上头脑,手脚都变得麻木起来。然而她旋即,低下了头。 “不,师父不会同意的,他是你父亲啊。他不会允许你,毁掉自己的未来,我也不会。”理智在心头淤积着,尽管被活埋的情感,仍在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未来?别傻了,师妹。我想要的,只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他们平稳地落在地面上,这个季节软草的触感十分舒服,隔着鞋子,顶得脚掌丝丝缕缕地发痒。 “慎……”阿卡丽唤他,听起来像是细微的呢喃。 他突然抱紧她,然后是一个深深的吻。 “慎。阿卡丽。”平静而沧桑的声音。 阿卡丽知道那声音的主人是谁。 慎慢慢松开她,抬头看着他的父亲。 面前这位饱经风霜,但看起来仍旧老当益壮的忍者,担负起整个均衡教派的男人。 男人只是淡淡地说道,“阿卡丽,继续你的修炼。慎,你跟我来。” “是,师父。”慎低声顺从道,可是那目光里,决绝而又叛逆。 好像如果这人说出一句反对他们二人的话来,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把他击倒,然后带她远走高飞—— 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曾经最强大的忍者。 现在最强的忍者,是他了,慎。 “死心吧。”走出数步之外,那草地、陡崖,如同画卷般掩藏进身后的密林里时,慎突然开口说道。 “我不会强迫你。” “嘁。”慎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意,父母总会有这样的说辞。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阴阳结合,本也是均衡之道。我只是想,带你看点东西。看过之后,何去何从,你的命运,终究属于你自己。跟住我。” 他脚尖一点地面,身体便向前方飞速射了出去,仿佛一支离弦的箭。 慎随他前去,以他的实力和修为,跟上力量早已走过巅峰的父亲,丝毫不是难事。 两道身影在林间无声地穿行着,不知行进了多久,慎看见缕缕绿色的烟雾从远方升起。 村落的轮廓从林地边缘,若隐若现。 大师身形一跃,落在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上,站定,负手而立。慎紧随其后。 然而在他眼前展开的,竟是一片人间地狱。 断壁残垣。到处是破坏过的模样,人与牲畜倒在血泊之中。 丝丝缕缕的绿色气体,在村庄的废墟间弥漫着,久久不散。 “是毒瘴?” 慎看着眼前这副惨状,心头不停地颤抖着。说不好,是恐惧还是愤怒。对于坐享和平数百年的艾欧尼亚,战争仿佛只是虚妄的噩梦。 父亲点点头,“诺克萨斯的铁骑,还是来了。看样子,他们释放了毒气,杀死了大部分村民,而后,诺克萨斯的军队闯入村中,杀死了所有的生还者。” 慎咬着牙,对于他,战场第一次这样近在咫尺,冲击着他的全部感官。 “诺克萨斯……” 父亲深吸了一口气,吸气声都有些轻微的抖动,似乎在为这涂炭的生灵心痛。 “艾欧尼亚当有此劫。均衡破坏之时,唯有三位暗影战士合力,方可拯救艾欧尼亚于危难。” 他转过身,身体再度飞跃,离开了这战场。 慎无言地跟在后面。 天色已晚。父亲停在自己闭关的禅房前,禅房门半掩着,隐约看得见被烛火照得昏暗的室内,墙壁上的阴阳鱼第一次让人感觉心中如此阴郁。 “既然你不愿,我不会强求于你。慎,你是我的骄傲。为父,为师,我都会替你接任这暮光之眼的位置。”父亲淡淡一笑,“均衡,存乎万物之间。” 他转过身,背对着他,脚尖一点。 然而这次,慎拉住了他,也许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注意到,父亲头上的银丝,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还是我来吧。” “你知道,成为暮光之眼意味着什么。” “戒除情欲。冷酷公正。以身纳道。再无我,唯均衡。” 他走上禅房的台阶,如同背诵般,念出了这句训诫,独属于最强暗影战士暮光之眼的训诫,听上去似乎是在哀鸣。 “你……做得到么?” 慎转向身后,目光在父亲身上顿了顿。“可是,艾欧尼亚需要我。” 父亲嘴角欣慰的浅笑沉陷在黑暗里。 “我相信你。” 第二十六章 众星之怒 “你将被纳为众神之列,索拉卡。” “神祗从不偏私,心怀天下,亦无故土之心。此次劫难,是艾欧尼亚注定之劫数,无从改变。却也是你的劫数。” “你会以神之心,冷冰冰地对待注定的劫难么,而不用自己的神力插手其中?” 那些星芒柔和地洒落,却似乎在用遍布天宇的眼睛,审视着她。 “我……”索拉卡迟疑地开口了。 “不要给我答案。众星将注视着你,你的决定,就是你的答案……” 众星的声音似乎还在她的耳边轻柔地呼唤。 索拉卡一遍一遍地祈祷,然而内心的不安,变本加厉。 众星所预示的灾难,被血洗的星陨村…… 索拉卡从小在那里长大,虽然那个幼小的孤儿总是受到排挤,总要接受那些怜悯却带了些鄙夷的目光,但是易的出现,又带她慢慢融入到那座小村镇里。 那里就像她的家一样。 她用众星之力,为他们疗伤治病,帮他们占卜祸福,慢慢被人尊敬,也慢慢引导了许多人,信仰浩瀚的众星之灵。 他们就像她的家人一样。 可现在…… 她犹豫了好久,心中颤抖无比,没有办法作出决定。今夜也再无法静心祈祷,将自己的精神,融入那高空之中无边的浩渺之境。 “你……不难过么?” 记忆蓦然闪过那年众星闪耀之下,与易一起,坐在山坡上的聊天的时候。 “但是我看到他的称号,出现在了无极石碑上。”易笑了笑,“他为守护村子而死,有一天,我也会挡在村子前,像他这样,死得其所。” 他冲她笑了笑,那年他的嘴角尚未浓密起成熟味道的胡茬,眼神里的坚毅与少年稚嫩的倔强混在一起,给她的心头覆上一种特别的触感。 记忆在此定格。 索拉卡突然站起来,向山下走去,但是所走的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 众星之声,犹在耳畔。 她到竹林里的小屋,没有见到易,门口只守着一只猴子。 “他在哪?” “你说师父?你是谁?长角和尾巴的怪女人。”猴子开口讲了人话,索拉卡倒没有过多惊讶。 “我是他的好朋友。我叫索拉卡。告诉我他去哪里了?” 猴子抬头看了看她,又低头看了看地面,眼珠转个不停,似乎是在思考、犹豫。终于,它挠了挠头顶的毛。 “师父去了村子里。他……他被一个怪人打伤了。他让俺留在这,等那个叫尘的小兄弟。你……诶?你去哪?” 猴子自顾自地说着,抬起头时,索拉卡已经快步走去。 “我去找他。”索拉卡只丢下一句话。 她必须快点赶到。她的脚步愈发慌乱,踩在这林间的碎石与枯叶上。 当她终于靠近了星陨村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白色。 冰冷的晨光刚好映照出了面前村中的惨状。 血流成河。 一张张歪倒在地上,扭曲着的脸孔,都似乎在盯着她,在控诉—— 众星之子啊,这世上最接近神的少女,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拯救我们? 索拉卡的心中蓦地一颤。在这人间地狱之中,一道身影伫立其中,他单膝跪地,双手握剑,墨绿色的长剑深深刺入地面。 他的头埋在剑柄上,身体不停地抖动着,似是在哭泣,好像那随风飘动的武者长衫…… “易……” 索拉卡声音颤抖,喊出了他的名字。 他没有回答。索拉卡朝他跑去,身体突然一顿,呛咳起来。 这空气里,有毒…… 她运起众星之力,将那毒气丝丝缕缕地排出,星力护体,将毒瘴隔绝在外。 “易。”她走到他的跟前,轻轻唤了他的名字。 “我……我没用。”悲戚的声音抽噎着。 这个男人,那个从来不会倒下,也从来不会畏惧困难的乐观少年,现在这个肩负着伟大剑道的男人,泣不成声。 “诺……诺克萨斯的药剂师……索……索魂者沃里克……”他咬着牙,说出仇人之名,字字如同一根根钢钉,锥入人心。 索拉卡的心,和她的呼吸,一同抽动着。 是啊,曾经看到眼前的易,默默发誓要用那星灵之力守护艾欧尼亚,守护星陨村的索拉卡,你现在跑到哪里去了呢? 为了成神吗?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啊,就连你的信徒被肆意屠杀、践踏,你都不会轻眨你那高贵的眼眸,只淡淡地抛下一句,“劫数”吗? 索拉卡忽然笑了。 释然,又有一种,仿佛一切都被摧毁了一般的疯狂。 “天界的怒火啊,我以众星之名,令你降临于那丑恶的药剂师之身。索魂者沃里克,我将赐予你永久的诅咒!你的身形,将和你的心肠同样歹毒!” 光芒随着她的呼唤,慢慢透出她皎白的皮肤,将索拉卡的全身包裹。 看起来好像一颗发光的星体,亦好像一颗流星—— 划过天际,迸发出最后的光芒来。 众星之上,传来轻轻的叹息: “星陨,星陨,星灵之神索拉卡,你注定陨落于此啊。” …… 来自他身上魔法印记传来的共鸣感,越来越强烈了。 阿狸优雅地在森林里穿行。 就快到了,瑞吉纳德,你这家伙怎么走得这么急。真讨厌。 阿狸暗暗嗔骂着,心头却有只小恶魔骚动个不停。 发现他已经走了很远的时候,她只是一心急着赶路,可是已经距离他越来越靠近,就要见到他了的时候,却犹豫着,心里打起鼓来。 该怎么告诉他? 万一……那个讨厌的家伙不接受她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阿狸就感觉心跳个不停,脸颊也烧起来了。 甚至昨天夜里,她还在溪边,借着月色,仔细梳理了自己的头发、尾巴,还有绒绒的耳朵,把长发精心打理成漂亮的鱼尾辫。 希望能让自己看起来更好些。 她从未担心过这么多。 过去的阿狸,只是在内心对人类精魄的渴求下,不断利用自己的美貌与智慧(当然还有魔法),去魅惑那些毫无防备的人类,吸取他们生命的精魄,把自己的梦想建立在他人的欲望之上。 可现在的她,清楚,却不知应该怎么去爱一个人类。 她甚至会思考一些奇怪的问题,自己究竟是爱上了瑞吉纳德的人,还是爱上了他那美味的精魄呢? 也许,妖狐是没有爱这种情感的,只是她的魅惑术,总会让人误以为自己爱上了她。而她也不过一直在利用这种幻术一般的能力,吸人精魄罢了。 一想到这里,阿狸感觉自己的头都大了。 等见到他的时候,应该就会知道答案了吧? 阿狸这样告诉自己,强迫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 如果自己真的是混淆了那榨取精魄的本能,和那种被称为爱的人类情感,大不了,到时候改主意把他吸干好咯。 “九尾妖狐。” 正在这时,阿狸听见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唤她。 仅仅是那声线,震荡在耳膜间,都似乎有一股魔法能量蕴散开来。 阿狸回过头,看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女人,她穿着奇异而又暴露的黑色袍服,相貌年轻美丽,却有着一头格格不入的白发。 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阿狸本想这么问她,却没有,虽然好奇,现在她不希望在这个毫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 那印记传来的波动,告诉她瑞吉纳德还在继续赶路。 “我现在很忙。”阿狸说,“找我的话,过些天再说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然而那女人忽然拦在她的面前。 就好像是从空气之中,突然剥离出来的一般。 阿狸这时才发现,那女人的身体,竟然是飘浮在虚空之上的。 “我真的很忙。”她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呀?” 瑞吉纳德的距离慢慢拉远了。 “急着去找他吗?别傻了,谁会接受一只狐狸的爱?”女人轻蔑地说道,却刚好刺痛了阿狸。 “你在乱说什么?这跟你没关系。我要走了,不要挡路!” 女子仍然只是一笑。 阿狸觉得她是在嘲笑自己。 “没有人会接受一只害人的妖狐,除非你变成人类。”女子的话风轻云淡。 阿狸被她这通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气呼呼的,索性绕开她,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女子没有拦在她面前,她的声音从身后渺远的方向传来。 “你会回来找我的,九尾妖狐。” 第二十七章 黑暗工房 “我的导师,您的到来真是令我太感动了。” 辛吉德搓着手,谦恭地走在一旁。 似乎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恭敬来,他把盖住下半张脸颊和脖子的木乃伊一样的绷带拉了下去—— 这绷带的布料,便是以防毒药剂层层浸泡的,又施加了抗毒的附魔,可谓是百毒不侵。 常年在乌烟瘴气的炼毒工房里工作如他,用这遮掩口鼻和气管外的皮肤,保证自己不先成为那些液态恶魔的祭品,是必需的。 其实呆久了,倒觉得,常年和那些毒药呆在一起,人也会跟着变异,变成一个可怕却迷人的新物种。 但是和身旁的这个男人相处,他生怕哪点引起导师丝毫的不满。 身旁的男人比辛吉德还要矮小,一双细小而狡诈的眼睛,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目不转睛地看守着自己珍贵的密宝。 他对辛吉德殷勤的跑前跑后无动于衷,皮靴在药剂工房的地板上悄然无声,但仍然引起了人们的注目。 他的身形和样貌,太明显了—— 索魂者沃里克。 令人闻风丧胆的药剂师,毁灭了无数村庄城镇的魔鬼。 人群的低语声让他略有不快,尽管在崇尚力量与死亡的诺克萨斯,这些低语意味着羡慕,但听上去就像一群聒噪的苍蝇。 他不常走出自己的实验室——作为最出色的炼金术士,从来都是别人来拜谒他的。至于见或不见,全在于他的一念之间。 “在艾欧尼亚的首次实验,非常成功。”沃里克开口了。“诺克萨斯需要更多。” “遵命导师,所有苦力都在没日没夜地工作。请您放心。” 辛吉德恭敬地带他走下一道蜿蜒的回廊,心中却在暗自祈祷,助手已经把他仿制毒药的失败品处理干净了。 阶梯方才走过一半,腐臭的味道已经充满了鼻腔。 那气味,令人恶心,致命,而又美妙。 他做梦都想得到沃里克这致命的工艺。 虽然他们以师徒相称,但是辛吉德太明白,自己不过是一位助手,一个苦力。 尽管他出身自最伟大的炼金世家,调配药剂的天赋,远远将其他同龄的炼金学徒甩在身后。 但是他的工作,无非是从沃里克那里得到所谓的原液,然后分发给下面的奴隶,按照沃里克所写的比例,配制出成品。 而那神秘的原液配方,是沃里克守财奴般看守的秘密。 已经第四十九次实验失败了,对那神秘原液的成分,他早便如数家珍。成分没问题,比例也完全一样,可就是缺了点什么…… 他快要发狂。 可是除了从他这位尊敬却吝啬的导师那里获取,毫无办法。 在沃里克实验室书架上,第二排的暗格里,有那配方,和一管额外配制的原液毒汁。 但是根本不可能,那家伙的实验室,二十四小时被把守着,他没可能偷偷溜进去。没有沃里克的同意,就连他,沃里克最“亲近”的学徒,都无法进入。 他们来到阶梯的底部,巨大的药剂工房向两个人展开,辛吉德眼中的狂热与骄傲几乎都能流淌出来。 就像那些从管道,流进药剂池中的毒液,与平静的绿色液面猛一交汇,便不安分地劈啪作响。 苦工们正在混合药液,药剂师严格地检查每一道工序,每个路过他们的人,都识相地赶紧鞠躬,然后匆匆地赶往自己的岗位。 水池里的药液散发出淡淡绿意的毒瘴来,能量流转,发出低沉的嗡鸣,好像低语之声—— 池中淤积的,都是沉睡的恶魔,在一道道工序之间,等待唤醒。 这是全诺克萨斯最大的药剂工房——终有一天,这会成为他的旗舰! 辛吉德暗暗发誓。 “很好。”导师淡淡地说道,脸上那表情看不出究竟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不过……” 他语锋陡转。 “按我每次给你的原液计算,本应该可以生产更多。不是么?” “这些笨手笨脚的奴隶,办起事来终究差点什么。”意识到对方正在怀疑自己,辛吉德不露声色地辩解道。 “希望如此,我的徒弟。像你这样的年纪,我对自己的导师,还是毕恭毕敬的,不敢有一点其他的心思。” “我也一贯如此。”辛吉德说道,平静,但是额角早已渗出了冷汗。 “那么……啊!该死!” 沃里克突然抱住脑袋,大叫起来,面露痛苦之色。 “出什么问题了?” 所有运作着药剂工房的工人都停了下来,望向沃里克的异状。他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惨叫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工房里。 发生了什么? 沃里克的身体正迅速膨胀,药剂师的长袍突然被那疯长的肌肉撑爆,象征荣耀的金闪闪的高级药剂师勋章落在地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的身体开始生出黑色的毛发,尖尖的狼吻从脸颊上突起,他的大叫突然变成一声……嚎叫—— 狼嚎之声! 辛吉德恐惧地向后退去,紧接着他庆幸起自己行动的果断—— 那家伙身旁的一个学徒,直接被狼人的巨爪抓住,轻易便撕成了碎片。 一只狂暴而凶残的野兽…… 它怒吼着,狂暴的兽性令这群手无缚鸡之力的药剂师禁不住两股战战,它甩开大门,奔向了未知的地方,一切不幸挡在路上的家伙,都被它连抓带咬地撕碎…… “是索拉卡的诅咒。” 长桌前的男人对辛吉德说道,虽然他遮住自己的脸颊,仍然能看出岁月的痕迹。 他已不再年轻,而且从进入这军机会议室的时候,辛吉德便注意到了对方的一只跛脚—— 诺克萨斯不尊老弱。这样的残疾者,既然没有惨死街头,还出现在了这么机密的高层会议室中,就一定有其可怕之处。 “沃里克无法复原,不过,我们会想办法,让他以此种形态,继续为诺克萨斯效力。”男人说道,不过这些不是辛吉德所关心的内容。 “至于你,辛吉德……”男人小小地卖了一个关子,辛吉德的身体不禁在向前倾,是的,他想得到的,梦寐以求的…… “我任命你为诺克萨斯雇佣的首席炼金术士,现在沃里克的实验室,属于你了。” “我会为杜·克卡奥将军,尽忠到死!”辛吉德喜形于色,他甚至欣喜若狂了! “不。”男人淡淡地纠正道,“你要为我斯维因尽忠,这才是交换条件。” …… 第二十八章 进退维谷 瑞吉纳德跌跌撞撞地闯进一座破庙,心中咒骂着这该死的骤雨。 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就变了天。 他不了解这片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艾欧尼亚的天气就是这样,就跟它这些奇异的原住民一样迥然不同。 也许是他在象牙塔中呆的太久,孤陋寡闻了吧—— 在大陆中心地带的战争学院总部,建筑基石的魔水晶所形成的强大魔力磁场,孕生了终年死气沉沉的下沉气流。 那里晴空永驻,而他的办公起居之地就在那里。 若只剩下晴天,确实无趣。 只是这场雨来得太不碰巧,偏偏现在时间急迫。 这场大雨让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在破庙的屋檐下,慢慢地等待雨过天晴。 只能让他焦心。 心中的负罪感催促着他,让他一刻都不能停息。 他必须火速赶往艾欧尼亚城,虽然星陨村与艾欧尼亚城距离算不上太远,不过两天的马程,但是应该还来得及,劝说城主卡尔玛布设防线,将战争的损失降到最低。 踏上这片土地后,他才渐渐觉得,一旦人身处高位,目中只有大陆、天下的利益之时,裁决取舍,终究显得太残忍。 正如他在动身之前,与战争学院议会所达成的决议—— 隐瞒战争将至的秘密,令艾欧尼亚猝不及防,在诺克萨斯的攻势下节节败退,然后再由学院与德玛西亚王国施与援手。 战争学院需要建立起一个崭新的世界体系。 要用一个被称为英雄联盟的组织结束纷争,将一切战斗带到正义之地的竞技场之中。 而要做到这些,需要所有国家的支持。最大的问题也就出在诺克萨斯和艾欧尼亚的身上。 诺克萨斯信奉武力,尤其在军魂杜·克卡奥执掌政权以来,扩张野心日益膨胀。而艾欧尼亚素来和平,与世无争,有天然的海洋隔绝,更是对瓦罗兰大陆上事务冷眼旁观。 而这两个国家之间的战争,一旦打响,受益最大的,自然是战争学院。 受到威胁而寻求同盟的艾欧尼亚,实力削弱需要休养生息的诺克萨斯,都不得不接纳战争学院所建立的新体系。 为了一个使世界永久和平的新秩序确立,付出怎样的牺牲,都是有意义的吧? 这是在战争学院黑曜石的会议厅里,瑞吉纳德所下的决定。 那时看来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利益计算与取舍。可是现在,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摆在面前的却是一条条人命。 要怪当时的自己么? 人若久居高处,难免视人如蝼蚁,人命如尘土。 唉……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 他不断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无法挽回,他现在做的,只是尽力多拯救一些人。 况且他日夜赶路,魔力与体力的巨大消耗,现在天色已晚,也是时候休息一下,补充补充体力了。 瑞吉纳德轻吟咒语,法杖点亮了照明的白光,探向这破庙之中。 这破庙显然废弃了好久,烛台、座椅和神像上,都挂着落尘的蛛网。烛台之中还残留有一截白蜡烛。 瑞吉纳德收起了照明的魔杖,取下烛台,拂去蛛网,以魔力将那蜡烛引燃,带着一股暖意的烛光代替了魔杖阴森森的荧光。 屋顶破洞多处,瑞吉纳德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漏水的破洞,以免弄湿自己的衣袍——若是那狐狸看到,估计又该嘲笑他了吧?瑞吉纳德自嘲地想道。 神像前有一个破烂的蒲团,看起来勉强能用,瑞吉纳德轻动手指,除去了沉积已久灰尘,把烛台放到一旁,坐下去冥想。 精神力量向自己的四肢百骸蔓延开,在胸口淤积着的一团魔法能量上,温柔地停了片刻。 那团魔能并不属于他。 浅蓝色的魔法气息在虚无的精神空间萦绕着,凝成一个小巧的印记,浅浅地发着光,在冥想的精神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兀。 九尾妖狐留下的追踪印记。 其实对于瑞吉纳德所达到的魔法境界,抹掉这种程度的印记只需要轻动手指。 可又为什么没有抹掉呢?在这样一个雨夜,心中还会隐隐期待那个小家伙会跟过来继续捉弄自己?明明那天夜里,自己下定决心赶走了她的。 也许自己真是中了那家伙的魅惑妖术吧,难怪导师说,世界上最可怕的魔法,是幻术一支。 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再乱想下去了,他也确实没有继续乱想,所有杂乱的心绪,都如同群蛇归洞般—— 因为那股好闻的气味,又一次出现了。 混杂在一股雨水激起的清新气里。 身旁的烛火摇晃了一下,熄灭了,一截白烟断在空气里。 房间里陷入黑暗。 看样子,那家伙又要搞什么有趣的把戏了。 瑞吉纳德心中一笑,表面仍在假装冥想,无动于衷,其实早就开始偷偷观察,这黑暗中每一处角落里的风吹草动。 他闭着眼,心中想着一会要怎么逗逗她。 只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阿狸好像并没有打算,或是并不着急过来。 瑞吉纳德感应到她走进破庙——在这种不打闪的漆黑雨夜并不容易,他完全是通过她暴露的气息,找到那个站在房间的角落里稍稍比周围暗沉了一点的存在。 在这深邃的夜色中是那样模糊不清,轮廓上都晕开了毛边的人影。 她好像在犹豫,不敢靠近他似的。 为什么? 她第一次表现得这么反常。 那股好闻的味道,也似乎随着主人凝滞住了。 瑞吉纳德心中有些不安,定力如他,也终于按捺不住,他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 “谁?谁在那?” 角落里的阿狸吓了一跳。 她矮身躲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连呼吸都在担心自己鼻息间窸窣的声音会被瑞吉纳德发现。 她从来没有这么绝望过,现在的处境进退两难,她觉得自己被困死在这里了,隔墙之外,滂沱的大雨噼啪摔落。 他就在眼前,她连他的气息都闻得清清楚楚,可是越是这样,她越害怕面对他。 过去的她,只是一心觉得这家伙讨人厌,要让他事事不顺心,她才高兴。 可是现在……知道了自己对他的爱意后,阿狸越来越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 她好想逃走,可是这里好像被大雨隔绝的孤岛。 她讨厌雨天,讨厌弄湿自己耳朵和尾巴上的毛发——虽然现在那些干燥顺美的毛发,已经是湿哒哒的了。 可那似乎还是成了横在她背后的一道墙,况且,再不说,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等他到了艾欧尼亚城,她就再也没法缠他烦他了,那座城市,早就因为她之前在森林里肆意地袭击旅人、吸取精魄,而对她充满敌意—— 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什么都没做。哪怕一直那样干渴着,压抑自己也好,哪怕魔力永远都无增进。 那些跟这比起来,算得上什么呢? 可是那些愿意用一切去交换的东西,往往永远也得不到。 “谁在哪?”瑞吉纳德用那好听的声音又问了一次。 阿狸蹲在地上,捂着嘴巴,简直想哭,九条尾巴紧紧地包裹着自己单薄的身体。 她好害怕见到他,至少现在不要…… 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真的好狼狈,那些漂亮的狐狸毛,已经湿漉漉地缩了起来,皱巴巴的,没了那种蓬松的美感。 她明明每天都有认真梳理的,可是偏偏到了要见到他的时候,遇到了这么一场大雨,把她精心准备的一切都毁了…… 也许……也许就算她梳理好整洁漂亮的白尾巴,他都不会接受她这种异族。 “狮子不会爱上羚羊,我也不会爱上自己盘子里的甜点。” “别傻了,谁会接受一只狐狸的爱?” 那些讨人厌的话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鼻子里,已经开始晕开酸酸的味道。 瑞吉纳德站了起来,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朝她靠近,那法师的软鞋在地板上发出沉重的响,好像踩在她的心上。 “不要过来,不要看到这样的我……呜呜呜……”她缩紧身体,身后是一张歪倒的桌子,她几乎要与它融为一体了。 “出来。诺克萨斯的刺客!” 瑞吉纳德忽然说道。 阿狸感觉这房间里的气氛突然变了,她开始着急,好像周围的空气都变成了尖锐刺人的模样。 我怎么会是刺客……死弱鸡你就是个笨蛋! 阿狸又气又急。 这时候头顶一根法杖的轮廓,已经越过作为掩体的桌子,探出头了。 第二十九章 刺客?! 微光闪烁,魔法凝弹,炸落到她的脚边。 阿狸身形一闪,灵魄移动之法使她迅速穿过空气,仿佛鬼魅般,瞬身闪至数步之外。 瑞吉纳德的魔法紧随而至。 他施起咒术竟然如此迅速,可是也许是在这黑暗中,他无法锁定她的位置,屋檐上的雨声同样使他无法依靠听觉定位。他的法术偏斜实在是过于明显,阿狸轻易就躲了过去—— 可是她终于发现他的意图时,已经晚了。 她被直接逼退到了墙角。 再无退路。除非她愿意穿墙闯入外面那快能砸死人的大雨里。 “抓到你了。诺克萨斯的刺客。”那得意洋洋的语调,阿狸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从现在开始,老实回答我的问题,否则这魔杖里的能量,会直接把你的脑袋轰爆。” 他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威慑力。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呜呜呜……我是九尾妖狐啊,真的不是什么刺客,呜呜呜。”阿狸终于委屈地哭了出来。 “别再装了,你和她的声音根本就不像。说!是谁派你来刺杀我的?” “没有人……呜呜呜,我真的不是……呜呜呜……我……我是阿狸啊……” 她哭起来,抬起手,直想把那个讨厌的魔杖移开,那个凉凉的东西几乎碰到她敏感的耳朵了。 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做什么?想要拿武器么?老实点!别以为这样我会心软!把武器藏在哪了?我看你是女人,所以叫你自己缴械。不交出武器的话……我可就搜了哦?” 他冷冰冰地喝道,手掌松开她的手腕,却开始像一条蛇那样,摸索上她的手臂,在她的衣服上一通乱摸,甚至按到了她胸前那两团柔软上,还特意捏了捏。 这下阿狸全明白了。 这家伙分明早就知道,只是在故意耍她而已! “死弱鸡!你!你耍我!”阿狸生气地把他推开,瑞吉纳德手上的魔杖直接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响。 瑞吉纳德也是爆出一声憋气了好久才泄出的笑。 “骗子!混蛋!”阿狸嗔怒地叫道,可是声音拐了好几个弯,听起来倒好像是在撒娇。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瑞吉纳德大笑着往后退。 阿狸几乎是蛮横地撞进他的怀里,柔若无骨的粉拳轻轻捶打着他的胸口,抽着小鼻子,但早就破涕为笑。 “死弱鸡。”平静了稍许,阿狸忽然说道,只是这时的口气里,已经不是在置气,而是充满了女子的娇羞与温柔。 “怎么了?” 混蛋,你就不能聪明一点么?阿狸在心里暗骂。 “我……” 她感觉胸口好像有只小恶魔不安分地乱撞着,心已经快要跳出来了,她觉得脸上好烧,现在她的脸一定是红透了。 可她不敢想,因为自己越是这么想,那种心悸就越强烈。 “我好像……” 阿狸的一双小耳朵突然本能地颤了一下——那些刺穿空气的细微风响。 是风,灌进刀刃血槽的声音。 绝对不会有错的,兽类的听觉敏锐,绝非人类可以相提并论,尽管那声音过于细小,而风雨声又是那般喧嚣。 “小心!”阿狸惊声叫道,花容失色。 她完全不知所措,所能做的,只有紧紧拥抱住瑞吉纳德,她用力闭着眼,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睫毛上晶莹的泪珠轻轻颤动。 瑞吉纳德面色一沉,右手握了握,只抓到了毫无体积的虚空,他的魔杖早已在刚刚的玩闹中,掉到地上。 还是疏忽了。 他全身紧绷,强大的魔力迅速向外延伸,身体微微抽搐着——他已经倾尽全力,将魔力迅速而蛮横地抽出身体。 从每一处毛孔之中,全身各处逸散出的魔力,在他的身后,呼啸卷积,张开一道巨大的风壁! 呼啸之声,与外界的风雨交鸣在了一起。 不知多少把刀摔落在地的声音。 来不及深呼吸,身后突然袭来一道冷暗的杀意。 他感觉腰背一凉,继而又一股热流晕开,手中力量迅速将怀中的阿狸推开。 阿狸被他这蛮横的一推惊到了,睁开了那双紧紧闭着的大眼睛,然而眼前的景象,再度让她吓了一跳。 一把带血的刀刃,明晃晃地从瑞吉纳德的腹部穿出,血不断滴落,在那身白色衣袍上划出一片片殷红。 若是刚刚他的动作稍慢一点,紧紧抱着他的阿狸就会被这利刃所伤。 呼啸的风壁悄然止声。 “不……不要……”阿狸是真的哭了出来。 这刀就好像刺在她的心口上了一样。 “反应够快,手段也高明,只可惜,到此为止了。”瑞吉纳德身后,阴影之中的刺杀者淡淡地说道。 他并没有抽出刀,也没有继续的动作,似乎以此挟持着他。 瑞吉纳德几乎不敢动上分毫,伤口中的利刃正不断用那锋利的棱角,压迫着旁边的血肉。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依然是带着那种浅浅,又有点坏的笑意,看着阿狸。 “泰勒。不,现在应该叫你诺克萨斯的金牌杀手,刀锋之影泰隆?能和你共同旅行,还真是我的荣幸。” 这家伙,居然就是那个……伪装成朝圣者的人。 阿狸早就识破了他的危险,然而却不知,他竟然是这么可怕的角色。她本该提醒他的,可是…… 瑞吉纳德感觉有一股熟悉而温暖的能量,穿过自己的身体,他从那团虚无之中,隐约听到了,属于少女清亮的笑意。 “彼此彼此,瑞吉纳德。真没想到,将军最看重的人,也不过如此。”泰隆淡淡地一笑,“结束了,瑞吉纳德,你再也不会妨碍到将军的计划了!” 话尾一抹狠意悄然展露,泰隆握住短剑的手,用力一压—— “什么?” 泰隆惊讶地望着手中,那陷进对方腰背中的剑刃。这一击,本应一斩到底,将他直接斩成两段。 可是却似乎遇到了最坚固的抵抗,就连拔出都无法做到。 这把刀,似乎已经卡在了瑞吉纳德的身体里。 他没有时间调查出了什么问题,肩上突然挨了重重的一击,视线边缘闪过一道浅蓝色的魔光,一股精神冲击让他不禁有那么一刻的失神。 他放弃手里的刀柄,急忙转身应对那突然发起身体与精神双重攻击的偷袭者,然而粉红色的魅惑幻光,在这一刻,将他的身体瞬间笼罩。 “快过来嘛。”脑海里充满了九尾妖狐那娇滴滴的嗓音。 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朝那九条白尾簇拥下女子走去,他感觉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而精神…… 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正用力把他的意识向一个未知的深渊里坠去。 他努力反抗,但不得不感到心头阵阵发冷—— 这九尾妖狐的攻势,简直精巧。刚刚经受她精神冲击的泰隆,想要以自己的意志,抵抗这魅惑妖术,完全没有可能。 幸好他早就将这九尾妖狐计算在内。 泰隆拼尽全力,将一把匕首投向自己的右腿,长裤瞬间破开,暴露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疼痛使恍惚的意识瞬间唤醒! 泰隆由于这疼痛,低声哼了一声,矫健地迅速退开。 瑞吉纳德谨慎地靠近他,试图在接下来的交锋开始前,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而刚刚用来杀他的短剑,现在已经被他握在手里。 瑞吉纳德轻轻一笑,解答了泰隆刚刚失手的疑惑:“石肤术。” 以魔力使部分肉身暂时岩石化的魔法。 泰隆紧紧盯着面前的对手,他腹部的贯穿伤仍旧影响着他的行动,石化的皮肤已经复原,被刺穿的血管正不停地向外泵出血来。 这对他有利。 不过旁边的九尾妖狐紧紧盯着他,身体前倾,似乎又已蓄势待发,准备以那化灵移动之法故技重施。 以一敌二的话…… 瑞吉纳德伸出一只手阻止了她。 “将军在哪?”他问。 第三十章 命运之瞳 “将军在与易大师叙旧。有那猴子打头阵,将军在交手之前,便可一窥易大师的剑术,和其中破绽。” “原来如此。” “现在这里,只有你和我,当然,如果你愿意加上这只狐狸也可以。” “这与她无关。”瑞吉纳德说道,冷漠的口气让阿狸感觉心中一痛,刚刚还以为自己救了他,他就会感动的…… “你们怎么会知道我的行踪?”瑞吉纳德继续问道。 “诺克萨斯没想过战争学院会这么早插手,不过,在南部丛林里留下的印记出卖了你,瑞吉纳德,也许这还要归功于这九尾妖狐呢。” 泰隆离间道,毕竟在以一敌二,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分化对手的机会。 阿狸急得脸颊红扑扑的,她恨不得让瑞吉纳德狠狠地打她一通,只要他不会怨恨她就好……可是怎么会呢? 如果不是她在林中捣乱,他不会被拖延这么久,更不会在路边留下暴露自己身份的魔阵。 如果不是她吸取了他的部分精魄,他也不会败给李青。 如果不是她现在来找他,吸引了他的注意,恐怕泰隆也不会这么轻易得手。 我真该死…… 阿狸的眼睛都红了,她看向瑞吉纳德,心中无比渴望着他所赐予的救赎。 后者无动于衷,只是盯着面前的诺克萨斯杀手泰隆。 看起来好像在有意忽略她的存在。 “瑞吉纳德,我会杀了你,让你的战争学院土崩瓦解。拦在诺克萨斯征服之路上的东西,都将化为尘土!” “呵,战争学院并非寡头,议会将把我的理想,延续下去。况且,你杀不死我的。” 阿狸忽然感到一阵阵奇异的气流,是魔力运转产生的气流,好像一个漩涡,将源源不断的魔力卷向瑞吉纳德的身体。 她感到自己的魔力似乎也随着这股吸力,蠢蠢欲动。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体内的能量平静下来。 她注意到,瑞吉纳德紧闭的右眼之上,突然浮现出一道魔法阵。 然后他的右眼,颤抖着张开。 连瞳孔,都浸上了一层奇异的紫芒。 那种诡异的,仿佛吸纳了世间一切的光泽,令阿狸心中都是阵阵发慌。 “将军所说,瑞吉纳德·阿什兰姆有三张底牌,今日得见其一,不虚此行。” 泰隆的脸上,浮现出如愿以偿的笑意。手中的刀刃也由于能量的流动,发出细微的震颤之响,似是跃跃欲试。 “……命运之瞳。” 泰隆的眼中当即露出火热之色,斗篷一甩,无数把利刃从袍下飞射而出,这单薄的杀手斗篷之下,竟然藏着如此多的匕首! 那些匕首停在空气里,形成一座巨大的刀阵,将泰隆与瑞吉纳德二人笼罩其中。 阿狸站在这突然隔出的战圈外,却不知道如何闯入这阵中,将瑞吉纳德救出,只能干着急。 泰隆淡淡一笑,身形潜匿入无边的黑暗。 瑞吉纳德抬起头,直视在面前展开的“万刀之阵”——数不清的刀芒散发着凶戾的寒意,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意笼罩了四面八方。 右眼之中,紫芒微微颤动,未曾转身,悬浮于四周的九十九把利刃,便是尽数在脑海之中浮现。 毫无死角,每一把利刃之中,都有着属于泰隆的灵魂印记,他们将在泰隆现身发起攻势的一刹那,从四面八方收回穿透瑞吉纳德的身体。 紫瞳映照的画面之中,每一把静止的刀刃,都慢慢在空中划过道道轨迹清晰的虚影,像是一团团乱麻般的丝线,交织出一张大网。 瑞吉纳德望着这大网之中,数不清的空隙,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只有成竹在胸时,他才会露出的笑意。 泰隆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瑞吉纳德的背后,右手一震,铺天盖地的寒光,如同受到磁石吸引般,飞射而来! 瑞吉纳德的身影忽然消失不见,在万刀归鞘间,划过一道飘逸的奔雷电光。 “你不是他的对手,泰隆。”一个低沉的男声在雨中轻缓地说道。 那嗓音好像在叩击人心一般,低沉而又缓慢。 平静里,有一种令人呼吸困难的节奏。 阿狸感觉,似乎那人仅仅是开口,便渗透出一种隐约的威势。 泰隆绝望地望向数步开外,毫发无伤的瑞吉纳德,还有庙门外,伫立在雨里那个挺拔的黑色影子,直起身,收起武器。 “瑞吉纳德的命运之瞳,完全压制你的能力,开启之时,短暂未来里将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自然包括你发动的所有攻击。” 雨中的黑色人影继续说,声音几乎融入这滂沱的雨里,却又清清楚楚地穿透出来。 “杜·克卡奥。”瑞吉纳德说出了来者的名字。 “瑞吉纳德,不必担心,我不会趁火打劫。以你现在的伤势,在我面前如同死人——但那样太无趣了。” 他低低地笑了几声,声音好像死神的宣判。 “去艾欧尼亚城告诉卡尔玛吧,我给你们七天的时间准备,七天之后,兵临城下。另外,好好休养,瑞吉纳德,城破之日,便是你我决战之时。”他顿了顿,“泰隆,走吧。” 话毕,那黑影大步朝远方走去。 泰隆冷色的眼瞳瞥了一眼房间中的两人,瑞吉纳德态度淡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逆光的角度将衣袍遮成阴影的颜色,好像一座屹立的铁塔。 还有早就被这接连变故,吓得已是惊弓之鸟般的九尾妖狐,他猜不透这魔力强大的妖狐,为何今日显得如此脆弱。 嘴角轻抿,斗篷一甩,快步离开这座破庙。 大雨之中,两个人的身影慢慢变成两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绿意的深处。 瑞吉纳德突然脚下一软,向前跌去。 那股好闻的气味,连同那具柔软的娇躯,瞬间将他紧紧包裹住了。 “弱鸡,你怎么了……不……不要死啊……”他听见阿狸哭泣的声音。 “嘿……我死不了的。” 瑞吉纳德逞强地说道,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沉沉的,似乎正枕在阿狸身上某个软绵绵的肉团上,他不想睁开眼睛弄清楚那究竟是什么—— 傻瓜都猜得到。 只是他在回避想这些事。现在这种情形,如果自己再血脉贲张,血流加速,恐怕自己真的要变成人干了。 其实他所说的,并非无据的安慰话,作为一个如此成就的魔法师,他的精神力早就在战斗结束的第一时间,延伸进全身上下。 腹部的贯穿伤并不致命,或者说,从察觉到身后的杀手,防止这九尾妖狐不被牵连受伤的同时,他早已设法让这一击避开了致命之处。 而借助那命运之瞳,泰隆最引以为傲的攻势,已经被他完美地尽数躲避开。 现在身体传来的濒死般的错觉,不过是重伤加上魔力虚耗过度的虚弱感罢了。 脑子里充满了嗡嗡的响,阿狸断断续续的抽噎声在头脑上空盘桓着。 “为什么哭啊?”他迷迷糊糊地开口问道。 “我……我不知道……”阿狸仍然在哭。 瑞吉纳德搞不懂这只九尾妖狐究竟在想些什么。 “嘿,如果真的要死了的话,死之前把这些精魄都送给你。”瑞吉纳德逗她说。 “呜呜,我不要……”她还是哭个不停。 “安啦,这伤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会好。简单的休养一下,明天一早还可以继续启程。我必须快点通知卡尔玛,不然,艾欧尼亚就完了。” 也许……就算通知了,陷落之日也是注定…… “不……伤好了再走好吗?”阿狸轻声说道。 “那样就来不及了。” “可是……” 可是她没有任何理直气壮的理由命令他,哪怕只是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的关心,都做不到。 “没有其他的办法。”瑞吉纳德说,他听出今天阿狸的话,软得有些奇怪,于是又问:“你想和我一起去艾欧尼亚城么?” “不……”阿狸身体突然向后缩了缩,撤开了身子,瑞吉纳德终于看到了她的脸颊。 她满脸为难之色,头顶的狐耳耷拉着,眼睛看着斜下方。“我……不敢去那。他们不会欢迎我的。” 瑞吉纳德的眼神迷迷蒙蒙的,似乎随时会昏迷过去—— 他实在是太疲惫了。连声音都是嘴唇翕动间发出的,显得无比的轻柔。 “放心,有我在……” 阿狸抬起那双晶莹的大眼睛,看着瑞吉纳德,她被这突然温柔起来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又惊又喜。 但瑞吉纳德已经脑袋一沉,昏了过去。 第三十一章 老鼠过街 阿狸紧紧挽着瑞吉纳德的胳膊,任由胸前丰满的两团挤在上面也毫不在意。 尽管身旁的瑞吉纳德看上去脸色平静,这让她稍稍有一些安心,然而只是稍稍而已,内心仍然在不安地打着鼓。 她是个害人的妖狐。 几乎是十恶不赦的通缉犯。 现在,她要怎样来这里,求得宽恕? 卡尔玛是艾欧尼亚的精神领袖,只要她原谅她就一定可以说服这些艾欧尼亚人。可是——别傻了,卡尔玛怎么会说出宽恕她这种罪人的话。 “弱鸡……他们真的会……会接受我吗?他们可能……不会听你的解释……你……你只是一个学徒而已……” “谁告诉过你,我是个学徒呢?”瑞吉纳德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 阿狸睁大了那双水雾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眼里都是惊讶。 “我是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大海那边的人,都觉得我是最强的魔法师。况且,我是战争学院议会的高级议员哦,论地位的话,卡尔玛也应当给我尊重。” “真的?”她的眼里染开一片惊喜的颜色。 虽然之前偷听李青和他的话里,也是窥得一丝端倪,但是第一次从瑞吉纳德的口中确定,还是感到又惊又喜。 死弱鸡,你居然这么厉害。 心头的感觉,是一股温暖的喜悦。因为这是她爱上的人啊。 “到了。”瑞吉纳德止住脚步,抬起头,凝视着十步开外,敞开的大门,以及向两侧延伸开来的乳白色高大城墙。 商人、农夫、市民,各色人等在城门进进出出。 一片平和之景。 “果然,永不陷落的艾欧尼亚城,终究要倒在诺克萨斯的面前了。”瑞吉纳德叹息着摇摇头。 “为什么?”身旁的阿狸不解地问道。 “太花哨了。”瑞吉纳德解读道,“早就不是当年所筑的高墙了,已经被一次次的修缮,变成了华而无用的装饰品。” 可这,就是和平的终局么? 瑞吉纳德不禁皱起眉,在平和的生活里慢慢消磨掉了一切警惕与防备,然后——在突然的变故里轰然倒塌? 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看着紧紧挽着自己的阿狸,淡淡地笑了笑,好像在说,“放心吧,没事的”,走向城门。 虽然大门前人头攒动,然而当他们二人走近城门时,四周仿佛被清场出来般霍地空出一块。 所有人都畏惧地围在周围,注视着他们—— 确切地讲,是阿狸,这个有着狐耳和九条尾巴的奇怪女人。 人群中传来低低的私语,人多为众,人们彼此怂恿着壮胆,终于有些人发出了大声的议论。 “是九尾妖狐,那个怪物!” 人群里立刻传来了某些人同样大声的回应:“真是美艳的女人,想不到心肠竟然那么歹毒。” 恶意像毒汁般滴入人海,慢慢扩散开。 “怪物!” “尊敬的卡尔玛啊,我祈求您,一定要把这家伙送上绞刑架!” 阿狸的眼睛立刻就湿了,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来,“呜呜,不是……不是这样的……” 可是她可怜兮兮的乞求根本不可能引得人们的同情,事实正相反,一些原本畏惧于妖狐之威的人,看到她的示弱,反而有了勇气。 “勾引男人的骚货!”一个中年妇女尖利地骂道,阿狸甚至没来得及找到人群里声音的方位,就突然有什么东西打在了脸上。 软软、臭臭的,由于摔在脸上的力道爆开,里面黏糊糊的东西直接挂上她漂亮的脸蛋。 是一只烂掉的香蕉。 “骨子里头骚贱,就用这东西满足自己吧!”恶毒的咒骂再次从那女人的嘴里喷出。 她委屈得简直快要哭了出来。 “别理这些聒噪。”瑞吉纳德淡淡地说,用力握住她的手腕,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 不过微微颤抖的面颊轮廓暴露了他的抑制。 阿狸用力眨了一下泪眼,擦掉脸上的污秽,轻轻点了点头,任由他拉着——她自己的身体仿佛已经没有了力气。 “她身边的那个人是谁?一定是被迷惑了吧?这简直是在引狼入室!” “真是可怜的人呢!” “这怪物害死了我的弟弟!” “抓住她,把她当众处死!卫兵!” 阿狸感觉自己的眼泪怎么也止不住,恶意的世界在外包裹着她,短短的一会,两个人早已成为众矢之的。 烂香蕉,烂苹果不停地砸在她的身上,路边的乞丐甚至都向她吐口水,她身上那淡淡的香味早就被恶臭所取代。 那些东西砸得她发痛,肮脏的汁液顺着她宝蓝色的长发流下。 这里没有人喜欢你。 她的身体不停抽搐着,委屈的眼泪几乎洗面。 “呜呜呜……” 她觉得自己一定狼狈极了,身上恶臭又恶心……还是在她心爱的人面前…… 可她别无选择,无从辩白。 只得让这些暴风骤雨般摧垮自己的精神与柔弱的身体。 短短的一段路,她的身上已经挂满了人们丢的肮脏之物,瑞吉纳德拉着她,快步将那些恶意抛到身后。 可是到处都是艾欧尼亚人啊…… 到处都是笼罩着恶意的人群…… 卡尔玛那允许任何人觐见与参观的光辉圣殿之前,守卫拦住了二人,警戒地盯着她,危险而邪恶的九尾妖狐。 剑拔弩张。 “住手。” 瑞吉纳德淡淡地说道,他的样子看起来同样有些狼狈,那白色的衣袍也因为和她一起经过街道,弄脏了一块一块。 魔能突然在那衣袍上流转起来,素白的法师袍上慢慢浮现出神秘的图案—— 那似乎是一道魔法阵,与阿狸在瑞吉纳德留下的魔阵记号上所见的别无二致,她这时才注意到,那图案的正中心,原来是一只紫色的眼瞳。 与她昨晚在他右眼里所见的一模一样。 “我是战争学院首席议员,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可以与卡尔玛女士平起平坐,身旁这位是我的朋友。所以请收起你们的武器,让我们通过。” 面前的卫兵也许并不了解他的身份,却从他身上弥漫开的魔力威势间感受到了强大的压迫感。 “我……我去通报。”那家伙赶紧转身,跑进大殿,没多久,通报的卫兵便回来了,“你们可以进去。” 踏入大殿的一刻,阿狸几乎被这里震撼了。 这圣殿几乎是封闭的,却生长着许多绿意盎然的植物,简直仿佛是一个室内花园。水池、喷泉中的液体,似乎是平凡之水,现在却都笼罩在一片圣洁的光辉里。空气里有一种隐隐的熏香,墙壁之间,回荡着淡淡的梵音。 她觉得自己太脏了,与周围的一切神圣的一切格格不入。 简直就好像别人盘子上的一块泥垢。 路尽头的女人背对着他们,银紫色的长袍顺着娇躯的轮廓垂下,奇异的能量笼罩着她的身体,散发出淡淡的绿芒,那幽绿的颜色好像是最上乘的玉石。 是卡尔玛。 第三十二章 洗不干净的罪 卡尔玛转过身,好像这圣殿中所有的光芒,刹那间都落在了她柔和的面颊轮廓上似的。 阿狸见过索拉卡,被称为星灵之子的少女,可是见过眼前这人,索拉卡仿佛只是一个神圣的女祭司,而她,卡尔玛,才是神灵行走人间的化身。 “九尾妖狐,你竟敢踏进我的城市。”卡尔玛淡淡地说道。 “我……” “我替她来乞求宽恕,卡尔玛。”瑞吉纳德说道,“她已经不会再害人,我保证,而且她可以……” “不必说了,瑞吉纳德·阿什兰姆,跻身瓦罗兰历史上最伟大的魔法师之列的男人。虽然我不知你的到来所为何事,但这个请求,我无法答应——赦免她,是偏私枉法,无法服众。” “我的请求,也不可以么?”瑞吉纳德盯着她,口气之中,情绪有些激动。 “神明面前,众生平等,世俗之权亦如尘土。我既没有伤害她,就已经是在尊重阁下。” “可是……” “不必了。”阿狸突然说道,目光盯着软鞋的脚尖,眼睫低垂。“抱歉,打扰了。” “阿狸——” 九尾摇曳间,阿狸的身体化作一道灵光,穿透一切,向大殿之外急速飞掠奔去。 艾欧尼亚的街道上,阿狸不断地奔跑着,漂亮的衣裙早已被汗水和那些脏水湿透。 她不断化灵穿梭,又不断回归实体,然后再度化作穿梭的灵魄,飞射出去。 她要从这个充满恶意的建筑迷宫里逃出去。 她在不停地抽泣。 好像有什么身体深处的力量,激发了。 每次身体重凝实体,都会伴生出强大的元气弹奔向四方,那股无法控制的魔能犹如脱缰野马,带着阵阵魔力的震爆与精神冲击蔓延开来,将她内心翻腾的痛苦不停向外宣泄! 那些元气的爆弹在周围炸响,不断有人被她的精神冲击而伤。 那些人,刚刚还站在路边鄙视她,大骂她,用脏东西砸她的人,看见这突然暴走的九尾妖狐,此刻全都面露惧意,惊恐地逃向安全的地带—— 哈哈,人类欺软怕硬的劣根! 她早已不顾一切,所有能让自己与死弱鸡在一起生活、出入的可能,全部化作泡影。 绝望,人类的尖叫好像是一种食粮,充盈着她罪恶的快感。 她已经什么都不在意,就算罪孽滔天又怎样?反正她现在也已经是罪无可赦! “九尾妖狐,这才是你所渴望的吧?”心底有一个声音,也好像是幻听,正邪邪地笑道。“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敬畏你。” 阿狸哭泣着,在小河里洗着身上被弄脏的身体。 冰凉的河水在滚烫的身体上,激起丝丝缕缕的触感,平静着她哭泣的情绪。 头发、皮肤上,都散发出一种恶心的味道,她一遍遍搓洗着身子,可那股味道好像怎么也洗不掉。 她反复洗了好几遍,才从河水里爬上岸,擦干湿漉漉的身体、头发和尾巴,然后信手一招,魔力凝作的红色绸服覆盖在了娇躯之上。 当然,在这之前,她仔仔细细地闻了一遍自己。 已经没有味道了。 可是那些东西……好像都还挂在身上一样,散发着最恶毒的臭气。 她已经太脏了…… 洗不干净的…… 好不容易平静了些许的阿狸,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我说过的,他们不会接纳你。”她听见一个充满磁性与力量感的女声,在她的身后响起。 她回过头。 是那天那个怪女人。依旧是白发,奇异的袍服,身体浮着,好像脚踏虚空而立。 阿狸突然想起了那天她的话。 “我想变成人类。”阿狸说。 那女人无动于衷。 “告诉我,告诉我怎么才可以变成人类!” “你在命令我?”嘴角危险地挑笑。 “把方法告诉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现在阿狸完全没有心情求人,目光一凛,浅蓝色的宝珠也是在手中浮现,拖着一道清丽的魔光,扑向那奇异的女子。 能量忽现。 那白发女子的身体,好像一个充满魔能的深渊,散发出极为可怖的威势来! 一枚漆黑的魔法球旋即飘浮在这神秘女子的面前,她信手一挥,黑球射出,与她的宝珠轰然相撞。 在阿狸震惊而心疼的泪光里,她最宝贵的宝珠,瞬间粉碎,化作一块块晶莹的碎渣,摔落在地,好像坠落的星雨…… …… “说吧,来自海那边的贵客,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卡尔玛将瑞吉纳德的注意唤回眼前。 他脸上那种不甘与坚持慢慢泻掉。 九尾妖狐的事情,固然让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阻塞,但是眼下的事情,才是最关键的。 “诺克萨斯的入侵,开始了。” “这样啊?”卡尔玛的脸上,没有一丝凝重,仿佛完全把他的话当做戏言。“这已经是我这个月第二次听到的昏话了。” “不,是真的。” “艾瑞莉娅也这样确定地告诉我。”卡尔玛说道,“不可能的,艾欧尼亚有保卫之海的屏障,更何况,艾欧尼亚不可能混入诺克萨斯的间谍,有九尾妖狐占据着南部丛林,那些间谍从来有来无回。” 这么说,他从阿狸魔爪下所救下的无辜旅人之中……就有诺克萨斯的间谍? 是啊,就像泰隆啊。 瑞吉纳德感觉自己的身子有点颤抖,但他还是努力撑开一面魔法之境,那光亮的镜面之中,展现出一片血流成河的村落废墟。 “星陨村已经陷落。” 卡尔玛睁大了眼睛,吞了吞口水,脸色突然凝重起来的。 “瑞吉纳德?战争学院……不是不会为艾欧尼亚提供帮助吗?”瑞吉纳德听见身后,有一个熟悉男人的嗓音,伴随着脚步声慢慢靠近自己。 从脚步声便可听出,这人身体健壮,明显是习武者,尽管风尘仆仆,似乎已经疾行赶路了许久,行动依然如此轻盈敏捷,听不出一点疲惫之态。 李青。 瑞吉纳德一笑,“战争学院确实在等待适当时机收网,到时德玛西亚也将提供他们的帮助。不过,我今天来此提供的帮助,是以我个人的名义,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然后他收起笑意,正色的表情让人骤然心头一紧。 “七天。我们只有七天!七天之后,诺克萨斯的铁骑就会兵临城下!” 第三十三章 蛇蝎美人 艾瑞莉娅穿着柔软的裙装,独自呆在房间里发闷。 自从父亲离世,她便被哥哥泽洛斯接到艾欧尼亚城中的大房子里住,每天这样子无所事事,摆弄着庭院里的花草,不知该做些什么好。 她觉得自己也许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 哥哥身为高级军官,待遇优厚,所购的宅子,自然也称得上豪奢,她几乎什么也不用做,住在这里,她完全可以养尊处优,上上下下都会有仆人打理得妥妥帖帖。 像她现在这样子,每天有仆人为她梳洗、穿戴,打扮得漂漂亮亮,浅粉色衣裙上蕾丝的蝴蝶结,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精致的娃娃。 虽然哥哥安顿好一切,临走回去任上之前,满眼宠溺地理着她的领口,对她轻声说:“这样才像是个女孩子嘛。”可是艾瑞莉娅总是忍不住怀念,怀念在林间小屋住的那些日子。 艾瑞莉娅也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如此喜欢那种避世的隐居生活。 尽管麻烦,一切生活起居都要自己打理,尽管衣服都是为了舒适和方便所穿的粗布,尽管每天在林野间嬉闹,与那些神奇的生灵交友,不像是个女孩子。 可那里是自由的,自由自在,不像这里,装潢精美的屋舍罩得她有些透不过气来,仆下精心的服侍反倒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好像自己的手脚都是多余的存在。 现在的她,就好像一只金丝雀,被关在漂亮的笼子里。 唉。也许慢慢会适应的吧。 她只能希望如此。 艾瑞莉娅盯着挂在壁炉上方墙壁的传世之剑,轻轻叹了口气。 父亲一生最引以为傲的剑术,既没有传给她和哥哥,也没有收徒,她和哥哥从小所受的体术训练,尽是最基础的。 关于这传世之剑的驾驭方式,只字未提。 于是现在只剩下这把剑,孤零零地挂在这里,诉说着曾经的荣光。然后…… 慢慢被灰尘掩没,是吗? 传言剑客死后,他的灵魂会蚀刻在生前所用的佩剑之中,那么父亲,听得到她的声音吗? 艾瑞莉娅没来由地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便过世了的母亲,不过那只是一个模糊却温柔的影子,早就被时光消磨掉了细节。 只知道她是一位卓越而美丽的女巫,年轻时凭借那惊艳的才华和美貌迷倒了许多人,可是她总喜欢以面纱遮面—— 这些也都是从父亲和其他人口中得知到的,她留给她唯一的东西,便是生前所戴的面纱。 艾瑞莉娅抚摸着那细纱的触感,然后把它重新放回最贴身的衣袋里,心头似是有一丝慰藉的暖意,就好像还能触到她的温度一般。 若是能有人陪自己说说话该多好啊。 可她现在父母双亡,在世的亲人,大概只有哥哥泽洛斯了,但他又是艾欧尼亚的高级军官,几乎一刻都离不开任上—— 还有阿狸,世人眼中妖媚的九尾妖狐,但对于艾瑞莉娅而言,她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样。这次与她不辞而别,她十分抱歉。 也不知道阿狸现在怎样了。 这尚不太懂人情的小狐狸,究竟会不会明白,她早已不知不觉爱上那个被她喊作“弱鸡”的家伙了呢? 艾瑞莉娅浅浅地笑了笑,摇摇头,起身想去为自己倒一杯茶,蹑手蹑脚的——这若是让仆从看见,恐怕她这难得“自食其力”一下,又不能得偿所愿了。 这时她被突然出现在房间里的倩影吓了一跳。 是那个女子。 正是那天和杀死父亲的那个黑衣剑客一起,登门拜访的年轻女子。这次她穿着一身轻装,带些战斗风格的软甲,把那前凸后翘的傲人身材完全展露在外。 她身旁的窗子开着,吹进房间的风轻轻地搅动着窗帘。 艾瑞莉娅感觉自己的全身都紧绷了起来,好像一只立起全身毛发的猫。 “是你?” 对方脸上依旧挂着那般娇媚的神情。“怎么?不欢迎我吗?” “你来这做什么?” “别这么冷漠嘛。我叫卡西奥佩娅,是杜·克卡奥将军的小女儿,你叫我卡茜就好。说起来,若是论年纪,我还要叫你一声姐姐呢。” “我没心情和你废话。” “呀,脾气好大嘛。这次的你,看起来有女人味多了哦,可惜还是有股灰姑娘的味道呢。”她用那股娇滴滴的嗓音,尖酸地嘲讽着她。 艾瑞莉娅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我最后问一遍,你来这做什么?” 看到她这认真的表情,面前皮肤姣好的女子终于是笑了一下,摊牌道:“我只是来拿一样东西——那把传世之剑。” “卑鄙!你父亲当日都没企图染指家父的遗物!” “他是他,我是我。” “我是绝对不会把它交给你的。” “试试看咯。”名叫卡茜的女子娇笑一声,抬手似是要娇媚地掩住嘴巴,却突然从指间射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艾瑞莉娅全身猛一激灵,向侧躲闪,匕首带着一道阴风掠过半露的肩膀。 鼻腔不停地抽着气,大量的空气抽进起伏不停的胸腔。 杜·克卡奥,杀死父亲的神秘人,被尊为刀圣的男人,就算是他的小女儿,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娇媚女子,在刀术上也绝对不会是泛泛之辈。 “嘻嘻,来玩个游戏吧,看看你能不能躲掉我的刀。”卡茜笑道,迈着婀娜的碎步。一道狭长的寒光在她纤嫩的指间闪过。“这刀锋上所淬的毒,要杀死一个人的话,绝对不会超过五秒。” 她好听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寒意。 话音方落,那寒光“嗖”地射来。艾瑞莉娅急忙躲避,若非从小接受了体术与反应速度的训练,恐怕完全避不开这投射的刀刃。 卡茜的动作也是快如闪电,下一把匕首迅速封住了她的去路。 艾瑞莉娅慌乱中绊到了自己的裙角,这该死的长裙!她本就不该穿着这般累赘的衣物战斗的。 艾瑞莉娅摔倒在地。 这下死定了。 “看样子结束了呢,真是无趣。” 卡茜把玩着手里的刀子,慵懒地一笑,柔嫩的香舌伸出樱桃小口,似是要舔那致命的毒刃。这是杀人前最后的诱惑,独属于胜者的搔首弄姿—— 舌尖舔到那淬毒的刀刃前一秒钟,利刃从指尖脱出。 “叮!” 一阵电光石火的交击闪过艾瑞莉娅的面前。 那是一块锐利的刀锋,挡下将要刺入艾瑞莉娅血肉的飞刀——没错,只是一块而已,而其余的三块利刃,闪耀着熟悉的火光,扑向卡西奥佩娅! 是父亲的传世之剑! 卡茜神色也是一凛,双手在身上一按,眨眼之间,手指间便是夹了数把刀刃,射向那些飞来的利刃,和不远处刚刚脱险的艾瑞莉娅。 四块利刃仿佛拥有灵性,迅速在艾瑞莉娅的身前拼合出一面坚固的扇盾,金属撞击的脆响间,那些刀刃纷纷落地。 然后那传世的至尊锋刃,悬浮于艾瑞莉娅的面前,散发出阵阵威压之力,似乎在与面前的卡西奥佩娅对峙。 这时窗外的街道上,传来了阵阵嘈杂声,卡茜脸上,似乎也有些心虚的慌乱。 “哼,算你走运。”卡茜冷笑一声,优雅地跃出窗外。 艾瑞莉娅坐在地板上,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卡茜的气息消失后,这传世之剑也消失了支撑的力量般,散落在地。 楼下的仆人似乎听到了楼上的响声,急忙跑了上来,看到艾瑞莉娅瘫坐在地上,传世之剑落在面前,而周围的地板上,散落着十多把刀刃。 “艾莉小姐!”仆人们显然被眼前这架势吓坏了。 “没事……我没事的。”艾瑞莉娅说着,“这把剑……保护了我。” “您没事就是万幸。卡尔玛大人保佑!” “对了,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说城里闯进一只妖狐,正到处伤人呢!真是太可怕了,艾莉小姐,您刚刚不会是……哎?!艾莉小姐!您要去哪?现在外面太危险了!” 艾瑞莉娅双手提着裙子,急急跑下楼,冲上街道,连鞋子都来不及换。仆人担心的惊呼被她甩到脑后,现在她满脑子里,都只剩下那个柔软的名字—— 阿狸。 第三十四章 暗黑元首 易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异象,连悲痛都暂时忘记了。 他所处的天地忽然变幻。 村舍燃烧的废墟,被尸体和鲜血填满的土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茫星云,仿佛置身于浩渺的银河之中。 现在他和索拉卡二人,好似正飘浮在这星河之上。索拉卡的身体仍然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星光之中,好像她与周围的星体,本就是同源而生。 “索拉卡,你真令我失望。” 充满威压的声音,霎时笼罩了这片天宇,易大师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些星光,好似一双双眼睛,敌意地审视着他们二人。 “神若不爱世人,要之何用?”光芒之中,少女倔强地昂起头,平静地注视着那些璀璨的星辰。 “以神之力,扰世间之事,最终只有事与愿违。”那浩渺的声音淡淡地说道,“索拉卡,你终究还是无法摒弃人之私心偏欲,已不具备与诸神同列的资格。这是你最后一次动用神力了。” 话音刚落,笼罩索拉卡身体那纯净的白色光团,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去,丝丝缕缕的星辰之力,也是透过少女的肌肤抽离她的身体。 索拉卡皱紧了双眉,紧咬牙关。那感觉出奇的痛苦,简直像是在把自己的五脏六腑都从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掏出去。 她的身体忽然一阵痉挛,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软倒下去。 “索拉卡!”易用最快的速度冲到她的身边,托住她下坠的身体。少女的身体包覆在一片微光之中,那光亮黯淡得似乎随时都可能熄灭掉。 “她不会有事的,不过是抽离神力时,身体受损,余下的这些力量将帮助她慢慢恢复。不过……索拉卡,你亦将永远作为接近神明的凡人,终不得踏入神殿。” 那声音渐渐飘远,四周的一切也在一阵风云变幻间,回到了他们原来的所在,星陨村废墟的中央。 本是晴朗的天色,由于少女聚集起的神力突变,天空积满了阴云,雷鸣不停炸响,似乎马上将迎来一场暴雨。 而爆发出如此可怕能量的少女,此刻瘫软地倒在他的怀里。他使索拉卡平躺在地面上,希望这样会让她舒服些。 都是因为他吗? 易目光闪烁地看着怀里的少女,这个笼罩在浅浅星光里的,可怜又幸运的女孩。她的眼皮沉沉地阖着,胸前圣洁的白色布料被血迹泅湿开一大片。 “对不起……”他喃喃地说道。 是他的悲伤和愤怒,让她放弃成神的一切,来换取那个恶毒诅咒……压倒她的最后一根苇草吗? 这无极剑圣历代守护的村庄,已经被诺克萨斯的铁蹄碾碎!都是因为他……师父守护村庄,含笑而终。可是他生前所珍视的一切,却在他这孽徒,易的手中顷刻毁灭。 雨点开始滴落,炸雷似乎是这世间最尖刻的嘲笑,冰冷的雨水不停地砸在易的身上,脸上,渗入长衫,让人身心都为那凉度颤抖起来。 不! 这一切都是是诺克萨斯!杜·克卡奥!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个邪恶的国度,所引来的战争之风! 这些血债,连同索拉卡所遭受的苦痛与惩罚,他都必定要找诺克萨斯清算! 仇恨的种子血淋淋地刻进心里,钻出数不清的黑色根系,像触手般霸占心房的每一处脉络,分泌出黑色的汁液来。 那无极之剑,深绿色的剑刃上,如同墨染般晕开一片暗沉的光团,雨水随剑刃的轮廓流下,却无论如何也洗不掉那股灰暗。 在艾欧尼亚的剑术之中,身体、心神、剑刃,三者贯通一体,若心智堕入仇恨之中,就连剑意都会染上一抹深重的恨,向四周散发着。 “呵,无极剑圣。真好像一只丧家之犬呢。” 他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磁性之中,透着一股力量的威势。易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寻找着,但那里空无一人,当他重新回过头时,女人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白色长发,紫黑色袍服上绘着玄奥的图案,头顶牛角般的头冠,像是独属于魔女的装饰,低低地压着一双眼眸,那目光轻蔑而不可一世,好像只消一眼就会将面前之人看穿。 而她整个人的身体,受某种奇异的斥力影响,悬浮于半空,而周围的雨,在接触到她之前,纷纷化作水汽,氤氲的水雾似乎将她与周围的一切隔开。 是强敌。 尽管这人的气息,尚未完全展露。 易皱紧了眉头。现在他身上有伤,尚未痊愈,若是现在与这神秘的女人交战,还必须保护昏厥过去的索拉卡,恐怕真的交手,绝对凶多吉少。 “此仇我自然会报。” “复仇?没有力量的弱者谈及复仇,要么是送死的莽夫,要么便是大放厥词、哗众取宠的小丑。” “我与诺克萨斯的恩怨,与阁下无关。”易淡淡地说道。他凝眸看着这女人,对方脸颊上的微笑让他捉摸不透。 “看看你现在这可怜的力量吧,若我动手,就连面前这女人,你都保护不了。还妄谈所谓……复仇?” “你到底什么意思?她是无辜的。” 神秘女子轻轻一笑,“没什么意思。这女人,我要来无用,杀掉,也无用,我是来跟你谈合作的。” “合作?” “很简单。我会让你变强,帮助你复仇。” “说得轻巧。” “我自有办法,我将用魔法增强你的无极剑道,那会是你完全无从接触的领域,强大,而迷人。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要为我效忠。” “为你?” “我将在艾欧尼亚建立起新的秩序。而你,将成为我麾下最强大的勇士。艾欧尼亚将颂唱我的名字——暗黑元首辛德拉!” “辛德拉……”易大师念着这神秘女人的名号,虽然确是未曾谋面,可是这名字,倒是好像有所耳闻。 记忆随着口中的覆诵,慢慢在脑海茫茫的一片中,寻找到一丝线索,然后按图索骥—— 易大师的脸孔,倏地紧绷了起来。 第三十五章 交易 是那个孩子,十多年前,听师父提起过。 辛德拉。那时的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却已经拥有了与生俱来的强大魔力,名噪一时,最可怕的是,她不接受任何均衡与克制之理,一心只想完全掌控自己的能量,哪怕那能量会带来毁灭。 卡尔玛甚至决定将她的魔法废掉,她召集了艾欧尼亚的诸位长老和有名望的大师商议,当时师父便是参加了这次会议。 若不是会上德高望重的老魔法师艾萨罗主动请缨,说会带她去一座偏僻的寺庙修行,帮助她控制那可怕的能量,如果失败了,他将亲自废掉她。恐怕她绝对会被断掉魔脉,终生无法再使用魔法。 既然这样的话…… “你背叛了艾萨罗?”易大师盯着眼前这银发女子。 周围的雨声越来越大。 “背叛?应该是那个老家伙背叛了我!他承诺过,会发展我的潜能!但我才发现,那只是谎言,他在抑制我的魔法,让我的力量数十年未得精进。所以我杀了他,现在,这些力量都属于我!” “不守均衡,不克己,于人于己,终会是灾难。”易盯着她,对于从小接受艾欧尼亚的均衡哲学熏陶的他,这女人简直是个可怕的存在。 “哈哈,均衡?看看你自己吧!弱小的凡人。被欺辱,被击垮,然后像个懦夫一样嘤嘤哭泣。这就是你所要的?” 浅绿色镜片下的目光,愈发迷茫起来。 辛德拉抬起一只手,三枚暗黑法球浮现于身旁的虚空,浩瀚的能量让易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紧绷起来。 这种能量的威压…… 恐怖,又令人迷醉。 “以我的魔法,融入你的无极剑道,它将成为世间至极的剑术!就算刀圣杜·克卡奥,亦将败在你的剑下!” 女人大笑着,这桩交易,她似乎早已志在必得,目光锁在易的身上。 易看了看面前昏迷之中的索拉卡,有些犹豫,也有些迷茫。辛德拉的声音,再度充满了他的整个头脑,强大的能量充盈在她的嗓音里,轰鸣作响。 天地之间似乎也因她强烈的能量而异动,炸雷突响! “做出你的决定!” …… 阿狸震惊地看着碎裂开的宝珠,嘴巴都张大了。 那击碎她宝珠的漆黑能量球却没有一点事情,由于撞击的反馈力落到地上,依然低声躁动着,不知有多么可怕密度的能量在其中共鸣。 心中痛得不行。 对于这浅蓝色光辉的欺诈宝珠,阿狸的心中一直有一股隐约的情结与依恋。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成为这种半人半狐的妖狐之态前的记忆,似乎已经被慢慢风化,变得模糊不清了。她只知道自己的那次幻化,是从发现这枚宝珠开始的。 涌动其中的魔法能量吸引了她。 因此化为这不完全的人身之后,阿狸一直都带着它,它似乎也和她心灵相通。控制它进行攻击、或是夺取精魄,完全是随心而动。 她看着如雨纷扬洒落的晶尘,重重地咬着嘴唇。 还来不及为此伤心多久,阿狸突然感觉自己体内的魔力开始异动,全身上下都抽痛不止,脑袋像是要被撕裂了。 “啊!” 她痛苦地叫着,凝脂般的皮肤生出白色的皮毛,纤细的手指变成野兽的脚爪—— 她正在变回狐狸—— “不……不要……” 阿狸捂住脑袋,尖叫着,紧紧闭着眼。身体瑟缩倒地,颤抖不止。惊哭了起来,泪水不住地滚落。 她就要变回狐狸了,永远变成狐狸。和艾欧尼亚南部丛林里的那些狐狸不会再有任何区别……再也不会有谁叫她阿狸…… 不,是她再也不可能见到他了。 弱鸡…… 她惊觉身上的疼痛已经消减,那一刻的恐惧和悲伤,令她连何时消退都没有及时意识到。 她盯着自己恢复原状的柔嫩玉手,又赶忙在自己的身上摸了摸—— 没有变成狐狸。刚才的一切,都好像是幻术,可是那感觉又是真真切切。宝珠悬浮在她身前不远之处,旋转着,散发出浅蓝色的光辉来。 然而不远处脚踏虚空,环抱双臂的白发女子,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一切并非虚幻。“现在,知错了?” “嗯……”她慢慢爬起来,顺从地低下眼睫。 “你在我面前,没有丝毫胜算,九尾妖狐。”那女子继续说,声音中都流淌着能量,散发出阵阵威压之势。 “帮助你幻化成如今模样的宝珠,就是我所铸造。因此无论击碎你的宝珠,还是将其重塑拼合,都轻而易举。” “你知道……我该怎么做才能变成人类?”阿狸说,语气早已弱了下来,“真正的人类。”她又补充说了一句。 “我能将你从狐变为如今的形态,自然也可以让你变为人类。”女人缓缓说道,脸上的笑容胜券在握。 “可以……告诉我吗?” 女人凝眸盯着阿狸好一会,以发自鼻腔的轻笑打破了这沉寂。 “很简单。你这宝珠自幻化之日起,便与你灵魂相连,当它与你的身体完全融合之时,你也就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不再是狐狸。” 阿狸咬着嘴唇,看着眼前这女人,她知道,她绝对不会是好心帮助她而来的。“条件是?”她抬起头,问她。 “其实我的条件并不苛刻,九尾妖狐。这也是你在成为人类的道路上,必须经历的部分——吸万人之精魄。那时宝珠将充满精魄之力,与你的身体融合,你将以人类的样貌重生。”她说着,所描述的语调与话本身一样令人着迷。 “而我条件,是用你的精神力,将这被吸取精魄的万人,转化为受你控制的失心者,帮我赢得一场战争。仅此而已。九尾妖狐,这对你来说并不难。” 阿狸看着她,眼中的迷惑一点点地晕开。 “而且,在这之后,虽为人身,你仍然会拥有极为强大的魔力,还有狐族神奇的魔法,行走于世间,很多魔法师终其一生可都无法达到那种魔力。” 如果说每一只狐狸对成为人类的渴望、生在魔法之地对魔力的渴求,都没有说服她的话,那么这女人最后一句话则终于让阿狸彻底溃败。 “而你,也将可以和那个男人永远在一起。” 嘴唇上的力道加重了,阿狸觉得自己尝到了自己鲜血的味道。 “我……我接受。” 女人唇线里的笑意更深了。 “你可以称我为,辛德拉。” 第三十六章 群鸦风暴 韦鲁斯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臂似乎都在火辣辣地燃烧着,每一块肌肉都发出极限将至的酸痛感。 头脑的感觉几乎是虚脱,轻飘飘的。 他站在一块山岩上,手挽长弓,臂腕上的青筋不停地发着抖,从这里可以将通往寺庙的山路一览无余。 诺克萨斯的攻势已经渐渐退去。 山腰处没有继续出现增援的士兵,那些弓箭手也似乎接到了停止进攻的命令,已经不再向山顶轮番射击,慢慢开始撤离了—— 弓箭手?就凭那些家伙也配称为弓箭手?不过是经了两天简单训练,便派上战场的庄稼汉罢了。 他们散乱的飞矢表面上对山顶形成了火力覆盖,事实上在他眼里简直破绽百出。 只是一群移动着的弹药袋罢了。躲过他们的箭,再把这些箭奉还回去。只不过他精准的箭术,会顺便带走他们的小命。 他是最出色的弓手,又凭借这地形,居高临下。 每一处庙墙,寺中稀疏的林地,通往禁地栈道,都可以成为一夫当关的据点。他只需要一把弓,便可阻击来犯之敌。 密密麻麻的尸身覆盖了整条山道,泥土已经被染成深红,散发出阵阵腥臭的血气。 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几乎要脱力昏厥,但只要诺克萨斯的军队继续靠近,他就必须要始终维持着这副好似永不疲惫的模样,射出每一支精准而有力的箭矢—— 有经验的将军能从飞矢的速度与力道,判断出敌方目前的身体状况,因此他不能有一丝懈怠,这同样是一场艰苦心理战。 终于,他成功了,也许是诺克萨斯真的被他这神箭手之威所吓退,也或许是由于诺克萨斯向来尊重强者的传统,诺克萨斯终于放弃继续进攻这座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寺院。 韦鲁斯跳下山岩,落地的冲力对于他现在的体力而言,显然有点让他吃不消。他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背靠着那岩石,支撑身体慢慢坐下,长弓随着指尖的松垂,滑落到手边的泥土上。 他长舒了一口气。 这寺院里的禁地中的东西,必须永远封印,直到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 韦鲁斯想起长老们的话,不由紧紧地攥了攥拳头。 可是他能守护这里多久? 看样子诺克萨斯真的入侵了,军队已经行至这附近,星陨村,这周边地区的寺庙,都将被他们的军队横扫,如李青所言。 也许已经陷落…… 那么诺克萨斯当然不会容许自己的征服之路上有这样一颗眼中沙,也许那些诺克萨斯的士兵,明天依旧会发起进攻—— 甚至不会等到明天…… 入夜之后,将是一个弓手能力最受限的时刻,即便是最明亮的月夜,也无法准确地了解敌人的数量、方位,以及动向。 这种致盲,对于弓手而言,绝对是致命的。 更何况现在头顶已经聚集起片片黑云。 他吐了口浊气,阻止了越发不详的思绪。站起身,把长弓背在身上,开始挪动步子,到处收集那些散落在附近的箭支,以备以后的战斗之用。 现在他又能怎样呢? 无非是继续做着困兽之斗,直到战死,或是奇迹出现。 呵呵,奇迹吗? 不知道李青那边怎么样了,不知道村子……他忽觉心痛了一下。可是,他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自己成为最出色的弓手的那一天。 那天他引以为傲的弓箭术展现在世人面前,几乎震惊了艾欧尼亚所有的长老与大师,每一箭都精准而迅猛,更加出人意料的是,箭矢的表面,隐约凝着一道薄薄的气层—— 在艾欧尼亚的武道中,这是一直被认为是代表至高境界的气力。 他以为自己赢得了人们的认可,将成为传奇,被赋予。可是那天,长老却交给他这样的任务,守护这座寺院的禁地,让人摸不着头脑,看起来微不足道,僧侣们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何会成为给他的重任? 比全村人的命都值钱吗?! 他想起李青愤怒的话,仿佛现在脑壳里面回放着,依然是掷地有声。 那禁地中所封印的东西,真的比全村人的命都值钱吗? “你不会明白的。”韦鲁斯自言自语地说道,好像在说服自己。 那禁地之中,究竟封印了什么?古老的魔法?或是远古的恶魔? 韦鲁斯不禁想,但他还是摇摇头,管它是什么,他是看守者,不过一是只锁,锁了些什么与他无关。 他听见拍打翅膀的声音,那是一只漆黑的乌鸦,在血腥气的山道上空盘旋着,但却好像又并非是在觊觎血肉—— 它的目标似乎是他…… 韦鲁斯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念头如此古怪,却似乎……是真的。 那乌鸦在半空盘旋了片刻,突然朝他的方向俯冲下来。尽管他早已疲惫不堪,但是身体依然迅速作出了反应—— 搭弓,放箭,流畅的动作几乎瞬间完成,下一刻,闪耀着寒芒的箭镞,已经仿若一道疾电刺向那只鸦鸟。 韦鲁斯并不喜欢杀戮。 只是这只鸟,无论它是否打算袭击他,它的出现就好像带着一种……古怪感。 他说不清楚自己从它的身上感受到的究竟是什么。 乌鸦惊险地避过了这一箭,改变了飞行的轨迹,径直落到一旁的山岩上,在岩石上跳了跳,收起那黑色的羽翼,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直盯着韦鲁斯看。 那目光好像一把锋利的开信刀,即便作为战士的数年磨砺所赋予他的冷静的外壳,在它的面前似乎都能被轻易剖开,直抵内心。似乎能透过这双瞳仁,将人心洞察—— 乌鸦是不会拥有这样一双眼睛的。 这样的注视令他不安。 韦鲁斯深吸了一口气,鼻翼随着情绪的波动翕动着,他猛地抓起一支箭,搭在弓上,健硕的手臂拉动弓弦,利箭便朝那黑鸦射去。 乌鸦扑腾着翅膀跳开,再次躲过他的箭,和上次一样,是极为惊险地滑开,好像在即将被击中的瞬间,以一股神秘的力量将自己推开了一般。 它全身的羽毛像被风吹动般纷纷扬起,小巧的身体渐渐伸长,慢慢初具人形。终于,黑羽毛尽落,化作一件乌鸦羽的斗篷裹住了这个人——或者仅仅是人形生物——的全身。 “艾欧尼亚最出色的神箭手,韦鲁斯。”斗篷下传来那人低沉的嗓音。 这斗篷的兜帽压得极低,口鼻又被面罩遮住,几乎只露出那双眼睛……和刚刚那只乌鸦一样,犀利,而又阴森的眼睛。 “你是什么人?” “你守护的是什么?”那人无视了他的问题。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不重要,韦鲁斯。将最出色的弓手,派来守卫一座寺庙,就连村庄被屠戮殆尽,都寸步不离,恐怕这里,真的藏着什么秘密吧?” “你?!混蛋!星陨村?” “毁了,轻而易举。”韦鲁斯甚至想象得到,面前这人说话时嘴角勾起的刻薄的弧度。 回答他的,是颇为强力的一箭。 “妈的!”韦鲁斯的动作快得出奇,箭势也犹如一道急电,“嗖”的一声破空之响,直取那人的头部。 虽然对方反应同样迅速,但那支箭矢,依然刚刚好,划破了他的脸颊,箭身上所附着之气躁动着能量,那人的面罩瞬间粉碎! 韦鲁斯看清了那人的面容,满腔的愤怒瞬间被一股凉意冷却,面罩之下,是苍白的面颊,然而那张脸颊是空白的,只有一双阴森的眼目盯着他看。 他的身体突然异变,有什么东西顶破空白的脸颊上,脸部的位置露出一只狡诈的鸦头,全身也开始暴涨,黑色的乌鸦羽斗篷似乎化作皮肤,而数不清的黑色鸦鸟从他的身体之中,破开皮肤而出! 来不及搭弓射箭,韦鲁斯知道,眼前这人绝对不是他能独自对抗的领域。他转身便跑,双手挥舞着长弓和一支利箭,驱赶着不停扑向自己的乌鸦。 而那恐怖的神秘人,正紧随不舍地追逐着他,他的行动一跛一跛的,甩开他应该并不难,然而黑色的魔鸦不断从他的长满羽毛的身体里飞出,朝韦鲁斯扑来。 他在通向山顶的栈道上,而山顶,正是这寺院神秘的禁地所在。可是他别无办法了,若是被杀死,这神秘人早晚也会找到那里。 他现在只有一搏! 韦鲁斯的手越过肩膀,探向背后,身后的箭袋里,还有十二支箭,算上手里的,刚好十三支。 还真是不祥的数字。 可恶!这些恼人的乌鸦让他完全没有办法射击!尽管他有一双长腿,可是奔跑的速度又怎么会比那些长着翅膀的家伙更快? 禁地的大门,很快就在眼前了。 那院墙中央,古老的铁门,并没有上锁,却十分沉重,被灰尘染上了一抹暗沉之色。 韦鲁斯几乎是扑到门上,丢掉手中的箭,手掌紧攥上门环,猛力一拉,大门发出了细微的声响,似乎被拉动了,可是仅仅是分毫之间。 他必须再试一次,群鸦的聒噪声已经近在脑后,韦鲁斯回过头,那些黑色的怪鸟劈头盖脸而来。 第三十七章 密谋 “啊!” 他一只手臂挥舞着,用手中硬木长弓驱赶着乌鸦。他的脸颊被抓破了,掉了一块肉,流出血来。另一只手死攥着门环,用力再拉,沉重的大门分开一条小缝,但不足人通过。 他就要不行了。鸦群用鸟喙、脚爪用力将他手中的弓向外拉去,肌肉痛苦地抽动着,可是他知道自己一旦放开,就会被群鸦啄食致死! 意识因为脱力有些模糊。 突然,他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气浪冲向自己的方向,遮挡住视线的鸦群在这股力量下纷纷化为飞尘! 惊诧之间,一枚暗黑色的能量球,砸落在他的脚边,球中能量躁动着,晃动出扭曲的光泽。 视线豁然清空,乌云般遮天蔽日的鸦群全部消失不见,四周的地面上,散落着数枚与他脚边一模一样的暗黑法球。 一个窈窕的女子身影悬浮虚空,三枚法球绕着她的身体旋转,仿佛受到牵引的行星。韦鲁斯分不清是敌是友,只知道她正与那神秘的鸦人对峙,对于他而言,便是机会。 手臂猛一发力,大门终于打开,韦鲁斯快步跑进门内。 回头所见的最后一幕,是那女子周身环绕的和散落在地面上的暗黑法球,共鸣着,发出充满威势的爆响,朝那全身黑羽的鸦人轰击去! 门内是一处院落,一切看起来稀松平常,然而这院落中别无他处,只有一座黑暗的洞穴。 “喂!” 韦鲁斯靠近洞穴入口,朝里面大喊了一声,曲曲折折的回声告诉他,这洞穴极为幽深,不知通向何处。 他回过头,看见漫天飞起的鸦鸟,深吸了一口气,他确认了一下箭袋里箭支的数量,只剩下四支,看来已经有不少在刚才与鸦群的搏斗中遗失了。 然后,他从背后的箭袋里抽出一支箭,搭在弓上,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 诺克萨斯,最高统帅部。 斯维因倚在自己舒适的软椅里,精工打造的拐杖搭在一旁,面罩柔软的布料覆盖了的他下半张脸——即便是休息的时候,他也从不会摘下自己的面罩。 一只黑色的乌鸦站在他的肩头,他们从来形影不离,它始终在他的肩膀上,好像与他的身体连为一体。 他轻闭着眼,听内臣喋喋不休的汇报,那些的内容在他的脑海中勾勒出苍白的线条,渐渐组成一个图案——名为阴谋的图案。 “军队已经越过了迷幻之森,摧毁了星陨村和周边区域,艾欧尼亚猝不及防,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 “关于‘黑色玫瑰’,调查得如何?” 内臣摇摇头,“依旧是毫无消息,那个黑魔法师和老派贵族聚集的地下组织,从来都是最狡猾的地头蛇。从杜·克卡奥将军掌权开始,他们便销声匿迹。不过有消息称,‘黑色玫瑰’的首脑,乐芙兰女士近日有了些活动,不过尚不能证实。” 至少在诺克萨斯,这混乱的战争之城,军队统帅部掌握着一切大权。然而这些权力,仅限于地上的部分。诺克萨斯同样拥有根系庞杂的地下城中,数不清的势力,像是植物的根系般,在那黑暗之中彼此争夺着这座城市的养分—— 权与力。 让这座混乱的城市运转至今的永动之能。 他绝对不能容许任何意外,即便乐芙兰女士,那个老谋深算又蛇蝎心肠的女人,也不能影响到他权力的顺当“交接”。 “继续说说前线。” “将军将驻军休息几日,再开往艾欧尼亚主城普雷希典一带。看样子应该是稍微等待一下已经出发、前往码头的第一批援军,避免先锋军与援军的脱节。按照将军的计划,他们近日就将登船越过保卫者之海。” “不,我现在需要召回他们。” “以什么理由?” “平定内乱,稳定首府。” 内臣疑惑地看着他。 “德莱厄斯中士在哪?” “关押在牢,”内臣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被称为阴谋家的男人,“罪名是……策划暴动,企图清洗老派贵族。” “放了他,并给他支持,给他所需要的一切。诺克萨斯需要,需要这样的革新,而且越快越好。” 内臣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是的,斯维因大人,如您所愿。” “还有,沃里克的事情——” 斯维因突然顿了一下,他感觉忽然有什么虚无,却充满了存在感的东西,从身体上方的半空,猛然坠入身体。 他的眉毛突然拧成一团,喉头一甜,涌上一口鲜血来。 正在报告的内臣立即凑上前,关切地询问他:“斯维因大人?” 斯维因用力比了个手势,让他出去——滚出去! 那人迅速跑出房间,掩上了门。当房间中空无一人,斯维因终于支持不住,拉开面罩,弓着身子,抽搐不止,接连吐了好几口鲜血才终于停了下来。 他盯着站在肩头上的乌鸦,轻唤了它的名字:“碧翠丝。” 那乌鸦看着他的眼睛,似乎一切交流便已完成。 “魂鸦已死。虽然失手,但从共鸣的魔力看,那并不是我要找的东西……击败魂鸦分身的,是一个神秘的女人,有趣,看样子会是劲敌。不过——”他喃喃道,眼中忽然闪过一道光亮—— 究竟是智慧的灵光,还是流毒的阴影?虽然对他,对诺克萨斯这座危险的城邦而言,毫无区别。 “也许可以和她合作,把‘那个人’做掉。” 第三十八章 辛德拉 “为什么那些人要杀我们?” “只有力量不会背叛你。辛德拉,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妈妈,你要去哪?” “乖乖呆在里面,不要出声。” “可是……” “你不是要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师吗?呆在里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会有人救你出来。那里,就是你想去的魔法学校。”母亲的脸颊沉陷在暗影里,模糊不清,她顿了顿,温柔的声音继续说。“你会比所有人都优秀……记住仇人的名字:杜·克卡奥。” 她头顶唯一的光亮被骤然遮上,黑暗在狭小的货箱内四合。 第二天的阳光如期而至,她能听见船工用钢钉固定箱盖的声音,木板间的缝隙让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被人发现,她瑟缩着身体,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被运上一艘大船,接下来的几天,慢慢消失了时间的观念毫,晃荡、潮湿带着一股腥臭味的黑暗之中。 她只记得后来,自己被卸货的船员发现,然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独自站在艾欧尼亚熙熙攘攘的海港。 固执的表情,像面具一般烙刻在女孩的脸颊上。 …… “你必须抑制自己的魔力。” “不!这是我的力量!”十一岁的少女被押着双臂,但依然倔强地昂着头,瞪视着面前的长老。眉宇间难掩傲气,尽管现在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衣衫已经多处破烂。 刚刚在森林里逃跑的时候,那些树枝将她的衣衫无情地撕破,刮出一条条长长的口子。她依然有些心疼那在逃跑中遗落的生命宝珠—— 那是她的杰作,用散落在森林中的一种奇异宝石制造的,那宝石充盈了生命的能量,仿佛就是那股力量的结晶,尽管她尚不知那究竟会有何作用。 毕竟生命之力,并非人类所能应用的范畴。 可还是觉得好像丢失了一件至宝。 “这不是劝告,而是命令,辛德拉。”此刻,长老声如洪钟。“若你继续一意孤行,我们会彻底废掉你的魔力脉络,你将永远无法使用魔法。做出你的选择,抑制它,或者是永远失去!” “不!我不选!”少女固执地叫道,用力挣脱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双臂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这力量是属于我的!你们凭什么夺去?!” “那么很遗憾。带她去灵阵!” 钳在手腕上的力道被加重了,那些穿着僧袍的人,将她前行拖去,仁慈为名的僧侣,此刻却在做如此暴行! “不!你们这群混蛋!我的力量,谁也别想夺走!”她尖叫着,挣扎着,她知道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可这不意味着她会任人宰割。 “她说的没错。”少女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苍老中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势。“这是她的力量。” “艾萨罗?” “她将成为我的学徒。” 长老看着眼前这人,目光晃动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像是随时会洒出杯口的茶水。 “这是长老院的最终决定,我已经争取到了他们的授权。”年老的魔法师走上前,将那些挟制住她双手的人遣开,“这个女孩将由我教导。”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艾萨罗?” “我知道。”老魔法师平静地回答,目光触在这倔强的少女身上,后者正懊恼地揉捏着自己被抓得发酸的手腕。 “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乖乖听你的。”她说。 “我不会抑制你的力量,辛德拉,我会教你更好地掌控属于你的力量。让它们任由你的调遣。” “你……你是说真的?” “当然。” …… “你骗我!你一直在抑制我的魔力!” “确实是这样,我也很遗憾……孩子,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不受控制的力量,对于天下之人,终究是灾祸,越强大,危害也就越大。” “我何必关心他们的死活?就算我辜负了这个弱者的世界,至少不要让它负我!现在你已经背叛我了,艾萨罗!” “事已至此,我别无办法,对不起,孩子,你的魔力,我必须剥夺!” …… “不……这是我的……力量!我的……我的力量……” 辛德拉从噩梦中醒来,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正倚在王座之上,身体几乎瑟缩在厚厚软软的熊皮里,指甲死死地陷在里面—— 一个颇为柔弱的模样。 虽然那些事情,早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但是时光在灵魂上割出的创口,那些卡入柔软心脏的记忆碎片,依然定格在最令人崩溃的瞬间,入梦折磨着她的神经。 “艾欧尼亚!我会清算的!”她直起身子,咬牙切齿地嘀咕着。 虚握的左手间,涌动起一团愈发浓烈的能量,这种掌控力量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如果被谁看到了自己刚才那副柔弱的模样,她发誓一定会让那家伙连灰渣都不剩下! 她忽然嗅到一股血腥气。 一个移动着的诡异血池不请自来,闯入了她浮空的“魔都”。 居然能找到这里…… 血池之中浮出一个人影,先是一只白发的头颅,与这人相比,辛德拉头顶的长发显然是银色的,带着年轻的光泽与柔润。而这人的白发,是色衰的苍白,一如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孔。 他的身体慢慢浮出血池,殷红的血池似乎化作一件血色斗篷,被他潇洒地一甩,披在肩上。 “什么人?” “诺克萨斯的弗拉基米尔。”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合作,辛德拉女士,这片土地的黑暗女王。” “有趣。” 她从王座里站起身。念力于一念之间发动,将身体凌于半空,那股属于强者的傲气之笑回归了噩梦后的脸孔。 呵,黑暗女王? 对方的恭维,倒是让她感觉颇为满意。 来自诺克萨斯的橄榄枝吗?借助他们的力量,倒也不错。只不过……当艾欧尼亚,她所憎恨的覆灭后呢? 没有永远的盟友,当彼此利用结束之后,只有一方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那一定,也必须是她,辛德拉。 她要以何种方式赶走诺克萨斯人,然后君临艾欧尼亚? 她必须好好考虑自己所需要的筹码。 第三十九章 邪恶圣杯 韦鲁斯正走在一片深邃的黑暗里。 他紧紧抓握着火把,沿着黑暗的阶梯拾级而下。他不知道这将通往何方,也不知身后那诡异的鸦人与操控暗黑法球的女子之间的战斗究竟胜负如何。 他只是听见有一个声音在通道的深处,不停呼唤着他:“韦鲁斯……韦鲁斯……” 他感觉这梦呓般的低语声,应该是从某个阴暗的角落传来的。可他又发现,并不是如此,每当他用火把照亮那里的时候,总是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只有遍布地面、墙壁上的绿油油的苔藓,凹凸不平,在火光的映照下好像蠕动着的肉块——这里显然好久没有人光顾过了。 几百年?还是几千年? 而那神秘的低语声,似乎又出现在更深处未知的黑暗之中了。 他似乎感觉到了一阵风,那风声鬼气森森的,好像阴冷的风吹过荒芜的墓园,撞在石头墓碑上,呼呼作响。 空气冰冷潮湿,每一点气息的波动,都仿佛死人冰冷的手指抚过他的脸颊和脊柱。 越深入这神秘的洞窟,他就越感到一种腐败的气息,没错,那是一种与生命截然相反的感觉,好像草木枯萎所散发出的味道。 难不成这洞穴通往地心的亡者之国?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那根本只是哄骗小孩子的传说而已。 那些关于地下的死者国度,关于雅典娜女神的浮空花园,还有雅典娜创世纪的传说。早在少年时期,开始懂得用双手,而不是祈祷词,向世界索取自己所需一切的时候,就不再相信。 石阶到了尽头。 韦鲁斯还特意用脚触了触前方的地面,的确没有继续的阶梯了,他手中火把的光,摇晃了一下,忽然熄灭。 他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四周凋零的气息愈发浓烈,好像刚才那火焰,便是由于这股枯萎之气骤然灭掉的。 “韦鲁斯……韦鲁斯……”那轻唤之声再度响起了。 韦鲁斯迟疑了一下,不过既然外面那么危险,他又走到了这里,就算那声音再怎样诡异,他也别无他路。 他丢掉熄灭掉的火把,从身上摘下自己的弓,一支羽箭搭在弦上,丝毫没有吃力紧绷的样子—— 不过如果遇到危险,几乎下一秒便可以箭在弦上,箭无虚发。 他在黑暗中前行了几十步,这地穴里的味道让他全身难受,而后视线豁然开朗。他赶忙收住脚步,才没有跌入池中。 是一座巨大的地下湖。 湖水散发着淡淡的暗红色,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没有丝毫流动,也没有生气,但他可以确定,这湖水便是那枯萎气息的来源。 更让韦鲁斯惊异的是,这洞穴之中,找不到一处光源,然而这广阔的地下湖,竟然看得清清楚楚。 “韦鲁斯……”那声音从湖水不见底的深处逸了出来。 “你是谁?”他声线微微颤抖着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地下洞穴里回荡交响,形成一种奇异的空灵之感。 他不禁想触摸一下这湖水。 但这个奇怪的念头又立刻缩了回去。毕竟这湖水太诡异了。 可是…… 现在已经没有路了。他唯一的选择,便是穿过这水路,寻找有没有其他的出口。 他蹲下身,依然有些迟疑,盯着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自己的脸孔,在暗红色的水面之中显得格外诡异。 他慢慢把手探进水池…… 只是瞬间的事情,那喃喃的,仿佛窸窣声般的轻唤,爆炸般充满了他的脑海! “韦鲁斯!韦鲁斯!” 他大叫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好像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住,他拼了命地挣扎,但是那奇异的怪力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他被拖入湖中,冰冷的湖水似乎一接触到他的身体就变成了能量态,不断灌入他的体内。他无法呼吸,每一寸皮肤都是撕裂般的胀痛。 他挣扎着想游上岸,可是却被不断拖下这无底的深渊。 似乎这腐败的深渊,将他一口吞下。 那股力量在体内冲撞着,枯萎的气息带来阵阵绝望感,他就要死在这里了,被能量涨破身体,亦或是沉入这地下湖中溺水而亡。 他沉入湖底,漆黑而不见天日的深渊,憋在肺中的空气再也支持不住。湖水立刻灌入口鼻,蛮横地闯入气管,呛进他的肺叶。 那暗色的液体,似乎在身体内燃烧着。 “你渴望复仇,韦鲁斯。诺克萨斯的罪行,必须得到清算!” 没错,没错,为了这个该死的任务,早已死去的深渊…… 所有人都死了。 那些构成他平静安详的生活里的一切! 他闭上眼,心中的誓言与这湖水一般恶毒,脑海里充满的,不再是那奇异的低语,而是属于他自己“我要变强、我要复仇”的誓言。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断下沉,下沉,慢慢坠入万劫不复之地…… 直到他听见一个声音唤他。 “是时候了,韦鲁斯。” 是一个女声,淡淡地回荡在他的耳畔。 韦鲁斯睁开眼,他正置身于一座黑曜石与魔水晶铸造的大殿之中,他坐起身,下意识地,用手扶了扶额头,他注意到自己的身体—— 皮肤已经变成浅紫色,黑润的头发变得毫无生气的苍白,手臂之上浮现出奇异的魔纹,他捏了捏拳,施力之间,掌心有淡紫色的光芒浮现。 这般模样,好像是传说中的恶魔。 韦鲁斯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王座之上,高高在上的,是一位穿着紫黑色衣袍的女子。似乎正是那天为他拦下鸦魔的女人。 “这是邪恶圣杯的力量,现在,它属于你了。”那女人继续说。 邪恶圣杯?是……雅典娜的邪恶圣杯?! 只属于传说中的物品! “你……你就是造物女神雅典娜?” 难道他真的死了?来到了所谓的死灵界? 神秘女子朱唇微启:“女神和她的传说早已化作虚妄。吾名辛德拉,是你,以及这片土地未来的主人。” 第四十章 传奇法师 瑞吉纳德看着街道上的疮痍之景,不禁叹气。 不断有艾欧尼亚的市民,看到他身旁的卡尔玛,就不禁跑来,惊恐地叙述刚才的情景——九尾妖狐暴走伤人。 “这就是你所谓的同伴?”卡尔玛对他说道,语气之中不免透出一股责怪来。 “如果换你,受到这样的冷眼和歧视呢,卡尔玛?我真怀疑你是不是也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他们不会这样对我,是因为我没有做害人之事。就算她并非妖狐,而是人类,做出那样的害人行径,也同样会遭人唾骂。” “于是就连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对吧?” “……”卡尔玛没有回答他。 瑞吉纳德盯着她,继续不依不饶地发问,好像要责备这个全知全能的神明使徒。“我知道,人的本性便是猜疑,原本就不会给任何人完完整整的信任,更何况是犯过错的人,就连一点信任都不会施舍了。” 他吐了口气,注意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失态。“抱歉。” 瑞吉纳德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为这种事情失态,明明他们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不介意,我们继续,一起到城墙上看看。” 瑞吉纳德点点头,护卫队开始遣散周围的人,他们或是惊魂甫定,或是单纯凑热闹,试图靠近他们的精神领袖卡尔玛。 不过现在他很着急,要卡尔玛带他仔细看看那道墙。 人群突然被挤开一个缺口,一位提着长裙的少女突然从侧翼闯了进来,嘴里喊着“阿狸……阿狸……”在护卫来得及拦下她之前,正好撞在了瑞吉纳德的身上。 “对……对不起……”女孩撤开身子,半斜着头说道。 瑞吉纳德却眯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这少女相貌清秀,气质似是有股不同于平常人家女孩的凌厉。她身穿裙装,在大街上奔跑,呼吸还未平稳,有些气喘吁吁的,看起来和她这优雅的装束完全不符。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没听错的话,她刚刚呼喊的名字,分明是阿狸—— 这是他为那九尾妖狐随口取的名字。眼前这少女又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呢? “你是谁?” 少女想了想,迟疑着,没有告诉这个陌生人,不过卡尔玛告诉了他。 “她是艾瑞莉娅。” “飞天剑圣里托的女儿,艾瑞莉娅?” “对啊。”少女没好气的答道,但注意到瑞吉纳德身旁的卡尔玛女士,又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个衣袍略有些不整洁的少年—— 由于父亲里托的地位,艾瑞莉娅还是常常有机会接触卡尔玛,这艾欧尼亚的精神领袖,今天她竟然和这样一个陌生人走在一起,不得不令她疑惑。 “你是?” “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少年说道。 “建立战争学院的首席大魔法师?”艾瑞莉娅吃惊地掩住嘴巴。“父亲一直很钦佩你和你在做的事情。” “谢谢。”瑞吉纳德并不关心这个,他迫不及待地开门见山,“艾瑞莉娅,你也知道……阿狸?” 艾瑞莉娅点点头,其实听到这个问题,她却觉得自己应该反问他的——这样一个在瓦罗兰大陆叱咤风云的家伙,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好朋友九尾妖狐阿狸? 瑞吉纳德……瑞吉纳德…… 她口中低喃起这个陌生而遥远的名字,这个只流传于从海那边传来的轶闻里的名字,却让她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发音。 艾瑞莉娅灵光乍现。“你……你就是阿狸口中的弱鸡?” “对。”他承认。旁边的卡尔玛听到这个贴切的绰号,不禁扑哧一笑。 “你知道她去了哪?”艾瑞莉娅问。 他摇摇头,“我只知道她离开了。应该……是回到森林里去了吧。不过,现在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先处理。” “哦……是什么事?” “我们正去城墙上看看。诺克萨斯还有七天就会兵临城下,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卡尔玛说道,有些歉意地盯着艾瑞莉娅。“对不起,本应该相信你的,艾莉。” “没关系啦,卡尔玛姐,那……我也一起去吧。” 瑞吉纳德盯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孩,“你去?你能做什么?” “喂喂,不要这么小瞧我嘛,弱鸡。再怎么说,我也是里托大师的女儿,对艾欧尼亚的了解,总要比你要多得多吧?”于是刚刚知道了这家伙的身份,艾瑞莉娅便很自然地拿他的外号开起了玩笑。 “那就一起去好了,”卡尔玛坦承说,“说实话,我一直专注在修炼灵能。对于统兵打仗,艾莉的了解比我要多。” “嗯嗯!还是卡尔玛姐最好了。”艾瑞莉娅笑着,亲昵地挽住了卡尔玛的胳膊。 不过她的心里,也说不好到底是为阿狸开心,还是为她感到惋惜,这小狐狸居然爱上了这个家伙,这么的……高不可攀。 那可是一个决心要给瓦罗兰,那片纷争不断的符文之地,带去和平的年轻魔法师。 一直以来的传言里,只要是关于瑞吉纳德·阿什兰姆这家伙的描述,都绝对是个强大到变态的存在—— 在多数人还不清楚魔法为何物的年纪,瑞吉纳德就掌握了诸多魔法。而仅仅是学徒的年纪,瑞吉纳德已经成为一位强大的魔法大师。他建立起战争学院,用强大的魔力场,构造了不会影响到大陆上生态的正义之地竞技场,并且建立了旨在维护瓦罗兰大陆和平的组织——英雄联盟。 他发现并启用了一名平凡的雇佣士兵贾克斯,并将其放在了联盟裁决候选人名单的首位,结果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一经启用,便成为竞技场内最恐怖的存在。 他在苍穹塔顶,会见了审判天使凯尔,那个神一般的种族领袖。凯尔本是气势汹汹,手持流火利刃,要求战争学院的召唤师们停止帮助她堕入黑暗的妹妹莫甘娜,否则便要血洗战争学院。没人知道瑞吉纳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这次秘密的会见之后,凯尔签下了守护新生的英雄联盟万年的契约。 诸如此类,传奇之事不胜枚举。 虽然吟游诗人的弹唱一贯喜欢添油加醋,创造噱头,但他既然能被唱颂,那就必然有他的厉害之处。 艾瑞莉娅挽着卡尔玛的胳膊,往城墙的方向去,一边忍不住偷瞄着那个此前只是生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心里的感觉莫名其妙,又难以置信。 这家伙,真的就是瑞吉纳德? 什么嘛?看起来丝毫没有强者的霸气与威势,分明像是个让人看了不禁想抓过来欺负两下的家伙…… 第四十一章 战备之计 “没想到诺克萨斯真的来了。”也许是这样的三人行一路无言,卡尔玛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尴尬。 “艾欧尼亚已经自我封闭到了这样的地步吗?”瑞吉纳德说道,脸上淡淡的笑容好像从来不会觉得尴尬。 “毕竟艾欧尼亚岛外,尽是战争。再加上,海洋之灾普朗克的海贼团一直在侵扰沿海地带,才慢慢封闭起来。” “所以就洁身自好,置身世外吗?你知道诺克萨斯有多少军队?他们有多少粮草?他们的将领都有谁?” 卡尔玛无言,低着的脑袋晃了晃。 “他们有二十万人。如果算上随军的厨师、医护、攻城器械建造师、妓女,这些后勤人员,那数量还会更多。” “二十万?”艾瑞莉娅和卡尔玛的眼睛都瞪大了,两个人异口同声,发出震惊的声音来。 “城内有多少守军?” “大概……大概有……”卡尔玛皱着眉,思索着,脸色似是有些为难。说实话,她对此并不了解,作为艾欧尼亚名义上的领袖,她一直都是只顾修行便好,这也是长老院希望看到的。 艾瑞莉娅及时为她解了围:“一万驻军,也许还要少一些,其中有不到两千名骑兵,供日常巡逻之用。” “骑兵?” 艾莉点头。 “守城墙的时候他们派不上什么用场。可以留一部分突围求援,另外一些,还要进行专门的步战训练。” “嗯。不过艾欧尼亚岛上有很多武馆,还有均衡教派的众位忍者,其中不乏身手不错的武者。我也是了解到一些,父亲生前和他们交情都不错。虽然他们分散在岛上的各处,不过要把他们召集来主城,应该一天工夫不到。” “嗯,尽快联系他们。”瑞吉纳德点点头,“在投入战场前,他们需要训练。” “你不相信我们艾欧尼亚的武术?”艾莉斜过眼睛,一侧的眉梢微微吊起。 “不,我见识过,确实是很神奇的力量与技巧。但我需要的不是武学宗师,而是一支军队。这里不是竞技场或是擂台赛,我们要面对的是诺克萨斯训练有素的军阵。他们需要学会……嗯……舍弃一些自己的特色,才能更好地发挥军阵的力量。” 艾瑞莉娅赞同地点了点头,心中倒是有些惊叹,瑞吉纳德这家伙,虽说看起来文文弱弱,但似乎还懂得一些打仗的事情。 艾瑞莉娅随他们登上城墙,因为卡尔玛所下的命令,城防官早已在此恭候,是她的哥哥泽洛斯。 初见时哥哥眼中还似乎很责备的样子,似乎在怪她为什么穿成这样在城里乱跑。艾瑞莉娅俏皮地吐了吐舌,还在任上的泽洛斯只得无奈地先处理自己的公事。 瑞吉纳德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视野开阔,原野与林地尽收眼底,不禁深感震撼地吐出几个字来: “普雷希典之墙。” 据说,这墙是由建立艾欧尼亚的圣王普雷希典所筑,作为第一个没有强权的自由之都,建立之初的数百年间未曾被攻陷,因此后来令无数入侵者望而却步。 某种意义上,也是因为这个,艾欧尼亚的主城又被称作普雷希典。 在城中的广场内,也有圣王普雷希典的雕塑,只是与阿狸经过那里的时候,两人几乎如过街老鼠,根本无暇注意这些内容。 “有二十尺厚,七十尺高,”泽洛斯随行着,一边解说道,“城外都是上坡,可以很好地延缓敌军的推进。大门由黑铁、橡木、魔晶层层组合,城墙上塔楼遍布。只可惜……” 瑞吉纳德一只手抚摩在粗糙的砖石上,沿着城墙缓缓而行,听到泽洛斯解说到了这里,眼睛忽然一亮,说:“只可惜已经不是最初的设计。” “对。”泽洛斯点头,这家伙的眼力开始让他有些钦佩。“原本平均五十步就有一座塔楼,几年前为了城市的美观,长老院下令拆除了一部分,而剩余塔楼上的箭孔分布,也按照艺术的标准重新设计了。还有就是,城门后的甬道原本很窄,据守在那里可以挡住无数敌人,可是近些年来,城市扩展得越来越大,不得不将通道拓宽了。” 瑞吉纳德点了点头,进城之时,这些问题他大多已经注意到了。泽洛斯的话也更使他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这听起来真是有点愚蠢。”瑞吉纳德笑着歪起头,瞥了一眼卡尔玛。 “那是长老院的决议。艾欧尼亚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由邦内各村镇长老组成的长老院,以及有名望的学者武士作为顾问,投票决定的。”卡尔玛解释说。 “难道这次对诺克萨斯宣战,也需要长老院开会决议?”瑞吉纳德开玩笑。 卡尔玛面带虑色地重重点头,“这也是我最担心的问题。” “这有什么值得商讨的余地吗?” “按照长老院的行事风格,很有可能会争取议和。” “其实你可以的,卡尔玛,你自己都不知道,你可以号召艾欧尼亚人做多少事情。”瑞吉纳德的手按在她披着软袍的肩上。 “那样是寡头,强权,不是吗?”卡尔玛突然退开,厉声喝道。 瑞吉纳德收回悬空了的手。 “可是有时候必须得这样,时间紧迫,诺克萨斯不可能满足于什么和约。你必须做点什么,哪怕是原则性的错误,只要是为了你的人民,何必拘泥于这些?”他盯着她,一字一顿,以一种充满力量感的语调。 “我同意阁下的看法。”泽洛斯说。 “嗯。”艾瑞莉娅也重重地点点头。 卡尔玛低着头,一阵沉默,似乎是默许,也似乎是在迟疑。 “按照原来的设计改造城墙,加固城门,清点一下你的战士们,希望他们的武器还没有生锈。另外储备更多的粮食,嗯……”瑞吉纳德摸了摸鼻翼,脑子转的飞快。“下令征兵,只有几天的时间,训练是来不及了,不过训练担架兵还是勉强足够的。还有,距离城墙近的,所有牢固的建筑,全部征用,改建成临时的医院。” “明白!”泽洛斯爽快地答道,虽然这家伙,一个外来的白袍魔法师,现在称得上是在越俎代庖,可是句句都说到他的心坎里。 第四十二章 启程 瑞吉纳德手掌拍着城墙的砖石,向前走着,停下了脚步。此时他们已经到了城墙的另一端,从这北端的墙上眺望,远处的平原上植满了小麦,在琉璃色的晴空下,一片金黄。 “真美。”瑞吉纳德总算说了句无关正事的话,然后叹了口气。 “是啊。”艾瑞莉娅应和着说道,不过这让她感觉有些压抑。 “到这里有二百步。是城墙的一半。也就是说,我们得有一千名弓箭手才守得住。” 这家伙刚刚一直在一边说话,一边步量城墙吗?而且不仅仅是说话,还要处理了解到的这些信息,并且提出那一系列措施来。竟能一心分成如此多用? 艾瑞莉娅看着这弱鸡,心里倒是对这家伙越来越感兴趣了。 这家伙究竟是人类吗?这样的大脑,就算是作为高阶魔法师,也称得上是变态啊。 “很遗憾,城内弓箭手的数量不过五百。箭有八十多万支,倒是很充足。”泽洛斯回答了他。 “这附近,有没有以猎户为主的村落?” “猎日镇。镇长老最初就是靠狩猎和贩卖兽皮起家,因此那里十分尊重猎户。弓术天才韦鲁斯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只是……”泽洛斯说。 “只是什么?” 艾瑞莉娅接过话答道:“猎日镇距离星陨村不算很远,如果诺克萨斯真的攻陷了星陨……那里现在恐怕十分危险。你打算做什么?” “也许他们是我在找的弓箭手。”年轻的白袍魔法师伸了伸懒腰,“我有必要去猎日镇一趟。” “这太危险了,瑞吉纳德。”卡尔玛说,“你没必要亲自去。刀剑无眼,世事无常。就算你本事再大,万一出了什么事情……” “一直考虑万一如何,就不要做任何事了。我甚至可能现在不小心从这里摔下去,或者经过菜市场的时候被哪个屠夫失手甩飞的切肉刀砍死。”瑞吉纳德咧嘴笑道,“城内的事务,还要卡尔玛女士您权衡,对于那些老顽固,完全可以先斩后奏。至于我,过一会就启程去找弓箭手,替我备好马。希望我的弓箭手们还在镇子里乖乖地等我。”他开了句玩笑,不过不怎么好笑,便只好自己笑了笑。 “我也一起去。”艾瑞莉娅突然说。 “不行。”泽洛斯态度分明。 “为什么?总不能让远道来的客人自己赴险吧?况且我的剑术,哥哥又不是不知道,至少十岁的时候,还是我把你吊在树上打屁股呢。”艾瑞莉娅古灵精怪地笑了笑。 “喂……” “好吗好吗?卡尔玛姐姐——”噎住了泽洛斯,艾瑞莉娅又拖着长声,摇着卡尔玛的胳膊。 “呃……好吧。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 “就知道卡尔玛姐姐最好了。”艾瑞莉娅鼓起脸颊,说道。“记得顺便帮我准备一套盔甲,要小号的哦。别以为我不知道,军械库里还有几百套多余的铠甲。”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泽洛斯,咧嘴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尖尖的小虎牙。 泽洛斯铁着一张脸,朝另一边走下城墙去。 “其实,”卡尔玛望着泽洛斯的背影,缓缓说,“泽洛斯在他的士兵中间,似乎不怎么受欢迎。” “军官的任务是统兵打仗,并不是要所有士兵都喜欢他,不然我就会挑几个美女做军官了。” “嘁。”艾瑞莉娅不屑地偏了偏头。 其实这家伙认真起来的样子,倒是挺值得人钦佩的,可惜…… “不过,这一点我会注意的。”瑞吉纳德恢复了一点正经的模样,说道。“好了好了,先不提这些烦心事。我想洗个热水澡,吃顿饱饭,再上路,没有意见吧?” “这当然没问题。”卡尔玛点头允道。 “我要吃奥尔良烧鹅、奶油鹌鹑、烤羊腿,嗯……最好在羊腿上涂些蜂蜜。我听说艾欧尼亚的海鲜料理可谓一绝,鳗鱼派和螃蟹派我这次一定要尝尝,不然真是白跑一趟了,顺便再来一份牛尾汤,我比较习惯餐后喝汤。对了,这里有什么不错的甜点?不知道有没有小柠檬蛋糕,有的话最好,其实我也不介意尝试些新的东西。嗯……酒的话还是算了,一会还要骑马。” “你够了……”艾瑞莉娅瘪着嘴巴说道。 …… 几个小时之后,瑞吉纳德在市中心的广场,等待艾瑞莉娅的到来。 水足饭饱。 洗澡的时候,他有意控制了水元素,避开背上的那道伤痕。那刀锋之影泰隆留下的伤,果然还是很麻烦呢。 不过能侥幸活命还是好的。 他一边想,一边在舒适的客房里把伤口缠紧,希望一会骑马,赶路颠簸,不要把伤口挣裂就好。 他更应该担心的是施展那个该死的瞳术所损耗掉的精神力吧?他眉头跳了跳,微微蹙着。 不过艾瑞莉娅真的有点慢啊。 瑞吉纳德换了一套柔软轻便的衣衫,在主广场上缓缓逛着,打发时间。 广场正中,是卡尔玛的圣殿,左右两栋高大威严的建筑,分别是白色大理石与青石所筑,便是长老院的左右两院。两院分权,大事由治内各村镇长老共同决议。 好像两个高大的巨人,相互对峙,又共同守护着这片土地。 瑞吉纳德对于这些再清楚不过,毕竟在建立战争学院之时,那个用来管理他梦想中的英雄联盟,真正使饱受创伤的瓦罗兰远离战火的组织,正是按照艾欧尼亚的共和分权之制确立的。 但是来到这著名的普雷希典广场,他还是感觉十分震撼,因为在那圣殿的正前方,矗立着一尊塑像。 所塑之人单膝跪地,面朝一路通往城外的笔直大道,谦卑地颔首,似乎是在欢迎客人们。岩石基座上刻着一句话: “艾欧尼亚欢迎你们,建筑这个世界却被当作奴隶的人们,我将赋予你们同我一样的自由。——普雷希典” 圣王普雷希典。世上第一位无冕之王。在这片神奇的土地建立起这个神秘的东方国度的人,更是将大权交还给众位长老的王。 瑞吉纳德在塑像前抚胸致礼,微微闭目。 他听见马蹄声在砖石街道上,踏出阵阵清脆的声响。 “抱歉,我迟到了。因为盔甲的事情啦。”少女的嗓音同样清越。 瑞吉纳德转过身,接住从艾莉手中抛来的缰绳,踩镫上马,“还可以,比海那边的女孩子要准时些。” 少女其实也不过是披了一层软甲罢了,零星有金属片护住身体的要害之处,毕竟她不是战士,如果突然换上负重一定会不习惯,影响战斗,看样子这道理她也清楚。 他手掌勒住马缰绳,望向熙攘的人群,不久之前,几乎能把他和阿狸二人吞没的恶意,此刻几乎想象不出那便是不久之前的事。 “是九尾妖狐!那个怪物!” “抓住她,把她当众处死!卫兵!” 那些影像,似乎还在眼前翻滚个不停。 瑞吉纳德回头望了一眼圣王的雕像。 即便是多数人的裁决,也无法避免暴政的发生吗?世上最难的事情,终究莫过于原谅吧? 那圣王雕像低垂双眉下的目光坚毅而平静,仿佛他给予他的回答。 “走吧。”他说。 第四十三章 妖狐之祸 酒馆里喧嚣着,被壁炉的火焰笼在一团暖色的橘光里,与被遮出的、跳动着的影一起,覆盖了整个空间, 壁炉里的火不大,但足够用了——艾欧尼亚的夜晚虽是湿冷,但算不上寒冷刺骨。 酒馆烟火呛人的气味儿里,夹杂着一股霉变的馊味儿,它们来自于酒客们的身体、潮湿的衣服以及后厨的剩饭。 男人们高谈阔论,热火朝天,话题无非是每日的生计、探听到的轶闻,当然,更多是关于迫近的战争。 战争。 这个词,在艾欧尼亚人的心里,一向是发生在其他地区的天方夜谭。 只有一名酒客颇为安静,在角落里座位坐喝,一言不发,他所座那酒桌,从位置上就给人一种疏离感,好像所有酒客都坐得离他远远的。 一股清新的冷空气突然闯进屋子,壁炉里的火焰摇晃了一下,那柴火间熊熊的焰,映照出来人的影。 曼妙的身体摇曳着野性的魅力。 紧致的丝绸红服,白绸短裙,纹饰着金丝线勾勒出的花纹,下面是一双白嫩而修长的腿。 红绸抹胸中间,垂挂着一只小巧铃铛,随着她走动时腰肢的轻摇,向下一坠一坠,发出清脆的响,扯动着本就束缚不住胸前那两团丰润的抹胸,使那诱人之处若隐若现。 白色的软鞋踩在酒馆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发出吱呀吱呀的颤响。 她不禁对酒馆里的味道微微皱起了眉。 这表情一闪而逝,继而是嘴角轻勾的浅笑,满意地望着人们眼中的惊愕与那股……带了些迟疑的火热。 “妖狐?” 她侧歪起头,笑容妩媚,狐耳轻抖,一条雪白的尾巴勾起近徬一个男人的下巴。 “对,我是九尾妖狐。不过今晚,我是……你们的舞姬。”她笑了起来,脸上的神情又是青涩娇羞,又是妩媚勾人,混杂在一起。 她魅惑的香气蔓延开来,温柔地统治了这里。 她跳起舞,有些生涩,她对此完全不通,一切便是由着妖惑的本性,那种最热烈,最魅惑,也是最原始的舞蹈。 时而激烈地扭动腰肢,时而只是慵懒地慢摇。 宝蓝色的长发甩动间,似是弥留的痕迹,也似乎是有些魔法的晶尘,将她的身体笼罩在一片梦幻里。 送胯,扭腰,身体像波浪般扭动起来,肆无忌惮地展示着那些令人尖叫的纤细,或是挺翘的线条。 没人能抵挡住这般诱惑,她是幻化为人的妖狐,这种天生丽质在纯粹的人类中间,自然是不可多得。更何况她的魅惑妖术,对酒馆中这些依靠酒精浑噩度日的男人们,本就是致命的。 不过有时候她也会很好奇,这魅惑之中,究竟是她的美貌占得多些,还是狐族的魔力更多些呢? 这真是个没有意义去考究的问题。 她的美貌与魅惑的魔力本就浑然天成。一颦一笑,每一寸肌肤,甜美而磁性的嗓音,甚至仅仅是身体散发出的淡淡幽香,无时无刻不在将那魅惑的魔力植入人心。 她觉得自己已经被周围迷醉的目光吞没掉了。 那种眼神,她再熟悉不过。 是时候收网了。 她指尖轻勾,蓝色的宝珠浮现在手上,被她轻盈抛弃,悬在头顶。 “喜欢?那就来嘛,交出你们的精魄,永永远远,成为我的奴隶吧。”樱桃小口中,吐出娇滴滴的声线,语中凶意毕现! 那些目光早已失焦的酒客,此刻已经犹如一群木偶,被控制身体的丝线牵引着,朝她的方向走来。他们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皆被那飘浮于半空,旋转着光华的宝珠吸去。 沉沦吧,那欺诈宝珠中的幻术,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紧接着便是那精魄。 生命精魄化作丝丝缕缕的气态,从他们的口鼻之中逸散出,脱离了他们的躯体,百川入海般,汇聚入那浅蓝色的宝珠里。 这些还远远不够。 她盯着那旋转着的宝珠之中,渐渐被精魄充盈起的暖黄色的一团,几缕纤丝般的黑气浮游其中,好像湖面上黏糊糊的黑色水藻。 真是污浊的精气呢。 毕竟是群酒客,他们的精魄早已被世俗染上了过多的浑浊之气,要想把这些精气提纯,再炼化成魔力,供她驱使,还需要一段时间。 不过辛德拉所给的力量在宝珠内汹涌着,想必这炼化也不会需要太久。 周围数十具被抽干了精魄的躯体,此刻全都如同人偶般呆滞不动,无神地围在她周围,只需她稍稍动用一点点精神力,便可发号施令。 和辛德拉的交易只赚不赔。 吸取这些精魄,本就是她成为真正人类的必经之路;而这些精魄炼化所增进的魔力,也尽数属于她;就算她要按照辛德拉的意愿,控制这些“失心者”行动,但是说到底,依然是她的人偶。 而且做到这些对于机敏的她而言,轻而易举。 把自己的梦想建立在他人的欲望之上。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魔法有一天可以如此使用。 她的一切都是辛德拉所赐,这枚宝珠,这神奇的魔法,包括这不完整幻化的身体,若她听从于她,就能依靠从她那里获取的知识,变得越来越强。 反之,她将永远是狐狸。 人们可以淡然处理偶得,但是却不能同样淡然地面对失去这偶得之物。九尾妖狐阿狸也不例外。 她收起宝珠,宝珠中的力量感告诉她,此行收获颇丰。 然而她的眼中,忽然黯淡下去了一块。 这样……就得手了吗? 倒不是因为罪恶感,只是想起那个曾说“人看见同类被害,便要出手相救”的讨厌家伙,为什么他这次没有出现? “我在做坏事了,弱鸡。”她咬了咬嘴唇,在心里嘀咕说,“你不会来阻止我吗?真的是很坏很坏的事情呢,但我是为了你,你会原谅我吧,死弱鸡?” 死气沉沉的酒馆中,突然从角落传出一声响动,她有些惊讶地看向那边。 是一个人。从酒桌旁站起身来。是先前就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的那名酒客。 竟然没有中她的魅惑妖术? 连她自己都没发现,酒馆里还有这样一条漏网之鱼,宝珠上的魔光再度跃动出绚烂的蓝,魔力散发出强劲的威势,而酒馆大堂之中的数十名失心者傀儡,尽数转向那人的方向。 “九尾妖狐的魅惑之术,果然名不虚传。不过,我不是来找麻烦的。”他抬杯啜饮鲜红的酒,或是其他的什么液体,微笑间,露出一双白森森的尖牙。 “我想,现在我们是盟友了。” 第四十四章 将军在哪 “休息一下吧。” 身后的猴子提议说道,他把背上的索拉卡向上驮了驮,一边不禁担心这女人头顶的独角会不会刺到自己。 其实尘已经不记得上次休息是什么时候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因为痛恨师父欣赏这不知从哪里来的猴子,而拼命练功的那天晚上,竟然发生了如此多的事情。 他苦练了一夜,肩臂、双腿的肌肉都阵阵发酸胀痛。第二天早上回到木屋的时候,却只看见那猴子正靠着门框打瞌睡。然后他才从这只已经睡得迷迷糊糊的动物嘴里,得知了师父的事情。 那个神秘的黑衣剑客,说着什么无道、极道的鬼话,打伤了师父,但是师父却不知为什么,硬是拖着伤体,火速赶去了星陨村。 他和猴子追去星陨村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那里只剩下了废墟,到处是战争肆虐后的影子,风里的血腥气并没有被大雨洗刷干净,反而被晕开一片,味道甜腻得让人恶心。 是诺克萨斯干的。师父的失踪也是。 仇人的名字叫杜·克卡奥。猴子这么告诉他,就是那个打伤了师父易,又叫师父去星陨村的黑衣剑客。 那是个令世界上任何国家都闻风丧胆的名字。 在他的凶名流传开来之前,诺克萨斯还并非以一个崇尚铁血征伐的军国的恐怖形象,闻名于世。 而他的刀法,也一直处于传说之中,但足以令世上众剑客闻风丧胆。 据说唯一见识过他刀法,而且活下来的人是泰隆。现在是他最忠心的部属。 泰隆曾是一名可怕的刺客,不服从于任何刺客组织,但早已经是杀手界的无冕之王,人称刀锋之影,因为几乎没人见过他的刀,只能看见一道凶戾的刀影,便身首异处。 没错,刚刚我说的,是几乎。 因为这是他遇到将军之前的事情。 唯有杜·克卡奥将军除外,他不但是个例外,而且在一次杀手间的对决中,轻而易举地击败了泰隆,从此让这高傲的刺客,拜倒在他的铁靴下,成为他的家臣。 确实是个可怕的对手。 尘没有在星陨村找到师父,只在一处废墟的檐角下,发现了昏迷的索拉卡。 但话说回来,如果师父真的落入杜·克卡奥将军的手中…… 他不敢想下去了,可是必须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 “我没事。”他说,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救出师父,每一分耽搁,就意味着师父要多一份危险。 “俺看你的腿都在打颤儿了。”悟空指出。 “我还能走。”他固执地说道,因为自己的掩饰被看穿而有些恼火。 “但是,这女人需要休息,她好像发烧了。” “好吧。”尘妥协,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对索拉卡的尊敬,另一方面,他当然也知道师父与她的关系非同寻常。 “俺去找些水来。”悟空说,他把索拉卡平放下来,这周围的地面还算平整,虽然有些枯枝碎石,不过这林地之中,也找不到柔软的床铺。 然后他就拨开周围的树丛,往更深处去,枝叶摇晃发出沙沙的声音。 “注意安全。”尘点点头,嘱咐道,目送悟空离开,其实,虽然心底仍然有些嫉妒,但是这猴子确实是个好同伴,又老实又机敏,若不是有悟空探路,恐怕现在他们早就死在诺克萨斯士兵的剑下了。 尘看着索拉卡,干净的眉间皱起几道忧虑的纹路。 她应该知道师父的下落,可是她一直昏迷。 他是个剑客,只会简单地处理外伤,不通医术。而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落入诺克萨斯的控制,无法求援。 大道上到处都是诺克萨斯的士兵,他们到处劫掠、烧杀,那些残暴的家伙对待遇到的艾欧尼亚人只有杀戮。 不过这些天的行进,他发现附近巡逻的诺克萨斯兵越来越多了,甚至这森林之中,偶尔也会有诺克萨斯的巡逻队经过。 看样子他们正在接近一些危险而核心的地带。 而冲破诺克萨斯的封锁,就能到达安全的地方,艾欧尼亚的控制区——虽然这所谓的安全,也只是暂时。 “易……易……” 他听见昏迷的索拉卡发出轻微的声音,干裂的嘴唇蠕动着,似乎是在叫他师父的名号。 “不……别相信那个女人……易……” 她在说什么?尘不禁靠了过去。那个女人?索拉卡究竟是在说…… 他突然听见军靴的声音,就在附近,不过十来步开外,听声音,他们在不断靠近他们的位置。 尘吓了一跳,赶忙把她拖入一旁的树丛。 “易……”索拉卡似乎在做噩梦,不住地低喃着,眉头痛苦地紧蹙,晃着头。 尘捂上她的嘴巴,不让她出声,屏息隐匿着。手掌传来少女脸颊光滑的触感,让他感觉有些脸上发烧,毕竟他对女孩子并没有什么经验。 头顶传来诺克萨斯士兵的声音。 “哈,昨晚那几个艾欧尼亚的娘们,真他妈的带劲儿!” “比家里那老太婆强多了!” “那当然,不过要我说,将军的小女儿卡西奥佩娅,那才叫一个绝色。那胸、那腿、还有那屁股……”这诺克萨斯兵说着说着,都快要流出口水来。 “人家可是将军的女儿,一直都在将军身边,就算要下手也难啊。” “就是!要说这将军一直留在前线督战,是要鼓舞士气,倒不如让他的小女儿来劳军,效果岂不是更好,哈哈哈!” 另一个诺克萨斯兵也跟着发出粗野的大笑。 正在这时,两人忽然注意到周遭的树丛间,闪过一道刺目的寒光。距离最近的诺克萨斯士兵拔剑挡下。 那突然出现的人影灵敏地收起攻势,向后退开数步。 黑发黑瞳,是一个艾欧尼亚少年,他的手中紧紧抓握着一把长剑,看那熟悉的制式,显然是从哪个诺克萨斯士兵手里得来的。 “哼!活得不耐烦了吗?小兔崽子!” 但那少年的目光平静而坚毅。 “告诉我,将军在哪?” 第四十五章 间谍 卡西奥佩娅钻进营帐,将帐门小心翼翼地掩好。 刚刚守门士兵用脏手在她翘臀上乱摸的触感,现在还让她觉得恶心。若不是任务所迫,她真想当时就把那个猥琐老男人的手砍下来。 幸好,她忍住了那股冲动。 身为诺克萨斯的交际花,多年来,她已经习惯利用自己的美貌与聪慧,应付各种男人。急色的,或是假装正人君子的,都逃不出她的掌心。 反正男人的爱好不过是那样而已。 她美貌,并且知道如何使用这美貌,让男人为她疯狂,然后从他们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不过这次的任务,倒不是需要用这种手段完成,但说起来也许更简单—— 从她父亲杜·克卡奥将军那里获得情报。 有谁会提防自己的女儿? 他现在身在军机会议,就算被发现了,她都可以用一个乖巧的撒娇轻松骗过。卡西奥佩娅得意地轻笑了一下,所以一切,就像现在她潜入父亲的私人营帐这般简单。 她摇晃着那令无数人垂涎的腰肢,走进这营帐内搜索着。 她的目光扫过桌子上乱七八糟的书,铺在最下面的是一副宏达的世界地图。 桌子对面的一处空地,摆着一座巨大的沙盘,被标记的村镇和代表军队的假人偶,好像透过这沙盘,便可以用天神般的视角,审视战场的全局。 完全不需要照明,帐内自有的魔法光,已经将营帐内部映照成暖黄色的一片。 很难想象,杜·克卡奥将军,这样一个铁血而残忍的男人,他的营帐会用这种暖色调的光照明,倒真是颇有点温馨的感觉。 难道这样一个锋利的男人,独处时也会有温情与软弱的一面吗? 卡茜轻蔑地笑了笑,嘴角的弧度里尽是讽刺,这种词,在诺克萨斯只属于弱者。 “弱者不配执掌诺克萨斯,就连生存下去都不配。”她冷冷地自语道,纤白的手指在桌上那些战报、书卷间翻动着,这双平常顾盼之间百媚千娇的大眼睛,此刻正不断浏览那些文字,寻找着自己所期待的内容。 没有。 床头的矮柜上,除了睡前红酒和一只精致的高脚酒杯之外,只有几张文件,都是最近从诺克萨斯的总部发来的,内容无非是国内安好之类的老一套——但是鬼才会信斯维因那家伙的话。 除此之外,还有大陆上其他国家的情报与动向。 这次他们的行动迅速而隐秘,所有人都知道诺克萨斯将向艾欧尼亚开战,但是没有人会相信战争发动得这样突然,就连……就连战争学院的首脑,那个能够预见命运的瑞吉纳德,也被这猝不及防的战争困在了艾欧尼亚。 对于父亲而言刚好一石二鸟。 不过这些她都看过。 作为将军最乖巧的小女儿,除了替黑色玫瑰执行任务之外的所有时间,她都黏在父亲的身旁——不,某种意义上说,这也是任务的内容之一。 没错,她为黑色玫瑰效力。 黑色玫瑰,那个乐芙兰女士麾下的组织,曾一度掌控了诺克萨斯,被她父亲代表的军方赶下台后便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只是蛰伏待机,暂避将军的威势而已,黑色玫瑰必将再次绽放。 她的这种行为,对于他的父亲杜·克卡奥来说,确实称得上是一种背叛—— 不,她才是被背叛的那个人。 她要为乐芙兰女士找到这场战争的起源,杜·克卡奥将军急于发动这样一场战争的理由。 诺克萨斯连年征战,虽然开疆拓土,掠夺了大量财富,但是也树敌众多,尤其是大陆上另一强国德玛西亚,那个到处标榜正义的国度,正联合方兴未艾的战争学院一起,决定限制诺克萨斯的军事行动。 而这艾欧尼亚本是中立之国,又远在海外,遗世独立,丝毫不威胁诺克萨斯的霸业、此时的诺邦确实不宜与艾欧尼亚交战。 然而杜·克卡奥将军确实做了。 剑走偏锋。 这确实是他的风格,但是再反常的事情都定然事出有因。 这也是乐芙兰女士最想了解的部分。 卡茜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额前的碎发被撩到头顶,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破坏了她精心梳理的刘海,她只有感到烦恼的时候才会这样做,虽然自从她发现可以用自己的美色处理问题之后,就很少有这样的时候了。 她甩了甩自己的长发,希望刚刚随意的一抓不要让自己看起来太糟。 父亲有记日记的习惯。 按道理,可是桌子上明明没有,这床铺是军队的风格,硬板床,方便行军也不至于使人睡得太死,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夹层。 她看着床头的被褥和下面的枕头,完全是按照军队的制式与习惯,叠得方方正正。忽然想到了什么,不过又担心自己会破坏现场,让父亲起疑。 她管不了太多了,抓住被子的一角,掀开一条小缝。 下面什么也没有。 她又掀开最下面的枕头,整洁的床单上露出笔记的一角,柔软的羊皮卷应该是精工裁制,装订也十分精巧,不过也随着时间泛起毛边。 卡茜眼睛一亮。 枕头下吗?还真是想不到,将军会把重要的东西放在这么幼稚的地方呢。简直像是孤儿院的笨小孩。 她抽出笔记,然后把被子和枕头压了压,尽力恢复原状,然后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翻开书页。 果然是父亲的日记。 她翻动书页,一目十行地浏览着,脑子运转飞快,过滤着有用的信息。某一页上,她突然顿了一下。 “卡茜降生。琳坚持生下了她,终于完成了她的使命,合上双眼离我而去。这样也好,我的宿命太黑暗、太艰险,我也不忍,让她这样美好的女子陪我走下去……” 真是虚伪的人呢。 “卡茜比她的姐姐更像琳,美貌,聪慧。每每看见卡特这般努力,渴望为家族和诺克萨斯效力,我就越怕卡茜也踏上这条路。如果可能,我希望她离开诺克萨斯,去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虚伪!明明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凭什么那样看重我的姐姐卡特琳娜,要她继承你的衣钵? 你还不如乐芙兰女士赏识我!所以,我才会为她效力啊。宁愿对不起你,可是,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才对!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肉里,咬牙切齿,鲜红的指甲油和柔嫩皮肤渗出的鲜血,混杂着,模糊成一片。 不,任务为重。 她平静了一下情绪,继续向后翻。 “绞肉大赛暴动,东方武士维斯塞罗(后来的德邦总管赵信在当时的名字)被救出。遗憾。我本应早些下他的赦免令,只是想知道他极限在何。今失人才,甚痛!” “泰隆……” 卡茜没有闲心继续关心这些琐事,便直接向后翻了几十页,书页突然空开一块,只剩下最后的一页,而从没有撕干净的纸张残骸开来,有十多页的部分被刻意撕去了。 仅剩下的最末页写着: “我必须去艾欧尼亚,不然就太迟了,哈特博士告诉我,他的团队已经无能为力,一切只有寄希望于那个东西……” 第四十六章 起源之秘 卡茜皱起眉。 最后这页上的内容莫名其妙,没有任何前文,或者说,前文已经随着那些撕掉的纸张永久遗失了,好像一部只有结局的小说。 那个东西是什么? 为什么父亲会说,不然就太迟了? 至于哈特博士…… 她唯一了解的内容就是这个。 沙维尔·哈特,臭名昭彰的邪恶博士,用黑魔法与巫术进行过无数次著名的人体改造实验,创造了数不清的可怕怪物,而这次刚好他也随行军中。 可是父亲的计划,和这家伙又有什么联系? 想不通。 她向前翻动着,渴望找到什么蛛丝马迹,营帐的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啊!”她惊叫出来,用最快的速度将那本日记塞回枕头下,什么都顾不得了。 不是父亲。谢天谢地。 来人只是一个……诺克萨斯士兵。不过他很快摘下大小不太合适的头盔,是一个黑色头发和瞳色的艾欧尼亚少年。 “你……将军在哪?”少年开口道,听那口音,便是艾欧尼亚本地之人无疑。 卡茜松了口气,尽管这少年正手执长剑,指着她。 越过他的腿可以看到帐门外倒下的诺克萨斯士兵,那个占她便宜的猥琐老男人被这入侵者杀死,倒也解气。 不过这少年也是身手不凡,虽然将军不在这里,部队又正在集结,准备进攻猎日镇,因此这里的防守也相对松散,但守门之人,也必定是万里挑一的老兵。而且…… 他虽然有几分异域之貌,却真的很帅呢。 她没有回答,只是脸上流露出更加娇媚的神色。 少年移步走进帐篷,“这里不是将军的营帐吗?说!将军在哪?不然我就杀了你!” “你好坏……真是吓到我了呢。”卡茜娇声说道,那眼神绝对称得上是楚楚可怜,男人看上一眼便会融化。 她嘴上说着害怕,身体却带着妩媚的姿态,朝少年越来越靠近了。她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是诺克萨斯最名贵的香水,淡淡的熏香将一缕缕迷情的意味送入鼻息。 “别……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将军在哪?” “别这么凶嘛。”看这少年见她这样,而有些慌乱的青涩模样,卡茜不禁想要继续玩下去。“将军不在这里,不过,我们可以——做点更有趣的事情……啊!” 她突然惊呼起来,连连后退,冷汗从精致的脸颊上滑下,少年的剑竟然直接落在了她雪白的玉颈上! “呜呜呜……不要杀我……我……我真的不知道将军在哪……呜呜呜……求你不要杀我……” 刚才还娇媚万状的女子,此刻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 少年移开剑,还是动了仁慈之心,警告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开帐篷。 妇人之仁。 卡茜的嘴角勾出一个难以察觉的浅笑。 “嗖!”少年听见身后的锐利之声,心头陡然一紧! 转身之时剑刃便划过半周,三把锋利的匕首叮声坠地,另外一把从他的耳边掠过,让他全身的汗毛都不由立了起来。 若不是即使移过头…… 落在地毯的利刃发出滋滋的声音,柔软的地毯顿时蚀出一块触目惊心的焦黑。 竟是……如此恶毒的毒系附魔。 这蛇蝎美人…… 少年心中不禁翻滚起一股恨意,提起剑朝那女子冲去。卡茜手腕一翻,一把短匕反握于手。 “叮!”一声脆响,两把武器交击在一起。 少年之剑以劈斩之势,落于卡茜的头顶,少女看似柔弱,不足一尺长的短匕便将这力道尽数拦下。 “呵,别这么大力嘛。”依然是娇滴滴的声音,不过卡茜心里清楚,这样交手下去,自己定然吃亏。 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她还是清楚的。 她必须找机会脱身。 她的目光扫过帐内一切可能利用的东西,还有那敞开的帐门。然而在那帐门外,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伫立在夜色里。 “住手。” 一股血腥之气弥漫开来,声音虽是低低的,但其中威势不言自喻。 是他,那个为她和姐姐冠姓,让她咬牙切齿地记恨,却又不得不被他所保护的男人——杜·克卡奥。 “易的弟子?”在少年惊讶的眼神里,男人淡淡地说道。“看你的起手式,就定是无极剑道无疑。” “你就是杜·克卡奥?”少年咬牙切齿,手中的剑从卡茜的匕首上撤开。“是你伤了师父?快把我师父交出来!” 男人报以轻笑,没有回答。 “你!”少年牙关一紧,眉头跳动着,大步冲向杜·克卡奥。 “呵。”男人身形未动,一股冲撞力便是轰在少年的身上,他的身体轻飘飘地倒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口鲜血咳了出来。 “就这点儿本事,也来救你的师父?” “放了他!”少年擦掉嘴角的血,怒吼道,发颤的右手再度握紧了剑,慢慢支撑起了身体。 他刚刚站起,就被那股浓重的血腥杀气强压住,身体有如被千斤坠,朝地面摔去。但那双膝盖在这外力强压之下依然顽强支撑着身体,稍有一点弯软,便又再度绷紧。 少年咬着牙,“艾欧尼亚人……只跪长辈、恩师、先祖、神明,但从不跪敌人!” 字字掷地有声。 “我要你跪下,你便要跪下。这就是力量。”男人语调平静,周遭的杀气之间,威势骤现。 少年的膝盖终于承受不了这般怪力的强压,咚的一声跪在地上,扭曲的脸孔上浮现出一抹深深的恨意。 他已经有多久没有看到,弱者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倔强的眼神了? “勇气?我很欣赏,只可惜你太弱了。”将军说道,缓缓抬起一只手,无形的杀气之中,也似乎凝起一只钢铁的大手,狠狠地钳住了少年的咽喉,把他的身体抬了起来。 “放……放了我师父!呃啊!”少年咆哮着,紧接着便是因为喉咙被锁的呛咳,空气之中突然有几道锋刃浮现,攻向杜·克卡奥。 杀气护体,轻易接下。 但男人眼中,又是火热,又是惊喜。“这是无道之剑?” 这个少年在危急关头,激发了无之道的剑意?虽然是粗糙的,稚嫩的。但是在男人眼中,这才是他所需要的—— 这是最接近易大师无道剑术的模仿,未经最终定型的雏形,却是这剑道最原始的力量运转方式。若是抓住此,便可管中窥豹,将无之道的秘法猜测出个大概。 若是无极相融,又会是何等威力呢? 第四十七章 猴子的救兵 帐外忽然传来阵阵慌乱之声。 是袭营吗? 挑了这样一个,指挥部相对防守薄弱的时间,不过若是真的,艾欧尼亚这举动,可算不上明智啊。 “将军!一只……猴子,还有一个怪女人突然闯了进来!那猴子颇为怪异,力大无穷!还请将军……” “不,不做阻拦,对方只有两个人,放他们来便好。” 杜·克卡奥淡淡地回答前来禀报的军士,那人战战兢兢,不知将军出于何种目的,但还是迅速跑回不远处,那传出混乱之声的地方传令。 他侧过身,虚握的手掌猛然转过半周,朝向帐门外,少年的身体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甩出营帐。 长久的窒息被突然松开,大股气体灌入咽喉,与涌上的鲜血撞在一起,呛咳不止。 他大步踏出营帐,那不知为何袭营的猴子与那怪女人已经到了帐门外,那猴子身上披着粗糙的皮甲,手持棍棒;而那女子,头顶生着独角,头发以麻花辫扎束起来,杜·克卡奥自然是知道这女人的名号。 诺克萨斯的士兵在他们身后,呈围堵之势。 他们大都刚被打斗之声叫醒,从各自的营帐里披上铠甲,拿起武器,便赶了过来,加入到战斗之中。 “你们找他?”杜·克卡奥瞥向一旁倒地不起的艾欧尼亚少年,问道。 那猴子赶忙过去,扶起少年,“尘,尘,你没事吧!” 女子担忧地看了一眼那少年,挡在了猴子和少年的身前。 “我是众星之子索拉卡,星灵之神的使徒!你们让开!否则这里的一切都将被神力毁灭!” 她激动地大声说道,在场的每个诺克萨斯士兵都听得见她的声音,伴随她的警告,她的身体也是笼罩在一片柔和,却不乏威势的星光之中。 “是她?” “诅咒了沃里克的女人!” 军队之中忽然掠过一阵慌乱,好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将恐慌的涟漪散开,而这里的所有人,都看着他们的将军。 像是在寻求希望,或是等待命运的宣判。 毫无疑问,是战,或是不战,都在他的一声令下,哪怕对手是这个接近神明的女子—— 这便是诺克萨斯的军队。 “神奇的力量。”杜·克卡奥说道,“我倒是很好奇,神明的力量又会有多强?不过,有个人说要在战场上亲手了结与你的恩怨。今日便放你们一条生路。” 他把脸颊转向旁边艰难呼吸着的少年尘。 “勇气可嘉,这是我留你一命的原因之一。”他说,“待你变强了,再来找我寻仇吧。否则实在让我打不起兴致来。” 索拉卡凝眸看了将军片刻,笼罩身体的星辰之力并未褪去,继续保持着那股威慑力。猴子背起少年,三个人保持着警戒之态,缓缓离开。 直到离开军营很远,索拉卡还终于吐出一口气,身上的光辉瞬间熄灭,身体几乎要软倒,幸好她及时扶住了旁边的树干,才不至于倒下。 呵,她哪里还有什么神力? 不过是一点点魔法,用来装腔作势罢了。 …… 杜·克卡奥望着远去的三人,转过身。 卡西奥佩娅正打算趁所有人都戒备着,注意力集中在那三人身上之时,全身而退,将自己潜入营帐的事情轻柔地抹去。 她发现父亲正盯着她。 她尴尬的脸色里,浮现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那微笑早已在多年的磨砺中,像是面具一样,随时可以戴在脸上。 “父亲大人,我刚刚只是在……” 她的话被轻柔地打断了。“没受伤吧?” “嗯。” “那就好。” 卡茜为自己没有受到盘问,而惊讶,又有些沾沾自喜,轻点了一下头,便退下。将军什么也没说,便回到了营帐之内。 “将军。”泰隆从阴影中现形。 “易的眼光不错,那孩子,倒确实是练武的好材料。” “为什么放走他们?那个女人,越早解决掉越好,还有那个孩子,恕我直言,将军大人天下无敌,可谁能保证这孩子日后不会成为将军您的心腹大患?” 将军淡淡的一笑,没说什么,径直朝营帐中央的桌子走去。 “恕我多言,大人,瑞吉纳德必须死。无论用什么手段,只要把他从将军大人和诺克萨斯前进的道路上挪走,怎么样都可以!”泰隆继续说道,语气也变得越来越激昂。 杜·克卡奥平静地将腰佩的长剑摘下,然后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他的手掌轻柔地抚着剑鞘,像是在爱抚心爱的女子。 泰隆总觉得,似乎他能隔着这一层包覆蛇皮的铁皮,感觉到鞘内锋刃的威势和蕴藏的能量。 因为每当他这样做的时候,眼中似乎都有一种沉醉的意味。 将军的这双手沾满血腥,掌握生杀大权,曾犯下屠戮万千之罪!但却丝毫没有沾染风霜——这也是权力最为迷人和令人疯狂的地方。 “成功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泰隆。”他听完他的话,沉默了如此之久,才这样回答道,没有一丝一毫语气的淡漠。 泰隆不解地看着将军。 诚然,对于他,从小成长在诺克萨斯阴暗的地下城,靠偷窃与刺杀勉强度日,每次行动就注定了结局无非二途—— 成功,或者是死亡。 将军摇摇头,淡然一笑,“这世界上值得付出的东西有很多,泰隆。可惜你看不到。如果瑞吉纳德就这么被除掉,我便少了一个对手,也永远分不出高下。” “但我只知道,我的生命只是为了将军您效劳。” 将军报以摇头的轻笑,“最重要的是过程,泰隆,而非结果。有些时候,当过程足够享受的时候,你会觉得结果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泰隆仍然不太听得懂将军的话。 “就比如……这场战争。我早知道是一个陷阱,但我还是来了。第一,我不得不这么做;第二,我觉得它足够刺激。” “什么?陷阱?”泰隆看着将军,眼中的疑惑更深了。 “我有一项任务要交给你。”将军答非所问,当然,以他的身份,可以无视任何不想回答的问题。“我要你去艾欧尼亚城中寻找一些线索。” “关于什么?” 将军沉吟了片刻,口中缓缓吐出一个,从古至今一直令人迷醉的词眼: “圣杯。” 第四十八章 鲜血术士 “援军?怎么不过一万人,其他人在哪里?”杜·克卡奥抬起一双冷色的眸子,凝视着眼前这个家伙。 他的下半张脸被绷带缠得像个木乃伊,几乎是个光头,头顶只剩下几簇头发,一看便是从祖安出来的科技怪人。 绷带下传出男子沙哑的嗓音,“禀报将军大人,首都发生叛乱,一个自称德莱厄斯的士兵诛杀贵族,闹得一片狼藉。斯维因大人紧急调兵镇压,想必祸乱平息之日,援军定会如实出发。不过这些不重要,我带来的炼金术最新成果,可挡万人,绝对会成为将军大人的强大助力。” “哦?威力比沃里克的毒剂更大?” “当然。”男人眼中的火热更甚了,他诚然恭敬,但在谈及炼金术方面,却有一种超乎常人的火热与自负。 “我拭目以待,辛吉德,希望你比你的老师更出色。另外,沃里克呢?” “他自然也来了,以全新的身体,他的利爪早已饥渴难耐了。” “非常好。”杜·克卡奥淡淡地笑了笑。 “将军大人!”一名士官前来禀报。“艾欧尼亚的使者求见。” 那薄薄,刀雕斧凿般的唇,勾上一抹残忍的笑意。 …… 瑞吉纳德抱着双臂,目光透过窗格,目不转睛地盯着市政厅外喧嚣的人群。 “刚铎长老!” “救救我们吧!” “星陨村仅一夜就沦陷了!现在诺克萨斯人正在镇外集结军队!太多了,他们太多了,我们都要完蛋了!” “我的家人都死光了,哈哈,大家都会没命的,都会没命的,哈哈!” “刚铎!” 每一张脸上的绝望、恐惧、控诉,甚至是疯狂,都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口,叫他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自己当初那个纵容战争,坐收渔利的决定,竟然片刻之间就裁决了这么多无辜者的命运。 他微微闭了闭目,艾瑞莉娅很是时候地替他拉上了窗帘。 “恐惧做了诺克萨斯的先遣军,”他沉吟道,“我们已经输了一半。”抬起头,“刚铎长老,为今之计,只有退守普雷希典之墙。艾欧尼亚需要你们,猎日镇不乏用弓箭的好手,我们需要你们才能守住整道城墙。” 座上的长老看着他,目光浑浊。 关于战争,关于为荣誉而战这样的话,已经不能燃起他的激情。或许三十年前会,他会直接挽起那神弓,背上一袋箭就出门与那些诺克萨斯狗决一死战。 当然,年轻那会儿,自己还不是长老不是吗?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已经老了。 他很享受岁月带给他的智慧,但对于身体的衰老,他只能徒伤悲。尽管整齐的短发、还有修理得一丝不苟的短须,仍然在与那岁月抗争。但时光早已悄然爬上他的鬓角,他的肌肉在以干练著称的战士式短上衣上面,撑出一道道干巴巴的线条—— 这些肌肉就好像节日里仪仗队骑士所穿的盔甲那样,空是装饰罢了。 用战争、流血,来换取虚无缥缈的荣誉。这种无脑的买卖,只能拿来哄骗眼前年轻法师这种愣头青的年纪。 “不,我已经派出了使者,向诺克萨斯求和。” “别傻了,他们怎么可能同意?” “战争不是解决事情唯一的途径。”长老淡淡地说道。 “可对于诺克萨斯而言,是唯一的。” “以暴止暴,那么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和平之道,我们坚守了数百年,大陆的来客,你们那边自古战火不断,无法理解,我不会怪你。” “于是坐以待毙?你们的哲学还真奇怪!退让无法获得和平,你怎么就不明白?”瑞吉纳德有些动怒。 艾瑞莉娅拉了拉他的胳膊,希望能让他平静些,但是似乎没什么作用。 “你不在乎你镇民的生死,我可在乎我的弓箭手!”言毕,瑞吉纳德便要摔门而出。 镇内忽然响起了战斗之声。 政厅外的叫嚷声也变成了刺耳的尖叫,人群慌乱地四散逃跑。 “该死!这就是你所谓的和平之道?”他的手猛地击在门框上。 “长老大人,诺克萨斯开始进攻了!使者团……”禀告的民兵慌张地推门而入,但他还没有说完,后面的话就化作痛苦的惨叫。 他的口鼻之中,喷出殷红的鲜血。 瑞吉纳德从这个倒霉的死者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极为黑暗的魔法波动。他下意识地闪身退避,远离这团混沌绞缠着的能量。 那人的身体突然爆开,好像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撑爆了身体,血淋淋的肉块飞溅当场,艾瑞莉娅见状尖叫个不停。 瑞吉纳德则暗自庆幸,没有离得太近,弄脏自己的衣服。 而在那一地模糊的肉块上,有一团腥臭的鲜血,诡异地浮于半空。 门外的阴影之中,一个人影缓缓现身,走到几人面前。在此之前他似乎一直与那阴影融为一体,蛰伏待机。 他行走的姿态优雅得像个老派贵族,他看起来确实苍老,皮肤也是苍白的病态,只是他的体态与步伐似乎很年轻的样子。 而那团血液,似乎受到什么古怪的力量牵引,慢慢汇聚在男子的手掌上方,旋转成一个可怖的血球。 “弗拉基米尔?” 诺克萨斯的血术士,据说他拥有一种关于血液的秘法,因此被称为吸血鬼的诡异家伙。瑞吉纳德凝眸看着眼前的优雅男子。 “真是荣幸。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大人知道我?”声音听起来,是年轻才有的清澈而优雅,与这垂老的面容格格不入。 他确实很年轻,这衰老正是他所修炼的秘法造成的。 所谓力量的代价。 “我来这里,代杜·克卡奥将军传话。将军对你们的软弱颇为不满,下令屠戮全镇。哼,就凭你们这些软骨头的懦夫,不配存活于世!” 瑞吉纳德谨慎地盯着他的对手,突然侧过半个身子,手掌朝身后的墙壁,猛然虚抓,“轰!”一声巨响,墙壁上便硬生生破开一个大洞! “艾莉!保护刚铎长老离开,这边交给我就好。” 艾瑞莉娅点点头,长剑出鞘,随时准备应战,将长老送过墙上的破洞之后,自己也跳了上去,在跳出大厅之前,她不禁回眸看了看瑞吉纳德,目光里满是忧虑。 “放心吧,我还没怕过什么魔法师。”他笑了笑,歪过头,“注意下你的裙甲后面就好,小心被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哦,那样我可是会分心的。” “哼。”艾瑞莉娅看着这家伙不正经的模样,不屑地哼了一声,下意识地在后面挡了挡,跳了出去。 第四十九章 对峙 “呼。”他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还好艾瑞莉娅这家伙并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情。 吸血鬼弗拉基米尔轻笑了一声,没有丝毫要追赶艾莉与长老的意思,只是抱着双臂,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猎物。 瑞吉纳德谨慎地盯着眼前的对手。 是个麻烦的家伙。 虽然此前从未交手,但能以青春,这么昂贵的代价交换的,不,是值得用这般代价交换到的力量,绝对不容小视。 况且,战争学院的马约里斯秘术中心,曾经搜罗并研究过瓦罗兰几乎全部的奇术秘法,就连九尾妖狐的灵魄穿梭之法都有所记载,但关于弗拉基米尔的鲜血秘法,只有寥寥几笔的记载—— “据说见过你秘法的人,无一生还。” “确实。”嘴角勾起浅笑。 “那么我劝你,就此收手吧。如果你不想让自己的魔法,详详细细地出现在秘术中心的研究笔记上。” 吸血鬼冷笑一声,修剪整齐的指甲突然生出一双锋利的钢爪,闪着寒芒,掌心盘旋的鲜血也躁动起来。 威势悄然弥漫,瑞吉纳德直觉得自己体内的血液似乎都在翻腾,好像随时能被眼前这人控制着,爆体而出。 他不得不分出精神力压制着血管壁上的古怪压力。 半空中一股血流突然朝他扑来。 瑞吉纳德连连避闪,那血流如同暴起伤人的毒蛇,换作寻常人完全顾不及退避,若不是风雷魔法加持过的身法,恐怕早就被这血流击中。 几秒之间,瑞吉纳德已经退至数步开外,几道血流将他步步逼退,击空的血流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留下的黑色蚀痕让人看着便觉触目惊心! “我知道你很强大,瑞吉纳德。”吸血鬼森森地笑道,“不过现在可不同,你的伤势可以瞒住别人,但是伤口散发的血腥气……可是瞒不过我的哦。” “看来被识破了啊。”瑞吉纳德自嘲地一笑,“不过我最讨厌这种事情。” 没有人喜欢被人看穿的样子。 下一秒瑞吉纳德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吸血鬼苍白的脸颊上忽然多了几抹慌猝,这家伙明明是魔法师,竟选择近身作战! “是石拳术。”瑞吉纳德一笑,只见那右臂之上,竟然是一只巨大的岩石拳头! 吸血鬼急忙抬手,用那双钢爪勉强抵挡,交锋之处迸出道道火花。即便他有钢爪作为武器,但那不过是战斗后慢慢划破对手的身体,取出血淋淋内脏,慢慢享用那折磨的道具罢了。 真正的短兵相接,似乎还是第一次。 手指都由于这碰撞而阵阵酸痛。双方相持着,弗拉基米尔显然并不占优,只得勉力撑住,掌控着那悬浮着的血球中分出一道血流,将对方逼退。 “用魔法辅助格斗术?”吸血鬼眯起一双眼瞳,“难怪能成为那些孤高自傲的魔法师们的头子。只可惜,我有无数让你无法近身的方式。”他缓声说道,血球分化成道道血流,形成几道环状屏障,在身体外围流转着。 “你以为,刚刚的不过是简单的攻击?”年轻的魔法师报以冷笑,指尖闪耀起绚烂的魔光。 吸血鬼的脸颊有些发抖,他突然注意到,自己双手的一对钢爪上,突然浮现起隐约的魔文字,继而赤红色的光芒大作。 “炎爆术?!”优雅的面孔大惊失色。 魔法师一笑,身体顿了一下,然后一晃,他用手掌按住腹部的痛处,喉头也似乎滚动了一下,涌上了一股热流。 之前的伤…… 他一咬牙。手掌顿了一顿,随后骤然紧握! 钢爪上魔纹的红芒愈发耀眼,烈焰突然从钢爪之中爆开,升起巨大的焰柱。 吸血鬼看着爆裂成碎片的利爪,和灼痛的手掌,不禁冷哼一声。带有腐蚀性的血柱接连激射而出,那狂暴的喷发速率说明了他的怒火,被年轻的魔法师尽数躲避。 “哼,瑞吉纳德,我知道这对你无效,就算我控制再多的血液,铺天盖地,你都可以利用那命运之瞳,找到一处破绽,完美突破。你躲得过我的血液,不过,你躲得过自己的血液吗?” 吸血鬼阴笑起来,瑞吉纳德意识到自己体内的异动,原本平静的血管一鼓一鼓的,那些从心脏泵出的血流,正一跳一跳,试图破开血管而出。 这些他都可以用魔力压制,然而腰上的贯穿伤…… 他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腰上的布料迅速被鲜血泅湿,血流没有落地,却是悬浮于空,被那奇异的能量引向吸血鬼的方向。 “可口的静脉。”弗拉基米尔极为享受地嗅了一口。然后将那从对手身上聚集成的小巧的血球吞入口中,鲜红如血的唇间露出一对锋利的尖牙。 “适可而止吧,弗拉基米尔。” 那个熟悉,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从门边的方向传来。是那个男人,杜·克卡奥,他瑞吉纳德命中注定的宿敌。 他无数次在梦中见到的那个男人,黑衣、长剑—— 他所能用命运之瞳占卜得到的一切。 未来在一片迷蒙的混沌之中,在梦境中的命运之日到来时,这场最后的对决,决定他的梦想究竟是永远搁浅,还是成为这个世界崭新的方向。 “是的,将军大人。不过说来,瑞吉纳德确实很强,重伤外加精魄受损,竟能一度和我战至上风。”吸血鬼淡淡地说道。 将军并没有理会他的话,直接朝瑞吉纳德走来。“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自寻死路?你应该在艾欧尼亚养伤的。” 年轻的魔法师直起身子,手背抹掉嘴角的殷红。“我可不是打算躲在那里养伤,等到城破与你来一场决战。”他的目光直刺向他。“这场战争,我要打赢。” “呵,有趣。我说过给艾欧尼亚城一周的时间准备迎战,已是最大限度的宽容。这承诺,可不适用于这猎日镇。” “当然,一切都如你所愿。我来这里找我的弓箭手,不把他们带回艾欧尼亚城,我绝不离开,如果将军执意屠戮全镇,现在便可杀了我,这征服之路,恐怕也会更容易些吧?”瑞吉纳德脸上依然是淡淡的微笑,好像身上的伤口完全没有痛感。 任君处置的从容。 “你在利用我想和你公平对决这件事?”杜·克卡奥的目光掠过年轻魔法师的脸颊,冷色的眸中跳动着危险的光芒。 “没错。”瑞吉纳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是那种无赖般的笑意。看似轻松,但一旁的弗拉基米尔也看得出这两人目光中无声的角力。 “好!我撤去镇外的军队,仅留这先锋军。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带走你需要的弓箭手,十分钟后,无论你是否已经撤走,这猎日镇都将成为一座死城!” 说完,杜·克卡奥将军转过身,大步而去。 第五十章 所谓战争 街道上已经是一片混乱的景象。 人们纷乱逃散,屋舍倾颓,不断有石弹落入镇内,每次都是极为可怖的破坏。 有些事情只有战争爆发之后才终于会有所注意,艾瑞莉娅十分深刻地体会到了这点,比如艾欧尼亚境内的这些村镇,平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可是到了这种时候才会发现,那些缺失原来如此致命—— 整座猎日镇根本没有用来抵御外敌的围墙,与艾欧尼亚的多数村镇一样,只有几处岗哨,但那在军队面前根本只是小儿科罢了。 诺克萨斯的军队轻而易举地攻入了街区。 虽然猎日镇盛产优秀的射手,可以有效地阻击来犯之敌,但整座城镇又是环形设计,四通八达,完全寻找不到可以据守的地点。 本应该和卡尔玛商量好的,至少要有军队配合的啊,这次行动也确实太草率。她在心里埋怨着那死弱鸡,不过仔细想想,如果要调集军队,要更多的时间吧,于是他才会选择孤身犯险? 抱怨这些无意义的东西有什么用?艾瑞莉娅晃晃脑袋。 现在城内已经被完全分割,诺克萨斯出动了一支兵团,从镇南侵入,不知偏北方向的出口是否畅通,不过她隐隐感觉这可能性不大。 必要的话也只有设法突围。 “长老大人,我们要向北方的主城去,在那里集中力量,共同抵御诺克萨斯的入侵,沿途能带走更多人自然最好。” 刚铎长老点点头。“对不起,孩子。看来是我失职了。” “没关系的。”她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现在要做的,是尽量减少损失,而不是遗憾过去,不是吗?” 而自发聚集在长老周围护送的幸存者们,也都手挽长弓,颔首致礼。“猎日之魂永在,我们誓死追随。” 临时拿起捕猎用的武器抵御敌人的镇民,慢慢汇集到他们的队伍里,他们且战且退。艾瑞莉娅很庆幸敌方没有出动骑兵,只是盾步兵配合剑士和斧手。每轮射击,虽然多半会被对方用训练有素的盾牌阵挡去,但却能很好地滞缓他们前进。 当盾步兵感到盾面传来的冲击消失,撤开盾牌恢复行进速度之时,才是进攻的最好时机,不知多少诺克萨斯士兵,被这种时候冷不防的暗箭夺去了性命。 他们在两个街区后甩掉了追兵,当然,这代价是留下了一支小分队。他们留下,将瞭望台放倒,砸向来犯之敌的方向,阻塞了朝这边的通道。 艾瑞莉娅闭了闭眼,她知道他们的命运如何,用生命拖住进犯之敌的脚步,尽到他们的最后一口气。 够了,这战争,真是够了。 可是才刚刚开始不是吗? 她又回头望了望身后,镇内已经有一部分升起了燃烧的黑烟,掠夺后烧毁得一干二净,还真是最卑劣的嘴脸! 不过……瑞吉纳德,你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你如果出事了,我该怎么和阿狸交待啊? 她在心中忐忑不安地想着,当初决定与瑞吉纳德同行赴险,不仅仅是因为无所事事久了的腻烦,或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而是想为自己的好朋友,为那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做点什么。 前方是最后一处十字路口,通过那里,距离镇外便近在咫尺了。 可眼前,分明是一幅令人绝望的景象。 他们被包围了。 是诺克萨斯的圈套。 艾瑞莉娅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不该有闲心为那弱鸡担心,现在她要担心的,是自己了。 为什么那些落入城中的石弹,每次都只是在他们身后,或是侧翼坠落?没有人会注意这样的问题。 没错,他们像是一支被驱赶的羊群,自以为凭借好运,一次次侥幸逃离了危险,却刚好把自己送入了虎口之中。 四面八方,尽是诺克萨斯的铁甲军士。 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严阵以待,就等他们自投罗网的这一刻。 所有人都不由退缩了,毕竟是在生死战斗面前。但他们已经是退无可退,他们的身后便是刚铎长老。明白了这一点的众人,立刻拉弓搭箭,摆出战斗之态,眼中似是也染上了一抹悲壮之意。 那就战吧。 远处诺克萨斯带头的将官高举起一把闪耀着绿芒的巨剑,从那纤细的身形看,似乎是个女子——事实上,这倒并不稀奇,在诺克萨斯,无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实力就是一切。 对方轻轻颔首致意,虽是敌手,但诺克萨斯一向有尊重勇士之传统,见他们决意死战,自然以礼相战。 然后,那些军阵在震天的战吼声里,发起了冲锋。 迎接他们的是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即便是整齐划一的盾阵,依然无法完全屏蔽这齐射的火力,羽箭从盾牌间的空隙刺入,残酷地贯穿血肉,但后面的盾步兵立刻踏过同伴的尸体,接替了死者的位置。 瑞吉纳德说的没错,艾欧尼亚不缺少武学大师,但缺少训练有素的军阵,如此杂乱无章的射击和粗糙的火力覆盖,对诺克萨斯军队的杀伤力可谓是微乎其微。 就算弓术大师又能怎样?一样射不透这整齐划一的盾墙。 接着是第二轮射击,这一轮射击后,所有人都迅速换下弓箭,拿起距离自己最近的武器,然后…… 短兵相接。 没来得及换成近战武器的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被冲上前来的诺克萨斯士兵砍翻倒地,阵线被撕开,这只是刚开始交战的事情。 双方战作一团。 艾瑞莉娅握紧了手里的剑,守在长老身旁。 那剑柄早已沾满汗水,变得有些滑腻。她撤开一只手,在护甲之间的连接的布料上抹了抹,可是汗却好像越抹越多。 剑斗,艾瑞莉娅对此并不陌生,虽然父亲一直不希望她走上剑道之路,但对于剑术的知识,多少也传授了一些。 可她所面临的,不是为荣耀和剑道而战的剑斗,而是一场场生死血战。 她的心在不停地打着颤。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生死相搏,最野蛮、最残忍的拼杀就在她的身边不断上演。 第五十一章 符文之刃 战场上充满混乱与咆哮,战士之间用血与剑发泄着内心的愤怒与痛苦。坚强者一次又一次地从血泊爬起,懦弱者唯有死亡。多少勇士在泪水中咆哮:“你杀死了我的兄弟!” 一个个扭曲的面孔在她的身旁倒下,在这个血淋淋的战场,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死神提着镰刀在附近游弋,随时可能将你推入血泊之中。 脑子早已恍惚了。 她看见那些凶神恶煞的脸孔,朝她的方向扑来,她提剑挥挡,身体完全在靠本能驱动,抬手拨开迎面的一剑,凌厉的剑势顺劈而下,直破血肉。 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她感到剑上传来的阻力,入肉,碎骨,断筋,原来战士再坚韧的意志和顽强的铁骨,在刀剑面前也不过是一块热乳酪,被一下子,轻易剖开,滚烫的鲜血溅了一身。 她双手哆嗦个不停,血溅在身上的热度格外清晰。她感觉好像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完全剥离开了,自己像是正置身于水底,隔着厚厚的水层,从头顶传来阵阵杀声,渺远得似是隔了好几个世纪。 雪亮的锋刃上,沾满了骨头的碎渣和混着骨髓的血浆。艾瑞莉娅抬起头,正对上对方怨毒的目光—— 他的手紧紧地握着刀把,身体由于用力过猛而颤抖个不停,似乎想要把她撕成碎片,但身体不争气。 然后,慢慢的,他不再动了,目光中某种生命存在的神采彻底消失了,可是那种充满怨念的目光……人类的眼睛,有时候就是那样可怕,好像一直在瞪着她、蚕食着她。 她第一次杀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没有办法……不杀人就是被杀…… 这就是战争啊。 也许战斗是荣耀,是技艺的交锋,或是各自信念的比拼。可战争不是——那是没有任何美感可言的,最最原始血腥的暴力,杀人,或是被杀,这样的搏杀与野兽无异。 她的目光晃动着,战吼声让她耳膜直发痛,耳道里回荡着阵阵嗡鸣,头疼得厉害,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儿让她简直想吐。 剑上的震颤令艾瑞莉娅身子一晃,臂上施力,抗衡那股力道。她眼中的混沌似乎也在这晃荡中,突然破碎,慢慢清澈起来。 是一把钝重的巨剑。 厚实的刀刃上刻着一行神秘的符文,闪烁着好似黑色的墨绿幽光,这种暗沉的光,反倒让人压抑。 剑的主人竟是一位诺克萨斯少女,看起来和她相仿的年纪,纤细的身形,手中却是这样一把笨重的庞然大物。银白的发丝扎束在脑后,给人一种干练之感。 一晃眼,披挂重甲的娇躯闯入艾瑞莉娅的视线,她赶紧提起手中的武器,挡下这粗犷的一击。刀锋交错间,爆发出一阵耀眼的火花。 落在她手上的重量,简直要把她的胳膊压断。 这女子的肩臂力竟如此恐怖! 果然名不虚传,诺克萨斯的女子,若想在那个弱肉强食的混乱之城生存下去,要么靠出卖身体,要么就只有靠实力。 艾瑞莉娅记起这对手,似乎正是开战前,向他们致礼的诺克萨斯将官,能在这混乱的战场里遭遇这种角色,自己还真是倒霉到家了。 “还不错嘛。”对方道,嘴角倏地勾起一笑—— 然后竟是三记连斩! 艾瑞莉娅抬起手中的剑,挨下这次猛力交锋,火星从剑刃表面四溅飞射,虽然艾瑞莉娅对剑术略通一二,艾欧尼亚的武道最讲究也是泄力之法,但她还是觉得胳膊都快要被震得脱臼。 艾瑞莉娅牙关一紧,接下这一击后迅速后撤。对手紧跃一步,身体旋转,剑势有如疾风,配合扭转力的加持,便是一记大力横扫! 强劲的冲击力这次叫她的肋骨都隐隐发痛,两把剑交叉相抵,两个女孩的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她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那咬牙颤抖的脸孔。 紧接着,第三击…… 跃起的身影几乎遮蔽了这天可怜的阳光,在她的面前投下一块深深的影,从纤细的身侧透过的光刺痛艾瑞莉娅的双眼—— 该死,连剑的位置都看不清了。 艾瑞莉娅平静了一下呼吸,默数三秒,突然矮身,就地一滚,巨剑在她的身旁落下,街道的砖石地面砸出一道深深的凹坑。 刚刚她与死亡仅差咫尺!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的战局让她陷入绝望。 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剑上的符文随着此前疾风般的剑招,渐次亮起,含着一股隐隐的威势。 对手正要乘胜追击,前倾的身体忽然顿住,一道冷箭贴着发丝掠过。 艾瑞莉娅看向身后,那支箭射来的方向。 是刚铎长老。 老人手挽长弓,下一支箭已在弦上,箭镞闪着阵阵寒意。他那浓眉下的目光,此刻格外坚毅。 诺克萨斯女子冷笑一声,剑上的符文猛烈跃动起强大的能量,好像清早喧嚣起来的海潮。 她把长剑一挥,剑上墨绿色的光团从剑刃表面剥离,猛然挥出,化作一道巨大的扇形剑气,朝刚铎长老的方向扑去! “小心!” 艾瑞莉娅大喊,身体已经做出了最果断的行动,挡在长老身前,竖起长剑做出防御之态,可是心里清楚,这根本不是能被轻易挡下的杀招。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等待那摧枯拉朽的疾风骤雨。 身体突然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覆,那气息,好像一瞬之间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横在自己身前的,是一具肌肉虬结的身体。 那人裸着上身,几乎是个光头,唯有的头发在头顶中央,结成一个发辫,一只红布眼罩在脑后绑出一个扣结。 刚刚就是他,挡在她的身前,硬抗下了那诺克萨斯女人的剑气。 这怎么可能—— 他的全身上下,浮动着道道金线,此时一双赤手,撑在头顶,接下了那女人劈来的巨剑。与剑刃相压的手掌,竟然没有流出一滴血来。 她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 传说中的……金钟罩?! 那么,他应该就是盲僧李青,那个震动了艾欧尼亚全境的遥远来客,仅仅几个月的修行,就领悟了最为神奇的气功金钟罩。 “抱歉,来晚了。”李青耍帅地说了一句,浅浅地一笑。 艾瑞莉娅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战吼声,好像一股新鲜的空气涌入破败不堪的战场——是……是艾欧尼亚的援军?! “援军?” 第五十二章 迷途者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是远方涌来的军队,那双龙的旗幡,战甲士兵之间,一道翠绿长袍的身影颇为明显。随着这身影的出现,被围困的猎日镇民兵们,眼中都不禁晕开一阵兴奋! 刚铎长老的嘴唇颤抖着,挤出了那个名字,“天启者卡尔玛大人?”他的声音混入爆起的欢呼声里。 局势瞬间扭转! 埋伏者瞬间成了被围攻的人,从镇外赶来的艾欧尼亚军队和他们联合夹击,这企图将他们全军覆没的诺克萨斯军队,现在插翅难飞! 为首的银发女子脸色一沉,那神色似是做出了负隅顽抗的决定,“重组阵型!”她高喊起来,手中的巨剑光芒闪烁。 更多的诺克萨斯士兵被杀死,他们艰难重组的阵型也被慢慢蚕食。“为了诺克萨斯!”陷入绝境的诺克萨斯军队发出阵阵高喊,顽强地继续战斗。 面前的敌方士兵,似乎也开始了困兽之斗,他们开始疯狂地围攻李青,拦在她面前的年轻男子。然而李青只用一双赤手,或化拳,或化掌,划过行云流水的轨迹,将那些兵刃纷纷格挡。 布满奇异金线的古铜色皮肤,与兵刃相接,竟发出阵阵铿锵之声,这金钟罩的秘法似是将他的全身都化为铜墙铁壁! 惊讶之时,卡尔玛的方向突然聚集起越发强大的能量。 艾瑞莉娅看到一道翡翠色的灵火,从卡尔玛的体内喷薄而出,席卷向瑟缩的诺克萨斯军团,灵能燃烧着,凝成两条火龙,双龙交缠,宛若艾欧尼亚的象征!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梵咒,或者说,卡尔玛掌控那浩瀚无比的灵能从未用来伤人。 这滔天的气势令所有人都震惊了,众人的呼吸都停滞了半秒,然后化作震天的欢呼。 赢了! 这正是他们现在最需要的! 艾瑞莉娅仍然记得当时在市政厅,看到人们脸上那绝望的神情。虽然是如此微小的一场胜利,但足以挽回人心! 恐慌的叫喊突然掩盖住了欢声,“天上……看天上!” 炸弹从空中飞来,弹头绘着狰狞扭曲的骷髅头。 “该死,那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她。炸弹在人群之中坠落,绿色的毒瘴瞬间笼罩了战场! “是诺克萨斯的毒气!”惊恐的叫喊只能让更多的毒气吸入肺子,加快死亡。 艾瑞莉娅躲避着坠落的毒气弹,柔软的衣袖遮住口鼻,混乱之中,与一个穿着坚硬铠甲的身体撞在一起。 又是那个银发的诺克萨斯女人。 “是你?”两个人同时发出低吼,两把长剑再度撞在一起。 一颗毒气弹,忽然朝她们的方向坠落下来! “小心!”艾瑞莉娅顾不得手中的剑,把那盔甲女人一起推开,两个人的身体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艾瑞莉娅的胳膊紧紧绕着她的脖子,把她的口鼻牢牢捂住,自己也抬起袖子,屏住呼吸。 爆炸的声音在身后响彻。 浓烈的毒气从爆炸出迅速蔓延开来。 “为……为什么救我?”诺克萨斯女孩问道。 “别管了,咳……咳……快点离开这……” 银发女孩会意地一笑,符文长剑支撑起两个人的身体,朝镇外的方向蹒跚跑去。“我叫瑞雯。” 她迷迷糊糊地听见她这么说道。 “艾瑞莉娅……咳……”这毒气让她感觉没有力气了,只能任由那个诺克萨斯女孩架着她跑去。 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信任这样一个敌人。 也许是她已经没得选了吧。 她眼皮沉沉的,闭了一会眼。 “呼——”她听见一声长长的,女子的喘息。身体被轻轻地放到地面,依然没有力气,但是她还是努力睁开眼睛。 那银发女孩瑞雯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不屑地一笑:“就这点儿能耐?”说这话的时候,身子已经有了些摇晃。她递给她一只手。 “没你想象得弱……”她握住那只手,被对方拉了起来。 此时她们已经在镇外的矮坡上,遥望着笼罩在绿色毒气里的镇子,不断有人影踉跄着逃出轰炸区,也不断有人在距离生的希望最近之处,被炸倒在地,再也没有爬起来。 “真没想到。竟会被自己的同胞背叛。”瑞雯望着那边的方向,喃喃说道。 “不择手段,这不就是诺克萨斯?”艾瑞莉娅回了一句。 瑞雯哀怨地斜过眼神,剜了她一眼,“我以为,诺克萨斯可以是人人平等的,依靠实力,就可以获得尊重……没想到……我这么努力,还是会被出卖,会被当做棋子,而不是人,”她自嘲地笑了笑,“还是一颗弃子。” “加入我们吧。”艾瑞莉娅说道,“卡尔玛姐会原谅你的,这场战争本就不义,希望你能站在这边。” 瑞雯摇摇头,那轻笑听得有些刺耳,手掌握上了她的符文巨剑,猛一施力,在同样刺耳的断裂声里,剑刃断成两截。 “道不同,不为谋。”她说着,头也不回地朝远方走去,手中的断剑垂着,与主人一样,形单影只。“我会找到我所追寻的诺克萨斯之道。”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希望我们会再见的,艾瑞莉娅。不过,希望下次见面时,你的实力能让我稍微提起点兴致来。” “你会看见的。”艾瑞莉娅轻轻一笑,看着那纤细的身影,渐行渐远。 “艾瑞莉娅,呼,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卡尔玛姐?”艾瑞莉娅转过身,看着与她会合的卡尔玛。“你怎么来了?” “当然是担心你和瑞吉纳德啊。艾欧尼亚素来敬待宾客,怎能让他只身犯险?对了,瑞吉纳德呢?” “他……他……我不知道……他让我掩护刚铎长老撤离,自己留下了,对付一个……用血液攻击的怪人。” “不……”卡尔玛不禁惊呼,“他不行的……” “为什么?既然能震惊魔法界,他应该是很厉害的吧?” “我们在他房间里发现了很多带血的绷带,被塞在柜子的角落里——他身上有伤,而且绝对不轻。” “什……什么?!” 艾瑞莉娅几乎惊呆了,满脑子都是自己撤离时,瑞吉纳德面对强敌,那一脸平静,和她开着玩笑的表情—— 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喜欢逞能的家伙啊? …… “辛德拉大人。”韦鲁斯恭敬地前来禀告。 他身上那些被魔能充胀的经脉,已经慢慢平静,回到皮肤之下,不再像刚开始时,盘龙般凸在身体上,构成魔阵般诡秘的图案。 他对于这股新力量掌握很好。 一旦这股力量用于战场,将会是毁灭性的。尽管并非真正的圣杯之力,毕竟那能量并非这肉体凡胎所能经受的,但与那力量很相似,并且也足够强大。 辛德拉满意地笑笑。 “那人到了。”他缓缓说道。 辛德拉点点头,做了个手势令韦鲁斯退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并没有那个必要,一道翻滚着黑暗之气的影子,已经现身在房间的角落里。 忍者装束,钢甲,腕刃,头盔覆面。 “合作愉快。”薄唇轻启。 …… 辛德拉依然记得那天,那个带着血之气息的神秘人,与她所谈的合作。那条件,太诱人了,她无法拒绝—— “我们将毁灭艾欧尼亚,然后由你建立起新的秩序,成为独一无二的暗黑元首。与此同时,你也将手刃杜·克卡奥。” “他是你们的领袖。” 辛德拉说道,直接指出他此言的荒谬之处,然而声音之中已是难掩淡淡的惊讶和……激动—— “记住仇人的名字——杜·克卡奥。”母亲那温柔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诺克萨斯竟然连情报都能掌握至如此地步。真不知道自己手中的底牌,究竟被他们掌握到多少呢? “没错,他是我们的领袖,不过斯维因大人将在他覆灭之后,取而代之了。” 这逻辑堂皇得让人感觉荒谬。政治斗争吗? “输掉这一仗,对你们没有什么好处。” “这不重要,这条件对阁下来说,只赚不赔,不是吗?”吸血鬼阴笑着说道,脸上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你只需要成为我们的盟友,为这场战争提供很小一部分援助,就可以坐享其成,全艾欧尼亚都将任你处置!” 辛德拉脸上的笑容,显然是已经被他说动。 “这个任务,很简单,帮我们毁掉均衡教派,除掉这个忍者组织,失去他们,艾欧尼亚便会几乎陷入致盲之境。” …… 现在,是时候了。 这团翻滚着的暗影能量的主人,绝对有能力将均衡教派抹除。 而且他是一个狂热追求力量的复仇者,与他谈成这笔交易,简直轻而易举—— 毕竟,她体内这几乎无穷无尽的能量,从中分出一瓢,便足以成为令世人甘愿追随的筹码。 第五十三章 她 瑞吉纳德朝城北的方向移动着,步履蹒跚。 好像只要一个脚下不稳,或是被什么东西一绊,他就会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似的。 幸好周围并没有什么人,不然自己这副狼狈相被看到,还真是有够丢脸的。若是让议会那群家伙看见,绝对会大笑着让他这模样登上《正义周刊》,广而告之。 这附近的诺克萨斯军队已经尽数撤走,真像一场来去都是转瞬的风暴—— 没想到杜?克卡奥将军竟然真的守信,将自己所带的军队撤去,对这已是囊中之物的城市没有丝毫留恋。 瑞吉纳德完全没有想到,这样一步置自己于死地的险棋,竟能从这臭名昭著的杀人恶魔手中捡到一条生路。 还真是万幸。天知道为何那家伙会如此……纵容他这个对手。 只是为了公平地战胜他?是胜券在握的卖弄?还是出于那颗独孤求败之心? 可这是宿命之战。 若是角色互换,瑞吉纳德绝不敢有半点疏忽。 毕竟,他那和平的理想国,和他征伐天下的大诺克萨斯之间,只有一个能够主宰从今往后的历史。谁会轻易将命运押上赌盘? 他一定会后悔的。 因为命运就是一座不断旋转、拼接的迷宫,片刻驻足,可能就会是完全不同的景象。 尤其他的对手还是他,瑞吉纳德?阿什兰姆,被世人称为传奇法师的家伙,只要有一个机会,他就可以创造出无数变数来。 好吧,他承认自己又自恋了。 所经之处,到处是一片疮痍之景,好像被蝗虫席卷过的农田。燃烧的建筑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街边的尸体倒在血泊里,死状可怖。 他必须快去通知艾瑞莉娅,时间紧迫。 只有十分钟。诺克萨斯将会对整座城市进行毁灭性的死亡轰炸。 可是……他现在连自己能否在十分钟之内逃出城去都不知道。 背上的伤口再度撕裂了,是贯穿伤,迈动步伐便会牵动到受伤的肌肉,发出阵阵抽搐的痛觉。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次疼痛都让他简直快要窒息,额角已经渗出大滴大滴的汗珠来。 希望他们没事。希望他们没事。 他在心底默念着祈祷。要想守住那道墙,他需要弓箭手,他需要足够的人力和物力,来对抗杜·克卡奥,才能为自己博得可怜的一分胜算。 诺克萨斯兵强马壮,常年征战,又有许多奇人异士,正如他刚刚所遭遇的吸血鬼弗拉基米尔,那奇异的血之秘术,开战时恐怕会成为十分恐怖的武器。 足以让那些普通士兵血爆而亡。 而像他这样身怀秘术的家伙,在诺克萨斯军中还不知有多少。 要赢过他,还真是难呢。 他似乎在路旁看见将军黑衣的身影,黑衣长剑,笑容只是浅浅的,看起来却比任何表情都让人感觉心慌。 “你没可能赢我,瑞吉纳德。我会让艾欧尼亚人的鲜血,为你和你那愚蠢的梦想一起陪葬!” 瑞吉纳德苦涩地一笑,正要说点什么,再抬眸之际,路旁那黑鸦般的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是幻觉…… 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了吗?他想紧紧腰带,抑制住崩裂的伤口。腹部的布料已经紧紧地贴在了身上,被血水浸透,打着皱。 有一团温暖淤积在腰部,好像站在齐腰深的温泉里,不过湿漉漉的衣料实在让他感觉难受。 这些都不重要了。 脑袋迷迷蒙蒙的,无力的双手好像失去了知觉,好像在做梦,他宁愿自己是在做梦,这样的话腰腹上就不会有那种一跳一跳的抽痛了。 他还不能倒。 他得赶去救艾莉他们——他不禁苦笑,这真是讽刺,他这样子,几乎已经自身难保了,到底是谁救谁呢? 不远处的天空之上,突然传来一声龙吟! 瑞吉纳德抬眸,空中的景象让他惊讶得合不拢嘴巴。 那是两只巨大的奇异生物,身体有如巨蛇般的形状,披着坚硬的鳞片,头顶一双长角如鹿,四爪如鹰,腾于云中。双龙交缠着,盘旋而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势,好像信笔绘出的线条,灵动而飘逸。 是艾欧尼亚的天龙! 他还是在艾欧尼亚古老的神话之中,见过这种生物,魔法界一直以来认为是不存在的臆想。而今竟能亲眼目睹…… 不,这不是生物。看那颜色也与传说中不同,看起来好像用翡翠雕成的巨大雕塑,而非某种古老的生物。 那气息,分明是……纯粹的能量。 是灵能。 一种连瑞吉纳德都只有敬畏的神秘力量,据说可以凭借施法者的思绪,信马由缰,又可以借天地之威,发挥出无穷的力量。 是卡尔玛。 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得救了,艾瑞莉娅他们……安全了…… 有什么紧绷的东西,这一刻突然断掉。 疲惫,伤痛,失血的眩晕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好像他的身体早已经是无力的木偶,只是被精神力的丝线牵引着,强行坚持,维持着那副牢不可破的模样。但只要稍有松懈,便会彻底散架。 他向前跌倒。 是那种,极要面子的跌倒方式,先是膝盖撑地,然后身子慢慢倒向地面。微闭的双眼已经表明了他的无力,这最后的坚持,便是让自己的身体体面地滑落倒地。 肉体撞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 他感觉有一股香气,隐隐浮动在空气里,这样突兀,与周围的血腥气格格不入。 “阿狸……你……来了啊……”他喃喃地说着,眼睛努力睁开,却只能打开一条小缝,于是他顺势眯起来眼微笑着。 他感觉她托起他的脑袋,放到腿上,她的肌肤有一种嫩滑的凉意。那股带着温热的香气越来越清晰了。 “喂……你这讨厌的家伙,怎么又受伤了啊。”她咬着下嘴唇,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眼睛里又是生气,又是担心的样子,真是美极了。 “我……我是弱鸡啊。这么弱,会受伤很正常吧?” “倒也是。”她抬起尾巴遮了遮嘴,责怪地剜了他一眼,不过她那神奇的宝珠已经浮现在手掌中。球内是初生般的,没有被染色的,澄澈的清明。 一股强大魔力,慢慢从阿狸的身上升腾起来,灌入那水晶球之中,清丽的浅蓝之中,充盈着暖暖的绿意—— 精魄之力。(今日更新稍晚一些,一位读者和我说,今天下午要有口语考试,中午更新会忍不住看的,/偷笑) 第五十四章 精魄之力 能量在水晶球内翻滚着。 是那种温暖的黄绿色,初春小草般的颜色,瑞吉纳德好像透过这团迷幻的绿色,看到了一株植物抽芽、生长、拔节的景象,虽然只是在恍惚间一闪即逝,好似幻觉,可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就是传说中的精魄之力—— 构造生命的本源之力。 瑞吉纳德几乎看呆了。天地间竟有如此美妙,又如此神奇的能量。 “你……这些精魄……?”他虚弱但又十分疑惑地看着她的眼睛,不过心里,几乎在发问的同时,便已约摸着有了答案。 “嗯……是,是我从人类身上吸来的。”她低着头承认,撅起嘴巴的样子就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反正……你先不要管了啦。” 她着急地看向他腰间的伤口,尽管隔着一层衣料,但那浸透的血水看上去依旧十分触目惊心。 她撩开他的上衣,冰凉的手指按在他滚烫的肌肤上,那血淋淋的伤口,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崩裂,血水之中混杂着淡黄的脓水。 好像在她心上划开的一道伤。 阿狸摊开白嫩的纤手,五指优雅地一转,宝珠翻转,飘浮在伤口上方。 一团温暖的能量覆盖在伤处之上,丝丝缕缕渗入这可怖的伤口里。 宝珠旋转着流光,慢慢下沉。剔透的水晶球慢慢消融掉了圆润的轮廓,好像那不再是一枚宝珠,而是一团魔光。 然后那团柔和的光芒浸入皮肤,温润的触感包裹着损伤的肌体,伴随着那奇异的魔力进入了他的身体。 瑞吉纳德深吸了一口气,流淌着魔力的经脉被这新注入的能量充盈得阵阵发胀。瑞吉纳德慢慢进入冥想之态,蔓延全身的经络,在精神力的探查下清晰地在他的眼前展开,好像一张巨幅的图卷。 那小腹的伤口之处,那团混合着浅蓝与暖绿的能量,正是九尾妖狐的宝珠,那精魄之力,正在浅蓝色的狐族魔力牵引下,迅速流向四肢百骸。 爆鸣声将他从这玄奥之态中拉扯出来。 不远处的房屋被流弹击中,坍塌下来,烟尘之上袅袅升腾起一股幽绿的毒瘴! 这不是简单的轰炸! 阿狸见状也是一惊,头顶微微皱着的耳朵一下子惊竖了起来。 “快……快走!”瑞吉纳德突然想起了杜·克卡奥将军的话,“诺克萨斯,他们要炸平全城!快走!不要连累你!” “我走了,你怎么办?” 他扯动嘴角,给了她一个微笑:“我是传奇法师,才不会死的。” 她突然背起他,那奇异的灵魄穿梭之法,在狐族少女银铃般的轻笑之中,再度施展。 他的胳膊被紧紧抓着,环在阿狸的脖子上。紧贴的躯体跃过一道模糊的界线,而后被一团温润的能量吞入其中——化灵! 两人瞬间笼罩在一片荧蓝色的世界里。周围的景象都笼在一片梦幻般的蓝色之中,好像透过奢华的蓝纱床帘所见的世界。 他看见有地砖碎裂,飞溅出的碎石,下意识地想替她挡住,却见那锋利的碎片,穿过她的肩膀,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是灵魂态。”阿狸浅浅一笑,露出动物特征的小尖牙,是带着点得意的笑容,透着一股狡黠。 紧接着是同样的一道模糊界线。好像一扇门那样向他们敞开,世界从眼前的一点绽开,恢复了原来的色彩。 真好像一条奇妙的隧道。 阿狸软鞋里的小脚一踩地面,借力跃起,然后两人再度进入这片蓝色的梦幻世界。 “好美的魔法。”瑞吉纳德说,他的脑子已经有点昏昏沉沉的,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说道,鼻息里满是阿狸长发里清爽的气味。 “可惜,只有我做得到。要不是我把这宝珠放进你的体内,刚才进入灵魂界的瞬间,你就会狗吃屎一样,摔回外面的世界咯。”阿狸侧过头,目光狡黠地看着她 瑞吉纳德只是看着她,脸上的微笑半僵着,好像她的眼睛里有钩子,可以把人心魄勾住。 她的脸颊浸在一片蓝色的魔光里,好像沉陷在蔚蓝的浅海里,柔和的脸部线条在这片奇异的光影里模糊开一片。 瑞吉纳德也不清楚,究竟是这奇异魔法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已经虚弱得让视线模糊不清,他只是觉得这蓝色柔光之中的阿狸好美,美得好似梦幻。 像是在模糊不清的梦境里。 这种感觉无比模糊,又无比清晰。如果真的是梦,此刻他只想一直做下去,永远永远不要醒过来。 他们一次次穿梭,在这如梦如幻的世界穿过,炸弹在他们身边炸落,都被这灵魄的飞掠轻易躲去,那些晕染开的瘴气近在咫尺,但阻隔在那片荧蓝的帘幕之外,便好像隔绝开两个世界。 那蓝色世界中飘浮的晶尘颗粒,好像海中的浮游,游曳着,闪闪发光,是那种萤火虫一般静谧的微光。 灵魂界吗? 若是死后真的会来到这样一个世界,又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呢? 瑞吉纳德怔怔地凝视着阿狸的脸颊,意识慢慢变得模糊不清了,他试图强打起精神,但这种挣扎也只是以失败告终。 他慢慢、慢慢地合上眼,意识缓慢而安静地陷入一个无底的深渊之中。 “喂,你压到我的头发啦。”阿狸不满地说道。瑞吉纳德没有说话。 “弱鸡?弱鸡?”阿狸着急地叫道,但他依然没有回答,他已经昏迷过去了,手臂软软地松垂在她的胸前。 他的伤…… 阿狸咬咬牙,眼眸之中也是挂上了些晶莹,她皱了皱小鼻子,飘逸的身影直直穿越一间平民的屋舍。 猛冲的身形陡然加速,魔法光幕外的世界都由于这速度模糊扭曲起来了。当周围的景象慢慢拼合起来的时候,她抱着瑞吉纳德,出现在镇外 这种连续的穿梭消耗极大,即便这几天吸人精魄,魔力的增幅不小,再加上辛德拉对她魔力的增强,身体依然不太能支付起这般消耗。 况且还要保留魔力,为这个累赘的家伙治伤呢。阿狸想,一边低头看着昏迷中的瑞吉纳德。他的嘴角依然挂着那种浅笑,真是讨厌,却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她的脸颊有些涨红,小嘴里也喘起了粗气,这空气的味道,有些刺鼻,让她不禁轻轻地咳嗽起来。 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诺克萨斯的毒气弹产生的毒雾,还在慢慢扩散。对于重伤虚弱的瑞吉纳德来说,绝对是可怕的。 阿狸背着瑞吉纳德,心底咒骂着:这个身子单薄的家伙,怎么会这么重? 其实,如果她愿意,完全可以召唤魔法能量将瑞吉纳德的身体托起,这种简单的魔法也小有消耗。 她认栽似的瘪了瘪嘴巴,迈动那双迷人的美腿,走进绿影晃动的森林。 如果没记错的话,艾瑞莉娅之前住的小木屋就在这附近的不远处。也许会是个不错的栖身之所。 第五十五章 刀锋之影 瑞吉纳德知道这是梦,梦里的世界是模糊的,灰白的,连轮廓都是粗糙的线条,好像随时可能坍塌的样子。 这次的梦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不稳定。 他知道这和自己的身体情况有关。这次能否挨过去,看来只有看造化了。 然而这混沌的梦境里,那个男人依旧是清晰的——黑衣,长剑,在前方伫立。 远远便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果然,无论如何逞强,无论如何乐天自恋,他永远骗不了自己,永远掩饰不住潜意识里,对这宿命之敌的恐惧。 因为他是杜?克卡奥。 恐惧、毁灭、征服、强权的化身—— 不,这四个词语仅限于描述诺克萨斯这个庞大的军国。使这座由暴力主宰的混乱城邦臣服的人,无疑要比这个国家更为恐怖。 “你赢不了的。”薄唇微启,淡淡地宣判。 “我知道。”他说。 “何必?”鼻中的轻笑似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靠这血腥的杀戮永远无法征服瓦罗兰!”他昂起头。 “不,不是我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黑衣男人纠正说,“而那个人恰恰是你,瑞吉纳德。” 他的声音忽远而近,突然飘到他的耳边。 瑞吉纳德一惊,赶忙抬起手,手中莫名其妙多了一把锋刃,挡下了那血色刀锋。 他才注意到自己的装束,长裤,披风,软甲,看起来就像哪个传说里的屠龙勇士身上的行头,这装束他从没见过。 倒是蛮帅的,也很合身,他想。 这些都是凭空出现的。当然,梦境永远都是莫名其妙。 他挡下来势汹汹的一剑,顺势反打,剑刃扑空。突然出现在侧翼的男人如同一团空气消失不见,然后浮现在他身后的空气里。 那身影扭曲了几下,好像是从刚刚的位置融化,又在现在的位置重组似的。 是魔法?为何感觉不到一丝魔力波动? 就算是梦境,他的梦境也总与未来的影像相连。 希望只是梦之虚妄吧。 黑衣男人怪笑着说道: “你赢不了我,我说过的。” …… 光芒晃动着,燃起一簇火焰。 这屋子废弃一段时间了,果然,里托大师死后,艾瑞莉娅被哥哥接进了城里。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面呢。 阿狸看着平躺在床上的瑞吉纳德,纤细的手掌托着腮帮。 她把他安置在艾瑞莉娅的房间,而不是里托大师的卧室——那个房间至今仍然飘荡着淡淡的草药味和死亡的气息。 那并不是什么好征兆。 她下意识地希望他离那种气息远一些。 其实房间就是房间,即便里面死过人,也不会带来什么诅咒或是灾厄——这是只有愚蠢的人类才会在意的差别。 可是现在自己也变成这么愚蠢的样子了。 她很不高兴地想着,可是她也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变成这么蠢的模样。她的心里就是害怕,谁知道这说法是真是假,就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带来灾厄,她也害怕这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宝珠的光芒闪动着,透过瑞吉纳德的皮肤,散发出阵阵柔和的魔光。 她已经尽自己所能了。 生命精魄正不断注入瑞吉纳德的身体,可是那伤口的流血,根本止不住。仅靠生命精魄的补充,只能帮助他造更多的血液,然后尽数流出罢了。 艾瑞莉娅家里有很多草药,可是她根本不认识那些绿油油的东西,分不清哪些是用来治伤的,哪些是普通的蔬菜。 她只能尽力维持他的生命。 瑞吉纳德是活生生的人类,并非狐族,她不能用精魄之力直接治疗他的伤势。 谁能来救救他?他们现在好像被命运随意丢到一座孤岛上,四下无援。 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有些紊乱,额头上皱起令人心疼的细纹。阿狸赶紧把手贴到他的额头上。 好烫。 他在发烧了。没有处理过的伤口有些感染。 他在艾欧尼亚城没有治伤吗?伤势本来就不轻,还骑快马一路赶到这里,这么远,这么急。 阿狸想着,一边俯下身子,在木水桶里浸湿一只白毛巾,是刚从屋外水井里打上来的水,当然,把它挪进屋子里费了不小周章。一道长长的水线,从屋门口一直拖到床边的木桶下。 这常年不见天日的地下之水,散发着透骨的凉意。冰凉的水,刺在手上有一点发痛。 真是……笨蛋!疯子!为什么不在城里好好休息啊。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不禁簌簌地往下掉,滚烫的泪水落在柔软的白毛巾上,柔软的毛布吸水,温暖了毛巾冰凉的温度。 她抬起手背,擦掉颊上的泪。她哪有这么脆弱?怎么现在越来越像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类? 一定是因为自己吸食的那些人类精魄,让自己慢慢变得人类化了。阿狸想。还真是讨厌。 其实,每只狐狸的内心深处,都渴望化为人类,而且对这介于人与狐间的妖狐,那渴望尤为强烈。 这种心情很奇怪:捕食者羡慕自己的猎物,就像猫咪偶尔会羡慕飞翔的鸽鸟。 可是心里又分明在矛盾,有些隐隐约约的抵触,似是害怕自己也会成为那让自己讨厌的样子—— 虚伪,虚荣,又虚情假意的物种。 这是她拥有灵智后,心中对本能趋向的逆反。看起来有些愚蠢的南辕北辙。或许算得上是智慧生物的另一大本能吧? 床上的瑞吉纳德迷迷糊糊地低喃了一声,他紧皱着眉,语焉不详,却是一副痛苦之相。阿狸的一切心绪,都像是布满天空的卷云,被一阵过境的大风轻柔地拂去。 无论怎样,只要为了他……. 她把毛巾拧了个半干,从指间溢出的冷水让她感觉稍稍清醒了些。 她坐到床边,尽量收住自己的尾巴,不想让那毛绒的狐狸尾巴对他造成什么困扰,轻轻把那毛巾敷在他的头上, 阿狸突然皱起眉。 这房间之中的气息…… 气味,这是对于兽类而言最敏感的东西,人类早就退化了的感官,唯一无法隐瞒的意图。 熟悉,带着一种浓重的杀意。 一滴水,从屋顶滴下,落入桶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咚——”。 “梁上的家伙,就不要再藏了。”阿狸脸色凝重地说道,缓缓从床边站起身。 刚刚那个细心照料着伤员,独自柔弱的狐尾少女消失不见,强大的魔力在她的体内汇聚,散发出阵阵可怕的威压。 这才是她,不是阿狸,而是真正的…… 九尾妖狐! 回答她的,是两声凌厉的刀风。 第五十六章 继承者 布福德从内旋梯登上城墙,双手合握着一只白鸽,小心翼翼。 这鸽子是前些天在城垛上发现的,它的一侧翅膀受了伤,羽毛被鲜血晕开一片,呼扇着翅膀挣扎,只能在地面上一蹦一蹦的。 那天他第一天来军队,从村子老家来到这之前只是听说过的主城。登上城垛的时候,发现了这只鸽子。 这种纯白色的鸽子象征好运。 他迷信地觉得这是一种预兆,便将它救了起来,包扎好它翅膀上的伤口。它恢复得很快,几天时间就痊愈了,真是充满生机的小家伙。 虽然他知道这没有可能。 “飞吧。”他张开双手,那鸽子扇扇翅膀,似乎还不太适应痊愈的双翼,尝试了几下之后,终于腾空飞起。 白鸽在布福德头顶盘旋了几圈,似乎是在表示感激,久久不去。 布福德挥舞着手臂,驱赶那只留恋的白鸽。“飞吧,飞吧!离开这里。活下去!”他大声喊,看见它终于高高地翱翔在空,他微笑起来。 “我还以为是今天的加餐。”他听见琼恩的声音。后者撇撇嘴,有点遗憾地说道。 他是个弓箭手,双腿细长,双臂出奇有力。 今天轮到他执勤。 “这不是餐食,是一个生命。”布福德咧嘴一笑,“快到午餐时间了吗?” “差不多,大概一个钟头。”琼恩想了想,说道,“执勤的时候,对时间永远是最敏锐的。” “不差这一点,老兄,每天都有补给运进城。”布福德趴在城垛上,看着下面涌进城内的车队,成箱的物资源源不断地运入城内。 要想准备好一场战争,他们需要更多。 “可是我们只有黑面包,每天都一样。好东西永远属于当官儿的。” “虽然我只吃了五顿,但是已经腻味了。”布福德点点头,承认此。 好脾气的布福德。 琼恩在心里叹气道。 他是个出色的农夫,宽厚,和善,又游手好闲。但是当兵就是另外一码事了——他是个每天培育生命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来从事破坏的职业,是完全陌生的。 琼恩看得出来。不过他自己身为战士,却早已疲惫—— 因为这是一场没有胜算的战争。 他们不是在争取胜利,不是在为和平而战,只是为了死得体面一点,是英勇牺牲,而不是苟且,然后平庸终老。 城门那边又响起阵阵叮叮当当的施工声。 “他们又开始了。”琼恩抱怨道,“自从那个叫瑞吉纳德的家伙来过,他们就没有消停过。除了吃饭的时候,但他们的伙食好像比我们好,每次都是他们先吃,剩下的才分发给我们。” 布福德顺着声音望去,城门处的高墙上已经架起脚手架,不断有工人爬上爬下,或者用带吊索的绳子从高墙上垂下。 “他们在干嘛?” “修缮城墙。”琼恩没什么精神地说道,“不过,什么样子的墙能挡住二十万军队?当官的就是喜欢出尔反尔。城墙建了改,改了建,已经是第三次了。也许明天卡尔玛大人就会派人议和,仗也不用再打,你也可以回家侍弄庄稼。” “那敢情好。”布福德说,“我的靴子很不舒服,一点也不舒服,它太小了,我的脚挤得难受。” “都一样。”琼恩很有同感地说道,他背靠城垛,脱下军靴,展示了一下塞在里面的纸团。“我的太大了,只能这样凑合。或许你可以试试我的?” “这是违反命令的,伙计。”布福德小心翼翼地说道,“交换装备是泽洛斯大人明令禁止的。” “让他的规定见鬼去吧!”琼恩说道,把军靴丢给布福德。“泽洛斯不过是个没本事的懦夫、软蛋,这是全军队都知道的事情!追随他倒不如追随那个李青。” “你说那个外乡和尚?”布福德掏出里面的纸团,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地换上了新战靴。“还是有点小,不过比之前好多了。试试我的。” “当然是那个家伙。这些天军营里都在议论他的事迹:他们在猎日镇取得了胜利,我听说,他在数十人的围攻下毫发无损!”他一边换靴子一边说道。 “喂喂喂!在干什么?琼恩!执勤的时候谁允许你们闲聊!”冷冷的命令声从更高处的塔楼传出,塔楼的箭孔里,两个人看见泽洛斯铁着的一张脸。 “泽洛斯大人。”琼恩谦卑地颔首说道,嘴巴里嘀咕着什么。 “快看!”布福德突然叫道。 “我看到了。”琼恩还以为只是拖延之策,但看向布福德所指的方向,也不禁面色凝重地说道。 南方的平原上,升腾起漫天尘土。 “诺克萨斯人?” “全体警戒!”探出头来的泽洛斯立即下令。 “警戒!”“警戒!”的喊声在城墙上传成一片。脚手架上的工人纷纷爬下,堵在城门前的补给队更是像一群被驱赶的雀鸟,钻进城门,生怕自己被人抛弃,留在外面。 “不,不是!是卡尔玛大人。”城墙上有人喊道。 布福德定睛细看,果然发现了那烟尘之中,高扬在军队上空的双龙旗幡。 “是卡尔玛大人!” “卡尔玛大人回来了!”墙上爆发出阵阵欢呼,关了一半的城门又缓缓洞开。 早就听说过猎日镇的战绩的守军们,飞似的跑下城墙,人潮拥向城门的方向,迎接进城的军队。 李青被兴奋的人群拉下马,被大家不停地抛起又接住,那古铜色的皮肤在阳光的照射下,放着光。 他是他们的英雄。 “这是艾欧尼亚最需要英雄的时刻。”卡尔玛说道。 刚刚从异常热情的人群里逃出来的李青长舒了一口气,尴尬地笑道,“我都快被他们拆掉了。” 艾瑞莉娅掩嘴笑着。 “对付他们可比对付诺克萨斯人麻烦多了。” “我倒希望过几天你还能说出这话。”艾瑞莉娅说。 “不过……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如果他真的葬身猎日镇,这场战争……”卡尔玛忧心忡忡地说道。 “那就让我来接替他吧。”李青正色地说道。“既然他选择我,继续他的英雄联盟,要么这一战,也理应由我接替他的位置,继续战斗下去。” “真的是太感激你了,李青先生。”卡尔玛望向李青,然后转向颇为热情的众人,灵能的双龙在身旁隐隐现出轮廓,那隐约散发出的龙威,令在场众人都不禁安静了下来。 “诸位,从今日开始,将由李青出任城防官,统帅艾欧尼亚的全部军队!”卡尔玛那被灵能放大的嗓音,在城墙之间响起。 不过那回荡的余音,很快被人群的欢呼所吞没。 …… 城堡塔楼之中,一只戴着链甲手套的拳头砸在冰冷的墙面上。 阴郁的脸庞上,嘴唇颤抖着,咬牙切齿间,发出一个名字来—— “李青……” 第五十七章 劫 阿卡丽安静地走在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身边。 是的,他是慎,她的师兄,也是她心上的那个男人。 可是现在,她只能称他为,走在自己身边的名为慎的男人。 自从慎这次闭关后,似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戴上了属于暮光之眼的面具,那是一副铁面,闪着银白色的寒光。 看起来毫无温度可言。 这便是暮光之眼,均衡教派三大暗影战士之中的核心。 戒除情欲。冷酷公正。以身纳道。再无我,唯均衡—— 这是历任暮光之眼的训诫。 她亲眼见证了属于他的塔卡奴仪式,暮光之眼的仪式。亲眼看着慎在长老席面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备受折磨,只要他产生任何杂念——那种属于人类的情感——就会立刻丧失资格。 然而他连眼都未曾眨过。 他不能有任何私情。 因为他是天道,是均衡,是行走于世间的神灵。他永远冷酷无私,一切唯均衡裁决——这便是均衡教派的至高荣耀,暮光之眼。 他终于如愿以偿。 那个梦想,也是他的家族,祖祖辈辈希望实现的梦想。 她想用这个借口来麻痹自己,可做不到,虽然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还是失落更多些。 他被授予了暮光之眼的称号,以及这副钢铁面具。 他不再是慎了。 “阿卡丽。”阿卡丽听到慎那熟悉的嗓音唤她,可接下来的话,皆是冷冰冰的,把她心中弥留的温度也慢慢冷却。“诺克萨斯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诺克萨斯军团一直向北进发,教派的驻扎地,并未受到他们的侵扰。现在诺克萨斯的主力军队应该在猎日镇附近。” “必须阻止他们。我们即日启程,擒贼先擒王。”慎说道,“这是艾欧尼亚的灾难,即便付出生命,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你打算……直接挑战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本人?”阿卡丽几乎被他这个简单却大胆的计划震惊了。 但那可是杜·克卡奥啊。 “没错。只有你、我,凯南三人,其他均衡忍者牵制诺克萨斯的军队,以便我们可以直接面对杜·克卡奥。” “要用那个了?”阿卡丽说道,脸色凝重。 “对,三位暗影战士合力的秘法。就算对手是杜·克卡奥,我们也会有至少一半的胜算。”慎说,冰冷的面具几乎让阿卡丽看不到任何表情,不过就算没有这层面具,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表情。 “如果失败了……”他继续说,“我们便以身殉道。当三名暗影战士全部阵亡,艾欧尼亚失衡,守护之龙熬兴将重现世间,挽救艾欧尼亚于危难。” “嗯。”阿卡丽目光晃动着,微微颔首。 果然,永远是最完美,最冷酷,最合适的决策。 完美无缺,天衣无缝,这方案已经足够完美,说不出有哪里不好,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远处的山坡之上,似是隐约现出一个黑袍的女人身影,不,那衣袍与其说是黑色,倒不如说是神秘的深紫,紫色到最深处,晕开的一道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影。 “那是……”慎昂首望向那个方向,沉吟道。那股能量,黑暗,而且强大。 来者不善。 慎谨慎地感知者周遭能量的异动,背后十字交叉的双剑,此时已经抽剑于手,忍者的窄剑在鞘中划过一阵锐利的声响。 “去看看。”慎迈动双腿,身体腾跃飞起。“发信号弹通知凯南。”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暮光之眼的话只说一遍。永远是毋庸置疑的命令、最冷静的判断……连对她也是这样吗? 她望着那个奔跑的身影,发觉自己现在早应无暇悲伤,她拉开一只信号弹,魔法的飞弹好像一个压抑已久的氢气球,一下子升到了高空之中。 然后,她迈开那双修长的腿,追了过去。 慎追着那道黑暗能量,好像一匹靠气息追踪猎物的狼。那神秘女人体内的能量似乎格外浓郁,浓郁到几乎超过人类躯体所能承载的极限,行过之处,都会留下淡淡的能量气息。 能量的痕迹延伸进一片森林,这密林影影绰绰。在进入森林之前,慎不禁迟疑了片刻,考虑了一下是否要等待凯南,再做追击。 不过这森林他再熟悉不过,试炼之森,每个忍者经受试炼的地方,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一些猛兽罢了。 和真正的强敌相差十万八千里。 况且凯南那特有的雷电忍术,追上他们并非难事。慎吸了一口气,奔入林中。 丛林之中一片死寂。 这是能量的威压。将附近的鸟兽纷纷驱散。 他追踪着的能量,到此处也是混沌散开,模糊不知方位—— 看样子就在附近了。 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放慢速度,悄声行进。两道身影,身穿柔软的绿色忍者服的阿卡丽,和披着整套金属护甲的慎,在这片林地中缓缓前行着,目光在树木和它们的阴影间逡巡,搜索着近处的敌意。 草木翕动,一颗暗黑法球忽然从树干间飞掠出来。 “小心!” 没等阿卡丽喊出这两个字,慎敏捷地倒退几步,那奇异的法球落在他脚尖前方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弹坑。 这法球真是奇异。慎缩起瞳孔。按理说,法球类的魔法会在撞击后爆炸,这也是魔法师利用法球攻击的原理。 然而眼前的这枚法球,竟然如此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暗黑法球之中,深邃的能量晃动着,好像一个黑暗的、无底的深潭。这剧烈晃动着的暗影,让人心中阵阵翻滚起不安来,好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那神秘的女子,缓缓从密林间现身。慎抬手,抛出一把锋利的手里剑。 女人动都未动,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铁铸的暗器融化,融化的铁水直接被一团黑暗能量吞噬。 她一头银发,身体悬浮于半空,几颗同样的暗黑法球环绕着身体,好像被引力牵引着,环绕运转的星云。 “你是什么人?”慎盯着眼前的女子。 “竟敢以这般语气同我讲话。”女人声中泻出一丝不满,刚刚落地的暗黑法球忽然弹起,直撞到慎的身上。 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死死压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师兄!”阿卡丽恨恨地咬着牙。 这怪女人伤了他。 阿卡丽绷着腿,猛地一跃,阴影穿梭之法发动,影子犹如从中间撕裂开一般,前方终点处,好像穿越漫长隧道后出现的光亮的方向,她看见了那女人高傲的脸孔。 周围混沌的阴影突然扭曲。 阿卡丽修炼这阴影穿梭的秘奥义已有多年,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两侧的阴影翻滚着,喧嚣着,好像平静的海面突然涌起了逆流,搅动出可怕的涡旋!阿卡丽拼命想要挣脱这混乱的能量,那阴影却将她的身体紧紧缠住。 高速的穿梭被强行停下,阿卡丽看见自己倒在那女人脚下,被一团黑暗能量压迫着。虽然对方半浮于空,没有用那鞋子踩在她的脸上,但同样是耻辱。 这女人…… 不光是能量,她连自己的影子都能够完全控制——她竟然真的掌控了属于自己的一切。阿卡丽深吸了一口气。这种程度简直是怪物。 “还真是无礼的家伙。”女人嫌恶地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两人。“吾名辛德拉,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暗黑元首。” “原来是你。那个曾经轰动艾欧尼亚的女孩。没想到,众长老一时心善,竟留下如此祸根。”慎冷冷地说道,“啊……” 压迫着他的能量突然强了一个层级。 “我来此,是为了铲除均衡教派。”辛德拉淡淡地说道。 “你不会得逞的!”阿卡丽努力挣脱束缚身体的阴影,对辛德拉喊道。 “太迟了。”辛德拉微笑,“劫数已至!” 她的身影慢慢隐入空气,凭空消失在这天地间。伴随此,她所带来的一切能量威压,全部消失不见。 “慎!阿卡丽!”他们听见一阵喧嚣的雷鸣,“不……不好了!” 矮小的身材,连体的忍者服,在奔腾的电球里慢慢显现——狂暴之心凯南。 “发生了什么?”慎急忙问,那女人的话毫无来由,却让他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是劫……劫……那个影子忍者……被师父驱逐的忍者……他……他把师父杀死了……” 是老对手。 那个背叛均衡之道的忍者组织。慎在心中默念着那个不祥的名字。 “影流。” 第五十八章 交锋 宝珠从阿狸面前升起。 从房檐上飞射下来的锐利刀锋,在“铛铛”两声中,被珠体弹开,散落在地,卡进木地板里。 真是抱歉,艾瑞莉娅,真的不是故意弄坏你家地板的。 阿狸在心里默默忏悔着,不过,如果真的要和这家伙交手,破坏掉的东西恐怕绝对不止这地板了。 梁上之人轻盈地落到地上,仅仅是这落地的动作,便可看出此人身手的不凡。 不知材质的斗篷,散发出一种金属般的银色光泽,兜帽的阴影下,露出模糊的脸颊轮廓,但凭借这熟悉的气味,阿狸也大致猜得出来人的身份。 原来是老对手——刀锋之影泰隆。 阿狸曾经在迷幻之森遭遇伪装成朝圣者的泰隆,仅仅是一照面,简单的目光接触,那股阴冷的威势便让她心生寒意。 而在那破庙里,亲眼目睹泰隆和瑞吉纳德的交手,那奇异的万刀之阵更是让人望而生畏。 可明明,连杜·克卡奥都同意放走弱鸡的,为什么这家伙现在还会来这里?况且,辛德拉许过诺。 “诺克萨斯的刺客?”阿狸说,这个笑容看上去八面玲珑。“我是辛德拉女士的属下,按道理我们是同盟,没有必要内讧吧?” “这个男人必须死。任何可能妨碍将军征服之路的人,都必须被毁灭。”泰隆目光如刀,冷冷地说道,似乎这便是刀锋的宣判,那是一种不会再做任何解释的无情裁决。 阿狸抬起手,宝珠受到她魔力的牵引,横在她与泰隆之间,蓝色的光辉如满溢之水,从宝珠中洒落。 这个小动作让她稍稍重拾了些安全感。 其实,现在的她也是今非昔比。 几天来,她已经吸取了大量精魄,魔力突飞猛进,不过当时心中留下的阴影,此刻晕开淡淡的恐惧和不安,仍然让她的手有些发凉。 这一战,无可避免。 一个为了心中敬重的将军,宁愿违抗将军之命,也要刺杀瑞吉纳德。 另一个,挡在心爱的男人面前,就算天塌下来,也无处可退。 泰隆空空的双手一翻,反握上一对锋利的短刀,攻上前来! 阿狸优雅地舞动双手,宝珠划过一道清丽的魔光,扑向泰隆。 飞行的宝珠开始高速旋转起来,高密度的魔力使周围的空气都阵阵扭曲起来,产生低吼的风旋。这原本光滑圆润的珠体在飞速旋转之间,竟足以和伐木机臂上的飞转的圆锯相比,凶意毕露。 泰隆也是目光一凛,没想到这九尾狐竟祭出如此凌厉的攻势,看样子她从辛德拉那里,无论是魔力还是法术上,都精进不少。 泰隆双刀架在胸前,迅速摆出防御之态,刀刃当即和旋转的宝珠交击在一起。交击之处立即蹿出道道火花,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泰隆不得不眯起双眼,刀身传来的震颤剧烈得令他吃惊,这精钢打造的刀刃竟被磨出道道痕迹。 强悍的冲撞力令他的身形连退数步,那股势头依然没有停止的迹象,泰隆感觉强撑着地面的鞋底都阵阵发烫,快要与地面摩擦出火焰来。 泰隆脸色一沉,上身后仰,身体以一种极限的柔韧躲过那诡异的珠子,双刀飞掷,为自己这防御薄弱的动作争取一些时间。 两道寒光直逼那九尾妖狐。 避开了宝珠攻势的泰隆向后一翻,双脚稳立在地,刚刚掷出手中的兵器,现在另一双锋利的刀锋已握于手。 他的刀无穷无尽——至少对于他要杀的人,这数量足够了。 她手指一勾。 泰隆听到脑后传来阵阵迫近的嗡嗡之声,那是风旋的鸣响。他微微侧头,目光越过眼角,将迫近的攻势尽收眼底。 那刚刚避开的魔力宝珠,此刻又被魔力牵引着袭来,飞转如涡轮,浅蓝色的魔力拧成漩涡,张牙舞爪,散发出肉眼可见的威势来。 泰隆瞳孔紧缩,这宝珠是这九尾妖狐的法器,颇为奇异,攻势又如此猛烈,他一时找不出破解之法。 但既然她选择躲在远远的地方,操控宝珠进行远距离攻击,看起来她一定不擅长近身作战。因此击败她的关键…… 就是绕过这诡异的珠子,直接攻击对手本体! 这时的九尾妖狐,正躲在数十步开外,惬意地操控着欺诈宝珠,双手优雅地舞动着,好似翩然的舞蹈,完全无从想象这宝珠竟是这般凶戾的攻势,毫不留情,稍有不慎便可使人送命。 这样的距离,泰隆的一切行动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用那宝珠封住他的去路,让人根本难以近身—— 不过……那是对于寻常杀手而言,对于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泰隆气息一沉,身体被翻腾的阴影包裹起来,隐匿不见。 刺客独有的影遁之法。 阿狸见对手消失不见,当即召回宝珠,小心翼翼地守在瑞吉纳德的床前,不敢有一点疏忽大意。 阴影在她的背后忽然消散,露出刺客的尖刀来。 三把利刃射向阿狸毫无防备的后背,加上泰隆手握的那一把,如此谨慎的多此一举,只是为了这一击的必杀! 他对九尾妖狐的灵魄穿梭秘法自然有所了解,若是这击落空,要想再度近身,难过登天。 所以务必确保击杀! 利刃斩散了悬宕的浅蓝色灵光,刀影之中,那九尾的魅影轻盈跃开。 完全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化作灵魄的身体,丝毫不会被他的刀刃所伤,落地的瞬间,化灵冲刺的灵魂之力,已经在魔力的包裹下扑向他,威压如同暴风狂浪般,震动着他的灵魂。 泰隆的脸色愈发凝重起来。虽然这九尾妖狐他并非第一次见识过,然而作为对手,还是第一次。 这秘法,是身体化作灵体,急速闪掠的法术。 可以在瞬间穿透肉身无法穿透的屏障。换句话说,这种形态下的九尾妖狐,可以完全视墙壁、障碍、甚至是他手中的利刃于无物。 即便是魔法,都不能伤及灵魂分毫,更何况这纯粹物理的领域。 已经站在数步开外的阿狸,优雅地转过身体,摇曳的九尾伴随着身体旋转半周,轻缓地摇曳着。 “我是该让你的心跳加快呢,还是……让它停止?嘿嘿。”一声娇笑,阿狸这甜美的嗓音,听到耳中,让人感觉心里痒痒的,想抓又抓不到。 阿狸体内的魔力再度涨动起来,刚刚那敌意的目光,在这浅蓝色的魔光中,慢慢化作如丝的妩媚。 第五十九章 刀尖上的舞蹈 他现在必须速战速决。 笼罩这九尾妖狐全身的,是狐族特有的魔力。 妖狐最擅长的就是迷惑人心的魅惑之术,而这种魔力的特性,便是可以将人慢慢拖入媚术的掌控之中。 她的全身上下,窈窕的身体,清越的嗓音,甚至是那若有若无的女子体香,都可以成为施术的载体。 他必须集中精神,稍有不慎便可能落入这妖术的掌控之下,然而这精神力的消耗,却已经对他的身体形成了沉重的负担,拖得越久,形式也就越不利。 虽然泰隆早就有所准备,这种法术毕竟是一种植入精神的幻术,凭借剧痛便可轻松破解——但是那并非一个稳妥的方式。 闪着寒光的刀影再现,微小的破空之声还未来得及被对手捕捉,锋刃几乎是瞬间出现在阿狸的胸前。 隔着诱人的胸线,和凝脂般的皮肤,便是心脏的要害。 身形再度一转,好似舞蹈,九尾随之转动,好像舞者旋转的裙摆,然而这其中跃动着的灵性,却是长裙所不具备的美感。 她的反击悄无声息,泰隆脚下的地板突然破裂,一颗宝珠旋转着可怕的能量,猛然升起。泰隆向后疾闪,但螺旋飞转的宝珠还是将他胸前的衣料绞碎一大块,破开的皮肤渗出血来。 泰隆闷哼一声,疼痛并没有使他的动作有片刻停顿。他抽刀掷出,一边心里庆幸,这一击没有打在身上—— 若是被直接击中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刀刃从她的胸前划过。 穿着精致软鞋的小脚轻移莲步,有如舞步的动作却出奇迅捷,可是又一把刀凌空飞来,直指咽喉。 泰隆不停奔跑、跳跃,躲避开她的宝珠,不断接近她的方向,又不断投射出一把把锋利的匕首,被阿狸用那优雅的步伐和灵魄穿梭之法尽数躲避,虽是躲避对方的攻势,也是在不断用身体挡在泰隆和瑞吉纳德的中间。 泰隆的投掷速度简直可怕,其间几乎没有任何停顿,而且又是如此强而有力的投掷,就算是平凡的习武者,连续如此多次手臂也会变得酸痛如同废掉。 况且刺客擅长近身作战,兵刃也短小精悍,追求接近目标的一击必杀,割喉、穿心,永远只是取对方最柔软之处。 她本以为保持距离,便可以击败泰隆。可是这家伙…… 果然不是能用常理判断的对手。 阿狸看到三把利刃同时飞向自己,角度颇为刁钻,几乎将她的退路完全封住——这样精巧完美的攻势,竟然是在不断躲避她宝珠的追击时发出的。 她避无可避——不过对于妖狐而言,这只是花哨的把式。 灵魄之光笼罩上她的躯体,化作一个介于虚灵与肉体之间的存在,灵魄冲刺,从刀刃的封锁间直直穿过! 毫发无伤。 泰隆闪身避开宝珠的轨迹,珠体撞在墙壁上,发出“轰”的巨响,一道刀影从他指尖弹出,朝阿狸所奔袭的终点飞去。 这是试探性的一击—— 这九尾妖狐的诡异身法,可以免疫一切攻击,迅速移动,还伴随有强大的元气弹与灵魂冲击。 然而她毕竟不是纯粹的灵魂体,总有可以被攻击到的时候。 阿狸脚尖轻点地面,包裹着浩瀚的魂力威压的元气弹伴随身体的凝实,轰击向泰隆的身体。阿狸注意到眼角里慢慢扩大的寒芒。 下意识地抬起一只胳膊,挡在脸颊前,护住了所有雌性生物都最为看重的容貌。 泰隆屏息观察着这一刻。 他知道,关于这神奇秘法的秘密,就要在这一刻被自己揭开了。 刀刃刺进阿狸的手背,溢出腥咸的鲜血来。 然后,这本应穿透阿狸整个手掌的刀锋,从蓝色的魅影间穿过,钉在墙面上。阿狸的秘法再度施展,飞越过一段距离,轻盈地落在地面上。 “结束了,九尾妖狐。”泰隆刀刃般的薄唇微启。“你这灵魄穿梭的秘法,我已完全洞悉。” 阿狸也不禁惊诧,自己引以为傲的秘术,竟然几番交手便被看穿。她的身体凝实,手背上的伤口开始流血,晕开一片尖锐的痛觉。 泰隆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她慌张地回转过头,泰隆已经出刀! “你的秘法,灵魂穿梭为三秒的时间,是直线的奔袭。” 灵光再现,泰隆看着刺空的刀刃,并不气恼,反而潜入阴影,奔往九尾妖狐的方向,突然夹在指尖的几把刀锋也是尽数甩出。 “距离是固定的,一旦方向确定,身体凝为实体的位置……也就确定!” 话末锋利忽现,刚刚凝实身体的阿狸惊恐地看着飞来的数点寒芒,慌张地唤出水晶球般的欺诈宝珠。宝珠挡在身前,灵动的虚影晃动,只是轻轻一磕,便将那些锋刃上的力量泄掉,“铛”的一声无力落地。 “啊……”一声娇呼,即便有着宝珠护体,一把匕首依然成了漏网之鱼,狠狠钉进她的手腕。 头脑被这突然的疼痛中止片刻。 另一把刀突破封锁,扎进她的大腿。 泰隆满意地一笑。“你可以无限地运用这秘法,躲避开一切攻击,好似无敌。不过,其间有一秒,在你外放的魂力凝成元气弹攻击的一刻,再度化为灵魂态之前——这短短的一息之间,你无法使用这种秘法躲避攻击,只有一秒,但杀死你足够了。” 泰隆补上第三刀,直取心脏之要害,冷冷的身影也同时出现在阿狸的背后——割喉! 击空。却是在泰隆意料之中的。 他方才投掷出的最末那刀,刺透阿狸穿梭后弥留的魅影,朝泰隆飞来,泰隆一提刀柄,便轻易弹开。 “但你只剩下这最后一把刀了,赢不了我的。嘿嘿。”飞越的灵魄间,狐女清越的声音再度响起。 泰隆略显惊诧,而后微微一笑,影袭发动。 这是奇异的阴影之力,只有常年与阴影为伴的刺客才会渐渐洞悉的力量,与均衡忍者阿卡丽穿梭阴影的秘法异曲同工,虽然后者是破开阴影穿梭到影子的终点,也就是目标的身边,而泰隆的,完全是与阴影融为一体。 这次他的手里确实只有一把刀。 阿狸的身影出现在如他所料的位置上,他正要刺出这最后一刀,恼人的蓝色宝珠再度破开地板,飞了出来,刀上巨大的压力让泰隆被迫松手,最后一把刀“咣当”一声,落在泰隆的脚边。 “你输了,你已经没有刀了。”阿狸浅笑。 “刚好说反了。”泰隆脸上的笑容未动,他手掌虚抓,房间里散落的所有刀锋,竟然都开始了震颤。 震颤之声虽然极为微小,然而无数把刀共鸣起来,却清晰可闻,那些渴血的刀锋骚动着…… 好像死神不耐的低吟。 第六十章 暗影妖狐 这房间之中已经散落了无数把刀。 或是落在地面,或是刺进墙壁或者地板中,原本温馨的林间小屋,现在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个混乱的军械库。 阿狸刚刚只顾躲避着泰隆闪电般的飞刀,竟全然没有察觉,这每一把刀锋之上,都带着一种魔法印记。 它们与泰隆心意相通。 当日瑞吉纳德与泰隆交手,阿狸只是被那可怕的“万刀之阵”吓到,一面担心弱鸡的处境,根本没有仔细观察过。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原理。 每一把刀上都有属于泰隆的魔法印记,只要他这虚握的手掌猛然握下,催动魔力,就会如同磁力一般,将万刀归鞘,刀锋所经之处,唯有死亡…… 她万万没想到,看起来只是迅猛的攻势,竟在她毫无察觉之间,构造了一个“万刀之阵”出来! 她现在,已经身陷死境。 前因后果,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一瞬间涌上脑海,阿狸没法多想,也根本来不及多想。只是一息之间,泰隆绝对不会给她任何一丝机会。 皮手套包裹着的手掌猛然握住! 无数刀锋,在喧嚣的破空声里,从四面八方飞射汇聚! 阿狸也是抱了死战的觉悟,拦在身前的欺诈宝珠环绕着身体,形成一道环状的防护。尽管这不过是徒劳的挣扎,她自己也清楚,刚刚他掷出飞刀时,宝珠的防护便百密一疏,手背上的伤口仍会时而跳动一下尖锐的痛觉。 更不要说如此多的刀锋,它们的轨迹可以把她所在的整个空间穿透成蜂窝。但她只是想拖延。 只要撑过这一秒,便足够了。 泰隆看着万刀归鞘,虽然他对自己的万刀之阵颇有信心,然而能否击杀九尾妖狐仍是一个未知数。 这是掌握近乎无敌的灵魄妖法的九尾妖狐,将军给的情报所言不虚。打败她,想想便是一件足够刺激的事情。 不过他留了几把刀,卡在瑞吉纳德床边的窗棂上。 这几把刀,将穿透瑞吉纳德昏睡的身体,让他永远这样睡下去。 阿狸注意到泰隆的目光掠向瑞吉纳德,立刻知道了他的计划,这场战斗,对于她本身就毫无意义,所谓斗法,根本只是逼不得已,她唯一的动机,不过是保护昏迷在床上的那人。 阿狸站在宝珠旋转的防护罩之中,控制着宝珠挡开一把把袭来的刀刃,突然朝瑞吉纳德的方向跑了起来。 自乱阵脚。 刀锋从她脑后飞过切断了几缕发丝,似乎是一个危险的警告。 一道血痕从腿间生生割过,剧痛干扰了平衡感,她一个踉跄,肩上便又多了一道伤,血淋淋的刀口。 身后的九尾不断卷动,拨开刀锋的轨迹,但对于这庞大的刀阵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她的心里只剩下了瑞吉纳德。 一息已过! 化为流光的灵魄冲到瑞吉纳德身前,宝珠勉强替他挡下两把刀刃——这三把刀的方位,攻击的时机颇为巧妙,她这控制宝珠的魔法,这种点状的防护只能顾此失彼,好像专门为她所设。 皓齿陷入红唇, 阿狸的身体忽然凝实,挡在瑞吉纳德的床边,最后一把利刃从她侧腰切入,穿透身体而过。虽然有肉身的阻塞泄力,却根本没有停止的势头,跃动的魔法印记被泰隆身体上的魔力牵引,产生的动力源源不绝。 没用的。泰隆嘴角勾笑。用身体去挡,改变不了刀锋的轨迹,这刀依然会横贯入瑞吉纳德的身体,穿心而过。 下一秒,阿狸紧紧握住了那刀刃。 她这柔弱的双臂,此刻竟力道惊人,手掌死死握在刃口,冰冷的刀锋切入皮肤,喷出的是滚烫的鲜血。 泰隆眼瞳微缩,身体的魔力依然有如磁场般,将那把刀朝自己的方向拖拽。这九尾狐狸……正在用自己双臂的力量,抗衡这吸力。 白嫩的手掌几乎被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半面,在这样下去,她的手掌都可能被这刀刃切断! 很痛,真的很痛,阿狸咬着唇,薄薄的嘴唇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流出血来。她痛得快要流出眼泪了,可是只知道自己不能放手。 何必?! 泰隆心中突然翻涌起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好像是……出离的愤怒。 何必?难道她看不出这完全是无济于事吗?倒不如放弃瑞吉纳德,找机会杀死他,也算将损失降至最低。 可是何必要如此?!徒劳又愚蠢! 他真想冲她大喊,脸颊的轮廓抽动着,当日将军的话在他的脑子里响个不停—— “成功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泰隆。” “这世界上值得付出的东西有很多,泰隆。只可惜你看不到。” 那东西是什么?成功之外的,值得付出的东西?! 啊!他感觉自己快疯了。 九尾妖狐苦苦坚持的景象,他再也看不下去了。 有什么东西,如将军所说,真的有什么东西,他看不到,但感受得到,就好像空气里的呛人的烟火,让他感觉难受。他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清楚,这种东西,他从未得到……也许永远得不到。 泰隆做出了一个让他也觉得疯狂的举动——他撤去对那刀的牵引之力,众刀已经归鞘,他抽出一把,直接冲向瑞吉纳德榻前! 他要杀了瑞吉纳德和这九尾妖狐——只有亲手杀死他们,才能平复他心中这翻涌个不停的杂念。 乱他心者,杀无赦! 阿狸满手是血,好不容易停住了那把匕首,把它丢在地上,见泰隆又影袭奔来,她已经绝望了。 只有这样了。 “这些魔力都属于你,作为我为你的臣服,所授的赠礼。除此之外,还有燃烧储存的灵魂之力、召唤妖狐灵火的魔法,是为这宝珠的持有者量身所设。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在你的宝珠之中留下一道的魔印,危急之时用魔法催动,便可使用其中力量,不过……可能会有些小小的后遗症。” 辛德拉当日的话,浮现在阿狸的脑海里,包括她话末的那一抹挑起的微笑,让她不禁怀疑,那所谓小小的后遗症会是多么可怕的后果。 但现在她别无选择。 阿狸咬咬牙,心一横,魔力催动那暗黑的印记,那印记就好像一个水泵,只要她的魔力推动,就源源不断地泵出魔力来。 不过是那种,深黑色的,属于辛德拉的魔力。 水晶球一般的宝珠,突然被这暗黑的魔力包裹,与其说包裹,不如说是吞噬。原本梦幻般模糊的边沿,也燃烧起深邃的黑色火焰,一股黑暗的气息,沉重地统治了阿狸周围的空气。 阿狸的身旁浮现起几簇诡异的蓝色火焰,幽幽的蓝焰嘶鸣着,那是将所俘获的灵魂点燃的灵魂之火!火焰与灵魂痛苦的嘶吼交鸣着,几团火焰飘浮在半空,环绕着她的身体,似是护主之势。 泰隆向前一踏,这些妖异的火焰竟果真朝他扑来! 任他身法如何敏捷,都无法躲避这诡异的灵魂之火,好像它们是追踪的,追踪的是他的灵魂。 诡异的蓝焰烧在身上,竟是出离得疼痛,不是肉身的痛,而是巨大的灵魂痛楚! 即便是在刀尖上行走这么多年的泰隆,也无法忍受的灵魂剧痛。 暗黑的气息间,阿狸勾魂的睫毛眨动着,一种异于常态的粉红色魔力突然涌现,诱惑的飞吻化作粉红的爱心,击中了泰隆的身体。 “你……渴望什么呀?”娇嫩的红唇轻启。 泰隆完全无法行动,头脑尖声厉叫着,告诉自己不能沉沦在这魅惑幻术之中,然而被灵魂之火灼烧的灵魂,却根本用不上力气。 他的双臂、身体、脖子,被变成深黑色的狐狸尾巴紧紧缠住,动弹不得,黑暗的九尾,此刻如同章鱼的触手,将他紧紧抓住。 刺人的尾巴上,那黑色的绒毛,隐隐散发出一股灼热,却让人寒栗的威势—— 片刻之后,这九尾将化作可怕的黑炎,将他彻底吞噬! 可恶……只是没有干掉瑞吉纳德……将军大人……对不起,泰隆无能…… 他在心底做了自知没有人会听到的遗言。 黑炎并未如期而至,这暗影妖狐的动作一僵,泰隆发现,有一道光芒,落在她的身上,似乎压制住了她体内的力量。 泰隆的身体沉入阴影,消失不见。 冲进房间的索拉卡高举起星之权杖,权杖顶端,星月交辉,这纯净的众星之力,将那股暗影魔力压制下去。 暗黑的色调,如同褪色般,从阿狸的身体上褪去。 她好像失掉全部力量一般,身体一软,如果没有索拉卡及时扶住,便会直接跌倒。 然后,索拉卡只看见一个全身是伤,手掌尽是鲜血,横着几道深深的伤痕的九尾狐女,泪水从眼中流出,嘴唇翕动着吐出几个字来: “救……救救他……” 第六十一章 李青的计划 李青跟着卡尔玛的步子,走在神殿外的街道上。 步伐之中,是独属于艾欧尼亚人的闲庭若步,虽然两个人此刻都是忧心忡忡,烦躁不安,但就算他们在街上狂奔,也只是徒劳的白费力气罢了。 刚刚一战。 进入诺克萨斯的先锋军团应有千人,活下来的只有二百人不到,虽然诺克萨斯对逃兵严惩不贷,但愿意投降的诺克萨斯人依然非常少,卡尔玛都允许了他们离开。最后也只收编了数十人。 瑞吉纳德拼了命救出的弓箭手,已经去军械库领了武器,明天应该就可以开始训练,有了他们的加入,火力足够防御这道坚固而蜿蜒的普雷希典之墙。 确实是辉煌的胜利。 不过真正困扰人的问题,往往来自内部,而非外界。 “真的好吗?”李青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要我做这城防司令官。” “你是英雄,李青。”卡尔玛说道,“人们希望被心目中的英雄领导。泽洛斯的事情,我会替你解决,他将成为你的副手,关于这座城市的多数问题,你都需要询问他,他在任几年,对这城墙了解得更多。” “希望如此,不过我刚才在主堡见到泽洛斯,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高兴。” “他就是这样子,别放在心上,李青。泽洛斯不受士兵们的待见,在军中也常常受气,不过他的果断和勇武,正是我最欣赏他的原因。不过他一直觉得,自己是由于出身——他父亲里托大师的缘故,才有如此高位,因此一直……嗯……很拼命。”卡尔玛思考了一下,找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描述词语。 “飞天剑圣里托?他现在身在何处?” “已经去世了,前不久的事情。” 李青沉默,默默哀悼了片刻。 “可惜,长老院已经收回了我的军权,并且对我这次私自调动军队大发雷霆。不过所幸你的任命是在这之前,应该仍然有效。”卡尔玛察觉到气氛太过沉重,于是笑道。 “老顽固们拒绝战争,他们想用一些温和的方式解决,可惜对手是诺克萨斯人,正如那天猎日镇的惨状,诺克萨斯厌恶弱者和懦夫,并且乐于将他们赶尽杀绝。不过与其说是拒绝,倒不如说……他们在逃避,逃避战争。” “我也想。”卡尔玛自嘲地笑了笑,“艾欧尼亚早已不知何为战火。” “没人想面对战争。”李青说道,“但这是保卫家园之战,卡尔玛,我们不能束手待毙。收回兵权?这不会影响到你,卡尔玛,你的力量在于信仰,而非权力。艾欧尼亚人愿意追随你,并且集结在你的旗下。” “瑞吉纳德先生也说过这样的话。”卡尔玛说,脸色有些阴郁。 “真是败给他了,看来我还真是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命。” “你们是老朋友?” “嗯,还是不要提这些往事了。城内有多少和你一样修炼灵能的人?” “大概二百名灵能者。怎么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艾欧尼亚多武者,并没有魔法师,所以我想让这些灵能者投入战场。” “灵能之咒并不用于伤人。”卡尔玛有些惊讶。 “那你今天的灵咒呢?很可怕的威力,这样的强大能量和它本身的奇异感,足够吓破他们的胆子。希望卡尔玛大人可以训练这些灵能者,投入战斗,哪怕仅仅是为军队提供祝福和防护,也可以发挥他们的作用。” “你……你看到了?”她看着李青蒙着眼罩的双目,眼罩的布料透出眼睑模糊的轮廓来。她总觉得他并不是个瞎子。 “看不到,但感觉得到,那股龙威。虽然不是真龙,但那威势绝非寻常法术所可比拟。”他干笑了几声,“也许守护神敖兴真的只是传说。” “那可不是传言,绝对是真实的。它会在艾欧尼亚生死存亡之际,重现世间,守护这片土地。”被触碰到信仰的守护之龙,卡尔玛不禁抬眼瞪着他。 “可惜现在只有靠我们自己。”李青用一个微笑抹去刚才的冒犯。“看样子敖兴相信我们这些凡人能够解决。” 卡尔玛点点头,目光之中,晕开越来越深重的迷茫:“明天就会召开长老院会议,我没有任何把握,除了猎日长老刚铎之外,我几乎不敢肯定任何一个有力的支持者。” 李青咧开嘴巴,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你需要好好休息了,天启者大人。我保证,对付那些老东西,比对付诺克萨斯人,要费劲几百倍。” “说说你的计划。”卡尔玛似乎并不想休息。“关于这场战争。” “我么?”李青明知故问,“艾欧尼亚城城北多是农田,西接广阔的森林,东部跨在山脉,凭据天险。诺克萨斯从南路而来,主攻方向应该也在南路。” “如果他们进攻北路,该怎么办?” “不好说,我怎么会知道他们的想法,不过……我打算将今天剿灭的那支诺克萨斯先锋的军旗,挂在城南的大门上,来吸引敌人。” “诺克萨斯人重视力量,不能容忍耻辱。”卡尔玛点头赞同。 “还有,我打算在城南赶造一道木墙。”李青说。 “木墙?” “没错,木料轻便,建筑容易,几天时间建造足够,又可阻挡诺克萨斯的脚步。况且外城区的大批木质房屋,已经由瑞吉纳德下令拆除了大半,被拆卸下的木料刚好可以用以筑墙。” 卡尔玛静静地听着,有些惊讶,仅仅是回城时候所见的一路纷扰之景,李青竟然连这些都有所察觉。 “其余的事情,”李青叹了口气,无奈地笑道,“瑞吉纳德已经做得太好了。城墙已经修缮了工事,加深了壕沟。城区里新挖了四五口水井,供给充足。战地医院也已经准备就绪,居民的食物也全部集中了起来,统一配给。我几乎补充不了什么了。” “真希望他还活着。” “我觉得他没有死。”李青说道,活动了一下右手臂的筋骨。“这种事情还是适合他来做,可真是难为我啦。” 卡尔玛笑了笑,梵咒的灵光升起,“愿他福大命大。” “卡尔玛大人!均衡三忍求见。”一个士兵跑过来报告。 “均衡三忍?”这个消息令她颇受鼓舞。“教派的其他人呢?” “死了。”一个声音冷冷地响起,随着这声音,那披挂金属护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卡尔玛的面前。 是暮光之眼的面具。 “劫利用师父对他的负罪感,杀死师父。影流趁虚而入,给了均衡教派狠狠的一击。虽然影流也是损失惨重,但情形对艾欧尼亚十分不利。有人在背后支持他们,是强敌。恐怕我们要对付的,并不止一个杜·克卡奥。” 卡尔玛几乎不敢相信,面前这人竟然就是慎。 可是他叙述的语调,平淡如同谈及天气,可是他刚刚话里所说的“师父”,正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第六十二章 破厄草 “这伤势……”索拉卡查看了瑞吉纳德的伤口,有些忧心地皱起了眉。“有点棘手。” “他到底……怎么了啊?”阿狸坐在一旁,刚才起就一直死死盯着索拉卡,见她有点为难的脸色,立刻着急地问道。 “嘿,嘿,狐狸,你先别动。”猴子正在给她包扎伤口,不过她这一着急起来,刚刚用绷带缠好的伤口,又被她挣开了。 猴子担心地看了一眼阿狸,只好把绷带拆开,重新撒上治伤的药粉。 幸好出门之前特意带了些外伤药,刚才尘的伤就是用这种药治疗的,现在他已经平静地睡着了。 可是阿狸手掌上的伤,简直可怕,皮肉被撕裂开狭长的一道,好像长长的裂谷,几乎伤到骨头了。 “是血之诅咒。他的血液里被人施下咒术,这种诅咒很奇异,能通过血液,灌注全身,现在他的情况,越来越差,开始发烧就是一个征兆,也许这会害死他,也或许不会致死,只是单纯的折磨,可我对这种诅咒能了解到的太有限。” “那该怎么办啊?”阿狸说,咬着嘴唇,大眼睛里又快要流出眼泪来。 “换在以前,我一定能破除这种诅咒,可是现在……我只能尽力压制,我已经没有那种神力,破除不了,除非……除非有其他东西辅助我。” “需要什么?”阿狸赶紧问道。 就算是需要她的生命,她都会义无反顾的,阿狸想。 “破厄草。”索拉卡说道。 “那是什么?” “一种……嗯……”索拉卡在脑海里想着破厄草的模样,搜索枯肠地描述起来。“四叶的小草,菱形的叶片,纹路纵横,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但是尝起来没有什么味道,口感粗糙,多生长在森林近处。只是这种草药,可以和星辰之力作用,产生药效,一般是没有什么用的,应该不会有什么人采集。”她把脑子里的形象一股脑说了出来。 “俺记得,那种东西好像是人们拿来喂猪的。”猴子说。 “我去找。”阿狸突然站了起来。 “你受伤了。”猴子说。“我去吧。” 阿狸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瑞吉纳德,她包扎好的右手握着他的手掌。他指尖弥存的,那代表着生命的温度正在一点点冷却,他的额头却是滚烫。 好像他身体全部的温度都集中在了头部,那里有一团莫名的火焰在燃烧着,让那衰竭的生命之力变得越来越稀薄。 “大概,还可以撑多久?”她问,声线都在微微颤抖着。 “就算我压制这诅咒,恐怕……恐怕他也挨不过日出……”索拉卡低垂下眼眸。 阿狸急忙抬起手,手掌中央,琉璃般的水晶球旋转缓缓旋转,流转着蓝色的光华 “用这个的话,可以多久?” 索拉卡看着这枚宝珠,她修习星辰之力多年,一眼便看出了这宝珠之中涌动的,属于生命的力量。这浓郁的程度和纯度,让她不禁抽了一口气。“这就是九尾妖狐的精魄宝珠?有这力量续命的话,维持到日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多谢了,索拉卡。”阿狸轻轻地说道,她控制着宝珠沉入瑞吉纳德的身体。 然后她站起身,手从瑞吉纳德发凉的手掌抽出——阿狸总觉得用“抽出”描述这个动作太过讽刺,毕竟……他并没有用力握住她,不过是她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罢了。 “我日出之前一定回来,拿到破厄草。” 她跑了出去,咬在唇瓣上的贝齿,都在微微颤抖。 等我啊,弱鸡。 “喂,你身上有伤的啊!”猴子叫道,从床边提溜起他的那根棍子,也追了出去。 索拉卡看着急急跑出房间的两道身影,目光中写满忧虑,刚刚她闯进房门之前,所感受到的那股强烈的黑暗气息,难道真的是出于这九尾妖狐的身体? 那种暗黑色的,被她用星辰魔法勉强压抑住的魔力,究竟是什么?她隐隐觉得这意味着什么。可是未来隐于模糊的大雾里。 她摇摇头,看了看熟睡之中的尘。还真是多事之秋。不知这场劫难,如何才能是个尽头呢? 床榻上的瑞吉纳德突然抓紧了床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他眉头紧锁,微不可闻地呢喃着: “阿狸……阿狸……” 索拉卡眼睛一亮,随后又慢慢黯淡下去。为什么刚好说在她不在的时间啊? 她不禁叹气。 好奇心害死猫,爱情害死狐狸。 …… 阿狸沿着林间的溪水向前急走,她记得距离这里不远处有个村子,在溪水流经的一座高山腰部。 那里的居民以樵采狩猎为生,只是一个不知其名的小村庄,或者说是樵夫和猎户的聚集地,他们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长老。 但他们的生活依然平静惬意。 其实阿狸并不想去,更不想记起有关于那个村子的事情,曾经还是一只白毛狐狸的时候,就曾去那村子偷鸡,招致猎人们追杀…… 其实,就算她没有去偷过东西,这追杀也是难免的,猎人根本不是为了报复她的偷窃,只是为了她这洁白顺美的皮毛。 不过是为了寻一个可笑的师出之名罢了。 杀戮、战争,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人类肮脏的贪欲,和任何仁义道德都扯不上一丁点关系。 即便过了这么久,猎犬汪汪的吠叫声,仍然不止一次出现在她的噩梦里。若不是有里托大师搭救,恐怕她早就死在猎人的手里了吧。 后来幻化为这种半人半狐的妖狐之态的阿狸,也对这个村子进行过报复,尽管如此,心中那阴影仍然久久不散。 但这次为了拿到索拉卡口中的破厄草,也只好硬着头皮来这里了。 这村庄距离猎日镇不远,猎日镇多出善弓术之人,但毕竟位在大道之上。珍禽异兽的毛皮,多是由这村子的猎户提供的。 不知道诺克萨斯会不会对这里发动攻击,阿狸隐隐觉得不太可能,毕竟如此弹丸之地,对诺克萨斯军团的行进不会构成任何威胁,而且这村子位于山腰,凭据天险,又多射手,若是强攻,定然损失不小。 诺克萨斯犯不上和这个小村子过不去。 不过万一……她就要赶快了,尤其是在猎日镇所见的,诺克萨斯的生化武器,那种看着就让人恶心的绿色瘟疫,如果也毁灭了这里,恐怕就算找到了破厄草,她又怎么能放心拿给瑞吉纳德治伤呢? 她收起了脑海中的诸多杂念,一道黑漆漆的陡崖壁立在溪边,崖底与溪水相连,水流趋缓,但仍然日积月累地在崖底蚀出一片凹陷。 那村子就在这座犹如刀仞的山上。 她从旁边的索桥过河,索桥摇摇晃晃,脚掌踏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支撑感,真是让人毫无安全感的设计,好像随时都可能有哪块桥板脱落,摔进水里。 索桥再度摇晃了一下,似乎有其他重物压在软塌塌的桥身,让整个索桥变得不稳了,阿狸九条尾巴努力维持了一下平衡,才没有不小心跌倒。 她转过头,敌意地瞪视着身后的家伙。 刚迈上一只脚的猴子看见阿狸这么生气地看着他,抬起毛手,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俺……俺不是故意的。” “你跟来干嘛?”阿狸没好气地说道,回过头兀自往前走,刚下了索桥便听见身后,猴子跑过桥板的声音,听起来尤为清晰。 “你受伤了,俺……俺不放心你自己来。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诺克萨斯兵,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我可是九尾妖狐!才不需要你来拖后腿!”阿狸继续说,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的心里本就焦急得像是着了火,这猴子跟在后面让她感觉气不打一处来。 “俺……俺……”猴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又着急,结果就是完全说不出话来。“小心!” 他突然跳了起来,把阿狸扑倒。 “喂,你这猴子……”阿狸没来得及继续说下去,猴子的毛手便堵住了她的嘴巴,她发出“唔唔”的声音强烈地抗议着。 但是很快,她注意到了灌丛外面的景象,终于老老实实地噤声。 诺克萨斯人。 第六十三章 赤瞳巨人 灌丛后,两个不知应该算是动物,还是算作人形的两个家伙,屏息躲在阴影里。 透过灌木枝叶所看到的外界,两个诺克萨斯人骑着高头大马行过,旁边是一大群穿着袍服的家伙徒步跟从。 马背上的其中一人,阿狸还认得,正是那天在酒馆中所见的吸血鬼,弗拉基米尔,那血红色的披风由于昏暗的天色,而显示出一股诡异的暗红色调。 他身旁那个家伙则是完全陌生的,穿着和旁边随从同样的袍服,但单从制式上看,就要比他们位高一等。 “哈特博士,一切都将如您所愿,这里会成为你的实验基地,而山上的那些艾欧尼亚人,不会对阁下造成任何麻烦。斯维因大人只是想了解,杜·克卡奥将军现在状况如何?”吸血鬼开口说道。 “不好说。最初几天尽是杀伐,倒是缓和了许多。这几天行军缓慢,未经多少战斗,这对他的身体状况并不好。”袍服兜帽下,传出一种似是常年被熏呛,才会有的沙哑嗓音。 “那……将军近日闭关,所修炼的那种艾欧尼亚的调息之法,会对他的健康有多少影响呢?” “这我并不了解,也许可以延缓。但我可以肯定的是,眼前的路,别无二途,唯有找到那个东西。否则,无论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人声和马蹄声渐行渐远,向山上行去,后面的话,阿狸竖起了一双尖耳朵,也听不到内容,这时才注意到—— “把你的脏手拿开啦!”阿狸责怪地看着猴子。 她并不感激。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猴子非要跟来的话,诺克萨斯也不会将她怎样,她只需要一个妥当的借口,然后靠着自己的狡黠、美貌,再加上一点点魅术,将他们骗过去,蒙混过关,根本不会遇到任何麻烦。 现在却要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了。 她当然不是害怕给这猴子招惹麻烦,而是她不希望有人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辛德拉的属下,诺克萨斯的盟友。 虽然某种意义上说,辛德拉对她恩同再造,她能幻化成今日这模样,不再是狐狸的面貌,都是因为她所制造的那枚宝珠。 遇到辛德拉之前,她一直在林中游手好闲,从不刻意修习魔法,也没有所谓的目标,直到得到辛德拉的引路——那位可怕而强大的黑暗导师。 她可以无所谓那些人类对她这异族的看法,唯独害怕的是瑞吉纳德知道这件事,会厌恶她,敌视她。 但为了成为人类,她不得不这么做。 阿狸摇摇头,自己这心境,还真是有够矛盾的。她在灌木和树木的遮掩下,慢慢沿着坡度向上前进,小心翼翼,生怕被诺克萨斯人察觉到。 他们越接近村子所在的山腰,战斗的声音就越清晰。 不过吸血鬼和那神秘的哈特博士已经被她不小心跟丢,失去了踪影,她听见万箭齐发的破空声。 村庄粗陋的泥土墙外,一群诺克萨斯战士正朝负隅顽抗的村庄发起冲锋,为首者冲锋在最前,身影高大如铁塔,简直是一个巨人,至少有两米高,在众位战士之中鹤立鸡群,而臂膀又十分宽阔。 泥墙后,保护村子的民兵箭手不停搭弓引箭,密集的飞矢覆盖了整片地域,可是奇怪的是,这群兵士竟然没有一人倒下,依然朝那村庄薄弱的泥墙撑起的防线,直直冲去。 弓箭手被拉出掩体,巨斧开膛破肚,血肉溅落的声响听起来就让人不禁喉头发甜。那所谓的抵抗,就算背靠陡崖,凭据天险,竟然连他们进攻的脚步都无法延误分毫。 这群家伙,是怪物吗? 村口的抵抗如同纸箔,被刺啦一下子撕开,紧接着便是一场混乱的屠杀。人们在抵抗,可只能看到绝望。 阿狸不关心他们的死活,尽管内心深处仍旧有些动容,但猴子忍不住想出手的时候,阿狸拦住了他。 “快走!去找破厄草,我们着急救人,不要浪费时间。” “可是……这些不是人吗?”猴子挠挠头,问他。 她没说话,继续往前赶路,她没有回答猴子的问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知道,自己变了。 她渴望成为真正的人类,却对内心深处的,炼化精魄时慢慢融入身心的,人类的情感百般抵触——比如怜悯之心。 吸取精魄后,那些被她在宝珠中禁锢的魂魄,虽是无声的,好像天宇间降落的星尘,可她能感觉到。她是妖狐,对灵魂的了解直观有如触摸。每一簇灵魂体,都透出深深的绝望与哀伤来,他们之中有些是支撑家庭的长子,有些是哺育儿女的父亲。 她只想成为人类,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就算再多的无辜死者也在所不惜……可是这世界上有谁不是无辜者? 刚刚与泰隆的交锋时,吸取精魄所炼化的魔力,辛德拉亲手为她增强的魔法,甚至是不得已而激活的那道印记。 这感觉令她迷恋不已—— 原来她也可以保护他,保护自己所爱的一切。 他们潜入村子,模糊的记忆指引着她,向前领路。她记得在鸡棚的旁边,有一个猪圈。也许在那里可以找到破厄草。 杀戮的声音和痛苦的惨叫,越过屋檐的上方,远远地传来。 猪圈里几头花猪哼哼着,嘴巴咀嚼着不停,不知在吃什么东西。阿狸在食槽里,一头花猪的嘴边,找到了那种草药。 四叶草,菱形叶片。 她赶忙把那花猪赶走,花猪不满地喷了喷鼻。阿狸紧紧地抓起了仅剩下的一把破厄草,以一个充满保护意味的动作,放在胸前。 “应该,足够了吧?”她嘀咕着。 吸血鬼的嗓音,再次出现在不远的地方,远离战场的静僻之处。 “将军需要一支军队,取代阵亡的瑞雯军士所率领的先锋军,这里有这么多‘原料’,对于阁下而言,并不难吧?” 沙哑的声音干笑着,“当然,他们比一切军队都更可怕,他们不知疼痛,不知饥饿,不知疲惫。他们不知恐惧为何物,因为他们,就是恐惧的化身!” 阿狸噤声谛听,隐隐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大事,这时旁边的声响让她吓了一跳。 又是那猴子,他竟然拉开了猪圈的栅门,把那些猪轰走,“走吧走吧,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活下去。” 然而这响声,惊动了正在密谈的两人。 “那边有人!” 真是个拖后腿的笨蛋。阿狸心里暗骂。“快跑啦!” 黑暗之中,一道铁塔般的身影朝他们大步奔来,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震颤,行动的迅捷与这块头完全不成比例。 只能看到一双赤红的双目,散发着恐怖的气息。 第六十四章 阿狸与猴子 阿狸和猴子在山路上飞奔着。 山下的方向尽是诺克萨斯的军队,而这赤目巨人正在不断将他们向山顶赶,那是一条绝路,可是他们别无选择。 阿狸把宝珠留在了瑞吉纳德体内,所能用于战斗的魔法屈指可数,几乎没有了多少战力,而且又受了不轻的伤。 这不断逼近的巨人身上,那股气息之中,隐隐透出的恐惧之威,让人望而生畏。 阿狸赶忙刹住奔跑的脚步,几块碎石,从她的脚尖旁边滑落,坠入万丈深渊。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视野豁然开阔,黑暗浓重的夜色里,仍然能听见陡崖之下,流水翻滚着的咕噜声。 “你……会游泳吗?”猴子问她,站在陡崖旁,也不禁咽了咽唾沫。 阿狸很害怕的样子摇了摇头,她不会游泳,更不想沾湿自己漂亮的尾巴。她向后退了几步,面对身后的追兵。 “不……我不跳。”她说,不去看那猴子,“你走吧,我会找到其他办法逃出去的,不要管我。” 她确实有自己的办法,来自辛德拉女士的通行证,只是不能给外人看到。虽然看到这杀戮机器一般的巨人,她还是不禁怀疑,就算有了这道通行证,她究竟能否从他的斧头下安全通过呢? 可是猴子还没有听完她的话,眼角深处,便见猴子冲了过去,挡在她的身前。 真是……笨蛋吗? 黑暗中的巨人,慢慢逼近,将夜色披挂身后,高大的身躯遍布肌肉,皮肤铁青,双手合握在一把巨斧的长柄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死亡气息。 猴子手擎长棍,脚下隐隐浮现出丝缕腾云,长棍和巨斧猛然交击。这兵器是易大师走前留给他防身和保护尘之用,据说是由武器铸造师多兰大师亲手打造,虽是木棍,却坚韧无比。 与这巨斧粗犷地碰撞,竟然没有被直接斩断。 两把武器交击,彼此相压,双方战在一起,直接角起力来。 竟然是最直接的正面之战! 对于灵猴这种以灵敏著称的生物,力量并不是悟空所擅长的,而现在,他却选择这种最为直接的战斗方式。 巨人一双赤瞳瞪视着面前的猴子,似乎从周围毫无征兆的空气中发现了什么,正在这时,猴子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身体高高跃起,长棍毫不留情地狠狠砸下。 阿狸看见猴子突然的袭击时,都不禁吃了一惊,她对于气息的感知并不弱,然而这猴子,竟然好似直接从空气中剥离出来的一般。 她记得没多久之前,让猴子去给泰隆和弱鸡捣乱的时候,他那隐匿之法还是那样粗糙原始的,只要细细感知,就能隐约感到空气中的那股杀气。 然而长棍砸在巨人的脑袋上,竟好像砸在一道铜墙铁壁上,反馈的力道让悟空感觉虎口都在阵阵发痛。 对方几乎毫发无伤。 更令人惊讶的是,虽然这巨人看起来感知不到他的位置,却看得出面前的猴子只是幻影,自从他修习无极之道后,对手想看破这点应该很难了。 遭到如此重击灌顶,面前的巨人甚至没有片刻的失神,径直挥动起巨斧,发动下一轮势头凶猛的攻势。 她开始相信那句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这猴子在巨人猛烈的攻击面前,左摇右摆,身体倾移,脚下的步子未动,却做欲动之势,将这巨人骗的团团转。 可他见缝插针的棍棒,打在巨人身上,竟根本不痛不痒。即便是取最柔软的颈部,那巨人只是稍稍被打歪了头颅,他随意扭了扭脖子,“嘎巴”一声便将断骨接上。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 巨人的赤瞳将猴子锁住,猴子一愣,然后骇人的斧头直接落下,灵巧的身影定在那里,愣愣的,似是已经失神。 “走啊!”阿狸将他从死神的镰刀下拉开。把他推到崖边。 她不想有人为她受伤。 她只是在实现自己的梦想,为此牺牲什么都在所不惜,她可以硬着一颗心,逼迫自己永远朝着梦想的方向迈进,她不希望有什么人、什么事,将它软化。片刻迷惘,就会和那个“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和瑞吉纳德永远在一起的”的梦想失之交臂。 她要推开所有人,所有可能将她的心境搅乱的家伙,她要留在自己孤独的世界,那个世界里只有她自己和那个遥远却美丽的梦想。 她用力将他推开。 猴子倒退几步,脚根试图保持平衡,可是脚下已经没有了地面。他从崖边坠落,可手腕一翻,抓上了九尾妖狐的腕。 阿狸惊讶地看着这家伙,两个身影在这平衡点上停滞了半秒,然后九尾的倩影被直直拖拽下去! 两个家伙坠向静流的小河。 四周的一切在阿狸眼前急速闪失,连自己口中的惊呼也模糊为背景音。寒风呼呼拍打着她的脸颊,粗暴地灌入口鼻。她毛绒的九尾试图鼓风,但这坠落的速度太快太急,又有猴子那家伙坠着,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她竟然感到一种释然。 身体似乎很轻,自己就像一片羽毛,在高空中向下飘落,既无依靠,也再无牵挂。她的精神变得恍惚,意识被拆成碎片。她感觉自己好像在飞,就像一只鸟那样在空中飞行——她曾多少次梦见过在天空飞翔。 直到灌入口鼻的凉风,变成冰凉的液体,瞬间的窒息,鼻腔堵塞异物的呛咳感,让嘴巴开始抽气,却灌进更多的水。 她感觉有自己被拉住,浮出水面,一个身影将她托起。她咳嗽起来,喉咙和鼻腔的感觉依旧难受得不行,就算怎么努力把水控出去,也都好像还浸在水里。 悟空的棍子浮出水面,好像一块浮木,顺流漂走。阿狸伸手想把那东西抓回来,悟空却拖着她向岸边游去。 “一个棍子,丢了就丢了吧。”他说。 “你这猴子,居然拉我!”上岸之后,阿狸不满地叫道。 现在她全身都是湿漉漉的,身线的轮廓从薄薄的衣衫间若隐若现。“哼!我这个样子还怎么见人啊……不许看我!”沾湿的毛发让她感觉一点也不开心。 猴子就真回过头,不去看她,然后她蛮横地骑到猴子背上,将那若隐若现的娇躯用猴子的身子挡住。 “背我回去!快点!” “哦。” 毛手驮住她的膝弯,扎得她的腿痒痒的。 她颐指气使地骑在上面,动物总是喜欢高处,似乎这种制空权可以让他们感到一种优越感。就像会爬树的动物,很少会被人类驯服,比如不会被驯服的猫咪。 “我的手腕都被你抓疼了。”她揉着手腕,手心里紧紧攥着的几颗破厄草浸了水,看起来皱巴巴的,不过应该还能用。 “俺……俺怕掉到水里,就找不到你了。”猴子说,脚下的步子很快,似乎他也知道她的心急。 其实这时候,阿狸真的有些感动。可是他终究是只猴子,也许有很多关心都会带给她同样的感觉,可是对于瑞吉纳德,他身上的那种精魄气息,属于人类精魄的味道,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特别之处。 除了他,再也不会有了。 独一无二。 回到屋子,阿狸三步并作两步冲进房门,不顾湿着的身子,和因为沾湿伤口而隐隐作痛的手掌,将破厄草塞到索拉卡的手中。 索拉卡看着躺在掌心的草药,那叶片上,由于阿狸的用力,沾上了点点血迹。 第六十五章 长老会议 阿狸坐在床边,看着瑞吉纳德,握着他冰凉的手。 他的脸颊依旧在发烫,额头和眉宇间,挤出几道令人心疼的纹路来。 透过窗帘的明亮月光,和房间里昏黄的灯光混在一起,柔和地落在他的身体上。 依然是这个房间,阿狸仍能清楚地记得起那个夜晚,那个迷蒙的夜,安慰艾莉的自己,莫名其妙想要亲吻人类。 不过空气中的血腥味让这气氛温柔不起来。 索拉卡在那边准备草药,猴子坐在板凳上,照料着尘,不过更确切地说,是对着她的方向发呆。 猴子看着她。刚刚和阿狸的冒险,一路背着她,那种属于她的香味,那种被她颐指气使的幸福感,全都消失不见,被隔在了这座小屋之外。 连踪迹都找不到了。 他甚至希望受伤的那个人是自己。 阿狸注意到猴子的注视,但只能叹气,都怪她,是她的魔法,那种她所控制不住的魔力外放,让人不知不觉被她魅惑。 交给时间好了,他会慢慢淡忘她的,淡忘这种感觉,就好像曾淡忘过的一切。 “好了。”索拉卡带着温和的笑容走过来,一只陶罐捧在手里,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医治伤病,这种医者的笑容是最能抚慰人心的。 阿狸点点头,看了一眼昏迷中的瑞吉纳德:“弱鸡,你一定要好起来啊。”她缓缓站起来,退到一边。 索拉卡慢慢撩起瑞吉纳德的上衣,尽量避免触碰到他的伤口,这白皙又充满肌肉的躯体,让尚是年少的索拉卡不禁有些脸色发红。 不过他腹部的伤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触目惊心。 之前包扎好伤口的白纱布,已经晕开大片大片的鲜血。索拉卡小心地将纱布拆开,布料无可避免地触碰伤口着,摩擦出粗糙的钝痛,昏迷中的瑞吉纳德只是皱了皱眉,呼吸也更加粗重,却没有发出任何痛苦之声。 是贯穿伤。 这样的伤势,本来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现在她的伤早已恶化,刚刚拆封的伤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道,伤口已经溃烂发炎,索拉卡将拆下的纱布扔到一边,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的流脓。 每一下擦拭都是轻轻的,生怕给伤者带来太大的痛苦,然而躺在床上这人虽已昏迷,竟还是一声不吭,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的抑制,下颚咬合得死死的。 正相反,那九尾妖狐却表现的颇为脆弱,她死死盯着他,几乎每次感到他呼吸间或的跳动,她都会不禁发起抖。 这痛楚如临其身。 将那些脓液清理掉,索拉卡给阿狸一个手势,叫她把那宝珠收回。旋转的宝珠化作一道蓝色的光华,而后消失不见。 她抱起陶罐,将里面弄碎的草药慢慢涂上瑞吉纳德的身体。原来的几棵破厄草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已经被弄碎,然后和水调和,变成黏糊糊的一滩。 阿狸还记得当时猴子给她的治伤草药,似乎也是用这种方式,更好地发挥药效。 索拉卡用这黏糊糊的药泥,涂在瑞吉纳德腹部的伤口之上,仔仔细细,一环一环,最终完成时,阿狸才发现,这些药泥似乎画作一种神奇的魔阵,众阵相叠之间,隐约透出一股清新的生命气味来。 索拉卡将双手放在瑞吉纳德的伤口之上,没有用力,只是用掌心轻轻地一贴,垂下头,闭目低吟。 银白色的光耀将少女的身体笼罩其中,能量的波动令她的秀发也无风自动,治愈的魔法阵之中,那神奇的能量正在不断催生、重组。 而她吟诵咒文的脸颊,也浸在柔和的星光之中。 简直好像天上的女神。阿狸抱着双臂,靠在墙上,怔怔地看着这一幕,身后软软的尾巴将她的身躯温柔地接纳。 索拉卡。 这是个多么圣洁的女子啊。 和她自己比起……阿狸不禁低下头,感到一种深深的自卑来。她是妖狐,以人类精魄为食,终究是个害人之物,现在又为辛德拉,为那个掌控神秘的黑暗能量的女子效力。 她太渺小了。也太污浊了。 她看着那光芒里的索拉卡,几乎要被那柔光刺得落出泪来—— 陷入爱情的少女,总是很容易变得自卑。 伴随冗长而神秘的吟唱,索拉卡身上的光芒终于慢慢黯淡,似乎那借由她身体吸收的星辰之力,都在这法术之中,注入了瑞吉纳德的身体。 索拉卡额上渗出汗珠,法术完成的时候,她差一点脱力跌倒。 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动用众星之力了,这种程度的治疗曾经对于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现在却让她几乎虚脱。 谁能轻易地适应这被赶下神坛的落差? “索拉卡。”阿狸托住她的胳膊,“弱鸡他……没事了吧?” “嗯。”索拉卡有些虚弱地说,“已经没事了,不过这伤还是需要休养一段时间才能痊愈。” 猴子及时上来搭把手,准备用从柜子里找到的绷带包扎瑞吉纳德的伤口,但阿狸从他的手中拿过了绷带。 “还是我来吧。”阿狸笑了笑,说道。 猴子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点点头,坐回到了一边。 “中午之前,他应该就能苏醒过来,不过还需要用一些药物治疗这伤口,那种药要到邻近的城市,像这林子里是弄不到的。” “我必须去艾欧尼亚城。”阿狸包扎着他的伤口,脑海里没来由地记起瑞吉纳德说过的这句话。 “带……带他去主城,那里需要他。”阿狸给缠好的绷带打上扣结,一个小巧精致的蝴蝶结,然后她眼神有些黯淡地站起,慢慢退开。 那是他必须要去的地方,也是他铁了心要守护的地方,阿狸不愿他冒险,可又自知更无权干涉他的生活。 窗外缓缓射进一缕晨曦。 猴子似是察觉到了她的意愿。“你……你不跟俺们一起去吗?” 阿狸晃晃脑袋,看了看脸色终于是放松的瑞吉纳德,满足地笑笑。 “不必了。” …… “否决开战!” 长老院的大厅里,不断回荡起席位上长老的呼声。 卡尔玛坐在高高在上的中间席,看着两侧坐着的众位长老,长桌之后,是一张张固执的脸孔——与其说高高在上,倒不如说孤立无援。 瑞吉纳德说的没错,艾欧尼亚的顽固,已经深入骨髓。 他们在千百年的历史里,将自己的哲学发展成一个完美的圆环,自成一体,然后他们站在这圆内的一方土地,画地为牢。 长老院已经分裂成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然而反对战争的,仍旧占据了绝大部分。 “那是瓦罗兰的战火!自来与我艾欧尼亚无关!”一位长老愤愤而言。 “可是他们已经来了!这是战争,却是保卫家园之战!”李青说道。 “以暴制暴?你和野蛮人有什么不一样?” “猎日镇的事情难道你们看不到?我努力过和平。可是诺克萨斯只用火与剑回答!难道这次要用圣王建造的伟大城市,再次重蹈覆辙吗?”刚铎长老站了起来,这次会议里,他已经是卡尔玛最坚定的支持者。 “艾欧尼亚并不是诺克萨斯的目标,”一个瘦小的长老站了起来,他形容枯瘦,凹陷的眼窝里,一双小眼睛却炯炯有神。“诺克萨斯心猎瓦罗兰大陆的霸权,我艾欧尼亚素来孤立在外,无心阻挠,我想其中定是有人挑唆,造成了误会!” “对!肯定是那个家伙,瑞吉纳德·阿什兰姆,什么传奇法师,我看他才是最大的阴谋家!” “够了。”卡尔玛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低低的,充满抑制,但是灵能已经随着她的情绪浩瀚起来。 “天启者大人难不成已经受人蛊惑?” “他曾想用那个可笑的英雄联盟,把我艾欧尼亚拉入大陆的战火之中!我们没有接受,他便祸水东引,让我们成为他的炮灰,削弱日益崛起的诺克萨斯!” “瑞吉纳德身负重伤,还是去猎日镇,铤而走险,现在生死未卜!就为了守住你们圣王留下的这座普雷希典之墙!但今天,你们在做什么?”卡尔玛终于忍不住,厉声呵斥道。 “天启者大人,您现在的想法很危险。”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长老声调优雅地说道,“别忘了瑞吉纳德来自瓦罗兰大陆。那个野蛮的战争之地!” “没错!他在把我们向大陆的战火里推!” “否决开战!反对战争!”一个长老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高声疾呼,其他长老也随之高呼: “否决开战!反对战争!” “你们是在做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艾欧尼亚毁灭吗?!”卡尔玛也站了起来,从会议开始时,在椅子上的每一秒,对她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反对开战!弹劾卡尔玛!”那长老几乎要跳到卡尔玛的桌子上,和她针锋相对。 “反对开战!弹劾卡尔玛!” 混乱而高声的呼喊中,一个声音,平静,却有力地穿透出来。 “于是……就引颈待戮?拱手奉上艾欧尼亚的一切,然后摇尾乞怜?我听闻,艾欧尼亚尊崇大丈夫气概,跪先祖,跪神明,跪父母恩师,却从不跪敌人。果然,与传言之中不同吗?” 声音从长老院的大门外传来,东向的大门处,一道身影,早晨九点的阳光从他的身体两侧流过,逆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脸颊。 “你……你是谁?”众人纷纷循声望向门外那出言不逊的身影。 然而卡尔玛再清楚不过,这人究竟是谁,她不由得喜出望外。 “你们可知道,你们要面对之人是谁?”那人没有回答,慢慢走进会议厅里,身体散发出的魔力威势几乎将这方天地窒息。 “统领铁血军国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无序的混乱之城诺克萨斯所信守的唯一秩序与军魂,无数城池的毁灭者,种族终结者,魔鬼军事家,至尊刀圣,给这个世界带来毁灭与灾难的黑衣死神——杜·克卡奥!” “他没有怜悯,没有仁慈。他敬重强者,但只是迷恋将他们毁灭的那一刻!他唾弃懦弱,赶尽杀绝!” “只剩下五天!诺克萨斯的铁骑就会从这里踏过!你们还有心思,在这里争论,好像拼了老命一般,维护你们所谓的传统?” 卡尔玛和李青看着突然出现在大厅内的这人,激动得几乎泪水盈眶。 “瑞吉纳德……” 第六十六章 下马威 瑞吉纳德走过街道,心中未免升起一阵无名之火。 城内到处都是懒洋洋的士兵,坐在惬意的阳光里,有些人在阴凉处打瞌睡,有些人在拿自己微薄的俸禄赌钱。 他们的目光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气可言。沉闷而迟钝的空气笼罩全城,好像一道降下的阴影,叫人喘不过气来。 即便告捷的首胜中,李青那英雄的形象早已传遍大街小巷,然而这些战士们却很清楚,这种程度的胜利,不过是杯水车薪。 以一万军队抵抗诺克萨斯的二十万大军,简直是天方夜谭,况且,这一万人之中,还有半数以上不过是服兵役的新兵。 战争学院的其他议员形容得没错,瑞吉纳德在心中暗想,艾欧尼亚如同一个智慧的老者,被岁月赋予了深刻的哲思,却也逆来顺受,暮暮老矣。 他们抱着一种,艾欧尼亚人永远不可能被亡族灭种的态度。 他们清楚外族不可能永远统治他们,因为他们的文明先进而完美,可以将任何外来者同化,而后将他们吸收,继而赶走,就像他们历史上所经历过的一样。 恐怕就算诺克萨斯攻进城内,在市中心广场把长老们吊死示众,大街上的艾欧尼亚人也会观者如市。 而李青正默默跟在他的身后,这个家伙让他捉摸不透。 那个在长老院厅堂内,用强大的魔力压倒全场的男人。刚刚有些虚弱地在医院,给那可怕的伤口涂药。现在又嚼了两粒镇痛药,在自己前面健步如飞,准备去见一见他的军官们,李青自然知道,这“见一见”之中的含义—— 要对付那些粗野的军人,就要以暴制暴。 不过天知道他为何这么坚韧,简直不是人。 他穿过街道,来到城墙附近的军官食堂,还没走近,就听里面传出一阵阵能把天花板顶飞的喧闹声。 门口坐着一个年轻军官,正坐在食堂墙壁的阴影里打瞌睡,听到瑞吉纳德有力的脚步他当即惊醒,但是已经晚了。 “你……你是什么人?军队重地……” 还没来得及说完,瑞吉纳德抓起他的衣领,在他的挣扎声里,把他扔到一旁。军官的后背摔在食堂的木门上,胸甲“哐当”作响。 “是你们的新头儿,现在,我可以进去了吗?” 军官拼命点头,头盔都滑到了眼睛上。 瑞吉纳德拉开门,一股熏天的酒气瞬间袭向了他。喝醉的军官唱着歌,一群人围在一张大木桌前赌骰子,是最简单的赌大小的玩法,他们正吵嚷着下注。到处是歪歪倒倒的酒罐和被取用得一片狼藉的下酒菜。 这些人是艾欧尼亚的军官。 简直和平常酒馆里看到的酒鬼没有半点区别。 这景象让瑞吉纳德禁不住怒火中烧,推搡开挤在前面的酒客,走到那赌桌前。 摇骰子的家伙正在考虑这一次自己能赚到多少油水,罐子里清脆的撞击声听起来好像掉落的金币,这时候他的手突然被按住了。 罐子扣在赌桌上,一只白皙却有力的手掌压在他的手上。是看起来丝毫没有经历过风霜的手掌,给人一种文弱之感。 他抬起眼睛瞪着那人,是个生面孔的少年,身材细瘦,皮肤白白净净,一身白色长袍,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战士。 这种侮辱让那摇骰子的军官怒火中烧,他不禁发作,“**的是干什么的?”那人只微微一笑,说: “我下注,围骰,六。” 这人的话,顿时在食堂里掀起阵阵波澜。 围骰,本就是很罕见的一种情况,要罐内的骰子向上的一面全部是同一个数字。这人又将那数字确定,几率则变得更加微乎其微。 围骰出现在情况本就极少,而每增加一只骰子,几率又会成倍削减,因此赔赚率也十分可怕,不过除非掌控骰罐的庄家想借此敛财,一般不会有人愿意把赌注压在这上面。 因为这是完全孤注一掷的押法。 “要赌什么?” “赌你们所有人的命。”话尾忽掀起一道锋芒,骰罐被他打开在众人面前—— 四只骰子,每一只朝上的那面都是六。 没有一个军官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使诈?”人群中跳动着低沉的吼声,一个膀大腰圆的军官骂骂咧咧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他身材高大,是个光头,在众军官之中几乎鹤立鸡群,一道骇人刀疤从左眼划过脸颊,一直延伸到左边的耳下,满眼凶戾,瞪视着眼前的小子。 周围的军官纷纷让出一块空间,这刀疤并非是军衔最高的长官,但却是最不好惹的,那股凶戾的匪气让人退避三舍。 他是一头蛮牛,猛虎也不敢招惹的蛮牛。 “**的以为自己是谁?”刀疤恶狠狠地说道,筋肉凸起的手臂朝他猛地一推,普通的一记推搡,紧接着抓住他薄薄的衣襟。 白袍少年仍然只是笑了笑,翻掌为刀,在刀疤的腕上重重一磕! 刀疤发出一声惨叫,捂着手腕,这种疼痛绝非力道,而是一股什么奇异的力量,在筋骨交击的一瞬间撞进他的腕骨。 是魔法。 那种娘娘腔才应该使用的力量。 股股杀意从刀疤的眼里透出,他咬着牙,脸颊都在颤抖扭曲,“妈的!”挥动粗壮的手臂,双手攥握成拳,朝他扑来。 “蛮牛发疯了!”看好戏的军官也纷纷再往后退,一股惊恐之态。 然后结束了。 刀疤的身体重重倒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同样的方法,少年的身法颇为诡异,闪过刀疤的冲撞,身影交错间,手刀在他后颈轻轻一击。 从食堂门外挤进几位军士,面无表情地把倒在地上的大块头抬走。 “你……你到底是谁?”军官里有人问道,声音里,已经充满了一股畏惧之感。 “瑞吉纳德·阿什兰姆,你们的新上司。”角落里一个声音淡淡地响起,众人望向那个方向,李青正抱着双臂,背靠着墙壁,一副悠闲之态。 白袍少年把一张卷轴往桌上随便一丢,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卷轴拉开,卷轴下方最显眼的地方,赫然是艾欧尼亚长老院的刻印—— 委任状。 “卡尔玛叫我来掌管这座城市的防御,从今往后,这军官食堂和酒窖,全都归我一人所有,除了李青和泽洛斯,这两人作为我的副手,其他人一律与普通士兵一起,在大食堂吃饭。” 瑞吉纳德此令一出,人群又是一片哗然。 “怎么?有人不满意吗?站出来,打倒我,就可以获得这种特权,或者像刚才那家伙一样,在医院躺上半天。” 没有人敢吭声,刚刚的范例让下场看起来显而易见。 “迅速把这里打扫干净!十分钟之内,到训练场上集合!我可不想造成什么非战斗减员。” “是……是!长官!” 角落里的李青不禁挑起微笑,这家伙,还真是有点本事,要他这么轻易驯服,至少暂时驯服这些粗野的军人,他自己都没法想象。 当然,除了这些之外,可以随便使用酒窖的话,倒真是让人愉悦。 第六十七章 赌局 训练场上升腾起一股股怨气。 这个时间的太阳毒辣如火,炽烈的阳光把地面晒得软软的,在人群中蒸出一阵阵焦躁气。 连窝在军营里睡觉的家伙都被传来的消息惊醒,被同僚从床上拉下来,三两下套上衣服,头盔都还有点歪歪的,就赶忙跑到训练场。 然而那个莫名其妙的白袍魔法师,叫他们到这里集合的新长官,却迟迟没有现身。他们开始抱怨,一些还没酒醒的家伙站得歪歪斜斜,正对那个该死的外来魔法师骂骂咧咧。 “安静!”威严的声音在训练场上回荡开,“看看你们军纪散漫的样子!哪里像是艾欧尼亚的军人?” 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瑞吉纳德,众人都不禁揉了揉眼睛,然后用力眨了眨眼,谁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上一秒他们的眼前还是空荡荡的训练场,现在那年轻的白袍法师,竟然就站在他们面前了。 “听着,我需要的是军人,执行命令的军人,不是嘟嘟囔囔的懒汉。我要你们十分钟之内集合,你们就要在这里站好。至于我什么时候来,那是我的事情,因为我是你们的长官!不要让我抓到任何人偷懒,我是魔法师,可以神出鬼没,就像刚刚,无论是谁,我都严惩不贷!如果你们之中有谁不满,就来打败我,我便唯你们的命令是从!” 队伍里没有人应声,瑞吉纳德觉得这至少达到了些效果,虽然他也知道,身为一个外来的魔法师,要“驯服”这些靠着肌肉拼杀的战士,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好了,先生们,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之前是泽洛斯大人。”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他的副手是谁?”瑞吉纳德继续说,往往执行和决策最多的都是副官,与他交流也要比和泽洛斯谈得更方便些。 “是巴顿,阁下。” “你们谁是巴顿?”瑞吉纳德眯起眼睛,目光扫过训练场内的众人,整齐的列队中,一个披挂盔甲的身影迈步出列。 这人让瑞吉纳德感觉眼前一亮,他身材高大,肩臂充满力量,一双长腿,腰佩长剑。头盔缝里,一双眼睛尽管不大,目光却彪悍如鹰。 “我就是。” “我们缺少医务兵,也没有担架兵,城内是有不错的医生,但是用来治疗外伤的草药数量太有限了,我是说,和一场战争所需的消耗比起来。这些问题,你有什么看法?” “确实,阁下。” “我是在问你的打算,不是要听你的赞同,巴顿。说出你的计划,没什么可顾虑的。” “嗯……担架兵临时征召就可以了。城内并不乏愿意做志愿者,为战争出力的小伙子,应该没必要在这上花多少心思。” “这你就错了,巴顿,担架兵和守墙的人同样重要,也同样危险,但他们的武器只有一把匕首,那东西的防身价值还比不上心理安慰的作用大。只剩下五天不到,你必须找人天天训练他们,从明天开始,我就需要他们抬着石头跑,直到他们累得像死猪一样!因为一旦开战,他们恐怕要跑上一整天……嗯……你最好的士官是谁?” “刀疤,他骁勇善战,不过现在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原来是这样,我没有对他下很重的手,我保证他天黑之前就能醒过来。那么,就派他去训练这些人,训练和战斗的时候,他都必须要和他们在一起,这样他们就会明白这工作的意义有多么重要。”瑞吉纳德说着,他的语速飞快,脑子里也运转得飞快。 “是,长官。” “制定计划的时候没有必要客套,如果你有任何异议,或是觉得不妥当的地方,我拜托你最好直说。”瑞吉纳德笑了笑,那笑容看起来人畜无害。 巴顿也报以同样的微笑。 “这城内的守军,我要你们将他们分成百人一组,新兵与老战士混编在一起,由一名军官统帅。在场的诸位看起来不足百人,那么缺少的便从你们的副将里补位。每组都要有自己的名字,名字由每个战队自己决定,长官决定或是投票表决。从传说里选,你们肯定都听过英雄传说吧?不然谁会选这该死的职业!”瑞吉纳德笑着说道。 是啊,有谁愿意从事这样的职业?战争的棋卒,从事毁灭的职业,却又是最危险的无辜者。 可是这世间的战争,永远都停不下来。 他摇摇头,继续讲了下去,“选英雄的名字,诸神的名字,什么都行,总之,一定要耳熟能详,要让人感到热血沸腾!今晚之前,我就要你把这战队的名单,交到我的手里!明白了吗?” “今晚?你确定?要一百多个名字呢?光是取名、记在脑子里,就足够麻烦了,更不要说是排兵布阵了!难道要在部署图里写满那些该死的长名字?” “但是这非常必要,”瑞吉纳德语气缓了下来,也许是刚才那长串的部署实在是让他疲惫,“我要他们知道自己是最精锐的战士,要让他们为自己的战队而自豪,让他们站在城墙上的时候,心怀荣耀,而不是郁郁等死。亚托克斯战队代表的是战无不胜的远古剑魔亚托克斯,而第九大队只不过是一个编号而已。你明白这其中的差别了吗?” “明白了,阿什兰姆先生。”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要他们不停地练习,每天上午进行常规训练,下午的时候,抽签进行每两个战队的对练、较劲。我要把他们从不知道握剑和握农叉有什么区别的家伙,培养成懂得战斗的战士。为了让他们和你们明白这对练的意义,我决定,每次对练获胜的队伍,将能在晚餐的时候使用军官食堂的酒窖。失败的战队则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他扫视了一遍在场的所有军官,声音高高扬起:“都明白了吗?” “明白,长官!” “很好!你们的假期结束了!现在,你们是我的筹码了。我们还有五天时间,去面对诺克萨斯,征服了无数民族和城邦的军国,面对世上最可怕的军队,面对从无败绩的杜·克卡奥! 瑞吉纳德环视着房间里的众人,无形的气场威压全场,即便是军人出身的他们,也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要赌上你们,赌上普雷希典之墙,赌上这最后一座城,赌上……我自己的性命,从命运手里,为艾欧尼亚换取一个希望。” 也是为了瓦罗兰的希望。他在心里默念。 “为了艾欧尼亚!”军官们情不自禁地高喊起来。 “好,现在,解散!” “长官。”面前的巴顿开口说道。 “什么事?” “我听说过你的传说,瑞吉纳德。虽然你是个躲在肉墙后的魔法师,但我觉得你跟他们不一样。你已经让我惊讶了。你绝对是个战争天才。” 瑞吉纳德苦笑起来,望着散去的众位军官,摇摇头。“其实我也不想。” 李青朝他这边走了过来,“干得漂亮,不过,为什么不让我指导训练,而让我和他们一起训练?瑞吉纳德,你没必要把所有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 他虽然蒙着眼罩,什么都看不到。可是刚刚从军官食堂里出来之后,所耽搁的那些时间里,瑞吉纳德那有些抑制的粗气声已经暴露了他的状况。他听到医生又再一次警告了他,必须要保证休息。 可是这家伙的行事作风一点没变。 “因为你是他们的英雄,李青,你要做的,是激励他们的士气。而我要做的事情,是让他们恨我。让他们恨我,甚于恨诺克萨斯人,更甚于恨这场战争。”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那人三步并作两步,跳了跳,跳到瑞吉纳德的身前,就看到年轻魔法师板着一张脸。 是艾瑞莉娅,一身戎装。 “哎,别总板着脸嘛。高兴高兴!”她伸出一只凉手掐了掐他的脸,把他的嘴角往上挑了挑,结果那表情看起来又狰狞又搞笑。“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她说。 “你是平民,不受我的调遣。”瑞吉纳德说。 “现在,我是你的侍卫了,负责保护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大人的安全。”她煞有介事地说道,摇头晃脑。 “侍卫?” “对啊……上次在猎日镇,差点把你害死,不报答一下你,我可会良心不安哦,所以特地找卡尔玛姐姐为我安排了一个差事咯。” “好吧……”瑞吉纳德无语地捂着脑袋,“刚好,我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就正好交给你完成。” 第六十八章 恶魔小丑 九尾妖狐阿狸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发呆。 她听见飞鸟的啁啾声。高处的空气很清新,好像这样的环境,她的思绪也能轻易地放空,可以什么都不想,脑子里澄澈得好像万里无云的天际。 坐在这里可以望见那座城,虽然十分遥远,只是视界深处模糊的一小块,但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应该已经回到艾欧尼亚城了吧。 真不知道他会不会再做出那么令人心疼的事情来。 她抱着自己软软绒绒的尾巴,这个动作让她感觉很舒服,好像自己在拥抱自己。 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气息。 她一惊,转过头去,蓝色宝珠旋转着飞起,四溢出可怕的魔力,护在主人身边。 “嘿,别动手,别动手。有话我们好好说。”旁边的树枝上站着一个小个子,他一身滑稽的小丑装束,宽大的小丑装五颜六色,十分花哨的色调。 他的脸被粉画得惨白,夸张的眼影下面,还画了一颗象征忧伤的泪滴。虽然他那表情是笑着的,妆容涂画出嘴角也是夸张地向上挑起的模样,可阿狸总觉得,这笑容看起来实在是太诡异了。 况且这人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气息,颇为隐晦。 模模糊糊的,感觉不到他精魄的气味,好像眼前的家伙分明是个死人,但她还是区分得出,这人不过是把那气息隐匿起来了而已。 “你是谁?怎么会找到这里?”阿狸充满敌意地看着眼前的家伙,她明明在这森林之中布下幻术的,按理说不会有人找到这里。 况且林中到处隐藏着她控制的失心者,他们的所听所见,她都可以轻易知晓。没理由让这样一个穿着鲜明花哨的家伙潜入这里。 可是这人…… “很高兴见到你,美丽的狐狸小姐。”他右手抚胸,夸张地行了一礼。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紧盯着这个奇怪的家伙。 “我来自诺克萨斯,为金钱效力。”他夸张地笑起来,尽管这一点也不好笑,“我来传达给你的任务。” “什么任务?” “嘿!这森林,是艾欧尼亚城西南边唯一的出口。我刚刚去探查过,这森林深处有一处洞穴,穿过它,可以直接抵达一处海滩。那里藏着几艘军船。” “你是什么意思?”她从小丑的话里,隐约听出了事情的轮廓。 “上头的意思,是让你驻守在这里。艾欧尼亚定然会派人求援,任何试图通过这森林的人,格杀勿论。”滑稽的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微笑。 阿狸看着眼前的小丑,点了点头。 心里却不禁生出种种疑惑——既然他发现了这么多,为什么不选择直接将那些船只凿沉,偏偏选择让她在此地埋伏? 要截杀信使团的全员,没有任何一条漏网之鱼,在这密林之中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可以用来隐蔽的地方实在太多。 “等等。好像……有人来打扰呢。嘿!这好像会很好玩!” 小丑滑稽的妆容上,咧开一个夸张的笑容,那样子,诡异而残忍。 …… “居然,是这种任务。” 艾瑞莉娅抱怨着,一边低着身子,在林间的地面上寻找着,在那些低矮的软草和灌木间寻找着瑞吉纳德需要的草药。 是一种锯状叶片的草药,闻起来让人精神一振,还有些止痛的功效,黄色的小花,不过花期是在春季,这特征对现在的寻找一点帮助都没有。 渐入秋季,草木也有一种衰黄之势,看起来病恹恹的。 盛夏里辉煌过的一切,都在时间的齿轮里轰隆隆地碾过,向那个肃杀的寒冬奔去。 这真好像那座孤城。 “嘁。”旁边的女忍者似乎对这任务表现得更为不屑,她连腰都没有弯,两手叉腰,直直地站在旁边。“我可是均衡教派最厉害的忍者,居然派我做这种采集任务。” 这家伙的心情似乎不太好。一路上一直都是一言不发,艾瑞莉娅试着想和她聊上几句,但都被她那有点倨傲的态度拒之千里,她就连脸颊都藏在那副绿色的面罩下面。 不爱理人的家伙。 艾瑞莉娅看了一眼那个名叫阿卡丽的女忍者,继续低身寻找着瑞吉纳德需要的草药,看样子她是不打算帮什么忙了,一切还是要靠她自己。 其实抱怨归抱怨,艾瑞莉娅心里隐隐还是相信那个弱鸡的,虽然有的时候,他轻佻得让人讨厌,逞强得让人心疼,但是他要做的事情,都有他的道理。 接到这个任务,收拾行装准备上路之前,她本来想去瑞吉纳德的房间,抱怨一下这个看起来最没什么用武之地的任务,顺便告诉那个家伙当心点儿。 可是拉开一道门缝,她就被里面的景象惊呆了,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些脸红,但更多的,是惊讶。 一个人在房间里的瑞吉纳德赤着上身,白皙的皮肤撑出块块凸起的肌肉,然而腰上白色的绷带上,早就被鲜血浸透出来。 她看见瑞吉纳德闭着眼,用魔法一点点压制自己的伤,把那魔光慢慢化作治愈魔法浅绿色的光辉,治疗这伤口。 心里好像突然抽痛了一下。 那个在长老院会议上,和各位顽固的长老几乎鼻子顶鼻子,慷慨激昂地论战的政客。那个在众位战士面前,表现得军令如山般冷酷的长官。那个仗着自己强大的魔法,便一次次身闯险境的传奇法师…… 他竟然会有这么虚弱的时候。 一个人,躲在世界的视线之外,默默舔舐伤口。 然后,站在世人面前的时候,他只是个一个不会倒的传奇。 阿狸啊阿狸,为什么要爱上他呢?爱上这样一个家伙,多辛苦…… “你尽量多采集一些,我为你把风。”阿卡丽抱着胳膊,说道。她走到一旁,腰带上挂着的一双忍者镰随着体态晃动着,她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下。 偷懒还要找这样的借口。真是的…… 艾瑞莉娅斜了她一眼,继续低下头,从那些杂草里寻找着她所寻找的东西。 “小心!” 她听见女忍者的声音,她的身形闪掠飞快,行动甚至没有带起一丝风来,完全是悄无声息,挡在她的面前,抬起忍者镰一挡,便将那把飞刀弹开。 是一种窄刃。被弹开的刀刺进地面,周围的草木便迅速枯萎—— 这剧毒…… 阿卡丽丢出一枚烟幕弹,两人脚边迅速升腾起阵阵白烟,将两人的身影遮蔽。女忍者抬起手,双手变幻出各种玄奥的姿态结印。 这是忍者独特的施法方式。 即便是林间的风,都无法将这烟幕吹散,两个人屏住呼吸。 艾瑞莉娅几乎被这烟幕致盲,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不过对于阿卡丽,这周围的一切都一清二楚,尽在她的掌控。 树梢间飞出的一刀,却让她大惊失色,赶忙猛地拉艾瑞莉娅,两个人在地上一滚,才躲过那致命的攻击。 同样的一把窄刃,就刺在她们刚刚所在的位置上。 居然……只是一眼便看破了她的伪装? 第六十九章 忍者与刺客 阿卡丽屏息站在霞阵之中,汗滴从她的额角滑落。 虽然她心里清楚,这障眼法已经被暗处的对手看穿,已经不能隐匿她和艾瑞莉娅的位置。既然对方在暗处,我方在明处,与其徒劳寻找,不如伺机而动。 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十字镰的握柄,不敢忽略周围的一丝风吹草动。 这对手绝对不简单。 只消一眼便能将她的霞阵看穿,想必一定是成熟老练的刺客,才会对这种程度的匿形之法了解如此。 阿卡丽不惧怕单打独斗。 就算是那个大材小用的白袍魔法师瑞吉纳德,所谓的传奇法师,她都跃跃欲试,想和他交手一番。 烟幕慢慢消散。 阿卡丽和艾瑞莉娅背靠着背,移着步子,目光不停扫视在这片寂静的林地。她觉得自己确实小看了这个女孩,名不见经传的艾瑞莉娅,飞天剑圣里托的女儿,虽然刚刚那袭击令人猝不及防,但她也以最快的速度拔出长剑,娴熟地为她照看身后的死角。 她还以为她会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女人。 头脑稍有分神,头顶突然倒垂下的一张小丑脸让阿卡丽不禁吓了一跳,她身体急退,手中的忍镰脱手掷出。 忍镰出手,路径便是化作一道残影,本是旋转向前,有如飞斧一般,然而那飞过的路径却连成模糊的一片,叫人眼花缭乱,根本看不清这忍镰的轨迹。 而对方眨眼回神间,便会被无情斩杀—— 幻樱,象征魔法的左手之镰,会以这样的幻术迷惑对手,又如樱树的飞花般唯美优雅。暗影之拳的传代神兵,基本抛出它的一刹那,便裁决了对手的命运。 而那小丑从腰间抽出一把窄刃,抬手一挡,只听“叮”的一声,忍镰便掉落在地。 “哇啊!”倒挂下来的小丑直接脑袋朝下,栽落在地,在地面上激起阵阵尘土。对阿卡丽来说,他滑稽的表演根本无法掩盖刚才挡住幻樱那一刻的可怕。 “咳咳咳……”尘土之中,小丑努力爬了起来,夸张地咳嗽着。 全是破绽。 秘奥义发动,影如隧道,阿卡丽腿一绷,踏步借力,直接朝小丑飞去,掉落在地的幻樱之刃被手掌的吸力牵引,收回手中。 来不及对手做出任何反应,利刃便架在小丑的脖子上。 “呃啊!不要动手!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嘿嘿嘿。”小丑满脸惊恐的堆笑,看着阿卡丽,似乎生怕她脾气一大,直接把他咔嚓掉一样。 不过阿卡丽太清楚眼前这人的实力。 她目光一凛,正欲动手,忽然注意到这小丑带绒球的长靴之下,竟在不知何时,有了一只诡异的木盒,而小丑正屈膝蹲在其上。因而身高上给人的感觉,乍眼看不出任何差别,才让她险些忽略到这个细节。 木盒装饰着彩带,色彩斑斓,却给人一种不详之感。 小丑脚下盒盖一弹,将他高高地掀飞上天。小丑夸张地惊叫着,好像这真的是个事故,阿卡丽正欲跳起追击,盒子之中,蹦出了个一人高的小丑布偶,那面具,和小丑脸上的妆容一模一样。 一股精神冲击直奔头脑,阿卡丽瞬间大脑空白,身体失去反应,而那小丑布偶的嘴巴里,“嗖”地吹出一根细针—— 阿卡丽感觉身体被人用力一拉,是艾瑞莉娅。她的身体歪倒向一边,细针以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从她柔弱的脖颈旁边掠过。 如此恶毒的手段…… 她的胸中升腾起怒火,身体旋过半周,右手的忍镰手起刀落,便将那诡异的盒子和里面弹出的布偶一起砸烂。 断掉的布偶正要吐出第二根钢针,被忍镰击中后,瞬间破碎成一堆魔力晶尘—— 右手之镰,名为散华,象征着物理的蛮力,可以将魔力打散,破坏任何魔法和魔法创造的物体、防护。 而这左右双手的两把十字镰,正如她一直所信守的均衡信条。 小丑已经在另一边,重重地摔在地上,颇为滑稽地着陆,痛得乱叫。 “这真的是误会呀!两位美女,我只是想给你们带来点乐子。呃哈哈。”他说完,自顾自地耍起了飞刀,五把飞刀被他丢在空中,不停地抛接起来。 他扮着滑稽的鬼脸,可在场没有一人笑得出来…… 因为他绝对是个恶魔。 “小心点。”阿卡丽侧过脸,对身后的艾瑞莉娅说道,“保护好……”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后空无一人。 艾瑞莉娅不见了? 小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你把她弄到了哪?”阿卡丽厉声低吼。 小丑脸色一慌,抛接的节奏显然乱了起来,手忙脚乱地想寻回自己的节奏,突然一把飞刀直直朝阿卡丽飞去。 “啊哈!你生气的时候好可怕啊,把我的刀都弄掉了!不过……这好像很好玩!” …… “阿狸?”艾瑞莉娅看着眼前的九尾妖狐,心头一阵诧异。 她刚刚帮助阿卡丽脱险,可是几乎只隔了一秒,她便凭空消失不见,只剩下那凶意毕露的小丑追杀着她。 她在森林里狂奔着,用树木挡住他飞来的刀子,不知道跑了多久,她突然感觉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掌。 是她。阿狸。 “嗯。”阿狸点点头,“艾莉姐。”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有些吃惊。“刚才和我一起的女忍者呢?你看到她了吗?” 阿狸摇了摇头。 “刚才我只看到你闯进森林,没有其他的人。别管这么多啦。我是妖狐,就算是诺克萨斯人,也抓不住我的。”她笑着说,话风一转,“那个……你见到弱鸡了吧?” “嗯。那家伙,确实和你说的一样讨厌呢。” “他……还好吧?” “嗯,很好。城里有很好的医生,药物也很充足,稍微调养一下,很快就能生龙活虎了。”艾瑞莉娅说了谎,那家伙,怎么可能安心调养?更何况,就算他伤得快死了,恐怕都能生龙活虎着呢。 “那就好……” “和我一起走吧,阿狸,我们去艾欧尼亚城,陪他一起守住这最后的城。他需要你在身边,陪伴他,照顾他。” “不……”她抬眸,眼神亮了一瞬,然后又黯淡。“那里不欢迎我。我是害人的妖狐,这个身份,永远也不能洗脱的。我会一直暗中保护他,唯独不能站在他身边。我会想办法,让自己名正言顺地陪在他身旁,但不是现在……” 艾瑞莉娅慢慢低下头,“我会替你照顾好他的,阿狸,这里危险,你要多保重。” “嗯。我会的。”阿狸甜甜地笑着。 身后九尾摇曳的魅影,闪入密林,消失不见。 艾瑞莉娅往林外走,靠近林地近徬的时候,刚好发现了大簇大簇的草药,正是瑞吉纳德需要的,她惊喜地把它们采集起来,在腰包里装好。 她听见武器的交击声,从叶片间遥远的方向传来。她把树丛拨开,阿卡丽绿色忍者服的身影刚好映入眼帘。 女忍者猛一飞跃,忍镰刺进小丑的身体,他的身体瞬间一斩两段,摔在地上,爆成一堆魔力晶尘,消散不见。 “该死……居然是假身!”阿卡丽恨恨地咬着牙说道,被那家伙捉弄了半天的她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然后她看到从密林中走出的艾瑞莉娅,不禁松了一口气,好像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还是冷着一张脸: “哦,原来你还没死啊。” “嗯,运气好啦。” 第七十章 炼金之术 “小丑?”瑞吉纳德揉着太阳穴,听阿卡丽和艾瑞莉娅回来之后的报告。 他面前的桌上一片散乱,艾瑞莉娅瞥了一眼那些纸张,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运算公式。另一边则放着关于城内物资储备的报告书。 看起来他正在计算物资的配给。 光是看着这些数据,还有可怕的运算量,就让她感觉心中一阵恶寒——这是多么折磨人的工作? 单调枯燥,却又不能出现一丁点错误。 “嗯,没错,是一个小丑打扮的家伙,和马戏团的小丑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只是他的短剑开了刃,还淬了剧毒。” “嗯……还有什么吗?” “他……神出鬼没。”阿卡丽回忆起这点的时候,不禁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样子的魔法,真假难辨……而且……战斗过程中,有段时间我和艾瑞莉娅失去了联系。” “失去联系?” “嗯,完全消失。” “没错,我也一时找不到她在哪里。”艾瑞莉娅也应和着她说道。 瑞吉纳德皱起眉:“这是一种什么样的……魔法?” 阿卡丽泄气地摇摇头,“我没能看透他的法术。” “不过呢,多亏本小姐聪明机智,还是帮你拿到了这草药。”艾瑞莉娅大咧咧地拍着胸脯,把草药从腰包里掏出来。 “看来,那森林的密道,诺克萨斯应该已经知道了。” “你在说什么啊?”艾瑞莉娅看着喃喃自语的魔法师。 “我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这草药,只是希望你们帮忙探查一下那里而已。不过……现在看来,是有些棘手了啊。” 阿卡丽看着瑞吉纳德沉思的表情,原来这根本就不是简单的采集任务,而是一次危险的侦查。 难怪要派她前去。 怎么会……好像有点……佩服起这个身为魔法师的家伙了?阿卡丽责怪着自己。这种身板柔弱的家伙,本应该是自己一抬手就干掉的货色! “喂……弱鸡,你居然耍我?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把这草药带回来的!”艾瑞莉娅不满地瞪着他。 “有总比没有好。”瑞吉纳德尴尬地笑笑说,“会派上用场的,我保证!” “哼。”艾瑞莉娅轻哼一声,扭过头去。 “这个。交给卡尔玛,让她找军需官把这个分配计划实施下去。按照这个的话,我们的食物和饮水应该可以坚持半年——”他把手里的文件交给阿卡丽,然后向后一靠,躺进椅子柔软的靠背里,“好吧,我是说,如果我们真的守得住那么久的话。” 他站起来,刚才躺在椅子里,脸上片刻的惬意消失无踪。 他拍了拍艾瑞莉娅的肩膀,“走了,我的小侍卫。” “嗯?” “来给我搭把手。希望索拉卡那边都已经准备妥当了。”瑞吉纳德望着斜射入房间的阳光,“快走了,接下来的,绝对会是很繁重的工作呢。希望能顺利完成吧。” 他的手指在她肩膀上轻轻一点,侧脸上带着那种自信的勾笑,他迈开长腿,径直走出了房间。 艾瑞莉娅跟在后面,不知道这家伙又要搞什么鬼,想喊这家伙,要他注意一下身体,可是又觉得这种关心自己都觉得恶心,更不要说从嘴巴里说出来了。 所以最后还是算了。 两人穿过回廊,艾瑞莉娅跟随他走进一间窄门,本来由于一天连惊带险的任务有些发困的脑子,突然随着视线豁然开朗。 他们踏入一间极为宽阔的房间,这景象艾瑞莉娅恐怕一生也只能得见这一次,厅堂的中央,架起一口大铁锅,这铁锅几乎有一只水缸的大小,锅口比人都要高,所以在旁边也架起了带木梯的高台。 那粗制滥造的样子,一看便是赶工制作的。 艾欧尼亚永远不会放弃艺术。 索拉卡在旁边踱着步子,一些仆人来回奔走忙碌,而身穿玄色软袍的灵能者,在旁边谦恭而立。 这种架势,至少她从未在艾欧尼亚见到过,也不知道瑞吉纳德究竟要做什么。 “你终于来了,”索拉卡上前一步,脸上带着柔和的笑容,但又有一丝忧虑,“你的身体……不要紧吧?” “放心吧,不会耽搁工作进程的。”白袍魔法师笑了笑,走向那口大锅,手指在铁锅的外皮游走划动。 他的手上并没有任何颜料,然而手指划过的路径上,就会亮起一道线条,散发着淡淡的荧光,一个繁复的魔阵在铁皮上慢慢成形,瑞吉纳德绕着铁锅踱步几圈,手指在上面飞快地勾画。 魔阵成型,淡淡的荧光渐变耀眼。 瑞吉纳德向后跳了一步,白袍宽绰的袖子里,滑出一根白色的木魔杖来,被他倒抓在手中,轻轻一抛,接回到手中,魔杖高举,他开始吟咒。 年轻赋予的干净嗓音,在咒文之中变得低沉而神秘。 这是魔法…… 艾欧尼亚岛并不了解的神秘力量,只有在海那边的瓦罗兰大陆才广为流传,不过那被战火摧残的大陆,几次濒临毁灭的命运,也同样是由于这种强大的力量。 所以在艾欧尼亚人眼里,这是邪魔的巫术。 可这一刻她所能感受到的,全然是震撼。 艾瑞莉娅听见巨大的铁锅中慢慢发出嘶嘶声,紧接着是咕噜咕噜的声音,好像有水泡不停从水底升起,短短几秒钟吟咒,整锅水开始剧烈地沸腾。 帮忙的仆从们开始慌张了,那巨大的铁锅看起来像是一个阴测测的怪物,正低吼着怒火,若是这铁锅不慎爆炸,恐怕这一屋子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灵能者施展着心灵魔法,安抚着他们的情绪,事实上,他们自己心中也隐隐有些惊惧。如果不是天启者卡尔玛大人的命令,他们根本不希望参与到这种事情之中。 因为这是魔法,是所谓的邪能,魔鬼撒入凡间的诱饵。 “好了,可以开始了。”瑞吉纳德露齿一笑。“索拉卡,等下施法的时候一定要专心,我需要你用众星之力,柔化其中的药性,这个过程必须持续不断。如果坚持不住立刻告诉我,我会让他们先停下来片刻,我们再继续,千万不要逞强。” 索拉卡点点头。 “炼金术?”艾瑞莉娅的嘴巴都张得大大的,那是一种调配药剂,甚至能点石成金的神秘魔法,至少在流浪诗人的口中,神秘而又令无数人趋之若鹜。 “没错。不过……”瑞吉纳德脸上的浅笑让人捉摸不透,“任何一点差错就可能产生爆炸。这正是炼金术最为美妙又疯狂的地方。” 后半截话让人不禁心头一颤。 年轻白袍法师淡然地转身对着候命的众人,高声下令。 “按照之前说好的顺序,倒药材!” 成捆的药草落入大锅,在沸腾的水里翻滚着。 瑞吉纳德暗暗苦笑。 这个夜晚恐怕会有点漫长啊。 …… ——距离诺克萨斯的总攻还有四天。 第七十一章 魔鬼训练 铁匠铺墙外的一片阴凉地里,琼恩踉跄两步,一下子趴倒在地上,肺子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火辣辣地烧着,两条腿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起来。 这该死的训练! 他和他亚托克斯战队的队友们正在和其他战队赛跑。 他们从训练场出发,穿过市中的广场,顺着从城墙上垂下的绳索攀爬上去,绕着城墙跑上两圈,从另一边的绳索爬到城墙外面去,最后从城东山脉上的采石场背一麻袋石料运到城南的工地去。 受训的担架兵就会抬起他们运来的石料,不停地运到墙上。他们似乎在建造一道墙,从城门外延伸出去。 管他们在做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累得快死了。 他还真是坏运气,和艾欧尼亚大多数职业军人一样,不过是想在这和平年代谋求一份油水大又安稳的工作罢了。 谁知道……偏偏赶上这数百年未曾见过的战争。 队伍的其他人见先头的琼恩停下,也纷纷在这里停下休息,他们每个人都是踉踉跄跄,咳嗽个不停,见到同队伍的人在这休息,都终于支撑不住,倒在了这一处阴凉地,一个个都是怨声载道。 布福德缓下脚步,一屁股坐到琼恩旁边,浓密胡须间的嘴唇吐着粗气,像一匹疲惫的马。 “我真是想不通,穿着这铁家伙跑步,到底是为了干什么!”那个庄稼汉抱怨道。 农夫总是这样一群喜欢抱怨的人,他们成天抱怨天气、田税还有战乱,对生活有着数不清的不满和牢骚,但发泄完了他们就会捡起锄头,继续面朝黄土。 “天知道那家伙是怎么想的!来帮我把头盔的带子解开,老兄,我实在没有力气了。”琼恩笑笑说道,“头盔里的汗多得快要把我淹死了。” 布福德帮他把头盔的带子一扯。琼恩扭扭脖子,头盔便滚到了一边去。他深色的头发早已粘成一团,丝丝缕缕的汗水从颊侧流淌下来。 布福德抬起胳膊,想用袖子擦掉脑袋上泛光的汗珠,一个习惯成自然的动作,显然忘记了自己现在可不是在干农活,护腕“铛”的一声磕在脑袋上,引得琼恩哈哈大笑起来。“喔!真见鬼!” 布福德把手探到腰间,想拿自己的水壶,但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随身的水壶已经全部上缴,据瑞吉纳德所说,要等他们完成每天的十圈训练才能从他的手里拿回。 这狗屁规定,比之前泽洛斯定的那些还要让人讨厌。 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歪头看着停下来休息的队员,其实那个新来的小子倒是很不错,虽然同样气喘吁吁,似乎是第一次穿上这种全套铠甲行动,很不习惯,经常会被自己的盔甲碍到手脚。 不过作为新入伍的士兵,这种体力已算极佳。 那个黑头发的少年,名叫尘的。 起初他被安排入队的时候,琼恩还担心这个矮小又有些单薄的少年会成为队伍的累赘。现在看来实在是太过以貌取人了吧。 琼恩微微合了合眼,涌上来的疲惫让他快要睡过去,仰躺着,视线投在眼缝间的一丝蓝天,吐出一口气,想闭上一会眼。 一会就好。他告诉自己。 “起来。”是一个冷冷的声音。 再次睁开眼睛,那片无暇的蓝天前,挡着一个熟悉的脸孔,年轻、严肃,还有一种让他说不出的厌恶。 是瑞吉纳德。那个自以为了不起,喜欢喝令人的混蛋! “一群废物!站起来,继续跑!” 琼恩尽自己最大力气爬起来,扶正头盔,“亚托克斯战队!继续前进!”他喉咙发干,快要冒烟了,但还是大声喝令着。 周围的队员们发出痛苦的呻吟来,但也不得不捡起被自己丢到一边的头盔,勉力站起来,但都是歪歪斜斜的了。 “快点!基克战队就快要超过去了!” …… 黄昏时候,亚托克斯战队拖曳着自己的盔甲,踉踉跄跄地回营房去,队伍歪歪扭扭的,简直像一群溃败之师。 上午的赛跑已经将人折磨得快疯了,到了下午战队之间的剑术比试,所有人几乎都是病怏怏的虚弱之态,根本不像是在剑斗,几乎不出一个回合就会有人被撂倒,分出胜负。 他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营房,往常这种时候,结束了日常的训练,大家都应该是兴致勃勃跑到酒馆去挥霍时间的。 现在他们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甚至没有力气脱掉盔甲,就直接倒在床上,躺了好长时间才终于受不了那种硌痛,慢腾腾地解下盔甲,然后把汗涔涔的衣服也丢到一边,重重倒在床板上。 每个人都呻吟着,一副生不如死的样子,口干舌燥,水壶里的水已经见底——他们每天的饮水都是配给,可是根本不够。 不过,那个名叫尘的少年倒是安静,倒在床上一声不吭。 “我真想宰了那家伙。”琼恩恶狠狠地说,身为队长的他嗓子都几乎哑掉,然后他一头扎进枕头里。 “而且要慢慢折磨才行。”营房里有人搭腔。 “我简直受不了他!就算我们跑到第一名,他都会用那副腔调,对我们喊:‘快点快点!你们简直像一群小脚的老太婆!’” “如果他现在敢进来,我一定第一个打爆他的脑袋!” 营房的木门突然开了,“亚托克斯战队!立刻到训练场集合!” 白袍魔法师探进半个身子,环视了一圈,宣布了命令又走了出去。 “该死!” “你刚刚怎么没动手?” “呃……” 在一片咒骂声和呻吟声里,亚托克斯战队换上盔甲,磕磕绊绊地赶到训练场上。 场地中央,瑞吉纳德负手而立,李青和泽洛斯站在他身后。刁钻刻薄的魔法师眯起眼睛,看着这群疲惫不堪的军士,脸色在摇晃的火把光里一明一暗。 他冷冷地笑着。 兰顿战队和基克战队,已经集合在训练场上等待了,几个战队的队长见面时颇有些不友好的样子,估计是因为下午格斗比赛的事情。 他们等待着,面前这个白袍魔鬼又会做出什么样的残忍裁决。 果然…… “你们几队,绕城墙跑五圈,再回到这来!嗯……最后那个来的战队,是亚托克斯吧?你们是六圈!另外,跑最后一名所在的队伍,还要另加一圈!” 亚托克斯战队立刻怨声连连,其他几个战队投以冷笑,亚托克斯战队的一个队员忍不住咒骂起来: “这不公平!你这个混蛋!我诅咒你!” “留点力气祈祷吧,别跑最后。”瑞吉纳德只是报以淡淡的冷笑。 “这样真得好吗?”几支战队出发后,泽洛斯忍不住问瑞吉纳德。“他们已经累得走不动路了。这样训练下去,他们会累倒的。” “我就是想要他们累倒。现在倒下还爬得起来,等诺克萨斯军团兵临城下,可就再也爬不起来了。”瑞吉纳德收起那副冷脸孔,苦笑着说道,“况且,开战后谁也保不准,战争会不会在半夜里把他们拖出被窝,他们必须提前适应这种生活。他们需要了解自己的极限在哪。” “所以你才偷偷把昨天调配的药剂加进他们的水壶里,却不告诉他们?”李青问道。 “没错。”瑞吉纳德说,“那药剂就是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可以在体力枯竭的时候,缓慢恢复他们的体力。我就是要给他们造成一种错觉,让他们觉得自己其实能坚持更久,远远超出原本的极限。一旦这种错觉植根为信念,他们就会有无穷的力量。至少……我希望如此。”魔法师咧嘴一笑。 “说实话,瑞吉纳德,我很好奇,你的极限在哪里呢?”李青抱着胳膊笑着问他。 “我也不知道。”瑞吉纳德摇摇头,“我要走的路太长太艰险,使命又太沉重,我永远不敢让自己知道极限在哪里。我必须无所不能。” 白袍法师苦笑,抬头望向夜空。他从不向群星许愿,担心愿望许下,却已经迟了几百万光年,那颗星星早已消亡了…… 就像他的梦想。 ——距离诺克萨斯的总攻还有三天。 第七十二章 鹤立鸡群 泽洛斯走上训练场。 他披挂战甲,象征高级军官的盔甲以白银和黑铁相间,颇为显眼,头顶的翎羽随着他的行动一晃一晃的,样子倒是耀武扬威。 他知道自己不能输,瑞吉纳德并没有作出军官也要参加训练的要求,但昨天李青一整天都和军队在一起训练,他没理由继续躲在塔楼里的办公室。 李青…… 这个名字让他咬牙切齿。 他武艺高强,受人尊敬,泽洛斯仍然记得那天,卡尔玛擅自调用军队,奇袭猎日镇,凯旋回城的那天。街道上人山人海,人们都争先恐后害怕错过那位英雄的真容。 “那个李青可比我们的城防官强几百倍!” 恐怕这是他听到过的最恶毒的言语。 他恨他,和他比起来,他一无所有。 踏上训练场的时候,看见这一幕的士兵都不禁惊呼起来,而后开始议论纷纷——他们那个喜欢躲在要塞里发号施令的乌龟统帅,竟然出现在了训练场上。 “各战队集合了!”瑞吉纳德的声音从高处飘下,后者正悠闲地站在检阅台上,扫视全场,手上还拿着一杯带吸管的橙汁。 简直让人看了就觉得火大。 “慢腾腾的像什么样子!和昨天一样,每个战队十遍,最先到达终点的战队中午享用酒窖和军官食堂,最后一名的战队,加罚两遍!” 说着,他还抻了抻懒腰,打了个哈欠,把手里的橙汁交给旁边护卫的艾瑞莉娅,十分不耐烦的样子。 下面的士兵痛苦地叫嚷着,但在各战队将官的号令下,踉踉跄跄地迈开步子。 其实这很正常,他们之中很多人都没睡好,经过昨天一整天的魔鬼训练,大半夜又被瑞吉纳德拖出被窝,绕着城墙跑圈去了。等他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床上的时候,稍稍闭了一会眼,就亮了天。 瑞吉纳德感觉有些头晕,微微靠着检阅台的栏杆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索拉卡的强烈要求下,回到房间里。 他昨天叫了兰顿、基克、亚托克斯三支战队跑圈后,他又叫了几队,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天色已亮,简单看了看堆在桌上的文件。 他需要的施法材料还需要一天才能准备好。 艾瑞莉娅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地推开门,看见瑞吉纳德披着那袍子,站在桌前,就知道这家伙一定是一夜没睡,心中暗骂一句“笨蛋”,默默把咖啡煮好。 不过他根本躺不住,合了一会眼,就又站起来,走出门去。 真是拿他没办法。 艾瑞莉娅只有默默跟在他后面,陪他站在城墙上巡视,看他对那群已经累得快要爬不起来的士兵,极尽讽刺之能事。 “真是群废物!” “你们还不如诺克萨斯的清洁工!” “猜猜我想到了什么,简直好像魔法学院的年度体能测试。” “你确定你们真的是男人?!而不是一群大娘们?” 士兵们一个个脸颊涨红,气喘吁吁,表情痛苦地扭曲着,甚至跑不成直线,艾瑞莉娅甚至有些担心,他们会不会来不及诺克萨斯入侵,就在这里垮掉。 “瑞吉纳德大人,”巴顿报告说。“泽洛斯将军在队伍里!” “那是他自愿的。”瑞吉纳德平静地说道。 “可他落在了最后!被倒数第二名甩开了五六十码!”巴顿继续说。 “那是他自己的问题。他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原因!” “弱鸡……哥哥他,真的在最后面……”艾瑞莉娅在城墙上看着跑在最后的泽洛斯,心里禁不住阵阵发疼。 “他愿意和士兵一起训练,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是……哥哥他……”艾瑞莉娅咬住嘴唇。 可是哥哥他,是多么好强的一个人啊。 她的目光锁在奋力奔跑的哥哥身上,他显然已经体力不支,速度几乎只是慢跑。他前面那个家伙应该是维斯塞罗战队的新兵,那个名字出自诺克萨斯血腥竞技的神话,角斗士维斯塞罗,后来被德玛西亚先王救出,三世尽忠,改名为赵信。 眼泪涌了上来,视线里晕开一片模糊。 这时她看见一个身影,慢慢从队伍里退了下来,与泽洛斯并肩前进。 他和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格格不入,又不像泽洛斯这种专门的军官铠甲制式,但同样鹤立鸡群——是一个裸露着古铜色皮肤的身影。 李青。 泽洛斯奋力迈动着双腿,额角冒出的汗水流进眼睛,头盔也是歪歪斜斜的,挡住了他的视线,最后,那带着翎羽的头盔摔落在地上。 他知道自己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作为城防军统帅,他竟然跑在最后面,而且气喘吁吁。他听见周围的风声呼呼作响,但听来却好像扭曲而尖利的嘲笑。 是啊,所有人一定都在嘲笑他。 我们的城防官泽洛斯大人,是个跑在最后面的废物! 一个声音突然闯进他的脑子。 “放轻松。呼吸。用力吸气!”他看见李青退了下来,就跑在他的旁边。“松开你的拳头,在那上面用力可没什么用处。” 他有些惊讶于他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居然会知道这些。 “调整好呼吸!对,慢慢跟上我的步伐。”李青慢慢加速,在泽洛斯的前面领跑。听见身后的呼吸声慢慢变得有力而且规律,李青加快速度,让泽洛斯适应这种强度。 然后他大声喊道,“现在,来超过我吧!你这个戴着统帅头衔,吃软饭的废物!来超过我啊!” 泽洛斯的脸颊颤抖着,每一块肌肉都如同有火焰在烧灼般,酸痛不已,愤怒让肾上腺分泌出崭新的激素,流向早已疲惫不堪的四肢百骸! 他不停地鼓着气,前面的一个新兵很快被他追了过去,后者早已脸颊扭曲,嘴巴大张,仰着头,双目痛苦地紧闭。 但是他眼里只有跑在前面的李青。 他要超过他!他不能输在这里! 泽洛斯把空气大口大口吸进肺叶,他紧闭上双眼,双臂摆动着,快要裂开的肌肉牵动双腿前进,迸发出极限的力量! 终点就在眼前,现在两个人几乎并肩! 超……超过去了! 冲过终点线的泽洛斯几乎直接摔倒在地上,头脑早已停转,五脏六腑好像都在燃烧,然而那种冲脑的兴奋,怎么也抑制不住。 李青递给他一只手,泽洛斯抓握上,被前者拉起。“别停下,站起来继续走一会,这对你有好处。” 泽洛斯点点头,不过意识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 李青抬手一抛,飞来一只水壶给他。 “你的体力欠缺,但是意志可嘉,你理应比现在更强。我倒是有个建议,换套盔甲,和那些士兵一样,这样才不会显得太鹤立鸡群。” 泽洛斯接住水壶,拧开猛灌了一口,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 “不,我是统帅,理应鹤立鸡群。” 第七十三章 泽洛斯 泽洛斯仰面倒在床板上,抱着他那顶装饰翎羽的头盔。 最后也只是跑了个倒数第三,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他竭力告诉自己。但是他超过了李青。虽然对方放了水,可是最后的一程冲刺,李青确实是用了全力。 不过若是他父亲看到他这个样子,恐怕不会高兴的吧? 泽洛斯不知道。 记忆里父亲并没有责备过他很多次,但他固执地相信,自己一次次地令父亲失望了。士兵们也许并没有总是在嘲笑他,可是看到他们在休息时聊天大笑,或是议论,他总是固执地相信,他们一定是在嘲笑自己这个废物上司。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最大的失败者的话,泽洛斯觉得一定会是他自己—— 他几乎一无所有,没有士兵喜欢他。父亲是一生充满传奇的剑术宗师里托,可他,以后也只会是寥寥几笔带过的人物吧,没能继承父亲的剑术,又是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唯有城防官的职位,代表着长老院对他的认可。可是谁知道这认可之中,他父亲里托大师的成分又占了多少呢? 一切都被那个叫李青的人夺走了。 而且轻而易举,他几乎没有付出任何努力,一战成名,卡尔玛对他委以重任,士兵们把他当做英雄,顶礼膜拜…… 他轻易地得到了他想要却得不到的一切。 记忆被头脑抽丝剥茧,延展成一块块碎片。 瘦弱的少年被踢倒在地,肋骨和肺子都火辣辣地疼着,单薄的身躯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扭曲着。 周围的几个人,都是发出这样的讥笑声来。 “飞天剑圣里托的儿子?怎么会这么弱?”高个子的男孩趾高气扬地站到他面前。“看来那飞天剑术,是要失传了吧?” “你……你胡说!”孱弱的双臂刚刚支撑起身体,一只皮革军鞋踩在他的脊背上,把他的身体硬生生压回地面。 “吃土去吧,废物!你父亲不是很厉害吗?为什么不肯教你剑术?嗯?这样的年纪,早就应该由父亲传授绝技,闭门苦练,准备接任大师之位了吧?怎么会让你来这军中谋求安逸的差事?” “我……因为……” “因为**就是个废物!”他的脑袋被狠狠踩在地上,地面上的碎石硌得脸颊生疼。 躺在床上的泽洛斯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将那些影像驱逐出脑海,那是他刚刚进入军队的日子。 这种欺辱,他本该习以为常。 只是父辈皆是出色的武师,那飞天剑术也是世代相传,唯独到了他这一代…… 他父亲里托大师有一对子女,他和妹妹艾瑞莉娅,在艾欧尼亚的文化里,武技传子,法术传女,可泽洛斯从小体弱多病,十岁那年,连一把普通的制式铁剑都拿不稳,甚至还不如她的妹妹艾瑞莉娅。 对此,父亲一直没有任何表态,依旧只是传授给他们兄妹最简单的剑术和体术,中规中矩,和他担任艾欧尼亚的剑术教练,所授给士兵的没有什么区别,而那令泽洛斯祖辈闻名天下的剑术,却没有丝毫触及。 十四岁的时候,泽洛斯终于忍受不了这种痛苦。他受够了这种感觉,像是一种缓慢的窒息而亡—— 是因为知道他天资愚钝,便只希望他做最普通的人吗?于是在这种柔和的麻醉里,慢慢消磨掉棱角与锐气,最终甘于现状,平庸至死吗? 所谓均衡、无为、机缘,这一切都是狗屁! “他为什么不肯传给你呢?” “废物!” 那些恶毒的话在灵魂深处发酵,他毅然背上包袱,走进艾欧尼亚的军营历练自己。 可惜哪会有那么容易的从零开始?那些恶毒的言语,始终徘徊在耳边,如影随形。 他受尽同僚的欺辱,每次训练都被远远甩到后面,最后似乎又是凭借他父亲那神奇的身份,调到了体能训练较少的骑兵营—— 又是他父亲的身份,让他恨透了的阴影。 骑兵营没有跑步的日常训练,他体力最差,跑上一圈半圈便喘得厉害。他怕嘲笑,原本只挑空无一人的时候,在训练场偷偷练习,可还是难免露怯,现在终于可以避免丢脸。 唯有剑术训练让他稍稍拾起了些信心。 于是他便将一切投入到剑术练习上,孤注一掷,甚至看重到完全无法容忍任何一次失败,好像一个落水者拼命地抓住一块浮木。 一点点小失误,他都会觉得围观的一张张脸,是在嘲笑他,或是在心中数落他。 “没想到飞天剑圣里托的儿子,不过这点本事!” “怪不得连父亲的剑法都传承不到,原来本身就是软脚虾呢!” 他最争强好胜,却又是个什么都不敢做的人。 出任城防官,他没有改变过任何一条规定,他害怕领导这支陌生的军团,害怕被人把他和他的前任比较,更害怕听人议论说,他能得到现在这官衔,不过是受了父亲里托的荫庇得来的罢了—— 他确实听过那样的流言,自己也时常怀疑过是否他们说的才是真的。 李青的出现,让他更加相信这一点,如果没有父亲那传奇般的造诣,恐怕他泽洛斯,终其一生,都什么也不是…… 这个男人,是个永远活在父辈阴影下,拼命用那孱弱的双臂,企图撼动命运之轮的挣扎者。 房门轻叩。 “请进。”泽洛斯随口应了一声,交扣着双手,托在脑后,目光继续盯着天花板。应该是瑞吉纳德派来送酒的吧?下午剑术比试的奖赏,他再次从组赛中胜出——当然,他不会输的。 他听见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还有什么东西放到桌子上的声音……但是,他突然发现了有哪里不对劲。 空气里陡然浮现出一股寒意,他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泽洛斯汗毛惊竖,闪电般的速度,伸手将靠在床边的长剑抽出,剑刃划过半面,将那刺来的利刃格开。 刺客见攻势被挡,闪身向后跳开,手中明晃晃的剑刃映射出油灯的暖光。 对方手中同样是一把长剑。 看起来并不像刺客的武器,因为它太长了,随身携带容易碍手碍脚。而且……竟然是艾欧尼亚的军团佩剑?对方还身穿普通士兵的战甲,只是黑色的面罩遮住了面颊,让人看不出他的身份来。 军队里有叛徒! “**是谁?” 回答他的是道道凌厉的攻势,交击的剑身阵阵颤响。 他手提长剑,攻势凌厉,步步紧逼。虽然对方从身形上看很瘦弱,甚至还比他矮上一头,但剑之威势丝毫不弱。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拨开了直取面门的第一剑。紧接着是第二剑,剑锋偏转,划向他的喉咙。泽洛斯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靠在了墙上,他的剑向上一挑,挡开了攻击。 刺客并没有像他所估计的那样,撤开剑,给他挺剑上前,扭转劣势的机会,剑向下猛地一压,泽洛斯上挑的剑身立刻被压倒向一边—— 他的胸前立刻暴露出一个致命的空挡。刺客的剑擦着他的剑身,在一阵电光石火之间,朝他的心口刺去。 泽洛斯急忙反扭过手腕,微微抽剑,借势猛打,将刺客的剑弹开。剑锋偏斜,从他的左臂边擦过,刺在他身后墙壁上。泽洛斯松手弃剑,手肘朝刺客的胸口猛击,空气被强行挤出肺叶,对方一刻恍惚,泽洛斯便将他的武器夺下,顺势架在对方颈上。 他一把拉下那人的面罩,想看看这杀手的真面目。 一张熟悉的女子面容出现在他的眼前,对方朝他无奈地吐了吐舌头。 “好吧,我输了。” 第七十四章 新生之剑 “妹妹?”泽洛斯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被他擒住的刺客。 竟然是他的亲生妹妹艾瑞莉娅?可是刚刚的战斗,几乎刀刀着眼致命之处,没有丝毫留情,完全是杀手般的作风。 “当然了,我特意来,就是想试试你的剑术,没想到你都已经这么厉害啦。”艾瑞莉娅笑着说。“嗯……你的手臂力量进步很大,至少和记忆里比是这样子的,不过下盘的防守就差些啦,剑也总容易刺得偏高。” 他松开手,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没办法,骑兵的老毛病,还需要努力纠正呢。” “我们出去走走吧。你这房间真是好冷啊,为什么不回家住呢?”艾瑞莉娅抱怨着。泽洛斯的办公室和卧房相连,都位在城墙上的塔楼内,这种石制的建筑,热得快但凉得更快,入夜后房间里总是很冷,这也是难免的。 “这是传统,在任上的时候,城防官必须住在城墙塔楼里。一直都是这样子啊。我怎么能乱改?” “那也不烧壁炉?”艾瑞莉娅嗔怪地瞪了哥哥一眼,挽着他的胳膊,沿着旋梯走到城墙上,石料筑墙反射着明亮的月光。 “刚才多危险你知道吗?万一我失手……” “我怕你会让着我嘛。”艾瑞莉娅捂着胸口咳嗽了两下,看来刚才那肘击倒真是很重呢。“不过我都没想过,你会把剑弃掉。剑可是一个剑客的灵魂。” “我可不是个合格的剑客,”泽洛斯笑着自嘲,“命没了,什么也都没有了。” “你是对的。”艾瑞莉娅说。 “就怕老爸会被我气到,如果他真的有看到这一幕的话。”他低下头,脚步也慢慢变缓下来。 “其实他对你评价很高。” 泽洛斯报以轻笑,摇摇头,“那他为什么不愿意把剑术传授给我?” “我也不知道,直到最后,他也没有提起过,关于这飞天剑技的事情。只是说,终有一天,至尊锋刃会找到它的主人。”艾瑞莉娅喃喃说着,忽觉得这话题太沉重。“对了,你今天,非常出色。” “嗯?你是说我跑了倒第三的事情?”泽洛斯也笑了。 “不,是这份勇气。这世上有几个人有勇气在众人面前露怯?明知道会被嘲笑,还是没有逃避,这可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军队里有好多士兵都开始钦佩你了。” 这个消息让他心头一振。 “真的?” “当然是真的。明天剑术比试的决赛,有好多人都在押你是冠军呢!” “我争取众望所归。”泽洛斯笑了起来,夜晚的空气清凉得让人很舒畅——他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了,总是被存在或是臆想的恶意环绕着,他也总是一副冷面孔待人。 他的笑声在这清冷的月夜盘旋而上,一直飘进空中一只黑鸦的耳朵里。 黑鸦低鸣一声,陡转向南。 …… 索拉卡抱着双腿,看着在广场上对练的慎和尘。 满天的星辰闪耀着,索拉卡还记得多久之前,这些星辰对她而言,都好像是活生生的神祗。她能与它们交流,受它们的指引,可是现在它们终于变回了死物。 好像死掉的装饰物。 慎披着黑色的斗篷,手持长剑,一举一动古井无波,反制尘的每一记凶悍的招式。这样的装束是瑞吉纳德有意安排的,作为给尘的特训。不过这套衣服看起来,确实有那么几分像杜·克卡奥将军。 他要的,就是让尘不会因为看到仇人丧失冷静。 她的下巴轻轻地放在膝盖上,上次这样子,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人练剑,那人还是易呢。现在…… 你在哪里呢? 一个身影慢慢坐到她的身边,索拉卡感觉到身旁蓦然出现的温度。 她转过脸,身旁的是瑞吉纳德,那位白袍魔法师,他的脸颊沉陷在日暮的阴影里。 “还是……没有什么消息吗?”索拉卡低垂着眼眸问他。 瑞吉纳德脸色显得有些凝重,“没有,我们已经尽力了,但是没有任何关于易大师的消息。就好像……他凭空消失了……” 索拉卡低下头,泪水早就忍不住在眼里打转。 “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还活着,我相信。我们会找到他的。”他轻轻按了按索拉卡的肩膀。 “瑞吉纳德大人。”一位灵能者前来报告。“卡尔玛大人已经将一切准备妥当。” “很好,顺便传令给巴顿,今晚继续叫那些倒霉蛋爬起来跑圈,和昨天一样,一定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命令!” 那灵能者看起来有些不情愿被这个外人调遣,不过卡尔玛有言在先,也只好照做,往军队营房那边走去,传令去了。 “走吧,索拉卡,我打赌,这夜还长着呢。” …… 这是一座灰暗的大殿,魔法光枯槁的色调将整个空间染出一股诡异的色调。 而大殿正中,一人盘腿而坐,浮于半空。身上的武者长衫,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全身都被暗黑色的能量包裹着,他紧闭双目,那翻腾的黑暗能量,也随着他的一呼一吸,慢慢融入他的身体。 这人便是易。 “所谓无极,以无造极,可你是否真的达到了空无之境?” “守护?真是可笑!若心有牵挂,又何谈放下?” “世界不过存乎你心,万物皆空,唯有你的心与剑存于天地。万千生灵如何?不过尘土!” “戮世间之灵,以剑纳万物,祭剑为圣!” 那充满诱惑力的低语声,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耳畔。易的眼皮颤抖着,额角不停渗出大颗大颗的汗滴。 “你爱谁?” 易的嘴唇慢慢蠕动起来,发出干涩的声音:“不爱谁。” “谁爱你?” “没有人。” “很好!醒来吧,无极剑圣,易!这片土地早已连同它那腐朽的传统,一起濒临消亡!我赐予你新生,赋予你举世无双的剑道,将那些固守古道之人带入坟墓!” 他猛然张开了双眼,深棕色的瞳仁里,一团黑雾不停地翻腾着,凝视着王座上高高在上的暗黑元首。 辛德拉微微一笑。 “无尽的饥渴很快将占据你的身心,易。那是一种无法忍受的苦痛与煎熬。你唯一的选择,便是去满足这份饥渴。” 她停顿了半晌,环绕身体的暗黑法球也因她的停顿安静下来,连法球之中,能量激荡的声音,都随此骤然停止。 “现在……我将授予你取得救赎的钥匙。” 第七十五章 求援 能量在魔阵中涌动着。 用魔力宝石研磨成的魔晶,撒在大理石的地面上,组成繁复而神秘的线条,一个七芒星的图案,在瑞吉纳德手指轻动之间,仿佛一颗被注入活力的心脏般,缓慢而有力地跳动起来了。 七芒星的七个尖角之上,缀有七枚魔力宝石,浅紫色的,晶莹剔透,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泽。 白袍魔法师对身后众人点点头,手印变幻,将术式发动。宝石之中,晕开一片奇异的光芒,阵势变幻,竟在七枚宝石之间拉开一面浅紫色的光镜,将地上之物倒映其中,只是浸在一层不自然的紫芒之中。 在场之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即便是不了解超自然咒术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这空间中越来越剧烈的波动,更不要说这些灵能者了。 这紫色的光镜,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缓慢地翻转。那镜面的质感看起来竟似液态,好像本身就是一片能量湖,在翻转时便搅动起涟漪,晃动着其中的人影。 能量开始躁动了。 瑞吉纳德比了个手势,一边试图控制这紊乱的魔力,众位灵能者也是一直都在为这一刻准备,纷纷催动梵咒,玄青色的灵能将那外泄的魔法能量压回那狭窄的构型中。 浅紫色的镜面慢慢平静如止水,凝固成型,最终悬立于空。 屏息的众人这时才终于呼出一口长气,但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这道紫色光镜——就好像……这是一道连接空间的界门,镜面之后,是一个完全迥然的领域。 瑞吉纳德抬起手,指尖触碰到镜面时,好像有什么东西突然被激亮了,从那镜面深处涌动出来。 镜面上模糊地浮现出一些画面,似乎是一块极其巨大的魔力水晶,不规则的天然棱角显示着未经雕琢的原貌,然而这般巨大如小山的完整魔水晶,绝对称得上世间罕见。水晶之中翻滚着浓郁的能量,仅仅是乍眼看来,便让人禁不住全身绷紧。 水晶之外,是一座干净宽阔的大厅,隐约看到一些身穿长袍的身影,他们—— 但这图像一闪即逝,仅剩下死水般的镜面立在那里,了无生气。 “失败了。”瑞吉纳德低叹。 “出了什么问题?”卡尔玛赶忙迎上来。 房间中央的魔镜失去了瑞吉纳德的引导,已经慢慢消散,只剩下七枚魔力宝石散落在地。 这房间依旧是特意为瑞吉纳德腾出来的。卡尔玛虽然知道,他所施之术于学术、于传统,都是绝对禁忌的领域,但她总觉得心中更多的其实是好奇。因为那是完全不同的一种能量,千百年来艾欧尼亚大陆上的人都知之甚少。 正如她的神殿是开敞式的,甚至会在建筑内部建造水池与园林,这是灵能者一贯的作风,以便于贯通自然。而瑞吉纳德每次施法,她都要腾出一个大体密闭的空间来,防止所谓魔法能量的泄散。 还真是些神奇的区别。 “看样子是中途被阻断了,战争学院那边应该也能收到些残缺的影像,不过我们不能寄希望于侥幸。必须另想办法和他们取得联系。” “你打算怎么办?”卡尔玛问他。 “这恐怕要冒些风险了。”瑞吉纳德看起来有些严肃,“不过,我好想有种错觉,好像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我的魔力……一直在被什么东西压制着,我也说不清楚。” “是诺克萨斯的魔法师吗?” 他摇摇头,对卡尔玛的假说报以轻笑:“恐怕那时候他们还没盯上我这个魔法小学徒呢。” 他将几枚魔法宝石捡起,在周围摆出另一种阵势,刚刚施过魔法的宝石再度被他的魔力润泽,但魔光难免有些枯槁之色。 他盘腿坐于魔阵正中央。 “这次要配合你们的灵魂魔法了。” 卡尔玛和索拉卡不禁咋舌,她们不知道这白袍魔法师的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瑞吉纳德对她们的惊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淡地说:“我需要你们帮我将灵魂出窍,赶往战争学院报信。不过敌人应该已经发现了我的意图,也许会有防范,所以只能冒险一试。魂魄离体,行动会更迅速,而且不必借助任何载具便可穿越湖海。就算真的遇到强敌阻截,突围或是撤退应该也会更方便吧,毕竟大部分形式的攻击都不会影响到灵魂。” “不过……你也必须知道,灵魂态十分不稳定,也很难控制,若是有一个不小心,你就会魂飞魄散!” “所以我才需要在场诸位的帮助,我把性命全权交予你们手上。” “嗯,”卡尔玛犹豫了片刻,突然颂唱梵咒,一道翡翠色的能量链环扣瑞吉纳德的腰身,“这是引魂索,一旦遇到危险,可以用能量催动,你的灵魂就会即可返回身体……只是,这是下下策,瑞吉纳德,它会对灵魂造成损伤,短时间内很难恢复。” “知道了。”瑞吉纳德点点头。 “可你的伤……真的没问题了吗?”索拉卡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瑞吉纳德,瞳孔里微光晃动。 “这还用说?早就没有事了的。”瑞吉纳德咧嘴一笑,“放心吧。” 言毕,他闭上双眼,静下心神,片刻之后嘴唇轻启,“开始吧。” 灵能的光辉将他的身体笼罩,身下魔阵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本就两源的能量彼此共鸣,那是一种剧烈的疼痛,在身体内部膨胀开,好像要把他的身体撑爆。 一阵恍惚间,瑞吉纳德发现自己失去了重量,身体轻飘飘地上浮,然后他从俯视的角度,看见了围在他周围施法的灵能者。 他毫无重量可言的身体继续向上升,直到置身于云层之间,举目便将艾欧尼亚的群山尽收眼底。 真的好像在飞,没有任何束缚,自由自在的感觉。可是他来不及享受—— 向西南方向。 一刻都不能耽搁。 毕竟灵魂能量这种东西,本就非人类所能很好掌控的领域,而且魂魄离体越远、越久,恐怕所需要的牵引力就越大,虽然卡尔玛调集了最优秀的灵能者辅助他的法术,然而这种状态给人一种颇为。 他可不希望自己变成孤魂野鬼。 但没有行进多久,他突然发现,这高空之上,竟然漂浮着一座黑暗的城塞——浮空城的传说……难道真的存在? 没有时间思考,因为一个女子的身影,陡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几枚暗黑法球,环绕着这女子的身体,似是被一种奇异的能量场牵引,法球之内能量激荡不断,聒噪着,暗流汹涌。 “你就是瑞吉纳德?” 女子张开紫色的唇瓣,那嗓音轻佻、高傲,不可一世。 第七十六章 传奇法师VS暗黑元首 战争学院。马约里斯秘术中心。 狭窄的走廊中,警报之声不停地响彻,两名魔法师匆匆而行。廊壁上点缀着魔法宝石,既是华丽的装饰,又起有监控与防护的作用。 “刚才通讯水晶出现异常,我已经派人检查过,水晶本身没有任何问题。”蓝袍魔法师突然顿下脚步,开口说道。 “是受到了什么人的攻击?”紫袍巫师皱起了眉。 蓝袍摇摇头,“我猜是瑞吉纳德。有目击者说他们在水晶里看到有关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大人的影像。” “按理说他早应该回来了。”紫袍说。 “我们需要立刻派人调查诺克萨斯近期的一切行动。瑞吉纳德离开是为李青的事情,而李青在艾欧尼亚,我猜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如果我没猜错,战争之风已经开始席卷瓦罗兰了!” “事关重大,我这就通知其他议员召开紧急议会。”相比蓝袍的焦头烂额,紫袍倒是显得闲庭若步。 “议会?你以为这是什么事情?那样就太迟了!” 紫袍干笑了几声,“瑞吉纳德需要吃一点苦头。他年轻,骄横自大,在魔法界本就是个异类。你忘了他的那种‘怪火’吗?那不仅是禁忌,更是对魔法界的亵渎!” 蓝袍微微沉吟了片刻,显然关于那怪火的事情,引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也许你是对的。他太年轻,太容易自以为是,不过不要太过火就好。事关瓦罗兰的未来,以及我们战争学院的未来。”说完,他朝另一方向走去。 紫袍站在原地,脸上的笑意让人不明所以,他顿了片刻,向会议厅走去。 …… 瑞吉纳德眯起双眼,盯着眼前这神秘的女子。 从她的身上,瑞吉纳德感觉不到一丝魔力波动——所有能量均呈现出一种收缩内敛之态,包括那些在她身边环绕的暗黑魔球。 那些黑色能量仍在其中不停激荡着,然而仅仅是在那能量缠绕成的球状之中骚动着,却没有一丝能量外溢出来。 “你是谁?”瑞吉纳德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谨慎地盯着她,法杖从袍袖滑入手中,摆出一副防御态势。每根神经都紧绷着,还未曾交手,他自知这人绝对不是弱手。 不知是敌是友,但是绝对来者不善。 “来自瓦罗兰大陆的传奇魔法师?真是有趣。”女子飘浮于空的身体慢慢靠近了他,在他的视线里平移过来,神色泰然自若,完全不像是身处在这高空之上。 “我没有时间和你闲聊。”瑞吉纳德冷冷地说道,径直经过女子的面前,朝西南方向赶去,不想做过多纠缠。 一枚暗影法球嗖地从他耳边掠过。 那飞掠的法球带起的能量感……简直如同受在肉身般真实。这魔法……竟然可以伤及灵魂? 瑞吉纳德止住身形,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 “这是一个警告。”女子优雅的声音在他的耳后响起,身体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的身后,正倨傲地抱着双臂。 看样子真的需要一战了吗? 灵魂态的战斗,与平常战斗大同小异,不过对于他来说还是第一次,唯一的差别,是这样的战斗他无法调动全部的力量对敌,但却可以更加灵敏,更加迅捷。 这正是他需要的。 眼眸轻闭,他右眼的眼皮上,悄然浮现出诡异的魔阵,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再度张开双眼时,他的右瞳便已被奇异的紫芒浸透。 命运之瞳。 开瞳之时,视线所及之处,即将发生的一切都会尽收眼底。 他隐隐感觉这个对手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力应对,毫不犹豫便翻出底牌,而后他脚掌在虚空一踏,身体飞射,朝远方疾掠而去。 数不清的法球轨迹从他身后大肆铺盖而来! 瑞吉纳德凭借疾行之速,灵敏闪躲。那些被他擦肩躲过的暗黑法球,忽然又从内膨胀,将法球撑爆,爆射出数枚形制更小巧的暗黑法球来,交织成一张大网,欲将他困在其中。 若不是身怀这强悍的瞳术,可以将那杂乱的轨迹尽数预见,躲避起来简直难若登天,更何况看似杂乱无章的攻击,实则在将他的身形步步逼向死境! 这般手段…… 瑞吉纳德心中倒吸了一口凉气,幸好他没有轻敌,一开始便翻出这张底牌,否则现在的他,恐怕会被这如同冰雹般的暗黑魔球雨打得魂飞魄散! 他左闪右避,身形在法球铺盖开的绝境中次次险象环生。心中已经暗暗叫苦,本以为靠这灵魂态可以方便行动,想不到却刚好遇上这样的敌手。 真的是命运吗? 一次次关上他面前的门,又把窗子都狠狠关上! 面前的空间忽然扭曲,灵魂疾速的飞行也在此碰壁,瑞吉纳德被撞得一痛,只得停了下来。 周围的天空之中,升出四道方尖魔塔,四角之势围绕,一层看似薄薄的能量结界,将他所在的这片空域完全封锁其中。 惊诧之间,那女人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走不掉的。”她抱着胳膊,表情似笑非笑,“我叫辛德拉,艾欧尼亚的暗黑元首,不过不必着急,要不了多久,全世界都会知道这独一无二称号。” “你到底要做什么?”瑞吉纳德看着这自称辛德拉的怪女人,她所掌控的那种纯净的黑色能量,魔女的牛角头冠,一切的一切都让她看起来仿若传说中描绘的恶魔之女。 “我也没办法,瑞吉纳德,有人要我拦住你,我也是受人所托呢。”她说着,语调陡然锋利,“不过,我想和你较量一下,不知道你这征服了战争学院众位老派魔法师的传奇法师,究竟有几分本事!” 暗黑法球朝他猛然轰击! 瑞吉纳德依然仗着行动敏捷优势,不停闪避,始终没有运起魔力,和辛德拉的魔法对撞,一直都只是躲躲闪闪,避其锋芒。 “这结界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人可以破解,如果你想离开,就来击败我!”辛德拉对这个在结界之中左躲右闪的家伙颇为恼火,虽然她自己也知道,这天地之间能尽数避开这般攻势之人并不多,但这种战斗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要真正的战斗!想见识这家伙的力量……换句话说,她只是想亲手证实,她才是魔法师中的最强者。 目光定焦在瑞吉纳德身上,一股无形之力凭空而生!白袍魔法师的身体被直接凌空托起。 与辛德拉的魔力首次接触,瑞吉纳德便再次感到这女人体内的能量所带来的深深寒意。她的魔力…… 寻常魔法师施法,便是用精神力将魔法运转的魔力纹路,刻入纯净的魔法之力,再与自然界的元素相融合,幻化出成千上万种玄奥的魔法。 可是这女人的魔力之中,所融入的精神力竟然达到了颇为可怕的程度……不,那并非仅仅是精神力,而是已经变异成了一种执念—— 对自己所拥有之物强烈的掌控欲! 数不清的轨迹从四面八方张开大网,在他的胸前交汇。然而瑞吉纳德被这股强大的念力挟制,根本无从躲闪……好像发生在眼前,却无力改变的命运。 瑞吉纳德深吸了一口气。 手指之间,一团异样之火,忽然窜起。 第七十七章 燃灵之火 密闭的房间中央,地板上的魔阵散发着一种奇异的光芒,从魔阵成型开始,这光亮便已经恒定。 四周的灵能者皆是虔心闭目,轻声颂唱着梵音,游曳于天地间的玄黄色灵能,便是在那音韵之中,缓缓注入魔阵,流转成术。 而那阵势之上,白袍魔法师盘膝而坐,纹丝不动。 卡尔玛忽然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凝重,如临末日。 “我感知不到他的位置了,连引魂索都被什么东西强行隔断。” 此言一出,周围之人均是面无人色。瑞吉纳德所用的灵魂出窍的行动之法,即便钻研灵魂能量的大师们都不愿轻易尝试,毕竟灵魂本就是飘忽不定之态,要想掌控难如登天,而且若是出了一点差错…… “继续唱咒,不要停下!”卡尔玛努力下令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瑞吉纳德…… …… 瑞吉纳德指尖的火焰一经出现,辛德拉的眼中,便是突然晕开一股深深的讶异来。 她并不知道这火焰究竟是什么,但寻常之火均由元素引燃,可现在白袍魔法师指尖的火焰,无根无源,没有任何元素参与其中,诡异地燃烧着。 那散发着热度的火苗,呈现出一种深深的酒红色,炽烈的红芒里夹杂着一股深邃的紫色。光是这般异象,便足以让辛德拉提起兴致认真对待。 瑞吉纳德看见辛德拉的反应,泰然自若地一笑,其实心中只得暗暗苦笑。 在祭出这无名异火之前,瑞吉纳德还曾试着催动身上的引魂索,然而一点反应都没有,这结界之中的区域,竟然已是完全的遗世独立。 他已经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他受困于辛德拉这诡异的结界之中,辛德拉的魔法有一种超乎寻常的霸道感和掌控力,这天赋似乎与生俱来。 况且她所施展的魔法,与瓦罗兰大陆上主流的魔法派系并非一途,魔印凝结的方式颇为奇异,瑞吉纳德一时也找不到破解之法。 唯有一战,别无他法。 不过辛德拉固然惊讶,不知瑞吉纳德究竟是打算施展什么样的法术,但丝毫没有打算停下自己凌厉的攻势。挟制瑞吉纳德的束缚之力还在,这暗黑元首信手一招,便是有数不清的暗黑魔球浮于身旁,呼吸吐纳一般涌动着。 强大的念力催动,朝那单薄的白袍之人轰击过去! 瑞吉纳德全身都不禁紧绷了起来,视线所及,尽是铺天盖地的暗黑色法球,每颗法球之中所蕴含的能量,都绝对够他喝上一壶的。 他微微闭了闭眼,虽然这个动作没什么意义。 命运之瞳既已开瞳,无论能否“看”见,被目光捕捉,周围这方圆之地中的一切,都会如同视觉触及般尽数感知。 这片刻闭眼中的一抹悲意,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对手而陡然生出。 席卷天地般的暗黑法球,已经在他的眼前形成滚滚黑幕,任何足以使他逃脱的缝隙,都已经没尽数封死,就算有命运之瞳相助,现在逆命也是太迟! 这些念力所凝的法球,足以将他的灵魂强行打回肉身,但即便已经是这般胜券在握,辛德拉仍然丝毫没有放松挟制瑞吉纳德的力量。 铺天盖地的黑色气团之间,忽然亮起一道耀眼的火光。 暗黑色的魔球竟然尽数开始燃烧,化作紫红色的火球,耀眼的火光燃起,瞬间覆盖了整个天际! 火海如有风势相助,迅速朝辛德拉的方向蔓延,明明她和瑞吉纳德之间没有任何可供火焰燃烧的导索,那诡异的火焰竟然寻她而来! 辛德拉恨恨地咬着牙,将念力外放,暗黑色的气团从体内逸散,有如蛇灵缠绕周身,形成一道防护罩。 “你赢不了的!我的能量,无穷无尽!”辛德拉发出高亢的怒吼,数不清的暗黑法球在身旁幻化出来,瞬间便以可怕之势,铺盖天际,朝那势不可挡的火海撞去! 迸发的黑芒和耀眼的火光轰然撞击! …… 远处,黑衣男人负手立于山巅,望着天际的火海与黑幕。 他身旁的女子一言不发,火红色的长发垂至纤腰,一身战甲披挂,关节之处均由细密的锁环代替钢板,方便行动灵活。 脸蛋、容貌均是绝色,然而左眼上的一道伤疤多少破坏了她的倾城之貌,看样子她的年纪还不到二十,但那可是那眉眼间的杀伐之气,却好像是究竟沙场的屠夫。 “那是?”女子眯起眼睛,望着天边的那道异象。 “瑞吉纳德·阿什兰姆的第二张底牌。”黑衣男人咧嘴笑道。 这人正是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杜·克卡奥,他目光中闪过阵阵狂热,手掌握了握,几日闭关之后,他的实力自然突飞猛进。 女子眼中的惊讶更深了。 “燃灵之火。”将军继续说道。“瑞吉纳德名扬魔法界的魔法——不过说是魔法,似乎有些不妥当。这火焰以自身的魔力为引,生成本源之火,以对手体内的能量与精神力为燃料,强行焚烧!若是及时断掉控制魔法的精神力,倒是可以暂时安全,避免引火烧身,不过……”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用来对付辛德拉,倒是再合适不过。” 女子脸上的表情,只剩下震惊,她很快恢复了冷静,开口问道: “要不要设法……把他做掉,父亲大人?” “不必了,卡特琳娜,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急。”黑衣男人宠溺地看着身旁火红色头发的女子,不过后者冷冷的表情倒是并不很买账。他抬眸,继续望向天际深处,那火光渐渐消散之处。 “我倒是越来越期待,与他的战斗了。” …… 火光渐渐消散,巨大的热浪汹涌在这片空域之中,连附近的云层都被一扫而空。 瑞吉纳德大口喘着粗气,捂着胸口,命运之瞳早已褪去颜色,变回原本的色彩。这灵魂之态果然不如操控肉身,这种程度消耗实在叫人消受不起。 视线深处,辛德拉的身影也慢慢从火光之中现形。 那高贵的暗黑元首,已经完全没有此前的骄傲之态,有如一只狼狈的丧家之犬。那紫黑色的袍服已经破烂不堪,露出大片大片的肌肤。头顶那魔女风格的牛角头冠,也折断了一边的尖角。飘浮在半空中的身体也有些颤巍巍的,没有了之前那般优雅。 她的身体突然向前一倾,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来,那深紫色的唇彩上染上了她自己的鲜血。 四周的方尖魔塔随着施术者的重伤慢慢崩塌,脱离了赖以凝形的术式,便解体为无形的魔能,逸散不见。 那薄薄的一层空间结界也随之崩解。瑞吉纳德感觉到了那股从魔阵注入身体的灵魂能量,近乎虚脱的身体终于感到了能量的润泽,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刚才的燃灵之火,实在是快要把他掏空了。 瑞吉纳德平稳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缓缓开口说道:“艾欧尼亚的古道并非所言皆谬,力量是一把双刃剑,若是抓得太紧,难免伤及自身。” 同样的话艾萨罗也说过,那个多年来一直在欺骗她,让她恨到咬牙切齿的导师! “竟敢……用我的能量伤我?!”辛德拉怒了。她怎能不怒?从修习魔法以来她从未受过如此严重的伤!况且这还是那家伙,用属于她自己的能量,对她造成的伤害! 简直怒不可遏! “死吧!” 滔天的能量汹涌起来,一股霸道无匹的念力突然将白袍法师单薄的身躯死死钳住。晴空之中,魔球忽现,那些蕴含浩瀚威势的念力能量,还未完全成型,便被辛德拉的怒气强行牵引而去。 暗黑魔球扭曲着形状,有如泄洪般在瑞吉纳德的身体上狂轰滥炸! 恐怖的毁灭能量不断冲击着白袍法师单薄的身形,灵魂的痛苦不亚于身,似乎更甚,看这般架势,分明是要让他魂飞魄散。 瑞吉纳德的精神在这可怕的冲击之中,已经愈发恍惚,他急忙催动引魂索,虚空之中张开一道旋涡,将他的魂魄吸纳其中。 灵魂重重地落回身体,慢慢适应了身体的重量,然后—— 一口鲜血涌了上来。魔阵中央的白袍魔法师摔倒在地,周围的吵杂他已全然听不清,视线中也是一团团模糊的光影。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咽下了嘴里的鲜血,以免昏迷后呛进气管。 第七十八章 百人斩 暗黑色的魔法球疯狂地轰击在瑞吉纳德身上,滔天的魔能摧枯拉朽,压向那白袍法师单薄的身体,似是狂风摧摇着小树。 辛德拉心中忽然涌上一抹杀意,她要用这可怕的魔力,将这个胆敢冒犯她,让她如此狼狈的家伙,彻底毁灭! 手掌慢慢握死,死亡的宿命便已裁决。 这是力量最让人迷醉与疯狂的地方,举手投足间,就可将命运裁决。握在手中的力量,只要足够强大,就可以去改变一切。不需要同任何人妥协。 她注意到自己眼角深处,视线中突兀地闪过一道蓝色的魔光。但那不可能来得及阻止她的魔法。 然而变故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白袍魔法师身陷的那片空间,竟突然扭曲起来,一处漩涡缓缓浮现,将他的身影吸纳其中,消失不见。 竟然被他逃掉了! 没想到竟是灵能之力!是艾欧尼亚的灵能者。辛德拉禁不住咬牙切齿。 她非常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有自己办不到的事情,讨厌有蝼蚁般渺小的凡人来阻挠她这强大的暗黑元首! 而眼角那团魔光,气势汹汹,在视线中越来越大。 辛德拉信手便拦下了那团蓝色魔光,耀眼的魔光被她强大的念力压制,慢慢散去,一颗明蓝色的宝珠从中显露出原本的模样,飘浮在她的掌心。 “九尾妖狐?”辛德拉瞥向身后,眼瞳危险地虚眯起来,轻蔑地盯着那个企图用这宝珠偷袭她的家伙。那一身华美的汉服之下的女子,身后九尾摇曳。 “为什么?你明明承诺过不会伤害他的!”九尾妖狐瞪着她,眼睛红红的,似乎丝毫没有畏于她的力量之威。 辛德拉承认自己确实被怒气冲昏头脑,可她愤怒于这九尾妖狐的冒犯,那种自下而上的冒犯! 她微一抬手,强大的能量随心而动。 那九尾妖狐充满怒意的脸颊上,表情忽然一顿。她的嘴巴大张着,喉咙深处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声——那雪白的玉颈似乎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钳住,让她喘不过气来。 “于是你来找我兴师问罪?”辛德拉冷冷地问道。 她本就因为和那白袍魔法师的战斗,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这九尾妖狐竟然不惜冒犯她,也要公然袒护他,更是让她愠怒不已。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想要直接杀掉这九尾妖狐泄愤,但是想到这狐狸的价值未尽,还是没有动手。 让她吃些苦头就好。 虚抓的手掌慢慢放松,那施于阿狸脖颈上的力量,也慢慢卸掉。被阻绝的空气猛地灌入气管,阿狸咳嗽个不停。 “我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暗黑法球猛地凝形于空,能量的威势令空间都为之震颤,挥手一扫,魔球将阿狸击退,从半空之中坠落下去。 辛德拉望着那坠落的狐影,冷冷一笑,然后打道回宫。 悬空的倩影慢慢回到那浮空的魔宫之中,韦鲁斯已经在那里恭敬地垂手等候,健硕的身躯之上,清晰的魔纹似是血管之中涌动的魔脉。 他已经可以熟练地控制这崭新的力量了。 辛德拉对这种进展颇为满意,不过,唯一有些失望的是,她意识到了自己当时的错判—— 她以为韦鲁斯在那枯萎深渊中得到的力量,正是传说之中雅典娜留于世间的邪恶圣杯。但很可惜并不是,事实证明他的力量并非无穷,那魔力与邪恶圣杯的力量虽然有些相似,但终究不是那圣杯之力。 当然,他也算因祸得福,如果不是因此,恐怕那圣杯之力,早就会被她强行抽离出来,纳为己有了。 “准备好了,辛德拉大人。”他说道,垂着眸,连目光都未与辛德拉相撞,对她有些狼狈的样子,也没有提及。 倒是恭卑。 “很好。”她冷冷地说,脸上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尽管心中早就迫不及待了。 大殿之门訇然洞开,殿内有数百人,看样子应该是从哪里抓来的民兵或是马匪,也有诺克萨斯的军士,估计是那些掉队的倒霉蛋。 他们看向打开的大门突然射进的光亮,一道道目光中,恐惧、愤怒、仇恨……种种复杂的情绪交汇在韦鲁斯和辛德拉的身上。 但他们无能为力,他们现在能发动的最狠毒和有力的攻击也不过是用目光罢了,不痛不痒。因为他们身体被一条奇异的藤蔓所禁锢,动弹不得,那藤蔓之中透出阵阵浓郁的腐败气息,显然是韦鲁斯的魔法。 而大殿的正中央,无极剑圣易大师悬空而坐,似是正在冥想,那把无极之剑也悬立于身前,剑上的幽绿色深邃,透出一股暗沉的恨意来。 是时候了。 辛德拉轻动精神,撤去了脚下浮空的斥力,鞋子踏上宫殿的地面,对殿内瑟缩在角落里的“囚徒”们高声宣布: “现在,我要你们杀了这大殿中央的那位剑客,而活下来的所有人,都可以获得自由。”她轻轻挥手,便将那腐败藤蔓消去,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辛德拉嘴角一勾,一柄柄暗黑念力凝形的兵器便哗啦啦地掉落在地上。 囚徒们面面相觑,互相看了看,捡起地面上的武器,他们大吼着为自己壮胆,冲向大殿中央的无极剑圣。 为了自由。 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要活下去。 囚徒们心中发出阵阵呐喊,他们彼此怂恿着,那剑客毕竟孤身一人,而他们数百人之众,定能将他击垮! 一把砍刀斩中剑客的后脑!却好像砍在一堆棉花上,软绵绵的,没有任何质感。仿佛一口无波的古井,没有任何反应。 不,不完全是。 大殿正中的剑客,忽然张开了双眼。悬浮之剑瞬间被他握于掌中,身形顿时鬼魅般消失,化作一道道虚影,穿越人群! 辛德拉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几声惨叫之间,易大师的身影从虚空中陡然浮现,双脚轻盈落地,然后最靠近他的三人,身体瞬间一顿,重重地倒在他的脚边。 死了。 虎视眈眈的众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禁惊退,片刻之后,还是提着武器,咬紧牙关冲了过去。 死者的魂灵被那无极之剑吸纳,化作强悍无匹的精神力,在那些兵器接触到他的身体之前,易再次消失不见,道道剑影穿越人群…… 百人斩。 “无之剑道,本由精神力发动,需由剑意将精神力推于高峰,方可以意念之剑,伤敌于无形之中。因此虽强,但终究需要先由寻常的剑招,温养剑意,而并非可以连续发动的杀招。不过,经过我的改造,他只需用意念之剑斩杀对手,便可吸纳亡魂,化为魔力再度催动意念之剑,永无休止!” 辛德拉缓缓说道,望着大殿之中的屠杀,惨叫声在殿内不停地回荡,而她的目光深处的火热,愈发热烈起来了。 “而这,就是我所向无敌的人形兵器!整个艾欧尼亚都将为之颤抖!” 番外篇 雪幻 “北部城墙薄弱,塔楼与守城器械的布置相对稀疏。也难怪,建城以来几次大规模的战斗,攻城方向都在南向,所以南部的墙一直在被加固。北墙也许是这次战斗的关键,不过,对手是杜?克卡奥的话……” 瑞吉纳德烦恼地抓了抓头发,一管鹅毛笔在城防图上勾勾画画。 这家伙还真是很麻烦呢。 诺克萨斯向来崇尚铁血征服,但又不择手段。杜?克卡奥用兵阴险狡诈,曾在征服宏伟屏障的牛头族部落时,用计将他们最强大的勇士阿利斯塔诱出村庄,调虎离山。 可是…… 这次远征艾欧尼亚,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为他,所谓珍重的对手让步,又给了他们七天的时间准备。 似乎又在期待着一场公平的对决? 捉摸不透。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比他自己还捉摸不透的家伙? 瑞吉纳德自恋地想着,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今天,好安静。 上午十点了。 艾瑞莉娅没有送来今天的咖啡,瑞吉纳德也没听见泽洛斯和他的队伍在外面操练的声音,更没有修缮、改建城墙的工程队忙碌的声音。 他转头望向窗外。闯进眼帘的,是一片纯白,铺天盖地的白。 下雪了? 不知下了多久,街道上,已经覆满了白皑皑的一片。 瑞吉纳德并不是没见过雪的,在成为真正的魔法大师,被迫入住进象牙塔之前,他冒险过很久,甚至去过弗雷尔卓德,那片遥远的冰雪大地,那里下起雪来壮观得能把整个人淹没掉。 不过雪这种东西,就算见过多次,可每次见到又都会觉得新奇,就像……就像某只小狐狸。 瑞吉纳德发现自己又想起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了。 他笑笑,兀自摇摇头,披上挂在门边的大衣,推开了门。 这么美的时候,还能继续留在房间里办公的人,绝对是个傻子。 皮肤撞在空气里,触感微凉,完全没有刺骨的温度——好像这雪的产生,本就是将那些无形的寒气凝固了起来吧。 出门的时候,雪势已经变小,好像随时都会停下来的样子。雪不大,似乎就没有那么铺天盖地的壮丽,瑞吉纳德不禁有些惋惜,好像错过了什么一样。 目光突然就撞到了她。 那个身后九尾摇曳的倩影。 于是这样的雪势,突然就变得很契合。 怎么会?幻觉吧?她会出现在这里?还以为她永远不会再来这座不欢迎她的城市。 倒是,街道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人。不得不说很奇怪。不过说来也是,毕竟他的办公室就在城墙附近,由于战争的恐慌,这附近但凡能动的人,也都搬往市中心去了。 剩下的只有他这样,由于工作缘故的士兵和指挥官了。 她站在那里,从他的方向只能看见那张挂着微笑的侧脸。她笑着伸出手,接住那些飞舞的白色精灵,努起嘴巴的神情,简直像是个孩子。周围,遍地都是蓬松的银白,空中,雪缓缓飘落。 雪花落在她裸露在外的香肩上、头顶的蓝色秀发,还有些粘在尖尖狐耳上的毛发里。 他蹲在办公室外的台阶上,坏笑着抓起一团雪,刚刚落下的雪很松很软,正适合用来玩耍。他本想丢去一个雪球,却迟疑了,不想破坏眼前的这一切—— 他想……想继续这样子,认真地多看她几眼。雪慢慢被手温融化,冷水刺进皮肤里,直到……直到她的雪团歪歪地砸到他的肩膀上。 “喂,死弱鸡,想要偷袭我?” “被发现了呢。”他咧嘴一笑。 “才不会让你得逞。”她朝他吐了吐舌头,那样子真是可爱到极点。 还真是败给她了呢。毕竟是妖狐,想掌控人类的情绪,恐怕就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吧? “一起来玩啊?”一只温凉的小手突然抓上了他的手腕,没有等他回答,就拉着他奔向那片银白色的天地。 路旁的小树上,已经积满了雪,每根枝杈上,都覆了厚厚的一层,好像为每棵树都镀上了一层银边。 真美。 九条毛茸茸的狐狸尾巴,身旁的娇躯,散发着在这片天地之间唯一的热源。作为一只恒温动物,他似乎本能地有一种想要接近她的感觉。 “嘿。”狡黠的轻笑,然后一个雪球砸在他脸上。 “啊喂!又来偷袭!”瑞吉纳德拨开脸上的厚厚的雪团。一道清丽的流光包裹着模糊的娇躯,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嘻嘻!是你自己笨。可不怪我哦。”阿狸得意洋洋地说道,身后的尾巴都跟着趾高气扬地晃动着。 瑞吉纳德鞋尖忽然亮起一抹电芒,邪邪地笑道:“那就不要怪我了哦。” 阿狸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灵魄穿梭间,发出一声轻灵的嬉笑,轻盈地躲闪开。 躲不掉的。 瑞吉纳德嘴角轻勾。阿狸身体方才凝实,突然被他坏笑着,扑倒在雪地里。 “哈……啊!死弱鸡!啊……”她挣扎着,陷进柔软的雪堆里,尖叫声被吞没进松软的雪里,脖子、还有胸口的空隙间都落进了冰凉的雪。 “阿——嚏!” 几分钟后,阿狸吸着红红的鼻子,从雪地里坐起来,整理着蓬蓬乱乱的头发。又短又紧的上衣也歪歪斜斜的了,这样子看起来多少有些不雅。 “死弱鸡!”她嗔着叫道。 裸露的肩膀突然被温暖的软毛披盖,她斜过头,看见了披在肩上的厚绒衣。 “谢谢。”她的声音温软了下来,抬手拉了拉衣领,把这件衣服紧紧地裹在身上,那股熟悉而好闻的气味。 “怎么穿得这么少?”瑞吉纳德说道,“我还以为妖狐不容易着凉的。” “我也是恒温动物好不好……”她白了他一眼,微笑的嘴角,微微眯起眼睛,浓密的睫毛下的细缝里闪烁着享受的微光。 “要不要去我办公室?我给你倒杯热茶暖暖身子吧。” “不要。”她嘟起嘴巴,不知道为什么拒绝了。 “也好,这外面的雪景,倒是很美。”他曲着一双长腿,坐到旁边。“只可惜,很快就要开战了。” “如果不是这战争,你会留在这吗?”阿狸低着头,问道。 他的目光掠过她的发梢,但看不到她的眼睛。“嗯……应该不会。因为战争学院需要我啊,它才刚刚成立,还像一个小孩子,要我扶它走上一段路呢。我可不敢把自己的梦想交给别人完成。不过现在,也是没办法了。毕竟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地步嘛。” “世界和平吗?那……”阿狸眼里的大雾慢慢散开,透出一道刺眼的光亮。“弱鸡,你就没有什么……个人的梦想吗?” “嗯……”他抬头望向飘雪的天空,那颜色,晴净得好似琉璃。“有啊。能有个无所事事的工作。每天闲到发霉,去旅游,去吃遍好吃的东西,然后……到处泡妞。嘿嘿。” “喂。”阿狸不满地看着他。 “可惜,我注定当不了那样自由的人啦。这个梦想很重,也许要有几代人才能完成,那么我就来做第一代吧,后来的人做起来也会少些辛苦。” 阿狸的眼睛,再度被那片大雾遮住了,变得模模糊糊的。她抱着双腿,低着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般的“哦……” “怎么了?” “弱鸡……”阿狸突然说道,她抬起眼睛看他,眼中闪烁的光芒好像某个怅然夜里明亮的月光。 “嗯?阿狸……”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嘴巴便被一个长长的吻堵住,柔软的,又是迷幻的。 他一惊,继而慢慢发现,这一吻里,阿狸并没有吸取一丝精魄。 她闭着眼,吻了上来,颤动的睫毛刮着他的脸颊,激起丝丝缕缕的痒意。 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这个吻让他无法呼吸,大脑早已供氧不足。他想继续下去,这一吻实在是太美妙了,但心里又尴尬得直想要逃开…… 瑞吉纳德全身一抖,脑袋重重地砸在桌上。 他捂着头坐了起来,桌子上流了一滩口水。 是梦?而且,居然……不是噩梦? “你醒了啊?”艾瑞莉娅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啊?嗯……居然不小心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某人可是流着口水,一直睡到大中午哦。”她笑着说,然后把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放到他手里。 “谢谢。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真是的……居然睡了这么久,没耽误什么吧?” “别自以为是了,以为全世界都需要你。你不在,一切都运作得好好的呢。”艾莉斜了他一眼,说。 “呼……这就好。”他抿了一口咖啡,甜度刚好,然后闭目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 损失的精魄恢复了大部分,看来这一觉还真是养人呢。 至于那梦…… “对了,下雪了吗?”他突然问。 “怎么可能?”艾莉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才初秋而已,就算是冬天,艾欧尼亚的雪也不多呢,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呀?” “好像是。”他说,目送艾莉走出房间。 呵,想那种虚幻的东西做什么。他摇摇头。 屋外的阴影里,阿狸透过窗子,偷偷看着椅子前的瑞吉纳德,总算满意地笑了。 “真是的,死弱鸡,听艾莉说,你好几天没合过眼了,就是靠咖啡死撑着。要不是我有幻术,让你好好睡了一觉,谁知道你会不会垮掉呢。精魄已经还给你了,互不亏欠了哦。” “等我变成人类,我们就好好在一起,好吗?好的。”她自问自答,然后“嘻嘻”一声笑了起来,诱人的魅影闪掠不见。 “我知道,其实你是喜欢我的。” 第七十九章 新的威胁 头痛…… 好像快要裂开了似的。 每块肌肉似乎都在尖叫着,发出酸胀的痛感,身上汗涔涔的感觉让他一点也不舒服,额头上的毛巾已经凉掉,湿乎乎的一团糊在上面。 瑞吉纳德捂着发痛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柔软的被子从健壮的上身滑落,肌肤的透气感让他感觉好多了。 破碎的记忆在头脑中拼接,按图索骥。 他记起以灵魂态前去求援的路上,所遭遇的那个神秘女子,可怕的劲敌,她所操控的那种魔力——不,应该说是能量,是一种类似魔力却又奇异的变体。 当那成千上万暗黑魔球撞击身体时,他深深的感受到了那股魔力之中的……怨念。是一种来自施法者的负面情绪。强烈,近乎疯狂。 普通的魔力之中,根本不会带有施法者的情绪,可是那女人的精神力,似乎已经被掌控欲扭曲成了一种执念。 若非他瑞吉纳德有那燃灵之火的秘法相助,恐怕胜负还真是不好说呢。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进来的是艾瑞莉娅,她手捧着一堆柔软的衣物,卷在她的胳膊上。 “啊,弱鸡,你醒啦?”她的脸色看起来惊讶得不得了,然后她移开了目光,由于他赤裸的上身显得有些脸红。 “嗯……我昏迷了多久?”他皱起眉问道,看窗外的天色虽还未晚,但也不像是清晨时分。他知道,现在他们时间不多。 “没多久,不过一个上午,现在才下午两三点钟,离天黑早着呢。”艾瑞莉娅笑着说道,把衣服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就是说……还剩下一天?” “……嗯。”艾瑞莉娅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心里隐隐担心这家伙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剑术比赛结束了?” “嗯,赢的当然是哥哥啦!有好些人为他欢呼呢。” “哦?” 瑞吉纳德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这些又在情理之中。 此前泽洛斯一直被认为是个懦弱的统帅,但他昨天和士兵们一起训练时,那种落在队伍最后面却依然坚持的勇气,已经赢得了士兵们认可。 “你之前那件白袍,我已经叫人去洗了,不过我觉得已经被血污弄得不能穿了。这是我新弄给你的。”艾瑞莉娅说。 这白袍是崭新的,从卡尔玛那里拿到的新袍子。虽然素白的颜色在灵能者之中所象征的品阶并不高,且是最低级的那一种,根据艾欧尼亚的传统,人们相信至高的神圣,应该是天地的玄黄之色—— 她记得似乎在魔法界,纯白也是最低阶的存在。 瑞吉纳德喜欢白色,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爱好而已。 纯净,素白的颜色。 可是这种纯色的白,在天地间恐怕是很难找寻到的,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也许只有雪吧? 她见过雪花,不过艾欧尼亚的冬季总是温和,偶有飘雪,也是混杂着冷雨的,根本不可能堆积起厚厚的雪地。听说大陆上有一片冰雪山脉,充满了那铺天盖地,淹没世界般的白色。 可是肮脏如淤泥,尚可永久留存于世,纯净如雪,却终究难免消融的命运—— 就好像…… 就好像那种太过纯净的东西,本就不属于这个污浊的世界。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谢谢,”瑞吉纳德微笑着点点头,“去通知卡尔玛、慎他们,一会到城防指挥部参加会议。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那身旁环绕暗黑法球的神秘女子的身影,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艾欧尼亚也许面临着不止一个威胁。 瑞吉纳德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背,正要掀开被子换上衣服,艾瑞莉娅大叫着拦住了他。“喂!弱鸡你等,等等!” 她的脸红红的,身子赶紧转了过去,朝房门跑去。她在门边顿住了脚步,背对着瑞吉纳德,很小声地说道:“那个,你好像还什么都没穿的。” 瑞吉纳德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尴尬地笑笑,兀自耸了耸肩。 “哦,抱歉。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瑞吉纳德逗笑说,一边下床换衣服。 刚拉开门的艾瑞莉娅身体僵了一下,从后面的角度看见她的下巴缩了缩,似乎做出了一副非常愠怒的表情,不过瑞吉纳德换衣服的声音让她强忍住即将瞪视过来的怒意。 门嘭的一声猛然关上。 门板震颤着,似乎在回荡着未尽的情绪。 瑞吉纳德摇摇头,把长袍穿好,低头打量着精致的袍袖,上面艾欧尼亚风格的刺绣倒是别有一番异域气息。 这衣服倒是出乎意料的合身呢。 他理了理衣服,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向他,他急忙扶住一旁的桌子,身体靠在上面,急促地喘着粗气。 这灵魂的创伤……看来真是不轻啊。 …… “喂,怎么迟到这么久?” 临时指挥所门外,艾瑞莉娅早就着急地等待他了。 从这为了战时临时改造的指挥所,可以直接看到南部的城墙后身,那里应该会是这场守城战的主战场,方便调度,又有着墙体遮挡,不致于直接暴露在攻城部队的杀伤区之中。 瑞吉纳德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了过来。 “那个,我整理了一下发型。” 艾瑞莉娅怒瞥了他一眼,“你……大家都在等你了!” “知道啦,”他用很迁就的口气说道,“晚点出场比较像主角嘛。” 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让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艾瑞莉娅总觉得自己渐渐能够看透这个男人的伪装—— 怎么说呢?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反常行为,永远都是迫不得已,只是用那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借口掩饰自我。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仅很好,还有的是闲情逸致呢。 况且,索拉卡明明很担忧地告诉过她,瑞吉纳德这次受到了不轻的灵魂创伤,就算她尽力用星辰之力治疗,也并不会很轻易痊愈。 瑞吉纳德只是笑笑,用一个玩笑抹去让人猜不透的,在掩饰的所有。 自然的笑容里,看不出一点勉强的意味。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什兰姆先生,你的伤,不要紧吧?” 看到瑞吉纳德,卡尔玛第一个走上来,好像不认识这家伙了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没什么大碍。”白袍魔法师笑笑,“诸位,我今天着急你们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如诸位所见,这次求援还是失败了,我看见了一座……浮空宫殿,而且遭遇了一位强敌。” “那是谁?”卡尔玛疑惑地看着他,他口中所说的浮空宫殿之类,真好像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传说。 “是一个女人。使用一种暗黑能量的女人。她自称暗黑元首辛德拉。” “是她……”卡尔玛不禁默念。 “你知道她?” “我也只是听说,好像当时她的天赋造成了很大轰动。直到后来,艾萨罗长老,他一直负责管理海那边逃来避难的魔法师,也是艾欧尼亚极少数选择研究魔法,这种禁忌力量的人,他请缨引导那个女孩的力量之道。”卡尔玛娓娓道来,“但是不久前,我听说了艾萨罗的死讯,是被那个女孩杀死的。真是没想到……” “我遇到过她。”慎突然开口,“就在均衡教派被劫的影流忍者屠杀的那天,我和阿卡丽曾经被那女人调虎离山……她的魔法,的确非常可怕。” “也许尘的师父,失踪的无极剑圣易大师,就是被她抓走的。虽然只是推测,但是不无道理。”瑞吉纳德说。“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尘。” “这我明白。”索拉卡说。“可是易会不会……” “放心好了。”瑞吉纳德对她温和地笑笑,“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过,她也许会成为诺克萨斯的盟友,看起来她似乎希望向艾欧尼亚复仇。一旦她加入诺克萨斯的阵营,恐怕胜负的天平,真的会一边倒了。”瑞吉纳德忧虑地继续说道。 “魔法师大人,你确定我们现在不是一边倒?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希望?”刚铎长老不禁问道。 “当然有。”瑞吉纳德咧嘴笑道,“而且我非常相信。” 尽管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距离诺克萨斯的总攻还有一天。 第八十章 最后的准备 约战之日前的最后一天。 南门外已经建起了另一道墙,与主城墙相互配合,形成一个凸字形的结构,火力可以达到完美覆盖。先前猎日镇会战时缴获的诺克萨斯先头部队的军旗,被划开三条触目的刀痕,挂在城门上方。 外墙和主城墙外的空地上,都已经挖好了引火沟。五六尺深,宽约十码,里面填满了干柴和灌枝,那些干燥的木料是绝佳的燃料。引火沟正上方的高墙上悬挂着木桶,随时可以一拉绳子,把桶里的油倒进引火沟里。 城墙前方的平原上,树起一片假人军阵,那是被弓箭队钉在那里,作为练习的靶子的,只消一声“放箭”令下,箭矢便铺天盖地,稻草假人身体立刻被箭矢插满。 瑞吉纳德在城墙上视察的时候,还用魔法将那些假人悬浮起来,不停地浮动,那些稻草人好像真正的军阵一样行动起来,变成移动靶。 结果很快也变成一只只“刺猬”。 猎日镇的弓箭手果然技艺非凡。 泽洛斯每日都和士兵们共同训练,据说昨天的剑术比赛夺冠,他被士兵们欢呼着抛得老高。 他终于不再是那个被士兵们嘲笑的懦弱统帅,不再是每天中午都要一个人在角落里吃饭,没有人愿意和他一起的家伙了。 每每出现在训练场上,都有士兵热情地和他打招呼。 现在他的工作是演练撤退,这非常重要,他必须保证这新建的外墙失守时的人员损失降到最低。那外墙不过是一个拖延作用,失守是注定的,也是必须的战略。 士兵们迅速冲下城垛,穿过城墙之间引火沟上的木板,再爬上从主城墙悬垂下的绳子,主墙上的弓箭手必须提供火力掩护,避免误伤自己人。 他们的速度每次演练都在加快。 总体的情况一次次改善,于是细节的问题也越来越突出。 “可是,究竟由谁来负责倒油和点火?一旦外墙被攻破,我们的士兵很可能跟诺克萨斯的军队混在一起。到那时候,下这个点火的命令可不容易。”午餐的时候,泽洛斯跟瑞吉纳德提出了自己的问题。 “最好由弓箭手充当,不过为了外墙的火力,主城墙上也许人手不够。我们需要安排专门的火把兵,你需要找一个足够冷静又有魄力的军官指挥下令,到时候无论谁被留在后面,都不要管。只要号角一响,倒油点火,一刻都不能耽搁。” 一个军官表示城墙上的厕所存在严重的问题,它们年久失修而且不够卫生,最重要的是粪坑的数量严重不足。 “我们的士兵不能忍受着内急去战斗!” 于是瑞吉纳德紧急召集了两支战队去搞卫生和扩建。 几名士兵由于战队间的竞争和摩擦,大打出手,瑞吉纳德和李青急忙赶到现场,努力把他们的情绪平静下来,费了老大力气,才让他们明白他们的对手应该是诺克萨斯人。 一名士兵申请暂时离队,去城内幽会相好的姑娘,瑞吉纳德厉声拒绝他的要求,对方软磨硬泡,白袍法师早就被一箩筐麻烦事弄得没了耐性,直接对他大吼:“再不回去训练就他妈给我去挖粪坑!” 这样的问题越来越多,不胜枚举,烦不胜烦。瑞吉纳德感觉自己简直要崩溃了。这些麻烦事几乎要把他淹没了。 “为什么我要卷入这种麻烦事之中啊!”瑞吉纳德不止一次这样的怒吼起来,然后就会是一片安静,过了一会他又继续开始谋划。 下午的时候,李青前往训练场,和士兵们对练,让每个战队选出五人一组的精锐士兵,和他对战,然后那帮家伙被他打得屁滚尿流,倒在地上呻吟不止。 后来有一队看起来最不起眼的士兵,利用四个人牵制住李青,剩下那个瘦弱的小个子一人从后方偷袭,一下子骑到了李青的脖子上,把他扳倒在地。 李青揉着发酸的肩膀,赞扬了这支队伍,对在场的战队说:“无论多么优秀的武者,都无法照看自己的背后,我需要你们记住这一点,无论你们在军中有没有朋友,就算没有现找一个也行,开战时一定要确保有人照看你的背后。”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筋骨嘎巴作响。“现在,下一组!” 瑞吉纳德抱着胳膊,在远处看着李青的实战特训,看到这,他满意地笑笑,然后回到城墙上,准备调试墙顶的巨弩和投石器。 “这射程太短,巨弩的力道显然不够!天黑之前必须改造完工!石弹你们能赶造出多少?” 无休止的问题,解决了一个又会有新的冒出来,而且还不止一个。 每次偶有闲暇,也只足够他回到办公室喝一杯咖啡的时间,不过这也是让他觉得无比惬意的放松时间。 艾瑞莉娅每次都会为他准备好,说实话,煮咖啡这种工艺,在瑞吉纳德来之前,艾瑞莉娅可是连听都没听说过的。 傍晚的时候,当这一大堆让人头痛的事务终于差不多解决的时候,瑞吉纳德叫人传令给泽洛斯。 当年轻的城防官出现在他面前时,瑞吉纳德有些犹豫,但还是开口说道: “我决定派人去德玛西亚求援。”他看了看泽洛斯,“我考虑过很久,我觉得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泽洛斯。”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知道你想在城墙上证明自己,但是这个任务同样重大,如果一直这样孤立无援,普雷希典之城必破无疑。我会挑选最优秀的骑兵陪你一同前往,均衡忍者阿卡丽也会将你们护送到海边藏战船的隐秘处。此行凶险,但就算诺克萨斯布下天罗地网,你也要拼命闯出去,把求援的消息带到德玛西亚。” 泽洛斯的眼中跳动着微光,终于,他点点头。“好。” 瑞吉纳德拿出一个布包,把包裹摊开,把其中物件展示给他看。“这是瓦罗兰的地图,这枚信戒是嘉文三世赠与我的,带着它,德玛西亚王国会履行它的诺言。” “另外,我还有一件私事,我希望拜托你。”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只牛皮纸信封,放到包裹里,看起来是新写的,蜡封都还未干。“这封信,抵达德玛西亚王国之后,让嘉文陛下派人送往皮尔特沃夫,把它交给探险家伊泽瑞尔。” 瑞吉纳德看着泽洛斯,重重点头。“拜托了。” 第八十一章 刺客 “谢谢啦,艾瑞莉娅,你去休息吧。” 当艾瑞莉娅在他半凉的杯子里加好的最后一次咖啡时,瑞吉纳德微笑着对她说道。 “嗯,那个……长老院希望你能递交一份城墙防御的评估报告给他们。”艾瑞莉娅说。 “这是不可能的。”瑞吉纳德头也不抬地说,继续埋头于手头的部署图。 “长老们的意思是,你必须拿出些什么,证明你能守住这道墙。”她继续说,自小生活在艾欧尼亚,她也是知道长老院的权力有多么大。 “如果他们不放心的话,现在大可以携家眷逃走。这个评估我确实会做,但不会交给任何人。诺克萨斯的情报能力绝对不是我们能想象的。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要想不泄露一点东西给他们,唯有把一切存在这里。”他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头,勾起嘴角温和地笑着。 如果说白天里,这家伙还总是喜欢开玩笑,没有一副正经的样子,到了这深夜,万籁俱寂,他的身上倒是透出一股静默的味道。 那是一种……冷静又迷人的气质。 真该死,为什么脑子里会有这种想法呢?明明自己只是替阿狸暂时照顾那个家伙,一个喜欢逞能的,永远长不大的小孩子! “嗯。”艾瑞莉娅收起心绪,点点头。 确实,他给出的理由没错,像是这种机密需要守口如瓶,因为对手是诺克萨斯,世界上最为恐怖与狡诈的存在。 “对了,关于你哥哥的事情……其实是我考虑过很久的了。我相信他可以胜任,这任务不比城墙上的任务安逸,反而更艰巨,又同样荣耀……所以我希望……”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话。瑞吉纳德刚才的解释听来有些好笑,似乎在担心她对他怀恨呢。“我相信你的决定有自己的道理。”她说,突然觉得这话太体贴了,听起来就不符合自己的口气,便又补上了一句,“虽然你人实在是讨厌得不行。” 瑞吉纳德耸耸肩膀。 “那个……弱鸡,你不睡吗?” “一会就睡。等我忙完这个就去。” 艾瑞莉娅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这对于他来说,又会是一个无眠的长夜了。 唉,这家伙……说他什么好呢? “晚安。”她掩上门,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瑞吉纳德打开窗子,夜晚的冷空气让他感觉清醒,他深吸了两口,然后又继续埋头于工作。 鹅毛管下,军阵在简单的线条中勾画出来,浮现纸上,他仿佛要透过这些简单的图形和圈画,把第一天的战斗尽收眼底。 他倒真希望自己这命运之瞳可以有这种功能。 这会是最重要的,决定艾欧尼亚之城生死存亡的一战。 一旦失败,就会兵败如山倒,之前准备的一切一切,都将白费。他不敢有任何疏忽。 火力网的布置应该已经很完美了,守城之战,最重要的便是依靠弓箭手阻击敌军前进的脚步。灵能者们以医治伤员为主,少数愿意尝试杀伤性梵咒的灵能者,瑞吉纳德已经把他们编入了魔法师的部队里。 至于魔法师部队…… 这个倒是个此前没有考虑的大问题,生活在艾欧尼亚的魔法师,多数是从海那边流亡至此的,几乎都来自于诺克萨斯,一直以来由大魔法师艾萨罗监视并管理他们的行为。现在他手中也只是有一张名单,从中看不出任何,这些天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务,他本应该去见见这些人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魔法师的实力参差不齐,要想让他们在城墙上做出些贡献,设计出适合他们的战斗方案,还真是件麻烦事呢。 看来明天有必要紧急召集一下他们了。 瑞吉纳德忽听壁炉之中一阵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落进来,他站起身,走过去,那东西从炉膛里弹出,平稳地落在地上。 看样子似乎是…… 圣诞礼物。 那种每年都会为小孩子准备的,用红色或是绿色的彩纸和彩带包装好的礼品盒。十分精致的样子。 但这东西的出现实在是太诡异了。 谁会在这种时候,送出这种礼物?又不是圣诞节,况且,他早已经过了相信圣诞老人的年纪了。 他盯着这方方正正的盒子看,这层层包装之下,似乎有一种隐晦的魔法能量,正蓄势待发—— 打结的彩带突然断开,外包装也被撕裂,盒盖跳开,一张小丑的怪脸“嘭”的一声弹了出来! 恶作剧用的惊吓盒吗? 可是心中这预感…… 瑞吉纳德下意识地闪身向后,然后他庆幸于自己的直觉,只听“铛铛铛”的三声震响,三根肉眼难辨的钢针几乎是瞬间钉在了他脚边的地板上。 冷汗从额角流下。 那惊吓盒里的小丑布偶摇摇摆摆的,没有继续发动攻击,那布偶上的小丑面具看起来无比诡异。 “现身吧。”瑞吉纳德的声音在这房间中回荡。“不必再躲藏了。诺克萨斯的刺客。” 他听见一阵怪笑声从梁上传来,一个身影在空中一翻,落在地上。 宽大的衣服十分不合身的样子,蓬蓬松松,看起来就十分滑稽。脸部的位置被厚厚的小丑妆容所掩盖,看不出本来的面貌。用口红涂出的夸张的嘴角轮廓,让他笑起来的表情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装束和容貌,完全像是逗笑的小丑。但是他手中的所持的,不是用来抛接的彩球,而是两把尖刀。 瑞吉纳德目光紧盯着眼前的这人,看样子,这应该就是阿卡丽之前在森林中遭遇的小丑怪人了。 就连拥有破除魔法能力的暗影之拳阿卡丽,都没能看透他的伎俩。 看来又会是一场恶战了。 真没想到,诺克萨斯竟然会有这么多人,想要置他于死地。果然跟传言中一样,是一座势力混乱、错综复杂的城邦呢。 “这礼物你好像不喜欢。”小丑看着瑞吉纳德紧绷的脸孔,半低下头,脸上流露出一种自怨自艾的忧伤,但是很快他咧大了嘴,大笑起来。“不过没关系!还有更精彩的东西准备给你呢!” 瑞吉纳德忽然感到背后袭来一阵寒意。 第八十二章 小丑的把戏 眨眼之间,那小丑模样的怪人竟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瑞吉纳德身子向后疾闪,迅速拉开了距离,奥术光辉于指尖跳动,头脑中喧嚣着几乎要爆炸的痛苦,他也只得把那根弦紧紧绷着—— 他知道,此刻自己若是有一分一毫的松懈,就绝对是将自己的性命拱手出让。 咒能的威势汹涌待发。然而他发现,自己刚刚所站之处,现在竟空无一人。 “嘘,让我悄悄地、悄悄地绕到他的身后。”他听见小丑的声音,夸张的尖嗓门。眼角将那家伙的行动一览无余,小丑正猫着腰,一种颇为夸张的蹑手蹑脚,表演的成分似是占了大半。 跳跃的闪电好像一条皮鞭,朝那小丑的方向射去。 对方轻盈地一跳,轻松躲过了他的攻击,这家伙肥硕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好像有些矮小,不过那只是错觉。 “啊哈哈!他好像发现了,不过别急……我还有这个!”又是一阵怪笑,弯起的眼角泄出的微芒中,那抹疯狂的笑意愈发清晰起来。 让人不禁心生寒意的,除了泰隆那般冰冷如刃的刺客,还有便是像面前的这家伙,笑里藏刀,以杀人为享乐。 他不停地抛接着手里的尖刀,似是寻常杂耍,但怎么看都不免让人阵阵触目惊心。 瑞吉纳德没有给他任何发动千奇百怪攻击的机会,数道电光如同道道雷蛇,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猛然跃去,扑向小丑的方向。 既然这个小丑打扮的家伙是个身手矫健的刺客,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要想办法禁锢他的行动。 电光把他的身形封锁,在周围形成一道静电力场,将他环绕其中。电流在小丑的脚下划过,小丑所站的地板之上,道道静电竟然隐约浮现出—— 魔阵的轮廓! 是最为狂暴的烈焰魔法,炎爆术! 这家伙,竟然用隐约的电流构造出一道炎系魔阵!用魔法构造魔阵的技艺……简直叫人目瞪口呆! 静电闪烁,突然耀眼起来,魔阵霎时出现,炽烈的火柱拔地升起! 连空气都被这股热浪扭曲,电光在周围构成嗡鸣的魔环,在这耀眼的火光之间不时显现。 烈焰的喷射持续了片刻,便止歇下来,橘色的火焰慢慢消散开,火柱升起的那片地板上,竟然连一点烧焦的痕迹都没有——这可怕的掌控力,分毫不差的精准。 小丑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 是被烈焰吞噬了吗?不,这显然不可能。若是这样便轻易击败,又怎么会潜入这里执行刺杀他的任务呢? 瑞吉纳德感到脑子里一阵恍惚,腿脚上的力道也是虚浮起来,该死的灵魂创伤,他努力地平稳自己的呼吸,不敢轻易挪步,生怕会表现出一点蹒跚之态—— 在一名刺客面前,丝毫破绽都是致命的。 空气中蓦然升起一阵黄烟,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丑凭空现身,这两人之间,瑞吉纳德看不出一点区别,即便动用自己的精神力洞察,也区分不出。 “嘿嘿嘿。感谢你漂亮的烟花,我们来找些乐子吧!这四把刀里,只有一把喂了慢性毒药,试试运气如何吧!”两个小丑异口同声地说道,声音诡异地共鸣起来,那种古怪的笑声也是混在一起。 站在右边的小丑猛一抬手,窄刃化作一道寒光,飞射向瑞吉纳德。 电光在白袍魔法师的软鞋下喧嚣,风灵也包裹着他的身体,顺势而推,便是在风中疾行。 手臂上的痛感无比尖锐,秀气英俊的脸颊上闪过一股深深的惊异,一把窄刃从他的右手臂划过,肘上几寸的位置,伤口不深,却是硬生生划开一道骇人的血痕来。 竟然……没有躲过? 瑞吉纳德张大了眼睛,这简直难以置信。没有什么投掷武器能快过他的身法,这风雷同时加持的疾行之术! “看样子不是这一把,那么,这一把如何呢?”他接住抛起的刀,在指尖捏了片刻,投射而出! 瑞吉纳德努力平静自己的呼吸,眼瞳缩紧,目光将小丑出手的那道寒芒死死锁住。不会再有失误了,这种低级的把戏,他怎么可能躲不掉? 风灵飘逸的推力变得狂暴,脚下闪耀的电芒也是愈发耀眼。 利刃没入身体的锐痛让他几乎惊呆了。 怎么可能? 这一次依旧是右手,腕部被活生生刺穿,飙出一道华丽的血线。 疼痛让他禁不住轻轻抽气,微凉的夜风从牙尖抽进肺里。难道是某种弯折光线的魔法,让他无从判断方向和轨迹?还是这家伙抛出了另一把刀,反正面前这两个小丑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为什么他没能及时发现那攻击? 太多太多的疑问,他的脑子早就被搅得一团糟,哪还有精力思考这些? 小丑脸上诡异的笑容,越发深邃,两个小丑的笑容一模一样,那不知是妆容还是面具的脸孔,扭曲着笑意。 “喔……好像也不是……那么,这个如何?”利刃在空气中撕开两道破空之痕。笑意在他的脸上绽开,目光之中跳动着狡黠的微光。 瑞吉纳德扶住旁边的墙壁,他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浅紫色的魔阵在眼瞳上方慢慢显现,然而那光芒耀动片刻,便黯灭了。 瑞吉纳德身子一凛,颤抖着吐出一口鲜血来。 满嘴都是那种铁锈似的腥味。 该死……这家伙究竟是用了什么障眼法?那种无力感再次把他吞没。还是输了……吗? 房门被突然踢开,门板剧烈地一震,一道凶悍的掌风忽至,出掌的气流缠绕着声波,猛地击中小丑的身体。 然后一个身影飞踢而入,一记重腿狠狠鞭在小丑的身体上。伴随一声高亢的怒喝。 是李青。 阿卡丽闯入房间,紧随其后。 小丑倒退几步泄力,手腕一翻,窄刃便反握在手中,双刃横于身前,眯起眼睛盯着这两个突然闯入的家伙。 而他身旁所站的另一个小丑,在刚刚李青的那一记飞踢撞上身体的一瞬间,便是彻底消失不见。 “终于来了……”瑞吉纳德扶着墙壁,虚弱地说道,“你们再来晚一点,我可就要完蛋了。” 李青嘴角微掀,“我记得某人可是不会死的传奇法师。” “当然,如你所见。”瑞吉纳德笑了起来,不过虚弱的身子因为这笑又开始了咳嗽。 “我不会再输第二次了。受死吧!”阿卡丽握紧手中的忍镰,几乎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但是李青抓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这位即将奔袭而去的暗影之拳。 她诧异地看向李青,但只看到了那不露任何情绪的眼罩,当她目光带着些不甘,再次探向作为对手的小丑之时,才似乎明白了李青刚刚举动的含义。 房间之中,阵阵黄烟乍现,一个又一个小丑从散开的烟雾间显露身形—— 他们之间看不出任何区别,脸上的笑容好像是画在脸上的一样,格外诡异。 “嘿哈!真是越来越有趣了!”小丑——小丑们咧嘴笑了起来,手中轻薄的窄刃闪耀着寒光,将房间中的三人团团围住。 第八十三章 兵临城下 是障眼之法吗? “小心,这家伙的攻击方式实在有些诡异!”瑞吉纳德说道。 “装神弄鬼!就算你变出再多,我也会一个个打爆!”阿卡丽怒喝一声,身体从地面飞射而出。 她的速度肉眼难辨,毕竟光速有多快,阴影便可以延伸得多迅速,只是眨眼之间,锋利的镰刃便割开一个小丑的身体,把他硬生生地拦腰斩断! 小丑完全来不及抬起双手的利刃抵挡,甚至他脸上的怪笑都未来得及化作惊恐,便凝固在脸上。 这可怕的攻势! 瑞吉纳德都不禁开始掂量起,若与这身怀神秘忍法的忍者对战,自己究竟会有几分胜算——即便以命运之瞳看出她的行动路径,也太快了,想要反应过来都尚是不易,况且这忍术逐影而来,无论怎样迅速的身法都不易闪避,只能设法格挡。 但那小丑骇人的伤口之中,没有流出一滴血,脸上的笑容更加诡异和疯狂,身体“噗”的一声,爆成一堆粉尘和彩带,好像节日里的那种无火礼花。 一个小丑忽然朝她跳来,挥刃横斩,阿卡丽扬起兵刃挡开,另一只手已经把锋利的镰刃送进小丑的身体。 她背后忽然一寒,眼角的余光之中,一个小丑的身影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 额角的冷汗划过脸颊。 空气中那凌厉的掌风忽然穿透空间,落在击中那小丑的身体。 出掌的力道早就在传导途中抵消掉大部分,击打在身上不痛不痒,小丑也只是一愣,横过一双眼目,看了看那一旁一直未出手的李青。 是因为眼盲,看不到他的位置所以才发动了这荒谬的一击吗? 可是这攻击,瑞吉纳德再熟悉不过了,传说中的回音击,掌风之中夹杂着风旋,与蝙蝠的定位方式如出一辙,依靠那寻常之人听觉很难捕捉到的回音定位敌手! 唯有闭蒙双目,废除视觉从而将听觉锻炼至极的李青方可修炼成的绝世功法! 紧接着,古铜色的身影飞踢而出,狠狠撞向小丑的身体。小丑惊惶地试图用利刃将李青吓退,但李青不为所动,硬是用手臂直直抗住飞来的利刃,金线笼罩的身体有如金钟,铛的一声便是将利刃弹开,重重的一踢直中小丑的侧脸。 那小丑的身体向后飞去,房间中数不清的其他小丑,此时也瞬间消失不见,不像之前被阿卡丽击败的那样爆开,而是直接烟消云散。 “原来,是这样。”瑞吉纳德撑着身体说,不禁咳嗽了两声。 “什么?” “没想到是幻术。只不过,那幻术的魔阵隐藏在他的小丑妆容里,我觉得那惊吓盒里的布偶也是同样。没想到用这种色彩斑斓的浓妆,很好地和幻之魔阵的线条融为一体,偏偏这般花哨的妆容有特别引人注意。难怪可以发动那么诡异的攻击……今天还真是长见识了。” “这样的话,不看那张讨人厌的脸就可以了!”阿卡丽挑起一侧的嘴角,笑容里阵阵发狠,秘奥义眨眼之间便已发动。 小丑的窄刃和阿卡丽的十字镰猛然相撞,但这次任小丑如何灵巧闪躲,阿卡丽的目光始终盯着他的一双靴子,以此猜测小丑的行动。 被识破了法术的小丑,在阿卡丽疾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节节败退。 “结束了!”李青的声音出现在小丑的身后,松拳为掌,旋腕半周,而后突然猛打! 小丑失去平衡的身体直直撞上袭来的阿卡丽,一双分别象征着力量与魔法的十字镰没入他的身体—— 兵刃入肉的阻力瞬间消失,面前的敌手化作一团呛人的黄烟,尽管有忍者面罩,又抬手掩住口鼻,但阿卡丽还是不禁咳嗽起来。 小丑的身影出现在房间的另一角,阿卡丽的十字镰所划出的伤痕在那宽大的戏服上清晰可见。虽然逃脱了阿卡丽的这一击,但他仍然身在死角。 “呃哈哈,没想到艾欧尼亚还有这等高手,真是惊喜不断呢!” 阿卡丽不管他说着什么怪话,随影奔袭! 小丑的手中突然抛出一个彩纸包装的魔盒。 “小心!”瑞吉纳德大声提醒。看来那家伙要故技重施,还好他早就猜测到,这惊吓魔盒中跳出的小丑布偶,上面有同样的幻之魔阵。 盒盖猛然弹开。 阿卡丽急忙暂停忍法,烟幕弹从脚下散开,屏息谛听。 然而这次盒子里什么也没有跳出来。 “我们会再见的。我是恶魔小丑萨科。神出鬼没,说的就是我!聪明的传奇法师,看来你还是被骗到了,哦哈哈!” 小丑跳入那魔盒之中,连同魔盒一起消失不见。 这诡异的脱身魔法。 瑞吉纳德看着房间中诡异消失的身影,真是……又被嘲笑了。白袍法师无奈地想着,总是有千奇百怪的家伙给自己找麻烦,然后大笑着说:“我戏弄了传奇法师瑞吉纳德!” 每次都真是让人感觉窘迫。 “可恶!”阿卡丽对着面前虚无的空气挥了挥手中的十字镰。 窗外天色渐亮。 …… 天色阴霾着,层层叠叠的黑云好像诺克萨斯精锐的黑甲铁骑,据说他们袭来之时,有如黑云压城,铁幕横降。 瑞吉纳德遇刺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大街小巷。 士兵们议论纷纷,不知道今天——诺克萨斯大将军与那白袍法师订立的七日之约结束之日,这场艰苦的守城开始的第一天,他是否还会站在大家中间 而泽洛斯和骑兵队们早已在广场上整装待发。 艾瑞莉娅拉着哥哥战马的辔头,深深的哀伤溢于言表,却不知道自己这时应该说什么好。她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把话说得太丧气,这在艾欧尼亚的文化里并非好兆头,但又害怕此时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永远不会再有机会说出来了。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泽洛斯微笑着安慰她,手掌摸了摸妹妹的脸颊。“乖乖的,不要乱跑,一定保护好自己。” “有我呢。”旁边一匹快马背上的阿卡丽说道,“我绝对会把他安全地护送上船,你就放心吧。顺便提一句,你现在的样子,和不知谁家的小女孩没什么区别哦。”她满脸轻蔑地坏笑。 算是变相的一种安慰吧。 这时瑞吉纳德突然出现在广场之上,他从圣殿的台阶走下,在云层间投下的几道晨曦中,看起来仿若降临的白衣圣者。 那行动的矫健,看起来完全不像传言中受了重伤一样。 “是时候了。愿圣王护佑!”瑞吉纳德大声宣布,“我们将坚持至最后一刻,等候援军的抵达!出发吧。” 众骑士一挽马缰,催马狂奔,从当年圣王北上建城而来的大道上,飞驰而去。 艾瑞莉娅终于忍不住泪水。 白袍法师扶了扶她的肩,但什么也没说。 …… 这天的天气颇不平静,从早上开始便一直是阴沉着的,瑞吉纳德登上城墙,白袍在肆虐的狂风里猎猎作响。 出城求援的骑兵队已经向远处的林间飞驰而去,在城墙上只能看见一片模糊黑影。恐怕他们将直面诺克萨斯的埋伏,他知道那是一条死路,想到这里,瑞吉纳德不禁微微闭了闭眼。 “你的选择是对的,我们别无选择。那是唯一的一条活路。”慎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瑞吉纳德转过头,看见那打扮得有如武士般的忍者正抱着双臂盯着自己看,他笑了笑回应。 “你有种迥于常人的特质,魔法师。”慎缓缓说道。“你能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的情绪,这在凡人之中可不多见。” “也许。”瑞吉纳德说。 他看见远处忽然有一个聒噪的电球,飞闪而来。 “凯南回来了。”慎说。 电球滋啦袭来,落在城墙上,一个矮小的忍者从那耀眼的电光中显露身形。均衡忍者凯南,身为天生矮小的约德尔一族,又掌握雷电忍术,行动迅速,因此备战以来,一直由他从事侦查工作。 “报告,诺克萨斯的军队在几里之外集结,要不了多久就会兵临城下!” 此话一出,城墙上的众位军士之间忽然晕散开阵阵恐慌。 瑞吉纳德大步踏上前来,高声说道。 “听着!诸位,想在战争中活下来只有一途,那就是有勇气拥抱死亡。面对残忍好战的诺克萨斯人,若是退后一步,就是退到了来世,想要活下去,便是要与他们针锋相对!用暴力对暴力,用野蛮对野蛮!” “我知道,你们从小便受过艾欧尼亚的明礼教育,但是忘掉那些没价值的屁话吧,说那些话的人绝对没有直面过生死!诺克萨斯人成千上万,十倍于我们,我现在听说那数字还要更多。” “但这不重要,这城墙不过这么长,这么宽,他们不可能全部同时发动攻击。但我们不是。等他们冲锋的时候,我们会干掉很多人,等他们往城墙上爬的时候,我们可以干掉更多。” “诺克萨斯军队强大,骄傲,不可一世。杜·克卡奥将军从无败绩,所向无敌。但我们就是要成为这样一颗钉子,我们会在城墙上一天天嘲笑他们,用弓箭和你们手里的兵器消耗他们的力量,消磨他们的耐性!他们会变得挫败,他们会开始怀疑他们战无不胜的军魂,他们的勇气会瓦解!” “这场战争,也许你们会失去朋友,战友,兄弟,子女。你们也许连觉都睡不好,每天晚上会忍不住担心,自己会不会睡的正香就被夜袭的诺克萨斯人砍下脑袋来。我不会讲什么荣耀、自由、爱国,那些是政治家的词眼,对战士来说一文不值。我唯一希望你们考虑的,就是如何活下去。” 然后他顿了顿,目光环视在场的众人,让自己刚刚说的话有时间渗到城墙上众位士兵的心里。 城南外广阔平原尽头的地平线上,忽然升起一阵烟尘,遮天蔽日,仿佛一阵奔涌而来的黑潮。 诺克萨斯的铁骑…… …… “终于,开始了吗?”密室之中,斯维因目光阴森地盯着肩头的鸦鸟。 黑鸦什么也没说,头都未曾一动,本该生性活泼的生灵却沉静得有如死物。 但这用拐杖辅助行动的跛脚男人似是已然知晓,他仰起头,闭了闭眼,缓缓沉吟道:“围城已经开始。军魂拥兵二十万,围困传奇——这将是决定瓦罗兰命运的一战。但所向无敌的军魂似乎还不清楚,究竟谁才是被围困的人。” “可是,斯维因大人,若是将军此战失利……恐怕对我大诺克萨斯的前途……”内臣小心翼翼地提醒道,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的进言过于大胆,心中仍然很是担心自己会触怒眼前这个男人。 斯维因回以一声干笑。 “诺克萨斯终将统治瓦罗兰。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那个统治天下的大诺克萨斯,究竟是我斯维因的诺克萨斯,还是他杜·克卡奥的诺克萨斯,才是我最关心的问题。” 【第三季-孤注之城至此完结,准备迎来最后的一季:终焉之战】 第八十四章 陷阱 战马似乎开始烦躁不安了。 视线两旁,灰黑色的树木随着他们的行进不断后移,了无生气的枝桠好像巫婆流毒的魔杖,黑魆魆的,好似尖利的绝壁。 天气本就阴沉,林间便更是十分昏暗了。看起来真好像是用来吓唬小孩子的鬼故事发生的地点。 马队在影影绰绰的林间小心翼翼地前进,提防着从树木投下的阴影里可能突然出现的各种危险。 诺克萨斯显然早已发现了这森林深处的密道,还有那藏匿战船的神秘海滩——这是圣王为这普雷希典之城留下的最后的后路。然而根据凯南最近的探查,隐秘处的战船并没有遭到破坏。 他们是故意留下的这一条生路,仿佛引诱飞蛾的烛焰,把他们引向化为灰烬的终局。 置之死地而后生。 向他说明这项任务时,瑞吉纳德引用了这句艾欧尼亚古谚。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想办法突围出去,把诺克萨斯提前发动战争的消息传递到德玛西亚王国和战争学院那里。否则等待艾欧尼亚的,便只有在诺克萨斯铁蹄下沦亡了。 泽洛斯想起瑞吉纳德在士兵中间说的那些话,突然感觉有些好笑,也许希望这种东西,也不过镜花水月。 他伸手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希望它安静些,但这无济于事,他很快发现,周围骑手的坐骑,都开始表现出不安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接近了。 泽洛斯不禁勒紧了马缰,在手掌上缠了一圈,他没有下令,也不必下令,因为众位骑手都由于这股似有似无的威势压迫,大气都不敢喘。 他听见啁啾的鸟鸣,从高远的树冠间飘下。 他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这鸟鸣之声轻快而自然,伏兵所在之处,鸟兽是绝对不会这样怡然自得的。 正在这时,战马忽惊,嘶鸣着,纷纷人立起来,将背上的骑手掀翻在地,一个倒霉的家伙直接被掀翻在地,摔断了脖子,当场死掉。 摔在地上的士兵**着,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咒骂着那该死的畜生。怎么会突然这样?泽洛斯扶正栽歪的头盔,奇怪地想着,不敢有丝毫懈怠。 然而这时头盔的缝隙之间,他突然看见有黑影一闪! 密林之中,一个黑色的人影猛然跃起,落入队伍之中,将一个刚刚站起的士兵扑倒在地。只听见士兵中间传出一声痛苦惨叫,伴随此,还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野兽撕扯鲜肉的声音。 那突然跳出的人影一口咬断了那士兵的脖子! 这盔甲没有护颈,为了转头时方便灵活,却成了一处致命的要害。 周围的士兵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拔出武器,数道利刃指着那发动袭击的人影,形成威胁之势,但谁也不敢贸然上前。那袭击者甩了甩头,把死者软绵绵的身体丢到一旁,然后转身面向已经是大惊失色的众人。 这家伙看起来竟然是人类! 而且那脸孔显然是艾欧尼亚人的特征。 可是他双目早已失焦,瞳孔也是发散的,看起来与死人无异,似乎已经是失去意识的失心者,嘴角还留着死者破碎模糊的血肉。不过此时的行动却一改方才的迅捷,而变得有些迟钝。 好机会。 “干掉他!”泽洛斯的下令声淹没在士兵们的战吼之中,从四面八方包围住那失心者的数道锋刃,直直地刺了过去。 失心者无神的双目之中,突然被一层奇异的琥珀色所浸没。 周围的灌木之中,又突然跳出数道人影来,外围的几个战士直接被跳入阵中的失心者击翻在地,野蛮的攻击直接便使人毙命。 咬断脖子,甚至被活生生地拦腰撕成两段。 “防御!重组阵型!”泽洛斯高声大喊着,陷入恐慌的队伍迅速收缩起来,形成一个环状。 他麾下的这些骑兵,多数是武士出身,并未配备盾牌,只有一把大剑作为武器,并不能很好地防护自己,唯有结成环状阵势,兵刃朝外一致对敌。 一个士兵试图救出被失心者扑倒的战友,后者正用武器架住凶猛的失心者,双臂勉强顶住,但看样子马上也会难免厄运。他从后面一剑砍掉了失心者的脑袋,头颅飞了出去。然而那无头的躯体仍然在动,看得被压住的士兵胆战心惊,只是一愣神,失心者的手掌就突然刺进了他的胸口。 “回来!托马斯!”泽洛斯大喊着那士兵的名字,但他早已被吓得战战兢兢,走不动路,似乎被定在那里。 那无头的失心者朝他扑了过去…… 在场之人都不禁闭了闭眼,深吸入一口气,不忍去看那副血腥的画面,但即便是听那种声音,那种皮肉被撕开的声音,就让人心中阵阵发冷,感觉喉咙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正翻动着,直想呕吐。 泽洛斯缓了缓神,努力整理一下情绪,他告诉自己,他们是战士,总有一天会面对这一天的。 同样的失心者从周围的灌木丛中跳向最近的士兵。或是从树上猛然跃下,骑在某个倒霉蛋的头上。这林间的泥土松软而潮湿,好像踩在一滩烂泥上面。地面也在微微起伏着,似是濒死者的呼吸,琥珀双瞳的失心者从土里挣扎而出。 他们都是死物。 没有灵魂的躯体。可以在任何地方蛰伏待机,只等猎物进入包围圈的一刹那。 现在,他们已经在这些怪物的包围之下了。 站在一起的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彼此之间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那是属于恐惧的频率,恐慌像疾病般迅速蔓延。 握剑的手不断渗出汗来。 正在这时,那些被血腥杀害的死者身体上,一股浅浅的绿芒从他们的口鼻中飘散出来,缓缓上升。泽洛斯注意到,这半空之中,竟然有一团浅蓝色的神秘能量,凝为边角模糊的球体,正缓慢旋转着光华。 那些飘出尸体的绿芒,尽数汇聚入那浅蓝色的光球之中,将那光球染成一片暖调的黄绿之色。 当这汇聚的过程慢慢停下,地面上的死尸突然动了……他们的头由于脖子受损严重而低垂着,随着行动一晃一晃的,手里拖着生前使用的长剑,慢慢走向不久前的战友。 失神的双眸之中,早已被同样诡异的琥珀之色占据。 “这些都是傀儡。”阿卡丽说道。“控制他们的家伙应该就藏在某处,如果不打败那控制傀儡的人,恐怕这些傀儡很难被杀死。” “你找得到那人的位置吗?” “不能确定,我需要使用忍法才能找到具体的方位,但这需要时间,所以忍法发动期间,拜托你……” “不必找了。”一个娇媚的女声从高处柔柔地飘下。阿卡丽抬起头,目光迅速捉到那声音的主人。 浅蓝色的魔光环绕着她的身体,红白色的绸衣包裹着凹凸有致的娇躯,身后的九条绒尾自然地轻轻摇摆,倾城的俏脸,头顶却是一双狐狸的尖耳。 狐瞳之色,有如琥珀。 “来试试运气吧,如果你认为还可以的话。嘻嘻。”狡黠而娇媚的笑声听得人心头阵阵发痒。 人们说女人是水做的,因为她们美丽而善变,同时又…… 充满了危险。 第八十五章 城下谈判 黑色的云层从天边一直铺盖住整个天穹。 诺克萨斯的黑甲军团从地平线尽头铺排开来,密密麻麻,连成黑压压的一片。好似一片钢铁黑潮。 他们在巨弩的射程之外列队站定,重步兵的巨盾落在地面上,发出整齐划一的“铛”的一响。 瑞吉纳德沿着城墙迅速地跑着,一边用目光扫视着外面的军阵。 视野良好。 没有火力盲区。还有…… 目测到的诺克萨斯军队,比侦察得到情报显示还要更多! 军阵从中分开,一小队骑兵从军中飞驰出来,为首的骑手擎着诺邦的战旗,巨斧与流毒的颅骨构成一副十分凶悍的图案,旗上的骷髅脸在风中扭曲起来,而显得愈发狰狞。 他们在城墙外十几步开外的位置勒马驻足,从城墙上几乎看得见他们的脸,为首那人,苍白的肤色,血红的斗篷,本就在军团中鹤立鸡群,那气势趾高气昂—— 是和他交过手的弗拉基米尔。 “看样子是来找我的。”白袍法师笑笑。 “很可能是陷阱。”慎沉吟了片刻,说道。 “放心吧,他们的将军期待和我有一场对决,可不会轻易让我死掉。” “可你还记得昨天夜里的刺杀吗?”李青皱了皱眉,忧心之色将平整的眼罩皱折。“诺克萨斯绝对无法用常理推断。” 白袍法师耸耸肩。“那就只好试试运气了。艾欧尼亚毕竟是个文明的国度,虽然城下谈判根本不会有什么实际意义,但至少也要走个样子。” 他跳下墙后的台阶,这一跳省了他下一半楼梯的力气。这轻快的动作倒真是符合他这年纪。这家伙本应该成天和同龄人一起嬉笑打闹,没心没肺没烦恼的年纪,可是偏偏公务缠身,要他努力克制自己,做那个老态的高级议员呢。 守外侧城墙大门的士兵抬下巨大的门闩,打开了外侧的木大门——这外墙的城门因为建造仓促,因此不像原先普雷希典之墙那样,有着一道铁闸门的设计,不会轻易被撞城槌攻破。 因此他出城之时,想必诺克萨斯应该已经发现了这个致命的问题。 不过这木料上也有他量身定制的防护系附魔,诺克萨斯若想攻破它,也绝不可能轻而易举。 再坚固的城墙都会有自己的弱点,而瑞吉纳德要做的,就是利用这弱点来吸引诺克萨斯军团的攻势。 他孤身一人走出城门。 卡尔玛本来想和他一起出城,代表城邦面见诺克萨斯的“谈判”代表。 但是被瑞吉纳德拒绝了:“我可不敢保证转身回城的时候,不会被什么人的冷箭放倒。就算我被暗算射杀,艾欧尼亚也必须要有个人主持大局,一旦弃城投降,结果便只有死路一条。” 瑞吉纳德一只脚踏出高墙庇护的那一刻,便知道自己已经置身在极其危险的境地了,虽然他告诉所有人,就算遇袭,凭借他的法术造诣,也不会轻易被杀死。 可是…… 出城之前,他在城门后的阴影里靠了好久,那间歇的疼痛才终于慢慢消减,瑞吉纳德施了一个法咒镇痛。 这咒语在最近一段时间早已被他烂熟于心。 远方那片黑压压的军阵之中,不知有多少带着杀意的目光咬在他的身上,似乎那些目光里有一条条毒蛇和爬虫,爬上他的身体,让他感觉全身都阵阵的不自在。 他知道自己又犯喜欢逞能的坏习惯了。 他也明白这样不好,他可一点不像什么孤胆英豪。可是每到大事都改不掉这个毛病,遇到事情还是喜欢自己谋划,自己执行,最后自己来承担风险。 瑞吉纳德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来,只是面带平静的微笑,走向前方诺克萨斯的马队。 在双方接触之前,他回过头,眯起眼看了看身后的城墙,城垛后的阴影里,箭镞的锋芒微微露出,不知有多少张弓正对准他前方这支诺克萨斯马队——这样的距离,猎日镇的弓箭手绝对能百步穿杨。 临行前他当然没忘记向弓箭手交代:“诺克萨斯代表团的头子是那个神秘的血术士,一旦我有什么危险,就放箭把他和那些骑兵一同射杀,然后立即关闭大门,不要考虑救我。用我一个人换十几个,倒也不吃亏。” 他深吸了一口气,鼻腔细微的动作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坐在马背上的弗拉基米尔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几乎是在用鼻孔看人。 “我带来杜·克卡奥将军的最后通牒,若艾欧尼亚敞开大门,愿意成为大诺克萨斯帝国的一个省,将军承诺艾欧尼亚人将免受屠戮与战火,希望你们能认真考虑。没人能阻挡诺克萨斯的铁骑,无论是所谓的科技武器,还是崇尚武力的蛮族兽类,都未曾抵挡过诺克萨斯的军势!”吸血鬼冷笑一声,“顺便说一句,传奇法师瑞吉纳德,用这样的角度俯视你,真是又合适又让人舒服呢。” “我接受你的条件。” 瑞吉纳德的回答让弗拉基米尔一愣,然后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阴阴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这传奇法师也不过是凡俗之人。 不,万事万物终究都逃不开向强权低头的宿命,只是有些家伙就是格外喜欢多挣扎两下罢了。 瑞吉纳德继续说道,“当然,我有一个条件。” “桀桀,”吸血鬼怪笑着,“传奇法师也有有求于我诺克萨斯的事情吗?” 瑞吉纳德淡淡地一笑,“转告将军,若将军倒在自己的剑上,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我瑞吉纳德必将此城拱手相让。” “你……” “还请您原封不动地把这句话带给将军大人,只可惜我很好奇他听到这话的脸色如何呢。”瑞吉纳德笑容浅淡,锋芒却隐隐透出,那般气势丝毫不弱。 “很好。非常好。”吸血鬼同样笑了起来,这才是他更希望的答案,没错,和斯维因大人的推测分毫不差…… 无论这永不陷落的普雷希典之城会不会被攻破,这场战争鹿死谁手,真正的胜利者都会是他。 斯维因。 从此的诺克萨斯,必将改朝换代。 “稍等一下。”瑞吉纳德微微闭眼,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弗拉基米尔身下的战马忽然人立起来,陷入狂躁,任周围的士兵如何扯弄缰绳也无济于事,骏马嘶鸣,将背上趾高气扬的吸血鬼重重摔到地上,然后绝尘而去。 瑞吉纳德故意把头俯得低低的,看着狼狈的弗拉基米尔。 “现在,风水轮流转了。” 他听见身后的高墙上发出阵阵大笑声和叫好声,也是冲那吸血鬼看似礼貌地一笑,转身走回那道高大宏伟的屏障。 “你……你会付出代价的,瑞吉纳德!”弗拉基米尔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踏入城门,仿佛回归一个巨人宽厚的臂膀之间。他听见厚重的大门在身后重重地关上,仿佛将一切都隔绝在外。 ——希望如此。 第八十六章 战!九尾妖狐与暗影之拳 阿狸站在高高的枝桠上。 软鞋轻轻压在细弱的树枝上,身体似乎没有什么重量,让那树枝微微一沉,仿佛落在上面的不过是一只雀鸟。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支闯入林间的队伍。丑恶而低劣的人类。她在心中轻蔑地嘲笑。在她指挥的失心者的围攻下很快变得溃不成军,剩下的也只是在做困兽之斗罢了。 这些失心者不过是傀儡而已,没有生命,他们所用的那些兵器根本无法将他们杀死——这样的攻势会让人绝望,会渐渐蚕食他们的勇气。 只不过,这魔法似乎还是被看透了呢——那军中的女忍者。看装束是均衡教派的忍者,虽然尚未出手,不太清楚究竟来自什么流派。 好吧,其实阿狸对于忍者这个职业知之甚少,关于流派什么的内容,也只是略知一二。只知道他们是一群修炼神秘力量的家伙,以刺杀闻名的职业,却又十分让人感觉好笑的喜欢到处标榜正义、天道。 没想到对于这魔力的洞察力倒果然非同一般。 她决定认真起来对付这个家伙了,既然对手身为忍者,定然是身手不凡之辈。 真没想到会有这么精彩的插曲,比如一个让人感兴趣的对手。 本来只是在执行上面分派下来的任务,顺便收掉这些人的精魄,也是件一箭双雕的事情。几十个精魄。而且是以逸待劳,就有这样不菲的收获。 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闯进这里?明明诺克萨斯的大军已经快到兵临城下,在这种时候还要穿越这森林,前往海滩的家伙,恐怕是他们的逃兵吧? 人类果然还真是胆小鬼呢。为了活命,谁还会在意所谓的国家? 她的心中阵阵冷笑,在迷幻之森那么久的时间里,她早已看透了这虚伪的物种——即使是人类结成的最坚固的联盟,也不过是一盘散沙。 所以她才会爱上那个混蛋吧?因为他实在是太特别了,她怎么也猜不透。她见过这么多人类,早就看遍了人世的虚情假意,可是这个家伙,却不是可以用她自己那所谓的“经验”判断的。 心头塌陷的柔软一闪即逝。 现在可不是时候,她的犹豫不决只能让自己距离他越来越远。阿狸目光一凛,半空中的宝珠突然流转起凛冽的威势! 刚刚那女忍者所站之处,已经留下了一个魔力轰击过的土坑。 “没想到是九尾妖狐。当日我和师兄没能寻到你的踪迹,让你捡了一条生路,没想到今日见你在这里为虎作伥,我便直接出手解决掉你!”女忍者大声朝她喊着,她的行动颇为灵巧,轻而易举便避开了那宝珠突如其来的轰击。 “那就来啊。”柔柔的嗓音带着一种让人心头发痒的磁性。 “你们尽量牵制住这些失心人类,不要受伤。我速战速决!”女忍者对下面那个军官打扮的人说道,她的嗓门并不小,想来脾气也是火爆——倒不如说是鲁莽呢,都不知道像这种作战计划要保密为好。 然而那女忍者话音几乎刚落,阿狸心中略带鄙视的轻嘲还没结束,就见那绿色忍者服的身影猛然冲来。 灵魄冲刺的魔法下意识地发动,迅速逃离女忍者的方向,她的身体浸入浅蓝色的魔光之中,那些魔力仿佛晶尘般在她的身体旁闪耀。 身体刚一凝为实体,重击的钝痛猛然清晰起来。 阿狸几乎是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女忍者近在咫尺的脸孔。 腹部被女忍者握在十字镰握柄上的手猛然一撞,身体被向后击开一段距离——刚好是她手中锋利的镰刃可以攻击的范围,而那利刃上面的附魔,凭借妖狐对魔力特有的敏感,阿狸已经几乎知道了那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一把用来破除魔法的兵器。 这女忍者,竟是均衡教派三忍中作战能力最可怕的阿卡丽! 那么她现在挥动的这把可以破除魔法的兵器,一定就是暗影之拳世代相传的武器之一,传说中的……散华之刃! 若是她被这利刃所伤,恐怕自己一时也无法再利用这灵魂的秘法脱身了吧?瞳孔中那十字镰的锋刃距离皮肤越来越近—— 灵魄再闪! 鬼魅般的蓝色狐魄在十几步开外处凝形为身,她知道自己绝对逃不掉阿卡丽的追踪。 那是一种奇异的移动之法,比她所使用的这种灵魄冲刺更加奇异,竟然是通过对手的影子,如影随形,直击对手! 没有人能摆脱自己的影子。 这是一种完全硬碰硬的忍术。 阿狸凝神聚气,魔力随此激烈地波动起来,几簇诡异的蓝色狐火在身旁的虚空浮现,环绕着她的身体。 阿卡丽已经出现在阿狸的身前,正要挥动利刃,那围绕九尾妖狐身体的狐火仿佛寻到目标,突然朝她扑来。 她在空中借力,身形向后翼闪,但那些狐火紧随不舍地追踪而来! 是灼烧灵魂般的痛苦,与身体的灼痛伴生。 视线深处,九尾妖狐的那枚蓝色宝珠已经由魔法催动朝她撞了过来。 真没想到你竟然自己撞上来了。阿卡丽心头一喜,散华之刃随着能量的灌注爆出愈发耀眼的光芒! 这一击,便要击碎你这妖狐的法器! “铛!”一声金属交击的脆响,散华与那宝珠猛然相撞,宝珠的攻势被她击飞,十字镰握柄上的余震让阿卡丽的手掌阵阵发麻。 但目光却紧紧盯着那被弹开的蓝色宝珠。 一秒,两秒,三秒。 宝珠之上,竟然没有出现裂纹,也没有变成一堆魔力结晶的碎片。 怎……怎么可能?这散华的力量颇为强大,就算没有刻意调用能量灌注其中,对魔法物品也绝对是毁灭性的。 甚至母亲将这双武器传于自己的时候就曾特意嘱咐过,两把武器不能放在一起,只能挂在身体两侧,否则双刃相撞,散华之刃将直接把那幻樱折断! 可是眼前所见…… 阿卡丽震惊地看着这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蓝色的灵魄流光之间,九尾妖狐的身影又是飞向密林的更深处。 阿卡丽收起心中的疑惑,忍法发动,紧紧追了上去。 九尾妖狐阿狸看着紧追不舍的女忍者,心头却是一喜—— 作为生活在森林的生灵,要利用密林深处重重的树影迷惑她那逐影的忍术,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第八十七章 调虎离山 居然跟丢了?可恶! 阿卡丽停了下来,不禁咬咬牙,怒气加重了脚下的力道,降落处的树枝被这溅射的能量直接折断成两截。于是她又借力向前跳了一段距离,双脚踩在另一根树枝上。 树枝向下弯了一下,达到了平衡点。 她虚眯起双眼,这古林的气氛让她感觉颇不舒服。 暗影之拳幻樱杀缭乱的秘奥义,便是逐影而去,没有任何对手能避开这种追杀,可是面前这重重的树影……好像无数条岔路干扰了她。 下方的草丛突然一阵响动…… 两道黑影高高跃起。 无神的脸孔,与那九尾妖狐同样的诡异黄色双瞳。 中埋伏了!是九尾妖狐的失心者傀儡! 十字镰挥动,散华之刃将一个傀儡一斩两段,身体跳起躲开另一个对手的攻击,脚踏下落的傀儡残骸,获得新的动力。 猛力一跃撞在傀儡身上,肾击,本应能让对手一顿,然而这傀儡已经与死物无异,完全没有身体机能,没有任何迟疑向她发动攻击。 在此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被她斩断。 散华中流转的破法之力,让那失心傀儡再也没有办法站起来。 这种程度,也称得上是埋伏?不过是送死罢了。 双脚落地,脚踝上突然一紧,一只手破土而出,将她的腿紧紧抓住。 无意义的攻击。 阿卡丽在心中冷哼,抬手将那家伙刚刚探出土层的脑袋敲碎。更多的失心者朝她扑来。她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螳臂当车。 可突然的,阿卡丽禁不住心头一紧。 糟了!调虎离山?! …… 泽洛斯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组成一道环状的钢铁长城,长剑对外,抵挡着失心者的攻击。 “保护住头部!不要这些怪物骑到头上来!还有……保护你右手边的战友!”他高喊着,看样子这些傀儡更倾向于攻击上身。 事实上这对他们有利。 ——这些士兵都是从艾欧尼亚骑兵队挑选出来的精锐,骑兵的习惯,便是出剑偏高,不注意下盘的防护。 但是这些怪物杀不死,他们的攻击又接连不断,好像根本不会感觉疲惫。而他这一边的,可都是血肉之躯。 均衡忍者阿卡丽追逐那九尾妖狐而去,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之中,尚不知胜负如何。果然,那迷惑人心的妖狐,真的是一个祸患存在。他还曾撞见妹妹艾瑞莉娅和那家伙在一起…… 正在这时,那股威势,再度弥漫林间。 “妖狐!”一个士兵高喊道,目光盯在高处,表情凝固在脸上。紧接着一枚蓝色宝珠直接穿透了他的身体。 没有伤口,也没有流血。他的身子突然一凛。脊背弓了起来,眼眶之中,黄色的微光将瞳仁浸透。 阵线瞬间被撕裂。 半空中那九尾狐女的身影,也突然在蓝**光之间,俯冲下来。凝脂般的白皙皮肤从魔光间脱出,瞬间出现在军阵之中。 刚刚包裹她身体的魔光,瞬间凝成道道魔力的流弹,轰向周围的军士,地面上被飞弹炸开一个个土坑。 不堪一击。 那股浅蓝色的魔法光辉,环绕着她的周身,每当士兵的刀剑砍中她的身体之时,那狐女便突然化作一道诡异的灵魄,在利刃之间毫发无伤地穿梭。 那荧蓝**光化作飞袭的流弹,从她凝实的身体中四散飞出。 泽洛斯躲闪着魔力流弹,一个失心者跳过来要骑到他的头上,被他旋过头顶的巨剑挡开。 他高声喊着“重组阵型”,但是士兵们已经完全乱作一团,每个人都疲于奔命,躲避着随时能将人拖入死神怀抱的恐怖攻势。 他听见耳后传来道道风声,猛然回过头,一枚蓝色宝珠迅速充满了他的视线。是九尾妖狐的宝珠! 这宝珠,究竟是实体的存在,还是仅仅是一团魔力?捉摸不透的神奇法术。 泽洛斯没有多想,也来不及多想,长剑挑起,格挡的撞击让他双手发麻,连连后退,他被脚后的尸体一绊,跌坐在地。腰上包裹的细绳被震击断开,包裹落在地上。 娇笑的狐女缓缓走了上来,绸裙下那一抹白色让人不禁口干舌燥,不过现在可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间。 因为距离死亡近在咫尺。 泽洛斯深吸了一口气,眼疾手快便要抓起那装着信物的包裹,然而魔力宝珠封住了他的动作,坚硬如铁的表面撞得他的手腕阵阵发痛。 骨头都好像要裂开了。 “哎呀呀。这么重要的东西,会是什么呢?”九尾妖狐蹲下身,将那布包捡了起来,在手中慢慢把玩。 “还给我!你这妖物!” 纤手一抖,宝珠猛地一击,手腕受伤的泽洛斯此刻根本抵挡不住这样的攻击,身子向后飞去,头盔也“铛”的一声,掉落在地,被汗水浸透的黑发从头盔里露了出来。 是泽洛斯?阿狸的目光突然紧紧盯住那失去头盔的士兵队长。这家伙……原来是艾莉的哥哥? 朱唇抿起,面露为难之色。 她不想伤害自己唯一朋友的哥哥。 她打开手中的包裹,一枚魔法戒指忽然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戒指,她在那家伙的行囊里见过…… 那个叫瑞吉纳德的讨厌家伙。 “这是……瑞吉纳德的东西?你怎么会有?”指尖抚摸着那戒指上的纹路,是来自海那边大陆上的精细工艺。阿狸当时本想自己留下, 但是想到戒指这种东西似乎在人类的文化里有很重要的象征意义,似乎是什么承诺?所以最终还是觉得私自留下他的戒指是不是一种**的喜欢的意味。 “咳咳,”泽洛斯咳着血,断断续续地说着,“是……我们是被派去求援的……咳……这个是他给我们的信物……” 里面还有一封信。 信封上漂亮的花体字,让她拿着包裹的纤细手指紧握得发白——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你们走吧。”九尾妖狐突然说,手一颤,五指松开,布包软软地掉到泽洛斯手边。四周的厮杀声也止歇下来—— 泽洛斯注意到,那些原本恐怖而不死的失心者,现在都仿佛断线的木偶,倒在地上,没有再发动攻击。 “瑞吉纳德先生是您的……朋友?还是恩人?”泽洛斯慢慢爬起来,目光带着疑惑地问道。 “你别问了。”她侧过脸不看他,目光只盯着旁边树下的一堆草稞,似乎很担心被注意到脸上的那一抹红霞。“在我改主意之前,快走吧。” “无论那瑞吉纳德是你的什么人,现在是艾欧尼亚生死存亡的时刻,瑞吉纳德先生决意与此城共存亡,如果他真的对你很重要,还希望妖狐姑娘能够为他助一份力。”泽洛斯作揖行礼。 这九尾妖狐的反应虽然似乎有些淡漠,但凭自己所见的一切,他也能多少猜出瑞吉纳德对她意义不凡,不知为何此前她会在此阻挠他们的求援之路,他只希望自己的这一番话,多少能够帮到瑞吉纳德,和应该已在围困下的普雷希典之城。 九尾妖狐只是看着其他的地方,什么也没有说。 幸存的士兵们迅速整理好行装,收好自己的武器,来不及为逝去的战友悲伤,自打他们踏上这条路时起,就做好了赴死的决意。 然而正在这时,密林深处一个披着绿色忍者服的身影猛然踢出! 九尾妖狐措手不及,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一击命中,身体被大力的一击撞退,那挥舞的十字镰猛地在她凝脂的肌肤上飙出一条血线。 “啊……”一声娇呼,身后九尾摇曳的身影向后一闪,与那女忍者拉开距离,目光充满敌意地紧盯着对手。 贝齿陷入下唇。 “阿卡丽,她已经同意放我们走了。”泽洛斯拉住这脾气暴躁的女忍者,“她似乎……是瑞吉纳德的朋友。” 阿卡丽又是有些不甘地瞪视了一下这九尾妖狐,才终于罢休,点点头,随队伍离去,继续朝这树林深处的密道开拔。 阿狸站在原处,手掌捂住不停向外流血的伤口,这散华之刃的抽痛颇为清晰。 她尝试着使用灵魄冲刺的秘法,然而这道伤痕却迸发出阵阵剧烈的疼痛,最终她不得已中止这化灵的过程,已经是痛得满头大汗。 果然,伤愈之前,没办法再使用这灵魄身法了吗? 不会很久的,也不会影响到什么。 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现在她要担心的,是那个瑞吉纳德才对啊。她知道有一个人一定能帮到他。 只是那家伙…… 只能赌赌看了。 她捂着胳膊上流血的伤口,有些虚弱地向前走去,九条毛茸茸的尾巴没精打采地拖在身后。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第八十八章 未见晨曦 琼恩登上城墙。 其实他的夜岗已经结束了,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听说诺克萨斯已经兵临城下,就赶紧爬上城墙。 霹雳在乌突突的云层间怒吼,闪电如扭曲的刀锋将天空撕裂,刹那间将天地照亮。狂风从城垛间的空隙与箭孔中呼啸而过。 雨水砸在石头砌成的墙垛上,哗哗地溅开。 墙外的军团成群结队,仿佛降落在地面上的黑云。 他们在城墙射程之外搭建营地,那是就连塔顶的巨弩都无法攻击到的地方,并且公开地组装他们的投石器与攻城塔。 他躲进有箭楼遮挡的地方,短短的一会,他的披风已经湿透,冰冷的雨水顺着肩膀流进了胸甲。 执勤的士兵拖过来一小盆炭火,墙壁将炭火燃烧的热气拢住,使它们不容易那么快散去。雨点打在火盆上,化作水汽蒸腾起来。 “谢谢。”他说,然后发现那人头盔缝隙间胡子拉碴的脸颊。 老实巴交的布福德。 “嘿。原来是你。还真是赶巧。”那个庄稼汉说道,至少他现在看起来已经不像是个拿着剑形状锄头的农夫了。 几天的训练原来也可以让人改变这么多。琼恩甚至相信这里的每个人都已经脱了一层皮,当然不仅仅是由于晒伤。 “真是赶巧,遇到这战争。”琼恩靠在墙上,目光看着那黑压压的军阵。 其实他只是希望在军中谋求一份高薪而安全的工作,没想到却赶上了这艾欧尼亚百年难遇的战争。 天地间已经被染成一抹诡异的黄褐之色,或者说,更像是残酷的血色。 墙后的黑暗中传来阵阵响动。布福德猛地转过身,慌慌张张地把手探向剑柄。来自村庄的他打小就听说过各种有关妖魔鬼怪的故事,儿时那种恐惧又在影影绰绰的阴影里浮现出来。 “别紧张,是我。”淡然的声音,白袍的身影。 瑞吉纳德。 他白色的长袍已经是湿漉漉的了,漂亮的羊毛滚边缩成一团。看起来狼狈不堪,那目光平静之中跃动着一股风趣活泼的味道。 看起来就好像一个平凡的年轻魔法师罢了。还是学徒的年纪,应该每天和同是学徒的少女打打闹闹的。 琼恩有些紧张地盯着他,等待着接下来从这个魔法师的嘴巴里窜出的一阵冷嘲热讽。但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弯下腰,缩在火盆旁边烤火,眯缝着眼睛的样子好像一只慵懒的猫咪。这种沉默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这样的天气真是叫人难受,长官。”琼恩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这秋雨,本就是冰冷的存在,还有一股吞噬希望的意味,一场秋雨一场寒,好像这雨水在把整个世界向冰冷的坟墓步步拖去。 “我见过比这还要糟糕的。”瑞吉纳德说道。“弗雷尔卓德的暴雪季,漫天的风雪永远也停不下来,根本看不清路,也很难辨别方向,甚至从启程开始都不敢合眼,睡上一会准会被大雪淹没,窒息而死。那里唯一暖和的是山洞,但多数有凶猛的野兽在那里盘踞,躲避风雪。如果不是那头雷霆巨熊把我从雪堆里挖出来,恐怕早就会冻死在那里了。” “真是神奇的土地,那他们怎么种地?我是说生活在那里的人。” “他们像熊一样提前储存过冬的食物,或者从能与雪暴对抗的种族那里获取食物,比如说熊人族就是很不错的例子。” 两个当兵的听瑞吉纳德讲着在那冰雪高原的历险,当然还有弗雷尔卓德的美女,男人的话题里永远避不开这个。 “那里的女子肤白高挑,而且早就适应了寒冷,平常都会光腿穿皮毛制成的短裙呢。”瑞吉纳德神采奕奕地说着,几个男人哈哈大笑,然后白袍法师回归了正题,“我倒觉得难受点也不坏。至少那该死的痛苦让我知道自己还活着。” 雨云被狂风吹动,向南方移去。雨势渐渐缓了下来,风也不再显得那样聒噪。 瑞吉纳德直起身,长出了一口气,然后伸了个懒腰,沿着城墙朝另一边走去。琼恩似乎从这个动作里看到了一丝疲惫的影子,他忽然对白袍法师说: “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瑞吉纳德笑了笑,只是点点头。 是的。 他很疲惫了。 刚刚在长老院吵得不可开交,那些老家伙又开始考虑起杜·克卡奥将军的诚意来了。并且向他表示他们有权力进行裁决,而他,瑞吉纳德,艾欧尼亚的邦外人,无权代表艾欧尼亚城邦拒绝诺克萨斯的使者。 最后这些争吵以魔法师带着些雷鸣的怒吼作结:“战争已经开始了,从现在开始任何有关投降的言论都是叛国,无论多么位高权重,我都会亲自把他吊死在城楼上或者用投石器丢给外面的诺克萨斯人!” 他真是疲惫了。 他从来没有畏惧过用自己的魔杖就可以对付的敌人。但现在这些,政治,利益的权衡,城市防备,士气,士兵训练…… 简直要把他折磨疯了。 他直了直腰,深吸了一口气,深邃的目光穿透城墙,盯着墙外诺克萨斯人的军阵。想必他们的首轮攻击很快就要打响了。 它可能会振奋他们的士气,也可能一次性将他们摧垮。仅仅是说作战能力,之前的训练中,他们已经做得很出色了。但是战斗却是件很复杂的事—— 最优质的钢铁往往会在淬火的时候崩裂,往往那些次等的铁石却能挺过这一关,铸成剑刃。 目光扫过平原。 十息之间,这些弓箭手可以射出三千多支箭,而且这一侧的视野非常宽敞。在梯子兵冲到墙边之前,诺克萨斯军团至少要有两三分钟暴露在他们的火力覆盖之下,他们会遭受巨大的损失。 简直会是一场屠杀。 但他们要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军队。杜·克卡奥将军执掌大权的十余年里,那个可怕的军国吞食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而这是他最精锐而残忍的军队。 他们足以傲视一切,并且狂热到愿意为它前进的铁蹄献身。这对于一个领军者而来,绝对是莫大的荣耀。 诺克萨斯人不停地大喊着粗野的嘲笑,缩头乌龟已经算是最文雅的词汇,几乎直接问候他们的父母家人。 瑞吉纳德跟士兵们聊天,逗乐,哈哈大笑,似乎对下面的声音充耳不闻。之前在训练场上士兵们对他的憎恨已经消失不见,好像刚刚那场大雨,再也了无踪迹。 现在他重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个白袍的魔法师,创造了无数奇迹的瑞吉纳德。能从众多平庸的雇佣士兵之中一眼发现了精通各种武器的武师贾克斯,能在苍穹之塔顶端,降服来势汹汹的大天使凯尔。能以学徒的年纪,让战争学院众多老派的大魔法师既尊重又畏惧。 这会是他的另一个传奇。 艾欧尼亚之战。以卵击石,抗衡不败的诺克萨斯王者,大将军杜·克卡奥。也将是所有传说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越来越多的士兵爬上城墙,聚集在瑞吉纳德身旁,这让他几乎很难移动步伐。他艰难地爬上一道城垛的高处,魔力的扩音让所有人安静。 “这一天终于来了!你们正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上,待到这场战争结束,世界都将为之改变,要么瓦罗兰将迎来一次长久的和平,要么,一个新的恐怖帝国将破土而出。现在,你们就是决定历史的神祗。” “你们中也许有人会死去,全世界的人们也都在说,我们完了。就像我的导师曾经说,我永远不会通过他的学徒测验。但这里是普雷希典,永不陷落之城!没有任何军队能够攻破这道墙,这次,我也不准备给诺克萨斯任何机会!” “你们是艾欧尼亚的勇士!被困之城普雷希典的守军,你们会创造新的传奇,让那狗屁不败军魂的故事见鬼去吧!如果你们中有谁不幸战死,请先允许我为他遗憾,因为你们会发现,地狱里的诺克萨斯人,永远比艾欧尼亚人多!” “瑞吉纳德!瑞吉纳德!” “艾欧尼亚!艾欧尼亚!” 人们高喊起来欢呼,整座城市都在回应他的声音,巨大的吵杂来回震荡在这片天宇之间。 瑞吉纳德正想继续,却发现周围的士兵突然冷冷地望着前方的平原。 数不清的诺克萨斯战士正将上百架投石器的投臂向后拉下,力臂的顶端装着一大块粗糙的石弹。 一个诺克萨斯军官举起一只胳膊,然后向下一挥。 瑞吉纳德记得,这天的清晨,并没有晨曦。 第八十九章 狂轰滥炸 这景象令所有人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士兵们呆呆地望着墙外的景象,巨大的木制力臂被沉重的石弹压迫得“吱呀”作响,数百台投石器在平原上一字铺排开来,数不清的石弹被弹起在空中,然后致命的石头雨疯狂**—— “找掩体!”城墙上响起阵阵嘶哑的喊声,声音被慌张的大喊扯哑,就算是这般极限的喊声,都瞬间被那“轰隆”的巨响掩盖。 城墙在颤抖,石弹砸在他们的周围,一段城垛直接被石弹撞塌,躲避在那道墙后的几个士兵直接失去了知觉。 绝望触手可及。 瑞吉纳德矮身躲在一道墙后,身体背靠着坚固的城垛,他的视线之中尽是瑟瑟发抖的士兵。 他们趴在地上,双手抱头,身边炸落的巨响让人心头发颤,那悲惨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几个被石弹连墙带人一起砸中的倒霉蛋血肉模糊地躺在他们旁边,看得人胆战心惊。他们不停地发着抖,嘴巴里念叨着神和自己家人的名字,几乎被吓得快要流出眼泪来。 他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他们了。 炸落的巨响之后,忽然陷入一片沉寂,他们从城垛间探出头,却发现下面的诺克萨斯军队正在重复刚才的步骤。 把投石器的木臂向后拉下,填充石弹,在那诺克萨斯队长手臂的抬落之间……**的石雨倾盆而下。 这是第一轮的攻击。 其实投石器的轰炸并没有那么恐怖,主要针对的也只是城墙,而不是墙上的士兵,只要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顶多被倒塌的碎石压在下面,除非你真的是有够倒霉。 诺克萨斯的用意很简单,便是要用这种恐怖,摧垮他们的勇气。 现在他们成功了。 就算是职业军人,也很难风云不惊地面对这一轮又一轮的死亡之雨,好像从头顶上方坠下的山崩。 不远的地方,他看见卡尔玛半趴着躲避,一边虔诚地颂唱梵咒,那声音被轰炸之声掩盖,然而那在心中缓缓升起的节拍让人倍受鼓舞。 这梵咒影响不了多远,她只是在竭尽所能。 瑞吉纳德把她拉过来,因为刚刚她的位置确实危险。他在隆隆的爆炸声里大声笑着:“哈哈!我们两个首领级别的家伙同时在外墙上,而且还呆在一起,如果诺克萨斯人知道简直会疯了!” 听到他的逗笑,卡尔玛也中断了那副忧心皱眉的颂唱,笑了起来。 一枚石弹穿透城墙,距离他们不过四五步远,墙后的士兵向四面滚倒。但他们很快爬起来,拖着唯一的一名伤者回到旁边荫庇处的同伴之间。 担架兵们在混乱的轰炸间奔跑,将伤员运往两道墙后的战地医院。瑞吉纳德看见被称作蛮牛的大块头军官“刀疤”在担架兵中间,他扶着腰间的长剑,在士兵中间跑前跑后,催促他们前进,头顶一颗颗**的石弹呼啸着飞来。 然而他对此视若无睹,和担架兵们次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似乎唯一在思考的问题,就是如何尽快将更多的伤员及时救下。 瑞吉纳德瞬间被打动了。 为什么自己要把一切想得那么丧气呢?他何时失去过他们——这些艾欧尼亚的勇士? 这种连续不断的石弹轰炸持续了好几个小时,被送到医院的有三十来号人,索拉卡应该已经在医治他们了,不过在瑞吉纳德的估算里,这损失实在是少很多。 不过快了。 诺克萨斯人一定在集结。他们用这样恐怖的死亡之雨震慑他们,并且掩盖自己的行动,毕竟他们在靠近城墙之前,必然会暴露在弓箭手的视野之中,对于他们那样庞大的军团,每一支箭都可以轻易命中一个诺克萨斯人。 作为统帅的杜·克卡奥将军一定会尽量避免这样的损失。 轰炸之声再次停止,所有士兵都趴在地上,数小时的轰炸使他们渐渐习惯,没有轻易钻出掩体,以防自己被第一颗落在城墙上的石弹砸扁。而是静静等待诺克萨斯人的下一轮轰炸。 耳中突然传来阵阵战吼。 城下的诺克萨斯士兵们咆哮着,唤起了守军的注意。 “他们来了!准备!快!快!”城墙上不断响起这样的声音,是各个战队的指挥官正高声下令。 诺克萨斯的军团正如同一片黑潮,冲向坚固的高墙。他们手持闪亮的长矛,将圆盾挡在身前,扛着攀爬城墙用的梯子一路猛冲,还有……诺克萨斯的弓箭手。 几个没回过神来的士兵直接被弓箭射穿。 “攻击!”瑞吉纳德吩咐集结起来的弓箭手开始反击,他们沿着城墙分散开,手中的弯弓利箭早已准备就绪。 “准备好就放,用不着瞄准,我需要的就是迅速。射翻谁都是一样!但一定要整齐!”瑞吉纳德高声对副将巴顿叮嘱。 猎日镇的弓箭手们调好弓弦,搭弓射箭,手指一松,箭头便划破空气,刺透了下面诺克萨斯人的身体。中箭的人踉跄摔倒,瞬间就有几百号人倒下,他们的身体又将后面的人绊倒了许多。 但是这无法阻止诺克萨斯前进的步伐。诺克萨斯没有怜悯,军团士兵继续向前推进,从倒地的同伴身上践踏过去。 他们高举护盾,把那盾牌顶在脑袋上,然后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并祈祷着自己的好运。 琼恩不停搭弓放箭,其实这时候的箭术根本已经不再重要,如瑞吉纳德所说,下面黑压压的诺克萨斯军阵,随便射出一箭都可以命中一个诺克萨斯士兵。 他要把刚才他们用投石器狂轰滥炸的恐惧如数奉还—— 不,这些箭矢虽然细小,飞出城墙只好像是细细的一条线,但所造成的伤亡简直数倍于那些巨大的石弹。 他们现在已经看得到诺克萨斯人的脸孔,轮廓分明,狰狞,或者说是勇猛,瑞吉纳德心中暗想。诺克萨斯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战争。为了让自己变强,从而在那样一个混乱的城邦活下去。 据说在那里,没有一条法律可以保护弱者,一切法律都不过是属于强者的条款,懦弱者下场唯有死亡,如同夭折的婴儿。所以从出生开始,所能保护自己的,只有力量——无论是武力还是权力,当然这二者在诺克萨斯基本上是两位一体的。 这些战士的身上并没有太多护甲,看起来也并非诺克萨斯的精锐,只有一腔热血,似乎完全不知自己不过炮灰的命运—— 诺克萨斯士兵扛着盾牌,防护着从上方落下的箭雨,却没注意到墙外地面上木板被他们的脚步压动,便是立刻触发了机关,使他们落入底部遍布尖刺的鸿沟之中,自下而上地将他们的身体穿了个透。 塔楼上的一队弓箭兵早就在等待这一刻,他们的箭头上包裹着浸了油的布,在塔顶的火盆沾火便着。 火箭嗖的一声落入引火沟,那些堆在木头尖刺旁的枯叶树枝被城墙上的士兵倒了油,但清晨的那场大雨还是使它们湿淋淋的,并不能很快地燃烧起来,只是升起了几道火焰。 墙上的士兵看引火沟的效果不好,便是直接将他们手中的油罐丢到下面的诺克萨斯军阵中,陶罐“啪”的一声在人群中炸开,油液飞溅。 塔楼上的火箭兵紧跟着射去一支支燃烧的利箭。火焰在他们深色的皮甲上衣窜起,迅速在军阵之中蔓延开来,惊恐的惨叫在下面的军队中响起。 但是即便他们利用各种机关打击冲来的诺克萨斯先锋,梯子兵还是冲到了墙下,将木制的梯子靠上城墙,发出一声无比沉闷的响。 好似进攻的鼓点。 第九十章 城上鏖战 诺克萨斯人已经冲到城下。 梯子不断搭上城墙的边沿,另一些诺克萨斯人抛起拴着麻绳的铁钩,它们咔嗒咔嗒地勾住城墙,伴随有力的一拉,绳子绷紧,铁钩深深地咬进城垛。 “拔剑!”瑞吉纳德高声向城墙上待命的武士下令,一把把雪亮的兵刃哗的一声划出剑鞘,竖立在身前。 一些士兵开始发了疯似的砍那些麻绳,甚至把身体探出城墙的掩护之外,试图将梯子掀翻。但直接成了下面弓箭手的活靶子,落入城下的军阵之中。 瑞吉纳德及时阻止了他们的这种疯狂行为。“都停下!等他们开始爬的时候!我们要杀的可不是绳子!”几个将官迅速传令,喝令声传遍整道城墙。 “稳住——”下令声拖出悠长的尾音。 武士们背靠城垛,隔着背靠的城墙之后,呼啸着箭矢席卷成的风暴。 这是开始爬梯子之前的火力掩护,他们必须有足够的耐心,像每一个生活在丛林中的捕食者那样。沉息静气。一些人将冰凉的铁剑触额,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隔了一段城垛之外,那个名叫尘的少年不停地做着深呼吸,两臂的肌肉紧紧绷着,瑞吉纳德知道,他才第一次目睹战争,那感觉一定不会好受。 可又有谁愿意一次次目睹如此血腥的杀伐呢? 瑞吉纳德叹了口气,直起身,把属于自己的那把剑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分量,他并没有用法杖,这很大程度归功于昨晚小丑的刺杀—— 他当然是个认真起来不要命的家伙,可他害怕自己会在施法过程中倒下。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一旦他倒了,这些士兵很可能就会垮掉。 他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躲开几道飞箭,在墙后一滚,便穿过城垛后的空隙,到那少年身旁,冲他微微一笑。 “放轻松。” “我发现英雄史诗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黑发少年少年也是笑了笑,来缓解自己紧张的心情。 “怎么?” “那些故事里可没有提过干巴巴的喉咙和胀鼓鼓的膀胱。” 瑞吉纳德哈哈大笑。 少年握着大剑的双手在剑柄上旋转了半周,继续问道:“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嗯……”瑞吉纳德煞有介事地想了想,然后笑嘻嘻地回答他:“想办法活下去。” 呼啸的箭雨声停了下来。 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他们听见挂在城头的铁钩相连的麻绳发出阵阵紧绷之声,梯子也随着攀爬的脚步发出一声声震颤。 “现在!”高亢的喊声后是震天的战吼,战士们咆哮着闪出掩体,手中金属的武器似乎也涌动着一腔热血,朝从绳子和梯子爬上的诺克萨斯人挥砍而去。 布福德握紧了自己的剑,在这里驻守的几个战队都隶属于双手剑士营,他目光紧紧盯着那些爬上的诺克萨斯人。 他们没有坚固的护甲,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拥有盾牌,不过那也只是蒙了一层皮的木头,并不能为他们提供多少防护。不过那厚实锋利的巨斧倒是让他颇感兴趣,等会一定要捡一把试试看。 他抡圆了长剑准备劈向第一个从木梯爬上来的诺克萨斯人,但后者身体忽然一僵,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落在下面的同伴身上。 一支羽剑射进他的护胸,直接毙命。布福德半转过头回去,他看见眼角深处琼恩的身影,后者正趾高气昂从身后的箭袋里抽出另一支箭,搭在弓上。 “归我了。”他嘿嘿一笑。 尽管城墙上的火力十分充足,诺克萨斯人几乎没能摸到城墙边就被射翻,但他们前赴后继,在他们眼中几乎看不到恐惧,有的只是野兽般的狂热。 这就是诺克萨斯人。 成功便意味着加官进爵,荣华富贵,而失败的下场只有死,侥幸存活的人和逃兵的下场唯有处决。 第一个诺克萨斯武士终于站上了普雷希典的高墙,但立刻被驻守的艾欧尼亚士兵斩杀,只来得及徒劳地格挡两下,但这给后面的同伴争取了时间,后面的人紧跟着爬上城墙,他们手中的战斧挥舞着,在墙边开辟了一块空间,像是一只楔子,咬进了艾欧尼亚人的阵线之中。 数百张弓交围成的火力网也因此破裂开来,许多弓箭手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长弓,拔出腰佩的单手剑迎战。 更多的诺克萨斯人突破火力的封锁,从梯子或麻绳爬上城墙顶端。他们显然不是什么精锐,不过是用来充当炮灰的新兵,护甲的配备都不够齐整,武器也是五花八门,当然多数人使用的是战斧,诺克萨斯的标志性武器。 诺克萨斯人缩在城墙的角落砍杀,身后的麻绳与木梯不断爬上他们的援军。但是尽管如此,他们仍旧处于艾欧尼亚守军的围攻之下,难以施展开拳脚。 这些艾欧尼亚人训练有素,和他们侦查得来的情报表现得大相径庭,他们似乎经受过专门的训练,不慌不忙地用盾步兵打头,将他们包围,而锋利的长矛则从盾牌之间的缝隙里伸出。 长矛尖端的散发寒意直将他们逼退。 但诺克萨斯武士们的身后就是城墙的边缘,再往后就要摔下数十丈的高墙之下——他们已经被逼入绝境,但诺克萨斯的武士只是犹豫了一下便停止了后退,他们咆哮着跳起来,不要命一般朝艾欧尼亚的军阵发起冲锋。 一大群人死在锋利的长矛下,但更多的人在牺牲者后紧跟着冲上,把死死卡在战友身体里的长矛夺下,然后连身子带武器地,一起朝那盾墙撞去! 简直是一群野兽! 钢铁烈阳战队的重盾步兵死咬着牙,身体缩在坚盾之后,用尽全身力气向前顶住那半人高的大盾,诺克萨斯人的冲击让他们快要撑不住了。 每个人心中都似乎绷着一根弦,正尖叫着靠近极限,脑子都开始发蒙,但只有咬着牙死撑着,他们知道,一旦那根弦断掉,会是怎样的后果。 就好像洪水面前的堤坝,只能死守着那道防线,否则那滔滔之水将如猛兽般,决堤而下。 但再坚固的堤坝也有被冲垮的那一刻,何况他们毕竟是血肉之躯。 一个盾兵被撞翻在地,整齐的盾墙瞬间破开一个缺口,来不及后面的士兵迅速提盾补位,诺克萨斯的武士紧接着便咆哮着越过盾墙,朝他们扑来。 城墙之上,两支军队正式短兵相接! 第九十一章 短兵相接 瑞吉纳德轻旋右腕,细长的窄刃刺破空气,发出清脆的破空之响。 他吸了一口气,挪动脚步,躲过一把直攻面门的飞刀,朝已经突破防线的诺克萨斯人攻去。 越来越多的诺克萨斯人站在城墙上,已经开始了恶性循环,他们的奋战使得墙上的人无暇顾及跟在后面攀爬梯子的家伙们,只剩下主城墙塔楼上的弓箭手可以凭借利箭阻击他们的前进。 但那也不过是朝海里吐唾沫,根本就无济于事。 其实瑞吉纳德早已做好了准备,这新建立起来的外墙,本来也只是作为一份压力,回敬给他们的对手,早就知道也许第一天就会被诺克萨斯人攻破,不过现在才刚刚开始,他却不想轻易放弃。 手中的剑一拨一挑,将对方凶猛的攻势化解,对方失去重心向后踉跄,胸前露出大片破绽,紧接着“呼哧”一声,绽开一片淋漓的热血。 面前的诺克萨斯人重重倒地。瑞吉纳德手中的这把剑,看起来倒更像是装饰用的佩剑,而不是作战用的武器,也几乎没有锋利的刃与血槽。 不过这在年轻的魔法师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风元素喧嚣着在周围卷积,随着他的劈砍挑刺或如割肤的寒风,或如龙卷。好像他的手中只有一道银色的剑光,来不及看清就已经夺人性命。 越来越多的诺克萨斯人围在他的周围,寻找机会给他狠狠的一击,看样子一定是有谁在悬赏他的项上人头了。但瑞吉纳德身手颇为敏捷,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机会。 其实他的速度完全可以更快,不过在这人挤人的城墙上不太能施展开手脚,发挥也十分受限,否则的话作战也就不需要排兵布阵了。 一小队诺克萨斯人突出人群,朝手无寸铁的担架兵杀去,巴顿副将也是立刻发现了这一点,立即叫上最近的一队士兵,迅速脱离战斗朝那边赶去。 但到处都是挤搡着的人群,他们根本无法及时赶去支援。 瑞吉纳德暗骂了一句那些见缝插针的诺克萨斯人,一根魔杖从宽大的袍袖中滑出,抓在手中,杖头忽然光辉闪耀。 一道紫红色的闪电脱出魔杖,从人们的头顶飞过,一个诺克萨斯武士被这闪电劈中便是直接毙命,这诡异的电光紧接着从他的尸体上跳开,扑向他的同伴。 超高阶魔法,毁灭之光的加强版,毁灭之光本就是锁定目标并将其击杀的强力魔法,而经过他的魔阵加强,可以完成在敌人之间的跳跃,从而击杀多个目标,但作为交换,每一次跳跃对魔力与精神力的消耗都会成倍增加。 毕竟距离太远,而且周围又有守城的艾欧尼亚武士,不能使用所谓的范围咒术进行杀伤,毁灭之光算得上是最直接的办法了。 紫红色的电光在诺克萨斯士兵中间华丽地跳跃,他们的身体被那闪电劈中,便是立刻倒地不起。 足以直接毁灭形神的恐怖魔法。 当那电光完成最后一次跳跃,将死神的锁链套在那早已是满脸惊慌失措的诺克萨斯士兵颈上时,瑞吉纳德汹涌的魔力终于停止了向魔杖中的灌注。 身子轻微地一晃。 一个诺克萨斯战斧武士看准了这个机会,砍翻了面前一个人,然后一踏他的尸体借力,跳了过来。 瑞吉纳德横过剑抵挡这粗犷的一击,剑刃上附着的风之元素以他现在虚浮的精神力量,完全是一触即散的存在。 没有帮他抵消冲击的附魔,重重的一击直接震荡剑刃,传导过来。剑身,握柄,继而是腕臂,都被这重重的冲击一颤。 难怪魔法师都是被人保护着施法呢,没想到精神力的急剧消耗,也会影响身体力量的发挥。只是一直以来,他很难达到一个极限的临界之点,所以才没有察觉到。 不过这次来艾欧尼亚,真是…… 旧伤新伤,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可是偏偏自己一刻都不能休息。 心绪在眼前烟消云散,目光之中裸露出那诺克萨斯武士狞笑的脸,白袍法师身体踉跄,手掌一顿,掷出手中魔杖,魔杖化作一道流光,渐渐丧失掉实体的特征,化作一道魔法能量,重重地撞在那人身上。 魔光接触到那武士的身体,便瞬间爆裂开来。 瑞吉纳德心中不禁有些肉痛。 这爆裂魔杖可不算便宜呢,若不是紧要关头,当然不会利用这魔杖的特性,选择将其引爆。 他现在的情况依然危险,必须暂时撤到后方去恢复自己的精神力。但显而易见,这群诺克萨斯人是冲他来的。 视线中一个武士助跑、起跳,手中巨斧凌空劈下! 但他注意到另一个略矮小的身影,从周围的战局中矮身一滚,身体撞上那武士的身体,手中的利剑直接从后者下腹刺入。 是……艾瑞莉娅。 “不是叫你去医院帮索拉卡的忙了吗?”瑞吉纳德有些感激,但嘴上还是忍不住责怪道。 “都一样,与其等你这个弱鸡被担架队抬到那里,不如直接来这边保护你,这样还比较省药水哦。”艾瑞莉娅嘿嘿笑着。 “小心!”瑞吉纳德看到一把锋利的斧头从后偷袭。 艾瑞莉娅侧过头,手中的剑抬过头顶,将这一击挡了下来。脚跟旋转,顺势斩了下来,直接就把那人开膛破肚。 说实话,虽然这战场还是又血腥又沉闷,让人有些难受,不过已经是第二次面对这样的场景,艾瑞莉娅的感觉也不再像第一次那样糟糕了。 “很简单嘛。”脸上尽是少女年轻阳光的笑容。 瑞吉纳德从袍子里摸出一瓶药剂,一仰头就灌了进去,然后他闭了一会眼,再度睁开,他扭了扭发硬的脖子,活动了一下手腕。 感觉好像又活了过来。 “喂!你不去休息啊?”艾瑞莉娅冲他喊,一边拦住面前一人的攻势。 “休息完了。”年轻的白袍法师淡淡地说。 这回答让艾瑞莉娅一阵无语。 “好了,我会帮你照看身后,比试一下谁干掉的诺克萨斯人更多吧。公平起见,我保证不会使用魔法。” “哼,明明是想让我保护你的背后吧。”艾瑞莉娅嘟囔着,“我可不会输给你这么个近战的魔法师。” “那就试试看咯。”瑞吉纳德笑嘻嘻地说道。 其实他本来也没有力气施法,所喝的药剂,也只是之前让艾瑞莉娅采的草药制成的药液,只是醒神的功能。 简单的说,不过是强行的自我刺激,激发出极限的精神力而已。 第九十二章 无限循环的疲惫 慎冷眼观望着城墙上的战局。 艾欧尼亚的守军已经和诺克萨斯军队战在一起,几乎身陷绝境的战士发出阵阵低吼,无论究竟哪一方占据优势,作为最前线的战士,都与死亡近在咫尺,他们所能做的唯有拼杀,不断杀死眼前的敌人,才更有可能在这场战斗中活下去。 面具下的目光里,看不见一丝波澜。 好似无波的古井。 凯南手持刻着雷电符咒的苦无,立在一旁,不过以他约德尔人的身高,倒是看不见慎的目光,也只是看着前方的战局。 慎的嘴唇轻轻张开,“均衡已遭致破坏。” 凯南不禁想起一句话,是教派典籍里对暮光之眼的一句记载:暮光之眼看不到受害者的绝望,只看到万物平衡和谐的典雅。 眼角的余光之中,掠过慎闪身飞过的身影。 左腿曲弓在前,右腿绷紧,矫健的动作看起来好像是在利用某种力量,推动身体向前滑动,双手握在从肩膀两侧露出的两把短剑的握柄之上。 他上了。 凯南望着那道披甲的身影,好像是从虚空中优雅地滑过,穿过人群,而握在剑柄上的双手,也突然握紧。 一双短剑出鞘,每次挥舞都是极为精准的斩杀。 或刺或斩,好像一眼就能将那护具的弱点收于眼底,利刃直接没入甲缝之中,一刀毙命。 虽然他身穿重甲,全副武装,但依然是个忍者,即便是以守护为己任的暮光之眼,也是要以杀敌为先。 这是教派的职责,又何必感觉伤感呢? 凯南晃晃脑袋,紧身皮甲包裹的矮小身体化作一道喧嚣的电光,突入混乱的战场。 …… 尘双手持剑,在混乱的战场中拼杀着,身旁已经杀开一条血路。 这样年轻的年纪,本是不该经受这战争之重的。 一支诺克萨斯人的投矛在他的肋部打开一道血痕,尽管有着胸甲和锁子甲的保护,但还是伤到了他,所幸并没有伤到骨头,不会影响到他继续作战。 城墙上的交锋持续不断,双方尸体喷涌出的鲜血将地面染红。 爬上城墙的诺克萨斯人越来越少了。刚才还颇有些势如破竹之意的诺邦人全都被逼退到墙边,狭窄的空间限制了他们的手脚,诺克萨斯的军队虽以勇猛著称,但并不擅长列阵,一旦交战便成为一场场个人战斗,又多以双手大斧作为兵器,更是互相影响,自缚手脚。 他们的战斗慢慢不再是屠戮与征服,而是为了活命,城墙上的艾欧尼亚人渐渐将他们包围,仿佛战局的天平瞬间倾斜颠倒。 诺克萨斯人开始陷入被动的防御,他们似乎已经被自己的统帅所抛弃,城下的大军停止了向城墙的增援,撤到了塔楼的射程之外。但他们没有投降亦没有逃命,只是在自己的岗位上战斗至死。 直到最后一小队诺克萨斯人接连倒下,从高高的墙上**,在城外的地上摔个粉碎。 悟空倚在城垛上,擦着满是大汗的脑袋,但手上的鲜血和泥垢把那张毛毛的猴头抹得越来越花。艾瑞莉娅用一块破布擦着剑上的秽物,避免剑刃生锈,亮丽的女式战甲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 不过瑞吉纳德手中那细剑,倒是光亮如故,好像一点血污都不会沾染似的。 “结束了?” “暂时。”瑞吉纳德说。其实他心头有一股抑制不住的激动,他本以为第一天就要放弃着第一道墙呢。“诺克萨斯只是在试探,这些士兵看起来是从哪里临时招募的,连装备都不齐呢。恐怕要明天,才是真正的攻击!” 可惜他错了。 在日落前,艾欧尼亚人终于再度将诺克萨斯的军团送回他们的攻城营之前,诺克萨斯人总共发动了四次袭击。 疲惫的将士们倒在血淋淋的城墙上,护甲和武器随手丢在地上,也没跟没有力气处理那成堆的尸体。 过了好长时间,瑞吉纳德才大吼着叫了一队士兵把它们处理掉。尸体顺城墙丢下,幸存的则就地处决,然后一样丢到城外坚硬的地面上。 瑞吉纳德揉了揉眼睛,他的每一块肌肉都是火辣辣的,连步伐都挪不动。难怪战士们总是鄙视魔法师,毕竟战斗这种事情,放在魔法师身上实在是太清闲了。 城墙上的士兵早已经是四仰八叉,连庆祝胜利的欢呼声都发不出。有些人睡着了,有些人只是靠着城墙坐着,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 那提神的药效已经过去了,现在满身皆是药效褪去后那足以将人淹没的疲惫——所谓副作用。 杜·克卡奥还没有开始正餐,现在这些也不过是餐前的小菜。也许会让他们觉得,这样程度的战斗也不过如此。 就像赌场为了怂恿赌徒玩下去的小赚头,这真是一种残酷的伎俩,先让他们看到希望,然后再派出精锐的兵团,瞬间将死亡与绝望赐予他们。 他不仅是要将他们杀死,还要将他们彻底打垮。 远方的攻城塔沉陷在夜幕的阴影里,药剂屋冒出的气体扰乱了月色,诺克萨斯的战士们围在火堆旁咀嚼着肉干,大声嘲笑着那些没能攻破城墙的废物,似乎完全没有什么挫败的感觉。 他慢慢让身体背靠城墙滑下,低下头,那剧烈的头痛又开始折磨起他来。 “喂,弱鸡,你还好吧?”他听见艾瑞莉娅的声音,抬起头的时候,脸上那痛苦的神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嘻嘻的表情。 “相当好。只是有点累,我想睡上一觉就足够了。”他说着,顺势躺在冰凉的城墙砖上,两只胳膊抱着脑袋,仰面朝天。“这样还能看到星星。” “那你就一个人在这里仰望星空吧,真是好兴致。”艾瑞莉娅也不知哪来的火气,甩下这句话就十分不开心地走掉了。 瑞吉纳德一阵苦笑,闭上了眼,背部肌肉隔着薄薄的衣衫,贴在城墙上,似是有些寒意。这样太久会生病的。他告诉自己。 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有把握能够坚持拖着身体,回到自己办公室的软**上,与其踉踉跄跄地倒在半路上,不如这样乐天知命的席地而卧。 艾瑞莉娅快步走下城墙的内梯,心里一阵阵冷哼着。 瑞吉纳德这家伙的演技还真是逼真得叫人讨厌,可是还是被她察觉到了。她在墙根的拐角处见到了卡尔玛,那位修炼灵能多年的天启者此时正与忍者教派的慎交谈着什么,在场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人生得一副尖嘴猴腮,倒也算是有些帅气的感觉,只是乍眼看来,似乎总让人觉得不像什么好人的样子。 “卡尔玛姐姐。”艾莉唤了她一声。 卡尔玛正皱着眉,思忖着,最后露出很为难的神色,答复慎说道:“这件事,还是算了。我们冒不起这种危险。”然后她丢给那陌生的男人一个钱袋。“谢谢你的情报,现在你可以走了。” 那男人也是赶紧表示了一下谢意便识相地离开。 “怎么,找我有事情?”处理完这件事,卡尔玛看向艾瑞莉娅。 “那个,我想让你去看看瑞吉纳德那家伙。他现在可能有些麻烦。”她说,言语里的表述也是不明不白,其实她对瑞吉纳德的情况也是一头雾水,或许阿狸对他的了解会更多些吧—— 真是的,什么时候那只小狐狸才能过来照顾这个麻烦的家伙啊? 心里这样抱怨着。 可是内心深处,也没办法确定自己的意愿来了。真是的,又在乱想什么呀? “哦。”卡尔玛应着,动身准备往城墙去之前,还不忘向那全身披挂的忍者重复了一遍自己的意思:“至少我觉得,这件事是陷阱的可能比较大,在我或是瑞吉纳德下达命令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她的神情很严肃,让艾瑞莉娅不禁好奇他们之前究竟在谈些什么,那个给她不好印象的男人又给他们提供了什么样的“情报”。 “你们刚才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情啊?”路上,艾瑞莉娅终于忍不住问卡尔玛。 于是平常就总是一副“天机不可泄露”模样的天启者大人,神秘兮兮地回答她: “没什么。” 第九十三章 疗伤灵咒 碧色的灵能抽出丝丝缕缕的线条,游入瑞吉纳德的身体。 卡尔玛那包裹奇异能量的手掌握着魔法师的手,轻声颂起梵咒,两人在城墙上找到瑞吉纳德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冰凉的城垛上睡着了。 尽管瑞吉纳德一再表示“自己没什么事”,但看到艾瑞莉娅那表情,就知道自己一定是不小心被看破了,于是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放空精神,微闭双目。 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对付那些法师塔里的老妖怪都那么得心应手,现在却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 那种能量在探入身体,在经络之中扩张起奇异的知觉。说不好,似冰凉,又似温润,倒是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 “这就是灵能?是一种……什么能量?”整天与能量打交道的魔法师开口问道。 “其实连我都说不清楚,也许是一种,精神带来的衍生物,还有,与自然元素的共鸣。”卡尔玛解释说。 “听起来和魔法没什么区别。” “也不是,因为灵能并不能随心所欲的动用元素,而是……交流。当我希望召唤雷霆,便要以灵能为引,祈求雷电的怒火摧毁我的敌人。” “蛮有趣的理论。那么聆听你请求的,是天神?还是别的什么?对于魔法师,元素可不过是件物品,随手可拿,只要你拿得动。”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那些也只是古籍里的记述,现在的灵能,大部分也只是用于治疗、鼓舞精神、保护这些方面,而很少用于杀伤。” 卡尔玛站了起来,手从瑞吉纳德的手上移开,那暗夜中淡淡的灵能之光也是跟着暗淡了下来。 瑞吉纳德感觉自己的头痛感被一扫而空,原本摇摇欲坠的意识,如今被注入了一股振奋的能量。 “还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卡尔玛说。 “没有。我本来就已经不能再好了。” “别对我说谎。这可关系到你的生命,传奇法师。”黑暗里,卡尔玛盯着他的眼睛,十分严肃地说道。 “嗯……我的膝盖有点痛。” 卡尔玛松了松肩膀,“现在你应该可以走了,到医院去,我为你检查一下。黑夜里这城墙上的能量光可很容易被当成靶子。” “我完全同意。”瑞吉纳德站起来,虽然膝盖处仍然折磨着他,但只要他还能打起精神,身体的疼痛就算不上什么。 战地医院的病房里不断传出哭喊,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年轻的魔法师仰面平躺在**上,任卡尔玛用那运转方式繁复又奇异的咒术检查他的伤患。 “你以前受过伤?”卡尔玛问道。 “如果有的话,那恐怕是在弗雷尔卓德,那片冰雪大地。” 听了他的话,天启者摇摇头。“还要更往前,我恐怕你从出生下来,就不适合久站与跋涉。” “差不多。”魔法师承认。 “那为什么还要一直在最前线?瑞吉纳德,我并不明白你,你是统帅,是指挥官,为什么要一直呆在战场最激烈的地方?” 白袍法师回以微笑:“因为我们在以少敌多,我必须战斗,而且我要比普通的战士干掉更多的人。” “但是,”艾瑞莉娅插话进来,“既然你天生就有这样的问题,为什么不像个正常的魔法师一样躲在后面施法呢?一定要选择这么危险的战斗方式?” “呃……这个吧,因为我觉得,躲在别人后面丢法术不像是英雄的模样。” 艾瑞莉娅无语地看着他,抱着胳膊靠在一旁,开始把玩病房壁橱里摆设的瓶罐,心不在焉的样子。 卡尔玛无奈地开始施法,那翠绿色的柔光从她的手掌散发出来,慢慢浸透瑞吉纳德绷紧的膝盖,一团温暖将他那伤痛处包裹住,治愈之力缓缓融入身体。 她开始集中精神,试图把那跗骨的寒气引导出去,但这可是个大工程,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尽所能将那寒气带来的影响冲淡了。 意识完全停留在精神的层面,卡尔玛专心施术,仿佛时间的流逝也已经变成模糊不清的概念。直到,直到她听见白袍法师发出阵阵轻微的鼾声。 “他睡着了。”艾瑞莉娅轻声说。卡尔玛点点头回应她。 他真的是太累了。这个连续不断的工作狂。 心中忽然塌陷开一片。 艾瑞莉娅记不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过,男人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他们小时候玩着幼稚的打仗游戏,长大之后也不过是把手里的木棍换成了真刀真枪。 这时房门轻叩,不过敲门那人似乎仅仅是略表礼貌之意,还未等屋内的人答声,便直接将门推开,一名女忍者迈动长腿,走进房间。 绿色的紧身忍者服将女子的身材完全展现,薄薄的衣衫下隐约现出凹凸有致的轮廓,开叉的下摆衬出一双修长的腿来。 均衡忍者阿卡丽。 “瑞吉纳德先生是在这里吧?任务已经——” 艾瑞莉娅赶紧转向她,挤眉弄眼的,在嘴唇前面竖起一根食指,意思是叫她安静。 现在可是那家伙难得的休息时间啊。 “完成了吗?现在他们已经上船了?”身后的声音让艾瑞莉娅感觉一阵泄气,好像自己努力了半天,瞬间变成了白忙活一通——那白袍的家伙又坐了起来。 “嗯。船只并没有被破坏,他们已经乘航船出发,现在季节的海流会将他们带往德玛西亚的海港。” “这就好,没遇到什么危险吧?”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要坚守城池,等待援军了。他需要一个希望,即使许下了那么多空头支票般的诺言,他也必须有一样值得自己托付信念的东西。 “没什么,倒是有伏击……”阿卡丽有些犹豫,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是那九尾妖狐攻击了我们,不过她似乎是您的朋友,看到您的信物便为我们放行了。” 瑞吉纳德有些吃惊地愣了半晌,这件事情听上去有些复杂,他也一时想不明白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那次分别之后,那九尾妖狐怎么样了呢? 脑海里一下子被那道倩影温柔地占据。 阿狸。 第九十四章 九尾妖狐 阿狸,那个出生在丛林里的生灵,让人不禁嘴角上挑的小家伙。 虽然世人多是见到她那魅惑众生的美貌,和那吸人精魄的危险之处,可是在瑞吉纳德的眼里,她简直就像一只……调皮捣蛋的猫咪。 这个比喻从脑子里生出是那样突如其来,可仔细想想,竟又是格外的恰如其分,让他自己都忍不住微笑起来。 真是个特别的女孩子。 或者说,妖狐本来就不能以寻常女孩子作对比的。好像那种纯洁如莲的女子,未经世事,又妩媚天成,那是一种魅惑与青涩交融的娇羞。 不禁想起在森林中与她斗智斗勇,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想起阿狸捉弄不成反被整蛊的表情,想起那个不懂得掩饰自己气味的笨狐狸,想起那从她身体上蒸腾起来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嗯……连名字都是他起给她的呢。阿狸,阿狸,真是个很随便的名字,可是叫顺了,倒也很好听,也蛮可爱的样子。 不过,他还是不禁埋怨起自己,真应该起一个更文雅点的名字给她,叫个什么狐媚儿,也不错嘛。 可是话说回来,智慧的魔法师也想不通自己对她的感受到底应该算是什么,或者说,是一种……嗯,拒绝继续思考的自己对自己装傻。 其实并不是不知道答案的。 可偏偏有些东西,似乎不适合认真起来对待,打打闹闹的两个人,也许本来就更适合继续打打闹闹下去,而无法想象板起脸说起什么严肃事情的时候。 原来已经过了好久没有见到她了。 这次阿卡丽说在护送求援队的路上遇到了她,而且还是在阻挠求援队通过森林的路上,也许是受了什么人的驱使? 若是真的别有用心的强者,恐怕想要诱骗那小狐狸为自己做事并不难吧。 真不知道自从那次在艾欧尼亚城分别之后,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他不由得为她担心起来。他当然记得那一天,阿狸怯怯地跟在他后面,前往这座讨厌又敌视她的和谐之城,却没有得到卡尔玛的原谅,只好在人们的侮辱与敌意之中,委屈地逃回那片森林。 他一直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好像本来承诺过的东西却未能兑现似的。 “诶?弱鸡,想什么呢?”艾瑞莉娅一只手在他眼前使劲摆了摆,视线中猛然晃动的光影,把他从一片虚无与混沌的思绪里拉回。 “没,还是有点头晕。”白袍魔法师掩饰地笑笑,不过此前已经被她识破过一回,这笑容多少还是有些心虚。“对了,今晚应该有照常的军事会议。”他几乎要从病床上跳起来,但艾瑞莉娅身手敏捷地及时把他按住。 “你现在好好休息,那个会议李青已经替你去了。不过是应付那些长老院的老家伙,用不着你亲自去吧,反正他们的观点也不过那些陈词滥调,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艾瑞莉娅瘪着嘴腹**。 “求你了,艾瑞莉娅。我只是想知道伤亡统计的数字,不然我肯定睡不好的。”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哀求,像个任谁也无法拒绝的孩子。 艾瑞莉娅看了看卡尔玛,面露为难之色,卡尔玛也是看看她,两女面面相觑,阿卡丽倒是在一旁抱着胳膊,似乎也在期待那个数字。最终卡尔玛叹了口气,低下头,意思是同意艾瑞莉娅说出来。 艾瑞莉娅也是垂着头,暗淡着眼神,缓缓吐出一句话: “差不多有……快一千……” …… 艾瑞莉娅回身掩好这间独立病房的门,心里甚至有些钦佩自己刚刚那一阵软磨硬泡,那家伙终于妥协,同意休息了。 真是的,对于她来说,每天睡个懒觉可是求之不得呢,结果他却……一副要死的样子。 “他怎么样?”艾莉突然低声问卡尔玛。 “他太逞强了。” “这谁都知道。”艾莉回以微笑。“说点其他的。” “其实他伤痕累累,虽然外伤大都由魔法恢复得几乎不见痕迹,但是那些损伤的经络和关节,却一直潜在着。现在他恨虚弱,能坚持下整整一天,已经是个奇迹。之前的遇刺确实消耗了他太多……除此之外……”卡尔玛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是准备诉说什么秘密。 “他的魔力极为强大,已经在压迫他的身体与精神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艾莉不可思议地看着卡尔玛,后者只是点点头。 “他的魔力与精神力,早已超越了正常人类所能承载的额度,这对他的身体和灵魂造成了极大的负荷。但我也很奇怪,正常来说,修炼者是无法达到这种程度的,就像水库的水位永远不会超出水坝的高度。他一定是用了什么不要命的秘法。” “哼哼,”艾瑞莉娅冷哼着,“还真是他的风格。” 然后她无奈,但又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向一旁的阿卡丽: “对了,跟我说说,阿狸的事情。” …… 索拉卡挪步到窗前,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口夜晚冰凉的空气。 玻璃窗映出她的面容和战地医院灯火通明的室内。她身上的围裙已经血迹斑斑,那些鲜红的液体慢慢干涸,变成了暗红色的血渍挂在上面。 她在病床之间忙来忙去,取出卡在体内的武器碎片,包扎伤口,接上断骨,敷药,甚至不得以使用星辰之力治愈伤势。 疲倦让她觉得自己已经好像开始梦游了。 她并不是没有目睹过死亡,从在星陨村的时候,她就是村子里的医师,始终扮演着救死扶伤的角色。她凭借自己的魔法和草药学,横亘在死神的面前。 可是今天,六百多人,早上还是肌肉健硕,斗志昂扬的小伙子,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堆冰冷的尸体,慢慢腐烂,很多人失去了肢体,很多人仍旧昏迷不醒。 助手们正将一桶桶淡盐水倒在地板上,试图擦洗掉那血淋淋的痕迹。 她关上窗子,踱着步,走进走廊最深处的房间,那是为瑞吉纳德预留出来的独立病房,后者正蒙头沉睡着,动也不动。 “还会有多少人死去?”她禁不住问。“战争还会带走多少?” 但对方没有回答。 索拉卡不禁低下头,连连叹气,她走过去想为他拉一拉被子,让他的脑袋留在外面,方便呼吸。艾莉特意嘱咐过,他有头痛的毛病,所以一定要确保他的呼吸顺畅,头脑供氧充足的。 她想着,一边伸手拉开被子,却没有看到那张年轻的脸孔,只看见一截圆木静静“躺”在下面。 第九十五章 损失惨重 “一千?!”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座上的众位长老眼睛都不禁瞪大了。 “没错,”军需官如实答道,“一共有六百二十八人阵亡,四百三十人受伤,其中超过半数将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具体的数字军医还在继续统计,也许有人摔到城墙下,要经过全军点名后才能进一步确定。” “该结束了。”众长老座前的一人冷冷地说道,脸上挂着不屑的蔑笑。“这场英雄传说发烧友们的疯狂闹剧该结束了。看看今天的伤亡吧,这才仅仅是第一天,这样下去别说一个月,就连两个礼拜都坚持不下来。普雷希典守军不过万人之数,光是今日就损失如此之多,以卵击石,分明就是天方夜谭,而且诺克萨斯的军团远远超出你们的估计,今日看来或能达到三十万之众!” “这才仅仅是第一天。”李青重复了他的话,淡漠的态度如同那层黑色眼罩,遮在二人之间,把那人满脸的嘲讽和不屑挡在外面。 他突然转向门口,没有任何前兆的,那时卡尔玛和艾瑞莉娅才刚刚走进大门,看样子那轻盈的脚步声早就被他灵敏的听觉捕捉到了。 然后他微微低头致意、继续说道:“战争才刚刚开始,第一天的死伤统计没有意义。当然,我并非对死者不敬,但战争就是这样的事情,第一天的战斗只是筛糠,把精米和糟糠区分开罢了。” “这话怎么说?您的意思该不会是……把奋战的武士当做鱼目混珠的水稻?”那男人的问题颇为尖刻。 艾瑞莉娅认出了那个尖酸刻薄的男人,分明是那天在城墙拐角处和卡尔玛、慎密谈的那个陌生人。 “他是谁?那个家伙。” “艾欧尼亚城商人公会的首席代表,泰瑞。”卡尔玛也不禁皱起眉,看起来这家伙确实很让她头痛。“虽然他并非长老院成员,但商人公会的意见,长老院一向也是很重视的。不过那家伙……是个混蛋。” “怎么说?” 卡尔玛压低了声音,“嗯……他是个凭借祖上财产,游手好闲的浪荡子,据说连自己的亲生姐姐都有染指,是个品行败坏的人,他的姐姐也为此终生不嫁,但他仍然一直拈花惹草,不过他家确实称得上是巨富,在商人之间就算声名再不好,也绝对是举足轻重。” “原来是这样啊。要不是有所谓的律法,真应该直接拖出去斩了呢。”艾莉撅起嘴巴,低声评论说。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最开始的损失自然大些,军队里最缺少技巧的人往往会最先丧命,他们当然都十分勇猛,这我承认,但阵亡者缺乏必要的技巧,所以才会死去。损失会日益减少,每天留下来的幸存者都会日益精锐。” “但每天活下来的人也会越来越少,而且疲惫,他们必须时刻警惕,更得不到很好的休息。”泰瑞继续说道,“难道军方不应该给出一个合理的承受范围吗?若是等到没有任何谈判的资本再去求和,恐怕最终毁掉的,会是全城的百姓吧?” “你是在劝说我们投降?战争时期这样的行为可是叛国。”李青毫不留情地说道。 “当然不是,阁下,这场战争我全力支持,但我希望您考虑一下其他可行的选择,你认为普雷希典能够在诺克萨斯的猛攻下矗立多久?瑞吉纳德亲自训练了这些勇士,他是一个到处创造传奇的魔法师,如果他死在这里,这道城墙会是他传说里的最后一幕,永世流传,可您们呢?作为配角的诸位长老呢?不要让这所谓的面子将现实掩盖。” 卡尔玛忽然开腔:“我能理解战争对您和商会的巨大损失,泰瑞阁下。但眼下的现实是,首先,我们守卫的是先王留下的最坚固的要塞,从未被攻破的普雷希典之墙。其次,德玛西亚的盟军正在赶来的路上,与我们一起对抗诺克萨斯人。最后,我感谢您为我们带来的智慧和精彩的演说,我会与众位长老好好考虑的,希望这没有占用您太多的宝贵时间。”她在句子的间歇处喘了口气。“现在,还有其他的问题吗?” “都说完了,睿智的天启者大人。”他深鞠了一躬,退出会议的大厅。那得体的打扮让他看上去八面玲珑,可艾莉就是觉得,这家伙不可信任。 会议厅静静的,只能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卡尔玛努力平静着自己的心情,事实上早就火冒三丈,总有这样的家伙,前线的战士正慷慨赴死,他们却在安稳的后方考虑起体面的和平来。 座上众位长老也是一度无言,在他们发表任何老掉牙的观点之前,卡尔玛借口说不太舒服,要去休息了,便和艾瑞莉娅一起离开,李青听到她们的离开,也快步跟了上来。 “刚才你的话非常适时,而且尽显威仪,天启者大人。”李青说道。 “他简直是一根刺,卡在我们的后背里,这样的家伙真应该直接拉出去砍了。”艾莉愤愤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用处。”卡尔玛回以平静的微笑,虽然未经多少风霜,可身为天启者的她,早就变得成熟,凡事也不再会取决于自己的爱憎。“不过,明天该怎么办?诺克萨斯的进攻绝不可能仅此而已。” 头上绑着眼罩的盲僧只是摇摇头。 不过当他们行至军营的时候,却发现士兵们都在忙碌着,在营房之间奔走,很多低级的士官手里拎着大麻袋,正将麻袋里的东西向士兵们分发,卡尔玛走近发现,他们分发的尽是覆面的面具,木头上刻着个狰狞的鬼脸。 “这是什么?”她叫住一个正分发面具的士兵。 “天启者大人,这些是瑞吉纳德大人要我们分发下去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上面的命令。” 那家伙…… 艾瑞莉娅在心里咬牙切齿,目光忽然撞见不远处的营房间,有一个白袍的身影,后者似乎也发现了她们,正要避开。 “死弱鸡!”艾瑞莉娅大喊大叫,那人才终于泄气似的耷拉下肩膀,走了过来。 “那个,真是个美好的夜晚,不是吗?”他学着戏剧里的腔调假里假气地说道。 “你!”两女几乎异口同声,声音里又是愤怒,又是震惊的。 …… 商会总部深处的办公间里。 黑发的女子一身软袍,柔软的皮草将她魔鬼的身材淋漓展现,纤手游走在男人的胸膛上,曼妙的身体从椅子后面绕过,脚步优雅得像一只猫。 那香气早就让人迷醉了。 椅子上那男人正是刚刚在会议上八面玲珑的泰瑞,商会的首席代表。 “他们还没有打算投诚,不过我觉得快了,战争和商会的双重压力,很快,很快会让他们屈服。” 女子巧笑嫣然,“很快……吗?我说过,办成之后,你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一切。但现在还不行。” 轻缓的声音甜美娇媚,却让人怎么也抓不到,那勾起痒意的触感也随之收回,找不到一点痕迹。 她披上一件薄薄的披肩,朝屋外走去。 “必要的话,可以把瑞吉纳德做掉。也许事情会容易得多呢。” 她的玉指把住门把,顿住了脚步,回过头对他一笑,眨动的电眼与抛出的飞吻简直让人血脉贲张。 诱人的倩影闪入门外的夜色之中。 第九十六章 密林深处 “九尾狐背叛了。” 王座阶梯下的阴影里,那人影十分屈从地单膝跪地,向王座上倨傲的女子禀报。 “什么?”未经多少磨砺的纤手猛地握紧了王座的扶手,暴戾的能量在周围的空气里剧烈作响。“这怎么可能?” “千真万确。” “果然还是因为那家伙。”座上的女子缓缓沉吟道,脑海中浮现出那天,那道白袍的人影。没错,就是那家伙,瑞吉纳德,那个凭借灵魂体就伤到她的家伙,而且让她伤得那般狼狈!现在又…… 会清算的,早晚!骨节由于用力过猛发出声音来。 背叛,呵,果然这世上可以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力量呢。 辛德拉信手一招,面前的虚空之中,缓缓浮出一枚暗黑色的魔球,球内深邃的无尽黑暗之中,突然变得清亮起来。好似那丝丝缕缕的黑暗能量被剥开,显现出一片遥远的影像—— 那九尾妖狐正在林间跋涉,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臂,缓缓前行。这视角看来与那妖狐距离颇为靠近,似乎……似乎就是她那奇异的欺诈宝珠的视角。 “这是……”女人眼瞳眯起。 “是禁忌之林,主人。” “难道……她是要去寻找他?”辛德拉的脸上,露出一丝忧虑之色,思忖片刻,她向王座下匍匐的那人下令。“听说猎日镇的弓手身手不凡,而你是其中翘楚。俗谚说,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好猎手。你去把她干掉,然后向我复命。” “是。” 王座之下的人影站起身,虽是逆光而立,看不清面容,但那一端露出肩头的长弓与羽毛箭尾已经清楚地说明了那人的身份。 他转身走出大殿,身后那纤薄的弓弦竟折射出一道寒芒。 …… 阿狸在密林中前行,渐渐踏入那神秘的深处。 阴暗的环境密不透光,参天的古木伸枝展叶,将天空挡得严严实实,只有星星点点的光斑落在地面上,阴阴森森的,没有一点本该属于阳光的热度感。 她已经无法再用影子辨别方向。 藤蔓在潮湿泥泞的土层里腐烂,散发出一股甜腻的味道,叫人感觉恶心。毛茸茸的九尾在身后,掠过的枝叶轻轻拍打着她柔软的尾巴,流转着浅蓝色光华的宝珠悬浮在身旁,用那微光稍稍照亮周围昏暗的环境。 这里被称作禁忌之林。 即便是她,自出生就生活在这艾欧尼亚的丛林之中,但也知道这林中也存在着所谓的禁忌之地。 那是一种神秘的力量,但是强大。 而那力量的主人虽然本性善良,又是这艾欧尼亚广阔丛林平衡的守护者,却也由于体内那股神秘力量而变得狂暴,森林中再凶悍的猛兽都不敢轻易接近。 但也许,那人会是瑞吉纳德的强大盟友,他一定嫉恨诺克萨斯人,但想要取得他的信任,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况且光是在这密林之中找到他,就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在此之前没有人找到过他,那些试图寻找他的人都未曾回来。有传言说他已经陷入了沉睡,也有传言说他现在已经陷入疯狂,将那些前去寻找他的人尽数杀掉。 这林子仿佛没有尽头,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灌丛看起来完全一个样,好像无论她从哪里转弯,两侧看到的都是完全相同的景致。 好像迷路了,总觉得这林子有些古怪,好像这片林地自己会移动似的。 然后,薄雾来得突然,在林间悄然而肆意地弥漫开来,阿狸渐渐看不清楚周围的东西了,就连那飘浮在身旁,跟随着自己的宝珠—— 它发出的光芒也只是在这雾气里显示出参差不齐的毛边。阿狸下意识调动魔力,把那宝珠稍稍收拢,更加靠近自己的方向。 其实这宝珠早就与她心意相通,即便遇到危险,随时便可将其信手召来保护自己,只是希望那宝珠内充盈的能量给自己多带来几分安全感罢了。 她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转身向后看去,竟发现青藤掩隐下,露出一节白森森的骨节。她脸颊发麻地低下身,那是两具倒在树下的骸骨,下半部早已发黑,金属的护具锈迹斑斑,短剑也在手边。 没有任何伤痕,骨架也十分完整,他们看上去是自然死亡,而且行囊空空,水袋也同样。恐怕是这两人在森林中迷路,被困在这里却孤立无援,最终…… 她强迫自己停止了思绪。 她听见树丛之中忽然发出阵阵的沙沙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中疾速掠过,但她目光所及却完全捕捉不到来源。 在那边! 狐狸耳朵动了动,身体早已朝那声音的来源飞奔过去。她本想下意识使用灵魄穿梭之法追踪那声音,但散华之刃留下的伤口传来阵阵剧痛,只得让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不能化灵的这段时期,还真是很难熬呢,做什么都不那么方便了。 她拨开层层树丛,那声音又消失不见了,刚刚她明明在这个方向,从树丛间看到了属于什么生物的尾羽。 似乎……是一只巨型的鸟类。 这丛林深处怎么会有这样的巨鸟?按道理那应该是在空中飞翔的家伙。 她沿着声音消失的方向往前寻觅,忽然听见林间的躁动,那种穿过树丛的沙沙响声……陡然逼近! 在……身后! 可怕的冲击力从身后猛然袭来,猛烈的气流将她向前推去,身体被推向半空,然后飞速下落,前方竟是一道陡崖!那些该死的植物把她的视线都完全封闭了! 视线豁然开朗,身下竟是一片充满绿色的涧谷,高深难测,但她知道,若是失足坠落绝对凶多吉少。 她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手指碰到悬垂在崖边的藤蔓,藤蔓表面的芒刺扎进皮肤里,感觉那样清晰,但她还是死死抓住。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落下,那巨鸟出现在她的头顶,那是一只凶猛的苍鹰,高亢地鸣叫着在她的头顶盘旋。 风啸之声掠过耳畔,那迅捷的身影俯冲而下,朝她扑来,那利爪与尖喙都是锋利无比。阿狸的心头禁不住一紧,宝珠出现在身旁,将那鹰鸟的扑击挡开。 巨鹰高鸣一声,盘旋了半周似乎讪讪退去,但阿狸知道它还会来的。这无礼的畜生,竟然……竟然胆敢冒犯她。 要知道这林中的猛兽,多数闻到她的气息就会退下的,更不可能有胆量袭击。 来不及惊讶,她用脚撑住岩壁,手心被刺得生疼,顺着山势小心翼翼地下滑。狂风猎猎作响,她下意识地用九条尾巴把自己包起来,这是阿狸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巨鹰借着风力再次俯冲过来,阿狸全身一紧,三团蓝色冥火在身旁凝聚成形,组成三角之势,这燃烧的灵火,一感应到巨鹰的存在,立刻扑击向敌! 灼痛,伴随灵魂的震击,让那巨鹰痛叫起来。阿狸趁着这段时间,迅速把身体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平台,虽然只能容纳一只单脚,但是阿狸却看到其中有一道更深的夹缝。 她望了一眼愤怒高鸣着的巨鹰,钻了进去。 锋利如矛的鹰喙刺入缝隙,可怕的冲击力好像能把山壁整个刺穿,但锐利的尖端在阿狸面前停下,任凭那鹰如何用力,都无法伤到她。 巨鹰终于将头撤出,阿狸松了一口气,那家伙却把脚爪探进洞窟,在石头上留下道道印痕,锋利的爪子摩擦出点点火花。 阿狸赶忙祭出宝珠应对,身体紧贴着岩壁缝,向更深处后退。那巨鹰进不来如此狭窄的石缝,不停地做着无用功,石块被它的冲击搞得簌簌落下,但一直攻击不到阿狸的位置。 阿狸再次松了一口气,她望了望深处那片幽深的黑暗,只能寄希望另一边有出路了。然而前方的路越来越窄,让她越来越绝望。 也许只是闪电劈出的一道凹痕呢?里面分明是死路。 直到……她嗅到了草木的香气,嘴角不禁微微上挑。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呃,是绝狐。 (不好意思各位读者,今天刚刚从外地回来,旅途匆忙,没能及时更新敬请谅解) 第九十七章 兽灵行者 知道这裂隙的另一端是通畅的,阿狸这才安心了许多。 那巨鹰的喧哗已经在身后越来越远,个头那么大,脾气又如此暴躁的鹰鸟,阿狸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只觉得脖子后面汗毛惊竖,庆幸自己还是躲过了一劫。 她发现自己越是深入,这岩缝之中也是越来越潮湿,甚至渐渐开始有冰凉的水滴掉落在她的头发与尖耳上。 她向前继续走了约摸有几百米,露出一个狭窄的洞口,这洞口极为狭窄,勉强可供一人侧身通过。 她努力地深吸气含胸,费了老大力气才终于从这道空隙间挤了过去,然后视野一瞬间开阔起来。 阿狸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眼前是一片植被茂盛的洼地,闷热的空气里水气腾腾,高大的乔木伸展着巨大的叶片。 这是小狐狸从来没有见过的热带景观,艾欧尼亚本就是大陆东北角的遗世小岛,气候常年温和,冬凉夏暖,像这样炎热潮湿的地带,她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本是满心好奇的她在这乔木雨林里到处玩了一会,把旁边绿叶的矮枝按得弯了腰,手一松,叶片上面的积水就被一下子掀了起来,泼在树干上,凉水让一只隐藏得很好的变色龙浑身一激灵,吱溜一声逃开,逗得她咯咯直笑。 但很快,她的直觉告诉她,这里可不是什么天国善土,而是一片危机四伏的凶地。周围有很多被大力折断的树干,很多树木被烧得焦黑,似乎曾被烈焰灼烧过。 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在被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盯着她看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骸骨,看起来有人类的,也有猛兽的,很多还未完全腐烂,一半浸在烂泥里,似乎这里曾经爆发过山洪,她甚至看到了半张惊恐的人脸,血肉模糊。 触目惊心,脚下不知绊到了什么,她尖叫着向前倒去,视线里那张面容惊恐的脸颊不断放大,一如她尖叫声的分贝。 她跌倒在地,那死者苍白的脸孔就出现在她的脸边。阿狸惊恐地向一边退着,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那死人的方向。 “是谁?打扰了我们的午睡!” 身后声如洪钟,刚刚她经过之处,一个坟包似的小土堆忽然被什么人顶开,半凝固的泥巴从他身上纷纷滑落。狼头帽之下,露出一张粗犷的人类面孔,髯须凌乱。阿狸听见这炸雷般的低吼,连害怕都忘记了,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种可怕的威势,对于身为兽类的她震慑异常。 “我……我……我是来……”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强悍猛兽之力…… 果然是传说中的兽灵行者乌迪尔!她这次来寻找的神秘帮手就是他。可他似乎有些狂怒,目光之中没有清醒的澈亮——看样子他已经完全被兽性所控制,正处在暴怒之中。 “是来寻找所谓的宝藏吧?那子虚乌有的东西已经让无数人丧命!等等,你的气息……这邪能我们似曾相识!” 如果说刚刚这家伙只是由于被吵醒了而恼怒的话,现在他眼中渐渐凝形的,才是真正的怒火—— 是歇斯底里的愤怒! “不……不是的……”来不及她解释清楚,乌迪尔已经发出一声低沉的……虎啸之声! 粗粝的手掌仿佛已经化作猛虎的利爪!朝她攻来,身形矫健有如灵猴,掀起的掌风呼啸连连,本事双足站立的人形,却有如扑食猛虎般刚猛迅捷。 猛虎! 阿狸慌忙躲避,树枝的断裂声从自己刚刚所在之处传来,刺耳的响声让她心头一颤,但身体迅速作出反应,因为那披着兽皮的人影,再次扑击而来! “我是来请你帮助艾欧尼亚的!”阿狸大声喊道,希望唤起他的善性,然而她的声音断在慌促的喘息声里。 这乌迪尔已是如同一头下山猛虎,横冲直撞,任何拦在他前面的树干都直接被那力量摧垮。怒意在他眼中燃烧,她的声音于他听来只会是令人恼怒的聒噪。 看样子别无他法,只有先想办法把这个暴怒的家伙制服,才能好好讲道理了。 流转着魔光的宝珠旋转起来,在阿狸的手掌上方凝结成形,白皙的纤手一挥,宝珠腾空,朝乌迪尔轰去。 旋转的珠体搅出阵阵风旋的嗡鸣,高速奔袭而去,乌迪尔也是注意到了这凶悍的攻击,全身浅绿色的自然光辉闪耀起来,丝丝缕缕的能量从体内逸散,在身体外形成一道球状的护盾。 这护盾似是由六边形的甲片连成的外壳,好似坚固的龟甲,却是由纯粹的能量幻化,密不透风地挡在乌迪尔的身体之外。 神龟! 飞旋的宝珠撞在上面,爆出大片的火星,但却无法将其攻破,直接被那坚硬的护盾弹到一旁。 而乌迪尔没有做出任何防护之势,径直朝阿狸的方向充满,飞奔之速叫人完全猝不及防,那披着兽皮的矫健人影已经冲到阿狸身前。包覆身体的护罩消失不见,他的喉咙深处突然爆出一声低沉的怒吼,声如雷霆,掌势滑动,带过一道刚猛的风,重重打在阿狸单薄的身体上。 她向后倒去,重击让她的全身随之一震,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头脑也随着这一击的蛮力眩晕起来。 蛮熊! 没来得及她恢复神智,一只铁掌握上她的喉咙,从那大手溅射的力量感看,只消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她那柔弱的脖颈捏断。 她已经喘不过气来。 “呜呜呜……不要杀我……呜呜呜……”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阿狸突然哭了起来,这梨花带雨的样子让人看到就不禁心软。 即便是被狂暴兽性操纵的乌迪尔,也禁不住失神片刻,似乎他的手脚,已经不受自我控制。 是魅惑妖术,九尾妖狐的魔法,用来控制狂暴兽性增强肉体力量的乌迪尔实在是轻而易举。 伤心的啜泣声化作娇媚的轻笑,“我可不是来打架的,乌迪尔,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呵呵呵。” 乌迪尔突然狂吼一声,摆脱了阿狸的魅惑控制,但九尾妖狐早有后手,把魅惑幻境消散不见的一刻。乌迪尔注意到数步开外的九尾妖狐,她的身体似乎与刚刚不同,绒白的狐尾被某种能量染成黑色。 而他周围的虚空之中,顿时浮现出铺天盖地的妖异狐火,自己已被团团围住,而那些幽蓝色的火焰里,每一簇都似乎在灼烧着一个痛苦的灵魂。 痛苦的嚎叫声令他的灵魂共鸣! “这种能量……这种能量……啊!”乌迪尔呢喃着,最终不禁嘶吼起来,这种魔法让他愤怒,他早已融入这片土地,而且清楚地感受到一股凌驾于这片大地上空的黑暗要塞,那暗黑能量日日夜夜都如同流毒般注入大地! 而在这狐狸的身上,他感受到了隐晦的黑暗!这让他愤怒! 他是大地之心、野兽之灵、守护自然均衡的兽灵行者,这种行为……不可饶恕! 蓝色的火焰扑向他的身体,连成一片火海,痛苦与怒火在他的心中交缠,反复折磨。乌迪尔喉咙深处的大吼忽然变成一声高亢的……鸟鸣。 炽热的赤炎从这幽蓝色的火海中央窜起,巨大的热浪瞬间席卷向整片蓝色火海,两种烈焰彼此吞噬,然而显然,这赤炎势不可挡,将阿狸的狐火一扫而尽! 火凤! 迅猛之虎,坚韧之龟,狂蛮之熊,永燃之凤!果然是传说中的四神之力,四个原始兽灵的神力在他的体内奔涌。 果然强大…… 阿狸不禁被这壮观的力量惊呆了,竟未注意到向自己蔓延的火海,烈焰之中,乌迪尔的身影于火光中暴走而来,火焰的吐息瞬间将她吞噬! 炽焰灼烧着那黑暗的能量,灵魂深处辛德拉留下的那暗黑印记在这灼烧之中发出耀眼的光芒,两种力量彼此相压,却是在阿狸身体内的角力,她连连吐出鲜血,肚腹之中亦是翻江倒海。 火焰退去,她感觉自己几乎被烧尽了全部能量,身体濒临虚脱,双脚发软,使不上力气。她想要逃跑,可是阿卡丽的散华所留下的创伤,让她连化灵逃走都做不到。 “结束了。”乌迪尔低吼着,捏紧了拳。“带着这黑暗能量,死吧!” 第九十八章 生化武器 瑞吉纳德感觉心跳好像突然漏了一拍。 这种感觉突如其来。 那是一种好像血液灌了铅的沉重,随着血管经络灌进心脏,阻塞住了。他发现灵魂中的烙印,那九尾妖狐阿狸给他留下的魔法印记,开始发出摇晃不定的光芒,骤明骤暗,似乎那印记的主人正身处险境,或是被什么强大的结界隔离—— 不过后一种情况基本可以排除,在森林里的时候,为了避免这个小家伙整蛊,瑞吉纳德试过在行李上施加各种各样的魔法结界。 然而无一例外,都失败了。似乎她的灵魄秘法,可以无视任何魔法结界的样子。 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不要有事啊,阿狸。 他急促地呼吸着,这种担忧令睿智的他都开始心慌了,他努力让自己把心神集中在城垛对面的诺克萨斯军队上。 那些诺克萨斯人一大早就开始高调地准备,士兵们成群结队地围在营火边吃饭,大锅里肉汤的香气遥远可闻。马车上装满大石头,缓缓驶向投石器,巨大的投臂看起来好像是巨人的残肢。 他们会在今天发动毒气袭击,会如同他在预言梦境中所见的一样,毒瘴将在城墙上升起,诺克萨斯会带来新的恐怖,毒气将造成混乱与恐慌,漫天的石弹将遮蔽他们的视听,而他们的战士会趁着这掩护,冲向城墙,巨大的攻城塔会被推向城墙,诺克萨斯人会登上第一道墙。 他闭着眼,眼皮都在颤抖着,那是昨晚短暂梦境里的画面,幸好阿卡丽的闯入把他惊醒——也或许是不幸? 可他实在不想继续看那悲惨的景象。 他们用力按着自己的咽喉,却喘不过气来,不停地咳嗽着,跪倒在城墙上,被登上城墙的诺克萨斯先遣挥刀斩首! 瑞吉纳德看着在城墙上和士兵们说笑的李青,心事重重。虽然他特意熬夜准备了应急之策,可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定这方法是否真的能够奏效。 在发生之前,一切浸在未来之中的事物都是未知,即便你已经掌握了窥探未来的秘法。 这是瑞吉纳德在寻到命运之瞳的那卷古秘中,所看到的一句话。 他只想尽自己努力,把那命运之盘稍稍拨转一点点。 头又开始发痛了,瑞吉纳德揉着太阳穴,直到旁边一个站岗的军士——似乎是叫布福德?那个农民出身的“业余”战士,他让他觉得好多了。 “您今天也会跟我们一块战斗吗?我是亚托克斯战队的。” “当然了。”年轻的魔法师温和地笑笑,尽管这让他并不很舒服,毕竟自己在这位中年农夫面前不过是后辈。 不过他早早成为那个按资排辈的魔法界中的异类,虽然不适,但也多少适应了。 “谢谢,跟您并肩作战是莫大的荣耀。” “谢谢。”他礼貌地回答道。 “看来你的形象恢复得不错,终于重新作为一个传奇魔法师,而不是冷血无情的残酷教官了。”李青抱着胳膊走了过来,拿他开涮道。 “比我期望的还要快。不过如果还有需要我变得冷酷的时候,我依然会的。”瑞吉纳德露齿而笑。 “你比慎更……可怕,瑞吉纳德。”李青说。“暮光之眼戒除情欲,方可公正无私。而你不一样,你能随心所欲的控制情绪的出入,这是可怕的,一个人把一切凡俗的美好挡在心外,已经不易,而根据自己的需要控制它们的进进出出,而不被软化那股判断力……。” “真是很高的评价。” 李青对他的回答侧过头,一个侧目的姿势,虽然那眼罩让他看不到他的眼神,但瑞吉纳德知道这位老友,若是有的话也一定是鄙夷的斜眼。 于是他朗声大笑着,转移了话题:“之前的训练已经让他们成为了一个个亚托克斯,一个个兰顿,很快他们就会成为一个个艾欧尼亚。” “那么我拭目以待。”李青说,然后他自己也和年轻的魔法师一起为他的用词不当笑了起来。 “小心!”瑞吉纳德突然高喊。 城墙的缝隙之间,他看到一颗颗石弹之间,外皮绘着骷髅头的铁皮炸弹腾空飞起——诺克萨斯的毒气弹! “注意躲避!”下令声在他的喊声落下后,在城墙上此起彼伏,听到命令的士兵纷纷低身躲避,把身子藏在城垛之后,并把事先分发的面具戴在头上。 那绘着狰狞怪脸的面具将他们的面容遮住,显出一阵凶神恶煞的模样。 瑞吉纳德望着这些面具,心中阵阵发紧。那梦境所预见的未来……就要到来了。 遮天蔽日的飞弹,错觉般的,在高空之上稍稍停滞了半秒,然后,倾盆而下…… 那些面具狰狞的假脸之上,慢慢流转起微不可见的魔纹,毒气的铁皮弹夹杂在巨石之间,轰然降落。 石弹将城墙一段段抹去,而那些铁皮的毒气弹才是今天真正的主角,它们砸在城墙上,虽没有什么破坏性,但丝丝缕缕的毒气渐渐从炸弹外壳向外散出,好像一团贪婪的云雾,将这断城墙上的生灵一口吞噬。 墙上发出低低的咳嗽声,一下下打破了这片死寂,但听在耳中无比苍白却清楚。 瑞吉纳德心中凝重着,一定……一定要奏效啊。 发给士兵的面具看似只是凶神恶煞之状,实则是将过滤毒气的魔阵藏匿其中,至少下面的诺克萨斯人一时不会发现这之中端倪——这还是从那恶魔小丑的幻术里偶然得到的灵感。 一定要奏效啊。况且那魔阵之中流淌的,还是卡尔玛的灵能,那纯净的能量,应该是比无性质的魔力更能发挥魔阵效果的啊。 他屏息在这片绿雾之中等待着,心脏好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抓住,几乎要被捏爆,他自己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听见诺克萨斯人得意的怒吼,攻城梯蜂拥而上,落在城墙上,然后是敏捷地登上木梯的声音。 一声高呼,突然在城墙上响起。 绿色的毒瘴之中,一个个头戴面具的艾欧尼亚战士站了起来,冷冷的箭芒激射而去,面具上可怖的鬼脸在城墙上翻腾着的绿雾里,若隐若现,看上去好像一个个从地狱里爬上的恶鬼! “为了艾欧尼亚!” 第九十九章 反戈一击 毒雾的失效令诺克萨斯人不禁自乱阵脚。 他们的目光越过城墙的上沿,看到一个个艾欧尼亚人,从本应让所到之处只留下一片死境的生化毒雾里探出头来,一张张都是凶恶的假面,伴随着他们周围蒸腾起的毒瘴……简直好像是一群怪物! 弓矢划过声声破空的利响,落入诺克萨斯的军团之中,很多人还没有来得及把盾牌挡在身前,只想赶快爬上城墙,干掉那些在毒雾中手无缚鸡之力的艾欧尼亚人泄愤,却根本没想到这墙上的守军竟然好像完全对这些毒气免疫般,突然朝攻城的大军发起反击。 一大批诺克萨斯人猝不及防,便已经被突然降临的箭雨射成筛子。攻城塔两侧推动塔车前进的士兵,身子正努力前倾,用力推动着攻城塔,面临这突发变故,再从背后摘下圆盾时,已经有一大批战友死在艾欧尼亚人的箭下。 不远处的辛吉德不禁皱紧双眉,他不住地摇着头,不敢承认眼前的景象。 没有效果。 “这不可能。”沙哑的声音从脸颊上的绷带下传出。 “可是事实如此,首席药剂师阁下。”杜·克卡奥将军脸上淡淡的微笑,向这位骄傲的化学界新秀发难,他正抱着双臂,钢铁的铠甲护臂让这个动作溅射出十足的力量感来。 “是隔绝毒气的魔阵,哦呵呵!”一个声音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旁边,辛吉德看向那边的时候,却没有捕捉到一个人影,这时候突然有一只手碰了碰他的肩膀。 他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滑稽的小丑面容,似乎对自己的戏耍颇为满意——这家伙不简单,气息的隐匿让人无从知晓。 辛吉德在心中默默判断。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为全城覆盖防护,即便仅仅覆盖城墙也做不到!”魔法阵本就是会无可避免存在魔力逸散的施法手段,大范围内根本无从起效…… 怎么可能?! “你当然看不出,药剂怪人!魔阵在面具上。夸张的花纹掩盖了魔阵的纹路,这手法,本来是属于我呢。”小丑尖声笑起来,然而话尾却充满狠意。 “原来如此。”辛吉德阴沉地笑了起来,“这真是个值得的对手,他愚蠢的防毒术不会一直打败我的。我会让他知道,什么是祖安的致命科技!” 他早禁不住咬牙切齿起来,杜·克卡奥对他的反应无动于衷:“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辛吉德。看样子,无论之前的战争,还是今后的这一场,阁下的导师都比您要更有用一些。” “他现在在哪?”辛吉德表现出一种敌意。 那是一种似乎随时会否认掉一切,被另一个人轻易取代的感觉。从祖安的科技实验室,到诺克萨斯的军队,一直无法摆脱的感觉。 这让他恼火,也让他疯狂,好像那些获得荣耀者,什么都没有做,轻轻抬手便撷取了尊重和荣耀! “博士正在为他进行最后的狂怒加强。最迟明天,他就将把恐怖奉还给给曾诅咒他的艾欧尼亚!”将军期待地笑着,目光落在远处久攻不下的城墙。 “确实,我并没有想到这一层,也许应该用水将毒气吸足,填装入炸弹之中,不过也许会增加更多的重量,而毒液无孔不入,但也让炸弹投掷起来更加不稳定。” 杜·克卡奥将军终于满意地大笑起来:“我以为你会丧失理智的暴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开始了新的计划。这正是我希望的。” …… 逆袭瞬间的震恐已经达到,瑞吉纳德指尖轻动,信号弹升起的火光已经将时机通报给卡尔玛。 此时的卡尔玛正与众位灵能者一道,站在后面的城墙之上,看见瑞吉纳德的信号便立即吟唱梵咒,青绿色的灵能之火在第一道外墙之上升起,迅速在那毒瘴之间蔓延。 “净化!” 这心灵之火仿若自有灵性,在整座城墙上焚烧却不会对墙上的士兵造成损伤。正相反,这股能量流经之处,士兵们无不感觉精神一振,力如泉涌,让瑞吉纳德不禁暗暗称奇。 被升起的毒瘴所遮蔽的视线瞬间开阔,三架巨大的攻城塔由诺克萨斯力士推动着逼近城墙,出现在众人眼中,每一座都要近千人拉动着前进。 简直像是一尊尊被贬落凡间的泰坦。 攻城塔底端撑起道道屏风,用来防护弓箭,看样子未硝过的牛皮,质地坚韧。能将攻城器械设计得如此用心的,恐怕也只有诺克萨斯这个战争之国了。 士兵们来不及惊讶,也来不及做出什么举措,因为眼下的事情已经够麻烦了,越过他们脚下的城垛,诺克萨斯人的先锋已经登上高城! 主城墙上,猴子望着外墙上激烈的战斗。他和数支战队一起在那里待命,他们的职责是一旦外墙被破,立即接应前一道城墙的战士与伤员撤退。虽然心中的战意奔涌,但那命令让他只能站在原地。 慎孤身立于塔楼,盯着混乱的战场,全身透着的,是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诺克萨斯人的意图很明显,用绳子和梯子爬上城墙,为攻城塔靠近城墙提供充足的时间。拖动攻城塔的人毋庸置疑,是墙上这数百张弓的首要狙杀目标,但是每有人死伤,总会有人冲上前去,代替那人的岗位。 “这样太愚蠢了,今天本应该放弃这外墙的。” 慎谈起这个观点的时候,瑞吉纳德赞同地笑了笑,但还是说:“也许你是对的,只是我不想这么轻易就把这道防线放掉。唯一的一道墙——这个说法太绝望了,总是需要一点心理的安慰,让他们相信,他们会在后面的那道墙上坚持更久。” “但这样的伤亡没有意义。” “所以我才把负责接应的战队交给你统帅,作为统帅的那个人绝对不能头脑一热,也绝对不能忍不住战斗的**。最合适的人选非你莫属!” 那么现在,外墙上的那家伙在做什么呢?睿智的传奇法师,说是智慧,但又有些愚蠢的疯狂—— 他似乎十分热衷于冒险,所谓的风险投资,换句话说,他总是在对凡人所能激发的潜能过分高估。 殊不知那些臂膀在命运面前总是能被轻易摧垮的存在。 他晃晃头,脑海里却不禁考虑起,昨天那个商人兼政客的泰瑞,所提供的那项情报。跨过战争,一劳永逸,也与均衡教派世代相传的那传说所描述的一样。 “他们在那道墙上流血牺牲。”阿卡丽说道,她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苍白与颤抖,握着忍镰的手低垂着,两柄武器好像随时能从她的指尖滑落到地上。 忍者面罩之上,一双大眼睛里浸满了迷茫。 “我们有我们的职责,瑞吉纳德现在的行为,本身就是在冒险,没必要让更多的兵力陪他牵连其中。” “你……”她的呼吸随着情绪的激动,变得愈发粗重,手指在十字镰握柄上的力道渐渐加深。“暮光之眼……世间公正与理性的化身,可我做不到,我是暗影之拳,从来做不到袖手旁观!” 阿卡丽忿忿说道,牙关一紧,双手提着十字镰,将忍术发动,想飞向混战中的城墙。一只铁甲覆盖的手掌猛然攥住她的皓腕,力道之大让她呆愣在原地,因为这样的情景似成相识—— 那好像是颇为遥远的记忆了,那感觉隔着时空模糊地悬宕在心脏上方,轻轻地压出钝重的痛感。 她盯着身后的慎,似乎在期待他接下来的话。 “擅自行动,不符合忍者的信条。” 果然,那个他,早已尘封入土。眼前的不过是和他最最相似的陌生人,就算感觉多么似曾相识,他也终究不再是那个慎了。 前途、人生……有什么真的比得上把挚爱握在手中来得更安心? 她凄然一笑,身影穿越峡谷间的狂风,掠向前一道高墙,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飘荡: “但忍者,通常是单独行动的。” 第一百章 妖狐之灵 凶猛的掌风触到脸庞的时候,阿狸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 即便可以利用那灵魄穿梭的秘法与之周旋,但她本就不是那四神之力的对手,更何况现在的她,根本无法使用那引以为傲的秘法。 “艾欧尼亚正被围困,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去帮助他们啊。”她喃喃地请求着,闭上了眼。 两行清泪划过脸颊隆起的轮廓,向下滴落,修长的眼睫被润湿得黑亮。 那张年轻的脸孔无比的清晰,好像每次合上眼皮,都会将她的世界轻柔地占据,好像熄灭世界之后所有的光。 凌厉的掌势在她面前几寸之近停了下来。 乌迪尔脸色复杂地看着这九尾妖狐,那种属于兽类的情绪引起了他的共鸣……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他似乎能感受到面前这狐狸灵魂深处的跃动,却说不出那种感觉究竟是什么,只是觉得……似乎很悲伤。 记忆在一瞬间把他抓紧,那是他成为兽灵行者的时刻。 他在冰雪之地弗雷尔卓德的祭坛上盘膝而坐,眼眸静闭,尽管厚重的毛皮包裹身体,但刺骨的寒风一打即透。 可他岿然不动,呼吸吐纳间,好像已经将身心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 “时候到了,乌迪尔。”凛冽的北风吹来祭司模糊的轻语。 弗雷尔卓德冬半年的暴雪季已经从眼前消散不见,时间从他的身体两旁疯狂倒退,千百年……数万年……这冰封大地展露出世人难以想象的生机,热腾腾的湿气从地面蒸起,巨大的乔木覆盖遍野。然后,他看到远古的兽灵从林间叶里悄然出现,聚集至他的身旁。 他们在审视,目光或是好奇,或是疑惑,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会被接纳,事实上每一任兽灵行者,都不曾确定过这件事。 他们在交谈,低语声中辨不出情绪。 一些兽灵摇首离开,一些则在犹豫,还有些在他的身旁踱步,似在打量,又似乎想用目光剖出他的斤两。 最终,留下五个形态模糊的兽灵浮在半空之中。 “强大的兽灵行者啊,我将猛虎之威赐予汝身,愿你用利爪撕毁面前之敌!”虎灵在风中清啸,流入他的身体,虎头之影,在乌迪尔的额头上一闪而过。 “勇敢的兽灵行者啊,我将神龟之韧赐予汝身,愿灵龟盾壳佑汝坚不可摧!”龟灵对他喃喃低吟,灵魄融入他的身体,坚韧的皮肤之上,如有硬甲加持。 “睿智的兽灵行者啊,我将蛮熊之力赐予汝身,愿熊灵的咆哮永驻汝之心底!”熊灵咆哮,捶胸顿足,兽灵于空中消散,随声注入他坚实的臂膀。 “坚毅的兽灵行者啊,我将火凤之炎赐予汝身,愿净化之火焚尽世间邪灵!”凤灵鸣叫,绕乌迪尔展翅盘旋,消失在火光之中,在年轻的行者身旁燃烧着,久久不灭。 乌迪尔把目光转向最后一道兽灵,它最为特殊,也最为犹豫。妖狐之灵,它的目光扫过他,却在闪烁不定。 年轻的兽灵行者迫不及待地开口了:“远古的妖狐之灵,愿您将妖灵之术赐予我身,助我守护这片动荡的大地!” 狐灵犹豫不语,良久,终于还是摇了摇头,那声音温润优雅,似是发自娇俏女子。“抱歉了,年轻的兽灵行者。狐灵之意,素不在战场,不过是来那世间,寻得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 然后那灵狐之影,消失在林间深处。 记忆被毫无征兆地激亮,然后又不留痕迹地消失无踪。面前狐耳女子早已安然闭目,颊上的清泪却似乎流露出一种……未竟的遗憾。 与那一天妖狐之灵给他的感受同样,那是一种模糊,却莫名悲伤的感触。 这是那个自小立志守护自然的少年之魂,和体内不羁的四道兽灵都无法理解的奇异感觉,然而笼罩心头的那一分狂暴,却莫名其妙地烟消云散。 停在半空的手掌收住刚猛的攻势,顿住了,然后缓缓落下。 似是也感到了压迫感的消失不见,那九尾狐狸疑惑地睁开那双大眼睛,心中仍然有些战战兢兢地看向乌迪尔。 “说说你的来意。”浓眉之下,横着一双犀利的眼。 尽管如此,还是令阿狸喜出望外。 …… “辛德拉……” 乌迪尔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坐在地上,口中低喃着那暗黑元首的名字。 刚刚燃起的营火在黑夜中跳动着,把火边两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形状颇为怪异地延伸开。 那在他良久沉睡之中所看到的噩梦般的图景——那座悬浮在半空中向这平静的大地供给源源不断的黑暗之力的浮空宫殿,原来正是那神秘魔女所为。 “黑暗将统治艾欧尼亚。”乌迪尔坐在地上,双目有些失神地盯着那团营火,喃喃说着,破烂衣袍的下摆吞没在身下的一片杂草里。“这是我们在梦里看到的情景。”话末,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冒着危险来找自己的来客。 乌迪尔说话时总喜欢复指自己,这种奇怪的表述方式似乎将他和体内寄宿的野兽之灵一起代表了。 “他不会让那发生的。”阿狸抱着双腿,低声说道,温柔的声响打破了夜晚的静寂。 “你说那个魔法师?” “嗯……”阿狸低下头,不可置否地答道,又赶紧转移了话题,“所有人都在艾欧尼亚城奋战,乌迪尔。诺克萨斯已经兵临城下了。他们需要你的四神之力。如果那里失陷,一切就都完了。” “可你打算如何进城去?小狐狸。我们要如何突破诺克萨斯的层层包围,才能进入城内?” 阿狸摇摇脑袋,这个问题她自己也没有考虑过。 乌迪尔不禁笑了起来,其实他更加关心的,是这九尾妖狐体内那道隐晦的气息,如果刚刚她所言皆是属实,那应是辛德拉的气息。 这让他禁不住怀疑,可身为兽灵行者的他,对兽类的情绪又十分感同身受,那感觉不会有错的。她并没有骗他。 一道气息让刚刚稍有平复的乌迪尔再度全身紧绷起来,与那气息同时出现的,是一声锐利的弦惊! “小心!”乌迪尔大喊着暴起,虎形迅捷,便是将阿狸推开,刚刚还盘膝坐在地上的乌迪尔已经站了起来,速度快得有如一道闪电。健硕的胳臂扛住倒下的树干,撑开一片安全的空间来。 信手一抓,将腰侧螺旋飞过的箭矢紧紧捏在手里,蛮力之大直将旋转的飞箭停了下来。乌迪尔低吼着,汹涌的兽意在胸中奔腾起来,肩上沉重的树干被他肌肉胀鼓鼓的手臂奋力一推,便推到一边去。 轰的一声落在地上,扬起纷纷尘土。 “谁?” 树后的偷袭者缓缓现出身形,他的面孔被一张长弓的截面一分为二,鼻翼延伸下来的曲线与一只反射火光的箭头结成一点,握在长弓上的手臂坚实有力,布满深紫色的神秘纹身。 这气息,黑暗之中带着一种古老的腐朽气息。“是辛德拉的走狗?”黑夜里乌迪尔发语低沉地开口了。 而阿狸,早已呆愣在了原地,良久,口中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 “韦鲁斯。” 第一百零一章 擅自决定 正如瑞吉纳德所担心的一样,这一天诺克萨斯人为他们带来了崭新的恐怖。 投石器的机械臂掷出巨大的石弹,将一段段城垛抹去,咆哮着的诺克萨斯人再次越过城墙的防线,他们的黑铁与艾欧尼亚的白钢相撞。 李青赤手空拳,双目由红色的眼罩所遮盖,却充满了威慑力。他大步走在城墙上,鲜血已经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襟,他索性扯下被鲜血黏在身上的衣服,露出古铜色的皮肤来。 他的掌刀劈开诺克萨斯的军团,他那可怕的武技和体术引得数不清的诺克萨斯人都围在他的周围,试图合力将这个拥有金钟罩的怪和尚击杀。 瑞吉纳德与他并肩作战,除了他们二人之外还有亚托克斯战队的五十名战士,他们坚守着阵地,无论有多少诺克萨斯人冲向他们,最后都只成为堆积在城墙上的尸体之中,微不足道的一点厚度。 尸体在城垛上堆积如山,鲜血让地面变得黏滑,一些士兵脚下不慎,便直接摔下城墙,一去不返。 战斗依旧猛烈地进行着。 而攻城塔距离城墙已经不过几码了,巨大的支架仿佛吊桥,在到达合适的距离轰然下落,与城墙相接。 诺克萨斯军团之中,爆发出一阵震天的怒吼,无数诺克萨斯人冲上攻城塔,从支架搭成的桥面上一马平川! 桥板撞击城墙的轰响似乎这才引起了瑞吉纳德的注意,眼前的诺克萨斯人不停爬上梯子和绳子,怎么杀也杀不完。他到处寻找着,抱着个装满石头的柳条筐,朝下面一倒,筐内的石头便稀里哗啦地落在下面。 爬梯子的诺克萨斯人遭到迎头痛击,一些梯子的踏板直接咔嚓断裂。 “法师队!”瑞吉纳德高喊着下令,声音已经被这战火弄得有些嘶哑了。 是时候看看这些逃到这里隐居的流亡法师们,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伴随他的命令,巴顿将军也是迅速吹响了号角,城墙上数百名士兵迅速脱离战斗,从城墙靠内方向的篮子里抱起密封的陶罐,液态的流体在里面晃荡着,然后一个个罐子被直接丢向攻城塔的方向。 陶罐在塔身撞得粉碎,深色的液体渗入木头里。 “火球术!” 除了魔法学院之外,瑞吉纳德从没见过这样壮观的景象,近百名魔法师同时施法,一枚枚火球在他们手中酝酿成型,有些年迈的魔法师施展起来颇为吃力,必须要用魔杖辅助,但也凝聚得慢吞吞的。 火球被参差不齐地投出,毕竟每个人凝聚魔力、汇集元素的速度不同,他们很难做到整齐划一。火焰本身也是最狂暴的元素,要长时间掌控一个凝聚成型的火球,等待统一的命令再投射出去,简直是变相的玩火**。 倒还真像是在魔法学院见到的景象,参差不齐,色泽威力不一的火焰扑向巨大的攻城塔,看起来让人哭笑不得,但是效果却十分令人满意。 也许是那些事先投向攻城塔的油罐起了决定性的作用,橘色的火焰迅速在塔身窜起,攻城塔好像变成了一根根蜡烛,燃烧着火焰,上面的士兵纷纷无处逃窜,他们惨叫着化作灰烬,一些人拼命往通向城墙的支架跑来,却被艾欧尼亚的弓箭手射倒在地,成为了这火焰贪婪的养料,还有一些人痛苦地跳了下去,燃烧的身体从如此高的地方坠落,摔得粉碎。 这炼狱般的景象令交战的所有人都胆战心惊,然后片刻的反应之后,先回过神的人用武器将愣神的对手杀死,又在战场上寻找起新的目标来。 这就是战争吗?残酷的战争。 瑞吉纳德深吸了一口气,但满鼻子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反而让他更不好受了。 你是统帅,瑞吉纳德,那些是敌人,必须毫不留情地斩杀。他努力让自己忽视那痛苦的惨叫声,把注意力转到其他地方。 看来自己的战备之策仍然有所纰漏,忽视了对魔法师的训练,看样子需要特训一番才行,可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又能做到些什么呢? 这才是一个统帅应该思考的问题嘛。 夜幕降临前,诺克萨斯居然停止了进攻。也许是因为攻城塔被烧毁,也或许他们是在酝酿着下一场进攻,无从得知。 士兵们累得直想昏睡百年,但谁也无法躺下身子休息,因为谁也不知道诺克萨斯下一秒会不会发动突然袭击,把他们从疲惫的梦境直接拖入地狱。 其实无论诺克萨斯进攻与否,他们都在不断摧垮城墙上的这群勇士。 巴顿把伤亡统计单丢给瑞吉纳德,然后身体脱力到直接跌入塔楼的阴影里。 瑞吉纳德给了他安慰的一笑,“我都没想到今天居然还能守住这道墙。我差一点听从慎的意见将它放弃掉了。” “敌我的损失是三比一,这个比例简直是杯水车薪,他们早晚会将我们拖垮。我们只有这些人,减员就是减员,而他们只需要不断采用车轮战,拖垮我们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趴在地上的巴顿喘着气说道。“我们需要支援。” 他说的没错。 “而且,你们所说的那些,打不死的巨人,可怕的刺客,还有操纵血液秘法的血术士,都还一个没有出现呢。” 瑞吉纳德没有回答,也许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他们本来就在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无论要谁来做,都无疑太难了。他扯开话题,说: “我们的魔法师需要训练。训练工作将在今天晚上开始,我会亲自训练他们,要形成法术的火力体系还有些麻烦。” 巴顿安静地听完,不过似乎并不太明白瑞吉纳德打算做些什么训练,毕竟战争已经开始,谁也没有战争开始后还要进行什么训练的奇怪说法——事实上,连瑞吉纳德本人都不清楚,他的计划还在脑子里,飘渺得没有形状。 “走吧,去饭堂吃饭。”魔法师咳嗽两声,说道。 “我可不饿。” “相信我,巴顿,等你真正感觉饿了,就连爬的力气都没有了。”他递了一只手给那个强壮的武士,后者握住他,便拉起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 两个人一起朝食堂走去。 瑞吉纳德的脑子却运转飞快,那些魔法师的魔法水平参差不齐,某些还像街头艺人一样,不过是能用魔法耍把戏赚钱的阶段,没有经受过珍贵的魔法培训,而且每个人的能力和天分各不相同,聚集元素,灌注魔法,种种环节的完成速度也各不相同。 还真是让人头痛的计划。唉,不管了,还是好好吃上一顿再说吧。 与此同时,为均衡忍者特意腾出的西厢主房之中,慎、凯南、阿卡丽,三名遵循古老传统挑选出来的暗影战士全部聚集在此。 站在慎对面的,仍旧是那个商人、恶棍、虚伪的政客泰瑞。 “这个情报,你确定?” “确实如此,我怎么敢对您有些欺骗,暮光之眼阁下。那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战时来到前线督战,夜里却不住在城外的‘帐篷城’之中,而是在不远处的一方庙宇下榻,我是亲眼所见的。”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阿卡丽怀疑地讯问。 “这个嘛……花了一点小钱,才从诺克萨斯军人的眼皮下面蒙混过关的。”他露出那种纯粹属于商人的笑。 “好了,你可以出去了。”慎声音冰冷地送客。 凯南与阿卡丽都把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不知这暮光之眼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微微闭目,待到大门关上,他才终于睁开眼睛,目光中晃动着隐约的期待,他开口,言语干净利落: “今晚,行动。” 第一百零二章 斩首行动 夜色降临,艾欧尼亚城南面的峡谷之中,火光从连片的阴影间渗出。 那是诺克萨斯人一夜建起的“帐篷城”,他们的营帐绵延相连,覆盖了墙上那些艾欧尼亚人视线可及的大地。 好像一片黑暗之潮。 而在这帐篷城的阴影之上,三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越过诺克萨斯人的驻地,夜行衣将他们的身影完美地融入夜色,他们的行动迅捷矫健,脚底在柔软的帐篷顶端轻轻一踏,那微小的凹陷还未有几分加深,上面的力道就被撤去。 借力足矣。 忍者能量将他们的身体弹射向更远的前方。隔着那层薄薄的帆布下面,诺克萨斯人或是粗野地大笑、交谈,或是已经躺在木板床上为第二天的战斗养精蓄锐,守卫们昏昏欲睡,就算察觉了丝毫动静,也不过会把那当做飞过的乌鸦—— 在战场上它们从来不会是稀客。 慎的心中忐忑着,凭这三忍的身法,想这样悄无声息地突出诺克萨斯军团的重围,并不难。但接下来要对付的那对手…… 理智告诉他,这样做绝对是在冒险。 暮光之眼是绝对不可情绪用事的。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逃避。先是逃避成为暮光之眼的命运,用尽全力表现出叛逆的情绪,然后又在逃避自己对师妹阿卡丽的感情,对一切一切,对师父,对父亲,对同门兄弟,对……被影子忍者覆灭了的宗门…… 哪有肉体凡胎可以轻易断掉凡尘,唯有克制自己。 然而今天,阻止阿卡丽时,她那淡淡的,却有些凄然的神情,竟深深地刺痛了他。原来,尘封了再久的东西,哪怕藏在地下几千、几万米,也会有那样一天,至少会有那样一刻,瞬间冲开地表,喷薄而出。 一面是古老的传统,守护的职责。 另一面,是活生生的情感,喜怒哀乐。 长久的抑制使他痛苦,出离的痛苦,他必须做出选择,可选项早已注定,他从来不是自私的人,不是吗?从来都不是那个有主见的慎,从来都生活在重重束缚中。 如果他真的拼命为自己自私一次,现在的他,应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年画手,游历山川,挥洒墨笔,而不会成为这样一名忍者。 身后退路似乎又是万丈深渊,只得无奈前行。 现在面前摆着的,是唯一的机会,也是解脱——无论结果。胜利,则斩杀杜·克卡奥,哪怕损失惨重,诺克萨斯群龙无首,这场战争应该就会结束;若是败了,三忍身死为祭,愿可唤醒古老的守护之龙敖兴,拯救大地于危难。 对于他,这便是最好的结局了吧? 一只胳膊将他拦住,刚要借力跃起的脚掌一顿,急停下来,树枝都被脚下的力量一溅,险些断开。 “我们到了。” 慎看见阿卡丽用唇语说道。 不远处的古寺环绕于密林之间,古色古香,三忍蹿上外墙顶端的瓦片,寺院正中央的三足香炉仍然散出缕缕熏香。 香火未断。 没想到那杜·克卡奥竟然会选择住在这种地方,恶人也来求佛吗?阿卡丽心中冷哼道。而且诺克萨斯的那群战争狂人,对于这边的宗教应该也是全然不了解吧,没想到这人竟也略知一二。 连守卫都没有。 在墙顶观察一番后,三忍降落到寺院内,软鞋着地,便是激起了一丝翻滚的尘土。可是正在这时,似是有一阵狂风席卷,寺院正殿的大门,訇然洞开。 门内的人影让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凉气。 “杜·克卡奥将军……” 黑色斗篷之下,漆黑的战甲若隐若现,长剑在鞘,几乎拖地,手掌按在剑柄上,一副怡然之态。 “三位贵客可真是叫我好等。”刀刻的薄唇轻轻开启。 慎眯起眼,谨慎地感知起附近的气息。没想到杜·克卡奥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行踪,中计了吗?可是他会把伏兵藏在哪里。 “杜·克卡奥!怎么看,你也懂些艾欧尼亚的礼数,该不会不知道,全副武装,在这寺院之中,可谓大不敬吧?”第一个不冷静开口的当然是阿卡丽。 “哈哈!这虚无缥缈的神,何必去敬?况且所谓求佛,也不过是有事,方才烧香来求的吧?这样说,倒不如信奉力量来得实在。”杜·克卡奥大步走来,走到与阿卡丽错肩的位置忽然顿步,斜过头俯视着她。 高大的身材凭空给人一种压迫感。 “你!” “冷静点,阿卡丽。”只有阿卡丽膝盖那么高的约德尔人凯南拉了拉她的腿,试图稳定她的情绪。 将军对她的情绪激动轻蔑地一笑,又迈动那双军裤内的长腿,走到寺院中央的香炉之前,背对着几人,淡然说道:“这寺院中的熏香,是弗拉基米尔特制的,特意添加了人的骨血……怎么样?闻起来味道还不错吧?” “这熏香?!”阿卡丽瞪着一双怒目,没想到这冉冉檀香之中竟然潜藏着如此残忍的含义,顿时觉得那气味之中的血腥气十分明显了。 最让她感到愤怒的是那人的淡漠,那是一种对生命的淡漠,仿佛关天人命在他看来,只不过是可以随意拿来说笑的物事罢了。 暗影之拳是三忍之中战力最可怕,脾气秉性也是最暴躁的,嫉恶如仇,凯南根本来不及阻止她的鲁莽,秘奥义就已经发动! 杜·克卡奥的凶名阿卡丽并不是没有听过,那是世间至极的剑客,身法,剑术,力道,样样皆是上乘,然而这祖传的幻樱杀缭乱奥义,可不是依靠身法敏捷就躲得过的。 幻樱之刃使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散华之刃嗡鸣着,急不可耐地要撕碎面前一切虚无缥缈的防护,而那人影好像一道漆黑的隧道,将阿卡丽包裹其中。 没有人能躲得过自己的影子。 漆黑的隧道从面前张开一道光明,阴影在此到达尽头,手中一双锋利的十字镰已经蓄势待发,影子的尽头处,将军没有动—— 阿卡丽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战斗,因为穿梭暗影不过是眨眼之间,本来就不是凡人能以肉眼轻易分辨出的存在。 无论面前的对手实力究竟有多么恐怖,还是落入了她所擅长对付的对手之中,这让阿卡丽心中翻涌起一阵狂喜。 膝盖狠狠地撞在将军的身体上,一双十字镰紧随击中,那黑色的身影忽然被她的攻击破开,爆开一阵血雾。视觉上确实击中了,可施力的膝盖与持刃的双臂,感觉分明是……扑了个空。 将军的身影连同她刚刚所逐的那道影,断在半途,凭空的消失不见。 滔天的血雾弥漫开来,将寺院内的三忍笼罩其中。 “小心。” 暮光之眼双手握住肩头露出的剑柄,缓缓说道。 第一百零三章 刺客诡道 将军的阴笑声在血雾之中飘荡着,三忍循声望去,然而那诡异的声音只是一次次出现在他们的耳后。 不是魔法。 阿卡丽手中的散华安静着,若这是魔法制造出的障眼法,它定会直接发出阵阵嗡鸣之响,而不会像现在这样安稳地握在手中。 呼吸之间,尽是浓重的血腥味道,令几天以来本已习惯了战斗的三忍都不禁皱起了眉。三人的目光简单地交流过,都点了点头。 没有办法的办法。 能量最先聒噪起来的是凯南,平时总是沉默的他却是有着狂暴之心的称誉,与生俱来的雷电在他的身体上缠绕,好像一条条电蛇,由他驱使起来不过是在一念之间的事情。 电光在血雾之中划过,却如同闪过空气,结界般的殷红气雾并没有被撕裂,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这是什么鬼把戏!缩头乌龟!出来与我们一战!”阿卡丽高声喊道,魔法与物理的光芒也是闪耀在了一双十字镰刃之上。 而慎,在两人身形的掩护之间,静观其变。 “呵!忍者,虽有守护的信念,行事风格倒是与刺客无异,该不会不知道刺客之战的规矩的吧。” “刺客诡道,出其不意。”慎缓缓开口,回敬道,面具后的目光没有一刻停止过对周围异动的搜索。 雾气懒洋洋地弥漫着,阿卡丽注意到眼前模糊的视界之中,有一个人影悄然凝形!只有这一瞬之间供她反应,下一秒,力道带起的劲风随着压顶的巨剑扑面而至! 阿卡丽抬起忍镰勉强抵挡,震击的力道让她感到呼吸都随之一顿,胳膊巨大的负荷让整只手臂似要脱臼,然而仰面看到的那黑衣之中,竟然没有面庞,只是淡薄的血雾,拧出一张模糊的脸颊轮廓。 就连同那感受真实的血色长剑,都仿佛是……不真实的气态。 诡异的战局让阿卡丽倒抽了一口凉气。 “是假的!”来得及提醒同伴之前,凯南的飞镖已经掷来。飞镖夹杂着聒噪的电光,穿过袭击她的将军,那将军的身影,也被打散,晃动着,消失不见。 慎闭目,沉心静气,心之眼瞬间开启,但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杜·克卡奥的气息,虽然杀气与敌意在周围挑衅地浮动着,却无从知道究竟来源何方。 一种感觉突如其来,无比微弱。 在身后! 身体一侧,手掌稍稍使力,肩头的短剑从背后的鞘中滑出,刺耳声从鞘内发出,发声末尾与交击的震颤融在一起。滑出的锋刃与一道剑光猛然相撞,便巧妙地挡下了砍向后颈的致命一斩。 “反应不错。没想到这暮光之眼的感知力果然厉害,难怪是宁断凡尘,也要换取的力量呢。”杜·克卡奥的笑声从那偷袭的身影中发出,慎出鞘的短剑向后划过半周,搪开这一剑,剑刃顺势破开那黑衣人影。 那模糊的人影在血雾之中再度消散。 与那小丑的攻击方式类似,问题一定出在这血雾之中,虽然不知是何隐匿之法。若是魔法,阿卡丽的祖传兵器应该会有所反应,然而没有,可是除此之外,战士使用的气力,刺客的阴影之力,甚至是最为神秘的灵能,都未曾见过这般诡异的情况。 更不要说一个诺克萨斯人本就没有接触灵能的可能。 慎在脑海里飞速地分析着形势。 看样子,很可能是将自己融入在这血雾之中,无论是什么样的秘法,既然要配合这血雾的结界,将军本人,就定然藏匿在这血腥雾气中的某处! 凯南! 心灵之声迅速叩击凯南的精神,四目相接,慎的计划已经全然传达他的脑海。这是暮光之眼的另一项能力,之所以会被历代教众供为凡神,便是由于这个原因—— 依靠这心灵交流,便可如神明般随时降下神谕,又可如站在天界之巅,运筹帷幄! 凯南点头会意,手掌抬至胸前,翻飞的手掌迅速变幻着手势,结出奇异的印结。周围的空气中隐隐浮动出炫目的电光。 阿卡丽感觉周围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发干,有一种十分狂暴的天地能量,从四面八方向凯南的身体聚集。 记忆瞬间延伸向自己参加教派试炼的那一天,那天看见寺庙顶端聚集起的雷云,那可怕的雷势,原来正是这个身材矮小的忍者所招致的。 血雾之中的将军似乎也是感到了这忍术的威力,雾气之中现出道道分身,企图干扰凯南的结印,而阿卡丽与慎,双剑与双镰不断划过空气,发出清越的利响。两人利用娴熟的战斗技巧不断牵制那一闪即逝的分身,不让将军有机会靠近凯南。 凯南突然低声咆哮起来,他暴怒的嗓音很快化作一阵聒噪的电流之声,矮小的身影也被一团电球包裹住——结印完成! “万雷天牢引!”吼声与雷鸣交汇在一起,那疯狂的能量吸纳戛然而止。一道雷环从凯南的身体上张开,便是以凯南为中心,形成了一道雷域,将这区域之中的诡异血雾尽数笼罩其中。 若非这雷电受凯南控制,不会伤及同伴,恐怕阿卡丽和慎此刻就会被这狂暴的力量直接撕碎。 雷电在雷域之中不断炸响,淡淡血雾也是不断出现将军的鬼影,从诡谲的角度发起攻击,然而只是出现的瞬间就会被闪电怒吼着撕碎。 这似乎攻击无效。 慎冷静地分析着形势。 将军得意的笑声也是从诡异的雾气之中缓缓渗出,好像一个在陪小孩子玩着打仗游戏的成年人。 “没办法了。”慎开口说道。“用那个。” 他的脸色凝重。这次奇袭本就是被人发现,陷入了尴尬的境地,恐怕那泰瑞正是被诺克萨斯收买的无耻叛徒。他本是打算让阿卡丽与凯南使出秘奥义与将军交手,好让自己有时间看清杜·克卡奥的攻击方式。 可是……竟然什么都没能看出,而且他们已经被逼入绝路。 唯一的方法了。 三忍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同时开始结印,三忍的印结各不相同,忍者能量在他们的身体爆发,发出光芒来。 凯南一边结印,一边勉力支撑着秘奥义的雷域,不断将血雾中将军的幻影打散,阻止他干扰这结印的过程。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时间。 慎的身体化作一道紫光,降落到阿卡丽的身体之上,阿卡丽那紧身的忍者夜行衣表面,似乎凝出能量态的护甲片。坚韧无比,又丝毫没有重量,甚至盔甲连接之间应当有的碍手碍脚,也完全感觉不到,似乎是虚无,却又切切实实存在的防护。 凭借暮光之眼的力量,她将无惧一切伤害。 凯南的身体化作一阵电球,融入阿卡丽的身体,狂暴之心充盈在她的体内,聒噪着雷霆的力量。阿卡丽扎束起的乌发被这狂暴的能量散开,长长的秀发无风自动,隐隐透出一股强悍的威势来。而双手捏着的一双十字镰,也涌动着道道电光,就连挥动武器的动作,似乎都变得格外敏捷了。 凭借狂暴之心的力量,她将撕裂一切阻碍。 暗影之拳的力量在她的血脉之中奔涌,这一称号由家族中代代女子承袭,母辈的力量仿佛随着血脉涌动起来,充盈全身。 是时候了—— 凭借暗影之拳的力量,没有人能逃脱她的裁决! 三忍合一! 阿卡丽微闭的双眸在这瞬间张开,黑衣的杜·克卡奥将军已经在血雾之中浮现出数十道黑影,将她团团围住。 雷电将障眼的人影撕裂,幻樱令她的身影行踪不定,心之眼使她洞察一切突如其来的危险,并一次次化险为夷。 她逐寺庙的屋檐阴影而去,身形在虚无的阴影之中飞速穿梭,脱离了那诡异血雾笼罩的区域。 血雾也是仿佛受到牵引一般,慢慢凝聚起来,黑衣的人影从中浮现而出,血色长剑在手,直指她的方向。 “热身游戏结束了。”杜·克卡奥说,黑色的斗篷随着他的步伐摆动,力量引起的风旋使得他的斗篷发出猎猎的响声。 “均衡三忍,这古老的艾欧尼亚之岛的守护者。不知道你们在这崭新的力量面前,能撑下几招呢?” 第一百零四章 野兽与猎人 韦鲁斯对乌迪尔的问话不予置否,他并不想浪费太多的时间,小臂上奇异的纹身涌动起微芒。 阿狸知道这家伙是冲着她来的,宝珠召于手掌之上,流转着浅蓝色的魔光,魔力的微光在暗夜之中显得格外清晰。 一股虚弱感涌上头脑,伴随着轻微的头痛,掠过她的额头。 魔力虚耗过度的感觉。 那火凤凰的净化之火,几乎将体内辛德拉注入的魔力焚烧殆尽。连同她自身的魔力。 但她还是努力控制着宝珠,悬浮在自己身旁,时刻保持着威慑。 像是个一捅即破的纸老虎。 韦鲁斯一笑,阿狸感到脚下的大地忽然不再平静,土皮涌动着凸起,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了。 那是一条能量构造的藤蔓。 紫黑色的能量链好像拥有灵性的游蛇,在空气中蠕动身体,起初只是缓慢的游动,在感知到她的存在后,行动竟突然迅捷起来,将她的身体缠住,而那缠住她身体的能量之链又开始迅速向一旁的乌迪尔蔓延。 好像蔓延开的瘟疫。 锁链之中缓缓渗出一股股腐坏的气息,完全与生命相反的凋零气息。 乌迪尔的手脚被缚,那股凋零的死气与辛德拉灌注给他的暗黑能量,从锁链之中慢慢渗入他的皮肤,这让这位守护者愈发狂怒。 黑暗使他憎恨,狂野的战斗欲很快将他身心占据。 他开始发出低低的兽吼,手臂上健硕的肌肉扭曲着,青筋暴起,却怎么也无法挣脱这种强大的束缚之力。 得手! 韦鲁斯缓缓靠近两人,脸颊上的笑意在火光笼罩之中忽明忽暗。 “你该知道叛徒的下场吧?”他手擎那曾经象征着荣耀的长弓,箭在弦上。 弓弦被他的手指轻轻拉弯,积蓄着愈发可怕的箭势。 阿狸用力地扭动身体,却连移动身体分毫都做不到。 韦鲁斯手中的长弓竟然随着蓄力的过程,张开了一双能量凝成的弓翼,能量开始在箭上躁动了,利箭脱手的下一刻,她就会被这一箭直接刺穿! 然而那箭突然一偏,蓄满力道的箭矢从她的耳边掠过,拖出一声短促的嗡鸣。 韦鲁斯惊异地望着眼前的乌迪尔,刚刚致命的一击正是由于他的掌风推到偏斜的角度。 居然挣脱了他的腐败锁链。 那兽皮之下散发出的一股股灼热气息,已经清楚地告诉他刚刚发生了什么。 焚烧邪能的火凤之态。 韦鲁斯从身后的箭袋抽出箭来,身体敏捷地向后连退数步,箭搭在弦。 他是弓手,近身作战并不是他的长项。而乌迪尔是用拳脚攻击的战士,若要与他对战,他需要一些空间来与他周旋。 乌迪尔显然清楚他的意图,在后紧追不舍,敏捷的身影和那笨重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成比例。 韦鲁斯连射两箭,想要封住乌迪尔的行动,然而后者不给他任何机会,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竟是打算硬生生吃下韦鲁斯的两箭! 然而乌迪尔并非鲁莽,尽管已经陷入狂暴的兽性之中,那作战的本能却比任何临战的分析都要更加灵龟形态瞬间开启,浅绿色的能量态龟甲在他的身体上浮现。 利箭刺在那能量的甲壳上,紧随之,乌迪尔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渗入龟甲与他的身体。 那是一种腐败的魔法能量。 与他在韦鲁斯身上感到的气息发于同源,那是邪恶而腐朽的力量。他无坚不摧的灵龟之甲只能防护住物理攻击,对于这邪异的魔力渗透却是无能为力。 这魔力让他感到痛苦,也让他不禁愤怒,乌迪尔紧紧咬着牙,熊熊怒火在他的胸中燃烧,刚猛的一掌朝对手后退的身影轰去。迅捷的速度之中,蛮熊的巨力已经凝于掌上,向韦鲁斯扑去。 韦鲁斯挥动手中的长弓,将乌迪尔的猛击搪开。 若不是这弓已经由辛德拉的魔法加强,把他从那腐败深渊吸收的力量凝入他的弓与箭,成为半物质半能量态的存在,恐怕仅仅是刚刚那一下,就会直接断成两截。 不过那震颤手臂的巨力也绝对够他喝上一壶。 韦鲁斯借那震退的力道获得了一段空间,弓弦一拉,一支利箭飞向半空,在到达那轨迹的顶点之时,瞬间裂作遮天的箭雨,倾泻而下。 灵龟护体,尽管兽灵之力的切换之间不过几秒,但乌迪尔早已掌控至得心应手,甲壳上的箭矢被弹开,不过腐败的魔能仍然不停地渗入他的身体。 落在地上的箭支将土地污染,枯萎从箭镞刺入泥土的孔洞扩散开来,大片草木纷纷枯黄,瞬间生机不再。 “破坏自然的邪恶!”乌迪尔喃喃说道,咬牙切齿。 脚下枯萎的大地似乎结成肉眼难辨的魔阵,将一股不祥的感觉蒸腾起来,之前几次攻击之中那凋零的魔力已经渗入他的身体,在这魔阵之中忽然被激亮,他的骨头有些发痛,肌肉也感到酸胀,这力量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久战,他需要的是一次强大而有力的进攻!只要一次。 他健步如飞,韦鲁斯也没有料到这一击的迅速,重拳直接落在他的身上,惊人的蛮力将他直接击倒在地,韦鲁斯向侧一滚,脱离了对方的辖制,膝盖着地,撑起半蹲的身体。他抬手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羽箭,作为武器。 这乌迪尔的四神之力自然不是可以轻易对付的,但辛德拉的训练已经让他可以得心应手地运用在那深渊之中吸收的力量,只要再多一会,那能量就会腐蚀乌迪尔的身心,他将力不从心,身体会像锈钝的零件,无法维持运转。 他现在的行动已经没有起初的敏捷了,方才那极速的奇袭已经几乎是强弩之末了。 一道清丽的蓝光突然划过空气,击在他手中的箭身之上,手腕猛然一痛,手中的箭支掉到了地上。 是那九尾妖狐,她身上的枯萎之藤已经在不知何时解开。 “停手吧,韦鲁斯,无论如何,你都曾是守护艾欧尼亚的勇士,不像我,只是个为了自己的妖狐……不要继续被辛德拉利用你的仇恨,你不是力量的奴隶,韦鲁斯!” “叛徒!辛德拉大人给了你一切!你无耻地背叛了她,竟还能振振有辞!”韦鲁斯怒道,身体被巨大的力量从后猛扑,便是摔倒在地。 乌迪尔怒吼着,掌上运转起蛮熊之力,将韦鲁斯击昏在地,炽烈的火焰的一声高亢的凤鸣之中,在他粗陋的兽皮衣服外若隐若现。 “不!乌迪尔,不要杀他!他只是被辛德拉控制了!” 乌迪尔早已陷入暴躁的兽性掌控,丧失了理智,根本听不进她的话,阿狸只好铤而走险,将体内那辛德拉的暗黑印记催动,然后将那无尽的暗黑魔能灌入宝珠之中。 染成黑色的宝珠撞上乌迪尔的后背,如此浓郁的暗黑能量的冲击吸引了乌迪尔的注意,他放开昏迷的韦鲁斯,转身扑向身后那黑暗的所在。 转过身的瞬间,他的目光对上了一双琥珀色的妖瞳。 第一百零五章 山雨欲来 瑞吉纳德总觉得这个夜晚颇不平静,好像注定要发生什么。 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夜晚空气里登上城墙,尽管卡尔玛不久之前刚刚连哄带赶地把他赶紧房间休息。 可他睡不着。 好吧,他本身也不是很喜欢那所谓的睡眠,大抵也是归咎于那禁忌的瞳术。力量总是要付出些代价,而且力量越大,责任也就越大。 法师部队的训练已经渐渐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他收集了各个魔法师的专长所在,对于魔力强度、凝聚速度、施咒速度有了一个大致的统计—— 这些是一个魔法师的三项重要指标。 魔力强度取决于魔力的浑厚程度,这与天分有很大关系,不过一般来说,年老的魔法师随着岁月积累了更强大的魔能。 凝聚速度更多取决于精神力,精神力的修炼比较困难,除了一些当世罕见的秘法,因而更多来源于天赋,不过会随着身体的老去而衰弱,毕竟那些年老的魔法师,连掌控身体都是问题,更不要说掌控魔法力量了。 施咒速度则取决于个人的熟练与技巧,经常施放这一咒术的魔法师施放起来更迅速。当然,技巧占据了很大成分,大多是关于魔阵与咒语的简化,不过这些总是因人而异,施放上的技巧也都是魔法师之间的机密。 瑞吉纳德的计划是,将法师部队分为三个部分,互相分工配合,各司其责——魔力供给、魔力凝聚,与魔法施放。 由魔力浑厚的老魔法师供给魔力,精神力过人的年轻魔法师负责将魔力凝聚,再由熟练的魔法师迅速凝结咒术,将法术释放出去。 这样相互配合,应该能将效率达到最大,而且完全可以像弓箭队或者步兵方阵一样,实行统一的施放或者间歇的指令。 一次次的磨合工作与演练一直进行到后半夜,月亮都已经越过了天空的最高点。这项训练计划起来很简单,但要想让他们真正像一个人那样,各道工序之间达到无缝衔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还只是闭门造车,若是真的到了战场上,紧张的气氛,紧迫的战局,都可能让他们陷入慌乱,他们可能会乱中出错,可能会不小心将未成形的魔力匆匆交去后续施咒,导致施法半途便直接消散。 这些都是可能发生的。 况且根据战场上不同的需要,他们需要扮演不同的角色,保护城墙、火力支援、或是而迅速地摧毁指定目标,不是所有魔法师都能熟练使用不同种类的咒术,他们都有各自的专精领域,因而还要根据指令的不同迅速改变那个流程。 最后一次训练的统计结果是五秒完成,对于火球术的凝聚,这个数据还仅仅只是学徒的水准。 然后卡尔玛便直接把他赶回去休息。 想到这里,瑞吉纳德不禁耸耸肩膀,他在城墙上漫无目的地踱步,其实一整天的战斗已经让他累得快散架了,可却感觉不到所谓的困意。 月光很明亮,远方诺克萨斯搭建的帐篷城,也只是笼罩在星星点点的静谧火光里。他手撑着两处城垛,从凹处向下望去,黑魆魆的一片,四下静寂。 真是的,怎么会有奇袭呢? 还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预感。 话说回来,真不知道这外城墙还能坚守多久,已经有好几处被诺克萨斯的轰炸抹去了。其实,若是从理论讲,放弃这道墙显然要更加明智些,已经两天了,它的缓冲作用已经达到。况且这道墙的防护力完全不能与内墙,那原本的普雷希典城墙相提并论,那是建筑材料与魔法材料结合的墙体,只消一点点能量的注入,就可以提升数个防护的层级。 但他明白,这道墙在士兵们心理上绝对会是一道堤坝,若是轻易放弃,似乎便是宣告他们已经退入绝境中了。 其实不过是贪心罢了,人就是这样的动物。 早上的时候他还怀疑能否将这道墙守住,侥幸守下了,却开始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希望能守住更久。 他听见什么人登上城墙的声音,脚步轻盈,但迅速,显然是有目的而来,不会是士兵们的日常巡逻。而且那声音,他隔着办公间的门听过了不知多少次,艾瑞莉娅。 一定是发现了他的失踪吧? 他闪身躲进旁边的一片阴影里,听着旋梯顶端的方向传来的声音,这样子真像是做贼。 “好了,别再藏啦。今晚月光这么亮,你还穿那么白,真以为我看不到你啊。”艾瑞莉娅大咧咧的声音传了过来。 瑞吉纳德十分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从墙后走了出来。这个夜晚像月光一样柔和,并不冷,因此艾瑞莉娅穿的几乎是睡衣,柔柔软软的,很可爱的暖色,光是看样子就一定很舒服,毛茸茸的拖鞋拖着地。 她的头发披在肩上,秀发又黑又顺,女孩子的头发总是很干净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她们每天打理的时间更多吧。 “只是睡不着而已。”他说。 “好啦,我又没打算怪你。”艾瑞莉娅摆摆手,走到他旁边,直接背靠着一面的城垛坐下,双手抱着膝盖。“正好,我也睡不着。” 瑞吉纳德顺着旁边的城垛,也坐了下来,在她的旁边。 “相信我,不会有事的,阿卡丽已经保护他出了海,而且德玛西亚的舰队一直都在努力维护海上的安全。他会回来的,带着援军一起。”他说,他猜得到艾瑞莉娅的心事,一定是关于她的哥哥,泽洛斯的。 “不完全是这件事。”她低着头,下颌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眼睛盯着拖鞋的顶端。“这里的战斗每天都更加艰苦。你没有发现吗?诺克萨斯每天进攻的时间,要比他们休息的时间还要短。他们在准备什么,真正的风雨也许就要来了。可是……” “可是我们的人已经疲惫了。”瑞吉纳德接过她沮丧的话,说道,“诺克萨斯的损失不过九牛一毛,他们只是在不断干扰着我们的休息,士兵们已经有如惊弓之鸟。我听说昨天夜里,有个士兵不小心把盾牌掉到地上,几乎把所有人都弄醒了。” 艾瑞莉娅点点头。“每天都有人死去。真不知道一场战争,会让我们失去多少——就算胜利,与损失掉的相比也不值一提。” “于国于家都是。”瑞吉纳德笑了笑,声音在夜晚显得格外清亮,“可是战争本来就是这样的事情啊。不然呢?这世上总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避免的,想逃也逃不开,只能硬着头皮面对。比如我啊,这次来只是为了把李青那块硬石头劝回战争学院的,谁知道被大战困在了这里。” “运气真是够差的。”她笑。 “所以不要多想,我们在做一件大事,会载入史册的大事,虽然我也不知道那历史书有什么意义,但却会让这个世界有一点点不一样,会更美好一点都是值得了。” “听起来真伟大。”她讽刺地笑笑说。 “不然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如果没有什么想完成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其实可以更快乐的。也许我会在哪个安静的村子里定居,做一个教书先生,偶尔用法术变变戏法,让大家都崇拜我。然后,再暗恋个隔壁村里的女孩子。” “你可不像会暗恋别人的样子。”艾瑞莉娅斜过眼睛,瑞吉纳德对她的毒舌无奈地耸了耸肩,目光投向更远的地方。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聊着,有的没的。艾瑞莉娅一直放在口袋里的手突然拿出一块面纱来,“这个东西,是妈妈留下的遗物,她是个女巫,看样子应该是魔法师的东西吧。我不懂魔法,也用不上,还是送给你好了。” 她没有看他,只是随手往旁边一递,可是瑞吉纳德既没有接,也没有回答,回应她的只有轻轻的鼾声。 这家伙…… 居然睡着了。 艾瑞莉娅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把那面纱收回自己的口袋。真是,不要算了,索拉卡说,这可是能用来抵挡致命伤害的宝物呢。 她想着,全然忘了这次来,本来是要告诉他一个坏消息。 均衡三忍,不知为何已经不在军中了。 第一百零六章 自乱阵脚 “失踪?”听到这个消息,瑞吉纳德禁不住大惊失色。 均衡三忍在这场守城战中绝对是不可或缺的战力,而且那忍者部队一直由三忍统帅,除了他们,没有人能更好地了解他们的作战方式。 而现在,他们竟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是的,大人。我们搜寻过,暮光之眼大人与另外两名暗影忍者,已经不在城内。”暗部忍者蹲跪在地,向他禀报道。 果然。 那不详的预感果然应验。 真是,每次都只有碰到不好的事情才会准一次啊,但凡是好的预感都是竹篮打水。不过瑞吉纳德倒是也没有太多的怨气,毕竟命运永远是公平的,若是它一而再、再而三地剥削,倒称得上是个很好的征兆,这说明它终究会兑现你想换取的东西—— 只是要先等它贪婪地收足代价。 不过眼前这棘手的状况,还是要费脑筋处理啊。瑞吉纳德敲着额头。应该不是遭到了诺克萨斯的绑架,或者刺杀,城墙上有灵能者们布设的勘探结界,诺克萨斯想要秘密潜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城墙的方向,忽然响起了号角。 “是敌袭!”来不及思考,瑞吉纳德几乎跳下椅子,夺门而出,飞快赶向城墙那边,白色的长袍随着风势向后,在风中卷动发出阵阵响声,被奔跑的少年远远甩在身后。 这场景怎么说都像个逐风的少年,与这人的身份格格不入——战争学院高阶议员,让无数大魔法师敬畏的存在,也许就算年轻,也会是个十分老成的家伙吧。 此时外墙已经卷入战火之中。 弓箭手们不停地搭弓引箭,他们的手臂只运作了一段时间,便连同之前的疲惫一同激起,酸胀乏力,只得勉力支撑。 他们是箭术精湛的猎人,这样连续不断的作战,对于他们来说是极大的挑战,毕竟此前不可能有猎物前赴后继地让他们连续拉弓几整天。而且这次战争弓箭手数量本就紧俏,不能像战士那样,可以分成几队,轮流派到最前线的战场去。 诺克萨斯的进攻毫无征兆,比往常更早,很多艾欧尼亚士兵还来不及吃早饭就匆匆换上盔甲武器,跑上城墙,应付诺克萨斯的军队。 每次的进攻都是一场非常小规模的袭击,看上去更像是骚扰,但十分猛烈。梯子兵不厌其烦地将云梯靠上城墙——每天黄昏,艾欧尼亚人都会把那些诺克萨斯人留下的梯子成片推下城垛。 艾欧尼亚人很快发现,这些诺克萨斯人似乎是分成梯队,不断向城墙发起进攻,这样的连续不断的袭击让艾欧尼亚人烦不胜烦,然而守城是被动的一方,只好被牵着鼻子走。 但是他们的进攻并非徒劳,他们带来了更多难以想象的恐怖,譬如说,毒药。他们的武器上淬了毒,但凡接触便会抽搐而死,甚至从同伴尸体上直接取用箭矢的艾欧尼亚弓箭手,只要不小心被上面的倒刺刮到,就会登时毙命。 他们开始有意识地换掉城墙上的士兵,尤其是珍贵的弓箭手,攻城就是这样一件要利用人数优势事情。 甚至有诺克萨斯狂士,身中数箭仍然爬上城墙,扑向人群之中。艾欧尼亚的战士挥剑一刺,便听见玻璃管破裂的声音,然后致命的绿色毒雾从他绑在身体上的药管散出,将一片城垛笼罩在绿色的地狱之中。 这样的袭击一直持续到了黄昏,就像每天一样。布福德因此开玩笑说,原来诺克萨斯人也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 可是在落日西沉之时,一道巨大的阴影隔开血色的残阳,斜斜地烙在城墙上。 那是一座巨大的攻城塔,由数不清的人影在下面拉动绳索,向城墙接近。墙上的守军已经累得快要跌倒了,只得继续拿起武器。 但是这次不同。 在最前面拉动攻城塔前进的,不是诺克萨斯的士兵,而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家伙,他们没有护甲,没有武器,身后是诺克萨斯人毒辣的皮鞭无情驱赶。 在那巨大木塔的塔顶之上,聚集着很多人。按道理,攻城塔拉动之时,为了减轻重量,上面不会有人,直到攻城塔的支架与城墙相接,士兵们才鱼贯而上。更何况那是没有意义的,不仅不利于攻击,还把自己暴露在一个没有掩体保护的位置上。 而塔顶的那些人,手中没有武器,似乎都是女子和孩子,他们动不了,被绳索束缚着,根本不是诺克萨斯的战士。 而与下面拉动绳索的人一样,远远看去,最显著的印象,便是黑色的头发—— 是艾欧尼亚人! 注意到这一点的巴顿将军匆忙下令士兵待命,禁止自由射击,准备用油罐重施火攻的士兵也被急忙阻止了。 “那是我们的同胞!诺克萨斯人用他们挡在前面!”巴顿几乎是愤怒了,眼圈被怒火熏红。“我们不能再打了!” “继续进攻。”瑞吉纳德竟然分外的冷酷。 “这个命令我不下!那是我们的同胞,我们要保护的女人和孩子,对他们下手,你还他妈的是人吗?” “那么,我现在就罢免你的副将资格。你不下这个命令,我来下!”瑞吉纳德说道,快步朝另一边的弓箭手阵线走去,“弓兵营,放箭!去拿油罐!准备火攻!法师部队!” “你疯了!瑞吉纳德!”李青飞来一掌,白袍法师抬起一只小臂,那手臂之上覆盖着强大的魔能,将他这一击抵挡下来。 然而李青的拳脚像是雨点一般接连不断,阻止他继续向另一边的军队下令,不过那些接到命令的守军竟也愣在原地,看两名统帅在城墙上激烈地战了起来! 瑞吉纳德不停地格开李青的攻击,“你怎么还不懂?如果我们放弃,就输了!这时候绝对不能妇人之仁!” “我发誓保护弱小,我不会再杀无辜的人了,也不会再容忍!” “为了保护更多的人,牺牲少数人,永远是值得的!李青你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一点?哪里有正义不能容许一点沙子?!” “正义本就不能容一点沙子!”李青也毫不让步! “那么你该怎么做?让城墙陷落,让诺克萨斯抓住所有人,然后和他们一起死吗?”瑞吉纳德厉声问道。 “我会尽力保护所有人的,我发誓。” 瑞吉纳德对他这幼稚的想法不禁一哼,可是李青没有听到,他的身影在瑞吉纳德诧异的目光中滑落。瑞吉纳德还没有反应过来,李青竟然直直从诺克萨斯留在城上的一条绳索滑下城墙,跳入诺克萨斯的军中! 金钟罩保护着他的身体无坚不摧,手中不曾有武器,却有如战神,拳脚无情地打在驱使奴隶的诺克萨斯人身上。 他陷入了围攻,诺克萨斯人早就是虎视眈眈,看他现在竟然丧失理智,直接跳入险境,纷纷围了上去。 这个……疯子! “瑞吉纳德大人,三忍大人也在上面!”禀报声闯入瑞吉纳德的脑海,他望向那不断靠近城墙的攻城塔,那巨大的诺克萨斯旗帜覆盖的塔身上,赫然是那失踪的均衡三忍。他们全部身负重伤,奄奄一息的样子,被残忍地吊着手腕,攻城塔前方的斜面上。 瑞吉纳德感觉脑子被什么东西一冲,头痛更是剧烈起来。这些混乱的事情,他的头脑快要炸了,这么混乱的情况显然是防线崩溃的前兆! 该死…… 但是他必须这样下令,就算连同他们一起杀死,或者说无论那上面的人是谁……也是为了守护这座城市啊。 可已经晚了。 巨大的支架轰然落在城墙上,瑞吉纳德隐隐看见,攻城塔的尽头,冲上一个蓝色毛发的身影! 攻城塔上,忽然升起一声高高的狼嚎。 伴随着升起的那轮圆月。 正在战地医院料理病人的索拉卡,听见这声狼嚎,心头忽然一颤…… 第一百零七章 以牙还牙 那狼嚎之声,从遥远的第一道墙传来。 星之权杖掉落在地,刚刚要施放的灵咒突然断在了半截。 “你怎么了,索拉卡大人?”周围的医护人员都急忙看向满脸震惊的索拉卡,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不停地滑落下来。 索拉卡并不像同年纪的少女那样害怕狼,作为众星的使者,她从很早以前就可以与那些大自然的生灵交流,因此一直也没有畏惧的感觉。 可是这声嗥叫之中,却包含了太多的…… 恨意和杀气。 “我……我必须去城墙上一趟。”她丢下这句话,捡起那星之权杖,匆匆跑出医院的大门。 “是他来了……索拉卡,有因必有果……滥用神力诅咒他人,最终你也将自己背负诅咒的恶果。”她听见众星的声音,从头顶静谧的夜空中徐徐降下。 “我会承担这一切。”索拉卡坚定地回应,她从内侧城墙升起一半的铁闸门下面通过,准备前往那外墙。但光是在那里,她就看到一片混乱的景象,数不清的艾欧尼亚士兵拖着盔甲武器,背着受伤的战友,从外城墙向内撤离。 守门的士兵纷纷想要拦住她: “索拉卡大人!外面很危险!瑞吉纳德大人已经下令弃墙撤退了!” “不,我必须……”她挣开士兵们的阻拦,冲入前方那片混乱之中,箭矢从空中落下,破空声划过空气,在耳边留下一声声震颤的响。 迎面撞上的,是一张张惊恐的脸,他们狼狈地撤向内墙,败如山倒。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降临于世。她仰头看见城墙上且战且退的人影,还有凄厉而痛苦的惨叫。 索拉卡快步登上城墙,战斗的痕迹已经让石阶变得残破,只剩下参差的轮廓,很多处都几乎坍塌。当她终于赶到城墙上的时候,混乱战场中那高大的蓝色身影,映入眼帘。 它高大,全身被蓝色的毛发覆盖,坚硬如钢,宽阔的肩膀上,竟生着一只凶神恶煞的狼头,属于恶狼的三角脸。 从它恐怖的身躯之后,大群大群的诺克萨斯士兵鱼贯而入。 一群持盾的重步兵围在它的面前,挡在诺克萨斯的去路之上,掩护着战友的撤退。诺克萨斯战士狂热的冲锋本就让他们吃不消,身上的护甲在这恐怖的狼人面前简直不值一提。它的利爪轻易抓起一个人,连坚固的盾牌和盔甲一起刺穿。 那盾步兵阵线中间,白袍的身影高声喊着:“撤退!都撤开!我来拖住它!” “不,瑞吉纳德大人,我们誓死保护您的安全!请您尽快撤离!”那步兵之中的队长焦急地喊道。 瑞吉纳德几乎愤怒,这些士兵是卡尔玛特意给他的卫队,他们忠于自己的职责,但现在他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死去。 他们的有生力量日渐稀少。 然而索拉卡甫一出现,那蓝色毛发的狼人突然怒吼起来,血色的瞳孔死死地盯着她的方向,对眼前魔法师的法球和士兵缺乏力道的投掷武器视若无睹。 是他,索魂者沃里克。 诺克萨斯邪恶的药剂师,毁灭了无数村庄的恶魔。她降下最恶毒的诅咒,让他的模样与那丑陋的内心一样丑恶。但是现在—— “桀桀,索拉卡……”狼人低吼着说道,圆月的辉光将他的毛发片缕尽现,温热的口水从锋利牙齿间滴落。“感谢你给我的诅咒吧,今天我便用它,将你的诅咒尽数还给艾欧尼亚!” 少女高举着星之权杖,在众人的讶异目光中穿过人群,站在高大的狼人面前。 “他日我所埋下之因,今日酿就的果,本就应由我来承担。”圣洁的星光洒在她的身体上,同样的视觉仿佛那个神之少女再度回到了众人身边。 可是不再是用之不竭的神力,只不过是众星之力,与灵能者们的翡翠灵能无异的有尽之能。 伴随着能量的扩散,刚刚经历久战的士兵也是感到自己的伤势正在缓慢愈合,枯竭的身体似乎再度焕发了力量。 低沉的号角在后方的普雷希典之墙响了第一次,瑞吉纳德看向后方城墙上下令的将官,那是巴顿,他正目光颤抖地凝视着他们方向混乱的战场。旁边是艾瑞莉娅,使劲的摇晃着他的胳膊,可那将官无动于衷。 “喂!不能关门!弱鸡他们还在外面!求求你!多一会……多一会儿!” 这意味着内侧的铁闸门即将关闭。这是对的,晚关闭一刻,就可能被诺克萨斯人冲入城中,不能再延误了。哪怕这意味着,瑞吉纳德他们将完全被抛弃在这外面,夹在两军之间,孤立无援。 等于是宣告了他们的死刑。 但看瑞吉纳德朝着巴顿,赞许地点了点头。 现在,他已经不打算撤回了。 城墙之下,李青古铜色的身躯在人群灵巧地游走,仿佛一支刚劲的舞蹈,三拳两脚便打倒一个上前的士兵,他们金属的盔甲在他的拳脚攻击下竟产生一处处凹陷。但潮水般的诺克萨斯人涌了上来,虽然他的金钟罩看似牢不可破,皮肤上连伤痕都看不到,可是已经有几次重击让他吐出大口的鲜血来。 均衡三忍已经被他解救出来,夺来诺克萨斯人的武器,在他的周围战斗,三忍虽然身负重伤,却仍然咬着牙勉强作战。慎直接便是关闭了感知之门,不让疼痛扰心,一切行动都只凭借分析。阿卡丽一只手臂无力地垂在身旁,仅靠另一只手握剑,勉强作战。凯南呼唤的雷电也不再那样狂暴,更多的只是在护体。 他们早就伤痕累累,如是已经是极限了。 瑞吉纳德已经不忍心继续看那城下景象,任他们实力超群,又能坚持多久呢?这时候,耳边突然响起索拉卡的声音: “去吧,瑞吉纳德,去帮李青先生,这里由我来对付就好,既然是恩怨,就在此了结,死也无憾。” “可是索拉卡……” “反正,看样子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她的脸上露出凄然的笑。 她说的没错。那便……杀个痛快吧。 瑞吉纳德点点头,向身边的护卫队下令,“现在开始,保护索拉卡大人,用你们的身躯挡住诺克萨斯的前进!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为了艾欧尼亚!”必死之士发出最后的高呼! 瑞吉纳德的身影鬼魅一般,划过一道电光,从高墙上跃下,轻盈地落在李青旁边。“我来了。”他说,“你说得对,有时候我们可以,拼尽自己的生命,努力保全所有人。” 李青脸上的神色,显示诧异,却也无奈而决绝地笑笑,抬手揩去嘴角的鲜血。 城墙之上,沃里克看着面前已经陷入绝境的少女,它没想到,自己竟然在这首战,便有机会尝到仇人的血肉。血之**在胸腔涌动! 而索拉卡高高举起权杖,平静的表情毫无畏惧。 “来吧,你这肮脏的野兽!” 第一百零八章 半神与恶魔 权杖挡住狼人凶猛的攻势,从他利齿间滴下的口水落在她的脸颊上,让她感觉阵阵恶心在喉咙深处翻涌着。 众星之力凝成落星般的光团,砸在狼人魁梧的身体上,星落术,召唤众星的能量当头坠下。但在狼人坚硬的皮肤防护下显得不痛不痒,却让他愈发愤怒。 “这力量……这可恶的力量!” 沃里克嘶吼着,索拉卡身上的众星之力令他愤怒,就是这个力量,剥夺了他在炼金界的一切!现在的他,只能以这种怪物般的形态存在着。 幸好他是在诺克萨斯。那样一个以力量为尊的国度,纵然是这般恐怖的形态,也同样被人们接纳。 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面前的这个女人! 锐利的巨爪毫不含糊,抓住权杖,把那根脆弱的棒子向一边扯开,另一只利爪从抵挡的空隙间朝索拉卡扑去。索拉卡也是抓住这一空档,众星之辉忽然闪耀,沃里克爪中的权杖猛然迸发出一道白光,光中凝结出无数道细小的锋刃。 沃里克痛叫一声,尖齿紧咬,手爪猛然落下,却只在城墙上留下一个大洞。 怒火几乎上升到了极点。 这女人的攻击对他来说根本只是挠痒痒的程度,可是她的力量让他痛苦,完全超越了伤势的痛苦! “怪物!我降于你的诅咒,是对你罪恶的审判。”索拉卡平静地说道,尽管并非神明,却隐隐有着一种神威之感。“那是你应得的。” “我不服!”狼人变得狂怒,巨爪紧追着索拉卡灵活躲闪的身影,几个躲闪不及的倒霉士兵直接连同城垛一起凿穿!有诺克萨斯人,也有艾欧尼亚人。“那么你算什么?圣洁的神之少女?人们把异类成为怪物,你看你的尾巴和独角,你又算是什么呢?” 沃里克带着狞笑讽刺道。 心底深处有某个地方,突然间被触痛了。少女的目光摇晃起来,好像被石块粗鲁打乱的水面。 独角,偏紫色的皮肤,异于常人的尾巴…… 尽管人们日渐接纳,把她的样子当作神之少女的摸样,作为一个普遍接受的事实,可是,终究不能掩盖她已经变作异类的事实。 唯有成为神明,才能永远摆脱那些偏见。 可是现在那扇大门已经朝她关上了。她只是所谓半神——半神,不过是拥有异于人类的形态,拥有类似神力的法术,却不是神明的存在。 半神与恶魔,也不过是以人的观念硬生生划分出来的两个概念,事实上…… 没……没有差别。 “这么说,你不过也是怪物而已。”沃里克继续说着蛊惑人心的话语,脸上的表情是得手般的洋洋得意。他的爪子已经握上了少女的咽喉,却没有立即施力——没到火候,他要完全地……完完全全地把她打垮。 那样才是最彻底的复仇! “不……不是这样的。”星之少女没有注意到危险,颤抖着摇头,喃喃自语。 “没错,他们都尊敬你。可是受人尊敬,不过是因为他们有求于你,等到他们不需要你的帮助时呢?也许他们会在背地里说,索拉卡这家伙,真是个怪物!你早已不再圣洁,索拉卡,只有魔鬼才会诅咒别人,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她的目光开始晃动,那清澈的目光仿佛积了一汪水,其中影像一晃即碎,权杖与身体上的光芒也变得越来越黯淡,迷茫……是神使最大的敌人。她开始怀疑,她的力量为之黯淡。 这幅模样,不是怪物又是什么呢? 狼人满意地看着索拉卡迷惘的神色,她低着头,站在原地,身体瑟瑟发抖,口中低喃着否定的词汇,可是声音苍白到,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沃里克不禁桀桀狞笑起来—— 是时候了,索拉卡,你将毫无价值地死去。 锋利的巨爪高高抬起。 …… 瑞吉纳德突然吟诵咒文,随着耀动的魔法光辉,一团虚无的幽灵在他身旁浮现。 它张着大口,贪婪地等待着。瑞吉纳德将一团魔力凝于手中,抛给那幽灵,便被一口吞掉。魔法师的身体似乎为此有一阵微小的晃动,几乎难以发现,但看起来这奇异魔法的消耗,绝对不小。 幽灵将那团魔力吞噬,便瞬间变幻,虚无的身体慢慢凝成实体,显现出一把短剑的轮廓,悬浮于瑞吉纳德身前。菱形的剑刃之中涌动着奇异的能量,仿若熔岩般的色彩在其上流动着,好像随时都会从剑中流淌出那种灼热的流态火一般。 而在瑞吉纳德握上剑柄的一刻,剑刃表面瞬间笼罩上一层紫芒。 周围的诺克萨斯武士早是虎视眈眈,谁管这咒术究竟有何神奇,反正只是几秒钟的事情,他们挥动着武器扑向年轻的魔法师,后者虽然一身碍手碍脚的长袍,却出人意料地化作一道诡异的白影,在人群之中晃动,见缝插针—— 剑刃插碎骨头的声音,厚重的装甲在他的面前简直像是纸箔,短剑一送,便贯入身体。好像……根本没有什么能够防下他的攻击。 “果然,是没有那样的机会了吗?” 不远处高大的黑衣男人抱着胳膊,望着远处的战局,那白衣的身影与赤身的人影并肩作战,更旁边是昨日与他对战的均衡三忍,现在每一个都是伤痕累累。 五个人虽然勇猛,却好像在急湍中的落水者,包围他们的,是数百数千倍于他们的诺克萨斯武士。 男人不禁叹息,遗憾之色现于脸上。 “若是将军大人,定然可以毫发无伤地脱身。”泰隆在一旁说道,斗篷反射出一种钢铁般的银色,在月光之下显得格外鲜明。“我看瑞吉纳德这家伙,根本不配成为您心中的最强对手。” “他伤未痊愈,但击败你与弗拉基米尔却只是抬手之间。世间能与我如今剑术比拟的战斗方式少之又少,你当然不能以此相提并论。这万人斩,除了一些惊天动地的禁术,难以实现,况且他背后就是艾欧尼亚的高城,禁咒魔法有一点坏处,就是大范围的毁灭性攻击,却不是魔法师本人所能够掌控的。这么看来,他便是有伤在身,又自缚手脚。” “投鼠忌器,那是懦夫的心理。”泰隆说道。 “刚刚的,已经是他的最后一张底牌了——咒灵之刃。之前所唤的,是与世间万千刀剑融为一体的剑魂,他必须支付相应的魔力,换取相应价值的武器,虽然只是拟态,但和真正的刀剑威力没有多少差别。” “连将军的饮血魔剑也可以吗?” “当然,不过我倒不担心这一点,剑为适者而生。现在瑞吉纳德手中的武器,应是传说中的,巫妖之祸,失落于魔法领主时代的神兵。” 巫妖之祸,魔法师的最强武器之一,会将施咒时多余的魔能吸入剑刃之中,威力与魔法师本人的魔力雄浑程度成正比。挥斩之间,完全可以劈山断水! 他凝眸望着人群中翻飞的白袍与跃动的紫光,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去年苍穹塔顶,他应该就是以这咒刃与审判天使凯尔的流火利刃相抗的吧?可惜现在不过强弩之末了。 不禁哀叹对手陨落的杜·克卡奥将军忽然听到,军队后方,传来一阵骚乱,好像地震波一路蔓延开来! 将军眯起眼睛,朝那边望去,只看到一片奇异的火光,熊熊地蔓延开来。 诺克萨斯的军阵后方,惊恐的武士们看见,一个披着兽皮的野人突然跳入军中,他肩扛一人,却丝毫不影响作战,举手投足间带着狂暴不羁的野性,犹如一头出笼猛虎。 他的手掌好似利爪,将近旁的士兵碎尸万段,没有人能抵挡他无穷的蛮力,企图拦住他的士兵被一拳打飞,飞起的身体接连撞翻十几个人。 他发出一声奇异的鸟鸣,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鸟的声音,只觉得一定是神鸟之声,火焰从他的掌风中吹出,燃起一片燎原野火! 而在那个狂暴野人的身旁,跟着一道九条尾巴的身影,灵动的狐火有如鬼魅,将人的生命引燃。 第一百零九章 晨曦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诺克萨斯的后方忽然打乱。 那奇怪的野人力大无穷,谁也不敢贸然上前阻挡,而吸血鬼弗拉基米尔虽然在后方坐镇,此时却阴笑着站在远远的地方,隔岸观火,完全没有出手之意。 那野人愤怒,狂暴,却并不恋战,带着身旁那九尾妖狐一路朝城墙的方向猛冲。后者更是如同鬼魅,每当有刀剑触到她那曼妙的身体,她都会轻笑着,化作一道蓝色的光辉,从刀光剑影中毫发无伤地穿过。 诡异的狐火在她的身旁待命,黏上某人便是迅速将其焚尽。手掌舞动,控制着宝珠,飞入人群。那宝珠刚刚还有如实体,帮刚刚从那冲刺的灵体凝形为实身的她挡开一剑,现在又好像魔法光团,从人群中间穿透过去。 接近她的人无不在她那勾人心魄的眼眸中**,然后才知道刚刚那个形容词绝对不是夸张,失神的片刻,体内精魄便被奇异的宝珠吸收殆尽,成为一具干枯的尸体。 泰隆握紧了手中的刀,向那一路传来骚乱的方向踏了一步,肩上一重,那个男人手心的热度在他的肩头弥漫开来。 “是天意。”那个男人终究笑了笑,说道。“下令暂时撤军。” 那是弱者的借口。软弱的人才会这样说,然后逆来顺受。 可他没有道出心中的质疑,只是沉默地收敛刀锋。 …… “你说……你是神?那……神是做什么的?”小索拉卡抬眸望着精神世界铺天盖地的星空,那仿佛从高远处降下来的声音她只是第一次听到,却不知为何,感觉十分亲切,心中却又有些畏惧,不敢接近。 “神灵主宰命运,维护世间平衡。索拉卡,你愿意成为众星的神使吗?” “神使……这又是什么?” “神使是把天界的意志,降给世人的先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需要我?而不直接,像和我这样,直接告诉给大家?”她继续问,脚下暗沉的星空让她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定感。 “因世人贪婪,若频频显灵,他们只会依赖众神,索取不止。” “可是……我能做些什么呢?” “教给更多的人,什么是爱与美好啊。世界孕于苦难之中,就是为了让他们懂得珍惜爱与美好,只是……他们需要一些小小的引导。我将赋予你力量,但并非要用你用这力量让他们远离苦难,而是让他们经历艰险,然后珍惜。” “这样子啊,那……我……我愿意。” 记忆中的景象在眼前散如云烟,狼人的巨爪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那是一根长棍,挡在爪子下面,一双手臂苦苦支撑,不过没有护甲覆盖的地方,露出一簇簇猴毛来。 悟空。 “嘿!醒醒啊索拉卡!不要听这家伙的鬼话!只有他才是怪物!” 少女看着那张坚定的脸,不禁点点头,她抬起头,闭上双眼,身体沐于漫天的星光之中。落在地上的众星权杖缓缓浮起,好像有一股奇异的气流从下方涌起,将她的长发不停地向上吹动,身体也浮于半空。 一道耀眼的银光从天际降下,好像一道流星朝沃里克轰去。 正在角力的猴子见状,把沃里克往后一推,不想被这法术波及,但沃里克的力量同样惊人,并没有被他推动。巨大的狼人狞笑着,“索拉卡,收手吧,你该不会想连自己的朋友一起伤害吧?” 陨星的速度越来越快,那银芒迸发出强大的力量,在坠落之中急剧累积成恐怖的威势。得意之时,沃里克眼前的猴子突然“嘿嘿”一笑,挤眉弄眼朝他大吐舌头,一瞬间便消失不见。 是假身……被耍了! 落星轰然坠落,虽然只是能量,若是真正的流星恐怕整片城墙都会坍塌下来,但那力量与真正的流星相比,丝毫不弱。狼人庞大的身躯被重重砸在地面,轰出一道大坑。蓝色毛皮的身体动了动,从碎石中撑起身体。 血在他的脸颊上画出一道道轮廓,血液的气息让他愤怒。 号角忽然在远方响起。 “撤……撤军?”狂怒令他不甘,虽然他没有把握以一敌二,更没有把握留下来对付艾欧尼亚可能增援来的军队。 眼角之中,一旁的绳子绷紧,发出声音,看来城墙下的那几个疯子,也脱离围困,赶来增援了吗? 但他现在真恨不得将索拉卡撕碎,哪怕以命换命。 体内的药剂让他感觉一阵剧痛,他必须服从命令,这是专门用来压制他狂暴兽性的药剂,用最原始的方式,那便是剧痛,告诉他,现在必须停止。 真是讽刺,他捏紧了拳头。曾经的药剂大师,现在,却是药物的奴隶! 他嘶吼着,抛起近旁的两个艾欧尼亚士兵,转过身子,与冲上城墙的诺克萨斯人从那攻城塔撤离战场。 “我会回来的,索拉卡,下一次,你就没有这种好运了!” …… 瑞吉纳德挥动着手中的巫妖之祸,那配合风雷魔法高速运转的身法,与这能在剑刃爆发魔力之威的兵刃凑到一起,便是如鱼得水。 但魔力急剧下降的感觉让他感到头脑一阵恍惚。 他是什么都做得到的瑞吉纳德,不是吗?可是这种疲惫让他越来越力不从心,未愈的伤、过度虚耗的魔力、没有一天不充满脑子的麻烦事……说实话,他真希望能有一个假期,好好放松一下自己。 他听见李青粗重的喘息声在旁边响起,从他的肺部已经发出近乎极限的声响。 他的拳头太沉重了,简直好像灌了铅,骨骼筋脉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挥不出力量来。 身体上奇异的金线慢慢消失,退回到皮肤之下,与此同时,他喉头一甜,一口鲜血从嘴里喷出,胸口好像被人重重一击。 他的身体开始摇晃,周围的诺克萨斯士兵也是看准了这一时机,立即围了上来,锋利的刀剑这次终于破开他那一直以来都是无坚不摧的皮肤,鲜血的味道瞬间溢出。 李青努力挡开那些攻击,绕腕泄力的技巧只能让伤势浅一些罢了,但更多的利刃朝他而来,他本能地想要躲避,身体却僵硬得不行,一只胳膊直直撞在一把砍斧上。 没有流血。 他看到一层无色的护盾,凝结在他的身体表面,那是……魔法能量,曾让他无比憎恨的魔法能量,包裹在身体表面,挡下了所有的攻击。 “谢谢。”他干裂的嘴唇蠕动着,血已经在脸上结块。“但是……白费力气。这样下去,你也会耗尽魔力……” “反正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瑞吉纳德笑了笑,手中的灵能利刃将面前的诺克萨斯人轻易斩杀。 李青也是无奈地笑了起来,另一边,均衡三忍同样陷入苦战,忍者能量几乎耗尽的几人不断挑战着身体的极限。 希望之光将天幕撕开,第一道晨曦斜入混乱的战场,仿佛要将这一夜的沉闷扫尽。 火焰将被困者面前的人墙撕裂,炽烈的火焰将人变成人烛,他们痛苦地哀鸣着,在地上打滚,想要扑灭烧身的烈火,几个倒霉的家伙被同伴身上的火焰波及,也燃烧起来,于是人群大片大片地退开,从那火焰之中,闯出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披着兽皮的野人,他狂怒的目光中几乎无人,只知杀戮,那让诺克萨斯军队大乱的家伙,就是他。 是敌是友? 瑞吉纳德盯着他,对方眼中的敌意如同怒火般,毫无熄灭的迹象,他扑了过来,李青拦在了瑞吉纳德之前。 野人突然愣住,眼中的狂暴好像被台风一扫而空,“李……李青?” 而野人身后,紧跟着冲来一个美艳的年轻女子,九条洁白的狐狸尾巴在身后摇摆,手中宝珠刚要发出攻势,却突然愣在了那人的身前。 诺克萨斯的军中,一声号角响彻初亮的天穹—— 那是撤军的号令。 第一百一十章 黑暗之魂 阿狸愣在他的面前,这个记忆里无比熟悉的影,在眼前的样子,又稍稍有些陌生,却散发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他干净的白袍已经血迹斑斑了,战场上的风沙将在上面留下细小的墨点,胳膊上几道血痕让人看了就禁不住心疼起来。 他的脸颊也不再那样白净,像是个整天躲在遮阳房间里的娘娘腔,早已被这场恶战的血雾盖住了,汗水把留在脸上的尘土浸成泥巴,与血污一起,被胡乱抹成一团。这个一度爱干净的家伙,现在看起来终于是脏兮兮的了。 阿狸禁不住想掩嘴轻笑。 还有,他的笑容……是的,依然是那样的笑,漂亮而八面玲珑,适合各种场合的笑。阿狸一度说不出这样的笑容究竟有哪里不对,只是打心底很讨厌。 不过今天,她终于知道了,这是掩饰自我的笑,像是一副讨厌的人皮面具,把那个最真实,最年轻,最疲惫,也最软弱的大男孩,关在这面具的下面。 “好久不见。”瑞吉纳德笑着,自然的模样之中看不出一丝倦意。“真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是啊,一不小心,救了好厉害好厉害的某人呢。”阿狸挑起眉,斜了他一眼。 瑞吉纳德看着她,一副真拿她没办法的表情,无奈地笑了笑。“你果然还是那个样子。嗯……”他上下打量着她,这样子的动作让她感觉浑身都不自然了。 “怎么了?” “嗯……”他的视线留在丰满的某处,“好像大了。” “找打是吧?”阿狸嗔道,勾起一根尾巴,“真是,还是那副讨厌的样子。”阿狸撅起嘴巴,心里的那种滋味,痒痒麻麻的,说不清楚。 喧嚣的战场在两旁流过,诺克萨斯的军团已经开始撤退,好像倒退的电影镜头,只是把定格的两人温柔地包裹在中间。 “谢谢。”他忽然说,一瞬间正色的样子总是那么的具有心灵冲击。然后,他朝周围已是精疲力竭的几人说道:“走吧,我们回到城内休息,如果你们不希望和那群诺克萨斯佬共进早餐的话。” 他抬头望向高高的城墙,一条条长绳好像爬墙的藤蔓那样,从城垛顶端垂下,守军已经撤到了内城墙,所以没有人把它们斩断并丢下去。 他踢开墙角的尸体,握住一根绳子,用力往下拉了拉——绳子绷紧的声音说明它很牢固。 “谢谢你救了我。”阿卡丽很不好意思地跟阿狸说道,显然她还记得丛林中的战斗,自己弄伤了她。 “没什么啦,以后,我们就要一起战斗了。”阿狸说,眼睛弯得像是月牙。“我叫阿狸,是很厉害的妖狐哦。” “我叫阿卡丽。” “走了各位。诺克萨斯中午之前就会攻过来,我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瑞吉纳德说着,拉住手中的绳子,正要爬上去,突然有人拉住了他。 他顿了顿,转过身,却见阿狸正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挑起嘴角,一双小虎牙从唇间露出。 又是什么坏点子? 瑞吉纳德心里暗笑,脸上则探询地看向她。 “那个,我不想爬。”她鼓起脸,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嗯……你也可以留下来和诺克萨斯人做游戏。”他拉着绳子,脚踏上城墙,向上爬去,他知道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肩头突然一重,她的胳膊环上了他的脖子,得意洋洋地趴在他的背上。 “弱鸡,你可别想跑。”她在他耳边说着,声音轻轻软软,吹在他的耳畔。 “抓紧了。”瑞吉纳德坏笑着,侧过半张脸说道。 “嗯?”阿狸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她注意到瑞吉纳德掌心与鞋底喧嚣起的雷霆之力时,已经太晚了。 “啊——” 惊出的眼泪被紧闭的大眼睛眨碎,一颗颗晶莹挂在她修长的睫毛上,少女的娇呼声一路窜上晴空。 …… “暗黑元首辛德拉?”瑞吉纳德听完阿狸的话,若有所思地呢喃道。“她的计划你知道多少?” 阿狸想了想,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她和诺克萨斯结了盟,具体的事情她也没有提过……”她越说声音越小,怕瑞吉纳德会责怪她为辛德拉卖命的事情,但他只是安慰地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一切都过去了。 他手掌拨弄过她头顶的一双茸耳,秀发之间夹杂着的软毛和包在下面的软骨,给人一种非常特别的触感。痒意让阿狸不禁缩了缩,往一边退开。 瑞吉纳德也是笑笑,将昏迷上的韦鲁斯扶起来,这家伙一路像个麻袋一样,被乌迪尔扛在肩上,他也大致从阿狸了解到了他的情况。 辛德拉的精神控制吗? 瑞吉纳德把他的身子扶正,让他盘腿坐在地上,指尖跳跃着魔光,在面前虚无的空气中划动着。旁边的卡尔玛也退了几步,以免影响到他施法,艾瑞莉娅从身后拥着阿狸,看向这方向,却有一种怅然之感。 地面上闪耀起道道光之线条,勾勒出魔阵的形状,在韦鲁斯的身下浮现出来,蒸腾起阵阵魔力。 虽然瑞吉纳德在他短暂的学徒时代,就翻遍了法师塔的藏书,也游历过很多地方,但是这种成色的能量,却并不多见。 不像是虚空之力,应该是第一次见到的神秘能量,有必要用能量亲自试探一下,才能了解大概。 魔阵成型,瑞吉纳德体内的魔力也外溢出来,包裹着精神力,缓缓探入韦鲁斯那已经变成浅紫色的皮肤之中。 精神力刚刚入体,便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斥力,好像要把他的精神力强横地挤出身体。他感觉自己浸入一股奇异的魔法能量之中,那是一股浩瀚的,几乎能将他吞没的纯粹魔能,他的身体已经完全绷紧了,这种纯度可怕的魔力…… 在这星云般浩瀚的精神世界之中,他发现了那清晰的敌意的源头—— 熟悉的,属于辛德拉的暗黑能量,在这能量的世界之中凝成一个毛边的人影,与那天所见的那暗黑女王颇为相似的一道身影。 暗黑法球聒噪地凝聚在空间之中,朝他轰来。 瑞吉纳德躲闪不及,精神一阵震颤,退回到自己的身体之中。 “可能会有些棘手。”瑞吉纳德皱起眉,说道,“不过,还好有你在。”他看向一旁的阿狸,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惊讶得连耳朵都竖了起来。 “都靠你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暗黑魔印 “我?”阿狸感觉心里一阵不可思议,用一种很讶异的目光,看着那显然打好算盘的白袍法师。 “你有一种很特别的能力,阿狸,没有任何一道精神力量构造出的人工结界,能够把你阻挡在外。”瑞吉纳德解释说。 没错,他在自己行囊上所布设的重重结界,用来防护她魅惑妖术的精神力外壳,好像那些结阵或是印记晕开的魔法力,一点也困不住她似的。 “那……我需要做什么?”她依然听得一头雾水。 “用魅惑妖术控制韦鲁斯,要尽量久。你的魔法可以轻易穿透辛德拉设下的界限,然后我就有机会把辛德拉的那种精神控制消除掉。” “这样啊?”睫毛眨动着,“比你刚才说的那一大串容易多了。” 瑞吉纳德很窘地看着这家伙,决定还是算了,赶快进行接下来的魔法仪式比较好。他盘膝坐于魔阵之前,正对着昏迷中的韦鲁斯,那辛德拉为了控制韦鲁斯,竟然会将自己的精神力移植入他的灵魂之中,时刻警戒着。 真想不到这个弓手身上,究竟有什么她如此需要的东西呢? 他开始施咒,精神力从身体中抽离,被魔能包裹着,在身体外游动。 现在要做的,就是将韦鲁斯的意识唤醒,然后等待那九尾妖狐的妖术控制住韦鲁斯和辛德拉的精神力,自己再将那带有意识印记的魔能从他的经脉之中抽离,待那精神力离开身体,抹去失去本体魔力保护的印记简直轻而易举。 听起来就是一个可怕的工程。 他笑了笑,精神力侵入,施放了一道精神冲击,韦鲁斯昏迷的意识瞬间醒来,他那双被奇异魔能染色的眼睛刚刚睁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绝美的脸颊,睫毛之下,琥珀色的瞳孔闪耀着异光。 丝丝缕缕的魔力与精神力混合着,结成一道网兜将他的整个精神网住,瞬间被拖入她构造的精神界之中。 模糊的烟气将周围笼罩,一幅景象慢慢成型,阿狸也是慢慢看清了周围翻滚中的景象——好像是一座极为巨大的城市,其中充满了庙宇,漂亮的建筑,还有齐整的街道,然而那个黑色的影子浮身于城市的上空,暗黑的魔球在身旁环绕。 是辛德拉。 她抛起一个魔球,狠狠地向那美轮美奂的建筑群轰去,精美的瓦片瞬间崩开。更多的黑球在身旁的空气里浮现,朝周遭一切可见的东西席卷而去。 建筑在她的攻击下纷纷坍塌,落下的瓦片在周围落下,轰隆的巨响不停地在城市中升起,屋舍倾颓,她听见人们痛苦的哀嚎,但什么也不能让那暗黑元首心软,没有人能够在她的复仇下生还。 复仇。 这个冰冷如刀的刺眼,刹那间刺入她的心脏。 眼看着这繁华的城市化作一片废墟,阿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恐怖的景象……怎么会……怎么会? 这里是她,九尾妖狐的魅惑空间。 幻术构造出的精神界,按理说应该展现出的,是受术者内心之中最渴求的东西。怎么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诧异之时,却发现那辛德拉正在看着自己。 她下意识地后退,却发现自己已经并非那九尾妖狐的样貌,而是一身翡翠色的长袍,纹饰着各式各样繁复而神秘的图案,像这样的服饰,在艾欧尼亚有资格穿起的,恐怕只有一人——天启者卡尔玛。 辛德拉看着她,挑衅的,得意的,又充满恨意的目光。阿狸感觉自己的身体被强大的念力托起,不受控制地慢慢升到空中。 脚下的一片废墟从这个角度鸟瞰,尽收眼底。 数不清的暗黑魔球仿佛受到感应,从断壁残垣之间召集而来,飞到空中,在辛德拉的身旁浮动着,一时间铺天盖地,能量在其中聒噪地喧嚣,好像随时会从内顶破那构造外型的界线。 那种能量的嗡鸣让她感觉有些头痛,好像上万只蝇虫在她的耳朵里扇动着那短短的虫翼。 “死吧。”她咬牙切齿的声音之后,漫天的黑球将阿狸的一切吞没。 黑暗的能量灌入她的口鼻,浑厚的能量将她的咽喉窒塞住,她痛苦地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来。巨大的力量让她艰难于呼吸,好像被人拉入冰冷的海底,她几乎无法呼吸,脑海里留下的全是辛德拉那张充满恨意的脸…… 她想从她那里逃离,想要挣脱她恐怖的能量,她开始乞求怜悯,她恐怖的力量让她颤抖,灵魂深处那枚暗黑魔印与这能量共鸣,产生尖锐的剧痛。 障目的幻境散若云烟,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禁不住想抱住眼前白袍的那人,但终究碍于旁人的目光,还有……心底不希望他觉得自己太柔弱。 “完成了。”他说,对她安慰地笑笑。面前的韦鲁斯再次陷入了昏迷,一团魔能已经从他体内抽出,在瑞吉纳德的控制下在半空中翻腾着,而那暗黑色的魔印,在那团能量之中散发着暗沉的光芒。 “不过……还有一点小麻烦。”他说,“我只能连同一部分魔力一起抽取出来,那魔印的力量实在太难抹去,我只能尝试……在体内消除它。” “那是很危险的!”卡尔玛看着他,告诉他这可不是开玩笑。阿狸也用那种有些颤抖的眼神望着他。 “你该不会觉得我会被这个小小的印记反噬吧?”瑞吉纳德反诘道,“放心吧,我自有分寸的。” 他露出一副很自信的笑容,不过对于他这么个喜欢掩饰情绪的家伙,这样的笑容也让人不好相信。 “不会有事的,不过,一旦有什么意外……立刻杀了我。”他的表情严肃的可怕,阿狸简直想直接扑到他的怀里阻止他。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样子,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好啦我是说笑的。没可能那么严重的。” 他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引导着那一团魔力收入体内。 他知道这种行为很危险,那暗黑元首辛德拉对魔力近乎偏执的掌控力他自然有领教,但是他只是想冒险一试。 他有自己的想法,那种能量感实在是太奇特了,近乎最纯净的魔能,这对魔法师的吸引力简直是致命的。 他打算借此将那能量强行吸收一部分。即便必须与辛德拉留在魔印中的念力拼个你死我活,但却是一种值得的冒险。 他屏住呼吸,感受着那纯净的魔力流入经脉,然而那敌意的斥力让他全身都绷紧了,意识调动起全身魔力,试图将那奇异的力量吸收。 然而除却辛德拉敌意的念力外,瑞吉纳德还感觉到了一股腐朽的力量正向自己侵蚀而来,他已经来不及思考,那是一种与万物生长之力完全逆向的能量,更像是戾气般的存在,混杂着那纯净的魔能之中。 这气息似成相识。 但现在年轻的魔法师只得集中精力,对付体内这团不断排斥着他身体的能量,它在体内乱冲乱撞,他的精神力在后紧追不舍。他要捕获它,带动它按照体内的经络运转,并将那暗黑魔印一步步挤压,吞噬。 终于,他睁开双眼,感觉一股崭新的力量开始在体内正常运转起来。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这力量…… 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关于一个远古的传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普雷希典之墙 短暂的休息之后,瑞吉纳德换上一套新的衣服出现在会议厅里,不再是长袍的装束,而是一件很有战士风格的短袖上衣和短裤,这让他的样子显得有些随意。 这间小屋子几乎每天都被恼人的唧唧喳喳声占满,不过那些消息多半是令人沮丧的——除了今天乌迪尔和阿狸的到来,这些天以来一直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好消息。 瑞吉纳德张开双臂欢迎这些援军,尤其是像阿狸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其实这点援军相对于胶着的战事而言,只是杯水车薪。乌迪尔狂暴的兽灵之力虽然十分恐怖,但是很难控制,倒是可以借助九尾妖狐的魅惑妖术做到这一点,不过也并非是个稳妥之策。 更何况凭借一人,阻挡浩浩荡荡的诺克萨斯大军实在是天方夜谭,而诺克萨斯最闻名的几支恐怖军团,迄今为止瑞吉纳德连影子都未曾见过。 “我决定,放弃第一道墙。”私底下议论纷纷的众人听到瑞吉纳德的话瞬间沉默下来,只剩下他的声音在房间内回荡。 “让他们占领外墙。”瑞吉纳德再次重复了一次自己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艾瑞莉娅忍不住问道,“我们守了这么久,伤亡这么多也未曾放弃,现在却要拱手相让?” “不完全是,但这是目前最佳的判断。我知道,杜·克卡奥在战术上绝对是个大师,短短的几天里,近万名诺克萨斯人阵亡,不过短短的一个星期,我们的城墙就沾满了诺克萨斯人的鲜血。但他一点也不着急,他不过是在利用我们训练新兵而已,将那些弱者从军中剔除。他一定知道战争学院与德玛西亚的军团正在支援的路上,如果攻下了普雷希典之城,还会有更多的战斗在等待他。我们成功地用这座一周建起来的城墙,拖延了他们一周的时间,已经是个不错的胜利,而我们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至少有两千人离开了我们的防线,或是魂归天国,或是再也无法战斗。” “很快他们的精锐就会登场。”卡尔玛说道。 “而且现在对我们很不利。”瑞吉纳德对卡尔玛的话点点头。“三忍全部负伤,李青也需要休养,上一战我们冲动了,所幸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既然这道外墙早晚会失守,我们不如撤到后墙上,况且城墙之间有一道杀伤区,他们还没有机会靠近,就会遭到一场弓箭的大屠杀。” “还有士气,”巴顿指出,“我们主动撤离,总比被攻破再撤退好得多,夜里的战斗很多人都被吓破了胆。他们都以为完蛋了。我想他们已经不能接受下一次这样的撤退了。” “另外普雷希典的城墙在浇筑时融入了一些魔阵的因素,我现在差不多已经研究出了它的运转方式。它会更坚固,也会更强大,它才是真正的无坚不摧。维持城墙防护灵阵的运转,就靠卡尔玛大人和诸位灵能者了。” “嗯,这没问题。”卡尔玛说道。 “那就这样决定了。”瑞吉纳德决定道,“距离日落还有五个小时,现在我们就准备撤退,在城墙上清理战场和维修缺口的战士需要迅速撤回,还有在城墙内临时处理伤口的战士,也必须迅速撤回。我觉得,诺克萨斯很可能再次夜袭……” 他抬眸看向众人,光亮在眼中闪烁着,那是一种,带有些狡黠的目光。“而且,我打算为他们准备点什么。” 撤退迅速而安静地执行,伤员被担架兵抬走,各种东西一股脑装上小推车,私人物品被直接塞进背包带走。 三忍擅自偷袭,反落入杜·克卡奥将军的陷阱的事情,瑞吉纳德已经大致了解到了,商会首领泰瑞已经加入了通缉名单,虽然一时没有找到他,看样子早已闻风而逃,不过封城这么久,那家伙就算逃走,也不过是藏在城中某处罢了。 瑞吉纳德倒觉得,这还真是一石二鸟,那家伙从来没为守城尽一份力,却在战士们流血之后,在军事会议上极尽刻薄之能事。对于这件事,艾瑞莉娅的话倒是非常合适。 “就像是淘洗稻米,渣滓永远都浮在最上面。” 他坐在城墙上,望着日头慢慢降下,把人的影子慢慢拉长。夜晚就要降临了。也许会很漫长呢。 前面那道城墙横亘在视线里,把连片的帐篷城隔在外面,好像一个伤痕累累的巨人,现在他庞大的身躯已经残破,强健的臂膀也坍塌了大半。 瑞吉纳德一点也不喜欢拟人化的修辞,尽管他心中经常这样暗暗比喻,可总觉得,若是把物件当做人来看,就总是让人不禁感伤。 诺克萨斯今晚就会攻上来吧。 这道墙理应能坚持到更久,或许两个月? 但那样的预计太理想化了。外墙上的战斗让他们欢欣鼓舞,许多战友已经死在了那里,他们会不禁怀疑,也许终有一天,会向放弃这道外墙那样,失守这一道,可是身后已经退无可退了。 艾欧尼亚都城的街道不像瓦罗兰那些狭窄的街道,宽阔的大街足以让六匹马并辔而驰,几乎找不到可以据守的地点。所剩下的只有圣王雕像所伫立的广场,几条主街仿佛河流入海流向那里,他们会四面环敌,但诺克萨斯人也会分散,长老院与圣殿高大的建筑也可以让弓箭手轻松地阻击敌军。 赛莱纳广场。这是它的原名。在艾欧尼亚语言里找不到类似发音的词汇,但瑞吉纳德知道,在诺克萨斯的语言之中,它是个贬义之词,代表平和、平静。 平静广场。 是预言吗?退到那里的时候,他们一定都已接受了死亡,他们都已经知道自己现在难逃一死,他们会让敌人尝到苦头,然后无畏地拥抱死亡。 这听上去真悲壮。 瑞吉纳德停止了脑海里那一幅幅可怕的画面,也许当初听从建议,分散到艾欧尼亚的丛林和山间,与诺克萨斯打游击更好一些。 他不禁笑了笑,毕竟都走到这一步了,半路退后可是会被人嘲笑的。 “喂,弱鸡。” 女子清越的嗓音打破了这安静的日落,阳光洒在她柔软的衣衫上,余辉似血,把那张脸颊映得格外红润。 是阿狸。 “没有去休息吗?”瑞吉纳德对他笑了笑,“你和乌迪尔一路赶来,都没有休息过,好好睡一觉吧。” “可是你也没有休息啊。” “毕竟今天炼化了一部分韦鲁斯的力量,虽然我还不能确定那魔力是什么,不过我倒是觉得神清气爽。” “那,如果我累了,就吸你的能量好了。”这九尾狐女笑了起来,好听的笑声让人禁不住心神荡漾。 他耸耸肩,望着那边的残阳,太阳慢慢沉下,被黑暗的群山吞没,他在心底默默计算着时间,杜·克卡奥会选择夜袭吗?他自己也猜不出。 “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又呆——又楞。”她拖长声音,怪里怪气地说道。 心里却在颤抖着,索拉卡和她讲过,瑞吉纳德必须休息,如果她希望他活下去的话,现在他在凭借自己的精神力硬撑着,可人终究是有极限存在的。 瑞吉纳德并没有回答,因为他感应到,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之中,一些充满敌意的人影正从外墙攀上,他们的动作那样小心翼翼,只能听到钩爪抛上高墙的响动,他们悄无声息地爬上,准备给松懈的守军致命的打击。 轻盈的身手既不像是重甲武士,也不像是装备简易的新兵。 然而他们登上城墙,却发现没有任何人,他们通过内旋梯进入墙体内部,希望在其中的房间中找到打瞌睡的士兵,可是一无所获。 他们发现自己被耍了,然后才发现他们被困住了。 城墙旋梯的出口已经被死死堵住——碎石把那出口填满,守军们倒上成袋的石灰,填得满满的,一点缝隙也不剩下,然后他们提水泼在上面。 已经完全凝固成了一道墙。 中计了。 他们来不及提醒后面的同伴,他们还在不断向城墙上攀登,搜索着城墙的各处角落。 瑞吉纳德忽然张开一双眼瞳,强大的魔力从体内涌出,好像破土的涌泉,魔阵突然爬上那外墙,黑暗之中亮起一阵赤色的魔光,不祥的光芒,一个威势可怖的魔阵在城墙的砖石上慢慢成型…… 他感觉到了那种恐慌。 死亡来临前的那种恐慌。 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那样恐怖的味道。 这是禁术,最为禁忌的魔法,可以顷刻间将一方天地毁灭,那些生命绝望了,他们在悲鸣,他们想逃出这里,他们后悔了自己的决定…… 都晚了,到地狱中完成你们忏悔吧。 火光骤现,碎开砖石上的魔阵,喷涌而出。 第一百一十三章 指引 弗雷尔卓德的风雪似是一刻未曾停止过。 尽管有皮帐篷和毛毯抵御风雪,部落的孩子们仍然像一群雪原麋鹿那样,挤在一起取暖,瑟瑟发抖,呼出的水汽几乎冻结了他们的口鼻。 等这场风暴过去,他们又得修补房屋和陷阱了,待到风暴止歇,饥饿的熊与狼一定会出来觅食的。 灵魂行者没有说话,只是在寒风中默默前行,波澜不惊。身后青年的男子跟在他的后面,他的脸颊看起来并未经历太多风霜,身上厚重的皮毛来自冰原狼,迷眼的雪花肆意飞舞,恼人地挂在他的眼睫毛上。 他是乌迪尔。 部族里的人都知道他,那个生于血红之月下的孩子,被灵魂行者选中继承萨满教传统的孩子,永远行走于人类与灵体的世界中间。 “去哪?”年轻的乌迪尔问道。 这样的风暴季,就连猛兽都宁愿忍受饥饿,也不敢出来觅食。而他却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村子,一定是有他的道理。 “山顶的祭坛。”他说,厚实的嘴唇一张一合。 他趟在雪地里跋涉,没人敢相信他是一位年纪逾百的老者。乌迪尔刚开始也不相信,可是他确确实实是等待了近乎大半个世纪,才等到了他,乌迪尔,这个在血红之月降生于世的婴孩。 历法似乎变化了,或者,他是特殊的。 兽灵行者当时这样说。 察觉到了后辈的晃神,老者继续解释他的疑惑:“这次的风暴非同寻常。”他发语深沉,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乌迪尔知道这并非由于外界的风雪,这样的风雪他不知经历过多少次。“或许不是大自然的风暴。” 大雪几乎没过腰部,他感觉自己的双腿都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在刺骨的冰寒里趟行。狂风在旁边哀嚎着,袭向茫茫雪原中微不足道的两人。 “到了。”灵魂行者驻足说道,前方已经是万丈深渊。 他低下身,用满是厚茧将层层积雪拨开,蓬松的雪层从崖顶跌落,慢慢露出祭坛的轮廓,不过是一座岩石的高台而已,筑在悬崖的最边缘,却雕琢得鲜明于周遭的山石。奇异的线条绘在石板之上,多是些祭神的图案。 陡崖之下,村落里篝火的烟气袅袅升起。 乌迪尔静默地伫立在一旁,等待着仪式的开始。 灵魂行者开始吟唱,只是用没有唱词的吟唱,来表示深远的含义,那是悠远而古老的颂歌,在这风雪之中飘荡起来,未曾被晃动一丝一毫的旋律。 这是古歌的启奏,发自灵魂深处的吟唱,乌迪尔静静听着,在启奏的末尾,他的哼唱与行者的吟唱交汇在了一起。 行者开始在祭坛上舞蹈,高大的祭坛在风雪之中摇摇欲塌,他闭着双眼,踏出仪式之舞的每一步。专注,必须专注,祭坛如此之小,也许踏错一步就会跌入万丈深渊。而他闭着眼,全然看不到一次次危险地出现在脚掌边缘的万丈深渊。而且他又是赤脚的,祭司必须赤脚,永远与大地相连,枯槁的皮肤依然看得出冻伤的色调来。 可他仿佛孤立于这世界之外。 他的舞蹈突然变得躁狂而混乱,如同周遭狂风与暴雪构成的世界,他的吟唱开始变得深邃而低沉,让年轻的乌迪尔不敢继续应和下去。 因为他从那吟唱声中听出了黑暗,那是最为深沉的黑暗,仿佛人心最最阴暗的角落,那股寒意直击心灵,好像幽灵的嘶嚎。 仪式古歌的启奏是兽灵行者的唱声,可仪式之舞过程中的吟唱,完全是兽灵们借助行者之口给予的回答。 焦躁不安,邪恶,黑暗,这种情绪的感染力十分可怕,好像有一只大手在死死抓着乌迪尔的心脏。 舞步一踏,一切归于沉寂,只剩下风雪的哀嚎。 行者张大了眼睛,尽管细小的雪粒不断刺入他的眼瞳,可却惊讶得久久不能合上。他半张的嘴巴里传出喘息声来,水汽将扑面的风雪吹散。 答案浮现了。 可他却似乎无法接受。 “兽灵们告诉我,她……回归了,不,她从未离开……走!”他似乎突然清醒,抬起那双深棕色的眸子,“快走!她需要你!她需要你将兽灵奴役!” 女子的大笑声在冰冻的苍穹响彻。 “哈哈哈哈!太迟了!”那似乎是一个冰中的女子,碎冰从她的脚下一路延伸,铺成一道晶莹剔透的冰桥。 那在薄冰手套中的纤手优雅的一抬,一道冰刺朝他们扑来。 “走!”老者浑厚坚定的声音挡在乌迪尔的面前,乌迪尔此前从未见过灵魂导师战斗,他从来只是进行各种各样古老的仪式,聆听兽灵的声音,或是与死者的灵魂交谈,安抚即将被宰杀的猎物……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属于兽灵行者的战斗。 火焰在他的身体上升起,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凤鸣,将那女巫的寒冰尽数融化,火焰在猛烈的冰雪风暴中摇晃着,仅凭意念之力熊熊燃烧! “快跑!是她来了!寒冰女巫丽桑卓!”长者大喊,身上的火焰似乎凝成一道火凤,朝那黑暗而冰冷的存在扑去,后者周围的空气瞬间凝结,似乎转为守势。 乌迪尔拼命地向山下跑着,他从未见过长者有如此恐惧的对象。丽桑卓,这个名字他从未在历史或传说中听及,却有一股寒意在心中升起。 他听见一声高亢的鸟鸣,从高高的山巅传来,心中突然漏了一拍,热血滴在地面的声音清晰可闻,好像滴在他的心上。 灵魂行者死了。 那一瞬间,他感到了兽灵们的悲鸣,沐浴在风雪之中,没有任何仪式,乞求兽灵的眷顾。不羁的能量在他的体内奔腾着,他在怒吼,冰雪山脉为之震颤。 然后,是吞没世界的雪崩。 …… 他从一片黑暗中醒来,肌肉发达的胸膛一起一伏,这里是普雷希典的战地医院,隔间那边的病床上,那人正有节奏地呼吸着。 虽然他的眼罩遮住了大半张脸,面貌也不好辨认,可是野兽从来不以面貌辨人,他的气味再熟悉不过了。 那个把他从无尽黑暗中解救出来的人,年轻的魔法师,他本是迷茫于魔法之路,来弗雷尔卓德寻找灵魂行者指点迷津,却只找到了陷入疯狂的他。 他根据古书的记载,带他到了一个古老的寺庙,在那里,乌迪尔才被引导着慢慢找到了调和之道,尽管体内的兽灵依然日益狂暴,因为这世间日益躁动的黑暗。 他记得李青离开前,说自己将去艾欧尼亚,寻找能够了却内心迷茫的方法。乌迪尔会还那个人情债的,他可不喜欢亏欠别人什么。 直到他从灵体世界感受到,那遥远东方的安静岛屿即将遭受的黑暗与邪恶,他知道,报答的时刻来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交接 人们欢呼起来,被遗弃的外墙在夜色中燃烧起熊熊烈火,像是一尊浴火的巨人,将诺克萨斯人吞噬在愤怒的烈焰之中。 卡尔玛望着这片景象,不仅惊呆了,并不单纯是由于这禁咒魔法的恐怖威力,她曾经听过一个传说故事。 讲述的是地狱里的恶魔入侵世界,一个高大的巨人挡在人类面前,保护他们不受恶魔伤害,然而最终他遍体鳞伤,筋疲力竭,只得将自己的身躯献祭在永恒的烈焰之中,将来犯之敌焚烧殆尽。 然后…… 那只是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的开端。 可是在这夜色里跳动的火光之中,她似乎隐约看见了传说故事中所描述的内容。巧合吗?就算传说真的存在,也应该是远古时代发生的事情吧。 不过另一边,瑞吉纳德望着熊熊燃起的火光,满耳尽是诺克萨斯人绝望又痛苦的哀嚎,强大的精神感知力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种折磨。 那种撕心裂肺的叫喊,绝望愣在原地的喘息声,恶毒的咒骂声……在耳畔萦绕不散。那种临近死亡的恐惧直击内心。 他此前很多次面对过死亡,也多次与死亡擦肩,那种随时可能停止的心跳感……按理说,早就不该恐惧那个老朋友了吧。 可是心中更多的,是无奈,是惋惜的悲痛。 他们都只是无辜者,在这场战争中痛苦死去。有谁真的打心底喜欢战争?又有谁真正迷恋于杀戮?就算是生活在战争军国的诺克萨斯人也不例外,他们心中的狂热仅仅源自于,在诺克萨斯,那是出人头地最直接,也是最能被国民接受的途径。 棋卒。 没有比这个词汇更合适的了,随时可能被吃掉,随时可能被“战略性”地推向死亡。棋卒没有胜利者,胜利的永远是对弈的棋手。 这个世界最奇怪的事情是,永远是少数人在驱使多数人,而且三言两语间,便操纵了众人的命运。 他从城墙默默走下,一步步踏在阶梯的砖石上,从地面传来坚实的反馈力。身后轻盈的脚步声快步追了上来。 “弱鸡?”是阿狸的声音,她试探着问道,“心情不好?” “还好啦。”他强颜对她笑了笑,告诉她自己没什么事,“总觉得自己这样子像个杀人如麻的屠夫。” 这句话风轻云淡。 “人类嘛,本来就是喜欢自相残杀的动物。”阿狸嘴角弯起一个讽刺的笑,“况且这是反击战啦,如果真的要说是谁不对,那也应该是先动手的家伙不对。” 他默默地往城墙后自己的办公室去,阿狸也只好默默跟在旁边,背后城墙上传来士兵们振奋的呐喊,他们在嘲笑,他们在辱骂自己的敌人。瑞吉纳德走在前面,不知道想说什么,只是单纯地想从这里逃离。 阿狸半低着头跟着他的脚步,九条尾巴在身后耷拉着,几乎快要拖在地上。气氛尴尬得让她也好像噎住了,小脑瓜不停地思考着刚刚是不是有哪句话说的不太好。 “对了阿狸。”走到办公室的木头门前的时候,瑞吉纳德突然回过头来叫她。阿狸脚步一顿,抬起头的瞬间眼睛一亮,竖着双耳朵看着他。 瑞吉纳德被她的这幅样子弄得一愣,差点忘了自己刚刚想说的话,他抬起手,用手指挠挠脸颊,继续说道:“刚刚那个魔法真是……累死了。能不能帮我弄点夜宵来呢?” 阿狸也意识到刚刚自己的失态,扭开脸说:“可以倒是可以。不过嘛……” “那再感激不过了。”在她想出一个不错的整人条件之前,瑞吉纳德抢过话说道,然后打开门一溜烟便钻进房间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 阿狸双手叉着腰,一脸被戏耍了的怒意,站在门前:“这家伙!”她恨恨地说道,银牙咬着下嘴唇,身后九条尾巴肆无忌惮地摇摆着。 她转过身,准备给那家伙弄点独创的“整蛊料理”,却差点撞到了艾瑞莉娅怀里。 “艾瑞莉娅姐。”阿狸乖巧地叫道。 “那家伙是不是欺负你了啊,阿狸?” “嗯!”她重重地点头。 ……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瑞吉纳德靠着门,自顾自地笑了笑,可是他的脸色突然一僵,不禁感觉一阵难受。 他赶紧抬手捂住嘴巴,冲到桌前,一只手撑着桌子。 可是终究忍不住。 算了吧瑞吉纳德。这房间里没有其他人,谁也不会知道的。 精神力松懈掉了。 他弯下腰,身体半趴在桌子上,“唔啊”一声吐出一大口黑血。腥臭的味道,黏糊糊地落在地板上。 世人皆知禁咒魔法威力恐怖,却只有魔法师自己才知道,禁咒魔法对施咒者的反噬力有多么恐怖。 作为一个整天只要背咒语魔阵就可以应付的魔法师,瑞吉纳德之所以也认真地锻炼了肉体力量,就是为了抵抗这反噬。 他不禁苦笑,趴在桌子上好一会没能直起身子来。 要赶快把血迹处理掉才好啊。 …… 阿狸感觉心里忽然痛了一下。 从那留在瑞吉纳德体内的印记传来的,分明是一种残酷的痛感,感若身受,她捂着胸口,紧眯着眼睛,喘着气。 “怎么了阿狸?”正在一旁教阿狸的艾瑞莉娅关心地问她,刚开始她只是指点阿狸该怎么做,后来还是决定直接帮她做好了,让阿狸在一旁看着。 “没……没什么啦,艾瑞莉娅姐你继续说好了。”她露出一副乖巧的表情,抬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 “嗯……真的没事吗?”艾瑞莉娅很大姐姐的样子问了一嘴,然后自顾自地继续刚才的话,“大概就是这样做啦,小蛋糕什么的,作为夜宵再好不过,而且方便,果酱也没必要放太多,像这样的一勺就够了,虽然少了点,但是放多了反而会腻,不如这样。哎,阿狸,你有没有认真听啦?” 她看着依然是捂着胸口的阿狸。 “嗯,都听到了啦,一勺果酱嘛。” “对了还有这个,”她把烘烤好的蛋糕从炉子上端下来,然后走向从刚刚就一直吊在一旁,在火上的陶水壶,此刻那盖子正被蒸汽不停顶动着。她戴着手套,把水壶连同挂着它的吊索一起拿下来。 然后她把盖子打开,立刻便是一股香气充满了食堂的厨房。 “这是什么啊?好香的味道!”阿狸兴致勃勃地凑了上去。壶内的液体是深棕色的,热腾腾地冒着气。 “是咖啡啦。嗯……类似于我们这边的茶吧,不过喝的人可不多哦,据说喝这种东西,是海那边人的习惯呢。要不要尝尝?”她一脸坏笑地看着阿狸。 “要。” 答案在意料之中。艾瑞莉娅倒出半杯来,递给阿狸,阿狸鼓着腮帮子吹了半天,才终于凑上去喝了第一口。 然后…… 她紧皱着眉头,“怎么这么苦……” 艾瑞莉娅看着她可爱的样子,不禁恶作剧得手地咯咯笑起来。“就是这样子的啊,所以啊,这种东西要加一半的牛奶的,还要再加糖。嗯,那个弱鸡的话,要加很多哦。他喜欢甜食,这点真是像个小孩子。” 她一边说,一边加工着咖啡。 “真是麻烦呢,喜欢喝这么苦的东西,却还要加好多糖,真是奇怪的逻辑。”阿狸嘀咕着。 “好啦,差不多都告诉给你了吧。以后就由阿狸你来照顾他咯,一定要让他好好休息,虽然我每次说他都当耳旁风,不过也许阿狸说,他就会乖乖听话哦。” “那家伙,才不可能呢。”阿狸撅起嘴巴,哼哼着说道。 然后她端着那几块小点心蛋糕,洁白的尾巴一勾一卷,便提起那壶艾瑞莉娅调好的咖啡,往那边走去。 艾瑞莉娅望着阿狸的背影,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样,算是交接完了吧?以后终于不必为那个家伙犯愁了吧? 艾瑞莉娅想着,心中倒是蓦然生出一种落寞来。 第一百一十五章 峰会 诺克萨斯人迅速撤退,守军在墙上欢呼作一团。 外墙升起的火焰一直燃烧了四五个钟头,没有人知道白袍魔法师用了什么神奇的魔法,竟然能让那砖石建筑的城墙像一堆浇了油的干柴似的燃烧不止。 城墙上三千多名战士们终于能有片刻的安静,有的人三三两两倒在地上,裹着毯子,有些则晃荡着去食堂找夜宵吃,还有些席地而坐彼此开着玩笑。巴顿从士兵中间经过,从这个手里接过一只苹果,从那个手里接过一块面包。 这样子简直像是过年。 经历了昨夜的苦战,他只觉得能再次在城墙上看到一个个熟悉的脸孔真好,当然,这还不是最后,也许到了城破那天,所有人都得死。 守住普雷希典之墙,这本就是天方夜谭。 时间慢慢流逝,破晓忽至,清晨的阳光慢慢照亮了沉睡着的普雷希典,外墙的火焰已经熄灭,从焦黑的砖石表面升起缕缕黑烟。 快到中午的时候,卡尔玛与瑞吉纳德被叫到城墙上,他刚刚终于好好地睡了一觉,精力充沛地来到墙上。外墙焦黑的骨架已经在诺克萨斯人的投石器配合下拆掉了一部分,为了方便接下来的进攻,不过入口终究狭窄了很多。 这正中瑞吉纳德下怀。 这样能通过的诺克萨斯人会更少,他们的人数优势会被削弱,普雷希典墙上的弓箭手可以在杀伤区轻易来一场大屠杀。 不过这时,在杀伤区之中,距离城墙不远不近的地方,有人在上面铺了一块很大的布料,看起来到真像是野餐布,也确实如此,上面摆着装酒的陶壶,长条的面包装在竹条编成的小篮子里,乳酪和火腿则放在小碟子中,另一个篮子里隐约露出水果鲜艳的颜色,上面盖着一张白色的布。 一个人席地坐在旁边,惬意地吃着东西。旁边没有护卫,也没有弓箭手,他又穿着一身柔软的衣服,那样子,就好像在野餐一样。他身后的泥土里,插着一面大旗,上面绘着属于诺克萨斯的标志。 “是杜·克卡奥。”卡尔玛蹙紧了眉。“要不要下令干掉他?” 确实,那人的位置,若是挑猎日镇的神箭手放箭,绝对不会射偏的。 瑞吉纳德却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却称得上兴高采烈,他笑了两声说道,“如果能的话,战争早就结束了。放轻松,他应该是想找我们聊聊天。” “要不要我也一起去?”卡尔玛说道。 “我单独去最好,一对一。”他笑着说,一旁的士兵受命把绳子垂下城墙。“这诺克萨斯军中还是派别林立,可不是所有人都希望和你我过招,而不是直接取掉我们的首级。” “小心点。” “放心,这周围最多几百号人。”瑞吉纳德笑着,软鞋一踏,站到高高的城垛上,刚刚漂洗过过的白袍在峡谷间猎猎作响,双手比划着奇异的轨迹。“我得抓紧时间,要是等那家伙吃完了,我不仅没得吃,还要丢大人了。”他咧开嘴,手上的术势似乎完成,便纵身从城墙跃下。 身体下降有如飘落的羽毛。这是羽落之术,有此术加持,就算落入万丈深渊也可以毫发无伤地落地。 瑞吉纳德承认这个法术有些卖弄,不过总不能输了气势,脚掌被坚实的地面所接纳,他大步朝餐布边的那人走去。 “欢迎你,瑞吉纳德。”杜·克卡奥朝他点头,面带微笑。 “我就知道你不会介意和我分享午餐。”瑞吉纳德在他对面坐下,抓起一条面包,这种长条的面包上面淋了蜂蜜,味道简直不能再好,还吃了火腿,口感倒是很浓郁。将军抬手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葡萄酒,然后把酒壶往瑞吉纳德那边推了推。 “从诺克萨斯带来的红酒,”他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没有下毒。” 瑞吉纳德一口酒将嘴巴里的食物冲下肚子。“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我承认这些天你干得不错。”将军举起酒杯。“不过战争才刚刚开始。你的援军遥遥无期,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为你昨晚派来的勇士表示哀悼,他们与之前你派来的不同,全都是作战的好手,只可惜还没有遇到他们的对手。”瑞吉纳德平静地说道,拿起苹果,往上一抛又接在手里,咬了一口。 “他们是出色的武士,可是武士终究难逃一死。”将军说道,“战士死于沙场,杀手死于阴影,这些都是宿命。” 看起来,杜?克卡奥对昨晚的失败并不恼火,甚至称得上是无动于衷。 这样的耐性让人不安,像是个不想上学于是就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一团的孩子,本想向家人表现他的不满,然而后者却没有任何反应。 瑞吉纳德也没太明白将军后面补充的这句话究竟意在何,是在说他自己最终会选择悄无声息的死亡吗?亦或是死于阴谋所害? 好吧,他没时间替他思考这些事情,他自己的麻烦事就够层出不穷了。 “不。如果没有你的命令,他们也不至于送命。” “那么他们会死在诺克萨斯的下水沟,毫无价值。”将军笑了,留在唇上的酒液好像鲜血,构成一抹残忍的弧度。“而不是像这样,为了国家,死得其所。” “不错的理论,不过那只适用于诺克萨斯。” “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瑞吉纳德,只不过在其他地方有法律保护那些弱者,能让他们死得不那么直接罢了。” 瑞吉纳德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一时也想不出什么来反驳。“命运之日就要来了,我看到了,杜·克卡奥,你我站在一起,死神在旁边咧开大嘴。” “哈哈哈。”杜·克卡奥听罢朗声大笑起来,他吃完东西,用旁边的餐巾擦擦嘴巴,一双长腿站了起来,看起来倒像是个举止优雅的老派贵族,而不是那个残酷的冷血杀手。“你的消息对我毫无意义,死神永远与我同行。” “不过我相信最终活下去的那人是我。”瑞吉纳德平静地回应,“为了瓦罗兰和我的梦想。” “无论输赢,于我都是莫大的荣幸。”杜?克卡奥的表情旗鼓相当,他大笑起来,站起身,软甲后的斗篷在身后一甩。目光上下审视了一遍自己的对手,转身走去,三步开外,将军又顿住脚步,从那黑色披风的背影回过半张脸。 “昨天你干得漂亮,兵不厌诈,我很欣赏。现在扯平了。” 随后他大步踏开,留下瑞吉纳德一个人在原地。年轻的魔法师耸耸肩,站了起来,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嘁!真是耍帅……”他嘟囔着转过身,突然注意到视线之中,在远方,城市的远点,袅袅升起了一道黑烟。 ——现在扯平了。 将军的话犹在耳畔。瑞吉纳德突然明白了他话里的含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棋输一着 “这样,你应该满意了吧?”街角的阴影里,男人脸上露出微笑,望着从面前的建筑中升起的熊熊火焰。 她身旁的女人笑而不语,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像是一件精美的工艺品,永远那样引人遐想,却又好像拒人千里之外。 卡西奥佩娅最了解如何去征服那些男人。 她的脸颊映在火光之中,柔软的朱唇在这片火光之中耀动着,显得格外美艳动人,她静静地望着仓库在一片火光之中化为灰烬。 若不是身旁这男人,泰瑞——艾欧尼亚市前商会首领兼市民代表,虽然现在不过是个在逃的通缉犯了——她怎么也不会找到这个地方,商会名下早已废弃的一栋大楼,没想到竟然成了储藏粮食的地点。 燃烧的黑烟升入高空,现在她的父亲杜·克卡奥现在一定在与瑞吉纳德城下峰会,几乎所有守卫的注意力都会被那紧张的局势所吸引。 统帅会面,随时可能出现血光之灾,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这个时机刚刚好。 “带我去诺克萨斯。”男人的声音很紧迫,似乎随时在担心她,所承诺过的一切会在什么时候“噗”的一声化为一滩泡影。 没错,她承诺过,在诺克萨斯几乎是一呼百应的权位,享用不尽的荣华,还包括她自己,她本身就是男人渴望而不可及的财富。 没错,她同样不会兑现那空头支票。 诺克萨斯接受一切有能力的人,但从不接受为利益叛国的人,即便是最肮脏下作的阴谋,也永远是为了大诺克萨斯。 她在心中冷笑,脸上的笑容依旧八面玲珑。 “很快了。你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她柔声说,“这是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泰瑞。你做得非常好,在市民会议上的演技也够逼真,你将如愿以偿。” 她轻轻掀起诱人的唇,白齿红唇间,流露出无尽的温存,她把脸颊贴近他,似乎要把他吻住…… 只是似乎。 没有男人会在这时设防,他现在简直像一头待宰的羔羊。 两唇未接,男人的脸颊突然颤抖起来,他叫出声,那是被出卖的、震惊的叫喊声,从喉咙深处发出,带着鲜血阻塞的喉音。 卡西奥佩娅上前一步,揽住对方垂死的身体,把那淬毒的匕首刺得更深,她火红的朱唇贴近他的耳朵,夺人性命的姿势近乎暧-昧。 “结束了。你已经没有价值了。” 他颤抖地倒在地上,毒素迅速蔓延,神经被迅速麻痹,这是一种非常稳妥的杀人毒-药,起效迅速,而且最先破坏人的神经,即便这时有人及时将他救下,他也再不能说出话来,任何表达的方式都会失效。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住秘密。”女子迈开那双白皙的腿,走入街巷的阴影之中。 …… “大部分的粮食在这次大火中被毁,另外……我们在附近的街区找到了前商会首领泰瑞的尸体,他被一把诺克萨斯风格的匕首杀死,确切地说是毒死的。应该是他泄露的机密,结果被诺克萨斯利用过直接做掉。” 军需官一身艾欧尼亚官员的袍服,站在魔法师面前报告说。 “这些不重要,他罪有应得。我只想知道,我们的食物具体损失了多少?”瑞吉纳德焦急地问道。 “四分之三以上。虽然有其他的粮食储藏点,但是数量都不太多。”军需官低着头,满脸丧气地说道。 “按照现在的配给,剩下的食物还能坚持多久?” 军需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恐怕……只能支撑一个月了吧。” 瑞吉纳德听到他的回复,不禁沉默了,他长久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最后只吐出一句:“消息没有泄露吧?” “嗯……大家普遍认为那是个废弃的仓房。” “那就好。”瑞吉纳德下令道,“从现在开始,把粮草被毁的事情继续保密下去,如果有谁泄露出去,下场等同叛国!” 军需官点头,但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可是你又能隐瞒多久?纸是包不住火的,他们早晚会知道,守卫不可避免的,要忍受着饥饿作战。到那时都是一样的,这样强撑着,倒不如公诸于众,寻找合适的解决方法。” “方法?去城内征粮?还是号召大家一起去种地?”瑞吉纳德苦涩地反问道。“已经没用其他的办法了,所能做的,只能尽量减少食物的配给,比如把麦粥的水量多加一倍之类的事情罢了,不过靠这些,也不会多撑多久的。人毕竟是一种靠希望活着的动物,若是现在告诉给他们,恐怕连这一个月的口粮,都来不及吃完了。” 瑞吉纳德说到最后也只有苦笑。 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给了杜·克卡奥留下了这么大的破绽,还以为自己刚刚险胜一招,结果是自己反而受到了狠狠的一击。 果然不是简单的对手。 一点点破绽都可能使他陷入险境,若是真的到了那命运之日……恐怕他真的没法为自己找到一丝一毫的胜算。 军需官退下之后,他在房间中兀自闭上眼,开始冥想,进入完全的精神世界。茫茫的能量之中,从韦鲁斯那里吸收炼化的一缕魔力徐徐环绕。 …… 拉克丝坐在清晨的码头上,这么早的时间,连最早的货船都还没有靠岸。 这里是德玛西亚。 太阳已经东升,然而阳光尚未温热方才苏醒的大地,繁华与喧闹也还没有打破这里的宁静。 真是……难得有这样闲适的时光。再过几个小时,就要去那个无聊的法师塔里继续研习魔法了,无边无际的法咒,其实她早已经不再是学徒。 可是该学的,终究要学完的。 她哥哥这么告诉她。 河边已经有很多早起浣纱的女子,拉克丝没必要这样做,只是坐在码头长桥的尽头,光着双脚丫,被海水拍打着,感觉痒痒的,她漂亮的鹿皮长靴就放在手边,被桥板上的湿气浸透,光华的皮革上结了一层小水珠。 她是冕卫家族的一员,从祖父的祖父的那一代-开始,就一直是皇族的坚定拱卫者,兄长盖伦亦与当今皇帝嘉文四世以兄弟相称,因此也算得上显赫。 她的目光越过苍茫的海面,却发现在这平静的海面之上,漂着数块浮木,上面隐约有一个人影。 “那是?” 幸存者? …… 这天惊动德玛西亚王国京畿的一件大事是,从德玛西亚的码头,救起一个漂流至此的艾欧尼亚人。 一个黑发,黄皮肤的东方男子。 不过他至今昏迷不醒。 第一百一十七章 坚守 战斗一天接着一天,血腥的时光似乎永远没有止境。 诺克萨斯人每天早晨都雄赳赳、气昂昂地向普雷希典的城墙推进,但在杀伤区中被成片成片地射杀。他们只得依靠自己的勇猛无畏向前推进,但他们的攻势一次次被艾欧尼亚阻击下来,难以将城墙上的军士分割包围。 李青说的没错,战争如同筛糠,最开始的战斗已经渐渐将强者分离出来—— 或者说,是把那些幸存者一步步锻造成钢铁般的强者,他们的损失开始出乎意料地减小,接下来的三周之中,大约有两千多名减员,他们或是战死,或是带着可怕的伤口离开战场。 瑞吉纳德每天站在城墙上,即便阿狸和索拉卡已经不止一次警告过他,要他一定找一天好好休息,但他对此充耳不闻。 “我是个魔法师,如果你们之中有谁在我之前累倒,就他妈的是个软蛋!” 然后大家听完他的话,一起哄笑起来。 其实他根本不是所谓魔法师的样子,唯一相似的是那些威力强大的神秘咒语,还有不像很适合近身作战的长袍。 他的灵敏,体力,甚至是格斗技巧,都不会输给守卫城墙的这些战士。 即便是尘,无极剑圣易大师的传人,都不禁对他的技巧啧啧称奇,他更惊奇于他的剑,那神奇的魔法,只需要将一部分魔力给那幽灵,便可幻化出一把想要的剑。 “这是什么法术?简直像是个随身携带的剑冢。”尘不禁叹道,“是所有的武器都可以幻化出来的吗?” 瑞吉纳德点点头,“这是剑之咒灵,也是我偷学到的禁术。虽然它幻化出的不过是魔力的复制品,但是和那原本的剑刃没有什么区别。它可以幻化出来任何武器,只要你支付得起那种魔力消耗。” 他手中那把轻而窄的长剑在空气中挥斩,魔法力量在他的意念驱使间不断凝成他所需要的强化。用土元素加固剑身的薄弱处,格开迎面而来的巨力。用风元素让剑招更加飘逸灵动难以捉摸。雷电元素则在击中目标的那一瞬间凝聚,电光一闪便可割开一切盔甲护具。 他白衣死神的形象很快在诺克萨斯军中传开,据说他刀枪不入,又灵巧无比,几乎没人能够靠近他,白袍翻飞之间,便是闪过一道死亡的寒光。 李青的身体很快痊愈,再度回到了战场上,裹目的眼罩已经洗过,不再沾满血污,而是焕然一新。 当然,这也不过是刚开始,很快诺克萨斯人的鲜血就会把它染透。 乌迪尔同样打出了自己的名气,在城墙上的战斗中,他不止一次陷入狂怒的状态,那咆哮的兽灵让人闻风丧胆,没有人能够抵挡他的怪力。 战斗之后,卡尔玛会将他的怒火平复,那流转起的灵能之咒将他的胸中的兽灵狂暴平息下去。 一首首战争史诗在刀光剑影中谱写,琼恩死在战场之中,他和弓箭手们所在的塔楼旁出现了缺口,他便箭步冲去,抓住攻城梯的顶端想将梯子掀翻,却被一根羽箭射中了胸口,他顿了顿,猛冲而去,梯子被轰然拉倒,靠近顶端的十几个诺克萨斯人直接被他带走,还有四五个摔断了肋骨,失去了战斗的能力。 这些英勇都如同他们的生命般随风而逝。 瑞吉纳德隐隐觉得,将军在等待什么,他只是一次次派出各个军队,不过他最引以为豪的黑骑卫队与刺客团一直没有露面,还有……一直处于传说迷雾下的不死军团。 据说那是一支颇为神秘的精锐部队,依靠某种秘法让自己获得不死之身,没有人了解的恐怖军团,而博学如他,在他的认知之中也不曾见到过这样的秘法。 或许只是传说而已,为自己壮壮威势。 就像很多部族喜欢用狰狞的鬼怪面具遮住脸孔,伪装成传说故事中的妖魔鬼怪,但其实都不过是肉体凡胎。 而他那受诅咒的命运瞳术也派上了大用场,诺克萨斯不止一次尝试夜袭,但都被他所预知,并让他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况且在黑暗之中,本就不容易看清攀爬的把手,爬上城垛的漫漫长路险象环生,等到艾欧尼亚的利箭一出场,上百诺克萨斯人便死于非命。 但杜·克卡奥一点也不着急,他似乎在练兵,只是在剔除军中的渣滓。他在等待着,像是猫在玩弄自己的猎物。 不过瑞吉纳德会让他知道,他可不是他爪下的老鼠。 在几次碰壁之后,诺克萨斯人终于不再尝试夜袭,于是夜晚开始变得一片寂静。瑞吉纳德开始怀疑杜·克卡奥是否是有意为之。 月色宁静平和,不同于白日里惨烈的战场,他们开始有时间思考,想起关于梦想、农田、妻儿,还有……死去的兄弟。 瑞吉纳德开始习惯于在夜晚的城墙上巡逻,这样的静谧让他觉得很舒服,好像能把那些烦心事都放空掉。他的皮肤沐浴在苍白的月色里,夜风拂动着他的发丝。 目前看来情况很好,甚至足以让人乐观,只要泽洛斯平安到达德玛西亚,援军应该会在不出一个月的时间内抵达艾欧尼亚的海岸。 到那时战争才刚刚开始。 他也无从了解到那所谓的命运之日究竟在多么远的将来,只能隐约看到未来模糊的轮廓。无论怎么说,未来都是一种充满不确定的存在,即便对于年轻的白袍法师来说也是同样。 然后他渐渐习惯了有那样一个会在夜里的城墙上跟着自己的小尾巴。 那九尾妖狐阿狸。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他不再想起那些烦心事,就像在那迷幻森林的时候一样。 “在干嘛?” “回忆。”瑞吉纳德笑笑。 “关于什么的?”她急忙问道,洁白的尾巴在夜色里安静地摇曳着。 “很多,大多还是学徒时候的事情呢。还是那时候清闲啊,每天没有什么事情,也没必要一个人承担这么多。不过那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能力,能用自己的力量,让这个世界看起来有一点点不一样呢。” “是啊,最美好的东西其实谁都拥有了,可是像你这样,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把世界推向构想中的未来的人,可是好些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呢。”阿狸说着,抱着双腿坐在一旁,也许是夜色之中夹杂了些许的寒意,她用尾巴将自己的身体裹住,一只尾巴勾了勾年轻白袍法师的胳膊。 “要不要试试?”她柔软的尾巴在他眼前晃动着。 看起来又软又暖的,一定很舒服的样子,不过就在瑞吉纳德探手欲抓的时候,她一下子把那条尾巴撤到一边,响起银铃般的笑声。 “好啊,居然耍我。” “怎么样?”她得意洋洋地扬起脸,看见那家伙脸上的坏笑时突然变了脸色,“啊……喂!啊!哈哈哈,别碰那……好痒啊哈……停手啊死弱鸡!”阿狸腰间的痒肉被瑞吉纳德的一双手抓到,只能不支地笑着讨饶。 笑闹的声音打破了城墙上的死气沉沉。 闹过之后,阿狸捋着弄乱的头发,有些责怪的样子盯着瑞吉纳德看了一会,换了一种蛮认真的表情说: “对了,你想不想,看看你梦想中的世界?” “嗯?”他斜过目光,挑起眉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摆摆手,“那怎么可能嘛。” 那可是连命运之瞳都看不到的未来呢——或许只是设想中的未来。 “看着我。”阿狸说,她站起身,蹲在他的面前,曲着一双好看的腿。 瑞吉纳德撇撇嘴,不知道这狐狸的小脑瓜里又在盘算些什么,只好也很无奈地转过头,盯着她看。 他看到一双琥珀色的妖瞳,闪烁着奇异的光彩。 第一百一十八章 阿狸的魅惑空间 他感觉自己慢慢陷入那妖异的瞳光之中,周围的世界在混沌之中扭曲,然后慢慢消失了,只从那琥珀色瞳孔的深处慢慢透出一种光芒来。 “这里是?”他感觉自己置身于这茫茫的世界中,尽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粉红色的魔力气息在周围翻腾着。 “是我的魅惑空间啦。”阿狸从周围那迷蒙的世界中出现,笑着对他说,“就是……魅惑妖术会将人带到的精神空间,在这里你能看到自己想要的任何。可惜,你精神力的防护很强,所以看不到。”她有些沮丧地低着头说道,又摇了摇瑞吉纳德的胳膊:“弱鸡,你闭上眼,放轻松。我保证这会是个惊喜。” 白袍魔法师听了她的话,很配合地点点头,不过倒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他静静地闭上眼睛,仰起脸,慢慢把心绪放空。 于是周围翻腾着的粉红色云雾慢慢散去,显露出一片风景来。 大片大片的晴空从头顶大肆铺开,扑通的水声出现在前方的不远处,他听到人们的欢声笑语,慢慢张开眼睛来。 阿狸依旧站在他的旁边,竖着一双三角耳朵,好奇地看着周围的景色。 那是一片茫茫的,泛着黄金般色泽的海滩,与碧色的海水相连,更远处,海天相接,融成一片美好的蔚蓝。海边的人影在黄金的沙滩上笑闹,旗子歪歪地插在松软的沙地里。阿狸认出诺克萨斯的军旗,还有艾欧尼亚的双龙旗幡,和一大堆绘着她认不出的标志的旗帜一起,在海风中飘扬着。 软软热热的沙子踩在脚底,有一种硌硌痒痒的触感,阿狸走过这让她倍感陌生的人群,寻找着自己熟悉的影子。她看见了李青,他那蒙眼的布罩已经换成了一副黑色镜片的眼镜,手托的椰子插着吸管,和旁边围着的女孩子说说笑笑的。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守规矩的和尚。 阿狸不禁笑了起来,另一边清脆的女声吸引了她的注意,是艾瑞莉娅,她穿着漂亮的泳装,露出大片大片白皙的肌肤。被人抢走了救生圈的她正一路追杀着那家伙,她定睛望去,那家伙……竟是泰隆。 本应该是被称作敌人的存在,怎么会? “艾瑞莉娅姐!”阿狸喊道,但是艾瑞莉娅好像听不到她的话。 她这才意识到,这里不过是她用妖瞳构造的精神界,这里的一切大都是幻影,只是这景象让她不禁感觉有些奇怪。 然后她看到了自己,慵懒地趴在冲浪板上,在一片蔚蓝的海洋上飘荡,薄薄的泳装把优雅的胸线勾勒得淋漓尽致,九条洁白的尾巴在身后飘摇,同样是蓝色的宝珠被她用手丢到海里,又用魔法控制着脱出水面,百无聊赖地玩耍。 “果然很大呢。”瑞吉纳德的声音在旁边贱贱地响起,阿狸斜了他一眼,那眼神恨不得一使劲把他给捏死。 “你不觉得奇怪吗?我们怎么能和诺克萨斯人和平共处?” “对啊,可这就是我的梦想。”瑞吉纳德笑笑,这次的笑容看起来比每一次都好看,不是那种坏坏的,也不是那种面具似的,虚假却美好的微笑。 或许是欣慰。 终于看到了那样一天,那个遥远的,虚无缥缈的梦想实现的那一天,虽然自己都觉得太虚假,也许有生之年,也是见不到那一刻的。 所以才感到慰藉,因为看到自知虚假的美好,活生生地浮现在眼前。 “可是……”阿狸迷茫地环视了四周,忽然开口问道。 “怎么?” “你呢?为什么没有看到你?梦想什么的,无论如何也应该是和自己有关的景象吧?梦想实现的时候,你会在哪里?” “哈。”他听完阿狸的问题,笑了起来,“到那时候,瓦罗兰应该就不需要我了吧?嗯……也许去云游天下!”他高声说道,很有气势的样子。 “云游天下?可是好不容易做到了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然后就这样走掉?” “世界就像个小孩子,骄纵任性,非要打打杀杀去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我想做的,就是建造这样一所学校,建好了,他们就会自己去找到心底所希望的,和平与美好。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笨蛋,至少,要留下来享受荣华啊。人类所追求的,事业什么的,不就是这样嘛。”阿狸撅起嘴巴说道。 “最舒服的事情,莫过于不必时刻紧绷着自己,不用跟不喜欢的人周旋,不用违心地拿出微笑,不用讲官样文章,不用明明不感兴趣却还有装作津津有味。留下一定会很累啊,很多事情要处理,战争的时候只有打仗一个问题,不过和平的时候,需要处理的琐事可多着呢。还有应付人,很多人,形形色色,稍稍表现出一点不耐就会显得很失礼。那样多累。”他抱着胳膊,目光聚焦在很远的地方,在那里,海天几乎连成一线。 “那……”阿狸拖长了声音,眼角流转着狡黠的光,“我会跟着你的。” “呃?”年轻的魔法师不禁一愣。 “因为,我答应你不再害人,可是,你要帮我找到成为人类的方法,可不要想着赖账,然后溜之大吉。我可不会让你逃掉的。” “啊……好吧,还真是伤脑筋啊。”他嘴巴一瘪,吐出一口气来。 “然后,还要带我适应人类的生活,据说你们人类生活在一起,很麻烦呢。连心里话都没有地方说。” “是啊,不过你这么聪明,肯定学得会。况且你这副脸蛋儿,走到哪里都会是超VIP级别的通行证哦。”他耸耸肩,抬手捏了捏阿狸的脸蛋,他陡然意识到这个动作有些太过……亲密。于是赶忙收回了手。 周围的影像忽然翻腾着消散,四周依旧是夜静更阑。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从阿狸那双琥珀色的异瞳之中收回,慢慢退回到这晚深沉的夜色之中。她依然是蹲在面前,就像那幻术开始之前一样。 阿狸有些脸红地直起身子,挪着步往一边移开了一段距离,低着双耳朵,结果手腕上突然箍上了一股温暖。 她斜过头,看见瑞吉纳德正笑着看着她。 “走啦,给你看点东西。”他神秘兮兮地笑了起来。 这笑容和惊喜所蕴含的意思一样——就算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打心底讨厌死了这个卖关子的家伙,可是一想起,就让人不禁嘴角上挑,好像尝到了蜜糖。 第一百一十九章 阿璃 “这是什么啊?”阿狸看着坐到桌前的瑞吉纳德,他手上握着一支鹅毛管,在白纸上勾出漂亮的线条。 看起来像他所画过的魔法阵一样,繁复而又奇异的感觉。 他几笔勾画,好像是在画画,只是当他笔下的图案勾勒成型之时,阿狸才认出那含义来。那含义突兀地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没有任何预兆的。 “阿……狸?”她随着他笔触的完成,缓缓念道,话末,她眼睛亮亮的,指着自己。“是我的名字?” “嗯?你认识?”瑞吉纳德看向她。 她冲他点点头,但是又摇摇头,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也不算认识啦,只是……写出来的话,我能知道是什么含义。也许,是天赋吧。” “应该是为了方便融入人类社会的天赋吧。”瑞吉纳德说,至今为止,他又发现了这个小家伙身上的又一天赋。 “来试试?”他把手掌翻过来,鹅毛笔递到她的手边。 “嗯?” “写写看。”他说,脸上温和的笑意似乎从未褪去。 阿狸抓起笔——用这个词来描述她笨拙的动作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虽然有瑞吉纳德写好的字迹在上,但即便是模仿,也是歪歪扭扭的,那支鹅毛笔在他手中那么顺从听话,结果现在到了她的手里,却好像完全不受控制一样,笔尖到处乱窜,留下的字迹也难看得像是蚂蚁在爬。 阿狸泄气地鼓起脸颊,却听见耳边的瑞吉纳德早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你还笑!”阿狸不满地斜了他一眼,嘴上恨恨地嘀咕着,那样子简直像是要把他吃干抹净。“死弱鸡!” 瑞吉纳德倒是不紧不慢,女孩的嗔态倒是让他心里很是放心,至少这说明阿狸并没有真的生气,他就可以继续肆无忌惮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让自己恢复几分正色,他弯下身,手指握在了阿狸的手上。 阿狸一惊,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去,但是被年轻的魔法师握住。他的手指十分有力,但并不粗糙,细腻而温暖的触感给人的感觉很舒服。 其实瑞吉纳德心中也是一颤,这九尾妖狐的魔力,竟然给他一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此前他并不是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她的魔力,可是这次的感觉……很特别。似乎在魔力运行的经脉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深处有节奏地跃动着。 像是……某种魔力的共鸣? 他暂时收起自己的惊讶,慢慢用自己的手掌调整着阿狸握笔的手,帮她把手中的鹅毛笔握好,“放松点。”他说,确实,阿狸现在的姿势显得太僵硬了。“用三根手指就足够控制笔尖了。” 他这样耐心地教了阿狸半天,她才终于能用手中的笔学出个大概的模样,虽然和他那漂亮的笔体比起来简直难看得要死,但至少能让人看得出来她写的是“阿狸”了。 然后瑞吉纳德又拿过笔,在纸上写了起来,收放自如的样子让阿狸心中禁不住生出一阵钦佩来。 “阿……璃?”她念道,奇怪地看着他。 “毕竟叫阿狸的话,这个名字显得太随便了。如果要写的话,你也可以这么写。璃是琉璃的意思。” “那是什么?” “是一种,很像水晶的东西。晶莹剔透,非常纯净的感觉。”瑞吉纳德描述着,头一点一点的,颇有一副头头是道之感。“喜欢吗?” 真是个美好的词眼呢。 阿狸很用力地对他点点头。 “好啦,那,你就好好练习一下自己的名字好啦。算是融入人类社会的第一步,也是最最基本的。更多的事情,我会在以后慢慢教你,不过,要等我把那些烦人的事情都处理完之后,然后,我会让他们以为我神秘失踪,下落不明,其实却是在云游四海,逍遥自在呢。”年轻魔法师的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 “嗯,好啊。那说定了哦。”阿狸开心地笑了起来,这种笑意好像把一种美好向空气里慢慢晕开,“到时候我们一起,我想去天空最高最远的地方。”她努着嘴,但还是掩不住笑容,满脸都是出神的笑意。 “去那里做什么?”瑞吉纳德笑眯眯地问她。 “去那里,看看这个世界会不会有一点不一样啊。”她甜甜地笑着,她脑子里古怪的想法真是让人猜不透呢。 “好啦,那,好好休息吧,阿狸,这段时间你一直都在战场上,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可是……”她满脸的不情愿。 “我知道,我会小心的。战场上还离不开我。你养好精神,明天再继续帮我对付诺克萨斯人,好不好?”他说,语气轻柔到让阿狸不忍心拒绝。 她很小声地“嗯”了一声,低下头。 “作为交换,我的房间借给你睡了哦。”他说,“做个好梦。” 阿狸望着那消失在门后的身影,心里的欣喜一时无法平复,但失落同样很清晰,两种截然相反的感觉绞缠在心底,又很庆幸他终于走掉,可以让她有时间好好整理一下刚刚那些琐碎的小幸福。 她轻笑着扑到床上,被子上,枕头上,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和那精魄的气息十分类似的味道。 让她心绪不禁被搅乱的气味。 然而房间的角落里,陡然浮现出一个人影,但是那身影出现时所散发出的威势,就让阿狸禁不住全身发起抖来。 是她。 她还是逃不开她,那可怕的力量,将她从狐狸变作如今半人样貌的神秘力量的创造者……辛德拉。 “你……你……”她努力地向后缩着,极度的惊恐将她占据。 “你背叛了我?”话尾的音调微微上挑,似是问句,却是深藏忿恨的质问,仿佛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炸弹,在她的面前躁动着。 不,她比那更加可怕,而且她太了解应该如何折磨对手。 精神力开始翻江倒海,灵魂似乎被某种强大的力量扭曲起来,那是一种剧痛,找不到痛点的剧痛,完全没有办法压制分毫,只能硬生生地承受。 这股力量让人崩溃,因为它是一种不可抗拒的压迫,唯独属于她的能力——她的力量会将恐惧带给一切比她弱小的人。 她是九尾妖狐,她可以凭借那双妖瞳控制世人,魅惑众生,此刻却无从与她对抗,她的世界在这可怕的力量下慢慢摧垮。 房门忽然打开,白袍的身影在闪掠的疾风中闯入,魔杖一翻,握在手中,镶嵌红色宝石的杖头直指角落里的身影。 “这只是一个警告。”辛德拉脸上的笑意纹丝不动。“审判将至。” 辛德拉的身影凭空消散不见,那道墙壁上,只留下衣柜的影子落在那里。 这并不像是辛德拉的魔法,没想到,这家伙的帮手出乎意料的多呢,而且肯定会是个棘手的家伙。 瑞吉纳德想道,他看向房间里的阿狸,她受惊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要站出来保护她的冲动。“没事吧?” 他问。 话音未落,一具温暖的娇躯,忽然扑进他的怀里。 房门外,阵阵喧闹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挤向城墙的方向。 第一百二十章 弹尽粮绝 最艰难的日子终于还是开始了。 军需官说得没错,纸是包不住火的。 瑞吉纳德最终还是在市民会议上宣布了粮草被毁的实情,他们很快将陷入弹尽粮绝的境地。 “愿意留下的人,与我们并肩作战。想离开的人,你们可以从北城门离开,躲到山区里,暂时逃避战火。” 他以这句话作结。 于是战事一天比一天艰苦,每天都有更多的人离开,他们将自己神圣的私人财产堆在马车或者牲畜的背上,连奶牛都一起绑在车上,他们排成一条长队,慢慢流向北方绿色覆盖的山区之中。 随着他们的离开,瑞吉纳德再次面临了各种各样的新问题,战士们只好自己承担起诸如清理战场、打扫厕所、物资补给、城墙修缮等一系列的问题,这对城墙上本就不丰富的人力资源,又增加了不小的压力。 巴顿简直对此怒火中烧,甚至向瑞吉纳德提出要关闭北方的城门城门,以禁止平民出逃,但瑞吉纳德还是没有同意,只是对此表示无奈。 “那是他们的权利,谁也没有权力强迫他们留下来与我们共患难。”他指点着远方撤离城市的人群,“他们不过是理发匠、面包师,我们有什么权力让他们留下来送死?巴顿,战士的职责,不就是要保护那些人吗?” 可是其实这样的境地让人无奈。对于瑞吉纳德来说,实际的情形永远比他口中的糟糕太多。他试图说服自己,战争本就是人类下意识希望远离的苦难,他们这样逃走也无可厚非。可事实是,巴顿说的没错,看起来,他们这场苦战的成功或是失败,跟平民们无关,诺克萨斯人不会把所有农夫都杀死,只不过让他们换个缴税的对象罢了。 现在光是看着他们成群结队地离开这座围城,就足够让城墙上的守卫情绪低落了—— 他们本来是城市的保卫者,现在却成了一群被抛弃的人。 这真是世界上最悲凉的事情。 城里的树皮很快被扒光,又过了一段时间,守军们几乎连一只老鼠都找不到了,所有能找到的动物都难逃被当作食物的命运。天气日益寒冷,没有食物带来的热量,他们只能依靠生起的火堆彼此取暖。城南的两口井中有一口也被迫封掉,由于出了人命,有人喝了从那口井里打上来的水后没多久便倒毙身亡。 “看来我们仍未找到内鬼。”巴顿沮丧地得出结论道。于是瑞吉纳德只好又安排了很多人手用来看守剩下的那口井。 冬天就要来了。 他们没有食物,忍饥挨冻。而城下的诺克萨斯人丰衣足食,甚至在城墙视野之中、射程之外的位置搭起烤肉架,大肆饕餮起来。 城中到处是裸露的树干,光秃秃的,树皮已经在很早之前被守卫们吃掉了,剩下的树木也被伐倒,用于烧火之用。 还记得不久之前,这里还是一座美丽的花园之城,那些高大的树木伫立在街道的两旁,形成一条绿荫的甬道。但看现在的景象,是一点美感都找不到了。 艺术在战争来临后不过是一堆废品。 瑞吉纳德看着这片疮痍之景,也只能是在心中苦笑。 风带来的也并非只有坏消息,某天夜里,城南外成片的连营之中忽然骚动起来,吵杂声打破了夜晚的静寂。 瑞吉纳德正靠在城垛打盹,被这异动惊醒,赶忙站起来,看着下面的情况。他看见跳动的火焰,人头攒动,诺克萨斯人从帐篷里纷纷跑出,他们拎着武器,恼怒地叫嚷着。只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踉踉跄跄地向城门的方向跑了过去,数不清的人影在后面穷追猛赶。他们手中的火把映在兵刃上,反射出森森寒光。 他催动魔力,目光好似尖刀,撕开夜色的重重面纱,看见了被诺克萨斯人追逐的那人。是那猴子悟空,他双手各抓着两个**袋,正奋力地向前跑着,但任凭他的蛮力如何,提起这样分量的东西狂奔仍是不易。 “快!打开城门!”瑞吉纳德向身旁的将官下令,来不及解释一句话,就飞快地跑下城墙,朝城门一路跑去,身后的城墙上便响起一声声传令之声,向城门的方向蔓延。 白袍法师飞掠的身影在暗夜里划过一道电弧。紧跟在后面的,是不断在灵体与现实中穿梭的九尾妖狐阿狸。 “出什么事了?”她问,白色的软鞋一踏地面,身体又是弹射出去,在绚烂的蓝光之中奔袭闪掠。 “是悟空。看样子他收获不小,不过我们得接应他一下。”瑞吉纳德一笑,行动带起的风声把他的声音扭曲。 几句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面前的铁闸门缓缓升起,重铁摩擦着,发出让人牙龈发酸的机械声。 刚刚好。 他几乎是从还没升到一人高的铁闸门下钻过,这时悟空正气喘吁吁地跑来,却在几步之遥一不小心栽倒在地上,手提的麻袋也歪倒了下去,滚出几只圆滚滚的马铃薯。 瑞吉纳德赶紧冲了过去,扶起悟空,拖着那麻袋,不停地向后撤,目光估算着诺克萨斯人的距离。 太近了。但他现在一手扶着悟空,另一只手拖着那重得要命的麻袋,根本腾不出手来施法,稍稍阻挡一下诺克萨斯人的脚步。即便最简单的魔法也要通过手势或者魔杖完成。 摇曳的白尾忽然挡在视线之前,诡异的蓝色妖火陡然浮现,在暗夜之中一簇簇引燃,飘浮在那窈窕的倩影身旁。 是阿狸。 那感觉更强烈了。好像是魔力的共鸣,之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在魔力经络之中汹涌起来。一切都来源于那九尾妖狐的魔力。 瑞吉纳德再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现在可不是追寻答案的时候,眼看着诺克萨斯人潮水般冲向城门,控制轮轴的士兵已经不得以开始将城门降回! 瑞吉纳德咬咬牙,拖着麻袋的手一松,魔印忽现。 嗜血奇术。 一股怪力瞬间灌入手臂,好似有无穷的力量,他拖着两**袋,和悟空迅速撤入城墙的庇护。铁闸门距离地面只剩下小腿那么高的距离。 “阿狸!快回来!”瑞吉纳德大喊了起来。 诺克萨斯的士兵看到了这城门的空隙,早就无所谓继续追杀,而是准备以此突破,进入城内,但是阿狸铺天盖地的狐火将他们尽数拦在外面。 “阿狸!”他拼了命地喊着,他知道她一定有听到,因为那双竖起来的耳朵因为他的喊声动了动,可是她并没有回头。 理智告诉他,这是个虽然鲁莽,但完全正确的抉择。现在是深夜,城门后面没有安排守卫,仅凭他们三人,又投鼠忌器,根本无法做到将这些家伙完全挡住,不漏下几人潜入城中,或是造成其他的麻烦。 但是…… 隐约有红光浮动的手臂,跳动着嗜血奇术所带来的巨力的余威。现在他可以,只要他握住面前闸门的铁栏,就可以阻止它的下落。 他伸出手,想要握住铁栏,每一根手指都在颤抖。 ——他没做过这样子的决定,一个违背理智的决定。 但他的手掌还是握住了面前的铁栏,好像整道闸门,万钧的力道都落在了手上。魔法的力量在手臂中聒噪着,迸发出阵阵怪力。 下落停止了。机械厮磨,发出“刺啦”的阻塞声。 但这只是一刻。 他听见自己的叹息声。他松开手,看着那闸门在面前重重落下,发出砰的一声,像是将下面的岩石砸碎的声音,层层铁栏交织起来的,好像在分隔开两个世界。手臂上的咒术之光,霎时烟消云散。 似乎听见了这声音,那三角耳朵动了动,阿狸也是一笑,宝珠浮现在纤纤玉手之上,闪耀着凛冽的寒光,然后一道鬼魅的灵光穿越人群。 拳头砸在栏杆上,不重,却是将一切释然的感觉。 低下头,变长的刘海已经快能挡住眼睛了。 法师的软靴边,什么东西滴落在地面上,狠狠溅开。 …… “喂。死弱鸡。”一个声音软软的,出现在身旁。 鼻息间,“嗤”的一声轻笑。 “就知道。连结界都挡不住你的。”他说,语气风轻云淡,也不看身旁的她,只是继续望着城门外被戏耍的诺克萨斯人。 “你眼睛怎么啦?”她歪过头问道。 瑞吉纳德斜过脸看她,脸上依然是那种讨人厌的微笑,而阿狸的脸上则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努着嘴,笑吟吟地看着他,似乎想听听他能给出什么答案。 “嗯……没睡好。” 第一百二十一章 暴风骤雨 整个军中好像过节一样,毕竟他们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正常的食物了。 这灵猴悟空简直帮了大忙,当瑞吉纳德看见袋子里成堆成堆的马铃薯时,也不禁觉得悟空的判断确实非常明智,所有食物之中,这显而易见是最能给人饱腹感,又能一次性带走更多的食物。 这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虽然谁也不知道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办,傻瓜都猜得出,在这之后,诺克萨斯一定会加强对食物的看管,就算悟空有着那种叫人真假难辨的障眼法,恐怕也不会像这次这么轻易地潜入了。 但陷入绝境的守卫早就放弃了这种无意义的担忧,对于他们来说,只是撑过一天算一天罢了。食物的香气到处弥漫着,也许是因为饥饿,嗅觉也格外灵敏起来。 他们不顾烫手的烤马铃薯,直接便开始大快朵颐,被烫到嘴,不停地呼着热气,冒着白气的食物和冷暗的城砖在这暗夜中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 瑞吉纳德拿着用木棒穿好的烤马铃薯,走向城垛边的那人。后者显得和这热烈的庆祝气氛格格不入,只是一个人站在那里,目光越过城垛间的空隙,凝视着远方,夜色中的诺克萨斯营地。 紫青色的皮肤在显示出一种奇异的病态。 是韦鲁斯。 瑞吉纳德把手放到他的肩上,把手里的食物递给他。韦鲁斯接过食物,回给他一个有些慌乱的微笑。 “谢……谢谢。” 现在他是弓箭营的首领,所有弓箭手的统帅,他那无双的箭术令同僚们为之疯狂,他们在城墙上,用那些带着尾羽的钢铁死神给诺克萨斯的冲锋带去一场可怕的屠杀。 这一个多月的苦战里,他们击溃了诺克萨斯的黑甲武士团,那些精良的武士在见习步兵的掩护下,或者说那些只是肉盾人墙,掩护着他们登上城墙,却最终被艾欧尼亚人击退。那场战役里,巴顿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伤疤,从侧脸一直延伸到脖子。 他们精锐、恐怖,如同他们的祖国,诺克萨斯,那个死神的代言国。 可是当韦鲁斯射出精准的第一箭,将那人的喉管射个对穿时,所有人都为之振奋了,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敌人也不过是肉体凡胎。 “你是艾欧尼亚的英雄。”瑞吉纳德继续看着眼前这人,说道。 “算不上罪人便好。”韦鲁斯自嘲地笑了笑,他低着头,摇了摇脑袋。 他在自责,在为自己的绝望衍生出的仇恨自责,他曾经恨过这片土地,因为自己那莫名其妙的职责而见死不救的生命,因为自己当年被大材小用的愤恨,因为…… 这仇恨成为锁链,让他被那黑暗的女王所控制。 他一直只是在为此赎罪。 “韦鲁斯,谁都有迷途的时候,无论是身怀怎样的力量。就算是最黑暗最邪恶的能量,当你用来保卫家园与无辜者的时候,它也会迸发出神圣的光芒。” 韦鲁斯没有搭腔,只是凝视着年轻魔法师。 “况且你的力量还没有那么邪恶,不是吗?只不过有些异类罢了。你完全可以当做,在辛德拉那里进行了一个免费的修行。” 韦鲁斯被瑞吉纳德的这个比喻逗笑了,他知道这样子被逗笑很丢脸,可他只是想笑,笑声盘旋着飞上夜空。 他们迎来了一个阴霾的清晨。 晨曦在乌云之间降临大地,天色比平时要昏暗得多,瑞吉纳德觉得自己的疲倦被这样的天气加重了,往往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就是窝在家里睡大觉。 这样的天色好像开始这场苦战的第一天。 那种阴霾,好像堆积在城墙上每个守卫心头的阴云。 诺克萨斯的军团开始在远处集结,当瑞吉纳德用魔法延伸视力,看清那蓄势待发的军团之时,终于明白了这样的天色。 真好像非常合适的布景。 因为真正的暴风雨就要来了。 杜·克卡奥的棋局永远这样精明,一个好的统帅懂得赐予对手希望后的绝望。而那是最为残酷的打击,足以将人摧垮。 那些士兵穿着覆盖全身的盔甲,一双弯刀在背上的鞘里,好像从地狱里爬出的黑骑士,头盔的面甲之处,是一副副凶神恶煞的面罩。 不死军团。 诺克萨斯最恐怖的战争机器,然而一切都只是存在于传说,因为他们毁灭过数不清的城邦与村落,流言像瘟疫一般如影随影,却没有真正的目击者。 所有与他们的为敌的人都被残忍地杀死。 同传言一样,他们没有盾牌,只有盔甲,没有盔甲能防御住韦鲁斯穿刺的一箭。 “他们没有防护,不畏惧死亡,亦不会死亡。他们需要做的一切只是屠杀。他们的灵魂早已献祭给死神,代他来这世间收取万千魂魄。” 瑞吉纳德想起自己在小酒馆里听到过的传闻,关于那不死军团,诉说的那人是来自叶瑞阁的逃亡者,那个村庄因为反对诺克萨斯而被屠戮全村,片甲未留。 但是既然无畏于死亡,那些盔甲又是为何穿戴呢? 敌军阵前,一名高大的武士驻足而立,他比寻常人更高大,好似一个巨人,手握一把双刃大斧,同样没有盾牌护身,只有覆盖全身的盔甲。 更后方是一群手无寸铁的人,他们没有武器和盔甲,站在一个造型奇异的魔法阵之上,双目失神。 他见那高大的巨人面甲下的嘴唇动了动,那铁青色的厚唇张开,他看到他的口型,好像是在对他说的。 他在说:“开始了。” 军团开始整齐地布阵,他们在那巨人的带领下向城墙进发,并不是冲锋,而是如同行军。他们排成方阵,迈出有力的步伐。 耀武扬威地行军。 “这家伙,我好像……见过。”阿狸忽然说,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他们好像杀不死。悟空也见过的。” 瑞吉纳德看向一旁的悟空,猴子赶紧点了点头。“俺一棒子,本来应该把他的脑袋敲碎,但是他一点事儿都没有。” 心里一个名为恐惧的魔鬼开始蚕食起他的信念。 瑞吉纳德咬咬牙,管他们是什么,就算是地狱里的魔鬼,也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开火!”他高声下令,拉弦之声在身旁的阵线中响起,火焰元素也开始发出阵阵不安分的喧嚣之声,现在那些魔法师组成的流水线只需要两秒钟,就可以完成咒术,让炽烈的火球飞入战场。 漫天的箭雨和炽焰交织成恐怖的火力网,扑向那支传说中的不死军团。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死之身 瑞吉纳德凝眸望着城墙下的景象,凝重之色慢慢爬上脸颊。 漫天的箭雨将城墙之外的区域尽数覆盖,继而是魔法构造的火焰在人群中炸裂,然而那军阵之中,竟是安然无恙。他们从火光之中踏出步子,整齐而有节奏地向他们的防线前进,好像刚刚的攻势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不,不完全是,利箭刺穿盔甲的锁环,刺入那些不死战士的身体,然后被他们一边踏步前进,一边将刺入身体的箭矢随手扯出。好像在弄掉挂在衣服上的小芒刺。 他们的火力网就连他们前进的脚步都无从阻止。 瑞吉纳德几乎看呆了,震惊,更多的是恐惧。莫非这世上真的有不死的秘法? 他把目光投向远方诺克萨斯营地前的魔法阵,试图从那里找到些端倪。那魔阵是新出现的,与这不死军团一起出现在战场上。他觉得二者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浅浅的沟壑将魔阵的轮廓勾出,看起来好像干枯的河床,几名手无寸铁的黑袍人像是祭司一般,在旁边赤足而立。 精神力传来的反馈否定了他的猜测,那虽是新近布设的魔阵,却是没有任何能量聚集的死阵,现在还并没有开启它的力量。 因此他们现在面对的……是真正的不死之身。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费了好大力气,才没有让自己接下来的下令声发抖。守卫们连续不断地发起攻击,他们搭弓引箭,穿过法师部队的火球,箭头裹着湿油布的飞矢一点即着,落入那黑漆漆的阵中。 他们靠近了,势不可挡。 魔法师利用墙外的引火沟造出道道火墙,不死战士们从火墙中穿过,他们披在身上的盔甲都已经被烧灼得红热,然而他们的行动却未遭丝毫阻挡。 铁钩“咔嗒嗒”地攀上城墙,他们开始攀爬,守卫们的情绪近乎失控,这样恐怖的军团,令他们闻风丧胆,他们拼命地挥砍着,试图把那连接铁钩的绳子斩断,阻止他们爬上城墙。 一个发疯似的砍着绳子的士兵突然身体一僵,一把巨大的双刃大斧已经嵌入他双眉之间的额骨,他看着面前的眼睛惊恐地突了出来,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失去了光彩。 然后那高大的披甲巨人,第一个站上城墙,将霸气十足的武器从那具尸体上拿回。 这应该就是他远远望见的,这不死军团的统帅,看来交战开始,最棘手的对手还是要由自己对付啊。至少让士兵们拾起勇气。 瑞吉纳德唤出魔阵,咒灵贪婪地笑着,吞掉白袍法师献上的魔力,化作一把通体透明的长剑,凝于他的手中。 此剑轻薄,锋利,晶莹剔透,状若水晶,名为蜂刺,其本体亦是有名的剑刃。只是面对这种蛮力惊人的对手,瑞吉纳德觉得自己需要更加灵活,避其锋芒,然后寻找机会将其击倒。 巨人跨步上前,仅仅是第一斧便势如闪电,瑞吉纳德向侧一闪,手中蜂刺亦是与那巨斧略一相接,并未打算硬吃下他的攻击,只是想大致试探这巨人的力量。 剑刃掠过斧刃,冲向巨人身前的空档,巨人抬腕挡下瑞吉纳德的攻击,喧嚣的雷元素使那刃尖比一般兵器还要锋利数倍,几乎突破了那金属腕轮的防护。然而巨人用斧柄将他一震,拖拉着锋利的巨刃割向他的后颈。 瑞吉纳德闪身后退,手中霹雳飞射,一道道电光轰向那高大的身躯,希望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空间。 四周已经是混乱的战场,城墙上的弓箭与法术射击没能阻止他们的前进,不死军团的战士们已经一个个登上了高城,而把守其他段城墙的部队,注意到这次攻击的敌军只有一支军团,便也迅速赶来支援。 可这些对手,是不死之身的怪物啊。 他们绝望地挥动着手中的利刃,起初还能发起阵阵猛烈的攻势,可是他们慢慢发现这毫无意义,他们的剑刺入肉体,没错,确实是血肉的身体,却好像血肉组成的人偶,他们甚至好像没有痛感,反而向他们扑来,无所谓那利刃更深地穿透身体,然后将来不及拔出武器的士兵无情斩杀。 “你已经输了,魔法师。”巨人开口说道,带着阴森森的冷笑,他的声音隔着面甲传出,显得更加诡异。 瑞吉纳德对此没有任何反应,手握那轻薄的长剑挡开一次次钝重的猛击,这巨人的行动竟是出奇的敏捷,但是瑞吉纳德硬是将提升体术的风雷元素飙升至更高的层级,利用自己鬼魅的身法躲避他的攻击,但这种攻击令他显得捉襟见肘,他好几次试图反击,改变自己被动的局势,但都因为迎面而来的利刃被迫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对付接下来对手的攻势,突然发现那巨人的身体顿了一下。 一枚散发着蓝色光华的宝珠,撞到他披挂护甲的身体之上,似实而虚,在巨人想要用斧刃弹开时,竟好似能量态穿过他的身体,巨人身形一顿,但来不及判断宝珠的去向,那宝珠再次从他的身后拉回,穿体而过,收到那巧笑嫣然的九尾狐女手里。 “阿狸?”瑞吉纳德看着她,来不及临阵说些什么,一种奇异感朝他袭来,来自那巨人的身体,虽然刚才她的宝珠攻击并没有使那不死之身手上,但似乎有一种能量,随着阿狸刚才攻击的命中,在这巨人的身上躁动起来。 是一种隐晦的,经过特意隐藏的力量。 然而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他深究,远方诺克萨斯的魔阵方向,一股强大的力量猛然躁动起来。 被这力量震惊的人无一例外被面前的不死战士砍翻,瑞吉纳德也是在缠斗之间,注意着那个方向。 一片血雾,从空中迅速飘来—— 好像压城的黑云,却不是水凝成的,而是……鲜红色,散发着血腥的甜味。 远处勾出魔阵轮廓的沟壑之中,灌满了血液,几名黑袍祭司已经不见,剩下的只有带着血迹的黑袍,软软地散落在刚刚他们站立的位置。 那血云从远处飘来,靠近看便是一池翻腾的鲜血,飘浮于空。 血池忽然凝作一件血色披风,将那苍白的人影覆盖,然后那凭空出现的男子优雅地踏足在这城墙之上。 “又见面了,桀桀。”他听见那人沙哑的嗓音。 诺克萨斯的血术士,被称为“吸血恶魔”的弗拉基米尔。 第一百二十三章 及时援手 宝珠在手中流转着,事实上阿狸心中也是不禁有些古怪的感觉,因为当这宝珠击中披挂盔甲的巨人之时,她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受到生命精魄的气息。 这感觉好像对手是个死者。 这种攻击也让她感觉有些奇怪——所有不是为了满足对精魄渴求而做的行为,都会让阿狸打心底感觉奇怪。 不过,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早就已经变得古怪了,否则她现在应该继续为辛德拉办事,去猎杀,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去诱捕那些人类,让他们陷入意乱情迷之中,再由她亲手了结掉他们的丑恶。随心所欲地膨胀自己的力量,让精魄之力化作源源不断的魔力,充盈身体。 那种感觉确实叫人迷醉。 可是她隐隐感觉心中那人的特别,还有现在,与她并肩作战的这些战士的特别——他们聚集在一起,似乎在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没想到人类也会有这么奇怪的时候。 腥咸的血气从身旁陡然弥漫开,阿狸注意到了凭空出现在战场中的那人,琥珀色的瞳孔顿时凝重地眯了起来。 弗拉基米尔。 那天在酒馆吸收精魄的时候遇到的家伙,虽然当日他是诺克萨斯来向辛德拉递送橄榄枝的使者,并未交过手,但却打心底地对他有些忌惮。 那股精魄的气息无不散发着与生命活力截然相反的死气,那是一种衰败的气息,阿狸甚至觉得这家伙的精魄根本不能称之为精魄,只能算是一个标志生命的符号,却与生命分毫无关。 面前这二者,鲜血术士与不死巨人,无论哪一个都让她看不透,对于旁边的瑞吉纳德而言也是同样,此刻他正眉头紧锁。 “原来是你。”瑞吉纳德平静地说道,“这次的不死军团,又是你的什么把戏?” 弗拉基米尔抱着胳膊,戴在腕上的精钢长爪在胸前交叉,落在他的大臂上,脸上的笑意让人捉摸不透。 “这你倒是高估我了,瑞吉纳德,不死军团并非我的杰作。刚刚的魔阵,也不过是用来献祭,用我的血奴。”他阴森地一笑,“不知道若是用你这一身血液来献祭鲜血冥神,会是多么美妙的力量感呢?” “废话少说,弗拉基米尔!”隆隆的嗓音从巨人的头盔下传出,在头盔内狭小的空间中发出低沉的共鸣之声来。 那披甲巨人似乎早对弗拉基米尔的拖拉不满,话音刚落,手上的动作毫不含糊,抬手将那巨斧斩向瑞吉纳德。 弗拉基米尔见状手掌一翻,一股鲜血凭空而生,缠绕成一团血球浮在手掌上方,他轻轻一抛,血流在空气中迅速生长出藤蔓,扑向瑞吉纳德。 双重攻击同时袭来,瑞吉纳德心头一紧,瞬身闪避,阿狸的几团狐火也是凝聚起来,在瑞吉纳德的身旁环绕。 然而那血液的藤蔓竟然封住了巨人的战斧。 “你?”巨人的声音中充满了狂躁的暴怒,恨不得将那苍白的家伙撕成碎片。 “我特意献祭了血奴,为的就是准备那个术,亲手打败这传奇法师。你来插手,让这战斗显得既野蛮,又原始。”他优雅的语调不紧不慢,鄙夷之色在脸颊上漫开,目光不屑地看向一旁。 “滚开!”巨人丝毫不想理会弗拉基米尔,巨斧随着手臂划过半圈,大力劈斩,直要把瑞吉纳德劈成两半。弗拉基米尔鄙夷地“嘁”了一声,眼中的愠怒几乎喷薄而出,却也没有再出手阻挡。 瑞吉纳德手中蜂刺一翻,与那巨斧再度相接,蜂刺终究是一把用来进攻的兵刃,格挡则要略逊一筹。 一股坚韧的力道突然包覆住身体,他从眼角看到了李青的支援。那神秘的气力在他体内涌动,似乎可以随意而行,借助他做跳板,瞬间出现在那巨人面前。凝聚力量的双掌向前一推,便是击中了那巨人的胸口。 力道于掌心爆开,直将那高大的身躯向后击退数步,然而那巨人似是没有痛感,没有丝毫停顿,手腕横翻,将那锋利的斧刃拉回,割向面前这瞎和尚的右臂。 瑞吉纳德刚想提醒他这一危险,但很快意识到了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巨刃接触到他那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肌肤,竟好像是撞在坚硬的钢铁之上,发出“铛”的一声钝响。 是那神秘的东方古武,金钟罩。 “这家伙,就由我来对付。”李青侧过脸,对瑞吉纳德说道,他的双掌有如被一股力量推动着运转,慢慢摆开架势。 瑞吉纳德点点头,只道:“多加小心。” 李青的支援十分及时,他可不想同时面对两个对手,虽然弗拉基米尔是否会出手尚未可知,但终究要在心里提防,战斗时便也像是被束缚住了手脚。 “阿狸。”他望向一旁的九尾妖狐,“你最好可以帮忙拖住周围的敌人,我可不想战斗的时候分心。” 她望着他,目光里的意思显然是想与他并肩作战,但他坚定的目光让她只得咬着嘴唇退开,跃动的宝珠与燃烧的狐火寻找着周围的目标。 “他喜欢把最危险的事情亲自处理。真是个让人心疼的讨厌家伙呢。”艾瑞莉娅对他的评价似乎浮现在她的耳畔。 弗拉基米尔见状,终于得偿所愿地阴笑起来,舌尖滑过血色的唇,体内的奇异魔力亦是喧嚣,“碍事的家伙终于打发走了吗?我很高兴这次你没有什么外伤,瑞吉纳德,无论怎样也不能算作胜之不武。” 目光深处忽然有一阵电光袭来,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近的嗡鸣之声。 电光将他的行动加持如风,包裹着手中那轻薄长剑的,是阵阵卷积起来的风旋,愈发聒噪了,旋风似是能将一切撕碎。 蜂刺,它的血槽可以在劈斩时使风运转成涡旋,所发出的声音有如上万只蜜蜂同时振翅嗡鸣!此刻配合瑞吉纳德风雷加持的身法,便是可以在剑身之外凝成一阵狂暴的龙卷! 闪身后退已经避之不及,数道血流从体内流出,拧成一面鲜血的盾墙。 风眼之中的剑尖破开一切阻碍,直取面门。弗拉基米尔抬起腕上的钢爪抵挡,那风旋的力量还是在他的脸颊上划出几道血痕。 虽然不明显,也不会造成多大的疼痛,却足够让弗拉基米尔怒火中烧。 散发着银光的钢爪与蜂刺透明的利刃彼此相压,两名魔法师的对决竟是一开始就在近身角力,除了瑞吉纳德,魔法界又有几人会是这样的风格? 年轻的魔法师轻轻一笑: “刚才那个傻大个说的没错,你的废话确实太多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血之藤界 瑞吉纳德双手紧握剑柄,将利刃不断向下压迫。弗拉基米尔额头上的青筋慢慢凸起,牙关亦是紧咬起来。 近身对决,本就是魔法师的弱项,而瑞吉纳德正是依靠这种手段投机取巧,在魔法界击败那些整日呆在象牙塔中的强者的。 这吸血鬼弗拉基米尔既然是以青春献祭,将年轻的身体变成如今垂老之态,那么所谓生命的活力恐怕也是一并献上了,因此肉体的力量根本无法与瑞吉纳德本就锤炼过的身体相提并论,更不要说还有魔法能量的加持。 弗拉基米尔的力量一阵松懈,瑞吉纳德的利刃直斩而下,突如其来的轻松让年轻的魔法师不禁疑惑。毕竟这显得太轻松了,就算瞄准的是魔法师的软肋,也绝不会这样轻松便击倒对手。 对付魔法师协会的那些只会说教的老怪物都不会这么轻松,这弗拉基米尔能利用秘法扬名立万,可绝对不会是个简单的角色。 剑刃压下钢爪,直接从他的头顶劈开,弗拉基米尔脸上的表情突然僵住,石化的身体竟开始泛起一道道红色的水纹,爆成一滩血水。 瑞吉纳德急忙闪身后退,那血液所散发出的能量让他心中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然而那血流竟然直接寻他而来,从地面之上生出道道血色的藤蔓,说是藤蔓,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实体,而是荡漾着道道波纹。 疯长的藤蔓企图将他的去路封尽,在魔力的催化下势不可挡,瑞吉纳德抽刀断水,身体在半空之中完成一次次惊险无比的跳跃。 他对于那血液之中的瘟毒一无所知,所有冒险的尝试都只是冲动与鲁莽,他只能尽力避让弗拉基米尔的鲜血,藤蔓追逐着瑞吉纳德的身影,扭曲着盘桓起来,在最顶端绽放出一朵血色的蔷薇。 娇艳欲滴。 蔷薇上细小的尖刺都十分清晰地显露出那轮廓。瑞吉纳德腾空一跃,风元素在脚下紧急凝成了一个让他借力的跳板,然后他向后一翻,双脚着地。 面前已经盘踞着一株巨大的鲜血蔷薇,盘杂交错的藤蔓在这城墙之上便是直接占据了一方战场,弗拉基米尔从那蔷薇花瓣间慢慢现身出来,脸上依旧带着那般平静的微笑。 “躲过刚才的攻击所需要的灵巧与敏捷,也不是一个寻常魔法师能具备的。”他说,语气里倒是也有了几分夸赞之意。“不过到此为止了。” 血之藤蔓随着他的话锋猛然延伸,扑向瑞吉纳德的方向,这一招对魔法师并没有什么威慑力,要以他的身法躲过这藤蔓没有丝毫难度可言。所以他更重视的,是在这魔法下暗藏的杀机。 果然如他所料,那藤蔓的尖端突然岔出一道枝干,那枝干慢慢凝成一个人影,是他,弗拉基米尔,血色的斗篷在身后轻微地晃动着,双腕之上,一双精钢打造的利爪朝瑞吉纳德猛攻过来。 同样是要用近身格斗吗? 瑞吉纳德向后一步,将武器横在身前,金铁相击,发出“铛”的一声脆响。这仓促的防御让他平衡不稳,险些摔倒,因为他注意到自己的脚跟已经几乎使不上力,处于半悬空的状态。 身后,已经是这城墙的边缘。 瑞吉纳德掠入血液组成的藤蔓之间,不断躲避着那些涌动着瘟毒的魔血。而那盘桓的藤蔓好像一座巨大的囚笼,将他困在其中,浓重的血腥味让他不紧皱眉。 藤蔓之上不断有枝杈拔节出来,凝成弗拉基米尔的身体,朝他发起偷袭。那可窥见命运的瞳术瞬间开瞳,将所有的攻击纳入眼底。 整个藤蔓组成的境界涌动着巨大的魔力,弗拉基米尔的秘法似乎能与这些受控制的血液自由地同化或是脱离,从而让他在这领域之中自由穿行,不过这种凝形需要时间,他有充足的时间躲避。 这片区域好像蛛网,无论如何挣扎躲闪,都躲不过弗拉基米尔的感知。 既然是这样的力量,那么用“那个”来击败他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瑞吉纳德深吸了一口气,手掌一翻,将那蜂刺之刃一压,锋利的剑刃便是化作一片无形的魔力,掌心浮现出玄奥的魔阵轮廓,双掌十字相按,两手的魔阵便交叉印在一起。 一股灼热的气息在他的双掌之中陡然浮现,它不断地吞噬着魔力,还在**而贪婪地寻找着新鲜的魔能。 燃灵之火。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禁咒魔法,用熊熊火焰将对手的魔力瞬间引燃,它将蚕食,吞噬一切,力量越强,对力量的掌控力越强,威力也就越可怕。 扭曲的热量让弗拉基米尔嗅到了危险的前兆,他试图偷袭瑞吉纳德,却都被他提前感知,魔力凝成一道护罩,将他的身体包裹在其中。 这降临的藤蔓世界形成一道结界,将他困在其中。弗拉基米尔没有亲眼见识过这燃灵之火的威力,但此刻聚集起来的威势让他对此丝毫不敢小觑。他催动术式,凝形的鲜血陡然散落,如同落下的瀑布激流,猛然砸下。 血之藤界。 会像吸血魔藤般抽尽对手的鲜血,即便没有得手,也可以在困住对手之后,瞬间将凝形术瓦解,将境界之中的一切,吞噬殆尽! 与此同时,瑞吉纳德缓缓张开了双眼,紫芒闪耀的瞳仁之中,炽烈的火光一闪而逝。 燃灵之火与那瘟毒之血,猛然冲撞在了一起。 …… 阿狸浮身在这片藤蔓世界之外,她清楚瑞吉纳德一定正陷入苦战,这吸血恶魔虽然构造出了封闭的境界,但在她眼中从来没有能挡住她的结界。 然而弗拉基米尔手势忽变,雕塑一般的鲜血魔藤突然化作液态,猛然坠落,鲜血的水幕仿佛怪兽咬合的巨口,将其中一切一口吞噬。 与此同时,一团诡异的火焰在那血液之中迅速蔓延开,显示出一种血红色的色泽——简直好像是一团火焰态的血液,在城墙之上燃起一片火海。 “弱鸡!”她着急地喊道。 烈焰在她眼中跳动着,燃烧着的,吞噬一切的。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不坏之体与不死之身 李青听到了火势燃烧的声响,也感觉到了那不断吹来的热浪,便知道现在瑞吉纳德的情况定然不容乐观。 但面前劈下的斧风令他丝毫不敢轻慢,只得在心中暗自为那位好友祈祷好运,尽管他身怀金钟罩的古武术,可是这不死巨人实在是力量惊人,每次出掌格挡,都会感到全身经络被震得发痛。 而他的还击,有力的拳脚击打在他全身披挂的铠甲上,却似乎显得十分无力,如同搔痒。 因为他在寻找。 孕神于形,虽然双目都被眼罩遮住,反而可以将对手的弱点尽数洞悉——任何东西都有自己的弱点,古武学称之为命门所在。 他赤手击打在那坚硬的甲胄之上,那在金属之中荡开的震颤声传入他的耳中,他遮蔽了双目,因此听觉比谁都要敏锐……就连那些细微的差别。 盔甲上一处处的薄弱点随着他不断的出掌击打,在脑海中渐渐浮现成型,连线成面,好像满天星辰般闪耀起来。 是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无形的气力在经脉之中奔涌,接下来的攻击,他必须确保如同手术刀般精准——当那些气力爆发于一点的时候,正是他这金刚不坏的体术最薄弱的时刻,就连动作亦是会在那施力的一息停顿之间变得迟钝。 这些只有李青自己最为清楚。 世间没有无法破解的秘法,即便是这群被称为不死者的恐怖战士也不会例外,既然艾欧尼亚将士们的刀剑刺穿他们的身体,也无法将他们击杀,就一定还存在着其他的破解之法。 若你们真的是永生不朽,就从盔甲下现出真正面目吧! 李青在心中咆哮,本该属于年轻的一腔热血重返在他的胸膛之中涌动起来,那些在诵佛的时日里沉寂下的心绪,此刻再度躁动了。无论这些家伙是怎样的鬼怪妖魔,都逃不脱他的拳脚。 握拳猛击,将刚才记在脑中的数点击于拳上。他的对手似乎也察觉到了李青攻势的陡然变化,拳尖便是绽开阵阵碎甲之声。 那是将全身的气力,凝聚于一点瞬间爆发的力量。 身形被震推,手上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巨斧斩下,一击如同斩首。气力收拢,将皮肤之上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金线再度充盈起来,他抬掌拨开直劈面门的一斧,借势一打,又在下一处破绽之地留下重重的一击。 即便每次全力一击的时候,都会让他紧张得不禁流汗,但他必须表现得毫不费力,而且毫无破绽,要让他的对手相信,他,盲僧李青,拥有打不坏的金钟罩。 恐怕那不死之秘也不过是这样吧? 金属的碎裂声不断在盔甲的表面绽开道道裂缝,那在受热锻造时冷热交织出的薄弱点,在力道的震击下爆裂开来,慢慢连点成线。 最后一击,在那巨人的肋下之处,他的掌势穿透甲胄,隔山打牛,也将把这副密不透风的装甲彻底击毁。紧接着他会补上一击,由于肾击令对手失去反抗能力的几秒…… 感到双刃大斧划过空气的风声时,李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之处,他所面对的对手,是没有痛觉存在的不死怪物,自然弱点也不会同他所拥有的经验一样,用来对付普通人类的肾击竟是无法令他失神分毫。 巨斧猛斩,狠狠地砸在他的脖颈与后颅之上,亦将他的身体狠狠打在坚硬的地面上。李青运转着金钟罩中的内力,气力聚顶,方才勉强扛下这一击。但是颅内散开的震颤感,让他的头脑完全陷入一片空白。 他听到裂纹渐渐爬满整副盔甲的声音,坚硬的黑甲碎裂开,化作无数残破的甲片,坠落在地,发出阵阵声响,有些碎裂的甲片直接落在他的身上,锋利的断口虽然无法刺破内力充盈的肌肤,却是能激起针刺般的痛觉。 而李青脑后,红色的布料在锋利的刃下断成两截,他用手臂支撑着自己爬起来,眼罩软软地从他的脸颊上脱落。 轮廓分明的眉骨之下,是一双闪耀着坚毅的眼眸,几经磨砺,都无法将胸中的正义感从那光彩之中抹去。 原来盲僧李青并非真的是个瞎子。 眼球感光,带着些许的刺痛感,他看清了面前的巨人。那黑色的盔甲已经碎裂成地面上的残骸,露出大片大片惨白的皮肤来,那是一种毫无血色科研的肌肤,死鱼肚子般的颜色,健壮的肌肉之间,竟是遍布针脚,好像被谁手法粗糙地缝补过的布娃娃。 是用碎尸缝合成的怪物。 巨人大笑着,摘下头盔,一双赤色的魔瞳将李青攫住。“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们!没错,我们不是人类,而是诺克萨斯最强的战争机器!” 那脸孔…… 虽然上面留下了无数缝合的痕迹,但李青还是记得这张面孔。 赛恩。 诺克萨斯的嗜血巨人赛恩,一度是那恐怖军团的头先锋,强壮的人肉攻城槌,拥有无匹的巨力。 但那家伙明明……早就死掉了。他被德玛西亚的军队俘获,并且处以死刑。 当年他作为战争学院前往德玛西亚谈判的使者,还亲眼目睹了他们将这可怕的巨人押上断头台,将那狰狞的头颅斩下。 现在只剩下脖颈上环状的疤痕说明着这一点。 一切都变得明晰不过了。诺克萨斯的邪魔法师复活了他,把他们变成如今这受诅咒的面貌,成为了最恐怖的武器。 而这些,黑甲的不死战士,都是曾经在战场上的杀人恶魔,在巫术与秘药的催化下,继续他们的恶行。 李青不禁向后退了一步,赛恩狰狞地咧开嘴,大笑起来。 血红色的眼瞳中,似乎突然将李青的目光锁住。那是一片血红的世界,好像由他手上双刃的大斧“切割者”所屠戮的万千将士的鲜血灌注而成的血池。 李青不知为何开始感到恐惧,他的拳脚开始发软,使不上力气,周围尽是血肉模糊的战场,身后一句横倒的尸体将他绊倒,背后骇人的伤口之中血流如注。 他踢开那尸体,不停地喘着粗气,鲜血不断从他的眼孔中流淌出来,现实的世界在他眼中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景象……无数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景象。 一张张脸孔在脑海里浮现,到处是扭曲的尸骸,他们的身体被无形的魔法力量扭断,一个孩子残破的脸颊映入他的眼帘,一只大眼睛正天真地瞪视着他,一只小手还紧紧攥着一只布偶小熊。 好像上一秒还沉浸在快乐之中,现在却倒在血泊里。 他们的生活都被瞬间毁灭了,仅仅是被他的这一双手,他的召唤魔法将这个村庄扭曲,变成了如今的景象…… 是他亲手施放的魔法。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的…… 他在逃,在努力为自己赎罪,在这遥远东方的小岛上清修,按住持的教诲排除杂念。可是……可是他逃不开。 “真没想到,盲僧李青,原来是个晕血的废物!哈哈哈!结束了!” 赛恩一提斧刃,猛地劈斩下去,那一瞬间的表情兴奋甚至狂热。他喜欢这样夺人性命,尤其是在被以这样的方式处死过一次之后。 而李青呆坐在地上,失神的双眼中,仍然是那很久之前,村庄里血流成河的惨状,一具具残破的尸骸,始终笼罩不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不朽者 城墙之上,瞬间蔓延开一片火域,若非那里是瑞吉纳德与那神秘血术士弗拉基米尔激斗之处,不知会有多少士兵受此波及。 火光之中,白色衣袍的身影在烈焰中慢慢显现。 他岿然不动,双手依旧在胸前维持着那繁复的手印,沉重的呼吸把胸中的浊气缓缓排出。 燃灵之火,这是会同时伤及施术者和对手的法术。若不是他消耗了可怕的魔力和精神力,在身体外围构造了中空的魔力保护膜,恐怕也绝对受伤不轻。 而弗拉基米尔的身影不知为何已经消失不见,大片大片的凝形之血已经在火焰之中燃尽,只剩下几滩诡异鲜血淤积在城砖上,聚作一处处血池,好像雨后留在洼地上的积水。 弗拉基米尔是鲜血术士,他的一切咒术亦是通过鲜血作为载体,因此瑞吉纳德不敢有丝毫疏忽,即便他现在定然是遭到了他的重创,隐匿在这些鲜血之中。 他谨慎地靠近那些大大小小的血池,防身的蜂刺之剑早已用于刚刚的燃灵之火的献祭,瑞吉纳德只好从长长的袍袖之中,滑出一把小巧的魔杖来。 和那次同样,带有金黄色光泽的爆裂魔杖,初看来还会让人以为是什么昂贵金属制造出的奢侈品,其实仅仅是魔法的创造物—— 不过若是算上制造它所消耗的魔力,也确实称得上是够奢侈的消耗品了。 元素的力量在杖头凝聚,蛰伏待机,但他没有那样的把握。他知道他的对手同样在寻找机会——弗拉基米尔在平静血液之中藏身,相比之下,白袍法师的呼吸声显得太沉重了。 尽管战场的打斗声依然不绝于耳,可是对于对决的两人,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在身后! 瑞吉纳德全身都不由得紧绷了起来,刚刚经过的一滩鲜血中,突然跃出鲜血术士的身影,杖头魔光涌动,火焰的风衣便包裹在身体之上。 这次单纯是火焰元素引燃的火焰,却足以吓到弗拉基米尔这只惊弓之鸟。那出现的人影便是暴退几步,瑞吉纳德步步紧追,脚下被突然一拉,紧接着小腿传来一阵剧痛。 那是划破皮肉的痛。 旅者长裤的三道裂口之间,赫然是一道道血痕,伤口并不深。 吸血鬼阴笑着从血池中上浮,血池化作鲜血的斗篷,被一枚诺克萨斯的徽记扣在肩上。腕上银光闪闪的钢爪上,是刚刚从那伤口中得到的鲜血。 一种感觉突如其来。 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开始变得不安,在血管里搅动。瑞吉纳德强压下这种奇异的感受,他知道,若是此刻自己的精神力有稍稍松懈,恐怕就会倒在地上,狂吐血不止了。 “你已经输了,瑞吉纳德。” 弗拉基米尔大笑起来,钢爪随着双手的舞动划过空气,地面上的几滩鲜血迅速浮于空中,那钢爪上的血迹也奇异地脱落下来,鲜血在他的面前凝聚成一个血团。 然后,慢慢,慢慢地凝成一个人影。 虽然那人影的表面不断荡起水纹,看上去好像某种不稳定的构造体,但并没有散成一团。 在瑞吉纳德吃惊的目光里,面前这鲜血构造的人影,慢慢显现出了……他的模样。 原来是这样。 弗拉基米尔本不擅近身搏斗,却要用这样的钢爪作为武器,为的不仅仅是在防身的时候抵挡一下缓冲,而是…… 利用那锋利的爪刺,取用敌人的鲜血,从而施展咒术。 至于上次在猎日镇时候的交手,他本就受伤,取得他的血液,对于可以操控鲜血的弗拉基米尔轻而易举。 瑞吉纳德近身地盯视着眼前的“自己”,着装、相貌,甚至是表情都是一模一样。若是连实力也能一并复制下来的话,天知道会有多么可怕。 一枚蓝色宝珠突然凌空升起,拦在几人中间,似是破土而出,但城砖之上并没有一点裂痕。紧接着,一双带绑腿的软鞋踩在地上,轻盈地落在他身后的城墙。 冲天的蓝**光带起阵阵被能量扰乱的气旋,威慑十足地插入战场。“你这家伙,果然比艾瑞莉娅说得还叫人不省心呢。” 阿狸抬眼瞪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教训的意味,“这家伙交给你,至于这个和你一样弱的分身,我来解决掉就好。” 她的口气轻松而又充满轻蔑。连作战计划什么的,都在弗拉基米尔的面前轻易说出,一点都不知隐瞒的样子。 他歪了歪嘴角,那九尾妖狐软鞋一踏地面,激起的浮尘都未及飘落,身体便化作一阵荧蓝色的灵魄之光,从瑞吉纳德的身旁流过,朝那刚刚成形的镜像人影飞去。 只有白袍法师听见了她在错肩刹那的轻语。 “直接干掉吸血鬼。” 而此时的弗拉基米尔浑然不知,依旧是站在那鲜血凝成的镜像身后,抱着胳膊,冷眼而视。“又是搬救兵吗?”鲜红的唇间吐出几句讽刺来。 冲向镜像的阿狸忽然穿透那鲜血构造的身体,在虚无的灵魄之体面前没有任何阻碍。曼妙的身影在弗拉基米尔的面前现出原形。 吸血鬼见状,慌张地后退,精神力量试图控制鲜血分身阻击阿狸。但是她没有给他任何机会,元气弹随着身体的凝实轰向他的胸口。她娇嫩的唇瓣轻启,丝丝缕缕的粉红色妖气从口中吹出,气若香兰,在半空之中凝成爱心,纤手一抬,便将那妖气凝作的爱心抛向弗拉基米尔的方向。 魔法之中的幻术使他在她所构造的精神境界之中迷失,虽然以他的精神力量,这幻术最多只能维持两秒。 但是足够了——瑞吉纳德早已瞬身到了他的身前。 “该死!”他瞪眼怒道。 “只有这句遗言吗?”手中魔杖的圆头突然被奔雷覆盖,凝成一道雷电的剃刀,刺进弗拉基米尔的胸口。 苍白的皮肉被破开,血色的披风直接被绞成碎片,在空中飘散。 白袍法师松开魔杖,让那魔杖卡在他的胸口,紧接着,他抓住阿狸的手腕,带她向后急退几步,而后手印翻飞,那魔杖陡然爆发出阵阵白光,瞬间爆炸! 爆炸的魔光退去之后,吸血鬼刚刚所在的位置上,只剩下一滩鲜血,弗拉基米尔的尸骸倒在血泊中,头身分离,头部还很完整,身体已经炸成一堆碎肉,很快沉入血池之中。 然而那血池上横倒的断头,竟还是开口说起话来:“我的遗言?这是我听过的最有趣的笑话,哈哈哈!” 瑞吉纳德眯起眼睛,看着血池中弗拉基米尔的残骸,那狂笑着的头颅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寒意。 这家伙竟然真的不会死吗? 剧烈的魔力波动从这血池中沸腾,混乱的战场之中,突然有几名战士身形一顿,爆成几团血雾,那从体内膨胀开的血液慢慢汇聚到这血池之内,鲜血的液面化作一副披肩的斗篷,已经复原的身体从那血池之中缓缓升起,站在他的面前。 “高城之上,鲜血要多少便有多少,我连自己蓄养血奴,都没有消耗的必要呢。”优雅的声音淡淡地说道。 瑞吉纳德的神经,终于不由得紧绷起来了。 果真是不死之法。 第一百二十七章 玉石俱焚 瑞吉纳德紧盯着面前的强敌,凝重之色也是慢慢爬上脸颊。 若是说这弗拉基米尔身怀神秘的血之秘法,瑞吉纳德倒是并不怕与他交锋,但是这不死之术,确实让他无计可施。 这是一个魔力不弱,法术神秘,而又无法杀死的对手。 虽然这家伙很多话,言语之间亦是将这法术的秘密泄露给了他。他利用献祭活人的鲜血复生,无论是用那使人血爆的秘术,还是利用自己蓄养在阴暗地牢中的血奴,并非真正的永生不死。 但对于瑞吉纳德而言,这与真正意义上的不死之间,没有任何差别。真的等他将弗拉基米尔的不死之术逼到山穷水尽之时,恐怕他的魔力早就虚耗殆尽,而且那时这城墙之上,也不会剩下几个活人了吧。 难怪是他宁愿将自己的青春献上,变成这副枯槁的老态,也要交换这鲜血的秘法。 周围到处充斥着令人绝望景象,在不死之躯的面前,战士们节节败退,他们已经输了,只是胡乱地挥砍着武器,格挡开致命的攻击,早已丧失了斗志。 李青被击倒在地,那双眼罩不知何时已被除去,那不死巨人身上的盔甲已经破碎,苍白的皮肤间,瑞吉纳德认出了那张脸。 诺克萨斯的战争机器,赛恩。 原来是邪法复生的不死亡灵吗? 高大的战争机器抓起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李青,把他的身体用力摔在城砖里,钝重的斧头猛地一斩,便砸在他的肚子上。 虽然李青的全身笼罩在密密麻麻的金线之中,但遭受接连的重击,还是吐血连连,呕出一股股血浆。 真的到此为止了吗? 瑞吉纳德目光颤抖着探向身旁的九尾妖狐,手中的魔力能量在不安地晃动着。 看着白袍法师的神色,弗拉基米尔得意洋洋地大笑起来,那笑声尖利而讽刺,仿佛是对他最尖锐的嘲笑。 阿狸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瑞吉纳德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对她的疑惑只是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然后大步上前,抬起头面对数步开外的弗拉基米尔。 魔力从掌心疯狂地涌动出来,目光中的杀意也随之躁动起来,向弗拉基米尔的方向刺去。 “哈哈哈哈!没用的!你不可能杀死我!”这让弗拉基米尔笑得更狂妄了。 “就算殒身,拉一个便赚一个,如果能拉一个不朽者陪葬的话,岂不是赚大了?”危险的意味在话语里跳动着,让弗拉基米尔都不禁退了几步,瞪着面前的瑞吉纳德。 结界迅速在他的身旁凝起边线,构成了一片未知的魔法结界,将两人困在其中。弗拉基米尔不禁感受了一下血之气息,那血流成河的战场就在那薄薄的魔法晶层之外,看得到,却丝毫感受不到那种血腥之气。 “没用的,我的血奴成百上千!你杀不死我!”弗拉基米尔大叫着,虚张声势。确实,他是不死之身,没什么可怕的,这结界不过将战场上的鲜血拦截,可想要阻断他和血奴之间的灵血契约是不可能的。 瑞吉纳德依然只是淡淡地微笑着,魔力的波纹在手掌翻飞的结印之间流转成型。整个魔力构造出的隔绝空间在神秘的咒术之中变得越发动荡。 “这是……”弗拉基米尔张大了眼睛。 这是毁灭整个结界的魔法。 构成结界的强大魔力将在他的翻掌之间,猛然扭曲,将结界内的一切摧毁。 “玉石俱焚吗?你这个疯子,哈哈哈!我仍将重生,而你,不过是一具尸体!不!连尸体都找不到!”他的笑声和笑容都变得扭曲,魔力的波动让他格外痛苦。 永生不死,可是痛苦却是生者躲不过的劫数。 白袍魔法师亦是紧咬着牙关,心中一横,结界陡然扭曲!他开始吐血,面前的弗拉基米尔亦是被这结界空间的魔力绞碎,化作的血池亦是在魔力的挤压之中慢慢消失。 他感觉到了一股特殊的灵魂力量的闯入,终于释然地一笑,使不上力气的身体软软地倒在那力量的主人的怀里,全然信赖,然后他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从那破碎崩塌的境界之中拖了出来。 背后舒服的触感让他感觉好像躺在大床上,床垫里填充着柔软的羽毛,脖子上却是一种毛毛痒痒的感觉。他倒在那人的身上,刚刚的空间绞杀魔法已经几乎耗尽了他的力量,他的下巴就这样压在那人的肩上。 鼻息里充满了那人好闻的体香。 “就知道你会救我出来。” “哼!早知道,就不要救你了。”声音恨恨的,像是被耍了一样的恼怒,却掩不住那颤抖的口气。 瑞吉纳德“嘿嘿”地笑着,一听就听得出的假笑,满是逞强的意味。然后阿狸只感觉自己肩膀一重,那家伙直接昏了过去。 …… 阴暗的地下室中,几名瘦弱的囚徒突然倒在地上,毫无缘由地当场毙命,鲜血爆体而出,在地面之上诡异地流动起来。 一个诡异的六芒星缓缓浮现。 红光之间,一个苍白的男子艰难地站了起来,他的手掌按着胸口,想要挪动步子,却蹒跚着差点跌倒,幸好他及时扶住了冰冷的牢墙。 想要吐血,但以他现在的体质只能不停地干呕着。 牢房中的其他囚犯都为此惊动,这苍白男子他们当然认识,死神般的存在,将他们奴役如施法道具的弗拉基米尔。 虽然此刻他显得这样气若游丝,但谁也不敢抬头看一眼他虚弱的模样。哪怕是一丁点触怒,都可能使他们重蹈刚刚那几个死者的覆辙。 “你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弗拉基米尔。”阴影中的人影缓缓说道,他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归来,脚步声伴随着木制拐杖触地的声音步步接近。 在这黑暗的地牢里看不清他的面孔,但弗拉基米尔还是清楚地知道来人的身份。 “输给‘那个人’,你并不冤。那是个可以与杜·克卡奥一战的男人。”一只手扶在他的肩膀上,那人已经到了面前。 “走吧,在诺克萨斯易主之前,我们要做的工作还多着呢。”嘶哑的嗓音间,那人转身走去,一只乌鸦平静地落在他的肩头。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斯维因,只要胜利,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弗拉基米尔擦去嘴角的鲜血,“你是对的,尽管这件事关乎一个法师的荣耀。” 弗拉基米尔点点头,回应他。目光之中的不甘慢慢退去,他把自己的呼吸慢慢调整平静,抬起一只手,牢房中又有两人爆成血雾。 他将血雾吸入口中,喉头翻动着,似乎借此恢复了些元气。 第一百二十八章 均衡教派 艾瑞莉娅手指按着那人的动脉,指尖下跳动的感觉简直好像正按着一条蛇。 从血管中喷出的鲜血不断灌进那人胃部的破洞里。 主刀的老医师抬起已经迸溅上不少血污的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再按紧一点。”他对艾瑞莉娅说道,事实上,他对这种失血已经是无可奈何。 他的双手深埋在那人的伤口之中,他把裸露在空气中的蓝色内脏向旁边推了推,努力想止住失血。 尽管这么做没什么意义。 但他必须对得起每个伤员,裁决生死是死神的工作,他无权因为自己心头的那一刻松懈替榻上这人做出选择。 艾瑞莉娅真的已经尽力了,她一直努力着,但头脑被熏得发昏,阵阵恶心,手又使不上力气。虽然她并不是第一次处理伤口,但从未经历如此,这几天来眼前的景象都是血淋淋的,充满血腥的味道和伤口溃烂的恶臭。 外科手术对于战争是最有效的,虽然艾欧尼亚人掌握这种技术的医师并不多。盖乌斯已经是那少数之中更少的经验丰富的老手了,尽管年事已高未免有些老眼昏花,要借助眼镜才能看清。 她能够感觉到生命就在她的指尖流逝。盖乌斯正在竭尽他的所能,与死神角力,试图把他拉回生者的世界。每一针,都像是一个胜利,虽然微不足道,却距离成功更近了一步,就像战士们在这注定陷落之墙上所做的一切努力。 第十四针终于将胃部的破洞缝合,但那人却死掉了。 他直挺挺地躺在手术台上,因为疼痛而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血还在流,只是渐渐失掉了生命的温度。 “我以为能把他救回来……”艾瑞莉娅低下头,凝视着死者的面孔,喃喃地说道。 “你已经尽力了。”盖乌斯说道,那种充满沧桑的嗓音似乎尤其能够让人感受到生死的沉重感来。 老医师抓住她的双肩,把他转过身来面对自己。“就算是止住了血,他也只有万分之一不到的几率活下来。他的脾被箭矢刺穿了,绝对会生坏疽的。” 艾瑞莉娅的眼睛红红的,身子微微晃了晃。自从离开战场,来这里帮索拉卡照顾伤员开始,每一天她就开始面对无数次死亡。 料理伤员,没错,这是女孩子在战争中最常从事的工作,本来就应该是这样子的,她已经不再想逞强,去那里拼杀了。 那个人已经不需要她来保护了。 好像一直也是她自以为可以保护那个人吧?其实凭借他那传奇法师的实力,完全不需要这种保护的吧? 她凝视着死者的脸孔,心里似乎在害怕有一天这张安静沉睡的脸,换做了他的。 “你需要休息了。”盖乌斯扶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到里屋去,两侧是一张张病床,医务兵穿梭其间。腐臭的味道和用来消毒的植物苦汁混在一起,汇聚成一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盖乌斯替她打了热水,用热毛巾帮她擦净脸颊上的血迹。老医师的动作很轻,像是在照顾一个孩子。 “我以为我会喜欢战争。我确实也有些厌倦平静的生活,但现在,我自己也已经不知道了。” “谁会喜欢战争?”盖乌斯问她。“可是战争的幸存者会淡忘恐惧,只会记得荣耀与热血,然后把那世代相传,让那些从未见过战争的人也开始渴望战争。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出去走走,孩子,而不是考虑这些问题。岁月已经给了我答案,可是我发现,知道这些没有用,到老了自会明白的道理,不可能避免下一代年轻人的错误,就像没办法阻止襁褓里的婴孩啼哭不止。” 盖乌斯平静地说道,他的头发斑白,浑浊的蓝眼珠看着艾瑞莉娅,他的脸颊上有一道久远的伤疤——他是逃到这里的外乡人,虽然他对自己的过往只字不提。 艾瑞莉娅披好斗篷,坐在旁边的空床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也许我明天不会来了。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去,真是无助极了。”她释然地笑笑。“我宁愿去战场上保护他们。” 他目送她走出战地医院的破木门,女孩子的身体裹在斗篷柔软的布料里。 “我也觉得很无助。”他自言自语。 他认识刚才的士兵,或者说,他只是个让自己有些印象的陌生人。布福德,多嘴多舌的庄稼汉,盖乌斯记得他提过他的妻儿和两个儿子就在北边的小村庄。 “对不起。” 他轻声说。他向他隐瞒了那个村庄惨遭战火的消息。 …… 李青的头昏沉沉的,身体不断被狠狠地丢到地面,尽管有那金钟罩的古武护体,他依然感到了疼痛。 那是一种在经脉之中扭曲的疼痛。 赛恩大笑着,粗犷的喉音由于死而复生的邪法,显得格外阴沉。 终于,他后背触地,身子猛地一弓,喷出一口血来。视线里那不死巨人苍白的皮肤变得越来越模糊,他感到自己的视觉在远离自己。 曾经蒙蔽双眼,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不到这纷杂的尘世,潜心修武,而又远离杀戮。这东方国度流传的古武深远无疆,就算修行一生也不过能掌握沧海之一粟,刚好适合决心隐世的他。 可是不见那些纷杂,远离那些疑惑,终究没能让他躲避。 在那嗜血巨人赛恩充满黑暗力量的凝视之中,一副副惨状再度浮现在他的眼前。蔽塞眼目的眼罩被撕去,掩住心房的武道也被那愧疚挤占。 他未曾放下,因为他根本不敢捡起那份愧疚,又何谈放下? 身体忽然被一股能量所覆盖,他看不到,视界已经陷入一片漆黑,只感觉有一层奇异的能量,并非是魔法,包裹在已经破绽百出的金钟罩之外。 “辛苦了,李青先生。我对均衡忍者的迟来表示歉意。”声音穿透头盔,发出低低的共鸣。 那是慎的声音。 “谢谢。” 交叉在背后的双剑被他的手掌反握住,慢慢抽出,锋刃在鞘内的摩擦声与他的嗓音一样冷峻。 “不必言谢。对抗邪魔亡灵,本就是忍者的工作。” 第一百二十九章 对魔忍 赛恩不禁向后退了一步,盯着面前这个突然之间凭空出现的忍者。 他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正用自己那双亡灵血瞳的秘密凝视折磨对手,那是一种能够腐蚀人心的瞳术,伴随自己成为这副死灵身躯开始,作为以这种亡灵形态复生的报偿之一。 他已经准备用双刃的利斧了结掉李青那不破的金身,却出现了这种变故——神秘的紫色光辉笼罩了那人的身体,皮肤上已经黯淡的金线本来已经显示出了对手的油尽灯枯,那紫色的光芒却是外在形成了一层保护罩。 光芒愈演愈烈,身披重甲的忍者从那光亮的深处闪掠出来,一双利刃从肩头抽出,刃上隐隐透出的光泽令他感到不安起来。 没有来由的。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是无所畏惧的战争机器,永远冲锋在前的魔鬼,无论是生前还是死后,都以那股无畏感染着诺克萨斯。 尤其是当他拥有了这副不朽的身体之后。 这样的不安还是第一次。好像,好像那双剑之上的能量,可以将构造他这无所畏惧的身躯的力量斩得破碎支离。 均衡教派的忍者已经冲入混战军阵,赶往不死军团肆虐的城墙,用忍具和神奇的秘传忍术对抗他麾下的亡灵战士。 “没有任何作用的。”赛恩笑了起来,喉咙之中发出隆隆的笑声。“我们是不死者。没有人能杀死我们。” 他得意洋洋的表情突然僵住,“什么?” 视线之中,不远处的一名不死武士被影袭的倩影击中,女忍者手中的忍镰轻易地撕裂他的铠甲,划破血肉。 赛恩感觉得到从那名不死战士体内不断流失的黑暗能量,那女忍者的攻击竟然……竟然破坏了那能量的运转,那是维持不朽之秘的黑暗能量,是黑暗术士和炼金师在死者体内注入的永动的扭曲之能! 血瞳之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惊惧之色来。 没来得及他对眼前的情况作出判断,全副武装的覆面忍者提起双剑袭来,手中的双剑祭出一轮疾风骤雨般的攻势。 剑刃上奇异的光芒令他觉得心头发紧,不敢有丝毫不慎,好像那光芒背后的力量,可以毁灭他现在所依仗着的一切。 这样的战斗令他觉得生疏,他从来都是个横冲直撞的武士,无论生前亦或是死后,只不过死后更是倚仗这副不死之躯,在战场上肆意妄为,他不止一次用足以致命的伤痕,换取对手的死亡,而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般畏首畏尾的状况。 斧刃一横,将一双灵巧的利剑挡住,双方都不想撤力后退,便僵持不下。忍者覆面的头盔出现在了大斧利刃的另一头。 “忍者,亦是被称为对魔忍的存在。起初便是被训练来诛杀邪魔外道的战士,以僵死之躯存活于世,为虎作伥,早已是逆天道而行。不死者,你们的宿命到此为止了。”慎说道,声音平静好像在念诵宣判。 暮光之眼,以维系万物自然的均衡之道为准则,裁决一切的神谕代行者。 那些早已不成文的规矩,忍者的信条,好像这一刻突然鲜亮了起来。他们所使用的忍具,金属材质的是由光铸铁打造,木材质的则是用桃木制作,都是传说中专门用来对付魔怪的材料。 原来这些无用的讲究,是为了这样的时刻。 看见那不死战士被阿卡丽斩杀,彻底变成一具尸体倒在地上,慎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这神秘的不死军团,不过是黑魔法的产物,自然的元素无法毁灭,物理方式也不能破坏,击败他们的唯一办法,便是使用驱魔的力量,来自神灵的光。 而他手中的双剑——诛邪,便是将光铸铁的净化力量淬炼得最为完美的兵器。即便是面前这最强大的不死战士赛恩,也不能从此剑之下幸免。 金铁之声不断响起,双剑与巨斧一次次交击,锻造武器的金属在彼此的猛击下发出阵阵轻微的颤动。 阴云之间突然泻下一道光,慎扭腕旋剑,剑刃反光,明晃晃地映入赛恩的眼中,只是刹那间的晃眼,锋利的剑尖便已送入赛恩的身体。 “你……不可能杀死我的……”赛恩瞪着他,双眼几乎暴突出来。“我不会死的,就算你杀死我再多次,我都会以同样的方式复生。” 赛恩带着一道缝合疤痕的脸颊突然一僵,身体跌倒在地。他的尸身迅速腐烂,从口鼻之中流出恶臭的黑血,仅仅是在几分钟之间,便迅速变成了一堆腐烂的血肉,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气。 失去那黑暗能量维持的肌体迅速腐烂,倒在地上。城墙上其他的不死战士也是很快被赶到的忍者斩杀,那不死之身的弱点一经发现,振奋在艾欧尼亚阵中迅速蔓延开来。 他们恐惧的仅仅是未知的敌人,是异种、怪兽。而现在,这些看似不死的战士的秘法已经被揭开,他们就再也与寻常士兵无异。 被赶到角落里的艾欧尼亚士兵挥动着武器,那寻常的利刃虽然无法杀死那黑甲的武士,巨大的力道却直入他们的躯体,将那黑潮的阵线震退。 均衡忍者数量并不多,他们身手矫健地穿梭在艾欧尼亚的军阵之间,将遭到反攻的不死战士各个击破。 一时间竟然势如破竹。 那些黑甲的不死恶魔被敌阵中爆发的勇气震慑,更加令他们恐惧的,是能将他们重新变成尸体的忍术。他们多年征战,有恐惧作为先遣,凭借不死之躯横冲直撞,到了如今,恐惧于阵前突然倒戈,不死之躯遇到了真正的敌手。 他们的速度显得迟钝,他们的动作变得慌乱,他们甚至无法回忆起曾经那些关于战斗的技巧。 对于不会被弱小的凡人杀死的他们,那些东西早就被视为无用,对于不死之人,哪里还需要什么杀人的手段?那副不死的躯体便是最恐怖的利器。 但是现在,一切都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将他们迅速摧垮,他们开始逃跑,从高墙上跳下逃生,但更多的人被墙上的守卫拉住,忍者的短剑紧接着将他们不死的生命终结。投掷出的手里剑将几个还没来得及逃离射程的逃兵钉个对穿。 不远处黑衣的杜·克卡奥正抱着双臂,平静地看着高墙上突然溃败如山倒的不死军团。 “怎么……怎么可能?”泰隆惊讶地望着那个方向,虽然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表情,但是那出乎意料的慌张还是表现在了脸颊上。“连赛恩都……失败了?” 将军报以微笑,接下来的话和这个微笑一样,令身为家臣的泰隆也感到不明所以—— “传令下去,准备酒宴,战争结束了。” 第一百三十章 光的宿命 这次的胜利显得出奇的平静,也没有庆祝的酒会。 瑞吉纳德倒是准备了不少好酒,那些酒坛都是从叛国的商会代表泰瑞家中地窖里搜出来充公的,只留着庆功的时候用。 但是守军之中没有一点喜悦的气氛,终于战胜了那恐怖的不死军团时,多数人也不过是从肺里挤出一口浊气,就那样瘫坐在地上,然后在各自长官的喝令声里慢慢爬起来,打扫战场。 瑞吉纳德叫军官把酒碗分发下去,抱着酒坛穿梭在众位军士之间,给大家倒酒,扶扶他们的肩膀给他们安慰,大家也是都只是顾着闷头喝酒,没有了之前一场场艰难胜利后,大家酒碗碰撞,牛饮狂欢的感觉。 是啊,他们已经疲惫了。 因为疲惫,所以变得平静,曾经那些一起开怀畅饮的兄弟,有多少现如今只剩下过往的剪影,还有倒下那一刻,血污的脸颊上定格的表情。 在一周之间奇迹般竖立起的外城墙,瑞吉纳德曾经想将它命名为霍普森之墙,在海那边的语言里,用这个词表示希望。正如同白袍法师的到来,仿佛给这被灾厄恐慌统治的孤城注入了崭新的希望。 然后是这道普雷希典之墙,以圣王的名号命名之墙,是古老的英雄传说,他们以为自己能永远坚守下去,可是信念终究被时间磨秃,就像战友的生命般在他们的眼前消逝,还有这道高墙永不陷落的神话。 而这道墙背后的赛莱纳广场,平静与平和,死亡的剥夺令他们早已将生死看淡,那会是城墙被攻破后最后的希望,尽管看起来不过是困兽之斗。 他们将淡然赴死。也许这就是命运。 巴顿打断了他头脑里这无稽的文字游戏,他递上了最新的伤亡统计报告。 “这……这么多?”瑞吉纳德仅仅是扫了一眼,目光就再也无法移开,被久久定格其上。他的手指握紧,把那纸张捏皱,慢慢地垂了下去。额前的碎发把他的双眸遮住。 “好了,我知道了。” “那不死军团的尸骸怎么办?直接从城墙上扔下去吗?” “不,诺克萨斯既然能把他们变成这样的怪物,也一定能让他们再站起来一次。先在城内堆起来,再做处理。而赛恩的尸体,用长矛贯穿,立在主城楼上。”他说,对巴顿笑笑,待后者前去执行命令的时候,他的笑容才慢慢僵掉。他独自站在那里整理了一会情绪,又抱着酒壶,大笑着跟士兵们聊起天来了。 一定守得住的。他相信。却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会一再强调自己深信不疑的事情。 待到守卫们拖着疲惫的身体,回营房睡觉的时候,他依然在城墙上,双手在脸颊前交握,手肘撑着城垛,目光定定地望着远方。 他发现自己有一点绝望了。 “喂。还不休息,身体怎么会快点好起来啊?”阿狸走到旁边,不声不响的,不过瑞吉纳德并没有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也许是已经习以为常了。 晚风毫不喧嚣,静静地吹拂着他们的面颊,这里只有他们两人,这班岗的哨兵已经被瑞吉纳德换下,感激涕零地回营房睡觉了。 “已经好了的。”他说了谎。 “怎么可能?你又不是妖狐,无论多虚弱,只要吸足精魄就可以很快恢复活力。” “你答应过我不会去害人的。”瑞吉纳德提醒道。 “怎么办?一直都是人类自己送上门的呢。我什么都没有做,他们就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了呢。”她用那种软软的口气说道,声音里满是得意。 “如果不是魅惑妖术,他们也不会被害死的。” “那又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东西。那种魅力叫本能,是妖狐猎食的本能。与其说我在魅惑谁,倒不如说,是他们本性**,才会被我吸引,最终被自己的**害死更贴切些呢。”阿狸撅着嘴巴,抬手拢了拢发丝,不经意间,流露出一股颇为迷人的魅力。 “总之,以后不要魅惑别人了。”瑞吉纳德敲了敲她的脑袋。 “怎么,要你管?不过,倒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美目中的光华随着顾盼间眨动的眼睫流转向他的方向,唇间隐约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瑞吉纳德当然知道,这是阿狸招牌式的笑容,而当她露出这种笑容的时候,脑子里绝对是在酝酿着什么坏点子。于是他轻声笑了笑,那是纯粹由鼻腔完成的轻笑,温柔,而充满水汽的笑,看着她,慢慢等她说完。 “只要你可以一直陪着我啊。”她的声音轻得要命,好像她正用那条绒绒的尾巴,搔弄起他的心头那片最柔软之处。 瑞吉纳德被她的话弄得一愣,她的笑容和嗓音把他的思绪不经意间领向了另一个神秘的领域。 他是什么都没所谓的瑞吉纳德,是可以大笑着和漂亮的女孩子打打闹闹的家伙,比如娑娜,又可以波澜不惊地和美丽又冷傲的女人谈判,比如那高傲的审判天使凯尔。 他是那种可以整天嘻嘻哈哈,也可以严肃认真地去做事的家伙,但惟独不会处理这样的情况。 看到他那一刻有些慌张的样子,阿狸咧开嘴巴笑了起来,“开玩笑啦。才不要你这讨厌鬼跟着我呢。只要……你让我如愿以偿,变成彻底的人形。” 只是单纯的一桩交易,不是吗? “好。在那之前,我会好好看住你的。”瑞吉纳德方才有些僵住的表情,也融化成一个笑容。 刚刚心头有些冷却下的东西,又渐渐温热起来了,阿狸抬起头,看着瑞吉纳德,心中突然有点奇怪地希望,他们永远也不要找到帮她变成人类的秘法才好,只是永远那样寻找下去,漫漫无期。 其实,当开始与某个人关联起来的时候,梦想这种东西也会变成一个用来自欺欺人的存在—— 因为爱情叫人卑微,才拼命想变得伟大;因为心底对这个人类模糊却美好的感觉,才那么希望自己能真正拥有人类的样貌,对他而言不再是异类般的存在。听起来好像童话里讲的,那个爱上王子的美人鱼。 阿狸望着安静下来的夜空,这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甚至明亮得让人不禁泛起心潮。月亮象征着圣洁与智慧,换言之,也就是胡思乱想。 这样凝视良久,她开口说道:“弱鸡,你说,光,究竟是为什么而存在呢?就算是最强大的太阳,既消灭不了黑暗,也只能照顾这个世界一半的时光。况且,人们也不是真的喜欢光的,不是吗?不然也不会需要遮阳了。” “是啊。路越黑,才越需要有光照亮。越是黑暗的时候,人们越需要一束光,再微弱,再短暂也好,只要带他们度过漫漫长夜,然后在众人遗忘之处熄灭,也算是光的宿命了吧。”他双手支着城垛, “光的……宿命吗?”阿狸一脸迷糊的表情,说道,“我只是在说,人类是很虚伪的动物啦。” 瑞吉纳德看着诺克萨斯人在显眼的地方生起篝火,活的猪牛被四蹄朝上绑在木棒上,由健壮的力士一前一后抬着,运到连营前的空地中央,等待宰杀。 杜·克卡奥的宝座已经建起,乌木与兽骨搭建成的,那是还没有风干过的兽骨,骨骼的角质上,还残留着丝丝血迹。 “提前庆祝胜利的宴会吗?”瑞吉纳德望着这番景象,不禁自言自语道。 “怎么了?”似乎感觉到这家伙又要有什么动作,阿狸忍不住问道。 “当然是去参加了。”他说,“恶龙巢穴的晚宴,听起来会是充满戏剧性的一幕传说呢。而且,你没有看到吗?杜·克卡奥那家伙给我们留了座位,作为对手,不去的话,多少称得上是失礼吧?” 阿狸盯着他。他脸上这笑容本身,就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可是瑞吉纳德本人,却让她一点都放心不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赴宴 “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死,也许明天就会死在城墙上。所以死在哪里都是一样。他们今晚就开始庆祝,虽然不知道杜·克卡奥为什么有这般自信,但是他们确实早已奠定了胜局,剩下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等到他们杀死我们,还会有同样的宴会庆祝,只是到时候,我们已经没法参加了吧。” “我总是说,一定守得住。其实,有时候承认凡事都是有极限的,也没有什么不好,那样反倒更释然。岂能事事都未曾失败过。也许明天就会是最后一战,既然选择了站在这里,希望传奇的篇末,也可以同样光辉灿烂吧。” 他平静地笑了笑,在卡尔玛准备阻拦他的时候,说了这样一段话,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卡尔玛无奈地说道,耸起的肩膀落了下去,“道理总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人心就是那种,拼命地否定着真理,却又不得不认命的东西吧。天启者大人通晓天理,我其实不过是靠着巧言迷惑人心的家伙。” “是啊,”卡尔玛对他的自嘲表示赞同,“可是你有一种魔力,比你掌握的一切术式都要更强大。其实这一战,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正如所见,可是到了现在你已经创造了奇迹。” 言毕,卡尔玛回过头,唤了一句:“出来吧,艾瑞莉娅。” 听到她的话,角落阴影后的艾瑞莉娅才挪着步子,走了出来。她双手捧着一个漂亮的盒子,象征着艾欧尼亚的双龙图案浮动其上,好像那两条圣兽随时能从那铁皮的外壳上突然活过来飞出。 “这是什么?” 卡尔玛示意艾瑞莉娅将盒子打开,铺着软绸的内里,放着一件折叠齐整的衣服。“是圣王普雷希典留下的战袍。” “这是艾欧尼亚的宝物,我可受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就当是代表艾欧尼亚,完成死战到底的宣言吧。”卡尔玛说道,这语气,说不出是决绝,亦或是在叹息。 瑞吉纳德只好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件叠好的战袍,却不禁吃了一惊——长裤,披风,软甲,短靴。 这套装束,他曾在梦中见过。 ——果然,命运之日就要到来了吗? …… 杜·克卡奥坐在宝座上,搭建王座的兽骨上仍然散发出淡淡的血腥之气。 是诺克萨斯的传统,庆功宴上指挥官的宝座,必须用在战场附近现猎杀的猛兽之骨制成。诺克萨斯人相信,死去猛兽暴戾的灵魂仍然会在尸体上停留数日,直到血肉的气味被风干才会散去。 因此坐在宝座上的那人,必须有能够驾驭这凶戾兽魂的能力,才有资格去驾驭胜利。 杜·克卡奥端坐其上,纯色的黑斗篷一如往日,并没有任何装饰,他不需要用任何徽记来标榜自己,这样的装束,这样一张脸,便是诺克萨斯疆域之中,乃至全瓦罗兰最具权力的象征。 军团长们在他的两侧就座,围成一个数千人的大圆圈,他们中间还有一个个小圈子,诺克萨斯的女子在中间跳着原始又颇具**力的舞蹈。 杜·克卡奥靠在椅背上,淡酒托在手中,虽是已在胜利前夕,可他知道,有一种看不见的存在正压迫着他的灵魂。 他把酒一饮而尽,虽然更多的时候,他不喜欢喝酒,身为统帅,一切可能会影响到他判断的东西都与**无异。但他这次还是喝了,不仅仅是因为这点酒精无妨,他的杯子旁,另一个杯子已经斟满了酒,正如在他的右手旁,另一尊宝座空空荡荡。 没人敢妄加猜测那位置究竟是属于何人,只知道那定然是个可以与将军平起平坐的家伙。 但那样的人,是不存在的吧? 即便杜·克卡奥将军心中确实有着那样一个人选,众位将士也无人胆敢说出自己的猜想。因为他是诺克萨斯的军神,神明般的存在,自然理应无人可以与他比肩。 泰隆知道那个答案,虽然心中他并不认同那个家伙,与他尊敬的将军相比,两个人完全是天上地下。 “将军大人,我觉得城破尚需两三日,今日赛恩失利已经是意料之外,这艾欧尼亚的修炼者数量众多,深藏不露,竟破了不死军团的秘法。恐怕今日的庆功之宴,有些早吧?” 将军脸颊上的微笑显得平静而优雅,深藏不露的笑,让人完全捉摸不到他的心思。“现在正合适。若是晚了,他们可就来不及参加了。胜利需要同盟者共享,但更需要的,是让败者尝到我们的胜利美酒。” “可是您确定,他会来吗?” 将军笑而不语。 “艾欧尼亚人!将军,艾欧尼亚人在营地里!”一声禀报尖锐地撕开人群。人们纷纷站起来,原来围成的一个个圈子被打乱,但人群之中豁然出现一条路来—— 在众人的目光中,传奇法师大步走向诺邦军魂。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身后跟随着十来个身披铠甲的战士,之后是玄青色袍的卡尔玛,她的旁边是一个全副武装的忍者,他是均衡教派的暮光之眼慎,他们交过手的。更后面是一个打扮奇异的弓手,有着发青的皮肤和古怪的紫色纹身,全身散发出一种浓郁而奇特的能量感。 来人尽是全副武装,虽然深知自己拥有何等力量,可是面对那些冷暗的金属时,心头还是不禁有那么一刻,在担心对方会不会杀死自己—— 人类确实脆弱得可笑呢。 “诺克萨斯的营地不欢迎你们。诸位为何来此呢?”泰隆踏上一步,说道。 “这样说恐怕有点不太合适吧?”瑞吉纳德分毫不让,与泰隆针锋相对。“这里是艾欧尼亚的土地,可不是什么诺克萨斯的营地。不过按照艾欧尼亚的礼节,今晚我还是欢迎你们。只是没想到竟受到如此粗鲁的对待,这便是贵邦的待客之道吗?” 杜·克卡奥听见身旁泰隆的斗篷之下,刀锋离鞘的声音,但他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没必要,泰隆,让他们来。我早就等候多时了。” “诺克萨斯的礼数,向来是仅仅对于强者的。不过……阁下值得这份尊重。”他转向瑞吉纳德,在宝座中微微欠身,举杯做欲敬之意。“请。”他对瑞吉纳德微微颔首,示意他坐过来,他身旁这空出的宝座,便是为他所留。 同等的规格,正是为了给心中值得的对手。 第一百三十二章 罪魁祸首 “我想我已经赢了。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就是,只是我希望这场战争看起来更有趣些。”杜·克卡奥笑起来,将杯中晃动的红酒饮尽。 跟随瑞吉纳德一行的护卫武士,已经一撮撮地分散到诺克萨斯的营地之中,和诺克萨斯的士兵攀谈起来。 也许他们刚开始还彼此抱持敌意,但是战士的爱好通常是相似的,无非是女人和烈酒,几扎烈酒下来,就再也没有阵营的差别。 今晚不打仗,无所谓诺克萨斯人还是艾欧尼亚人。 战士喜欢用大口灌下烈酒来表现自己的勇气与力量,精致的高脚杯只适合不胜酒力,却喜欢装腔作势的文弱贵族,而杜·克卡奥是一个例外。 那是一个有着最阴暗的刺客出身,在沙场与竞技场上步步取得名望,最终凭借实力与手腕踏上权力之巅的男人。 “你是说,你不过是在游戏?否则从一开始就会派出最精锐的战士吗?” “不,不完全是。不死军团的集结确实需要时间。赛恩的身体也是通过了又一次改造,才投入到战场之中。很多时候是为了战略的需要,况且,既然结局早已注定,我要的不是毁灭艾欧尼亚,而是彻底摧垮它。我要让他们看到希望的假象,正如你给他们带去的东西一样,然后给他们重重的一击。我要他们接下来的数代人,再也不能集结起对抗我大诺克萨斯的勇气。” “这你便错了,如果这场战争只是一场比较双方胜率的游戏,那么一开始,普雷希典之城便是属于你了。可是我从来不相信什么逻辑,因为我能改变这概率。”瑞吉纳德回击,目光凝视着杯中晃动的酒液。 “但你也看到了,刚开始你有万人,如今恐怕要拿出四百人与我对抗,都不算容易吧?”杜·克卡奥淡淡地笑道,“明天你的尸体就会躺在搭起的柴堆上,我麾下的将士围绕着你喝酒狂欢,就像今天一样。你会得到厚葬,但那对于一个死人来说早已失却了意义。因为你的命运将完全被我掌控在手心里,我可以将你的存在从世人的记忆中抹去,我可以玷污你的声名,我将建立起瓦罗兰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帝国,至于你在历史上的分量,也不过是我一念之间就可以裁决的事情。” “你是个出色的领袖,杜·克卡奥,你懂得运用一切武器,不止是看得见的利刃,还有威慑、恐惧甚至迷惑人心。历史由胜利者书写,那是你的事情,我只想提醒一句:很多时候,越强大的武器,越容易反过来吞噬它的主人,对于谁都一样。” 将军的目光忽然顿住,眼中似乎有什么光芒闪烁着,尽管这个转瞬即逝的表情显然被他刚才的某些字句触动到,但仍然风轻云淡地说道:“但我不是普通人,我征战多年,从来没有失败过。” “我也没有。” “很快就会有了。”将军说道,“我知道你把希望寄托于战争学院议会,还有德玛西亚嘉文三世那老家伙的身上,但他们恐怕没法及时抵达。就算他们现在魔光一闪,出现在战场上,也无能为力。你看到我的军团了吗?从无败绩,他们生来就是为了胜利,我手上还有三支这样的军团,除此之外,还有另两支集结在祖安的海港,又有谁能阻挡我征服的脚步?” “没有人。”瑞吉纳德承认道,“本来我也没有奢望阻止你,杜·克卡奥。你的剑术邪异,独步瓦罗兰。我只是在尽我所能阻止你。” “这有什么不同?魔法师果然改不掉喜欢绕弯子的习惯,所以黑色玫瑰的魔法师们才被我直截了当地吓退到地底下。” “我的意思是,即便到了今天,我只剩下如此可怜的兵力,与你抗衡如同以卵击石,但你认为,我会打开城门,将艾欧尼亚拱手相让吗?” “不会。” “我和剩下的全体将士都不会相信我们会最终取得胜利,可是我们依然这样做了,那么你觉得我们是为了什么?” “你的话让我感到可笑,我同样为你们感到悲哀。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 “战争里谁的牺牲有意义?这世上有谁的活着、死去,仅仅是为了一场战争中的某场战斗?你是战争的策划者,杜·克卡奥,这一战中死伤的千千万万人,艾欧尼亚人、诺克萨斯人,都不过是你阴谋的牺牲品。战争会埋下仇恨的种子,而靠这血腥的杀戮,占据再大的疆域,也是无法征服瓦罗兰的,因为你给世界带来的只有痛苦。” 杜·克卡奥闭着眼,抿了一口酒。似是在细细品味那弥留在味蕾上的味觉。他突然说:“不,瑞吉纳德,我发现你弄错了一件事。” 瑞吉纳德看向将军,似乎从那刀刻的薄唇间,即将吐出让他震惊的话语来。 “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的人并非是我,而那个人恰恰是你,瑞吉纳德。” 他睁大眼睛,没有反驳一句话,只是这句话的冲击十分巨大,他不禁睁大了眼睛,浅墨色的瞳孔中溢满了惊异。 “没错,就是你,瑞吉纳德。”将军从宝座里站起身,指尖托起的酒杯里鲜红的酒液晃动不止,他对白袍法师的反应满意地笑笑,迈开长腿悠闲地走开几步,侧过脸。 “其实这世界上哪里会有人真正喜欢杀戮、战争?暴力永远只是迫不得已,是因为总有些人不愿臣服。这世界自洪荒伊始,便是由强者创造历史,只不过弱者愚蠢的抵抗,让这物竞天择的过程,演变成一场场血腥的屠杀。而你是罪魁祸首,给羔羊们带去它们本不该拥有的勇气的罪人,瑞吉纳德。” 瑞吉纳德看着将军的眼睛,那双毫无温度的浅蓝色的瞳仁,好像罩着一层冷雾,氤氲的雾气好像笼罩在心头的迷惘。 …… 盖伦倚在船舷的栏杆上,一双眼睛凝视着大海。 海面仿佛一面偌大的水银镜,反射出星月的倒影,下弦月漂在水上,不断被波浪撕裂,永远都在东北方离他们四百多码的位置上。仿佛他们与整个世界隔绝在外,他甚至觉得似乎他们正漂泊在宇宙的星河里。 轻柔的海风吹拂着三角的船帆,舵手站在船尾的高处,从那里可以将一切尽收眼底。右舷处一个年轻的德邦海军士兵正用捆了绳子的铅锤测量,他不断喊出水深的变化,避免船只碰到海底的暗礁。 另外四艘船舰在周围航行,众星拱月般簇拥着他所在的主舰,朝艾欧尼亚的方向迅速前进——那是一个被海外迷雾笼罩住的东方之岛,而现在,它需要德玛西亚的援手。 而他身旁的男人,和这夜里同样静谧。叫做泽洛斯的男人,那个在破碎的木板上漂流了数日,被拉克丝发现时已经濒死的艾欧尼亚男子—— 他完全是靠着可怕的意志从死神那里爬了回来。军医这样告诉盖伦。 真是安静得出奇,这样的夜晚,平静了海流,反而也搅动起了心潮。 “会没事的。诺克萨斯的恶行一定会被阻止!而且,她也一定没事的。”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盖伦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个男人不平静的内心,他也有个妹妹,拉克丝,聪明伶俐,可是每次她去诺克萨斯执行间谍任务的时候,他都担心得不行——这种奇异的,来自血脉的羁绊。 “我没事。”依然是平静而抑制的语气。 男人本该如此坚强,不是吗?只要他听懂了刚刚他那番话就足够了。盖伦正想着,忽然听见一声巨响,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的甲板上炸响,伴随木板断裂的刺耳声音。 是灌铅的炮弹。 他和泽洛斯都下意识地赶忙跑了过去,所幸无人伤亡。那断裂的甲板下,安静地躺着一颗青黑色的炮弹,沉重的弹丸之上,白色的石灰粉勾出一只狰狞的骷髅头的图案。 “快看!”他听见水兵的声音,远方几道黑魆魆的船影正如同陡峭绝壁般朝他们逼近,甲板上方飘扬着骷髅的旗幡。 “从现在开始,你们和你们的船,都归老子了!反抗者,杀无赦!”粗野而充满磁性的男声从远方逼近的舰队传来。 盖伦听到,身旁泽洛斯的呼吸声,突然变得急促起来了,他打着哆嗦,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海……海洋之灾……普朗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决战之约 瑞吉纳德眯起眼,看着杜·克卡奥,可是将军方才的一席话在他的心头萦绕不散。 他一直在努力达成心中所向往的和平,可是在构造和平世界的努力中,又参与了多少战争呢? 他真的错了吗? 杜·克卡奥示意侍从为他斟满酒杯,“狮子会吃掉羊群里跑得最慢的那些,而他们的弱小,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完全归咎于它们自己。艾欧尼亚就是那样一只最病弱的羊,你可以保护他们一次、两次,却不能永远帮他们避免战火。诺克萨斯正是因为从不怜悯弱者,整个国度才如此蒸蒸日上。” 将军望着魔法师晃动的目光,鼻息间发出一声笑意,“也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逻辑,不过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事业并没有你想象得那般正义。”他轻声一笑,朝仆从比了个手势,早就候在旁边仆从便献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虽然只有鸽子蛋般的大小,但瑞吉纳德已经能透过外盒,感受到其中蕴藏的魔力来了。 “你旧伤未愈,这段时间的战斗又让你消耗巨大,这盒子里的药丸,是沙维尔·哈特博士的杰作。它可以迅速将你的身体调整至最巅峰的状态,不过代价是,药效之后,你的精神力会陷入枯竭的境地,不能再施放咒术,需长时间的静养才可以恢复。若是在那虚弱时期强行施展,便是魂飞魄散。” 果然,完全是不留一点后路的药物。 不愧是出自哈特博士之手,那个炼金狂士,疯子一样的科学家、炼金术士。他执着于人体改造的禁忌领域。赛恩与他麾下的众位不死战士正是在他的科学之下复生成这样恐怖的战争机器的。 瑞吉纳德接过锦盒,抬起眼睛看着杜·克卡奥,又低下头看着手中不断向外散发着魔力的锦盒,并没有说什么。虽然他刚开始并没有打算接受他的赠礼,可是心中隐隐觉得自己应当收下。 他从来不会轻视自己的预感,因为那命运之瞳的禁术,往往会将未来之事的残片混杂入他的感官。 “既然如此,这东西我就收下,只希望阁下不要为此举后悔。” 将军见瑞吉纳德如此爽快地收下,微微挑起了一边的嘴角。 他将这药丸赠与瑞吉纳德,是因为他觉得有些不公平。听这魔法师的呼吸声,显然刚刚与弗拉基米尔的战斗使他的消耗巨大。即便要终结他的传说,他也不希望靠玷污自己名誉的方式达成。 他可不希望有人评论说,杜·克卡奥将军干了件见不得光的事。 “既已酒过三巡,是时候与你的部下回去,整理一下心情与武器了。”杜·克卡奥缓缓说道,“明天,一支势不可挡的诺克萨斯军团将会出现在普雷希典的城墙之外,之前我欣赏你们的勇气,在每次猛攻之间,都给你们足够的时间休息。但在日出之后,我将下令进攻不止,直到夺取整座普雷希典之城!” “如你所愿。我们也将死战到底。” “倒不如做一个小小的约定,日落之前,若是这普雷希典仍未被我攻陷,我便退兵,仅由你一人与我决战,了结这场纷争,你认为如何呢?” “日落之前?将军如此自信,就不怕失手吗?” “时候不早了。”杜·克卡奥脸上的笑容深藏不漏。“祝你们好运。” 瑞吉纳德也没有继续追问,他看到之前分散到军营各处的众人已经在那边的篝火旁等待他了。 “我最后还想问将军一件事。” “但说无妨。” “这次赴宴,该不会和上次一样,又是将军大人的计策吧?” “放心,并没有那个必要。” 瑞吉纳德看着将军,对方脸上的笑容看不出是否是在说谎,他转身回到卡尔玛他们中央,诺克萨斯的军士分立在两旁,举起兵器向他们致敬,瑞吉纳德也向他们还礼,只是杜·克卡奥凝视着他的那双冷色的眸子让他感觉全身都不舒服。 他们回到普雷希典牢不可破的高墙,城垛上执岗的士兵看到了黑暗里他们身上微微亮起的灵能之光——那是卡尔玛为了避免他们之中有谁遭到暗算准备的,城楼上顿时响起喝令声来,城楼内轴轮被军士扳动旋转,铁闸门缓缓升起。 走进城门的阴影前,瑞吉纳德谨慎地回头望了望诺克萨斯军的方位,这个距离没有任何监听魔法能够起效,才放心地问韦鲁斯道:“怎么样?” 韦鲁斯摇摇头,“没有,在军营里没有发现他们的破城锤。” 他的话音与铁闸门同时,在身后重重地落下。 瑞吉纳德回首的目光越过闸门的铁栏,心中固然感到阵阵奇怪,这铁闸门无比坚固,而且被古老的符文魔法所保护,唯有用同等强度的魔法增强过威力的破城锤才能将其攻破。 但他心中也默默松了口气,看来只要想办法稳固住城墙上的防线,便可撑过明日的猛攻了。 不过想想,光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就足够棘手了。 “大家好好休息,明天就是决战,杜·克卡奥承诺说,我们会看到前所未有的攻势,但我也保证,他会看到艾欧尼亚人身上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的声音平静,在暗夜之中跳动着,好像此时这十几人胸中坚实跳动着的心脏。 …… “出来吧,泰隆。偷听别人的谈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目送着瑞吉纳德离开后,杜·克卡奥抱着双臂,盯视着角落里,营帐将火光遮出的一处阴影。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人。”泰隆从阴影之中现身,隐藏的技术几乎天衣无缝,现身之时简直好像是他的身体突然从那影中剥离出来,看不出一点征兆。 “你的匿形术还是我所传授,看破这伪装自然不难。”将军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朝自己的营帐走去,一边对泰隆说道。 “可是,大人,您真的确定……要定下在日落之前攻陷艾欧尼亚的约定?” 那是如此紧迫的时间。 即便真的是胜券在握,此时此刻为自己附加这样的条件,也未免太冒险了吧?虽然泰隆承认,他所了解的杜·克卡奥将军,就是这样一个喜欢冒险的人。 更准确地说,他和他皆是刺客,本就是无时无刻不在冒险的阴影舞者。 嘴角却微微勾起,“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危险游戏 一行人默默走在城市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各怀心事。 这是城市的主干道,本应该是繁华的代名词,现如今已经是无比萧条的景象了,没有了沿街叫卖的商贩,也没有了悠闲散步的人群。 往日的那些从繁华城市升起的喧嚣声,街头巷口的吆喝声,小孩追逐打闹的嬉笑声,都已经是往日虚华的泡影,不真实地漂浮在如今空荡荡的城市之上。 瑞吉纳德头脑里,则都是刚刚杜·克卡奥所说的那番话。 韦鲁斯紧锁着眉头,诺克萨斯偌大的连营和庞大的军队让他望而却步,他满脑子都是他们的大军集结起来的模样。 一行人在某个岔路口分手,各自回自己的房间去,战士们去食堂领自己的那份食物,担心日出之后将没有时间享用这最后的饱餐。 卡尔玛回到她的神殿,为这场战争祈求古老的艾欧尼亚守护神:“伟大的神龙敖兴,若是你听得到我的请求,就请下凡拯救艾欧尼亚于危难。我们怎么能……怎么能让瑞吉纳德那样一个海外者,肩负起守护我们家园的重任,那太重了……又是他不该承受的重量……” 祈祷声慢慢变成喃喃的低语,若是此时的神殿里有其他人,就一定听得到她那低低的啜泣声。 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吗?那种与人类比起来,神秘而伟大的存在。若是存在,是否还记得和渺小的凡者,许下的守护的诺言呢? 她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终于失声痛哭起来,抽噎慢慢变成无声,最终她沉沉地睡去。 好像这是一生里最最无力的时刻了。 瑞吉纳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脑子里乱乱的,一片混沌,有一种通宵熬夜后的空白之感,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好像浮在空气里。 不过眼前的一幕让他一下子清醒起来,平时自己用来部署作战计划的办公桌上,趴着一颗安静睡着的小脑袋。 阿狸安静地睡着,脑袋枕着胳膊,头顶的尖耳自然地垂着,九条毛茸茸的尾巴缠在自己的身体上,好像一条随身自带的软毛毯,看起来就很舒服的样子。旁边的矮壶里,瑞吉纳德注意到里面的咖啡还温着。 这家伙……这样子睡觉会压迫神经,影响胳膊的血液循环的,醒过来的时候一定感觉像是废了一条胳膊。 他摇摇头,抱起她,轻手轻脚,生怕弄醒了她,慢慢托起她的后颈与膝弯,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 她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吓了年轻的魔法师一跳,她身后的尾巴似乎也受里面软骨般的东西控制,紧绷起来。但还好她并没有醒来,她的头靠着他的胸口,尾巴松垂下去,又安静地睡着了,还咂巴咂巴嘴,不知道在做什么美梦——那真是一种奢侈的享受呢,瑞吉纳德不禁想。 他松了一口气,把她抱到隔壁的卧房去,一只手在她柔顺的蓝发里,另一只手掌上的神经,则被她那双白腿嫩滑的触感温柔地统治。 这让他感觉有些窘迫。 他有些费力地用臂肘压下门把手,走进卧房,慢慢把她放到床上。在他准备撤开手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一条白尾巴缠住。 睡梦中的阿狸,用她的九条尾巴紧紧地缠住他。瑞吉纳德一惊,身体已经被尾巴紧紧拉住。 他失去平衡,朝床上倒去。 这一刻他竟然对自己释放了羽落术,也许是因为心里太怕自己压醒了熟睡的她,那恬静的样子他实在不舍得惊醒。 于是他轻柔地,倒在床上,两个人的脸颊就在咫尺之间,彼此的呼吸轻轻扰动着脸颊上敏感的肌肤。安静合着的眼睑,修长的眼睫,俏丽的脸蛋,还有那柔嫩的嘴唇。 他看呆了。 世上的一切都瞬间化作了虚浮的泡影——村落,城市,地下室窸窣的角落,乃至巨神峰那拔地而起,全瓦罗兰最接近太阳的宏伟山崖。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障目的虚影,不再重要地消散开,只有这种感觉真实得如同骇浪惊涛。 他只记得自己吻了上去,是一个安静的长吻,几乎让他感觉窒息。 他感到缠在身上的尾巴,随着这温软的一吻,慢慢融化掉,卸掉了那种紧紧缠绕的力道,松开了他。 他站起身,立在床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嘴唇,看着正安静睡在床榻上的九尾妖狐阿狸,说不出此刻自己的心里是一种什么味道。 九尾妖狐吗?果然是有着奇异的魅力呢。 世人皆知烟草令人上瘾迷醉,哪怕真的有人是独爱烟草燃烧的味道,也只会相信,自己是被那烟瘾缠身,因为那是一种令人上瘾的东西。 就像没人会相信自己对这九尾妖狐的感觉。究竟是魅惑的妖术,还是心底深处隐约的驱使?谁都说不清楚, 只因为她是九尾妖狐,魅惑众生的天地灵物。 爱上一只九尾狐狸,是最最危险的游戏。 …… 李青在昏迷中呓语不停,他在发烧了,古铜色的肌肤已经发烫,好像被红焰烧热的铜块。 索拉卡用凉水把毛巾浸透,擦拭他的身体为他降温,温凉的毛巾划过他肌肉的轮廓,试图让那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 原本无时无刻不戴在头上的眼罩已经被他除去,现在谁都看得到盲僧李青完整的脸庞。年轻,还颇很英俊的样子,只是现在他的身体状况让人无暇注意其他。 被赛恩重伤后,他一直在发烧,虽然从外看不到一丝半点的伤痕,然而身体内的经络已经被硬生生抗下的强大能量冲撞得一团乱,即便索拉卡施展星辰之力,也不能将那损坏的部分完全修复。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用凉毛巾尽量给他的身体降温,避免这种创伤带来的高烧损坏到他体内的脏器。 房间里有一种高烧病人特有的,甜腻得恶心的气味。索拉卡自己的脸色也是显得病恹恹的,几天来她一直在战地医院照料病人,血腥味与消毒用的药草汁液味道混杂在一起,更是让她感觉难受得不行,脑子也一直处于一种昏昏沉沉的状态。 接下来她只有静候奇迹,希望他能凭借自己的毅力捱过高烧的折磨吧。 少女在旁闭目祈祷,每当她虔心祈祷时,额上的独角流转着星光月华,隐隐看去好像有一个模糊的独角兽之影笼罩在她的身体上。 心头的感应让她不禁一惊。 那熟悉的感觉,分明是让她心怀羁绊的那个人啊——易。 他就在不远的地方,凭借她这早已突破凡俗的精神力,已经可以感应到了的距离。她强行平静下掀起波澜的心潮,想确定他的具体方位。 可是这时,刚刚那模糊的感应已经一闪而逝。 这感觉……是什么呢? …… 这夜晴朗无云,月光将普雷希典的高墙映照得清清楚楚。 主城楼之上的哨兵盔甲上尽是血迹,双眼里早已写满疲倦,上下眼皮打架不停。 诺克萨斯将会在天亮后发起攻击,今晚他们并不需要打仗,诺克萨斯的军营方向也没有任何动静。况且,最重要的是,只要他不睡得太沉,钩索拉住城垛的声音在这暗夜里那么清晰,一定能叫醒他的。 哨兵开始在心里为自己寻找开脱的理由,他实在是太困了,天亮前的一两个小时,是夜晚最黑暗的时候,也是最困倦的时候。 他脑袋一沉—— 然后滚落在他自己的脚边,连死亡的痛苦都没来得及写在脸上。 血从断掉的脖颈喷出,哨兵无头的身体软软地摔倒在地,身后深邃的黑暗里,突然亮起了一双赤瞳。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木马计 尘背着剑,走到城墙上,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此时太阳初升,天色尚早,空气也特别清新。他将双手扶上城垛,极目远眺。远方诺克萨斯的连营出奇地安静,简直好像……人去楼空。 他低下头,映入眼帘的景象吓了他一跳,成群结队的诺克萨斯人正在城墙下集结,他们借助梯子无声地向上攀爬。最上面的斧头佬注意到了背剑的少年,对他阴森地笑着,脸上的刀疤扭曲起来…… 距离已经足够他看清这人的脸孔。 该死!是敌袭!怎么会没有哨兵提前发现? ——这时他才注意到一个严重的问题,这城墙之上空空荡荡,一个执勤的士兵都看不到。 “敌袭!准备战斗!”他大声呼喊着,但他发现自己的喊声太小,他拔出剑来,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塔楼奔去,在那里有能让整座城市听到的警钟。 一个身影飞扑过来,把他撞倒。“你完蛋了,今天是艾欧尼亚的末日!”那撞倒他的斧头佬笑了起来。 尘握紧手中的剑,胳膊撑起身子,向侧一滚,躲掉了斩首的巨斧。提剑朝诺克萨斯人胸前的空铛刺去,剑锋刺中他的胸甲,被坚硬的护甲挡住。 斧头佬轻蔑地一笑,勾起一侧的嘴角,脸上的刀疤随之扭曲起来,构成一个颇为残酷的表情。 但很快,他便笑不出来了。 尘深吸一口气,意念有如脱缰之马,剑意灌入手臂,被盔甲挡住的剑又是向前一顶。没有破开护甲,看似无用的努力,但斧头佬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他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剑中喷发,穿透盔甲,让他全身一顿,内脏发出阵阵扭曲的痛感,他一口血吐了出来。 这便是师父一直希望他掌握的剑势,将意念的力量孕于剑中,便可视坚甲于无物。只是不知道,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师父看到他修行的成果呢? 他撤剑回身,这斧头佬不过是个先锋,成千上万的诺克萨斯人就在城下,向上攀爬,他绝对不能恋战。 他进入塔楼,在螺旋的楼梯上奔跑起来,塔楼的二层竟也是空的,只有几袋锥头箭,柜子里还有临时包扎伤口用的绷带,墙壁上的箭孔传来嗖嗖的风声。 本该执勤的士兵都在哪里啊? 他在楼梯上飞奔,螺旋的楼梯影响了他的速度。可是他越来越觉得,这好像是个孤立无援的噩梦,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好像整座城市只剩下了他一个。 他爬到塔顶,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爬上城墙的诺克萨斯人,他们好像洪水越过堤坝,而这城墙的保护之后,是艾欧尼亚庞大的建筑群。 几段城墙已经陷入了战斗,一些守卫发现了他们的进攻,但是还不够,他们身陷苦战,来不及通知尚未察觉到敌袭的战友。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警钟摇响,笼罩整个城市的钟鸣好像恐怖的启奏。 …… 临时医院的门被撞开,乌迪尔慌慌张张地闯了进来。 索拉卡一脸迷糊的表情看着他,显然一夜没睡让她也显得有些涣散。“诺克萨斯攻进来了!索拉卡,巴顿将军命令你们赶快撤离!从现在开始医院要迅速转移到神殿里。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怎么可能?这里有太多伤患,要想转移他们,担架的数量明显不够,而且还有药材和……” “伤势太重没办法转移的,必须处理掉。” “处理?”索拉卡生气地瞪着乌迪尔,没想到这家伙竟会说出这种话,“你是说……杀掉那些动不了的无辜伤员?” 乌迪尔却平静地冲她点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把能动的家伙都转移到市中的神殿去,不能动的那些,把他们活着丢在这里太残忍,你觉得诺克萨斯人会怎么对待他们?” “不知道……”索拉卡喃喃地说道,“但是我会转移所有人,尽我所能……就算死在路上,也比就这样被杀死在床上强。” “那么就请抓紧时间。”乌迪尔说道。 他转身正欲离去,索拉卡叫住了他:“城墙上怎么样?” “诺克萨斯已经登上了城墙,不知道为什么,哨兵没有及时发现。战士们还在坚持,但诺克萨斯人已经攻入墙内的甬道,我们正努力守住楼梯井。巴顿将军已经带人赶去主城楼的控制室,因为似乎有人试图打开铁闸门……一支……好几支诺克萨斯军团全在铁闸门外待命。” 末了,他转过头说道,“我会尽力掩护你们的。”然后他消失在楼梯的深处。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吗?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可是心中还是在一直抗拒接受这个事实,不是吗? 人就是这样一种喜欢自欺欺人的动物吧。 不清的低吟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是病榻上的李青发出的。他醒了,但是看起来还在发烧,索拉卡慌乱于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现在的情况,他却已经开口了。 “我知道他们来了……扶我起来。” 索拉卡听过他的话,讶异地看着他。他打算做什么?他现在可是个病人啊。 …… 巴顿将军和身后的几名战士匆匆踏入主城楼,全副的盔甲随着他们的动作铿锵作响。 有人在试图升起铁闸门,诺克萨斯军就在门外虎视眈眈! 他推开控制室的大门,这里是城门的正上方,控制铁闸门升降的轮轴就在这里,在这里,巴顿看到了正在扳动轮轴的那人。 苍白的皮肤,强壮的肩臂,一双让人望之胆寒的赤色眼瞳。 这家伙明明刚被暮光之眼击杀的,怎么会…… 赛恩看着错愕的几人,放开手上扳动的轮轴,提起放在一旁的巨斧,森森笑了起来。“我说过,我是不死者。” …… 海浪拍打着海边的峭壁,海水像是整块的,蔚蓝色的琉璃,晃动着,撞在岩石上破碎,白色的泡沫在清晨时分的阳光下泛着白光。 艾欧尼亚的海岸。 几艘大船靠在岸边,通过木板桥下船上岸的士兵不断在海岸上集结起来,汇聚成一支武装精良的战队。 为首的男子身材高大,他的盔甲华丽而且极为厚重,将魁梧的身材映衬得淋漓尽致,蓝色的围巾缠在脖子上,抵御着海风的寒冷。 待到全体整装待命,他操着浓重的口音,那是一种骄傲而习惯于上扬音调的口音,只可能来自于那骄傲的正义之都——德玛西亚。 “诺克萨斯的阴影在这里肆虐,我们追随至此!艾欧尼亚已被围困数月,他们需要我们。而诺克萨斯的恶徒们将为德玛西亚正义的审判颤抖!”他环视在场的众位将士。“我们是谁?” “无畏前锋!” “全体听令,向普雷希典进军!德玛西亚!” “德玛西亚!” 震天的呼声在艾欧尼亚的海滩上升起,德玛西亚的军团雄赳赳气昂昂地开始急行,拉克丝用手肘撞了撞刚才慷慨激昂的哥哥盖伦,坏笑着说道:“还不错嘛。” 大块头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嘿嘿嘿,那是当然。” 第一百三十六章 失陷 眼瞳里的惊讶很快变成了惊恐,巴顿眼睁睁地看着身旁的士兵倒在巨斧的利刃之下,自己却动弹不得。 该死的,他怎么会被恐惧震慑住? 在割下最后一个家伙的脑袋之后,赛恩咧开嘴,大笑起来:“没用的,艾欧尼亚的将军。凭借你那可怜的精神力,是没可能逃脱我的。” 苍白皮肤的巨人抬手一抛,把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丢向他的方向,砸在他的肩膀上,然后滚落在脚边。 巴顿定睛一看,便是急促地喘着气,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使不上力气。那是一颗头颅,属于刚才自己手下的那个士兵。断颈上割裂的伤口血淋淋的,光是看着就让他不禁感觉自己的脖子也在隐隐作痛。瞳孔已经随着生命的消失慢慢发散无神,然而那双惊恐的眼睛将巴顿心底深处的恐惧慢慢引燃—— 好像那上面定格的,正是自己此时的脸色。 赛恩看着他的模样,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大步走向控制城门的轮轴。 “只要转动它,普雷希典牢不可破的城门就会升起,诺克萨斯将有如君临。作为艾欧尼亚的将军,你应该目睹这一幕。” 他说着,大手已经握住轮轴的握杆,猛然压下。 机械的传动声随着转动的轮轴,隔着身下的地砖传来,大门正在缓缓升起。 他似乎能听见门外诺克萨斯武士迫不及待的磨刀声,他们一直在等待这个时机,他们将咆哮着冲入城墙,冲进这神秘的东方之都的街道,用那最野蛮、最血腥的方式去屠杀,去劫掠! 喉咙深处发出愤怒的低吼,已经被那可怕的血瞳禁锢住的身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拔腿冲向赛恩的方向。 战友的躯体倒在血泊之中,他们已经竭尽所能,他没有保护他们,可是战士的宿命,并非彼此保护,而是用生命去尽力阻止来犯之敌。 知不可为而为之。 人还真是愚蠢得要死呢。在认识那个白袍法师来到艾欧尼亚之前,他一直在心里唾弃这种蠢事——为什么要为徒劳的努力付出生命呢? 至今他也想不清楚,只知道现在他要做的事情,确实是一时冲动,却并不为此后悔。 他的双腿由于恐惧而有些发抖,他的剑已经被连日的战斗沾满了血锈,他举起宝剑扑向赛恩的高大的不死身躯,长剑砍中了他的手臂,并不能对赛恩造成多大的创伤,却让他惊讶于这家伙的挣脱。 巨人咆哮着去拿自己的巨斧。巴顿握上轮轴的控制杆,将开始抬升的大门狠狠落下。腰上突然一痛,他低下头,看到腰部被割裂开的伤口正汩汩流淌出殷红的血来,还有那嵌入伤口的斧刃,明晃晃的斧面上映照出他的脸颊。 看起来可不是个惊恐的胆小鬼嘛。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然而身体一顿,喉头阻塞着一股热流,吐出一口鲜血来。他的身体重重地栽倒。 “真是嫌自己活得太久了吗?”赛恩不屑地一哼,走向轮轴,腿却被用力一抓。他转过头,看到巴顿正面带笑容地瞪视着他,气力不断流失的身体死命地把他的腿拖住。 赛恩一惊,面前这个艾欧尼亚人的身上,竟然让他想到了当年那个在德玛西亚断头台上大笑的自己。 巴顿用尽全身力气,把手中的长剑钉进了赛恩的小腿,利刃刺穿踝部的韧带,然后…… 赛恩的巨斧斩落,将他的生命彻底终结,不死巨人接连补上好几斧,盯着这艾欧尼亚将军的尸身很久,好像觉得他还会再次站起来似的。 但是没有。 到此为止了。这是一个由超自然的力量干预的世界,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力量的差距在这样的世界里,永远是人类的意志所不可逾越的鸿沟。 大手握上轮轴的握杆,轴轮转动,铁闸门缓缓升起。 …… 墙内的楼梯井里,猴子悟空带着新赶来的一队士兵守住了入口,尘趁机包扎好了前臂上狭长的伤口,疼痛让豆大的汗珠积在他的额头上。 出乎意料的是,诺克萨斯的进攻似乎开始减弱。 他们似乎在重新整队,或者是准备撤退了?不,那是没理由的。 尘不解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很快,他们接到了那个不幸的消息:诺克萨斯已经停止对城墙的进攻,开始朝城门下的甬道集结突入。 尘赶到城门后面之时,大门已经洞开,诺克萨斯的黑甲武士潮水般涌了进来,三十多名艾欧尼亚战士正在拼死抵抗。 他想冲过去加入他们,但悟空抓住她的胳膊,对他摇了摇那只长满毛的猴头。“别,没用的。” 尘握紧了拳头。 “退去神殿那里,那里是俺们最后的希望了。走,走吧!”他拽了拽他的胳膊。尘的拳头慢慢松开,朝遗弃的城区中跑去。 诺克萨斯人越过城墙前的防线,无数双链甲靴中的脚踏着地面,发出雷鸣般的声响。他们开始追击撤入街巷的艾欧尼亚人。 城门后的战斗还在继续,但是尘并没有看到他们战死的样子。 …… 瑞吉纳德被门外战斗的声音惊动,冲出房门的时候,一个诺克萨斯斧手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尖声的雷鸣让他来不及惨叫,便直接化作了一堆焦炭。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及时发现?他在心中埋怨起自己。 城墙已经失陷,城门被什么人打开,诺克萨斯人正鱼贯而入…… 迎面跑来的是一张张惊恐的脸孔,每个人眼中都写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恐惧。而诺克萨斯的武士手提巨斧,带着残忍的大笑在后面紧追不舍。 必须赶快撤到市中心的广场去。在那里还有最后的机会,凭借长老院两栋坚固的建筑与神殿,对诺克萨斯进行最后的抵抗。 他想回到房间带阿狸出来,可手掌刚刚握上门把,一把尖利的刀锋突然划过空气,钉在木板门上。 泰隆。 “你走不掉的,瑞吉纳德。” 瑞吉纳德默声念咒,将保护自己办公室的魔法结界再度加固了几个层级,用来保护阿狸不受伤害,反正无论什么样结界,她都是可以轻松跨过的。 然后他睁开眼,收起心绪,准备再次对付眼前这个家伙,不过首先要做的,就是把他引离战场—— 既然杜·克卡奥将军有意与他决战,泰隆又是他的家臣,将军就定然会离开战场,无论如何,这对于坚守神殿的卡尔玛他们,都会是最大的支援。 更重要的是,将他们的注意从这里引开。 瑞吉纳德最后看了一眼这紧闭的房门,袍袖下魔力之风喧嚣鼓起。 第一百三十七章 艾欧尼亚的意志 李青蹒跚地走在街道上,每一步对于他而言都是深重的折磨。 这里到处是苍凉的景象,现如今的普雷希典之城,已经几乎是废墟一般的模样了。 诺克萨斯人已经冲入城内,大肆掠夺,艾欧尼亚的守卫正在不断撤离被占据的城墙,进入错综复杂的街区,退守到市中心的神殿。 神殿守卫已经开始接纳伤员,并且在通向赛莱纳广场的几条街道上设置路障,用来减缓诺克萨斯人的攻势。可是普雷希典之城的街道四通八达,光是想要守住这些街口,战线就要拉得很长。 也不过是最后的抵抗。 背靠神殿之时,所迸发出最后的守护之心。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十分模糊,但是这不该影响到他的判断,他的皮肤阵阵发烫,高烧尚未退去,那赛恩似乎利用他的血瞳发动了某种邪法,不断将他体内的生命力量抽去。 原来他果真是杀不死的…… 他在汲取他的生命力量重生。他本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瑞吉纳德,叫他严加防范的,可是…… 他沿着通向城门的主街道向前,他要尽他所能,挡住诺克萨斯人的进攻,哪怕是要马革裹尸。 迎面过来的,一个个在军中熟悉的面孔都看着他,但是李青只是对他们微笑着,越过他们撤退的阵线,继续向城门方向赶去,表示自己的决心。 当最后一名艾欧尼亚士兵从他的身旁撤走时,李青在能远眺见城门的方向站定,深吸了一口气,摆开迎击之势。 内力伴随着这一口深吸入身体的空气沉下。浸入奇经八脉之中,那奇异的金钟之线便是浮现在皮肤的表层,形成那道令他刀枪不入的屏障。 掌势在空气之中划过一道行云流水般的痕迹,气力从掌心喷薄而出,将迎面的几个诺克萨斯武士猛击倒地。 “是他……李青!”一个诺克萨斯士兵爬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用手指向他的方向,随着他的喊声,周围的几个诺克萨斯人都是不禁向后退了几步。 他们现在本是在乘胜追击,势若破竹,然而现在却举着战斧,缩成一团,几乎要躲进自己挂在手臂上的小圆盾后面。 即便面前这人的脸颊上已经没有了那与它的主人一同名扬天下的眼罩,依然是那个能让诺克萨斯士兵一眼分辨出的死神。 “不过是个略谙古武的凡人而已。”一个声音从城门的方向,传来一个男人深沉的嗓音,被压得低低的,却掩不住那股凌人盛气。 李青抬头望向声音的来向,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纯黑色的斗篷垂至膝下,带灰色羊毛的铁长靴凭空给人一股厚重之感。 好似他会用那只重靴狠狠地踏在对手身上一样。 “没错,你也不过是个披着黑色斗篷的凡人罢了。” 将军微微垂下那双冷色的眸子,停在李青面前几步开外的地方,李青感觉得到从他身上源源不断散发出的强劲威势。 这股力量让他的全身为之紧绷,就连经脉中力量的流动,都似乎因这股威慑力变得缓慢了。 李青知道杜·克卡奥将军的力量极为恐怖,却不知道竟然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若是他的心智与力量稍弱,恐怕在刚刚对方展露出力量的一瞬间,就会彻底崩溃。 来不及惊诧,因为对方的攻势已经有如疾风骤雨般袭来,李青完全没有看清他的动作,好像他是瞬间从面前的空气里钻出来的,大氅的袍袖一挥,竟是赤手轰出一掌。 公平的拳脚之战吗? 李青扭腕似退,却是紧接着借力横打,迎向劈来的手臂。将军并没有任何诡计之意,但是李青相信,若是这一掌不过是佯攻的话,短短的一秒里杜·克卡奥将有无数种置他于死地的方式。 黑色大氅长袖下的手臂,与李青浮现金线的坚实手臂猛撞在一起。 李青听到自己骨头发出刺耳的“嘎巴”声,伴随着一股钻心的疼痛,从手臂直击大脑。那完全是一种可怕的力道,撞在小臂上的,根本不是将军的手臂,而是一把锋利的巨剑。不,那比凡间的一切武器都要锋利,竟能透过他金钟般牢不可破的皮肤,直斩其下的筋骨。 即便他试图用古武中的推手泄力,可是这力量远远超出了他可疏导的程度,掌势中的锋刃完全是在将所接触的任何身体部分顷刻摧毁。 这几乎不可能…… 这是刚猛至极的力量,按他这几年所习得的东方古武,至刚易折。然而现在所见的,却是刚猛无匹的威势。 将军大氅鼓风,身势快若疾风,李青迅速向后退去,将军抬手虚抓,竟好像有一股奇异的力量攫住了他的身体,把他朝将军的方向猛然抓去。 紧接着便是打在胸前的一掌,李青的身体似是无力的绒球般被抛了出去,身体撞烂一道虚掩的木门,跌入房中。 那似乎是一间酿酒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桶,而它的主人没来得及将这些私人财产统统带走。 李青重重地摔在木桶上,木桶粉碎,酒液四溅,那高纯度的烈酒似乎一离开酒桶,就蒸腾起嘶嘶的气态,好像液态的火焰一般,在他的皮肤上燃烧着。 他用手支撑着地面,试图站起来,却只为自己这徒劳的努力吐出一口鲜血来。诺克萨斯人跟着他们的将军进入房间之中,看着倒在地上的李青,不停地议论着,或是在惊叹这家伙居然会被这么轻易地击倒。 “你可以打败我……不……不可能打倒整个艾欧尼亚的意志的……”李青缓缓站起来,膝盖支撑着身体,却似乎已经承受不住,而微微有些摇晃。 “不过你看不到这结局了。”将军手掌一沉。黑色大氅之下,再度流转起恐怖的威势。 然而李青突然低吼一声,从皮肤中外溢的能量,将气味浓重的酒水瞬间引燃,在他金铁般的皮肤外熊熊燃烧起来,升起一簇簇蓝色的灼焰。 好像变成了一个浴火的金人。 但那金钟的皮肤也在烈焰之中渐渐融化。触目惊心。诺克萨斯人纷纷后退,好像这就是一个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全身燃烧着烈焰。 “滚出这片土地!” …… 索拉卡望着街道深处升起的黑烟,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那是诺克萨斯人进攻的方向。 李青…… 那个拖着虚弱的病体,却一心要阻挡诺克萨斯人前进的武僧。 她的身旁,医务兵用担架抬着伤重的战士,伤势较轻的则直接背在身上,朝神殿的方向靠近。 他们已经在竭尽全力迅速转移了,但他们毕竟带着伤员,跑不快。 撤退的守卫现在已经远远甩开他们,消失在街道的深处。他们需要迅速撤到神殿附近,为接下来的背水一战做好准备。 只有一队士兵留下来掩护这些伤员转移,尘和猴子都在其中,索拉卡十分感谢他们,自打易消失于她的世界开始,一直都是这个孩子,和那只灵猴,帮她渡过最艰难迷茫的时间。 还有另外的三名战士,索拉卡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只是感觉脸熟,从他们的眼神她便知道,这些伤员之中,一定有他们最为珍重的战友。 其实索拉卡也不知道,这样子究竟有什么意义。他们已经失去了可以据守的城墙,撤到神殿前的广场也只是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对于这些重伤的战士,依然是来不及医治,便要任人鱼肉。 她只想尽力从战争贪婪的巨口下,救下更多的人。 曾经想要救世的少女,终于也知道,哪怕身为半神,也总有些事情终究无力干涉,只求尽力,无愧于心。 乌迪尔体内的野兽之灵突然发出一声狂暴的怒吼,索拉卡惊惶地望向身后,街道的深处,喧嚣着涌来阵阵黑潮。 诺克萨斯军…… 第一百三十八章 热诚之心 乌迪尔抬手扯出没入肩头的箭镞,顿时从伤口之中飙出一道血线,那火凤精魂的鲜血一遇空气,便熊熊灼烧起来。 这奇异的景象让围上来的诺克萨斯人惊恐地看着他,这身披破布袍的僧侣俨然已经化身成一头狂暴的野兽,在人群中横冲直撞。 他脚边的几具被撕裂的横尸,似是在警告着面前一个个虎视眈眈的诺克萨斯武士,他们不敢轻易靠近,转而让弓箭手在远处阻击。 怎知这乌迪尔虽身中几箭,但周身很快又散发出大片绿芒来,能量龟甲隐约浮现在皮肤的表层,将接下来的箭雨尽数挡开。 这野兽般的战斗方式令身后的几人都不禁看呆了,猛虎迅捷,蛮熊怪力,灵龟坚韧,而融入火凤之灵后的乌迪尔全身都在喷发着炽焰。 诺克萨斯人见攻击不奏效,将官只得大喊着下令冲锋,依靠人数的优势将这一行人包围,再做打算。尽管将官大声喝令着,告诉他们这也不过是个凡人,早晚会筋疲力竭,但是很多人都开始畏惧了,刚才的李青已经让他们感觉几乎是怪物,现在又出现了这样一头人形野兽。 尘也清楚乌迪尔终究是有极限的,一同掩护医院转移的众位士兵彼此交流了目光,都点了点头与乌迪尔站在同列,组成了一道钢铁的防线。 诺克萨斯人呼啸而来,仿佛一道奔涌的黑潮。 …… 艾瑞莉娅坐在地板上,抱着双腿,盯着墙壁上那传世之剑。 宅子里只有她自己,早就人去楼空,仆人和厨师早就收拾好细软连夜出城去,还顺手拿走了一些贵重的东西,艾瑞莉娅并没有怪他们。就算这里是城防官泽洛斯的宅邸,生死关头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人们自保。 谁都知道普雷希典已经是一道守不住的墙了,也许他们早该知道。现在想想,当时初战得胜的兴奋,还有因此生出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也真是有些可笑的想法。只是……那白袍魔法师,战争学院的领导者,瑞吉纳德,确实有着那种感染众人的能力。 她只想回到这里跟父亲说说话,如果他尚还在世,是不是一定会拿起这把宝剑,站在普雷希典的高墙上? 现在只剩下墙上孤零零悬挂的传世之剑,四块剑刃组成“X”的形状,勉强拼成原本的样子,可是最中心的部分空空如也,没有任何连接的部分将他们组成在一起,不过是四块分散的剑刃,根本称不上是一把宝剑。 她听见外面的战斗声、轰炸声,走到窗前举目远眺,城外的投石器正不断发射火油弹,城市里已经多处陷入了火海,升腾起的烟柱在空中汇集成黑压压的云层。 倒塌的民居间,无数身披各自颜色战甲的小人正在激战。愣神之间,一支羽箭飞入窗口,从她的眼睫前陡然划过。艾瑞莉娅一惊,才意识到战火已经蔓延到了楼下。正在交战的双方之中…… 星之少女索拉卡?那掌握兽灵之力的武僧也在。还有那个披上战甲的猴子,长棍在手,搅入诺克萨斯的军阵,沐猴而冠的样子怎么看都有些滑稽。手持长剑的剑圣弟子,以及五六个披甲的艾欧尼亚守卫。 而他们掩护着的后方,担架兵正在飞奔,年迈的老军医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战士,朝市中心的方向逃去。 “他们有危险。”艾瑞莉娅心头一紧,急忙想要下楼加入他们之中,刚一回头,少女就险些尖叫出声来。 那四块锋刃组成的传世之剑,正悬浮在她的背后,好像故事里鬼怪的邪法,被悬浮在半空之中…… “你……你们……”虚惊过后的艾瑞莉娅似乎明白了这传世之剑的意思,如果说剑真的可以是有灵性的存在的话。 她朝它颤抖着伸出手,手掌悬宕在半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选择握了过去,可是这四块锋刃彼此分离,找不到一处可以抓握的地方。 疑惑之时,掌心突然涌动起一团红色的能量,那能量慢慢凝作球状,连接在四块剑刃之间,散发出淡淡的热度来。 “这……这是……”感受到这股力量,艾瑞莉娅睁大了眼睛,幻象忽现,好像夏季的暴雨般来得突然。 眼前的人影,竟然是父亲里托,看起来却好像是一触即散的虚影。 “恭喜你,艾莉,传世之剑选择了你。我一直希望你远离这纷争,可没想到,原来这些都是你的命运。勇敢地走下去吧,能激活传世之剑的人,定然是有一颗守护艾欧尼亚的热诚之心,记得要把它……传承下去……”他的身影慢慢消散,声音也是越来越渺远,最后这道幻影消失了,就好像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父亲……”泪水把她的视线模糊,不远处的战斗声传入她的耳中,她擦干眼泪,手掌所握的赤色枢纽跳动着阵阵光芒。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那个软弱的自己狠狠吸入身体的最深处,然后快步跑下楼梯。 …… 白袍伴随着疾风般的奔袭猎猎作响,脚步声在身后紧追不舍。 甩不掉的。 虽然瑞吉纳德从未想过凭借这么简单的方式就摆脱掉他,诺克萨斯的第一杀手,刀锋之影泰隆。不过这家伙跟得上他的速度,还是让他由衷感到惊异。 城市的东南角,远离通向市中心的主干道,就算自己真的不敌将军,至少也可以浪费他不少的时间才能折返回主战场去。 这里是一处用于休闲和散步的公园,周围多是用于品茶的亭台楼阁,有着柔软的细草和喷泉的装饰,只是现在哪里都是一片荒凉,看不出什么分别。 地势开阔,用来作为战斗的场地倒是很适合。 他在此站定,背对着身后的刺客,似乎一点不担心会被一击熟练的背刺穿心而死。 “怎么?不跑了?”身后的声音冰冷,有如刀锋出鞘。 “只是觉得这里是适合决战的场地,就停下。”瑞吉纳德回敬,语气里听不出一点情绪来。 “果然还是够嘴硬。”泰隆抛起一把刀子,刃口的血槽划过空气,在空中发出阵阵破空的刺响。“这次我不会再输给你了。” 泰隆微微低下头,兜帽遮出的阴影将脸颊掩藏在黑暗里。 “放马过来吧,这次我也不会再用那个瞳术。”瑞吉纳德轻描淡写地说道,虽然他紧绷的精神力远没有他的表情看起来这么轻松愉快。 而泰隆却因为他的这句承诺张大了眼睛,鼻尖窜出冷冷的一哼,斗篷一甩,偌大的刀阵便将一方天地完全笼罩。 第一百三十九章 剑道 乌迪尔喘着粗气,健硕的身躯已经是伤痕累累,他变幻成猛虎之态,将面前两个诺克萨斯刀斧手撕碎,接着又化作蛮熊,重掌的拍击将一个家伙连人带那坚固的重盾一同拍扁,铁皮嵌进血肉模糊的肉身里。 悟空身披的铁甲也是在诺克萨斯的攻势中被慢慢击烂,残破的护甲片看不出最初的英武,布满了血迹和裂痕,那些半凝固的血浆挂在他的毛发上,很快便粘成了一团,展开的铁棒在人群中掀起阵阵混乱。 尘与周围几个武士结成战阵,经过短暂的磨合已经可以共同进退,不过在诺克萨斯人前赴后继的围攻之下,终于渐渐无力支撑,陷入苦战之中。 索拉卡在队伍后方苦苦支撑着,她单膝在地,谦恭地低头吟唱,神杖竖立在面前,发出阵阵强光。被浓烟遮蔽的天空也是为此变色,纯粹由星辰之力凝成的陨星从空中坠落,散发着璀璨的银光,重重摔落在诺克萨斯的军阵之中。 他们的力量都已经濒临衰竭,完全靠着星辰之力的灌注维持着阵线,而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星辰之力的索拉卡,只有她自己才知道自己那愈发虚弱的精神力。 她感觉眼前拼杀的战场都越发模糊了,身体开始随着每次力量的注入发起抖来,眼前阵阵发黑,随时可能体力不支昏倒过去。 她注意到眼角之中,一道流火的利刃激射入黑甲的诺克萨斯军阵。 紧接着,是数道同样的利刃,火焰笼罩着呼啸飞掠的利刃,撕开正准备收拢大网的诺克萨斯军阵。 只有四把利刃游弋在那军阵之中,将对手的阵型无情剖开。他们被这突然的袭击惊呆了,几乎在喃喃自语着后退,他们不惧怕困兽之斗的艾欧尼亚守卫,可现在他们所面对的,竟然是没有生命的剑刃。 在阵阵惨叫声之中,艾瑞莉娅慢慢走到已经快要放弃了的众人面前,纤手一抬,那四道锋刃有如受到牵引般,收回她的手中,手指之间,红色的枢纽核心凭空而现,涌动着光华,四道利刃由它连接成为一体。 “艾……艾瑞莉娅?”索拉卡看着她。尘也是盯着这奇异的剑技,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目瞪口呆。 是飞天剑技! 在全民尚武的诺克萨斯,没有一个人未曾听过飞天剑技的传说,里托大师也曾受邀前往诺克萨斯的血腥竞技场,展示过那神秘的剑技。 若不是收到剑术大师里托重病的消息,恐怕诺克萨斯城邦根本没有人胆敢下达入侵艾欧尼亚的命令,正是慑于飞天剑技之威。 可是现在,面前这个少女手中所悬的,正是那举世闻名的至尊锋刃,而她对这四块利刃的操控仿佛完全随心所欲,分明是那本已随着里托大师仙逝而入土的飞天剑技。 打头的诺克萨斯前锋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两股战战,转身想要逃跑,后颈之处却瞬间划开一抹血痕,他还没逃开第一步,便倒地身亡。 “听闻诺克萨斯人残暴好战,难不成都是欺软怕硬的胆小鬼?”清越的女声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传开,在空气之中荡开一片无色的涟漪。 诺克萨斯武士面面相觑,他们彼此怂恿着,高呼起城邦的名号,战斧的分量似乎让他们找到了安心之感,他们咆哮着发起冲锋…… 紧接着是一场华丽的屠杀。 四把锋刃从那火红色跃动的核心发射,或是穿梭,或是旋转,环绕着少女的身躯,刺入袭来的黑潮。完全是随心而动,艾瑞莉娅挥舞着双手,飞舞的剑刃穿透一具具血肉之躯,飞溅开的血花有如樱落季节的花雨,飘散着落下,仿佛一片悲壮的画面。 那把剑狂乱飞舞,仿佛蘸血为画 艾瑞莉娅闪身躲开迎面劈来的巨斧,一把锋刃弹开他的攻势,使他向一边倒去。至尊锋刃随意念汇聚,拼合成一把双手巨剑,被她握在手中,旋过头顶,将劈砍落空失去平衡的对手斩杀。 他们的心理防线开始崩塌,握剑的手都在发抖,整个队伍仿佛风雨之中的茅草屋一样,开始渐渐崩塌,没有人敢靠近她,冲入街区的诺克萨斯军队与这身旁剑刃飞舞的女子中间,豁地空出了一片。 艾瑞莉娅身子忽然一凛,抬手紧紧按住胸口,鲜血翻滚着,从喉咙深处呕出。 她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身后的空气之中,一个诡异的黑色法阵慢慢旋转,仿佛有一条黑色的暗能之蛇爬上她的身体,那触感格外真实,可是定睛看时她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勉力支撑起身体,至尊锋刃悬浮在身边,脸颊发青,简直像是个死人。她不甘地看着那个方向,那是一个女子,这诅咒的魔阵与她身上升起的魔力辉映着。 她认得她。将军的小女儿卡西奥佩娅,她身旁的,正是身披黑色大氅的杜·克卡奥将军本人。 看到杜·克卡奥出现,悟空立刻睁大了眼睛,全身毛发几乎都竖了起来,手提起长棍指着将军。“呔!快把俺师父交出来!” “这句台词我怎么记得从哪里听过?”尘挠挠脑袋,嘀咕道。 “哦?你的师父?我不知道。”刀雕斧凿般的脸颊上露出一抹笑容,“也许死在哪里了也说不定。” “你!” “喂!悟空,不要冲动!” 索拉卡想拦住悟空,希望他看清目前的状况,显然艾瑞莉娅身中邪法,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但那家伙冲得太快,一眨眼便到了将军面前,不过将军的速度比他更快,手起手落,便将悟空击倒在地,胸口遭了猛击,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 尘忍不住扑了过去,无极之光一闪,身体便是化作一道虚影,朝杜·克卡奥发起攻势——正是与他师父同样的无极剑术! 将军硬是吃下这一击,大氅宽袖中的手臂一抬,掌握为爪,一股无形的力量在空气中显现棱角,猛地卡住尘的喉咙,然后便将他甩飞了出去。 “你是阻挡不了我的,剑圣弟子。历代无极剑圣遵循着内心指引,而立下剑道,毕生遵守,至死维护。却不知,这剑,本是杀人的东西,剑技,也不过是杀人的技巧。说得再怎样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残忍的实质,倒不如做个彻头彻尾的屠夫,来得更坦率些,不是吗?”将军看着这两人不甘的神情,微微一笑。 这就是力量的差距吗? 好像连公理,都可以任由自己掌控的感觉。 对他来说,杀戮本身并不会带来快乐,但是毁灭一个人却令他感到兴奋。让他们感到挫败,然后心生怀疑,否定自我,最终在迷茫与绝望之中死去—— 听起来真是美妙。 此时索拉卡已经顾不得这冲动的二人,纤细的手臂挥起星之权杖,星辰之力的柔光将艾瑞莉娅的身体紧紧包住,可力量传来的反馈感完全不容乐观。 “是黑魔法。”索拉卡脸色凝重地说道。而且这黑魔法施加的诅咒之中,竟然将魔力都由剧毒浸染……索拉卡看着那艳丽的女子,她一身姣好的衣装,谁能想到竟身怀如此毒辣的魔法? 艾瑞莉娅的生命正在这种力量的腐蚀下,迅速消散。 “哦呵呵,真是没想到会这样子见面呢,艾瑞莉娅姐姐。”那美艳却心狠手辣的女子巧笑嫣然。 艾瑞莉娅死死地瞪着她,手指扣进地面,“早晚有一天……你……你的容貌会变得像你的内心一样歹毒……卡西奥佩娅。” 她说着,脸颊上带着微笑,渐渐蔓延到全身的剧毒令她的身体抽搐不止,从口中吐出一股股殷红的鲜血。 “你!那你也不过是个死人了!”卡西奥佩娅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道。 将军看着跪倒在地的艾瑞莉娅,目光中的意味叫人难以捉摸。 然而索拉卡分明感觉到,有一道模糊的光芒,伴随着某种深沉的能量,在艾瑞莉娅的身上骤然亮起。 第一百四十章 女妖面纱 感受到那光芒的存在,索拉卡连忙将星辰之力灌注到艾瑞莉娅虚弱的身躯。 见到她的举动,卡西奥佩娅禁不住不屑地轻笑起来,“没用的,就算你依然是神,索拉卡,你也救不活她的!哈哈哈!” 可她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因为那种光芒在索拉卡星辰之力的催化下,愈发明亮了起来,那是一道……奇异的白光。 有什么东西在这柔和光芒的笼罩之中,从她那生命力不断消散的身躯里升起。看到那光芒笼罩之物的时候,艾瑞莉娅也不禁大吃一惊,那面纱飘浮在柔白色的光芒里。 “是……是……妈妈的遗物……” ——那属于女巫的面纱。好像她能从那光里惊鸿一瞥地看到记忆深处,一抹模糊却温柔的影,可是这一切转瞬即逝,面纱失去原本的光辉,缓缓飘落回她的手中。 黑魔法之阵消失不见,她的脸色惊人地开始渐渐恢复血色,身体的痛苦之感慢慢褪去…… 这是……面纱之中守护的力量吗? 她攥紧了手中的轻纱,慢慢站了起来,至尊锋刃悬于身旁。 在场的诺克萨斯武士都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将军一笑,卡西奥佩娅则气急败坏地开始念咒,那墨汁般的能量夹杂着阵阵幽绿的瘴毒之色,再度从她的体内涌现。 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腕。 力道大得让她发痛。 她转过头,无论这家伙究竟是谁,胆敢这样弄痛她,都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眸光转过,看到的却是父亲的脸颊。 “闹够了吧?是时候收手了,卡西。”将军平静地说道。“她不应如此死去,他是飞天剑技的传人,理应受到尊重。” 她不甘地看着父亲不动如山的脸色,皓齿死死压进嘴唇,指甲也由于紧握的拳头,扣进肉里,她没想到这个人会是他,是一直最溺爱自己的父亲—— 那是一种迁就的爱,这种软弱的情感,在实力为尊的诺克萨斯是不会博得一丁点同情的。 可是现在,他居然…… “还有,你所做的事情我全都知道。”杜·克卡奥转过身,对卡西说道,似乎是准备离开。虽然面前几人艰难集结起的防线,在他眼中不过是抬抬手便可摧毁的存在。 但他知道泰隆那边,那个人的所在了。 那双浅色的眸子里,让她看不透的色彩正在缓慢地流转着,很复杂的情绪,卡西无从解读,也不屑去解读。 她转过头,不去看他的目光,只听见父亲离开的脚步声。 原来他早就知道她所做的一切,她在他身边,作为他的小女儿,也是情报工作的一部分。她本来就是利用美色和智慧从事情报工作的间谍,用她拥有的一切向诺克萨斯这个庞大而无情的国家机器换取权力……以及生存的价值。 她把他此刻的拆穿视作最关键时刻的背叛,可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此时她的想法或许看起来像是一种讽刺,只是心中那个植根已深的种子,愈加放肆地疯长起来。 是啊,他从来也不爱她,他最爱的只是他心爱的大女儿,卡特琳娜。 凭什么要因为出生的时间的差异,就裁决了两个人的命运? 只让卡特去传承他的技艺,在这混乱的城邦中生存下去,甚至扬名立万;却把她关在温室里,不过是一种以爱为名的慢性谋杀,早晚她将死在诺克萨斯最阴冷的暗巷里,作为某个诺克萨斯高官抛起的**—— 如果没有乐芙兰女士的帮助的话。 ——你以为自己的实力天下无双,又执掌着瓦罗兰最强大的军队,战无不胜,便可以任意妄为,将天下人的命运握于自己的手掌。这样就大错特错了,我将让你明白,这个被你抛弃的小女儿,有一天将帮助曾在你面前狼狈退败的对手,毁掉你所拥有的一切。 她冷哼一声,也离开了战场。 …… 泰隆躲在暗巷的角落里,屏息静待,一双冷漠的蓝眼睛搜索着匆匆走过暗巷的行人。 阴影将他的身体吞噬,连同生命所伴随的一切气息,消失不见。很早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如何用阴影隐藏自己。他一贯独行,没有任何人指导。他与阴影为伴,利用这神秘的力量,从窃取钱财,到收人钱财,窃人性命。 他藏身在一片虚无之中,好像就算自己在这阴影中死掉,也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似的。这虚无的影界之中,唯一真实的触感,来源于背后坚实的墙壁,与指尖粗糙的刀柄。 他的斗篷是深沉的蓝色,边缘有着刀锋般的色彩,对于刺杀者而言,这样的服饰显然是过分高调的,却与他的名号一致—— 刀锋之影。 藏匿在阴影之中的刀锋,当那金属般的刀光现身的时候,一切都已注定。 他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好像一头准备狩猎的狮。 目标出现了。 脚步匆匆,巨大的斗篷与兜帽盖住了脸颊,警惕地注意着阴影中的一切。可是这粗糙的伪装,在泰隆眼里简直可笑得微不足道。 他微胖的身材,驼背的体态,以及紧张时情不自禁按捏右手腕的习惯。 逃不开他的眼睛。 割喉小径。 通向军部要塞的必经之地,也是刺杀最频发的地点,混乱之域诺克萨斯之中最混乱的地段,在这里做掉任何人都是无需负责的。 没有人会去理睬阴沟里的浮尸和那些离奇失踪的人口,因为他们的价值与他们已经消逝的生命一样,无关痛痒,随着下水系统流入这座城市庞大根系所盘踞的最阴暗的地底。 每个人都时刻警惕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阴影里的刺杀再寻常不过,猎物不停地回头,似是注意到了阴影中注视着他的猎杀者,提防着随时可能夺走他性命的一记背刺。 所以真正的危险往往来自正前方。 他突然现身,阴影从他的身上褪去,利刃干净利落地送入惊恐发抖的躯体,恐惧,绝望,在他的脸上流过,僵硬地倒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蹲下身,手掌探入那人的尸身上摸索着,从他的腰间摸出一个小巧的竹筒。 嘴角上挑,只有得手的时候,才会在那张冷漠的脸上露出的会心笑容。 收工。 刀锋的利响让他全身汗毛惊竖,他下意识地向后疾退,喉咙吞咽着,那锐利的刀锋几乎从鼻尖掠过。 是同样的,杀手的伎俩。 瞬间与死亡擦肩的感觉让他的心跳不禁漏掉一拍,可很快重拾起少年的桀骜来。 是杀手公会派来找麻烦的家伙吗?靠垄断业务保住饭碗的废物们,来多少,他就会干掉多少。 阴影中的袭击突然发动,对手的隐匿技巧精妙得让他无从察觉,只知道刀锋从眼前划过的那一刻,才能勉强做出反应。 两人的匕首猛烈相击,迸溅出阵阵暗火花,那人黑色的大氅鼓风,不断发出充满力道的响声。 双方匕首相交,互相猛地一推,结束了激斗 第一个能够让他感到压迫感的对手。这家伙确实十分不同,泰隆沉下呼吸,斗篷一甩,那挂在斗篷内外,藏着的,或是貌似装饰的匕首,随着精神力的调动猛然飞出,形成一道巨大的刀阵,将对手困住。 数不清的刀锋震颤着,巧妙地掩盖了他的呼吸声与脚步,阴影是他最好的风衣,只需下一瞬间。 出现在身后的泰隆抬手背刺,刀阵之中不耐的刀锋在现身的瞬间,从四面八方收回他的方向。 必死无疑的一击。 再强大的人也会无从躲过这一击,数不清的利刃穿透对手虬结的肌肉、魔力的护盾,甚至是战士坚固的盾墙。 无数死者的惨状在夺人性命的这一刻,与眼前的人影交叠在了一起。 然而下一秒,却是改变了泰隆接下来人生的一瞬间。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战在即 泰隆惊呆在原地。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所有的刀锋都在那人有力的握拳之间,在本属于它们的轨迹上停住了,然后纷纷散落在地,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规则的同心环,将对峙的两人环绕在中间。 男人用那低沉而磁性的声音朗声笑着,挡下他顿住的背刺,只轻轻一击,他的手腕一痛,武器便被轻易夺去。 男人手中原本属于他的纤薄刀锋,顶住他颈上的脆弱的肌腱。 “现在,你的刀归我了。” 泰隆看得目瞪口呆,也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黑色大氅下那个男人的相貌,冷漠,却又有着一股舍我其谁的霸道。 “听凭处置。”惊愕过后,他释然一笑,这是值得的对手。 “我给你两个选择:作为诺克萨斯最高指挥部的特使活下去,为诺克萨斯执行任务;或者死,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的死亡。” “我可以提条件吗?” “可以说说看。” “我会为你效力,但我不会听命于指挥部的其他人,因为我只敬重我无法击败的强者。”他抬起头,看着眸色浅淡的黑衣男人。 “可以。从今天开始,你将成为我杜·克卡奥的家臣。” 当面前的杀手提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泰隆不禁愣住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刚刚与自己硬碰硬的对手,竟然正是大将军杜·克卡奥本人。 那个他毕生尊敬的男人。 …… 泰隆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眼前的景象是那样似曾相识。 漫天的刀阵随着他手掌一震,犹如百川入海,然而接下来的一瞬间,泰隆发现自己似乎突然失去了所有。 那些刀锋与他之间的精神力联系似乎被某种力量强行切断了,刀尖已经抵在白袍法师的衣袍上,却没有继续,无论泰隆如何调用自己的精神力,好像那些受他掌控的刀锋完全“无动于衷”。 居然是凭借自己强悍的精神力,完全将这刀阵中数不清的利刃之上的精神印记强行抹去的手段。最直截了当,也是消耗最大的一种。 讶异间,白袍消失不见,转瞬间便是出现在他面前的十步开外。瑞吉纳德脸上挂着微笑,看着泰隆。 现在,被这座刀锋牢笼所困住的人,是他了。 “我赢了。” 泰隆愣在原地,从他的四面八方,无数把刀尖射出冷冷的寒光。原来他最信任的刀锋,也有背叛他的一刻。 泰隆静静闭上眼。 浮在空中的刀锋瞬间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散落在地,刀间碰撞,发出阵阵金属的脆响。 “没有斩草除根的习惯吗?”泰隆不屑地轻笑道。 “既然我已经赢了,为什么还要杀你?”瑞吉纳德反问,“战斗完全可以只是一场游戏,为什么一定要关系生死?” “因为别人不会这么想。” “如果有一种无关生死的战斗,就可以裁决世上所有的纷争呢?”瑞吉纳德继续追问。 泰隆一愣,但又否认道。“世界上可没有这种事情。” 瑞吉纳德低下头,兀自笑笑,说道:“这就是我的梦想。你会看到那一天的。” 泰隆看着他,一双眼睛虚眯起来,在这白袍法师的眼中有一种深邃的光芒,他看不懂,却隐隐的有一种共鸣感。但从小在诺克萨斯暗巷中学到的生存之道,让他赶忙否认起这种感觉来,只是不屑地哼道:“不过你今日放过我,也不要认为我会欠你的情,瑞吉纳德,我对诺克萨斯的敌人从无怜悯,到时候可别因为你一时的妇人之仁后悔。” 虽然依旧是冷厉的话语,瑞吉纳德却听得出泰隆态度细微的转变,嘴角亦是微微挑起。 然而正在这时,一种隐隐的威势与杀意,陡然弥漫开来。 果然来了。 “泰隆,你可以退下了。神殿的方向需要人手,卡特琳娜已经去了,我希望你能好好辅佐她。”身披黑色大氅的将军经过泰隆的面前,顿住脚步,说道。 “是。”干净利落的答语,向后一退,身体便消失在阴影之中。 杜·克卡奥微微一笑,解下腰上绑剑的系带,将那带鞘的长剑握在手中,插在面前的地面上。 华贵的铁皮剑鞘突然爆裂开来,露出血色的剑锋来。 一把不再藏锋的剑…… 锋芒毕露! …… 神殿周围,已经是一片紧张繁忙的景象。 从前线撤回这里的守卫正在进行简单的伤口包扎,准备随时应对接下来的战斗。神殿士兵正在街口布置路障,那些为巷战准备的物品在建城之初便被存放在神殿的地下室之中。只需要几分钟,便可以建起一道以尖刺拒马对敌的路障,让人不禁佩服起圣王普雷希典的先见之明来。 沥青被洒在更外围的地方,只等一声令下,便会在火箭手的弓矢之下化作一道吞噬诺克萨斯人的火海。 卡尔玛站在神殿的水之镜前,望着之中显现出的神殿周围的景象,不由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曾经宁静祥和的地域,这个被艾欧尼亚人寄予了太多祈求与愿望的地方,终于也要被战火染上一抹残酷的血色与火光了。 神殿中葱翠清幽的阔叶植物环绕之间,矗立着一道圣白玉台,玉台表面交叠着华丽的卷云纹,簇拥着最中央深刻在灵玉中的阵环。 这灵阵位于整座城市的中轴线上,亦是灵能者口中灵脉汇聚的地方,从神殿屹立起的那天开始,便被赋予了神秘而重要的职责。 现在,是启动它的时刻了。 数十名灵能者赤脚而立,吟诵起冗长的咒文,在艾欧尼亚的文化传统之中,他们以此与大地相连。 一股股圣洁的能量灌注入灵阵之中,灵能的辉耀随着梵咒的催化升起,将整座广场笼罩在一片淡淡的光芒之中。这片圣光中的守卫者都被这守护之力笼罩,光芒在他们染血的铁甲外形成一层坚固的光之甲片,保护他们避免危险。 “卡尔玛大人,艾瑞莉娅他们已经撤回了神殿,我们救回了李青先生,当时他全身都在火焰里,我们扑灭了火焰,可是……” “可是什么?”眉头微微皱起。 “可是恐怕他将永久失明了。” 卡尔玛沉默了。 沐浴后的身体撑起圣洁的软袍,这玄黄色的衣袍取自天地之色,而象征着尊崇地位的威仪徽章悬挂于身后。 她缓缓步出神殿的大门,笼在身体上的神光让她看起来仿若降临凡间的圣女,浩瀚而清丽的灵能从她的身体向外发散。 “现在是决定艾欧尼亚命运的时刻了,敖兴,你会守护我们的,是吗?” 她轻声低喃道,声音小到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广场上随时准备迎战的守卫都望向她的方向,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深深的疲惫。卡尔玛抬眸望向在场的众人,一双眼眸仿佛能将他们的灵魂看透。 她在搜索在场众人的灵魂。 迷茫,绝望,痛苦,尽数在他们的心中翻腾着,尽管已经渐渐被疲惫和麻木掩盖,但她还是分明地感受到了。那些负面的情感在一瞬间席卷过她的精神,几乎要将她摧垮。她短暂地整理了自己的心情,对在场的人们开口说道: “生死轮回不止,我们终将面对死亡,但人生不是为了死亡开始的,从呱呱坠地,我们便在寻找生命的意义。那是信念,也许曾经有过迷途,也许偷盗,也许诈欺,也或许杀过人,但我们终究会回归自己的信念。我们不会允许诺克萨斯的军队长驱直入,因为我们不能,所以我们才会站在这里。” 她觉得自己的喉咙在发干,话语也变得干涩了,此前她的生活不过是在修炼灵能力量,与自然交流,她甚至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天,她成为这支反抗军的领导者。 “我寻求过神龙敖兴的启示,他没有回应。”她说道,这番话令人群之中响起了不小的骚动,但是她的目光平静地抚过众人,继续说道:“那是因为他相信我们,相信我们将自身弱小的力量汇聚到一起,可以守护好这片土地。” 接着她把目光投向每个人,覆颂神谕般说起那些浮光掠影的预言。 “艾瑞莉娅,你是个叛逆者。你渴望打破自己平静的生活,但又害怕战争的模样。你比任何人都迷茫,但你最终选择拾起了那份热忱,肩负起守护这片土地的职责。也许很艰难,也许它太沉重,并不适合你的双肩,也许是为了传承,也许是为了那踏上危险之旅的兄长,哪怕只有你一个人,你也会留下,守护这片土地。” “李青,你的人生一直都在逃避。曾经由于召唤魔法失误所酿成的血债一直在折磨你的内心。你蒙蔽双眼,放弃魔法之路,自我放逐,试图把生活塞满,忘记自己沾满血腥的双手。但是你错了,没有什么是不可原谅的,唯有无法正视自己的过往。我很遗憾你失去了光明,但我希望那光明永存在你的心底。” “尘,你是最难下定义的一个,你像艾瑞莉娅一样叛逆,也像李青那样逃避着自己的内心。你骄傲又胆怯,太渴望被认可,却又不断碰壁。你最大的敌人不过是你自己,你担心自己被取代,其实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最重要的在于你不相信自己的价值,你会在这里找到迷失的剑道,它也许会有些沉重。” “人确实是弱小的动物,势单力孤,又容易敏感、脆弱,但当你们所有人被这命运的锁链锁在一起,就要比钢铁还要坚固上千万倍。” “那……有没有关于瑞吉纳德先生的预言?”艾瑞莉娅静静地等待卡尔玛说完,发问道。 “那个人……”卡尔玛闭上眼,沉吟道,终于摇摇头,“我看不清,关于他的未来繁复错综,好像连神明都相信——他的命运握在自己的手里。” 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祥之刃 诺克萨斯军队汇聚成滚滚黑潮,鱼贯入整座城市的街道,他们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城市中央的神殿—— 那里四通八达,方便住在城市任何地方的人前来祭拜,不过现在看来,却成了最愚蠢的城市设计。 诺克萨斯人相信对方早已无险可守,失去了城墙庇护的艾欧尼亚人,现如今不过是龟缩在神殿里,徒劳地祈求着所谓的奇迹。 艾欧尼亚的守卫者们几乎并着肩,不断压缩着阵型。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他们已经将几处街口用火焰封住。他们把临时从周围遗弃民居拆下的木料堆起来,浇上沥青,点燃之后便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火焰散发出阵阵热浪,浓重的黑烟让诺克萨斯人无法靠近,几道穿过烟尘的冷箭直接夺去了几个倒霉者的性命,带头的军官爆着粗口,被迫下令绕路进军。 虽然只是拖延之计,但是对于如今的艾欧尼亚,已经是最大的欣慰了。留下的四处出入口,分别是由艾瑞莉娅,尘,乌迪尔,悟空带领的军团。李青虽然伤势极重,却无论如何也要参战,卡尔玛只好将他安排在乌迪尔麾下的队伍里,由索拉卡照看。 韦鲁斯和他的弓箭手们则部分在后方的广场,主要集中在长老院二层的天台上,对前进的诺克萨斯军团施压。 从神殿中心升起的冲天光束,荡漾开的神力笼罩着这片广场。埋藏在神殿中央古老的守护之力显现出强大的力量,即便要打破他们身上那层虚影一般的光之甲片,都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况且那些甲片上来自战斗的消耗磨损,还会慢慢地自动愈合。 艾瑞莉娅在这一战打出了自己的威势,她的飞天剑技让诺克萨斯闻风丧胆。四块锋刃随心所控,时而漫天飞舞,时而在她的手中拼合成大剑斩杀靠近的敌人,时而拼成一面坚盾抵挡远处的流矢。 “那个就是艾瑞莉娅,和那个瞎子还有野兽战士一样,被士兵们称作死神。据说她这飞天剑技是家传的,和以无造极的无极剑术、刚猛迅捷的疾风剑术一样,在艾欧尼亚武道里都称得上是佼佼者。因为她的存在,现在的军心已经很不稳了。他们以为是笃定的胜利,现在却反过来,成为了笃定的死亡……大小姐您看?”战场前线不远处的位置上,一名下级军官巨细靡遗地向身旁的人报告,他谨慎地试探着,尽管他努力地组织着客观的言辞,但是头盔里的额头已经渗出汗水来。 而他身旁的那人,被他称呼“大小姐”的,是一个有着一头火红色长发的女子,紧身的皮甲上装饰着金属的小饰物,衣料将火爆的身材衬托得凹凸有致。 “是吗?”红发女子挑了挑眉,看似无动于衷,但是作为了解这位大小姐脾气秉性的军官,心中自然是大概已经知道了她的打算。 艾瑞莉娅掌控着至尊锋刃,好像镰刀收割麦田般撕裂诺克萨斯人的阵线,四道锋利的刀刃好像长了眼睛似的,见缝插针,一有破绽便毫不犹豫地刺入,将冰冷的死亡带给他们, 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灵刃护主,诺克萨斯人的刀剑甚至无法接触到她的衣襟,便被冲来的利刃弹开。 诺克萨斯人包围了这群困兽,可是他们发现前方等待的不是胜利,而是冰冷的利刃。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如此强大的抵抗,明明这些家伙早已无险可守了。 艾瑞莉娅望着意外开始明晰的战局,艾欧尼亚战士在她的身旁组成阵线,以便她可以更多地利用那至尊锋刃打击对手,不必担心自保的问题。他们现在并不是在诺克萨斯的黑潮面前后退,而是凭据那尖刺的路障,将那黑铁的阵线撕裂,好像一根楔子,长驱直入。 都说战争之神是最善变的,因为没有人知道下一秒,胜利的天平会倒向何方。 她忽听耳后传来一阵清脆的刃响,那是一种颇为张扬的声音,好像挂在同一个铁环上彼此撞击的钥匙。 神经突然紧绷起来了。 前方诺克萨斯的阵线似乎也因为什么顿住了,那些武士定定地望着她的身后,向后退去,连放箭的弓弩手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四道利刃随心操控,划过空气,在身后组作一面盾牌,与某把刀锋猛地交击,发出一声脆响。艾瑞莉娅转过身,没有任何征兆的,在她的身后,艾欧尼亚守卫组成的阵线之间,她看到了一个火红色长发的女子。 姣好的面容,只是左眼上的一道刀疤为这张脸平添上几分戾气,双手各持一把弯刀,一把刀柄从肩头露出,却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一把武器。 至尊锋刃由盾形拆散开,四道利刃在身旁悬浮着,泛着道道寒光,对准了这不速之客的方向。 “我叫卡特琳娜。杜·克卡奥将军的长女。”火红色头发的女子开口说道,声音是冷厉的,毫无女子的柔和之感。“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不祥之刃卡特琳娜……即便是拥有强大军队的德玛西亚,都会恐惧地称之为刀锋女王的用刀高手。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但艾瑞莉娅依然维持着自己的镇定,因为红发女子的这番名号,已经让麾下的战士们不安起来了。 她不能。 “我从不对死人吝啬。” 至尊锋刃突然开始自己行动,挡在她的身前。艾瑞莉娅猛地发现,那自称卡特琳娜的女子腰身之外,竟是凭空出现了数把刀锋向外的匕首,旋转成一阵刀之旋风,围上去的几个艾欧尼亚武士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被腰斩倒毙。 至尊锋刃组成的坚盾替她挡住了对方的攻击,阵阵暗火花在交锋之处迸溅出来, 她没有用手,似乎同样是在利用自己的意念控制刀锋,那些匕首是突然出现的,好似立在墙外的拒马般,出现在她的身体之外。 虽然她的紧身皮甲上有着很多类似匕首的装饰,但似乎那些只是障眼的饰品,而真正的刀锋,似乎是藏在了什么其他的地方。 “到此为止了!” 在艾瑞莉娅惊讶的目光中,卡特琳娜的身体突然开始旋转,似是狂舞,能量亦在她的周身形成一阵剑刃的飓风,隐约的吸力叫人脚下不稳了,每个人都惊恐地看着那黑色皮甲、红发飘飞的人影,似乎隐隐感觉,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出现了。 “快……快逃!”艾瑞莉娅用颤抖的声音向身边的人下令,可是……来不及了。 ——从那风眼之中,一道道刀光随着可怕离心力,飞掷而出,霎时间铺天盖地。 “死亡莲华!” 第一百四十三章 新的势力 卡尔玛闭目吟唱起梵音。 一缕缕翡翠色的能量,仿若蒸腾的绿意从神殿之中升起。可那绕梁的天籁突然停止,在神殿上方汇聚的能量团顿时少了一缕庞大的支流,变得有些稀薄起来。 她睁开眼,因为她感受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伴随着十足的压迫感,涌入神殿。视线所见让她禁不住吓了一跳,眼前是一个紫黑色袍服覆身的女子,站在这神殿环绕间,却与这片安宁平和格格不入。 一切都源自从她体内散发出的能量,那是一种深沉、偏执,又充满着毁灭欲的能量,完全是因精神力浸染而扭曲的魔力。 “你是谁?”卡尔玛感觉到来者不善,灵能在掌心萦绕起来,警觉地问道。 诡异浮空的女子似乎根本不理会她的疑问,只是环视着这神殿内的陈设。“从今往后,这里就要改朝换代了。” “你是什么意思?”卡尔玛看着这说着鬼话的家伙。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还记得十二年前的那个女孩吗?她与你年龄相差不大,同样不过是孩子的年纪,你则是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天启者,她,却是异端,被你亲口勒令抽去魔脉,废掉力量!”女子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喘息声暴露了她内心的怒火。她停在与她错肩的位置,冷笑着,脸颊由于此刻激动的情绪发着抖。 卡尔玛眼中的迷雾在她的讲述中,慢慢散开,被一种名为讶异的东西刺破,晕散开了。“你是……” “暗黑元首,辛德拉!我将在艾欧尼亚的废墟之上建立起新的秩序,把你们腐朽的教条彻底摧毁!”冷冷的声音落下,辛德拉的指甲深深扣入肉里,似乎能宣泄出内心的得偿所愿来。 维持灵阵的众位灵能者多是德高望重之辈,对这个名字的主人自然不仅仅是有所耳闻,而且再清楚不过,若是那女孩体内的力量失控,将会造成多么严峻的后果。因此一听到这个名字,都不禁停止了梵咒的颂唱,望向闯入女人的方向。 灵能的汇聚停止了。 那些丝丝缕缕蒸腾起的灵能之力,此时也是停止了继续的注入,显得越发稀薄。卡尔玛只感觉胸口一顿,与在广场上战斗的诸位战士们所连结的灵魂之链,让她深深地感觉到那种震击。 失去了力量供给的光之甲片开始被摧毁,人群中飞舞的红发身影间,飞射出道道闪耀的寒芒,周围的艾欧尼亚守卫成片地倒下,好像暴风雨袭击后倒伏的麦田。 那痛苦感同身受。 “请继续维持灵阵。”她对众位灵能者说,“让我来解决就好。” “可是卡尔玛大人……” 卡尔玛……大人。辛德拉听到这称谓,不禁恨恨地咬着牙。 “我从小便知因果之理,既然曾经埋下祸因,也应该由我解决吧?别担心我。难道外面奋战的百名勇士的性命抵不上我一个吗?” 听到厉声的呵斥,灵能者们只得收敛心绪,继续将力量注入灵阵,于是那股力量随着灵阵刻出的纹路流转起来,注入到那守护之力中。 “没用的!你们都会死在这里!”辛德拉忽然怒道,在她的身边,黑色的魔球现于虚空,被她强大的念力牵引着——那股带着强烈偏执的念力,与她的能量同样,被一种深邃的扭曲感浸染成黑暗的色泽。 震撼于这力量之中的怨念,卡尔玛心中又觉恐怖,又觉自责,可是就算曾经的裁决是错,也已经酿成,如今她站在这里,是为了艾欧尼亚,并不是为了自己。 梵咒在手掌之中聚能,但还没来得及做任何事,毫无征兆地,能量的威势在面前陡然浮现,暗黑的法球在虚空中凝形,直撞在卡尔玛身上。 她胸口一重,连退几步,扭曲感在腹部翻滚着,她一口血吐了出来。 黑暗的能量始终处在一种喧嚣的不稳定态,躁动着,连周围的空气都因为这力量的威势扭曲起来。 辛德拉将面前的暗黑法球牵引着,狠狠地砸向卡尔玛,能量的震颤令卡尔玛连连吐血,软袍之中的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 那身后威仪徽章,失去了自身力量的支撑,摔落在神殿的石质地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威仪徽章吗?真是可笑!”辛德拉冷笑着,三颗暗黑魔球围绕着她自己的身体旋转着飞舞,好像被永恒引力牵引着的星系。 “艾欧尼亚……永不陷落……”卡尔玛道出了当年圣王普雷希典所言,也是历代艾欧尼亚人都耳熟能详的一句话。 可是只引来辛德拉的狂笑。 “哈哈哈。别傻了!结束了,至少是被你们亲手带向腐朽的艾欧尼亚,结束了!”她狂笑起来,灵阵周围那片宁静的水域突然炸响,水花因为能量的爆裂迸溅出来,暗黑色的魔球晃动着不羁的能量,她的目光落在了远方的灵阵。 “不!辛德拉!”卡尔玛不禁叫道。 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时,辛德拉不禁目光茫然地顿了一下,然后带着一种报复般的冷笑,将数不清的暗黑魔球轰向灵阵所在的玉台! 那些魔球由于狂暴的牵引力,拉扯成扁球的形状,维持灵阵的几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袭来的危险,迅速将他们的能量汇集于一处,撑开一面玄青色的灵能护盾—— 能量相撞,爆炸的光芒让卡尔玛不禁眯起眼,如何心急也看不到那里的情况。待到撞击的光芒散去,卡尔玛看见数枚暗黑魔球落在地上,晃动着无匹的能量。 而那些维持灵阵的灵能者长老,都已经倒在了地上,尸身被可怕的力量扭曲—— 无一幸免。 “你……”她努力想支撑起身体,可是却使不上力气。 “我?卡尔玛,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圣母呢。”辛德拉笑道。“与其为他们,倒不如多关心一下自己的死活。” 辛德拉微微抬手,念力便仿佛生出的触手,将卡尔玛的脖子紧紧缠住,她的身体被抬离开地面,挣扎着对辛德拉说道:“艾欧尼亚才不会……向你这种人屈服。” “是吗?卡尔玛,我真希望一会儿你还说得出这种话来。”她笑道,暗黑色泽的念力稍稍松开了一片供她呼吸的空隙。 环绕着玉台灵阵的,殿内水池中的水域,突然被抽离出来。在半空中形成一面水之镜,慢慢映射出战场上的景象来。 卡尔玛看着渐渐拼合出的景象,不禁呆住了。 “怎……怎么会?” …… 慎率领重甲忍者队挡在最前,他冷静地挥出每一剑,轻盈的双剑每次挥击,都会把冰冷的死亡带给冲击向他们阵线的诺克萨斯人。 阿卡丽在人群之中拼杀,一双忍镰不停饮血,没人能跟上她的速度,更没人能躲得过她的追击。 凯南和投掷班的众忍一起,朝大步前进的诺克萨斯军团投出一把把手里剑与苦无,阻击他们的前进。忍具上所带的雷电标记在他的怒吼声中瞬间引爆,连成一条巨蛇般的闪电链,让诺克萨斯的武士成片倒下。 慎把剑从面前这人的胸前抽出,死者的热血喷了出来,淋在他的面甲与肩甲上,好像被切割开的热乳酪。但血迹丝毫没有滞住他的行动,暮光之眼不知怜悯,也不会为这血腥的场面有片刻停顿。他手腕一转,利刃反手插碎了另一人的肋骨。 然而周围的重甲忍者队之中,利刃忽现,听到肉体倒地的声音,慎立刻转身查看,只见死者那头盔下没有保护的脖颈之上,赫然有一道致命的血痕。 而突然闯入队伍之间的,是一个以一双钢爪作为武器的…… 影子? 那影像立在忍者阵中,漆黑的虚影翻腾着模糊的轮廓,刚刚攻击他们的……分明是影子。 被称为超禁忌忍术的……影子忍术。 那么真身—— 慎的目光在战场上搜索着,却突然感觉胸口一痛,方才影子所站之处,竟是脱出一个人影来,他那钢爪刺中慎的胸口,他以能量的护体之盾挡下这一击,但还是感觉受力之处隐隐发痛。 “原来是你。”慎说道,“杀了师父,破坏均衡的叛徒,劫。破坏均衡的人,都将被我亲手碾碎。” 他摆出起手式,嗓音里有一种出乎意料的冷静,好似天神的宣判。 而那影子忍者狂笑着,影子从四面八方奔向慎的方向…… …… 尘和猴子驻守的那一方路口,诺克萨斯的攻势竟然出乎意料地开始减弱了。 难道这些家伙真的忌惮于剑圣传人的威势而退缩了不成?尘在心底开玩笑似的想着。 然而正在这时,他望见陷入混乱的诺克萨斯军团后方,不停闪烁着一道熟悉的剑影,只不过那是暗沉的墨绿色,有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只能看到一阵剑光在阵中连斩,却看不到用剑的剑客。 “这是?”猴子面色凝重。 “无极剑道。”尘说道,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重重地落下。 第一百四十四章 圣杯之秘 喧嚣的战场之外,白袍与黑衣的两道人影相向而立。 瑞吉纳德盯着眼前这黑衣的男人,透过那双浅色的瞳仁。仿佛战场上厮杀的万千人影都沉积在他的目光之中。那感觉,冷峻,又让人不敢接近。 心中盘算着伎俩,却又忍不住提醒自己,面前的这家伙,可是他从未面对过的可怕对手。况且,他的招数早就在他的手下无休止的骚扰之下暴露在对手的面前,所谓白袍瑞吉纳德的三张底牌,命运之瞳、燃灵之火、咒能之刃。 可是反过来,对于诺克萨斯可怕的大将军,杜·克卡奥,他一无所知。 他将是第一个见识到他力量的人……不,或许,他也不会是活下来的那个。 魔力和精神力同时传来的虚耗感,让他不敢懈怠,将军所给的那枚药丸依然静静地躺在衣袍内里的锦盒中,但他还不打算那样做。 那是万不得已的办法,几乎赌上性命,为了战胜对手的尝试。 “上次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想明白了。”他微笑起来,说道,希望利用口舌,在正式交战前多少拖延一些时间。 “哦?” “也许世上确实没有对与错,纷争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这世上的资源若是能尽数归于强者囊中,也许会更好些。但是,没人能剥夺弱者反抗的权力,诺克萨斯从不保护弱者,方可蒸蒸日上。但你有没有想过,杜·克卡奥,今天的你如何呼风唤雨,若是有一天,那些因力量屈从于你的人追随他人,在诺克萨斯终究是个孤家寡人。” “敢说出这种话的人不多。”杜·克卡奥说道,长剑的握柄在手中翻转,似是低头看着剑刃上蚀刻的花纹,浅淡的眸子好像无波的古井,从中看不出一点情绪来。 被人背叛。连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都投到了老对头乐芙兰的麾下,那些谦恭地叫着自己“大人”的家伙们,又有几个真正愿意追随他呢? 那两支在祖安海港的后备军团,恐怕早已不在了吧?如今就连后路都被断掉,只有不,断向前,向前…… 直到马革裹尸。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目的。”瑞吉纳德继续说。 将军抬起眼,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好像正充满兴趣地看着一个小孩子,听他说着那满脑子里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从瑞吉纳德口中吐出的那个词汇,准确得令他大吃一惊: “圣杯。” “果真是出乎意料,瑞吉纳德。” “你来这里是为了寻找传说中的生命圣杯,得到迷人的永生之法,就像当年的艾欧尼亚圣王——普雷希典。” “真没想到,”将军沉吟道,“没想到你连普雷希典的事情都已经知道。” “好运而已,偶然找到了普雷希典遗留下的笔记,才侥幸知道了一切。其实他和你的目的相同,他同样是诺克萨斯人,来到这里寻找那个不老不死的梦想,他找到了传说中存放生命之杯的洞窟,可是一些东西,让他放弃了曾经的想法,决定带领这里分散的数个部族联合成一个国度,永远守护这个埋藏在地下的秘密。” 瑞吉纳德说着,自信满满,他知道杜·克卡奥已经开始对这番话感兴趣了,而他掌握的独门调息之法,正在迅速补充精神力量中空缺掉的部分。 说起来,真是要感谢阿狸呢,如果没有她…… “喂,弱鸡,这个,是什么?”阿狸指着广场上圣王的雕像。 “是艾欧尼亚的王者,普雷希典的雕像。以此纪念艾欧尼亚岛统一,而且用独一无二的长老院决议制裁决邦内大小事务啊。”他像是背书一样,用在魔法学院时候课本上看到的东西回答她。 “笨吗?我还不知道这个是雕像啊……”阿狸嘴巴撅得高高的。“我说的是这个……哎呀,怎么和你这家伙讲好呢!”她一脸苦恼的表情说道。 突然,她竖起耳朵,灵光一闪似的。身体在浅蓝色的灵光中虚化,冲向雕像,本应该直接穿透过去的灵魄之躯,竟好像被什么东西吸入了雕像一般。 “阿狸?阿狸?”瑞吉纳德看着这奇异的景象,不知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那九尾妖狐才钻了出来,身体凝实在他的跟前,手里多了一份厚厚的笔记,是羊皮纸的材质。 这种纸张在艾欧尼亚用的并不多,因为这里已经发明了用更廉价的材料——树皮造纸的技术,一般只有来自瓦罗兰大陆的移民,保留了原来的习惯,才会继续使用羊皮纸。 “这是?你刚才去了哪?” “去了这雕像里面的世界啊。”阿狸得意洋洋地笑道。“不过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个呢。” 瑞吉纳德诧异地看着她,赶忙凑上去,把手掌扶上普雷希典的圣像。 这样的雕刻技术,实在是太精巧了,几乎感受不到其中魔法结界的存在,就连他,长期浸在魔法咒术之中的魔法师,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察觉到。 “不过这上面是什么啊,乱七八糟的,看不明白。”阿狸嘀咕着,翻看着一张张泛黄的纸张,因为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索性直接把这个无趣的东西丢给他这个无趣的家伙了。 瑞吉纳德接过厚厚的笔记,心中的疑惑不禁更深了。 是诺克萨斯文。 而其下的署名竟是……普雷希典·达克威尔。 这个姓氏,他再熟悉不过了。 伯纳姆·达克威尔将军令这个姓氏举世闻名,他执掌诺克萨斯统帅部无数年,一直是诺克萨斯一切阴谋的幕后黑手,尽管他授予杜·克卡奥无上的荣耀与军魂的称号,却是后者无法比拟的,坐拥至高权力的存在。 而这篇笔记的一切内容,都指向一个神秘而诱人的存在—— 圣杯。 …… 自古以来,关于圣杯的传说就从未停止过。 传说女神雅典娜创世之时,将生命与毁灭的力量分装于两只圣杯之中: 一只为生命圣杯,用来承装精魄之力,可以使人永葆青春,超越人神之界。 精魄之力在创世之时最为纯净,后来被人心染色,变得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污浊。故精魄蕴含的生命之力为逆时之力。 而另一只为邪恶圣杯,其中的魔法之力可以使人充满魔力,但会使人形容枯槁,变成魔力容器一般的活死人存在。 魔法之力随着时间积累,日久弥坚,历次符文战争使大陆濒临毁灭的边缘,然而世间的魔法之力却愈发强大。故魔法象征的毁灭之力为顺时之力。 时光流逝,精魄之力将越来越稀薄,生命圣杯之中的圣水也就越少;魔法之力越来越强盛,邪恶圣杯终将杯满溢出。 为了不让魔法之力直接流入大地,毁灭世间,雅典娜制造出另外两只空杯,用来承装世间的魔法之力。不过传说的时代,见见呗时间湮没,四只圣杯也渐渐成为失落之物。 据说雅典娜曾经预言,当生命圣杯干涸,三只邪恶圣杯填满之时,魔法之力将会从神之杯中溢出,将世界带向毁灭。 当然,关于此,还有另外一个尚无人证实的传说流传于世,便是,当生命圣杯与邪恶圣杯的力量交融之时,将会催生出时间之力—— 诸神的力量。 雅典娜用来创造这个世界的本源之力……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师徒之战 混乱好似瘟疫般在诺克萨斯的军阵后方蔓延开来,诺克萨斯的武士甚至不知道该向何方退缩,前方是艾欧尼亚人的利刃,后方则是…… 鬼魅般的剑影。 没人知道这剑光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何人挥舞着利剑,只知道人群之中不断有人倒下,他们的颈上赫然是道道血痕。剑光停顿的间歇,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出现在最后一名倒下的死者身后,但只是一闪而逝的影。 简直好像头脑中臆想出的幻象,片刻之后便烟消云散。 这让诺克萨斯军团濒临崩溃,他们不怕有形的敌人,却无法对付这看不到的鬼魂。他们惊恐地后退,龟缩阵型,却无济于事,不断有人倒下,那剑影穿越诺克萨斯军队的阵线,一路向艾欧尼亚军队的方向靠近。 是后援吗? 只是惊鸿一瞥间的一刹那,尘猛然认出了人群中那道夺人性命的虚影。那装束,手中的墨绿色长剑,还有这穿越战场的无形之刃…… “师父!” 可是无极剑道的阿尔法突袭,并非可以这样连续施展的剑技,本应遵循自然之道,虚实相济,以剑意贯通。然而现在所见的这剑法,看起来分明是无极剑道,可是剑光之中却有一抹说不出的邪气。 那剑光穿越战场,穿过激战中的艾欧尼亚武士与越过路障阻挡的诺克萨斯人,使他们不分敌我地纷纷倒下。 是……是敌人?怎么会? 尘挥舞起手中的利刃,将面前的一个刀斧手砍翻,拨开迎面的一剑,顺势一记刺击便把封住自己去路的家伙放倒,面前豁地空出一块来。他的心神融于剑意,尽管带着一丝焦虑,那是一种躁动不安的情绪。 一定是看错了的。这个伤害艾欧尼亚同伴的人,怎么可能是师父啊。 他的身影消失不见,朝他扑来的诺克萨斯武士一斧斩空,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异象,面前的少年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穿越人群的一道剑光。 与那突然杀入军中的剑光竟是如出一辙。 “怪……怪物啊!”他惊恐地喊着,但很快便安静了下来,永远安静——剑光割断了他的喉管。 尘无暇去顾及自己这无极剑术给诺克萨斯军队带去了多么大的恐慌,现在他想确认的,只有那人的真面目。 军阵之中,两道剑光猛然相击,于是两把剑刃,重重地撞击在一起,两道身影也是在空中浮现,剑刃在各自身前,彼此相压。 竟然真的是……易大师?! 尘张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可是这人,分明戴着那标志性的头盔——满是镜片堆叠在头盔眼部的位置,好像大人吓唬不愿乖乖睡觉的小孩子的时候讲起的百目怪。师父还曾告诉他这镜片是通过反射原理,可以看到多个角度,以便更迅速地找到敌人的破绽。 是从某个旅行商人那里买到的,作为他——易大师独一无二的标志。他开玩笑说:“眼睛多,看东西才更清楚。” 现在却硬生生地撕裂他的认知。 这人是他的师父,那个每当讲述起历代无极剑圣守护村子,游侠于艾欧尼亚,到处匡扶正义的故事时,双目炯炯有神的易大师。他还清楚地记得,师父说过,等教到他成为独当一面的剑客时,就会效仿师门先辈们,云游四海,用他的剑把天下罪恶扫遍。 “师父?!”尘震惊地看着现形的这人,已经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周围的士兵看见这两个杀人无形的怪物交锋在一起,急忙远远让开,以免自己身首异处,手上的剑锋指着他们的方向,也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的动作罢了。 面对爱徒,易却什么也没说,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一般,阿尔法突袭再度发动,剑光在尘的身边环绕,刚刚诺克萨斯军阵中的惨状让尘很清楚这剑光的威力。 他努力平复自己的呼吸,连月的苦战练就的战斗本能把他强行拉入战斗之中,心神沉下,他回忆着曾经学到的冥想口诀,一股股能量随着精神力量注入到疲乏的筋骨之中,晕开一种暖洋洋的舒适感。 完全进入“无”之境界,让意念中世界消失,将施于身体的不利状态完全忽略,进而彻底否定的秘传之术! 剑光划破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如初,顺着皮肤流下的鲜血惊人地回流,退入不断缩小的伤口之中。 竟然抵挡了这诡异剑光的大部分伤害。 几道剑光消失之后,易大师的身影出现在念咒冥想的尘面前,这人散发出的剑意,唤起了他心中那隐隐的熟悉感。 干裂的嘴唇慢慢颤抖着,唤他道:“尘?” 声音那样轻,却穿透了他的冥想之境,传入他的心中。 “师父。”绿色的光芒从身体上消失,尘看着眼前的人,隔着镜片,看不出任何情绪,“为……为什么?” “不……别过来……杀……快!杀了我!”易大师有些恍惚地低着头,喃喃自语了一会,突然抬起头,对尘大声叫道。 “为什么?”尘正要扑过去,可是一只毛手攥住了他的手腕,是猴子悟空。 他随着悟空的示意望去,只看见一种深沉的黑暗能量,在易的身体上升起,很快便将他的身躯吞没其中。 “好像是精神控制的魔法。”尘脸色凝重地说道。 “所以必须先打败他。”猴子说,“俺刚才看到你们的战斗,俺猜这看不见的剑,只有杀死了谁之后才能够立即再次施放。” 尘点点头,心头不禁佩服这看起来笨笨的猴子竟然观察到了这么多。 然而正在这时,诺克萨斯军中突然爆出一声军令,“还等什么?一群废物!现在他现身了,都给我上!谁敢退后一步我第一个砍了他!” 诺克萨斯的军团在战吼中重新冲了上来,看到尘和猴子孤身处于险境,艾欧尼亚的守卫队也迅速冲了上来,迎击向潮水般的诺克萨斯军。 “不!退,退回去!”尘的喊声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之中,易大师的嘴角勾起一道邪笑的角度,身体再度化作一道剑光,穿越人群。 “听俺说,即使杀了人,可以立即继续用这样无形的状态杀人,中间也有一息时间不到的停顿。”悟空拉住他,继续说。 尘想起了刚开始看到这诡异剑光时,在人群中隐约看到的师父的身影。 “俺会用这棒子打断他的发动,不过应该不会影响他太久。你一定要抓紧时间,一击,一击把他打倒。” 尘点点头,猴子说的是对的,他救师心切,早就丧失了冷静,幸好有悟空在,及时提醒了自己。 悟空伸展开他的棍棒,在人群中旋转起来,强大的气流被卷起,转动,好像一道吹入人群的龙卷。 尘静下心神,紧紧盯着剑光闪掠的方向,手掌攥在剑上,无形的突袭剑光随时准备发动。 只要一击。 …… “那么,你知道我为何来寻找圣杯吗?”将军淡淡地笑着。 “为了永生之法,或者,你忌惮战争学院的力量,担心有战争学院裁决干涉后的瓦罗兰,不再会那么容易大动干戈。” “不,我只是为了续命。”杜·克卡奥平静地看着瑞吉纳德的反应,“不必这么惊讶,瑞吉纳德,我自知大限将至。” 可是,这个强大的家伙,怎么看他的身体都应该和他的力量一样,处于鼎盛之时,又怎么会…… “因为它。”将军把手中的长剑反握,狠狠地钉入地面。 血之雾气,顿时弥漫开来,将周围的一片区域完全笼罩其中。 “饮血魔剑,只服从于一个主人,因为使用它的人,必须与它订立血契,否则瞬间便会被吸血而亡。但订立那血契,虽然能从此掌控它的力量,却要不断将鲜血和生命的能量提供给它,作为交换。如今我已经消耗太多,即便是哈特博士,全大陆最出色的人体改造专家,也已经无法为我续命,我所寄希望寻找的,唯有生命圣杯。” 他说着,波澜不惊的口气里,夹带的只有一丝无奈。 血雾之中翻滚起道道利刃,瑞吉纳德已经能感到那些锋利的触感就在自己的皮肤外,隐约跳动着那锋利的压迫感了。 “是时候了,没必要继续拖延下去了,瑞吉纳德。”杜·克卡奥将军说道,“能与你一战,是我的荣幸。”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剑灵界之战 几分钟后,两人几乎是遍体鳞伤地倒在地上。 闪掠过人群的那道诡异的剑光,停在两人的面前,自虚空之中慢慢凝作实体,而他的身后,好像收割过的麦田,地面上躺着双方的武士,艾欧尼亚人和诺克萨斯人,前不久还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样子,现在都安静地倒在一起,放眼尽是血流成河的惨景。 悟空的战甲已经残破,猿类的毛发被血粘成一块块。尘的手臂上亦是留下了一道道骇人的血痕,握剑的手因为流血的抽痛微微颤抖着。 没错,这看似牢不可破的飘渺剑光的其中破绽,刚刚已经由悟空道明,虽然只是短暂的一息之间,只要悟空用棍法将刚刚现形的易击飞,使他短暂滞空的那一瞬间,尘的连斩亦将发动。 只需要一击。 可是刚刚这一击的瞬间,就足以让人感到绝望,那冥想的唱咒与全身涌动的黑芒,将他的攻势化为乌有。紧接着,屠杀继续。 人们绝望了,他们尖叫着,但没有人闪避得开这索命的利刃,尘无助地看着身旁的人一个个绝望倒下,而带走他们生命的,正是他所传承的无极剑道。 易大师提着长剑,朝倒在地上的两人走来。 尘努力想要爬起来,这个徒劳又逞强的举动只是让他多吐了几口鲜血。 “易!”一个清越的女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的,是女子特有的轻盈,却又显得慌促的脚步声。 是索拉卡。 眼前的惨景已经让她禁不住泪流满面,更何况,人群中那个手握屠刀的人,正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啊。 “不!索拉卡,别过来!” 降落的神光将他们的身体包覆,让那皮肤上的创伤缓缓愈合。“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你不是说过要守护这里的一切吗?” 索拉卡情绪激动地大喊道。 可是面前的人影,连嘴角都没有勾动一下。 “师父被控制了,走!快走啊!没用的,你唤不醒他的,你不走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尘喊道。 “俺已经尽力试过了,但是这剑术,不知为何,变得太强了。你也阻止不了他的。去告诉其他人,快点离开这!”悟空也说道。 可是索拉卡摇摇头,星之魔法将易大师的身体缠绕,试图驱散那不断散发出来的黑暗。然而回答她的,只有一道剑光。 剑光掠过三人,尽管索拉卡以那星之力量保护着几人,可是剑势之威却并非护盾或是结界可以轻易抵消的,传导入身体的巨力直接将几人震得吐出几口鲜血来,看样子体内的脏器都在这攻击中受到了损伤。 索拉卡看着易大师这不再熟悉的样子,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都说哀大莫过于心死,或许就这样死在他的剑下,会唤醒哪怕他的一点点心性吧? 可是从来没有什么会因为人的情绪而改变,无论这世界是否被各种各样的超自然力量干预着。 对不起。 索拉卡在心中轻声呢喃着。 她当时什么都没能做,没有守护他最爱的星陨村,也没能保护那些善良无辜的村民。她感觉得到包裹易大师身体的黑暗能量中浓重的恨意。如果不是她那么无力,什么都做不了,恐怕他也不会陷入这黑暗的控制中吧。 易手中剑柄轻转,几步踏上前去,夺人性命的剑光早已蓄势待发。索拉卡闭上眼,视线中最后的内容,是泪水的一片氤氲和…… “索拉卡!”她听见有人呼喊她的名字,他们所守护的后方,乌迪尔带领一小队艾欧尼亚守卫,迅速地朝这边赶来。 易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微笑。 “不!快走!”索拉卡对他喊道。 在现在的易面前,人数没有任何优势,反而会成为他补充魔力的跳板,她的星辰之力分散到每个人身上也会越稀薄…… 慌乱占据了她的脑海,然而易已经化作一道穿越战场的剑光,扑向赶来的这支小队。索拉卡摇着头,泪水连连,却无法阻止这场屠杀。 目光深处,她看见了一道浅蓝色的魅影。 …… 阿狸看着周围横尸的惨状,脑海里不停地浮现出辛德拉为她展示的计划—— 他们将在城破之时,冲入交战中的双方军阵。所有在战斗中被夺去灵魂的人,都将在她的魔力催动下,重新站起来,作为失心者,加入辛德拉麾下的大军之中。 就如同那个昭示的梦一般。 现在这番景象,竟然就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虽然她已经不再是辛德拉的幕僚,可是心中隐隐的负罪之感依然折磨着她。 而在遍地尸体之间,阿狸看见了易的身影,黑暗的能量带着独属于辛德拉的气息,不断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来,他手握屠刀,身体化作一道无形的剑影。 身体笼罩在一片清亮的蓝光中,轻轻一跃,穿梭空间的灵魄魔光在她身体凝实后,化作一颗颗心灵震颤的元气弹,轰击向刚刚斩杀两人后出现的易大师。 灵魂的震击让易略有半刻的失神。 “阿狸?”索拉卡疑惑地看着她。 “这里太危险了。”悟空也试图阻拦她。 但阿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还记得当时瑞吉纳德为韦鲁斯破除精神控制的时候,所做的一切。 如果让这家伙继续前进,冲入神殿附近激战的双方军队之间,所有人都将被这可怕的魔法之剑毁灭掉。 她必须那么做。 可是上次分明是有那个死弱鸡帮她的,她只是负责控制,就差点出了大事。去面对辛德拉留下的灵魂印记,光是想起,就让她觉得心有余悸。 她稍稍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抬起头。 那双金黄色的狐瞳之中,散发出玄异的光芒,在易的身体再度化为捕捉不到的剑光之前,那双瞳中强大的精神力将易大师的精神锁住。只要再一刻,只要使他陷入她以魅惑术创造的精神境界之中,便可以创造出各种有利于她的条件,将辛德拉的印记彻底抹去。 但是过程却是出乎意料的。 易并没有在她的妖瞳中迷失,反而好像有一股力量,从她的背后,把她的精神猛然推进了另一世界之中。 到处是翻腾的黑暗,易站在她的面前,然而他的全身都是黑色的,浓重的黑气在周身翻腾着,好像他本人就是一道漆黑的影,投射在这精神的境界之中。 在易的虚影身上,一闪而逝,好像错觉般,阿狸觉得她看到了辛德拉的影子。 “真没想到,现在你都有胆量来坏我的事了呢。”易开口了,声音却是辛德拉的。 “离开这。辛德拉。他们都是热诚的勇士,不该,不该成为你杀戮的工具。”阿狸说,宝珠召于掌心浮动,光华却颤抖着。 就连说话都好像没什么底气的样子。 “你的力量来源于我,现在你是想用那微不足道的魔法打败我吗?你该不会忘了我曾经对你说的话吧?”黑影危险地笑着。“你想再次变回寻常的狐狸,是吗?” “我……我才不是你的创造品,辛德拉!”阿狸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我不是你堆起的城堡,不是你想毁掉就能毁掉的!” “哦?那我倒是很想看看呢。”黑暗之中翻腾起一道道黑暗的利刃,阿狸凭借自己的身法,灵巧地躲过一次次攻击,但那翻滚着黑气的利刃紧追不舍。 “这里是剑灵之界,无极剑意所创造的异空间,冥想之法的原理,便是藏纳于这剑灵界中。”虚影之中,辛德拉笑道,“这里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下,你没可能赢的!” 脚下的地面突然开始震颤,数道锋利的剑刃撕裂大地,从地下缓缓升起,将她团团围住,陆上去路皆被封死。黑气从利刃上退散,金属的表面反射着光泽,阿狸看见四面八方的剑面映照出的自己的影像,每张脸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紧张而警觉的表情。 显得格外诡异。 又好像她正处于监视一般。 阿狸抬起头,望向头顶的方向,那里没有任何挡路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一个不错的逃生通道。 身体在浅蓝色的魔光中飞掠,摆脱掉那永远吸附着双脚的引力,但身体升于半空之时,她突然看到了那道黑影。 黑影悬立于空,慢慢幻化为辛德拉的样貌。一枚黑暗魔球凭空出现在二人中间,辛德拉抬手一挥,被念力击退的魔球便是砸在她柔软的娇躯上,把她重重砸落在地。 阿狸咳嗽着,整个后背在这剧烈的撞击中阵阵发疼,体内的脏器绞痛着,肺叶之中,弥漫开一种灼烧的感觉。 暗黑法球落在地面上,晃动着扭曲的能量。 “是时候结束这场游戏了,九尾妖狐。”辛德拉的声音从高处飘下。“我可以瞬间将所有召唤出的能量球倾泻向你的身体,不过法球存在的时间有限,我所能瞬时召唤出的,也很有限,不过,这样子的话……” 辛德拉拖长了话音,似乎随着她话里的引导,阿狸渐渐注意到了对方的含义,全身的汗毛都不禁惊竖了起来。 环绕着她的剑面所形成的光镜之中,显现出一枚枚同样躁动的魔球。 看见阿狸惊恐的脸色,辛德拉得偿所愿地大笑着,一枚枚魔球在半空中信手凝成,在那魔剑之刃中反射出更多,镜面与镜面之间彼此相应,又将数量扩至无穷之数。 目光几乎被镜面之间无尽的反射吸了进去,阿狸咽了咽唾沫,半空与四周镜中,数不清的魔球浮动着,想想便知道究竟蕴含着多么可怕的能量! 这时,四面八方的暗黑魔球突然被念力牵动,朝她的方向猛然轰来! “结束了。” 辛德拉轻声说道,她的声音被爆炸的轰鸣声遮盖,能量的撞击只是一瞬,况且在这境界的领域,地面并非可以被破坏的实体,也不会因为受到轰击升起烟尘。 她看见散落着众多魔球的地面,和静静躺在地上的九尾妖狐,她看起来已经是遍体鳞伤,一动不动了。 “这便是反抗我的下场。” 辛德拉黑影的笑声在剑灵界中回荡。 第一百四十七章 血灵剑界 瑞吉纳德的精神一点点紧绷起来。 他周围的这一方天地之间,已经完全笼罩在一片模糊的血雾之中了。而将军的身影,在话音甫落之际,便是化作一片血雾,隐入铺天盖地的血红之中。 无影无踪。 他甚至感知不到。瑞吉纳德起初怀疑起自己的精神感知力,细细探查后才发现,现在他所置身的这片血雾之中,强大的能量竟然是完全分散在这片区域之间的。 这是……隐匿气息之法? 瑞吉纳德屏息沉气,一道竖立魔阵从周围的虚空剥离,魔阵流转着光华,仿佛一面墙壁,而一个重重黑影笼罩下的怪物,便是从那魔阵的平面中钻出头来—— 好似异空间来的魔物。 能量从他的手中注入魔阵,在流转的魔阵之中凝成一枚魔球。怪物张着流淌口水的大口,将魔球贪婪吞下,甚至听得到吞咽时夸张的咕噜声。 咒能之刃,用魔力支付交换的神兵投影,好像一个随身的兵器库。瑞吉纳德的三张王牌之一。 杜·克卡奥早已在属下的试探之中,尽数摸透了这家伙的法术,本不应该感到惊异,可是这一次,在魔阵中凝结出的魔球的颜色,看起来却似乎有些不同。 魔能下肚,怪物的身体开始闪耀起耀眼的光辉,发光的身体慢慢凝成一把长兵器。 光亮的长握柄上刻着螺旋的纹路,长柄的顶端,延伸出一道翡翠般光泽的长刃,慢慢浮现出一把镰刀的形状。 夺萃之镰。 是可以在每次交锋之中,为自己恢复魔力的兵器。单即便是在魔法领主时代,它也并非是一把非常著名的武器,因为魔法师多不擅近战,也不可能仗它与战士肉搏。 却刚好再适合瑞吉纳德不过。 血雾弥漫,看起来愈发浓郁,渐渐把视线也模糊了起来。瑞吉纳德亦是将自己的精神力扩展开来,铺盖满整个空间。奇怪的是,和上次在雨中破庙与泰隆对决时不同,这空气之中的血雾,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却感应不到其中杀气,更无从借此判定杀气的来源何在。 既然将军有意匿形,又何必要用这如此鲜明的结界术呢? 瑞吉纳德心头疑惑,背后却突感一痛,他甚至没有听到血槽破空之声,完全只有撕裂衣料与皮肉的声音,与那尖锐的痛感伴生。 这怎么可能? 可他是瑞吉纳德,行走于瓦罗兰如此之久,所见过的暗杀者,杜·克卡奥将军自然并非第一个,各式各样的藏匿之法在他眼中,都无从逃遁。 紫芒在他右眸之下涌动,从那虽然闭合,却颤抖着的眼皮间泄出,汹涌的威势,亦是在身体周围卷集起阵阵能量的涟漪。缓缓张开的眼瞳之中,浅浅地映着一道紫色的魔阵,仿佛能将世间之物尽收眼底。 命运之瞳。 当初瑞吉纳德重伤之时,被泰隆以万刀之阵所逼出的底牌。 不过只有这些能耐而已吗? 命运之瞳中的血雾,依然是一片晕开的血红,看不到将军的身影,只有几道虚无的剑影,出现在自己右侧两点钟方向——那是出现在未来的虚影。 瑞吉纳德即转过身,翠绿的巨镰挡在身前,剑光的出现亦是分毫不差。血色的剑刃和他手中的镰刃猛击在一起,碰撞的力道在刀刃表面迸溅出一道道暗火花,杜·克卡奥黑衣大氅的身影,亦是在横在身前的长剑后显露出来。 瑞吉纳德手中这柄镰刀的巨刃,仿佛是一片虚幻的能量之态,这能量翡翠一般的色泽,分明好像是魔能之外的一种,神秘而古老的力量…… “灵能?”杜·克卡奥惊异地笑笑,没想到这家伙竟然能在艾欧尼亚呆的这几月之内,就能够掌控这种完全陌生的力量。 果然称得上是天才,即便是在不乏才华艳绝之辈的法师界,也绝对配得上这般评价。那德玛西亚的天之骄女,名噪一时的光辉女郎拉克丝,也不过是拥有在实战之中学到对手法术的本事。 可这家伙,却是迅速涉足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 但是这没有意义,世间的强弱之争,从来不是靠比较所掌握的力量形态,或是攻击手段的多寡来判定。 兵器上传来的力道让瑞吉纳德全身一颤,手臂上的肌肉也尽数紧绷,将军向前一推,两柄武器从僵持之态分开。却正中瑞吉纳德下怀——长柄冷武的优势一向不在角力,一寸长一寸强的道理,则是在攻击距离上的。 身形随着震力急退,风元素在身后卷集,使瑞吉纳德稳住身体。他借风力一跃,手中长柄的镰刀划过空气,劈向将军震退的身体。 被后退的惯性主宰的身体,此刻是完全没有闪避能力的。 镰刃划过将军的胸口,撕开一道诡异的裂口——那感觉完全不像是撕裂皮肉,倒恨像是……斩破一层水膜。 这种感觉让瑞吉纳德自己都吓了一跳,将军的身体从那创口撕裂开来,融入那血雾之中。 凭空消失掉了吗?就连可以看透命运的瞳术,都无法捕捉到他一丝一毫的踪迹。刚刚还存在着的,只是一瞬间便消失不见了——消失,完全意义上的消失不见,好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掉了一般。 “不错的技巧,瑞吉纳德,可惜你的手段,只能对付魔法师。”杜·克卡奥的声音在血雾之中飘荡着,似乎出现在他身后,但待年轻魔法师转过身去之时,却又好像出现在其他的方位上了。 “这是……”瑞吉纳德微微低着头,目光在周围的逡巡不停,谨慎地捕捉每一丝风吹草动,沉闷的血气让他头脑发昏,却一刻不敢放松警惕。 剑光不断向他身体的各个死角发动攻击,瑞吉纳德利用命运之瞳所预见的轨迹,一次次化险为夷,头脑之中,亦是转得飞快。 这是完全无从察觉的藏匿术,只有在攻击的瞬间才有剑光的轨迹出现。 这片血雾创造出的领域功能尚未可知,但如此明目张胆的术,一定绝不仅仅是障眼之法。 眼中所见的线索慢慢连成一片,最终汇聚成一个可怕的结论。 “异空间的法术?”瑞吉纳德不仅惊呆了,这是一种只存在于理论上的领域,但却是如今唯一说得通的结论。 这血雾不过是异空间在这个世界的联结点,杜·克卡奥便是通过这一联结点,藏身在自己所创造的异空间之中,发动一次次诡异的攻击。 “聪明。”杜·克卡奥的声音伴随一道凶光劈向瑞吉纳德,镰刀的钢柄抵住利刃,镰刃则随着手腕一勾,死死咬合住了那把血色长剑,使得攻击的发动者,杜·克卡奥,也一同现身于他的面前。 “如果我的燃灵烈焰将整片血雾区域爆轰殆尽呢?作为所有能量源头的你,真的不会引火烧身吗?”瑞吉纳德问道,话语里威势毕露。 “你大可一试。”杜·克卡奥平静地说道,呼吸声都未因角力而有半分颤抖。血雾突然朝他的方向汇聚,将瑞吉纳德完全包裹其中,周围的世界被一片翻滚着的血红吞噬,将军和那鲜血魔剑再度消失不见。 预言之影在周围空间中陡然浮现,瑞吉纳德旋身抵挡,握柄上却未传来任何感觉……而是一种尖锐的痛,猛地刺进侧腰。 “怎……怎么可能?!”命运之瞳绝不会出这种错误。 将军的身影在翻腾的雾气中凝成,立于他的身前。“这里是血灵剑界,剑意创造出的精神空间。” 就是说…… “没错,你也许猜到了,这里的一切规则,皆是由我界定。比如……”将军手掌一翻,瑞吉纳德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动弹不得,混沌的血气中,隐隐浮现出无数的利刃,穿透他的身体。 “你不会死的,不过是感到一些灵魂的痛楚罢了。而且在这血灵剑界内的时间,由我掌控,几秒钟的折磨也许会像一生那样久远。你的命运之瞳在这里会被混乱的时间迷惑,哪怕你预知到了一切,也无从反抗。因为这是血灵剑界,这个世界的规则完全由我制定。” 瑞吉纳德睁大了眼睛,不甘与绝望的目光在眼底涌动着,腹部的挤压感把鲜血不断挤上咽喉,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来。 第一百四十八章 魅惑之术 周围的景象犹如日照下的晨雾般迅速消散。 淡淡的血雾间,杜·克卡奥将军那黑衣大氅的身影再度出现在面前,领口之处似乎被风吹过动了动,似乎距离意念被翻腾着血气的血灵剑界吞噬,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 可却好像是身经数年的折磨。 瑞吉纳德喘着气,与将军那血色长剑相持的碧绿镰刀握柄上的双手,都似乎失去了力道。那精神的痛苦,虽是发自虚幻,却比施于肉身的痛苦更甚,没有可以削弱半点感觉的传递介质,完全是炸裂在神经中的绞痛,况且—— “看来这意念之剑的攻击,越是对于精神力强悍的魔法师,就会越痛苦吧?”杜·克卡奥看到他的反应,不禁一笑。 瑞吉纳德没有回答,兵刃已经脱手,掉落在地,缕缕灵能从断裂开的镰刃上逸散出来。他本还希望借助灵能之力,抵御将军剑势中所蕴含的煞气,可没想到竟然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这差距……太悬殊了。 不过这瑞吉纳德既然能猜出他是利用空间之术,悄无声息地隐匿或是突袭,已经说明此人不凡。只可惜……拥有看透命运瞳术的瑞吉纳德,也不过是个在命运洪流中苦苦挣扎的弱者罢了。 “你败在这精妙的无极剑术前,并不丢人,瑞吉纳德,因为这是真正的,无极剑道。”他沉吟道。得意,骄傲,不可一世的表情,浮现在他的脸颊上。 他在享受,因为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领域,或许是只有他才真正踏足的,一个早已失传的迷人领域,就连赋予他如今掌握的一切——权位、力量,那些足以让整个诺克萨斯为之疯狂的一切! 即便是那个人,叛逃剑圣零,也毕生未能达到的境界—— “无之剑道所追求的至高境界,无我、无剑,亦无心,在一切皆无中,创造出隔绝一切的精神领域,绝对纯净无物的剑灵界。而追求宇宙间绝对自我意识的极之剑道,便将这飘浮在精神之中的虚无空间,构筑为实。” 他得意洋洋地说道。面前瘫坐在地的白袍法师几乎已经是呆若木鸡,是啊,那种痛苦,简直比死上千万遍都要难受。 真是够孤寂的胜利感呢。 突然,阵阵能量唤起了他的注意,那些能量从他脚下的地面蒸腾而起,破裂的刀刃让他忽略了这些逸散的能量,以至于现在这些能量,已经在灵阵的催化下,慢慢结成一张灵能之网。 仅凭这点力量…… 杜·克卡奥气息一沉,那升起的禁锢之阵,本就没有太强大的精神力支撑,直接便是在血气的绞杀下,化为无形。 不过这家伙,遭受过如此大的痛苦,换作一般人,早该像是一条小狗般摇尾乞怜,请求他赐予一个直接的死亡了。 “挺有精神的嘛。”杜·克卡奥的声音里听不出一点语气,完全是平静的。“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会在你哀哭乞求时赐你死亡,在此之前,好好享受吧。” 血雾将他的身体慢慢笼罩,他知道,等待着的,是无尽的折磨。 杜·克卡奥在等待他崩溃的时刻,没有人能经受那种痛苦,漫长的,压抑的,无时无刻不是如同万箭穿心的…… 仅仅是试图描述此,都让他的呼吸无法平静。 无法逃脱的异空间吗? 血色的雾气聚拢而来,缠绕住他,把他向一个无底的深渊里坠去。 如果阿狸在这里,她一定有办法的…… …… 缕缕黑气升腾的诡异空间之中,辛德拉悬空而立,尽管这不过是来自于辛德拉的一抹灵魂印记,却拥有着与本体同样的执念。 长久以来,辛德拉正是通过那执念,不断加深对那与生俱来的可怕能量的控制。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对决。 那九尾妖狐已经软软地倒在万里高空之下了,由那道道拔地而起的剑刃表面,反射出无穷无尽的暗黑魔球,散落在地面上,晃动着可怕的魔光,慢慢消散。 “不自量力。”她的声音冷冷飘下,转身正要离开,猛然出现在面前的身影,把她吓了一跳。 是……是她?九尾妖狐。 她下意识地望了望剑界深渊中倒地的身影,明明她应该已经倒在那里的,不可能,就算是替身之术,这么短的时间,也太过仓促了,她完全没有发动的机会。 “不自量力的人,是你吧?”阿狸反过来微笑着看她,唇间露出一双小虎牙来,闪耀狡猾的笑意。 “什么?”辛德拉眼瞳虚咪,悬空的身体不禁向后退了几步,三枚环绕自身旋转的暗黑魔球亦是招出,护在身体之外。虽然她太清楚这狐狸,依靠自己所制造的欺诈宝珠,而获得魔法的妖狐,完全不会是自己的对手。 可心底隐隐觉得,这狐狸此刻出乎意料的现身,似乎是不好的征兆。 “精神境界,是无法困住我的,辛德拉。我的灵魄突袭之法,既然可以穿透物质的屏障,也就可以任意穿梭于精神界之间。正相反,是自大的你,一步步陷入我的魅惑空间之中。” 周围的黑气慢慢消弭掉,世界坠入一片粉红色的魔力之中。 “怎……怎么会这样!”辛德拉怒目而视,对她大叫着。 “这就是魅惑妖术,能抓住人心底哪怕最微小的愿景,将那模糊的**扩大为反过来控制自身的强大原力。” 她说着,红线绑腿的白鞋子踏在虚无的境界之中,走向辛德拉。 “你的执念太强了,辛德拉,所以你根本逃不开魅惑妖术的掌控。你被瑞吉纳德的燃灵之火重创,可是真正伤到你自己的,是早已变作了执念的精神力。现在,让你被这魅惑之术牢牢困住的,也同样是你的执念。” “你胡说,九尾妖狐!”辛德拉气急败坏地怒吼道,“我的力量,我完全可以掌控!你不过是偶然得到我力量的小偷罢了,就算你现在与我作对,那种力量,我依然可以用来惩戒你!” 能量的波纹从她的手掌中扩散开道道涟漪。 阿狸感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从那宝珠之中猛然溢出,浅蓝色宝珠中辛德拉所留的印记,正与面前这道残影的能量共鸣,扩散开可怕的精神冲击! 血染红了她的嘴唇。 “你会永远困在这妖术之中的。”阿狸捂着胸口,在这精神界中慢慢消失。 辛德拉狂笑着,“你逃不掉的,你逃不掉的,九尾妖狐!” 只剩下她一道身影的境界之内,粉红色的妖灵慢慢翻腾着,显现出艾欧尼亚的废墟之景,辛德拉有些惊讶,又有些狂热地看到了废墟中矗立的人影……卡尔玛。 易大师澄澈的精神界中,阿狸看着那在她控制之下收缩成一小团的黑气印记,长长舒了一口气,精神的冲击让她有些恍惚,不过魔法已经完成了大半,现在松懈可就是前功尽弃了。 这辛德拉的灵魂印记将永远困在那魅惑空间中,空间中幻化出的一切,都来源于她脑中催生出的渴望,以假乱真,让人欲罢不能,而这灵魂印记中蕴含强烈的执念,会将自己永远困在其中,无从逃脱。 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将这灵魂印记从易大师的精神界中分离出来。 她能够轻易在境界间穿梭,却没有办法分离它们,唯一的办法……她的皓齿咬在唇上。她所知道的唯一办法,便是催动她宝珠之中辛德拉的印记,将这道灵魂之印收入宝珠内。 且不说会惊动辛德拉的本体,光是刚才抵御辛德拉那强大到**的执念之力,就已经快要让她精神崩溃了,而现在又要再一次。 她深吸了一口气。 反正已经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不是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秘源魔法 他跪倒在地上,胳膊支撑着地面,巨大的痛苦把他击倒,汗水早已将他白色的衣袍浸湿。 仅仅是几秒钟,可在血灵剑界中,却似乎度过了上万年的囚禁与折磨。受尽折磨的灵魂一坠回躯体,那痛苦便翻江倒海地绞痛着五脏六腑。 大氅兜帽下,双目压得低低的,说不出究竟是惋惜,还是在遗憾,也许二者都有,还有一种独立山巅的孤独感。 他厌倦了。 胜负已定。就算摧垮这个强大的传奇法师,确实是一件值得激动的事情,但若是如此的过程,未免让人觉得这折磨有些乏味。 尽管漫长只是对于瑞吉纳德而言的,时间的流逝不过是在几秒间。 “只有这些本事了吗?这可不像你。你是能改变万事概率的瑞吉纳德。”杜·克卡奥将军摇着头,脚下的速度仿佛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手腕一转,饮血长剑反握于掌心,利刃向下。 只消手起剑落,就可以把他贯穿。 “享受最后一次疼痛吧。你会在万剑穿心般的痛苦中,被刺穿这具身躯中跳动的心脏。有趣的是,由于异空间的缘故,你的灵魂还会在躯体冰冷后,继续忍受一会那种折磨,才会消散。”军靴在旁边停步,落下的鞋底激起一阵尘土。“我不会赐予你痛快的死亡,因为你的表现令我大失所望。” 那血雾再度聚拢过来,像是把人拖入泥沼的藤蔓,准备拉他坠入折磨的深渊。 瑞吉纳德的手颤抖着,向怀中摸索,剧痛让他手变得不听使唤,可是此时此刻,别无办法了。 为了击败他,为了那个理想国…… 手指硌到了一个硬物,是一只小巧的锦盒,他颤抖着把它摸索出来,将盒中那深棕色药丸的弹进嘴里。他努力压住喉咙深处强烈的呕吐感,喉头翻动着,将药丸吞了下去,希望不要和血一起呕出来才好。 他的意识,由于剧痛折磨而有些模糊的意识,再度被拉扯着,坠入那血雾翻腾的血灵剑界之中。 无形的尖锐刺入胸口,这里是完全由对手掌控的世界,境界中凝为剑形的雾气,时而冷如冰锥,时而滚烫如火钳,倒是没有雷电,因为杜·克卡奥根本不必担心他会逃出这领域,更不需要那电击的麻痹来模糊施予身体的痛感。 疼痛仍然在继续,无比清晰地刺痛着抽搐的心肌,可是意识已经渐渐变得飘忽了…… ——“你旧伤未愈,这段时间的战斗又让你消耗巨大,这盒子里的药丸,是沙维尔·哈特博士的杰作。它可以迅速将你的身体调整至最巅峰的状态,不过代价是,药效之后,你的精神力会陷入枯竭的境地,不能再施放咒术,需长时间的静养才可以恢复。若是在那虚弱时期强行施展,便是魂飞魄散。”黑色大氅下,阴沉的声音冷冷响起。 ——“哼,明明是想让我保护你的背后吧。我可不会输给你这么个近战的魔法师。”戎装的倩影垂手握剑,瘪着嘴巴嘟囔道。 ——“弱鸡,你怎么了……不……不要死啊……” 蛰伏的剑气隐匿起锋芒,束缚他身体的铁链表面,迅速绽开道道裂纹。杜·克卡奥注意到,有一股浩瀚的魔能,从他的体内不断发散出来。 杜·克卡奥眯起眼睛,凝视着面前这体内不断暴涨魔能的白袍法师,心中顿时知道了他服下哈特博士的药丸的事。眼中的情绪又是惊异,又是火热。“这就是你全盛的力量吗?瑞吉纳德。只是,这般虚弱的身体,真的能够承载起如此恐怖的魔能吗?”他喃喃说道,似乎并不是在问他,只是自言自语。 但瑞吉纳德并不像看起来那样好过,只是增长能量,伴随那药物生效的,还有巨大的痛苦。 所有经络都被极限地扩张开,能量涌动其中,穿行如梭。他本该清楚世界上并没有能将人调整回巅峰时刻的灵药,有的不过是这种压榨自身极限,将体内力量疯狂催化至胀满身体的药物罢了。 理论上相去甚远,不过功效上倒是差不太多。 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发痛,好像随时会爆炸开来,他的魔力——或者说已经是混合的魔力,正如细菌般迅速分裂、扩张……彼此吞噬,融合?! 那浅蓝色光泽,属于九尾妖狐阿狸的魔力;和那带着神秘与腐气的淡紫色,那曾经连同辛德拉的魔印一起纳入体内,却没能被炼化的韦鲁斯的奇异魔力。这二者的能量,本很稀薄,他也不知如何利用,却在此刻乘方般扩张。 那种魔力的共鸣感,他在阿狸身上感受到的共鸣感,此刻牵引着这两种魔能,融合在了一起! 韦鲁斯的魔能,瑞吉纳德自然做过调查,根据他的回忆,是在一座腐败深渊中寻到,被池水浸透,流入身体的能量。 瑞吉纳德知道,这最为纯粹的魔能,带着深深的,逆生命而行的腐朽气息的魔能,与来自雅典娜魔力之杯的力量类似,是受那源力浸染,催生出的次生之力。虽非出同源,却极为相似。 可是那九尾妖狐的魔力,怎么会…… ——“你又不是妖狐,无论多虚弱,只要吸足精魄就可以很快恢复活力。” ——“精魄通过宝珠炼化,就会化作源源不断的魔力呢。怎么样,修炼起来不比你们这群家伙轻松得多?” …… 果然如将军担心的那样,强大的魔力从他的身体升起,可他虚弱的精神力无从掌控这突如其来的能量。 一股魔能冲破他手腕的皮肤,逸散的能量和鲜血一起喷出,暴涨的强大魔力并不能医治他身体的伤势,反而给他带去沉重的负荷。 真没想到他会铤而走险,玩火**,也许是终究不愿输吧。 仅凭此,他愿意给他厚葬与直接的死亡。 然而正在这时,魔光中闪动的人影慢慢站起来,一尊魔力所结的沙漏浮现在白袍之畔,只是沙漏之中并无细沙,唯有水液。 上面一半的水液稀寡,另一半中的水位则已经没过容量的一半刻度,还在不断上升。魔力在瑞吉纳德手中震动,沙漏翻转,水位忽动。 上腔中的水液亦涨亦降,不断向下漏去,却好像被某种力量浓缩,尽管水位不断浮动,只是每隔一段时间漏下小小一滴,落入那稀薄的水液里。 可是但凡对力量有所了解之人,都看得出那小小的一滴中所蕴含的能量。 那是完全不同性质的两种能量。 “生命沙漏。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秘源魔法。”瑞吉纳德说道,他手腕上的伤口慢慢愈合,仿佛从未有过伤痕一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将生命的力量与魔法的力量相互转化。” “这是……”将军不禁后退了一步,饮血魔剑不安地嗡鸣着。“你得到了生命之杯的力量?!” 只是与那本源相似的次生之力罢了,虽然可以完成类似的咒术,可是威力却完全无法与真正的秘源魔法相提并论—— 不管怎么说,那真正的秘源魔法也是神创造世界的魔法。即便是这次生的“仿制”领域,任谁达到,也是死而无憾了。 瑞吉纳德并没有说破,只是微笑着,不回答震惊的杜·克卡奥,作为他的心理战术。 “那么它很快会属于我了。”杜·克卡奥咧开嘴,阴笑着说道。“我既掌控血灵剑界的规则,就有无数种打败你的办法。真正不败的,唯有制定规则之人。” “可惜世界,就算是精神境界,也是有着潜规则的。”瑞吉纳德微笑道,回应杜·克卡奥的目光。 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他知道自己即将施展的这个魔法极难掌控,威力也无从估量,也许还会耗尽他的力量。但那是所有魔法师,都打从心底渴望的迷人领域。 他开口,声音飘入这广阔的境界之间。 “那规则就是时间。” 第一百五十章 无极剑圣易大师 易大师周身笼罩的黑暗,忽然慢慢散开,露出原本的澄澈来。 “他……他已经没事了。”阿狸突然脱离了精神世界,娇躯一软,身体摇晃了一下,瘫坐在了地上。 “谢谢。你……你不要紧吧?”猴子急忙扶住她,阿狸借他递来的手臂撑起身体,蹒跚着往一旁走去。 “没,没关系的。”她晃晃头,在那剑灵境界中和辛德拉投影的战斗已经消耗了太可怕的精神力。她低头看了一眼宝珠,浅蓝色的光芒里,不断有黑芒渗出,怎样也抑制不住。 她只是不停迈动发软的步子,寻着那一缕精神力的痕迹,走向那人的方向。 猴子的喊声被她抛在背后,九尾摇曳的倩影步履蹒跚地渐行渐远。 原本谨慎地手握长剑,随时准备剑拔弩张的尘一愣,看到恩师那熟悉而亲切的目光,沾满泥垢和血渍的双手剧烈地发起抖着,长剑“铛”的一声落在地上,剑刃震颤的嗡鸣仿佛一声悲弦。 “师父!”他跪在地上,一瞬间泪流满面。 易看着跪在面前的爱徒,又举目环望这混乱的战场,甲骸残破,尸横遍野。 死者的哀鸣在他的脑海中久久盘旋,冲击着他的灵魂。 握剑的双手所犯下的一切屠戮之罪,都慢慢在他的脑海重演。 现在,他和自己所憎恨的那人相比,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这血债。 无极剑圣,本应该是守护这艾欧尼亚土地的英雄称号啊。 可是现在……现在…… 遵循师父遗志,一生追求无极境界的他,竟被怒火蒙蔽了内心,成为黑暗势力操纵的傀儡。 “我……我……”泣不成声。 他已经犯下屠戮的重罪……九死难偿。 膝盖一弯,这位剑术大师一下子跪倒在地,头盔从脖颈之上滑脱,“铛”的一声掉落在地,露出那沧桑的面庞,一头清爽的黑发也夹杂着缕缕银丝。 索拉卡丢掉众星权杖,跪到易的面前,纤细的手掌抚过他粗砺的脸颊。好像他短短的这段时间,竟衰老了这么多。 他是那个最乐天,最刻苦的剑圣少年啊。 “易……什么都不要说了。会好的……会好的……” 易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低垂着头,黯淡的目光吞没进身下血染的土地。 手中的剑刃似乎已经看不出了曾经生机的绿意,被一层灰暗的能量笼罩着,失去了光华。 曾经被自己挥舞的,那醉人的辉光,看样子已经不会在他手中闪耀了。 他已经背叛了自己恪守的剑道,已经无权留名于那无极石碑上了。那是每一任剑圣,毕生的梦想…… 最终……还是被他亲手葬送…… “你做的非常好,尘。”易微笑起来,手掌不停地发着抖,“从此,便由你来接替这无极剑圣的名号,将这剑艺,传承下去吧。” “不,师父,徒儿还有好多地方需要师父指导,不能担当剑圣的名号,由师父继续教导我吧!”尘似乎听出师父口中包含的隐义,急忙说道。 “你已经领悟了无极剑道,也有了守护之心,为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你,况且……我本就命不久矣,体内那黑暗的能量已经失去了控制,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将我反噬掉了吧。” “不,师父……”尘用跪在地上的膝盖向前挪动着,泪流满面。 索拉卡听到他的这话,也是急忙将星辰之力灌注进他的身体。 星之少女的表情瞬间紧绷起来了。 “易……”她的手指颤抖着,抚在他有些粗砺了的颊上。“不,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她捡起众星权杖,虽是白日,那杖顶的星月依旧映出静谧的星辉来。 “众星,我来此祈求星之神力,将他体内的黑暗净涤。”她跪在地上,额头轻触着圣洁的神杖。 “你已经并非神使,索拉卡,你失败了试炼,已不具备动用神力的资格,关于降神之术,待你向天界赎回星灵之眼后,再来找我吧。” 丢下的声音有如那月光一般,清冷如冰。 “求……求求你,我只想救他……只要让他活下去,怎么样都可以的啊!” “我本就已经不配苟活于世。”易突然说道,声音一改哽咽,无比清醒。“ “不,师父,无论如何,你都是最最厉害的剑圣啊。” “听我说,尘,永远,永远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内心,也永远不要怀疑自己的剑道。不要像为师一样。你也是,悟空,你是特别的,你一定会找到自己的道路。”他努力说着,但还是身子一凛,弓起身体吐出几口粘稠的黑血。 那黑暗能量已经渗入心肺了。 索拉卡目光颤抖着,望向易,手指在胸前的衣衫上攥紧了。他的生命就在她的面前流逝,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 神选中的少女吗?连自己爱的人都保护不了,却口口声声要去守护天下人?当艾欧尼亚的守卫在城墙上浴血的时刻,众神们又在哪里呢? “索拉卡。”一只有些冰冷的手掌把她的手包住。“别怀疑你的路。还记得,还记得因果的道理吗?不是所有人都会被赋予机会弥补自己的过错,也不是所有的过错,都能被弥补,比如那些战死在这场战争里的人,永远也不会因为神之怜悯获得重生。也许在这种时候失去,也是一种解脱呢。” 她抬起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易笑着,和煦的笑容与记忆里那个,永远是那么阳光的大男孩,猛地重合在一起。 “我会像你最爱的星星,在天空上注视着你的,索拉卡。”易缓缓说道,脸上维持的笑容因为身体的痛觉微微抽搐着,可是无论什么也消弭不掉那种阳光感似的。 索拉卡用力地点着头,豆大的泪珠从眼睫间簌簌滚落。 易抬起头,凝视着被战火蒙尘的天空,身旁是已经成长了的爱徒,还有自己最心爱的女子,可是目光之中,似乎还带着一抹浓重的遗憾。 意识似乎已经慢慢抽离身体,好像要坠入一个模糊的梦境里似的,那感觉像是最最困倦的时候一般,让人无可抗拒。 “只是……好遗憾。终究也没可能看到易的名号,出现在那无极石碑上。” 他说,声音很轻,又很柔和,好像一个说着说着,就睡着了的小孩。身体随着话音的落下,重重倒在地上。 “易!”索拉卡再也忍不住,扑上去痛哭流涕。 悟空的毛手抹着眼角的累,不停地喊着“师父、师父”。 尘,易大师此生唯一的爱徒,无极剑道的传人,此刻却出奇地安静,好像泪水都已经流干了似的。他看着师父过世时,脸上最后那遗憾的神情,心头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翻腾着。 “这是无极石碑,每一代无极剑道的传承者在死去之后,他的称号都会浮现在这石碑之上。” 师父在石碑前,把石碑的事情讲述给他,挂了好些青苔的巨石上,一个个名字清楚地刻录其上。 “那,师父以后会出现在上面吗?” “当然啦!你会看到易大师的名号,出现在上面的。只有恪守自己剑道的,匡扶正义的人,才称得上是最出色的剑术大师。当他死后,名号才会留名于这石碑上,好像永远守护着这无极之馆。” 还记得当时师父提起这一切的时候,话语之中那种自豪感,和心底马上就要破土而出般的期望。 可是现在,终究流于泡影了吗? 他捡起师父掉落在地的头盔,慢慢把它戴在头上,镜片折光下的视界犹如一片绿影,把世界恶意的血红挡在镜片之外。 师父一直所见的,就是这片绿意盎然的世界吗? “尘?你?”索拉卡惊讶地看着他的举动,可是嗓音由于抽噎,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尘点点头,目光里是无比坚毅与决绝,尽管透过这造型奇异的头盔,看不清他的目光与脸颊。“我不会让师父抱憾而终的。他的夙愿,就由我来替他实现好了。” “你……你打算做什么?” 尘握住无极之剑的握柄,慢慢把它抽出泥土,紧紧攥在手里。 “从今往后,我的名号为易,古老无极剑道的第二十六代传人。” “可是……”索拉卡脸颊微微颤抖着,挂在脸颊上的泪水还没有完全滴落,“可是你呢,尘?” 覆面的头盔下,只有一声轻笑,说不清是无奈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尘——或者说,现在他是易——大步流星地走开。 索拉卡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 “怎么……怎么会!”辛德拉望着水镜中的景象,双手难以置信地发着抖。“为什么?!”她的声音濒临歇斯底里的怒吼。 “单凭力量,是不可能……不可能征服一切的。”卡尔玛慢慢站起来,擦去嘴角的鲜血,尽管身体的伤势让她连这样简单地站起来,都显得摇摇晃晃。“那不是最重要的东西。” “就算失败,就算失败,现在你的性命也在我的手心里!去死吧,卡尔玛!”铺天盖地的暗黑魔球从虚空中剥离,瞬间凝结如此多的能量令辛德拉不禁喘起粗气,可是她不介意,她想要的一切,就是要眼前这个沐浴在天启者光环里的女子死! 数不清的黑球在念力的掌控下,如夏季的骤雨冰雹,朝卡尔玛倾泻而去。 挡……挡住了? 那是一种翡翠色的能量,带着一种坚不可摧的平和之力,能量凝成一条巨龙,盘踞着,巨大的身躯将卡尔玛保护在身体的围绕之中。 她那可怕的能量轰击在上,竟然什么都没有发生,便消失不见。 怎么可能? 她的力量!她那足以让整个艾欧尼亚颤抖的力量! 翡翠色的能量之龙低吟一声,猛然飞起,朝她扑来,巨大的能量将她连连击退。鲜血翻涌着,一股股热流从小腹升起。 “力量并不是一切,辛德拉。这个世界上有比它重要得多,珍贵得多的东西,只是你看不到,就算看到了,你也会在心底偏执地否认掉。并非只有力量不会背叛你,因为你未曾真心去接纳任何人。” “哈……哈哈!”辛德拉抬手擦掉嘴角狼狈的血迹,“真是感人的说教啊,卡尔玛!你是因为力量而获得尊崇之人,又怎么会体会到降临我身的诅咒感呢?” 卡尔玛竟无言以对。 “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发誓说会毁掉这里腐朽的一切,我就一定会做到!” 辛德拉狠狠地摔下这句话,身影退入虚空之中,消失不见。 卡尔玛捂着胸口,盘旋在身旁的巨龙猛然消散,伴随此的,神殿之中葱郁的树木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片大片枯萎。 若非利用这些树木的生命力量,她完全没有可能瞬间集结起如此强大的力量,召唤出那灵能之龙,击退辛德拉吧? 她急促地喘着气,近乎虚脱的身体维持不住那威严的摸样,慢慢跪坐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杜?克卡奥 滔天的血雾刹那消散,刚刚的一切都仿若幻境。 血色大剑“铛”的一声刺入地面,黑衣身影摇晃了一下,这高大的男人喉头阵阵翻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涌上口腔,但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你赢了。”黑衣男人淡淡地说道,目光黯淡了下去。“没想到真的败于你手,瑞吉纳德,没想到我真的猜不透你。” “彼此彼此。”白袍法师抬手揩掉嘴角的鲜血,身体也有些摇晃。 两道身影相向而立,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好像两座对峙的塑像。 谁也不敢动,他们两个人都早已无比虚弱,身体和精神都遭到了对手的重创,仅靠一股精神勉强支撑。 黑色风衣,白色巫袍,二者在战场血腥的风中猎猎作响。 “可惜最后还是我赚了。”黑衣男人低低地笑道,笑到后面甚至不禁咳了几声。“我本就是将死之人,可你不是。谁能保证,你的战争学院和英雄联盟,不会在那些自诩贵族的老派魔法师手中变质,成为攫取权力的工具呢?可诺克萨斯不同,无论如何暗潮汹涌,征服之心都是未曾停息。” 白袍少年嘴角勾了勾,“至少也算是为梦想奉献了一切,可你呢?杜?克卡奥?你的前半生一直活在失败的阴影之中,后来则完全成为叛逃剑圣零的复仇工具,只是为了获得力量,连生命都可以献出,甘愿沦为饮血魔剑的奴隶,你君临诺邦,让这万千将士成为满足你野心的棋子,可你自己的灵与肉,都不属于自己,也不过是被追求力量的**操控的提线木偶。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你追寻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沉默良久,平静的声音再度响起,“因为我不能输。” 短短的一句话,竟让瑞吉纳德瞬间愣住,如遭雷击。 “我知道这是陷阱,也知道此行定是一去不返。自打我出征起,诺克萨斯的指挥部已经改朝换代,擅自断了我的后援。军部之中早有人酝酿将我取代,这些我都知道,但我不得不来此夺取生命圣杯。即使明知他们的阴谋,否则只有坐以待毙。这场战争,便是他们掘好的坟墓。我是军魂,被拥上神坛的那一刻,我便不能再输,不能后退,唯一失败之时,便是陨落之时,以身殉国,才能完美地写完自己的传说。” 瑞吉纳德盯着自己的对手,复杂的目光兀自绞缠,最后他叹了口气,只好听将军继续说下去。 “因为我输不起。从他们拥我为神的那一刻,我便再不能输人,宁愿输命。” 白袍法师沉默着,最终他笑了笑,转过身蹒跚走去。 “打算去哪,瑞吉纳德?现在倒不如省些力气——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可以活着离开吗?” “我可不想在你面前倒下,难道你想站在这,比比谁先倒下吗?”他顿住了脚步,反诘道,依然是看不出任何破绽的笑容。 “当然不。”杜?克卡奥望着瑞吉纳德,不禁大声笑起来—— 那是会心的大笑。 真是……叫人禁不住惺惺相惜的对手。 身后一股幽暗的气息突然清晰起来,他听见拍打羽翼的声音。 眼角泻出的目光看到了那盘旋的黑鸦,它轻盈地跳动旋转,魔光耀动之间,幻化为一个半蒙着面的阴沉男子。 “你终于输了,杜?克卡奥。你终于还是败给了我!”沙哑的声音里早已经难掩喜意,即便是他,斯维因,最冷静的阴谋家,也无法抑制这种狂喜——谁能想象,将面前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击败,是何等的成就? 来吧!发怒吧!恼羞成怒,然后你就会发现自己不过是孤家寡人!正是我斯维因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彻底摧垮了你的神坛! 斯维因在心底狂喊着。 可将军眯起眼睛,盯着得意洋洋的胜者,良久无声。他的目光之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来,没有怨恨,也没有愤怒。 这平静的反应叫斯维因的狂喜化作一种不安,阴沉的目光望着那位桀骜一世,现在却终于失败在他阴谋之下的“将军大人”。 杜?克卡奥看着斯维因很久,目光之中的桀骜从未向他俯首,从他身体散发出的属于死亡的气息已是十分清晰,似乎这身体的主人早已经是气若游丝,但高大的身影不动如山。 缓缓的,将军的手抬至额前,停滞片刻,向前有力地一挥,完成了一个标准的诺克萨斯军礼。 “统治世界的大诺克萨斯时代,终会来临。”将军的声音平静,又响如洪钟。 自认为是胜利者的斯维因不禁一愣,不由得向后退去。他看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眼神却好像在看一个即将夺去自己生命的怪物。 不,这不是他想要的。本是一场征服,可现在的模样简直像是权力的交接仪式! 杜?克卡奥将军脸上的表情分明是释然,好像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包袱,将诺克萨斯良久未竟的梦想托于了他这后辈肩上。 不!他的胜利……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毫无荣耀的胜利!他的对手,就连现在的惨败,都没有给他一丁点可以践踏的东西吗? “我将取代你在诺克萨斯的一切!你的传说将被我尽数撕碎!你相信吗?从今往后的时代,都会由我主宰,哈哈哈!”他嘶哑地低吼着,咬牙切齿地狂笑着,脸颊不停发着抖,想要激怒他早已落败的对手—— 可是这个样子,好像他自己才是那个失败者。 将军没有回答,依然保持着那高傲而岿然的姿态。身前插入地面的魔剑低低嗡鸣着,似乎在呼唤着什么。突然,他的身体爆成一团血雾,那血雾汇聚在半空,缓缓流向赤红色的剑身,被贪婪地吞噬入魔剑之中。 将军陨落。 只剩下那把血色重剑矗立在被鲜血染红的泥土上。 “饮血魔剑……”斯维因望着那把恐怖的利刃,喃喃自语,拄着拐杖,顾不得跛脚奔跑的狼狈,朝那无主之剑跑去。 然而那巨剑已经开始了下沉。 “不!”斯维因大叫着跑去,不顾自己冷静阴沉的形象,奋力扑去,双手死死攥住那冰冷的剑柄。 这剑仿佛有灵性,因为斯维因分明感到它在嘲笑他——这饮血魔剑渴望鲜血,渴望生命的气息。而嫌弃他满身腐朽的气息,魔力凝作鸦爪,从他的手臂上放出,藤蔓一般紧紧缠绕住那剑柄。 但他的力量与那相比简直不值一提,鸦爪被轻易挣断,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魔剑被大地吞没。 是的,他输了。 他输给了一个已死之人,再也没有赢回的可能。 “杜?克卡奥……杜?克卡奥……杜?克卡奥!”斯维因咬牙切齿地咆哮着,他像一个失控的老人那样,疯狂挥舞着自己的手杖,他清楚自己现在的失态,可是心中的怒火让他难以平静。 况且这周围没有人,如果有人目击到他现在的失态,他发誓自己会直接化作残暴的鸦魔,将那人撕得粉碎! 没人目睹到他挫败的疯狂,也没人知道杜?克卡奥将军的陨落,所有人都认为他失踪于世界的某处,连同另外一个传说的名字…… …… 斯维因平静地望着广场上聚集的人群。 今天将是他加冕成为统帅诺克萨斯军部的大将军的时刻,他在杜·克卡奥的房间中,找到了达克威尔那从不离身的衣袍,无时无刻不戴在脸上的古怪面具,还有把声音变成沙哑音色的魔法用具—— 对于斯维因而言,答案自然是连想都不必想,就已明了于心。 伯纳姆·达克威尔将军,在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一世登基前便已执掌军部,如今德玛西亚的国王已经是嘉文三世,皇子也已成年,即将成为第四世,而达克威尔依然如同老怪物般把持着自己的权力,很多人以为他是在用死灵巫术续命,才会拥有这远超常人的寿命。 现在一切都在斯维因的面前揭开了,那达克威尔果然并非是一个“人”。 其实最初那个让军队成为这个混沌国度一切的主宰的伯纳姆早已死去,后来的不过是暗中延续他名义的继承者罢了。 这在混乱无序的诺克萨斯,是最为稳妥的权力交接方式了。 震惊之后,他并没有打算沿用此,他相信,凭借自己的智谋,将可以超越诺克萨斯史册上的所有人—— 包括达克威尔,杜·克卡奥。他将成就一份前无古人的事业。 他编造了杜·克卡奥失踪的传言,因为拿不出任何证明他死亡的证据证明,而大将军达克威尔,则是痛心于远征艾欧尼亚的失利和军魂的战败,最终抑郁而终。 用达克威尔那套的惯常装束,轻而易举地把一个死囚伪装成他的样子,象征性地举行一场国葬,再伪造一份内容大概是将权力转交于他,斯维因的手谕出来。 这对于他而言并不难,包括保密的任务—— 为他伪造手谕的家伙,在完成了他的工作之后,已经安静地呆在斯维因肩头乌鸦的肚子里了。 他对着人群张开双臂,在司仪的宣告声中仰头闭目,迎接这场权力的洗礼。 “既然杜·克卡奥的时代结束,那么我们的游戏,就要开始了。”他听见一个女人声音在耳畔响起,娇笑的嗓音里充满了磁性和韵味。 他狐疑地睁开眼,却见一个身披紫金法师袍的女子伫立在不远处,软袍下妖娆的身体若隐若现。 是乐芙兰。 女子妩媚地笑笑,消失不见,然后,在人群的惊呼声里,他看到一朵黑色的玫瑰从天空缓缓落下,落在他脚下的高台上。 这是最公开的挑衅。竟然就这样讽刺地出现在他的继任仪式上。 他会平息一切的!平息诺克萨斯一切的权力争斗!既然他杜·克卡奥,能让乐芙兰和她黑色玫瑰的魔法师们销声匿迹,他斯维因又有什么做不到? 斯维因在心中恨恨地发誓道。 绝对不会让你看笑话的,杜·克卡奥…… 第一百五十二章 九尾妖狐:起源 他步履蹒跚地穿过战场,视线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好像行走在棉花构成的陆地上,软绵绵的。 震天的杀声依然在继续,好像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似的。另一支军队从城外涌入街道,与城中的诺克萨斯军团混战在一起。 是……是援军吗? 不过他无从去证实,现在自己这虚弱的模样,任谁看见都会大笑的吧? 他绕开战场,从那些破碎的房屋废墟间穿过。那些碎裂的瓦片,断木锋利的边沿,不时在他的衣袍上留下道道划痕。 其实,到底是他胜利了才对。只要在索拉卡那里得到医治,这段时间不去使用魔法,也无性命之忧。只要静养一阵子,就可以恢复了的。 不过战争学院,他倒并不想回去,他已经将应当做了的,尽数完成。世界的车轮,又已经驶入他计划好的轨道上。 他不知道自己还需要做些什么,无非,是像个老人那样,站在哪里静静地看着长大成人的子女,现在的瓦罗兰,已经不需要他来指手画脚了。 瑞吉纳德自嘲地笑笑,往神殿的方向去——其实他早已迷失方向,牵引着他脚步的,不过是那道浅蓝色的印记中,不断发散出的能量。 体力终于还是到了极限。药力过后的虚脱,还真是难受呢。明明有力气,身体却怎么也不听使唤。 他慢慢倒在地上。 就算是战场最浓重的血腥和沙尘的气味,也掩盖不了那种幽香。记忆好像回到了停留在迷幻之森的那段时光。嘴角勾起,但似乎也没有力气笑了。 是阿狸。 她蹲下身,扶起他的身体。他的脖子就枕在她的臂弯里,忽然觉得这样倒是蛮舒服的。 “喂,”她不满地嘟起嘴,可是头顶那双尖尖的绒耳,正心疼地颤抖着。“要找你这家伙,可真累人呢,所以别再离开我的身边了。” 他一笑,表情却没能舒缓开。 她身上的力量,那种若隐若现的,被辛德拉施加的黑气,在伤心的情绪催化下,似乎越来越浓重了。 他想问她,想说话,可只是咳出几口鲜血。 伤得好重,怎么办怎么办? 阿狸紧紧咬着嘴唇,“弱鸡你不要死啊!不然我会把你的精魄吸得一干二净!” “哈哈!咳……咳咳……我……没那么容易死的。” 可是这样子…… 她的眼泪怎么也禁不住,从精致的脸颊淌下,他感觉自己的脸上凉凉湿湿的,就知道她哭了。 “别哭啊……我……我最怕女孩子哭了……”他说,声音很轻,有气无力的样子。 “你会好起来的。”阿狸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赶忙说道。她咽了咽唾沫,努力压下喉咙里翻腾起的抽泣,吸了吸鼻子,又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哼唱起一个旋律,嗓音轻轻软软的。 那旋律他再熟悉不过——就算再久远的记忆,也会在某个时间点上,被所触之景突然唤醒,穿越漫长的光年,飘然而至。 ——“这首曲子,叫坚毅咏叹调。以魔力吹奏时,对治疗伤痛有很不错的效果的。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你这个**,混蛋,打女人的伪君子!臭弱鸡!快放开我啊!这么绑着我,还不如直接杀掉我好了!你再不松开我我就咬舌自尽!死弱鸡!……唔!唔!” “喂……感觉,好点了吗?”她的嗓音有点哑。 “嗯,还好。” “要不要我再唱一遍?” “不要,会听腻的。” “我看啊,那个叫骚娜的大胸女无论弹多少遍,你都不会腻的!真应该让她来帮你治伤。” 他只看见那道来自于辛德拉的能量,正在迅速占据她的整个宝珠——那是为她供给魔力的源泉。阿狸现在越是情绪不稳,越是消耗魔力,那力量的渗透也就越快。 他有办法消除,可是,他现在已经不能施放魔法了的。 “喂!发什么愣呢?被我说中了吧?”她得意洋洋地说着,脸色却藏不住愠怒之意。 “阿狸,你是特别的。”他说。 隐隐感觉这句话里的认真感,阿狸突然转过头,盯着他,不知道这家伙究竟在发哪门子疯呢。 “你听说过逐日者的传说吗?”又似乎不给她回答的时间,便继续说道——好吧,其实阿狸确实没听说过。“传说有一个古老的巨人部族,他们信仰太阳,因此每一代,都会选出一个追逐太阳的人。他一定最擅长奔跑,一定是最坚定,不会被经过的丰美水草所牵绊。他梦想追上遥不可及太阳,从离开村子开始,便不休不眠地追逐着它。直到……最后,累死在太阳沉没的西山尽头。” 阿狸被他这个故事搞得一头雾水。 “那是一个用生命,追求梦想的人啊。从小就背负着这样的梦想,与宿命。可是这样子的人,既然踏上的逐日之路,就不该有其他牵绊,也不该有自我。” 她还是觉得一头雾水,可是却从他的言语间,听出些许的忧伤来。 “我一直相信,我是那样的逐日者。不该有牵绊,不该把无辜的人拖入到自己那受诅咒的梦想里。可是就算逐日者是世界上最擅长奔跑的人,却也逃不开自己的心。” “阿狸,我真的好喜欢你啊。”他说,好像一句话抽干了身体全部的力气。 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逐渐睁大,然后漂亮的双眼里,晃动着一层晶莹的水膜。 “弱鸡……阿狸也好喜欢你。虽然我不是人类,是异族,但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呆在你的身边啊。”她扑进他的怀里,他白色的软袍不再是那样讲究、干净的模样了,挂着血污和汗渍,又有些破破烂烂的,可是却无比舒服。 “所以……”他吞了吞口水,眼中尽是阿狸身体里慢慢扩散开的黑暗。“所以对不起啊,就算坦然地面对了自己的心,逐日者,终究也逃不开受诅咒的命运。” 他要做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 “不!”她扑倒他,吻住他的嘴唇。 他的身体被这个吻舒缓下来,一切都好像被打断了,然后,魔力在他的体内汹涌起来—— 那种深入灵魂的痛感,却无法阻止他。 时间被悄然定格。 空中的沙尘,阿狸睫毛间洒落的碎泪珠,战士相搏,从利刃撕开的创口里飞洒出的鲜血,都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秘源魔法之中,最迷人,也是最神秘的时光魔法。 他静静地感受那个吻,感受属于妖狐的心——乌迪尔讲述兽灵的故事时,曾这么说:“每一只狐狸来到世上,都是为了寻找爱情的。” 他定格了时间,只因太清楚,自己会招架不住而心软。 他撤开唇,手掌抚摸着时间定格里,阿狸白嫩的脸颊,还有那泪珠,冰冰凉凉的触觉。就这样吧。算是最后一次放纵自己吧。 瑞吉纳德叹了口气。 已经被深黑色沁透的宝珠,在他的魔力灌注下,突然碎裂开来,其中的能量迅速挥发逸散,连同辛德拉那黑暗的,不甘的能量,只剩下一堆散落在地的晶尘。 但是这样做,阿狸的魔法源泉就被切断了,她将不能维持人身。 那是她的梦想啊。他有什么权力,去剥夺别人的梦想呢?哪怕是为了拯救。 他低下头,药效带来的疼痛感让静止的时间有了片刻流逝。瑞吉纳德捂着胸口,艰难地将时间强行控制住。鲜血已经从嘴角和眼底流出来了。 还没完的,还有最重要的一步。 魔力在阿狸的身体上方,凝作一座时钟,魔光在他手中闪耀,于是那静止的时针分针,开始迅速逆行旋转,归于他们尚未结识的方向。鲜血不停流出他的身体,瑞吉纳德的身子已经忍不住开始颤抖与摇晃,可是,他还是努力维持住了这个咒术。 “忘了我吧。我的使命已经达成,可是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该为我悲伤的。忘了我吧,这样……这样才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魔力时钟的指针在咔哒的齿轮声里停止,然后噗的一声,消失不见。 时间恢复流逝,他呛咳着,血大口大口地吐出来。 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他的生命精魄,慢慢被魔力包裹着,流出身体,注入那堆宝珠碎片之中。那构成宝珠奇异的材料,竟然开始慢慢拼合,凝结成了宝珠本来的形状,看起来与之前的一模一样。 只是其中已经不再有辛德拉创造它时所潜移默化入的,对力量深深的执念。 而这宝珠一经形成,便开始本能地,追本溯源,将这注入的精魄之力用力拉扯。他感觉得到,自己的生命力量正在不断流逝。 他脸上的表情却是在微笑的。 本来他也使用了魔法,那药物的副作用,没多久也会使他的全身经络爆裂,同样是死去,他宁愿死在她手里。 毕竟这份感情,他所给她的,实在太少,太少了。 ——“嘿,如果真的要死了的话,死之前把这些精魄都送给你。” ——“呜呜,我不要……” 记忆把心房缠住,突然地,绞痛了一下。 视线慢慢变的模糊,他看见阿狸跪坐在自己的旁边,眼神清澈而疑惑地看着他。他的时间秘法,确实已经消除掉了她的记忆的。 现在他,不过是个即将死在她面前的陌生人类。 视线更加模糊了,那宝珠中的力量吸收得愈加浓郁,慢慢充盈进她的身体。 要……要开心地活下去。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前,他分明看到,阿狸那双迷迷蒙蒙的大眼睛里,一闪而逝的……是哀伤? …… 在德玛西亚无畏先锋军团的夹击下,诺克萨斯被迫停止了这场战争,撤回了已经七零八落的军队。 同年,艾欧尼亚加入到战争学院之中。按照战争学院的原则,成员国之间将以不会有任何人受伤的英雄之影竞技,代替战争裁决国家利益,遭到战争时应受全体成员国的军队保护。 第二年,诺克萨斯和它同盟的乌烟瘴气的科技怪人之国祖安,一起加入战争学院,为攫取诺克萨斯在大陆上的利益而战。 当然,谁都知道,这不过是新任大将军斯维因休养生息的缓兵之计。 卡西奥佩娅在一次对弗雷尔卓德蛮族外交官的情报任务中,不得已对一把蛇形怪剑发誓守秘,在向军部吐露所获情报时,突然变成人首蛇身的怪物。 艾瑞莉娅成为艾欧尼亚护卫军的首领,官阶与泽洛斯比肩,但是名气远远超出哥哥,以至于这成了泽洛斯一直用以调笑她的把柄。 而艾瑞莉娅当年在猎日镇生死相搏,又彼此相救的对手,那对诺克萨斯之道感到迷茫的白发女剑士瑞雯。两人也终于在正义之地的战场上相见,继续她们未完的决斗。 至于阿狸…… “和艾欧尼亚南部丛林的其他狐狸不同,我一直觉得,自己和魔法世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我梦想有一天变成人类,这个梦想看起来遥不可及,直到有一天……人类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改变了我。 “那是一副惨烈的景象。在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或是重伤、或是死去的士兵。我被其中一人吸引了。那是……” 她的头开始有些发痛了。紧张让她口干舌燥,这情景真是有点像审讯,长桌那边的战争学院议员不时抬起头看她,不时下笔记录—— 谁知道记下了什么呢?好的印象,还是坏的印象?亦或是无情的判决? 伊泽瑞尔——那个带她来到战争学院的金发少年,用他温暖的手掌扶了扶她的肩,希望她安心。 “是一个身穿长袍的男人,当时他的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我靠近他,感觉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被激发了。他的生命精魄,通过无形的魔法纽带,灌入到我的身体。 “那感觉令人陶醉,又无可抗拒。当这感觉慢慢消退后,我惊喜地发现自己已经非同往日——顺美洁白的皮毛已经消减,我的体形高挑自然,看起来……就像倒在我身旁的人类那样。” 她深吸了一口气,头痛让她无法继续回忆起那天更多的细节来。 “那么,你的名字?” 沙沙的记录声忽止,长桌尽头,战争学院议会的书记员抬起头,开口问道。 她被这个问题问得一愣,继而在脑海中,按图索骥地寻找到这个名字。 “阿狸。” 熟悉,此刻却有些生涩的感觉,好像哪里,在脑海中断掉了。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无法解释这种感觉。 可是这个名字,仅仅第一次说起,唇齿之间,似是就有一种温暖的意味。 【全剧终】 【明天会有一个后记之章,算是对全篇的补全,无论是否喜欢这个结局,都真心感谢小说更新期间你们对我的支持与陪伴】 后记之章 从未出现的风景 【泰隆?起源处】 她瑟缩着身体,周围尽是铁笼的围栏,穿过那冷冰冰的金属栏杆,是一张张丑恶的脸孔。 真是一群卑劣的人类呢。 在艾欧尼亚的市镇,最好的货物往往不是在集市出售,而是在城市商会开办的酒馆里待价而沽,不仅可以用来区分开货品与客户的档次,更重要的是,商会也可以因此赚取不菲的酒水钱。 比如她现在被带到的这一间酒馆。 那个把她抓来这里的猎人肥头大耳,正在向周围几个有兴趣的客户推销她这洁白的皮毛。 “这么美艳的妖狐。买来剥皮制衣,是不是有些太浪费了?倒不如买来做女奴,岂不是更好?”一个贵族作派的老头看着笼子里的她,不禁舔了舔嘴唇。 “哎?老兄!这可是妖狐,你就不怕被榨成人干?况且这本身就是害人性命的妖物,留下也是个祸害。但这妖狐的皮毛,在世间可是独一无二的材料!”胖猎人说道。 “不过,这价格太贵了些吧?这妖狐已经半为人形,能剥下来的皮毛也不过是九条尾巴而已。制皮匠最钟爱的部分,是狐狸下腹部的绒毛,利润也是最高。所以这妖狐的皮毛,就算再稀有,用处也不是很大吧,所以你看这价格是不是……?”一个尖嘴猴腮的高个子男人讨价还价。 “不能再低了。”猎人坚持,“这可不是水貂或者山猫,这次的猎物世间罕有,捕捉的时候也是花了大力气,冒了不小风险,我给出的标价已经是最低了。” 她抱着双臂,目光穿过笼子铁栏间的空隙,百无聊赖地盯着外面那些人类,一张张为了让自己多占到些便宜,而巧舌如簧的丑恶嘴脸。 这种感觉,作为货物的感觉,好像自己的命运完全被这些家伙主宰。 其实从他们手中脱逃,实在是太轻易不过了。这只是她狩猎前的游戏罢了。太单调的狩猎也会让人厌倦,不是吗? 瘦子看来非常感兴趣,尽管不断鸡蛋里挑骨头,试图压低价格。但是胖猎人咬定他一定会买下,就是不放松口风。 角落之中,突然站起一个人影。 从一开始她就觉得他很奇怪,一直只是坐在那里喝酒,没有询问任何一样商品,也没有任何东西出售。 谁会忍受着商会提供的高价酒水(作为入场的必需),单纯选择在这里喝一杯? 他披着一件斗篷,脸孔隐在兜帽投下的阴影里,这本应该是一副极为低调的装束,可他身上的这套却颇为引人注目。 奇异的材质,染出一种钢铁般的色泽和质感,斗篷上的褶皱看起来都好似刀锋,让人不禁心生寒意。 他朝她笼子的方向大步走来。 “我买了。”斗篷之下,简短的话语冰冷而直接,完全不是做生意的口气。 似是命令,命令之感又只是隐隐的,因为那口气是一种淡漠。 淡漠一切的寒意。 “先…先生,您的出价?”胖猎人被这人的气场震得愣住半晌,但还是满脸堆笑地问道。 “用你的命。”依旧是那般语气,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这…这位先生,您…您是在说笑吧?”猎户肥头大耳的面颊上强挤出一个笑容,一脸肥肉扭曲着,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那人一抬手,便是射出一道寒光,刀子几乎贴着那猎户的脸划过,吓得那胖子两腿战战发抖。 “怎么?不够?”冷冷的声音再度询问,好像攀上脖颈的一条毒蛇。 “够,够,现在她归你了…”猎户急忙说,他丢下笼子的钥匙,一边惊惶地后退。他实在太清楚,就算自己在这区域附近的猎户之中小有名气,皮草生意也是控制了不少。 但在这个来者不善的男人面前,一切都没有意义,他的生命都不过是对方抬手间便可轻易裁决的存在。 这人是一名刺客。 阿狸看那家伙仓皇逃出酒馆的样子,就觉得好笑,然后面前的刺客用钥匙打开了锁住她的牢笼。 “现在,你自由了。”他说,嘴唇轻启间,听不出一丝语气。 “谢谢你救了我。”她娇声说道,走出笼子,步伐中的优雅妩媚,浑然天成。 兜帽下的脸颊随着她的靠近,渐渐清晰了轮廓,英俊但没有表情的脸。 “刺客先生好帅呢。”她说,嗓音依旧柔柔媚媚的,不过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他转过身,拉开门,淡淡说了句:“以后别再被抓了。” 然后便消失在艾欧尼亚的夜色里。 她望着那人消失的身影,有稍许的发愣,然后她突然急急地追了出去,却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虽然某种意义上,这家伙确实破坏了她的晚餐,可是心中的感觉,却是说不出的温暖。 好像是第一次吧? ——好像第一次,有个人愿意站出来救她。毕竟,她是这样一只以人类精魄为食的妖狐,害人的妖物呢。 那救下她的男人,叫泰隆。 直到在战争学院,她才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 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 街角的转弯后,泰隆背靠着墙,后倾的目光看见在门口张望的阿狸,却并没有选择现身。他把玩了一会手中的利刃,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什么人听的似的: “这次帮忙救下了你的女人,算是两清了,我可不喜欢欠谁的情,瑞吉纳德。”眼中的狂热一闪即逝,“总有一天,我会公平地击败你的。” 【伊泽瑞尔?理想国】 她紧紧挽着身旁的金发少年,好像手指稍稍放松,就会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这是什么怪物?” “据说是从东方带来的妖狐耶!” “那可是吸入精魄的妖物!小心点,不然会被勾去魂魄呢!据说已经害死了好些人!” “这种怪物怎么会出现在战争学院?议会那群家伙在搞什么鬼?” 她感觉自己都快挤进金发少年的怀里了。少年尴尬地笑着,带她从围观的人群里穿过。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她依然清楚地记得和这金发少年见面的那天,她依旧徜徉在林间,像每天一样,无所事事,享受着从叶片之间投下的,星星点点的阳光。 斑驳的光影之间,有一种异样的美感。 这家伙的气息忽然闯入,她不禁粲然,没想到自己在这林中“盘踞”了这么久,还会有不要命的家伙自己送上门来呢。 “喂,请……宠爱我吧。”媚眼如丝,勾人心魄,魅惑之中又有一丝动人的羞涩。 这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抵挡她的魅惑妖术呢? 然而这金发少年先是惊讶,然后却露出一种释然之色。“呼,终于找到你了。”他笑起来,笑容干净得好像那天的万里晴空。 找到我? ——这是一个多么陌生的词眼啊? 世人对她都避之不及呢,又怎会有人来寻找她?况且在人类眼中,永远只有两类异族,可以奴役的,被体面地称为“伙伴”的族群,还有就是不受人类奴役驱使的,为了生存与人类为敌的害人妖兽。 来不及她惊讶,少年竟直接抓起她的皓腕,手掌上的力道那么坚定,叩击心灵。 她一愣。 “你要做什么呀?”声音轻轻软软。 “和我走吧。” 本想问为什么,却被这句话轻柔地取代。“去哪?” 因为他坚定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 “和我去战争学院。不过你要答应我不再害人,我保证,战争学院那群家伙会帮你找到成为人类的办法。” “真的吗?”心底想成为人类的渴望,是每只狐狸都戒不掉的毒。 “当然啦。” “那,你是谁?” “我叫伊泽瑞尔,是个探险家喔!” 少年的笑容淡淡的,很清新,好像夏季河畔的薄荷草。 晃神之间,她已经站在战争学院广场的平台,面向成千上万在这里进修抑或是工作的召唤师,那金发少年抓起她的手腕,向大家介绍: “请安静,我身旁这位美丽的女士,是新加入战争学院的法师刺客,来自艾欧尼亚的九尾妖狐阿狸!从今天开始,她将成为正义之地保卫者中的一员,为英雄联盟而战!” 台下传来阵阵欢呼,她非常羞涩地跟大家打招呼,那种羞涩之中夹带着天然的妩媚味道,足以让每个人疯狂。 “没想到你真是人气好高呢!”金发少年笑起来。“看样子,大家都非常喜欢你呢!” “真的么?那……伊泽哥哥会一直陪我吗?” “啊?”这个问题叫他一愣,他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着。“怎么会啊?你会慢慢适应这里的生活的。我可是探险家呢,当然要孤身闯遍满世界啦!” 那一瞬间的慌乱,又好似强颜说出的借口…… 她感觉心中莫名痛了一下。 “呜呜,伊泽哥哥讨厌我吗?” “喂喂,别哭啊…” 夜里,伊泽瑞尔坐在桌前,摆弄着那张信纸,纸上的字迹依旧清晰有力,只是不知那写信的人现在身在何方了。 “致老友伊泽瑞尔: 艾欧尼亚与诺克萨斯战争结束后,若是一个月之内仍没有得到我的消息,那么我一定是开始了崭新的旅程。于是就请暂时结束你那狗屁的冒险,到艾欧尼亚南部的丛林,找到那只九尾妖狐,并将她带去战争学院,叮嘱议会帮她找到幻化为人的方法。 如果这件事情我来办的话,议会那群家伙一定会缠着我不放的。自由万岁。 另:那九尾妖狐的宝珠,无论材料还是魔力,都十分奇特,是能直接利用生命精魄之力的法宝。我想多半与雅典娜失落的生命之杯有关,虽然我也不能确定,但希望你时刻注意保护她的安全,不要让诺克萨斯发现这一点。 瑞吉纳德·阿什兰姆(不叫弱鸡)。” “那小狐狸,还真是难缠呢!”他瘪着嘴吐了一口气,没心思把这家伙的信再看完一遍,便随手将信纸折了几折,叠成一架纸飞机。 “去死吧!瑞吉纳德你这混蛋!每次都要我替你收拾烂摊子!”他恨恨道,把叠好的纸飞机从窗子用力丢下。 纸飞机盘旋着下落,在半空中燃起一道明亮的火光,然后化作风中的流烬。 【娑娜?咏叹调】 原来所谓光鲜,也只是一种短暂之物呢。 她还记得最早加入英雄联盟的时候,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一时成为召唤师们争相购买契约的新宠。 后来才明白,原来每一位英雄,最初登场时都会受到这种礼遇,竞技场最开始也不会对新加入者的能力做过多限制——这当然是一种吸金手段,等赚得差不多了,又有新成员取代那些曾经的明星,才会着手开始限制他们的能力。 限制。 这样一个温和的词眼,原来可以构成最残酷的指意。因为光鲜过后的冷清,也许才是最残酷的事情吧? 于是慢慢变得无人问津。 就算是火焰,绽放过后,也是水一般的冰凉呢。 毕竟,人们总是喜欢对新鲜的事物津津乐道。 不过这个女孩子,却永远显得那样平静。 “她叫娑娜。也是个大——美女哦!”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伊泽瑞尔曾是这样跟阿狸介绍说的。 娑娜。 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名字,可是之前应该是见所未见的呀。 这女子让人看后眼前一亮,她五官清秀,颇有几分脱俗之气。一头浅绿色的长发,束着一双长长马尾。薄薄的衣衫给人一种轻盈之感,脸上总是夹带着淡淡的笑容,纯美如花。那种文静的气质,似是和这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的目光继续向下,然后终于领悟了伊泽瑞尔口中这“大美女”的双关之意。 一双傲人的胸乳,在仙女般轻曼的衣衫上撑起高耸的胸线。 难怪被那么多人喜欢呢。长相本就是清纯恬静,偏偏又有这么火爆的身材。 女生初见,于是她按照惯例,用目光暗暗比较了一下彼此的“大小”,结果一双尖耳朵很快耷拉了下来——相形见绌。 心里顿生一丝带着醋味的反感。 “我叫阿狸。”她说,礼貌性伸出一只手。 名叫娑娜的女子仍然只是保持着那种恬淡的微笑,和她握过手,却始终一言不发。 “喂,就这么不愿意和我这种妖狐说话吗?” 人类果然是一群自诩高贵的家伙呢—— 阿狸不开心地说道,虽然伊泽瑞尔教过阿狸大概的人情世故,不过她还是经常直言,真是叫人尴尬。 娑娜脸上的微笑断掉了,表情竟然有些慌乱,她张张嘴巴,只好看向伊泽瑞尔。 阿狸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但她不能确定,于是也看着伊泽瑞尔。 “嗯,她不能说话,天生的失声症,医不好的。” “原来是这样啊…刚刚真是太对不起啦…”她瘪着嘴巴道歉,赶忙牵起她的手。娑娜温和地笑笑,对她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没想到这么悲惨的命运,竟然会降临在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头上。 阿狸的一双大眼睛,充满同情地看着她。 女孩子就是这样一种生物,也许刚刚还嫉妒得眼红,片刻之后又会同情心泛滥,忍不住想照顾她了。 真是蛮神奇的一类生物。 “不过,娑娜的琴技可是冠绝瓦罗兰的,而且她可以通过琴声传达意念之音,进行交流的哦。”伊泽瑞尔继续向她介绍。 “真的吗?我要听我要听。”她兴致勃勃地摇着娑娜的胳膊,撒着娇。 绕耳的琴音忽然把她唤回现实。 到现在,来战争学院已经好久了呢,认识了好多新朋友:喜欢大打酒嗝的大胖子酒桶,每天哭泣不停的矮个子木乃伊阿木木,抱着小布熊却整天拉着别人衣角问“你看到过我的小熊吗?”的小安妮。 当然,初到战争学院时的轰动与万众瞩目,也已散若云烟。 落寞,倒是也多了几分闲暇,可以像现在这样,和好朋友娑娜一起坐在山坡的软草地上野餐。 “阿狸,怎么受伤了?”她听见音律中流淌着的意念之声,娑娜正关切地看着她有些淤痕的脚踝。 “没什么啦,这几天在试那群家伙新设计给我的偶像歌手造型啦。穿高跟鞋走路真是好折磨人呢!” 她伸直了一双白皙的腿,把绑腿稍稍向上拉了拉,努力想盖住那崴脚留下的淤青。 娑娜指尖忽然变奏,弹起一支曲子。这曲子她是第一次听到,音符舒缓而坚定,安静的旋律让人不觉收起杂乱的心绪。 可她听着听着,竟一下子哭了出来。 吓得娑娜赶紧停下弹奏,拨弄几声琴音匆匆作结,意念之声问道:“阿狸你怎么啦?为什么…哭了?” “我…我不知道…可是突然好伤心…”她低着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可是这曲子,本应该是带有安慰意味的啊,疗伤用的旋律,怎么会让人伤感呢? “娑娜姐姐……这曲子……究竟……究竟叫什么名字啊?”半止住抽噎,阿狸问道。 “坚毅咏叹调。” 坚毅……咏叹调? 【旧人?未知地】 晴空覆盖了整座都市。 大片大片的,好像是属于琉璃的颜色。 她轻轻攀上城市的最高塔,坐在塔顶俯瞰这静好的世界与时光。 这对她来说再容易不过了。 物理定律和自然或是超自然的障碍,从来不会阻挡她的脚步。 就算戒备森严的战争学院藏书阁,那大魔法师们精心布置的结界在她眼里,简直就像用粉笔在地板上画了一条白线那样而已。 轻易逾越的可笑界线。 这世界上没有她无法到达的地方——除非…那是个谁也不知道的未知地。 可是怎么可能有那种地方存在呢?没有任何人知道或是听说,连最虚无缥缈的传说也不曾触及的话,那与不存在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听见下面传来欢声笑语,好像阵阵上升气流,盘旋在城市上空。 ——所有人,平日里在英雄联盟战斗的英雄们,都在这座城市聚会,尽情狂欢。 为了什么呢? 最初的动机已经消融了轮廓,总之,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好。 战争学院和它带向世界的英雄联盟竞技,早已为世界刻上它的烙印—— 竞技,公平,超越。 即便是它的创始者恐怕也无法想象,这个最初被设计来通过不会造成伤亡的暴力,取代瓦罗兰连绵不绝的战火的组织,英雄联盟,现在竟成了各个城邦间交流的纽带。 他们在不断的战斗间交流,亦敌亦友,哪怕国别本应使他们不共戴天,甚至是……敌国爱情。 她看见卡特琳娜和盖伦,两个人靠在一起,开心地笑着闹着。一个是诺克萨斯那失踪的大将军的女儿,另一个是德玛西亚军人的楷模,本是属于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却在英雄联盟的竞技场中被彼此的战斗技艺所吸引。 这一对的恋情曾经震惊了全世界,人们也对此也非议不断,但始终无法降温这份感情的热度。 爱情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呢。 她托着腮,不远处看得见伊泽瑞尔和拉克丝露天举行的订婚仪式,那个被称为德玛西亚光辉的魔法少女。 金发的探险少年,金发的魔法少女。孩子也一定会是金色头发。看起来倒真是蛮般配的呢。 原来四海为家的探险家,也终会有安顿下来的一天,只在于有没有遇见值得让他终生驻足的风景罢了。 还有那个酒馆灯光昏黄的夜里,那个救她出来的冷感刺客泰隆,正有些尴尬地找艾瑞莉娅独处。刀锋意志和刀锋之影,确实很巧合呢。 还有娑娜姐姐,也是跟开飞机的飞行员库奇一起玩了,不过那狭小的飞行器挤不下两个人。库奇便横抱着她,在城市上空或平稳盘旋,或猛然俯冲,故意弄得娑娜时而笑着,时而害怕地捂着脸,无声惊叫。 还有那些被称为约德尔人的小矮人们。璐璐拉着小法,骑在扫把上飞行,喜欢强调自己是恶魔,却生来矮小滑稽的小法努力扶着快被甩脱的帽子。 浣熊脸的提莫把自己种出的最漂亮的蘑菇送给崔丝坦娜,结果遭到一脸的嫌弃。 当然啦,漂亮的蘑菇总是有毒的。越美丽的东西就越危险,蘑菇和女人就是两个例子。 如果提莫不是总喜欢藏在哪里,用吹箭偷袭人,喜欢到处种踩了会爆炸的毒气蘑菇的话,倒还是蛮可爱的。 不过一会儿之后,两个小家伙又是欢笑着打闹起来。 就连那些被认为没有生命的机械领域,蒸汽机器人布里茨和发条魔灵,一个是机器人,一个是魔偶,两个偶然衍生出了灵智的机械,也非常和谐地待在一起,谈笑风生。 真是的…… 这个世界总是这样成双成对的,唯有她孤身看着这一切——那是无论她爬到多高的地点,都只能仰望的幸福。 “谁会来带走我呢?”她撅着嘴巴,百无聊赖。 “当然是我啦。”身旁突然出现的声音温润又优雅。 她回过头,身旁蓦地多了一个人,他一身白袍,皮肤也非常白皙,样子有些纤弱,正一脸坏笑地看着她。 心中那感觉,有点讨厌,有点羞涩,又……暖洋洋的。 复杂的心绪一时绞缠心头,她忽然惊醒,眼前只剩下一片暗夜,她拥着被子,让那柔软的真实感把自己填满。 梦里的那人…… 好像好熟悉,好像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 “他是谁?为什么会突然想起他呢?” 想着想着,突然泪流满面。 也许世界上真的存在那样一处未知地,谁都不知道,就连她,九尾妖狐,能穿梭一切空间的九尾妖狐,也到不了的地方。 而她知道,那个人就在那里。 完本感言 关于结尾,其实是好久好久之前就想好的。 总觉得以这样的手法收尾,才更像是一部“同人”吧?架构在官方给出的内容之上,就算改变,也改变不了那个瓦罗兰。 所以这部小说真的什么都没有改变。 将军在小说中死亡,死无对证,与瑞吉纳德双双失踪。 阿狸爱上瑞吉纳德,但尽数遗忘,被瑞吉纳德斩断辛德拉的控制,重新赋予力量的时候,和官方给出的背景故事完全吻合。 杜·克卡奥的失踪和大将军达克威尔的死亡,也吻合官方的时间线,所以处理为他们其实是同一人。 易大师与索拉卡的爱情,官方也没有给出,所以处理为尘代替了师父,只是所有人都以为那就是易大师。 所以最早的时候,才把它命名为起源。 因为最终一切归于我们所知道的零点。 …… 说实话,对这篇小说还有着很多的不满意。 比如最开始森林的部分显得有些仓促。 比如中期的多人物、多线剧情给人草草的感觉。 比如对于奇幻世界的守城战写的还不够恢弘和详细。 比如一些对决没有写出构想里的感觉,等等等等。 关于这篇小说,应该是有番外的作品的,初定有一篇关于辛德拉与卡尔玛的,一篇关于均衡忍者的,一篇继续森林的剧情不过是有关于海盗船长普朗克的,也有过关于诺克萨斯内容的想法。只是还不很成熟,估计会在明后年的时候以中短篇的形式发表出来。其中一些也会录入小说的正文里。 现在大家看到的版本,也不会是最终的版本。总有一天会完整地修改一遍,仔细地重制与雕琢一遍。虽然是发表在匆忙的网络,但我真正把它当作一部作品来完成。 没有装逼打脸爽的剧情,结局也终究让人叹息。 可能一直是个仙剑迷的缘故吧,总觉得悲剧的收尾更好一些,更能让人记住。 小时候想要却没买到的糖果,也许一辈子都会记得,陪伴你走过年幼的布偶,也许已经被丢在了哪个遗忘的角落。 不完美才叫人生,因为人终究是这样的动物,总要用疼痛证明自己还活着,总觉得用离别才能证明思念,总相信用悲伤才能证明在乎。 残缺的,才叫做永恒吧。 第一章 前尘-风暴前夕 “开始了。” 高塔上的白影缓缓说道,他举目望着黑压压的军团,鱼贯而来,好像天空堆积的黑云。那一袭白袍却似不染尘,好像最纯净的落雪积在他的肩上。 “啊,人家好怕嘛。”娇滴滴的声音突然从耳边传来,白袍男子侧目看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单单是从声音和她的口气,他就猜得出来人的身份,更不要说她这一眼就看得出的招牌模样—— 一头深蓝色的短发,眉骨高而精致的,细眉微挑,浓浓的眼影覆在一双深邃的蓝眼睛之上。苍金之色的头冠无论从视觉,还是从其中散发的隐隐魔力感,都颇为不凡。法师斗篷披在肩上,蓝背金里,布满魔纹。 而斗篷间敞露的肌肤白得耀眼,全身上下可谓只着片缕,以挡住重要部位,露出平坦的小腹与圆润的肚脐。短裙、长筒袜,性感到无可救药。 学院导师乐芙兰。 这女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故作娇媚之态,让学院年轻的男导师们难堪。 自然,她本就是个身材惹火的美人,加上这妩媚的姿态和开放的性格,足以让人疯狂,然而面前这白袍男子,倒是表现得风轻云淡。 “嘻嘻,宝贝儿,没什么好担心的,蜥蜴人的攻击早就不是第一次了。”乐芙兰对他莞尔一笑。 她说得没错,他们脚下的这座战争学院,原本是古魔法文明留下的一片断壁残垣,被一支庞大的蜥蜴人族群所占据。之所以选址在此,是因为这里丰富到可怕的魔水晶矿脉,耀眼的魔晶甚至直接裸露地表。 当然,代价是,他们一直在遭受那群蜥蜴人的疯狂报复,因为此处是他们族群的圣地。不过学院的魔法师们,凭借着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魔法炮台和水晶枢纽源源不断的魔力支撑,一次次击退它们的汹汹来犯。 “不,这次……有些不同。” 黑云间耀动的闷雷之声让他心慌,他不怕打雷,他是大魔法师瑞吉纳德,是战争学院议会的高级议员,可不是个小孩子。 可是仿佛是要印证他的担心一般,毫无征兆地,高塔突然开始摇晃着向一边倾斜,大地轰隆颤抖,不远处广场中央的水晶枢纽亦是发出阵阵闪烁不定的光辉。 他紧紧扶着铁栏,下意识想动用的魔法能量似乎一瞬间从身体里抽空。 “什……什么?”乐芙兰发出一声娇呼,白嫩的手掌紧紧握住阳台边缘的铁栏,这一刻瑞吉纳德没有看错,乐芙兰微微鼓起的手臂,说明着她所使用的,同样是纯粹身体的力量,才将将稳住身体。 只是忽然之间,那无时无刻不充满身体的魔力突然被一股某种力量牵引着收缩,抽离他们身体,回溯向源头之处的水晶! 魔法水晶受到了干扰。 原本充盈着战争学院所有魔法师的魔力,随着水晶的不稳定变化,被突然抽离出去! 魔力源一经切断,现在他们只能依靠冥想催生魔力。然而那根本不够,至少是用于战争。 更不要说这魔力源的切断,让习惯了这种无限供给的学院法师瞬间身体紊乱,突如其来的魔力窒息,对于他们而言是致命的。 白袍法师急喘着气,他清楚这样的危机前所未有! “咔——吧!” 金属的铁栏突然断裂,唯一支撑身体重量的牢固之处消失不见,两人从高塔的边沿坠落下去! 浅蓝色的魔光从瑞吉纳德的身体上浮现,隐约间,一片不知什么鸟的羽毛从天宇之间缓缓降落,环绕着两人的身体,法师的长袍轻飘飘地由高空中下落。 “『奥法:飘羽落』。” 白袍法师暂时松了一口气,滞空的时间里,他将战局尽收眼底。蜥蜴人们成群结队,从战争学院东侧蜂拥而来。 那里有三座魔法塔镇守,均是雕像般的设计,右手擎紫水晶魔杖,左手提盾于身前的铁甲士,象征着战争学院对身怀各种力量者的接纳,同时又坚定地护卫着这所学院。 然而现在,这些如同高举魔杖的岩石护卫者一般的魔塔,已是仿若死物,任由敌人从它的脚下经过。 防御系统已经瘫痪。 驻守在那里的魔法师艰难地维持结界,可他们的魔力被水晶枢纽刚刚的异动吸走,所能召唤的防护结界,也不过是纸一般,被轻易撕破。 蜥蜴人用爪子,用弓弩,甚至用魔杖——建立战争学院之前,瑞吉纳德他们曾用强大的咒语,让蜥蜴人懂得什么才是真正的魔法。 但现在,看起来好像风水轮流转了。 “所有人!向药剂屋撤离!快!”瑞吉纳德高声大喊着,让他们放弃无谓的抵抗,魔法师失去魔力,无异于没牙的老虎,一边在心里祈祷着,药剂导师米凯尔的小屋里有储备足量的魔力药剂。 蜥蜴人势如破竹,学院法师们说是在撤离,倒不如说是溃散。蜥蜴长者挥舞着魔杖,阵阵火雨便凭空而现,落入人群之中。他们的衣袍在奔跑时束缚了他们的脚步,很多人的长袍被火舌爬上,尖叫着在地上打滚,却不小心把同伴也绊倒。 这损失…… “就交给我吧,瑞吉纳德。”一个声音低沉地从身后响起,那人身上没有碍手碍脚的长袍,有的只是属于武者的短衫长裤,双手各持一把半月弯刃,刀雕斧凿般轮廓分明的脸颊上,一只黑色眼罩斜斜地遮住右眼。 只有了解他的人知道,他确实是以魔法师的身份,进入战争学院并且成为导师的。 眼罩被他抬手扯下,被掠过的清风搅动着,飘落在地上。那露出的右眼之间——不,是他整个健硕的躯体,都包裹在一片可怖的雷霆之中! 狂怒之雷,鬼索。 瑞吉纳德看不清他的速度,他的身体包裹在流动的电光之中,虽手持双刃,其实那肌肉虬结的身躯,每一处都是电流形成的锋刃!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魔力支撑的秘术,而他那几近无穷的魔力,全在于那狂暴瞳术所成倍催生的精神力量。 蜥蜴人在他的刀下成片倒下,好像锋利的镰刀从麦田之间嗖地穿过。 “放心吧,宝贝儿。援军我已经请来了。”乐芙兰娇媚的声音再度响起,刚刚还一直在他旁边的她,竟然正带着另外几个魔导师朝这边赶来。 第二章 神秘武僧 瑞吉纳德脸上略带讶异地看着身旁那个乐芙兰,和迎面走来的乐芙兰一模一样,两个危险的女人都面带那种很女人味的笑容盯着他。 这样的笑容,充满了玩味的风情,即便乐芙兰不解释,他也顿时明白了一切。 “『秘术:乱花迷眼』。” 乐芙兰笑着说出自己的秘术,那是能让身体短暂消失,瞬息之后,在原处幻化出一个别无二致的假身出来,一般只是她在危险时刻的金蝉脱壳之术。 “从塔上坠落时,我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便直接施放了这个术,再用空间魔法脱身传信。反正,我知道你只要还剩下一丝魔力,就不可能摔死,至于我的假身嘛,”她的手抚过那假身的脸蛋,“只是没想到,宝贝儿你这么懂得怜香惜玉,连我的假身都照顾得这么好呢。”她娇媚地说着,朝他走过来,把一瓶魔力药剂递到他手里,玻璃小瓶里装着蓝色的药液,即便隔着炼金术专用的密封瓶,也依然隐隐透出一种能量感来。 然后两个乐芙兰一起盯着白袍法师看,直看得瑞吉纳德心里一阵发毛,咽咽唾沫,仰头喝下药剂。 “学生们已经转移到了地下室,有舒瑞亚女士看管他们,不会出任何差错。”一个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那人的紫袍把全身挡的严严实实,脸颊被一块面纱遮盖。防护系魔导师奥黛恩。档案上,她的年龄比乐芙兰要小得多,可是听声音,却完全像是出自一个老巫婆。 她向不远处的战场赶去,蜥蜴人的长者们似乎注意到了她的靠近,巨大的火球连成一片火海,将她吞没。 可那火光之间,紫袍的身影缓缓步出,没有一点烧焦的痕迹,甚至连落在身上的火星,都会瞬间被吞没。蜥蜴人围了上去,当他们注意到奥黛恩面纱上汇聚起来的魔力时,已经太晚了。 强大的冲击波猛然爆发出来,能量的流弹将周围的怪物炸的粉碎,地面上留下数不清的坑洞。 猎巫者奥黛恩。魔法师的终结者,从不离身的面纱便是由她的秘术所化,可以吸收一切魔法,让自己在魔法师的弹幕之间,毫发无损,而面纱中吸收能量,将成为她的利刃! “呵,蓝院的家伙,只会说些冠冕堂皇之话,真的遇到了危机,却需要我们紫院保护他们的学院呢。”瑞吉纳德又听见一个男声说着风凉话,他的发声非常特殊,好像不是从嘴巴说出,而是从听到者的心中响起,让人头痛欲裂,但堵住耳朵也无法挡住这种可怕的磁性。 他的脸颊上覆着一只面具,一张苍白优雅的假面上,有一双诡异的泣血的双瞳,看得人不由心生惧意。他的身后是众多身披紫袍的巫师,也是从后方匆匆赶到。典狱官兰德里,擅长精神魔法,以折磨囚徒为乐的家伙。 瑞吉纳德虽然不太喜欢这些紫院怪人,但很感谢他们的帮助——这些人多是黑魔法的大师,当初接纳他们进入战争学院,在老牌大魔法师们面前,瑞吉纳德也是费尽口舌才说服了那些老顽固们。 可是,从刚才开始,一直有一个问题,萦绕心中,就是那水晶枢纽中吞噬了他们魔力的法阵,还有那诡异的地震,究竟是什么? “小心!” 眼前金光一闪,周围的场景瞬间变幻,瑞吉纳德发现自己已经出现在了十几步开外。这是…… 乐芙兰在一旁得意地娇笑。是她的空间秘术:魔影迷踪。不擅长空间魔法的他这种时候只能羡慕嫉妒恨了。 只是刚才他所站立之处,金光尚未消散,巨大的石拳已经砸在地面之上,发出轰隆的巨响!几个附近的魔法师躲避不及,直接被砸成肉酱。 而他们的后方,一尊巨大的魔像发出凶恶的低吼。 “是……是远古魔像。” 远古魔像。在远古符文战争时代,魔法领主用来守卫城堡、攻略征伐的战争傀儡,魔法不会伤及它们分毫,而他们凭借巨大的身躯、无穷的蛮力还有反魔法外壳,从来都是魔法师们所畏惧的战争兵器。 在战争学院坐落在的这片遗迹之中,确实有很多魔像,只是它们都沉寂着,没有人知道启动它们的方式,一直只是作为装饰的雕塑,以及研究物品而已。而现在……攻击他们的,就是其中之一。 瑞吉纳德轻闭右眼,眼皮之上,紫色的魔光犹如烙印,勾画出魔阵的轮廓,再度开眼时,瞳仁之中,紫色的魔阵倒映着,散发出阵阵光芒。 『禁咒:命运之瞳』。 障目的一切从他眼前散去,世界以最最直接而原始的形态向他展开,牵引着远古魔像的魔能有如木偶的提线,延伸向水晶枢纽上的魔阵,追本溯源,在众多蜥蜴人长老维持的结界之内,有一只苍老又强大的蜥蜴人,正闭目吟唱着失落的古老咒文! 没想到,没想到这蜥蜴人的部族,竟然通晓这失落的秘术。 魔法师们拉扯着阵型后退,绚烂的魔光砸在巨大的魔像身上,被轻易弹开——是的,弹开。 一点伤痕都留不下,直接将咒术的威能弹向周围的方向,轰出片片狼藉,就连鬼索的狂暴之刃,都无法在那魔法石的巨大身躯之上造成明显的创伤。 “该死!这种家伙!”瑞吉纳德咒骂道,唤出一阵水雾,试图迷惑魔像的视听。正在这时,他注意到了一个身影。 那人立于塔尖之上,斗笠披身,一把细长的棍棒负于身后,正冷观着鏖战的双方军势。 而现在,他纵身一跃,跳入缠斗的人群之间,手中那细长的铁棍挑拨抽打,只着痛点,避开要害,好像只是为了将战斗的双方分开。 不断有魔法师、卫兵还有蜥蜴人朝他攻去,可都被长棍打在身上的一点,直捣心肌的剧痛,暂时夺去了战斗的能力,渐渐双方都无人敢轻易上前,衣着斗笠的神秘人立于双方中央,周围豁地空出一大片。 他金鸡独立,左掌竖在身前,拇指微屈,其余手指并拢,做出一个奇异的手印。 如此的起手式,加上这副装束,定是艾欧尼亚的武僧无疑!可是远居海岛的艾欧尼亚人,素来遗世独立,少有人来造访瓦罗兰大陆。 “什么家伙?是敌是友?”鬼索沉声问道,对方没有回答,狂战士按捺不住,随着凌厉的电光,猛攻而去,武僧的铁棍也是迎面扫来。 第三章 面罩之谜 瑞吉纳德的命运之瞳既已开瞳,鬼索的身法刀术,便也尽收眼底,然而那突然出现的武僧,竟与他激烈相斗,每次都能精巧地搪开鬼索狂暴的攻势,连身后来袭的攻击,都能及时躲避。 甚至魔像的巨拳落下,他竟能拉住鬼索,一同躲开。而这,即便是有着雷霆之力加身的鬼索,都未曾注意到的危险。 而那身法武技之间,每一次从棍上爆发的,竟然是魔法的能量!难怪这样的细棍,可以与鬼索缠斗如此之久,不被电光切断。 一个晃神,只见那神秘武僧朝他跳来。 他驾驭起风之元素,想要躲避,可命运之瞳的视线中,掠过的,居然是一片晃眼的虚影,眨眼的下一秒,武僧的铁棍已经落在他的左肩之上。 怎么可能? 这个人的身法,刚刚超出的命运之瞳所能捕捉的范畴,可是那根本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有谁能够挣开命运的锁链? 他的眼睛瞪得老大,看着眼前的武僧,却只看到了对方冷冰冰的多目面罩。持棍的手掌藏于手套之中,外面看来,只有三根手指,但手套的样式又让人无法确定他是否是真的三指。 “都停手!我没有恶意!”武者声如洪钟,瑞吉纳德听得出,他的声音都是用某种发声魔法发出的,绝对不是他的本声,不知为何,这人要隐藏自己的身份。 连种族都尚未可知。 “我是来找你谈谈的,瑞吉纳德。” “找我?” “这些蜥蜴人同样没有恶意,他们占据着这里的水晶矿脉,并将其视为圣地,他们以魔水晶为圣餐,但水晶由他们肠胃炼化,死后由长老的魔法将尸体再度化为水晶,还于大地的矿脉之中。你应该接纳它们,而不是敌视,甚至赶尽杀绝。没有它们,战争学院下的魔水晶矿,要不了二十年就会枯竭。” “但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这家伙分明连真容都不敢显露。“我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是不是它们的同伙,就算真的要与它们达成和平,谁来监督它们,保证它们不会成为战争学院日后的隐患?” “我可以成为联盟裁决者。保证蜥蜴人族群与战争学院的和平共处,共享控制远古魔像的秘术,甚至帮助你所建立的英雄联盟招募、训练士兵。我知道,这是你现在最迫切需要的,但只有我可以做到。” 真是自信满满,又足够骄狂的回答。 “联盟裁决者?你从哪里知道的?这可是学院的超S级机密。不过既然你这些都已知道,也应该听说过,联盟裁决者,需要经过验证之门的考验吧?” “自然。开始吧。”简短有力的回答,信誓旦旦。 “这家伙,有些奇怪。”乐芙兰耳语道。 瑞吉纳德点点头,盯着这人,略带敌视的目光盯着这人厚重的斗笠。然后,他开始结阵。 所谓验证之门,是一种属于心灵魔法范畴的S级禁术,它将检验对方的实力是否符合施术者的要求,还将搜索受验之人的内心,哪怕被精神结界层层掩盖的敌意,都将被赤裸裸地挖掘出来。 在此之前,还没有人让这扇大门起过任何反应。 虚影般的验证之门浮现在神秘武僧的面前,他抬起那戴着三指手套的手掌,慢慢触摸了上去。 瑞吉纳德仔细地盯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向前倾着身体,几乎在屏着呼吸,生怕错过了什么。 触摸大门的那一刻,验证之门突然开始发光,柔和的白光笼罩着他的身体,紧闭的大门慢慢打开。 通……通过了? 在场的众位魔法师都惊呆了,因为联盟裁决者,将是冷面无私的强者,一心忠于学院,维持秩序,保卫安全,需要既强大,又热诚的人担任。 而此时验证之门的反应,让他们都目瞪口呆,因为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极为强大的魔法师,都不曾引发过验证之门的光亮。 “通过。那么……该怎么称呼你,裁决者先生?” “我叫贾克斯。”如此强者,可瑞吉纳德在这瓦罗兰大陆上,似乎从未听闻过这名号。 “我能最后……问你个问题吗?” “嗯?”面罩之下传出的声音,波澜不惊。 ——来自海禁已久的艾欧尼亚岛,现在却出现在瓦罗兰大陆。 ——身怀古武的武僧,却在气力的暗劲中藏有魔法。而在艾欧尼亚把那视为一种邪恶的禁忌,只允许外来客拥有魔法,也要严格监视,更不可能将秘传古武传授于这种邪恶力量者。 ——还有那诡异的闪避之法……瑞吉纳德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说是他身法精妙,倒不如说有些离奇了。 “你到底是谁?” 贾克斯鼻息一哼,走近他,斗笠的阴影将周围人的视线全部挡去,他抬手扶上面罩,把它微微移开,露出小半张脸。 是人类的脸孔。 瑞吉纳德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被另一样东西吸引住了。 他目瞪口呆,几乎说不出话来。在贾克斯用那炯炯的多目面罩再度将脸孔引去之前,瑞吉纳德确定了,这个神秘人的右瞳之中,闪烁着一个散发浅紫色光亮的魔阵,是与他一模一样的—— 命运之瞳…… 【英雄介绍】 武器大师-贾克斯 除了贾克斯,很少有英雄是通过加入联盟后的行动来衡量自己。贾克斯是目前战争学院最多产的联赛战士。在加入联盟之前,贾克斯只是个平凡的雇佣士兵。贾克斯被放在了联盟裁决候选人名单的首位,理由只有联盟的前领袖——高级议员瑞吉纳德丶阿什拉姆才知道。联盟裁决的面试结果只有两个:要么选择一名未来英雄、要么拒绝。贾克斯的裁决是联盟历史上最快的。验证之门在一开始就发光,且慢慢地打开。贾克斯在裁决期间面对的是没有记录的观察和考虑。 贾克斯向世人证明自己是当前正义之地最恐怖的存在。自称“武器大师”的他已经连续赢得多次胜利,目前为止无人能及。联盟的许多召唤师担心,英雄联盟的客观性会因这名无敌的无名战士的出现而受到质疑。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联盟的新领袖(瑞吉纳德丶阿什拉姆消失后的继承者)——高级议员海伍德丶瑞利伐许对贾克斯做出特别限制。这个措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魁梧的贾克斯对自己被施加了特殊条款而愤愤不平。为了表示抗议,他只允许自己使用黄铜灯柱。联盟对他的惩罚或者他对自己的惩罚都没有影响他的胜利。联盟自此撤回了对他的惩罚,但是贾克斯没有解除对自己的惩罚。他凭借可靠的黄铜灯柱战斗并且获得胜利。 “我告诉你——英雄联盟中爆发了灯柱形的击痕。”——古拉加斯 第四章 饕餮 几年后,战争学院,马约里斯秘术中心。 刻在门上的魔阵开始旋转,齿轮啮合的机关发出吱嘎的传动声,光华从魔阵的凹槽间退去,大门缓缓开启。 两个身披法师之袍的女子从门间步入。 “距离『那个人』消失已经有大约一年的光景。”乐芙兰娇媚的声音与她鞋子的高根一起荡开在走廊里。 “没错,他消失了,找不到任何痕迹。”沙哑的女声响起,伛偻的身影微微顿了顿脚步,又继续向前走。门在她们身后紧闭。“死亡颂唱者卡尔萨斯都未曾在魂河中见过他的灵魄。” 乐芙兰后面的这个女子,用面纱遮挡着大半的容颜,虽然声音沙哑如老妪,可从露出的肌肤看,仍是颇为年轻的白嫩。没有人知道她面纱之下的真实脸孔。 紫院的防护系魔导师,奥黛恩,学院内,乃至是这片瓦罗兰大陆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法师猎杀者。 “暗影岛的家伙不值得相信,所言也未必为真。不过『那个人』缔造者之责业已完尽,今日英雄联盟的辉煌均是拜他所奠基,不是吗?”纤细的手指凝成微微紧握之态,脸上依旧轻笑嫣然。 “你究竟是谁?”奥黛恩的声音突然冷厉,几乎咄咄相逼。 “哦?猎巫者大人为何突然这样问我?难道——因为我今天不够迷人?”乐芙兰仍是娇笑着,眼瞳之间似是掠过一道危险的光芒。 无形的魔力早已喧嚣起,猎巫妖姬奥黛恩,冷静过人,甚至几乎是冰冷,没什么能瞒过她的眼睛,即便是以诡术自称的乐芙兰。 而她,也不打算再瞒。 “你不是她!潜入此处又有何目的!”奥黛恩字字有如冰锥,虽然她也同样摆出敌意之态,可与这乐芙兰相比,奥黛恩的全身上下,都好像无波的古井。 似是一个与魔法毫不相干的常人。 “啊呀呀,不愧是卷宗室的守护者,这伪装术本是特意取了那老巫婆乐芙兰的魔力,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看穿了呢。”娇媚的笑容,慢慢僵硬在脸颊上,竟渐渐开始消融为液体,滴落下去,露出另一张,冰冷又邪异的面孔。 奥黛恩只是干笑,“艾欧尼亚的暗黑元首,辛德拉。” 艾欧尼亚精神领袖天启者卡尔玛的死敌,据称拥有极其强大的力量,为了复仇,而始终不愿加入英雄联盟。 这人的名号在唇齿间萦绕未尽,奥黛恩的攻势忽然扑来。 是近身……格斗术。 只是最普通的搏击,甚至不是神秘的东方古武亦或是斗气,基础得连城市守卫都懂个一招半式。 辛德拉一咬牙,自己竟被这人如此轻视,手掌一扬,暗黑魔球瞬间现于两人之间,与奥黛恩的推掌一经接触,辛德拉脸色惊变。 看似再简单不过的攻击,然而掌风之间,却是包裹了极其强大又自敛的魔能。 这魔能更是诡异,只是轻轻的接触,却好像长了钩子,牵拉住她黑球中的能量,向外扯去。 “『秘术:饕餮』。” 奥黛恩遮面的薄纱微微闪动辉光,红唇挑起的弧度,在纱下若隐若现,似乎方才,正就是这薄纱,将辛德拉的杀招尽数收纳。 “别费力了,魔法师,你确实很强,可惜你挑错了对手。” “吞噬能量的邪法么?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胃口!”辛德拉怒目圆睁,她恨透了失败,她从来不容忍自己的失败,咬牙切齿间,数不清的暗黑魔球从空气中挤出,浮于这狭窄的空间之中。 “哈哈,哈哈哈,死吧!『秘术:能量倾泻』!”数不清的黑球在咒术甫成之时,被尽数拉扯着,轰向奥黛恩的身体。 奥黛恩见状亦是收敛心神,双手撑开一道吸纳结界,准备硬接下这凶猛的一击。丝毫不打算躲避。 猎巫妖姬,她的强大不仅仅在于那能力与秘宝,更是要让对手恐惧、绝望,被那心底的自憎慢慢蚕食! 数不清的黑暗能量如百川入海,被这面纱饕餮,一如那咒术的名称,吞噬一切,甚至将自己也最终吃掉的魔兽! 然而那能量蜂拥挤入,吞噬一枚黑球不过一秒,可其中所蕴含的威能,奥黛恩前所未见! 就算有这面纱与她的家传噬魔秘术相辅相成,但凡是术式,也必然会有极限所在。 甚至来不及将这些能量消化,吸纳,化为己用,面纱竟然,开始破裂! 难道……是禁咒?可是禁咒施展,多需要时间精心准备,越速成的禁咒,也就越会反噬施术者,是时天地都将惊变。看眼前这情况,显然不是。 这名为辛德拉的黑衣女人,是硬生生靠着恐怖能量压缩成的魔球,以及更恐怖的数量,将术达到与禁术同等的威力! “看样子,你的胃口有些不够大呢。”辛德拉高傲的大笑起来,又是信手一挥,黑球乍现,数量比起刚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秘术:能量倾泻』!” “可惜……”奥黛恩轻轻喃道,薄纱裂痕间,柔嫩的朱唇勾起微笑。 没错,她还是失算了。 身为巫师界冷酷的索命死神,奥黛恩虽只有一种噬魔之术,却是有三张神秘王牌。 『秘术:饕餮』,仅仅位列第三,就如筑一道水坝,将袭来的湍流拦截,等待合适时机,便会化为己用。 当水坝内水涨势高,威势已经是狂暴的野牛,便开闸泄洪,恐怖的冲击波会将周遭的区域全部波及。此正是第二王牌,名曰『秘术:奔洪』。 光是能逼迫出这第二王牌的魔法师,在魔法界已属凤毛麟角。 而第一王牌,在此之前几乎无人得知,会详细记载在秘术中心的卷宗之上的原因,只有失踪的前高级议员,瑞吉纳德?阿什兰姆才知道。 这第一王牌,是力量急剧蓄于库中,来不及疏浚,水位便越过水坝顶沿,坝毁洪泻,所到之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看似玉石俱焚,可却是奥黛恩最恐怖的第一王牌,因为那道拦洪堤坝,与其说是防护,倒不如说是…… 禁锢。 咔…咔吧。 第五章 血灵之契 滔天的魔光笼罩了奥黛恩的身体,辛德拉脸颊上得胜的笑意一点点凝固下来。 因为有一种更加浩瀚的能量,从对手的身体上慢慢散发出来。 那是一头可怖的凶兽,只是被这肉体所限,未能展露峥嵘,而是半维持着人类形态,周身分布着许多锥刺,一对巨翼刺穿皮肤,在背后伸展开来。皮肤之上已经有着道道绽开的裂痕,被面纱吸收的黑暗能量正环绕着她的身躯,形成一层黑雾。 那面纱表面是可以吸取一切魔力的防护,同时也在镇压着这身体之中的凶兽。 凶兽咆哮一声,兽头另一半尚未兽化的脸孔,露出一个残忍的勾笑。双翼鼓风,一记飞跃,竟是到了辛德拉跟前。辛德拉扬起手,一枚精巧的魔球凝于胸前,一挥而去,迎向凶兽的利爪。 然而,连能量对撞,都未曾发生。 辛德拉的魔球与这凶兽之躯甫一接触,居然被硬生生吸去,化为周身黑雾的一部分。 “竟然……利用我的力量!”辛德拉身形急退,咬牙切齿道。 这奥黛恩的术她已经看出,显而易见,她自身魔力本无属性,却可以如同寄生般,掌控外力,伺机爆发。 此时奥黛恩体内的,是与她完全相同的魔力,甚至但从魔力性质上来讲,奥黛恩已经成为了另一个辛德拉! 魔力并无灵性、意识,区分敌友仅靠其中印记。所以辛德拉发出的攻击,竟是如同这两股魔力仍在原主体内一般,彼此间不会有任何摩擦,有的只是分裂与吸附。 所以现在的奥黛恩,竟是对辛德拉的魔法完全免疫,不仅如此,每次她的攻击还会助长她的力量,除非辛德拉可以与她近身硬撼,将其击败! 而与一头半人凶兽正面相撼,就算是锻造肉体的战士都未必做得到。 奥黛恩扑空的利爪击在墙壁之上,尽管这秘术中心有着极为强大的魔法结界,此刻也被撼动了些许。 向前的惯力没有拖延她的动作,迅猛的攻势如同急风骤雨。 “没有谁能夺走我的力量!”看见这胶着的形势,辛德拉并未担忧,却是出离的愤怒。她咬紧牙关,一口银牙似是都要被这股狠劲咬碎,巨大的能量开始汹涌,银色的秀发都被空间的波动之风向上扬起。 奥黛恩那张狰狞的脸颊慢慢涌上一丝惊异的情绪,因为辛德拉体内暴涨的,并非魔力,而是魔法师赖以控制魔力的意念力量——精神之力。 奥黛恩所化凶兽的身体之上,能量滚滚翻腾扭曲起来,那与辛德拉别无二致的印记受到这暴涨的精神力召唤,竟开始隐隐发光。 压制不下吗? 兽瞳深处涌上一抹惊骇之色。 那精神力,与她的魔力同色,是极为深邃的黑暗,精神力生于意念,本不该有色彩之分,除非,除非是心灵的强烈执念,才能将其染色。 而这深黑之色,显然是被极强的执念浸染的,那是——至极的掌控欲,足以让任何人倒吸一口凉气。 “我的力量,谁也别想把它夺去!”辛德拉面色一狠,手掌握紧,奥黛恩周身萦绕的黑雾便生生脱离了控制,反倒化作一道黑色能量态的绞索,将那狂暴的凶兽封锁其中。 她从一开始就该发现,这辛德拉的招式秘术,根本没有魔阵魔纹辅之启动,而是纯粹靠着这股掌控欲浸染的精神力,调用体内庞大的魔能。 “看到了吗?绝对的控制。”辛德拉微微昂着头,眼中那道傲色似是从来不会向任何人屈服。“我赢了。” “真是……可怕的家伙。”狂暴遭到压制,奥黛恩身体上的魔力也渐渐脸庞上那具有人类特征的半面牵动着嘴角,喃喃说道。“不过,刚刚我触动了卷宗室的结界,我们的战斗,已被学院高层知晓,你来不及带走你要找的东西。” “十息之间,可还足够?”辛德拉冷哼一声,手掌一翻,无匹的魔能轰出,契约室大门应声碎裂。手掌一覆,那些被结界封存的档案柜发出剧烈的震响,无数珍贵的羊皮卷轴纷纷从中破开飞出,场面颇为壮观,其中一只卷轴似是受到召唤,震颤着,被一股吸力直接收入辛德拉手掌之中。 “你……到底是何目的?”奥黛恩沙哑的声音问向眼前这人,脸颊之上,破碎的面纱一点点拼合出轮廓,看样子体内这凶兽又将重回封印。 辛德拉只是冷笑一声,没有回答,径直穿过这一片狼藉,空间波动,她的身体直接消失不见。 奥黛恩依稀看到,她取走的卷轴纸页间,隐约露出的白色—— 那是一缕妖狐的尾绒。 …… 战争学院,某隐蔽地下室中。 石门遭到外部撞击,发出闷响,门上的防护魔阵开始流转出异样光芒,渐渐凝作魔纹,然而接下来在石门上爆发的一击,却是将这沉重的岩石大门与魔阵一同击碎! 防护魔阵本是构造出魔法力场,以达到提升防护力的效果,甚至是五倍于构阵的魔法能量,在那一瞬间集中于一点爆发,都很难将这力场摧毁,更不要说还有那厚实的石门本身的防护力。 然而巨大的岩石之门表面,慢慢绽开裂纹,发出清脆的响声,紧接着在轰的一声里,土崩瓦解。 一个身影从碎裂的灰石间缓缓走入房间,他身披斗笠,东方的装束,脸颊处覆盖着一只多眼面罩。手擎一根黄铜灯柱,顶端的灯罩之中隐隐透出魔法的辉光来。用这独特的武器的人,全战争学院,甚至整个瓦罗兰,都只有武器大师贾克斯。 这房间称得上空荡,但房间之中,却有一道娇躯被紧紧绑缚在石柱之上。她就是乐芙兰,学院导师、紫院议员,诺克萨斯的一颗明珠。 她长袍披于身后,袍间的身体本就是只着片缕,火辣的身材、暴露在外的白皙的肌肤,与这麻绳相映衬,倒是有一种禁忌的美艳之感。 况且那樱桃小口,被一枚红色的塞口球撑开,讲不出话来。可是那双美目,却逡巡眨动,倒没有丝毫被囚禁的痛苦之色,所剩的,只是妩媚,从她的眼中一点点散发开来。 这样的尤物,以这种方式,放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接下来的故事都可想而知。 不过贾克斯并非一般的男人。 魔光闪掠,那可以禁锢魔力流动的绳索便被生生割裂,却没有伤及乐芙兰身体的一丝一毫。 脱离束缚的乐芙兰揉着被勒痛的皓腕,把塞住嘴巴时蓄积的口水咽下,长长地吐出一口香兰。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依旧是娇媚的声音。 “卷宗室遭袭了。奥黛恩第一次失手。”贾克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雄浑的声音从面罩下响起,简短明快。 乐芙兰一直觉得,这并非他的本声,这种雄浑有力的共鸣感,分明是经由魔法渲染出来的,只是不知目的在何。 也许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威武一些,或许他原本的声音,就是个乳臭味干的小弟弟? 想到这,乐芙兰娇笑了几声,问道:“何人所为呢?” “暗黑元首,辛德拉。艾欧尼亚的死敌。” “是个女人啊,怪不得,把我捆成那样子,却对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呢。”娇媚的嗓音继续响起,好像一只猫爪撩拨着男人的心弦。“可惜学院却派你这个无聊的家伙来救我。真是让人家好失望。” “学院一直对你的个性很困扰,乐芙兰。” “嘁,那又怎样?我喜欢。”一双纤眉挑起。 贾克斯并未过多与她纠缠。“辛德拉取走了一份血之灵契。那份血契的契约者,是九尾妖狐阿狸。” “血灵之契?”乐芙兰脸上终于因为事态显得有些凝重了。 贾克斯点了点头。 血灵之契,是联盟的英雄们本体召唤后,与学院签订的血之契约。学院的召唤师所拥有的契约,都不过是镜像契约而已,用来召唤某个英雄的镜像体,在召唤师峡谷的战场中战斗—— 也正是依靠此,才开创了不流血的战争,英雄联盟。 可这血灵之契,是与英雄本体相连结的,通过这契约作媒介,既可以通灵出英雄的本体,又可以通过毁掉血契,使英雄脱离英雄联盟与战争学院。所以一直以来,都被存放在最保险的地带,知道具体位置的人都寥寥无几,守护者又是大名鼎鼎的法师杀手奥黛恩。 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 乐芙兰双手抱胸,缓缓挪步,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以那常态的娇笑作结,说道:“那女人要假扮我的身份,混入秘术中心的核心禁地,只会以一个名义——”卖关子似的,顿了顿。“关于那个人的情报。” “瑞吉纳德。” 第六章 诺邦来客 弗雷尔卓德,蛮人村落。 风在喧嚣,但蛮人听见,风雪季就要结束了。他们开始磨刀霍霍,打铁的声音从部落村舍里传出,流散进飘雪的狂风里。 冬天的存粮即将告罄,每个部落都将举办盛大的节日,庆祝暖季的到来,狩猎是或不可缺的活动。 泰达米尔每天都在期待这天的到来,他早已对腌制的腊肉有了强烈的厌恶感。 当然,除了狩猎之外,当风雪季结束,征伐与掠夺也将充斥整片北地。 杀戮,这是每个蛮人最早学会的词眼,他们了解关于战争的词语,甚至要早于知道如何说“父亲”。 不过,父亲是荣誉的代名词,而蛮人部落的荣誉,也是源于战争。 孩子们在儿童营嬉笑着,风雪节结束他们会分到馋了一年的糖果。部落的小孩从出生就被带出家庭,集中在一起抚养、训练,直到成年仪式。 最轻松的永远是孩子,在暖季可以大吃鲜肉,又不必考虑战争。也许他们也会考虑,不过部落战争的结局,并不是靠那些稚嫩的小手决定的东西。 他突然有点恐惧暖季的到来,希望这风雪更长久的刮下去,哪怕需要在狂风里寻找稀有的食物。 北地的规矩,风雪季休战。这是这片冻土立下的铁律。 他突然想永远休战下去。 和平。 这是个外来语,因为这个词在蛮人的语言里找不到合适的词与之对应,只能勉强翻译成“长久的休战”。 他唯一一次听人说起的时候,还没有成年,教给他这个词的人叫瑞吉纳德,他来部落的时候,也是一个风雪季,他被发现时快被冻死,不过因为他满口和平的疯话,部落没有允许他停留多久。 现在那家伙可是大名鼎鼎,是召唤师组织英雄联盟的缔造者,而泰达也不再是那个小孩子,成了蛮族的王。 那人的和平梦想似乎已大抵实现了,那是一种全新的战争,不会牺牲不会流血,靠召唤师和投影出的英雄相互配合,便可将胜负裁决。 只是几年前的他神秘失踪,再也没有了消息。不过泰达也很清楚,这样的和平并不适用于弗雷尔卓德。 正如蛮人的语言里不会出现和平这个词语,有的只是休战,而休战,不过是备战的另外一种说法而已,休养生息,准备战争。 泰达也曾想过创造这个词出来,可是被长老们否决了,他们给出的理由不容辨解:为什么要创造一个词来描述一件不存在的事情? 涉及到起源的原因,每个人都会觉得头大,他记不得梦境开始的地方,也记不得喜欢上那个叫艾希的外族女孩究竟是因为什么。 其实就算创造了这个词语的地方,也许本来也没有过真正的和平,因为瓦罗兰从未消弭过战火。 “大王,诺克萨斯使团求见。”一个体格健壮的武士从村寨大门的方向赶来。 “让他们来见我。”他微微颔首,抱着布满肌肉的双臂,眯起的双眼盯着远处。 消息传得比什么都快,村庄里开始骚动了,有很多小伙子闻讯跑出来,他们和他们的王同样,赤着筋肉虬结的上身,像是感觉不到寒冷一样。 男人的臂膀,女人的腿,是弗雷尔卓德人抗寒能力的两大佐证。 他们都在好奇地等着一睹那些外来之客。他们表现得兴奋,正如孩子们等待暖季来临—— 因为诺克萨斯的象征义,便是战争! 现在,他们来了。 寨门外的风雪间,隐约看见有人影缓缓而行。只有两个人。 而让小伙子们更加惊哗不已的是,来者是两个女人。 “我听说不败军魂杜?克卡奥将军失踪,达克威尔那个老怪物也病死了,诺克萨斯的新军部大不如前。没想到,这诺克萨斯的气焰反倒越来越嚣张了。”说话的是德尔科,部落的外交官,蛮人部落之中,只有他曾离开过这片冰雪之地,去外面的世界游历学习。 不过他千里迢迢学来的斡旋之法,在泰达看来只是没有用的花架子。 弱肉强食,北地的这一法则适用于全世界,若真的有意侵略,任你巧舌如簧也是无用之功,蛮人不需要出师之名,那些需要这些幌子的国家,也不难找到个借口。 “欢迎二位,不过,贵国该不会不知道,我部落向来崇尚武力,派来您二位女子前来,是否有蔑视之意呢?”德尔科首先上来打头阵。 他的话音刚落,忽觉脖颈处,寒意从一条线散开,传导至周身皮肤,让他不禁打了个冷战。面前的红发女子已经消失不见,而他的喉咙之上,正压着一把利刃。 紧接着只听一声破空的锐响,一阵刀光划过,又一把匕首掠向正手握尖刀的红发女子,后者只得向后一闪而避,那来自死亡的含义便从德尔科的身体上移开。 “够了,亲爱的姐姐。我们不是来打架的,别表现得那么没教养(土拨鼠)。”从掷出方才那把匕首的方向,传来女子轻轻的嗓音。一头黑发,虽穿了厚绒披肩保暖,可却和北地的女子一般,穿着不过膝的短裙,露出一双漂亮的美腿来。 “你!”红发女子刚想发作,可还是忍耐住了。 “对不起,泰达米尔陛下,姐姐不懂事,冒犯了您的属下。”她微微颔首,甜美的嗓音就像给人喝了蜜糖。“我叫卡西奥佩娅,她呢,是我的姐姐卡特琳娜,我们是杜·克卡奥家族的人,代表诺克萨斯而来。” “这不重要,早听闻杜·克卡奥家族刀法闻名天下,今天才算见到一斑。”泰达米尔说。 “蛮族之王过奖了。姐姐虽未尽得父亲的传承,但刀法比起父亲来,倒只是逊色了一分。不过话说回来,高手之间的一分一毫,也许是一辈子都跨越不了的呢。”卡西奥佩娅美目之间,光华流转,瞥向她红发的姐姐。 卡特琳娜抱着胳膊,在旁边冷冷一哼,很不屑的样子,可刚刚的那番话却叫她的脸颊微微抽动了几分。 这两女虽然同是诺克萨斯的使者,又都是杜·克卡奥家族之人,父亲相同,血脉相连,却显然颇不融洽。 “你们这次来,是为何事?” “蛮王大人果然爽快,开门见山。好,那我简单地说,我们诺克萨斯希望与阁下合作,助您掌握北地霸权。” 泰达米尔沉默了,其实他并不想发动战争,虽然北地匮乏的资源,让他们不得不去争抢、掠夺,可是他心中,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就有一个温柔的影子—— “我了解蛮王大人的想法。”见泰达犹豫,卡茜继续说道。“您是在考虑……艾希公主,对吗?她拥有尊贵的血统,并且承诺将带给弗雷尔卓德以前所未有的和平。”说到这里,卡茜轻轻地笑了笑。“和平……”这个词被她在唇齿之间玩味着,“真是个梦想家呢。不过蛮王大人必须清楚,北地的王只有一个,尤其是蛮人的王,不应该屈居于一个女人之下。就算是想达成和平那种不切实际的梦想。那一切,也应该由您来主导。不知蛮王大人觉得,我说的可还有道理?” 她娇俏的笑脸环视了众人,周围的蛮人一个个点头称是,刚刚的那番话,竟是笑里藏刀,把泰达米尔逼入绝境,眼前只剩下她所引向的那一条路。 确实,他没有理由拒绝,部落与诺克萨斯之间的盟约,早在几年前就订立过,延续至今。况且双方都是崇尚铁血征服的,按理说并没有什么异议。 泰达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身材娇小的黑发女子,可一点都不简单。 第七章 极寒之地 弗雷尔卓德,冰霜之穹。 螺旋上升的阶梯绕着一座冰塔蜿蜒上爬。那座冰塔看上去好像直抵顶穹。但是层层叠叠的冰雾漂浮在其上,阻挡了人们向峰顶探索的视线。 冰穹峰。 在弗雷尔卓德居民的心目中,有着圣地与禁地的双重指意。弗雷尔卓德守护者冰晶凤凰艾维尼亚每隔千年,便会于此地涅槃。而每一位兽灵行者,北地人与野兽之灵间的灵媒,都会在重大节日里登上这座峰顶,聆听兽灵的声音。 不过,现在兽灵行者的部族已经被毁掉了。 而毁掉那个古老部族的人,立刻就立于冰穹之巅。寒风凛冽着,狂风在这个风雪季即将结束之前变得更加疯狂,好像垂死的猛兽。这样的季节,外出觅食都履步维艰,可这个人,傲立于冰穹峰顶。 或者说,她并非一个……人。 深蓝色的冰雪覆盖了她的身体,甚至看不见双足,似是一尊黑冰雕塑在地面上滑动,剔透的冰棱之间,流转着深黑色的魔彩。有着一对冰之尖角装饰的头冠将她的双眼遮去。 她是丽桑卓。接受了邪恶的冰霜守望者的力量,成为冰霜女巫,数个世纪以来,一直在等待机会,与那被驱逐进地底的邪恶生物一起,卷土重来。 她手掌握拳,强大的力量喷薄而出,峰顶的积雪冰川被生生震碎,从高耸的孤崖上方坠落下去,形成声势浩大的雪崩。 刻在山石上的巨大魔法灵阵从层层冰雪下裸露出来。 这里是全弗雷尔卓德魔力聚集最旺盛之处,据说这古老的魔法阵便是曾经创造出这片冰雪大地的基石,在这里进行召唤仪式事半功倍,更重要的是,这里稀薄的空气,使魔力波动难以引起过度的动荡。 以免惊动到一些爱管闲事的家伙。 羊皮卷轴发出淡淡的蓝色辉芒,从她掌心招出,继而飘落于阵盘的轮廓之间,山石上这古老的雕刻本是死物,二者一相接触,魔阵似是被激活了一般,发出愈发强烈的光芒。 冰霜女巫抬起手,魔力开始往其中灌注,将这二者产生出的共鸣之力染上一抹冰蓝的冷调,而那蓝色的魔力之间,似是有些晦暗的色彩流转其中。 魔阵开始运转。 不是平凡的魔阵,是召唤阵,利用空间魔法,将其他生物,甚至是异世界的生物,通灵而来的魔法,在当今的魔法界,被誉为至上的魔法。 形态开始在魔阵之间缓缓凝结,雪继续飘落,将这片天地堆砌成一片耀眼的银白。白色的九尾,忽然于魔光之间展开。 “好冷……” 白色的哈气从红唇白齿间钻出。 若是除去头顶那双尖尖的三角兽耳,还有身后展开的九条白尾,这女子绝对称得上是个极品美人。 也许并不需要那个前提…… 女子一身华美的红色汉服,金线的刺绣繁复华丽;白缎的长袖盈满暗香,并不与上装相连,露出香肩圆润的弧度;眼睫无意眨动,就似乎能将人的魂魄摄去,更不要说那遮掩下如水的眼波。 娇媚的声音,从轻启的朱唇间飘出:“愿意……温暖我吗,召唤师?” 她没有听到迫不及待的回答。 面前的召唤者,以奇异的头冠遮蔽了眼睛的位置,也许是因此,狐瞳之中金黄色的妖异之色才未能起效。 这狐妖正是九尾妖狐阿狸,英雄联盟之中的明星英雄,仅仅凭这出众的容颜,便足以让众多男性召唤师花费六千三百的个人影响值,换取仅能出现在正义之地战场中她的虚影的召唤资格。 脸颊之上巧笑嫣然,然而阿狸的心中也同样清楚,面前这个造型奇异的女巫绝不简单,这种程度的魔力,她的全身上下都透着一种古老的气息,似乎她此刻正在面对着一尊远古神灵。 “我叫丽桑卓。小家伙,活着的人早就记不得我的存在。” 是没有的听说过的对手。 召唤之阵的束缚依然存在。那束缚是一个规则,使她暂时无法回到原本自己所处的地方,但在这个魔法消逝之前,作为被召唤者的九尾妖狐阿狸可以、同时也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与召唤自己的人交涉或是战斗,并最终选择服从或是抵抗。不过……若是在此期间,将召唤师杀死,就可以反过来获得召唤师的全部力量。 这便是召唤魔法的规则——弱肉强食,在这一层面上,对于召唤与被召唤的双方都是公平的。 赌注已经许下,至于鹿死谁手,都还尚未可知,剩下的,便要看运气,还有……实力。 九尾狐妖白皙的手掌之间,陡然浮现出一团浅蓝,体内的魔力也忽然大涨。 那是一颗浅蓝色的宝珠,不过这种说法并不确切,因为丽桑卓并不能确定它是否是实体形态的法宝。 蓝色的部分好像是能量构成,而非某种材质,在一道无形的界限拘囿下,缠绕、游离成宝珠之态,其中忽现一道狐影,又像是幻觉般一闪即逝。宝蓝色的能量流转呈卷纹,让这实体存在的法宝看来宛若能量凝作的一般。 宝珠方一成形,便化作一道清丽的流光,朝丽桑卓飞射而出。 『妖灵:欺诈宝珠』! 妖灵之力,光是从气息上,这种能量就是丽桑卓前所未见的。那是妖狐所特有的精神力量,是介于魔法与灵魂之间的灵媒。 尽管九尾妖狐的攻势凶相毕露,丽桑卓依然只是欣赏着对方祭出的法宝,仿佛已然是胜券在握。 冰霜女巫身形未动,脚下突然破出一只冰爪,像是滚动铺开的地毯般,在地面上延伸开一道冰霜路径,直朝阿狸而去。但宝珠的速度比她的冰爪更快,又更早起手,宝珠卷集着狂暴的魔法能量,像是风灵形成的龙卷,把坚冰层层断裂,从那冰霜女巫的胸前破开一道空洞。 女巫的身体爬上龟裂的碎痕,然后碎成一堆冰渣。 只是她的冰假身而已。 冰爪推至阿狸脚下,女巫的身体瞬间从那冰爪上生长出来,像是瞬时催生的藤蔓,现身于阿狸的面前。手掌抬起,扼住她纤细得像是随时都会折断的脖颈,“『暗冰:冰川路径』。”她玩味着咒术的名称,“抓到你了,小家伙。”眼瞳眯起,“原来是……实体法宝么?果然是个不错的宝物呢。” 寒冰在魔力的催生下,化作藤蔓,捉住阿狸的脚踝,从表面生出细小的冰刺,一点点攀上她的双腿。 蓝冰的藤条之中,黑色的脉络仿佛血管,一下下涌动着。 丽桑卓听见一声狡猾的轻笑。 面前的狐妖,竟化作一道蓝色的虚影,被她恼怒的动作握散,碎成散落的晶莹灵光。 却并非是用以迷惑人的假身之术。 九尾妖狐的本体,在一团清浅的蓝色包裹间,朝后方逃去。 『妖灵:灵魄突』! 身体暂时化作灵魄之态,并借此急速闪掠的法术,在一瞬之间,便可穿透肉身所无法逾越的屏障。就算是丽桑卓的坚冰,也无法将这灵魂状态阻挡分毫。 而某团魔法构型的存在,也由于阿狸位置的拉远,被赋予了更加恐怖的势能,更快地收回向她本体的方向——是那欺诈宝珠! 意识到身后急速袭来的魔能,此刻的丽桑卓已经来不及闪避,她轻蔑地微微一笑,寒气如潮水般,从体内发散开来,在身体之外形成一层越来越厚的冰甲。 『暗冰:冰封陵墓』! 第八章 冰穹之谋 冷蓝色的寒霜能量不断凝成魔力甲胄,黑暗的气息涌动其中,那不祥的黑气在冰层之下,现出一道旋转的魔阵! 竟是打算硬生生接下。 丽桑卓自然心中有数,这冰甲的防护力,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之所以会对寒冰魔法痴迷至此,大抵就是因为这攻守兼备的属性。 可阿狸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宝珠带着牵引的急速,轰击向层层暗冰保护下的冰霜女巫,即便是丽桑卓,也没有注意到,这宝珠在收回之时,与方才比起,竟显得有些不同,没有了能量卷集的细微躁动之声,浅蓝色的光辉使得那宝珠的轮廓愈发模糊。 投掷出手之时,魔力扭曲旋转,造成物理的破坏力,是纯粹魔法的领域。而妖灵之术,从来都不是完完全全的魔法! 冰甲之中,女巫的嘴唇,稍稍僵住了原本的弧度。这坚冰的防护,丝毫未有破损,而那欺诈宝珠,竟然硬生生地穿透毫发无损的冰甲,穿透她的身体。 冰甲上浮现出条条裂痕,飞快地裂开,像是一座被蚁蚀从内部瓦解的堤坝。而后“砰”的一声里,应声破碎,无数碎裂的冰渣向四周飞射。 蓝色的血,缓缓渗出她的嘴角。 可怕的能量,突然聚集在丽桑卓的身边。即便是上古的寒冰血脉之战,面对拥有神弓的阿瓦罗萨,那弓术可穿黑铁,冰霜监视者的魔法防护在那箭芒面前直接粉碎。但她,丽桑卓,凭借这最强的防护之术,都未曾受过如此创伤。 确实,冰系魔法的迷人之处,在于那比强大的攻击能力更为强大的防护能力。形态可以千变万化,本身又有着坚固可靠的物理构造。 说是元素系别中的最强防护也不为过。 而这九尾妖狐的攻击手段同样不简单,投掷出去的宝珠,让人不易察觉的收势,悄然转换为灵魂领域的攻击——不受魔法与物理阻挡的灵魂领域! 果然还是轻敌了。 竟没注意到那一放一收间,妖狐法宝的细微变化,返回之际的宝珠,根本就没有引发飞行产生的风旋,是完全的灵魂之态。一实一虚的攻势让她作出了先入为主的判断! “呵……真是没想到,竟然有这样的伎俩。”声音从牙齿间迸出,寒气从周围聚拢而来。 “跪下!” 阿狸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要被冻结,身体与牙齿都在不住地打着颤,身旁环绕的幽蓝狐火早已熄灭,膝盖仿佛被这奇异的极寒冰结,难以支撑身体,只得不甘地跪在这冰霜女巫的面前。 冰矛从丽桑卓的掌心生出,这藏在暗中存活了千百年的女巫,早已仿佛是个一半由冰构成的怪物。 攻势之间毫无怜悯,完全是要将她置于死地!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兽灵的咆哮。 …… 乌迪尔魁梧的身体忽然打了个哆嗦。 他探手拉紧了厚实的僧袍,虽然这种寒意与弗雷尔卓德的风雪无关。 他引颈望向那积雪皑皑的冰穹,把一口凉气深深地压入肺部。 那是一次不寻常的召唤。 是她。 拥有这般力量的人,只可能是她—— 那个隐藏着身份,等待重现那场远古浩劫的冰霜女巫! 是的,他必须做点什么…… 乌迪尔站起身,大步踏进这冰天雪地之中,风雪积在他的髯须之间,而后又化入这北地的寒风中。 不,还远远不够。 能在手掌反覆间毁灭一个部族,甚至能够抵御狂暴的四神之力。 他需要一个盟友,帮助他挫败远古女巫的邪恶阴谋! …… 战争学院,高级会议室。 “阿狸是奴……奴家很重要的朋友,奴家好担心她。现在弗雷尔卓德又……又……呜呜呜贾克斯大人……该怎么办啊?” 上座高挑瘦弱的少女瘪着嘴巴,满脸泫然欲泣的样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贾克斯亦是哑口无言地看着这个柔弱的女子,只有三个指头的绷带手套无奈地扶额。虽然他早已不是第一次和她打交道了,可是每次碰上她的这种“形态”还是会忍不住觉得很窘。 尤其是她还身披华贵的紫袍,至高级别的花纹以及胸前徽记的纹章,都象征着她紫院议员的身份。 可是这个神经敏感的家伙,怎么看都不符合这一身份吧? 战争学院的议会分为蓝紫两院,蓝院代表秩序,是老派魔法师势力的代表。紫院则代表混乱,崇尚肆意利用魔法,代表的魔法师一度被指控为魔巫邪术,紫院的佼佼者被称为怪物也不足为过。 而凭地位而论,她可是完全与狂暴之雷鬼索、泣血判官兰德里、诡术妖姬乐芙兰,以及猎巫妖姬奥黛恩平起平坐的—— 千面妖姬芙拉若。 “可是我的任务是什么?弗雷尔卓德又是……”贾克斯试图从这个被伤心冲昏头脑的芙拉若口中套出重点来。 “呜呜,她会不会有危险啊,奴家……奴家……” 正当贾克斯痛苦于拿这家伙没办法时,啜泣声忽然停止了。 她脸上的表情定格在了瞬间,瞳孔猛然一缩,从中散发出一种迥乎的气质来,好像瞳孔的另一边,坐上了截然不同的另一个灵魂。 “真是麻烦啊,我长话短说吧。契约被盗是目前最大的机密,关系到整个战争学院的声誉和信用。我们已经把阿狸的投影契约冻结,暂时把她从战场之中移除,但是这种应急手段不能持续太久。” “我明白。”贾克斯看到她换作这种形态,稍稍松了一口气,虽说这千面妖姬有着成千上万种人格,每一种都有着其不弱的特殊能力,不过处理重大的事情,还是面前这个家伙来处理更好一点。 “至于弗雷尔卓德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与丽桑卓有关,到时候乌迪尔会详细地解释给你。不过魔力监控已经注意到冰川之核的冰穹处,产生了奇异的波动,与九尾妖狐本体消失在艾欧尼亚的时间点吻合,所以这件事也很可能与失窃案有关。” 贾克斯一边听着,一边点点头,头脑把有用的信息层层滤出,然后认真记下。 “总之这次学院之所以派你前往,是因为这是超S级机密的任务,有能力,又让学院足够信任的人只有你——” 芙拉若轻轻一笑,表情在脸上凝固了片刻,便换上了另一副神态,犹如一只骄傲的浴火天凰。 “对付那种程度的弱鸡而已,自然没必要我出手了。” …… “你要做的就是去唤醒他。” 女人的声音浅浅地回荡在密谋的会议室里,凛冽的风飒飒吹打着房间厚实的外墙。“杜·克卡奥将军在艾欧尼亚之战中所失落的饮血魔剑,还有他……” 她咽了咽唾沫,似乎打算说出什么更重大的事情来。 “亚托克斯,曾经改变过无数场战争命运的远古剑魔……我要利用他,帮我完成一场战争!” 第九章 兽灵神使 弗雷尔卓德,冰霜之穹。 古树破开冰盖的裂隙,拔地而起,在这冰雪之地肆意疯长。 古树的枝干盘结着,发出吱呀的低吼,从女巫身上散发出的暗冰魔法的气息,激怒了这片刚刚复苏的森林,粗壮的枝干扑向女巫单薄的身躯,然而刺骨的寒冷魔法却让它们硬生生冻结在半途。枝干在冰层之下发出不甘的挣裂之声,但是这无法阻止冰结的速度。 几乎是一瞬之间,绿意覆盖了成片的冰川,前一秒还充斥着刺骨霜气的天地间,此刻悄然蒸腾起湿热的水汽。 如同返照般,在这方区域还原出远古时代的地貌来,鸟鸣与兽吼回荡在这方短暂神力维持的林地之中。 阿狸满眼震惊地看着眼前奇异的景象,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魔法,能在这样死寂荒凉的冰雪地中创造出这样一片生机盎然的森林,只知道能够支付起这般可怖的魔力消耗,定然不是寻常的家伙。 一种奇异的力量笼罩着这方区域,落在狐女的皮肤上,并慢慢进入她的身体,那是一种灼烧感,蛮横而排他的力量,将女巫的魔法残留在她体内的寒气一点点驱散。 “嘁——四神之力么?” 丽桑卓唇间掀起一丝冷笑,冷厉的目光瞥向挡在她的杀招与那九尾妖狐阿狸之间的狰狞兽影。 兽灵之神,弗雷尔卓德失落的古老神祗,在冰雪覆盖住这片土地之前,曾经主宰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直到她,和她愚蠢的两位姐姐,接受了寒冰血脉,在冰霜守卫一族的帮助下,推翻了旧神,赋予了这片土地以寒冷的新生。 用皑皑白雪吞噬了古老的神庙,建立了真正由人统治的冰雪帝国。 尽管那些前尘旧事也早已同样随着一个又一个风雪季,隐没在雪山轰隆的雪洪之中。 “啧啧,真是没想到,是连神庙都已经做了土的兽神们。身为古神的你们,就算是被遗忘太久,也不至于为这种小事现身吧?” “丽桑卓,你的帝国也早已作古,但你的魔法已经破坏了这片土地,直到现在,你还在期待寒冰守卫者们的回归吗?”虎形的兽影上前,声如洪钟。 “破坏?这是净化与新生,古老而腐朽的神们,尔等自然是不会理解。” 丽桑卓抬起手,被这葱茏异象笼罩的地域之间,冰冷的魔法气息愈发浓郁,即便是这几道身为神祗的兽影,眼瞳之中也慢慢升起惊讶之色。 没错,这些古神不过徒有其表,太古时代的神力到如今早已淡薄,况且这片名为弗雷尔卓德的土地,现在已不再是远古丛林,而是不再属于他们的冰雪之域。 就算能复现出远古时代的地域,说到底也不过是拿来自欺欺人的幻影而已。 锋利的冰棱席卷在雪暴之中,将这片矗立于冻土之上的森林粗暴地摧垮,那密林之中的兽影与虎啸都随之消失不见,显露出原本冰冷而荒芜的冰穹峰顶。 阿狸盯着面前丽桑卓的身影,身体不禁向后退去,然而冰寒早已化作毒蛇般的锁链缠上她的手脚,慢慢将她吊举在万丈深渊之上。 雪块从她的鞋边落下陡崖,寒风割痛了她细嫩的脸蛋,女巫仿佛在地毯上踱步一般来到她的面前,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放心,我暂时并不想杀你,因为……九尾妖狐,你将成为我的筹码。” 从与女巫所招出魔法冰链接触的肌肤,源源不断地渗入一种阴冷的能量,却是会被一种灼热的莫名之火直接焚毁在身体之中。 她的意念向体内探寻,终于在灵魂深处,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火焰印记,是刚才那天返古的林地之中某个兽灵之影留下的。 当意念触碰到那道印记是,她听见火焰之中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 “时候未到。” …… 弗雷尔卓德边界,高伯镇。 乌迪尔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冷汗早已把他的兽皮衣袍渗透。 不,那并不是噩梦……而是兽灵之神的警告。 这种情况越来越频繁了,而这一次预示,无疑是最强烈的感召。女巫归来,可怕的生物从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中鱼贯而出。 粗糙的手掌撑着桌子,然后撑起自己隐隐发痛的头,杯中的扎啤早已冷却了温度。酒馆里热闹吵杂的声音,此刻像是靠负压灌入耳朵里的水一样,一下子把他的双耳和头脑充满。 再寒酸的酒馆也不会缺少热闹。 这家酒馆名为“蛮牛”,坐落于高伯镇,有吟游诗人将这座小镇称为“世界的尽头”,因为这里更北方的世界,始终笼罩在蛮荒与凶险的冰雪中——弗雷尔卓德。 镇上多是猎户,靠在雪原外部狩猎为生,寒冷让动物长出厚实的毛皮,也成就了高档皮毛制品的良好材料。 傍晚时分,猎人们纷纷撤出那片寒冷之地,以免被雪原的夜晚吞噬,所以现在刚好也是蛮牛酒馆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店老板是个约德尔人,事实上,这个小个子本人与店名“蛮牛”扯不上任何关系;正相反,跟他的小个子种族一样,这个矮小的多毛侏儒一般的家伙,无论做什么事似乎都分外小心翼翼。此时此刻,他正留意着酒客之中爆发冲突的征兆,并随时准备走过去插进一两句话圆场,以免最后闹到非得要用一场充满破坏性的械斗来解决问题。 壁炉里烧着火,烟火呛人的气味儿夹杂着一股霉变的馊味儿,它们来自于酒客们的身体、潮湿的衣服以及后厨的剩饭。而乌迪尔混在这些酒客之中,丝毫没有什么突兀感,现在他这副胡子乱糟糟,满身酒气的样子倒一点不像是古神在人间的代行者,倒更像是一个形容邋遢的老酒鬼。 当然,兽灵古神的使者,行为与优雅扯不上丝毫关系,倒也不是什么让人大跌眼镜的事。 乌迪尔来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战争学院派遣的秘密特使,作为前去那凶险之地弗雷尔卓德的必经之地,他一定会经过这里的。 那个人就是在这个时候到来的。 第十章 不打不相识 冷风夹带着飘雪,从吱呀推开的旧木门间灌入酒馆的大堂,将室内淤积的浊气吹散。 风雪蓄积在他的斗笠上,融化的雪水将斗笠的颜色晕深,冰碴错落在竹斗笠之间。深蓝色的罩袍随着风雪飘动,灯光映在厚袍表面泛起的光泽,却给人一种仿若金属般的质感。脸颊之处被一副多孔的面具所遮盖,一个个细小的孔洞之中透出暖黄色的魔法光芒,给人一种这家伙可能根本不是人类的感觉。 这副武僧的打扮,在大陆上本就称得上稀奇,虽说艾欧尼亚几年前便放弃了海禁,其精神领袖卡尔玛也鼓励艾岛人勇敢走出去,但多数人还是抱持着眷恋故土的传统,况且修武之人,总不愿让自己所传承的武术流落异邦,因而也鲜有远游,更不要说会是来到如此远西极北的地方了。 除了他,英雄联盟的裁决者贾克斯,联盟所订立的规则与铁律的守护者。 他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大堂,定了定睛,开口道: “诸位,我要到瑞科史黛城去。我需要地图,或者一位向导。” 如果说他的奇装异服还不够引人注意,那么接下来的这番话,让酒馆里喧闹的气氛瞬间变得噤若寒蝉,然后众说纷纭的议论声在某一刻突然爆发出来。 “现在到雪原去?你疯了吗?” 人群里有这样的议论声。 确实,那太疯狂了。日落之后,夜晚的温度很快降至冰点,现在风雪季还未结束,雪崩与风暴总是频繁爆发,成群的雪原狼张口等待着落单的旅者,就算是再精明赶时间的商旅,也不会选择在夜里穿越这片极北方的雪原,更何况—— “瑞科史黛城?那儿也有城市?哈哈,野蛮人的城寨吗?” 似乎是为了显示羞辱,还特意在“城”字之后加了一个匪气十足的“寨”字。 就算是这些粗鄙的猎户都知道弗雷尔卓德是一片蛮荒之地,在弗雷尔卓德,如果严寒没有杀死你,那里的蛮子会。 贾克斯一言不发,也不愿多做争辩,似乎只是在等待真正有意义的答案。 一个浑厚的声音穿透吵杂,“我是有地图,不过,要看你有没有本事来取。若是打不赢我,我劝你还是不要逞强,等到明早出发,迟是迟了些,但至少还能保住小命。” 说话的是个披着破袍子的家伙,皮毛制成的袍子脏兮兮的,乱糟糟的须发间,一双锐利的灼目审视着他。 “你说我么?”不以为意的声音,但是紧接着,一阵掌风直朝他的方向而来,尽管隔着黄铜面罩,贾克斯还是感觉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危险。 好快的速度。 像是一只蛰伏在草丛的猛虎,终于等到了机会,便分秒不让,暴起扑食般朝他发动攻击。 酒客们看见两人真的打斗起来,顾不得其他,赶忙逃出酒馆去,以免被人误伤,开店的约德尔人凭借身高的优势躲进柜台下面,一边无比后悔之前自己没在酒馆门口挂上“要打出去打”的大字牌。 贾克斯连连后退,对手推出的手掌好似猛虎的利爪,左右开弓,步步紧逼,将贾克斯逼至墙边。后脚顶至墙根,自知无路可退,贾克斯抬起左臂,从这缭乱而刚猛的攻势中,将这欲锁喉的一爪拦住,反而把对方的手腕牢牢锁住。 对方本是占据先机,没想到贾克斯连连退避之间竟判断出他接下来的攻势并加以反制,现在的他就如同上了套索的老虎,凶悍不再。 一阵灼热之感忽然从他缠满布条的掌心弥漫开来,那是一股恐怖的热能,迅速在这狭窄的区域间膨胀开来。 兽灵行者的身体之中发出一声高亢的凤鸣,手掌与前臂笼罩在一团炽烈的红焰之中,那火焰似是凤凰火翼的形状,周围空气都为之变得扭曲起来。 贾克斯想要尽快脱身,但对方显然希望就此将他牢牢咬住,武僧宽阔的袖袍里,滑出一根黄铜灯柱,被他倒抓在手中,其中本无灯芯的灯罩之内,此刻却是爆发出金色的魔光,贾克斯只手一甩,抡开一道圆弧,砸向对手的肩膀。 墨绿的魔光迅速聚集向兽灵行者的身体,贾克斯知道这意味着下一种变化——灵龟! 见这灵龟之甲虚幻的影子浮现于他的身体之上,贾克斯也就不再留情,攻向肩膀的一击直接顺势转向人体最为脆弱的颈部。 和他的预料分毫不差,即便是攻击这里,也好像砸在最为坚固的钢铁之上,毫无反应。 乌迪尔扭了扭脖子,抬手握住这灯柱顶端的灯罩,把它从自己的身体上移开。 咏唱咒文的声音从贾克斯的面罩下传出,虽然很轻微,但乌迪尔还是清楚地听到他在施法。 重力被骤然改变,托起灯柱的手臂突然承受了格外巨大的重压,好像那灯罩之中,蕴藏着一座山岳! 就算龟甲的防御能承受万钧而不摧,兽灵行者的膝盖还是禁不住弓起,以支撑肩臂上的重量。 一声蛮熊的咆哮从他的身体中爆发,肌肉由于奔涌的兽灵力量膨胀暴涨,硬生生胀大了一圈,他低吼一声,将被魔力加重的灯柱抬离身体,用力一甩,将这沉重的灯柱和贾克斯的身体一并甩飞出去。 加持咒文瞬息而变,方才重若千钧的灯柱像是细木棒一般轻盈,贾克斯被抛飞的身体在空中转过半圈,金鸡独立于一张狼藉的酒桌之上。 乌迪尔早已猛冲过来,将他脚下的桌子掀飞,贾克斯借力后跳,灯柱在身前轮舞,将飞来的碗碟酒杯还有剩下的食物通通击落。 乌迪尔飞扑过来,贾克斯的灯柱向地板上一砸,躁动的火焰元素遇到沾在上面的酒水,火苗一下子窜了起来。 加持魔法的灯柱和乌迪尔蛮横的重拳,猛然撞在一起。 轰! 打破高伯镇的静夜的,正是这样一声巨响,只见酒馆为了防寒加厚过的的外墙破开一个大洞,灯光从内泄出,冷风也由此灌入,两个人影从这破洞的尘土间翻滚到旁边的薄雪地上。 一个人影身体滚动一圈,借力跃起,手中发着微光的灯柱表明了他的身份。 “现在,地图给我。” 他朝他伸过手臂,摊开了手掌。 另一个人影从尘土间爬起,忿忿地朝地上啐了一口:“算我输了,走吧。”然后朝一个方向走去。 “你刚刚说过,打赢了就给我地图?”贾克斯将灯柱收起,快步跟上。 “弗雷尔卓德的这个季节,地图什么用都没有。”乌迪尔的身影顿了顿,“幸会,竞技场的不败王者-贾克斯。” “你也一样,兽灵之力的传承者,乌迪尔。” “没想到你会是战争学院的特使,我还以为会派来个弱不禁风的魔法大师。”乌迪尔发出粗粝的大笑声。 “既然你已经认出了我,为什么非要打上一架?” “想看看你究竟有没有那么神乎其神,在那个竞技场之外。”他补充道,然后他露出笑容,“而且,我好像没带够酒钱。” 第十一章 守护之人 【弗雷尔卓德,蛮族村落】 纱帘晃动,淡紫色的细纱滑过珠玉般白皙的肌肤,纤纤玉手拉过一件轻柔的软袍,一下子便将那旖旎风光遮掩进去。 “这么久不见,德尔科,你还是那么粗暴呢。”卡西奥佩娅起身将长袍拉紧,对床榻上的男人柔声说道。那软糯的嗓音,不知是在抱怨,还是在撒娇,让人听了心里痒痒的。 床上的蛮族男人听了只是吃吃地笑了笑,起身从背后抱住卡茜,蛮人偏重的体味让卡茜下意识地想躲避,但是她克制住了这种只有不懂事的小女孩才会做出来的“下意识”举动,像只小猫一样蜷缩在他的怀里。 “真是的,刚刚好在蛮王大人面前,给我一个下马威呢。我还以为你这么薄情,连我都不记得了呢。”说着,她轻轻挣了一下,对他撒娇。 “诺克萨斯最闪亮的明珠——卡西奥佩娅小姐,我又哪敢忘记呢?”厚实的嘴唇轻轻亲吻她的侧颈。 卡西奥佩娅不禁在心里感谢起“黑色玫瑰”首领乐芙兰女士的高明和远见,当初便是她,让刚刚加入那个地下组织的卡茜去勾引一个看起来毫无价值的、从远北地区来诺克萨斯游学的蛮族男人,没想到现在,这个曾在诺邦贵族生之间饱受排挤的蛮族小子,成了此次弗雷尔卓德之行的一大助力。 “这次结盟之事……”卡西奥佩娅臻首微垂,露出一副很是忧郁的表情,蹙眉的样子又美丽又教人见之犹怜。“本来是件互惠的事情,部落的情形你比我更清楚,近些年在弗雷尔卓德并不能称得上是一流的势力,但诺克萨斯一直乐意援助你们,视你们为盟友。所以这次,我才被派来亲自造访,不过此行所见,似乎你们的蛮王大人对结盟续约之事还有些犹豫呢。” “哈哈,蛮王大人倾慕寒冰射手部族的艾希公主,世人皆知。而他和冰霜守卫部族的玛芙乐公主又是童年的玩伴,我想是出于这样的考虑,蛮王大人才不希望轻启战端。” “就算如此,去辅佐自己的女人,毕竟比不上去征服,而后……牢牢掌控在手心里,才更安心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艾希是个强势的女子。”后面的话,德尔科微微压低了声音,“二十天之后,艾希将在瑞科史黛城加冕,自封为弗雷尔卓德的女王。” “哦?加……冕?等等,我记得艾希……”这个消息似乎和她所知道的有出入,“我记得艾希召集各部落首领的会议,是要商讨北地的重大事情,怎么会是……” “这个消息千真万确,只有北地一些部落的首领收到这样的密函,而对她的老对头瑟庄妮,还有那些尚不能信任的部落以及外界,仅仅是宣称邀请他们前去商议要事。实际上她已经准备好加冕,并且以整个弗雷尔卓德的名义参加战争学院所设立的组织——英雄联盟。” 她是想先入为主,英雄联盟为了扩张自己的势力,推广那种具有裁定权含义的虚拟战场,也势必会帮助艾希,她将反对者蒙在鼓里,她将成为最早加冕的公主,并寻求战争学院的庇护! 而弗雷尔卓德本来就是少有的,尚不受战争学院保护的争议领土。 这样做,无疑是利用战争学院承认她的女王身份,与她争夺弗雷尔卓德王权的人,都将是双重的叛逆者。 这艾希虽然是个年轻的女子,倒还真的有些手腕。 “这样么?” 深夜,一片静寂的蛮族村落里,因为风雪季的休战,值夜的守卫也不过是应付差事,靠着瞭望台的木栏昏昏欲睡。没有人注意到,兽皮帐遮出的阴影中,另外一位妖娆的女子站在卡西面前,听着她所得知的一切。 这女子长袍披身,金线的装饰说明着地位的不凡,头戴的紫金法冠早已透露了她的身份——那是历代黑色玫瑰的首领才会拥有的头冠,这一代的人选毋庸置疑……是她,乐芙兰。 听卡西奥佩娅细细陈述完,乐芙兰抱着双臂,沉默了半晌。“做得不错。不过艾希想建立弗雷尔卓德联邦,加入英雄联盟的提议,已经被我暂时搁置了,战争学院高层现在暂时还不会干涉到弗雷尔卓德,所以我们的行动不必担心。至于另外两位公主的事情,我会叫萨科去办的。” 说完,乐芙兰带着那种优雅如初的微笑,慢慢隐匿进阴影里,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卡西奥佩娅蹑手蹑脚地绕开巡逻的耳目,回到部落为诺克萨斯使者准备的客房,漆黑一片的房间,在她踏入之后突然亮起一片烛光。 火光被刀刃的亮面弹射入她的眼中,卡茜心说不妙,急忙后退,避开了晃眼的赤色光芒。 “你去做什么了?”黑暗里响起一个女子冷厉的声音,声音之中似乎还压抑着某种怨怒的意味,但卡西奥佩娅听到这熟悉声音后,反而没了之前的慌乱,得意洋洋地看着阴影中走出的那人。 红色的长发垂至腰际,被烛火的亮光映照着,一面红得耀眼,背光的一面则陷在深沉的黑暗里,半遮着那张阴沉的脸颊,虽然脸蛋和五官生得有几分俏丽的意思,毕竟与卡茜有着同源的血脉,只是全身上下,都散发着和左眼那道刀疤同样的戾气。 是她的姐姐,卡特琳娜,父亲最看重的大女儿,从小到大都在自以为是地试图掌控自己妹妹的人生的家伙。 就算是她的父亲,杜·克卡奥将军,也认定她不适合诺克萨斯这残酷的竞争,而试图替她懦弱地逃避。 可卡西奥佩娅偏偏成为了一个例外,这些都要感谢乐芙兰女士的指引。 “我做了什么?这又关你何事呢?”卡茜笑了一下,这一次,她胜了,黑色玫瑰已经开始行动。在为诺克萨斯攫取利益的斗争中,反而是被她父亲打压而沉寂了数十年的黑色玫瑰抢到了先机。 这场北地利益的争夺战,哪一方为诺邦获取到更多,就更可能左右诺克萨斯的政局。 军部与黑色玫瑰的争夺,倒好像是她们姐妹之间的战(si)争(bi)。 卡特琳娜的嘴角有些抽动,身为军人的她从不会隐忍这火爆的脾气。“所以一定要用你那种下贱的方式么?你真是让我失望,卡西奥佩娅,你根本不配做他的女儿。” “怎么,就那么想人人事事都如你意?真是可惜,我亲爱的姐姐。至于父亲大人,在攫取权力的路上,他的手段不知要比这肮脏多少倍。如今他的剑道中落,最看重的大女儿又成了一个满脑子只知道军国荣誉的军人,没有一点儿政治上的手腕,才是家族日渐衰微的真正原因吧?” “你!” 卡茜笑了,她享受着卡特琳娜牙关间迸发的怒意,她越是这样,越令她开心得不得了。 对手的愤怒会让胜利发酵成更美妙的琼浆。 “那么,晚安了,我亲爱的姐姐。” 卡特琳娜眯起眼睛,用力将利刃甩向桌板,“铛——” …… “铛!”木制的薄板发出一阵短促的震颤。 十年前,杜·克卡奥家宅庭院。 飒爽的红发被汗水沾湿,黏糊糊地粘在一起,红发的小女孩努力抬起手臂,尽管绑在臂上的沙包不停地向下坠动,显示着它们鲜明的重量,但她还是努力将手中的窄刃提起举平,朝远处的人形木靶投射出去。 那被鲜明标注在木靶左胸的心脏部位,却怎么也命中不了。 一个只有九岁大的小女孩,就连学习如何施以粉黛都会显得为时太早,更不要说要被训练以掌握这种杀人的技巧了。 然而她是诺克萨斯刀圣杜·克卡奥的大女儿,卡特琳娜,身体里理应流淌着刀客之血,尽管从她的八岁生日那天,当其他同龄的女孩子还期待着一个洋娃娃作为生日礼物的时候,她得到的只有一柄短刀,还有从那天开始的训练。 娇弱的少女(萝莉)身体重重摔倒在地上。 不过这种事情是无用的。她曾好几次昏倒在庭院,最后只被她那位父亲大人叫下仆用一盆冷水强制清醒过来,然后继续着单调而严苛的训练,唯一的休息是晚上用热水泡澡,但水里还是加了炼金师的特制药液,肌肤接触到就觉得火辣辣的灼热,唯一慰籍的是,它能使拉伤的肌肉迅速恢复,并获得更高的强度。 她是杜?克卡奥将军的大女儿,不是平凡之人。 八岁的孩子大抵不会有这样的心性,能够支撑她坚定如此的,是生日那天父亲将她叫入内室的密谈——也许较之那把做工精美的利刃,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生日礼物。 年少的卡特琳娜所能理解的,印象最深刻的内容便是: “我们活在这个危险的国度,力量稍弱于名望便会被无数觊觎者蜂拥蚕食,而我终有一天会为守护军国而马革裹尸,这是军人之宿命,未来能守护这个家族的只有你,卡特琳娜。至于卡茜……我希望你能一直守护着她,远离这里的污秽。” 卡特琳娜虚脱的身体,再次咬着牙站了起来,魔法施加过重力强化的飞刀被她吃力地举平,瞄准,在视线里与遥远而发虚的红心汇集成一条直线。 “喝啊!”瞄准,蓄力,再爆发于接下来的那一瞬! 一定要……守护她么…… “铛——” 第十二章 纷争之势 【弗雷尔卓德西南-银白荒原】 雪花飘得很大,刺入眼缝,乌迪尔紧紧眯起眼睛,黑暗与飞雪让他无法看见前方的路。 在夜晚进入弗雷尔卓德本来就是一种冒险的行为,况且还不幸地刚好碰上了冰雪风暴……也算是让这个自大蛮干的家伙的吃点苦头吧。 乌迪尔抬手遮挡在眼睛前,以免风雪迷眼,一边注意着脚下的路。 刚刚在高德镇时还是夜静更阑,现在就狂风大作漫天飞雪,遇到这样的状况恐怕贾克斯也是始料未及的吧。 因为弗雷尔卓德是一片由魔法之力笼罩而形成的地域,气候也被强大的魔能与周边地带生生割离开,丝毫没有地貌上的渐进感。 现在他们似乎在盲目地前行,视觉与判断力几乎都已失灵。 狂风暴雪之中,唯一可以仰赖的是贾克斯手上的魔法罗盘。 说是魔法罗盘,这样的描述多少显得太像实物,而这摇摇摆摆,为他们指引方向的是纯粹魔法的造物,虚无地悬浮着,落雪直接穿过这层魔光落在贾克斯缠着绷带的手掌上,狂风也无法改变罗盘针的指向,只是那指针依旧是颤颤悠悠的样子,好像随时会被风吹转向。 直觉告诉乌迪尔,这家伙的罗盘针指向的可绝对不是南方。 贾克斯阔步前行,魔法强化的重量让他不至于被狂风吹走,而乌迪尔则像一只密林中前行的猎豹,低着身子在及膝深的雪地中穿行。 狂风忽然大作,乌迪尔意识到,这可不是寻常的天气变化,地面上的落雪纷纷扬起,在半空中形成一阵龙卷。 这并不寻常。 寒冷会使空气变得沉重,倦懒的气体堆积在地面上,不可能像炎热的沙漠那样,向空中扬起大量沙尘,因而也不可能形成这样的龙卷,这样的异象只可能是……魔法的产物。 若非距离如此之近,或许哪怕只是在十来步开外,乌迪尔都未必会意识到这是魔法造成的奇异现象,暴风雪在低吼间把这个秘密悄然吞噬。上升的风势从地表升起,积压了一整个风雪季的硬雪层,被撕裂折断,飞舞到半空之中,被旋转的狂风绞碎,看上去就像是新雪一般。 积雪渐渐无法掩盖深藏的秘密,渐渐显出一块突兀的石板。这石板位于一块巨岩的窝风处,很容易堆砌积雪,又被上面的巨石半遮着,更是难以发现。 贾克斯从袖间摸出一只黑色的扁石来,嵌在石板的凹槽之中。“来。”他招呼着乌迪尔,自己便朝石板踩去,虽然他刚刚嵌入的石头和凹下的部分契合得严丝合缝,但石板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可是贾克斯的脚竟消失到整个石板之中,紧接着他的身体也进入到了石板之内。 乌迪尔赶忙跟了上去,黑色扁石里的魔能似乎要虚耗殆尽了,他可不想半个身子卡在里面,纵身一跃,但穿过石板的时候还是下意识地闭了眼。 落地点并不是很深,遮住入口的石板就在他头顶不是很高的地方,或者说其实那就是入口。贾克斯看起来片刻都没有闲着,手中的罗盘消失不见,双手各提着一盏魔法灯笼,没有热量的光源发出阴测测的寒光。 “从这个密道可以更快地穿过外围的荒原。这是乐芙兰女士给我的情报。”贾克斯解释道,一边把一盏灯交给他,一直很急着赶路的他突然不慌不忙地盘腿坐下。“来吧,乌迪尔,跟我讲讲弗雷尔卓德的事情。” “哦?不着急赶路了?”乌迪尔仍然对刚才在酒馆没喝完的酒耿耿于怀,黑暗中贾克斯丢了什么东西过来,好像是根防身用的短棍,握在手里才意识到那是半根长长的硬面包,没有蜂蜜之类的添加,防腐性能卓越,所以经常用作旅途的干粮。 “只是为了甩开‘尾巴’而已。” “你被跟踪了?” “秘密行动向来不可能秘密地完成。”贾克斯耸耸肩。 乌迪尔听见了咀嚼硬面包的声音,不过魔法灯放在地上,对方的脸陷在黑暗里,他并不能看清贾克斯究竟是怎样戴着面罩吃东西的。 “弗雷尔卓德嘛……”乌迪尔咬了一口面包,目光盯着深邃的黑暗,也慢慢变得深邃了起来。“一直以来都有很多部族在这里生活,互相战争,这里永远无法统一,差别太大,寒冷和暴雪又是最好的防御工事,除非出现一支至强的武力。” “我只想知道,散发出异常魔力波动的东北方向,到底是谁的地盘?”贾克斯冷冷地打断他的滔滔不绝。 “东北方的玛芙乐公主,南方的艾希公主,以及西北的瑟庄妮公主,分别管理着最强大的三个部族,三位公主据说都是有着寒冰血脉,都有资格成为北地之王。我们从弗雷尔卓德的西南口进入,东北方向或是艾希,或是玛芙乐的地盘,但是弗雷尔卓德有太多争议中的领土,所以单纯是方向这一点,线索也太模糊了。” “果然要一个个找过去才行么……”贾克斯站起身,魔法光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晃动着,“既然没有任何头绪的话,总之先出发吧。” 看来这次的任务果然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完成的。贾克斯为这种苦差叹了口气,作为联盟的执行者,不需要去解决太鸡毛蒜皮的事情实在是谢天谢地,不然那些家伙一定会把他折腾得累死累活。 “我倒是有个非常有价值的线索。我觉得。”乌迪尔跟在后面,脚步声和说话声一样在这黑暗的地下通道里回响。 “什么?”贾克斯的脚步稍稍放慢了些,似乎怕自己走得太快会漏听到什么有用的内容。 “最近北地会有大动作的人,正是……艾希公主。” “什么?大动作?” “虽然现在还不清楚,但是她似乎在召集弗雷尔卓德的众多部落进行一次谈判,虽然内容是讨论关于整个弗雷尔卓德的未来,但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现象,看得出来,她一直在准备什么。”乌迪尔顿了顿,然后他才缓缓说出谜底。“她的目标是这里的统治权,但是成功绝没有那么简单。” “多和我说说,这三位公主的事。” 第十三章 冰塔惊魂 【冰川守卫要塞-地下室】 少女独自走在地下漫长的走廊里,白色的祭祀长袍披在肩上,已经没有她刚得到它时那么长,像是个累赘,现在仅仅是垂至脚踝的长度。 她叫丽桑卓。 一个很美的名字,不仅如此,在冰霜守卫部族中,她也绝对称得上是个美人。银白色的长发,不太知道如何打理,因而散落如流瀑,清澈的浅蓝色双眼,娇嫩的唇瓣,还有常年在阴暗塔楼中所赐的白皙肌肤。 眼罩被她拉高,套到额头上,像是童话里水手常系的头巾,她不知道水手什么样,也没见过海,某种意义上讲,她连阳光都未曾见过。从记事起,她就被带到这塔楼之中,与世隔绝,修习关于冰川的魔法。 多数时候,她都必须带着眼罩——其实是所有时候都必须那样,玛芙乐公主,那个既是导师又是监护人的女人,一直都这样要求她,大概是为了修行魔法而修炼通感。每次私自摘下眼罩,都要挨一通骂。不过少女心性还是会趋势她偷偷摘下,好能探寻这个神秘的地方。 手掌抚摸着地下室潮湿冰冷的墙壁,魔法的花纹一点点刻印进手掌里,长久失明般的生活,她已经可以依靠触感“看见”东西,黑暗也无法影响她的感知。从这种角度来说,玛芙乐殿下的要求虽然苛刻,但确实是为了她的修炼。 不过偶尔摘下来,至少不至于失明吧。 她这么安慰自己说,每天呆在塔楼里那么无聊,好像世界只有那么狭小的一方,所以总该偷偷做一些有趣的探索吧。 这地下室在塔楼的底部,有一面看得见却不存在的冰墙,散发着厚重的白气,远远观之就好像要把人冻个彻骨。但却是能直接穿过的障眼法。如果不是多年不依靠眼睛感知的修炼,也无法找到这里。而最后那道上锁的门,她是用冰造的钥匙,一点点尝试着打开的。 她为自己的成功感到沾沾自喜,心也在为此刻叛逆的行为和好奇砰砰直跳,十几年来,她一直过着被囚禁一般的生活,虽然玛芙乐殿下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她能胜任更伟大的使命,等她到了十八岁,就可以获得自由。 这些都是为了【真正的自由】必须付出的东西。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旋梯,楼梯被黑暗一阶阶吞没,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在等待她。少女扶着墙壁缓缓走下旋梯,墙壁上潮湿的水汽让她觉得很舒服。 她虽修炼的是冰川魔法,但那并不是真正的冰,冰是由水封冻而成,而天暖之时,冰雪消融,又会化作潺潺的溪流。但她的魔法产生的却不同,融化之后却是一种死水,落入水中,便沉入水底,不会流动,不会发出声响——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水。 触碰到这湿润的水汽,感受着它在向上浮升,好像能从这之中感觉到生命的气息。 楼梯终于到了尽头,她一直担心楼梯尽头会有什么怪物吼叫着跑上来,她的面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尽头处有一扇古老的门,丽桑卓轻易地打开了它,门后的光刺进她的眼睛。 虽然是装饰的宝石渗出的蓝光,但还是让她有了片刻的失明,她揉了揉眼睛,意识到这是一间图书室,几排书架立在房间里,丽桑卓从书架之间穿过,目光扫过书架上的一本本书。这些书都很古老了,上面有很多灰尘的痕迹,纸页也大都发黄。书脊上用各式各样的文字写着书名,便于查找,她只认识其中的一部分,是玛芙乐教给她的古老语言,还有一些是部落的语言,从题目就看得出是翻译手法拙劣的译作。 《凤凰——守护之鸟》,《关于火凤的魔法研究》,《魔法生物图志》…… 丽桑卓随手翻了翻这些她勉强认得字的译作,感觉尽是些无聊的研究报告,虽然少女好奇心重,但对这些枯燥的内容完全提不起兴趣来,只是随手翻看。 翻开《魔法研究》那本的时候,画有一只大鸟的书页映入眼帘,用很古朴的绘画方式在那大鸟的翅膀边加上一道道火焰。 这就是书架上这些书反复提到的……凤凰吗? 丽桑卓紧接着意识到,她之所以会一下子翻到这一页,是因为之前有几页被人撕掉了,被撕掉大部分的残页还留在那里的缘故,就像是卡在里面的书签,引导着她翻到这里。 但是为什么要撕掉呢? 如果是有什么秘密,烧掉书是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嘛。撕掉的地方到底写了什么,真是让人在意呢。 她四下寻找着被撕掉的书页,趴在地上一点点搜索着附近的区域,也许那一页纸被撕碎之后就遗落在了哪里。终于在书柜底下的灰尘里,她看见了一堆碎纸,蜘蛛网把碎片黏在其上,一只黑色的毛蜘蛛趴在网上,真不知道把网结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收获。 她用寒气把蜘蛛赶跑,伸手把网撕碎,将那堆碎纸一把捞了出来。 上面的文字都已经被撕碎,辨识不出完整的句子来。她不顾地上积尘,坐在地上拼着这些碎掉的纸片。 【火凤……古而不朽之灵……】 【其眼灼目,羽翼皆有纵火之能……】 【其焰之威,有燃魂之能……】 碎掉的纸片渐渐拼合在一起,上面的文字连出一个个接近本初的含义,她越来越接近这书上所写的内容,但也正在这时,她听见脚步声,在刚才自己所下来的旋梯上响起。 有人来了。 她必须找地方藏起来……或者,快点把剩下的纸片拼好。 【发肤之伤,尚可愈之……】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也越来越清楚,说是脚步声,她觉得更像是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行。书房的旧门被人推动,开始发出吱呀的声音。 【魂魄之痕,无……可……去……也。】 最后的一块也被拼好,这一句的残片更加细碎,“无”字甚至被从中间撕开了两半。 门开了。 那黑影在房间里优雅地前行,身体后长长的一截拖在地面上,在古旧的地板上发出吱嘎的声音。 丽桑卓低着身,靠着书架遮挡自己的身体,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她刚才注意到第三排书架靠墙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缝隙,没想到里面有一块墙壁的破洞,倒是遮的严严实实的。 她窝在墙缝里,悄悄地盯着书架缝隙外的世界。脚步声停下了,拖动声也停下了。她还是不敢动,提心吊胆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拖动声忽然响起,速度快得让人觉得尖锐而且刺耳,像是冰在地面上刺啦划过,一只赤红的眼洞突然把她的视线占满。 那是空空如也的眼洞,失去了眼球,只有赤红的碎肉和血管在里面一下下收缩着,好像没有眼睛,依然看见了她似的。 “啊!——”少女尖叫着往后退,急促地呼吸着。 有怪物,真的有怪物! 她从墙缝之中跌入另一个狭窄的房间,虽然发现了这个隐秘的地方,但是她被发现了,而且无处可逃。这房间中间,只有一座凤凰的雕像,早就不知在多久之前毁坏了,多处已经成为碎石,只有那特别的鸟头,让丽桑卓相信这就是她刚刚在图册上所看到的凤凰。 黑影出现在墙缝的狭窄之处。 “啊!”她跌坐在地,尖叫着后退,拼命向后挪动着身体,慌乱之间,手掌按在凤凰雕像按地的凤爪之上,古老的石料瞬间被压得粉碎。 但是下一秒,她看见鲜红的血液,从手下碎掉的岩石间流淌出来。 那并不是她的血。 …… 【冰川守卫要塞-塔楼】 “你做噩梦了。” 原来,是梦么? 丽桑卓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天花板上熟悉的古魔法阵图案,熟悉的景象令她觉得安心。她现在在她自己的小床上。 那个女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 但她还是知道她是谁,因为她事实上完全不知道别人,只知道这个女人,玛芙乐公主。她洁白的长袍上布满蓝色的花纹,长到拖在地上,听声音似乎很不悦的样子,不过丽桑卓不觉得她什么时候开心过。 “差不多应该继续魔法课程了吧,丽桑卓。”依旧是冷冷的声音,那女人转过身来,白雪般的纯白眼罩挡在眉骨之前,遮住她的眼睛。“别忘了把你的眼罩戴上,我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许摘下!还有,不要乱跑。虽然你不会受到什么惩罚,也不会有危险的。”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这样的情况一反常态,丽桑卓不知道这是不是某种温柔的讯号。 玛芙乐缓步走过来,温柔地捧住她的脸:“你一定会完成你的使命,终究,你会成为我——丽桑卓……公主。” 第十四章 冰封兽骸 【弗雷尔卓德外部荒原-地下通道】 隧道越来越深,空气似乎也变得发闷发热,想到他们正处于冻土之下,倒觉得真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寒冰血脉?那到底是什么。”听了乌迪尔对弗雷尔卓德的介绍,贾克斯对这个名词倒是越来越疑惑。 关于弗雷尔卓德,文明世界对其的记载几乎都是诸如“蛮荒极寒之地”这类的描述,似乎也没有建立过什么古老的文明。 所谓皇族血统,就更是天方夜谭。但是乌迪尔不止一次提到这个名词。似乎某种意义上,这还是在这片土地上争霸的某种资本,确实很让人在意。 “寒冰血脉,就是……”提到其含义,乌迪尔略微沉吟了一番,他虽然在这片冰雪之地生活了很长时间,但关于寒冰血脉的事情,只是听其他部落来的歌者提起,但是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和其他孩子一起听过的……而且那些古老的故事和神话传说混在一起,真相更是模糊不清。“是神……是神的血统。” “神明么?”贾克斯觉得这个解释根本只是痴人说梦。 “那是弗雷尔卓德的神,祂创造了这片冰雪大地,还有与瓦罗兰大陆其他地区分割开的结界。”乌迪尔回忆起那些古老的咏唱,飘荡在部落上空的咏唱声和古琴的伴奏好像再度回到耳畔,乌迪尔抓住这些一闪即逝的记忆,赶忙叙说出来。“祂将寒冰的能量灌注给三位神使,她们便是最古老的寒冰血脉。” “啧,蛮老套的嘛,冰雪之神创造了弗雷尔卓德,然后把力量赐给祂的仆人,用以统治这片土地。” 是这样吗? 这些故事口口相传,冰霜苦行者部落的歌者一次次咏唱着那古老的传说,寒冰血脉,无人深究过是否真的有神明出现过,并赐予过祂的仆人以强大的魔法和力量,出于什么原因呢?但所有人似乎都对此深信不疑。 不…… 不是这样的。 一个声音从心底响起,一下下叩击着他的头脑。 “可是啊,”贾克斯忽然开口说道,乌迪尔头脑中的乱麻好像被梳理向某一个方向。“兽灵之神呢?” 兽灵之神如何? “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贾克斯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弗雷尔卓德没有猿虎熊龟,为什么信仰兽灵的部落,会出现在弗雷尔卓德呢?你会信仰企鹅神么?连那种生物本身都是神话传说般的存在,他们的神就算存在,可若是祂的造物人们都见所未见,又谈何虔心信仰?” 所信仰的内容遭到如此怀疑,乌迪尔忍不住发作:“兽灵之神绝非虚妄,发自弗雷尔卓德也确有其事!只是……”他的头忽然痛了起来,眼前由魔法灯晃得影影绰绰的幽洞消失不见,视界一瞬间豁然开朗,他仿佛飞在天空之上,身下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森林,风轻抚过,搅弄出一片绿色的波涛。 他听见鸟儿的啁啾,猿猴在呼朋唤友,引亢高歌,蛮熊奔跑,猛虎扑向河边饮水的梅花鹿。然而一切被瞬间封冻。 冰蓝色的魔能从西北方向的某个遥远之处散发出来,那冰冷的颜色很快便覆盖了这片天宇,野兽一只只冻死,河流结冰,再没有可用的水源,冬眠的熊族被慢慢杀死在彻骨的寒冷里。 然后似乎从未止歇的风雪将一切渐渐掩埋。 “这是……”乌迪尔感到口舌发干。 “是古老的兽骸……”贾克斯说着这话,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眼前的景象迅速消散,乌迪尔才意识到方才自己的那番所见,其实都是不知什么产生的幻象,这幻象的产生突如其来,可是他潜意识却对这幻象的入侵没有丝毫的抗拒。 来不及为此奇怪,他看见了贾克斯口中所说的骨骸,而那位披着厚重罩袍的武僧同伴则蹲在那堆早已腐烂了皮肉的尸骨旁,翻动检查,魔法灯映在那些枯骨之上,反射着幽幽的磷光。 “是……猿族的骨骸。”乌迪尔检查了一下这些骨头,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也许这些就是被冻死在洞穴里的远古兽类……”乌迪尔想着方才突如其来的幻象,如是猜测道。 那么刚刚他所见的幻象就是它们所弥留在这世间的记忆么?这样倒是可以勉强说得通那没来由出现的幻象了。 “时间太久了,如果不是这个地方还算封闭,恐怕早都化成了齑粉。”贾克斯说着,缠着布带的手指从灰尘沙土间拿出一只头骨来,拖在掌中仔细端详。乌迪尔正欲阻止他碰触这些古老的兽尸,忽然意识到贾克斯所查看到的问题。 “不过它们是被什么人杀死的。” 他所言不错,乌迪尔立刻注意到了他手上那头骨的问题所在。刚才这些骸骨堆在那里又积尘甚多,便没有注意到,况且乌迪尔又视之为同族,对这惨状更是不愿多看。现在在贾克斯的提醒下,倒是发现了这些骨骸的很多问题。 这只头颅顶部明显的巨大凹痕,想必是大力撞击使其碎裂开来。这头骨的主人想必是被巨大的蛮力,残暴地杀死,而另一些则不然,有几具骨骸骨棒发黑,似乎是死于剧毒,还有些只在胸骨上留下一处孔洞,螺旋的碎纹从周围散开。 孔洞的位置所在都大致相仿,位在左胸之处。终于他在尸骨堆里找到了一只箭镞,木质的箭杆早已烂得不像样子,看起来是因为折断而被丢弃在这里没有带走。 “看来袭击者有三个人,一个力大无比的战士,一个使毒刃的暗杀者,还有一个鹰眼精准的射手,也许是哪里的探险队。”贾克斯隔着厚厚的绑手布抚过那些骨洞,随后他拍拍上面的灰尘,提起放在碎骨之间魔法灯,在附近的地方,正欲离开,却忽然顿住了脚步,似乎在这一片黑暗笼罩的地穴之中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手掌一挥,从袖口之中撒出一把晶莹的粉尘,它们在这空间之中漫无目的地逸散开,在半空中飞舞着,很快像是找到了附着物一般,紧紧吸附在一处墙壁上,原本只是极其微弱的光芒,汇聚在那墙壁的表面便散发出耀眼的魔光。 墙壁上散发出的光芒,慢慢勾勒出一个魔法符号。 原本清澈透明的魔光一点点被染作冷蓝色,在这黑暗之中不断散发出冰蓝色的光辉,好似一块冒出徐徐寒气的坚冰。 然而紧接着,那纯净的冰蓝色之中,渐渐涌动出令人不安的黑芒。 贾克斯见状,袍袖一抖那作为武器的黄铜灯柱就滑落出来,叫他握在手中,在掌上一翻,以垂直的角度立于地面上,本无灯芯的灯罩之内瞬间燃起光芒。 结界以此为中心迅速张开,墙壁上那刚显露不久的魔法符号似乎被这力量压制住了,渐无了动静。 待那光芒稳定,贾克斯将大手伸向这古老的符号,布条缠紧的手掌没入这片光芒之中。 第十五章 风雪来客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 【北域西北,凛冬之爪部落】 风吹来了令人不安的毛糙感,冷度在一天天减退,热意连同胸腔之中涌动的液体一般,日益不安的躁动升温。 战争,弗雷尔卓德这片土地未来霸权的归属正待价而沽。 钢铁发出的声音在穿过风雪盘旋在半空,除此之外的,还有金属间彼此摩擦发出的,令人齿龈发酸的响声,而后…… 利刃剖入盔甲接处的细缝,切开皮囊,血肉从粗糙的伤口间泼洒出来,溅了杀人者满身皆是,头盔顶端装饰用的一双角刺,此刻正淋漓着鲜血,不断沿着轮廓向下滴落,仿佛一尊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红皮肤的长角恶魔。 雪地也落下一簇簇鲜红的印记。 胜负已分。 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长角恶魔”单手提起已经被关键一斧砍伤了肩胛的可怜小子——他还没有放弃,挣扎着想说出什么怨毒的诅咒,但血块梗在喉头,只发出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求饶的呜咽声。 胜者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自己的尖角头盔,所有观众都消失了声音,他们在屏息,他们在引颈期待接下来的一幕,每一双眼睛里都闪耀着一个狂热的灵魂。 头盔锋利的刺挑开他的喉管,留下一道狭长而纵裂的伤痕,从咽喉处直至下颚,肉末飞溅,鲜血淋漓。他将这头盔顺势抛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带着猩红色血线的暴戾的弧线。 而后是更加震耳欲聋的欢呼,赛场周围的木制栅栏已经几乎无法继续维持秩序,部落的年轻女子一边呼喊着,一边开始一件件扯下自己兽皮衣甲,露出大片大片北地女子特有的纯白如瓷器的肌肤,好像覆盖在这片大地上的厚重的白雪,她们赤条条地裸露在风雪里,随时都愿意为角斗场的勇士而献身;而无数年轻的小伙子一边眼馋,一边扒着栏杆跃跃欲试,仿佛不久他们就将是这其中的胜者,成为凛冬之爪的著名勇士,享受如此的荣耀和美人。 而那倒地的失败者没有立即致死,冰冷的身体陷入冰冷雪地之中,微微抽搐着,但意识随着血液一点点抽离他的身体,刺耳的欢呼一点点远离了他。 没有医疗者上前,观众无暇顾及他这个渺小的失败者,而他们对他则是彻头彻尾的冷漠。没有采取任何急救措施,失败者不配享有续命的资格。 他一点点僵硬在旁边,在胜利者的脚边,成为彰显胜者力量的渣滓和陪衬品,最终回归这片土地。 高大的兽骨王座上的人影微微起身,将一只带着些黄色污斑的弯形号角丢给他,意味着赞同了这场胜利。 “好久不见了,瑟庄妮。”略显沙哑的男低音随着一根白色的羽毛从半空中飘落下来。 那是一只纯白色的鸟。 从喙的形状或是体态上看,应该是一只乌鸦,但又从来没有谁见过这种羽毛白色的乌鸦。那声音就来源于这只白色的怪鸟,任谁听了都这样觉得——部落中正为新的冠军勇士喝彩的男男女女纷纷抬首,他们的目光都交汇在了那一点上。 王座里的女子倒显得格外平静,这位女王饶有兴致地眯起双瞳,惬意地缩在王座里,像是一只蛰伏在灌木丛里的白狼。即使过了数年时间,她依然能轻易辨认出这家伙,就算他以这种怪异的形态出现也没关系。 怪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缓缓降落,化为一个身形挺拔的男子,白色的鸦羽大衣披在身上,在寒风中滚动着翻毛的边,朝外的一面光滑而笔挺,肩章整理得一丝不苟,整整齐齐,肩章边缘垂下的金色穗子随风飘动。 一只白口罩遮住了他的下半张脸,眉目轮廓分明。 一根短手杖在手中轻转半周,用双手拄在身前,仿佛是德玛西亚老贵族的做派,只是全身上下的气质都仿佛充满了对后者的反讽。一只和刚才同样的,白色的乌鸦一般的怪鸟,扑腾了几下翅膀,停在他的肩头。 好像正是方才的白鸟,但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别来无恙,斯维因。” “这样的生死角斗,如今还真是难得一见。”沙哑的声音伴随着口罩一次次的颤动。“鲜血,死亡,人们为此而疯狂的感觉……”他把话末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叫人不可捉摸。 “弗雷尔卓德和平得太久了。”瑟庄妮,这位凛冬女皇咧嘴笑道,她拍了拍手掌,几名部落勇士便扛着穿在架上的大块生肉,拉开了今日角斗后的晚宴。 这样的节日角斗还会继续很多天,鲜血将在白雪之上绽放,这些在凛冬中成长至今的小伙子们将迎来他们特别的成人礼——就如今天这样,其中一半的人将被践踏在血泊之中,而另一半杀死弱者而晋升的勇士,将肩负起连同被杀对手的那一份热诚,随这位骑着巨大野猪、挥舞着巨型连枷的女王征战北地! 晚宴开始。而魁梧健壮的女王则无意享受接下来的节目,她离开王座,两名贴身勇士立即跑前跑后,为女王掀开帐门,她率先走进帐内,转身望着斯维因,似乎在召他进来。 她确实打算好好招待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因为他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斯维因跟着走入帐中,方才他站得笔挺,只有当他行动的时候,才有人意识到他有一只跛脚,但看过他的目光之后,就没人会再嘲笑他的缺陷。他是诺克萨斯人,在那个国家他一定饱受嘲笑,而他活到了现在,让人不难想象到那些嘲笑者的下场。 帐门在他进入之后拉上,把庆典的热烈和利爪般刺人的寒风挡在外面,侧卧在账内一角的大野猪不悦地哼哼了一声,似乎也看出是主人的贵客,便又耷拉着脑袋趴了回去。 “瑟庄妮女王依旧是这么雷厉风行,宁愿损失一半的新鲜战力,也不愿留些作炮灰用。” “这是凛冬之爪的传统:若为弱者,不苟活。”她眯缝起眼睛,身体靠在构成王座靠背的巨大的獠牙上,一双结实有力的腿很不雅地随意分开着,她对此丝毫不介意,手中把玩着巨大的铁连枷,举手之间便可把人的脑袋砸扁。 Ps.追更的童鞋们,免费的赞赏票和起点币还有没有啊~515红包榜倒计时了,我来拉个票,求加码和赞赏票,最后冲一把! 第十六章 神秘人,参见 【最新播报】明天就是515,起点周年庆,福利最多的一天。除了礼包书包,这次的『515红包狂翻』肯定要看,红包哪有不抢的道理,定好闹钟昂~ “虽然是休战期,戈穆部落还是被我赶尽杀绝,风雪掩盖了这件事,悄无声息。”她得意洋洋的说着,“那些无谓的部落又少了一个,它们的存在只能让弗雷尔卓德更如散沙。” “我已经准备好加冕了,那是我的先祖应得而未得的东西,我将全部夺来!”她的目光锁住了斯维因,其中某种热烈的欲望迅速膨胀起来,灼灼的烧着。“两千人,诺克萨斯只需要派两千人,从南方夹击,就在这个暖季,我要将这片冰雪之地统一在我的手中!” “我来此正是为了这件事。”斯维因的话让瑟庄妮眼里的火焰微微舒缓了些,轻微的晃动之后,却因为随后的一句,像是泼进了一瓢黑油般更炽烈地燃烧起来,发出噼啪的响声——“因为有人打算捷足先登了。” “艾希。”瑟庄妮轻声的猜测和斯维因坚定说出的情报融到一起。 “艾希的麾下,说到底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不足为患。他们享有更加温暖的南方,但他们的战士不曾见过真正的凛冬。”瑟庄妮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把玩着手中的兽骨项链。 “那只是她韬光养晦的表象罢了,阿瓦罗萨的后人并没有在温床里睡大觉。”斯维因走上前来,肩头上驻足的白色的鸦鸟随着他的意思展翅飞起,然后吐出了一小块带着口水的肉块。 瑟庄妮定睛细看,落在地上的是一截人类的手指,上面套着艾希部落的信戒。“这算是我诺邦给阁下的见面礼,艾希企图派遣使节前往战争学院,将自己的称帝之举置于战争学院构建的世界秩序的保护下,党同伐异,向你的北地之威正式宣战。” “那我是要说声谢谢了。”瑟庄妮的反应突然显得风轻云淡,继续半躺半靠地慵懒在王座上。“诺克萨斯将会提供多大的帮助?” “精锐的甲士五百人。‘血色精锐’也将在暗中协助作战。”斯维因说道。 “我倒是不介意结盟,只是……觉得考虑欠妥。” 斯维因望着瑟庄妮的眼睛,看不透这个强大而崇尚蛮力的北域女皇究竟是在作何打算,又为什么会犹豫这次结盟,但是他相信,自己手上有能劝服她的底牌。 斯维因举起拐杖,在面前的空气中轻点勾勒,便出现了一张魔法构成的羊皮卷,在二人面前轻轻展开,这是一张北域的地图——南方的艾希势力,与东北方向冰霜守卫者部落的领地北面,都有一片深红的区域。 “这是我邦情报组织所绘制的魔法波动监测图,深红的区域代表……极其强大的魔能聚集区。” “那么,那究竟意味着什么呢?这么巨大的魔力出现在艾希的领地,你该不会对此一无所知吧?”瑟庄妮从王座中微微欠身,似乎并没有为斯维因的情报感到多少的惊讶。 “这个,还不清楚,但艾希有她的秘密武器,也希望瑟庄妮女王对此有所准备。” “准备倒是十分妥当了。”瑟庄妮从王座里站起来,目光灼灼。“那聚集的魔力不是他物,正是冰晶凤凰艾尼维亚。” “什……什么?”斯维因望着自信满满的瑟庄妮,一时摸不到头脑,北地的远古守护者冰晶凤凰确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涅槃,而如今未到涅槃之期,此一也。二则……冰凤常涅槃于北地的能量聚集之处,便是冰穹峰,而在那里…… 根据冰霜守卫者部落的回报,却是冰凤涅槃无疑。 “冰晶凤凰在艾希领地秘密涅槃,化蛋孕育巨大的身体,到时就可以呼唤更为强大的力量,成为艾希此次最有力的武器。至于东北部冰穹峰的魔法波动,并非冰凤所致,恐怕玛芙乐也在谋划些什么吧?” 斯维因抬眼凝视着瑟庄妮,凛冬之爪部落素产优秀的战士,但对魔法一无所知,如今北地两处极为强大的魔力聚集区,魔力性质极为相似,若真是要区分判断究竟哪一个是来自于艾尼维亚,根本不是她这样的门外汉所能达到的程度。 “在解决这个麻烦之前,还请斯维因大人先去调查一番,摸清了对手的底牌,才好商讨结盟之事。再或者,如果可以,上好毛皮百石另加二十枚冰晶符文,租借阁下的精锐部队一用。” “你……什么意思?”斯维因望着立于王座前的女人,愈发觉得这女人确非无谋之辈,寥寥数语,竟强硬如此。 恐怕这次的北地之争绝不会简单。 “那我先谢过女王的好意,这冰凤之事,我定会解决。至于盟约,也希望女王好好考虑一番。弱肉强食乃是命理,瓦罗兰陆上诸国中,只有我诺克萨斯的观念相近,也是陆上强国。” “那么我在此静候佳音。希望阁下能让我亲睹诺邦的强国之威。送客!”她微微点头致意,门外的部落勇士听见女王的命令,拉开帐门,帐外飘着风雪,部落男人血腥而疯狂的成人典礼仍然在继续,弱者在血泊里抽搐着,被人踩在脚底。 无论如何,这块尚未被战争学院插手的土地,一定要尽快抓进诺克萨斯的手中。 斯维因走出帐门,白色鸦羽的大氅化作数不清的白色鸦鸟,四散而起,飞入空中。 “他走了。”瑟庄妮轻轻拍了拍手,从王座的阴影后悄然浮现出一个人形。 那个人看起来是个样貌清秀的少年,一袭白袍披身,战争学院的徽记别于胸前,立于王座旁朝她淡淡微笑。躺在营帐角落的大野猪不悦地打了个响鼻。 “看来钢鬃一点都不喜欢你。”瑟庄妮抱着胳膊,靠在王座上。“一切我都按照你所说的同他说了,至于他能做到多少,便是他的能力所在了。北地部落首领会议已经不远了。” 白袍少年微微颔首,右手抚胸行礼,颊上微笑淡然如水: “届时我将代表战争学院,全权支持瑟庄妮女士成为北域唯一而合法的统治者。” PS. 5.15「起点」下红包雨了!中午12点开始每个小时抢一轮,一大波515红包就看运气了。你们都去抢,抢来的起点币继续来订阅我的章节啊! 第十七章 地下狂奔 【地下通道,未知遗迹】 这些聒噪的猿猴组织散乱而且不堪一击,再给他们一万年也顶多进化成智力低下的野人。我们没费多大力气,就解决掉了这些家伙。 它们似乎在崇拜一种某种兽类的神,真是一群愚昧的可怜虫,偏要把有限的智商,投入到这种虚无缥缈的内容里。 和我同行的这两个家伙虽说打败了这些巨猿,也许还不如它们精明,比如我现在留在墙上的嘲弄,她们魔法盲到还浑然不知。 阿瓦罗萨的箭术神准但在我看来过于花哨,卖弄技艺;而赛瑞玛塔则是女人里的莽夫,满脑子里只有肌肉。 所以最终世人也只会知道记录冒险的伟大的【探索者】,而这两位同伴只有被遗忘的下场。 但是要成就真正震动世人的伟业,我相信只有靠这片森林深处的宝藏…… 据说那是创世者留下的财宝。我们正在接近它,这些古老的野兽越来越频繁的袭击反而让我日益确信这一点。 它们正为此害怕,它们供奉的畜牲神也同样在害怕。因为那是……足以颠覆这片土地的一切的伟大力量! 我一定会得到它! ——弗雷尔卓德地下遗迹,魔法印记。 “这是……”从这魔法印记中所看到的信息一股脑地流入脑海,说是看到也不算准确,像是有某种声音留在这印记之中,这种印记多半是用来留下信息的,不过看起来留下它们的人只是为了背后说人恶言的恶作剧。 这些人确实是来冒险的,在很久很久以前,目标是……某个古老的宝藏。可是为什么…… 好像突然有些人形幻影从印记亮起的光辉间影影绰绰地浮现,总有人说空屋子里有时会出现旧日的幻影,那是之前在那里生活过的人给家具留下的记忆,而魔力印记与之相似,反而更容易残留下一些信息。 只是那一闪而逝的画面之中,他只能勉强看见冒险队里的三人身影,魁梧的战士、敏捷的魔法刺杀者和精准的弓手。 其中一人顿了顿,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他处于一个半俯视的视角,这一瞬间好像是被那幻象中人发现了所在似的。 乌迪尔所看见的内容完全不同,他只知道镇压结界发出某处破裂的响声,那魔法印记蓝光闪耀,突然急速膨胀,化作巨大的冰蓝蛇形,在那剔透的冰体之中,有一股深邃的黑色,从更深之处不断涌出,像是脊髓般贯穿冰蛇的中枢。 乌迪尔一把拉开愣神的贾克斯,抓住他的肩膀就开始飞奔,精神从被异象吸引的晃神中拉扯出来,一条冰蛇仿佛撕裂他眼前的幻影,张开冰蓝的大口,剔透的浅蓝色毒牙里流淌着黑色的毒液。 怎么会?残留的魔法印记不可能自己变换形态,但与之前留在墙壁上的印记相比,连魔力的性质都截然不同,现在竟化作如此凶物! 除非…… 贾克斯被乌迪尔突然一推,那掌控兽灵之力的行者突然全身翻滚起红灼的火焰,对抗冰而想到火焰,的确是非常直观的下意识反应,但在这狭窄的洞穴之中使用火焰魔法,可绝对算不上什么好计划。 火焰的匹练被他捏于手掌之间,朝冰蛇之七寸猛然击去,乌迪尔的身体之上仿若有一道虚幻的巨鸟之影,在他的背后伸展开烈焰的羽翼——这常人所无法得见的光景,清楚地映在贾克斯的那枚异瞳之中。 好像是引灵附身以强化力量的魔法。 不料这冰蛇受到这灼热的气息威胁,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嘶嘶吐着信子,身体在地面上盘起,蛇身首尾相接,形成一个诡异的魔法阵——命运之瞳将其尽收眼底。 大地深处迸发出低沉的嗡鸣,贾克斯看到了,他的视线穿越无数古老的山岩,看到了在山体隧道之中急速奔流的—— “跑!”他大声喝道,乌迪尔虽然不知道这家伙究竟预见了什么,但立刻收起了火凤的姿态,如猎豹般跟着贾克斯跑去,还没跑出多远,当隆隆作响的雪洪从他们身后的洞穴涌来,在这狭小的地穴里拢音,发出更加刺耳的巨响。 尘封千百年的印记突然改变了魔力性质,暴起伤人,只有一种可能,它的创造者如今依然健在,并且获得了完全不同的新力量,他用魔晶尘显露印记,就像在模糊不清的古老石碑上用纸墨拓印,与此同时,印记与施法者之间微弱的精神力纽带为之所动,引发了印记主人的警觉。 而那人的决定是,将他们二人……彻底消灭。 乌迪尔的行动极其敏捷,贾克斯亦是但那是倾泄的山洪一般强烈的洪流,势不可挡地将路上的一切冲垮,地道在前方分岔,贾克斯不知道哪条路是对的,关于这条古老的隧道有着太多的未解之谜,他也是因为事态紧急后有追兵才不得不选择了铤而走险。 他大步奔跑着,微微闭上双眸,关闭了普通的视界,命运之瞳的感知力却因此放大数倍,错综复杂的通道好像解剖图上的血管一般在他的面前展开,很多条路都可以通往地上,但是贾克斯顿了顿身形,片刻犹豫之后,反而带着乌迪尔朝一条延伸向更深处的死路奔去。黄铜灯罩内赤光闪烁,他与乌迪尔二人身体纷纷变得好像虚幻的影,身体的重量好像也随之消失了一般轻快。 奥法:幽灵步。 水往低处流,急速流动的雪洪也同样迅速逐他们而来,这条通道虽然蜿蜒,但却是一路下坡,通向更下方的神秘所在,若非有着幽灵步的加持,恐怕他们现在早就被雪洪吞没。 那是让贾克斯决心以身犯险的所在—— 极其强大的魔力在那里盘踞着,也许那正是九尾妖狐阿狸消失之后出现于北地的奇异波动,他们正在飞快地朝目标接近,就算那是完全无关的东西,如此强大的魔能聚集于此,也定然是个重大的发现。 路在前方变成一堵墙壁,贾克斯脚步猛然刹住,抬起手臂拦住一路飞跑的乌迪尔,他们的脚尖之前,和前方的墙壁中间,有一块巨大的空洞,贾克斯将魔法灯掷下,掉落的灯光稍稍照亮了周围的情况,但很快就被其下层层黑暗吞没进去。 若是从这里跳下去,落地之前就会被灌顶的雪流淹没。 但背后传来的巨响已经让他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 贾克斯纵身跳下,乌迪尔也立即跳了下去,冰冷的洪流飞泻直下,让人连呼吸都不得。贾克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这冰冷的当头冲击很快停止了下来,仿佛急湍突然断流一般。 他忍不住抬头望去,只见一道晶莹剔透的冰层已经将那洞口封住,沉重的雪堆压在其上,却没有发出负重而产生的吱嘎声。 得救了…… 只是,在这尘封了数百年的地道之中,究竟是谁救了他们呢? 第十八章 冰晶凤凰 【弗雷尔卓德地下,远古冰窟】 贾克斯和乌迪尔一前一后走在一座冰洞之中,几乎丧失了时间的概念,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气息,几乎没有流动感,黑暗灌满通道了。 这里仿佛遗世独立。 目光无法穿透黑暗,但命运之瞳也做不到这一点,即使是那可以洞穿命运之轮的瞳术,所能看见的也只是冰蓝色的茫茫冰雾。 贾克斯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乌迪尔也没有,这里似乎是一处古老的被遗忘之地,封存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乌迪尔试着张开双臂,他最长的中指尖能勉强触到两旁冰川覆盖的岩壁——大概可以并行两个人的通道,算不得宽敞,但是他们似乎完全不必担心撞到墙上。 “这感觉太奇怪了。”贾克斯突然说。 “确实太奇怪了。”乌迪尔说道。“但是这力量似乎没有敌意。” “同意。” 路并非直行,弯弯曲曲,他们似乎身处一座狭长的冰斗谷里,随着天然形成的冰路左弯右转。 越是这样,他们越感觉奇怪——因为他们本应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到,像是被关进漆成黑色的罐子里的飞虫,按理说应该四处碰壁,可是却出乎意料地顺畅。他们不思考该在何时转向,也不思考自己为什么要走下去,只是身体似乎听到了什么指令,然后就自然而然的去做。 前方渐渐出现了光,虽然也是泛着冰冷感的蓝光,但也让他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他们的视野陡然开阔,这里似乎是一片巨大的U形谷,深处于地下,没有阳光,形成了大片的冰碛地貌带——洞穴的穹顶和地面到处布满了冰锥和蓝水晶,拔地耸立起一道道锋利的尖刺,好像是冰封的枪矛,对外来者严阵以待。 只有他们的面前有一条羊肠小道,从冰刺中间蜿蜒穿过,似要将他们引导向中心之处的那座冰塔。 螺旋的阶梯像盘龙般缠绕在冰塔外层,那冰塔仿佛直抵顶穹,但层层叠叠的冰雾在半空中飘浮,阻挡了他们向上探寻的视线。 “这有些像冰穹峰。但又很不一样。”乌迪尔望着这壮观的奇景,缓缓说道。 “我有耳闻,那是弗雷尔卓德东北方向的第一高峰,同属于发于诺克萨斯的铁刺山脉。”贾克斯凭着记忆说道。 “我发现,北域之外的人总是喜欢记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把那东西称为学识。”乌迪尔笑他道,呼出的气体立刻就被寒冷凝成白色的冰雾。然后他的脸上露出某种怀念的神情。“那是弗雷尔卓德灵气最浓郁的地方,据说足够强大的人可以在那里看穿命数。”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阶梯之前,两个人望着冰雪覆盖的石阶,在原地犹豫了片刻,才踏上了那阶梯。 “知命却不能逆命,倒还不如从开始就不知道,那样至少轻松些。”脚踩踏在石阶的积雪上时,贾克斯带着一种叹息般的语气如是说,随之响起的,还有陡然出现的凛冽寒风。 方才一直是风平浪静,空气都几乎没有流动,况且这里位于地下深处,更不可能有风雪。 可是自打踏入这冰塔石阶的那一刻开始,大片的雪块和冰刺在寒风中卷积着,朝他们扑来,他们身上的衣料仿佛失去了御寒的能力,任由这里的冷风穿过,打在他们的身躯之上,好像这根本就不是属于自然界的寒冷。 “又见面了,”贾克斯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这样对他说道。“命运之瞳的拥有者。” 他们向上攀登,驱使他们前进的力量似乎来源于他们的背后,空气像是冰冷的铁链缠在他们的身躯上,但很快他们却开始渴望这种冷若冰霜的空气了,因为越向上,空气就愈发稀薄,他们连呼吸都越来越艰难。 冰雾萦绕的塔顶渐渐显露出夺目的冰蓝之光,他们越来越接近,仿佛拨云见日。乌迪尔和贾克斯几次跌倒,又再度爬起,白雪之中仿佛藏着精灵,故意灌进他们外衣的缝隙里。 乌迪尔忍耐不住这种寒气,想要用火凤之力抵御,但他的祈祷似乎无法传到兽灵那里,也许这里的一切都只是幻象,也许他确实使得凤凰之火披盖全身,可是现在被这奇异力量禁锢在幻境中的头脑无法感受到那种温暖而已。 他们的手脚僵硬着,身体本能将所有的热量转移到更加重要的躯干中。 冰塔终于匍匐在他们脚下。 这塔的极顶是一块开阔平坦的地带,一块巨大的寒冰立于中央,那似乎是一只巨大的鸟蛋,玲珑剔透的外壳仿佛一颗美丽的天然宝石,它实在是太巨大了,让人感觉它所孵生出的巨禽也定非凡种。 身后驱使他们前进的力量仿佛突然化作压力,乌迪尔在这巨蛋之前弯膝跪下,紧接着身体也被压入雪里,细小的雪刺刺进他的肌肤。 贾克斯的膝盖颤抖了一番,巨大的力量似乎也被加于他身,但他依然艰难地维持着站立的姿势,他在这样的情况下迈开步子,朝巨大的鸟蛋处走去,手掌按在了蛋壳之上。 犹如蓝宝石般的蛋壳中,倒映着一张年轻帅气的面容,紫色的魔阵倒映在他的右眼之中,让整个人的气质都笼罩在一片妖异与神秘里。 狂风刹那间止歇,这冰雪覆盖的穹顶之上,一位少女赤着双足慢慢走向他们二人,她如同冰雪般美丽而又高傲,连玉足所踏的冰面都荡漾开一片蓝宝石般的流彩,如沐神恩,银蓝的长发轻轻抖动,伴随着冰层上的足音,在这空谷之中回荡。 她的身体却是虚幻的,给人感觉像是一道投影。 乌迪尔认出了她的气息,嘴巴张得大大的,虔诚地低垂下他的头颅以示敬意。“凤凰之灵……” 贾克斯倒是很轻松地笑笑(当然随意了他毕竟不信兽灵):“还是老样子啊,艾维尼亚。” “你也是老样子。一辈子都在与命运争主权的家伙,我贵为古神,你倒也不跪。” “我得到命运之瞳本是为了改变世界,可是最后发现,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世界像是错综复杂的路网,我把人们拉到这一途,命运依然会将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带向它的所愿。”他这句话里,仿佛有一种冬河流淌至封冻般的悲凉。 “如若不然,你也不能利用这双眼睛躲避所有的死兆了。”艾尼维亚望着眼前的人,不光是这斗篷与面罩的装束与那个白袍如雪的少年再不相同,眼中所流转的神采,似乎也旧人不复。 “说的也是。只是我无法反抗它,它仿佛有无数头脑,无数种处理意外的方法。我只能见招拆招,虽说命运也一样,像是对弈,可是它在我出手前就预备好了每一种应对方案,我的一切都在它的掌控里……我对它一无所知。” “其实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那么你是来寻求什么,瑞吉纳德?”艾尼维亚的眼中闪烁着微光。 这个名字让乌迪尔再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面具下嘴角牵动,“我叫贾克斯。瑞吉纳德已经死了,我是他生前就早早选定的继承者,其实我只继承了这颗能预见未来的眼珠儿。” 艾尼维亚望着贾克斯,好一会,她轻笑一声,说:“你确实不是他。” 她转过虚幻的身影往冰与雪的边缘走去,在一个更远的距离转过身,说:“你来此为何,贾克斯?” 一道凄人的寒光陡然射来,尖锐的刀尖在艾尼维亚的瞳孔里变得越来越大。 第十九章 刺客 “小心!”乌迪尔一声高呼,随后暴起如虎,挡在艾尼维亚的身前,绿芒凝成龟甲,硬是将那把凛利的尖刀硬挡下来。 这看似平静的一把投匕,竟是力道惊人,这虚幻之体的浅绿色光芒所铸成的龟甲,竟然也被深深嵌了进去,遭此坚硬的抵挡却无丝毫不显收势,凄然的寒光闪耀在刃口,好像将这护盾消散之后它就会一下子刺下来似的。 然后是一阵静寂无声的平静。 “没必要的,她身为灵体,这样的凡间武器伤不到她。”贾克斯在旁平静而立。 “就算是无用,有那份心便也够了。”艾妮原地未动,抱着双臂冷冷的说道,冰冷的霜气包裹了乌迪尔身体,但是来自身体的机能告诉这位兽灵武僧的,反而是一种发肤的暖意,之前的冻伤也在渐渐恢复。 虽然看起来是冰霜的魔法,但是本质与凤灵之火无异,是一种带有恢复之力的火焰。 “因为他尊你为神,”贾克斯环视四周,这冰塔的边缘,竟然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挂上了数不清的铁钩索——从竖直的方向攀上这样遗世独立的冰塔,绝对是个风险十足的计划,稍有不慎就会摔进簇生的冰刺之间,却能保持如此的安静上行。“在我看来你和普通人没什么差别。” “所以就见死不救?” “因为没有那个必要。”贾克斯的黄铜灯柱滑出袖口,被他扛在肩上,这看起来粗犷的武器,顿时从灯罩之内涌起一片金光,“不过你这样的身体,反倒很麻烦。”贾克斯环视四周,尾端挂着铁链的勾爪从四面八方而来,发出咔哒哒的响声,方才那一刀不过是一记佯攻,他们真正的目标并非是这冰塔上的几人,而是——冰塔之顶那枚巨大的凤凰蛋! 贾克斯飞身跃起,仿佛身体并无重量,黄铜灯柱紧握手中,在头顶圆舞,凶悍的棍风将尾端拴连铁链的钢爪勾住,包裹在他旋转的棍风之间,旋动的铁链牵动着数名刺客,舞展的猛力借由铁链的缓冲,亦是将他们的身体掀飞到半空之中。 这样可怕的力量,并不是肉体所发,乌迪尔眯眼紧盯着被一个个拉飞起的人影。他所用的并非寻常武技,其中承重墙一般的力量,是魔法,正如那黄铜灯柱之中流溢的粘稠金光所赋予的,是完全魔法的效果。 这贾克斯身体轻盈,敏捷过人,依靠这般魔法加护,恐怕能与他的蛮熊之力相持。人们都说贾克斯有武器大师之名,因为一切武器在他手中都是信手拈来,他在竞技场中有着一百三二场连胜的威名,战争学院议会曾为此对他进行特别限制,贾克斯因不满裁决,从此只用黄铜灯柱为武器,但是…… 这看似寻常的灯柱,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身后传来咔嗒嗒的声音,那是勾爪拉住巨蛋表面的声音,幸好蛋壳表面有着厚厚的极冰阻挡,并未受到丝毫伤害。 乌迪尔一刻也不耽搁,引灵猴之灵,身轻如燕,迅速赶到那后方的所在。 凤凰蛋散发出的幽蓝光晕照亮了阴影中的潜伏者,金色的包面盔遮住脸孔,镶嵌黑铁甲片的软皮甲,血红的披风被一双厚重的肩甲扣在背后,被风开衩的下摆尾端竟是一只只银光闪耀的利刃。 是明显的诺克萨斯风格甲胄。 行事风格也是完全诺克萨斯式的,不择手段但又从不刻意隐藏自己的所为,他们心安理得,相信他们的征服是名正言顺,正如狮子扑食羚羊般天经地义。 乌迪尔不讨厌这样的风格,反而特别喜欢这样的直率。 他攀上铁链,火凤之灵呼吸着灼热的烈焰,炽烈的温度将铁链融化成铁水,防止他们飞袭过来,刺客轻盈落地,脚踩在地面上的瞬间,断掉的铁链便也呼啸而来,犹如鞭笞,他们借此掩护迅速接近,在近身的距离出拳,从护手上突然弹出整只手臂长的利刃,朝乌迪尔刺来。 乌迪尔朗声而笑,引巨熊之灵附体,低吼着迎战! 铁链一圈圈缠绕上贾克斯的灯柱,被甩起的刺客并未受惊,三两下便将连在臂上的飞爪拆卸,跃于空中,猛地转体,披风下摆的刀刃瞬间飞甩向贾克斯,三十余只明晃晃的利刃围成一道攻击网。 没人看到贾克斯是如何身法,只知道在此之后,只听得金铁撞到冰层上的叮铛之响,三十多把利刃纷纷落在地上,贾克斯的身影就立于地上的刀林之前,却是毫发无伤。 这便是命运之瞳,能将全部攻击轨迹尽收眼底的神奇瞳术! 但是刚才在刀刃的铁雨间躲闪之时,贾克斯倒是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些刀刃在瞳术中所映照出的轨迹,每一把似乎都是重合在一起的双线。 一个身影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之中,那人身披一件不知材质的长斗篷,散发出一种金属般的银色光泽,棱角分明的脸颊藏在兜帽的阴影下。 是同样的手法! 他感觉到了,那嵌入冰层的飞刃之中突然涌动起着强烈印记,飞刀与刺客之间的细丝般的联系,原本只是隐约的,似如秋毫般细小而隐秘,在杀意陡现的此刻突然明晰起来。 落地的群刀骤然而起,掉转刀口朝刺客们的方向收回,仿佛是黄昏群起回巢的鸟雁,而它们刀锋所向,和刺客之间,赫然正是贾克斯的身体。 身体迅捷地作出反应,贾克斯向下卧倒,双手握在灯柱上半撑着身体,数了二息的时间,向旁边滚了一圈,算是有惊无险地躲避了—— 双臂压着灯柱一撑,跳起,一道刀光突然刺破层层隐匿的阴影,劈头盖脸而来,这把刀的存在,包括在命运之瞳中映照的轨迹,都是刹那之间从空气里剥离出来的。 那是一头耐性极好的狮,群狼为他驱赶猎物,而他悄声匿迹,一动不动,只等猎物上钩的瞬间,然后张开那血盆大口。 贾克斯碎开的多孔面罩下,是一张白皙而清秀的脸颊。 “你……还活着?” 第二十章 武僧战刺客 【神秘地】 带锈铁盘中的火堆黑暗的环境切割出棱角,火边的两人皆在黑暗之中,火焰映在一人的白衣上,微微跳动着影。只因为这白袍之人距离火堆很是靠近。 “其实无论诺克萨斯的刺杀成功与否,都与您无关,拒绝这个烫手的山芋做盟友反而是很明智的选择。我这里已经准备好了,迎战艾希的政治武器……”他从袍袖里取出一卷有蜡封口的羊皮卷,在手指间流利地转了一圈,完全身在阴影中的女子对这个浮夸的动作付之一笑。“战争学院的玺印已经盖好在上面,并且配有签名。即便是到了战争学院,也有着不容置疑的效力。” “你是说,到时候你不会出席?” “对。”白衣男子干净利落地回答,“若我在暗,反而更容易压制他们。” “那么到时我该如何?” “只要表示反对就好。但要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哦?”黑暗中,女子眯起双眼,盯视着摇曳不定的火光,对这白衣男子所说之话将信将疑。 “这份盖印的文件保证了您的合法性,让他们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火光一晃,露出他微掀的嘴角。“您尽管放心,会有人在你之前坐不住的。” 【弗雷尔卓德,地下遗迹】 “又一次……石肤术。” 突然现身的刺杀者低低笑着,方才他的腕刃的确划过了这张俊美的脸颊,却没有在那上面留下任何触目惊心的血痕。 “果然是你的嫡系,刀锋之影泰隆。”贾克斯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他提出的任何疑问。 “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没想到你就是贾克斯。” “我也没想到你会将讨论那些事情已经毫无意义了。”贾克斯负手而立,长长的灯柱被他收于袍袖之下,不知是从何而来的自信。 “也可以说,他并不是你所说的那人。”艾尼维亚从旁边缓缓踱来,虚幻的身体上流转着莹蓝的流光。“其实不过是徒有其表的空壳罢了。” 贾克斯一言不发,泰隆身后,众位诺克萨斯暗杀者立在他的身后,随时准备剑拔弩张。 “确实,现在的你古井无波,是因为你的梦想——英雄联盟终于实现于世了吗?” 贾克斯笑了笑,摇摇头,“梦想像是沙漠里的蜃楼,远远望着时坚信那就是你的希望,靠近了反而发现那是缥缈无用的东西。” 泰隆头盔下嘴角一歪,也笑了出来,“战争永不停息。她说的不错,会有这样的想法,你必定不是他……不过,这次我们的目标,是你。”他的目光像是凛冽的寒锋,转向旁边抱着双臂,神态凛然不可犯的艾尼维亚。“得罪了。” 话音方落,他的身体一倾,便疾袭向巨大的蛋体,其余诺克萨斯刺客也仿佛是听到号令,当即行动。 乌迪尔的身体不断在巨熊和猛虎的灵光间出拳出掌,可怕的力量从肌肉中不断地迸发出来,七名刺客围住他,像是捕兽的斗士将他困在刀阵中。 贾克斯见状,纵身一跃,灯柱从袍袖中滑出,巨大的黄铜灯柱射于众刺客与巨蛋之间的冰雪之上,仿佛在那里立起一道碑界,从此禁入,他的身体轻盈而敏捷,落在灯柱上,软鞋踩在灯罩之顶,摆出金鸡独立的武僧起手式。 其实这凤凰之蛋,并非凡力可以轻易摧毁的,更不要说还有厚厚的坚冰附着在外,如钢甲坚盾般保护着蛋壳。 然而贾克斯还是谨慎地拦了过来。 刀锋之影泰隆,虽说早早便已是闻名于诺克萨斯的刺客,但这次碰面交手,他觉得他对于气息的隐匿术似是愈发精湛,锋如利刃,敛如暗夜,他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手段。 正如他所担心的,他的颊上突然绽裂开一道血痕。 这是……何时的伤?难道是刚才?但那一记攻击分明被他以石肤术抵挡下了。 “是诅咒。”泰隆望着贾克斯惊诧的眼神,扬起手上的腕刃,微笑着望向那刃口反射出的深邃光芒。“黑魔法师鼓捣出的东西,倒是好用。任何物理形式的防护都不起作用,这把剑同杀手一样,是让人绝望的兵器。对付你倒是刚好。”他的目光倒映在短剑剑身上,突然挑起一抹锋利,看向贾克斯。 贾克斯意识到了他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他的嘴唇颤动着,却说不出一句咒文来,关键的魔文字被拆成支离破碎的音节。想不到这诅咒的效力,除了穿透防具与强化皮肤之外,还有减缓体内魔力流动速度的作用! 现在的他完全无法念咒施法。 “果然还是老样子,你所谓的身法武技,大都是靠魔法的加持,就算你不是他,这次,我还是可以放你一马。用这诅咒之刃毁掉凤凰蛋,艾尼维亚也并不会死去,只是继续以人类的模样修养百年罢了。只要你现在退开。” “如果我说不呢?”贾克斯立于灯柱之上,依旧是态度淡然地说道,方才的紧张与慌张已是一扫而空。 “那么,只能抱歉了。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泰隆比了个手势,其余刺客从侧翼而过,朝凤凰蛋的方向迅速移动。 艾尼维亚虚幻的灵体虽然不会受到实质的伤害,可是却也只能无能为力的旁观。乌迪尔灵龟附体,把数把利刃硬接在身,将他们纷纷推开,灵猴纵跃,想要阻拦那些刺客,剧痛一下子穿透了他的肩膀。 那是一只锋利钢爪,勾住了他的左肩,硬生生将他纵跃的身体拉扯下来。他急促地抽气,灵龟在身体上再现,龟甲坚硬,可是对已经血肉模糊的肩膀根本是无能为力。 贾克斯目光一沉,踩在灯罩上的单脚突然踮起,灯罩之中,粘稠的金色光芒忽然涌动起来。 泰隆见状,心中暗叹不好,再看那张熟悉的,与那旧人极为相似的脸颊,血肉的裂痕渐渐合拢,消失不见,庞大的魔法能量随着他唇间低低的、却可怕而庄严的吟唱,疯狂地流泄出来。 “全体卧倒!” 泰隆失声大喊,他的喊声很快被巨大的轰隆之响吞没了。 金黄色的魔光从贾克斯灯罩中流泄而出,卷积起炽烈的气浪,像是从火山口喷出的炽烈燃烬,这方极寒之域受到这样的炽热冲击,窟顶的冰刺纷纷坠落,像是因为地震而坍塌的地穴。 “的确强了太多,泰隆。不过这次依旧是我赢了。”贾克斯直立在这混乱之中,淡淡说道,周围尽是断掉的冰柱与冰锥的残骸,一些躲避不及的刺客或是被方才的冲击所杀,或是在混乱中被坠物砸死,一个个横尸于这高高的冰塔之上。 算下来也只有单手之数幸免于难。 “但这次的任务,还说不定!”泰隆轻啸一声,诅咒的刀刃脱手而出,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锋利的流光,直朝着凤凰蛋而去。 泰隆的刀锋紧随而至,凌厉的攻势让贾克斯无法脱身,幸存的刺客中有的还拖着一条低垂的断臂,也同样将手中的短刀掷了出去。 六把带着诅咒之力的利刃飞向坚冰包覆的巨大凤凰蛋,只听得高高的窟顶之上传来一声惊弦,紧接着,从高处而来的六支箭矢,将六把去势汹汹出的利刃一个接一个应声击落在地。 一声弦鸣,却是六箭齐发。 六支冰般的水晶箭斜插在落地的匕首旁,散发出蓝色的淡淡寒气。 第二十一章 艾希领地 【铁刺山脉,冰穹峰】 寒风宣泄着这个冷季最后的疯狂,簌簌飞雪夹带着重重冰片扑向她单薄的身躯。 双臂被高高吊在头顶,被冰之锁链箍住的手腕成了全身的支撑点,长期的吊磨令手腕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冰链割破与之相触的肌肤,热血被寒气冻作暗红色的冰体,堵住汩汩流血的裂口,反而算是把血止住了,也分不清是肌肤冷得刺痛,还是伤口在隐隐发疼。 应该是冷得发痛吧。 不知道谁说过,伤口会发疼是因为在愈合,是因肌体再生才产生疼痛感。如果没有愈合的过程,单纯只是流血的话,反而连疼痛感都没有。 她想,被孤零零地吊在这冰穹峰顶,时间的流逝感几乎是度日如年,意识总是沉在半恍惚的迷蒙世界里,思绪也抓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不放,延展开绵长的一片。思绪渐渐被引导着,不知道飘到了何处,可是每当触到一些空白时,她便会觉得头痛,但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这样的胡思乱想,至少可以减轻身体上的痛楚吧。她这样安慰自己。 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九条洁白的狐尾长长地耷在地上,已是一副虚弱无力之态,单薄的绑腿和软鞋悬在地面上约一拳远的位置,身体之下的冰面纵横着纹路奇异的阡陌,似是以冰的实态构造的魔法阵。 其实身体上的疼痛根本算不上有多重要,那点皮外伤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痛楚来源于身体深处,那是一种在经脉之中逆行的蛮横魔力,每分每秒都在折磨着她的精神。 脚下的魔阵是双层嵌套的,但融合得十分完美——至少在艺术和审美的角度看确实是无可挑剔。 外圈魔阵可以吸附这山脉盘踞的魔法能量,冰穹峰本来就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又是冰凤的涅槃地,残留能量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周围空气里的能量仿佛依照着惯性般,向内卷积。 巨大的魔力聚集在她周围,强行透过她的身体,她那宝珠有着吸人精魄化为魔力的奇妙之用,但是现在这笼罩着她全身魔力的魔阵正在逆向使用这一能力—— 强大的魔力输入,产生出源源不断的生命力量,最终汇入内圈魔阵之中。那些生命能量便是精魄,她曾以此为食,以增强自身的魔力。 生命精魄似是嫩绿,又好像是淡黄,像是春季抽芽的色彩,又仿佛是深秋的最后一抹枯色。 内圈魔阵是一个收集装置,将生命能量引入地下,当闭上眼睛认真冥想的时候,阿狸能感觉到那些所产生的生命之力被这个内魔阵转入地下一座更深层的甬道之中,还好她与那些能量之间的灵魂连接还在。 这感觉,仿佛地下有一座在此之前就挖好的隧道,极冰为其勾出容器般的轮廓,寒冷让能量也染上惰性,安然地藏于那之下,好像是被封冻在极寒冰窟里的人,等待着万年后再度苏醒似的。 而内魔阵犹如一块半导体,将其中的生命能量紧锁不出。 她无法得知这地下通道的全貌,只有当更多的生命能量压入内魔阵,注入地下的通道之时,才能推动那些发惰的能量再向更深处推进一些。 恐怕那会是一座魔法阵,用途不知,一切都不明,只得等待那法阵全貌出现在脑海中的时候。 普通的冰封土层也无法将能量困封住,恐怕其中是设下了结界,她想。其实她对魔法咒语和魔阵的一切都知之甚少,头脑中的判断似乎全是出自直觉,但却让她有无比的信服感。 这种发于骨子里的魔法亲和力,倒是很令人骄傲的事,毕竟她是万里挑一的灵狐,修九尾、化灵珠,方成如今之态…… 想到这里,她又觉得隐隐的头疼了。 每当这种时候,她都将意念沉入心底,那团凤凰火灵静静地绽放在她意念界中,像是一朵池中之莲,静静地绽放。 【弗雷尔卓德,艾希领地】 贾克斯从噩梦中猛坐起来,满身是汗。 侍在一旁的北地女孩见状,递来一只温热的毛巾,轻轻地擦拭他的额头,毛巾纤维间淡淡的湿热水汽浸入他的身体,微微平复了噩梦的苦楚。 “谢谢,”他说,抬起头对她笑笑,笑容在那一刻僵住了,“艾希?”他惊讶地看着床边的北地女孩,认出了她的脸颊,方才视线落在被子的边缘,只看见一双北地女子结实而女人味的腿。 正是她,寒冰射手部落的统治者,北地最有竞争统治权的三部族之一的艾希女王,倡导了效法部落首位女王阿瓦罗萨的“短裙运动”,所以才有现在弗雷尔卓德南部(不过主要也只是在寒冰射手部落)美腿如林的风景线……贾克斯擦了一把鼻血,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的地方。除此之外,她也提出了前所未有的理念——和平统一弗雷尔卓德。 尽管那听上去像是个流着鼻涕抱着洋娃娃的小女孩讲出来的梦想。 艾希女王点点头,“不过也希望您不要误会,并非我的宫廷没有侍女,只是刚遣了她们回去休息。因为,我觉得您有些眼熟。” 贾克斯淡然地笑笑,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指什么。” “几年前,有人素衣白裳来到北地,满口和平的理念,与北地的法则格格不入,也无人问津,却总慷慨激昂……但至少让我明白了,即便是这样幼稚的梦想,也有人在拼命地将它带向现实,也可以毫无顾虑地讲出来,也可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不必靠否定它们来自诩成熟。” 贾克斯沉默。 “他可不是瑞吉纳德。”一个声音随着那身影一同出现在房间的角落,身影带着虚幻的灵体感,正是艾尼维亚。 “诺克萨斯的刺客已经退了,短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不过我很好奇一件事。”贾克斯看了看艾尼维亚,说道。“诺克萨斯是如何知道,冰晶凤凰在艾希领地秘密涅槃?” “这解释起来倒也不难,北地最强大的魔法生物便是艾尼维亚,就算那处冰窟隐秘于地下遗迹之中,也难免传出些魔法上的特别感。” 那哪里仅是特别?贾克斯不禁腹诽。已经是战争学院所定义为S级别的“魔法能量红色预警”了吧? “不。”艾尼维亚听过他的话,倒是认真地锁起双眉,“北地了解魔法的人并不多,能够意识到并且猜测到这一步的人更是甚少。况且冰穹峰位于冰霜守卫部落的势力范围中,那个部落是以巫祀魔法为尊的,按理说在北地,是对魔力波动最为敏感的部落,却谎言说我在冰穹峰化蛋涅槃。很显然,其他人不知情,唯一知情的冰霜守卫部落则是想用谎言掩饰些什么,必然会封锁消息。那里是天险极寒,又被刻意封锁,寻常之人很难确认那处魔力源是否真的来源于我……除非……” “除非那个人对你的魔力十分熟悉。”贾克斯插嘴道。 “想必你就是循着这股魔力而来吧?” “对此我不否认。”贾克斯说,忽然抬起眼,“你真的打算帮助艾希,守护之鸟?” “三部落中,唯有她最能让我感到希望。” “不过贾克斯大人,我倒是有一事希望你能帮忙。”艾希在旁思索很久,才终于开口。 “嗯?” “在几天后北地首领会议时,我将加冕,我希望您代表战争学院议会出席。我曾经派出几批信使,但无一返回,恐怕已是凶多吉少。您是联盟裁决者,同最高议员一样,有着特殊情况下代议会行事的权力,我希望……” “为什么?” “艾尼维亚巨大化身体所增强的力量,不过是为了加强筹码,但如果失了战争学院这一环,我恐怕这件事会从和平统一……演变为战端再起。”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睛望着贾克斯。 从她的眼睛里,贾克斯再次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张让他最不愿看见的脸。 第二十二章 幻梦和平 【艾希领地,瑞科史黛城】 “所以你是在威胁我?”贾克斯望着艾希的眼睛,白条布绑着的手掌在脸颊前一抹而过,那张清秀的脸颊便再次被多孔的面罩所遮蔽。 “不,我已经做好了为此付出代价。和平和任何梦想都一样,是必须付出一些代价才能实现的。但和平又比任何梦想都重,所以代价也定然不凡,我已经准备好了。”她说,眼中闪烁的倔强让贾克斯有一时的失神。 她骄傲而自信的样子,倒确像一位真正的女王。 贾克斯漫步于瑞科史黛城的街道上,回想着刚才的密谈,此刻晨曦初现,街道上也渐渐有了生气。 几年之前,这里还只是寒冰苦行者的村子,在一片死气沉沉的荒土上,现在就已经初具规模,看起来就像是宁和的德玛西亚边境小镇。 风雪季末期,艾希领地所在的南部已经开始冰消雪融,雪水滋养了土壤。部落的年轻人忙着清理河道表面的浮冰,为即将开始的农业生产加紧准备。铁匠铺风箱不停发出声音,铁锭被制成铁犁和各种农具。 最近几年在艾希的带领之下,耕种文明已经将它的种子撒进了这片蛮荒的土地,这里的人们眼中都弯着笑意——风雪季的结束,在他们的眼中的含义并非火与剑,而是一场盛大的丰收。 他们已经适应了在这贫瘠恶劣的荒凉地耕种开垦,他们开始建立自己的城市和文明,贾克斯还经过了一所学校,看起来是很基础的扫盲学校,但也是个了不起的进步了。甚至已经有了些供人享乐的温泉街,以后如果加入战争学院联盟,与德玛西亚建立稳定的邦交,也会越来越繁荣。 “即便有我代表战争学院,也无用。此次弗雷尔卓德战端必起,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贾克斯最后以这句话对艾希作结。 和平是不可能的事情,他早该知道这种事,春种秋收,自然法则,总归是有个答案。可是一旦牵扯到人,便不再有效力,亦不再有答案。 艾希的领地在弗雷尔卓德南部,风雪季之外的时间可以耕种,也更温暖,但对于常年冰封的北方,达成和平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就算盟约成立,最终的结果只有北方依旧落后,南方愈发丰饶,这样的不公平早晚会再一次种下仇恨的种子。 人与人生来不同,于是冲突不断。即使是战争学院所带来的“不流血的战争”,以此裁决纷争,也无法将全世界保护在和平的羽翼之下,因为实力悬殊的谈判是不存在的。 只有能相抗衡的强国坐在学院议会里,靠虚拟战场里的战斗结果裁定结果,以免战力被大国间的交战损耗过多。而对于那些弱小的存在,只需闪击,然后先斩后奏,战争学院也鞭长莫及。 不过这些是艾希要面临的事情,与他无关,和平之说,现如今也与他无关。对于贾克斯而言,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 地下遗迹中他铤而走险,正是为了冰晶凤凰而去,他从她的身上印证了一件事,这次的涅槃,并不完全是为了艾希的登基和北地的会议,更重要的是,这位弗雷尔卓德的守护者从这片土地上感受到了一个熟悉而可怕的气息—— 冰霜女巫。 关于东北方向的魔力波动,其实他早就猜得到,那就是受那日闯入者胁迫的九尾妖狐阿狸。 但是在此之前,他必须了解他的对手。 双脚将他不知不觉间带往训练场,乌迪尔粗犷的喊声把他拉回现实,那家伙正与四五个士兵对练,兽灵之力未流于体内,便已经小小占得优势,一个矫健的侧闪突击,迅速将几人击倒。 乌迪尔拍了拍手,摇摇头,翻过训练场的栏杆,朝贾克斯迎了过来。 “这不是我心中的弗雷尔卓德。”乌迪尔说,“艾希可代表不了弗雷尔卓德,弗雷尔卓德人应当是狼,在雪地寒天中顽强生存下来的狼,争强斗狠,而不是吃草的绵羊。” 贾克斯望着他,不知道此时自己应当说什么。 “绵羊在温暖的时候能安逸地生活,但它们面对不了严寒的。要想战胜凶猛的北风,你必须比它还要凶猛。” “确实。”贾克斯说。 艾希的做法,确实称得上是出色,却又太理想化了。她在努力将蛮荒之地生出的人们,带往温暖之地的文明,却忘记了自己所处的,依然是一片凶险的蛮荒之地。 他也曾想过和平。 但现在终于决定放任自流。 你可以一次次保护羊不被狼吃掉,但那样的结果是什么呢?羊群会变得臃肿不堪,它们不再能迅捷地奔跑,也不再有足够的警惕性。它们最终会自己灭亡自己。那么人类呢?若真的能生活在和平之神的羽翼下,又会最终会走向何方呢? 贾克斯不知道。 这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命运之瞳真是最残忍的能力,因为它使你成为一个旁观者,又允许你从中搅局——因为它并非真的想让你看到过程,而是让你看见无法改变的结果。你被它带去与世界上最强大的棋手对弈,从对方见你的第一眼,你就已经一败涂地。 “走吧。看来兽灵的指引并不在这。” 贾克斯笑了笑,笑声在面罩之内流转了一番,“至少要先吃了东西再启程。弗雷尔卓德的雪地鹿熏肉可谓一绝,”他看了看胡子乱糟糟的乌迪尔,“嗯,酒也相当不错!” 【阴影中】 “但我们还有比对艾希更值得忌惮的对手。”白袍男子往火光中丢入更多的木柴,一边用一根长木头拨弄着,让它们被充分地点燃,木质在火焰中噼啪燃烧,和他的咳嗽声混到了一起。 在弗雷尔卓德,木柴是最昂贵的东西。这里最需要燃烧物取暖,却又最缺少可燃的树木生长。 白袍少年望着火焰中化作流烬的木质,觉得自己现在真是奢侈。 “你指的是?” “那是我的主要目标,但我已经有了剑,到时,剑自然会去对付我们的敌人。”他浅浅地笑了笑,手掌放在火苗的顶端上,几乎是贴着,近距离地灼烤着。“和火焰一样,有些炽热是看得见的,但是有一层看不见的,比它的全部都可怕。” 他望着掌心的焦痕,目光有些摇晃。 “我们的剑,便是那些先忍不住的人。” 第二十三章 三公主 【瑟庄妮领地南部】 马车在雪地上压出吱吱的声响,刚刚下过一场新雪,蓬松的雪被辕辙压实,留下一道清晰的痕迹。 马车华贵雍容,银白之色的车篷,两侧车门上都纹饰着部落的徽记,尖利的轮廓勾勒出倒三角的形态,中间是一只张开的洞察之眼。看起来像是从噩梦中跑出来的某种独眼怪物。 拉车的北地马是只有在最北方的雪原才会繁衍出的品种,身材高大而且有着一双长腿,可以轻松在雪地之中跋涉,鬃毛如雪,马蹄侧畔雪屑飞扬。这装潢富丽华贵的马车旁,二十六位下级祭司兼为护卫,在马车旁赤脚跟进。 这支马队打从冰川守卫要塞启程,绕开南方受巨魔侵扰的几个村庄,借道瑟庄妮的领地,往瑞科史黛城去参加北地部落的首领会议。 说是借道,实则远不必考虑得那么正式,因为凛冬之爪部落与其女王瑟庄妮都没有所谓的领地概念,他们用最简易搭建的营帐,如同牛羊追逐丰美的水草般迁徙,他们追随的,是血的气味。 更何况北地如今虽是已有三分之势,但实则部落众多,有“三公主”之称的艾希、瑟庄妮与玛芙乐三人所属的三势力最强,这是宏观上的鸟瞰,真是到了这些具体的地方,依然有古老的部落坚守着他们的土地。 雪之祈舞-玛芙乐预言说,本月将不再有暴风雪。 风雪季结束了,自然,战争也不会再远了。 雪之祈舞是冰霜守卫部落的祭司长的称号,同时也是部落的最高统治者。她的预言一向很准。 丽桑卓将会是她的继任者。 不过此时丽桑卓并不为这种事情高兴,难得的出门,她高兴地从马车里探出头去,望着这个银装素裹的世界。 过去的十几年里,她一直被幽闭于那间塔楼之中,好像被封在一只冰块里。日复一日地接受魔法的训练,多是些奠基的法术和天文历法等大部头的知识,至于更加玄妙的领域,例如那指引着冰霜守卫部落千百年在这片不毛的冻土、北地的北地,生存下来的预言之术,尚还不在她的学习范围之内。 最让人感兴趣的永远是学不到的东西。 玛芙乐说,那样的领域,待时机到了,她自然而然就会踏足到那里。 护卫的祭司叫她不要乱探出头去,毕竟那不是一位最高祭司继任者该有的举止,她必须时刻表现出成熟与得体来。 所谓成熟,就是收敛起自己的好奇,表现得波澜不惊,毕竟只有坐在父母膝头的小孩子,才会指这指那,问个不停。不是成熟的人知道的东西多,而是他们会学会波澜不惊地掩饰住自己的无知。 更何况那只是雪啊,弗雷尔卓德最常见的飘飞之物,在这北地是五岁的孩子都会司空见惯的景象,更不应该有这样的举止了。 她叹了口气,把身子缩了回去,忽见一簇尖利的银光直朝她射来。 嗖——铛! 箭钉在马车内的硬板上,箭身木杆摇颤不止,发出短促的震颤声。若不是她方才盯着窗外才有发觉,恐怕现在早就身首异处! “有突袭!防御!快!保护公主!”随行的下位祭司下令,他们的祭司袍下,盔甲铿锵作响。 但是这周围,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原,根本没有可以藏身的掩体。但是猛烈的攻击很快如雨而至,好像那些箭矢是从白皑皑的雪丘之下射出来的似的,箭雨在一瞬之间就把马车的外壳变成一个箭刺猬。 但就算是北地的战士,也很难长时间埋伏于雪中,寒冷会随着被身体温暖融化的雪水渗入身体,最终将人变成僵硬的冰雕。 可是这袭击……这弓箭的制法和技艺,显然是寒冰射手部落——如今的阿瓦罗萨部落所造! 丽桑卓蹲身在车厢内,慌张地翻找着,车座下方藏有玛芙乐导师留给她的魔法杖。她必须得做点什么,但是要想完成那些寒霜咒术,只有依靠极冰武器才能做到。 外面的战局显然不妙,看不见的敌人在四周张开了大网,弓箭的破空之声不停响起,马匹受惊,昂头嘶叫着,武装祭司拉住马的缰绳,与那牲口相持,还是被它给挣脱了,它拉动马车飞奔起来, 祭司们追逐着失控的骏马,但是就算他们受过战斗的训练,也无法跑过狂奔的骏马。几支状如冰晶所凝的箭矢从后飞来,穿透祭司之袍和下面的铠甲,再穿透血肉,击碎骨骼! 竟然将几名祭司射了对穿。 是极冰武器! 十几名幸存的祭司迅速做出了决定,先退敌,再去救丽桑卓。祭司们挥舞着权杖,那水晶一般的材质在阳光照射下发出灿烂的光彩。结界在他们中间张开,感知能力也伸出了触角,寻找着隐藏在暗处的敌人。 袭击者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简单的藏匿不再有意义,他们……不,它们从厚重的雪堆里爬了出来,雪从身上簌簌抖落,嶙峋的骨节之间发出摩擦的响声,长弓紧紧挽在手中,似乎那是它们生前的武器…… 颠簸的马车里,丽桑卓勉力稳住身形,法杖从车座下滚了出来,被她赶紧捏在手里,那种感觉让她感觉安心。 她只知道自己被带向越来越远的地方,到处都是茫茫的白,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马车突然猛刹,马匹发出高亢的嘶啸,前蹄腾空,人立起来。丽桑卓从车窗探出头去,发现竟然已经到了悬崖边缘,马蹄落下,在崖边轻踏,雪被马蹄踏碎,从悬崖坠下。 一支箭紧贴着她的发稍而过,在她的左颊擦过一道血痕,直从后钉进马头,死去的大马坠下悬崖,沉重的身体带着马车向下坠落! 冰岩从地上升起,将马车的前轮卡住,稳住了马车的下落,丽桑卓推开车门,身体像是一支箭般跳了出去,在地面滚上几圈,惊险地避开数箭。 刺杀者步步逼近,从背后的箭袋中取箭出来,撘于弓上。 丽桑卓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她从未见过如此扭曲的邪魔,它还半是人类的形态,却已经只剩下一身枯骨,还未脱落的苍白皮肉,像是破碎的衣衫般挂在它的身上,随着它的动作轻轻颤动。 她感觉有些恶心,但还是强迫自己挥舞法杖迎敌,法杖闪烁起冰蓝之光,大地震颤,从白茫茫的雪地上突然耸立起道道冰墙,流转着冰蓝色的透明冰墙,晶莹剔透,像是大地的背脊上竖起坚石,保护它的主人。 以极冰材料铸成的法杖自然可以凝出同等坚硬的护盾来,极冰箭镞钉在极冰魔法所塑的护墙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好像是冰层结构断裂的声音。 紧接着是第二箭,命中了同样的地方。 箭重重钉在墙上,冲击的余波顺着精神力的纽带,让丽桑卓的身体都禁不住发抖。牵动着丽桑卓的身体。寒冰射手部落正是凭借这种精准的箭术闻名,即便是他们死后,也保留着有关战斗的记忆吗? 来不及细想,裂纹从她面前的冰墙表面一点点绽开,冰块碎裂,像是一处轰然倒塌的断壁。冰墙坍塌,大地忽然开始震颤,从西方的高丘上低吼着蓄积奔袭的威势,从那碎落的极冰之间,雪崩的白潮扑她而来。而那雪崩中涌动着如潮的森森白骨,这些凶恶骷髅手持刀剑,随着雪的洪流疾速席卷而来,有如正驾着势不可挡的战马。 一个身影轻盈跃来,这人武僧的装扮,斗笠披身。在此之前为他打下头阵的是一只黄铜灯柱,从他的掌中暴射而出,稳稳立于冰面上。 他拉起丽桑卓,紧紧抓住她,独脚立于灯罩顶端,灯柱在雪洪冲击间岿然不动,他大喝一声: “退散!” 强大的魔法能量从灯罩间外泄,与那洪流冲击在一起,好像飞落瀑布遇上了峭壁上的岩石,任你是洞穿万物之势,也只得分流开。 雪崩中千百个骷髅突然偃旗息鼓,眼洞中的幽火熄灭,那牵引着它从坟墓中爬出的精神力,好像在这时突然被切断了,骨架构成的身体如同被剪了线的风筝,碎成了骨堆。 但是贾克斯知道,这些骷髅的退散,跟他的魔法无关。 阴影中,熊熊燃烧的火堆前。 白袍男子轻闭双目,火堆的另一边,女子披着兽皮,环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一旁盯着他。 这个莫名其妙的盟友让她捉摸不透,此刻的他看似正闭目养神,其实他的精神却一刻未休。 忽然,他张开眼,火堆之中,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变得急促如上千枚爆弹在其中炸裂,火焰高涨到一人多高。 即使隔着一道火幕,她依然能看见,那只穿透火幕的紫芒之瞳。 “是他……” 第二十四章 极冰魔法 【瑟庄妮领地南部】 雪如洪流般从下面呼啸流过,丽桑卓紧紧抓着贾克斯的手臂,少女的身体单薄而又轻盈,被凛风拍打着。 雪洪过了好一阵才终于止歇,像是一条跳咬嚎叫个不停的狗,此时终于疲累了,安静地趴卧在地上。 贾克斯带她从灯柱上跳下,草鞋陷入松软的雪堆里,踩出一处处坑洼。一位粗犷的大汉从茫茫雪地的另一边赶来,那奔跑之态,势若猛虎,他颌下的长须随着奔跑的动作摇晃着。 “情况怎么样,乌迪尔?” 乌迪尔摇摇头,“我没能救下来他们,那些死灵不好对付,还好它们后来突然散了架,不过我倒是发现了这个。”他把一只兽骨挂饰摊在掌心,展示给贾克斯看,骨面上纹饰着古怪花纹。“死者来自伊洛部落,那个部落之前宣誓效忠于三公主之一的艾希,但是现在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看来有人想利用这次袭击嫁祸给她。”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而且嫁祸的可能性最大。” 贾克斯把目光转向这个裹着白袍的少女,她雪白的袍子上,交错着冷蓝色的暗纹。一切的关键都在这位少女的身份,目击这场袭击的时候,乌迪尔告诉他,这少女所乘马车上的徽饰是冰霜监视者部落的,这个部落同为弗雷尔卓德鼎立的三足之一,正如其名,他们素来不涉北地争斗…… “谢谢……谢谢你救了我。”少女轻轻鞠躬,行了个在瓦罗兰大陆的通用礼,然后,她纤嫩的手指在胸前勾画出一个奇异的轮廓,冰蓝的微光笼罩贾克斯和乌迪尔两人的身体,北地的寒风仿佛突然收敛起自己的锋利,裸露在外的皮肤也不那么寒冷了。 “你到底……”乌迪尔说到一半,贾克斯拍了拍他的肩膀,阻止他继续。 “我叫贾克斯。”他自我介绍说。 “嗯……我叫丽桑卓。”她说。 迟钝如乌迪尔,这时也明白了贾克斯的用意,对这样一位少女,与其咄咄逼问,不如先行自我介绍。在多数国家的文化里,若是对方先报出了名字,也应该说出自己的名字才符合礼数。 “你为什么会在这?为什么会被这些怪物袭击呢?” “我……不知道……”她说,第一次和陌生人交谈让她感到局促不安。“我要去瑞科史黛城,和玛芙乐大人一起去那个……会议。” “和玛芙乐公主一起……那么你是?”乌迪尔上下打量着少女。 “我是……下一任的……雪之祈舞。”她说出这句话前似乎还有些犹豫,好像担心自己的身份会为自己带来什么厄运。 “玛芙乐公主怎么没和你一起?”贾克斯问。 “玛芙乐大人……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所以就和我分了两路。” 看少女这样说,贾克斯反倒有些可悲之感生出,也许正是为了引人耳目,才放出她来分担一半几率的危险暗算吧。 “不过二十六位祭司护卫,确实是雪之祈舞才会有的出行规格。”乌迪尔思索着说道。 “最高祭司的出行,只有这般不堪一击的护卫?”贾克斯不解地问。 “那些来路不明的亡灵战力不弱,如若不是它们莫名其妙地撤退了,恐怕对付起来也不容易。再说冰霜监视者部落素来朴素,况且这小姑娘并不是雪之祈舞,若真的是雪之祈舞本人,配合这些随行祭司,便可毫不伤及元气地发动冰魔法禁咒,即便是面对一支军队也可全身而退。” “好吧,你知道去瑞科史黛城的路吗?”贾克斯问丽桑卓。 少女摇摇头。 “喂,你该不会想让她自己走去那儿吧?”乌迪尔皱眉,看着丽桑卓踩在雪地上的娇小的赤足。虽然知道有那种神奇的魔法护身,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刺骨的寒冷,但还是觉得这样对她来说太难了些。 贾克斯点点头,“我们此行可是有任务在身。” “你的任务没那么急,贾克斯,顺路帮一个小姑娘还是来得及的。”乌迪尔瞥了他一眼。 “希望如此吧。”贾克斯的目光掠过雪原,望向东北方嶙峋而连绵的雪山。 …… 两个肩宽体壮的大汉护卫着一个娇小的白袍女子,在这银装素裹的北地缓缓行进。 贾克斯扛着那根随它的主人一起闻名天下的黄铜灯柱,走在三人小队的最后面。丽桑卓倒是表现得格外的兴奋,虽然没有了层层的护卫,但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自由感,仿佛就连空气都跟着变得清亮了。 几个小时的脚程,原本因为陌生而怯懦的少女也渐渐放松了下来,在两人面前也不再表现得那么拘谨,小巧的赤脚踩在雪地上,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在白雪上踏出轻盈灵巧的舞步。 “据说每一代雪之祈舞都是性格古怪的家伙,你和她们不同。”乌迪尔看着在雪地里活蹦乱跳的丽桑卓,忍不住说道。 “我感觉她就很古怪,”贾克斯耸耸肩,待他感觉自己吸引过两人意外的目光之后,又继续说道。“北地之人,见风雪如草木,早就应该可她倒好,像是素未见过这冰雪般,对一切都觉得新奇。” “胡说!我……我是见过雪的!”丽桑卓大声为自己申辩,白皙的脚踢在雪面上,激起阵阵银屑,但她的声音又很快低了下去,“不过,是隔着窗子的,玛芙乐大人不允许我外出。我从生下来就呆在要塞的塔楼里。这是我第一次到外面来。” “哈?明明你所修习的是冰霜魔法,隔离在冰雪之外,又怎么能修习冰霜的奥秘呢?” “不,其实……其实那不是冰霜魔法。”丽桑卓紧紧攥着自己的魔法杖,那杖身蓝得几乎透明,“是极冰魔法。” 就算是这小女孩不点透,贾克斯也不可能不知道所谓的极冰魔法,收录于战争学院的马约里斯秘术中心的秘术S档案中,有“绝对防御”之称,普通方法很难突破,除非使用同样的极冰魔法或武器方可做到。 冰霜守卫者部落千百年来不涉北地争斗,只守着北方这片荒土,他们自称为守卫者,而他们守卫的,便是最古老的魔法和极冰武器的秘密。 极冰只存在于弗雷尔卓德最冷的地方,高温煅烧亦不融化,坚硬如铁,但又远比铁器坚韧,铁匠们用某种古老的技艺将这种神奇的物质变成强大的极冰武器,凡人只有拿起极冰武器,才可以共鸣北地的凛风冰寒,否则无法踏入这神秘的领域,即使是这个将来会得到雪之祈舞传承的小女孩,也只能依靠极冰的魔杖方可施法。 不过极冰难以开采,所以普通人和士兵多是使用寻常铁器。 那些骷髅所来自的伊洛部落拥有一座地下极冰“矿”,那其实是一座地下洞窟,有很多天然的极冰晶体存在其中,也出产极其数量的极冰箭。 艾希便是以推广极冰箭矢而在北地闻名,又备受争议的。冰箭只需极少的极冰材料镶于箭镞即可,可以大量生产,而在冰霜守卫者部落极冰是秘而不宣的“神的结晶”,而在瑟庄妮的凛冬之爪,只有拥有荣誉的勇士才配拥有一把极冰武器。 “这就是极冰。”丽桑卓抬起手,一簇透明的冰蓝色晶体便凭空生于她的手掌心,她可能是觉得贾克斯一言不发地沉思,是在琢磨极冰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乌迪尔张大了嘴,眼前所见简直是个奇迹。“原来冰霜守卫者所守护的魔法,就这么强大!” 贾克斯淡淡地笑了笑,“如此看来,冰霜守卫者的实力不容小觑,光是他们拥有的古魔法就已如此,更不要说他们还保管着秘宝了。”他平静地说道,声音却让人感觉有些忧心忡忡。 看见两人的反应,丽桑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魔法。” 第二十五章 雪之祈舞 “没那么喜欢魔法么?”贾克斯问她。 “嗯。”丽桑卓略带着些犹疑,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如果单单是说梦想的话,我更希望成为一位舞姬。”她娓娓而言,“在这片银白色的天地间起舞,做个自由自在的舞姬,而不是每天呆在塔楼的密室里。” 还真是天真的理想呢。就算是舞姬,也很难自在吧,总要违心巧笑,也要为不喜欢的人起舞,能在优雅交际的酒楼而不是乌烟瘴气的地下酒吧里跳舞就已经是万幸,更不要说在这般清丽的冰雪世界舞蹈了。 少女心性,考虑问题总是容易太过简单。 “不过呢,能用那种力量帮助部落的人也好,像玛芙乐大人一样。”她又说。 当然了。若能身怀凌驾于自然法则的超能力,没有人会大义凛然地将其雪藏,哪怕视作命运的馈赠,也会希望能够用它帮到自己所爱的人们。 只是有的人爱的是世人,有的人爱的是国民,有的人爱的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有的人只爱自己。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爱部落的人,也许只是因为我将会是雪之祈舞吧。但有时候,不,很多时候,我觉得他们很奇怪……” “奇怪?”贾克斯继续追问。 “我也觉得。”乌迪尔说。 “好像,他们都是死人……” “不是吧,我刚才还确认过,那些祭司,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类。” “不,我是说,他们每天都只是死气沉沉地完成自己的事情。”丽桑卓说,“我以前在塔楼里见过几个部落人,但他们都不愿意和我说话,只是忙自己的事儿,忙完了就走了。好像整个部落都是这样。” 所以从小到大,她的记忆永远都只有古老的书卷、塔楼阴森的内室、玛芙乐导师,还有那些行色匆匆、死气沉沉的部落人。 也许是北方的极寒让他们的心也跟着变得麻木了吧?她想。每个人都像是一块极冰。 “等我成了新的雪之祈舞,我也会培养下一个继承者,无论有什么样的规矩,我也绝对不会让她像我一样,整天在塔楼里生活。”她满目憧憬地说,“我会带她走遍弗雷尔卓德。” 贾克斯看着她的眼神,也许很多东西,等到长大的那天,就都不一样了。现实什么的,责任什么的,会把一切撕得面目全非,可他不忍说破,因为自己没了理想,便再不敢去瞧那些憧憬并追求着理想的人。 “我听说,弗雷尔卓德最美的地方,是极北的海岸,在那里苍蓝的海面上,漂浮着巨大的冰壳,冰封的海岸常年被海水冲刷,只有一层薄薄的冰,看得见只隔半指长的海水,冰层间裂开条条幽蓝色的水道。”他竭尽所能地描述着,丽桑卓目光闪闪,心神早就被那副光景吸引了去。 乌迪尔望了望在这儿口头勾画着理想图景的贾克斯,还有听了他的话之后,满脸幸福地转着圈的丽桑卓,飘荡着白色的下摆。不禁暗暗心想,贾克斯这家伙要是哪天去做了神棍,光是凭着这张嘴,每天都能拉很多人误入歧途。 虽然他对冰霜守卫者这个行事古怪的部落没有一点好感可言,但对这个孩子,他却衷心地希望她能完成她的愿望,因为每一名雪之祈舞都性格古怪,他不知道究竟是部落的传统使然,或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但确凿无疑的一点是,在北地人的印象里,每一任雪之祈舞的行事风格都极其的相似,简直是完美的承袭,历代如此。 他也不清楚个中缘由,他曾带着兽灵的意志离开北地,行走于瓦罗兰大陆的这些年,他读过很多文明留下的史书,这样“死板”的情况简直是少之又少。 “玛芙乐大人说,要不了多久,我也有资格成为雪之祈舞啦!”丽桑卓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少女的笑容衬托在这素白色的雪地间显得格外鲜亮。 “你这么弱,怎么成为雪之祈舞啊?”乌迪尔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笑了,逗她道。 “玛芙乐大人说,只要……嗯……只要掌握了最基础的极冰魔法就好,因为……嘘,我偷偷告诉你们,不要告诉其他人哦。” “好——”乌迪尔像哄小孩子一样拉长了声音。 “雪之祈舞的魔法,是一代又一代传承下来的,不是靠修习,而是直接的传承。” “传承么……”乌迪尔听了这话,微微皱了皱眉。 传承这种获得力量的方式,虽然提升最为迅速,但是无论用怎样的方式,副作用都是不可估量的……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每一任雪之祈舞的性格也会受此影响吧?他想。 “嗯!”少女重重地点头。“其实……我不太喜欢极冰魔法,还有一个原因。”她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情,再次开腔,纤细的手掌摊在空气里,雪花轻盈地落在她的掌纹间,又扬了起来。 “因为……极冰是死的东西,外面的雪却是气息鲜活的精灵,当它们变成了最坚韧锋利的极冰,就成了死物……” …… 几年前,战争学院,苍穹塔顶。 顶层阳台扶栏之前,有两人相视而立,良久无言。 风把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素白色的袍摆在风中翻飞,他抱着双臂,身后便是高空白云,晴空万里。 他便是战争学院的最高议员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这偌大的战争学院中,没有几人未曾听过他的名号。他身为创立者,拥有一票否决权和紧急情况下代表学院议会的两大权力,以致很多人对他有所非议,当然,非议也是有关名气的另一种铁证。 另一个人同样在学院里声名显赫,他从未脱去过他这厚重的长斗笠,还有跟无极剑圣易大师类似的多孔面具。风吹在他的身上,却像是都灌进了枯井里一般,销声匿迹。 他是贾克斯。 “你不能去。”开口的是贾克斯,声如洪钟。 “不,我必须。李青的天赋万里挑一,他只不过犯了个小错误。虽然造成了很具有毁灭性的结果,但那恰恰可以证明他的天赋——” “这样的话更适合解释给议会听,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可以改变这个各怀鬼胎的议会。只有他最有潜力成为我的继任者,我不能允许他出家当和尚!” “那你也不能去。” “反正战争学院必须联合所有国家加入不是么?这样他们才可以通过虚拟战场而不是血淋淋的战场解决纷争。出使艾欧尼亚也早晚是计划之中的,不如就当做一次出使旅行。” “也许,你会碰上战争。艾欧尼亚没有想进入这种无稽组织的意思,他们只想着宁静悟道。但只要等到艾欧尼亚这根硬骨头,遇到了诺克萨斯这条大狼狗,自然会来找我们相助。到时候也不迟。” “到时候你又要我怎么迅速说服议会?战争学院就是为了避免流血战争而建立的,为什么又要靠一场战争坐收渔利?” “不是这样,但倒也差不多。艾欧尼亚自以为超脱于世,像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等到他们感到了痛,自然就会成熟起来。” “这跟我去找李青回学院是两码事。就算在那里遇上战争,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我知道,你是想,如果到时陷入了险境,就可以算作紧急情况,全权代表战争学院议会得出决议。”贾克斯平静地说道,听起来完全不像是推测后的那种试探的问话。 “确实可以这么说。” 贾克斯沉默不语。 瑞吉纳德低眉浅笑,大步走去,白袍发出被风卷动的响声。 “你在那什么都找不到。”贾克斯突然说。 瑞吉纳德顿住了脚步,轻轻地笑了笑,继续朝方才的路大步走去。 …… 他从梦里醒来了,火堆在身前燃烧着,在这北地寒夜里显得靡靡不振。 他听得到均匀的呼吸声,沉睡的唇齿见微微翕出丝丝缕缕的白气。 万籁俱寂。 第二十六章 护卫 乌迪尔伸了个懒腰,钻出睡袋,丽桑卓看起来还睡着,他看着少女的睡颜兀自笑了笑,蹑手蹑脚地穿过帐篷,拉开帐篷门的时候,外面的积雪一下子堆了进来,把他埋在里面。 丽桑卓咯咯地笑了起来,他刚才还以为她还睡着了。 帐篷已经被刮来的风雪半埋了,外面的火堆也早已经熄灭,不过本来也是用来夜间驱赶猛兽的,天亮了自然也用不上。 贾克斯正站在已经烧成一片焦黑的柴堆旁,双手抱在胸前,把灯柱夹在肘臂之间,靠在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倒是悠闲,因为面罩的缘故也不知他是不是在打盹儿。 帐篷上的雪便是从那块石头的顶端刮泄下来的,贾克斯给自己挑的位置倒真是安全。 “很快就到了。”贾克斯说,身体离开岩石,这里距离瑞科史黛城已经不远了,他身后岩石的背风面已经裸露出棕褐色的岩体,只有南部的弗雷尔卓德才会有这样的光景,仿佛春季般冰消雪融。 此行倒是颇为顺利,顺利得出奇,他之前还以为,既然有人在半路设伏围杀,接下来的路恐怕也会十分凶险才是,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这让他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那天他赶到救人,数十只骷髅之前还手持利刃,凶神恶煞,可却瞬间化为枯骨,支撑它们的邪术在瞬息之间便消散无踪。 这种事可不寻常,虽然他对自己的武技和魔法很有自信,但那些骷髅来自伊洛部落,那个部落储备了相当数量的极冰武器,对付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况且对手还未与他交手,就直接退去,他贾克斯虽然声名显赫,但主要是在英雄联盟的虚拟竞技场内打出的名气,弗雷尔卓德的势力几乎不会有几个知道他。 伏击暗杀这种事情被人撞见,第一个想到的应该是杀人灭口,毁灭罪证,而不是这样直接退去。 贾克斯想着,两人已经拆卸了帐篷,和随行物品一起打包好了。丽桑卓虽然年轻,又是雪之祈舞继承者的身份,恐怕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魔法咒术之类的训练,但手脚很是麻利。 乌迪尔也觉得有了这么个帮手轻松了不少。但是乌迪尔的心中,除却对冰霜守卫者部落隐隐的直觉,还有另一种不安在心底细微地跳动着。 他似乎曾听兽灵提起过这个名字—— 丽桑卓…… …… 贾克斯他们才不过离开了七八天,瑞科史黛城就已经是大不一样的风景。 系着彩带的细绳在街道的上空纵横,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块。街道上到处都是人,餐馆的烟囱不停地冒着热气,把房顶上的雪熏融了,湿漉漉的房顶看来格外鲜亮。一切都似乎在表明这座城市在准备一场盛大的节日。 北地部落集会确实称得上是一次盛大的节日。 这种充满弗雷尔卓德风格的集会照例举行于每次风雪季的结束,届时各个部落都会派出代表团。 北地各大部落间轮流举办,不仅仅是声名斐然的三大部落——阿瓦罗萨部族(前身为寒冰射手部落)、凛冬之爪部落、以及冰霜守卫部落,弗雷尔卓德其他众多的部落也同样有那样的机会。 当然,也有些部落不愿举办这种集会,比如冰霜守卫部落,那是一个以祭司为主的神秘部落,据说掌管着上古时期遗留至今的秘宝,但却过着极其艰苦的生活,它的前身便是冰霜苦行者部落,守护着那片冻土和古老的财富,始终都是神秘的象征。 这一次举办在瑞科史黛城。 理由倒也不难揣测,如今艾希气势正旺,据说她拿起了无人能降服的古老冰弓,那是古老的英雄阿瓦罗萨留下的,那位英雄便是一位百发百中的女弓手,古老的歌者们纷纷称颂艾希的名号,说是与那古老的英雄比起都不遑多让,其实不过是些跟风谬赞罢了。 不过这确实是一个不错的集会地。贾克斯想,如果举办在瑟庄妮的领地,恐怕只会是无止境的鲜血竞技,篝火狂欢,还有腥膻冲鼻的大块烤肉之类的东西,当然也会有少儿不宜的原始舞蹈——北地可没有什么少儿之说,他们巴不得孩子们早一点成熟,早一点留下繁衍后代的种子,好能毫无顾忌地冲上战场。 而艾希所管理的城市,至少有着北地与外面世界平衡兼容的美食和接待。街边的各种小摊从未停过吆喝声,在这里的北地人反而让人觉得像是德玛西亚某座城市的平凡市井之人,除了粗粝的皮肤之外,看不出一点凛寒的打磨。 不过估计再过一段时间,炼金术师们兜售的护肤品就会让他们也变得与外人无异。 乌迪尔自然是对这样的景象不屑一顾,贾克斯虽然从心理上更认同艾希的统治,但他毕竟并非北地人,会产生这样的想法,确是在以外人的标准来衡量北地之人了。所以对于北地纷争,他并不打算介入其中,最好的方式是让北地人自己选择。 但如果艾希的信使确实将消息传达到了战争学院,学院高层绝对会对她倾力支持,弗雷尔卓德一直都是一块很难解决区域,因为部落势力众多,矛盾错综复杂,很难作为一个整体加入到战争学院组织之中。 战争学院的行事风格则越来越让他感到心寒,竟然开始靠联盟自身的威势拉人入伙,用联盟国的势力支援那些加入的国家,对他们的对手国家党同伐异,逼迫对方也加入战争学院组建的英雄联盟,才进行公正的裁决。 这方法固然有效,那些国家看见自己的死对头加入了英雄联盟,害怕被战争学院派出的联军绞杀,只得也加入进来,但却远远背离了战争学院与英雄联盟建立的初衷。 街边小摊飘来阵阵香气,咕咕叫的肚子让贾克斯的思绪回到现实,回到这副旅途劳顿而又饥饿的身体。几人目光交汇片刻,便心意相通,准备找个地方先填饱肚子,贾克斯带他们寻到街边的一处面摊,面条虽是艾欧尼亚的传统食物,但随着艾欧尼亚加入到战争学院之中,也将它独特的文化和饮食传播到了全瓦罗兰,在德玛西亚风行一时。 贾克斯点了三碗面,挑了个街边的位置,在一条背街的板凳上坐着。看着面条像是一条条细蛇入水,在大锅里滚着白沫的清汤间翻扭着,贾克斯望着这一股股的热气,感觉仿佛是回到了在艾欧尼亚的日子。 这小摊没有店面,直接在街边空地摆上几副桌椅,便算作店面,这是德玛西亚从艾欧尼亚学来的,连接待贵族的面馆也如此摆设,以为是原滋原味的特色,其实在艾欧尼亚面馆多是给清贫的苦力劳动者吃的,成本低廉也租不起店面。这瑞科史黛城恐怕也是派了考察团,从德玛西亚专门学来的文明。 异域文化跨了国界,总是能脱胎换骨一番,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 三碗热面端上桌来,贾克斯手在面罩前一抹,那张脸颊再度从遮挡下展现出来,他抄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乌迪尔同在艾欧尼亚待过,对于这种餐具自然也是知道如何使用,但丽桑卓不懂,半天才挑起一根来,顺滑的面条被筷子挑起,结果顺着表面光滑地滑了下去。 贾克斯一边笑,一边教她如何使用这种东方餐具,把她的手型摆正,才算是终于得以夹起东西吃了。 街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慌乱,路上的行人纷纷向两旁避散,混乱的声音是从北边传来的,随之而来的还有……野猪的响鼻和咆哮声。 寒气随着那个人的到来而陡然凛冽起来,披甲的野猪在街道上横冲直撞,那野猪背上的骑手全副武装,与这城内的宁静格格不入。 她就像是北风,最凛冽的北风,感受到她到来的人都将清楚,这土地上的一切,都将臣服于她的肃杀之下。 野猪低吼着,直朝贾克斯而来,贾克斯背对着它坐着,依旧在吃面。乌迪尔想抓着丽桑卓躲到一旁,却被贾克斯比了个手势阻止。 野猪在极近之处刹住了狂奔的脚步,这是一次极其惊险的急刹,那锋利的双獠上带着无法除去的血污,只差一点就会蛮横地刺进贾克斯的身体里。 “抱歉,惊扰了。” 第二十七章 玛芙乐 贾克斯轻轻行了一个礼,是艾欧尼亚僧人的合十礼,而后望向披甲野猪背上的那女子,对方也正睥睨着他,不过她看不到他面罩遮下的眼神,但其实她也完全没有那样做的打算。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有一种目空一切的霸气。 她把缰绳提得高高的,脾气犟拗的野猪被紧勒住,却不敢有任何不满的反抗。头顶银白的鬃毛昂扬朝天。 这女子全副武装,额盔的右侧伸出一只朝天的弯角,另一边的似乎被折断。这女子从面相看年纪不大,可是全身上下这股征服者的霸气却是凌厉得刺人。 一身铁甲,这些金属看起来有些年头,布满了战争留下的痕迹。甲片之下铺垫厚厚的棕褐色毛皮,是从北地长毛象的尸体上剥下的,那是一种狂暴而凶悍的野兽,成年的长毛象皮糙肉厚,即便风雪季也不必躲在洞穴里,发怒狂奔之时,大地也随之隆隆作响,积雪之山纷纷汇集出冷银的雪洪崩落。 而凛冬之爪的传统,也是每一任首领得到“凛冬之怒”称号之前的必经之途,便是单枪匹马地狩猎这样一只成年长毛象。 据说他们从猛兽的凶魂中获得勇气和力量。 随行的队伍渐渐从后面赶来,部落勇士骑着野猪冲来,铁蹄刨开地面,所经之处无不是一片狼藉,他们并非有意而为,但他们的骨子里,便是怀揣着势如烈火的掠夺之心,不愿更不需对人收敛分毫。 “野猪骑士”们在她的身后汇聚,更后方有一辆马车,由一匹白马牵引着,在这些打着响鼻的野猪群中显得无比温顺稳缓,不知里面坐了什么人,还刻意用帘幕遮挡住了。 这时瑟庄妮才迟迟地回以勇士之礼,右手往自己的胸甲上一砸,发出铛的一声响,便准备调转野猪呲着獠牙的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请问马车中的是哪位高人?” “只是半路遇到的一个信使而已。”她说,头也不回。 魔法之风将马车的窗帘轻轻撩开,从马车中散出一股温热的空气,这是贾克斯的魔法,他紧紧盯着帘下的人影,只是一闪,他看见马车中的那人身披白袍,头戴鬼面,魔法能量在他的体内流动,散发出两种独特的气息,一种熟悉,一种陌生,二者混杂在一起,却让他想不起其中任何一种究竟来源于何处。 “怎么了?”乌迪尔问,“刚刚的人,就是凛冬之怒瑟庄妮。” “我知道。我更在意马车里的人。瑟庄妮的护卫显然是在保护他,究竟是什么人……值得她让下属放慢行进速度保护呢?” “很有可能是诺克萨斯的使者。”乌迪尔指出。“诺克萨斯素来崇尚铁血征伐,倒是正好和瑟庄妮公主弱肉强食的信条很合拍。” “不过那马车里的人不像是军人。”贾克斯一边回忆刚才所见到的一窥,一边说道。 “很可能是军方的文职人员,虽说诺克萨斯几乎不可能产生文职军官,因为那个国家就是一座偌大的丛林,野兽横行。但也许……是他。” “你是说斯维因?”贾克斯猜测。 乌迪尔点头,“诺克萨斯新任的独裁者,一身文官气却统帅着铁桶般的第一军部。” 贾克斯思索着,方才所感知到的魔法气息,尽管马车之内刻意加持了与外界相隔离的魔法阵,但他还是可以感知到那种气息。“也许是他。” “你们在说什么呀?”丽桑卓保持了相当一段时间的安静,看着这两个人在这里紧张兮兮地猜测着什么,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问。 “没什么,我们只是觉得马车里的那家伙很可疑。” “那家伙……”丽桑卓也回忆起刚才的感觉,紧皱眉头思索着,似乎也从刚才那一瞥里感觉到了些什么。 “丽桑卓。”一个女声远远地传来,带着一种冰寒的威严朝他们压来,即便北地刺骨的风从未收敛那分寒意,但她冰冷的声音却十分清晰地浮在空气中。 那女人长袍曳地,白色的织物上印绘着隐约的冰蓝色暗纹,纹路与他们在丽桑卓所乘马车上看见的图案一致,那是一只巨瞳,无数苍寒的线条汇聚在一起,勾勒出这只眼睛的轮廓,栩栩如生,让人觉得仿佛正被这个死的图案盯视着一般。同样的图案也出现在她蔽目的白色眼罩上,由冰丝纹在上面,让她看起来好像一位独眼巨人的祭司。 “玛芙乐大人!”少女的思考被打断,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似的,朝那女子跑过去。 “只有你自己吗,丽桑卓?其他人在哪里?” “他们……半路被杀了,多亏他们救了我。”她挽着玛芙乐的胳膊,把她引向贾克斯和乌迪尔。 “别紧张。”玛芙乐礼貌地朝他们轻笑,“我又不是怪物。有必要连呼吸都压得这么低么?” 贾克斯向她回礼,他们屏息并非是出于恐惧,而是在她的身上,有一种看不到的威压感如影随形,她的力量仿佛风中隐藏的寒意,其中藏着一把把看不见的冰冷刀剑,把他们围住。 这一刻似乎突然让人明白,为何这位北地公主出行可以不带侍卫随从,因为她掌握着强大的力量,弗雷尔卓德的寒气都只能谦卑地臣服在她的足下,任她调遣。 “只是怕会失态而已,毕竟您的美貌与气质让全弗雷尔卓德仰慕。” “您就是贾克斯先生吧,久仰大名,想必您这次是受了艾希之邀,代表战争学院入驻瑞科史黛城的吧?”玛芙乐继续说道,似乎已经把他当做是一个威胁了。 “其实是这样的……”贾克斯并不想公然表态,毕竟他是此次行动的专员,至于弗雷尔卓德这堆乱摊子,最好是由学院议会讨论后再做决定。 “没关系的,这不重要。艾希她很好,我也相信弗雷尔卓德会在她的带领下变得越来越好。”玛芙乐对他浅浅地笑着说。 “你打算支持艾希?”一旁的乌迪尔忍不住问,据贾克斯的了解,他显然是个标准的瑟庄妮派。 “冰霜守卫者久来不参与弗雷尔卓德的纷争,只专注于古老的魔法与信仰,对各部落的了解也比较少,与其继续这一团散沙的局面,不如找出一个能为它带来安稳的统治者。”玛芙乐缓缓说,她的声音却依旧像是隔着一层冰,寒冷而空洞,似乎不是从人的嘴巴里发声似的。 这也难怪雪之祈舞会被冰霜守卫者部落的人当成最接近神的存在。在她的身上也确实有着某种……不言而喻的神威。 “感谢你们救了丽桑卓。”她再次颔首致意,虽然蒙着双眼,可是她的魅力却丝毫没有为此减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家伙在半路截杀呢?” “是一群亡灵,用的是艾希部落的制式箭矢,他们生前来自伊洛部落,不过看起来已经被人灭了全族。”贾克斯说。 “亡灵?”玛芙乐嘴角扬起惊讶的弧度。 “有人用魔法复活并操纵了它们,但是尚还来不及查明究竟是何人所为。”贾克斯点点头。 亡灵,是逆天道而复生的死者,是被邪法带到现世的过去的鬼魂,那样的魔法也是禁忌之中最为禁忌和可怕的领域。 “我还以为是瑟庄妮会对我们冰霜守卫者动手。”玛芙乐说,“无论如何,还是感谢你们救了她。”她对两人深深一鞠。 丽桑卓安静地呆在她的身后,一句话没说,只是有些不开心地鼓着脸。看来确实是经过了比较严格的教导,有玛芙乐监护的情况下她显然不敢越雷池半步。 “这是应做之事。”乌迪尔说,“不过我有一件事想请教,弗雷尔卓德的古老传说一直都是由冰霜守卫者部落传唱延续,不知道雪之祈舞大人有没有听过寒冰女巫的名号?”这彪形大汉显然是打算开门见山。 乌迪尔是在兽灵们的口中知道那个可怕的威胁的,曾经他的灵魂导师也是葬身于那寒冰女巫之手,这一次兽灵对他的警告,也是关于那个古老的称号——寒冰女巫。 “寒冰女巫吗?”声音在玛芙乐淡色的唇瓣间悬了片刻,“那恐怕只是些流传甚广的童谣,是人们对神话的加工后的产物罢了。远古时代留下来的石板和古卷都未曾提起过那种名字。” “这样吗?但是……”乌迪尔还想继续问个究竟,贾克斯及时阻止了他,不然也许他会开诚布公地把兽灵的警告给抖出来。 “既然玛芙乐大人这样说了,恐怕那寒冰女巫确实是子虚乌有的东西。就像吓唬小孩乖乖睡觉的黑女巫一样。”贾克斯说。 “确实如此。童谣所述,未必就可以相信。如果有任何关于寒冰女巫的发现,我一定会及时告诉您的。”玛芙乐再次轻轻点头,她的下巴像是用剔透的冰雪雕塑而成的。 第二十八章 艾希的演讲 【瑞科史黛城,大广场】 人们聚集在广场上,六条大道从这城市中心的广场向外发散出去。 这瑞科史黛城似乎是依循某种规则建造的,贾克斯之前就有这样的感觉,现在当他站在不远处旅馆二层与其他建筑间的“天桥”上观望这次盛会时,才对这座城市有了更整体的印象。 六条街道辐射般向城市外部延伸,每条街道的起点几乎都有一座耸立的石碑,贾克斯曾经窥见过某一角的古碑,但确实古代文字的笔法,恐怕即使调来战争学院的老头子们也弄不明白那些文字的含义,只有雪之祈舞玛芙乐有解读这些古老文字的能力。 从这种角度讲,战争学院还真应该特意为她留出一个高级议员的位置。 路旁的建筑屋顶挂着一条条细绳,互相牵引着,绳上挂着彩带和风铃,刺骨的寒风穿过它们,发出清越的演奏声。 广场中央是一座威仪的银白色大殿,这便是祈舞水晶殿堂。这瑞科史黛城曾经是寒冰苦行者的村子,后来在此发掘出了阿瓦罗萨的传奇冰弓才脱离了雪之祈舞的管辖,建立了自己的信仰。 贾克斯与泰隆对决受伤后就在这间宫殿内小住了一段时间,它就像在一块古老的冰雪基础上雕琢的,外面是银装素裹,内在则是晶莹剔透的冰晶,活像一座水晶宫殿。 大殿二层是露天的高台,像是一座巨大的中央舞台,展现在城内民众的面前,北地无力的阳光映在顶台的石料上,熠熠生辉。不同部落的旗帜挂在台上,绘着或抽象或狰狞或神秘的图案,大旗被风拂动发出猎猎的响,以此为幕,众位首领立于他们的旗帜之前,等待艾希进行例行的致辞。 艾希的出场是披着厚而庄重的羊毛斗篷的,这种毛皮来源于弗雷尔卓德特有的极地驼羊,身后粗糙质地的蓝底缀以白色雪花,里衬是厚实的软白羊毛,领口露出温暖厚实的翻毛来。 与之对比强烈的,是厚实斗篷掩映下,从裙裾之下露出的一双结实劲爆的白腿。 古老的阿瓦罗萨神弓被她放置于中心的石台上,看起来仿佛是一座祭坛,这冰弓像是一枚定海珠似的,将如潮的议论声压了下去。 “那就是……极冰武器。”尽管不是第一次见到,贾克斯还是忍不住喃喃暗叹这造物的神奇。 它就像是一块冰,却又从中不时现出冰蓝色的流彩,内中涌动着浩瀚的魔力,不像魔法师之间贩卖的充能魔杖,其中的能量会随着一次次使用渐渐枯竭。但这极冰中的力量仿佛就来源于千百年来淤积于弗雷尔卓德深深地脉中的寒气,永远散发着摄人的力量与寒意,不曾衰减。 艾希踏步上前,冰蓝色的眼睛透着冷厉与决绝,却又带着一种如水般的温柔,她用这双眼睛环顾全场,开始致辞:“立于故骸之上,我们的职责中最重要者即是统一。被源自祖先的仇恨驱使,我们的人民相互仇视,互相割据。兄弟姐妹们,我们的敌人并不在邻处。我们的敌人是一整个混乱无秩大陆和漫漫冬夜。饥荒,贫穷,绝望与混沌。看看你们周围,这些来自尘封纪元的丰碑,每一尊都比我们所铸造的一切更为古老与宏伟。这些杰作来自统一时期的弗雷尔卓德——现在是一个支离破碎的大陆,亟待我们挽救。立根于这片废墟之上,我们可以建立一个伟大的国度。我们是弗雷尔卓德人,这片土地属于我们。”(这段讲话后被记录于战争学院本周的《正义周刊》之中) “今日的首领集会,不是战争的宣言,也不会是侵略的序曲,我相信,这次集会将成为一个分水岭,在此之前,是一个混乱、征发、割据的时代,在此之后,弗雷尔卓德的人们将迎来一个崭新时代。战争,实在是太久了,我在此倡议,成立北方联盟,弗雷尔卓德将作为一个整体,参加到战争学院议会所设立的英雄联盟之中,为了全弗雷尔卓德的利益而战,我们将迎来真正的和平。我清楚有些人希望继续维持割据,维持这长久以来混战的乱局,并把那称为北地的法则,对于那样的行为,我亦不会姑息。” 她的话再次令台下的人们议论纷纷。不同部落的翻译官也忙着用不同的语言表达出一个共同的词,很多部落甚至没有同义的名词可以对应,但也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表述出了那个含义——和平。 很多部落首领在听了翻译之后,都情不自禁地念诵着这个艾希为他们带来的外来词……和平。 瑟庄妮似乎是按捺着情绪,只是挑了挑那双锋利的剑眉,开口说道:“你是在说和平吗,艾希?那么这北方联盟里,究竟由谁裁决,由谁统领?弗雷尔卓德这么大,难道所有的事情都需要像今天这样兴师动众地来到瑞科史黛城议事?况且投票也不尽然能代表弗雷尔卓德的意志,弱小的部落容易依附于强大的部落,受到控制,从而让某些人的意志取而代之吧?” 这样的反应已经是足够柔和了,以瑟庄妮的性子,很容易就直接让这场集会演变成一场极地乱斗,但是今天这位女王表现出尤其的克制。 “确实会有很多问题,如你所说,瑟庄妮,我希望在明天的会议上,我们可以好好讨论一下这个问题,如何使这样的事情更难发生,而今天只是一个开始,一些部落还没有到来,我今天在此仅是宣告,弗雷尔卓德将以崭新的、完整的姿态,屹立于瓦罗兰大陆。” 艾希向大家执礼,心中却有些暗自纳闷,因为蛮族之王泰达米尔这次没有如约出席,探子从边境的铁刺山脉发来密报,称诺克萨斯又一次蠢蠢欲动,从以往来看,泰达米尔总是站在与诺克萨斯对抗的前沿,可这一次却全然没有消息。 从今天达到的效果来看,她已经征得了许多弱小部落的支持,毕竟越弱小的部落越希望能在和平的羽翼下安卧而眠。 瑟庄妮虽未动怒,只是表达了质疑与反对,但她却有着不可小觑的势力和威望,雷霆咆哮沃利贝尔的他的熊人族支持他,他一名强壮的熊人,体型巨大,有呼唤万钧雷霆的力量;除此之外还有来自洛克法半岛的维京狂战士奥拉夫,也赞同她弱肉强食的法则,据说他进入狂战士之态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的攻势。 现在尚还没有把握,但是只要泰达米尔在,他一定会支持她的。她对他的感情从不置疑。 她走上去,单膝跪在那传世的神弓前,在神弓前祈愿,也向所有人起誓,成为这片土地的守护者。 第二十九章 过往 【蛮族部落】 “看来蛮王大人心中也确实有些怀疑呢。”卡西奥佩亚的声音像是迷惑人心的音乐。“不过,我清楚您对艾希的感情,爱情总是让人盲目的东西啊,无论如何,您还是会选择相信她。” 她在房间缓缓踱步,在那个男人面前展示着自己妩媚的一颦一笑。她穿了一件很蛮族风格的衣裙,厚实的兽皮绒毛在弗雷尔卓德是尊贵的象征,但根据她的设计调整了些剪裁方式。裙子的前摆极短,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带镂空花边的下沿与那私密的所在只有一拳的距离,身后则长裙曳地,华贵雍容,仿佛这片北地的王后。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他有一双冷色的眸子,对她的精心打扮没有提起多少兴致。不然的话,为了“蛮族和解计划”,她很乐意为眼前的男人献身,成为蛮王之妃也不是什么不可以的底线。 况且泰达米尔夸张的肌肉确实太迷人了。 “蛮族和诺克萨斯的观念一致,芥蒂只是在于之前小小的摩擦而已,”她继续说,“我们愿意为过去的不愉快道歉,也愿意祭奠蛮族在之前的摩擦中逝去的英魂。但现在的关键,是弗雷尔卓德。” 她说,心中暗暗为之前那刺杀计划的失败惋惜,如若不然,她现在就可以用那件事在泰达米尔的面前指控艾希。 但其实那件事,是一个以邪巫术著称的小部落的祭司策划的,那个部落似乎名为戈穆。整个事件与诺克萨斯没有直接关系,戈穆部落策划了袭击,用死去的伊洛部落人的尸体复生为亡灵,半路袭击雪之祈舞的马车,留下象征性的箭矢构陷艾希,希望以此换取一些微不足道的资源,斯维因自然是想都没想便同意了他们提出的交易。 越弱小的势力,他们的野心也就越显得可笑,像是个每天只想填饱肚子的乞丐。 可惜他们失败了。 “我这里有一份资料,也许蛮王大人有兴趣一看,这份材料我已经给您的副将德尔科先看过了。”她继续用那娇媚的声音说话,双手轻轻击掌,那位和她是“老相好”的蛮族外交官便走入营帐,把那只黑色文件袋带到泰达米尔的面前。 泰达米尔把一摞摞纸从里面倒出来,只是扫了一眼第一页,这位冷淡的蛮族之王终于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 “没错,正是艾希的档案。”密密麻麻的文字收录着她从出生以来的每一个点滴细节,又被人翻译成蛮族的语言。 这些东西被泰达米尔捏在手里,有一种窥探别人隐私般的罪恶感却又有一种罪恶的好奇心,没想到诺克萨斯的情报部门能有如此可怕的情报能力。 “您爱慕艾希女王,我猜应该是源于童年时代的好感,您和艾希公主、玛芙乐公主一直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但是毕竟时隔多年,她从一个小女孩,成长为今天弗雷尔卓德的三公主之一,如今又以强势的手腕打算统一整个北地,您不知道的事情显然有很多。我将会挑重点的部分告诉您。” 她抱起胳膊,在房间中踱步,这个动作只有她得意洋洋的时刻才会自然流露出来。她使了个颜色让德尔科乖乖退下,独处的环境可以让泰达米尔感觉放松些,不必太收敛自己的情绪,她现在最不需要让这个男人保持冷静。 泰达米尔没有回答,也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卡西奥佩亚对他的反应笑了笑,继续说道: “您应该还记得艾希公主的白色战斗服吧?白色丝绸裙配同样光滑材质的长袜,有着金边的装饰,这套战斗服象征着胜利,是艾希十二岁生日那年收到的礼物,按理说也是她最珍爱的一套了。您见她穿过,这样美丽的装束绝对让您如今还记忆犹新。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穿过那套战斗服。您可知道是为什么?”她看见泰达米尔将眼神落在她的身上,便知道自己如此口舌没有白费,现在总算掌握了主动权。 “几年之前,艾希带领一支精英弓手队伍出征,为了阻止两个部落的战争,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是她最亲密的战友,他们在北方僵持了一周,却被一场意外,最可怕的暴风雪漩涡——极寒漩涡所吞噬。当她醒来的时候,只有她一个人幸存了下来,她的身边全是战友与敌人的尸体。她受了很重的伤,流泪了三天三夜,也花了三天三夜,才将战友们的尸体掩埋起来,不让他们被雪原狼撕扯吞食。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她那样的体力,没有食物,又身受重伤,没有取暖的手段,只着一身单薄的衣裙,却葬了所有的队友,回到村子之后几乎是直接昏迷不醒,几个月才恢复过来。”(改编自皮肤极地女神—艾希的背景故事)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穿过那身战斗服,因为那是她心底的黑暗,那是她最深最深的仇恨,那个为和平理想而战的艾希早就消失了,被她自己亲手埋葬!而现在的艾希,只是个对权力有着歇斯底里的狂热的人,她说着和平,其实不介意与瑟庄妮大战一场,因为对于她而言,每个人都是棋子,您也是她的棋子,很少有人能收服一位真正的勇士,但如果是用感情,就大不一样了。她待您如至亲,却又带着些疏离的冷漠,只不过是在吊您的胃口,好让您服从于她。您真心地爱着她,却成了最可靠的卒子,成了她的工具!” “够了!”泰达米尔青筋暴起。“我不想听你一派胡言!我部落愿与你诺克萨斯坐下谈,便已经是足够宽大。” “我刚才所说的,都在这份档案之中,没有半字虚假。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她付出了一切,却被寒风无情地撕裂。我的话仅说到这里,明日应该就能到达瑞科史黛城,到时还是蛮王大人自己做出选择。弗雷尔卓德的集会,身为外客,不便参与,我就先行离开了。” 卡西奥佩亚恭敬地浅鞠一躬,退出营房。 至少泰达米尔发作时攥拳的样子让她觉得很是愉悦。 第三十章 力量的代价 【阴诡地】 “乐芙兰大人,你交待的东西,我已经和那蛮子尽数说了。他的反应不出你的所料。”卡西奥佩亚复命道。 “区区误导一个靠肌肉思考的蛮族之王而已,你这话可不像是在夸姐姐啊。”诡术妖姬乐芙兰轻笑,浅紫色的唇彩印在红酒杯上,好不迷人。 “嘛,是我多嘴了。”卡西奥佩亚跟那女人撒娇,化解了对方话里的不悦,“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等待就好了。你还是继续和蛮子打交道,继续和那个老情人上床,”她说道,鼻息间熏染出媚意十足的笑。“他是个有价值的棋子。而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 乐芙兰的话说完,整个人便凭空消失了,卡西奥佩亚望着桌上的半杯红酒,忍不住摇摇头,这个抓了多年权柄的老女人给人的感觉还真是镜花水月呢。 现在只有印在玻璃上的紫色唇印证明她刚刚来过。 她把自己的唇轻轻印上,将杯壁上作为最后痕迹的唇印抹去,而后把剩下的红酒一饮而尽。 某处房间之中。 “我等不及了。”女子急急地闯入房间,寒风随她而至。 “为什么?”白袍男子轻笑,依旧坐在火边烤手,他的这双手上没有多少风霜的痕迹,却又总是冰冷的,好像他就是那种手握权柄的人,一席白衣不染尘、亦不沾鲜血。 不过这次他面前的,不是石块垒成的圈围所拢起的木柴火堆,而是黄铜的炭盆,木炭在北地也是稀奇之物,不是因为地下储量稀少,而是因为只有艾希率领的寒冰射手部族开采。 “艾希分明在公开挑衅我!再不发话,难道要我承认她这个女王不成?你所说的剑,到底在哪?” “我们的剑,是冰霜守卫者。” “但他们素来不参与北地之争,只守卫着那片荒土。” “那是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剑,不必亲自动手。” “这样的话,你怎么敢肯定这次他们会有所动作?” “因为他们的那把剑不能摆在明面上。现在弗雷尔卓德的乱局是明摆着的,我给你的那一纸协议,也只是明天困住战争学院使者的缓兵之计,一旦战争学院介入,最终定会承认其中一方为合法统治者。到时事情可就麻烦了。现在三部落都希望在那之前收拾好这片乱局。冰霜守卫者部落就像一片巨大的泥沼,看起来平静,实则深不见底,却能从沼泽边嗅到悲惨的哀嚎。当雪之祈舞看见你毫无表示的时候,她自然再也坐不住。” 他说,单薄的白袍在炭火的映照下显出斑驳的光影。 他突然站起身,颀长的身子有一种少年的美感。“有客人了,要好生招待一番才是啊。” 【瑞科史黛城】 祈舞水晶殿堂,远古时期留下的建筑之中,恐怕只有这样一座真正像是宫殿,有宏伟奢华的外在,也有秘密的地宫。 雪之祈舞玛芙乐的玉指轻轻抚摸着墙壁上的花纹,脸上露出一种复杂的表情,似乎是哀伤,她是第一次来这儿,玛芙乐确实是第一次来这的。 艾希陪侍在旁,显然是不想失去她这个盟友,或者说,只要她保持中立就好了。 “不知道这几天住得可还习惯?”见她虽然眼前蒙着眼罩,什么都看不见,但通过触觉通感,“阅读”墙上的文字,又说:“这些都是古代的文字,您比我更了解它们的历史。” “祈舞水晶殿堂,本就是冰霜守卫者部落守护的遗迹,我自然了解。” 比起这座殿堂,冰霜守卫者所据的冰川守卫要塞几乎就是废土上的一座监狱,总是背靠陡崖而建,面临深渊绝壁。 那是一座军事要塞,目的是困住敌人,也困住自己。而祈舞水晶殿堂是真正的宫殿,上古寒冰血脉的宫殿和都城,只有能和冰雪本源沟通的寒冰女巫才有资格住进去。 如今艾希却打开大门,让这群粗野的蛮子在宫殿的客房起居,不得不说是一种恶心的亵渎。 但这没关系。她想,因为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亵渎由来已久,又多如星辰。 “这些是远古时代遗留下的财富,应是由全弗雷尔卓德人民共享,若是……玛芙乐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她直接唤了她的名字,觉得那样更亲密些,却又对此有些担心似的。 是啊,她居然忘了,玛芙乐和艾希是童年的玩伴,一起长大的,本不应该如此生分。 想到这,玛芙乐发出一声轻笑,艾希是太天真呢,还是太心机到连那么点关系都想拿来行个方便。 “冰霜守卫者部族素来艰苦,这样的宫殿倒不是太适合潜心魔修了。”她礼貌地回应,“不过我的房间还和以前一样,没有动过。很感谢你的这份心意,艾希女王。” “都是……应当做的。雪之祈舞大人。”艾希说,言语间不免流露出些许失落来。她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可以无话不谈,可自从玛芙乐当上雪之祈舞,她面对的人好像就是那位雪之祈舞,不再是那个玛芙乐了。 反倒是她带来的那个叫丽桑卓的小女孩,和当年的她太像了。 “放松点。”玛芙乐突然说,“我会支持你的。”她落下这句话,便走入房间,艾希惊喜的连连感谢被门隔在脑后。 “一切都会和以前一样的,艾希。包括……你的死期。”她阴阴地笑了起来,喉头的痒意又让她咳嗽了起来。 “玛芙乐大人,您还好吗?”是丽桑卓的声音,她从房间里跑到她的跟前。 是时候了。 “没事。”玛芙乐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丽桑卓,在你成为雪之祈舞之前。” “现……现在?”丽桑卓受宠若惊,虽然她每天都希望自己离那天近一点,成了雪之祈舞就自由了,她可以领导她的部落子民,她高高在上,可以在冰雪间自由地起舞。 “你觉得艾希怎样?”玛芙乐换了一个问题。 “很……很好啊……虽然有些不切实际的感觉,但如果是我,会支持她的。” “那么,明天你就作为新的雪之祈舞加冕,然后宣布支持艾希,权力就是这么简单的东西,想做什么,只消一句不轻不重的话。”玛芙乐说。 “明……明天吗?我……我还没……准备好。” “你已经准备很久了。”她说,又一次忍不住咳嗽,因为有某种强烈的情绪在身体之中翻滚搅弄着。丽桑卓上前轻轻拍她的后背。“没事,力量这种东西,总是有代价的,但是它的迷人,你会品尝到的。” 第三十一章 秘密 【祈舞水晶殿堂,戈穆部落住所】 她快步穿过宫殿甬道的走廊,打扮得就像一位普通的侍女,白色长裙的裙裾系在大腿的一侧,打了个精致的扣结,就变成了一条短裙,露出一双漂亮的长腿,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尤显修长。 客居的区域是半环绕着主殿而设,这座巨大的水晶殿几乎没有外景,却还有着庭院。说是庭院,其实也并非是露天的景观,有一层薄薄的水晶壁隔开,既把温热拢在了内里,把寒气阻绝在外,又能让阳光透照进来,庭院之中栽种了很多温暖地带的植物,生机盎然。 薄薄的水晶壁外还是天寒地冻、银装素裹的景象,这庭院之中却是一片生机盎然之景,看起来别有一番美感。 如果说这祈舞水晶殿堂是一座古代留下的建筑,但这庭院葱郁的绿意则是艾希在那基础上所改进的。 不过她此时无暇为这庭院设计的别出心裁所驻足,她有些迫不及待,又时刻充满了警觉,因为她正在接近某个“答案”。 这女人正是乐芙兰,凭借女流之身成为黑色玫瑰的首领,如果说诺克萨斯是一头骇人的钢铁巨兽,军部是控制它的镣铐,那么黑色玫瑰就是它身下的阴影,从幽深的黑暗中伸展出的藤蔓,将诺克萨斯的敌人悄无声息地绞杀。 军部推行的“蛮族和解计划”,是在改变以往铁血的战略,怀柔的手段介入弗雷尔卓德之争中,不过由军部执行显然没有黑色玫瑰更为擅长。 泰达米尔是个重要的棋子,即便是瑟庄妮都可能被他掣肘,但那个男人心性坚韧,虽是靠着一腔热血,但没有那么容易被控制,只能设法误导他的视线。 她这次所寻求的答案,是因为她意识到斯维因忽略了一件事,乐芙兰虽然只是作为旁观者偷听,却常常能比临事者更注意每句话。那个寻求与他们合作,并把那个大胆的构陷计划告诉给他们的部落,叫戈穆。但瑟庄妮在谈话里无意间提到过一次,她曾趁风雪季灭掉了一个部落,便是这戈穆部落。 为什么这样一个已经被灭族的部落会想用诡计陷害艾希,而后又以此为交易,把信息提供给诺克萨斯? 这事看来蹊跷,而诺克萨斯在这件事上也没有丝毫的利益得失,似乎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但乐芙兰心里很清楚,这世界从来都不是莽夫的时代,信息才是战争中最重要的因素——所获得的信息是否准确无误,解读信息的角度是否合适,任何一点错误都将影响到整个判断。 她推测有人在利用这个戈穆部落误导他们,那个被灭掉的部落已经成了一颗棋子,被什么人攥在手里。它究竟在瑟庄妮的铁蹄下灭亡与否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何人的棋子,那人又抱有怎样的秘密。 她信步穿过长廊的步道,以她这样的美貌,要想伪装成平凡的侍女并不容易,除了这套制服一般的衣服之外,还需要在香水中加入一些致幻剂,这种致幻剂可以使她显得平凡不起眼,不再惹人注意。 戈穆部落给人的感觉和其他几个部落完全不同,死气沉沉的,其他部落的人要么把这当成一场盛会,到处寻找好酒好菜,要么是与其他部落借机会见,再或者是一副肃杀防备之意,而戈穆部落的居所则好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无人拜谒,亦无人看守,房门紧闭,只有从中露出的点点蓝色魔法灯表明,这其中有人住在其中,而非空屋或者停尸间。 这个部落确实一直离群而居,研究禁忌的黑魔法,诺克萨斯与其的所有交流都是通过黑色玫瑰,黑色玫瑰的黑魔法师用一些微不足道的手抄法卷与他们交换,就可以换到他们独特的的黑暗炼金术制品。 一直以来也算是交好,没想到被瑟庄妮趁着风雪拔除,现在又主动为他们提供了情报。 乐芙兰附耳门上,屏息倾听,没听到任何声音。魔光闪现,她方才所站之处便只剩下一记暗金色魔印,光芒在那魔印中流转了一个轮回,便不再发光,好像只是一个留在地板上的古怪记号,这是她独特的秘法,若是横生变故,她只要催动魔力,就可以轻易回到魔印所在之处。 诡术妖姬的名头,自然是因为她有太多的手段去迷惑人眼,不仅仅是男人的眼睛。 火在房间中央起舞,像是一只只从木炭上拔升出的赤色幽灵,宽敞的房间空空荡荡,尽头处的主人席坐着一位老者,看起来像是一座矗立在世界尽头的王座。 其实乐芙兰也看不清他的脸,那人的脸在厚厚的黑袍掩盖之下,整个黑袍上都纹着赤色的细线,像是从皮肤中跳出的血管,连成一个个诡异的魔法阵图。但从这人身上散发出的腐朽气息,还有座位上那伛偻的身形,判断出此人应当已是年迈之躯了。 “阁下可是戈穆部落的长老?”她试探着问。 对方没有回话,座上的身躯动了动,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声音,听来好像只是在喃喃自语,听不清楚具体内容。 就是这样一个老人?她显然不会相信这人就是戈穆部落的长老,看起来他现在已经老糊涂了,他坐在这仿若王座般的大座上,却已经是个被人捏在手里的傀儡。 “请问可是阁下命人刺杀雪之祈舞的?” 面对她的询问,那人依旧喃喃自语,令人听不清究竟所说是何。 乐芙兰的身体像是鬼魂一般径直穿过火堆,却未被火苗燎烧分毫,她飘往他的面前,火焰将留在远处的紫色魔纹遮挡住了,那紫光便一闪而逝,变成了不起眼的小刻痕。 和一个傀儡对话是没用的,但只要扯动傀儡,一定能牵出他身后的那条线。 苍金色的锁链凌空飞至,仿佛一条金色的毒蛇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光,扑向座上之人。黑袍之下突然一阵衣衫翻动之声,一只沉重的铁铲从他的袍服之下露出,动作快得像是一只扑食的猎豹,魔链被铁铲滚转几圈缠起,硬生生地从她手中夺了去。苍金链随着魔法撤去而散,她听见了他一直低语着的那个词儿—— “盛宴……” 第三十二章 容器 【祈舞水晶殿堂,雪之祈舞居所】 雪之祈舞玛芙乐在房间中踱步,这件卧房和曾经一样,摆设布置似乎从来没有被人动过,像是在冰中封存了千百年。 巨大的壁画随着她的踱步徐徐展开,丽桑卓跟在玛芙乐导师的身后,从入住进房间的时候,她就看过这座巨型壁画,但是这种古老的壁画含义很难揣测,尤其是对于丽桑卓这个年纪的女孩而言了。 神秘的巨目人出现在壁画上,它生着尖角,有着三对手臂,腕上各有一圈小光环,它没有双脚,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的某个东西,高高在上,仿佛正俯瞰众生一般,它的一只手将一块水晶赐给递给三位女子,这三女子中,一位是披着旅行者外套的魔法师、一位是兽皮披身的战士,最后一位则是弓箭手。 接下来描绘的便是宫殿,城堡,在苍茫的雪原上矗立。 最后一幕图案仿若地狱,人们在雪原上争斗,仿佛隔着这无声的壁画也听得见那厮杀声,仿佛听得见利刃开膛破肚时死神的大笑。 这是祈舞水晶殿堂之中最大的一间房,曾经它是世界的中心,雪之祈舞曾经作为整个弗雷尔卓德的至高祭司居住于此,接受各个部落的朝拜,过去弗雷尔卓德的战事征伐,都要首先问卜于雪之祈舞。玛芙乐还小的时候,就是在这祈舞水晶殿堂长大,结识了艾希和泰达米尔,一个是如今要成为弗雷尔卓德女王的人,另一个则是大名鼎鼎的蛮族之王。 不过后来信仰渐渐淡薄,瑟庄妮成了最早的叛逆者。 瑟庄妮不信奉雪之祈舞,只相信自己的力量,她依靠自己的勇武横冲直撞,势不可挡,让所谓的神迹和预言统统失效。她不需要预言,也不需要祈祷,她只需要用凛冬之爪撕裂所有拦路之敌——正如她所统帅的部落名字一样。 于是一个个部落开始逐渐背离雪之祈舞的指引,他们迫不及待地挣脱神的枷锁,想凭自己的双手开创一个全新的纪元。 再后来雪之祈舞离开南方,去东北方的冰霜守卫要塞潜心苦修,孤独地守着古老的财富和冻土。如今重返故地,这曾经为弗雷尔卓德至高者准备的寝宫倒还是原封不动地留给她。 不知道她是真的天真到看重那童年玩伴间的情谊,还是太会笼络和利用人心呢?玛芙乐忍不住想,胸口又忍不住起伏着,她咳嗽不止,从胸腔深处传来阵阵痛感,寒冷让那种肌体的痛楚麻木了许多。 就快好了,很快就会摆脱这种痛苦了。 她的手指轻轻在银白色的地砖上勾画,丽桑卓也曾学过魔法阵绘制方面的知识,不过也是需要一种材料才能完成绘制,那就是极冰所研磨的粉末,极冰是使普通人得以使用弗雷尔卓德古老魔法和力量的唯一媒介,这是她最早学到的魔法之一。 但现在她没有时间发问,因为眼前的景象实在是美得触目惊心,雪之祈舞的手指所划过之处,神秘的蓝光便在那痕迹上亮起,她就像是在作画,不过那所绘之物充满了神秘的味道,又仿佛是穿越漫长历史而来的,古老的咒术之阵。 丽桑卓并不认得这魔法阵,单层的魔法阵之中,她也只识得一小部分,而这个法阵一层层镶嵌在一起,像是一朵盛放的鲜花,比那更繁复,冰蓝色的光泽使它显得无比冷艳。 而雪之祈舞玛芙乐在绘制魔阵之时,也带着那般迷醉的神色轻语着:“就让这个魔咒来标志轮回与新生,雪之祈舞,这片土地古老的祭司将延续她的使命,世人将再次记住那个名字,丽桑卓。而从此中诞生的只会是毁灭,弗雷尔卓德的人们傲慢、冷漠、无情,试图奴役这古老的极冰变成他们的武器,他们用偷来的智慧,盲目地建立了自己的国度,很快,他们终将被自己企图控制的东西,所摧毁。” 她的声音愈发冷厉,带着某种久远的恨意,魔法阵在她话音落下之时成型,散发出阵阵幽蓝之光,像是一块雕琢出古老花纹的冰晶嵌在地表,流淌着液态一般的冷蓝色能量。 “完成了。”玛芙乐说,她咳嗽不止,与方才吟诵时的神奇之态完全不同,她的病越来越严重了。丽桑卓不知道她究竟是为何得了这种病,据说玛芙乐公主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可是她的身体却弱得很,不过仿佛也有远见似的,提早培养了她接班。 好像她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终焉之刻。 “玛芙乐大人……” “到魔法阵上去吧。”她说,手掩着嘴巴,“我不要紧的。” “可是玛芙乐大人你……” “快点。”她命令,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她的身体冰冷,嘴唇也阵阵发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成了这个魔法阵的缘故。“快到魔法阵上去。你将成为我,成为雪之祈舞……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了!”她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丽桑卓的眼眶甚至有些湿润,难道她的身体真的已经支持不住了吗?想在生命的最后将力量交付于她。 她走上魔法阵,眼中水波轻漾。但很快她就不再有那样的感动了,刺痛,蜿蜒着爬上她的双腿,像是一条冰冷的蛇在用它的毒牙一寸寸撕咬她的身体。丽桑卓向下望去,果然从那魔法阵中生出一条条冰蛇,它们沿着她身体的轮廓向上,蛇的鳞片仿佛带着锋利的小刺。 “玛芙乐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她无力地哭喊着,极冰能量越来越盛,缠绕着她的身体,那寒气好像化作一道棺材,将她的身体一点点封冻进去,好像一座人形的冰雪雕塑。 “你将成为我。”玛芙乐呢喃着贴近她,手掌捧着她的脸颊,她的手是那样冰冷,与她身上的极冰比起没有丝毫区别。 玛芙乐抚摸着她的眼眶,冰冷的手指突然穿过热泪和……血,丽桑卓那漂亮的眼珠落在地上,鲜血拖出一条条血泪,从她娇嫩的脸颊上滑落。 “不!”她绝望而徒劳地大喊着。 “这东西没用了,不如现在就拿去。”玛芙乐继续温柔地说。 世界在她眼前熄灭成寂静的黑暗。她感到有一股冰冷的气息直往自己的身体里钻,那感觉无从抗拒,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汹涌的力量感,那股力量随着她的血管流向四肢百骸。 但是紧接着,一切都消失了,身体里的力量,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见,像是水一股脑陷进浴缸的排水孔里。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无比冰冷,没有一点温度,血液似乎都凝滞住了,她跌倒在地,忍不住发出了阵阵剧烈的咳嗽。 咳嗽声…… 那样熟悉的声音。 “我……”她的喉咙艰难地发音,可怕的事实印证了她的猜测。直到刚才为止,她还相信那是一场手段有些特别的传承仪式,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清楚了。 从她嘴里发出的声音,正是玛芙乐的音色。 她听见冰裂的声音在自己面前响起,她什么都看不见,听觉就变得更加灵敏,她情绪失控地扑了过去。“玛芙乐大人……不要……我……不要……” 丽桑卓听见她自己的嗓音,优雅而冰冷地响起了:“谢谢你,玛芙乐导师。我会带给冰霜守卫一个崭新的未来。” 她夺取了她的身体!现在她借尸还魂,成为了新的雪之祈舞丽桑卓,而她,只有这废弃的病弱之躯。 她感到呼吸都极为困难,咽喉里好像滞塞着冰块,呼吸不畅,全身既冰冷又僵硬,就连最简单的弯曲手指都做不到。 她听见了敲门声,夺取了她身体的雪之祈舞再冷笑,在她的面前,她只是一个将死的棋子。 她听见门打开了,外面是艾希公主温润的声音,她想大声求救,却变成了猛烈的咳嗽。 “雪之祈舞大人最近身体很差,暂时不能见您。”她听见她自己的声音说着那种圆滑世故的话。 “这是瑞科史黛城南郊产的茶,喝些热茶,对她的身体好的。” “那我就替雪之祈舞大人谢谢您的好意了。没想到还劳烦公主您亲自泡茶送来。” “我跟玛芙乐是从小的好朋友,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可奇怪的。希望她的身体尽快好起来。” “多谢了。” 房门关上,新的雪之祈舞端着漂亮的冰晶茶具,茶叶在热水中舒展开,散发出温润的暖意和伴随着水汽的香味。 “还真是从小的好姐妹呢。”雪之祈舞轻轻笑着,斟茶进杯,又在茶杯里倒进白色的细粉末轻轻摇晃融化。“不知道如果这特别的热茶里发现了毒药,她该怎样撇清自己的好意呢?哈,哈哈。” 丽桑卓的身体动不了,蜷缩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着,她的身体像是冰构成的,像是弗雷尔卓德人最珍贵的极冰,不会融化,也不是可以飘飞的生命,看起来玲珑剔透,蓝色能量充盈其中,却是完完全全的死物。 “不……”她破碎地说着话,剧烈咳嗽让她连话都说不清楚,“你……谁……为……为……” 雪之祈舞将融了毒药进去的茶杯双手奉在面前,十分虔敬的样子,“喝了吧,艾希公主的好意,我的玛芙乐……大人。”滚滚热气夹带着茶香,扑在她的脸颊上,好像让她冰冷的肌肤都要开始融化似的。 “因为我就是寒冰女巫,算是死得明白了?我的玛芙乐老师。”在把致命的热茶灌进她的嘴巴时,她轻声道。“战争,就要开始了。” 第三十三章 旧人 【祈舞水晶殿堂,戈穆部落住所】 不合身的黑袍顺着他的躯体滑落,像是从一位美人肩头滑落的华服。 但里面的身躯却让人望而生寒,铁青色的皮肤上撑出道道形态扭曲的血管,长发犹如深绿的水草,挂在他的头上。 乐芙兰吃惊地望着那双亮起的黄瞳,像是坟茔里的两盏孤灯。 这是一个被缝合而成的怪物,巨大的针脚出现在肉块拼接的地方,并加上一层皮革片加固。手中巨铲散发出阵阵寒意,狰狞的铲头仿佛一只长角恶鬼的脑袋,伸出一双弯角来,那金属中的寒意似乎能腐蚀人心。 诺克萨斯和他的“头脑”祖安,这两国始终是黑魔法师的庇护者,各种身体改造的技术和利用死尸的技能数不胜数,但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怪物,他眼中既没有对死亡的狂热,也没有死者复生的空洞,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是死亡本身莅临。 鬼魂在她的周围浮现,它们有着近乎虚无的灵体,可怖的长指甲却好像闪着凄人的寒光,朝她扑来。 但乐芙兰是有备而来的,她急忙催动此前留下的魔印,却发现毫无反应。她与那之间的连接在王座上人反击的瞬间被抹掉了,手法干净利落,只是一瞬间,找到并抹除那两处竟然只是一瞬间的事,问题是她刚刚没有听到开门的声响,可门外的那一处魔印也同样被对方抹去了。 “算了,待客还是应该礼貌些才是。”一个人的声音出现在身后,缓缓说道,听起来年轻但又带了些沙哑的味道。 鬼魂的攻势也随之收敛,钻进空气里消失不见,就好像是刚才出现时一般突如其来。 “不过闯入别人的客居,又随便涂画魔纹,亦不是应有的礼数,算是和刚才的惊扰扯平了吧。”那人继续说,一袭白衣跳动着火焰投射的光影,他朝她浅浅地鞠躬,然后蹲到火盆前,盘膝而坐,一双软垫早就摆放在火盆近旁。 乐芙兰见眼前的危险解除,那缝合体的怪人亦坐回到座上,它似乎缺乏智慧,只是衰坐在那里。这时她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得以把注意力从眼前棘手的战局转移到这房间内的第三人身上。 其实刚才苍金色的魔印已经在随着法杖在掌中成型,她是黑色玫瑰的第一魔法师,这样的情况还是应付得来的。 对方直接了当地现身,反倒省去了不少的麻烦。不,也许这样反而更麻烦。 那人一身白色衣袍,脸的位置则是一张惨白的面具,中间有一只诡异的巨目花纹,几乎覆盖了大部分的面具。这面具很奇异,图案很像是冰霜守卫者部落的图腾,但绘在面具上却还是第一次见。 乐芙兰朝他走去,在另一只垫子跟前停下,这个座位与白衣人相隔一个火盆,乐芙兰蹲下身去,才发现自己正面对一个很骑虎难下的情况,因为垫子直接放在地面上,按她所穿的裙装坐下是很容易走光的。 但乐芙兰只是很浅地一笑,像是最淡的鸡尾酒,然后优雅地坐下,双腿在身前并拢,两只圆润的膝盖略微一靠,毫无局促之感。 “就算是P号,也遮不住你的美貌啊,乐芙兰。”他缓缓说。“战争学院记录在案的第16号致幻剂,Prosa,这个词本身有散文的意思,也有平铺直叙的平庸之意。”他缓缓说道,如数家珍的样子仿佛他就是那位定名者。“但是没有学院议会的特别批准是不允许使用的,况且你也不是此次的执行人员。” “他们都以为你死了。”她说,平静地望着对面的人。 “确实是。” “我还以为他就是你。”乐芙兰继续说,那张面具似乎不存在,而对方也无意对她隐瞒。“我说贾克斯。” “贾克斯么……”白袍人低头,火光的热浪似乎让他面具上的那只眼散发出某种炫目的光辉,“他是个谜,从我遇见他开始就这么相信。” “你该不会变成了和那家伙一样的缝合怪吧?那样可就不讨姐姐喜欢了。”乐芙兰望着他脸上的面具,语音婉转。 “加入弗雷尔卓德的争斗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白袍人直接开门见山,那听上去像是一个忠告。 “不要用这样的口气和我讲话,小可爱,黑色玫瑰从来不是你能控制的东西,不是你栽培在温室里的小花。”尽管她依然保持着那种优雅,但看得出来,她在竭力控制心中汹涌的东西。 白袍人什么都没说,似乎他已经说完了该说的话,像是一个睿智的老者给后辈以忠告,对他们的质疑置之不理,因为他已经完成了一切。 越是这样,越让乐芙兰感觉如坐针毡。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曾经在她的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阴影。 当年他的出现,就是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刻。 那时她的黑色玫瑰正经历着一次可怕的清洗,达克维尔的军方势力将黑色玫瑰的辉煌付之一炬,那些一直以来依赖黑色玫瑰的老派贵族都争先恐后地与她撇清关系,转而对军方俯首帖耳,曾经辉煌到诡术妖姬乐芙兰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黑色玫瑰,也不得不缩进诺克萨斯弯弯曲曲的地下城里,在黑暗中****伤口。 而他的战争学院刚刚落成,那“为没有流血的战争奠定基石的魔法师同盟”。她对没有流血的战争不感兴趣,但对法师同盟十分感兴趣。 她意识到那是一个机会,战争学院是一个新生的组织,由一个充满了理想化信条的年轻魔法师领导,这样的组织,很容易就会成为别人的嫁衣。她派出属下与那个名为瑞吉纳德的组织领袖接洽。当她坐在谈判桌前的时候,面对的却是一副可怕的霸王条款—— 黑色玫瑰组织所掌握的一切秘术,必须在七天之内上报于马约里斯中心。 致幻、致病、致死的炼金药物和被判定为S级以上的限制级物品,非紧急情况使用前需要提前报备。 一行行条款,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所以的秘术都不希望公诸于众,我们也只是留存档案,是否与其他成员共享你们依然有着自由。不过,向我们报备全部法术是入会的条件,我们并不是对黑色玫瑰一无所知。” 在战争学院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想要报复这个人,哪怕只是戏弄他一下也好,比如用身体勾引他,然后让他的那野兽般的时刻第二天出现在《正义周刊》的头版上。 可他看起来淡漠如雪。 直到得知了他的死讯,她好像突然呼出了那压抑多年的浊气,她派出得力的部下去搜寻他的尸体,可是却一无所获。那一刻她突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他还活着。 她为此调查了战争学院的每个人,包括裁决者贾克斯,他的档案是SSS级的,按理说只有最高议员才有翻看的权限。她通过瑞吉纳德的继任者海伍德,了解到那其中的内容,知道了命运之瞳的事情,可是她不能确定,因为一个人同时作为两个人出现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两人性格各异,就算是分身术也不能一直以两人的形态维持下去。 她在怀疑和焦虑中派人调查,却石沉大海,一无所获。一年前,瑞吉纳德战死于艾欧尼亚,以此换得艾欧尼亚人自愿加入英雄联盟成为协约国;而贾克斯的出现是在两年前,所有人都猜测他来自艾欧尼亚,他的武技是来自于艾欧尼亚无疑,但艾欧尼亚却没有关于这个人的事情,而他第一次出现的记载却在诺克萨斯的边境地带。 这次意外的会面,她仿佛又一次坐在了那张桌前,对面的白袍男子优雅含笑,可那双眼睛像是要把她刺个对穿。 “黑色玫瑰已经不是战争学院的诺克萨斯分部了。”乐芙兰直盯着他的双眼,还有面具上那只诡异的第三目,“从来都不是。你的魔法师朋友们也和我一样,带着自己的目的来战争学院寻找利益罢了,瑞吉纳德。” “我从来没有把黑色玫瑰看作分部。”他叹了口气,“会面到此为止吧。我累了。”他说。 乐芙兰眯眼望着这个男人,这样的话从他的口中讲出,听起来没有一点可信度可言。“为什么?我是不会撤出弗雷尔卓德的。” “我怕,我会吃了你。”白袍人说,他从火盆边站起来,她听得出他说出这句话,发音时下颚十足的克制。 她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的面前,女性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白袍下单薄的身躯,“那就吃掉我试试啊?” 白袍人反手挥出一道魔光,想弹开她,却与她的魔印重重撞在一起。此刻她发现他的魔法似乎是虚张声势的纸老虎,一触即破。反噬的力量撕破了他的面具,碎裂间露出的苍白脸颊是那样熟悉,可是又比她记忆里更苍白,她湿热的吐息扑在他的面颊上。 “你的紫金头冠才是最美味的宝物,乐芙兰。”他纸一般白的脸颊上露出一抹狰狞,让人想起凶猛的野狼,她从未见过他的这种表情,人们都说优雅之下是极端的欲望和残忍。“既然你这么想,那就把它留下吧。” “不……”魔法锁链和印记一同抛出,拼命地想阻止他,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那危险。 他所说的“吃掉”绝非仅仅是“吃掉”而已。 第三十四章 变故 【祈舞水晶殿堂】 泰达米尔日夜兼程,终于抵达了瑞科史黛城,其间艾希的信使多次捎来关切的询问。这确实是他难得的迟到,往常时候他总能第一时间赶到她的面前,成为她坚定的支持者。 可是这次人们都开始议论纷纷这位蛮族之王了,弗雷尔卓德集会的时候他迟到了整整一天,而边境又再现诺克萨斯侵袭的痕迹,有人说他们业已翻过铁刺山脉,切入弗雷尔卓德的冻土,往年泰达米尔总是第一时间站出来,与那个铁血军国作战,但是今年蛮族那边却没有什么动静。 诺克萨斯确实触动到了他,爱情会让人盲目,他发觉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好好地看一下艾希,他童年的玩伴,又是深藏心中很久的冰雪女神。 只是他们都已经长大了,好像会被时间洗成另外一种模样。 印象里他的父亲一直都是嗜战好杀的样子,他不止一次接受诺克萨斯的援助,肩扛那把蛇形大刀纵横在弗雷尔卓德,雪之祈舞总能代神宽恕他的杀戮,弗雷尔卓德的法则,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成王败寇,即使是神也不得不默认这一切。 小时候他也是那样一个渴望战争的孩子,希望成为那样的王,后来却因为一个外来者的荒唐言,把那个本不存在的词带入他的世界——peace,和平。 那是一个可笑的,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想法。他给他讲过,恕瑞玛沙漠中干渴的旅人往往会被蜃楼所迷惑,以为那是绿洲或城市,去追逐那虚幻不实的影,最后死在沙漠里,但这世上总有人会那样执着到可笑,追逐他们的梦想。 他不知道在她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也肯定不再是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玩耍的小女孩,不经意间,他们早已成长了太多。 而她即将在瑞科史黛城加冕,同时又宣称将作为第八个城邦申请加入英雄联盟,并邀请了联盟大使格拉佛出席加冕礼,可见现在的她早已不是曾经的那个艾希,至少已经是个精于权谋的准女王。 其实男人不是怕女人拥有权力,而是觉得掌控大权的女人一定经历过太多太多,而经历多的女人总是让男人觉得不安。 诺克萨斯不值得信任,即便是选择与诺克萨斯合作的前任蛮王,他的父亲也这么说,就像两头凶狼合作,要想不被对方利用之后,以逸待劳抢走猎物,既要做到诡诈,又要足够凶狠,让对手畏惧。 但那个诺克萨斯女人的一席话却让他禁不住动摇了,也许是因为他太久都没有思考,所以怀疑也十分强烈。 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入瑞科史黛城,他们在料峭寒风中****着上身,肌肉雄壮,腰间挎刀几乎拖地,泰达米尔的蛇形大刀尤为引人注目。 但很快他就发现了气氛的不对劲,街上并没有庆典的装饰,反而在屋檐间挂着一只只黑色的三角旗。 纯黑色是哀丧的象征。 街道上空无一人,加上这样的装饰,更让泰达米尔确定在这城市之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他快步赶往广场,身后的蛮族勇士紧随着小跑起来。 该不会是艾希出了事…… “雪之祈舞玛芙乐昨日被发现死于她在瑞科史黛城的居所,愿弗雷尔卓德怜悯她,愿守护者艾尼维亚用双翼庇护她的灵魂不再受霜冻之扰。愿我的姐妹,永远为这片土地所铭记……”艾希在众人面前单膝而跪,神色复杂,众部落或低首抚胸行礼,或向逝去的雪之祈舞全身跪拜在地——行对弗雷尔卓德祭司的古礼。 唯有瑟庄妮和戈穆部落的大长老没有行礼,保持着直立的姿态,冷眼旁观,心中却在暗自思索着这件事背后的意义。 玛芙乐安卧在极冰棺中,一双紧闭的盲眼凹着轮廓,神色却没有逝者的安详,反而让人看了便能感同身受那痛苦的感觉。冰蚕丝的眼罩已由她的继承者亲手取下,戴在了自己的头上。她那双闪着活泼笑意的眼睛被眼罩遮住,只能看见那纹绘出的单目图案。 一片安静之中,一个粗粝的声音忽然冲出人群,是他来了——泰达米尔。 人群震动。北方蛮族的势力近来愈发强大,他们在与诺克萨斯的战争中扬名天下,对艾希的统治最有威胁的凛冬之爪部落其实一直被泰达米尔的蛮族部落所牵制,也正是因此艾希可以与之分庭抗礼。 甚至有很多人怀疑,艾希会为了与北方蛮族的稳定同盟而与泰达米尔联姻。这也是完全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怎么可能……”他穿过人群,悲伤的影子在他的眼中就像是一个恶鬼。 玛芙乐怎么会英年早逝,还是孩子的时候,她是他们三个里最活泼,也最胆大的孩子。她敢爬到雪原野马的背上,任马匹如何奔腾也不能把她甩下,她会与动物交流,她健壮而又聪慧,这种事情绝对不可能。 他跑到棺前,隔着那透明的淡蓝色棺盖,看着那面带痛苦的脸,久久不言。 “她是怎么……”他沙哑地说,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落,像是从战场上落下的热血。 “长老们讨论过,雪之祈舞大人是……自然死亡,只是突发旧疾。” “什么旧疾,她根本没有旧疾!她明明……明明……”拳头轻轻砸在极冰上,像是要发泄自己的愤怒,可又怕惊扰了沉睡棺中的人。 “还请蛮王大人……节哀顺变。”丽桑卓低声说,她沉默片刻,突然向前踏了一步,擅自走到祈舞水晶殿堂顶台的最中央,“今天我将成为新的雪之祈舞,继承玛芙乐大人的称号与王位。长久以来,我们经历了太多政治斗争与外在纷扰的日子。艾希说的没错,该是让所有的弗雷尔卓德居民团结起来,一同结束纷乱局势的时刻了!我希望,和平从我们这一代开始做起。雪之祈舞的高贵子民们啊……请将大家的共同需求置于自身的骄傲之上,请认同艾希公主成为我们的领袖;她所拥有的力量,将带动整个弗雷尔卓德更加团结与茁壮。”她突然说,这一番的发言让瑟庄妮的眼中闪掠过一道惊慌。 台下的部落人和台上的长老都一片哗然,甚至有很多凛冬之爪的人也在高呼着艾希和和平的口号。 难道……她的“白袍谋士”从一开始就猜错了!那个最先动起来的,不是深不可测的冰霜守卫者,而是艾希! 是艾希杀了玛芙乐,而丽桑卓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要想控制这个没权没势,连力量都不见得来得及传承的“雪之祈舞”,可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这样她就控制了弗雷尔卓德三分之二的力量,而身为守护者的冰晶凤凰艾维尼亚,也早就站在了她的一方。 是她忽略了那个“小女孩”的决心,她早已经是一个权谋了然于胸的女王,而不是一个喊着崇高梦想的少女,她与人言崇高,实则是为了自己的权力! 瑟庄妮不顾集会的场合,直接愤然离席。 她必须现在就着手准备。那将会是一场恶战,任何拦路者和墙头草都将被她碾压过去,秋毫不剩! 场面瞬间变得有些混乱,瑟庄妮离席之后又稍稍平复了下来。 “玛芙乐大人的病确实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之前一直控制得很好。可是这次急病实在太突然了,并无征兆,随行的长老们也觉得很是奇怪,昨晚她还喝了艾希女王亲手送来的热茶……不过能在人生的最后见到童年的好朋友艾希女王,我想此行对于她而言当是心满意足了。关于弗雷尔卓德之事,我已在此表态,请恕我不能参加后续的会议,我希望即刻启程,把她的尸骨带回冰川守卫要塞,这是玛芙乐大人的遗愿。”新任雪之祈舞继续说道。 这一番话,让刚刚平复下的众人再度哗然。 第三十五章 介入 任谁都听得出来,这丽桑卓刚刚表示了对艾希的臣服,可是接下来显然绵里藏针,她怀疑艾希,可似乎又不能明说。 “艾希,你真的……”泰达米尔的身体都在微微发着抖,他问艾希,又害怕她的答案。 “我没有……相信我。”她低声回答他。 泰达米尔看着她,喉结翻动着。 “你不愿意相信吗?”她继续说,可在他听来仿佛是迷人心神的话语。 “玛芙乐的死我也很难过,我……” “够了!”他大声地喊,这一次呐喊似乎把他全身的力气都抽干了。“对不起,我只想一个人静静,艾希……”他颓然离去,步履摇摇晃晃的。 这次丧礼上突如其来的一幕幕让一切都显得不再简单,艾希早就料到这会是一次阻力十足的加冕,可实在没想到自己要面对的,竟是这样的情况。 人们议论纷纷,一个个部落的长老也是忧心忡忡地低语着,时而向艾希的方向望去一眼。 这瑞科史黛城是艾希的领地,也是她所拟定的王都,雪之祈舞身为弗雷尔卓德三大势力之一的冰霜守卫部落的领袖,都被害于自己的居所之中,冰霜守卫部落的诸位长老无一人敢发声,新任雪之祈舞只敢用这样的话暗示影射,而后就不得不找借口迅速离开—— 很显然是担心招致杀身之祸。 思想仿佛有着自身的吸引力,能想磁铁一样,把一切与同盟相关的威胁都吸附过来,当作阴谋的佐证。 诺克萨斯对弗雷尔卓德连年的威胁和插手、北地间的征战和艾希一次次不知目的的援手,甚至有人想到巨魔的威胁被置之不理是否也与这件事相关! 艾希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她像是人群中的孤岛,各个部落的长老们神色各异,之前他们明明都已经接受了她的提议,也为她的演说所打动。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突然就…… 有人杀死了玛芙乐,然后栽赃于她,可是一切嫌疑都指向着她。冰针茶是她亲手沏的,怎么可能有人从中下药?玛芙乐昨晚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和她的继承者丽桑卓,那个小女孩住在一起,如果有人谋害玛芙乐,为什么不把那个小女孩一起解决掉? 真不知道丽桑卓将来会怎样,这么大的打击会不会让她生活在痛苦的阴影下,她今天的那席话,成熟而仿佛外交辞令半拒人千里,简直是对玛芙乐之死的一种宣泄,像在对她说:你都已经把她害死了,你要的东西我全让你拿去,现在总满意了吧? 她居然还有心思担忧那个小女孩。 也许是因为她让她想起了童年的玛芙乐吧……可惜,一切都被这场为了和平的会议击破了。 对不起,对不起。 “对了,还有……还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像是发现了一根救命稻草。“等等,各位!昨天我给雪之祈舞女士的茶,还在!在她的房间里!”她说,双手冰凉异常。 很快有人为她取来茶杯和茶壶,漂亮的透明冰壶与杯具都是极冰所造,上面刻着神秘而精致的花纹,像是纹在表面,仔细看却是隔了一层透明的薄冰。 花纹、形制,一看就是雪之祈舞——弗雷尔卓德唯一有资格的通神者才能使用的规格。况且极冰此物,也是本身蕴含能量的神奇材料,能制作这种东西大概只有用不传之秘的极冰材料,建造了同样美观艺术为主的祈舞水晶殿堂的雪之祈舞才会有的手笔。 这套茶具同样是弗雷尔卓德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古物,一直由雪之祈舞御用。真不知道那个时代为何可以有繁星一般多的极冰材料。艾希在原来寒冰苦行者的村子上建立起瑞科史黛城后,一直把这套茶具保管着,未曾僭越,既是谦卑,也是为了自己童年的好伙伴玛芙乐。 “这里有没有药剂师?” “嗝儿~”角落里一个肚腩肥大的大胡子醉汉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而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合时宜的行为,依旧悠哉悠哉地靠着一只大木酒桶。“我…我可以试试。” “古格拉斯,这种时候你就不要捣乱了吧…”艾希说。 “酿酒和配药……嗝儿~一只桶里的两瓢。”他说,低身把那木桶往胳肢窝一夹,然后摇摇晃晃地走过去。虽然看起来已经醉得酩酊,可是步履却乱中带稳。 “那家伙,什么来头?”远处的看台上,贾克斯双臂抱在身前,黄铜灯柱夹在臂弯之间,望着那家伙摇摇晃晃的往茶杯里倒酒。 “据说是个酒痴,来弗雷尔卓德寻找纯净的极地之水,酿造能让他喝醉的超级麦酒。最后他找到了一些极冰碎片,并借助那些神奇的碎片完成了他的梦想。”乌迪尔说,“他第一次出现的时候是醉醺醺,闯入艾希的和谈集会上,还和人打了起来,最后他的佳酿把两个分歧严重的部落团结在了一起。好酒泯恩仇,很传奇的故事,是吧?” “原来是这样,如果弗雷尔卓德能加入英雄联盟的话,日后可要更热闹了。” 他忽听一阵惊骇之声,贾克斯举目望去,只见那透明的冰杯之中,澄清的酒液一经注入,立刻变成黏稠的黑色,像是死沼的黑泥。 “这只杯子里有……有毒。” 古格拉斯望着那一丝丝变成稠黑色的晶澈酒液,不禁目瞪口呆。 他是出于对艾希的信任,才站出来帮忙的,可是这结果分明让目前的情况更糟了。 茶杯之中发出细脆的冰裂声,那变作黑色的酒液竟自凝作一块块黑色的冰晶。 “剧毒性火热,而性发寒的,只是毒性低且慢的。”他如实说道。 “但对于玛芙乐大人的身体,这一点毒性也完全足够催化致死了。”一位长老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他是冰霜之心部落的长老,这个部落世代守护着一件古老的极冰法器,据说以魔力催动可以使得方圆数十米内的人血液冰结。 “一切都显而易见了!”有人喊道,那嗓音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 瑟庄妮已经回去秣马厉兵,丽桑卓也要躲进北方的冰川要塞,她之前争取到的这些部落早已涣散…… 艾希眼睫下的目光晃动如水,现在渐渐坚定起来,仿佛那双蓝眼睛里凝上了一层冰。 “这显然是有人在恶意构陷。我以阿瓦罗萨的冰弓起誓,对于那些企图阻挠弗雷尔卓德和平进程的人,绝不轻饶!对此我早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有谁想要战争,那就尽管来吧。”她高声说,一字一顿,一双白皙的手掌在身侧紧握成拳。 这样的宣誓并不能证明她的清白,但艾希的表态似乎在说她已经不打算去证明些什么,和谈破裂,弗雷尔卓德的事情,最终还是要用一场冰雪风暴般摧枯拉朽的战争来解决。 联盟大使格拉佛此前还表示“弗雷尔卓德这次给我的感觉可谓是耳目一新,之前由于部落混战,人口不足等原因,未考虑其加入城邦的可行性”,现在则表示“此行主要是为旁听,不打算发表任何消息”。 风向变了,堆起的雪丘向另一个方向扬起,细雪纷纷扬扬地洒落。 “艾希还是太年轻了。”贾克斯评价道,风雪卷起他的长袍,衣角在风中翻飞。 “所谓的北地女王,必须比寒风更凶狠,比冰雪更冷酷,才能像这片土地征服这里的居民一般,高高在上。艾希是做不到的。” “有问题。”贾克斯说。 “你是说雪之祈舞的死?” “其实艾希没有那么做的必要。” “但毫无疑问,一位年少的雪之祈舞根基不稳,对此她的受益最大。” “不,今天的情况你看到了。”贾克斯说,他正快速思索着这发生的一切。 昨天除了艾希之外,雪之祈舞和其他部落间没有任何走动;有着********的茶水是艾希亲手送给玛芙乐,她这位童年的玩伴;今天丽桑卓继位成为雪之祈舞,历代雪之祈舞都在争斗中保持中立,而这位新任者在玛芙乐的丧礼上便表示支持艾希。 一切的一切都准确无误地指向艾希,但是这一切都太完美了,反倒让他难以相信。 弗雷尔卓德东北方位的魔法波动,他隐隐觉得,这弗雷尔卓德的风云变幻和他此行的任务,终会在那个地方找到答案。 他突然高高跃起,魔法的加持和那来自古老东方的气,使他完成这轻盈飘逸的凌空一跃,他踏上祈舞水晶殿堂的顶台,俯瞰着众人。 “既然事态突变,发展至此,我宣布,我贾克斯,现在以战争学院特使身份,暂时代表英雄联盟介入其中,”他的目光环视过所有人。 艾希也眯起眼睛看他,她不知道一直保持中立的贾克斯此刻突然的表态究竟会如何搅动这雪原之风,但她知道现在的情形已经足够糟糕了。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我将亲自护送雪之祈舞丽桑卓女士返回冰川守卫要塞。” 第三十六章 暗影岛 【战争学院】 蜡烛一只只亮起,分明是空无一人,却像有女仆将照明的蜡烛一一点亮,为主人准备接下来的会议。 地厅密室被一点点照亮,受潮的木头圆桌大概是感觉到了热源,散发出一种鲜明的朽气来。 每只蜡烛之后都坐着一个人,他们的模样晦暗不明,只有影子被微弱的光打在椅子高而窄的靠背上,证明他们并非是幽灵。 “好久没有这样的会议了,真是叫人怀念啊。”沙哑的女声在一边响起,说话者是奥黛恩。 “没有提前通知就召集议会?药刚配置了一半。”坐在另一面的男人说,蜡烛火光勉强映照出他防护袍的一角,药剂师天才米凯尔,在座的十一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元老级人物,虽说各自也都藏有些底牌,但是了解颇深。 “的确久违了,我还以为这个影子议会会消失,就像那个人所说。”乐芙兰轻轻一笑,说道。 “话是这样说没错。十一人议会为学院所附属,在议会运转初期,解决议会无法解决的问题,在战争学院议会完备之后逐步取消。此为英雄联盟之规章。”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优雅地念诵,“那个人建立这个影子议会,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控制我们,进而控制学院罢了。他的如意算盘倒是打得漂亮,先给我们权力,待到木已成舟,再靠我们帮忙推进海里……那是那个人自己的野心,不过现在还是归我们所用了。” 这人便是海伍德,如果说“那个人”是开拓者的话,海伍德则是这个组织崛起中最大的获益者。 “召集我们所为何事?说说看吧,我时间不多。”芙拉若说道,这位有着千面性格的妖姬此刻所换上的性格显然颇为不耐。 “这次的事情有些蹊跷。”海伍德说,“我们先看看弗雷尔卓德的情况。” “按说这种事情,应该在正式的议会讨论。”瑞莱指出,他的嗓音冰冷如霜,因为本身就是寒冰魔法师,似乎自己也渐渐和这元素相趋合了。 “等下你就会知道了。”他轻轻击掌,圆桌一角,不知何时多出的空余角落内,忽然出现了一个虚影,所有人都望向那个方向,是联盟大使格拉佛。 “现在弗雷尔卓德的情况很不好,代表凛冬之爪的瑟庄妮和代表另外两大部落的艾希即将开战,情况似乎在向更复杂的方向演变。贾克斯似乎希望我们站在艾希这一边,但是现在看来这样的提议欠妥,不如先暂时观望,待到事态更加明朗……” “不,格拉佛,我们现在不是在讨论弗雷尔卓德和艾希,而是这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学院的一纸文书。”一张薄如蝉翼的纸从一团魔光中滑落到桌上,淡蓝色的光辉从上至下将这张纸上的内容扫了个遍,而后同样的淡蓝魔光将纸上的内容一行行浮现在每个人面前。 ——在此,我代表战争学院,张开友善的双臂欢迎并接纳弗雷尔卓德,成为英雄联盟的第八个城邦,并认可瑟庄妮女士为北方联盟之女王。 只有这短短的几行字,但真正引起众人惊异的,是这文字之下的签名: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花体的字母连成一串连续的图案,隐隐散发出聚灵之势,似乎用这些简单的符号连成了一个隐晦魔法阵,这股熟悉的魔力似乎把这白纸加持了千钧之重,即使是由魔力扫描过的复制本,也从那图形之中隐隐透出魔法的威势来。 不会有错的,是那个人所留的记号。 难道他真的……还活着? 但他此次举动,无疑是让弗雷尔卓德的乱局更加动荡,这并非是他一贯的行事风格。 十一位在魔法界声名显赫的巫师此时终于坐不住了,虽然来到这件密室的只是精神力凝作的虚影,但这个消息还是令他们觉得如坐针毡。瑞吉纳德是个可怕的对手,无论是否打心底承认,这家伙都是一个颇为难缠的对手,他的每次举动都会带来一次不小的危机。 海伍德环视众人,他的脸色也同样阴沉。 “现在开始表决,关于英雄联盟是否插手弗雷尔卓德地区事务一事,每人一票,不可弃权。表决结果将成为学院的裁决。”他缓缓说道,“那么,表决开始。” 【暗影岛】 当精神力回到身体的时候,乐芙兰才发现自己已经抵达目的地,身披黑色斗篷的船夫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她一个人坐在木舟之中,小舟用细绳拴在岸上的一块黝黑巨石上,被水流摇曳着。 她无从知晓自己的精神力被召去影子议会之时,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刚才召唤实在是过于突然,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显示着负荷的精神力。她用魔力仔细探查了一番,自己全身上下并无异样,也就放下心来。 这条不起眼的小木舟是通往暗影岛唯一的“路”,暗影岛在瓦罗兰大陆以西,但一直以来都遗世独立,岛上之人也多是阴森怪异的黑魔法师,他们是否愿意同外界交流尚未可知,但从瓦罗兰西海岸抵达暗影岛却是难于上青天。 暗影岛附近迷雾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暗礁重重,风暴隐现,而且又无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自古去探寻那神秘的阴寒之岛的人就多葬身于那片海域,所以也有传言说那些暗礁就是死去的水手的白骨手臂,将路过的船只拉入海底,周遭的海域也由此得名亡者之海。 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这样一艘破木船,一个打扮阴森的船夫每天划着小木舟在海上游荡,若是感知到了魔法物品的气息,并且感兴趣,便会受召唤而来,将外人载去暗影岛。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似乎就是一副骷髅骨架,将魔法物品送给他作为酬劳,就可以穿过暗影岛的迷雾。 乐芙兰并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了,即便诡诈如她,也无从窥探到暗影岛隐匿在暗影中的奥秘,似乎这岛处于另一个世界,而那艘船是沟通两个世界唯一的路。 高跟鞋踏上布满枯枝腐叶的黑土,草木落地也不会彻底腐烂,因为这片死去的土地无法吸收那些养分,而土地本身也无法供养植物的生长,所以只是腐烂在黑色的泥土中,永远维持着这死亡之态。 这里的气息倒是令她很是熟悉,体内的魔力聒噪着,像是回溯到了源头的所在之处,她信步走进森林,她可不是来此对影凭吊的,而是为了找寻一个答案。 树木是黑色的,黑色的树皮与枝干,树冠上缀满叶片但是早已腐烂,从被剖开的树皮间裸露出苍白的内里,那纹路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眉眼,痛苦之色堆积在他的额间,好像是被这尖利的黑树活生生抽干了的囚人。 她跟着心中所向坚定走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在林间回荡,像是有人在悄声低语,又似乎是她的幻听。 她拨开树梢间乳白色的蛛网继续向前,这样的景象提醒她已经十分接近了。若是从高空中俯瞰,便可以看见她闯入了一座由千万条蛛丝拼连成的迷宫边缘,而她浑然不知的是,巨大的蛛后正在高处的巢穴中以逸待劳。 第三十七章 冰川要塞 【归途】 队伍行进在白茫茫雪海之中,风把松软的白雪从一端吹到另一端去,像是沙漠之中移动的沙丘。贾克斯记起,在瓦罗兰大陆中部的恕瑞玛沙漠里确实也颇为常见这样的光景,只不过一个是黄沙,另一个则是白雪。细小的雪粒沿着雪丘的坡度滑动,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抚平一匹光滑的锦缎。 不过踏入弗雷尔卓德的土地也算是有些时日,这样的景致并不罕见,渐渐也觉得看腻。 贾克斯默默不语地走在队伍后面,随行皆是冰霜守卫者的祭司,加上他这个闷葫芦,整个队伍真算是死气沉沉了。 成为雪之祈舞后的丽桑卓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少言寡语,但面对贾克斯和乌迪尔的问题又能得体地款款而谈,贾克斯不得不暗叹女人真是天生的政治家,就连自身心性都能收敛自如,好像戴上那眼罩的瞬间,一切都被吞没进了其中似的。 “丽……雪之祈舞大人,我们所走这条路虽然最近,也更快捷,但据说常有巨魔出没,不如就此向北绕行……”乌迪尔说,他显然还不太适应前些天那个一路上蹦蹦跳跳小姑娘现在突然就成了“雪之祈舞大人”这种事。 “没关系的,巨魔的事情我相信只是无稽之谈,我猜想,很可能是有某些心怀叵测的部落以巨魔的祸乱掩盖自己侵略其他部落的事实。现在你已经到了冰霜守卫者部落的领地,所以大可以安枕无忧。还有,您可以不必拘礼的,兽灵行者先生。”她说道,虽然丽桑卓确实对乌迪尔的不习惯说过多次“不必拘礼”,但听她那略显稚嫩的声音讲出那种圆润如珠的话来,却真真切切地给人一种距离感。 话虽如此,乌迪尔还是一直警惕着附近的风吹草动。他曾在夜晚引狼灵巡视营地的附近,也确实嗅到了巨魔独有的臭气——即便是弗雷尔卓德这冰雪之地也无法净涤那个种族独有的体臭。 但他们似乎按兵不动,似乎没有发现他们的行踪,但也好像知道他们这支队伍战力强大,又有雪之祈舞坐镇,作为弗雷尔卓德三大部落之一,有着不凡的实力,若是遭到疯狂报复,恐怕冰霜巨魔也无法站稳脚跟。 只是为什么呢? 难道这弗雷尔卓德中有谁将路线告知了巨魔,这样的猜测与很多关于冰霜巨魔的猜测互相契合——有人在利用这些巨魔。 虽然这种非人形种族很难与之交流,但为了势力的扩张,未免会有些部落将其纳为自己手中的“剑”,如果说丽桑卓所代表的冰霜守卫者都对这剑的主人有所忌惮的话,那么如今弗雷尔卓德的事态就更令人难以猜测其未来的走向了。 贾克斯主动提出护送新加冕的雪之祈舞,意并不在保护,而是为了在冰川守卫要塞找到一个答案。况且丽桑卓并不需要他们的保护,虽然她才刚刚成为雪之祈舞不久,但雪之祈舞的传承似乎有些特别的门路——玛芙乐的死亡是突然之灾,看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仪式,就完成了力量的传承。 不仅如此,再观丽桑卓,她的周身没有丝毫外溢的魔法之气,身怀如此强大的力量却不外溢,对于一个刚获得力量的人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魔能的原理与热量相似,就算有身体拢住,精神力牵制着,也会源源不断地向外界发散。所以魔能强大者就会散发出强大的威势来,但若是如此丝毫不漏,自身仿佛是一口深井寒潭,对于力量的掌控力绝对称得上是极可怕的地步了。 是连同对力量的掌握感一起传承了么?如果是神识的传承,那么每一任雪之祈舞的行事与性格相似也就很好解释了,因为她们所传承的不单单是力量。 贾克斯边走边分析着魔法相关的理论,脑子转的飞快。 乌迪尔则更关心丽桑卓的状况,也许是在上次的护送期间觉得他们太相似了吧。他成为兽灵行者的路,也是既高贵又孤独的,与兽灵交流,并以身体容纳兽灵的力量,一不小心就会失控,反过来被狂暴的兽灵狂怒所控制。所以既被视作最接近神灵的人,也被当作一个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因此被村庄中人敬而远之。 没有朋友,只能与野兽之灵为伴,远古的能量与学识让他仿佛望得见山川河流鸟兽,却仿佛与这些东西永远隔着一个玻璃罩子。所以也更对丽桑卓的处境感同身受吧,不过现在的丽桑卓却表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静来。 他们安全地穿过冰霜巨魔的领地,巨魔表现得异常安静,像是一只食草的兔子对路过嘴边的肥肉看都不看。但巨魔的祸患是确确实实存在的,只是为什么雪之祈舞不希望对此插手呢? 乌迪尔将这个疑问分享给贾克斯,贾克斯倒是对此有着一个猜测,而且这种猜测的可能性不小,便是她们与巨魔达成了某种休战协议,弗雷尔卓德的其他部落都希望用讨伐巨魔这种理所当然的借口间接削弱冰霜守卫部落的力量,而冰霜守卫部落便以这样的方式将这件事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猜测在旅途的风雪间此消彼长,弗雷尔卓德的局势本就混乱,外加诺克萨斯和其他势力从中插手,就显得更加扑朔迷离了。 他们一路向北,刚离开瑞科史黛城的时候还常常能看见些地衣,往后则都是蓬松的雪地,现在雪地也变得越来越稀薄,气候也越来越寒冷,最终归于一片无垠的冰原。虽然时间正在将一切向温暖拉去,但他们的双脚似乎已经踏上了一片万年不化的冻土。 继续向北行进了三日,冰川在脚前消失不见,塌陷进无边的黑暗里。面前是一片望不见底的黑暗深渊,贾克斯庆幸自己是在白天赶路,若是在无边的黑夜里,恐怕失足落入可就万劫不复了。 横贯在这深渊之上的通路,只有一座石桥,说是石桥倒也不确切,因为那材料与形制确实充满了人工的痕迹,但本身却与这冰原融为一体,那是一种充满了暗黑色彩的材料,像是黑曜石但又极为坚固,好像是极冰材料,但又并非剔透,而是状如黑铁,好像有一些黑色的物质充填在透明的极冰壳内。 这道诡异的石桥跨越过无底的深渊,从他们的脚下延伸向远方。 贾克斯远远望见一个幽灵伫立在桥头,但是当他们靠近的时候又不知所踪,好像只不过是幻觉中物。 “我们到了。”丽桑卓轻轻说道。 贾克斯随着她的话举目而望,果然看到一座城塞似是漂浮般,隐现在寒雾里,它像是一位体态巍峨的巨人,伫立在茫茫冰原之上,如同一座百尺危楼,好像它本身就是一道峭壁,背靠绝壁,面临深渊。 “冰川守卫要塞。” 第三十八章 掘墓人 【暗影岛】 蛛网之内,只有蜘蛛……才能安然无恙。 高跟鞋激起的足音轻轻击打在山洞的岩石上,仿佛打在石上的水滴,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狭窄的洞穴里产生了微小的回声,虽然微小,却也如水波般缓缓荡开。干燥的蛛网像是破败的棉絮,挂在空旷的山洞内,被那声音卷起的波纹碰触,轻轻摇晃。 她逼着双眼,指尖的触感让她仿佛能看见这一切。这种感知比视觉更加精确,她同样是个人类,只是拥有诡异的黑魔法罢了。 猎物慢慢上钩了,这山洞的通道错综复杂,可是她不会迷路,她撕开面前古旧干燥的蛛丝前进,就有无数蜘蛛在她来时的路上吐丝结网,把那路悄悄封填。这些新丝表面流淌着酸蚀的黏液,包裹在内的蛛丝也变得异常坚韧,它们将来路封住,像是引领生者前往死者之国的灯笼,只照亮他们通向死亡的前路。 “看来今天我的运气很好,很少有人进入这里。”她说,声音婉转妩媚,“通常时候总要外出捕食。” 女人的声音从不知何方的黑暗中发出,像是在一根根细丝间跳动着,飞快地袭向蜿蜒洞穴中那一小块模糊的魔法灯光。 黑暗里亮起一簇簇猩红的光,那是它的复眼,从中透出的是维继它庞大身躯的扭曲力量。它一直闭着眼蛰伏,等待那大胆的探索者自己来到它的面前,它纤长的节肢支起身体,朝她猛扑过去。 魔光闪烁,将对方平静带笑的脸照亮,几道魔印从照明的法杖上剥离飞出,砸向突然靠近的巨蛛。 “反应很快,但是完全不够。”暗藏于黑暗的女子在高处浅笑,评头论足。 她几乎****,脸颊苍白且妖冶,但是这样的身躯却不会让人感到丝毫的妖娆,因为虫类的肢体从她后背白皙的皮肤里伸出,勾住最高处的蛛丝,把自己吊在半空,望着下面的一切。 魔法的冲击让巨蛛抬起一只脚抵挡,身体也顿了一顿,但那扑食冲击的余波让踏着高跟鞋的女人倒退数步。这仿佛是虎豹般的攻击,并不像寻常蜘蛛的手段。 女人默念咒语准备还击,忽然发现握着法杖的手不听使唤,甚至连整个身体都……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结了密密麻麻的白色蛛网,把她牢牢粘在上面,倒退的身体此刻维持着一个“大”字型,动弹不得。 巨蛛猩红的复眼里闪着凶光,她成了它的猎物,像是砧板上的一块肉,任人宰割。 它扑了上去,柔韧的蛛网随着新的重量颤动起来,她被紧粘在上的身体也随着向后仰去,它的身体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道,像是新鲜的肉在腐烂过程中产生的恶心的气味。 那是一头巨大的亡灵蛛,本已经是死去之物,被黑巫术重塑了身体,又要不断吞噬血肉以获得能在肌体中短暂存留而稍纵即逝的生命力,不断寻求新的生命力吸取,新焕发的生命力又在不断腐烂,才会长年带着这样的气息。 当一个人感到危险,感到生命即将被可怕的生物剥夺之时,他们是不会在意这怪物是不是面目可憎令人作呕的,很显然,被紧紧粘在蛛网上的乐芙兰并不怎么感到害怕,反而更在意蜘蛛的毒牙间散发出的腐肉臭气。 她因为那味道皱起一双黛眉,最大程度地别过脸去。 锋利的牙齿朝她纤细的脖子咬去,像是一个饥饿已久的人扑向食物,光是那巨大身躯产生的冲击力就足以把她的体内脏器纷纷撞碎,当这巨大的惯力作用于巨蛛细弱的脖颈时,也同样是力道惊人。 蜘蛛的身体一顿,粘稠的口水几乎要滴落在乐芙兰的身体上,但它的脖子被一道苍金色的锁链紧紧勾住,那锁链看起来并不粗重,使用者也并没有过人的膂力,她有着与乐芙兰同样的纤弱身形,连装束都与之一模一样。 是另外一个乐芙兰。 “虽然只是镜花水月而已,还是不想脏了分身的衣服呢。”她轻轻笑着说,魔链绷紧,亡灵蛛巨大的身体停宕在半空,轻轻一拉,这大块头便向后仰倒,四脚朝天,锁链收紧,像是一条有生命的蛇一样缠紧巨蛛的颈部。、 一道道苍金色的魔印在法杖表面凝结亮起,却又迟迟不发。“该出现了吧?伊莉丝。”她笑着说,声音在遍布蛛网的洞穴内荡起层层回音,她没有听见回应,苍金魔印重重打在蜘蛛巨大身体上。 蜘蛛弓起自己巨大而可怖的身体,发出痛苦的嚎叫来,这只是一道魔印而已,还有四五道魔印浮在法杖之上静静等待。 “放了它。”女子的声音从高处急速降下,声音简短而有力。 蛛丝生于她的背后,吊着她从洞顶垂下,落在地上,她的身体已经有一半的部分像是蜘蛛一般,生出明亮而锋利的黑色甲壳。 “我听说,瓦罗兰大陆西部活动着隐秘的蜘蛛神教。虔诚的教徒总是不知所踪。果然是你的杰作呢,伊莉丝。”乐芙兰娇笑着松开手中魔链的束缚,锁链化作苍金色的齑粉飘散在空气里,消失不见。 巨蛛粗壮锐利的节肢拖行着丑陋的巨大身躯,远离了乐芙兰的方向,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小狗一样蜷缩在伊莉丝的背后。而伊莉丝后背中生长出的诡异蜘蛛肢体轻轻碰触着它,似乎在安慰这头巨大的怪物。 “真是温馨的一幕啊。”乐芙兰说,这怪物看起来不过是个神智不健全的大块头,虽然无比巨大可怖,还由阴森的黑暗力量支撑着它的内在,但看起来就像一条智商低下的宠物狗。 “好久不见,真没想到你还活着。我记得你送我来暗影岛的时候,都已经统治了黑色玫瑰四十年,至少。”伊莉丝回忆着说,她的声音依旧优雅,虽然按照黑色玫瑰的档案,她不过是安插在暗影岛的一个普通成员,但举手投足和说话的口气间,都会让人禁不住怀疑她是一位女王。 乐芙兰发出娇媚而轻柔的笑,像是一位举止优雅的贵妇受到别人夸奖时发出的笑,“诡术妖姬不老不死,你又不是知道这件事。” 其实她早已经是下一任诡术妖姬乐芙兰了,只不过这些遍布在全世界的黑魔法师联络网会像是记忆般,原封不动地留给下一任,就像那妆容、面貌连同紫金法袍和头冠都一并流传下来。 “啊,但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距离上次你派那个男人来找我,得到【邪恶圣杯】,已经有几年光景了,不知道诡术妖姬大人这次亲自前来,所为何事?”伊莉丝浅鞠一躬说,身后的蜘蛛有些不满地发出了嘶嘶声,似乎在对乐芙兰挑衅,也似乎是因为伊莉丝的恭敬让它对乐芙兰这个“坏东西”有些不满,但伊莉丝身后的蜘蛛节肢轻轻抚摸它,让它安静。 “只是想确认一件事。”乐芙兰说,“我遇到一个使用黑魔法的怪人,他似乎是亡灵,以一只带恶鬼长角装饰的破铁铲作为武器,有召唤鬼魂的能力,这人是否出自暗影岛?” “你说约里克?他是暗影岛的掘墓人,他的铲子是家族留下的,有能够使死灵安息的秘术,但是自己却被暗影岛的魔力唤起,无法归土。他没有子嗣,只是暗影岛上的游荡者罢了。不过……他似乎掌握一个诡异的术式。” 伊莉丝顿了顿,停下来抚摸亡灵巨蛛的脑袋,像是在爱抚自己的小宠物。“他接受一项诡异的交易,活人可以将灵魂的一部分交给他驱使,作为交换,待到他们死后,便可在他的术式下再生。” 她一边说着,小型亡灵蜘蛛在她的操纵下,用蛛丝画出一幅幅诡异的图案—— 第一幅图上是一道虚无的灵魂体,无神的浮动在约里克的身旁,似乎只是他的傀儡;而第二幅图所交织出的图案,则是在本体死亡的瞬间,他的铁铲挥动,将暗影岛坟茔中充满诅咒之力的土壤铲起,泼向身旁这即将消散的魂魄;而第三幅图,那人站在约里克的身旁,如同生者,只是口中露出狰狞的渴血尖齿利牙,面容痛苦,却撕咬着活物。 虽然只是壁画般抽象的图案,乐芙兰所接受的信息却格外庞大,这是用暗影岛的诅咒之土重生的黑魔法,约里克得到拥有力量的灵魂傀儡,交易者死去之后灵魂得到神识,即将升天,则用厚重的诅咒之土覆盖他的灵魂,成为肉身…… 但那人却也只是亡灵之躯,永远渴望活人新鲜的血肉。 乐芙兰打了个寒战,她突然明白了,那天那个人阴沉而克制的脸庞,凶狠和理性在他的脸上相互挣扎出道道扭曲的线条,他从牙齿缝间挤出的“你走吧”究竟意味着何物……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不过约里克很少与人交易,他只对有价值的灵魂感兴趣。”伊莉丝抱着人类的双臂。 “很好,这些情报很有价值。”乐芙兰说,她挥动法杖,准备离开,进入森林和洞穴之前,她就早在林外留下一道魔印,随时可以离开。 “等一下,我倒是很好奇一件事,乐芙兰大人。” “哦?你可以说说看。”明亮的目光从魅紫的眼影间透出来。 “邪恶圣杯的力量,您也有所吸收,为何最后却选择了那个男人作为它的宿主,而不是你自己。” “你觉得我会愿意被那种东西改造身体?”她微微皱眉,思绪中群鸦扑闪着黑色的羽翼,一闪而逝。 “只不过是程度上的差异,乐芙兰大人。如果不使用那种力量,你可还有今日的强大和地位?那么又为何不愿意完全成为它的所有者呢?” “无尽的魔力和不死之身……若是为了那个就变成了丑陋的怪物,恐怕任何女人都无法接受吧。”乐芙兰勾起嘴角,消失在苍金色魔光间之前,她轻声说道:“黑色玫瑰必将再次绽放。” 第三十九章 黑石之城 【弗雷尔卓德·冰川守卫要塞】 他们行在古老的桥上,桥身似乎是由某种黑暗的金属构成,其上刻写着古老的符文。 寒风瑟瑟,两侧都是深不可测的极渊,深邃的黑暗之中涌动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可是向其中探测时,却又仿佛是空无一物的虚空。 贾克斯紧盯着这可怕的深渊,不知究竟是何种力量才造就出这样的奇迹之景。深渊中缓缓升腾起一片冰蓝色的雾气,袅绕在冰桥之上。 视线开始被阻隔,像是隔了一层又一层浅蓝色的纱帘,他看不到其他人的身影,像是一座挂满纱绸的迷宫,他拨开浓稠的雾气,呼喊着乌迪尔还有丽桑卓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答他。 黄铜灯柱在他的魔力催动下光芒大作,但黏稠的冰雾很快附着在灯罩之上,将那骤亮的魔光压得摇摇欲坠。 仍然无法冲破这雾气吗? 脚下突然踏空,身体失去了平衡重重向下摔去,冰雾在这一瞬间消散不见,贾克斯紧紧抓着古桥的边缘,悬在半空的脚下是黑暗的深渊。 他听见了,那是呼唤的声音——痛苦、煎熬、等待,一旦能离开这深邃的地牢,他们……或许是它们,将会把这份痛楚百倍奉还! 金属表面凝结上一层细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爬上那边缘,抓附的摩擦力越来越少,他的身体开始下坠,即使是在东方的艾欧尼亚修行多年的武僧体质,也因为这样的努力而大口喘息。 黄铜灯柱伴着碎冰从桥上坠落,紧接着的,是那武僧披着斗篷的身体。 他很快到了深渊的底部,不,但他又似乎感觉已经坠落了极其漫长的时间——时间的流动似乎已经不那么清晰,他爬起身,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的冰原,囚禁之物在他的身边,他们有着羊一般的弯角,六条手臂,冰冷的气息在他们的身体内流淌,像是蓝色的血管。 贾克斯能把一切看得清楚,因为这些囚禁之物的身体似乎就是透明的极冰,而它们看起来仿佛是极冰的雕塑,它们没有五官,没有头脸,有的只是身体重心的一只眼目,都死死地窥视着他。 “吾等是监视者,被囚禁了上千年,极冰是吾等的造物!弗雷尔卓德是吾等所铸造的帝国!” 它们无口而发声,那深邃而扭曲的声音彼此之间产生出一种奇异的共鸣,振聋发聩,仿佛伴随着一股强大的精神力直冲头脑,贾克斯紧捂着发痛的脑袋而双耳,但这样根本无法阻隔这无口之声。 这声音此起彼伏,回荡在深渊内,似乎永远不会停止,贾克斯的精神力紧绷如弦,在这剧烈的冲击下如惊弓之鸟,精神力不停地翻腾着,他无法控制那股紊乱的气,在体内乱窜。 贾克斯的身体扭曲着,倒在地上,那痛苦的呼喊突然停下了,他的头脑里似乎还在回荡着那可怕的声音,但那种折磨所带来的精神痛苦确实在一点点减弱了,他听见上空飘下一个女人的嗓音,那声音熟悉却又空洞。 “我知道了。” 贾克斯抬起头,却又不指望真的能看见什么,毕竟他在深渊之底,距离那古老的桥和周围的地表冰川有着千万丈的距离。但他真的看见了桥顶的女子在向下俯瞰,而周围自称监视者的冰霜魔像也都在仰望她的方向。 她是丽桑卓,蒙眼的素白眼罩上绘着的冰丝眼目图案就好像他身旁的这些魔像一般。 “我会救你们出来的。” 贾克斯不禁打了个冷战,因为她在“你”的后面,加了个表示复数的“们”字,她说的“你们”…… 刺耳的声音再次从魔像的身体里发出,从它们不存在的喉咙里冲出的是狂热,是狂喜,是歇斯底里! 贾克斯惊醒了过来。 刚才的……是梦?还是命运之瞳的力量发作? 呼吸粗重,头也隐隐作痛,因惊醒而张大的双眼使他望见了天花板上的图案。 那是一只张开的单目,正凝视着他。 …… 贾克斯在冰川守卫之城的街道上踱步。 这座城市看起来和艾希管辖的瑞科史黛城全然不同,看起来新旧参半,黑色的石头建筑让贾克斯不禁想起那横贯在深渊之上的石桥。这二者似乎是以同样的材料与工艺制作,看起来已经经过了数个世纪的时光洗礼。 黑色的岩石建筑组成外侧的围墙,奇迹般地建立在环状的冰川之上,这样的工艺几乎是个不可能完成的奇迹,就算是靠魔法完成的,也太不可思议了,因为魔法创造的奇迹常常是短暂之物,需要一直注入魔力来维持那种强大。 这些建筑与新建的城区看起来截然不同,无论是工艺还是材料都相差甚远,但只有城市的围墙和要塞本身是这种古老的材料铸成的,似乎这些黑色建筑与新城区完全是不同的东西,在这座古老的城市中交相辉映。 冰霜守卫部落自古守卫着这座城塞,为何在建筑工艺上会有这样明显的断层存在呢?他记起那个荒唐的梦——难道这些黑石建筑并非他们所造,而是深渊中那些诡异魔像的杰作? 他走在街道上,每个见到他的人都礼貌地向他致意,这座城市看起来尤为友善。 身穿巨目图案长袍的冰霜守卫在他的身后,这长袍是礼仪用的,装饰格外华美,冰丝线似乎都能散发出袅袅寒气来。也许这就是这里的居民会认定他是“贵客”而以礼相待的缘故吧? 这些守卫是丽桑卓安排来保护他的,昨晚在要塞下榻前,丽桑卓就妥帖地为他们安排了各自的房间,还命令精锐的守卫时刻跟随,保护他们的安全。 贾克斯并不喜欢这样的“保护”,他不需要“保护”,而且这样的保护给他一种十足的受监视感,可以为此佐证的还有他和乌迪尔的房间被安排得相距甚远。他拒绝过,说这种保护没有什么必要,但是丽桑卓坚持,理由是现在弗雷尔卓德出于一个非常时期。 这个说法合情合理,他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是这次任务的行动专员,他的工作就是要调查这座城市和冰穹峰异常的魔力波动。 他决定用一个白天的时间闲逛,将这座城市的街道记在心里,至于那座黑石要塞,他可以在晚宴时找时间多“迷路”一会。 “抱歉,尊贵的客人,那里不能进入。”守卫对他说。 “为什么?” “那里是城市最古老的祭坛,外人是不允许参拜的,希望您能理解。”例行公事地回答,毫无感情色彩可言。 “这样啊。” 看似闲逛了一整天,整座城市的地图渐渐在他的脑海里成型,不过隐藏着的区域甚多。他试图和守卫攀谈,但是没有任何结果,他们似乎对私事一点不感兴趣,不愿多透露一分一毫,但关于允许他到的地点,解说得格外热情。 下午两点的时候,这座北地之城就迎来了日落,亮起一簇簇冷蓝色的魔法灯火。 贾克斯受邀与丽桑卓一起参加晚宴,要塞宴会厅的长桌里,他和乌迪尔在长桌这头,而丽桑卓遥远而冰冷地坐在另一端,像是一位倨傲的女王。但是她的辞令倒是亲切而热情。 离席前,乌迪尔用餐叉失礼地敲了两下高脚杯的边沿。 贾克斯知道,乌迪尔虽然平时一贯不修边幅,但也识得大体,他望向乌迪尔,刚好两人目光交汇。 凌晨一点,行动! 第四十章 交易 风从广阔的雪原上拂过,将细碎的雪粒掀扬成有如尘暴般的奇观,直教人睁不开眼。 肃杀,笼罩在这片旷野之上。 雪翻滚如浪潮,在风中扬起一缕缕牵丝的雪流,它们在空气中舞动,勾勒出一闪便逝去的光景,像是狂舞的幻影舞者。 远处崩塌的雪洪仿佛震天的战鼓,骑野猪的骁勇战士,冰弓的所有者,她们的战争未曾停止过。 极冰的连枷搅动着极寒的风旋,她在横冲直撞的野猪背上挥舞着这把笨重的兵器,仿佛是北风所化身的女神冲向敌方的防线,迎面的士兵被她的攻击凝成一道道冰封的塑像,矗立半秒后突然在风间粉碎,晶莹的冰晶间混入了赤红的晶体流散。 她是北风的女王,凡是她的敌人,都将在她的愤怒中粉身碎骨。 她旗开得胜,追随者欢呼雀跃,随她身后征战,忽然阵中惊呼一片,一支巨大的水晶箭撕裂长空朝她飞来,寒光闪耀,空气中的水汽纷纷凝结,附在这流淌着蓝色的液态能量的水晶箭表面,化作狰狞而嶙峋的外廓。 北风的女王抬起一双冰冷的眸子,连枷在手中舞卷出绚丽的冰弧,卷起猛烈的冰雪风旋,连枷挟带着巨大的势能扑向迎面而来的冰箭,夹杂在空气中的水汽瞬间凝结,成为空气中短暂悬浮的一朵朵霜花。 连枷与冰箭对撞在一起,冰环从撞击的震颤间扩散开,双方的兵士呆立在原地,只是瞬间的事情,便成为了一支军队的群像,而后灰飞烟灭。 风间的幻象渐渐消散,亘古的冰霜将这代代的血战记住,留在冰面明亮的反射中。 她们的战争未曾停止过。 像是有一位古老的史诗歌者在轻声吟咏着那些逝去之物。这咏叹的声音也如同这北地之风一般,从冰雪间苍凉地流逝开。劈开寒风前行的,是一支铁血之师。 那是瑟庄妮的军队,她从未完全相信过那位白袍魔法师,虽然他曾在一瞬间展现出的力量如同神降,而他所说之话同样不像虚妄,但有时看他靠在暖火炉前单薄的身影,又觉得是那样孱弱不堪。 无论如何,她未曾将主动权交给过任何其他的人,她的军队早就隐藏在边界的岩洞之内,偃旗息鼓,就等待她的一声令下,两三天之间,便已经一路奇袭艾希部落的村落。她只受到了微不足道的抵抗。 那些以为和平梦想就要实现的人们,在暴风雪般的暴君面前只会臣服,甚至有些人自愿加入到她的军队之中。 “停止前进!”一声威势十足的女声,令行即止,虽然是北地部落的蛮族,但在瑟庄妮的麾下与诺克萨斯军纪严明的军队相差无几,声音在传令官之间传遍全军,这一刻,这庞大的战争机器瞬间止步。 十几支利箭撕开猎猎寒风,斜插在松软的雪里,就在他们的军阵之前,箭头所附的魔法一触积雪间所埋设好的黑火,便窜起了明亮的火光,构成一道分界的火圈拦在了她的军团面前。 “是艾希的警告。”瑟庄妮眯起双眼。 …… 景象在冰镜里化作流散的飞雪,这间暗室也因为镜中景象的消失而黯淡了光线,镜中慢慢显现出房间里的两人。 女子坐在高高的宝座上。这房间内四面皆是冰镜,没有墙壁,亦没有门窗,让人不知从何进入,又从哪里退出,像是一座辉煌的冰雪宫殿,从每面冰镜中映出她的影子,孤高而冰冷地掌握着权能。 但更像是一座密封的监牢,让人透不过气来。 “若是神灵真的存在,可会有人虔心敬拜?”她望着消失了景象的冰镜,不屑地轻笑。 她身披一件白色祭司长袍,长到只露出脚踝和一双赤足,这件素白的织物透出冷蓝色的暗纹。“曾经也有个说着和平梦想的人,就像艾希一样。我们一同召唤出了神灵,一同用那崭新的力量让神之国度降临人间,成就了前所未有的冰雪之国。繁荣、强盛而又统一。身沐神恩的她却说想要自由,等到神灵寂灭,又说要和平。那不过是她自己的野心而已。我付出了一切找到了神之宝藏,可她却将那一切封印在幽深的地下……” “神只不过是人的幌子,假借那些泥土做的偶像,使自己成为众人的信仰,但真神莅临,他们反而反抗起那虚伪的理想国来了。于是她们的后代用偷来的智慧——极冰,创造了自以为辉煌的文明,彼此混战了千百年。永远不会停止的,除非……他们再次归来。” 白袍男子安静地听她说完,朝她微微躬身行礼。 他的身形颀长,罩在一身白袍之中,这素白的衣袍叫人看不出他所属的势力,而他脸颊的位置,被一只巨大的眼目面具所遮挡,似乎是冰霜守卫者部落之人,但对面前的这人,冰霜守卫部落的大祭司,却只执礼貌之礼。 “弗雷尔卓德战争已起,也算是如您所愿。既然如今事情已完,丽桑卓,不,或许应该称呼您为寒冰女巫大人,此行我不想多做耽搁,也请您兑现承诺。”他说,讲出对方的真实身份就像是一种威胁。 “生命之魔法么?我确实说过有这样一个装置,现在安置在冰穹峰之上,不过现在正有其他的用处。你大可以先行验货,待到另一事了结时就可兑现于你。” “那样再好不过。”他说,“我即刻启程,但我不想等待太久。” 白袍男子鞠躬过后正要离去,丽桑卓轻轻抬手,晶莹的蓝色冰镜里慢慢浮现出风雪中的山巅,巨型的魔法阵在山顶的巨岩上熠熠发光,它们如同道道沟壑纵横在岩石表面。 而那之上,被锁在一块坚冰的囚笼里的,是一个清丽的女子身影,她的身后,九条白尾绽放如花,封在冰中,分毫毕现地维持着那凝固的形态。 她已经气若游丝,生命之火在她的体内没精打采地燃烧,她的身体轻微地颤抖着,因为磅礴的魔法能量不断地涌入她的身体,另一边象征生命的能量榨取成一滴一滴,流入地下,万米之下的地层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吮着养分,等待苏醒。 白袍法师讶异着,穿过冰镜,走到这景象面前。九尾妖狐,从他苏醒获得的情报来看,是在艾欧尼亚之战后才加入英雄联盟的,但看起来却似曾相识。 他听见冰霜女巫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但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 “日出之后,她就是你的了。”她说。 第四十一章 战争将至 这么快就准备好迎战了么,艾希?瑟庄妮望着面前这突然的埋伏,眯起一双冰蓝色的眼瞳,她很欣赏她的这种素质,能如此快地反应并提前设下埋伏。但至于和平那种幼稚的想法,就在凛冽的北风中灰飞烟灭吧! 另一边,艾希紧握着双拳,将战争学院所传来的魔法文书捏碎,那些魔文字在她手指间碎成一簇簇光团,继而消散不见。 上面的内容无非是“立即停止战争,英雄联盟成员国联合军将对此处区域进行裁定”。 且不论弗雷尔卓德的事情究竟是否真的要轮到战争学院决定,就算是“那个人”亲手所建立的组织,她也绝不会让弗雷尔卓德的命运交付到这个外人之手,光是这场战争便根本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她抬首眺望着远方的军团。 簇拥在她身旁的是一支弓箭队是她亲自挑选的精锐,他们个个都有百步穿杨之能,所用箭矢也都以极冰镶嵌镞锋。这样的武器虽然比不上她的冰弓——阿瓦罗萨的冰弓可以将每支搭上弓曲的箭矢化作极冰的锋刃,但那古老的工艺早就在漫长的年代里失落了。 这支队伍位于中军之咽喉所在,加上王城的守备军以及努努的雪人朋友,那些弗雷尔卓德的古老种族有着呼风唤雪的共鸣力。 这些已经是她所能临时召集的全部兵力。 虽然同样有愿意支持她的部落,但他们各自回去整饬兵马还需要时间,北风女王瑟庄妮势不可挡,这一仗无可避免。 艾希也不是小孩子,她知道在那些增援她的许诺背后,他们都在等,他们在等这场战斗的结果,想知道她是否有实力守护她所描绘的理想国。 她的掌心渗出汗滴,这时若是他在…… “我以为你和卡特琳娜都已经回去了。”泰达米尔帐内,蛮王抱着双臂,盯着面前这位皮肤皎白的来客。 卡西奥佩娅,对于这个女人,他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感觉,她美丽而又狡猾,此刻她姣好的身体正包裹在一套漂亮的白色战斗服中,正是艾希所推广的女弓箭手裙装制服的样式,短裙之下露出一双水嫩如葱的腿来。 不过这弓手制服由她穿在身上,倒是没有了那种飒爽的英气,反而多了一股妩媚的味道。 “卡特琳娜她已经先行离开了。”卡西淡淡地说道,她对那个所谓的姐姐毫无温情可言,“蛮王大人应该知道,诺克萨斯派系众多,卡特她出身军旅,从骨子里就是主战派,我与她不同。”她说着,从泰达米尔身旁的一边走到另一边,脚下轻盈的步伐就好像在跳一支舞。“卡特作为军方的一员,所打的算盘我不知道。但现在的风向与我们初到之时截然不同了。” “你想说什么?”泰达米尔听得她话语间的诱意,但猜不透这女人脑中的所想。 “看来我们的蛮王大人还没有看清楚呢。瑟庄妮与艾希开战,哪个部落会是首当其冲呢?” “你是说……” “正是您和您的族人呢。艾希就算为了不让瑟庄妮得到你的助力,也会想尽办法将您除掉!” 泰达米尔望着她,不发一言。 “我知道,之前诺克萨斯与贵部落之间的确有些摩擦,我同样觉得十分无奈与遗憾。那时达克威尔将军通知诺克萨斯,军方的那些家伙自以为所向无敌,与贵部落挑起战火,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这次来,本是带姐姐前来致歉的,希望结束诺克萨斯与贵部落之间的冲突,甚至达成盟约。” 她的脸颊轻轻贴向他的耳边,以一个极其暧昧的姿态呢喃:“我也可以作为谢罪的礼物,身为杜?克卡奥将军的小女儿,为父亲的得罪向您赎罪呢。” 泰达米尔沉默着向周围避了避,她的呼吸像是羽毛在他的脖子上轻轻地刮呀刮。卡西看见他这不自然的神色。暗想这蛮王泰达米尔原来还是个小男人。 “我会自己判断的,谢谢你的提醒。”他背对她说道。 “我期待您做出明智之选。” 【冰川守卫要塞】 丽桑卓安排的保护者依然在门外恪尽职守,透过对着走廊的百叶窗的缝隙,能隐约看见他们的剪影。 他们几乎不眠不休,寸步不离,似乎每隔几秒,都会有一双眼睛探察室内的情况。 这种感觉就像锒铛入狱,被时刻监视着,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凌晨一点,这样的时间往往被用来审讯犯人,因为这个时段是人最容易疲倦,最容易放松的时间。贾克斯从床上翻身起来,衣衫包裹着单薄的身形,遮在身外。轻巧的身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把窗子拉开一条缝,刺骨的寒风从窗缝里一点点透入,他抓住自己的斗篷不让它与风的接触产生过多聒噪,从窗口闪出。 乌迪尔已经在三层的平台等他了,那里是之前约好的地点,位于城堡的一处观景台,露天的空间里放置着一处处典雅的桌椅和支起的挡雪伞,面对巍峨的雪山,不过看起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使用过了,伞蓬上已经积了一层冻硬的陈雪。 “这座城市似乎有什么东西瞒着我们。”贾克斯开门见山,直接略去了寒暄,况且大半夜两个大男人在观景阳台上约见本来也没什么好寒暄的。“我提出要去冰穹峰调查魔力波动的事情,但丽桑卓推说这个季节极北地区很容易发生雪崩。” “城市里也有太多区域无法探索,我对那个标志很在意。”乌迪尔点点头,以灵猴之态飞檐走壁。 “什么标志?”贾克斯紧紧跟上,武僧的身法在这陡峭的高城上攀爬也不算费力。 “眼睛的标志。”乌迪尔说。“冰霜守卫者,这个部落最初叫冰霜苦行者,是一群追求在冰雪间苦修的原教旨主义者。而后来才更名,而势力的所在也迁到了这里,冰川守卫要塞。部落更名前后几乎没有特别大的区别,而部落的统治者也均为冰雪祭司雪之祈舞,但如果真的要说苦行者的村子,瑞科史黛城内所剩下的遗迹,和这北方壁垒之间有什么明显区别?” 贾克斯因他的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如此。” “瑞科史黛城有很多古代留下的雕刻物,唯独没有巨目的花纹,那可是冰霜守卫者所供奉的图腾,怎么会从未出现在瑞科史黛城内所留的遗迹之中?” “他们改变了信仰。” “嗯,”乌迪尔点点头,他一把拉住贾克斯的肩膀,蹲伏在堡垒的一座角楼顶端隐蔽起来。守卫跑动的声音从下方传来。乌迪尔压低了声音继续说,“产生这种改变的原因,应该就在这座城市里。” 第四十二章 城市的秘密 两人已经从陡峭的高城慢慢接近了市区,虽然是凌晨时分,瓦罗兰大多数地区都实行着宵禁制,但也定然会有守卫巡查值岗。 从守卫的脚步声判断,他们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去处理,贾克斯刚要跟上,忽然听见门户打开的声音,赶紧躲回了隐蔽物之中,微微探出一点视线观察外面的情况。 白天热情的市民们开始走出家门,他们身穿庄重的袍服,仿佛是祭司服一般,但材料相对而言要更粗糙些,他们开始向一个方向移动,似乎正是守卫刚才所赶去的方向。 他们要去做什么? 但他们的样子看起来让人毛骨悚然,他们几乎是在拖着自己的双脚前进,低着头,像是一群行尸走肉。 两人悄声跟在行进的人流之后,从白天热闹的集市上方穿过,在这夜里却如同散场后的剧院般死气沉沉。人群穿过白天繁华的街道,向暗巷涌入。 那里应该就是所谓的禁地所在了。 这座巨大的城市现在看起来格外的陌生,就好像一张蛛网,外围看起来宁静,可在暗巷错综的最深处,蛰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贾克斯意识到街巷的深处隐藏着巨大的魔能,仿佛灯塔般召唤着这些市民前去,他们像是失去灵魂之人,仅仅靠着某种本能向那个方向走去。 二人紧紧跟随在后,建筑物上到处出现的眼目纹饰仿佛一只只张开的眼睛,在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让人感觉很是不适。 他们沿着屋顶悄声行动,前路越来越黑暗,原本有一轮巨大的弦月,也慢慢不知隐匿到了何处,在这黑暗之中只能看见建筑上铭刻的一只只眼睛凝视着他们,发出淡淡的冰蓝色光辉。 贾克斯二人继续前进,将速度保持得很慢,几乎是靠低着身体,不断摸索房檐的路前进,若是一脚踏空不慎跌入人群,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光源出现在前方,那同样是冰蓝之色,像是来源于一块极冰,光芒传到此已经算是微弱,直到两人靠近,才发现那是一座巨石图腾,巨目雕纹纹饰其上,部落人跪在那周围,低喃着奇怪的语言。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语言? 那声音和极冰一样冰冷地入耳,让人不禁觉得一阵不寒而栗,似乎是某种古老的语言,他们无意识地发出这神秘的声音,围绕着那巨大的图腾,而那图腾之前站着一个身影,接受众人的顶礼膜拜。 那是一个立于冰上的魔物,身体呈纤细的人形,也似乎能分辨出她身上人类的样子,但很明显那绝不是一个人类,黑暗的碎冰从她的身下蔓延,一双冰棱尖角的魔冠戴在头上,把眼睛的位置遮盖住,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那是……那是……”乌迪尔呆立在原地,这个魁梧的彪形大汉甚至开始发抖,来自久远之前的回忆再次紧紧攫住了他。 ——快跑!是她来了!寒冰女巫!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火凤的鸣叫,拦在他和那个恐怖的冰霜魔物之间,全身浴火的兽灵行者咆哮着冲向那冰上的魔女…… “快走!”乌迪尔咬着牙,向来时的路奔去,贾克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面的部落人无神的眼洞中,忽然亮起一双双冰蓝的双目,散发着瘆人的寒气。被发现了,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在黑暗的通道中飞奔,身后一个个亮着幽蓝双目的部落人朝他们拖行着身体,速度却极快,口中还发出阵阵阴沉的吼声,怎么听都不像是人类发出的。贾克斯手中灯柱舞动将几个追上来的家伙击倒。 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炽热”加持的灯柱一碰到他们,就从他们的身体上绽开蓝色的伤痕。 乌迪尔的声音伴随着急促的喘息响起:“那是寒冰女巫……是她……是……最古老的冰霜恶魔……” 暗巷到了尽头,他们看见街区昏暗的灯光,仿佛迷途的船长终于望见了远方的灯塔,街口站着一个纤弱的人影,冷白色的绸缎袍服上绘着美丽的暗纹,一如她遮眼的宽巾。 “雪之祈舞大人,快走,有危险!”乌迪尔大声喊道。 “不必害怕,乌迪尔先生。”丽桑卓只是浅浅地笑着,“什么事都没有的。” “我看见……来不及解释了!”他抓住丽桑卓冰凉的手腕想带她一起跑,忽听得身后传来的人声。 “雪之祈舞大人,刚才这两人擅闯神庙,大吵大嚷,还出手伤人!” 怎么可能? 乌迪尔和贾克斯惊诧地回过头去,追出来的并非双目无神有如傀儡的部落人,他们的眼中没有幽蓝的诡异的光,他们有血有人,手中拿着寻常的棍棒追出,像是一群被打扰了祭神而愤怒的村民。 “怎么会……”乌迪尔咬着牙,望着眼前这景象。 这一切分明与刚才完全不同,难道是什么幻象?可那样也太真实了。 “这两位是远道而来的贵客,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才会误入圣地,稍后我会为他们的行为向弗雷尔卓德的守护神致歉的。”丽桑卓对在场的部落人浅浅地鞠了一躬,说道。 “既然雪之祈舞大人这么说,就算了吧。”部落人里有一个人起头说道,其他人也纷纷应和着,然后陆陆续续返回那幽深的暗巷去。 “很抱歉,也许是因为之前没有向你们说明,那条巷子通往神庙,若非有冰雪之裔的信徒,在那儿也许会看见些奇异的幻象,有些人因此失心疯掉,所以才一直禁止外人进入的。” 这样的解释也确实合乎情理。 “我们只是觉得好奇,因为雪之祈舞大人似乎隐藏了不少东西。” “哦?”丽桑卓笑了“世间的谜题千千万万,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们不知道,也许会免去不少的麻烦,没想到并不如此。既然这样,我现在便可带二位前去冰穹峰,一探究竟。弗雷尔卓德虽然凶险,但作为雪之祈舞,我还是可以保护二位贵客的。” “你带他一个人去就好。”乌迪尔看了一眼贾克斯,两个人目光短暂交汇了一下,“我对那种地方不感兴趣,这么晚了不如回去睡觉。” “这样也好,我这就派人保护您的安全。之后,便会亲自带贾克斯先生前往解惑,您意下如何?” 贾克斯点了点头。 其实去冰穹峰的事情,并没有那么紧迫,但他心里似乎隐隐有着预感,这冰穹峰所隐藏的秘密,必须尽快查明,一刻也容不得耽搁! 阿狸…… 第四十三章 复生者 【几年前,暗影岛】 我死了么? 他慢慢睁开眼睛,像是一个长久呆在黑暗洞穴里的人一样,好在这里的光线很弱,天空阴阴沉沉,四野一片灰暗。 濒死的那一刻的感觉是最清晰的,那是一股强烈的生存本能,催促他去做些什么,但意识却突然被某种力量吸卷住,再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现在的这番光景。 记忆仿佛都已破碎了,他能清楚地想起濒死之时每一丝细微的触感,可是关于之前的内容,却完全记不起来。 为什么会死?发生了什么?他……自己又是谁? 阴风从旷野上吹过,将细微的响动带进他的耳中。那是一种沙沙的响,瑞吉纳德循着声音的来向前行,这是一片灰暗的天地,同时在他脚下的,也是一片荒芜的土壤,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从那之中透出,好像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种死物,亦不会孕育出生命来。 但更远处确实有生长在此地的树,树干都是黑色的,像是黑铁铸成的墙壁,作为这片土地边缘的圈围。他看见枯黑的木条圈成的护栏,把这片区域围住,像是为了什么特意划出的边界线。 这里是一片坟场,墓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碑后鼓起坟包的弧线,有些则是空的,似乎早已被人掘开,只剩下已被翻开的土壤。他听见的声音大概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沙沙,沙沙,他听见铁铲破土的声音,深深刺入土地,而后把灰土高高扬起。 那人背对着他,似乎是个在挖人坟茔的盗墓贼,但有着伛偻的身体,他一铲一铲地破开掩盖的土石,水藻般的墨绿色头发黏着他的皮肤垂下,似乎因沾染了过多的阴湿气而变得湿哒哒的。 “你醒了。”掘墓者头也不回地说,粗壮的臂膀挥舞着手中的铁铲继续重复着自己单调的动作。 “这里是死者的境界吗?”他问。 “不。” “就是说我没死?” “不,不然你不会在这里。” “这是哪?” “暗影岛。”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掘墓者不说话了,或者说他开始喃喃自语,口中吐出的音节破碎,他很想当面揪住这个怪人问个清楚,但当他看见掘墓者的正脸时,突然注意到了他空洞双眼中散发出的黄光。 这家伙根本不是人类。 一只幽灵在他的周围显现,就像是一道纯粹由暗影能量构造出的扭曲产物,这东西的突然出现将他吓了一跳,毫无预兆,又悄无声息,他完全感知不到它的接近。那古怪的游魂张开大口,将一只古朴的卷轴一点点吐出。 他有些犹豫地握住了卷轴,虽然上面没有沾上一丝口水,幽灵毕竟是幽灵,是没有实体的东西,但游魂努力向外呕吐的样子还是让他觉得有点恶心。 看起来是很久之前的东西了,虽然算不上是古董,但纸张里还是透着时间留下的痕迹,他拉开卷轴,里面的内容只有着一道魔法阵,当他用手掌覆在上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个声音钻进脑海,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来源于一个年轻的男子,音色干净而毫无粗糙感。 “当你拿到这只卷轴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死了,我不知道那是多久之后的事情,但是对于你这种凡事都喜欢冒险的性格,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你只需要记住,你叫瑞吉纳德·阿什兰姆。而将这卷轴给你的人名叫约里克,身负某种古老的诅咒,记得遵守承诺带他进入战争学院与英雄联盟帮他寻求解除这诅咒的方法。而你的使命是继续争取更多的国家加入英雄联盟,让瓦罗兰从此以这种不流血的战争作为规则,达成真正的和平。切记。” 声音在这里消失了,除此之外,还有更多更多的信息一股脑地涌入,关于魔法,关于这片大陆,关于一些过去的事情,它们实在是过于庞杂,又过于仓促地想从这卷轴进入他的脑海,依然是混乱的,他的脑子微微发痛,这些内容开始富有条理地重新整理排列,散发出紫色法阵的眼瞳亮起,像是一个神迹。 这是…… 瑞吉纳德跪在地上,想要大口喘气,但发现自己的心肺像是不存在一般,无法呼吸,也不必呼吸。他觉得力量因为刚刚的某事流失了大半,身体产生了虚弱感,但却不知如何才能恢复。 寒冷穿透了他的身体。他急忙去寻找柴火,防止身体被这阴冷的寒气冻僵,他用魔法点燃了火焰,他坐在火边,感觉得到那股温暖,但身体却完全无法留住这温度,片刻都不能。 “这是用坟茔的腐土创造的躯体。”约里克喃喃地说道。“你并不需要取暖,寒冷是生前对触觉留下的定义,你会慢慢忘记它。” 瑞吉纳德依然靠在火边,盯着跳动的火光。 以这副诅咒的身躯活下去么? 战争学院……英雄联盟,这就是他要以这诅咒之躯继续维系的东西吗?可他应该怎么做?又要做点什么?这样的身体瞒过常人似乎不难,但对于魔法师们而言,已经和半个黑巫师没有差异。 也许当初订下交易的自己也未曾料到,会以这种方式复活吧? 他突然感到疼痛,喉咙间不禁发出低低的闷哼声来,说是疼痛并不准确,那更像是一种极为尖锐的饥渴,好像饿极了,渴极了,可是什么东西都不能吃,就算吃了也无法缓解一点。而他不会因此虚弱,只会因此变得疯狂。他在黑色的林地狂奔、高喊,这是一种无法消除的痛苦。他渴望见到一个活物,若是让他发现一个人或是什么动物,他觉得自己立刻就会扑上去撕碎他,用那飞溅的温热血肉暂时填补他此刻的寒冷和痛苦。 终于他跌倒在地,手指用力扒紧地面的土壤,骨节发出阵阵的响,他像野兽般低吼,眼中紫色的魔阵骤然亮起,约里克也不禁抬起头。 因为从土中爬出一架架白骨,成千上万,几乎包围了他周围的区域,这些骷髅全身沐浴在紫色的魔焰之间,白骨眼洞内飘浮着一只只与火焰同是紫色的魔阵,在黑暗中的散发的光切割出狰狞的棱角。 它们站了好一会,仿佛在一支庞大的军阵当中,而后纷纷散架,重新化为一堆碎骨。 瑞吉纳德向前跌倒,已经昏厥过去。 约里克很清楚,这是很正常的反应,与这诅咒之躯伴生的,其实杀戮活物和吸血,都无法抚平那种饥渴的苦楚,因为他是一个死者,一个从死者之国逃离的人,暂时存活于世界上。 接下来的日子还很长,因为他们的交易还没结束,他必须让他学会如何控制这种间歇的“疯狂”。 约里克扛起他,朝坟场旁的木屋走去。 第四十四章 尘封之物 【冰川守卫要塞内】 “这么晚了,您要去什么地方?雪之祈舞大人吩咐过,等她回来之后会带您去任何您感兴趣的地方的。”门口的护卫恭敬地说,他的眼睛藏在颔首的阴影里。 “啊。没办法,那……”乌迪尔抬起手像是要抓抓头,突然一掌朝对方的后颈落下,将这人打昏了过去,“对不住了。” 虽说现在已是凌晨时分,虽然弗雷尔卓德位处瓦罗兰的极北,而这冰川守卫要塞又是在这极北之地的北方,日出时间很晚,但也是只要好好睡上一觉就可以了。 可是他辗转难眠,贾克斯引开了丽桑卓,在这城市的禁忌之地所见的一幕幕,虽然都是被证实是幻象的东西,却一遍遍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走廊里也是一片昏暗的,精致的极冰壁灯白天看起来晶莹剔透,但实际的照明作用反而特别有限了,只有一种浅蓝色的暗沉的光,在走廊间辟开一处迷蒙的亮域,将整条走廊笼罩在神秘而诡异的气氛里。 只有他的脚步声在这空旷的走廊回荡开来,像是湖面上荡开的水纹。 他小心翼翼地前进,手掌里藏着块小石头,留着关键时候引走守卫用的。虽说解决一两个守卫还是很轻松的,但他不想做得太过火,毕竟这里是丽桑卓的府邸,趁人不在家就搞得一团乱可不合乎礼数。 奇怪的是他几乎没有看见守卫,甚至连丽桑卓的房间外都没有设置守卫,这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他偷偷潜入丽桑卓的房间,心想着兽灵会原谅他所犯的错误。他的手掌控制着火凤的炎力照明,这是一个女子的房间,但里面却没有丝毫的女性特征,装饰看来与部落的图腾没有多大的差异,几乎就像是一间祈祷用的圣堂,乌迪尔走向巨大的书架,里面尽是古卷,这些卷轴是冰制的,握在手中阵阵发凉,又没有因为体温融化,显然是极冰材料。 他展开卷轴看了看,但没有一个文字是他认识的——似乎是什么古文字吧。其实乌迪尔的识字数量有限,他直到艾欧尼亚战后加入了战争学院,才学会了那么几个通用文字,兽灵行者的知识历来都是口口相传,也确实不是文字所能记载的。 他把卷轴重新绑好,打算放回去,卷轴放在书架的边缘,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的耳朵几乎竖了起来,因为刚才卷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蹲下去捡起卷轴,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敲了敲,是中空的声音。冰川守卫要塞顶层是丽桑卓的房间,而其下层对应的位置均不设房间,以此表现雪之祈舞无人可及的地位,但是没想到这其中还藏有什么奥秘。 乌迪尔用拳头砸在上面,但没有任何反馈,地板同样是极冰的材料,这种材料想要破坏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便是极冰与极冰碰撞,瑟庄妮那世代相传的北风链枷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这附近应该藏有什么机关,但或许雪之祈舞有办法打开这极冰,这种猜测完全有可能,那样的话他也无从得知下面究竟是什么了。 他在周围寻找,譬如触摸一些看起来不太一样的书本,寻找墙壁上的机关或暗格,但是似乎一无所获,墙壁上的巨目图案数量众多而且千篇一律,若是里面有某只就是触发机关用的,恐怕就连设计者自己都找不到了吧。 乌迪尔注意到了一座凤凰的雕像,虽然冰晶凤凰艾尼维亚是弗雷尔卓德大地的守护者,但她却不曾有过信徒,冰霜守卫并不信仰凤凰,却在雪之祈舞的房间内摆放着这样一座凤凰的塑像。 乌迪尔将照明的火焰凑近,这雕塑看起来惟妙惟肖,乌迪尔甚至能从这奇异的石料雕刻物上看出这是一只火凤,它的羽毛之上覆盖着火焰的花纹。 他的手抚摸上雕像,手掌几乎能从石料中感觉到羽毛的触感,从它身体上窜起的火苗有着尖锐的棱角,在指尖隐隐发痛,仿佛它就是一个活物,可这是一个纯粹的塑像,他仔细地摸过雕像的每个角落,像是一个盲人正依靠手上的触感来掌握物件的全貌。 但有一处似乎有些松动,便是这火凤的一双眼睛,似乎是一些工艺品设计出来可以转动的部位,所以用了活动的结构,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有些阴冷,若是雕塑的眼睛可以动的话就仿佛是在时刻监视着周围的人了。 难不成冰霜守卫部落所信仰的就是眼睛么? 但他没有找到可以让这双眼睛活动的开关,或许这就是机关所在么? 愿火凤之灵原谅!他用食指和中指顶在那双眼睛上,一点点用力,果真将那双雕刻逼真的眼仁一点点推了进去,石雕的眼洞之中发出一阵叫人胃部抽搐的响声,就仿佛真的在将手指探入这只巨鸟的眼中,挖出它的双目来! 乌迪尔的身体阵阵发抖,胃部紧紧抽动着,好像随时会呕吐出来似的,所幸这种折磨很快就结束了,当推到最底部的时候,那种恶心的声音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机械的传动声,那书架间的地板打开了,从下只辟开一个狭窄的暗格,暗格底部是一面明亮的冰镜,乌迪尔从里面看见了自己。 就算是要藏一个人进去,这狭小的空间都是完全不够的。 乌迪尔想着,虽然这个发现似乎毫无意义,但他还是尝试了一下自己能否藏到这狭窄的空间里,当他小心翼翼地把一只脚探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脚消失不见——径直穿过了那镜子,好像那面冰镜是空无的东西似的。 他把脚往更里面探了探,并没有触到底,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接下来就要跳进无法呼吸的深潭之前要做的一样,然后跳入冰镜之中。 眼前是一个狭窄的四方房间,四壁、脚下和头顶都是冰镜构成,每一面镜子都散发着袅袅的寒气,每一个都映出乌迪尔自己的样子来。 脚下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他的手指在镜子上轻点,像是碰触在冰凉的液体上,扩散开一道圆圈的波纹。景象随着涟漪一点点浮现了,似乎这镜中有着什么魔法,被他刚才一个无意的举动激亮了。 他从镜中望见那些死尸般无神的部落人正向他朝拜,从这样的角度看去,有一种俯瞰众生的感觉。 那不是幻境,那就是切切实实存在的,若不是丽桑卓出现,恐怕他们将继续被人追杀。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身影与背后的镜中倒影靠在一起,他突然向后跌去,黑暗吞没了他,似乎这又是一处昏暗的走廊。 回去了么? 面前是一面墙壁,刚才他就是从这里来的,可是现在这里已经没有了入口。 难道说是陷阱么?空气里有一股潮湿的气味。兽灵赋予他的灵敏嗅觉告诉他,这绝对不是之前冰川守卫要塞之中的某处,这种气息似乎是在地下。乌迪尔判断着,火苗在手掌中窜出,照亮周围的环境。 长廊的尽头是一处旋梯,楼梯被黑暗一阶阶吞没,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在等待他。乌迪尔扶着墙壁缓缓走下旋梯,潮湿的水汽不同于地表的干燥感,但又让他觉得不安。 楼梯终于到了尽头,乌迪尔侧身躲在楼梯口,身体紧紧贴着,每下一段阶梯都警惕着下面是否有人看守,但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里似乎人迹罕至,面前是一条狭窄的走廊,火光把他的影子放大了数倍,投影在墙壁上。 他在黑暗中行进了很久,若是这时前方有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他根本无处藏身。走廊尽头有一扇古老的门,没有锁,也没有魔法阵保护,他轻易地把它打开,从门后渗入幽蓝的光辉。 似乎是一间图书室,淡淡的蓝色魔法灯光笼罩在房间里,他的右手边是几排书架,左手边则是供两人用古老的桌椅。 光是看见这些书和纸页乌迪尔就开始头疼了。 一个幻象浮现在空气里,乌迪尔觉得自己看见了什么,可是那东西一晃而过,他走近了去,依然没有看见刚才是什么吸引了他的视线,但当他用掌心凤凰圣焰接近的时候,那景象在升起的热浪间晃动着,再次浮现出来了。 两个模糊的幻象人影,坐在桌子的两边,乌迪尔看不清这两人的具体样貌,只知道是两个女子,一个人拿着书,另一个人有些紧张地在对面等待什么。 “找到了吗?找到了吗,阿瓦罗萨?”等待的那人焦急地问。 “还没有,但是肯定会找到办法的,会痊愈如初的,相信我。”她说,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 幻象一闪而逝,幻象之尘飞到书架的那一边,乌迪尔紧追了过去,凤凰之火让它们显现在他面前。 这次是尖锐的嗓音,女子将书撕成碎片。“不可能了!不可能了!你早知道的对吧?你一直在骗我,阿瓦罗萨!你觉得我这样很好笑是吗?现在你又要把监视者赶回深渊里?” “它们不是神,它们是恶魔,它们夺去了我们的自由,你忘了它们的许诺么,丽桑卓?它们根本治不好你的眼睛!它们的力量根本不是神迹,只有毁灭!就像之前把森林化作如今的冻土!” “哈……我不会放弃这种力量的!阿瓦罗萨,我付出了一切代价获得的力量,怎可放弃?你什么都未曾失去,自然觉得可有可无!若是我失去了监视者的力量,就是真的一无所有了!治不好又如何呢?是神或是恶魔又如何呢?为了它们的力量我已经永远失去了光明,你还要我放弃监视者的恩赐吗?” “你疯了,丽桑卓。” “我倒是看见了一个冉冉升起的权力者。” 幻象之尘破碎不见,在这幻象的消散之间,乌迪尔感到一种强大的力量共鸣,他循着这力量的连接,穿过墙壁一处坍塌的裂隙。在这里他看见了一座破碎的凤凰雕像,血迹从破碎的石块间隐约可见。 是火凤之灵的神像! “兽灵行者啊,你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第四十五章 弗雷尔卓德 【精神世界】 数百年之前,最近一次符文战争方才结束,那场大战彻底终结了魔法领主横行于瓦罗兰大陆的时代。 大地被庞大的魔法力量破碎,变得分崩离析,这一位面也变得愈发不稳定,似乎随时都可能崩塌于秩序之间。 人们在破碎的大陆上重建新的文明,而古代的弗雷尔卓德笼罩在层层绿荫之下,与世界的其他地方不同,湿热的林地阻挡了人们的脚步,猛兽和信仰着野兽之灵的人们安居于此。 关于这片北方林地,流传着这样一个古老的传说—— 早在魔法领主横行的上古年代,这片土地被割裂为两半,分别由一位魔法领主所统治,西方的领主使用冰霜的魔法,东方的领主掌握火焰,他们之间属性相克,彼此也是对手。 冰霜领主为了战胜对方而广收门徒,实则是为了训练军队与对手一决雌雄。冰霜领主的军团中人皆为冰霜所覆,成为冰之魔法的意念体傀儡,依靠傀儡与自身的共鸣之力引动强大的冰霜元力。 而火焰领主采用了另一种类似于飞升的方法,将自己的身体完全精神化,依附在火焰元素之上,则散发着焦黑的魔焰。 他们之间的争斗给古弗雷尔卓德的大地带来了可怕的灾难,燃烧的余烬和冰雪让土地失去了活力,而魔法领主拥有无需土壤的魔法种植技术,对此全然不在意,只希望自己能结束这数十年的争斗,成为斗法的胜利者。 后来在符文大战之中,弗雷尔卓德几乎被双方的魔法毁灭,有一位贤者击败了两个争斗不休的魔法领主,他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庞大的生命力量化作茂盛的森林破土而出,将冰霜领主和他的军队封印,也将火焰领主封印其中。 这神迹般的力量笼罩着弗雷尔卓德大地,即便是符文战争末的大破碎,也未曾将这片土地扭曲。 ——这些都只是古老的传说,究竟是否为真早已随着时代的车轮粉碎。可是关于弗雷尔卓德的下一次变故,大概只有丽桑卓知道。 三个女子冒险家进入了森林,领队的人叫丽桑卓,是大陆上闻名遐迩的“探索者”。另外的两人分别是来自蛮族部落的赛瑞尔达和城邦优秀的神射手阿瓦罗萨,三人此前也有过出生入死的冒险,而这次到弗雷尔卓德森林,目的正是寻找那被封印的领主,失落的古老力量,期以建立更丰伟的功业。 她们确实做到了,这三名冒险家后来被称为“传奇三姐妹”。 兽灵守护着这片土地,同样有传说认为兽灵们便是那位远古贤者的魂灵所化,但谁也不知道,兽灵也不知道,兽灵没有那位贤者的记忆,但却知道所封印之物是多么危险的东西。 他们将力量赋予部落人,召集了林中的猛兽,拼命阻止她们的靠近,但丽桑卓是个聪明人,她来此本是探险,每个探险家都执著于世界各地迷人的传说,想去亲自探寻一番。可是因为这些有组织的阻挠,她很快意识到此行的确会有伟大的收获。 她的眼睛正是被凤凰火焰灼瞎的。 大概也因为这件事,她选择了能将弗雷尔卓德大地冰封的冰霜之力,而封印着火焰之力的土地则因为岩浆的爆裂与大陆分离,漂流到了海洋之上…… 冰霜领主已经历经久远的封印,与他曾经的幕僚一起迷失,它们自称为监视者,就是时刻监视着这片土地的神明,冰雪是它们的眼目,是他们统治的威权,它们将冰霜血脉赐予三姐妹,使她们拥有掌控冰雪的力量,她们组建了军队,监视者又将极冰武器赐予她们的军队,让寻常血脉的凡人也可以借助这武器控制冰雪。 后来,向往自由的阿瓦罗萨首先不满被监视者们统治,和赛瑞尔达联合起来在嚎哭深渊挑起了叛乱。丽桑卓则一直拥护着监视者,担当卧底,秘密协助着冰霜监视者。 那是一场极为惨烈的战争,很多寒冰血脉在战争中死去,但是阿瓦罗萨,赛瑞尔达和跟随她们的寒冰血脉们最终赢得了战争,推翻了监视者们。可不管阿瓦罗萨用什么办法都杀不死监视者,最终,她把嚎哭着的监视者们丢进深渊。 叛乱结束后,弗雷尔卓德分裂成三个部族,寒冰射手部族,冰霜苦行部族和凛冬之爪部族。这三个部族爆发了被历史上称为“三姐妹之战”的弗雷尔卓德内战。在那场战争中,丽桑卓刺杀了阿瓦罗萨。 在那之后,丽桑卓利用魔法改变自己的样貌,伪装成许多先知和长者,她改写了弗雷尔卓德的历史,清除一切与监视者有关的知识,如今支离破碎的监视者故事被重述为古老的童话。她谋杀了冰霜苦行部族领袖后偷取了她的身份,慢慢地扭曲了冰霜苦行部族的传统。当她的人类形态变老后,就伪造自己的死亡,并谋杀继任者,再次偷取其身份。让每一代的冰霜苦行部族人民都变得孤立,残忍和扭曲。 直至今日,丽桑卓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它们的回归——冰霜监视者。 ……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望着眼前赤色的凤凰火灵,刚刚凤灵所叙说的一幕幕内容都仿佛是亲眼所见。 她为弗雷尔卓德连绵的灾难感到惋惜,可是寒冰女巫的阴谋,她全然不知,她也并不了解这片土地,若非此番机缘巧合,恐怕她也不会到这片冰雪之地来吧? “过去的事,总归应有人记得。”火凤只是带着叹息般的声音说道。“本不该让你卷入这场灾难的,但是监视者终究会回来的。被封印之物终会挣脱锁链。灼伤丽桑卓的眼睛只是一场意外,我们未曾想过伤害她们,只是想把她们吓退罢了,没想到会有那件事,也没想到那件事会产生那么大的憎恨,让她变成如今的模样……九尾妖狐,你可有什么遗憾么?”火凤之灵突然这么问。 阿狸摇摇头,她独自愣了愣,才说:“没有啊。”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发愣,明明这是个再直观不行的问题,但却仿佛下意识地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真的么?只是你的记忆,很奇怪。”火凤之灵继续说。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有一段记忆,保存在你出生之前。” “你是说……前世?” “不,没有人会记得前世之事,我亦不知是否有前尘后世,只是觉得,难道是……我知道有一种封存记忆的方法——”她说,似乎不知道从何开始,欲言又止,“每个人出生后,最初一段时间都是没有记忆的,那段时间里的记忆会形成一个断点,那个术正是靠这个错觉,将某些记忆藏到那个断点之前,从此便也无从回溯。” “你说……什么?”阿狸张大了嘴巴,虽然这是在精神世界中,可她还是无法止住自己的惊讶。 “就像是瀑布,记忆是瀑布下游的水,若是将记忆藏在了瀑布的上游,便如同抹除掉了一般,很难回溯,不过那种障碍只是心理的,如果你意识到了那里有什么记忆,或许真的可以回想起什么……不过也许是我想错了吧,我借兽灵行者的眼睛游历四方,未曾知道有那样能使用时之魔法的人……” 凤凰之灵的声音一点点变小变淡,阿狸彻底陷入到回忆之中,她知道一直困扰自己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了,是一种感觉,一种忘却却无从得知的感觉。她闭上眼,记忆从自己变成了妖狐往前,到更早在丛林中的日子,再到完全没有记忆的时候。 那时的事情谁都想不起来的。 固定的思维束缚着她,像是瀑布哗哗的落水,将她的思想狠狠砸下。她一次次努力向更前方回溯,但既定的逻辑感阻止她这样做。 她的头开始发痛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跨越过一段漫长的空白找到丢失的东西,像是穿过一片茫茫的广阔的海域,前方却没有灯塔的光指引,背后渐行渐远的灯火似是在呼唤着:回来吧,回来吧。 她的头更疼了。 这时她似乎听见一支曲子,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来——那是一支初听时就觉得那样感伤熟悉的曲子,只是这次与娑娜弹奏的不一样,它并不来自某种乐器,而更像是发自唇齿。 ——“这首曲子,叫坚毅咏叹调。以魔力吹奏时,对治疗伤痛有很不错的效果的。怎么样,感觉好点了吗?” 那是一道颀长的白袍的身影。 第四十六章 远古魔剑 【冰穹峰巅】 瑞吉纳德慢慢走向那囚在冰中的妖狐,她早已昏厥过去,柔嫩的肌肤散发出一种苍白的感觉。瑞吉纳德觉得她身上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可是又根本不在他的记忆里。 这种感觉当然是没有来由的。 他想。九尾妖狐阿狸加入战争学院应该是在艾欧尼亚的战乱结束后一段时间的事情了,而那个时间他已经在暗影岛呆了一段时间,那段时间里他渐渐学会了如何控制那种疯狂,按道理此前确实素未谋面。 不过从她身上所散发出的魔力,绝对不会有错的……能将魔法之力和生命之力相互转换的力量,几乎是可以称之为奇迹的魔法。 瑞吉纳德凝神望着这魔阵,那是一种非常古老的魔法阵,用来构造的阵法的古朴方式暴露出了这一点,显然是古魔法的产物但他并不清楚究竟是哪种魔法的分支。它正在不断将魔力收集,借由这九尾妖狐的神奇能力,产生源源不断的生命之力,并将其引向某个方向。 看来寒冰女巫的这个计划已经实行有一段时间了,但究竟她要用这么庞大的生命能量做什么呢? 他不清楚,虽然这世界上秘术众多,但需要消耗大量生命能量的却是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魔法总归是消耗魔力来实现,魔力毕竟可以靠冥想源源不断地获取,可是生命能量却只能靠肌体的自然恢复,即便真的有那样的术,也是要靠付出生命或寿元为代价才能实现的,因而未曾有人探索过生命能量的利用。 即便是这九尾妖狐,也只是靠这样的转换能力,吸取生命能量增幅自身的魔力,因为生命精魄的用途极其有限,加速伤口的愈合,或是暂时增强精力与体魄,这二者怎么看都是没有特别大的用途吧? 这样的力量,只有能量却缺乏可以应用的术式,不能创造生命那样的神迹,也没办法用来破坏,大概正是因此,这神奇的能量转换的秘术不过是出于新奇,在秘术中心登记过而已,没有付诸过多的关注。 他握住她的手,她细嫩的手掌柔若无骨,手心贴合的瞬间,他的精神力得以沿着她的体内运转的魔法延伸向地下。极为复杂,他闭着眼,这样阻绝了视线,反而排除了干扰,能更清楚地看见精神力所感知的内容。 他的意念随着源源不断的生命能量下行,那深藏地下的魔法阵尤为巨大,他的精神力深入其中,仿佛置身于传说中地下的格尔蒂迷宫。 当一个人居高临下,总能直观地了解到全貌,可是当他位于魔法阵勾勒的线条之中时,面对的却是错综复杂的通路,这是能量所能经过的通路,虽然在肉眼之中不过是一条普通的细线,可是对于能量而言却仿佛是一片极为宽阔的通路,总量恐怖的生命能量聚集在其中,这样浓郁的生命能量……尽数都是由魔力转换而来的,若是要以人的生命计算,恐怕也有千百人的生命之力了! 命运之瞳爬上密密麻麻的紫色光点,浮现出诡秘的魔阵来。 尽管有冰川覆盖,尽管是深藏在极深的地下,深刻在冰壳之下魔阵,现在就像一幅画卷般在他面前展开,磅礴的生命能量在其中涌动,而在那魔阵的正中间,在冰川围绕间藏着一把古老的大剑。 它似乎并非冰中之物,因为这古老的冰川都与它保持着距离,大而厚重的形制,像是由一节一节的锋刃连在一起的,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蜈蚣。每一节的刀刃都像是吸血蝙蝠向两侧张开的锋利双翅,带着锐利棱角的边缘闪着金属般的光泽,每一道血槽都显得极其触目惊心,尽管这是一把沉寂了很久的剑,在这极北之地的无人区封存着,或是近期才到了这个地方,但它的表面仿佛永远沾着鲜血。 光是以命运之瞳看见这样的一幕,似乎就已经能嗅到剑身上散发出来的浓郁的血腥味,那味道呛得人发呕,而这只是用眼看时产生的通感罢了。 似乎这把剑的剑身就在淌血,鲜亮的红色血滴贴着血槽的轮廓流下,不,剑刃当然不可能流血,它在浓郁的生命能量萦绕之间,好像是一把冰冷的剑置身于温热的房间里不断地在表面凝附着水珠似的,那些生命能量不断在它的表面凝结成瘆人的血液,而后被这把剑直接吞噬进去。 这分明是一把饮人鲜血的妖剑! 大量的生命之力确实没有所谓的术式,但并不是完全无用,因为从古至今,人们中间总是口口相传一些颇为禁忌的传说,有的人称呼那为魔法巫术,但在魔法界那却同样是一个极为神秘的领域—— 是谓……血祭! 而关于这把剑的传说,瑞吉纳德倒是曾经读过,那古朴的壁画拓印收录于战争学院大图书馆“远古时代史”的区域。 那件事被记载于魔法领主在大陆上蔓延扩张的年代,尽管他们的文明最后因为滥用魔法而被永远尘封。魔法领主的军队势如破竹,护****节节败退,无论是人数还是武器装备上,都不是魔法领主的对手,到了最后一个决战日,护国者们筋疲力尽,等待着失败的命运。 当所有希望都渐渐暗淡时,这把剑和“那个生物”一起出现在护****之中,那是一个黑暗生物,手持大剑,明显不是人类。他只说了几句话,护国者们纷纷投身战场,他挥舞着巨大的剑刃,在敌军之中进出自如,而护****的心中同样涌现出了愤怒和狂热,他们的力量奇迹般的大增,赢得了这场扭转局势的战斗。 战后,那个生物和那把剑一起消失无踪,护****体内的狂热之血却未曾冷却,他们一路披靡,屡战屡胜,他们的怒火让法术领主闻风丧胆,但他们也成了一个个冷血残酷的刽子手。 他名为亚托克斯—— 战争、野蛮、嗜血、残忍。 不同的文明里似乎都出现过他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这个名字,它成了那些沾着鲜血的词汇的词源。 它的出现就是灾难! 无论寒冰女巫想借此实现什么,这种事情都必须被阻止! 他的精神力瞬间暴涨起来,像是雨季疯涨的潮水一般涌入魔法阵之中,将那聚魔之阵与供养魔剑的血祭之阵间的联系切断。 原理说来简单,可那寒冰女巫的意志仿佛冰冷的雪山,瞬间将他的精神力吞没,他感到彻骨的寒意,但是死者之躯本就不该感到寒冷。 寒冷是活人的恐惧,对于死者不过是幻觉。他的手指现在不会冻僵,因为这副皮囊之下早就没有了血管中奔涌的红色液体,而是被秘法聚合到一处的暗影岛死气沉沉的泥土。 他的身体被寒气吞没,如同冰霜守卫者部落标志一般的单目面具下,已经挂满了一片片冷白的霜。 他试图用自己的精神力与寒冰女巫所留下的魔印相斗,而包裹着精神力的外层,魔力正飞速流过,像是被包在水间的暗礁,这些魔力透过九尾妖狐的身体,源源不断地生成新的生命能量。 生命的能量…… 这温暖而和煦的能量像是光一般,像是澄澈水中游离的浮游,在他的精神力附近游弋。 他感到了那熟悉的疼痛,或者说那是一种疯狂的饥渴感,脸颊的轮廓开始变得生硬。 这生命之力对于他的腐土之躯而言,是最诱人的食粮!像是饿极了看见一只散发着袅袅香气的烧鸡,油亮的外皮已经酥脆可口,就算知道无论吃下多少也不会减少饥饿感,也同样会流着口水扑上去吧。 “你……你是……”一双淡黄色的双瞳望着他,阿狸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过来,她的颊上也不知何时流下了两行清泪。她抬起头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眸里闪着迷蒙的光,光洁的额头正因能量转换带来的负荷微微抽动着。 为什么会哭呢? 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体内渴感正在慢慢消退。因为这奇异的魅惑之瞳么? 瑞吉纳德不知道,他同样望着她,也许她会因为面具上的图案,也把他也当成和寒冰女巫一派的坏人吧? 他抬起手想把面具除下,可是又犹豫了。或许他现在本来也算不得什么良善之人,因为早已成了靠腐朽之力维持的怪种。 他听见破空之声急袭过来,身体向后迅速退去,包裹着身体的风元素将飘落的雪花吹散,一根青铜灯柱出现在他刚才所站之处,古老的冰川在下龟裂开道道开绽的裂痕。 “九尾妖狐阿狸,身为英雄联盟契约所承认的保卫者,受战争学院议会的律法所保护,无论你是何人,奉劝阁下现在收手!” 第四十七章 宿命对决 铁刺山脉,起于诺克萨斯辖区的西部,因诺克萨斯的迅速发展,成片的森林被砍伐,土层被一次次暴雨冲走,最终变成了荒山,只剩下嶙峋的黑色岩壁,远看仿佛平地矗立起的一道钢铁刺墙。 而向北一路延伸,进入弗雷尔卓德境内,便被层层冰雪覆盖,也将这冰冷的极寒之地中沉积的寒气拢在里面。弗雷尔卓德区域的最高峰——冰穹峰,就耸立在铁刺山脉北端,弗雷尔卓德东北。 而在这最高之巅,两个人影相对而立,雪幕将他们笼罩,这场突如其来的雪就像是为他们而准备的帷幕。 一边是一席白袍,厚实的羊毛滚边在风中流动如同飘雪,脸颊被一只中间绘着巨目的面具所遮盖;另一边则是东方武僧的装束,金鸡独立于那散发着阵阵魔法气息的灯柱之上,脸颊的位置同样被一只多孔的面罩所覆盖,每一只孔洞都散发出淡淡的金黄辉光。 “小心,这个人……实力深不可测。”丽桑卓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一道冰墙在贾克斯面前慢慢凭空凝结而成,发出冰结的吱嘎声,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般与对手暂时地隔绝开。 “你知道他?”贾克斯问。 “只是几面之缘。但这个人是瑟庄妮的座上宾,恐怕北地的一系列的危机,都与这个人逃不开关系。”丽桑卓说着,嘴角勾起了难以察觉的弧度,“也许是我误会了艾希,玛芙乐导师的离开,他才是幕后的主使。” “真是没想到,”发话的是那白袍之人,他的声音显出一种阴冷的感觉,像是此时掠过高耸峰顶的飒飒寒风。“英雄联盟之裁决者贾克斯,原来是个连判断力缺乏的笑话,也难怪,现在这个组织会沦落如此。” “你是说一直以来,我对你的阴谋置若罔闻么?”贾克斯声若洪钟,他矫健地跳到地面上拔起灯柱,脚下就地一撑,顺势起跳,他的身后映着一轮苍月,手中轮舞着沉重的灯柱向白袍人攻去。 寒冷的气息向白袍人单薄的身体聚集起来,四道魔法凝成的冰墙组成一间冰牢,将贾克斯合围在其中。丽桑卓此前从未见过这人施术,对方更不像是修习寒冰魔法的大师,因为他总是靠近火炉,病恹恹的样子,若是冰系法师,就算身体不好也不会惧怕寒气。 但此时他反而是将这北地浓郁的寒气信手拈来,作为施法的材料了。 她确实没有低估这个人,没有低估他的实力,至于贾克斯,他隐藏的实力太多了。不过只要等到日出,一切都结束了,那个东西将从无尽的极渊中跃出,重现于世。 丽桑卓走近阿狸,这九尾妖狐还不清楚这样的情况。“别担心,我会想办法把你的束缚解开的。”丽桑卓说。 阿狸看着这陌生的人影,眼中忽的闪过一抹火光,在那火焰之中,这皮囊的伪装被烧尽,露出了冰之女巫扭曲的形态。“你是!” “他们都是来救你的。”她的声音缓慢而优雅,似乎意识到了她已经识破了自己的伪装,索性不再演戏。“可惜现在他们打了起来。作为野兽,你应该更清楚,雄性是多么爱争斗的家伙呢。” “嘁!你到底要得到什么?”阿狸咬着牙,但冰霜女巫没有回答她,只是仰起头,用她按理说已经失明的双眼望着激战的两人。 雪风之中凝出锋利的棱角,一支支冰雪凝成的利箭在漫天飘雪间隐现,朝贾克斯攻去。贾克斯面罩中散发出的光辉之中,忽然掺杂进了一抹紫色的光。 那是能看清命数的眼,有这眼的人可以看清万物的轨迹,即使雨水一般倾盆的冰雪利刃之间,也可清楚地从中望见一条通畅的道。 命运之瞳。 …… 同样接天连地的雪幕之下,战鼓震天而响,骑在野猪上的鼓手发起冲锋,拍打着一组组震撼的鼓点。 起初他们只是暗夜中的一些阴影与轮廓,靠被风吹动的雪丘掩护,隐秘地向前,当他们靠近了艾希军队的营帐,终于开始大张旗鼓地进攻。 鼓声隆隆,瑟庄妮的野猪骑兵队冲入艾希的营帐,军队的营门被轻而易举地撞成碎片,劫掠者提着刀斧冲入营中,但他们的很快发现,这是一座被废弃的空营,入夜之前他们还曾见过从艾希的营帐升起的袅袅炊烟,而现在…… 气流开始变得不对劲了,飞雪在风中狂舞,这寒冷的狂风似乎变得异常狂乱,仿佛正酝酿着…… 糟了,中计了!带头的部落人眼瞳紧缩,暗叹不妙,她还是低估了艾希那家伙。 锐利的零度风暴突然席卷了这座空营,即使是北地的野猪也在这可怕的风暴中惊扰,血液似乎都降至冰点,一些部落人的身体已经开始结霜,巨大的冰川风暴过后,他们都几乎动弹不得,而这风暴的中心,藏在雪堆中的努努和他的好搭档雪人威朗普抖落了身上的细雪,站了起来。 远处的小丘上,艾希撑起她那把传奇的冰弓,一支冰箭凝在弦上,不断聚集着接下来将要爆发出的威势,她将目标对准远处冰雪风暴刚刚止歇的军营,拉弓的手犹豫着,轻轻颤抖。 为了弗雷尔卓德的和平,真的要经历这样一场战火么?战火换来的和平,又真的能维持下去么? 她闭上眼,像是要下定什么决心似的。 “小心!”一位副官大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瑟庄妮率领的骑兵已经狂奔而来,她手中沉重的连枷卷起烈烈北风,穿过艾希部队的一轮箭雨,直接撕开了他们的阵线。 没想到那只是一支先头部队的佯攻! 巨大的冰箭从弓弦间射出,带着有些歪斜的弧度,艾希被身旁的护卫拉开。 “保护艾希女王!” 艾希有些发愣地面对着狂暴的烈风,这感觉是如此的熟悉,这是……北风链枷!那次将她的战友姐妹们尽数屠戮的,根本不是极寒漩涡! 是她,是瑟庄妮!是她埋伏了她的部队,原来那次…… 仇恨在她的心中升起一缕缕黑色的雾气,一个人独活于战友的尸体之间,一个人将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以冰雪掩埋……一个人带着覆灭的消息回到部落里…… 冰箭从弓身上浮现,寒芒在她的箭锋上闪耀,她的脸颊微微抽搐着,迎面而来的,是瑟庄妮掀卷的狂风! 第四十八章 白衣人的计划 【蛮族村落】 卡西奥佩亚夜不能寐,她知道有些事情已经在悄悄地改变了,村落中的铁匠铺从早到晚响个不停,蛮族之王泰达米尔似乎确实开始准备一场战争。 也许艾希确实像这个肌肉发达头脑简单的蛮族之王想的一样,不会对他出手,但她要做的,就是不断地诱导他,诺克萨斯的蛮族和解计划,正是为了更方便地入主弗雷尔卓德。 看起来她的话已经起效了。 但是她总觉得有些不安,夜里她感觉村子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声音,每天都有,他们压低了声音行动,似乎在准备什么,打铁的声音也越来越频繁,他们连夜赶工,风箱不停地拉动。 如果他愿意与诺克萨斯缔结盟约,那再好不过,诺克萨斯只要订立互不侵犯条约就已经是得偿所愿,这将为他们的势力进入弗雷尔卓德铺路,这座计划加入英雄联盟的新城邦,是尚未被世上任何其余势力染指的纯净之地,蕴藏着无限的机遇。 尤其是坚不可摧的神秘材料,极冰。 她换好外套,这套衣裙按照弗雷尔卓德的样式裁剪,但依然保留着诺克萨斯开放而纵情的风格,村落之中亮着火把,不断有人影来来去去。 “卡西奥佩亚女士,深夜还请您不要乱走。”一名守卫提醒她。 “我想去厕所,你要跟着么?”她说,直接头也不回地朝那个地方去。那是德尔科的居所,他负责蛮族的外交事务,发生了什么只有他最清楚。 显然他们在准备什么,蛮王有了些动作,却还有意回避着她,这可不是好兆头。隐秘行事,恐怕是对她心生有异。 “德尔科,你在吗?”她敲了敲门,问他。 里面没有回应,她耐心地等了一会,德尔科终于为她打开门,已是深夜,可他却披挂着戎装,她一点点收起眼里的惊讶,轻轻地说:“睡不着,就来看看你。” 他什么也没说,眼神复杂,但也任由她曼妙的身影缓缓步入屋内。 “我代诺克萨斯而来,此行究竟可否寻到友谊?”她问他,但他深吸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呢?我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啊,德尔科。你有什么瞒着我?”这个问句轻柔地绕在他的耳边,她的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脸颊,让他颊上的汗毛禁不住抖动了一下。 “蛮王大人究竟打算如何呢?” “别这样,卡西。” “告诉我吧,我又不算外人。”卡西奥佩亚说着,抖了抖她漂亮的黑色长发。 “对不起,这次真的事关重大。” “告诉我嘛,难道你忘了之前说了什么?还是说,俗语有言,男人床上之话,不可信以为真呢?” “放过我吧…………我做不到。”他痛苦地呢喃着。 卡西奥佩娅将手放在他的胸口,轻轻地抚摸着,安慰着他,嘴上轻柔婉转,但已经心急如焚,“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她换了一种悲伤的口吻,“我是诺克萨斯人,诺克萨斯与蛮人之间素有战事。若是蛮王不愿接受我的橄榄枝,只怕被杀事小,也许会被挟作人质呢?你该知道,女人作为阶下囚会是怎样的一种待遇吧?” 这番话令德尔科抬起头,看着他,他的目光与她的目光一经接触,便开始颤抖起来了。 “就算看在之前的情分上,也该帮帮我吧。放心,我不会告诉给任何人。” “好……但你要发誓。” “没问题,我发誓。”她把一只并拢了五指的手举至头边。 “不,你得对着我的祖传之剑起誓。”剑拔出鞘,发出锐利的声响。卡西奥佩娅盯着这把古老的剑刃,剑身之上刻着神秘的蛇形纹路。寒冷如弗雷尔卓德地区,未有蛇生存,怎么会…… “可以吗?”他问。 “当然可以。”她微笑,手掌贴在剑身上,那是一种古朴而冰冷的金属感,像是有一只蛇的毒牙浅浅地碰了她一下,她不动声色地用魔法搜索了这把剑,但却没有找到一点附魔的痕迹。 虚张声势。 “我发誓,卡西奥佩娅·杜·克卡奥,将保守此秘密,不让任何人知晓。” 当她说完这一番话时,那冰冷的触觉再次跳动了一次,好像那毒牙刺入了她的肌体,带着一点冰冷发木的痛意。 黄铜灯柱在贾克斯掌心轮舞着,这白袍面具人的攻势颇为古怪,锋利的冰刺被他的灯柱一格挡开,便如被岩石劈开的水流般一分为二,分为两支更尖细的刺,沿着灯柱的切线擦过。 似乎不是什么坚硬之物,不会因为灯柱的轰击而改变方向,这些锐利的冰刺好像是利刃这一意念的聚合物,不是斩断目标,便是被一劈为二,而冰霜只是为其赋形,却不见物理上的性质,只有锋利的破空之声显示着固态的特征。 无数冰刺裹在一阵魔法之风中,朝他不断发起攻势,这样铺天盖地的攻势,锐利的冰针本就肉眼难见,还裹挟于刺人眼目的寒风中,风吹得常人睁不开眼,但在贾克斯的命运之瞳面前,这样的攻击看起来太小儿科了。 武器大师贾克斯,他闻名于竞技场的绝技——反击风暴,便是靠这看透对手攻击轨迹的命运之瞳实现的。 但是如此猛烈的攻势还是给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他必须时刻集中精神,对付那些角度刁钻的冰刺,虽然看清了他们交织出的网络后,躲避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头脑里的那根弦时刻紧绷着,命运之瞳这样的瞳术相当耗费魔力,这样高强度的感知暂时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但是对手却似乎是在……设法困住他。 一个想法,让贾克斯突然心中一紧。 难道……对方清楚命运之瞳? 命运之瞳作为一种特殊的能力,在马约里斯秘术中心虽然有档案备案,但是也只是注明了特征和效果,对于这项能力的弱点并未详细叙说。 最致命的一点就是魔力的消耗上,命运之瞳在感知与探查方面,无论如何都是完美无缺的,除非对方有着同样的命运之瞳,扭转命运轨迹,那样战斗倒还不如不依靠这瞳术。 但若需要持久作战,这瞳术就会慢慢成为一个巨大的拖累,也正是因此,贾克斯一直以来都不过分依仗这瞳术,在艾欧尼亚之时便修习了很多武功,锻炼身法,正是为了让自己有依靠身体躲避杀机的能力。 但是这面具白衣人的手段,几乎无尽之数的冰刺形成了滴水不漏的网,狂风干扰人眼,也同样让声音被扰乱,这种情况下除了使用命运之瞳别无他法,再或者,就是以相克属性的元素对抗…… 他不知道这神秘人是否了解命运之瞳,但是这样的战法,除非是误打误撞,否则绝对是对命运之瞳十分了解的人才会清楚至此,就像自己也拥有一样,才能制定出如此针对的战法。 可他的命运之瞳分明是独一无二的。 没办法了,贾克斯眼中明丽的紫色突然消散不见,命运之瞳的法阵消失于贾克斯的眼瞳中,数不清的冰刺像是围住雄鹿的狼群,只等他低下鹿角的一刹,群起朝他的身体扑去。 但是它们一个个消失不见,水滴从贾克斯的身旁接二连三地滴落,仿佛在这万物冰封的极地下了一场小雨。 热度搅动着周围的空气,这波动自贾克斯的身体而出,他武僧的罩袍之外,已然是火焰披挂,烈焰立于他的斗笠上燃烧。 毒蛇般的冰链,如刚才一般的冰刺杀阵,再或是坚固的冰之墙壁,无休止的向贾克斯攻过来,贾克斯一咬牙,魔力催动周身火焰大幅窜起,硬生生将这些阻碍尽数突破。 白衣人似是在准备什么可怖的杀招,贾克斯很清楚,他一直以来都在躲避,利用弗雷尔卓德这片土地施展冰霜元素的魔法,消耗的魔力极低,因为在冰元素富集的这里聚集元素简直是信手拈来。 他以这种方式拖延,而贾克斯由于一开始急于靠身法近身对决,因为对手是一个体型单薄的魔法师,结果让自己陷入了被动。 一步错便步步皆要偿还那代价,先是要靠消耗巨大的命运之瞳躲避,现在改用火系魔法依然受制于这战场,必须支付多倍的魔力维系。 贾克斯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冲动,也许是因为他看见了那一幕,他在试图吸收阿狸的生命之力。 一个个事件最终串联在了一起,这个面具男就是幕后的主使人,冰穹峰的魔法阵是利用阿狸宝珠的能力制造生命力量,他看见他以精神力进入这魔法阵。 而在这个人身上,他感觉到了浓郁的死亡气息。 他是一个亡灵,为了将这丑陋的腐朽身躯维系下去,而使用如此低劣的手段! 为了扭曲地活着而绑架阿狸,让她受如此苦痛的人,不可饶恕。 贾克斯似乎化作一颗燃烧的陨石,穿透道道坚冰,黄铜灯柱高举过头,猛地砸落,面具白袍人依旧未动,冰雪的能量在周围呼啸结冰。 对方完全信任自己的魔法,一只盾牌在他的头顶凝结,冰雪的外壳。内核则是岩石所铸。 二者猛地撞在一起。 …… 边界战场上,战鼓隆隆,热血洒向天空,两支强大的军队象征着弗雷尔卓德未来截然不同的两个走向,厮杀在这冰雪的旷野。 艾希与瑟庄妮战至一处,艾希虽为弓手,但近身作战丝毫不逊色于瑟庄妮。 瑟庄妮的野猪坐骑气势汹汹地冲向艾希,锋利的獠牙随着头颅深低着,在接近艾希之时瞬间挑起,这是野猪最常用的伎俩,但那野猪只觉得鼻子一痛,艾希的靴底在它的鼻脸上一蹬便跳了起来,搭箭在弦,一瞬间对瑟庄妮发射出去,比那手弩的速度都要更快。 瑟庄妮手指的连枷挥舞着蓄力,顺势朝艾希便是横扫,提起盾牌格挡开那射来的箭,而艾希早已向后跳开,身体在半空后翻。又将下一支箭嗖地射出,竟是直接瞄准她的坐骑,钢鬃低哼一声,箭矢从它的身体擦过,但还是很疼。 钢鬃本能的躲避令瑟庄妮骑在上面的身体平衡不稳,正在这时,艾希的下一箭便脱手而出! 瑟庄妮投掷出北风的连枷,两种能够呼风唤雪的极冰武器即将碰撞,地下突然升起一道森森白骨垒成的墙。 没有人知道从何而来,这些白骨看起来都很久远了,不知道是丧命于哪场战争,这里战争从未停止。 现在它们扭曲的尸骸成为一道骨墙,几块骨头被冰箭插碎,几块被旋转飞出的连枷击成了碎片。 而在这升起骨墙之处,一道人影缓缓出现在两军交锋的阵前,他一身白袍,身体竟是聚拢在一起的冰雪,并非是存在的血肉,使这袍子飘浮着,在风中铮铮作响。 “停止战争,威胁……在于……北方。丽……桑……卓……”这分身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喑哑,他艰难地挤出一个个字来,似乎是因为本体的魔力消耗过大,最终化为尘烟,连同那些古老的枯骨一起散落在地。 不远处,约里克提着手中的铁铲,望见双方的战斗渐渐停歇,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九章 幽光之火 冰穹之巅,瑞吉纳德的身体轻轻一抖,绷紧的精神力随之卸下,操控如此远处的分身传话,本就消耗巨大,贾克斯的攻势反倒更加咄咄逼人,看来已经看清了他的计划。 他睁开双眼,精神力如蚁归穴,贾克斯正当头一棒劈来,冰雪的护盾被层层烧融,巨大的白色冰壳被层层撞碎,落如雪崩的山脉。 这两人的战斗被远处的丽桑卓尽数所见,虽然她已经没有了双目,凤凰火焰留下的伤让她永久失明,但因为监视者的恩赐,冰雪皆可以作为她的耳目,虽然所看到的东西都是冰冷无色的景观,但她眼中早就不再有所谓的温情。 这戴面具的白衣人是用在此环境下极为低耗的冰霜魔法不断困住他的行动,逼迫他以更高消耗的魔法防御甚至是突破,也算是依仗地利。 他这手法的确精妙,而且元素构造的手段颇为高超,虽然生涩,但似乎是循着元素构型的通理实现的,不过冰霜毕竟不是极冰,防护力是所有固形元素中最弱的,如果贾克斯强行突破,绝不会拖延多久。 冰霜从瑞吉纳德的掌心迅速拔节,像一株被魔力催生的植物般迅速生长,形成巨刃的形态,与贾克斯手中的灯柱猛然轰击在一处。 “没想到,贾克斯你会和丽桑卓一路。” “彼此彼此,瑟庄妮亦算不得什么明主!你游说于北地部落之间,就是为了看一场场战争,哀嚎遍野?” “如果不是你,我大可阻止那一切。” “真是说笑!” 贾克斯脸颊紧绷,灯柱之上迸出魔光,两股相向而行的力量将双方镇开,他悬于半空,灯柱在他的手掌中辗转轮舞,带出飒飒风声,灯罩内粘稠的能量流动比他幻影般的挥动慢上一线,总是后跟上灯柱的舞动,在空气中短暂地划过金色的流痕,辗转出方才的痕迹。在那么一瞬,追随着灯罩的暗金魔光与尚未消散的痕迹之间,连成一个金光闪烁的魔阵,魔阵在半空转动,示明已经启动。 而贾克斯向侧纵跃,甩舞的黄铜灯柱仿佛艾欧尼亚的毛笔,笔走龙蛇,在这空间中虚无而又无穷的大纸上挥毫泼墨,眨眼之间又是三只小魔阵悬在半空之中。 瑞吉纳德望着这渐渐成型的法阵,他之前有意消耗贾克斯,虽然同样有着命运之瞳作为倚仗,但他毕竟自身魔力有限,不应多做消耗,更何况还有阿狸的双层魔阵要破解…… 嵌套的魔阵就像相连的两只锁,打开一个的同时就会牵动另一个,若是其中有什么保险措施的话,一旦失误还可能触碰雷区,但是现如今,他必须速战速决。 酒红色的火焰,在他的指尖骤然升起。 …… 丽桑卓就是冰霜女巫,她的传说从未真正作古。 或者说,每一代雪之祈舞都被她残忍地杀死、附身,成为新的寒冰女巫,东方的巨魔是她的刀剑。 他意识到的太晚了!那孩子……那孩子已经…… 这种事情他绝不原谅! 他的导师,上一位兽灵行者,陨落之际未来得及告诉他,寒冰女巫从未放弃她对这片土地的复仇,她会将旧帝国的荣光从那黑暗的深渊中再次升起。 这种事情绝不原谅!她的所作所为必须被阻止! 他必须去警告贾克斯,或许已经太晚了! 乌迪尔在黑暗的通路里狂奔,他所发现的隐秘之间位于冰川守卫要塞的西侧塔楼,当他冲出这座冰冷的要塞时,月已西落,清冷的光所投下的冰冷的影将他吞没,他离开要塞走到街道上,他看见成群的部落人,他们摩肩接踵,聚集在要塞外的广场上。 他们空洞的眼中亮起一团团冰冷的光,像是民间传说中幽冥的鬼火。 他们注意到他走出要塞,看起来似乎沉重又缺乏支撑力的头像是木偶的脑袋,被一根不可见的木偶线拉了起来,抬起头望着他。 乌迪尔知道,等待他的会是一场恶战。 …… 一年前,暗影岛。 “时间过得真快。”瑞吉纳德在枯黑的树枝垂下的细绳上系起一个新的绳结,这只绳子上已经有很多同样的了,一条条垂在这颗枯死的老树枝桠上。 在这里,这是他所能用的唯一记录时间的方法。 约里克说这里无所谓时间,时间只是世人的枷锁。 暗影岛只有永远灰暗无光的上空,这里是被时间秩序遗忘的土地,传说也与曾经魔法领主时代有关。 那个早已失落的文明,究竟衍生出了怎样强大的魔法,以致能将这生于太古的土地,彻底扭曲? “你的鲜血之渴现在已经没问题了,只要不离开暗影岛,就不必担心无从克制它……” “不,我一定会离开暗影岛的。” “在暗影岛你才能永生不朽。” “那样活着有什么意义?” “也许可以成为见证者,也许单纯在此隐世。” “如果真是为了那样,恐怕也不会有你我这桩交易了。” “交易……” “如果这永生让人逍遥自在,你也不会跟我交易,换取解除这诅咒。我会让战争学院帮助你解决这诅咒,就算你的诅咒是刻印在血脉中,要想解决,我们都得先离开这个该死的永恒之地。” “没错,这是一种永恒不灭的折磨。”约里克点点头。“不过那样,也许你会消失。离开暗影岛,契约的力量就会减弱,直到这些泥土散架。” “我知道了。” “即便如此你还打算一意孤行。” “我只希望在那之前能完成我的使命。” “那么我会跟着你,防止你出什么事,他们,也会跟着一起。”他说,身旁鬼火般的一只只幽灵在空中浮现,用它们那闪着灵光的眼眸看着这单薄的白袍少年。 “多谢。” “为什么总是坐在火边?我告诉过,那已经无用了。几个月前你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约里克说,他望着瑞吉纳德所升起的幽光之火,是暗影岛上的朽木所燃,永远不会烧光燃料灭掉,但也只有极其微弱的热感,因为暗影岛的土地,时间静止使一切永恒于此。 每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白袍少年只是摇摇头,微笑着,但仍是沉默不语,盯着那一团团跳动的火焰。 第五十章 寒冰女巫现身 酒红色的异火猛然在瑞吉纳德掌心升起,它看似没有温度,周遭的空气都不会为它的热量而扭曲,可是弗雷尔卓德的冰雪仿佛都在此刻为之震动。 贾克斯面具下的眼瞳一缩,这秘法……不,是禁咒,绝对不会有错,就是燃灵之火。怎么可能!他怎么可能有那个人的禁咒,那个人明明…… 就算去相信死而复生的秘法存在,他也无法相信这种事,那个人…… 酒红色的火焰在他的掌心窜起,像是每个刚刚产生的物体般,不稳定地晃动着,渐渐地形成了两把短剑的形态。它们由火焰铸造,摇曳着轮廓,冰冷的空气从剑锋的边缘流过,没有冷热交锋时氤氲开的白气,好像它并不燃烧,也不会产生出源源不断的热量。 这是以魔力为燃料的火焰,如跗骨之蛆般,除非彻底将精神力和被点燃的魔力切断,否则定会引火烧身! 对抗这种力量,绝对不能使用魔法。 但他突然从精神力中听到了一个声音,此刻他的对手熟悉的声音,他一愣,随后下定决心将魔法阵催动。 半空中已经成型的魔法阵旋转着,魔能早已在法阵之中聚集至饱和,一道道魔能之炮像是光柱一般射向那风中的白袍,巨大的魔力朝他而去,但对方似乎无意交锋,他阵阵躲闪,燃灵之火所凝结的双刃在他的身旁划过一道道哔啵作响的痕迹,魔能的光柱燃烧着在他身旁凋落,像是被火焰烧灼后的布料,如飞鸟般蹁跹在他身旁。 他迅速地躲闪着,火焰没有预想中的迅速燃烧开,而是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道不可靠近的战圈,魔能法阵的炮口随着他的跳跃改变着轨迹,一道道光柱在覆盖地面的巨大白色冰壳表面炸裂,冰面渐渐脱落,像是雪崩般崩塌,散落成一块块巨大的冰壳碎片。 那徐徐升起的雪雾间,白衣的身影隐于其中。 而对于瑞吉纳德来说,现在正是机会!他的身体迅速下落,爆裂的余波所卷起的雪暴就会将他整个吞没,纷纷扬起,若非他是这副由暗影岛泥土所凝聚的身体,恐怕现在连呼吸都做不到。 在这纷纷扬起的雪粒间,他看见了那隐藏在古老冰层之下的魔法阵,它正闪耀着邪气的猩红之光,他的白袍向上翻卷着,他只希望下降的速度能更快些,双持在手掌中的火焰之剑在掌间翻转,利刃朝下,随着下落的力量猛地斩了下去。 酒红色的烈焰之剑刺入魔阵所在的土层,整个魔阵发出刺眼的光,这光芒之中的魔阵似乎在微微震颤着,像是大地痛苦的战栗,这不稳定的光辉渐渐消失了,巨大的冰层被魔法燃烧的巨热蒸作气体,浮升向空中,瞬时化作一场磅礴的雨,从天上降落。 可是魔阵并未消失,鲜血在其中晃动着流动,被禁锢在魔阵之内,缓缓向魔阵正中流去,那里钉着一把古老的巨剑。他能清晰地看见其中的鲜血轻缓地流动,也能嗅到从这冰谷之中升起的血腥气,可是却像是隔了一层无法破开的玻璃,与他隔绝在两端。 他气喘吁吁,魔力的耗尽好像抽空了身体,燃灵之火的神秘光芒一点点退去,脸颊上的面具慢慢碎裂,构成它的魔力已无法维系。 贾克斯立于一座山巅上,他嗅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之气,当他望见白袍人在深谷中将燃灵之火铸造的双刃刺入魔法阵的一幕时,终于明白了一切。 对方就是那个人。 他所用的武器正是燃灵之火与灵能之刃两种禁咒结合,用任何魔力形态,甚至是禁咒的燃灵之火,构造出的双剑。 哪怕贾克斯不敢相信,对方却真真切切地如幻影般浮现出来了。 “倒是挺能干的嘛。”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身后的高峰上响起。这声音来自最高的冰穹峰顶,他看到丽桑卓站在悬崖的边缘,她的嘴角勾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切断了能量通道,却破坏不了容器。因为这魔阵本身,是我将冰雪从中间破碎,之后却是引流她的生命能量画成的。好像刚好不是你的禁咒所能破坏的一种。” 贾克斯掉转魔阵所向,但丽桑卓与阿狸的位置模糊不清,这样的杀伤魔法根本派不上用场,他将魔法阵收起,黄铜的灯柱轮舞掌间,猛地朝丽桑卓跳斩过去,冰冷的感觉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一块巨大的冰牢从他的面前开始蔓延,竟是要将他的身体封于这冰柩中。 “现在只差一点了。生命力量就算不够。倒也可以把这狐狸一起献祭。”丽桑卓大笑着,她冰冷的手指抚过阿狸的脸蛋, 巨大的魔剑那蝠翼状的刃正牛饮着鲜血,像是抽水机一般将生命能量所化的鲜血节节吸入剑内,剑身之上随着这血祭爬上一道道猩红的,宛如是鲜血浇筑的魔痕。 火焰在贾克斯的斗篷上升起,炽烈的火焰把他身旁的空气都烧灼得扭曲晃动着,像是一套烈火披风在他身上燃烧着。可是这寒气森森的冰牢似乎完全不为之所动,冰霜似乎没有被烧化的趋势。 这是……极冰。 寒冷如冰,却永不融化,坚韧无比的魔法造物。它可呼唤风雪,使对魔法一窍不通的人也能轻易制造魔法的攻势,而对于丽桑卓,却仿佛是抬手轻招之间制造的,黑暗的能量在冰中涌动着,这样的魔法,绝不是什么简单之物。 看来已经是不得已的办法了。 同样的,与那白衣神秘人同样的酒红色火焰,在他手中灯柱的纸罩之中亮起,随之而来的,极冰仿佛纸张一般被点燃,火焰从这冷蓝包裹着暗黑内芯的极冰间肆意蔓延开来。 “同样的魔法么?”丽桑卓再一抬手,掌心飞出一道冰矛,朝贾克斯攻去,贾克斯提起手中灯柱格挡,冰矛在他武器杆处炸裂,分裂成三道冰矛,只朝贾克斯的头脸而去。 这冰矛贴得极近,贾克斯只得弯身,才极限地躲开这几道攻击,而与此同时,极冰如同藤蔓般疯长,迅速缠住了他的脚踝。 贾克斯面具下的眼睛蹬视着丽桑卓,他从未想到曾经那个他们搭救的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如今在这层层祭祀之袍包裹下,竟已成了这般模样。 极冰顺着他的腿,一点点向上爬升,它们紧贴着他的身体蔓延,如此贴近的距离,用燃灵之火只会引火烧身! 这丽桑卓的判断力极为惊人,甚至可以说是可怕。想必刚才看到他们交手时,便已经想出这禁咒的针对之法,用如此短的时间,做出最准确的判断,对于一个闭门修习魔法的小女孩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到底是谁?” “曾经,我确实也唤作丽桑卓。现在这个名字重归于我,它将成为一个轮回,弗雷尔卓德人将把他们偷来的智慧与力量,原数奉还!”丽桑卓大笑着,“这只是个开始。” 丽桑卓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伴随着一种热度,在她的身后渐渐升起。 第五十一章 焰尾妖狐 乌迪尔立于冰川守卫要塞投影下的古老石阶上,起初他不愿下死手,但他很快发现,从他巨力轰出的伤口间,竟然是一道完整如镜面的切痕,露出了冰雪构造的内里。 竟然全部都是冰雪傀儡,他们冰雪的躯壳闪着幽蓝色的寒光,虽然不久之前还是身为客人的他,来这冰川守卫要塞做客时完全看不出来,这些居民竟然都已经是冰雪的傀儡,可白天里看来他们还都有着灵智。 他们在重拳下残破的躯体慢慢愈合,弗雷尔卓德这方天地间取之无尽用之不竭的冰雪迅速融合,填补他们残破的身躯,这些冰冷的尸身像是失去脊柱支撑的身体向后仰去,而后抽搐着慢慢站了起来,再次朝他扑来。 广场中央,乌迪尔被团团围住,巨熊姿态的蛮力将一个冰霜守卫击倒,那人重重的倒地,冰雪的躯体一部分被直接击碎,乌迪尔紧踏上前,将那人提在手中,往身后一丢,他的身体摔进人群里,又把几人撞倒在地。 渐渐围过来的冰霜守卫形成了包围圈,将乌迪尔团团围住。 凤凰的火焰从他的身体上升起,炽烈的热度,让这些冰霜的傀儡都不禁有一刻的停滞,似乎是畏惧他身体上升起的烈焰。 这是最纯净的阳火,古老的不死之鸟羽翼间迸射的烈火。当初也正是火凤之灵被寒冰女巫丽桑卓所伤,羽翼间飞射出的血液溅入了她的眼中,火焰顿起,直将她双目灼瞎,周围的皮肤也被烤得不成样子。 火凤姿态,是乌迪尔唯一用来对付多人围攻的手段,火焰在他掌中形成一道灼热的能量波,掌风呈锥形放射。 越来越多的冰霜守卫被吸引到广场上,冰雪的剑戟从他们的身体发肤钻出,成为与他们皮肤相连的利刃,黑暗中闪着一道道幽蓝色的光,与全身在凤凰烈火的乌迪尔战在一起。 乌迪尔不禁想起在艾欧尼亚,普雷希典城中李青的孤军奋战,他古铜色的身体屹立在硝烟滚滚的战场中央,似乎也是面对如此气势汹汹的敌人,他们像潮水一般涌来,任何浪费体力的招式都可能将他陷于不利的境况。 他看见远处似乎有光,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敌是友,那光芒穿透了冰川之地暗夜的帷幕,似乎是火光。 乌迪尔来不及判断出实情究竟如何,他抬手一掌,火焰像是利剑般穿透一个冰霜守卫的躯体,从他的背后冒出三叉戟般巨大的火舌,乌迪尔抓住这人的身体,掌心的炽烈将他的身体烧着,整个身体变成了一个火人。 乌迪尔抓着他,像是把他当成一条燃烧的武器,火焰的匹练在他的手中甩动,作为他临时的武器,攻击距离的加长可以让他多喘息一些,他想,总之对持久作战是一件有益的事。 凤凰的火焰中,突然伸展出巨大的冰刺,那死者的躯体在火焰中爆开,从腹背伸出巨大的利刃来,乌迪尔只好把燃烧中的躯体丢掉,它落在人群中,火焰继续蔓延了一阵,还是在这冰寒的环境中熄灭了。 一道紫色的魅影突然穿过部落人的包围而来,乌迪尔眼瞳深处望见这突然的来客,但是只看见一道魔法的虚影。 苍金色的魔法锁链在暗夜中闪着一道道辉光,它们像是蛇一样缠上部落人的身体,然后慢慢收紧,黑暗中听得见冰裂的声音一阵阵响起。 来者紫金头冠,潇洒的长袍边沿滚着毛边,虽是冬装,却又不够严实,长袍下是一件红色的皮衣短裙,女性特征鲜明的身材在光滑的衣料下显出凸凹有致的轮廓。随着走动而飞舞的裙裾,与膝盖上方带着一圈厚厚白毛靴口的高筒皮靴之间,是一截雪白的大腿。 乐芙兰。 这个出身于诺克萨斯阴谋家组织“黑色玫瑰”的女人,总是给人一种完全揣测不透的感觉。 她朝他伸出一只手,示意他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效果这么广的魔法,你是怎么做到的?” “我提前铺设了魔阵,既然被称为诡术妖姬,做到这点也不难。算是你有眼福,我很少用这样的范围性法术。”乐芙兰眯起眼,歪着头一笑,一边带他从一个个被捆得牢牢的部落人之间走过,像是面对一堆嘎吱作响的冰雕。“辛苦了,此次的行动专员乌迪尔。战争学院得到了消息,现在已经宣布介入弗雷尔卓德。” “消息?” “我们收到了瑞吉纳德的信件,要我们承认瑟庄妮为弗雷尔卓德的合法统治者。” 乌迪尔露出惊诧的脸色。 “但是这次他加密的魔法和往次不太一样,虽然形状相似,但是手法顺序上有着差别。昨天看时,那文书的内容便不同了,上面只写了,冰川守卫要塞。现在联盟的援军已经在路上。告诉我贾克斯他们在哪?” “丽桑卓,不,寒冰女巫带贾克斯去了冰穹峰。等等,你说……他们?除了贾克斯,还有谁?” “没错,我说的是那个人,瑞吉纳德。” 乌迪尔惊讶地张着嘴,但他忽听得一个尖锐的声音,既像是来自于灵魂,又像是从远处冰雾层叠遮掩的冰穹峰上传来的。 “那是……” “什么?”乐芙兰看着他。 “火凤之灵。” 火焰包裹着她的娇躯,灼热的能量似乎是从她吹弹可破的皮肤之间,从内发散出的。 蓝色的秀发变成了火焰般的橘色,九条白尾窜起了炽烈的火焰,这冰雪的镣铐再也无法束缚她的身体。 此前通过丽桑卓聚集生命能量的魔法阵,涓涓细流般生成的生命之力,同时也被她体内火凤之灵所留下的那一道意识所吸收,缓慢地积聚着力量,直到现在,这不断蓄积的力量终于将这远古的火凤之灵具现于她的身体的之上。 这熟悉的气息,丽桑卓确实太久未曾感觉到了,仇恨的情绪多于怀旧,正是它,森林中的火凤之灵,毁了她的一切,从那之后,她看见的便是苍凉冰冷的世界。她发誓要永远追随冰霜监视者,因为失明后的黑暗太可怕了,就算永远只能以这种冰冷的视觉看着一切,也好过那种黑暗、 她会去做一个伟大的“探索者”,不过是因为禁闭般的家教,反而让她早早逃离了那藩篱,去广阔的世间周游。 可是这一切,全都毁了。 那些早已变为了可望而不可即的回忆,现在于她而言,只剩下那曾由监视者许诺的冰雪帝国可以填补那痛苦,她要让全世界都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 冰雪的枪矛在北风中隐现,像是风中的利刃,却带着一股阴暗的气息,阿狸感受着这前所未有的兽灵之力在全身汹涌,似乎这火之凤凰的记忆也在她的脑中跳动。她似乎觉得后悔,若是当年未把这三姐妹当做天选之人,仅是阻挠而不是真的痛下杀手,是否就不会有如今弗雷尔卓德的苦痛和灾难? 欺诈宝珠包裹在炽烈的火焰之中,扭曲着周围的空气,灵魄穿行,眨眼间闪掠到丽桑卓身后,掌心的宝珠旋转着飞射而去。 正用极冰束缚住贾克斯的丽桑卓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攻击,极冰之盾在她面前展开一道扇面。 这样的反应速度…… 阿狸琥珀色的狐瞳眯了起来,宝珠飞速旋转着,烈焰在表面跳跃,火焰****着丽桑卓的冰盾,沿着盾形的轮廓摇曳着,一道道裂纹突然爬上丽桑卓的盾面。 “怎么会?”丽桑卓面色一阴,裂开的缝隙之间,冰雪迅速填补,与此同时,锋利的冰雪之刺从这坚盾未受攻击的上下盘伸展出来,阿狸的身体再度化为灵魄,这看似笨重的冰雪伸展飞快,眼看便到了她的额间。她的身体像是潜入水中一般,化为蓝色的虚影,火凤之力的赤色在这幽蓝色之中有力地跳动着,去势汹汹的宝珠被她的后撤拉扯回来。 这次试探至少证明了她的攻击对能操纵极冰的丽桑卓依然有效。 丽桑卓是极寒的力量源,而火凤的力量是最为灼热的,护盾腹背之间受到极冷极热的温度差,便会炸裂开来,更何况欺诈宝珠本身旋转着前进,如同一只灼热的钻头。 阿狸的身体在数步开外具现,掌中火焰环绕的宝珠漂浮着,这丽桑卓的极冰魔法,就算她有能力将其击碎,也完全不足以弥补她反应的时间,就像刚才一样,除非……她要完全舍弃防御。 她听见骨裂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丽桑卓也听见了,那是一种让人牙龈发酸的声音,仅靠听觉就感觉到那般疼痛,丽桑卓转过头,只见那束缚住贾克斯右腿的极冰正熊熊燃烧着,而贾克斯的右腿赫然断在冰中! 贾克斯跳跃空中,高擎黄铜灯柱,直朝她跳斩下来。而他的右腿处竟是完好之样,不见有任何伤痕。 “这是?!”冰雪的长剑从丽桑卓的掌心喷吐而出,攻向贾克斯,这位武器大师挥舞着手中的灯柱将刀刃拨开,接触到燃灵之火的剑身开始燃烧,但很快它形成了一道断口,将燃烧的部分断开。 新的刺刃从断口处生长出来,丽桑卓注意到阿狸已经从侧翼攻来,烈焰熊熊的宝珠在她的掌心旋转,三团炽烈的红炎环绕着她的身体,丽桑卓赶快防住贾克斯的攻势,手中的长刃向两侧延展,从那拱起的内面伸出无数道尖刺来,另一边极冰的护盾已经慢慢拼组成型。 突然间,一股充满威胁的气息从丽桑卓的另一侧袭来,到处的冰雪充当着丽桑卓的眼目,看到了那偷袭之人,正是那戴面具的白袍人,此时他的面具早已因为魔力的透支而碎成一片片脱落,他掌中闪耀着一朵酒红色的魔焰之花,几乎是他用最后的魔力凝作,那种可以燃尽一切魔法的禁咒之火。 可恶! 以一敌三无论如何都是分身乏术,寒冰之爪从她脚下伸展开,留下一道带着暗黑之纹的路径,像是为达官贵人铺开的红毯,仅一眨眼间,她便出现在了那路径的尽头。 贾克斯紧接着跳劈过来,他借助她的极冰造物起跳,飞扑过来,极冰的巨刃再次出现在丽桑卓掌中,但那黄铜灯柱并未停止它的轨迹,极冰之刃贯穿了贾克斯的腹部,丽桑卓残忍地一笑,极冰的寒意迅速进入他的血管,爆出无数细小的冰刺,几乎将贾克斯的身体刺穿。 滚烫而鲜红的血从他的身体中汩汩流出,他罩住身体的武僧斗篷都隐现着暗红色的血迹,看样子每一寸皮肤都因为这体内的冰刺而流出了殷红的血。 他那透出熊熊燃烧的酒红色异火的灯罩明暗地闪了一下,黏稠的能量还是随着他的攻击砸了下来,丽桑卓的身体几乎是漂浮在冰上,掌心伸出的冰剑从底部折断,而她的身体像是顺滑的舞步,向周围闪避过去。 灼热突然穿透了她的身体,妖狐的灵体在她身旁浮现为具体的身体发肤,旋转着的烈焰宝珠将她的身体穿透,紧接着收回来的二段式攻击又将她的灵魂撕开一道虚无的伤口。 她优雅白袍破裂开来,露出了其下冰霜的身躯,与她所召唤的造物相同,仿佛她就是极冰制造的怪物,冷蓝色的皮肤里,汹涌着暗黑的内里。胸口对穿的冰洞里,没有跳动的心脏,只有被切割开的冰面。 寒冰女巫! 她的冰霜之躯开始无来由地爬上裂痕,碎裂成无数冰渣,它们在风中起舞聚集,飘下高耸的冰穹峰,在群山环绕的深谷之中的魔阵上凝结成她扭曲而黑暗的姿态。 “既然如此,你们都将埋葬在此!” 第五十二章 蛇蝎女子 冰穹峰巅,晨曦刺透天幕,有些迟来地降临大地。 “你是……弱鸡?”阿狸看着那脸色苍白的白袍人,他的面具已经不在,露出了那张有些苍白的脸孔。 “是瑞吉纳德。”他说,声音有气无力,却似乎还要借此达到一种温润的气质,“初次见面,阿狸小姐。” 阿狸紧咬着嘴唇,瑞吉纳德却问一旁的贾克斯:“没问题吗?” 血依然从他的斗篷间流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但贾克斯突然没有了那般痛苦之态,血似乎止住了,剩下的只是之前蓄积在袍服间的血从中流淌下来。 瑞吉纳德很在意这不寻常的现象,这无法解释,没有任何治愈术,或是可以回光返照的魔法可以达到这样的效果,当然,贾克斯灯罩内的魔光愈发暗淡,也同样显示出了这种魔法的代价不菲。 “既然如此,你们都将埋葬在此!”丽桑卓疯狂地大喊道,从铁刺山脉上的雪和冰川之间,爬出一个个冰雪的傀儡,他们手中有着同样材料的武器,朝最高峰上的三人逼近。 而极冰也从丽桑卓的掌心伸展出,缠上魔阵中央的巨大的魔剑,慢慢包裹住了剑柄。魔剑吸尽了魔阵中腥咸的生命琼浆,闪耀着饥渴的红光,还差一点,它的祭品还不够。 未被满足的魔剑只会与有着血肉之躯的凡人定下契约,帮助杀戮并且获得鲜血的战利品,而同时也侵蚀着宿主的生命。 丽桑卓早已成为寒冰血脉,生命之力完全成了寒冰血脉的力量,无法成为其宿主,但却可以用这样的方法,不直接接触,只是单纯将这魔剑作为手中的武器。 “现在,统统成为它的祭品吧!” …… 蛮族之王泰达米尔一个人倒提着巨刀,在风雪中轻装前行,他知道也许自己晚到一秒钟,艾希可能就会因为他的犹豫身陷险境。 爱一个人明明应是相信,却会伴生犹疑。 这样的犹疑竟给了那个诺克萨斯女人机会,挑拨离间,现在战争已经打响,没有他和他的部落帮助,艾希又该怎样对付来自洛克法的狂战士奥拉夫呢?他已经不能再容忍半刻的等待,他恨不得能立刻到她的身边。 风雪之间,一道冰冷的刀锋迎面走来。 泰达米尔感觉到了这个身影中所蕴含的杀意,那人脚步坚定,在雪上留下软鞋的底痕,他的脸颊藏于兜帽下,但不必看就知道定是一张棱角分明如刃的脸,和一双冰冷的双眸,他的斗篷像是由利刃拼成,闪耀着寒光。 他看见了一道影,薄薄的短刃刹那切割过空气,直取他柔软的颈部,正常人面对这一幕会惊讶,会慌神,这一瞬间会大脑空白,下一秒也就倒在了血泊里。但泰达米尔不同,部落的狩猎季里,听见轻微声响后的转头,可能就意味着猛兽接近你身体要害的利齿。 大刀毫无美感地挥斩,这粗犷的一击把对手的刀影逼退。明晃晃的刀光停在他的面前。 “诺克萨斯人?”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恼怒,这个国家之前还诚意满满,现在却出尔反尔。 “我来取你性命。”对方声音冰冷,语气之间尽是漠然的情绪。 泰达米尔挥动手中的大刀,大开大合的劈斩间,金属碰撞,火花在刃口迸溅,两人在微熹的晨光中交战,清脆的交击声不绝于耳。 虽然俗语常道,一寸长一寸强,他手持大刀,而这迎面而来的诺克萨斯刺客持一双短刀,但却把短兵的险道运用至极,刀刀贴着他的要害之处擦过,柔软的肌腱感到冰冷的触感,发出本能的颤抖。 泰达米尔的刀法和他的这把武器同样粗犷,弗雷尔卓德贫瘠而严酷的土地将战斗的天性培育成了他的本能之一,大刀似乎随心而动,刀光所至,他说不出运刀的理由,但刀刃斩到之处,总能有惊无险地封住对方的攻势。 他的对手很有耐心,像是个天生的捕食者,见缝插针,刀刀寒意逼人,但凡他稍有不慎便会被割开一道致命的伤口。 “哈哈哈!”泰达米尔突然笑了起来,战斗的快意渐渐将他的血液烧至沸点。 虽然刺客诡道,但这样的战斗仿佛正是他所追寻的畅快之感。 晨曦,落雪,遍地冰川,组成了他们的舞台。 …… 卡西奥佩亚躺在山洞里临时铺就的床上,她的身体禁不住发着抖,血液似乎开始变冷,这让她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 她皓腕上的肌肤开始爬上鳞片的纹路,好像正是蛇的鳞片,角质一点点变得清晰可见,冰凉的斑驳感上,似乎还有着一层黏膜,像是在保护心生的肌肤。 卡西奥佩亚突然想起了那只蛇形大刀,还有她发誓时时,手掌感觉到的毒牙般的痛感—— “蛮族和解计划失败,请立即斩草除根!”她从蛮族部落一路踉踉跄跄地跑回卡特琳娜和泰隆驻扎的联络点,立刻就告诉了他们这件事,巨痛和这可怕的异变突然让她动弹不得。 泰隆和她那讨厌的姐姐卡特一起把她扶上床铺,但她咬着牙,还是坚持让泰隆出发:“去!不要管我!去杀了他们!” 现在她的部分手臂,还有那盈盈一握的纤腰,都已经覆盖上新生的蛇鳞,连她那让无数男人沉沦的脸蛋,都开始了鳞片化。 她痛苦地喘息着,好像旧有的皮被生生撕下,再被冰冷圆润的小鳞片挤上皮肤,卡特琳娜在洞口生了火,毛巾浸透了热水再拧干,只把热气留在里面,她拿着热毛巾,把她敷在卡西奥佩亚的额头上。 她装作并不在意的样子坐在床边,一边又忍不住不时瞟去一眼,卡特琳娜的额头因为她痛苦的声音扭作一团,但她却不愿表现出这一点。 她们的关系似乎从小时候就很差,卡西奥佩亚生来就是家中大小姐,父亲的掌上明珠,当卡西抱着最新的布娃娃跟父亲撒娇的时候,卡特琳娜生日只收到各式各样的短刀。后来她成了军部闪耀的新人,卡西却加入了黑色玫瑰,那个组织是父亲的死对头,军部对诺克萨斯大刀阔斧的改革,正是为了解决和腐朽贵族狼狈为奸的黑色玫瑰。而自从父亲远征艾欧尼亚失踪后,她们的关系更是进入了冰河期。 “现在,你满意了吧?我觉得我是咎由自取吧?”卡西奥佩亚银牙紧咬,这样的变化让她感到绝望。 她是诺克萨斯的明珠,享誉国内外的的交际花,现在却要变成这样的怪物。她用手扯掉几只鳞片,伤处立刻变得血淋淋的,好像那就是她的皮肤一样。 被自己憎恶的姐姐亲眼看着异化的过程,她觉得又痛苦,又羞辱,她从不愿意输给她,她一直要证明的,是就算没有父亲的传承,作为一个弱女子的她,一样可以在诺克萨斯获得权力、地位,和让人狂热的一切。 她动不了,扭绞在一起的小腿已经变成了巨大的蛇尾,鳞片还在慢慢向上蔓延,她像是分娩般痛苦地抽搐着,却紧咬着牙齿。 “你早该杀了我!我会是你的阻碍,我的姐姐!如果你对自己可笑的妇人之仁后悔了,现在杀死我也同样不晚。下手吧,你这个废物!” 卡特琳娜愠怒的眼神盯着她,眼波摇晃,但不再看她。 第五十三章 叛逆者 十年前,诺克萨斯,地下城。 她一个人走在阴冷黑暗的街道上,幽暗的地底街,仅有的照亮来源于昏暗的魔法灯,反而把这里的一切晕染开一种诡异的色调。街道笼罩在呛人的烟草味和劣质香水味之中,来往之人多以斗篷遮面,隐藏着自己的身份,以免暴露自己惹来杀身之祸。不需要这么麻烦提防的,恐怕只有妓女和乞丐了。 她不过是个小女孩,即便已经十二岁了,依然太小,不足以保护自己。衣着又显然是富家子弟的模样,最容易激起人的贪欲。 事实上,她也觉得自己被人跟踪了,自从她进入这地下城区开始,那人像是影子般尾随她,虽然这暗巷之中有着不少目光落在她已初步发育的身体上,蠢蠢欲动,但她总觉得,身后那个甩不掉的影子,虽未曾露面,却好像更值得她警惕。 她从浓郁的烟草气里嗅到了血腥味儿,从身后不远处的通风口飘来。她觉得有点怕,又感到兴奋,这两种情绪出自同源,那是一种罪恶的气息,可怕却迷人。 这暗巷曲曲折折,像是这座城市所张开的盘虬根系,探向更加黑暗的深处那饱含的养分—— 权与力。 靠这二者的推动,诺克萨斯方能永不止歇地前进至今。 而那也正是她来到这里所一心探寻的东西。 至于处处潜伏的危险,她倒不那么害怕,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又有什么所谓?真的有事反而才好吧。 这样的想法,显然,她刚刚经历过一次激烈的争吵,而后忿忿地离家出走,索性来到诺克萨斯最阴暗,最险恶的地下城证明自己要靠自己生存下去的决心……或许不只是在这里生存下去,而是要反过来掌控这里。 深宅大院的囚禁般的生活,她早已受够了。现在那位父亲大人又要把她送去中立之城皮尔特沃夫生活,他根本不爱她,眼里只有她的姐姐,因为只有她可以继承他刀圣的衣钵,而她生来体弱,若非是生在权贵之家,恐怕早已曝尸街头,不过权贵之家也不会好到哪去,无非是这样虚伪地保护起来,可是又能这样多久呢?在诺克萨斯,权力从来不会安于某处,权力的争夺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没有任何类似世卿世禄的怜悯。那么等到家族不能再保护自己的时候,就像个废物一样乖乖等死吗? 就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都能讲出的道理,他这样一个成年人难道浑然不知? 这便是争吵的源头,至于导火索,不过是被发现她从姐姐那里偷学刀术而已。 不怀好意的目光慢慢朝她聚拢过来,奇怪的是并没有人动手,确实有几个面露凶色的男人尾随过她,但是没多久便消失在身后曲折的巷子里。而一直跟踪着她的黑影,始终同她保持着距离,却从未被她甩开。 “嘿!这位女士!要不要来点儿精彩的表演?”她听见一个夸张的尖声叫住她,从打扮看是个马戏团的小丑,正耍帅似的不停抛接手里的刀子。 “抱歉,我对马戏没兴趣。”她以一副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成熟样子回答,至少是一个十二岁的女孩所能想到的成熟,其实对这小丑的印象不坏,至少从称呼上,他可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看待——曾那样想的家伙早晚会意识到自己的大错特错。 她告诉自己。 “不,我说的可不是马戏,女士。在这儿您将看到您想要的东西,有个人在等你,今天我正是为了等待您而在此等待,我亲爱的小女士。”小丑依旧用那夸张的嗓音回应她。 “哦?那我倒想看看。” 小丑抬起左腿,鞋尖刚好把抛在空中的刀接住,不再继续抛了。他怪笑着把她引导向马戏团的帐篷,她注意到帐篷掩映的入口边有一个奇怪的符号,看起来好像是一轮黑色的太阳正在升起。黑色的符号在暗色的帐篷上,显得不很起眼。 而帐内正上演着一幕幕香艳的图景,身材曼妙舞女正在台上摇晃着腰肢,每一个动作都带有一种入骨的魅惑感,更不要说她们曼妙的身躯上,本就只覆盖了薄薄的几片绸缎,勉强遮掩几处重要的部位,用随时可能断掉的细带固定着,却还犹抱琵琶般显露出那轮廓。 台下四五个男人们无不是那样火热的目光,丑恶却又狂热地盯着舞女的每一个动作。舞女把纤纤玉指落在腰侧的一根系带扣结上,把带子从扣孔里微微抽出,丝带摩擦发出的顺畅声音又在半途戛然而止。 男人们狂热地看着她,应着声,把她们想要的东西着急地交出去,卡西甚至看见了熟悉的东西——诺克萨斯军部的文件袋,还带着封口的印章,显然都是绝密的内容。 她闭上眼睛,往通道深处走,对于十二岁的女孩子而言,那样的冲击实在太强烈了。那些暧昧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在帐篷最深处,她看见有一个小隔间,房门外黑衣的卫士为她打开隔间的门,小丑说得没错,有什么人……早就在等待她的到来。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一个妖媚的紫发女子坐在隔间的沙发里,她曼妙的身躯慵懒地靠着柔软的材料。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我们是黑色玫瑰。也许你觉得这个国家属于军部与贵族,但暗地里却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依靠色诱、离间、暗杀,各种各样的手段,从这个国家诞生之初,我们便深深扎根在这个国家的权力系统,军部依靠的是男人,但黑色玫瑰,恰恰是用女人的力量在这个混乱的国度中盘根错节。”紫发女子轻笑,“我可以教给你掌控人心的方法,你将可以摆脱父亲的名号生存下去,杜·克卡奥女士,你将手握前所未有的权力,甚至,把你恨的那个男人彻底摧毁,只要你愿意加入我们。我可以让你考虑考虑,再做决定。” “不……不需要考虑。我,愿意!” “回答得倒是干脆,不过,你应该知道吧?为了控制和欺骗男人,取得你想要的任何东西,你需要不择手段,即便是身体,也可以随时出卖。你真的准备好了吗?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早就应该有所觉悟了吧?” “我……嗯……“如此直白的话题,令她有些犹豫,只得吭声,发出这种模棱两可的回应。 紫发女人轻轻笑了,“我会教给你一些有用的技巧,帮你破除些无谓的束缚。如果你准备好了,就往后台的那个小门去吧,如果你愿意回去做乖乖女,将军家的大小姐,那位小丑先生也可以把你安全送回家。” “我……想好了!”她下定决心,往那漆黑的入口去,身后昏黄的光慢慢被隧道的黑暗吞没,在视觉完全陷入黑暗之前,她注意到了脚边的地面上,落着一支被魔力染黑的玫瑰花。 好像是个奇异的象征。 …… 玉颈上的肌肤突然传来些许的寒意。 紫发女人意识到了正压在自己纤弱喉咙上的利刃,而那刺客的背后,小丑也和他的毒刃突然现身,也抵在了他的身上,算是暂且把他制住。 但是这刺客好像根本无所谓自己的生命。手下一压,便是一刀断喉。 “放他走,萨科,这样待客可不是我们的传统。”带着讥讽的含义,女人娇媚的声音和毫发无伤的身体出现在不远处的舞台上,那被刺客断喉的假身已经香消玉殒,化为魔法的粉尘消失不见了。 “乐芙兰……”刺客咬着牙,念出这女人真正的名字……抑或是称号,黑色玫瑰的首领诡术妖姬! “这次我赢了,泰隆,杜克卡奥家的忠犬,可惜她现在已经归我所有了——卡西奥佩娅,将军大人最疼爱的小女儿。放心,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小妮子,她一定会成为诺克萨斯最出色的交际花,我保证,另外,谢谢你一路保护她到这儿,现在就好好回去跟你的将军大人复命吧。” 乐芙兰娇笑着,指尖轻点嘴唇,抛去一个飞吻,迈着婀娜的步伐,走进马戏团营帐后方那道黑暗的窄门。 …… “大人……”他说,刺客的斗篷遮住了眼波晃动的双眸,但棱角分明的下巴正收紧着,暴露了他此刻抑制的情绪。 “不必说了,她那样选择,就随她去吧。” “可是乐芙兰……” “退下吧泰隆,今天的事情,不得再提。” “……是,大人。” 死寂笼罩着这阴森的地下室,这里是“血色”刺客会的总部,同样潜藏在诺克萨斯阴暗的地下城,见不得光亮,却是这个统帅着军部的男人直属的刺客组织。 靠他和军方的力量,以及杀手界不可多得的人才泰隆那黑吃黑的手段,现在“血色”已经吃掉了大多数大型刺客组织,换句话说,诺克萨斯的贵族和官员,他们的性命实际上和他们的权力一样,牢牢掌控在这个男人的手上。 但是权术之外的部分,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危险的女人,黑色玫瑰的首领,反过来给了他狠狠一击。 “你可以出来了,卡特琳娜。”他淡淡地说道,泰隆刚刚在门外停留了一会儿,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独处,所以他选择拆穿她。 黑暗里钻出一道红发的魅影。 “父亲,卡西她……”说到这里,卡特琳娜紧紧咬着牙齿。 “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她是你的妹妹,你要做的,只是保护好她。” “是……”她不甘地回答。 …… 是溺爱让她一步步沦落到这般田地,一切只是她的咎由自取,父亲一向最宠爱的是这位小女儿,不过她一点儿都不值得。 ——卡特琳娜 终章 联盟裁决者 一片粘稠而腥臭的鲜血境界中,无尽的血气在这里翻腾,鲜血的茧包裹着一个又一个曾经嗜杀的灵魂,但现在它们都已经不再拥有灵魂之力,安详地沉睡到永远,亦没有来生,这是交易,与魔鬼交易的后果。 有一个灵魂突然张开了眼睛,他苏醒了,似是感觉到了某种痛苦穿透身体。 “苏醒吧,你。” “你在命令我么?我敬爱的前任主人。” “没错。” “你已经没有了交易的本钱。贡品也不足。” “我的仇恨,我的愤怒,都将成为你的食粮。” 巨大的蝙蝠翼恶魔抱着胳膊,打量着这个坚毅的魂魄。“有趣。你的灵魂力量都已经消磨殆尽,能突然苏醒,倒真让我有些兴致。” …… 冰穹峰巅,阿狸、瑞吉纳德和贾克斯三人在重重包围下收缩着阵线,还好他们居高临下,占据着地利。 那巨大的魔剑在丽桑卓手中挥舞,像是一群吸血蝙蝠飞舞,缠着贾克斯那轮起的灯柱。 突然间,巨剑在她手中震颤,缠绕剑柄的极冰刹那粉碎,魔剑射向空中,一个巨大的恶魔显现在剑旁,他巨大的暗色手掌紧握魔剑,向一个方向飞去。 “亚托克斯……为什么会?”丽桑卓望着这一系列的变故,睿智如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 蛮族部落。 德尔科看见古剑之上的蛇形花纹闪着微光,便知道这件事还是被卡西奥佩亚泄露出去了,也许他确实不该相信她,在诺克萨斯留学期间的艳遇也许就是由那个狡诈的国家一手安排的。 但是那个女人看起来,确实无论如何都惹人怜爱。 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渴求,因为几乎达不到,所以才格外地渴望,甚至到了那样偏执的程度。 这样的人命运从不怜悯,反而叫他不禁想怜香惜玉。 既然诺克萨斯已经知情,蛮王泰达米尔很可能陷入危险,他们必须赶快,蛮人村落无所谓定居或是迁徙,全部落都可以成为军队,整个蛮族军队也可以成为各界工匠和酒馆老板。 蛮族人在村中央聚集,临时搭建的房子被拆卸下来,拉在野猪的冰板车上,他们全副武装,无论男女老少。 有人看见天空中有一个黑影,不禁惊呼起来,所有蛮族人都捏紧了武器,望着那天空中的异象。这黑影越来越大,直到他的轮廓变得清晰,那是一个人形的恶魔,他的皮肤暗红发紫,腹部涌现着生命力量的赤红之光,看起来像是岩石间透亮出的熔岩。他张开一双巨大的蝙蝠魔翼,手持一把造型诡异巨剑。 “来者不善,防御!” 几个部落人已经被他的巨剑刺穿了身体,他们被穿成串,挂在剑上,一股股红光像是抽水泵的导管,一鼓一鼓地抽入剑刃,而这几个死者的身体迅速变得干瘪苍白。 那是一把……饮血魔剑! 德尔科举起家族传下的蛇纹古剑,蛮族不应后退,他们在弗雷尔卓德的风雪间屹立至今,就算是要对抗恶魔,他们也未曾恐惧。 但一抹凉意突然涌上他的心头。 这巨大的恶魔似乎正用那双猩红的眼看着他,从这蛮族的人群之间锁定了他的身影。 “你,你们,都将为此付出代价!” …… 泰达米尔望见那坠落的巨大魔光,他的对手似乎也为那股可怕的力量所震撼,那是他的村子,他的大刀拨开对方的兵器,肌肉收缩着,向村落跑去。 当他回到熟悉的地方时,遍地都只剩下尸体,他们苍白的躯体倒在各处,倒在熟悉的街道、房屋边,那些熟悉的房子在燃烧的火光之中忽明忽暗,一个巨大的带蝙蝠翅翼的恶魔站在这人间地狱的中央,盯视着他,他似乎等待了很久。 巨大的痛苦突然穿透了他的身体,那把巨剑穿透了他的身体,但并未将他的血液抽走,似乎这把魔剑已经暂时感到饱足。 他的心脏被刺穿了,肺部也被了对穿。 “啊!!!!我要杀了你!”泰达米尔提起手中的大刀,在这魔剑面前它小的像是个玩具。泰达米尔身体向旁边一扯,任凭刺穿身体的巨刃将自己的皮肤豁开。他的身体笼罩在鲜血组成的赤红色蒸汽间,那些伤口不再流血,受损的心肺似乎在停转中迅速修复着自身的破损。 他的刀与巨大的魔剑猛烈地交击,魔剑一次次刺穿他的身体,每一刺都是致命的攻势,可是泰达米尔屹立不倒,再次发起了冲锋。一次又一次,直到泰达米尔力气耗尽,倒在地上,还在咬着牙支撑身体爬起来,想要用牙齿决一胜负。 恶魔大笑着,鼓起双翼浮于空中,离开之前,他带着一种沉醉的口吻,缓缓说道: “泰达米尔,你是我最杰出的造物。” 远处,辛德拉的身体浮于空中,三团念力的黑球在旁边环绕。 “终于出现了,亚托克斯。这是个意外,但并非结束。战争学院么?虽然之前未能胜过你,我却可以把你的梦想付之一炬。” …… 冰穹峰顶,联盟成群的召唤师与执行者赶到此处,他们将寒冰女巫的事情公诸于世,但又许诺丽桑卓可以按照英雄联盟的协约,成为弗雷尔卓德合法的王权竞争者之一。 及时赶到的乐芙兰抱着昏倒的阿狸,火凤的烧灼之力退去之后,她就陷入了昏迷。 “只是魔法虚耗尽了,没什么大碍。”她脱下自己厚重的斗篷,裹在阿狸的身体上,“多亏了那不死鸟的力量,不然恐怕寒气会遗留在她的身体里,不过现在她可随时有冻伤的危险。” “这样就好。”瑞吉纳德在一旁抱着胳膊,此时他的面具已经戴回了头上。“约里克也交给你们了,他此次代表暗影岛加入英雄联盟,可不要亏待他们。” “嗯。”贾克斯说,他目光复杂地望着这个白袍男人,好像在面对一面古旧的镜子,面对一个来自过去的幻影……曾经有那样一个少年。 “贾克斯,英雄联盟的裁决者,你有保证联盟宗旨不被扭曲,不受议会控制,只效忠于联盟法则的特权。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误会,但我相信你未曾改变初心。”瑞吉纳德缓缓说着,“记住英雄联盟的宗旨,不是消除争斗,而是要让全世界加入其中。让他们的阴谋,他们的战争才能,不再靠残酷的杀戮表现,而只存在于虚拟灵肉的竞技场之中。” 贾克斯点点头,他曾经就是这样。也许是他经历了太多其他的事情,也见过了太多为了自己的私利,阳奉阴违,肆意变通的事情,才成长……或是说堕落至今。成熟或者堕落,总是太相似的二者。 成熟的人会为了梦想委曲求全,不再随随便便就要以死证道,但堕落者只是迷失了方向,忘记了梦想。 “你想知道你和阿狸的事情吗?” “还是算了,你替我记着就好。”瑞吉纳德笑着,他转过身,“辛苦你了,乐芙兰。” 他的白袍渐渐消失在风雪之间。 …… 要死了么? 真是不甘心啊。 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手无力地抓着草地,因为战火的硝烟,让这土地都已经寸草不生了。他不想死。谁都不会希望如此死去。 那生命之杯中的,与那魔法之杯中的,若是混合在一起,就会产生太初的力量——时间。 濒死前回光返照的精神之力,他看见高空之上有一只沙漏,他用他看不见的手将它艰难地翻转过来,沙子逆转落下,落下…… 世界开始倒退,可他已经无力看那倒退的景色,这魔法无法掌控,他只能不断压榨着自己的精神力,让自己多坚持一会。 他还是睡着了,醒来时,鼻子间都是青草的香气。 “你是谁?外邦人么?”他看见一个长着山羊胡的大叔,背着一把剑,穿着一身奇特的轻甲。 他捂着头。“嗯。” “出了什么事?” 他摇摇头。 “你的家在哪?” 他依然只是摇头。 “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着摇头。 “既然如此,你先到我的家里住下。”大叔二话不说扛起他。“读书人?身子怪弱的,难怪昏倒在这。等你好点了,我来教你功夫,身子这么差怎么得了,将来还怎么讨媳妇?”他背起他走在森林里,他的后背被太阳晒得暖暖的。 “既然是异邦人,你就叫贾克斯吧。J—A—X,名字不好听,我知道的外国名儿不多。”他从腰包里拿出一个多孔的面具,戴在脸上,瑞吉纳德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他叫易大师,是艾欧尼亚坚毅的剑客。“觉得如何?很帅吧?哈哈,我这里还有一个,送给你,长得这么文弱,又是外邦人,在这儿会受欺负的。本来想留给我的徒弟,不过他就用我剩下的好啦,哈哈哈!反正我的功夫和这身行头,早晚都是他的。等回去啊,我给你介绍,他叫易,天赋好着呢,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不过这话可别和他说,年纪轻轻的,最容易骄傲的时候……” 唠叨的声音像是萦绕耳畔的小虫,声音越来越远。 …… 战争学院的影响力渐渐覆盖到全瓦罗兰。 除了最强大的两大城邦,光明正义的德玛西亚,阴云密布的诺克萨斯,东方古国艾欧尼亚,又陆续多了科技之城皮尔特沃夫,以及它的竞争对手,黑魔法与炼金术之城祖安。 冰雪北国弗雷尔卓德与阴森的暗影岛加入后,沙漠神国恕瑞玛与最南部人烟罕至的库莽古森林,都加入到这个组织之中。 对了,还有约德尔人的故乡班德尔城。 下一次魔法符文战争的阴云暂时不再,尽管冲突不断,但爆发足以动摇位面根基的大型魔法战争的威胁渐渐降低,英雄联盟,这个曾经幻梦中的浮空之城,渐渐漂浮在这片魔法大陆的上空。 战争学院也成了操纵利益分配,控制战场的战争之神,凡人总愿从权力中谋利,不过在这里,一切见不得光的阴谋总要时刻小心…… 小心那个人。 如果说战争学院使得战争在虚拟位面中进行,由心怀不同立场政见的召唤师和他们的英雄搭档战斗,裁决领土争端等等一系列问题,如同一个人造的神祗,将秩序笼罩世间,那个人就是这光芒背后的暗影。 ——裁决者。 战争学院高层议会的巨石长桌上,保留着一个巨大的灯柱形凹痕,曾是某次争吵留下的。正式继任高级议员的拉力瓦什将它永久的保留下去,以说明学院议会受监督而公正,也让每次会议中的成员都记着,请小心那个人。 至于…… 虚拟的战场之中。 “贾克斯你这个混蛋,还真敢下手打人家,还杀那么多次!我要和你决!斗!”阿狸伸直了胳膊,右手那纤细食指绷直了,只指着贾克斯,蓝色的宝珠在她的身旁凝聚成型。 “哈?”贾克斯面罩下传出一笑,提在手中的灯柱亮起暖橘色的光,迎向那袭来的妖狐。 《九尾妖狐:起源》之起源 于是两年的时间悄悄地溜过去了。 两年的时间里,我从一个窝在寝室写文打英雄联盟的的大学生,成了站在欧洲街头,在小广场飞舞的群鸽间迷惘半天的少年。 那段在欧洲的漫长日子,起初我希望自己能通过独立长大,强制地让总喜欢放假回家的我没法回家,以为那样就会变成电影里风衣飒飒的大人,可惜最后重又回归本初—— 我在遍布大街小巷的咖啡馆里,找了一家熟悉的店,成为一个靠脸点单的主顾(其实这比在国内更难些,因为欧洲人很难辨认出亚洲人之间的区别)。 每次都只要一杯当地人常点的cafeconleche(拿铁),再挑一个舒服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孤独地写下了那本《鼹鼠座》。 那是一篇关于青春的日志,青春的日子里我常常喜欢写日志,喜欢把每一点细微的心情晒在阳光里,后来在西欧晴朗的天气里,我孤独地雕刻着那段无论在时间还是在空间上,都颇为遥远的时光。 青春无非是关于篮球、单车和女孩的。 我不会打篮球,因为我不喜欢用脏黑的印痕弄脏衬衫,我也不喜欢一身臭汗的感觉。 我也不会骑单车,大概是因为从小怕痛的缘故,也是因为太敏锐的缘故——如果在后面帮忙扶着的人,像是每个单车故事里讲的那样松手了,那么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察觉,并失去平衡,摔得膝盖血肉模糊。大概怕痛也是因为太敏锐。 所以那篇小说,是关于一个女孩的。 关于某个女孩子的初衷,也许成了我大部分小说的创作起源。 不过这篇《英雄联盟之狐惑》是不同,至少我觉得,我的大部分的心血都倾注在了自己的身上,也就是作为男主角的瑞吉纳德。 塑造他一点不费力气,我曾经坦然地说,因为那是在写我自己。固执、倔强、喜欢逞强的家伙,为了一个不确定的梦想走下去。 当然,这两年我也同样经历了毕业,经历了更漫长而痛苦的求职,成绩较差的我自然四处碰壁,朋友们都有了很棒的归宿,而我还在到处寻找机会,一边寻找一边放弃,一边在校园外的小咖啡店敲打键盘,等待一个机会,帮我逃离那座被水围困的囚牢。 最后还是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是一个国企,里面的多数人都没有很大的野心,上班在偌大公司里奔波,各自做好手头的工作,下班就张罗着一起喝酒吃串,时间伴随着烧烤烟气笼罩的天光和啤酒花的摇晃,日复一日的过去。 那种安心又不安的感觉好像是,继续干下去,总之什么都会有的,随着时间的积累加薪升职,在合适的年龄被介绍女朋友,或是相亲结婚,然后到了同龄人都有孩子的年纪生下子女,重蹈父母曾经过去的日子,为孩子的未来苦恼。 也许会把断了线的梦想交付到孩子身上,从小逼他读名著,这样他的兴趣很可能借由叛逆期转向流行小说,也算正合了我意,最后成了个不错的小说家。 可是我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不喜欢干涉别人的人生,更讨厌把自己的梦想交给血缘相连的他人,因为那终究不是我。 混在众人中间醉生梦死,我一直不喜欢太落伍也不喜欢太出众,看着曾经踌躇满志的自己,我觉得不快乐。身边的人那样快乐而安心地得过且过,我却不能落得个简单的心安理得。 于是很可惜,最后重又回归本初—— 希望能在近几年,迅速的,跻身为专职的写手。 再次打开这篇陈年旧文,并在两年之后的今天试着改写它的起源,来自一个很久很久以前的读者。 连载的日子他曾提起过,他是美术生,希望成为这篇小说的画师,为每一卷、每个人物准备一张精致的插图,后来仅有几张完成,当然也有很多草稿只存在我的电脑里,较低的完成度让它们至今尚不见天日。 后来他高考了,我知道那段昏暗的日子,像我当年一样,如夸父般朝着太阳迈开大步奔跑,跨越高山,饮尽湖海,只为了追逐那永远到达不了的终点。 不过总有人如愿以偿,可惜我的目标不是任何一所大学,只是那个喜欢的女孩想去的大学,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拼命的夸父,而是一个疯狂的赌徒。 毕竟太阳再远,距离地球也是准确的149597870公里,你只要前进一公里,数字上就离终点更近了些。赌徒却是不同的,猜不透的庄家,猜不透的扑克牌,多摸一张牌,也许更让你远离了那规定的21点。 总之,在这个我从大学毕业的年纪,突然收到了那个身在大学迷惘的读者的消息。 《狐惑》漫画化。 大概是我完全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种小说,缺乏市场元素,男主角又这么的不讨喜,商业改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说,赚钱的叫情怀,不赚钱的只能叫情愿。情怀只是一个噱头,它拯救得了7分的商业电影,却拯救不了7分的文艺片,况且我自知难以算作文艺片。 那个夜晚,我们废寝忘食地讨论分镜、剧情、人设,种种的内容,两个少年隔着遥远的电波,时间线不停地往前翻看。 我很兴奋,受宠若惊,又觉得前两卷实在单薄,有些战斗,有些战争,有些描写,有些场景,都显得过于线条。 造成这种单薄的原因大抵是最初的想法,是写一篇二十万字的文,可进可退,还可以投稿长篇,出书之类。所以四个部分,第一部分就只有五万字左右,很多情节场景也很写意地一笔带过,倒也一气呵成。 大概正是因此,时隔两年,却萌生了重置此篇的激情与冲动。 不知这两年里我是否有了成长,或是依然原地不动,不知这两年里,我的文字离更成熟前进了多远。 一切不得而知,漫画的第一话问世于今年年底之前,若你还在,希望你还会期待。 新的重置名为《九尾妖狐:起源》,这是最初在贴吧连载时的名字,我很喜欢,但最后还是换掉了,为了卖点换上了很俗气的“英雄联盟之”的字样,于是这次的V2.0,回归初心,回归本源。 也许无法重置通篇,也许依然不会那么完美。但是这本小说,仍旧是我迄今的最爱。也许以后会有V3.0,V4.0,也许那时我的风格能如愿以偿变得更加市场,但有一点不会变,这是我用心展示给你的故事。 只要你还在。 落笔的那一刻,那片水汽氤氲的南部丛林,那魅惑天成的九尾妖狐,尾巴上分毫毕现的洁白毛发,还有那坏笑着的白袍魔法师,他干净的白袍、单薄的身影,再度随着那画卷缓缓走来。 两年了,好久不见。 第十一章 扰动之心(新) 这大概同样是第九次了吧? 宝珠在空气中旋转着,能量扭曲出幽蓝色的卷纹。它快得像是一道流光,掠过夜晚静悄悄的密林,惹得灌木沙沙地摇晃了一下。似有一只三角脸的狐影在这宝珠之中一闪而逝,活像是有只通体幽蓝的狐狸灵巧地越过灌丛。 虫鸣因为这响动而惊息了片刻。 风声。 风声传入到她的耳中,头顶的尖耳本能地抬起,轻轻一抖,像是从无相无形的空气中听见了风精灵狡猾的泄密。 微笑爬上她的脸颊,九条白色的绒尾得意地轻轻摇曳。尽管风之元素紧紧地裹住那个人的气息,可是要躲掉这种程度的攻击,没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哼,想跑么?哪会让你这么容易得逞? 她闭上眼,修长的睫毛垂下,像蝶翼般颤动着,遮住了那双妖异的琥珀色瞳孔。与此同时,远处一击落空的宝珠似乎有了灵性一般,球内蓝色液体般的能量之中,三角脸的狐影弯起一双桃花眼。而后去向直转,像是嗅到了猎物的所在,直朝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她的精神力呈于宝珠之内,整个视界似乎都被染上了这灵魄的蓝,在密林中间,她能看见那隐约的人形,在这样的视界之中,她能看见那个人身体内流转的能量,青绿色的生命精魄遍布全身,而淡蓝色能量则在体内的经络间飞跑着,于脏器之中汇集。 这是她关于这宝珠的最新发现,为了打败那个人,她花了不少心思,也找寻到了不少之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秘密。 这次绝对打败你! 宝珠在暗夜里横冲直撞,但对方的反应速度极快,每次感知到了他的方位,待到调动宝珠赶到时,那人又不知闪到了什么其他的地方。 猎猎的风声从宝珠的两旁掠过,那些声音就像是出现在她的耳畔似的,灌木枝折断发出脆响,细小的叶片簌簌落下,古老的树皮松脆地炸裂成一团木屑,一株沉甸甸的蒲公英“嘭”的一声变成无数白色的绒伞,飞舞升起。 太快了。她已经将催动宝珠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丛林间飞奔,全身的魔力都在为此兴奋地激荡着。 感知,探寻,而后直追目标而去。 阿狸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陡然向她的本体所在袭来,等等,对方的目标是?! 宝珠将一树干狠狠击碎,木屑飞溅。她的精神力顷刻间从宝珠之中褪去,收缩回体内,身体感到了重量,她睁开眼,发现那张讨厌的脸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白袍的身影从森林的阴影中跃起,降至一旁,飞转的宝珠擦溅起的木屑,随着宝珠的劲风扬起,弄得他满身都是。 居然在躲避之间找到了她的方向,要知道她全力控制宝珠时,几乎可以将本体的气息压缩至无。 “果然是你!你这变!态!跟!踪!狂!”她抬起一条狐狸尾巴掩着嘴,不快地骂道,这声音里十分有九分的咬牙切齿,余下的一分是因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而强忍着想笑的冲动。 短而干净的柔软金发,女人一般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异域感十足的浅蓝瞳孔。她注意到他的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不知道他深夜里鬼鬼祟祟带着这种东西离开宿营地是要做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有吗?”他说,“那为什么我随便走走,就偶然碰见了你?” “哪有这种事!我住在这林子里,出现在哪都是我的自由。反倒是你,这么晚溜出来,肯定没安好心!”她说,心头却丝丝地发着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的宝珠已经距离很近了,现在她不需要全力操控,在空中飞旋的宝珠渐渐化为灵魂的虚态,它被悄无声息地拉近,只等从背后击中他的那一刻。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因为说话分神,忽略了身后的危险。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打败他,一雪前耻了! “算是吧。”他弯起嘴角,淡淡地笑,把夹着东西往她跟前一抛,她愣了一下,那东西便已经轻轻地撞进了她的怀里,被她下意识抬起的小臂阻截住滑落的轨迹。 这东西被用巨大的叶片包裹了好几层,细软的枝条捆得严严实实的,尽管裹成这样,阿狸还是从那潮湿的叶片上隐约感觉到了滑腻的触感,似乎还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紧接着钻进头脑的感官是……气味。 这是…… 眼波中的光亮因为她心中猜测的结果而晃动着。 “偷袭失败。”他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便从宝珠的轨迹上让开。他露出狡猾的微笑。真叫人怀疑究竟她是狐狸,还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才更像一个狡诈的老狐狸。 宝珠静静地悬浮在她的面前,夹在她和这个讨厌的男人中间,她感觉着掌心里,从那叶纹间一点点渗出的热度,她突然决定,这次就放他一马。 “谢谢。”她突然说,虽然扭着脸,很不情愿说出这种话似的。 那是当然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妨碍她那么多次,还动手教训她,毫不怜香惜玉。现在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 他听到这两个字愣了愣,喃喃地说:“真漂亮啊。” 她抬起头,目光忽地碰上了他的,交融在这水蓝色的宝珠之中。 流光在它的表面汇聚起液体般的晶芒,像是在暗夜里散发着滢滢水光的水球,稍稍一碰它就会“噗”的一声破开似的。 她意识到他的瞳孔也是蓝色的,就像这宝珠一样,闪烁着某种醉人的光辉,也或许这只是它本身的颜色与这宝珠交叠时产生的错觉。 “弱鸡……”她半低着头,鼻尖一阵翕动,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这次就放过你,不过下一次……可就不见得这么好运了。” “是是。”这口气像是在对付个难缠的小孩子。 “哼。”她轻盈地一跃,身体化作蓝色的灵光,很快消失在树木掩映的深处,魔法留下的蓝色灵尘缓缓散落,流逝于夜色林间。 不久之前还是个宁静的夜晚呢。至少她的心里还那样宁静。 第十二章 第九次交手(新) 大概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热气裹挟着烧鸡的香味拉起一条氤氲的白线,丝丝缕缕地涌上夜空,在密林上空夜幕里浅浅浮动着。 这股香气一直逗弄着她的鼻尖,她听见自己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但只能拼命地吞着口水,一边担心自己肚子的咕咕声暴露了她的所在。 她蹲伏着身体,藏身在周围的树梢上,那浓密的枝叶遮掩住她妖娆的身姿,九条白色的狐尾在身侧构成一幅异于人类的景致。从这里,她的身体被很好的掩藏住了,她又能从那些罅隙间望见那簇营火,和火边白袍的身影。自然是那个男人了—— 那个从海那边来的混蛋魔法学徒、到处与她作对的无赖、欺负女人(主要指她自己)的伪君子、还是一个有什么绳艺爱好的变态! 想到这儿,她的脸就不禁有点发热。她也不清楚这种事情按人类的说法,是该叫作羞耻心的还是什么(这样的感觉对她而言前所未有,大概因为她本就不是人类)。 她在心里罗列了一番他的罪状。没错,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自称瑞吉纳德,其实音译成“弱鸡”倒也活灵活现,毕竟欺负她一个女孩子,可算不得什么叫人骄傲的事情。 此刻的他正快活地哼着小曲烧着鸡,调拨着贯穿鸡肉的木棒。对她现在的痛苦浑然不觉。她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发痒了,便恶狠狠地咬着,发出小老鼠啮齿一般的细声,可是那袅袅升起的香味不停地挑逗着她的小鼻子,像是有灵智的精灵在用恶作剧捉弄她似的。 她看见他站起来,转身到另一边的矮枝那里翻弄挂在那上面的行囊,背对着她的方向。留在火上的两只鸡酥脆的外皮渗出诱人的香气。 好机会! 她身怀灵魄穿梭的妖灵之法,只要迅速跳到下面,抓起那只串鸡的木棒就跑,在那弱鸡看来也不过是一阵风吹草动,烧鸡就好像长了翅膀飞掉了。 她的心里早已计划周详,只等这一刻的机会,但拨开枝叶纵身欲跳的那个刹那,她感到了陡然的寒意。 一双刀芒般冰寒的眼睛睨了过来,还有一把真正的……刀。它破空而来,锐利的刀锋映着月色,反射出森寒的冷芒。 寒风搅动了她的发梢。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自己的灵体穿透过去,那幽蓝色的灵光一时打散,然后重又流转回到原状,蓝色的灵光恢复成肌体,她感觉再次感觉到身体的重量。虽然没有身体发肤的刺痛,但那穿过灵躯的利刃却仿佛将寒意印在她的心里。 她下意识地手掩胸口,听见刀嵌入她身后的树干,发出短促的嗡鸣。 那个叫泰勒的人用冰冷的眼睛朝她在的方向逡巡着,像是确认有没有命中自己的猎物似的,这家伙…… “怎么了?”她听见弱鸡开口问他。 “没什么,大概是只山猫。现在已经跑了。”泰勒冷蓝的眼睛弯起微笑,他的眼睛生得不大,笑起来就会眯缝起来,变成弯弯的一条线,配上漫不经心的口气,看起来十分的人畜无害。 可她知道,他可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切,如果她不是身怀这奇异的力量,恐怕早就不止一次死在他的刀下了。 所以有时想起那一次的寒意,她就会觉得也许该感谢弱鸡那天从她手里救出了这个猎物——因为她清楚,当时的自己可绝对应付不了他,不过这个白袍弱鸡魔法学徒也同样不会是他的对手,像他这么弱,又有这样一个人像定时炸弹似的跟在身边,成为同行的朋友,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看起来他不像有要动手的意思,似乎只是因为她是异族,才会心怀杀意吧? ——人类就是这样,大概因为他们是靠工具才没有被层层食物链压垮,生活至今,所以格外的缺乏安全感吧。 不过人类里自己也有异类,也有异族,他们按照思想结党营私,按照地位分化出三六九等,争斗不断,所以也不能断定弱鸡跟着他一起上路就没有危险。 所以呢—— 所以她现在的行为可算不上跟踪,大概可以当做为他那次间接搭救,而作的间接回礼。只是漫不经心地顺便保护一下而已。 嗯,是这样没错。她想,毕竟要算起账来,那弱鸡可是欠她不少要还呢。 “我才不是山猫。”她鼓着腮帮子嘟囔,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刚好顶到一个硬物上面,那是一把刀,刚才从她的灵躯之间穿过的刀子。 这把短刀的半只刀身都嵌进了树干里,她费了些力气才把它拔出来,那骇人的深度和切口处迸裂的木纤维,看得她心里一阵触目惊心,对方下的是狠手,根本不是威吓,而是要直取她的性命。 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怨?她不禁纳闷。难不成只是因为那次差点被她把精魄勾了去?那也太记仇一点了吧? 她望着手中的短刀,刀柄防滑的横纹在掌心激起丝丝冰凉的触感,树梢间漏入的月光照在刀身上,把细小的缺痕与刀身的花纹照得清晰。 虽然是用来屠杀生灵的坏东西,但却被设计得格外漂亮呢,铸在铁器内的暗纹与血槽暗暗契合,构成一组优美的图案。 既然是你出手狠辣在先,我就把它收下了。她得意地摆弄着手里的短刀,像是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正在这时,一只毛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 她意识到自己发出惊呼,又急忙紧捂嘴巴把声音压了回去。结果顾了上边就顾不到下,脚底下一滑,身体一下子跌了下去。 洁白的狐狸尾巴急忙勾卷住树枝,身体便倒挂在了上面,扯得尾巴生疼,不过总算是没有摔下去。 从颠倒的视界里,她看见那个毛猴子站在树枝上,还呆立在刚才用毛手抓她肩膀的动作。 “你干什么?”她不高兴地问,声音还是有意压低了。 “俺就是想问问,呃,要不要…嗯……吃点东西?”可能是被这样看着觉得很别扭,猴子搔了搔头顶上的毛,然后尾巴勾住树枝,也倒挂了下来,看着她。 …… 她无奈地啃着一只桃子,成熟的果实散发出浓烈的果香,仿佛那鲜艳的透红便是储存美味的香囊。 汁水从咬碎的果肉间溢了出来,唇齿之间都是那香甜的味道,可是她却不太享受这美味的水果,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果然指望一只猴子猎到“食物”真是太难了点。 其实她很感谢这猴子救了她,把被弱鸡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自己解绑,不过他的笨手笨脚让她觉得有点讨厌,他的水果食谱也让她忍无可忍,她可向来都是无肉不欢。 为什么她最近这么倒霉呢? 先是遇到个死弱鸡不让她吸人精魄增长魔力,现在又遇到这么只臭猴子让她吃不到肉。 虽然现在她看到美味的野兔也觉得兴味寡然了,好像生肉的那股荤腥味怎么也比不上她嗅到的气味诱人,可她一直都只能远远闻着,根本没法尝到那究竟是怎样的美味。 吃不到嘴的肉总是显得尤为诱人。 也许味道并没有闻起来那么美好,她安慰自己,就像那次咸得吓人的鸡肉。 “为什么你…呃……更像人?你以前也是猴子?” “不是!我以前就是狐狸!怎么会是猴子?” “俺听说,猴子是最像人类的,因为人都是猴子变的。只不过他们渐渐没有了尾巴,也不再爬树。他们穿着衣服,身上慢慢就不长毛了!为什么你这么像人,可是俺……” “也许狐狸也能慢慢变成人啊,为什么猴子能变得像人那样,而我就不能呢?也可能狐狸变成的人会不太一样吧?我可不想失去我的耳朵和尾巴。”她抚摸着自己柔软的白尾巴,头顶的尖耳朵也不禁抖了抖。 “哦。” “对了,猴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说什么啊狐狸?猴子为什么要有名字?难道你有名字吗?”他习惯性的搔了搔头顶的毛。 她当然有名字,她叫阿狸。想到这,她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但正要说话却又噎住了——谁稀罕,谁稀罕那么个烂名字。 “没有!我也不需要那种东西。”于是她说,表情又有些不高兴了。 因为什么不高兴呢?不高兴需要理由吗? 她想着,狠狠咬了一口桃子。现在他们已经很接近迷幻之森的北端了,再有上一天左右的脚程,就要到星陨镇了。 其实这森林和全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有多么广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捣乱,那个叫瑞吉纳德的混蛋应该早就离开这里,找到那个叫李青的家伙了。 为什么他要漂洋过海,来找那个瞎和尚呢?阿狸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事大概只有那个家伙自己才会知道了,她可以继续跟踪他,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得意洋洋地想着,虽然她一向不喜欢接近人类的领地,因为人类把她当做异类,而不仅仅是异族,对于动物,他们也许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猎取,可是对于她这样,狐化作的妖,却充满了敌视和畏惧,她不喜欢被人讨厌,虽然人多的地方,精魄也更浓郁,方便她猎取,增长魔力,但被讨厌的感觉可一点儿都不好。 越来越接近星陨镇,她也就离自己的那位人类朋友更近了,那是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她不会因为她是妖狐而心生厌恶,也不怕她,是个很好的人呢。 那个人叫艾瑞莉娅。 如果要到镇上去的话,她一定能帮上她的忙。 阿狸想到哪里便要直接去做,她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刚起身,她就听见猴子叫她。 “我有自己的事情。”她说,最后一只桃子啃了一半,随手往他那儿一抛,正好砸在他毛毛的脑袋上。她钻进树丛,过了一会又退了回来,对拿着那半只桃子的猴子说:“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 猴子点点头,又坐了下去,低头盯着手里的半只桃子,黏糊糊的果汁沾在他的毛发上。阿狸又回头看了几眼,确定他没有跟上来,才哼着不成段的曲调,启程找她的朋友艾瑞莉娅去。 但走了没多远,她忽然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浅浅地隐藏在近旁的林间。 这会是第九次交手。 她绝对不会再输。 宝珠出现在她的掌心上空,在空气中旋转着,能量扭曲出幽蓝色的卷纹。 它脱出手后快得像是一道流光,掠过夜晚静悄悄的密林,惹得灌木沙沙地摇晃了一下。似有一只三角脸的狐影在这宝珠之中一闪而逝,活像是有只通体幽蓝的狐狸灵巧地越过灌丛。 虫鸣也因为这响动而惊息了片刻。 是风声。 风,捎带来那个人的秘密。 第十三章 人类朋友 “猜猜……我是谁?” 眼睛被遮住的同时,她听见这个声音带着恶作剧似的,狡猾的笑。 在这之前,艾瑞莉娅蹲在厨房烧着火,也许是因为入了夜,林中清冷的温度和湿气让火总是大起来。煎药的砂锅已经放好药材和水,摆在旁边,只等这边火焰旺起来就可以开始。煎药的味道,刚开始还觉得呛得受不了,久了倒也适应了这种生活。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父亲的病。虽然也按照医生的话按时服药,可是长久以来都未见有什么起色,这样的情况最让人焦心,到底有没有效果呢?继续下去会不会起效呢,还是应该去寻访名医,换用另外的医治之法? 心乱如麻之时,眼睛突然被这只冰凉的小手遮了住。 “嗯——”艾瑞莉娅拖长了声,假装在努力思考着,但嘴角弯起的笑意暴露了她早就猜到答案的事实,“是小狐狸~” “切……一点都不好玩。”阿狸鼓着腮帮瞧着她,一脸的不开心。 艾瑞莉娅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无论如何都很好猜,她陪父亲在林中离群索居,能这么晚突然来找她,连门都不叩的登门拜访,又做出这种可爱的恶作剧,除了这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之外还有谁呢? “你可以叫我阿狸。”她撅着嘴巴,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艾瑞莉娅觉得她多少高兴了一些。 “哎?你之前不是一直说,狐狸是狐狸,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名字?所以也不要我给你起?阿——狸。读起来倒是蛮上口,不过也太随便点了吧?谁给你起的名字?” “一个很讨厌的家伙!”阿狸瘪着嘴,一想起那个家伙,她的眼里似乎又冒出了愤怒的火光。 “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新的名字好了。” “不要。太麻烦了!名字这种东西,我可不喜欢。” “刚才还要我叫你阿狸呢。”艾瑞莉娅坏坏地笑了起来,脸也朝阿狸很近地靠了过去,她笑眼弯弯,手上扇火的扇子还跟着潜意识里残留的动作扇动着。“果然那个起名字的家伙,我们家阿狸很喜欢的吧?” “谁说的!只是个讨人厌的弱鸡而已!”阿狸脸颊涨得红红的,“看我带了什么来?”她一手把那宝贝从怀里提溜出来,慌忙地拿来救场。 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绿叶中包裹着什么,坠在细细的枝条上,被阿狸拿在手里,得意地一晃一晃的。不过阿狸这小狐狸似乎很害怕它会掉下去似的,所以另一只纤手在下面微微托着底,但又不想让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被她发现,所以动作扭捏着遮遮掩掩。 看着她这幅样子,艾瑞莉娅就不禁要笑出来了,这小狐狸天不怕地不怕,是这天地间自由一生灵,没想到今天…… 不过紧接着的香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香!” 铺展开的叶片之间,是半只还温热的烧鸡,白嫩的鸡肉间流淌着金黄的油脂,看得人垂涎不已。 炉膛中的火似乎也因为她的情绪剧烈地晃动起来,突然窜得老高,吓得艾瑞莉娅忙用手边的东西扑打了一阵,才让那火焰收敛锋芒,渐归稳定。 十几分钟之后,两人围着这一叶烧鸡大快朵颐,连手指上的油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这叶片包裹里只有半只烧鸡,不知道剩下半只是不是被阿狸这小狐狸吃掉了,但是艾瑞莉娅总觉得,不够吃才会显得格外幸福。阿狸眼巴巴望着最后一只鸡腿,问“道:“要不要……给你父亲留些?” 艾瑞莉娅想了想,又摇摇头,凝望着炉台上煮药的砂锅,水烧开发出噗噗的响,顶动着紫砂的锅盖。“他从很久之前起,都只能吃流食了。” “对不起……”阿狸充满抱歉地说。 然后她拿起剩下那只鸡腿,“那么,这个归我啦!” “喂!”艾瑞莉娅叫着扑了过去。 …… 里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昏黄的烛火从拉开的门缝间透出,草药的味道和病人身上特殊的体味,也跟着从室内逸了出来。 阿狸双手捧着药碗,尾巴在身后摇摆着,尽量不让药汤洒出来,有尾巴的动物平衡感会比较在行些,艾瑞莉娅经常这么和她打趣道。她跟着艾瑞莉娅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艾莉又很快把门关好,这样才没有透进过多林地夜晚的冷风来。 室内暗淡的烛光映照着床上的人影,他墙上的影子晕开参差的毛边,看起来像是用久了起毛的毛巾。 “爹,该吃药了。”艾莉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狸听见床上传来一声低低的沉吟,那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种欣慰的意味,除此之外竟静默如水,这是……久病后的宁静吗? 她望着床上的身影,艾莉帮忙把他扶起来,这个面庞瘦削、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好像依然是那么高大似的。 “啊,小狐狸也来了啊。”男人对她微笑,带着一种抱歉意味的,好像这种时候,还在抱歉自己没能好好招待她似的。 “是啊,”艾莉说,“现在我们家小狐狸有名字了呢,叫阿狸。她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名字似的。” 阿狸本想反驳,可是望着床上的这人,从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像是那碗药汤中缓缓渗出瓷碗的热度,在阿狸的指尖晕开,十指连心。 就像是那个时候…… 狂吠的猎犬在身后紧追不舍,她拼了命地逃,可是她逃不掉的,不光是因为发出阵阵刺痛的右腿。 丛林里的动物都有着自己的保护色,可她却不一样,她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在这葱郁的林中没有什么遮掩的手段,气味又被追寻着,猎犬“汪汪”吠叫着,猎人循着猎犬的声音紧追而来,他们脚步纷乱,人类进入丛林,他们叫嚷着,互相怂恿。 她偷鸡的时候被发现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丢下了那只鸡,现在还是会被人追捕。如果说是因为她咬伤了那只鸡的翅膀,但她的右腿也被猎狗那散发臭气的牙齿咬伤了。 也没道理被这样赶尽杀绝吧。 血从右腿的伤口流出,肌腱牵动着伤口,每次都流出更多血来,血水沾湿了她雪白的毛发。如果天黑之前她还不能摆脱这些家伙的追捕,就算最后侥幸逃脱了,腿上的伤口也会感染的,遇到那种事情只有死路一条。 密林在前方消失了,冲破眼前的枝叶后,眼前露出一块密林环绕的开阔地,一座小木屋矗立在中央,也不像普通人家居于野外总会有栅栏防林中野兽。阿狸没心思欣赏这副宁和的景象,她只知道,现在没有了遮掩,现在她不能再依靠灌木和矮枝的遮挡,稍稍甩开身后那些蠢笨的狗。 那个男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和煦地笑着,像那天映入那片林地的阳光。 “嘛,受伤了?”他蹲下来, 第十四章 艾瑞莉娅一家 她慌不择路,瘸着腿一跳一跳的,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动着。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这人。 猎犬带着它们的主人追了过来,她躲在男人的腿后,瑟瑟发抖。猎犬远远地吠叫着,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吼声,好像随时都能扑过来。 男人好像什么都不怕,他一身布衣,看起来单薄无比,可是当他向前一步,却暗含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即便是倚仗人势的狗也不敢向前,像挨打了似的发出一阵“呜嗷”的声音,慢慢向后退去。 虽然无相无形,她却感受到了那威势的所在。 “是里托大师!”闻声追来的猎人望见这个男人,纷纷喊道。 听了这话,猎人们垂下了拿着弓箭的手,面面相觑。躲在他身后的小狐狸抬起自己的三角脑袋,打量着这人,似乎眼前的这男人是个什么大人物,看起来没什么不凡之处嘛,也许是因为用狐狸眼睛看人,总觉得人的样子都差不多。 “里托大师,这孽畜到村子里偷鸡吃,叫我们抓了个现行,今天非要把它抽筋扒皮不可!”一个猎人站出来说道,一群人行动陷入犹豫,总会有这样一个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刚好撞见,便是一种缘分。圣人云,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还请各位给我几分薄面,放它一条生路。” “既然大师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再追究了。若是有下次,定不会轻饶。” “多谢。”男人作揖,虽是客气的旧礼,却丝毫不觉有繁缛之感。 猎人们纷纷散去,猎犬不明白为什么会放弃到手的猎物,还朝她的方向不甘心地嗅了嗅,才跟着大队人马从这里撤离。 “呼——看来这名气关键时候还是有点作用的。”男人再次蹲身下来,把这只白色的小狐狸抱在怀里,他的颌上生着细密的胡茬,宽厚的手掌里有厚厚的茧,抚摸她后背时的动作无比温柔。“没事了哦。放心吧,虽然原谅从来都不容易,仁慈其实也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但也是人类的职责所在呢。” 他抱着她蜷缩的身体,轻柔地对她说道,随后走进木屋里。 “爹,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那孩子年纪不大,小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个小大人。 “诶?!是狐狸哎!”紧接着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 “小心点,这畜生会咬人的。”男孩拦住自己的妹妹。 “没有敌意就不会的!” “是啊,你对动物没有敌意的话,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哦。”男人笑着说,从旁边的柜子取出几瓶药膏,还是一只白毛小狐狸的阿狸看到里面有很多绷带和瓶瓶罐罐,似乎储备了很多治疗外伤的药呢。 小女孩依旧想摸摸她,可是男孩却一口咬定这是个潜在的危险,不让妹妹靠近。男人把她的伤口冲洗干净,雪白狐毛上的血迹也洗干净了。趁这个时候,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阿狸眯起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想尽可能地显得和善些。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忍过刚开始的刺痛,之后的感觉也渐渐舒服很多了。最后用白色的绷带扎紧,以免伤口再次被挣开。 “好了。”他拍拍手,“不过还不能乱跑哦。好了泽洛斯,这小家伙很温顺的,你没必要这么护着艾瑞莉娅。” “艾莉是我妹妹,我不护着她,又要谁来保护她。以前……以前谁保护过娘呢?”男孩生气了,圆鼓鼓的脸蛋涨红了。 男人的目光那一瞬间像是受了惊的鸟雀,无处栖身,最终他笑了笑。“是呢。”然后轻轻地抚摸着白色小狐狸的毛,不再说什么了。 那个小男孩叫泽洛斯。 小女孩呢,他的妹妹,叫艾瑞莉娅。 救她的这个男人叫里托。他是个厉害的剑客,曾经有自己的道馆,甚至受聘于艾欧尼亚的护卫队,担任训练的剑术大师。 艾欧尼亚人相信剑为百兵之君,剑客众多,寻求剑道之人也浩如烟海。能获此殊遇,大概是因为他的剑术到了能呼吸吐纳般的境界,但招式又十分实用,可以推广。无论剑术的形式还是剑意所达到的境界,都是真正的大师。 阿狸总觉得能同时达到这两种才是超级厉害的事情。 他靠一把剑争斗,将青春的热血肆意挥洒,然后收获名誉和爱情。即使他现在隐居山林,阿狸依然看到有很多年轻人循着市井间的一丝模糊的线索找来,为了拜师或是气势汹汹地上门“讨教”,便是“挑战”的文雅讲法。 隐居的原因,正如阿狸所见,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里托大师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他在道馆与一位疾风剑道的老对手决战正酣,连爱妻的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 从那之后,他闭门谢客,干脆隐居到这山林之中,不再用剑,也不去挑战,他为了剑道冷落了家庭太久,他希望从此把一切都补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斯人已逝。阿狸想。 就这样孩子们慢慢长大,阿狸有时会把猎得的动物叼到门口,再后来,当她化人形、生九尾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里托大师的家中拜访。 泽洛斯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之前觉得会咬人的畜生多少还是小心为妙,现在看到她化为人形,更觉得这是妖孽,早晚要害人的。 阿狸每次不小心听到他这样教训艾瑞莉娅,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人类还是会害狐狸的,她都没有歧视他们什么的。 艾瑞莉娅则成了她的朋友,里托大师同样不害怕她这异类的模样,头顶一双狐狸耳朵,身后还有洁白的尾巴。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阿狸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嘛。 蓝发黄瞳的九尾妖狐,和以前那只纯白色的小狐狸完全不同吧? 里托大师只是笑着问她:“为什么头发是蓝色的?我以为会和你的尾巴一样,也是白色的呢。” 阿狸歪了歪脑袋想了想,抬起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掌,宝珠在她的掌中浮现,它在空中缓缓旋转,蓝色的光辉充盈其中。 “也许因为它吧。” 第十一章 扰动之心(新) 这大概同样是第九次了吧? 宝珠在空气中旋转着,能量扭曲出幽蓝色的卷纹。它快得像是一道流光,掠过夜晚静悄悄的密林,惹得灌木沙沙地摇晃了一下。似有一只三角脸的狐影在这宝珠之中一闪而逝,活像是有只通体幽蓝的狐狸灵巧地越过灌丛。 虫鸣因为这响动而惊息了片刻。 风声。 风声传入到她的耳中,头顶的尖耳本能地抬起,轻轻一抖,像是从无相无形的空气中听见了风精灵狡猾的泄密。 微笑爬上她的脸颊,九条白色的绒尾得意地轻轻摇曳。尽管风之元素紧紧地裹住那个人的气息,可是要躲掉这种程度的攻击,没可能做到悄无声息。 哼,想跑么?哪会让你这么容易得逞? 她闭上眼,修长的睫毛垂下,像蝶翼般颤动着,遮住了那双妖异的琥珀色瞳孔。与此同时,远处一击落空的宝珠似乎有了灵性一般,球内蓝色液体般的能量之中,三角脸的狐影弯起一双桃花眼。而后去向直转,像是嗅到了猎物的所在,直朝那人逃窜的方向追去。 她的精神力呈于宝珠之内,整个视界似乎都被染上了这灵魄的蓝,在密林中间,她能看见那隐约的人形,在这样的视界之中,她能看见那个人身体内流转的能量,青绿色的生命精魄遍布全身,而淡蓝色能量则在体内的经络间飞跑着,于脏器之中汇集。 这是她关于这宝珠的最新发现,为了打败那个人,她花了不少心思,也找寻到了不少之前自己未曾注意到的秘密。 这次绝对打败你! 宝珠在暗夜里横冲直撞,但对方的反应速度极快,每次感知到了他的方位,待到调动宝珠赶到时,那人又不知闪到了什么其他的地方。 猎猎的风声从宝珠的两旁掠过,那些声音就像是出现在她的耳畔似的,灌木枝折断发出脆响,细小的叶片簌簌落下,古老的树皮松脆地炸裂成一团木屑,一株沉甸甸的蒲公英“嘭”的一声变成无数白色的绒伞,飞舞升起。 太快了。她已经将催动宝珠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这种感觉就像是在丛林间飞奔,全身的魔力都在为此兴奋地激荡着。 感知,探寻,而后直追目标而去。 阿狸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陡然向她的本体所在袭来,等等,对方的目标是?! 宝珠将一树干狠狠击碎,木屑飞溅。她的精神力顷刻间从宝珠之中褪去,收缩回体内,身体感到了重量,她睁开眼,发现那张讨厌的脸已经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他白袍的身影从森林的阴影中跃起,降至一旁,飞转的宝珠擦溅起的木屑,随着宝珠的劲风扬起,弄得他满身都是。 居然在躲避之间找到了她的方向,要知道她全力控制宝珠时,几乎可以将本体的气息压缩至无。 “果然是你!你这变!态!跟!踪!狂!”她抬起一条狐狸尾巴掩着嘴,不快地骂道,这声音里十分有九分的咬牙切齿,余下的一分是因为看到他狼狈的样子而强忍着想笑的冲动。 短而干净的柔软金发,女人一般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双异域感十足的浅蓝瞳孔。她注意到他的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不知道他深夜里鬼鬼祟祟带着这种东西离开宿营地是要做什么,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有吗?”他说,“那为什么我随便走走,就偶然碰见了你?” “哪有这种事!我住在这林子里,出现在哪都是我的自由。反倒是你,这么晚溜出来,肯定没安好心!”她说,心头却丝丝地发着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她的宝珠已经距离很近了,现在她不需要全力操控,在空中飞旋的宝珠渐渐化为灵魂的虚态,它被悄无声息地拉近,只等从背后击中他的那一刻。 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因为说话分神,忽略了身后的危险。她已经迫不及待想打败他,一雪前耻了! “算是吧。”他弯起嘴角,淡淡地笑,把夹着东西往她跟前一抛,她愣了一下,那东西便已经轻轻地撞进了她的怀里,被她下意识抬起的小臂阻截住滑落的轨迹。 这东西被用巨大的叶片包裹了好几层,细软的枝条捆得严严实实的,尽管裹成这样,阿狸还是从那潮湿的叶片上隐约感觉到了滑腻的触感,似乎还有一种温热的感觉,紧接着钻进头脑的感官是……气味。 这是…… 眼波中的光亮因为她心中猜测的结果而晃动着。 “偷袭失败。”他说着,往旁边挪了一步,便从宝珠的轨迹上让开。他露出狡猾的微笑。真叫人怀疑究竟她是狐狸,还是这个讨厌的家伙才更像一个狡诈的老狐狸。 宝珠静静地悬浮在她的面前,夹在她和这个讨厌的男人中间,她感觉着掌心里,从那叶纹间一点点渗出的热度,她突然决定,这次就放他一马。 “谢谢。”她突然说,虽然扭着脸,很不情愿说出这种话似的。 那是当然了。这个讨厌的家伙妨碍她那么多次,还动手教训她,毫不怜香惜玉。现在不过是一点小恩小惠。 他听到这两个字愣了愣,喃喃地说:“真漂亮啊。” 她抬起头,目光忽地碰上了他的,交融在这水蓝色的宝珠之中。 流光在它的表面汇聚起液体般的晶芒,像是在暗夜里散发着滢滢水光的水球,稍稍一碰它就会“噗”的一声破开似的。 她意识到他的瞳孔也是蓝色的,就像这宝珠一样,闪烁着某种醉人的光辉,也或许这只是它本身的颜色与这宝珠交叠时产生的错觉。 “弱鸡……”她半低着头,鼻尖一阵翕动,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这次就放过你,不过下一次……可就不见得这么好运了。” “是是。”这口气像是在对付个难缠的小孩子。 “哼。”她轻盈地一跃,身体化作蓝色的灵光,很快消失在树木掩映的深处,魔法留下的蓝色灵尘缓缓散落,流逝于夜色林间。 不久之前还是个宁静的夜晚呢。至少她的心里还那样宁静。 第十二章 第九次交手(新) 大概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热气裹挟着烧鸡的香味拉起一条氤氲的白线,丝丝缕缕地涌上夜空,在密林上空夜幕里浅浅浮动着。 这股香气一直逗弄着她的鼻尖,她听见自己的肚子都在咕咕叫了,但只能拼命地吞着口水,一边担心自己肚子的咕咕声暴露了她的所在。 她蹲伏着身体,藏身在周围的树梢上,那浓密的枝叶遮掩住她妖娆的身姿,九条白色的狐尾在身侧构成一幅异于人类的景致。从这里,她的身体被很好的掩藏住了,她又能从那些罅隙间望见那簇营火,和火边白袍的身影。自然是那个男人了—— 那个从海那边来的混蛋魔法学徒、到处与她作对的无赖、欺负女人(主要指她自己)的伪君子、还是一个有什么绳艺爱好的变态! 想到这儿,她的脸就不禁有点发热。她也不清楚这种事情按人类的说法,是该叫作羞耻心的还是什么(这样的感觉对她而言前所未有,大概因为她本就不是人类)。 她在心里罗列了一番他的罪状。没错,就是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自称瑞吉纳德,其实音译成“弱鸡”倒也活灵活现,毕竟欺负她一个女孩子,可算不得什么叫人骄傲的事情。 此刻的他正快活地哼着小曲烧着鸡,调拨着贯穿鸡肉的木棒。对她现在的痛苦浑然不觉。她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发痒了,便恶狠狠地咬着,发出小老鼠啮齿一般的细声,可是那袅袅升起的香味不停地挑逗着她的小鼻子,像是有灵智的精灵在用恶作剧捉弄她似的。 她看见他站起来,转身到另一边的矮枝那里翻弄挂在那上面的行囊,背对着她的方向。留在火上的两只鸡酥脆的外皮渗出诱人的香气。 好机会! 她身怀灵魄穿梭的妖灵之法,只要迅速跳到下面,抓起那只串鸡的木棒就跑,在那弱鸡看来也不过是一阵风吹草动,烧鸡就好像长了翅膀飞掉了。 她的心里早已计划周详,只等这一刻的机会,但拨开枝叶纵身欲跳的那个刹那,她感到了陡然的寒意。 一双刀芒般冰寒的眼睛睨了过来,还有一把真正的……刀。它破空而来,锐利的刀锋映着月色,反射出森寒的冷芒。 寒风搅动了她的发梢。 她眼睁睁地看着它从自己的灵体穿透过去,那幽蓝色的灵光一时打散,然后重又流转回到原状,蓝色的灵光恢复成肌体,她感觉再次感觉到身体的重量。虽然没有身体发肤的刺痛,但那穿过灵躯的利刃却仿佛将寒意印在她的心里。 她下意识地手掩胸口,听见刀嵌入她身后的树干,发出短促的嗡鸣。 那个叫泰勒的人用冰冷的眼睛朝她在的方向逡巡着,像是确认有没有命中自己的猎物似的,这家伙…… “怎么了?”她听见弱鸡开口问他。 “没什么,大概是只山猫。现在已经跑了。”泰勒冷蓝的眼睛弯起微笑,他的眼睛生得不大,笑起来就会眯缝起来,变成弯弯的一条线,配上漫不经心的口气,看起来十分的人畜无害。 可她知道,他可没有看上去那么亲切,如果她不是身怀这奇异的力量,恐怕早就不止一次死在他的刀下了。 所以有时想起那一次的寒意,她就会觉得也许该感谢弱鸡那天从她手里救出了这个猎物——因为她清楚,当时的自己可绝对应付不了他,不过这个白袍弱鸡魔法学徒也同样不会是他的对手,像他这么弱,又有这样一个人像定时炸弹似的跟在身边,成为同行的朋友,可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虽然看起来他不像有要动手的意思,似乎只是因为她是异族,才会心怀杀意吧? ——人类就是这样,大概因为他们是靠工具才没有被层层食物链压垮,生活至今,所以格外的缺乏安全感吧。 不过人类里自己也有异类,也有异族,他们按照思想结党营私,按照地位分化出三六九等,争斗不断,所以也不能断定弱鸡跟着他一起上路就没有危险。 所以呢—— 所以她现在的行为可算不上跟踪,大概可以当做为他那次间接搭救,而作的间接回礼。只是漫不经心地顺便保护一下而已。 嗯,是这样没错。她想,毕竟要算起账来,那弱鸡可是欠她不少要还呢。 “我才不是山猫。”她鼓着腮帮子嘟囔,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刚好顶到一个硬物上面,那是一把刀,刚才从她的灵躯之间穿过的刀子。 这把短刀的半只刀身都嵌进了树干里,她费了些力气才把它拔出来,那骇人的深度和切口处迸裂的木纤维,看得她心里一阵触目惊心,对方下的是狠手,根本不是威吓,而是要直取她的性命。 他们之间真有什么深仇大怨?她不禁纳闷。难不成只是因为那次差点被她把精魄勾了去?那也太记仇一点了吧? 她望着手中的短刀,刀柄防滑的横纹在掌心激起丝丝冰凉的触感,树梢间漏入的月光照在刀身上,把细小的缺痕与刀身的花纹照得清晰。 虽然是用来屠杀生灵的坏东西,但却被设计得格外漂亮呢,铸在铁器内的暗纹与血槽暗暗契合,构成一组优美的图案。 既然是你出手狠辣在先,我就把它收下了。她得意地摆弄着手里的短刀,像是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正在这时,一只毛手突然搭上她的肩膀。 她意识到自己发出惊呼,又急忙紧捂嘴巴把声音压了回去。结果顾了上边就顾不到下,脚底下一滑,身体一下子跌了下去。 洁白的狐狸尾巴急忙勾卷住树枝,身体便倒挂在了上面,扯得尾巴生疼,不过总算是没有摔下去。 从颠倒的视界里,她看见那个毛猴子站在树枝上,还呆立在刚才用毛手抓她肩膀的动作。 “你干什么?”她不高兴地问,声音还是有意压低了。 “俺就是想问问,呃,要不要…嗯……吃点东西?”可能是被这样看着觉得很别扭,猴子搔了搔头顶上的毛,然后尾巴勾住树枝,也倒挂了下来,看着她。 …… 她无奈地啃着一只桃子,成熟的果实散发出浓烈的果香,仿佛那鲜艳的透红便是储存美味的香囊。 汁水从咬碎的果肉间溢了出来,唇齿之间都是那香甜的味道,可是她却不太享受这美味的水果,不是很高兴的样子,果然指望一只猴子猎到“食物”真是太难了点。 其实她很感谢这猴子救了她,把被弱鸡捆得跟个粽子似的自己解绑,不过他的笨手笨脚让她觉得有点讨厌,他的水果食谱也让她忍无可忍,她可向来都是无肉不欢。 为什么她最近这么倒霉呢? 先是遇到个死弱鸡不让她吸人精魄增长魔力,现在又遇到这么只臭猴子让她吃不到肉。 虽然现在她看到美味的野兔也觉得兴味寡然了,好像生肉的那股荤腥味怎么也比不上她嗅到的气味诱人,可她一直都只能远远闻着,根本没法尝到那究竟是怎样的美味。 吃不到嘴的肉总是显得尤为诱人。 也许味道并没有闻起来那么美好,她安慰自己,就像那次咸得吓人的鸡肉。 “为什么你…呃……更像人?你以前也是猴子?” “不是!我以前就是狐狸!怎么会是猴子?” “俺听说,猴子是最像人类的,因为人都是猴子变的。只不过他们渐渐没有了尾巴,也不再爬树。他们穿着衣服,身上慢慢就不长毛了!为什么你这么像人,可是俺……” “也许狐狸也能慢慢变成人啊,为什么猴子能变得像人那样,而我就不能呢?也可能狐狸变成的人会不太一样吧?我可不想失去我的耳朵和尾巴。”她抚摸着自己柔软的白尾巴,头顶的尖耳朵也不禁抖了抖。 “哦。” “对了,猴子你叫什么名字?” “你在说什么啊狐狸?猴子为什么要有名字?难道你有名字吗?”他习惯性的搔了搔头顶的毛。 她当然有名字,她叫阿狸。想到这,她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但正要说话却又噎住了——谁稀罕,谁稀罕那么个烂名字。 “没有!我也不需要那种东西。”于是她说,表情又有些不高兴了。 因为什么不高兴呢?不高兴需要理由吗? 她想着,狠狠咬了一口桃子。现在他们已经很接近迷幻之森的北端了,再有上一天左右的脚程,就要到星陨镇了。 其实这森林和全岛比起来,根本算不上有多么广阔,如果不是因为她的捣乱,那个叫瑞吉纳德的混蛋应该早就离开这里,找到那个叫李青的家伙了。 为什么他要漂洋过海,来找那个瞎和尚呢?阿狸百思不得其解。这种事大概只有那个家伙自己才会知道了,她可以继续跟踪他,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得意洋洋地想着,虽然她一向不喜欢接近人类的领地,因为人类把她当做异类,而不仅仅是异族,对于动物,他们也许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猎取,可是对于她这样,狐化作的妖,却充满了敌视和畏惧,她不喜欢被人讨厌,虽然人多的地方,精魄也更浓郁,方便她猎取,增长魔力,但被讨厌的感觉可一点儿都不好。 越来越接近星陨镇,她也就离自己的那位人类朋友更近了,那是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孩,她不会因为她是妖狐而心生厌恶,也不怕她,是个很好的人呢。 那个人叫艾瑞莉娅。 如果要到镇上去的话,她一定能帮上她的忙。 阿狸想到哪里便要直接去做,她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刚起身,她就听见猴子叫她。 “我有自己的事情。”她说,最后一只桃子啃了一半,随手往他那儿一抛,正好砸在他毛毛的脑袋上。她钻进树丛,过了一会又退了回来,对拿着那半只桃子的猴子说:“不许跟着我,听到没有?” 猴子点点头,又坐了下去,低头盯着手里的半只桃子,黏糊糊的果汁沾在他的毛发上。阿狸又回头看了几眼,确定他没有跟上来,才哼着不成段的曲调,启程找她的朋友艾瑞莉娅去。 但走了没多远,她忽然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气息,浅浅地隐藏在近旁的林间。 这会是第九次交手。 她绝对不会再输。 宝珠出现在她的掌心上空,在空气中旋转着,能量扭曲出幽蓝色的卷纹。 它脱出手后快得像是一道流光,掠过夜晚静悄悄的密林,惹得灌木沙沙地摇晃了一下。似有一只三角脸的狐影在这宝珠之中一闪而逝,活像是有只通体幽蓝的狐狸灵巧地越过灌丛。 虫鸣也因为这响动而惊息了片刻。 是风声。 风,捎带来那个人的秘密。 第十三章 人类朋友(新) “猜猜……我是谁?” 眼睛被遮住的同时,她听见这个声音带着恶作剧似的,狡猾的笑。 在这之前,艾瑞莉娅蹲在厨房烧着火,也许是因为入了夜,林中清冷的温度和湿气让火总是大起来。煎药的砂锅已经放好药材和水,摆在旁边,只等这边火焰旺起来就可以开始。煎药的味道,刚开始还觉得呛得受不了,久了倒也适应了这种生活。 比起这个,她更担心父亲的病。虽然也按照医生的话按时服药,可是长久以来都未见有什么起色,这样的情况最让人焦心,到底有没有效果呢?继续下去会不会起效呢,还是应该去寻访名医,换用另外的医治之法? 心乱如麻之时,眼睛突然被这只冰凉的小手遮了住。 “嗯——”艾瑞莉娅拖长了声,假装在努力思考着,但嘴角弯起的笑意暴露了她早就猜到答案的事实,“是小狐狸~” “切……一点都不好玩。”阿狸鼓着腮帮瞧着她,一脸的不开心。 艾瑞莉娅看她的样子,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无论如何都很好猜,她陪父亲在林中离群索居,能这么晚突然来找她,连门都不叩的登门拜访,又做出这种可爱的恶作剧,除了这只古灵精怪的小狐狸之外还有谁呢? “你可以叫我阿狸。”她撅着嘴巴,不过说这话的时候,艾瑞莉娅觉得她多少高兴了一些。 “哎?你之前不是一直说,狐狸是狐狸,又不是人,为什么要名字?所以也不要我给你起?阿——狸。读起来倒是蛮上口,不过也太随便点了吧?谁给你起的名字?” “一个很讨厌的家伙!”阿狸瘪着嘴,一想起那个家伙,她的眼里似乎又冒出了愤怒的火光。 “要不然我给你起一个新的名字好了。” “不要。太麻烦了!名字这种东西,我可不喜欢。” “刚才还要我叫你阿狸呢。”艾瑞莉娅坏坏地笑了起来,脸也朝阿狸很近地靠了过去,她笑眼弯弯,手上扇火的扇子还跟着潜意识里残留的动作扇动着。“果然那个起名字的家伙,我们家阿狸很喜欢的吧?” “谁说的!只是个讨人厌的弱鸡而已!”阿狸脸颊涨得红红的,“看我带了什么来?”她一手把那宝贝从怀里提溜出来,慌忙地拿来救场。 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绿叶中包裹着什么,坠在细细的枝条上,被阿狸拿在手里,得意地一晃一晃的。不过阿狸这小狐狸似乎很害怕它会掉下去似的,所以另一只纤手在下面微微托着底,但又不想让这小心翼翼的样子被她发现,所以动作扭捏着遮遮掩掩。 看着她这幅样子,艾瑞莉娅就不禁要笑出来了,这小狐狸天不怕地不怕,是这天地间自由一生灵,没想到今天…… 不过紧接着的香味打断了她的思绪—— “好香!” 铺展开的叶片之间,是半只还温热的烧鸡,白嫩的鸡肉间流淌着金黄的油脂,看得人垂涎不已。 炉膛中的火似乎也因为她的情绪剧烈地晃动起来,突然窜得老高,吓得艾瑞莉娅忙用手边的东西扑打了一阵,才让那火焰收敛锋芒,渐归稳定。 十几分钟之后,两人围着这一叶烧鸡大快朵颐,连手指上的油都舔了个干干净净。 虽然这叶片包裹里只有半只烧鸡,不知道剩下半只是不是被阿狸这小狐狸吃掉了,但是艾瑞莉娅总觉得,不够吃才会显得格外幸福。阿狸眼巴巴望着最后一只鸡腿,问“道:“要不要……给你父亲留些?” 艾瑞莉娅想了想,又摇摇头,凝望着炉台上煮药的砂锅,水烧开发出噗噗的响,顶动着紫砂的锅盖。“他从很久之前起,都只能吃流食了。” “对不起……”阿狸充满抱歉地说。 然后她拿起剩下那只鸡腿,“那么,这个归我啦!” “喂!”艾瑞莉娅叫着扑了过去。 …… 里屋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昏黄的烛火从拉开的门缝间透出,草药的味道和病人身上特殊的体味,也跟着从室内逸了出来。 阿狸双手捧着药碗,尾巴在身后摇摆着,尽量不让药汤洒出来,有尾巴的动物平衡感会比较在行些,艾瑞莉娅经常这么和她打趣道。她跟着艾瑞莉娅轻手轻脚地进入房间,艾莉又很快把门关好,这样才没有透进过多林地夜晚的冷风来。 室内暗淡的烛光映照着床上的人影,他墙上的影子晕开参差的毛边,看起来像是用久了起毛的毛巾。 “爹,该吃药了。”艾莉轻轻地唤了一声。 阿狸听见床上传来一声低低的沉吟,那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种欣慰的意味,除此之外竟静默如水,这是……久病后的宁静吗? 她望着床上的身影,艾莉帮忙把他扶起来,这个面庞瘦削、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好像依然是那么高大似的。 “啊,小狐狸也来了啊。”男人对她微笑,带着一种抱歉意味的,好像这种时候,还在抱歉自己没能好好招待她似的。 “是啊,”艾莉说,“现在我们家小狐狸有名字了呢,叫阿狸。她好像还挺喜欢这个名字似的。” 阿狸本想反驳,可是望着床上的这人,从他苍白的脸上露出的笑容,像是那碗药汤中缓缓渗出瓷碗的热度,在阿狸的指尖晕开,十指连心。 就像是那个时候…… 狂吠的猎犬在身后紧追不舍,她拼了命地逃,可是她逃不掉的,不光是因为发出阵阵刺痛的右腿。 丛林里的动物都有着自己的保护色,可她却不一样,她是一只雪白的狐狸,在这葱郁的林中没有什么遮掩的手段,气味又被追寻着,猎犬“汪汪”吠叫着,猎人循着猎犬的声音紧追而来,他们脚步纷乱,人类进入丛林,他们叫嚷着,互相怂恿。 她偷鸡的时候被发现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丢下了那只鸡,现在还是会被人追捕。如果说是因为她咬伤了那只鸡的翅膀,但她的右腿也被猎狗那散发臭气的牙齿咬伤了。 也没道理被这样赶尽杀绝吧。 血从右腿的伤口流出,肌腱牵动着伤口,每次都流出更多血来,血水沾湿了她雪白的毛发。如果天黑之前她还不能摆脱这些家伙的追捕,就算最后侥幸逃脱了,腿上的伤口也会感染的,遇到那种事情只有死路一条。 密林在前方消失了,冲破眼前的枝叶后,眼前露出一块密林环绕的开阔地,一座小木屋矗立在中央,也不像普通人家居于野外总会有栅栏防林中野兽。阿狸没心思欣赏这副宁和的景象,她只知道,现在没有了遮掩,现在她不能再依靠灌木和矮枝的遮挡,稍稍甩开身后那些蠢笨的狗。 那个男人,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他和煦地笑着,像那天映入那片林地的阳光。 “嘛,受伤了?”他蹲下来, 第十四章 艾瑞莉娅一家(新) 她慌不择路,瘸着腿一跳一跳的,那双亮晶晶的黑眼睛可怜兮兮地眨动着。她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寄希望于眼前的这人。 猎犬带着它们的主人追了过来,她躲在男人的腿后,瑟瑟发抖。猎犬远远地吠叫着,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吼声,好像随时都能扑过来。 男人好像什么都不怕,他一身布衣,看起来单薄无比,可是当他向前一步,却暗含着无与伦比的威势,即便是倚仗人势的狗也不敢向前,像挨打了似的发出一阵“呜嗷”的声音,慢慢向后退去。 虽然无相无形,她却感受到了那威势的所在。 “是里托大师!”闻声追来的猎人望见这个男人,纷纷喊道。 听了这话,猎人们垂下了拿着弓箭的手,面面相觑。躲在他身后的小狐狸抬起自己的三角脑袋,打量着这人,似乎眼前的这男人是个什么大人物,看起来没什么不凡之处嘛,也许是因为用狐狸眼睛看人,总觉得人的样子都差不多。 “里托大师,这孽畜到村子里偷鸡吃,叫我们抓了个现行,今天非要把它抽筋扒皮不可!”一个猎人站出来说道,一群人行动陷入犹豫,总会有这样一个人。 “上天有好生之德,我刚好撞见,便是一种缘分。圣人云,君子之于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还请各位给我几分薄面,放它一条生路。” “既然大师这么说了,我们也不好再追究了。若是有下次,定不会轻饶。” “多谢。”男人作揖,虽是客气的旧礼,却丝毫不觉有繁缛之感。 猎人们纷纷散去,猎犬不明白为什么会放弃到手的猎物,还朝她的方向不甘心地嗅了嗅,才跟着大队人马从这里撤离。 “呼——看来这名气关键时候还是有点作用的。”男人再次蹲身下来,把这只白色的小狐狸抱在怀里,他的颌上生着细密的胡茬,宽厚的手掌里有厚厚的茧,抚摸她后背时的动作无比温柔。“没事了哦。放心吧,虽然原谅从来都不容易,仁慈其实也是一件太奢侈的事情,但也是人类的职责所在呢。” 他抱着她蜷缩的身体,轻柔地对她说道,随后走进木屋里。 “爹,外面发生了什么?”她听见一个小男孩的声音,那孩子年纪不大,小脸上的表情却像是个小大人。 “诶?!是狐狸哎!”紧接着是个小女孩的声音,软软糯糯。 “小心点,这畜生会咬人的。”男孩拦住自己的妹妹。 “没有敌意就不会的!” “是啊,你对动物没有敌意的话,它是不会伤害你的哦。”男人笑着说,从旁边的柜子取出几瓶药膏,还是一只白毛小狐狸的阿狸看到里面有很多绷带和瓶瓶罐罐,似乎储备了很多治疗外伤的药呢。 小女孩依旧想摸摸她,可是男孩却一口咬定这是个潜在的危险,不让妹妹靠近。男人把她的伤口冲洗干净,雪白狐毛上的血迹也洗干净了。趁这个时候,小女孩摸了摸她的头,阿狸眯起一双黑豆似的小眼睛,想尽可能地显得和善些。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忍过刚开始的刺痛,之后的感觉也渐渐舒服很多了。最后用白色的绷带扎紧,以免伤口再次被挣开。 “好了。”他拍拍手,“不过还不能乱跑哦。好了泽洛斯,这小家伙很温顺的,你没必要这么护着艾瑞莉娅。” “艾莉是我妹妹,我不护着她,又要谁来保护她。以前……以前谁保护过娘呢?”男孩生气了,圆鼓鼓的脸蛋涨红了。 男人的目光那一瞬间像是受了惊的鸟雀,无处栖身,最终他笑了笑。“是呢。”然后轻轻地抚摸着白色小狐狸的毛,不再说什么了。 那个小男孩叫泽洛斯。 小女孩呢,他的妹妹,叫艾瑞莉娅。 救她的这个男人叫里托。他是个厉害的剑客,曾经有自己的道馆,甚至受聘于艾欧尼亚的护卫队,担任训练的剑术大师。 艾欧尼亚人相信剑为百兵之君,剑客众多,寻求剑道之人也浩如烟海。能获此殊遇,大概是因为他的剑术到了能呼吸吐纳般的境界,但招式又十分实用,可以推广。无论剑术的形式还是剑意所达到的境界,都是真正的大师。 阿狸总觉得能同时达到这两种才是超级厉害的事情。 他靠一把剑争斗,将青春的热血肆意挥洒,然后收获名誉和爱情。即使他现在隐居山林,阿狸依然看到有很多年轻人循着市井间的一丝模糊的线索找来,为了拜师或是气势汹汹地上门“讨教”,便是“挑战”的文雅讲法。 隐居的原因,正如阿狸所见,这个家里没有女主人,里托大师的妻子因为难产去世,他在道馆与一位疾风剑道的老对手决战正酣,连爱妻的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 从那之后,他闭门谢客,干脆隐居到这山林之中,不再用剑,也不去挑战,他为了剑道冷落了家庭太久,他希望从此把一切都补回来。 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斯人已逝。阿狸想。 就这样孩子们慢慢长大,阿狸有时会把猎得的动物叼到门口,再后来,当她化人形、生九尾后,第一件事就是来里托大师的家中拜访。 泽洛斯还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之前觉得会咬人的畜生多少还是小心为妙,现在看到她化为人形,更觉得这是妖孽,早晚要害人的。 阿狸每次不小心听到他这样教训艾瑞莉娅,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人类还是会害狐狸的,她都没有歧视他们什么的。 艾瑞莉娅则成了她的朋友,里托大师同样不害怕她这异类的模样,头顶一双狐狸耳朵,身后还有洁白的尾巴。他第一眼就认出了她,阿狸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不一样嘛。 蓝发黄瞳的九尾妖狐,和以前那只纯白色的小狐狸完全不同吧? 里托大师只是笑着问她:“为什么头发是蓝色的?我以为会和你的尾巴一样,也是白色的呢。” 阿狸歪了歪脑袋想了想,抬起自己白皙纤细的手掌,宝珠在她的掌中浮现,它在空中缓缓旋转,蓝色的光辉充盈其中。 “也许因为它吧。” 第十五章 旧人?旧刃(新加) 蓝色宝珠现于她的掌心,那魔法的辉光好似其中盛满了荧蓝色的仙露。 阿狸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宝珠,目光陷进这团蓝色的回忆之中。 “哎?怎么了…阿狸?”艾莉边问她,一边把一勺勺吹凉的药汤喂给父亲。 思绪的线断在空气里,阿狸望着艾莉认真的侧脸,不禁想叹气—— 这药,没用的。 阿狸虽然不懂医术,可是药液入体浸润开后,体内稀薄的生命精魄并未充盈,也没有从脏腑缓慢生出之意。她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样的话,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 “没什么啦,只是觉得很好看,是吧?”她露齿而笑,咧开的嘴间露出一双尖尖的小虎牙,然后她把宝珠内的蓝色幽光熄灭。 “是是,这宝贝,你好像怎么都看不厌喔。”艾莉调笑她说,手中一碗药汤快要见底。 “咳咳,确实呢,确实是个很厉害的宝物。”里托大师咳嗽了几声,微笑着对她说,“要好好保管啊。” 阿狸“嗯嗯”应声,用力点头的样子连头顶的一双耳朵都跟着甩动了起来。当她如此喜形于色的时候,绝对是有什么好点子浮现在脑海里了。 “对了艾莉,药锅里不是还剩下一些药嘛,再稍稍加热一下吧。今晚这么冷,肯定已经变凉啦,就算再加热会损些药效,但是身体也会舒服些哦。” 艾莉看了看阿狸,又觉得她说的倒也在理,不过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觉得有些奇怪,还是同意了:“嗯,那我去再加热一下。爹,让阿狸陪您一会,你们好像也很久没说话了呢。” 阿狸目送艾瑞莉娅起身并离开房间,心中默数了五息后,头顶的尖耳朵未听见有偷听之人存在,才再度让宝珠现形,托在掌中,让它再度发出光亮。 蓝色的魔法光很快被另一种颜色充盈,那色彩似是嫩绿,又好像是淡黄,像是春季抽芽的色彩,又仿佛是深秋的最后一抹枯色。 “何必?”大师见状,轻阖上双目,只是问她。 “是……嗯,妖狐的报恩。”她想了想,说。 “如果说因果相报,那份情你早就还过。” “人们不是说,救命之恩是无以为报的。”阿狸说,“我会尽我所能。” 言毕,她催动体内的魔力,宝珠从她的掌心向更高处飘起,悬浮在空中,绿色的光辉从宝珠里溢出,引流入里托大师的体内。 那奇异的光芒是生命精魄,作为妖狐,她可以以这种力量为食,便可增进自身的魔力,但也同样可以将这过程逆转,就像她现在所做的事情一样。 她感到疲乏,如果说吸取精魄之气转变为魔力有一种饱足之感,但将魔力转换为精气却显得格外吃力,好像身体被一点点抽空出去。 但这样的注入是有效果的,她相信,她也同样亲眼看到了,身体经络中那些游丝一般的蓝色精气正变得充盈,生命精魄的注入正源源不断地化为五脏之气,虽然它们现在尚不稳定,但只要再多些,就可以达到固本的效果。 魔力的衰弱让她开始恐慌,她需要保护自己的力量,还要……对付那个家伙呢。况且最近她并未寻到猎物,因为弱鸡的阻挠,她体内的魔力也没有那么充盈,若是继续虚耗下去,可是会损害身体的魔力通道的。 阿狸做了个大胆的举动,她将自身的生命精魄,直接通过宝珠,流入到里托大师的体内,隐约间似乎能看见这些精气中的蓝色微光,在生命之河中卷曲出一只小狐的印记。 反正……以后可以慢慢吸取精气,再补充回来嘛。阿狸想。毕竟是妖狐的体质,比人类补充得更直截了当,用宝珠抽干几个欲望熏心的人渣就可以了。 当这过程结束,阿狸终于收起宝珠时,她已经是筋疲力尽,魔力和精气的双重虚耗让她差点晕倒,她努力扶着床沿,支撑起身体。 “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里托大师缓缓念着古人之文,声音中似乎有些叹息之意。“我本是将死之人,命数由天,何必为我做这些呢?” “没关系的啦,又没有多大的消耗,对人类来说是蛮奢侈的东西。可我是妖狐嘛,自然有不一样的办法。”她摇头晃脑地说着,结果这一下脑袋变得更晕乎乎的了,阿狸欲哭无泪。 好在这时候艾莉端着最后一碗黑黑的药汤回来了。 “在聊什么?好像蛮开心的嘛。”她坐到床边,继续给父亲喂药。 阿狸释怀地笑了,感觉这种程度的疲惫作为代价,真是太值得了。 昏黄的烛光映照间,艾莉为里托大师喂药的侧影在她的眼里变得越来越模糊。 果然虚耗过度了么? “不要紧吧?” “没……”阿狸勉强答道,可是她连话都没有说完,就感觉脑袋变得重得不行,一个恍惚,身体便重重地栽倒下去。 “阿狸?!”艾莉赶紧扑过去。把她的身体扶住,“脸怎么这么苍白?”艾莉着急地抱住她,她身后的九尾也变得只剩下一条,孤零零的拖在身后。 “没什么……”阿狸闭了闭眼,想借由艾莉的搀扶站起身。 铛—— 一把短刀从她的腰间掉落,发出清脆的声音,在地面上弹起。 “这是什么啊阿狸?随身带这种东西…很危险的!连鞘都没有,很容易伤到自己呢!”艾莉捡起地上的刀,一边扶着阿狸让她在床边坐好,烛光映在冰冷的刀锋上,刀身的花纹尽收眼底。 这把刀……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是艾欧尼亚的工艺……”里托的目光落在这把刀上,仿佛陡然沉重了几分。“你从哪里拿到的?” “爹~阿狸还很虚弱,等她休——” “是在…森林里捡到的。”阿狸说,她也希望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不过里托大师这样的目光,许久未见了……不,或者说从未有过吧。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里托大师闭着眼,摇摇头,仿佛在叹息般,“果然……是天意。我还没到可以安心听命的时候啊。” “爹,你们究竟…在说什么呀?”艾莉不解地看着父亲,他的状况好多了。可是不知为何,他此刻的目光更让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里托大师紧盯着这把刀,愣愣地望着,目光凝重得像是灌了铅。在这凛厉的刀锋间,似能窥见一双刺人的眉宇。 他握了一辈子剑,以为岁月早已如流水般,尽数带走了当年争强斗狠所欠下的债,只沉积下随时可能复发的旧伤,但终究…… “他回来了……” 第十六章 前尘旧事(新) “在下是无极之道第二十三代传人,零,今日特来向前辈讨教。”少年持剑拱手,长剑的蛇皮鞘后,是一双刀锋般刺人的眉宇。 他在这林间孑然而立。而少年的对面,木屋的三层阶上,里托大师负手而立,虽然他同样年轻,但眉宇间的凌厉仿佛已被一只大手重重地抹去。风吹动两人的衣衫,秋风裹挟着落叶,干枯的叶片好像一片片旋转的飞刃从空气中流过,声音在这方肃杀的天地之间清晰可闻。 “我早已不做剑客,也不愿行此斗狠之事。阁下还是请回吧。”里托大师负手而立,淡淡地说道。“拿起剑,便再也不能放下。”少年冷冷地说道,剑鞘在掌中一磕,长剑便从鞘中滑射而出,握柄入手,一股无形之气带着十足的威势,从他手中的寒芒间飞射而出。 即便宣布了隐居的消息,从此闭门谢客,但每天都有众多挑战者找上门来,他们希望赶在里托大师隐居之初,他还尚处于全盛之时前来挑战,但都只能遗憾而归——因为按照剑客的规矩,挑战必须要两名剑客面对面行礼,才算是开始,也就是说要双方都同意的情况下,方可一战。 可是眼前的少年,视剑客古道于无物,竟直接出手!他挺剑直刺,干净利落的杀招,一出手便是毫无收手之势的一剑。 剑势突然被阻,里托大师的身前似乎有一道屏障保护,与少年的利剑相撞,发出一声金铁交击的脆响。 少年得手了一般,嘴角勾出一道冰冷的笑意:“没错,这并不是剑斗挑战,而是一场生死之战。大师是为重要之人而隐居的,我非常钦佩,所以也希望这次您同样为自己重要之人而战。关乎生死。” 他势若收剑,却又双手合握住长剑,顺势斩下。空气猛然从那无形的护主之刃的表面劈散开,显露出钢铁的光泽,那兵器——不,它看来更像是一面坚盾,四周虽有锋利的刃口,可是却不是一把剑,至少现在不是。 零手中的剑转势再斩,那面盾立刻改变了形态,再次防住了他的进攻。传世之剑,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它是由四道利刃组成的整体,这些利刃没有握柄,每一面都是锋利的刀刃,它们凌空飞舞,呼吸吐纳,便如剑客身体的一部分。 里托大师对眼前的剑客也颇为了解——不,至少是他所师出的无极剑术。大开大合,攻势咄咄逼人,每一击都极富力量感,但正是这样才会使对手忽略…… 紧接着是第四剑,竟然是一道高速的连斩。如此重的长剑,又是大开大合的剑术,竟然有一道复合的连斩以剑意打出!一瞬之间仿佛出现了两位剑客,两道斩击左右开弓。 无极剑道第一式的四之诡剑,这第一式虽只四招,但却有独特奥妙。前三剑环环相扣,紧逼不舍,非练家不能抵挡,而这前三剑接下,熟练的剑客便自以为心中有数,大开大合的剑术总是缺乏变化,环环相扣看起来咄咄逼人,但很容易从起手预知便下一剑的动作,于是很容易中了这剑术真正的圈套,被那一道幻影般的逆斩所伤。 但他里托大师见过各种各样剑术,无极剑道第一式的剑法,他从第一剑开始便已经认得。传世之剑迅速拼合成一道钢铁环壁,将两剑挡下。 “你早已失去了剑客之心!”里托盯着少年,他也说不好自己此刻的心情究竟如何。 “那不重要。”少年冷漠地说道,他有一双深黑色的瞳仁,深邃,却又显得意外的冰冷。“剑术,杀人的技巧,只有强者能活下来,就这么简单。” 二人的对话风平浪静下暗潮汹涌,剑刃发出的碰撞之声则不停地响起,零的剑招如同疾风骤雨般倾泻而出,里托大师虽然负手而立,靠意念掌控那传世之剑不停飞舞,改变着形态,挡下少年的每一击。 机会! 两刃拦住零的劈斩,另外两记刀刃,从上下两方分别攻来,若是撤身躲避,面前的两片利刃将会恢复冲力直取面门,若是选择格挡,也极难破解这上下的分头攻势。 零微微一笑,竟然舍弃了所有防御,他轻闭双眸,面色平静如水,竟如坐禅般悬坐于半空,他的手松开了剑柄,但未听金属坠地之声,那剑竟然也同样诡异地悬浮着。 这是……冥想之境! 一片利刃穿透了他的身体,仿佛面前之人只是一道虚幻的影,但虚影是无法使出刚才那刚猛的一道道攻击的。里托所料不错,那么现在最危险的,是他! 无形的空气之中,突然传来了寒冷的剑威,那是冥想之境所产生的剑意,仿若实体,肉眼难见,没有重力与阻力束缚!是完全的心御之剑! 四方利刃瞬间收回护主,战场两端看似都平静如水,少年零闭眸禅坐,里托大师负手而立,但二者之间,传世之剑与那无影的剑意激战正酣,那剑意凝成的人影与这少年看来几乎相同,这形态似乎也是源自某种执念。 里托大师与无极剑道的上一任传人有过交手,双方互有输赢,这样的手段却同样是前所未见,无极剑道是积蓄剑意的剑术,冥想之境以无形的剑意攻击,却也并非轻易可以进入,尤其自身还在危险之中,稍有不慎就可能被直接刺穿,怎么可能像这个少年这样,好像随时可以进入此境…… 他不愿承认眼前的少年,因为他毫无剑客之心,又漠视规则,可他对无极剑道的掌握……只能用天才来形容了。 可是天才往往是危险的。 “飞天剑技,终于有幸得见,果然厉害。寻常剑术总有破绽,因为臂有所长,剑柄的长度、攻击的角度,总会产生一些无暇顾及的死角。可以说是……完美的剑招。”少年轻笑着说,伴随着这笑声,有一声锋利的啸鸣。 一把飞刀陡然射来,冰冷的金属表面刻着某种奇异而美艳的花纹,传世之剑将它稍稍改变了方向,落在一旁,但只是那个错肩的工夫,他还是看见了这刀上奇异的纹路。 暗器。 里托眼中的不屑更深了,这一向是剑斗中最令人不齿之事,但是眼前的少年,似乎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剑术是杀人的技巧之一,也就是说完全可以用其他的技巧,只要杀死对手,自己活下去就是强者。 零从冥想之境退出,手中之剑辗转舞出阵阵破空的风声…… 剑术改变了。 不再是那朴实厚重,大开大合的感觉,而是轻盈如风。 里托隐隐觉得,此时少年的剑招,已经不是无极剑道的范畴。 他随风而来,秋季枯叶随着他的身影被掀入空中,一时漫天飞舞,簌簌的飞叶声、猎猎风声、以及隐藏其中的剑刃破空声混在一处。 零随风而来,他手中的剑势似乎引动了狂风,让那狂暴的风灵寄宿剑上,这样的剑法,以剑势引动天地之力的剑道…… 传世之剑抵挡住一次次风灵裹挟着的连刺,但那威势似乎随着一次次的攻击蓄积得愈发强烈,零突然剑势一收,像是风雨来临前的平静,巨大的威势随着挥剑的瞬间,卷积出一道急速飞转的龙卷! 里托大师终于被逼后退闪避,他的剑法与传世之剑配合,是有绝对防御之称的剑术,但面对这天地间的伟力,自然无法硬碰,风带着那人的身影滑行,火花从交击的利刃间迸射出来。 “以剑势引动天地间的威能,是谓疾风剑道。”零淡淡地说道,他手中的剑压着传世之剑在里托大师面前拼成的钢铁环壁,距离大师极近地盯视着他。“很惊讶吗?那接下来的,恐怕也要让大师品鉴一番了。” 剑势所生的龙卷散去了,从那狂风与枯叶之间,突然现出一把把锋利的短刀,样式和方才偷袭他时所用的暗器如出一辙,它们像是群集的蜂群,在空中滞留,静待着进攻的时机。 这是…… 这是传世之剑一般的操控方式!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剑术,这样……也是无极之道的传人么?” 少年轻轻一笑,数不清的短剑盘旋在里托大师的头顶,形成一组叫人眼花缭乱的剑阵,“大师有所不知,这无极之道实则有无、极两支,我所追求的极道,必要寻尽天下至极之剑术。把剑意至极的无极剑道,把剑势至极的疾风剑道,还有您所展示的,把剑术至极的飞天剑技。” “原来如此。”里托大师深吸了一口气,把它慢慢酝酿在鼻腔之中,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原以为你的剑术奇特,是有何独到之见解,原来只是个剑走偏锋的小子。现在我接受你的挑战。” 第十七章 新衣服(新增) 几分钟后,零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襟,从身体中不断涌出。 “杀了我吧。”他说,“愿赌服输。” “剑斗从来都不是生死之斗。” “呵……哈哈!”倒在地上的零紧捏着拳头,手腕的刺伤因为他用力的动作,不断涌出殷红的血来。“将我的经脉破坏,伤我至此,现在还敢在此……大谈慈悲。是要我以这样的废人之身……活下去么?!” “你已经误入歧途了,零,所谓剑术,对你而言终究是毁灭。”里托说道,他双手负于身后,沿着手臂的线条流下的血说明了刚刚确实是一场恶战。 两道身影突然出现在这林间空地之中,这二人皆是忍者的打扮,一男一女,男人头戴面具,一双眼眸冷若冰霜;女人则一身忍者服,腰间挂着两把短镰,下面露出一双浑圆有力的美腿,令人印象深刻。 “里托大师,”男人以忍者的方式向他致意,“抱歉来迟,这个叫零的人,打破了道馆间的均衡,身为暮光之眼,我将亲手杀死他,使艾欧尼亚重归均衡。” “杀死就不必了,我已经断掉他的经脉,他将永远无法重拾剑道。” “既然如此,我便就此离开,只是……”男性忍者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说出来。“还是算了,告辞。”两道身影一闪便消失不见,这种神秘的脱身忍术,里托总觉得这些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你走吧,虽然以你的天赋,实在可惜,但我别无选择。” “你会,后悔的!”零紧咬着牙,身为败者,他的眉眼间依旧锋芒未减。 秋叶将他蹒跚的身影隐去,但里托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他所用的短刀之上的花纹似乎刻进了他的脑海,一次次出现在破碎的梦境之中。 直到这天,他看到了有着同样花纹的短刀,从这九尾狐女的身上。 “是他回来了。” …… 当阿狸醒来的时候,看天色已经是另一个晚上了。她的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尾巴被压住了,满不舒服的。她坐了起来,双臂交叠在胸前,抱着被子。被子上散发着一种淡淡的少女的香味,她认出这气味属于艾瑞莉娅,丛林动物对于气味总是格外敏感的。 脑袋还是晕乎乎的,这种感觉真奇怪,像是那次偷喝了弱鸡带的那种奇怪辣水之后的感觉。为什么会在这里来着? 对了,她是来找艾瑞莉娅,路上还遇到了弱鸡,虽然自己不由分说地就要把那个讨厌的家伙揍上一顿,但是却收到了半只烤鸡作为礼物。 吃起来就像她闻到的气味一样香,而且也不像第一次偷吃时有那股咸得呛人的盐巴味了。果然那次是这混蛋设下的圈套。 真是太讨厌了,那个死弱鸡。 她可不是半只烧鸡就能随随便便收买的。 坐在床上胡思乱想的时候,艾瑞莉娅推门走了进来,她双手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阿狸的鼻子嗅到那股香味的时候,头顶一双三角形的小耳朵也跟着竖起来了。 “嘿嘿,用你昨天带来的烧鸡骨头做的汤,多少还留着些味道呢。没想到阿狸你还有这样的天赋呢,什么时候教教我呀?” 阿狸眼睛盯着汤碗,鸡汤清亮又带着几缕金黄色的浮油,散发出的气味和烤鸡很像,但仿佛又因为做法的缘故醇厚了许多。不过看艾瑞莉娅端着鸡汤的样子,俨然一副“不说出烤鸡秘诀就没有汤喝”的一副逼供之态。 “嘛……不是我做的啦。”阿狸鼓着腮,坦白道。“是来的路上,有个讨厌的弱鸡送给我的。还只有半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 “弱鸡?就是那个给你起名叫阿狸的弱****?真不错呢,给你取了名字,烤鸡也有一手……”艾瑞莉娅弯下腰调笑地看着她。 阿狸一把夺过汤碗,用眼神狠狠剜了一眼艾瑞莉娅。 艾瑞莉娅看着阿狸娇憨的模样,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阿狸这个样子,难道这就是古人诗中所写的情怨?真不知道小狐狸遇到了什么样的人,说实话她很想见一见那人,希望他不是贪恋美色的坏人才好—— 显然她还不清楚,相较阿狸而言,贪恋美色的坏人自己更危险一点呢。 “哎,你发什么呆呢?”阿狸歪头看着艾莉,嘴唇上方还挂着一圈金黄色的油星儿。 “没什么,呀~呀~总觉得你和新朋友相处得很不错呢?” “谁会和那种家伙相处呀?再说了,那家伙马上就要……” 那家伙马上就要到镇子上了,那里那么多人类,要是一不小心被发现了自己是狐狸,岂不是要被抽筋扒皮或者乱棍打死示众的?在那样的地方,她就是想和他说说话也不—— 不对,她跟着去是要报上次的一箭之仇!她说的是打得她满身是伤还用绳子捆起来丢到草丛里那次。阿狸越想越气愤,也想起了自己这次的主要来意。差点忘了正事呢。 “对了艾莉,有没有能遮住我尾巴和耳朵的办法?我……想去镇上玩玩。” “诶——”艾瑞莉娅的声音连着拔高了好几度,“去星陨镇么?遮住耳朵的话,可以戴帽子,要遮住尾巴的话……好像必须要穿长裙呢,裙裾还要比较内收才可以,不然尾巴很容易漏出去……阿狸你跟我来!”艾莉好像突然兴奋了起来,拉着阿狸的胳膊要带她去什么地方。 “唔!等一下,我还没喝完最后一口……哎!” 寂静的木屋里传出女孩子银铃般的笑闹声。 “怎么样?”艾瑞莉娅问出这话的时候,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那段时间里一直在试各种各样的衣裙,听她这次的语气大概是满意了。 艾瑞莉娅对着阿狸这个身材匀称的模特,一次次给她换上自己想象中合适的衣服,其实好像每一件都很合适,但还是苦恼着,又兴奋着,她照料父亲这么久,虽也没什么不愿,不过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空有很多漂亮衣服但没机会穿出去,没想到现在有机会打扮阿狸一番,自然不肯放过。 阿狸刚开始也觉得这样换来换去的好麻烦,但看着衣柜里一排漂亮的衣裙,一想到它们被自己的身体撑起的样子,就不禁闪着一双星星眼。 她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漂亮的红色长裙紧紧裹着臀部,这和她之前的衣裙很像,但身后拼接着长长的拖尾,由一条条垂下的浅粉色绸带构成,轻盈而飘逸,像是神话里坠入凡间的仙子。这样既可以把她的尾巴藏起来,又不至于让尾巴过分束缚着,让她觉得很难受,就算有人不小心发现,也会觉得那尾巴是装饰的一部分呢。 透气性非常好,又轻又薄,是又漂亮而且又适合阿狸的衣服,毕竟她不喜欢太长的衣服,总感觉束手束脚的,穿了很不自在。 阿狸换了新衣服,一双骨碌碌乱转的小眼睛亮亮的,在镜子跟前转着圈儿,眼睛却一直盯着那在身后旋转飞舞的一穗穗裙摆看。 艾瑞莉娅看着她自赏的样子,忽然觉得蛮好笑,像是一只追着自己尾巴扑抓个不停的小猫。 “哎?你笑什么呀?”阿狸鼓着腮,不解地瞪着艾瑞莉娅。 是自己哪里看起来不对劲么?她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又掀起那一条条缎带组成的裙尾看,露出下面一条条毛茸茸的白尾巴。 “没什么啦。” “什么嘛?说不说?!” “真的没什么啦!哈哈!” “哎?!” 第十八章 祸水东引 越来越多了。 他们的数量,不止,还有规模。 之前那些外地人多是孤身一人,从这南部的林中往北方去,他们单独行动穿越丛林,而现在,她看见三五成群的岛外人通过,他们的行动同样是小心翼翼的,夜间宿营时把营火压得很低,尽量不让浓烟散出,不过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不同寻常的烟气—— 草叶燃烧的味道在丛林里总是显得那么刺鼻。就像那些外来人身上隐约散发出的生命精魄的气味一样,那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男人,而且从那气息就知道,是那种平常沉迷酒色的人才会有的浊气,阿狸有种想把这些人渣抽干的冲动,就像她之前做的事情一样,不过脑海里浮现出弱鸡那张讨厌的脸,阿狸还是放弃了那个打算。 不过阿狸又觉得这些事有点奇怪,但是究竟奇怪在哪里,她又说不出来。 只是,有这么多的人从这丛林穿过,林子里肯定要被弄得乌烟瘴气了。就算烟气压得那样小,也仅仅是不被人类发现,人类不了解丛林,也不属于丛林,他们对自己造成的影响一无所知。 她穿着新衣服继续往前走,朝着远处涌动着的印记,某次交手的时候,她在那弱鸡身上留下了自己的魔法印记,因此找到他们轻而易举。 她小心翼翼地撩起裙装长长的后摆,跨过那些长短高低的灌丛,生怕一条条飘逸的绸带被尖锐的枝桠刮出口子。好像换上了这套新衣服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会下意识地变得小心翼翼,不再像以前那样随便。 为什么人类喜欢衣服这种麻烦的东西?阿狸现在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明白了,但是当她想在脑袋里整理出个所以然来的时候,好像又不太明白,那是一种感觉,看不见也抓不住。 阿狸是不喜欢衣服的,穿衣服这件事是艾瑞莉娅教给她的,确实人类的身体很容易感到冷,但她有自己的尾巴帮躯干保持温暖,为什么非要穿衣服呢? 虽然很不情愿,但是艾瑞莉娅一脸严肃地告诉她:“因为你幻化成了人类的模样,就一定要穿好衣服。” 不过大概还是第一次,阿狸觉得衣服这种东西,真是顶漂亮的装饰,人类会穿这种东西大概也不完全是为了保护他们少毛的身体。 距离越来越近了,她头脑中纷乱的思绪开始像一群惊飞的鸟类似的,扑扇着翅膀飞向高高的天际,消失不见了。 火的温度,轻曼的炊烟,暖黄色的光在林间映出边角参差的阴影,虽然只是隔着丛丛枝叶的遮挡,但心里好像突然就放松下来了。阿狸穿着她的新裙子,心里便总想有人能看见自己的新衣服。 可是一想到那个面无表情而且阴郁的飞刀男,她就恨得咬牙切齿。 那家伙简直机警得变态。 他几乎不睡觉似的,机警得让人觉得有一些神经质。或者说,他睡得太浅,只要弄出一丁点声音,比如穿过草丛的沙沙声、碾碎树枝的嘎巴声,甚至她化为灵魄之态飞掠时的声音,都足够将他吵醒。 这近乎变态的警惕性,跟他旁边那死弱鸡比起来,就更明显了——那家伙简直睡得像死猪一样,阿狸真搞不懂这种弱鸡是怎么活着走到这里的。 只要哪天夜里,随便遭到某伙劫匪或者野兽的袭击,就绝对会挂掉。 也许只是运气好。阿狸想。谁让命运总喜欢照顾那些蠢蛋。 虽然阿狸总是隐隐觉得,如果泰勒真的抓住她,要把她杀掉,那死弱鸡就算再怎么讨厌,也必定会出手相救吧? 可这个说法,她连说服自己都办不到。 毕竟她又不是人类,不是他的同类,谁知道他那颗虚伪的怜悯之心,会打算怎么对她呢? 越想越觉得泰勒这个家伙讨厌,为什么要这么讨厌地挡在她和瑞吉纳德中间呢…… 呃?她又在乱想些什么?明明她只是……只是不希望他被那家伙护卫着,过得这么舒坦而已! 现在这家伙,每天带着那副面具似的笑容,和他的新“同伴”一起行进,聊天,捕猎,吃着烤肉呢,还真是够乐不思蜀的! 阿狸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就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她在附近找了块平整的地方躺下,蜷缩着身体,虽然有衣衫覆盖身体,但还是习惯性地用尾巴卷裹住自己的身体。 她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但醒来之后又记不得了,像是头顶的天空上被风吹走的卷云,怎么也找不到了踪迹。 …… “嘿!九尾狐狸,醒醒!”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是那只讨人厌的猴子,她不开心地睁开眼睛,被这么叫醒显然惹了她一肚子起床气。 她看见林间的灰尘和叶片挂在他的毛发上,脏兮兮地黏成块状——以前的她似乎还没这么关注这些事情。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抬手一发宝珠把猴子打趴下,不开心地瞥着他,她爬起来,细细地拍打掉身上的尘土和草叶——大概是看到猴子那副脏兮兮的样子,所以也担心自己身上沾了那么多脏东西吧。 “没,真的没有,你走之后,俺……俺一直跟着那两个人,果然又见到你了。你跟着他们做什么?” 阿狸不想回答他,或者说,她打心底有些害怕回答这个问题。阿狸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在发抖了,她害怕那猴子知道她在跟踪瑞吉纳德,害怕得不行。所以她选择回避,不去回答,也不让自己去想。 她站起来,望了望天上太阳的方向,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弱鸡和泰勒已经出发很久了。 果然精魄的消耗会影响到平时的生活呢——毕竟那是构成生命的能量。 不过就算消耗自身的精魄之力,也要尽量帮助里托活得更久些。阿狸想。反正摆脱了那个讨人厌的弱鸡之后,吸人精魄的机会还有很多。 她很快整装待发,朝那模糊的魔法印记快步赶去。 “哎!狐狸!俺……俺想!俺想跟你挑战!”猴子也追了过去。 “我很忙,可没时间陪你玩!”阿狸白了猴子一眼,继续朝弱鸡那边追去。 “俺看你也不像很忙的样子啊。很快的,几招就能结束的。”猴子说道。 “我说了我很忙。想挑战去找其他人啊,这林子里面厉害的又不止我一个。” “可是你是第一个,俺遇见,但没能打倒的家伙。” “以后你会遇见更多打不过的家伙!”阿狸凶巴巴地说道,心里怨骂着猴子简直是榆木脑袋,怎么可以这么不依不饶的? 她正要发作,可是眼珠一转,脑子里突然有一个歪点子冒了出来。 她歪着头,一双水雾蒙蒙的眼睛虚眯着,非常狡猾地对猴子微笑道: “你跟我来。” 她朝瑞吉纳德他们的方向大步追了一段距离,他们的背影渐渐变得清楚了,她对紧跟过来的猴子说道: “看到了吗?前面那两个家伙,是两只无毛的猴子,连我都打不过他们,不知道他们之中有没有你在找的那个哦。” 当她看见猴子眼里涌上的火热时,心中不禁兴奋地窃笑不止。这猴子看起来实力应该不弱,绝对会是个很麻烦的家伙呢。 既摆脱了这猴子的纠缠,又能给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带去大麻烦。 一石二鸟。 阿狸想着想着,不禁笑了出来,明眸里狡黠的微光流转个不停。 “阿——嚏!” 正在赶路的瑞吉纳德,突然打了个喷嚏。 第十九章 埋伏 “阿——嚏!” 瑞吉纳德似乎从一丝风里,嗅到了那自从惹了那只小狐狸开始,就一直跟着他的气息—— 忽远忽近的味道,说不清是怎样一种香味,可就是十分好闻。 只是这次,那气息之中,慢慢渗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恶意来。 “怎么了?没睡好?”泰勒很自然地问道。 “我觉得正好相反,”瑞吉纳德耸耸肩,抬起虚握着的右手,食指外侧搓了搓鼻尖,“也可能是睡得太好了,结果不小心受了凉。” 泰勒点点头,“在森林里过夜,晚上确实很冷。” 瑞吉纳德并不相信他相信了自己的说辞,不过还是尽量让他认为自己并未起疑吧。对于眼前这个可疑的人,瑞吉纳德很想弄清楚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每天晚上都装作睡得很死的样子。他相信自己装睡的本事。在海那边的大陆上的时候,他每次装睡逃避工作时候都很成功。 可是那家伙,即便终于不在他的视线里,也始终没有显露出任何企图来。 唯一确定的是,他一定隐瞒了些什么。 比如每次遇到危险时,他宽大的长袍下,那刀刃的脆响。尽管只是细微的声音,却足以让他绷紧神经。 况且多少次深夜,阿狸企图靠近,都被他突然飞出的刀子吓了去。 每次事后他又会谨慎地把扔出去的飞刀全部收回,继续藏在他那宽大的朝圣者衣袍下。 如果能看到他的武器,大体也能够推测这家伙的身份——根据武器的形制、风格、锻造技艺。 毕竟这个战争笼罩的时代,武器锻造永远是大师之间、国家之间,所不能外泄的秘传。 瑞吉纳德觉得自己还算见多识广,如果有机会看到的话——好吧,以那家伙谨小细微的性格,他的假设永远都只是假设。 而对于他这种精准而冷酷的刀术,泰勒只是解释说,“家里是打猎为生的,从小也就学着使用了投掷武器。” 也许他是来杀他的? 瑞吉纳德不禁想。这样的身手、一刻不休的机警,还有这待人天衣无缝的礼貌脸孔—— 要么是圆滑世故的旅行家,要么就是受过专门培养的杀手。但是很快他们就会走出森林。 如果这个叫泰勒的家伙真的是来杀他的话,一定会在这森林里,毕竟出了森林,便是在艾欧尼亚城邦控制下的文明世界。 而在这森林之中,一切的刺杀都可以归结给林中的野兽,以及那只吸人精魄的九尾妖狐。 神不知鬼不觉。 可他迟迟没有下手,瑞吉纳德觉得自己有意无意露出的破绽,还是很多的。若他真的别有用心,根本没必要迟疑。 或许是他多疑了吧? 正如他在怀疑他一样,这样的时代,一个头顶战争阴云的混乱年代,没人能给予一个路人以完整的信任。 只是利用他,来摆脱这种恼人的迷路,倒也不错。 不过由于他的缘故,阿狸那个有趣的小家伙,确实有好多天没有来搅乱他的生活了。 那股好闻的味道一直远远的,若隐若现,在远处徘徊着。 旅途总会发闷。有那个单纯想要捉弄他的家伙,来改变他这单调的旅途生活,然后把那家伙的鬼点子、歪主意一一挫败的过程,瑞吉纳德倒是非常享受。 虽然她的恶意太清楚不过,但总比眼前这个不明企图的旅伴让他安心得多。 这家伙…… 瑞吉纳德想着,前面的泰勒突然停下脚步,猝不及的,他差点直接撞到他的后背上。 “是谁?”泰勒的声音从兜帽下传出。 瑞吉纳德扩张开精神力感知了一下,确实发现旁边的一处树丛里,正隐藏着什么人。似是蛰伏待机。 但是他更为惊讶的是,泰勒的感知力,还真是敏锐得有些可怕呢…… 虽然这种没有任何魔法参与的隐匿,对于瑞吉纳德来说,感知起来同样易如反掌,但是他还没变态到随时都要感知周围的危险,尤其是此处已经不再是错综复杂的林间小路,而是森林中连接城镇的主道。 况且他更喜欢临时解决突然出现的问题。这让他觉得很有新鲜感和挑战,虽然他总觉得自己早晚会倒在自己的这个坏习惯上。 被这样的喝令,那藏匿者也只好拨开灌丛,在一阵枝叶的沙沙声里走到两人跟前。 是一只猴子。 这猴子人立在他们面前,不过也许直立对它终究并不舒服,所以它驼着背。毛手里抓着一根粗树枝,似乎那就是它的武器。 瑞吉纳德觉得这猴子好像就是他之前在林中看到的那只,那只打倒了一头高大的蜥蜴怪的猴子。 不过他也不确定。毕竟所有的猴子长得都差不多。 “俺听说,你们两个很能打,俺想……俺想挑战你们。”猴子挥舞着手里的树枝,竟说着人话,不过这并不惊人,毕竟九尾妖狐也是会讲人话的。 从它的眼里,瑞吉纳德看到了兴奋,那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只是一只猴子而已。 这艾欧尼亚森林里的生物,还真是有趣呢。 “不要挡路好么?”泰勒冷冷地说道。 猴子横在他们面前,固执地挡着路,好像一个拉着衣角不放,要糖吃的小孩子,脸上的表情(如果那也算表情的话)丝毫没有被泰勒所动。 看起来绝对是个麻烦的家伙。 瑞吉纳德正想着如何打发走这只猴子,不过他的手头也没有香蕉什么的道具,就算之前带了,估计也会被阿狸那家伙丢掉吧。 他突然听见泰勒出刀的声音。 对手不过是一只猴子而已,犯不着用这样的手段吧? 瑞吉纳德有些震惊,然而这时,面前突然袭来一阵棍风,眼前那虚无而透明的空气之中,一个线条模糊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个多毛的猴头,高举着木棍压顶而来! 而不远处那只横在路中间的猴子,在发出一声伎俩得手的奸诈笑声后,消失不见。 避无可避。 无数防御性的魔法闪过心头,不过如果瑞吉纳德有撑开一道护盾的时间,倒不如闪身一躲来得更直接些。 不过泰勒的速度比这猴子更快。 第二十章 提防之心 泰勒匕首反握在手,刚好挡在了猴子出棍的轨迹上,刀刃嵌入木棒,质地本就不太坚硬的树枝,在切割的刀刃和猴子的大力挥舞的作用力下,直接断成两截。 不过泰勒的刀也在这一震之中脱了手,叮当一声掉到了地上。 原来刚才的,竟然只是混淆视听的假身么?真身早已遁形于空气,悄悄潜行过来准备给他当头一棒! 是魔法?还是其他的什么种类的力量制造出的把戏? 意识到只是虚惊一场后的瑞吉纳德,心中已是泛起波澜来。 这种掩人耳目的替身之法,又完美地衔接了隐匿之术,这种技术,即便是包括他在内的众多魔法师,也无法掌握—— 这完全超出了单纯魔法的领域,甚至这匿形之法,多少像是刺客必修的潜行伎俩。 可是这猴子,施展这复杂的技巧,简直好像随意而为。 这艾欧尼亚的土地,还真是神奇。 泰勒摊开一双空手,对猴子说道:“我认输,现在我们都没有武器了。” 这家伙……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刚刚他的武器脱手,明显不是失误而为,这失误简直太低级了,无论泰勒是资深旅行者或者真的是什么杀手,都不会犯这种失误。 然而他那一刻的惊讶,和脱手的时机,让人看不出什么破绽。 “为什么?又不是要有武器才能打架。”猴子抓了抓头顶的毛。 “可我是人类,没有武器也就没有攻击的方式,所以我认输。” “这怎么行——” “况且我们本来也不会是你的对手。”瑞吉纳德说道,“我是一个需要很长时间凝聚魔法的魔法师,对于体术知之甚少,而我的同伴也不过是普通的旅行者。” “可是……那狐狸跟俺说,你们很厉害。” 果然是那狐狸。瑞吉纳德不禁暗中笑了笑。好像周围空气里的来源于那只狐狸的恶意——或者说只是怨念吧,那股好闻的味道更浓郁了。 “刚刚你也看到了吧?只是一招,我的武器就掉了。” 猴子好像很失落,耷拉着脑袋。 “俺在找一只无毛猴子,长者说他超级厉害,可是为什么俺怎么也找不到他……” “艾欧尼亚的优秀武者浩如烟海,我有幸了解一些,倒是可以陪你一起去,”泰勒突然说道,“刚好我也想领略一下艾欧尼亚武术的魅力。” 猴子的眼睛忽然亮了。 “带俺去找他们,带俺去找他们。”猴子在泰勒身旁蹦跳着,抓耳挠腮,一副猴急之态。 “当然可以,不过你得安静点。再有一两天我们就能走出森林,到时候我带你去拜会那些武学大师,你看如何?”泰勒说道。 “好好,俺跟你走,不过你可不能骗俺。” 看着这斗志昂扬的猴子活蹦乱跳的样子,瑞吉纳德心里,却一直在在意另一件事: 似乎泰勒看这猴子的眼里,有一种说不清楚……却类似于意外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时的喜意。 唉,关于这家伙的线索,杂乱无章,缠成了一个光是看着就让人头大的线团。 瑞吉纳德隐约听见,周遭空气中那好闻的气息里,传来一声挫败的轻哼,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不过这一夜,阿狸的气息没有靠近,也没有在远远的距离徘徊。 瑞吉纳德嗅不到那种好闻的味道了,不禁有些失落,这几天之间,好像阿狸已经成为生活里不可缺少的一份……呃,小插曲。 或许用甜点这个词儿更好一点,瑞吉纳德在脑子里无聊地咬文嚼字,他还是很喜欢吃甜点的。 甚至每天都好像在隐隐期待,那小狐狸还能弄出什么新鲜的把戏呢? 也许—— 他对阿狸,和对这只猴子是一样的吧,艾欧尼亚这片遗世独立的净土上,所繁育出的神奇物种,对他的吸引力是无比致命的。 瑞吉纳德晃晃脑袋,站了起来,朝火光照亮的边缘地带的泰勒走去。 后者正抱着胳膊靠在树上,身子一半隐匿在阴影中,一半被橘色的火光映着。闭目养神。 注意到瑞吉纳德的脚步,他睁开眼睛。 “有事?”脸上是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 “你好像从来没睡过。”瑞吉纳德平静地说。 “独自赶路多了,就一直睡得很浅。” “这样啊。”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泰勒用同样的语气说。 瑞吉纳德想要否认,但是又一时语塞。 “没关系的,习惯了。”泰勒继续说道,“从来没人相信过我。因为这个——”他话语的尾音忽然夹杂了一丝锋利的刃鸣。 嗖地从瑞吉纳德的脑袋旁边穿过,钉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 火光下,瑞吉纳德终于第一次见到了那令他一直以来颇为好奇的,泰勒手中的刀—— 那形制……显然是诺克萨斯的风格。 “我是诺克萨斯人,到哪里大家都会提防我。久了便习惯了。” 诺克萨斯……那座黑暗的城邦,充满了阴谋、污秽与暴力,一条将整片瓦罗兰大陆步步引向战争深渊的履带。 来自那座城市的人,即便是政治上坚持正义的被流放者,也必然受到大陆上人的白眼。 “别提这个。”瑞吉纳德温和地笑了笑,脸上难免有些尴尬。 好像被人发现做了坏事,还不得不强颜掩饰。 虽然这种出于潜意识的,对陌生人的提防、善意的假笑,并不是坏事,正相反,又是行走于世的必需品。 可是当这点被人直接点明,心中就无可避免生出愧疚来了。 好像他自己已经不再纯净,却又不知为什么,拼了命的想掩饰—— 谁不希望自己看上去更好一点? 也许真的是他太多疑了吧? “反正再有两天,就离开森林了。艾欧尼亚的寺庙有很多,不过我猜,你想找的人会选择星陨镇旁边的那座,艾欧尼亚最南端的寺院——没人愿意舍近求远。” “谢谢。”瑞吉纳德感觉心中的愧疚更浓烈了。“今晚我来值夜吧。” “嗯?” “反正也睡不着。倒不如换你去好好睡一觉。”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泰勒没有更多客气什么,走到火边便直接躺下。 他的睡姿是平躺着的,胳膊就放在身体两边,看起来有点僵硬古板的感觉,至少瑞吉纳德不会采用这样的睡姿,他觉得一定不会舒服的。 好吧,睡眠本身对他而言就只意味着折磨。 他嗅了嗅清冷的空气,夜晚的空气很干净,清凉里没有一丝杂味,沁人心脾。 也许太长时间里,他都是以那种玄奥的冥想之态度过的夜晚,才发现其实这林中的夜晚,倒真是安静得美好呢。 四下静谧无声,只能听见些许的树叶沙声与虫鸣,似乎微微透出寂寥之感。 瑞吉纳德忽然想找人说说话。脑子里却意外地浮现出阿狸那张古灵精怪的脸。 第二天阿狸没有来,空气中少了那股好闻的幽香。 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瑞吉纳德不禁想。 那家伙不是一直跟在后面,伺机报复他的,怎么会突然不见了? 瑞吉纳德用精神力探查了一番,身上九尾妖狐留下的追踪魔印还在,说明她应该还没有决定“放过”他。 他居然感到好像缺了点什么似的,又不禁有些担心那狐狸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虽然他对这只新加入他们一行的猴子,所特有的假寐之术感觉颇为好奇。可是这天泰勒刚好问起那猴子施展这种法术或是什么的原理时,瑞吉纳德似乎心神并不在其中。 他清楚猴子在讲的东西是自己颇为好奇的,可是他几乎什么都没记住,最后只说了一句“是很神奇”作结,好像自己确实有很认真地听。 满脑子想的,全是那只像个小尾巴似的跟着他的,一心想要整蛊他的小家伙。 不过就算他现在真的是恻隐之心泛滥,这担心也无用。 瑞吉纳德只好每前进一段距离,便在旁边的树上留下自己招牌式的魔阵,如果她回来了,就可以循着这些带着他特殊魔力的印记找到他。 “你搞这些做什么?有我在还担心迷路?”泰勒问道。 “不,我只是防止……回来时候迷路。”瑞吉纳德装傻地笑了笑。 他开始意识到,似乎阿狸,已经成了一个,他不知为何不想讲给旁人的秘密了。 “我这是发哪门子疯啊……”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嘟囔道,“那家伙只是只狐狸而已。” 泰勒没有听见他自言自语的嘟囔之言,他望着远处树木的轮廓间露出的高大的城门,笑了笑说道:“我们到了,星陨镇。” 第二十一章 星陨镇 “三位客官,上好的乌龙茶——来嘞!” 肩头披着条白抹布的小二给他们斟茶,透亮的茶汁在茶碗里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茶香伴随着氤氲的水汽,从低矮的茶碗口溢出,打开的窗子正对着镇里繁荣的商业街。 瑞吉纳德望着熙熙攘攘的街道,隐约间似乎有一种错觉,艾欧尼亚,这个一直只存在于想象的描摹中的东方古国,终于切切实实地具现在他的脚下。 街边头戴草帽的摊贩,挂着灯笼与旌旗的酒楼,青瓦飞檐,门顶上古旧的牌匾,在小贩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中渐渐清晰起来。 世外桃源—— 也许没有比这更贴合的词来形容这里了。举目望去,仿佛心都在这喧闹之中找到了一处安宁的落脚地,那是一种……仿佛未有战争熏染过的安宁感。 “几位爷想必是从诺克萨斯来的吧?”小二笑盈盈地问道,说话时还是忍不住朝那猴子瞥去一眼。 虽然瑞吉纳德进门就说过,不必在意旁边的猴子,但这种古怪的客人还是让他觉得不太舒服,毕竟会穿着破衣裳到处走的猴子可是个顶大的怪事儿,那猴子坐在椅子上还抓耳挠腮,一会儿都坐不住的样子。 直到他收到几枚赏钱,才觉得心里开朗了很多,赶紧给那猴子面前的茶碗也满满倒上一杯热茶,虽然心里还是觉得这上好的茶叶给猴子真是白瞎了。 “不是……”瑞吉纳德否认。 不过小二似乎没有打算得到答案,或是觉得这样的拒绝只是一种身在外地的谎言,继续说道:“最近来这儿的诺克萨斯人多着呢,也不知是逃难还是出了什么事。” “确实是逃战乱来的。”泰勒低低地说道,提起这件事,声线也显出某种苍冷的意味,“可能就要开始了,和比尔吉沃特之间的战争。” “和比尔吉沃特?”瑞吉纳德有些惊讶,他思忖着,轻抿了一口茶,这茶闻时清香扑鼻,但入口时却又有种清苦之味。这样反差的味道和咖啡很像,但给人的感觉又不大相同。 自己之所以会急于到艾欧尼亚来,劝李青回战争学院去,正是因为听说诺克萨斯将侵略艾欧尼亚,他不希望李青受到这风波的影响,况且若是让这样一位天赋异禀的召唤师成为诺克萨斯的战俘,谁也不知道他们的黑魔法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难道真的是信息有误吗?可他分明看到了,在梦中,诺克萨斯的铁蹄…… “不过,我不是这样。”泰勒说。“我是猎户出身,森林被伐光了,城邦的官想把林子里的猎人都顺便抓去伐木场和矿井做苦力,我杀了那个官员,就亡命至此了。” 他还记得把飞刀送进那个官员胸口时的快意,看那仗势欺人者面对死亡时的惊恐和无力,胸中跃动着的感觉,使他永远都不会后悔自己所选择的路…… 瑞吉纳德看着这个男人,他像是秋季冰冷而沉静的湖水,他的目光和嗓音,显然都陷在一种深深的回忆之中,仿佛平静的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应该不会有假,而且因为杀人犯和亡命徒的身份而对刚认识的陌生同路人隐瞒,同样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嗨!谁愿意一辈子住在诺克萨斯呢?”旁桌的客人说道,他讲通用语时也带着一种诺克萨斯口音,看来也是从诺克萨斯来的。 和他同行的另一人也跟着连连称是,“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倒了贵族,又来军部!结果都一样,我们还是吃不饱,穿不暖,连安全都没有保障。要真的比起来啊,艾欧尼亚真是天堂一样的生活呢……” 话音未落,只听一声冰冷的破空之响,一把刀“铛”的一声刺进这两人面前的桌板,刀身震颤间发出威吓般的低鸣。 出手的人是泰勒,“真是渣滓!别忘了自己是诺克萨斯人,身在外邦,却靠诋毁故国讨好他人,以此获得好处么?”他愤愤地说,声音冷厉像是他出手的刀锋。 几人见到刺入桌板的短刀,吓得面如土色,尽管泰勒看起来身形单薄,半遮着脸和额发的连兜帽斗篷上又有很多线脚粗糙的补丁,如何看来都不似英武之相,而那几个诺克萨斯人却有着硕壮的身材,但似乎完全被那刀锋所挟带的气势所慑,大气都不敢喘。 “这位爷别动怒啊,有话好好说。”小二见状赶忙打着圆场。几个诺克萨斯客人也连连道歉,狼狈地跑下楼去了。 “对了,这附近可有什么寺庙之类的地方,适合清修之处?”瑞吉纳德觉得气氛太过尴尬了,便问起其他的事情。 “这您可是问对人了,这位客官您稍等片刻。”小二把因为茶渍而有些发黄的毛巾再次往肩上一搭,飞快地下楼去,很快又折返上来,这次他的手中拿了一张卷成圆筒的纸上来,纸张像是用秸秆制成的,和羊皮纸很不一样,看起来也确实不是很贵重的东西。 “这是这儿附近的地图,出自镇上的绘图大师之手,最近小镇外来客多,就特地准备了些。若是客官想拿去也用不上多少钱。”小二把纸筒放在桌上的空处,展开铺平,内里果真是一幅地图,是有人用黑色的笔手绘于纸上,像是航海图,但又有一种特别的韵味存乎其中。山川湖海虽然都只是几笔勾勒,但那勾线间高耸的山峦、海中的浪涛,却是跃然纸上。 小二手指着地图最中心的市镇,有墨色在旁标注了“星陨”二字,又画了一颗发光的巨石。“这里就是星陨镇,传说是天空上星辰陨落在此,才在此形成的平原,现在镇中还有那神石在。镇外五道山脉环绕,”小二在镇外的几座山脉间划动指尖,连出的轨迹隐约形成五角星之形,瑞吉纳德暗叹这奇特之感究竟是自然还是人为,或许一切奇异发生在这东方古老的岛国都会显得不足为奇吧? “这五山隐成星芒,所以也称‘五星岳’,岱岳在东,是星岳之首,寺庙众多,在艾欧尼亚,众位灵能大师都会来此山感悟天地。客官您想去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小二手指在这里画了几圈,以表重点。“岱岳更东便是海岸了,不过此处近海暗礁太多,不能出海,便只有一个小渔村,此村庄北方有一处海港,是艾欧尼亚唯一的对外港口……不过这不起眼的小渔村,可是著名的疾风剑术的道馆所在哩。二位远道而来,这武学的艺术确实值得一看。” “疾风……剑术?道馆?”猴子更兴奋地抓耳挠腮了起来,不安分地呲着牙,“那是不是很厉害!俺要去,俺要去!” “安静。”泰勒不耐烦地丢出两个重重的字。 “你这猴子,我在跟两位客官讲话,你且安静吃茶便可。”小二也说道,一边结果瑞吉纳德的赏钱一脸生意人的热情笑容。 “这东西有什么可喝的?就是把那叶子,泡进水里!”猴子呲着牙,抓着腮帮。 “这可是上好的乌龙茶,你这猴子徒有人形,一点都不识货。” “乌——龙——茶?”瑞吉纳德生涩地跟着小二覆诵此名,心中对这种特别的饮料涌现出无限的不明觉厉,“和黑龙有什么关系吗?” “……” “……” 第二十二章 逛街 阿狸蹦蹦跳跳地走在街上,尾巴在裙装的后摆下高兴地一摇一摇,她保持着距离跟着弱鸡他们一起进了镇,可是一进镇,那双眼睛就被街上琳琅满目的店铺吸了去。 没多一会,她的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挂在胳膊上的布包里胡乱塞着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烧鸡腿、肉包子、烧饼,各种各样,显然是仅仅因为看着新奇就“买”下的,毫无计划性的购物。 其实她既不知道什么是买卖东西,也不知道什么是钱,她只是被街上的香气吸引,然后跑到那个摊子前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各式各样的好吃的,葱白的手指指过去:“我要那个!”卖东西的摊主无论男女老少,便都忍不住她这目光,把各式各样的好吃的用布包好,递到她的手里。 阿狸接过自己垂涎已久的美食,旁人看是笑靥如花,其实她心里已经是高兴得花枝乱颤,头顶一双耳朵都快把帽子顶起来了,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循着其他香味而去,等到她的倩影消失不见,那卖东西的小贩才恍然像是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嘿!姑娘,你还没给钱呢!” 不过这时候阿狸早就不知道又被什么东西吸引了去,狐性本就活泼,看到各种新奇的东西便都想尝试个遍,街道上人群簇拥着,各种各样的店铺看得她眼花缭乱,车水马龙的集市仿佛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狂欢。 她一直住在丛林,没来过城镇,充其量只是去一些村庄偷村民养的鸡吃,然后在家犬的吠叫声中得意地逃脱。那些家犬狂吠着追逐,撒欢似的奔跑,但它们从未想过真的追到这个偷鸡贼,因为它们也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早已在驯化的过程中泯失了本性。 丛林中也有一些人类离群索居,觉得林中清净,里托大师大概也是那么想吧。再加上对密集人群心生恐惧,所以一直躲得远远的,仿佛这些大型城市的城门就是某种结界一般,不敢轻近。 可是没想到是这么有趣热闹的地方。 “这里……就是做衣服的地方?” 阿狸望着布匹店中一屋子的布料,有些整齐地码在货架,有些则似乎缠在一圈圈的滚轮上,像是华丽的装饰物,只要一拉动,就会扯出更多、更长的一段布来。 “这位姑娘,小店专卖布匹,隔壁堂内便有裁缝,可以代做一些常用的衣物……” 没等店里的伙计介绍完,阿狸就已经耐不住性子,在店内四处看了起来,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碰碰那个,一会儿又扯出一段漂亮的蓝布拉到自己身上,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而后这半截布没有收回原处,在半空画了个弧,像是没精打采地垂了下去,而阿狸又跑到其他地方去了。 这些布料有着细腻的纹理,那感觉像是树林里的叶脉,但又不是杂乱无章的自然生成,那是一种特别的人工的触感,它们以一种整齐而精美的结构织就,色彩、纹理,构成一种极和谐的美来: “哇哦!这些……都是人织出来的?”阿狸看得惊异,咬着糖葫芦的嘴巴都瞧得流口水了,缠在转轮上的几匹布料还有闪亮的铭牌表示着品类。 不同于阿狸所知道的毛料或是丝绸,这些布匹有着极其美丽的名字,像是软烟罗、青蝉翼、凤凰火、云雾绡,名称本身都是一种美,仿佛这些织物都是夺天地之奇妙的人造物。 伙计紧赶慢赶地跟在她后面,把她乱翻过的布匹重新收拾整齐,这边跟在后面收拾叫苦不迭着,喊着“姑娘你别乱翻啊”,但当阿狸一蹦一跳的身影凝滞住,回过头来,小伙计一看到那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水汽蒙蒙的,好像稍有训斥就会化作珍珠似的眼泪,簌簌落下一般,让人见了便怎么也不愿再责怪于她,心便也软了下来,什么都没继续说下去,再瞧阿狸已经哼着不成曲的小调到别处去了,身后留下一路杂乱的狼藉,简直像鲁莽的冒险者从灌木间砍出的一条通路。 “这个,这个,嗯……还有这个!我都要啦!”阿狸指着几匹布,不知道这举动看来究竟是孩子气还是阔气,小伙计把几捆布用细带扎好,阿狸便用另一只空闲的胳膊夹着这三捆漂亮的布料出门去了,含着颗冰糖葫芦,酥脆的糖衣在嘴巴里一点点软化,冰糖的甜味之间透出一丝丝酸味来。她心想着隔壁就是裁缝店,可以做新衣服的,一定要给艾莉做一件超级漂亮的! 她这么想着,但是在两店之间的空隙间,传来一阵不和谐的声音。 两个人正围着一个人踢打,那两人是艾欧尼亚人,从他们的衣服就看得出,似乎是谁家的家仆。被殴打的人抱着头,身体缩成一团,阔大宽松的衣衫下,是极为单薄的身躯,被踢打但只有紧缩着,像只乌龟一样保护自己,却没有坚硬的外壳,声声入肉。 两人身后,趾高气扬的华服男子看着这殴打的景象,得意地笑着,好像在享受,因为眼前这个可怜人的命运完全在他的掌握之下。 “没钱还想拿东西吃?诺克萨斯的狗东西!” 这一会就引来不少人围观,“这不是泰瑞家的少爷吗?”人们议论纷纷,谁也不愿意上前帮忙。艾欧尼亚人是这样,诺克萨斯人也是这样——前者觉得事不关己,后者则是觉得在艾欧尼亚的地界上,总是隐忍些更好。 况且诺克萨斯就是那样的国家,奉行弱肉强食之法则,又不缺乏隐忍的传统。在大国夹缝中生存的蕞尔小邦,像野兽一样在黑暗中舔血,直到成为如今的超级城邦。而诺克萨斯人向来是隐忍的,他们把对强权的屈尊变为崇拜,再把这崇拜变成拼命上爬的动力…… 没有人会帮忙的。 “泰瑞家的少爷?那是谁?我听说这没有什么贵族啊?” “泰瑞可是商会的老大,富可敌国的大商贾!” “喔喔,那人怎么会惹上这号人物?” “我知道,我知道,据说是偷东西吃刚好被撞见,少爷年轻气盛,直接便让随手的家丁抓住教训一顿。” 议论纷纷的人群之中,忽听得一阵娇滴滴的喊声,那声音丝毫不威武,反而是娇弱无骨的,透着媚意:“住手。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英雄?” 众人闻声望去,那说话的女子从人群中缓缓步出,她面容姣好,头戴一顶软帽,一袭红色罗裙,虽是艾欧尼亚的风格,但却是很大胆的款式,臀部紧收,勾勒出身材的轮廓,身后拖着一条条浅粉色的绸带拖尾,轻触地面,圆润的膝盖和小腿白晃晃地露在外面。 艾欧尼亚的少女总是把身子遮的严严实实的,而这个女子显然不同寻常,她宝蓝色的长发,琥珀色闪耀醉人的眼眸,都证实了她的确与众不同,是一种说不出的美感,又并非是异国之情调。 但是看她两手满满的,右手拿着根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芦,胳膊上挎着一个布袋,里面隐约露出热腾腾的肉包子;左胳膊则夹着几匹花花绿绿的布,看来是刚乱买一气的。于是这性感之中又掺杂进孩子气来了。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乔装成寻常少女的九尾妖狐阿狸,身旁的人纷纷让开道来,任那娇弱的女子信步走到几人面前。 见这女子出现,那华服男子的眼睛突然亮了几分,手下投来探寻的目光,被他抬起的手掌压下。那被殴打的人小心翼翼地放松了些,她有一头特别的银白色的头发,刘海半盖住眼睛,立体的眉眼显然不是艾欧尼亚人的样貌,脏兮兮的布衣很宽大,分辨不出性别来,但阿狸从气息感觉得到,她是一个女孩子。 她死死护着身下的一个布包,几个馒头已经不慎从中滚落出来,在踩扁踩碎,残存的部分也被踏上了一道道肮脏的鞋印。 “这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没教养的诺邦小子光天化日之下抢东西吃,吃东西当然是要给钱的,天经地义,否则便是行盗窃这等下贱之事,我便让他吃些苦头,不受些痛,恐怕是狗改不了****的。” “付钱?”阿狸不知道什么叫付钱,一时语塞,但眼珠一转,旋即理直气壮地继续说道。“你我所食皆是天地造化,取于自然,天地可曾要钱来换取?现在你用这天地所赠,刁难于无钱之人?” 这番乱七八糟的不通之礼,阿狸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不过听起来倒是让人不明觉厉,大概是因为那个死弱鸡总是讲这样乱七八糟的道理吧? “你你……” “再者,你的气息已经这么浑浊了啊。”阿狸上下打量着这富家少爷,“是不是最近总是很疲惫,让手下动手打人,不是怕脏了自己的手,而是因为你根本就没什么力气。生活糜烂,又心术不正,现在你这身子,阳气缺乏,比起所谓弱女子都是不如,不过若是真在野外遇到妖物,倒也安全,因为这等浑浊的气息,又乏阳气,连妖物都嫌弃得紧呢。” 男子脸色本就阴郁白皙,听了阿狸这番侮辱之言更是气得煞白。“好啊,既然你这么说,我听说可以采阴补阳,既然你想救这个诺邦小子,就来好好陪我玩玩吧!都给我上!抓住这个小娘们,到时你们两人全都有份儿!” 手下两个家丁一听这种话,这突然出现的美艳女子本就让人心头痒痒的,顿时干劲十足,膀大腰圆的二人朝阿狸扑了过来。 “是想和我玩么?我只怕你无命消受呢。”阿狸媚笑起来,嗓音中有一种叫人身子发酥的媚骨,一抹蓝色的魔光悄然升起。 第二十三章 伸张正义 阿狸刚买的三捆布匹,现在紧紧实实地包裹在刚刚那几个趾高气昂的欺人者身上,把他们捆得像是三个粽子。 围观之人口中发出阵阵惊异之声,又不禁暗暗叫好。 方才这女子的动作谁都没有看清,她脚步轻盈,腾挪躲闪,快得叫人看不清她的动作。胳膊夹着的布料往前一送,撞飞一人,带着华丽暗纹的布料被她的纤手一拉,哗啦啦地抖出,像是张开一张美丽的网,紧紧捆住了一个朝她冲来的家丁,剩下的她也如法炮制,踩着飘逸而流畅的舞步,谁也抓不住她飘逸的魅影,谁也逃不脱她优雅的轻舞,垂在臀后的一条条拖尾随着她的动作旋转,飞舞出道道曼妙的弧线。 阿狸一边不客气地踢踩着这几个人,抱着胳膊,居高临下,一口皓齿咬住木钎上最后一颗冰糖包裹的红山楂,恶狠狠地往侧面一拉,像是在用嘴撕扯肉块的狼。然后把钎子丢到三个被捆成圆筒、站不起来的恶棍眼前。 她牙尖夹着山楂,仰头一抛再咬住,吞了下去。 这动作由女孩子做起来丝毫不雅,看起来就像是狼那样的野兽的习惯性动作,不过这个女孩和狼比来,却多了几分狡黠之意。 “你你你!” “我什么我?还想继续玩么?”阿狸斜了那恶少一眼。 “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他大声嘶吼着,不过这种细声细气之人的大喊,总有一种扯着嗓子的绝望感呢。 阿狸提着捆住布料的细绳就把三个人拉起来,竖立在街边,“还不快走?!”那桃花眼中勾着一丝媚意,可是却无人受得住这般风情。 三人被捆得紧紧的,完全没法迈步,只能直着腿一蹦一蹦的离开,引得围观之人都哄笑起来。“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等着!你等着——” “阿狸?!”她正得意地扬着头,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她的脸上露出了笑,但那弧度弯起一半又生硬地落下了。 “干嘛?” “你又干什么好事儿了?”阿狸听着他讨厌的声音,看着他从人群里挤过来,有些惊讶他换了衣服,而且是一件很艾欧尼亚风格的衣服。 长衫马褂,书生气十足,不过同样是一身白色。 ——不过这个书生可是一个会打女人的暴力狂!阿狸在脑子里补充道。 “跟你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好事儿。”阿狸扭过头不理他,蹲身到那个被殴打的诺克萨斯少女面前,递了一个温热的肉包子给她。 “谢谢……”诺克萨斯少女从干涩的嘴唇间挤出几个字,她接过她的肉包子,几乎是在往嘴巴里塞。显然好几天没吃饭了。 “别急,慢慢吃……我这里还有呢。”阿狸拿出自己买来的存货,边咽口水边给这个银白头发的少女吃。 她看样子年纪是和艾莉差不多,但手上已经有厚厚的茧子了,一看就是从事于苦力劳动,现在更糟,已经是在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了。 “果然是做好事。”弱鸡走过来,步伐慢的像是踱步,他脸上的表情很柔和,这样的眉眼展现出这种情绪来时,就显得格外温柔。 阿狸哼了一声,不理他。 弱鸡的好队友泰勒也在,冷静的他及时地堵住了猴子那无遮拦的嘴巴:“嘿,狐——” 阿狸第一次觉得挺感谢泰勒那家伙的。 银发少女吃的差不多了,才终于平静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几人,她的目光掠过阿狸,挠着头往前凑的猴子,还有书生打扮的瑞吉纳德,当她看见泰勒的时候,有什么在她眼中晃动着,似乎因为同是诺克萨斯人,但很快又像是退潮般消逝了。 “我……我叫锐雯,是诺克萨斯来的……”她说。她的声音有点粗,有些男孩子气,穷人家的女孩子为了防止被人欺占,才会选择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我叫瑞吉纳德,也是从海那边来的。” “你可以叫我阿狸,那个白袍家伙是个混蛋,你不用理他。” “俺……你会不会功夫,是不是……很厉害啊,俺想跟你挑——战……你别不让俺说话啊。” 最后是抓着猴子不让他乱说话的泰勒,“我叫泰勒,一样是诺克萨斯人。” 现在周围已经围了很多诺克萨斯人,泰勒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他和其他人不同,同胞的遭遇让他痛苦,他从很久以前就决心要用自己的力量改变……所以才会选择踏出那么一步,不是么? 泰勒看着围在周围的诺克萨斯人,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但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胸腔中蓄积着愈来愈强大的力量: “她是诺克萨斯人,我们确实身在异邦,但这不是我们受人欺凌的理由!进镇以来,我见过很多艾欧尼亚人,他们出于同情……因为我们来自战乱的国度,他们见我们拿到他们馈赠的食物时狼吞虎咽的样子,便对自己的安宁生活心满意足了。我们不该这样生活,不该成为别人的参照,成为别人心理满足的附属物!我们要讨到一个说法,我们需要生存的尊严!”泰勒张开手臂,他一向沉静,说话也不多。瑞吉纳德注意到这一点,他会沉默,但那是开腔前的深思熟虑。 泰勒是一个多数时间很沉默的人,但他的胸中装着某种惊涛骇浪的东西。 围在周围的诺克萨斯人纷纷响应他所说的话,“走!我们去商会讨个说法!我们要有尊严地生活在这里!” 诺克萨斯人为他的话振臂高呼,他们组成的人群乌泱泱的,向镇中心的方向去。他们中的很多人在这里受够了白眼,他们靠当地人对外来人的好客热情勉强果腹,靠给那些薄利的小生意人讲诺克萨斯贫苦的生活,博得他们同情的眼神和食物。 诺克萨斯人喊着口号,人越聚越多,甚至有看不惯欺凌之事的艾欧尼亚人也加入了进来,更有好事之人,煽风点火。 猴子跟在人群后,对周围朝它,或是朝他们指点的人呲牙咧嘴。 “妖物横行,必有祸患哪!” “是啊是啊。” 其实这些诺克萨斯人都是偷渡客,不过艾欧尼亚并无相关法案,收容瓦罗兰大陆饱受战火之苦,寻求安宁之人已经成了一项不成文的传统,只是官方领域未曾说明,偷渡客不从开放之港进入,而从南方的小港登陆,至于能不能度过危险重重的南部丛林,便是艾欧尼亚对他们唯一的考验了。 瑞吉纳德觉得这件事也许不妥,不过见锐雯连连感谢的样子,这样一个五官清秀的女子,现在只能四处盗窃,况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现在星陨镇有这么多的诺克萨斯难民,若没有工作安抚,恐怕也不会安定吧。 第二十四章 诺克萨斯之鹰(新) 商会大门紧闭,但从那大门富丽的装潢,以及环绕的高墙青瓦,便看得出确实是一处繁荣之所。艾欧尼亚虽然比较封闭,只有一港开放,与海外的贸易几乎都在与那最近的星陨镇商会处理,却也使得此处的商会从中获得巨利。 他们在外叫嚷了一会,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只出来两个人。一个人着下人的衣装,手拿个卷起的纸筒,然后将那纸张展开,贴在商会的外墙上,似乎是一张布告。 另一个人身穿绸缎华服,是个同样阴郁的中年男子,相貌毫不显老,锐利的目光仿佛一只盘旋于空的秃鹫。 “那人就是商会会长泰瑞!”有眼尖者认出,说道。 有人凑热闹似的挤瑞吉纳德旁边,低声说,像是在叙说什么秘密:“我可听说,这家伙是个奸污了自己亲生姐姐的坏家伙。据说比起他儿子更加生活糜烂呢。” 另一个人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这人是个艾欧尼亚人,樵夫打扮:“是啊是啊,为富不仁哪,商人有几个好东西?” 正在这时,那个目光如秃鹰般的男子开口说道:“各位诺克萨斯的来客,对于犬子的跋扈,我在此向所有远道之客道歉!” 一片哗然。瑞吉纳德刚听了那市井流言,虽未全听信,但是也对这个泰瑞有一种不好的印象,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情况。 艾欧尼亚人果然不一样,或者说是有种特别的胸襟?瑞吉纳德想着。 阿狸也一脸讶异,耳朵都快撑破头顶的帽子竖起来了。 “对于各位的诉求,我已经清楚,在此张贴布告,即日起各位可以来商会登记后,去商会下设在镇郊的纺织工坊工作!待遇每日五文钱,虽然不多,但足以温饱度日!” 人群在惊异中默然,继而欢呼着,像潮水一样涌入商会。 “太好了!没想到这么顺利!”阿狸开心地笑着。 “艾欧尼亚果真不同凡响。”弱鸡淡淡地说,他觉得钦佩,又觉不可思议。 “当然了,这的人可比你这死弱鸡强得多。”阿狸说着,蹦蹦跳跳地便要走,继续追寻热闹去。“我走啦!死弱鸡!” “等一下。” “干嘛?”她恶狠狠地回应,但还是停下脚步,转过头。 他递给她一个小巧的布袋,细线扎着袋口,阿狸拉开往里瞧瞧,里面有一堆金属铸成的,扁圆形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眨巴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 “是钱,在镇子里东西用的。”弱鸡一脸对无知者解说时的得意,跟她解释说。“虽说食物本来是天地造化所赐之物,但有人耕种,又有人把它们加工成热腾腾的食物,如果都以这个理由随便拿的话,岂不是再没有人去耕作,没有人去蒸煮叫卖,最后大家又要每天去森林里,冒着危险找食物吃了?” 阿狸的脸红红的,把袋口重新扎紧,轻抛了一下把它攥在手心。 “知道了啦……”说完,她凶巴巴地朝他吐了吐舌头。 …… 铁轨发出咔嗒嗒的震颤,铁皮的蒸汽机车呼啸而来,车头的烟筒里冒出大股大股浓黑呛人的烟气。 诺克萨斯的运输官一边被烟呛得咳嗽着,一边用鞭子抽着几个新来的小子:“起来!都给我准备卸货!还想不想吃饭了?!” 接着是皮鞭破空的声音,几个小伙子单薄的衣衫直接被抽烂,皮开肉绽。 蒸汽火车在站外慢慢停下,巨大的黑铁车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钻,在蒸汽的熏烤下发烫,手脚麻利的熟练工已经不顾这种灼热,迅速爬上了车头,把钩索挂在上面的凹槽里。 由于技术的缘故,机车驾驶员很难将机车完美停靠进站,所以往往像这样提前一段距离停车,然后由车站的运输工们用牵引索把机车拖入站内,像是一群陆地上的纤夫。 不过也许他们只是为了享受这种待遇,这种被下等民靠苦力拖入车站的欢迎仪式。 几个肌肉结实的小伙子靠着蛮劲儿,使劲往前拉。新来的几个小子还不习惯这种生活,又刚刚吃了鞭子,汗水和肌肉的绷紧都让新伤阵阵发疼,更有个肩头受伤的少年,只能任由那纤绳勒进鞭痕里,血肉模糊。他旁边的老者嚼着烟丝,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出卖苦力的生活。 有的人到了老时也只能从事这样的工作,直到被这座飞速壮大起来的城邦榨干最后一滴汗与血。 因为这里是诺克萨斯。 诺克萨斯下城区,这里曾经是穷人区,饿殍遍地,如今依然是穷人的区域,不过诺克萨斯的下等人们迎来了一些新邻居——它们由金属的齿轮和连轴组成,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它们不吃不喝,也不需要睡觉休息,它们运转的能量从附近矿藏的黑晶石而来,炼金术士们发明了新的技术,他们使黑晶石产生源源不断的黑蒸汽,推动这些机器运转。 于是那种默默无闻的黑晶石也有了“黑色黄金”的美称。 与此同时,下城区的诺克萨斯人获得了工作和食物,作为与此对等的代价,他们成了这些钢铁机器的人形零件。他们不必再忍饥挨冻,除了工作提供的黑面包午餐之外,无数机器运转产生的黑色废气也同时带来了负载的热度,虽然如今下城区乌烟瘴气,不见阳光,但体感却比有阳光时还要温暖得多。 成排的机械厂上空冒散浓烟,黑蒸汽带动的机械替代了人力,源源不断地制造出更坚硬的铠甲与更锋利的兵刃。瓦罗兰大陆曾经只有在超级强国德玛西亚,才能看见一支统一穿戴制式盔甲,配给武器的军团——龙骑兵团,如今这种光景不仅出现在诺克萨斯,而且比德玛西亚的军队人数更庞大。手工的军供铁匠铺自然不可能与诺克萨斯的蒸汽锻铁工房相比拟。 诺克萨斯的士兵们在演武场集结,他们身上红黑色的铠甲汇聚成一股黑暗的浪潮。 这座曾在德玛西亚伪善的铁蹄下苟延残喘的城邦,刚刚从腐朽贵族的奢华盛世中走出,对力量的渴望已经到了痴迷的程度。强者主宰诺克萨斯的社会,弱者唯有听从,而要让这种潜移默化的法则进一步根深蒂固,就必须靠战争去证明—— 弱肉强食的诺克萨斯,正是凭借这样的理念站在了瓦罗兰的巅峰。 “战争……就要开始了。” 那个男人孤身站在演武场的最高台上,黑衣大氅在身后猎猎鼓风,他的目光如钩,其中好似有一只鹰隼,展翅飞跃茫茫的守望之海。 “艾欧尼亚。” 第二十五章 理想国 歧视与不平等,本地人与外族人,或许是永远没办法平衡的问题。 连饭都吃不上的人才会奢求平等,衣食无忧的人却想着比别人更好地活。 于是以弱肉强食的天选之法裁决一切,国家不再是一个民族,而是一种天选的理念,来自任何城邦的国家,都可以凭借这种丛林法则大展拳脚。无视这种问题,相信人生而不平等,更不是为了平等而活,推动国家乃至世界发展的,正是为了获得高人一等的不平等,才会手脚并用地拼命向上爬。 ——这是诺克萨斯找到的道路。 坚信有不平等就需要去改变,若是个人力量不足,就动用国家的力量,去惩戒,去制裁,温和的政客只能作为参谋的意见参考,只有武力才会让一切不公正的行为打心底感到畏惧,就算这世界上的不公正多如牛毛,伸张正义的行为就算生效也是按了葫芦起了瓢,也相信这种伸张正义之举使世界向更好的方向前进了,如果说要肩负起责任,不让这个世界向毁灭的深渊坠落,必须有一个国家成为引领世界的灯塔。 ——这是德玛西亚找到的道路。 然而是否真的有办法解决世界上全部的纷争呢? “灰色秩序,从今天起正式成立!我们将为公平而奋战到底,只要世界上还有不公平存在,我们便战斗不息!”那个男人雄浑的嗓音在狭窄的地下室中回荡着,他的声音如他口中的理念般铮铮作响。 这地下室狭小,肮脏,只是下水道里常年不见光明的狭小空间,充满了腐臭的气味,但在围在这个男人身旁的那些孩子眼里,这里似乎就是神话中沐浴金光的圣堂。 当然,这些孩子一无所有,这个男人出现在他们的世界,他们是一群被命运抛弃的弃民,来自一个又一个曾有名望的魔法师家庭,而诺克萨斯曾是魔法师的天堂——腐败的贵族默许了魔法师们的学术自由,任何研究都可以用黄金洗清罪恶,尽管包庇了很多残酷血腥的研究,可是对于魔法界却是一片少有的净土。 不过现在他们只是群孤苦无依的孤儿,同时也是……通缉犯。 那一年,一个黑衣男人像暴风雨夜中划过的雷霆般出现在诺克萨斯,很快得到了大将军达克维尔的赏识,第一军部便在他的铁手下缔造成形。 魔法师家族一时闻风丧胆,所有依靠于旧贵族的魔法师和他们含着金钥匙的主子一起断头,永远没有再起之日。 可是靠这些被通缉的流浪魔法师,要如何做到呢? 一个孩子当时便提出了这样的问题。他来自有名的阿什兰姆家族。 “既然黑夜漫漫看不到黎明,就让我们成为诺克萨斯永夜里的光,”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有光辉在男人蓝色的瞳孔里闪烁着。“人总归是向往光亮的动物,他们麻痹了心灵,生活在黑暗里,对各种各样的不公平置若罔闻……只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光的样子。就算是再深的黑夜,只要他们看见了光,就会找到点燃光明的勇气。我们会成为拂晓前的第一道光。我们不是纯白的光明,亦不是黑暗,我们在二者的边界线上,随时准备解开光明来临前的雾霭——我们是……灰色秩序。” 男孩和女孩都看着他,看着这个赋予了他们二次生命的男人,在这狭小之地慷慨激昂,像是看待一位潜龙于此的神灵,只消一个机会,他将在天使簇拥与圣歌之间,一飞冲天。 这个男人是赫赫有名的神秘术士,他掌握着数量众多的黑魔法,出招诡谲,常常将术式藏于之前的术中,如铁索连环般一一触发,同僚之间臻于技巧千百人,却无人能看透他的战法。 他的灰色秩序也在诺克萨斯掀起了反抗的旗帜,诺克萨斯最大的地头蛇,同样是魔法师组织的黑色玫瑰却在最后放弃了合作,销声匿迹。 但这支燎原的野火依然顽强作战,在诺克萨斯第一军部的围攻下且战且退,最终安全撤离了诺克萨斯,他们越过宏伟屏障,在巫毒之地建立起新的家园。 他们将巫毒之地打造成魔法师于世外的自由之地。 最终成功了吗,格雷戈里大叔? “对不起,我和阿莫琳的孩子……就要诞生了,这是个喜讯,阿莫琳说那是个可爱的女孩,我们决定为她起名安妮,我希望她能健健康康、无忧无虑的成长。如今灰色秩序已经得到了大多数城邦的承认,这里是公认的优秀魔法师之乡,从此我们不必再躲躲藏藏,终于实现了当初的夙愿。” “当初的夙愿是,我们将成为光……就算燃尽自己。我们要解决所有不公,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世界和平。”一个少年开口说道,是当年在下水道暗室里提出疑问的男孩,他的声音脱去了稚气,可是那个幼稚的心愿未曾随着年纪改变过。“只要世界上还有不公平存在,我们便战斗不息!” “这难道不是我们想要的么,孩子?在诺克萨斯提心吊胆,住在黑暗的地下,几年的时间我们从十几个人,壮大成为今天的千人的组织,可是却失去了成百的战友。” “那当初所说……算什么啊?”阿什兰姆家的孩子盯着中年男人,时间压垮了他锋利的眉宇,他沉浸在要当父亲的喜悦里。 人们从会议室里散去,这个少年只是个孩子,一个孩子,不满足于大人的处理方式,看起来只是这样而已。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弱小的组织,总是需要最宏大的理想。” “我当初以为你是一位伟大的神。”少年回答,“没想到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当初我真的希望消除所有的不公正,可是也许等你到了这个年纪,也会这样想。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生下来便颠沛流离。” “那么……我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女人、孩子、温暖的家。那种事情不适合我。我,瑞吉纳德·阿什兰姆,不认同你的所做,更不认同你实现理想的方式,我将退出灰色秩序,但我会永远铭记你曾经的理想。再见了,格雷戈里大叔。”少年说,以那副坚毅的脸孔走出宽阔的议事堂。 几男几女在议事堂门前等他,一边热闹地聊着什么,见他出来,一位穿着剪裁热辣的法师袍的少女朝他打招呼。“别想那么多了,瑞吉纳德。” 他没说什么。 “米凯尔要去做驻德玛西亚的药剂学导师了。” “恭喜。”瑞吉纳德干巴巴地说道。 “你呢?” “我嘛?哈哈,大概会去一些魔法部门做公务人员吧。” “你呢,伊凡妮?”他望向这个穿着热辣的少女,她看起来总是比同龄人打扮成熟,虽然同样怀着少女的心性,却被隐藏在成熟女人般的风韵之下,无论年龄还是个性,在众人之间,她从小都是扮演着大姐头的存在。 女孩子总是更容易成熟。 看向她的目光中隐约积蓄着浓浓的期望,某种意义上,她是他的挚友,虽然只是童年的玩伴,但一直以来只有她愿意听他那和平世界的“疯话”。 伊凡妮眨眨眼,食指竖在嘴唇前轻嘘一声,像是有什么秘密要讲似的:“姐姐打算回诺克萨斯。我接受了黑色玫瑰的邀请,虽然黑色玫瑰仍然是地下活动,但是报酬丰厚又安全。如果想和姐姐一起去的话,可以推荐你哦。”她把白皙的胳膊勾在了瑞吉纳德肩上。 “黑色玫瑰?!果然是最优秀的伊凡妮呢!” “要不然你推荐我一下怎么样啊?” “你那么差劲去做公务员混吃等死还不满足啊?” “毕竟诺克萨斯是从小长大的地方嘛。” 几个少年魔法师踌躇满志,现在又一起笑闹地开着玩笑。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像是冰冷的刀刺进热闹的聊天里,“我倒是没什么兴趣。” 瑞吉纳德此言一出,热闹的气氛霎时冷却,大家都沉默了。 “你该不会……” “我打算先环游世界,慢慢寻找能真正实现公正与和平的方案。” “喂喂,你可是我们这里最优秀的,德玛西亚首席魔法师兼公主导师之职对你虚位以待,就算对那个漂亮的小公主没兴趣,来黑色玫瑰跟姐姐混也没问题啊。” 他望向伊凡妮,眼里有什么光芒亮起却又消逝了。 “祝你成功。”她感觉心头的某处被触动了,可喉咙干涩,又不知道此刻说怎样的话更合适,只有这样的一句话,而后目送白袍的少年越走越远。 平凡的生活张开双臂迎接他,那个梦想太高太远,像是天空中不定的浮云,遥远的星辰,只有小时候才会躺在草地上,一望那个世界便是一整天。 只是她一直没发现,那个少年始终没有长大。 第二十六章 城镇之夜 星陨镇的街道车水马龙,就算到了夜晚,也到处张灯结彩的,其实并没有什么节日,这里的繁华是诺克萨斯人带来的。 这些诺克萨斯的外来客没有耕地,不像很多当地人总是尽量自给自足,性格本身也是完全不同,艾欧尼亚的闲士在茶楼聚会,几十文铜钱买上一壶茶叶,反复泡上十来泡,便消磨了一天。 而多数诺克萨斯人不喜苦茶,却嗜酒如命,他们涌入城镇,靠从事艾欧尼亚人眼中不安稳的打工维持生计,但又不像本地人会将剩下的钱存入积蓄,诺克萨斯人几乎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赚来的钱大把大把地撒进酒家鱼肆。 眼看着一桶桶陈酿搬出地下室,由小二舀入一只只提前在里面藏了水的酒壶里,和丰盛的酒菜一起端上桌。酒楼的老板们一个个都乐开了花,有心的商人把艾欧尼亚人庙会时才有的花灯节,改成每晚举办,每天一到了晚上,街道上便张灯结彩,星陨镇繁华得像是一座不夜城。 阿狸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兜甜板栗,逛在街上,东瞧西看,刚刚在面馆一大碗鸡丝面下肚儿,舒服的不行。 这就是让她恐惧的城市吗? 太阳坠落本应是永夜,这些城镇总是在夜里发出不寻常的光,所有野兽都不愿接近,像是红热的、会灼人的火焰,可是现在,阿狸却觉得这些光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好像有光的地方,就有人群,就是安全的所在。 某些生于本能的恐惧正在渐渐消退,反而当人潮散去,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少,漂亮的花灯一盏盏熄灭,摊贩们一个个收拾好自己的货摊回家去,阿狸望着这番景象,反倒感到一股深深的落寞之意。 于是城镇也随着熄灭的万家灯火一点点睡去,人造的灯火将夜晚拱手还予夜空,于是一切都像在森林里一样了。 其实本来也没有多大的区别,人类居住的房子也是用木头和石头搭建的,城镇便是人造的丛林,只是把其他的动物排除在外了,如果兔子学会建造,估计也会圈起一块草原,建起城镇来。 身上的银两为了满足各种好奇的欲望,已经差不多花了个精光。 人类的世界确实蛮奇怪的,他们不再需要捕猎,他们被名为银两的规则束缚着,但她不觉得那样比丛林野兽的觅食简便多少,他们曾经为了充饥捕猎,现在则不得不为有银两的人工作,换取拿来换食物的银子。 她一个人慢慢走在入夜后荒凉的街上,心中的这种感觉慢慢膨胀起来,比在森林时的感觉还要强烈几百倍,也许是因为森林是通透的,可这里到处都是一堵堵墙壁,她感觉有些气闷,而这气闷加剧了那种感觉。 人们都有家可回。 可是她是没有家的,狐狸确实也是有巢穴的,可是成为人形之后,她住不进狭窄的巢穴,更抵触人类那种孤立于森林的住家。 她轻快地走过一间间房屋,有些房门前挂着光线昏暗的灯笼,据说这是艾欧尼亚的传统,她好几次看见艾瑞莉娅晚上做这种“没用的事”,她说是这为了与人方便,若是有人走夜路经过便会觉得安心很多。 现在她才深深地感觉到此举的温暖之意,在无尽的黑夜里愈发淤积在心的孤独感,遇到这温暖光,似乎开始渐渐融化了。 她在光影交织间的街道走过几条街,街道上的繁华与热闹骤然冷却,散场之后尽显荒凉。她没有归宿,亦没有可去之处,也许随便找一个房顶安睡,不过她总觉得那样会弄脏自己的衣服。 她突然嗅到空气里传来一股难闻的气味,那是人的气味,他们在殴斗——不,比那更坏,那是单方面的殴打,殴打者本就心性暴戾,强壮的身体散发出刺鼻的汗味,即便如此,也掩盖不掉那卑劣的气息。 恃强凌弱。 并非争夺统治权,也并非为了猎食生存,单单为了满足自身暴戾的快感而做出的行为。 阿狸绕过一个街角,距离事发之地越来越接近了,她压低了脚步,像是一只扑食前的猎食者般悄无声息地接近。 “是你吧?白天逞英雄的感觉真不错,是不是,嗯?我们凭什么养你们这些诺克萨斯佬?滚回你们的国家吧!都给我打!白天不是挺行的么?小兔崽子!告诉你那群诺克萨斯狗,从艾欧尼亚的地盘上滚出去。”为首的大汉一边拳打脚踢,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那些家伙肌肉虬结,裸着上身,他们的身上都纹着凶恶的刺青——长龙盘于手臂之上,胸前有一头猛虎怒目。五个人像是五堵墙一样围住中间的那个人,后者被逼到角落,背靠墙壁,只能用那不够高大也不够强壮的身体,硬扛下一记记窝心的重拳。 阿狸并不怕这几个人,妖灵之力不是肉体的力量,视觉上的强度无从分辨,白天她教训的那几个家丁一看就是好吃懒做之徒,凭借她灵巧的身法与技巧足够把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而眼前这五人无疑是练家子,仅凭那种程度无法应付。 但此时夜深人静,就算动用妖力恐怕也无人知晓,只要让见者死掉,就不会有人泄密。杀掉几个人渣而已,对整个人类族群总归是一件好事。 不过此时她所犹豫的,是因为她认出了那个被打的人。 泰勒。那个曾无数次想用致命而精准的飞刀致她死命的家伙,又是一路上阻挠她对瑞吉纳德报复的混蛋。 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 她稍微旁观了一会儿,等到自己觉得差不多出气了再插手也没什么问题。但那家伙明明那么厉害,只要用斗篷下的飞刀杀掉一个人,其他人自然会落荒而逃了。人类都是这种欺软怕硬的家伙。 她听着拳拳入肉的闷声,听泰勒死咬着牙挨打发出的低哼,心里一点都不是滋味儿。完全感觉不到这样的事情帮她出了恶气。 “够了!”她从角落里出现,阴沉着脸,右手在身侧垂手虚抓,妖力凝作的宝珠随时都可能从这玉葱般的手指间凝聚成型,暴涨出道道凶光。 “你这混蛋,为什么……不反抗呢?”她阴沉着脸,说话间从两片红唇间隐约露出一双锋利的犬齿。 “反抗?哈哈哈,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反抗么?来啊,试试看,这里有个漂亮妞让你反抗呢!”似乎是个小头目的刺头提着他的衣领,把泰勒的身子抓了起来,手下一众大声又刺耳地哄笑起来。 “别……杀人可……不好的……”泰勒说着,脸颊抽动起来,但他继续咬着牙死撑。 “杀人?哈哈!杀谁?你小子……该不会是要杀我吧?”刺头眯眼盯着他,沉着声,表情夸张地环视众人,随后和几个手下一起爆出一阵阵大笑。 阿狸看见泰勒的眼神,看见他用坚毅的目光看着自己,又朝她微微摇头的样子,突然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我最讨厌下颌轮廓鲜明的男人了。那样的人从小吃过很多苦、挨过很多打,但都只靠咬紧牙关强捱过来。我最讨厌那样的人。” 一股可怕的妖力从她的身体上盛放,宛如幽蓝色的花朵。 第二十七章 魅惑妖术 眼前的景象妖艳得令人难以分神。 美若天仙的女子迈出婀娜的脚步,浅淡的蓝色光芒在她的身畔泛起波纹,不真实地笼罩着柔美的身躯。 若是换成白天那几个欺凌弱小的家伙,看见这样的景象,恐怕当即就会吓得尿裤子,再手脚并用地狼狈而逃,但是这些人不同,他们的凶悍不止是因为这身强壮的肌肉——他们来自某个组织,统一的纹身表明了这一点。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大汉看着她,面色阴沉,手下的几名小弟开始行动,他们向左右散开,谨慎地接近,身体重心微微下移。 阿狸没有回答,蓝色的能量如流体,向她的掌心流去,卷作漩涡之状,却凝造出一枚实在构造的珠体。珠体甫一成形,凶意毕现。这几个纹身凶悍的混混也知道,自己摆出的架势没有吓到这个来历不明又似乎身怀妖法的艳丽女子,对峙时间结束,先下手的一方才能抢得先机。 几声壮胆似的大喝,众混混一拥而上,从左右几个角度扑了上来,折刀在他们手中翻转个不停,亮闪闪的折光从表面刺进她的眼瞳。 她轻轻跳起,沐浴在灵光中的九尾从身后张开。一簇簇蓝色的火焰在她身旁的虚空飘舞,像是一朵朵湛蓝之莲在她身旁缓缓旋转,又仿若蹁跹之燕,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突然飞向每个来犯之敌。 “妖妖妖——妖怪!” 狐火,诡异而灼热的蓝色火焰,黏上几人的身体,便发疯似的燃烧起来。 可怖的火势窜起,顿时将三人吞没。三人全身浴火,被蓝色的狐火****的夸张景象任谁看了都心头阵阵发冷。可是他们的身上根本没有焦灼的痕迹,这蓝色的火焰仿佛不存在一般,可是触感又无比真实,烫得他们嗷嗷直叫。 就算明知只是触感上的幻觉,也不可能忽视这种痛感。尤其是这些没有修炼过其他力量的人,更容易被身体感官的障眼法所惑。 凝于手中的宝珠在她的抬手间飞射而出,背靠着墙壁的泰勒目光一凛——这宝珠飞出的角度刁钻而精准,这技巧虽然稚嫩,但感觉似成相识,是在森林里的时候偷学而来的,更讽刺的是,还是从泰勒本人那一次次本想夺去她性命的死亡弧线中,一次次领悟出的技巧,现在却用这种技巧救下他来。 恐怕也只有有着这奇迹般能力的九尾妖狐,才有命从那致命的飞刀间偷艺了。 宝珠撞在大汉胸口上,发出沉闷的撞击之声,但紧接着,实体构造之物竟生生从他的背后穿出,他的表情痛苦地定格,仿佛有什么东西穿心而过,他的手在身上的痛处摸索,但那里没有伤痕,好像一切都只是幻觉—— 只是他感觉没事而已,如果透过阿狸那双琥珀色的诡异双瞳,就能看见那穿体而过,悬浮在男人身体后的宝珠像是牵丝一般,从他的后背拉扯出一条条细线,浅绿色的能量在透明的细线中汩汩流入宝珠之中,将原本的蓝色染成暖色的绿。 那是生命的能量。 “哈哈哈!我没事……还活着!你们愣着做什么,都给我上!抓住这个妖女!”他狂笑道,未等这狂喜过去,他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换,远处施展邪门妖术的九尾狐女变成了另一个身影,虽然不及前者美丽,可是却使他心头变软的女人。 “阿淑……你……你还活着?”他的嘴巴变干,愣愣地看着那温软的倩影。“我……我这次一定带你走!一定!” 可是在她的身旁,几个凶神恶煞的人逼近了,他们手拿尖刀,脸上挂着图谋不轨的阴笑。“妈的!都给我滚!谁敢动她,老子就废了他!”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手指捏紧尖刀,利刃没入对方身体的触感是柔软而刺激的,尤其是为心中所爱而战,肾上腺素更是分泌不止,流向他全身的肌肉。 “老大你做什么?我……是……自己人啊……”那人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头领,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身体无力地软倒下去。 “老大!你快醒醒啊!你中了妖怪的邪法!是幻觉!”从狐火的烈焰中回过神来的几人想上去按住他,这狐女的妖法实在太过邪门,现在他们只想全身而退—— “太迟了。”阿狸娇笑道,雪白的尾巴半遮红唇,眼角流露出媚意如丝。 几个混混眼睁睁地看着老大变成一头凶兽,他的动作快得惊人,手起刀落只是一眨眼的事,利刃从皮肉刺入又拔出,挥洒出一片片血雾,他的力量似乎超过了身体所限,仿若一头狂化之兽……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曾经的头领一刀刀杀死,他那嗜血的目光几乎是前所未见,下手毫不留情,仿佛在享受一刀刀夺人性命的快感。 他停不下来的。 身体内狂奔的力量仿佛他就是无所不能的,此时他拦在心爱的女人面前,仿佛自己是一名从天而降的天神。 其实他确实是这样的,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的体内流经——只不过它们迅速的经过那与身体相连的细线,吸入蓝色的宝珠之中,只是在这个急速吸榨的过程中,他仿佛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阿淑……我……带你一起走……”他的身体向前倒下,眼前只剩下那道温柔的影,肌肉像是放了气的气球般萎缩下去。 宝珠飞回阿狸的手中,盛在蓝色能量中的暖绿色像是某种漂亮的调酒,她深深地嗅了一口,稍微有些呛人,忍不住咳嗽了一阵。 味道不怎么好,不过勉强还能用,虽然这个人同样是个无恶不作的人渣,但他是为了被征地官害死的心爱女人,才加入到这个穷凶极恶的组织里的。 是为了报复这个加害于旧时挚爱的世界,才毅然选择破坏一切规则。 至少这部分,才使得他的生命精魄没有那么脏污。 阿狸抬眼望了望角落里靠着墙壁的泰勒,泰勒也惊讶地看着她,的确,这种妖异的战斗方式实在是让人震惊的。他刚被人打过一顿,衣衫凌乱、嘴角带血,此时大概是因为施暴的人终于死掉,终于松开了紧绷的神经,哇啦一声,血从他的嘴巴里吐出来。 只要克制着痛苦,让人觉得这小子怎么打都没什么动静,很快就会觉得无趣,然后便会放了他吧? 这是在诺克萨斯下城区长大,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在变强之前永远要忍耐,在变强之后才会心狠手辣,对仇恨自己的人要毫不留情。 阿狸站在旁边,看着他撑着地面吐血,身体抽搐不止。 这家伙真是活该。 这狭窄的暗巷已经成了修罗场,血腥的气味让她不禁皱眉掩鼻,她望着这样的景象,第一次觉得这么做有些残忍,好像人类和动物是不同的,同样的猎杀却有着不一样的重量——她用力否定着这个突然萌生的想法。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开始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 “好了吧?快走吧。这些人只能算是自相残杀而死,和城里的诺克萨斯人无关。”她淡淡地说道,拉起泰勒的一只手臂,搀扶起他无力的身体。 “那我就大发慈悲地送你回去好了,你们住在哪?真是的……反正……”她刚想说反正自己也没有地方住,可是又觉得那么说显得太孤独了,狐狸又不是群居动物,不该像人有这种无聊的情绪。“不过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许吐……听——喂!!” 夜已经深了。 第二十八章 弱鸡的可爱睡衣 “咚——咚——” 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有谁在粗鲁地踢门。深夜被叫醒的感觉显然很难受的,不过起来时发现旁边的那张床还空着,泰勒那家伙…… 似乎是收到了什么一定要出去不可的信件,看来是终于解决了问题了吧。这个人的号召力,深藏不露的实力,一切都显示着他并非等闲之辈。 不过现在他只想回床上再多睡一会,虽然床铺上只有薄薄的草席,不怎么舒服,但至少比露宿在野外舒服得多。 他爬起来点亮一盏油灯,跌跌撞撞地往房门走去。 “咚——咚——” “好了,来了。”这么不耐烦又粗鲁的敲门法可不像是泰勒的风格,那家伙应该会文质彬彬地用手轻叩房门才对——其实也不是文质彬彬,而是一股凡事都小心翼翼的谨慎气质,很有诺克萨斯的特点。 就像今天白天里发生的事情一样,单独的诺克萨斯人在外总是格外隐忍的,而且出奇的礼貌,好像生怕有一点失礼招致外邦人的厌恶,毕竟诺克萨斯那座城邦本身就恶名在外。然而,当诺克萨斯人聚在一起,就开始变得不同了,他们开始在一起维护自身的权益,那种在异国诚惶诚恐的危机感也消散如烟了。 不过泰勒似乎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他觉得,那是一个把隐忍植根于骨子里的家伙。 他打开门,风把淡淡的血腥气吹入门扉。 阿狸搀扶着泰勒满身是血的身体,她漂亮的新衣服上也沾染了许多血迹。出什么事了? “喂,快把这家伙抬过去啊……重死了,真是的,衣服都弄脏了……你还愣着干什么……”阿狸满脸嫌弃地说着,抬头看见瑞吉纳德的样子时,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平时漂亮的金发因为不老实的睡姿变得发翘,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身上还穿着一套自己带来的睡衣,毛茸茸的。 “哈……哈哈哈哈!弱鸡你……哈哈哈哈!”阿狸看着瑞吉纳德的样子,捂着肚子笑起来,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瑞吉纳德被她这么一笑,白皙的皮肤清晰地红了起来,“这有什么啊,海那边都是穿这种睡衣的!”他一边解释着,搀住泰勒但是这种解释完全没用,赤红的颜色在他的皮肤上烫开,一直延伸到耳朵上。 没想到被这家伙看到自己的这一面了,瑞吉纳德顿感头痛无比,只得假装认真地查看泰勒的状况,还好没有那么夸张,大概是一些脏器破裂产生的出血,似乎是被人约出去打了一顿,那封信果然是来者不善。 他用毛巾擦干净泰勒身上的血迹,因为时间太晚不想去客栈后院打水,所以他用了水系咒湿润了毛巾,等到阿狸笑完了,他才叹了口气,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狸把刚才的所见一五一十地讲给他听,但还是有意避开了那几个被她害得惨死的小混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又不是人类,没必要遵循这些,就像人类会猎杀其他生物,并认为这是食物链一般的理所当然。阿狸自认为自己不是普通的狐狸,更不是人类,而是食物链更顶端的存在。 但她还是避开了那件事没讲,尽管她觉得杀掉那些人渣总之是一件大好事。 “那些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势力……”瑞吉纳德听后,沉吟道。 阿狸很努力地回想,她能从人类身体吸取生命的精魄之力,同时也能窥见一点关于他们的记忆,不过那种感觉十分模糊,像是飞快经历的梦境,具体的内容很快就遗忘了,即使是刚刚看见的,关于那个混混头子的记忆,如今也早已模糊不清了。 阿狸觉得还是那些记忆从脑袋里经过又消失,但并非是竹篮打水,最终还是留下了某种痕迹,似乎那就是所谓的人类之心。 模糊的印象里,有一个词挤进她的脑海,它被她记忆中很深刻的某处勾住,像是小舟的划桨被水草所缠,绞在了一起——那是这些人身上的刺青:长龙盘于手臂之上,胸前有一头猛虎怒目。 “龙虎会……”她说。 “那是怎样的组织?” “不知道。”阿狸说着,坐到了泰勒对面的那张床上。这是瑞吉纳德的床,她对此心知肚明,气味是不会骗人的。按照动物特有的语言,这张床是这个死弱鸡的“领地”。而她大咧咧地往上一坐,充满了征服此区一般的满足感。 应该是艾欧尼亚……或者是星陨镇本地的地下组织,总之绝对是来头不小。外来的诺克萨斯人触及了他们的利益,再或者是对泰勒白天带着众人闹事那种破坏规矩的事情的报复?听说艾欧尼亚人很重规矩,外来人受到优待这种事情放在任何地方都绝对不会成为规矩。 哎,为什么要想这么多事情呢?他瑞吉纳德此行的任务非常简单直白,就算诺克萨斯真如他所预见一般发动了入侵他也应该袖手旁观。等天亮就去附近山上的寺庙找到李青,并且劝他回战争学院去,他可以考虑破例做李青的导师,在魔法之路上,这家伙绝对是前途无量。 明明他和李青的年纪也差不太多,却分明产生出一股对后辈的爱才之心了。 想到这瑞吉纳德忍不住问自己,我也没那么老气吧?虽说现在的魔法师都是从象牙塔般的学院里修炼出来,和他所经历的显然不能相比拟。 正因为如此,他们显得更像是孩子,李青不过是在魔法之路上遇到了一些小挫折,就心灰意冷,到艾欧尼亚这座古老的东方孤岛上,想要出世清修度过余生。 那确实只是很小的挫折,他……或者说从名为灰色秩序的组织走出来的他们,所经历的挫折比这多得多,也严重得多。 泰勒身上的血迹被他擦了个干净,粘稠的血浆在湿毛巾的攻势下迅速瓦解,瑞吉纳德看着都觉得清爽了很多。他长出一口气。 “呼,没事了,你住在哪,要不要我送……”瑞吉纳德说着回过头,阿狸正在他的床上,四仰八叉的,嘴角还流着口水,被子也没盖。 “这家伙……”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真是拿这只小狐狸没办法啊。只好帮她把被子盖上,又把四角掖住。 然后一个人坐在床边发呆。 难得今天有一场无梦的睡眠,没有该死的预言要记,生怕梦境般的未来被很快忘在脑后,好不容易能在一片黑暗中好好度过夜晚,本来是可以这样的—— 这绝对是诅咒!绝对是的。瑞吉纳德哀叹。 客栈外不远处,披着深红色斗篷,头戴兜帽的女人认真感知着留下的能量,斗篷把她的身体裹得紧紧的,隐约露出她袍群黄色下摆,而更下方,露出一双不同寻常的,蓝色且有着奇异纹样的大腿。 “这样的灵气,果真是危害人间的妖物。” 第二十九章 龙虎会 龙虎会。 这个凶悍的名字,放在星陨镇可是赫赫有名的。倒不是出于凶名,而是它的威名。这个组织有着数代的历史,从反抗占地与苛税开始建立,渐渐成了当地有名的侠士组织。 艾欧尼亚有着对侠士的崇拜,似乎是源自骨子里的。那是一群惩奸除恶、放浪形骸于江湖的人,大概也是出于这种象征生活的向往,艾欧尼亚人在漫长的岁月里渐渐抛弃了国家机器的存在,仅由各城市与村庄的长老以及具有威望的社会名士讨论并处理一切事务。 龙虎会在这一过程中扮演了有力的推动者。 各行各业都按照自己的“老规矩”运转,前辈教导后辈,蛮横之事自有侠士仗义出手,大事小情则由长老们定夺,于是几百年间虽然少与外界来往,也免于战争之苦,人们也安居乐业,生活得怡然自得。 瑞吉纳德不禁这么感慨,全然忘了锐雯讲这些信息的重点应该是—— “为什么这样正义的组织……会为难我们诺克萨斯人?”泰勒沉吟着问,他的皮外伤已经没有大碍,况且身上本就有备外伤的药物,瑞吉纳德稍稍有些惊讶,但锐雯倒是也带着相似的药膏来慰问他的伤势,对此她在之前解说道:在外谋生,总是要准备些,诺邦人在外很容易受欺凌,医生又不愿意诊治,因为有很多诺邦人借机劫财的事情发生,所以还是要自己准备一些外伤药方便些。 “偏见永远都不会少。”锐雯说,她在客栈房间里洗过澡,已经不再是昨天街上那个脏兮兮的假小子,柔顺的头发扎起发髻,发丝间闪着温润的银光。“侠士也只是对自己人是侠,对外来人不过是群强盗罢了。” 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瑞吉纳德想,即使是自诩文明,如魔法师组织,也总是对黑巫师排斥不已,瑞吉纳德自然不是养蟾蜍、附魔头骨的黑巫师,但也不是什么白巫师,他大概在魔法师里算是个杂学家,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两种巫师之间都不是很受待见,所以才深有体会—— 苍蝇,黑色而污秽的存在,却是最为向往光亮的物种。就算是再美丽的花卉,丢到阴暗的角落都会慢慢变成腐烂的样子。 这世上有多少人,掌握着所谓的黑巫邪术,但曾本心向善,却是因为人们恶毒的偏见中伤,才堕入扭曲的黑暗。 “龙虎会?呲——”猴子抓耳挠腮地上前,“是不是有很多……高手?俺可要好好跟他们多过几招!” “一边儿去。”锐雯冲猴子摆摆手说,直爽的性子倒是没改,“泰勒老大,以后我们该怎么办?” “别叫我老大,好像我们是什么黑手党似的。” “嘿嘿嘿。”锐雯挠挠后脑勺,傻笑几声。 “我倒是想建立一个组织,做诺克萨斯人在本地的侠。”他说,这个“侠”字在诺克萨斯的语言中无对应之语可寻,是艾欧尼亚人的独创,因此由他说来,发音听起来也是怪怪的。“我从诺克萨斯下城区摸爬滚打到现在,终于离开了那个无法反抗强权的城市,更不希望同胞们继续受到欺凌。我们有手有脚,就算人在异乡也是靠自己的劳动换得生存的权利,也绝对要获得生存的尊严!” “好!”锐雯把拳头下压。“我就跟泰勒老大你混了!” “俺想……找武学大师打架!”猴子插嘴。 “等我们真的建立起来这个组织,有的是厉害角色让你打。”泰勒用一种类似哄小孩的口气说。 “一边儿去一边儿去。”锐雯又朝猴子摆摆手。“那以后你就是大哥,”她又转向瑞吉纳德,“你就是二哥了。” 瑞吉纳德看着这个活力四射的银发少女,不好意思地抬起一只手,正要回绝。 “瑞吉纳德先生愿意帮忙也是我们诺邦人的荣幸,不过他此次来艾欧尼亚是有要事办的,我想应该不愿卷入纷争之中吧。但是有任何事情我们都愿意协助。包括去找那位朋友,我们也会尽量帮忙。” “你要找人?”锐雯听了这话眼睛发亮,忙说,“我在茶楼工作过一段时间,见过很多,从各种地方来的人。不知道二哥要找什么样的人呢?” 瑞吉纳德汗颜,刚想说自己可不是她的二哥,但看这银发少女元气的样子,实在不忍回绝这番好意,便只好说:“那个人很年轻,眼睛出了些问题,所以戴着眼罩……” “哦……”锐雯半低着头,努力回想着。 “想不出的话也没什么的。毕竟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 “那个人是不是姓李?好像是个艾欧尼亚人?” “是。” “他往东去了,在这边打听了一番,不过听口音又不像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我想应该是去了岱岳的山寺。” “谢谢,帮了大忙。” “嘿嘿嘿,这是哪里的话。能帮上二哥的忙就好。” “太好了,既然知道了去向,也就方便很多,岱岳从地图上看距离这边不远。” 瑞吉纳德点点头,“事不宜迟,我打算这就动身。” 从旁边的床铺上传来一些细小的声音,然后是一声慵懒而悠长的呵欠声,女孩子睡醒之后柔软又痒人的低吟。 那家伙醒了。 阿狸踢了踢被子,坐起来,又揉了揉眼睛,因为帽子已经被瑞吉纳德脱掉,放到一边的缘故,这一坐起来,一双尖尖的狐狸耳朵直接半耷拉在头顶。 “诶?啊——”锐雯指着她头顶的那双耳朵惊叫起来,阿狸也因为她的大惊小怪,一双三角耳朵高高地竖了起来。“是是是……” “是狐妖。”阿狸眯起一双妖异的琥珀色瞳,打量着这个银白色头发的少女。 看起来……好像味道还不错的样子,个性坚毅,又是那种服从命令的类型,不怨天尤人,就算看处世上最深的黑暗,也会凭借这种个性适应并生活下去。 虽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个性,但这精魄倒是散发出极干净的气息,又有武学方面的锻炼,健康而有力,还是干净的处子…… 阿狸心里这样盘算着。 似乎感受到了眼前这个“非人类”看待食物一般的眼神,锐雯感觉一阵全身发冷,肩膀不由得颤了一颤。 第三十章 隐世之人 “说起来,还是她救了我。”泰勒说,“十分感谢。”他有点不好意思,所以深鞠了一躬,用了很正式的道谢方式。 “诶?她救了老大?”锐雯的声音抬高了八度,崇敬之情高涨得几乎要从眼角溢出来了。 阿狸只是不屑地发出“嘁——”的一声,但是心情倒是好得很,抓起枕头边自己的软帽子在头顶上扣好,又摆正了一下。“那家伙可不用我出手去救。说不好他就是喜欢被打的那种人呢?”阿狸眯起眼睛,里面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你胡说什么,这么说我可——” “好了好了。”泰勒满脸黑线地息事宁人。 瑞吉纳德哭笑不得地看着阿狸,不知道此刻应该露出怎样的表情好。“那我暂且告辞,若是找到了找寻之人,也一定会回镇上告知各位的。谢谢一路上的照顾。” “对对,这死弱鸡最需要照顾了。”阿狸在一旁毒舌道。 “诺克萨斯人的事情,诺克萨斯人自己解决。祝你不虚此行。”泰勒说,依照艾欧尼亚的风情做了个拱手礼,瑞吉纳德用同样的礼节回应,然后两个异邦人为在艾欧尼亚用当地礼节生硬行礼的事情相视而笑。 瑞吉纳德走出客栈,心中五味杂陈,总觉得若是再见时,恐怕就会不太一样了似的。这时他瞧见阿狸也跟着一起出来了,便问:“你打算去哪?” “要你管?”阿狸白了他一眼,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街道深处。 瑞吉纳德摇摇头,不过既然来了…… 既然来了,瑞吉纳德还是选择在镇上充满艾欧尼亚风格古色古香的茶楼里坐了半天,又踩着青石板街闲逛了很久,这镇内多是雅致的木屋,也有几处原始的茅草房,当然还有富贵人家瓦房屋顶设计奇特的飞檐。 街边各式各样的摊位,传来一声又一声市井气息浓厚的吆喝声。 人们生活祥和宁静——这样祥和宁静的景象,在大陆上的其他地方,是完全不可想象的。 瑞吉纳德突然感觉自己迷恋上了这里。 好像他毕生的梦想,不过是在这里所见的,世外桃源般的乌托邦。原来可以这么简单,为什么瓦罗兰大陆,就无法奢求这种和平呢? 他越是贪恋这里的平和,梦中预见的画面,就越是让他心如刀绞—— 可他答应过议会的。 用一些相对而言微不足道的牺牲,换取那个永远和平的梦想,无论怎么看,都再划算不过了吧? 但他必须离开,待得越久他越害怕自己会因为这种宁静而动摇初心,若是为了追逐自身的宁静平和,而忘记了和平的梦想,恐怕才是真正的因小失大。 一个不完整的上午,似乎靠闲逛补足了对星陨镇的印象,其实他还听说这个人杰地灵的镇子里,出了一位有资格成为神祗的女子——索拉卡。 据说再强大的魔法,都无法与她的星辰之力所抗衡。当然瑞吉纳德并不关心这种实力的排位,因此对她也没有多大的挑战欲。 最终瑞吉纳德下了很大的决心,离开星陨镇,暂时与泰勒他们分别,再度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 他按照大道上路标的方向,走上东行的岔路。看来李青也不会舍近求远,这岱岳在东,又是五星岳之首,庙宇尤为众多。 一路上在沿路驿站小坐,喝上一杯热茶并且继续打听消息,这个小岛似乎很少有人喝咖啡的,不然瑞吉纳德很乐意来上一壶,而且艾欧尼亚岛所产出的咖啡极为优质。 他白衣策马,在崎岖的山路上前行,驿站的小伙计告诉他,如果是找一个瞎和尚的话,应该就是位于山顶的这所寺院了—— 其实李青不是真的瞎子,只是他在那个小挫折之后常常觉得自己会看到幻觉,索性直接用厚厚的布带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但这选择倒是成了找寻他的特点。 瑞吉纳德听见庙宇传来的钟声越发清楚,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到了。 “在下瑞吉纳德,不知李青先生是否在庙中?”瑞吉纳德双手合十,恭敬地询问道,入乡随俗,这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太难。 “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神像前念经。如你找他,从这路走便好。” 那僧侣用同样的方式回礼,瑞吉纳德注意到,面前这僧侣相当年轻,又和印象中应该是整日诵经祈祷的僧侣不同。 他虽然身披僧袍,但又背了一柄长弓,斜背在后的皮袋里,露出数支箭尾的白羽。 瑞吉纳德对此略感惊讶,按理说僧侣应当是导人向善,本就不该沾染杀伐之事。不过很快他便提醒了自己这异国的习俗差异—— 对于艾欧尼亚人而言,将任何事情臻于吹毛求疵的境界,都可以称之为艺术,哪怕卑微如打扫街道,杀伐如武术。 “谢大师指路。” 那僧人笑笑说,“我可不敢自称大师,也算不上真正的僧侣。在下韦鲁斯,久仰阁下,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一句,这庙中有些地方,阁下最好不要好奇。” 韦鲁斯,他的弓术举世无双,即便是在瓦罗兰大陆上,也是享有盛名。不过艾欧尼亚城邦怎么会容许他在此清修?而不是加官进爵留在军中? 听他如此说来,头脑中简单想想,就知道必定是有什么机密,不过瑞吉纳德并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也没打算探查一番。 “自然,我找过李青便会离开。” 两人对敬一礼之后,瑞吉纳德匆匆走向庙堂。 这时候,他嗅到那股好闻的气味似乎跟回来了。 可是他现在心中,早已无从考虑这些,满脑子都在头痛,过会应当如何劝回李青。 那家伙太正直了,甚至丝毫不能理解为了永恒和平的至善,而付出的弯路。 也同样太固执。 这才是瑞吉纳德最为头痛的。 他推开庙堂之门,映入眼帘的,是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虔诚诵经的身影。 瑞吉纳德又叩了声门,但那人没有丝毫反应。 “回来吧。” 于是他说,坚定的声音在庙堂四壁回荡。 第三十一章 怒不可遏 “按道理,我应该被打入监牢,但议会的混蛋们没有做出应有的判决,我只好自己执行了。”寺庙中的那人反应出奇的平静,似乎早知道他会到来。 禅钟与木鱼的声音做了此时的背景。 他头也未回,语气风轻云淡。阿狸正在寺庙院落里的树梢上,参天大树茂密的枝叶遮挡了她的身形,她透过宝珠中呈现出的影像观察,只能看见那人红色的眼罩在脑后打成的扣结,以及背后坚实的肌肉轮廓。 瑞吉纳德对他的话,嗤声一笑。“于是你就蒙上双眼,戒除魔法,躲在庙里清修?别逗了李青,你不会甘心于这种生活——这些事分明是八九十岁时也可以做的。” “如何选择是我自己的事。” “李青,你的才华当世罕有,如果就此止步,不知道会给魔法界带来多少损失!回来吧,战争学院需要你。” 这家伙……是个魔法师?阿狸不禁咋舌,看这家伙的体魄,分明像是个战士。魔法师怎么说也该像瑞吉纳德那样—— 像他那样,皮肤白得完全不像是男人,十指纤细,瘦弱的身形简直能和他的法师长袍一起被一阵大风吹到大海那边的诺克萨斯,而且还…… 还讨厌得要命!想到这里阿狸甚至觉得牙根痒痒。 “放弃吧,瑞吉纳德。” “如果我说……我需要你呢?” “你说什么?”李青似是忽然感觉后脊梁传来一阵恶寒。 “至少……在我心里,李青,你是唯一一个,唯一一个有资格接任高阶议员,管理战争学院与英雄联盟的人。” 阿狸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听到他正常向的回答,李青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继续换上了之前的口气,早已看淡了这一切的样子,说道:“算了,呵,召唤魔法,早该废止了的。” “不过是一次实验失败而已,李青,魔法史上比这更严重的实验失败不胜枚举……”瑞吉纳德平静地说道,然而这句话,却仿佛一颗无声落入水中的石子。 水面散开了一片涟漪。 “够了!你……你没看见那天的场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明明无辜的……连整个村庄都……” “我知道,调查的时候,我也看了的。这只是……”瑞吉纳德当然目睹过,虽然只是调查专员通过通讯魔球传递回来的影像—— 整个村庄因为极其庞大魔力的瞬间扭曲,屋舍倾颓,人畜皆被这股魔力撕裂,无一完整,都只剩下残骸断肢。 可是,对于他而言,对眼前惨状的痛心之余,更多的是一种震撼……充满兴奋意味的震撼——如此强大的魔力! “只是你成为最伟大的魔法师之前,所碰的一枚小小的钉子罢了。”瑞吉纳德说道,“你会成功,会成为魔法界比我更伟大的存在……” “你不比我老,瑞吉纳德,战争学院和英雄联盟的创立者,高阶议员亦或是魔法界新秀,还是由你继续传奇下去好了。”李青淡淡的一笑,脸颊转向瑞吉纳德那张英俊而帅气的脸,虽然戴着眼罩,却好像在盯着他看一般。 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居然有这么的……厉害?阿狸看着宝珠,听得一阵不明觉厉,心中越来越难以平静。 心神颤动,魔力也起了微小的波澜。 正要开口的瑞吉纳德,似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便是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说:“你会知道原因的。现在,只需要你答应我就好——离开艾欧尼亚,回到战争学院继续你的魔法之路,一切都将顺理成章。” 李青沉吟片刻,摇摇头,缓缓说道,“不。恕我直言,瑞吉纳德,你的英雄联盟,还未建立,就已经腐坏了……” 他抬起头,眼罩之下似乎有着一双灼目。“永恒梦魇魔腾、末日使者费德提克、堕落天使莫甘娜,看到这些扭曲的邪魔时,你还相信魔法没有正邪善恶吗?借助他们的邪力达成永恒的和平?醒醒吧!联盟决定接纳他们的那一刻,就已经变质了!” 话一出口,房间中的气氛,忽然就变得灌了铅一般,沉重得发闷,好像火光摇曳的烛台,已经让人喘不过气来。 瑞吉纳德发出阵阵,低沉而粗重的喘息声—— 愤怒。 这是苦心经营的梦想,被自己认可之人,全盘否定的的愤怒! 怒不可遏! 外放的魔力因为这股怒气,在身体周围扭曲着,卷积起愈发恐怖的威势。 阿狸第一次看到他这样,她还以为他从不会发怒呢。 “那就战吧,李青!若你打败我和我的魔法,我便不再强求!”瑞吉纳德低吼道。 披身的法师长袍,刹那间卸除了附着其上的魔力,便是轻易地脱离瑞吉纳德的身体,被他随手抛到一边,松软地散落在地。 阿狸看到水晶球中传来的景象,不禁吃惊地抬手遮住了嘴巴,脸颊也发起烧了。 几条白尾下意识的扬起来,挡在美丽的大眼睛前,阿狸却又总是忍不住,不老实地越过那白尾间的缝隙,一次次偷瞄着水晶球上的影像。 脸蛋早已经红得能被掐出血来。 那晶莹的魔法球里,映出瑞吉纳德除去单薄的长袍之后,显露出肌肉虬结的健美上身。 这家伙,居然…… 强劲的魔力运转于他的全身,在经络之中奔流,海那边的大陆并没有经脉的概念,他们只知道全身有血管分布,在科技研究得更深层的皮尔特沃夫,人们还知道皮肉里分布着更纤细的神经。但是经络,是不存在的,科技也无从窥伺其奥秘。 却又是存在的,它们是能量的必经之路,魔法师称之为魔纹。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当力量如泉流般涌现,定是在人体之中有一条渠道。 因此无论习武还是修习魔法,最开始总有一个巨大的瓶颈,是谓入门。 如今那些经络充盈着力量,即使有皮肤包裹,也不时隐现着。阿狸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她能感知人体的生命精魄流动,也能隐约察觉魔法,但是很快她发现,这些经络是纯视觉的上的,仿佛因炽热偶尔发出赤光的熔岩。 那股能量洪流嚣张跋扈,因元素的参与,渐渐透出蓝白色的雷光。却尚无雷鸣之响,仿佛雷声震天之前的那道明亮如剑的闪电。 李青自然看不见这些,他双目蒙着眼罩,却还是听见了他白色的袍服抛落在地的沉闷的响。 “真没想到,你会如此与我交战,不知是否可算作殊荣?” 第三十二章 赤膊之战 魔法师脱掉法袍、****上身战斗,乃是魔法师传统的决斗古礼。 因为魔法产生初期施法缓慢,或是需要凝聚元素,或是需要过分冗长的咒语,所以魔法师通常惯于行偷袭之事。 为了防止肌肤上显露魔纹,事先暴露凶意,也防止暴露所使用的元素,才会在身体表面披上覆盖率极高的袍子掩盖……甚至有些人会在身体上纹出奇异的花纹,遮盖或是用特殊材料强化那魔纹。 习俗就此传下,只有当赌上魔法师名誉的决战,才会刻意互相暴露自己的战意与所用的魔法元素,今日施行古礼之人不多,因为越来越多的魔法师甚至女性魔法师加入,使得双方都不再继续这野蛮的古礼。 “怕是算不上,你既看不见,我这只是怕弄脏袍子罢了。”瑞吉纳德淡淡地说,他心中狂怒,外在所展现的却是冰霜般的冷漠。 “那便承让了。”李青双手合十,恭敬的一礼,然后摆出起手式—— 一个颇为奇异的姿势,独脚而立,双臂张开有如展翼之势。 朝他摊平的手掌轻轻勾了勾指尖,示意他随时可以开始。 瑞吉纳德身形一闪。 那确实只是一闪,雷元素特有的嚣张跋扈将能量满溢成包裹全身的雷光,雷电的银光之中仿佛一位冲锋的白骑士,急速狂奔如挟带万千惊雷! 接下来的杀招是实打实的一拳,借狂飙速度的加成发挥出远超于常人极限的力量,他的手臂聚集了浓郁的土元素,它们保护着他的骨骼,防止这一拳顺便把他的小臂折断,而施法时间就在刚刚狂飙的一息之间。 李青毕竟已放弃魔法之路,转而修武,就算他对武术也天赋异禀,短时间内也不会有怎样的成就。 不依靠魔法,他没有一丝胜算。 然而这一战的刚开始,他便发现自己的判断出了错。 奇异的暗金色的细线,那感觉像是魔纹,但又并非是魔法的气息。它们在李青古铜色皮肤上迅速蔓延开来,好似皮肤下隐匿的经络,显浮到皮肤表层,居然构成了最为坚固的防护。 即便瑞吉纳德凝聚惊雷之势的攻击,也无法将其击破—— 这是瑞吉纳德引以为傲的,以魔法产生极速,从而将强大的冲击势能发挥于最简单的拳脚之中。 伪魔法?或者该说是伪体术? 总而言之,是作为魔法师的他,开发出的用来对付魔法师的伎俩。 可这对李青无用。 李青本就修炼体术,近身肉搏对他而言得偿所愿。可是—— 即便李青真的在这短短一月间,就在体术之上有所成就,可他所用,毕竟是发于肉体凡胎的力量。 瑞吉纳德这急速移动之法,还有以奔雷穿石之势所产生出的可怕冲击力,又岂是李青所能达到的? 瑞吉纳德虚眯着眼,认真地盯着眼前的李青,脑子转的飞快。 应当是某种奇异的泄力之法。 他那足以击穿顽石的冲撞力,被李青用某种奇异的泄力之法抵消抹除了。 既然蛮力无法击破,换做元素之力又如何呢? 瑞吉纳德深吸一口气,脚下明蓝色的电光瞬间便抵达百步开外,闭目凝咒,魔阵骤现,魔力于掌心噗地引燃起一团橘色的烈焰。 炎爆术。 毫不留情的咒术。 这可怕的炽焰将在命中目标后,把魔力渗入对方体内,霎时扭曲,与包裹的火焰元素里应外合,炎柱爆体! 瑞吉纳德并没想致李青于死地,因为方才短短的交手之间,他已经清楚,面前的这人,是他不施展全力便绝对无法击败的对手。 果然。 即便是强力如炎爆术的魔法,似乎也被隔绝在这层奇异的防护罩之外。 那烧灼的火焰元素,以及那扭曲破坏的魔力,丝毫无法渗透入那层暗金色的防护之中。 简直无懈可击。 这便是艾欧尼亚神奇的运气之法?那种在呼吸吐纳间,贯通肉体与精神的神奇气力?没想到以李青的绝伦天赋,这么快便无师自通! 瑞吉纳德震惊得脑子都要停转了,他还没来得及找到对抗这种防护之术的方法,李青的反击已经开始了。 李青出掌了。 他蒙着眼罩,似乎看不到瑞吉纳德的位置,这一掌看起来如此荒唐,明明他们之间相距数十步之遥! 但瑞吉纳德清晰地感到了一阵有力的掌风拂过面前。 没有可怕的冲撞,似乎只是距离太远所剩的余波。来不及纳闷这一击究竟意图何在,李青忽然变换姿态,抬起一只赤脚,飞身踢来! 瑞吉纳德脚踏蓝色的电光,疾闪而去。狂风呼呼地扑打着他同样健硕的身体,在这个季节好似刀锋隐隐发凉。 李青这一脚,竟如同长了眼睛般,能追踪到他的方向! 喧哗的电光噤声而落之时,有力的一脚狠狠地踢在了他的胸口上。 瑞吉纳德几乎极限地催动魔咒,只是短短供他反应的一瞬,三重防护魔阵便是在即将受力的胸前浮现而出—— 李青攻势如破竹,浮现的魔咒阻挡了他的攻击,可是他迅速出掌,这防护魔阵薄如蝉翼,其构成却自有洞天。 李青所施加的力量必须达到防护魔阵的峰值,而三重魔阵叠加更是并非简单相加,短短的交手之间,瑞吉纳德便不禁对这古武颇生忌惮。 李青的掌风受阻,他双耳一颤,像是听见了什么,紧接着,受阻的掌由刚猛化为绵柔,手腕扭转,绵柔之中隐藏着滴水穿石的力量,继而—— 只是瞬间的事。他的魔阵道道击破! 瑞吉纳德以强大咒术凝结的防护之盾,竟在他的拳脚之下轻易破碎,化成一片消散在空气中的魔晶之尘。 失去了防护的瑞吉纳德,身体直直向后倒飞出去。 风在他的胸前迅速汇聚,他打算借用刚才被击破魔阵产生的,尚未消散的魔力碎片,凝结另一个大气之盾补救,然而,他意识到了更为严重的问题。 李青的攻击与气盾相撞,在这高强度的爆发下,他再次有一种眩晕般的透支感,刚刚的三层护盾也是同样,在护盾达到极限之前,是他的精神力率先断掉。 正是那一瞬之间的倦意和恍惚,使那护盾轻易消散成风,一如刚刚魔法护盾破裂之时。 精神力在那一刻像是脆弱的链条断裂。 他所有自以为强悍的攻势,事实如他所凝的魔法盾一样,威力早已经大打折扣。 仿佛他的灵魂,亦或是身体,已经并不完整—— 是因为那些精魄之力,那些在九尾妖狐的死亡之吻中,失掉的精魄之力。 现在的他,与来时相比已经是无比虚弱。他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一问题,完全是由于始终没有经历如此极限地对决。 原来这就是命运。 ——他以为自己天赋异禀,能看透,也决意要去改变的东西。 可终究还是反被玩弄于鼓掌间。 “点到为止吧,瑞吉纳德,你并不在状态。” “可我不能输。”他挣扎着爬起来,狂吐了两口鲜血,地面上便是绽放开了触目惊心的殷红—— 好似天边悬挂的那轮血色的残阳落在了地面之上。 李青淡淡地一笑,转过身去,只平静地说道: “结束了。瑞吉纳德,凭你全盛之力,也许我没有任何胜算。今日我不知你所为何故,让我侥幸取胜。但何必深究?这便是命吧。我是不会回战争学院的。我相信,这艾欧尼亚之道,才是我所追求的和平与宁静,而非你的那个乌托邦之梦——如果那是通过容忍邪力、付出鲜血建立的话,也不过是个打着和平的旗号,实则是为自己丑恶的私欲而战的组织罢了。” 字字锥心。 “也许你是对的,但我必须继续走下去。”瑞吉纳德低着头,发出一声自嘲的,完全鼻息的笑。“别无选择。” 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栽倒在地。 李青沉默地站了一会,慢慢离开。 西沉的斜阳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将阴影落在他的面前,好似横贯成一道铁幕,慢慢溶灌进他的心脏。 继而夜晚降临,吞噬了一切光亮。 日落月升,然而今晚的月光也被天边的黑云掩藏在重重黑雾之后。 一个星月黯淡的夜晚。 瑞吉纳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似是怔怔地望着晦暗的星空。 过了好久,他声音沉沉地开口说道:“你出来吧。我知道是你,阿狸,你一直在跟着我。” 知道自己被发现了的阿狸下了树,她垂着头,灰溜溜的样子,一点点挪着步,活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按理说,她应该为此高兴的。 刚刚目睹了自己讨厌的死弱鸡被人打倒在地,吃足了苦头,她甚至应该欣喜若狂地跳下树,尖叫着嘲笑他:“看你失败了没?崩溃了没?” 可她现在全然感觉不到。 她一直想看到他狼狈、大怒、沮丧的一面,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 可是心中那感觉……却是酸酸的,隐隐作痛。 阿狸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你赢了。”瑞吉纳德咧开嘴巴,有些迁怒于这个眨巴着眼睛,可怜兮兮的九尾狐狸,于是笑着说给她听。“你帮他打败了我。” 第三十三章 浮空花园 “弱鸡,你怎么了啊?”阿狸很小声地问道,她心里着急,却又说不出个为什么来,只是隐隐觉得现在这个死弱鸡看起来很不一样。 “没什么。” “明明有。”阿狸盯着他,听他这种沮丧的语气,她觉得心里难受极了,好像流进了一股倒牙的柠檬汁。“这不像你。” “可能终于想通了吧。” 阿狸的皓齿咬住了柔嫩的嘴唇,她眼里蒙蒙的水雾,好像随时会掉下泪来。 “你赢了,阿狸,我已经输了个彻彻底底,连同我最看重的人,最珍视的梦想……”瑞吉纳德躺在地上,平静地说道,好像一个老人在诉说着自己的遗言。 那种不带任何希望的平静语气。 她突然想抱抱他。 好像这个动作,对人类而言代表安慰。 这个念头一经萌生,便在心里疯狂地生长着。 没有任何犹豫,阿狸当然不会对这个亲昵的动作有什么抵触。她只是一只妖狐,吸取人类精魄而慢慢有了些人化的特征,对人情世故知之甚少。 因此可以胆大妄为。 瑞吉纳德只觉得胸口微微压上了一丝分量,一个温暖的身体,尽管隔着阿狸身上那轻薄的衣料,依旧能感受到暗夜中恒温动物那明显的热度。 阿狸抱住他,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 他的气息,那种独属于雄性的气味,夹杂着丝丝缕缕迷人的精魄气息,瞬间淹没了自己。 阿狸觉得自己快窒息了,却又不单单是由于那让她垂涎的美味精魄。 她感到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正压抑着猎食者的本能,在她柔弱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将她蛮横又轻柔地主宰。 九条灵动的尾巴,无力地在地面上缠成一团,仿佛神经早已延伸不到尾梢,所有所有的注意,完全被这触感占据。 她开始感到眩晕,感觉自己快要融化了,但又无比渴望融化,融化进这人的身体,想进去看看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阿狸?”瑞吉纳德的声音有点惊讶,瑞吉纳德不知道这妖狐做出如此举动,是想要做什么。 他当然无从揣测,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九尾妖狐的想法。 不过,有比万念俱灰,更糟糕的事情么?也便任由她抱着。 “我从来都没有梦想。”他听见阿狸突然轻轻地说道,她的脑袋就枕在他的胸口上,说出来的话,好像直接灌进了心脏。 “我倒是有梦想,可惜……听起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梦。我很努力了,可是没有人相信它会实现……现在连我自己都没力气相信了。” “是什么?”她明亮的眼睛好像从黑云后面露出的第一枚星辰。 “我的梦想是和平,永远的和平。”瑞吉纳德缓缓说道,“我希望建立起一个公平的竞技场,用一种没有人会受伤、死亡的竞技,去代替战争,处理这世界上所有的纷争。” “每个有出色技艺的人都可以在这竞技场上,为自己的国家、恪守的信念或是仅仅为了证明自己而战。现在它已初具雏形,我称它为英雄联盟……” 阿狸看到,说这些的时候,他的眼睛在暗夜中炯炯发亮,可那不过一闪即逝,好像大风面前一簇微不足道的火烛。 “我愿意付出一切,让它来守护瓦罗兰今后千百年的和平,可是现在……就连我最看重的人,都在质疑我。也许……” 他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再继续说下去,真的会哽咽住,不得不停下来,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的节奏。 “也许真的是我太幼稚了吧,世界和平,呵,怎么听,都像是咿呀学语的小孩子嘴里讲出来的梦想。这世界,本来就构架在人们的欲望之上,那种渴望比其他人生活得更好的欲望。所谓的永远和平,也不过是雅典娜的浮空花园,终究只是不可能成真的美丽传说而已。” 他说,从平静的讲述,到喋喋不休地诉说。 这个漫长的夜晚叫他绝望,绝望中的人总是会死死抓住身边所能触及到的一切。现在他的身旁,只有这只不知打着什么算盘的狐狸了。 但又怎样?落水之人从不会在乎自己抓住的是树枝还是毒蛇。只想有个人听自己吐完苦水就好。 毕竟人类终究是这样的动物,有了点伤痕总是巴不得有谁为他****伤口。 可是他又怎么看得出,眼前这只头上顶着一双尖尖狐耳的九尾狐女,此刻正如何绞尽脑汁。她多么想给他些安慰。 但她对于自己应该怎么做,都全然不知,瑞吉纳德口中的什么竞技场,什么英雄联盟,她都只是似懂非懂的听着。 “其实……浮空花园什么的,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她迷迷糊糊地说,脑子早就因为那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变得晕乎乎的了。 她全然不知道自己早已偏离了重点。 “怎么?”瑞吉纳德疑惑地看向她,似乎想知道这狐狸又有什么奇怪的点子。 阿狸眯起眼睛,上挑的嘴角隐约露出小虎牙可爱的轮廓,她狡黠地一笑。 “用魔法,让氢气球消失。” 她下巴架在他的胸口上说话,随着嘴巴每一下的开合,在他的胸口轻轻地一震一震的。 瑞吉纳德怔住了。 就这么简单? 那可是精通魔法的他,都无法解释的神话传说。没想到答案竟然如此简单—— 让那些氢气球消失。 或许这句话的力量,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足够了。 他定定地看着阿狸。那团遮蔽月光的黑色云层,不知何时缓缓移开了,银白色的月光让阿狸那头宝蓝色的秀发,看起来都似乎在闪闪发亮。 他眼瞳的深处,有一股微光涌动起来。 好像渐渐喧嚣起的海潮。 有什么内心深处的东西,被再度唤醒了。 阿狸很开心看到瑞吉纳德这样的反应,她一本满足,示好似的更加贴近了瑞吉纳德,隆起的胸乳给瑞吉纳德带来了一种异样的舒适感。 其实阿狸的内心深处,是很喜欢人类的。 确切地说,是迷恋那种人类的气息,这种感觉仿佛是出自本能,戒不掉的渴望。 从她意外地得到那枚神奇的宝珠,初化人形开始,就不断从人类身上吸取精魄,她越来越觉察到人性的丑恶,可是内心又无比渴望成为真正的人类。 所以阿狸如此痴迷于摄人精魄,很大程度上只是为了暂时拥有那种感觉,那种属于人类的气息。 不过她现在渐渐发现,这样近距离地接触一个人类,用这样望梅止渴的方式,感受那股专属于人类的气息的感觉,竟也可以如此美妙。 她渐渐着迷了。 目光迷离得格外诱人。 瑞吉纳德终于意识到这古怪而暧昧的气氛,可他感觉自己已经陷入一个深深的漩涡里面,无法自拔—— 是……魅惑妖术么? 阿狸的脸颊,从他的胸口慢慢蹭到他的面前,她的脸看起来又红又烫。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你……渴望什么呀?”她说,声音好像猫爪一样,抓得他心里直痒痒。 其实阿狸自己的心中也是同样难以忍受的痒意—— 这次她决定用魅惑妖术,满足自己的好奇,那个之前在艾瑞莉娅身上没能得到解决的好奇。 “让我吻……吻你一下,好不好?” 瑞吉纳德感觉自己的舌头已经不听使唤了,可是他没法解除法术,这种力量,竟是前所未有的无法抗拒,即便他调动起全身的魔力也没法摆脱那种控制。 好像他在做梦,梦境却被什么人牵引着向前延伸进层层迷雾,身子已不由掌控。 “这怎么行……我们……我们才刚刚认识不久……”阿狸红着脸说道,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光了一样。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即便是自己用魅惑妖术设计好的戏码,听见那些话,从他口中吐露出来时,竟然有一种异样在心头灼灼地烧着,让她不禁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是她这软绵绵的声音,怎么听都有股欲拒还迎的意味,惹人心头阵阵发痒。 她眯起眼,终究还是迎合了他凑上来的唇。 这一刻的月光,好明亮。阿狸有些享受地闭上眼,那种温润的光盖在她的眼皮上。 轻吻,继而探入彼此,绞缠着,发出****的声响。 而后突然中止。阿狸感觉自己好像睡得正香,突然被人吵醒了。 瑞吉纳德推开她。 “继续下去会害死我的。”他说,脸色的声音有一种可怕的冷静,“我已经没有多少精魄可以供你挥霍了。” 她一愣,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猎食者的身份。 可是这次,她打心底并没有那样做的打算。 阿狸不由苦涩地一笑,白尾半掩住由于抽动,挑得不够弧度的嘴角,她咬住嘴唇,希望唇上的力道让自己坚定些: “啊呀,又被识破了呢。”她巧笑嫣然,眼波中流转着什么,睫毛如飞舞的蝶般扇动翅膀,“不过,你体内的这些精魄,早晚会是我的。哼。” 蓝色的流光掠过,阿狸的身体掠舞向山寺一片深邃的树影之间。缓缓消散的蓝色魔光在月光的映照下,发出明亮而温润的光泽,好像阿狸那双饱含着水雾的大眼睛。 月光下,她空灵的声音似乎透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下次……下次……可就没这种好运了。人类。” 第三十四章 气击术的奥秘 气。 是那种名为气的东西,打败了他。 瑞吉纳德躺在寺庙的空场上,回想着与李青作战的一幕又一幕,方才战败之耻和对自己无力的痛恨已经渐渐消弭,其实他也不该全怪那只九尾妖狐的。 那种力量他前所未见,才一时慌了手脚。 能隔空击打,似乎又同样能感知,李青蒙上双眼也可以知晓他的所在之处,真好像是在他身旁的无相无形之中,存乎有一种强大的能量。 但是看不见。 凭借魔法的力量也没办法摸透它的形状和运作方式,如果用“那个”……也许可以看清这古老东方的气击术—— 岛外人是这样称呼艾欧尼亚古武中这种神秘力量的。 但他不会,他不想用“三张底牌”中的任何一种,它们对于他而言像是某种外力,他不希望自己总是依赖于它们,那会令他加剧心中的不安感。 于是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直到寺里的僧人发现他,还以为这家伙犯了什么疯病,直挺挺地躺着,一双眼睛却直直望天。僧人把他抬到客房里去,而瑞吉纳德只是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天色渐亮。 清晨时分,山林的空气中总是漂浮着淡淡的雾霭,充满了萧然的草木清气。山寺的晨钟悠长地笼罩其间,与自然之声混响于一处,却不觉有突兀之感。 反正也睡不着,瑞吉纳德索性起身,踏着晨雾,走在早早苏醒的古庙中。青石板路上因为氤氲的晨雾,表面如林中植物一般覆盖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心绪被搅乱成一团,也不觉得这样的清晨过于清冷。 只是那股味道不见了。 那种若有若无的香气,从前始终徘徊不定,却又总是不会太遥远。是昨天晚上说的气话太重了吧? 可是她确实是九尾妖狐,也确实曾经猎食过他的生命力量。妖狐妩媚而又伶俐,心思更是让人捉摸不透,虚虚实实之间,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假的呢? 也许过了几天她又会出现了。 那小狐狸不是还打着他这生命精魄的歪主意吗? 他这么对自己说,不知不觉已经再次身处于庙宇之间,他看见一位身穿袈裟的老僧手持一条巨大的扫把,他年纪很大了,皱纹遍布脸颊,但老而不衰,神采奕奕,手上动作虽不迅猛,却隐约有一种虎虎生风之感,将地上叶片通通扫到盘桓的树根之处。 “大师,恕我冒昧一问。”瑞吉纳德双手合十,向老和尚敬了一礼,那老僧也停下手上的动作,用同样的礼数回应,只不过是单掌之礼。 瑞吉纳德自然分不出这两种有什么区别。 “何为气?” “何为气。”对方原封不动地回答他。 “到底什么是气呢?为什么会产生那种能量?” 老僧笑了笑,“什么,都为气。”说罢,便继续手头的工作,叶片在扫帚间扬起的气流中飞舞。 “那么,如何练气?” “如何,都可练。” 回答他的,只有这打哑谜一般的回答。东方禅僧闻名于世,人们都说他们在庙宇中获得天地间的大智慧,却又喜欢晦涩之语,瑞吉纳德这才算是亲身体验到。 他坐在庭院间,看着老僧扫地的动作,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从他的动作之间溅射出来,呼吸吐纳,一切都有某种行云流水之感贯穿。 这是气? 或者不是?只是某种轻盈的身法? 分明肌肉干瘪,骨骼也衰老,却像是年轻人一般孔武有力,步履生风。真的是某种东方特有的神秘力量吗? 他坐在那里看了半天,老僧扫了又扫,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时光悄然流逝。 “修佛可是为了练气?” “休得对佛陀无礼,”老僧似有些不悦,“修行是为自救,气乃万物贯通之理,悟道自会悟气、悟心、悟得自然之理,施主怎可说出如此冒渎之言?” “是我失礼了。”瑞吉纳德急忙作揖赔礼,此时忽然听见一阵轻微的风啸,他下意识地闪躲侧身,望向声音的来向。 一支箭出现在他微缩的眼瞳之中,那是一支普通的羽毛箭,又不似凡物,因为它的表面,无色无形的能量包裹着它本身,若不是清晨的阳光透过产生折光之象,恐怕很难看出那上面有着一股特别的能量。 是一只蕴含着气击的箭,若是不知情之人仗着手中坚盾顶上,很可能就会直接被这气击之箭破甲穿肠。 老僧见状手中扫帚挥舞,几股细微悄然扬起,像是细小的绳索盘绕上箭矢,那股气很快也像是泄了力一般,箭矢散落在地。 “韦鲁斯,寺院重地,休得胡闹!”老僧板起脸孔。 瑞吉纳德回头便见一位年轻的僧人嬉皮笑脸地走过来,手上还挽着一张长弓,是昨日上山路上遇见的那名小僧,瑞吉纳德有点想起来了,他叫韦鲁斯,是艾欧尼亚有名的神箭手,看他性情亦不像适合苦修的人,却在这山寺之中常驻,不知其中有何隐情。 “失礼失礼。”他单掌在身前,脑袋一低。“这位施主是小僧的好友,在寺院闲逛迷了路,我这就来接他去。如果他有什么冒犯还请住持大师见谅。” 说着,捡起地上的箭矢放进背后的袋里,拉着瑞吉纳德便走,走出一段路才说:“你问那老和尚做什么?那种家伙嘴里,从来是说不出个什么来的。” “那你可知道什么是气?” 韦鲁斯抓了抓头发,他额前的头发已经不短,与寺内光头的僧人混在一起很是突兀。“你猜呢?”他脸上带笑,眯起眼睛说道。 瑞吉纳德也会心一笑。也许他能从他的身上找到答案。 “你的魔法,能断水吗?”韦鲁斯问。 “能。”瑞吉纳德回答,不明其用意在何。 几分钟之后,韦鲁斯带瑞吉纳德到了一座高山飞瀑之下,山势陡峭,却有一座落差极高的瀑布,水声如碎环相击而鸣。 “试试看,用你的魔法阻挡它。” “什么?” “试试看。”韦鲁斯扬了扬头,“站在瀑布正下方,却又不沾湿衣服。” 瑞吉纳德同样不明他笑容里的含义,便撑起魔法盾走了过去,瀑布下方的岩石经过长期的冲刷,已经变得极为湿滑,走在上面都必须以魔法防护,才能防止不滑入水中。 奥术魔能在头顶撑起一面护盾,瀑布之水陡然淋下,水乃是阴柔之物,瑞吉纳德交手过很多水系魔法师,也知道水系魔法杀伤力有限,不过治疗效果卓群。很多魔法师为了强化这种魔法的杀伤力,开创出的独门秘法大多是利用那种渗透性,加入腐蚀性酸液,达到强化的效果。 如此刚猛的水力恐怕他是第一次得见。 空中砸下的每一滴水珠都像是海克斯科技枪中所射出的弹丸,水珠之间又联结成水流,若不是认真以魔法抵挡恐怕他的护盾瞬间就会千疮百孔。 这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 既然如此为何没有魔法师使用类似的魔法呢? 瑞吉纳德勉力维持着头顶的护盾,想尽量多坚持一段时间,魔能不断注入护盾之中,一刻都不能停息。 终于他被飞瀑拍倒在岩石上,脑子有些发昏,水灌进口鼻,顺着迅猛的水流冲到了岸边,他爬起来吐了好几口水,衣服狼狈地湿透,头发也粘在脸上。 “我想……我明白了。”他说,脑子无比的清醒。 韦鲁斯表情未变,笑着瞧他。“说说看。” “气,是一种势能……”瑞吉纳德说,靠在山溪边的岩石上,“就像水本阴柔,但高山飞瀑,能将人砸倒在石滩上;石本沉稳于地,但若是从天宇落下便会砸出数十倍大小的陨坑,那便是势能。” 韦鲁斯点点头,瑞吉纳德的确聪慧,不过是这样的小小提示,他的猜测已经距离真相只差一步,但艾欧尼亚之外的人的确很难领悟到那一点,于是他看着瑞吉纳德的眼睛,补充说: “没错,气,是来自于心中的势能。” 瑞吉纳德听后张大了眼睛。 韦鲁斯点头,印证他难以置信的目光:“所以艾欧尼亚人追求心法自然,将心无限扩展如天地般广阔,这势能便可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 “艾欧尼亚有两种追求力量的途径,一种是修炼武学的武者,最高境界就是气;另外一种则是灵能者,他们通过修炼精神,达到与自然合一的境界,从而直通神祗——虽然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灵能者同样十分强大就是了。” 瑞吉纳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过了一会,那神情放松下来,终于融化作释然。 “原来如此。” ……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阿狸在山下的树林里气呼呼地掰扯树枝,好像那些干巴的木头就是瑞吉纳德的化身一样。 旁边的树丛突然动了一下,一双尖耳在头顶竖起,阿狸心中某个猜测让她一喜,但很快她发现,靠近的人身上并没有她所留的魔印—— 不是那个讨厌的弱鸡。 “原来在这里。”是一个恬静的女子嗓音。 “你是谁?”阿狸正是心情不好,心想这家伙若是来者不善,就痛痛快快地揍上一顿才叫解气。 从草木间现身的少女同样是异类之相,相较于人类而言,阿狸甚至觉得自己都比这家伙更像人类—— 至少她的皮肤不是奇怪的紫色,头顶没有独角,双足也是圆润的,并非眼前女子牛羊一般的蹄子。她只是有不同寻常的三角耳朵和九条漂亮的白尾巴而已,不像这个女人长相如此奇异,却还大义凛然地说出这样的话: “觉悟吧,妖怪!我,索拉卡,以众星之名起誓,今日定要捉拿你到天启者卡尔玛殿前。”独角长蹄子的少女说出一长串义正辞严的台词,抬眼却见阿狸早就消失了。 耳边突然被温热的呼气扰得痒痒的:“那……就来抓我呀。嘻嘻。”清脆的笑声如同山间清风吹动的风铃。 索拉卡手持弯月之杖猛然回过头,只见那妖狐已经化作一道幽蓝色的影子,闪至数步开外,现出身形,脸上带着妩媚的笑意,手掌之中一颗蓝色宝珠,已渐凝聚成型。 第三十五章 最强灵能者 众星之子索拉卡,在艾欧尼亚岛外亦是声名远播之人。 艾欧尼亚盛产举世闻名的武学宗师,他们用艺术般的眼光钻研拳脚间的技巧,又把锻炼筋骨与修心结合,内外相济,从实打实的功夫之中发展出气击之术。而另一种举世闻名的则是灵能者,他们淬炼精神力产生力量,与魔法又截然不同,灵能似乎是追寻内心的宁静,达到与万物的共鸣。 最负盛名的灵能者当属天启者卡尔玛和这位索拉卡了。 卡尔玛是艾欧尼亚人的精神领袖,并且创办了培养灵能者的超越学院,索拉卡则居于山野潜心清修,据说这位星之少女已经几乎达到了神祗般的力量。 阿狸当然听说过索拉卡,她确实也曾遭遇过不少灵能者,毕竟她九尾妖狐的凶名在外,迷幻之森也自始至终笼罩着一股神秘色彩,民间传说是有精怪在林间作祟。因此每年春季都会举行一些袚除妖怪的仪式,似乎叫做“春袚”,就是众多灵能者聚集在一起,三三两两地进入林间,讨伐林中的妖物。 不过不幸被她遇上的,最后只是成了她增长的魔力。 说来她自己也觉得奇怪,艾欧尼亚的森林之中总是有奇异的生物,或幻化为人形,或拥有某种特异的形态,而一经发现就会引来人类的“袚除”。 但阿狸觉得自己不一样,她的幻化意外完整,很多奇异的生物终其一生也没能拥有如此完整的人类形态——好吧,就算是人类族群里也有很多人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这样的猜测大概每个人都有,并不代表着什么。 “你是来袚除我的?”阿狸用了灵能者的术语调侃道,抬起一只手兀自把玩着指甲,而手中宝珠早已飞掠向索拉卡的身体。 “也不算。”索拉卡抬起手中的弯月之杖,造型奇特的手杖刹那升起柔和的光芒,在杖头的月弯之间,骤然亮起一颗柔和的星辰,强大的念力与此同时在杖上张开,以那杖头之月和灵气所凝聚的星辰为核,构造出了一道巨大的环形灵阵。 阿狸的宝珠撞到上面就像是泄了力一般,在那灵阵前停下。她奇异的蓝色面颊上亮着一双淡黄色的眼瞳,与阿狸的眼睛虽是同属相同的色系,却是一个妖异妩媚,另一个如同索拉卡飘舞的长袍般,是大地之色。 “只是路过,顺便为民除害罢了。” “好一个为民除害。”阿狸的声音出现在索拉卡的耳畔,她的娇躯伴随着那股诱人的香气压向她,身旁幽蓝色的狐火绽放如莲,“可我听说,人类也是从远古的猴子来的,该不会是害怕其他生物也化作更高级之态,才将它们当做妖物大肆杀伐呢?” 她话音刚落,妖媚地一笑,身体再度消失在流窜的蓝光之中,把三簇徐徐转动的狐火留在原处,三团火焰两两互成掎角之势,看来只等她心神一动,随时都可以朝她夹击—— 不,这同样有可能是分散她注意力的佯攻,刚才被她控制住的蓝色宝珠已经消失不见,是刚才她诡异地到她身旁时带走的。索拉卡心中分析,阿狸也同样感觉到这个对手十分棘手,刚才她贴近距离之时,利用这双金色的狐瞳想要施展魅惑之术—— 她知道索拉卡绝不会那么容易中招,所以用了言语迷惑,若是下意识思考她的所言,精神力必有漏隙,但是却依然没有得手。 果然是强大的灵能者,主修心灵,精神力不可小觑! 索拉卡抬起法杖在面前形成一道星光所化的银白灵盾,她必须保证有一面足够安全,可以背靠。三团火焰突然暴涨,竟连结到一处,形成一道一人高的蓝色火罩。灼热的气息被闷在火罩内,不断向内****她的防护。 月杖挥舞,在杖外点亮一颗颗星辰般的柔白色的光团,它们向外飞出,如彗星般拖着长长的光尾,把蓝色的火罩冲散,那些火焰受到冲击,像是蔚蓝的纱一般飘晃着,向地面凋落去。 如纱的火罩散落间,视线皆被那幽蓝色的光辉占满,能量的卷动突然迫近,散落的狐火之间,竟隐藏着宝珠凌厉的攻势。 宝珠从索拉卡的小腹穿体而过。 像是有什么东西过去了,腹中内脏如同被撕裂般扭绞着,想要吐血却吐不出来,身体上没有伤痕,因为本来就没有任何一个器官破裂。 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是吸取生命精魄的妖物。 唯一被宝珠撕裂的东西,是与脏腑联结的生命精魄,它们被从器官和经络中强行扯离,吸入那宝珠之中。 索拉卡没有阻止,她将星辰之力随着那些精魄的能量一起灌注进宝珠之中,极为圣洁的力量灌注进那颗宝珠,熠熠发光。 阿狸感到精神一振,那力量从不在身旁的宝珠中传来,但依然十分清晰,因为这颗宝珠已经仿若是她自身的一部分。那是一种极为美妙的味道,纯净又强大,仿佛索拉卡本身的气息一般,但她同时也品尝到一种令人皱眉的杂味,那是一种偏离人类的气息,冰冷而非是温热,就像这个外表特别的女人一样给她很不好的第一印象。 索拉卡望着宝珠飞回阿狸的手里,有些吃惊,她似乎在等待什么,此时身体软倒坐在地上,生命能量的消耗令她变得虚弱。 为什么? 对于这种邪魔妖魅,星辰之力应该是致命的。为什么这九尾妖狐完全没事?精神更像是振奋了些许。 她微微低头,长角上泛着辉光,紫色皮肤上奇异的纹路突然光芒大作。 索拉卡的身体突然像被某种力量托起,双手垂在身体两侧,银白的长发无风自动。蓬勃的精神力再度进入她的体内,她虔心闭目,仰脸向天。此时夜色静谧,星月当空,清冷的光透过树木的遮掩洒在她的脸颊上。 银光将索拉卡的身体完全包覆,仿佛那皮肤镀了一层银般,土色之眸迸发出银白色的光,与全身银芒大作的纹身共同构成了某种象形文字般的图案,宛若神迹。 群星在她的身畔闪耀,飞快地轰向阿狸,它们虽是能量构成,但性质却与天宇中的星云别无二致,几乎已经是一颗颗微小的流星,虽然方才她也用同样的手段破除她的狐火之幕,但其中的能量完全不是同一层级。 阿狸身前,蓝色的宝珠浮现,自动护主,与袭来的落星对撼! 宝珠中萦绕的蓝色之间,有银亮的光芒闪耀,竟然硬生生地挡住了来袭的星落。 “是同样的……星辰之力。”索拉卡喃喃说道,她的声音冰冷,更听不出性别感,仿佛说话的是别人,“偷窃星辰之力的贼,不可饶恕。” 宝珠一次次与袭来的星辰对撼,虽然硬接下了攻势,可是阿狸也被震得不禁吐血,这索拉卡果然是可怕的对手,她不是她的对手,只有走为上策。 想到这里,阿狸一纵身,身体化作晶蓝色的灵体逃开一段距离,可是当她重新感受到身体的重量时,却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把她向后吸扯。 怎么会? 索拉卡身前,有一颗微小的星芒,与之前索拉卡召唤的星落之光不同,它看起来小得不起眼,只有小小的一点,却蕴含着极为恐怖的力量。周围的灵气都受其感召,向它汇聚,仿佛凭空生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阿狸正身处其间。 她再度使用灵魄冲刺之法,却只能逃开一小段,又被拉回一大段距离。她徒劳地尝试着,就像湍流中的落水者拼命为自己搏出一段距离,但还是一点点被吸扯进漩涡里,身不由己。 那拳头大小的星芒吸收了灵气,银光愈盛,也愈加不稳定地闪耀起来。它很快将会引爆,巨大的能量将会覆盖周围的一切,阿狸是逃不掉的。 不,她还有一线生机。 那就是在爆炸影响到她的瞬间,利用灵魄冲刺之法藏匿,也许可以躲过瞬间的威力,但如果那力量巨大而且继续滞留于空间之中,三秒钟,她坚持不了更久,这三秒钟逃出去的距离甚至不能让她摆脱现在的漩涡。 “结束了!” 她放弃无谓的挣扎,身体不断拉近那不稳定的灵气“炸弹”,而自己则调整着呼吸,静待时机,她的身体渗出了汗。 该不会真的要死掉吧? 呐,瑞吉纳德……死弱鸡……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我现在要死了……呸,想得这么晦气做什么,要是我受了重伤…… 你会难过吗? 第三十六章 海洋之风 以那颗渺小的星辰构造物为核,压缩着极为巨大的能量,它像是一个散发着银光的能量黑洞,强大的吸附力覆盖了这片区域。 风吹草动,能量席卷成巨大的风压。 唯一的挣脱手段是—— 一束蓝色的电光从天而降,翻滚的电流结成一束,将狂暴的能量以这种不稳定的形态锁住,蓝白色的闪电猛地砸落在地,像是一把尖锐的刀,将那颗灵咒核心的伪星切成两半,不稳定的灵气从切口处逸散。 巨大的吸附力随之消失,能量的外流将周围之物尽数推开,那颗拳头大小的伪星一切两半,迅速膨胀起来,而后发生炸裂,破碎的石片溅射到处。 阿狸倒在地上,九条尾巴紧紧裹住自己的身体,避免被爆裂的碎石雨刮擦到。索拉卡浮于半空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 夜空依旧晴朗,并无雷云存在,刚才那狂暴如雷霆的力量——是魔法。庞大的电系魔法元素通过集结于一处,它们彼此消长之间,凝成了一道足以撕裂空间的惊雷。 “怎么可能?”索拉卡低语。 刚刚那一道惊天落雷是魔法没错,可魔法是依靠聚集元素(或是精神元素)强行违背自然法则的技巧,因此效果也随环境大打折扣。与灵能不同,灵能之术说到底是以灵气催动天地间的巨大能量,顺应自然而为,将天地的能量引流,产生施术的效果。 但刚刚这一咒术,靠着电元素大量聚集所生造出的落雷,效果已经几乎与自然界中无异,否则不可能将她所凝造的伪星一击两半,想必是靠极为强大的魔力才能做到的,而那施法之人的实力自然也 “在下瑞吉纳德,方才出手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聊聊,索拉卡。”男人的声音从黑漆漆的林间飘出,灵压散去后,附近的虫鸣再次试探一般地响起。 这声音对于阿狸而言,不仅仅是熟悉,更多的是讨厌的代名词,她从碎石间爬起,抬手拍掉衣服上叫人感觉脏兮兮的石砾。 他依然是那副白袍子的打扮,一天不见似乎略显消瘦,虽然她满心讨厌这个家伙,心里说着宁可被那个乱七八糟的星星炸死,也不愿意被他救下。但下意识上扬的嘴角还是暴露出她此刻心情的愉悦。 “你是要袒护她?”索拉卡问道,她的声音渐渐恢复了原先少女的声线,浮空的身体缓缓降落在地,紫色皮肤上的纹身光芒也暗下。 “万物皆有灵,你是灵修之人,自当比我更清楚。” “这妖狐为害人间,理应招致报应,这便是因果。”索拉卡土黄的双眸盯视着瑞吉纳德,虽然笼罩身体的星光刚刚已经褪去,但双方互相接近之时,她体内的灵气与瑞吉纳德周身的魔力在看不见之处无声地试探、交锋。 “万物皆有因果。我今日会偶然出现于此,救下这妖狐,自然有其因果之律。还请索拉卡大人不要再作刁难。” 阿狸自然不清楚这两人的暗中较劲,她只是觉得这死弱鸡几天不见,口齿似是更伶俐了几分——他本来也是这么讨厌,现在似乎更会用艾欧尼亚的大道理对付艾欧尼亚人了。 “就算你这样说,这狐狸还是会继续为害苍生“索拉卡说,但言语间似乎已经失却了之前那固执的坚决,但即便不是仲裁者,少女的正义感也令她不想轻易松口。 打破僵局的,是一阵仓惶的呼喊。 “救命!杀人了!救救我!”慌张的声音夹带着粗重的喘息,显然是在拼命逃离迫近的危险之物。 瑞吉纳德与索拉卡对视,不约而同地立即动身,朝声音的源头方向赶去,阿狸虽然对救人没有什么兴趣,但也晃着尾巴跟了过去。 受袭击的人是一名山野樵夫,他被四名水匪团团围住,一双布满茧子的粗粝的手紧紧攥着一把伐木斧,在空气中乱砍,虚张恫吓。 统一的红色亚麻布头巾绑在额上,这样的标志多多少少有些太异邦感了点,更何况他们蓄留的山羊胡,显然不是艾欧尼亚本地的盗贼。 “救命啊!我只是个砍柴的,没有钱啊各位大爷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老东西,废话什么,老四,直接杀了!” 其中一名水贼似乎领命,从腰间抽出一把弯刀,像是玩弄猎物的猫一样,不急着攻击那樵夫的躯干,只是用那弯刀和那把伐木斧金铁交击,发出一阵阵乒乓乱响。 刀光撕开樵夫的手臂,狂飙出一道血线。他痛得哀叫,而水贼见状哈哈大笑。 “浪费时间。” “只是玩玩,反正又没有什么对手。”水贼不以为意,“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稍微来个痛快点的好了”他狞笑着掏出一把短,扳机扣响。 口冒出火焰,但并非是射出的火花,而是真正的火焰,火焰点燃了弹丸内的火药,在管中噼啪作响,而后迅速蔓延到他的身体上。 “什么人?”其他水贼惊恐四望,一人忽然被流星般的光团砸倒。 剩下两人双股战战,拔腿便逃,但还没跑出去多远,就被一颗幽蓝色的宝珠来了个两连串,生命的能量尽数抽取,一丝不剩。 阿狸、索拉卡和瑞吉纳德从林间现身,阿狸见那樵夫看到自己时那副才逃离虎口又落入狼巢般的表情,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长长地“嘁”了一声,不屑道: “放心,我又不会杀你。反而是和你一样的人类想害你于死地呢。”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索拉卡走到唯一的活口面前,弯月之杖尖锐如弯刀的那一面指着红头巾水贼,她的星辰之力对人类不会一击必杀,净化黑暗能量的方面则更多些。 也许索拉卡并不知道这样装束的人是何来头,但瑞吉纳德很清楚,他们不是水贼,而是海盗,他们来自于海上无序的群岛——比尔吉沃特。 “我只是,只是执行命令。老大,老大让我们干的,我们照做” “你们的老大是谁?” “普,普朗克!” “阿——嚏!”船长室内,头戴巨大海盗帽的船长普朗克不禁打了个喷嚏,他抬起手背揉了揉鼻子。 他咬了一大口橘子,甚至连皮都不剥,就直接吞入嘴巴,橙色的汁液粘在他的胡子上。“这样就成了?老子的帝国在海上,对那个大岛可没什么兴趣。只是为了你承诺的东西,你得明白,诺克萨斯女人。” “这样就行了。”红发女郎双腿交叠,坐在他面前的橡木桌上,她身穿黑色紧身皮衣,勾勒出极为惹火的身材,但她的左眼上有一道疤,将整张姣好的面容染上了一抹凶戾之相。“等事情结了,你的船会得到黑蒸汽作为新的动力,从此怒涛之间再无敌手。而我们,将把艾欧尼亚收入囊中。” “只不过是教训教训那些旱鸭子!犯不上用老子的加农炮吧?” “那是交易的内容之一,我们谈过了。”红发女郎言简意赅。 “哈哈!一分钱,一分货。老子比生意人还懂诚信!”他又咬了一口橙子,果肉与汁液在他的牙齿间迸溅。“小的们,左转舵!那些实习水手的本事太逊了,是时候给他们来点炮火支援,助助兴了!” v 第三十七章 水贼之患 “均衡……被打破了。” 阿卡丽把身体藏在黑暗里,紧身的绿色忍者服勾勒出少女的身形,一双短镰垂挂在纤细的腰身两侧,随着她的身体一起倒挂在屋檐下,凝望着不远处的晃动的火把。 他们在彼此争斗。 凡间的争斗本也无可避免,这不是忍者应当插手之事。 况且龙虎会在艾欧尼亚民间纵横跋扈数百年,早已成为一家独大的帮会,有人挑衅其权威并无什么不妥。 任何组织只要壮大,就会开始不断腐化,那种腐化的力量是从人心流出的黑暗的汁液,越多的人聚在一起,只能越催化这种过程。 弱小时人们尚且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强大后便会渐渐将内心深处的魔鬼解封——好像那才是他们正义口号下的真正目的。 更大的力量,更强的号召力,永无止境的欲望。 弱小的人簇拥在一起取暖,达成一个人远远不能企及的欲望,再从中各取所需,这便是组织的实质。 可是与他们争斗的,是诺克萨斯人。 虽然她并未从中看到有影流介入的迹象,她的主要任务是监视影流的活动才对,但她还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该介入吗? 她亲眼看着诺克萨斯难民大量涌入,艾欧尼亚商会新设的织造厂大量招入廉价的外邦劳工,棉布纺织兴盛。而城镇之内,诺克萨斯人截然不同的生活习惯支撑起了城镇的繁荣,他们用赚来的钱大吃大喝,而不是像本地人那样精打细算,留下积蓄买田置地,过自耕的生活。 这种繁荣是诺克萨斯人带来的。 他们终究是外来之人。刚开始他们被一些本地人开的商铺拒之门外,但现在他们有了十几家诺克萨斯人自己开的商肆,他们积极地从包里掏出刚赚的辛苦钱,引得越来越多艾欧尼亚商铺眼红,纷纷对他们敞开大门,甚至开始雇佣诺克萨斯人做店内伙计,让诺邦人都看见他们的诚意。 但,艾欧尼亚人开始失去他们的工作,越来越多的诺邦人取代了他们的位置,工钱更廉价,又更能招揽诺邦的同乡,带来生意。任何老板都心知肚明。 于是越来越多失去归宿的艾欧尼亚加入进龙虎会,他们的心愿只有一个,便是将这些诺邦人彻底赶出艾欧尼亚的土地。 诺邦人也建立起自己的组织,避免受到本地人的欺凌。 该介入吗? 可是任何一方都没有错,诺邦人以自由竞争的姿态将艾欧尼亚人赶离了生养自己的土地,赶离了原本的行业,又没有依靠任何暴力手段掠夺。 相反,龙虎会打砸诺邦人的商店,当街殴打那些外来之人。 当均衡被打破之时,唯有旷日的争斗才能让其重归均衡。 阿卡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的心中有一种模糊而不可名状的预感,随时可能喷薄而出。但是仅凭预感,是不能行动的。 她是均衡教派的忍者,不是为正义感而大打出手的江湖侠士。 忽听城外杀声大起,阿卡丽正欲查看发生了什么事,一个浑厚的男音出现在她背后,“好久不见了,师妹。” 那人全无气息,吓了阿卡丽一跳,腰挂之镰弹射而出,将那人一切两半。 但她的身后只有一道影子。影子的身躯被从镰刃划过之处齐齐斩断,断口翻滚着黑气,并无消散之意,反而缓缓拼合成了原状。 锋利的腕刃,即便是影子依旧发出本体一般铿锵的护甲撞击声,面具戴在头上,看不见面容,但阿卡丽还是认出了他,他的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这一切,是你做的?” “不。我对杀戮弱者毫无兴趣可言。他们的争斗,终究是他们的。凡俗的烦恼源源不断,只有力量永恒不灭。” “力量是为守护世间均衡而存在的。” “那么如裁决者一般的均衡教派,与影之流是否也同属均衡的两面?” 阿卡丽不愿理会他,她翻上屋顶,在斗拱飞檐间纵跃,身轻如燕,那影子倒是真的像个影子,始终紧跟其后。她看见杀声所起之处,入侵之人头戴亚麻红巾,手持弯刀,个别的人还有小型火器。 海上之贼。 他们一直是艾欧尼亚的心头之患,他们打劫商船,让很多艾欧尼亚流民也离开本土,成为那罪无可赦的贼人,当初正是因为沿岸海贼猖獗,如今才会有封闭海港、只留一处港口严密把控的传统遗留下来。 为什么?他们又来了。 他们像是一群强盗般打家劫舍,用那弯刀杀戮平民,而后放火点燃房屋,在火光的映衬下如地狱魔鬼般纵声大笑。可阿卡丽完全想不出他们是要抢夺什么。星陨镇不是大宗货物囤积之处,全艾欧尼亚也找不到那样的地方,这个世外之岛早已学会如何自给自足。 “看来均衡被打破了。”影子发出笑声。 他说的没错。 反客为主的外来之人,突然入侵的海贼…… “这件事里,你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我?你我同为好奇之人,旁观者罢了。我倒是有一件事想告知于你,告知于均衡教派:我会回去,这次我将取回属于我的东西。你把这话告诉大长老便可,我所说的东西,只有他心知肚明。” “你要做什么?” 影子无视了她的话,继续说:“还有,师妹,不要太自信于感知力,方才若非无意,你早已是一具尸体。我不愿如此,但不代表影流宗内的其他人不会趁人之危。” “劫……”阿卡丽目光复杂地看着这位曾经的师兄,黑影在她面前消散,久远的同门之谊早已在那夜刺骨的冷雨中消失殆尽。 阿卡丽咬咬牙,不愿继续回想那些陈年往事,忍者镰在手中一翻,足跟一踏,身体像一支箭般射向作恶的海贼之中,两把镰刃分握两手,在半空划过华丽的弧线,像是张开的双翼,汹涌的能量闪烁着隐约的光芒。 两个海贼顿时身首分离。 另一群人加入了战局,行动的速度几乎和她同样迅速,他们是诺克萨斯人,为首的男人身披棱角分明的斗篷,手持一把利剑,尚未与海贼短兵相接,但上面已经沾染了未干的血迹。 “外敌当前,迎敌为先!”他高喊,身后全副武装的诺克萨斯人响应的呼声连成一片。他走上前来,主动承担了阿卡丽的背后死角。“需要帮助吗?” “均衡教派,阿卡丽。”她自报姓名。 “银龙帮,泰勒。” 这个男人,就是建立起诺克萨斯人帮会的男人,看似不凡,但眉宇间坚毅又冰冷的气质就像是他藏在斗篷下的刀锋。 他们放弃了与龙虎会的内斗,没想到关键时刻反而是这些外地人第一个站出来保卫艾欧尼亚人的城镇。 “那就要看你能不能跟上我的速度了。”女忍微微一笑,飞身如箭,两道冰冷之光瞬间撕裂敌阵。 第三十八章 密谈?黑色玫瑰 沙沙的虫鸣声渲染开一片静寂的夜。 “宝贝,你可不该卷入这种事里,为李青孤身犯险,确实是很有爱才之心的表现,但介入过多,只会让你变得更危险。议会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艾欧尼亚,除非成为英雄联盟的协约国,否则就算被诺克萨斯毁灭,也将袖手旁观。”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她有一头深蓝色的短发,细眉微挑,眉骨高而精致的。浓浓的眼影,浅浅地覆在一双深邃的蓝眼睛之上。她头戴一顶造型华丽的苍金之冠,隐隐散发出强大的魔力。法师斗篷披在肩上,蓝背金里,布满魔纹,勉强像是魔法师的装束,因为法师斗篷之下的穿着,未免有些太惹火与大胆了: 从斗篷间敞露在外的肌肤白得耀眼,平坦的小腹与圆润的肚脐。短裙、长筒袜,全身上下几乎只着片缕,遮挡着重要部位,与用宽大长袍把身子遮得严严实实的传统魔法师形象大相径庭。 自然,这女人也并非传统魔法师,而是掌握着秘法的黑魔法师。 这妖娆女子的对面,白袍男人听罢她的话只是淡淡地笑笑,反而问她:“你这次来,是战争学院紫院导师乐芙兰,还是诺克萨斯黑色玫瑰的诡术妖姬?” “都一样。” “确实,都一样。” 无论是战争学院的紫院导师乐芙兰,还是诺克萨斯深藏地下的黑色玫瑰组织头领乐芙兰,都应该是恨瑞吉纳德的,就算他们曾经同是伙伴,一起在诺克萨斯残酷的地下城苟活至今,变成如此光鲜的模样。 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当年出现在她最走投无路的时刻。 那时她的黑色玫瑰正经历着一次新的清洗,达克维尔的军方势力将黑色玫瑰的辉煌付之一炬,那些一直以来依赖黑色玫瑰的老派贵族都争先恐后地与她撇清关系,转而对军方俯首帖耳,曾经辉煌到诡术妖姬乐芙兰可以随意出入皇宫的黑色玫瑰,也不得不缩进诺克萨斯弯弯曲曲的地下城里,在黑暗中****伤口。 而他的战争学院刚刚落成,那“为没有流血的战争奠定基石的魔法师同盟”。她对没有流血的战争不感兴趣,但对法师同盟十分感兴趣。 她意识到那是一个机会,战争学院是一个新生的组织,由一个充满了理想化信条的年轻魔法师领导,这样的组织,很容易就会成为别人的嫁衣。她派出属下与那个名为瑞吉纳德的组织领袖接洽。当她坐在谈判桌前的时候,面对的却是一副可怕的霸王条款—— 黑色玫瑰组织所掌握的一切秘术,必须在七天之内上报于马约里斯中心。 致幻、致病、致死的炼金药物和被判定为S级以上的限制级物品,非紧急情况使用前需要提前报备。 一行行条款,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我知道所以的秘术都不希望公诸于众,我们也只是留存档案,是否与其他成员共享你们依然有着自由。不过,向我们报备全部法术是入会的首要条件。” 在战争学院的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想要报复这个人,哪怕只是戏弄他一下也好,比如用身体勾引他,然后让他的那野兽般的表情第二天出现在《正义周刊》的头版上。 可他看起来总是淡漠如雪。 没错,乐芙兰应当是恨他的,像黑色玫瑰这个组织一样,在流毒的地下城中暗暗生长,积蓄起可怕的力量,只等将一切倾覆的那一刻。 “是诺克萨斯的计划?”瑞吉纳德问。 “嗯。”乐芙兰未再多言。 “你知道什么?” “大将军杜·克卡奥此番亲征,他戎马半生,无论是清剿黑色玫瑰,还是征服野蛮人,都未曾有过败绩。这次几乎带来了第一军部全部精锐。” 瑞吉纳德点点头:“这会是黑色玫瑰的机会。” 乐芙兰苦笑,她自知瑞吉纳德不可能为乐芙兰的黑色玫瑰着想,他要利用诺克萨斯不稳的政局创造机会。她认出这个男人坚毅的目光,或者说她太熟悉了,那是瑞吉纳德认定了某件事的目光。 确实是有机会的。诺克萨斯军部从独霸政坛,逐渐发展为掌握城邦生杀大权的存在,虽然也有统治了军部一百余年的老怪物达克维尔之功劳,但这个庞然大物般的组织能在短短的几年内发展到如今的巅峰,又让最大的地头蛇“黑色玫瑰”销声匿迹,所靠的是杜·克卡奥此人一手缔造的第一军部。 这是大将军达克维尔最大的一张底牌。 杜·克卡奥此人勇武过人,率军征伐无往而不利,甚至让老牌的超级帝国德玛西亚谨慎应对,越来越将诺克萨斯视为自己最大的威胁,都与此人分不开。最重要的是他对达克维尔那老怪物忠心耿耿,甚至被封为同等地位的“大将军”称号,不可谓不强。 这次第一军部倾巢而出,军方最大的底牌出征,虽然目的不明,但绝对是个大机会,诺克萨斯政界,所有势力都在蠢蠢欲动,但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成为军部留守力量的试刀石。 “你想让我……”她吊起一边的眉梢,抬眼瞧他,这样子有一种说不尽的妩媚。“帮你?” “不,那是你的自由。感谢你提供的消息,乐芙兰,你一直都是个值得信任的同事。” “被夸奖于是就会兴高采烈地去帮你达成心愿么?”娇艳的红唇挤出一抹轻浮而玩味的笑,“只有小女孩才会被这种糖衣炮弹打中哦,宝贝。” 她轻笑着抛了个飞吻,最后做了几个口型,像是在诉说什么秘密,瑞吉纳德听后无奈地耷拉下肩膀,看着乐芙兰的娇躯消失在夜色里,就像她的出现一般,如同某种飘忽不定的魔术。 “好了,别藏了。”瑞吉纳德说。 “哼哼,深夜幽会,还真是有情调。”阿狸扬着头,像是抓住了死弱鸡的什么把柄似的,耀武扬威,但是话里却散发着一股酸气。 “大晚上的,你乱跑做什么?” “哼,你管我?” 瑞吉纳德垂头丧气地看着阿狸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一点点往宿营地走。那天救下被海贼追杀的樵夫之后,他提议一起到东方海岸一处名叫风语的渔村去,他听说过那个地方,若是真的有海贼入侵,那里定会首当其冲。 可索拉卡拒绝了,只说了一些高深莫测的话,她会帮助有困难之人,可是她不能插手到此类事务之中。 我是在操什么心呢?瑞吉纳德发现了自己内心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 从战争学院启程时,他告诉过自己,只是来找李青回去而已,艾欧尼亚的命运并不重要,能让一场战争拖住诺克萨斯,对现在身处战争悬崖边缘瓦罗兰大陆终究是一件好事,他的和平梦想也会更容易实现。 现在他反而更关心起艾欧尼亚这片土地的命运。 骨子里升起的冲动告诉他,他要改变些什么。要让世界认同会带来和平的组织,不该对世界上的战火袖手旁观。 于是他才会和这只狐狸一起上路,显然,后者只是为了好玩才跟来的。 “那个女人是谁呀?”阿狸在旁边问个不停。“是那个……娑娜么?不对不对,她又不是哑巴,说话娇滴滴的,听着就感觉难受。” 瑞吉纳德心想阿狸你说话也是娇滴滴的,有什么区别呢?但思量一番还是没有说出口来。 “你睡吧,我值夜。” “睡不着!你们偷偷摸摸的说话,把我吵醒了!” 瑞吉纳德心说他和乐芙兰谈话的距离离宿营地几百米,分明是这小狐狸胡搅蛮缠,但只好无奈地说:“好好好,我的错。” “我睡不着,要你给我讲故事!” “好吧,”瑞吉纳德垂着双肩,“你想听什么?” “嗯……”阿狸食指顶着自己的嘴角,一副深思状,突然双耳耸立起来,对他说:“给我讲一个……关于狐狸的故事吧。” 第三十九章 狐狸的故事 法杖座慢慢爬上中天,夜色越发深沉,这样的深夜,连环绕四野的虫鸣声也熄了声。木柴在火中炸裂,发出毕剥之声,打破这空旷的旅夜。 阿狸聚精会神地听瑞吉纳德讲故事,他的声音安静地流淌在夜色里,又轻,又清澈,好像就是这静谧树林的一部分。那些树在夜晚呼吸,她能听见那种声音,就像他的嗓音一般,轻柔又仿佛带着股水汽,吹得人心头痒痒的。 他讲那些人类撰写的故事,她一字不落地听,好像能从这些寓言故事里隐隐描摹出人类眼中狐狸的轮廓似的。 可是当瑞吉纳德讲完,那双瞪得发亮的琥珀色眼瞳便黯淡了,耳朵半耷拉在头顶,失落的样子一闪即逝,她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还是不满意。 瑞吉纳德已经给她讲了几个关于狐狸的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狐狸和乌鸦的故事,说乌鸦叼着一块肉,栖落在树上,狐狸巧言赞美它的歌喉,骗乌鸦开口唱歌,趁机把从它嘴巴里掉落的肉块抢走的故事。 第二个故事讲的是一个跑得超快,谁也追不上它的姜饼人,它从农舍里逃出,一路狂奔,谁见了都想抓住它吃掉,可是谁都追不上它。它一边飞跑一边笑着喊:“你们谁也抓不到我,因为我是姜饼人。”后来它跑到河边,正愁渡河,这时狐狸出现了,主动要载它过去,姜饼人跳到狐狸背上。狐狸借口说水太深,最后骗姜饼人一点点跳到了它的鼻子上,结果狐狸一仰头,啊呜一口,就把姜饼人吞掉了。 “要不要我再讲一个?” 阿狸摇摇头,再听几个的故事也应该都是一样吧? 狡猾、奸诈、不可信任,大概这就是狐狸给人的印象。她听艾瑞莉娅讲过一些本地的传说,比如勾引俗世男子,最后却得不到真爱的狐仙传说——这些虽然是不同土地产生的故事,但狐狸的形象倒是出奇的一致。 艾欧尼亚人往往用狐狸精形容勾引男人的女子,那男人只是受了妖法迷惑,而非真的出于爱情。其实这样的叫法,多少还有着为男人开脱之意,意思是说并非是那男人心志不坚,而是他们中了狐狸的妖法,才会鬼迷心窍。 真是可笑的偏见呢。 不过想想也确实是这样的,算不上多过分的污蔑。 反正不过是人类用自己的道德观念,自以为是地推及到其他种族,其实根本不必介怀。 但她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介意,也许是越来越了解人类,自己也渐渐开始接触人类的想法了吧? “我困了。”她说,钻进唯一睡袋里,背对瑞吉纳德而卧,蜷缩身体,用九条尾巴半包裹住自己。 她第一次用这种东西,据说是人类在户外睡觉时用的,能把全身包起来,只露个脑袋在外面,感觉安心感十足。 这是瑞吉纳德随身包裹里的东西,但它几乎是新的,从上面嗅不到什么气息,只有织物本身的纤维气味沁入鼻腔。 这印证了瑞吉纳德的话,他确实几乎没用过。 提到这件事的时候他自己也哀叹不已,因为一个人赶路时根本没有机会使用,路途凶险,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等从睡袋里爬出来时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与人同行时既不好意思单独用睡袋,洁癖如他也更不想和别人用同一个,所以买来如杂物般闲置至今。 “其实呢,还有一个故事。”瑞吉纳德背靠一棵树,他也不知道阿狸究竟有没有在听,但只是自顾自地开口讲道:“也是关于狐狸的,或许应该算是一个传说。在海的那边,有一片叫弗雷尔卓德的冰雪之地,那里到处都是冰雪,白茫茫的世界,只分寒暖两季,要是到了寒季也许好几天连太阳都见不到。不过就在那种又黑又冷的无尽长夜里,有一种特别壮美的景象。那是最优的吉兆,天空布满绚烂的绿光。” 他顿了顿,阿狸背对着他,闭着眼,但却认真地听着,她确实只是装睡,但意识里像是绑了一个铅坠,把她一步步拉向黑暗。 她仿佛能看见他所说的那片冰原,一片白色的世界里,夜空交织着绚烂的绿色光带。这时她听见他继续说了下去,幸好如此,不然她觉得自己模糊的意识随时都可能陷入深沉的睡梦,现在至少有他的声音,像一条垂下的细绳索一样拉住她下坠的身体。 “在弗雷尔卓德的语言里,那种光就被称为狐狸之火。当地人相信,天空中有一只狐狸,它奔跑时扬起雪花,在月光的反射下形成了那绚烂的光景。” 然后他没继续说什么,阿狸感觉自己的意识在黑暗里摇摇晃晃,像是沉入了水底。她梦见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奔跑在高空之上,纯白的雪粒在它奔跑的四足间掀起、飞扬,映射出布满整个天空的辉光。 当阿狸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瑞吉纳德蹲身在旁边,靠得很近,见她醒来,他把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有人在附近。”他低声说。 阿狸几乎维持不动地滑出睡袋,尽量不让身体过分抬起或是搞出什么动静来,从睡袋里爬出来确实麻烦些。瑞吉纳德看看她,又谨慎地观察着外面的情况,忽见阿狸胸前饱满的双峰从睡袋挤了出来,虽然隔着衣衫,但那薄薄的布料下起伏的凶险是在看得人一阵惊心动魄。 “你在……看什么呀?”阿狸歪头对他笑,羞涩和妩媚在她狐媚的脸蛋儿上交融,天真和魅惑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天性,在眼前巨大的视觉反差下同时放大,构成一种格外吸引男人的美感。 瑞吉纳德赶紧收回了目光,在心中默数的敌人数目就像一根细线,在此刻突兀地断掉了。外面有一支海盗结成的小队,十几个人为一组,配有弯刀与燧石火枪。皮革的摩擦与软靴踏碎地面上干瘪的枯枝发出脆响,他们毫不掩饰行动,几乎是大摇大摆地侵入这片土地。 他们很可能有地图。 这些猜测在头脑中连成一片,整件事的脉络就显得愈发不同寻常。常年纵横于海上的海盗,怎么会突然到岸上劫掠?又拥有艾欧尼亚的地图,就算结合乐芙兰免费提供的情报,这件事与诺克萨斯有关,他们又能如何获得封闭已久的艾欧尼亚的地图? 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这时,有什么人接近了。与那些海盗不同,这次的脚步声极轻,像是矮身穿行在灌木丛中的猎人般,小心翼翼地接近,可是衣料与灌木枝之间摩擦,还是发出了声响。 阿狸不知道这家伙在担心什么,像这种程度的敌人,应付起来绝对没问题。况且她能嗅到那人的气息,这次来的人…… 第四十章 银龙会 细碎的行动声随着距离的接近越来越谨小慎微,双方理应都不知道对方的位置,能帮助判断的只有各自的经验,瑞吉纳德靠着树,调整着角度,不被对方看到,清晨时分光线充足,给藏匿增加了难度,他双腿的肌肉已经微微绷起,不是闲适地坐在地上,而是随时可以跃起发动反击。 阿狸身子一半已经滑出了睡袋——大概是刚才发出的声音帮助对方判别出大致的距离,于是她现在就不再动了,不给弱鸡增添麻烦,索性就在原处躺着,双手交叠在脑袋后面枕着,舒服得眯起眼,瞧他紧张的样子,无声地做了个口型:笨蛋。 那人的前进停止了,噤声不动,双方仿佛在僵持,只等那一瞬—— 人影从草丛中跃出,一把几乎与人同高的巨剑压顶而来。瑞吉纳德几乎在同时暴起,双掌挟带巨额的魔力,与突袭者的巨剑直接相撼。魔法能量在他双掌中撑开一道透明的障壁,巨剑斩落,爆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剑风。 巨大的幽绿色剑风从巨剑表面喷出,掀起阵阵能量的波纹,与巨剑本身的重量一起,向瑞吉纳德张开的防护壁压去。磅礴的能量在防护壁表面分流,形成一道明显的透明分界,像是汹涌的溪流中凸起的一块坚石,两侧的树木受到流泻的余波摇撼,绿叶从树冠上纷纷坠落,形成壮观的叶雨。 一时间瑞吉纳德以为自己对上了艾欧尼亚的大剑师,因为这样的剑风不同寻常,在海那边的瓦罗兰大陆都只是流传之语,剑罡! 既然气击术为真,那么这剑罡亦是真实存在的。可是—— 可巨剑上密密麻麻的符文显示着,这是某种附魔产生的效果,这是一把靠符文积蓄能量产生特殊效果的符文阔剑,因而才会产生出如同剑罡一般的能量。 剑罡猛然一压,防护罩应声而碎,碎裂的防护化为能量的本态飞舞,呈一片片悬浮在半空的透明魔晶,沐浴在幽绿色的符文剑风之中。瑞吉纳德手印翻动,那些本应失去魔力支撑的魔晶迅速呈现出不稳定的态势,在空中纷纷爆裂。 袭击者注意到爆炸的威胁,身形急退,巨剑双手握于身前,摆出一个起手式。这人身披斗篷,下着软甲,绿色的兜帽间露出银白色的额发。她打量着与自己对峙的对手,敌意突然从紧绷的双肩卸下。 “二哥?!”袭击者拉下兜帽,银白的头发扎起,英气十足,“我是锐雯啊。” 瑞吉纳德认出了她,更有些不敢相信,那个在街上救下的,被艾欧尼亚人殴打的诺克萨斯少女,会使用如此特别的武器。“你怎么在这儿?” 锐雯挠挠后脑勺,虽然身是女孩子,但还是没有改掉长期积累下的男孩一般的习惯,她笑笑说:“星陨镇遭了袭,全靠我们和大哥暂时击退了那群可恶的海贼!镇里的长老还特地表彰了我们,又给我们银龙会分派了一个任务,到风语村查看一番,并且护送村里的长老到镇子里去。老大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说着,她拍了拍胸脯,一副绝对不负重任的样子。 “银龙会?这就是泰勒建立的组织?” “是啊,我们银龙会不光保护在艾欧尼亚的诺邦人,对一切欺凌弱小的行为也绝不容忍!之前总受龙虎会的欺负,可是这次海贼劫掠的时候,只有我们冲在最前面,他们龙虎会呢,只知道欺负外来人。这事儿之后,我们也是有头有脸的大帮会啦!”说到这里,锐雯不禁得意洋洋地仰起脸,“不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就是了,好像也蛮容易让艾欧尼亚人接受的,很多本地人也加入进来。” “是东海银龙的故事。”阿狸的嗓音,幽幽的在背后绽放,瑞吉纳德有些吃惊地回望她,阿狸则嘴角勾着一抹浅浅的微笑,好像难得自己博学了一次。 其实她对人世的全部了解,几乎都来源于艾瑞莉娅一家,在里托大师隐世的小屋里养伤的时候,小屋的生活寡淡,每天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入夜之后,蜷缩在毛毯里,听里托大师给孩子们讲睡前故事。 “传说东海之下住了一条银白的蛟龙,它是司掌东海之滨风雨旱涝的神。但这条银龙胃口极大,贪婪又跋扈,百姓苦之久已。有一年供奉之物不足,长老把自己唯一的女儿都送入了海祭,可银龙还是勃然大怒,从此三年大旱,连一滴雨都没有。后来有一个少年英雄,把那条银龙抽筋扒皮,把银白的龙头斩下为证。后来天神得知了银龙的暴行,没有怪罪当地的人,反而赐他们风调雨顺。” 当时讲完这个故事,里托大师的儿子泽洛斯还满眼憧憬,说自己长大也要成为那样的英雄,成为那么酷的龙斩者。 阿狸讲完,总结式地停顿了一下,琥珀色的双眸奕奕,“所以叫银龙会,大概就是这个意思:若是欺凌弱小的话,就算是神也杀给你看。” 她说完,得意洋洋地等着对方的反应——阿狸觉得以锐雯这种性格,现在定是双眼狂冒着星星,看着她,目光里无限的都是崇敬。可是她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她的惊叹声,阿狸疑惑地歪头瞄去一眼,却发现锐雯正一脸几乎要流出口水来的坏笑,目光紧贴着瑞吉纳德的手臂经过,望向他身后的阿狸,还有地面上那只形迹可疑,有些凌乱的睡袋。 “我就说嘛,原来二哥你们两个——”锐雯故意拖长了音,眉飞色舞之间的指意再清楚不过。 “没那种事……”瑞吉纳德慌乱地解释,白皙的脸颊红得很是通透。 阿狸虽然也不知道锐雯到底指的是什么,但看她的眼神与那不怀好意的笑容,也下意识地觉得脸上阵阵发烫,直扯着瑞吉纳德的衣角问他:“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直搞得白袍魔法师更不好意思了,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给她。 “嘿嘿嘿!肯定有!” 第四十一章 守护之风 海浪拍打岸边的礁石,冲向海岸。 海浪是最耐心的剑师,不厌其烦地将奇形怪状的礁石切成平整光滑的模样,即使最坚硬的顽石,也会被这磅礴又源源不断的势,温吞地磨平、摧垮。 但这个男人不希望成为顽石,他必须比那更坚韧,顽石只懂得固守原处,他必须有更强的力量,更大的爆发力,才能击穿水刃一般的涡流。 他赤着上身,肌肉发达,立于礁石上,形制细长的剑藏于腰间的鞘内,黑发高高扎在脑后,被狂躁的海风拂动。而他闭着眼,等待着翻滚的浪潮扑来的那一刻。 有些不速之客就像海浪,不厌其烦地侵扰,他不是一块礁石,而是足以破浪的铁船,他可以用那锋利的船头将浩瀚的浪潮通通撕裂。他似乎给他们造成了很多麻烦,昨天,他们甚至派来使者见他,自称是诺克萨斯人,问他是否是疾风剑道的传人,希望双方互行方便。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哼笑了一声,留下一句:“疾风道馆亚索,若尔等欲来挑战,请先报出名号,我随时奉陪切磋,只是若不遵从礼节,妄自侵入者,立斩不赦。” 他不知道什么是诺克萨斯人,大概是海那边的蛮子。反正海那边的家伙都是蛮子。他们为了生存空间彼此征伐,火与剑把原本能出产庄稼的农田破坏,然后去别人那里抢夺,互相破坏,互相掠夺,最后什么都变得越来越少。 只是一群野蛮人罢了。 风浪来了,而且这股气势,预示着这次的风浪绝对不小。狂风卷起十几人高的巨浪,狠狠地朝他砸来。亚索猛地张开眼,长剑出鞘,一股无相无形的气势猛然卷上他的剑锋。 那种气势,是风。 萦绕在精钢武器上的自然之风,风随剑势,势由心生,如呼吸吐纳一般,却有一股汹涌的,暗潮涌动的伟力。 疾风剑道,同龄人之中,唯有他掌握了最终的领域。 以剑御风,随风而行! 透明的空气随着他长剑出鞘时的一斩,向掀至半空的巨浪拦腰斩断,硬生生断掉的海浪朝他砸下,亚索提剑一升,疾风在面前立起一道风墙,海浪砸在风墙上,高度密集的气体形成屏障,将每一滴水都挡在外面,纵然水有第一渗透性之称,亦无法沾湿他的身体分毫。 在实战之中,漏进来的每一滴水都可能是致命的暗器。 这是已故导师的教导。 “亚索!”海滩上有人呼唤他的名字,是坚强有力的男音。 亚索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修炼之外难得的微笑,渔村里的人都说他笑起来很迷人,很有男人味,可是亚索觉得,虽然他从未离开过这个小村庄,自己的心却仿佛漂泊在某处。他不愿意过那种,随便娶一个漂亮的渔家小妹,就安顿一生的生活。 他就像风一般无拘无束。若是说真的有什么牵挂,大概就是这个男人了。 “永恩!”他笑着收起长剑,从礁石上跳到碎石滩头,跑向他的兄弟。这孩子气的动作从小到大都没变,只不过曾经那个男孩是一次次被巨浪拍倒,又再度爬上又湿又滑的礁石,整装再战,像是个无畏的剑客,如今他已经驾轻就熟。 “该走了。”永恩说,他是亚索的兄长,虽然没有达到驭风的境界,但单凭剑术可与他不相上下。 兄弟两人性格不同,有人说永恩之所以领悟不到驭风的境界,不是因为悟性和天资,而是因为他的性格沉稳如磐石,不如亚索轻松写意,更能领悟风之奥妙。 “走?去哪?我还不想走。” “星陨派人传来消息,要你护送长老去镇上,我看是已经放弃了风语村,事态复杂,恐怕要先行撤离,从长计议。” “我知道了,你让长老动身便可,我很快追上,在那之前还能多杀几个。”亚索说,对此完全不以为然。 “亚索。”他正色看着他。 “疾风剑道,讲求以攻为守,以动制静,有我在前线牵制,长老自然也更安全。凡事都严防死守,等危险找上门来,到时只要百密一疏,可就功亏一篑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真是拿你没办法。我暂时替你任职,你别太恋战,到时赶上我们,就把护卫队长这肥差还给你。”永恩笑着,握了一下亚索的手腕。“对了,昨天来的人……诺克萨斯人,和你说了什么?” 亚索一愣,随即又说:“没什么。” 永恩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正欲追问,但一艘钢铁巨舰很快映入眼帘。 海盗的骷髅旗在桅杆上飘舞,骷髅图案像是挤出扭曲而诡异的笑容,黑帆猎猎,至少从风帆的颜色和数量上看,这次的海盗船与以往不同。若是在场有一个比尔吉沃特人,一定会惊恐地认出这黑帆所象征的意义。 海盗之王普朗克。 他用威慑、暴力和权谋统治着比尔吉沃特。他的海盗船所到之处,定会留下死亡与废墟。追随他的海盗数不胜数,可唯一值得恐惧的是黑帆。 那是普朗克本人的座驾,它最巨大,拥有无与伦比的火力,船上每一个水手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是普朗克亲自遴选出的,一支漂浮在海上的师团! 此刻这个给海洋带来巨大灾难的男人,正头戴显眼的船长帽,走到船边,他脚踩在高高的栏杆上,向下眺望,仿佛正望着自己即将征服的土地。 “老子欣赏你们的……嗯……勇气!”他一边喝朗姆酒,一边有些口齿不清晰地高声说道。“可是毫无意义。那些新兵蛋子吃了点苦头,但我打算快点结束这场闹剧。哭吧!叫吧!左舷开火,半齐射!” 船侧黑洞洞的舷窗中,伸出一只只巨大的炮管,轰隆的巨响从船上升起,沉重的巨舰都因为这种后坐力摇晃倾斜。 “住手!给我住手!”亚索无力地呼喊着,他冲向村庄的方向,狂风因为躁动的心绪变得狂躁,从他的剑上掀起巨大的风墙。它将将挡住两枚炮弹,爆炸席卷了整个锋面,炽烈的温度随着空气毫无保留地化作扑向他的热浪。 震颤的冲击让他感到手臂酸麻。 他很久没有过这种艰难的感觉,可面对这见所未见的火器,他竟不由得心生出一种绝望的不甘。 只不过是两枚炮弹。 更多的炮弹如雨般落入村舍,爆炸的烟云四处升起,火光冲天,人们尖叫着抱头逃散,却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所在。 他的脸颊像野兽一般抽搐着,可是对海上漂浮的帆船,他鞭长莫及。 炮弹轰炸产生烟幕散去,亚索眼中再度亮起了什么,因为他看见村中有魔光的障壁,刺穿了硝烟,挡下了方才的爆炸。 消散的魔法障壁下方,有人迅速向海边赶来,那是一名白袍少年,年纪与他相仿,只是没有多少胡须,看起来更像个毛头小子。他的身后,是一位极妖娆的女子,当亚索看见她头顶那双尖耳朵和身后洁白的狐尾时,才注意到了这女子的危险。 “没事吧?”白袍少年说。 “没事。”他冷冷地回应,朝海盗船的方向踏去一步,剑指着上面的海盗头子,仿佛在表明自己不需要帮助也可以解决这些问题。 “哈哈哈哈哈,痛快痛快!左舷填装,都给老子准备——” “停!”红发女人走了过来,手里把玩着的一把小刀。“今天就到这。那个人,父亲特意吩咐过。” 卡特琳娜那带着刀疤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那白袍少年片刻,压得低沉的声线从唇间轻吐出来: “似乎有点意思,但又好像并无不寻常之处。” 第四十二章 黑暗之帆 火已经扑灭,但焦黑的房舍已经不能住人,留守的几人在村子的废墟中升起篝火,海潮在黑暗中哗哗作响。 黄昏之前,幸存的村民在疾风道馆弟子的保护之下疏散,这些自然都是永恩安排的。亚索独自坐在退潮后的礁石上,月光从他飘逸的黑发间流过,他呆望着黑夜里海盗船的轮廓,和座下的礁石一般,像是个失去对手的流浪武士,孤独地眺望着远方的对手。 疾风道馆的大事小情,大多是由永恩打理安排,师父过世后,也很多人觉得永恩才更适合道馆主人的位置,但都被永恩一口回绝,因为只有他的弟弟,继承了疾风剑术的人,才理所应当接管这座道馆。 他唯一担心的,是弟弟这孤僻的个性,他似乎与谁之间都留有秘密,从小到大都未曾真正敞露过心胸。 而明年就是为师父守丧的满三年,到时亚索将成为新的道馆主,广收门徒。但他似乎没有那样的兴趣,只是把师父留下的心法剑诀往门徒们面前摊开,淡淡地说一句:“都在这儿。” 反正领悟多少靠天分,最终能达到怎样的成就则是靠自己的悟性。剑诀就在那里,看得明白的人学得会,看不明白的人这次指点了,下次恐怕还是很难自己领悟,武学总有瓶颈所限,唯有突破瓶颈才能抵达新的境界,突飞猛进。 亚索的想法说来倒也没什么不对,但是道馆总归要多给人一些机会,才会兴旺。 火边的几人,星陨镇派来的使者锐雯、自称瑞吉纳德的旅行魔法师,还有一人便是妖艳的九尾妖狐。 长老已经睡着了,风语村的长老是一位和蔼的老爷爷,坚持让他们先把幸存的村民都护送走,自己最后离开。忙碌了一天,现在他总算是沉沉地睡去,刚才他还兴致勃勃,说自己还不困,说自己年轻的时候也见过这样的架势,当时有一位神秘的剑客,带着一把漫天飞舞的刀刃,吓退了海盗劫掠的步伐。 现在他像那些古老的传说一样沉沉入睡了,斑白的两鬓在摇曳的火光里反射出经岁月操劳留下的光泽。锐雯看着安睡的老者,心情复杂,帮长老盖上毯子。 “等到天亮,我和你们的道馆主一起,再带上几个馆中好手,一起护送长老去星陨镇,我也好交差。”锐雯提议,她的声线有些中性,像是还没有变声的少年,因此永恩一直以为她是个面庞清秀的男孩子,“二哥你和阿狸在这里略作阻挡,阻止海盗登岸,老人家走得慢,尽量争取一些时间。” “嗯,疾风道馆也会提供人手。说起来我的弟弟亚索才是道馆主,不过他跟我说想留下杀敌,再赶上我们,我会暂时接替他执行护卫任务。” “没问题。”锐雯说,“那这边就拜托二哥你们了。” 瑞吉纳德点头,阿狸则坐在一旁,手指卷玩着发丝:“所以说,这是人类在争夺领地的战斗咯?” “呃……大概他们只是想掠夺。” “我一直觉得人类很不一样,现在倒觉得只是他们嘴上说得不一样罢了。”阿狸抱着双膝,套着红白色软鞋的脚在火边烤着,足底传来温热的舒适感。 “为什么?”瑞吉纳德问。 “他们一样遵从本能,做着野兽一样的事情。为了争夺生存空间,争夺统治权,不断地,人杀人。只不过他们没有利爪和尖齿,所以用刀剑、用火器、用魔法,所以人杀人的时候看起来倒还优雅。” “人也是野兽来的啊,本能是教人无论如何都要不择手段地生存下去。但是人有心。”瑞吉纳德说到心这个词的时候,阿狸的眼睛似乎亮了,她盯着瑞吉纳德的眼睛,想从中读懂这个她不懂的词。“人有心,所以野兽行径做得越多,内心就越痛苦,才不会一切都听从本能。” 阿狸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对于这个答案有些惊讶地半张着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瞳孔深处涌动,像是不远处低语着的海潮。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锐雯也看向他,目光深邃,这个男孩子气的少女在这一刻显得十分遥远。 阿狸打破了这个话题带来的沉重气息:“总之,只要那个叫普朗克的海盗头子死了,一切都会结束了是吧。” “应该是这样。”永恩不太确定地说。 “那我就去解决他。”阿狸眨眨眼,她甜美的话音方从空气中流到末尾,却听“铮”的一声,短而急促的嗡鸣,她反手握着刀柄,刀从她挂在腰侧的鞘中抽出,闪着不祥的含义。 腰间的皮革刀鞘是艾瑞莉娅缝制的,她从小就为哥哥泽洛斯做鞘,看那个小时候虎虎生风地挥舞树枝的男孩一点点成长为如今的合格战士,投入军中,成为艾欧尼亚护卫队的成员。给哥哥之外的人做刀鞘还是第一次,精致的鞘上还绣了娟秀的花纹。 这把刀原本属于泰勒。那个隐忍,有着刀锋一般目光的男人。平日里却又将锋芒隐匿于深深的鞘中,不予外露。 躲过偷袭的她索性拿走了一把,不打算还他了,没想到这次派上了用场—— 她的宝珠虽然厉害,但要夺人性命毕竟慢上很多,刀就很直接了。 “能行吗?”瑞吉纳德望向她,眼中很快映照出一双明丽的琥珀之色。 “你不相信我吗?” 这样的反诘让人无从再问。 于是月升得更高,火焰燃烧的毕剥声让人感觉昏昏欲睡,瑞吉纳德心中还是有些怀疑,这妖狐虽然有极为独特的秘法,但能否将凶名赫赫的普朗克斩杀依然是个谜。 “黑帆”普朗克此人凶名在外,比尔吉沃特的众海盗忌惮于他的威名,不得不凡事都避让于他,甚至此次来艾欧尼亚劫掠,先头部队多是其他海盗船所出,而普朗克的精锐在大船之上养精蓄锐,停泊在艾欧尼亚东部海域坐镇。海盗之中想杀他的人数不胜数,黑市中普朗克项上人头的悬赏连年飙升。 比尔吉沃特之外,瓦罗兰大陆想除掉他的人则更多,艾欧尼亚本就很少与外界来往,珍贵的茶叶与香料每年外销甚少,所以也极为珍稀,但普朗克的存在使得多数商船都进了他那贪婪无尽的胃,因此也称他为“海洋之灾”。 但普朗克依旧纵横海上,坐享霸主之尊,一定有他的厉害之处。 他想着想着,意识却渐渐沉入到黑暗之中了,火焰燃烧的声音在耳畔催眠,很快一切都沉入到混沌之中了。 这是那力量的副作用,这混沌之景便是未来,越模糊的事情越遥远,越被众多变数(艾欧尼亚文化叫因缘)拉扯为不确定的模样。 在那团混沌之中,他又一次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大氅,手持一把饮人血的凶剑,身后的披风鲜红如血,又像在身后跳动的火焰。四周是一片修罗场,鲜血、尸体、倒下的旌旗,火焰熊熊燃烧着屋舍,焦黑的横梁碎裂脱落,发出力拉崩倒之声。 “你终于来了,瑞吉纳德。” 他猛然惊醒,那一瞬间面前的火堆之中,柴火爆裂的噼啪声变得急促,有如上千枚爆弹在其中炸裂,火焰高涨到一人多高。 周围之人都深深地睡着,没有人看到,那相隔的火幕之上,仍然显现出一道穿越火幕的紫芒之瞳。 他的额头上布满汗珠,火焰恢复原本的模样,他往里面添了柴火,周围几人的鼾声平稳,唯一受到影响的是瞬间消耗过快的木柴。 他向周围扫了一眼,阿狸的睡袋(瑞:不对,这东西明明是我的吧)空荡荡的。 该不会是…… 他闭目感知,追寻她的气息一向不难,很快就放下心来,他站起身,向村庄旁近处的林子里走去。树木像是一道能吸收声音的墙,把涛声隔绝在背后。 那气息很近了,带着某种描述不清的香气,在空气中隐隐浮动。 有什么人出现在他身后,是突然的,毫无征兆。清丽的蓝光从那狡黠的魅影上褪去,美丽,却带着一丝凛冽的寒芒。 寒芒轻轻划过,一把短刀由一只芊芊玉手倒握,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倒是一副极为专业的动作,身后九尾绽放的魅影发出轻笑,愉快地露出一双小虎牙: “不、许、动。” 第四十三章 妖术之秘 然而她再次扑了个空。 瑞吉纳德白袍的身影被她紧紧制住,但他的样子看起来却无比从容。 就算料定我真的不会痛下杀手,至少也该装装样子吧? 阿狸正纳闷地想着,绕到瑞吉纳德身前的双手突然被紧锁住,向前一拉,整个人撞在瑞吉纳德背上,那种淡淡的生命气息冲入鼻腔,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她觉得脸上热热的,心也扑通扑通乱跳,手中的短刀“铛”的一声坠落在地,身体软软地靠在他坚实的背上,像是一艘在风浪中摇曳的小船找到了停靠的港口…… 这种坚实感,似乎有些不对劲。 魔光闪耀,白袍的身影化成一截圆木,被她搂在怀里,锁住她双手的是两条粗壮的藤蔓。怎么会这样,明明…… 圆木在魔法的催化下迅速生出细小的枝蔓,将她的身体围困其中,看似细弱的枝桠其实只是咒纹魔阵的象征,彼此之间连结的魔力构成了禁锢的魔法。 阿狸轻轻动了动,便遇到了魔力张开的障壁阻挡。 “还差得远呢。”瑞吉纳德的声音从旁边的树上传来,白袍人影纵跃下。 “哼,这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吧!”阿狸气呼呼地回答,她的身体前倾,像是准备起跑的身姿,身体被荧蓝色的光辉所笼罩。 战争学院有游泳的课程开设,瑞吉纳德借机看过很多入水如鱼般灵动的女子,却从未见过如此动人心魄的美,仿佛一条游水的美人鱼。 这是灵魄之态,他的魔法无法困住这样子的她。 她的身影在他面前浮现,周身的蓝光退却,衣衫未动,有些得意,又有些愠怒地看着瑞吉纳德。 “我知道你能感知生命气息,所以才特意做了这样的分身引你上钩,”他解说道,“木属性魔法可以承载生命印记,模拟出本人的气息。我只是想试试,没想到真的连你都骗过了。” “还以为这灵魄妖法,你察觉不到呢。”阿狸不开心地别过头去。 “确实察觉不到,但是你的气息太明显了。虽然有可以迅速接近敌人的秘法,但是无法隐匿自身的魔力,就等于提前通知敌人做好准备,就算他们想不到我这么高明的办法骗过你的鼻子,也会采用其他办法应对。”他说着,指弯轻点阿狸的鼻尖。 “可你不还是困不住我?”阿狸扭过头不看他,但讲话的口气柔和了很多。 “但你的秘法,看起来不能连续使用吧?总会叫人找到某个空档。” 阿狸愣了半刻钟,随即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变得暗淡,头顶的一双耳朵完全无法掩饰此时的情绪,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我的灵魄移动之法,全程只有三秒的时间,我算过几次,不能再多,似乎也不能再少,因为……那时根本反应不过来,也好像不能掌控身体,好像整个人都在下意识里。尤其是要结束的时候,那种……可怕的感觉特别特别强烈,就像……嗯……就像在潜水!已经感觉到窒息,如果不浮出头来换气,也许就会永远沉在灵魂之海里,那样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说着,目光也越来越迷蒙。 “要不要我教你匿息之法?”瑞吉纳德打断了她有些痛苦的回忆过程。 “嗯?” “如果你能自如的收敛气息,对魔力的掌控也会更上一层楼。到那时也许就能打败我哦。”瑞吉纳德充满诱惑力地许诺说,很多骗术高明的人都精于此类的语言引导。 “真的?” “当然是真的。”瑞吉纳德轻声说,他的声音静静流淌在黑夜里。“魔法是利用精神力在指定地区展现奇迹的技术,魔力虽然也是精神所化,却是施法的原材料,可以直接使用,也可以转化为元素,并赋予其各种形态。而精神力将其搬运并且构成模具,同时也可以压制或催生自身的魔力。强大的魔力源本身就会不断外散,就像黑暗里动物身上的热量,使生物与周围的环境在光谱上产生明显差异。” 阿狸不懂什么是光谱,也不懂魔法什么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她还是安静地听瑞吉纳德讲,他讲东西的时候很认真,阿狸竟不忍心打断,只好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压制魔力,理论上就是用魔力在身体外形成一道魔法屏障,扰乱敌方的感知,或是隐藏于周围的环境之中。你可以试试看,运转魔力,一点点放缓外放的过程,让他们在身体周围达到循环……” 阿狸按着瑞吉纳德的说法,屏息静气,可是那些魔力像是一条条滑溜的鱼,怎么也抓不住,只能看它们在手指间溜走。 “还是不行……” “大概是因为魅惑妖术吧。”瑞吉纳德说。 “魅惑妖术?” “看来你自己还不知道呢,”瑞吉纳德扶额,“就算你没有刻意使用,外放的魔力中还是带着魅惑妖术的气息,所以会让周围的人潜移默化地受到魅惑,这就像……你本身的魔力性质一样,很难收敛起来,难怪艾欧尼亚传说,妖狐都是祸国殃民的尤物。” “怎么?不满意啊?”阿狸气呼呼地嘟起嘴。 “不过你要是学得会收敛魔力,那一瞬间外放的魅惑妖术,恐怕会致命几百倍呢。” “你觉得自己真的了解魅惑妖术?”阿狸嫣然一笑,向瑞吉纳德的方向挪了一步,那种魅惑力十足的香气,随着柔软的娇躯一起拉近了。 没错,天下之人,心中之美纷纭不一,难道真的有一种容颜让世人皆为之倾倒? 瑞吉纳德下意识地退了半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那双魅惑妖瞳,琥珀色的双眼中闪着妖异的光芒,像是把他的意识吸了进去。 四周是一片空无之景,只有一片巨大而奇异的琥珀色湖泊在他面前展开,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她的意念中有一片神秘而温暖的琥珀色的镜湖,如同她的这双眼眸般,或者说,那正是透过这双眼眸所看到的一切。 镜湖水面摇晃,粼粼波光照得瑞吉纳德一阵眼晕,他微微闭目,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周围已经笼上一片暗色,场景骤然幻化,这里是熟悉的诺克萨斯地下城,他们在这黑暗而狭小的空间里苟且偷生。 ——“和平?让现有的秩序继续安稳存在于世,等贵族老爷们良心发现,等强国学会同情他们踩在脚下的弱国么?”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死的吗?不会有人战死的新秩序吗?你要用什么代价才能把仇恨抹去?” ——“你疯了吧?这里从来就没有和平。符文战争早晚会把一切毁灭……” 直到那个女孩出现。 “呦呵,和平吗?是很有吸引力的点子哦。就算不可行,姐姐也会支持你到底的。”她说,即使是豆蔻少女之躯,那种骨子里的成熟气质早已过早显露出诱人的香气,像是个骄傲的小女皇。 场景再度改变,灰色秩序的庆典舞会,这些曾经聚集在一起,说着要向全世界的不公平宣战的少年,似乎已经长大了,当他们离开诺克萨斯的地下城,用数不清的牺牲向全世界证明了这个组织的价值,被世界接纳的一刹那,他们之中的多数选择了各大城邦寄来的邀约,或是留在灰色秩序,培养新生的一代。 他们只是因为不被世界接纳,才孩子气地变得执拗,声称向全世界叛逆。 现在的他们就像吵闹之后终于得到了玩具的孩子,现在他们穿着漂亮妥帖的西装,端着高脚杯,谈笑风生间向往着步入广阔世界的新生活,全然忘却这是个曾拒绝他们的冰冷世界,他们畅想着光明的前途,红酒从水晶般的高脚玻璃杯里慢慢爬上他们的脸颊。 究竟是瑞吉纳德比他们所有人都成熟,不是因为不被认可的黑暗时代,才叛逆地生长出梦想,而是因为心中涌动的所愿; 还是说其实他比他们所有人都幼稚,死抓着那个梦想向全世界宣战,却渐渐忘记了曾经想要的玩具,于是只知道死抓着不放手。 她在他的面前,巧笑嫣然,一身热辣的酒红色晚礼服把她的身材勾勒出迷人的线,大片的肌肤仿佛成了点缀的图案,轻晃的红酒杯下,一双长手套白得一尘不染。 “那你呢,伊凡妮,你打算去哪?”他望向这个穿着热辣的少女,时间让她那成熟妩媚的气质愈发充盈。 伊凡妮眨眨眼,食指竖在嘴唇前轻嘘一声,像是有什么秘密要讲似的:“姐姐打算回诺克萨斯。我接受了黑色玫瑰的邀请,虽然黑色玫瑰仍然是地下活动,但是报酬丰厚又安全。如果想和姐姐一起去的话,可以推荐你哦。” 于是那次分道扬镳,再也未见,他踏上旅途,寻找实现和平的方法。不知道她在黑色玫瑰是否过上了想要的生活。他建立了战争学院,和平的梦想也渐渐被这些物化的内容支撑起来。但并未收到伊凡妮的消息,仿佛进入了那个组织就石沉大海、人间蒸发了似的。 他曾想过去问乐芙兰,身为黑色玫瑰首领的她一定知道伊凡妮的去向,但又觉得真的这么问了,恐怕会被那个心机深沉又喜欢捉弄男人的老妖婆当成把柄吧,嘲笑他几十年倒是没什么,若是反而将这些作为要挟…… 瑞吉纳德叹气,看着眼前的妩媚的少女,她神情与印象中的别无二致。“来吧,来黑色玫瑰,回到我们长大的地下城。现在选择,还来得及哦。” 他苦笑,凝聚起精神力,强大的精神力将自己,将浮在意念之境的自己锐化成一把尖刀,撕破眼前令人怀念的虚妄,强行回到这清冷的月夜林间。 他笑,有些伤感,又觉释然:“原来如此。” 有人说妖狐妩媚,能勾人心魄,此言不虚,但那魅惑之法并非源于美貌,因为人审美各异,没有一张脸蛋能满足所有人的胃口,她的魅惑得益于这双妖瞳——而这双妖瞳只是一面镜子,能映出人心的欲念,化作令人为之疯狂的镜花水月…… 天下之人无人可从中逃脱。 久居沙漠的人能看穿蜃楼,便不会逐虚像而去。是因为他知道那是假的,不是因为他内心不渴望那幻象所示之物…… “世人皆追逐内心的渴望,但得到之后也就觉得不过如此,满足之后又生新的的欲念,沿着一级又一级的阶梯攀上,永无止境。但一直向上的阶梯后是什么?是用欲念的高度所垒砌的陡崖,一步踏空,粉身碎骨。”阿狸高深莫测地说着,不怀好意的坏笑露出一双锋利的小虎牙,“不如就永世留在这魅惑妖界之间吧,心之所念俱可境如身临,欲念无穷,所得到的也无穷无尽,直到永远。” 她停顿了片刻。 “——这便是魅惑妖术的秘密。” 第四十四章 潜入 黑夜过半,月亮从中天渐向西方滑落。 凌晨正是最容易感到疲累、最容易放松的时间,此时却有一道影子,在静夜平静的海潮间流窜,踏着浅滩和一个个方才微微露出水面的礁石,一点点接近了黑帆大船的所在,流入风中的冷蓝魔光隐匿在暗夜里。 这大海盗普朗克的座驾足足有十层楼高,全艾欧尼亚都没见过这么高的建筑,但它无根无基,硬是奇迹般地漂浮在了海上。 她悄声侵入坚厚的船体,魅惑的双瞳让微醺的水手一个个吐露出船长室的位置。 真是好运,她还听说普朗克今天喝了十几罐朗姆酒。 她安静地逼近了船长室,斗篷将非人的特征尽数遮了去,她在门外深呼吸了片刻,手指在刀把上摩挲。 接下来的事情只有靠她自己。 一门之隔,红发的女子双腿交叠,坐在巨大的桌上,手中把玩着短刀,戾气十足的刀疤左眼饶有兴致地眯起。 “来了。” 她随手推了一把烂醉如泥的海盗船长,普朗克抓起一只新鲜的柑橘,握在手里,蛮横的手劲把柑橘捏碎,汁液四溅,他移到嘴边大嚼,像是在啃吃一只鸡腿。 但很快,酒醉之态消失了,普朗克抬起一双凶戾如秃鹰的眼,露出浅笑。 …… 艾欧尼亚近海之外,数艘改装后的海盗船正乘风破浪地行进着,寻常的船只无法这么快地航行——即使艾欧尼亚偷偷派出侦查的小艇,也无法发现这只蛰伏在如此遥远之处,如今迅速开赴向普朗克所在前线的舰队。 黑晶石被推入炉内,巨大的蒸汽机爆发出强劲的动力,带着黑魔法气息的水汽冲上天空,在上空形成萦绕不散的黑云。 巨船之内,诺克萨斯军人在舱室内枕戈待旦,唯有那个中年男人坐在船长室中,闭目眼神,他的呼吸轻而平稳,显然是身体素质极好的人才会有的呼吸。他穿着黑衣大氅,大氅之下隐隐显露出甲胄的轮廓,旁边的衣架上挂着巨大的鲜红披风。 唯有诺克萨斯的将军才有这样的披风,他们之中每一位都是战场上凶名赫赫的血色死神。 如今一切都按照计划,完美进行。明日就将抵达艾欧尼亚的东海岸,涌上那片土地。 按照艾欧尼亚的风格,一定会先将受难地区的人尽数撤离,形成一个空白的缓冲带,然后派出使者,和海盗进行和平谈判。 他们从不缺钱,他们只担心现有的秩序被破坏打乱。 诺克萨斯的军队将在那里登陆,在艾欧尼亚人尚以为只是海盗劫掠的时候,如一把钢刀般迅速切入这座海岛的核心地带。 他张开眼。 “没想到你真的敢出现在我的面前,我还以为你会永远藏下去,至少在我手握权柄的这些年。” “黑色玫瑰从未真正凋落。”妖娆的女子现身在他的面前,她有一头深蓝色的秀发,苍金的头冠戴在头顶,紫色法袍带着华贵的金边。 最吸引人注意的是这形制奇异的头冠,它由三道如同三叉戟般黄金条带构成,但又远没有那般刚利,反而是如同顺滑的丝绸条带,它们向两侧、向脑后伸展,末端在额前结成一处,那里有一枚红得摄人的宝石。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乐芙兰。”男人站起身,手掌摩挲着蛇皮的剑鞘。 “我正想和你说这样的话。”乐芙兰说,“如果放弃艾欧尼亚,你还可以把这权柄安握数十年,杜·克卡奥。” 她直呼这个男人的名字,仅仅是说出这个名字,就仿佛有一股血腥气直冲上头顶,但她不打算示弱。 “确实如此。”他说,但坚定的目光未有动摇。“我欣赏你的勇气,女巫。你和她,和她们不一样。” “你从不了解乐芙兰,我比你,比你的上司大将军达克维尔存在得更久。”她脸上带笑,可周身的魔力却汹涌着凝聚成十足的杀招——身为寻常的魔法师,面对主修近战的军人,竟直接欺身而近。 魔光从她的身上膨胀,能量霎时间充满了狭小的船长室,一人高的魔杖现于右手,数道苍金魔印于杖身连发,在男人身上引爆。 方才向前欺身的一踩所释放的魔力游离于空气中,像是隐藏在无形中火药,将如今咒术的威力催化,连续引爆。 杜·克卡奥长剑出鞘,那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剑,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纷纷锐化成刀,将乐芙兰团团围住,只要稍动一下,或许就会被那凌厉的剑气所伤。 但乐芙兰没有动,她欺近的身体像是虚影般消失,本尊站在原来的位置,就像她根本未曾移动过分毫。 “我说过,你根本不了解乐芙兰。” 残留在空气中的魔法能量汇聚成一道道苍金锁链,从杜·克卡奥的身旁现出行迹,它们缓缓的动了,像是机械的铰链,缠住男人的身体。 魔力迅速变得不稳定,表面绽裂,像是金属的碎屑般掉落,落到半空便消失成了无形的能量。 “我当然了解那个组织,也了解你。乐芙兰。你和上一位很不一样,无论是行事风格,还是手段,她绝不会加入战争学院,不会将诺克萨斯组织的命运交付他人之手。” 漫天的剑影撕裂缭乱的苍金魔光。 “她也——从不会鲁莽地面对我。因为时间赋予她沉稳与睿智,你继承了她的力量,可说到底,只是个小女孩罢了。”杜·克卡奥说,他那双浅蓝色的眸子仿佛能把她的心神摄住。她感到皮肤刺痛,因为那手持巨剑的中年男人已经到了她的面前,行动快得像是人体的极限,无情的铁手轻轻扼住她细长的颈,在他的手下像天鹅般柔弱易折。“你和她,和她们一样的,只有这张不老的脸蛋儿而已。” 他轻声说出了那个名字。 这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乐芙兰不过是个世代承袭的魔法名,是控制黑色玫瑰上百年的领袖,像诡术妖姬一样,只是个称号。外人以为这二者间只有一个称号,乐芙兰是建立者也是当权者的名,却不知都是镜花水月。 可是他将她的本名脱口而出的时候,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全身都禁不住剧烈发抖。 同时,剑刺进她白皙的小腹,疼痛让身体痉挛,鲜血被这把锋利的剑吸吮着,进入妖异的剑体。 死去的妖姬身体迅速幻化,变成了一只被抽干鲜血的乌鸦,乌鸦的尸体闪耀着剧烈的苍金色的魔光,似乎要引发爆炸,杜·克卡奥轻描淡写地将乌鸦丢在地上,鸦尸盖住了乌鸦羽暗暗构成的法阵外形,一切归于静寂。 外行之人会以为是乌鸦所带的自毁之术,而忽视了掉落在地的鸦羽,才是构成魔法阵的真正材料。 然而这心机深沉的一击,再度落空。 …… 诺克萨斯,黑色玫瑰总部。 座位上的乐芙兰突然从椅子上摔倒在地,她的玉手紧紧压着小腹,仿佛那里有一把尖刀狠狠地刺了进去。 鲜血从口中涌出,呜啦一声吐在地上。 她诱人的娇躯抽搐不止,要想发挥百分之一百的势力,与鸦分身之间的连结就极强,反馈回身体的痛苦,几乎是加倍的。 “还是没能伤到那个家伙么……明明准备了那么多保险手段。”她平复些许,无奈道,脸色苍白如纸,却露出了一抹苦涩的笑,与平时那妩媚的假笑截然不同:“白袍小子,欠下的人情,我恐怕你是还不起了。” 第四十五章 嫁祸之谋 阿狸没有回来。 海盗的进攻从阴云密布的清晨揭开序幕。 黑云在天空中聚集成巨大的势,雷雨汇聚其中,隐忍不发。苍茫的海上,巨大的黑帆海盗船停靠到岸边,却迟迟未动,随行的几艘海盗船靠上岸滩,头戴红巾的海盗纷纷冲下甲板,他们手持弯刀,来势汹汹。 滩上只有八个人,亚索一人傲然立于最前,双眸轻闭,那把薄而窄的长剑静藏于腰间鞘内,风会把一切告诉他。除瑞吉纳德之外,另外六人均是疾风道馆所派的好手,永恩虽然没有掌握疾风剑术,却将剑术之意揣摩透彻。 知道原理却剑力不足,同样是无用。 这是亚索常说的话,但永恩却做到了,他能让几个熟练的好手结成剑阵,共同御敌,并利用剑手的剑势,模拟出如同海陆、山谷之间风的形成环境,使剑气随风而出。 冲下甲板的高呼只是吸引注意的佯攻,从甲板上铺天盖地落下的火箭挟带焚风落下,海盗的肉搏与火箭互为虚实,待到燃烧的箭矢将阵势撕裂,海盗便会与他们短兵相接。 亚索一道剑光出鞘,手腕翻转,轻薄的剑身在空中切斩,带起风声阵阵。而另一边,道馆所培训的剑阵也开始舞动,默契的配合显然是经过了大量的训练,像是一组精密的机械开始运转。 眼看火箭飙至眼前,剑阵与亚索面前,两道风墙拔地而起,风紧密地聚集成透明的障壁之态,唯有光线通过时发生的弯折证明了它的存在。箭矢被阻断,被火焰包裹着的箭镞借助风势熊熊燃起,却一点也透不进这风墙之内,反而在风墙的表面燃烧起一道巨大的火幕。 本想借着火箭之势突袭的海盗急忙刹住脚步,避闪不及者直接引火烧身,全身沐浴火中,哀嚎惨叫。 而火幕之后,一把把细长的剑刃突刺出来,将几名冲在头前的海盗刺了个对穿。 风墙消散,流火随风。 瑞吉纳德望着挡在前面的亚索与永恩所训练出的剑阵,这惊人的实力让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世界真是人才倍出,厉害的人数不胜数。 总之也不能太给战争学院丢脸才是。 他抬起头,正色起来,“既然在海边打,那么,就顺手练习一下水之魔法好了!” 魔印在他双掌之间凝结出形状,海中猛然异动,海水卷集出漩涡,向内的旋转力迅速成为拔升的动力,两条水之蛟龙冲天而起! 这种龙有着蛇一样的身躯,全身遍布鳞片般的波纹。瑞吉纳德只是在岱岳的山寺中偶然窥见,觉得和瓦罗兰传说中的蝙蝠翼巨龙很不相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倒是在这种时候用上了。 亚索和道馆众一时惊讶,不过在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分神,被这水龙之相震撼的海盗胸前很快出现了个喷血的大洞,海水凝成的巨龙冲上滩头,海盗纷纷被巨浪冲入海里。 亚索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表示自己的不屑。 这水龙初见到还以为是灵能者的招数,没想到只是魔法师的把戏,虽然足以乱真,可独有龙相,却毫无龙威可言,充其量只是元素拼凑成的巨兽罢了。 “倒真是有样学样,是个蛮有意思的人。至于这个杀手锏,就等等他还有什么更有趣的伎俩再说吧,你说呢?”红发少女翘着二郎腿,轻轻挑起九尾狐女俏丽的脸蛋,冰凉的刀身贴在她的脸颊上,产生阵阵冰凉的刺痛。 阿狸想说话,嘴里却被用浸了海水的布塞得满满的,全身五花大绑,捆在三只木桶上,木桶之中,散发出浓烈的火药味儿。 …… 小队在林间大道上行进,虽然备有马车,但与诸位武者步行的速度差不多,长老年迈,禁不起舟车劳顿,因此永恩特意放慢了速度。 先头部队已经抵达星陨,他们护送愿意举家暂迁到星陨镇的难民抵达了那里,就暂时在那里驻扎下来。虽然护送长老的不过十三人,但永恩确信这些人足够了。 除却来送口信的锐雯,她手中的剑刃又巨大又特别,只是不知道究竟战力如何。但其他人都是永恩一手训练出来的,这些人其实都是缺乏天赋的人,永恩提出了训练剑阵的想法之后,他们自愿参加。 就像亚索说的,这种取巧的手段,对个人来说是极大的局限,一旦练成,就意味着成为剑阵的一个零件,每个人都可以替换,对于剑阵来说没有区别,可是对于剑手,剑阵就会成为他们实现价值的一切。 但他们都是弃子,才会愿意抛弃自我,成为一个整体以达到新的境界。 十二人足以构成两个小阵,一个大阵,他的功夫最好,理解也最深,作为阵眼发挥的威力无穷,与真正的疾风剑术想必不逊分毫。 对于追击的海盗,或是杀手,都完全足以应对。 突然,他听见有什么声音从不远处的灌木后传来,确实有一个影子,正在附近移动,草木晃动的声音十分清楚。 “原地警戒!”锐雯高声下令。 他们屏息静待了片刻,那声音也消失了。 “也许只是个动物,我去查看一下就回来。”永恩说,他拔出剑,手腕翻转,剑刃破空。 “永恩……”道馆众内有人不放心他前去,想叫住他。 “快去快回。”锐雯对他说。 永恩点点头,穿过灌木,小心翼翼地前往那声音方才传来之处。虽然没有驭风之能,但修习疾风剑道的他比其他人更能听懂风的低语。 那里有一棵树,周围什么都没有,灌木上点缀着小巧的红色浆果,一切都如同午后的郊外一般安宁,只是头顶压着的黑云让人放松不下来。 突然,他挥剑,将砸下的一只桃子从中间一斩两半。 树枝上倒挂着一只猴子,这猴子见到永恩,反倒有点慌张,他一个空翻落到地上,手在另一只手背上不停地搔抓着。“呃……要霸气,嗯……对,要霸气!” 永恩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转身欲走。 “喂!俺听说,你很厉害,希望你能和俺多过几招!” 永恩本不想理会,但从身后传来的棍风之声让他的身体紧绷了起来。 “哪里走?!” 一剑一棍,两把兵器交击,缠斗在一处。 …… 马车旁边,同样是一片修罗场。 剑阵虽然强大,但远没有单打独斗的效率,因为他们无法预料到来自内部的钢刀。锐雯双手握剑,持于身前,轻声说道:“抱歉了。” 然后把随行的疾风道馆众一一击杀,他们甚至未曾结成剑阵对敌,就已经在近身战中迅速丧命。 符文巨剑闪烁着愈发不稳定的能量,走向马车。 “为什么呢?没有人不接受你们,只是你们无法接受自己而已。诺克萨斯人。”长老说道。 “对不起。”锐雯只是这么说,“是命令。” 长老安详地闭上眼。 巨大的剑风从剑刃上挥出,将长老的身体从腰间斩成两段,同样一分两半的还有马车,木质的车身整个上棚飞了出去。 没有刀口留下,只有一道平整的痕迹,如同被一道巨型风刃切开。 没错,长老死于……疾风剑术。 而永恩是幸运之人,因为必须有一个人活下来,见证这一切。 第四十六章 刀锋女皇 瑞吉纳德做过很多最糟的预料,不过阿狸现在的情况,确实让他安心很多。 疾风剑阵已经损失了好几把剑,那凶残的海盗头子看战事无聊竟直接动用了舰炮,连短兵相接的几个海盗都被瞬间炸成肉渣。 这样的景象触目惊心。 亚索一直以为,世间最强大的力量莫过于自然伟力,可是眼前的景象,当炮弹出膛,火器将他们的风墙撕得粉碎时,那古老武道似乎也随之渐渐破碎。 中午时分,他们停止了进攻,普朗克出现在舰桥上,叫瑞吉纳德上船一谈,并让他看见严严实实捆在火药桶上的九尾妖狐。 还好,她还活着。 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普朗克会对刺杀自己的刺客留下一命,便说明她有这样的价值。 他在海盗的注视下登船,没有受到搜身之类的检查,倒也确实,战斗了如此之久,就算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武器,早就会在疲惫之前拿出来用掉了吧。 所以真正的秘密武器,必须是那种搜不出、找不到的东西。 他踏上甲板,甲板表面十分湿滑,在这么多人,尤其是在这么多敌人的面前摔倒实在是太丢人了,于是瑞吉纳德走得小心翼翼,深入敌阵更无法让他放松下来。 他看到了阿狸,她完美的娇躯此刻被绳索紧缚在木桶上,桶盖中伸出的引信与空气中张狂的火药味都显示着她岌岌可危的处境。 大海盗普朗克在五花大绑的阿狸旁边,一手按在弯刀握柄上,一手拿着长火枪,枪管靠着自己的肩膀,有恃无恐地盯视着他。 阿狸塞满布料的嘴巴发出呜呜之声,张大的琥珀色瞳孔似乎想告诉他什么,瑞吉纳德心说用不上这戏码,这种架势本也是处处凶险的鸿门宴,从上船开始他就没想过安稳救出阿狸,定然要有一场恶战的。 凌厉的风压从身后传来,瑞吉纳德眼角掠过一道锋利的刀光,闪着不祥的寒气。他刚要转身,却听一声剧烈的爆鸣发自前方的枪管,前后夹击,无从应对。 原来是这样一手,轻松的表情从他的脸上一闪即逝,“水属性魔法基础变化,练习开始。” 水汽开始从白袍之躯逸散出来,它们在周围迅速形成水幕,继而是真正的水。短短几秒,竟以凝结成厚实的水墙。 这样的魔法,若非因地制宜,瑞吉纳德是不会拿出来的,聚集如此之多的水元素就像那日在索拉卡手下救下阿狸时,所生造的落雷一般,消耗巨大,所以那之后他选择立刻走出来谈判——会选择谈判的时候往往双方都是外强中干的状态。 而水系魔法也有许多致命的缺点,杀伤力弱,防护力也弱,因为良好的渗透性和承载性而被定义成天生的辅助魔法。 这飞刀与枪弹进入水墙之中只是微微减速,并没有明显的效果,要不了多久它们便会钻出水墙。这时瑞吉纳德手印突变,海水凝成的水墙中,冰冷的元素之力猛然注入,松散的水元素迅速结成紧密的结构,凝结成冰。 片刻之间,环状的水墙变成散发着徐徐寒气的冰墙,晶莹剔透的光泽之内,飞刀与弹丸像是嵌在冰中的物品,成为冰墙的一部分。 “作茧自缚。”一个骄傲的女声传进冰墙之中,瑞吉纳德循着声音的来向望去,看到一抹艳丽的绯红,她把嗓音微微压低,话音的末尾突然出现在瑞吉纳德的身后,在他转身想要施法之前,她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少女有着火红色的长发,双手各持一把短刀,隐约的戾气从她左眼的刀疤中散发出来,打破了这张脸蛋原本的美感。 “太差了。真是没想到,你也能成为父亲所看重之人。看来被战争学院赋予‘最强王者’称号的人不过尔尔,”她的刀在他的脖子上压了压,仿佛在宣示自己已经可以随时处置他的生命。“召唤师也只是一群厉害的人偶师罢了,单打独斗都是废物。” 瑞吉纳德无奈地摇头轻笑,“被自己的魔法当做樊笼困住的魔法师,还真是不称职啊。”话音方落,白袍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变成一道被冰面模糊的影子,出现在冰墙之外,墙体突然爆开,炸裂成数不清的冰刺落下。 瑞吉纳德谨慎地望向普朗克,没想到后者大咧咧的,丝毫不为所动。“老子是出于交易,谈好了的。交易你懂吧?只有这一枪,因为那红毛娘们说……” “你的对手是我!”声音再度出现在他的背后,而面前碎裂的冰墙之中,一把短刀破冰而出。 魔法阵在身后扩张为障壁,准备挡开从后方袭来的飞刀,他转过身面对自己的敌人,将皮肤强化为岩石,准备直接挡开双刀的攻势,却见红发女以手臂为轴,双刀轮舞,一圈雪亮的利刃从她的腰畔浮现,刀口向外形成刃圈,攻向瑞吉纳德的下盘,一把把锐利的短刀像是事先用魔法隐匿在某处,只等这一时刻突然现身。 瑞吉纳德急退向后,身后的魔法防障发出越来越不稳定的光,那把飞刀竟然没有碰到硬壁掉落在地,而是源源不断地向这道防护施加尖锐的迫力。 突然出现的刀,是空间魔法么? 瑞吉纳德身形疾走,风力加持于身,他便健步如飞。红发双刀女紧跟不舍,十把飞刀随着她的杀招隐现,看似不同的攻击因突然刺穿空气的利刃险象环生。 “想救她的话,就打败我,不然你们都要死!”她说,对方逃窜的风格让她颇为恼火。 “女孩子这么凶就不可爱了哦。”他说,几乎贴着边避开一道道可怕的攻势。 风系魔法感知力卓群,动作像在水中一般轻轻荡起涟漪,瑞吉纳德疲于躲避,无法凝成威力庞大的咒术,只能以水箭扰乱对方的进攻,但那种程度的攻击他自己也没有注入多少魔力,给人的感觉像是魔法学院在狂欢节玩的水枪战。 越过红发女的水枪术落地,水与刚才落地之水连成一片,甲板上一道巨大的魔法阵连成封闭的回路,恐怖的魔力冲天而起! 水枪术只是佯攻,将魔力偷运入承载力极强的水中,靠不断的躲避调整位置,用无色之水将魔阵勾画成形! 海水突然皱起波纹,巨浪高高升起,像是一头狂暴的凶兽扑击他们所在的海盗船。 “警戒警戒!都给老子稳住!”普朗克大叫,甲板瞬间被袭来的巨浪吞没,即便是如此巨大的海盗船,面对海浪的冲击依然摇摇晃晃,被冲击力破坏了重心的巨船向一面急剧倾斜,水手们抓紧桅杆,普朗克爬到主桅上,一边纵览全局,一边破口大骂。 水之魔法形成屏障,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了红发女的身体,她灵活得像一只猫鼬,攀上副桅,手中刀影翻飞,瑞吉纳德以掌中魔光堪堪相持,可是他的目的已经达到。 海水退去,海盗船恢复平衡,但甲板上的阿狸已经消失不见,她的身体依旧被紧紧捆在火药桶上,但现在那绑在一起的三只火药桶已经落入海中,凭借巨大的体积在海上漂浮着,阿狸那蓝发三角耳露出水面。 不过…… 红发双刀女露出微笑,“不决出胜负的话,我是不会让你去救她的。” 瑞吉纳德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木桶虽然能够暂时漂浮,其中危险的火药现在也受了潮,可是水正一点点流入木桶的缝隙,被水浸没、加重的木桶会慢慢变成一块石头,拉着阿狸的身体下沉。 “这件事和那狐狸无关。” “她肯替你犯险,这人情你总归要还。”红发女子歪头,“一招。若你还有力气救她,便去救。我不会干涉。” “好。” 她双手握刀,身体突然开始高速旋转,像是危险的舞步,红发狂舞。 嗖!一把刀加持着可怕的切线力飞至。 紧接着是第二把,第三把,……第十把! 十把短刀,只是一眨眼间便纷纷出手,最前与最后一把相隔不过几秒,空气在她旋转的身体周围形成漩涡,十把短刀带着切线抛出的疾速朝瑞吉纳德而来。 比风更快,向后躲避无济于事,躲闪也来不及,它们彼此结成的阵势不好躲避,短时间内无法找到安全的生路。 现在只有……用“那个”了。 第四十七章 飞天剑圣 瑞吉纳德轻闭双目,像是放弃了一般,但红发女子分明感觉到,在那紧闭的双眼下,涌动着极为恐怖的巨量魔力! “停手吧,外邦人。”剑刃发出乒乓之声,红发少女的飞刀被纷纷击落,泄了力,但她又不甘地将它们重新拉起,攻向瑞吉纳德的方向,然而又被那突然而来的剑刃挡去。 两把剑刃悬浮于空,它们没有握柄,四方都是利刃,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剑该如何使用,它们飞舞于空,挡在白袍魔法师面前。 在他眼皮下汇聚的巨大魔能消散了,他重新张开眼,诡异的紫芒从那双蓝眼睛里一闪而逝。不远处,与这巨船同高之处,缓缓飞来一个人。 没错,这人是飞来的。 他一身艾欧尼亚传统的武者长衫,衣衫随风飘舞,仿若飞来之仙。普通的布鞋之下踩着两道利刃,便是这两道薄薄的剑刃载着他飞舞在空。 海盗们纷纷惊异地叫出来,因为这个人,但凡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海盗,都再清楚不过。 尽管他已是中年,干净的两鬓染上了银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但这可怕的剑术,是流传于世间的梦魇。 飞天剑圣——里托。 “还请诸位给我几分薄面,就此收手。艾欧尼亚岛不会成为任何野心的牺牲品,只要我们还在。” 怎么可能……这是……艾瑞莉娅的父亲?!阿狸睁大了眼睛,全然忘却了自己正被火药桶坠着下沉的危机,眼中的又是惊诧,又是崇敬。 怎么这么厉害……不对,他应该在病床上休息才对啊。 封嘴布把她的疑惑都封在了肚子里。 “哼。”红发女子轻哼,十把刀全部消失于空间,“卡特琳娜·杜·克卡奥,见过前辈。不过这艾欧尼亚,必有一难,即便是您,也无法阻挡。” 海盗船缓缓撤离近海区域,阿狸被捞上来之后吐了好几口海水,亚索像个独行侠一般离开了,疾风道馆的众人向里托大师致敬后也离开了。 阿狸有一肚子问题,可是都跟着吐出来的海水一起流进了沙子里,脑子晕乎乎的,只听见瑞吉纳德装模作样的一句“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便不记得什么了。 远方压来一道铁黑的天幕,那只舰队换上黑红之帆,旌旗上骷髅与斧的标志再清楚不过地宣示—— 他们来了,征服一切的铁血军国,诺克萨斯! “一定,去告诉卡尔玛,她在艾欧尼亚城邦的首府,艾欧尼亚城。他来了,是那个人。” 瑞吉纳德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出了那个名字:“杜·克卡奥。” 里托闭目,微微点头,传世之剑拼成一处,背在他的身后,此时的他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且长久遭受病痛折磨。 方才那卡特琳娜的飞刀术,是仿照飞天剑术所创,结合空间魔法才会产生的武学——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武学。 杜·克卡奥……可就是那个少年?那个被他击倒的,追寻武学至极的少年?如今他回来了。不,这不可能,那个少年早已经脉尽断,不可能再披挂上阵。 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 “过瘾过瘾!你果然是高手!”猴子大呼过瘾,手中棍棒化为道道残影,与风一般的剑交击在一起。 若是换成亚索,方才便可挥出一道风刃,直接将这猴子击败。 永恩一边应战,一边在棍影之中见缝插针,一次次破掉猴子的防御。他想起与亚索的对战,从小到大,他的剑术总是更加熟稔,好胜的亚索不断挑战他,不断在海边的岩石上,一人一剑对峙狂暴汹涌的海浪。 直到这一击几乎是以风雷之势,停在了猴子的胸口上。 “俺输了。你可以走了。过瘾过瘾!”猴子几乎是在玩乐,高兴地抓耳挠腮。 等等—— 永恩忽然转身狂奔向马车停靠处,尸横遍地。 “长老……死于疾风剑术。”星陨镇长老院会议上,永恩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他的心绪复杂,那天的那一幕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恨意从那个裂隙间汹涌而出。“我疾风道馆愿受惩罚,愿倾尽全力追捕凶犯归案!即便那个人是我的亲兄弟……亚索。” 【艾欧尼亚英雄志】 亚索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还是一名身手敏捷的剑客,能够运用风的力量来斩杀敌人。这位曾经春风得意的战士因为诬告而身败名裂,并且被迫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生存之战。即使整个世界都已与他为敌,他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将罪恶绳之以法,并恢复自身的名誉。 亚索曾是艾欧尼亚某所知名剑术道场的天才学徒,并且还是同辈中唯一能够掌握传说中的御风剑术的学生。大部分人曾相信他注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英雄。但是,因为诺克萨斯的入侵,他的命运被永久地改变了。亚索在那时负责保护一位艾欧尼亚长者,但是,他自大地以为自己的剑能够改变战局,便擅离职守,投身于战场之中。当他回到长者身边时,发现长者已被杀死。 身败名裂的亚索甘愿自首,准备用一生来补偿他的失职之罪。但是,他不单被控告玩忽职守,还被控告谋杀,这让他震惊不已。尽管负罪感让他困惑不已、痛苦不堪,但他知道,如果他不作为的话,真正的刺客就会逍遥法外。亚索拔剑而战,逃出道场,并且他非常清楚,自己又犯下了谋反罪,整个艾欧尼亚都会与他为敌了。他第一次陷入真正的孤独境地,踏上了寻找杀害长老的真凶的人生旅程。 亚索接下来的数年都在各地流浪,搜寻着能够带他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至始至终,他都在被昔日的同窗们无情地追捕着,不断地被迫作战,否则就会丧命。他的使命驱使着他不断前行,直到他被最为可怕的对手——他的亲兄弟,永恩——所追上。 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这两位剑客先是互相鞠躬,然后拔剑交战。在月光下,他们无声地将剑挥舞了一圈又一圈。当他们最终向前冲锋时,永恩不敌亚索;剑光闪过,永恩就倒下了。亚索弃剑后冲到永恩旁边。 百感交集下,他询问自己的兄弟,他的亲人们怎么会认为他有罪。永恩说:“长者死于御风剑术。还有谁能做到呢?”亚索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控告。他再次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并且乞求他的兄弟原谅自己。随着他的兄弟在他的臂弯里永眠,他的泪水也在他的脸颊上滑落。 在旭日下,亚索埋葬了永恩,但他没有时间去悼念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追捕他。兄弟的启示给了他全新的目标;他现在已经有了能够带他抓到真凶的线索。他一边立誓,一边收拾行李,不舍地告别永恩之墓,在风的陪伴下踏上征程。 “剑之故事,以血为墨。”——亚索 第四十八章 警告 “夜已深,施主还是请回吧。” 山寺的门僧挡在山门之前,手持棍棒盯视着瑞吉纳德这个“外邦人”,艾欧尼亚人一向好客,可是从风语村折返的路上,总觉得当地人对自己多了一分戒备。 也许是因为跟在身边的九尾妖狐?但她已经老老实实地用帽子和长裙把自己的耳朵和尾巴遮了去才对。 “不!我必须找李青!我有重要之事传达于他。” “真的不行,今日寺中举行袚契仪式,别说是外邦面孔,就是外人也不允许踏入,否则就是对佛陀不敬!” “哼,佛陀么?”阿狸在旁边不屑地说,“真的有佛陀存在么?真的就要对佛陀顶礼膜拜?反正你们佛家说万物皆虚妄,宇宙唯一心,那么我可以是佛陀,他也可以是佛陀,又凭什么不能踏进你这小小的山寺?况且这里又真的是寺庙?在我看来与山川大海无异,反而多了一股自以为是的臭味儿。”阿狸噘着嘴说,狠狠地朝那小僧吐了吐舌头。 “你!这位女施主莫要再出此类狂言……否则,否则……” “否则你要怎么样啊?要打我么?因为我说了一番不信佛的话,就要打到我虔心供佛为止么?”阿狸像是连珠炮似的。 “你莫要胡搅蛮缠……” “哼。缠什么缠,我可有哪句话说得不对?真的需要吃斋念佛、清规戒律?放下红尘后万物皆是一样,喝酒吃肉、饮茶吃斋,有什么区别?猎杀动物与抹杀植物的生命哪一样更残忍?庙堂之中香火不断,可本无一物,为什么执着于表象不放呢?” “你你你!” 瑞吉纳德隔着帽子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好了,既然这位大师坚持,便不多作打扰,我们离开便是。” “真是的,我哪里说得不对?” “都对都对,只是若是说些好话,还可能放我进去,现在只好望门兴叹咯。” “本来就是嘛。乱七八糟的道理最讨厌了。”阿狸抱着胳膊,扭个头,气呼呼的样子。“反正这种程度的灵气结界,我随随便便都进得去,我帮你传信也可以啊。” “那敢情好。”瑞吉纳德说,掏出一封信来。“那你帮我把这信交给寺院对面那座陡崖上住的韦鲁斯,他有一把漂亮的弓,很好认的,让他把这信交给李青,就说是我交待的事情。” “好!”阿狸痛快地答应,眼珠一转,又装模作样地单手在身前,比划着佛宗手印,“这位施主,万物皆空,便散尽身外之财,给我些报酬可好?” “好说好说,在下山野云游一小僧,身无外物,这白袍就赠与大师当做酬劳。”瑞吉纳德煞有介事。 “哎呀,”阿狸露出满眼的嫌弃,“谁稀罕你的臭袍子?小气鬼!” 说完便化作蓝色的魔光,流向远处山门紧闭的寺院。 瑞吉纳德望着她离去的流光,那满眼的蔚蓝,仿佛鱼群游弋的热带浅海。 他继续启程,向星陨镇的方向去,一切都昭示着要发生什么,不仅仅是诺克萨斯从海上的入侵,也许他的答案,将在星陨镇找到。 正当他接近星陨镇时,忽听见远方有悠远的钟声,敲响了三下。 那钟鸣丝丝缕缕地蔓延到他们所在之处,已经很模糊了。 瑞吉纳德掏出怀表看了一眼——这东西一度遭到阿狸的魔爪,在寻找崭新的使用功能未果后,瑞吉纳德用魔法把它修好如初。 “不是整点啊。”他想。 三声钟鸣,或是有大事召集城邦全体公民,或是……有大人物离世。 而那个方向,经由一个又一个村镇接力而传来声音的源头,正是艾欧尼亚城。 …… 身后的木屋里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唉。 艾瑞莉娅看了看身后那扇虚掩的房门,不禁叹了一口气。 父亲的病,真不知何时才会痊愈,尤其是前些天,上次不知何故,硬是要单独出门处理一些往事,回来以后,他的身体便每况愈下,病情变得越来越严重了。 昨天他半夜骤起咳血,血把被单的一角完全染透,她吓了一跳。 “会好的,只要好好调养,按时服下索拉卡给的药,就会没事的。”她的哥哥泽洛斯在返回军队服役之前,这么告诉她。 可是聪明的艾瑞莉娅总觉得,哥哥绝对隐瞒了些什么。 父亲的病不是越来越好,她有细心地记下每一次的发病,却发现,越来越频繁了,他也日渐虚弱。 也许治不好了。 这想法突如其来闯进她的脑海,眼睛顿时有些湿润。 “艾瑞莉娅,你在乱想什么呢。”艾瑞莉娅责怪自己说,她抬手,用手背擦擦眼泪,抽了抽小鼻子。 把洗干净的被单在门前的晾衣绳上挂好。 昨天咳在上面的大片血迹,已经洗的干干净净了。艾瑞莉娅不禁伸手上去摸了摸,毫无痕迹,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希望父亲的病,可以很快好起来吧…… 她抬头看了看日上三竿的太阳,差不多该做早餐了呢。 正是这个时候,她看见了那两位奇怪的访客。 这个时段来访的客人,恐怕一定是有急事,或者,是从海的那边,来自大陆的来客—— 因为艾欧尼亚的生活节奏,与仅仅相隔一片海峡的那边的瓦罗兰大陆,完全不同。 瓦罗兰是一片饱受战火与魔法摧残之地。德玛西亚人勤劳上进,恨不得去世界每一个角落匡扶正义。诺克萨斯人则满脑子充斥了战争、力量的词眼,一切都要付诸武力。 唯有艾欧尼亚,独立于瓦罗兰大陆之外,是一片安宁的净土,人们生活节奏很慢。一般来说,上午是休闲、饮茶的时段,没有要紧事是不会见客的。 而这两人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到来了。 一个身形高大,一个身形瘦小,唯一相同的,是这二人都披着黑色长袍,头戴兜帽遮住大半张脸颊,不愿以真面目示人。 艾瑞莉娅突然感到一股油然生出的敌意,看着两人在她面前站定。 那瘦小者上前一步,除掉兜帽。 竟然是一个女子,她身形娇小,肤色皎白,一头光亮平滑的黑色长发十分柔顺。看起来她和自己年纪相仿,但她脸上那神态,却是娇媚,又有些顾影自怜般,看上去就好像在勾引男人。 艾瑞莉娅看得有些发愣,那女子似乎很满意地一笑,然后开口问道: “不知里托大师,是不是住在这里呢?” 果然是来找父亲的。 第四十九章 不祥之人 “抱歉,家父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我转达,或者阁下留下姓名,待家父痊愈后再登门拜访。”艾瑞莉娅淡淡地说道,一副拒之门外的态度。 “他的病,好不了了。”高大者突然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磁性、充满一股说不出的威慑力来。 “你在乱说什么!”艾瑞莉娅怒道。 “不是吗?”男人平静地反问她,兜帽遮掩下,只看得见那带着一抹残忍的唇线。 “我不知道你是谁,在这里胡说什么鬼话!家父不会见你的,请回吧。”艾瑞莉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也许是这个男人的话,猛地戳中了她最怕会成为事实的那一种猜测。 有时候,猜到了,却希望得到别人的确认才安心。有时候,明明心里清楚,却害怕别人戳破那一层用来自我安慰的薄纱。 她听见吱呀一声,从身后传来,草药的味道和病人有的那种体味,慢慢地渗入鼻息。而眼前的那女子,眼神忽然亮了,目光越过她,延伸到她身后的某处。 艾瑞莉娅回过头,看见父亲已经站在了门口。 “父亲!”她叫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躺在床上静养的啊。可是现在他直直地站在门前,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么大的人了,还总是逞强! 父亲对她笑了笑,似乎叫她安心就好,然后淡淡地对来客说道。 “终于,该来的,还是来了。” 见到她父亲的出现,那高大的男人终于脱下兜帽,露出一张刀雕斧凿般的脸孔。 似乎有些英俊,但给人的感觉又有些复杂。 这人鼻梁极挺,鼻尖略有勾垂,一双浓眉压得很低,几乎就覆在他的双眼之上,怎么看都给人近乎残忍的印象。 他的眼睛是很浅的冰蓝色,丝毫看不出温情,他又习惯性地保持着略微向下俯视的神态。 诚然,以他的身高,总是要以俯视的姿态,才能看到对方,但当他这样看人的时候,就会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 仿佛被睥睨着的感觉。 而此刻这双眼里,透出的,却是与冷色截然相反的火热。 “不知里托大师是否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艾瑞莉娅的父亲里托沉吟道,眼前这男人,虽然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如此多的痕迹,但依然可以辨认出当年那个向他挑战的剑术天才——而现在,他已经几乎成为了这大陆上最可怕的男人。 “我以为,那次生死剑斗,我有意刺偏一剑,放你一条生路,以为会帮你找到自己的剑道。可惜……” “在对手的可怜下苟且于世,才是丧失了一个剑客全部的荣耀。”男人说道。“来吧,这天我等了很久。我知道你现在的身体,已经无力久战。十招,总是可以的吧?” 男人甩开斗篷,露出一身黑色的战甲,不,或许不是黑色,只是它并不反射任何颜色的光,似乎……似乎它吞噬了此刻所有的光亮。 他抽剑出鞘,是一把血色的长剑,闪耀着诡异的血光。 一把不祥的刀刃。 “不,不行的。”艾瑞莉娅拉住她的父亲,可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很坚决的模样。 “艾莉,我知道我得的是什么病,是治不好的。有些事情,最好趁我还能动的时候,亲手了结掉吧。”他笑笑,爱惜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她的印象里,他的眼神从来没有这样坚毅过。 父亲一生面对过无数挑战者,然而他的眼神,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谨慎而凝重,似乎这一战,他的肩上担负了些什么。 她看着他那种柔和,又十分坚定的目光,默默退开了几步,可是鼻子早就发酸了。 其实胜负早已无所谓了,艾瑞莉娅怎么会不知道,这一战,即便只是十招之约,都将耗尽她父亲全部的力量。 可他的脸上,尽是淡然,完全看不出一丝垂病之态,艾瑞莉娅记得父亲所说,意志足够强的话,就可以暂时突破身体所限。 大概就是这样吧。 然而那种透支,对于病入膏肓的他而言,未免太过奢侈了。 无言之中,透着一股悲壮的决绝来。 那把传世之剑,也在此时,从无色的虚空中剥离,悬浮于主人的身旁。 那剑刚刚显形,黑衣男人眼中的火热,此时也是更加汹涌起来,凝视着那造型奇特的剑刃,口中慢慢沉吟道。 “三十年了,终于可以再次得见,里托的飞天剑技!” 这悬浮在空的传世之剑,仅从外形上看就与寻常刀剑截然不同。乍眼看去好像是四把无柄的符文剑刃,借由某种肉眼看不见的力量结于一点。 而那枢纽位置上,连结着这四道刀刃的精神之力所交汇之处,慢慢凝结出一团火红色的核心来,正好像火焰般散发出极为炽烈的温度,然而又并不像是火焰元素。 那是一种热烈,又不会灼伤人的热度。 寻常刀剑,一尖两刃,斩杀三方,唯有己方是最安全的剑柄。然而这把剑……没有剑柄。 完全没有手握之处。 这是祖辈代代流传下来的神奇之剑,并非寻常之法便可驾驭,唯有这秘传的飞天之技。 看见这家传之剑的浮现,艾瑞莉娅心中终于稍稍有了一些安心。 好像每次看见这把剑浮现在父亲身旁时,她都会隐隐感到一股力量……或许应该说是慰藉? 仅仅是十招之战。 按理说应当是十分短暂,可是在艾瑞莉娅的眼里,却好像是一生那么长的慢镜。 艾瑞莉娅没有得到父亲传授的剑术,但从小也算是耳濡目染,对剑术多少也有一些粗浅的了解。 这黑衣男人的剑术…… 看得艾瑞莉娅一阵讶异,大脑几乎空白,心中所剩下的只有“震惊”两个大字。 怎么说呢。这剑术好像出自艾欧尼亚。 艾欧尼亚爱好和平,与世无争,它震惊瓦罗兰大陆的神秘体术完全是艾欧尼亚人骨子里追求极致的产物—— 这黑衣男人的剑术,力量,速度,每招每式似乎刚好都是在努力达到极致之境。 快!准!狠! 看似好像随性而为,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循。一次次以极度奇诡的路线,见缝插针。刺,甩,挑,拨。 艾瑞莉娅光是看着那传世之剑接下那刚猛的攻击后,泄力时的震颤,就可大体知道,那剑招中蕴含的力量有多么可怕。 若是换了寻常剑客,在这种奇诡至极的攻势下,早就会露出破绽,毕竟剑由血肉之臂掌控,就必然会因为手臂和剑的长度,产生防御上的盲区。 可是里托不同。 传世之剑随心而动,在他的身旁轻盈起舞,每一次都以颇为优雅的方式化险为夷。道道剑光,似乎交织成一个剑网,在这剑网之中,几乎封锁了任何来犯之路。 然而那消耗…… 这不仅仅是剑技的比拼,还是在拼他那愈发虚弱的身体。 艾瑞莉娅看着父亲微微跳动的眉梢,不禁越发心疼。 父亲这对手绝对不简单,看起来怎么说也应该是一位剑术宗师,就像德玛西亚著名的劳伦特家族,诺克萨斯的—— 突然,那完美的环状剑网之中,出现了一处细微的疏漏。 “你输了。” 黑衣男人淡淡的一句,伴随他接下来的一击贯刺,画下尾音。 只是瞬间的事情。 血色长剑刺入左胸。 那是一个颇为……威胁,或者说是卖弄的角度。 男人的剑有意避开了心肌,没有伤到一分一毫,却又轻轻从旁擦过,好像是有意不留下致命伤,却让心脏在长剑刺入的那一秒,感受到死亡般的寒意。 完完全全是胜利者的卖弄。 这黑衣男人对剑的掌控能力,简直可怕……好像手术刀般精准无差! 剑上的血色,也是更深了一点,那一抹殷红似有似无,就好像这是一把…… 永远渴人鲜血的妖剑。 传世之剑那闪耀着浅红的枢纽,瞬间也是黯淡了几分。 黑衣人抽出宝剑,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微笑波澜不惊,但掩不住那丝丝喜意。 “父亲!”艾瑞莉娅终于忍不住泪水,颊上早是泪水横流,喊声都是沙哑的。 里托身子向前踉跄了两步,血从那剑伤和口中流出,他抬手做了一个手势,阻止艾瑞莉娅的靠近。 黯淡的传世之剑,突然光芒乍现,四簇利刃拆分开来,带着一团团仿佛金铁交击间火花燃起的火焰般,扑向那男人的方向。 男人眼瞳一缩,似乎这一瞥,便将这凌厉的攻势完全收入眼底。 鼻息之间窜出一声不屑。 他抬手一扬,长剑在身前划过一道血红色的圆弧,四把冲击的利刃便是尽数被挡落在地。 “十招之战,我未放水。你果然比传闻中……咳咳……还要强。即便全盛,恐怕我也无力将你击倒……” 见这最后的攻击被挡下,里托说着,低下头,很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艾瑞莉娅扑到父亲身上,不停地抽泣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可是父亲看起来,如此平静,甚至脸上的表情,比接受这挑战时,还要释然了些。 “果然……还是没能阻止他……”他喃喃说道,“艾莉,我本来也自知命不久矣,你不必为我伤心,更不要为我报仇。去……去告诉卡尔玛……他来了,一定……一定要保护好艾欧尼亚……” “父亲……他……他到底是谁?” 里托发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从他的口型所猜到的名字,艾瑞莉娅不禁感到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 是他。 他来了。 那个象征着死亡与灾祸的男人。 第五十章 奇异的情愫 夜静更阑。 这林间的夜色似乎格外浓稠,只是入夜没多久,四下便是全黑了下来。 若是在星陨镇内,这个时候的街道应该还笼罩着各种街摊亮起的万家灯火里。 窗里亮着橘色微光的小屋,慢慢从树影和夜色间,显露出模糊的轮廓来。 隐隐透出一股温馨的气息。 阿狸帮弱鸡送信过后,一路往星陨镇去,本想跟上瑞吉纳德,但想想那家伙那么讨厌,为什么要跟着他呢?她在高大如堡垒的海盗船上看见里托大师脚踩剑刃飞来相救,如同民间传说中的剑仙。 只是他的身体应该很是虚弱,她决定再用自己战斗中吸取的生命能量为他延续生命,就算不是报恩,而是为了艾瑞莉娅,这么做也是值得的。 她来到门前,抬手想要敲敲门,又怕会打扰到他们,于是灵光一跃,身体直接从木头门穿了进去。 “艾瑞莉娅,你在吗?”阿狸低声问,生怕打扰到休息了的里托。 没人答话。阿狸继续往里走,穿过待客的客厅,走向里托的房间。 她每过一段时间,就偷偷潜进来,给里托大师输送些延续生命的精魄,因此也是轻车熟路。 门没关,半掩着,露出一道不小的缝隙,能轻易地透过那空隙看见透出昏黄油灯光的里面。 里托大师安静地躺在床上,而艾瑞莉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上身伏在父亲的胸口上。 阿狸甚至有些不想破坏着安静又有些温馨的画面。 “艾瑞莉娅?”阿狸轻唤了一声,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小心翼翼地绕开了门口的一个矮柜,生怕自己的尾巴不小心碰掉了什么。 这时她才注意到,房间里那股属于死者的气味,里托大师身上属于生命的精魄之气,已然完全消散不见。 大师已然辞世。 定格的音容依旧是无比安详。 走到床边,她看见了艾瑞莉娅颊上的泪痕。 “阿狸……” 她的声音都是沙哑的,白嫩的脸蛋上泪痕早已干涸,似乎眼泪早就流得一干二净,可是一看到她,眼泪便又忍耐不住,肆意流淌。 阿狸什么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感到有一个温热而柔软的身体,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这散发着淡淡芳香的柔软娇躯,直接便硬生生地挤进怀里。 艾瑞莉娅柔软的胸脯紧紧贴在她的胸前,阿狸觉得自己在这个充满了强烈悲伤情绪的拥抱里,几乎要窒息了,连气都喘不过来。 除了胸闷,还有一种突然冲进脑子的奇怪感觉。 这感觉说来奇异,但也微妙。 艾瑞莉娅香兰般的吐息也是近在咫尺,好像她们的呼吸连同心跳,都交融在了一起似的。 阿狸蓦地有些不安起来。 “没……没事的……艾莉……”她恨极了自己这一刻的笨嘴拙舌,可是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已经停转了。 意识里一切的一切,早都在这个叫人猝不及防的拥抱里面,尽数融化掉了。 艾瑞莉娅扑在阿狸的怀里痛哭着,后背一下、一下地起伏着。 阿狸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现在满脑子都乱成一团,思绪好像缠成了一个毛线团,乱糟糟的分不出头尾。 她只好这样抱着艾瑞莉娅,用手轻抚着她的后背,这种痛苦的情绪,也似是排山倒海般冲击着她的心绪。 这种仿若亲人离世的悲伤,她何尝没有感同身受? 只是这种感觉于她,比对于艾瑞莉娅而言更模糊一些。 阿狸第一次感觉,此刻自己的身体好单薄,面对怀里痛哭流涕的艾瑞莉娅,完全不知所措。 她觉得自己也在这种情绪里近乎摧垮,她不知为何,开始希望有一双可以供她依靠的臂膀,因为她自己原来是如此柔弱不堪。 可是此刻艾瑞莉娅所能依靠的,只有她。 这样陪着她就好,让她感觉到自己存在,不要孤单就好。她能做的也许只有这些……也许更多? “都过去了。”阿狸说着,抱着艾瑞莉娅慢慢移出房间,她挑动着尾巴,扇过一道尾风,将把房间里的油灯熄掉。 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她就这样拥着艾瑞莉娅,脚步移动着,去隔壁的房间,艾瑞莉娅的房间。不过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也走不快,只能一点点地挪动步伐。 这样子就好像在拖着一个耍赖不走的小孩子似的。 “好好睡一觉,就又是新的一天了。”她轻声安慰道。 艾瑞莉娅房间的窗子刚好朝着月亮,窗帘未掩,月光白晃晃地映入房间。 月光映在艾瑞莉娅的脸颊上,不知到底是因为月光,还是靠得太近,她脸颊上几道惹人怜惜的泪痕,还有那柔嫩的嘴唇,都看得清清楚楚。 艾瑞莉娅的皮肤一直很白嫩,本就是这清新的林间孕育出的,好似不染凡尘,此刻更是仿佛是象牙般的白色与光泽。 好美。 阿狸几乎是第一次像这样,清楚而有意地,感受到艾瑞莉娅的美丽。 她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确实,阿狸从来没有如此亲密,而近距离地接触一个人类—— 接触,而并非猎食。 即便是她的死亡之吻,都只是在享用精魄,至于吻……她从来没有认真感受过那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就连像这样,紧紧拥抱一个人类,对她而言都是第一次。 她突然很好奇—— 纯粹的吻,会是什么感觉呢?为什么那些人类,会对此那般迷恋? 她看着艾瑞莉娅柔软的唇,目光似乎都变得有些迷离。 “阿……阿狸?”艾瑞莉娅的脸一下子红了,看她的眼神,迷离,复杂,又有些惊讶。 她的呢喃声连自己都听不清。 一种莫名,未知,又奇怪的情愫,在悲伤与柔弱的催化下,渐渐在她们彼此的身体里蔓延疯长—— 艾瑞莉娅柔弱的一面,叫她不禁想要保护,可是阿狸觉得自己的双肩,太柔弱了,她开始渴望,渴望能够用某种方式慰藉彼此…… “扑棱!扑棱!” 阿狸被窗外的噪音吓了一跳。 那在身体里疯长的奇异之感,和突然暧昧起来的气氛,也好像一只小兽,被这突然的响声吓得缩了回去。 是一只乌鸦。 讨人厌的鸟。 夜起而飞,扇动着丑陋的黑色翅膀,在盘旋在房顶难听地怪叫了几声,才扑棱着飞远了。 死者的气息招引鸦鸟。 阿狸抬起冰冰的手背,贴上自己早就红得发烫的脸。 “我刚才是怎么了?怎么会想跟艾瑞莉娅……我们是朋友的啊……”阿狸在心里嘀咕着。 她也解释不清那刚刚无比强烈、现在却又突然消退的奇异感。 第五十一章 狐思乱想 阿狸抱着艾瑞莉娅,一点点挪步到床边,和她一起陷进柔软的床垫。挑起尾巴,将窗帘勾上,挡住了晴夜太明亮的月光。 虽然艾瑞莉娅算得上是阿狸一直以来唯一的朋友,她们常常在一起,不过躺在艾瑞莉娅的床上,和她一起,她还是第一次。 枕头、床单、被子里,满满都是那股属于艾瑞莉娅的气味。 阿狸感觉自己几乎被这股味道完全占据了,动物总是对气味尤为敏感,她感觉现在的自己,就好像森林中的一片领地,被艾瑞莉娅的味道轻柔地占据。 黑暗里,阿狸眼中艾瑞莉娅脸颊的线条都变得模糊了,但交融的温度和身体的触感,能让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来。 也许是哭累了,艾瑞莉娅很快便睡着了,平静的呼吸搔痒般吹在阿狸的玉颈上。 悲伤总是叫人疲惫。 人类总觉得会因为悲伤彻夜难眠,事实却反而会睡得更沉——身心俱疲,然后跌入一个黑洞般的梦境里。 好像在这黑暗之中,她心中的不安也被温柔地包容了。 也许是因为这黑暗掩盖了一切吧,躲在一个看不清别人,也不会被人看清的角落,只有情绪,在眼前线条模糊的黑暗里翻滚不停,就像那些翻腾在巫婆的大锅里的东西。 阿狸觉得自己又变得有些奇怪了,她紧紧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可是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里全被占满了,刚刚那一刻,月光下艾瑞莉娅近乎唯美的脸颊。 阿狸不知道,自己刚刚为什么会变得那样,更不知道,如果她当时真的吻了艾瑞莉娅,会发生什么。 她想不出答案,那些未选择的路,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想着想着,脑海里艾瑞莉娅的脸颊,突然变成了瑞吉纳德那张讨厌的脸。 阿狸哀鸣一声,翻了翻身,把脑袋埋在毛茸茸的尾巴里,眼睛,耳朵都用厚厚的绒毛堵上。 可那家伙,就是阴魂不散。 呜呜……真讨厌。 她想快点睡着。 只要睡着了,就不会想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了。 可是她紧紧闭着眼,过了很长时间,试图催眠自己,可是就连最简单的数羊法(这还是艾瑞莉娅教给她的),数着数着,她的脑子里还是不经意混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最后她还是睁开了眼睛,眼睛越过艾瑞莉娅熟睡着的娇躯,对着窗子发呆。 她听见风轻轻拂动窗帘的声音,听在耳中,却好像是瑞吉纳德在用那干净而儒雅的嗓音低语。 她看见月光照在自己洁白的尾巴上,那白白、茸茸的质地,好像瑞吉纳德白袍上羊毛的滚边。 阿狸晃晃脑袋,脑子里这些已经不受控制的画面便破碎掉了,好像被一块石子击碎的水中倒影—— 她居然有点惋惜,心里开始好奇,如果那画面继续下去,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呢? 思绪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推搡着,向一个神秘的领域前进,阿狸突然很害怕——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告诉她,那是个禁忌的领域。 可那感觉,那股推搡着她的力量,又美妙得让她着迷,好像被澎湃的海浪卷动着,那种无从反抗的伟力—— 她只是猜想,一定是这样的感觉。她去过海边很多次,虽然未曾下海,她可不希望自己整齐干净的毛发被沾湿。 想到这,她不禁更紧地抱住艾瑞莉娅,说是抱着,却好像是要挤进艾瑞莉娅的怀里一样。 她紧紧缩着身子,好像自己真的会被这思绪里的惊涛骇浪冲走似的。她死死眯起眼,脸颊埋在艾瑞莉娅温暖柔软的身体里。 “讨厌!不要想起他了。” 她的声音比蚊子声还小,连自己听来都模糊不清,分不清楚是口中吐出的,还是心中所想。 为什么会想起他呢?那个变态,一天到晚只会让她不开心,可她偏偏还会无意地想起那张她最讨厌的脸—— 那笑容让她恨不得把他绑起来,用皮鞭抽到他笑不出来为止! 可是刚一抱怨完,她的思绪又已经不受她的掌控,不知飘到哪里去啦。 她甚至开始想象,自己所拥的这温暖的身体,就是瑞吉纳德,思绪绞缠,抽丝剥茧地想起那天,她从身后抱住他那一刻的触感。 那坚实的背,十分好闻的,混杂着他那迷人精魄气息的体味,衣袍上似有似无的熏香…… 无论她怎么掩饰,都回避不了的,是记忆里施展魅惑妖术的那一刻,她竟然有些贪恋他背上的触感。 讨厌,讨厌! 她越是告诉自己不要想他,心绪却好像被激起抵触般地,联想起自己关于瑞吉纳德所知道的一切—— 其实她所知道的,也只是一些零散的碎片。 她看着脑海里瑞吉纳德那张清秀的笑脸,想起那法师袍下单薄、抱起来却如此坚实的身体。 她突然好想认真地了解一下那人。 晨光慢慢刺透夜色,阿狸从窗帘间的小缝看见外面天色渐明,透出琉璃般的蓝色,心里也是慢慢舒了一口气。 她几乎整晚都没能睡着,那些心绪让她心烦意乱。 怀里的艾瑞莉娅仍在静静睡着,阿狸坐起来,为她盖好被子,又仔细地压好被角,然后一个人坐在旁边,继续发着呆。 倒也不是在想事情。 她现在很累,困乏不已,但一点也不想睡,只好就这么坐着。 脑子里是彻夜未眠后,空白的茫茫一片。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听见了轻轻的叩门之声,然后门吱呀一声,便被什么人打开了。 阿狸赶紧下了床,踩上自己白色的软鞋,鞋子红色的系带都来不及认真绑好,她的身体就在一阵蓝色的魔力光辉间,跃动着,穿过墙壁。 她不想有其他人看见自己在这,毕竟自己在艾欧尼亚的那些居民心里,一直都是灾祸的代名词。 她凑到窗边,越过窗帘晃动着的白色轮廓,看见那是艾瑞莉娅的哥哥泽洛斯。他唤醒了艾瑞莉娅。 幸好没有被看到,不然又会给艾瑞莉娅添麻烦了。阿狸想。 虽然他们是兄妹,可是阿狸一点也不喜欢泽洛斯,那家伙常年在艾欧尼亚城服役,很少来探望他们父女—— 虽说泽洛斯去当兵也是里托大师所愿,但这并不是阿狸讨厌他的原因,更重要的是,泽洛斯也是个人云亦云的家伙。 曾经有一次和艾瑞莉娅一起聊天,被他撞见,艾瑞莉娅还挨了骂,被哥哥责备不要和这么危险的家伙在一起…… 从那天起阿狸就一直躲着那家伙。 除泽洛斯之外还有几个人,看打扮便是从事体力活的人,他们恭敬地抬着棺材,放在门前,然后一起将里托的遗体抬进那棺材之中,运往艾欧尼亚城。 阿狸自然知道。 像里托大师这样,有着地位与名望的人,死后艾欧尼亚定然会纪念他,举行隆重的葬礼。 虽然这对死者而言,毫无意义。 平常的时候,阿狸并不喜欢到人多的城市里去,尽管那些僧侣和灵能修炼者奈何不了她,如果她想走,凭借那灵魂穿梭的法术,没有任何物理的和魔法的方式能将她捕获,至少是她所见过的这些人类手段之中。 阿狸只是单纯讨厌人们看她时候的目光,那种好像看见怪物一样,对她畏而远之的目光。 但这次,她还是躲在远远的地方,目睹了里托大师的葬礼—— 广场上围满了前来吊唁的人群,人头攒动,灰黑色的衣服与这天明亮的天色格格不入,好像一片落在地面上的阴云。 对于里托大师,他们多半只是听说过而已,多数人完全不认识。广场临时架起的高台上,也是不知哪位被请来的地方名人,语调悲戚地讲述大师的生平与伟绩。 下面的市民也应和着悲哭惋惜,擦着虚伪的眼泪。 事实上,死去的这人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而最为此伤心的艾瑞莉娅,此刻只是平静地,身着黑衣,没有哭,跟没有象征性的抹眼泪,看起来平静——平静到看起来有些冷感。 可她无疑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悲伤。 阿狸太了解艾瑞莉娅了——她从不喜欢在外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情绪来。 因此她和这个奇怪的世界格格不入,这世上所有人都觉得,用“理应的表现”待人接物才会显得更好,甚至在人们的理念里,虚伪的泪水都比静默的悲伤显得更真挚些。 她无可避免地成了一个好像叛逆般的存在。 正因她这固执,又与世俗格格不入的性格,阿狸才愿意破例,和她这样一个人类做朋友。 真希望艾瑞莉娅能赶快度过这悲伤才好。 阿狸盯着好像雕像般伫立在状若悲伤的人群中的艾瑞莉娅,在心底默默祈祷道,而后流光闪掠,消失在城市的街角。 重新回到森林时,已经是傍晚了。 阿狸又失眠了,满脑子都是瑞吉纳德背上坚实的触感。 讨厌。 既然那个讨厌的家伙让她连觉都睡不着,难道她会轻易放过他吗? 其实她早已经猜得到,自己对瑞吉纳德那家伙动歪脑筋的结果会是什么样子了—— 阿狸失落地垂下头,头顶上尖尖绒绒的耳朵,也跟着没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可是似乎只有这样,才是他们之间最合理的交往方式啊。 想到这里,她赶快坐了起来,催动魔力,耐心地等待自己悄悄留在瑞吉纳德身上的魔印所传来的回应。 很快,阿狸式的狡猾微笑,再度浮现在那张美丽的俏脸上。 第五十二章 阴谋之影 物是人非,星陨镇早已乱成一团,再也不复往日的平和。 艾欧尼亚人与诺克萨斯人正彼此争斗,失去工作的人纷纷站出来要求重获自己的权益,那商会的领袖泰瑞利用工资低廉的诺克萨斯人做工,辞退了原本在纺织工场的本地人,引发了人们极大的不满。 人们分为两派,最简单的划分,即是龙虎会与银龙会。 龙虎会是星陨镇最古老的帮会,从这些诺克萨斯人踏上艾欧尼亚的土地开始,就坚决反对这些外邦人留在本地生活。 而银龙会,由诺克萨斯人创建,维护诺邦人权益的同时,也为原本在艾欧尼亚受到冷眼的无业贫民打抱不平,在抵挡海盗入侵的时候他们冲到了第一线,让更多的人相信这个组织是保护弱者的正义组织。 而自打海盗入侵一事后,银龙会开始大量打造兵器,短刀上装饰着红眼银龙的图案,他们以红色面罩为志,操练武术,渐渐变得有如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如今刀已出鞘,他们开始为权益而战,起因是龙虎会逼宫,勒令关停织造厂,要求从今往后只任用艾欧尼亚之人作为工场工匠。 龙虎会这些闲时习武练拳的游兵散勇此时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支军队般的组织。此时已经太晚了。 银龙会控制了官府和商会,泰瑞迫于两方压力出逃艾欧尼亚城。 如今的星陨镇,当真如一颗陨落之星,流尽了最后的辉煌。 这些事情都是小二告诉瑞吉纳德的,他不知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心情,只是觉得纷乱一团,堵塞在心中,呼吸也变得困难了似的。 他给了小二不少银两作为赏钱,告诉他乱世将至,还是早日收拾细软,与家人一同去避难为好。 瑞吉纳德走出酒楼的门,便看见墙上张贴巨幅的告示,红纸黑字,下附一条凶恶的银龙作为标志。 告示上书:“今后星陨镇大小事务,各色人等,凡有欺凌弱小、助长不公之迹,皆交由银龙裁决定夺。无论出身地位,严惩不贷。” 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初衷是为了维系公正,保护弱者的组织,为什么会渐渐在弱者之间燃烧起如此可怕的火焰?反而以上万倍的不公返还给这座小镇? 瑞吉纳德需要一个答案。 他阔步走向曾经商会的官邸,戴着红色面罩,手持银龙之刃的人在街上嚣张跋扈,仿佛他们才是神祗所选择的代行者。 “你是什么人?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我来找泰勒。” “哈?那也是你配见的?滚开滚开,别给自己找不自在!你该不是欺凌弱小的混蛋吧,小心我把你抓进牢里好好查上一番!” 瑞吉纳德又一次在门卫这里吃瘪。 “哎?二哥!”银白头发的少女巡逻时看见了门外的瑞吉纳德,她的声音显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喊出了他的名字。“你们啊,他可是跟老大一起建立银龙会的人!” 两个门卫纷纷低头退让,“见……见过二当家的……是小的有眼无珠,并非想欺凌弱小之意啊……” 瑞吉纳德摆摆手,他一直黑着脸,即便是被这些喽啰尊敬,也无法让他感到高人一等的愉悦。 因为他要讨个说法。 “我要见泰勒。” 他说,短短的一句话,似乎有着十足的迫力。锐雯领他入内,原本还东扯西扯,想说些家常,可是看他铁青个脸,便识相地不再说话了。 泰勒所在的房间古色古香,字画挂于墙上,画上高山飞瀑,题字笔走龙蛇,好不大气。 锐雯退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 “怎么样?我听说挺凶险的,你没受伤吧?”泰勒问他。 “我是好得很。诺克萨斯就要来了。星陨镇的长老们现在何处?” “那些人倚老卖老,紧抓着权力不放,镇民苦之久矣,敢怒不敢言,现在他们已经都被驱逐出城了。” “星陨镇要怎样对抗入侵?” “这种事你大可放心,银龙裁决如今战力不小,就算是诺克萨斯的先锋抵达也可一战,死守数月应该不成问题。” “为什么?”瑞吉纳德隐忍着心中的愤怒,“为什么你要将这城市变成这样?”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艾欧尼亚人总是敬畏自然,但又觉得外力不如内力,外物不如自己。他们虔信佛宗,信大大小小的神明,这些信仰使平凡的人心安理得,可人类从不满足安枕于神的乐园。” “你想说什么?这就是你要毁灭这里平静的原因?” “没错,你说的没错,”泰勒缓缓说道。“这就是艾欧尼亚人,平静隐忍,就像他们敬畏天道,其实从来都在渴望人定胜天。就像秋收祭典的所戏舞的蛟龙,开春时还是祭坛上受着敬奉的龙王。” 瑞吉纳德盯着他,不发一言。 “艾欧尼亚人不曾有真正的平静,或者说……人,本就未曾有过平静。为欲望而生,为欲望而死。他们被压抑着心里的欲望,靠邻里街坊彼此督促,对稍稍一点不合规格的举动,就忍不住大声疾呼,只为了让安守规矩的自己心中的渴望被抚平一些。”他说,走到那字画前凝视着张狂的笔迹。 “这不是所谓的平静,而你现在看见的,弱者爬起来砸烂一切,宁愿世间洪水滔天,也不愿继续原本秩序的,才是真正的艾欧尼亚,真正的本性。”他露出微笑,焚上熏香,将升起的烟雾微微搅乱。 “这样的平和世界,若是搅起风云,每个人都会被他们压抑已久的欲望吞没,届时他们都将变成最可怕的野兽。”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瑞吉纳德转身走出大门,手掌攥握成拳。指望星陨镇作为一道缓冲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只有依照里托大师交待之言,前往这座东方岛屿的首府所在——艾欧尼亚城。 那里是如今唯一的希望。 烟雾萦绕的房内,泰勒轻笑着换上武装,一把把安睡在鞘中的利刃挂上他的腰间,然后藏于他宽大的斗篷下。 “大哥……” “这种时候就不必如此称呼我了,怎么,你该不会是对此次的假身份有所留恋吧?” “没有!”她用战士一般的方式吼着回应。 在艾欧尼亚打工被呼来喝去的生活,望着城镇中飞檐斗拱的建筑发呆的日子,被搭救遇见大哥和二哥的那一场戏,一切都只是戏而已。 一切都是为了诺克萨斯之路。 唯有不断的征服,才能获取更多的资源,拯救更多的诺克萨斯人,这是战士之道、修罗之路。 一切都在她坚定的低吼中烟消云散。 “冲锋陷阵的部分,就交给你们了,锐雯中士!” “是!保证完成任务!” “瑞吉纳德的选择是对的,他绝对想不到,银龙裁决,本就是诺克萨斯所下的一枚棋子。他正在做最明智的补救。可是他见不到卡尔玛了,也不会与大将军对阵——”他将一把匕首拔出鞘而后又插回鞘内,听见那锋利的响,缺乏表情的嘴角此时展露出的笑容,残酷如刀锋。 “而战争中的变数,必须清除。这是刺客的职责。” 黑云集成沉重的天幕,雷电划破这片岛屿的寂静,顷刻之间暴雨倾盆。 黑铁般的天幕之下,身披白袍的魔法师策马狂奔。 (V2.0第一卷完) 【二次修改】第四十七章 飞天剑圣 瑞吉纳德轻闭双目,像是放弃了一般,但红发女子分明感觉到,在那紧闭的双眼下,涌动着极为恐怖的巨量魔力! “停手吧,外邦人。”剑刃发出乒乓之声,红发少女的飞刀被纷纷击落,泄了力,但她又不甘地将它们重新拉起,攻向瑞吉纳德的方向,然而又被那突然而来的剑刃挡去。 两把剑刃悬浮于空,它们没有握柄,四方都是利刃,让人无法想象这样的剑该如何使用,它们飞舞于空,挡在白袍魔法师面前。 在他眼皮下汇聚的巨大魔能消散了,他重新张开眼,诡异的紫芒从那双蓝眼睛里一闪而逝。不远处,与这巨船同高之处,缓缓飞来一个人。 没错,这人是飞来的。 他一身艾欧尼亚传统的武者长衫,衣衫随风飘舞,仿若飞来之仙。普通的布鞋之下踩着两道利刃,便是这两道薄薄的剑刃载着他飞舞在空。 海盗们纷纷惊异地叫出来,因为这个人,但凡是参加过那场战争的海盗,都再清楚不过。 尽管他已是中年,干净的两鬓染上了银白,身形也瘦削了很多,但这可怕的剑术,是流传于世间的梦魇。 飞天剑圣——里托。 “还请诸位给我几分薄面,就此收手。艾欧尼亚岛不会成为任何野心的牺牲品,只要我们还在。” 怎么可能……这是……艾瑞莉娅的父亲?!阿狸睁大了眼睛,全然忘却了自己正被火药桶坠着下沉的危机,眼中的又是惊诧,又是崇敬。 怎么这么厉害……不对,他应该在病床上休息才对啊。 封嘴布把她的疑惑都封在了肚子里。 “哼。”红发女子轻哼,十把刀全部消失于空间,“卡特琳娜·杜·克卡奥,见过前辈。不过这艾欧尼亚,必有一难,即便是您,也无法阻挡。” 海盗船缓缓撤离近海区域,阿狸被捞上来之后吐了好几口海水,亚索像个独行侠一般离开了,疾风道馆的众人向里托大师致敬后也离开了。 阿狸有一肚子问题,可是都跟着吐出来的海水一起流进了沙子里,脑子晕乎乎的,只听见瑞吉纳德装模作样的一句“多谢前辈出手相救”便不记得什么了。 远方压来一道铁黑的天幕,那只舰队的旌旗上绘着骷髅与斧的标志,再清楚不过地宣示—— 他们来了,那号称能征服一切的铁血军国,诺克萨斯! “一定,去告诉卡尔玛,她在艾欧尼亚城邦的首府,艾欧尼亚城。他来了,是那个人。” 瑞吉纳德倒吸了一口凉气,说出了那个名字:“杜·克卡奥。” 里托闭目,微微点头,传世之剑拼成一处,背在他的身后,此时的他像是一个普通的中年男人,而且长久遭受病痛折磨。 方才那卡特琳娜的飞刀术,是仿照飞天剑术所创,结合空间魔法才会产生的武学——已经不再是纯粹的武学。 杜·克卡奥……可就是那个少年?那个被他击倒的,追寻至极武学的少年么?如今他回来了。不,这不可能,那个少年早已经脉尽断,不可能再披挂上阵。 他们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他不清楚,也找不到答案,那些线索就如同林间的蛛网,错综复杂。 …… 也许这天亚索第一次品尝到恐惧的滋味。 那是漆黑的铁甲战舰组成的舰队,无帆亦无桨,如此沉重之物不仅没有沉入水底,反而在海面上平稳而高速地前行着,像是在浩瀚的海洋中淌行的巨人。舰顶冒出的黑烟在上方氤氲着。 艾欧尼亚近海的风浪怀揣敌意,扑向这不速来客,但那些钢铁的巨影有如落在天边的沉重铁幕,丝毫不为之所动。 风是最强大的力量,他始终相信。 它能将地基牢固的屋舍倾颓,能将竞渡的千帆沉入水底,能将千百年屹立的岩石风化成碎渣。它无孔不入,无相无形,即便是最坚硬之物也躲不过自身的弱点与漏隙,风的力量正是如此。 可是眼前之物…… 仿佛是整块的钢板,被巨大的柳钉焊接在一起,这样的技术在艾欧尼亚几乎从来没有过,因为它们是无缝的,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即便是风浪,渗透力最强的水与风,都无法进入其中,恐怕只有时间的齿轮才能将如此精密的铁幕摧毁。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震颤。 那是他认知之外的东西,甚至是整个艾欧尼亚认知之外的东西。 忍者组织均衡教派以天地生灵之间的平衡为启示,推演至万事万物的均衡之道,并以此为守护与践行的信条。 众星之子索拉卡以浩瀚的星辰为信仰,身怀被称为群星之力的神秘力量。 他的疾风剑术也是如此,同样是剑客前辈通过观察无相无形却暗含力量的风而领悟的剑道。 灵能的术法、气击的武道、悠长的古钟声飘扬的山寺间大大小小的信仰…… 这一切的一切,尽管艾欧尼亚的先哲与今人们都争论不休,尽管各自坚守着不同的道路,但在最重要的某一点上,他们殊途同归,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世间最强大的东西只有自然的伟力。 可是这降落到天边,有如铁幕一般的舰队,却仿佛能凌驾于自然规则之上,有如神迹般漂浮在海上。 他的心绪纷乱,只知道从海那边来的是一种极其可怕的钢铁怪物,还有今日上午所见,那黑洞洞的炮口和火药辛辣的味道。 他脚踏木屐,在森林中疾走,他隐隐感到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他必须尽快与疾风道馆的众弟子会合,永恩他们一定已经护送长老到了附近的市镇歇脚了,如何对付这种钢铁巨兽,他完全没有头绪,也许能从一向足智多谋的永恩那里找到答案。 每当遇到这种令人头痛的事情,他总是会下意识地想求助于他,毕竟他们是兄弟。 思绪被唤回眼前的时候,充满他视线之中的,是一片凄然而盛大的红艳。 同僚们的尸体横陈在林间的小路上,血光与冰冷的尸身浸泡在冷白色的月光里,亚索的心颤抖狂跳,他大步走向尸体环绕的马车,布帘上****的血正在向他宣告,但他视若无睹,将那门帘打开。 长者安详地永眠于此,鲜血在这位老人的胸前绽放如花。 “疾风道馆,亚索,来此自首。”他跪在星陨镇府衙的高堂之下,进来之前武器早已卸除,还被府衙的守卫以粗绳将双臂缚于身后。 没错,是他的玩忽职守,害死了长老。 “你可知罪?”头戴高帽的官员端坐在高处,浓眉下如钩的眼睛睥睨着下面俯首认罪之人。 府衙的两侧墙壁上悬挂着银龙纹饰的旌旗,他从未见过,但他也从未去过其他的地方,从他记事时起,就从未离开过那个小渔村,记忆里他所拥有的只有剑与风,去其他镇子上采购或是其他事宜都是永恩的工作。 “知罪。” “很好,亚索,正是你谋杀了长老,没错吧?你可知谋杀长老可是谋反叛国之罪?!” “我没有。我确玩忽职守,害死了长老,但绝非谋害!” “你杀了长老,此前有你的兄弟永恩作证!证据确凿,还敢在此狡辩?” “我没有!”亚索怒目圆睁,一双无神而低垂的眉眼陡然间溢满了精光,骨骼与肌肉在暴怒的力量下吱嘎作响,风在他的身边聚集咆哮,缚住双手的绳索瞬间爆裂成碎片。 “好啊!果真是杀害长老的叛臣贼子!来……来人啊,给我拿下!” 大官躲在公堂桌后,双目中说是威严,不如说是恐惧。亚索尊重法律,却从不畏惧它,他知道真正的凶手正逍遥法外,他绝不会姑息那个人,那个让他尊严扫地之人。 风凛冽,手持长棍的守卫全都倒在地上,他们的身上,均是薄如蝉翼,却又平整如镜的伤口。 风切。 亚索走到公堂之前,望着那因为害怕缩成一团的大官,对方显然被吓得不行,见他靠近,一面徒劳地向后缩去,仿佛能把身子缩进墙里,一面还虚张声势地叫嚷着:“大大大……大胆!你……你不要过来!我可是长老院任命的……” “无意冒犯。我会找到凶手,一定将他绳之以法!”说罢,亚索转身走出府衙的大门。风在他的耳边不安地躁动低鸣,仿佛一把好剑在空气中挥舞发出嗡嗡的颤音。 他不知道前路在何方。 但无论那是天涯海角。 …… “过瘾过瘾!你果然是高手!”猴子大呼过瘾,手中棍棒化为道道残影,与风一般的剑交击在一起。 若是换成亚索,方才便可挥出一道风刃,直接将这猴子击倒。 可恶,果然还是做不到吗? 永恩一边应战,一边在棍影之中见缝插针,一次次破掉猴子的防御。他想起与亚索的对战,从小到大,他的剑术总是更加熟稔,好胜的亚索不断挑战他,不断在海边的岩石上,一人一剑对峙狂暴汹涌的海浪。 直到这一击几乎是以风雷之势,停在了猴子的胸口上。 “俺输了。你可以走了。过瘾过瘾!”猴子几乎是在玩乐,高兴地抓耳挠腮。 等等—— 永恩忽然转身狂奔向马车停靠处,只见尸横遍地。 长老安详地倒在马车里,血泅湿了他的布衣。平整的切口,平整的切口,满眼都是平整得离奇的切口,任何刀剑都无法产生如此平整光滑的伤口,甚至连骨骼的存在都无法使其产生任何偏移——长老身上的,道馆同僚上的,甚至是波及到马车上的。 可是这些对于永恩而言丝毫不显得离奇,是风切。 能产生风切的,唯有疾风剑术,而达到风切境界的,道馆上下唯有那一个人。 他想起那天找亚索密谈的诺克萨斯使者,那人黑色的兜帽有如夜幕的轻纱般遮蔽了他的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双拳紧握,野兽般的咆哮从他的胸膛之中磅礴升起,泪水奔涌,他跪在死去的长老面前。 “长老……死于疾风剑术。”星陨镇长老院会议上,永恩低着头,说出了这句话,他的心绪复杂,那天的那一幕萦绕在脑海中无法消散,恨意从那个裂隙间汹涌而出。 “我疾风道馆愿受惩罚,愿倾尽全力追捕凶犯归案!即便那个人是我的亲兄弟……亚索。” 【艾欧尼亚英雄志】 亚索是一个百折不屈的男人,还是一名身手敏捷的剑客,能够运用风的力量来斩杀敌人。这位曾经春风得意的战士因为诬告而身败名裂,并且被迫卷入了一场令人绝望的生存之战。即使整个世界都已与他为敌,他也要竭尽所能地去将罪恶绳之以法,并恢复自身的名誉。 亚索曾是艾欧尼亚某所知名剑术道场的天才学徒,并且还是同辈中唯一能够掌握传说中的御风剑术的学生。大部分人曾相信他注定会成为一位伟大的英雄。但是,因为诺克萨斯的入侵,他的命运被永久地改变了。亚索在那时负责保护一位艾欧尼亚长者,但是,他自大地以为自己的剑能够改变战局,便擅离职守,投身于战场之中。当他回到长者身边时,发现长者已被杀死。 身败名裂的亚索甘愿自首,准备用一生来补偿他的失职之罪。但是,他不单被控告玩忽职守,还被控告谋杀,这让他震惊不已。尽管负罪感让他困惑不已、痛苦不堪,但他知道,如果他不作为的话,真正的刺客就会逍遥法外。亚索拔剑而战,逃出道场,并且他非常清楚,自己又犯下了谋反罪,整个艾欧尼亚都会与他为敌了。他第一次陷入真正的孤独境地,踏上了寻找杀害长老的真凶的人生旅程。 亚索接下来的数年都在各地流浪,搜寻着能够带他找到真凶的蛛丝马迹。至始至终,他都在被昔日的同窗们无情地追捕着,不断地被迫作战,否则就会丧命。他的使命驱使着他不断前行,直到他被最为可怕的对手——他的亲兄弟,永恩——所追上。 在传统礼教的束缚下,这两位剑客先是互相鞠躬,然后拔剑交战。在月光下,他们无声地将剑挥舞了一圈又一圈。当他们最终向前冲锋时,永恩不敌亚索;剑光闪过,永恩就倒下了。亚索弃剑后冲到永恩旁边。 百感交集下,他询问自己的兄弟,他的亲人们怎么会认为他有罪。永恩说:“长者死于御风剑术。还有谁能做到呢?”亚索瞬间明白了为何自己会被控告。他再次声称自己是清白的,并且乞求他的兄弟原谅自己。随着他的兄弟在他的臂弯里永眠,他的泪水也在他的脸颊上滑落。 在旭日下,亚索埋葬了永恩,但他没有时间去悼念了。很快就会有其他人来追捕他。兄弟的启示给了他全新的目标;他现在已经有了能够带他抓到真凶的线索。他一边立誓,一边收拾行李,不舍地告别永恩之墓,在风的陪伴下踏上征程。 “剑之故事,以血为墨。”——亚索 第五十三章 战争之风 战争是如何产生的呢? 大概归结于那差异,那份从出生便开始伴随人们的差异。 强壮之人总是能从凶恶的大自然中获取更多资源,从而也顺理成章地占有更多资源,体弱之人只能获取很少的资源,甚至在猎食者天敌的追杀下成为族群的牺牲品。 这一切都是为了种群更好的延续,使得强壮的血脉有更大的可能,传到后代。 狼王理所当然地占有全体雌性,获取猎物之后第一个进食,撕咬最鲜美的部分,直到它变得太衰老,然后有新的,更强壮的狼站出来,向旧王发起挑战。 它们理所应当地决斗,最后胜者为王,从来没有谁去质疑,为什么偌大的族群,由狼王占有全部。 强者留下强者的血脉,弱者死亡或苟延残喘,是族群最优秀的选择。 是为自然法则,诺克萨斯正是追寻着这样的道路。 但是这样的事放在人类身上,就显得很不同了。 人们在很早以前便不再靠发达的肌肉猎取食物,他们蓄养牲畜、耕作农田,他们离开残酷的丛林,在充满万千物种的大自然中离群索居,他们划清文明与野兽的界限,用钱币重新构建他们的法则。 有钱家的孩子总能收到精美的玩具,但是强壮的孩子可以将其夺为己有。这是孩童世界所展示的最为原始和野蛮的规则,但是到接受了文明所订立的规则后的成人世界里,强壮的农夫将田地里大部分收成交给身体孱弱的地主,英勇的武士将浴血征伐获得的土地献给病态苍白的贵族。 当他们意识到这种不公平的时候,战争就开始了。 他们是自然法则所“天选”的强者,本应坐拥一切,如今却为自然的弃民马首是瞻。 所谓的不公平,便是在自然法则下的强者,却被弱者用文明的镣铐禁锢住,肆意地踩在脚下。 于是贫穷的人聚集在一起推翻富有的人,贫瘠之地的人拿起武器奔向丰饶的水土去,神庙中捏造不同的人偶,使他们信誓旦旦地相信自己才是理所应当获得一切的那一方。 从人们摒弃了野蛮,用血统和钱财界定地位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无法保证当自己置于自然法则之下,依旧是强者的一方。 某种意义上说:战争,是拥有力量却被压在文明构筑的空中楼阁之下的人,用大自然赋予万物的最原始的法则,重新夺回自己应得的一切。 这样的结论听起来耸人听闻,似乎正是人类所创造的伟大文明,最终催生了最为残酷的战争。 因为文明诞生的原罪,是从等更强者打败自己的狼王,到绞尽脑汁想把宝座传给自己儿子的酋长。 比起留给种群更优秀的遗传,自私的因素显得更为诱人一些。 ——瑞吉纳德手记《战争说》 席卷艾欧尼亚的战争之风究竟是从何而来呢? 艾欧尼亚土地上的一柄剑重重地挥舞,它震颤了空气,一年之后便在诺克萨斯席卷起一片歇斯底里的狂风…… 少年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剑,牙齿因为过度用力的咬合而渗出血来,挥剑的力道极为笨重,仿佛每一剑都是用尽全身力气刺出来的,这样的出剑方式,若不是无人指导的莽夫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每一剑中,都散发着刺人的恨意。 他名为零,他也相信自己会是如这名号一般,亦正亦邪,又目空一切——礼教、道德、规则,一切在他的眼中都视若无物。 他所追寻的,唯有世间最强的剑道。 剑脱手飞出,倒插在地上,发出嗡嗡的颤鸣。零死死抓着自己的右臂,脸颊因为疼痛变得扭曲。 “别白费力气了,零。如今你经脉已断,里托大师本可杀你,怕是念在与我的交情,才留你性命。但你永远无法用剑,即便是恢复到常人的气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身穿无极长衫的剑圣从木屋缓步走来。 “我不相信!我要报仇,我一定会杀了他!” “放下吧。我带你来这竹林之中居住,就是希望你能从此离开争强斗狠的道馆,用心感受这里的清气。” “道馆?”零轻笑,额前的碎发将轻蔑的目光割成一块块。“无极之馆真的还在?若非无颜继续在星陨镇上的道馆,若非世人对无极剑圣闻之色变,若非道馆之徒已如过街老鼠,师父大人真的愿意来此处?” 那日镇民们的暴行,似乎被零的这番话带到眼前。 是啊,无极道馆最优秀的弟子零走火入魔,到处挑战强者,以下三滥手段伤人之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均衡教派的介入更让人相信,那是邪魔作祟,他们聚集起来举着草叉和锤头,为自己壮胆,互相怂恿着,封了他的道馆。 只省下剑圣本人,护着被认为是妖魔的零,孤独地坐在道馆外的台阶上。无极之馆早已是人去楼空,那些道馆之徒大抵是追逐名利多于追寻剑道,能真正领悟到精髓与奥妙本来也很少,大多数人都是希望有这样的经历,作为以后的谈资,毕竟艾欧尼亚并不尊武,只是将武道当做一种感悟天地的艺术,而艺术家从来都是少的,附庸风雅的人永远不乏。这样的时候,他们自然都作鸟兽散,避犹不及。 无人再提无极之道,无人愿意与他们再生瓜葛,无人相信暮光之眼解释的话语。 剑圣沉默了半晌,只吐出两个字:“愿意。” 零笑了,是那种充满嘲弄的笑,歇斯底里。 “你不该看那本剑诀。这是我保管的责任。那剑诀虽是无上之宝,却会催生心魔。” 零冷笑:“师父你可知人与人并不相同?入门以来我虽进度颇快,可对于您的无极剑道总有无法解开的疑惑,可是自从看见那份剑诀开始,我便相信,那才是我要追随的道。最强的剑道。” “你已经被心魔控制了,零。” “心魔?哈哈,哈哈!”零用手捂着头,不可抑止地大笑起来,“谁知天下之人所守的道德规矩,是不是心魔?谁知禅宗万口一辞念诵的无物无我,是不是心魔?圣贤所说‘天理之上,人当无欲’又是不是心魔?这座岛就是这样,那些让你们固执迂腐地故步自守的东西,你们不觉得是心魔,稍有一点不同者就被说作心魔作祟,便要铲除!我说得可对?” 零捡起地上的剑,他的步履蹒跚,腿部的力量甚至不如常人,但他脚步很快,经过剑圣的身侧,略微顿了顿脚步,然后走向远方。 “师父,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师父。我会证明这一切,我会证明,我的路。” 第五十四章 无极剑圣 “手抬高!劈斩要有力!再来!动作太生硬,连斩完全没有借力!” 那个男人盘腿坐在岩石上,手握一根长竹竿,不时摇摇头,对面前舞剑的少年指指点点。 他身披一件灰青色的武者长衫,浅黄色的花纹交织出玄奥的图案,全身上下只有臂、肩、脚三处由厚重的铁甲覆盖,铁靴侧面镶着一把鞘中之剑,看上去似乎是影响行动的赘余装饰。 但看这男人闲庭之态,显然早已习惯了这样负重。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戴在头上的奇异头盔,掩藏住了他的上半张脸,看不清他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多眼怪般密密麻麻的镜片。奇异的五边形镜片,又排列成五边形,透出绿色的微光来。头顶向后延伸出昂颈颔首的仙鹤装饰,多少显得有些笨重和花哨—— 真是古怪的设计。 这古怪的头盔就好像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从来没有人见他除去头盔后的面容,就连他面前身着黄麻布衣的少年,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徒弟,也从来没有见过师父摘下头盔时的样子。 只能从下巴上蓄留了很长的山羊胡看出他所经历过的风霜。 石前的少年满头大汗,每有一丝疏忽,师父手中的竹竿便会直接落在身上,看似没使多少力气,却出奇的疼。 少年咬着牙,努力维持着肩臂的力量,手中的四尺长剑不停地向下坠,这金属熔铸的剑身之内,灌满了铅,重若千钧。 在这里修行的几年里,他不止一次想过放弃。 虽然最初的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坚持,因为他是被易大师选中的孩子。 易大师,眼前这个神秘而严格的男人,无极剑道的第二十四代传人,在村里人乃至艾欧尼亚人眼中,都是一位伟大的体术宗师。 而他,在星陨镇众多的孩子之中选择了他。 虽然星陨镇规模不过是村镇大小的地界,艾欧尼亚说是岛国也只不过是一座带有几个附属村庄的城邦,但是他在众多同龄的孩子之中脱颖而出,也是意味着一份荣耀和认可—— 他将成为无极剑道的下一任传人,那种古老而神秘的剑道,它的每一任传承者,都创造了属于自己的传奇,受人所爱戴。 他也会的。 背上简陋的背包,跟这位穿着“奇装异服”的师父离开小镇之时,他曾这样踌躇满志地想道。 可在这竹林中修行的几年里,他每天受到的苛责,比这几年所受的赞许加到一起都要多。 最初在同村孩子之间那引以为豪的荣耀,早就消磨殆尽。 因为他在这片清幽的竹林中所面对的,简直是最可怕严酷的修行地狱…… 他听见师父严厉的声音—— “尘,在想什么!这般心神不宁,怎可达到无极之道?” 名为易的男人说完,便从石头上跳下地面,手中的竹竿丢到一旁。 他眼眸轻闭,一把半身高的斩剑便是凭空现于手中,剑身上映出暗暗的绿芒,与头盔面具上密集镜片中跃动的微光同色。 然后他开始动了,飘逸而灵动的姿态间,每一剑都是虎虎生风。劈、削、砍、斩,然后以行云之势的连斩作结。 若是外人初看,定会被这剑势所震撼。然而对于这名叫尘的少年,师父所传授的这套剑术,他早已烂熟于心,并且认真地修习了一年。 却没有任何进展。 他觉得自己已经将每一个动作,都牢牢记在脑中了,可是每一次练习,都会遭到师父鸡蛋里挑骨头似的苛责。 可是他和师父的剑招之间,又有什么不同? “将这剑术,再练习一遍给为师看。” “是。”少年咬咬牙,一整天的负重训练,早已让他疲惫不堪,鼓鼓囊囊的武者长衫之下,他的臂上、腿上都绑着沉甸甸的沙袋。 然而师命不可违。 少年拖着身体,舞起那把沉甸甸的剑来,气喘吁吁。 “还不够。”师父摇摇头,淡淡地说道,“年轻人,就是太注重不必要的形式,仅有剑招,没有剑意,又何来剑势可言呢?今天就到这里吧,去绕后山跑三十圈再回来吃饭。” 话毕,易大师刚要转身返回竹屋,却听见一个声音,高八度的音调说道: “嘿!多眼的怪人,你说的剑术,是这样子吗?” 易大师循声望去,发出声音的是一只猴子,披着简陋的兽皮,手拿一根木棍,然而看起来便有一股说不出的与众不同之感。 那猴子抓着木棍,装模作样地挥舞起来。 易大师起初丝毫没有在意这样一头畜生的举动,然而那猴子的动作开始没多久,他便震惊得合不拢嘴—— 猴子的每招每式,竟然与他刚才所舞的剑术,分毫不差,而那只聒噪散漫的猴子,随性模仿的动作,看起来多少有些滑稽。 可是在它的身上,那股他一直期待在徒弟尘的身上看到的剑意,竟浑然天成! “嘿!这有何难?”猴子嘿嘿一笑,抬手抓了抓腮帮上的毛发。 “你在偷学这无极剑道?” “俺不知道,什么无啊、极啊的!俺只知道,你是易!长者让俺找的那个很能打的无毛猴子,应该就是你!” 看着眼前这聒噪而信口开河的家伙,易大师心里也是不禁十分好奇。 他对自己的剑术被偷学,倒是并不恼火——这无极剑道并非一朝一夕便可掌握,而这猴子只是看了一遍,便通晓了五成以上,定是与这无极之道有缘。 “俺想……俺想向你挑战!”猴子说道。 易大师淡淡地笑笑,挥手让徒弟退开。“尘,你退到一边看好。为师今天展示给你的,是真正的无极剑道。” 易将剑立在一边,捡起那跟竹竿折成两段,和那猴子手中的木棍约莫同等的长度,而后他握住竹“剑”,摆好架势—— 在艾欧尼亚体术的规矩里,这样的起手式象征着给予对手同等的尊重。 “我接受你的挑战。” “嘿!希望你能跟俺多过几招!” 猴子发出尖声的叫喝,身子的动作倒是一点也不含糊。 它身体前倾,脚下似乎踩着一股气流,正以某种奇异的方式流转着,那猴子的身体,也是在这瞬间化作一道急速的残影。 恍惚间仿佛看见两只一模一样的猴子,朝自己扑来,一左一右,便是形成半包围的掎角之势。 是幻术? 还是由于那股奇异的气流运转,让它的行动速度骤然提升到极为可怕的程度,导致肉眼看来出现了幻觉? 无论是哪一种,无论它是否是故意为之,眼前这个家伙都绝对不简单,它所做的这一切都绝非以寻常猴子的灵智所能做出的。 易大师没有任何动作,他决定硬接下猴子的这一击——这猴子奇异的幻影之法令他捉摸不透,但唯有身体的感觉是真实的。 触到的那一瞬间,一切镜花水月都再无法遮掩! 更何况,精通无极之道的他,对于这种试探带来的任何伤痛,都自有办法。 然而受在身体上的触感,却是无比真实的。 竟然是毫不客气的两击,硬生生地落在身上。他抬剑挡住了压顶的一棒,左腰突然遭了猛然一击。 这个才是真的么? 易深吸一口气。压入肺部的微凉空气稍稍缓解了一下那股火辣辣的痛感。挡开当头一棒的竹剑转横为斩,直取左侧的真身! 然而左侧的猴子在竹竿落下的瞬间,消失不见,没有任何征兆。 右肩吃痛,肩甲缓冲泄力后的力道依然可怕无比。 若是那猴子手里的木棍换成任何一种常见的金属兵器的话,恐怕这护肩将会直接被那蛮力击成粉碎! 来不及多想,身体早已付诸行动。 真身已暴露了。 易向前猛冲,牙关紧咬,疼痛丝毫没有滞涩他的动作。只是眨眼之间,他有力的臂肘猛地撞在猴子身上。猴子被击得一个踉跄,易大师双手紧握的“剑”倒拖身后,紧随其后,便是一记升剑! 这半截的竹竿只会给它带去划伤的疼痛。若手中的是真剑,下一秒猴子的腹部就将留下一道狭长血痕——足以分明胜负的一剑。 众多镜片散发着微光的面具之下,易大师的眼瞳突然紧缩! “嘿!” 面前猴子发出恶作剧得手般的笑声。手腕一拧,木棒旋舞半周。 它在试图攻击他的手臂,可这种微不足道的攻击丝毫无法阻止他的剑招。 正在这时,面前唯一的猴子消失不见。 什么? 易感到身后那汹涌着的压迫感,让自己汗毛倒竖,微微侧身,只见那猴子正手持木棍,从身后扑来! 易大师禁不住暗暗称奇。 这猴子的战术简直扑朔迷离——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合适的形容词。 按道理,这自然之中的奇珍异兽,通常被分为三类。 诸如雷霆巨熊,力大惊人、皮糙肉厚的魔兽;诸如九尾妖狐,善于魔法与幻术的妖兽;以及矫健聪敏的灵兽。 若这只猴子真的脱离了寻常野兽的范畴,作为猴族,也应该归于灵兽一类。 可在它的身上—— 诈欺的伎俩,身手的敏捷,攻击的怪力! 有趣。 易大师胡茬遍布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他开始念咒。 双手在身前紧握着竹节,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身体半悬于空,似乎进入了某种玄奥之态,低声浅吟般,让人听不清他在念什么。 易大师的全身上下,也被那种奇异的,闪烁在剑身与奇异护目镜上的绿芒包裹。 第五十五章 尘埃 肌肉的淤痛正在慢慢消散,脑海中如同重放般,闪过刚刚与猴子交手时的种种画面。 猴子不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故技重施,然而面对他的攻势,易大师竟然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他在念咒。心无旁骛。 猴子的棍子打在他的身上,就好像打在一根毫无触觉的木头上,瞬间便被那股奇异的绿芒抵消了全部力量。 他对它的一切攻击都无动于衷。 好像在蔑视它。 猴子恼火地叽喳乱叫,蓄起力道当头一棒,挥棍横扫,可无论怎样的攻击,就是无法把他从这种奇异的状态中打出来。 仿佛他是一团虚无的空气,唯一证明他存在的是触感,然而仿若刀枪不入,与他身外的世界,完全隔绝开来—— 简直好像那些能量,在他的体内慢慢运转成一个宇宙。 尘在一旁看着,简直惊呆了。 念咒声忽止。 易大师轻轻一笑,冥想之间,那猴子的招式、破绽,已然尽收眼底。 猴子见他脱离了那般怎么打也打不动的神奇之态,脚下又是那阵奇异的气流流转,朝易大师扑来,幻影忽现。 “这便是无极之境。”易大师沉吟道,握在竹竿上的手掌向内旋了半周。 “阿尔法突袭!” 一声低吼,易的身体消失不见。 来不及惊讶于对手忽然的消失,猴子的视线之中,忽的闪过几道凌厉的剑光,完全不知这戴着多眼面具的剑客究竟是从何处发起的攻击。 几道剑光掠过,幻影消散,易大师的身体出现在猴子的真身面前,持剑而立。 隔了片刻,猴子身上的兽皮碎裂开来,露出下面的黄毛,手中的木棍不知为何突然断成两截。 它身子一凛,短短的一瞬间,似乎就受了伤,易大师用手中的竹竿轻轻一击,完全没有用多少力气的一击。 猴子倒退一步,向后跌倒在地。 它的两只眼睛都睁圆了,“果……果然厉害。俺……俺输了。”猴子看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双手,难以置信的神色滞在脸上。 刚开始的战斗里,它还为自己略占上风有些沾沾自喜,然而这战局的逆转,仅在一瞬之间。 一招。 这神秘的武士竟然只用了一招,就将它轻易击败。 下一秒,猴子眼中那股震惊和挫败瞬间化成一股火热,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崇拜。它突然跪到了易大师的面前。 “大师,请收下俺,教俺功夫吧!” 易打量着这如人般跪在自己面前的猴子,犹豫良久。 按照历来的规矩,无极剑道只能有一名传承者,如此历代相传,绵延至今,而现在他既已收了弟子尘,若再教授这猴子些什么的话,恐怕便算是违反了规矩。 可是这猴子,短短交手间,便让他觉得与无极之道有缘,悟性又极高,看身手与体格绝对会是练武的好材料。 只要稍加雕琢。凭借它的悟性,定然可以找到自己的武道。 “也罢,就将部分无极剑道传授于你吧。” “谢谢大师!” “叫师父就好。”易大师轻抚着胡须,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俺……俺没有名字。” “无极之道,在于无极。空我,即是无极。方才你的障眼之法,虽看似高明,可是那杀气始终无法隐藏,便是尚未达到无极。若能领悟那‘空我’的境界,你的本事,绝对会更上一层楼。” “谢谢师父指教。” “既然如此,就叫你悟空吧。” 尘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默默退开,去完成师父所罚的三十圈。 他死死咬着牙,牙齿都快咬出血来,绕着那座该死的后山奔跑着,每一块肌肉都由于疲惫,发出阵阵沉重的喘息。 他开始固执。 每一个少年,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光里,都是这般固执。 头脑里全是师父对待那只猴子赞许而惊诧的眼神。 他的体力支持不了三十圈,更何况绑在身上的沙袋和背在身后的灌铅长剑,不停地把他的身体向下坠去,好像他一松懈,就会掉入无底的深渊里似的。 大地渐渐隐没进夜色里了,日落前洒下的最后一丝余温都被残忍地压榨干净。 好冷。 发梢间的汗珠都开始结霜,蓄留了几年,由于练功原因无暇顾及的头发乱糟糟的,粘在了一起,冻成硬硬的一块。 可是尘还是跑着、跑着。 二十圈。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五…… 二十……九…… ……三……三十。 疲惫不堪的他,终于跪倒在一块深青色的石碑之前。 竹林里的温度,冷得比什么都快,连呼吸都在月光下氤氲开片片冷雾。 脑海中开始发疯般地联想,当时师父带他来这里时的情形: “这是无极石碑,每一代无极剑道的传承者在死去之后,他的称号都会浮现在这石碑之上。” 果然是这样子,还是个孩子的尘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石碑上一行行苍劲有力的字体,皆是第几代传人与他们的称号。 不过,尘很快发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这上面没有第二十三代剑圣的名字?” “因为他背叛了自己的剑道。只有终生恪守无极之道,坚定自己的持剑信念之人,方可留名千古。他毁了师父,毁了无极千百年的威名。” “师父,你说什么啊,我听不明白。” “记住,尘,我们是剑客,而不是武士。因此我们的剑,是为信念才挥动的。若有一天,你抛弃了那信念,便已如行尸走肉般,愧对于你的剑道了。” “师父,我记住了。” …… 为什么……为什么将我的名号定为尘? 难道……我注定要像灰尘一样……被您忽视、被人践踏吗? 那个猴子……真的会取代我么? 少年流着泪,握成拳头的手拼命地捶打着石碑。 发肿了,流血了。 可怎么也抵不过心里的疼。 他的一切努力,在师父眼中努力想争取到的那丝欣慰,被一个萍水出现的猴子,轻而易举地取得了…… 可是我这种废物,根本不配出现在这荣耀的石碑上吧…… 正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一个柔软的声音,飘然而至。 “嘿,人类。” 他抬起头,眼前是一个女子,一身妩媚的红色华服,一颦一笑尽显妖娆,柔软的身段娇若无骨。 然而那白色的毛绒九尾,和头顶尖尖的三角发耳,早已清清楚楚地说明来人的身份。 “妖……妖狐!” 他惊叫着,跪倒在地上的身体不停地向后退着,手掌摸索着,握上了右肩伸出的剑柄——那触感让他稍稍安心了一点。 “你怕什么呀?我又不会吃了你。”九尾妖狐娇笑着,诱惑天成,美得让人心悸。 “你……你要做什么?” 她梳理着一条尾巴,一副心不在焉的口气:“放轻松,我只是想问一件事,这林子的后山上,是否是众星之子索拉卡的居所?” “是……是又怎样?索拉卡大人是不会见你的。” “谢谢咯。”那九尾妖狐微微一笑,手指轻触唇间,挑起一个飞吻。 消失不见。 第五十六章 众星之子 当注意到帐外那只鬼鬼祟祟的狐狸时,索拉卡刚刚轻闭双眸,准备向繁星祷告问卜。 这几乎是她每天的必修课,用这种方式祈祷上天,聆听神明的智慧——当然,她得承认,自己并不是总能听到那些来自于天际的声音。 但这种祷告让她静心。 神明往往不会亲口告诉人类应当如何去做,降下神谕总是很少的情况,他们常常只是将启示降于有心之人,他们不知不觉撷取了诸神赐予的灵感,引以为惊人的发现。 她如此坚定地信仰那些繁星,那永恒而璀璨的存在,并以那些智慧教导给探求真理的艾欧尼亚人。 人们将她奉为那些星辰降落于世间的化身。 因为她——索拉卡,一直以来都是个幸运儿,自出生便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 她听得到那些声音,那些来自于渺远的众星的声音,她遵从那声音的引导,慢慢发掘出潜藏在她体内的神秘力量—— 被称为星辰之力的,这个星球最古老而强大的原始之力。 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他们说,她是从天界下凡的神女,是众星之神的女儿。 这星陨镇数年前不过是一处荒郊,之所以得名,并日渐繁荣,是因为不知何时,有一颗流星坠落于此,陨坑中散发出的那股神秘力量吸引了无数人居住于此。 而她,便是借由这陨星来到世间的神灵—— 这些只是无稽的传说,唯有索拉卡自己知道,她只是再平凡不过的少女,没有所谓与生俱来的“神力”,又父母双亡——她觉得大概是这样子吧,因为对于父母双亲,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有印象。 她只知道自己是个孤儿,像每个失去父母的孩子一样,一个人在街头流浪,坚强又倔强地成长。 人们永远只会在指点她的时候,嘴上说着所谓同情,但在她需要帮助的时候,谁也不愿意把手伸向脏兮兮的她。 就像人们会可怜那些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小狗,但也不过是嘴上说说、脑子想想而已,最多也不过是远远地丢过去一块骨头,打发乞丐一般的样子。 没有人愿意把它抱进温暖的房间里,也没人愿意走近去摸摸它脏兮兮的头,安慰一下它,听听它的声音—— 洁身自好,人们的良善之举基本上奢侈至此。 她慢慢不去指望任何人的关心,每天所能奢望的,大概只有和那些繁星说说心里话了。 除了那个人…… 索拉卡的心头,蓦地柔软起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愿意弄脏自己去完成良善的人——就算是小孩子,单纯如白纸的孩子,没有所谓的偏见,也都会被那些自以为懂得很多的大人们教导,不要靠近她这样的“野孩子”。 唯有易是个例外。 他给她带去,她人生中第一条毯子,索拉卡也是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的毛毯,他偷偷带给了她,自己忍耐竹林夜间的清冷。 他从来不会把冰冷的食物丢给她。 她还记得第一次与易的相识,那天艾欧尼亚下着冷冷的冬雨,她躲在有钱人家墙外,瑟缩在那些装饰有漂亮勾角的飞檐下遮出的一小块空地里。 他突然坐到她的身边。 索拉卡自己都被吓了一跳,抱着双腿的身子不禁向旁边缩了缩—— 她在下意识地抗拒这种接近,成长中所受的那些白眼,在她的思维里,早就潜移默化地把自己当成一个讨人厌的存在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粗布的包裹在旁边铺开,露出包在里面的一团团柔软的白色,散发的阵阵喷香扑鼻的热流,在空气里氤氲开一片水雾。 是包子,那些在蒸笼里散发着香气的美味,她连奢望都不敢奢望,可是现在,那种在她的世界永远企及不到的白花花的食物,就这样摆到了她的面前。 “喏,给你。”他抓起一只包子,递到她的手边。 索拉卡不禁吞了吞口水,这香味,她还只是远远闻过,手刚刚伸出一半,却又迟疑地缩了回去,好像担心自己的手脏似的蹭了蹭衣角。 索拉卡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有些害怕,有些不敢正视他的脸,只敢偶尔暼去一眼。 他略显稚嫩的脸颊上已经生了些许胡茬,脸上的笑容和煦得像冬季里最温暖的阳光,也许算不上俊朗,然而只是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很好看,很亲切的模样。 也是这时,他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把那包子放到她的手心里。 温热的,又刚好不会感到烫手的温度,她几乎分辨不出残留在手心的,究竟是包子的温度,还是那一刻他指尖的温度。 “我叫易。”少年挠挠头,笑着说,见她迟迟没有开动,自己也拿起一只,然后咬上了一大口。“很好吃的哦。” 也是后来索拉卡才知道,这个少年,就是被剑圣选中的弟子,他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值得尊重,因为谁都知道,他将成为一个伟大的剑客,成为星陨镇的守护者。 而不像她,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可怜虫。 可是易却望着乌云间偶尔露头的星星,摇了摇头。 “我不是被选中的,是我去恳求师父,他才愿意将我收下的。而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尊敬的事情,因为从上一代开始,无极剑圣已经是声名狼藉。” 索拉卡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没错啊,师父十年前的徒弟,给镇子带来了不小的灾难,师父也被当成邪魔外道,封掉了道馆,后来又被一把火烧掉了,只能待在竹林里。” 那天他拉着她去那修炼的竹林,请求师父收留她,她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就这样结束了。 命运也从此改写。 不过也许是因为索拉卡很惧怕易的师父,如同镇上的每一个孩子。因为他是个酒鬼,嗜酒如命,看起来总是醉醺醺的,听说他只有舞剑的时候才清醒。 也或许是因为少女的自尊和倔强,索拉卡没有奢求这种可怜,而是选择在竹林边的小山顶搭起帐篷。 她不喜欢清冷的密林,她从小便喜欢那种,夜晚抬起头就看得见星空的地方。 也是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聆听到那来自于天际的声音。 “索拉卡,索拉卡。”那个声音唤她。 那声音来自于最广阔的寰宇,告诉她,它是众星的声音,而她,被选中成为众星的使徒。 每天晚上易都会来,陪她聊天,聊那些虚无缥缈的理想,或者给她表演刚刚习得的剑术。他好像哥哥般待她,可是索拉卡隐隐觉得,对于易,她的感觉早已超越了所谓兄妹的之情—— 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独处时,便安静地聆听众星的智慧,仿佛自己已经融入黑夜,融入这星辰浩瀚的天宇之间,而那神秘的众星之力,也是缓缓渗入她的每一寸肌肤与骨骼之中。 白天里,她会去镇子里,用这神秘的力量帮助他们治疗伤痛或是解决麻烦。每到吃饭的时段,就做好清淡的菜肴,温一壶酒,给剑圣师徒送去,来答谢他们的恩情。 虽然易总是说不用答谢,可她一贯相信,她会用行动换取人们的尊重,而非怜悯。 她日益将众星之力用至成熟,小镇里的人也开始接纳她,然而她的身体不知何时开始发生一些奇异的改变,直到有一天,索拉卡清晨醒来,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怪物—— 她的额前长出了一根独角,柔软的双足变成了牛羊般的蹄子,身后竟然生出了一只可怕的尾巴。 好像一个怪物。 独角像是艾欧尼亚传说里的鬼,而蹄子和尾巴则像是异域传说中的恶魔。 任何一种,都是最邪恶、最灾祸的象征。 那天她哪里都没有去,一个人躲在帐篷里,流泪不止,她害怕,又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她不愿意有人看到自己这番模样…… “我不想见你。”索拉卡带着哭腔,手指拉紧帐门。 可是易永远是易,他还是冲了进来,当看到她的模样时,他没有惊异,反而只是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受了什么伤,真是吓死我了。” 那天夜里,他拥抱了她。 “这,有什么的啊,没有谁会因为这个讨厌你。”他温柔地说。 直到她终于带着干涸的泪痕,沉沉睡去,他才悄悄离开。 “你将成为神明,索拉卡,你将摆脱凡胎之躯,获得圣洁的新生。”那众星的声音解释说。“终有一天,你会与诸神同列。” 第五十七章 来者不善 人们终究慢慢适应了她的模样——这个生着独角,长着蹄子和尾巴的少女索拉卡,是圣洁的众星之子,最接近神的少女。 而他,也终于成为了真正的无极剑圣,他戴上那奇异的头盔,出现在她的面前。 “师父死了,为了制服闯入镇子里的雷象。” 他淡淡地说道,好像在讲述一个完全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你……不难过么?” 他低下头,嘴角的弧度里写满了慰藉,“但是我看到他的名号,出现在了无极石碑上。师父一生受尽耻辱,最终用生命,洗刷了自己的悔恨。” 索拉卡也已经长大,相比当初那个自卑胆怯的小女孩,更为通晓事理。 她清楚,易对于去世的师父的意义。 那同样是一种救赎。 当初是这个固执的少年为了所渴求的剑道,跪在清冷的竹林里,跪在磅礴的大雨里,跪在阴气森森的夜晚里,直到让他看见了少年眼中坚定的光芒。 他本来打算放弃早已被世人唾弃的无极剑道,靠终日酗酒了却余生。是易改变了他。 “从此你的名号为易。剑诀在这里,看懂便练,不懂就走吧。” 没想到这个被他赠与“易”之名号的少年,真的如名号的含义一般,为他,为无极剑道带来了改变。 信念。少年时代无比看重的信念,再次在他的胸中燃起,当他拦在暴走的巨型雷象面前,谁也想不到,这个一身破旧长衫,头发蓬乱的剑客,就是许久之前的无极剑圣,那个包庇——在镇民面前苦苦哀求留下他犯错弟子一命的剑圣。 人们忘了他的名号,他这后半生也羞于提起自己的名号,可是人们想起了他的剑道,无极剑道—— 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便是历代无极剑圣所恪守的剑道。 正如她,索拉卡,亦发誓守护艾欧尼亚的祥和一样。 索拉卡收起心绪,她被那股缓缓接近、徘徊在帐篷之外的魔力变得警觉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那为害艾欧尼亚南林地的九尾妖狐,她还曾去林中,试图降服她,可是却因为那神秘的白衣异邦人空手而归。 而现在这九尾狐的突然到来,让索拉卡也弄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意图。 “现身吧,九尾妖狐,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索拉卡停下了祈祷式,缓缓说道。 帐门被人迟疑地缓缓打开,一只顶着双狐狸耳朵的小脑袋探头进来。 这帐内虽然没有任何的光源,然而却能吸收外界的星光,并将光芒引向需要的地方。比如现在。 这些光线,说是柔和,倒不如说是冷冷地打在那九尾狐的身上。 阿狸垂着头,好像不敢面对索拉卡似的,简直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我想……我想请教一个问题。” 索拉卡有些一头雾水,不知道眼前这狐狸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鬼点子。 心中的警惕丝毫没有松懈,狐狸本就是不值得相信的狡诈一族。 不过对于阿狸,她真的只是来弄清楚一件事。 昨天夜里,瑞吉纳德拒绝了她的吻,阿狸又一次失眠了。 她当然伤心,可是心中也在隐隐地逃避,她自己也在害怕,究竟会发生些什么,她的生活,会不会因为那而改变。 在阿狸的认知里,这些奇怪而复杂的情绪,应该是属于人类的,她不知道这对她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更不知道该怎么做—— 没有任何人教给她,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乱糟糟的情感。 她渴望有一个人能够告诉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该怎么做……可是那个人在哪里呢? 她所能想到的,只有索拉卡。 这位神奇的,能聆听到神灵的女子—— 她都忘了,明明自己还鄙视过那些愚昧求神的人类呢。 “我……我遇到一个人。”阿狸缓缓开口,声音里有些扭捏的样子,她甚至有点希望索拉卡会说点什么,询问她。 似乎让她挤牙膏地询问,与她自己和盘托出比起,心中的压力反而会舒缓很多。 不过索拉卡什么都没有说,安静如她所信仰的众星。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每天都想着他,白天想,晚上也会因为脑子里都是他的影子失眠。明明我真的很讨厌他,但是……却忍不住,好想见他。见到他的时候……所有神经都紧绷了起来。和他作对我觉得很开心,但是听见他提起别的女孩子,就说不出的难受,就算他也没说自己和她有什么的。我讨厌他,特别讨厌,可是……我不喜欢他讨厌我,他嫌弃我是妖狐,拒绝我的亲近的时候,我都好想哭……索拉卡,你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智慧,是不是?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 索拉卡吓了一跳,面前这九尾妖狐说着说着,竟然快要嘤嘤地哭出来。 “他是谁?” “快告诉我啊,到底是怎么了……”阿狸心急地说道。 索拉卡必须承认,听那段话的时候,自己心中所想之人,分明是易。曾经的学徒,现在的大师,几年之前他还是无极剑圣的弟子,现在已经是新一代的剑圣,像当年他的老师一样,收徒传技了。 “你应该是……爱上那个人了吧?”索拉卡说,“爱”这个词在她稚嫩的小嘴里说出来,微微打了个结。 阿狸看着她,眼睛都睁大了,这个答案让她脸红,让她害怕,让她不甘——她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讨厌的家伙。 可她无处可逃。 听这个词从索拉卡嘴里说出来,竟好像心中有块悬宕已久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 原来自己烦他,缠他,捉弄他,希望他事事不顺心,不过是想让他多看自己一眼。 “我……我明白了。谢谢你。” 阿狸懵懵地站在帐篷里好久,索拉卡后来说出的那些话都只左耳入右耳出,完全不经大脑。她这样思考着,终于豁然开朗。 她突然对索拉卡道谢,身形疾闪飞出,消失在索拉卡的面前。 她要去找他。 她要去找他。 她现在就想见到他。 瑞吉纳德,我爱上你了! …… 索拉卡看着九尾妖狐消失后,所站之处残留的,带着淡淡余香的浅蓝魔力,不禁有些欣慰地笑笑。 没想到这强大的九尾妖狐,终究也是栽在一个男人的手里。 唉,可惜她没有她的这种勇气。 易,你何时才能明白我的感受呢? 索拉卡自嘲地笑了笑,摇摇头,继而轻闭双眸,将这些杂念抛之脑后,精神力盘桓着上升,慢慢延伸到苍穹之上的高远之处。 仿佛身体悬浮在星空之中,却感受不到任何阻力和重力,似是完完全全的真空。 “索拉卡,你来晚了。” “对不起,我刚刚……” “不必抱歉,或许正是命运安排如此吧。艾欧尼亚的劫难……或者说,对于你神性之心的考验,已经开始了……” …… 易大师盘腿坐在房门前。 他刚刚取名为悟空的猴子就坐在前面,面对着他坐着,这个来自于那个聒噪族群的家伙,此刻正入定般一动不动,进入了假寐之态。 悟空领悟得很快。 只是试验了几次,现在的易已经几乎感觉不出这只猴子身上的气息,那种感觉很模糊,无从判定它具体的位置。 至少不像它之前所施展的,杀气十足。 那股杀气即便拥有影遁的能力也无法遮掩。 当然,这并不怪它,世间武者在修习之间,都会沾染上杀伐之气,并无什么不对,只是作为无极剑圣,他所追求的无之境界,是无我。 心里感到欣慰的同时,易大师隐隐担心起自己的徒弟来,按理说,所罚的三十圈应该已经跑完了才对。 想到这里,剑圣不禁摇摇头。尘这孩子,还是太心急了,不过哪个心怀英雄梦的少年不心急呢? 只是这无极剑道,正如逆水航船,尤其心急不得。 其实这些年的训练,基础早已浑厚,若他能沉下那份聒噪之心,领悟那无的境界,剑术自然大成。 就像他对这孩子所期待的一样,为他取称号为尘,微粒般的存在,也是他所期望的——并非碌碌无为,而是真正的大师,永远要怀着一颗学徒之心。 沉吟之际,竹林之间,忽的掠过一阵非同寻常的风。 竹叶如雨洒落,被狂风卷集着,撕扯着,好像魔鬼的低吼。 气氛忽然肃杀起来。 “师父?”悟空也感受到了这一点,便是从那境界之中退出。 易伸出一只手阻止它,什么也没说。 却知道来者不善。 这林间的杀气,一瞬之间凝重了起来。 在月光的映照下,易隐隐约约看见,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缓缓逼近他的方向。 那浓重的杀伐之气,数步之遥便几乎让人窒息。 “你,就是无极剑圣,易大师?” 第一章 尚未归位的暮光之眼 阿卡丽勒紧了腰带,希望这能使这身布料柔软的绿色忍者服在待会的行动中,不会显得很碍事。 来到均衡教派,成为一名守护均衡之道的忍者,已经有三年了,当然,接受她母亲关于暗影战士的专门训练,则要更早。 暗影之拳。 一个光荣的称号。守护均衡的三位最杰出的暗影战士之一。 至于另外两位,其中一位,被称为狂暴之心,拥有与生俱来呼唤雷霆之力的约德尔人凯南。阿卡丽并不了解那个生来便是小个子的,古灵精怪的种族,她甚至怀疑,每个约德尔人,都有着神奇的能力。 比如凯南,可以控制雷电。比如兰博,拥有让科技之城皮尔特沃夫都震惊的机械技巧。还有那个,讨人厌的浣熊脸,叫什么来着,据说他发呆的时候,会消失。 谁知道呢? 至于最后一位暗影战士,被暮光之眼的忍者,并未归位,因为那暮光之眼的人选…… 想到这,阿卡丽也没有办法平静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 矛盾不已,却又无比心悸。 她强迫自己不再继续想,收起心神,平稳了呼吸,然后抬起头,望向面前的这座陡崖。 东升的日头,刚好把陡崖的阴影垂下。 从那崖顶老槐树上,取一片树叶,便是她今天的目标。 一双忍者镰握在手中,她迈开修长的腿,踩上那阴影的边缘,身后暗沉下的那片婀娜的投影,从她的足跟与那陡崖之影连接在了一起。 她的小腿猛一绷紧,身体刹那间穿梭入那阴影之中。 秘奥义发动! 历代暗影之拳的秘传之法,穿梭阴影的神奇忍术——幻樱杀缭乱。 她还需要更快,更快! 阿卡丽紧咬牙关,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现在的她,正如同凌空跃起一般,飞速地穿越陡崖的影子。 即便是在这影子之中,阿卡丽依然被那股来自于地心的吸力拖拽着,向下坠去。 她必须更快,狂风拍打在她的身体上,若不是有那忍着面罩阻挡,恐怕那些风将会直接粗暴地灌入她的口鼻。 精神紧绷着,意念催生出的力量开始尖叫告急。 她终于忍耐不住,这种紧绷的感觉让她感觉全身都在窒息,她长吐出一口气,身体上升的速度缓慢了下来。 在约摸着抵达最高点的时候,阿卡丽挥起忍镰,用力凿进面前的峭壁。 这个位置…… 她的眼神在触摸到旁边的一处标记后,黯淡了下来。 毫无长进。 她喘着粗气,嵌入崖壁的忍镰挂住她的身体,这种程度的消耗她早已习以为常,体力也在不断恢复。 一阵裂石的声响,突然刺痛了她的耳膜。 阿卡丽紧盯向声音的源头,那忍镰卡住的石块表面,迅速绽开片片裂纹,好像被瞬间风化开一般,土崩瓦解。 “该死!” 阿卡丽咬着牙,另一只握着忍镰的手试图寻找到另一个支撑点,但是完全来不及,失去了支撑的阿卡丽的身体,猛然坠落。 “不行,不能这样,绝对。”阿卡丽咬住牙,身体正在迅速下落,她的脑子转的飞快。 目光凝在不远处的一棵枯松上,看起来早已经死掉了的树,毫无生气的枝干从岩缝间扭曲着伸展出来。 阿卡丽心一横,孤注一掷,忍术再度发动,这穿梭影子之术使她看起来仿佛是脚一踏虚空,身体便飞窜出去。 她的脑子发蒙,喉咙也变得干渴,意识在这超负荷的忍术之中,变得模糊起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做梦,好像脚踩在一根柔软的棉线上,可是只要这根线一下断裂,她就会失去意识,坠入无尽的深渊之中。 她使劲晃晃脑袋,试图用最简单的方式,驱逐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那棵枯松出现在视线中央,已经是近在咫尺了。阿卡丽抛掉一双忍镰,任凭它们反射着阳光,从半空坠落—— 现在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她举起双臂,用尽全身的力气,抓住了那早已脱落了大半树皮的树干,双臂挂在树干上。 身体猛地一沉,手臂吃力,但她还能忍耐,秀眉微蹙,在额上跳动着。 手掌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蹭上了什么汁液。 直觉告诉她,那味道一定不会好闻。不过阿卡丽已经无力关心这些事情,她只希望那东西不要让手掌打滑便好。 她呼出一口气,准备顺势翻上枯树。 不过这时候,她突然感到有一具温暖的身体,从下面托住了她。 一种安全感从触觉弥漫开,她精神放松,手臂一软,直接跌进那人的怀里。 “叫你不要好高骛远,总是不听,给自己定这么危险的训练,我怎么放心得下?”温柔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和那温热的呼吸一起,撩拨着耳垂上敏感的神经。 慎。 那位尚未归位的,暮光之眼。 忍术的光辉笼罩着他们的身体,慢慢下落。 “真是的。” 阿卡丽娇嗔着说道,好强如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这个年纪少女应有的嗔态,就连跟父母都从未有过撒娇。 可是唯他除外。 “师兄,你总是来我这儿,自己的训练怎么办呐?师父怪罪下来,我可担受不起哦。” “训练嘛,也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师父教的,我早就领悟了通透,反正剩下的需要自己摸索。不如来这里和师妹一起修行,也不错嘛。况且均衡之道,其中不是也包括,阴阳调和?”慎调笑道。 “真是,一点都不正经,可不像是被选中的暗影战士。” “我根本没打算做暮光之眼。”慎的口气突然沉重了下来。 阿卡丽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钝重了,似乎吸上一口,都会沉沉地压在肺里。“可是……” 慎顿了顿,继续说,“你该知道,成为暮光之眼,意味着什么。” 她没有说话,心头那种矛盾感,愈发强烈了。 “我可以和师父坦言,阿卡丽,我要娶你。” 阿卡丽的脸瞬间红了,好像全身的血都涌上头脑,手脚都变得麻木起来。 然而她旋即低下了头。 “不,师父不会同意的,他是你父亲啊。他不会允许你,毁掉自己的未来,我也不会。”理智在心头淤积着,尽管被活埋的情感,仍在歇斯底里地叫喊着。 “未来?别傻了,师妹。我想要的,只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未来。” 他们平稳地落在地面上,这个季节软草的触感十分舒服,隔着鞋子,顶得脚掌丝丝缕缕地发痒。 “慎……”阿卡丽唤他,听起来像是细微的呢喃。 他突然抱紧她,然后是一个深深的吻。 “我知道他不会同意的。”他轻轻握住阿卡丽的手,“我要带你走。” 第二章 雪夜之婴 我要带你走。 短短的五个字,仿佛一团炽烈的火,将心里深处陈年潮湿的黑火药噌地点燃。 他注意到她身体的颤抖,以为那是惊喜的反应,又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们一起逃到星陨镇去,在镇子里过最普通、最简单的生活,这些年我攒了不少钱,我们可以一起盘下一家小小的杂货店,从此再也不过问教派的事情。也可以从此隐居山林,我们一起造一间竹屋,地点我都选好了,那里背靠山泉,水声叮咚的,你一定喜欢。” 阿卡丽的身体变得僵硬,思绪如同涨潮的水,疯狂回溯向那个樱花飘舞的春天,最终她只是苦涩地笑了。 “你……怎么了?” “你认真的样子,倒是真的很像他。” 慎展颜的笑容僵在了半途,他定定地望着阿卡丽,抓着她手腕的手掌突然加重了力道。 “我告诉过你,不要再提他。” “他是你的师弟。” “早就不是了,现在的他不过是个逃忍。” “所以你就要轻易放弃暮光之眼的位置?你这样做真的对得起——” “够了!我说了,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必须跟我走。”握在手腕上的温暖如今让她感觉阵阵发疼,慎的脸颊在颤抖,怒意在他的眼中,但阿卡丽觉得他的目光仿佛哀求。 确实,慎曾以为暮光之眼是一份莫大的荣耀,均衡教派中的忍者也都这样认为,他也曾以此为目标,磨砺忍术与格斗的技巧,阿卡丽口中那位已经是逃忍的,慎永远不愿回忆起的师弟,也是因为这件事…… 但是他偶然从藏书阁看到了那份有关暮光之眼的古籍,这份荣耀理所应当地即将降临在他的头上,像是无法挣脱的命运。 所谓天道的代行者,暮光之眼。 要为那样荒唐的理由放弃一切,他决不允许。 “我不会成为什么狗屁暮光之眼,天道的代行者,如果没有代行,天道便无法行于世上,那这荒唐的天道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好吧,我跟你走。” 她低下头,很勉强地露出笑容。 纯白色的落花随风飞舞。 …… 每到白色落花纷飞的季节,大长老总是会不禁回想起那个雪夜。 艾欧尼亚是一座温和少雪的岛屿,下雪是件稀罕事,虽则民间有瑞雪兆丰年的说法,但按照均衡教派先贤的学说,雪是时间阴气至极时的具化之物,并非祥瑞之兆,而雪夜更是不吉中大不吉。 身为大长老,除了这些带有成见色彩的说法,他还听过教派流传下来的预言—— 雪夜之婴,均衡劫难。 这份预言是刻在教派后山禁地最古老的石碑上的,因此历代长老都下过明确的命令,不招收任何在雪夜出生的忍者弟子,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是忍者为行走于暗影之中的战士,雪夜之子,为至阴之命,极易受到暗影感召与侵蚀。 大长老从未下过如此的命令,因为他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不相信出生的时辰与天气就能主宰一个人的命运。况且,先哲之言,不可尽信用于今人之事。 但教派还是按照这样的传统,缓慢而一成不变地运转下去。 事事依照传统,反正是古代圣贤之言,就算出了问题,也总不会怪罪到自己的头上,到时自己也算是合规矩,没有任何不妥。至于圣贤千百年前所言的正误,自然不由得那些凡夫俗子论说。 但就在那个雪夜,他听见门外传来婴儿的哭声。 门外的石阶上有一只小小的襁褓,婴孩在襁褓里哭泣着,尽管裹得严严实实的,像是一只结茧的蚕,但刺骨的寒意还是把他柔嫩的小脸刺得通红。 这样的架势并不算稀奇,在艾欧尼亚,穷人家会在走投无路,最穷困潦倒的时刻,将没有能力抚养的孩子送到寺院或者大户人家的门外,希望能被好心收养。 大长老四下望了望,却没有看到把孩子送来的人,屋外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松软的新雪,也没有留下脚印。 要么是送孩子的人已经离开了很久,要么,有些荒唐,也许这孩子就是从这门前石阶里蹦出来的。 大长老弯身将襁褓中的孩子抱起,孩子那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竟然停止了啼哭,破涕为笑。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信物,也没有任何标明孩子名字的名牌。 “这孩子……留不得。”柔柔的女子嗓音从身后传来,一位身穿传统袍服的少妇不知何时已从内室踱步走出,来到他的身后。 虽已到了安歇的时辰,但她头顶依然挽着乌黑的发髻,似乎是特意为了出来查看而做的,随性又简易,却有一种独特的家居美感。 “你是说?” “你知道。” “啊,你是说雪夜之婴。” “正是。” “你知道我不能见死不救。” “那会是一场劫难。” “命数本就不是靠预言,便能够规避的。” “但你现在可以选择。” 大长老沉默了须臾,怀中的婴孩已经安静地陷入熟睡,纸灯笼的暖光映在他稚嫩的小脸上,全然不知他的生死仅悬于他一线的心弦。 “其实我没得选。躲不掉的,这命数,我不能把他丢在雪地里等死。就算这个孩子真的是均衡教派的劫难,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均衡的道理,劫后才逢重生,均衡教派沉寂太久了,管理万事万物的均衡,却忘了自身也有难免的均衡与轮回。这个孩子,就取名为劫好了。” 大长老目光复杂,抱着襁褓中安睡的婴孩,望向门外飞雪的天幕。 “我会让他和我们的孩子慎一起长大,他会成为我的内室弟子,我会尽一切可能把他引向正途,如果真的像预言中那样,我希望我的努力,能使这份劫数化为均衡的变革。”他望着天空,思绪仿佛飘到了更高远的地方。 “你会理解我的吧。千代?”最后他轻轻地问道。 少妇轻轻“嗯”了一声,从身后抱住他。“这种事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第三章 影子忍者 暮色四合,落花吹过宅邸的庭院,庭院中竹制的添水器偶尔发出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响,大长老席地而坐,茶碗中淡青色的茶液上浮着一片白色的花瓣,但他并未在意。 花的味道是干净的,夜晚的风,也同样清澈而干净。 飞花的夜晚,与雪夜有着视觉上的某种相似,但果然还是要比雪夜美上很多呢。 距离那个雪夜已经过了很多很多年,那个温柔的女子,会衣华服,浅梳妆,陪他任性地赏月到很晚的女子早已不在身边。他们两人的独子慎也早已到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成了均衡年轻一代之中的最强忍者。 只是那个雪夜捡到的孩子。 继而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他抬头望向天空,晴朗少云的夜空上繁星点点。 以星空为幕,飞花为帘。 独一人庭中饮茶,他低头浅啜,闭目感受唇齿间萦绕的茶味,茗香而苦,在这样一个带有独特飞花气味的夜晚,显得别有一种清幽孤独之感,他突然抬起头,突兀地—— “你来了。” 大长老望向庭院中的一处,将茶碗放回茶盘,他所望之处,那里只有一片轮廓被裁剪得精致的树影,却不见有任何人藏身的痕迹,这个夜晚又太过静寂,落花的声音和庭院里轻柔的叮咚水声都清晰可闻。 况且这均衡教派大长老的宅邸内院,绝非寻常人可以潜入的。 不是因为声音,也不是因为眼睛捕捉到了什么—— 但大长老始终将目光落在那个方向上。 树影之中,一个黑色的影子渐渐剥离出来,那是从地上的影子里剥离出来的……东西,像是一个脱胎于母体的湿漉漉的婴孩,全身沾着黏糊糊的羊水一般,有黑色如墨的液体从剥离的影子表面流下,落回地面上的树影之中,像是无声地落入深潭。 从树后走出一道人形的影。 它全身没有血肉,只是一片影子,身体的表面萦绕翻腾着不祥的黑气,其自身也同样是由这种没有形状的黑气构成的。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大长老说。 “师父看起来别来无恙。”影子开口了,无口却在发声。 “你是来拿那个东西的?” “师父还是什么都清楚。” “要拿,便来拿吧。那东西就在我这里,不在他处。” 影子点点头,“我能感应到它的所在,只是今日,是来陪师父喝茶的。” 构成黑气之间隐隐有轮廓浮现,似乎有实体在其中生成,然后那黑气就有如旭日东升后的晨雾一般,顷刻间消散,露出其下年轻的身体。 紧身的忍者服清晰地勾勒出他肌肉的轮廓,身上没有护甲,手中也没有武器。 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银白的发。拥有这种罕见发色的人不多,在艾欧尼亚,传说里的邪魔总是鬼面银发,因此有着银发的人,也会被视作灾厄之兆。不祥的银白碎发挡住了他的眼,却遮不住那锋利而坚定的目光。 “好久不见了,劫。” …… “快看快看,那个孩子是银发诶。” “小心,那可是灾星的象征呢!” “不会吧,他可是大长老的内室弟子之一诶……暮光之眼十有八九都会是大长老的内室弟子中选出来的。” “你该不会忘了慎吧?他也是大长老的内室弟子,又是亲生骨肉,暮光之眼这么重要的位置,自然非他莫属,又怎么可能交给那种怪人?” “也对也对,毕竟慎师兄那么优秀,这次又是第一名耶!啊,明明已经是个天才了,还长得那么好看……” “喂喂,不要犯花痴了啦。” “诶诶诶诶?那边那边那边!是慎师兄哎!” 银发的少年穿过逆向而行的人群,年轻的少男少女们拥挤着彼此推搡,涌向道场的布告板。私下议论的话语没有使他的脸上露出一点回应的表情,他在心里也暗暗希望自己表面上真的能看起来波澜不惊、不动声色。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劫。 他这样告诉自己。过激的行动不是让人更加疏远畏惧自己,就是会引得更多的嘲笑,像是败犬哀愤的吠叫。 他跃起,忍者能量在足下汇集,化为在树梢间腾跃的力量,迅速前进,树叶从耳边掠过,沙沙作响。 照例是要去均衡教派道场的后山练习,那里有他的秘密基地。 那是一处荒废了很久的破庙,岩石的外墙布满苔藓,院内肆意生长的树冠也几乎将整座庙宇遮蔽在下,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貌,他们也是偶然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基地—— 外墙有一处破洞,不大而且隐秘,但对于少年的身材却刚刚好足以进入。 手掌一抖,苦无像变魔术般出现,滑入指间,他拔足飞奔,苦无从指间飞射而出。 铛!铛!铛! 接连响起三声短促的响,三枚苦无刺入树干,其间相隔着几乎相同的距离。 “很不错嘛。又进步啦,值得表扬!”黑发扎着马尾的少女从破庙的门后走了出来,步履轻盈得好像是腾云飘过来的。 “阿卡丽师姐。”他礼貌地颔首,带了点故意疏远的意味,只可惜这少女从他们认识开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我就知道,考试结果一出来,你就会来这练功了。怎么啦?谁欺负你了?小~师~弟,来来,笑一个嘛。” 扎着马尾的少女抬起一双冰凉的手,掐住了他没有表情的脸颊,少女努力想把那副又冷又硬的五官排列组合成一张笑脸,结果看起来却是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 “喂喂,阿卡丽师姐,很好玩吗?” “嗨呀,真是的,笑一个嘛,明明还是个小孩子,非要装得像苦大仇深的大人一样。亏我还给你准备了便当来着。”少女满脸嫌弃,但还是从一个布袋里拿了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便当盒出来。 气味从厚重的酱汁中满溢出来,是米饭和烧鸡肉块的搭配,深色的浓郁酱汁淋在白嫩的鸡肉和珍珠般的米饭上。 “谢谢师姐。” 阿卡丽看他坐下吃饭,心头却未觉舒缓,因为他的身体紧绷得像是一张蓄势待发的弓,好像被猎犬围堵,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的野兽。 他还是个孩子,可早已不像是孩子,孩童世界的一切都太直接了,孩子们本能地跟和自己一样,有着黑色头发的孩子亲近,而谨守着大人的话,远离这个银发的怪胎。 于是他显得过于沉默,把自己的大多数时间都放在了修习忍术上面。 他早就不是那个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大喊着“等着看吧,我一定会成为最强的忍者,成为暮光之眼”的小孩子。 对于这些,她知道,又不知道,因为他的心绪,总是隐藏在那头常常遮蔽了眼神的银白碎发里。 多年以来,他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证明着自己,只不过这种证明,只会让银发的他走进更多的人的视线,而后再次饱尝那种异样的目光。 但是,只要能成为同辈里最强的忍者,然后成为暮光之眼,那样,一切一切就都没有问题了吧。 暮光之眼是最强的忍者,也是最受尊敬的忍者,是每个忍者的梦想,那个称号本身就是忍者之神一般的存在。 均衡教派首位银白色头发的暮光之眼。 那样均衡教派上下,乃至艾欧尼亚全岛,都再也不会有人对银发之人投以歧视的目光。 这是他的梦想。 只是他还有一个对手—— “慎,你终于来了啊。慢死了!快点快点,给你的便当都快凉了。” 第四章 秘密基地 “啊,抱歉抱歉!有太多女生想和我说话,所以耽搁了很久诶!”慎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但说出口的话依然是那么欠揍。 所以阿卡丽直打了他肩膀一拳,然后才把便当盒递给他。 果然不是只做了他的份。 劫有些不开心地想。更重要的是,那个人是慎,是他所憎恶的对手。 慎是师父的儿子,又是天赋极佳的忍者。他是第一名,永远都是第一名,永远都刺眼地排在他的上面。 更让人讨厌的,是他永远这样一副嘻嘻哈哈,不严肃也不努力的样子。 当劫披荆斩棘,遍体鳞伤地爬到同龄人之中的顶端时,却看见了位于更顶端,无可超越的他,可他却丝毫不用功,每天游手好闲,钓鱼摸虾,调戏同届的漂亮女忍者,却轻而易举地取得了他废寝忘食的拼命所换来的一切。 劫默默吃着便当,身体上如同野兽一般的敌意越来越明显。 “手艺真是越来越好了啊。暗影厨娘大人——明明单是凭借厨艺,就足以成为暗影战士了吧?”慎打开盒盖,深深嗅了一口,半是恭维,半是在开玩笑。 劫在旁边隐忍不发。 他十分讨厌,十分讨厌这种态度,仿佛一切都可以戏说,一切都可流于玩笑。 连暗影战士也是…… 那是最富荣光的忍者称号,每一代只有三忍可以荣获。分别是暮光之眼、暗影之拳以及狂暴之心。 而在这三忍之中,暗影之拳是代代承袭,传女不传男的秘奥义,阿卡丽的母亲就是上一代的暗影之拳,接下来她会接替母亲,受所修习的忍术影响而形成的特殊体质会使她将来生下女孩,新的暗影之拳。 而狂暴之心是特殊天赋的忍者,要驾驭最恐怖而狂暴的雷电,非寻常忍者所能控制。只有暮光之眼能看到那人选,无论那人在何处,他都将按照命运的指引将其带回均衡教派。 唯有暮光之眼。既不是家族世袭的秘法,也不是万里挑一的特殊体质,最强的忍者将成为暮光之眼。 那就是他的梦想。 而这个不在意,却轻易撷取到最强之位的少年慎,将会是他最大的阻碍。 “看看我带来了什么。”慎抬起手,便装宽大的袖口里突然钻出一只白毛狐狸来,它的腿上有伤,行动起来一瘸一拐的,伤口还在流血,但一看见便当盒里的食物,那双眼睛就一下子变得亮晶晶的,拖着一条伤腿跑过去吃了起来,嘴角的白毛上沾满了酱汁。 “是狐狸诶!”阿卡丽惊喜地叫道,凑过去抚摸它的毛。 劫看着那边,一边往嘴里扒饭,虽然那狐狸毛茸茸的,看起来一定很好摸,但他觉得自己去摸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它受伤了。”慎说,“就趁着它吃东西,包扎一下吧。”他从衣袖上撕下一块长条的布来。 “好啊好啊,我帮你扶着它。” “喂,是想多摸摸吧?说出来也不丢人啊。” “哼。” 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只水壶。 是劫递来的水。“先清洗伤口。”他冷冷地说,阿卡丽见他这时突然说话,又是这副又严肃又一本正经的表情,反而噗嗤地笑了,直说小师弟你认真起来还真可爱。 劫转头继续吃饭,那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泛红,怎么也不愿再看她。 凉水将伤口里的碎石和沙土冲洗去,小狐狸疼得哀叫几声,但很快注意力又被阿卡丽独门秘制的烧鸡饭吸引了去。 “完工。”慎拍了拍手掌,满意地注视着自己的杰作。阿卡丽依然没有摸够似的,手掌抚摸着小狐狸的脑袋和耳朵,小狐狸则舒服地眯缝着眼睛,一边享受眼前的大餐。 劫蹲在一旁安静地吃着便当,偶尔瞄向那边的慎和阿卡丽,总觉得那真是一幅够温馨的景象,而他则是冷冷的,在这里也只能破坏别人欢乐的气氛。 一只水壶被递到眼前,劫抬起头,对上了慎的目光,对方正以平日里他最讨厌的嬉皮笑脸的笑容看着他。 他伸手抓住水壶,但对方却根本没有松手的意思,两只手握住同一只水壶的两端,修长而有力的指节微微施力,僵持不下。 “一直都很努力啊,劫。”慎突然说,他露出善意的微笑。 一个平常总是嬉皮笑脸的人,露出认真的微笑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魅力。 慎的亲和力大多来源于此。 但劫的脸颊却开始变得僵硬,这样的话在他听来灼灼得刺人。他手上的力道突然加重,将水壶夺去,银白的额发遮住他的目光。 这种话啊,唯独不想从慎的口中听到。 大长老的儿子与内室弟子,忍术天才,完全不需要用功,就轻轻松松地高悬在最强的位置上,性格又那么受人欢迎。 老天真是不公平。 现在却还说出这样的话,仿佛在嘲笑他一直以来这徒劳无功的努力。 慎呆立在原地,卡在喉咙里的话就好像他伸出的手一般悬在空气里,阳光的脸上一闪而逝的表情似乎很受伤。 旁边的阿卡丽感觉到了如春季杂草般在空气中疯长的尴尬,心里又气又急,却不知怎么办才好。她一直都希望慎能和劫成为很好的朋友,她知道慎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不会因为这奇异的银发的缘故,就戴上有色眼镜看待他。 “喂,你们……”她刚想说什么,却被慎阻止了。 “嘘——”慎的身子依然维持着不动的姿态,他似乎正屏着呼吸,朝破庙门口移动的脚步也放得十分缓慢。“有人来了。” 劫也站了起来,苦无捏在手中,他不得不承认慎的感知力更为敏锐,自己直到现在才依靠外面隐约的脚步声判断出了同样的结论。 他把脚步放轻,凑近庙里破烂的窗纸,但是并没有发现入侵者的身影。 见两个少年都不约而同地站在自己身前,阿卡丽不禁无奈地小声道:“喂,我才不需要你们两个保护的好吧?” 慎无奈地耸耸肩,脸上带笑,回头看向阿卡丽。 一个身影突然闯入,但是劫的苦无比对方的速度更快,两枚闪着金属光泽的暗器用那锋利的边线封住了对方的路线。 抢在慎之前行动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闯入这间破庙的不速之客映入眼帘,竟然是一位少女,她的身上穿着粗布的衣衫,早已被树枝和灌木划开了一道道口子,一些地方还有带血的刮痕。 “我只是想在这里暂躲一下。”闯入的少女对他们说道。 汗水从她的额头上流下,粗重而紊乱的呼吸同样表明她正在经历一场逃亡。即便如此狼狈的模样,她咬着嘴唇,眼神倔强,丝毫不像是慌不择路的困兽。 劫的目光完全被这位少女所吸引,不为别的—— 因为她有着一头银白色的长发。 第五章 银发少女 没错,银白色的头发,就像他一样。 仿佛族群里最后一头猛犸象,孤独地在茫茫冰原上跋涉了几十年,终于遇见了另外一头猛犸象。 “喂,现在可以不拦着我的路了吧?”银发少女没好气地瞥了劫一眼。 劫这才从呆愣中回过神来,他面色一沉,赶忙退后一步,为她让开路,女孩就径直走进破庙之中。 银发少女与他们年纪相仿,在此之前他们素未谋面,或者说劫从来没有见过其他有着银白色头发的人,但她的眼神却是令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与共鸣感。 孤独而坚硬。 “你受伤了。你帮你——”阿卡丽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这个银发女孩与劫有着同样的眼神,好像是一头受伤的猛兽—— 狼狈却高傲,遍体鳞伤却依然拒人远远的,站成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 “我自己会处理的。”银发少女并未领情。 “是谁要抓你?”比起阿卡丽的关切,慎则显得冷漠而警戒。 银发少女没有回答,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透明的蓝色宝珠,托在手掌上,晶莹的光辉突然从宝珠的表面升起。 随之而来的,是让人毛孔发紧的巨大魔力,这种可怕的魔力是从少女身上散发出的,并迅速灌注进宝珠之中。绿色的光芒如同黏稠的液体形成的水流,沿着珠体的内面迅速向底部汇集。 这宝珠内的绿色液体似乎是某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当这灌注的过程结束之后,银发少女再次催动魔力,仿佛将那宝珠中的液体迅速蒸腾为气体,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那绿色的魔法气雾融入到受创的肌肤中,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伤口。 这是…… 作为双手各自掌握着魔法与蛮力不同性质力量的阿卡丽,对于力量的感知最为敏感。这银发女孩在治愈自己的伤口,但是这治疗的手段,显得过于奢侈了——她似乎不懂治疗魔法,只是通过这奇异的宝珠,在其中注入巨量的魔力,由法宝将其转化为生命的能量。 寻常治疗魔法是加速患处的愈合,而她却不惜成本,将其转化为更为罕见的生命之力。 人们都喜欢事半功倍,这少女在做的却是事百功半的不划算事情。 阿卡丽惊讶地张着嘴,不禁看向慎,慎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三名少年忍者屏住呼吸,在这小小的破庙之中,任谁都能清楚地感知到,少女所使用的魔力如同澎湃的海潮,正叩击着每一个人心头的堤岸。如此强大的魔力输出……可是少女的脸颊上,却是极为平静的表情,仿佛动用这样的魔法力是很平常的事情。 “这么强的魔力,没问题吗?会被追你的人发现吧?”劫问,说这话时目光盯着门口的方向,却不时瞄着少女,平日里不露声色的表情此刻难掩忧心之色。 少女摇摇头,并未停下治疗的过程。“这间庙有很强的力场。所以我才会这么做。” 但是三人之中,目光最为凝重的人,却是慎。 强大到恐怖的魔力,在全艾欧尼亚都是少见的,这座远东的海岛并不出产魔法师,魔法师多是从海外而来,他们在此避难,同时都必须承诺遵守在此地限制魔力的律法,魔法师不得使用过于强大的魔法,也不得动用强大的魔法力对自然造成永久性的改变。 但是这个女孩的观念里,毫无克制之意。 没错,他从忍宗长老们的会议中零星的偷听而了解到,最近有一名……名为辛德拉的少女闹得沸沸扬扬。 她与天启者卡尔玛师出同门,本是修习灵能,这种强大的精神力量却偶然将体内蕴含的强大魔力牵引出来,她非但不懂克制,反而以灵能者出众的精神力,不加节制地研究更为可怕的魔法使用方式。 她是均衡教派所追缉的重大通缉犯。 银白色的头发,强大的魔力,肆无忌惮的运用魔力的方式……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这个女孩正是—— “辛德拉。” 突然被唤到名字的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发出低低的应声,她张大眼睛,茫然的目光陡然转为惊恐,从银白的刘海之下暴露在三人的面前。 蓝色的宝珠哐当坠地。 声音把小狐狸吓了一跳,它从吃东西的破烛台上跳下来,好奇地一边盯视着打量,一边嗅闻着这奇异的珠体法宝,那晶莹的蓝色之中映照着它三角形的狐狸脸。 慎已经紧紧地抓住了辛德拉的手腕。“抱歉,你被捕了。” “为什么?为什么?”名为辛德拉的银发少女低着头,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却没有流出一滴泪。 “什……什么?”阿卡丽不解地望着他。 “她是教派的通缉犯。”慎的声音冰冷,虽然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笑容阳光,每天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师傅练功、调戏女孩子,逃课找干净明亮的草地睡觉,但他的沉着与勇气都远远超出了同龄人,“小心,她随时都可能使用魔法。” 阿卡丽点点头,俏丽的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她注意到劫正沉默地捏着拳,站在那里,她知道此刻他的心里一定很难受,她很想说些什么安慰他。但慎已经不由分说拉着辛德拉出了破庙去。她必须跟去,如果辛德拉要动用她那强大而缺乏控制力的魔法,只有她才能及时阻止她。 她目光复杂地跟了出去,他们钻过围墙的窄洞,向均衡教派的道场去。辛德拉没有反抗,她的目光呆滞,却如同风平浪静的海面,其下深深的冰冷水层底部,地下更深之处埋藏着炽烈的岩浆,等待将刺骨的海水沸腾的那一天。 “站住!”那个少年追了出来,银白色的碎发被奔跑时迎面的风吹动,紧紧地贴在额上。“放她走,立刻!” 慎没有回头。 牙关紧咬,六枚苦无从双手之中飞掷而出,以刁钻的角度撕裂空气,飞向慎头也不回的背影。 慎的耳朵微微颤动,捕捉到破空的声音,慎迅速转身,三枚苦无从指尖弹出,然后他捏着辛德拉发疼的手腕,继续向前方走去。 确实,只有三枚苦无。 食指到小指之间,有三处空隙,双手则是六处,所以发射苦无,最多也就是这同时六枚,他已经勉强能通过力道的控制让六枚苦无产生不同的角度,而慎必须有一只手抓着辛德拉,至多以三枚苦无还击,就算他带辛德拉一起躲开,带另一个人绝对不如自己的身法灵活,他也同样会看到破绽,然后找到出手的机会。 然而那些苦无击中了他所投掷的苦无,发出金属清脆的撞击响声,竟利用撞击后的弹射,如有神助般让它们将其他的苦无也顺势击落。 苦无落地的那一刻,劫清楚地意识到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不只是书塾考试的成绩,不只是忍者导师在测试中给出的看似可高可低的分数,也不只是同辈忍者和长老之间口口相传的新晋天才。 但他绝不能放弃。 因为…… 或许只是因为她奇异的银发。 和他一样的银发。 第六章 均衡的骗局 “铛!” 手中的苦无被重重地击飞,劫喘着粗气,用手紧紧抓住自己被撞得发疼的手腕,努力不让疼痛的迹象爬上脸颊。 暗器,忍术,近身战。 慎抓着辛德拉的手腕,仅靠单手应战,却将他的攻势一一化解。如今被对手缴了械的他只能紧紧咬着牙关,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来。 这就是力量的差距。 慎擒着辛德拉,只用单手对付他,便化解了他连续的忍术与攻击。虽然他的呼吸也不再那么平稳,毕竟他只是一个十岁的少年,可是这样的实力差距…… 为什么?为什么? “她是我们均衡教派追缉的犯人。”慎淡淡地说,他为此感到抱歉,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别无他法。 “她犯了什么错?”劫冷着脸孔,眼神中汹涌着恨意。这银发少女不过是和他们一样的,十岁左右的孩子,却在遭受如此的冷遇和欺凌。 “因为她的天赋,太强大的魔力,可是她无法控制,又拒绝去控制那力量,她也许会成为灾难……” “够了!那是她自己的力量!自己的事!”劫突然放声大吼。 阿卡丽吓了一跳,劫从未失态,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僵硬着表情,一个人躲到这间破庙里,一个人哭泣,她是第一个发现他秘密的人,可是她只隔墙听过他的哭泣,从未见过他流泪的脸、愤怒的脸…… 他知道摇尾乞怜也无济于事。 他永远努力着,等待某天让那些嘲笑他的人后悔万分。 可是现在,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像一头困兽,遮住目光的银白额发下,有泪水顺着脸颊划下。 这是第一次,他找到了同类,同样孤独、坚强、有着受诅咒的银白色头发的孩子。 也是第一次,他有了想保护的人。 可是一切都在眼前的实力差距下撕裂。 “口口声声说着,要别人控制力量,现在在依仗自己的力量胡作非为的人,不是她。”每个字都仿佛是从劫紧咬的牙齿间挤出来的。 “劫……”阿卡丽望着他,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慎做的没错,但是这个少女,这个有着与劫同样的眼神和头发的少女…… 魔力的威压突然让她感觉刺痛。 肌肤感知到的魔力已经超出了寻常的程度,尖锐地向大脑发出警告。 辛德拉出手了,魔力通过她的身体汹涌而出。 从小经受母亲训练的阿卡丽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战斗的反应,忍者能量在手掌之中凝结出平日里隐藏着的武器,一把短柄镰刀出现在手中,直朝辛德拉攻去。 魔力在这把短镰面前溃不成军,这是专门用来对付魔法的兵器,奇异的力量将魔法能量迅速烧灼,甚至将会把辛德拉掌心的肌肤烧伤。 但源源不断的魔力从辛德拉的掌心喷发,硬生生地阻止了忍镰的攻势。 暗影之拳,既是掌握带有毁灭意味的魔法能量的女忍者,又是有着能够破解魔法的兵器的战士。 但是这一次,她感到这柄破魔的神器兵器在银发少女的魔法面前落了下风。 那根本不像是魔法。 那种魔力没有术式,却被一种想要伤人的执念浸透,即便是通过这破解魔法的忍镰与之接触,阿卡丽都感觉到了这魔法能量破解之中的森森寒意。 破除魔法中的术式很容易,无论多么强大的魔力,失去了魔法术式的引导都会如同被斩落了将领的乌合之众,迅速溃败,然而辛德拉的魔力,如同一群囚禁于笼中的渴血而凶暴的狮,她从不引导,也无需引导,它们便会带着嗜血的恨意扑向看到的一切活物。 要抵冲掉全部的魔力,一点都不容易。 “小心!慎,退开……” 眼前的银发少女辛德拉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对付的对手。 “这是……我的力量。”辛德拉喃喃地说着,目光之中充满了倔强的恨意。 阿卡丽双手抓握着忍镰,忍者能量几乎从身体中抽空,无法发挥出这把武器更大的威力。她用力抵住,仿佛正抵住一道门,门后是稍有松懈就会立刻吞没一切的雪崩。 慎手握苦无,试图近身攻击使用魔法的少女,但被随手挥出的一道无形的魔力屏障挡住,难以接近辛德拉的身体。 “走吧,逃得越远越好。”劫捡起掉落的苦无,攻向慎的方向。“他们会追到这里的。快走!” 辛德拉点点头,魔力猛然震荡,猛然加大的冲击力将几名少年忍者撞倒在地。劫支撑起摔倒的身子,目送辛德拉离开,却见一枚高速旋转的手里剑迅速接近辛德拉的背后。 方才用作匕首与慎缠斗的苦无捏在手中,瞄准了手里剑即将划过的轨迹,腕部发力—— 慎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最后的一点力量泄掉,指间的苦无无力地落到地上。 辛德拉意识到了迫近的威胁,魔力凝结为护盾,防住身后,但击中护盾后,隐藏在手里剑之中的雷霆突然爆发,强烈的麻痹感瞬间让辛德拉动弹不得。 “多有得罪,抱歉。” 一个矮小的身影从树上跃下,他还没有常人的膝盖高,身上的忍者服显然是量身定做的款式,食指中指并拢如剑,竖在身前,他轻声念动忍术的法诀,眼前嘭的一声炸出一团烟雾,一根长绳从中出现,如同蛇一般缠绕住了辛德拉的身体,迅速收紧捆住。 “凯南……”慎舒了一口气。有他到场的话,终于算是解决了问题。 “大师兄!~”阿卡丽跑过去,把这个矮小的袖珍忍者举了起来。 凯南拉下执行任务时的面罩,露出了一张可爱十足的毛茸茸的脸,被阿卡丽像对待小孩子一样举着,满脸都写着生无可恋。 别看他这样又矮又可爱的萌物外表,却是货真价实的大师兄,是由前任暮光之眼找到的,被称为狂暴之心的暗影战士,天生就有着驾驭雷霆的能力。 劫站在一旁,沉默不发。 没有人意识到他隐忍不发的怒火,他沉默的样子与平常那个寡言的他看起来丝毫无异,也许只有阿卡丽,她停下了调戏大师兄的动作,看向他的方向,劫受伤的表情令她觉得如鲠在喉。 “哈……哈哈哈……”辛德拉突然笑了起来。“可怜的忍者们,均衡不过是个骗局。” 最后她望向劫的方向,那抹银白******倒映在她的目光中:“别忘了那间庙。” 第七章 过去的鬼魂 大长老端详着眼前的银发少年,自从他的叛逃,确实已经有很多年未见了。 如今他的身体,已经渐渐褪去了少年时的模样,越来越向着一个男人的方向拔节。 他随意地盘腿一坐,影子从摊开的手掌里生长出,向上盘桓生长,凝结成一只茶碗的模样,只不过这茶碗是影子所化,看起来仿佛聚拢的烟气,不像是能承装液体的容器,仿佛随时都会噗的一声消散。 他拿起茶壶,为自己斟满一杯,翻滚的黑气之间,茶液表面泛着透亮的光。 “能来此与我饮茶。以你的性子,绝对不是已经放下了仇恨,而是早已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银发少年笑了,那笑容很浅,但幅度足够让大长老察觉到。 这孩子一直都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表情也很少,从小到大都是,现在也没有改变。 “那么以师父的性子,把那东XC在自己的宅邸,也绝对不是为了妥善保管,而是自知不是我的对手。我若从你这里夺了去,也就暂时无暇打这均衡教派的主意。” 大长老笑了,这样的手段太过简单,如此轻易就被他看破,可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阻止这场灾难。 “没能将你带回均衡之路,反而将你放逐,是我犯下的过错。” “不,艾欧尼亚一直都在犯这种错。无论是把我带回均衡之路,还是将我放逐,都没有什么区别,均衡教派不缺碌碌无为的跟班。”劫将面前的茶饮尽。“这座岛从来都容不下不同的思想。” “但你现在不动手,说明你在等待那一刻。” “确实。” “你还在意那件事。” “没错,暮光之眼。”劫冷笑,“只不过,这一次我对那个虚名毫无兴趣。我只想知道,多强大的力量,才能守护住那摇摇欲坠的均衡之道!” “摇摇欲坠?千百年来……” “均衡不过是个骗局。”劫说,脑海里那个银发的少女一闪而逝,“那是弱者乞求的怜悯。对强者的限制和打压越强,弱者就越弱小得心安理得。更可笑的是,口口声声说着要保护均衡,克制力量的均衡教派,却要同龄的忍者彼此争强斗狠,因为唯有最强者才能成为暮光之眼,那是要靠绝对力量守护的均衡……我会好好地看一看,所谓的暮光之眼,是否真的有那种实力。” 门外传来嘈杂之声,似乎有人急急忙忙地拜访。 劫站起身,只是一瞬间,他的身体便从实有的皮肉,化作一团虚无的影子,慢慢消散在天地之间。“就不多打扰了,师父,多谢款待。” “大长老!”一名忍者闯了进来。 “什么事如此慌张?” “慎……慎不见了!” …… “还是被追上了吗……” 慎不悦地望着追来的忍者,他们的身影轻盈得像是林间的飞鸟,施展土遁忍术的忍者在地面之下高速地移动着。 墨绿色的忍者服和面罩是他最熟悉的东西,此刻却如同他的梦魇,不停追逐而来想要将他吞噬的命运。 阿卡丽忧心地望着他,她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促使他迈出这样一步,更不知道此刻情绪不稳定的慎会做出怎样伤害同门的举动。 忍者能量在慎结印的指间爆发,地面瞬间炸出一个深坑,土遁忍者的身体狼狈不堪地从中飞出,像是一条被渔民炸出水中的鱼那样,在地面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慎。”阿卡丽说,想提醒他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做得有些过头了。 但是他坚毅的脸上说是决绝,不如说是更深的恐惧。 她突然意识到他们并不是在私奔,不是一场面对全世界的枪矛,却依然共同奔赴幸福的旅途,而是慎带着她共赴的一场盛大的逃避。他在害怕什么?他未曾想成为暮光之眼,却也未曾畏惧过暮光之眼所背负的责任,他看似不认真,嬉皮笑脸地度过了整个少年时代,可是在正式的场合总能担当起应负之责。 他回身掷出手里剑,多角的暗器在空中回旋飞翔,灌入空隙的风声混进森林中被纵跃追逐的忍者们带来的外物之风惊扰的沙沙声。 暗器击中忍者的身体时,肉体在嘭的一声炸开的烟雾中变成一截原木或树枝,忍者消失不见。 但这样的障眼法无法迷惑慎,在此之前,他已经站在树枝上完成了结印,深吸一口气,火遁忍术所召唤的冲天红炎在下方的林地间迅速燃烧蔓延。 替身术是忍者常见的脱身忍术,所用的原理是忍者身体与无生命之物之间的替换之法,这林间的枯枝、断木都可以成为术的载体,但都位于林间的地面上,置换后的位置定然也在那里,易燃的枯枝瞬间把追兵置于火海之中。 “慎!”阿卡丽喊他。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慎仿佛同样被那心魔挟住,就像几年前的那个人一样。 “你真的知道暮光之眼意味着什么吗?”慎望向她,她的目光有些颤抖。 他拉着阿卡丽在树梢之间飞跃,脚尖在细弱的枝干上稍稍借力,忍者能量便将他们的身影弹射向更远的地方。 “不知道……” “你的母亲没有与你提过上一任暮光之眼……你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的发音生硬地酝酿在阿卡丽的口中,最后化为一个咬唇的动作,“从来没有……我甚至没有见过他。” “因为成为暮光之眼……” 森林突然如同合拢的画卷般掩藏进身后,视野破开星星点点的叶片后豁然开朗,进入一片开阔的山麓地带,越过那个山头,就是星陨镇,也正是慎计划开始新的生活的地方。 忍者的使命,均衡的神道,还有过去……那个令他不愿回想的暗影烙印,一切都将埋入坟墓。 但在这开阔的浅草山麓上,一个男人负手而立,他在此等待很久了。 “慎。”男人开口道,这位饱经风霜,但看起来仍旧老当益壮的忍者,是担负起整个均衡教派的男人。 “大长老。”慎脸色严肃起来,可是那目光里,决绝而又叛逆。 好像如果这人说出一句反对他们二人的话来,他就会不顾一切地把他击倒,然后带她远走高飞—— 哪怕面前站着的,是他的亲生父亲,曾经最强大的忍者。 而现在最强的忍者,是他了,慎。 “我不会强迫你。” “嘁。”慎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意,父母总会有这样的说辞,最终还是会拼了老命将你拉回他们的意愿上去。 “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阴阳结合,娶妻生子,确实也是均衡之道。艾欧尼亚如今当有一劫。均衡破坏之时,唯有三位暗影战士合力,方可拯救艾欧尼亚于危难。” “天行有常,艾欧尼亚有劫难,也是均衡的一部分,与我无关。” “你会做出选择。” “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大长老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微笑,身体化为纯粹的忍者能量,消失不见。 居然只是一道分身么……大长老……他的父亲根本没想阻止他。 但他不会因为感动而放弃,不然一切岂不是都白费了。 “走吧。”他眼神坚定,望着阿卡丽的眼睛。 越过山顶,视线再无遮挡,星陨镇的轮廓从林地边缘,若隐若现。却见镇中有缕缕绿色的烟雾从远方升起。 慎加强了附在脚下的忍者能量,快速向镇中奔去,落在了一户人家的屋檐上。 然而在他眼前展开的,竟是一片人间地狱。 断壁残垣。到处是破坏过的模样,人与牲畜倒在血泊之中。 丝丝缕缕的绿色气体,在村镇的废墟间弥漫着,久久不散。 “这是……毒瘴?” “小心,慎……这毒性还很强。”阿卡丽出言提醒。 慎呆呆地望着眼前这副惨状,心头不停地颤抖着。说不好,是恐惧还是愤怒。对于坐享和平数百年的艾欧尼亚,战争仿佛只是一场荒唐的噩梦。他的梦想也在这断壁残桓之中断裂崩倒,被冲天红炎烧成灰烬。 一栋焦黑的房舍突然脆裂,倒塌在地上,扬起大片尘土。 地狱般的景象之中,他看见了斧头与骷髅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诺克萨斯……是诺克萨斯的铁骑。 他猛然转过身,身体再度飞跃,离开了这惨烈的人间炼狱。 禅房门半掩着,隐约看得见被烛火照得昏暗的室内,门上的阴阳鱼第一次让人感觉心中如此阴郁。 “你知道,成为暮光之眼意味着什么。”大长老说。 “戒除****。冷酷公正。以身纳道。再无我,唯均衡。”如同背诵般,念出了这句训诫,暮光之眼的训诫,他偷偷看过,也正是如此,他才发疯一般地想带阿卡丽一起走。 阿卡丽听到他口中吐出的宣言,身体突然一颤,所以父亲才…… “你……做得到么?” 慎转向身后,目光在父亲身上顿了顿。“可是,艾欧尼亚需要我。” 父亲嘴角欣慰的浅笑沉陷在黑暗里。 “我相信你。” 慎一步一步,踏上前往禁地的石阶,没有回头,当他的身形穿越鸟居的那一刻,仿佛他的灵魂也跟着割裂了成了两半。 阿卡丽仿佛能看见一个笑容阳光的大男孩,正冲着她挥手微笑,谁也不知道他的坏笑里藏着多少会逗女孩子开心的鬼点子。 可是现在,那个熟悉的少年成了过去的鬼魂。 第八章 自由 夜已经深了。 阿卡丽坐在硬塌上,双臂环抱着双腿,下巴轻轻抵在膝盖上。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纸洒入屋内,将一切洗得安静而落寞。 均衡的……谎言吗? 慎已经进入禁地闭关几天了。教派上下都在为。 她为平凡的幸福梦想的烟消云散而感觉悲伤,但她并不是那样的女子,她清楚身为暗影之拳的职责,她更执着于慎最后说的那番话。 “戒除****。冷酷公正。以身纳道。再无我,唯均衡。” ——那便是暮光之眼的信条么? 长久以来听到、看到的一切一切,终于在这一点上串联起来。 暮光之眼一直被均衡教派奉为以人身为载体的完美神性,他永远做出最优秀的判断,永远像神一般思量一切,将世间的均衡摆弄在掌中,轻松得如同调整面前的天平。 不是因为他有非凡的智慧,也不是因为他有强大的实力便如同站在高处睥睨天下与众生。 而是依靠某种禁术,将人的七情六欲全部抽离出躯体,再以降神术般的忍术,将那个冰冷无情却又洞穿世间的神识请入,将抽出人欲的空腔填满。 他必须足够强大,才能成为神识的代行者。他又必须足够坚定,才能将那肉体凡胎生出的人性和欲念阻绝在意识之外,使得睿智而远见的神识能够长久地鸠占鹊巢。 所以父亲才一直不见母亲,从小到大只有母亲将她拉扯到大,对父亲的事情只字不提。所以暗影之拳总能有着足够优秀的忍术和体术天赋,代代承袭下去…… 因为暗影之拳不过是……工具吗? “说什么均衡之道,什么克制力量!分明要在均衡上百名弟子里决出个最强者来做暮光之眼,分明从骨子里就信奉着力量,却要说着克制力量的话,让弱者心安理得,让强者把力量当成背负的罪恶,从而甘愿俯首,用上天赐予的力量拼命保护庸碌弱者的遮羞布。这才是均衡的谎言!” 多年前劫离开前说的话蓦地闯进她的脑海。 风突然把窗子吹开,于是思绪也被吹得断了线。 她下床走向被风吹开的窗子,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影子,但又好像是虚假的幻觉,如同泡沫般烟消云散。 是劫? 眼前同样是一个干净的月夜。 …… 那个月夜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天她跟踪着班上最孤僻的孩子,那个有着特别的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劫。 最近的他看起来鬼鬼祟祟的。 过去一结束训练,就孤独地坐在道场的角落里,没有人愿意接近他,男孩子们玩球的时候故意踢到他的身上,而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地面,仿佛一只可怜的流浪狗。 阿卡丽从小接受母亲的单独训练,与均衡塾的塾生们的活动区域完全不同,但她常常能看到他落寞的影子,她不止一次想走过去,做那个男孩的朋友,可是塾生都知道她是暗影之拳的女儿,高高扎起的马尾使她稚嫩的脸蛋看起来既干练又清丽,每当她走进道场时都会被塾生们热情地围住,等她打发走了那些思想早熟的小男孩,那个少年的身影早已不见了。 可是最近的他似乎改变了,她看见他的目光里似乎有了光亮,在均衡塾放学之后总是匆匆地离开,往后山的方向去。 后山这种地方,山林掩映,影影绰绰之间总是会在少年心中染上奇妙的色彩,仿佛那些寂静的山岩与溪流间隐藏着什么鬼怪精灵。 那天她终于悄悄跟踪劫,找到了那里,杂草和灌木将那入口遮掩得若隐若现,古老的围墙上遍生着藤蔓植物,一些野草顽强地在砖石表面扎根生长,即使是定睛细看,也很难辨认出这里有一道古老的墙,更不会有人想到这围墙之中还有着一间同样古老的庙宇。 破庙的庭院中遍生着杂草与古木,就连庙宇的室内,都有一颗古老的参天大树生出,直撞破了庙顶的瓦片,拔节向天穹,将古老的庙宇藏在自己繁茂的枝叶之下。 阿卡丽尽量不让自己的行动发出声音,朝最中间的破庙靠近。 直到她听见了手里剑的飞出的声音,然后是铁器钉进木头时产生的声响与摇晃。 原来他在这里偷偷练习着,在没有别人异样眼光和嘲笑的地方偷偷地练习。 阿卡丽决定偷偷藏起来,等到劫练习过后,疲惫的身体使他紧绷的精神放松下来的时候,突然出击,于是,最后她确实把劫吓了一跳,心满意足地达成了收集劫这张面瘫脸的惊吓表情的成就。 她看着那与平时的劫格格不入的表情,捂着肚子笑了半天。 “咳咳!”郑重其事地咳嗽了两声,阿卡丽终于开始了自我介绍:“我叫阿卡丽,是……” “暗影之拳。”劫的眼神认真。 “哎,你小子还挺识相的嘛。” “这里没有谁不知道吧。”劫说着,“独特的秘奥义传承,长大后命中注定会获得暗影战士称号的人呢。” 阿卡丽读出他眼中的羡慕,她就是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长大的。暗影战士,在均衡教派确实是最为荣耀的称号,只有最负盛名的战士才能继承那三个名号——暗影之拳、狂暴之心、暮光之眼。 可是…… “暗影之拳……那种东西,我根本就……不在乎。”小小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我刚刚想说的是,是你的新朋友啊……” “为什么……” “不告诉你了!” 所幸阿卡丽的阴霾与她阳光的性格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她就高兴地宣布了对这件破庙的占有权——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啦,以后劫也会交到更多的朋友。 她和劫分享过自带的便当,就一起坐在庙前的石阶上。那天的夜风很清新,空气中似乎有一种甜美的草叶香气,沙沙的虫鸣像是一根柔软的羽毛,在耳中轻轻地搅动。 阿卡丽低下头,看着地面上团团乱转的蚂蚁,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出口。“其实,我一直都很害怕长大。我讨厌暮光之眼。我讨厌……没有爸爸的生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妈妈也没有提过他,好像他是完全不存在的人,只有在别人那里,我才能听说他的存在……当然了,他是最厉害的暮光之眼大人。可是呢……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直到他在外面战死,也没有见过他。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没有写过一封信,一个字都没有捎带过,我讨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的家……荣耀也好,伟大也好,就算暮光之眼真的是大家口中的忍者之神也好……我讨厌暮光之眼,更讨厌做暗影之拳那种事……暗影之拳不过是为暮光之眼准备的新娘……一切都是均衡的意志……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包括我,包括我讨人厌的爸爸和辛苦的妈妈……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意义?” “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改变的。虽然现在大家都对我很差,但只要变得很强,只要每次在大家面前,都能把所有手里剑投到假人的胸口,他们一定会说,‘劫好厉害’那样子的话啊……那样一定没问题了吧。”他说,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 “我会成为暮光之眼。”空气中安静了片刻,劫突然说。“我会带你走。我会……让你自由。” 第九章 执念 可是梦想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会轻易让人如愿以偿的。 那个银发少年拼命地练习,拼命地把每一支苦无投中靶心,拼命把每一个忍术臻于自己所能达到的极致。 但人们只是越来越疏远他,像是看待一只吓人的猛兽。 他取得的出色成绩,反而都被大家更笃定地当作证明他是一个危险人物的佐证。 于是他变得更努力,更拼命,因为他还有一个目标—— “只要能成为暮光之眼,银白色头发的人也能做暮光之眼,也能成为均衡教派的骄傲……那样一定就可以了的,一定可以的。” 她总是很担忧这个年纪最小的师弟,她一直希望他能多交到些朋友,可是他把刻苦修炼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阿卡丽知道缠绕着他的东西叫执着,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劝说他,佛法里总说要人放下执着放下执着,可没有执着又能做成什么事情呢?那样每个人不是都会变成在家门前看星星看月亮的小孩子?虽然美好,可那样的生活却充满了虚浮,让人难觉牢靠。只是看见劫现在执着的样子,确实是很让人担心的事情。 他觉得只要自己成了最强的忍者,成为新的暮光之眼,就一定能被所有人接纳,能找到更多的朋友。 因此她也一直努力想让慎和劫成为朋友。 她相信如果是慎的话一定能办得到,他总是那么阳光,好像完全没有烦恼,也没有需要担心的事情。他就像个不愿长大的大男孩一样,经常翘掉师父的忍术课,跑到阳光灿烂的山坡上睡下午觉,然后叼着棵草走在星陨镇的街巷,每个人都认识他,对每个镇民他都热情地打招呼或是热情地回应。 阿卡丽总觉得能记住这么多张脸,又能把这些脸与各自的名字、关系、职业联系在一起,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慎每次总是笑着说记人的能力也是忍者的修行啊。 但自从那件事之后……慎和劫之间不冷不热的关系终于降至冰点。 她记起那个有着和劫一样的银发、一样的眼神的少女辛德拉,被慎和大师兄抓回去之后,她被送去长老院,长老会议的判决是让魔法师的管理者艾萨罗引导她控制自己的魔力。艾萨罗是一名从海外来此隐居多年的老魔法师,在魔法师之中和长老之中都德高望重,也算是不错的处理。 可是那件事依然成了劫与慎之间的一道天堑。 从那之后他更加拼命,更加废寝忘食,成天待在存放忍术的卷轴室和修炼场,他不再容忍慎出现在他的附近,不像以前,虽然对慎带着本能般的敌意,却也不介意阿卡丽带他去秘密基地的。 现在的他一发现阿卡丽带着慎来到那破庙去,就冷着一张脸离开了,最后阿卡丽只好一个人去,为劫带一份便当,却做不了其他的事情。 大概一切还是因为她的执着,因为她希望慎那么好的人能改变他,才会发生那天在破庙抓住辛德拉的事,才会让事情反而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 教派长老之间,也说慎更优秀一些,而劫的刻苦,仿佛剑走偏锋,终究会影响到他的成长。 很快就会是慎的成人礼,忍者的成人礼与寻常人不同,除了一个简单的仪式之外,成人那天开始他将接受残酷的私斗,均衡教派是一个古老时代流传下来的忍者组织,忍者免不了一同执行任务,也免不了与其他忍者产生矛盾而结仇,因此才立下了允许私斗的规矩,意思是要让那些仇恨光明正大的解决,不影响到任务的进行。 私斗致死也是很常见的事,活下来的是强者,也更有能力贯彻教派的意志。 劫在那天成为第一个站在那里的人。 他简单地说了祝贺成年的话,然后发起了他的挑战。 “劫,这是胡闹。”大长老严辞发话。 慎只是微笑着摇摇头,说:“我们经常这样切磋,我也很喜欢和劫师弟这样交流感情。” 劫不悦地发出闷哼,拳头一紧,发起了早已准备好的攻势。 当头掷出的苦无分裂成千百之术,如同风吹松林摇曳落下的漫天针雨,声势浩大地笼罩整个场地。 慎屏息不动,并没有躲避,闭着双目,垂下的右手在腰间的包里拎出一支苦无,手腕一抖,将苦无翻转,再捏紧时便像握匕首一样反握在手中,这行云流水的动作一度让同级的女忍们倾倒,但如今谁都为他捏着一把汗。 如雨的苦无迫近,而劫的身体也开始了迅速的移动,他攥着手中的苦无飞奔,在漫天苦无的雨幕后迅速接近。 慎抬起手,锋利的光划过一道弧线,将面前的苦无打落在地。数不清的苦无击中了他的身体,它们触目惊心地插在慎的身上,却没有造成任何伤口,很快就化作黑色的雾气消散。只是苦无复制出的数不清的影分身而已,真的那一把已经被慎抬手击落。 劫的攻击紧随在这漫天精钢的落雨之后,忍者能量在肌肉中奔腾着,使他的速度变得更快。慎单手结印,手中的苦无尖端乍亮起不稳定的红光。 劫的苦无刺进了慎的胸口,慎手中的苦无甩出,飞向右手方向不远处的地面上。场地中惊呼阵阵,他们只注意到这惊险的一幕,没有注意到那脱手飞出的苦无击落了一根细若牛毛的银针。 苦无顺着逆向而来的银针的轨迹,飞向那不起眼的地缝。 被劫刺中的慎身体不动如山,抬起右手,并拢的双指竖在唇前,咒诀轻念。 苦无表面红光跃动,发出巨大的闪光,而后是爆炸与烟尘从苦无落地的位置升起。 忍者们抬起手臂遮眼,这爆炸席卷开的烟尘遮蔽了他们的视线,片刻之后,他们才看见了毫发无伤的慎,以及倒在地上,身上的布甲已经变得狼狈不堪的劫。 反应快的忍者已经大概猜到了发生的事情。 从一开始站在那里的劫就是无法造成伤害的影分身而已,空中范围巨大的苦无影分身,与真人无异的分身,还有不知何时已经通过土遁藏入地下,寻找机会吐出银针的劫的本体。 可是一切似乎都被慎轻易看透。 从始至终,慎只用了一只手对付劫。 不过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对决,却让均衡忍者的长老们看过都不禁议论纷纷。 “劫,就算这样练下去,你也不会有很大长进的。”慎平静地开口说道,“努力是一件好事,但是你太执着于力量了,这样下去你会……” “你想说,我会成为第二个辛德拉么?”劫坚毅的眼神中带着恨意,他离开道场,步履有些蹒跚,但腰杆挺得直直的,像一尊负伤却屹立的武士雕像。“你这种轻轻松松就取得强大力量的人,怎么会懂力量对别人的意义?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执着于力量?!” 第十章 神秘卷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劫在后山林中狂奔着,忍者能量在他的脚下化为沉闷的爆发力,地面留下落坑,落脚的树枝也纷纷折断。 阿卡丽紧紧地跟着他,她知道慎说的是对的,这份执着早晚会将劫毁掉,也许有些事在心头放下反而会更好。 可是她知道,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早已成了他的执着。 也许是因为她,那天在月下说出的烦恼,更坚定了他成为暮光之眼那件事。少年总会看见太多不公正的事情,如同被世界揉入眼睛的硬砂,宁愿遍体鳞伤,也要拼了命去改变。因此阿卡丽一直觉得他会变成这样,自己同样是原因的。 她又为自己的命运做了些什么呢? 也许只有小时候才会有那样逆反的想法,拒绝着长大也只好慢慢长大,望着别的孩子趴在橱窗,过了一会就有爸爸妈妈走进店里买她喜欢的东西出来,或者蹲下身摸摸头告诉她说,下次一定买给你。 可是她很早就学会不去说,她不是应该喜欢洋娃娃的女孩子,她从很小就学会手握刀剑,因为她注定会成为忍者,成为身怀秘术的暗影战士,成为……暮光之眼的妻子。 她已经习惯了接受这样子的命运,无法改变,千百年的均衡教派也未曾有人改变这种事,那就是命运,而命运本身就没有道理,她很想说“算了吧,我自己都放弃了的事情,劫你就不要这么拼命了。”可是她知道那样只会让劫很生气,拼命的人总是受不了别人的轻言放弃,正如他无法忍受慎那么心不在焉,却永远是才华横溢的第一。 有些人说长大了就是开始学着接受压在肩头的责任。 少年大喊着我会打破一切一切的枷锁。 这世界上道理太多,反而让人的眼睛迷蒙不清。 阿卡丽最终还是在那里找到了他,老地方,那间隐秘的破庙。 他一个人背对着大门坐着,双臂环抱着双腿,头深埋在臂弯之间,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她猛然想起很多年之前,她第一次看见那个银发的男孩子也是这个样子,他在偌大的道场角落抱着双腿坐着,孤单得像是一簇死死抓着土地的蓬草。 就像她被同龄的忍者孩子们环绕,被他们羡慕着的那种意外的孤独,仿佛必须把那个真实的,流泪着、呐喊着的自己束之高阁。 阿卡丽觉得自己的心弦一阵阵发颤,她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地离开,过去发生的一切都仿佛在这安静的空间里重演着,仿佛沼泽深处的水草卷住了她的脚踝,把她往深不见底的回忆与自责里拖行。 此刻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少年是背负着怎样的沉重,拼命地对世界大吼着“不”。 她大大咧咧地玩笑打闹,告诉自己反正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像待宰的羔羊般走向命运,反正古往今来那么多暗影之拳,也根本没有被宰杀那么严酷的结果。 可是她错了,被麻木的自己献上祭台的,正是那个曾经的自己,那个孤独地讨厌长大,讨厌暗影之拳这种扭曲的传承方式,更讨厌将来成为大人们眼中的工具的少女。 而劫带着那份已被她半路遗弃的梦想,一直顽强地与世界作着鲜血淋漓地对抗。 阿卡丽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发生了什么,再度回想起也许这是她最后悔的事情,其实也许早早就埋下了因由,它们被古老而神秘的力量推动着运转,抵达无可改变的终局。 可她依然为此感到深深的后悔,因为那似乎是距离她所能做的挽救最近的一次。 当她再次回去破庙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劫一直没有回来,也没有人见过他下山。阿卡丽带着武器,急急忙忙地到那秘密基地查看,所幸劫还在那里,月光清丽,没有神仙志怪里鬼气森森的场景,他背对着庙门坐着,盘着双腿,仿佛进入了冥思的状态。 阿卡丽松了一口气,一路上她都在隐隐地感到自责,还好他并没有出什么事。 “劫。”阿卡丽像是怕惊醒他一般,试探地唤他。 但是劫没有任何反应。 当她走近他盘腿端坐的身体时,她注意到了劫面前的东西。 那是一种十分奇异的景象,一只通体漆黑的卷轴悬浮在劫的面前展开,卷轴的制式看起来极为古朴,与藏书阁内供正式忍者取用的忍术卷轴看起来别无二致,但上面没有一个字,是纯粹的黑色,给人以一种不祥之感。 因为那卷轴并非是被某种染料涂成黑色的,那种黑色仿佛是翻腾着的气态,包裹着整只卷轴,并且不断地向外散发着那不祥的能量。 那些能量萦绕在半空中,仿佛一只只手,抓住了劫的身体,与他相连,劫的额间早已盘踞着一团黑气,显然是这诡异的卷轴对他产生了影响。 “劫!你醒醒啊!”阿卡丽摇晃着他的身体,想把他从这不寻常的黑气中唤醒,但是没有作用。 卷轴中散发的黑气越来越浓,很快笼罩了这间破庙,阿卡丽觉得这气味开始变得刺鼻,甚至有些呛人,从小接触和掌握各种不同种类的能量的她立即感觉到,这种能量带有一股强烈的精神浸染,劫的意识已经被其所缚,必须赶快行动。 能斩断一切魔法的镰刃现于手上,朝那黑气丝丝缕缕的连接斩去,仿佛切割柔软的豆腐块,一斩两段,随着与劫之间连接的黑气断掉,笼罩室内的黑气迅速退回卷轴之中,如同有人将它收卷为筒,阿卡丽想伸手捞起它,带回去找大长老解决,但那诡异的卷轴一落地就消失不见了。 劫睁开了眼睛。 她在他的眉宇间看不到那作祟的黑气,但心中的担忧如同疑云般笼罩着。 “走吧。”劫说。 “那卷轴究竟是什么?喂!你告诉我啊!”劫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阿卡丽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 劫的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是他自己没错,至少可以排除掉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身的可能,阿卡丽上前抓住他的手腕,想详细地探查一番他体内的魔力。 劫突然转过头,柔和而冰冷的月光流经他银白色的发,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表情:坚定却自信。 这种自信的神色她从未见过,这个从小就因为不同于常人的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忍术修行上又一直被心不在焉的第一名慎压制,他从没有过如此自信的表情,仿佛他就是不容置疑的强者,英俊的面容一时更加英气逼人。 “我去找慎。我会打败他,兑现我的诺言。” 第十一章 真正的忍者 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吗? 劫听见那个声音遥远地在耳畔响起,那声音在万籁俱寂的破庙里低低地回响,却让人无从辨别方位。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回忆被模糊地回溯向遥远的那天。 “他要成为暮光之眼?” “那样的家伙永远也成不了暮光之眼的。” “就是啊,只有妖魔才是银白头发的吧?” “为什么这种家伙会成为大长老的弟子呢?” “据说是捡来的孩子呢,就放在大长老屋子外面的台阶上。” “就是因为这‘鬼发’才被遗弃的吧。” “说不定把孩子放到那里只是为了清大长老除魔的也说不定。” 叽叽喳喳的私语与笑声在小小的教室内发酵着,这是劫来均衡塾的第二天,虽然他在内院被大长老抚养长大,但每一位忍者都必须在均衡塾读书,为几年后的忍术训练做准备,并且学习均衡之道的道理,大概只有暗影之拳与狂暴之心这两位依靠秘奥义的暗影战士无需经历这一阶段。 均衡塾的第一天放课前,忍者导师第一次教给这些孩子那个词语:梦想。 第一天的作业,就是关于梦想。第二天所有人都要向大家介绍自己,告诉大家自己的梦想。 ——“我叫劫,我的梦想是成为暮光之眼。” 稚气的少年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在众人面前勇敢地讲出自己的梦想,可是只有议论声和嘲笑声回应他的梦想。 “我一定会成为暮光之眼的!”他大声说,于是下面的笑声更浓了。 他哭着跑,没有任何人追上来,想给他一句温暖的话安慰他。他本来就是没有朋友,永远只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男孩子们快活地蹴鞠,看女孩们在院内的花草间的小径上说说笑笑。 直到他找到了这件破庙。 ——你还记得,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吗? 记忆早已模糊不清了,五六岁的孩子,独自跑到后山,那里树高林密,灌木草丛几乎比他还高,他不顾一切地在乱冲乱撞,偶然的……偶然的穿过遮挡的树丛,才来到这间破庙里。 ——真的只是偶然吗?你听过的吧,这个声音。 他只知道这个地方让他觉得安心,这是一片与世隔绝的秘密基地,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笨拙,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可以藏在这里努力练习,等待化茧成蝶。 ——我是你的影子,只要有我在,你就永远不会寂寞。 影子吗? 除了简单的遁术之外,忍者最常使用的忍术,无一例外都与影子有关,无论是影分身,或是影缚之术,再或是阿卡丽穿越阴影的突袭奥义。 甚至连选出的最强忍者,都会被冠以暗影战士的称号。 ——打开吧。就在这扎根在庙内的古树下,它蓬勃地生长,遮蔽了一切,可暗影埋藏的根部早已腐烂,就像那可笑的均衡教派一样。找到它,你,我们会成为真正的忍者。 在那从破庙的屋顶突破,生长出的参天大树下面,伸展的根系早已腐烂,而在那根系环绕之间,劫挖出了一本卷轴。它是完全的黑色,或者说它被一团萦绕不散的黑气笼罩着。 劫惊叹于眼前奇异的景象,这时卷轴自己缓缓展开了,移动的黑气将文字一行行展露在他的面前,仿佛是拨云见日一般的奇景。 忍者,原本是服务于君主的暗杀部队,他们执行最艰巨的暗杀任务,隐藏在阴影中,与阴影为伴,从阴影中汲取力量,开发忍术,是与主君同行,为其背负全部黑暗的暗臣。 直到圣王普雷希典所率领的义军推翻了曾经的统治后,忍者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均衡教派的初代大长老从禅宗中得到启发,才创立了以万物均衡的宗旨。万物有阴有阳,有光亦有暗,忍者虽在暗处,却是为了光与暗平衡而生的战士。 由此,均衡成为忍者们的教条,自称为忍者的新一代弟子忘记了暗影之道,却以为忍者是最高尚的,守护光明与黑暗均衡的使者。 而那曾令圣王普雷希典深深忌惮,也是旧王手中的王牌的影子忍者的秘奥义,被深埋于影之神庙中,新时代的忍者们兴高采烈地洗去旧时的黑暗,将神庙中的神像放倒,他们盛大地狂欢,只剩下那古老的神庙被废弃,渐渐被遗忘。 现在它属于你了,你将成为真正的忍者。 忍者时代最恐怖的神话,忍者之中最神秘也最强大的,他们是暗杀者中的暗杀者,强者中的最强,他们将自己投身于暗影,向暗影换取世间最强大的力量。 他们曾经被称为……影流。 …… 夜色初降,但均衡道场之中张灯结彩,外罩上绘着符咒的灯笼渲染出热闹的节日气氛。 正是每年最大的两大袚褉之一的秋袚。 夏秋交替,正是阳气上升至鼎盛而开始衰弱的时候,阴气开始上升,妖魔也经常会在此时产生,因此才有了这秋袚之节。对于感悟天地均衡之道的忍者而言,这样的节日是十分盛大的,他们暂时放下了节日与任务,与来到道场参拜祈福的平民一同庆祝节日。 慎的生日刚好在这一天,按照传统是一个极其圣洁的出生日,加上他异禀的天赋,所以尤其被教派的长老们看重。 在这热闹的欢乐气氛之外,黑暗阴冷的树林中,一道黑影迅速移动着,飞翔或是纵跃都不能确切地描述出它的行动方式,仿佛是一道疾闪的影,却看不到行动时产生路径,只是从一处消失,又迅速在另一处出现。 阿卡丽从未见过如此行动的术法,她催动了秘奥义,想追上他,可是每次扑到的只是一簇将散未散的影子。 她的秘奥义可以穿过影子,是最快的追击忍术,只有暗影之拳代代相传,没有人能逃脱自己的影子,也没有人能从她手下逃离,但是劫完全不同,他的影子一闪而逝,而他本人早已出现在更远的地方了。 那应该是某种秘术,与她所熟悉的忍术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很快跟丢了,劫的身影消失在树木遮蔽的远方,但这里距离道场已经很近了,她能隐约听见道场传来的喧闹声,这才忆起这天除了是慎的生日之外,还是秋袚,正是均衡道场一年中难得的热闹日子。 就算劫真的要一意孤行,师兄弟之间的矛盾也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决斗,而且…… 她还是更在意那个黑色的卷轴,和劫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 树木在她的两边让开一条通路,从清冷的林间回到热闹的道场,令她感到仿佛终于回到了熟悉的人世。 但已经太晚了。 她看见人群中间围出一块场地,两个人影面对面站立着,摆出对阵之势。 “我接受。”慎说道,“但我说过,求胜心是好事,可是当它已经像现在成了魔障,就注定了你很难精进。所以这次无论如何,请好好思考一下吧。” 劫的嘴角露出一抹残忍而刻薄的笑:“这种长辈一般的口气,还真是狂妄呢。” 阿卡丽来不及调匀气息,大声提醒道:“师兄!要小心!他——” 劫的攻势已经展开。 第十二章 仪式 劫直直地朝慎奔去,苦无反握在掌中。 这一击无疑是极为普通的,甚至让阿卡丽产生了一种错觉。 仿佛关于那神秘的卷轴,还有劫在那破庙中奇异的冥想,都未曾出现过,仿佛劫只是一个人在破庙里流了一天的眼泪,发泄了他紧绷的拳头,如今又一次,哪怕是徒劳的也要再一次向慎发起挑战。 慎的武器翻于掌中,那让劫无数次咬牙切齿,无数次感到羞辱的单手战斗,苦无连续撞击,火星飞溅。劫出手极快,似乎被冲动的情绪支配着,只是胡乱地攻击,并不求击中。 慎的目光紧紧盯着劫的肩膀与手臂,借此判断他的动作,时而侧身闪避开劫掷出的手里剑。劫的全力速度确实令慎惊叹,也许和大长老从小到大的传授有关。 慎觉得自己恐怕是达不到如此的速度,但是他的忍术和训练,都是有关感知与反制的,一切的一切都使他的战斗风格更偏向于防守,也正是因此,他能从劫身体上微小的动作判断出他的意图,不慌不忙地格挡开他的攻势。 面前的攻势一如疾风骤雨,慎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隐隐的压迫感,而面前的身影突然顿了动作,本来攻向他的苦无没有按照先前的轨迹撞向他的迎击,反而收敛住攻势向后退去。 是影分身? 影分身是毫无攻击力的,只能用来迷惑对手,被穿透的影分身就会立刻消散,忍者都很清楚这一点。劫之所以反常地撤回攻击,显然是担心被他发现面前的他已经在不知何时换成了假身! 但是这气息…… 防御型忍者最重视的便是感知,感知到对手的位置与攻击是防下它的第一步,即使是前方这突然撤回攻击的劫,身上的气息同样是晦明不清的,他无从判断,身后传来的气息与面前的相差无多,更是混淆了他的视听。 短时间慎只有做出最稳妥的反应。 手中的苦无直直飞向身前的劫,这将为他争取足够的时间,另一只手已经从腰间的忍具包中抽出另一把苦无,旋身之际便抬手格挡开身后的袭击,两只苦无撞在一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金铁交鸣的声音,眼前劫身体变得扭曲,很快消失不见。 这个才是影分身吗? 他再度转过身去迎击,却未注意到身后那晦明不清的气息根本从未消散,苦无在面前抵挡住劫的攻击时,他听见围观的人群之中发出阵阵惊呼,后腰猛地一凉,而后是尖锐的疼,贴身的布料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沾湿。 他忍着疼痛单手结印,那尖锐之物入体后在他的肌肉中搅动着,剧痛几乎把他击倒,但他还是迅速而准确地完成结印,身体砰地一声变成一截木头,真身出现在半空中。 这时他终于看见了那让众人惊呼的奇异之景,一前一后夹击他的,是劫与…… 一个黑色的影子。身形看起来与劫一模一样,手中同样有一把苦无形状的物体。可是它却仿佛异世之物,它全身漆黑,看不出任何血肉之躯的迹象,并不停翻滚着不祥的黑色气息。 这是…… 能攻击的影分身吗? 劫的身体消失在原处,而那奇异的影子表面的黑气渐渐散去,像是一件从身体上滑落的斗篷,劫从其中现身。 不止是分身,甚至还可以用来移动。 慎的身体向后跳去,与劫拉开了距离,这诡异的忍术他见所未见,虽然无比熟悉,就仿佛是忍者的力量一般,但却有某种气息表明,这是彻彻底底的禁忌。 他把另一支苦无抽出,双手各持一支,摆出了防守之势,背后的伤口在流血。 “终于认真了么?太迟了。”劫低低地说道。 “劫,我不知道你得到了什么邪法,但是这样子,即便打赢了我,你也不会实现你的梦想,成为暮光之眼的。除非你放下……” “哼,暮光之眼?成为暮光之眼,然后保护这些弱者么?”劫展开手臂,苦无的尖锋指向围观的众人,一些平民早已被他这诡异的影子忍术吓跑。“他们根本不值得!强者就是强者,强者理应主宰一切。这座自命清高的岛,想用人言可畏把强者变成弱者该死的奴隶和护卫!” 慎的闷哼不合时宜地闯进劫激动的演讲,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慎的背后,开刃的苦无刺入慎的身体,有意避开了致命的部位,鲜血狂飙而出。 暗影之中有什么飞速地涌动着,那绿色忍者服的身影挥舞着短镰的利刃,将影子撕裂。 “住手……住手……劫……” 阿卡丽挡在劫的面前,她的双肩不停地抖动着,身体也在发抖,当她抬起脸时,劫看见了她那娇嫩的少女面庞上纵横的泪水。 …… 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呢。 在那之后,还是大长老带着几名长老赶到,却未能抓住劫。劫也从此离开均衡教派成为了叛忍,她甚至听说后来,劫到处寻找作恶之人,将他们收为党羽,建立了另一个忍者组织,名曰影流。 阿卡丽不禁暗暗笑自己,没想到自己不过刚到梅之年,便已经如此念旧了。 仿佛自从那件事之后,自从那天劫在长老们的围攻下离开,最后只用影子望着她,那影子只有隐约的轮廓,有双目却无目光可言,但他似乎在向他确认,她是否想永远离开这种生活。 她小时候曾无比恐惧的生活——被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主宰,每一步,每一个脚印都充满了教派中大家长的安排,那没有自由的生活。 可是她犹豫了。 只有堕落才能取得的自由,只有与艾欧尼亚的道德为敌,与均衡之道为敌染成的墨色的自由摆在她面前时,她退缩了。是要不顾一切地自己主宰自己的人生,在别人的指指点点里成为自甘堕落的典范;还是选择放弃那一切,安静地和周围的人一样待在羊群之中,永远有一道用围栏划界的天空,永远有牧羊犬决定你的行动。 如果是曾经的那个少女,一定会握住那个影子的手。 可是她没有。 此时她心中的彷徨几乎更深,她站在为仪式筑起的高台上,这是慎成为暮光之眼所必经的仪式,他的生身父亲正在倒在祭台之上,扭动、抽搐的身体如同一条砧板上的鱼。 他手握仪式的匕首,在他父亲裸露的胸膛上刻出仪式的印。 他的手不能有一丝颤抖,他不能有一丝怜悯,更不能碍于亲情。他也确实没有。 他现在不是慎了,只是暮光之眼,他只是神降临人间之国的容器,是冷漠无私的存在,只有这样的存在才能分毫不差地指引整个教派。 而她,阿卡丽,作为暗影之拳,她将成为这个冰冷无情的容器的妻子,没有任何温情,合适的时间,她会如同履行责任般与他生下孩子—— 那一定会是女孩,准确的如同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暮光之眼就是神的意志。 然后她将成为新的暗影之拳。 没有父亲的疼爱,而且从懂事起,第一个握住的不是漂亮的布娃娃,而是冰冷的刀剑。 就像曾经的她。 那个拼命想逃离的她。 第十三章 再会 (原第57章劫) 阿卡丽安静地走在身旁这个高大的男人身边。 是的,他是慎,她的师兄,也是她心上的那个男人。 可是现在,她只能称他为,走在自己身边的名为慎的男人。 自从慎这次闭关后,似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他戴上了属于暮光之眼的面具,那是一副铁面,闪着银白色的寒光。 看起来毫无温度可言。 这便是暮光之眼,均衡教派三大暗影战士之中的核心。 戒除****。冷酷公正。以身纳道。再无我,唯均衡—— 这是历任暮光之眼的训诫。 她亲眼见证了属于他的塔卡奴仪式,暮光之眼的仪式。亲眼看着慎在长老席面前,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父亲备受折磨,只要他产生任何杂念——那种属于人类的情感——就会立刻丧失资格。 然而他连眼都未曾眨过。 他不能有任何私情。 因为他是天道,是均衡,是行走于世间的神灵。他永远冷酷无私,一切唯均衡裁决——这便是均衡教派的至高荣耀,暮光之眼。 他终于如愿以偿。 那个梦想,也是他的家族,祖祖辈辈希望实现的梦想。 她想用这个借口来麻痹自己,可做不到,虽然嘴上说的大义凛然,实际上还是失落更多些。 他被授予了暮光之眼的称号,以及这副钢铁面具。 从此他不再是慎了。 “阿卡丽。”阿卡丽听到慎那熟悉的嗓音唤她,可接下来的话,皆是冷冰冰的,把她心中弥留的温度也慢慢冷却。“诺克萨斯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诺克萨斯军团一直向北进发,教派的驻扎地,并未受到他们的侵扰。现在诺克萨斯的主力军队应该在猎日镇附近。” “必须阻止他们。我们即日启程,擒贼先擒王。”慎说道,“这是艾欧尼亚的灾难,即便付出生命,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你打算……直接挑战诺克萨斯的大将军本人?”阿卡丽几乎被他这个简单却大胆的计划震惊了。 但那可是杜·克卡奥啊。 “没错。只有你、我,凯南三人,其他均衡忍者牵制诺克萨斯的军队,以便我们可以直接面对杜·克卡奥。” “要用那个了?”阿卡丽说道,脸色凝重。 “对,三位暗影战士合力的秘法。就算对手是杜·克卡奥,我们也会有至少一半的胜算。”慎说,冰冷的面具几乎让阿卡丽看不到任何表情,不过就算没有这层面具,恐怕也不会有任何表情。 “如果失败了……”他继续说,“我们便以身殉道。当三名暗影战士全部阵亡,艾欧尼亚失衡,守护之龙熬兴将重现世间,挽救艾欧尼亚于危难。” “嗯。”阿卡丽目光晃动着,微微颔首。 果然,永远是最完美,最冷酷,最合适的决策。 完美无缺,天衣无缝,这方案已经足够完美,说不出有哪里不好,可是心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远处的山坡之上,似是隐约现出一个黑袍的女人身影,不,那衣袍与其说是黑色,倒不如说是神秘的深紫,紫色到最深处,晕开的一道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阴影。 “那是……”慎昂首望向那个方向,沉吟道。那股能量,黑暗,而且强大。 来者不善。 慎谨慎地感知者周遭能量的异动,背后十字交叉的双剑,此时已经抽剑于手,忍者的窄剑在鞘中划过一阵锐利的声响。 “去看看。”慎迈动双腿,身体腾跃飞起。“发信号弹通知凯南。” 他头也不回地说道,暮光之眼的话只说一遍。永远是毋庸置疑的命令、最冷静的判断……连对她也是这样吗? 她望着那个奔跑的身影,发觉自己现在早应无暇悲伤,她拉开一只信号弹,魔法的飞弹好像一个压抑已久的氢气球,一下子升到了高空之中。 然后,她迈开那双修长的腿,追了过去。 慎追着那道黑暗能量,好像一匹靠气息追踪猎物的狼。那神秘女人体内的能量似乎格外浓郁,浓郁到几乎超过人类躯体所能承载的极限,行过之处,都会留下淡淡的能量气息。 能量的痕迹延伸进一片森林,这密林影影绰绰。在进入森林之前,慎不禁迟疑了片刻,考虑了一下是否要等待凯南,再做追击。 不过这森林他再熟悉不过,试炼之森,每个忍者经受试炼的地方,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一些猛兽罢了。 和真正的强敌相差十万八千里。 况且凯南那特有的雷电忍术,追上他们并非难事。慎吸了一口气,奔入林中。 丛林之中一片死寂。 这是能量的威压。将附近的鸟兽纷纷驱散。 他追踪着的能量,到此处也是混沌散开,模糊不知方位—— 看样子就在附近了。 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放慢速度,悄声行进。两道身影,身穿柔软的绿色忍者服的阿卡丽,和披着整套金属护甲的慎,在这片林地中缓缓前行着,目光在树木和它们的阴影间逡巡,搜索着近处的敌意。 草木翕动,一颗暗黑法球忽然从树干间飞掠出来。 “小心!” 没等阿卡丽喊出这两个字,慎敏捷地倒退几步,那奇异的法球落在他脚尖前方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浅浅的弹坑。 这法球真是奇异。慎缩起瞳孔。按理说,法球类的魔法会在撞击后爆炸,这也是魔法师利用法球攻击的原理。 然而眼前的这枚法球,竟然如此平稳地落在地面上。 暗黑法球之中,深邃的能量晃动着,好像一个黑暗的、无底的深潭。这剧烈晃动着的暗影,让人心中阵阵翻滚起不安来,好像一颗危险的定时炸弹。 那神秘的女子,缓缓从密林间现身。慎抬手,抛出一把锋利的手里剑。 女人动都未动,只是微微勾起嘴角,铁铸的暗器融化,融化的铁水直接被一团黑暗能量吞噬。 她一头银发,身体悬浮于半空,几颗同样的暗黑法球环绕着身体,好像被引力牵引着,环绕她运转的星云。 “你是什么人?”慎盯着眼前的女子。 银白色头发的女人。阿卡丽猛然想起多年前的那名少女,银白色的头发,与劫有着同样的坚忍而孤独的眼神,面前这个女人的眼中,却是不可一世的高傲与一种潜藏着的,歇斯底里的疯狂。 “竟敢以这般语气同我讲话。”女人声中泻出一丝不满,刚刚落地的暗黑法球忽然弹起,直撞到慎的身上。 强大的力量将他的身体死死压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师兄!”阿卡丽恨恨地咬着牙。 这怪女人伤了他。 阿卡丽绷着腿,猛地一跃,阴影穿梭之法发动,影子犹如从中间撕裂开一般,前方终点处,好像穿越漫长隧道后出现的光亮的方向,她看见了那女人高傲的脸孔。 周围混沌的阴影突然扭曲。 阿卡丽修炼这阴影穿梭的秘奥义已有多年,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状况。 两侧的阴影翻滚着,喧嚣着,好像平静的海面突然涌起了逆流,搅动出可怕的涡旋!阿卡丽拼命想要挣脱这混乱的能量,那阴影却将她的身体紧紧缠住。 高速的穿梭被强行停下,阿卡丽看见自己倒在那女人脚下,被一团黑暗能量压迫着。虽然对方半浮于空,没有用那鞋子踩在她的脸上,但同样是耻辱。 这女人…… 不光是能量,她连自己的影子都能够完全控制——她竟然真的掌控了属于自己的一切。阿卡丽深吸了一口气。这种程度简直是怪物。 “还真是无礼的家伙。”女人嫌恶地看了一眼动弹不得的两人。“吾名辛德拉,你们也可以称呼我为,暗黑元首。” “原来是你。那个曾经轰动艾欧尼亚的女孩,还是由我亲手抓缚的。没想到,众长老一时心善,竟留下如此祸根。”慎冷冷地说道,“啊……” 慎发出低低的闷哼,打断了他原本的话,因为压迫着他的能量突然强了一个层级。 果然是她,辛德拉。 阿卡丽轻轻咬着牙。 “我来此,是为了铲除均衡教派。”辛德拉淡淡地说道。 “你不会得逞的!”阿卡丽努力挣脱束缚身体的阴影,对辛德拉喊道。 “太迟了。”辛德拉微笑,“劫数已至。那个人,影流的主人,正是我当年告诉给他,那间破庙,才终于把他引向了这条力量之路。我现在告诉你一切,因为你已经无法去改变一分一毫。” 她的身影慢慢隐入空气,凭空消失在这天地间。伴随此,她所带来的一切能量威压,全部消失不见。 “慎!阿卡丽!”他们听见一阵喧嚣的雷鸣,“不……不好了!” 矮小的身材,连体的忍者服,在奔腾的电球里慢慢显现——狂暴之心凯南。 “发生了什么?”慎急忙问,那女人的话毫无来由,却让他没来由地心慌起来。 “是劫……劫……那个影子忍者……被师父驱逐的忍者……他……他把师父杀死了……” 是老对手。 那个背叛均衡之道的忍者组织,劫在叛逃后用他在那破庙中的卷轴中所获得的影子忍术建立起来的组织。 “影流。” 慎在心中默念着那个不祥的名字。 第十四章 封印卷轴 装备暗色轻甲的影流忍者在森林近旁潜伏着,只等那个男人的影子出现,一声令下,他们便闯入均衡的道场之中。 现在劫孤身一人,潜入均衡道场,只为了取回那个东西。 影子忍术的卷轴, 正是那天他在破庙中偶然找到的,黑色的忍术卷轴。 由于阿卡丽的突然出现,对于那其中的忍术,他只看了一半,然而也只不过靠着那一半的忍法,他便击败了同龄之中的天才慎。 不过这些年他把影子忍术不断精进,也越来越意识到他的忍术并不完整,他必须得到那个卷轴,才能使他这真正的忍术奥义完整。 他能感应到那卷轴的位置所在,正散发着某种与他呼应的能量,修炼影子忍术后,他的忍者能量都已开始带有一股浓重的暗影气息,他常常能听见遥远的呼唤,似乎那禁术卷轴同样在孤独而漫长的封印中等待他的解救。 大长老已经负手站在在庭院中等他了。 他衣着隆重,上着羽织下缚袴,踩着一双木屐,这是艾欧尼亚的传统服饰,记忆里只有盛大的节日或是参加庙会才会穿这样正式的衣服。 身为忍者,战斗总是多于闲暇,因此会选择这样衣装的场合则是更少见。 “我知道你会来。”大长老说。 “我来取那个东西。”劫冷冷地说道,银发下的眼眸中冷厉如锋。 “茶已经备好,不如先喝上一杯?”大长老慢条斯理地说,身后早已置备好一套茶具,精致的镂空雕花木茶盘,旁边一直铜水壶似乎正烧着水,但下面并无柴薪,水壶却已经呜呜作响,从壶嘴不断喷出蒸气来。 劫刚要出口拒绝,但大长老已经慢悠悠地抢在他的前面行动,他将水壶中的开水倒入茶壶内,热水中茶叶翻腾,慢慢舒展开叶片。 “我不是来喝茶的。”劫淡淡地说。 “东西我会交给你的。”大长老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在滚开的热水中浮浮沉沉的翠绿的茶叶,仿佛没有意识到就是身后的这个人一手缔造了如今的影流——均衡教派如今的大敌,好像他只是一个多年在外未归的游子而已。 茶叶慢慢下沉,大长老用水遁术操控着水流,将茶液表面的浮沫撇出,而后轻轻提起茶壶,斟入在早已温好的杯子里,递到劫的手里。 “对不起。”大长老缓缓说道,“恐怕确实是为师错了。均衡教派一直没有摆脱忍者好斗的传统,说均衡,说适应天道,其实我们一直都没能真正做到。我不该一怒之下,把你逐出均衡教派。” 劫挑起眉,少见地流露出极为惊讶的神色,他设想过很多种可能,也做好了一切准备,甚至打算在均衡道场内大开杀戒,就算大长老——这个抚养他长大,曾经被他称呼为师父的人——不愿交出那卷轴,他也可以在均衡道馆的废墟中慢慢寻找,凭借他与那卷轴之间的感应,也不会是一件太难的事。 但他没想到自己却等来了师父迟来的道歉。 晚了两年的道歉。 劫微微低下头,不愿多看面前大长老有些伛偻的身影,他如今人到中年,头发因为过度的操劳而提早变得斑白。“太晚了。”他冷冷地说。 “我知道。这是无法挽回的亏欠,也是教派自身无可饶恕的罪孽,我一直相信你是比慎更适合暮光之眼的人,可是你太急于功成,才断送了自己。你是在雪夜捡到的,但我相信,你就是上天迟迟没有赐给我的,第二个孩子。我希望你能为忍者之道带来改变。” “雪夜?”劫愣住了,他在均衡道场长大,从小也听说过那个条古老的预言:雪夜之婴,均衡劫难。 可是他从未想过,那个孩子,在雪夜捡到的孩子就是自己。 大长老点点头,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此事,除了他之外只有他的妻子千代知晓,而她带着这个秘密直到坟墓之中。 “院子里已经布下了结界,没有人会打扰你我师徒二人。为师这便带你去看那禁术卷轴。到时你愿如何,尽随你意。” 大长老说,走入会客室的内厅,南向的座位是给主人准备的,他移开那里的坐垫,打开了一个暗格,没想到这房间的榻榻米之下有这样一座地窖。 他张开手掌,火遁术在掌心拔起一簇红炎用于照明,“跟我来吧。” 他走下黑暗笼罩的楼梯,这地下显得格外清冷,当楼梯下到尽头,劫看见底部的空间四通八达。有很多紧锁的大门,环绕着他们所在之处,就在这房间中,有一只通体缠绕着黑气的卷轴漂浮在正中心的位置,一只透明的能量形成球状,将其困在其中,四象各有符咒贴于墙上,能量所构造的球体上也有一张同样的符咒,身为均衡寮的学生,劫自然清楚这是所谓的符阵,四周符咒的力量通过符阵汇集到中心处的阵眼中,形成强大的封印之力。 大长老慢慢揭下中心处的符咒,封印的符阵力量瞬间消失,水泡般的能量球体也随之消散。 “为师恳求你,劫,毁掉它。”大长老突然说,“你将成为新的大长老,由你带来变革,改变新一代的均衡忍者。你会让它变得更美好,甚至远远超出为师这一代人所能想象的极限。可以吗?毁掉它。” “既然你已经拿到它,为什么你不把它毁掉?”劫的心中颤抖着。 大长老用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将手掌放到卷轴上,却仿佛在抓水中的倒影,那只手穿过卷轴,仿佛它是不存在的臆想之物。 劫伸出手,那卷轴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气息,发出低低的声响,像是蛇的低嘶,它也在等待他,环绕它的黑气开始游移,向劫的手掌处蔓延,仿佛也向他伸出了手臂。 当他的手掌与黑气连接在一起时,那种感觉再度回来了,一个纯黑色的影子,在劫的面前的慢慢凝聚成型。 他与劫的面貌相仿,但身上没有一处是血肉,到处都是翻腾的黑气,他站在方才卷轴的位置,卷轴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心脏。 黑影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夸张的狞笑:“几百年了。究竟是……为什么呢?明明是我赐予你们力量的,忍者。” 第十五章 终劫 “没有我,你们又是什么呢?自欺欺人地以为拒绝力量,就能够拥抱光明?还真是可笑。你们永远都是影子,在君主的身后,现在没了君主,你们不愿消失,又失却了意义,便以为真的能自己做自己的身,自己做自己的影么?真的能让冷血的杀手摇身变为天道的执行者?哈哈哈——” 大长老望见突然出现在房间中的黑影,心中顿觉惊骇万分。 事情远比他预想得更严重。 所以劫才会很早就找到那个荒废已久的破庙,所以他才会“偶然”发现这尘封已久的禁术卷轴,所以他又刚好是适合影子忍法的忍者…… 这一切都不是偶然。 唯一的偶然之事是,灵能者所笃信的信条,艾欧尼亚人口口相传之间似真似假的传说仿佛得到了印证——确实是万物有灵。这被封印已久的忍术卷轴竟已经衍生出了灵智,上百年被封印的怨气,并不是那么容易消散的执念。 若是真的被它所引导,劫如今的情形便危险了。 从卷轴之中蔓延生出的能量牵引出无数根黑色的细丝,在人形黑影与劫之间连接,如同连接母体的脐带,将两端连结到一处。 黑影慢慢走近劫,劫也慢慢向影子的方向走去,其间相连的无数黑色丝线仿佛要将双方缝合在一处,形成了一幕尤为诡异的画面。 大长老催动体内的忍术能量,双手结印,沉声道:“我会阻止你的,无论如何,均衡不容破坏。劫……也不是你能伤害的。” 忍者能量从他的体内散发出,房间四角的符咒被这能量牵引,慢慢追本溯源,引向大长老的身体。他是要以自己的作为新的阵眼,再度重启封印! 正在这逼仄的空间中的能量疯狂向大长老的身体聚拢时,黑影突然动了,他的手掌黑气萦绕,凝聚成钢刺的形状,抬手送入了大长老的身体。 刚刚成型的能量之阵霎时间土崩瓦解,反噬的能量让大长老胸口一重,喉头翻滚,最终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腰间的伤口血流如注,很快在衣衫上染出大片的殷红。 “劫……”大长老气若游丝,“毁了它……一定……” 劫的身体突然动了,他抬起手,手掌运力仿佛出拳般直而重,毫无滞涩地打入黑影的心脏所在,手臂因为用力而绷紧。 他紧紧捏住那黑影胸中的卷轴,随后硬生生地将它扯了出来,那滞涩的触感仿佛是从鲜活血肉之中将它拔出的,让人油然生出一阵恶心的感觉。 但劫还是坚定地将它从黑影中扯出,握在手中的卷轴上还残留着阵阵黑气,能量在它的表面微微颤动着,仿佛离体之后短时间内还在有节奏地跳动着的心脏。 劫的目光凝视着黑影,仿佛想从那有轮廓却无实在的身体上看出什么似的,“但我不是来解救你的,”他的身体贴近黑影的身体,后者正在慢慢消散,与劫同样的脸上定格在惊诧的一瞬间,“你只能成为我的力量,成为我复仇的工具,而我不可能让你自由地驱使,因为我才是主宰者!” 卷轴被他捏成碎片,奇异的是它的触感并不像松脆的纸张,反而像是一团稍经触碰就会散去的雾气,在他的手掌握紧之间逸散出来,慢慢爬上他的身体,在他的脸颊上一寸寸凝成面具,威武的甲胄也从他的身体上生成,闪耀着苍凉的寒光,一双臂刃从双拳之上探出,黑色的手套也慢慢爬上他的手掌。 “抱歉,师父,即便那是您的遗愿。我要的是复仇,向这座岛,向这座岛如大海一般的深渊复仇——那安宁平和的平庸之道,却葬送了无数与众不同的非凡之人的前程。我会将这圣哲编制的千百年的枷锁打破,均衡、克己、中庸……一切都是谎言,谁不想做高高在上的那个人,仿佛在云端间俯瞰众生。所以即便那是您的遗愿,也恕我难以从命。”他走到师父的尸身旁边,蹲下身,喃喃说道。 那双藏在皱纹和干瘪的皮肤中眼睛,曾在他生命最后一刻迸射出复杂情绪,如今却死寂无光,如同暗夜里死去的星辰,他用手一抹,将大长老的双目合上。 “是你……你杀了师父?!杀了大长老!”声音听起来是隔着面罩传来的,愤怒的嗓音里雷电之声劈啪作响。 是狂暴之心凯南,同辈忍者中最早入门的大师兄,不过却是一个天生矮小的约德尔人,但是实力丝毫不容小觑,最为危险和强大的雷电忍术,只有他方能驾驭。 “是我杀的,又如何?” 带着电光的手里剑飞至,劫的身体瞬间影化,本体消失不见,只留下这道影子站在原地,渐渐成形的面具在他的脸颊上合拢,将他额前银白的碎发与冰冷的目光完全遮在了下面。 “看在老头还够爽快的份上,我这次可以放那些无辜的忍者一马。”劫说,师父之所以把他引到这里,或许不是因为那几乎不可能的劝说,而是希望劫在手刃他之后得以泄愤,暂时不要伤及均衡教派之中的无辜忍者。 至少这件事,他此次可以成全。 “说这种话,以为谁会相信你!自己去看看你的杰作吧。”凯南怒道,轰鸣的雷光直把劫这道黑影所站立的空间撕裂了无数次。 劫收回心神,回到本体之中,他应该是用分身之术闪到大长老的庭院外,却突然置身在一片战场。 “首领!我们损失很惨重,您已经拿到东西了吗?是时候撤退了。”一位穿着影流忍者服的忍者终结了自己的对手,感受到了劫前所未有的气息,立刻赶了过来。 “嗯。你们这是——” 面前的忍者突然吐出一口血,在他的面前倒了下去,劫看见了他背后插着的苦无,还有那个偷袭的均衡忍者。他下意识地唤出影身,那只是一道影子,看起来仿佛只是障眼之法,但到了下一个瞬间,劫的身影凭空消失,又从那影中踏出轮廓,臂刃插碎骨骼,刺入均衡忍者的心脏,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对手。 运用这种力量,即使是刚得到它的那天,都如同使用自己的手脚一般自如,几乎是本能的反应。 可是,为什么呢? 他没有发出任何信号,为什么他麾下的影流忍者会冲入均衡道馆与之开战? 那个身影缓缓浮现在他的面前,与多年前的邂逅一样,只是如今她已经不是那个慌不择路的少女,她眉宇之间充满了无上的傲气,一头银发披散,被风张狂地卷动,她浮在半空,行动起来双脚丝毫不需迈动。 “是我下的命令。” 劫单手抚胸致意。“辛德拉。” “怎么?你心软了?” “没有。”劫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 “希望没有。”辛德拉说,能量在她说话时与她的声音产生共鸣的低响,听的人很不舒服。“他所说的为你好,不过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改造你。自从你挣脱了庸人眼中的枷锁,脱离了平庸的族群开始,就该成为自己的主宰。” 劫颔首:“我的目标只有向艾欧尼亚复仇。” “这是给你的礼物,这些庸人没有存在的意义。如今这片修罗场之中没有人能活下来,他们都将成为你新的影子。” 她抬手虚抓,从一具具尸体之中,仿佛有什么黑如墨色的东西被她拖了出来,然后甩到了劫的面前。它们原先还保有着原来的形状,但是当劫催动那神秘的忍术咒诀,这些站在他面前的影子纷纷化为他的模样与身形,仿佛在面前有一支由他的影子组成的军队,正静待他的检阅。 他又一次催动忍术,所有影子收于他身后的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是前所未有的力量。 “很好,我们的任务完成了,走吧。” …… “哦?已经结束了吗?” 杜·克卡奥将军坐在战略图之后,眯缝着眼,听完收到的回报,摆手让传信之人出去。 他将几个铁牌丢入火盆中,这些铁片是很久很久以前铸成的,上面的锈迹证明了这一点,但还是能够看清那模糊的字迹,因为刻在上面的字实在太深了,即使过了如此之久,时光与风都无法带走它们的痕迹。 “均衡教派”“无极道馆”“飞天剑圣里托”“疾风道馆”,刻字在火焰之中扭曲着,慢慢变得红热,最终在烈焰之下化为铁水。 “均衡教派刚刚覆灭,多数忍者死亡。无极道馆也已经覆灭。飞天剑圣身死。而疾风道馆最早就清除了。是否是太过高估了这些艾欧尼亚武学大师呢,零前辈?”杜·可卡奥将军搓着手,喃喃地说着。“何以解忧?或许只有那个人,才配成为我的对手。” (均衡之劫,完) 番外2【天启之渊】 第一章 原第三十八章辛德拉(有改动) “为什么那些人要杀我们?” “只有力量不会背叛你。辛德拉,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妈妈,你要去哪?” “乖乖呆在里面,不要出声。” “可是……” “你不是要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师吗?呆在里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会有人救你出来。那里,就是你想去的魔法学校。”母亲的脸颊沉陷在暗影里,模糊不清,她顿了顿,温柔的声音继续说。“你会比所有人都优秀……记住仇人的名字:杜·克卡奥。” 她头顶唯一的光亮被骤然遮上,黑暗在狭小的货箱内四合。 第二天的阳光如期而至,她能听见船工用钢钉固定箱盖的声音,木板间的缝隙让她感觉自己随时可能被人发现,她瑟缩着身体,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她被运上一艘大船,接下来的几天,慢慢消失了时间的观念毫,晃荡、潮湿带着一股腥臭味的黑暗之中。 她只记得后来,自己被卸货的船员发现,然后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独自站在艾欧尼亚熙熙攘攘的海港。 固执的表情,像面具一般烙刻在女孩的脸颊上。 …… “你必须抑制自己的魔力。” “不!这是我的力量!”十一岁的少女被押着双臂,但依然倔强地昂着头,瞪视着面前的长老。眉宇间难掩傲气,尽管现在她看起来十分狼狈,身上的衣衫已经多处破烂。 刚刚在森林里逃跑的时候,那些树枝将她的衣衫无情地撕破,刮出一条条长长的口子。她依然有些心疼那在逃跑中遗落的生命宝珠—— 那是她的杰作,用散落在森林中的一种奇异宝石制造的,那宝石充盈了生命的能量,仿佛就是那股力量的结晶,尽管她尚不知那究竟会有何作用。 毕竟生命之力,并非人类所能应用的范畴。 可还是觉得好像丢失了一件至宝。 “这不是劝告,而是命令,辛德拉。”此刻,长老声如洪钟。“若你继续一意孤行,我们会彻底废掉你的魔力脉络,你将永远无法使用魔法。做出你的选择,抑制它,或者是永远失去!” “不!我不选!”少女固执地叫道,用力挣脱着,想要逃离这个地方,然而双臂被死死压着,动弹不得。“这力量是属于我的!你们凭什么夺去?!” “那么很遗憾。带她去灵阵!” 钳在手腕上的力道被加重了,那些穿着僧袍的人,将她前行拖去,仁慈为名的僧侣,此刻却在做如此暴行! “不!你们这群混蛋!我的力量,谁也别想夺走!”她尖叫着,挣扎着,她知道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可这不意味着她会任人宰割。 “她说的没错。”少女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苍老中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势。“这是她的力量。” “艾萨罗?” “她将成为我的学徒。” 长老看着眼前这人,目光晃动着难以置信的情绪,像是随时会洒出杯口的茶水。 “这是长老院的最终决定,我已经争取到了他们的授权。”年老的魔法师走上前,将那些挟制住她双手的人遣开,“这个女孩将由我教导。”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艾萨罗?” “我知道。”老魔法师平静地回答,目光触在这倔强的少女身上,后者正懊恼地揉捏着自己被抓得发酸的手腕。 “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乖乖听你的。”她说。 “我不会抑制你的力量,辛德拉,我会教你更好地掌控属于你的力量。让它们任由你的调遣。” “你……你是说真的?” “当然。” “只是——”长老院高堂上威仪的议长大人不合时宜地发话,打断了辛德拉的喜悦。“作为不对这个女孩魔力进行限制的交换条件,我们必须剥夺另一样东西,稳妥起见……” …… “你骗我!你一直在抑制我的魔力!” “确实是这样,我也很遗憾……孩子,终有一天你会明白,不受控制的力量,对于天下之人,终究是灾祸,越强大,危害也就越大。” “我何必关心他们的死活?就算我辜负了这个弱者的世界,至少不要让它负我!现在你已经背叛了我,艾萨罗!” “事已至此,我别无办法,对不起,孩子,你的魔力,我必须剥夺!” …… “不……这是我的……力量!我的……我的力量……” 辛德拉从噩梦中醒来,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她正倚在王座之上,身体几乎瑟缩在厚厚软软的熊皮里,指甲死死地陷在里面—— 一个颇为柔弱的模样。 虽然那些事情,早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记忆,但是时光在灵魂上割出的创口,那些卡入柔软心脏的记忆碎片,依然定格在最令人崩溃的瞬间,入梦折磨着她的神经。 “艾欧尼亚!我会清算的!”她直起身子,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虚握的左手间,涌动起一团愈发浓烈的能量,这种掌控力量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如果被谁看到了自己刚才那副柔弱的模样,她发誓一定会让那家伙连灰渣都不剩下! 她忽然嗅到一股血腥气。 一个移动着的诡异血池不请自来,闯入了她浮空的“魔都”。 居然能找到这里…… 血池之中浮出一个人影,先是一只白发的头颅,与这人相比,辛德拉头顶的长发显然是银色的,带着年轻的光泽与柔润。而这人的白发,是色衰的苍白,一如那张布满皱纹的苍老脸孔。 他的身体慢慢浮出血池,殷红的血池似乎化作一件血色斗篷,被他潇洒地一甩,披在肩上。 “什么人?” “诺克萨斯的弗拉基米尔。”那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我想我们可以谈谈合作,辛德拉女士,这片土地的黑暗女王。” “有趣。” 她从王座里站起身。念力于一念之间发动,将身体凌于半空,那股属于强者的傲气之笑回归了噩梦后的脸孔。 呵,黑暗女王? 对方的恭维,倒是让她感觉颇为满意。 来自诺克萨斯的橄榄枝吗?借助他们的力量,倒也不错。只不过……当艾欧尼亚,她所憎恨的覆灭后呢? 没有永远的盟友,当彼此利用结束之后,只有一方可以成为最后的赢家——那一定,也必须是她,辛德拉。 她要以何种方式赶走诺克萨斯人,然后君临艾欧尼亚? 她必须好好考虑自己所需要的筹码。 第二章 (修改自原第七十九章新的威胁) 头痛…… 好像快要裂开了似的。 每块肌肉似乎都在尖叫着,发出酸胀的痛感,身上汗涔涔的感觉让他一点也不舒服,额头上的毛巾已经凉掉,湿乎乎的一团糊在上面。 瑞吉纳德捂着发痛的脑袋,慢慢坐了起来,柔软的被子从健壮的上身滑落,肌肤的透气感让他感觉好多了。 破碎的记忆在头脑中拼接,按图索骥。 他记起他请求卡尔玛以灵阵相助,使自己得以靠灵魂之态前去求援,却在路上遭遇了那个神秘女子,可怕的劲敌,她所操控的那种魔力——不,应该说是能量,是一种类似魔力却又奇异的变体。 当那成千上万暗黑魔球撞击身体时,他深深的感受到了那股魔力之中的……怨念。是一种来自施法者的负面情绪。强烈,近乎疯狂。 普通的魔力之中,根本不会带有施法者的情绪,可是那女人的精神力,似乎已经被掌控欲扭曲成了一种执念。 若非他瑞吉纳德有那燃灵之火的秘法相助,恐怕胜负还真是不好说呢。 这时候,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进来的是艾瑞莉娅,她手捧着一堆柔软的衣物,卷在她的胳膊上。 “啊,弱鸡,你醒啦?”她的脸色看起来惊讶得不得了,然后她移开了目光,由于他****的上身显得有些脸红。 “嗯……我昏迷了多久?”他皱起眉问道,看窗外的天色虽还未晚,但也不像是清晨时分。他知道,现在他们时间不多。 “没多久,不过一个上午,现在才下午两三点钟,离天黑早着呢。”艾瑞莉娅笑着说道,把衣服放在床头的柜子上。 “就是说……还剩下一天?” “……嗯。”艾瑞莉娅看着他,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心里隐隐担心这家伙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 “剑术比赛结束了?” “嗯,赢的当然是哥哥啦!有好些人为他欢呼呢。” “哦?” 瑞吉纳德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这些又在情理之中。 此前泽洛斯一直被认为是个懦弱的统帅,但他昨天和士兵们一起训练时,那种落在队伍最后面却依然坚持的勇气,已经赢得了士兵们认可。 “你之前那件白袍,我已经叫人去洗了,不过我觉得已经被血污弄得不能穿了。这是我新弄给你的。”艾瑞莉娅说。 这白袍是崭新的,从卡尔玛那里拿到的新袍子。虽然素白的颜色在灵能者之中所象征的品阶并不高,且是最低级的那一种,根据艾欧尼亚的传统,人们相信至高的神圣,应该是天地的玄黄之色—— 她记得似乎在魔法界,纯白也是最低阶的存在。 瑞吉纳德喜欢白色,当然这只是他个人的爱好而已。 纯净,素白的颜色。 可是这种纯色的白,在天地间恐怕是很难找寻到的,哪有那么多非黑即白的道理?也许只有雪吧? 她见过雪花,不过艾欧尼亚的冬季总是温和,偶有飘雪,也是混杂着冷雨的,根本不可能堆积起厚厚的雪地。听说大陆上有一片冰雪山脉,充满了那铺天盖地,淹没世界般的白色。 可是肮脏如淤泥,尚可永久留存于世,纯净如雪,却终究难免消融的命运—— 就好像…… 就好像那种太过纯净的东西,本就不属于这个污浊的世界。 她忍不住在心里叹气。 “谢谢,”瑞吉纳德微笑着点点头,“去通知卡尔玛、慎他们,一会到城防指挥部参加会议。有些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那身旁环绕暗黑法球的神秘女子的身影,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艾欧尼亚也许面临着不止一个威胁。 瑞吉纳德稍稍活动了一下肩背,正要掀开被子换上衣服,艾瑞莉娅大叫着拦住了他。“喂!弱鸡你等,等等!” 她的脸红红的,身子赶紧转了过去,朝房门跑去。她在门边顿住了脚步,背对着瑞吉纳德,很小声地说道:“那个,你好像还什么都没穿的。” 瑞吉纳德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尴尬地笑笑,兀自耸了耸肩。 “哦,抱歉。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瑞吉纳德逗笑说,一边下床换衣服。 刚拉开门的艾瑞莉娅身体僵了一下,从后面的角度看见她的下巴缩了缩,似乎做出了一副非常愠怒的表情,不过瑞吉纳德换衣服的声音让她强忍住想要瞪视过去的怒意。 门嘭的一声猛然关上。 门板震颤着,回荡着其中未尽的情绪。 瑞吉纳德朗声发笑,摇摇头,把长袍穿好,低头打量着精致的袍袖,上面艾欧尼亚风格的刺绣倒是别有一番异域气息。 这衣服倒是出乎意料的合身呢。 他理了理衣服,突然一阵剧烈的头痛袭向他,他急忙扶住一旁的桌子,身体靠在上面,急促地喘着粗气。 这灵魂的创伤……看来真是不轻啊。 …… “喂,怎么迟到这么久?” 临时指挥所门外,艾瑞莉娅早就着急地等待他了。 从这为了战时临时改造的指挥所,可以直接看到南部的城墙后身,那里应该会是这场守城战的主战场,方便调度,又有着墙体遮挡,不致于直接暴露在攻城部队的杀伤区之中。 瑞吉纳德很不好意思地笑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赶了过来。 “啊,这个啊,我整理了一下发型。” 艾瑞莉娅怒瞥了他一眼,“你……大家都在等你了!” “知道啦,”他用很迁就的口气说道,“晚点出场比较像主角嘛。” 还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让人看了气不打一处来,不过艾瑞莉娅总觉得自己渐渐能够看透这个男人的伪装—— 怎么说呢?他身上发生的一切反常行为,永远都是迫不得已,只是用那种让人啼笑皆非的借口掩饰自我。想让所有人都觉得他不仅很好,还有的是闲情逸致呢。 况且,索拉卡明明很担忧地告诉过她,瑞吉纳德这次受到了不轻的灵魂创伤,就算她尽力用星辰之力治疗,也并不会很轻易痊愈。 瑞吉纳德只是笑笑,用一个玩笑抹去让人猜不透的,在掩饰的所有。 自然的笑容里,看不出一点勉强的意味。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阿什兰姆先生,你的伤,不要紧吧?” 看到瑞吉纳德,卡尔玛第一个走上来,好像不认识这家伙了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没什么大碍。”白袍魔法师笑笑,“诸位,我今天着急你们来,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如诸位所见,这次求援还是失败了,我看见了一座……浮空宫殿,而且遭遇了一位强敌。” “那是谁?”卡尔玛疑惑地看着他,他口中所说的浮空宫殿之类,真好像是什么痴人说梦的传说。 “是一个女人。使用一种暗黑能量的女人。她自称暗黑元首辛德拉。” “辛德拉……”卡尔玛不禁默念。 “你知道她?” 卡尔玛沉默地点头,那双黑色的眼睛游移着,欲言又止。 “我遇到过她。”慎突然开口,“就在均衡教派被劫的影流忍者屠杀的那天,我和阿卡丽曾经被那女人调虎离山……她的魔法,的确非常可怕。” “也许尘的师父,失踪的无极剑圣易大师,就是被她抓走的。虽然只是推测,但是不无道理。”瑞吉纳德说。“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尘。” “这我明白。”索拉卡说。“可是易会不会……” “放心好了。”瑞吉纳德对她温和地笑笑,“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过,她也许会成为诺克萨斯的盟友,看起来她似乎希望向艾欧尼亚复仇。一旦她加入诺克萨斯的阵营,恐怕胜负的天平,真的会变得一边倒了。”瑞吉纳德忧虑地继续说道。 “魔法师大人,你确定我们现在不是一边倒?难道真的有所谓的希望?”刚铎长老不禁问道。 “当然有。”瑞吉纳德咧嘴笑道,“而且我非常相信。” 尽管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距离诺克萨斯的总攻还有一天。 第三章 卡尔玛的回忆 会议散去,但不少长老们仍然缠着瑞吉纳德不放,那些顽固却是真的心怀艾欧尼亚的老人们好像想从他的口中得到更多把握似的。 卡尔玛本来还想和他说些什么,但还是选择不要凑这个热闹为好,她走出临时指挥所,士兵们正在外面跑圈,口中高喊着整齐划一的号子。高墙上此起彼伏的号令间,弓箭手弯弓搭箭,瞄准发射有如一人,仿佛在平原上降下一道箭雨乱坠的天幕。 放在曾经的艾欧尼亚,这是完全无法想象出的景象。 她竟恍惚间觉得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事实上,从瑞吉纳德接管这里的守备事务开始,还未到七天,那也正是诺克萨斯所给的约定之日。 七天。 苟延残喘般的七天,但又是奇迹般的七天,杜·克卡奥作为响彻瓦罗兰的魔鬼军事家,绝不会给对手这样的时间去准备,他为此破例,显然是因为—— 他相信在自身传统中日渐衰落的艾欧尼亚不是他的对手,那样的征服干枯且无趣。所以他容许七天时间,只是为了看瑞吉纳德如何组建起他的艾欧尼亚,又能在何种程度上阻挡他那战无不胜之军的铁蹄。 而这是他们之间的较量。 天色渐暗,卡尔玛沐浴过后,身披睡袍,一边用毛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这天她久久不能入睡,油灯在旁边的小桌上亮着,身为天启者,她的房间却十分简朴,陈设就如同她住在村子里时那样。 那个在求援路上袭击瑞吉纳德的银发女人,辛德拉,她再了解不过了。她不知道是否应该同瑞吉纳德讲,但那都是陈年往事,对解决现在的问题,没有任何帮助。 她还记得曾经的那张脸,稚嫩的,却带着与生俱来的狂傲,映衬在奇特的银白色长发下。没有一个艾欧尼亚女子会有那样的气宇,即便是女中豪杰都多少带着些温婉的气质。 可她不同。 辛德拉也确实不是艾欧尼亚的女子。 遇见她是在港口的附近,他们的村子就毗邻那座海港,听说另一边就有着神秘的疾风道馆,但她只是听说那些离奇的故事,但又被告知它们是真实地降临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 每每有商船途径休憩,便会在港口外的横街上售卖货物,出于方便起见,也是出于艾欧尼亚禁止外来的商人深入腹地经商,而破例在港口区域供其售卖商品,以便旅行商人在航行途中赚取些许路费。 他们的货物整齐地码在板条箱内,从千里之外的地方漂洋过海,反倒比乡间的旅行商人卖的更便宜。 塔拉(Tara)嬷嬷经常会到港口附近,为孤儿院的孩子采购必需的货品,卡尔玛是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从小在这孤儿院中长大,很早就开始帮塔拉嬷嬷一起操持孤儿院的事务。 就是在那天,她第一次遇见了那个银发的女孩。 她伫立在海港上,像是远离同伴的一座岛礁,孤单却坚硬地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央。 “你的爸爸妈妈呢?” 银发女孩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头。 旁边一个满脸阴郁的商人大叔没好气地盯着这女孩,好像她欠了他一大笔钱似的,他本来在已经受潮变色的简易木头摊位上靠着,是个售卖柑橘的商人,见卡尔玛和塔拉嬷嬷上前问这银发女孩,立即迎了上来。 显然,虽然塔拉嬷嬷很苍老,但根据皱纹间五官的轮廓,这个精明的商人依然判断出,她们之间并无血缘关系,而收养了一个孩子的善人很可能收养另一个。 “这臭丫头是在我的货箱里发现的,天知道她是怎么藏进去,又是怎么把我的橘子倒出去的。等这次船起航,我就把她卖给船长,船上就算不缺帮工,但总是缺女人的。” 他故意说着,但对于唯利是图的旅行商人而言,这是常见的事。 卡尔玛拉着塔拉嬷嬷的衣袖,塔拉嬷嬷微笑着点点头,最终她们带这个孩子一起回到村子里的孤儿院——为此支付了一整箱柑橘的价钱。 “我叫辛德拉。”那天银发少女只对她和塔拉嬷嬷说了这样一句话,就再也没有说什么。 卡尔玛带她参观了孤儿院,这是一座废弃的古老庙宇改建成的,不知以前供着什么神灵,如今只剩下古树参天的庭院和墙壁上的爬墙虎。 她带她参观了住处,那是一件泥巴筑成的禅房,四五个孩子住在一张很大的木板床上,铺着厚厚的棉褥。大家认识了这位新朋友,虽然辛德拉一直默默不语,但孩子们都知道刚到此地的孩子多少会有些羞涩的。 最后她领辛德拉到塔拉嬷嬷的小屋去,那间小木屋就坐落在庙宇旁,夜里她和孩子们睡在一起,因此那里现今已经成了杂物间和厨房,每到吃饭的时间,她都会在那里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放在竹笼里一起带去。 她们一起吃过饭,塔拉嬷嬷就带她们在古老的庭院内冥想。 这里不仅仅是一座孤儿院,也是一座学校。 塔拉嬷嬷知道一种失落已久的灵修之法,可以净涤心灵,她相信孤儿更容易在灵魂上迷失,而这种灵修可以帮助每个人找到自己。 放松,吸气,呼气。 辛德拉在塔拉嬷嬷温柔的嗓音里,慢慢陷入沉睡,她盘腿坐着,意识模糊,可感官却又无比清楚,她能感觉到周围每一丝风吹草动,感觉得到在寺庙杂草间振翅的昆虫,她似乎感到自己与世界融为了一体。 好像只是一场梦。 却又无比真实,仿佛她能脱离这幼小的身体在世间遨游。可是这种自由感总是转瞬即逝的,因为很快,她就会再度看到那景象—— ——“为什么那些人要杀我们?” ——“只有力量不会背叛你。辛德拉,你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妈妈,你要去哪?” ——“乖乖呆在里面,不要出声。” ——“可是……” ——“你不是要成为最厉害的魔法师吗?呆在里面,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会有人救你出来。那里,就是你想去的魔法学校。你会比所有人都优秀……记住仇人的名字:杜·克卡奥。” 那段疼痛的记忆涌上心头,那一天的场景,却不只是记忆,她仿佛能看见板条箱合上之后的场面:母亲被抓走的场面。 每一次冥想,那景象就越清晰,越漫长,她在遥远的异乡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思念把她的意念带到母亲的身旁。 她仿佛能在冥想中与母亲融为一体,她能感受到她的全部痛苦,她被关押三天三夜,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分滋润她干裂的嘴唇,她几乎失去意识,直到最后她和父亲被带上审判庭。 审判席中间的男人…… 被母亲称为仇人的那个男人,他有着一双秃鹰般凶狠的眼睛。 记住…… 仇人的名字…… PS:塔拉嬷嬷(Tara),名字取自【度母】的英文音译 第四章 执念 塔拉嬷嬷终究发现了辛德拉的异样。 她对此十分敏感,因为辛德拉冥想时总会散发出那样的气息。那气息生于强烈的情绪,是一种执着的恨意。 事实上,灵能修炼,本是一种舍小我,融入天地万物的意念力修炼。在这一过程中,孩子们可以感受到天地之高远,他们的心胸也将在此过程中变得开阔,忘记自身孤苦的经历,从而放下对过往的执着。 辛德拉在此方面天赋异禀,可她唯独放不下对过往的执念。 她利用自己的灵魂感应力追寻着执念,却只会引她越来越深入那令她深陷的泥沼,除了令她更加痛苦之外,于事无补。 可是辛德拉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她孤僻且执拗,她探知到一切之后依然一遍遍目睹那触目惊心的悲剧,像是个抱着旧童话书一遍遍阅读早已烂熟于心的故事的小孩子。 塔拉嬷嬷试过引导她,可是都失败了,她采集了很多宁神花泡茶,只希望能帮到这个孤僻而痛苦的银发女孩。 孩子们渐渐长大,塔拉嬷嬷一天天伛偻下去,后来到港区采办生活用品,也都是卡尔玛拉着辛德拉一起去了。 卡尔玛年纪最大,心性成熟得更早,她很早就学会用稚嫩的小手替塔拉嬷嬷分担一些重量,如今她变得很会持家,与商人周旋讨价也有小女孩的一套方式,总叫人苦笑不得。 而辛德拉每次去海港,只是嗅着腥咸的海水,望着停靠在港湾的帆船发呆。 一切都如同她踏上这片土地的那天。 她总有一天要回去,要手刃仇人,要为父母双亲复仇。 后来塔拉嬷嬷过世,所幸孩子们都已经有十一二岁的年纪,在村庄里,这样的年纪是成为各行学徒的最佳选择。所以她走得很安详,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只是将卡尔玛叫到床边。 卡尔玛是最优秀的孩子,早熟懂事,而且灵感颇强,她可以选择很多路,但是塔拉嬷嬷有一件自私的期望。 因为塔拉嬷嬷不只是个普通的心善老人,她自己也同样是在这冷清的寺庙长大的孤儿,从小由她的师父教导,她的师父孤独地守着这间被遗忘的庙,传授给她那早已失落的古法。 这座废弃的寺庙曾经也是香火旺盛的。每到黄昏时分,总有很多村民聚集在寺院的中庭,和大师一起静思冥想,把心怀寄寓于广阔的天地间遨游,轻松自在。 可是后来村中耕地紧张,饥饿和贫穷使村民们逐渐放弃了这种过于温和的信仰。 毕竟,无论看得多么大彻大悟,睁开眼还是无法解决眼前迫切的问题。 这样的信仰不过是美好的白日梦罢了。于是村里的小伙子们纷纷背井离乡,他们需要的并非安宁,而是被生存逼迫着向上爬的力量。 他们成了行走在艾欧尼亚各处唯利是图的旅行商人。 只有塔拉嬷嬷的师父留在这里,又将一切教给她。塔拉嬷嬷最后说,她希望卡尔玛能继承这间庙,能照顾好辛德拉,便与世长辞。 孤儿们已经到了自食其力的年纪,纷纷去村中谋生,而卡尔玛和辛德拉按照塔拉嬷嬷的遗愿,住进了她的小屋。 庙宇虽然无力修缮,但卡尔玛还是把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去村里谋生的孩子渐渐影响了村中人,他们听闻塔拉嬷嬷的过世都对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深感怀念,古庙离村庄并不远,在小山上,靠近林场,于是庙中也陆陆续续有了香火。 卡尔玛根据塔拉嬷嬷最后的话,在木屋地板的夹层里,找到了那些古老的经卷,泛黄的书页上写着某种神秘的文字,被称作梵文的东西。 但她却能读出它们,能理解它们的含义,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好像只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当她拿给辛德拉看时,她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看不懂。 卡尔玛读经书的时候常常会不知不觉过去很久,她看这些文字有一种奇特的感觉,那感觉与曾经冥想之时类似,但这些古老而奇特的梵咒似乎能将她引导向更远的地方。 当她感觉到油灯昏黄的光时,就知道已经入夜了。 辛德拉为她点亮油灯,然后坐到一旁。 她虽然安静而孤僻,但卡尔玛总能感觉到她内心深处细腻的情绪。 生活安静地按部就班,卡尔玛从那古老的经卷中找到了古代的秘辛,她的灵力很快震惊了艾欧尼亚,甚至在少女年纪便跻身在村中长老之列,但她更喜欢宁静的生活,因此长老会议也鲜少提出自己的看法,这种安宁一直延续到…… 直到那一天,狼群的嗥叫打破了村子的宁静,那些凶狠的野兽离开森林,闯入村中,它们狂暴地攻击村民,叼走孩子,然后在头狼的命令的长啸中向林中撤退。 失去理智的父母拿着镐头和斧子,眼泪纵横在脸上,愤怒地追赶满载而归的狼群,但又怎么跟得上狼奔跑的速度。 当狼群顺利地劫掠村舍,并向森林之中撤退,它们一路顺利,但就在森林的近旁,几颗树木轰然倒塌,没有任何先兆,先是前方的树木横倒下来,挡住了它们的去路,接着四面纷纷有树倒下,仿佛以简单的几笔,画地为牢,将整个狼群困在其中。 狼群停下了,它们退缩在树木围成的区域中央,担心落入猎人的陷阱,风吹断枝叶,将它们撒落进狼群的四周,这些枝叶离开母体时还是新鲜湿润的,可是这奇异的风迅速将它们躯体中的水分带走。 翠绿的灵火毫无预兆地升起,从四面八方的树木上,从散落在地上的树皮枯枝,干燥的木头是最佳的易燃物,灵火边界产生的高温将它们引燃,在绿色的火焰间同样升起一簇簇赤红的烈火。 静谧无声的林地顿时变成最可怕的修罗地狱,那银发少女背靠着不远处的一棵树,安静而冷漠地望着这一切。 她听见狼群痛苦的嗥叫,听见孩子们的哭声,银发之下冷漠的脸颊未曾有过明显的表情。 很快,燃烧的浓烟也随风消去,最终那里只剩下焦土与枯骨,宛若燃烧的炼狱。 当她转身离开之际,突然有一股粗暴的力道,将她的手臂抓住: “你这个女巫!” 第五章 女巫 “你这个女巫!” 辛德拉感到自己的手臂被人以大力抓得隐隐作33痛,她转过身,闯入眼中的是一张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孔。 这些手持农叉和镐头的村民追到这里时已经气喘吁吁,林中焚烧过后的惨象使他们眼眶发红,悲痛的怒意在他们的眼中迸发。 “你杀了我的孩子!”他们歇斯底里地叫嚷。 “他们本来也会死。”辛德拉轻描淡写地说,脸颊上没有一丝情感流露,仿佛目睹这些孩子与狼的惨死对她而言只是天经地义的现象。 “我们可以救他们出来啊!为什么你要……” “可笑。”辛德拉笑了,那是一种出自鼻息的笑,带着十足的嘲讽的笑,她微微低着头,银白色的刘海垂下,微微遮住她刻薄的目光。“这偌大的林子,你们真的找得到?到那时,孩子也早已被吃掉了吧?我为你们永远除掉了这些祸害,区区付出几个本就要死的孩子的生命。” “你这个恶毒的女巫……杀……杀了她!”带头的男人挥起手中的镐头砍向辛德拉,双眼赤红,身后的村民跟着用手中的武器砍了上来。 翠绿色的灵能之盾罩住了辛德拉的身体,像是一个倒扣的罩子,将当头而来的攻击全部挡在外面。那男人抓住辛德拉手臂的手能穿过这道灵能,却仿佛被这暗潮汹涌的灵能力量灼烧着,他直痛得松开了她。 “这能量……这女巫用的居然是……灵能……” 村民们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绿色护盾,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女孩。杀了他们孩子的人,使用的竟是在艾欧尼亚被认为是圣洁力量的灵能!千百年来从未有人用灵能伤人! 辛德拉望着头顶上距离自己几寸不到的农具的锋刃,再次掀唇冷笑。 “是你们太弱小了。”她随意地抱着胳膊,“假如我选择袖手旁观,你们也只能任由狼群离开,等到无果的搜寻把你们的力气耗干,你们再垂头丧气地回村子里。没错吧?或者说你们终于找到了,和狼群搏斗,救不救得出你们孩子尚且另当别论,恐怕还要重伤几个,再多搭上几条人命吧?现在我已经救下了村子里更多的人,帮你们杀死这群狼不过是我一时兴起,这是我的自由,我不是什么善人侠士,也不是整天被你们呼来喝去,还要满腹意见的卫兵。”辛德拉说,她的声调冰冷而平静,仿佛一件光滑的瓷器。 她踱步如在闲庭,从愤怒的村民中间离开,几个冲动的小伙子挥起手中的武器,疯狂地砸在她的灵能护盾上,却丝毫没有产生效果。 “是你们守护不了自己的孩子,是你们太弱小了,怪不得任何人。”她顿住脚步,低低地说,仿佛要把自己的话清楚地送进每个人耳中。 辛德拉在众目睽睽中离开,她回到庙里,回到庙旁的小木屋。推开门就看见卡尔玛正坐在阳光里,看那篇古老的经文,她的目光仿佛已经游弋进了某个遥远的世界,完全沉浸在其中了,几只小小的雀鸟停落在她的肩膀上,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 但是当辛德拉一靠近,那些小鸟便全都扑扇着翅膀飞走了。 卡尔玛从神游中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看我弄到了什么?”辛德拉笑着打开了一个柔软的布包。 “什么啊?是……结晶体?” 打开的布包里有一小堆晶莹透明的结晶,它们细小而透明,仿佛是树脂,但又比树脂更清澈。如果不是因为卡尔玛能感应到这些结晶中的能量,也许会认为这是一些无色的碎宝石之类的。 “是啊,我在森林里凝聚出来的。” “凝聚?” 辛德拉点点头,“看好了。”她得意地说,手掌摊开,托住了布包的底部,她盯视着那一小堆结晶体,看着它们一点点升起,悬浮在半空中,灵能如在风中卷起的水液,它们有序地旋转着,环绕着某个核心。 卡尔玛注意到了,那是一簇灵能。虽然只有极其微小的一点,却聚集了极其巨量的灵能。这巨大能量将透明的结晶体牵引吸附住,渐渐凝结成一枚无色而闭合的球体,聚集在中央一点的翠绿色灵能晕散开,好像泉眼中流出的液体,在这无数拼合在一处的结晶体中涌动,渐渐显现出晶莹的蓝色。 “完成了,大概可以叫生命宝珠吧。”辛德拉把球体托在掌中,抛起又接住,珠体落在掌心,却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它轻飘飘的,又不像是纯粹的固态物,有着与外界相隔的坚硬的界线。“这些结晶是蛮罕见的生命能量,我去森林很多次,才凝聚出足够的量。它可以把精神力转化为生命力,用于治疗;也可以逆转这个过程,吸取生命力,就是强大的武器。” “果然还是那个样子呢。”卡尔玛无奈地摇摇头,“辛德拉你这家伙还是太执着了。” 她刚刚表现出的掌控力着实令她感到惊异,可是灵能并不像海那边大陆的魔法,灵能更像是一种语言,用这种语言可以与天地万物沟通,亦可以将自己的善意送入他人的心门。而不是控制了多少能量,因为个人力量总有所限,天地之间,自然的伟力却是无可穷尽的。 她曾经说过这段陈辞旧道理,塔拉嬷嬷以前总是把这样的话挂在嘴边,教导这些孩子修习灵能也并非是有任何功利的目的,千百年来,艾欧尼亚那将一切臻于极致的传统,从来不是为了变得更强,而是为了站得更高,方可顿悟大道。 每次辛德拉听了都只是拖长声音说:“好——好——” 卡尔玛最后也只是为她特别的个性笑笑,像姐姐一样揉乱她银白色的头发,像是雪花凝结的细丝。 辛德拉对在森林里遇到的事只字未提,她相信自己已经讲得很清楚,那样的情况,她做出了最好的选择,就算她能控制强大的灵能,在群狼的围攻之下将它们一个个杀死并不是简单的事,况且她也将无法阻止狼群的逃逸。 她力所能及地帮了他们,可是他们只看到了她间接地害死了他们的孩子。 总之他们会想通的。 辛德拉想,吃过晚饭,卡尔玛照例还是会冥想一段时间,之后她们就在塔拉嬷嬷的旧木板床上睡去。 直到深夜,她才发现炽热而危险的红炎,已经将她的世界包围。 第六章 红莲之火 村民们的怒火在火焰之中劈啪作响,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孔上,斑驳的影使他们看上去深沉而狰狞。 复仇的阴影随着大火疯狂地摇曳着,像是他们曾茹毛饮血,围在篝火旁舞蹈通灵的先祖们。 “这样就没问题了吧?”一个村民问。 “嗯。”领头人说,“我听说海那边的人都是这样处决女巫的,这样连她们的巫术一起烧个干净!” 他们那时绝望地抱着孩子焦黑的尸骨回到村里,又将辛德拉的所作所为,还有那残忍的手段添油加醋。他们把她称作一个窃取了神圣的灵能之力,为非作歹的残忍女巫。 村中的小伙子们纷纷提议除掉这个祸害,但他们势单力薄,也畏惧于回村的人说起的神秘力量,有人说应当报告给均衡教派,那些忍者在除魔的方面是最权威的专家人士。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带着干柴与火石,到深夜将女巫的住所点燃,把女巫烧死在睡梦里。 他们彼此怂恿着壮胆,这古老的小木屋在月轮的背景下显得格外诡异,确如女巫的住所。 第一个人将点燃的柴火扔上了屋顶,仿佛冲上敌方的城头,插上己方旗帜的士兵一般耀武扬威,于是第二人立刻跟上。 这个夜晚干燥而多风,火借风势,立即窜了起来,火势越来越大,浓烟充斥在整个火场,不断有烧断的梁木坠落下来,仍旧燃烧着的断木又点燃了房内其他的易燃之物。 辛德拉被浓烟呛醒,她们已经置身在凶险的火场。卡尔玛从床上跳起,甚至以为这是一场无稽的噩梦。 辛德拉则带有一种与年龄不相符的镇静,她一向有此气质。 “我们得离开这。”辛德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卧房门口,外面是烈火熊熊的客厅,受潮的木头餐桌被点燃,发出浓烈的黑烟。“按现在的情况,安全离开问题不大。” “嗯,不过,你稍等我一下。”卡尔玛说着,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钥匙,插到床头小柜子的钥匙孔里。 “真是,忘不了你的宝贝经书呢。”辛德拉嘲笑她,而后望向客厅的天花板,想看出哪些木板会在接下来的几十秒内烧断,正在这时,她突然听见一声响亮的脆裂声。 循声回头时,那断木包裹在一团火焰中,仿佛是一只烈焰之球,生生地砸向正弯着身蹲在地上,从小柜子里一本本搬出经书的卡尔玛。 “小心!”意念之力瞬间伸展出去,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朝卡尔玛扑去。 她以意念之力接住了坠落的木板,可是它已经砸中了卡尔玛的后脑,卡尔玛低哼一声倒下,昏厥过去,鲜血还不停地从她黑色的发丝之间流淌出来。 辛德拉一瞬间注意到了木板上生锈的铁钉。 这样下去,会感染的。 剧烈的情绪将那木板连同铁钉捏了个粉碎,辛德拉跑过去,将那生命宝珠唤出,压在卡尔玛受伤的头上,可怕的力量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而后化作浅绿如抽芽的嫩草之色的生命能量,从中流入卡尔玛的身体。 汹涌的灵能使她看见了烈火之外,那一个个黑漆漆的充满敌意的人影,使她听见了他们恶毒的心声。 “杀了她。” “杀了这个女巫!” 辛德拉咬紧牙关。 护林人看到林中的火光与浓烟立刻赶到,他被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赶忙冲了过来。 “嘿!你们在干什么!卡尔玛大人在里面啊!” “什么?这不是女巫的房子吗?为什么卡尔玛长老会在里面……” “快点——先救火啊!” 慌乱声中,村民们冲向燃烧的房子,想救出里面那位以灵能力量闻名艾欧尼亚的最年轻的长老,正在这时,一股翠绿色的能量从火焰之中溢出,它们如同数不清的丝线,将燃烧的火焰一簇簇绞断掐灭。 连这灭火的方式都带着一股凶狠的恨意。 他们在烧焦的断壁残垣中望见了卡尔玛,而那银白色头发的女巫就站在她的旁边,一双眼睛掩藏在银发的阴影下。 从她全身散发出的绿色的灵能之力,迅速被染作纯粹的黑色,那种能量的气息就如同这深渊般的色彩一般,几个心智不坚之人,立刻在其影响下陷入恐惧的幻觉,他们惊恐地狂叫,跪在地上,手指甲将自己的脸颊抓破。 黑暗的能量注入大地,地表仿佛有无数裂隙,密密麻麻地填充着黑色的纹路,黑炎骤起。 “绝不原谅。”她说,“绝不原谅!” …… 当卡尔玛醒来的时候,她正坐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塔拉嬷嬷留下的珍贵的经文放在座位旁。 马车夫告诉她,昨晚那房子起了火,是一个邪恶的女巫做的,在场的人活下来的几乎都发了疯。村长老议会决定让她从此到村中住。 她没有见到辛德拉。 也没有人知道辛德拉在哪。 均衡教派正在追捕她,长老院也发出了甲级通缉。最后据说是均衡教派的大师兄凯南和新星慎一起抓住了她。 卡尔玛在冰冷的铁窗里,又一次见了辛德拉。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那种事……你把自己的力量放弃,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求你了,按上手印吧,以后我会保护你的。”她双手握着铁栏,眼泪纵横在脸上。 辛德拉却冷漠如霜。“克制?这些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只是不希望把力量放在一个随心所欲的人身上。责任,那种说法让人恶心。他们想靠那可笑的东西,牢牢控制住强者。可是力量本来就是一种礼物。神有最强的力量,所以祂定下规则,世间万物唯有俯首遵从。可是他们一定要把克制力量讲得比什么都重。想让强者屈从于弱者的规则,靠虚无缥缈的荣誉和道德,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成为这些规则统御下的奴仆。我如果同意了那样的事情,简直就像一条狗,本来随时可以咬断那作威作福的家伙的喉咙,取得那人的一切,却要殷勤地摇着尾巴,为了吃到几块丢来的骨头欢欣不已。” “求你了。求你了……只要你放弃这力量,我绝对可以……绝对可以救下你……”卡尔玛不停地重复着,恳求着她的朋友。 “好了卡尔玛,这是我自己的路。这片土地从来没有过宁静,有的只是自欺欺人的表象罢了。” …… 卡尔玛像是个溺水之人,从回忆中冒出头来,大口呼吸着夜里凉爽的空气。 她想起不久之前支援猎日镇,她以灵能梵咒攻击诺克萨斯军队那一刻,不禁把脸颊埋在双臂之间,喃喃说道:“没错辛德拉……我们的内心,都不再宁静了。” “抱歉打扰,可是——”她听见一个清澈的男子嗓音在房间里响起,便抬起头来,只见瑞吉纳德一袭白袍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 他轻启唇齿,卡尔玛听见了他接下来的话。 “这个世界上道理本就太多,而每一个又都听上去都颇有道理,但若是为此就踟蹰不前的话,是永远都踏不出属于自己的那条路的。” 第七章 天启之渊 抗魔的绳索将尚是孩子的她的双手紧紧捆缚,脖子上甚至也套上专门对付精神力使用者的项圈,如果不是因为要靠她双脚走路的话恐怕也会不遗余力地使她戴上脚镣的—— 真好像是人类对野兽采取的防范措施。 这层层的保险措施只能让她读到执行者内心的恐惧,没错,这便是力量带来的无上荣光,当她看见那些深藏着恐惧的眼神,即使自己手无寸铁,对方手握武器,他们也不过是嚣张一时的蝼蚁。 她并不感到绝望。她知道在成为真正的强者之前,她必须冲破这道世俗的羊圈,这道木头圈栏困住了所有温和且不思改变的人,而他们不仅自己困住自己,也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帮它困住那些想从中挣脱的人。 于是她任由守卫押着,从位在大厅一隅的侧门进入,被送到长老院的审判庭上。头顶悬吊着一只无底的沉重铁笼,当她在被审判席上站定的那一刻便落下,与之相连的链条发出咔哒哒的响。 她站在笼中,围在四周的铁栏足有她的胳膊粗。手持长棍,身披僧袍的武僧就站在她身后待命,成犄角之势,时刻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更后方是议论纷纷的民众,他们被木栅栏和卫兵挡在外围,倒真的很像她的比喻,一群羔羊,正等着看即将发生的杀鸡儆猴的好戏。 长老院建筑两侧高高在上的审判席位于伪二层,这所谓的伪二层上只有他们的坐席,列于左右两侧的墙上,从大理石墙内部有着螺旋的阶梯可以到达那里,但毫无疑问,等到达那里的人一定德高望重。这些长老端坐在高处,看起来仿佛是墙上排列整齐的神灵雕塑,俯瞰着被审判者与茫茫艾欧尼亚众生。 没错,他们裁决一切,却没有力量。因此他们只不过是妄想成为神的凡人罢了。 她在心底冷哼,虽然此刻她位于低处,定要仰望方可看到那些高高在上的长老,但高昂的下巴显露出无比倔强的轮廓。 只是在长老席之中,她看见了那个人,她唯一熟悉的脸孔——卡尔玛。而她也在注视着她。 而更高处,又位于建筑物的最前方,如主神君临的长老院议长之席,坐着一位眼窝深陷,神情凝重的白发老者。他语调缓慢,抑扬顿挫地开口了: “我已向诸位陈述过此事原委。辛德拉,你可愿克制自己的力量,并配合均衡教派的一切手段?” “不。”她说。 “你必须抑制自己的魔力。”大长老的嗓音有如在唱诗。 “不!这是我的力量!” “这不是劝告,而是命令,辛德拉——若你继续一意孤行,我们会彻底废掉你的魔力脉络,你将永远无法使用魔法。做出你的选择,抑制它,或者是永远失去!” “不!我不选!这力量是属于我的!你们凭什么夺去?!” “那么很遗憾。带她去灵阵!” “不!你们这群混蛋!我的力量,谁也别想夺走!”牢笼打开,那两位武僧上前各押住她的一只肩膀。 辛德拉愤怒地尖叫着,挣扎着,她知道被禁锢住念力的自己是在白费力气,可这不意味着她会任人宰割。 “她说的没错。”少女突然听见一个声音,苍老中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势。“这是她的力量。” 她曾希望这个声音来自于卡尔玛,但是那人却是一位拄着长手杖的老人,头发花白,身上的袍服绘着来自海那边神秘的异域符号。 他只是一闪,他在高处的长老坐席上留下一道金光,而后这金光又在他落脚之处闪现。他就这样瞬间出现在了她的跟前。 “艾萨罗?”高处议长浑厚的声音传下来。 “她将成为我的学徒。” “你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吗,艾萨罗?” “我知道。”老魔法师平静地回答,目光触在这倔强的少女身上。 “别以为救了我,我就会乖乖听你的。”她说。 “我不会抑制你的力量,辛德拉,我会教你更好地掌控属于你的力量。让它们任由你的调遣。”老魔法师柔和地说。 “你……你是说真的?” “当然。” “但是——”长老院高堂上威仪的议长大人不合时宜地发话,打断了辛德拉的喜悦。“作为不对这个女孩魔力进行限制的交换条件,我们必须剥夺另一样东西,稳妥起见……我提议用灵能,切断她双脚与身体的连接。请诸位长老发表意见。” “我反对!”少女的声音在空气中,“艾萨罗大人是来自海外的魔法师,在无害的魔法使用方面建树颇高,我相信他可以解决这样的问题,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产生更多仇恨了。” 长老席位和来此围观的艾欧尼亚人都开始议论纷纷。 “这个女孩是谁?” “她也是长老吗?” “就是那个!那个超级强大的灵能者啊。” “没想到这么年轻!” “如果不是她,恐怕咱们都不会知道老祖宗还留下了灵能这种温和又强大的力量呢!” ——“反对无效。”忍者长老开口了,他身着传统服饰,但依然戴着面罩,在他的身上继续保留着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忍者传统。“这个女孩破坏了均衡,我们没理由相信她。是她出了问题。是她应当改正。而不是因为自己的错误受到惩罚,而仇恨。” 他的话引发了长老们的赞许,议长大人也点点头。“这件事,由你来办,卡尔玛。”他的眼睛望着卡尔玛,卡尔玛的灵能使得她清楚地听见了这个眼神里的心声: “我知道,很多人也听说了你和这个银发魔女关系的谣言,所以要你来办,你是天启者,是艾欧尼亚第一个振兴了我们自己的精神念力的人,为了世上更多的人把灵能,这项古老濒于失传的力量重拾,让更多人找到心中的安宁之所,你必须去做。” 而后,他重新开口,用所有人都听得见的声音说:“否则,我们将处死她。为了艾欧尼亚的安危,别无选择。” 卡尔玛踩在青色灵能所凝结的莲台之上,如仙子般飘落在辛德拉的面前。 “对不起……”没有人听见她嗫嚅般的声音,只有同样擅长心灵念力的辛德拉听得见。“对不起。我没得选。我不想让你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 拳头被辛德拉捏紧。 即使过了如此之久,她依然不愿原谅,也绝不会原谅。 如今魔力将她的身体从引力中解脱,她以魔力代替双脚,悬浮起身体,足不点地。 是时候清算一切了,卡尔玛,艾欧尼亚…… 甚至是全世界,这个因为符文战争使位面破碎不堪,于是就开始要抑制魔法,杜绝魔法大战的世界…… 真是软弱的人组成的软弱的世界呢。 就算世界毁灭,强者依然能生还下去,依然能主宰一切。 她想起杀死艾萨罗的那天,她和她的力量终于在打破守旧与怀柔的铁链间重获自由的那天,她所许下的诺言。 “我要让那天地倾覆,我要让我的宫殿漂浮在无上天际,我要让这些沉湎于庸碌、受缚于传统的人,向真正的力量屈膝跪拜!” 这是她与卡尔玛的战争。 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然后决定艾欧尼亚的未来! 【场景篇】艾欧尼亚长老院 本章将插在最初版第六十五章-长老会议与第六十六章-下马威两章之间,算是对以前艾欧尼亚长老院设定空白的补遗——最初的设定类似于欧洲议院,环形而坐,体现平等,而这种缺乏鲜明特征的设计在新版中将得到改变 ———————正文开始———————— 艾欧尼亚长老院。 瑞吉纳德必须得承认,自他踏入这栋建筑开始,便无时无刻不在感觉到它的设计所带来的威压—— 长老席高高在上,环绕着这栋半圆形建筑的前部与两侧,每当长老院会议开始,他们必然是已经坐定了,从几十尺的高处睥睨着下面的人。仿佛立于峭壁之上,俯瞰深渊。他们头顶三尺之上,挂着一幅幅画像,他们是曾经坐在这里的长老,使艾欧尼亚繁荣地维系至今的人。 举头三尺,便是先祖所在,注视着他们今日的所作所为。 几百年来,这座岛屿的秩序多半是在此,由这近百名长老裁决的,他们来自不同的村庄,不同的行业,有商人,有忍者,有武学宗师,也有海那边来的魔法师。 长老们的坐席高高在上,如同从那九天之上俯瞰众生的诸神。 他们虽然距离地面甚远,但熔合了魔水晶的大理石墙体使得建筑物将全部声音拢在其内,即便是窃窃私语也会被回响成清晰可闻之声广而告之,因此前来观摩公开审议的市民也只能遵守秩序站在隔离栏杆外。 也正得益于熔合在石材当中的魔水晶,才使得长老院的大理石外墙上遍布葱葱茏茏的藤蔓植物与这栋古老的建筑共生、交缠,这样的关系就好像艾欧尼亚与天道自然。 可瑞吉纳德不会为设计师的小把戏吓到,他是瑞吉纳德,他与全身散发着光与焰的天使对峙时,也不曾有分毫退让。 今天他大步踏入这深渊之底,白袍猎猎,在狂风中翻卷(他得承认这白袍飘舞的效果是靠他的风系元素实现的)。 今天他如疾行的龙卷般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这百年来平静如死水的空旷建筑里制造一场风暴。 “几百年和平的美梦结束了,若不想溺死在梦中,我们唯有一战!” 他露出微笑,在异地漂泊的日子让他几乎忘记了他曾是一位政客,他知道在公众场合做什么,才最令人安心。 “猎日镇已经沦陷,在诺克萨斯攻陷它之前,它也曾在诺克萨斯的脚下摇尾乞怜!诺克萨斯用毒气弹作为他们的答案。你们喜欢说谈判、谈判、谈判,但你们可真的有资本坐在谈判桌前?星陨镇陷落,大大小小的剑术道馆、忍者教派,都已经被杜·克卡奥一一折断!有谁会放弃嘴边的一块肥肉?” “你们不要以为诺克萨斯的占领,只不过是让艾欧尼亚迎来一位暴君的统治。在诺克萨斯在那座黑暗城邦的地下城里,有无数挣扎着的贫民和奴隶,只有战争来袭,他们才能从那深渊中爬出,从安然生活的异邦人那里掠夺他们渴望的一切!他们将带着恨意,吞噬你们所有人的生活!” 如今艾欧尼亚有了鼓舞他们的精神支柱卡尔玛,也有了自己的英雄李青,他们唯一需要的,是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和一支锐不可挡的军队。 “现在我需要一份委任状,成为艾欧尼亚城的防备总指挥官,李青与泽洛斯则作为我的副手。我可以调动一切军队,任何人不得插手,普雷希典之墙的修缮与改建,也全权由我负责。我们没有时间浪费,任何人在此耽搁,就会成为艾欧尼亚的千古罪人!开始投票吧,各位长老!” 他望向那位在正中,天穹下至高之位的议长卡尔玛,她看起来举目无援,像是夹在两侧长老席之间的孤岛。可是当他们的眼神相遇,那种安心感,使她的眼神如烧热的软铁浸入冰冽的山泉,变成坚硬如钢的所在。 他的声音在长老院议厅内回响,他的眼神坚定,声音洪亮,仿佛要以几语惊醒天上众神的架势。 “我同意。”卡尔玛说。“我将亲自起草委任状,并且将天启者的灵印刻上。艾欧尼亚处于紧急状态,冗长的会议可以从此放缓,一切以战事为重。” “我反对!”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拄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你不能这样使用你的权力,卡尔玛!而且……这个……这个异邦人!根本无权提出议案!你是在……窃国!” 瑞吉纳德淡淡地笑着,面对这严厉的指控。没错,卡尔玛太年轻了,也软弱,她能身兼通神的精神领袖天启者,与掌管长老院判决的议长二职,也正是因为这一点—— 她像一株人畜无害的植物,只能散发芳香、供人观赏。可事实上,瑞吉纳德看得到,她的身上隐藏着无上的权力,足以号召整个艾欧尼亚。 她只是需要一个人为她出谋划策,教她如何扮演好一位坚定的通神者。 “反对无效!”议长大人卡尔玛说道,“请现在立刻开始投票,但无论如何,我将通过这项委任。任何选择投反对票的人,我将在以后的会议里讨论你们在长老院中的去留。战争之责,我们谁都担不起。” 这样的话仿佛一记深水炸弹,引爆了整个长老院的议席。卡尔玛不顾这些异议,悬笔在纸上写着委任,浓黑的墨汁浸入纸张,化作白纸黑字的权力。 没错,这就是权力。 她偶然获得了这份,前任议长相信这个天生在大事上表现怯懦的少女永远不会动用的权力。她相信这是天意,如果说艾欧尼亚真的有一线希望,这便是隐藏在绝望之中的神启。 现在她要为艾欧尼亚的生死存亡,动用这份权力。 灵能在掌心萦绕,按在纸上,化作一枚荧绿色的刻印。接着是由议长保管的长老院之印,殷红的印泥像是一汪鲜血。 她将委任状卷起,成为一只卷轴,灵能化作一只手,从高高在上的席位,将它送到瑞吉纳德手中。 瑞吉纳德接过卷轴,却突然想笑,但年轻的政治家那张无形的面具还是将他的笑意忍住。 因为这一幕让他想起一幅画。 那是他曾在德玛西亚的光明教堂中看到的油画。空中笼罩在圣光之中的白发天神,伸手指向躺在大地上的人,人也抬起指尖,想与神的手指相触。仿佛天神将通过这小小的一触,将无上的权力与神性赋予他身。 瑞吉纳德知道,如果他愿意成为一位阴谋家的话,势必借此机会权倾朝野。 也许正是因此,杜·克卡奥将军认定他是一位合适的对手,因为他们是相似的,他知道如果愿意,瑞吉纳德完全可以成为另外一个自己。 “走吧。”他对李青说。“去看看我们的军队。” ——完,接第六十六章-下马威—— 葡萄建了一个Wei信公众号,大家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 因为网站发不了图片,关于漫画或是新作或是葡萄目前的状态等等的事宜将在那里发布(比如今日的更新在昨日有预告,在今天还会有继续的跟进,希望喜欢我作品的你们能够加入) 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叩谢各位 【铁血王座】1:命运的相遇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那曾是一座贫困、弱小、而等级森严的城邦。 像是一潭死水,你拼命地游到上面,才能喘上一口气。 贵族穷奢极欲,城内饿殍遍地,路有冻死骨。每天都有拿着俸禄的人负责将那些饿死的流浪汉从街道上移走,推进城市幽深黑暗的下水道里,以免这些衣衫褴褛、萦绕着绿皮苍蝇的尸身挡了贵族老爷家马车的木轮。 不过在这之前,那些尸体恐怕早就会沦为流浪者们争抢的的目标。拜地下城的黑魔法师们奇特的需求所赐,尸体可以卖到那里换钱。品相最差的流浪者尸体也可以换取一枚塔伦,诺克萨斯最低等的铜币,而一塔伦可以在地表的商店换一只过期的硬面包吃。 这就是一条人命的价值,可谓人如贱草。 就像街上的这具尸体一样,一个醉倒在街上冻死的醉汉,几个流浪汉为了这一堆能换面包的肉块争吵撕打了起来。 致使这辆马车不得不停在了街道中间,尽管坐在高处的马车夫大声吆喝,打马的鞭子清脆地砸落在地上,依然不能迅速将他们驱赶。 “行行好,让我吃顿饱饭吧。” 停车的空挡,这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拖着残废的腿,拄着一根随时可能断掉的木棍,凑到马车窗前,从未洗过的头发沾着污物,仅仅从视觉上便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出来,肮脏的头发下,有一张东方人的脸。 马车里是一位老人,尽管他头戴兜帽,脸颊的位置覆盖着一张苍白的面具,但伛偻的身形和充满车厢的那种老人的气味——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还是暴露了他的年龄。 另一种气味与之相混,源于某种香水和女人的味道,与老人的气味混杂一起,使人顿觉甜腻得恶心。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年轻女人,身材窈窕,胸脯丰满,有着玫紫的眼影和湿润的红唇,头戴一顶紫金之冠,造型奇特。她手挽着老人的胳膊,靠在他身上的亲密样子显然不像是父女。她瞥了一眼这个有着东方脸孔的乞丐,那是一双能勾魂的漂亮眼睛。 “滚开滚开!”马车夫朝他抖了一鞭子,褴褛的破衣顿时绽开一个口子,露出线头的破痕被鲜血染红。 “行行好吧,我的大人!愿您的生命永续不止,存乎于诺克萨斯之上。您——”他说话带着沙哑的异邦口音,声线却像是个少年。 “别的没有,我这倒是有半只酸苹果。”车厢里的女人说,扬起手来,一颗青涩的果实在半空中抛落,但轨迹是远离乞丐的方向的,眼看就要落到地上,而他靠这双瘸腿是来不及在它掉进污水坑之前接住它的。 这是对自以为精明的弱者的惩罚。他也许是从装束上看出这位大人出身贵胄,本无需等待贱民的争吵,而马车夫之所以耐心等待,周围又并无护卫,猜到是贵族的某种暗访,尤其还涉及到她这样一位并非贵妇打扮的妖艳女人。因此他企图靠暴露车内这位大人的身份,换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她轻轻地笑了,自以为聪明的家伙。 那乞丐接下来的动作令她有些吃惊,他抬起支撑身体的木棍,身体努力前倾,将伸出的手臂打直,木棍加手臂的长度,在距离上确实是够的,但是—— 缺了一口的青苹果稳稳地落在木棍上,果实光滑的表皮和木棍粗糙的曲面构成了不可思议的平衡。他抖腕一抬拐棍,苹果就被抛了起来,落入他手。撤回的拐棍及时撑住地面,使他没有倒下。 几乎完全依靠着上肢力量维持身体。 他咬了一口青色的苹果,酸而多汁的果实在脏兮兮的牙齿间爆出汁液。 “东方式的智慧和神秘的武术,干得不错,艾欧尼亚人。”毫不吝惜自己的称赞,车内的女子说。 老人一直沉默不语。 马车动了,前面的争斗终于有了结果,胜出的两个人将原本争夺的尸体和另外两个新添的死者一起拖走。 乞丐捏着苹果,目送开动的马车。“祝您长命千岁,我的大人。” 这一幕被远处一个披着斗篷的男人尽收眼底。这就是他们相遇,诺克萨斯两位大权力者的相遇。 马车离去,街角的小混混立刻围了过来,它们像是徘徊在食草动物附近的蚊虫,不需要争取食物,只要扑上去吸血就行了。 而这个瘸子乞丐是新来的,理应了解一下这条街的规矩了。 “喂!新来的,不错嘛,第一天就有水果吃。说你呢,交出来,让老子的弟兄们也尝尝。”他们把玩着手里的短刀,嘻嘻哈哈地朝瘸腿乞丐走过去。 “呦呵,这是什么眼神呢?”带头的混混见乞丐没有束手就擒的意思,眼睛睨了起来。“做了他。” 街角披着披着斗篷的男人看到这样的情况,却选择顿了顿,继续观望。 只是一瞬间的事,乞丐的拐棍离开地面,像是斗篷下刺出的一把尖刀,钝重地击打在一人的腰部,那混混便龇牙咧嘴地倒下。连续的动作拉扯成一个又一个瞬间,拐棍落地支撑,又抬起突刺,没有多余的动作,每次重复这个过程,就是凄厉的痛叫中倒下一个人。 一击,一击,招招致命,缀连成一套干净利落的动作。 最后面的混混头子见身前的四个小弟一个接连一个地倒下,不知道短短的几秒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突然从那乞丐蓬乱而肮脏的额发下看见了那道眼神。 冰冷如刀,找不到一丝怜悯。 他的脸涨得通红,气血上涌,竟吐出一口血来,直接倒在地上。 这是杀人的技艺。 “你来晚了。”乞丐没回头,肩膀颤动,跳接的是咬苹果清脆的咔嚓声。“英雄救乞丐的戏码有点新潮,可惜了。” “抱歉。”穿黑斗篷的男人站到他的身后。 “只要这之后不要再晚了,就成。” “之后?” “你一直在看,我也在注意你。”他说,苹果在手中抛了一抛,“倘若没有观众,也不会有你看到的表演。” “表演?” “嗯。”乞丐说,“如果我每次都这么漂亮地回击,会怎样?” “会死。”在诺克萨斯,残疾者与流浪汉如果不能忍受欺压,早晚会被杀死。 “没错。但我知道你在看。” “我?我们之前素未谋面吧?” “是。”乞丐说,他那近似少年的声线有些稚气地洋洋得意着,“但你是杀手。” 黑斗篷男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暴露了?” “是杀气。” “杀……气?”奇怪的名词组合。 “猎食者的气味。但你又是个新手,所以才会来现场确认,你想确认你杀掉的那个醉汉最后是被随手解决掉尸体,还是惊动了治安官。” “你……我的职业重要吗,先生?” “不重要。但你是贵族。” 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苇草。 “杜·克卡奥。我的名字。”压低了声音。 “在下名为零。”瘸腿乞丐说,奇怪的东方名字。“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去哪?” “恶龙。”说这话时,他褪下麻布罩衫的兜帽,脸孔意外地让人感到年轻,却又与那种声线相符。 恶龙酒吧,那里是杀手盘踞的巢穴。 【铁血王座】2:恶龙 弯弯曲曲的小巷里,悬挂在灯罩旁的招牌绘着因时光而发旧的龙—— 凶恶而具有力量感的生物。 恶龙酒吧。了解真相的人都知道这里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与数不清的无头案相连的杀人凶手在此销赃,饮酒狂欢。 “房间收拾好了么?” 拄着拐杖的乞丐少年零径直走向吧台,表现熟练,简直像是个常客。 “A1号么?早就收拾好了。需要其他的么?”酒吧的独眼老板如日常对答般回答他。 “热水,我要洗澡。白兰地还有一只烤鸡。我今天有客人。顺便……帮我打造一把木棍,内灌铅。” 杜·克卡奥刚想说自己没钱,任务的报酬不够这么花费,况且A1号还是头等间。他初来乍到,连位置都不清楚。更是很难买起,尽管他是贵族,但这里的货币不是达克维尔币。 他眼睁睁地看着十几枚带着恶龙头像的铁片被乞丐少年放到桌上,目瞪口呆。 “没问题。”酒吧老板说,然后他立刻认出了他身后的杜·克卡奥,“任务完成了,独狼。”那是他的代号,每个杀手都需要一个代号。“你的报酬。”独眼老板把钱袋交给他。“抽过成了。另外。”他又从刚才零那阔气的花销里拿出一枚给他。 恶龙币,只是上面画着龙头的铁片而已。但在这里,胜过真金实银。杜·克卡奥初入杀手界,对刚接触的规则了解得很清楚。 有恶龙币才能享受这里提供的一切东西:舒适而隐蔽的房间、美酒、美食、美女,当然也可以要美男…… 还有各种各样的专业服务:毁尸灭迹、杀人工具、情报。 他接的是最下等的任务,帮一个小商人杀死一个酒鬼,然后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霸占那个酒鬼的遗孀。E等任务,无论酬金多少,只有一枚恶龙币作为附赠。 相比较而言,他发现自己简直连街边这个邋遢的乞丐都不如。 等等……他是杀手? “不错,开张了。”零笑了笑,身体靠着吧台。“独眼,这位新人就是我今天的贵客。” “这还是你第一次带外人来。狈犬。我还以为你不想认识朋友。” “不,他也不算是朋友。走吧。”他转头对杜·克卡奥说,这个少年在身高上低他一头,年龄恐怕也不及他,但气势上却有一种成熟感以及无与伦比的威压。 这间小酒馆也提供住宿服务,一楼修的低矮,二层有宽敞的客房,房门隐藏在秘密的地点,如小会客厅的书柜后,或是像零的房间,开在一扇以假乱真的房门旁。 木头房门拉开后是一堵墙壁,零把从老板那里拿到的包住钥匙的手套戴上,然后轻轻地扒开了门轴对面墙壁的边沿,便把假墙拉开,这才看见了里面黑暗通道后上锁的门。 “每次手套都是新的,干的,戴上手套是为了不在墙面沾上污渍。不然嗅觉灵敏的猎食者会发现。”他转动钥匙开门,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在房间中央的木桶里冒着热气。 “说说吧,为什么?”他一边脱掉邋遢的衣服,一边问。 “为什么?” “你是贵族。杀手可是最低贱的等级,仅高于死人。”他吐了吐舌,少年气质在此展露无遗。 “家族没落了。没有钱的爵冠什么都不是。” “而你是这一代家主。”瘸腿少年说完,把脏兮兮的头脸完全浸没到澡盆的热水里。 “没错。” 杜·克卡奥,“杜”便是镶嵌在姓氏之上的贵族称号,诺克萨斯贵族在继承家业之后会舍弃名字,只留下光彩熠熠的贵族称号和姓氏的连缀,宁愿将与真实自我相连的本名献祭,也要取得贵族之号,确实符合诺克萨斯等级森严的风格。 “我父亲是将军,但在沙盘游戏上我从没输过,我自认并非庸才。” “那没什么可骄傲的。用石头小人打仗是小孩子的本事。”零浮出水面,头发像是水草黏在脸颊上。 “我必须做些什么!在我的爵冠被剥夺前,那之后我只会死,父辈的宿敌必定要在我落水之后斩草除根!”杜·克卡奥突然站起来。 零平静地坐在浴桶里看他,目光穿过水草似的额发。 “你真的有办法?” 沉默,只有拳头无言地攥紧了,发出细微的声音。 “没有。不然你不会选择这条路。但现在至少证明了你身手不错,第一次干这行的,不喝酒很难将人杀死,但那醉汉的伤口,是精准的一击致命。而且你有眼力,不然你不会注意我。颤抖的心,冷酷的手。”他说完笑了,咧嘴露出少年狡黠的一双虎牙。 “是这样。”他坐了回去,给自己倒酒,是甘蔗酒,早已在房里备好的。贵族以喝白兰地为多。他意识到少年在吧台点白兰地的用意。 “刚猛霸道之剑,迅疾如风之剑,轻盈舞空之剑,要你选择一样,你学哪一个?” “我学刚猛霸道之剑。” “很好。你是我在等的人。独狼。不过,你可愿拜师?” “拜师?”又是他不了解含义的外来语。 “艾欧尼亚人将自己追随学艺之人尊称为‘师’,师者如父,所行之令就必须听从。”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 “你今年多大?” “十四。再有一个多月就十五岁。怎么?诺克萨斯这样的年纪已经是成年人了。” “但是我已经二十一岁了啊。”杜·克卡奥哭笑不得。 “这又不妨事。师父从来不是按年龄来的。” “好吧。” “拜师一定要三拜九叩,还要割破手腕然后把血滴进白兰地里喝下,这叫歃血为盟。拜师的规矩。等下白兰地送到,你就照做。”少年挑起一侧的嘴角笑着,在浴桶里装模作样坐了个端正。 杜·克卡奥这才终于明白了,这小鬼为什么要点白兰地上来,只觉欲哭无泪。 “事成之前,你要称呼我为狈犬,我的代号。我也将称呼你为独狼。” “狈犬?” “传说中的动物,狈一旦降生在狼群之中,就会成为它们的军师。”他扶着木桶的边缘,从热水中站起来,水珠顺着他的皮肤上滚落,杜·克卡奥意识到,这个比他小上七岁的少年,身上留下的伤痕比他要多得多。“可狈的前腿短小畸形,不能行走奔跑,必须时刻有狼驮着它。” 这样的隐喻戏剧性地呈现在杜·克卡奥面前,他不禁相信,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就是他等了二十一年的命运。 “你刚才说,事成之前?也就是说你有了计划?” 零微笑着颔首。 “我将颠覆这个等级森严之国,而你将成为我的代行者。” 【铁血王座】3:战争前夜 【感谢书友瑞吉纳德(书友160111221319833)打赏的1000起点币,十分感谢你的支持!!!】 时间过得飞快。 至少杜·克卡奥是这样觉得的,每天在零的指导下练习剑术,习武本是诺克萨斯贵族的必修之课,但还是会练习到手臂都难以抬起来。而这还只是最简单的环节。 更困难更危险的是任务。 以“狈犬”之名接下的高级任务,事实上则几乎全部由他一个人完成。 零只是冷冷地站在一旁,看他与人作战,而任何动他的心思的人,都会被凌厉的拐杖逼退——像是围猎的贵族,坐在高头大马背上,望着猎犬撕咬陷入绝境的猎物。 死亡一次次与他擦肩而过,零也同样冷眼旁观。 “只有知道杀手的手段,才能反过来提防杀手,凡是诺克萨斯的大人物,都必须时刻提防背后的刀。” 零说,他拉动铃绳,叫老板独眼上来把尸体清理干净。 那是他们第一次遇到刺杀者。 那人是从窗子进来的,四周并无高台,应该是从房顶上吊下来的,而窗台上的铁蒺藜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因此对方是了解他的手段。 “是针对我的。”零说。 “谁?” “一个女人。我们见面那天见过的,马车里的女人。” “为什么?” “得不到的人才自然要毁掉。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的调查这么快。” 落脚点、防范手段……甚至是作息时间。 若不是这天傍晚零在日常的练剑之后传授给杜·克卡奥控制杀气的心法。恐怕会是很棘手的事,没有人能在泡澡的时候很好应对突如其来的刺杀。 房门敲了三声,然后敲门的人便离开了。 零收到暗号,将房间角落的一块地板挪开,就挤进来四五个壮汉。他们随身携带着蛇皮袋、手术刀,还有干枯的草条编成的巫毒娃娃,最后那个人是最普通的,一手提着拖布,另一只手拿着一只带盖子的小罐。 “狈犬大人。” 零点点头,他们就戴上浅绿色的手套和口罩,开始忙活起来,一人将尸体分割成大小不一的小块,一人将其捡入,装进蛇皮袋内,另一个人用同样的手法将巫毒娃娃肢解。 “这是高级服务。即便这个人的尸体被人注意到,也将被判定为黑魔法师所为。” 带头的大块头一边肢解尸体,一边笑了起来:“那可是我们的死对头。” “死对头?” 零点点头:“杀人的勾当虽然是我们的专业,但贵族更喜欢找黑魔法师办事,因为谁也不敢查到他们头上。警局和贵族对神秘力量充满了恐惧。等一下——” 他按住了大块头正在切割肉块的手,扒开尸体衣料露出的后肩部位,有一块皮肤上有疤痕,像是被强酸腐蚀过。 然后他像是确认了什么,又点点头,将手撤开,示意大块头继续。 杜·克卡奥不知道他从中发现了什么,只能看着专业人员熟练地处理好一切,最后由那位带着拖布来的人把罐子里的清洁剂洒在地上,拖布覆盖上原本的血迹,过后便了无痕迹。 房间里弥漫开一种洁净的清香。 在他们收工离开之后,老板将热水送来,按照老规矩注入浴桶,就像每天做的一样,待老板离开房间,关好地板上的暗门,零将不知名的药草捏碎,汁液顺着他手掌的纹路落入浴桶中热气腾腾的水里。最后他把手也浸入水中,五指张开,在水中顺时针画着圈。 水中浮现出旋涡,绿色药草的碎块在其中卷动着。 这是东方的药草,零拜托酒馆老板独眼弄到的。 “你发现了什么?”杜·克卡奥问,一边脱掉身上的麻布衣。 他莫名想起第一次的窘相,当时他还大喊大叫着“诺克萨斯贵族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入浴?!”捂着衣服的样子活像是个良家妇女,直到零抬起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淡然对他说:“不然到了明天,你可能连爬都爬不起来。” 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如果没有这药草的功效,恐怕他根本不能像这样进步神速。 “那人的身上曾经有一道纹身,从他死掉就自动销毁了。”他说,“魔法师这样的手段很常见,但我担心一件事。不,已经很确定了。” “什么?” 杜·克卡奥进入浴桶,被药草的汁液混合的热水使他的肌肉放松,但是紧接着听到零的答案,身体又再次紧绷了起来。 “黑色玫瑰。” 诺克萨斯是由大将军达克维尔统治的国家,已经持续了近百年,长寿如老怪物的达克维尔是贵族们——国家栋梁的守护者,然而这些早已腐烂的贵族从来只顾享乐,真正控制着国家的除了达克维尔的军队,便是黑魔法师。 而黑色玫瑰,是最大的黑魔法师组织,它的根系刺入朝政,如同榨取养分的植物,将权力从贵族身上掠夺到自己手中,在诺克萨斯庞大的国家机器之上绽放出妖冶带刺的黑色花朵。 达克维尔将军对这种现象放任不管,黑色玫瑰的强大已成事实,贵族早已沦为它的傀儡。 “我早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只不过比我预想中的还要快。”零说着,少年的额头第一次露出忧心的纹路,与他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称。 难怪他一直很急,对他的训练也一样,恨不得几个月时间就将一切传授给他。 零坐在浴桶旁,沉默不语,像是陷入思考。 确实,黑色玫瑰是一个庞然大物。与它的任何一部分对抗都会被无情地碾碎,更不要说如今盯上零的是这个怪物一般的组织。 “明天就行动。”良久的沉默之后,零说道。 “行动?做什么?”杜·克卡奥望着少年眼中坚毅的神色,那是找到了目标并下定决心的眼神。 “既然已经被盯上了,我们就先下手为强。” “下手?你疯了吧?我们的对手可是诺克萨斯的第一大组织!” 零笑了:“黑色玫瑰是个庞然大物,可是它从一开始就疏忽了一点,就是没有把这些猎食者乖乖拴好——它们总有一天会咬人的。” 他踱步到房间一角的保险箱,一把杜·克卡奥见所未见的黄铜钥匙滑入他的手里,他打开保险箱,金灿灿的光泽便涌入他的眼里。 “是黄金。所有任务的所得,我把它们换成金条储存在这里,现在是需要它们上场的时刻了。” 沉甸甸的麻袋落在吧台上,从松垂的袋口露出黄金耀眼的光泽,恶龙币从另一只布袋里倒出,像是溢出杯口的酒,堆满吧台,然后从边缘挤落在地。 “这是?”独眼望着零,但他看起来并不惊讶,只是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SSS级任务委托。我需要全部的人手。包括各处的流浪汉。你能召集到的全部。全部。” “明白了。”独眼点点头,走出吧台。 在酒客们的众目睽睽之下,把任务墙上挂满的所有木牌全部摘下,丢到一旁。那些木牌上刻着各种各样的任务内容和对应的级别与报酬,如今全都成了废弃物。曾经他杜·克卡奥也是在这面任务墙前苦苦犹豫,而如今—— “你将作为此次行动的指挥,希望你的沙盘游戏能派上用场。”在此之前,零对他如是说道。 ——正文完,待续—— 葡萄建了一个Wei信公众号,大家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 因为网站发不了图片,关于漫画或是新作或是葡萄目前的状态等等的事宜将在那里发布,希望喜欢我作品,并期待着我的新作的你们能够加入 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叩谢各位 【铁血王座】4:潜入计划 这场无声的战役开始了。 一切还是歌舞升平,未显露出任何端倪,诺克萨斯贵族穿梭于各种晚宴与舞厅,他们学着德玛西亚上流社会的模样,男子着礼服马甲,头戴礼帽,随身携带名贵木材制成的手杖;女子身穿华贵的晚礼服,宽边帽顶繁复的装饰使他们看起来好像脑袋顶着个花篮。 没人知道战役已经打响了,总指挥官是杜·克卡奥,人去楼空的恶龙酒馆大堂现在只剩下空荡桌椅环绕的一只沙盘,是诺克萨斯的微缩景观,即将降临于这座城邦的事情早已经收入其中。 杀手们倾巢而出,他们无声地夜行,如同执行平常的任务一般,他们怀揣凶器与巫毒娃娃,奔赴这座城市的贵族区,每个人都取了暗杀名单的一部分,所有列表上的人名都是黑色玫瑰所控制的傀儡。 乞丐们窝在重要的街口,又破又臭的帽子下隐藏着一双警惕的眼睛。 XC区的酒鬼们开始打架斗殴,却又迟迟没有发生人命以收场,警局的马车不得不一次次奔赴现场,解决这种鸡毛蒜皮的小问题,连续的报警使得牵引马车的骏马都喘着粗气,更不要说值夜的警员,一个个骂骂咧咧地抱怨自己的倒霉。 流浪汉们为了面包向贵族区发起冲击,傍晚刚好是贵族们用来交际的时间,贵族的豪宅、豪华的剧院、高档的餐厅,到处都需要护卫,在派人向警局求援而迟迟无果之后,连大将军达克维尔的亲卫军也不得不被调用,在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防止无能的城防军让这种小事件升格为影响大将军达克维尔的事件。 因为这一天是特殊的—— “星期三。”零这样对杜克卡奥解释说,此时他们已经矫健地爬上了一座城墙,城墙上空荡荡的,早就无人驻守,零把嘴巴里咬住的拐杖重新拿下来,辅助自己走路。“你还记得我们见面的日子么?” 他如是提醒他,但杜·克卡奥对此毫无反应。 他们正不断向守卫森严的主堡逼近,诺克萨斯深处平原,但为了表明无可跨越的等级,硬是在平原上建起了一座层次分明的城市。 平民在地平线上下挣扎; 贵族们躺在掠夺来的金银与财富之上,富贵人家都有地下室,而他们的地下室与暗藏在深处的地下城相连,那里仿佛是另外一个魔法师的国度,无时无刻不影响着地上世界的一切风吹草动; 至于王者,位于主堡之中大殿,高高在上,乃是这座城市的守护神——不朽者达克维尔。 那里正是他们的目的地。 “那天我向马车里的人讨要食物。”他说,“等下你就能见到他们了,裹得像木乃伊的老头和妖艳的女人。”他再次把拐杖咬在牙齿之间,攀爬的动作灵巧得像一只猿猴。 他们在夜色里迅速逼近了那里,诺克萨斯的心脏所在。 那里曾是诺克萨斯的皇宫,直到大将军的到来驱走了皇帝,才在此处富丽堂皇的宫殿基础上,建造起一座尖利的堡垒。他将贵族们的私家军全部编入麾下,从此诺克萨斯成为了贵族簇拥的军国。 只不过一切仍未改变。 赶走了皇帝,但大将军对侵蚀入贵族们骨髓的魔法师组织黑色玫瑰置若罔闻。 “我们会是改变者,独狼。”零说,“从今晚之后,你不会需要这个代号了。” 他们在主堡在墙壁上停下了很多次,在猎猎风中屏息听着墙内的守卫的脚步声,而后继续向上,靠近至高之处的感觉,仿佛正爬向权力的巅峰所在。 终于他们翻到了阳台上,从这里俯瞰诺克萨斯,贵族区的魔法灯、XC区柴油灯,它们的光点连成一片,他们像是飞翔在空中的鹰,俯瞰着地面上的猎物。 凑近了落地窗,杜·克卡奥终于看见了里面正发生的,难以言说的一幕。 …… 老人端坐在王座上,长袍已经脱下,他的身体缠满了绷带,真的状若木乃伊,没有绷带的部分也苍白得缺乏生气。而头戴紫金冠的紫发女人横坐在他的腿上,姿势暧昧不明。 “是时候了。”嘶哑的声音,老人脖颈处泛黄的白布条蠕动着。 女子抬起手,指甲轻轻地划过自己的美丽的侧颈部,明明没有用力的征兆,却留下一道血痕,晶莹的血珠从肌肤裂开的小口中滚落。 老人的身体仿佛突然恢复了活力,他扑上去,干裂的嘴唇粗暴地吻上她脖颈的伤痕,像是一头贪婪吸吮母乳的幼兽,随之而来的,绑着绷带的身躯开始了某些变化,鼓起的肌肉仿佛正蠕动着,像是一条条强壮的虫。 女人轻轻闭着眼,皓齿在红唇上形成的压痕有一种无以言说的魅力,但这老人像一头红了眼的嗜血野兽,对这女人鲜血的渴望远远高于她那引人犯罪的身体。 “咳咳,限制级场面到此为止。”零轻轻拍手,从窗帘后现身。 “是谁?”吸血的过程停止了,老人抬头望着突然侵入的来客,妖媚女人也侧眸抛去一瞥。 “是我,尊敬的大人,可惜今天开始您的生命无法永续不止了。” 杜·克卡奥跟着出现在他的后面,那在短短几个月里杀过上百人的剑锋芒四溢。 “确实很有本事嘛,东方人。”女人的手指抚过白皙脖颈上流血的伤口,像是有丝线一般将伤口迅速愈合,她咯咯笑着,身体却突然闪现在他跟前,手指轻轻挑住他的下巴。“哎呀。想不到其实是个小帅哥。” 零抬起手,像是要搂女人的腰,匕首的凶光是从那一瞬间泄出袖口的,只刺到一团空气,偷袭落空后,那把匕首迅速收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瞬间。 没错,就像是幻觉。 零的匕首刺出与回收,只是一晃眼的工夫,而女人原本横坐在老人的腿上,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再直接不过地调情,又在一瞬之间回到了原位。 杜·克卡奥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太心急可不好哦。”女人轻笑,从老人的腿上站起身,身体的曲线随着她的动作而流动。 “我对老女人没兴趣,”他平静地望着对方,“诡术妖姬乐芙兰。” 【铁血王座】5:诡术妖姬 诡术妖姬乐芙兰,黑色玫瑰的首领。 没有人知道她存在了多少岁月,在诺克萨斯旧贵族的印象里,她像达克维尔将军一样永生不死,但达克维尔将军年岁未过二百,便早已成为身形伛偻,全身生满皱纹,只有目光锐利如刀的老怪物,乐芙兰却能永葆青春,尽管她的出现,远远在达克维尔的统治降临之前。 一切都如同她那迷幻的魔法,让人如陷镜花水月之中。 就连乐芙兰,也只是一个魔法名罢了。 这个女人给人的印象正是如此,连一丝真实感都触摸不到。 ——《马约里斯秘术中心档案·诺克萨斯·黑色玫瑰》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魔法,似乎是无可预测的东西。 像是幻觉般触摸不到,但又确确实实存在的把戏。 在此以前,杜·克卡奥觉得那只是通过巫毒娃娃和纸符咒暗地里杀人的技巧,只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他们面前,那些长年累月在不见光的苍白羸弱的人形就会在攻击下迅速倒毙。 “杀了他们,达克维尔大人,这只是一些胆大妄为的诺克萨斯虫豸,妄图挑战您的神话。”乐芙兰的轻言细语飘荡在大殿之中,王座上的人站起来,已经拆开接缝处的白色绷带随着他的动作落下。 苍白的皮肤打底,与方才不同的是,半透明的不健康肤色中透出一股诡异的暗绿色。夸张的肌肉即使经历了百年,度过了人类年龄的极限,依然虬结如有力的树根。 他挺直伛偻的背,扭动脖子,骨骼发出咔吧咔吧的响声,力量在薄薄的青色肌肤下炸裂,仿佛瞬间变成了一个壮年之人,而不再是垂老之态。 “小心!”零出声提醒。 杜·克卡奥点点头,他从那蓄势待发的肌肉活动和杀气感受到了即将爆发的战斗,他提剑迎上,达克维尔的速度让他感到震惊,即便是精进短期爆发力的极道剑术,似乎也完全无法在他的面前取得先机。 恐怖的速度和力量怕是早已超越了人类的范畴,如今的达克维尔已经被黑魔法与炼金术转化为怪物,斜切的长剑与坚硬的直拳碰向一处。 “变招!”零喊,杜·克卡奥迅速收回出手之剑,向侧面一滚,将长剑向将军的侧翼送出,但刺到将军侧肋的剑却像是碰上了什么硬物,连这层如纸的肌肤都无法突破。 收敛的拳风仍有一股恐怖的威势,像是气,在空气中凿出一片透明的凹痕,但这与气是完全不同的,零想,气是全身贯通的东西,而眼前的大将军不是这样—— 他更像是一台机器,巨大的能量被沉闷地积蓄在身体深处,只要引向某一个缺口,就会产生极为可怕的威力。 “不能硬碰,只能寻找机会。”零提醒道,身后的空气突然一沉。 “狈犬,这种时候还在担心别人有些不合时宜吧?”身后响起女人的笑声,零偏过头去,乐芙兰妖娆的身形从视线中滑落不见,接下来的声音来自于身前。 零向后急退,那声音是锁链,链条之间摩擦发出金属哗啦啦的碰撞,一条金色的锁链从女人的手中抖出,它伴随魔力从掌心生成,仿佛一条蛇那般蜿蜒勾向他的后颈。 “小男孩的话,还是应该被牢牢拴住管教会比较乖呢。”奇怪的台词。 零蹲身躲避,他将全身的力量施加于拐杖之上,扫腿攻向乐芙兰的一双长腿,令她失去平衡,但乐芙兰的链子缠住了他的拐杖,她转腕握住锁链,抵消了腿部的失衡。 零顺势将拐杖向后一扯,乐芙兰再度失去平衡,向前跌入他的怀中,二人的脸颊贴得如此之近,乐芙兰芬芳的吐息毫不躲闪,直直喷在他的脸颊上,玩味的笑容仿佛在说他也不过如此,终究是个男人。 但夺人性命的姿态多是暧昧的。 脸颊靠得很近,女人的红唇有着水润的光泽,零微微张开口,竟突然吐出一道银光。那是一根银针,极为袖珍,却又是足以致命的一击。乐芙兰此前只是听说古老的东方岛国艾欧尼亚有能口中藏针的街头艺人,不成想这并非魔术和障眼法。 银针穿体,怀中的女子消失不见。 “真是让我惊喜呢,无论是出乎意料的手段,还是有力的舌部肌肉,都很讨人喜欢呢。嘻嘻嘻。”声音出现在后方,“只是,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确实,已经结束了。 杜·克卡奥不敌大将军达克维尔,这是没有办法的,达克维尔的身体已经在黑魔法与炼金术的长期浸染下,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 杜·克卡奥仅仅一次疏忽,可怕的爆发力就顺着大将军的赤拳击中长剑,继而迅速蔓延向他的全身,握剑的双手、手臂、双肩都跟着阵阵发疼。 “为什么?”他瞪着达克维尔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为什么?大将军达克维尔,诺克萨斯的神话与庇护者,为什么您会成为这样的怪物!靠黑魔法活着的,怪物!” 尽管每次相接的只有拳头与长剑,但杜·克卡奥的双臂早已不停地颤抖着,鲜血顺着肌肉的轮廓不停流下。 达克维尔的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他捏紧了拳头,虽然他身材高大挺拔,仿佛健壮有力之人,可是他的脸颊却皱缩如桃核。 “你们到了这里,可是却没有脱身之法。狈犬本就是没办法独自脱身的动物。你输了,你料到了一切,比如行踪不定的乐芙兰女士今晚一定会在达克维尔将军的主堡,再比如‘仪式’,达克维尔将军一定不会让任何人看到那一幕,因此室内也不会有卫兵。处处都是空档,处处都是破绽,可你没想到,达克维尔大人可不是一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乐芙兰轻轻地笑道,“现在,狈犬,你打算做些什么呢?不然的话,游戏可是要结束了。” 零解开挂在腰间的皮质扣带,卷在一起的皮革松垂展开,里面挂着一把把短刀,铁铸的刀身有着奇异的花纹,如同有丝线牵引一般,它们从皮革绑带中一一滑出,悬浮在空中。 锋芒在下一刻显露,诡异悬浮的刀,径直攻向乐芙兰的方向。乐芙兰身体闪现到远处,刀锋调转了尖锐的直角,重新朝她的方向飞去。 更多,还有更多。 少年那宽大的麻布衣下,藏着一张张皮革刀袋,如今他将它们一个个解开,像是精美的收藏品一样安静地沉睡着,在这一刻纷纷苏醒。 七七四十九把刀,离开绑带的束缚后,像一条条入水的鱼,灵动地穿梭于空气之中。 ——待续—— 葡萄建了一个Wei信公众号,大家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 因为网站发不了图片,关于漫画或是新作或是葡萄目前的状态等等的事宜将在那里发布,希望喜欢我作品,并期待着我的新作的你们能够加入 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叩谢各位 【铁血王座】6:神坛之上 飞天剑技。 并非用东方的神秘之气,而是以精神力连接锻造入刀身的精神印记,算作对飞天剑技的某种模仿版。能与气贯通的兵刃必然已有灵性,而零所需的只是彻底的服从。 全身的经络都仿佛灌入了岩浆般灼灼地发疼。 不过零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强迫自己适应了这种程度的疼痛,他知道经脉被废的后果,他就像一个肢体完整的残疾者,连普通行动都不便。 残疾者虽然会有其他部分的发达来弥补肌体的部分缺失,可是寿命都尤为短暂。 他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完成一切,他必须将自己的复仇之火寻找一个宣泄的出口,哪怕会让他自己毁灭。 皇宫之中飞舞着几十把锋利的刀刃,它们由精钢打造,杜·克卡奥喘着粗气,望着如蝶飞舞的短刀,这是艾欧尼亚的工艺,无论冶炼法还是打造的精度,都远远凌驾在诺克萨斯之上。 依然无法刺入达克维尔那铁青的身体,每次都从达克维尔的铁手间滑脱,像是滑溜的泥鳅,这样的攻势至少可以暂时拖住他,至于乐芙兰,她有躲闪的技巧,但魔力终究有限,即便要擒贼先擒王,零的身旁依然有着十把短刀悬浮,像是忠心耿耿的护卫。 零割破手指,在地面上勾画着某种神秘的图案。 是恶魔。 召唤恶魔的仪式。 乐芙兰迅速意识到这一点,即便是诺克萨斯的黑魔法师,依然难以完成此种魔法,恶魔召唤,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恶魔不会轻易对凡人感兴趣。 她闪向零的方向,法杖在手中展开形状,在法杖表面剥离的苍金魔印有如夜空里渐次亮起的星辰,发起攻击。 护卫之刀构成圆环,挡下乐芙兰的攻击。 “追兵”也紧随而至,是三把短刀,从乐芙兰背后袭来,美艳的脸上流露出烦躁的情绪,锁链从掌中抖出,将它们击落在地,但落地的刀迅速恢复了活力,重新锁定她而来。 “太死缠烂打的男人可是会被讨厌的哦。” 她再度躲闪,身形如鬼魅一般,苍金**光一次次笼罩着她的身体,那裸露在外的大片白肌都仿佛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零的剑紧随不舍。她连续闪向不同的方位,目光紧盯着观察飞剑的轨迹是如何变化。连续数次之后,她停在了原地,任由飞剑刺入她的身体,仿佛是料定那只是依靠障眼法的魔术,短刀直直刺入白皙的肌肤,一把贯穿心脏,一把插进细弱的颈部,什么东西从血槽留下的伤口中喷出来了。 不是鲜血,而是诡诈的魔法气息。 “原来是这样。”乐芙兰轻轻笑了起来,她的身体随着笑声出现在零的身旁,追兵与护卫才在同时对她展示出敌意。 秘法:镜花水月,创造一模一样的魔法替身,而真身得以匿形的魔法,追兵后知后觉的转弯,被镜花水月的替身欺骗,以及护卫在她显形之后才迟迟做出警戒的反应。 是由零自己控制的术,与魔法相似,既不是追逐她的气息,也不是艾欧尼亚传说里神秘的灵性兵器—— “是靠眼睛寻找目标的。但眼睛是最容易被欺骗的东西呢。想看魔术么,接下来就——”表情在她的脸颊上凝固,喉咙深处发出阻滞的声音,却说不出话来。 “没错,眼睛是最容易受到欺骗的,光怪陆离的表象,还有视觉的死角。”零喃喃地说。 剑刃从她身后穿过,她低头看见染血的剑锋,刺出胸口。 “追逐太阳的蜡翅膀,越接近真相,就越容易忽视迫近的死亡。” 杜·克卡奥手握剑柄,早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乐芙兰的背后,送出这决定性的一剑。 “说得不错。”女人的声音,锁链在耳旁发出哗啦啦的流动声,零循声转头,呼吸一顿,脖子已经被魔链紧紧缠住。“所以还是从一开始就乖乖听话的比较好呢。” 乐芙兰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零的身体近旁,如此令人震撼的一幕令杜·克卡奥感到不可思议,杀不死的敌人。 即便是零,也不得不投鼠忌器,从这场战斗开始,神秘感就是双方比拼的手牌,乐芙兰用一个奇迹般的假致命的空档,看见他的牌,而他至今为止对她压在桌上的牌面一无所知。 已经没必要了。 极道之剑,从不相信任何技巧,至极的力量、至极的速度就可以达到至极的剑术。 无之道所说,达到空我的境界,不再有自我,不再有剑,不再有剑招,一切都将浑然天成。而极之道却是殊途同归的,追求极致的结果,也不再有剑与剑招,唯有追求永恒不断的力量。 此中差别只在一线执念,若是放不下执念,就尽情地战、尽情地杀。 不想登上顶峰之人如何俾睨天下? 正是如此,他无数次赌上自己的性命,这次也不例外。 浮在空中的七七四十九把短刀纷纷落地,发出坠地的清脆响声。从魔力探知的角度,那些牵附着它们的精神力丝线确实全都消失了。 不再起效。 这艾欧尼亚小子半虚半实,利用人们对艾欧尼亚的一知半解的神秘感行故弄玄虚之事。 正在这时,四周的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一般,有什么味道涌出来了,像是打开了某一个危险的阀门。 浓重冲鼻的气味迅速弥漫开。 是血。是鲜血的味道。 起初游离在空气中,渐渐显露出形态,一片血雾笼罩了宫殿,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威压。 有什么东西从血阵中出现了,那是一把造型古朴的大剑,露出法阵的只是剑柄部分,从带着奇异花纹的剑柄表面伸展出狰狞的血管,与零的右手掌相连,融入血肉,仿佛正随着脉压一次次鼓动着。 “我来告诉你答案吧。”零说,他的胸膛起伏,身体正承受了极大负荷的样子,“为什么……他不惜将自己出卖给黑魔法,变成如今的怪物。” 剑身从血阵中出现,像是一寸寸拔出鞘体的剑,那是有着奇异花纹的金属,血液诡异地附着其上,仿佛凝结在冰冷金属上的水珠。 杜·克卡奥望着眼前的一切,身体在这血雾之中动弹不得,仿佛那从魔法阵中出现的东西,它的强权要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臣服。 “因为他不能输。” 达克维尔将军看向他,他的眼睛突然亮了,望着那个东方面孔的少年。 “凡人之躯终究会老、会死,年轻的力量不再,过往的传奇英雄会渐渐变成一个皱缩臃肿的老头。从被这个弱小国家之人视作希望与庇护者,被绝望之人拥上神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能输。” ——未完待续—— 葡萄建了一个Wei信公众号,大家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 因为网站发不了图片,关于漫画或是新作或是葡萄目前的状态等等的事宜将在那里发布,希望喜欢我作品,并期待着我的新作的你们能够加入 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叩谢各位 【铁血王座】7:魔剑现 长剑已显露出完整的轮廓,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剑如今在诺克萨斯王座厅现出完整的躯体。 这里是瓦罗兰大陆最繁华的建筑之一,几百年前诺克萨斯国王出访德玛西亚,见到德玛西亚风格的富丽堂皇的建筑时,不禁感慨,立下壮志豪言——宁倾举国之财,也要打造可以与德玛西亚争辉的宫殿。 马车,手杖,礼帽,礼服,女子束腰,男子的长靴,上层社会的一切景象都按照德玛西亚的繁荣之景定义。 当王权被大将军达克维尔的铁手无情碾碎之后,这座宫殿则被改造成诺克萨斯心脏部位的军事壁垒,仿佛人工降于平原上的绝壁。 威严而奢华。 但当这把剑出现,却仿佛它才是君临的王。 冰冷,血腥,带着让军人兴奋的杀伐之气,它所到之处必是最惨烈的修罗场。 大将军达克维尔望着这把剑,仿佛心中有什么沉睡已久的东西,在昏聩之年突然苏醒。 “只可惜那样还是错了。传说虽苟延残喘地屹立着,却受控于侵蛀这个国家的虫。你什么都没能改变,只是又一个昏庸的王罢了,你只是苦苦哀求黑色玫瑰这条蛀虫,不要咬破你光鲜伟岸的外壳。” 零说着话,手提长剑,朝乐芙兰的方向走过去,这个被称为诡术妖姬的女人现在动弹不得,这种感觉与刚才瞬间的威压不同,如今宫殿里所有的血雾都朝她聚拢,像是一堵堵墙。 杜·克卡奥震惊地望着这一幕,零与那把血色长剑几乎融为一体,他不再需要拐棍支撑,拿起剑的那一刻他似乎成为了另外一个人。 乐芙兰想凝结出金**球与之相抗,但那短暂出现又熄灭的金色光团,仿佛是被暗夜吞噬的火焰。 他眼眸低垂,声音带着彻骨的寒意:“真的,杀不死你吗?” 他的手指抚摸乐芙兰的下巴,像是在把玩一件艺术品,夺人性命的一剑送入她的腹部,与他一贯的风格不同,那里并不致命,然而—— 不只是金属刺入躯体的疼,像是从剑身表面疯长出数不清的血管,刺进她的血肉与肌体,从她的血管中贪得无厌地抽取滚烫的血液。 就像……一株致命的植物。 它将根深深植入她的身体,要抽****的一切,然后开出诡异的花来。 “它说很喜欢你。充满魔力气息的鲜血。”零在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她的皮肤变得苍白如纸,失血令她陷入昏厥,即便是身体的保护机制也无法阻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从那巨大的根系刺入她皮肤的瞬间,就注定了她的死亡。 直到抽了个干净,发出吸入空气刺耳的声音,零才拔出剑来,远远地望向大将军达克维尔。 或许是因为他不是诺克萨斯人,杜·克卡奥心想,他不知道这个名字在诺克萨斯人心中是怎样的传奇。 “你的传说会延续下去的,由我。”零说,提着剑一步步走向大将军达克维尔。“在那之前,好好地战一场吧。” 他那魁梧的身躯在长期炼金药物的催化下展露得无比巨大,他赤手空拳,因为任何武器到他手中都仿佛成了可笑的玩具。 黑魔法赋予的坚硬皮肤与零所持的血色长剑撞击在一起,仅能留下小小的伤痕,鲜血的气息让他感到兴奋,伴随着疼痛的实感让战斗的本能渐渐回归他的身体。 血雾向他迫近,却不见他的动作有阻滞之色,他的拳风震颤空气,将途中之物撕得粉碎。 杜·克卡奥神情肃穆地看着整场战斗,仿佛在看一个时代的落幕,直到那把血红的魔剑刺入大将军的胸膛。 达克维尔的喉咙深处发出低低的,嘶哑的声音:“诺克萨斯时代终将降临。小心,那个女人。” 他的身体站得笔直,身体与肌肉因为濒死状态而不停地抽搐,难以维持原本的动作,但他还是努力地,完成了一个最不标准的诺克萨斯军礼。 零微笑着,点点头。 大将军终于安然阖眼,巨大的身躯像是一尊雕像,屹立在这宫殿之中。 零轻抚古朴的剑柄,像是在对这把剑说话:“总之,虽然不美味,但请帮忙把他吃光吧。对,连血肉一起。” 达克维尔的身体像是被这把剑吸入,肉块蠕动着,发出很恶心的声音。 “你做什么?大将军大人的尸身应该予以厚葬,你竟然……” “不,大将军不会死。”零说,他望着手中的剑。“诺克萨斯需要他,我们也需要。” 杜·克卡奥望着他。 “没错,不然呢?我们杀死了黑色玫瑰的此任首领,又杀死了大将军达克维尔,你觉得会怎样?答案是我们会成为诺克萨斯的头号通缉犯,和黑色玫瑰的暗杀对象。你想和我一起逃到天涯海角么?” 零身上那种开玩笑的少年气质依然没有改变。他将血色长剑插入地面,再度以血绘出神秘的图案,目送这把恶魔般的兵器消失在血阵中间,血阵将空气中的血雾吸入,汇集成一片殷红的水洼,最后同那把剑一起消失在地面上。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大殿之中如今只有杜·克卡奥与零二人,乐芙兰的尸体横陈在一旁,有关大将军的一切只剩下那白色的绷带和平日里穿戴的罩袍与面具。 零开始脱下自己夜行的外套,披上大将军的罩袍,又把面具扣在脸上。 “如何?”他问,问话出口后好像又意识到了什么,对杜·克卡奥说声“等一下”,便在自己脱下的外套里翻找着,那是一个很小的物件,零摘下面具,把它黏在了面具内侧,嘴巴的位置,而后又重新戴在脸上。 “如何?”这次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几乎就是大将军本人的模样。 “很像……几乎分辨不出。大将军死前让你小心那个女人,是说谁?” “乐芙兰。”他回答,在杜·克卡奥不禁想要反驳之前,他继续说:“你看看她的尸体。” 杜·克卡奥靠近查看那具尸体,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虽然是同样的装束,但容貌却改变了,有些苍老,脸颊不是之前光滑如少女的模样,而有着暗斑与皱纹。 更重要的是,那紫金冠不见了,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是……替身?” “不,她一定被亲手杀死了。饮血魔剑不会被骗,它只追寻鲜血的气味。” “那这个女人是?” “正是此代乐芙兰本尊。其实我早该猜到的。”他说,“乐芙兰是世代相传的魔法名。与诡术妖姬的称号一样。同样世代相传的还有她不老的美貌与妩媚的性格,这一切都是通过紫金冠造成的假象……无法被识破的超级幻术。其实她一样会老会死,一样只是凡人,只不过诡变的魔法让她看起来难以杀死。即便真的死了,明天也会有同样的乐芙兰出现。黑色玫瑰还真是个智慧卓群的组织。”他说,声音在变化后听起来低沉得让人很难受。 “这些都不再重要了。狈犬,不,大将军杜·克卡奥阁下,我将以达克维尔之名,授予你无上的权力,君临此城。” ——未完待续—— 葡萄建了一个Wei信公众号,大家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 因为网站发不了图片,关于漫画或是新作或是葡萄目前的状态等等的事宜将在那里发布,希望喜欢我作品,并期待着我的新作的你们能够加入 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叩谢各位 【铁血王座】8:风暴 诺克萨斯前所未有的风暴就在翌日开始了。 “恶龙”酒吧老板独眼在零的授意下制作了乐芙兰的人皮面具,套在真正的乐芙兰尸体上,把有瑕疵的几处绘上鲜红带着暗黑的血迹,足够以假乱真。 这具尸体挂在贵族区与XC区之间的市集示众,并张贴布告:“黑色玫瑰蓄意谋反,其首领乐芙兰刺杀大将军达克维尔未果,遭当场诛杀。贵族杜·克卡奥忠心耿耿,救驾有功,现命其重整军部,诛杀逆党。” 尽管乐芙兰女士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皇宫,当着贵族们的面澄清,可是达克维尔将军言辞坚定,誓要将黑色玫瑰从诺克萨斯拔除。 贵族之中顿时哗然一片,与此同时,与黑色玫瑰关系紧密的贵族家主纷纷遭到刺杀而亡,新任家主胆战心惊,纷纷对魔法师避而远之,将地下室与地下城相连的出入口封死,以求保命。 新的战争开始了。 杜·克卡奥知道这是残酷的,却是必要之恶,在诺克萨斯这样的国家,只有军部成为必要之恶,才能维系这里的一切秩序。 黑魔法师蜷缩于地下城,在达克维尔入主诺克萨斯的初期,军队在地下城止步,黑暗幽深又蜿蜒曲折的环境,对于魔法师是最有利的主场,也正是因此最终才达成了妥协。 可黑色玫瑰是可怕的蛀虫,如果不消灭它,就会一点点遭到它的侵蚀,可是当它缩进黑暗里,又对它无可奈何。 杜·克卡奥下达了一项决定,他将地表的流浪汉、贫民,全部赶入地下城。 他是通过这些人走到这一步的,但是又必须提防他们被其他人所用。一个街头流浪汉看起来是可怜而无辜的,但他可以偷听任何人谈话,只要装作乞讨的样子。他可以通过打架斗殴,来为其他人掩饰一切。 而地表到地下城,仅保留三个入口,其余全部封闭。军部设立一个入口,由重兵把守;鲜血竞技场保留入口,其下原本是诺克萨斯监狱,如今杜·克卡奥将囚犯释放入地下城,将监狱改造为竞技场的一部分,地下城之人可以通过出色的武技被军部赏识,从而离开那黑暗之所的;最后一个入口在“恶龙”酒吧,是隐秘的,供杀手出入,但只有独眼自己知道实情。 其余的杀手在完成了任务之后,再也没有见过狈犬和独狼,他们也不会知道,现在这两位实力不凡的杀手已经成为了诺克萨斯的最高权力者。 其他杀手组织也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另一场无声的战争开始了,巨额赏金的任务不断出现,有着军人出身的神秘杀手出现又在任务完成后销声匿迹。 一个又一个杀手组织覆灭,毁灭于同行竞争,只剩下“恶龙”酒吧古朴的招牌在暗巷中随着这席卷诺克萨斯的风暴摇晃不止——黑色玫瑰正是败亡于这些自由的猎食者,杜·克卡奥绝不会重蹈这样的覆辙。 每天都有魔法师贵族被吊死或处以火刑示众,焚烧尸体或是活体的浓烟冲天,结成城邦上空郁结不散的黑云。 而原本魔法师中地位最为低下的药剂师们反而被军部收编和重用。 诺克萨斯紧闭城门,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焚烧炉,魔法师们纷纷逃入地下城中以求保命,但他们的身后的退路也从此轰然关闭了。 短短的一年时间,诺克萨斯成为真正的军国。达克维尔下达诏令,赐杜·克卡奥“大将军”之名号,地位从此与他同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祖安发现了黑晶矿,可以通过焚烧产生能量巨大的黑蒸汽,诺克萨斯凭借大量药剂师技术与之谈判,获取了黑晶石的开采权和技术上的合作。 萦绕在诺克萨斯上空的黑气开始变得潮湿,那是源源不断的黑色蒸汽,通过地下城新建的错综复杂的排气管排向城市上空,使这座城邦始终在黑色雾气中若隐若现。 数不清的铁矿石运入高炉,黑蒸汽带动机械,更坚硬的铠甲与更锋利的兵刃从中源源不断地产出。诺克萨斯士兵也将拥有属于他们的制式装备。 就像曾羡慕的德玛西亚那样,成群的翼骑,铠甲背后肋生金属的双翼,仿佛从天而降的勇士。 相对于德玛西亚的华美,诺克萨斯的铠甲则更偏重于狰狞,黑红二色的搭配,仿佛战场的泥污与四溅的鲜血,肩甲有着尖刺的装饰,战士的全身都可以作为武器。 诺克萨斯已从贵族们业已腐朽的奢华中走出,从对德玛西亚强盛国力的迷恋走出。 有本事的人走出地下城拼杀,没本事的人永远埋在地下成为这座城市的养料。 这是杜·克卡奥提出的弱肉强食之言。 诺克萨斯人是天生的掠食者,他们不能永远靠吞噬自己的族群维生,他们必须前往更富有的地方。 可是杜·克卡奥对此一拖再拖。 零知道其中原因,那便是他的妻子。 成为大将军那年,杜·克卡奥邂逅了他如今的妻子,名为琳的美丽女人。她是诺克萨斯人,又有着艾欧尼亚的血统。他那短硬的暗红头发在大女儿身上得到继承,如今第二个孩子即将诞生。 “我不要这种东西,你知道诺克萨斯人需要什么。战争,不断的战争!黑蒸汽将十天的工作变为两天,十年的工作化作仅仅两年,但我们必须足以应对这种膨胀。必须用战争把它倾泻到全世界。” 达克维尔大将军君临的纪念日里,杜·克卡奥为零打造了一台轮椅,是可以通过自己操纵,完成代步的机械,但零对这种冰冷的机械很是厌恶,并不打算使用。 “可是琳……” “又是那个女人,你怎么了杜·克卡奥?你当日宁愿成为杀手,难道只是为了要一个女人。” “但是,师父大人,我的女儿不能……” “她是诺克萨斯人,必须遵守我们的丛林法则。你该让她成为战士或者杀手。” “至少,很快了……等琳生下这个女儿,我立刻出征。” “很好,希望你不要食言。”零望着他,隔着大将军厚厚的罩袍与兜帽,他的目光显得十分复杂。 【铁血王座】9:宿命(完结篇) 琳生下第二个孩子,同样是个女孩。看起来更具有东方人的特征。 产下女儿当天,一切都好。零甚至还破例坐那机械轮椅去看望母女二人。 大出血反常地出现在了第二天。 发现时已经注定了无可挽回的死亡,杜·克卡奥带着悲愤之情领兵出征。几年之内,他将诺克萨斯附近的势力一扫而尽,匪帮、野蛮人,甚至是拥有巨大蛮力的牛头人异族。 杜·克卡奥的军队所经之处,只留少数男丁作为奴隶,送往城邦的血腥竞技场,女子在供军士玩乐之后全部杀光。由此铸就了诺克萨斯铁血军国的威名。 至于那个秘密,直到零死的那天,三年之后,杜·克卡奥才从零那里得知。 “我时间不多,我早就是个废人了,如果没有那把剑,我什么都做不到。”零虚弱地躺在床上。 “别这么说,师父你是最厉害的剑客。” “我的所有剑术早已写在卷轴上,就在当日独眼经营的酒馆楼上,原来的房间,钥匙在这里。”他颤抖的手把钥匙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把它教给你的女儿,教给可信任的人。仇人,也写在里面……你要去艾欧尼亚,杀死他们……” “仇人?” 零没有回答,继续说了下去:“还有……那把剑,那把剑是我在海上偶然所得,它的强大非凡人所及……咳咳……”他开始咳嗽,“只有这样的剑,才配得上极道的刚猛霸道……但是……它会不断地……吸取你的生命。若你不断杀戮……那过程就慢一些,一旦停下……它就会慢慢抽干……最后一点。” “师父你是说……那把血色的剑?” “没错。我要你拿着它……永远不要相信黑魔法师的手段,可以但不要过分依赖药剂师的发明……你要征战全世界,去找那个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 “雅典娜的生命之杯……” 零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伏到床边,吐出一股股殷红的血。他的眉头痛苦地紧皱着,手指在吐出的鲜血中勾画着那道召唤魔剑的法阵。 像是鲜红的火漆印。 剑柄慢慢从法阵之中升起,零“哇啦”一口血吐了出来,他的身体正承受着极大的负荷。 “我此生愧对于你。我杀了……琳……” “你……你说什么?” 吐出的鲜血顺着古朴而狰狞的握柄流下,刚刚显露出的剑身经过鲜血的洗礼泛着光。 随着魔剑的出现,零的精神恢复了不少,仿佛他的生命已经完全寄托在这把剑上了。 “那天我去看琳。我跟她说,杜·克卡奥需要一把魔剑,她的女儿会是最好的祭剑材料。她恳求我用她自己的生命交换,我同意了,但必须是生产当日。自然产的孕妇,在当日体内依然残留着新鲜生命的气息,于是那天我看望她时,就将她的生命献给了饮血魔剑。” “你!你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你是成大事者,不该为此牵绊。”零说。“想复仇就来吧,现在,用这把剑杀了我。但请记住我的话。找到雅典娜的生命之杯,它就在瓦罗兰的某个地方。” 杜·克卡奥提起剑,饮血魔剑迅速接纳了他,延伸向零手掌的血管开始向杜·克卡奥身上蔓延,愤怒和犹豫的双重感受使他的脸颊不住地颤抖着。 愤怒、年轻与血气方刚的身体,都是魔剑最喜爱的食粮,它毫不犹豫地背叛了原主,握在杜·克卡奥手中。 崭新的活力与愤怒的情感汹涌着,血红色的长剑表面展开锋利的,蝙蝠翼形状的尖刺,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耳边低语:“杀了他。复仇。为了琳。” 也许不是这把魔剑的声音,他不会杀死他的恩师。 也或许同样会。 当魔剑刺入他的身体,杜·克卡奥听见了令人恶心的,咀嚼血肉的声音。零的身体不停地抽搐,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但他还是努力在茫茫意识之海中挣扎,挤出他最后的几句话。 …… 杜·克卡奥双手交握在身前的剑柄上,轻轻摩挲着古朴的握柄,这把剑不知已经吞噬了多少生命——真正的大将军达克维尔、前辈零。 他背靠在内嵌铁板的皮质车座里,往事总是在闭目之后袭来。 从那之后,他接管了大将军达克维尔的身份,因为零扮演大将军的最后几个月有了难以掩饰的重病,因此这之后的闭门谢客并不算什么奇怪事,只要偶尔让人知道他还活着便可。 面具、斗篷,零黏在面具内侧的用来变换声线的魔法道具,都使他可以完美地完成这一切。 恨吗?对零。 当然有恨。所以他没有再将剑术传给小女儿,不希望卡西也走上那条修罗之路。所以他从此只愿将零称为前辈,不愿再提及他为自己的恩师。所以他亦没有将这些痛苦的仇恨留下只言片语。 这些年来,他征战瓦罗兰,创下耸人听闻的赫赫战绩,让这个积贫积弱的混乱小邦成为能与西方霸主德玛西亚相抗的超级军国。他的铁骑南至宏伟的巨神峰,北至冰原弗雷尔卓德,但他始终没有剑指艾欧尼亚,也迟迟没有为零复仇。 直到他意识到一件事,那也许是零早就了然于胸,却未明白言说于他的真相—— 生命之杯不在别处,就在艾欧尼亚之中。 所以杜·克卡奥无论如何都要带着零的极道之剑回到这里,为他达成复仇的心愿。 他张开那双浅淡的冷色眼眸,望向朝远方伸展的铁轨,随军工程师和新兵已经带着他们俘获的艾欧尼亚人,修筑这条漫长的轨道。精锐部队只需要养尊处优,等待这条长长的铁轨将他们运往战场——那已被围困的孤城。 无需变道,尖锐如刀钻的火车头就会以极快的速度,刺入艾欧尼亚的心脏。 艾欧尼亚人依然没有发现,诺克萨斯一路攻占的只有大道上的村庄,那些碍事的村庄房舍被彻底铲除之后,将会铺就一条平整的道路。 当日雨中破庙,他与瑞吉纳德许下的七日之约,可不仅仅是对瑞吉纳德本人有利。 杜·克卡奥闭上眼,似乎能听见零最后用尽全力留下的话语: “去……找到生命之杯……那样你就不会被魔剑慢慢抽干……杀死……你也将……得以复活……咳咳咳咳……你的亡妻。” ——铁血王座篇,完—— 葡萄建了一个Wei信公众号,大家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 因为网站发不了图片,关于漫画或是新作或是葡萄目前的状态等等的事宜将在那里发布,希望喜欢我作品,并期待着我的新作的你们能够加入 只要在Wei信搜索葡萄冰,或搜索putaobing1就可以找到这个公众号,叩谢各位 新番外开启:【逐日之路】01月色 关于本次的新番外【逐日之路】,是关于瑞吉纳德本人的早年经历,所谓逐日之路,就是瑞吉纳德追求和平梦想的过程。 本篇与【铁血王座】相呼应,均是新版狐惑第三卷中的内容,【铁血王座】将放在开头,而【逐日之路】会穿插在困守的艾欧尼亚城守军的每一天训练之中,为了平衡节奏,训练的日常也丰富了很多内容。 相信【逐日之路】与【铁血王座】,瑞吉纳德与杜·克卡奥将军的往事,会让关于这座孤城的博弈变得更加精彩。 ——以下正文—— 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的袍子上沾满了炼金药剂的气味,窗外月亮升得很高。 在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之前,瑞吉纳德随手捻了个风系与水系的魔咒,为扔在竹制衣架上的白袍清洁。 元素像是个勤劳的杂役,只要付一点魔力作为小费,就可以让它们勤勤恳恳地工作不止。 药剂完成了,大锅里不断滚上液体表面的气泡和如爆炸一般生成的那一大团紫云,都显示出药剂配置的成功。瑞吉纳德还记得艾瑞莉娅和卡尔玛看到这一幕时以为发生爆炸的两脸惊恐,当时他笑得毫不掩饰。 还好药剂配置不需要集中多少精神力,足够的药材,正确的顺序,加上一点点魔法催化,魔法学徒都可以完成大多数药剂的配制。因此一直以来药剂师都只是魔法师的助手,而最顶级的药剂师,就可以担任顶级魔法师的助手。 当年诺克萨斯对黑魔法师赶尽杀绝,却反而对药剂师予以重用就是因为这个。他们需要这样的人,他们有着孱弱的实力,低下的地位使他们有狂热而冒险的心,他们能起到极大的作用,但只能寻求庇护,保证个人的安全。 他扑倒在床上,正在这时他听见了高跟鞋的足音,嗅到了香水的气味。这气味是香水魅影。瑞吉纳德知道这香水的主人:“对不起,我太累了,有事情等明天再……” 声音断在了一半,连同他扭过来的脸以及怎么也张不开的双眼。 响起鼾声。 乐芙兰知道,现在她随时可以杀死他。 法杖表面缠绕起金色的光泽,苍金色的魔法,这是诡术妖姬的招牌,那是由高浓度魔力浓缩成的魔法。 锁链凝现在她白皙的手指之间。 …… “这香水名叫魅影,好闻吗?”十六岁的少女出现在他的面前,优雅地转了转身,随之起舞的裙裾像是美丽的蝶。 瑞吉纳德才恍惚记起,有一个人也钟爱这样一款的香水,她叫伊凡妮。 八岁的瑞吉纳德绅士地握住她的手,下一秒却像猎犬一样闻嗅起她的胳膊。 年长他四岁的少女未有太大反应,只是面露出嫌弃的神色。 “是魅影-迷夜。”瑞吉纳德下结论说,“先是恕瑞玛玫瑰的香气,后味则是麝香。诺克萨斯流行有几百种香水,绝大多数都来自于德玛西亚,这种香水却是本地的,只有极老派的宫廷淑媛才会用这样的香水。现在已经几乎没有了,用这样香水的人一定有什么用意。” “没想到你还了解香水。”少女斜了他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化作笑意。 “你之前没喷过香水。” “嗯。”少女歪过头,天鹅般的颈子白皙而修长。 “事出反常必有妖。香水可以用来掩藏气息型魔法,我特意做了研究,这种香水是可以用来隐藏某些幻术的,比如……哎呀!疼疼……”耳朵被纤细的手指拧住。 能惹伊凡妮动粗,在瑞吉纳德看来是一件顶了不起的事情。 因为自从他在自家宅邸第一次看见她;在诺克萨斯的魔法师公学看见她;甚至后来魔法师地位衰落,她加入格雷戈里大叔建立起的灰色秩序,他们一起在混乱而危险的地下城中东躲西藏时;瑞吉纳德总能看见她的身上有一种同龄人难有的优雅和大人一般的沉静。 像是一位高傲的小女皇,举手投足之间便拒人千里。 所以虽然嘴上喊着疼,但是看到她这不符合一贯优雅的举动,还是在心里暗暗觉得是一场胜利。 “香水魅影,乐芙兰女士用的就是这样一款。她是我的偶像。” “黑色玫瑰的乐芙兰?”瑞吉纳德笑笑,“那可是一个超——级老女人了。” “但是她容颜不老,美貌依然。我想成为她那样的女人。” “而且还死不了。我一直想知道她是如何做到不死的,当时杜·克卡奥把她的尸体悬挂在市集,但是她本人还是完好无损地出现了。我列举了很多种可能,当然是排除了制造假尸体的政治阴谋的情况,就是说纯粹魔法的情况……” “好啦。我今天又不是找你聊这个的。”她抱着一双漂亮的长腿,靠着管壁的曲面坐着。这里白天烟气滚滚,从夜里十一点开始工厂停工,于是这里的管道也空余了出来。 “今天是满月哦。”她用手压住臀后的长裙坐下,抬起纤细的手指,指了指头顶上方的那轮圆月,虽然被已经熏黑的钢铁护栏切割成很多块,但依然浸在夜色暑气里皎白的圆月。 “满月吗?你又不是水系魔法师……”他的声音断在半途,因为月色。 夏季的时候他们总能在此处看月亮,大概只有曾经的魔法师贵族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流浪汉们只有冬季的夜晚会缩在这些管道里,靠蒸汽经过时未散的热气捱过漫漫长夜。 “如果人们都能抬头看见这样的月亮,就不会想去破坏这个世界了。” “和平吗?”伊凡妮笑了笑,她性子成熟,年龄又比灰色秩序的第一批孩子们都要大,“确实是很不错的梦想嘛。说说看,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你才会这么问我。”瑞吉纳德露出笑容,先是微笑,而后从嘴角一点点染开了些许苦笑的味道,“别人听了之后都会说,‘瑞吉纳德你果然还是个长不大的小孩’,类似这样的话。” “因为你虽然有点疯,但绝不是等闲之辈。”她说,认真的神色从她的眼中洋溢到脸颊上,这种认真当然只停留了几秒。毕竟她是伊凡妮,“来和姐姐说说,打算怎么做?嗯……热情洋溢的演讲?唤醒人们心中的爱?” “我不相信爱,相信爱的人一定没来过诺克萨斯。”少年生硬地说,“我也不知道具体的方式。但是达到和平必须做出最坏的防范方式。有些利益问题是必须通过战争解决的,而且人类是崇尚暴力的,回避这种事情是不对的。如果要达到和平,那么他们的暴力必须有途径宣泄,而且那种途径必须是原始的,才足够满足人的本性。每一代人都想过,都只能等后代人去解决,去思考,也许他们的思想已经很接近了,但是他们还差一步之遥,因为他们还没有开始做。” 少年望着天上的星月,缓缓说着,他感到嘴巴有点干,又意识到伊凡妮很久没有搭腔了,这可不是她的性格,便停下声音,于是他听见了伊凡妮那平稳的睡眠中的呼吸声。 他转过头看她,她已经睡着了,脑袋一沉一沉的,闭着双眼,睫毛被月光投射在脸颊上,丝丝缕缕的。 女孩子真的是很不一样的物种,少年看着伊凡妮的睡相想,睫毛又翘又长的。 说起来,确实是很美的月色。 【逐日之路】02:夜梦少年事 “罗格,出来了,今天有客人哦。”老妈的声音穿过走廊,房间里的少年依然毫无反应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按照构造本来是非常宽敞明亮的房间,可是却显得狭窄逼仄,房间里到处堆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半嵌入墙壁的书架上散放着杂物,羊皮纸书卷和卷轴则在地上形成了纵横的丘陵与高耸的山峦。 魔法道具丢得到处都是,用来读书的书桌上则架起一套药剂师用的仪器,各种奇异色彩的流体困在玻璃之中,不同的器皿之间以软管相连。 普通魔法师居所之中经常是这样的景象,因为他们家境贫穷,雇佣不起药剂师,想要多次魔法实验又必须通过魔法药水补充,才能加快的对魔法的掌握与理解。但他是没必要这样做的,阿什兰姆家族是魔法界的名门望族,连高级药剂师都有一名在其家族之**职。 而在书卷、施法道具与药剂学仪器构成的,贫寒魔法师居所般的气氛正中央,却是一副格格不入的景象。 一个金发少年正对着悬在半空中的沙袋挥舞拳脚,沙袋被打出一个个凹坑,悬吊它的粗绳不堪负重,不停发出嘎吱的响。 “罗格你——快收起来,有客人!”母亲打开门,却为里面的景象吃了一惊,赶快把门掩上,外界空气从不大的门缝中透入,还是带来了放大的走廊中的声音。 “小姐,伊凡妮小姐……您稍等……少爷他……您不能过去……” 侍女的声音开始和母亲的声音混在一起,“抱歉,罗格他,你稍等一下……” 但门还是被推开了。 当然了,她是无所畏惧的小女皇,从不是乖乖听话的小公主。“没关系的伯母,我相信……” “他”字断在空气里,少女看见屋里的景象,声线惊讶地断在了半途,于尾音生硬地落下。 “是格斗术!”伊凡妮的声音颤抖,听不出她的情绪。 然而格斗术这种东西,在那时的诺克萨斯是不起眼的伎俩,魔法能轻易地战胜武技,因此那也被称为最粗鄙的战斗方式,只有下城区打架的流氓才会用手脚相搏。上层社会采用从德玛西亚学到的那一套剑击术,用华而不实的无刃细剑消磨掉年轻贵族的大把时光。 “没错。”少年说,虽然这沙包大的可怕,他甚至不到十岁,但却能通过一次次击打,撼动这灌满沙子的庞然大物,绝不是因为他体力过人,而是…… 是用风魔法提升速度,再用土系魔法在命中的瞬间增大威力并且降低击打对自身反馈的—— “魔法格斗术!”伊凡妮发出赞赏,虽然也同样是抱洋娃娃的年纪,可她却像是一位举止优雅的女士。“看起来很厉害哦。罗格你总能让我惊喜。” 罗格的母亲听到这番话,总算放下心来,但还是唠唠叨叨地跟伊凡妮讲:“罗格这孩子啊,总是这样,又脏又乱的,一点都注意保持卫生。你呀一定得多管管他。” “有机会的话,一定会代伯母好好管教的。罗格他在学校的表现就非常出色。” 罗格的母亲是一位美丽而且富有魅力的贵妇人,当她笑的时候,眼角会皱起一圈圈笑纹,像是从水面扩散开的涟漪。 “唉,真是,袍子又弄脏了。”她捡起随手丢在地面上的白袍,虽然侍女立刻尽职尽责地走上前,道了句“夫人,让我来吧”,但她还是摇摇头,魔力在手指间汇聚,得令的元素忙活起来,水元素汇聚成水流,将衣服中的污物溶解,脏水滴落时则由风元素将其变为水汽,污渍风干落下,水汽升起,不断重复刚才的过程。 “男孩子要干干净净才好看。”她说。 伊凡妮站在一旁,笑着说“是啊”,稚气的声线确实属于这样一个小女孩的年纪,可是却成熟沉静得一塌糊涂。 女孩子的心思更缜密,似乎已经察觉到了阿什兰姆夫人对这件白袍的珍爱。诺克萨斯的魔法师公学,会在每年招生中选择最有潜力的三个孩子,为他们穿上白袍入学,普通的校生则是灰袍。 每天早上阿什兰姆夫人都会将他的白袍洗得干干净净,布料几乎要发着光,不过每天罗格都穿着几乎变成灰色的袍子放学回家。 伊凡妮已经很能理解她的心理,一个年轻丧偶的贵妇人,全心全意拉扯自己唯一的孩子长大,顶着家族其他支系的压力,承担着大家长的责任。 因此他几乎是她的全部,他的每一点荣耀,她都希望能放出光来。 罗格一直被很好地保护着,他不知道母亲默默为他挡下了多少,他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聪慧,在诺克萨斯这个权力争斗的泥沼之中,干净而明亮地成长。 他心里想的只是母亲总是那么唠唠叨叨,不过是件衣服而已,而且如果他的袍子没有那么白,和其他孩子身上的袍子颜色差不多的话,是不是他们就会和他玩了? 像这种肤浅幼稚的事情。 “小大人”伊凡妮不禁叹了口气。 女孩子总是更早成熟。 梦境中的瑞吉纳德仿佛是站在自己身体外望着发生的一切,童年显得格外的遥远,是的,那一切都被埋葬了,伴随那个名字——罗德里格斯·阿什兰姆。 昵称为罗格的罗德里格斯。 他为母亲庆幸,她未能活到杜·克卡奥新政那年,不是在痛苦的行刑架上死去的。 他也很对伊凡妮十分感激,她似乎永远相信他的反常举动不是因为他是个怪人,而是因为他总能发现很特别的东西,从他们第一次相见开始。 作为孩子群里的大姐姐,她在众目睽睽之下经过那些戴着有色眼镜的小孩,径直走向角落里那个白袍变得脏兮兮的男孩,扶着他的肩膀。 “你们听好了,罗格,是我的朋友哦。你们谁也不许欺负他!” …… 梦境的画面再度转变,到了他们抉择前途的那个夏天,少年们穿着漂亮整洁的礼服,手端红酒杯彼此祝贺。 他们即将去全世界,或是为这个拥有了领地的组织贡献他们的力量。 只有他迷茫地望着人群,眼里似乎升起了一片大雾。 他不是为了找一份差事,才奋战至今的。格雷戈里大叔说,他们将成为暗夜里的光,为全世界渴望和平的人们照亮,可是如今呢? 大叔有了家庭,又有了新生命在他的妻子腹中酝酿;他们呢,当年那些因为魔法师大清洗而东躲西藏的小孩,他们在优渥的环境中呆惯了,如果没有团结在一起,恐怕早就一个个死在地下城中。 但如今他们握着手中的聘请函,早已忘记了曾经崇高的理想。 至少那不是他的理想。 他希望达成和平,而且是用最坚实稳固的制度,达到最虚无缥缈的和平。 “无论如何,姐姐会支持你的。”在送他环游世界之前,伊凡妮如是说。“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的话,只要来黑色玫瑰找姐姐就可以哦。” “知道啦。”瑞吉纳德的回答拖长了音,活像一个应付大人而答话的小孩子。“记得哪天见到了乐芙兰女士,问问她穿多大CUP的。” “不正经……” 瑞吉纳德在梦中笑了出来,他突然回忆起作为战争学院代表第一次会见乐芙兰女士的时候,她满脸妩媚的笑容对他说:“有C哦,既然你那么好奇的话。” 混沌的梦境混乱地剪接,最后还是停格在月光中少女熟睡的侧脸。 【逐日之路】03 新的备战日 瑞吉纳德醒了,这大概是他第一次做梦。 命运之瞳第一次没有将混乱的未来拆成碎片,然后胡乱地填塞进他的脑海,反常得像是一只蜷缩在窝里的小猫。 来艾欧尼亚之后他改变了太多,在战争学院的办公室内处理各式各样的文件,在会议里与守旧的魔法师们辩驳争论,他以为自己每天都累得头昏脑涨,但其实也从未像现在这么累过。 累到让身体直接关闭了头脑的机能,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平时他只要静心冥想就好,魔法与身体机能在冥想制造的假睡眠中慢慢恢复,是最省时的休息方式。 天还半黑着,盛夏之后,天亮也越来越慢。他推开窗子,半醒未醒的世界是宁静的,空气里有一种青草的芬芳,在带着寒意的空气里尤为清晰。 白袍里夹着一只小巧的便条,当瑞吉纳德从竹子衣架上拿衣服时轻盈地飘落在地,风元素结成无形的手掌,将飘落的纸条托起。 纹路细腻的纸张上,笔迹柔软而媚气,书写的纤手为它沾上淡淡的香水味,是恕瑞玛玫瑰的香气,如兰如麝。 “战争学院仍不知此事。” 看来乐芙兰昨晚留下便条后就离开了。 在瑞吉纳德的心中,乐芙兰始终是一个叫人捉摸不透的女子,但他心中总有一种隐隐的感觉,他可以相信她。所以他也总需要打消这个念头,认真考虑起她提供的帮助之后的用意。 战争学院尚不知晓诺克萨斯正要发动的战争。也就是说现在的艾欧尼亚完全是一座孤岛—— 其实就算他们知道这件事,恐怕也很难立刻出兵,瑞吉纳德是知道的,甚至在此之前的会议上,很多高阶召唤师都表明过,希望“将诺克萨斯的铁蹄引向艾欧尼亚,避免与德玛西亚直接升格为大国战争,也可以借此打开这个素来封闭的岛国。” 为今之计果然还是要完全靠自己走下去。 他走出房间,太阳已经从东方的山脉顶端露出头来,晨曦刺破黑夜,除了征召来的几位灵能者和后勤人员,没有人知道昨晚的药剂成果,一切都仿佛随着夜色烟消云散。 你犯了个大错误,瑞吉纳德,制作那些药物是要向战争学院的“魔药与禁咒管理局”提前报备的。 他跟自己开了玩笑,一边登上军营的瞭望台,站岗的士兵正在打瞌睡,听到有人来了立刻把身体站得笔直,没完全醒来的舌头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长官好!” 瑞吉纳德没说什么,只是敲起了哨塔上的警戒鼓,紧接着其他岗哨的士兵也被这声音惊醒,慌忙地操起鼓槌,敲打薄薄的鼓面,军营各处警戒的鼓声纷纷响彻,继而喧嚣起慌忙的起床声。 士兵们铠甲不整、头盔歪斜地赶到营地正中集合。瑞吉纳德站在阅兵台上,抱着胳膊,正闭目养神,手指一下下敲打在手臂上,突然他张开双眼,眼中爆发出某种十分尖锐的光彩。 “五分钟!整整用了五分钟!你们根本用不着这些哨塔,你们战友死去的哀嚎声叫你们起来比这来得更快一些!如果是诺克萨斯来袭营你们早就被分割包围,陷入死局了!听到警戒一分钟必须全副武装,都听懂了没有?” “是,长官!” “去吃早饭,我随时可能敲鼓集合,你们必须动作快!最晚到的战队加罚五圈!好,解散!” 一天的训练就此开始。 卡尔玛揉着眼睛,由艾瑞莉娅领着,出现在了军营中。 “好早啊……”艾瑞莉娅打着大呵欠。 “辛苦你们了。”瑞吉纳德说,昨晚她们确实忙了很久,药剂配置成功之后必须迅速装入玻璃容器中,并且用软木塞完成密闭,不然会因为未散的热量烘烤迅速挥发。 瑞吉纳德用凝冰术制造了冰盖穹顶,收集了挥发的热气,但他们的动作必须迅速。 “这还像句人话。”艾瑞莉娅抻着懒腰。 “已经加在今天的食物里了,还有饮水。”卡尔玛说。 “很好,这样他们才能应对高负荷的训练。”瑞吉纳德说,“时间太紧了,不过艾欧尼亚人的身体素质确实不错,比我印象里好很多,我要做的是把他们揉一个紧密的整体。” “你以为我们艾欧尼亚人有多孱弱啊?”艾瑞莉娅不开心地撅起嘴巴。 “黄皮肤看起来像是多病的感觉嘛……” “打你哦弱鸡!”艾瑞莉娅挥出一个爆栗。 “哎呀,我错啦。”瑞吉纳德躲闪着说道,嬉皮笑脸的表情轻快地闪掠而过,“卡尔玛,我需要一份名单。关于城内现在可以召集的魔法师的。” “好,我这就去拟定,生活在艾欧尼亚的魔法师,多数是从海那边流亡至此的。之前魔法师都由艾萨罗长老管理,但是艾萨罗长老现在已经仙逝,以我的影响力恐怕……” “任何时候都要相信自己,卡尔玛。”一只手温暖地在她的肩头的衣料落下小小的压痕。 “嗯。”卡尔玛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的双眼,难怪即便这么年轻就能成为战争学院的领袖,建立起那样一个庞然大物,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奇怪。 他的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质。 “像我就非常相信我自己,凭我的名气,魔法师们肯定愿意被我调遣的对吧?” 艾瑞莉娅眼疾手快又是一个爆栗打了过去。卡尔玛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 瑞吉纳德满脸的生无可恋,然后捡起一边的鼓槌,用力敲打起警戒的鼓面。 “名单稍后就可以给你,中午之前就可以把他们都召集到这里。” “很好。加到日程安排里吧,护卫大人。”他对艾瑞莉娅笑道,然后对从饭堂集结而来的士兵们高声喊着:“还有二十秒!你们这群慢吞吞的废物!” “好的,那么今天上午的日程是这样的:军营训练士兵,安排斥候人员,组织后勤人员除草,面见‘刀疤’征召担架兵,会见城内的魔法师。外墙的修建工程一直在进行,有专门的工程师负责,图纸是你做的,不会有问题。” “很好。”瑞吉纳德点点头,然后他面对集合起来的各个战队,大声说道:“太慢了!最后面的,基克战队!等下罚跑五圈!好了,训练开始!今天上午的内容是,以战队为单位的赛跑比赛!” 【逐日之路】04:城防之事 一支支战队冲出军营的训练场,他们都是身上披着“铁乌龟壳”的士兵,但是一个个奋力跑得飞快。 最后到达终点的三个战队将会挨罚,尤其是已经因为集合行动太慢而被罚了五圈的基克战队,为了不继续受罚,像一群脱缰的野马那样飞跑起来,冲在最前面。 艾欧尼亚城外,平原尽头的森林边缘,另外一项训练已经在瑞吉纳德的授意下开始了。 阿卡丽穿着紧身忍者服,晃动着一双白皙而健美的长腿,绕着集结在此的一百人组成的队列,走来走去,上下打量着每一个人—— 从目光所显示出的精神状态,到肌肉轮廓显示出的体力,甚至还会蹲下来,用女子特有的纤细的手抓抓这人腿部的肌肉,蹲姿令她的美腿从两侧开衩的忍者服中完全泄出,看得很多年轻的小伙子深感不自在。 她不时把一些人拉出队列,说出一声:“你,走吧。” 这些人都是经过简单筛选的斥候预备兵,到阿卡丽这里依然需要进一步筛选,柔韧性不足,体力不够,精神过度紧张——虽然这可能反映出此人很重视这次训练,但是她不需要这种容易紧张的人。 紧张容易生出慌乱,慌乱则容易出错。 “都吃饭了吗?”扫荡过整个队列之后,就只剩下了十来人。阿卡丽深色的眸子散发出的冷漠,倒是与她心中对第一次担任训练教官的兴奋截然相反。 “没有。”他们不整齐地回答。 “很好,那你们今天也不用吃了。挨饿是侦察兵最基础的一课。”阿卡丽说,“你们正式成为新兵,今天的训练很简单,我们来玩躲猫猫。” 女忍者俏丽的脸颊上露出微笑,那是一个充满鬼点子的狡猾微笑。 她望了望旁边岩石上的简易日晷,开始讲述规则:“一刻钟的时间,你们藏进森林里,无论躲在哪儿都行。但是可别让我找到,惩罚游戏的话可是很有趣的哦。”脸颊上跃动起危险的笑意。 “开始吧。”阿卡丽转过身,凝望着日晷,阳光与影子的流动使得时间的流逝在褐色的土地上变得清晰。 现在她越来越觉得,命运真是某种神奇而神秘的所在,在均衡教派没有毁灭之前,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有机会像这样训练忍者,她以为自己会像母亲一样,只是不断精进暗影之拳的秘奥义,而后理所应当地成为暮光之眼的妻子,再将自己修炼时的经验心得传给女儿。 怎么会想到自己也会英姿飒爽地站在新兵之前,扮演那个威武而又重要的教官。 影子慢慢到达了她划定终点。 阿卡丽旋过身,双掌在胸前清脆地一拍合十。 “我要开动啦。” 她把忍者的面罩拉起,遮住了勾起的嘴角,只余下一双笑意危险的双眼,身影矫健地掠入森林。 …… “绝对不行!那是原生的草地!艾欧尼亚存在开始就没有任何人动过它们。异邦人你要知道,那是与艾欧尼亚的生命相连的,圣王普雷希典造墙的时候,都为了这些草地把城墙向外开出百米!你现在居然要——”管理城内园林的负责长老喋喋不休,据理力争。 “必须除掉。”瑞吉纳德不耐烦地说,“你要等诺克萨斯人把它们变成火海,包围我们的城墙之后再拉出人手救火么?” 他转身拉过艾瑞莉娅:“这事交给你,我已经找了一批农民,他们是来城中避难的,也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你带他们把草都拔干净,城墙内侧,诺克萨斯投石器的射程之内,不得有任何可燃的东西!我现在要去见‘刀疤’,他人在哪?” “应该在临时医院。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艾瑞莉娅嘿嘿一笑,没过多久就带着一批农民过来,他们带着自家的镐头,像在田地里除杂草一样将草地翻成褐色的土壤。 只留园林长老跟在后面大声疾哭:“天哪,你们这群强盗,我的草,我草……” 瑞吉纳德已经赶到战地医院,这里是一栋大而坚固的石料建筑,原来是城市的驿站,类似于瑞吉纳德所熟知的酒吧,一楼有宽敞的大堂,二层则有很多房间用于提供住宿,从大堂掀帘而入有一个小小的院落,有井水可以取用,还有几个房间与院落相连,分别是仓库和后厨。 现在它已经被战争状态征召,和靠近城墙的多数建筑一起。无用且易燃的房屋拆除,坚固宽敞的留下作为各种功用。 这栋建筑很合适,取水方便,大堂宽敞可以安置数量众多的伤员,进行简单的处理,重患则在二层休养治疗,后院可以堆放药材。 工人们正不断向这里运输草药,并且带着材料对这里进行简单的改造——他们把门槛拆除,台阶抹成微微倾斜的坡,保证从外面进入是一条平坦的通路。 “刀疤”在这时候赶来了,他是个大块头,绝对是个勇猛的好手。 “为什么让我做这种事?男人就应该战死沙场!救治伤员是女人的事情!”他怒气冲冲地赶过来。 “因为你是最优秀的战士。这件事只能交给你。”瑞吉纳德缓缓地说道,“担架兵是最重要的部分,我们以寡敌众,任何死伤都可能使我们受到重创,必须是最了解战场的人,才能知道什么时候去救治伤员是最安全的。担架兵没有武器也没有防具,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把他们迅速培养成不惧死亡的战士。合适的人选只有你,‘刀疤’。 大块头的情绪慢慢被瑞吉纳德的话语抚平,他挺拔的鼻梁下涌动着悠长而稳定的呼吸。 “你要与他们一起,现在的训练是这样,到了战场上也是这样,你不必手抬担架,但你必须随时在他们附近,这样才能对变幻莫测的战局做出最快的预测,你要为他们安排最迅速、最安全的路线,救下每一个伤员。你会有一把盾,但是没有太重的铠甲,必要的时候你要掩护他们。这很危险。”瑞吉纳德说,他声音像是奔流的大河,平静而有力。 担架兵们已经在外集结,运输工人将制作好的担架放在门前,担架上放着沉甸甸的沙袋。 “训练内容简单但是枯燥,你带着他们不停地跑。从这里到城墙上,必须熟练到闭着眼睛都能通过!尤其是城墙的石阶,那里不仅消耗更多体力,还考验两个人的配合,任何时候沙袋都不能摔落出去,因为那里将来是你的战友。没问题吧?”瑞吉纳德说。 “刀疤”发出一声沉重的鼻息声,算是接受了他的调遣。他走出临时医院,担架兵们纷纷惊讶于这位大块头训练教官,这位将和他们并肩作战的显然是一名骁勇的战士,而不是瘦弱的后勤官。 “开始训练!”大块头的大嗓门在临时医院门前回荡开来。 【逐日之路】05:斥候训练 阿卡丽迈着一双长腿走在林子里,轻快地哼着歌,手里抓着不知从哪里扯下来的软枝在周围的树干上抽打着。 活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 前提是要忽略她脸上的表情,如同寻找猎物的猫,狡猾中带着一股随时可能苏醒的凶猛。 她突然停住脚步,屏住呼吸静听着,嘴角上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 她弓起身,脚掌在地面上一踏,忍者能量强化了她的爆发力,使她高高跃起到树干上。紧接着她拎着一个人的衣领就落了下来,群鸟惊飞。 她甚至还发现一个人藏在烂泥与浅水的沼泽里,只靠一根中空的竹管呼吸空气,她坏笑着将竹管堵住,不一会沼泽里便冒起泡,一个脸颊被憋得通红的人从水面冒出头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还不错。”她赞扬道,脸上却是一副还未消退的恶作剧得手的笑容。 她在森林中走走停停,经常是突然停下脚步,然后就有人被她直截了当地揪出来。 “如果我是敌人的话,你们早就死过一遍了。” 短短的几分钟之后,阿卡丽抱着胳膊,重新站在森林之外,每分钟她都会揪出好几个人,他们或是藏在灌木丛后,或是藏在树上,但他们的隐蔽与环境格格不入。 森林是一个整体,失败的隐蔽会在这个整体中制造出一个以入侵者为中心的隔断带,要找出他们再简单不过。阿卡丽心中最担心的是,这短短一天的训练不能使他们再接下来的任务里活下来。 “再来。” 短短的一天将他们训练成忍者实在是太难了,忍者能量并非任何人都可以提炼,因此她必须成为一个严厉的导师,在简单的基本功下一番功夫。 “太差了,再来!” 几分钟后阿卡丽看着被抓出来,瘫在森林外面的预备斥候们,不耐烦地要他们继续拖着又饿又累的身子继续隐蔽训练。 “我只把你们最严重的问题说一遍,我这里为每个人都准备了一套简单的忍具。接下来这些话至关重要,关系到你们能不能保住性命,能不能把侦查到的敌情带回。” 反复了五次的“躲猫猫”之后,阿卡丽曲着一双长腿,坐在森林外的岩石上开始讲授。 “一般来说,昆虫听到附近的异响,或者感到轻微的震动,就会受到惊吓,停止鸣叫,你们被发现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个原因,虫子不叫,说明附近有让它们惊吓的东西存在。除了轻手轻脚,在身上涂抹一些泥巴,放慢呼吸的节奏之外,还有一种忍者的方法,毕竟我们并不是伏击战,不可能一直在某处蹲守,行动是必须的。”阿卡丽拿起一个忍具包展示,从里面取出一个藤条编的小球,“这里面有一只蟋蟀,你们带着它,它慢慢就会适应你们行动时轻微的震动,它们的叫声会引得附近蟋蟀产生共鸣,就可以很好地掩盖。” 她站起来,把之前堆在树下的忍具包分到每一个人手里。 “这个是水蜘蛛,站在上面渡过沼泽地,刚才有人游水过去,湿的脚印直接就暴露了他的去向。” 阿卡丽为众人演示,这东西由兽皮和木头构成,像是一个圆形中空的铜钱,中间有着踏板,因为有很多部分组成,可以很好地折叠起来,放入包中。当她站在水上时,仿佛足下生出两只小小的木筏,轻松地漂在水上。 “还有干粮,没有气味,当然吃起来也没有味道,同样是避免被发现的。护身用具只有一把短刀,我还为你们准备了几枚暗器,但是那东西并不好用,短训难以让你们掌握它们的使用精髓。所以只能用来拖延一下对手。” “上午的训练到这里,午饭是我们接下来的训练。在森林中寻找食物,但不许生火。坚果、植株、苔藓、蘑菇,任何你们觉得能吃的东西,都可以吃,愿意吃生食的也没问题,规则只有一个,就是填饱肚子,但是别被我抓到哦。” 少女的坏笑再次浮上她的脸颊。 阿卡丽第一次觉得,在均衡教派的生活,那种一切都困在定数之中的生活沉闷得可怕,她还不过是少女的年纪,却要被安排好一切,嫁人,生女儿,担负起暗影战士的使命。 下午的训练会是忍术,短时间提炼不出忍者能量的人,她会让他们更专注于隐蔽与生存的训练。有忍术资质的人她可以传授几个简单的侦查用忍术。 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在今天下午正式成为斥候,开始执行侦察任务。 阿卡丽叼着根草茎,哼着轻快的曲调走入森林。 她只希望他们都能活下去。 在战争里如何才能活下去呢? …… “很好,魔法师有二百人。”瑞吉纳德说,为首的几个魔法师已经白发苍苍,脸颊上生着皱纹。 人数勉强达到需要,但情况却不容乐观。 瑞吉纳德从老魔法师们那里了解到,自从艾萨罗死去,魔法师们一直是群龙无首的状态,而且艾欧尼亚始终对魔法保持着警惕的态度,因此魔法师在长期的压抑下已经习惯了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这样,系统性的训练要随着战争推进才能下达。魔法师在战争中位置相对安全,火球术、屏障术,这两样魔法至少要掌握一样。火球术范围大,对攻城器械有很好的效果;屏障术非常实用,而且不需要元素参与。我说的掌握,是要到熟练的地步,当我们墙头上的战士们得到加护时,他们必须完全信任你们的魔法。” “明白。” “我这里有一份药剂配方,有药剂师的可以调配,用来恢复魔力的。能派上很大用场,晚上的时候我会让卡尔玛给你。” “阿什兰姆先生,”一位精神矍铄的老魔法师叫住他,这个姓氏似乎牵动了深深的往事。“您与罗德里格斯是什么关系呢?” 他们都是从诺克萨斯避难来的,当时在诺克萨斯的魔法界都是德高望重的中流砥柱。 瑞吉纳德眯起眼睛做苦苦思索状,然后说:“也许认识吧。” 话音刚落,白袍法师的身体如鬼魅的幻影般消失不见,只见他像个粗野的军人一样,闪现至不远处在街道上,对着跑圈中停下来休息的士兵大吼大叫:“一群废物!站起来,继续跑!” “是他吗?那个孩子……” 【逐日之路】06:沙海蜃楼 一望无际的沙漠在眼前展开。 风起了。 黄沙扬起远古的幻象,瑞吉纳德久久呆立在原地,注视着不可思议的景象。 热气蒸腾的空气里,古城隐现于沙漠的深处。 巍峨如山脉般的高墙,将风沙阻挡在外,像是环绕神殿的守护巨人,用高大的身躯与坚实的臂膀保护这座奇迹之城。 这是人工雕凿的墙体,工匠的痕迹明显而大气,巧夺天工。 黄沙是沙漠最常见的材料,它们在风的肆虐下如水般流动在表面。更下面板结的岩层同样是由黄沙紧密地粘合在一起的,风化出坚硬平整,有如岩石的轮廓。 城市与脚下的沙之岩同高,脚下还是干燥而坚硬的沙砾,遥遥相望的城市却是一处绿洲,沙土铸造的城市之中,点缀着枝叶繁茂的绿树。 城市的最顶端,黄沙从左右两端向上拔节,仿佛一双托举圣物的手,被托举之物奇迹般悬浮在高处,它没有任何支撑,一轮黄金铸成的太阳圆盘。 沙漠中的奇迹,日冕之盘。 瑞吉纳德踩着岩层被风吹动的沙子,来到了“外墙”的边缘。才发现这其实这根本不是一道墙—— 城市、外墙,全部是从巨大的沙海中挖掘出来的,他们将不需要的部分挖去,将需要保留的部分板结为沙砾的岩层,他站在边缘,白袍被吹得猎猎作响,在狂风中卷舞。 这里是黄沙帝国之中开凿出的一处巨大空洞,城市变成这空洞中心的孤岛,风沙无法跨越如此远的距离,只能流入人工制造的深渊里,他注意到“墙”的纵面开凿出众多的沟渠,通向深渊底部,那里是平民的居住地,像是环绕城市的村落。 如果说这些沟渠是为了防止来自沙漠的黄沙散落的,这并不可信,竖直的沟渠很难将轻盈的沙拢入其内,它们不仅出现在墙体内侧的纵面,它们像是蜘蛛网,分布在深渊底部的地面上,而后又密密麻麻地攀上中心的城市,一直与托举着日冕之盘的巨大双手上的纹路相连。 好像是……一座巨大的魔法阵。 他听到尖锐的哨声从城市升起,紧接着听到巨大的落水声,那声音来源于城市下方的落水口,双层的太阳环雕刻之间,流出清澈的水。瀑布落入深渊底部,那里有着供平民使用的水池,水池通过地面上的沟渠,流向更边缘的农田去。水汽升腾的落水之间,有飞鸟蹁跹流连,发出嘹亮的叫声来。 好一座奇迹之城。 众神的国度,恕瑞玛。 形形色色的人影从他的身边经过,商人们骑着造型奇异的牛,这种动物的背部弯曲如土狼,有着一双极长的腿,商人们坐在它短而平坦的脖子上,货物用粗绳索经过它弓曲的背,悬吊在身体两侧。 瑞吉纳德知道他们都是幻影,他们看不见他,只是缓慢地向着那轮金光闪耀的日冕行进,像是一群失去了灵魂的走肉。 中心的城市繁华,立体而建,商人席地坐在路旁,织锦的毯子上摆满了货物,每一座建筑门前都有树。 如果说开凿这座城市,确实是为了完成巨大的魔法阵,那么魔法阵的中心就在这里。 他沿着沟渠,沿着魔法阵的某一条线行进向终点,闹市渐渐远去,他进入了森严的宫墙,那图案仍然引导着他,它们密密麻麻地延伸到石阶顶端,神庙与宫殿在两侧排开,仿佛在为石阶尽头的所在让路。 石阶的最高处,有一个人站在那里,他衣着华贵的衣袍,手持权杖,脑后的尼美斯头饰像是眼镜蛇宽阔的头部纹路。身披黄金战甲有如沙石铸成的士兵站在两侧,穿着祭司长袍的人站在他的身旁,双手在身前交叠。 “飞升仪式准备就绪,我的主人。”祭司开口说话,他有一双阴郁如秃鹫的双眼,并不是一个看破神灵与凡人的祭司该有的眼神。 “很好。”男人脱下宽大的衣袍,摘下眼镜蛇一般的头饰,从奴隶手中取过鸟头的面具,戴在脸颊上。 他站在最顶端,黄金日轮的下方,时间把光线推移,黄金般的色泽一点点流上他的健美的胸膛,他高举权杖,士兵纷纷下跪,仿佛在迎接一位新生的神灵。 大祭司笑了起来,阴森的笑里仿佛有一条冰冷的毒蛇蜿蜒而上。更可怕的事情是,瑞吉纳德发现他正看着他。 像是穿透了千百年,看见了他这个正在旁观幻影的观众。 瑞吉纳德注意到,那深陷的眼眶之中,有一只向外泄露出紫芒魔阵的眼瞳。 仿佛是能够看穿未来的瞳术。 “快走!”女人的声音出现在身旁,他看见那个女子,惊异于她竟是伊凡妮。 淡妆与眼影,精致得在这沙漠的风沙中格格不入,这里的人有着风沙带来的粗犷轮廓,皮肤粗粝而泛红,她像是一位意外闯入此间的公主。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跟随少女飘裾的红裙向外跑去。 “放心不下你这种家伙啊。”少女发出痛苦而无奈的回答。 黄沙开始崩塌,坚固的沙石板化为流沙,将这座城市吞没,风元素包裹着瑞吉纳德的身体,可是他们跑得再快,也无法逃离这座人工的深渊—— 此刻它像是一座精心修建的坟墓,没有出口,如冰雪般融化的流沙将会把深渊中的一切掩埋吞没。 他跟着她跑到边缘,构建这座城市的某种东西已经崩溃,一切都在向着毁灭迅速前行。脚下是中心城市的尽头,下方太阳图案的出水口依然哗啦啦地向外喷发着清冽的泉水,不知这里已经陷入了毁灭的终焉。 “跳吧。”她说。 背后的高处黄沙隆隆,下方落水哗啦作响,震耳欲聋的声音里,他听见她如是对他说。 “沙漠里的水源一定会与地下河相连,这种事不必我来教你吧?”伊凡妮笑吟吟地说。 身后的喧嚣越来越响亮。 伊凡妮转身,微笑,身体突然后仰,坠向泄落的水流,瑞吉纳德跟着跳了下去,两人抓住出水口太阳图案的边缘,涌出的水流不断冲击他们的身体。 瑞吉纳德有些脸红地看着伊凡妮湿透的长裙里,隐约露出的女性轮廓。 “好了,接下来我们得逆流而上。” 水如雨丝般不断打在他的脸上,他跃入奔涌的洪流,水将他整个的身体吞没,寒意刺入肌肤,把他唤醒…… 【逐日之路】07:沙漠死神 “你醒了。异乡人。” 温凉的水包裹着他干燥的身躯,被风沙吹得开裂的肌肤在水的润泽下渐渐恢复出原本的光泽。 瑞吉纳德仰面躺在水中,少年青涩却坚毅的脸颊轮廓仿佛与水面构成了一幅油画,他的身体和白袍泡在水中,白袍漂浮舞动,像是水中张牙舞爪的藻类植物。 他的身体浮沉水中,却始终处于一个奇妙的角度,直到他的某个翻身,才让水灌入口鼻,惊醒过来。 他坐起来,这个房间看起来像是一座神殿,沙板的穹顶装饰着古老的珠宝,把松散的沙凝成冰壳般稳定的材料,是恕瑞玛古老的技术,但如今它的文明早已像此处褪色的壁画一般消逝在漫长的时光里了。 “你救了我?你……是谁?” 那个人站在神殿尽头处的落地窗前,凝视着浩瀚沙海中的落日。 “不要执着于沙漠中的蜃楼。”他淡淡地说。 那人的身躯十分高大,早已超越了常人可达到的身高,古老的战甲披在身上,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缠着一道道白色的绷带,右手之中有一只巨大的权杖,说是权杖不如说是一把战斧,几乎与他的身材同等长度。 瑞吉纳德想起在书里看到的,恕瑞玛古文明的壁画——人与神共生的帝国里,神灵身材高大,人类身材矮小,他们在恕瑞玛和谐地共存。 故称为恕瑞玛神国。 “不,那不是幻影蜃楼……那是恕瑞玛神国……只有强大的魔力,才能将往昔之景滞留在原处!”瑞吉纳德思索着,尽管头脑发胀,嘴巴里虽然干净,但总觉得还像含着一口沙子似的,说不出的不舒服。 “你能看见……”高大的男人说,他始终背对着瑞吉纳德的方向,夕阳如血。 “是,”他承认,“那个人,他是神国的大祭司……他在仪式上做了些什么,他有一只……” 房间中的威压突然暴涨,瑞吉纳德右眼发出剧痛,紫芒的命运之瞳有如点亮的灯盏,骤然亮起。 神殿角落的男人转过身,血红的夕阳之光从男人的身旁流过,勾勒出一张奇异的脸。强壮的男人身躯,却有一张犬类黑色的脸。 瑞吉纳德终于明白了他头顶的两支并非尖刺的头冠,而是头盔中为犬耳预留的位置。金色的盔甲完全展露在瑞吉纳德面前,蓝色绸缎的腰带正中,有一轮金色的圆盘,仿佛黄金日轮的缩小版。 双手、双足皆是巨大的兽爪。他的身形暴涨,脚下岩石破碎,泄露出幽蓝色的光,那是灵魂的光。 “他有一只……和你一样的眼睛!”高大的狗头人俯视着他,幽蓝色的火焰在双眼中燃烧。“你究竟是什么人?” “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命运之瞳本是家族所传之物,家族覆灭时意外植入。它选择了我。”他站在狗头人的面前,有如面临一位神灵。 “你可知道,拥有它的人——必须死!”杀意猛然出现,狗头神灵挥舞起巨大的战斧,幽蓝色的光辉在巨斧的锋刃上隐现,瑞吉纳德看到了一个个痛苦着嘶吼的灵魂。 古朴的双刃凝结在他的手中,它们像是从他的身体里抽取魔力,而后他的手中凝结生成的。 利刃与巨斧相击,魔光炸裂,冲击力炸裂了神殿地面的石板。而瑞吉纳德右眼中的紫**阵,随着他身形灵敏的展动,如同神殿中摇曳不灭的烛火。 “你放不下它们,也放不下仇恨。你是被放逐的神灵。”瑞吉纳德说。 巨斧击空,沙土四溅飞射。 “你把丧生之人的灵魂都带在身上。你每天都在忍受它们的折磨,每天都在承受这诅咒。” “多嘴的凡人,这与你无关!” 瑞吉纳德双剑在头顶一撑,又用力一压,将巨斧的利刃锁住,但那幽蓝色的灵魂之光仿佛蜿蜒爬行的活物,它们看见他闪着紫**阵的眼瞳,像是野兽嗅到了甜美的鲜血。 “他杀了所有人,毁灭了这座古国?何必……何必带着千年前的罪孽到现在?为什么不让它们……” 巨斧将交叉的剑刃击碎成星星点点的魔光,瑞吉纳德撑开魔法盾抵挡,但还是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不是我不愿……神殿已毁……”明灭的幽魂之阵从神殿里消失,狗头神灵的威压从神殿缩回他高大的躯体。“它们……只能成为孤魂野鬼,我是沙漠中的死神,引渡灵魂前往彼岸。但它们都回不去了。神殿毁灭,帝国不复,肉身被黄沙吞食,只留白骨,灵魂却不能前往彼岸……” 他的咬着牙关,露出猩红的牙龈。“我只能永远带着它们。我日夜发誓会为它们复仇,为恕瑞玛……可是仇敌早已不在了。” “你是内瑟斯。”瑞吉纳德说,内瑟斯是恕瑞玛代代相传的沙漠死神,引渡死者通过冥河的狗头神灵。 “没错。没想到凡人之中仍记得我的名号。”内瑟斯被白跑法师认出,心情不禁转好,从他扁形的嘴巴泄露出轻松的轮廓。“命运之瞳的寄宿者,都是一辈子都在与命运争主权的人,我贵为古神,你倒也不跪。叛神者总该表现得比信徒更谦卑。” “可是我得到命运之瞳本是为了改变世界,可是最后发现,除了我自己,什么都没有改变。世界像是错综复杂的路网,我把人们拉到这一途,命运依然会将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带向它的所愿。”他的话在恕瑞玛大地蒸腾的热气里显得格外悲凉。 “你试过了?” 瑞吉纳德点点头,没错,他试过了,他试着用这只不凡的眼睛去改变命运,在诺克萨斯魔法师们的悲剧降临的那天,他努力地尝试过了。 自然,若能身怀凌驾于自然法则的超能力,没有人会大义凛然地将其雪藏,哪怕视作命运的馈赠,也会希望能够用它帮到自己所爱的人们。 只是有的人爱的是世人,有的人爱的是本国的国民,有的人爱的是自己的亲人朋友,有的人只爱自己。 “如果命数可改,你也不能利用这双眼睛躲避所有的死兆了。” “没错。只是我无法反抗它,它仿佛有无数头脑,无数种处理意外的方法。我只能见招拆招,虽说命运也一样,像是对弈,可是它在我出手前就预备好了每一种应对方案,我的一切都在它的掌控里……我对它一无所知。就像今天我在此地看到的幻影,我置身事外,只能无力地看着。” “泽洛斯也是那样的人。他预见了恕瑞玛的毁灭。所以他抛弃了一切,只为了寻求一个永生的可能。” “可是恕瑞玛为什么会毁灭呢?”瑞吉纳德擦去嘴角的鲜血,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叹了一口气,盘膝坐在地上,痛苦的往事在犬类的脸颊上纠结纵横,“也许,恕瑞玛的衰灭,是注定的。如果凡人不在自然威胁下苦苦生存,不在外敌环伺之间小心翼翼,就会走向毁灭的结局。” “可是为什么呢,人永远是渴望和平,追求幸福的生物,怎么会有这样的命中注定?” “凡人陷入安稳之世,就会寻求长生,他们以为自己战胜了恶劣的自然,战胜了其他野心勃勃的部族,他们屹立于世,于是他们渴望成为神。” “神?” “飞升。”狗头神灵说,“沐浴太阳的神恩,舍弃肉身完成飞升的仪式,灵魂以神灵之姿,永远存续世间。这就是恕瑞玛无数位皇帝醉心的东西。最终为他们招致了毁灭。大祭司泽拉斯……”提到这个名字时,狗头神灵不禁咬牙切齿,“他欺骗了皇帝,调转了飞升之阵,他要让皇帝成为他的祭品。恕瑞玛皇帝阿兹尔则动用了权杖,那权杖可以控制黄金的日轮改变方向,于是……城市崩塌。” 他诉说着古老的往事,声音在神殿中延展得悠长:“战乱时人们尚且可以为了生存一同奋战,和平时强者就会开始从弱者身上压榨掠夺,满足他们无限的野心。无限向上的阶梯尽头会是什么?飞向太阳的人又会怎样?” “我来此,是为了寻求和平之道的。让这个世界团结在一起,不再有战争。” “哈哈哈哈哈!”狗头神灵的笑声回荡在神殿里,好像听见了最有趣的笑话。 “我是认真的。如果它成功了,你愿意加入吗?”他紫色的瞳孔闪着光芒。 “梦想像是沙漠里的蜃楼,远远望着时坚信那就是你的希望,靠近了反而发现那是缥缈无用的东西。我会考虑加入的,因为你是个有趣的疯子。”内瑟斯无奈地摇摇头,笑了起来,但他的脸上又很快转为严肃,清楚而缓慢地对他说: “但泽拉斯曾经也是一个疯子。疯子容易变得无聊,世界给不了他乐子,他就会去创造,哪怕结局是毁灭也无关紧要……如果你真的成为另外一个他,到时候我会亲手杀死你。” 【逐日之路】08:北地之狼 为什么? 为什么会相信那样的事呢?比如极为遥远的梦想,远得好像夜空中遥远的星光,连源头都无法确认是否存在的星光。 时间轰隆隆地碾过,于是那些遥远的,轻飘飘地飘落,如同抖落的尘埃,被无声地碾碎。 世上不是没有过和平,只是和平都招致毁灭。 上百年和平的古国艾欧尼亚如今面临着巨大的危机,毁灭如同潮水,随时可能将它吞没。 恕瑞玛屹立于千年之前,人神共生,不知缔造了多少美轮美奂的艺术品,可最终还是在权欲和阴谋之中毁灭的。 内瑟斯说得没错,他是被流放的神灵,他的目光见过成千上万年的岁月,度万年如一日,人类像是朝生暮死的浮游,不断地挣扎,不断地走向和平与鼎盛,不断地迎来毁灭的终局。 真的有和平存在吗? 十六岁那年,他背起行囊,走遍曾经在小小书房里看过的偌大的天下,只为了寻找一种达到和平的方法。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可能是世界上最孤独最迷茫的人。 白袍翻滚在风雪之中,孤独而颀长的身影跋涉在茫茫一片的冰原上。 雪下得很大,雪花冰冷的棱角刺入眼缝,瑞吉纳德紧紧眯起眼睛,但飞雪的干扰让他无法看见前方的路。 这里是瓦罗兰北部的冰原,名为弗雷尔卓德,他来到蛮人的村落,这里正值和平时期,他用一些魔法石换得了暂住的权利。 北风依旧在喧嚣,但蛮人告诉给他风的讯号,风雪季就要结束了。他们开始磨刀霍霍,打铁的声音从部落村舍里传出,流散进飘雪的狂风里。 每到这时,冬天的存粮即将告罄,每个部落都将举办盛大的节日,庆祝暖季的到来,狩猎是或不可缺的活动,风雪季结束后,弗雷尔卓德人就不必在狂风里寻找稀有的食物。 孩子们早就吃腻了腌制的腊肉,每天都在期待这天的到来。他们永远是部落里最轻松的,在暖季可以大吃鲜肉,又不必考虑战争。也许他们也会考虑,不过部落战争的结局,并不是靠那些稚嫩的小手决定的东西。 这些孩子在儿童营嬉笑着,蛮族人的酋长告诉他,当风雪节结束,他们会分到馋了一年的糖果。部落的小孩从出生就会被带出家庭,集中在一起抚养、训练,直到成年仪式。 今年他们中的很多就会参加成年仪式,仪式的内容是狩猎一头成年的食肉猛兽,以此证明在寒冷而恶劣的冰原上,他才是喋血的猎手。 自然,除了狩猎之外,当风雪季结束,征伐与掠夺也将充斥整片北地。 杀戮,这是每个蛮人最早学会的词眼,他们了解关于战争的词汇,甚至要早于知道如何说“父亲”。而父亲总是荣誉的代名词,蛮人部落里所能获得的荣誉,皆是源于战争。 北地的规矩,风雪季休战。这是这片冻土立下的铁律。 “不可能和平吗?” 在瑞吉纳德艰难地给蛮人酋长解释了“和平”这个词的含义,蛮人酋长所了解的通用语词汇实在稀少,他甚至不知道,也无需知道什么是“和平”的含义,瑞吉纳德只能解释为“休战,长达数百年甚至数千年”。 蛮人酋长听了便哈哈大笑。 “北地的资源只有这么多,它养活不了我们所有人。这里野生的牛与鹿、冻土稀薄能生长出植物的土地、避风的山坳,一切都是有数的,不去抢到手的话,只有等死。风雪季不会一直延续的。” 他看见这世界上充满了阴谋与战火,可是就是没有属于和平的一席之地。也许和平只是人们心里的一个遥远的念想,就好像一个人疲惫时总是渴望休息,但不意味着他们希望自己永远休息下去,他们有渴求,有欲望,从想活下去,到希望生活得比别人更好,希望从这个有限的世界获得更多的财富。人类的欲望里,唯独没有和平。 一无所有的人渴望平等,拥有的人渴望扩大已有的差异。 其实一无所有的人,他们渴望的平等,依然是需要自己去抢夺的。 “我不希望更多的人死去,为了资源,为了让自己的族群活,就让其他的族群死。”他对一个孩子说。 瑞吉纳德是很招孩子们喜欢的,他有一些魔法把戏,很快和蛮族小孩们打成一片,但是当他说起这样的话,孩子们都把他当成一个有着神奇能力的疯子,做个鬼脸就跑开了,然后成群结队的,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他哄笑。 只有一个孩子愿意听他讲和平的故事,他说那是另一种生活的可能,安宁而幸福。 这个蛮族小孩叫泰达米尔,他说自己是酋长之子,将来会继承酋长之位。 “那你得好好磨砺狩猎的技巧。”瑞吉纳德说,“带领他们变得更强大。如果有一天我成功了,找到了让你们不需要杀戮,就可以活下去的办法,希望你带着这个部落一起,加入我。” 离开蛮族的村落,他继续向北,却一无所获,到处是风雪,越往北前进,越是一片荒芜,寸草不生。 这里没有牧人,也不可能有农民,在这里活下去,就是向自然抢夺生存的资源,也和其他人抢夺生存的资源。 他在南方找到另一个村落,叫做寒冰射手,是一个古老的部族,很特别地由女子领导。女王的侍卫和亲卫队皆是女子弓手,即使在这种寒冷的地方,依然常年穿着飒爽的短裙,露出结实却有着优雅的女性曲线的美腿。 瑞吉纳德在当地的商店买了一只漂亮的白裙子,想着回去可以作为旅行的礼物,送给伊凡妮。银白的线在柔软的白布上织就美丽的边缘,像是在这白茫茫的冻土上飘落的雪。 女王接纳了他,并且向他介绍这里的土地。 风雪季末期,这个部落领地的南部已经开始冰消雪融,雪水滋养了土壤。部落的年轻人忙着清理河道表面的浮冰,为即将开始的农业生产加紧准备。铁匠铺风箱不停发出声音,铁锭被制成铁犁和各种农具。 耕种文明已经将它的种子撒进了这片蛮荒的土地,这里的人们眼中都弯着笑意——风雪季的结束,在他们的眼中的含义并非火与剑,而是一场盛大的丰收。 他们已经适应了在这贫瘠恶劣的荒凉地耕种开垦,他们开始建立自己的城市和文明,瑞吉纳德还发现了一所学校,看起来是很基础的扫盲学校,但在这冰雪之地可谓是一个奇迹。甚至已经有了些供人享乐的温泉街,甚至在寻求与德玛西亚建立稳定的邦交。 虽然觉得和平是不现实的东西,但是女王还是说自己会试试看的,她的女儿是个羞涩的小女孩,叫作艾希。她昂着头对瑞吉纳德说,总有一天会让弗雷尔卓德获得和平。 瑞吉纳德笑着鼓励她的梦想,可是心中也结满了沉重,这里与他在蛮族村落所感受到的,其实没有很大的差别,依然是沉重而不明朗的未来。 春种秋收,世界上的自然法则,总是有答案的。可是一旦真理牵扯到人,便不再有效力,亦不再有答案。 寒冰射手部落的领地在弗雷尔卓德南部,风雪季之外的时间可以耕种,也更温暖,但对于常年冰封的北方,达成和平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就算盟约成立,最终的结果只有北方依旧落后,生存艰难,南方愈发丰饶,这样的不公平早晚会再一次种下仇恨的种子。 弗雷尔卓德人是在雪地寒天中顽强生存下来的狼,争强斗狠,而不是吃草的绵羊。 他想起蛮王说的话:“绵羊在温暖的时候能安逸地生活,但它们面对不了严寒的。要想战胜凶猛的北风,你必须比它还要凶猛。” 【逐日之路】09:与命运对弈 一次次保护羊不被狼吃掉,但那样的结果是什么呢? 羊群会变得臃肿不堪,它们不再能迅捷地奔跑,也不再有足够的警惕。? ? 它们最终会自己灭亡自己。 那么人类呢?若真的能生活在和平之神的羽翼下,又会最终会走向何方呢? 瑞吉纳德不知道。 如今他在艾欧尼亚看见的,被和平眷顾的国度终将迎来毁灭的灾难,这种痛心的景象在全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不停地,以各种各样的形式上演。 可他还是来了,目睹危机降临,他还是选择留在这片即将被战火吞噬的土地,拼命地守护他所看到的一切。 尽管这与他渴望的和平比起,是一条殊途,但是却最终汇集向同一处,因为哪怕是虚假的、不长久的,他依然想要拼命守护这个东方古国里,人们眼中的安宁。 他想起一个古老的故事,是说德玛西亚的国王在某一年的秋收祭典之前,看见一个士兵拉着一头牛去祭台上宰杀献祭,牛双眼含泪,哀叫得格外凄惨,王于心不忍,便下令把它放了,叫那士兵另找一头牛作为替换。 读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瑞吉纳德总觉得很好笑,这一头牛与那一头又有什么区别?他觉得这个故事就像是德玛西亚本身的文化一样,他们总是心怀强烈的责任感,把自认为的善恶强加于别人头上。然而它是瓦罗兰最强大的帝国,它做出的正义裁决或许会为了保护一国,而顷刻毁掉另一个小小的国家。 诺克萨斯就是因为这样的裁决,才渐渐扭曲为一个嗜血而冰冷的军国。 但当他站在这片土地时,心中的确隐隐地理解了这个故事的含义。 就算在战争学院的会议上,早就做出了决定,诺克萨斯侵略艾欧尼亚,对于这个维系瓦罗兰和平的组织而言,是最好的一种情况。可是当他看见受到战火威胁的人们,还是希望自己能拯救他们。 这样的时候,他总会觉得命运之瞳真是最残忍的能力,因为它使你可以成为一个旁观者,又允许你从中搅局——它并非真的想让你看到过程,而是让你看见无法改变的结果。你被它带去与世界上最强大的棋手对弈,从对方见你的第一眼起,你就已经一败涂地。 因为那个对手叫作命运。 于是命运送给他一只眼睛,他能看见他精心布设的局,却没有它那推动一切运转的力量,仿佛它喜欢看人类痛苦挣扎。 现在艾欧尼亚已经被送上祭台,命运在旁磨刀霍霍。他无法像故事里的国王一般王令如山,只能拼尽全力把它从屠刀之下救出,别无他法。 瑞吉纳德醒了。 他的头正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这样的睡姿让他想起自己在魔法师公学的时候。 房间里很安静,怀表指针把时间流逝的声音变得清晰可闻,天还没亮,也没到开始训练的时候,还好,只睡了两个多小时,时间还充足。 他记不得自己是在何时沉沉睡去的,桌上还摆着一些简单的增益魔阵的抄本。 梦境开始渐渐增多了,命运之瞳似乎开始将过去的景象带到他的眼前,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种原因。但看见那些闪回的往事时,他由衷地感谢那时心中的迷茫。 他艰难地找到了这条艰难的路,就注定此刻要义无反顾地艰难前行下去。 夜晚的工作很漫长,就算疲惫也必须坚持下去,最早的几天必须安排好每一天的训练,到了后来就成了理所当然的常态,其实准备工作结束的时候,整场战争就已经结束了。 新的一天的训练,依然要从战队间的赛跑开始。昨夜他听说有战队之间生摩擦,大打出手,还是靠卡尔玛与灵能者们的梵咒才抚平了他们的怒火。 卡尔玛忧心忡忡地来到这里讲述这件事,瑞吉纳德听后却哈哈大笑,说:“看来已经达到了效果。” 没错,这就是他所期待的效果,他要把每个战队结成一股绳,他们要在接下来的训练里认识足以在战争中信赖的战友,他们必须理解战队的意义。 下午的时候,将会如约安排剑术的比赛,瑞吉纳德知道诺克萨斯人在地下城是如何艰难生活的,他们彼此争抢打斗,为了一口食物,或者为了一具暴死街头,可以卖给黑魔法师的尸体,甚至为此杀人。 那个国家就是一座偌大的丛林,野兽横行。 诺克萨斯人从不乏战斗的技巧,严酷的生活使他们成为天生的掠食者。而艾欧尼亚是不同的,艾欧尼亚人的武术侧重于美感,他们骨子里有着对剑的热爱,要他们适应战斗用的实用剑需要一些时间。 武器工坊正在赶制盾牌,很快他们也将学习如何实用盾牌,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也许并不能理解盾牌的意义——其实盾牌并不是一种被动的防具,盔甲才是,正相反,盾牌在实战中甚至比双手大剑更加激进。 他们要学会通过盾牌压缩对方的空间,采取双手武器不能达到的激进打法。 他在抄录魔法阵的空档把盾牌训练写在一旁,免得自己不小心忘掉这个重要的环节。 这些魔法阵是要交给魔法师们的,接下来的几天,除了日常的法术练习之外,他们还必须抽出时间,在城墙上,还有新建起的外城墙上画好这些巨大的魔法阵。 这些魔法阵将给站在上面的守城士兵带来增益,而在计划给魔法师驻守的塔楼上,也会有催化精神力恢复的魔阵,对于守城战而言,持续力强,消耗不大,仅仅因为生效缓慢而用途有限的阵魔法能派上很大的用场。 如今药剂师已经开始工作,像上一个晚上的药剂配置工作应该不再需要他和卡尔玛亲自操刀,艾欧尼亚有一些本土的草药师,他们擅长把药材与药材搭配,仅仅通过煎煮,而不需要魔法参与就可以制作出各式各样的药剂。 房间另一端的玻璃仪器组里已经放了恢复精力的药剂样本,一些是他通过魔药技术配置的,另一些是由艾欧尼亚草药师配成,瑞吉纳德在这之前做了融合实验,药水都静置在不同的玻璃容器里,他需要找到一种方法,让这两种全然不同的技术配置出的药剂,在某一点上混合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才行。 魔药的迅和草药师配药的便捷,他要在二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点。 时间一点点流逝,最深邃的夜破开一条踪迹模糊的路,阳光从东方缓慢地流入房间。 瑞吉纳德在这初生的阳光里抻着懒腰,他知道一天的折磨又开始了。 无论是对那些经受魔鬼训练的战士,还是对他自己而言,都是一场崭新的折磨。 【逐日之路】10:森林之心 森林成片地倒下,断裂的树木出“吱呀”的崩倒声,飞鸟张皇地离开即将遭到毁灭的家园,飞向天空,羽翼出交叠的声响。 森林……正在遭到毁灭。 乌迪尔在森林深处沉睡着,平稳呼吸中渐渐出现了乱流。 他沉睡了如此之久,乱糟糟的胡须和头随意地缠在一起,身体上的破袍子上生满霉菌,很多地方已经被侵蚀掉了,藤蔓与树根将他的身体环绕,大地也从下方温柔地接纳他。 他是兽灵古神的使者,是森林的朋友。 意识深处的某个地方,他早已与这森林紧密相连,他像是这片森林的心,森林像是他的感官与四肢百骸,或者正好相反。 疼痛从细枝末节处传来了。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类似的事情,有一年,那是他沉睡早年的事情,有一头雷象狂了,它从长满长草的草原冲入林子里,大片大片的树木倒伏,它粗暴地冲撞出一条路。 但这次是不同的。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蚕虫在啃食桑叶一般,平稳而迅地蚕食着整片森林,它从边缘开始,倒下的树木并没有投入大地的怀抱,它们被迅地收集起来,像是被吞噬进一个无底的深渊。 人类……是人类做出这样的事来。 他也不是未见过村子里的樵夫,他们用小而锋利的斧头一下一下挥击树干,出清脆的声响,他们成群结队,却又深谙时令,像是在给森林磨牙,酥酥麻麻的。 然而这一次,是毁灭性的。 他从未感觉到如此快的吞噬度,这样的度会给森林带来无可避免的灾难。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在蚕食这片森林, 兽灵之力在体内汹涌,飞鸟借给他双眼与双耳,把遥远的景象带到他的面前。 树木在不远处接连倒下,惊鸟的聒噪声在他耳中变成了失去家园的哀鸣,他听见那里轰鸣声,从树木倒塌升起的烟尘之间,他看见了不寻常的浓烈黑烟,缕缕升起的黑色烟气结成一股浓重的天幕。 再近一点?乌迪尔鼓励这只愿意成为他之耳目的飞鸟。只是那烟气有一种奇怪的气息,让这些动物都不愿凑近。 他的五感与飞鸟相连,现在他开始嗅到那股气息了,呛人而带着热腾腾的温度。森林不断缩小的边缘在迫近,由于不清楚近处的树木中哪一棵会在接下来被伐倒,乌迪尔选了侧翼的方向靠近那真相所在。 那是一头巨大的钢铁怪兽。 黑色的烟气从它背后的铁管中冒出,包裹着灼热的水汽,它像是由很多部分拼装在一起的,相连之处裸露着柳钉。前臂各自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钢锯,在恐怖的能量推动之下疯狂地运转。 坚硬的树皮在这钢锯的切割下迅断裂,露出光滑的年轮。那怪兽开始移动,钢锯飞转的前臂伸直,将树木两端神展开的枝叶裁断,倒塌的树木被一节节吞入钢铁怪兽的大口,被这巨大的怪物吞噬了。 巨兽的身后落出一条条切割整齐的木材,表情凶恶狰狞的异邦人挥舞着鞭子,抽打身为奴隶的东方面孔。乌迪尔认出这些人的脸,他们是附近村庄的樵夫,世代以砍柴为生。 现在他们被驱赶着,将这些成条的木材运往附近的营地去。乌迪尔用兽灵之力驱使这只鸟跟随他们的脚步。 开阔的营地之中,数不清的异邦人在忙碌着,他们用标尺在木条上刻度,然后在合适的位置上开出槽来,另一些人在处理兽皮,他们在为什么做准备,似乎是搭建营地用的材料,而且所需数量巨大,他们并不是要在这里搭建的,而是在为迅建成做预先的准备。 乌迪尔看见营地边缘有个奇怪的建筑,不,那并不是什么建筑,那像是几座漆黑的铁皮房子,中间以小小的结点相连,下面有着连轴串起的轮子,又停在两条光滑而平直的轨道上,却没有丝毫滑动的迹象。 是一辆奇异的车。 车门半开着,却无法知晓里面放了些什么,光线很暗,也没有窗子,只能大概看见是一些铁箱似的东西。 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异邦人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附近的村民会沦为异邦人的奴隶? 不清楚。 最重要的是,为什么他们要破坏这里的宁静? 飞鸟振翅飞向高空,乌迪尔的五感慢慢从鸟雀的身体中退去,沉眠的兽灵行者露出残忍的笑,这个笑容仿佛野兽,大咧开的嘴角露出鲜红如血的牙龈。 兽灵之力通过包裹在他身体上的藤蔓枝条,将他的低语在广袤的森林中回响。 野兽们纷纷昂起头颅,竖起双耳,它们听见那树叶沙沙的响动中,包裹着兽灵行者的话语。 兽灵行者是兽灵之神在人类中挑选的使者,而今古老的萨满教在瓦罗兰大6早已没落,但如同它们飞扑、撕咬的本能一般代代流传下来的,还有兽灵之神的声音。 那声音对它们而言,就是至高无上的号令。 他在低语,他在说:“消灭那些入侵者。” 沉寂的森林开始变得喧嚣了,兽群开始奔跑,流线型的身躯显露出健壮的肌肉,他们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好像是一支庞大的军队。 乌迪尔的力量并非控制兽群,而是与它们交流,如今它们自地汇聚成一股洪流。 当第一头猛虎跃出森林时,诺克萨斯监工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呆了,一个艾欧尼亚奴隶吓得抱头蹲下,不知道生了什么的诺克萨斯监工正挥舞着鞭子抽打他,听见猛虎那雄浑的吼声时,他转过头,但为时已晚。 猛虎扑抱住他的头,留着口水的血盆大口咬了上去。惨叫,挣扎,最后变成猛虎身下正被不断撕扯的一团肉。 另一个诺克萨斯监工也同样遭到猛兽的扑击,另一些人被盘旋的鸟雀不停地啄咬,只得护着脑袋徒劳地挥舞着手臂。一只野猪嚎叫着将他拱起,锋利的獠牙穿透诺克萨斯人的身躯。 艾欧尼亚人很快意识到,这些森林猛兽仿佛是有灵性的,它们没有伤害他们的意图,他们在做的,与所有艾欧尼亚人渴望的一样,便是将这些入侵者——入侵森林的人、入侵艾欧尼亚这个平和国度的人——将他们通通赶出这里! 艾欧尼亚人站了起来,人们高呼着,与奔腾的兽群们一起朝诺克萨斯人攻去。 兽群与艾欧尼亚人组成的洪流几乎势不可挡,但是很快他们遭遇了阻碍。 诺克萨斯营地派来了援军。 “都滚回去工作!”一个阴沉而沙哑的嗓音响起。 【逐日之路】11:蒸汽与魔法之力 身穿铁甲的诺克萨斯士兵围了上来,迅速控制住失控的场面。 暗红与黑铁的制式盔甲,巨盾士兵抵挡住野兽的第一轮扑击后,迅速向前侵入,将野兽与手无寸铁的奴隶组成的乌合之众逼退。 手持巨斧的重甲士兵趁机在盾牌兵侧身打开缺隙时,发起凶狠的反击。兽群靠着蛮力的冲击在盾墙的面前遭到阻挡,前进不得,就陷入了僵局。 而这种僵局对诺克萨斯人是有利的。 一头成年虎退后几步,借着助跑的力量高高跃起,想要越过巨型的塔盾,扑击那后面士兵的头部,然而盾阵迅速变换,即将被扑击的士兵拉倒巨盾,让那盾牌像龟壳一样护在身上,猛虎越过盾牌的防线,却落入包围之内,巨斧手挥起巨大的武器迎击,下落的躯体将最薄弱的部分暴露—— 即便是铜皮铁骨的成年猛虎,腹部同样是柔软如大猫的部位,巨斧斩入肚腹,盾牌兵的短矛刺进它的身体。野兽发出吃痛的嚎叫声,在树桩遍布的森林遗迹上空盘旋不止。 疼痛仿佛急速上涨的潮水,迅速将兽灵行者乌迪尔的身心吞没,当他与这些野兽同在时,它们的痛楚同样是它的痛楚。 带头的诺克萨斯人从军阵之中缓缓现身,他并非是身形魁梧的勇士,恰恰相反,他瘦小而干瘪,又是个老人,皮肤像是没有一丝水分的枯干的树皮。他的左眼处有一只墨色的单镜片,长长的黑色衣袍把他的身体裹在里面。 但是看起来似乎他才是这里的管理者。 “滚回去,你们这些畜生。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地方。” 他抬起一只手,缠着绷带的手掌握着一把小巧的短铳,这种武器是通过火药杀伤敌人的,但是射程短,而且威力不足,大名鼎鼎的“海洋之灾”——大海盗普朗克就是一手拿着短火枪,另一只手用弯刀弥补短铳在威力上的不足。 枪火升起,冒出呛人的硫磺味烟尘,枪打在野猪的身体上,虽然弹丸没有穿透它的厚皮,但火药还是把皮毛烧得黑焦。 野猪吃痛,粗重地喷着响鼻,一双獠牙向前,朝盾牌阵冲了过去,其他野兽纷纷跟上,兽群重新化作一股狂暴的洪流。 但是这样是不行的,必须想办法冲破——诺克萨斯人用的是古老的战阵。 乌迪尔虽然不知晓诺克萨斯古代历史上的赫赫威名,但还是看得出来,这些士兵都经受过训练,每当兽群突入,他们都会调整阵型,他们将外界强烈的冲击通过阵型本身的变换消化,攻守兼备。 除非,有一种强大的力量强行突破他们的防御。 就像一个完美的圆,所有的点都在承受施加的力量,要想打破它,就必须将某一点冲破,整个体系的功能也将随之崩溃。 仅依靠蛮力的兽群不能做到这一点,这个任务必须由他亲自完成。 他开始与一头成年虎交流,它的肌肉健美,孔武有力,身上没有足以影响行动的伤,外加肚腹饱足—— 虽然乌迪尔接下来要运用的力量,是兽灵所赐予的四神之力,而非肉体的力量,但是总归是不要肚子一直咕咕叫,战斗起来才得尽兴。 交涉顺利,兽灵的声音虽然是一种神圣的所在,但还是要迎合对方的脾气秉性,说服它们方为兽灵行者之道。 灵魂融合,感官相连,可以说现在这头健壮的虎已经是乌迪尔本人了,兽灵强大的气息在它的骨骼与肌肉之间奔涌,野兽本能的判断与人类的思考结合在一起时,乌迪尔决心冒一点风险。 诺克萨斯人的战阵虽然有些神奇之处,但是这小小的监工场地之中,怎么会有这种全身披挂的士兵?而且他们的数量不多,如果真的遭遇正规军队,那么就只有自保撤退之力了。 他们是为了保护什么的。 而他相信他们要保护的,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人,一旦他遭遇袭击,军阵就会不战自溃。 他发出低低的吼声,他的声音传递给兽群信号,他需要一个机会,而它们都将为它创造。 乌迪尔的战术简单而粗暴。 一只野猪把身体一扭,横在诺克萨斯的盾牌阵前,乌迪尔借由猛虎的身体,四足飞奔,流线型的身躯强壮而健美,皮毛与肌肉仿佛在不停地流动。 低矮地跃起是为了在下一个连跳中获得更大的高度,他借助野猪的脊背为跳板,高高地飞跃起来。 后排的刀斧手迅速退让,他们手持巨大的兵器立于两侧,准备在他落地之后从两翼发起致命的一击。乌迪尔的计划鲁莽却不疯狂。 战斧劈向两肋的所在,却发出一声低沉而钝重的响,像是砍在某种坚硬的甲壳上。 丝丝缕缕的绿色光芒从他的身体表面溢出,迅速板结成能量态的甲壳,仿佛在肌肉的表面覆上一层坚硬的龟甲。乌迪尔的兽灵之魂所附的猛虎低吼着,发出万兽之王的咆哮。 巨大的鞭尾横扫,虎虎生风,紧接着它扑咬向一个盾牌士兵,从身后将他的脖子咬断。 战阵被从一点切入,兽群的洪流奔向这道缺口。 诺克萨斯人只得变换阵势,盾步兵将杀伤面巨大的刀斧手护在身后,形成一个又一个扇形或圆阵,仿佛是海中的孤岛。 动物是很难做出这样的战术的,这也是为什么猎人总能有效地围捕它们,这头散发着强烈威势的虎不仅有思想,而且有某种奇异的力量。 融合随着运动的热身越来越得心应手,乌迪尔可以更熟练地以这头老虎的身体施展四神之力——那是虎龟熊凤四位兽神给他的力量与赐福。 老人阴沉的目光从眉弓深深的阴影里射出,他贪婪地舔着干燥的唇,心中盘算着杀死这头畜生之后一定要解剖看看,其中究竟是什么构造。 乱军之中,老人迅速后撤,有几名甲士护卫着他,另外几人没有护甲,看起来像是他的学徒或助手,他们穿着同样的长袍,纹饰神秘。 乌迪尔找准时机扑了上去,一名持盾护卫举起盾牌抵挡,兽灵之力突然在体内流转,于是他的脚爪上有了万钧之力,像是一头膂力惊人的熊,直接压倒盾牌,把那士兵踩得半死。 他扑了上去,低沉浑厚的咆哮从喉咙里发出,利齿凶相毕露,咬向老人的咽喉。 “哈特博士!小心身后!” 士兵们高喊着围上来,想保护这位大人物,但是已经太晚了,后撤的老人转过身,但只来得及抬起一只手,在身前抵挡,这种防御的效果还没有心理安慰的作用大。 前提是忽略掉老人脸上的微笑。 锋利的虎齿被挡住了,像是咬到了钢铁,哈特博士抓住他的一根尖牙,细弱的缠着绷带的手猛一发力,竟然将他的身体摔了出去。 短铳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他的手中,绷带下的食指扣动扳机。 乌迪尔只觉得额头一痛,鲜血从弹丸造成的伤口顺着脸颊流下,是鲜血的气味,动物的本能渐渐向全身蔓延。 被称为哈特博士的老人解开手臂上的绷带,与乌迪尔的感觉一致的,白色的绷带布料下,显示出光滑的钢铁色泽。 利齿产生的印痕留在机械臂上,外壳中的一片缓缓抬升,从缝隙直接冒出黑色的蒸汽。 就像他之前看到的伐木机械。 【逐日之路】12:勇士之棺 哈特博士,沙维尔·哈特,诺克萨斯人。 热衷于对人类身体进行改造的实验,被称为“冥神的死敌”。 他成功的“作品”不胜枚举,如厄加特就被改造成为机器和肉身完美结合的恐怖魔兽,金属的静脉里流淌着黑暗的巫术。 比如前任诺克萨斯之手塞恩,也在死亡之后被改造为可怕的亡灵巨人,战争机器。 再比如,哈特博士他自己…… ——《马约里斯档案·人体改造术》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阿卡丽屏住呼吸,在灌木之后潜伏着,忍者能量在身体表面构成薄薄的一层保护膜,使她不至于被附近灌木的小刺弄得遍体鳞伤。 不远处是一片激烈的战场,全副武装的诺克萨斯士兵正在和一群野**战。 她在早上接到斥候传递的消息,说诺克萨斯人已经翻越了星岳,穿过了浅草大平原,到了南方的林地,当她赶来时,有些奇异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兽群将诺克萨斯人分割包围,一只气息不同寻常的猛虎突入敌阵,此时正与一支护卫队对峙。 蛮熊的巨力,猛虎的迅捷,甚至它的身体表面会浮现能量铸就的龟甲,利爪与尾巴上不时还会冒出火焰。那已经不能算作一头野兽了。 而一位穿着宽阔长袍的老人正被护送着后退,从他的袍袖里露出一只钢铁的假肢。 阿卡丽望向他们撤退的方向,那里有两条长长的轨道。侦察任务开始之前,瑞吉纳德给所有斥候队员讲过,诺克萨斯的铁轨与蒸汽火车。 那是通过黑晶石产生的强大动力而造就的工具。 车门半开着,阿卡丽一路寻找掩体,接近了那停靠在轨道上的车厢。里面是漆黑的,没有光源,仅靠车门打开的缝隙射进的一道光不足以让她窥见其中全貌。 里面放满了长长的铁箱子,这样的尺寸用于放兵器的话过长了,若是放建筑材料倒让人觉得可能有些短,而且形状实在过于规则。这让她想起一种不祥的东西—— 棺材。 这个荒诞的想法在脑海中一经成型,却像一只磁铁一样,把各种各样的线索都迅速吸附过来,当作阴谋的佐证。 ——它们看起来像是一个人的身形那样的长度,而宽度又刚好可以满足肩宽,阿卡丽躺下来,这些铁箱比她大了一圈,可能里面的尸体更加魁梧。 她抓住盖子的边缘,双手施力,但是没办法把它抬起分毫,又从腰间摘下忍镰,试图从侧面撬开沉重的盖子,但是它的重量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几乎是纹丝不动的。 她听见了脚步声。 虽然那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见了,她藏在阴影里,食指和中指竖立在唇前,轻轻念了忍术的咒诀,于是她的身体融入车厢内的阴影。 那老人走了进来,阿卡丽仔细地盯着他的动作,生怕被寻得了什么蛛丝马迹,虽然她是暗影之拳,对于影子忍术的掌握可谓精湛,但是隐藏术永远也保证不了万全。 老人没有注意车厢内的细节,他似乎有些慌忙,快步走到一只铁箱前。确实,那头与众不多的野兽正咆哮着,他的护卫队士兵正一个个倒下,他们无法制服那头猛虎,只是舍命一般拼命拖延它的前进。 老人的机械的手臂施力,抬起了铁箱的盖子,没有鼓起的青筋,但从抬升的小块铁皮下,冒出丝丝缕缕的黑蒸汽来。 冰冷的气息泄出铁箱,瞬间让车厢的温度压至冰点,阿卡丽张开嘴,防止寒冷使自己的牙齿撞击发出响声。 那真的是棺材。 里面安然躺着一具巨大的尸体,它仿佛沉睡着的勇士,十指在胸前交扣,握住一把长柄战斧。但他已经没了任何气息,它的身体苍白而僵死,表面结着一层霜,甚至长出了尸斑。 老人的机械臂发出机械运转的响声,伸出一支针管,腔内有着神秘的绿色药液,把它一点点推入那冰冷而僵硬的身体。 尸体动了,表面的结霜开始剥落。尽管阿卡丽早已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但那一刻到来时,她的全身还是紧紧地绷了起来,内心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黑暗里,亮起一双血红的双瞳。 她回忆起索拉卡的话,九尾妖狐阿狸曾遇见过瞳孔血红的巨人,那属于诺克萨斯一方。 “是时候了么?”苏醒的巨人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声响。 “不,但我们遇到了点小麻烦。” “麻烦?”他提起战斧,站了起来,深深地嗅了一口空气,解冻后的身体散发出一股尸臭的味道。 阿卡丽紧紧缩在角落里,忍术将体内的气息压制到最低,生怕被这可怕的血瞳巨人发现。巨人朝她的方向走来,而后,他大步迈出了车厢。 当她终于从密闭而黑暗的车厢遁出时,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因为冰冻而发红的肌肤被温暖的空气刺痛,但是她已经顾不得这么多。 那巨人单手提着斧头,走向那头孤军深入的野兽。 “不,这不是小麻烦。是时候让我出场了。”血瞳巨人笑了起来,朝猛虎的方向奔去。 一阵灼热之感忽然从猛虎身体上蔓延开,那是一股恐怖的热能,在这狭窄的区域里迅速膨胀。 它的身体深处发出一声高亢的凤鸣,四足笼罩在一团炽烈的红焰之中,那火焰似是凤凰火翼的形状,周围空气都为之变得扭曲。 巨人狂舞手中的长柄战斧,发起凌厉的攻势,丝毫不为自己的体力担忧。阿卡丽看得心中阵阵发寒,这样的力气挥动利刃,但凡被击中的部位就会被直接斩断。 他的左手一直耷拉在身侧,似乎有些行动不便,猛虎看准了他的破绽,一直试图朝那个方向攻击,长武器在应对近身战时难免捉襟见肘,猛虎矫健地扑去,火焰点燃了肌肤,发出一股恶心的烧灼味道。 巨人的左臂在火焰中萎缩腐烂,巨人却仿佛没有痛感,他握住肩胛,直接将这只手臂折断。他抓起旁边一个穿着长袍的助手,吓晕的助手被手掌捏碎了骨头,在掌心吱嘎作响。助手的尸体像是一块湿黏的陶土,粘在了断臂的缺口上。她听见令人恶心的响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啮噬血肉。 血肉模糊的尸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肉下面钻动着,这景象让阿卡丽感到一阵阵反胃。扭动的血肉很快拼合成了新的手臂,血瞳巨人将新生的手掌攥握成拳。 “嘿嘿嘿,老家伙,看来你的保养工作做得不够好啊。”巨人发出笑声。 那猛虎似乎也意识到这血瞳巨人奇异的能力,它高高地嚎叫,百兽组成的浪潮开始退去,它们掩护着身为俘虏的艾欧尼亚人向森林中撤退,尽可能救下更多的人。 是死尸转化为的战士吗? 亡灵,是逆天道而复生的死者,是被邪法带到现世的过去的鬼魂,那样的魔法也是禁忌之中最为禁忌和可怕的领域。 这样的情况必须及时报告给瑞吉纳德,才能提前做好准备。 阿卡丽不禁在心里想。她突然想起,那车厢之中,还有着数不清的,快要堆满整个车厢的棺材。 【逐日之路】13:不死军团 “不死军团……” 听过阿卡丽的报告后,瑞吉纳德低喃着这个名字,“果然,他们被杜·克卡奥带到这里来了。” “你知道?”阿卡丽问,瑞吉纳德点点头,目光落在远处剑术比赛的场地中。手持利剑的士兵们你来我往,胜者与胜者再度进行角逐。 “看来这一次,杜·克卡奥几乎带来了诺克萨斯的大部分精锐。连第一军部的力量都调用了。” “第一军部?” “诺克萨斯是一个铁血的军国,军部就是权力的代名词,第三军部是鱼龙混杂的,确切地说,他们都只是实验品。杜·克卡奥被封为大将军之名号后,连年在外征战,活下来的嫡系军团就是他麾下恐怖的血色精锐,是第二军部的主力。而层层晋升,只有最精锐的,身怀绝技的强者才能进入第一军部。”瑞吉纳德缓缓说,“不死军团就是第一军部的战力之一。” 阿卡丽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手指不安地敲打着挂在腰间的忍镰握柄,她回想起在森林中看到的恐怖。 那头力量奇异的猛虎有着不凡的实力,若是与她交战恐怕也不落下风。但却无法对那巨大的不死巨人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只能退去。 他那奇异的身体可以通过粘结血肉自行修复,那场面让人恶心又让人不禁感到后怕。 血瞳巨人挥舞战斧驱赶着兽群的景象在她脑海中回放,他冲入兽群之中如履平地,凶猛的野兽连士兵见了都会退避,可是它们的蛮力在巨人面前像是和大人角力的小孩子,被轻易地击倒在地,巨斧开膛破肚。 而且这样的巨人还不止一个。 “还有其他人么?你说的第一军部。” “第一军部是大将军达克维尔的嫡系军,不死军团是近些年通过黑魔法与科技建立起来的,战力惊人。第一军部的战力惊人,是精锐中的精锐,即便是瓦罗兰最强大的德玛西亚王国也要避其锋芒。不死军团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至少现在的侦查没有其他隶属于第一军部的军队信息,但是……” “还好他们只来了一部分。”阿卡丽舒了一口气,但是又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了。只是一部分,这个国家的一部分军力,就足以把艾欧尼亚推向毁灭的边缘。 “没错。只是,动用第一军部的力量,对诺克萨斯而言,是志在必得的意思。”瑞吉纳德说,“况且即便是杜·克卡奥麾下的血色精锐,也都是毁灭了无数城池与部落的魔鬼。” “你打算……怎么办?” 瑞吉纳德摇摇头,“死守吧。情况不容乐观,必须让外界知道如今的状况。我会设法求援。” 他望着训练场,眼神中有一种悲悯,像是天神的眼睛。 这个男人身上有一股超脱于年纪的东西,阿卡丽想。 泽洛斯的双脚因为上午的比赛而显得无力,他的对手注意到了这一点,试图攻击他的下盘,但变招之时却被抓住了破绽,被泽洛斯压住猛打,很快败下阵来。 泽洛斯为战队赚够了积分,晋入剑术比试的决赛之中。 今天的状况是要好上很多的,经历了一整个上午负重赛跑的体能训练之后,他们没有像昨天那样,像是一群软脚虾,连剑都拿不动。 瑞吉纳德就是要在他们面前创造一个极大的困难,就像每天连绵不断的训练,上午的负重赛跑让他们疲累、干渴、燥热,下午的剑术比赛又被迫让他们动起来,让他们的手臂肌肉变得酸痛,抬都抬不起来。而晚上他们难以安睡,深夜中不断有战队被拉到训练场上赛跑,败者继续受罚。 而他要让他们发现自己能战胜这似乎不可能的困难,他们会发现自己每天都比昨天有了明显的提高。 他们发现“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的时候,他们就会开始相信奇迹。 哪怕他实际上做了欺骗,因为这奇迹之中,有一定程度是因为魔法药剂在暗中帮助了他们的身体。它们散入士兵的饮水与食物中,了无痕迹,却在骨骼与肌肉深处滋养着他们的躯体。 可是四五天的训练又能改变什么呢? 无论什么样的训练,都绝不可能让一群新兵变成坚不可摧的军队。 瑞吉纳德现在要做的,是给他们信念。并且教他们在战场活下去,更多的技巧和经验,旷日持久的战争会慢慢教给他们的。 “对了,你的侦察队带回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我已经叫人运到指挥所了。”他展露的表情轻松了些,对她说道。 “什么东西?” “一些泥土和水的样本。” “你是说……” “嗯。六个村子遭到了毒气攻击,我做了一些简单的比对。与星陨镇的毒气成分不太一样,并不是同一个药剂师的作品,也就是说这次我们要对付的不是药剂大师沃里克。是个技艺更生疏,但是有着某些特别想法的人。” “缺乏经验的天才么?” “是这样,他在进行实验,那些死去的村民都是他的小白鼠。幸运的话我能研制出解药来。不过毒气并不是服用解药就可以简单的应对的。” “是啊。” “总会有办法的。”瑞吉纳德想。 毒气确实是一件麻烦事,守城一定要坚守住阵地,维持火力网,一旦火力网出现缺口,就会被敌人趁虚而入。但是毒气,即便有解药的情况,也是需要迅速撤离到空气干净的地方才行,这对于守城而言是很致命的问题。 “对了,这次兽群的骚动,你有没有见到九尾妖狐?” 阿卡丽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如果真的有那样奇异的妖兽出现,她一定会印象深刻的。 瑞吉纳德点点头,他不是不知道阿狸在诺克萨斯刺客手中拼命救下他的事情,索拉卡把这件事告诉给他,也把她的伤势告诉给他,还有她去诺克萨斯人控制的危险地带寻找药草,为他破除血之诅咒的事情,每一件,一件不落地都告诉给了他。 他记得在迷幻之森的那些日子,如今想来却是迷幻得不真实的美丽日子,清新的空气,树与树之间飘浮着细碎的金光,像是萤火虫,却出没于白昼的林间。 他很累了,累到没有时间去感谢她,从被她的努力救醒开始,他就急忙赶回艾欧尼亚,安排训练的事宜。 如今森林遭到这样的破坏,他只在心底祈祷她最终平安无事。 “有一件事需要告诉你,斥候队损失了一名成员,诺克萨斯人杀死了他,因为位置很深入,所以其他队员没能把他的尸体带回来。他叫佐格,这次行动的英雄。” “嗯。”阿卡丽说,“减员是难免的事。我先走了,今天的事也会和师兄一起商量对策。关于亡灵巨人的问题。” “好。” 阿卡丽离开训练场,她觉得心里塞塞的,她还记得昨天上午是如何一次次从树上,从灌木丛后,把他揪出来的。也记得昨天下午,这个名叫佐格的瘦小男人是少数能提炼忍者能量的人,他留下来接受了短暂的忍术训练。阿卡丽教给他的是土遁术,可以将身体隐藏在地面之下行进,是侦查用的忍术。 但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她回到留给均衡教派的训练场,凯南正在训练投掷班,这些忍具是冒着危险重新回到教派的道场找回的,虽然不能作为正规士兵的武器,但忍者依然可以有自己的训练法。 她坐在旁边,望着受训的忍者们,难道训练他们,是为了把他们推向死亡? 可是如果不做这样的努力,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逐日之路】14:剑道之心(无极剑圣篇1) 赤红的血气弥漫着,它们结成一尊灵柩,将易的身体死死地锁在里面,动弹不得。 “你输了,而且输得彻彻底底,现在,你的怒火,早已暴露了你的踪迹——易,你背叛了你的无之道,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空无么?呵呵呵。看来你的师父,一辈子还是只教出零这样一个好弟子啊,只可惜他有眼无珠。” 杜·克卡奥穿着黑色大氅,站在他的面前,他只是轻轻地抬起一只手,五指虚握,连剑都没有出,单凭那一股杀气就可以将他的身体牢牢锁住,仿佛生杀之权都握在了那只手里。 ——“杀气只会暴露你的所在,真正的剑术大师要达到空无之境,才算是学会了。” ——“剑,是杀人的东西,守护还是毁灭,只在一念之差。” 可是,师父,道理我全都明白,没有力量,我该如何…… 到处是烈火、尸体、绿色的毒瘴,火焰发出贪婪的啃噬声响,曾经祥和的小镇如今只剩下它僵死的躯体在火中焚烧着。 没有力量,我该如何守护他们? 没有力量,我该如何复仇呢? 十年前,青石板街的小镇两边还是熙熙攘攘,星陨镇是个大城镇,星岳之间的平原被山势阻挡了城镇规模的拓宽,但也带来了车水马龙的来客。 他听着吆喝声,坐在柜台旁边,望着来来去去的人群发呆。人们四处奔波,商贩在街边冒着酷暑吆喝。 “小二,添壶酒来!” “哎,来嘞!”他手脚麻利地抱了一小坛酒过去给客人添上。 他是个孤儿,也没有名字,他一度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小二”,直到有一天老板娘让他去另一条街上的酒楼借几坛酒应急,他才知道其他酒楼里肩头搭着白抹布、满脸笑容地招呼客人的人也叫小二。 名字是父母起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父母,自然也就没有名字。 老板娘没好气地这么告诉他,然后就满脸堆笑,转过去招呼穿着绸缎衣裳的客人去了。 店里的客人喊他小二,街上熟悉的人喊他“那个酒楼的小跑堂”。 没有名字算不得什么天大的事,就像他没有父母,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反倒是看那些幼年丧亲的孩子哭得歇斯底里。 “小兄弟,你来,过来。” 冬季里一天有个人在门口朝他招呼,那人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招呼他,声音倒是不高,像是怕被人听见似的。 他四处看了看,周围没有别人,才确定了是在叫自己。 酒楼里没有客人,老板娘回二楼的屋子里睡回笼觉去了,只有他在这里看店。冬季是镇子里客流的淡季,海岸附近的洋流不稳,经常会出现船毁人亡的事情,因此海事衙门所幸关了那里的通道,不再开港。酒肆和客店也就冷清了下来。 他走过去,不知道那人是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那人是个中年人,鬓角有些发白,穿得破破烂烂,像个乞丐,麻布衣服挂着脏污,但是眼睛却是亮的。 “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名字,你叫我小二就好。” “人怎么能没名字?” “名字是父母起的,我无父无母,自然没有名字了。但是不妨事儿。你有什么事,就说吧。” 那人把手从半敞开的衣襟伸进怀里,摸索了一会,掏出十几枚铜钱来,塞到他的手里。 “给我拿坛好酒来。” 他还以为这男人是个乞丐,没想到他还是有钱的。 “好嘞。客官你需要我温一下酒么?店里有座位,您里边请。我这就生起火炉。” 男人摆摆手,示意他压低声音。“不用温不用温,我拿走,不进去了。” “谁啊?”老板娘的声音从楼上飘了下来,不一会就出现在了二楼的楼梯口。 想必是听到了大堂里的动静,她对他很是提防。他听说之前的伙计就是因为卖给客人酒菜,却把收来的钱偷偷藏下,被抓住才赶出酒楼的。 “是位客人,想要一坛酒带走。” “哦。”老板娘往门前一望,那男人赶紧低下头,可还是被认了出来。 “小子,立刻赶他走。这酒我不卖了。”她的声音和表情都变得冷冰冰的。 “为什么不卖?他给了钱的。”他以为老板娘是以为这人是个骗吃骗喝的乞丐,才这么讲的。 “把钱还给他。让他滚!快!” 见老板娘动了肝火,他只好把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人赶了出去。 从这之后老板娘对这件事只字未提,他一问起就会挨骂,因此他也不再问了,只是他经常会看到那个人,他似乎在街道上流浪讨钱,可是很少有人愿意帮他,他们看见他的时候,都像那天老板娘一样,脸色铁青,变得冷冰冰的。 后来他才打听到,那个人是这一代无极剑圣,可是那已经是过去了。他教出一个疯子,一个四处挑战武者,却不遵武道,使用下三滥手段,在比武讨教中伤了很多人,也杀了很多人的疯子徒弟。 后来镇民们一起封了他的道馆,又一把火烧了,他的徒弟被里托大师废了经脉,变成了废人。可是他戾气太重,后来似乎是跟着一艘船去海外了,不过他是半个残疾人,恐怕死在哪里了吧。 那个凶名叫零。 “可是,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问,对此完全无法理解。 “上梁不正下梁歪。无极道馆今天出了个阿修罗,谁知道明天会不会出个阎王爷来啊。”喝酒的人朝他摆摆手。 为什么人们要用别人的过错惩罚他呢? 他理解不了这样的问题,他只凭着少年的知觉,认为有着那样和善眼睛的人,绝对不会是杀人恶魔。他只是想吃点东西,喝一口酒,仅此而已。 而另一样东西,开始在他的心底悄悄地生根、滋长。 那人是个剑客,曾经被称作剑圣。 他开始偷偷地给那个人送酒喝,都是客人剩下的,扔了可惜,况且老板娘不会让他扔的,杯子里的剩酒还会重复地倒给其他人,与其那样不如偷偷留起来,每当攒满了一小坛子,他就带给他,还会捎带一些新鲜的剩菜。 他不知道为什么人们都不喜欢吃剩菜,而明明只是把剩菜带到后厨去,热一下倒进新盘子里就端上去,人们还直夸这里的酒菜好。 喝下半坛酒,那人的脸上渐渐开始有了红润。 他才终于知道,他真的是个剑客。 空旷的天地间,他的剑在空中幻化成剑影,有时他的身体都消失了,只看见一道苍冷的剑光划过,然后见他负手而立。 但那个男人只有喝醉酒之后才舞剑,他把剑从怀里脏兮兮的油布包里拿出,却仿佛突然有了灵魂。舞剑的时候,他的脚步和出剑的手都没有醉态。 可是清醒的时候,他对此绝口不提。 “剑圣大人,请收我为徒,教给我剑术吧。”有一天看过男人舞剑,他终于忍不住跪了下去。 “不。”男人脸色苍白,他往后退。 收起了剑势的他,走路摇晃不稳,和普通的酒鬼没什么差别。 就像一把锈蚀已久的剑,曾经有那么一刻锋芒毕露,可是锈蚀之后,和锄头镰刀亦没什么区别。 “不,我不收徒,不会剑术。不……”他像是看见了恐怖的梦魇,不停地往后退去,最后甚至抱住了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逐日之路】15:寂(无极剑圣篇2) 第二天,他没有在街上看见那个男人。 第三天、第四天,都没有再看见那个身影。 “诶哟,你这狗崽子,是看上哪家闺女发情了吧?整天魂不守舍的,小心我扣你工钱!” 老板娘揪着他的耳朵,热乎乎的发疼。 他打听到,那个臭名昭著的剑客只能住在竹林里,他的道馆原来有一块祖传的灵石碑,被封道馆的时候他拼死护着,脑袋都被人打破了。后来道馆被烧,他居然把碑连根拔起,扛在背上,他红了的眼睛,像是一头逃窜的野兽,却不敢伤人。 他辞了工作,给老板娘叩了个头就离开了,他没有行李,老板娘也没有给他干粮,月钱因为他没有干满,也没有给他。他用剩下的钱在镇上买了水壶和干粮,带着几坛好酒,入了半山上的竹林去。 他跪在门前几天几夜,老剑圣进竹林砍柴,他继续跪着;老剑圣坐在门口吃饭,他继续跪着;老剑圣丢给他一竹筒米饭,蒸熟的米粒软软糯糯的像是珍珠。 “吃了饭就赶快回去吧。” “不,我要拜您为师。” “我不懂剑,我只是个乡野之人。你认错人了。”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不回答。老剑圣知道他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于是回了房间,傍晚时捡起他跟前的竹筒,饭变成冰冷的一坨,一点没动。 他咂咂嘴说:“真可惜,浪费粮食。” 他的身体渐渐支持不住了,老剑圣看得心焦,他不愿收徒,也不愿看他受此折磨。 于是他走过去,蹲在少年的面前,对他说: “我确实是无极剑圣。可是我不收徒,这剑术现在已经是一种诅咒,你若是沾染,会把你一辈子都毁了。” 少年不回答,眼神有些呆滞。 “那我换一个方式问你,”老剑圣说,“你为什么要学剑?我记得你说自己是孤儿,每个孤儿都会受人欺凌。有父母的孩子喜欢在他们面前炫耀,那样能增添自己的幸福,就像有钱的孩子喜欢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你恨谁?你要向谁复仇吗?” “我想……”干裂的嘴唇,“成为剑客。” “为什么?” “我要向不公正拔剑……要带着正义云游四海!”他说,那是他理想中剑客的模样——一人一剑,走遍天涯,匡扶正义。 “这样的话是说给我听的。”老剑圣不为所动。“你要的是什么呢?在无极剑道受到这样的诅咒之前,每个人都和我说,自己想要学剑,他们说着冠冕堂皇的理由,却为了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变强、复仇、声誉,他们通过剑道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就走了。你可以告诉我,你要的是什么呢?我可以告诉你更有效的方法。” “不,我想……拜您为师。” “我会把我的剑和剑术,一起带进坟墓。”老剑圣丧失了耐心,他坚定地说完,回到房间中打坐。 不会再出现了,像零那样的人。 无极剑道有空无之道,却也暗藏着一条阴暗的小径——那便是杀戮之道。 极之剑,刚猛霸道,以破万物。 这样的剑术,与其说在成为真正的大师前,要击破这样的心魔,不如说是暗藏着另一条堕落而血腥的强者之路。 竹林的夜晚清冷刺骨,夏季也可寒彻骨髓,他裹在被子里,总觉得年轻时的伤隐隐作疼。然后他会想到外面跪着的少年。 直到有一天夜里下了大雨,屋子里点起了油灯,老剑圣的身影拓在窗纸上,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终于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披上蓑衣,戴好斗笠,走出竹屋。 “起来吧。我收你为徒,但我只传你剑谱,能领悟多少是你自己之事。我不会教给你一个字。但你要知道,剑,是杀人的东西,是守护,还是毁灭,只在一念之差。” “谢……谢师父成……成全……”少年直起膝盖,然后向前倒进雨里。 老剑圣把他抱到床上,探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发烫的,怕是已经发了烧。他的气从指间进入少年的经络,浓重的寒气早已在竹林的几个夜晚里深入骨髓。 他烧了一木桶热水,抓了几把药材丢了进去,草药在热水里翻滚,待到温度热而不烫,他把少年抱进热水里。 少年身下热水混合着草药的清香气蒸腾,头顶上,老剑圣的手掌轻轻压着他的天灵盖,被称为气的神秘能量灌注。 寒气入体是最严重也最无奈的事情,那些寒气在伤损之处汇集,仿佛雨水积在低洼之处,于是人到老时就会腰酸背痛。而竹林里寒气更甚,他不吃不喝,身体本就虚弱,又在体内积压了这么多的寒气。 老剑圣只得用泡澡的方式,助他蒸出寒气,同时又以自己的气,不停歇地灌注,以护住少年的头与心脉,防止寒气被逼入这两处重要的地方。 他在旁边摆了个炭火盆,当木桶里的水变凉,他就把一只烧红的木炭放进盆里,入水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散开大量的热气。 一天一夜,寒气终于排出,老剑圣松了一口气。 少年醒来的时候,他听见的第一句话,是老剑圣说的:“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易。” 易,是古书里的字,是天道改变的意思。 易从来没有听师父说起他的名号,他羞于提起,他说他的毕生心血,都只教出一个抛弃了剑道、为武者所不齿的徒弟,他的名号永远不会再被世人所知。 那样最好,至少好过遗臭万年。 他喝着酒,这样说道。 他还是不停地喝酒,嗜酒如命,喝醉之后有时会在竹林里即兴舞剑,有时只是呆呆地坐着,有时则像那天易所看见的那样,抱着头嚎啕大哭。 他会看他练剑,但是从来一句话也不说,只有那双眼睛亮着。 他对他这个新徒弟满意吗?易不知道。也许师父从未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子。也许他的心,早已因为之前的弟子叛逃剑圣零而死去了。 直到那天,雷象狂怒的吼声远远地震颤了星陨镇,老剑圣正在街上讨酒,他有银两,却只能讨要,因为没有人愿意卖给他这种罪人。 他突然拔出那把爱剑,轻轻地亲吻剑身,然后他冲向了那头试图闯入镇中的雷象。 他没有回来。 易在石碑上看见他的名号——“寂”。 一个无比孤独的字。 【逐日之路】16:暗影岛 剧痛从身体上消失了。 瑞吉纳德想起那铺天盖地的暗黑魔球,还有那衣衫残破,眼神愤怒而凶狠的暗黑元首。那些魔力喧嚣的黑球在引魂索将他拉去前的最后一刻,疯狂地灌进他的身体。 不是它结束了,而是某种远离,遥远的痛苦变得钝重,像是光被隔了好几层毛玻璃,慢慢失去了热度与光彩。 瑞吉纳德意识到,感官正在远离他的身体。 阴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仿佛世界都熄灭了光亮,他被困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房间里,可是这个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声音,连墙壁都是不存在的东西,仿佛被关在一个世界尽头处的牢笼。 无比孤独和……宁静。 像是当他第一次游历世界,到达暗影岛的时候。 人们说,那里是世界的尽头。 此处与暗影岛之间只隔了一片海峡,土地早已像是那传说中的岛屿一样,变成了死气沉沉的黑色,寸草不生,海岸上只有陡峭尖利的岩石,小小的滩涂上甚至没有被浪花冲上海岸的贝壳与水草。 因为这片海仿佛是死的。 涨动与退去的海潮像是海洋的吐纳与呼吸,但这片海是死寂的,没有翻滚的浪潮,没有皱起的波纹,也没有风,体感没有温度。天空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灰白的迷雾笼罩在海上,近海处的礁石都在浓雾之中若隐若现。 他远远望见暗影岛的入口,没错,入口,这样的词语用在岛屿上似乎不太合适,但那确实是它的入口没错。 那里有一只小舢板停泊在岸边,没有锚绳,也没有固定在岸边的套索。它一动不动地漂在死寂的海上。 瑞吉纳德靠近它,木头的船身已经破损不堪,它看起来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一个风浪,或者说让人感觉即使没有风浪,也会突然在某一刻散落成一堆木板。 如果瑞吉纳德没有在大德玛西亚帝国图书馆查阅这么久资料,此时此地,他也很难相信这摇摇欲坠的小舟,就是暗影岛唯一的入口。 船夫戴着斗笠,孤独地坐在船尾,看不见他的脸,也看不见他的身体,一切都藏在他宽大的衣服里。他坐在那,对瑞吉纳德的靠近无动于衷,更准确地说,自始至终,他都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在了那里。 如果轻轻一碰就会让船夫栽倒,然后从衣服里掉落出森森白骨来,也完全不让人惊讶。 他像是一个死在自己船上的船夫,直到瑞吉纳德踏上舢板。 小舟轻轻地摇晃了一下。 “劳驾,我要去暗影岛。”他说。 从船夫的身体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的声音嘶哑,像是一个很久没有开口说话的人,“让我看看……你……带来了什么?” “我带来了——”瑞吉纳德坐下,把一个包裹在船板上摊开,里面是一个精致的魔法罗盘。 “不……”船夫打断了他的话,“不,你有……更有趣的东西!” 船夫猛地站起身,走路摇摇晃晃,步子却很大,又急又重。小小的舢板被他踩得摇晃不止,破旧的船体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他凑近了他,斗笠下有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瑞吉纳德的右眼。他抬起一只颤抖的手,枯瘦得无比清晰的骨节探向他的眼睛。 瑞吉纳德只觉得动弹不得,有一股森寒的冷气钻入他的身体,现在他可以看得很清楚,那只手是苍白的,破碎的皮肉挂在裸露出的骨节上,阴森得恐怖。 一股强大的魔力从船夫的身体中升起,瑞吉纳德不是没有远远地探查过他的魔力,那好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感觉不到一丝魔力的气息,如今却如同暴涨的洪水蜂拥而起。 船夫冰冷的手指扒开他的右眼,似乎受到了感召一般,紫色的魔阵骤然亮起,命运之瞳散发出丝丝缕缕紫芒。 然后他的手垂下了,身体与那亡者般的手掌都缩回了蓑衣和斗笠中。 “这东西……没用……我,没有什么未来。” 船夫喃喃说着,蹲下身,捡起瑞吉纳德摊开的包裹上的罗盘,直接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罗盘把他的喉咙撑开,皮肤被撑得苍白而透明,但他还是把它咽进了肚子里。 他撑起一根船篙,船开动了。 瑞吉纳德喘着气,闭上双眼,再睁开时,他的紫瞳已经熄灭,恢复了原本的湛蓝色。 船在雾气环绕中前行,没有撞碎在船头的海浪,仿佛在一张黑色的丝绸上滑行,看不见任何痕迹。周遭都是浓雾,他也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真的在前进。 唯有船夫机械般的动作,撑着船篙,一下,又一下。 不知要将他载向何方,瑞吉纳德知道他的目的地,暗影岛。 暗影岛位于瓦罗兰大陆以西的海上,但一直以来都遗世独立,据说岛上充满了游荡的怪物和阴森怪异的黑魔法师,他们是否愿意同外界交流尚未可知,但从瓦罗兰西海岸抵达暗影岛却是难于上青天。 暗影岛附近迷雾重重,稍有不慎就会迷失方向,暗礁重重,风暴隐现,而且又无人知道它的具体方位,自古去探寻那神秘的阴寒之岛的人就多葬身于那片海域,所以也有传言说那些暗礁就是死去的水手的白骨手臂,将路过的船只拉入海底,周遭的海域也由此得名亡者之海。 唯一的一条路就是这只破木船,打扮阴森的船夫每天都坐在木舟上沉睡,若是感知到了魔法物品的气息,并且感兴趣,便会受召唤苏醒,将外人载去暗影岛。 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有记载说他根本就是一副会动的骷髅骨架,只要你将魔法物品送给他作为酬劳,就可以穿过暗影岛的迷雾。 似乎暗影岛处于另一个世界,而那艘船是沟通两个世界唯一的路。 所以名为“入口”。 瑞吉纳德掏出怀表,表针静止了,难怪四下这么安静,他也没有听见怀表走针的声音。他往怀表里注入魔力,但是却没有效果,好像这表已经坏掉了似的,失去了原本的功能。 雾气变淡了,他坐在船上,有时站起来走动,有时候盘腿坐下,有时直接躺下,头枕着胳膊闭目养神。有时候他和船夫说话,但是没有回答,好像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只会撑船篙的机器。 船平稳得出奇,和传说里不一样,没有风浪,没有暗礁,这里称作亡者之海,是否是因为海雾杀死去了很多辨不明方向水手呢? 或者说这阴森诡异的船夫知道如何避开水下的礁石。 他翻了个身,耳朵贴到了船板上。 似乎有什么声音在水下低低地响着,借由木板的传声格外清晰,但仍然没有听见水流声。 瑞吉纳德站起来,走到船边。水变得清澈了,不再是深邃得像是黑色的海。 他一望见底,水下的景象让他惊恐地退了一步。 那是一张张脸,人的脸,他们保持着死前最后一刻痛苦挣扎的姿态,静静地沉在水底,像是风格诡异的雕塑。破碎的船板,死去的水手,他们横尸水下,有些手从水面伸出,保持着僵硬的姿态。 他突然跪倒在船边,想仔仔细细地看清一张脸,他朝水面伸出手去。水看起来很浅,触手可及。 那张脸是伊凡妮,她静静地躺在水底,闭着眼睛,神色安静,就好像睡着了,永远都像是一位宠辱不惊的小女皇。 “别碰,那海水……”船夫说。 伊凡妮突然张开眼,她的手伸出水面,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有什么东西,死死地缠绕住了他。 她的力量大得出奇,此刻的她在与喧嚣在瑞吉纳德身体上的风元素拔河,可是接下来她的神色改变了,似乎吸走了他全部的力气。 “我好寂寞啊,罗格。”她说,声音诡异而温柔,眼神里满是哀伤,“留下来吧,陪陪我。” 【逐日之路】17:彼岸之门 瑞吉纳德醒了。 像是溺水的人,在濒死之际终于浮出水面。 他坐起来查看周围的情况,看样子他已经抵达了目的地。 他一个人躺在舢板上,小舟用细绳拴在岸上的一块黝黑巨石上,被水流轻轻地摇曳着。 身披黑色斗篷的船夫早已不知去向。 刚才的是梦境?还是幻术? 也许是幻术,很多幻术会投影出被施术者内心恐惧的事情。就像他所见到的那样。自从在灰色秩序的那一别,他再也没有见过伊凡妮,虽然他有写信,每到一个能通信的地方,他就会写下一封信。 这是临走之前,伊凡妮与他的约定。 可是那些信件到了诺克萨斯之后,就杳无音信。虽然黑色玫瑰在诺克萨斯是个绝对的非法组织,但是在地上也有着联络点,至少他和伊凡妮都共同知道的那一家酒馆是。 由那里收转,没有理由收不到。伊凡妮怕他正在满世界游历,不知道该寄到哪个地址也有可能,但是他启程前在德玛西亚修整了一番,又在帝国大图书馆呆上了几个月的时间,在此期间他的信件依然得不到任何回应。 伊凡妮死了么? 这是个叫人害怕的猜测。童年玩伴只有她一个,肯听他讲梦想,能从他怪异的行为里看出他的用意的人,也只有她一个。 所以才有了那样的幻境。 他这样得出结论,因为他害怕自己看见的是真的。 阴风从旷野上吹过,将细微的响动带进他的耳中。那是一种沙沙的响,瑞吉纳德循着声音的来向前行,这是一片灰暗的天地,同时在他脚下的,也是一片荒芜的土壤,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从那之中透出,好像这片土地本身就是一种死物,亦不会孕育出生命来。 但更远处确实有生长在此地的树,树干都是黑色的,像是黑铁铸成的墙壁,作为这片土地边缘的圈围。他看见枯黑的木条圈成的护栏,把这片区域围住,像是为了什么特意划出的边界线。 这里是一片坟场,墓碑上的字迹早已模糊不清,碑后鼓起坟包的弧线,有些则是空的,似乎早已被人掘开,只剩下已被翻开的土壤。他听见的声音大概就是从这里传来的,沙沙,沙沙,他听见铁铲破土的声音,深深刺入土地,而后把灰土高高扬起。 那人背对着他,似乎是个在挖人坟茔的盗墓贼,但有着伛偻的身体,他一铲一铲地破开掩盖的土石,水藻般的墨绿色头发黏着他的皮肤垂下,似乎因沾染了过多的阴湿气而变得湿哒哒的。 “你好。” 那人慢悠悠地转过身,他的样子吓了瑞吉纳德一跳。 铁青色的皮肤上撑出道道形态扭曲的血管,长发犹如深绿的水草,挂在他的头上。湿淋淋的头发间,一双亮起的黄瞳,像是坟茔里的两盏孤灯。 这是一个被缝合而成的怪物,巨大的针脚出现在肉块拼接的地方,并加上一层皮革片加固。手中巨铲散发出阵阵寒意,狰狞的铲头仿佛一只长角恶鬼的脑袋,伸出一双弯角来,那金属中的寒意似乎能腐蚀人心。 诺克萨斯和它的“头脑”祖安,这两国始终是黑魔法师与疯狂科学家的庇护者,各种身体改造的技术和利用死尸的技能数不胜数,但瑞吉纳德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个怪物——他眼中既没有对死亡的狂热,也没有死者复生的空洞,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是死亡本身莅临。 鬼魂在他的周围浮现,它们有着近乎虚无的灵体,可怖的长指甲却好像闪着凄人的寒光。 “你来……做什么?”他声音嘶哑,说道。 “我是路经此地的魔法师。”瑞吉纳德整理了一下情绪回答,“我来寻找……安宁与和平的途径。” 那人转过身,刚才浮现的鬼魂消失了,他继续铲着坟茔上的土。“只有这里……有真正的安宁。” “如何达到的呢?” “魔法……魔法撕裂了空间。我们都受到了诅咒。没有战争……没有争斗……”铲子刺入土地,“这里是死者之国。魔法领主时代的战争把这里变成了这样。这里……是静止的。” 瑞吉纳德望向坟墓里露出的棺材,尸体从泥土中裸露出来,和他在幻境中,在海底看见的一样,没有腐烂,完整的尸骸,像是一个安然睡去的人。 “这里……”他不禁掏出怀表,想印证自己的观点,果然,表针已经停住,不受魔力的催动了。“没有时间?” “时间只是活人的枷锁。”他说,棺盖半开的棺材已经完全露出,然后他停下手上的动作,走到旁边堆成小山的死黑色土旁,铲子刺入,一铲又一铲地把土填回去,每填一铲土,他就说几个词,“安宁,不是活人的东西。只有虚幻的……死者之国……才有这东西。欲望……战争……都是活人的枷锁。” “这里没有时间?也没有欲望?那么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现在的事?” “不知道……我一直在做这样的事……没有理由。”他的身体顿了一下,而后又开始继续那单调的动作。瑞吉纳德不禁想到那撑船篙的船夫。 “是诅咒。”他突然说,挥动铁铲的动作变快了。“每个人……这里每个死人都有诅咒。你也一样。”他抬起头,望着瑞吉纳德,眼中闪烁着光芒。 “我的诅咒?你是说寻找安宁与和平吗?” 他摇摇头,蹒跚地挪动脚步,走向另一座坟茔,铁铲刺入土中。“不,我是说……你的眼睛……” “为什么?我会用它改变这个世界。” “它……它给你看了你的未来,你就像我们一样了……没有未来,不再神秘,也没有了希望……” “我会帮你解除诅咒,我也不会服从命运的诅咒。”瑞吉纳德说,“我想,我已经找到我在此地要找的东西了。如果我的梦想达成,我会想办法解除你永远的诅咒,不过……也许你要放弃永生才能解除它。” 掘墓人点点头,“你该回去了。” “回去?” “这里不属于生者。” “可是……”可是他没有感觉有任何不适感。 “你现在不是生者,可是你又不是死者。”掘墓人把另一尊棺材挖出土层。“你是世界尽头的游魂……” 他的声音越来越渺远。 瑞吉纳德醒了。 坐起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舢板上,周围没有什么岛屿,船旁是小片看得清楚的黑色海域,更远处则隐藏在滚滚海雾里。 “该回去了。”船夫的声音从斗笠蓑衣下阴沉沉地飘出,他撑动船篙,船开始无声地行进。 “我……看见……” “水中的幻影?那是死者国度的门。” “果然是幻影吗?”心中的石头落了地。“那你为什么会阻止我碰那水面?不……不对,那应该也是幻觉,其中的一部分。” “不,那是真的。你的船费很丰厚,那是我微薄的回礼。”船夫说,“如果你畏惧死亡的话,就算打开了门,你也会在前往死者之国的半路上死去——因为恐惧,濒死时产生的恐惧。我出声阻止你的时候,如果你真的怕死,还来得及,但那样你永远都到不了暗影岛了。我看见你挣扎了,但很快又安静地推开了亡者的门。” 瑞吉纳德点点头。 回程的时候气氛变得轻松了很多,阴沉沉的船夫居然也开始说话,很久没有活人到暗影岛来,好像很久没有可说话的人,他也会感觉寂寞似的。 “那时你看见了什么?”船夫发出诡异的笑声。“那些幻影能映出人心,很会骗人。当时你愿意死。” 瑞吉纳德坐在船头闭着眼,没有回答他。 【逐日之路】18:神秘的训练 “瑞吉纳德大人深夜来访,该不是专程来这里开导我的吧?”卡尔玛偏过头,已经放下来的长发从脸颊一侧流泻下来,月光为她的发丝笼上一层银边。 卡尔玛从卧床上坐起,她玄青色的长袍就挂在旁边。虽然身上只穿了薄薄的睡衣,但是从小在庙里长大的卡尔玛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况且艾欧尼亚式的睡衣和这些东方人一样含蓄,虽然是睡觉时的衣物,但也把身体轻柔地裹在其中。 瑞吉纳德耸耸肩,一脸被看穿的样子:“确实不是,我想借助阁下,还有灵能者的力量,做一些特殊训练。” “还有两个时辰不到,就要到子时了。夜很深了,你想做什么样的训练?”她走到衣架旁,把外袍穿上。 “我听说艾欧尼亚城中,有一座超越学院。” “是,那里是为感悟天地之力建成的,灵能者的学院,索拉卡也曾在那里修行过一段时间。” “超越学院那里有一些巨大的能量水晶。” 卡尔玛点点头,“早些时候有很多高僧在那里参悟到了天地,后来就发现了在地下的巨大水晶,它们能强化心灵的力量,所以就直接在水晶之上建立起了超越学院。” “太好了。”瑞吉纳德说,“我制作了一些契约,等下就叫人送到那里。对了,超越学院内可够宽敞?最好不要有杂物堆积,必须容下我们的军队。” “军队?”卡尔玛本以为,他是打算做有关魔法师或者灵能者的战斗训练,却没想到他要借用那超越学院训练军队。“你是要——” “十分钟,到时候我们在超越学院集合。”瑞吉纳德说,“放心,艾莉会帮我带路的。” 说完这句话,白袍的身影就隐入夜色中了,卡尔玛熄了油灯,披着平日里袍子走出门,她望见那朝军营匆匆赶去的白袍法师,他的袍子在行进时被风鼓动,仿佛是一朵降落到地面上的洁白云彩。 安静的军营开始变得喧嚣,像是平静的水里钻进了几条鲶鱼,很快就泥沙翻涌,浑浊一片。 士兵们咒骂着那位白衣恶魔,从营帐里出来,他们不满的嘟囔声中,传令的声音高亢而清晰。 “快!各站队组织集合!十分钟之内没抵达超越学院的战队明早加罚两圈!跑在最后面的人所归属的战队,再多加罚两圈!” 十分钟不到,一百来支战队陆续来到艾欧尼亚古老的超越学院门前,列成一个个方阵,等待着瑞吉纳德的号令。 此时几十名灵能者在超越学院中忙碌着,瑞吉纳德指挥着他们腾空一个个房间,这些房间原来都是冥想室。 这样的举动让已经安寝的兰札校长闻讯又爬起来,不久之前,他一路小跑赶到这里,又从外面列队的军人中间挤进来。老头子站在瑞吉纳德面前,气呼呼地挥舞着拐棍,大发脾气。 “我绝对不会让他们进来的!这里是学院!不是那些杀人机器该来的地方!” 瑞吉纳德掏出自己的委任状,“抱歉,战时需要,我可以征用城内一切建筑作为军用。” “我——我要告到长老院去!” “我说的是一切建筑,就算我要把长老院改造成军事塔楼,理论上也是可行的。” “你……”兰札校长气得半死,他素来是长老院的顽固派,他不支持瑞吉纳德,更何况此次还涉及到了他本人的头上。 他在这边吃了闭门羹,便转向卡尔玛那边:“天启者大人,我们尊敬你将灵能发扬光大,但你别忘了自己是从那个穷乡僻壤来的,不要以为天赋过人就可以胡作非为!你根本不了解圣地是什么!” “抱歉,多有得罪。”瑞吉纳德拱手,“但战争需要,晚辈也是迫不得已,只得送客了。” 他给艾瑞莉娅比了个手势,机智的艾莉拉走兰札校长,一路软磨硬泡,总算是把老头子哄回家睡觉去了,才吐出一口长气回来。 超越学院里也终于安静了下来。 艾欧尼亚的学院是与瓦罗兰别处不同的,他看着这些陈设想道,诺克萨斯魔法师公学是仿照德玛西亚的学院,采用的是课桌椅和讲桌黑板的形式。 而这里的冥想室则是横拉门的房间,木质地板铺满室内,地板上整齐地摆放着九排九列的蒲团,属于导师的蒲团则放在这九九方阵的对面。 “灵能是怎么修炼的呢?”瑞吉纳德问卡尔玛,一边望着忙碌的众人,偶尔抬起手,催使风元素帮助这运输的过程更快些,有些时候他还需要根据现在的效果安排进行调整。 瑞吉纳德注意到今天的卡尔玛显得格外阴郁,刚刚兰札校长的话更是火上浇油。 他想起一个古老却奏效的方法,就是问及她擅长的领域,这能调动她的思维,让她忘记这些不愉快。 于是卡尔玛走到一个蒲团前,盘膝坐在上面,双手落在两膝上摊开,挺直的脖子上,头微微下低。当她的全身放松下来,瑞吉纳德感到有一股能量从她的身上升起。 “就这样。”能量一闪而逝,卡尔玛张开眼,歪着头看他。 “冥想?” “把心里放空,我一般会想到天空,总之不要想自己的事情,也不要去想别人的事情,使自己与自然连结在一起。身体会越来越轻,好像升到了天际,或是飞翔在草原上,穿梭在森林里。自然而然的,就会产生灵能。” “听起来……有点神奇。”瑞吉纳德说,他绅士地伸出一只手,把卡尔玛拉起。 现在一个个房间都已经收拾完毕,房间里的蒲团撤掉,换成了很大的草席。每个战队分得一个冥想室,而有五个战队则需要挤在礼堂厅里,所幸的是这里足够宽敞,可以容纳这些军队。 瑞吉纳德一边下令让外面的战队进来,一边吩咐众位灵能者将他做好的契约分给每一个战队,并为他们提供清水。 说是契约,其实只有一个魔法阵画在纸上,士兵们需要用手指沾了清水,按在契约上就可以完成一个暂时生效的魔法契约,与魔法产生连接。 “确认每个战队都把指印按在契约上面,你们就可以带着契约书来找我。我会在超越学院地下室的水晶大厅等你们。动作尽量要快。” 然后他转向面前集合的各个战队的队长,说:“今天会有一场特别的训练,你们要做的很简单,等在契约上按过水指印,就让士兵们在房间内的草席上躺下,不需要做其他的事情了,训练自然会开始。” 队长们面面相觑,但还是点点头。他们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魔鬼训练,甚至子时还会被突然从梦中叫醒,拉到操场上跑圈。 据说昨天又一个战队睡梦中突然有人惊醒,迷糊地喊着“快,快!”自己便跑了出去,其他的战队成员也慌忙地起来,跟着跑了出去,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周围的战队纷纷如惊弓之鸟一齐来到训练场上,很久才平息。 但这次的内容听起来匪夷所思,士兵们听过也露出了惊奇的表情:“哈?梦里训练吗?那敢情好。” 另一边,瑞吉纳德与卡尔玛顺着木头扶手的楼梯朝地下室走去,通往地下室的门平时是始终闭锁着的禁地,只有校长室才有钥匙,瑞吉纳德没有钥匙,不过在他的魔法面前也没有很多门。 “你打算怎么做?”卡尔玛问。 “嗯……不好描述。”瑞吉纳德思考了一番,想找到一个更合适、更直观的答案。“大概是在梦里训练吧。” 【逐日之路】19:水晶大厅 瓦罗兰大陆上,鲜少有人知道瑞吉纳德在十六岁那年,放弃了各种组织的聘请邀约,独自一人离开灰色秩序,而后在瓦罗兰大陆流浪的六七年里,究竟找到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 一个名叫英雄联盟的战场,震惊了全瓦罗兰。 一个名叫战争学院的组织,改变了整个世界。 他们不知道在那流浪的日子里,多数时候,瑞吉纳德心中都只有漫长而黑暗的绝望。 十六岁的少年,站在人生的分岔口上,遥不可及的梦想被名为现实的刽子手蛮横地拖上血腥的祭台。 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足够强大。 他在恕瑞玛看到了安宁后无限碰撞的欲望,内瑟斯说,美好的国度只存在于海市蜃楼里。 弗雷尔卓德纷争不断,千百年来的冰雪一次次洗刷掉了热血和枯骨,他们为了生存争夺领地,像是一群徒有人形的野兽。 暗影岛没有国家,没有组织,没有欲望,那里有的是死寂如深潭死水的平和,岛民的身上缠满古老的诅咒。生者的世界是没有和平的,除非把他们变成游荡在岛上的掘墓人,只是不停地重复着掘开坟墓,再将土填回去的过程。 他游历了诸国,最后却发现世界上根本没有和平。欲望使人与人、国与国产生冲突,冲突终有一天会酝酿出战火。 他发现战争是无可避免的,但他依然要达到和平。 瑞吉纳德建立的和平组织名为“战争学院”,没错,他最终决定教给世界新的战争。 一种名为“英雄联盟”的虚拟战场。他们通过契约的连接进入虚拟战场之中,为各自的理念站在对立的两方交战,战斗的结果将成为战争学院的裁决。 通过战争学院巨大的魔水晶矿脉支撑起广阔的虚拟战场,在这样的战场里战斗与战争毫无区别,瑞吉纳德为此选择了一处峡谷,那里是著名的古战场,用来作为虚拟战场投影的原本。尽可能保证真实,并且对双方同样公平。 与战争唯一的区别是,在虚拟战场之中,没有人会因此死去。 因为他们只是利用契约创造出的投影,怀着同样政见与梦想的召唤师,与他们投影到虚拟战场中的英雄一起战斗。 这样,没有士兵战死,没有无辜的平民殃及,也没有被阴谋家推上圣坛的英雄死去。 而且从瓦罗兰大陆远古时代以来,不断发生的魔法领主战争,一次次将世界动摇,使这个饱经洗礼的位面濒临毁灭,像是残破的扁舟。瑞吉纳德所带来的虚拟战争,同样可以控制魔法战争的规模和影响,避免这个世界被魔法彻底撕裂。 这就是瑞吉纳德最终找到的和平。 ——是他从绝望的世界,从永远无法避免战争的绝望世界里,寻找到的和平。 只是要达到这样的和平,战争学院必须足够强大,又有着足够的公信力。他必须争取到所有人,哪怕是那些被称为邪魔巫术的黑魔法师,哪怕是那些嗜杀的战士。 他必须让战争学院,成为瓦罗兰的命运。 …… 位于艾欧尼亚超越学院地下的水晶大厅,正是原来的魔水晶矿脉所在之处。 瓦罗兰大陆上凡是有魔水晶矿脉发现的地方,就会有人开采,开采过程中就会逐渐发展出独特的魔法文明,那里就会渐渐形成城邦,自远古时期的魔法领主时代就是如此。 但艾欧尼亚则是例外,这里建城之后才发现了魔水晶,而且发现后也并未开采,而是选择借助魔水晶产生的能量,在其上建起一座培养精神力者的学院。 这样的利用方式和瑞吉纳德缔造的战争学院是相同的,着实让人佩服艾欧尼亚人的思维,他们把这当做自然馈赠的圣地,而不是带有魔法能量的矿石。 水晶大厅是一个空房间,地面完全是透明的材质,透过它可以看见下方闪耀着微光的魔水晶矿,巨大的晶石露出岩体的表面,正不断散发出柔和的青色光芒。 整个房间虽然没有一点人工照明,却丝毫不显晦暗,自下向上的青色荧光使房间恍如仙境。 瑞吉纳德蹲下,手掌摩挲着透明的地面,看起来像是玻璃,这材料入手温润,感受起被隔绝在下面的能量也丝毫没有阻塞感。 “是玉石,特意打磨得很薄,光是由能工巧匠制作就花了一年的时间,之后用灵能慢慢温养了五年,才兼具了今天的强度和剔透感。其实,它也是有颜色的,不过同样是浅浅的翡翠色,和水晶的光同色,也就看不出来了。” 瑞吉纳德轻轻抚摸着光滑如镜的表面,心中啧啧称奇。加工玉石是艾欧尼亚保密的独特工艺,艾欧尼亚人喜欢玉,他们相信玉有灵性。 用学术性的话讲,是玉石本身可以作为魔法能量的载体,而它与其他能承载魔力的宝石与水晶又不同。每当魔力穿过玉石时,会有少量的能量滞留其中,在长期浸润下就会充满了魔能,可是玉石的魔力输出同样缓慢,无法用于施法,瓦罗兰大陆鲜少有人开发玉石,用于施法的话,只是一个能承载一点点魔力的石头,因此恐怕只有内心追寻宁静的艾欧尼亚人才喜欢这样的材料。 “开始吧。”他说,“灵能者即将到齐,我们的特训也会开始,我会将他们催眠,这里能量充足,你和其他灵能者要做的,就是帮助我构建虚拟的战场。” “虚拟战场?” “没错,和我缔造的英雄联盟战场一样。它可以与战争一模一样,只是被杀死的人并不会真正死掉,我发明了这种方式,并且将用它替代战争。”瑞吉纳德说起这些的时候,双眼之中闪着光芒。 “所以才叫战争学院?” 瑞吉纳德点点头,“不流血的战争,又和战争起同样的效果。” 说完,他盘膝坐下,东西方的冥想在这一点上还是很相似的。他把一张图纸在面前展开,用纸压将它固定,透过玉石地面的柔和魔光穿过纸张,薄如蝉翼的纸照得透明,只有勾画在上面的黑色墨线与数据标注清晰可见。 这是普雷希典的城墙设计图,还有新建立的外墙与之呼应,两张设计图叠在一起,在等高线之间勾勒出彼此配合的火力网来。 他把纸张抚平,开始对他们解说:“我要在精神世界构造出普雷希典的城墙,我会按照图纸,精确地构造出轮廓,在轮廓消散前,你们必须利用水晶的能量将它凝为实体。一切完成之后,我们通过契约,将战士们拉入虚拟战场。就像你们用引魂索拉我回来一样简单。他们就像在做梦一样,而我们负责创造他们的梦境。人在睡眠时血液会流向脑部,我们会有比一夜多上几倍的时间,而且他们第二天不会感到疲惫。不过在场的诸位就要辛苦一些了。我会构造出大部分内容,你们需要做的是填充的工作。我很激动,因为等会我就可以指挥诺克萨斯最强大的军队了。” 在场的灵能者都笑了起来,瑞吉纳德跟着他们笑了笑,魔法能量开始在他的身旁汇聚,像是在平静的水面搅动出巨大的漩涡。 “开始吧,今晚他们将在城墙上面对诺克萨斯的铁手。” 【逐日之路】20:实战 “这……这是?”琼恩感觉自己只是在值岗时打了个瞌睡,当他脑袋一沉醒过来的时候,城墙外的景象让他钝重的头脑霎时变得清醒。 “敌袭!快!备战!”他的声音因为用力的大喊变得嘶哑,城楼上鸣起战鼓声,战士们急急忙忙地从军营赶来,登上城墙。城外的景象几乎像是一场末日—— 诺克萨斯的军团从视野的尽头处压来,像是灾年席卷农田的虫群,掌旗官乘着身披黑色马甲的高头大马驰在最前方,流毒骷髅与战斧的标志在风中张开的大口,发出幽咽的响。 “是诺克萨斯人!” 莱斯,一个来自猎日镇的弓手,望着那在风中飘展的战旗,双手颤抖不止。 有恐惧,也有愤怒。 那时就是这可怖的旗帜出现在镇外,而后猎日镇就惨遭战火,诺克萨斯军队冲入镇内抢掠烧杀,最后又用毒气弹将这方天地下的生命抹除干净,寸草不生。 庞大的军团源源不断地从地平线的尽头出现,最先头的部队骑着快马,咬住了正往城墙方向逃来的艾欧尼亚斥候队,侦察部队皆是靠脚跑,哪里跑得过纵马的骑兵,他们只得分散开来,尽可能拖延时间。 “快!快点!”城墙上的战士们对那些奋力奔跑的斥候兵高喊,弓箭手们手挽弓箭,等待敌人进入自己的射程范围。 “关城门!”瑞吉纳德高喊着下令。 “不行,大人,他们都在外面!” “无论是谁都不行!传我的命令!关门!” “大人,我们一定能掩护他们撤进来的。我们手中有弓箭,掩护他们绰绰有余!” 瑞吉纳德拉住传令官的领子,“军令如山,无论外面的是谁!”他大声怒吼,像是一头咆哮的雄狮,“立刻关城门!” 其实不只是传令的将官,城墙上的弓箭手,守卫大门的士兵也不希望放弃他们的兄弟和战友。他们犹豫着,将城门关上,但留下一条缝隙。 骑兵进入弓箭的射程,城墙上的弓箭手将射击的角度调高,既是为了射中坐在马上的骑兵,也是防止射到矮处的斥候。 弓箭的压制起了作用,诺克萨斯的骑兵举起盾牌护住自己的躯干,冲击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骑兵的盾牌狭长,但依然不足以挡住全身要害,诺克萨斯骑兵在一处列好防御的阵势后,继续前进。 第一个斥候兵抵达了城门,守门战队的队长握了握他的手。 “我们成功了!”传令的将官捏紧了拳头,弓箭手们沾沾自喜,从箭壶里捻出箭支,准备第二轮射击。 瑞吉纳德目光凝重,忽然听见城墙上一声“快趴下!”所有士兵不禁望向远方,巨大的投石器凭空出现——诺克萨斯人将零件准备好,熟练的工匠反复练习了多次,军阵出现在远方的同时,这些工匠正悄无声息却迅速地组装着这些庞然大物,现在它们伸展了肢体,向城墙抛去巨大的岩石。 “趴下!”石块将城墙的雉堞击得粉碎,来不及趴下的士兵被巨力抛掷的石块砸进身后的墙里,城墙仿佛遭受了猛烈的地震,摇摇晃晃。一颗石弹砸进城门上方的墙体,脱落碎石让守城门的士兵连忙卧倒。 与此同时—— 诺克萨斯骑兵开始了冲锋,他们擎起长枪,朝城门的方向冲去,几个卧倒躲避碎石的斥候被钝重的马蹄践踏成肉泥,骑兵们已经不再追杀他们,第一个骑兵冲入城门! “城门失守!” “该死!”瑞吉纳德的拳头重重击在城墙上。 弓箭手组织了一轮反击,但抛石器的狂轰滥炸让他们找不到太多的机会露头,外墙被石弹啃噬,布满弹痕。 攻城武器让火力失去了作用,诺克萨斯军队不需要爬上城墙,他们跟着骑兵杀出的空隙,突破了大门,于是投石器的攻击对城墙肆无忌惮。 数百名弓箭手被围困在城墙上,几名骑兵装备着轻甲快马,带着一只破城槌攻击位于内部的普雷希典之墙。 只是一开战,就失去了外墙。如今他们只能指望普雷希典之墙足够坚固,那厚实的城门之后还有一道铁闸门,诺克萨斯工匠正在骑兵的掩护下抵达城门,将锥形的破城槌安装在临时拼好的机械上。 云梯兵开始登墙,很快,城门发出巨大的响声,伴随而来的,还有不断升起的黑蒸汽…… 死亡的感觉是痛苦而宁静的,仿佛还能听见战场的厮杀声,金铁交鸣,战友的痛哭声犹在耳畔,他听见利器入肉,撕扯开皮肉的声音—— 琼恩感觉自己在急速下坠。他醒了。噩梦让他觉得满头是汗。 还好是梦。 这是他混沌的脑海里涌现的第一个想法。 他背靠着城墙,双臂一撑地面,让自己站起来,没想到自己真的在值岗的时候睡着了,居然还做了梦。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的雉堞,天已蒙蒙亮,南墙外的平原一望无际…… 等等!那是什么? 黑压压的像是潮水,从地平线的尽头迅速蔓延过来。 “敌袭!敌袭!”他觉得自己喉咙烧灼般发干,“是诺克萨斯人!” 士兵们在战鼓和警钟的召唤下,向城墙集合,他们没有骂骂咧咧,似乎他们很平静,仿佛知道会发生的一切似的。 就像他曾在梦中,身临其境地站在战场。 “立刻关闭城门!如果有被留在外面的人,我们只能放弃他们了。”瑞吉纳德对传令官说。 “是,遵命。” …… 此时此刻,在水晶大厅中,瑞吉纳德盘膝而坐,不断从魔水晶中抽取大量的能量,受暗黑元首所伤的灵魂背负了极大的负荷,魔力从这一端涌入,维持着战士们梦中的幻象就从另一端源源不断地产出。 虽然他和在场的灵能者们都坐在蒲团上,身子未动,闭着双眼,像是一群坐定的僧侣。可是他们在脑中,在精神力所及的精神世界里手忙脚乱地构造出尽量真实的幻境,往往捉襟见肘,勉强达到效果。瑞吉纳德不得不一次次高声出言提醒: “东边那面墙!快!石弹要砸上去了!快,准备让那里的石块炸开!要是被人看见砸在上面没有效果,他们就会意识到是在做梦了,梦境会崩塌的。” “坐标12-3,两秒之后有五个士兵要被石弹击中了!快给那块石头赋予重量!风!对了还有风!投掷过来的石弹是要带起风的!等下爆炸注意粉尘,一定尽可能真实!” “卡尔玛,你做出的抛物线都有很大的问题,那根本不科学!” 精神世界中的虚拟战场,守城军又一次全军覆没,在重整战场的休息时,卡尔玛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沉静的天启者终于表现得像是这个的女孩子了。 “我觉得很好玩啊。做这种事。”她笑着说。 “那等到战争结束,加入战争学院吧,那里有的是这种好玩的东西。” 卡尔玛板起脸,但嘴角还是有着一抹笑纹:“怎么感觉你像在逗小孩啊?” “有吗?”他满脸无辜,抬起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各就位,我们再玩一局!” 【逐日之路】21:入侵者 瑞吉纳德是最早注意到不对劲的。 像是空荡荡的房间突然涌入了一丝风,也许那是微小的,让人觉得微不足道的,却在肌肤上刮起小小的皱感。 但是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探查了一番,未觉得有什么异样。 现在“城墙”已经重整完毕,刚才被石弹炸掉的缺口已经恢复了原来的样子,所有士兵的精神投影都陷入黑暗,像是身处梦境的起源——谁也不知道梦境是如何开始的,谁也不知道是如何就出现在了意识的起始点。 事实上,这和战争学院构造“英雄联盟”虚拟战场的手段有所不同,因为构造虚拟战场的基础,瑞吉纳德将其设立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之中,这样做对他的精神力消耗巨大。 虽然灵能者们通过心灵链条与他相连,辅助他完成如此庞大的工作,又有魔水晶的力量可以借助,但是对于刚刚经受过灵魂创伤的他,还是太拼了一些。 光是将城墙硬度与石弹冲击的强度计算,得出撞击后的裂痕,和碎裂石弹溅开的碎片,就足够让人感觉头疼了。 但是将虚拟战场构筑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而不是建立在无生命的魔力水晶上,还是有一点莫大的好处——这样他得以纵观全局,而他本人又同时出现在精神世界里,可以查看每一处细节上的漏洞。 就像这是他的梦境,士兵们都是被他请来的客人。只不过在这里,他是无所不能的,他可以无视一切规则,因为那些都是幻影,只有他才是真实的精神体。其他战士参与其中,只是依靠一纸凭依——就是那份契约,被水浸湿印上的指纹,像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暂时激活了这份凭依。 所以他总得注意点,要躲开别人的接触,也要躲开石弹,绝对不能让人看见有石弹飞向他,然后穿体而过的景象。 因为梦境的延续有赖于他们的不知情,他与灵能者们所做的,就是要维持那种真实感—— 比如城墙岩石的纹路、触感,斑驳的表面要在手掌接触时产生相应的感觉,所以瑞吉纳德不止一次跟灵能者们开玩笑说:“我真应该在墙边立上牌子——‘禁止触摸!’” 瑞吉纳德调整呼吸,一声令下,然后战争再一次开始。 士兵们出现在军营与城墙里,他们仿佛连续做了很多次有关诺克萨斯攻城的噩梦,现在这一切又一次开始了。 他们自然会心生怀疑,觉得似乎这也是一场梦,而不是觉得噩梦真的降临,所以每次让他们进入虚拟战场,都必须要比上一次更让他们觉得真实。 这次他调整了士兵的位置,并且先让他们做一些具体的事情,这能让他们使自己相信这是平凡的某一天,而不是刚才连环噩梦嵌套的一个。 当一些早起的士兵开始打水洗脸的时候,瑞吉纳德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水的温度、浸润到皮肤上的触感。 当有人开始烧开水打算用温水洗脸的时候,瑞吉纳德开始考虑烧水所需的时间、水沸腾的蒸汽触感、冷水兑入热水引起的密度变化,还有二者温度调和的曲线,然后他赶忙叫停,让诺克萨斯军团出现,城墙上响起警钟与战鼓,终于没有人再管那该死的水壶。 可是不安感没有减退,像是有人在窥视他。 好像被人跟踪,回过头又发现身后的街道一个人也没有,可是那种不安感,无论如何也消褪不去,反而愈加强烈。 是什么? 城墙开始遭受投石器的袭击,这次选择了更多的角度,更多的承受攻击点。瑞吉纳德也是在借助这个机会,模拟城墙真正遭受轰击时的情况,来检验理想情况下的防御效果。 他走进塔楼之中,士兵向他敬礼,他回以同样的艾欧尼亚军礼和微笑,担忧与他们保持着距离,以免穿帮的现象发生。 “瑞吉纳德大人,北墙那边有些动静,也许需要增援。”一名士兵突然向他报告,他的头盔似乎大了一圈,歪斜地扣在脑袋上。 “北墙?”瑞吉纳德皱起眉,事情开始向危险的地方发展了。 他没有在北墙设置诺克萨斯的攻城队,唯一的解释是,他的精神世界被入侵了。 他刚才隐约的感觉没有错,那是潜意识给他的警告,但是魔法师的精神力过强,在潜意识跟前是完全压倒性的。 “你在哪里看到的?” “就在北墙,山坡上,似乎有一支奇袭部队越过了山。” 这件事不能让士兵们知道,他必须迅速解决。现实之中,瑞吉纳德喉结翻动,开口对卡尔玛说:“我这里出了点小麻烦,现在需要你多帮我一些,维持战场,就像之前那几次我们做的一样,放心,你一定可以的。” 而后他对来报告的士兵说:“带我去看看。这不太可能,根据斥候的线报,诺克萨斯人还没有将铁蹄踏上北部的村庄。” “也许是他们故意隐藏了自己?”士兵一边带路,一边对他说。 “但他们需要补给,铁轨的补给线没有延伸到那里,迂回的路程很长,又要越过山,耗时巨大,如果那是一支足以威胁到我们的部队,就一定需要在北方的某个村子里获得补给。”他为那名士兵分析说。 虽然在幻境之中,这自然是无稽之谈,唯一的原因就是有人入侵了精神世界,创造了那支计划之外的部队,但他必须做出解释,不能让人觉得他不希望有人发现那里出现的军队。 “就在那。”士兵说。 山坡上的军队黑压压的,是诺克萨斯的步兵,而且是全副武装的制式重甲——这种装备怎么可能用来跋山涉水,长途奔袭?他们安装好了巨大的投石器,力臂发出声音,一枚石弹朝城墙而来。 “小心!快躲开!”瑞吉纳德下意识地想要拉他,但是又马上想起了这是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于是只是出言提醒,自己迅速躲避开来。 他躲到另一个雉堞后,一边为被击中的墙体制造崩塌的效果,一边从雉堞之间的空隙观察那敌人。 命运之瞳开启。 幻象在这只眼中化为无物,那支军队也消失了,瑞吉纳德观察那里的魔力,似乎想找到生成这支军队的源头。 “你去通知你的所属战队,来这里增援。”他要支开他,然后解决这个问题—— 他感到后心突然传来剧痛,有一把冰冷的刀撕开肌腱,涌出滚烫的浆体。 【逐日之路】22:黑色玫瑰的刺客 是杀手。 他转过头,看见那名士兵正握着剑站在身后,命运之瞳中,城墙、诺克萨斯军队、训练中的艾欧尼亚守军,全都消失不见,世界像是一片茫茫的荒漠,只有这个士兵站在他的面前。 “卡尔玛,必须先全权交给你。抱歉。”现实里的瑞吉纳德艰难地维持正常的声音说道,但他的呼吸仿佛自己真的是中了一刀,变得急促而沉重。 他召出一把锋利的剑,剑锋格挡开那个士兵的攻击,瑞吉纳德出剑,攻势如风,虽然肌肉扯动到伤口时会阻碍他的动作,但他在试探的攻击中发现,对方在格斗术不如自己。 看来是侵入精神世界的魔法师。 但对方迅速改变了策略,转而以防御拖延为主,让瑞吉纳德遭到偷袭流血的伤口起到更大的作用。 如果瑞吉纳德在精神世界里死去,这里就会崩塌,虽然这不会令士兵们有什么实际的损伤,但是会让瑞吉纳德受到严重的创伤。 另一个人的精神力的侵入让他无法从精神世界中退出。 杀手的肘弯重重撞在瑞吉纳德的伤口上,疼痛让他的动作顿住了,对方趁机把他压倒,他的脸上露出阴森森的笑容。 举起的剑闪着毒蛇般的凶光,向他攀咬而来,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一个瞬间,似乎呼吸不畅,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但杀手还是努力将利刃刺入瑞吉纳德的身体。 瑞吉纳德抓住这个机会,将剑刺了进去,刺入心脏,然后扭腕一转,将他的心脏毁掉。 瑞吉纳德躺在城墙上,手捂着伤口,不断调整自己的呼吸,然后他爬起来,走向军营附近的战地医院,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内部的场景是在瑞吉纳德走进的那一霎那开始,由精神力不断凝结的。 他用酒精消毒了伤口,有一块布片被带进了伤口,必须取出,不然会感染的。这样的常识在精神界中会成为潜意识制造的现象。 他站在镜子前,手拿小刀和镊子,准备为自己做个手术。 其实他只要将精神世界消散然后回到现实就可以了,但是他还是希望能完成这次演练。 异物刺入皮肉里产生剧烈的痛,瑞吉纳德看见那块布片,它在翻卷的伤口里,他必须把这虚拟的皮肤再切开一点,才能把它取出。 带血的布片慢慢飘落,瑞吉纳德再次用酒精做了消毒,用绷带缠住了伤口,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精神力散发出来,恢复了对城墙上的控制。 “好了卡尔玛,辛苦你了,接下来的工作我可以继续完成。”他说。 现实世界的身体已经因为痛苦而汗流浃背,白色的衣袍几乎被汗水浸透了。 直到他听到,欢呼声从城墙上传来。掌旗官高高挥舞着艾欧尼亚旗帜,高喊着:“我们击退了第一轮进攻!” 没有知道那个白袍法师正蜷缩在空荡的战地医院里。 瑞吉纳德身体放松下来,精神世界的幻境终于消散。 他躺在冰冷的地上,魔水晶的光流过他的两颊:“告诉士兵们,今天他们的训练结束了。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让他们回忆一下之前我们来这里做特殊训练的事情,他们就会意识到这已经不再是梦境了。我不希望这产生什么副作用,让他们分不清幻境和现实。” “好。”卡尔玛点点头,灵能者纷纷散去,到地面上的超越学院去叫醒那些士兵。 瑞吉纳德终于呼出一口气:“卡尔玛,稍微扶我一下。” 把手抓住他的胳膊时,卡尔玛才感觉到了瑞吉纳德身体的无力,仿佛的双脚无法支撑他的身体。 “消耗过度了?” “是有人入侵。有人入侵了精神空间。”瑞吉纳德说,“接连的精神创伤实在不轻。你懂草药吗?我需要调制一些艾欧尼亚的草药——我现在的力量已经不足以制作魔药剂了。” 卡尔玛刚开始还惊异于瑞吉纳德的坦白,没想到他坦白自己的情况是因为有求于她,但她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家伙,说他是疯子也不为过。 “好。”但她也只能答应他。 “对了,有没有什么好方法?比如……比如说在药剂里加入些灵能。这样旧伤加新伤,我怕明早也恢复不过来。” 卡尔玛只用一种鄙视的眼神瞧他。 “拜托了。”瑞吉纳德可怜兮兮的样子像是一头幼兽,“明天是最后一个备战日了,最后一天,也是最重要的一天。我绝对不能缺席。” 卡尔玛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可行的,不过艾欧尼亚药剂多是药性温和的,灵能催化虽然有效果,但免不了折损一些。” “聊胜于无。”瑞吉纳德说。 卡尔玛心中腹诽:“你这家伙休息一下会死吗?” “对了,艾瑞莉娅呢?” 卡尔玛摇摇头。 “算了。没什么。带我去药剂房吧。” …… 营帐内发出一阵阵喉咙的滞塞声,黑魔法师从冥想的精神领域退出,他的身体受到了袭击,只得放弃,他只差一点,就能完成对瑞吉纳德在精神界的刺杀,那不至于使他丧命,但会重创他。 失去了瑞吉纳德的艾欧尼亚会在战争初期就迅速陷入溃败之势。 但是却在紧要关头被阻止了。 他睁开眼,艰难地想呼吸新鲜的空气,可是喉咙被锁得紧紧的。那是一条苍金色的锁链。 “你……是……乐芙兰大人?” 魔法师的脸上露出了无比震惊的神色,披着斗篷的女子把脸隐藏在衣物遮出的阴影里,但她的魔法还是暴露了她的身份—— 只有诡术妖姬乐芙兰才有将魔力精炼成高浓度苍金色能量的秘法。 锁链微微放松了他的颈部,空气突然压入瘪瘪的肺部,让他不停地咳嗽起来。 “为什么要背叛黑色玫瑰?”乐芙兰一直以来都以妩媚而妖娆的女子形象示人,但是她同样可以变得冷若冰霜,仿佛浑身散发着凌人之气的无上女皇,就像现在。“我明确下令过,黑色玫瑰的成员,就算参加杜·克卡奥的远征军,也不要真的为他提供帮助,尤其不许刺杀瑞吉纳德。我们应当扮演在后待机的黄雀,你现在却在为大将军卖命。” “我这么做,是为了诺克萨斯,无论是黑色玫瑰的……还是大将军的。咳……咳咳。” 锁链收紧了,将他的喉咙紧紧勒住。 “你又是……为了谁呢……你才是……背叛了……黑色……玫瑰的人……” 乐芙兰面无表情地望着挣扎渐弱的魔法师,直到他成了一具尸体。 魔印激活。 然后她出现在一个房间里,点亮了屋内的魔法灯照明。房间里的陈设勉强看得出是艾欧尼亚的式样,因为这房间实在是太乱了—— 桌上、地上,乱七八糟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战略图,角落里的长桌子上摆放着大烧瓶、酒精灯、U形管等组成的炼金仪器组,旁边还有一个用现成材料粗制的显微镜。 地形图上画着乱七八糟的标注与图案,字迹潦草。各式各样的数据罗列在纸上。 这是瑞吉纳德的办公室。 进入这里对她而言并不难,她在这里提前留下了苍金**力的魔印,至于这个术的原理,除了乐芙兰以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她是瑞吉纳德埋下的线人,就像瑞吉纳德也同样是她放在战争学院的一枚棋子,瑞吉纳德对她没有提防,现在这里的一切秘密对她来说都不是秘密。 她径直走向办公桌,扫视了一圈,却拿起了笔架旁边的一枚琥珀。金黄色,剔透,微微散发着光泽,里面困着一只小虫,触角与肢体上的纤毛清晰可见。 千百年前,一滴融化的松树脂将它困在其中。 她凝视着白皙掌心里的囚徒,仿佛它就是如今身陷绝境的瑞吉纳德。 “琥珀,是世上最美的囚笼。真是悲哀而唯美的景致啊。你说呢?” 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道。 瑞吉纳德从藏身的角落里走出。 “是你派人来刺杀我的?” “如果这种程度都处理不了的话,你要怎么面对‘血色’刺客团呢?”乐芙兰没有正面回答。 “确实你也要为黑色玫瑰的前程考虑。杜·克卡奥远征到此,诺克萨斯的新一轮权力争夺,早已在那座城邦开始了。祝你成功,黑色玫瑰的威胁比起力量膨胀的军部,还是更让我放心些。” “你低估了黑色玫瑰,高估了自己。”乐芙兰轻轻地笑了,笑声又柔又软。“黑色玫瑰必将再度绽放。”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保密。没谈过。32C。还有问题么?”妩媚的眼角勾动着丝丝媚意。 “不,我是想问……” “她还活着。”乐芙兰淡淡地笑了,没有给他第二次提问的机会,消失在了房间里。 【光之使徒】01:魔法导师面试 七年前。德玛西亚王国,德玛西亚城。 格森犹豫着,他的双手按在法师塔刻满花纹的大门上,因为紧张而一点点渗出汗珠。 这道门上的保护魔阵已经破除,破解这道魔阵并不难,像是开锁大师应付一个最简单的铜挂锁,显然他在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似乎只是一个考验,只是他要面对的考验。 接下来他要一鼓作气通过全部考验,获得这份美差。 他已经四十五岁了,这样的年纪对于魔法师已经太老了,反应力与专注力都在日渐消退,常年的文职工作让身体的技能衰退的厉害,但魔法导师的工作就很适合现在的他,况且这位主顾实在是太显贵了。 就连这座独一无二的魔法塔,都屹立于德玛西亚贵族区最安静而昂贵的区域,土地贵得几乎都挤得出黄金来。这里距离皇宫区颇近,又远离闹市,皇家卫兵每天从附近的街道巡逻通过,蔚为壮观。这样的地段,必是富商大贾和王侯将相争抢之地,却仅有这座塔孤零零地立在这里,法师塔周围的方圆三里的区域全部是它开敞式的院落,像一处私家公园,各种各样的珍奇树种比它们生长的土地都要珍贵上几倍。 塔的主人是拉克丝·冕卫。冕卫家族年少的大小姐,虽然只有十岁,却在魔法上天分过人。冕卫家族又是德玛西亚除王室之外的第一大家族,祖上是德玛西亚的开国之臣,德玛西亚每一代储君都会与冕卫家族的长子一同成长,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像是共同长大的兄弟。 两家族的关系,就仿佛王室是主家,而冕卫家族一直扮演着守卫者的分家角色。 拉克丝小姐就生于这样的贵胄之家,嘉文三世在她出生那天就将她封为德玛西亚公主,德玛西亚最闪耀的珍珠。 若是能成为她的导师,自然是荣华富贵。 格森整理了一下发型,短短的褐色短发向后梳,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一位沉稳而富有经验的教育家。发际线的后退让他苦恼,但他想这无伤大雅,大额头在魔法师之中是被视为睿智的象征。 没什么难的,拉克丝殿下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她真的是天才又怎样?魔法这样的事情是需要积淀的,否则魔法师们也不会整天待在图书馆和卷宗室钻研,几乎用冥想来代替睡眠,任肌肉萎缩,大脑细胞成群死亡,也要在浩如烟海的古卷里找到先人留下的智慧。 她的天分就像这门上的防御法阵一样,简单且安全层级很低,还为了图案上的美观随意增减了几笔,完全是小孩子的手笔。 他推开门,大步走进阳光之中。 从街道转入林间步道开始,阳光就一直被茂密的树荫所切割,但到了这样一座石质建筑里,却径直落下一整片的阳光。 这是一座内部镂空的塔形建筑,上下贯通,仅有螺旋的扶手梯通向最顶端,高入苍穹的顶棚是整块的无色水晶,雕刻着华丽的花纹,阳光透过它灌下,将图案映在原本无装饰花纹的白色晶石地板上,莹莹地将光散射到各个方向,这样的设计,仿佛要把法师塔中的这方天地照得明亮通透。 确实是很漂亮的设计,但也许是因为生于第一家族,建筑内全然不设防,没有一处用作感知侵入者的魔法。 格森微微闭目,在探知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他自信的笑容更深了一层,他甚至想好自己第一次授课的内容——成为优秀魔法师的第一步就是保证自己居住的地方成为最安全的基地,而不是谁人都可以进入的空屋。 “你知道——成为魔法导师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吗?”少女的声音从最高处缓缓飘落,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 她金色的长发被照得通透,一身行头却有些好笑,蓝色的短上衣和短裙,头上戴的蓝色巫师帽像是戏剧优伶表现魔法师身份才会用的夸张样式,帽顶又高又弯,像是卷曲的南瓜梗,根本不像正常魔法师应有的样子,果然是那种自恃天才,不受管教的小孩子。 虽然她俯下脸的角度是逆光的,可是奇怪的是,光依然将她柔和而清秀的脸孔带到了他的眼中,只有十岁的少女竟已经可以美得如此惊心动魄,她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从云端向下望的美丽天使。 “咳……”他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当然是学识渊博。在下格森·赫奇,著有《古代魔法阵大系概论》、《魔法领主时代秘术与禁咒研究》——” “不。”少女不悦的声音打断了他洋洋洒洒的陈说,她的声线冰冷,“最重要的是,别被他的魔法学徒打倒!” 少女清越的话音刚落,格森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能量爆发了,就在这随处可见的光线之中,直落下来的光有如藏着无数把利剑,灼热的能量爆发开来,像是这法师塔之中藏了一颗滚烫的太阳。 从远处就可以清楚地看见,直插云霄的法师塔顶端爆发出一阵阵耀眼的白光,转瞬之后就又再次平息了,像是一道迅速划过天空的流星。 格森摇晃不稳地夺门而出,这个年近半百、在学术上成就颇高的老法师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这种屈辱,冲了出来,全身上下只挂着一片片褴褛的破布。 他现在才知道,她不光魔法天赋过人,而且那天赋十分特殊,他完全教不了她什么。 她的能力是控制光。 但他知道得有些太晚了。 “有点过分了吧,妹妹?”英气少年打着哈欠,背靠在法师塔顶端平台一边墙壁上,他的背后斜背着一把形制巨大的双手剑。了解德玛西亚的人一定知道,他就是这一代冕卫家族的长子,将来会成为冕卫家家主的盖伦。 嘉文三世已经在全瓦罗兰广发邀约,邀请一切有才华有名望的魔法师来这座法师塔面试。 但每一个都受到了如此屈辱的遭遇,狼狈而逃。 “我说过的,那些老家伙根本教不会我什么。我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奇迹……不,是神迹!不是他们从古卷里翻出阅历能解释的力量。为我找导师这种事,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但至少委婉一点吧。他们都是有名望的老人,就算是尊重老人也应该……” 他的话断在此处,因为白袍魔法师大概就是这个时候闯入的。 【光之使徒】02:魔法学徒 虽然俯瞰之下距离遥远,光还是将白袍法师的容貌带到拉克丝眼里。 这次来客意外地是个年轻人,看起来和她哥哥年纪相仿,只比她大四岁的样子。 这样的年纪也会有魔法大师?作为天才魔法少女的拉克丝下意识地对他产生了敌意,不过她很快否定了之前的推断,他只穿了一身素白的袍子。 德玛西亚的魔法师是白袍为底,上纹饰金线的式样。品级越高的魔法师,法袍上金线的纹路也就越华丽。只有魔法学徒的级别才只能穿素白的袍子。 “先是一大堆老头子,现在又来了个学徒,嘉文哥是认真的么?”拉克丝单手扶额,这样的姿态让十岁的少女看起来仿佛一个小大人。 她像上次一样走到平台边缘,没好气地问:“你知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 少年的声音和她的话撞在了一起,一个藏在正午时分渐渐锋利起来的光线中,另一个则在风元素的环绕下徐徐上升。 两个人因为问出同样的半截话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白袍少年等了她一会,见她没有说话,就率先开口了: “你知不知道帝国大图书馆怎么走啊?” 居……居然是问路的! 拉克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作为天才少女的她脸都涨红了,仿佛这个魔法学徒就是特意来这里羞辱她的。 “不知道!快滚!” 魔力刹那间从笼罩法师塔的光中爆发,整个法师塔都灌满了刺眼的白光。 她正拍拍手,却见这强光之中,被撕开了一道口子。从这道口子看得到白袍法师的身影,他站在光线之间的裂隙,像是一道亘古不变的影。 被破解了?不……不是吧? 光芒退去之后,拉克丝看见白袍魔法师依然毫发无伤地站在门口。 “遇到对手了?”盖伦笑眯眯地问自己的妹妹。 “没有那种事!”拉克丝的眼神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我还是去别处问吧,打扰了。在下只是问路,刚刚如有冒犯之处还请——”白袍少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说道,然后转身,下一秒就拉门要走。 “你你你!你给我站住!不打败我,不许从这里出去!”拉克丝大小姐脾气上来,光迅速从她的掌心延展,凝作魔法杖的形态。 “你!给我去死吧!”强光从她的法杖上脱出,迅速炸裂,仿佛一个急速膨胀的巨大的光之炸弹,几里之外的闹市区都能清楚地看见,那模糊的高塔上方升起刺入云霄的光柱,光柱通过塔顶后逐渐向外扩散,像是一座喷发出浓烟的火山。 一直懒洋洋地靠在旁边的环形墙壁上的盖伦突然感觉到一股极为危险的气息,他虽然也只不过快到十五岁,但冕卫家的男孩与其他人不同,他在更小的年纪就学过诺克萨斯的战阵,读过艾欧尼亚的兵法,甚至参加过真刀真枪的战争。 可他在这强光之中,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仿佛来自血腥的沙场。 他摘下背后的大剑,三步并作两步狂奔起来,冲向拉克丝的身前。 强烈的白光突然撕裂开一个口子,白袍法师从中跃出来,他的袍子因为急速的身形在风中猎猎翻滚,拉克丝看不清他所施展的咒术,他的行动有风雷两种魔法加持,因此可以疾行如风,可他的攻击方式似乎是……手中凝结的魔刃? 她清楚地看见那些充满魔力的光辉在这白袍法师附近退却了,像是小心翼翼地避开一条可怕的毒蛇。 她所操控的万丈光辉就仿佛是无数把刺落下的利剑,可是他的身形像是一道奔雷,硬是在这锋利的光幕中撕开口子,猛冲过来。 拉克丝呆愣在原地,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魔法师居然就这样轻易地欺近危险的距离。这白袍少年身上的气势,竟像一头危险的野兽—— 盖伦挡在她的面前,巨剑提起,横档在前,他的肌肉绷紧如磐石,准备迎接下这少年的一击。 瑞吉纳德见到这样的状况,嘴角微微掀起笑容,手中的魔刃上风压再起,瞬间增大了一个层级。 白袍下瘦弱而缺乏力量的双臂爆发出极为强大的力量……这力量竟是魔法。 不是躲在远处维持着“安全距离”念诵咒语的魔法师,也不是依靠秘法强化身体并挥舞强大魔法器的魔武士,而是利用魔法奇异的近身格斗术! 盖伦心头一紧,即使不懂魔法的他也能在这魔法师的动作中窥探出分毫,他面对过很多魔法师,在这个魔法的世界里,反制魔法是成为优秀战士的必修课。 但这个魔法师是不同的。 来不及更多的思考,下一刻两把武器撞在一起。 “退后——”他高喊提醒妹妹,但太晚了。 巨大的风压从交击之处爆发出来,发出轰然的巨响。魔力结成的幽蓝色巨刃慢慢破碎消散,白袍法师收起攻势,下一瞬间便风平浪静。 透明的屏障笼罩着他们两人,仿佛一个舞台,将攻击的余波收拢在内。而近在盖伦身后的拉克丝,她脸侧的头发都没有被魔风掀起分毫。 盖伦收回目光,放松下来的双臂传来一阵阵酸疼。 这样的交锋,连他都输了,他在近身的距离被这白袍法师压制,而且对方在打出势均力敌的一击之后,甚至还小心翼翼地用了屏障,防止战斗的余波伤及旁人或毁掉塔顶珍贵的典籍。 “德玛西亚之力盖伦·冕卫。”盖伦将大剑锋刃朝下,双手交扣在剑柄上,颔首行礼。 “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听到这个名字,盖伦惊讶的脸露出了微笑,“妹妹,他不是什么路人,正是嘉文哥邀请的魔法师之一,来自灰色秩序的瑞吉纳德·阿什兰姆先生。年仅十八岁的诺克萨斯裔魔法天才……” “那个……不好意思啊,我确实是偶然路过,嘉文陛下的邀请我确实收到了,但我此次来德玛西亚是有其他的事情要办。抱歉唐突来此拜访,只是心想住魔法塔的魔法师一定知道帝国图书馆在何处。所以……” “原来是这样,那真是遗憾,舍妹拉克丝,刚才多有得罪,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你……打败了我!”拉克丝紧紧咬着嘴唇,终于忍不住发作了。 “这个嘛……你的魔力虽然强大,法师塔的设计又让光魔法的效果增强了很多,但魔力分散,咒术内魔纹的构成也很松散,像是一片一片从天上压下来的纸,只要能迅速凝聚起精神力,就可以撕开一个口子。” 【光之使徒】03:亲手击败你 “够了!”拉克丝愤怒地把脸撇向一边。 眼角余光却瞥见白袍少年和煦地笑着,伸出一只手,他的手中静静地放着一只不大的海绵球,尺寸可以轻易握在手中。 “什么……什么东西。” “试试用魔法摧毁它。” “这有什么——”拉克丝把那只海绵球握在手里,充盈魔力的白色强光从球体中爆出,可是光线仅仅是从布满孔洞的海绵表面射出,强大的力量被无数次分流,逸散了出去,没有对柔软的海绵球造成任何的损伤。 “拉克丝殿下天赋异禀,非常人可调教。我能让你知道的只有这个——对魔力的掌控力,让自己的力量尽量以小的表面爆发出来,就能产生最大的效果。我才疏学浅,魔法的技巧多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上不了大雅之堂。” “阿什兰姆先生自谦了。”盖伦说,但对于魔力的掌控,他说的很对。 刚才短暂的交锋之中,这白袍法师的控制力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几乎是刺杀的手段,他要杀死一个人,绝不会伤及极近距离的另一人。 真是可怕的战斗手段。 恐怕只有诺克萨斯那座钢铁丛林中会诞生这样的鬼才吧,那个国家,震惊了嘉文二世的国家,实力和理念,哪一样都注定了它会成为德玛西亚的劲敌。 “今日侥幸胜过拉克丝殿下,只是因为对战的经验差异罢了。拉克丝殿下十岁就有这样的实力,魔力性质又异于常人,定能成为闻名天下的魔法大师。我在这样的年纪对上殿下,绝对是要输得很惨的。”瑞吉纳德单手抚胸行礼,风系元素裹挟着他的衣袍,从法师塔缓落下去。 “你不找帝国大图书馆么?”盖伦朝他喊。 缓缓下落的瑞吉纳德露出微笑,“方才在塔顶借地利之便已经心中有数,多谢了。” 他像是一片坠落的羽毛,落到地上后再行一礼,拉开门离开法师塔。 “怎么样?要我说啊,你那娇蛮的脾气还真应该改一改才行。这个世界很大,厉害的人有很多,太骄傲是会吃亏的。” “才没有那种事。”拉克丝一脸不悦,却认真地盯着手中的海绵球,掌心把那海绵烘得温热起来。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平台另一端的传送平台去——从那里催动魔阵,就可以直达塔底,但脚步一顿,似乎她又想了想她,改变了主意,朝另一端封闭的私人居住区去。熟悉这里构造的盖伦知道那里是她的卧房。 “哎——你要干嘛?” “要你管?”拉克丝嘟着嘴,少女婴儿肥的脸颊与清瘦的身材显出格外可爱的落差感。她把海绵球朝上一抛,狠狠接住,柔软的海绵被捏得扭曲。 …… 十分钟后,瑞吉纳德终于到了帝国大图书馆鎏金花纹的橡木大门前。 不过对街的小摊飘来阵阵香气,咕咕叫的肚子改变了瑞吉纳德的主意,让他的思绪回到了这副旅途劳顿而又饥饿的身体。 果然万事还是填饱肚子为先啊。 他的目光落在街边的一处面摊,面条是艾欧尼亚的传统食物,但对于德玛西亚这座万国之国,艾欧尼亚独特的文化和饮食早已传播到了这里,并在德玛西亚风行一时。 瑞吉纳德点了一碗葱花面,又犹豫了一下,抱着胳膊侧身问道。“你要么?” 像小猫一样尾随在后面的拉克丝被吓了一跳。她不再是那套夸张的蓝色女巫装束,而是换了贵族少女出外的猎装,简约而且英姿飒爽,细节之处却见织法的精细。 “你你别误会啊。你送了我东西,不回赠礼物是不合礼数的事情!这……什么什么面,就当本小姐请你了!老板,两碗,再加一碗!”她语速快的像是跑马。 “拉克丝殿下。” 店老板遇到贵客,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是面粉的手,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大礼。拉克丝摆摆手,“好了,不必了,那种事情很烦诶。” 瑞吉纳德笑笑,那真是贵族的烦恼啊。 这小摊没有店面,直接在街边空地摆上几副桌椅,便算作店面,这是从艾欧尼亚学来的,连接待贵族的面馆也如此摆设,以为是原滋原味的特色。 但他在书里看过,其实在艾欧尼亚面馆多是给清贫的苦力劳动者吃的,店小利薄而且也租不起店面。德玛西亚的面摊大概只是专门学来的异域美食。 异域文化跨了国界,总是能脱胎换骨一番,也不知究竟是好还是坏。 他挑了个街边的位置,在一条背街的板凳上坐着,拉克丝用手绢擦了擦木头板凳,最后还小心翼翼地把手绢垫在上面,才在瑞吉纳德的对面落座。 不过少女心性就是好奇,不一会,少女的注意力就离开了这有些脏的店面,转而托腮看着面条像是一条条细蛇入水,在大锅里滚着白沫的清汤间翻扭着。 “你吃过?这种东西。”拉克丝问。 瑞吉纳德点头,“吃过,不过我没去过艾欧尼亚。魔法师在那不受欢迎,诺克萨斯裔就更不受欢迎了。” 两大碗热面端上桌来,清澈的面汤里细面缠卷,表面撒着一把细嫩翠绿的葱花。 他抄起筷子,大口吃了起来。筷子同样是艾欧尼亚特产的餐具,以前他特意对着书里学过如何使用,然后把这展示给魔法师公学的同学们。 两个木头筷子奇异地夹在手指间,灵活地夹挑,让公学的同学看了还以为他发明了什么奇怪的“双联魔法杖”。但拉克丝不懂,她连葱花面都没有听说过,自然不可能会用筷子,半天才挑起一根来,顺滑的面条被筷子挑起,结果顺着表面光滑地滑了下去。 “筷子就像艾欧尼亚人,他们擅用巧劲,你别太用力,那样反而做不好。放松,放松,手像我这样拿着,然后——这样,就夹起来了。”瑞吉纳德一边笑,一边教她如何使用这种东方餐具。 她看着瑞吉纳德的动作,跟着把手型摆正,渐渐才终于得以夹起东西吃了。 “喂,你这次来德玛西亚做什么?”拉克丝不礼貌地问,她吃面时弄上脸颊一小截面条,瑞吉纳德用筷子指指她的脸颊,她不好意思地抬手抹掉。 “我在做环游瓦罗兰的旅行……我想找到一个方法,让这个世界和平的方法。” “那……你找到了吗?” 他摇摇头:“还没有。不过总会找到的。” “你去过很多地方?” “嗯。弗雷尔卓德,恕瑞玛,我正打算去暗影岛,但是不知道路,只好在图书馆寻找路,顺便找找古人有没有关于和平的答案。” “给我讲讲?德玛西亚外面的地方。” “我去过弗雷尔卓德最美的地方,那里是极北的海岸,在那里苍蓝的海面上,漂浮着巨大的冰壳,冰封的海岸常年被海水冲刷,只有一层薄薄的冰,看得见只隔半指长的海水,冰层间裂开条条幽蓝色的水道……” 他尽力描述着,拉克丝目光闪闪,心神早就被那副光景吸引了去。 ……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了,也是那时拉克丝见到这枚戒指在瑞吉纳德的手上。 后来那个少年离开了德玛西亚,再后来,一个叫战争学院的组织建立了名为英雄联盟的虚拟战场,不会有人受伤和死亡的……虚拟战争。而建立它的人,自称为瑞吉纳德·阿什兰姆,是魔法界的新秀与传奇。 嘉文三世听闻后感慨说,他看见了让世界和平的希望…… 那都不重要。她早已不是那个小女孩了,现在她再次见到这枚戒指,在这远渡重洋的艾欧尼亚人身上,她知道现在那传奇法师人在艾欧尼亚,他需要德玛西亚的帮助。 “等着看吧。”拉克丝把玩着那枚信戒,自言自语。她的金发在阳光里闪闪发光,她咧开嘴,露出洁白锋利的小虎牙。“我已经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瑞吉纳德。这次我会和哥哥一起去帮你,然后……亲手击败你。一对一!” 【玫瑰妖姬】01:黄头发的少年 十年前,诺克萨斯地下城。 酒馆里人声鼎沸。 大堂中央留出场地,由铁丝网构成一个十步见方的圈围,像是供人观赏的鸟笼。 一个魁梧黝黑的络腮胡大汉,还有一个孔武有力的小伙子正被圈在场地里,两人彼此试探着,绕场兜着圈。 “干!打他!”酒客在外面不耐烦地叫骂,脏手不时通过铁网的空隙推搡里面的人。 诺克萨斯地下城中的酒馆,设立这种“角斗场”并不罕见,这里本就没有法度,是一座充满贫民、罪犯、小偷与流浪汉的罪恶之城。 尤其现在已经到了秋末。每到秋季的终焉,鲜血角斗场的赛季也将结束,冠军除了奖金之外,还可以选择经受“战场”的考验,一旦他通过那九死一生的考验,就可以进入第三军部,成为诺克萨斯军人。 那样就可以永远离开这座黑暗而肮脏的地下城,到地上光鲜的世界里去。 所以有很多蠢蠢欲动、渴望到地上世界的小伙子,都会在酒馆里一展身手,仿佛这里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战场。 参加这样的比赛,只需要买一杯酒,但如果打赢了,那杯酒钱就会成为你的赌注。 那些小钱对来这里喝酒的人来说没什么,酒客只想看他们像狮子那样搏斗,互相撕咬对方的喉咙,打得越激烈越好,赢钱或输钱,都算不得什么。反正他们在这地下城里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有钱也无非是可以在这里花天酒地,没有军部的引荐,一辈子只能在这地下生活,不见天日。 小伙终于沉不住气,在酒客们的鼓动下,朝大块头冲了过去。其实他是经过考虑的,那大块头喝过不少酒,挪步时正有一刻重心不稳,他便抓住机会冲了过去。 这样的架势,大块头必是要出拳,他只要侧身闪避,然后抱住他的腰,对方有几分醉意,脚下不稳,他只要以摔角式将他摔出,到时候晕眩带着酒劲,准让他爬不起来。 小伙子看准大块头出拳的动作,矮身一躲,迅速扑了过去—— 巨大的蛮力紧紧抓住他的后领,大块头只是一抬手,就把他整个人拎了起来,重重地摔到铁丝网上。 酒客之中传出一阵欢呼,自然也不乏输者“妈的”之类的粗话,甚至有人朝铁丝网里吐口水。 大块头走向正努力爬起来的败者,依然是毫无美感,但力量十足的提起,抛到另一端。 那小伙子虽身强力壮,但就像一簇毫无重量的草,被随意抛来抛去。 锣声响起,胜负已定。 保镖打开铁门,把已经不省人事的败者拖出去。 眼下这个络腮胡的大块头已经连赢下第四局,从他身上赢到钱的几个酒客慷慨解囊,从老板那里买得大杯的扎啤,叫酒保送进去。 “干杯!”络腮胡的大块头背靠着柔韧的铁网,向酒馆里的众人高举起酒杯,仰头灌了下去,丰富的酒沫挂在他的胡子上,过剩的酒液溢出口腔,流到他的胸膛上。 一大杯扎啤很快见底,被一口气喝干,大块头向空中挥舞着空空的扎啤杯,打出一个长长的酒嗝儿,发出咆哮。 送酒的酒客其实动机不纯,这络腮胡大汉连赢四场,风头正盛,赔率也高得吓人,到时候他被酒精麻痹,输了可怪不得任何人,但这些有心人却能赚个盘满钵满。 不过这大汉酒量惊人,方才他显出醉意,身形摇晃竟是要迷惑对手的,酒劲上头的人绝对想不出这样的策略,让那些灌酒的人也摸不透什么时候该押他输掉。 “巨熊-克里斯!四连胜!还有没有想挑战的?” 其实大块头几乎没喝多少酒。 衣衫褴褛的少年坐在角落里,从来时开始,就一直看着这边场地中的比赛,目光像是长了钩子。他刚才盯着那大块头的喉结看。 他几乎没有喝,只是任酒液灌满口腔,再从脖子流到胸口上,看起来很豪迈,气吞山河,但他每次只喝那么一口酒,当然是不会醉的。 “小兄弟,要不要试试?”酒馆老板招呼他。 “我?”少年一会才反应过来老板是在叫他。 “试试吧,试试吧。”人们坏笑着怂恿。 这少年看起来清瘦,几乎有些营养不良,一头黄发乱糟糟的,只有那双蓝眼睛,闪着少年人独有的明亮。 “可是……” “没关系,玩玩嘛,也没有损失。”人们开始彼此附和,这少年若是入场,结果再清楚不过,就算投机者肯押钱在他的身上,他们的钱也最终是要流入别人的腰包。 “是啊是啊,万一赢了,至少是一比十六呢。”有人指了指老板在铁网护栏上挂的赔率牌。 “那个……我没有酒钱。”少年挤出来一句,让酒客们哈哈大笑。 “玩玩。年轻人怕什么?”老板豪迈地一挥手,“这酒我请了,就当押给你。输赢都不赔的买卖。” 黄头发的少年点点头:“好。” 老板示意酒保给少年一杯啤酒,酒液呈深厚的麦色,几乎要深成一片鲜红。少年喝了一大口,被呛得咳嗽起来,他用袖子擦擦嘴巴,走进酒馆中间的“鸟笼”里。 铁门在背后锁上。 “巨熊-克里斯!第五场!” 酒客们蜂拥到吧台下注,不一会,酒保敲响铜锣,比赛正式开始。 “等等!”大块头克里斯大手一摇铁栏,立刻发出哗啦啦的响声。“我把之前的奖金也押进去。” 众人愣愣地看着他,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一句话中的意义。老板更换赔率牌子的时候,他们才发出惊呼。 “一比六十四。” 直接翻了两番。 “小子,打倒我,你可就发财啦。”克里斯笑道,咧开大嘴。 少年不可思议地转头,望向木牌上惊人的赔率。大块头突然扬起重拳,狠狠地挥向少年的脸颊。 他出拳不快,少年抬手挡住,可是蛮横的巨力连他的身体一起扫飞,使他重重地摔进铁丝网里。 少年撑着地吐出一口鲜血,“巨熊”没有选择直接跟上,而是站在原地,对少年勾了勾手掌,示意他攻过来。 【玫瑰妖姬】02:地下城的魔法师 少年发起冲锋,像是个听多了英雄传奇的人直直冲去。大块头双掌交握成巨拳,狠狠地砸下。 “落槌”,这是克里斯在酒馆打擂时为人所熟知的必杀技,他身材高大,这样自上而下一击凝聚了双拳的力道,不知击倒过多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落槌重重砸在少年的肩背上,把他击倒在地,重重倒地的力道让地面的灰尘震颤。 少年咳嗽着吐血,他的脑子直发晕,只能勉强爬起来。 见他有气无力地爬起,不至于被这一击淘汰,于是有更多的人赶紧趁此机会到吧台把钱押给“巨熊”克里斯。 少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瞪着“巨熊”那如山的身躯,双眼依然明亮,像是藏着一把锋利的刀。 他还没有站稳,“巨熊”标志性的落槌又一次压顶而来。 少年将将闪至一边,刚猛的拳风把他黄发吹乱,身子从脏黏的地板滚过。这时他借势挥出一拳,这一击落在“巨熊”的腹部,拳与肉相击,发出沉闷的响。 他回击了。 但他的回击似乎没起到什么效果,这一拳就如同它发出的声音一样,低低的,不足以引人注意。 可是紧接着,“巨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体向后倒退了好几步。少年紧紧追上,接连补了好几拳,没有巨力造成的夸张响声,也没有看见肌肉绷紧产生的充满力量感的轮廓,但大块头竟连连后退,倒在地上,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 “这这这……” “怎么可能?!” 酒客们惊讶地看着发生的一切,从反击开始到结束战斗,只有短短的几秒钟,他们甚至觉得是自己看花了眼,因为他们根本就没有看清少年的动作,即便是看清的几个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他们只知道那是非常迅猛的三拳。 像是从他破烂的麻布衣服下突然蹿出一条蛇,狠狠地咬在那大块头的腹部。 趁酒客们都震惊于那瞬间击倒了“巨熊”克里斯的场面,黄发少年迅速离开“鸟笼”,脱了上衣,往吧台上一卷,就把所有赌注一扫而尽,一边说着“谢谢各位,谢谢各位”。 “混蛋!”大块头克里斯扶着铁栏杆爬了起来,一手捂着腹部,疼痛让他的眉头皱起来,猛抽了几口气。“给我拦住他!这小子使诈!他是个魔法师!” 在角落坐饮的一伙人立刻站起来,凶神恶煞地朝少年那里围过去,几个酒客也参与了进来。 魔法师,这个职业在地下城中是某种秘而不宣的禁忌。 正是因为魔法师与贵族勾结的腐朽统治,才促使杜·克卡奥将军发动了推翻魔法师的政变,然而这件事同样使大量无辜的流浪者与平民被赶入地下城内,与魔法师和囚犯一起关在偌大的地下城,永世不得出。地下城居民对魔法师的恨意一直以来都在膨胀。 这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人只是为了拿回他们的钱。 愤怒的酒客把少年团团围住,他紧紧攥着上衣结成的包裹后退,不知不觉已经靠上了酒馆那油乎乎的墙壁,他已经无路可退,前排的几个人已经摆出架势就要扑上去。 “等等!”少年突然喊道,他抬起一只手,“要不然,我请你们每个人喝一杯?然后放我一马?” “去你妈的!”酒客们楞了一下,然后破口大骂、一拥而上,虽是寻常打斗,却见几人的袖中闪过利刃的寒光。 “住手。”从二楼传来女人的声音,声音不大,听不出什么情绪,可是平静中翻滚着暗流。 她的高跟鞋一声声点地,走下楼梯,像是脚下踩着锋利的刀子。 酒馆昏暗,只置几盏汽灯,灯罩表面又糊了一层黏糊糊的油脂,照出来的光也模糊不清,但在那一刻,似乎全部的光都汇集到了来者的身上。 那是一位少女,她潇洒的长袍边沿滚着毛边,虽是厚装,但长袍下是一件红色的皮衣短裙,女性特征鲜明的身材在光滑的衣料下显出凸凹有致的轮廓。随着走动而飞舞的裙裾,与膝盖上方带着一圈厚厚白毛靴口的高筒皮靴之间,是一截雪白的大腿。 明明年纪还是少女,可是身材和气质早已隐隐透出成熟女子的芬芳,像是一个妩媚女人的灵魂寄宿在初长成的少女身上。 这绝对不是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女子,她甚至不该出现在这地下城。 “让开。”她说,声音丝丝柔柔的,却像个凛然不可犯的小女皇。“你。跟我走。” 酒客们楞了一下,急忙让开一条道,像是突然在两人之间打通了一条路。少年捂着上衣裹住的钱币,生怕掉出去一枚似的,左顾右盼地经过人群。 …… 酒馆后门。 少年把裹在麻布上衣里的钱币一股脑倒出来,正与一个人一枚一枚清点着分赃,而那个同伙分明就是一直一脸赔笑的酒馆老板。 “真险啊。”老板说。 “有惊无险。其实逃还是逃得掉的。不过我实在不想把你家店的墙板炸碎,那样我就不剩多少钱了。” 少女听了只是冷哼一声,站在一旁。本来作势要靠在一边的墙上,但看了看墙上各种各样不明来源的污渍,还是皱了皱眉,挺直了腰杆。 “那家伙那么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老板眨了眨眼睛,想从他这里得到些作弊的手段。“克里斯以前可是军人,因为不守军纪——酗酒、赌钱,才进了监狱。现在到地下城这个大监狱里来了。” “答案你已经说出来了。”少年眨眨眼,把玩着手里的金币,然后丢入自己的布袋里。“虽然我用了魔法,但其实那只是辅助,让我的速度更快些,他确实是厉害的军人,不然感觉不出风的异样。” “你就别卖关子了,瑞吉纳德。” 少年脸上露出得意的笑。 “因为他酗酒。”站在旁边的少女抱着双臂,冷冷地揭穿了他。“所以他连续击打那个人肝脏附近的肋骨,让他一时半会连站都站不起来。” “走了。”她迈开腿便走,去街旁招来马车。少年抱着钱袋,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马车开始动了,名叫瑞吉纳德的黄发少年借助跑的力量一跃而起,跳进了车厢里,落地的冲击让马车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车夫忍不住破口大骂。 瑞吉纳德只好牺牲了一枚银币,让他不再骂骂咧咧的。 “怎么样,怎么样,伊凡妮?我厉害吧?”他晃了晃鼓鼓囊囊的钱袋。 【玫瑰妖姬】03:机会 “幼稚。【零↑九△小↓說△網】”被他称作伊凡妮的少女回以冷漠。 “你知不知道现在不能随便使用魔法?‘天启’的活动越来越猖獗了。你这样下去,谁知道哪天就被人打死了吧。” “‘天启’么?”瑞吉纳德稍稍凝了些神色。“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们仗着人多,脱逃的办法我总是有的。” 天启圣教,是地下城中最大的宗教,据说身为领袖的“圣女”能听到神谕,她宣称神灵降旨说,诺克萨斯的灾难都是因魔法师而起,只有将魔法师杀光,他们才能重获自由与光明。 “但其他人呢?如果你被列入追杀名单,我们又该怎么办?灰色秩序该怎么办?格雷戈里大叔费了这么多心血,才让我们在地下城过得安稳。这些你究竟考虑过没有?” 瑞吉纳德不说话了,他知道伊凡妮对人情世故缜密的心思远远要成熟他太多,而他只想着魔法阵之间可以如何搭配,魔法咒语如何才能缩短这样的事情。 在他还在试图和新成立的组织里的同龄人交朋友,兴致勃勃地想和他们讲些关于魔法的神秘发现的时候,伊凡妮已经成了格雷戈里大叔的助手。 像个小大人一样缜密而清晰地分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甚至提醒格雷戈里大叔按时服用药物,在餐桌上把他因药物忌口的食物挪开。 ——有时候格雷戈里大叔很无奈,对伊凡妮哭笑不得地说:真不知道是我照顾你,还是你在照顾我。 “有时候我觉得你成熟得好烦,你只不过大我两岁,就像我妈一样唠叨。”瑞吉纳德开口说。“但我还是挺怀念她那么唠叨的。” 他静静地望向马车窗外,侧脸像是一座雕像,铸成这座雕像的,仿佛是千年不化的冰雪。 男人永远是幼稚的小孩,当他看起来沉静而坚强时,也许只是因为孤独。 伊凡妮托腮望着窗外。马车车窗的玻璃反射着少年的侧脸,当他像这样沉默时,她总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这个映在玻璃里的少年,曾经名为罗德里格斯的天才少年罗格,如今他已经改叫瑞吉纳德,似乎那些往事也像地下城里易受潮的墙皮似的纷纷剥落,仿佛要与那个消失的罗格一同埋葬在遥远的节点里。 她记起在公学时,他浑身的衣袍弄得脏兮兮的,只是为了抓一只样貌奇特的小虫,然后兴致勃勃地拿给大家看,那个年纪的孩子们见他又脏又臭的邋遢样,全都纷纷躲开了,于是他就来找她。她也只能叹口气对他笑笑。 后来母亲的去世成了落在他灵魂上的黑漆漆的影。 他不懂人情事故,一心扑在魔法研究上,就像他不再叫罗德里格斯,因为那个名字常常会令他想起给他名字与生命的那个女人,经常或温柔或唠叨地叫他“罗格”的那个女人。【零↑九△小↓說△網】他现在每天都会用毛刷仔细打理自己的白袍子,虽然在这个仇恨魔法师的地方,他很少有机会穿出去,也再没人看着他干净明亮的白袍微笑,唇畔和眼角荡开细密的涟漪。 已经改变了太多。 已经快要十年了。 从他们被迫逃进这座地下城,以求从那个男人对魔法师进行大清洗的铁手下活命,到现在竟已快过了十年。 十年里,他们这群魔法师的孩子,从手无寸铁、身无分文,在地下城中瑟缩,恐惧地望着黑暗里每一双因贪婪而变红的眼睛,到现在,格雷戈里大叔的“灰色秩序”将他们团结在一起,终于过上了安稳而正常的生活。 这十年里,诺克萨斯变得井井有条,曾经路有冻死骨,贵族歌舞升平时代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军队对这个国家的严格管控。 路有冻死骨的现象只发生在地下城里。 其实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诺克萨斯只是把它残酷的一面藏进了地底。 昔日的魔法师贵族逃入地下城,以免被杜·克卡奥当中处刑;流浪汉、贫民甚至是那些贫穷的普通人,都被赶进地下城里。还有罪犯,地下城成了一座广阔的监牢,而诺克萨斯“黑狱”则成为地下城最大的入口,陈重兵昼夜把守。 于是地上的城邦秩序井然,一切都在军部的控制下如精密的机械运转,而地下的世界充满了罪恶与杀戮,数不清的人化为尘土,在机器的炉膛里烧尽,冒出滚滚浓烟。 整个城市就像一座黑蒸汽驱动的巨大钢铁机械。 街边工厂里的机械发出巨大的噪音,即使传到街道上依然响亮可闻,匆匆进入工厂的人正往耳中塞入棉球。那里是军工厂,为诺克萨斯军部打造武器装备,也接地下城的私人订单。 给军部的武器通过履带运到一个窄小的升降机处,升降机的入口矮小得连个孩子都钻不进去,防止有人借机逃出去。而至于私人订单,便流入了这座位于地下的罪恶之城。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你呢?”瑞吉纳德突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伊凡妮石化住了,她惊讶地望着马车窗玻璃中反射出的,少年的脸。 马车停稳,靠在路边,几个流浪汉凑了上来,争抢着为他们开门,换取几个小钱。伊凡妮下了车,莞尔一笑,将几枚钱币抛出去,把他们赶走,金属的钱币在地面上滚动着。 “灰鸽子”面包店就在眼前。 推开店门,烘烤的麦香气钻入鼻腔。一个小伙子正爬在木梯子上,从上方的橱柜里扯出整袋的小麦粉,烤箱不停地发出声音,几人在那里忙碌,而腰上系着围裙,憨态可掬的胖老板在一边揉着面团。 看起来就是一个寻常的面包店,温馨的气氛甚至让人感觉不出它是坐落于混乱的诺克萨斯地下城。可是这里,就是灰色秩序的根据地。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人到中年,略有些发福迹象,但眉眼依然锋利如刀锋的男人,正是被称为“诡咒连环”的大魔法师格雷戈里·哈斯特,他掌握的咒术众多,擅长在法术之间形成出人意料的完美嵌套。也是他建立了灰色秩序,收容了这些有魔法天分的孩子。 瑞吉纳德很崇拜他。他一直都记得他在那狭小寒冷的板房里的慷慨陈词: ——“我们将成为诺克萨斯永夜里的光,人总归是向往光亮的动物,他们麻痹了心灵,生活在黑暗里,对各种各样的不公平置若罔闻……只是因为他们忘记了光的样子。就算是再深的黑夜,只要他们看见了光,就会找到点燃光明的勇气。我们会成为拂晓前的第一道光。我们不是纯白的光明,亦不是黑暗,我们在二者的边界线上,随时准备解开光明来临前的雾霭——我们是……灰色秩序。” 伊凡妮的高跟鞋在地面踏出清脆的响。“我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格雷戈里大叔用毛巾擦了擦手:“说吧,现在没有外人。” “现在我们有个机会,可以离开地下城。” 【玫瑰妖姬】04:丛林国度 德玛西亚史官关于前任国王嘉文二世的记述里,仅有一次用到“震惊”一词。 毕竟在其父嘉文一世在位的时代,德玛西亚已经是瓦罗兰大陆上独一无二的强国,宣称要做全世界的正义卫士,使德玛西亚扬名天下。到了嘉文二世手中,则推向了极盛的高度。 当时的诺克萨斯还是一座混乱而贫穷的城邦,仅靠不断掠夺周边的几个小国,撑起贵族们穷奢极欲的生活。 嘉文一世收到诺邦附近小国的求援,派出德玛西亚王国的精锐,尽数拔除了诺克萨斯的爪牙,仅翼骑兵团三千人便于旷野,将五万人之众诺克萨斯王国军一举击溃。 在那之前,诺克萨斯人,甚至瓦罗兰大陆上的人,都没有见过这样一支军队——他们身披制式的盔甲,盾牌、长枪、佩剑、手弩一应俱全,战马披挂钢铁的马甲,仿佛是钢铁铸造的洪流。 而后德玛西亚以正义裁决者的身份莅临诺克萨斯,双方订立和平协议。 诺克萨斯末位国王出使德玛西亚,本是为了学习治军之法,可从德邦归来后,这位国王黯然称,自己在遥远的西方见到了神之国度。从此他一心想修建一座恢弘如德玛西亚的宫殿,宫殿建成,却也落得个亡国之君的下场。而德玛西亚城内,这样宏伟的建筑早已超过双手之数。 世界就是如此嘲弄着弱者。 越弱小的势力,他们的野心也就越显得可笑,像是个每天只想着如何填饱肚子的乞丐。【零↑九△小↓說△網】 而到了嘉文二世在位,他缔造了盛世,又出身帝胄,见闻广博,即便是访问科技之城皮尔特沃夫时,他也只是对那些精巧的机械表现出“极大的兴趣”而已。 直到十年前,晚年的嘉文二世再度访问诺克萨斯,代表德玛西亚向诺克萨斯问罪,因诺克萨斯破坏了两国订下的协约。那时的诺克萨斯在那个男人的带领下,再度开始侵略——不只是侵略,竟是直接灭掉了周边的数个小国。 “诺邦皆富商大贾、军旅贵族。路无饿殍,秩序井然。大将军达克维尔久病不得见,以杜·克卡奥将军引而观之,兵强马壮,坚甲利兵,望之生畏,王震惊。客居三日而还。” …… 诺克萨斯,鲜血竞技场。 风吹来了令人不安的毛糙感,大陆东岸的冷度正在一天天减退,热意连同胸腔之中涌动的液体一般,正日益不安的躁动升温。 钢铁发出的声音从场地中高高升起,除此之外的,还有金属间彼此摩擦发出的,令人齿龈发酸的响声,而后…… 双刃巨斧剖入护甲连接处的细缝,切开皮囊,血肉从粗糙的伤口间泼洒出来,溅了杀人者满身皆是,头盔顶端装饰用的一双角刺,此刻正淋漓着鲜血,不断沿着轮廓向下滴落,仿佛一尊从地狱中爬出来的红皮肤的长角恶魔。 沙土地落下一簇簇鲜红的印记,与陈旧的血色交相辉映。 胜负已分。 人群发出热烈的欢呼,“长角恶魔”单手提起那个身形灵巧的小子,他的对手已经被关键一斧砍伤了肩胛,再也动弹不得——他还没有放弃,挣扎着想说出一句怨毒的诅咒,但血块梗在喉头,只发出了不知是愤怒还是求饶的呜咽声。 胜者抬起另一只手摘下自己的尖角头盔,所有观众都消失了声音,他们在屏息,他们在引颈期待接下来的一幕,每一双眼睛里都闪耀着一个狂热的灵魂。 “长角恶魔”用头盔锋利的刺挑开对手的喉管,留下一道狭长而纵裂的伤痕,从咽喉处直至下颚,肉末飞溅,鲜血淋漓。他将这头盔顺势抛起,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带着猩红色的暴戾弧线。 而那倒地的失败者没有立即致死,伤痕累累的身体陷入冰冷沙土之中,微微抽搐着,但意识随着血液一点点抽离他的身体,人们为胜者发出的刺耳欢呼也一点点远离了他。 观众无暇顾及他这个渺小的失败者,他们对他只有彻头彻尾的冷漠,虽然他们中的很多人也曾为他以巧破力的技巧欢呼过。没有任何急救措施,没有医疗者上前,失败者不配享有延续生命的资格。 高高的看台上挂着猩红与金辉两道幔帐,这是大将军杜·克卡奥的席位,鲜血竞技场每年的赛季结束,大将军都会亲临观看。竞技场的冠军若能通过大将军设下的考验,便可一跃成为第三军部的士官,永远离开地下城那座黑暗而混乱的监牢。 嘉文二世坐在大将军的席位旁,他两鬓皆白,但精神矍铄,一双矢车菊蓝的眼中精光毕现,他与那位魔鬼军事家同坐于中央之席,观瞻下方场地中发生的竞技。 鲜血、死亡,人们为此而疯狂……人声鼎沸,炽烈如火,他的心底却翻滚起阵阵寒意,像是心中藏了一块冰。 “德玛西亚近年罕有战事,恐怕这样的厮杀不多见吧?”杜·克卡奥向嘉文二世举起酒杯,向他敬酒,话里有一股耀武扬威的气势,毫无隐藏之意。 “身为王者,不见杀伐,与民共享盛世,我以为更是一大幸事。”嘉文二世举杯相敬,血红的酒喝进口中,却泛起一股腥涩的味道。 “诺克萨斯不比德邦,此地贫瘠多灾,日夜难安,唯有强盛方可立足于世。还让陛下见笑。” “并无此意。只是个人之见罢了。来,我敬大将军。”嘉文二世再度举杯。 杜·克卡奥将这杯红酒一饮而尽,目光落在场地之中,看起来静谧而遥远。 “瓦罗兰,和平得太久了。”他轻轻地说,仿佛唱咏。 嘉文二世打了个寒战,他戎马半生,又是老练的政客,因此他把这个细微的动作压至令人难以察觉。 前两天他在此地见识了诺克萨斯雄壮的军队,他们全副武装,军纪严明,上万人身披统一的制式盔甲,配备制式兵器。德玛西亚翼骑兵团虽然同样配备制式装备,但武器与盔甲工坊一年的出产也不过三百套兵甲,多数还要用于翼骑兵团的日常消耗,而诺克萨斯竟轻易就装备了万人。 还有那神奇的机械,一种叫做黑晶石的材料源源不断地产生能量与黑蒸汽,带动机械运转。它带动的车子,比六匹马拉的车还要快。 而今天,他看见了强盛而秩序井然的诺克萨斯展现出了另一面,嗜血与残忍。 此刻他的脑海里,低低地盘桓着一个词:战争。此刻,它正悄无声息地压迫着他的身心,像是随时可能崩塌的黑云。 他似乎看见这片大陆未来霸权的归属,正待价而沽。 德玛西亚的正义也许不久便要与诺克萨斯交锋。 他的军队或许有着响彻瓦罗兰大陆的荣耀,战无不胜的光辉,可是这个异军突起的国家像是一座丛林,此间走出的皆是猛兽,而猛兽是会吃人的。 “决赛开始了。”杜·克卡奥说,他口中的最后一个音落在第一声擂响的战鼓上。 【玫瑰妖姬】05:神迹之枪 嘉文二世望向下方的场地,诺克萨斯奴隶拉开铁栅门。 刚刚得胜的“长角恶魔”从一边走出,他的出场立刻引发了观众的欢呼。那顶被他用来处决对手的头盔尖角上,挂着沉积为暗色的鲜血,骇人的双刃大斧扛在肩上。 与此同时,另一名武士也从对面升起的铁门入场。 他有着异域感的黄皮肤,像是从东方岛屿来的人,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起一个长辫。与“长角恶魔”夸张的牛角盔和护甲相对比的是,这名武士只穿了简单的皮甲,以粗绳绑在身上,手持一把长枪。 杜·克卡奥似乎觉察到,嘉文二世对这两名武士装备差距有着深深的不解,于是他开口解说道: “那东方武士同样是打到决赛的人。维斯塞罗,这是他作为奴隶的名字。在血腥竞技场里获得的积分,可以兑换成钱币,也可以换得想要的武器装备,维斯塞罗从来没有换过一件防具,他的全部积分都用在了他手里的长枪上。” 经杜·克卡奥的提醒,嘉文二世再度把目光投向场地中的东方武士所持的长枪上。 寻常枪矛以腊木为杆,轻盈而坚韧,可这杆枪通体皆为精钢打造,重量非常人可用。枪身直立风中,红缨被风扯动。像一头安静沉睡的巨龙,却隐现着雷霆般的威势。 “最终场!东方武士对阵长角恶魔!” 宣告声方落,场地四角的机械传动,喷出阵阵浓烈的黑蒸汽。观众席爆发出欢呼,震耳欲聋,战鼓雷动,鼓手那小臂般大小的鼓槌奋力敲击鼓面,似乎完全沉浸在这种极度的狂热之中。 嘉文二世坐在最高处的看台,望着下面的二层看台正摇晃帽子的诺克萨斯贵公子们。他看见他们的眼里闪烁着狂热,诺克萨斯的贵妇与贵家小姐也不像德玛西亚那样,不会因为见血就尖叫起来、作势要晕倒,她们同样为这血腥的游戏而疯狂,会在鲜血四溅的时候与身旁的公子哥激情拥吻。 人类是一种尤为残忍的动物,没有哪种野兽会因为观赏杀戮而感到兴奋,人类的杀戮不是出于猎食的本能,而是出于某种让人细思而觉恐的理由。 场地中的两人开始动了。长枪长于中程的近战,双刃巨斧在这一点上不输于枪,劈斩之时,它的威力也会更甚。因此东方武士的兵器并不占优。 长角恶魔先动,想抢占先机,从气势压倒对手。巨大的战斧挥出华丽而粗犷的圈轮。东方武士横起钢制枪杆,格挡对手的连攻,他连连后退,巨斧像是一头猛虎紧随不舍,每一次扑击都带起一阵烈风,挥舞间仿佛有隐约的虎啸,震动山林。 “陛下以为谁会获胜?”杜·克卡奥问。 “长角恶魔方才赢过一局,气势正盛,急攻之下不见破绽,真可谓百夫不当之勇。” “陛下觉得他会赢?”杜·克卡奥将军端起酒杯,红酒在他的手中摇晃,酒液撞碎在玻璃杯的内壁。“我却不这样想,我倒认为维斯塞罗会胜。” 嘉文二世望向场中冰冷的刀光剑影,此时东方武士依旧被死死压制住,他注意到他用了某种巧妙的泄力之法,尽量避免与之硬撼交锋,兵器相接便双手离开枪杆,身形倒退,将震退的长枪接住。只是巨斧大开大合,它的主人也久经杀伐,攻击之间保持着一个完美的圆环作为他的战圈,攻守皆备。 “哦?但我以为气势是战斗里最重要的东西,长角恶魔在几轮比赛皆是所向披靡,势如猛虎。人是很难摆脱过去的,他们都在延续过去的自己,而拥有这种气势的人,必是胜了还要再胜。” 说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杜·克卡奥将军说的并非是这场中的战斗,而是在说他们二人背后的这两个国家。 “陛下所言极是。但我以为,维斯塞罗所做的,不是一再退避敌人的锋芒。长角恶魔势如猛虎,可却是一头沉湎于过去强大的狂妄的虎,真正的虎在猎食时却是无声的,即便受到蚊虫欺凌也能静息忍耐。”他微笑着举起酒杯,向嘉文二世敬酒,“我有一个谜给陛下。维斯塞罗既然登上最终的决赛场,他所赚得的积分势必不少于他的对手,而那长柄双刃巨斧同样是精钢打造的利器,价值不下于他的枪。但陛下可知,为何单单是维斯塞罗用尽了积分在这把武器上,连护具都买不起?” 嘉文二世与他对饮,这个问题像是一个疑云,把黑色的云层密布在他的心中,他仔细地观察那东方武士的每一个动作,只是一些带有些技巧的格挡,通过身法周旋。想杀死一个老练的战士,等对手耗尽体力是不可能的,况且要使用那样的战法,他就不该使用这样沉重的兵器。 突然,他仿佛看到场中暴起一簇光。 心中的黑云炸裂,泄出金色的闪电。 那杆长枪却是一直安静地盘桓着,像是一条大蛇,用光滑的鳞片减少每一次攻击承受的力,可是它一直在等待一个机会——现在它看见了。于是它猛然跃起,枪势仿佛将场中空气尽数抽离,像是寂静的荒野,一切都凝固了,唯有这把雷霆般的枪划过天宇,枪出如龙! 巨斧凶猛的刃弧被这道雷霆穿透,东方武士的手握在枪尾,全身的肌肉紧绷如岩石,枪头在风中咆哮,刺穿了对手的钢铠与锁子甲,切断骨骼,贯穿血肉与跳动的心脏,又穿透背后的护具,露出那余威犹在的锋芒。 血一滴滴落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场中被风扯动。 精钢的枪瞬间破裂,在余威散尽的那一刻,终于不堪承受那巨大的劲道,化作星辰般的碎片。血从被穿透的伤口中喷出一道壮丽而粗犷的弧线。 庞大身躯倒下的长角恶魔对面,东方武士维斯塞罗也跪倒在地,从后背的起伏可以看见他正粗重地呼吸着,他全身的力气都仿佛被这一枪抽离了身体。 若是这一击落空,他就是那个死的人。 但嘉文二世立刻否定了这样的想法,因为这样的一枪是不会落空的…… “因为凡人与凡物,无论如何都无法刺出这一枪的。” 【玫瑰妖姬】06:秘密交易 “胜者——维斯塞罗!” 宣告声让观众席上的人渐渐回过神,迟来的欢呼声这才响彻起来,震耳欲聋。 杜·克卡奥将军站起身,捧着银盘的军士走上前,旁边戴着兜帽、隐藏着脸孔的随从踏步上前,将银盘上的大氅展开,披在杜·克卡奥身上,织锦的黑色大氅上纹着金线,是出席重大场合时穿的礼装。 “可否与大将军同去?”嘉文二世站起身,年岁与久坐让他有些站立不稳,也或许是因为目睹了那如有神威的一枪。身旁冕卫家族的家主想伸手扶他,但被他摆摆手阻止。 “那自然更好。”杜·克卡奥整理着领口,微笑而从容。 大将军走下看台,没有随身护卫,也没有武器在身,但他仿佛就是一头雄狮,踏足之处,百兽驯服。 东方武士跪在大将军面前,垂着首,待杜·克卡奥为他披上有如血染的织锦披风,才站了起来。 嘉文二世站在一旁,近距离地观察这位获胜者。他算不得高大,东方武士总有着相对窄小的骨架,但目光中像是有一把刀,即便面对诺克萨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杜·克卡奥,面对西方霸主德玛西亚的国王嘉文二世,他可以低头俯首,目光中的锋镝却不隐藏。 “恭喜你,勇士。告诉我,你可愿参加绞肉大赛?” “在下愿意参加。” “绞肉大赛中战死之人不计其数,他们都是与你一样的,百里挑一的勇士。”杜·克卡奥缓缓地说。“三百人。即便如此么?” 东方武士的目光在他的黑瞳孔里凝了片刻,那光华再度变得锋利刺眼。“我愿意参加。” “很好。”杜·克卡奥转身,大步走开,风卷过场内,他的大氅像是风中飒飒飘舞的战旗。 “什么是绞肉大赛。”与大将军一同返程时,嘉文二世问。 “他将在战场中对战从战场上抓来的奴隶,若是他战败而死,这些奴隶得以活命,但将加入到下一年的绞肉大赛。曾有力斩五十人的记录,但近些年一直没有胜者,存活的奴隶数量也一年年叠加。”二人在两国卫队的簇拥下离开血腥竞技场,杜·克卡奥引他在一处训练场外站定,说是建筑,却更像是在竞技场附近挖出的深坑,四下皆是布满尖刺的石壁,像是一座露天监狱。 一支战队在其中接受训练,口号震天。他们迅速地移动,只要一个简单的口号,便变化为各种不同的阵型。 “训练他们的人,是第三军部的将领,每一年都是。绞肉大赛是可以让维斯塞罗这样的奴隶进入第三军部的通道,却也是指挥官晋升的途径,利用古老的军阵对抗百夫莫当的勇士。无论哪一方获胜,都是诺克萨斯之幸事。” “那样的猛将……大将军不觉得可惜么?”嘉文二世说,他苍老布满皱纹的手有些颤抖。 “不可惜。他是猛将不错,可是未必适合战场。绞肉大赛就是为了找出更适合战场的人。他若能单枪破军阵,那勇猛才有价值。” 嘉文二世沉默着走完回程的路。 “时候不早。还请嘉文陛下歇息片刻,晚宴时自会派人通知。”杜·克卡奥说罢离去。 嘉文二世回到客房之中,那是他第一次遇见那个女人。她突然出现,没有任何的征兆。 她手中没有武器。头戴苍金色的头冠,裸露出大片肌肤的华贵紫蓝礼服,像是个参加舞会的贵小姐,容颜美丽得不真实,双眸与嘴角总是带着妩媚的笑。 铮—— 冕卫家族的家主瞬间利剑出鞘,一眨眼间,剑刃的冷锋便落在了女子白皙的颈子上。 “打扰了,我的陛下。” “你是什么人?” 女子笑了起来,是充满风韵的妩媚的笑,使冰封肃杀的气氛开化。“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你可以称呼我为白女士。” “乐芙兰……”嘉文二世低吟着这个名字,乐芙兰这个名字,源自德玛西亚语,是白色的意思。 “看来国王陛下听过我。” 嘉文二世点点头,摆手示意冕卫家主撤开剑,“你先退下。”他说。 白女士——乐芙兰。这个名字嘉文二世不可能不知道。 早在其父嘉文一世莅临战败的诺克萨斯离开后,对诺克萨斯这座混乱的城邦只说了短短几句评语,其中却有提到乐芙兰此人——“乌合之众,穷凶之邦。诺邦之王昏聩无能,为庸碌之辈。然有一貌美之女辅佐之,诡谲难测,曰白氏。” 所谓白氏,用德玛西亚语写就,便是诺邦魔法师组织“黑色玫瑰”首领之名——乐芙兰。 但那已经是七八十年之前的事情了,连诺克萨斯都经历了王权旁落、达克维尔亲政,和现在杜·克卡奥****的过程,纷争不断,权力重组,可是乐芙兰如今依旧是一个年轻貌美、气质妩媚的女人。 “既然陛下听过我,我便开诚布公地与陛下说明来意。我知道陛下有爱才之心,不愿看到一位猛将以身涉险、九死一生。我有方法满足陛下的心愿。只是不知道,陛下对维斯塞罗此人,有多看重?” “任何条件。只要你能让他归于我的麾下。” “如果我要你王冠呢?”她白皙的手指抚摸着嘉文二世苍老的面颊,“和陛下开玩笑的。我要一份人情。德玛西亚王室的人情。无论是陛下,还是陛下的子孙,都必须兑现您赠予的承诺。” 嘉文抚摸着中指上的戒指,思考了片刻,他把那戒指摘下,放入手心摊开。“我接受你的条件。事成之后,我把这枚戒指赠与你,作为信物。持此戒之人,凡所求之事,我的子嗣都将满足。” 乐芙兰纤细的手指夹起那枚戒指,细细端详。 戒指上镶嵌着一块椭圆形玉石,上饰德玛西亚王室的纹章,但打磨玉石的技术…… “是二十三年前艾欧尼亚长老院所赠,随附一竹简,上书:‘以威止战,以德服人……行王道于天下。’”她轻轻道出此戒来历,将温润的玉石之戒放回嘉文二世手中。“陛下于明日离开诺邦,与伴行的翼骑精锐藏身于城南的森林,后天夜半,在城外三里之处列阵等候,您的战将到时候自会与陛下相见。” “素闻诺克萨斯地下城守备森严,近十年之中,无人脱逃。你要如何救出他?” 纤白的食指竖在红唇之前,修长的睫毛如透明的虫翼,在眼睑前轻颤。 女人消失不见,婉转的话音像是羽毛,在空空的室内悠然飘落:“嘘,是秘密哦。” 【玫瑰妖姬】07:怀疑之云 “没错,现在我们有个机会,可以永远离开地下城,建立自己的村落……甚至城市。”伊凡妮说道,这时的店铺已经快到了歇业的时间,没有多少人,连他们灰色秩序的人都没有,最近客人不多,像他们这样的年纪忍不住闲,自然都跑出去了。 此时面包店里静静的,只有她的声音清如银铃。 “别卖关子了,伊凡妮。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格雷戈里大叔笑着用铁夹取了一块面包,给旁边有些狼狈的瑞吉纳德,瑞吉纳德咬了一口之后,瘪着嘴抱怨说:“又是要变质了才给我。” “德玛西亚国王嘉文二世正在诺克萨斯访问。他希望我们救出维斯塞罗,血腥竞技场的冠军。我们把他带到城外,抢在绞肉大赛开始之前。作为交换,德玛西亚军队会将我们护送至诺克萨斯疆域之外的荒地,而且许诺保证我们的安全。”伊凡妮说。 “但我们要怎么离开?十年了,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地下城。” “交给我吧。”伊凡妮说,“我从来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你该不会信不过我吧?” “当然不会了,伊凡妮,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己还不如你这个小姑娘。”大叔笑起来。 “消息来源呢?”瑞吉纳德开口问她。 “情报绝对可靠。”伊凡妮朝他斜过好看的眉眼。“另外一个消息是,‘天启’要有行动了,我们可以利用他们制造出的混乱。” “十年来天启教所做的只是不断地刺杀地下城中有名的魔法师吧,为什么现在会突然有大动作?而且被提前预知了?”瑞吉纳德继续追问。 伊凡妮摇摇头,“不清楚。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怀疑这是某个幕后的大人物设下的局,我们只是棋盘上的一枚落子,可是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管天启的目的是什么,不管幕后人想得到的是什么,只要我们能从其中获益就是了。” “我觉得值得冒险一试。”格雷戈里大叔把生面揉成的面团一个个在烤盘上码好,然后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已经快要忘记晒太阳是什么感觉了。而且……我希望我和阿莫琳的孩子,不是生在这种阴暗的地方。”他端起烤盘,穿过门帘进入后厨。伊凡妮的目光随着他,而后断落在摇晃的门帘布之后。 “你似乎不相信我。”伊凡妮对他说,面包店的柜台前,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伊凡妮你总有自己的道理,可是我看不透你。你成熟得让我不知所措。”瑞吉纳德盯着她湛蓝色的眼睛。 “成熟的女人总是经历过很多,而经历多的女人总是让男人觉得不安。这很正常。” 瑞吉纳德掠过了这句玩笑话。“我从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你总是对的,却不愿意告诉我那样做的理由。比如,为什么要我化名瑞吉纳德?” “你不喜欢我起的名字?”伊凡妮反问。 “为什么!今天你会出现在那里?”瑞吉纳德脸色坚毅,伊凡妮终于知道,这件事已经不能继续通过她的玩笑抹去。 怀疑就像是一根刺。 “出现在哪?” “黑十字。那间酒馆是什么地方,我知道的。”他的表情像面前桌子上那块脱水已久的黑面包一样干硬。而且冰冷,他想。 “可你为什么也出现在那里?你该不会想说……你跟踪我?”少女白皙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不快,嘴角也向下撇着。 “我什么都没说。”瑞吉纳德固执地回应。 伊凡妮微微闭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慵懒地吐出一个烟圈。瑞吉纳德想起母亲抽烟斗的样子,悠长的吐气总是有一种无奈的疲惫在里面。 “你只要知道,我不会害你。而且,你真的以为我能改变灰色秩序什么吗?我能做的只是改变身边的几个人罢了。” “关于天启教。有些事情我想问你。” “好,今晚吧。你到我的房间,我会让你看到你想要的一切。”伴随这个暧昧不清的说法,伊凡妮还眨了眨眼,睫毛像是受惊飞起的蝶。 当一位身材初展的青涩少女的身上,仿佛寄宿了成熟女子的灵魂,那样的美丽是叫人无法抗拒的、引人犯罪的性感。 “好。” “不过我只能告诉你我能说的部分。”伊凡妮望着他,“你会相信我么?” 说这话时,她的眼中有一种特别的光亮,柔和的目光藏在水幕般的眼波后,轻微地晃动。 瑞吉纳德从嘴角扯出微笑,却没有回答。 …… 诺克萨斯地下城,黑十字酒馆。 和诺克萨斯很多酒馆的布局相同的是,“黑十字”的地下室入口同样设立在主建筑外,从建筑右侧向下延伸出一段坡道,通往地下室的门。 这样的斜坡设计,方便酒馆的伙计搬运木桶装的商品,那些沉重的铁箍木桶装满了酒水和腌渍物。 如果仔细地测量黑十字酒馆的占地面积,与地下室的面积对比,就会发现这其中凭空消失了一块。 女人便是走在消失的区域里的,脚下是潮湿的古老石阶楼梯,青绿色的苔藓把此地据为己有。这让她的高跟鞋有些打滑。 随着走路动作飘舞的红色裙裾与嫩白的大腿形成鲜明的反差。 这样的女人显然是不该出现在这种地方的,这里是诺克萨斯地下城,又是地下城中阴暗的地方。这样的女人应该出现在诺克萨斯上流社会的社交场,手持红酒杯,在贵公子之间巧笑游弋,像一条滑溜的鱼,抓不到却让人心痒。 楼梯到了尽头,寒意变得更深,这里是地下城的地下室,还是二层地下室,潮湿阴冷也同样变得更深,像是在一间墓穴。 这间密室陈设简单,只有两把椅子相对,为了不过于使人紧张,在两把椅子之间放了一张被虫蛀已久的发霉木桌子。 一盏微弱的灯火微微摇曳。 等候她的人早已抢了先机,坐在了正对楼梯的主座上。他的手下共有六人,在两侧侍立,黑兜帽与黑斗篷让他们隐匿于阴影,像是一群沉睡的石像武士。 “你来晚了,分明是你选的主场。”座位上的男人开口说道,他的声音有着少年人的清澈,却冷得过头,像是流水之中藏了一条冰冷的蛇,“黑十字是黑色玫瑰的联络点,不是么?” “只是黑色玫瑰下设的安全屋之一,如果阁下要杀我,这里不会有人突然出现阻止。请阁下来这里只是亮明一张底牌,为了彰显诚意。” “哦?那要试试看才行啊。” 黑暗中,一把刀突然出鞘,像是暴起的蛇露出毒牙。 【玫瑰妖姬】08:弃子 刀光喷吐如蛇信,密谈演变成一场突如其来的刺杀。【零↑九△小↓說△網】 灯盏被暴起之身带动的狂风吹熄,危险的刀光隐匿在黑暗里。 少女急退几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什么都分辨不出,可她高跟鞋锐利的响暴露了她的位置。 她有些后悔穿这样的装束赴约。 刀风从她的脸颊前闪过,带着一种锋利的刺痛感,灌入肌肤。少女接连闪避,这种躲避盲目而惊险,与此同时,她拼命扯开鞋子的绑带,将高跟鞋踢开。鞋子落在地上,叮当作响,足以吸引刺杀者的注意,黑暗之中,她与对手是平等的。她尽可能压低自己的呼吸,赤着脚一点点后退。 房间不大,她很快到了墙角,向后探的手掌感觉到了被苔藓弄得表面黏糊糊的墙壁。 黑暗中寂静无比,仿佛只有心跳声和呼吸声聒噪着。 靠近了么? 快了吧?即使对方在黑暗里搜索整个房间,也快要找到她的位置了吧? 恐惧终于使她催动魔力,想撑开一道魔力屏障,保护自己。 可是一瞬间,她发现了问题。 脚步声轻却足以踩破室内的寂静,对手根本没有寻找,安静的环境是他放大恐惧的心理战,而他一直蛰伏在原处,等待这个机会。 魔法师施法,便在黑暗中亮起浅蓝的魔光。 冰冷的利刃压在她柔嫩的颈子上。 少女在黑暗中剧烈地喘息着,像一株脆弱易折的花朵。 刀没有立刻剖开皮肤,只是冰冷地在皮肤表面逡巡着,仿佛一只在用利爪玩弄猎物的大猫。 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响指,而后灯盏中火焰升起,焰光如剑,照亮了地厅,黑暗像是一头怕火的野兽,被逼退到了角落里。 从映射进瞳孔的刀光里,她看见了自己惊恐得苍白的脸,她赤着脚,一双高跟鞋歪倒在不远处。 “你什么意思?”她说。 对方收起了刀,把它们刺入鞘中,兜帽之下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颌与一道锋利的唇线。 “没什么意思。你的害怕是真的,魔光是寻常的浅蓝色,”兜帽男回到他的座位上,他的部下依然安静地侍立着,垂着手,可是这一次,她觉得那藏在大氅里的手中一定同样握着利刃。“虽然你用了同样的香水——魅影-迷夜,但并不是乐芙兰本人。” “如果我是乐芙兰,你刚刚会直接杀了我。”少女冷冷地说道,她弯身捡起鞋子,把它们套在雪白的裸足上。惊魂过后,她开始觉得自己的赤脚被地下室的地面冰得刺痛。 “这个欢迎仪式可不怎么样。”她坐到椅子上,双腿交叠,短短的一阵,已经恢复了平日里高傲的气场。 “现在,谈谈那个情报吧,军部要确认它是否值得你开出的价码——你要的是足值黄金,不是塔伦币也不是达克维尔金币,黄金在诺克萨斯的流通可是有限的。” “情报的质量不必担心,我提出的条件对阁下来说是物超所值的。不过黄金虽好,我也要有命拿才行啊。” “你的意思是?” “价码改变了。我只要一份庇护。” “庇护?” “我需要一件信物,能代表军部的承诺,必要的时候可以通过它寻求军部的保护。” “在这件事上,我没办法做主。当我把情报带回去的时候,军部会好好考虑你的新条件的。” “您当然可以做主。”少女的目光穿过灯盏里燃烧的火焰,那火焰倒映在她湛蓝的眼瞳里,像是在眼中燃烧着。“您是杜·克卡奥大将军的大红人——刀锋之影泰隆啊。嘻嘻,我说的对么?血色刺客团的各位精锐们。” 刀刃摩擦鞘体的声音,像是老虎低低的磨牙声,从那些无声侍立的随从身上传来,他们的肌肉在斗篷下紧绷,随时可以发起致命的攻势。 血色刺客团,隶属于诺克萨斯第二军部,执行暗杀任务从无失手。要杀之人,便是写在了死神手中的名单上。 “别太认真嘛。我的情报很简单,但是绝对值得这个价码,阁下的一份保证和十万黄金相比也许不那么贵重,但却是我必需的东西。”她说,身体靠向椅背,流露出轻松而慵懒的神色。“关于天启教的行动,就在四天之后,阁下应该知道那是什么日子。” 泰隆抬起手,让随从们放下警惕,既然被认出,他也不再隐藏,将兜帽褪下,露出年轻而冷漠的脸孔。“四天之后确实有一件大事啊。” 一枚铁戒指顺着桌面滑到她的面前。 她拿起那枚戒指,金属材质的表面有些暗沉,戒指表面刻有一头狰狞扭曲的龙,这是杀手的信戒。恶龙酒吧,诺克萨斯最古老的刺客兄弟会酒馆之一。 她轻轻抚摸着冰冷的金属,在戒指内侧,她摸索到了某种刻痕,是藏在戒指内圈的代号。 她将刻痕的位置对着灯盏,让光把那里照亮——“独狼”。 “真是叫人怀念的东西啊,大将军连这个都给了你。” “我倒开始怀疑你就是乐芙兰。” “哦?那你该后悔刚刚没有动手咯?不过也不晚,等我把情报告诉给你之后,你再灭口也也来得及呀。”少女娇媚的笑让冰冷的气氛开化。 “可是你私改了交易的条件。你是黑色玫瑰的人,但你忌惮她。”泰隆低低地笑了,“因为你只是一枚弃子罢了,从你说出这个情报开始,你对乐芙兰便不再有用。” “所以我希望阁下是个守信之人。” “好。我会遵守承诺,只要在军方控制区出示此戒,你将置于军方的保护之下。只可惜我不知道,这次放掉的弃子,会不会某天刚好成了将我军的那一枚?” “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少女莞尔,把戒指套在手指上,不过那铁戒显然有些过大,松松垮垮地挂在指间,白嫩的指肚与冰冷坚硬的金属反差鲜明。“但你放走的绝不是一只绝望的兔子,而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泰隆轻轻闭上眼,“这枚戒指可以保护你,但它不能为他人所用,所以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艾米莉娅。”她说,“艾米莉娅·伊凡妮。” 【玫瑰妖姬】09:伊凡妮的秘密 诺克萨斯地下城,灰色秩序总部。 “天启教建立的时候,地下城刚刚成为诺克萨斯的巨大监牢不久,这个教派完全由圣女本人掌控,下设四名大司祭,但圣女传达神的旨意,大司祭仅仅起传达的作用。每一次神谕,都是一份魔法师名单,信徒中将此人诛杀并带回证明物,便可以晋升,担任教职。” “你都知道,为什么要问我?喔!小心点罗伦斯!”伊凡妮晃荡着手中的红酒,说到一半,只见那个叫罗伦斯的少年抓着一条固定到天花板上粗绳,从大厅一头荡到另一头,引得下面的少年少女们阵阵欢呼。 这里是灰色秩序的总部,一间宽敞的双层地厅,地表是一座魔药生产工坊,掩人耳目。几道楼梯通向地下二层。要到楼上的居住区则需要再折上楼梯,两层的中部被打通,装上了环形的铁栏,因为很宽敞的缘故,几乎每个人都能分到一个单间。 而今晚是他们的狂欢,格雷戈里大叔把珍藏已久的酒水全都拿了出来,因为他们就要离开地下城这座牢狱,奔向美好的地表生活。 只有瑞吉纳德满脸阴霾不散,穿过楼下的大厅时,他不止一次拒绝了别人递的酒。“我必须保持清醒。”——他这么对伊凡妮解释。 “这些都只是最没用的情报。很遗憾今天要到我的房间里详谈,那样会更直观一些。”瑞吉纳德说着,引导伊凡妮穿过走廊,下面又传来了欢呼声,大概是快手米斯特在表演魔术,瑞吉纳德只是稍稍瞥了一眼,就无聊地撇撇嘴。“你看,他的牌是藏在右手下面的。米斯特的把戏一直都这么烂。” 他说着推开自己的房门,在此之前他已经抬手把封住房间的魔力印记抹去,这个动作是趁伊凡妮的注意力被他转移到米斯特那蹩脚的魔术上时偷偷完成的。 瑞吉纳德微微倾了上身,做了个“请”的姿态,让伊凡妮先进,这还是魔法师公学时教的礼仪课,于是伊凡妮微微提了下裙摆。 只不过这里早不是那个光鲜亮丽的交际场,而是混乱的地下城,这里不需要这种琐碎的东西。当然伊凡妮穿的也并非累赘的长裙,而是飒爽的短裙,提裙礼露出的大腿肌肤白得晃眼。 “要做什么?”她对他眨眨眼,走进房间。门随后在她的身后关上,于是房间里一片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她听见瑞吉纳德尾随在后的脚步声。 瑞吉纳德轻车熟路地走到桌子上的魔法灯前,手掌在晶石的魔法灯表面一按,注入魔力后的灯盏发出淡蓝色的光辉,将墙壁照亮。 墙上散乱地贴着剪报,那些从报纸上裁剪下来的纸片乱七八糟地贴了满墙,固定它们的钉子之间缠绕着红色的棉线,在表面织出一张偌大的网。 “这是天启教在地下城的全部活动,这份报纸也是天启教资助的,这个组织不是秘密行动的,它恨不得将一切行为都刻在石碑上流传于世,让地下城的魔法师为之胆寒,但是正因如此,才让我发现了规律。” 瑞吉纳德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打在屋檐上的骤雨。他走向右手边的墙壁,“你看这边,无组织魔法师,无组织,这个,也同样是无组织的。大多数被天启教诛杀的邪恶,都是无组织的魔法师,再看另一边,”他飞快地挪动步子,到另一边,一个个指给她看。 “这些人是黑色玫瑰的。”伊凡妮指出。 “没错,但是他们都叛逃了黑色玫瑰。” “我怎么看不出,难不成……你是黑色玫瑰的人?”伊凡妮笑。 “很简单,尸体。我很多次混进天启教的聚会地,他们会在诛杀这些人之后把他们的尸体吊起来示众,于是我借当众侮辱尸体的名义,实际上检查了尸体。无一例外,象征身份的纹身被腐蚀掉了。” 伊凡妮似乎想要说话,但瑞吉纳德比了个手势阻止她,他要连贯而完整地讲出来,“你想说也许是天启教做的,但很明显这是他们自己做的。天启教甚至会把从他们的房间里搜出的黑玫瑰信物当做战利品一起展览。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你应该知道的,黑色玫瑰还掌权的时代,分为‘蔷薇’与‘根’两个部分,通了审核与见习进入‘蔷薇’的成员授予一朵永不凋零的黑玫瑰和象征组织的纹身,而‘根’不显山露水,完成暗杀和其他见不得光的任务。‘蔷薇’要杀谁,就在那人的窗前放上那朵黑玫瑰,‘根’便会撕裂他,攫取他的生命作为组织的养分,并把黑玫瑰带回交还,作为信物。” 伊凡妮点点头,“有什么问题?” 瑞吉纳德抓住了她的双肩,矢车菊般的蓝眼睛望着她。 “最大的问题是,既然他们不惜用腐蚀药剂销毁了烙在皮肤表面的魔法印记,公然叛离了组织,为什么会留着那朵黑玫瑰?现在的黑色玫瑰不如以前明目张胆,留在身上别无他用。若是你叛离组织,难道不该是恨不得把和它有关的一切通通焚毁?那一定是黑色玫瑰做的。” “你既然都知道,那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她凝视着少年的眼睛。 “灰色秩序一直秘密活动,在天启教的刺杀中幸免,所以这些年越来越多的无组织魔法师在格雷戈里大叔这里找到了与魔法无关的糊口生活。换言之,是黑色玫瑰间接地把他们赶进了灰色秩序。黑色玫瑰不会把自己的计划寄托在一个掌控不了的组织上,乐芙兰一定同时控制着这三者——”他顿了顿,好像终于把心中的疑惑一股脑倒出来了似的,他觉得有些疲惫,气势也不那么锋利,那神情里仿佛带了点犹豫,但他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隐藏在暗处的黑色玫瑰、刺杀无组织魔法师的天启教、收容避难魔法师的灰色秩序。黑色玫瑰要用这种方法把地下城所有魔法师置于自己的控制下,目的是什么?黑色玫瑰……在寻找什么?” “你认为我知道?”伊凡妮反问。 她把目光移向别处,扫过他的房间,虽然一如既往的乱,但是干净整洁。白色的袍子晾在衣架上,已经发旧了,而且太小,不再适合他日益挺拔起来的身材,但一尘不染。 她不禁心头一颤, “你一定知道。为了确认这件事我跟踪了你。你在‘黑十字’酒馆附近消失,我为了打发时间观看了一下午的格斗赛,最后还和老板一起赢了钱——这些都不重要,而你在晚间又再度出现在‘黑十字’,那里是黑色玫瑰的据点之一。更重要的是酒馆里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但他们忌惮你,他们一定认识你。还有,你的高跟鞋绑带断了一根,虽然你把它压在另一根下面,但我还是发现了。需要我继续说下去么?” “不必了。我确实是黑色玫瑰的人,从很早很早之前就是。我的家族就属于‘根’,生来就是要做魔法师刺客的。黑色玫瑰也确实一直在地下城寻找一样东西,它属于一个魔法师。这次离开地下城的机会,也是出于黑色玫瑰的安排,天启教也是,他们会为我们创造机会。” 少年的脸孔随着少女平静的叙说而不断绷紧,像是一根干燥易断的琴弦。 “这就是你想知道的真相。”她说,“我没办法告诉你更多。我能告诉你的只有几件事——第一,没有一个组织会成为另外一个组织下设的分部,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欲,棋子会因为自己的欲望偏离设计的轨道,弃子也会为了保全自身做出挣扎。”她闭了闭眼,又张开那双睫毛掩映下的蓝眼睛,“第二,我一个人是控制不了这么大的组织的。” 纤细的腰肢在房间里摇曳,她坐到瑞吉纳德柔软的床铺上,把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面。 “你会相信我吗?” “你变了,伊凡妮。”少年的嗓音有些嘶哑,“我也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 他背对着她坐下,坐在那张在墙壁上交织的信息网前,好像那张错综复杂的暗流已经结成巨网,随时会把他单薄的身影吞入无底的深渊。她望着他的背影,觉得此时的他像极了多年前那个蜷缩在教室角落里的孩子。 那个孱弱而苍白的男孩,眼里却仿佛藏了一只高傲的鹰。 【玫瑰妖姬】10:天启之乱 “依然没有找到吗?”乐芙兰女士站在她的面前。【零↑九△小↓說△網】“灰色秩序查无此人,天启教也没有关于那个人的情报……只有一种解释,他早就离开了诺克萨斯,但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伊凡妮垂手站在那里,这位从很久远的时代就统治黑色玫瑰的不老女人就站在她的面前,她只要稍稍将魔力外放,就几乎让她感到窒息。 她娇媚时像是一朵美艳的花,可是她严肃甚至愤怒时,像是一位暴戾的女皇。 “算了。”她说,“灰色秩序离开地下城后,继续在瓦罗兰寻找,一定要找到那个人。” “是。”伊凡妮恭敬地垂着头。 乐芙兰转身,旋转展开的裙摆仿佛一朵绽放的花,她的手指抚摸过伊凡妮的脸颊,她还是第一次被父母之外的人如此温柔地抚摸,而且对方同样是女子。乐芙兰纤细的手指停在了她的右眼上,她不得不闭着眼,却感觉到她冰凉的手刺痛着她的眼睑。 “没必要活捉他。你只要把那个人的眼睛带给我,直觉告诉我,那只眼睛一定在他的身上。” 乐芙兰说完,鬼魅般地从她的房间消失。而后她出现在一座地厅,这里是一间清冷而孤寂的石室,这些岩石很古老了,遍布其上的纹路已经只能作为装饰的花纹,其真正的含义无人能解读。 这里就是黑色玫瑰的总部,潜藏在诺克萨斯地下城的地下某处,无人知晓通向这里的路。【零↑九△小↓說△網】 身披大氅的谋士等待在一旁,垂手站立了很久,见乐芙兰出现,便恭敬地迎上前。他站立不动时看不出身体的残疾,但当他走动起来,那瘸腿便暴露出来了。 诺克萨斯不尊病弱,能拖着一条废腿活下来的人必定比健全人还要可怕。 “那女人背叛了我们,私改了条件。你不杀她?”谋士的声音沙哑。 乐芙兰轻轻地笑,笑声有如银铃,“我又不是真的需要那些黄金,斯维因。伊凡妮是个聪明的女孩,她只是一枚棋子,可是很少有棋子能跳出自己,看清楚棋盘,而且她聪明地保全了自己。我把她当成弃子,是因为她捏在手里没用了,可是她的挣扎给了她一个机会,她让我看见,她的将来依然对我很有用。” 她的睫毛扇动着,像是纤细的毛刷,“有朝一日把她召回诺克萨斯,这颗棋子刚好可以替我们楔入军部之中。你不是正需要一个机会,为黑色玫瑰进入军部,她可以成为重要的跳板。况且,我留她,还有一个理由。” “那个东西……” “嗯。”乐芙兰微微颔首,“其实我已经放弃了,但总觉得隐隐约约看得到希望。找到那个东西,就必须找到那个人,伊凡妮认识他,他们曾在公学里同班。他能逃出混乱的诺克萨斯,避开我的耳目,一定是改了身份,但是伊凡妮一定能认出他来——罗德里格斯·阿什兰姆。我要得到他那双洞察未来的眼睛。” …… 白银筑起的高台上挂着白色纱幔,女子平躺在高台上,无意识却痛苦地扭动着,像是一条缠卷身体的蛇。 赤裸白皙的女性身体,在晃动如波的纱幔间若隐若现。 圣女降灵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些天她连续不断地发着烧,据有资格进入纱幔的大司祭说,在这阴冷的地下室里,圣女的身体却灼热得像是一团火,而那四方帷幔之中,也热得仿佛有流动的熔岩。 那里是神的国度。 那些徐徐摆动,却风吹不乱的纱幔,就是人与神的分界。 当神降临,将以火焰焚世。唯有信仰方能得救。 白银祭台边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贡品,天启教众聚集于此,他们放纵的派对已经持续三天了,从圣女降灵开始,他们的狂欢也在这阴暗潮湿的圣域里开始了。 他们只要守在这里,尽情欢宴就好,当神主降临圣女的身体,将下达猎杀令,杀死那些魔法师的人将在天启教获得无上的荣光。 美食在桌子上堆成小山,美酒在河道般的石槽里流淌,源源不绝,酒杯就漂浮在酒液里,被泡得满是酒香气。 这些东西在资源匮乏的地下城里几乎是一个奇迹,被称为“地底人”的他们,下层的贱民,只能通过魔法药剂和军备,从上界获得新鲜的食物,酒则更奢侈。但圣女是神的使者,神的国度应有尽有,这些不过是沧海之一粟。 还有那些药剂,那是神酿,是来自天上之国的琼浆玉露,喝下它,障目的凡俗顿时从眼前烟消云散,每个喝下的人都宣称,自己看见了神的国土,虽然他们的描述不尽相同,但那里唯有美好与幸福。 平日里多少人倾尽家财才能喝上一小杯,远离烦恼的现世,在神的国土尽享欢愉,但在降灵日的狂宴里,它们被平等地赐予每个人。 比里维尔是一个机车货物的搬运工,他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自愿成为神的信徒。这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纵情享乐的生活与地下城这不见天日的生活摆在面前,没人会选择后者。 这三天里他尽情地吃喝,醉倒之后便昏昏睡去,醒来依旧是美食美酒环绕,当然还有美色,女人在这里不必扭扭捏捏,她们的一生都被抛弃在这地下城里,廉耻、矜持,她们不需要这些束缚,她们只要全身心的快乐。 他从未感觉到这样的快乐,十年前还在地上世界做工的他也未尝有这样的放纵。 酒醉突然消失了,美食、美酒,全都消失不见,他看见大厅中央高台上,四方的纱帘舞动着。赤裸的圣女站了起来,张开双臂,像是一只洁白的信鸽。那是他见过的,最完美的身体,却凛然不可犯。 神的威严笼罩了众人。 没有人发出声音,声色之享在神灵面前皆枯槁为尘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最圣洁的高处。 圣女缓缓开口了: “我的子民,我将赐你们自由。天启之日到了,你们将颠覆那地上的国,将我的心跳践行于世间。我要你们分为三组,攻那洒满罪恶之血的竞技场的门;攻那手持脆弱凡兵的军营的门;摧毁那喷吐黑烟的钢铁巨兽。” 她轻轻一招手,空旷的房间里出现一把把武器,它们像是从地面上生长出的植物,在神的力量下出现在每个人的面前。 “你们将各司其职,夺取这罪恶之国,将天上之国的福祉降临于世!” 人们爆发出欢呼,圣女将一切说完、做完,她的身体便像是失去了支撑,软软地倒在高台上。 大司祭们开始高呼着,把信徒们编队,比里维尔捡起一把剑,他从来没有握过武器,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剑柄的时候,他感到神的祝福充盈此身。 他将战无不胜。 “一队集合,冲击血腥竞技场!” “二队集合,进攻军营的铁门!” “三队,分散行动!关闭那些妖魔的工厂!” 他们蜂拥而出,他们不需要铠甲,只要凭借神的祝福,就能战胜一切,他们就是奇迹。 人们奔跑着冲向他们自由美好的神之国。空无一人的地厅中,只有躺在地上的圣女与剩下的一位大司祭。 圣女慢慢站起来,将袍服披在身上,她一尘不染的容貌变化了,那是一张美丽却娇艳的脸,像是一朵刺人的玫瑰。 这女人正是乐芙兰。 “开始了,这疯狂的火焰。天启教最后的狂欢。” 【玫瑰妖姬】13:与伊凡妮的重逢 这感觉像是六年前,她在暗影岛险些丧命的时候。 当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在死寂的湖底沉啊沉。在这座岛她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进食,像一个被放逐的世界边缘的灵魂,她看见水里的幽灵围绕着她起舞,他们唱着古老的歌谣,她感觉自己要睡着了,身体坠入越来越深的无底深渊,可是一切一切又开始从心底涌起,仿佛鱼群蜂拥着浮上海面。 她想到这个也许一直怨恨着她的少年。如果她死在了那座岛,是不是一切仇恨都会轻柔地解开。 不。 不能那样。 可是她又想到,那个没有朋友、孤立在人群里的少年,那个在夜晚看星星发呆好久的少年,那个固执却孤独的少年。想到如果她死在那里,他在这世上就真的成了孤独的一个人。 她那样想着,拼命地摆动双臂,让自己浮上水面。 成群的乌鸦在水边等待,它们不食腐,却像饥饿的狼群扑上来撕咬她的身体。 幽灵们拉扯着她的腿,想把她拉回水底,远离这些凶煞的鸦鸟,可她拼命爬上了岸。 她感到身体不断被啄咬着,每一点痛楚都是锥心的,可是乌鸦每吃掉她的一块血肉,就有一只乌鸦钻进她的身体,填补了那一块血肉的位置,好像变成了静止的死物,融入了她的身体。 在那新的血肉里,她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 一只乌鸦始终停在岩石上,望着群鸟争食血肉,黑色的眼睛盯着她,像是乌鸦里的皇帝。四目相接,那一刻她读懂了它眼中的含义。 这是诅咒,也是祝福。 一切变得豁然开朗。 这十几名优秀的女性魔法师接受乐芙兰的密令到最西方的暗影岛,是要接受这份诅咒的力量的。 它们要吃掉她的血肉,再成为她新的血肉,新的血肉里每一寸都将盈满力量。 只可惜走到这里的只有她一个人,她在黑色玫瑰唯一的朋友伊莉丝始终陪伴着她,直到她被一只巨大的鬼面蜘蛛拖入了蛛网遍布的洞穴。 她涉险到洞穴里寻找她,不慎摔进了湍急的地下河里,被湍流带向未知的地方。 可是这里恰恰才是乐芙兰为她们准备的终点。 鸦王振翅,落在她的胸口上,群鸦被它屏退,环绕着她振翅盘旋,发出恼人的翅膀交叠的响。鸦王凝视着她,而后它低下头,用尖利的鸟喙剖开了她的胸口,鲜血汩汩流出,她的心脏感到了外界的寒意。 它要吃掉她的心脏,然后……成为她新的心脏。 “不!”她预感到,这之后她将忘记一切一切,她将无比强大,可是她再也不会记起那个少年了。 “不!”她第二次叫喊,拼命地挣扎,因为剧痛而无力的身体拼命地扭动,可是怎么也抬不起胳膊。 鸦王静静地望了她一会,最终它振翅高飞走。可那双漆黑的鸟眼一直盯着她看,直到它飞得太高,她再也看不到它,可还是感觉得到那来自高空中的凝视。 盘旋的鸦群俯冲下来,扑向她胸口的破洞,扑向那腥甜的血。在失去意识之前,她拼命地护住了胸口,像是要护住自己最宝贵的东西。 醒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用苍金色的锁链强行拉扯起她的身体。 苍金色的魔法,是乐芙兰女士的标志。【零↑九△小↓說△網】 “你的心里装着什么放不下。”乐芙兰说,她的眼神与口气都浸满了嘲弄。“它认可了你。你知道自己拒绝了什么?” 她想起鸦王的眼睛,她看到最后留在那双鸟眼中的,是一种奇异的情绪,像极了人类的眼睛—— 不。人类不会有那样的眼神,那里面写满了悲悯。 那是神的眼睛。 “是……神?” “雅典娜的邪恶圣杯之一。”乐芙兰轻轻念诵这个那个属于太古之时的名字,她的声音渺远得仿佛古代祭司的咏唱。“死亡之杯。你的灵魂枯槁如死者,可是将永葆美貌。你将与世界一同不朽……你将享有无尽的力量。” 伊凡妮沉默不语。 “你后悔了?” 伊凡妮摇摇头。 “那就好。”乐芙兰说,她抬起手,摘下那紫金色的头冠。 那一瞬间,伊凡妮惊讶地发现她的容貌变化了,眼前妖艳的女子、黑色玫瑰不老的传说变成了一个皮肤干瘪、满脸皱纹的老女人。 “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她的声线也变得苍老,一如她的容颜。 “你现在是新的乐芙兰了。邪恶圣杯……你若全心拥抱它反而不是一种诅咒……可是谁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心。”她叹了口气,后半句话轻柔如一声叹息。“我也没有。” 老人把头冠举起,像是一个在为女皇加冕的德高望重的老祭司一样,把那漂亮的头冠戴在她的头上。 紫金色的头冠像是一株妖异的植物,她感到它的根系刺入她的发丝,与她的血脉相连。她的世界仿佛隔了一层虚假的面纱,她与任何人都相隔着这个面纱的距离,她与世界之间的距离似乎无比遥远。 她快步走过去,低下头望着水面,如镜的湖面反射出一张完美的脸,那是乐芙兰永远年轻美艳的脸,没有她眼角那枚魅惑的,却让她讨厌的小小的痣。 “黑色玫瑰必将再次绽放。”苍老的前任乐芙兰轻轻说,伊凡妮这才发现,自己还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只记得那个不老不败的传奇——乐芙兰。 “黑色玫瑰必将再次绽放。”她说,像是在跟随着覆诵某句古老的咒语。 眼前的老女人身体化作无数鸦鸟,它们交叠翅膀,成群地飞入湖中,像是一场消失的梦。 …… 终于,六年后的今天,她终于站在她童年的玩伴,瑞吉纳德的面前。 可是却是以乐芙兰的姿态。 仿佛有一层纱幕隔绝在她和他中间。 他已经是建立了战争学院,发明了不流血战争英雄联盟的魔法师,已经成了名满天下的少年,而她却成了阴谋算计的险恶女子。 伊凡妮抬起手,握住头顶苍金色的冠冕,她的手在发抖。 她知道自己不该犹豫,笼罩着他们的焚风之阵是瑞吉纳德勉强撑起的,她看得见他试图隐藏的颤抖的手,可是她忍不住犹豫。 她早已习惯了这头冠,习惯那个名叫乐芙兰的假面,她想起那个在她面前露出原本面容的苍老女人,她想起自己今年已经有29岁了,这样的年纪早已风华不再。 少年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轻轻地推起了金色的冠冕,那些扎根进血脉里的丝线轻轻地断掉。 她重新变成了伊凡妮。 仿佛就是那个骄傲的小女皇,英气十足穿越了时间,来到他的面前。 “九年了,一点都没变,你是妖怪吗?”瑞吉纳德笑着说,她想起他以前总是开玩笑说:你那么成熟,不会是附了少女身的妖怪吧。 泪水积蓄在眼底,怎么也忍不住。 “喂,别哭啊,会长皱纹的。”他笑着说,城内肃杀的空气在这方天地间变得无比柔软,魔阵产生的焚风环绕之间,像是在上演一场离别多年后的相见。 柔软的身体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瑞吉纳德听见少女的哭声。 他从未见过伊凡妮哭,记忆里她永远是那个面带骄傲的小女皇,孤高地站在同龄孩子触摸不到的地方。 可她现在轻轻地哭泣着,像是个脆弱无助的小女孩。 “你会相信我么?我不是控制灰色秩序的棋……格雷戈里大叔的妻子才是……我曾经只是一枚弃子啊……黑色玫瑰的弃子……只是为了找到罗德里格斯的弃子啊……只是为了……命运之瞳才活下来的弃子啊……” 他听到少女的哭声,听见哽咽里被他逗笑的声音,可她还是忍不住哭,她用软绵绵的拳头拼命地打着他单薄白袍下的身体。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他说。“我相信你,伊凡妮。”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一起长大的少女,这个永远骄傲,穿着高跟鞋飒爽地穿过一切险境的少女,那个成熟得让他看不透的少女,竟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替他挡下了那么多。 “我相信你……我早该发现的……我当然相信你……” 哭泣的少女终于慢慢平静下来,他听见她轻轻地说了一句:“真好啊。” 【玫瑰妖姬】11:遥远之事 愤怒的教徒冲入工厂,关停了运转的机械,更多的人加入了他们,也有很多人不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自由放弃手中的饭碗,这些异教徒被撕成碎片。 灰色秩序的几百人藏身在暗巷里,等待这些教徒散去,才进入了工厂,里面只剩下断壁残垣,到处是鲜血和尸体,砸烂的设施比比皆是,机械变成烂铁。 格雷戈里大叔用风刃切开了排气的管道,一些黑蒸汽逸散出来,引得他们不禁咳嗽。 “等不再有蒸汽散出,所有工厂就都瘫痪了,我们从这条路离开地下城!”他说。 瑞吉纳德点点头,倒是有些忧心忡忡的,他看着那位东方武士,他们的交易品维斯塞罗。这个男人有一双深潭般安静的眼睛,像是平静蜷卧的虎豹,看起来像是一只普通的大猫,却隐藏着深深的凶意。 贿赂竞技场的官员,混入他所在的软禁室时,瑞吉纳德就看见了这样一双眼睛。 “你想参加绞肉大赛么?” “不想。” “你怕死?” “那会杀很多人。” “你杀了很多人,将来会杀更多。” “绞肉大赛里的都是奴隶,他们只是为了活命,不是战士。我不想杀这样的人。” “可你成了诺克萨斯的军人,同样要杀那样的人。” 他点点头。 “我有一个机会救你出去,你将为德玛西亚效力,你愿意吗?” 维斯塞罗依然点点头,平静的目光一如瑞吉纳德现在所见。 “时候到了。”格雷戈里大叔的话,打断了瑞吉纳德的思绪。 通风口不再有黑色的蒸汽,携带魔法炸弹的矮个子已经钻了进去,他们将从这条管道抵达主管道,像是河水的支流汇入大河,奔向大海。 最终通向地表,只有一道钢铁锻造成的双层网阻挡他们的路,他们将用魔法印记控制的炸药爆破。那里平日有重兵把守,但现在不同,天启教正在用他们的生命拖延时间,引开诺克萨斯所有军队的注意。 瑞吉纳德觉得维斯塞罗这样是好的,因为他对此一无所知,他不知道有这么多无辜的人,在这个计划里间接地为他去死。可是瑞吉纳德不幸地知道了这件事。 他又望向身旁的少女,伊凡妮。 “怎么?害怕么?”她轻轻地笑,可是化解不了他眼神中的刺。 于是她的眼神也黯淡了。“你还是不愿信我。” 爆炸声通过管道传来,爆炸的烟尘被焚风一直带到这里的通风管。 “开始行动!” …… 诺克萨斯军部中央指挥室。 “将军大人,天启教已被镇压,逆党遭尽数剿杀,只是……维斯塞罗被人趁乱救走。被一队军士发现,但追到城外却遭遇了德玛西亚的翼骑,只得退走。” 杜·克卡奥坐在象牙与赤铁搭建的椅子上,手微微撑着头,长久才发出一声渺远的叹息。 “何必呢?他是一头凶猛的狮子。到了德玛西亚只能关在笼子里,而诺克萨斯才是为他准备的丛林。” …… 很久很久之后,伊凡妮依然总会想起那个少年倔强而固执的眼神。 她也会想起分别的那天。 从那场天启之乱的闹剧逃离地下城开始,灰色秩序离开诺克萨斯,德玛西亚的军队护送着他们到南部安全的地带,他们越过宏伟屏障,终于在巫毒之地建立起新的家园。 短短的一年时间,巫毒之地已经被打造成魔法师于世外的自由之地。流落天涯的诺克萨斯人纷纷到这里来,灰色秩序的名号让世人皆知。 “当初的夙愿是,我们将成为光……就算燃尽自己。我们要解决所有不公,让所有人都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只要世界上还有不公平存在,我们便战斗不息!”少年流着泪说出那早已被忘记的誓言。 格雷戈里大叔即将成为父亲,照顾妻儿。他的同僚们收到来自世界各处的邀约,西装革履,端着红酒杯,畅想着未来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可他的眼里只剩下深深的迷惘。 “你呢,伊凡妮?你会去哪?” “姐姐打算回诺克萨斯。我接受了黑色玫瑰的邀请,虽然黑色玫瑰仍然是地下活动,但是其实报酬丰厚又安全。如果想和姐姐一起去的话,可以推荐你哦。” “我打算先环游世界,慢慢寻找能真正实现公正与和平的方案。像我们之前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混乱而黑暗,看不到光,所以我想成为永夜里的光。” 伊凡妮沉默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里,最后只能生硬地挤出:“祝你成功。” 她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少年离她这么遥远,远到自己渐渐触摸不到了。他的身影映在眼中,灼灼的发烫,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 确实,很多东西到了长大的那天,就变得面目全非。现实、责任,会把年少的梦想撕得粉碎,然后在漫天碎片的飘舞间成为所谓的大人。 可她忽略了那只是其中可选择的一条路。 她早已放弃了理想,从此便再不敢去瞧那些憧憬并追求着理想的人。 她想起分别的最后,她把一枚戒指塞到瑞吉纳德的手中。 德玛西亚国王的信戒,玉石打造,曾由艾欧尼亚长老院赠予德玛西亚王室,而救出维斯塞罗后,这枚戒指作为报酬,暂时交到了伊凡妮的手里。 “带着它,有任何需要,德玛西亚王室会倾力相助。我帮不了你太多,但那个国家一定能的。” 瑞吉纳德惊讶地望着那镶嵌在戒指表面的玉石,透明的柔光深处蜷缩着一抹翠绿。他不想接受这样贵重的礼物,可是触到伊凡妮的目光,他还是点点头,收下了。 于是少女的笑容绽放如花,把离别染得很清丽。 …… 十年后,艾欧尼亚,普雷希典之墙,孤城。 “为什么?这东西会在你那里?”当瑞吉纳德拿出这枚信戒,要泽洛斯远渡德玛西亚求援时,卡尔玛忍不住问他。“这是艾欧尼亚赠出的宝物。” “原因复杂,这是离别时别人赠的。”他望着戒指上的玉石,似乎其中的翠绿色现在变得更浓郁了。 “那个人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嗯?” “玉是无价的,因为它能承载思念。否则只不过是一块石头罢了。” 瑞吉纳德沉默了很久,终于笑笑:“是吗?我倒是想要一只玉佩,可惜玉太易碎,而战争就要开始了。” 【玫瑰妖姬】14:命运之路 “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擦去眼泪之后,伊凡妮重新变得如记忆里那样坚强与高傲,仿佛能发出耀眼的光来。“你是怎么认出的……我是乐芙兰?” 瑞吉纳德抓抓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其实是你上次告诉我的。” “上次?” “就是攻城开始前,我被黑玫瑰刺客袭击的那天,你来到我的房间——” ——“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当时的瑞吉纳德问。 ——“保密。没谈过。32C。还有问题么?”当时的乐芙兰以一个玩笑,噎住了他要问的话,妩媚的眼角勾动着丝丝媚意。 “嗯?”伊凡妮依然不解。 “那时你想捉弄我,随口说自己有32C,但乐芙兰是一位成熟韵味十足的女子,C杯是没什么问题,可是32对于乐芙兰的身材显得太纤瘦了,那样的感觉更像是少女而不是风韵——哎……哎呀……疼疼!” 是伊凡妮拧住了他的耳朵。 “还真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正经!”少女的脸上有了愠怒的红晕,直到白袍少年求饶才终于放手。 “要不要加入黑色玫瑰啊?姐姐可以保荐你的。”刚刚还生气的伊凡妮现在又咯咯笑着,睫毛扇动,引得瑞吉纳德一阵阵难堪。“好啦,走吧。” “嗯?”瑞吉纳德一时没有明白。 伊凡妮抬起手,魔力轻轻注入他维持着的风、火元素魔阵,代替他接管了这道防护。入城的大军之中,他们所站之处像是一块顽强的礁石,岿然不动。 瑞吉纳德的魔力不多,还有一场大战在等着他。 伊凡妮指了指房间的木头门,她知道那只九尾狐狸就在房间里安静地睡着:“怎么说呢?你的女朋友?” 瑞吉纳德尴尬地抓着头发,他发现在这个少女面前,自己好像永远都还是那个容易被捉弄、被她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羞涩的大男孩。“是吧。” “带她去安全的地方。我会尽力帮你撑一会的。”她说,不借助那苍金色宝冠运转魔力的感觉很生涩。“等我变回乐芙兰,我们就又是敌人了,她可没理由帮你。” “知道。”瑞吉纳德点点头,“拜托了,乐芙兰大人。” 他闪进房间,很快,他抱着九尾妖狐阿狸出了房间,那妖狐的身体被温柔裹在被子里,被他抱在怀中。 伊凡妮看阿狸安静地睡着,还在睡梦里无意识地咂咂嘴。真是可爱又幸运的小家伙呢。 “去吧。”伊凡妮说,“相信我。” “谢谢你……伊凡妮。”擦肩的瞬间,他轻轻地说道。 “一定要活下去啊,你这家伙。”伊凡妮笑。 风元素聚集在瑞吉纳德的脚下,他一发力,便高高地跃上屋顶,白色的衣袍在风中滚动。 …… 几个月前,战争学院,苍穹塔顶。 顶层阳台扶栏之前,有两人相视而立,良久无言。 风把一侧男人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素白色的袍摆在风中翻飞,他抱着双臂,身后便是高空白云,晴空万里。 他便是战争学院的最高议员瑞吉纳德·阿什兰姆。 这偌大的战争学院中,没有几人未曾听过他的名号。他身为创立者,拥有一票否决权和紧急情况下代表学院议会的两大权力,以致很多人对他有所非议,当然,非议也是有关名气的另一种铁证。 另一个人是个美丽的女子,同样在学院里声名显赫。她有一头深蓝色的短发,眉骨高而精致的,细眉微挑,浓浓的眼影覆在一双深邃的蓝眼睛之上。苍金色头冠散发出隐隐魔力感,蓝背金里的法师斗篷披半在雪白的香肩上,斗篷间敞露的肌肤白得耀眼,露出平坦的小腹与圆润的肚脐。 她的打扮惹火,性格也颇为惹火。这女人平时最大的爱好,就是喜欢故作娇媚之态,让学院年轻的男导师们难堪。 紫院导师之一的乐芙兰。 可是现在,她的脸色郑重,那仿佛融化的蜜糖一般的妩媚早已在脸上凝固,再看不出丝毫的媚骨。 “你不能去。”乐芙兰率先开口了。 “不,我必须到艾欧尼亚去。李青的天赋万里挑一,他只不过犯了个小错误。虽然造成了很具有毁灭性的结果,但那恰恰可以证明他的天赋——” “这样的话更适合解释给议会听,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可以改变这个各怀鬼胎的议会。只有他最有潜力成为我的继任者,我不能允许他出家当和尚!” “那你也不能去。”她说。 “反正战争学院必须联合所有国家加入不是么?这样他们才可以通过虚拟战场而不是血淋淋的战场解决纷争。出使艾欧尼亚也早晚是计划之中的,不如就当做一次出使旅行。” “那样你会碰上战争的。黑云已经在艾欧尼亚上空聚集了,随时可能塌下来伤到你。艾欧尼亚没有进入这种组织的意愿,他们只想着宁静悟道。但只要等到艾欧尼亚这根硬骨头,遇到了诺克萨斯那条狼,他们自然会来找我们相助。到时候也不迟。你不要太心急哦。” “到时候你又要我怎么迅速说服议会?战争学院就是为了避免流血战争而建立的,现在为什么又要靠一场战争坐收渔利?” “你一定觉得我是为了诺克萨斯,才来与你说这样一番话。但是我可以清楚地告诉你,无论结果如何,黑色玫瑰都会从这件事里获益,这是毋庸置疑的。” “我知道。” “艾欧尼亚自以为超脱于世,像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孩子,但等到他们感到了疼痛,自然就会成熟起来。” “这跟我去找李青回学院是两码事。就算在那里遇上战争,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我知道,你是在打那样的算盘——如果到时身陷险境,就可以算作紧急情况,然后你可以获得临时的权力,全权代表战争学院议会得出决议。”乐芙兰平静地说道,听起来完全不像是推测后的那种试探的问话。这个被岁月赋予了深沉的心机的女人总能轻易看穿他的想法。 “确实可以这么说。” 乐芙兰沉默不语。 “所以说,一票赞成,一票弃权?”他望着乐芙兰,女人低着头,没有说什么,白袍法师双掌交击胸前,响声清脆。“那么,决议通过。” 瑞吉纳德说,他低眉浅笑,大步走去,白袍发出被风卷动的响声。 “你在那什么都找不到!”乐芙兰不顾形象地对他大喊,柔媚的声线这次终于在风中被拉扯得喑哑。 瑞吉纳德顿住了脚步,对她轻轻地笑了笑,继续朝方才的路大步走去。 …… 乐芙兰望着他飘舞的白袍的角,那眼神像是望着一阵抓不住的风。 【玫瑰妖姬】12:失陷 瑞吉纳德被门外战斗的声音惊动,冲出房门的时候,一个诺克萨斯斧手已经朝他扑了过来。 尖声的雷鸣让他来不及惨叫,便直接化作了一堆焦炭。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及时发现?他在心中埋怨起自己。 城墙已经失陷,城门被什么人打开,诺克萨斯人正鱼贯而入…… 迎面跑来的是一张张惊恐的脸孔,每个人眼中都写满了深深的疲惫与恐惧。而诺克萨斯的武士手提巨斧,带着残忍的大笑在后面紧追不舍。 必须赶快撤到市中心的广场去。在那里还有最后的机会,凭借长老院两栋坚固的建筑与神殿,对诺克萨斯进行最后的抵抗。 他想回到房间带阿狸出来,可手掌刚刚握上门把,一把手斧旋转着飞来,钉在木板门上。 他回过头时,那扔出斧头的诺克萨斯军人已经倒毙在地。 致命的攻击让他失去了投掷的准头,于是那把利斧歪歪地卡在木头的门板上。 有人用魔法杀了他。 那个人的气味飘来,嗅起来柔软却熟悉,香水魅影-迷夜,先是恕瑞玛玫瑰的香气,后味则是麝香,嗅起来让人有着片刻的失神。 他回过头,视线猛然撞见了那张脸,和她一样,平静却高傲,睫毛掩映下仿佛藏着两道碧蓝的深潭,气息都是一样的——伊凡妮。 可是站在眼前的却是乐芙兰,完美得仿佛幻梦的容颜,带着魅惑天成的气质。 但她穿着那件属于伊凡妮的雪白的裙,瑞吉纳德旅至北地弗雷尔卓德时买下了它,随信一起塞进邮包,寄到诺克萨斯去,清秀的字迹写着“伊凡妮亲启”。他在信里不正经地写了瑞科史黛城里,少女在冰天雪地中却美腿如林的风景线。 其实那里的女孩子穿的裙子还要短很多,这条裙子长至膝盖,不够性感,也不那么保守的样子。 现在她穿着那条裙子,把裙裾系在大腿的一侧,打了个精致的扣结,就变成了一条短裙,露出一双漂亮的大腿,双腿在高跟鞋的衬托下尤显修长。 他张了张嘴,像是犹豫过才终于说道:“乐芙兰……好久不见。或许我还是该叫你……伊凡妮?” 伊凡妮这个名字仿佛在他的口中酝酿了很久,以至于说出口的时候声音都有了些不同,像是一个布娃娃被紧张地抓在手里太久了,已经被揉捏得变了形。 乐芙兰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会相信我吗?”记忆里的声音一遍遍回响着,那时少年的背影仿佛一座山横贯在她的眼前。 瑞吉纳德抬手,他施法的速度很快,手指间带起的魔光像是一缕线香。 魔法阵慢慢勾勒出轮廓,以两人为中心,产生了一道旋转的焚风,灼热的气流形成风刃,将胆敢靠近之人无情地灼烧绞碎。现在这方天地间无人能打扰他们了,他看见她眼中的深潭晃动起来,像是谁投下了一枚石子,最深处映射出他的脸。 “惊讶么?但那时你还不是乐芙兰,乐芙兰是个称号,我最近才意识到这一点……是你,你们共用的称号。所以你不能回信,因为世界上已经没有伊凡妮。我该早点意识到这点。”他笑着摇摇头说,语气轻松如当年被发现在酒馆打架赚赏金的时候。 好像轻描淡写地把曾经扎在两人心中的刺抹去。 “你有话对我说吗?”他说。 伊凡妮点点头,她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那些话总是温热地汹涌在胸腔。 她曾以为年少的事情早已久远到记不得,她从很早之前就学会做一个成熟稳重的大人,只有那样才能在诺克萨斯活下去,才能在那里很好地活下去。她对他的愧疚也只能一闪即逝。 可是它们一直都在心底,挥之不去,深入骨髓。她张张嘴,却欲言又止,她想说的太多了,终于在喉咙深处哽住,泛起酸酸的味道。 瑞吉纳德轻轻开口了:“能不能,让我看看你?” 他的眼中像是有一汪无底的湖水,让她的灵魂深深陷入。 【审判之翼】 白袍的身影在斗拱飞檐的瓦顶上飞掠,风元素让他腾跃如飞。 他感到魔阵在身后变换,想必伊凡妮换了另外一种更适合自己的运转魔力方式,风刃与火焰交织成一道阻隔诺克萨斯先锋军队的大网。 瑞吉纳德低下头,看见阿狸在他的怀里熟睡着,厚实的被子裹住她的身体,让她看起来像是一个熟睡在襁褓中的大婴儿。 风元素在她的耳膜里鼓动,挡住了外界的全部声音,虽然他在剧烈地奔跑跳跃,可是风元素仿佛充满身体附近的气囊,柔软而安稳。 本不该把她卷入这战争之中的。他不禁想。 腾跃的速度变得更快了些。 他的身形快得像飞,脑子里也像是飞一般运转着。他必须尽快组织几道房间,必须利用艾欧尼亚城内错综复杂的街道最大效率地阻挡诺克萨斯人,任何一个疏漏都可能满盘皆输。 他又想到,也许这会是决定瓦罗兰命运的一战。 一些古代哲学家悲观地说,这个世界不过是诸神之间争夺的战场,他们将力量赋予有野心的人们,借他们的手将战火烧向世界。 那么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成为一个逆神者,把世界从中战争的死循环与魔法大战导致的注定的毁灭终局里拯救出来。 …… 长老院上下两院与神殿仿佛三座高耸的峰峦,像是宏伟的巨人般矗立在广场上。 瑞吉纳德一路飞檐走壁,像是艾欧尼亚传说中的侠客,赶到广场时几个卫兵警觉地发现了他。 但又立刻注意到是抱着阿狸的白袍法师瑞吉纳德,于是他们用剑柄轻轻敲击胸口行礼。 瑞吉纳德对他们的警觉性非常满意。 他以为在这里会看到一群手握武器,目光涣散的军士,仿佛世界到了末日似的。但当他到达这里,却看见他们有条不紊地布置路障与防线。 他们在将官的喝令之下匆忙地跑来跑去,忙乱中却能有条不紊。 他们早已不再是他接手时训练的那些新兵了,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愿意为了保卫家园抛头颅洒热血的战士。 毫无疑问这里会是最终的防线,高大的建筑仿佛组成了半环状的山脉,是天然的掩体。射手们可以找到好位置居高临下,又方便一览战场的全局,虽然看起来四通八达,但是到广场的通道很狭窄,反而是蛛网般的街道把敌军绞散。 想必圣王普雷希典建城之时,早就考虑到了有一天城破的情况,才做了这样的规划,直到今日一直被艾欧尼亚让人无意识地沿用下来。 瑞吉纳德把阿狸抱到神殿旁的一处偏房,把她安置到床上,然后为房间做了个简单的封印术——反正这种东西不会困住阿狸的,任何结界在她眼中都是可以轻松穿越的门。 做完这些,他大步走向战场。 卡尔玛已经在神殿前忙着指挥士兵们了。 “怎么样?”卡尔玛问,“还像个精神领袖的样子吧。” “你比我想得还要出色,卡尔玛,你会成为一个好领袖的。你会带他们找到未来。” “你这样夸我,我倒觉得你打算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了。”卡尔玛不禁莞尔。 “我会为你们带来一个帮手。她的能力足以超越凡人,但要击败杜·克卡奥,还远远不够。但协助守城的话,绝对是很好的盟友。” 瑞吉纳德说着,身体迅速行动了起来。他用一把魔力凝成的小刀割开手掌,流出的鲜血滴在地上,瑞吉纳德迅速以那鲜血画印,结出一道魔法阵。 空气因为巨大的魔力变得凝固,忙碌的艾欧尼亚军士都不禁被这涌动的力量所吸引,他们看到光芒从魔法阵内升起,那是极为圣洁的光芒,它们由丝丝缕缕的线连结,凝结成了实在躯体。 很多人惊叫出来,甚至有人不禁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因为那显形的存在绝非凡物。 从光辉中剥离出身形的女子披着金色的铠甲,金色的长发流泻下来,拢着精致的脸颊,她手持一把长剑,古老庄严的花纹让人仿佛透不过气来。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背后,一双洁白的羽翼展开,仿佛西方神话中的天使。 “呵,看来终于需要我的帮助了么?白衣凡人。”她眼神冷漠,可是召唤魔法结束前,两人之间短暂的魔力连接让她感觉到了瑞吉纳德身体上深重的伤。 冰冷眼神中利剑的锋刃像是卷了边,发钝了。金色的光辉笼罩着瑞吉纳德的身体,慢慢愈合他体内的伤。 新伤、旧伤,实在是太多了。彼此之间互相牵动,即使花上几天也治愈不了,更不要说此地风声鹤唳,仿佛黑云压城。 …… 她从未想过,身为天使的自己会向一个凡人低头,可那件事还是发生了,在三年之前。 她是审判天使凯尔,来势汹汹地审判邪恶来到这个世界。 竟成了战争学院的守护者。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不过是无数个充满蝼蚁的世界之一,可是这些凡人选择帮助她堕落的妹妹莫甘娜,并且利用他们的知识与魔法,对抗圣天使一族,她才意识到这些凡人的知识被堕天使利用,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 主导这为虎作伥之事的人,便是这个白袍的混蛋。 于是她降临于苍穹塔顶,来兴师问罪,她所到之处,人们都会因为这强大的神威臣服,即使最坚定的战士也会在向她挥剑时动摇。 可是这个白袍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平静得像是极深的深渊,任她如何也不得窥见深渊之底。 可这深渊之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平静地凝视着她。 “你可以选择加入英雄联盟。你的妹妹莫甘娜就是以加入英雄联盟为条件,换取了我们的魔法书资源。要我撤销对她的援助,你需要付出更多的代价。”他平静地对他说。 “你要帮助邪恶么,凡人?” “世上本无邪恶,克制或是滥用,都是对力量极端的处理方法之一。既然战争学院要成为公平如战争的组织,就必须接纳一切偏见,包括最邪恶最黑暗的力量,同样也需要最圣洁的力量。这样吧,如果你愿意与我订立契约,守护战争学院与英雄联盟,我们就停止对莫甘娜的进一步援助。” “期限呢?” “一万年。对于神来说并不久,对吧?” “你在和神谈条件?”凯尔挑起眉峰。 “我只是一个生意人罢了,能让我退让的只有条件。谁都有条件可谈,我觉得神也不例外。” “我是来审判邪恶的,你不过是为堕落天使帮凶的凡人,也配与我谈条件?”火焰在她的剑刃上燃起。 瑞吉纳德手中同样出现了剑,一对布满古老魔纹的双剑,表面泛起了紫芒。 “世界上本没有邪恶,那些用着黑巫邪术……若不是因为世人的眼光,为什么会扭曲成罪恶的模样?克制或是滥用,都是对力量极端的处理方法之一。最肮脏的苍蝇反而是最向往光的物种啊……” 他淡淡地说道,凯尔剑上的火焰刹那间熄灭了。 她垂下眼帘。 …… 瑞吉纳德一生中所缔造的传奇无数,最令人不解的是,他曾在苍穹塔顶,会见了审判天使凯尔,那个神一般的种族领袖。凯尔本是气势汹汹,手持流火利刃,要求战争学院的召唤师们停止帮助她堕入黑暗的妹妹莫甘娜,否则便要血洗战争学院。没人知道瑞吉纳德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知道这次秘密的会见之后,凯尔签下了守护新生的英雄联盟万年的契约。 凯尔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那样糊涂。 今天她被召唤魔法带到艾欧尼亚风声鹤唳的战场上,再度看见这个眼神中总是有些疲惫与哀伤的少年,她终于明白当年是什么,击中了自己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是他的眼神。 无比的安静,那是一种静默的力量,波澜不惊,很难想像这是一双属于凡人的眼睛。 她想起他的那番话,正义与邪恶,光明与黑暗,反而是灼热的光才产生了深邃的影么? 那时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指意,时隔三年,她再度看见他的眼神时才终于明白,他的目光早已超越了她,仿佛那是天神的眼睛…… “这里就拜托你了。”他对她笑笑。 “你呢?你要去哪?”凯尔不禁问,卡尔玛也用探询的眼神望向他。 “我没有告诉你们,大将军杜·克卡奥有一支最精锐的铁卫,虽然他喜欢亲手解决敌人,但铁卫队依然会为他开路,他们不在贴身之处,相隔很远却能保持彼此之间的距离与默契。铁卫之间围出的区域被称为‘铁域’,只有杜·克卡奥认可的人才能在铁域之中面对他无情的铁手……” “所以你是要……” “没错。”瑞吉纳德点头,他用坚定的眼神确定了卡尔玛的猜测。“杜·克卡奥要找的人是我,我会亲自去找他决战。这样铁卫就不会太快推进到这里。我会尽量拖住他们的。” “你……这家伙……”凯尔的眼中像是两块蓝色的冰。 “放心吧。这可不像你啊,”瑞吉纳德不禁笑,“你担心的样子让你从天国落到了凡间似的。” “滚吧。”凯尔转开头,流火在她的剑刃上燃烧起来。“神从不保佑你这样不自量力的凡人。” “我不信神。” 瑞吉纳德勾起嘴角笑,望向卡尔玛,风的元素已经在他的白袍上鼓动喧嚣。 “活下去。”他轻启双唇。 吐出的话是这乱世中最好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