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为虎作伥 终于辞别太子殿下,齐墨璟拢了拢墨色外氅,想要尽快打马赶回侯府。 却不想,才行至门口,玉和公主身边的贴身宫人便手执拂尘,扬着手往这边跑。 “齐大人留步!公主召见!”那宫人跑得气喘吁吁,显见得是匆匆赶来。 齐墨璟眉峰不自觉得皱了下, 却还是纵身下马,“公主找臣何事?” “您、您一去便知。”那宫人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公、公主说,兹事体大,您若不去,她便往侯府去寻您。” 这话儿委实不是玉和公主的习性, 显见得玉和公主是遇着了什么困囿于心的事。 齐墨璟自来与玉和公主便有几分交情,倒是不好驳了公主颜面,只得沉吟一下, 这才将马鞭丢给身边宫人,“前面带路。” …… . 时锦很快便做出几道时蔬菜肴。 这些青菜倒是新鲜,只清炒一下便鲜嫩可口,倒是无需肉食佐味。 眼见着几碟子青菜被摆上石桌,时年眼中显出些欢欣来,“好久没吃阿姊做的菜,倒是格外想念。” 时锦哑然失笑,只笑中又带了些酸涩。 她往时年碗中夹了一筷子腐竹烧油菜,“以后机会多得是,想吃我便日日与你做。” “嗯,阿姊最好了!”时年笑着埋下头去。 花楹见气氛委实不错,便双目含笑道,“先时梨花树下还埋着一罐子自酿的米酒, 难得今儿个高兴,奴婢这便去挖出来。” 她说着正欲起身,冷不防花园入口处传来一道带着些沙哑的男子声音, “哟!今儿个竟是喝上酒了!难不成有什么喜事?” 他这话一边说着, 月拱形花门那边便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儿。 时锦微微抬头望去, 正看见几个市井打扮的男子吊儿郎当得走进来,往着石桌那边觑了一眼,正正瞧见为时年夹菜的时锦。 为首的男子眼睛忽的一亮,疾步往石卓边走,“这个便是齐府二爷的外室?瞧着也还好,怎的便勾着爷们儿不回家的?” 他言罢便想探手往时锦手上抓去。 凉舟霍得一下猛地站了起来,“魏九,你莫要欺人太甚!” 往日里他们对这些人百般忍让也便罢了,可今儿个都欺到了女主子身上,凉舟恨不得直接将他们揍上一顿方才解气。 “哟呵!狗奴才还没被打够不是?!”被称作魏九的人双目一瞪,随手一个招呼,便想拉着周遭的人一拥而上。 时锦眼中带了些凉意,她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掷,惯日里温婉可亲的声儿不由得跟着扬了几分,“住手!” 魏九原还怒气冲冲,可听到时锦的声儿,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兴味,抬目望着时锦。 时锦站起身,下巴微扬,“敢问各位, 你们可是侯府的老夫人遣来折辱我崔家的?” 魏九本就是被齐府管家赏了几个钱盯梢的。只他这些时日见着时年软弱可欺,又觉着这外室怕是招了老夫人的怒,那胆子便一日比一日张狂。 眼下被时锦这般一问,他只冷笑了声儿,“便是老夫人未曾让咱们折辱你,你一个不受宠的外室,又能奈我们如何?” 他说着,又瞧了身后的兄弟们一眼,与他们一道儿哈哈笑出了声儿。 既知是这几人自作主张,时锦心中便有了些数。 她面上带了些笑,明眸低垂,唇角微扬,说出来的话儿委实和气无比,“老夫人既知齐府二爷受我蛊惑,特特遣了你们盯住我阿弟,你们又缘何以为,我失宠了?” 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来,嘴角的笑更显得亲切了些,“魏……兄弟怕是不知,二爷已随我一道回了颢京。你说,若是二爷知晓我阿弟被一群市井混混缠上,会不会找你们麻烦?” 果然,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时锦倒是不介意打着二爷的名义为虎作伥。 魏九听得二爷回了京,那面上的神色便跟着变了变。他的言语早已不复适才的强横,只犹豫着逞强道,“怕、怕什么!咱们身后有侯府老夫人,难不成,齐家二爷敢跟自己的母亲叫板?!” 他这话儿一出,月拱形花门那边便传来一道冷斥,“魏九!不得无礼!” 时锦再次瞧将过去,便见又一身着靖安侯府管家服饰的男人三步并作两步般走了过来。 他原斥着魏九时横眉冷目的,可在瞧见时锦时,那脚步登时带了几分拘谨,亦步亦趋得行至时锦面前,深深鞠下躬去。 “老夫人知您回了颢京,特特遣老奴请您过府一叙。”管家的姿态放的很低。旁人不知二爷脾性,他却清楚得紧。 时锦先时在侯府时,自是见过这个管家。 见管家躬身而拜,她倒不着急了,只慢悠悠就着石凳坐下,“你我也算故人,自不该这般行礼。只时锦有一事不明,还望管家解惑。” 她抬眼望了望这座庭院,目光在折损的花枝上流连一番,复又转眸望向那管家,“老夫人可曾说过,打砸了时锦的家?” 齐管家汗如雨下。 他略略摇了摇头,“未曾。” “那老夫人可说过,由着这些人欺负我阿弟?” “……未曾。” “那倒是奇了,齐管家倒是说说,这些人是仗了谁的势,竟敢这般张狂?”时锦似笑非笑得望向俯首屈膝的官家。 齐管家吓得一个哆嗦,径直跪在了地面上,“是老奴监察不利,还望姑娘海涵……” 他面上冷汗涔涔,这件事若是传入齐二爷耳中,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哦~~~原来是齐管家~”时锦颇有些恍然大悟的模样。 她十指纤纤,微微勾了勾自己耳侧的鬓发,笑得纯真无害,“既此事乃齐管家一人为之,时锦自然要讨个说法,方能解心头之气。” 齐管家听时锦这般说,当下便埋深了头,不敢与上方直视。 魏九此时哪里还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他不由得带着众兄弟一道儿跪了下去,面朝齐管家,“舅舅,大不了一道儿挨罚,你放心,这件事决计牵扯不到你身上!” 时锦眸光微闪,原来还是舅甥关系啊! “住口!莫要胡言乱语!”齐管家赶忙斥了魏九一句,紧接着,便见时锦起身,一步步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阿弟,凉舟,抄家伙!”时锦冷喝,“出气!” 时年从未想过,自己阿姊这般威武雄壮过,当下摩拳擦掌地直起身子,从花园一角搬了个铁锹而来。 凉舟也不差,径直取了一根三指粗的木棍,一步步走将而来。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二章 被老夫人刁难 好不容易回了颢京的家,时锦原想着好好儿休息休息。 可在瞧见破败的房子时,心中犹自带着些不可置信。 二爷给置的院子虽说上了念头,却胜在清幽。眼下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可院中却有打砸的痕迹,到处都是碎瓷破椅,便连院中花树都跟着折了不少。 时年见时锦瞧见院中萧索, 不由得有些懊恼。 早知如此,他便该先将院中收拾一番,也好过被阿姊瞧见了心中难过。 时锦侧头望向时年,“这是怎么回事?” 时年支支吾吾,“不过是街头巷尾的小混混,见着家里没甚主事之人,便隔三差五过来找些麻烦。” 时锦却是不信, 又转头望向凉舟。 凉舟和花楹都是二爷亲自挑选了送与时锦的下人,原该向着二爷。可他们到底是认了时锦和时年为主,又从未贴身侍候过二爷,眼见着老太太三番五次来找麻烦,心中的火气本就积着。 他双手叉了腰,将头别过去,一副有气没处撒的模样,“小主子不让说,奴才又能置喙什么!” “让你说你便说,这个家里,我尚且能做的些主。”时锦目色变寒,将时年挡在了身后。 凉舟见时锦肯听,当下也顾不得时年使的眼色,直将原委细细道了个干净。 却原来,不独时锦离京匆忙,便是连齐墨璟也只言语寥寥, 只遣了人回府说了声儿近日不得空,便抛下一干靖安侯府的人去了骆城。 老夫人原还沉得住气, 每日里等着齐墨璟寻亲访友得回来。可眼见着大半年过去, 二儿子又一点讯息也无,当下便有些犯了难。 恰在此时,时年上门寻阿姊,老侯夫人这才反过味儿来,只觉着是时锦勾走了小儿子的魂儿,当下便由着性子怒骂起来。 不独如此,她气性儿上来,又遣了人日日蹲守在时锦院墙外头,只期着能寻回齐墨璟。 只是后来,那蹲守便跟着变本加厉,成了言语恐吓和打砸抢掠。 时年小小年纪,自是无法与那些人对抗。到得最后,还是崔秀才…… 现下已然是崔举人的表兄出面,这些人才略略收敛了些。 “大致便是如此。您若再晚些回来,我们怕是要被赶出院子了。”凉舟也觉屈辱至极,却又无可奈何至极。 几人正站在院中说话儿,原本出门买菜的花楹也推开门进来。 她穿得比往日更素淡了些,手中提着个菜篮子,篮中的菜倒还新鲜, 绿油油的仿佛还盈着水珠。 打眼瞧见时锦与凉舟正对面站着,她不由得顿了下脚步, 继而双眼含泪般望向时锦,“夫人可算回来了!” 言罢,她竟是跑得飞快,转瞬间便到了时锦面前。 时锦面上原本带了些冷肃,这会儿瞧见花楹这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当下温和言语,即是对花楹,也是对凉舟,“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花楹赶忙摆手,不敢受时锦的礼。 虽说院中寥落,但到底姐弟二人团聚。时锦强打起精神,接过花楹手中的菜篮,面上带了些盈盈笑意,“今儿个我亲自下厨,与你们做几道好菜!” 时年听时锦这般说,也当即挽了袖子想要帮忙。 时锦推了推他,笑道,“君子远庖厨,你与凉舟一道儿歇歇,我与花楹一起便可。” 时年见拗不过阿姊,只得坐在小厨房前的院子里翘首以待。 . 齐墨璟入宫面了圣,将骆城发生的事儿一一回禀了,这才得了空儿出了御书房。 眼下的天元帝更见虚弱,一日里有大半日在榻上躺着,便是连一双眼也跟着昏黄无神、几欲不能视物。 许是觉着贺神医也救不了他,天元帝更热衷道士炼丹了些。 才与齐墨璟说了几句话儿,他便有些气喘吁吁。待得打发齐墨璟离开,他才着了身边宫人取来一只掌大的红玉锦盒,颇有些迫不及待的将那锦盒打开。 锦盒中躺着一只红色丸药,细细看去,上面还绘着登仙长乐的描金纹路。 几乎是用抢的,天元帝将那枚丹药塞入口中,囫囵嚼了几下,咽入腹中。 一旁的宫人赶忙与他拍了拍后背,又拿了蜂蜜水与天元帝啄了几口,天元帝这才恢复了些精神。 待得又歇息片刻,他的面上显出些不正常的红晕来。 “丹药是好,只是近几日越发不济事起来,每日里都得用上两三丸方才见效。传孤旨意,着胡天师再着紧些,炼些更见效的丹药才好。”天元帝长出一口气,说道。 听了天元帝话儿的宫人赶忙低头应诺,又悄悄儿退了出去。 . 齐墨璟才出御书房,另一边便有小宫人递了口谕与他,直说太子殿下正在太子寝宫等着他。 齐墨璟脚步一顿,转向太子寝宫。 寝宫依旧,仍是太子未娶亲时于宫中拨付的寝殿,便是连宫中一花一草,都是旧时模样,只新人代旧人,早便不是原来自高自大的萧策了。 齐墨璟甫一踏入太子寝宫,萧笉便含笑转向他,“好久不见。骆城的事,你做的很好。” “忠君事国,分内之事。”齐墨璟微微躬身答道。 “好一个忠君事国!”萧笉双目灼灼望向他,“眼下颢京风波尽数平息,只不知,齐爱卿,可愿意继续担任缇骑司都一职?!” 齐墨璟原便顶着缇骑司都这个见不得人的名衔。可现下他已心有所属,便不愿再刀口舔血,终日与刑狱为伍。 他铿然下跪,双目赤诚,“殿下若怜我数度出生入死,便只需应下一事便可。” 他这话儿自然引得萧笉侧目。 唾手可得的权势弃之不顾,萧笉倒是有些好奇齐墨璟又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何事?”他沉吟一瞬,目光沉沉得望向齐墨璟。 “请太子亲自与靖安侯府说媒……”齐墨璟的声儿带了些温软暖意,整个人也随着那话出口而染了些人间烟火气。 萧笉原以为他会说出何等话来,待听得他竟是为着崔时锦筹谋,不由得摇头失笑,“便这般舍不得?” “那太子,又可放得下芳蝶?”齐墨璟反问道。 “你倒是个胆子大的。”萧笉眼中带了些光,却并无半分恼怒。 他这一路行来,齐墨璟便是他手中最锋锐的刃。只刃便是刃,若是齐墨璟贪心不足,想要功高盖主,两人间怕是早便生了嫌隙。 可眼瞧着齐墨璟为情所困,又何尝不是萧笉所想要的?! 毕竟,人有了牵念,也便有了软肋。 “些微小事,本殿自不会于此为难你。罢了,你且回去,安心等本殿的消息罢。”太子笑着摇了摇头,言语颇带了些无奈。 “如此,臣便多谢太子成全!”齐墨璟躬身再拜,只是这一拜,比之先时,更显恭谨。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一章 可不可以不嫁 都说近乡情怯,时锦亦是如此。 一路上原还有说有笑,可临近颢京,时锦面上的笑顿时浅淡了不少。 有太多刻意忽略的事儿压在心头,愈是临近颢京,便愈是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一走音信全无,不知时年这些时日可还好? 还有, 齐墨璟口口声声要娶自己,可老侯夫人那块,又岂肯让自己轻易进门? 到得最后,她怕不是要成为颢京城夫人口中的笑话吧?! 时锦一边想,一边垂下头去,整个人都变得有些神情恹恹。 齐墨璟见她情绪低落, 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面色认真起来,倒是颇有些说服人心的力量, “锦儿别怕,有我。” 时锦自是知道齐墨璟的实力,心中亦对他有着全然的信任。可往日里被她刻意忽视的问题被她卷在舌尖,轻轻问了出来,“齐墨璟,你为何会喜欢我?” 那么多世家贵女任由他选,那么多丫鬟前赴后继,可缘何,他偏偏选中了自己? 与二爷一比,她简直寻常到黯然失色…… “我卖身入侯府,身世低贱,也无所长,姿容亦不是绝世,单单哪一件拎出来,比我出众者比比皆是, 齐墨璟,”她又深吸一口气唤他, 仿佛这句话用尽了自己所有力气, “我到底哪里值得你喜欢?” 齐墨璟见她问得认真, 不由得深看她一眼,仿佛想要将她鲜活的模样深刻入脑海中,“说起来,你可能觉着荒唐。这十余年来,我仿佛一直困囿在一个梦境中。梦中的女子与你一般模样,卖身侯府,又无所依仗,最后阴差阳错,成了我的妾。” “梦里的我冷心冷情,梦里的你却是谨小慎微,处处为我着想,却又处处不得我心。我仿佛是喜欢你,却又并未将个女子放在心上。直至……颢京城出现变故,你被人所俘,又被人诬陷背叛了我。那时,我的心真真切切感受到痛。那种痛带着恨,也带着阴阳两隔的无能为力。我仿佛被困住了, 走不出来,时锦,你可知,那种感受?” 他说到这里,仿若虔诚般亲了亲她的指尖,“时锦,你信不信前世今生?你是我的妻,命中注定的妻……” 时锦被他亲的酥麻,心中又微微带了些凉意,她抬眼瞧他,“所以,爷一开始百般刁难我,是因着梦里以为,我背叛了你?” 他将她揽于怀中,声音中有隐隐的愧疚,“时锦,对不起。我……控制不住自己……” 她拍了拍他的背,眼中现出些迷茫来。 齐墨璟的话儿,看似是个解释,又何尝不是将她当成梦中的替身? 她面上似哭似笑,心中却一扯一扯得带着丝丝缕缕的疼,“……无妨,都过去了……” 心中一团乱麻,她还是佯装无事般扯出一个大大的笑来,“能嫁给靖安侯府二爷,委实是我高攀了。” 齐墨璟心中慌了下。 她说这话儿时明明带着笑,他却觉得,好似什么无形的东西溜走了,那种想要抓却又抓不住的彷徨令他心绪略略烦躁起来。 “锦儿……”他将她抱得极紧,“你会是我唯一的妻……” 时锦尚未及答他,外头的侍墨便敲了敲车壁,“爷,太子殿下遣人来接您了。” “……知道了。”齐墨璟放开她,掀起车帘来。 不远处城门上大大的“颢京”二字遒劲有力,在阳光下折射出些迷幻光彩来。 时锦瞧的入神,丝毫没有察觉齐墨璟早已踏出马车去。直至他再次掀开车帘望了她一眼,“时锦,等我。” 时锦下意识得点了点头,车帘再次放下。 外间,侍墨打马扬鞭的声儿传来,马车辘辘而行,转向那方小小庭院…… . 再见着时年,阿弟早已又长了一头的身高。 抽条的男童瞧着竟与阿姊相差无几。时锦颇是欣慰得摸了摸他的头,“时年可有好好儿读书?” “未曾落下。”时年到底大了些,站在原地望着时锦,一双眼中俱是孺慕,偏偏再不敢如儿时那般抱住她不肯撒手。 时锦亦有些感慨,她到底没忍住,摸了摸时年头顶发髻,“难得回来的早,便来学堂接你散学了。咱们回家罢……” 时年重重“嗯”了声儿,话音中带了些鼻音,“回家!” 两人一起上了马车,由着凉舟赶车,侍墨先行带叶三娘去置办些日常所需之物。 车厢里又是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时年先开的口,“阿姊这些时日可是离了颢京?”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径直出口,“何出此言?” 马车外的凉舟扬声儿回她,“您这一走,时日太长,小少爷不放心,便亲自去了靖安侯府,想要寻您。奈何那府里的老夫人听到小少爷与您有亲,当即不依不饶,直说您拐走了二爷,攀扯着一众小厮,想要将小少爷绑了送往衙门里去。” 他说这话儿时显是也带了几分怒气,时年听得凉舟这般与阿姊说话儿,当即沉下脸来,“凉舟!” 凉舟两手揣在一起抱着马鞭,缩着脖子不再说话。 时锦却听得心中生愧。 她眼中带了些怜惜,复又摸了摸他的头,“我不在这些时日,你受苦了。” 时年摇了摇头,“再苦也没有寻不到阿姊那般心中焦躁。阿姊便是去哪,都该与我说上一声儿,也好过心中百般煎熬。” 他说这话儿时颇有些大人模样,时锦不知怎的,总觉着他有些老气横秋的,心中更是过意不去。 眼下二皇子不知所踪,颢京形势已定,她便捡着不紧要的与时年略略交了底,又将一路见闻说与时年听。 时年心中其实也有些怨气,可在听得时锦屡次遭险时,心中那一点子怨也跟着散了个干净。 到得最后,他只扯着时锦的衣袖,“阿姊,你屡次三番以身犯险,未尝不是齐家二爷的缘由。老侯夫人又是个惯爱磋磨的,这靖安侯府,可不可以不嫁?” 他问这话儿时带着些小心翼翼,瞧见时锦并未动怒,他的胆子又跟着大了几分,“往日里我只当他对你好,眼下瞧着,倒是让你屡受委屈。阿姊,我将来好好儿读书养你,可不可以不嫁?” 他连着两句话都问她可不可以不嫁,时锦心中顿时酸软的厉害。 所有人都默认她与齐墨璟在一起,且觉着她攀了天大的姻缘。可只有时年瞧见她所受的委屈,因着她所受的苦,想要将她护在身后。 明明想哭,她却是笑着,“时年长大了,都会护着阿姊了。” (本章完) 第二百七十章 不肯退让 汤泉泛起阵阵涟漪,连带着水声在森林中传出老远。 时锦只觉得乏得紧,整个人都站不住般趴扶在汤泉边缘的石块上。 她的面前是影影绰绰的林,偶有夜风吹起,枝叶一起舒展着在风中张扬起舞。 汤泉上空,则是漫天的星子和一弯简月,氤氲于水汽中, 瞧不真切,却又如梦似幻。 时锦微微张了张口,迷迷蒙蒙睁开眼来,却正正对上一只小鹿的眼睛。 那只小鹿歪着头,似是乍然出现,眼中是纯然的懵懂。 她吓了一跳,伸手去拍二爷,却被他揽得更紧。 “爷, 有小鹿。”她哭, 声音期期艾艾的,似是带着羞愤。 齐墨璟抬眼瞧见那只小鹿,又低了头,“不打紧。” 时锦却不肯,然而,她愈是挣扎,二爷便愈是全力以赴。直至她哭得累了、乏了,他才施舍般放过她。 时锦更乏了,想要游向巨石,却被他又扯了回来。 “爷,我累。”她哭诉着,一双眼水雾蒙蒙的,比天上的星子还要好看。 “那你且睡着,不妨碍。”二爷将她置于另一处探入水底的石块上,眼中是灿然耀眼的光。 “……”时锦沉默无声儿, 紧接着双脚用力, 想要将他踢将出去, 却被他将她手脚擒住,再次扯了回来。 到得最后,时锦原还低泣的声儿渐次拔高,又一点点归于沉寂…… 月夜无声,水波微荡,夜,却长得紧…… . 一连三日,时锦只觉着自己整个人都泡皱了,连带着身上驱不散的寒气都跟着清减了不少。 她的身上罕见地发了汗,整个人也跟着通泰松快了不少。 虽则身子有了好转,她却开心不起来。 身子仿若散了架般,手脚俱软。 眼见着时锦才走两步,便要顺着树干滑下去,二爷眼中溢出点点笑意,“锦儿可是还乏着?不若为夫抱你出去。” 他眼中的笑太过明显,时锦气得横嗔他一眼,不想理会这个“罪魁祸首。” 略略喘了口气,她正欲迈步继续往前走, 冷不防脚底藤蔓一绊,她整个人都往前扑了过去。 好在二爷还不算太没良心, 直接身形一转, 将她抱着拎了起来。 “娘子怎的这般不矜持?虽现下无人,到底不好投怀送抱。”齐墨璟算是明了了时锦面皮有多薄,便是只小鹿都能引得她哭将起来。因是更是多了言语调戏她的乐趣。 被他屡次这般厚颜无耻得颠倒黑白,时锦的脸气得绯红。 因着说什么自己的娘子被只小鹿瞧见了,他便要提剑砍了那小鹿。待得时锦自温泉边饥肠辘辘地醒来,便见齐墨璟早将小鹿穿成肉串,用火煨熟了送与她吃。 她只觉齐墨璟无理取闹得紧,他却说替她报了仇。她若不肯吃,那便是对小鹿余情未了,他便要杀了小鹿全家。 时锦一个哆嗦,颤颤巍巍且良心极过意不去般受用了小鹿的皮肉。 鹿肉性炙,眼瞧着二爷亦用了不少,时锦后知后觉得想要离了森林,赶忙回槐榆镇去,却不想这厮委实无耻得紧。 足足缠了她在温泉边度了两三日,两人这才亦步亦趋得往外走。 现下二爷竟又这般言语调戏她,时锦如何能忍! 她眼珠一转,一双手随意勾住他的脖颈,将他的头拉低了些,凑与他耳边轻道,“爷~还……” 这话委实没头没尾,齐墨璟却眼眸一暗,喉结跟着微微滚动了下,“……果真?” “自然。”时锦魅惑般笑了声儿,一双腿有意无意般勾了下。 是可忍孰不可忍?! 齐墨璟眼尾微微泛红,“那便再……?” 后头的话儿委实听不真切。 然而,还不待他有所动作,时锦早便往后又退了退,面无表情道,“……今儿个不方便,爷请自重。” “你……”齐墨璟颇有些咬牙切齿,可瞧着时锦面上的冷笑,他倏地又舒展了眉眼。 云淡风轻般勾了勾她的下巴,二爷笑得邪气丛生,“无妨,又不是没试过其他法子。” 时锦倏地睁大了眼,再顾不得脚软,硬生生推了他一把,转身就跑。 眼见着时锦被吓跑,二爷左手抚额,遮住一双弯成细月的眼睛,喉间轻滚,低低的笑声儿压抑般自唇边散了出来。 他的锦儿…… 真真儿是可爱得紧…… . 两人这般吵吵闹闹又斗智斗勇,一路上倒也不嫌无趣。 到得最后,侍墨与叶三娘俱都没眼看,恨不得离马车远远儿的,省得二爷那极憨傻的性子招了自己。 叶三娘径直将胳膊搭在侍墨肩上,颇有一副哥俩好的模样,“当初你们初抵骆城,我在客栈中见过你家主子一眼。那时候只觉着他便如天上仙人、清冷孤高又皎皎如月,现下瞧着,倒真是看走了眼了。” 侍墨将她的胳膊推开,斜睨她一眼,呵然冷笑道,“你那时怕不是瞧上我家主子了吧?!” 叶三娘讪讪,一双漂亮的眸却紧紧盯着侍墨,“墨儿,你吃醋了?” “呸!”侍墨不妨她这般说,当下黑了脸,转身便走,“我那时便不该救你!大周国师算什么!你能将整个国师府搅得不得安宁!” 叶三娘见侍墨动了气,赶忙温柔小意般哄着。 她性子虽豪爽,可做起小女儿情态来,也是娇俏可爱。眼下巴巴捏着侍墨的袖子,她仰着头,颇是有些无辜可怜,“墨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要不,你打我两下?” 她说罢,竟捏了他的掌往自己脸上贴,颇有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侍墨的指甫一触到她滑嫩的脸,整只手便如触电般缩了回来,“谁、谁要打你了!我可不是与女人一般计较的人!” 眼见着侍墨落荒而逃,叶三娘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 时锦却瞧得津津有味,“他们感情真好。” 二爷牵了她的手,置于唇边,双眼如弯月,“我们便不好?” “你……”时锦颇是嫌弃般挥了挥手,“你只会欺负我。” 二爷哑然失笑。 他这算是被嫌弃了?不过…… 别的都可以退让,独独这件事,打死也不肯退让半分…… 谢谢水清墨韵、书友2020101122463313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嗯,今天晚了,只能删删减减过审。如果被审章节放出来,大家别重复订阅,我会尽快删除重复章节。就这样,继续匿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九章 归程 红绮感受到二爷冰冷的目光,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齐墨璟便低声唤了声儿“侍墨”。 红绮预感到不妙,想要扬声儿喊时锦,却被侍墨悄无声息地以手刃击晕,悄悄儿拎了出去。 待得将碍眼的清理干净,齐墨璟的面上便又挂上若有似无的笑,抬脚迈步入了内室…… . 时锦身体渐渐好转,骆城也暂时移交给邓老将军主持大局,齐墨璟便动了回京的心思。 时锦不解,“爷这里的事儿都处理清了?” “尚未,只我委实等不及要娶你了。”他笑言道。 时锦被他说的面上红了下,只当没听见,扭过头去望着远处的风景。 边塞风光自是无限好,于此奔波许久,便是连她都生出不少眷恋来。 正想着事儿时,时锦忽觉膝盖上的锦裙往下一沉,似是勾住了什么东西。 她微微讶异,低头一瞧,便见那枚独属于太子的外圆内方玲珑玉佩又回来了。 她不由得抬头去望齐墨璟,却听他言道,“我拿将木离换了太子玉佩回来。” 因着将木枝的关系,时锦自是帮将木离驱了蛊虫。却没想,二爷竟拿此人将玉佩换了回来。 在她心中,自是这块玉佩的分量更重些。 时锦双眼笑眯,低头去捡那玉佩,却被齐墨璟一把截了过去。 他凶巴巴得将那枚玉佩系在自己腰上,又自腰间取了另一枚玉佩递给她,“这块才是我的。” 时锦哑然失笑,只见手中的玉佩乃二爷惯戴的白环玲珑衔珠玉佩,上面搭的络子有些旧,配的是青丝卍字图样葫芦吐穗络子,瞧着倒是时锦以前送与二爷的络子。 她颇是怀念得抚了抚那根络子,将玉佩系在腰间,正听他言,“玉佩送了你,你有何要与我的?” 时锦瞪他一眼,“穷,没有,送不起。” 二爷被噎了一下,倒也不恼。他的手在那络子上缠了缠,言语很是有些缠绵,“无妨,将你送与爷也是一样。” 言罢,意有所指般摸了摸她胳膊,“可还疼?” “倒是不疼了,”时锦摇摇头,乖巧言道。 “那倒是好,”齐墨璟笑,“明儿个便出发可好?我听闻槐榆山附近有汤泉,到时候咱们绕路过去瞧瞧,可好?” 时锦不知缘何,只觉着二爷笑得格外不怀好意,“不去。” . 来时坎坷磨难,归去时却有了闲情逸致。 时锦和齐墨璟走得急,只侍墨和叶三娘一道儿相伴。 侍墨面上挂着不高兴,只拿言语挤兑叶三娘,“我只救了你,你怎的还赖上了!” 叶三娘倒是好脾性,只双眼笑眯眯得望向侍墨,“谁让你白?!跟骆城的汉子都不一样。” 她这话儿太过直白,又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遭吗,直气得侍墨扭身便走。 时锦打起车帘,正正瞧见这一对儿颇别扭的人一左一右骑着马,互不相挨。 齐墨璟原正架着马车,瞧见时锦探出头来,干脆将她一并揽了出来。 两人并排坐在马车前赶马。时锦见他额前见汗,不由得拿了帕子去与他拭汗,却不妨他把另半边脸也凑过来,一副意有所指的模样。 时锦便又好脾性的帮他将另半张脸也擦拭干净。 齐墨璟恐她热着,摸了摸她的手心。 眼下虽是最热的节气,她的手依然沁凉,显见得身子骨仍不大好。 珍而重之得将她揽入怀中,齐墨璟面上虽凝重,口中的话儿却轻松愉悦,“这般抱着娘子竟是凉爽惬意得紧。” 时锦低着头瞧不见他模样,只微微红了脸,寻了个惬意的姿势,于他怀里昏昏欲睡起来。 如此这般走走停停,倒也见识了不少风土人情。 直至行至六七日头上,槐榆山才隐隐可见其轮廓。 齐墨璟让侍墨和叶三娘在镇子上歇着,这才带了时锦独自进山。 时锦被他拿大氅罩了个严实,声音闷闷的,“爷怎知哪里有汤泉?” “爷能掐会算,自然知晓。”齐墨璟笑着调侃一句,打马而行。 他似对这里百般熟悉,径直奔向丛林深处。在越过半个山头,直至行到一处人迹罕至之地,这才将马拴在树上,亲自抱着时锦又往前行了数百米。 待得时锦嗅到空气里掺杂的汤泉气息,她已隐隐感受到温热水雾在森林中蔓延开来。 “到了。”待得近到跟前,周遭水雾已氤氲一片,蒸腾在水面之上,相隔数米便瞧不清对面模样。 时锦被他放在一块平整些的的巨石上,打眼望向四周。 许是汤泉水的滋养,周遭树木格外葱茏,在雾气的氤氲下影影绰绰,形成一道天然屏障。 时锦蹲下身,伸手探入汤泉,只觉着指尖霎时暖意融融,颇是适意。 “这里不会有人来吧?”时锦心中到底存着几分谨慎,抬头去瞧齐墨璟,却早已不见他的身影。 她心下一慌,喊了他一声儿,却只觉周遭空空荡荡,未得半分回应。 犹豫着在巨石上坐了半刻,她见齐墨璟久久未归,这地方又极幽寂,便战战兢兢得解了外氅,又褪去外衣,这才试探着将一双足探入水中。 她到底存着几分谨慎,内里小衣依旧穿着,只露出俏生生的两条腿,于水面上拨动出声儿。 然而,还不待她渐渐适应水温入水,便觉足下有双手蓦得扯了自己一把。 那力道极大,直将她自巨石上扯了下去,原还平静着的汤泉登时溅起无数水花。 时锦吓了一跳,挣扎着想要爬出水面,却被那人猝不及防下拉入水底。 一时间,眼前一片漆黑,她只觉有温软的唇贴了上来,渡给她所需的新鲜空气。 时锦出于本能得攀附着他,唯恐整个人沉将下去。 然而,那人却是个坏心的,眼见着她呼吸不畅,便又独自探出头去,啄了外间气息再次渡给她。 如是三番,时锦仿若溺水之人,而他便是她最后一根攀扯的稻草。 感受到怀中之人紧紧攀附着自己,齐墨璟眉眼含笑,终是施舍般将她一道儿送出水面,这才又细细密密吻将下来。 往日里到底顾忌着她的伤,颇是温柔以待。 可现下,却是再难以维持正人君子的模样,自是全力以赴。 嗯,提前发了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八章 隐情 时锦多日未见红绮,倒不知这姑娘现下已是这般憔悴形容。 她虽不喜红绮,却也从未真正找过红绮的麻烦。这会儿瞧着红绮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她不由得心中生奇,“这是怎的了?” “无碍,爷不过觉着红绮姑娘身子差,想要将她送到庄子上将养将养,没想到她这般不识好歹。”侍墨追上红绮,心中虽恼恨,那一口白牙却于阳光下熠熠生辉得笑着。 红绮抬眼瞧见侍墨的白牙,登时整个身子都瑟缩了下,只抱着时锦的小腿不撒手,“他说谎!明明是爷想要杀我灭口!” 时锦被人这般抱着,很是动弹不得,只得轻拍了拍她的背,“到底怎么回事?你且细细与我说说。” 见红绮害怕得紧,她让双喜扶着红绮回了自个儿屋,又朝往这边探头的侍墨扬了扬眉,“此事莫与二爷说。” 侍墨缩了缩脖子,只觉着衣领子里嗖嗖灌凉风。 红绮见侍墨被时锦遣了出去,心下的不安总算好了些。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 以前只觉着男主子生的好,女主子却是个霸道自私的,没成想,这府里个顶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渣子的猖狂之徒,反倒衬得女主子心地良善如斯。 时锦这般多时日未见红绮,先时又因着齐墨璟的“伤”,且顾不上这段红粉佳人的戏码。 现下有了心情,她自是让红绮将自己离开后的事儿桩桩件件细细道来。 红绮早便把时锦当成了保命符,事无巨细将之前发生的事儿说了个干净。 待听得齐墨璟和侍墨将澜漪迷晕径直钉入棺材,时锦的两眼微微发直。 她原就知晓二爷是个暴戾性子,只后来二爷宠她无度,便也将二爷先时脾性放置一边。可听得红绮抖着身子将那段过往说出来,她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许是亲身经历,红绮讲得很细,便连指甲刮擦棺材板的声儿都讲得一清二楚。 时锦不肯评判二爷功过是非,只沉默望着红绮。 良久,她按了按额头,声音清冷,倒是与二爷惯常的语调有几分相像,“这件事,你可还与旁人说过?” “回夫人,奴家这些时日都是被爷拘在房间里,从不敢越雷池一步,纵然日日夜夜忧惧惊扰,却从不敢诉诸旁人。”红绮以额抵地,面上冷汗也跟着滴落下来。 “这些事儿,以后再不要与别人提起,二爷那边,我再与你讨个恩典。”时锦轻声儿言道。 “谢夫人!谢夫人!”得了时锦准话儿,红绮自是感恩不已。 待得说完这遭事儿,时锦又问起另一遭事儿来,“听闻先时,你与爷在王府赴宴时言谈举止甚密,可有此事?” 红绮原本松了口气,这会儿听得时锦这般问,那口松下去的气又一下子顶到了嗓子眼儿。 她的头简直摇成了个拨浪鼓,“天地良心!日月可鉴!爷不过嘱了奴家一句话儿,倒被有心人造谣成这般模样!” “嘱了什么话儿?”时锦倒是奇了,不知二爷能与红绮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让她与闻人无忌传了句话而已。”齐墨璟踏入屋内,截断了红绮要说的话儿。 见齐墨璟进来,红绮又忍不住抖了抖,往时锦身后躲了躲。 时锦想起红绮说的二爷先时用的残忍手段,那脚也跟着不由自主得往后退了一步。 便是这一步,齐墨璟便察觉出些不独劲儿来。 他原还带着笑的眼微微眯了眯,目光自时锦面上扫过。 瞧着倒是比以往无甚不同,然而,她的眼里流露出些细微的畏惧来。 她在怕我?! 这个念头一出,齐墨璟目光便不动声色得转到了红绮身上,眼神危险。 时锦也觉着自己神情不对,她故作轻松得与齐墨璟道,“我瞧着红绮伶俐,倒是可用,不知爷愿不愿意割爱,让红绮与我当侍女?” “娘子既瞧得起她,那是她的福分。”齐墨璟唇角挑了下,面色如常得说道。 他坐在桌边,颇是有些不满道,“还不去添茶!” 红绮听闻男主子这般说,当下如闻天籁,赶忙忙不迭得跑出了屋。 待得红绮出屋,时锦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自己对齐墨璟带了些畏。 她原就与他置气,这下子倒显得不同寻常地安静。时锦轻咳了声儿,掩去眼中情绪,“爷怎的这会儿来了?” “自然是听闻锦儿身子不适,特意过来瞧瞧。”齐墨璟朝她伸了伸手,示意她走近些。 他不笑时颇有几分威严,便是连时锦也将置气的事儿抛向一边,乖乖顺着他手臂过去,被他揽于怀中。 “倒是乖巧听话,”齐墨璟慨叹一句,捏了她下颌抬起来,与己对视,“锦儿,有些事,不能只瞧表象。我虽不是好人,但也不滥杀无辜。澜漪……是大周人……” 时锦未曾想到中间竟还有这一层。她瞪大了眼,略有些迷茫得瞧着二爷。 她的眼神纯良又无辜,唇也甜得紧。见她这般望着自己,齐墨璟不自觉得轻滚下喉结,稍稍别开眼去,“澜漪,是清梦公主安插在闻人信川身边的暗桩,只是阴差阳错,被闻人信川赏赐与了我。我若不杀她,她早晚将你的消息透露给闻人无忌。” 因着时锦在王府中两次遇着闻人无忌,骆城里闻人无忌的手下一直若有若无得打探着时锦的消息。 纵然时锦已然死遁,他那日传话给红绮,也不过是想要误导闻人无忌,引着他莫要将时锦与齐程牵扯上才好。 只这些桩桩件件,自无需小娘子操心便是。 时锦没想到中间还有这层缘由,只觉着他们能安全走到这一步,委实不易。再想到红绮,她的心中又添了些堵,“……这个红绮,是不是也有问题?” 不然爷怎的要处死她? 齐墨璟哑然失笑。 他有些气恼道,“时锦,我在你心中,便是那等枉顾人命的?我原便嘱侍墨将她送到庄子上,是她误会了,倒教你费了心。” 时锦听得二爷这般说,当下神情讪讪,“……那,红绮的事儿,便由二爷做主罢……” 齐墨璟却不依不饶,当下冷哼了声儿,“这般冤枉人,一句话儿便打发了?” “那爷还待要如何?”时锦嗔了他一眼,“还是说,将人收入房中才好?!” “有你一个陈年醋坛便好,爷只好酸口。”齐墨璟言罢,自在她唇畔啄了口,颇是无赖般说道。 时锦被他偷袭了下,很是不满,当下挣扎着便要起身,却不妨他闷哼了声儿,身子微微弓起。 时锦甫一起身,那目光便落在下方不远处。 她的脸突得红了下,猛然啐了口,转身便往里走,“下作!” 齐墨璟面上带着些笑,言语调戏了两声儿,这才面无表情望向门边处。 那里,红绮正托着茶盘打着帘笼进来。 他眼微眯了下,瞧着红绮的模样,倒好似与死人无异。 娘子既说他可做主,那他自然便要好好儿做主……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七章 被欺 他的眼神里带了太多炙热,时锦忍不住随之瑟缩了下。 “头、头好晕……” 她慢吞吞闭上眼,佯装尚未清醒。然而,齐墨璟却不允她继续睡下去。 “锦儿,你醒了,对不对?”他凑至她耳边,轻声儿言道。 那声音极轻, 仿若一股暖意融融的气流吹入她耳,时锦的整只耳廓都跟着泛起红来。 她眼睫微颤,听得他喉间逸出轻笑,整只耳朵也跟着泛起痒来。 齐墨璟却是极满足的模样,贴了她的唇,一点点辗转反侧, 极温柔又极有耐心得迫她张了口, 这才隐忍且克制得探察许久未曾踏足的领地。 时锦闭着眼不敢动弹,却又忍不住浑身跟着微微战栗。 然而,那人却是贴着她一点点沉寂下去,到得最后,竟是半分声息也无。 时锦双眸含泪般睁开眼来,却发现齐墨璟早已圈揽着她的腰,唇角含笑般睡了过去。 纵使睡着,他的眉目亦是舒展模样,只那双手锢得她极紧,便是半分也动弹不得。 时锦眼中润色尚未褪去,眼见着齐墨璟睡着,她又是动容又是好笑。 左侧胳膊依然隐隐作痛,她稍稍侧身,将受伤的胳膊搭在他身上,虚虚圈揽住他,细细望着二爷模样。 二爷果真是好皮相! 纵使多日沧桑,睡着后的他依然俊美得不似真人, 少了眸中凌厉, 二爷的脸瞬时更加温润起来。 时锦瞧得颇为意动,又做贼心虚般于他鼻尖落下一吻。 仿若蜻蜓点水般的轻触让她心中的胆子大了些, 一点点下移下去,终是吻上二爷淡若桃花的唇角。 然而,还不待她往后移开,二爷原本锢住她腰间的手却随意挥动了下。 他阖着眼,姿势未有任何变动,只掌心朝后微微一挥,屋内那如豆灯火便霎时跳动了下,整间屋子顿时笼罩在一片昏黑当中。 时锦吓了一跳,于黑暗中睁大圆溜溜的眼,想要瞧清二爷模样,却是不可得。 双眼瞧不见,感触却一点点放大开来。 身侧传来一声儿轻轻的叹息,“原想着你我都还伤着,到底不太方便。锦儿,你既那般渴求,我便是辛苦些又有何妨……”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颠倒黑白之人! 明明是面前的人图谋不轨,她纵使被美色所惑,略略主动了些,却也没有刻意向他—— 求、 欢! “你——”她话刚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 窸窸窣窣之声儿传来, 时锦只觉着自己衣带一松,便被他欺了上来。 “你——”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她刚想说他还伤着,又被他将话儿堵了回去。 二爷到底顾忌着她的胳膊,只不肯让她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儿来。 到得最后,时锦亦于昏昏沉沉中,只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儿。 什么事儿也好,到底不如眼前的事儿更重要…… . 在骆城很是休养了一阵子,时锦的伤渐渐好了些。 只她最近瞧二爷极不顺眼,每每他才贴近些,她便挪动位置,不肯与他有半分亲近。 若不是那夜她忘情时,探手在他腰间摸了一把,尚且不知“伤得快死了”的二爷竟是完好无损的囫囵人。 如此一比,她才是那个凄凄惨惨戚戚又被欺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伤者! 待得终于意识到二爷撒了什么弥天大谎,时锦登时气得便想将二爷踢下床去。 奈何二爷是个脸皮厚的,只迅捷如风得接住了她那只踢来的脚,声音不复往日的温和,“锦儿,就快了……你且忍忍……” 待得云开雾散,二爷终于眉眼餍足得揽了她,轻声儿低哄。 得偿所愿的二爷委实好说话得紧,低声儿下气得捡了一箩筐的好话儿说与她听,可时锦却气得想哭。 亏得她这几日来担惊受怕,他却这般待她! 因是往后几日,她对二爷简直是退避三舍,轻易不肯见上一见。 眼见着原本逛园子的时锦瞧见自己匆匆而走,侍墨不由得瞪了瞪眼,“爷这是惹夫人生气了?” 齐墨璟平生第一回极心虚得摸了摸鼻尖,“……些微小事而已……” 侍墨却是极操心二爷的事儿,“夫人是不是还在为着红绮的事儿伤心?爷不若早早儿将她送走,免得夫人将来想起来,找爷的麻烦。” 听得侍墨这般说,齐墨璟才仿佛想起齐府还有红绮这号人来。 他轻咳一声儿,朝侍墨招了招手,“将她打发到庄子上去吧,莫要让锦儿瞧见。” 侍墨笑嘻嘻得打了个揖,“放心好了。这件事儿保证与您办个齐齐妥妥。” . 时锦“死而复生”,自然惊动了骆城各大豪阀的官人们。 与时锦交好的岳氏、钱氏等人自不必说,一个个登门拜访,称得上礼物盈车。 眼下二爷的身份也跟着传将出去,人人都道,新任武义将军原是靖安侯府的二爷,身份尊贵无比,更是当今陛下的股肱之臣。 时锦本就伤着,大多数的夫人俱都被拒之门外,倒是岳氏几人,被丫鬟双喜放入府中。 岳氏颇为感慨,“昔日里只觉着妹妹亲近,原想着咱们也算姑嫂关系,只没想到,却是柯府福薄,倒是不好与妹妹攀扯亲戚。” 时锦面上亦是带了些惭愧,“先时初抵骆城,未曾站稳脚跟,自是不敢轻易泄露身份,倒是时锦的罪过。这里请柯夫人与几位姐姐受时锦一拜,算作锦儿在骆城受姐姐们照拂的谢礼。” 她说着便要盈盈下拜,岳氏与钱氏和姚氏又哪里肯受她的礼,赶忙扶住她道,“妹妹且别多拜。若说谢,倒是我该谢你才是。素素因着用了你开的药方,现下有孕在身,算算倒是快到日子了。” 她说这话儿时面上笑意盈盈,什么事儿都抵不过女儿的幸福重要。单凭时锦与素素开的药方,他们柯府都要认下时锦这门亲。 “别的且不说,你也知我那妹妹素来因着王府的干系,对我很是瞧不上眼。现下王府既倒,我那妹子倒是比以前安生规矩了不少,便是这一遭,我也合该谢过你。”钱氏也笑着说道。 她现下眼角眉梢俱是喜意,比之从前倒是光鲜不少。 姚氏不善言辞,只跟着点头附和,“当不得夫人这般大礼。” 几人实实在在说了好一会儿话,直至时锦身子见乏,众夫人们才齐齐散去。 时锦亲自送了夫人们出门,正待回房歇歇,却不想红绮不知从哪头奔了出来,一头栽在地面上,倒头便磕,“夫人、夫人!快救救奴家吧!爷要杀了奴家!”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六章 醒了 “听闻骆城一役,缇骑司都和骆城守军重创杜尔勒部,李延广部飞骑救援,一起稳定了骆城形势,可是当真?”玉和公主朝着太子萧笉盈盈一拜,开门见山道。 “不止于此,呈显还命人献上了闻人信川和完安恕的头颅, 可谓是大功一件。”萧笉并未有何隐瞒,在提及这件事儿时,眉宇间隐隐稍霁,显是心情不错。 “那,皇兄要将闻人世子如何?”玉和公主仰了头,瞧着这个已位居高位的五皇兄,心中到底觉着, 比之以往, 他的举手投足间早已有了少年帝王的从容与自信。 “闻人信川欺君罔上,竟拿闻人无妄代替闻人无忌入京。此事原本罪无可恕,只呈显送来的信函中提及,闻人无妄才是清梦公主唯一嫡亲子嗣。眼下骆城又有大周虎视眈眈,倒不好轻易处置他。”提及闻人无妄,萧笉眉眼间难得带了些忧虑。 闻人无妄与清梦公主关系匪浅,若是此二人有碍,也便予了大周进犯大邺西北边境的借口。可若放任闻人无妄回归骆城,难保骆城重新被大周掌控掣肘。 眼下最好的办法倒是将闻人无妄拘于颢京,清梦公主投鼠忌器,自是会竭力阻止大周皇室的狼子野心。 打眼瞧见萧笉眼中忧思,玉和公主难得就此出声儿,“闻人无妄因着庶子身份,屡次三番被清梦公主刁难,现下未必见得便是与大周皇室一条心。皇兄若信得过玉和, 倒不如让我去与他谈谈。” 这倒不失一个办法…… 萧笉抬眼瞧了玉和公主一眼,神情带了些古怪, “玉和, 我曾答应过你母妃, 绝不将你嫁入骆城。可你今儿个竟是因着此事特特跑一趟为兄这里,可是对他生了心……” 他话儿未说完,玉和公主便急急打断了他,“皇兄莫要胡乱揣测。玉和此番来,不过是觉着闻人无妄何其无辜。他的出身自不能抉择,又因着雪氏屡遭磨难,到得最后,更是被自认为亲人的人送上颢京。皇兄自来最是正直不过,难道便没有些许触动?” 听到玉和公主这般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辩驳,萧笉面上含了些调笑,“玉和又怎知为兄最是正直不过?说不得,你五皇兄才是那个心机深沉之辈。” “此话原便出自齐墨璟之口。”玉和公主努了努嘴,手中团羽扇轻轻摇了摇,“五皇兄若不是心系天下,他又缘何誓死跟随?!” “哈哈哈,呈显会这般说我?本殿可不信……”萧笉听闻玉和这般夸赞自己,心中自是畅意。不过, 这话儿怕是非出呈显之口, 那般冰硬的人, 只会满口嘲讽, 又怎会这般蝇营狗苟? “总之,便是这般道理没错。”见自己适才说的话儿被萧笉轻易推翻,玉和公主颇有些羞恼道。 待得萧笉笑匀了气儿,他才带着些认真望向玉和公主,“玉和,你是我的皇妹,无论你做出何等决定,皇兄我都会支持你。只这一件,听话,骆城不是个好地方,闻人无妄,也不是你的良人……” 他都知道,也都瞧在眼中。 闻人无妄之所以想要求娶玉和公主,也不过是想要张挡箭牌。 这,决计是他不能容忍的…… . “大夫,我夫人……可还好?”齐墨璟的眼中俱是红血丝,整个人熬了三天三夜没睡,往日里俊俏冷肃的脸也跟着带了些沧桑。 “令夫人无碍!不过是倦极,睡过去而已,待得睡足了,自然会醒过来。”那花白胡子的大夫自齐墨璟手中揪出自己的衣领子,只觉着这驻守骆城的齐将军怕不是个傻子。 “那她缘何三天三夜还未醒?”齐墨璟却仍有不信,生恐时锦余蛊未清,身子出了问题。 “令夫人先时身子受寒,原就虚弱不堪。这回又受了伤、失血过多,自然比之旁人要好的慢些。”大夫摇了摇头,再次开口说道。 齐墨璟听他这般说,想起时锦沉入冰湖时的场景,眼中闪过一抹痛惜,拾起她的手贴在了自己面上。 他眼中含了些忧虑,抬手轻抚她额间碎发,想要唤醒她,到得最后,将所有话儿都压到心底。 侍墨眼见着齐墨璟再无他话,这才引着那大夫离开。 房间一下子空寂起来,只余齐墨璟与时锦两个人。 眼下时锦未醒,齐墨璟便守着她,言语轻细,“锦儿,若你真如大夫所说一般,只是睡了过去,那你何时能醒?你可知,我心中总是惴惴不安,生恐你再次弃我而去……” 他眼中含了些隐忧和后怕,“你可知,我乃重生之人。我原以为,我这个人冷心冷情,自不会对这世间有何不舍留恋。可上苍垂怜,让我重生一次,怕是觉着我上一世无波无澜,委实无趣得紧,也是让我知道,我的执念在哪……” 他说到这里,双手环住她的掌,于自己面上摩挲,“锦儿,若说我前世有何执念,那便是你……” 他的眼眶有些濡湿。 上一世,他被恨蒙蔽了双眼,只觉得她负了他。可重来一世,见识了康仕诚的为人,他心中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惶恐。 她那般脆弱,落在康仕诚手中,又哪里讨得了好? “锦儿,醒醒吧,我想你了……”他于她掌心落下一吻,那吻湿潮潮的,仿若浸了泪,涩滞难当。 时锦只觉着耳边聒噪得紧。 掌心的濡湿带了些温热,让她潜意识里觉着难堪又抗拒。 可才挣扎着睁开眼,她便有些傻眼。 二爷这是—— 哭了? ! 若是让他知晓,自己瞧见他的狼狈模样,会不会恼羞成怒? 突然觉得自己醒的不是时候,时锦又悄悄儿闭上了眼。 足足睡了三天三夜,她自是不再困倦。 可越是清醒,时锦便越是难耐。 听着二爷一句接一句的表白,时锦的面上不由得染了些薄红。 她抿了抿唇,极力忽视二爷浅尝辄止的吻,可那吻渐渐便有些不对劲儿起来。 再也按捺不住被他挑起来的悸动,时锦倏地睁开眼来。 “齐墨璟,你够了啊!”她甫一开口,便见原先将她视若珍宝的人正张大了眼,又惊又喜得望着她。 谢谢我若为水和书友20170223130208120投的月票,嗯…还有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五章 尘埃落定 时锦心中到底惦念着二爷的伤。 她本就睡得浅,待得二爷渐渐沉入梦中,这才仗着胆子一点点摸索着他腰间系扣,想要瞧瞧那伤到底如何。 奈何她刚摸索着解开一只扣子,二爷那有力的手腕便钳住了她作乱的手。 “别闹,”他哼了声儿,嗓音中犹自带着些喑哑,将她圈揽着调整了下姿势,锢住她整个身形。 《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第二百六十五章 尘埃落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四章 执着看病的时锦 待得回府,早已银月如钩。 时锦点了灯火于正房候着,手中却是翻检着白日里遣双喜买回来的药材。 那些药有些用于外伤、有些却是于内伤颇有疗效,各自备着,只等二爷回来时用上。 齐墨璟甫一进屋,便见垂着头归整药材的时锦。 许是才沐浴过,她的发如乌藻般披散开来, 一如她的人,乖顺柔巧。 淡淡药香在房间中蔓延着,虽清苦,却极有人间烟火气。 他脚步略略一顿,这才走上前去,自后揽住了她。 时锦没有挣扎,她手中动作一顿, 颇是乖顺得将头倚向他, “你回来了。” “嗯, ”齐墨璟于她身侧坐下,良久沉默。 时锦不知二爷怎的这般低落,还道他心中忧惧伤口之事,便咬了下唇,斟酌着安慰他,“……我虽跟着神医学得一知半解,二爷也当对我有些信心才好。” 她略略转身,正对上他略显低沉的面色,指尖在他眉眼间轻抚,顺着他鼻梁轻抚,最后落在他浅薄唇色上,“爷当多笑笑才是。” 她虽这般说,面上却比他还要勉强些,声音晦哑,眼中又含了些水色, “你这般模样,我……委实心疼。” 齐墨璟见她这般言语讨怜,心中满涨的怜惜仿若有了发泄口, 直恨不得将她揉入怀中拆吃入腹方可甘心。 他一把将她抱入怀中,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些疲惫,“……别推开我,只抱一抱便好。” 时锦生恐触了他伤口,却又不敢推他,只得生受着虚虚环住他,权作安慰。 两人抱了足足一刻钟,时锦便也跟着僵了一刻钟。她的腰背挺得笔直,渐渐有些酸涩麻木,整个人都跟着一点点哆嗦起来,二爷才眉眼眷恋般松开她。 待得彼此分开些,他的面上终是带了些笑影,“锦儿,我好想你。” 时锦又何尝不知? 她瞧了一眼他鬓边那绺白发,唇于他侧脸掠过,面上带了些羞意,“我也是。” 齐墨璟一根根把玩着她的手指, 由着她在身边靠着,眉眼低垂间瞧不出什么异样, “与我说说, 你离开后的事儿罢。” 时锦诧异于二爷的态度,却还是云淡风轻般将这几个月的琐事一点点说与他听。 他只淡淡听着,面上辨不出喜怒,倒仿似一个尽职尽责的听客,在听着一段毫不相干的故事。 唯有在时锦说到惊险处时,他那泛白的指节才略略显露出些焦躁情绪。 待得听闻康仕诚身上的蛊虫变化时,他于沉默中望着她依然洒脱干净的笑脸,“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倒不算苦,”时锦笑得明澈,“我倒是认识了个极好的姑娘将木枝,她一直很照顾我,若不是她,这日子会难熬许多。” 时锦提起将木枝,又想起她大着胆子向将宗佑进言的事儿,眼中显出些忧虑来。 此事乃她擅自独断,因是她带了几分小心,将那日的事细细与齐墨璟说了,又略略抬头,想要瞧一眼他的神色。 “此事确然是我不对,不该拿太子赏赐与你的玉佩交付于将宗佑,亦不该于此等大事上不同你商……唔……” 她说的小心翼翼,生恐惹恼了他,却不想他虽面色寡淡,却在听她谨小慎微得同自己解释时,猛然镬住了她的唇。 十指插入发丝,他迫她仰着头迎他,虽不迅疾如雨,却也辗转绵长。 他双眼微阖,纤长的羽睫比之女子还要蛊惑人心。时锦脑中杂乱得紧,想不明白她原是与他解释玉佩的事儿,却怎的辗转到这般情形上来。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她便整个人湮没在他极尽所能的缠绵中。 待得将怀中女子化成一滩水,齐墨璟才揽了她腰身,免得她整个人滑将下去。 他的眼中俱是时锦瞧不真切的绵绵情意,于迷迷糊糊中,时锦瞧见他探手伸出拇指,轻拭了拭她唇角,话音缠绵,“时锦,没有什么东西比你更重要。” 时锦被他的动作招引得面上轰然发热,整张脸如煮熟的虾子,薄粉自上而下,一直蔓延到了脚底。 齐墨璟见她这般颜色,不由得自胸腔挤出抹薄笑来,“那玉佩本就是我交付缇骑司都印信后,太子与我的补偿,锦儿愿意用在哪里便用在哪里,自有为夫护着你,旁人不敢置喙。” 他这话儿虽缠绵,却也透出隐隐自信风采,时锦心中不由动容得厉害。 两人亲密无间,又将各自分开后的事儿一一言明,齐墨璟这才揽了她,眉眼温柔,“时候不早了,锦儿是不是困了?” 时锦这才惊觉时间过得飞快,眼下早已是子时末,再过片刻,便是丑时了。 “让我瞧瞧你的伤,若是不好好儿医治,我心中委实不安。”她言罢,竟是要去解齐墨璟衣裳。 齐墨璟本就为哄她怜惜,免得她气性儿大,不肯好好儿听自己说话。 这会儿听得时锦这般说,他当下身形一僵,又若无其事般按住她一双手,神色淡淡,“些许小伤,我已着大夫上了药。锦儿不必忧心。” 他这话委实带了十分真诚,奈何时锦越是听他这般言语,心中愈是忧惧。 可二爷不依,又蹙了眉白着脸摇摇欲坠,时锦也只得扶着他于榻上歇息。 两人和衣而眠,二爷只虚虚搭着她的腰,动作规矩得紧。 见着他这般行径,时锦心中的怜惜更甚,简直对他称得上有求必应。 “锦儿,”他声音略显沉闷,偏偏于黑暗中透着些难得一见的委屈,“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 时锦侧了身,圈揽住他的颈,纵使暗夜沉沉,一双眼亦有光华流转,“我在。” 伴着她的轻哄,两人渐渐掩了声息,呼吸绵长得睡了过去。 . 齐墨璟睡了他这数月来最悠然安稳的一觉。 连日来心中的大石放下,他只觉着整个天地都明媚广阔起来。 然而,正沉寂于睡梦中的他只觉着衣角被人轻扯了扯,忽而眉眼一动,整个人都跟着紧绷起来。 一双手摸索着自他腰间穿过,极笨拙得探寻着腰间系扣,似是要将他穿得齐整的衣衫解开! (本章完) 第二百六十三章 二爷的套路 见时锦乖乖不动,齐墨璟眼角眉梢俱带了融融春意。 他将时锦往上又托了托,这才抱着她往府里而去。 身后的子川啧啧两声儿,转头令身后的侍从将车上带来的东西一道儿卸了下来。 时锦乖乖随齐墨璟进了屋,又被他置于榻上,这才仰头瞧向他,面色中带了些焦急,“你伤到了哪里?可要帮你瞧瞧?” 齐 《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第二百六十三章 二爷的套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六十二章 再相会 伴着那一双人头入京的,还有此次战报,以及自闻人王府搜刮出来的闻人信川勾结外敌的证据。 齐墨璟将散落的纸墨笔砚收好,耳边是两位老将军的争执之声儿,一个个俱都急赤白脸,直说自己的功劳更大些。 两位年岁加起来足有百岁的将军,倒好似顽童般喋喋不休。 齐墨璟听他二人吵得头疼,不由得声音含了些 《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第二百六十二章 再相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章 入府 夏日的午后,蝉鸣声嘶力竭。 炙日耀阳,万物伏索,即便如靖安侯府的游廊花卉、虫鸟柳木,亦都慑于太阳的威力,悄悄低了头、掩了声儿,不敢恣意张扬。 时锦的鼻尖上沁着汗,一张脸在烈日的烧灼下晕出两团显而易见的红晕来。 她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得问了声儿,“余嬷嬷,还有多久才到二爷的住所?” 前头齐齐整整穿着一身墨绿色长襟比甲,把自己罩得仿佛塞到套子一般的妇人转头斜睨了她一眼,眉角不耐得挑了下,“怎的?小娘子如此金贵,才走了几步路,便走不动了?” 听到余嬷嬷话中的不满,时锦赶忙赔了笑,“余嬷嬷说笑了,奴婢既已卖入侯府,自然不敢独专。只是这天气炎热,余嬷嬷又一路带引奴婢,恐惹嬷嬷头热。” 她这几句话赔着小心,勉力讨好让余嬷嬷的表情跟着松了松,连带着说话也多了些。 “收起你那些不该有的小心思。须知二爷房里的丫鬟,各个须得谨守本分。前头那两个被撵出府的美婢,都是因着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才遭了二爷厌弃。说句不该说的话,二爷那相貌,在整个颢京都是排的上号的朗月仙姿,也不知道老夫人怎的想的,竟将你一个刚刚入府的丫鬟指派给二爷。” 余嬷嬷一边碎碎絮叨,一边替时锦引路。 此时骄阳当空,时锦一早便水米未进,胃里烧腾如火,偏偏身上一阵阵冷热交错。她的脚步便如踩在棉花团子上一般,只觉得无处落脚,连带着余嬷嬷那絮叨的声音都有些时远时近,虚无缥缈。 就在她舌尖抵着牙根勉力支撑时,余嬷嬷这才如特赦般开了口,“喏,二爷的院子,到了。” 时锦跟着余嬷嬷进了院子,顾不得细瞧周围的景致,便随着她站在了正房回廊下。 兴是回廊下终于有了遮阳的所在,她脸上的红晕散开了些。 余嬷嬷小心翼翼得跟二爷房里的司棋打了声招呼,这才陪着笑道,“老夫人说二爷这里缺使唤的奴婢,怕累及两位姑娘,特特让老奴给二爷送个得力的丫鬟来。” 司棋整个人如细柳扶腰,连带着长相也是细眉细眼,带着些衣带渐宽的风流之姿。听到余嬷嬷这般说,她的脸上也带了几分疏离的笑,“有劳嬷嬷了。” 转眼望向余嬷嬷身后的时锦,司棋这才带上了几分讶异,“这是怎的了?瞧着脸色不甚好。” 时锦只觉得脑子中嗡嗡嗡响成一团。她略略福了福身,声音也跟着软绵绵的,没有气力,“有些受热,不妨事。” “既如此,快些进屋歇歇。”司棋过来搀着时锦,将她带引着进了屋。 前脚进门,司棋又扭出半个头来,“此间忙乱,就不送嬷嬷了。” “好说,好说。”余嬷嬷满脸堆笑,目送司棋进屋,这才拉下脸来低低啐了一口,“小娼货!也就仗着二爷目中无人!待到哪日被赶出府去,倒要看看还如何张狂!” 这边,时锦一进门,扑面而来一股子凉气。 房间并不奢华,只在四角摆着一些高架花几。花几上是晕染着蓝底山水青松釉的花盆和瓷瓶。时新花卉和绿植点缀其中,嗅之令人忘忧。 靠近花卉之处,东厢墙壁上挂着一整幅邱真人的山水墨宝。山川蔓延成片,渐次往下,可见一道大江劈山而过,汇聚如瀑,并于险峻湍急之处着墨一叶扁舟,大有冲破险阻、逆流而上之势。 巨幅山水往前一点是一张雕着花鸟鱼虫的飞角宽条案,案上堆叠着一些或展或收的画作,文房四宝静置一角。旁边立一矮几,上有一墨色古朴绘简单条纹的陶罐,里置书画若干卷。 时锦的目光往条案另一端一扫,便寻到了自己兴趣所在。 眼下时值盛夏,自来苦夏难消,显然这位二爷也不例外。 条案另一边稍远的位置是一座玲珑山水雕纹的假山石,山石突兀间,于本该是水面的所在置着若干半融的冰块,此时正悠悠散发着凉意,袅袅缕缕,如置仙境。 司棋搬来一个矮杌,放在靠门边位置,“你且坐坐,我去给你端碗酸梅汤来。” 时锦一把拉住了司棋袖口。眼下被这幽幽凉意一浸,她的脑子也跟着清醒了几分,“不劳姐姐费心,我此时约摸是好些了。” 司棋看时锦浅笑弯弯,亦是心情不错,“不妨事,二爷不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你且安坐。” 听及司棋如是说,时锦心下稍安。 司棋在左手边的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上提起一只样式古怪的双耳衔环长嘴铜壶,又捡了一只倒扣的碗来,壶嘴轻点,顿时一道暗红色水流冲入瓷白无杂色的浮绘细瓷碗中。 那透亮的红色微微掺了些紫,在窗牗透过来的光亮中,越发清透诱人,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微微透出些渴望来。 司棋将那碗酸梅汤端给时锦,末了还顺手拎着一卷打络子用的丝线。 两人相对坐在靠门边位置,时锦此时尚有些拘谨,由是慢慢抿着酸梅汤看司棋打络子。 酸梅汤显然是被冰湃过,白瓷碗沿凝着一层密密的水珠,连带着她的手也微微濡湿。 稍稍将手在膝盖处的衣裙上蹭了蹭,她这才开口,小声问对面的司棋,“奴婢刚来,还有不少事情不懂,姐姐可否提点一二?” 司棋手下不停,听到时锦问话,也便微微笑着答她,“提点算不上,只是有几点,妹妹记住了。第一,二爷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画,哪怕二爷丢的到处都是,咱们做奴婢的,也得离那画远远的;第二,二爷这人做事最是正派,最见不得婢女们有非分之想,那些有非分之想的,这会儿怕都是在庄子上做粗活呢;第三,二爷喜欢贴心周到的人,咱们做奴婢的,应当事无巨细,处处替爷考虑在前头。” 说到这里,司棋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抬眼认真盯着时锦,“顶顶重要一点,二爷不喜女子碰触,所以,做事时千万小心,不然怎么被罚都不晓得。” 时锦顿时点头如捣蒜,一点点将司棋的话记在心里。 虽然司棋说二爷不苛待下人,但这条条桩桩,哪一件不是如履薄冰? 若不是家中的药铺子被叔父夺了去,弟弟又是病歪歪的身子,需得银钱养病,她也不至于卖身高门大户做这下人该做的事。 也就是听说这侯府的丫鬟待遇宽厚,又满二十五可以放出去婚配,她又何苦来哉? 虽说错过了花信,但到底是未来可期。 思及此,时锦将酸梅汤轻轻放到一边,探手接过了司棋手中的几段丝线,一起帮忙打络子。 她的手莹白如玉,手指灵巧生动,司棋见她手指翻飞,如穿花蝴蝶般将几股不同颜色的丝线旋转、绞结。明明在她手中中规中矩的丝线,到了这个丫鬟手中,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渐次成型。不一会儿,一个点染着绿色枝叶的粉色小花便印刻在络子上。 司棋的眼睛也跟着亮了亮,没想到这个新来的丫鬟倒是个手巧的。 “这倒是新鲜,”她对时锦顿时增了两分好感,不由得凑近了她,“你会编扇坠儿吗?恰好二爷新得了一把折扇,我倒是琢磨着搭个什么扇坠儿才妥当。” 时锦抿唇一笑,“倒是会些。” 她将几簇丝线捋直,又挑着鲜亮的颜色交织在手指上,再辅以其他丝线,一根根绞紧成型,看样子,隐约是只小兔子的模样。 那兔子一双红彤彤的眼睛,配着短短的如米粒般的尾巴,最巧的是,口中还衔着一颗绿叶胡萝卜。 整只扇坠不过半根手指大小,却是活灵活现,憨态可掬。 司棋看得爱不释手,心中又不由得泛起点嘀咕,这么可爱,不知道二爷拿不拿得出手? 就在她心思电转间,一个清脆中透着点恼怒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真是气死我了!小贱皮子学什么不好,一个个嚼舌根倒是好手!也不怕二爷拔了你们的舌头!” 第二章 开饭 时锦吓了一跳,整个人站起身子,恭恭敬敬得站在门边。 下一瞬,一个身着嫩色绿衫的丫鬟风风火火得闯进屋来。 她先是从左手边的八仙桌上捡起一只碗来,兀自倒了一碗酸梅汤,动作着实有些粗鲁,抬手一仰脖,将酸梅汤喝了个底朝天。 “这鬼天气,真是渴死我了!”那丫鬟一碗酸梅汤入腹,顿时浑身通泰,也便有了闲心转过头来,审视般望了时锦一眼。 “这位是哪个?”她望了眼时锦,一时觉得眼生。 “余嬷嬷说是奉了老夫人的命,让她来补诗言和听琴的缺的。”司棋道。 这二爷院子里拢共四个贴身伺候的一等丫鬟,司棋、诗言、听琴,以及刚刚进来的知画。 其中,诗言和听琴还是老夫人特特指派过来的家生子,模样儿顶顶俊俏不说,书画一途亦是使得。偏不想二爷连一丝儿旖旎心思也无,反倒将这两个美人胚子生生赶出府去。 也是赶巧,时锦昨日入府,今日便被分配到了二爷这边。 “奇哉怪哉,你以前是哪个院子的?我怎的没见过你?”那言行鲁莽的俏丫鬟不由盯着时锦问道。 知画的记性向来很好,可搜肠刮肚一番,却始终对漂亮扎眼的时锦没印象。 眼前的人眉眼自成一股子温柔娴静,虽不是顶顶夺目,却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一看养眼,再看惊艳。 听到知画问询,时锦两只白净的手下意识交握在一起,垂于身前,整个人看上去温驯无害。她浅浅笑了下,“我昨儿个才入府,今日算得第一日当值。” 司棋虽已有猜测,但听到时锦如此说,还是忍不住有些咂舌。 这得是如何的好运道,方能一入府,便被提拔成一等丫鬟? 再联想到余嬷嬷的话,此事分明是老夫人亲自点拨的人手,司棋心中便有了些计较。 她按下心中所思,只转头问正缠着时锦的知画,“方才你回来时说的什么胡话?哪个又惹到你了?” 提起这事,知画就来气,一双秀挺的眉登时一挑,杏眼倒竖,生出几分怒目金刚的威势来,“还不是恒少爷院子里的几个贱皮子,躲在花架下偷懒耍滑倒便罢了,无端端编排起二爷的不是来!最可恨的是那个矮冬瓜如月,竟道二爷赶了诗言和听琴是因为二爷不能人道!还道二爷一副冰清玉洁目下无尘的模样儿,不过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你道气不气~” 知画向来是火爆脾气,有一说一,把原话说完,她尤自心中气恼,只扯了两只宽大的烟笼袖唿哨着往脸上扇风。 司棋却是啐了她一口,脸上生出些恼怒颜色来,“满嘴胡吣什么胡话!外头人道的浑话你也往回学!眼下恒少爷对她正稀罕得紧,万不可跟她辩个长短!” 她还有一句话未出口,依恒少爷那眠三宿四的性子,这如月也不过一时猖狂罢了。 知画显然是以司棋马首是瞻,见司棋生气,她吓得缩了缩脖子,赶忙可怜巴巴得揪住司棋的袖子,与刚刚的怒目金刚简直判若两人,“好姐姐,人家只是气不过!此事您可千万别往二爷跟前说去,不然我又得挨挂落了~” 眼见着知画一副乖巧温顺的模样,司棋不由得叹了口气,点了点知画额头,“祸从口出!知画你也是吃过亏的人,可别再让二爷费心了。” 知画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乖巧得如鹌鹑仔般悻悻点头。 几人说话间,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鬟颠颠跑了过来,扒着门框往里张望。 眼见司棋和知画都在,她这才笑眯眯得往里传话,“司棋姐姐,先会儿侍墨回来传话,说二爷今日在香居楼饮酒,晚上回来的恐将晚些。” “晓得了,”司棋点了点头,嘱咐小丫鬟吩咐厨房按时给二爷备上醒酒汤和填肚的吃食,这才将丝线和打好的络子、扇坠儿收了起来,“既然二爷不在,咱们自在些。我也正好有几件事吩咐新人。” 眼下二爷未归,尚未为时锦赐名,由是司棋唤她时锦。 司棋算是一直跟在二爷身边的老人,掌管着二爷院子里的库房钥匙和厨房。 她这些年来能得二爷信任,无非便是恪守本分。眼下她已有二十又四,距放出府去仅有一年之期。 若按老夫人的意思,倘是得用,二爷尽可纳入房中。 但二爷没那个意思,司棋也便跟着一路蹉跎,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姑娘。 许是顾着主仆情分,司棋愈是快离开,便愈是勤恳谨慎,特特想要给二爷培养出几个得力的人来。 偏偏天不遂人愿,她这边还没找着个接手的人,诗言和听琴也被二爷发落出府。她这再一走,眼前怕是只剩个呆愣楞的知画。 由是,看到时锦的到来,她的心里倒是有几分看重。 趁着日头西斜,光照不甚浓烈,司棋亲自带着时锦去库房领了四季衣裳和被褥,又帮她挑了一套日常用具,这才将她安置在院子角落里的耳房中。 期间,司棋又交代了一些主子嗜好和注意事项,时锦都一一记在心里,细细琢磨。 然而,最让时锦期待的不是司棋的絮叨,而是腹中扑面而来的饥饿感。 因着昨日办的交接,时锦带着卖身的银子回家了一趟,待将弟弟安置妥当,她这才于今日匆匆赶来侯府点卯。 不成想,阴差阳错,杂事繁多,她这一天拢共就喝了那么一碗酸梅汤。 酸梅汤开胃,她只觉得更饿了。 低眉顺眼得听着司棋的念叨,时锦的脑子里却是齐整整的菜名。 没办法,天大地大,五脏庙最大! 一步步挨到天色渐晚,小厨房里传出米汤和菜蔬的香气,时锦的眼角都隐隐有了笑模样。 终于能吃上饭了,委实不甚容易! 司棋许是说累了,便放了时锦去吃饭。 因着快出府了,司棋的家人给她相看了一门亲事,是以每晚处理完二爷院子里的杂事后,她都会赶回家中过夜,顺带赶制一些婚服鞋袜。 这也算是她这多年勤恳,大夫人给的恩典。 “待到二爷归来,记得去厨房把醒酒汤给爷端来。爷晚上睡眠轻,你跟知画商议着轮流守夜,莫要忘记了。”司棋临走前,不忘回头细细叮嘱。 时锦面上不显,朝着司棋胡乱点了点头。她的眼中带了隐隐的期盼,扭头看了眼前面领饭的小丫鬟,貌似是一碗白粥,一碟炝炒白菜,还有一个馒头! 一等丫鬟自来是有几分体面的,许是知道时锦是新拨来的大丫鬟,负责打饭的赵大娘直接先给她盛了一份,又附加了一份香油芝麻拌小咸菜。 她点头谢过赵大娘,这才步履轻快得回了耳房。 将饭菜置于床头小几上,时锦取过一双筷子,满心满眼夹了一筷子白菜,正要送往嘴里,就听外边一个小厮高声呼喝了句,“二爷回来了,快端醒酒汤来!” 一时间,外厢纷纷扰扰,尽是人仰马翻的招呼声。 时锦只略一犹豫,便将那筷子白菜塞入口中,胡乱吞了下去。顾不得喝口热粥,她赶忙钻出耳房,凑到了知画身边。 第三章 安置吧 知画这会儿子早吩咐了小丫鬟去端醒酒汤,看到时锦进了二房,又朝那八扇开的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方向努了努嘴,“快去给爷端些热水来,顺带取条干净帕子。” 时锦点了点头,转身拐过屏风,便看到红木盆架上的宽沿铜盆。 她端起铜盆,又扯了条皂白帕子,转身出屋,一溜步行到角门厨房那畔,向赵大娘讨了热水,兑好温度,这才稳着步子走回正房。 甫一进入房间内室,那边知画已经将醒酒汤给二爷用了。小厮侍墨看见时锦端着铜盆,赶忙招呼她过来。 时锦抿了抿唇,脚下步子加快,将铜盆端到了黄花梨木的罗汉榻边。 侍墨手快,拿了白净帕子在温热水中涮了涮,拧个半干,这才递到罗汉塌上半眯着眼的人手中。 时锦算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这般的高门子弟。 她偷眼打量了一下,便见罗汉榻上的男子朗眉星目、鼻梁高挺。虽眼睛半眯,他的睫毛却浓密有如羽翼,搭上一张不辨喜怒的朗俊容貌,更是色若春晓、眉目如画。 男子的唇微微抿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意态闲适般接过侍墨手中的帕子,擦了擦手脸,这才倦意懒懒得撩开眼皮。 时锦只觉得一双清冷冷的眸子在自己身上扫了一下,不由得赶忙低下头去。 知画虽莽撞,却读出了二爷眼中的不悦。她赶忙扯了扯时锦,道,“这是老夫人派人送来的丫鬟,名叫时锦,说是给二爷使唤的。” 男人不耐得揉了揉额角,没有搭话。 他挥了挥手,道,“可有备饭?” 这下子,知画还有侍墨都讶异了。 下午时侍墨还专门跑回来支应了一声儿,说二爷在外面喝酒,恐是回来便晚了。 言下之意,亦是有二爷在外用饭的意思。 但侍墨也没想到,二爷这酒喝得好好的,不知怎的,便撂了杯子,借口家中有事,舍了一众同窗好友,只身回侯府。 他这趟回来算是始料未及,但到底司棋临走前吩咐厨房备着饭,也不算手忙脚乱。 知画赶忙点点头,“厨房给爷备着饭呢,奴婢这就让人摆饭。” 她说完话,便着了门外一个小丫鬟去趟厨房,将炉子上煨着的饭菜装到食盒里带过来。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随着知画摆饭。 紫檀木八仙桌上,不一会儿便摆了三菜一汤。 清蒸鱼、凉拌笋丝、石板豆腐,还有一个消暑解腻荷叶汤。 因未知二爷回来用饭,吃食备得到底简陋了些。 二爷齐墨璟此时也已换了一身家常长襟直裰,意态闲适得坐在八仙桌旁,看着知画布筷。 此时的侍墨已经离开。小厮在后院不得过夜,趁着角门尚未落锁,他便禀了二爷,先行回去了。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垂手站在一边,把自己活脱脱站成了一个木桩子。 齐墨璟在她的身上淡淡扫了一眼,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贯的疏懒,“可会挑刺?” 时锦愣了下,才意识到二爷话中的意思。 她赶忙上前,捡了个干净的筷子和盘子,将鱼肉中的刺一点点挑出。 这活儿极费眼睛,往日里都是司棋来挑刺,司棋心细,倒是不曾出过纰漏。 但时锦,可以吗? 知画心中盘桓了一下,到底没出声。 她的性子本就莽撞,若是自己挑刺,怕是尚不及时锦半分。 齐墨璟一边用饭,一边拿了本册子擎在左手细细查看,仿佛看书方是正经,吃饭倒沦为其次。 时锦这会儿也不好受。她本就饿得厉害,这会儿看到鱼,更是不错眼珠子般盯着那香味四溢的所在。 肚子里也好像有一只抓心挠肺的手般,勾的她的心也跟着痒得厉害,连带着口水也渐渐丰沛起来。 默默咽了咽口水,时锦将一块挑好刺的鱼肉轻轻放在了齐墨璟面前,“爷,刺挑好了。” 齐墨璟的的目光从书后往这边瞥了一眼,又淡淡垂下眼皮,置若罔闻。 一时间,整个房间落针可闻,只有书页翻动和偶尔盘箸相撞的声音。 这顿饭齐墨璟吃得极慢,慢条斯理的动作放在平时,那便是赏心悦目的贵公子形象。可放在时锦的眼中,便是十恶不赦的暴行。 盯着二爷那银箸上夹起的鱼肉,时锦的心也跟着飘了飘。眼见着鱼肉被修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间的筷子携着送入二爷那张红润润的口中,她的眼睛也盯着二爷那咀嚼的嘴动了动。 偷偷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时锦的两眼开始放空,脑子里一道道美味的菜肴也跟长了腿般奔来跑去。 齐墨璟原是不经意得抬了下头,便看到时锦的脸上露出了迷幻一般的笑来。 他的脸色登时便沉了下,一时也没了心情,银箸往盘子上一抛,声音也跟着绷紧了些,“撤了吧。” 这一声乍响,惊醒了时锦,也惊动了知画。 看着桌子上剩下的泰半饭菜,时锦的眼神跟着亮了下。 知画倒是不放心自家主子,“可是不合口味?” 齐墨璟起身向内,“没甚胃口。” 知画不再多言,开始带着时锦收拾桌上的饭菜。 不一会儿,八仙桌上便整洁如初,只余一只骨节釉彩竹枝茶壶和几只配套的茶杯。 时锦轻吁一口气儿,跟着知画正欲离开房间,就听身后的齐墨璟意态懒懒得喊住她,“那个……时、锦?你暂且留下。” 时锦的左脚已经迈出了门槛,听得齐二爷这般喊她,心里哀叹一声,转身又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脚步轻缓得走至齐二爷身前,在距二爷三步远的地方停住。 “二爷可是有什么吩咐?”她的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垂眼问齐二爷。 齐二爷的心情难得又好了些,“乏了,安置吧。今晚你守夜。” 轰隆一声,时锦心里的那根弦断了! 第四章 偷吃 此时正是炎夏,二爷临睡前合该沐浴更衣。 时锦照着司棋先前的吩咐,嘱厨房的粗使婆子往与正房相通的耳房里抬了热水,又兑好水温,这才守在了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前,矗着等二爷吩咐。 齐墨璟此时散了头发,只着一身月白里衣进了耳房。 不一会儿,那一人高的屏风上便挂上了那身里衣,接下来便是水声沛然。 饶是时锦有心理准备,心中亦是有些惶然。 想她虚活十七载,从未与亲人之外的男子同房共处过,更遑论侍候人沐浴之事。 若是父亲健在,怕是要剥了她的皮才是正经。 好在这齐二爷不近女色,亦不喜人亲近,她倒也不必太过难堪。 正垂眸思索间,就听屏风那边传来齐二爷如泠泠泉水般清冷的声音,“去取件衣裳来。” “是。”时锦本能得正欲迈步,却一下子怔住。她默然一瞬,这才抿了抿唇,小心开口,“不知,爷的衣裳,在哪里?” 齐墨璟擦拭的动作一顿,咬紧了腮帮子,只觉得脑仁突突作痛,“内室东侧的第三口箱子里。” 时锦赶忙点头,又想着这动作齐二爷看不见,便又应了一声儿,一溜烟儿得去翻柜子。 从中取了一身茭白清透薄衫出来,时锦将衣服重又搭在屏风上。 不一会儿,屏风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 待到齐墨璟从屏风后走入内室,正见时锦铺床。他的嘴角扯了扯,还不算蠢笨到无可救药。 齐二爷的床是用贵重的紫檀木打制的垂花雕镂福运亨通样式的拔步床,内侧空间宽大,连体脚踏足有一人来宽,外罩青色暗纹帐子,可防蚊虫。 齐墨璟赤脚踩上脚踏,足尖在踏上点了点,这才朝时锦吩咐道,“你睡脚踏守夜。” 时锦不由得瞪大了眼。 那脚踏连翻身都难,更何况,万一床上之人起夜,岂不是要踩在她的身上。 这一遭,竟是连司棋也没有提到的。 许是看出时锦的情绪,齐墨璟只噙了一抹看不懂的浅笑,“怎的?有问题?” 那眼神,凉悠悠的,投在时锦身上,只让她从脚底板升起一股子凉气。 即便这会儿,就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回。 时锦的头顿时摇得像个拨浪鼓,“没问题,没问题……” 齐墨璟这下算是满意了,径自上了床,合上一双眼,双手交叠胸前,很规矩的睡相。 时锦抖抖索索得熄了烛火,又手脚并用爬上脚踏。 那脚踏亦是用紫檀木所做,触手冰凉沉重,人躺在上面,更是硌人得紧。 听着床上那浅浅的呼吸声,时锦一时难以入眠。 许是饿过了劲儿,她此时的胃早已沉寂下去,只偶尔一下抽搐,提醒着她,莫忘了吃饭。 一时又想起齐墨璟吃鱼时那闲散慵懒的神情,还有那下剩的好大一条鱼,她不自觉得便有些垂头丧气起来。 睁着眼盯着床幔,直至床上人再无半分动静,她这才坐直了身子。 悄然向着床上望了一眼,确认男人睡熟,时锦跟做贼一般起了身,偷偷钻出脚踏。 她记得,内室靠窗小几上盛着一碟子素白冰皮糕点。 那糕点未曾有人动过,想必这富家二爷也想不起用些,她倒不如填了肚子方是正经。 蹑手蹑脚摸着房间里的物事往记忆中的小几走去,时锦因着不熟,脚下几乎被绊了一跤。 她吓得屏住呼吸,侧耳倾听了一番,确认床那边没有动静,这才继续往前摸去。 床上,齐墨璟亦有些难得的耐心,听着时锦往旁边摸去,他只盯着床顶,心中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她模样沉静安稳,亦是温柔如水的性子,却每每有些无足轻重的小心思,虽可笑,但到底无伤大雅。 许是这些表象迷惑了他,让他觉得这才是女子应有的鲜活样子。 因此,上一世,他纳了她,又护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 不知想起了什么,男人的嘴角无声得勾了勾,模样在一片阴影笼罩下莫名有些阴森。 此时,时锦对床上的人一无所知,她捡了两块糕点,干啃了几口,察觉到糕点渣子簌簌而落,她赶忙用手接住,一气儿塞入了口中。 待到腹中有了些吃食,她又寻摸着原路,悄悄躺在了脚踏上…… 翌日,天色微明。 齐墨璟左手放在额头,捂住了眼睛。 本以为,梦里会是他杀伐果决的身影,不想却是旖旎到香艳的梦境。 转头往下,看到瑟缩在脚踏上的时锦,齐墨璟的目光一顿,落在她唇边的糕点渣子上。 他的嘴角抽了抽,起身迈过熟睡的女子,向着屏风后走去。 司棋此时早已从家中赶来。 眼瞅着主子神色不对,她面带同情得朝脚踏上的时锦瞅了一眼,这才赶忙侍候着齐墨璟洗漱更衣。 待到净了面、漱了口,侍墨也从前院赶了过来。他接手司棋手中的活儿,从一个雕着麒麟戏珠碧玺盒子里拿出一支墨玉簪子帮齐墨璟束发。 一切收拾齐整,司棋和知画早已摆好了早饭,而另一边,齐墨璟转了个弯儿,到底站在了内室的床榻前。 他脚蹬乌色金边云纹长靴,足尖在时锦身上轻点了下,就见女孩哼哼了一声,又转身向里,口中兀自呢喃,“阿弟莫吵,姐姐再睡一会儿子。” 呵,倒是个大胆的! 齐墨璟的脚上用了些力,一时间时锦的眉毛皱了起来。 许是有些疼痛,她迷迷瞪瞪睁开了眼,就见一头束墨冠带墨玉簪子的美男子正居高临下得冷冷望着自己的方向。 更可恨的是,这个美男子的脚还踏在她的腰上! 时锦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赶忙起身,以头触地,脸上也吓出了冷汗,只低着头,不敢张望。 齐墨璟负手而立,他的目光有如实质,望了时锦一瞬,撂下句“罚你今日不得吃饭”便出了内室。 时锦顿时如丧考妣,两眼无神得瘫坐地上。 好容易等得齐墨璟吃完饭带着侍墨离开,时锦还缓不过神来。 司棋到底怜她新入府,将她从内室带了出来,“我昨日教了那般多,你怎的起得这般晚?” 知画也帮腔道,“亏得二爷心善,不然必然将你撵出府去!” 天可怜见,这也叫心善?! 时锦抿了抿唇,到底是是把一肚子的话咽了下去。 “是我的不是,下次不会睡过时辰了。”她嗫嚅道。 司棋也知道时锦挨罚的事儿,直接让她负责收拾齐二爷的屋子,而她和知画,则坐在了八仙桌边,取了各自的筷子,将二爷剩下的饭菜就着馒头,当了早饭一起吃了。 时锦本就手脚麻利,将二爷的被子叠好,又勾起帐子,这才将旁边耳房洗漱用的木桶等物收好。 而司棋二人,在用完早饭收拾好桌子后,指派丫鬟从倒座房的冰库里取了一桶子冰搁置在二爷房中,这才静下心来继续守在门边做针线活。 外头负责洒扫、绿植等值的丫鬟俱都洋洋洒洒忙碌着,只剩一个时锦甚是寂寥。 时锦不由凑近司棋,“姐姐,还有什么事是我做的?” 司棋指了指内室,“小几上的那碟子冰皮糕点,爷说赏你了。” ——轰隆,时锦只觉得脑中一阵炸雷,整个人的脑袋都嗡嗡直响。 此时,她满脑子都是一个念头,二爷知道了…… 正胡思乱想间,司棋那略带冰凉的指尖摸了摸她的头,“这是怎的了?脸又这般红?” 时锦一直未出屋,怎的也不可能是太阳晒的。 她赶忙拉下司棋的手,脸上羞窘之意不减,只嗫着声儿问司棋,“二爷说,罚我今儿个不准吃饭……” 她这话一出口,便招来知画一阵子嘲笑,“司棋姐姐常说我呆,我看你比我更呆!爷只说不让你吃饭,可曾说不让你吃糕点?” 时锦顿时有些傻眼。原来还可以这么说道! 她的脸上顿时便有了笑影,“谢谢姐姐指点!” 说着,赶忙从内室把那碟子糕点端来,带着司棋和知画一起吃。 “唔,还真挺好吃。这可是香居楼的点心,等闲吃不着!”知画拈了一块儿,美滋滋得咬了一口,“司棋姐姐,你也尝块儿。” “馋嘴猫!别给时锦吃完了,她今天可用不得饭。”司棋笑着道。 几人一边说笑一边做活,年轻丫鬟颇有话题,不一会儿,时锦就觉得自己融入了几分。 第五章 说道 “咱这靖安侯府,算起来,已有三代殊荣,老靖安侯还在那会儿正是鼎盛的时候,因着以武效力的缘由,不但得陛下器重,还携家带眷出入宫廷。那会儿子就连咱府里的奴才们出门,也都是昂首挺胸的。可惜老侯爷走得早,马革裹尸,虽得了个为国捐躯的名儿,老夫人却每每恨得牙痒痒,直道老侯爷不顾及她娘儿仨,一撒手一蹬腿儿倒是撇了个干净,丢下孤儿寡母怎的过活……” 司棋见时锦对这靖安侯府知之甚少,少不得为她解惑,“那会儿大爷不过十几岁光景,失了怙,又被老夫人压着弃武从文,到底是没那天分,文不成武不就得承了这侯府,镇日里闲散度日。二爷是老夫人的遗腹子,虽也当成文人雅士一般培养,到底是继承了老侯爷的几分血性儿,行事章法颇有见地。” 时锦不由暗笑,司棋姐姐才才讲着靖安侯府的旧事,又开始变着法子夸二爷。 倒是知画听得如痴如醉,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她拍了拍手,很是欢喜得说道,“怪不得我一见二爷,便觉得二爷是那戏本子上侠肝义胆的忠士,我等就是那效力的常随……” 司棋白她一眼,只将脑袋凑近时锦,絮絮说道,“现下大爷早已儿孙满堂,大夫人姚氏,是老夫人的本家侄女儿,生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大少爷名唤齐天恒,表字恒之,娶妻胡氏,随了大夫人住在东跨院的延安堂里。二少爷齐天逸,尚不及弱冠,倒是家里难得的读书苗子,文采风流,很是得女孩儿喜欢;三小姐单名一个姝字,生得花容月貌,是大夫人的心尖尖。听得正与翰林学士家的长子议亲,不日或可出嫁。” 说及这里,她又压了些声儿,“虽则咱这侯府人丁简单了些,到底还是有几点要与你说明白。大爷房里有个姨娘孙氏,行事大胆出格,很是招大夫人的眼。这孙氏有个女儿名叫齐婉然,性子略有骄纵,府里的下人都尽量避着些。至于大少爷,许是遗传了大爷几分风流孽缘,最喜与院中丫鬟亲近,妹妹可多注意些儿罢……” 时锦听了这一遭秘闻,心下心思几转,如此一比较,这二爷倒真是颇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然而,这念头也便如流星一闪而逝,瞬间消弭无踪。 司棋叹了口气,到底顾忌着知画在面前,有些儿话也没有细细挑明了说。 老夫人近些年益发往二爷屋里塞些年轻貌美的丫鬟,合该也是存了那般心思。但二爷性子执拗,哪怕是老夫人,也不敢强行给二爷做主…… 另一头,老夫人的荣安堂里,大夫人姚氏正拿着一只小巧的美人捶给老夫人捶腿。 她跟老夫人同出一族,比之寻常婆媳要更近一层,是以说话上也更没顾忌。 此时的大夫人眼圈儿一红,将那美人捶放到一边儿,推了推老夫人,“姑妈~儿媳想不明白~” 那声音儿里饱含着委屈,显然是忍了许久,才把话儿问出口。 老太太瞥了大夫人一眼,每每这大儿媳喊自己姑妈,那便是有事儿求自己。 她歪着身子靠在松软的墨绿绸缎靠枕上,蜷着腿儿眯着眼,很是一副无奈的模样,“说罢,又有什么事儿?” 得了老夫人首肯,大夫人直接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心里酝酿了许久的话儿说了出来,“您也知道,姝儿正跟翰林学士家的公子议亲。虽则八字还没一撇,但当娘的,哪有不把诸事诸样儿给女儿料理清楚的?那个崔时锦,虽则刚进府,却是药房掌柜的女儿出身。机缘巧合的,儿媳想着把她留给姝儿当陪嫁,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也有个屋里人照看着。您倒好,巴巴得把她送给了二叔。二叔的脾性咱阖府谁不知道?再妖娆有身段儿的女人,在二叔眼里,不过就是一截木头桩子!真是白瞎了一个懂药理的女孩儿……” 二夫人说着说着,就见老夫人把那惯常半阖的双目一睁,不由得气弱下去,连着声儿都低了些。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般点了点大夫人脑门儿,“你即知道你二叔是如何一个人,自当知道老婆子我的心事!他现下已二十有五,却不紧着娶妻,你道我不急?!” 大夫人犹有些不甘心,“那也不能……” ——从姝儿这里截人罢? 大夫人到底没说出这几个字来。 老夫人却是又合了眼,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儿,“你嫁进来这些儿年,自是知道,我这个老来子自有主意,但凡他看上的,便是巧取豪夺,也得得了。物件儿如是,人,自然也是。” 大夫人细细咀嚼着老夫人的话,出了荣安堂,犹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老夫人话里话外,是二叔看上…… 不能罢? 这崔时锦满打满算,也才进府两天,就算是那狐媚子转世,也不能让爷们儿亲自去讨她罢? 既想不明白,大夫人便抽出手儿去不再理会,悻悻回了自己的院房。 …… 时锦一整日都未曾见着这个阴晴不定的二爷,心情也跟着一路水涨船高,颇为自得。 知画那丫头也是义气的,自告奋勇今儿晚由她值夜,省得时锦再出纰漏。 时锦自是万分感激,抽手帮知画打了两个如意结扣的络子送她当腰间饰物。 将最后一块糕点塞入口中,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她又净了手。 昨个儿领的饭菜没顾上吃,晚间便被知画贴心得收走。好在她把那个灰扑扑的杂粮馒头放在那碟子香油芝麻拌小咸菜上,搁在床边的柜头上了。 时锦眼看着那馒头被风吹得发干,再摸自己肚子,犹自觉得不饱。她不自觉得朝门口看了一眼,终是做贼般啃了一口。 卡蹦,嘶~…… 眼下暮色四合,约莫是掌灯时分,时锦早早向小厨房要了一桶子热水,备下梳洗。 时下正值炎夏,虽白日里几个丫鬟趁二爷不在躲在正房偷凉,时锦到底是在院子里走动一番,惹出一身汗来。 她刚刚洗漱完,把身上的薄汗压下,又罩了一件宽松的嫩绿外衫,这才绞了头发,坐在灯下,给自己的阿弟做衣裳。 进府前,她特特将病弱的阿弟托付给了同姓秀才家,又予他多多钱财。如此这般,既可以有人照顾病弱阿弟,又可跟那秀才学些启蒙知识,倒也便宜。 时锦拿起针线,刚缝了一条袖子,就听到侍墨那尖细的嗓儿音在后院里响了起来,“二爷回来了!” 第六章 朱砂 隔壁耳房传来门牖吱呀之声,是织画出去探看。 时锦嘴比脑子还快,一口气儿,呼得一下,把个灯烛吹熄,假意已经睡下。 外边儿正迈步跨进后院的齐墨暻一眼便瞅见熄下的烛火,脸色不由得黑了一黑。 知画一走近他,就觉得二爷的神情不对。她不由得朝身后的侍墨投了个询问的眼神,侍墨也是一头雾水。 “二爷今晚是歇在正房还是书房?”知画殷勤得接过侍墨手中的外衣,一路跟着齐墨暻往前走。 齐墨暻的脚在正房附近短暂的停顿后,身子一拐,向着西厢书房走去。 他大步向前,速度快得知画差点跟不上,嘴中吐出的话来却是寒意十足,“母亲给的丫鬟这般不长眼?竟是连规矩都没有的?” 他这话说的平平无波,恰恰让耳房中的时锦听见,可算得是凛然掷地。 时锦的心顿时更煎熬了,出也不是入也不是。 倒是知画,一路跟着齐墨暻解释,“是奴婢的错,想着时锦昨日值夜,今日便替换了她。” “值夜?”齐墨暻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儿,轻呵了一声,没再言语。 睡得那般死沉,也叫值夜? 听着脚步声儿远去,时锦赶忙将头发随意挽了下,又赶忙跑了趟耳房旁边的茶室,提了一壶水来,将司棋叮嘱的二爷惯爱喝的碧玉飘香泡了一壶,这才端着进茶用的托盘,向着书房那边儿走去。 书房里此时灯火葳蕤,独知画绞着手站在书房外的台阶上。 看着踏月而来的时锦,知画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同她道,“你怎的起了?说好我来值夜,倒烦你又跑一趟。” 时锦才是该说不好意思的那个,刚二爷那几句话夹枪带棒,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倒累得知画吃挂落。 想及此,她的脸上不由得带了些浅笑,“我来给二爷送茶。” 两人喁喁间,内里的齐墨璟扬了声儿问,“谁在外面?吵得人不得安宁。” 时锦给了知画一个安抚的眼神,让她先回去,这才探出左手敲了敲门,“二爷,奴婢来给您奉茶。” 屋内沉默了一瞬,到底是出了声,“进来。” 时锦第一次进书房,只见靠墙一溜儿红木大书柜上各种典籍、书册罗列成册,甚是眼花缭乱。 书房北侧扇面覆绿影薄纱窗前置着一个矮榻,榻前是一个半人高长方形墨漆平头书案,上置一宫装美人青铜提灯,光亮正对着跪坐在书案前埋头看书的齐二爷身上。 时锦不由得咽了口唾沫,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在距二爷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举高手中的托盘,嘴中说着告饶的话儿,“刚刚沐浴完,就听到爷回来了。这不,一听到爷回来,奴婢的头发都未及绞干,便赶紧着忙给二爷沏了茶来。” 听及时锦这般说,齐墨璟这才赏脸般从书中摘出头来,不经意般望了她一眼。 此时的时锦头发有些凌乱,发梢儿半干,被一支乌木簪子松松一挽,垂于脑后。 她的身上则是侯府婢女们常穿的嫩绿夏衫,甚是轻薄熨帖。许是时锦刚刚沐浴的原因,那夏衫有些贴身,颈间发梢的一点水珠顺着前胸滑下,一路滴落,将那嫩绿染得有些深沉。 齐墨璟的眸子不由得暗了暗,翻书的小指下意识得摩挲了一下书页,整个人又低头去研究那本《孙子兵法》。 书房里顿时一片沉静,只有铜壶滴漏的声音滴滴答答,不辨喜怒。 时锦的心里琢磨不出齐二爷的意思,只双手举着托盘定定站在原地。 时间一长,她的胳膊便有些打颤。就在她斟酌着该如何打破沉默,将茶水放下时,齐二爷终于如特赦般开了口,“你站那么远,爷怎么喝茶?” 时锦顿时满脸欢喜,将托盘靠着书案边缘放了,这才举起一杯茶来,递到齐墨璟手边,“司棋姐姐说,二爷最喜欢这碧玉飘香,是以奴婢特特帮二爷泡了来。” 齐墨璟的目光在时锦那白嫩的指尖掠过,扫过她手中的汝窑花胎白瓷碗,探手便要去接。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将那茶碗子放在齐墨璟手边。 她可记得这齐二爷最厌烦与女人碰触,倘若万一不小心,自己怕是会被发落出府去。 心中暗自庆幸自己是个机灵鬼的时锦自然没注意到齐墨璟那阴沉沉的脸色。 不喜被人碰触是一回事儿,但若是被人厌弃,那便是另一回事儿了。 齐墨璟黑着脸品了一口茶,当即脸更沉了,“碧玉飘香,你可知这茶有多金贵?” 时锦摇了摇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齐墨璟闭了下眼,借以缓和胸中的起伏,再睁眼,语调平平,“碧玉飘香,又名雪里藏青,此茶色亮清透,却又边缘泛白,只在穆国和周国交界处有那么一株。两国因为此茶树兵戈相向多次,也就外番进贡时,皇家天胄能得那么几斤茶叶。若是放到市面上,万金难求。” 时锦的嘴巴不由得微微张圆,险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弟弟需得银钱治病,而这些豪奢,一两茶叶,便能让自己和弟弟一生衣食无忧。 换做之前,饶是雕梁画栋美宅豪院,她也没得这般深切感受。可这齐二爷一番话却让她的手都跟着抖了起来。 “所以,”齐墨璟凉凉扫了她的手指一眼,“以后,别糟蹋茶叶了吧。” 这话直白又诛心,偏偏时锦还辩无可辩。 她不由得懊丧低头,轻轻应了声儿“是”。 许是教育了自家不懂事的小婢女,齐二爷的心情大好,连带着嗓音都跟着愉悦了几分,“磨墨。” 这便是起了作画的兴致。 时锦怕宽大的衣袖染了墨,不自觉得左手捉着右手的衣袖,轻轻缓缓得磨起墨来。 灯下美人,皓腕轻抬,倒是颇合了读书人红袖添香的美谈。偏齐二爷是个不知趣的,只拿着一支中毫,在宣纸上一点点勾勒出形状来。 时锦初时还看不出齐二爷画的是什么,待到一遍遍晕染铺垫,她方才认出,这不是院子里那片假山石吗? 怪石嶙峋,峥嵘头角,意境上倒是颇为不俗。 时锦刚想叹一声好,就见那假山凹凸处画着一只绣鞋。 嗯…… “怪有趣的”,时锦半晌憋出这几个字来。 齐二爷抬眼看了下她,目光在她唇边停留了下。 “朱砂没了。”他突然冒出这么句话来。 第七章 有毛病 时锦的眼中有一瞬的迷惑,不知二爷这话中是个什么意思。 齐墨璟的眸色却倏地沉了沉,他那骨节修长的手指一抬,便按到了时锦的唇角。 嘶~ 时锦只觉得嘴角一疼,傍晚时硌破的地方在大力的按压下又滚出了血珠子。 齐墨璟显然是对鲜艳的红色颇为满意,随手挑了一支尖头小毫往血珠子上蘸了蘸,随笔一勾,那只红绣鞋便格外惹人注目起来。 似是颇为满意自己的作品,齐二爷的嘴角难得得翘了翘,抬手拿起时锦的袖子,擦了擦自己手指上的一抹血色。 时锦的眼中却是止也止不住的惊恐。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嘴唇跟着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齐墨璟倒是没有管兀自抖个不停的时锦,只将未干的画作摆在了一旁晾画的高低红木双层架上,这才又坐下来细细翻书。 时锦的心里万分煎熬,此时再看这书房的角角落落,连带着那红木书架投下的一排排阴影,都仿佛择人而噬的怪兽。 “二、二爷,茶凉了……”时锦鼓了半天的劲儿,才颤着手去拿书案上的茶杯。 手指碰到茶盖,不自觉便跟着抖了抖,那几未曾动过的茶水便跟着晃了晃。 好在齐墨璟的整副心思都埋在书中,她便抖着胆子将茶杯放到托盘上,又悄悄退出了书房。 书房门槛极高,齐墨璟一掀眼皮,便看到时锦出门时被绊了一跤的窘态。 他的指骨紧了下,复又埋下头去。 一夜雨疏风骤,残红零落成旧。 时锦夜半时被风雨声惊醒。她动了动僵硬的身子,只觉得身上凉意重重。 二爷的房间内外室本就放置着冰块,加上天气骤冷,身上单薄的衣裳反倒不够看了。 今晚本该织画守夜,她早早在外室罗汉榻旁备着一床薄毯。时锦不由得起身,循着记忆中的方向找到那条薄毯,复又回到脚踏上,给自己盖上。 如此便暖和了几分。她的嘴角翘了翘,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正欲闭上眼,猛不丁窗牗外的天雷一闪而过,一道黑漆漆直挺挺的身影正端坐在床上,直直望着她。 时锦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掌捏住了,整个人呆在原位,失了声儿,偏又动弹不得。 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想要起身,身子却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良久,黑影中的那道身影哑着声儿开了口,“斟碗水来。” 听着齐二爷的声音,时锦的心算是落下了几分。 她轻轻应了一声儿,这才软手软脚得爬起身,点亮帐外烛火,拿茶杯为齐墨璟斟了一杯水,递到这祖宗手上。 齐墨璟一口气喝完那杯水,又道,“再来一杯。” 时锦只得又跑了一趟。 两杯水下肚,齐墨璟的心情才平复了些。 借着未熄的微弱烛火,他眸光沉沉得望了眼时锦,那般模样,恨不得吃了她一般。 时锦赶忙低下头去,不敢跟齐墨璟对视。 饶是如此,那在她身上盘旋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儿,这才缓缓收回。 时锦心下刚要松一松,就听得齐墨璟那凉悠悠沁着寒意的声音从嗓子里挤了出来,“我要沐浴。” 时锦磨了磨后槽牙,脸上的表情却恭顺极了,“是。” 一番折腾,时锦打着哈欠等齐墨璟沐浴完,这才又服侍着祖宗躺下,继续睡觉。 幸得这齐二爷只说冷水即可,不然子时已过,想要寻厨房要些热水也难。 第二日,时锦又被齐二爷的鞋尖儿踢醒。 看着梳洗齐整的齐二爷,时锦也觉得没脸,自顾自得收拾完屋子,又随着司棋和知画一起服侍二爷用早膳。 好在齐二爷今儿早倒是没说怎么罚她的事儿,出门又急,大约是忘了罢? 如是一想,时锦的心里又有了几分雀跃。 表情欢快得将齐二爷送出院子,时锦一转身便进了小厨房,丝毫没注意齐二爷那隐隐暗沉下来的脸。 许是知道时锦昨儿个没正经吃饭,厨房的赵大娘特特给她留了个鸡蛋,配着一碗稀粥、一个馒头还有一碟子炝炒青菜,倒是难得的丰盛。 时锦将饭食端到耳房,一口热粥下肚,整个人都圆满了。 正吃着饭,知画过来找她。 昨儿个本该知画值夜,偏偏二爷生气,只得时锦顶上,虽说有时锦的因由在,到底她也有些不好意思。 “昨儿个那场雨甚是畅快,司棋姐姐说,趁着凉快,想要去荷塘采些露珠儿给爷泡茶喝。你去不去?”知画坐在床沿问时锦。 时锦的眼跟着亮了下。 荷花浑身是宝,早在家时,每逢盛夏,她都淘些鲜嫩的荷叶来,制成荷叶山楂茶,有清暑化湿、生发脾阳、凉血止血的功效,兼之消食、易克化,阿弟以前顶顶爱喝。 如此想着,她手中的动作便快了几分。吃完早膳,又净手净面,方才随着知画一起去寻司棋。 司棋本就如风拂杨柳,此时罩着一身粉白罗裙,顶着一只箬笠帽子,招手唤她二人。 走至近前,时锦便见司棋手中还有一些薄胎白玉敞口瓷瓶,并一只封口黑坛绘兰陶罐。 “怎的不戴个箬笠?”司棋问。 时锦却是抿唇笑了下,“等下姐姐便知道了。” 来了两日,她现下对齐二爷的院子熟了些,二爷院子里假山石多,花草时卉只在房中将养了些,并不见繁盛。 若想采集露珠,还得是花园里荷风台那边的水渠。 时锦只在第一日进府时远远看了一眼,只觉那水渠绕岸环杨,又有粉面荷花簇拥而聚,颇是不俗。 当下几人各抱了一些器皿,又带两名粗使丫鬟,浩浩荡荡循着荷风台而来。 因着昨日下雨,花园中颇有泥泞难行之处,好在青石板铺路,倘若注意些,倒也堪行。 时锦此时穿着一双踏雨长靴,竟是比穿着绣花鞋的司棋和知画更快几分。 眼见着荷风台隐隐作现,她自告奋勇下去摸船。 荷塘边上本就腻滑,好在荷风台以木筑台,足有两人宽的长桥直达水域。 时锦顺着长桥一路前行,在顶头木桩上解下一只小船,又扶着木桩小心踏入小船。 她笑着回头,依次扶着司棋和知画上船,这才拿着撑船的长竿一点一划,那油墨小船便荡起簇簇水波,向着远处驶去。 越靠近荷花丛,荷叶越密密匝匝,小船拨开荷叶,不一会儿便不见了踪影。 留在岸上的是二爷院子里的翠儿和碧儿。 两人这会儿坐在亭子里,等着司棋几人回来。 时锦这会儿却如鱼入大海,径直摘了一只圆叶顶在头上,倒是颇有意趣。 知画看着好玩,便也有样学样,捡了只宽大荷叶顶在头顶上。 司棋只笑她们顽皮,捡着一只白玉净瓶循着露水多的荷叶收集,“你们俩莫要玩闹,趁着日头不大,赶紧收集露水,不然等会儿日光渐浓,怕是不可得了。” 时锦赶忙取了一只小瓶儿,将身侧荷叶上的露珠一点点收集起来。 因着昨夜下了雨的缘故,此时露珠莹莹,一个个安安稳稳呆在荷叶上,如清透珍珠般,粒粒晶莹饱满。 时锦得了趣儿,手下又麻利,不一会儿便将手中瓷瓶装满。 她将收集的露珠水倒入黑陶罐中,又将目光逡巡向另一片圆叶。 倒是知画,颇有些不耐这些细活儿,才不一会儿,便有些厌烦起来。 “你们俩且收集着,我帮时锦摘些嫩荷叶来。”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向一旁擎在半空中的荷叶。 司棋笑她,“我本不欲让你来,你却偏要过来。我且问你,若是二爷白日里回来,身边一个大丫鬟也无,擎等着受罚罢!” “二爷一日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若不是回来夜宿,我都怕这府中没这号人了。”知画不由得吐槽道。 她们此时正在水中,四面环荷,知画的胆子便也大了些,“话说昨日,二爷没有为难你罢?” 时锦摇了摇头,“并无为难,只是……” 她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 知画赶忙戳她,“快说快说!这里四下无人,你说出来,咱们替你参详参详。” 司棋一脸不赞同的模样,却也没开口阻止。 时锦犹豫,架不住知画热情,这便皱着眉头开了口,“咱家二爷,是不是这里……”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有毛病?” 第八章 齐三小姐 知画“噗嗤”笑出声来,“人人都道二爷聪慧,你却道二爷有毛病,这可真是稀奇得紧~” 司棋瞪了知画一眼,这才转向时锦,“何出此言?” 由是时锦将昨夜发生的事儿说了一遍,提起用血作画,她的眼中犹自残留些许恐惧。 司棋亦是有些惊奇。 她倒并不知晓二爷尚有如此一面,心下有些惴惴,到底嘱咐了时锦一句,“此话莫要外传,少不得招惹二爷生气。” 时锦赶忙点点头,又巴巴赶着收集露珠。 且当她们卖力干活时,远处亭子里候着的翠儿和碧儿便见大夫人的掌珠齐姝款款而至。 两人唬了一跳,赶忙磕头行礼,又沉声儿退到一边。 齐姝是大爷的长女,家中行三,亦是千娇万宠着长大,便是在京中,亦颇有才名。 她今日穿着一身素白暗花锦裙,腰上白玉环佩压裙,头顶饰物素淡端雅,手中一柄绢素仕女采花团扇,越发衬得整个人出尘高洁,目下无尘。 随行的丫鬟将一团翠锦貂裘铺在亭中长凳上,扶着她袅袅婷婷坐下,这才有闲心四望。 齐姝目光落在那两个眼生的丫鬟身上,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你们两个,是哪个院子的?” 翠儿言语伶俐,“回三小姐,奴婢是二爷院子里的。因着司棋姐姐想要收集露珠,特特命我二人在此候着……” “可曾见着二哥?”齐姝不耐,径直开口问道。 “回小姐,奴婢们来时并未见着二公子。”翠儿答道。 齐姝疑惑得朝身后的小厮望了眼。那小厮是二少爷院子里的长青,见着齐姝疑惑,便陪着笑道,“二少爷怕是又在荷塘里躲懒。小姐且等等,奴才这就唤他出来。” 说罢,竟是走上长桥,拢起一双手来放在嘴边,朝着荷花塘那边高声喊了句,“二少爷~小姐唤您~” 远处的呼喝声显然也入了司棋几人的耳。 几个人正惊疑不定间,便见附近不远处的一丛荷花叶子动了动,一道慵懒的声音先是打了个哈欠,继而带着些不满,“真是晦气,躲到这荷花塘也不清静!” 伴着这话儿,一根长蒿竿从荷花塘里竖起,紧接着船行荷动,一个身着月白锦衣的公子从荷塘里渐渐闪现出身影。 时锦不由得有些目瞪口呆! 可见,嚼主子舌根子的,躲在哪里亦是不妥…… 知画却是拍了拍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咱们应是没说什么不该的话儿吧?” 时锦捂脸,“怕是说了……” 司棋倒是不惧,“二公子倒不是个多事的,应是无碍。” 说罢,她又拧了拧知画的嘴,“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多话!” 知画一副苦瓜脸拉了老长,“司棋姐姐,救命哇~” …… 延安院里,二公子齐天逸和三小姐齐姝步履匆匆向着大夫人的卧房走去。 大夫人姚氏这会儿子正坐在一张酸枣枝木的铺锦绣团花图案的团圆桌旁理着阖府账册。 打她进府,老夫人就将这掌家之权交到她手里,算是十足十的信任。她亦是十分感念,憋着一股子要强的劲儿将阖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近些年来,侯府每况愈下,外头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却是左支右绌。偏偏大爷不通庶务,又只喜与清客风花雪月,若不是小叔子每年往家里交一部分钱,怕不是早就门楣没落下去。 为着这侯夫人的虚名,她光是体己银子也填进去不少。 眼下翻着侯府绸缎庄的进益,她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听得丫鬟胭脂禀告逸儿和姝儿过来了,她这才舒展了眉目,从那账本子中抬起头来。 目光从逸儿身上扫过,又落在姝儿身上。 她有些头疼得揉了揉眉心,“姝儿先下去罢,我跟你哥哥有话要说。” 齐姝原本就是打着二哥的幌子,想要听听母亲说些什么。可母亲一开口,便赶着她走,不由得便有些气恼。 “母亲,您真是偏心哥哥,难不成你们这话,儿子听得,女儿听不得?”她身子一拧,执着团扇坐在了桌边一个六角梅花檀木圆杌上。 听得自家女儿这般说,姚氏不由得叹了口气。 她这女儿,在外边时颇有几分大家风范,可一回到自己这里,便又多了几分小女儿情态。 替齐姝抿了抿鬓边的碎发,姚氏的声音放柔了些儿,“姝儿乖,这话不是你能听的。你且歇着去。” 见自己母亲一脸毫无转圜的模样,齐姝只得站了起来,吊着嘴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走了出来。 她刚一出屋,就看到替自己打帘的莺哥儿。 莺哥儿虽是自己母亲的贴身丫鬟,到底不如胭脂得母亲看重。 她的眼睛一转,手中那柄吊着白玉如意吊坠儿的团扇便点到了莺哥儿肩上。 “且好好守着吧,待到闲了,去我那边给母亲端点果子酒来。”朝莺哥儿点了下头,齐姝转身便离了延安院的院子。 待到瞧着齐姝离开,姚氏让齐天逸坐在自己身边,这才开了话匣子。 “今儿个在康府当差的王六让他家的来回我,说是张氏给康文秀房里塞了两个美妾,说是让他晓人事,但这张氏的用意,明眼人一看便知是冲着姝儿来的。” 眼下翰林学士康广文的嫡子康文秀正跟自家姝儿议亲,但这个张氏却是康广文的继妻,为人刁蛮凶悍,听得康文秀议得一门好亲,便从中使出幺蛾子来。 若换做平时,这张氏即便给姚氏提鞋都不配,偏偏那康文秀文采毓秀,又是白鹿书院的得意门生,姚氏对这门亲大体是满意的。 即便有什么妨碍,等姝儿成了亲,熬上几年,那边也分了家,姝儿自然能过上舒心日子。可这张氏忒不是东西,嫡子尚未婚嫁,这房里却添了两房人,没得委屈了自家姑娘。 齐天逸沉吟了下,这才开口,“母亲怎么想的?” “我能有什么想头!”提起这个,姚氏就生气,“我倒是把这事儿跟你爹说了,他倒好,喝了那康广文几滴猫尿,竟是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不顾的!” 看到自己母亲又想编排自家老爹,齐天逸不由得打断了话头,“依我看,这事儿不在张氏,而在康文秀。他若是护着妹妹,饶是一百个张氏,咱也不怕。就怕他骨头软,耐不住继母磋磨……” “自古哪个男的不爱娇妻美妾!”说到这里,姚氏胸中的火气又盛了几分,连带着声音儿也拔了一拔,“瞅瞅你爹,还有你兄长!哪个不在脂粉堆里滚一滚?!那康文秀若真能像你二叔般做个柳下惠,我倒服他!” “若真是像极了二叔,怕是妹妹得哭出两桶眼泪来……”齐天逸不由得小声嘀咕道。 霎时,姚氏那双凉悠悠的眼睛就瞪了过来,吓得齐天逸连连告饶。 “说正经的呢!这事儿我想着,你跟那康文秀同出自白鹿书院,不如你治一桌席面,请他喝壶酒,顺带探探那孩子的人品。”姚氏扯回正题说道。 “这倒好办,择日不如撞日,不若我今儿个便去……”齐天逸说罢便想起身,被姚氏一把拉住,“急什么!左不过这几日过去便可。到时候我带着姝儿在隔壁,正好让姝儿也相看相看。” 自古男婚女嫁大都是盲婚哑嫁,姚氏当然想让自家女儿选个可心的。 齐天逸点点头,算是同意。 …… 第九章 点茶 二爷所在的清风院。 早上的风还有些凉,待到正午,浓烈的日头像一团子火球挂在天上。早起的水坑早就干透,空气里的风儿也带着一股子燥热的气息。 时锦搬了二爷冬天的被褥出去晒,恰好在回廊上看到躲凉的碧儿。那丫头伸着手,往日头下竖了个鸡蛋。 时锦觉得有趣,便问她在做什么。 碧儿笑嘻嘻的,帮着时锦一起搬被子,“我管厨房赵嬷嬷买了个鸡蛋,想着看看在日头下能不能烤熟。” “这主意倒是不错,不如咱们放些红薯在太阳底下?到时候就可以吃烤红薯了。”时锦逗她道。 没成想,碧儿的眼睛霎时亮了一下,直赞时锦的主意好。 知画看不下去了,直接戳了戳碧儿那带着婴儿肥的脸蛋儿,“她诳你呢,就这,你也信?” 碧儿不服气,一张脸鼓得圆圆的,“才不会呢,时锦姐姐人很好,才不会诳碧儿!” 时锦顿时便有些心虚。她和碧儿一起抖开青色被面,将被子挂在铺了一层雨毡的假山上晾晒。 二爷的清风院其他的不多,就假山比比皆是。不一会儿的时间,整个院子里的或高或矮的假山石上都挂满了被褥,远远看去,倒像一片片彩色的膏药贴在院子里。 司棋细心,把二爷现用的被褥也都晾晒敲打一番,待到晚上睡时,便觉松软舒适。 时锦觉得差不多了,便去倒弄她的荷叶茶。 她先是将那些碧嫩的荷叶用清水清洗了一遍,又将这些叶子铺平,晾在簸箩中,等着沥干水分。 期间又捡了几张齐整的荷叶送去厨房,嘱赵大娘晚些时候给二爷做一个荷叶蒸肉,并一锅荷叶粥。 赵大娘也觉着这主意好,忙忙准备了五花肉和调料,一起腌渍起来。 粥也好办,左不过多加些米,尽熬一大锅,给院子里的人都尝尝鲜。至于二爷的荷叶粥,则拿一只小砂锅细细熬了,又添了些配料,文火慢慢炖着。 待到傍晚时分,荷叶蒸肉和荷叶粥的香气便在整个清风院里飘了起来。 随着齐二爷一起回来的侍墨不由得抽了抽鼻子,“好香!” 齐二爷瞪了他一眼,跨步进院,就看到层层叠叠的假山上摆着一块块方块形的被褥。 这倒还好,有个别孤立独竖的假山石上只在尖顶处顶着一挂被褥,看上去倒好像给假山穿了衣服,晚上若是出来了,怕不是要吓个半死。 齐二爷的目光往前,便见时锦正仰着头够挂在假山上的一块褥子。那褥子许是被什么勾住了,饶是时锦跳了几跳,都没能拽下来。 就在她有些灰心丧气时,身后蓦然探出一只手来,轻轻巧巧得把被褥挑了下来。 时锦吓了一跳,猛一转身,鼻尖就贴着齐二爷的胸膛划了过去。 她顿时吓得要死,赶忙拉开两人间的距离,从二爷手上接过被褥,“二爷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奴婢马上就把它们收到屋子里去。” 她的脸上还挂着些微汗珠,说话时一双眼睛也染上了些许笑意,到底是心情不错的。 齐二爷难得的没有生气,微微点了点头,便回了正房。 侍墨则赶忙帮着时锦收被褥。 二爷坐在正室西边靠里些的一个隔断里。身下是一架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他一边安静坐着看书,一边命司棋上茶。 司棋这会儿尚未家去,因此特特将收集的露水儿烧好,又按着孟臣淋霖、乌龙入宫、悬壶高冲、春风拂面、重洗仙颜、玉液回壶、游山玩水、关公巡城、韩信点兵的步骤一步步炮制碧玉飘香。待到茶水上桌,配套的骨节釉彩竹枝杯中便有嫩如碧玉的叶尖轻轻摇曳,一时茶香四溢,浸染得满室皆是。 时锦见着司棋点茶,不由得偷懒瞧了几眼,只觉面前眼花缭乱,美人手执茶壶,身姿窈窈,颇有风情。 二爷探手取来茶杯,浅啄一口,眼睫微敛,双手捧茶,瞧不出喜怒。 看着挺直身板矗立在侧的司棋,时锦心中微微叹息了一下,像二爷这般美色不动于心的谪仙,真真儿是暴殄天物。 她正在靠里的罗汉榻上叠着锦被,不成想二爷直接朝她招了招手。 时锦一愣,不由得放下锦被挪到齐墨璟身边,“二爷可是有事吩咐?” 齐墨璟不言,只是把手中的茶往时锦面前推了推。 侍立一旁的司棋不由得瞪大了眼。 二爷的杯子,哪个敢用? 时锦估摸着齐墨璟的意思,瞧不出他的神色,便壮着胆子递到唇边喝了一口。 还别说,余味悠长,确实比自己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若是此时她抬头,便可见齐墨璟眼底深处的一点笑影。 他神色淡然得转向司棋,“你的点茶手艺,传给时锦吧。” 司棋赶忙应是。 一壶茶用了将将半壶,齐墨璟方才起身,“摆饭吧。” 不多会儿,小丫鬟提着四层乌底漆金描朱食盒进来,将赵大娘特特做好的荷叶蒸肉和荷叶粥端上桌来。 配着这两道饭食的,还有一屉水晶小笼包,并干煸笋丝、炝炒虾仁、清炒河鲜,以及一碗碧粳米。 偷偷瞧了眼桌面上没有鱼,时锦不由得轻轻呼了口气。 今日司棋尚未归家,二爷便回来了,是以这布菜摆饭的事儿便统统丢给了司棋。 时锦在将最后一床暄软的被褥铺在床面上后,她和知画有眼色得退了出去。 二进小院倒座房那边,侍墨正端着一个海碗喝荷叶粥。 时锦拿着自己的碗过来,正要让赵大娘给盛碗粥,便听赵大娘摊了摊手道,“最后以一点子粥都在侍墨碗里了。” 知画泼辣,直接凑到侍墨身边拧他腰间软肉,侍墨一边喝粥一边四平八稳得在院子里绕圈,一时间惹得众小丫鬟们笑得前仰后合。 时锦也跟着笑了一回,让赵大娘帮她盛了一份酸辣土豆丝,配着个馒头干啃。 赵大娘到底过意不去,偷偷塞了个流油的咸鸭蛋给她。 时锦谢过赵大娘,喊着知画一起用饭。知画只得气喘吁吁得停下来,叉腰指着侍墨道,“下次再敢抢本姑娘的粥,可仔细你的腿!” 侍墨赶忙告饶,“知画姐姐,饶我这一回吧,都一天未用饭了。下次我给你带蓉锦铺的点心。” 蓉锦铺的点心做的好吃,知画只吃了一次便记住味儿了。眼下听着侍墨这般说,知画便不再计较,领了晚饭和时锦一起回耳房吃饭。 她们这次去的是知画住的耳房。里面虽也是空荡荡的,却被知画贴了不少剪纸到墙上,看着倒是别有意趣。 两人搬了张小桌子,又并两个矮杌,将两个菜和两个馒头搁在桌面上,一起分了咸鸭蛋,这才美滋滋得享用起晚餐来。 正吃着,司棋提着食盒走进来。眼见着两个姑娘头挨着头抢咸鸭蛋吃,她不由得捂嘴笑了下,“我来给你们添个菜来。” 知画听司棋这般说,不由得眼前亮了一下,“二爷这是剩下菜来了?” 司棋直接掀开食盒,将剩下的两只晶莹玉透的小笼包携到两人碗里,又将剩下的粉蒸肉并干煸笋丝分出些来。 一时间,耳房里香气四溢,时锦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你们且用着,剩下的我提回家去,让家里人也尝尝赵大娘的手艺。”司棋盖上食盒笑道。 她们这些大丫鬟毕竟有些体面,主子吃不完的东西她们都有机会分得一些。也就二爷主张节俭,又不常在家用饭,几人分得的东西少些。 两人赶忙道谢,又目送司棋出门,这才回到桌前吃饭。 水晶包子煞是好吃,时锦一口吃完,又瞄上了知画的包子。 知画一捂饭碗,让时锦莫要肖想。 两人吵吵闹闹吃完晚饭,时锦负责收拾碗筷,知画则去二爷房里伺候。 时锦收完碗筷,刚把晒了一天的荷叶收回屋,就看到知画一脸委屈巴巴得跑了回来。 第十章 告状 “这是怎的了?”时锦愣了下,知画也算是二爷身边的老人了,虽性子鲁莽了些,但在二爷面前,一向也算平妥。 “先会儿二爷去书房,我便跟着去了。就不知怎的,我一转身的功夫,爷的砚台就摔到了地上,好好一方徽州名砚,生生磕下一块儿角来,爷当场脸就黑了……”知画呜呜咽咽说完,委屈得直打嗝。 那徽砚颇有份量,等闲不会碰下书案,偏偏今儿个她就一个转身,价值千金的徽砚就摔了。 知画越想,便越是悲从中来,当即就被二爷赶出书房,还说她笨手笨脚,需得换个人进去伺候。 眼下司棋姐姐回家,除了她,也便只有时锦一个一等丫鬟了。 知画抽抽噎噎得牵着时锦的手道,“时锦,我知你受了二爷不少委屈,今日你先替我,改天我请你吃糖炒栗子。” 时锦有些不情不愿,“那……行罢……” 深吸几口气,时锦这次乖觉了,知道自己点茶手艺不佳,便将那冰湃过的酸梅汤盛了一壶,特特给二爷端了过去。 临行前她犹豫了下,又折返耳房,捡了一盒鲜艳的膏状口脂带在身上。 待到走到书房门口,她的脸上一点一点爬上笑意,深吸了口气,这才迈过那高大的红木门槛。 齐墨璟眼光一瞟,就见一双青底绣花翘头履随着行云流水般的裙摆款款而来。 时锦压着砰砰直跳的心,一点点走近齐墨璟,跪扶在书案一角,声音中透着一股子乖巧的甜意,“二爷,奴婢给您端了壶酸梅汤来,可是要用些?” 齐墨璟目光凝于书上,没搭话。 时锦只得跪扶在书案边上,呆呆看齐墨璟那翻书的修长指节。 今儿个二爷换了本书,皮儿是蓝色的,上面标着大周山水志几个字,掀开的页面中,也常有些简易地图夹杂在文字中。时锦的目光放空,只心中描摹着地图的纹路。 齐墨璟有些受不住了,被人这般直勾勾盯着,他颇有些不自在般以手抵唇,轻轻咳嗽了一声儿。见时锦仍无所觉,他正欲开口,就听门外传来齐天逸的声音。 “二叔,侄儿有事儿向您讨教,能进来吗?” 时锦赶忙收回神,直起身子低眉顺眼得站到一边。 齐墨璟淡淡瞟了她一眼,这才开了口,“进来。” 先会儿书房的门敞开着,齐天逸一进来,便想顺手关上门。 看到袖手侍立一边的时锦,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殊不知时锦心里亦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她今儿个才说了二爷坏话,便被荷塘里的二公子听到。 这人该不会是特特来告状的罢? 若真是如此,倒真是小性儿得可以…… 齐天逸倒没有那般多的弯弯绕,他瞟时锦一眼,无外乎想让时锦出去,好让他跟二叔谈几句话。 偏偏这姑娘倒好,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愣是没瞅他一眼。 齐墨璟的嘴角几不可见得挑了挑,这才疏懒得开了口,“时锦外边候着吧。” 时锦这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此处甚是不妥,赶忙迈着碎步出了书房,又好心好意关上了门。 眼见着朱红大门被关上,齐天逸这才寻了东墙边一把玫瑰椅坐下,开口问道,“二叔,你跟翰林学士康广文,是不是有几分交情?” 齐墨璟随手倒了碗酸梅汤抿了口,酸甜的滋味让他皱了皱眉眉头,“你父亲不是常常跟他一起出去饮酒?” “这不是为了妹妹的婚事吗?父亲他老人家倒是极乐意促成的,只是母亲,听说张氏给康文秀纳了两个美妾,到底有几分担心。”齐天逸到底是个男人,虽心疼自己妹妹,但这种事情,也不值当什么。 不过,为了稳妥,他还是想听听二叔的意见。 “康广文一向亲和大皇子,虽则咱们侯府门庭冷落,于朝局无足轻重,但若是亲事成了,到底会招了某些人的眼。”齐墨璟眼睫下垂,以指蘸水,在书案上画下两横。 齐天逸看到二叔手上的动作,不由得蹙了蹙眉,“您也说了,咱们府邸门庭冷落,那二……”他停顿了下,又道,“应该不会放在心上罢?” “康广文没那个份量,康文秀人品也不错,据我所知,那个张氏,还有个儿子,名叫康仕诚吧?侄儿以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齐墨璟反问道。 齐天逸的脸色变了几变,这才起身拱手,“逸儿明白了。” 齐墨璟没再说话,齐天逸轻轻退出了书房。 天色尚有余光,穿透窗棂,映照在齐墨璟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 齐墨璟闭了眼,上一世,他也觉着康仕诚烂泥扶不上墙,是整个颢京五毒俱全的废物公子哥儿。 可就是这么个公子哥儿,偏偏是那人的手下,不仅大开城门,还杀父屠母明志,迎威远将军入城,一时间整个颢京如置炼狱,与大皇子府颇有渊源的靖安侯府也沦为刀下亡魂…… 似是想起了什么梦魇一般的事来,齐墨璟的手指一点点泛白,渐渐收拢起来,整个人身上都涌起一股子冰冷嗜杀的寒意。 恰在此时,书房的大门吱呀一声开启,伴着那吱呀的还有时锦疑惑的询问,“二爷怎的不掌灯?” 时锦摸索着火折子,正要点亮宫装美人青铜提灯中的灯芯,下一秒,一只微凉的手隔着袖口捏住了时锦拿着火折子的纤细手腕。 两人挨得近了些,时锦只觉得齐墨璟的眼神幽然若狼,死死盯着她,令她头皮发麻。 偏偏时锦吓得不敢出声儿,只呆愣楞望着他。 她的眸中有隐隐的害怕,却又强自镇定着,倒映出齐墨璟此时的模样。 火折子带着零星火苗掉在地上,红色的光芒一闪,归于黑暗。 “呵……”齐墨璟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时锦脸上,时锦的身子跟着无声得颤了颤…… 下一秒,那只铁钳般的手收了回去。 “掌灯吧。”黑暗中,是齐墨璟那辨不出喜怒的凉薄声音。 时锦喘息良久,这才颤着手捡起火折子,吹了几下,火苗荧荧窜了起来。 第十一章 入梦 她将那盏宫装美人青铜提灯点亮,一瞬间,整个书房便在烛火跳动下,跃然入目。 齐墨璟依然是那副没甚表情的模样,手中执书,轻轻扫了时锦一眼。 这一眼压迫感极重,明明是三九伏天,时锦的后背却冒出一层密密的白毛汗来。 她强忍着转头就跑的冲动,带着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蹭到了齐墨璟跟前。 齐墨璟的目光肆无忌惮在她唇边一扫,吓得时锦赶忙将备好的口脂从袖中掏了出来。 许是动作过大,她的袖口堆叠到了肘部,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白臂来。 齐墨璟尚未有所反应,就听到面前的丫鬟带着一点点讨好,献宝一般将那口脂递了过来,“爷,这口脂颜色鲜艳,恰好能抵朱砂,您瞧着,可还合用?” 齐墨璟的面色沉了沉,“下去!” 这句话仿佛天籁一般,时锦赶忙放下口脂,强忍着撒腿就跑的冲动,一点一点退出了书房。 书房中再次只剩下齐墨璟一人。 他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拈着那盒小巧的口脂,良久,胸膛中传来闷闷的笑声。 那笑声犹如闷雷滚动,于胸腹间微微震颤,偏偏又消于无形。 若是换个人,怕是早就尖叫出声,落荒而逃了。 也只有她,总能于惊恐绝境当中勉强镇定下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上一世,他便是那般被她的神情劝服,被她抛下了罢? 指尖如呢喃般轻轻摩挲着那盒口脂,仿佛是情人雪白的脖颈,让他爱不释手。翘起的唇角一点点回落,最终变成面无表情的模样。 崔时锦…… 呵…… 时锦出了书房,再也控制不住打颤的腿,步子越走越快,连碧儿的招呼都没听见,快速钻进了睡觉的耳房。 待到将耳房的门由内栓上,她才贴着门沿一点一点出溜下去。 将脸埋入双腿间,时锦的肩膀微微颤动,嘴唇咬得青白,径直将那处伤痕再次咬开,口中有了血腥味,这才一点点回过神来。 二爷的性子阴晴不定,就在刚刚,被二爷抓住手腕的地方,仿佛一条阴冷的蛇缠过,让她的心尖儿连带着灵魂,都跟着狠狠震颤了一下。 她还有阿弟等着自己,若是她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她的阿弟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里,她拿着帕子狠狠擦了下唇边的血珠,这才再次站起身来。 刚刚蓄了些力气,门外便传来了敲门声,是知画。 “时锦,刚刚碧儿说你情绪不太对,怎么了吗?”知画拍门问道。 “我没事。”时锦的声音里带了点低沉,“我把酸梅汤洒了,被二爷训了一顿。” “我当什么大事呢!二爷最是宽慈不过,我打了徽砚,二爷亦是什么话儿都没得。跟徽砚比起来,翻了酸梅汤这起子小事儿,二爷纵然说话难听些,绝没有揪着不放的道理。”知画笑着道。 二爷这人,说也古怪,只要你守规矩,他便好伺候得很。 “知道了。等下我还要值夜,你回去罢。”时锦稳了稳声线,再次开口道。 “那行,你若有事儿,记得唤我。” 打发了知画,时锦用清水洗了把脸,觉得没甚不妥后,这才又乖巧走到了书房前。 她这次没有进书房,只是安静得站在书房前的空地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乖巧柔顺。 书房的烛火亮了很久,她便站了很久。 直至烛火泯灭,书房的门缓缓而开,一身玄色衣衫的齐墨璟才迈着步走了出来。 看到时锦,他没有说话,只是脚步缓了缓,走向正房的位置。 时锦赶忙迈步跟上。 沉默得服侍着齐墨璟洗漱完,又帮他找了身合适的衣裳,时锦这才垂着头将幔帐解了下来。 待到熄了烛火,时锦钻入幔帐,将放在一边的薄毯铺上,侧着身子在脚踏上慢慢躺了下来。 齐墨璟双手依然交叠在腹部,很规矩的睡相。 夜半时分。 天色阴沉得要死。 齐墨璟觉得自己的血快流尽了。 然而,周身的空间太过狭小,他哪怕连最小动作的转圜都不能。 他的腿上负了伤,从乌色的伤口处流出一片带着难闻气息的淤血。他的怀里抱着时锦,女人的脸色苍白,伏在他的身上低低啜泣。 他的手抚上女人那乌亮亮的发髻,心中一片难得的柔软。 “等我死了,你就再嫁吧。”他轻轻拍着女人的背,一点一点帮着她顺气。 她是他的妾,唯一的妾。他的感情一向淡漠,即便是怀中的女人,看在她伺候自己一场的份儿上,他不介意给她一条出路。 女人突然扬起了脸,虽然苍白,却挡不住好颜色。她的眼中尚有泪痕,整个人却坚定起来,“二爷,我得出去找药。” 齐墨璟的手抖了下,却又安抚般拍了拍她,“锦儿别去,最后再陪陪我吧。” 时锦点点头,环腰抱住他,整张脸都埋在他怀中。 眼前一片迷雾,等到他睁开眼,便看到侍墨拐着腿朝他跑来。 他在喊,“爷,快跑!快跑!崔时锦那个贱女人,她跟康仕诚在一起,她带着人来了,爷,快跑……” 有骑兵铁骑的声音扬着尘埃跑近,侍墨拿着刀砍了马腿,铁了心得抱着一个摔下马的骑兵不肯放走。 数支长矛插在侍墨的身上,齐墨璟目眦欲裂…… 蓦然睁开双眼,周围一片漆黑。 齐墨璟的呼吸慢慢放缓,转头看了眼时锦。 此时的崔时锦仿佛是做了什么梦一般,眉头皱了皱,继而又很快舒展起来。女孩的嘴角微微翘起,显然是梦里梦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他于夜色中沉默良久,复又躺了下去。 第二日。 时锦一醒来,就看到齐墨璟正散着头发坐在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上看书。清晨的阳光落在他脸上,仿佛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让他的面色看起来也更通透。 时锦蹑手蹑脚得收了薄毯,将内室整理干净,这才在经过齐墨璟时矮身福了福。 齐墨璟没有搭话,这让时锦松了口气。昨天那件事儿让她打心眼儿里怵这个喜怒无常的齐二爷,因此能躲着便躲着。 好在白日里司棋照顾齐二爷多一些,时锦也能有时间躲躲懒。 不一会儿的时间,司棋和侍墨都来了后院。两人服侍着齐二爷梳洗完毕,又摆了早膳,齐二爷这才穿着一身斯文的皂白翻领直襟长袍,束了半掌宽的嵌玉石玛瑙白底玉带,从内室缓缓走了出来。 虽则脸色冷得有些吓人,到底是有了几分翩翩贵公子的风度。 齐二爷一踏入院中,院子里无论是洒扫的还是做活的小丫鬟,一个个都直了眼,悄悄觑着穿得花团锦簇的二爷。 感受到落在身上的目光,齐墨璟的脸色便有些黑。 到底是司棋懂事,趁着齐二爷尚未发作,低着头将一把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递到他手里。 齐二爷的目光在扇坠儿上扫了扫,到底没有发作出来。 第十二章 芳蝶 眼见着齐二爷和侍墨一前一后踏出角门,时锦这才探出头来,将簸箩盛着的荷叶又捡出来翻晒。 那荷叶被她切成了指方的小块儿,又拿山楂切片备用。待到得空出了府,她便再去药房配上决明子和陈皮,加适量冰糖,便可以将这些配料分成小份分装,方便烹制。 司棋见时锦忙完,便拉了她教她点茶的手艺。 时锦脸上有些苦哈哈的,“姐姐你可饶了我罢。今夜若是再值夜,我怕是要撑不住了。” 司棋笑她,“怎的?二爷难不成责罚你了?” ——比责罚还要可怕!二爷昨儿个那是想要我的命! 时锦抿了抿唇,没有说出来。 司棋见她精神头儿委实不佳,也便暂且没了教学的兴头儿。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所在,一个缝衣服、一个打络子。 知画则负责带着小丫头们将房内的花卉搬出来,见见太阳,顺带松松土、浇浇水。 府外马车上,侍墨犹豫再三,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二爷。 二爷面色沉沉,只拿着泥金乌木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心,连带着那只兔子扇坠儿也跟着上下摇晃。 马车驶出猫儿九胡同,最终停在香居楼门口。 这香居楼是颢京最大的酒楼,据说是一位江南豪商所创,里面南北菜肴各大菜系都独树一帜。凡是世家公子、皇族子弟,莫不喜欢来这里以茶会友、品茗鉴香。 齐二爷显然是这里的常客。他一下马车,便有香居楼的殷勤小厮上来引着二爷往二楼雅间而去。 二楼雅间十二扇,尤以梅、兰、竹、菊四间最上。齐二爷没选这四间雅间,反而是在梅间对面的松鹤间停了下来。 小厮帮齐二爷把雅间门打开,又侍候着端上果盘茶饮,这才在侍墨的示意下弯腰退下。 从齐二爷的方向,即可以看见对面雅间的情形,又可以看到一楼高台上弹唱的优伶。 此时,正坐在高台上拨着琵琶的是这香居楼最有名的优伶芳蝶。她的吟唱清脆婉转、一波三折而又触人心弦。 不同于其他优伶常作悲秋伤春之作,芳蝶的唱作往往扣人心弦,却又温暖人心。这姑娘偏又爱笑,一笑起来,两只月牙儿般的眼睛写满欢喜,直教人觉得如沐春风、沁人心脾。 果不其然,一曲《鹧鸪飞》毕,一楼大堂的看客们便捡着碎银角子抑或铜板抛向高台,一时间芳蝶脚下便铺了一层碎角子和铜板。 芳蝶不由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如出谷黄莺,“芳蝶在此谢谢各位大人了~” 齐二爷不由瞟了一眼梅间方向。果不其然,端坐在紫檀木轮椅盖一天蚕丝薄毯的俊逸男子朝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那穿着玄裳的劲瘦男子便领令站在二楼扶手边。 “我家爷喜欢芳蝶姑娘新作,特特赏银千两以作酬谢。”说罢,那男子便拿出一张千两银票,从二楼抛了下去。 芳蝶的脸上显出惊异,待确定那身处梅字间的雅客不是在开玩笑后,不由得再次下拜,“谢爷赏赐,芳蝶必竭力作出新曲,请爷品鉴……” 她话音未落,只见又一叠银票从二楼洋洋洒洒抛下,竟是梅字间对面的松鹤间。 侍墨斜倚在栏杆上,朝下道,“我家主子赏银五千两,请芳蝶姑娘上来一叙。” 此时,偌大个一楼大堂,俱都沸腾起来。 原以为先前那位贵人出手不凡,没想到这松鹤间的客人更是一掷豪奢。 众人不由得纷纷引颈而望,偏偏侍墨在说完此话后关了松鹤间的门,只反应快的,隐隐见那豪客一身皂白贵气长袍,长身玉立,竟是翩翩好儿郎模样。 对面的梅字间,那劲瘦玄衣男子弯下身去,正想问自家主子如何处理,却见他家主子以左手食指指节在紫檀木扶手上缓缓轻扣,唇角却带了几分玩味的笑来,“有意思。” 他招手朝身边人示意,“去请对面的豪客来。” 那手下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却只带了芳蝶而来。 他目光朝手下扫了一眼,只见手下弯身应答,“对面是靖安侯府齐二爷。属下刚刚去请那位爷过来,他只道想与您结个善缘,特命属下将芳蝶小姐送来。” 靖安侯府……齐二爷? 贵人挥挥手,示意手下出去,又转头望向芳蝶,“那齐二爷,你可识得?” 芳蝶由是肃了神情,缓缓点头,“奴家所作诗词,皆出自齐二爷之手……” …… “爷,可是回缇骑司?”侍墨低声问道。 齐墨璟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侍墨一眼,起身向外而去。 与松鹤间毗邻的依次是万宝间、映雪间、碧涛间,过此三间,乃是八珍间,齐墨璟将将走至映雪间门口,便见八珍间大门轩敞,从内走出二公子齐天逸与一青衫公子康文秀。 齐天逸搭手康文秀肩头,而康文秀拘谨难抑,两人并排而行齐齐下楼,所幸并未看见齐墨璟。 再经至碧涛间,只听“啪”一声脆响,从内传出一声女子啼哭,“娘亲,女儿不喜欢这个酸腐呆子,你又何苦逼我?” 侍墨嘬了嘬牙,只觉一阵头疼。这是何等运道,竟听到大夫人和三小姐的言语官司。 他正想问问二爷,需不需要提醒大夫人一下,就见自家二爷居然目不斜视般从碧涛间门口洒脱而过,权当没听见! 侍墨赶紧跟上,天大地大,二爷最大! 午后日光正盛,整个清风院一下子安静下来。 吃完饭的下人们俱都躲到阴凉处躲懒,时锦也不例外。 二爷正房虽则凉快,但到底是让她有几分忧惧难耐,因此特特寻了一处靠近清风院的廊桥躲凉。 那廊桥下水不甚深,又有石墩子矗立桥下,恰恰可以倚靠。 时锦便寻了个没妨碍的墩子坐下,继续临水缝衣。廊桥上偶有人经过,低声言语尽可入耳。 阿弟虚岁已有八岁,正是身量渐长的时候,她得空便做会儿针线活,眼下已得了一件衣裳。 刚收起针线,她又犹豫了下。崔秀才帮忙照看阿弟,很是辛苦,上次见他外袍上有个磨破的小洞,显见素日里亦是节俭度日。 算起来,这崔秀才算得上是她的远房表兄,表字旭章。以前在药房时,他的娘亲尚未离世,却是十足十的药罐子,因此每每崔秀才来买药,时锦都只收个本钱,亦每每有赠药之举。 因着这层关系,崔秀才在时锦父亲去世后,对她姐弟二人颇有帮扶,只是力所不殆,且是后话。 想及此,时锦便琢磨着给崔秀才也做身衣裳。眼下她手头布料不足,得回耳房找找是否还有剩余。 如是想着,她便起身,拍拍身后浮土,拿着缝好的一身衣裳,转身巴着廊桥下突出的椽子往上爬。 刚爬了一半,就听着对面一个小丫鬟的哭声。 第十三章 吃西瓜 那小丫鬟一边走一边哭,抽抽搭搭直打嗝儿。眼瞧着往桥这边来了,时锦正犹豫着要不要出去,就听那小丫头将一个竹筐放在桥上,蹲下去继续哭。 时锦好奇,只得钻出身子来,悄悄儿走到那丫头身边,探头一看,便见那竹筐里放着好大一只西瓜。只是不知是在哪跌了一跤,西瓜被磕成了好几瓣,看着怕是不能用了。 “你这西瓜坏了呀~”时锦低声道。 小丫鬟吓了一跳,红着两只眼睛转头望时锦。她抿了抿唇,声音里带着些委屈,“老夫人让奴婢给二爷送只瓜来,不成想,路上磕了一跤,西瓜碎了……” 这西瓜在沙地里栽种,又加之阳光浓烈,方可甘甜香冽。颢京这边虽则夏日阳光泰盛,土地却是沃土丰饶,由是这些西瓜都是远方客商特特运来卖与富贵人家,颇是珍贵。 更兼之小丫鬟听说二爷脾性古怪,更是心中肝胆俱颤。 时锦犹豫了下,从腰间拿下帕子帮小丫鬟擦了擦眼泪,方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莫怕,我们一起来想办法。” “奴婢名叫鸢儿,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三等丫鬟,因着檀香姐姐中间有急事,便特特将这道差事交给奴婢。” 鸢儿不过八九岁年纪,与阿弟年纪相仿,时锦的心里便又添了份亲近。 她不由得笑道,“鸢儿是吧,姐姐是二爷院子里的丫鬟,不若你把这西瓜给姐姐,姐姐帮你圆过去,可好?” 鸢儿听得时锦这般说,不由得瞪大一双清亮亮的眼睛望着她,狠狠点了点头,“谢谢姐姐,姐姐真好!” 时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鸢儿回去复命,她自己则把那个竹筐接了过来。 这边齐二爷坐上马车,正欲回缇骑司,就听得前方道路一片喧喝。 他略有不耐,正欲命侍墨转路而行,就听得姜直那厮正与人吵架。 姜直是先殿前都指挥使姜保成亲孙,父亲姜益端,领了个正八品太常博士的闲职,惯爱吟诗作赋,虽则名声不显,与自己兄长却颇有交谊。 姜直却不爱那些经史子集,只拿祖父姜保成当楷模,惯爱舞刀弄枪,为人又耿直直言,颇合齐墨璟眼缘。 齐墨璟使侍墨前去查看,不一会儿便来回禀,“原是姜少爷带着妹妹姜矜出来玩儿,谁知被国公府的李家三郎缠上了,那三郎最是纠缠不清的,这会儿正跟姜少爷歪缠。” 齐墨璟按了按额头,掀开马车帘子站了出来。 他站在马车车辕上,一眼便瞅见李三郎正躲在一干小厮后边浪言浪语,直喊姜直大舅哥,把个姜直气得不轻! 就在姜直想要抡拳打上去时,那李三郎却哎哟一声儿,撅着屁股跌在了地上。 他不由扭过头去,就见侍墨正转着脚踝,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由此也看到了站在车辕上的齐墨璟。 他们这群纨绔都是自小一起长大,自然识得齐家二爷的名声儿,那发起狠来,可是连国舅爷的亲儿都敢打的!偏偏万岁爷念着老侯爷为国捐躯的名声儿,护着齐墨璟,由是更纵得他胆大妄为! 虽则齐二爷年岁渐长,不再动刀动枪,但哪个纨绔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姜直一看见齐墨璟,脸上的怒气便跟着消了几消。他拱手朝这边作了一揖,“二爷且等着!我先打发了这群混人再说!” 说罢,他便拎起碗大的拳头,向着李三郎走去。 李三郎进退不得,直喝齐二爷莫管闲事,到底被姜直按住,一顿好打。 姜矜悄悄掀起马车车帘儿,就见齐二爷穿着一身皂白长衫站在车辕上,长身玉立,面色俊逸英朗,虽则不曾出声儿,却如定海神针一般令人打心眼儿里折服。 她不由得脸色微红,悄悄掩了车帘儿,端坐在马车内侧。丫鬟翠玉瞧见自家小姐的模样,不由得抿唇笑道,“往日里这齐二爷一身玄衣,像个罗刹,没成想,穿上白衣,倒是个顶顶拔尖儿的俊俏郎君。” 姜矜瞪了她一眼,“好丫头,竟敢编排你主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两人在马车里嬉闹的功夫,姜直早已打发了李三郎,走到齐墨璟身边。两人厮见完毕,又道了近况,姜直的眼便落在了齐墨璟手中的泥金乌木折扇上。 “二爷原喜欢这种扇坠儿?倒是颇为有趣,与我妹妹相仿。”姜直向来心直口快,一脱口便说了出来。 齐墨璟拿着扇子点着手掌的动作便是一顿。 侍墨心中暗叫了句不好,果不其然,自家二爷扯了扯嘴角,“丫鬟编的小玩意儿,让你见笑了。” 他的嘴角虽挑着,眼里却带着点不悦。手指一扯,便将那红着眼抱着胡萝卜的小兔子扇坠儿扯了下来。 随手将那扇坠儿一丢,齐墨璟便上了马车。 姜直不由得挠了挠头,这怎的,才说了两句话,又恼了? 侍墨拱了拱手,也不说话,偷偷捡起那只扇坠儿捏在手心,让马夫赶着车继续往前行。 这段小插曲匆匆而过。 时锦吃过晚饭,估摸着齐二爷快回府了,顿时便有些坐立不安。 瞅了眼放在竹筐里的破口西瓜,她咬咬牙,想到了一个主意。 待到天色渐黑,侍墨一嗓子“二爷回来了”刚喊完,就见素日里很是不积极的时锦呼啦啦一下子打开了耳房的门,那动作,简直比知画还快上几分。 齐二爷眼神奇异得看了时锦一眼,任由她殷勤得接过侍墨手里的外衫。 缓步走至正室,等着时锦为自己端茶倒水。 然而,他才刚坐上自己那乌木漆花踏脚摇椅,就见时锦又犹豫着转过身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刻意的殷勤,“二爷,今儿个老夫人那边命人送来一只西瓜。想着您刚回来,肯定口干,不若奴婢将那西瓜榨成汁儿,再用冰水浸一浸,给您尝尝可好?” 她这话真是又殷勤又周到,活脱脱把个得力大丫鬟演绎得淋漓尽致。 齐二爷不说话,只饶有兴味得望着她。 时锦脸上的笑渐渐维持不住了,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收了回来,手脚无措得站在原地。 齐二爷性子里那恶劣的一面被勾了起来,只见他以指点唇,颇有些烦恼模样,“唔……也好……” 时锦的眼中霎时放出光来,“奴婢这就去……” 她话还未说完,齐二爷就自顾自得摇了摇头,身子往摇椅上一靠,整个人便悠悠哉哉得前后晃了晃,“唔……还是吃西瓜吧。” 时锦脸上的笑还没完全绽开,一双肩膀便塌了下去。她犹自有些不死心,“二爷……” “我今天想吃西瓜。”齐二爷打断了时锦的话,一双潋滟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眼睛便闭了起来。 时锦张了张口,最终低低应了声“是”,便退了下去。 第十四章 家宴 齐二爷的脑海里不由蹦出一幅画面。 那时,他也如现在一般,不喜情爱,亦对着靠近自己的女人没甚好感。犹记得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去廊桥下午睡,没成想,却听到了一个小丫鬟的哭声。 那小丫鬟背着一个竹篓,篓里的西瓜被她摔得四分五裂。他被吵得有些无奈,正想出去训斥那个小丫鬟,就听到一道如沐春风般的声音在小丫鬟身边响起,“你这西瓜坏了呀~” 他的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女人怕是来看小丫鬟笑话的。可侧耳细听,那女人一边耐心帮小丫鬟拭泪,一边将送西瓜的差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那种温柔细致,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一时间,新鲜又好奇。 听到这个西瓜是送给自己的,他不由得又升起几分探究,这个女人,想要在自己面前怎么蒙混过关? 于是,他迫不及待得回了清风院,等着这个女人主动送上门。 他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太阳落山,都没见那个女人的身影。他的心也跟着渐渐冷了下去,嘴角勾着冷淡的笑,明儿个,他倒要去母亲那问问西瓜的事儿,一个两个小丫鬟,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然而,他才刚刚从罗汉榻上站起身,侍墨就领着她走了进来。 她的手中拿着一只水晶琉璃壶,壶身是多面棱角的模样,在烛火映衬下,配着里面的西瓜汁,映照出五彩斑斓的光来,犹如醇香的酒一般生生勾住了他的魂魄。 彼时的她还是三小姐院里的一个小丫鬟,也若现在一般,温柔小意,赔着万分小心,让他品鉴那壶沁得凉丝丝的西瓜汁。 他本欲拆穿她,亦或者拒绝那杯西瓜汁,可看着她那殷殷期盼的目光,又望着她擎着水晶琉璃壶的细嫩白皙的手,鬼使神差般接过了水晶琉璃壶。 从此一发不可…… “二爷,西瓜端来了。”时锦的话打断了齐墨璟的思绪。 他转过头,便看到时锦正端着一只敞口白瓷莲花照月盅走了进来。小丫鬟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献宝一般举高了那只莲花照月盅。 只见莹白带粉的瓷荷瓣中间,簇拥着一颗颗鲜红可爱的西瓜球。每一只西瓜球都是同等大小,熙熙攘攘挤在一起,配着周遭一片亮白,更加鲜艳欲滴起来。 他的目光从时锦端着白瓷莲花照月盅的手向上一路攀爬,一点一点凝聚于她嫩粉如三月春花一般的唇瓣上。 莫名想起那盒鲜艳欲滴的口脂,若是她涂上,怕是与莲花照月盅里的西瓜球一个颜色罢? 不,那是比西瓜还要鲜艳的颜色,只想一想,便觉内心着了火一般汹涌。 时锦的手微微抖了起来,唇瓣也跟着轻轻嗫嚅了下。那被二爷目光扫过的地方微微发烫,让她如坐针毡一般不敢动弹。 良久,她听他说,“你来喂我。” 时锦不可置信般猛得抬头,却见齐二爷的脸色依然淡然如初。他的目光坦然中带着些许幽深,让时锦不敢置喙。 她颤颤伸出手,右手捏住盅边的精致小匙,舀起一只西瓜球,递到二爷唇边。 二爷只翘着些许唇角望她,没有张口。她只能轻声开口,“二爷,张口。” 眼前的男人听话般微微启唇,一口含住了西瓜球,牙齿却不肯放松般咬住了小匙。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染了浅浅的红,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妖异,只斜斜睨了时锦一眼,时锦霎时便口干舌燥起来。 她自然知道二爷好相貌,是她虚活十七年来见到的最洒脱俊逸的小郎君。偏偏这郎君性子冷,让人躲之唯恐不及。偏偏他这会儿露出这般神情,时锦目眩神迷之余,更有些胆战心惊。 “二爷,松口。”她的脸微红。 然而,下一秒,齐二爷的脸便肉眼可见得冷了下去,“出去。”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收回小匙,将白瓷莲花照月盅放在一旁小几上,逃命般往外走。 齐二爷的脸更黑了。 时锦刚踏出门去,就听身后哐啷一声,那盏白瓷盅便被扫到了地面上,鲜红的西瓜球骨碌碌滚了一地。 “……自作聪明。”他低声道。 六月廿九。 侯府家宴。 司棋一早便嘱咐了赵大娘做了醪糟圆子和炭烤鹿肉,掐着时间一并送去老夫人的荣安堂,权作二爷的一片孝心。 那鹿肉是二爷从猎户手里买回来的,是一头不足周岁的小鹿,肉质嫩滑,口感上佳。鹿皮被司棋和时锦琢磨着给二爷做了副靴子的里子,柔软舒适,天冷时或可穿着出门。 眼见着天色渐暗,司棋一早回了家,临走嘱咐知画和时锦一定照看好二爷。时锦应诺,待得二爷出门,她便与知画一起拎着灯笼为二爷引路。 靖安侯府占地面积极扩,据说是前朝王府修缮而得,特特赐予老侯爷,以示今上恩宠。 时锦手执八面玲珑气死风灯,缓步行走间映得人影绰绰、花木疏落。二爷的清风院本就在侯府一隅,这一路走来,上廊桥、过花架、踏青石、穿假山、攀伏丘、拂垂柳,竟是繁花 盛景、直教人目不暇接。 饶是时锦在这侯府走动过几次,趁夜走路,依然惴惴。好在身边有知画提点,倒也无虞。 一路规行镍步,越是靠近荣安堂,丫鬟仆妇越多,人声渐渐稠密,又兼笑闹玩笑之言,更是与素日清风院的清静大相径庭。 时锦所过之处,周遭丫鬟仆妇莫不噤声福身,显见对齐二爷畏惧尤深。穿过院中福寿绵延松树盆栽,又踏上回廊转角,早有丫鬟奔袭至正堂,特特回禀与老夫人知晓。 待得行至正堂门边,早有老夫人的得力丫鬟檀香打起碧绿薄纱防蚊虫帘笼,笑嘻嘻恭迎二爷进屋。 时锦和知画自然没那个脸面进去。将二爷送进屋,她眼神随意一扫,便见那正堂团圆桌旁早坐了老夫人并大爷一家。大爷的两房姨娘则一个侍立老夫人身后,一个侍立大夫人身后,一脸恭谨孝顺模样。 知画这会儿可算能透透气了,她本就与荣安堂的莲香丫鬟相熟,得了空儿便跟莲香凑着脑袋嘀嘀咕咕,隐在回廊一角兀自说得欢快。 时锦拿着灯笼,正不知如何是好,便听一道惊喜的声音唤她“姐姐”。时锦转头便见小丫鬟鸢儿正仰着头眼巴巴望着自己。 再次看见鸢儿,时锦也十分欢喜,她不由摸了摸鸢儿头上的总角,笑问她,“鸢儿近日可好?” “嗯嗯,鸢儿一切都好。”鸢儿牵着时锦去了院子一角放杂物的耳房歇脚。从耳房这边恰可见正房这边入口,倒不妨碍她等二爷,时锦也便安心坐下跟鸢儿叙话。 她将那面气死风灯挂在耳房堆积的一架织布机上,整个耳房也跟着明亮起来。 鸢儿犹豫了下,到底问了她,“姐姐……上次,二爷没为难你罢?” 第十五章 渴慕 时锦的眸光闪了闪,最终却是笑着道,“二爷宽慈,并未为难。” 她没说的是,自打那事之后好几天,都是知画值夜,二爷亦未寻她做事,便仿佛清风院中没她这个人般。时锦自然乐得自在,得着空闲,那做给崔秀才的衣裳也渐次完成了。 一想到明儿个月底,她也可去账房找账房先生领钱看望阿弟,时锦脸上的笑便更深了些。 “那便好。那日回来,鸢儿一直担心姐姐,又不得暇,连看望姐姐竟也不成,这一拖再拖,便到了今日。”鸢儿笑容腼腆,显然知道时锦没事,她心中亦十分欢喜。 两人闲坐无话,时锦便拿出丝线来打络子。鸢儿坐在时锦身边,托腮看她打络子。 见鸢儿看得认真,时锦忍俊不禁,“想学?” 鸢儿赶忙点头,点完头又小心翼翼望她,似是在问,“可以吗?” 看着鸢儿那骨碌碌如会说话般的大眼睛,时锦笑着分了些丝线给鸢儿,手把手教她打络子。 不拘是打络子,一些丝线编的小玩意儿也是手到擒来。鸢儿只一会儿就见时锦编出了一只小猫模样的吊坠。那吊坠通体用的姜黄色的线,只后背上又三道白色斑纹,肚皮则是粉色,一条长尾末端一圈儿松散绒毛儿,看上去活灵活现,甚是好玩。 鸢儿毕竟年纪小,看到这可爱的吊坠,顿时接在手中目不转睛看着。 时锦捻了两条红线穿过猫咪脖颈,另一端打结,亲手为鸢儿戴上,顿时喜得鸢儿无可无不可,一时间又歪缠着时锦编了好些儿个手串、戒指等玩物,揣在怀里如宝贝般不撒手。 “姐姐你且等着,明儿个我那些小姐妹一定羡慕死我了!”鸢儿摇头晃脑得说道,她的头上也挂着一只丝线编的镂空小花。 这边两人说说笑笑,甚是欢喜,那边正堂,亦是一片和乐。 齐墨璟陪着老夫人用了些鹿肉,说了一会子话,又考校了番两位子侄的功课。齐天逸天资不凡,应付自家二叔显然是游刃有余。 倒是大公子齐天恒,自去岁成亲,课业便越发不成体统起来。 “昔年成祖马上安天下,兵临越下,靠的哪三条约法兵不血刃,引得越下军民大开城门?” 齐天恒的脸上见了汗,偷偷觑了眼自家二叔的脸色,只觉得二叔面色黢黑,显然是对自己颇为不满。 他又求饶般将目光投向自家父亲,便见大爷齐墨?脖子一缩,贴着老夫人逗老夫人开心。 大夫人姚氏见自家大郎为难,又是气恼,又是可笑,到底一片慈母心肠,拍了拍儿媳胡氏的手,示意她打圆场。 胡氏心下不满,面上却不敢显现出来。她歉意启口,“二叔叔,恒之自上次风寒至今,身子骨儿有些虚弱,学业也荒废了些,您且饶他一回罢~” 齐墨璟到底不好驳侄媳妇面子,暂且放过了齐天恒。 不过,瞧着恒之那双腿虚浮、面色泛黄又眼眶凹陷的模样,显然是纵欲过多、伤了底子。 他本想训诫一番,看到齐姝和齐婉然两个闺阁女儿,到底把话咽了下去。 一家子和和美美用完饭,早有丫鬟将桌面上剩余的饭菜撤了下去。两个儿子扶着老夫人回了后间暖阁,又陪着她说了一会儿子话。 老夫人老生常谈,几句话便又绕回齐墨璟身上,“老二,你且说句实在话,可有看上哪家姑娘?” “母亲切莫忧心,儿子心中有成算。”齐墨璟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告辞。 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数番以手点他,偏又不知该当如何是好。她这个遗腹子自小便有主意,真真儿是半句也听不进去。 大爷齐墨?和大夫人姚氏都开口劝导老夫人,说各人又各人的缘法,许是老二缘分未到。 气得老夫人撂了橛子给他撅回去,“你还不如你二弟!一日日大媳妇小寡妇你竟招惹些风流债!恒哥儿就是被你带坏的!” 大爷慌得也赶忙告辞,只剩一个姚氏苦着脸为自家夫君赔笑。 时锦正跟鸢儿玩得开心,就见二爷步履匆匆走了出来,那模样,倒好像身后有鬼追赶一般,慌得她赶忙拎起气死风灯,一路小跑着去追齐墨璟。 眼下知画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时锦一个气喘吁吁跑到齐墨璟前面引路。 一主一仆,俱都箴口不言,出了荣安堂,进了花园子,人声儿渐渐远去,周遭儿黑黢黢的,只气死风灯映照范围内有些许光亮。 时锦一时有些害怕,又不敢多言,只脚步放慢,尽量靠齐墨璟近些。 然而,她心中还未安定停当,齐墨璟却脚步一收,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二爷?”时锦也停了脚步,转头轻轻唤他。 “我的外褂落在荣安堂了,你去拿一下。”齐墨璟道。 时锦犹豫了下,那盏灯在她手里不是,给了齐墨璟也不是。她咬了咬牙,将那盏灯往齐墨璟怀里一塞,便孤注一掷般摸着黑向着荣安堂跑去。 齐墨璟只讶异了一瞬,便提着那盏灯站在原地。他脸上的表情都隐于黑暗之中,只声音平平道,“出来吧。” 听到齐墨璟的话,旁边一处半人多高的黄山山景石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借着气死风灯那微弱的光亮,齐墨璟看到穿着一身薄纱茜红罗裙的女子。 这女子体态微丰,又穿着彰显身段气质的茜红裙,怎么看都衬得有些下里巴人的粗鄙简陋。 齐墨璟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偏那女子犹自不觉,只双颊微红般靠近齐墨璟,低着头诉说自己对齐二爷的渴慕之情。 伴着她那略带急切的话语,女子那半遮半掩的胸也在气死风灯的映照下腻出雪白的光来,瞧着倒是颇有资本的模样。 如月的嘴角不由得掺上了一抹笑来。原本还在发愁如何显出自己的傲人资本,没成想齐二爷的气死风灯派上了大用场。 她原是恒少爷院里的丫鬟,仗着身段儿爬了主子的床,很是威风了一阵子,就连少夫人胡氏也拿她没办法。 可这恒少爷前脚儿还爱她如痴如醉,后脚儿就瞧上了胡氏身边的陪房丫鬟燕儿。为了得手燕儿,恒少爷这几日颇是围着那一对主仆打转,连她都给丢到了脑后。 这还不算,胡氏眼见着恒少爷注意力从自己身上挪开,不仅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还喂她喝避子汤。 好在她是个机灵的,倒了避子汤,又在老虔婆手底下刻意装作乖顺柔巧的样子来,这才纵得胡氏降低了警惕心。 左思右想,左右跟着恒少爷再无出路,倒不如在这不食人间烟火的齐二爷身上搏一把! 如月虽知齐二爷很是不近人情,但她坚信,天底下没有不偷腥的猫儿,只要她得了机会,便是这当家二叔的姨娘,算起来也便是胡氏的长辈,更是这齐府的功臣! 越想越是得意,如月脸上的笑更是楚楚可怜了几分,仿佛真如那渴慕皎月的相思女子一般,求而不得、爱而卑微! 侧耳听着眼前女子热切到大胆的表白,齐二爷的脸上露出了如沐春风般的笑来。 那笑便好像是对面前女子的鼓励一般,尚带着几分赞许,连带着眼中亦流露出光彩来。 “你渴慕我?”他温和又确定得问如月。 第十六章 月银 时锦半路折返回来,就听到齐墨璟用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温柔的声音问面前的红衣丫鬟。 她本能得往一丛花后躲了下,不敢探出头来。貌似,她听到了什么大秘密! 齐墨璟的耳尖稍稍动了动,没有回头,只目光柔柔望着如月。 如月被齐墨璟的目光盯得面红耳热。齐二爷果真是好皮囊!只要他愿意,但凡露出个浅笑来,便有大批闺阁女儿趋之若鹜! 她用力点了点头,又补上一句,“若非日夜渴慕,如月又怎能做出此等离经叛道之事。” “你的心思,我知道了。”齐二爷点了点头,“明晚这个时候,你去荷风台,我在那里等你。” 听得齐二爷的回答,不止是如月,花丛后的时锦都跟着愣了一愣。 然而,如月得了齐二爷的亲口允诺,欢天喜地得谢恩后便被他打发走了。 待得如月走出一段距离,齐二爷的脸肉眼可见得暗沉下来。他的眼中黑黢黢的,冷笑着望了如月离开的方向一眼,这才凉凉开口,“看够了没!” 时锦吓了一跳,咬着唇一步三挪般挪了出来。她脸上讪讪,只轻轻道,“二爷好眼力,奴婢刚过来,二爷就发现了。” 齐二爷转目望了眼两手空空的时锦,时锦赶忙手足无措道,“奴婢走半路想起来,二爷出门未穿外衫……” 齐墨璟没说话,只拿着气死风灯往回走。时锦没敢要回灯来,只一路小跑着追着二爷。 他的腿长,步子又大,往往迈一步时锦得跑两三步才能跟上。偏偏不巧,那本就光色惨白的气死风灯在途经一片假山石时,噗得一声儿,灭了个干净。 时锦天生怕黑,刚刚回去取衣裳,全凭一鼓作气。这会儿且不说天黑,光是周遭那嶙峋假山石就够她疑神疑鬼了,慌得她跑得更快了几分。 越是紧张便越是出错,她这一跑不打紧,脚下一个磕绊,整个人便跌倒在地。这下子,甭说惊慌,她的泪都快下来了。 好在齐二爷也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她慌手慌脚爬起来,赶忙追上二爷。不知二爷也看不清还是怎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时锦勉强算是跟上。 一路有惊无险回了清风院,知画果然还没回来。 正房灯火通明,时锦借着灯火,这才看清手掌上磨掉了一块皮来。 齐二爷似是想起什么,转身出了正房,吩咐道,“我再看会儿子书,没有吩咐,莫要进来。” 正合时锦的意思。她福了福身,应了句是,便回了耳房。 手掌上磨掉的皮还不打紧,顶多隐隐作痛,倒是膝盖上磕出的伤口有些狰狞。初时不觉,这会儿子掀开裤子,便觉得有些粗粝疼痛。 眼下倒不好寻药,时锦咬了咬唇,从床边的粗瓷茶壶中沥出些茶水来清洗了下伤口,又从簸箩中寻了一块干净细软的布来,将伤口包扎好。 待到处理完伤口,又净完手,恰逢知画回来。知画先是往书房溜达一圈,见并无要紧事,又来寻时锦。 瞧见时锦手上磋磨出来的一片红痕,她不由叹了一声,“你这忒也不小心!且等着,。我那边有以前二爷赏下的好药,分些与你倒也便(bian)宜。” 时锦一把拉住她,“无甚大碍,且不忙呢。” 沉吟了番,想要问那如月是何等人,到底不敢打探主子消息,又压下话头,堆笑道,“我摔得腿有些儿疼,好姐姐,今夜你依然值夜罢!” 知画自然没甚说的,让时锦好好休息,便提着心去服侍二爷了。 且说第二日一早,时锦待二爷走后,照常整理完二爷房间,这才兴冲冲往前院账房去。 今儿个是发月俸的日子。其他院子里都由当家奶奶亦或者管事嬷嬷先领回来分发给小丫鬟。偏二爷懒得管这些,院中亦无管事嬷嬷,小丫鬟们便养成了去账房支取月俸的做派。 “时锦是罢,这是你的月俸,统共纹银二两,在这里签字或者按个手印便可。”负责分派月银的账房先生是个年轻男子,眼见时锦面生,便好性儿得娓娓道来。 待到时锦将自己的名字签上,那账房先生更讶异了。 丫鬟中识字得本就不多,即便会写自己名姓的,也多是照猫画虎,不甚工整。却见时锦字中机锋有度,于圆润中又现刚强,竟是难得自成一派。 都道字如其人,这丫鬟,怕是颇通文墨! 不待账房先生细想,时锦取了自己那一份份例,又朝账房先生福了福身,这才带着银钱往回走。 她先会儿就跟大夫人那边的管事婆子报备,告了一天假,这才收拾着新做的衣衫,合计着去看望阿弟。 换下嫩绿夏衫,穿了一身不扎眼的荆钗麻裙,时锦收拾了个小包袱,跟织画和司棋打好招呼后就出了侯府角门。 侯府后街临肆,除却摆摊的小摊小贩,尚有酒楼、布坊、食肆、茶馆、书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时锦先是去药店配了足月的药,又买了些糕点吃食,这才赁了辆牛车往南市而去。 崔秀才家在颢京城南的平民区。那里的房屋绵延成片,多是矮小破旧之所,只偶有翻新宅子看着光鲜些。 时锦顺着记忆中的方向使拉着牛车的老汉左拐进第三个胡同,这才与了五个铜板,独身下车。 有相熟的街坊看到时锦上前搭话,时锦俱都笑着一一招呼。 “哎哟哟,崔姑娘,可是来看你表哥?”住在同一胡同的周婶儿看到时锦,顿时笑成了一朵花儿。 “正是呢,顺带给阿弟带些药来。”时锦应了一句,走到第七扇黑漆斑驳的木门前,轻轻叩了叩门环。 不多会儿,内里便有个瘦高个儿的人来开门,是崔秀才。 乍一瞅见时锦,崔秀才颇是拘谨,赶忙让了时锦入内,便见周婶儿正向这边张望。 不好意思般朝周婶儿招呼一声,崔秀才赶忙关上了自家大门。 里间正在写字的崔时年听到自家阿姐的说话声儿,早就搁下毛笔,如乳燕投林一般扑了过来。 “阿姊!”时年抱着时锦的腿,一下子红了眼眶儿。 时锦心中也不好受。她摸了摸时年的头,“这些日子可好?犯病没?有没有听话?” 崔秀才见这一对姐弟有一堆话儿要说,赶忙上前笑道,“进屋说去,站在院中作甚!” 时锦不由感激般笑了下,牵着时年的手,带着他一齐进了正屋。 这崔秀才家颇为局促,卧室书房自成一体,时锦一进屋,便瞧见崔秀才晾在衣架上的里衣。 崔秀才显是也瞧见了,赶忙将那身缀着补丁的里衣丢入了床内。 第十七章 探亲 时锦转过头,将大包小包的东西放在桌面上,这才朝崔秀才恭恭谨谨福了福身,“阿弟多得先生照顾,时锦这厢谢过了。” 虽对外宣称两人是姑表关系,但到底是外八服的交情,私下里时锦唤他先生。 崔秀才哪里肯受时锦的礼,赶忙错开身,“时锦姑娘客气了。昔日家母生病,多得姑娘照看,倒是小生该道声感谢才是。” 两人客气完毕,时锦瞅见桌面宣纸上阿弟写的一手小楷,比之之前竟是大有进益,更是深知崔秀才对自家阿弟用心良多。 细细为阿弟把了脉,又听崔秀才念及阿弟近日生活起居,时锦面上的笑便又多了两分。 她将买药和吃食剩下的钱自荷包中拿出,置于桌面上,“这里还有三百余钱,算作阿弟的伙食费,劳先生费心了。” 崔秀才哪里肯收,只将那钱推回,“不值当什么!我现在讨了份教书先生的值,勉强能糊口。先时姑娘留在这里的银钱尚有富余,倒不必另加。” 时锦见崔秀才言辞恳切,话中并未有不满,便也不再坚持,只将那做与两人的簇新衣裳拿出来,让两人试着可否合身。 因着男女大防,她自出了屋去,守在门边,等着两人换好。 时年自然欢喜不已,当下便被崔秀才帮着换了崭新衣裳,开心得拿着糕点,坐在桌边等秀才。 崔秀才那身衣裳是用石青缂丝布料所做,打眼并不显华丽,但却是花纹暗绣,又做成儒生交领长襟模样,穿上去颇是精神洒脱。 缓缓打开门,时锦一转头,便看到穿着簇新衣裳的秀才。 崔秀才的长相本就儒雅,兼之一身书卷气息,穿上这身衣裳,更是神采焕发,颇是不俗。 时锦见他上身的这衣裳不大不小,正合身,不由得便有些满意起来。不由分说,将崔秀才换下的那身长衫上的破洞补好,又将两人的衣裳浣洗过,时锦这才在崔秀才再三要求下停了手头的活儿,想着给一大一小做些吃食来补补身体。 “且歇歇吧!难得休息一天,倒不如多陪陪年哥儿。”崔秀才笑她,“外七街那边的当阳桥边新开了一家云吞摊子,委实是好味道,连些富贵人家的嬷嬷丫鬟也都喜欢买上一碗带给府里。我跟年哥儿今儿本打算出去尝尝鲜,你这也算得是有口福了!” 时锦听罢,也觉便(bian)宜,当下理了理衣裳,牵了时年的手,随着崔秀才一齐出了门子。 时年喜不自禁,一手牵着阿姊,一手牵着秀才,一路往前。他虽仍有些咳嗽,但到底天暖日深,身体尚可。 走出胡同,转至大道,时锦顿时便有些眼花缭乱起来。 城南虽物阜不丰,但却多了起子富贵人家难得的烟火气。有杂耍、糖葫芦、绿豆糕、胭脂水粉、彩帕布头、日常百货、米粮酒肉……不一而足。 虽都不是什么顶顶值钱的好物件儿,却是时锦难得的放松时刻。 时年显然兴奋极了,指着草编的蚱蜢想要买,时锦笑他,“往日里我给你做的玩具不好吗?偏偏喜欢这个。” 时年看看阿姊,又看看蚱蜢,两厢为难。 崔秀才却是笑道,“难得放松一下子,别太苛求了。” 说罢,他竟是递了一文钱给那卖草编的老头儿,挑了一只威武雄壮的蚱蜢给时年。 时年欢欢喜喜接过,直叫时锦无可奈何。有心把钱还给崔秀才,到底觉得那般有些生分,便暂且压下心事不表。 一路行来,越接近当阳桥,周遭儿越是野趣十足。 这桥边一带,绿柳成荫,又有河流穿桥而过,远远望去,便见桥边一株经年大柳树下摆着些桌椅板凳,有食客正端着碗进食。 有那没座位的,端着碗子席地而坐,倒是颇为自得。 时锦不由得便生出些出外踏青的兴头。三人缓缓而至,就见那做云吞的是个年轻小娘子,此时正手脚麻利得包着云吞。 坐在靠河一桌的锦衣公子摇着扇子戳了戳身边的朋友,“咦?来了个好生标致的小娘子,天逸你且瞅瞅。” 那边背对着时锦的齐天逸一转头,便看见粗布荆裙的时锦和崔秀才,并他们手中的一个半大孩子。 齐天逸愣了下,他也算博闻强识,只一眼,便认出那女子是二叔院子里的丫鬟,亦是在荷风台花池中有一面之缘的女子。 似是有所感,时锦转过头来,便看到齐天逸正瞧着这里。她朝崔秀才说了声儿,便绕过几张桌面,来到齐天逸面前,福了福身,“请二公子安。” 那锦衣公子不由奇道,“你认识他?”说罢,指了指齐天逸。 时锦只笑道,“奴婢是靖安侯府二爷院中婢女,自然识得齐二公子。” “我道谁家小娘子如此标致,竟是你府中的丫鬟。”那锦衣公子不由拊掌笑道,“眼下出了侯府,咱们也自在些,小娘子可要拼桌?” 这边云吞摊座位已满,便是这张桌子,亦是他使了银钱得来。锦衣公子此话,便是十分的善意了。 时锦微微一拜,“多谢公子美意,奴婢与家人团圆,多等一刻亦是无妨,倒不必饶了公子们的雅兴。” 说罢,再次辞行二公子,往着崔秀才的方向缓缓走去。 那锦衣公子摸摸鼻尖,“生平头回发次善心,倒是被小娘子婉拒了。” 齐天逸只捏了酒盏把酒,因笑道,“快些收回你那番心思罢!仔细我二叔打上门去。” “齐二,你可别唬我!不过是个丫鬟,你二叔还真敢?”那锦衣公子虽如是说,到底不敢往时锦那边瞧。 齐天逸只拿眼睨他,“大可一试。” “大可不必!”锦衣公子一仰脖,一盏酒入腹,万般心思都荡然无存。 此话就此打住,齐天逸扫了一眼崔秀才,心中纳罕一闪而逝。 眼见着这云吞摊委实火爆,崔秀才于当阳桥边靠树荫处扫了两级台阶权当座位,三人要了云吞,便坐在台阶上等候。 此时日光正盛,时锦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怕热坏阿弟,她拿帕子细细为阿弟抹汗。小孩子闲不住,只一会儿便扭身扭脚动弹起来。 时锦无法,只得嘱咐他莫要离远了,就近玩会儿。 时年得令,欢呼一声便跑向不远处的草坪处玩耍。 眼见着弟弟难得露出活泼一面,时锦嘴角微翘,转头问及崔秀才时年的课业。 “时年聪慧,已经学完《三字经》和《千字文》,正在背诵《弟子规》。”崔秀才笑道,眼中也跟着熠熠生辉,“是棵读书的好苗子,小生自当竭尽全力,倾囊相授。” 两人正谈话间,时锦一转头,便见时年正蹲在河边大石上,探身往河中够去。 第十八章 讲故事 时锦顿时吓得不能呼吸,大喊了声“阿弟”,便往大石那边冲。 崔秀才也吓了一跳,紧追而去。 奈何两人离时年到底远了些,只见时年身子一歪,就要跌到水中去。 齐天逸自然也听到了时锦那一声肝胆欲裂的呼喝,待到眼角扫到男孩那边,身形一动,几步间便扯住了时年的衣袖。 像拎鸡仔一般将时年拎上岸,时锦也呼啸而来。 她眼中犹有惊惧,隐隐泪花闪现,却是气得抖着手去拍时年屁股,“好生让你莫要去河边,你偏不听!偏不听!” 时年也吓得直哭,抱着时锦不撒手,“草编蚱蜢掉河里了,我只是想去捡……” 这边一团人仰马翻,齐天逸却悄然转身离开。 待得时锦想起来须得谢谢二公子,却见那靠河岸的桌边早已换了一桌人。 时锦也没了吃云吞的心思,黑着脸揪着时年回家。 崔秀才让云吞摊主给盛了两碗云吞,付了钱,这才捧着两碗云吞跟着回家。 时年亦知道自己犯了错,好不容易哄了时锦消了气,又用了云吞,姐弟两个这才又姐慈弟孝起来。 时锦将买回来的药材炮制成药丸子,合该够一个月吃的,这才安心下来。 眼见天色不早,她将三百个大钱悄悄塞到崔秀才书筐里,这才辞别了他们二人,转身回靖安侯府。 天色渐晚,想要找辆牛车竟是不得。时锦只得一步步往西城靖安侯府那边去。 走了约莫多半个时辰,时锦只觉得膝盖隐隐作痛。就在她抹了把汗继续往前走时,身旁一阵马蹄踢踏之声。 时锦赶忙往旁边挪了挪,不想那马车只在她身后不远处位置缓缓前行。 时锦一转身,便看见侍墨那一口咧到牙根的大白牙坐在车辕上,“时锦,天色这般晚了,你怎的还没回去?” “去看了眼阿弟。”时锦答道。 由是侍墨停了马车,让时锦坐上车辕,这才继续一路往前,“你还有弟弟?怎的没听你提起过?”侍墨问道。 “我阿弟一向身体不好,家中又因阿父作古落魄下来。前阵子阿弟更是因着风寒很是病了一场。为了替阿弟治病,我才卖身侯府。”时锦低声答道。 “原来如此。”侍墨也觉着时锦时运不济,有心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马车里揉着眉心的齐墨璟动作顿了一下。 前世,他倒从未知道崔时锦有个弟弟。是刻意隐瞒,还是因病早夭? 不管哪种,崔时锦都对他隐瞒了太多。 眼睫微敛,齐墨璟的脸上瞧不出半丝情绪。 借着侍墨这股子东风,时锦一路顺顺当当回了侯府。 今夜她当值。 忍着一天的疲惫,时锦帮二爷要了热水,又备好衣裳、铺好床铺,这才熟门熟路得将脚踏铺好。 今儿个见着弟弟身体安好,她的心也放下了泰半,由是在服侍二爷时也一直噙着笑。 齐墨璟被她笑得心浮气躁,扣好内衣扣子,他转身望了时锦一眼,“开心?” 时锦也不隐瞒,只道,“是,见着家弟,心中欢喜。” 齐墨璟没再说话,转身上了床榻。时锦燃了一支安神香,这才吹熄灯烛,摸索着爬上脚踏。 昏昏沉沉间,她正要睡过去,就听得床上的人开口道,“有些睡不着,讲个故事来。” 那声音依然清冽得没有人气儿,偏偏时锦从中听出一丝儿无理取闹。 她太困,便阖着眼低声絮絮,“二爷不妨数羊,数一会儿就睡着了。” “怎么?不愿意讲?”那声音里带了一丝儿危险,下一瞬,时锦觉着一只脚在踢自己。 “奴婢不太会讲故事。”时锦清醒了些,身体也跟着绷直了。 “那就讲讲你家的事吧。”齐二爷惫懒得说道。 时锦心下不忿,却也只能开了头,“……奴婢的前十五年,很是无忧,虽家母早逝,父亲却是个亦父亦母的的慈父。他是济安堂的当家掌柜,一身药理知识,教了奴婢八九分。那会儿奴婢常常扮作小童,跟着家父四处看病问诊,心中亦有宏愿,想着将来做个女医,像父亲那般悬壶济世。可惜,父亲刚过世,叔父便将医药铺子抢了过去,便连家弟常年哮喘的药也断了……” 时锦说到这里,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待到年岁长些,才知生活无忧,无非是有人替自己负重前行。父亲既已倒下,奴婢便是替阿弟遮风挡雨的人……” 她这话说完,心中如释重负般畅快。抬眼望了床面一下,却见二爷依然是端谨的睡姿。她不由得轻轻问了句,“二爷,可是睡了?” 半晌没有回答,时锦便住了口,以毯遮住下巴,只露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在外面。 待得她困意袭来,床上依然寂静无声。 翌日。 时锦服侍齐二爷起身,待得洗漱完毕,又有司棋接手,时锦才有功夫跑去厨房吃饭。 许是月初银钱宽裕,一大清早厨房便炖了肉菜。 时锦嘴馋,找赵大娘多盛了半碗,这才端着早膳想要回房享用。偏偏知画巴巴跟了来,一副八卦且欲言又止的模样。 时锦瞧她憋的难受,便关了耳房的门,笑问她,“可是又从哪里听来的趣事?且说来听听。” “趣事算不上。”知画眉角飞扬,唏嘘又感慨般说道,“就是那个先前说二爷坏话的如月,昨儿个晚上,不知怎的,一跤栽进了荷花塘里。先会儿周管家发现了她的薄纱茜红罗裙飘在水上,便差了小子下去捞。没成想,身体都泡发了,惨白白跟发面馒头似的……” 时锦的手抖了下,陡然想起前个儿夜里拦住齐二爷的红裙丫鬟。 她犹自不死心般一把抓住知画的手问道,“那个如月,是不是身高比你我矮了一头,体态丰盈,脸盘微圆?” 知画不由惊道,“你见过如月?那可是大公子院里的丫鬟,最近好像犯了什么事,被大少奶奶圈起来了了。” 时锦如堕冰窟。 齐墨暻的话言犹在耳,“明晚这个时候,你去荷风台,我在那里等你。” 第十九章 冬儿 她惊疑不定,这如月的死可是与二爷有关? 又想及昨儿个她守夜,未见二爷出去,想那如月怕是自己天黑路滑,跌进池塘里去的…… 一思一想间,知画见时锦愣怔怔的,便挥着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回魂兮!” 时锦面色苍白得笑了笑,把面前的碗向着知画推了推,“突然觉得胃不太舒服,有些吃不下,知画你吃了吧!” 知画听她这般说,便不客气起来,“真不吃了?那我便不客气啦!” 时锦心里有事,只胡乱点点头,拿起箩箧里的丝线,编了几下,又每每犯错,更是心浮气躁起来。 从她的角度,那丫鬟不过是自荐枕席求个出路,便落得个命丧荷风台的下场。那自己屡次犯错,岂不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又思及先前余嬷嬷的话,想起二爷身边的诗言和听琴俱都被赶走,是真的只是被赶走吗?还是说,落得个一席草垫裹身赴黄粱的凄惨下场? 越想越是不安,趁着二爷出门,时锦凑到了正在分派丫鬟们任务的司棋身边。 靖安侯府的主子们身边一般都有四个得力大丫鬟,可这清风院里真正熬到出府的只有一个司棋,就连知画也是去岁被调过来的,要说里面没说道,时锦是不信的。 司棋亦是觉着时锦今儿个不对劲,很是瞅了她几眼,最后看不过去,到底趁着中间歇着时牵了时锦到一边,“可是有事寻我?” 时锦惴惴,想说,偏又无从下口,倒把个司棋急得要死。 她将手贴上时锦额头,“可是生病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时锦躲开她的手,咬了咬牙,心一横,“诗言和听琴真的只是被赶出府吗?” 司棋面色大变,瞧着周遭没人,拉着时锦转身便进了二爷书房。 清晨的阳光从窗棂里洒进来,照在司棋脸上,时锦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冷,“谁跟你嚼舌根子了?” 时锦摇了摇头,“没人,我只是自己想知道。” “崔时锦,那你记住了。二爷是咱们的天,别管别人怎么说,你只需记着,二爷想让咱们知道的,咱们才能知道。其余的,多做事少说话!” 司棋虽未能名言,却字字句句都是名言,时锦只觉得一股子凉气从脚底心升起,纵然旭日东升,依然抵不住内心冰寒彻底。 “那姐姐,如月,跟二爷有关吗?”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有些缥缈一般问出口。 “如月目无尊长,又不守本分,即便没有二爷,大少奶奶也决计饶不了她。”说了这般多,司棋也有些心浮气躁,近乎直白般呛道。 时锦蜷了蜷僵住的手指,嘴唇嗫嚅间说道,“谢姐姐,我知道了……” 自打卖身侯府,时锦便知自己的命运握在了他人掌中。但哪怕如此,她也总觉着自己是个人。却原来,在主子们眼中,她们竟是连人都不算的玩意儿! 讷讷谢过司棋,时锦转身出了书房。 司棋想要多说什么,张了张口,最终归于无言。 一时间,时锦揣着满腔心思回了耳房。 因着三小姐议嫁,针线房那边分派了些不打紧的活儿下来。时锦领了绣荷包的活计,趁着休息时间,一针一线缝着福运双喜荷包。 才绣了小半面,三小姐院子里的丫鬟冬儿就来寻她。 听得知画把人领来,时锦赶忙给冬儿让座,又端碗了酸梅汤给冬儿解渴。 冬儿寻常并未来过二爷院中,当下放下一个环着掐丝珐琅纹绘的精巧盒子,接了时锦递过来的酸梅汤碗儿,一边四下打量时锦居住的耳房。 “冬儿姐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时锦问道。 “你这耳房,瞧着竟是有些简陋。”冬儿不答时锦的话儿,只一脸可惜道,“亏得大夫人当初想把你指给三小姐,没成想被二爷要了去。依我说呀,二爷那性子阴晴不定的,哪有咱小姐好脾性儿。” 时锦第一次听得如此秘闻,不由得睁大了眼望着冬儿。 冬儿察觉失言,便又做出一副自己讨打的模样,嘻嘻哈哈把这事儿给圆了过去,“瞧我这嘴,真真是祸从口出。妹妹且胡乱听听便可。” 又道,“我这次来,实是因着小姐瞧见鸢儿戴的络子着实精巧,又问及鸢儿,竟是出自妹妹的巧手,因此特特遣了我来,想要向妹妹讨要几个时兴络子。当然,也不白使唤二爷的人,小姐特特让我送来了谢礼。” 说罢,冬儿竟是揭开了那个精巧盒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支玳瑁珊瑚簪子,样式精巧可爱,瞧着做工也精细。 时锦哪敢收,只一番推脱,“三小姐严重了,只打些络子,能有什么打紧?时锦可不敢收如此贵重的赏赐。” “让你拿着便拿着,咱净雪阁主子的赏赐亦是常有,只一支簪子,小姐还不放在眼中。”冬儿不由分说,将那只簪子簪在了时锦头上。 时锦推脱不得,只得收下簪子,又问了三小姐的喜好,便见冬儿自掐丝珐琅纹绘盒子里的二层处取出几团金丝银线来,“三小姐喜个巧字,这些线你且搭着用,待用完了,你便去净雪阁寻我。” 时锦由是收下金银线,送了冬儿出门,待得人走不见了,这才沉下脸来,回了自己的耳房。 刚刚冬儿虽未多说,时锦却听出个中意思来。 她本该去了净雪阁伺候三小姐,又怎会被个素未谋面的二爷要回清风院? 搜肠刮肚一番心思,时锦确认自己从未见过这位齐二爷,心下只能将冬儿的话归于二爷讨要丫鬟贴身伺候,老夫人随手一指,自己便被划了过来。 心中哀叹一番时运不济,时锦只得静下心打络子。 不拘络子,各种新奇吊坠儿也做了些,供齐三小姐挑选。 又想及齐二公子救了阿弟性命,时锦便想着也做个时兴花样给齐二公子,以略表感激之情。 因存了感恩的心在里头,时锦便用了十二分的心思,倒是把对齐二爷的惧怕也压下去三分。大不了她以后更小心些,绝不能让二爷觉得自己喜欢他! 但凡喜欢二爷的女人,坟头草都长老高了! 第二十章 害怕 她的手本就灵巧,又有金银丝线打底,做出来的络子和吊坠更是精美无比。 时锦又在里面加了一点巧思,譬如送给三小姐的一只金耳白熊抱银碗模样的挂件肚腹上用金线编出了一个姝字。 还有一个红色团圆结也掺了金线进去,红色金色交相辉映,更是将一样平凡的物事衬出了几分富贵之气。 因着做这些络子时用心颇多,饶是时锦手巧,这一日里统共只得了两坠一络。络子是做的玫瑰攒花图样,若将来配了玉佩压裙角,也是顶顶出彩的模样。 时锦揉揉酸涩的脖颈,瞧了瞧外面天色,只见窗膛在晚霞的映照下微微泛红,很是瑰丽。 她这一天水米未进,竟也不觉饿。 中间知画来寻她,得知她在为三小姐编络子,便也不再吵她,只让她多休息休息,左右一天做不完,倒不如徐徐图之。 时锦知是这个理儿,但却不想自己停下,只怕一闲下来,那个念头又生生占据自己脑海。 司棋也知时锦钻了牛角尖,只任她自己去琢磨。 一日相安无事。 时锦略活动活动手腕,思索着该编个什么花样儿给齐二公子做谢礼。 左思右想,三小姐得了只白熊吊坠儿,倒不如给二公子做个白白的兔子吊坠儿。 这兔子吊坠儿她先时做过一次,这次又有新花样和巧思。 二公子肖兔,又洒脱不羁惯爱读书,时锦由是编了一只捧着诗集正自诵读的兔子。 细细看去,那打开的经史上还有金线绣的若干文字: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这只兔子编了没及一半,就听侍墨在院中喊了句,“二爷回来了。” 时锦赶忙放下做了一半的兔子,出去瞧二爷。 今儿个二爷的脸更肃穆了些,身上也略多了些疲惫之感。侍墨服侍着二爷进屋,又转头问知画,可有备饭食。 知画赶忙领了碧儿去厨房取饭,时锦则提了一双居家云履转身来帮二爷换鞋。 二爷鞋底有些红泥,与黑缎鞋面有些格格不入。待到时锦跪地去帮他脱鞋,二爷不由得睁开眼狠狠瞪了时锦一下。 时锦心下咯噔一下,面上神色不显,只低头做事。 良久,徘徊在她头顶的目光移开,时锦微微抖着手将红泥鞋拿开,“奴婢这就去帮爷刷鞋。” 待到门口,侍墨轻轻嘱咐一句“莫要让人看见”,时锦点点头,便去了自己耳房。 红泥带着淡淡的腥味儿在水中散开,泅出一团红来。时锦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刷了鞋,又将那盆泥水趁着夜色倒在了假山石下的缝隙中。 待到确认一切都没了痕迹,时锦这才将鞋晾上,回了正堂。 齐二爷这会儿正在用饭,听得她进来,淡淡瞟了她一眼,时锦赶忙站到了角落里。 侍墨已经回去,阖屋只有二爷、知画和时锦三人。一时寂静无声,只有偶尔杯盘相撞的声儿响起。 沉默间吃完饭,时锦又备了热水、衣物,熟门熟路得伺候着二爷梳洗。知画则去铺床。 待得收拾停当,时锦正要福身离开,便听得二爷道,“时锦留下吧。” 知画知时锦一日未用饭,满是同情望了她一眼,这才悄无声息退下。 知画一走,时锦更紧张了。 二爷素日里的好样貌在烛火的映衬下亦有了些狰狞恐怖之感。时锦咽了口唾沫,声线带着一丝儿轻颤,“爷可是要安置?” 齐墨暻听得时锦这般说,不由得瞧了她一眼。女孩脸上带着笑,身子却僵得不像话。 他招了招手,示意时锦近些。 一步、两步、三步,时锦迈了三步停下。 齐墨暻略略挑了挑眉,“你在害怕。” 不是问句,而是十分笃定的结论。 时锦想要辩驳,又辩无可辩。面前的二爷仿佛能洞察人心,让她的一切心思都无处躲藏。 齐墨暻的目光扫过时锦头上的发簪,略顿了顿,“发簪不错。” 时锦赶忙答道,“三小姐喜欢奴婢打的络子,特特让奴婢做与她,顺道赏了奴婢这支簪子。” 齐墨暻没再说话,只微阖了眼,任由时锦为他绞干头发。 他的头发乌黑油亮,齐齐散下时便有了不同往日的美感。仿佛素日端正严谨的谪仙卸掉了伪装,露出些许支离破碎的凌乱美来。 时锦垂着眸,如是想道。 又三日,时锦将金银丝线耗完,统共得了七只吊坠和五条络子。 她将这些新打好的络子和吊坠放在那只精巧的掐丝珐琅纹绘盒子里,一并带给三小姐。 时锦从未踏足净雪阁过,只略略走近了些,便听得里面欢声笑语,是丫鬟们在玩儿扑蝶,齐三小姐坐在回廊那边,由大夫人的丫鬟莺哥儿打着扇子,看着院中的丫鬟们撒欢儿。 冬儿第一个看见时锦,瞧着她端着掐丝珐琅盒子过来,便知这是做好了。 她赶忙迎上来,自时锦手里接过盒子,引着时锦厮见自家小姐。 齐三小姐眉眼上挑,斜眼看着人时便有些孤高清冷,偏偏又带了三分风情,让人见之心下欢喜。 “多谢你这几日的辛劳,冬儿,看赏。”齐三小姐道。 一旁打扇的莺哥儿也笑道,“三小姐最是大方不过,时锦妹妹真是好福气。” 时锦忙道不敢,又谢了三小姐的赏,这才领了一个装着碎银角子的荷包赏赐。 “拿着吧,这是你该得的。”三小姐笑道,“原也没打算贪你们小丫鬟的络子,只是二哥却道鸢儿的络子委实别致,倒教我上了心。二哥又怕我直愣愣找你要络子,便特特选了一支簪子与你交换。如今瞧着,你戴着倒是鲜活。” 时锦却不知里面有这一层缘故,只感念道,“二公子何必这般客气,前几日家弟贪玩几欲落水,幸得二公子搭救。时锦别无长物,亦是打算做个玩意儿给二爷做谢礼。既二公子喜欢,这只兔子,便由三小姐代劳,转交给二公子罢!” 时锦说罢,又从袖中取出一只兔博士来,那乖精模样,一下子便入了三小姐的眼。 “你倒是个手巧的。”三小姐举起兔子,在日光下看了看。 “倒是奴婢借花献佛了,里面掺了些许三小姐赏的金线,还望三小姐海涵。” “无妨,你有心了。”三小姐道。 时锦一番恭维,待得从净雪阁出来,她只觉得了结一桩心事,心下倒是难得得有几分雀跃。 花园里的花正自繁盛,她依花架而行,粉面蔷薇立在枝头鳞次栉比,形成一堵花墙。时锦爱那蔷薇汁子敛疮生肌的功效,便想攀着花墙折些儿花来做些蔷薇露来。不想花刺扎手,时锦才刚攀下一朵,那刺儿便将手指扎出一摸血珠来。 “小心!”一道男声响起,时锦不觉间便被抓住了手。 第二十一章 兔博士吊坠 她心下大惊,却见来人正是二公子齐天逸。抽手袖在笼袖中,时锦弯身福了福,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来,“多谢二公子。” 齐天逸也觉自己莽撞了些,只咳嗽一声,举起一只兔博士来,“恰好从三妹妹院子里出来,听她说,这个是你特特为我做的?” “是。先前多谢二公子仗义出手,阿弟才没有落入水中。时锦不知如何感谢,只能做些微末活计以表谢意。”时锦微微挑唇,谈及阿弟,她的眉眼尽是温柔。 齐天逸心下亦是一动,刚刚触及女子的指尖尤带一丝滑腻,两指轻捻,那层滑腻却好似挥之不去一般。 想及好友方少宸那日对时锦的赞叹,齐天逸不由细细打量时锦眉眼。 她的长相并不艳丽,却哪哪都透着股子温婉可亲。鼻子秀挺小巧,嘴巴红润润透着些粉嫩,偏偏眉眼隐现刚强,倔强却又惹人怜惜。 难得的,齐天逸有些失神。 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这只兔子我很喜欢。” 两人正说话间,齐墨暻从蔷薇花架另一端转了过来,随他而来的,还有一位极标致的小姐。 那小姐一身豆蔻粉白两色渐变长裙,头戴花冠,眉眼多情,正一边走一边仰慕般望着齐墨暻,“齐哥哥,我哥说你有很多藏书,我能不能管你借几本书看?” “你哥开玩笑呢,我也不常看书。”齐墨暻眉眼淡淡,背着左手说道。 待看到正俯于花架一角的齐天逸和时锦,他那原本淡然的神色有了些微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变化,声音也扬了扬,“你们在干什么!” 乍然听到齐墨暻的声音,时锦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本能得往齐天逸身后躲了躲。 然而,便是这不经意般的动作,又触怒了齐二爷的某根神经。他的眉眼一沉,连带着右手也往前伸了伸,口气不容人置喙,“过来。” 那粉白裙的艳丽女孩似是没想到这般变故,眼神在齐墨暻和时锦间逡巡了几个来回,便见齐天逸身后的时锦一步一挪得走了过来。 齐天逸似是感念时锦那一瞬的依恋,只笑着照拂道,“我托时锦帮我打了个坠子,刚拿到手。” 由是齐墨暻这才注意到齐天逸手中的那只吊坠。 金银绣线在融融日光下闪着丝丝缕缕的光,兔子可爱又不呆板,显然是极用心。 不知想到什么,齐墨暻的脸色更沉了。 “二爷,”时锦小心翼翼唤他。 齐墨暻只看时锦一眼,便继续往前走,“姜小姐想寻几本书看,你去帮忙找找。” 他这话一出,那粉白裙女孩脸上光彩更甚,只双目璀璨望着齐墨暻。 时锦向二公子告了饶,又得了齐墨璟一声催促,便又慌慌忙忙往前跑。 姜矜面色可亲,牵了时锦的手问她,“你是齐哥哥的丫鬟?” 时锦不妨她问,有些拘谨得露出一抹浅笑来,“奴婢是上月刚调遣到二爷身边的丫鬟时锦。” “那真是太好了!齐哥哥平日里都爱看些什么书?你总知道些吧?”姜小姐带着几分欢快问道。 时锦不好妄议主子喜好,便露出一抹羞赧来,“奴婢不识字,竟不知主子爱看哪些书来。” 她这话一出口,姜矜眼中便流露出些许不屑,而走在前面的齐墨璟眼中则是划过一道暗芒。 不识字?又怎的在账房先生那里签的名?不识字?又怎的在那兔子上绣的字? 呵~ 他脚步一顿,转而向姜矜,“突然想起来,今日不得空,倒是让姜小姐白跑一趟了。改日,我让侍墨把挑好的书送到贵府上。” 说罢,竟是要逐客的意思。 时锦都为那位小姐羞窘。只见姜矜的脸上涨了层淡粉,显然是尴尬至极。她摆了摆手道,“倒是矜儿唐突了,齐哥哥有事自便去,有这位时锦姑娘陪着我便可。” 时锦抬头,便见自家二爷面色沉沉,“时锦过来,我有事吩咐你。” 时锦绕过姜小姐,走到了齐墨璟面前。 她福了福身子,略有些忐忑般等着齐墨璟开口。不料二爷只是抬眸看了姜矜一眼,“怎的?姜小姐还有事?” 这话真真是再不留情面至极,姜矜面色潮红,讷讷摇了摇头,“无事。” “那姜小姐自便罢。”齐墨璟眼也不眨得说道。 出生十六年来,姜矜从未受过如此羞辱,心中那一点子旖念瞬间荡然无存,只捂着脸奔离了花园。 时锦心中啧啧,低眉顺眼看着脚尖,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儿。 原以为事情就此作罢,没成想,齐墨璟那乌墨鞋尖儿出现在自己视野里。 他的身量极高,贴近时锦后更是压迫感十足。时锦只觉得头顶传来一声冷笑,齐二爷略带嘲讽的声音便贴着时锦头皮钻进了她的耳朵,“崔时锦,你很闲是罢?正好我房里一些物件儿缺吊坠儿。不拘扇坠儿、腰坠儿、摆件、剑穗儿,一一配齐,明早我便要用。你知我脾性儿,若是晚了半分……” 他的目光扫过时锦头面上的玳瑁珊瑚簪子,手指一扫,那簪子便落地摔成两截,个中意思,不言而喻。 时锦顿时便有些手抖,颤颤应下,这才在齐墨璟带领下回了清风院。 不一会儿,知画便将各色物件儿摆至时锦面前。 有白环玲珑衔珠玉佩、有青玉莆田麒麟戏水摆件、有握把处裹着红绳儿的清风长剑、有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林林总总,不下二十件儿。 时锦瞪着眼儿,双目无神,不知道是哪里惹着了这煞星魔障,竟如此磋磨于她。 但一想及落水而亡的如月,心口的那口气儿更是不上不下堵在那里。 由是也顾不上跟织画玩笑,只埋了头,扎进一堆丝线里整活儿。 累了喝口水,僵了捶捶背,花了揉揉眼,时锦手下不停,头都甚少抬一下。待得夜色渐浓、她又掌了灯,就着暗淡灯火继续编织。 白环玲珑衔珠玉佩上配的是青丝卍字图样葫芦吐穗络子,青玉莆田麒麟戏水摆件则是在衔环处坠了红蓝黄三色绣球挂彩吊坠儿,清风长剑的穗子则是中国结带长穗儿飘逸拂带,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则是兔兔吉祥戴帽儿拜年扇坠儿…… 两只眼睛熬得乌青一片,在天亮三遭时将各色物件儿配好络子和吊坠儿。 时锦打着哈欠,将各色物件儿放到托盘里带至正房放至外间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上,这才悠悠转向内室。 内室里正在收拾被褥的司棋被时锦那乌色眼圈儿吓了一跳,“这是怎的了?” 时锦只环顾四周,“二爷呢?” “今儿一早侍墨便来寻二爷,天色未亮便匆匆离开,竟是连早膳也未用上。”司棋犹自抱怨道。 时锦只觉五雷轰顶、外加天旋地转。她颤着声儿犹自不可置信,尾音微微上挑,“二爷,走啦?” 第二十二章 知错 “走啦。”司棋肯定道。 时锦只觉得撑着自己的那口气儿一下子泄了个干净,身子也都软绵绵得使不上劲儿。 早知二爷没空寻自己麻烦,她大可美美睡上一觉再行打络子之事。 苦着脸将昨儿个二爷罚她的事儿与司棋絮叨一遍,时锦只央求道,“司棋姐姐,我眼下困极,您就饶了我罢,让我歇会儿可好?” 司棋瞧她委实可怜,便让她用些早膳再去睡个囫囵觉。 时锦赶忙点头应是。 这一觉极香甜,时锦睡着睡着,便觉有风灌了进来。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耳房阴沉沉的,窗牗大开,狂风正呼呼往屋子里刮。 时锦捏了被角下床,使力将窗牗推上,这才呼了口气。 看来今日这场大雨是跑不掉了。 不一会儿的时间,豆大的雨珠子噼里啪啦从天上砸了下来,一时间房檐如瀑,院中假山也在风雨中如晦如诉。 外间知画乓乓拍门,让时锦赶忙取了油毡去厨房帮忙。 这雨下得始料未及,厨房那边新采买的一应口粮菜蔬尚堆在院中清点,谁知才一会儿工夫便狂风大作、天降雨霖。 时锦顾不得形象,直接披了油毡往倒座房那边奔,远远一片雨幕中,便见丫鬟婆子各自奔忙。 她也一下子冲入其中,上手和碧儿一起搬坛装的窖菜。 如是多趟,将各色物事儿搬到廊下,又再倒运屋中,待得停了脚步,时锦觉得整只腰都扯得隐隐作痛。 赵大娘见众人都淋了雨,赶忙将熬好的姜汤分给她们,由是一人捧了一只海碗,几口入腹,心下便火热起来。 时锦虽披着油毡,到底裙角湿了半截,身上涩重难当。因此告罪众人,只回房更衣。 天地间雨幕如瀑,周遭昏黄一片,这雨瞧着,竟是一时不能停歇。想着再去小厨房又得挨一遭雨,时锦便就着茶水间的炉子,烧了一壶姜茶,想着二爷回来,亦可御寒。 司棋眉眼惴惴,亦是有些烦郁。今遭雨大,不能归家,晚上便只能歇在清风院里。她到底是定了亲的人,眼下值夜怕是不妥当了。 晚饭是厨房那边特特派了婆子披了蓑衣送来的,犹有温热。时锦和司棋、知画一道用了晚饭,这才挨着灯烛坐下,一道做针线活儿。 待得天色又添一笔浓重,清风院的角门处方传来侍墨那指天骂地的声音。 “贼老天!忒冻死个人了!”侍墨打了个喷嚏,蓑衣下的胳膊也湿了半截。 齐墨璟也没好到哪去,裤管连带着长靴都进了水,顶着凄风冷雨回来,连晚饭也没顾上用。他本欲歇在外头,一想及晨起时时锦屋中的灯火,心中便有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难安。 兀自觉着只有亲自惩罚了这不省心的婢女才算安心,他便鬼使神差得让马车掉了头,在侍墨震惊到无法言语的目光中,一路踏着瓢泼大雨归了家。 隔着重重雨幕,侍墨的话有些隐隐约约,听不真切。时锦侧了侧耳朵,“应是二爷回来了罢?” 司棋也有些不确信。往年天色不好,二爷多有歇在外头的时候。今年入夏以后,二爷如点卯一般,竟是夜夜归宿,饮食起居亦是颇有章法。 她不由起身,并着知画、时锦一起往回廊上迎二爷。 果见二爷摘了蓑衣,发梢滴水,下半身锦袍尽湿,一时慌得赶忙接了二爷手中蓑衣,迎二爷入屋。 待得问及二爷尚未食饭,司棋又着时锦赶忙去厨房一遭,不拘酒菜,全都备上。 知画也不闲着,想及时锦在茶水间烫着的姜茶,又赶忙去盛了一大碗,备到二爷房里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侍墨早已回前院换衣裳,由是司棋帮二爷寻摸了一身干净外袍,让二爷换上,又拿了棉帕子,帮二爷绞干头发。 今儿天气委实太凉,知画又将屋内消暑的冰块清掉,这才算完事。 因着屋里有司棋照应,知画便去茶水间烧些热水,让二爷晚上梳洗用。这大雨,再往小厨房去,竟是不便利。 待得身上清爽,齐墨璟坐在罗汉榻上,宽大的衣袖拢起,这才转向司棋,“早上可有人送络子来?” 这话问得突兀。司棋不由得呆了一呆,想起时锦提及的二爷罚她的事,当下了然。 她点了点头,放下手中的棉帕子,将时锦早上送来的那些吊着坠儿、络儿的物件儿一一呈上,齐墨璟又一一翻检了,脸上肃穆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 待得看到一把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折扇,司棋的眼不由得瞪了瞪。 她约摸记着这把折扇上吊着一只米白兔子抱胡萝卜的扇坠儿,怎的今儿个连这个吊坠儿都变了样儿了? 齐墨璟捡起那枚折扇,骨节分明的手掌拈起那个戴帽儿兔子吊坠儿,脸色又阴沉沉往下压了几分。 打量他不知道,便拿这起子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糊弄他? 一时间,齐墨璟再看那些吊坠儿,总觉着个个都未用心,心下的火气也一点一点拱了上来。 司棋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儿,不知道自家二爷这是怎的了,才一会儿时间,便有些恼了。 她正自惴惴,时锦却在门外唤她。 原来她去厨房取饭,鞋面尽湿,不好进屋,便寻思着让司棋把饭捎给二爷摆上。 然而,还不待她唤出司棋,便听齐二爷那压在舌下的怒气顶着声音也跟着高了些,“时锦进来,司棋先出去。” 这便是秋后算账的意思了。 时锦想丢下食盒拔腿就跑,奈何司棋走出来,拍了拍她的肩,低声道,“你且忍着些,二爷这会儿脾气不好。” 时锦更不想去了。她攥了把司棋的手,却被司棋轻轻往前推了一把,这才低头迈步,拎着食盒进了里间。 眼下齐二爷披散着头发,双目微阖,周遭一水儿的摆件,连带着自己编制的络子和吊坠儿。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时锦当下膝盖一软,跪在了紫毡印花绣腊梅地毯上。 齐墨璟不妨时锦如此果断,捏着泥金乌木折扇的手便是一顿,声音也透着股子凉气儿,“怎的?可是知错了?” 主子说你知错,那你便是知错。 时锦点头如捣蒜,“奴婢知错了。” “哦?说来听听。”齐墨璟扫了时锦一眼,便见她衣角的水珠犹自往地毯上滴落。 第二十三章 姜茶 时锦抿抿唇,试探着道,“奴婢不该给二公子做吊坠儿?” 齐墨璟撩起眼皮,淡淡望了她一眼。 时锦咽了咽唾沫,又道,“奴婢应把更多的时间放在打理清风院上,不能老做这起子玩物儿。” 齐墨璟有些不耐,将那只兔兔吉祥戴帽儿拜年扇坠儿解下来,丢到了时锦怀中。 时锦接住吊坠儿,目光怔怔望着手中的兔子,脑中灵光一闪,又犹自觉着不可置信,“奴婢不该敷衍了事,应把吊坠儿做得跟那只兔博士一样精巧。” 天可怜见!她只得半日加一晚上的时间,又做得那般多,怎能像做兔博士一般细致?况且金丝银线,二爷不曾给过她半分…… 偏偏这话不能说,说了便是大不敬。 齐墨璟冷笑了下,“应是比兔博士还精巧。你需记得,谁才是你的主子。” 若是不做兔子,光凭那一腔巧思,齐墨璟尚且看不出什么来。 可偏偏白日里见过齐天逸手里的兔子,两厢一对比,傻子都知哪个兔子更精巧。 时锦恨不得咬掉舌头,她做什么不好,偏要做兔子! 正欲告饶间,便见齐墨璟点了点一旁的姜茶海碗,“我不喜喝这个,你且替我喝了罢。” 时锦不由得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 她想拒绝,却见二爷那冰寒的目光又扫了过来,眉毛一挑,发火的征兆。 时锦不由得扑到小几上,“时锦爱喝,谢二爷赏赐。” 言罢,竟是抱起那海碗,狠狠喝了一口。 姜茶犹烫,时锦一口下腹,眼中强忍泪花,只觉一股子热气直冲腹部,连带着脚底也暖了起来。 她跪在原地,正想吹吹姜茶,碗底却被齐墨璟那修长的手指托住,不由分说般送到她的唇边。 时锦进退不得,只得仰头大口喝着。先会儿她在厨房那边喝了碗姜汤,晚饭又用得多了些,这会儿一股脑儿姜茶进肚,时锦只觉得那茶水儿几欲顶到她嗓子眼儿。 许是姜茶太烫,时锦鼻尖见了汗,嘴唇也被热气蒸腾得红艳艳的,与瓷白的薄胎海碗形成鲜明的对比。 齐墨璟眼眸一暗,手上一用力,那贴着时锦的海碗便猛地倾斜了下。 时锦喝不及,那浅黄色的姜茶顺着她嘴角流下了些,又一股脑儿钻到了时锦贴胸的衣裳上。 时锦抱着肚子,眼中泪花滚了几圈,盈盈欲落,“……爷,奴婢真的喝不下了,嗝~” 她打了个嗝,脸上表情一僵,整个人如石化一般跪在原地。 齐墨璟的嘴角挑了挑,显然心情不错,“摆饭吧。” 时锦弯腰去捡放在地毯上的食盒,微一弯腰,只觉得一股子姜茶的味道涌到了嗓子眼儿里。 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轻轻揭开了食盒,将一壶烫好的酒,并四菜一汤一米饭端上小几。 目光定在最下层的一条鱼上,时锦的目光怔了怔,果见二爷心情愉悦道,“挑刺。” 时锦只得再次顶着满嘴的姜味儿为二爷挑刺。 一顿饭吃得那叫一个度日如年。 时锦好不容易伺候着祖宗吃完饭,这才将残羹冷炙并着装姜茶的海碗收进了食盒里。 外头知画正守在廊下。听得时锦出来,她不由得掀开食盒悄悄瞧了一眼,眼中是十足十的欢喜,“二爷把姜茶都喝啦?我就怕二爷讨厌姜味儿不肯喝,特特捡了个大碗帮他盛的。” 时锦嘴角一耷,狠狠掐了知画一把,面无表情道,“二爷把姜茶都灌到我肚子里了,嗝~” …… 为了赎罪,知画今晚负责守夜。 时锦只关了耳房,任他风声雨声二爷声,统统不开门。 她这一晚上辗转反侧,愣生生跑了好几趟茅厕,才把一海碗姜茶给消化了个干净。 第二日依然是风雨如晦,二爷难得得没出门,一整日都窝在书房不出来。 未时末,风雨小了些。一整日躲着二爷的时锦被司棋塞了一壶茶水,让她特特送到书房去。 时锦虽不愿,但到底拗不过司棋,只得挪着步子往书房而去。 知画满脸担忧,“二爷不会又罚她罢?” 司棋凉凉瞟了知画一眼,“怎的?你想去?” 知画赶忙把头摇成个拨浪鼓,“我也觉着,时锦过去正合适。” 时锦不知这二人谈话,只蹑着脚来到书房边上,瞧着二爷正自看着书入神,便将茶水悄悄儿放在书案一角,想要默然无声退出去。 不妨二爷叫住了她,“过来,帮我捶捶腿。” 时锦心下叫苦,脚步却不停,凑到二爷身边,两腿跪地,望了眼搭在二爷腿上的薄毯。 却说二爷腿一伸,一双长腿搭着薄毯便摆在了时锦面前。 时锦因随父学医,自是知道些推拿手法,便隔着毯子手上用力,帮二爷疏理腿部经络。 奈何隔着毯子,到底使不上多少力气,兼之二爷腿上肌肉紧实,时锦这一遭推拿下来,额头业已见汗。 偏偏二爷得了趣,只让她多用些力气,由是时锦一番折腾下来,二爷倒是气定神闲,她却是双手累得抖如筛糠。 待得双手上移,时锦的手指按在箕门、血海一带,尚未来得及用力,二爷那鹰隼一般的手掌便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兀自闭了闭眼,“你且下去吧。” 时锦不解其意,却还是讷讷点头,背着一双酸疼的手出了书房。 另一边,齐三小姐齐姝正跟大夫人姚氏吵了一架。 她在颢京历来颇有才名,虽则靖安侯府近些年来很是没落了些,但到底是嫡长孙女,骨子里的傲气却是半分不减。 那康文秀虽则有些才名,到底是门第低了些,兼之没了生母,更是落魄难堪。 “母亲既觉着这是门好亲,何不说与妹妹,巴巴赶着让女儿嫁她,女儿不服!”齐姝一脸悲愤,声音里带着莫大的委屈,“别打量女儿不知道!那张氏不是个好相与的,早遣了两个美妾给康文秀,此等龌龊,母亲受的,女儿受不得!” 姚氏气得直哆嗦,“住口!这话岂是你这等小女儿家家能说的!” 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会替女儿好好寻摸一桩亲事,但若是女儿指手画脚,那便是天大的笑话! 两人正僵持间,齐天逸循着回廊来了母亲这边。 莺哥儿白着脸打开帘笼,放二公子进来。 齐天逸一进屋,便见两母女俱都背着身子抹泪儿,不由得奇道,“这是怎的了?竟是一个两个都撅着嘴。” 姚氏终于寻得人诉苦,不由得瞪了齐天逸一眼,“还不是你妹妹,竟是看不上这门亲事,巴巴让为娘赶着退亲。你说说,哪有女儿家家把自己亲事天天挂嘴边的!” “我道是什么事!”齐天逸微哂,“莺哥儿,你与胭脂去做些酥糖酪来,三小姐爱吃,快去!” 莺哥儿答应一声儿,便同胭脂一齐出了屋子,寻了廊下的夏儿和冬儿一道去小厨房,临走连带着将门关上。 齐姝知哥哥有话说,不由得支起了耳朵。 齐天逸撩了下袍角,寻了把玫瑰交椅坐下,这才肃目转向齐姝,“姝儿,哥哥且问你,你是真不喜欢康文秀?” 听得兄长这般问话,齐姝的脸微微红了下,却还是坚定道,“委实不喜欢。” “行啦,我知道了,娘这边有我,你且去吧。”齐天逸这话儿,便是将此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听出兄长言语中的意思,齐姝双目圆睁,显然是不敢相信,自家二哥竟这般支持自己。 她不由得赞了声好二哥,便欢欢喜喜得去了。 倒把姚氏气得手指颤颤,一边指着跨门而去的齐姝,一边又指齐天逸那张老神在在的脸。 “你们!两个简直要气死我!”姚氏最后一甩衣袖,一副气败的模样儿。 齐天逸却是把玩着腰间的兔博士坠子,一边低垂眉睫,同母亲道,“刚刚妹妹在身前,儿子有话儿没说。母亲可否听儿子一言?” 姚氏听得齐天逸端正了态度,不由得也正了正身子,“可是有什么紧要的事儿?” “母亲可听说,张氏有一子,横行无忌?”齐天逸不答反问。 第二十四章 算计 “我没事关心一个继室的儿子作甚!”姚氏不知齐天逸为何这般说,又悚然一惊,压低了声儿,“可是有什么说道?” 齐天逸点点头,“那张氏的儿子,名唤张仕诚,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京城纨绔,十个有九个与他相熟。母亲以为,凭张氏狠毒心肠,焉能不纵着儿子欺负姝儿?” 姚氏犹自不信,只觉得儿子夸大了,“不能罢?你父亲那边,也跟康老爷提过,待姝儿嫁过去,两兄弟就此分家。那张氏还有她儿子,纵然手再长,焉能伸到自家兄长后院儿?” “母亲此言差矣,上次于香居楼宴饮,那康文秀虽然信誓旦旦不负姝儿,到底一文弱书生,又有何能照看姝儿?母亲难道想等那张氏母子欺上门来,姝儿一介女流护着康文秀?” 齐天逸这话真真儿戳到了姚氏的慈母心肠。虽则这门亲事,侯爷和恒儿都道不错,却都没得逸儿这番话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姚氏的肩膀也一下子蜷了下去,整个人都有些惫懒乏力,“且容我想想,此事不急。” 齐天逸知道自家母亲这是上了心,便也不急着催促,只退下不表。 …… “果真?”孙姨娘看着来回话的青柳,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奴婢瞧得真真儿的,三小姐去延安堂时脸上带着怒,待出了门子,脸上却带了笑。”青柳比划着说道,“这会儿三小姐等不及雨停,就让车夫备了马车,说要去外祖府上找子娴小姐玩儿。” 齐婉然见自家姨娘面上带喜,不由得踢了踢掐花绷面儿矮杌,“姨娘听这起子闲话作甚!左右三姐姐能寻得好亲,我将来嫁到哪个犄角旮旯还不知道,再怎么盘算,也越不过她去!” 她心中有气,都是靖安侯府出来的女儿,却因着个嫡庶有别,样样儿都比三姐姐差上一筹。便是未来夫婿,亦是比不得三姐姐。 孙姨娘塞了青柳两颗银锞子,打发走青柳,这才转身戳了戳自家姑娘脑门儿,“你怎知没有好亲?这不就有了!” 说罢,她执了自家姑娘的手,越看,越觉得自家姑娘比之齐姝,真真是哪都不差,“我伺候了大夫人这么些年,哪能不知道她的心思!不单是她,便是侯爷,也都瞧上了康广文家的嫡子康文秀。虽则他家老爷只是个三品,但那康文秀锦心绣口,便是在白鹿书院,亦是排的上名号的青年才俊。你若想在亲事上越过你三姐姐,就得慧眼识珠,说不得哪日便给你挣得个状元郎回来。” 齐婉然却是不信,只拿着一双儿媚眼儿瞥她姨娘,“姨娘说得这般好,那我岂不是没戏。” “这你就不晓得了吧!适才青柳道,三小姐去大夫人那边怒气冲冲,显然是没瞧上康文秀,出来面色带喜,说明姚氏被她说动,有退亲的打算。如是这般,你的机会不就来了?”孙姨娘拍手笑道。 “呵~姨娘好算计!打量是把个三姐姐不要的破烂货儿捡回来给我,三姐姐不要,我也不要。”齐婉然绞着手帕,眉梢微蹙,一脸嫌弃。 “想我聪明一世,怎的生出你这等孬货!”孙姨娘气结,“那三小姐年轻不懂事,那大夫人和侯爷也年轻不懂事?若不是好亲,他们会巴巴送与你三姐姐!” 齐婉然美眸一转,顿时便有些理解姨娘的意思了。 三姐姐看不上康文秀,是三姐姐没眼光。侯爷和大夫人都拍手叫好的亲事,铁定错不了…… 这边犹自算计,那边的齐姝早就出了门子。 廊前雨幕汇聚成珠,犹如丝线万条,穿尽人间愁事。 齐姝闭目坐在宽敞舒适的马车上,听着外边飞溅的雨声儿混合着车马嘶鸣声儿,脑海里不自觉得闪过一张俊逸儒雅的脸来。 突得,马车一霍然一停,齐姝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跟着歪了一下。 她的脸上显出些不悦来,目光扫过坐在一边的冬儿,冬儿赶忙识趣得掀开马车车帘,问外边是什么情况。 一时间,凉风灌着飘摇的雨丝,扑面而来。 “小姐,马车车辕断了,咱们怕是得步行去前边客栈躲躲雨。”冬儿转身进来,蹙着眉忧心道。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齐姝不悦,只歪着身没挪地方。 冬儿亦有些为难,披了蓑衣,出了马车,打发车夫去赁个马车,亦或者家去再寻一辆车来。 那车夫应声儿而去,冬儿正想回马车里呆着,便身后一声呼哨,对面赶来一辆标记有永阳王府徽章的四架宽棚赭色吊明黄幡子的马车来。 那马车渐近,坐在车辕上的人朝冬儿拱了拱手道,“对面可是靖安侯府的家眷?是否需得帮忙?” 冬儿不妨永阳王府的下人亲自搭讪,一下子受宠若惊,赶忙进马车禀明三小姐,问及是否寻求帮助。 齐姝也惊了下,眼中闪过一丝欢喜,又想及对面是真真的皇子王孙,因又肃了脸色,一副矜贵疏离模样,“也好。” 由是冬儿再三传话,最终齐姝裹着一件轻薄油衣,上了永阳王府马车。 冬儿和夏儿也想上车,却被那下人拦了下来,赔笑道,“车内有贵人,不便二位姑娘同行。不若二位姑娘在此等候,我家贵人先行送你家小姐回去,可好?” 冬儿和夏儿俱都满面焦急,正不知如何是好,马车内传来齐姝的声音,“冬儿、夏儿,你们且在这边候着,我先行去外祖家。” 冬儿夏儿无奈,只得依命而从。 话说齐姝甫一进入那轩敞明丽的马车,便见对面软缎上坐着一身明黄长襟外裳,头戴束发金冠的儒雅美男子。 齐姝的脸瞬间红了红,按着礼数略略福了福身,便听得对面的二皇子萧楚温和知礼的声音响起,“马车局促,齐姑娘莫要拘束,请坐。” 齐姝应了声儿是,便在二皇子左手边坐下。 她的目光一扫,便见二皇子手边竟拿着一卷话本子,脸上不由得显出欣喜来,“王爷也喜欢看这个?” 二皇子眼中含笑,眉目含情,“闲来无事,打发时间而已。” 这话倒真真是随和亲近,齐姝打开话匣子,就着这话本与二皇子聊得颇为畅快,大有相见恨晚觅知音之势。 尤其二皇子谈吐文雅,又诙谐有趣,更是引得齐姝赞叹不止。 车外雨势渐小,滴滴答答的雨声儿如珠落玉盘,玲珑清脆。 马车不知怎的颠簸了一下,齐姝身子一歪,便撞到二皇子怀中。 她登时面红耳赤,赶忙坐直身子,不敢去看二皇子模样儿。 良久,二皇子胸膛震动,传来低低笑声,“二小姐面颊羞红的模样儿,倒是瑰丽无双。” 这话中有调侃,亦有赞赏。齐姝的耳尖也染上了一层粉意,偏又要强,只拿眼横了二皇子一眼,大着胆子道,“王爷俊雅端方,不遑多让。” 俊雅是真,但端方? 就凭着二皇子那句调侃,这端方也打了大大的折扣。 二皇子眉眼含笑,“倒不知靖安侯府出了个牙尖嘴利的三小姐……” 第二十五章 金丝汤面 待得将齐姝送至姚府,二皇子萧楚这才将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扫到一侧。 谋士李安进了马车,便见二皇子正轻轻按揉着太阳穴,显然是有些烦躁。 他心下微动,只坐在马车右侧靠外位置,言语中带了些调侃,“怎的?齐家三姑娘不美?” 萧楚淡淡扫了李安一眼,“美的人多了,她门第太低。” 李安却肃了神色,“齐三小姐正与康府议亲,此事原也无碍。但那康广文,是太子的人。” 萧楚冷笑了下,“一个三品的翰林学士,一个没落侯府,即便结亲,又能如何!” 他向来眼高于顶,这些不能左右朝局的人,实是无伤大雅。即便被他那好大哥拉拢再多过去,亦是无妨。 李安不敢苟同,“我原道也是无可无不可,但上次陛下猎场受惊,王爷可还记得,是谁救驾?” “缇骑司新任司都范程……”说至此处,萧楚面色变了变,“这门亲事,与他有关?” 李安一脸高深莫测,那范程虽飞身救驾,却全程戴着一副银白无脸面罩,便是如皇子们也无从知晓他的身份。 眼下这太子插手不显眼的两家亲事,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萧楚脸色变幻,心中游移不定。这范程本人,莫非跟齐家有关? 李安并未言明,只意有所指道,“无利不起早,太子既想下这盘棋,咱们不妨把棋局扰乱……” 新雨初晴,天边晚霞绚烂成锦。 “明个儿是个好天。”司棋弯腰穿了一双高邦雨鞋,兀自说道。 时锦跟着司棋学了半日烹茶,早已有些疲累。她坐在回廊边的扶凳上,抬眼望了望晚霞,又自低着头嗑瓜子。 瓜子是托厨房负责采买的小厮买回来的,并着一些果干肉脯,一起捎了回来。 眼见丫鬟们雨天无事,赵大娘提前翻检出来,特特让碧儿送过来的。 知画也抓了一把,一边嗑一边跟时锦聊天。 她前些日子上了火气,偏偏又嘴馋得紧,一番瓜子磕下来,整个人的嗓子都跟着哑了几分。 “你这样不行。”时锦扫她一眼,抢下她手里的瓜子,“上次我把荷叶茶配齐全了,荷叶性温,有清心火、平肝气、泄脾火、降肺火的功效,加之里面又配了决明子和陈皮,并少许冰糖,你喝上个三五天,保证什么火气都消了。” 知画听得意动,赶忙向时锦讨要,“好姐姐,快与我拿些,改日我请你吃蓉锦铺的点心。” 时锦笑她,“你这是还记着侍墨的话儿呢。” 上次吃荷叶粥,侍墨就说给知画带点心,可这么些天过去,也没见侍墨带回什么来。他和二爷镇日里进进出出,看着忙乱,却并不知在忙些什么。 知画听了时锦的话顿时满面羞红,只拿手去挠她。 两人正笑闹成一团,侍墨正好从角门进来。他手中拿着一只锦盒,进来便道,“二爷呢?” 知画恼他说话不算数,别过头去没搭理,时锦只笑着指了指书房,“二爷今儿个一天都在里面。” 侍墨也不多说,只瞅了知画一眼,心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知画那个女张飞居然也会扭捏。 侍墨这一进去就是小半个时辰。时锦帮知画拿好荷叶茶,趁着侍墨出来,又塞给他几包,这才笑道,“二爷这会儿没忙吧?能摆饭了吗?” 侍墨接过荷叶茶,道了句谢,这才嘻嘻笑道,“尽去摆饭吧。二爷这会儿得空。” 有了侍墨的话打头阵,时锦便赶忙着了小丫鬟去厨房提饭。 不一会儿,四菜一汤备好,时锦便忐着心去请齐二爷用饭。 她表面虽依然笑闹,但内心里对二爷的畏惧又多了几分。 二爷喜怒无常,保不齐什么时候会发作在自己身上。一想起昨儿个那一海碗姜茶,时锦只觉得这会儿胃里还在跟着翻腾。 好在这次二爷没说什么,她只敲了门,禀明进膳后,书房的门便悠悠打开了。 齐二爷今儿个因着没出门的缘故,身上的罩衫是鸦青色家居常服,比之往日的清冷更多了一分懒散闲适。 他个子极高,低头看了眼时锦头顶的发旋儿,这才迈开步子往正房那边去。时锦赶忙跟上,打起帘笼,伺候着二爷用膳。 先会儿老太太那边来人,直接去了灶上,送了两只肥美的人参鸡来,让赵大娘整治了给二爷补身体。 赵大娘直接炖了只鸡,又把另一只圈在笼子里,只等隔日再给二爷做一次。 除了这道人参药鸡汤,还有松仁玉米、烧鹿筋、黄焖鱼翅,并一碗金丝汤面。 那汤以高汤做底,佐以青葱、香油,虽汤色浅淡,揭开盖子却是香气四溢。 时锦一边布菜,一边默默吞了吞口水。 果然富贵人家花样儿多,食个晚膳亦是花样多多。 听得那道人参药鸡汤是母亲的心意,齐墨璟不由得多吃了几口,又挑了一绺面,慢条斯理得吃着。 时锦低着头,不去看齐墨璟进食,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口水跟着流出来。 齐墨璟缓缓吃完,便坐在了摇椅上。时锦正欲把碗筷收下去,就听二爷恩赏般开了口,“剩下的,赏你了,就在这吃罢。” 时锦愣了下。之前二爷可是从未有过什么赏不赏的,顶多二爷走了,她们几个小丫鬟分食一下。 这会儿二爷既然下了令,时锦自然没有不从的道理。 她没敢坐二爷常坐的凳子,只站着身,端起那还剩了一小半的面来,捡起一双未用过的筷子,挑起面吃了起来。 乌木漆花踏脚摇椅放置在镂空隔断里,从齐墨璟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时锦吃饭的样子。 他拿着书淡淡扫了一眼,便见模样鲜嫩的女孩子噘了唇吸面。 她吃得又快又没有声息,整个房间静静的,脸上则带着一股子难得的满足之感。齐墨璟脑子放空,不由得想起一件旧事来。 他的生辰跟父亲的忌日是同一天。因此每每生辰,母亲便如忘了他般,从不与他庆贺。他又是早慧的性子,便也从未如其他孩童般期待过生辰宴这回事儿。 那年他新纳了她,后来九月初三为着给老侯爷祭拜的事儿特特跑了一日,腹中水米未进。待得晚间归家,她为他留了一盏烛火。待看到他,他犹自记得她眼中的欢喜,摒退了旁人,如做贼般从食盒中端出一碗卧蛋的清汤面。 “二爷,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双眼期冀,如盛满细碎星光的星空。 他低头尝了口面,面不知放了多久,早已没了温度。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想哭,如鲠在喉,咽不下,也吐不出。 犹记得他当时的冷淡。他垂着眼睫,不辨喜怒,“面冷了,倒了罢。” 他无暇顾及她的情绪,只是打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去过她屋里。 …… 第二十六章 捉弄 晚上,时锦值夜。 她卧在脚踏上,盖着薄薄的被褥。 今儿个天气寒凉,齐墨璟也盖上了锦褥。 他睁着眼,困意殊无。 待往床边靠靠,听得脚踏上浅浅的呼吸声,他探脚踢了踢时锦。 时锦不妨被齐墨璟踢了下,一下子惊醒过来。 她揉揉眼睛,声音也有些淡淡的哑,“怎的了?二爷可是口渴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爬出被子,想要去倒水。 齐墨璟却低垂着眉眼,“你打呼噜,吵。” 时锦登时便清醒了。她不可置信得望着齐墨璟,语气中带了些犹疑,“真的?” “怎的?爷能诳你?”齐墨璟平躺下,道。 时锦也复躺好,“那奴婢不睡了,守着二爷。” 这话极为受用,齐墨璟于黑暗中翘了翘唇角,复又闭上了眼睛。 他尚未睡着,旁边的人又睡了过去。 齐墨璟复又拿脚尖点了点时锦。 如是三番,时锦只得抱着被子靠在床边,“二爷且睡,奴婢这次定然睡不着了。” 齐墨璟却是也坐了起来,“被你一番搅扰,头疼得紧。你去书房,从第三排第二个书架上取一本《论衡》来。” 时锦顿时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仿佛在说,“这会儿去?” 即便身处黑暗,齐墨璟的视力也极好。看着时锦那猫儿一样的眼睛,他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嗯,现在。” 时锦不敢反驳,起身摸了黑往外走。出了正室的门,屋外天空星河灿烂,倒是难得的清亮。 时锦推开书房的门,顿时身后的清亮一股脑儿得钻进了书房。 但仅仅这些光着实不够,她想起二爷书案上那个宫装美人的铜灯,便探手入袖去掏火折子。 然而,才摸了一遭,便想起来晚上穿的单薄,倒是把火折子放到另一件外衣袖子中去了。 光凭着一股子星光,委实看不清字迹。时锦便想着折回正房去取火折子,没成想身后的门无风自动,竟是吱呀一声,缓缓关上了。 一时间,整个屋子陷入黑暗当中。 时锦的心有些慌。伸手不见五指,周遭又都是红木书架子,怎么想都有些阴森可怖。 由是她摸索着往门边走,手刚摸到门栓拉了拉,那门只轻轻晃了晃,并没有像往常那般打开…… 黑漆漆一片。 一切平息后,孙姨娘趴在床边,探手拿过脚踏上的痰盂,往里吐了一口浓白。 侯爷齐墨?爱不释手得抚着她纤细雪白的后背,餍足得叹道,“还是萍儿最得我心,爷恨不得时时刻刻把你揣在心口,省得你这小浪蹄子勾搭别个去。” 孙姨娘媚眼一横,眼中尽是风情万种,瞬间又让他觉得自己的身子都绷紧了。 正想抱着她再兵戈相向一番,就见孙姨娘抵住了他的下巴,“爷且不忙,奴家有事跟你说。” 齐墨?顿时便有些了然,怪道孙氏今儿个使尽浑身解数让他得个畅快,原来是有事求他。 不过,眼下他心情正好,不由得揽了娇人入怀,一下一下抚着她的两团,“说罢,可是又看上了什么时新首饰?” 孙姨娘瞪他一眼,又软了声儿腻在他怀中,“今儿个,听下人说三小姐负气去了她舅舅那边……” 齐墨?不妨她说这个,脸上的表情淡了淡,“所以呢?” 孙姨娘低着头,没瞧见侯爷的脸色,径直往下道,“说起来,三姑娘怕是瞧不上爷给她寻的亲事吧?” 齐墨?气得哼了一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丫头是娇惯惯了!改日我寻她训斥训斥……” 他正欲往下说,孙姨娘就掩了他的口,“三姑娘是爷的心肝,爷又何必惹得父女离心!奴家提这起子事,是想寻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给爷,好教爷省心。” 听得孙姨娘这般说,齐墨?倒是有些好奇,“怎的个说法?” 瞧着自己的话勾起了侯爷的兴趣,孙姨娘心下存了三分欢喜,只面上不显道,“说起来,婉然跟三姑娘也就差了三个月,夫人那边只想着给三姑娘张罗婚事,倒是把婉然放在一边。爷您知道,婉然心思重,为这事儿很是哭了一场。奴家想着,既然三姑娘不愿意跟康家的亲事,倒是让婉然试试,如何?” 听得孙姨娘打着这个算盘,齐墨?心中的火气被勾起了几分。饶是他不通庶务,亦知康文秀乃是青年才俊,又是嫡子,怎能与一个庶女结亲? “此时休提!康广文是我密友,我又怎能拿个庶女充数!”他也顾不得小意温柔的孙氏,直接罩了内衫往外走。 孙姨娘一见爷们儿发怒,不由得也慌了几分,当下戚戚,赤着足一把抱住了侯爷的腰,“侯爷息怒!原是婉然不配有好亲事,是萍儿逾矩了,此事再不会与侯爷提及……” 说到此处,她的眼泪簌簌而下,染透了齐墨?身后的一片衣衫。 齐墨?只觉背后一边温潮,不由得也软了心肠。孙氏毕竟也侍候了他十几年,往日情分更是非比寻常。 他当下便软了声儿,覆上孙氏探至身前的手,“婉然的亲事我会让姚氏留意,你且安心。” 孙氏不言,只狠狠点了点头…… . 齐墨璟见时锦许久未归,心下有些隐隐不安。 借着起夜,他刚撩开帐帘要往外走,就见时锦身后仿佛有鬼追一般,抱着一本《论衡》跌了进来。好巧不巧,正跌在齐墨璟脚边。 “大半夜的,不必行此大礼。”齐墨璟道。 时锦端正了身子,把书递给他,声音里隐隐带了些鼻音,“二爷要的书。” 齐墨璟听她声音不对,当下便探手托了她的下巴,让她的脸直面自己。 暗沉沉的夜里,面上的濡湿浸染了他的手。齐墨璟只觉得触手之处,一片灼烫。 他凑近了她的脸,只听时锦的呼吸略有不稳,抽噎声儿一丝儿也无,便知她在憋着劲儿不肯哭出声儿来。 “这是怎的了?”他的指腹下意识得摩挲了一下那片濡湿,却又好似碰到什么恶心般的东西,只把两根手指收回,在帐子上碾了碾。 时锦摇了摇头,又低下头,“无事,门被绊住了,奴婢一下子出不来,本困住了。” “……笨。”沉默良久,齐墨璟只道。 时锦眼见着齐墨璟又返回床上,不由得压着声儿问他,“二爷可要掌灯?” “乏了,睡去。”他回。 那本《论衡》也被他丢到了床边。 时锦刚刚的悲又变成了怒,于黑暗中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乖巧得躺在了脚踏上。 第二十七章 为难 知画翻过一页日历,七月初七,乞巧日。 对爷们儿来说,这日子再寻常不过。但对于家家户户大姑娘小媳妇来说,七月七乞巧,盼着一双巧手,便是最大的心愿。 时锦和知画早早拿纸盒子捉了蜘蛛放到角落里,只盼着明儿个蜘蛛结出一张漂亮的网来。 两人正自玩闹,二爷身边的小厮侍墨又折返了回来。 因着过节,司棋今儿个放天假,清风院里难得没人管束,小丫鬟们俱都轻松自在了些。 时锦瞧见侍墨,笑着问他,“可是二爷忘记拿东西了?” 侍墨虚空点了点时锦,又看着织画摇了摇头,继而再次转向时锦,“二爷正要出宅子,被老夫人拦了下来,硬说府里来了位表小姐,让二爷跟着作陪。二爷哪懂这个?这一出门子,不得把表小姐得罪个彻底?是以让你们随便哪个跟着一起去照应下。” 知画听得意动,却听侍墨又道,“知画莽撞,时锦跟着去罢。” 知画噘着嘴,一甩手进了耳房。 时锦顾不得安慰知画,赶忙换了出门的衣裳,便随着侍墨出了府门。 她这是第一次走侯府的正门。平日里小厮丫鬟们也就留个角门出入,像这正门,则是留给主子们进出的。 时锦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过守门的小厮,踏下常年磨得油滑的青石台阶,便见一辆标着靖安侯府标志的轩敞马车正停在正门口。 时锦在侍墨的授意下上了马车,便见自家二爷正老神在在得坐着阖目养神,而他左手边不远的位置,则坐着一身鹅黄装束的表小姐,并一个鹅蛋脸笑起来有些稚气的小丫鬟。 听得车帘响动,齐墨璟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让车夫赶车。 时锦见过表姑娘和二爷,这才小心翼翼得坐在靠门边的位置,与那小丫鬟对坐。 那表小姐长得颇有风姿,身材也丰腴,一身嫩黄衬得她胸前越发雄伟,腰肢更是纤细如蒲柳。 单看这表小姐的长相,时锦便知老夫人的良苦用心。 换成是她,自家阿弟眼见着二十有五尚未成家,亦得急出一身病来。 不过,瞧着自家二爷这意思,莫非是没看上? 不能罢? 时锦偷偷又打量了那表小姐几眼,生得是花容月貌,身材更是有料,怎么放到二爷眼里,竟是连个眼风也不给的? 想及此,时锦的目光下意识得掠过二爷下面,莫非…… 她还没来得细想,齐墨璟就冷冷扫了她一眼。 时锦赶忙正襟危坐,不敢再有一丝儿不敬。 马车里陷入难堪的沉默。 那表小姐轻咬着下唇,整个人楚楚可怜,看上去委屈极了,“表哥可是对芊儿有什么意见?” 齐墨璟撩开眼皮,“老夫人没同你说清楚?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表舅。” 秦芊儿一噎。 一想到老夫人交代的任务,只要她能让二爷看上,侯府便认了她这个表亲。秦芊儿的胆子便大了些,“那,表舅,芊儿想去胭脂水粉铺子转转,表舅可否陪陪芊儿?” 时锦低眉顺眼,耳朵却支得老高。 原以为二爷会拒绝,没想到他从嗓子眼儿里哼了声,算是同意。 秦芊儿登时一双眼睛情意绵绵得望着齐二爷。 齐墨璟的脸色黑了黑,到底没发作出来。 今儿个乞巧节,大街上人流如织,到处都是卖丝线绸缎的,连带着上街的小娘子也多了起来。 胭脂水粉店更是姑娘们扎堆的地方。 齐墨璟一下车,周遭的大姑娘小媳妇们偷偷打量的眼神便射了过来。 有那起子孟浪的,更是手帕一丢,风儿一吹,跟瞄准了方向般朝着齐墨璟怀里丢过来。 时锦这些日子很会察言观色,眼见着自家主子不喜,径直带着侍墨,一左一右,护着齐墨璟进了店里。 早有懂眼色的小二瞧出他们不是一般人家,忙将齐墨璟引到一边做着喝茶,秦芊儿则兴致勃勃得挑胭脂。 时锦也借着空闲,偷偷看了眼口脂。 齐墨璟见她的目光在一管子新样式口脂上停留了下,左手小指在膝盖上下意识得动了下。 他又想起了她塞过来的红色口脂。 秦芊儿淘了口脂,无限欢喜得走至齐墨璟跟前,“这个颜色,表……舅,觉得如何?” 表舅二字,从她舌尖吐出来,颇是不易。 “甚好。”齐墨璟目光扫向掌柜,“这些口脂,全包起来罢。” 秦芊儿受宠若惊,目光灼灼望向齐墨璟。 然而,齐墨璟早已起了身,转身出了铺子。 侍墨赶忙付了银钱,时锦和表小姐的丫鬟一人抱着一摞子胭脂口脂,紧跟着主子晃晃悠悠走在后面。 得了齐墨璟的首肯,那表小姐越发大胆起来。虽说长得漂亮,到底是小门小户出来的,没甚见识,见有人付银钱,便一家店一家店得逛。 侍墨最后都有些看不下去,偷偷跟时锦咬耳朵,“老夫人眼光不行,模样儿倒是好,就是眼皮子忒浅。” 时锦不好说什么,只低垂着眉眼,搬着东西跟在后面。 从齐墨璟的角度看过去,一摞比时锦还高的盒子锦缎将她整张脸都挡住了。 待得那表小姐从另一家果脯铺子出来,时锦手上便又摞高了些。 她摇摇晃晃的,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更别说跟上前面的主子。 兀自奋力间,旁边的路人从她身边一个路过,便将她怀里的盒子撞歪了些。 时锦慌得想要稳住盒子,不曾想越稳越是手颤,一个没小心,堆在她前面的盒子一哄而散,散的满地都是。 时锦涨红了脸,低头去捡盒子。有点心散了出来,她赶忙收拢了,想要装回盒子。 秦芊儿看到时锦慌手慌脚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口中也带了些嫌弃,“你这般装回去,那点心怎么吃?” 时锦这下子脸更红了,耳朵尖儿也跟着呼呼冒着热气。 侍墨也觉着不好,正想放了东西去帮时锦,就见一青衫书生蹲下身子帮时锦捡东西。 时锦不妨一双骨节微微泛白的手探过来,帮她将掉在地上的胭脂盒子捡了起来。 她兀自埋着头道了句“谢谢”,就听那人问她,“你在侯府,便是这般被人欺负吗?” 第二十八章 腿软 时锦吓了一跳,一抬头就看到包着青布僕头的崔秀才。 她飞快扫了齐墨璟一眼,又低下头去,“表哥慎言。” 崔秀才由是抿唇不言,帮着她一件件捡起地面上散落的东西。时锦感激他,想要接过,便听崔秀才道,“这般多东西,我帮你捎带一程。” 说罢,他目光在周遭一扫,便见这些人中,唯秦芊儿和齐墨璟两手空空,便知这两人是侯府的主子。 他朝齐墨璟挑衅般扬了扬眉,“圣人有云,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己。更何况自家表妹有难,旭章更不可视而不见。我替表妹分担些,应是无碍吧?” 这话虽是询问,却处处透着股子冲撞。时锦悄悄抬眼,便见齐墨璟的眼中黑沉沉的,看不出情绪。 她当场便有些怕,怕这主子一股脑儿把气儿撒出来。由是一边抱着怀中的东西,一边探出两根手指,扯了扯崔秀才那宽大的衣袖。 齐墨璟自然也看到了时锦那小心翼翼的动作,目光在时锦扯着崔秀才衣袖的两根手指上逡巡了一下,很是高深莫测。 侍墨哪能忍得自家主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哪怕是指桑骂槐也不行,当下便放下东西,撸起袖子便想说道个明白。 齐墨璟却是拦住了他,声音低沉沉的,辨不出喜怒,“过来。” 这声过来,显然是指时锦。 时锦犹豫了下,便听齐二爷那声音又压低了几分,“崔时锦,过来!” 时锦朝义愤填膺的崔秀才摇了摇头,抱着怀里还剩的一半东西走到了齐二爷跟前。 “二爷……”她话音未落,便被齐墨璟探手捉住了手腕,力道之大,直接把她怀中的东西拉扯得掉落一地。 时锦的眼中惊恐莫名,却见自家二爷牵着她转身就走,竟是连秦小姐都不管一下,便向着前边停着马车的的胡同走去。 “表……舅!”秦芊儿气得跺了下脚,却被侍墨一把拦住,翘着嘴角道,“秦小姐,我家主子教训奴才,您就不必跟过去看了吧?” 崔秀才眼见着时锦被那满面凶残的二爷拉走,径直追了过去。 然而,读书人的腿脚哪有齐二爷的腿脚利索。他才堪堪跑到胡同那边,便见侯府的马车在车夫的驱赶下,哒哒跑了开去。 “表妹!”崔秀才气得大喊,“我会尽快为你赎身!” 马车里,时锦听得崔秀才这般说,不由得愣了下。 齐墨璟却是冷呵了声,“你这表兄,对你倒是不错。” 时锦的右手手腕依然被齐墨璟抓在手中。他的力气很大,攥得那一圈快断了般,生生作痛。然而,她的脸上依然带着隐忍的笑,“读书读傻了的酸腐秀才,二爷何必与他一般计较。” 齐墨璟可没那般好性儿,将她扯近了些,一双乌沉沉的眼直直盯着她道,“若是我偏要计较呢?” 时锦霍然抬头,一双水雾蒙蒙的眸子与他乌沉沉的眼对到了一起。她的身子紧绷着,第一次与齐墨璟保持着如此近的距离,让她的心不受控制般砰砰直跳。 “二爷……”她眨了眨眼,“他没有冒犯您的意……” 话未说完,齐墨璟便甩开了她的胳膊,意态闲适般靠在马车车壁上,闭了一双眼,敛去所有情绪,只余冰冷的声音自那凉薄的唇中吐出,“你可知,诗言和听琴,去了哪里?” 时锦的身子一僵,整个人都忘了动作。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透着残忍,“我有一友,生性残忍,最喜年轻漂亮的女孩儿。被他享用过的女孩儿,大都活不过第二日。听琴是个要强的,三日才幽幽咽气。你说,像你这般顽强的女子,又能活几日?” 时锦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想说什么,可话到舌尖儿,又卷了个弯儿,半个字也未吐出。一双眼睛有着害怕,又有强自掩饰的镇定。 崩溃和伪装两种情绪激烈碰撞,最后只余一声儿低低的啜泣,时锦以额抵地,身子蜷成一个虾子,虽未言,却又好似千言万语。 齐墨璟的眼中一抹懊丧一闪而过,转头挑帘望向窗外。 马车行走平稳,不一会儿便到了靖安侯府。 他未说话,起身下车。车帘一下子翻卷着落下,犹如时锦那空荡荡的心一般。 她的身子软在马车里,腿上用不上力,挣扎了几次,最终还是跌坐在原地。 正想攀着马车车壁起身,那车帘再一次被掀开,齐二爷那张人神共愤的脸再次探了进来。 “二爷……”时锦抬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齐墨璟轻嗤了声,长臂一探,便将她从内捞了出来。 时锦只觉得天旋地转,再看周围,已经是靖安侯府门口。 齐墨璟长身玉立,轻瞟了她眼,“怎的?还不起身?” “……奴婢腿软……”时锦低垂着头道。 齐墨璟脸一黑,似是嫌弃般扯了她腰带一把,将个小丫鬟给薅了起来。 当着车夫并守门的小厮的面,时锦只觉得脸红了白、白了红,最后定格在满脸苍白上。 一时间羞愤压过害怕,时锦堪堪站稳,跟在齐墨璟身后进了府。 两人刚往花园走了一段距离,便有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莲香气喘吁吁跑来,“二爷留步……” 齐墨璟停步,却见一身墨绿比甲的丫鬟对自己福了一福,这才道,“老夫人说想要给二爷捎带些东西,让时锦姑娘过去拿一下。” 齐墨璟淡淡扫莲香一眼,转身离开。 莲香摸摸脑门子的汗,这二爷真是个活阎王,只轻轻扫人一眼,便犹如泰山压顶,真真是可怕至极。 时锦不虞他想,直接跟了莲香往老夫人的荣安堂而去。 兴是过节,老夫人心情也好,便着了人在回廊周遭摆了一圈芍药。时锦嗅着空气中的芍药花香,听得老夫人院子里的低低笑语,心情也跟着缓和了些。 莲香打起帘笼,便见侯爷的儿媳胡氏正陪在老夫人身边,原是做了双千层底的鞋子,表表孝心。 不拘是老夫人那里,大夫人那边也有。 老夫人正笑得满脸皱褶,让身边的檀香去后边库房打开自己的体己箱子,把一副绿宝石头面拿来赏了胡氏。一时间胡氏俏皮话儿更多,惹得老夫人更是开怀。 瞧见时锦进来,老夫人收了笑。 胡氏隐约记得时锦是二爷院子里的丫鬟,见老夫人问事,便寻了个借口离开。 檀香拿了美人捶,自管低眉顺目得给老夫人垂肩。 时锦给老夫人行了礼,乖顺站在一边听老夫人开口。 “今儿个,老二待芊儿如何?”老夫人问。 “二爷待秦姑娘极好,进了胭脂铺子、果脯铺子、绸缎庄子还有首饰铺子。二爷给买了不少东西……”时锦斟酌着说。 老夫人不由得坐直了些身子,“果真?” 她这老二,就是个榆木疙瘩。难不成真的是铁树开花——通了关窍? 若真是如此,这个孤女倒是可以收在家中当个表小姐…… 老夫人未及欢喜,便见时锦两眼泪汪汪得跪了下来,“老夫人,奴婢有一事,请老夫人做主……” 第二十九章 入局 时锦将惹二爷生气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只隐去了二爷的威胁。 老夫人听罢,示意时锦上前,拍了拍她的手,“我知你是个好孩子,你且莫怕,若是老二因这起子事罚你,你便来寻我。” 时锦受宠若惊,赶忙谢老夫人恩典。 为安抚时锦,老夫人又命檀香开了箱子,取了一支簪花如意钿送与时锦,并二匹好布料。 檀香诧异,这支簪花如意钿竟是比赏胡氏那套宝石头面更精巧几分。不及细想,她便依命取了过来。 时锦不妨老夫人赏赐,只千恩万谢着离开。 老夫人又指了几盘糕点与她带回去,只说是利口,给老二吃的。 待得时锦离开,檀香正兀自疑惑,便听老夫人道,“她是个有造化的。” 又吩咐檀香道,“表小姐,让她住在湘竹馆罢。” . 齐二爷回了趟清风院,只待了片刻,又出了门子。 他总是在忙,虽则是个闲身,却比别家的官老爷还要早出晚归。 知画拍拍手,抖掉身上的瓜子壳子,偷瞄了一眼时锦的纸盒子,见里面的蜘蛛正勤勤恳恳得织网,偷偷将两人的盒子换了过去。 时锦先会儿回来,借口不舒服,又回去睡觉。知画无聊,由是跑到花园子里与别个聊起丫鬟们间的私话。 . 侍墨悄悄瞅了眼自家主子,便见主子眉头轻锁,显然心情不虞。 他揣摩了一番,便低声开口道,“爷,今儿个三小姐去上香,六子说见着二皇子的马车在附近来着。” 齐墨璟挥了挥手,表示知晓了。又想起另一宗,“那个掌柜招了没?” “还是不肯说,各种办法都用了,嘴硬得很。”侍墨难得的面露难色。 “去看看。”他拿出一张银白无脸面罩,遮住了脸面。 . 缇骑司大牢。 正兀自昏沉的的钱掌柜大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牢中,身上的伤口纵横交错,只剩一口气吊着。 兹事体大,他若撑着不说,自己的家人或可保全,但若是说了,那便是真的活不成了。 就在他意识渐消时,几道暗色身影手法利落得手起刀落,将几个穿着锦衣的缇骑悄无声息放倒,又一路奔至水牢前。 钱掌柜一双乌青的眼使劲睁着,嘴里发不出声儿,就被两个暗影架住了身子。 几人如来时一般,行动迅影如风,拖着他一路远遁。 又有穿着寻常衣裳的汉子套好装着数个粪桶的牛车等在后巷,待得把钱掌柜塞入其中一个空桶,又盖上盖子,那赶车的汉子才轻轻甩了下老牛,平板破车便吱吱呀呀得向前转动起来。 钱掌柜心中惊疑不定,只局促得躲在车中,不敢出声儿。 牛车晃晃悠悠穿过闹市,又一路前行,待得那赶车的汉子跟守城的军爷打了招呼,牛车这才缓缓通过了盘查点。 没来由的,钱掌柜心中升起一股子不该有的期冀来。 天色渐晚,周遭的浓臭挥之不去。钱掌柜提着一口气,待到牛车停下,有人拿走顶头的盖子,他这才被两个穿着暗色衣裳带着蒙脸头巾的人给提下车子。 下车的地方是一株长着老槐树的院子,此时日薄西山,天色肉眼可见得暗了下去。 他像条死狗般被人拖进了院中唯二的房屋,正堂坑坑洼洼的地面上,背身站着一个身穿窄袖红底油青团花图案骑装的男人。 钱掌柜想要抬头确认那人是谁,只见他一半身形隐于黑暗中,光影斑驳,唯有腰间的那一柄长剑,分外瞩目。 镂花篆金凹凸纹路的剑鞘正对着他,是李林甫书房敬若珍宝的那柄剑。 “你在狱中,可有透露什么?”那人声音嘶哑,缓慢而又阴冷得问道。 钱掌柜顿时摇头抵地,“小人什么都没透露,绝不会让人牵连到李大人身上……” 那人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算你识相。不过,李大人说了,他怕你哪日忍不住招了,到时候为难的,可不止他一个。” 一边说,他一边转过头来。钱掌柜睁大了眼,那人的模样,正是李林甫干儿子李成运的长相。 他不由得有些惊恐,身子也跟着连连颤抖起来,“李公子,小、小人这就离开颢京,绝不会让缇骑司查到任何蛛丝马迹,求公子饶命啊……” 然而,还不待他说完,李成运便冷然长笑,“钱掌柜,你应该比我明白,死人才没机会开口说话,我跟父亲,都想捎带你一程。” 说罢,长剑出鞘,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芒,在剑刃上游离出死亡的弧度。 说时迟那时快,院外一片缇骑司特有的呼哨声响起,下一秒,一根细长的针从破败的窗户中一闪而过,直直钉在了李成运胸口。 “锵啷”长剑摔在地面,眼前的人目光中犹自带着不可置信。 屋内的暗影黑衣人也跟着骚动起来,大量身穿红色锦衣的缇骑涌入破败的房屋,与他们展开搏杀,不一会儿的时间,周遭都是汩汩而出的鲜血,整个屋子沾满血痕。 钱掌柜早已瘫软在地,他只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大力揪住,下一秒,整个人都被丢入院中。 院中的缇骑都带着火把,把整片院落照得灯火通明。 为首的红衣缇骑头罩白色无脸面罩,手提长刀,整个人如地狱而来的罗刹,寒意凛然。 拎着他的缇骑也带着面罩,声音中甚至还带着些调侃,“哟,大人,这个好像尿裤子了。” 钱掌柜害怕得匍匐在地。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为李林甫筹谋许久,却被釜底抽薪,想要赶尽杀绝。 你不仁我便不义,下定决心的他匍匐着爬到了那银白无脸面罩主人面前,声音抖如筛糠,“大人,我招,我全都招……” 他正说话间,银白无脸面罩的缇骑司都侧脸扭了扭,长刀在手,锵得一声斩断一支不知何处射来的长箭。 断裂的长箭落在距钱掌柜只有一寸处,箭簇泛着幽幽蓝光。 周遭缇骑俱都严阵以待,只听那司都道,“守好钱掌柜。”顿时锦衣缇骑以钱掌柜为中心,呈扇面展开。 隐于暗处的人见一击不得,悄然退去…… 第三十章 心药难医 钱掌柜把李林甫贪墨的账本交了出去,不止如此,又交代了不少京城达官显贵的名字,显然这些都是相关联的人物。 他刚把所有都交代完毕,正要被缇骑牵回水牢,便见原本该死去的李成运依然穿着那一身窄袖红底油青团花图案骑装的男人大剌剌走进了地牢当中,只是那张脸却是变了个人。 “你、你、你……”钱掌柜惊疑不定,兀自不敢置信。 那人却是呲牙一笑,英武的脸上露出两道深壑,“本人缇骑司陆六,多谢钱掌柜提供线索。” 直至此时,钱掌柜才明白,今日之事,竟是这些人对自己布的一个局! 没有营救,也没有反杀,只有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钱掌柜白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陆六挥挥手,直接让人把他拖下去,这才走到戴着面罩的司都面前,“大人,刚刚射箭的人跑了。属下派人去追,没想那人轻功极高,一路设障,竟是逃进了皇子别苑。” 司都以指叩桌,“无妨,应是李林甫同党。若我所猜不差,此人逃去的,可是大皇子府邸?” 陆六不由得一脸佩叹,“大人如何得知?” “李林甫狡兔三窟,然蛛丝马迹可寻,他贪腐的银子应是都进了那位的宅邸。咱们办案,自然会扰了那人的利益。” 陆六看了眼桌面上的账本,“既然现在李林甫贪污的证据确凿,咱们是否该把账本转呈圣上定夺?还是说,继续查下去,直至挖到那位身上?” “直呈不可,”司都清冷冷的嗓音中带着些意味不明的声音,在这幽森的刑讯室中亦阴森可怖,“若是缇骑司对上那位,必有一场仇怨。我们不妨把这账本交由……”他伸出两指,“如此,便可坐山观虎斗,可保缇骑司无虞。” 陆六的眼中不由得发出赞叹的光来。这倒是个可保缇骑司置身事外的办法。 “属下这就去办!”他道。 . 齐墨璟回到侯府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厨房里炊烟袅袅,赵大娘正自做着早饭。 知画和司棋听得声音,赶忙出来迎他。齐墨璟往前走了几步,脚步一顿。 侍墨知自家主子的意思,直接问知画,“时锦呢?怎的不来迎二爷?” 知画也是为此事烦扰,“时锦好像病了,昨儿个回来就恹恹的,奴婢做主让她休息了。” 齐墨璟脚步一转,进了正房。 一连三日,时锦都没在他面前出现,齐墨璟亦是没有过问。 整个清风院一如既往,仿佛没有时锦这个人般。 待得七月十二,一连五日,时锦才又出来当差。 彼时齐墨璟刚沐浴完,正坐在隔间的躺椅上看书,旁边的香茗袅袅缕缕,冒着茶香。 时锦抱着毯子进来,朝他行了一礼,进内室铺床。 他一抬头,便见时锦的背影,瘦了些,连往日合身的夏衫都有些松松垮垮,看上去倒真是有些司棋的弱柳扶风。 待得时锦忙完里面,转身来为他添茶,齐墨璟又垂下头,没再瞧她。 “二爷,床铺好了,可以安置了。”时锦恭谨得说道,比之以往,更显沉静。 齐墨璟没说话,又品了茶,这才起身穿过次间,进入内间。待得他站在床前,自然得展平了双手。 时锦愣了下,轻抿了下唇,探手帮他解衣。 往日里,这起子事都是二爷自己动手。但到底他是主她是奴,主子的意思便是她的意思。 纤长细白的手指自上而下,认真而又专注得解着云纹玉石盘扣。 他的个头高,时锦微微仰头,瓷白的肌肤配着莹润的下巴,让他的喉头滚了一下。 齐墨璟的眼眸暗了下,许是她不常与男子的衣裳打交道,虽解得小心,到底有几分笨拙。 待得纤手探至腰间,时锦试了几次,都解不开那嵌着一排鸽卵大红宝石的绿绦腰带。 蓦得,齐墨璟轻呵了声,抓了她的手到自己身后,“这里。” 男子的呼吸烫得她耳尖一红,两手探至身后,倒好似她双手环着他一般。 咔哒一声,腰带解开,时锦赶忙退到一边,服侍齐墨璟上床。 待得主子上床,她规规矩矩得躺在了脚踏上。刚刚阖上眼,便听得床上人道,“你在怕我?” 刚刚她靠近他,虽极力克制,却忍不住颤抖。 时锦睁大着眼,“奴婢不敢。” 她这些日子常有噩梦缠身,每每夜深,梦中总是浮现齐二爷那张脸,虽凉薄,远不及字字诛心,“我有一友,生性残忍……” 被他的目光盯着,好似被一条阴冷的蛇缠住,黏腻冰冷,如堕冰窟。 虽调了几味安神茶,到底是心药难医。 听得时锦口中的敷衍,齐墨璟只冷呵一声,不再搭话。 一夜无话。 待得第二日,不等他起身,时锦早已起床,准备了洗漱的热水,拎来了早膳。 齐墨璟眼神奇异得在她脸上扫了一眼,复低头又净面。 她的眼圈乌惨惨的,偏脸上带着格式化般的笑,笑不达眼底,瞧着很是败坏心情。 待得坐在八仙桌前,他已经黑了脸,“时锦出去。” 任谁也不想面前有个愁眉苦脸的人晃来晃去。 早已赶来当值的司棋拍了拍时锦,让她别往心里去,又转头忙着专心侍候齐墨璟吃饭。 时锦呆呆的,坐在回廊边上,看院子里连绵起伏的假山。 她是钻了牛角尖,怕被送到那个恶魔手中,又怕在二爷的手下受磋磨。但若照现在的情形下去,二爷早晚厌了她。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晚上值夜,她不敢入睡,怕被噩梦惊醒,怕惊扰了二爷。 如是想着,这清风院的日子竟是格外难熬。 屋内,待得二爷食完,司棋伺候着二爷漱口,面上神色惴惴,“二爷可是不喜时锦?用不用再让老夫人拨个伶俐的丫鬟过来?” 齐二爷摔了茶杯到她手里,司棋由是不敢再提。 二爷依然早出晚归,时锦偶尔近身伺候,大多数时候待不上一刻,便被二爷赶出去。 她的面色白惨惨的,更显得忧心忡忡。 知画看不下去,趁着二爷没在,带着她往花园子逛逛。 花园里依然花团锦簇,时锦却不会再被这繁华迷了眼。 两人刚在一架葡萄架下坐下,便听外面小丫鬟们的议论: “少奶奶身边的燕儿得了大公子青眼,很是开脸。少奶奶没了燕儿帮衬,正想选两个得用的丫鬟,一个放在自己身边,一个指派给燕儿姑娘。也不知道谁有这般好运道,能被选了去!” “在哪个院子都是当丫鬟,怎的?少奶奶身边的丫鬟更矜贵些不成?”另一丫鬟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头一个丫鬟得意道,“大公子人长得不错,又对丫鬟很是体贴。若是能得大公子欢心,少不得做个通房、姨娘,岂不是一步登天?” “切!照你这般说,二公子那里岂不是更好的去处?毕竟二公子洁身自好,脾性又良善,不比大公子强?” “你懂个什么?二公子虽好,却不是贪眠好色的,难说能出头呀……” 听得时锦听着入神,知画当下便有些慌,捂了她的耳朵低声道,“别听他们胡吣!大少奶奶可不是好惹的!” 时锦见知画着急,不由得抿唇笑了下,“我只是随意听听。” “听听也不行!”知画有些无理取闹般说道。 这倒引起了时锦的兴趣,“这是怎的了?竟是恼了!” 第三十一章 祭祖 知画抿了唇,到底犹豫着把她跟大公子的渊源告诉了时锦。 “不怕你笑话,我虽莽撞,到底也还算好看吧。”知画有些羞赧,“其实我以前是大公子院子里的丫鬟,仗着一把子力气在那边做些粗活。那会儿大少奶奶尚未嫁进侯府,大公子更是孟浪,无人管束。那日他瞧见我浇花,便想逼我就范。我这人读书少,但也知道大公子不是良人,就趁他反应不及把他头打破跑了。” “后来跑到园子里,正好遇到二爷,我知二爷仁义,便向他求救,没成想二爷果真把我拎回了清风院,慢慢也做到了大丫鬟的位置。” 说到这里,她又颇为感慨,“丫鬟打主子,那真是顶破天的大罪。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二爷这人,虽不近情面,但只要守他的规矩,他也便不会为难我等。” 时锦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 皇觉寺后山。 清风拂面,竹林飒踏,一片青翠挺拔中,突兀一角亭。 亭周一泓甘泉随山而过,水中竹叶漂浮,顺流而去。 “殿下,落子无悔。”一青衫长髯老者手执白子,朝对面贵气逼人的黑衣滚暗红绣纹男子拱了拱手,颔首笑道。 那黑衣滚暗红绣纹的男子虽衣饰简单,却面目凌厉,一双鹰眼目含阴沉,手中黑子锵然落下,“本宫从未后悔。” “那范程,可曾确认身份?”他又问。 “尚未。”老者悠然落子,“但殿下,心中不是已有答案?” “把握只在五五之分。” “所以殿下才只让康广文试探拉拢之?”老者沉吟,“但,殿下可知,二殿下那边似有所觉?” 听得此话,如鹰如隼的目光带着极沉的压迫感扫了过来,“他发现了?” “也只是怀疑而已。”老者捋着长髯,“殿下即有怀疑,倒不若一击中地。眼下那钱掌柜还压在缇骑司手中,殿下不若赌一把,赌对了,殿下得一擎天助益;赌错了,靖安侯府虽式微,但殿下可记着,他们身后有谁?” 太子萧策自然记得,“是孤的老师,太子太师姚知章。” “不错!左右无害,不如趁着二皇子尚未反应过来殿下的筹谋,咱们以益昌郡主为饵,结一门好亲?”那老者目中精光闪烁,显然胸有成竹。 益昌郡主,是太子姑母的小女儿,自幼聪明伶俐,又生得雪肌花貌,是颢京众多好儿郎倾慕的对象。 太子站起身,负手背对老者,仰目所及,山峦叠嶂之处,尽是碧翠欲滴,万丈河山,尽收眼底。 “便依陈先生所言。”萧策一锤定音。 . 转眼七月十五,中元节。 时锦因身在靖安侯府,到底不方便祭拜先人,特特告了半日假,带了些自制的糕点、点心,想要携着阿弟一起去坟上祭拜父亲母亲。 她对母亲的记忆已经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温婉可人的女子。当初阿弟还小,更是半点记忆也无。 倒是父亲,因着三年前病逝,两人仍记忆犹新。 两人的坟墓有荒草丛生。时锦先是将荒草清理了一遍,又拢了拢那略显单薄的坟茔。 今儿个的天阴沉沉的,倒是没那般热。人都道中元节是鬼物横行的一日。时锦抬眼望了望天,不知父亲和母亲可否找到归家的路? 略略敛了敛衣裙,她这才拉着阿弟在父亲坟前跪下,点了香烛,摆上点心,又浇了些薄酒,这才如往年般絮絮说了一箩筐的话。 “女儿这边一切都好,父亲不必挂怀。”临了,她欲起身,又端正跪下,“望阿父阿母保佑阿弟一生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崔时年今儿个也穿了一身素淡的衣裳,对着那两点坟茔实实在在磕了个头,这才红着眼眶道,“阿姐为了我卖身入侯府,时年总觉得心中有愧。时年定会好好读书,早早为阿姐赎身。” 时锦心中热胀胀的,抱着他哑着声儿道,“你有这份心便好。你身子骨弱,虽说要读书明理,却也需注意身体。” 时年狠狠点了点头,“姐姐,我知道了。” 两人在山上呆了足足一个时辰,这才收了篮子往下走。 时锦今日穿了一身印染蓝花荆钗布裙,却难掩好颜色。一双柳眉细细蹙起,似是笼了愁,唇色微粉,只轻轻抿着,下巴莹润小巧,微微敛下,甚是惹人怜爱。 崔秀才等在山脚下的望归亭里,一转身就看到她牵着时年一步步下得山来。 有一起坐在亭中休息的年轻人,瞧见时锦,便低声赞了句,“哪家的姑娘,生的这般好模样。” “也不知道婚配没有?要知道哪家的,我倒愿意让我娘去提亲。” 崔秀才微微蹙了蹙眉,站起身,朝着时锦和时年迎了过去。 “表哥还在这里等着?”时锦不妨崔秀才等在这里,不由得问道。 崔秀才今日也要祭祖,只是与他们方向有偏,时锦便想着崔秀才若快的话,倒不必等他们。没想到他却特特等在这亭中。 崔秀才展颜一笑,“倒是不妨事,我也才刚刚下山。” 他十分自然得接过时锦手中的篮子,护着两人往城中去。 远处那些等着的年轻人看到时锦身边的护花使者,不由得生出好几分失望来。 中间的小插曲一闪而逝。 时锦随着崔秀才和阿弟进了城,眼见着时间渐晚,她不由得抚了抚额,“我得赶着回去,表哥不如带着阿弟先行回家,待到月底领了月钱,我再回去看你们。” 崔秀才的目光闪了闪,这才犹豫着问她,“上次,那个人,没为难你罢?” 他一直想问,但到底几番犹豫,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时锦想及齐墨璟的威胁,心中颤了颤,到底是摇了摇头,“并未,我在侯府一切都好。” 崔秀才欲言又止,“明年又是科举年,等到中了举……” 想想,到底是虚无缥缈的话,便又咽了下去。 时锦露出一抹笑来,拍了拍时年的背,“若是表哥真能中举,时年也算是沾了表哥的光了。” 两人互相告辞,时锦便赶在日落前回了靖安侯府。 刚要从角门进去,便见二公子齐天逸正备了马车带着三小姐齐姝出门去。 时锦只扫了一眼,便进了府门。 中元节前半夜,大街上总会有些难得的热闹。像放河灯、放焰口、扎花盘等更是吸引不少人围观。 时锦早已不是三岁小孩,自然对这些没甚兴趣。 她回了清风院,恰好知画寻她,“时锦,二爷回来了,有事寻你。” 时锦顾不得换衣裳,便着一身荆钗布裙去见二爷。 彼时二爷正着一身玄色广袖长袍坐于书案后的矮榻上作画。时锦正欲说话,却被他抬手一个制止,只得侍立一边,不言。 待得他将画作旁的落款写完,又印了一方小章,抬起头来,便见时锦正垂手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齐墨璟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拿起一旁的巾子擦了擦手,“出去祭祖了?” 时锦不妨他问,下意识得点了点头,又抬起头来,恭谨问他,“奴婢听知画说,二爷寻我?” 齐墨璟兀自把画放在一边的高低红木双层架上,抬眼瞥她,“后日是益昌郡主生辰,我得了太子邀请,怕是要过去赴宴。你也准备下,一起过去。” 时锦不由瞪大了眼。 虽说是益昌郡主生辰,但像二爷这般男宾,到底在外席作陪便可,有侍墨陪着,怎的还需要她一个侍女? 似是看出了时锦的疑惑,齐墨璟拿笔点了点她身后,“你且试试那件衣裳,可还合身。” 时锦转过头去,便见一件乌色绣蓝纹交领小厮外衣正挂在玫瑰椅旁边的一架衣架上。 那衣裳簇新,时锦记得,侍墨也有件这般衣裳。 她应了声“是”,过去拿起衣裳,正想回耳房试一下,却被他叫住,“就在这试罢。” 说着,也不抬头,指了指红木书架一边连通的一处隐蔽角门。 时锦由是抱了衣裳屈膝行礼,进了内室。 这间内室极简陋,只有一张红木架子床置于原地,又一盏高架挑臂套画长灯立于床头。 正对床面,是一扇绿影薄纱扇面窗户,正对外面齐墨璟伏案而卧的书案。 时锦避无可避,又见二爷专心读书,便解了蓝花粗布荆裙放于一侧,再拿那身乌色衣裳穿上。 齐墨璟听得其中声音细琐,不经意抬头,便见书案旁高低红木架一侧的西洋琉璃浮绘摆件上映出了绿纱窗上重重叠叠的影儿,整个人便是一僵。 待得时锦出来,直至走到他面前,齐二爷才不动声色得扫了眼那琉璃摆件,缓缓抬起头来。 他的脸上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红,淡淡撩了时锦一眼,又重新埋头入书本里。 “不错,下去吧。”他道,声音一如既往。 时锦一身小厮打扮,唯长发散于脑后,眉眼温顺,更显唇红齿白,“是。” 第三十二章 赴宴 隔日。 时锦一早起来,作小厮打扮,头发学着侍墨挽成高髻,远看便是一身量未足的小厮。 侍墨见着时锦这般打扮,不由打趣她,“今日警醒些,都是些高门大户里的主子,别给爷添乱。” 时锦点点头,随侍墨一起到了齐墨璟跟前,便见主子指了指八仙桌上的礼盒,“这是予益昌郡主的礼,时锦且拿着。” 时锦应了是,抱起那礼盒,站在齐墨璟一侧。 待得二爷用毕早膳,早有小厮跑来告诉侍墨,马车已备好。 齐墨璟今日穿了一圆领藏青色广袖长衫,腰间配以白环玲珑衔珠玉佩压角,束以墨玉高发,与之以往,更添一分儒雅风流。 他捏了泥金乌木折扇,上面的兔子扇坠儿摇摇晃晃。侍墨与时锦咬耳朵,“上次不知怎的,二爷一生气,直接丢了一个扇坠儿,怎的这会儿又整了个扇坠儿出来。” 时锦不理会他,生怕一会儿被二爷提溜出来发脾气。 两人跟着二爷上了马车。侍墨随车夫坐在车辕上,时锦则随二爷进马车一角坐着,不一会儿,车帘再次掀开,二公子齐天逸也一身皂白,弯腰进来。 他的目光扫过时锦,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又从容撩袍坐下,“二叔倒是器重你,这参加宴会也带着你。” 时锦低垂眉眼,因着小厮打扮,声音也跟着粗了些,“奴才听二爷安排。” 齐墨璟冷呵一声,示意时锦坐近些。 时锦又挪了两个座位便停下,只作壁上花,不肯再动。 齐天逸的目光在时锦身上又绕了一遭,便避开她,跟齐墨璟有一搭无一搭说着话。 益昌郡主是青禾长公主的幺女,随母亲一道住在盛国公府。青禾长公主自花信嫁入盛国公府大房,至今已有二十余载。 益昌郡主自小与太子殿下关系亲厚,越是长大,青禾长公主越是存了把自家女儿嫁与太子为妃的念头。 可惜太子早些年立了威远将军府的嫡长女为太子妃,青禾长公主又舍不得女儿为侧,这亲事便一来二去耽搁下来。 虽则益昌郡主今日举办十六岁生辰宴,到底是有相看的意思在里面。 马车辘辘,穿过西大街,一路往北,直至抵达一处恢弘牌匾高悬的庭院。 盛国公府门口车马如织,高门小姐衣香鬓影、贵公子们簇拥而谈,与之相比,靖安侯府的两辆马车也显得渺小起来。 时锦和侍墨随着齐墨璟一道下车,又后边的齐姝和齐婉然在大夫人的带引下也下了马车。 那边正与人攀谈的太子萧策看到靖安侯府的车马到达,向周遭的人告了罪,径直笑着朝这边走来。 他身形本就高大,兼之蜂腰猿臂,一身明黄窄袖圆领绣蟒纹长袍,更是衬得整个人英武不凡。 “呈显,好久不见。”太子近前笑道。 齐墨璟微微颔首,“殿下说笑了,您日理万机,我这个闲人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两人短暂交谈,齐墨璟告辞太子,径直进了国公府宴宾之所。 盛国公府跟靖安侯府又有不同。许是青禾长公主爱花,整个盛国公府的花园中花朵按品类鳞次栉比堆叠布置,入目皆是花海交错逶迤。 时锦将随身礼物交于负责礼品收揽的管家登记造册,又一路跟着自家主子往内而去,只觉得整个人目不暇接,远处更有几处玻璃暖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迷幻色彩。 一路前行,直至后园一座独立的殿宇外,这才有盛国公府的小厮拦了她,将她带入旁边休憩的场所。 小厮们在的是一处抱厦,从他们这边正好可见对面的主子们谈笑风生。 侍墨不知作何,只嘱咐时锦看好自家二爷,整个人便没了踪影。时锦一边磨牙,一边继续守在窗边盯着那头主子们聚会的地方。 她旁边正一脚踩在椅子上慷慨激昂的是陈国舅府的小厮陈三儿。因着府上出了一位得宠的妃子,陈国舅向来拿鼻孔看人,连带着府中的下人也以此自傲,很是有些张狂。 陈三儿周围偏偏有那么几号小厮捧他的臭脚,一起起哄讨好陈三儿。 “咱们国舅爷大人前两日新得了个扬州瘦马,那身段儿、那模样儿,啧啧~”陈三儿正眯着眼咂嘴,一转眼便看到时锦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不说话。 他的眼睛呼得一亮,目光顿时便在时锦身上扫了一圈。要说陈国舅的瘦马模样儿出挑,这个小厮竟也是唇红齿白,生得俊俏斐然。 他不由得拨开众人,猴到时锦身边,“你是哪家的小厮?看着竟是面生得很。” 时锦早听得他的胡言浪语,不欲睬他。孰料这个陈三儿是个脸皮厚的,见时锦挪了挪位置,他又随了上去。 “你倒是说说,你是哪家的小厮?竟是比那瘦马都漂亮几分。”陈三儿看得心痒痒,却见时锦狠狠瞪了他一眼,起身站在了抱厦外面的房檐下。 齐墨璟这会儿正斟了酒,揽了袍袖自顾饮了一杯。正自俯仰间,太子萧策笑着举杯道,“今日天色晴好,郡主和各家姑娘正在花园里曲水流觞,筹箸击缶,咱们这等粗人,虽则不若女孩儿细致,倒不如一起去凑个热闹?” 他这一提议,自然博得众人欣然赞同。在座的多为世家公子,早就对花园里的各家小姐存了一览芳华的心思,自然不会拒绝。 一时间纷纷起身,你推我让间或执壶、或把扇、或拿杯、或谈笑、或蹙眉,竟是拿出自认为最适宜的姿态悠然抬步神往。 齐墨璟兀自不动,仰脖饮完一杯酒,就听萧策落后几步,朝他笑道,“呈显难不成不想去瞧瞧?” 他抬眼,稍倾,嘴角勾笑,“殿下抬爱,某自该前往。” 萧策嘴角笑意更甚,做了个请的手势,齐墨璟起身与他一道入了花园。 另一边,时锦瞧见自家二爷进了花园,赶忙跟上。 然而,在一座天然山石屏障前,早有侍候的婢女拦住了她。时锦无奈,只得找了个能遮荫的地方,扇着风等齐墨璟出来。 山石屏障另一边,隐隐有欢笑声传来,娇笑莺莺、软语轻言,一时间倒让时锦有进了吴侬软乡之感。 从她这边,可见一道流水如泓,自那山石间缓缓递出,曲折向前。 那流水中有自制莲花灯偶有漂过,灯中或寄一树叶,或缠一香帕,更有甚者,耳珰一丸,挂于花瓣上。 时锦自觉有趣,自下游捡了根树枝,将一只灿然若金的莲花灯自流水中挑起,从中捡着了一方帕子。 那帕子是淡粉色的,上题诗云:盈盈茕落叶,淼淼流水阔,归途安何在,心悦一长河。 这位闺阁小姐倒真是有意思得紧,委婉至极,偏又囊着一腔心事。 时锦将那方帕子又绑回莲花灯,这才再次放入水中。 正自得其乐时,一道怒极的女声传入她耳,“这是谁家的小厮?竟兀自打捞小姐们放的莲花船!” 第三十三章 赛雪塔 时锦吓了一跳,一转身,便见一个身着粉裙梳着灵蛇髻的娇俏女子正倒竖柳眉,直登登望着她。 她的身旁靠后的位置,竟还有一位与她打扮、长相别无二致的小姑娘正幸灾乐祸得望向这边。 “我说,姐姐,你这是生的哪起子气?该不会刚刚那只莲花船是你放的吧?”身后那粉衣女子捂着嘴偷笑道。 她这话一出,前面的女子顿时俏脸含冰,整个人又冷上几分。她嘴角一撇,斜眼瞪着后面那位姑娘,“说不定你的莲花船早被这厮偷看光了,亏得你还有心思在这玩闹!你不是想榜下捉婿?我怎的瞅着,你这是捉了个小厮回来?” 这句话让后面的女子着了恼,几步上前,抬起手,便想对着时锦的脸打下去。 她原名陈美景,前面的女子原名陈良辰,是礼部尚书陈公道家的一对姊妹花,自小泼辣无比,当下对冒犯了她们的时锦更是不留后手。 左不过就是个不入流的小厮,任谁家都会给自家阿爹一个面子。 然而,她的手还没落下,一支更犀利的泥金乌木折扇便架住了她的手掌。 陈美景大怒,张眼去瞧来人,便见他身量甚高,一身藏青长袍虽暗淡,却难掩风流之姿。更兼之面前之人双目含霜,眉眼微抬,更多了几分睥睨蔑视之意。 她竟是未曾想到,这次宴会竟然有如此俊俏的世家子在这里,一时间只觉得被拦住的手心发烫,脸上也带了几分难得的羞赧。 “公子,这是何意?”她指尖微颤,低垂了头,轻瞟一眼齐墨璟,复又垂落。 然而,齐墨璟可不管她那一点小心思,只肃着一张脸道,“我的人,还轮不到陈公道的人来教训。” 他这话颇为不客气,竟是半分脸面也未留,让陈美景的脸色也跟着转了几转,最终青白交加,气得几欲背过气儿去。 陈良辰见着自家妹妹受辱,心中亦是不忿,只冷然笑道,“真是好狂妄的口气!我倒要听听,你是哪家的子弟?竟敢对阿父无礼!” 齐墨璟没理会他们,只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转身便走,“还不跟上!” 这句话显然是对时锦说的。时锦赶忙哦了一声,紧随齐墨璟而去。 眼见着冒犯自己的小厮要被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男子带走,良辰、美景二人立马跑到齐墨璟面前,伸开双臂,拦着他不让他离开。 齐墨璟刚刚蓄积的一点耐心告罄,探手一扬,那乌木折扇一点一戳,直接将两个张牙舞爪的女孩儿推了个倒仰,陈美景更是一个站立不稳,直直向着水中倒去。 时锦直接目光一凛,却还是低头飞快跟上齐墨璟的脚步匆匆离开。 然而,还不待她脑中思索眼前的路通向何方,齐墨璟却是探手一扭她的肩膀,将她拽入一间玻璃暖房。 暖房中空气湿热,各种奇异花朵竞相叠放,又有掌大蝴蝶被两人惊动,翩然起飞,交错成风,一时间,时锦只觉得目不暇接、心向往之。 然而,正兀自抬头仰望间,一道火热身影自身后贴上了她。时锦吓了一跳,正想挣脱,便听二爷那喑哑的声带着滚烫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别动,有人。” 时锦登时吓得不敢动弹,浑身僵硬着被齐墨璟翻转过来。也是这时,她才发现,面前的人虽满脸写满克制,那眼尾微微上扬的红却如酿如歌,诉说着与往日之不同。 “二爷……”时锦一双如兔子般圆睁的眼也跟着微微发红,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头微微后仰,似是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齐墨璟的目光落在她的唇畔,一时又想起那一抹嫣红,心下掩藏的火气难得的蜂拥而至。两只手掌在她腰间合拢起来,竟是箍得密密匝匝、严丝合缝,随后以不容拒绝的姿态,覆了上来。 时锦吓得不敢呼吸,只呆呆望着一张清隽刚毅的脸在自己面前无限放大,唇边一抹滚烫翻覆叠浪,一波一波,将她所有的思想都吞噬殆尽。 肩膀一凉,她那件乌色绣蓝纹交领小厮外衣被齐齐扯开,顿时两肩如雪般堆叠于空气中,竟是比花房中的赛雪塔白牡丹更胜一筹。 齐墨璟眸光渐深,一点点犹如炙火耀阳,恨不能将她烫成灰烬。 暖房外,丛生牡丹之后隐匿着两双眼睛。花瓣重叠交错间,萧策的脸上挂了不可言说的戏谑,“没想到,靖安侯府的齐二,竟是个分桃之流。” 益昌郡主盛染儿则是满脸不屑,“太子哥哥,这便是你替染儿寻的好夫婿!竟是这般不堪入目!” 她一跺脚,脸上犹自带着七分羞恼。 就在刚刚,她好不容易在太子哥哥的鼓动下,想要勾引齐墨璟入局,没想到这人沾染了那药后,竟是跑了出来,白白让她与太子哥哥寻了一路。 两人正心思各异时,又有暗卫来报。太子由是瞧了益昌郡主一眼,向远处山石屏障处走去。 待得确认四下无人,那暗卫这才单膝跪地,一副摇摇欲坠般模样,“殿下,刚刚李府管家***出西门办差,被缇骑司暗中追查,属下带暗卫将***救下,只是……” 萧策阴沉沉看了他一眼,“只是什么?” “只是带头之人正是戴银面无脸面具的范程,他身边的那个仆从也正跟他一起,属下不敌,只能撤回……” 萧策脸上表情连变几遍,有怀疑,有了然,也有释然。想及刚刚齐墨璟的荒唐,他的眉目又皱紧了些,“可确定那人是范程?” “那人身形与之前一般无二,剑法亦是诡异莫辨,属下觉得,那人就是范程!”暗卫一边回忆当时扑杀情形,一边沉声说道。 “行了,下去吧。”萧策按按褶皱渐深的眉心,不耐说道。 一个人不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眼下既然确定了齐墨璟并非范程,萧策对他的兴趣自然便是降了几分。 又头疼缇骑司对李林甫的穷追猛打,萧策更是头疼万分。 盛染儿瞧见太子哥哥一脸冷肃,不由凑到他近前,“太子哥哥,里面的那个……我还用去吗?” 萧策揉着眉心的指节一顿,脸上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他探手摸了摸益昌郡主的头,“委屈染儿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你是姑母最心疼的小女儿,孤自会为你寻得一门好亲事。” 听得萧策这般说,益昌郡主噘起了嘴,一脸的不甘不愿,“哼,策哥哥最坏了!” 说罢,竟是提起鹅黄裙摆,一溜烟儿得跑了…… . 待得确认花房外再无动静,齐墨璟这才带着几分喘息从时锦身前起开。 也是这时,时锦才发现,他的眼睛充血得厉害,一双目光染着嗜血的红,如狼一般紧紧盯着她。 蓦得,他笑了下,这一笑如春雨初霁,明明前一刻还山雨欲来,这一刻却有了些温柔的影子。 时锦此时被他抱着坐在一抬花架上,以防身子太软,跌倒在地。他那粗粝的拇指似无意般在她前胸划过,又收拢了她胸襟的衣裳,遮挡住那一片吮痕。 时锦满脸涨红得垂了头,咬着唇,不去看他。 “你做的很好。”他道。 时锦却蓦得有一种怒火往上涌,可在见到他那充血的眼时,又瑟缩了一下。 “怎么?你有恨?”齐墨璟却捕捉到了她那一丝愤怒。他从广袖中捏出一粒白色药丸含在口中,不过须臾,又变成了那个清冷孤高、不食人间烟火的齐二爷。 “奴婢不敢……”时锦的下唇咬得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她不傻,知道这是二爷做戏与外人看,可女孩儿家的名节,在齐二爷眼中,难道真的无足轻重吗? 一时心中悲凉,时锦垂下眼帘,不去看他。 齐墨璟目光扫了她一眼,捏着乌木折扇的手指微微泛白,薄唇紧抿,最后微凉的声音带着些许冷漠,“去车上等着吧。” “是……”时锦垂着头,疾步而出。 旁边的赛雪塔白牡丹花瓣上,瓣身微微颤动,两滴莹然水珠顺茎而落。齐墨璟有一瞬默然,又迈步而出。 第三十四章 抢亲 未时末,宾客散尽。 齐墨璟与太子殿下告辞,一副清风朗月的做派。然而,原本热情好客的太子此时却有些疏懒,“呈显兄慢走。” 齐墨璟也不着恼,直接拱拱手,踏步上了马车。 马车内极宽敞,只时锦小小一团缩在角落里。 齐墨璟看到她时身子顿了下,又若无其事般坐在了自己惯常坐着的位置上。 马车隆隆而过,竟是未再等二公子,周遭除了偶尔飘动的车帘,难得的安静。 齐墨璟探了只手过去,甫至中途,便见时锦瞬间瑟缩了下。 他的手僵了下,又收回一边,把玩着手中泥金乌木绘山河日新扇子上的吊坠儿,面上的笑有些不达眼底,连带着声音也跟着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嘲,“你可知,丫鬟,是什么?” 时锦沉默,低头不语。 她曾跟着阿爹去过高门大户里看诊。 十月怀胎的丫鬟,如一团破布躺在稻草垛上。当家主母只一个命令,便由着血漫了整个柴房。 那家的老爷是个惧内的,油头大肚,面上冷汗涔涔,只一心讨好着自家正头娘子。时锦至今仍记得那个百无长处的男人脸上带着讨好的笑道,“左不过一个丫鬟,死也就死了,不值当太太这般生气。倒是那成型的孩子有些可怜,且留下吧……” 时锦一点点抱紧自己,她现在,是个丫鬟…… “奴婢知道。”她的目光有些空洞洞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得到想要的回答,齐墨璟反而觉得有些无趣。他淡淡扫了时锦一眼,复又闭上了眼。 感受到身上的压力消失,时锦不由得身子瘫了些,怔怔望着齐墨璟那双镶蓝黑色长靴的靴尖。 . “哟!今儿个一出门子,便听得枝头喜鹊叫喳喳,倒真是个难得的好日子!”孙姨娘手中甩着一方素白面儿绣梅花的杭绸帕子,身上穿着显身段儿的杏色短袄交领襦裙,看上去颇为打眼。 她身边的丫鬟碧玺小心翼翼得搀着孙姨娘,脸上亦是一脸的讨好,“姨娘可要用些冰湃的杨梅?今儿个侯爷可是特特为您备下的。” “你不说我倒还忘了。”孙姨娘仰着脸,很是一副开怀的模样,“侯爷送得那般多,且送些给大夫人,这杨梅是个稀罕物儿,想是三小姐也爱吃。” 两人这一唱一和在延安堂院中响起,隔着一层碧翠防蚊细孔纱的窗帐都听得一清二楚。 姚氏正和儿媳胡氏在房里对账本,转头便听得孙姨娘那起子张狂的声儿来。 她的眼中不由得露出一丝不悦来,扬着声儿问外间的莺哥儿,“院子里怎的好像有只乌鸦在吵?” 不独莺哥儿,便是胡氏也都抿了嘴偷笑起来。 孙姨娘气得倒仰,又没得办法,只能又挂上笑来,佯装不知般对着出来的莺哥儿道,“先会儿倒是听到喜鹊在叫,怕是大夫人听岔了罢?” 胡氏身边的燕儿此时梳了妇人发髻,穿一身枣红百褶掐腰长裙站在胡氏身后。眼见着孙姨娘得意,不由得也跟着呛上两句,“大夫人一向听得极准,夫人即说是乌鸦,那便是乌鸦。” 若换做往常,她一个丫鬟自然不会跟孙姨娘叫板。可这会儿大公子对她正在兴头上,因此也便多了几分底气和体面。 又因着她是胡氏的陪嫁丫鬟,自是愿做那冲锋陷阵的将军,上来便给了孙姨娘难堪。 胡氏只端着茶碗,一片娴静温婉的模样,将茶递到大夫人手里,这才又端了一碗,拿碗盖儿撇着茶叶沫子,听大夫人与孙姨娘打机锋。 大夫人不喜孙氏为人,连带着也少了三分耐性儿,只拨了算盘珠子问她,“今日过来,可是何事?” 孙姨娘一听到大夫人这般问,当下脸上便又带了几分真切笑意,眼角细纹也在这一重欢喜下隐约可现,“还不是婉然的婚事!俾妾只说一切有大夫人为婉然思量,谁成想,侯爷倒是给婉然寻了一门亲。俾妾今儿个来,便是想问问姐姐这门亲事可否使得?” 姚氏听得是齐婉然的婚事,又见是侯爷亲自过问,显然是越过了她这个当家主母,心中已然不悦,由是压着嗓子问道,“可是哪家的郎君?” “原也不值什么,倒是好教夫人知晓,”孙氏眼角眉梢俱是飞扬般神采,随云髻上的金色发簪流苏也跟着荡漾开一圈欢快的弧度,“是翰林学士家的大公子康文秀,爷说他文采斐然,堪为良配。” 早在孙氏说出翰林学士这几个字时,姚氏的心就突突直跳,待得听说孙氏相中的人正是自己看好的康文秀,整个人气得手脚俱麻。 好你个齐墨?,明着说那康文秀是女儿的良配,转头就说与齐婉然! 她按了按鬓角,声音有些不冷不淡,“康学士家的公子?是嫡子吧?怕是看不上庶女吧?” 孙姨娘的嘴角往下耷了耷,又挑起一抹更欢快的笑来,“正要说与夫人知道,昨儿个婉然正好去书肆买书,真是好巧不巧的,正碰上康公子。那康公子见婉然品貌皆是一流,自然没什么不愿的。” 姚氏心中更怒,不止是孙姨娘,更是对那康文秀的为人。也就前些日子,在香居楼雅间,康文秀还对着逸儿信誓旦旦,这才多久,竟看上了齐婉然! 胡氏见婆母生气,当下朝着燕儿使了个眼色。燕儿直接站出身子,“姨娘这话说错了。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婉然小姐这出个门子,就勾上了世家公子,怕是不合规矩吧?” 孙姨娘不敢得罪大夫人和胡氏,可一个小小的燕儿还不放在眼里。 她不由得冷笑道,“你算什么玩意儿!连个通房都算不上,也配在我面前乱吠!” 孙姨娘本就小门小户出身,仗着一身好姿色和一身泼辣,更是勾得侯爷心痒痒。 她这些年虽修身养性,但到底骨子里的泼辣犹在,一边点着燕儿的胸口,一边兀自去挠她的头发。 燕儿自然也不是干站着不敢还手的主,直接一气之下就挠了回来,“大夫人和少夫人面前你也敢放肆!看我不撕了你!” 她嘴上话不停,手却极黑,直接一爪子将孙姨娘的脸都刮出血棱子来。 胡氏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出声来,又赶忙忍住了。大夫人眼含笑意,嗔怪得望了她一眼,这才皱着眉头看着面前撒泼的两人。 胭脂和莺哥儿虽则一人拉一个,却是空叫唤不出力的,眼见着孙姨娘和燕儿厮打成一团,大夫人拍着胸口,一副喘不上气来的模样,“反了!真是反了!胭脂,莺哥儿,快将她们两个叉出去!” 说归说,到底是没让粗使婆子进来。 碧玺此时简直吓傻了眼,站在门口位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只犹豫了一瞬,就迈开步子撒腿就跑。 这事儿还得侯爷才镇得住场子,但侯爷白日里素来不在家,眼下怕是只能请了婉然小姐过来才行。 她跑得飞快,连鞋子都掉了一只。正要拐弯,却一头撞上了一个人,一时间,她什么还没看清,就觉得铺天盖地的汁水淋淋漓漓得兜头洒了下来,整个人也跟着摔了个四仰八叉。 “放肆!” 一道惊怒交加的声音让碧玺的心凉了个透底。 第三十五章 心思 战战兢兢得跪在地上,碧玺只觉得今儿个倒霉透顶。 “侯爷恕罪、侯爷恕罪……”碧玺磕磕绊绊求饶,不敢打眼瞧眼前的人一眼。 侯爷齐墨?本来就心情忐忑难安。这会儿被碧玺这丫头冲撞了一遭,登时气得胡子都跟着飘了飘。 他现在身上也不好看,各色汤水将堂堂靖安侯淋得像只落汤鸡一般,哪怕锦衣广袍,都挡不住一身腌臜。 齐墨?一边胡乱拍打身上的脏乱,一边朝着身边玉树临风不染纤尘的齐墨璟看去。 这一看更是心堵。 只见齐墨璟正背手背对着他,手中折扇似无意般一下一下敲着后背,看似悠闲至极。 刚刚两人明明并肩而行,不料快到拐角时,自己这个弟弟猛地往旁边拐了下,只剩下他一个走在前面跟碧玺撞了个满怀。 眼下他连处罚碧玺的功夫都没有,只翘着胡子瞪着齐墨璟,“你是不是故意的?” 齐墨璟略转了转身,看着好大哥一身汤水,面前表情一如既往,“大哥这是何意?” “你刚刚是不是知道有人往这边跑来?怎的也不拉我一把?”侯爷眼见着齐墨璟装傻,只得问道。 “刚刚那一下,确实是出乎意料之极。只是我脚底打滑,一不小心往旁边错了一下。”齐墨璟道,“不过,这个小丫鬟是怎么回事?” 侯爷扫了齐墨璟一眼,冷哼了声,这才转头望向趴在地上的碧玺。 他对这丫头有印象,是孙姨娘房里的得力丫鬟。 碧玺眼见着大爷二爷都在,当下便把燕儿欺负孙姨娘的事儿添油加醋得学了一遍。 侯爷听得怒火中烧,也顾不得听碧玺继续往下说,顶着满头满脸的狼狈就往延安院里走。 他才走到一半,便见自家二弟还慢悠悠有如闲庭信步,当下便甩了下袖子,继续往里奔。 齐墨璟一看自家大哥这般匆忙,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慢了几分,倒好似被这延安院里的夏景牵绊住一般,移不动分毫。 他今日是被自家大哥拉来当说客的,为的是给齐婉然讨一门好亲。 上辈子也有这么一遭,只是结亲的对象不是这个康家的长子,而是另一个武将家的小子。 因着孙氏和燕儿的一顿闹,燕儿竟然下面见了红。要不是那会儿崔时锦在大夫人手下当差,恰好救了燕儿一遭,怕是得一尸两命。 这辈子,他早早将时锦讨到了自己身边,也不知道那个燕儿会不会…… 随即又自嘲般挑了挑嘴角——干他何事! 就这样三步两踱般走到正房门前,齐墨璟听到燕儿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又停下了脚步。 大哥的院中事,他一个小叔子委实不合适。 脚下没有丝毫犹豫,齐墨璟一个转身,出了延安院。 . 延安院里。 胡氏的表情很微妙。 她嫁到靖安侯府已经一年多了,可这身子虽吃着药温养着,到底是尚未有孕。 可这燕儿才开脸多久?怎的这般快便有了信儿? 心中兀自游移不定,便见自己公爹气势汹汹得冲了进来。 “住……!”他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就木在了原地。 燕儿此时正半蹲在地上一脸惨白,天青洗碧烟雨裙上染着一片血色脏污,眼见着是不好了。 不独是她,大夫人此时正一叠声儿得唤莺哥儿去请大夫来。 反观孙姨娘,披头散发得像个泼妇不说,脸上平白添了彩,真真是狼狈不堪。 瞅见罪魁祸首进屋,大夫人姚氏也不再说话,只冷笑了声儿,端坐在交椅上侧过半边身子去,不去看他。 孙姨娘见着救星登场,当下也顾不得疑惑侯爷怎的湿着个衣裳,便想伸手去抱侯爷的大腿。没成想,侯爷的脚步一拐,便拐到了大夫人身边。 大夫人的眉头忍不住蹙了蹙,便听齐墨?陪着笑小心道,“今儿个特特给夫人带了一道鱼头汤,想让夫人尝尝。谁知路上被个莽丫鬟撞了满头满脸的,好不狼狈。兰心看在我这般倒霉的份上,别生气了罢?” 大夫人与他本就有表兄妹的情谊,又是少年夫妻,听得他这般软语温存,当下便消了几分气,可心中犹自不快,“大夏日的,鱼头汤腻烦得紧,倒是孙姨娘那儿的杨梅,听说很是不错。” 齐墨?当场便笑道,“我还道夫人不爱吃酸,便想着寻些荔枝来为夫人消夏。若是夫人爱酸,我这就让灵崖给送些来。” “谁爱吃酸了!”大夫人当场白了他一眼,显见的气消了不少。 孙姨娘却是心中五味杂陈,不可一一表之。 这边齐墨?好不容易把大夫人哄好了,这才老神在在得寻了个杌子坐下,下巴一抬,朝着孙姨娘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 知画不知时锦最近中了什么邪,素日里不肯迈出耳房一步的人,却见天得往园子里跑。 这不,上一秒才收拾完二爷书房,下一秒她一转头,时锦早没影了。 “难不成,时锦也继承了我的衣钵,喜欢听别人说闲话?”想到此,她不由得偷偷乐了下,只觉得自己跟时锦有了共同的秘密。 然而,此时的时锦正站在一挂长着碧绿叶子犹如铺顶华盖的葡萄藤架下跟胡氏房里的丫鬟锦瑟说话。 自打燕儿被指给了大公子,锦瑟一跃成了胡氏房里最得力的丫鬟。 “锦瑟姐姐,这是我亲手打的络子,你且帮我问问,少夫人可是喜欢?”时锦眼中带了几分期冀道。 锦瑟知时锦所求,却不敢接她的话儿。毕竟纵然时锦再出挑,那也是小叔叔的院里人,倘若少夫人厚着脸皮去讨要,那成什么了? 更何况,这个时锦长得模样也好,万一是第二个燕儿,还不够少夫人糟心的。 当下,锦瑟便把那几条精巧的络子推了回去,“有劳锦妹妹了,只是少夫人向来不爱这些绦啊坠儿啊的,妹妹还是留着自己玩儿吧。” 这便是回绝了时锦。 时锦当下便有些沮丧。可一想到清风院里那喜怒无常的齐墨璟,便又鼓出些微小的乞求来,“锦瑟姐姐,我听说,燕儿姑娘身上不大好,我倒是有些法子,不知道可不可以试一试?” 锦瑟是知道她有些医术的,但听到时锦这般说,还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浑说什么!燕儿的病,连颢京最好的应安堂的张大夫都说没治,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浑治什么!” 时锦张口欲言,却被锦瑟再次打断。她的眉眼已带了些不耐,“时锦,我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但少奶奶的丽安院,你决计是去不成的。倘若你真想换个院子,不若去寻二公子吧!他是这整个靖安侯府里唯二不守礼法世俗的人。” 说罢,竟是意味深长得看了时锦一眼,一转身,直接离开。 时锦愣在原地,不由得想起齐二公子的为人来。 不同于齐墨璟的冷肃,齐二公子更像春日暖阳,时时刻刻都挑着笑,虽则懒懒散散,却是很好说话的模样。 不过,去齐二公子院中做婢女,可行吗? 第三十六章 醉酒 时间一晃,就入了八月。 金桂飘香,层林尽染,整个侯府都喜气洋洋的,只等着八月十五月圆,好过个吉祥安乐的团圆节。 老夫人房里拍开往年泥塑的酒坛,隔年的桂花酒飘着诱人的酒香气,带着一点点蜜金色,瞧着便让人口舌生津起来。 二爷的院子里自然也分了两坛桂花酒。只是二爷不喜甜酒,那酒便如被遗忘般放在房间角落里熏屋子用。 知画整日里嗅着桂花酒的香气,很是嘴馋。 因着二爷于此事上不太计较,她便拿了掌大的白瓷底青花元梅瓶舀了些,偷到耳房去喝。 用了些,很是不错,便又打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主意分了些给时锦。 “你且尝尝。”知画一脸神秘得朝时锦道。 时锦只嗅了一下,便知那是老夫人院中的桂花酒。当下便想拒绝,“这可不行,若是被二爷发现,你我怕是要被罚。” 她谨小慎微惯了,可不想在这种事上出纰漏。 知画却是一脸的不在乎,“给你你便安心喝着。我实话与你说,这是莲香得的赏,特特分了我半壶,怎的到了你这便推三阻四起来!快尝尝!” 时锦听她这般说,便也不好再拒绝,因此便斟了一杯,细细品来。 桂花酒不同其他佳酿,入口绵软悠长,又带着一股子甜香,很是得闺阁小姐喜欢。时锦只饮了一口,便想起“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的好句来。 “怎样?可是不错?”瞧着时锦得了趣儿,知画凑过头来,笑着问她。 时锦的眼中也染了笑,眉眼难得的带了些微醉人的红,“确实好喝。” “那咱今儿可多用些。司棋姐姐临走时说,二爷今晚不归宿,咱们不用值夜。”知画又殷勤倒了一杯,不忘给自己满上。 时锦的心也跟着彻底放了下来。 两人由是你一杯、我一杯,慢慢饮将开来。 直至将那白瓷底青花元梅瓶中的酒饮尽,两人尚未尽兴。知画自告奋勇去取酒,只余时锦一人醉眼迷蒙。 这酒喝着虽醇,后劲却大,她的眼前一圈圈出现重影,整个人也觉着天旋地转起来。 她不由从桌边爬起身,想要去寻知画,可一出门往院中一走,不知不觉便迷了路。 清风院里假山众多,时锦只觉得一眨眼的功夫,周围到处都是假山林立。她想跑出去,可脚不听使唤,又想瞪大了眼瞧,周围却一丝儿灯光也无,竟是连耳房里那一点烛火也不见了。 她的脚下绊了一下,半边裙子也跟着勾住了地上一块突起的石头。时锦吓了一跳,想往远处跑,可那被勾住的裙角却刺啦一声,被带出一个洞来。 “知画!你在哪?我、我好像被怪物抓住了……”时锦熏熏喊了句,茫茫然往前走,那裙边也跟着扯成了布条,一圈圈绕在周围的假山上。 眼前又挡了一座假山,她转身正要避开,就听一道清冷的声音问她,“你在做什么?” 时锦转过头,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穿着玄色衣裳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阴影中。 “呜呜,好知画,你可算来接我了。”时锦的脸上顿时染了感动的笑,跑着往那阴影处凑。可那裙摆本就被扯烂了一半,这若跑过来,怕不是得扯到腰上去。 虽则内里穿了长裤,到底太过匪夷所思。 齐墨璟只觉得太阳穴都跟着跳了跳,连带着声音都跟着染上了些急切,“站在原地,别动!” 时锦很听话,停住了脚,可脸上的茫然和委屈简直呼之欲出。 齐墨璟拧眉。 面前的女孩委委屈屈得张开了胳膊,湿润润的眼睛一眼不错得望着他。 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到底是往那边迈了一步。 似是察觉对面的人要过来了,时锦又想往前迈步,齐墨璟只能快速走到了她跟前。 面前的丫鬟笑得眉眼弯弯,仰着头挑着唇看他,“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谢谢你,知画。” “我是谁?”齐墨璟的脸黑了黑。 “知画、知画、知画!”时锦一连欢快得喊了三声儿,丝毫没在意对面人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齐墨璟只觉得自己的耐心行将告罄。两人间虽有一臂之隔,但她口中那馥郁的桂花酒香却在明确得告诉他,面前的人是个醉鬼。 他的眉越攒越紧,颇有风雨欲来的暗沉。然而,就在他欲拂开这醉鬼时,时锦却一把抱在了他的腰间。 他的腰劲瘦有力,因着长期习武的原因,外型虽清癯,肌肉却颇为结实健壮。眼下猝不及防间被时锦一扑,整个人的身体都跟着僵了一下。 “知画,你好硌啊!”时锦不满得皱起眉,一双玉白柔弱无骨的手却在他腰间狠狠拧了一把。 齐墨璟短暂而又急促得抽了下气,鼻翼微微颤动了下,眼神晦暗莫名得沉了下去。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齐墨璟压着声儿问。 怀中的女孩抬起头来,迷蒙得望了他一眼,继而又浅浅柔柔得笑了下,“我在种树。” “种树?”齐墨璟重复了一下,声音中显然带着些疑惑。 “对呀,种树。”时锦说完抱着他的腰就要走,“树该种到哪里呢?这边?还是那边?” 她一边嘀咕,一边试图挪动齐墨璟。 然而,眼前的“树”岿然不动,时锦折腾了一脑门儿汗,也没让树跟着动一动。 “那只好种在这里了。”时锦低声嘀咕了一句,便将“树”摆正,又四处寻石块固定这棵树。 齐墨璟闭了闭眼,压下心底搅扰的情绪,“崔时锦,够了!” 下一秒,只听噗通一声,时锦跌在了假山间的凹坑处,整个人也姿势怪异得昏睡过去…… . 一夜梦醒,时锦揉着不知缘何隐隐作痛的后腰进了二爷房间。 司棋这会儿正在收拾二爷的衣裳,见着时锦过来,不由望了她一眼,“这是怎么了?” 时锦见她悠然说话,便知二爷又一早出了门,便也跟着自在了两分。 “无碍,许是宿醉头疼罢。”她不甚在意得说道。 “你可长些心罢!先会儿知画在爷身边侍候,被闻到了些许酒味儿,这会儿正罚她在假山那边填坑呢!”司棋苦口婆心劝道。 时锦的脸跟着白了白,默不作声跟在司棋身后整理房间。 二爷本就性洁,房间中并无太多需要整理的地方。时锦手脚麻利得把床铺好,又理了理床上的枕头,抖手间便将一长串破布条扯了出来。 那布条极长,又莫名带着些熟悉之感,时锦倒了好几手,才图穷匕见一般看到布条的本来面目。 那是一件丫鬟裙裳,裙摆被扯成了条,裙衫依然完好,只一眼,时锦整个人便僵在了原地。 这是她昨个儿穿的那身衣裳! 时锦的脸上神情骤变,可怎么想,也想不起喝完酒后发生了什么事。 想起今儿个知画受罚的事,那是不是意味着二爷不仅对她喝酒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还变着法儿惩罚了她? 心中百转千回,面上表情微闪,她几乎是不假思索,便将那件破布裙纳入怀中。 第三十七章 作茧自缚 天色昳丽,晚云如坠火。 一片霞光流彩中,时锦穿着一身霞色透纱叠鸦裙并烟色褙子站在荷风台附近的两人宽贴水长桥上,向着荷花池那边眺望。 今儿个她特特梳了双平髻,上有粉色珠花斜斜点缀,看着并不算太张扬,却把素日里的温婉压下几分,更灵动活泼了些。 印象里二公子最喜在荷花池中泛舟,眼下已进八月,荷叶参差、箭荷高耸,偶有水鸟惊飞,一跃而过。 时锦见荷花池里花叶兀自不动,便知二公子尚在荷花池中酣眠。 这便不好寻他了。 时锦由是上了岸,先是在高处眺望了下,又拎着裙角跑到荷塘边测了测距离,想着距离足够,这才从地上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来,朝着荷花池那边一鼓作气丢了过去。 石头尚未落水,她便一路跑着躲在路边一丛灌木后偷偷躲了起来。 石头急速坠落,在荷花绵延的边缘处砸起一片水花,又惊起两只嬉戏的水鸟来。 时锦蹲了会儿,眼见着荷花塘没动静,她这才偷偷从灌木丛中攀出个头来,继续寻趁手的石头。 “二叔,你输了。”远处高亭中,齐天逸正手执白子,笑着落棋。 然而,他口中的二叔并没有注意棋盘,反而是将目光不经意般投向荷风台那边。 齐天逸难得见着二叔走神,不由嘴角含笑,撇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荷风台方向。 这一望,嘴角的笑瞬间拉平成了抽搐。 他的目力极好,从这边看去,甚至能看到时锦那随着动作而颤动的双平髻。也因此看到了时锦手中的——石头。 荷花塘里一片水花翻飞,整片区域都好像淋了雨一般,格外雨疏风骤。 幸好自己这会儿没在那池塘里,不然浑身都得被淋成个落汤鸡! 心情微妙得陪着自家二叔看了良久,齐天逸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这时锦该不会是想寻自己吧?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怎么压也压不住。 这丫鬟肯定是知道荷花塘里有人的,不然那一块块石头也不会净朝着荷花池边缘砸去。而且每每砸了石头,这丫头都要找个地方避一避,司马昭之心,简直不要太明显。 佯装淡定得摸了摸额头,齐天逸憋出一个笑来,“二叔的丫鬟倒是有趣,只是不知她这般大费周章,是为了什么?” 齐墨璟淡淡扫了自家二侄儿一眼,虽则平平,却压迫感极重。 齐天逸讪讪,正要转移话题,便听自家二叔状似无意般说道,“应是寻你,你且去看看。” 齐天逸错愕,“二叔不出去?” “晚霞太烈,吾不喜。”齐墨璟毫无诚意得说道。 齐天逸只得起身,向着亭下走去。 时锦刚丢完一块石头,正要转身往回跑,猛不防一下子跟二公子撞在了一起。 她只觉得自己鼻子一酸,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抬眼一望,整个人更是呆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奴婢,见过二公子。”时锦赶忙福身道。 “你在这里做什么?”齐天逸点点头,站在原地,朝四周望了一遭,心中却在思索时锦这般做的目的。 “奴婢在寻自己新做的一个碧玉绦坠儿,不知怎的,竟是冲撞了二公子,还望二公子恕罪。” “那还真是可惜了,那你继续寻,我且先去。”齐天逸温文尔雅笑道。 时锦的目的本就是他,刚刚那些只是个托辞,自然不肯放他离去。当下便壮着胆子侧身拦住了他,“二公子且慢。” “可还是有事?”齐天逸含笑问她。 他的眉眼自带温度,随了大夫人的精致,却又眉目舒朗,一派光风霁月之态。 眼下晚霞渐收,最后一点余光在他唇畔点染一片绯色光影,更显得温润如玉、美章无暇。 时锦不由被他唇畔的笑勾了心神,心中酝酿了下,却瞅见二公子腰间压角的配件是一方碧玉雕琢的菱角,上面孔洞缀着灿然宝石,熠熠夺目。 “那个兔博士……”她心中一凝。 “哦,上次去给益昌郡主过寿,不知怎的,那兔博士竟是遍寻不着,正想向你讨要一个坠子。”齐天逸温言软语道。 听得齐天逸这般道,时锦的心也跟着被抚平了些,“赶明儿我给二公子做个更好的……” 齐天逸见她有些心不在焉,便问她,“可是还有事?” 时锦咬了咬牙,心一横,直接跪了下去,闭眼道,“不知二公子可缺贴身丫鬟?奴婢愿意侍候二公子!” 这话一出,周遭的空气都跟着冷凝了几分。 齐天逸嘴角的笑都跟着僵了僵,下意识得向亭子的方向望了眼。 然而暮色四合,周遭暗影重重,竟是不见齐墨璟半分身影。 齐天逸的神色也跟着肃了肃,脸上没了表情,“时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奴婢知道。”时锦却是有了破釜沉舟的勇气。 齐墨璟的威胁,以及昨晚撕碎的衣裳,无一不提醒着她,在劫难逃。 不得不说,她慌了。 “奴婢会医术、会打络子,还会女红,识字、书画均不在话下。”时锦一点点拿出自己的筹码道。 然而,她引以为傲的才能,在主子眼中,无比单薄。 看着齐天逸视若无睹的模样,时锦的声音一点点弱了下去。 咬了咬牙,她将那件烟色褙子一点点褪了下来。 齐天逸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然而,还不待他发怒,周遭传出一声玉牌破碎之声,在这一片暗沉中格外清晰。 时锦吓得脸色苍白,正想拢起褙子,却听到一声呵然冷笑,“崔时锦,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那声音虽刻意压低,却带着暗沉沉的怒意,是时锦从未听过的愤怒。 二爷自来便是出尘的、优雅的、不动声色的,鲜少有发怒的时候。 唯一一次怒意,便是马车中他对她的威胁。不,那也不是怒,而是冷静自持的凉薄,看猎物瑟瑟发抖而自得其乐的戏耍。 时锦的手抖得更厉害了,几乎像是在抓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齐天逸的腰带,声音低低的,带着哀婉恐惧的意味,偏偏又强装镇定得带着一股子颤音儿,“二公子,救我……” 齐天逸的目光落在她扬起的一张脸上,苍白到失了血色,却又楚楚可怜的脸。 他的心中蓦然一动。 正欲抓住她,下一瞬时锦便被人从自己身边扯离出去。 她的眼中满是惊惶,却又不敢出声儿,被个齐墨璟如破布娃娃般随意一箍,便箍在身边动弹不得。 “呵~”他在她的耳边冷笑,“我竟不知,自己的婢女如此大胆,想要自荐枕席?嗯?” 他的尾音上扬,带着十足十的威胁之意,“崔时锦,我说的话,你忘了?” “奴、奴婢没忘……”时锦浑身止不住得抖,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被齐墨璟冰碴般的话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的声音里带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二、二爷,奴婢错了……求您……” 齐天逸从未见过这般的齐墨璟,疯狂、残暴、偏执,显露无疑。 “二叔……”他道。 “滚!”高山仰止一般的人发起怒来,雷霆之势。 第三十八章 她之所愿 时锦只觉得身形一转,就被二爷丢在了床上。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他欺身而近。 容颜宛若谪仙的人只轻轻靠近,乌色长发如最好的绸缎垂落两侧,一双眼睛微眯,眼角微微上扬,危险而又魅惑得盯着面前的猎物。单从赏心悦目来说,齐二爷当之无愧的颢京第一。 但这哪是什么赏心悦目的谪仙?分明是催命的祖宗! 时锦的头往后轻轻靠了靠,却贴住了床板。避无可避,心中如有一万只鼓槌,一下一下,敲着催命的节点。她强压住声线,但还是露出了一丝强烈的不安,“二爷……” 齐墨璟真是怒极,他觉得他以往的涵养是太好了,才让这人儿生出了逃离的念头。 然而,他脸上神情肃穆,敛去了所有情绪,只拿略带了些冰凉的指腹如蛇一般划过时锦那吹弹可破的脸蛋,又一路游移向下,在她的颈间盘旋。 被那冰凉刺激,时锦的脸上显出一抹显而易见的慌乱。她闭着眼,不去看他,声音颤颤,“二爷,不要……” 一声凉薄而又嘲讽的笑短促响起,“不要?那谁可以要?齐天逸?” 一想到今日发生的事,他的心中便有团火在烧。那种情绪突如其来,毫无缘由又让他烦躁不安。 目光落在她羞愧又隐忍的脸,齐墨璟不知怎的,面前出现她前世的模样。每每床笫间,她也如现在,隐忍着,阖着眼,纤长如蝶的眼睫在他的动作下微微颤动,似不能承受,又似汪洋扁舟,不知所往。 他以为,她也是受用的。可再看到她这般表情,他的心也跟着滞了下。 “你,不愿意?”他问。 “二爷朗月之姿,时锦,不配。”她道。 齐墨璟眯着眼,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粗粝的手指只轻轻用力,便在她的下巴上留下一抹红痕。 强硬的、不容拒绝的,他掰正了她的脸,强迫她睁开眼,正看着他。 墨色瞳仁黝黑,有如无底洞,将一切情绪都收纳其中。“说实话”,他道。 时锦心中一片悲凉,然而她只能与他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直视,“人人都道,二爷不喜女色,凡是自荐枕席者,都落不下好下场。时锦愚钝,想要当个安安稳稳的小婢女……” “如果我说,你可以肖想呢?”男人打断了她的话,轻轻说道。 时锦不可置信般瞪大了眼。她不知道,齐墨璟说的话是真,还是假? 还是说,这是身为他丫鬟的又一个考验? 她极力平复自己的心跳,脸上的慌乱和绯红一点点散去,而齐墨璟的脸在她的神色变化下则一点点沉下去。 见时锦想要张口欲言,他先她一步开口,“崔时锦,慎言。” 然而,她一开口,便将他的心火又拱了起来,“奴婢从未肖想过二爷,二爷放心,奴婢绝对、绝对会做好丫鬟的本分……” 就在她开口时,二爷那碗大的拳头使力砸在了她的耳边,裹挟而起的拳风掀起了时锦的额前碎发。 时锦一时失言。 “滚!滚出去!”她听他说,整个人抖手抖脚得从他身边爬开,又连走带跑得跑出了房间。 “呵~”齐墨璟仰躺于床面,脸上表情嘲讽至极。 这般没心没肺的女人,弃之,亦未为可惜。 . 从齐墨璟手下逃过一劫,时锦只觉得汗湿重衫。她坐在耳房中,思绪繁杂至极。 于主子而言,挑逗一个丫鬟,不过是给自己寻些不同寻常的乐子,于她而言,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时锦自恃有自知之明,二爷身边的丫鬟,哪个不是生的一副好模样?可最终得了善果的,不过是谨守本分的司棋一个。 无论二爷抱着何般目的,她都需得端正自身才行。 一夜无话。 因着二爷生气的缘故,时锦连日来竟是不得近正房半步。她倒是乐得自在,安心呆在院子里做那起子洒扫丫鬟。 倒是司棋,过来劝过她好几次,回回都让她跟二爷服个软,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司棋从未见过自家主子明明这般生气,又舍不得惩罚一个婢女的模样,由是心中对时锦也有些怨。 瞧着司棋脸上带出来的一点不识好歹的意味,时锦忍不住笑了下,“司棋姐姐,你只来劝我,可你知道,我为何惹二爷生气?” 司棋不妨她这般问,此事她也不敢问二爷,眼下听时锦开口,她心中也带着点好奇,“为何?” 时锦低头,“我去找了二公子,想去二公子院子里侍候。” 这话一出,司棋惊得跳了起来。这简直称得上背主了! “你!我还道你是个聪明的,却不想你如此糊涂!”司棋忍不住伸着指尖对着她骂,“二爷对你这般好,你竟做出这般事来!” 时锦嘴角挑了笑,只任由司棋骂自己。 她就是不知好歹。于司棋和知画而言,齐二爷是个好主子,于她而言,不是。 “敢问司棋姐姐,二爷可有亲过你?”她睁大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司棋。 这话十分孟浪,可从她口中说出,却是带着点子无辜纯良。 司棋吓了一跳,朝耳房门口看了看,见没人在外边,又匆匆转回头来,“时锦,慎言!” 在司棋眼中,二爷朗月清风,绝不会如此轻浮孟浪。可再看时锦模样,她又有些不敢确定。 时锦也没想着司棋会信,只趴在桌面上,意兴阑珊,“司棋,我想当一个好丫鬟,当个谨小慎微的丫鬟,给弟弟治病,然后如你一般,熬到二十五岁,求个恩典,得个姻缘,把自己嫁了。可我不想不明不白死在二爷院子里,你懂吗?” “二爷从未……”司棋想说,二爷从未苛待过丫鬟。 然而,时锦打断了她的话,“我从进府第一日,听到的便是二爷性格古怪,最恶婢女爬床,否则,便如诗言和听琴一般,死无葬身之地。司棋,我怕了,二爷威胁我,前车之鉴鞭策我,我别无他法,只有逃离。还是说,你想让我从了二爷?” 她这话,字字诛心。更重要的是,她没觉得自己在二爷眼中有甚特别,相反,还有淡淡的嘲弄和厌恶。 那种嘲弄和厌恶掩藏得极好,若非感情流露,平日里时锦几乎察觉不到,然而却实实在在得存在着。 她虽不知二爷这种厌恶来自何处,到底心中清楚,福祸所依,她得谨言慎行方是。 不过,这些,大可不必说与司棋听。 “司棋姐姐,此事你无需再劝。我想离开清风院,哪怕二爷罚我,我也想离开。”时锦固执得转过身,从司棋角度看去,她的下颌线咬得很紧,显然是绷着所有情绪。 司棋叹气,默然离开。 第三十九章 上药 伴着时锦“失宠”,厨房里的赵大娘也待她没了往日亲热,每次打饭,总会短些什么。时锦也不分辨,只维持半饱,默默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哟,人都是往高处走,姑娘怎么沦落的连个三等丫鬟都不如了?”厨房里的另一位厨娘刘婶儿阴阳怪气道,“当初也不知道是谁愿意捧着个黄毛丫头的臭脚,现在,瞧瞧,落魄了不是?” 另一个粗使婆子也把乌糟糟的恭桶丢到时锦面前,“既然闲着,那就把恭桶都洗漱了去。” 时锦瞪她,转身想走,却被那婆子拦住了去路。 “怎的?这话不爱听?长得一副狐媚子样子,听说还去勾了二公子,惹得二爷和二公子反目,倒是个能耐的!”那粗使婆子犹自骂骂咧咧,嘴中不干不净得说道。 时锦不妨她这般说,当下便有些心惊,二爷为难二公子? 难不成是因为她? 这般一想,她的唇跟着抿紧了几分,心中有些惴惴难安。 此事原本因她而起,若是连累了二公子,倒是她的不是了。 当下,也顾不得理会那作怪的婆子,时锦只匆匆离开。 她从未去过二公子的院子,唯一知道二公子出没的地方便是那荷风台。 时锦撑了船,拨开冗冗荷花,又将船划入一片擎天莲叶交错处。荷花塘中红绿掩映,到处都是枝影横斜。她侧耳细听,有微微喘息自荷塘深处传来,许是二公子酣眠之地。 她悄然撑了船,向着那处驶去。越是靠近,那声音越是明晰,于水面上荡漾开一片低低吟哦。 时锦悄然拨开一整片荷叶,便见一只油碧小船上横陈着一妙龄少女,又一男子覆于其上,兀自奋发。 时锦吓了一跳,正欲悄然退回,便觉身后有人探手捂住了她的口鼻。 她吓了一跳,悄然惊呼,却被那人敛了声息,“嘘!” 时锦僵直的身子跟着软了下来,点点头,算是表示自己不会胡乱出声。 她微微侧头,便见二公子正穿着一身月白长袍,站在自己身后。 压下手心从她那里沾染的一点温热,他嘴角挑了下,示意她矮身往后退了退,又长蒿一撑,那小船便寂然无声划了出去。 划出稍远的距离,直至繁叶掩了两人行踪,二公子齐天逸这才松手放了长蒿,又自船头坐下,笑望时锦,“你怎的来了这边?怕不是又寻我来?” 时锦脸上的温热尚未褪去。她敛了敛衣裙,低了头,“奴婢听闻,二爷为难公子了?可是……?” 她想问是不是为了她的事,又难以启齿。 毕竟只是个丫鬟,她还没那么大脸面。 齐天逸却懂她的意思,“与你无关,别放在心上。” 时锦还欲再说,却被他点住唇,“别出声。” 她只好把所有的话又咽入腹中,一时间整个池塘唯有虫鸣、流水,偶尔夹杂远处的一点啜泣,于荷风露台中格外悠远绵长。 时锦的脸上又一点点攀爬了红,想及刚刚着了桃红肚兜的女子闭着眼隐忍享受的模样,此时此刻,看一眼对面的齐天逸,她这才意识到跟二公子在一起究竟有多不妥。 只齐天逸一个听壁角也就罢了,这会儿又牵扯进个丫鬟来,他的耳根也不由得染了些难得的绯色,轻咳一声,侧着脸不去看她,找补道,“一觉醒来,没想到兄长竟在此处荒唐。原想着等他们离开我便出去。” 时锦赶忙点头,表示知晓。二公子性情温润如玉,必然不是有意为之。 “今日之事,你只当不知,记住了吗?”齐天逸脸上带着些不自然,整个人躺于小船中,拿一顶荷叶遮住了脸。 时锦又慌忙且乖巧得点了点头。 . 胆战心惊得听了一下午壁角,待得从荷风台回来,天色渐晚。 时锦正欲进清风院,恰好碰到侍墨陪着二爷回来。 她自动避让至一旁,微弯着身子等二爷过去。 几日未见,二爷身上的气质越发冷肃,长靴不知于何沾染了些泥土,混杂在外袍下,微微带了些肃穆的血腥气。 一主一仆从她面前依次而过,连个眼风也没给她。 时锦心下松了口气,正欲离去,便听侍墨在远处唤她,“去打桶热来,爷要沐浴。” 时锦赶忙点了点头,去厨房准备热水。 到得厨房,少不得遭了顿白眼,方才要了桶热水。赵大娘亦是满脸不赞同,觉着是时锦往二爷身边凑。 然而,时锦却顾不得其他,只掂了水桶往正房走。 那水桶极大极沉,时锦身子单薄,每走一步,手上的勒痕隐隐作痛。 好在碧儿和翠儿在路上碰见她,赶忙搭了把手,方才把那桶水掂到了正房门口。 时锦深吸了口气,打发了翠儿和碧儿,掂着桶进了屋。 侍墨早就没了踪影,知画亦不在房里,整个房间空荡荡的,颇有些沉静。 时锦掂着木桶转过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转眼便见正在解衣的齐墨璟。 他宽肩长腿,后背肌肉结实匀称,甫一脱去里衣,蜜色肌肤显露无疑。 齐墨璟的动作只微一停顿,便继续脱了下去。 “爷,水来了。”时锦低眉顺眼,将水桶提到浴桶旁。 待得将水注入其中,时锦正欲退去,便听齐墨璟喊住了她,“你会医术?” 时锦顿了下,“是。” “那便帮我上药吧。”齐墨璟只着一条白色衬裤,闲适般坐在浴桶旁的高凳上。 时锦抬眼,见他左臂处一道剑伤翻开皮肉,很是可怖。她凑近了些,那伤口似是上过止血药,虽不再渗血,到底是有几分狰狞。 “爷且忍着些。”时锦拿起一旁的白巾,沾了些水,将他伤口的血污轻轻拭去。 她的动作很轻柔,有如羽毛般落在皮肤上,让人从内而外便有些止不住的痒。 二爷由是低垂了眉眼,身上凌厉尽收,只近距离看着她远眉黛目间的认真。 一点呼吸喷洒在伤口处,他的目光肃然了些,闭上眼,任她施为。 时锦将伤口清理干净,又洒了一层上好的伤药,拿绷带将他胳膊上的伤口缚住,缠绕几遭,又打了个漂亮的结扣。 待得完事,时锦这才起身,恭顺站在一边,“奴婢包扎好了。” 他站直身子舒展了下身体,想要洗漱,又转头望她,“帮我沐浴。” 时锦猛地抬头,一双眼睛睁得滚圆。 看着她这般灵动的神情,他心中也跟着飞扬了下,多日的阴郁也随之散了些。然面上表情依旧,只拿眉眼冷睨,时锦在他的目光中一点点垂下头去,乖顺得拿起了一旁的帕子。 她的手极白、极细,一点点帮他搓着后背,指尖触碰之处犹如一点点星火划过,渐渐蔓延成河。 齐墨璟闭着眼,不由得想起在盛国公府那一日。 一树赛雪塔牡丹花下,她的肤色比最白腻的牡丹还要艳丽几分,带着三月春粉,微微颤动于绿叶萦绕间,颇为勾人。 喉结轻轻滑动了下,他探手一把抓住了时锦的手。 时锦吓了一跳,整个人不敢动弹起来。她听他用喑哑的声儿道,“明个儿八月十五,你陪我去趟老太太房中。” 时锦的手抖了下,这是原谅她的意思? 她低垂眉眼,声音低若蚊蚋,“是。” 第四十章 可善舞? 一夜无话。 第二日,二爷又早早出了门。 临出门前,时锦帮他整理衣衫,她的手指落在他颈间衣领,听他道,“今晚我会早些回来,你且等我,晚上去老太太那赴宴。” 前车之鉴,两人俱都没提前些日子的不快。 然二爷仿若褪了一丝儿清冷,若有若无得将她收揽入自己为她划定的圈中。 时锦点点头,被他抓住了手指,一根根细细把玩了番过去。 她涨红了脸,只觉得羞愧又难堪,心中还带着些对他的惧怕,大着胆子想要抽回手,却被他不容置疑般十指相扣,微微使力,收拢起指节。 二爷的手指骨节坚硬,五指并拢收紧,直把她的五根青葱般的指节硌出红痕,疼痛也随着被禁锢的指节传入心尖。 她强忍着疼抬眼看他,眉目依然如往常般清冷,然而行径却与以往大不相同,让人怀疑是不是换了个芯子。 清冷孤高如二爷,怎会与女子有碰触? “二爷……”她张口,想要劝谏,然话未说完,被他抓着的手指却落了空。齐二爷转身大步而去,却好似又从未有一丝留恋,只余她指尖那一抹温热并疼痛,时刻警醒着她。 时锦左手捂住右手手指,怔然半晌,直至知画迷蒙着眼进来,她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沉默着收拾二爷的房间,知画抿着唇,从头到尾一言未发。 时锦受不得这样的知画,便捡了话头递与她,“二爷这几日,饭用的可好?” “二爷用饭好不好,与你又有何干?”知画显然是对时锦有气。虽则她不清楚时锦这几日怎的招了二爷的厌,心里却早已偏向二爷。 眼见着时锦又巴巴赶着来伺候二爷,她心里对时锦又是一万个不乐意,只觉得这人是两面三刀的小人,偏偏二爷受用的紧,不仅一点没罚,反倒置若罔闻得把此事轻轻揭过去了。 时锦没再说话。司棋为人圆滑,尚且对她有气,更何况嫉恶如仇的知画? 一时间,半是忧愁半是迷茫得将二爷的衣裳整理好,时锦这才如影子般隐入了自己的耳房。 直至暮色四合,齐二爷才迈着匆忙的步伐匆匆而来。 侍墨朝着院子里吆喝一声儿,知画便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二爷把折扇递给知画,这才目光逡巡了一遭,“时锦呢?” 知画心中腹诽,脸上却带着笑,“谁知道呢!二爷问她作甚?” 她话刚说完,时锦便穿着一身素淡的染绿襦裙走了出来。二爷清冷冷瞧她一眼,“走罢。” 时锦点点头,随着二爷一起往外走,只剩下知画站在原地有些呆愣。 侍墨推了推知画,“回魂兮!” 知画瞪他一眼,径直进屋,给了侍墨一个闭门羹。 . 老夫人的荣安堂繁华依旧。又因着八月十五的原因,院中特特移了两株年份尚轻的桂花树,上面开着米粒般大小的淡黄色花朵,清风一吹,便有馥郁香气酝酿于夜色中,甚是温柔怡人。 时锦上次随二爷来荣安堂饮宴,只是呆在房外等二爷出来。 她这次也不例外,正要告辞二爷,便被他抓住了手腕,不容置喙的强势。 他目光直视前方,下巴微扬,与往日无异,只轻声道,“你随我来。” 时锦无法,又怕被人发现两人的异常,只能乖顺得随他进了堂屋。 打帘的檀香先是一愣,继而朝时锦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见过。 荣安堂里甚是热闹,不仅大房各色主子俱全,就连老夫人娘家那边也派了子侄过来,陪着老夫人一道说笑。 齐墨璟一进屋,整个房间都跟着静了下。 老夫人眯眼瞧了下齐墨璟身后的时锦,脸上的笑又大了些,“老二来啦?快过来坐!” 齐墨璟点头,一步步走到老夫人身前坐下,早有老夫人和大夫人娘家子侄甥女姚文轩、姚子娴上来见礼。 他点了点头,道了句不错,又收回眼神,只管与老夫人闲话。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只站在二爷身后做一个泥胎塑木的桩子,不敢有半分逾矩。 齐二公子则执了茶盏,淡瞧一眼,收回眼神。 侯爷齐墨?正与儿子闲话朝堂逸闻,连带着老夫人也跟着听了一耳朵。 实是那位太不像话,眼下整个颢京都传得沸沸扬扬,连圣人都跟着发了怒,将当今太子给禁足于太子府中。 齐墨?微微捋了捋长髯,颇有几分挥斥方遒的道貌岸然。他转头笑问齐墨璟,“那二皇子瞧着一派温文儒雅,没成想竟是联合亲家胡苗和参了太子一本,二弟怎么看?” 人人都知李林甫是太子党羽,如今身上又背了贪腐这一罪证,谏官们个个如闻了屎味的狗般一个个攀咬上来,倒把个太子给参得退居中宫,韬光养晦。 少夫人胡氏听公爹提及家父,脸上亦是与有荣焉的模样,到底又攀上几分忧愁,只同三妹妹道,“我只道家父素日里爱得罪人,今次这般以笔为剑、以口作诛,到底是心中有几分忐忑。” 三小姐齐姝只笑着敷衍,“嫂嫂满门忠义,陛下定然体恤令尊的拳拳之心。” 齐墨璟听得侯爷这般问他,只肃着一张脸道,“大哥,莫谈国事。” 他这话一出,无疑是给侯爷浇了一桶冷水,齐墨?因着胡苗和所起的那点子炫耀之心也跟着冷了冷。 时锦不知怎的,便想起昨儿个他肩上的伤来。 二爷并非官身,若不是祖宗恩荫,怕是得得个二世祖的名头。但他一日日早出晚归,身上又有伤,可是…… 一时间又想起染血的靴,一点点泅开的红色每每让她寝食难安。 似是察觉时锦的不安,齐墨璟一边与人搭话,一边伸了手去勾她小指。 时锦不妨有人碰及自己,当下面色一变,心中所有愁思被席卷了个干净。 她赶忙往远处站了站,以防被他做出更孟浪的事来。 另一头的齐天逸自是注意到了自家二叔的举动,眼中划过一抹异色,唇角不辨喜怒得勾了下。他这二叔,竟还有这般小心思。 众人说话间,荣安堂大厨房早便整治好了席面,安置在西侧间内外两室。 内室席面由女眷陪着老夫人一起享用,外室则是男眷高谈阔论之所。 时锦因跟着齐二爷,便一直站在靠窗位置等二爷用膳。 男人们凑一起,所论无非两样,功名与女人。 因着辈分所限,又兼着齐二爷并不好此道,席间多以谈及先辈文人雅士为乐。 众人觥筹交错间,听得内间丝竹弦歌,竟是家中姊妹饮及乐处,自寻了器乐玩闹。 大公子齐天恒醉眼微眯,转头便看见时锦如三月春晓,袅袅婷婷站在窗前,正凝神望着院中明月,眉眼仿若生了辉,自成一派柔弱。 他不禁便有些痴。 又听得周遭天籁之音,由是借着一腔酒意,因笑道,“今儿个天色正好,若是有人成舞,自是一段佳话。只是不知,二叔这丫鬟,可善舞?” 他拿眼觑着时锦,却是对着齐墨璟道。 此话一出,齐天逸便低了头,把玩着手中酒杯,似笑非笑,“大哥好胆量,竟是敢让二叔院中人跳舞。” “不过图个一乐,二弟何出此言?”齐天恒笑道。 恰逢此时,只听“铛”得一声,齐墨璟身前酒杯与桌面一声碰撞,碎金裂玉之声颇为扎耳,连带着时锦的目光也被吸引过来。 她转头望向这边,便见二爷噙了抹冷笑,“我听闻,侄媳善舞,倒不如学那梁上飞燕,特特为我们舞一曲?可好?” 胡氏早在闺阁中时,便以飞燕舞著称闺阁,可这会儿若是当着诸位的面献舞,那名声儿传出去,便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齐天恒的脸色一下子变成了猪肝色,显然是恼怒至极。 侯爷齐墨?也知此事罪在齐天恒,由是打圆场,想要拉齐墨璟坐下,奈何眼前男子面容冷肃,昂藏而立,“对不住了,今儿个饮了些酒,身体不适,便不奉陪了。” 说罢,他竟是跨步而去。甫及门口,又转头轻喝,“还不快跟上!” 时锦如梦初醒,慌忙跟上。 第四十一章 起舞 待得出了荣安堂,清风一吹,头脑也跟着清醒了几分。 齐墨璟感受到身后不远不近得跟着时锦,缓缓停了脚步。 他绷着脸,转过头,正要斥她,却见她摊开手来,“今儿个做了醒酒糖,二爷可要试试?” 她的一双眼黑白分明,一眼望去,齐墨璟鬼使神差般接过了那颗糖果。 包了油纸的糖果犹自有她的余温,他只含了一颗,沁凉中带着些桂花香的甜便在舌尖蔓延开来,连带着心中的燥郁也一点点平复下来。 齐墨璟心中一动,“想不想看看颢京的夜?” 时锦仰头,有些茫然得望着他。 . 一刻钟后,两人站在夜市的大街上。 周遭都是各色花灯,人间烟火下,颢京城犹如一幅灯火璀璨的画卷,绵延铺展开来。 时锦着一身小厮常服,随齐墨璟一起上了桥、又踏过青石板铺就的氤氲水汽的磨得泛光的步行道,于人流汹涌处驻足观望颢京夜景。 齐墨璟生得本就极好,一旦驻足,便总有女子随他驻足,二人落脚处亦是比之别处更热闹些。 看着二爷略显狼狈的模样,时锦不知怎的,就露了些笑出来。 他一回头,便见斯人如是,不由得握了她的手,一起分开人群,向着河边而去。 河上亦是画舫如簇,画舫四角一溜长角宫灯依次垂下,在河面上投下一串串红色光影。 伴着船桨轻点,那红色的光影一点点破碎开来,随着水波荡漾出一圈圈的红色光点,忽又凝聚如初,倒映出画舫上的歌舞升平。 齐墨璟轻揽住她,只足尖轻点,两人便如点水蜻蜓一般上了甲板,早有带着脂粉香气的妈妈引着一干歌姬出来迎他们。 时锦略略局促,只拿手扯了他腰间玉扣,不肯撒手。 好在齐墨璟并未多驻足,只交代妈妈引了二人上了画舫二楼,又寻了一处临水客房,推窗倚栏,正对外间圆月。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夜景,不由得两手抓住窗弦,近乎痴迷般望向窗外。 金丝竹影轩窗之外,是拔地而起的灿然烟火,于临河暗夜之上,盛开刹那绚烂,又悄然退场,只余余韵悠长。 她正陶然其中,齐二爷那双宽大的手掌抚上她不足掌宽的腰肢,隔着绸绢的衫,煽起灼烫的火。 时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要逃离,却听他道,“别动,看外面。” 她抬头,便见火树银花拔地而起,那璀璨光彩霎时撼天动地,将整座临河映照有如白昼。 时锦惊叹之余,只觉耳上一晃,一只朱红的红豆耳环被他挂在耳边。齐墨璟唇畔含了些意味不明的笑,微凉的手带着些不染世俗的清冷暧昧抚过她耳畔碎发,将另一只耳环簪于她耳畔。 这般的二爷,竟是比之往日的清冷,更令她觉着心颤。 那是一种猎物被猎人围剿的天生敏锐的直觉,时锦本能得想要逃离。 她惊慌错开几步,双颊微红,抬眼瞧他。齐墨璟只觉怀中落空,也不着恼,端坐于窗边金竹交错编织的桌面旁,自在斟了茶,浅啄一口。 如此意态闲适,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了。 随意朝时锦招了招手,“且来吃茶。” 时锦犹豫着小坐半边竹椅,神情略略拘束难安。她再三斟酌,终是嗫喏问他,“二爷……” 主子待奴才好或坏,都是奴才的缘法。但这般亲昵,终是不妥。 齐墨璟淡淡扫她一眼,那一眼虽渺远虚无,偏偏带着一股子压迫感,迫使时锦住了口,只垂头为齐二爷斟茶。 一时间,整座画舫唯此间最静,周遭恩客并歌姬的调笑声不绝于耳,直教时锦坐立难安。 齐墨璟虽面上不显,到底心尖微烫,由是问她,“可善舞?” 前世她因着被胡氏看上,想要讨回去给恒哥儿开脸,她当时哭红了眼,百般无奈下以身作饵,于月下假山处婆娑而舞,只为引他入局。 彼时他亦冷心冷情,只淡然看她苍白着脸,颤手解衣,长衫随风起舞,于夜色中脱去绣花鞋,只一双细白的足,踏于冰冷且尖锐的石块上,忍着疼,翩然若蝶。 时有下人自远处经过,她惊慌失措,想要捡起落地衣衫,他却带着三分兴味,制止了她,“继续。” 她强忍着泪,带着满腹屈辱,舒展着曼妙身姿,白得目眩神迷,荡起一遭遭旖旎弧度。 真正让他入心的,是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面盛满惊慌和乞求,蓄了满满的泪,带着细碎的光,一点点变成无边的绝望,渐渐暗淡沉寂下去。 他的心弦随之一动,伴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他终于施舍般解下自己的斗篷,将她罩了满头满脸,打横将她抱起。 人人都道齐二爷不喜女色,可自打那日起,他的房间便多了一个妙龄女郎、无名无分甚或连衣衫也无一件的妙龄女郎。 记忆回溯,眼前轻抿着唇坐立不安的小丫鬟跟脑海中拥着他锦被香肩半露的妙龄女郎渐渐融合于一起,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问她,“可善舞?” 此时的小丫鬟自然与前世又有不同,她只睁着无辜的眉眼,理直气壮道,“回二爷,奴婢不会。” 齐墨璟磨了磨后槽牙,心中到底可惜,又斟了茶,一点点压下心中的燥,声音中带了淡淡的嘲,“那还真是可惜了。” 时锦正自呼出一口气来,不妨二爷一双大手往她头上一挥,那用来固定头发的乌木簪子被他扯去,顿时长发逶迤而落。 她不由惊呼一声,两手抱了头,瞪着一双眼,微微恼怒得望着二爷。 美人蹙眉,亦是别有风情。 齐二爷不理她,径自把玩着手中的乌木簪子,模样专注认真。 时锦无法,一手捂着散乱的发,一手探出去伸到他面前去讨,“二爷,簪子。” 他目光流转,在她身上停了一瞬,喉结微动,“跳支舞来,簪子还你。” 时锦气得不行,又碍着主仆身份,只垂头站在一边,不搭话。 “怎的?不愿?”二爷的话中又多了几分压迫。 时锦的头垂得更低了些。 就在齐二爷觉着今日怕是不得时,面前的女子动了下。 她身上的小厮衣裳有些滑稽,却并不妨碍她对月而舞。长发如瀑,伴着纤纤腰肢,竟是别有意趣。 茶不醉人人自醉,齐墨璟眸色渐深,一如曾经。 于隐约间,他觉着,崔时锦是一剂毒药,饮鸩止渴,却又不得不喝的毒药。 第四十二章 又蠢又毒 大夫人颇是费了番周章,特特寻了青年才俊的画像,一一呈于自家女儿面前。 “你且看看,可是有合眼缘的?”大夫人又拿了卷画卷,置于自家女儿书案之上。 齐姝最烦母亲这般,不由把那画卷往旁边扫了扫,“母亲这般做派,倒像是女儿嫁不出去般,何苦来哉!” 随着她的动作,那画卷露了一角,显出一个身穿穿云紫金甲的英武小将军画像来。 姚氏也心中烦闷,“还不是你那不靠谱的父亲,竟将你的亲事许给孙氏,我女儿自得寻了千好万好的夫婿,压过她才是!” 齐姝冷笑,“孙姨娘打的好算盘!二哥前日特地使人问了那康文秀,竟是误将齐婉然认成我来,这才有了满意一说。虽则我并不喜欢康文秀,她齐婉然亦是可悲!” 姚氏听女儿这般说,心中亦是畅快。她的女儿自然是嫡女,哪怕不要的亲事,孙氏也当成宝一般攥在手里。 一时又想起正事,小心将那卷画展开,“这是威远将军府的凌小将军,近日因打了胜仗,特从西北寒苦之地赶来。你且瞧着,合意否?” 因着威远将军府镇守边疆,御敌有功,京城多少豪门闺秀都盯着凌小将军的婚事。姚氏也是托了自己娘家的门路,才得了这卷画卷,却被女儿随意丢在一边。 “娘!女儿不喜会武的莽夫!”齐姝拧眉,颇有些嫌恶得瞪了那画卷一眼,“女儿的未来夫君必得文武双全才行!” 姚氏气急,“满朝能文能武的,拢共没几个!你个业障,怕不是气死我算了!” “怎的没有!”齐姝借着满腔孤勇开口道,“我瞧着,二皇子就不错……” 她话未说完,便被姚氏急急掩了口,“胡说什么!二皇子且不说已成了亲,就连侧妃都有了两位,你是想气死我不成!” “女儿就欢喜二皇子,其他人,女儿且看不上。”齐姝也表明了态度,一脸倨傲道。 姚氏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只见她心思一转,面向女儿,“你且说说,是不是那二皇子对你说过什么?还是你们有过接触?” 女儿自小单纯,若非有人鼓动,又怎会生出这滔天心思来? 听得姚氏这般问,齐姝的脸上显出些红晕来。她自来目下无尘,等闲入不得她的眼。可自打上次二皇子雨天搭手,且不说风度翩翩,只两人那般如沐春风的谈话,便让她心中多了些欢喜心思。 “娘胡说什么!还不是那次我去祖母家,恰逢雨天,又马车抛锚,二皇子便约我共乘……”说至此,齐姝一张明媚的小脸微红,似三月春粉,娇娇俏俏,颇有豆蔻梢头探春归的妍丽。 姚氏的心登时便咯噔一沉,忙让胭脂掩好门窗,又亲自坐了她身边,细细追问起来。 待得确认女儿无恙,姚氏这才呼出一口浊气,又深恨二皇子不轻不重的引诱,倒招得自家女儿一副思春模样。 二皇子天家皇子,身份尊贵,手握权势,若真瞧上了自家女儿,怕是直接知会侯爷一声儿便能给女儿讨个名分。 眼下这般撩拨后又状若无事一般,岂不是把女儿的名节往地上踩? 姚氏由是心中生出几分不喜来。 可此话却难言至极,且不说姝儿一副泥足深陷的模样,单说二皇子行事做派,也让人挑不出错来。 若说只是雨日的搭手相帮,倒引得女儿一腔情思错付,哪怕挑将出来,怕是也是自家女儿名声受损。 姚氏一时忧愁,亦没有心思跟自家女儿说道,只敛了眉眼径自离去。 却说她这边愁云惨淡,儿媳胡氏因着自家父亲直言敢谏的名头,在大公子齐天恒面前很是扬眉吐气了一番。 前儿些时候,因着燕儿有孕又落胎的事而积郁的一腔怨气一吐,整个人也跟着松快了几分。 齐天恒虽荒唐,到底爱她那好颜色,趁着胡氏心情上佳,颇是行了几番云雨,一时间竟是把莺莺燕燕丢到一边,正是稀罕胡氏稀罕得紧。 胡氏自然趁此遭好好调养身子,争取一举得男,便也就有了立足侯府的根本。 转眼间八月廿三,威远将军府遗孀向晚晴向各交好府邸递了帖子,想要广邀各家名门小姐过府赏花。 虽则是打着赏花的名头,实则是趁着小叔子凌尧尚未归边,给他相看一门好亲。 各府得了帖子的夫人小姐,俱都使出浑身解数,想要在赏花宴上拔得头筹。 姚氏也不例外,为了彻底压下女儿的一番心思,这次赏花宴她可是费了好一番功夫,不仅着云锦阁绣娘亲自上门裁衣,又打了时新头面若干,各个精巧细致,颇有巧思。 鸢儿因远远见着三姑娘头上两尾玳瑁展翅震飞凤蝶栩栩如生,特特说与时锦听,眼中尽是艳羡之色。 “三小姐真真儿是生在蜜罐儿里了,那般大的蝴蝶簪,我竟是头一遭见着。先前四小姐头上戴的蝴蝶坠儿,比之这个竟是小了一圈儿。” 时锦此时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绿衫裙,耳上鲜红如血的红豆耳坠儿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动了下,越发衬得她面若桃花。 她瞧着四下无人,悄悄点了下鸢儿眉心,“大夫人那是有意给三小姐寻个好郎君,怎的?鸢儿也想要?” 鸢儿被时锦的话挑的羞红了脸,却还是大着胆子道,“鸢儿还小,倒是姐姐,喜欢什么样儿的?” 时锦的眼前忽然出现崔秀才的模样,因挑着嘴角笑道,“咱们做奴才的身不由己,有功夫想这个,倒不如正经用用功,好多得些赏钱。” “那倒是,”鸢儿颇为受教的模样,不过还是转向时锦道,“姐姐可还记得杜先生?” “什么肚先生胃先生的?咱们这一日日拘在后院里,哪里便知晓了?”时锦随口应了一句。 鸢儿见时锦不开窍,便点她道,“杜先生是咱们侯府的账房先生,年轻有为的,很是得丫鬟们喜欢。我瞧着,那杜先生与姐姐,倒是良配。” 时锦瞪她,“切不可胡说!等我出府,怎么的也得二十又五了,又敢肖想什么。” 鸢儿也是感慨。她是家生子,因着老子娘在侯府当差,她自记事起便在这侯府走动,颇是识得些丫鬟小厮。 由是揽了时锦的胳膊,眷恋道,“若不是我家兄长忒爱耍钱吃酒,姐姐给我当嫂嫂倒是不错。” 两人一阵玩闹,时锦又咯吱鸢儿一番,才让她歇了打趣自己的心思。 . 丫鬟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齐二爷此时倒是顾不得了。 他此时正倚在一处酒楼的二楼,借着那半开的临街窗牗,于缝隙间瞧着大街上的车马如织。 酒楼对面是一家药铺子,礼部尚书陈家的马车正停在不显眼的角落里,一个身穿白色连帽帏裙、以轻纱覆面的女子抱着一摞药包,匆匆往马车而去。 “这是第几回了?”他问旁边一个面生的小厮道。 “回爷,这是本月第三回了。”那小厮低着头,恭谨答道。 齐墨璟轻挑了下唇角,人心不足蛇吞象,那陈氏二女,倒真是又蠢又毒。 第四十三章 菜凉了 “郡主,这是个好东西,您且瞧瞧。”梳着灵蛇髻,又配着长命锁的陈美景悄悄遣退众人,自袖中拿出一物,低声朝益昌郡主说道。 益昌郡主此时正坐于后园子里一处凉亭内,面上显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 太子哥哥被禁足,她便也没了游玩的兴致,整个人都惫懒起来,连带着妆容也跟着暗淡了几分。 “没兴趣。”她只拿着一根长长的柳条,意兴阑珊得戳着凉亭一角琉璃水盏中的游鱼。 陈良辰见自家妹妹没引得益昌郡主注意,也不由得凑过来道,“郡主,您不是恼二皇子不讲情面?此物可帮郡主解忧。” 言罢,她又附耳于益昌郡主,将那药的妙用细细说与她听。 益昌郡主原本有些无精打采的眸子登时便放出光来,犹自带着些许不信,“果真?” 陈美景的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得色来,低声笑道,“郡主最近可听得家父府中的两个姨娘失心疯的事儿?” “我听那起子乌糟事作甚!”益昌郡主不在意般挥挥手,又似想起什么般瞪大眼睛望向陈美景。 陈美景几乎要压不住自己的唇角,只朝郡主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 时锦原以为大夫人带三小姐赴宴的事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一点关系。 可这日她刚给齐二爷穿了一身穿花箭袖束腰长袍,又帮着二爷压了一方墨玉配饰于衣角,便听二爷低头与她道,“等下你还穿那身小厮衣裳随我出门。” 时锦的脸不由得一红,本能得便有些面热。 第一遭穿那件衣裳,二爷瞧着她的模样,眼中仿似生了火,直把那株塞雪塔压得花枝乱颤;第二遭穿那身衣裳,二爷拂了她的头发,又让她软了腰肢跳那起子舞蹈。 这第三遭…… 时锦低了头,只露乌漆漆的头顶与他,并一截欺霜赛雪般的脖子。 齐墨璟不虞她一时羞窘,只见那截白生生如嫩藕般的脖颈一点点染上了粉,当下心思电转,想起前两次孟浪来。 他不由轻咳了声儿,面上亦微微染了些酡意,借着时锦低头的空隙,掩着声儿道,“有些饿了,先摆饭罢。” 时锦应了是,悄然退了出去。 外室中,司棋和知画早就摆了饭,只等二爷出来吃。 司棋眼观鼻鼻观心,对时锦随意出入内室视若无睹。倒是知画,眼神复杂得瞧了时锦一眼,又悄然低下头去。 二爷的喜好,其他人毋庸置喙。 以前时锦未来清风院时,知画值夜便只能守着外室,可时锦一来,不仅占了脚踏不说,还样样儿都与众不同,若说心中平衡,那反倒有鬼。 知画压下心中一番心思,只瞧着二爷端坐于八仙桌前,如玉般的指节拈起碗筷,随意自在用起饭来。 时锦侍立于一侧,他只需眼风随意一扫,时锦便能准确无误得携了饭菜放于他面前的菜碟中,一副贴心模样。然而,她腹中那一声极细的轻响却是没逃过齐二爷的耳朵。 齐墨璟的眼底深处压了些淡然若无的笑意,唇角却微微下耷,整个人显得有些冰冷肃穆。他的声音暗沉沉的,命令中带着点不容置喙,“糖醋丸子有些凉了。” 时锦吓了一跳,“怎会?” 她转头望向司棋,司棋眼中也显出一点惊讶来,由是低声回禀道,“奴婢早上过来时特特嘱厨房的人拿棉罩盖着提过来的……” 齐墨璟淡淡瞥了她一眼,司棋由是收了声儿,忐忑不安立在原地。 他目光望向时锦,微微抬了抬下巴,“你且试试,是不是爷在说谎。” 时锦不虞他点名,当即取了备用的白瓷勺,剜了一个糖醋丸子,以袖遮面,送入口中。 糖醋丸子的酱汁调得极好,甫一入口,带了微微的烫,汁液于口中爆浆开来,时锦的脸上当即便带了三分笑出来。 “二爷,不凉。”她的唇边一点酱汁沾染,唇色也跟着鲜亮通透起来。 二爷的眸子暗了暗,“不可能,你且再试试这道菜。” 他银箸微微一点,指向另一道水晶虾饺。时锦面上显过一点狐疑,又拿了一旁的银箸,挑了只小些的虾饺放入口中。 入口鲜香,很美味,也不凉。 她的眼中带了些疑惑,又不敢显现出来。只在二爷问她时,答了句“凉。” 主子说凉,不凉也是凉。 齐墨璟一道道让她试过去,一顿饭时锦竟也吃了七八分饱。 她抬眼朝二爷望去,只见二爷朝她微微笑了下,一眨眼,那抹极浅的笑又如一夜昙花,转瞬消失不见。 时锦却是极满足,肚中有食心不慌,侍候着二爷慢悠悠得用了早膳,又帮二爷搭好配饰,她这才穿了小厮的衣裳,跟着自家二爷大摇大摆得出了门。 她本身便不爱脂粉,又兼之以前常常扮作小僮随父亲看诊,是以扮个清秀小厮倒也不见拘束,很是眉清目秀。 侍墨瞧着时锦这般模样,不由得咂了咂嘴,“二爷,奴才是不是要失宠了?” 齐二爷瞪他一眼,转身直接进了马车。 作为随侍,时锦也跟着坐了进去。 威远将军府的宅邸并不在城内,反而在城郊置了好大一处宅院。里面不仅风景秀丽,圈揽了小半个山丘,更兼之设了演武场、跑马场这些武将专属,更是有古朴不事雕琢的粗犷之感。 城中路面还好,一出城门,马车往左拐去,只见羊肠小道盘错,竟是有些崎岖难行起来。 见时锦微微蹙眉,齐二爷一手释卷,一边解释道,“此处路近,可先至。” 正说话间,马车一个颠簸,时锦登时坐立不稳,向着二爷方向倾了下。她紧紧揪着身下坐垫,面上颇为惶恐。 然而,接下来的路更是一波三折,她刚端正坐姿,下一瞬整个人便如腾空一般向着一边倒去。 就在时锦惶恐时,二爷却如及时雨般揽住了她,将她暂且搁在自己修长有力的长腿上,声音中微微带了些难得的戏谑,“你这般,莫非是在勾引我?” 他的声音尾调上扬,瞧着并无不喜,然而,时锦却是不得不郑重以待。因着坐在二爷腿上,她堪堪抬头,便可与二爷平视,“奴婢没有……” 话未说完,马车猛地一震,那唇竟是不受控般掠过二爷眉眼,倏忽一顿,结结实实在他眉心烙下一吻。 时锦吓得赶忙捂住嘴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慌乱得望着他,唇却似着了火,火烧火燎的,好似不再属于自己一般。 齐二爷眉目瞬间暗沉下来,唇角抿直,不辨喜怒。然他的右手拇指不容分说般按在她唇上,眸色由清浅转浓,最后浓烈如漆黑暗夜,黑沉沉似要将她吞吃入腹。 一只手似轻似重,将她的腰身压向他,亲密无间中,时锦身子猛得一僵,整个人都不敢动弹半分。 一片僵持中,二爷忽的一笑,往日里瞧着冰冷矜持仿若没有人气儿的脸好似一瞬间堕入凡尘,眸中也沾染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情绪素日里掩藏得很好,却于此刻迸发出来,格外浓烈灼人。 他将唇抵在她耳边,清冷冷的声音中带着些莫名的欲,又有一丝坏到骨子里的邪气,“你,可感受到了?” 第四十四章 赛马 若换做以往,打死时锦也不敢相信,宛若谪仙般的齐二爷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儿。 可二爷说她医者仁心,总不能置主子身子于不顾,她脑中迷迷糊糊如浆糊一般,被他引导着将一双如玉似雪的手隔着衣裳牵到那处病患之处。 她的脸颊红得滴血,只觉得一双手握也不是、伸也不是,火辣辣得仿佛去了一层皮般。 齐二爷却如慵懒的猫儿般,闭眼靠在车厢壁上,显然心情极好。 待得好不容易挨过那一路坎坷,时锦只木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得望着二爷。 他却是难得好性儿,问她,“可还累着?要不要在马车里休息下?” 习惯了二爷的冷肃,猛然的和颜悦色顿时让时锦双臂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犹如炸毛的猫般当即硬撑着站起了身,袖着一双手状若乖巧得站在二爷身边。 齐二爷眼中划过一道暗芒,负着手,先行下了车,又同她一前一后往威远将军府里走。 临进门时,益昌郡主的排仗铺了过来,只见一身着淡黄绣红色锦鸟锦衣的娇俏女子由四个身穿侍卫服的男子抬着落纱轻便步辇一步步走了过来。 那步辇的后边,则缀着陈家的一对姐妹花,打眼瞅见齐墨璟站在一边,不由鼻孔朝天对着齐二爷冷哼了声儿,显然还在记恨上次的事。 时锦不由往齐二爷身侧躲了躲,以免被这两个天魔星缠上。 似是感受到她的害怕,二爷步子略略慢了些,又探出一双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来,牵着她往边上挪了挪。 眼见着两个“男子”拉拉扯扯,陈美景的嘴角当即便露出一抹不屑来。 好在二爷自来散漫,竟是视若无睹般牵着那一只柔弱无骨的手往里走。 时锦又羞又窘,使了几次力,这才挣出手来,低垂眉眼,只作寻常小厮状。 今儿个不止齐二爷,便是不少白鹿书院的武学子也都凑了趣儿,一个个上赶着与那凌尧攀亲。 齐墨璟一路穿山踏河,依着山丘往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沿路俱是铁血铮铮的沙场男儿穿着凌家军军装,每隔十米依次相对而站,那长枪尖端于骄阳下折闪出凌厉锋锐。 时锦从未见过此等阵仗,不由得快走几步,紧随二爷而去。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陡然开阔,一片茵茵草地之上被木桩圈揽起大片场地。 木桩之外的地面杂草稀疏,显是经常跑马踩踏。 时锦四下而望,便见不远处建一错落高台,上有儒生并武学子若干,两厢壁垒分明,俱都朝着场中叫好。 她于烈日中打眼望去,只见远处升腾起两道烟尘,一黑一红两匹高头骏马并肩而驰,倏忽此间靠前,又倏忽那间追及,各个热血奋然,手中长鞭卷于掌上,打马扬鞭,甚是意气飞扬。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景象,一边随了齐墨璟往高台而去,一边又惦及那场中二人先后,竟是折颈而望,心中亦是热血沸腾,只平生未见。 尤其那枣红骏马上的小将军,赤着上半身,线条流畅的古铜色肌理于烈烈骄阳下闪着摄人光彩。 时锦虽不好多瞧,到底悄悄儿扫了几眼。 待得上了两三层台阶,便有儒生学子上来与齐墨璟见礼。 有那羽扇纶巾长髯年长之辈,亦是折腰而拜,口中恭敬唤他“齐夫子”,并引位邀二爷就座。 时锦未曾想及二爷竟有此般能耐,素日里只觉他行迹飘忽,只道是世家公子,惯爱寻鹤访友,今日得见,竟是与她所想出入甚众。 待得听得多了,她便知自家二爷竟是在白鹿书院算得半个讲习先生,尤工书画,只是不爱坐席,教授随心,颇是恣意。 齐墨璟显然习以为常,只抱手略略回礼,便缓缓行至高处,寻了清静位置坐下。 转眼便见时锦目色复杂望向自己,不由挑眉不言,眉眼中却俱是明了。 这一诧一怔间,台下二人早已分出胜负。 那匹枣红大马以半个马首取胜,上面的小将军赤着膊,从马上一跃而下。因着到了台下近前位置,时锦瞧得更清楚了些。 她目力极好,便是连小将军后背上密集的汗珠也瞧得一清二楚。那些汗珠子也带着些矫健意味,在阳光下宛如一粒粒珍珠,璀璨华美,颇为阳刚。 小将军呲着一口白牙,正朝黑马上的兄台拱手相让,竟是不拘小节,甚是豪放。 时锦不知不觉看得入神,忽觉身前二爷端坐处发出一声儿轻咳,隐带不悦。她不由赶紧回神,有些疑惑得望向二爷。 然二爷只专心马场局势,未发一言。 那黑马上的男子倒是儒雅做派,一身窄袖烫金纹骑射长衫,腰间一块通透玉佩彰显身份。虽则亦是跑了几圈马,发丝纹丝未乱,颇是闲适。他只坐于马上,朝那小将军笑道,“凌小将军好骑术,竟是本王不及多矣。” 又是个好相貌的天家贵人! 时锦更添兴味。 她是医家女,除却靖安侯府的主子们,素日里鲜少出门,更遑论见着这起子颢京炙手可热的王孙贵族们。 凌小将军虽衣饰凌乱,却如炙日耀阳,颇为雄伟,而二皇子则是面目含笑,望之可敬可亲。 就在她被场中人物吸引时,齐二爷却断然起身,话中隐隐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烦躁,“天气忒热,且去席上坐坐。” 时锦虽觉可惜,倒也没甚表示,只随着二爷一步步往台阶下走。 两人甫走至一半,益昌郡主却陪着太子萧策又至。 打眼瞧见齐墨璟身后跟着一眉清目秀小童,益昌郡主眼中颇多玩味,又向齐墨璟道,“怎的?我与太子哥哥方来,齐二爷这便要走?” “此间太热,呈显体弱,倒是不好作陪。”齐墨璟淡然回道。 时锦又瞟他一眼,甚或那匆匆目光从他病患之处一扫而过。 他虽劲瘦,却非体弱之人。这一点,时锦当可断言。 然二爷只这般敷衍一句,却又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束手站在一侧,瞧着场中大人物打机锋。 眼下萧策原本应因着李林甫案禁足东宫,这会儿不顾一切来了将军府,显是怕二皇子拔得头筹,与凌尧亲厚。 他的太子妃便出自凌氏一脉,算起来与凌小将军有姐弟之谊。然凌氏历来奉行中立,是以甚少参与党争。 二皇子倒是笑得宽仁温厚,“大哥这几日可好?” 显是不好至极。太子萧策恨不得直接把二皇子萧楚给剖了,面上却依然兄友弟恭,一派长兄模样,“还好,父皇明鉴,知李林甫之事与我无干,特允我出来散心。” 此话一出,既彰显圣恩隆宠,又可将二皇子一军。 二皇子含笑颔首,“公道自在人心,大哥受委屈了。” ——后头还有更多委屈,端看你受不受得住! 益昌郡主微微蹙眉,她最烦这个笑面虎的二表哥,当下不耐烦听二皇子说些有的没的,只挑着唇角笑他,“妹妹今儿个听说,您的王妃和侧妃李氏也来了宴席,怎的没见?” 说罢,竟是作张望状四下查看。 二皇子眉眼不自觉皱了下,又舒展开来,笑得更加温和,“益昌怕是忘了,你二嫂她们都在女席那边,怎的会来这边。” 他正温言软语间,便有一个宫人模样的小太监连滚带爬般向着他跑来。 对面,益昌郡主正气定神闲望着他。 第四十五章 好戏 时锦聪慧,只低头间,便听得几位贵人你来我往,很是言语锋利。 那跑来的小太监抖着手凑于二皇子耳边,轻声言语了番,瞬间,二皇子那常年挂笑的嘴角耷了下来,竟是再也维持不住笑影,只拱手说了句抱歉,随着那小太监匆匆而去。 益昌郡主拈着一方绣牡丹帕子的手作势推了推堆叠的云鬓,状似无意道,“也不知二哥这是怎的,竟是急匆匆离去。啊呀!该不会有甚事情罢?不成!我与二哥素来亲厚,可得随二哥去看看。” 太子萧策亦眼中含笑,“正是!不若大伙儿都去,一起瞧瞧二弟被何事绊住了手脚。” 说罢,竟是一马当先,向着二皇子离去的地方而去。 那些前来玩耍的宾客不妨此变,见得太子并二皇子一个个先后离去,那心里也跟长了翅膀似的,一个个跟了过去。 当此情形下,齐墨璟反倒成了那最后一个。 他不甚在意得瞧了时锦一眼,手中折扇挽了个花儿,显然心情颇好,懒懒散散往前走去。 时锦虽觉此事蹊跷,到底只是个丫鬟身份,只跟着自家二爷稀里糊涂在威远将军府打转。 齐墨璟好似闲庭信步,既不好奇女眷那边发生了何事,亦对前往女席不甚在意,只攀折了几朵开得正娇艳的蔷薇往时锦怀中抛。 时锦眼下是小厮打扮,只无语瞪着怀中的蔷薇,丢也不是、留也不是。 趁着二爷转身往前,她瞧见旁边月季花丛开得正盛,抖手便将蔷薇抛进月季丛中,又若无其事般跟上二爷。 一主一仆一前一后,待得抵达女席那边,一众女眷正吵得不可开交。 二皇子妃并侧妃李氏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正互骂着互相指责。 两人向来以姐妹相称,识大体又安内院,二皇子少不得被当今陛下夸赞御内有道。 可这会儿,那二皇子妃程氏坐于一宽幅黄花梨铺锦褥交椅上冷笑道,“屁的姐妹情深!李氏,你害我孩儿,还想让我对你和颜悦色?真真是好大脸面!王爷好色成性,他不过看你娘家得力,对你便多了几分耐性儿,你也当他情深义重!狗屁!” 李氏头发散乱,颇为狼狈,只口中嗬嗬有声,“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小贱蹄子一个个往王爷身上扑,早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只寥寥数言,便将二皇子后院的血雨腥风悉数道尽。 太子妃凌氏并威远将军府的遗孀向氏俱都站在一旁劝解,奈何二人只口中污言秽语,并不理睬周遭众人。 时锦隐于人后,默然瞧着二皇子暴跳如雷,着身边太监堵了二人的嘴,如抬猪狗般把自己发妻妾室一一抬出。 他那张斯文俊逸的脸有一瞬的扭曲,整个人如暴躁的狮子,让人掩了程氏和李氏身边丫鬟的嘴,竟是要将她们乱棍打死。 太子萧策则是一脸义正言辞,执了二皇子那犹自颤抖的手,“二弟啊!她们只是多喝几杯,说些醉话,怎值得你这般动怒!” 自打李林甫案被老二捅出来,他是日日煎熬,哪里有今日这般畅快! 也不枉他枉顾皇命,特特跑来看这一出大戏! 益昌郡主则寻了个好位置,身边跟着的陈氏姐妹则扬高了头,俱都一副幸灾乐祸瞧热闹的模样。 瞧着郡主给她二人各自投了个赞许的目光,陈美景悄悄儿眨了眨眼,涂着鲜红口脂的唇也跟着挑出些得意的笑来。 那药无色无味,又极易惑人心智,只过一会儿便会自行消散。纵使二皇子事后有心查验,怕也是徒劳无功。 这一点,两人俱在府中姨娘身上试验过两次,万无失手的道理! 这边太子和二皇子上演兄弟情深,那边正自围观的齐姝却是手脚冰凉,心中那点被二皇子挑起来的一点子旖旎心思瞬间熄了个一干二净。 素日里她只道二皇子温文儒雅,没想到后院竟是这般污糟。纵使她能挤进二皇子后院,怕也得深陷泥淖。 “娘亲,这里这般污糟,女儿心中疲累,想要回府去。”她略略倦怠得说道。 大夫人姚氏心中亦是一万个庆幸,虽则二皇子于世家勋贵面前丢了面子,她倒更关心自家女儿心事。 如此这般也好,绝了那登入皇门的心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个正头娘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当下大夫人对女儿的说辞无所不从,当即命胭脂去备了马车,允她先行回府。 时锦看了这一出大戏,心中亦是惴惴。自来知晓了皇家秘辛的人都没得好下场,更遑论她这般人微言轻的丫鬟。 眼瞧着三小姐与身边冬儿、夏儿一遭离开,时锦当即便禀了二爷,借着如厕的借口,一股脑儿也撤离了漩涡中心。 要不说威远将军府地势辽阔,时锦一边赏景,一边等二爷那边收场。然她只转了几圈便迷了路。 她想要寻那些如标杆一般威武雄壮的士兵,这会儿竟是一个也不得,当下一个人便惶惶然撞入一片竹林中去。 那竹林极广阔,竹叶一层层落于脚下,极是潮湿暄软。 有风吹动竹叶,一时间风吹千倾浪,一波波如青色海洋,发出簌簌沙沙之声,格外温柔缱绻。 时锦爱那波浪般涌动的竹叶,一步一挪,竟是越见深入。 越往内,竹林越密,便好似遮天蔽日般挡住了正午骄阳。 她双手摩挲了下臂膀,抵住那一点子寒凉,正欲转圜,却听竹林深处传来絮絮低语。 她本不欲理睬,可那声音忽然拔高,竟是带了些破音,是个女子之声。 时锦掩了行迹,听得那女声道,“康仕诚!你给我滚!” 又一嬉皮笑脸之声自那女子身边响起,“怎的?见不是我那文弱哥哥,你且嫌弃?今儿就告诉你罢!就你这般庶女,给我提鞋都不配,不过,若是做个暖床小妾,倒是勉强能接受……” 说罢,那男子便拿手去捉女子衣袂,竟是打着霸王硬上弓的心思。 齐婉然可是被这康仕诚恶心坏了。她原本打着主意,想要跟那康文秀培养下感情,没成想,康文秀没招来,倒是招来这么个破落玩意儿。 她当即便想惊叫出声,却被康仕诚一把捂住了嘴,“你且叫个试试!你若叫了,怕是不嫁也得嫁了!” 齐婉然气苦,当下一口咬在康仕诚手上虎口位置,疼得那康仕诚一把甩开了她。 时锦不妨在这里瞧见主子私事,然那毕竟是侯府的四小姐,让她视而不见却又问心有愧。 来不及多加思索,时锦眼见齐四小姐被甩开,赶忙拿帕子掩了面,冲上前去牵她的胳膊。 齐四小姐这会儿被摔得头晕脑胀,正自昏沉间,就被一小厮模样的人捉了胳膊拽着往远处跑。 慌忙间,她亦知这是逃离康仕诚的机会,当下也顾不得其他,随着时锦一道往外跑去。 然而,毕竟是娇小姐,她的力气本就不继,加之刚刚受惊,才跑了不过十余米,整个人一下子便跌在了地面上。 时锦焦急万分,却又不得不去扯她。 两人正自撕扯间,后头康仕诚又径直追了过来。 “不成!我的玉佩落在他那了!你去帮我拿回来!”齐婉然慌慌摸了把腰间,朝时锦道。 若是她的贴身玉佩被外男拿到,那又跟私相授受有甚区别! 时锦秀眉微蹙,她也是个女儿身,此番带齐婉然逃跑,本就是一鼓作气,倘再回头去,怕不是凶多吉少。 她当下便有些怨自己多事。 可齐四小姐脾气上来也不是她能承受的。时锦犹豫了下,“先逃命罢!” 她话一出口,女儿家清脆的嗓音便出卖了她。 齐婉然眼中划过一抹讶异,当下便觉得时锦有些面熟。 然而,还不待她细想,那康仕诚便已近在眼前。 “对不住了!”眼见着又要落在康仕诚手中,齐婉然将时锦狠命一推,自己手脚并用爬起来,竟是独自逃命去了…… 第四十六章 遇险 时锦不妨她临阵倒戈,当即一个踉跄,身形便矮了下去。 正待她起身欲跑之时,那康仕诚的一双手早已捉住了她袖口,口中兀自骂个不停,“哪里出来的狗奴才,竟坏爷们好事!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他一边说,一边抽手去扯腰带,想要把这个有眼不识泰山的小厮给狠狠教训一顿。 时锦吓得满面苍白,挣扎着想要逃离。她的力气本就不足,一番挣扎下来,虽没撼动康仕诚几分,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 就在她使力去踢康仕诚时,那脚尖尚未落至他身上,便见眼前的男子突然松了她,整个人在地上滚做一团。 时锦不明所以,又百般惊吓,只蜷至一边,目瞪口呆看着发癫的他。 此时的康仕诚双目赤红,两只手使尽揪着头顶长发,或以头抢地,或以指掐脖,形容恐怖,甚是骇人。 时锦不由想起羊癫疯病人,但瞧着他这般做派,又似是不像。 “你可还好?”她瞧见他怀中丢出一枚玉佩,似是四小姐所遗之物,不由出声询问。 “药!药!给我药!求求了,二皇子~”那康仕诚口中胡言乱语,竟是于此情境下犹自呼喝二皇子名字。 时锦心下骇然,瞧见那玉佩落在他身侧,不由探手去拿,不想倏忽之间,那康仕诚的一只鹰钳镬住她手腕,力道之大,竟有捏碎之势。 时锦当即疼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想要抽手,却被那疯子甩将出去。 她吓得花容失色,只顾得将一双手护住头部,下一秒,身子一倾,倒飞出去。 原以为这下避无可避,不想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倏忽而至,直将她揽入怀中。 时锦吓了一跳,想要抬眼去瞧,却被那人死死按在怀中,只透过间隙瞧见那人领口的穿花箭袖玉石盘扣,温润清雅,一如他的为人。 此时的齐墨璟眼眸黑沉沉的,周遭弥漫着一股子骇人气息,显是怒极。 康仕诚显然也认出了齐墨璟,眼中显出一抹惊恐,强忍着身上那如蚁啃噬般的痛,任汗水滴进眼皮,蛰得一双眼红肿如核桃般,喘着气儿道,“齐老二,你不能……” 然而,不及他说完,齐墨璟那双穿着乌金长靴的脚便踩上了他胸腔肋骨边缘。他本就力大,加上刻意蓄力,时锦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接着便是一声儿响彻云霄的哀嚎。 不独是康仕诚白了脸,时锦连脸带唇,整个儿都泛了白,身子也跟着颤颤抖动起来。 齐墨璟感受到她身上的颤动,又是恼她恣意行事,又是气她与康仕诚扯上关联。两般情绪撕扯下,早上那点子耐心也跟着烟消云散,只皱着眉冷声儿道,“可还能走动?” 时锦从他怀中抽出身来,勉力站好,低垂着头不去看他,“能。” 齐墨璟又瞥她一眼,提步往另一方向而去。 时锦顾不得去瞧康仕诚那晕死过去的惨样,只拿掌缘捏紧了那枚玉佩,匆匆而走。 两人一前一后,齐墨璟人高马大,一步算作两步,时锦勉力小跑才能跟上他。 这般一心追逐下,竟是把心中那点害怕生生压了下去,只冀快速离了这阎罗地,方为心安。 好不容易到得侯府马车近前,二爷如拎小鸡仔般将她拎入马车,复又转身而去。 时锦抖手抖脚,一抬头,正碰上齐三小姐拿眼细细打量她。 时锦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并非她早上所乘,而是齐三小姐的专属马车。她不由得露出个苍白的笑来,向齐三小姐告饶。 齐三小姐见她面目苍白,眉目间倦色并惊慌俱存,心下好奇,不由问她,“这是怎的了?” 时锦不好答话,只拿被狗吓着的话搪了她,这才得空休息。 一时间,马车中沉寂起来。 从京郊回靖安侯府尚有好长一段路要走。时锦正自神思不属,便听齐三小姐蓦然叹了口气,“你今儿个可有见着王妃陈氏并侧妃李氏发病?” 时锦默然无声,不知齐三小姐提及这个话头是何意。 好在齐三小姐并不冀她回话,只眉目轻蹙,“内院失和,又涉及王府秘辛,二皇子,怕是也要沉寂一段日子了……” 眼下太子深陷贪腐案,二皇子又闹出这等丑闻,朝堂之上,两位皇子俱遭了帝王厌弃,谁又能得利? 时锦抿唇,她一个无甚分量的丫鬟,自是不敢置喙。倒是三小姐,竟也巾帼不让须眉,窥一管而见全豹,是个有成算的。 一路马车声辘辘而去,时锦昏昏沉沉间,靖安侯府便在眼前。 她辞别心事重重的三小姐,独身一人,径直回了清风院。 清风院依旧,知画正陪着司棋给二爷做香囊,眼见着时锦恹恹而归,她不由放下针线,跑到时锦跟前,问二爷怎么没回来? 自打上次时锦遭二爷厌弃,知画待她便大不如前。时锦抬眼瞧了她一眼,懒得转圜,便径直进了耳房休息。 只余知画站在耳房门口,气得胸脯起伏不定,因指了耳房方向道与司棋听,“姐姐且瞧瞧!我便问了句二爷,她竟理也不理,真是二爷惯的,越发猖狂了!” 司棋见知画说的不像话,便瞪了她一眼,“噤声!我往日教你的,竟是都忘了?” 知画噘着嘴,犹自不满,到底声音低了些,窗外只剩喁喁低语。 时锦躺在一床粗布被褥上,睁着眼,心中不知作何想。 一时想起齐四小姐无情,一时念及那康仕诚言行古怪,再则想起二爷对她阴晴不定,整个人便如一团乱麻,竟是剪不断、理还乱。 到得最后,她的面前只剩二爷先才的冷峻眉眼,声音凉凉的,带着些不耐,“可还能走动?” 想及此,时锦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将那枚拼了命才换来的纯白玉佩放于眼睑上,感受那一点入骨冰凉,唇角却无声地、高高翘起,挑起一个连她也始料未及的笑来。 二爷的爱,于她一个小丫鬟而言,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实是多余得很。 想及此,她那颗有些躁动的心,一点点平复下来。 春水吹皱,湖心漾,涟漪泛尽,又从头。 第四十七章 惩罚 夜半时分,齐二爷才堪堪而归。 侍墨送二爷入内院,匆匆折返。 整个清风院万籁俱寂,只余正房一点葳蕤灯火,堪作引路明灯。 他的心下忽得软了瞬,脚下步伐略略加快,裹挟着一点微凉夜风推门而入。 那烛火罩于红纱灯罩中,朦朦胧胧,带着些刻意温柔,似是对他曲意逢迎。 齐墨璟迈步入内室,便见拔步床的脚踏上裹着一娇小身影,正自酣眠。 他的动作轻了些,转身入屏风后,简单洗漱了番,这才换了一身宽松的衣袍,赤着脚,踏入拔步床内。 轻纱叠嶂重重,拔步床内一片黑暗,齐墨璟坐于床沿,低头去瞧那团影子,“睡了?” 声音难得带了些软。 “嗯……”脚踏上的声音极轻,含混中带着些鼻音。 然而便是这一点声音,齐墨璟的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他的目光顿时带了些锐利,“知画?” 脚踏上的人从毯中露出头来,睁着一双猫儿般的眼望着他。 齐墨璟的心却倏忽一沉,眸色阴沉沉的,冷眼瞧着她,“时锦呢?” 知画见二爷情绪不对,赶忙起身跪在地面上,“回二爷,时锦回来后就回了耳房,奴婢想着,晚上不能没人值夜,便自作主张……” 她话未说完,心窝便挨了二爷一脚,整个人登时如一只蜷着身子的虾子般,连带着后背也弓了起来,口中发出嘶嘶抽气声。 “自作主张?”齐墨璟散漫得咀嚼着这个词,“自作主张来脚踏上值夜?” 知画后背一凉,整个人跟着抖了起来。她有心想问二爷,为何时锦可以,她就不可以。可话到唇边,只剩下低低啜泣,“二爷,奴婢知错了……” 齐墨璟于一片黑暗中瞧见她捂着心口匍匐在地的身影,面上表情不辨喜怒,“滚!” 知画如蒙大赦,顿时连滚带爬往外跑。 待得出了门,她脸上犹如火烧,仿若那一点子小心思被人戳了个干净,整个人都羞窘难当。 平复半晌,她才收拾好情绪,径直走到时锦门前,一声声叩着她的门,“时锦,二爷回来了。” 时锦正自睡得香甜,被知画一搅,不由得便蹙起了两道秀挺的眉。 眼中清醒了些,也不知二爷会不会为着白日的事秋后算账,整个人便有些不情不愿得起身。 知画待得时锦开了门,这才面无表情得瞧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时锦也不恼,只囊着一腔心事拿了那只玉佩往二爷屋里去。 “二爷?”她瞧了眼外室八仙桌上那个红纱灯笼,又轻迈着步子往里进。 越靠近内室,房内的光便越黯淡,到得最后,竟是漆黑不见五指,只帘幔高悬,仿若择人而噬的兽,张着一腔大口,只待猎物亲自送上门去。 时锦一点点靠近拔步床,床上一丝儿声儿也无,怕是二爷早已睡熟。 她悠悠长长得轻呼了口气,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下了一半。 然而,就在她摸上脚踏时,一只修长有力的胳膊只轻轻一捞,便将她的腰身捞入怀中,一把丢在了几人宽的拔步大床上。 时锦吓了一大跳,慌忙忙就要起身,却被那只有力的臂膊轻轻一箍,整个人便直不起身来。 “二、二爷……”时锦瞪大了眼,整个人尚未适应帘帐中这一片浓黑,便觉自己的唇被狠狠镬住,口中的呼叫被一点点啃碎,只余一点破碎的呻吟。 黑暗蒙住了她的眼睛,却放大了其他感官。时锦只觉唇畔一疼,血珠子连带着一点铁锈味儿便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她吓得要死,拼命挣扎着想要推开他,却被他将一双手抓住,送与头顶,整个人便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楚楚可怜,却又,引人发狂。 齐墨璟的眸色变成了狂风骤雨,带着从未有过的狠,一点点惩罚着不懂事的小婢女。 倏忽,那素日里乖巧得不像话的小婢女仿若珠贝的小齿一锉,他的舌便涌出了血沫,连带着整个人也清醒起来。 翻身而下,他一点点平复着起伏的胸膛,听她低低的啜泣,如小猫般柔弱无依,仿若刚刚的狠都是一场错觉。 时锦以肘支床,想要翻身而下,却被他大掌一覆,整个人便轻轻巧巧被掀入床内一侧。 她只再次起身,堪堪越过二爷,又被他掀翻而回。如是再三,时锦于黑暗中瞪着一双眼,泪痕犹在,瞧着他。 齐墨璟闭了闭眼,声音中透着一如既往的冷,“这便怕了?怎的白日里不见怕?” 时锦被他噎了下,于黑暗中坐起身子,“二爷这是在罚我?” “让你长长记性。”齐二爷懒散说道。他由是牵了她的手,“睡罢。” 折腾许久,他心中的郁火早便消散了。 奈何时锦挣出手来,低眉顺眼的模样瞧不出任何不妥,“奴婢还是睡脚踏罢。” 瞧着时锦油盐不进的样子,二爷只磨了磨后槽牙,“随便。” 时锦又爬出床侧,不妨落在床上的玉佩硌了手,登时手臂一软,整个人险些跌落。 齐二爷依然是双手交叠于腹部,很规矩的睡相。 听得时锦在自己身上险些绊了一跤,温软一触而逝,他的鼻中不由轻哼了声。 那声轻哼似是不屑,又似嘲讽,直把时锦的脸面搅得挂不住,只握紧了玉佩,慌慌与己分辩,“今儿个,奴婢是瞧着四小姐被他纠缠,怕四小姐吃亏,这才……” 齐墨璟倏然睁开眼,声音中透着点凉,“我倒不知,你是个热心肠。” 时锦高举着那枚玉佩的手一点点落下去。 齐二爷冷眼瞧着她脸上的尴尬与落寞,探手捏了那枚玉佩,只轻轻一捏,好好儿的玉佩瞬间裂为三瓣。 时锦怔怔,便见二爷又平躺好,阖上了眼,一如从前。 她怔然半晌,良久,听得二爷呼吸浅浅,这才一点一点蜷于脚踏之上,自己圈揽住自己。 八月的夜,已有凉意。房中的冰袅袅缕缕,一点点渗透于骨缝中,侵染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手中兀自捏着一角玉佩,那被捏断的边缘甚是锋锐,带着倒钩,被她收入怀中。 第四十八章 疗疾 又数日,二爷行色匆匆,竟是接连几日不曾归家。 时锦乐得自在,自取了针线,思量着再为阿弟新添两件衣裳,以防天寒。 倒是齐四小姐,不知怎的,今日竟是寻到了清风院来,为人高傲又别扭,在二爷宴客的厅堂略坐了坐。 时锦指尖微颤,将那一分为三的玉佩与了她,又点了茶端至四小姐面前,默不作声站于一边。 齐四小姐以指拨弄茶盖,打眼望着她,目光中带着三分探究,又微扬下巴,像只高傲的小公鸡。 “二叔说,那日的事,我该谢你。”默然半晌,她突得开口。 时锦只作谦卑状,不敢居功。 瞧着时锦低眉顺目的模样,齐四小姐突得冷笑了声,“虽则二叔这般说,但主仆有别,这本就是你分内之事,于我而言,谢与不谢,又有什么干系。” 时锦只面无表情听她这番话,心中微凉。 俄而又听她言,“不过,你到底算是帮了我个忙,这些银角子你且拿去,权且做个谢仪罢。” 说罢,竟是抛出一个精致荷包来,其中鼓鼓囊囊,竟是不下二十余两。 时锦早知四小姐是个俗人,偏偏又爱极她俗的样子,当下眉眼微动,面上表情和缓了几分,敛衽屈膝,向齐四小姐行礼致谢。 齐四小姐对她原也存了几分好奇,眼见着时锦见钱眼开,当下便失了兴致。不过一俗物,居然值当二叔那般护着,由是浅饮了口茶,眉头微蹙,“真不知二叔怎的想的,且不说碾了那混账的肋骨,还着人大张旗鼓得把人送回康府。张氏凶悍,二叔这是活脱脱把康府的面子往地上踩。” 还有一样她没说,经二叔这般一闹,她与康文秀的亲事也怕是不成了。 齐婉然既觉那康仕诚得了教训,心中解气,又憾自己无缘康府,到底是错付一桩好亲。 个中缘由,竟是万般滋味,因此对着时锦便有些横眉冷对,面色亦是恹恹。 眼见时锦只神色寡淡,便是听得二叔这般作为,亦是眉不动眼不挑,竟是如个食之乏味的木头桩子,齐四小姐又觉得气闷起来。 她赌气般起身,甩了甩绣帕,仿若厌她身上的脏东西沾了己身般掩了口鼻,“罢了,同你这截木头说什么!” 说罢,竟是自去。 然走了几步,她又转过身,目光自上而下扫了时锦一遭,沉吟一下问她,“我弃你而去的事儿,你没同二叔说罢?” 时锦摇摇头,“未曾。” “那便好。”齐四小姐心下又放松了几分,这木头还不算无可救药。然该有的敲打却是必不可少,她当下又扬了下巴,拿眼缝瞧时锦,“你做的很好。二叔向来疼我,便是你告了,亦不会有好果子吃。” 时锦只低头不言。 自认为这番话足以让一个小丫鬟暗自思量,四小姐颇为满意得转身离开。 送走骄傲的小公鸡,时锦这才长吁了口气。她对齐四小姐无甚好感,但也懒得上赶着得罪。大不了以后绕着她走,再不肯如那日般拳拳维护。 她兀自捡了那桌面上装银角子的荷包,清冷的眉眼中总算显出一点子欢喜来。 普通百姓家,十两纹银可供一家子人花销一年。二十多两银子,于时锦而言,也算得上一笔巨款了。 有了这笔银钱,阿弟的病便是多了几分把握,今岁寒冬也好熬些。 又念及二爷举动,她到底没放在心上。二爷惩那康仕诚,怕是因着四小姐的缘由,左右与自己一个小丫鬟没太大干系,倒也不用上赶着自我感动。 她这人便是如此,从来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丫鬟便是丫鬟,操那起子心又为哪般? 待得二爷夜深归家,便见时锦眼角眉梢俱带了些隐隐喜意,他不由得眉峰一动,心中的疲乏也跟着消了一两分。 “可是有什么喜事?”他不动声色问她。 时锦纤巧的指落在他颈间,替他解斜衿如意盘扣,呼吸温热,声音亦是清浅,“今儿个四小姐来坐了坐,赏了奴婢些银角子。” 齐墨璟瞧她真心实意欢喜,倒是第一次知她贪财。心下不由为之一动,脑海中一个荒唐的念头遏制不住般冒出来,“就这个?” “就这个。”时锦纳罕二爷怎的这般问,却还是肯定回他。 她将二爷外衣叠好放到一边,又捡了身轻薄便利的内衣挂在耳房边上的屏风上,“水已兑好,二爷可要沐浴?” 齐墨璟只深深看了时锦一眼,压下心头那一点子不知从何而起的火气,径直转身,入了屏风之后。 一时水声沛然,除此之外,阒然无声。 时锦待得二爷沐浴出来,又熟练得拿了帕子帮二爷绞干头发。 如墨长发于罗汉榻上铺散开来,二爷侧卧其上,双眼微阖,显然累极。时锦瞧他臂膀处有星点血痕,知他伤口裂开,于是便取了药膏来,转至罗汉榻后面,侧身亲自帮二爷敷药。 “二爷这伤,碰不得水,也不能使力,否则难愈。”昏黄灯烛下,美人絮絮叮嘱,又小心帮他解了绷带,只见半好的伤又添裂痕,因着医者仁心,她的眉头也跟着紧蹙了几分。 齐墨璟目光奇异得望了她一眼,“你关心我?” “您是主子,又是病患,奴婢理应为主子分忧。”时锦不假思索道。 齐墨璟冷笑,“倒是个好医者。” 时锦不知又触了他哪个霉头,不由得轻抿了唇,低头不言,只手上不停,帮二爷重新包扎。 齐墨璟最看不惯她这般模样,因举起右手手指,拇指和食指轻捻,捏了她下巴,迫她凑过些许来。 时锦吃痛,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眸子,与他对视。 他的眸色偏深,黝黑黝黑的,仿佛一团漩涡,让人猜不透个中情绪。眼尾却是微微上扬,为他冷沉的面色平添了一丝旖旎。他微眯了眼,自下而上瞧着没心没肺的婢女,一时间,舌尖又隐隐作痛起来。 忽的,他凝眸一笑,整个人便如万千梨花绽开,粲然炫目,连带着一双摄人心魄的眸子也生动起来。他目光流转,舌尖轻抵上颚,带着一丝难得的轻佻,“我有一疾,可治否?” 时锦不妨他笑得炫目,当下便有些口干舌燥起来。二爷真真是生了副颠倒众生的好皮相,若真如这般多笑一笑,怕是整个颢京城都要掷帕成河、投囊塞路。 她无意识得张了下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虚无缥缈、听不真切,“何疾?……” 话音未落,二爷那两指带了力,捏着她凑近自己,下一瞬,唇齿相依,浅淡的沐浴香气渐渐萦绕于鼻尖,直熏得时锦脑中一阵阵发懵。 猝然瞧见二爷含笑的眉眼,时锦瞬时觉得面如火烧,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仰去,扯开两人间距离。 “你……”她气恼,又不知如何分辩是好。 然二爷只收了手,掩了肩上伤口,声音微凉,面上的笑仿若一场错觉,“疗疾而已,缘何避之?” 时锦:…… 第四十九章 借势 时锦气得不想说话。 她低着头,一声儿不吭得服侍二爷躺下,这才在脚踏上歇息。 唇边残温犹在,她偷偷拿了袖子狠狠擦了几个回合,直至唇上火辣辣得疼,这才收了手,转身阖了眼。 齐墨璟只规矩得躺于高榻之上,双手叠腹,睁着一双眼,想着朝堂局势。 因着威远将军府的丑事,二皇子自去陛下面前请罪,得了陛下责罚,并遣入军中效力。 太子萧策则因着尚在禁足期便出来走动,被陛下连罚,不仅禁足难解,还遣他去皇觉寺为生母茹素。 这一遭,虽则两方都有折翼,到底二皇子受罚轻些,太子萧策元气大伤。 更兼之二皇子虽则说是往京畿拱卫大营效力,这未尝不是个收拢军心的好机会。明眼人一眼便看得出,太子形势岌岌可危。 易地而处,若换做他是太子,必然反戈一击、绝地求生! 想至此,他唇角不由挑了一抹冷笑,鹬蚌相争,焉知渔翁得利? . 转眼月底。 时锦因着手头宽裕,便领了当月月钱,并着四小姐的赏,特向侯府的管事嬷嬷告了假,前去崔秀才家看望弟弟。 然而,她好不容易带着大包小包坐着牛车登门造访,便见崔秀才家铁将军把门,竟是半个人影儿都不见。 时锦纳罕,往日里月底阿弟和崔秀才都歇在家里,特特等她回来,怎的这次却是连人影都没见着? 她心中不由升起几分忐忑,由是拍了对面邻家的门。 住在崔秀才对面的正是周婶儿。听得有人拍门,她将正自浆洗的衣裳丢在木盆中,一双湿淋淋的手在腰间布兜上蹭了蹭,这才高扬了声儿,喊了句稍等,迈着步子来开门。 周婶儿家的门是经年积久的木门,上头黑漆斑驳,很是萧落。伴着一声户牖吱呀之声,门上褪色的门神也跟着颤了颤。紧接着大门被打开一道缝,周婶儿那张圆润润的红膛脸便出现在门缝中。 “呀!是崔姑娘啊!”周婶儿不妨门口站着位袅袅婷婷的姑娘,脸上当即便带出几分真切的笑来。眼瞅着时锦大包小包的东西,心下便知,这是来瞧崔秀才的,“可是来瞧崔秀才的?” 时锦点点头,脸上带了几分腼腆,并着些掩藏起来的急切,“确是来寻我表哥与阿弟,只是家中铁将军把门,周婶儿可知道他们有甚事情?怎的这般急切?” 因着心中焦急,那话便一句接一句往外冒。 周婶儿见时锦委实焦急,眼中不由带了几分敞亮的笑来,因笑道,“姑娘莫急,是喜事。崔秀才前两日带着你家阿弟匆匆而去,怕你寻不着他,特特留了封信与你。你且随我进屋去拿。” 时锦听得周婶儿这般说,便随她进了院子。 周婶儿家的院子很是粗陋,却处处透着股子生活气息。东边一溜摆着几个鸡笼,里面很是养了几只家禽。 又有若干竹节搭成的晾衣架,上面搭着的衣裳尚在滴水,地面一只木盆,盆中缀着补丁的衣裳浸于水中,显然先会儿周婶儿正在浣衣。 不过,她家因着有一口水井,于用水一道倒也便宜。 时锦只粗略打量一圈,心下便有计较。 此时周婶儿已取了信来,又搬了杌子,让时锦于院中坐了,这才又搭手洗衣。 她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转头朝向时锦,“秀才当初走得急,只说有份给富户家当西席的差事,耽误不得。你且瞧信,里面大约有提。” 时锦心下稍定,因笑着谢过周婶儿,取了信,一目十行看下去。 信中所说与周婶儿所言相符,因着主家急聘,崔秀才便带着阿弟一道去了主家那边授学。那家里有专门养在家中的大夫,于阿弟病情倒也有益。 唯一憾事便是离颢京城有些远,怎的也得三五日路程,此去竟是难再趁着每月月假瞧阿弟一眼。 时锦心中既为崔秀才欣慰,又有些担忧阿弟身体。 带着万般复杂的思绪,她谢过周婶儿,又留了几包点心,这才与周婶儿告辞,想要回靖安侯府去。 周婶儿不虞时锦这般大方,不由得笑出几道纹路,送了时锦出巷,又给她寻了牛车,这才目送时锦离开。 此时回去,时锦到底心情有了几分低落,瞧着脚底那一团点心药材,并着一身衣裳,她的目色染了些忧愁。 “姑娘这是探亲去?”赶牛车的大爷是个精瘦老人,胡须头发皆已半白,瞧着时锦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得搭讪道。 时锦笑着摇了摇头,“原想去看看阿弟,不成想他们搬走了。” 老者听得时锦这般说,也觉着勾起了时锦的伤心事,不由得叹息一声,只吆喝着老牛蹒跚向前,穿过闹市,又绕过几道窄巷,一路往西而去。 时锦坐在平板牛车上,以颌抵了膝盖,双目渺渺,不知在想些什么。 倏忽间,那牛车猛地一个停顿,倒把她后背撞在车缘上,肩胛处带着些痛,时锦茫茫然抬起头来。 只见牛车前站着三五个莽汉,正探头往时锦这边望。 为首的莽汉身形高大,一身葛布短打外裳,上缀着几处褐色补丁,络腮胡,鹰钩鼻,很是凶悍。 他眼中微微带了些疑惑,转头望一边身形瘦削的男子,低声嘀咕,“不是说是个俊秀小厮?怎的是个丫鬟?” 那瘦削男子也带了些不知所措,“应是没错啊?怎的回事?” 赶牛车的老汉哪里见过此等阵仗,直接抖抖索索朝着对面拱了拱手,勉强镇定道,“敢问几位大爷,可是有事指教?” “指教算不上。”为首的络腮胡朝向时锦,“你可是靖安侯府的下人?” 时锦心下咯噔,当下便目光澄澈望过去,“奴家是盛国公府益昌郡主身边的浣纱,特特为益昌郡主出来采买,尔等何人?” 她说这话时,下巴微扬,面色带着些高门大户特有的倨傲,只一双手掐于袖中,指甲陷于掌心,强忍着不教自己露出怯意。 “许是错了?”那瘦子摸了摸头脑,百思不得其解。 时锦蹙了眉,声音也跟着扬了扬,倒是不见惧色,字字缓慢如珠落玉盘,“怎的?难不成盛国公府与你们有纠葛?还是说,想与我一起,到郡主面前分辩分辩?” 她这话掷地有声,倒让对面的人游移不定起来。 时锦却不管他们,只冷笑着对那老汉道,“且赶着回府,我倒要瞧瞧,哪个这般不长眼,竟连郡主的婢女也敢拦上一拦。” 她说完,竟是稳稳坐定,不去瞧对面几位。 那老汉眼见着对面几人俱都面露犹疑,当机立断赶了车,继续往前行。 牛车几欲与对面的莽汉擦身而过,时锦斜睨了这些人一眼,兀自冷笑一声,便垂眸专心理着衣衫裙角。 然则心中密集如擂鼓,一颗心悬于喉间,竟是隐隐有汗湿掌心,后背亦潮湿一片。 第五十章 委屈 老牛步伐坚定,一步步与这些莽汉擦身而过。 那瘦子还想阻拦,却被打头的络腮胡按住了胳膊。 两人交头接耳一番,到底没为难时锦。 待得出了那条巷子,时锦只嘱那老汉莫要回头,先往盛国公府方向转一转,这才又转向靖安侯府。 待得见着靖安侯府门口的一对儿石狮子,并门口三五守卫,时锦这才狠狠松了口气。 摊开掌心,几道指甲留下的弯月般血痕历历在目。她多与了老汉十个大钱,又将牛车上的东西一一揣于怀中,这才从角门进了靖安侯府。 甫一进府,便有那粗使婆子笑着上来接了时锦怀中东西,自告奋勇将东西带回清风院。 时锦眼下脱力,倒也没推辞,直接谢过那个婆子,又与了她几个大钱吃酒,喜得那婆子当场一双眼眯成了缝,直把时锦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时锦这会儿懒得与人虚与委蛇,自回清风院不提。 待得她一走,另一蔡姓婆子撇了撇嘴,“不过是个丫鬟,怎的还这般捧她?” 第一个婆子心道,得主子看重的丫鬟自是与其他丫鬟不同,更何况这位,还是二爷心尖尖上的人物。 她也是听大夫人院里的小丫鬟提及,说是这时锦可是二爷从老夫人那边亲自讨来,未来嘛,保不齐成了那般贵人。 只是这话自然懒得与人分辩,当下只欢喜着将一应物事带到清风院不提。 时锦且回了清风院,先是去司棋跟前点了卯,这才回了耳房歇息。 知画瞧不惯她,只撇了撇嘴,有些委屈得晃了晃正自刺绣的司棋,“姐姐,你若离了府,这清风院只剩我与她,真是好不自在!” 司棋因着筹划嫁人的事,心中到底对二爷院中的事惫懒了些。然则瞧着知画情绪不对,还是淡淡抬了抬眸子,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我瞧着,倒是该让老夫人再往二爷院子里放几个人才好,一个个,倒养大了心思。” 她这话便有些十分不客气在里面了。 知画讪讪,亦知自己唐突,不由得收了话头,专心手上的绣活儿来。 二爷的衣裳自然由府中的绣娘并采买一道负责,小如鞋袜、香囊、腰带等诸如此类物件,大都出自贴身丫鬟之手,眼下她手上正是二爷靴子的鞋面,正待绣了贴边云锦,方好并了鞋底一起纳来。 时锦在耳房中略歇了歇,心中到底带了几分后怕。她自思身份低微,怎就惹了莽汉去截? 再想及那头目并手下的只言片语,心中隐隐觉得此事怕是与那康仕诚有些干系。 一时间又觉着庆幸,崔秀才与阿弟搬走也好,省得这些人奈何不了自己,反而亲自去寻二人晦气。 思绪繁杂间,她怔怔望着雕花糊白宣纸的窗棂,不由有些出神。 可见世家子弟也多欺软怕硬之辈,奈何不得二爷,便在她这个小婢女身上出气。心中略略气闷,又饮了一遭凉茶,亦不能压下心中烦郁。 此等心情一点点发酵起来,直至二爷回来,仍在心头盘桓不止,连带着眉眼倦倦,神采恹恹。 二爷甫一进门,只一眼轻扫,便瞧出时锦有些不对。 他眉眼不动,挥了挥手,撵了侍墨和知画,这才迈着悠然自在的步子进了书房,端坐于矮榻上,隔着书案瞧着低眉顺眼的小婢女亲自为他奉茶。 时锦沏茶已有司棋三分神韵,手中一只紫檀曳枝缠花薄胎小壶,茶汤冲泡间一道浅褐水流随着那白腻皓腕轻点,冲入同色缠花小碗,热气袅袅而起,茶香迎鼻而来。 齐墨璟只淡瞧着那一截轻薄衣袖随着时锦动作堆叠至肘,霎时玉藕般的白在烛火映衬下带着一圈融融冶冶的浅黄光晕,心中莫名升起一种渴来。 他拿紫胎茶盖轻轻拨了拨茶沫,眼睫微垂,不去瞧那葳蕤一幕,语气亦如往日里般碎冰裂帛,“说罢,可是何事?” 时锦不虞他这般问,当下便有些讶异抬头。然二爷只拿骨节分明的手端了茶碗,轻轻吹了吹沸滚的茶汤,老神在在。 见她不答,二爷又淡淡瞟了她一眼,“心思都挂在脸上了,当爷不知?” 时锦由是抿了唇,将白日里发生的事三言两语简单描绘了一遍。她说这话时语调平平,仿若与己无干一般,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齐墨璟听她说完,又瞧她一眼,便见小侍女双手乖巧得笼在袖中,交叠于腹部,依然一副低眉顺眼的乖巧站相。 他的眼中不由染了些浅浅淡淡的笑,虽则细微,却知她这是闹了脾气。 当下右手食指轻曲,于书案上轻轻叩击,一下一下,似是思索,最终出口的话依然清冷,“这件事,你怎么看?” “奴婢只是个小婢女,实是不懂这些。”时锦提口便道。 待得说完,又觉自己言语到底带了几分急切,当下便有些懊恼起来。 二爷将一切瞧在眼中,却懒得去点她那点怨怼的小心思,只微眯了一双勾魂摄魄的眼,微微抬头望她,“抬起头来。” 时锦不妨二爷这般突兀言语,当下便将染了愠气的眉眼抬起,正对二爷那双打量的眼。 四目相对,她只觉得自己那点子小心思被一眼看穿,不由自主得矮了气势,头又往下垂去。 然二爷那只敲击桌面的手却趁势抬起,一把挑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他相望。 “怎的?敢跟爷置气?”他道。 时锦心下一惊,态度更谦卑了几分,“奴婢没有……” “呵……”齐墨璟收回手,身上的冷肃也跟着如潮水般散去,只手执了书卷,“这件事,我会处理。” 他低下头去,不再瞧她。 时锦侍立一侧,瞧着烛火愣神。 一主一仆难得安静下来,只烛火偶尔哔哱一声,烛花微微一跳,连带着两人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摇曳。 待得齐墨璟再次抬头,便见小婢女的目光穿透烛火,呆愣楞望着他。 她的目光虚无缥缈,仿若穿透他,在看另一个人,又仿佛一直瞧着他,不曾错目。 这般错觉,让他的指尖有一瞬的酥麻,喉结微动,轻咳一声,朝她招了招手。 时锦尚自迷茫,下一瞬,只觉得一只略微粗糙的掌捉了她的手腕,将她扯着靠向他的方向。 第五十一章 夜行 时锦只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便懵然入了他怀。 二爷身上气息清冽,隐隐带着些莫名冷香,此时被他环住,时锦只觉得那股子独属于他的气息无孔不入般充斥鼻腔,整个人顿时面如火烧,亦挣扎着想要起身。 岂料二爷自鼻中哼笑一声,仿似嘲她不自量力,一双手虽未多用力,却牢牢锢着她的腰身。 时锦的眼中蓄了恼,使力去掰那双钢筋铁骨般的手臂,然则几次撼动,俱都无功而返。 她由是垂了头,手上也失了力,只眼泪隐隐盈于睫,仿若染了雾气的蝶,轻轻颤动翅膀,那氤氲的雾气也跟着泅开一片濡湿。 齐墨璟轻叹,“怎的这般委屈?刚不是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奴婢并非因白日里的事委屈,”时锦嗓音中微微带着些轻颤,“二爷可否放了奴婢?” 齐墨璟难得气息一滞,当下松了手,怀中一空,便见时锦挣扎着站起,只低垂着脑袋侍立一旁。 他的脸莫名黑了黑,当下拂袖而起,“安置吧。” …… 转眼进入九月。 虽则白日里秋老虎横行,到底夜晚寒凉了些。 时锦将捎与阿弟的衣裳与药丸托常出门的奴才寄出,趁着日暮四合,天光未散,又笼了件外衫上身,拈了针线,想要缝制些鞋袜出来。 不单是阿弟和崔秀才,便连二爷那一份也要做出来。 阿弟的鞋袜只需轻软舒适,二爷的则又添了做工与精巧。 时锦曲指拈针,正自勤奋,便听得侍墨那略显仓促的声音在窗外唤她。 她正自应了一声,听得另一边知画出了门子,与侍墨搭腔,“可是二爷今晚不回来用饭?” 侍墨只朝她挥了挥手,“二爷有事嘱时锦去办。” 知画由是又关了门,不再搭腔。 时锦将针线收于笸箩,一出门子,便见侍墨略略焦急的眉眼。 他朝时锦走了几步,凑近了低声嘱她,“你且去换身男装,等下我来接你出去。” 言罢,他将一个绿绸包袱送与时锦怀中。 “二爷可是说了什么事?”时锦最惧男装,几次三番,都没得好事,眼下自然还想打问打问。 然侍墨却无心细说,只催着时锦更换衣衫。 时锦无法,只得将那包袱带入耳房,细细换了衣裳,束胸扎紧,并拢了个俊俏高髻,一时间顾盼神飞,倒好似个身量未长的俊俏郎君。 二爷让侍墨送来的衣裳倒是正合她身量,是浅绿泛黄的卍字暗纹圆领长衫,腰间系一同色腰带,瞧着不像下人,倒好似哪家出街游玩的纨绔。 时锦捏不准二爷心思,只趁着暮色渐染,随着侍墨一路出了角门,又上了一辆普通的单马带厢马车。 车壁四周都被钉死,显见不能与外面张望。时锦端坐马车,听得外面一声短促吆喝,整个人便带着几分忐忑出发。 她心中惴惴,这些时日,二爷别说与她说话,便是回府,亦是寥寥。 时锦摸不透二爷心思,再想及有关二爷的传闻,只身坐于暗黑一片的马车中,面上苍白渐显。 马车周遭无光,只于车辕处吊着一盏惨白白的气死风灯,隔着车帘缝隙隐隐透出一丝惨淡光亮。 时锦不知方向,隐约觉着马车几经转圜,最终汇入大路。 渐渐人影渐稠,有隐隐约约的吆喝声并守城卫队铿锵有力的踏步声自马车外传来。时锦那紧绷着的心随着这人间烟火气一点点放松下来。 然而,还不待她彻底松口气,周遭的声音又是一变。 空气中弥漫着腻甜的香粉味,有往来的娇俏女子声于招呼着过往行客歇脚。一时间,调笑声伴着音言浪语充斥于耳,时锦面色遽变。 饶是她清白之身,亦知此处乃烟花之所。她的手不由把住车壁,只期侍墨快快将马车驱至他处。 越是心有戚戚,便越不能如愿。只听侍墨一声轻吁,那马车正正好好停在那片烟花之处边缘。 侍墨寻了个拐角停下,掀开车帘,便见时锦正抱着车窗边缘,满面警惕得望着他。 “出来罢。”侍墨朝她招手道。 时锦并不如他所言,紧扣车窗,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问他,“你要带我去哪?可是爷要卖了我?” 侍墨呲牙,吓她道,“你若不听话,倒真有可能把你卖了。” 时锦听得此言,更不愿下车。脑海中隐隐觉着,二爷是不是真要把自己送与他那个有特殊癖好的好友?倘或如此,倒不如一头撞死来得干净。 侍墨瞧着时锦当真害怕,不由得头疼道,“天祖宗!二爷正在仙乐坊等你,可紧着些罢!” “那你且说说,二爷寻我作甚?”时锦机警问道。 “你若不去,二爷怕是真要把你卖了。”侍墨抚额,“且随我去,保你无虞。” 时锦虽不信侍墨所言,但想及二爷为人,若是耽误了他的事,怕真是要没甚好果子吃。 由是她谨小慎微得下了马车,站在侍墨一旁。 “这便对了!你且莫慌,抬头挺胸收腹,只捡着那浪荡公子哥儿的做派学一学,咱们这就往那销金窟里走一遭。”侍墨舒展筋骨,与她说道。 时锦学着印象中的公子哥儿形象站直,眼神一转,便带了些异彩流光出来。 侍墨瞧着时锦一秒入戏,不由得挑起根大拇指来。 两人一前一后,大摇大摆进了仙乐坊。侍墨显是常客,婉拒了领头妈妈的热情招待,只带着时锦一路上了二楼,连拐两个弯后,这才于拐角处一扇红木镂花门上三长两短敲了敲。 那花门内沉寂无声,半晌,一声儿熟悉的清冷嗓音响起,“进。” 侍墨由是推开门,带引着时锦一道进入。 那门中烛光灿然,内外室之间一道莹润清透的珠帘屏障在烛光映照下折射五彩光华,影影绰绰,瞧不真切。 侍墨掩好门,圭步镍行至珠帘前,弯腰打起珠帘,时锦便瞧见自家二爷正端坐于一铺着浅金纹路素白底桌布的红木圆桌前悠然品茶。 听得珠帘挑动,他斜斜一瞥,便瞧见锦衣华袍肤白貌美的小郎君正眉眼温顺得迈步而来。 第五十二章 信任 不动声色得饮了杯温茶,齐墨璟待得时锦近前,这才又上下扫了她一眼,“这身倒是不错。” 时锦垂手而立,然两掌交握,到底显出几分忐忑,“爷寻奴婢来,可是有什么事?” 齐墨璟由是引了她至床边挑帘。时锦瞧见榻上正躺着一个身着黑衣,面遮黑巾、看不清面目的男子。 那男子此时正蹙眉阖眼,身上隐隐有血腥气缠绕,显是不妙至极。 时锦只轻扫一眼,便转向二爷,以目询示。 “他身上的伤倒在其次,只是被人下了一种追踪用的香,可有什么办法驱除?”二爷瞧着她问道。 自古医香不分家,大多香料皆可入药,是以他寻她来,便是打着这层主意。 仙乐坊的气息混杂,黑衣人身上的香味更加浅淡。 若不是此处脂粉气浓郁,怕是早有人追踪至此,这也是缘何二爷将此人藏匿于此。 时锦上前,轻轻嗅了嗅,隐隐有迦南香的气味逸出。 那气味极浅,乃金丝结迦南香,惯用来入药,散淡单薄,却又凝而不散,又掺杂了高良姜和杜衡,以秘法炮制,一旦染身,月余不散。 齐墨璟瞧时锦秀眉微蹙,又把了黑衣人脉息,不由问道,“如何?可能掩藏气味?” “倒是不难掩藏,只是有一味药引难寻。爷若是往药店去寻,怕会留下蛛丝马迹。”时锦七窍玲珑,显然知此事机密,轻易不得外宣。 “你只管写下方子,我让侍墨去寻。”他道。 时锦由是不再多言,寻了张笺纸,把所需之物一一写明,交于侍墨。 侍墨得了她的信,揣好后谨慎离开。 时锦由是又瞧了瞧那黑衣人的伤,为他重新简单包扎后,这才又放下床帐,肃立一侧。 得知主子这般秘密,她更是小心翼翼,连喘息都带上了三分谨慎,说不得二爷一念之间,便能取自己性命。 齐二爷神情倒是散淡,并没得几分紧张,只最后瞧了黑衣人一眼,便又回至原位,独自饮茶。 时锦虽低眉垂目,心思却百转千回。 忆及前两日于花园中听得侯爷与清客攀谈,谈及太子于皇觉寺被刺,恐是二皇子手笔,她当时只悄然离去,并未放在心上。但若联系此间情形,心中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莫非刺杀一事,与二爷亦有些牵扯? 一时又觉自己多思烦扰,此间未必与那事相关…… 正胡乱猜测间,便听得二爷一声轻咳,她如受惊的兔子般抬头,身形亦为之一颤。 齐墨璟似有察觉,右手一顿,目光清浅得望过来。 那一眼太过散淡,却又让时锦心中一怵。 她镍行至二爷跟前,勉力开口道,“二爷,此事奴婢定会烂于腹中,必不敢宣扬。但求二爷怜悯,念在主仆情分……” 她话刚至此,齐墨璟便打断她的言语,“你倒是乖觉,不过,我又如何信你?” 时锦面色刹那惨白。她咬了唇,似是思索,又似无奈,良久,目光又转坚定,只抬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望他,“奴婢虽不知二爷所图,但二爷必然还有用得着奴婢之处。奴婢虽医术浅薄,到底能派上些用场。多一臂膀,比之失一助力,二爷自有明断。” 说完这些,她隐隐紧张得望着二爷,却又勉力掩藏自己的忐忑。 瞧着时锦这般,齐墨璟心中又想及上一世,她亦是这般恐惧且坚韧,目中虽流露瑟瑟,却还是坚定站出来,说要出去寻药。 许是希望越大,失望便也越大。 他的目光渐冷,似审视般望着她。时锦在他的目光中冷汗涔涔,那种不被信任的感觉日渐放大,整个人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比之活人,我更信任死人。”二爷凉悠悠道。 时锦猛得抬眸,便见二爷正自把玩着拇指上的玉环,面目低垂,看不清神色。 她的心随着二爷的话,一点点沉寂下去。 “不过,”他侧目瞧她,“我的女人,亦有一线生机。” 时锦沉默,似是在思索他话中的意思。半晌,葱白食指搭在颈下盘扣,动作轻缓而又迟滞。 齐墨璟只闲散瞧她,没有阻止,亦没有多言,一如前世,她于月下跳舞,打碎尊严,引他入彀。 被人这般凉悠悠瞧着,时锦心中涌起巨大难堪,泪盈于睫,湿潮潮一片悲凉,却又倔强得挺直纤弱脊背,站于美人嬉庭红毡地毯上。 那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难堪让她的脸上越发没了血色,露出些凄楚哀婉的恸意来。 虽无一字提悲,却满身满眼俱是哀哀悲意。 盘扣随着她的动作一颗颗解落,雪白里衣交领轻掩,随着时锦动作散落开来,特特缠上的革白裹胸边缘露出一角。 空气一点点变得炙热粘稠,那种被窥视的羞耻令她蜷起脚趾。整个人在红色烛火映照下沾染了菲薄的红,通透而又魅惑。 然而,不过一瞬,齐墨璟那张意态闲适的脸便倏然一滞,随即一道外袍兜头盖脸般将时锦罩了个严实。 时锦只觉周遭一片昏黑,来不及细想,便被他揽入怀中紧紧锢住。 下一刻,她只觉腰间一痛,整个人便被他反折向那张铺着浅金纹路素白底桌布的红木圆桌。 男人伟岸身躯欺近,桌上茶壶并茶杯掉落之声在整间房中轰然炸响。 时锦来不及挣扎,便听男人带着些许压抑的声音自喉间挤出,“滚出去!” 她浑身一僵,便听妈妈并官爷告饶之声连连,紧接着是红木雕花门被关上的声音。 时锦由是放轻了呼吸,整个人隔着一层外衫抵着桌沿与二爷拥着,胸口心跳如擂鼓一般,怦怦怦跳个不停。 良久。 “二爷……”她轻喃,腰间抵着桌沿,渗出细细密密的痛来。 身上之人方如梦初醒,倏忽离她而去。 时锦掀了外衫,瞧水晶珠帘一眼,整间房内阒然无声。 齐墨璟转身背对着她,身上是绣文竹月白长衫,并同色腰带,越发显得整个人挺拔如松。 时锦犹豫一下,正自怔忪间,便听他嗓音喑哑得评判道,“骨瘦如柴,无甚趣味。” 言罢,竟是不看她一眼。 时锦沉默,将衣衫掩好,方朝他拜了拜,“谢二爷……” 两人说话间,那床上之人发出一声轻响,隐隐有清醒之意。 齐墨璟几步跨至床前,居高临下瞧着那黑衣人。 时锦退居外室,内里虽言语低微,到底传了些入耳。 她低眉垂眸,辨不出神色。 第五十三章 出城 侍墨效率极快,只两三个时辰便寻来时锦所需之物。时锦依法将气味相冲的药物炮制成粉,又予那黑衣人服下,周遭的气息瞬时变得辛辣难言起来。 “怎的这般冲?”侍墨不由得掩了口鼻,很是嫌弃。 “若想掩盖一种气息,必得另一种气息压制起来。五倍子和五灵脂都属此类。”时锦将剩余的草药俱都炮制完,这才继续嘱道,“每隔三日口服一剂,待得整月,便可彻底掩去迦南香气味。” “多谢。”那黑衣人拱手谢道。 “且别忙谢,你且换了衣裳赶紧离去,若不然,二爷怕是被你熏死!”侍墨口直心快,拿了一件衣裳与那黑衣人。 时锦抬眼瞧了一眼,便见侍墨所拿的衣裳竟是一件大号艳红绫罗裙,挽臂一色水红,甚是俗艳。 黑衣人显然不妨侍墨只准备了女子衣裳,当下便有些目光沉沉。 他扫视一圈,瞧见时锦身上外袍甚是熨帖,便指了指她,“我要她身上那件。” “不可。” “不可!” 时锦脱口而出,不妨二爷也同时出口。 二爷并未瞧她,只面向那黑衣人道,“她的衣裳窄小,你身形高大,怕是不妥。” 时锦慌忙点头应是。 好不容易哄得那黑衣人着了一身衫裙,时锦又与他化了妆。因着摘了面部黑巾,她瞧见面前的男子左侧脸颊靠下处一点黑痣,因又取了铅粉帮他遮掩过去。 待得一切收拾完毕,时锦于不安中又泅出一点笑来。实是那黑衣人虽则穿了绫裙,又涂了脂粉,到底违和了些。 然她初初扬了扬眉尖,二爷那比之以往更寒沉的目光一道往她身上压了过来。 时锦又怂了。 “我与他先行出去,你们稍等片刻往下走。”他的声音中带着些不辨喜怒的凉,听得时锦后背密密麻麻激起一层细汗。 她赶忙乖巧得点了点头,与侍墨站于一处。 二爷警告的目光又在她身上转圜一圈,这才与那穿了女装的黑衣人一道往外走。 待得珠帘前,他脚步顿了下,朝身边的黑衣人淡淡瞥过去一眼。 时锦又想笑了。 明明互相嫌弃相看两厌的人,那黑衣人竟是一把抱住了二爷的胳膊,面色娇羞得将脸抵着他胸口。 时锦明显感觉到二爷的身子都僵了,那种疯狂杀戮的气息席卷着,连带着侍墨都跟着缩了缩脖子。 “爷!”他出声提醒自家二爷。 齐墨璟的眼眸暗沉沉的,他与那黑衣人仿若较了劲,化拳为掌抵着他的腰与他一道离去。 待得出了珠帘,他隔着那犹自晃动的珠帘转头瞧时锦一眼,颇是意味深长。 时锦往侍墨身后靠了靠,待得来自二爷的压力消散,她才又探出头来。 “侍墨,我觉得,我怕是活不成了……”二爷一走,她心中的惧又占了上风。 侍墨只拿眼睨了她,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来,吓她道,“那得看你这嘴有没有把门的了。” 时锦赶忙捂了嘴,不敢多说半个字。 几人分批出去,待得时锦又坐入那暗沉沉的单匹马车,黑衣人早已无所踪。 二爷独自闭目居中而坐,并未瞧她。 时锦略一犹豫,进了马车。 马车中本就局促,待得车轮辘辘前行,时锦那紧缩的膝盖便不经意间与二爷相撞。 她由是扒了车窗边缘以冀固住身形。 二爷于暗影中掀起眼皮,终是捏着她细白手腕扯了她一把,将她置于自己腿上锢住。 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并威胁恐吓,时锦乖得像猫儿一般。她不安得动了动身子,却被他手掌抵了腰,轻轻揉捏,声音清冷冷的带着点凉薄,“可还疼着?” 声音虽冷,那掌却带着温热,透过后腰布帛传递到时锦腰间,缓了她的痛楚。 时锦的脸红得厉害,到底没再挣扎,只咬着唇微微摇了摇头,僵着身子任由他施为。 比之刚刚的羞辱惊吓,此时的孟浪也便不是那般难以接受起来。 难得见着时锦乖顺,二爷的掌一点点暧昧游移,由后腰一点点往上,最终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时锦的汗毛顿时倒竖起来。 于黑暗中,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刚刚,你在笑爷?” “没有、奴婢没有!”时锦慌忙忙抬头分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着些慌仰头瞧他。 二爷心中一动,被她一双慌乱的眼勾住心中的火气,一点点挑将起来。 由是那捏着她脖颈命脉的手再次下移至腰,不轻不重捻着她,眼中亦是融了些温度,不复冰冷凉薄。 时锦只阖着眼,眼睫微颤,脑中一片纷乱空白。 车马缓缓而行,车内旖旎一片。待得二爷擒了时锦下巴,迫她抬起头来,便听得马车一顿,侍墨那招人厌烦的声儿由外而内,“爷,到了。” 二爷一顿,不耐烦哼了一声,到底没再为难时锦,松了她的手,起身迈步而出。 时锦轻吁口气,仿若又活了过来。她理了理身上褶皱,甫一出马车,便瞧见二爷朝她抬起右手,似是要扶她。 她只略一犹豫,绵软若无骨的手便递于二爷掌中,被他牵着下了车。 侍墨瞪大眼,于一边瞧着,颇是一副震惊模样。 二爷骨掌均匀,于指节处连着一层皮肉,指腹并手掌边缘略略粗糙,此时牵着时锦,稍一摩挲,便升起一股颤栗。时锦低头,随着二爷一路穿过花园游廊,又假山亭榭,最终到达清风院。 此时已至深夜,整个清风院万籁俱寂。时锦禀了二爷,正欲回耳房换身衣裳,便听二爷幽幽与她道,“以后都由你来守夜罢。” 时锦身形一僵,尚未答言,二爷早已揽步而行,径自进了屋。 她于原地站立片刻,转身进了耳房。 . 九月初九,重阳登高。 大夫人特特让负责采办的小厮买了一筐染着时新鲜露的茱萸至靖安侯府,不拘各个院子,丫鬟小厮,俱都得了一串新鲜的茱萸果用来簪佩。 时锦很是沉寂了几日。无论当差抑或在二爷身边服侍,俱都存了十二万分小心,生恐二爷想起她这个“活人”,想要杀人灭口。 然数日过去,她瞧得二爷于日常行止中待她与别的丫鬟相差不大,又一日日早出晚归般忙得脚不沾地,心中那口半吊着的气也跟着泄了不少。 现下瞧着大夫人送来的茱萸果,她心中难得雀跃了下。 她捡的那一串尤为鲜红,舒展着脆嫩的枝叶,上面四五只小果子仿若一颗颗小红灯笼,格外喜庆诱人。 将茱萸果簪到鬓边,她又想了想,那对红豆耳坠实在应景,便取了耳坠戴上。 待得一切收拾停当,时锦这才又捡了一串红彤彤的茱萸果进了二爷房间。 爷们儿不喜头上簪佩,她便将这串茱萸果拿丝线穿了,系于二爷腰间,以示节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塞满晒干吴茱萸的香囊,并着那一串小果子一起系上。 吴茱萸干香味浓烈,可辟邪。 二爷眉眼不动,低头瞧了腰间一眼,到底没说什么。 他今日与凌小将军、姜直还有天逸一起约了爬终隐山,是以身上穿着颇为轻便,仅着了一身裘衣劲装,袖臂配以革带束袖,瞧着倒是分外利索。 脚上则是一双鹿皮漆墨软皮靴,适合山路攀行。 正待出门时,他略一停顿,转向时锦,“今儿个我与人约着去爬山,你可想去转转?” 时锦不虞二爷这般问,微微呆愣了下,眼中不由闪出些微光彩来。 “奴婢也可以跟着去?”她带着些小心翼翼问他。 二爷点了点头,“倒是不妨事。” 于是,不妨事的时锦赶忙随了二爷出了门子。 今儿个天气不错,阖府都是喜气洋洋的道喜之声。 时锦随着二爷一路出了府,原以为怎的也得备着马车,可打眼瞧去,只见侍墨正牵着一匹双目如炬的黑鬃宝马停在原地。 她的脚不由往后错了一步,那双翘头绣花鞋也跟着犹豫着原地画了个圈。 然而,二爷却是不作他想,只从侍墨手中接过马鞭,翻身上马,朝时锦那边伸出手来。 “二爷,奴婢今日穿着不太合适,还是不去了……”她话未说完,二爷眉眼间便显了些不耐,“上来。” 时锦不敢让二爷话说二遍,只得伸出手,在靖安侯府门口一干行人仆从的目光中,被二爷一把带上马背,拘着于他身前侧坐下。 她尚未准备停当,二爷却早一扬鞭,那马便嘶鸣一声儿,朝着南边城门而去。 终隐山钟灵毓秀,又多有隐士在此隐居,经年日久,便也成了名人贤士访友问道之处。 时锦从未骑过马,眼下马蹄纷飞,她的眼中很是染上几分惊恐,双手也不自觉得紧紧捏住二爷左臂,浑身都跟着紧绷起来。 “抓紧了,”二爷轻道,一夹马腹,马儿瞬时又快了几分。 时锦因着惯性向后倒去,整个人便好似窝在二爷怀中。她的额顶直直抵着二爷下颌,呼吸间带着几分慌乱,径直喷洒在二爷颈间。 第五十四章 登对 待得出了城门,马儿更是有了用武之地,一路急驰,周遭景物飞速向后闪去。 时锦本就侧坐,尚且坐不稳,整个人便如那无依无靠的浮萍,随着二爷逐流飘荡,聚散无形。 “二、二爷……”她的脸色甚是苍白,目中惊恐之色遽现,好似每一瞬都要被马儿颠下马背。 然二爷却好似得了趣,任由时锦攀附着他,一双手拉紧辔头,胸中若闷雷滚动,声音也隐隐含了笑,“抓紧了,掉下来爷可不管。” 腰间缠绕着的手掌倏然离去,时锦只觉整个身子随着马儿的奔跑动荡起来,不由得益发往后倚去,那双无所依从的手也由二爷左臂抽离,一把抱住二爷劲腰。 二爷本就身形高阔,此番时锦倚于他怀,紧紧环住他时,两人间彼此相依,再无其他。 再瞧时锦,只见她面染红霞,二爷由是腔中闷笑愈显,渐而眉眼也跟着温润起来,只低了头,于她耳尖道,“瞧着不显,恐孤掌难握。” 声音缠绵暧昧,引得时锦耳尖遽然变色。 二爷瞧着莹润朱粉的耳廓,喉结轻动,到底没再动作。 放马狂奔间,时锦只觉得臀尖麻木一片,就在她孤身难支时,黑鬃马终于放慢马蹄,到得最后仿若闲庭信步一般。 时锦这才从二爷怀中探出头来,瞧着周遭景色。 此处乃一处山坳,青草茵茵、缀以莫名野花;水声激石,湍湍折径远荡。打眼远望,山川环绕,层林尽染。 青草地不远处,有若干马车并悠然吃草的良马,散漫自在。 二爷正自下马,扶着时锦往下,便听得有人打远处奔跑而来。 时锦任二爷擎着她的腰下了马,一转身便听得一声儿带着些欢喜的“齐哥哥”,声音中仿若抹了蜜,又润又甜。 她打眼去瞧,便见先殿前都指挥使家的姜矜小姐正着了一身窄袖银白毛边胡袍往这边跳了两下,高举的右手仿佛在跟二爷打招呼。 上次时锦见她,还觉着举止有度,没成想也是个跳脱的姑娘。 许是平日里拘束太多,今儿个难得出来,她少女娇憨的一面便显了出来。 只这娇憨仅对齐二爷一人所示,待得瞧见时锦,她那欢快便肉眼可见得降了几分,不过还是眉眼带笑,只拿一双水润润的眼仰头望齐墨璟,“齐哥哥出门还带婢女的吗?” 时锦依着规矩向姜小姐行了一礼,便兀自站在一边,除却刚刚与主子共乘一骑,其余时仍是恪守本分的模样。 齐墨璟没回她,只向远处望了眼,便见凌小将军并姜直正相谈甚欢得往这边走来。 不独他们,便是齐天逸并齐姝和娘舅家女儿姚子娴也径自往这边走来。 听得姜矜这般问询自家二叔,齐姝以帕掩口,眉眼染了些笑来,不由得打趣她道,“矜儿倒是哥哥、哥哥得喊我二叔,我且问你,我们合该称呼你什么?” 姜矜脸颊霎时染了薄红,只瞪了齐姝一眼,“就你促狭!” 姚子娴自来娴静,当下拢了拢耳边被清风扰乱的碎发,“姝儿又调皮了。” 几个女孩子嬉闹玩笑,瞬间掩去了适才的尴尬。 姜直倒是一拍齐墨璟肩膀,“二爷一如既往不解风情。” 他倒是对齐墨暻敬佩得很,但若让他做自己妹夫,怕是想都不敢想。 凌尧则是淡瞧一眼时锦,“你这小婢女,应是不随着你爬山罢?” 实是时锦裙衫逶迤,又只着了绣花翘头履,不适合登高攀爬。 齐天逸却是不甚赞同,“咱们今儿个只为踏青游玩,能不能登顶,又有甚要紧?且都随着去,待得累了,自寻了地方歇去。” 于他看来,自家妹妹方是那不惯登山之人,单是几位小姐,怕是要歇在半山腰。 几人俱都赞同,一个个步履闲适得拾级而上。 身后一干小厮婢女,各自捧着自家主子惯用之物跟在其后。 此时终隐山上的连片红枫已蔓延开来,层层叠染,渐次层变,颜色亦从山脚的黄逐渐递进到赤红千顷。风一吹来,便见红浪翻滚,极尽妍丽。 山中多雾,此时太阳半升,虽则驱散成片迷茫,到底台阶上染着润潮潮一片。踏脚踩在阶上落叶,微微飒响不绝于耳,便是鞋面也染了一点点潮意。 时锦专注行路,一双软底绣鞋尽量避开苔藓丛生之处,倒也步履稳健。 齐二爷斜眼一睨,瞧见她提着裙角于人群后欢快跳脱,头上茱萸果并着红豆耳坠红艳艳撩人心魄,心中一时分神,竟是没听得姜直口中所言。 他不由得张手于二爷面前晃了晃,“回魂兮。” 二爷淡然瞧他一眼,“景色怡人,自然陶然一醉。” 姜直不喜他文绉绉那一套,当下抚了抚胳膊,往前一步,与凌尧并行。 因着山中清寂,几位姑娘到底穿着厚实了些。此时爬了一段山路,当下便有些香汗盈腮,拿着手帕擦了擦汗,竟是停了脚,不走了。 “齐哥哥,且歇歇脚罢。”姜矜鼻尖腻汗,两颊红彤彤的,胸脯也跟着呼吸一起一伏。 凌尧瞧着一群娇小姐,也不好多言,只笑道,“不若女眷在此歇息,我们再往上爬爬。” “那怎的行!”姜矜今儿个登高,为的就是齐墨璟,一听凌尧所言,当下扶着婢女的手站直,说甚也不肯露了怯。 齐姝自然也抱了另一番心思。 自打二皇子的真面目被揭穿,她虽则失了兴致,到底得为自己婚事盘算,此遭出行,便是打着瞧瞧凌尧为人的盘算。 不过眼下瞧着,倒是个实打实的木桩子,无甚趣味。 她生得本就纤细,这会儿实在累极,便揪着姚子娴袖口笑道,“我与子娴姐姐一道在此歇歇,你们且去。” 这便是想要就地歇息的意思了。 齐天逸担忧妹子,也顾不得爬山,决定留下来照看二人。他目光转圜间瞧见时锦亦额间见汗,一双翘头履也染了尘,当下便若无其事般问她,“时锦可要歇歇?” 此话一出,他便觉如芒在背,二叔那审视的目光若有似无般扫了过来。 齐墨璟浅浅瞧了时锦一眼,“可要继续?” 时锦谢过二公子一片好意,垂眉言道,“时锦旧时常常入山采药,眼下倒是不妨事。” 计议一定,除却留守三人,其余人继续往上而去。 姜矜意味不明扫了时锦一眼,疾行几步,隐与二爷并肩而行。 从时锦处望去,这二人从身形到背影,竟是无一不登对。 第五十五章 何谈喜欢 她脚步只停了一瞬,又拾级而上。 越往高处,山间美景越盛。不独履袜,竟是连带着一身绿衫长裙也跟着浸润起来,凉沁沁间又透着些汗意。 时锦的鞋子到底有些不合时宜,她的绣鞋不经意间踩了一处枯叶铺盖的角落,不妨那枯叶下是一片滑腻青苔,整个人瞬时失衡,膝盖往前跌去,霎时磕在台阶一角,那处便跟着倏然一痛。 打眼瞧着前面的人与自己拉开些许距离,她咬着牙爬起身,拍了拍膝上尘土,正欲继续攀行,猛不防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她面前。 时锦讶然抬头,便见二爷黑着一张脸,唇抿得很紧,自上而下皱眉瞧着她。 二爷站在比她高了两级的台阶上,越发显得身形高大。 “怎的这般笨?”他见时锦怔怔,又往下走了两级,一脚踩于上级台阶一脚与她齐平,微微弯腰,捏了捏她的膝盖周围一圈。 时锦羞窘难当,察觉到一道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要挣开二爷,却被他强势按住。 膝盖周遭只沾染了些尘土,并未有鲜血渗出。他又轻捻了捻,问她,“可还疼?” 指腹的薄茧带着些许温热,透过衣料传入膝盖伤处,明明该是疼痛,却奇异得染上了些痒。 那痒随着他的指尖滑动,一点点蔓延开来,直至心尖也跟着微微颤了颤。 这种感觉陌生中又带着些熟悉,时锦眼中显出些茫然,上牙下意识压下右侧唇角,唇齿间透出颗齐整贝齿的轮廓,一闪而没。 齐墨璟的眼眸倏忽一暗,不由分说,将她打横抱起,接着一级级往上抬步走去。 清冷孤傲如靖安侯府齐二爷,其余人哪里见过他这般屈就一个小小婢女,当下俱都目瞪口呆望着这一幕,惊得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便是一干远远跟着的小厮婢女,亦都目露惊骇,向着这边,张口结舌,说不出半个字来。 时锦的羞窘比之骑马之时更甚,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二爷凑近她耳边轻道,“别动,还是你想让我背你?” 他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时锦整个人瞬时一僵,不敢动弹半分。 姜矜满眼复杂望着时锦,个中滋味连自己也分辨不清楚。 凌尧自来不拘世俗,当下兴味盎然瞧了齐墨璟怀中的女子一眼,却只瞧见女子乌发如瀑,头顶茱萸颤颤巍巍,随着二爷步伐有节律得摇晃,具体面容却隐于男人胸膛,一时分辨不清。 察觉怀中女子乖顺下来,齐二爷步履稳健,一步一阶,竟是气息浑然不乱,仿若怀中空无一物。 然时锦侧耳贴于他胸膛之上,只听得二爷心若擂鼓,呼吸间热气迎洒,伴着那有力心跳,熨烫于她心尖某处。 后半程路竟是格外顺畅,时锦只埋首做个鹌鹑,便随二爷一起踏上终隐山山顶。 瞧着二爷额前缀汗,她略一犹豫,便悄然将手中帕子予他轻轻拭汗。 齐二爷低头瞧见怀中女子目露羞怯,唇角延展出一点辗转笑意,“总算会体贴些人了。” “奴婢好多了,二爷可否放奴婢下来?”时锦垂眸,低声道。 齐墨璟却是趁人不注意照着她臀尖轻轻拍了下,那一下若有似无,便连时锦也拿捏不准二爷是否有意为之。 “可。”她听到他清泠如泉的声音带着些禁欲的味道,淡然答她。 时锦抱住臀尖,秋水明眸中带着些掩藏的羞恼悄然瞧了他一眼。 然齐二爷面上依然正派无比,将她轻巧放下,负手而立,眺望远处山川。 凌尧与齐天逸是第二个登上山顶的。与他们比肩的是齐姝和姚子娴。 齐三小姐因着怕累,特特命人备了轻巧的肩舆,由四个身强力壮的下人抬到了山顶。 倒是后来者居上,竟是比之姜矜更快一步。 姚子娴觉着乘肩與不好,婉拒了齐姝的好意,凭着一股韧劲儿登上了山,只是面色通红,显见是累的不轻。 “子娴表姐,早说了让你随我一起坐肩舆,瞧瞧你,现在累得一身是汗。”她捏着一柄美人临水揽月照容冰面团扇,自掩了唇笑道。 凌尧觉着齐三小姐娇气,倒是不显山露水的姚子娴让他刮目相看。因笑道,“姚小姐巾帼不让须眉,令凌某敬佩。” 听得凌小将军这般说,姚子娴的脸上微微带了些羞,当下回了一礼,谢他夸赞。 几人各寻了坐卧之处,正自欣赏一览众山小的别样景致,便听得山道处一小厮匆匆上来寻他们,“各位主子,不好了,我家小姐歇息时被花蛇咬了一口,还请二爷身边的时锦姑娘随小的走一遭,帮我家小姐瞧瞧伤势。” 时锦这会儿正坐于一平展山石上,听得那小厮所言,不由得挣扎起身。 她刚起到一半,肩上便多了一只手将她按回原位。 齐二爷只拿眼去瞧凌尧,“凌将军常年混迹军营,想必此等小事亦能料理,不若将军跑一趟?” 他言语虽是询问,却是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那小厮当即脑门儿冒汗。自家小姐一介女流,怎好让一外男瞧伤?不由得垂首作揖道,“我家小姐距此不远,凌将军多有不便,且容时锦姑娘走一趟吧。” 凌尧眼中含笑,看热闹不嫌事大般双手摊了摊,“可不是我不去,是姜小姐多有不便。” 明眼人都瞧出那姜小姐对齐墨璟有意思,他又何苦上去讨人嫌? 时锦眼见自家主子面色渐黑,当即伸出一双柔荑,捏了捏二爷腰带,抬眼巴巴望着他道,“二爷,奴婢不妨事。姜小姐身体矜贵,奴婢且去帮她瞧瞧,可否?” 齐墨璟面色不虞,到底没有阻止她。 时锦由是起身整了衣裳,随了那小厮往山下而去。 从山顶角度,隐隐可见低处一平台,姜直姜矜两兄妹正带着几个丫鬟小厮歇于那处。 然,瞧着并不算远,时锦一路往下,竟也是微微带喘,连带着膝盖处微微作痛。 待得到了姜小姐歇息的地方,姜直早一步迎了过来,“我听齐三小姐说,你懂些医术,快帮矜儿瞧瞧,她可还好?” 时锦随他走至姜矜面前,屈膝蹲下,打眼瞧了下花蛇咬的位置,竟是在脚踝处。 她当即让小厮并姜直走远了些,这才脱了姜小姐鞋袜,“奴婢且帮小姐瞧瞧。” 姜小姐一双玉足天成,洁白无瑕的脚腕处有两个细微血洞。 时锦拿手挤了挤那处,微微发黑的血液从脚踝处流出。她复又用力挤了挤,声音温柔,“姜小姐且忍着些。瞧着中毒不深,应是无碍。” 姜矜此时垂眸瞧着时锦,从她的角度恰可见时锦一截纤细雪白脖颈,楚楚可怜。 “相貌倒是出彩。”她以肘支膝,双目眨也不眨瞧着时锦,“你且说说,齐哥哥怎的喜欢你的?” 时锦手上动作一滞,继而继续帮她清理淤血,“不过一时兴起,何谈喜欢。” 第五十六章 滑坡 “我也这般想。”姜矜抬头远眺,不远处山巅处矗着二爷伟岸身影。她的目光追随着二爷,眼神迷离。 时锦见淤血挤得差不多了,便起了身,弯腰朝姜小姐道,“毒物出没处常常伴生相克草药,奴婢去与姜小姐寻来。” 说罢,她福了一福,转身向着一边丛林处走去。 翠玉刚刚一直站在自家小姐身边。眼下瞧见时锦往草丛去寻草药,赶忙朝自家小姐也福了福,“奴婢去瞧瞧。” 姜矜点点头,“小心些。” 时锦自幼识得草药,只往潮湿处深入了些,便见一丛开得正盛的半边莲衔着露珠微微摇曳。 那花只有指尖大小,花开五瓣,皆朝着一个方向聚拢而去,花尖微粉,打眼瞧去,细弱的茎好似弱不禁风般颤然矗立。 常年与草药打交道的人都道:家有半边莲,可以伴蛇眠。显见此草药于蛇毒有奇效。 她心下欢喜,便探了脚去抓那草药。 半边莲喜潮,这一株更是生在暄软的腐叶当中。时锦只脚尖往那边探了探,整只绣鞋便陷进去半边。 无奈之下,她只得扯着一边长藤,探身去够。 然而,指尖几度划过,却只触及那叶缘边缘。她吸了口气,正欲再试一次,便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整个人便失了衡,顺着斜坡骨碌碌而下。 终隐山本就巍巍高耸,虽则其中地形或缓或急,又兼之树木茂密,她这一下翻转,整个人更是不辨方向,向着更远处跌去。 再远处,只有翠玉的惊声高呼,“呀!时锦跌下去了!” 一路繁枝荆棘,她只顾得上以手护头,浑身被那些荆棘鞭挞缠绕,整个人瞬间不见了踪影。 姜矜耳尖一动,听得翠玉惊叫,不由得扶着另一个丫鬟起身,向着旁边眺去。 不独是她,便是那些小厮并姜直也都围拢过来。 姜直更担忧自家妹子,瞧着她无甚大碍,心下顿时一松。 打眼瞧着翠玉抓着一只沾着半幅湿泥的翘头履过来,他的眉眼带了几分冷凝,“这是怎的了?” 翠玉脸上也显出一丝儿惊慌,“时锦说是去为小姐采药,可还没走几步,就骨碌碌摔下去了。奴婢原想着跟着她帮帮忙,没成想只瞧见她这一只陷在泥中的绣花鞋。” “那还不赶紧去寻!”姜矜朝着自家小厮打了一个眼风,顿时三个小厮便朝着丛林深处跑去。 剩余的一个小厮,恰巧是去齐二爷那边借人的王大。眼下瞧着时锦不见,他忍不住有些冷汗涔涔,“奴才这就去知会齐家二爷一声儿。” 然则他还没说完,姜矜便凉凉瞧了他一眼,“这会儿人没寻着,你这上去真是擎等着挨骂。左不过是摔下坡去,先寻着人再说罢,省得齐哥哥担心。” 王大虽觉不妥,到底自家主子发话,因此也一并跟去寻人。 姜矜此次爬山,统共带了四个小厮,除却王大,还有一个名叫赵六的奴才。 这赵六满脸麻子,已近不惑,素日里最爱偷懒耍滑。眼下听得主子发话寻人,竟是一马当先,速度不比另两个年轻小子差。 一个名唤钱江的小厮见他摩拳擦掌,当下便奇道,“赵六,你跑那般快作甚?仔细脚下!” “这你便不懂了罢!”赵六面上略有得色,“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钱江不由得嗤笑一声,“早起的虫儿被鸟吃,你这怕不是那条虫儿罢。” 然他这番打趣并未入赵六的耳,他只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坡下去寻…… 另一边的姜直有些焦急,只站在原地打转。 姜矜却是气定神闲,由着翠玉拿出一盒子药膏来,为自己脚踝处厚厚涂了一层,这才转向背着身的自家哥哥,“你且宽些心罢!左不过一个婢女,纵使找不着,也不妨事。” 姜直却有自己的思量。 且不说齐家二爷这些年来从未对女子假以辞色,单看他今日愿意屈就一个小婢女,便知这婢女不简单。 瞧见翠玉并另一个丫鬟金玉站在原地不动,当下肝火便有些盛,“你们两个,也去寻一寻!” 翠玉并金玉一起瞧了自家小姐一眼,见小姐点头,这才福了一福,慢悠悠朝着那处密林而去。 望见那俩丫鬟不紧不慢的动作,姜直心中便是不虞。再瞧见姜矜将药膏拢入袖中,不由得狐疑瞧了她一眼,“等等……” . 齐墨璟远在山巅,瞧着山川万物入目,当下颇有些心怀远阔之意。 这一遭山爬下来,此时早已过了正午,好在齐姝的贴身侍女带了茶果点心上来,一行人席地而坐,各自用了些茶果,倒也略略缓了缓腹中饥渴。 齐墨璟端着一个兽耳长牙酒器,浅啄一口,便听得齐姝与子娴道,“矜儿怎的还未上来?难不成伤势严重?” 姚子娴听得她这般说,当下也蹙了眉,“要不遣个小厮下去问问?” 这话倒是正经,齐姝由是遣了个得力小厮,细细嘱托一番,这才着他往山下走。 另一边,凌尧却站直了身往下眺望,“有些不对劲啊!” “怎的个不对劲?”齐天逸问。 “我瞧那处平台上只姜家兄妹二人,丫鬟小厮怎的一个也瞧不见?” 他这话甫一出口,齐墨璟便站在他身边,朝着那处望去。 果不其然,平台周遭青翠,草木众多,便是隐去些人影,也未为奇怪。但一个丫鬟小厮也瞧不见,甚是蹊跷。 想及时锦膝盖有伤,他隐隐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那预感来得莫名其妙,但却搅扰得心绪不宁,整个人便再也坐不下去,当下便如风一般掷了手中酒器,向着那处平台而去。 酒器当啷一声砸在山石上,吓了众人一跳。 齐姝往下看去,便见自家二叔步伐极大,原还顾忌形象,只步子略急,待得行出百米距离,整个人便仿佛一支箭般往着下方疾驰而去,竟是越过那先行一步的小厮,瞬间隐于山林之间,不见踪影。 众人当下面面相觑。 良久,齐姝叹了口气,“二叔他,怕是栽了。” 齐天逸沉默一瞬,“我也下去瞧瞧。” 言罢,竟是把个亲妹并表妹一同丢给个凌尧,脚步微促,紧跟而去。 “一个个的,至于吗!”齐姝又饮了口茶,不满道。 然,山间清风徐徐,一时山顶颇为寂寥。 第五十七章 没了她 时锦痛得几欲昏死过去。 她的身子卡在一处山坳处,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身上细微的伤口沾染了些许新泥,口舌中亦是一股血腥气蔓延。 她想挣脱出来,可腰才一动,便疼得厉害。她不得不放轻了身子,试图一点点挤出身子。 然而,在她头顶不远处的位置,一块长满青苔的突兀山石上,一只身子略略有些透明的拇指长短的蝎子举着一只长螯缓缓爬动。 时锦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得瞧着那只蝎子向着这边爬过来。 她心下惊骇,身上的伤口仿佛一道美味的菜肴,引着那蝎子一步步靠近。 眼下周围没有艾蒿、薄荷这一类气味强劲的植物,亦无可以驱除蝎子的方法,时锦忆及蝎子畏光怕声,当下只得大喊了一声,企图吓退那只蝎子。 “走开!”她大喝,然而,那只蝎子只退了半步,又站在原地停住。 那略略匍匐的身子好似在打量她一般,待得确认她没有威胁,便会一扑而上,享用眼前的美味。 她的心中微颤,壮着胆子喊了声救命。 那声音隐隐带着些颤抖,尖细细的,没甚力气,在山林中回荡了一瞬,惊起一串飞鸟,又回归平静。 她不敢再喊,怕惊扰更多的危险动物,只近乎绝望得躺于原地。 然而,那只蝎子只微微停留了下,瞬间钻入石缝,转瞬不见。 下一刻,一张布满麻子的脸出现在时锦面前。 “时姑娘!”那张脸的主人堆叠着皱纹朝她呲牙笑了下。 时锦依稀记得,这人是姜小姐身边的小厮,当下心中又升起些希望来,“我在!我被卡住了……” 她的声音微微带了些喘,眼中却闪出些光彩来。 “我这便救你出去。”赵六站在一旁,目光在时锦身上逡巡一圈,不由得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这个小丫鬟倒是生的花容月貌,瞧着竟是比之小姐也不差多少。 只是听说这丫鬟跟自家男主子不清不楚的,他赵六虽然嫌弃,但想着小姐许诺的一大笔银子,又觉着勉为其难可以接受。 时锦等着赵六想办法救自己,却听不见半分声息,不由得微抬了头去瞧赵六,便见他正涎着一张脸,目光在自己身上上下逡巡。 她当下便有些恶心,身上汗毛倒竖,却只能勉强镇定心思,温声与他道,“谢谢大哥了。我瞧着左边石块略松动些,你且帮忙搬一搬,待得出去,小女子必有重谢。” “左边啊!我且试试。”赵六装模作样得往左边偏了偏身子,拿手撬了撬石块,又兀自摇头道,“山石太沉重,怕是不得移。” “那……”时锦犹疑了一下,强忍着身上疼痛,与他道,“大哥可否寻了人来,一起帮忙搬一搬?” “唉,山林太密,寻人怕是不易,”赵六自管摇了摇头,目光又往时锦身上扫,“我这倒是有个正经事要做,端看小娘子同不同意。” 他一边说着,一边颤颤伸了手,往时锦身前抓去…… . 齐墨璟黑着脸停于那处阶石前,双手背负,凉黢黢的目光扫了姜直和姜矜一眼。那一眼压迫感极重。 姜直当场便有些张口结舌起来,“你、你怎的下来了?” 姜矜却是依然坐于原处,手扶着脚腕朝他笑了下,“齐哥哥这么快下来,是担心矜儿吗?” “时锦呢?”他问。 “是这样,时锦觉着矜儿的伤需要草药,便去寻了……”姜直斟酌着说道,不想却被自己的妹妹一口打断,“她采药时一不小心跌了下去,翠玉只找到她一只鞋子,眼下我和哥哥已经着人去寻了,应是无碍……” “姜矜!时锦若是有事,我让你全家陪葬!”齐墨璟留下句话,问了姜直方向,便循着山坡往下走去。 瞧着自家哥哥傻愣愣指着方向,姜矜没好气得瞪了他一眼,扭头瞥向一边。 姜直虽惯爱舞刀弄枪,脑子却不笨,瞧着齐墨璟这般态度,当下面上也带了一层严肃,转头问自家妹妹,“时锦的事,可是你做的?” “哥哥怎的这般想我?”姜矜似是没想到连自家哥哥都问出这般问题,当下不能承受般瞧着他,眼中隐有泪光闪烁,“我虽惫懒,到底也是承了诗书礼仪的好人家女儿,如今竟被亲哥哥怀疑,倒教我心如刀绞!” 姜直也是自幼瞧着妹妹长大,也觉她做不出这等事来,只微微叹息一声,“不是你便好。齐二爷睚眦必报,面上虽光风霁月,私底下……” 他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姜矜却不以为然,显见并未放在心上。 山林茂密,又有野兽出没,他们所及之处,乃先人惯常踏足之所。像人迹罕至的地方,每每夜间,常有狼群出没。 是以想要寻着人,必得趁着午后日光正好,待得晚上,怕是难上加难。 齐墨璟脚程极健,顺着山坡一落下行,犹能瞧见时锦身形跌爬间遗留下来的痕迹。 那串茱萸果并着一只红豆耳珰于树林罅隙投下的点点叠叠日光下,露出鲜红一角,只是茱萸残破,红豆失双,到底不美。 他将那只红豆耳珰揣入怀中,心中莫名一痛。 那种痛楚莫名其妙却又嗜人心扉,一点点蚕食着他为数不多的理智,整个人突兀得慌乱起来。 他自重生以来,便是于万事游刃有余,一切皆如他所料,照着心中所思一点点排谋布局,渐渐万事如愿。 独独一个她,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前世,她欺他、骗他,致他对她,总是含着三分警醒、并两分怨尤。可每每他忆及过往,又念她万般温柔,那月夜下惊鸿一瞥,竟是缠绵两世,午夜梦回,悄然入梦。 是以此生,他将她禁锢于身边,原想着终有一日,总会厌了她、弃了她、忘了她…… 可缘何,一想及再也见不着她,他的心仿若破了一个大洞,呼呼透着冷风? 如玉指节强按住胸口,勉强压下翻腾的气血,他终是大声唤她,“崔时锦!!!” 山林带着回声,一波波传荡开来,到得最后,消弭无踪。 第五十八章 蝎群 时锦耳尖动了动,眼中充满警惕,比之见到赵六更小心谨慎,“什么声音?” 赵六接近她的手倏忽一顿,也跟着竖起了耳朵。 然而,周遭湿润润的,尽是枯草腐叶,伴着腐叶的,仿若是风吹过树林般的轻柔沙沙声。 赵六听了半天,脸上显出一抹狐疑,继而是恼怒,“小贱人,你唬我呢吧!” 说罢,竟是怪笑着开始脱衣裳,“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时姑娘,咱们今儿个就先补个洞房花烛,待得日后,我再与你拜堂成亲。” 时锦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勉强睁眼瞧着他,“别动!你后背上有只蝎子!” 赵六满不在乎瞧她一眼,“又想骗我?我赵六还能上你两次当不成!只要你乖乖的,我且许你些逍遥。” 说话间,他脱得只剩一层里衣,敞着衫带着几分激动去抓时锦的脚。 然他才刚动了动,不知怎的,天上突然掉了只蝎子下来。那蝎子好巧不巧,正正好好落在他那只犯欠的手上。透明的小蝎子不及半掌,后边长长的尾刺高高翘起,莫名让人后颈发寒。 赵六吓了一跳,嗷得一声甩手出去,将只小蝎子抡了出去。 正是他这一抡的功夫,恰恰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顿时惊恐万状。 卡住时锦的两块石头上密密麻麻爬满了蝎子。这些蝎子不同于刚刚那只透明的小蝎子,个个身强体壮,通体红黑,那高高翘起的尾刺蓄势待发,显见得十分凶悍。 “啊!啊!啊!”赵六几乎发不出别的声音,只一味从嗓子眼儿挤出些许嘶哑难听的音节,身子跌坐在地,蹭着屁股一点点向后挪去。 然而,他的手才触及温润潮湿的枯叶,一只蝎子便顺势爬上了他的手背,下一瞬,长刺入肉,刺骨疼痛顺着手臂蔓延开来。 赵六瞬间双目赤红,眼中血丝布满眼眶,突着一双眼,高亢得“啊”了一声,瞬间便被毒蝎包围开来。 两边的蝎子仿若下饺子般扑向赵六,只短短瞬间,无数根长刺戳入,最初的刺耳干嚎后,只剩天地间仿若无物的轻微沙沙声。 时锦屏了呼吸,整个人几乎僵直着,不敢动弹一下。 沙沙、沙沙…… 齐墨璟侧耳动了动,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干嚎声。 那声音刺耳、痛苦,仅仅一瞬,便没了生息。 他脚步浅浅一顿,整个人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向着声音发源地奔去。 周遭的景物急速后退,他的心若擂鼓,不敢去猜测那声惨叫后意味着什么。 然关心则乱,冷不防下猎人布下的陷阱被他踩中,整个人不受控般向下跌落下去。 那陷阱逼仄狭小,下面竖有竹节削成的长刺,密密铺满一层,稍有不慎,便会被刺个透穿。 急速下坠间,他脚步朝着侧壁踏去,手中倏忽多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那匕首瞬间刺入一边洞壁,带着身体重量刺啦啦往下滑了一瞬,方才止住下跌。 竹尖带着浓重的血腥气透过鼻尖,近在咫尺。 眼见着见底,齐墨璟寻了下脚的角落,伸脚将附近的竹尖推平。他沉下心来,脚上借力使力,攀着一边洞壁向着洞口几番交替借力,终是重见天日。 另一边,齐天逸正自带着几个小厮搜山。他们所行比之此处,尚有一段距离。 跟着他的小厮长青捶了捶一双腿道,“终隐山这般大,咱们这般寻去,也不是办法啊!” 他是斯文秀弱的小厮,刚刚差点被三小姐抓着抬了肩舆,这会儿爬上爬下的,体力渐渐不支。 齐天逸沉吟了下,与他道,“你不若如山脚再喊几个小厮上来,这样搜索起来还快些。” “是。”长青心中哀叹一声,认命转身往回跑。 齐天逸瞧着远处山路,转了个方向,“都散开去寻,待得寻到人,吹声口哨示警。” 一时间,剩余的几个小厮各自领命而去。 . 时锦睁着眼,感觉到身上时冷时热。 她的脑中依然在想办法,然而终究无计可施。微微探了手,想要去摸头顶的茱萸果,却只摸到一片茱萸叶。 将那片茱萸叶捏碎,两手各自捻了捻,又缓缓停了动作。 茱萸不及艾叶、薄荷,对蝎群形成绝对威慑,但大抵是二爷腰间的吴茱萸香味浓烈,又掺了艾草粉,在她身上的残留味道令蝎群不敢造次,却又虎视眈眈般盘桓不去。 一旦这最后的气味消散,她便会像赵六一般…… “有人吗?”她颤颤出声,心中的绝望让她有些不清醒,“二爷?齐墨璟……” 正兀自喊着,便听头顶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你倒是大胆,居然喊爷的名字。” 时锦吓了一跳,想要望过去,却只瞧见一片阴影。 伴着那道声音,周遭的蝎群四散而去。时锦便知,二爷来了。 她的眼睛亮了下,眼眶也跟着盈盈湿润,心底强撑着的那口气也跟着散了,连带着声音都带了丝哽咽,“二爷……” 齐墨璟却没有答她。随着蝎群散去,他的目光落在赵六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 赵六此时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肉,蝎尾针刺过的地方俱都肿着包,看着狰狞可怖。有些地方渗着血,口中吐着白沫,眼看着命不久矣。 然而,他身上的怒气没有半丝减退,反而迎风见长,心中那鼓噪的郁气仿若无形的手,将整个人都紧紧捏住了。 打眼瞧见地上散乱的鞋袜,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找死!”他一脚将赵六踢开,犹自不解恨,脚尖直直碾过他的胸口,如此,便再也没有生还的可能。 时锦胸口起伏,自刚刚起便觉身上时寒时烫,头脑一阵阵发晕,由此又颤着声儿唤他,“二爷……” 那声音颇是无助,又带着些乞求,显见的不太好。 齐墨璟的身形一顿,转头来瞧她,便见她面色发白,身上俱是细微伤口,瞧着惨不忍睹。 当下再顾不得周五赵六什么的,急急行至她跟前。她的腰不盈一握,堪堪卡在两石间,每一动弹,腰背处都痛得直抽气。 齐墨璟由是将身上带的一方帕子与她咬住,“你且忍着些,我把石块挪开。” 时锦头发微微汗湿,咬着帕子朝他微微点头。 他瞧着左边石头小些,但也有两三人之宽,当下手上使力,将那石块撼动了下。 便是这微微摇动,时锦面上的汗又多了一层。 第五十九章 请自重 他瞧着她的神情,又轻问了一句,这才一鼓作气,将那块经年日久的巨石往旁边挪了寸许。 有了这些空间,他将她抱了出来。 时锦的声音软绵绵的,贴着他,“二爷,我中毒了,好疼……” 齐墨璟心中惊了下,瞧她模样,实是不好,“我这就带你下山,等下找大夫帮你诊治。” 然,她只喏喏摇了摇头,朝着他虚弱笑了下,“二爷忘了?奴婢也是大夫。” “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齐墨璟眼中难得显出疼惜,问她。 “且寻处水源地。”她只觉脑中愈渐昏沉,趁着一丝清明,咬着舌交代他,“你将……香囊里的茱萸……碾磨成粉,洒于伤处……” 齐墨璟脚下不停,侧耳去听她叮嘱,然那声音越来越低,到得最后,竟是没了声息。 他心下更慌,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一路寻找水源。 渐渐水声依稀可闻,他将时锦往上托了托,快走而去。那处河流两侧颇有些巨石俯卧,下有鹅卵石在河水冲刷下鳞次栉比,铺于水底,沁凉入脾。 寻了处干净石块,他解下自己外衣,铺于石面,又将她平放其上。 拿打湿的帕子擦了擦她额间虚汗,瞧着她虚弱面容,心中隐隐难安。将她半扶着靠起,他又细细问她,“都哪里伤着了?” 时锦发着烧,唇色惨白,张口欲言,却又半个字也说不出。她使力微微睁开眼,想要瞧他,却于眼缝中见他正自解自己衣裳。 心中说不上是惶恐还是其他,却又无力挣扎,只随他而去。 况且…… 压下心底最后一丝羞涩,她嘴唇哆嗦着闭上眼,任他检查伤口。 齐墨璟此时心下一丝旖旎也无,将她衣上沾血之处检视一遍,俱都没有蝎尾针蛰伤之处。 只腰间一片充血红痕,触目惊心。 他紧抿着唇,手下不停,再次检视其他地方。蓦得,眼神一动,整个人都僵了下。 纵是阖眼不瞧,时锦也能觉出一道良久睇视的目光,那目光太过专注,隐隐压下左侧锁骨往下伤口处绵密刺骨的疼痛。 时锦眉间微蹙,时间比之疼痛更加难捱起来。 良久,一双略显粗糙的指腹覆上,轻轻缓缓帮她挤压那一片伤痛。 毒液混合着鲜血顺着伤口溢出,乌遭遭一片狼藉。有微凉的帕子覆上,擦去周遭乌血,又反复按压起来。 如是三番,鲜血渐渐染红衣裳,齐墨璟当下呼出一口气来。 然,他眉峰一蹙,探手捏了下伤口处。只见模糊血肉中,一点黑刺匿于皮肉下,隐隐狰狞。 时锦只觉一阵刺痛,下一刻,微热唇齿相依,呼吸倾洒而下。 她苍白的脸近乎透明,如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仿若不胜雨打风吹的蝶,于狂风骤雨中瑟瑟发抖。 那感觉太过奇异,仿若勾起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痒,渐渐蔓延至四肢百骸,整个人彻底承受不住般晕死过去。 齐墨璟吐出一口血来,里面隐隐有一小节短刺随血而落。 压下舌底的一片麻木,他面无表情得从香囊中拈起一块干巴巴的吴茱萸含于口中。又用石块将剩余的茱萸碾成粉,洒到她的伤口处。 待到处理好被蝎子蛰出来的伤口,齐墨璟又自怀中掏出一瓶伤药来,帮她洒于其他伤口上。 他的动作隐隐带了些粗鲁,不似刚刚那般心慌意乱,只眼神复杂得瞧了她一眼。 待得确认眼前的人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他自解了衣,踏入一片沁凉如冰的河水中…… 齐天逸带着小厮寻到那处山坳处,便见惨不忍睹的赵六并一群正在饕餮而食的蝎群。 他目光在那处移动过的巨石上轻轻掠了一下,心中已然有数。 “二公子,这可怎么办?”一个小厮看到赵六那般惨样,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哆嗦,连带着头也跟着瑟缩了一下。 此等惨状,真真是凄惨至极。 齐天逸扫过赵六散乱的衣衫,只淡淡道,“不过是碰到蝎群,被吃了而已。我们且回去,等下让姜家的人过来收尸就行。” 那小厮咂摸一下嘴,瞧见二公子转身往回走,不由再问他,“那时锦姑娘……” “不用找了,清风院的丫鬟,二叔自会料理。”他道。 可怜几个小厮,又是抬肩舆,又是爬山,这一路行来,竟是半刻不得歇,听得二公子这般说,不由得俱都互望了一眼。 真是主子动动嘴,小厮跑断腿。 得,回去罢! . 时锦觉着浑身凉沁沁的,透着股子冰寒。她不由得蜷了蜷脚尖,幽幽睁开眼来。 眼下暮色四合,二爷发梢染着水珠,抿着唇,冰着一张脸坐于挡风的石块旁,正自生火。 她伸出软绵绵的胳膊,支撑着身下大石,一点点坐起身子。 二爷淡扫她一眼,“醒了?” 时锦点头,脑中不自觉想起伤口处那一点唇齿温热,脸上不自知般染了红,竟是把苍白的两颊晕出不正常的潮红来。 二爷瞧她面色不好,朝她伸出只修长有力的手来,虽不言,时锦却懂他的意思。 她难得乖顺,探出指尖,被他一把拽了过去。 微凉的指带着些河水的清寒,覆于她额头,“倒是不烫了,你真是命大。” 时锦被他圈揽入怀,微垂着眼,“奴婢命贱,自然如杂草,春风吹又生。” 二爷又淡淡瞧她一眼,她到底纤弱了些,身上似乎还疼着,眉间微蹙,唇瓣轻咬,似是隐忍。 到底心中折了些柔软进去,他的掌覆于她腰间,轻缓揉捏,“可还痛?” 被他一触,时锦当即疼得倒吸口气,一把压住他的手,声音细细弱弱,“二爷,疼~” 那声儿不自觉得沾染了些旖旎,只听得齐二爷心中跟着微微一荡,先会儿入水时的火气又被勾起了三分。 他的手由是往上,穿过她腋下,点于伤处,“那这处呢?” 时锦羞窘难抑,想要抽开他的手,却被他于她头顶轻笑了下,“都尝过了,怎的还这般羞?” 那声音染着笑,带着点二爷式的恶趣味,直把时锦气得扬了头,一双妙目瞪圆了瞧他,“二爷!请自……唔……” 第六十章 烤鱼 湿潮潮带着河水清冽的吻绵密得如夏日的雨,接二连三得落于她唇畔。 雨势渐急,一点点蓄了力,堆叠成河,俄而倾覆山河。 她的眼中渐渐蓄了泪,仿若映了星河,流光浅动,轻轻一晃,便是一川星碎。 二爷觉着,他从未赏过这般漂亮的星河,于是贪恋般放缓了动作,轻轻慢慢,如羽毛划过脸庞,渐渐攀至眼角,想要吻一吻那蓄着星河的瞳。 然,小猫在最初的乖觉后终是亮出了爪子,猛地捞起他那只固定着她后脑的左手,于虎口处留下两排漂亮齐整的牙印。 齐墨璟以为,一个牙印换她满川星河,不亏。 但,狡猾的猎人从不会承认自己占了便宜。他放了她,端坐于火堆前,冷笑了下,“倒是个恩将仇报的性子。” 时锦摇摇晃晃得起了身,直挺挺站在那里,听二爷张口便污蔑她,不由得气急,“奴婢没有!刚刚也不是、不是……” 她又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仿佛事情一旦牵扯到二爷,她总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齐墨璟没有理会她,只随意捡了根棍子,舒展着站直身子,走至河边,屏了呼***准利落得叉了条鱼上来。 时锦更加难堪,这种辩无可辩又无需再辩的情形让她略略有些气闷,到底是扶着腰坐于火堆前,怔怔望着火苗出神。 二爷叉好鱼,熟练得刮皮去内脏,又搭火烤了,这才慢条斯理得倚着石头坐了下去。 鱼只一条,虽大,却没有自己的份。 时锦心里清楚得很。 头还有些晕,她双手抱膝,到底歪了歪头,拿眼瞧他,“二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齐墨璟淡瞟她一眼,“该走时自然会走。” 火光映衬下,她的唇隐隐泛着些暖蜜色的光,比之平时更为惑人。 他的喉结跟着不动声色般翻滚了下,声音略略有些哑,“想吃鱼吗?” 时锦本能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想。” 他不再言语。 烤鱼的香味渐次升腾起来,勾得时锦的眸色也跟着一点点带了些期盼的光来。 二爷待得烤鱼熟透,慢条斯理得拿下鱼,当着她的面优雅得食用起来。 侯门贵族的子弟——若是他愿意——礼仪教养都极好。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又不孱弱,常年握剑的手带着些薄茧,此时于火光下缓缓撕下一条鱼肉来拈入口中,时锦只觉得自己口中不自觉得分泌出些莹润来。 莫名舔了舔唇舌,她捶着腰往后退了退,肚子也谨小慎微得轻响一声儿。 二爷耳力极好,唇角往上翘了翘,又勉力压了压,这才淡然若无得瞧了她一眼。 将剩下的半条鱼丢入火中,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饱了。” 烤鱼被火苗舔舐着,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火苗也跟着倏忽暴涨,更加明亮起来。然,不一会儿,焦糊味儿熏得时锦掩了口鼻,隐约控诉得瞧了二爷一眼。 似是察觉时锦心中所想,他只舒展了身子,后背抵着石块,两手作枕,右腿蜷起,修长的左腿随意往鹅卵石上一搭,目色揶揄道,“左右是忘恩负义,倒不如把鱼喂了火,尚且得一焰火。” 言下之意,崔时锦忘恩负义,吃了也白吃。 时锦捂了胸口,只气得心尖尖都疼。可二爷是主子,她又反驳不得,只微微垂了头,神情隐于暗影下,瞧不真切。 齐二爷却瞧着她头上的呆毛,忍着手痒不去碰触。今儿个两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时锦,一番翻滚下山,头上更是搡了些草叶,瞧着随那呆毛一起被晚风吹动,甚是有趣。 两人各自低眉思索,倒是难得的和谐。 可这宁静只维持一瞬,时锦就警惕得竖起耳尖。 远处隐隐有狼嚎之声此起彼伏,甚为恐怖。 “二爷……”她舔舔唇角,声音干哑,“这山上,有狼?” “唔……”二爷简单唔了声,慢吞吞的仿若老学究一般,“是有狼。” 时锦一个哆嗦,正想说什么,却见二爷起身揉了揉手腕,又捡起巨石上的外套慢条斯理得穿上,“休息够了,也吃饱了,该回去了。” 说罢,竟是想独自朝暗影中走去。 这片地方甚是空旷,若是有狼群来袭,怕是连躲都没处躲。 可瞧着周遭那暗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心中又径自发毛。 二爷走得不快,待到确认后衣角被一只软若无骨的小手牵住,他转身瞧着怯怯的时锦,眉眼跟着微微挑了下。 “二爷……”时锦咽了口唾沫,面上带了些讨好的笑来,“奴婢跟你一起走。” 原以为二爷会甩开她,时锦不妨被二爷单手抱了个满怀。 他的手臂遒劲有力,只一只手便支着她离了地,脚尖微踢了下火堆,一只冒着火星的木柴便飞也起来,牢牢被他另一只手把住。 时锦吓了一跳,好在火星在距她不远处被二爷接住。 不过,二爷虽则抱着她,却甚是散漫,一只手抵着她后背,另一只拿着火把的手支着她腿弯,往来行走间,她都好似快要掉下去般,心惊胆战得厉害。 “不想掉下去就抱着点。”二爷的声音一如往常,带着些凉沁沁的味道。 时锦这下倒是乖觉,一双手揽了他脖颈,又生怕他后悔般贴近他,汲取那一点微微暖意。 虽则二爷阴晴不定,但这会儿跟着二爷,她心里到底安定了几分。 许是那种安定感莫名其妙却又牢不可破,时锦在最初的紧张后,居然睡着了! 颈畔呼吸清浅,女子身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药香,微苦不腻,比之其他女子,很是不同。 他闭了闭眼,待得复睁,眼神带了丝清明,脚步稳健急速往山下而去…… 第六十一章 消前嫌 待到山脚处,早有侍墨举着灯笼候在一边。 远远瞧见二爷举着火把大步流星下来,他赶忙迎上前,才走了几步,满眼震惊得呆立在原地。 “二爷?时锦这是怎的了?”他放低了声儿问。 二爷淡淡瞟了他一眼,一把将火把塞入他手中,轻巧得双手揽住怀中时锦,往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那马车苫了油棚,墨绸锦缎上挂着靖安侯府的标记,车辕上两盏明灯,隐隐映出轮廓。 侍墨来不及说什么,一跺脚,打着灯笼跟上二爷。 赶车的车夫是长青,二爷眸中微闪,到底抱着时锦上了车。 车中矮几上燃着一盏如豆油灯,齐天逸正拢了书卷,于车上坐着看书。 马车车帘卷动,他不由得放下书,便见自家二叔正怀抱着一玲珑女子上车。 齐墨璟见着他,显见得眼中露出些不满,到底于一边坐了,扯过旁边备着的大氅,将怀中女子包了个严实。 从齐天逸的角度,只瞧着她掉了只鞋子、沾染着尘土的罗袜。 那脚极小,随着二爷动作微微动了下。他收回目光,望向二叔,声音压低了些,“时锦丫头,可还好?” 先会儿车帘翻开时,他眼尖,瞧见她身上斑斑血迹,显见得,不算好。 齐墨璟无心应付他,只从小几上的凹坑中捡了只锢着的茶杯,倒了些茶水,浅抿一口,目光狐疑得望向他,“你怎的还没回府?” 齐天逸一噎,当下苦笑,“二叔你这一去,半日不见踪影,我纵使再没心没肺,也得等等你罢。” 虽这般说,他确是知道自己这个二叔颇有才干,心中亦是不慌。 “凌尧那边,你怎么说的?”齐墨璟问。 “还能怎么说,爬山是您提议的,这丢下众人去找小丫鬟也是您干出来的事。”齐天逸存了看热闹的心思,与他道。 齐墨璟不言。 齐天逸却有话说。 按说二叔的事,他一个侄子无可置喙,可心中到底是关心他,“今儿个我带着小厮往林子里寻你,瞧见姜府的赵六……” 听到这个名字,齐墨璟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眉目间尽是阴郁,“这件事我会查清楚。” “那,姜直还有姜矜……”齐天逸深感头疼。齐府和姜府算得上是世交,两家关系匪浅。且不说此事与他们无关,便是有关,区区一个婢女,也不值当再查下去。 依齐天逸的意思,便是将赵六的尸首与了姜府,姜府理亏,齐府再装个大度,这件事便也到此为止了。 齐墨璟淡扫齐天逸一眼,“此事我心中有数。你不必再插手。” 许是他身上的冷凝气息太重,怀中的女子不安得蹙了蹙眉,身子微微动了下。感受到怀中的细微动静,他的眉眼霎时温柔了些,揽住时锦的手略松了松,以防她觉着局促。 齐天逸心中纳罕,正自瞧着自家二叔眉眼间的刹那温柔,便瞧见他倏忽抬起头来,眉目也跟着皱了皱,语气也带着些不耐,“你怎的还没走?” 齐天逸一噎,兀自掀了袍角,径直下了马车。 车帘翻开刹那,隐约有长青的声儿隔着车帘传进来,“公子,晚间天寒,你怎的出来了?” “里面太热,我且骑马散心。”自家公子那略带不耐的声音跟着道。 . 时锦睡得极不安稳。 这一整日惊心动魄不说,夜间又吹了风,加上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那病便全发了出来。 身上滚烫如火,连带着还跟着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胡话。 齐墨璟从未想过,这瞧着脾气性情俱佳的小丫鬟怎的这般磨人。 他将时锦安置在医馆中,把大夫送来的药晾得温热,这才拿了小勺喂她。 然药色气味俱苦,时锦只嗅了嗅,便迷迷糊糊得错过脸去,说甚也不肯喝半口。 好一番折腾,身上的衣裳倒是溅了不少药汁,时锦却一口没喝,当场把他气得耐心全无。 他掐住她下巴,威胁她,“我只再喂一次,不喝的话便把你小金库全给收没了。” 时锦听不得眼前的人说什么,只觉身如火烧,察觉男子指上微凉气息,她大着胆子捉了他的手放于脸侧,面上露了些笑来,“好冰,好舒服~” 齐墨璟微愣,轻咳了声儿,刚刚的戾气一扫而空,又认命得拈起了碗。 医馆中坐诊的女医看不过去,当下便凑近了笑道,“公子且歇歇,我来罢!照你这般喂下去,怕是熬十次药也不够用。” 齐墨璟微赧,面上却神情不显,想要抽回手,却被时锦拽得死紧。 他又抽了抽,正欲就这么着,没想到时锦又捏了那女医的手贴到脸边,“好软,好舒服~” 他脸色倏忽又黑下去,正欲发作,便听得侍墨在房间外唤他。当下便把剩下的小半碗药交与那女医,径直走了出去。 现下几近黎明,天边星子高悬,与微弯月色相对而挂,沾染一点微芒。 侍墨在齐墨璟耳边低语几句,他原本暗沉的脸色又跟着清冷起来,口中跟着轻呵了声儿,“倒是大胆的,敢在缇骑司头上动土。” 侍墨往屋子那边瞧了眼,不确定般问他,“现下您得回去拿主意,这时锦……?” 齐墨璟知他意思,深深往后瞧了眼,再回过头来,面上所有情绪一扫而空,“正事要紧。” 一主一仆趁着夜色匆匆而去,空留星子孤影,弯月如刀。 . 时锦觉着口渴,身上是汗湿过后的黏腻,当下便闭着眼唤了声儿“水。” 那声音也软绵绵的,无甚力气。 知画斟了半碗水来,托了她的头,递了过来。 粗瓷碗边缘带着些粗粝,时锦微抿着唇,喝了一气儿,便听得一个声音道,“真真是笨死了!爬个山也能把自己摔个半死!” 她勉力睁开眼,便瞧见知画那带着些嫌弃的眉眼,不由得低声唾她,“正主还在面前,这般说怕是不好罢?” 知画瞧她睁眼,又没好气得扶着她躺下,眉眼跟着挑得老高,“我就说!就说!瞧你能把我怎么着!” 还真是知画的脾气。 时锦苦笑,不过能得她照顾,她便知知画近日里对自己的那些若有似无的隔阂算是散了。 她当即便露出个虚弱的笑来,“我当然不敢把咱们清风院的知画姐姐怎么着,姐姐说是不是?” 知画眼圈微微见了红,嘴上却不饶她,“那是自然,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可是二爷身边最得脸的丫鬟!”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儿来,“当然,那得等你丢了命再说。” 时锦也跟着笑,“可惜了,下次我再爬山试试。” 知画探手捂了她的嘴,“混说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找谁打络子去。” “感情知画姐姐只惦着人家的络子呐~”时锦婉转了声儿,与她调笑道。 “你这丫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知画羞恼,上手便要上演全武行,直吓得时锦一叠声儿告饶。 一时间,两姐妹前嫌尽消,倒是又升出几分亲昵来。 “对了,”知画似是想起什么般问时锦,“二爷让我问你一声儿,你可还记得跌落山坡时发生了什么?” 第六十二章 听八卦 时锦当即沉寂下去。 “你倒是说啊!左右有二爷撑腰,怕什么!”知画咬牙道。她性子简单,又对自家二爷有着莫名的信任,十分不理解时锦的犹疑。 以前瞧着时锦也还好,怎的现在变成了瞻前顾后的性子。 “我不记得了。”时锦叹了口气,道。 掉下山坡前,她记得自己被人狠狠搡了一把。还有赵六那恶心的态度,要说全是巧合,时锦不信。 然则即便她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她心思重,想及姜小姐那张笑盈盈的脸,莫名打了个寒颤。 瞧着纤弱的女子微蜷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知画刚刚与她玩笑的心思也淡了些,当下起身道,“我先去与你盛些粥来,你且歇歇罢。” 医馆里只有小米粥,热腾腾还冒着热气。时锦趁热吃了粥,身上也攒了些力气。 她挣扎着想起身,“我已没有大碍,应是可以回去了。” 知画却扶住她肩膀,递了一碗苦药汁予她,“着急什么!二爷今儿个忙,连府里都没回,便是你回去,也无事可做,倒不如在这里自在歇一歇。” 时锦端了药碗,不再说话。 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 缇骑司司衙。 一身玄墨色修身圆领长衫的司都正大马金刀得坐在太师交椅上,听陆六恭敬道,“太子被刺一事原是大理寺卿钱万如负责审判。但这其中涉及二位皇子,加之里面关系盘根错节,钱万如便推脱身体抱恙,想要把此事推与咱们缇骑司来查。” “倒是个老谋深算的。”那银白面具的司都声音冰冷得说道,“然,大理寺卿这个职位,本就该刚正不阿,如他这般畏首畏尾,怕是这大理寺卿的位置,也坐不得了。” “现下是咱们缇骑司该如何应对?还是说,接下这烫手山芋?”陆六从那张直白面具上瞧不出自家司都神色,当下径直问道。 “既然那钱万如送我们这般大礼,我们自然是要收下。”司都转了转手中茶杯,眸中冷光闪了下,“我记得,沈家那位大公子,现在承的是大理寺少卿的职位吧?” “正是,属下也听得他的大名,虽则尚未而立,却已经判狱刑断颇有章法。大人,这是要让他来承办此事?只是,单是一个少卿的名头,陛下那边,怕是不会满意。”陆六于这一点颇有顾虑。 他们缇骑司受陛下直辖,便是各大臣阴私里的宅院纠纷也能查个一清二楚。然则这次太子遇刺一事,陛下仅着了大理寺研判,怕是想要两位皇子互相制衡,借此稳固朝堂吧。 但,缇骑司司都范程是个变数。 先是缇骑司把从钱掌柜那里套来的李林甫贪腐证据递于二皇子之人。接着二皇子发难,太子萧策因着此事被陛下敕令在家静思己过,二皇子一脉借此大肆结交朝廷重臣,陛下焉能不忌惮? 因此陛下又借二皇子妃并侧妃醉酒失德的名义,对二皇子又施以惩戒,借此达到独揽朝堂的目的。 即便如此,到底是二皇子占得先机。太子想要逆风翻盘,便只能先下手为强,这才有了自导自演的太子被刺一事,矛头直指二皇子一派! 陆六瞧着兀自把玩茶杯的司都,心下凛然而肃,这般算无遗策,司都到底在里面又使了多少手段? 以朝堂为棋盘,等闲落子,亦能掀起滔天巨浪。 银白无脸面具下的司都瞧不出喜怒,别人亦无法窥探个中心思。就在陆六惴惴难安之时,司都范程却是放下茶杯,站起身,负手而立。 面具上的两只细小孔洞中露出一点幽暗,直直望着窗外枝繁叶茂的榕树树冠。 他抬着头,目光仿若穿过榕树,瞧着另外一方天地,“那便让沈椋坐上那个位置,如此,陛下也满意。” “是。”陆六的声音更轻了些。 . 时锦到底还是回了清风院。 她本身是个丫鬟,又被二爷拨了个知画来侍候,这种体贴让她颇有些诚惶诚恐。 问女医拿了些外敷内服的药,时锦被知画搀着一道上了马车,又赶在日薄西山时稳稳回了家。 女儿家惯爱小性儿,先时日子,知画有意无意与时锦别着劲儿。这会儿前嫌尽释,她又恢复了以往话痨的性子,只把这些日子里听的各种小道消息与时锦分享。 时锦虽心中坠着事儿,瞧知画说的热闹,便也生出几分松快来。 她腰间垫着软垫,眉目染了些笑,歪着头瞧知画。那无声的鼓励最是令人动容,知画当即趴在她耳边悄悄与她道,“大少奶奶院中的燕儿,你可有印象?” 时锦点点头,“嗯,貌似还挺漂亮的,是大少奶奶的陪房婢女。”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大少奶奶前阵子把燕儿送给大公子开脸,为的是笼络大公子。没成想那燕儿在与孙姨娘起争执时,竟意外落了胎。瞧着月份,竟是三月有余。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知画睨时锦一眼,满脸幸灾乐祸。 “意味着什么?”时锦心中已有答案,但瞧着知画跃跃欲试的眉眼,不由得配合问道。 “这说明,燕儿早在大少奶奶同意她当通房之前便与大公子珠胎暗结。啧啧,真是出好戏!”她的眉梢眼角含笑,“你是没瞧见,当时大少奶奶那个脸黑的,真跟锅底似的。” 时锦瞧她促狭,不由得微抿了唇,点了点她额头,轻笑道,“别人的事,你怎的这般上心?说的就跟你瞧见来着。” “哪能呀!我也是听那日在场的小丫鬟说的。”知画吐了吐舌头,“那燕儿是个泼辣的,在她手底下受气的小丫鬟不知道有多少,这下子可解气了。” “闲话莫提,这事咱们之间说说便可,莫让第三个人听见。”时锦又不放心般嘱了她一句,“那个燕儿,怕是遭了大少奶奶的厌,以后也风光不起来了。” “时锦你怎的也跟司棋姐姐一样,这般啰嗦。”知画抚了抚额,却也知她是为自己好,“不过你放心,这话我不会再跟别人说,大少奶奶是个厉害的,我可不敢乱嚼舌根。” 两人说着话,天色益见黑沉。就在知画说在兴头上,快要手舞足蹈时,侍墨那败坏兴致的嗓音扯了起来,“二爷回来了!” 知画身体一僵,赶忙收拢了手脚,眉眼一低,瞬间又成了个恭顺温良的小丫鬟模样。 第六十三章 非人哉 时锦因着腰疼,被知画劝着莫动,也便自在呆在耳房里没出去。 二爷今日回来的不算早,没成想连饭都没吃上一口。 知画张罗着提来饭菜,又摆上桌,这才侍候着二爷用饭。 厨房那边备的是一碗什锦水饺,汤色浓白中翻滚着一尾尾造型有若元宝的金、白两色玲珑饺,又名“金玉满堂”,取个招财进宝的好意头。 然则许是二爷食欲不佳,只吃了素日里一半的量,便停下了筷子。 知画略略忐忑,正欲收了碗盘,却听二爷与她道,“时锦呢?身子怎么样了?” “回二爷,时锦今儿个精神还算好,只是腰间疼痛难耐,奴婢便做主让她休息了。”知画大着胆子福了福,道。 二爷由是没再说话,歪着身子靠在罗汉榻上拿茶润了润嗓子。知画则指挥着小丫鬟将紫檀木八仙桌上饭食收走。 房间一片阒寂,唯有二爷翻动书页的声音偶尔响起。 知画端了些热水,在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的宽沿铜盆里兑好水,打湿帕子后拧了拧,这才出来递与二爷。 二爷惯爱熬夜,瞧他这般架势,怕是要多看会儿书才能休息。 然刚靠近二爷,知画便纳闷得皱了皱鼻子。 她虽不太识字,但好歹能分清书拿没拿反。由是一边接了二爷手中的书,一边把那帕子递过去。 “二爷,您可真厉害,可以倒着看书。”知画拿过书来,发现书确实倒着,不由得真心实意得赞叹一声儿。 齐墨璟擦手的动作一顿,脸上表情细微得抽搐一下,又恢复原状,淡淡“嗯”了一声。 被知画一打岔,他那点看书的心思也淡了。 当下将书丢到罗汉榻上的小几上,“安置吧。” 知画听得二爷这般说,不由愣了下,不过还是很快应承着去准备沐浴用的热水。 热水早在茶水间备好,知画力气大,做这种事正正合宜。 然待到知画把浴桶填满,从屏风后转出,正欲离开,二爷却是轻咳一声儿,似是想起什么般唤她,“等下记得让时锦值夜。” 知画脚步狠狠顿住,眼中闪着点不可思议的光。 齐二爷又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儿,转入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后沐浴。 饶是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齐二爷,也有些顶不住知画那仿若瞧禽兽一般的目光。 时锦伤的多重,他这个当主子的不是不知道,却独独拎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丫鬟使唤,委实是天怒人怨。 知画低低应了一声儿,这会儿算是彻底把对时锦的那点成见压下去了。 往日里瞧着时锦受宠,她心中确实有些不是滋味。想着自己比时锦来得早,却不得二爷器重,心中便对时锦生了些嫉妒的心思在里面。 可瞧着二爷那不近情面的话,她这会儿对时锦却是满满的同情。 放着她一个身体康健的大活人不用,偏偏用一个去了半条命的奴婢,简直—— 非人哉! 然此话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 时锦亦是纳罕。 知画来寻她时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半个字来。 此等事儿,二爷做得出,她却是说不出的。 时锦瞧她坐立难安的,便笑着与她道,“可是二爷有吩咐?” 知画心一横眼一闭,“二爷让你等下记着值夜。” 听得知画这般说,时锦不由得无语凝噎。 她瞧了知画一眼,声音一如既往,且淡且柔,“我知道了。你先休息去吧。” 瞧时锦往起爬都用了七分力,知画到底有些不放心,当下犹豫道,“不成我再找二爷说说?就说你疼得下不了地。” 时锦哑然失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是躺久了,一时起不来身而已。” 她笑着打发了知画,这才挪着步子扶着腰往二爷房里去。 二爷房里亮着烛火,只是人却不见。 她想着二爷应是还在沐浴,便忍着疼去解床边帐子。 青色暗纹床帐上的鎏金嵌玉镶琉璃银带钩悬挂的位置略高,时锦不由得直了腰去解那床帐。 往日里再简单不过的动作,于此时的她来说,生生带了几分难耐。 正自探手间,身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越过她指尖轻轻一抽,那帐子便若天女散花般散落下来,遮挡住桌面上那一点莹然烛火。 时锦吓了一跳,只觉身后一具温热的身子正自贴着她,不由得慌着转过头去。 她动作太急,他撤开又太慢,不妨间她的唇角正正擦过他前胸一点,整个人登时愣在原地。 二爷不妨她会猛然转过头来,亦是愣怔了下,在察觉到时锦做了什么后,他的脸上也难得的染了红。 好在床帐之内光线暗淡,他轻咳一声儿,顾左右而言他,“知画那丫头,毛毛躁躁的,没准备换洗的衣裳。” “奴婢这就帮二爷去拿。”时锦慌得赶忙下了脚踏,便要去箱子里寻衣裳。 她的唇角那一点火辣辣的,有热气呼呼往外冒,仿佛那一块不属于自己般,万般不由己。 然则腰间的疼被她扯了一下,瞬时尖锐起来。 瞧着时锦要倒下去,齐墨璟长手一捞,把她捞了回来,“你跑什么!” 时锦仰头,眼中带了些想要分辩明白的急切,“奴婢没跑……” 话音未落,齐二爷早一把将她捞起,放到了床面铺着的锦褥上,“你腰不好,待好了再回脚踏。” 时锦慌乱,想要起身,却被二爷凶狠瞪了一眼,这才僵手僵脚得躺在原位,不敢动弹。 二爷说话,向来不容人质疑。 被二爷拿着锦被一裹,她整个人便只露出一双灵动中透着紧张的眼来。 打眼瞧着二爷赤脚下了地,又寻了件素白里衣穿上。待得他熄了烛火,整个人亦躺在床上,她的心一下子跟着提了起来,连带着唇角又跟着隐隐烫了起来。 二爷依然双手交叠于腹部,一双眼闭着,蓦然出声,“你的腰,可还好?” 时锦下意识得舔了下唇角,想要止住那令人心悸的灼烧感,声音也跟着有些哑,“回二爷,还好。” 二爷忽的动了动身子,往她这边侧转了下,时锦顿时浑身绷紧了。 下一瞬,一双微微带着薄茧的手隔着锦被探至她腰间,不轻不重得揉捏了下,“这样呢?” 第六十四章 可能举箸? 这一下不啻于火上浇油。 时锦当下便想往床内缩去。奈何二爷的手指犹如铁钳,带着不容人逃脱的气势,一下子锢住了她。 “二爷……”时锦的声音染上了颤音儿。 然腰上的手只不轻不重得揉捻着她那一片红痕,隔着锦被透进来的力道并不太大,却恰到好处让她的腰一点点放松下来。 温软的锦被、适当的力道,时锦的身子也跟着软了下来。本就喝了药,又犯着困,她的眼不受控制般合拢起来,整个人昏昏欲睡。 齐墨璟于一片昏暗中瞧见女孩一点点卸下防备,锦被下移,露出她莹润小巧的下巴,唇角染着点笑意,整个人惬意又放松。显是睡着了。 他的眼眸不自觉得暗了暗,那只揉捏着时锦腰间的手也一点点游移起来,最终落在她置于一侧的手上。 她的手修长莹润,甲盖透着粉红的健康色泽,入手柔软如脂,仿若轻轻一戳,便会戳坏一般。 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摩挲一下她的手背,那手感太好,让他瞬时身体跟着僵了一下。 鬼使神差般,他牵着她的手往自己那处带了下,连带着生出些纷乱如纭的旖旎来…… . 鸡鸣头遭,二爷便就着黑起了身。 他的发披散着,带着些不自知的凌乱。唇紧抿,似是被什么事情所扰,眼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 左右睡不着,干脆着了里衣歪在靠外一点的罗汉榻上,又掌了灯,凑近瞧那本《论衡》,仿若世间最大的乐趣便是那本枯燥乏味的文字。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 心烦意乱翻至另一篇,书云: “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 再翻, “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 素日里瞧着端正无比的意思,自他脑中翻转而过,便自带了另一层意思。 齐墨璟的脸自然而然黑了个透底。 恰逢床上的女子翻转自身,许是腰间不适,唇畔嘤咛,只一声破碎呻吟便让他气血翻涌起来。 到底是丢了书,拿了带方胜结长穗儿飘逸拂带的清风长剑,自去院中磨炼自身。 一时间,假山间剑影霍霍,剑势去急收缓,生生将几株名贵秋菊劈得枝散花飞,扬起一地细长花瓣,秋风一吹,散作纷纷扬扬的花雨,香气盈鼻。 待得身上出了一遭汗,他的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喜欢便留着,管她愿不愿意,他只作强取豪夺的狂客,便是她想逃,他亦有一万种方法应对。 兀自收了剑,转身回屋。方踏入内室,揭了床帐,正瞧见时锦茫茫然坐在床上,仿若不知今夕何夕,带着些初醒时的怔忪。 “醒了?”他淡瞧她一眼,身上浓重的菊花香让时锦忍不住又瞧了他一眼。 “嗯。奴婢这就起来。”她回过神,正欲扶着床沿下床,不妨手腕酸软,整个人朝旁边歪了一下。 时锦不可置信般瞧了右手一眼,不知怎的,掌心微微泛红,带着些磨砺后的酸软。 齐墨璟干咳一声,到底理亏,却又带了些理所当然的神色,“昨儿个你把手探到我这边,怕是压着了。” 时锦默然无语,沉默起了身,侍候二爷梳洗。 二爷的按揉果然有效果,她这会儿腰间虽仍痛得厉害,到底比昨日见强,尚在可忍受的范围内。 只是…… 略略费手…… 由是抿了唇,一言不发,只酸着手帮二爷更衣。 二爷先是洗漱一番,压下那一层薄汗,便由着时锦为自己穿衣。 她的手略抖,几次三番想系上盘扣,竟是不可得。 齐墨璟打眼瞧着她手背上红痕宛然,不自然别过脸去,她慢任她慢,他左右不认账便是。 说起来,前世他纳过她后,总喜欢迫着她这般荒唐。 只她一味守着规矩,仿若于一切都写满克制,而他又专制,每每欺得她落泪也不肯罢休。唯有那时,才见她些许鲜活模样。 许是齐墨璟见过她月下最不堪的模样,她便一直想捡回那掉落的可笑自尊心,常日里每行一步,每笑一下,都宛然刻满了规矩,不肯教人轻贱了去。 亦或者,他从未走进她的内心。 她不信他,从未信过。 今生,怕是他的些许无赖勾起了她最鲜活的情绪,虽则依然谨小慎微,却于无意间透出的一颦一笑,每每让他情难自禁。 想及此,他胸膛中挤出一抹轻笑。下一瞬,于时锦讶异的目光中捞起她那只酸软的手,贴于唇边,轻吻了吻,如蝶振羽翼、花蕊衔露,“可好些了?” 二爷的眸生得极好,黑黝黝的,仿若一个吸着人沦陷的漩涡。当他专注得注视着一个人时,那眸中仿若再无其他。 时锦的心跟着轻颤了下,摇摇头又点点头,“唔……” 实是不知说甚是好。她脑中迷迷糊糊得想,若是二爷女装出去挂牌,怕是得一颦千金…… 万金也使得! 挥去脑中杂念,她打了个哆嗦,“二爷,该用饭了。” 好在二爷并不跟她计较,当下收了手,眸光一瞬清冷起来,仿若刚刚便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般,不甚真切。 二爷刚穿好衣裳,外间便有细微响动响起。 司棋此时从厨房带了饭来,一一摆于桌面上。时锦纵使在内室,亦嗅得荸荠火腿那香软的味道。 随着二爷一道出了内室,便见八仙桌面上放着一道荸荠火腿、一道野鸡丁炒酱瓜丁、馎饦汤,以及杏仁茶。 虽则简单,却是极用心。 时锦眼观鼻鼻观心,径直站在司棋靠后边的位置,隐去半个身形。 齐墨璟堪堪坐下,朝时锦那边打眼一瞧,便见她只半个衣袖在司棋身边露着,其余竟是不见。 司棋也觉着二爷目光扫过这边,因此特特瞧过去,便见二爷伸出手来,掌心朝下,四根手指随手招了招。 她心中略一犹豫,正欲上前,便听二爷懒散着嗓音道,“时锦过来。” 司棋往后退了半步,露出时锦大半个身形。 时锦避无可避,只得一步步走上前去。 然目光袅袅,有意无意般扫过荸荠火腿,又偷偷咽了口口水。 司棋识眼色,当即双膝微屈,略略一福,便出得门去,于廊下站着。 一时间,偌大房间只剩二人,一坐一站,各自思量。 “坐。”二爷言简意赅道。 时锦贴了高杌边缘坐了,不知二爷意欲何为,便见他举了银箸,携了一筷子火腿,示意她张开嘴来。 时锦当下便往后撤了撤身形,目露惊恐。 然,二爷只瞧了眼她的右手,“可能举箸?” 第六十五章 登门道歉 时锦连连点头。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当即举箸向着一块火腿伸了过去。 然,许是她携得太急,亦或者手酸,那火腿行至半途,竟是生生打了个转,朝着二爷新着的衣裳而去。 时锦霎时惊恐,探手便想接住,然她扑得太急,整个人连同那块作乱的火腿一起摔在了二爷身上。 瞧着二爷大腿处那块斑斑油渍,时锦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拈起火腿,丢也不是,留也不是,更不敢去瞧二爷神色。 齐墨璟只瞧得一个鸦羽般的脑袋垂在自己双腿前,脑袋的主人一手搭着自己的长腿,一手捏着那片作乱的火腿,满身僵硬。 他不自在得侧了侧腿,嗓音中染了些哑,“你还想趴到什么时候?” 时锦略动了动,想要起身,却鬼使神差般把那块火腿塞入口中。 “奴婢这就帮您饭(换)衣裳……”时锦慌乱起身,奈何口中食物将她脸颊塞得鼓鼓的,慌乱间略有些口齿不清起来。 然二爷只冷冷瞧了她一眼,径直自行回屋换衣裳。 时锦只垂了头,两手垂下,绞结在一起的指尖略略显出她的慌乱。 半晌,二爷自内而出,淡瞧她一眼,竟是饭也未用,跨门而出。 待得司棋进屋收拾碗筷,瞧见时锦于地上跪着,那饭菜竟是丝毫未动,当下便有些吃惊起来,“这是怎的了?” 时锦睫毛颤颤,“我好像,又惹二爷生气了……” 司棋搀了她起身,微微笑道,“刚二爷出门,早已嘱了我,你身体未愈,大可不必跪着,且起来用饭罢。” 说罢,竟是压了她肩让她于桌边坐下,又盛了一碗馎饦汤与她。 时锦由是埋头用饭,那筷子倒是再也未向火腿伸一下。 . 日头晴好。 靖安侯府门口,一辆青面油绸的半新马车停在那里。 马车之后的置物架上搁置着不少装在匣子里的礼物,被个拿着脚凳的小厮解开系礼物的带子,一并取了下来,交于一个梳着垂挂髻的粉袄小丫鬟抱着。 待得将脚凳搁置在车辕旁,早有另一小厮往门子上递了拜帖,言明来者乃先殿前都指挥使姜家的当家夫人苏氏,并自己的女儿姜矜。 很快便有嬷嬷得了信儿迎了出来,扶了苏氏与姜小姐下了马车,这才穿过正门高槛,一层层往内行去。 姜矜惯爱来寻三小姐玩儿,这会儿早便熟门熟路牵着自家母亲往延安院那边去。 姜家自老太爷姜保成去世,近些年很是败落,当家的姜益端只领了正八品的太常博士闲职,益发在颢京一众显贵中名声不显。 是以这些年苏氏出来走动益少,便是偶然出行,亦是打着老太爷的名号,勉力撑着姜府颜面。 好在姚氏宽达,逢年过节,节礼亦是不少。 如今登门造访,苏氏只瞧着侯府一团花团锦簇,心中不由得欣羡几分。 待得到了延安院,早有梳着双平髻的绿衫丫鬟打了帘笼,把她母女二人一齐让进正堂。 苏氏打眼瞧去,正堂两侧依次各放着四把酸枣枝木玫瑰交椅,间隔与扶手等高的双层同色小几,各铺挂流苏条纹锦缎桌布,瞧着甚是齐整利落。 又正堂靠内正中位置两把红木宽沿太师椅,铺着锦团铺垫,挨着一张四角挂福禄寿纹方桌,巍巍端严,大家做派尽显。 莺哥儿刚引着苏氏和姜小姐坐下,便又有才梳总角的小丫鬟送来果子与茶,摆在那端正小几上任客品尝。 苏氏略等了等,便听得内室未语先笑,紧接着,大夫人姚兰心的声儿便隔着珠坠儿传了过来,“呀!可算你来瞧我了!还以为你这老姐妹把我忘了呢!” 苏氏赶忙牵着姜矜起身,与挑开珠帘的姚氏分别见过礼,这才分宾主坐下。 都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苏氏常年不在外走动,显见的是有事相托。 关于前个儿爬山的事儿,她也听天逸提了一耳朵,但到底是小叔叔的人受了委屈,她一个当大嫂的实在不好插手。 若不是瞧在两府情分犹在,便是打发了也使得。 当下便嘱了莺哥儿把顶好的茶奉了,东拉西扯一长篇闲话,愣是不往那件事上沾染半分。 苏氏坐得心烦意乱,每每想要开口,都被姚氏如打太极般推了回去。当下也顾不得脸面,与她分说道,“姚夫人,我这次来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咱们且把话挑明了说罢。” 姚氏见逃不过,叹了口气,“实是我家小叔子心中自有成算,我这做嫂子的,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苏氏见姚氏推诿,心中也不甚欢喜,蹙了眉道,“我知齐府二爷有脾性,但你也知,登山那日,委实是赵六不安好心,倒把我家亲亲女儿连累其中。咱们同做母亲的,哪能容得脏水泼在女儿身上?” 说罢,她的眼中垂了泪,以帕拭了拭眼角道,“那赵六早已死无葬身之地,便是连着他的几个亲戚,亦都赶出府去,二爷还待怎着?” 姚氏垂了眼,唇角无声挑了挑,带着些凉,“左不过一个丫鬟,若是姝儿院中的,死也便死了,不值当什么。但到底是小叔叔的人,姜府的小厮也忒大胆了些。我实与你说罢,时锦是我选与姝儿的陪嫁,却被小叔叔特意要了过去,个中意思,你且懂?” 苏氏心中惊了一惊,却也不甚以为然。虽则那齐墨璟在白鹿书院很有威望,到底一介白身,又能拿姜府怎么着? 她今日来,原想着也是走个过场,不成想姚氏太太左右为难,当下也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比之苏氏,姜矜更是那个百爪挠心的。 母亲今日说要来侯府,她原本还不以为然。可瞧着,这时锦还真得了二爷青眼? 当下便微微笑了下,起身福了福,模样礼仪俱都无可挑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般争执倒也无益。赵六不安分,姜府已惩戒了他,也算仁至义尽。夫人既觉着不妥,咱们不妨让那丫鬟过来,左不过她一句话的事,怎的就知齐哥哥为着这等小事斤斤计较?” 姚夫人已然不耐,却还是唤了胭脂过来,与她嘱咐一番,自吩咐她去寻时锦。 第六十六章 伤势严重 胭脂原想着速速赶去清风院,把时锦唤来。不成想,刚出门子,便瞧见二公子齐天逸捏着柄折扇往着这边缓缓而来。 她当下福了福身子,正欲离去,却被二公子喊住。 “可是去寻时锦?”他淡然问了句。 “二公子怎的得知?”胭脂心下纳罕,口中便也问了出来。 齐天逸自不会说听得姜府苏氏来了,他才过来。 他展了折扇,凑与胭脂道,“待得见着时锦,你且这般说……” 他细细嘱咐了一番,胭脂的眼中满是讶异,瞧着自家公子的目光也带着几分惊叹。 不过,到底是二公子吩咐,她照做便是。 . 姜矜坐于原位,浅啄了口茶水,眉眼低垂,瞧不出心中所思。 苏氏只与姚氏讲些市井闲话,算是打发这无聊时光。 几人正自闲适聊天,便见齐天逸打了帘笼,往里瞧了一眼。 苏氏甚少见着齐家二子,这会儿打眼望去,便觉真是好端端的公子如玉,倒是颇有眼缘。 “娘亲这边正待客?”他挑了挑眉,想要退出去,便听自家母亲道,“天逸且回来。” 由是脚跟一转,进了屋。 苏氏唇角染了笑,“这便是贵府二公子罢?瞧这通身气派并一身书卷气,竟是个极出挑的!” 姚氏最是得意小儿子,不由得也带了些笑意,“苏夫人谬赞,不过荒废时日,且读了几本书,不比你家大郎有出息。” 话题转至姜直身上,苏氏不由讪讪,“那是个棒槌,一心只想着弃文从武,追随凌小将军去边塞,且被他爹圈着呢。” “夫人哪里的话!咱们侯府和姜府,自老太爷那一辈,都是武将军,便是改了门风,也不可盖棺定论。直哥儿有出息,我瞧着甚好。” 两人正自念着儿女经,胭脂早已着人抬了一副担架过来。 几个粗使丫鬟口中兀自吆喝着掀开帘笼,抬着一个人自行进了屋。 齐天逸原本一口茶想要入腹,瞧见这般大阵仗,不由得差点呛了茶。 当下敛眉收目,只拿眼角觑着门口,等着一场好戏。 此时的时锦浑身上下裹着绷布,整个人倒好似一个雪白且不能动弹的粽子,直挺挺躺在担架上,只露一双眼并一张嘴巴。 姚氏也是吃了一惊,“怎的伤的这般重?” 时锦躺在担架上,数番想要起身,奈何关节处缠得死紧,却始终转圜不得,只得放弃挣扎喘着气道,“恕奴婢不能起身,望夫人见谅。” 姜矜也是自那日后第一次瞧见时锦,这会儿瞧着绷带上染着几处鲜血的地方,也是怔得厉害,“怎么会这样?” 苏氏的脸更不能看了,只拿帕子捂了捂嘴,张了张口,却是无言。 姚氏由是让时锦仰躺着回话,“你且躺着吧。且说说,怎的这般严重。” 她不问还好,一问起来,时锦双眼顿时蓄了泪,“禀夫人,时锦于那日摔下山去,便被巨石卡了腰,动弹不得。又遇了蝎群,那蝎子个个如掌般大小,上来便将尾刺刺入奴婢身体,浑身上下没一处好肉……” 蝎子蜇人之痛,痛彻心扉,不然赵六也不会生生痛死。 听得时锦所言,满屋之人俱都流露出些许同情之色来。 时锦眼中泪珠一颗颗落下,声音哀哀而啼,“若不是二爷及时赶到,又带了吴茱萸香包,奴婢怕是早就没命了……” 齐天逸自管拿折扇掩了半边脸,然眉眼微弯,径自又肃了肃面容。 他是让时锦卖惨,却不知,竟是这般惨~ 苏氏想要见时锦,不过是想得她一句大度的话。不过一个丫鬟而已,主子说让你别计较,你又能计较什么? 待得时锦松了口,便是二叔想做什么,姜府大可给二叔扣个帽子,言他小题大做。丫鬟都不计较什么了,偏他一个主子出头,平白惹人笑话。 时锦显然也想明白这件事。她虽不指着二爷替自己撑腰,但也不能拖二爷后腿不是? 苏氏的眼角抽了抽,脸上的笑也跟着僵了起来,那般压着时锦直言不计较的想法也跟着淡了淡。 她干咳两声儿,“这事闹的。我知你委屈,今儿个特特带了礼物与你。要我说,此事就此作罢,可好?” 时锦这会儿是真的要喘不上气了。知画力气大,缠得身上绷带密密匝匝,直把她胸口压得有如泰山压顶,几欲喘不过气来。 她的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夫人别这么说,我、我、我……” 苏氏并着姜矜都听着她我、我、我了半天,心下正自焦急,便见她白眼一翻,竟是晕了过去。 齐天逸别过脸去,缓了一缓,复又转过头来,一副目不忍视的模样,“还不赶紧抬下去,去请大夫来!” 那粗使丫鬟瞬间自廊下进来,风风火火得抬了时锦出去了。 转瞬间,整个房间里又剩他们几个,一时默然无声儿。 姚氏打破沉默,干咳一声儿,“这事儿闹的,真是头疼。胭脂,且扶我进去歇歇。” 胭脂由是扶了她起身。姚氏往苏氏那边转了转,声音满是疲惫,“今儿个身体不适,就不留夫人用饭了。” 苏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只得起身道,“无碍,我们这便回去了。” 说归说,她正欲转身,齐天逸却又喊住了她,“苏夫人且把礼物收回去罢。二叔的事儿,大房做不得主。夫人不妨让姜老爷去寻二叔,这样倒也方便些。” 苏氏脚一顿,瞬间提步而走,那速度,便是身侧丫鬟也几欲追赶不上。 姜矜历来胆大,瞧着齐天逸这般说话,不由蹙眉瞧着他,“你以前不会管这起子闲事的。” “说不得姜小姐对我有什么误解,在下古道热肠,不然也不会寻了赵六尸首送与姜府。”齐天逸温文尔雅笑道。 姜矜气得一跺脚,转身而去。 两家儿女关系自来要好,如齐天逸这般护着一个小丫鬟,真是闻所未闻之事。姜矜眉眼染了霜,她就不信,不过是个丫鬟,饶是齐墨璟心中不满,还能欺负她一个弱女子不成? 第六十七章 讨债 时锦坐在廊下竹编斜靠矮椅上,瞧着院中假山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知画在一边尽心尽力剥着葡萄,每剥一颗便喂一颗。奈何有一颗葡萄汁水太多,她才刚剥了个口子,汁液便溅到时锦脸上。 时锦抽回思绪,凉凉瞧了她一眼,“你这么快便不耐烦了?” 知画讪讪而笑,赶忙拿帕子帮她擦了擦,“好时锦,是我错了~不该把你缠得那么紧,让你喘不上气昏过去~” 提起这个,时锦便气不打一处来。她那哪是昏过去那么简单?要不是司棋眼尖,瞧着她气息微弱,拿剪刀剪开了一身绷布,她可真要成为第一个被绷布憋死的人了! 两人正自拌嘴,便听得院中假山处一声男子轻笑。 时锦和知画各自呆愣了下,赶忙起身想要瞧瞧。奈何时锦身子不争气,刚扶着廊下墙壁起了一半的身,便见自假山后转过来一丰神俊朗的公子。 知画赶忙福身,“见过二公子。” 齐天逸摆摆手,赶忙与时锦道,“你且坐下,免得再次晕死过去。” 时锦登时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不过,主子让坐,她也不敢坐,只靠着墙根儿站好,压下脸上被人臊出来的红晕,垂眸低眼道,“先会儿谢二公子提点,时锦感激不尽。” 说至此处,她又犹疑了下,“不知二公子这会儿过来,所为何事?” 二爷此时不在家,二公子怕是要扑个空了。 然他只靠廊沿长凳坐了,瞧了时锦一眼,嘴角微翘,“自然是来讨债的。” 时锦并知画一起互望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瞧见了不可思议。 知画回他,“二爷此时不在家,待得二爷回来,二公子大可过来讨债。” “那怕是不行,”齐天逸两手搭于脑后,上半个身子自在闲适得靠在一根漆红廊柱上,“因为这债,在时锦身上。” 时锦心思电转,她与二公子本就交集不多,仅有的几次也都是匆匆而过。 蓦然,她掩住了口,两眼微微圆睁,似是不可思议般望向二公子。 二公子唇畔含笑,“可是记起来了?” 岂止是记起来了,时锦恨不得自找地缝钻进去。 那日荷风台畔,她尽力往湖中投石的蠢事,也不知有没有被二公子瞧在眼里? 当时她心中存着别样心思接近二公子,瞧见他腰间兔博士吊坠儿不见了,便特特允诺待得再做一只更好的过去,没成想,二公子这是当了真? 犹自觉着主子找丫鬟讨要东西不可思议,时锦还是敛了裙,恭谨又羞愧道,“那日是时锦的不是,还望二公子切莫放在心上。只是吊坠儿一事,因着近日事多,竟是不可得,劳二公子白跑一趟了。改日待时锦做好了,亲自奉与公子查看。” 原以为这番话出口,也便堵了二公子的嘴。不成想,这二公子却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 “那我且等着,三日时间尽够了,到时你与我送来便可。” 时锦只讷讷点头。 瞧见她呆呆贴着墙根站着,他便起了身,“时间不早,我且去了。” 由是摇着折扇,一派疏朗得径直离开。 待得二公子离开,知画可算松了口气,“真真儿是吓死我了!还以为什么事呢!” “快扶我坐下,哎哎,我的腰……”时锦身子一软,便往下出溜。 . 姜矜随着母亲一路上了马车。 苏氏这会儿犹自恨铁不成钢,拿指戳了戳自家女儿额头,气得什么似的,“你呀你!摆这么个烂摊子与我,可是要气死你娘亲?!” 姜矜却早已冷静下来,满不在乎道,“娘也真是的,不过一件小事,哪里劳您这般兴师动众的。改日让爹爹请侯爷喝壶好酒,什么事儿也便清了。” “哎,也只得如此了。”苏氏又叹一声,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待得两人回了府,姜矜一如往常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觉着有些口渴,便自顾喊了声翠玉。然金玉端着茶壶笑着进了屋,“禀小姐,翠玉今儿个告了假,家去了。” 她由是拈起茶杯,另只手惫懒得斜斜支着额头,不再多言。 . 傍晚时分。 翠玉跟家人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又从家里得了些零嘴果子,揽了包袱自回姜府。 大哥大嫂的儿子虎哥儿今年尚未满三岁,正是淘气且好玩的时候,临别时那套着平安银镯的小手拉着她袖襟,一叠声儿喊着“姑姑、姑姑”,简直把她的心都喊化了。 正想着下次该带些什么好玩的给虎哥儿,她的脚下意识得拐进了一条抄近路的巷子。 这条巷子鲜少有人经过,又窄又暗,不过也就十余米距离,左不过几息之间便能穿过。 然,她才行了堪堪一半,天上不知怎的,突得掉下一个东西来,径直落在她脚边。 翠玉吓了一跳,本能得往后退了一步。她拍着胸口朝脚边看去,便见一只嫩藕般的儿臂带着血静静躺在那里。 她的血液瞬间从头冰到脚底,整个人想喊又喊不出,身子登时便要倒将下去。 那儿臂白白嫩嫩的,一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银镯犹自套在上面,染着些许红浆,触目惊心。 她的眼眶带了泪,嗓子发哑,试了好多次,隐隐喊出模糊字节,“虎、虎哥儿……” 手中的包袱早就滚到一边,她跌在地上,瑟缩着,想要靠近,又迟迟不敢动弹。 也就刚刚,那只手臂还牵着她袖襟,兀自撒娇。怎的、怎的…… 正自心慌意乱时,一道遮面的黑影站在了她面前。 来人身形高大,身上犹有血腥气息沾染。此时夕阳西下,红若啼血的残阳将他的身影无限拉长,罩住翠玉颤抖的身影。他的声音冷冰冰的,带着不为人知的嗜血,“崔时锦的事,与姜矜有关?” 翠玉双目充血,猛地抬头,不可置信般瞧着那人,“你是谁?” “我数三下,不说的话,另一只手臂也自当送上。”那人冷呵一声,“外甥没了还有兄长,兄长没了还有嫂嫂,嫂嫂没了还有父亲,父亲没了还有母亲,唔,母亲没了,还有什么?” 他状若思考,可话中的嗜血残暴让翠玉心中生寒,颤着声儿爬到他脚边,“奴婢都说,奴婢都说,饶了奴婢的家人吧……” 然那人只眉目淡淡,清凉的嗓音如催命的阎罗,“三、” “二、” “一……” “一”字话音未落,翠玉便将全部抖将出来,“是小姐!是小姐指使奴婢这般做的!她特特嘱了赵六,毁了那姑娘清白,再允他诸多银钱……一切都与奴婢无干啊大侠……” 第六十八章 来信 待得将一切抖落干净,那人只静静站于原地。 翠玉的身子软绵绵的,脸上泪痕如织,连带着鼻水,瞧着甚是恶心。 黑衣人影眉头微蹙,“最后一件事。” “大侠您说……”翠玉啜泣道。 “那日,你推了她一把,可是?” 翠玉的身形一僵,眼中惶恐几欲淹没整个人,胡乱摆手道,“奴婢没有!奴婢想要拉住她的,可她去的太急,奴婢、奴婢……” “我知道了。”那人瞧她形容,却是不再问下去。 他转身离开,身影一拐而逝。 待得那人离开,半晌,翠玉这才瘫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 然而,她还未调整好情绪,巷外便传来杂沓脚步声儿,并着一些不怀好意的恶言恶语,“听说这次的货色是小姐身边的丫鬟,姿容出众,当是能卖得个好价钱!” “不过这丫鬟也不知怎的得罪了贵人,点名道姓要卖到最低贱的窑子里,即便以后想翻身也是不成的了。” “管那多作甚,咱们姑且爽快爽快,也尝尝小姐丫鬟的滋味……” 翠玉两肘支着地面,拖着僵得没有知觉的身子往后挪,奈何那些人来得太快,嘿嘿笑着拿着个麻袋熟练得往她头上一套,“成了!” . 二爷亥时方回。 一进正院,便嘱知画备了热水,好自洗漱一番,这才着了一件宽松里衣歪在罗汉榻上。 时锦拖着略沉重的步子进来与他添茶,略近些,便嗅得那氤氲水汽间的一点子酒味儿。 “二爷喝酒了?奴婢去做些醒酒汤来。”她道。 “且不忙,”他微阖双眼,只清冷与她道,“帮我按按头吧。” 时锦由是转向他身后,双手抵在他两边太阳穴,轻轻柔柔按压。 才按了几下,二爷反手便握了她右手,声音中不带一丝人气儿,“可还疼?” 今儿个不知怎的,他的手微凉,反握住她时,时锦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头却下意识摇了摇,“不疼了。” 二爷侧了脸,耐人寻味得瞧着她,唇角带着些嘲,“不是疼得昏死过去了?” 时锦心下一颤,不知二爷怎的这般快便知道了延安院里的事,当下便惴惴往下跪,“奴婢的错,不该欺瞒大夫人……” 她话音未落,便又听得他言,“天逸的主意吧?” 时锦由是抿唇不敢言语。 瞧着时锦这般模样,齐墨璟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冷哂道,“他倒是待你不错,怎的?再做个兔子吊坠儿以示酬谢?” 阴阳怪气的二爷,时锦第一次见着。 她不敢吱声,只讷讷而言,“爷若是不喜欢,奴婢便回了他。” “此等小事,爷还不放在心上。”他虽这般言语,攥着时锦的手便又使上半分力。 时锦当下痛得蹙了眉,却咬牙强忍着,唇边挤出一个笑来,“二爷头发还湿着,奴婢帮您绞干头发吧。” 她说这话时,两只眼睛清亮亮得瞧着二爷,让他的火气也跟着一点点平息下来。 他由是撒了手,任她摆弄自己散开的长发。 时锦偷偷活动了下右手手腕,取了块干净的帕子帮二爷绞头发。 房间便又寂静下来,只偶尔窸窣细响微动。 齐墨璟阖着眼,想及昨夜温软,心弦为之轻轻一挑。 待得安置,他习惯性长手一捞,把她置于身侧。 时锦不安得动了动,被他一把按住。两厢无言,二爷那双手又按于她腰间,不轻不重得揉。 男子的掌心这会儿温热起来,且有越来越烫的趋势,隔着一层衣裳贴着她,让时锦心里也跟着升起一股子酥酥麻麻的怪异感来。 不同于昨夜的慌乱而无暇他顾,时锦一把捉了那作乱的手,大着胆子颤声儿道,“二爷,奴婢的腰不痛了,真的!” 二爷由是收了手。 时锦来不及暗自庆幸,下一刻,他的掌缠于她腰间,将她整个人揽入怀中。 夜里的衣裳本就单薄,听着二爷有力的心跳,并着后背温热,她的心几欲跳出嗓子眼儿去。 悄悄儿往前移了移,想要避开身后的洪水猛兽,奈何他箍得太紧,她只挪了半寸,又被他一把捞回,声音于黑暗中仿若一只危险的野兽,狰狞着利齿与她道,“别动。” 时锦更僵得厉害,只僵手僵脚得做一只泥胎木偶,间或眼睛微眨、睫羽微颤,昭示着她心中不安。 齐墨璟终于满意了几分。 从他的角度,恰可见她一段雪颈隐于乌鸦鸦的墨发下,更显得如玉般盈透可人。 他喉结轻滚,转开目光,不去看雪肤玉颈,然心中却时时盘桓着那一株赛雪塔的娇弱风光。 长夜漫漫,于二人之言,此夜极难熬。然他鼻翼翕张间忽听得耳畔呼吸浅浅,枕于身侧的女子已然酣然入梦。 咬牙切齿抬起头来,便见她初时的僵硬悉数散去,只阖着一双眼兀自酣眠。不知怎的,他心中的那处火登时散了个干净,隐隐生出些无力感来。 是他这张脸生的不够招摇,还是他的身材不够伟岸? 平生第一次,二爷对自己的魅力犹自怀疑起来…… . 时锦一夜好眠。 二爷的床甚是暄软,又有阳光的气味,比之硬邦邦的脚踏不知要好上多少。 她的气色也跟着红润起来,早上送走一脸冰冷的二爷,她自顾坐在正堂门口处做针线。 司棋瞧她与往日大有不同,不由得多瞧了两眼,“可是大好了?” “倒是还痛着,只是一日日渐强,若是长时间弯腰,又觉疼得厉害。”时锦答她。 “且多歇歇。腰上的病痛不比他处,若是留下病根,于子嗣上也艰难。”司棋劝慰道。 子嗣一词,时锦从未考量。瞧着司棋那细若拂柳的身段,她促狭问她道,“司棋姐姐,我还不知你夫家是哪个?可是这侯府的小厮?” “并不是。”提及良人,司棋的脸上染了些笑,“他是二爷米粮铺子里的掌柜,在二爷面前也算有些脸面。待到日后我出了府,左不过也是给二爷效力。” “米粮铺子呀,”时锦叹道,“倒是个好差事,起码以后不缺吃食。” 司棋眼中也跟着染了些笑来,“哪里好了?听他说最近活儿紧,哪日里不是忙到半夜才回?” 两人正自在说话,知画却举着一封信并一个包袱回来,“时锦,你的信!” 第六十九章 沈栩 时锦赶忙起身,接过知画递来的信件和包袱,坐在小杌上仔仔细细看了起来。 写信的人显见的写的一手好字,笔锋于温润中透着端方,将他与阿弟这一别多日的生活娓娓道来。 崔秀才现下正在一户姓沈的大户人家任西席,教授两位不过十岁的幼童。又因着阿弟年纪与他们相仿,竟是也跟着进学,于功课一途颇有进益。 沈府作为世家大族,饭食亦钟鸣鼎食,颇有规律,阿弟的身子也在将养下益发好转。 时锦一目十行看下去,眼中隐隐含泪,对崔秀才满是感激,对阿弟则是欣慰熨帖。 信之最后,是阿弟写给她的信,并一些临摹的诗词。笔锋稚嫩而言语轻快,显见得日子过得不错。 待得将信看完,又细细咀嚼一遍,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安定下来。因笑着解开包袱,便见里面盛着几样沈府惯见的点心,攒成花朵形状,瞧着甚是可心。 她当即把点心分与司棋和知画,便是连着经过的翠儿和碧儿也各得了一块,细细品尝。 知画捏着一块做成五瓣桃花状的点心咬了一口,不由惊喜道,“是玫瑰卤的芯,好甜!” 司棋由是也咬了一口,便瞧见里面金色糖丝晶莹剔透,带着些金桂花香。 时锦瞧她们俱都喜欢,当下便有些坐不住,“你们且吃着,我去回信。” 她虽识字,却惯常写方子,于书信一途却也寥寥。 由是借了二爷笔墨,于砚台中略蘸了蘸,方才启笔道: “表哥并阿弟: 阅信如面,见字若人。自上次祭祖而别,相见寥寥,余心甚念。然知汝二人一切安好,余亦心中感念。天气转寒,余又制寒衣两件,特此托人送去,但嘱汝二人惦念身体,切勿贪凉受损……” 话一开头,洋洋洒洒,竟是不可收。 她又捡着侯府趣事写了些,言辞欢快,以慰二人之心。待得确认再无话可嘱,这才拿烛油封了信,又托小厮将信与新衣一道送出,这才卸下一桩心事。 . 白鹿书院外。 沈栩正与一众学子熙攘而出,山高阶陡,他一边顺阶而下,一边打眼朝石阶下的桃花树望了一眼。 此时已入了秋,桃树上的桃子稀稀疏疏挂在枝头,偶有学子路过,便有那促狭的,摘得几只桃拢入袖中,权做解渴的佳品。 然他才望一眼,便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树下陪着一姑娘摘桃。 那姑娘虽一身荆衣布裙,气度却不凡,面色沉静温婉中又带着些微微笑意,拿着一只筐子,半蹲于地,捡地面上的桃子,正是书院院长的独女柳意。 而男子,通身华衣美饰,却又半撩着袍角,正欲攀树摘桃。 他不由得哎哎几声,朝那边招手道,“齐二郎!齐二郎!” 齐天逸朝那边瞧去,便见沈栩自阶上快步而下,径直往这边而来。 他撂下袍角,与那柳意告了饶,这才上前与沈栩厮见。 “哎?你今日怎的有空来白鹿书院?”沈栩问他。 齐家二郎书读的好,得了先生首肯,可居家读书。若有不解之处,随时可来白鹿书院请教。 是以他总是随着心意来进学。或是月余不见人影,或是日日守在学堂,以此为家,算是个随意洒脱的异类。 如是算来,自当阳桥边一起吃过云吞,竟是许久不见。 听得沈栩这般问他,齐天逸淡淡笑了下,“有些注疏不解其意,特来向先生请教。” “可请教完了?”沈栩问他。 齐天逸点点头,目光扫过柳意,瞧见有殷勤学子正围了她帮她摘桃。 沈栩顺着他目光扫过去,不由得笑了下,“对了,上次你二叔那个小丫鬟呢?我瞧着,倒是比柳姑娘更出彩些。” 齐天逸不妨他这般说,当下揽了他肩膀,目露威胁,“怎的?你这是瞧上了?” “不敢不敢!若让你二叔知道了,我的年终考怕是得泡汤了。”沈栩连连摆手告饶道。 两人正自说话间,柳意早已揽着一篓桃子走将过来,“多谢齐公子刚刚的帮忙,这里有些桃子,你与沈公子一起分拿几个罢。” 沈栩自取了两个桃子,将其中一个抛给齐天逸,“多谢柳姑娘美意,下次我再帮你摘桃。” 虽则这般说,他却是促狭得朝齐天逸挑了挑眉。 刚刚那一圈儿学子帮忙,也没见这柳姑娘送人家桃子。巴巴送与齐二郎,可见长着一张好脸就是吃香。 他不由得笑得有些痞,斯文俊秀的脸虽则不怀好意,但却没有下流之意,只拿着一双眼觑着齐天逸,“今儿个好不容易逮到你,咱们可得不醉不归!” “沈兄相邀,自当奉陪……” . 太子这会儿躺在床上,挣扎着想要起身,可身子才转到一半,又吐出一口血来。 太子妃凌氏坐在一边,赶忙递了帕子过去,帮太子萧策擦拭唇畔血迹。 她想扶太子躺下,不想太子挣开她的手,执意坐起,靠在软枕靠垫上,唇色黯淡。 这次是他大意了。 原想着派人暗中扮作二皇子的人,对自己进行刺杀,这样便可把二皇子再次拖入泥潭。 不想,那日从皇觉寺回来的路上,埋伏的不止是他自己的人,竟还有人暗中放了冷箭,一箭穿胸,若再偏差分毫,他便可以驾鹤西去。 此等奇耻大辱,他又怎能咽下! 好在那人受了伤,还中了手下的追踪香,想着不过几日便可将凶手缉拿归案,可猎犬暗卫派出去一堆,竟是连个人影都没瞧见。 几番郁结之下,他的伤势辗转反侧,竟是一日也不见好。 心烦意乱得推开凌氏端来的药,他粗粗咳了两声,问她,“大理寺主审换成了沈椋?” 凌氏垂眸,看不清神色,“是。殿下且安心,沈椋在外颇有忠义之名,定会为殿下讨回公道。” 萧策心中又是一哽。刺杀一事,本就是他自导自演,就怕那沈椋太过刚直,查来查去,查到自己身上。 当下一阵沉吟,目色朝旁边闪了下,凌氏便知他心中之意,起身恭顺道,“殿下且歇息,臣妾先行告退。” 随着凌氏告退,一道身影自外而内,闪入寝殿,单膝跪道,“沈椋之弟沈栩,仙乐坊宴饮……” 第七十章 行恶 “齐兄,今儿个宴请,我请客,你随意喝便是。”沈栩拿了指大的镂花雕麒麟珠的银杯,浅饮一口,目染醉意。 与他们一道来的,还有白鹿书院几位面熟的学子,一起恭维沈栩的大方。 齐天逸自管拿了酒杯,浅笑一下,那笑却不达眼底,显见得对觥筹交错的应酬不甚在意。 几人正自饮酒间,忽听得外间金铃帘幕一阵悦耳动听的晃动,众学子俱都引颈而望。 然帘幕掀起,又人影晃动间,只见一长眉斯文青衫公子自外而内,竟是康文秀这厮。 其余学子脸上俱都显出失望之色,到底起身抱拳,与康文秀厮见。 康文秀自来不惯来这等地方,然白日里瞧着齐天逸与众学子相邀,因也大着胆子来见他。 他与其余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这才挨着齐天逸坐下,朝他拱了拱手,算是见过。 齐天逸歪斜于绣金线革红团花筵席上,以肘支地,斜睨他一眼,又兀自盯着手中酒水,瞧着兴致不高。 然康文秀却跪坐于地,端正恭谨,悄声与他道,“天逸兄,关于令妹……” 他尚未说完,齐天逸便抬了一指制止了他。且不说这烟花之所不便提家妹名字,便是母亲,也对这门亲事淡了心思,多说无益,因只举了举酒杯,与他邀相对饮。 康文秀心中多思,眉眼间便染了愁,闷闷饮了口酒,便有些不是滋味起来。 众人正自笑闹间,外间金铃之声大动,众人只道又有学子来捧场,不想金铃帘幕一开,便有一窈窕舞女迈着轻盈步伐赤脚自外而入,身上却是鲜少衣料。 她的肚脐处只着一层红纱,勾勒得蛮腰如素,隐隐约约间舞姿轻盈若蝶,脚畔金铃也铃随步动,颇有一番滋味。 白鹿书院的学子俱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哪里禁得起这般诱惑,当下目眩神迷般瞧着那舞女曼妙舞姿。 沈栩也有些呆呆,目光落在她腰间一抹雪白,随着动作轻晃而过,不由得又饮一口酒,压下心中异样。 早有学子拍了他肩膀与他道,“沈兄好手笔!竟是延请头牌跳舞助兴!” “头牌?”沈栩也自有些傻眼,尤不记得自己何时请过这般舞女。 他自愣怔思索间,便瞧见那女郎越靠越近,竟是在他身畔魅惑起舞。她目中含着几分艳若桃花的春意,径直拿食指挑了沈栩下颚,与她竞相直视。 周遭学子顿时呼哨了声儿,看热闹者居多。 沈栩自诩风流公子,自然不肯示弱,当下便站起身,正要与那舞女共舞,却不想外间金铃声大作,接着便是骂骂咧咧的声音传入内间。 “秋葵姑娘呢?让她出来见我!老子花这般多钱,她却把老子晾在一边,这仙乐坊是不是不想开了?!” 听到这道谩骂,不独是在座众学子,便是那号称秋葵姑娘的舞女,也都停了动作,望向外间。 稍倾,便见一尖耳猴腮的年轻公子带着一行人闯了进来。 齐天逸当下嗤笑一声,居然是颢京有名的纨绔李家三郎。 然不待他收回目光,陈国舅的儿子陈栋也紧随而至。 陈栋这厮,肥头大耳,惯爱吃喝玩乐,偏偏宫里的陈贵妃对自己这个外甥很是看重,偏私得紧,是以大多世家子弟都不愿招惹他。 再往后,仍跟着一个面目阴沉的少年,他暗沉沉的目光往内一扫,目光在康文秀身上顿了顿,瞬时又移开目光,只拿眼打量沈栩与秋葵。 康文秀瞧见自己这个阴沉不定的同父异母弟弟,亦是蹙了蹙眉,不愿多言。 陈栋目光捕捉到秋葵身影后,当下目光便亮了亮。他还从未见着过身着红色露脐装的美人儿,眼下只拿眼觑着她一双天然秀足,目中淫邪愈盛。 “秋葵,今儿个你跟我回去,咱这事儿也就算了。不然,陆妈妈也保不了你~” 秋葵最惧陈栋,当下拿手捉了沈栩袖口,目露惊恐,低声求他,“公子,救救我……” 在座的哪个不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 瞧见陈栋那肥头大耳又以势压人的性子,登时便都蹙紧了眉。 康文秀最是端正,不由得径直起身,一张斯文俊秀的脸也带了几分恼怒后的薄红,“圣人云,见善如不及,见不善如探汤。陈公子言辞无状,岂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陈栋自来最烦人说教,当下径直忽略了他,伸着一双肥手去捉秋葵手臂,“美人儿快与我快活快活去!休得与这些腐儒搅合到一起!” 瞧着那肉呼呼肥手往自己这边探,秋葵亦是吓得花容失色,只拿一双泪汪汪的眼瞧沈栩。 沈栩眉眼低垂,瞧不出情绪。沈家儿郎,纵使惯爱玩闹的沈栩,心中亦是有杆锄强扶弱的称。当下言语沉沉,似蓄了狂风骤雨,带着一点子破釜沉舟的气势,“陈栋,老子忍你很久了!” …… . 时锦帮二爷通了发,又将晾得半干的头发束起,这才侍候着二爷睡下。 她的腰已然见好,便想着在脚踏上歇下。 可她刚在脚踏上犹豫半分,二爷便轻轻一捞,又将她捞至床上。 时锦的唇抿得厉害,又不敢辩驳。她算是见识了二爷的固执,当下只得老老实实躺在床上,阖了眼,想要快速睡过去。 两日“同床共枕”,她是瞧出点二爷的脾性。若是顺着他些还好,若是逆反着来,他偏会把人折腾个半死。 时锦由是温驯得阖了眼,规规矩矩得躺在二爷身侧,继续当那泥胎木塑的桩子。 然刚刚有了些许困意,外间八扇开的红木雕花门便被知画叩响。 那声音于夜间格外清晰,一下子驱散了她那点子微末睡意。 她翻了个身,正欲起身查看,不想被二爷按住身上锦被,凉凉扫了她一眼。 只一眼时锦便乖乖不敢乱动,只露出一双眼瞧着二爷披衣。 他径直下了床榻,出了外室,外间烛影摇曳,饶是时锦仔细倾听,却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片刻,二爷转圜回内室,取了一旁衣架上的外衫,径直穿了起来。 时锦知他这是要出门,虽心中纳罕,到底不敢多言。当下便起了身,笼着一身烟绿外衫帮二爷系上颈间外扣,又取了一条孔雀蓝腰带与他系上。 二爷瞧她发髻散乱,一绺发丝也跟着调皮般贴在唇边,指尖随之微颤了颤。然到底只是瞧她一眼,转身离开。 第七十一章 高岭之花 一人独享宽大的拔步床,时锦睡得甚好。 早上二爷尚未回来,她美美伸个懒腰,正欲起身,忽的身子一僵,整个人都不敢动弹。 良久,她颤颤下了床,掀开锦被一瞧,便见绣着暗花纹路的淡白蚕丝锦褥上泅开一滩红色。 因着锦褥布料贵重淡雅,那抹红愈发触目惊心,一点点戳着时锦那脆弱的神经。 她颤着手抚了下蚕丝锦褥,听得外间响动,赶忙做贼般将锦被盖上,以防被人瞧出破绽。 知画知二爷昨晚出去,因是一边清理外室,一边问时锦可起了? 时锦刚忙含混应了一声儿,便与她道,“内室我来收拾罢,知画姐姐且去歇歇。” “那成,二爷不在,我去厨房把咱们的早膳一并领回来。”知画笑道。 听得脚步声远去,时锦心下稍稍松了口气。她蹙着眉挑起锦被,又瞧一眼自己造下的孽,赶忙把那床蚕丝锦褥收了,又自柜中找出另一套天青山水绣纹的锦褥铺上。 自觉无懈可击的她当下收了脏污了的锦褥,一并抱到耳房,想趁着天气好,把“罪证”一并消除了。 换下身上衣裳,又找了件略厚实些的奴婢衣衫套上,她刚系上同色腰带,便听知画拿食盒端了饭来。 知画的眼角眉梢带着点喜意,“时锦,瞧瞧,今儿早吃什么!” 她揭开食盒,时锦不由得探头瞧了一眼,居然有蒸糖包! 三角形的糖包胖乎乎白嫩嫩的,几乎把褶子都挤没了,时锦不由得拈起一个咬了口,红糖心的,那糖水带着烫,只把她唇角都烫红了。 吃到糖包后,她心情也跟着甚是明媚,就着小米粥并小咸菜,与知画一道吃得开怀。 两人说说笑笑,一道用了早膳。时锦吃完,自然而然去收食盒,知画也由着她,没有多言。 待得时锦把餐碟收好,先行一步离开,正自打了个饱嗝的知画打眼一扫,便瞧见被时锦丢到一边的蚕丝锦褥。 这料子,一瞧便是二爷惯用的料子,寻常丫鬟哪能消受得起? 她当下便微微叹了口气,“时锦真是的,被单什么的脏了,自然有浣洗的丫鬟打理,她怎的收到耳房来了?” 不独是主子惯常用的衣裳鞋袜,便是她们这些得脸的大丫鬟的衣裳,也一并交由浣衣婢浣洗。 不同之处在于,主子的衣料矜贵,所费时间、工序繁杂,丫鬟们的衣裳便随意些。 因是知画好心收了锦褥,连同自己的一些衣裳,一并往浣衣婢那里送了过去。 待得时锦归来,正拿了惯常用的木盆打算洗锦褥,里里外外瞧了几遭,愣是找不着了! . 齐墨璟淡扫一眼监牢里的好侄子齐天逸,眉心跟着突了突。 喝花酒、跟人起冲突、被关进监牢,这哪一件瞧着都不像齐天逸做的事。 他也懒得理会监牢脏污,只撩了下袍角,于一边长凳上坐了,隔着臂膀粗的栅栏道,“说说罢,怎么回事?” 齐天逸也有些哭笑不得,“左不过是昨天沈栩请我喝酒,中间来了个叫秋葵的舞姬献舞。后边李三郎还有陈栋几个纨绔闯进屋,二话不说便要抢那个舞姬,沈栩一个气不过,就把陈栋揍了一顿。” 齐墨璟罕见得嘴角抽了抽,却是起身道,“瞧着与你无碍,应是这两日就能放出去,你且安心呆着罢。” 他心中犹自拱着气,大半夜的被自家大哥叫醒,就为处理这档子鸡毛蒜皮的事儿,任谁心情也不会好。 齐天逸瞧自家二叔要溜,赶忙探了手出去,“二叔!那个陈栋怎么样了?沈栩呢?应是也无碍吧?” “你都自身难保了,还关心他作甚!”齐二爷瞟了他一眼,“陈家公子应是不太好,被陈贵妃接到宫里让太医看诊呢,瞧着应是不会善罢甘休。” 齐天逸自来与沈栩交好,听得二叔这般说,心下染上一层忧虑,“可有法子转圜?” “还是那句话,与我何干?”齐墨璟淡淡垂下眉眼,“不说了,回家吃饭。这一早上的,饭都未用,也不知道心疼心疼你二叔。” 齐天逸嘴角抽了抽,心下嘀咕,自己昨夜到现在只喝了几盏酒,也没见他这二叔心疼心疼。 想归想,待他抬起头来,哪里还有二叔的影子? . 靖安侯府每个主子院子里都有专门负责浣洗衣裳的独院。 清风院西北角穿过角门往里折上两折隔一角亭,角亭后三间抱厦团团而立,合成独立一隅。 此时,刚晾晒了一堆衣裳的丫鬟莲角儿又取了一件蚕丝锦褥丢到木盆里。 主子的一应用物自然更金贵些,如丝织物一类最怕勾丝。因此府中年长的浣娘自然不敢用糙手去碰这些金贵物件儿。她年岁小些,又注意保养手部,一双纤柔的手洗起主子的衣物更是事半功倍。 她先是兑了满满一盆温水,又拿拌了贝壳粉的皂角豆往水中融了些,这才展开蚕丝锦褥,想要瞧瞧哪里脏了。 然只瞧了一眼,她的心就砰砰跳了起来,直把那锦褥团成一团,不敢再看。 这府里谁不知道二爷素的跟和尚似的,竟然!竟然! 一时间仿若得了个大秘密似的,揣在心里惴惴难测。 “这是怎的了?”另一边正在洗衣的丫鬟青儿瞧见莲角儿神色不对,不由得凑过来问道。 莲角儿由是悄悄展开锦褥一角与她瞧了一眼。青儿不由得瞪大眼捂住嘴巴,“二爷他……” 她欲言又止,然话中意思莲角儿却是明白得紧。 莲角儿沉重得点了点头,证实了青儿的想法。 两人俱都沉默了一瞬,不由感叹,二爷这朵高岭之花终是被前赴后继的折花人给辣手摧花了。 感叹一番,该做的事儿却得做。莲角儿眼中燃着熊熊八卦之火,将那件锦褥脏污之处揉搓了,又用淘米水浆透,最后垫了宣白的粗布熨过,这才心满意足得一展洗的干干净净的锦褥,任其在阳光下肆意张扬。 . 待得时锦照着知画的话找过来,只见那素色锦褥正晾在竹竿上微微荡漾。她喉中一哽,趁着小丫鬟们没注意,又悄悄儿退了开去…… 第七十二章 发卖 原想着二爷半夜匆匆而去,白日里应是不回府了。可瞧着日渐正午,二爷却四平八稳得回了清风院。 时锦早就从知画那里得了信儿,知是侯爷半夜寻了二爷去。她心中也带着些子疑惑,眼下瞧着二爷精神还好,也不见愠怒,心中猜测着应是没甚大事,手下却不停,将一碗莲子羹递将过去。 眼下午饭将至,先喝点汤水垫垫肚子也好。 二爷接过莲子羹,兴致寥寥得拿了小匙搅着甜汤,一抬头,便见时锦正束着手、低垂眉眼作壁上花。 他抬起手朝时锦招了招,瞧着倒跟招猫斗狗一般随意。时锦心下闪过这个念头,又因着早上做的“蠢事”,当下乖巧得往二爷跟前一站,任二爷吩咐。 二爷此时正倚在罗汉榻上,意态闲适。他放下装莲子羹的汤碗,目光盯着她,“若是你有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被人挟持威胁,你当如何做?”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当下飞快瞧了二爷一眼,又低下头去,“奴婢人微言轻,也帮不上什么忙,怕是得报官。” “若是错在这个朋友的朋友呢?”齐二爷追问。 “那便找到挟持他的人,是人就有缺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总会让他放过朋友的朋友。”时锦答道。 二爷的指节不由得在小几上敲了敲,眼也微微眯起,直直瞧着时锦。 时锦被他瞧得额头见了汗,指尖抵在掌心,听那笃笃敲击声,不缓不慢,却又次次敲在心尖上。 “你说的不错。”良久,二爷轻笑了下,端起莲子羹,浅尝一口。 果然,偶尔换换口味,亦是不错。 他的心思又转到昨晚的事上。沈椋刚当上大理寺卿,接掌太子被刺一案,弟弟沈栩就立马出事。 若说这是巧合,齐墨璟不信。 无非是沈椋刚直,幕后之人想要借此事抓了沈椋把柄,为己所用罢了。 又想及时锦的话,他不由轻笑了声儿。 打蛇打七寸,那七寸之处,自然落在陈栋身上…… . 侯府这边风平浪静。 齐墨璟用过午膳,又歇了个晌,这才意态闲适得往延安院走了一遭。 安抚下大哥和大嫂的情绪,他只让他们静待两日,齐天逸便会被放回府中。 侯爷齐墨?虽挂了侯爷的名儿,算是这靖安侯府的顶梁柱,到底在这起子事上更信任自己弟弟的判断。 由是一颗心吞入腹中,只待二儿子过两日回来。 大夫人姚氏却是慈母心肠,怕儿子在牢里吃不好喝不好,当下便让丫鬟小厮备了些常用的衣裳、吃食,紧着一道送入牢中。 . 今日阳光甚好。 时锦午后有些昏昏欲睡。 她正随着知画在正房外面的走廊上穿针引线,丫鬟翠儿凑过来与她们讲悄悄话,“知画姐姐、时锦姐姐,刚刚我从大少奶奶那边过来,你们知道我可瞧见了什么?” “能瞧见什么?!”知画挑了根鲜艳的粉色丝线,唇角微微抿了下线头,穿过针眼,往绣绷子上引过去,“左不过是大公子又宠幸了哪个丫鬟,大少奶奶又生气了罢?” “这次不一样。”翠儿打了个哆嗦,凑近了两人道,“今儿个大少奶奶身边的丫鬟锦瑟特特领了个人伢子进来。奴婢原以为是大少奶奶院子里人手不够,想要添补两个丫鬟,不成想那人伢子走时,着小厮带了两个大口袋出府……” 时锦心中一紧,下意识得便觉着翠儿要说出什么令人惊慌的话来。 果不其然,只见翠儿脸上显出些心有余悸,“彼时奴婢恰恰跟那人伢子走个照面。奴婢眼尖,瞧见那大布口袋动了下,里面有女子的细微声音传出来,应是发卖了院中的丫鬟……” 时锦听得入神,指尖不由得被那针尖扎了下。瞬时,一滴鲜红的血珠滚在雪白的秀绷子上,浸出一朵红霞。 知画瞧见时锦手指受伤,赶忙捧起她的手瞧了瞧,见无甚大碍,又转头与翠儿道,“且别说那起子有用没用的,你的活儿做完了没?” 翠儿赶忙吐了吐舌头,一溜烟儿跑掉了。 一时间,整个走廊下只剩她二人。 沉默了一瞬,知画开口,“那被发卖的,应是燕儿罢?” 时锦点点头,“只是不知另一个是谁。” “左不过是大公子沾的风流债。”知画满不在乎得道,“待到大少奶奶再挑几个模样鲜艳的放在身边儿,大公子转头就把这些人丢到脑后了。” 时锦怔了怔,一时想及二爷那隐晦不清的态度,心下跟着凉了凉,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不由叹息一声儿,又自低头去做绣活儿。 两人正忙着手上活计,二爷仿若闲庭信步一般从侯爷院子那边回来了。 这会儿侍墨没守在身边,只一个靛蓝锦衣中年男子随着他一道儿回来了。 时锦和知画赶忙起身,便听二爷与她们道,“司棋呢?泡壶茶送到书房去。” “回二爷,司棋姐姐今儿个身体不适,告了假。不若奴婢给您沏茶?”时锦赶忙回道。 齐墨璟一顿,也没拒绝。 时锦赶忙将绣绷子并针线一道儿交于知画,回茶房沏茶。 她跟司棋学泡茶已有一段时日,虽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底心中底气足了些,当下只管拿着上好的茶叶按步骤沏了茶一道端入书房。 书房中,那靛蓝锦衣的中年人长着坚挺的络腮大胡茬,瞧着甚是威猛。但时锦刚把茶水放到茶几上,便听他斯斯文文道了句谢。 模样与言行太过迥异,时锦不由得暗暗瞧了他一眼,径自退去。 待得书房的门关上,那大胡茬男人这才转向齐墨璟,“这姑娘,怎的瞧着眼熟?” 齐二爷自管低了头,拿了茶盖拨着茶盅浮沫,声音儿冷冷的,瞧不出情绪,“你今儿个来,总不会只为道一句与我的丫鬟有缘罢?” “哪里的事!”那大胡茬男人不由瞪大了眼,“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让我家娘子知道,怕是得剥了我的皮也不能够!” 齐墨璟嘴角挑了挑,把此事揭篇,“上次让你屯的雨具、粮食还有药材,可得着了?” 大胡子男人为难得捋了捋自己乱糟糟的胡茬,“眼下天朗气清的,又是秋季,饶是下雨,又能多大?你这不是为难我嘛?” 齐二爷冷笑一下,斜睨他一眼,径直低头喝茶,不再理会他。 倒是那大胡子男人难得的叹了口气,“呈显,这事儿我可是担了风险的。罢了,且信你一回……” 第七十三章 过河拆桥 许是白日里歇了晌午,二爷并算不困顿。待送走了大胡子男人,他只拿着那本《论衡》翻开来瞧。 待得用了晚饭,暗色渐浓而寒意渐染,清风院也跟着一点点冷清下来。 时锦小小打了个哈欠,侍立一边。 虽动作细微,二爷的目光到底往她脸上瞧了眼,“可是困了?” 时锦当下身形一僵,话比脑子还快,“奴婢不困,一点儿都不困。” 然二爷只把书丢在小几上,“安置吧。” 时锦得了令,赶忙侍候着二爷洗漱完,又铺了床面,这才候在一边等着二爷坐在床边。 她将二爷的外裳挂好,沉吟了几许,带着份小心翼翼,开口与他道,“二爷,奴婢现下大好了,今晚就睡脚踏罢。” 话音刚落,二爷那凉凉的目光如刀子般刮了过来。时锦顶着二爷那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唇畔带着一丝儿僵笑,仰头瞧着他,不肯示弱。 半晌,他轻嗤,“过河拆桥。” 时锦只作不懂,待瞧见二爷着一身素白里衣姿态端正得躺在床榻上,她赶忙将脚踏铺好,躺了上去。 睡惯舒适柔软的大床,紧凑矮小又坚硬的脚踏瞬间也跟着面目可憎起来。 时锦只觉着腰间又带了些密密麻麻的刺痛,当下悄悄儿得将手放于腰间,轻轻揉捏。 然毕竟那伤在腰侧靠后的位置,她力有不逮,总觉得那揉捏犹如隔靴搔痒,不达要害。 正自翻了个身,下一瞬,二爷的掌往下一捞,时锦又跟着摔在了床面上。 她吓了一跳,正欲爬起来,却被二爷的话吓得不敢动弹,“别动,还是,你想帮我疗疾?” 想及前两次“疗疾”,时锦恨不得把头抵进锦被,再也不出来。 帐幔中光线暗淡,二爷瞧不见时锦面色,却也猜得到她面如火烧。当下心情跟着明朗了些,只揽了她腰身,将她抵入怀中。 时锦登时身子一僵,察觉到身后硌得厉害,声音瞬间带了哭腔儿,“二爷……” 然那颤颤哭声儿却如一把若有似无的钩子,勾的二爷心尖儿也跟着颤了颤。 他当下便将腰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下移,鬼使神差般于她臀尖拍了一下。 这下子,不独时锦吓得收了声儿,便是二爷,也跟着僵住了。 床帐内一下子如死一般得寂静。 半晌,二爷面无表情得起身,赤着脚绕至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于宽沿铜盆中就着冷水洗了洗手。 指尖浅淡的血腥气瞬间融于水中,二爷垂目,瞧了眼湿淋淋的掌,不知怎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他转出屏风,走至拔步床边,瞧见时锦于黑暗中团成一团跪在床脚的身影,当下唇角抿成直线,停了脚,面色浅淡得低头瞧着她。 时锦的心跟着抖了抖,头埋得更深,“奴婢刚刚便想告诉二爷,只是、只是……” 这种事,怎么开口都是不妥。 二爷目色平淡,瞧不出情绪,声音也跟着平平的,没有起伏,“这般说,倒是爷的错了?” 时锦连道不敢。 她心中惴惴,此事可大可小。男子一途,都觉着女子血腥气乃污秽之物,沾之不吉。然此事本非她所愿,时锦心中亦是委屈难安。 因此,二爷的质问与沉默,也更加难捱起来。 一时又想起白日里往来买卖丫鬟的人伢子,她心中也一点点变得灰暗无光。 正自思绪纷纭间,时锦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揽了起来。 二爷弯了腰,将她从地上抱起,继而迈上脚踏。 时锦一番惊吓更是不敢多言,只乖巧得抱了他脖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不似往常将她直接由脚踏捞上床榻那般粗鲁,二爷此时的动作简直称得上温柔。 他将时锦轻轻巧巧放到床面上,又抓起一旁锦被将她裹了个严实,这才于一边躺了,一如既往得端正严肃。 时锦的鼻尖都笼在了锦被里,只露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二爷于黑暗中那隐隐约约的下颌轮廓,声音在锦被中囔囔的,听不太真切,“二爷……会脏了被褥……” 齐墨璟不耐得皱了皱眉头,眉心几欲拧成个川字,仿佛这件事比之刑狱审判还要让人困惑,“那就丢掉好了。” 她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言。 . 有人欢喜有人忧。 若说时锦在为没被发卖出去而沾沾自喜,那么大理寺卿沈椋可算是彻夜无眠。 沈椋约摸而立年纪,许是多年狱审判案的缘故,一张端正的脸上带着些风霜厉色,光是瞧人一眼,便仿若带了威压,很是教人敬畏。 此时听着下属报来的消息,心中更是心烦意乱。 然他面上不显,只凉着声儿问,“那陈栋,当真是受伤颇重?” “禀大人,属下不敢断言。陈贵妃因着陈栋伤势严重,特意禀明陛下,让陈栋在太医院过夜。因着贵妃受宠,陛下竟然允了。眼下宫墙内外消息不通达,于二公子来说很是不利。” 沈椋的眉顿时攒得更深,“也罢,待明日禀明陛下,此事该交由大理寺这边审判。” 虽则这般说,他心中亦是不安。且不说陈贵妃愿不愿意让陈栋出来对峙,现下护着陈栋,便是有意要给沈家一个下马威。 就在他游移时,另一手下来报,言是有人能帮着解决令弟的事。 沈椋闻之眸色一深。然事关亲弟,他还是端正衣衫,往书房而去。 待得红色圆肚纱灯笼那飘忽的烛火被摆在书房内的飞角平头宽沿案上,沈椋才望向来人。 那人的胡须眉发半白,身着青衫,体格瘦削,正自负手立于书房正中。 瞧见沈椋进入书房,他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颔首拱手笑道,“听闻沈公喜好读书怡性,果然名不虚传!” 沈椋对面前的人印象并不深刻,然他惯常听闻太子身边有一青衫老者,与面前之人形容相似,当下脑中灵光一闪,“阁下可是太子身边的李介海李先生?” 那老者以手捋须,面露喜意,“不错,某正是李介海,沈公好眼力!” 当下也便不再拐弯抹角,只拿出一块雕着着赤龙盘柱浮屠赭色玉佩递与沈椋,“沈公大义,殿下听闻令弟身陷囹圄,痛心疾首又扼腕叹息,特嘱某前来为沈公排忧解难……” 第七十四章 点心 “多谢太子与先生美意,只是舍弟顽劣,又伤了陈国舅家的公子,到底不好徇私。”沈椋拱手再拜,姿态摆至最低,然话中坚定,却是李介海再难动摇的。 他今次受太子所托,前来送人情,却被这沈家小儿不软不硬得顶了回来,心下已然不快。 然官场上的人,纵使心中能把别人骂上天,脸上却是光风霁月般的和煦。李介海自认涵养不错,只捻着唇髭斜斜瞟了他一眼,“但愿沈公别后悔便好。毕竟,亲弟只有一个。” 他这话自然带了些挑衅和恶毒。然沈椋面色不变,拱手一个请的手势,眉眼垂下,情绪不显,“李先生请慢走。” 李介海当场甩了甩袍袖,径直而去。 守在沈府门边暗中观察的缇骑张岭往外扫了眼,又抽回头来,往口中送了颗花生,心中果然赞叹自家司都料事如神。 太子,终是坐不住了…… . 白日里送走二爷,时锦盯着床帐内的污糟两眼放空。 微叹口气,她到底没脸把锦褥送到浣衣房那边。 因是在理清二爷院子里的活计后,她又烧了些热水,就着手把那锦褥给洗了。 待得收拾好锦褥,时锦出了耳房,随着司棋学点茶。 司棋一如往常教的甚是用心,时锦照着她的手法泡了茶,又递于司棋品鉴。 只见她小指微翘,浅浅啄了一口,又抿唇品了品,脸上闪出一点笑影来,“倒还好,瞧着比知画强些了。” 时锦也跟着笑,自斟了一碗,置于鼻端,嗅那沁入肺腑的茶香。 “对了,”司棋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瞧了时锦一眼,“二公子因着与人斗殴,被关到大理寺了。大夫人因着这事儿特特瞒着老夫人。虽则咱们是清风院的丫鬟,但到底须得谨言慎行,你且小心些当差。” 时锦愣了下,不妨手中的茶烫了指尖,这才慌乱得放下茶杯,“什么时候的事?” “前儿夜里吧?知画不是说侯爷大半夜的把二爷喊去了。”司棋道。 时锦垂了眼。二爷半夜起身,她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可万万没想到,此事竟然跟二公子有关。 她虽与二公子并不相熟,但几番接触下来,二公子谦谦君子的品性很得时锦赞扬,是以一时竟不敢想如此端方君子,也敢与人动手。 她由是细细问了司棋经过,然司棋亦是一知半解,只让时锦安心当差,别触了主子霉头。 待得司棋去忙其他,时锦于原地站了站,又绕着茶室很是走了几遭,蓦得想起二爷昨日与她说的话来,“若是你有个朋友,这个朋友的朋友被人挟持威胁,你当如何做?” 时锦当时不解其意,现下却是明白了几分。 二爷虽说的隐晦,却也不是无迹可寻。二爷的朋友,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侄子齐天逸。而朋友的朋友,应是齐二公子的朋友,犯了事。 这般想来,便是齐二公子的朋友犯了事,他也不过是受了无妄之灾,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罢了。 再想及二爷归来虽略显疲惫,精神倒也好,应是无碍。 连番思索下,她心中更见敞亮,唇角也挑起一点笑来,自我安慰下倒是有心思跟院子里的小丫鬟们打趣起来。 九月份的秋老虎依然厉害。 时锦午后跟着赵大娘学做了些糕点,身上慢慢攒了汗,额间碎发也跟着贴在鬓角,很不爽利。 赵大娘因着先前对时锦的一点子轻视,眼见着她又得二爷青眼,这教授糕点的过程中便格外用心。 瞧着时锦鼻尖腻汗,她不由得殷勤道,“时锦姑娘可是热着了?这里有冰湃过的梅子汤,可要用些?” 时锦粗通药理,自然知女子来了癸水不便受凉。然那梅子汤红津津的,瞧着惹人爱得紧。她便将梅子汤搁置一边,想着待得凉意渐消,悄悄儿抿上一口,倒也不妨事。 一下午的时间,她随着赵大娘很是做了几匣子点心。有糯圆芝麻小丸子、油炸春卷、梅子千层糕、酒酿酥酪。 虽则造型比不得外边点心铺的精致,口味倒也还好。 轻拈了个小丸子塞入口中,那丸子溏心带烫,时锦赶忙就着旁边的梅子汤喝了口,勉强压下舌尖微痛,心中却琢磨着做些糕点模子,这样造型上也说得过去。 不知不觉间一碗梅子汤入腹,时锦给赵大娘留了五十文铜钱,这才提着糕点匣子往外走。 厨房里的材料各有定数,除却一日三餐,其他丫鬟想得些零嘴,就得花银子买。时锦也不例外,比着外面的价格多与了赵大娘些银钱。 赵大娘哪里肯收,只追着时锦让她把钱收回去。她正愁没地方表现,时锦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心中反倒安心些。 时锦朝她笑道,“大娘且收着,今儿个承蒙你教了许多,下次再借用灶火,我可是只出个本钱了。” 听她这般说,赵大娘不再推辞,只又数了十个钱出来塞与她,“那姑娘也给多了,这些你且拿着。” 时锦无奈,再次谢过她,这才提着点心回了耳房。 她将那些卖相好的点心捡出来,攒了一盘,拿半圆碧绿纱笼盖好,又将剩余的分成了六份。 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留给侍墨,再两份分给司棋和知画,剩下的两份拿给翠儿和碧儿,让她们一道分给院子里的其余当值丫鬟。 一时间,人人都有,面上俱都喜气洋洋。 “怎的今儿个想着做点心?”知画得了好处,笑得两眼弯弯,问她。 “想吃了,出门买又不方便,只能自己着手做了。”时锦回她,顺道拈了个酒酿酥酪尝了尝。 往日里的酥酪都做成汤汤水水,她偏要做成拇指大小的乳块,塞一块入口,酒香伴着奶香,很是醉人。 司棋眼见天色已晚,瞧了瞧暮日将坠,由是提了自己那份点心,与她们笑道,“天色渐晚,我先回了,你们且等二爷回来罢。” 时锦和知画赶忙拍掉手上渣滓,一道起来送司棋。 待得将司棋送走,两人正待转圜,便听得侍墨一声儿高呼,“好香!谁吃酥酪了?” 第七十五章 受罚 时锦转头,便见侍墨并二爷一道自假山那畔行来。 暮日将两人的身形拉长,与假山的影儿连成一片,投下浓浓淡淡的影儿。 便是在这一片晕染了夕阳余晖的黯淡中,二爷的脸依然熠熠生辉,映照得整个院落也跟着亮堂起来。 不得不说,每见二爷一次,时锦都得感叹一句老天不公。 然,她只是唇畔染了些柔和的笑,眼中细碎的光于余晖中显出些粼粼水意,“奴婢下午新做的糕点,给二爷和你都留着呢。” 这般殷勤的丫鬟……齐墨璟淡淡扫了她一眼。 她虽行事周全,到底有些惫懒,于万事都是淡然超脱的性子,更别说主动做点心了。 二爷心思电转,脑中迅然冒出几个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被二爷一瞥,时锦强忍着头皮发麻的惧意,脸上的笑更大了些,歪着头,全然无害的模样,“二爷可要尝尝?” 他又自上而下扫她一遍,压迫感极重,嘴角却轻勾了下,“好。” 时锦当下便带着侍墨去取点心,知画则忙着去厨房催饭。 待得把留给侍墨的那一份交予他,时锦状似无意般问了句,“二爷今儿个心情可好?” 侍墨拈了块梅子千层糕咬了口,又拿眼睨他,“怎的?打听二爷喜好?” 时锦瞪他一眼,自去端了那盘点心送与书房。 然二爷早已伏牍埋首,轻易不肯抬头。是以那盘点心只孤零零置于案牍一角,无人问津。 时锦在书房略站了一刻,瞧着二爷实是不想理会自己,便悄么声儿想要退出去。 奈何她刚要开溜,二爷头顶就跟长了眼睛一般,声音儿凉丝丝的,不带人气儿,“去哪?” 时锦讪讪,于原地站住脚,转过头来,“奴婢去瞧瞧晚饭可好了。” 二爷抬起头来,睃了她一眼,这才把目光投向书案一角的点心。 他拈起一块酒酿酥酪,两指捻了捻,“真丑。” 时锦气得心肝儿疼。她特特把最齐整漂亮的点心留给二爷,却只得这么个评价。 她霍然抬起头来,脸上瞬间转换了些讨好的笑,“那等下次奴婢做了糕点模子,再给二爷做漂亮的。” 二爷凝眸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儿,朝她招了招手,“过来。” 时锦身形一震,又低眉顺眼走到书案边。 “说罢,这般大费周章,可是为了何事?”齐二爷出口道,声音也还算得上温和。 时锦踌躇不言,话到嘴边又打了个弯儿,憋了回去。 瞧着她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二爷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他当下把指间酥酪丢回盘子里,意态闲适得往后直了直身子,双手环胸,审视般瞧着她,“只此一次机会,你若不想说,那便也不用出口了。” 他倒要瞧瞧,她敢不敢问出来! 时锦心下更是煎熬。二爷的目光太具威慑力,凉飕飕的仿佛一柄柄小刀子,直直往她身上飙。她尚在沉吟犹豫,便听二爷凉凉开口,“三、” “二、” “一……” “奴婢想知道,二公子他没事吧……”时锦趁着二爷话音未落,一鼓作气问出口。然在二爷那黑黢黢的目光中声音一点点回落下去。 到得最后,仿若没了声儿般,乖得像个没断奶的小奶猫。 “崔!时!锦!”二爷磨了磨牙,声音中带着些咬牙切齿,目光讳莫如深,“你可知……” 他停顿了一下,瞧了她一眼,“背主的奴婢,下场有多惨?” 时锦一哆嗦,双膝一软,径直跪了下来。 她跪得太过容易,二爷那威胁的话还没出口,便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齐二爷:…… . 知画让厨房备了饭,于正堂摆好后,便寻思着禀明二爷用晚膳。 然则刚走至书房门口,便听得杯盘砸在青瓷砖上的声儿碎裂开来。她不由得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 书房内静悄悄的,唯有时锦那低低啜泣声儿带着些羞恼并莫名委屈,“二爷,奴婢错了……奴婢以后再也不问了……” “那崔秀才呢?”二爷凉凉的声儿伴着巴掌的清晰脆响,在空旷幽暗的书房内格外清晰。 “呜呜,那是奴婢表哥……” “啪~”又一道脆响响起,吓得知画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她咬了咬手帕,想冲进去救下时锦,然只略一犹豫,想着时锦到底得二爷喜爱,便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精神,装作不知,悄悄儿退了下去。 ——不是她不顾姐妹情谊,委实是二爷生起气来,她腿软…… . 书房内,时锦被二爷脸朝下搁在他的腿上,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 比之满脸泪痕,她心中的羞窘更如涨潮的潮水般,一波波汹涌而来,堆叠重复,无穷无尽。 “以后还敢不敢了?”二爷举起手掌,又问。 “奴婢不敢了,一定不敢了……”时锦哭唧唧的,声音儿羞愤欲死。 二爷的目光深处带了些恋恋不舍。他倒希望时锦是个嘴硬的,奈何这丫头忒怕死,当下只能颇为惋惜得收了手,放她起来。 时锦甫一离开二爷,双手抱住半个后臀,敬畏且羞愧得垂下眸去。 天知道,这谪仙一般的人儿,罚起人来,竟是这般手段!时锦低低啜泣一声儿,垂着头,下巴几欲挨着胸口。 二爷面上不显,耳尖也带了些微微的热,觑一眼时锦,复又起身,理了理腿上褶皱,“摆饭吧。” 说罢,竟是不再瞧她一眼,步伐略快,出了书房。 时锦拿袖子揩了泪,微一犹豫,双目红红,跟上二爷。 晚膳备了八宝馒头、清蒸鲟鱼、玉丝笋片、口蘑炖鸡仔、牡丹头汤,以及一碟子水晶虾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鱼不用挑刺。时锦由是从筷枕上取了银箸,递于二爷,又拿了公筷捡二爷爱吃的菜堆叠至二爷面前的白瓷红梅盘中。 许是先会儿真的气狠了,时锦低了头只管往二爷盘碟中夹菜。不一会儿,二爷碟中未用完的菜如堆叠的小山,鼓了起来。 齐二爷:…… 他将手中的银箸放下,两手扶了双腿,目色沉沉望着时锦。 听得银箸与筷枕相撞的轻微脆响,时锦茫茫然抬起头来…… 上架感言 今天,这本书也走到了上架这一步。兔子知道,这本书还存在不少问题,感谢所有包容我,并与我一路前行的可爱读者们。 兔子不太会说话,也不太会求支持,但是,兔子也想知道,有多少能陪着兔子再往前走一走的读者? 如果,如果这本书有那么一瞬间,让你入心,请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孤单单的写书、也不是每天孤单单的定时发送…… 所有支持铭感于心,无论大小。这里再次对所有所有喜欢这本书的人说声谢谢~ 《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六章 踢被(一更) 二爷黑沉着脸把那堆叠如小山的红梅碟往时锦处推了推。 时锦瞧着那碗碟,反应了一瞬,方才明了二爷缘何生气。 她又想低头赔罪,奈何二爷瞧不上她喏喏而言的模样,只微眯了眼,左手微屈置于八仙桌上,勉强耐着性子开口,“吃掉。” 时锦只得把盘子端起来,拿着多余的筷子站着于一边细细咀嚼。 二爷揉了揉眉心,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让他心浮气躁,然若是换个情境,他且能让她哭得更大声儿些。 可见万事各有利弊,不可一概而论。 待得时锦吃完,他方举了箸,慢悠悠携了菜送入口中。又用了些虾饺和汤,这才起身步入内室。 时锦一时不知二爷何意,便大着胆子出声儿,“二爷可要安置?” “嗯。” 简短的一个字,她便知道怎么做了。 招手让小丫鬟进来,将剩余饭菜置于乌底漆金描朱食盒中,一并带了出去。 又备了沐浴用的热水,送与墨印腊梅冬雪时令屏风后,这才慌忙忙得去铺床。 今儿个拔步床上铺的是白底撒花缀零碎紫荆花的杭绸锦缎,纤细透薄,带了些微微凉意,如水一般铺散开来。 时锦的睫毛颤了下,想及前两日造的孽,便是想记恨二爷都没得底气。 当下犹豫了下,拖了一条略显单薄的棉布褥子铺在脚踏上。 待得二爷沐浴出来,目光略一扫,便瞧见脚踏上的棉布褥子。 他唇角往下稍稍一耷,复又恢复原样儿,只着一身素白里衣大马金刀般坐在床沿,赤着两脚踏在脚踏上的棉布褥子上。 时锦因是又挤出一丝儿笑来,声音中带着些微微讨好,“奴婢腰间的伤大好了,今儿个且在脚踏守夜罢。” 他淡瞧她一眼,没说话,默然躺于床榻上阖了眼。 时锦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儿,赶忙放下床帐拢好后,这才安然躺在脚踏上。 前车之鉴,哪怕腰间略略不适,她也不敢探手去揉,生怕又被二爷捞回床面上。 于黑暗中待了许久,直至眼中蓄了困乏的泪,她这才悄声儿打了哈欠,侧脸睡了过去…… . 齐二爷被微微的呻吟声吵醒。 他不耐得皱起眉心,想要忽略那细碎的声音,然那声儿却如密密匝匝的线,细细长长,一点点缠绕在他的心头,直至密不透风。 他当下翻过身,往脚踏上瞧了一眼。 细骨伶仃的丫鬟蜷着身,可怜兮兮得缩在脚踏上,一只手按了腹部,无意识得揉捏着。 她的脸隐于黑暗中,被发丝遮去泰半,只那一声声儿有气无力的呻吟破碎细小得传将出来。 二爷一下子清醒了些。 赤脚跨过她,他起身将桌面上的一截插着圆底黄铜细腰把手的红烛点燃,悠悠烛火略略跳动了下,将他的影子投于窗楹墙壁间。 抓住烛座细腰,他举着烛火凑近时锦,右手拨开她面上沾染的发丝,瞧见她冷汗涔涔的脸。 她的面色几乎没了血色,唇也泛着不正常的白,莹白的齿咬着唇角,硌出些许白印。 这般的她陌生又脆弱,也消了些让他头疼的执拗。 他的掌下意识得贴上她的脸,却被她一把抓住,抱着不肯撒手。 九月的夜毕竟凉了些。 二爷想道。 便是连她,也蹙了细细的眉,向他靠拢过来。 他冷漠着眉眼,抽回手。起身将烛火放回桌面,熄灭那一抹光亮,复又躺回床面。 呻吟声渐渐低沉下去,他的心却如滚沸的水,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烦郁,搅扰得心绪不宁。 由是烦躁得掀了锦被,气怒般朝着脚踏上的时锦劈头盖脸得丢了过去…… . 听得二爷起床,时锦揉了揉惺忪的眼,打眼去瞧他。 然她的手刚覆在眼皮上,整个人便有些呆住了。 怎的二爷的被子在她身上?! 时锦唬得瞌睡虫都跟着散了不少,当下小心翼翼得爬出温暖的锦被,把被子往床面上搁。 二爷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冷哼了声儿,“昨儿个夜里,也不知哪个小贼,专拽人被子,不给还上嘴咬。” 听得二爷这般说,时锦不由得瞪大了眼,小心翼翼瞧了一眼二爷神色,见他面色黑沉沉的,当下便有些不确定道,“二爷……说的,是奴婢?” 她犹自有些不可信,便见二爷眼刀子飞过来,当下便垂了头不说话。 二爷只觉得牙根都跟着有些痒。懒得与一个小丫鬟置气,他径直穿了衣裳坐于铜镜前,“过来,与爷梳头。” 时锦瞧见二爷没有追究的意思,赶忙走过来,低眉敛目,拿起镌刻着山水纹的细齿檀木梳帮二爷束发。 倒不是她不想于昨夜的事儿描补描补,实在是虱子多了不痒,再难堪的事儿都被二爷瞧见了,她这会儿也算破罐子破摔了。 她的手极巧,除却惯常挽的发髻,她又拢了二爷一侧碎发,编了两条油光水滑的细辫,连同其他长发一道束于墨玉冠中,又捡了同色簪子锢住,这才低声儿道,“二爷,好了。” 二爷由是睁开眼,借着铜镜瞧了眼束发。他径直起身,转过身,自上而下站在时锦面前。 时锦猜不透主子心思,只低头安静站于原地。 良久,二爷探指,在她脑壳上弹了下,错身大步而去。 二爷力大,虽收着力,到底带着些疼,时锦两手捂住脑壳,赶忙轻轻揉了揉。 . 沈椋写了折子,盖了私印后晾干墨痕,想着递于陈贵妃,瞧瞧事情还有没有转圜。 然他刚将折子收起,便有贴身小厮青晏进来传话儿。 他的眼角眉梢带了些喜意,声儿却压得低,“爷,二公子的事儿有转圜了。” 沈椋一愣,手中的折子也捏紧了些,“怎么回事?” 青晏由是又凑近了几分,细着声儿道,“今儿个宫里的王公公传来消息,陈栋因着在太医院就诊,无意间冲撞了玉和公主……兹事体大,此事被陛下压下来了,因此王公公特意嘱奴才万不得外传……” 沈椋的眼中也放出些光来。 陈国舅的这个儿子据说是个实打实的纨绔,最喜风月场上的事,又没生脑子,见着略有姿色的女子,便常常以势压人。 惯常陈贵妃受宠,陈国舅又护着,等闲百姓不敢招惹这陈家子。 然作死到玉和公主面前,怕是陈国舅并陈贵妃都得吃挂落!相应的,陈家这会儿且顾不上沈栩的事儿了。 原想着此事得几经波折方得始终,不过一两日的时间,事情便有了反转,背后襄助之人还真真是雷厉风行! 惯常冷肃的脸也带了些融融笑意,沈椋将宽大衣袖拢至背后,两手相负,望着窗外团花簇锦的傲骨秋菊,目中有微微喜意,亦有沉沉浓思…… 二爷:她嫌弃我,还想跟我分床睡,我能心软? 时锦:唔~(蹙眉) 二爷:被子太热,踢掉! 时锦:好暖和~(裹成蚕宝宝,眉目舒展) 二爷:……(冻得瑟瑟发抖)我再拽回被子,还有机会吗…… (谢谢红袖书友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支持。今天更新早些,五更~)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骤雨(二更) 转眼到了九月下旬。 齐二公子早两天便被从狱中放了出来。时锦听鸢儿道,二公子因着不适应狱中艰苦,瞧着人都瘦了些,没甚精神。 大夫人真真儿是疼到了骨子里,各色补品流水般送到二公子院子里,誓要把他将养回来。 这些事儿只私下里办的,老夫人那边却是瞒得死死的,以防老夫人身子骨不好,听得二公子受屈,受不住。 时锦只浅浅得笑,“既然大夫人敕令瞒着,你怎的知道?” 鸢儿凑近了她,“那补品俱是大补之物,二公子受不住,便赏了些给下人。我爹因着在马厩办事不错,也得了些。只偷偷拿出去贱卖,也得了足足百十两银钱。” 时锦忍不住咂舌,突得脑中冒出某前朝诗人的一句暗讽,“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她赶忙压下这句话,又自嘲想到,眼下承平日久,虽则百姓日子仍是不好过,到底比之前朝强了不少。 “时锦姐姐,下人们这两日竟是抢着往二公子身边凑,都为得些好处。你去不去?若去的话,咱们一道去二公子院落附近转转。”鸢儿睁着一双亮闪闪的眼睛,满脸期待。 真真是那百两银子惊到她了。一个小丫鬟,便是攒上十年,又能攒多少? 时锦瞧瞧暗沉沉的天色,因笑道,“我是不去的,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哪能个个都轮着?” 更有句话她没说。上次因着话语中提了句二公子,二爷便发了狠得“教训”了她,倘若再来一遭,她怕是直接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得了。 眼见着劝不动时锦一道,鸢儿只得依依不舍得起了身,“钱帛动人心,时锦姐姐,我且去转转,说不定人家也碰上二公子呢?” 时锦捂着嘴偷偷笑了笑,眉眼也跟着弯了弯,“去吧去吧,等你成了富婆,别忘了请我吃茶。” “苟富贵,勿相忘。”鸢儿面色沉重得朝时锦点了点头,转身便走。 时锦又捂着肚子笑了一遭,正欲自廊下矮杌上起身,不想原本暗沉沉带着些土灰色的天仿若捅了个窟窿,小指粗般雨水犹如一道道银色长线,自天上穿下,噼里啪啦砸在院落中。久未经雨的假山瞬间溅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连带着扬尘一起被砸向地面。 那雨势太大,又带了风,斜斜打在廊下,不一会儿便积了水,顺着走廊的漆木地面蜿蜒成溪。 不独时锦,便是司棋并知画,还有一众小丫鬟,俱都争先恐后得将游廊边上的遮光竹帘自半空中放下,借以挡一挡那迅猛雨势。 竹帘上的铜钩轻扯,顿时一道道帘帐放下,隔绝了游廊内外两处天地。游廊内的光线越发暗淡起来,哗哗雨声却仿若惊涛骇浪,携着闷雷滚动之声儿,自天际隐隐传来。 时锦扯了扯半边湿掉的衣袖,听司棋蹙着眉抱怨,“雨势怎的这般大?眼下业已入秋,断不能如夏雨般瓢泼倾盆。” 她深以为然得点了点头。左不过入夜,秋雨定然能停。 虽则这般说,那雨声极扰人,她因是回了耳房,寻了一身襄带棉絮里子的衣裳裹了,身上的凉气儿才跟着散了些。 又一时想及鸢儿跑出去的时机,想着她应是正正淋了雨。但现下雨势正急,天地一片昏黄,倒是不便去送伞。 心中只盼着这妮子且机灵些,找个地方躲躲雨方好,时锦又拿出丝线来想要打络子。 然刚起了个头,她又心浮气躁得放了下去。 前一遭二公子特特来讨债,让她再编个吊坠儿与他。但想及二爷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她硬生生没敢下手。 后又因二公子遭了牢狱之灾,这件事便又被她压了下去。 眼下二公子已然出了狱,时锦琢磨不定他是否还记着这起子小事。 照她说,此事忘了最好,省得二爷知道了,自己也跟着吃挂落。 当下又辗转反侧一番,想及二公子那温润性子,她又打定主意,这吊坠儿且不忙编。待得二公子问起,便推说忘了也使得。 念至此处,便是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厚道,当下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了出来。 她往常还念着谁谁谁欺软怕硬。她不也是这般性子? 若是二爷要坠子,她纵使不睡觉也得做将出来,哪敢如此敷衍? 一思一想间,竟是连屋外的雨声也跟着浅淡了些…… . 雨下了一整个下午,廊檐飞瓦汇成的水柱仿若一道道水龙,自房檐一泻而下,带着澎湃之声注入院中青石板上,又溅起一串串水花。 待得用了晚饭,那雨仍旧泼墨般从天上倾泻而下,与暗夜融为一体,仿若天地间再也没了其他声息一般,只余苍茫水色。 时锦开始坐立不安起来。 二爷尚未归家,她略有些犹豫,是就此在耳房歇下,还是照常回正房值夜? 一时又念及雨声太大,怕是会压过二爷回来的声音,她认命得拢了一床厚实些的被子自游廊上穿过,想要铺在正房脚踏上。 夜晚风声嘶嚎,有竹帘席卷着被掀开半边,那涌入的雨水带着浓重的凉一股脑儿拍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滩水洼。 时锦不妨踩了两个水洼,薄底绣鞋也跟着带了些凉意。她将怀中的薄被又拢紧了些,以防着了雨。 待得进了正房,关上房门后又点了烛火,她的心这才跟着一道沉静下来。 二爷不在,雨夜又着实无聊,她便铺了脚踏,自行躺下休息。 前半夜她还警醒些,下意识得惦记着二爷是否回来了。待到后半夜,那风雨声几乎成了背景,衬着她的梦境,一道在睡梦中肆虐。 待得第二天早上,司棋进屋收拾,瞧见时锦仍自在脚踏上睡着,便唤了她起来。 时锦犹有几分不清醒。委实是窗外天色太暗,让人如置梦中。 “怎的雨还在下?”她揉了揉眼,听得外边噼里啪啦的雨声,一下子清醒了些。 司棋昨晚也未归家,闻言蹙着眉瞧了瞧窗外,“这般大的雨,若不及时放晴,怕是不少佃农的房屋要承受不住了。” 两人俱都有一瞬的沉默。 时锦收了薄被,起身洗漱好了,又随着司棋和知画一道用了早膳,三人这才一起簇拥着坐在正房门口,看老天爷发威。 雨势或缓或急,始终没有停下的迹象。司棋眉尖簇簇,沉吟着开口道,“有一件事,不知真假……”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三字经(三更) “我夫家是二爷米面铺子的掌柜。往日里虽说忙乱,但是近几日竟是没日没夜得连轴转,连口歇息的时间也无。此事原也正常,只现下秋雨如注,可是与此有关?”她眉眼染了些愁,瞧着比之往日更添一份柔弱。 知画只拢了一身桃红绣春芽的袄子笑她,“这有何怪?开门做生意而已,你说的只能证明二爷生意做得好。怎的又与这雨扯上关系?” 时锦亦是点了点头,纵然天色苍茫、雨幕接天,她也觉着这雨只是个例外,左不过比之往日大了些而已。 待得天色放晴,又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 司棋见这二人不信,当下也抿了唇与她们笑到一处。然那笑终是不达眼底,在瞧见廊檐下的积水时隐隐又带了些忧虑。 知画和时锦到底在二爷身边伺候的时间不长,她确是二爷院子里的老人。 印象里二爷在十三岁时落了次水,一连高烧了好几日,便是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好几拨,俱都摇着头说回天乏术。 当时老夫人急得几次背过气去,便是连侯爷,甚或准备了一口上好的金丝楠木棺椁备下,只等着二爷咽气。 然二爷到底争气,在第七天头上竟是睁了眼,只那眸子凉沁沁的,盯着人时仿若一只满含恶意的狼崽,瞧谁都带着那么起子戒备,倒好似换了个芯子般让人遍体生寒。 虽则性子变得执拗偏执,老夫人到底喜他绝处逢生,因也有了力气惩治二爷院里的奴才。 借着落水这个由头,看管不力的四个大丫鬟并几个小厮俱都被发卖出去,只一个侍墨被二爷死死攥住腕子,方侥幸留了下来。 司棋那会儿是二爷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因着大丫鬟的位置空缺,她和另三个老夫人赐的丫头一起领了一等丫鬟的份例,便在二爷院里当值起来。 待得二爷养好了伤,他的性子比之以往更是大相径庭。虽则不若刚清醒那会儿满眼的狠戾,但却将那份恶掩于清冷到没有丝毫人气儿的行为举止中。 随着年岁渐长,二爷亦将骨子里的恶掩藏得愈加完善,坐卧行止,俱皆有度,眼瞧着倒也是行止俱佳的偏偏公子。 其他三个丫鬟乃是后来者,感受不深,她却是深有体会。 落水前的二爷虽说清冷,尚且保留着几分少年天性,喜与颢京城的一众公子哥儿聚在一处玩闹。然落水后的二爷便是一块冰,瞧着斯斯文文的,却是万事不入心。 便拿一个叫白芍的丫鬟来说,因着少女思春,又见着二爷年幼且好相貌,便引着二爷入彀。 二爷表面上还算和气,转手便将她送了东市一个孟姓屠夫。 司棋原觉着这事儿不过就是随意把人打发出去,于主子而言,不过举手一劳。 然又两年,她偶听得东市一屠夫有食人之癖,因着食了自家娘子,被人揭发,这才丑事败露,被判了斩首处死,也算是死得其所。 初初听得此言,她并未反应过来。待得夜半惊醒,突得想起白芍所嫁之人便姓孟,一时手脚俱麻,心口冰得好似没了心跳。 便这一事,且只助长了她对主子的敬畏。另一遭事,却让她知,恐事非偶然。 二爷惯常读书习武不辍,然有一日,他却破天荒得没有去学堂。 便是那般巧,那日里学堂走水,火借风势,光是灭火便用了大半日,更遑论进学授业。经此一遭,二爷倒成了学堂里最最齐整无碍的那个…… 因缘巧合也好,有意为之也罢,因着这二事,她总觉着二爷有些神通,那是对天生危险的警惕,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思量。 思绪回笼,她走至廊下,此时的风雨声渐小,廊檐水柱依然气势澎湃得往院中淌去。探手接了些冰凉雨水,有些刺骨的寒。 收回手掌,她转身望向正自说话儿的时锦和知画,“眼见着雨小了些,我且先回去了。待得二爷回来,你们便跟二爷知会一声儿。待天晴了我再回来。” 昨儿个她便跟织画共歇一室,然习惯了日日回家,偶有外宿,终归有些不适。 “现在便走么?不再等雨小些?”织画不妨她这般着急,因是问道。 “不了,这会儿雨不算大,我且披了蓑衣并雨伞,应是无碍。”司棋打定主意,便回耳房着了一双不透水的漆皮长靴,又将那蓑衣罩了个严实,这才举着一把半新不旧的油纸伞蹚至水中。 她的身形略单薄,青石板上的水又流的急,时锦瞧她身形微微前倾,弓着身抵伞而行,裙角不一会儿便沉重得垂了下来。 这般回去,怕是得受凉。 她不由得拢了手朝司棋那边喊,“回去记得喝点姜汤!” 司棋转头笑了下,隐于伞下的脸瞧不真切,只点点头,转向假山之后。 瞧着司棋走远,时锦和知画更是无聊难耐。 一日三餐有碧儿从厨房帮她们提过来,倒也不会淋湿衣裳。待得过午,知画终是打了个哈欠,又回去补眠。 时锦无趣,便顺着游廊往书房那边去。 以前父亲尚在时,她也跟着读了些书,但到底忙着与草药打交道,无暇终日与书为伍。 眼下左右无事,又没二爷悬在头上,她便有那闲心逸致翻本书瞧瞧。 目光自一排齐整的红木书架上掠过,时锦只随手翻了翻,便丢回书架。 二爷此人,冰冷又无趣,书也读的无甚趣味。望着满架子的经史子集,她摇摇头,又走向另一个书架。 翻了好几个书架,俱都一无所获。尤其是越靠近书案的书,越是晦涩难言,读之乏味。 就在她想放弃时,一本极简极薄的册子自底层书架间的缝隙掉落下来,瞧着轻飘飘的,无甚分量。 时锦赶忙俯下身去捡那本册子,手刚触及册身,她又跟着顿了下。 原因无他,概因那册子上明晃晃的《三字经》三个字。 纸张泛黄,显见得是有了些经年累月的年头。莫不成是二爷幼时的启蒙书籍? 带着一点子好奇意味,时锦缓缓翻开了那书……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青荇(四更) 刚打开半页,时锦便火速将那册子合上。 她手中虽捏着册子一角,心中却砰砰乱跳,仿若见识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不敢擅自专看。 然又抵不住心中好奇,到底想要一探究竟。她心中略惴惴,抬眸瞧了眼窗外,只见天色暗淡,隐隐有雨声传入书房,心下略略安定了些。 天色不好,想来二爷应是不会这般时辰回来。 《侯门丫鬟她不想上位》第七十九章 青荇(四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八十章 暖榻(五更) 左右躲不过,时锦捻了线,一边听雨声儿,一边做吊坠儿。 想着二公子近日的不顺,她捏了青色的线挑着织成一截翠竹的模样,翠竹枝干上,又绕了浅翠色线做了几瓣金边竹叶,又于一侧用了极淡的褐色勾成了竹报平安四个字。 待得吊坠儿渐渐成型,时锦不由蹙了蹙眉。这个竹报平安的吊坠儿比之之前的巧思差了些,匠气有余而灵动不足,缀于腰间并不打眼。 因是又取了几色丝线,将那丝线绞结成一个多彩方胜结扣,缀以流苏,权做吊坠儿。 瞧着色彩鲜艳,实则上手却是简单得很。 待得将两个挂件织好,天色便也跟着暗了下来。 她推了窗,听得外面雨声又急切起来,想着二爷怕是今晚亦不会回来,心中便又从容了些。 因着天气寒冷,待得跟织画一道用了晚饭,她便烧了些热水,美美泡了个澡,这才觉着身上暖和起来。 简单披了件白色里衣,时锦略一犹豫,便又拢了一身宽大些的红绫棉袄粗略套上,这才又回了二爷正室那边。 二爷的房间原本就清冷冷的没有多少人气儿,现在主子也不在,更显得寂寥空旷。 时锦踢了鞋,又脱了那身俗气的红袄,钻入脚踏上的小被中,这才舒服得喟叹出声儿。 许是那悠长的雨声儿太过助眠,她只略翻了翻身,困顿一拥而上,整个人便昏昏欲睡起来。 这一觉睡得极沉、极好。只晚间的风太凉,不知怎的,那股子凉意透过青面床帐一点点渗过薄被,时锦由是又埋头往被中钻了钻。 齐二爷夜半带着一身凉意回来,就瞧见原该等自己回来的小侍女正自睡得香甜。 许是他身上的凉意浸染了她,女子秀挺的眉轻皱,整个下巴也缩回了被褥中。 二爷偏不如她的意,一双凉浸浸的掌掀起她棉被一角,探了进去。 女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冰凉的指尖,他的指尖轻蜷了下,又顺着她略略敞开的里衣下滑。冰浸浸的掌贴着软热热的绵,时锦于睡梦中打了个哆嗦,猛地睁开了眼。 外间桌面上的烛火不知何时早已熄灭,周遭昏黑一片。 时锦只依稀瞧见一个暗黑的轮廓俯在自己身前,当下吓得差点惊叫出声儿。 然二爷的动作更迅速,只拿了冰凉的掌捂了她的口,声音若雨夜一般泛着寒,“噤声。” 时锦的心砰砰跳得厉害,可在听得二爷声音儿那一瞬,几欲跳出胸口的心又回了原位。 待得她平复了些,二爷这才再次开口,“可冷静下来了?” 时锦赶忙点了点头,唇角因着动作在二爷掌心划过,留下一串细微的酥麻。 二爷收了掌,将那只手背至身后,眼睫微微下垂,似是从眼缝中瞧着她,“你倒是一觉好眠。” 听得二爷这般说,时锦赶忙起身跪在脚踏上,微垂了头,声音中带着些愧,“奴婢不敢……奴婢以为二爷还跟昨夜一样……” 白色的里衣略显凌乱得贴在她身上,领口微开,二爷的呼吸忽的一滞。 他的目力极好,便是最暗沉的夜,也能瞧见隐约轮廓。眼前的女子恐是因着黑,没注意自己的衣衫不整,只垂着头,略略懊丧得跪在原地。 再开口,他的嗓音带了些哑,“无碍。” 又顿了下,“可有暖床?” 时锦一时没反应过来二爷话中的意思,便被他探手一托,丢到了床面上,“现在也可。” 下一瞬,床面上的锦被被他探手一扬,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时锦:…… 认命得在心里叹口气,她只睁了一双眼,瞧着黑漆漆的床顶。 二爷并未要热水,只转至屏风后将那一身半湿的油布衣裳脱去,又简单拿冷水洗了下,这才回至榻前。 眼瞧着时锦乖顺得躺在床面上,他心中欢愉,当下长腿一迈,踏上脚踏,又翻身上床。 原本就被雨水寒凉浸透,又擦了冷水澡,时锦只觉着身边仿若贴了个冰柱子,忍不住浑身打了个哆嗦。 偏偏那人存着一腔坏心思,不容置疑般扳了她肩膀过来,拢于怀中。 他的气息清冷冷的,声音也一如往常,只脱口而出的话儿带着些不怀好意的慨叹,“真暖!” 时锦浑身僵了下,蓦得想起刚刚脚踏上,二爷探手入怀的尴尬,脸上不由得染了些红,浑身更加灼烫起来。 她想扯开些两人间的距离,却被他锢住腰,紧贴着他。 他的下颌抵在她的头顶,清冷若仙的人儿说出来的话却让时锦恨不得撕了他的嘴,“旧疾犯了,何不疗之?” …… . 时锦发现,自己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 心里明明气得咬牙切齿,但在二爷那黑沉沉一双眸子下,到底怂了个彻底。 她垂着眸,面无表情的将手洗了又洗,直至指腹上的皮肤跟着皱了起来,这才停了手。 今儿个一早,雨便停了。只是那天空阴沉沉的,往日里令人焦灼的烈日也无比令人怀念起来。 院中蓄了积水,打着漩涡儿往低处流去,顺着墙边的一溜儿水渠排将出去。 清风院还好,院中假山众多,便是连走道处也铺了青石板,瞧着倒还可行。 若是庄户人家的田野小路,怕是泥泞若汪泽,断然不能走动。 时锦原以为二爷会趁着积水未干,在家歇上一歇。然二爷一早便出了门,临行前还莫名其妙问了她,“可想去外面瞧瞧?” 外面有甚好瞧的? 时锦摇摇头,不想去看路上的积水。 二爷也未为难她,只意味深长瞧了她一眼,“总有机会出去走走的。” 送走神神叨叨的二爷,时锦将那两个吊坠儿塞给翠儿,让翠儿帮忙跑一趟漪澜院,把昨儿个新得的两个吊坠儿与二公子送去。 翠儿领了命,欢欢喜喜去了。 趁着一时雨停,二爷院子里的丫鬟并小厮一道将院中积水疏通,又将那惯常容易存水的地方清扫干净,闲了两日,一个个倒也勤谨。 另一边,翠儿把两个吊坠儿送与二公子,便瞧见素日里好脾性的公子捏着那两个吊坠儿眯眼瞧了瞧。 “她嘱你送吊坠儿时,可有说什么?”二公子开口问道。 翠儿愣了下,只摇了摇头,“时锦姑娘并未说什么。” “好,很好。”齐二公子捏紧了那个竹报平安的吊坠儿,冷笑了声儿。 往日里用的上时便殷勤得很,便是连坠子都做的比之旁人精巧些。现下一个丫鬟,竟是也来敷衍他,当他好脾性儿,不惯计较? 现下心虚得连面都不敢露,还真是…… 时锦: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知画:啊?你说谁?二爷?不可能!万不可能!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河涝 又两日,太阳终于散出光来,云收雨霁,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阳光终是凉了些,便是晌午刚过,空气中亦泛着一丝凉气儿,不复以往的热燥。 鸢儿又有时间来寻时锦,悄悄趴在她耳边,炫耀二公子给的赏。 时锦眉眼舒展,一边给阿弟做鞋子,一边听鸢儿絮叨。 话题轮转,鸢儿突得想起一件事儿,“时锦姐姐,你可知道威远将军府的凌尧凌将军?” 她一提起这个名字,时锦愣了下,眼中突得显出一个光着膀子挥汗如雨的武将形象。当下针线一顿,侧目瞧了鸢儿一眼,“知道。” “听闻那凌小将军昨儿个向姚府下了聘,求取子娴表小姐。听闻那聘礼足足有六十四抬,可是惊了不少人的眼呢!” 时锦不由得惊叹于凌府的效率,又想及九月初九凌小将军与子娴小姐一道爬山,怕是那个时候便有了些纠葛。 她只抿了唇笑,“倒是门好亲。” 亲是好亲,只凌小将军尚且急着归边,若是成了亲,聚少离多不说,这万一战场上有损耗,怕是不妙。 “可不是嘛~”鸢儿深以为然,悄声儿道,“我听闻,那凌小将军宽肩窄腰,长得又好,甚得京中闺阁女儿欢喜。没成想,还是表小姐争气!” 时锦也替姚姑娘欢喜,然她对齐三小姐和齐四小姐的婚事更为上心。当下便打听起这二位的婚事来。 “大夫人这两日可是寻了好些画像来,让三小姐挑选。只四小姐,最近鲜少出院子,连带着孙姨娘也低调了不少,也不知这二人是不是转了性儿。”鸢儿答道。 转不转性儿时锦不知道,四小姐的心思她却能猜到一些。 自打上次遇到康仕诚,怕是四小姐也烙下心结,不敢轻易外出了。 她眉眼垂垂,忽的一笑,唇畔笑意如春风拂暖,带着些温温柔柔的弧度,“主子的事儿,听听罢了,总比咱们这些下人过得好。” 送走鸢儿,时锦又趁着好天,把内室的东西拿出来晾晒晾晒。再随着司棋练习了半日烹茶、点茶,这才有闲心往后腰上了些药膏。 二公子送来的药膏清清凉凉的,带着些莹碧,揉入腰间,又带了些热,很是受用。 她腰上的伤可算大好了,只是不能长时间弯身俯就,不然总会显出些酸涩来。 . 九月廿七。 南边嘉陵江因连日连绵阴雨原因,河岸开了口子,原本生活在两岸的村落俱都遭了灾。河水倒灌,淹没了就近三座城池。 现在秋汛正急,瞧着竟是比之往年都要凶猛些。若是不采取相应措施,怕是有更多的城池要遭殃。 南阳府那边八百里加急,递了奏章入京,请求开仓放粮,安抚灾民。天元帝瞧了奏折,亦是忧虑重重,满朝文武,斟酌不定该遣哪个南巡。 按照天元帝的思量,乱则生变,虽说此事乃是天灾,但若一个处置不当,便是激起民愤的由头。 加之天气转凉,若是入冬之前没有妥善安置这批灾民,怕是要饿殍遍野、冻伤无数。 一条条、一桩桩,俱都压在天元帝心头,不得不慎重以待。 因此,这灾不仅要赈,还要遣了皇子亲自去赈。 然近些时日来,太子闭府疗伤,二皇子亦卷入大理寺审判当中,俱都疲于朝堂争斗,不敢有大幅动作。 其余皇子,要么年纪尚幼,要么不堪大用,竟是无一拿得出手。 就在天元帝举棋不定间,五皇子萧笉毛遂自荐,踏足朝堂之上。 “儿臣听闻南阳府周遭骤逢天灾巨变,百姓流离、民生多艰,故特请父皇准许儿臣前往南阳府,弘我大邺恩威、救百姓于水火。”他面色赤诚,一拜到底,声音中也透着忧国忧民的凝重。 天元帝面色复杂得望向自己这个第五子。不得不说,老五性情淡薄,但却胸怀天下百姓,又以仁义扬名。除却…… 帝王的目光自萧笉那双受伤的腿上扫过,眼中流露出一丝惋叹。 “凉州、青堰、云州三城,水势最急,孤知老五心系百姓,但凡事量力而行,方为稳妥。”天元帝开口道。 他这第五子不良于行,若是其他差事,倒也使得,但若是于洪涝中救人,只怕人没救着,先把自己舍进去。 “父皇,眼下南阳府危矣!儿臣既自请而去,便是为天下计,亦会将此事妥善处置。还请父皇下令,儿臣早一日到南阳府,便早一日救黎民于水火!” 朝堂之上的大臣大抵可分三类:其一,纯臣,只专心朝政,不结党营私;其二,与太子亲厚者;其三:与二皇子亲厚者。 这三者关系错综复杂,又俱都立于江山社稷之上。往日里为着各色朝政纠纷各执一言,互不相容。 但五皇子,是个例外。 世人皆知,唯有身体健全之人方能立于庙堂之巅。自五皇子十五岁那年摔断腿,他便与那个位置无缘。 瞧着五皇子与天元帝于赈灾一事争论不休,太子太师姚知章第一个站了出来,“陛下,五皇子才德兼备,又心系天下,微臣以为,堪当此任!” 姚知章一站出来,便有与他亲厚的官吏并列而出,一个个俱都附和他的话。 再有谏臣胡苗和与姚府那隔了一层的姻亲关系,因也自金銮殿上出列,力挺姚知章。 其余或与太子亲厚、或与二皇子亲厚者对于五皇子赈灾一事俱都没有异议。 另有二皇子一派,尚且想着替二皇子揽下此差事,不想天元帝却是拊掌而笑,“好!老五虽身体有恙,却心系天下苍生,当为我大邺之幸。常德,宣孤旨意,即命五皇子萧笉出发南阳府,负责督办嘉陵江赈灾事宜。另着户部拨银一百万两,用于此次赈灾!” 五皇子萧笉整袍肃衣,以额抵地,跪伏殿上,以示感念父皇恩泽。 计议已定,在众目睽睽下,他由陛下身边的常德公公亲自扶着自地面站起,又端坐于一边轮椅之上,行止之间,俱是狼狈。 “多谢常公公,”低眉垂目间,察觉到众大臣付诸在自己身上的各色目光,他置于袖中的手背上隐有青筋凸起,然唇角含笑,勉力维持着天家贵子形象。 谢谢无尽之夏。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一如既往谢谢大家*^_^* 今天圣诞节,祝大家开开心心,快快乐乐O(∩_∩)O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凶猛 天元帝到底为老五悬着心。 待得下了朝,他固定得往郝贵妃那边用饭。至于陈贵妃,因着娘家侄子不争气,便是连帝王的宠爱都跟着少了些。 郝贵妃性子淡薄,膝下只一个玉和公主,年方十七,生得花容月貌,很得天元帝喜爱。 因着这份宠爱,不独是郝贵妃,便是天元帝,也想多留女儿两年。天家女儿不愁嫁,是以玉和公主的亲事,并不着急。 郝贵妃正与女儿剪花样子,瞧见天元帝一脸烦思得进了屋,不由得和女儿一道给他行了礼。 待得扶了天元帝于贵妃榻上坐了,又命丫鬟素心点了茶来,她这才眉眼温和得拿干净帕子垫着手剥着只精巧玲珑的橘。不独橘皮,便是里面细细的脉络,也都一一分拣干净,“陛下这是怎的了?瞧着竟是被谁气着了。” 天元帝接过她递过来的橘瓣,掺白的胡子跟着颤了颤,“还不是老五,一心想去南阳府赈灾。他那般身子,哪有两个兄长好?” 只是敕命已下,便是连皇帝也难更改。 玉和公主听自家父皇这般烦扰,不由得心直口快笑道,“这有何难?父皇既担忧他,不若让缇骑司的人暗中护着便好。” 郝贵妃听得自家女儿这般大胆妄为的话,心中惊悸了下,不由怒目而叱,“放肆!怎可在你父皇面前指手画脚!” 玉和却是没有母亲的谨小慎微,只吐了吐舌头,揪着天元帝龙袍的袖子撒娇,“父皇~您瞧,您还在这儿呢,母后就凶我~” 天元帝最爱玉和撒娇。帝王便是曲高和寡的孤家寡人,人人惧他、怕他,于他面前谨小慎微得猜测天家心思,唯独一个玉和,敢在他面前显露真性情,这叫帝王如何不喜? 当下笑着拍了拍玉和公主的手笑道,“囡囡乖!有父皇在这里,孤瞧瞧谁那般大的胆子敢欺负囡囡!” . 因着南边遭灾,不过数日,便是连颢京城的粮米菜蔬俱都价格飞涨。 时锦想起司棋提及二爷米粮铺子囤货,不由得感叹一句时也运也。纵然二爷不能袭侯,亦不是她们这般奴仆能企及的。 南阳府到底离京尚远,时锦只感叹一句,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待得戌时过半,二爷尚未归家。她又做了一刻绣活儿,实在撑不住了,便将那细面绷子收拢到罗箧中,这才拢了里衣与棉被,躺在脚踏上入睡。 许是睡得太晚,她整个人都困倦得厉害。就在她意识沉沉时,二爷那双微凉的手探了过来。她眉头轻皱了下,下意识得一把抓了那作乱的手便要甩将出去。 刚将手甩出去,时锦突得后脊一冷,意识回笼,整个人便跟着清醒了几分。 正欲睁开眼去,忽的后颈一痛,她整个人又昏了过去…… . 待得倦意沉沉得睁了眼,时锦脑中有一瞬的空白。 后脖颈隐隐带着些酸痛,便是连身子也如置身汪洋中,一颤一颤漂得厉害。 白日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马车一侧车窗的缝隙透进来,恰好洒在她的脸上。 “可清醒了?”二爷的声音有些居高临下,自她头顶偏后的位置传来。 时锦愣了下,重又聚拢精神打量一下四周。暗青绸顶的马车棚顶四周缀着同色流苏,随着车身晃荡有节律得摆动着。 她的目光向后转,便瞧见二爷正拿着本书,目光却施舍般落在她身上,带着些九月末的微凉。 时锦瞬间清醒了,一轱辘爬了起来,跪在了二爷身前。 然更让她窘迫的是,伴着她的动作,锦被自她肩头滑落,她依然穿着昨儿个夜里那件雪白的里衣。 时锦下意识得将锦被披在自己身上,两手捏着被角,掩住里衣。她沉默了一瞬,仰头瞧二爷,“二爷,这是去哪?” 目光中有忐忑,却不多。 齐二爷的目光从她还算镇定的面上划过,落在她因着睡觉而散乱的发梢,“南阳府。” 时锦隐隐觉着这个名字耳熟,自脑中搜刮一遍,突得想起,那受灾的三座城池,不就隶属南阳府? 她当即檀口微张,目光略略迟滞得望向风轻云淡的二爷。 谁都知道南阳府不太平,二爷这是疯了吗?居然往那边凑去! 况且去便去了,大半夜的掳她一个小丫鬟也跟着奔波,作何道理?! 时锦敢怒不敢言,趁着二爷低头瞧书,直拿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偷偷瞪了二爷一眼。然刚刚转醒的眸因蕴着水汽,那一眼倒不似埋怨,反倒带着一抹让人心魂震荡的嗔怪。 二爷不等她在那边胡思乱想,只两手捧书,一副手不释卷的勤奋模样。然手中间隙露出来的字却齐齐整整,正对着时锦方向。 时锦尚未从一觉醒来,便远离侯府的消息中回过神来,一仰头便瞧见二爷指缝露出来的几个字,明晃晃得扎着她的眼——《大邺史记》。 她的心倏忽一跳,一件丢到爪哇国的事儿便被她从脑海里捞了出来。 她的手颤颤,整个人都抖得不行,因为想起前些日子下雨,她于慌忙间将一本《三字经》的薄册塞入《大邺史记》的荒唐事儿。现下二爷手中的《大邺史记》应不是书房那本吧? 忽又见二爷长指一翻,捻起书页翻过,眉间微蹙,轻轻咦了一声儿,似是瞧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她下意识得便觉着二爷翻着了那本《三字经》,当下顾不得细想,身子比之脑子还要快得往二爷扑去,一双手更是要把二爷手中的书抢过来般,气势如虹! 二爷不妨时锦这般“凶猛”,手中的书被她瞬间打落在地,而他却趁势一揽,将个主动投怀送抱的丫鬟揽在腰上。 时锦刚要松口气,不想身子一僵,整个人动弹不得。 实在是两人姿势太过暧昧,她一双腿跨坐在二爷腰间,被他一双手圈揽着,只眉眼染了些隐忍的红,低声与她道,“便这般急?也不是不……” 他话未说完,时锦慌得捂了他的嘴,一双眼羞愤欲死,声音却带着些慌与恼,“你别说!” 仿佛那话儿出口,她便要自戕于世般羞愤难当。 齐二爷将她捂着自己口鼻的手搁下,凉凉扫了她一眼,又抱着她弯身俯地,捏起一本薄薄的册子来。 时锦垂眸瞧见那本敞开于地的画册,脑中轰隆一声,只一个念头飘了出来——完了! 第六十章 烤鱼 湿潮潮带着河水清冽的吻绵密得如夏日的雨,接二连三得落于她唇畔。 雨势渐急,一点点蓄了力,堆叠成河,俄而倾覆山河。时锦仿若无所依,又仿若只有他可依,为了稳住身子,只被迫仰了头,双手攀着他,任他疾风骤雨般冲刷着自己,连带着呼吸都跟着迟滞起来。 许是滋味太好,二爷难得耐心,辗转间微微放她一瞬,“呼气。” 她得了令般深吁口气来,尚来不及吸气,二爷又拿掌锢着她后脑,递予自己。时锦躲避不及,残红零落成旧。 渐渐眼中蓄了泪,仿若映了星河,流光浅动,轻轻一晃,便是一川星碎。 二爷觉着,他从未赏过这般漂亮的星河,于是贪恋般益发欺负她,却放缓了动作,轻轻慢慢,如羽毛划过脸庞,渐渐攀至眼角,想要吻一吻那蓄着星河的瞳。 然,小猫在最初的乖觉后终是亮出了爪子,猛地捞起他那只固定着她后脑的左手,于虎口处留下两排漂亮齐整的牙印。 齐墨璟以为,一个牙印换她满川星河,不亏。 但,狡猾的猎人从不会承认自己占了便宜。他放了她,端坐于火堆前,冷笑了下,“倒是个恩将仇报的性子。” 时锦摇摇晃晃得起了身,直挺挺站在那里,听二爷张口便污蔑她,不由得气急,“奴婢没有!刚刚也不是、不是……” 她又羞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仿佛事情一旦牵扯到二爷,她总会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齐墨璟没有理会她,只随意捡了根棍子,舒展着站直身子,走至河边,屏了呼***准利落得叉了条鱼上来。 时锦更加难堪,这种辩无可辩又无需再辩的情形让她略略有些气闷,到底是扶着腰坐于火堆前,怔怔望着火苗出神。 二爷叉好鱼,熟练得刮皮去内脏,又搭火烤了,这才慢条斯理得倚着石头坐了下去。 鱼只一条,虽大,却没有自己的份。 时锦心里清楚得很。 头还有些晕,她双手抱膝,到底歪了歪头,拿眼瞧他,“二爷,我们什么时候回府?” 齐墨璟淡瞟她一眼,“该走时自然会走。” 火光映衬下,她的唇隐隐泛着些暖蜜色的光,比之平时略略红肿,只瞧一眼,便让人气血翻涌。 一时间想起那般好味道,他的喉结跟着不动声色般翻滚了下,声音略略有些哑,“想吃鱼吗?” 时锦本能得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想。” 他不再言语。 烤鱼的香味渐次升腾起来,勾得时锦的眸色也跟着一点点带了些期盼的光来。 二爷待得烤鱼熟透,慢条斯理得拿下鱼,当着她的面优雅得食用起来。 侯门贵族的子弟——若是他愿意——礼仪教养都极好。他的手指修长有力又不孱弱,常年握剑的手带着些薄茧,此时于火光下缓缓撕下一条鱼肉来拈入口中,时锦只觉得自己口中不自觉得分泌出些莹润来。 莫名舔了舔唇舌,她捶着腰往后退了退,肚子也谨小慎微得轻响一声儿。 二爷耳力极好,唇角往上翘了翘,又勉力压了压,这才淡然若无得瞧了她一眼。 将剩下的半条鱼丢入火中,他以手抵唇,轻咳一声,“饱了。” 烤鱼被火苗舔舐着,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火苗也跟着倏忽暴涨,更加明亮起来。然,不一会儿,焦糊味儿熏得时锦掩了口鼻,隐约控诉得瞧了二爷一眼。 似是察觉时锦心中所想,他只舒展了身子,后背抵着石块,两手作枕,右腿蜷起,修长的左腿随意往鹅卵石上一搭,目色揶揄道,“左右是忘恩负义,倒不如把鱼喂了火,尚且得一焰火。” 言下之意,崔时锦忘恩负义,吃了也白吃。 时锦捂了胸口,只气得心尖尖都疼。可二爷是主子,她又反驳不得,只微微垂了头,神情隐于暗影下,瞧不真切。 齐二爷却瞧着她头上的呆毛,忍着手痒不去碰触。今儿个两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时锦,一番翻滚下山,头上更是搡了些草叶,瞧着随那呆毛一起被晚风吹动,甚是有趣。 两人各自低眉思索,倒是难得的和谐。 可这宁静只维持一瞬,时锦就警惕得竖起耳尖。 远处隐隐有狼嚎之声此起彼伏,甚为恐怖。 “二爷……”她舔舔唇角,声音干哑,“这山上,有狼?” “唔……”二爷简单唔了声,慢吞吞的仿若老学究一般,“是有狼。” 时锦一个哆嗦,正想说什么,却见二爷起身揉了揉手腕,又捡起巨石上的外套慢条斯理得穿上,“休息够了,也吃饱了,该回去了。” 说罢,竟是想独自朝暗影中走去。 这片地方甚是空旷,若是有狼群来袭,怕是连躲都没处躲。 可瞧着周遭那暗沉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她心中又径自发毛。 二爷走得不快,待到确认后衣角被一只软若无骨的小手牵住,他转身瞧着怯怯的时锦,眉眼跟着微微挑了下。 “二爷……”时锦咽了口唾沫,面上带了些讨好的笑来,“奴婢跟你一起走。” 原以为二爷会甩开她,时锦不妨被二爷单手抱了个满怀。 他的手臂遒劲有力,只一只手便支着她离了地,脚尖微踢了下火堆,一只冒着火星的木柴便飞也起来,牢牢被他另一只手把住。 时锦吓了一跳,好在火星在距她不远处被二爷接住。 不过,二爷虽则抱着她,却甚是散漫,一只手抵着她后背,另一只拿着火把的手支着她腿弯,往来行走间,她都好似快要掉下去般,心惊胆战得厉害。 “不想掉下去就抱着点。”二爷的声音一如往常,带着些凉沁沁的味道。 时锦这下倒是乖觉,一双手揽了他脖颈,又生怕他后悔般贴近他,汲取那一点微微暖意。 虽则二爷阴晴不定,但这会儿跟着二爷,她心里到底安定了几分。 许是那种安定感莫名其妙却又牢不可破,时锦在最初的紧张后,居然睡着了! 颈畔呼吸清浅,女子身上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药香,微苦不腻,比之其他女子,很是不同。 他闭了闭眼,待得复睁,眼神带了丝清明,脚步稳健急速往山下而去…… 第八十三章 穴位 二爷却极冷静自持,一手锢着她,一手举起那本《三字经》,眯着眼一一品鉴,仿若那上面交叠的图画与平日品读的艰涩文字并无二致。 “这便是风池穴?”他瞧了眼时锦的批注,锢着她的那只手上移,修长的食指埋在她那乌压压的发中,最后按于她后脖颈靠上一点位置,目色认真得比对了一下位置,又低头去瞧旁边的注解,“袪风解表,清头明目,通脑活络。唔,学会了。” “翳风穴”,倏忽那指前移,于她耳垂后一点摩挲了下,又读道,“耳聋、耳鸣、牙痛,俱有奇效。” “膻中穴”,他瞧得认真,又想以指作笔,于她身上圈点,可打眼从她前身掠过,终是无处下手,不由轻咳一声儿,继续往下看。 时锦被他这番作为搅扰得面上红一阵白一阵,身体也不受控般挣扎起来。 奈何二爷只锢着她,声音轻轻儿的,仿若羽毛,“……你想让外面的听见?” 时锦浑身一震,到底不敢出声儿,只拿一双水汪汪的眼瞧他,仿若他便是那十恶不赦的坏人,专欺无辜纯良的少女。 被她那蓄着泪的眼一瞧,齐二爷心中的火一点点被拱了起来。 没什么比欺负一个克制的人更有趣的事儿了。 二爷自在她身上圈点那些或熟识或陌生的穴位,间或问她一句该穴位的功效,模样极清冷认真,除却那硌得人恨不得就此晕过去的病患之处。 时锦的牙咬得极紧,却又半分声儿也不敢出。她的下颌紧紧绷着,实在忍耐不住,到底拽过他那只拿书的手,于虎口上狠狠留下一圈齐整牙印。 二爷不妨她这般性烈,停了动作,只低头淡淡瞧着她使力在他腕子上咬。 那模样,显是发了狠,然二爷神情淡然,仿佛腕上的疼于他丝毫无碍,只在时锦几近脱力时,凉凉道,“我这人,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你伤了我,不还点回去,总是说不过去,是不是?” 他一副很好商量的温吞模样,那双如狼的眸子却只在她雪白的颈间打转。 时锦双颊酸得厉害,只得停了口。然听得二爷这般说,她心中又升腾起一股子一往无前的气势来。 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怒瞪着一双眼,狠狠瞧着他,问出的话也带着凉,“这样戏耍奴婢,很有意思吗?!” “确实有意思。”二爷懒懒散散靠在身后的锦枕上,目光一成未变得盯着她,道。 他真的算好脾性了。两人间隔着仇,前世她背叛了他。他本该怨恨她、折磨她,可他也渴求着她,精神上是,身体上更是。 只要她肯乖乖呆在他身边,他想,或许以前的恩怨,他都可以忽略不计。 偏偏她比之他还要没心没肺。他冷着她,她便与他人亲近,甚至妄图逃离他;他宠着她,她又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他强迫她,她又这般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可他素了两世,只得她一个,还不够吗? 真当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不成?! 想及此,二爷的目光越发肆无忌惮,仿若那层薄薄的里衣亦隔不断他窥视的目光。 瞧着跌落在地的时锦,他耐心有限得朝她伸出手,声音沉沉含着压迫,“过来~” 时锦睫上泪珠微垂,雾气潮潮的眼亦恶狠狠得盯着他,仿若瞧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两人正自僵持间,侍墨的声儿扬进了车内,“二爷,可要用些午饭?” 这一声儿天籁之音入耳,时锦的气一下便泄了下去。 二爷捡起一旁的锦被,与她披上,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这才往外应了一声儿。 南阳府距颢京足足十二日的路程,星夜兼程的话,亦需得七八日方可。 侍墨听得二爷回应,便就近把马车停在一处客店外,自去买了饭菜,送入车内。 便是用饭时间,马车也没耽搁上路。二爷只将侍墨买来的酒菜摆于固定小几上,拿眼瞧时锦,“可要用些?” 时锦将头扭向一旁不去看,不去瞧二爷用饭。 侍墨买的有杭椒牛柳、松鼠鳜鱼、什锦烩菜,并一桶拿棉布包着的热气腾腾的米饭。 二爷也不用她伺候,只自行捏了盛米饭用的木勺,盛了一小碗米饭,便就着那三道菜一点点吃了起来。 时锦早上便没吃饭,这会儿腹中空空,那杭椒牛柳的香味儿一股脑儿得往她鼻中钻去。 然这次真的是生足了气,她只又往后扭了扭头,露一个后脑勺给二爷。 二爷慢条斯理得用了饭,瞧时锦没有用饭的意思,便收了碗筷,自行阖了眼假寐。 一时车厢俱寂,外遭正啃着饼子赶车的侍墨的吆喝声清晰得传入马车内。 时锦的脸又黑了几分。然她一转头,便瞧见二爷正阖着一双眼睡觉。 此人虽说平日里清冷冷的犹如谪仙一般,但若使起坏来,那也真是足够让人咬牙切齿。 这会儿又安安静静得往后倚着,额间碎发垂下一绺,恣意懒散,却又少了平日里惯常的冷肃。 时锦却直接无视他那令人色授魂与的好相貌,只从一旁的行李柜中寻衣裳。 她只着一身里衣便被二爷劫了出来,说句不好听的,想逃跑都嫌这一身衣裳丢人。 然里里外外翻了一遭,那衣裳俱都是二爷的衣裳,竟是一件女装也无。 时锦泄气得将衣裳收回柜中,只抱着被角坐着发呆。 二爷于眼缝中瞧见时锦动作,唇角不由微挑,头又侧了侧,继续好眠。 一路舟车劳顿,待得行至白马山附近,时锦的表情却青了红、红了青,最后定格在满脸苍白上。 不似先会儿破罐破摔的勇猛,她的眼中几乎要溢出泪来,想要喊醒二爷,又拉不下脸去,当下整个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二爷却是稳如泰山,继续阖着眼做他的黄粱美梦。 忽的,他听得一声浅浅的啜泣。那啜泣带着满满的委屈,光是听声儿便让人忍不住心弦也跟着狠狠绷了一绷。 时锦无声得抹了下泪,然那啜泣之声儿却止也止不住,饶是她勉力压制,却还是透过唇齿泄露出来。 二爷终于肯睁开眼睛正视她了。 谢谢王小二的哥投的月票,还有大家的推荐票。昨天的更新还以为搞错了顺序,应该是不影响阅读,目录显示顺序正常*^_^* (本章完) 第八十四章 驿馆 他蹙眉,眼中带着些不耐。 然终是朝她伸了伸手,“怎的了?” 时锦咬着唇,不说话。 他于哄女孩子一途颇为生疏,粗粝的指尖抚过时锦眼角,刚拭过一颗泪珠,接二连三的泪珠又滚了出来。 手上的濡湿带着她的温度,滚烫的,熨着他的心尖。难得的,二爷清冷的声儿跟着软了些,“可是饿了?” 时锦的脸上带着纵横交错的泪痕,有些狼狈,也并不算好看,她的头垂得很低,声音嗡嗡的,带着些鼻音,“我要下车……” 二爷不虞她这般说,刚刚软下的眉眼又跟着肃了肃,声音带了些冷凝暗沉,“不行。” ——想要离开?想都别想! 然时锦的声儿又跟着扬了扬,“我要下车!” “不行!”他的耐心行将告罄,只觉着今日的时锦格外无理取闹。 “我要下车!”时锦再次扬了声儿,带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恼,连带着马车外的侍墨都跟着听得一清二楚。 二爷修长的指揉了揉眉心,勉力压下那股子不耐,只耐着性子与她道,“乖,别闹。这里荒山野岭的,你便是下了车,又能去哪……” 他自认为自己说的还算有道理,坐在马车外赶车的侍墨终于听不下去了,试探着朝里道,“二爷,时锦是不是想如厕?” …… 他这话一出,马车车厢里瞬时安静如鸡。 齐二爷沉默许久,耳尖突得跟着染了些红。他拿眼瞟了时锦一眼,便见她脸涨红得厉害,当下更是尴尬得转过眼去。 马车外,侍墨早就停了车,远远躲开了。 时锦顾不得其他,只赤着一双足便要掀开车帘下车。 二爷终是意识到自己干了件十足十的蠢事。他按住时锦想要掀开车帘的手,在她投过来的恼怒目光中,拿锦被一把将她裹住,一把抱下了车。 白马山草木繁盛,哪怕是入秋,荆棘杂草亦是攀援交错。二爷的步子极快,在寻了个隐秘之处后,连人带被一起丢下了。 时锦好不容易挣开锦被,便见周围都是枯败的荆棘,二爷早已没了踪影。 她抖抖索索得解决完,脸上的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直恨不得一头撞死在旁边的老槐树上方才安心。 披着锦被赤脚往前走,不过数步,便见二爷正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上的玄色锦衣衬得他长身玉立,英武不凡。 时锦正气得厉害,绕过他径直往前走。不料才越过二爷两步,她的身子猛然腾空,整个人吓得要死,却被二爷双手托着抱了起来。 她欲挣扎,却被他眉眼肃穆得瞪了一眼,“不想掉下去就别动。” 时锦老实了,垂着眼,不去瞧他。 她这辈子的脸都在二爷身上丢尽了。便是连先前他的孟浪,她都懒得计较了,委实心累。 两人还算和谐得上了车,侍墨坐在车辕上,一声轻叱,两匹骏马向前并排跑去。 时锦蜷着身子坐在一旁的固定座位上,一言不发。 二爷沉默一瞬,自袖中取了一方帕子,抬起她一只脚,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 时锦想要收回去,却被他凉凉瞟了一眼,她便也不再挣扎了。 她的足玲珑小巧,莹白中透着些粉,仿若一个沾了尘的玉摆件,蒙上一层阴翳。 二爷目色认真,拿帕子拭净那层阴翳,又换上另一只。 饶是时锦已经破罐子破摔,那莹润的脚趾还是随着他的动作羞耻般蜷了一蜷。随着他的动作,她的眼睫颤得厉害,仿若经历了疾风骤雨的蝶,孱弱得厉害。 “二爷……”她甫一开口,便觉着嗓子里带着些哑,“为什么?” 她想问,为什么,为什么是她? 明明二爷不近女色,可他的撩拨,她都看在眼里。她想问,一个小小的婢女,值得这般大费周章吗? 她自认不是顶尖的容貌,便是性子,也温吞得紧。既不敢掐尖,亦不敢落后。她就像一个丢到人群里便再也瞧不见的寻常人,怎的便被二爷这般惦记着? 二爷将帕子丢在地上,又将锦被往她身上拢了拢。 待得做完这一切,他才慢吞吞得上下扫了她一圈,最后定格在她微微褶皱的内衣领口,声音一本正经中带着些不确定的意味,“或许是……大?” 时锦:…… 气得不想说话! 真要图大,那如月不比她强?便是不合眼,寄住的表姑娘不也不输旁人? 她转身背对着他躺下,阖上了眼。 二爷也不恼,自取了书一页页瞧着打发时间。 就在时锦昏昏欲睡时,二爷那虚无缥缈的声儿传了过来,“……避火图,少看些好,若是真想看,爷也不是不可以……” 下一瞬,一个抱枕从时锦那边脱手而出,径直朝着二爷的方向飞去。 外边的侍墨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家二爷这些年的生活清苦得比之寺庙里的戒律条纹还要端严。 现在,啧啧,真好~. 马车在深夜时抵达驿馆。 侍墨先是将马车停好,又要了两间上房,这才带着一套女子裙衫一道儿送了过来。 时锦将衣裳理好,又简单挽了个发髻,这才下了车,立于一旁等二爷下车。 裙衫是绯色绫袄,有些紧窄。也不知侍墨是从哪里寻得的衣衫,颜色俗艳不说,大小也只勉强可穿。 二爷下得马车,目光在她前胸瞟了眼,兜头便将自己的大氅罩在她头上。 时锦气得瞪圆了眼,却又不敢当着他人忤逆他,只恨恨拢了大氅,随二爷一道往里走。 待得到了门口,二爷让她先入屋去,他自去找驿馆的人打探情况。 五皇子亦是走的这条路,距陛下让缇骑司暗中保护五皇子的旨意下来,不过晚了半日。但便是这半日,亦需得将各色事情打理妥当方是。 二爷暗里襄助五皇子,表面上则是以白鹿书院夫子的身份南赴南阳府。 不独是他,白鹿书院的柳院长又组织了一批品学兼优的学子作为第三批,一起来协同抗灾。 白鹿书院从来不是只教授迂腐的书本知识,这些学子将来大都会踏入仕途,唯有体验过民间疾苦,方能于庙堂之上时时警醒自己,以天下社稷为先。 有教无类,方能培养有志之士。 齐墨璟让侍墨寻了驿丞过来,细细问了五皇子经过的时间,并所携人数,心中有数,这才着人将吃食并热水一道送入房中。 (本章完) 第八十五章 硕鼠 待得进了屋,便见时锦正怔怔坐在桌边,望着黯淡的烛火发呆。 有驿馆的下人送了吃食来,并一壶热茶。 因着天色太晚,吃食只有四块早已凉透的饼,并着一份小咸菜。 二爷浑不在意,只提了热茶往碗中倒了些,又泡了两块饼径直吃了起来。瞧见时锦那略略惊异的目光,他不由拿竹筷点了点那剩下的两块饼,“怎的?不爱吃?” 时锦摇摇头,她只是未曾想到,锦衣玉食的二爷竟能吃下这般苦去。 当下也取了碗筷,照着二爷的办法自取了一块饼撕成小块,浸在茶水中,浅浅尝了一口。 她今儿个一整日都没吃饭,早便饿了。 味道出其不意得不错,当下顾不得形象,就着碗快速而沉默得吃了起来。 两人用了饭,又简单洗漱了下,这才想要安置。 然床不大,且仅有一条薄被,时锦略一犹豫,便打着商量道,“二爷睡床吧,奴婢去把马车上的锦被取来,自在长凳上歇息一晚便可。” 二爷浅瞧她一眼,知她还因为白日里的事儿着恼,自是不愿强求。当下起了身道,“我去与侍墨挤一挤,你且歇息吧。” 说罢,竟是毫不留恋得往外走去,待行至门口,方侧目与她道,“晚上记得栓门,驿站到底比较乱。” 时锦原以为二爷必然又像白日那般极尽无赖,没成想这会儿倒是做了谦谦君子。 她自是没那个脸面邀二爷同床共枕,因是乖乖点点头,“知道了二爷。” 侍墨的房间便在旁边。 他白日里吃了干粮,晚上便没再用饭。因着一道赶路的原因,这会儿正困乏得厉害。 二爷敲了敲门,里面不见回应。然隔着门板亦听得鼾声如雷,显然是睡熟了。 他当下便有些黑脸。 想着下楼找驿丞再给安排一间房间,不成想甫一路过时锦的房间,便听得里面一声儿惊恐的叫声。 那叫声带着些害怕,却又死命压着声儿,生怕搅扰了别人的好梦。若不是恰恰路过,怕是很难有人注意到。 齐墨璟脚步一顿,正犹豫着要不要拍门问问何事,便见那门一下子被从里打开,时锦满脸惊慌得从里跑了出来。 冷不防二爷正站在门口,她一不留意便一头扎在了他身上。 “怎么了?”二爷拿手拍了拍她后背,问。 时锦扯开两人间的距离,眼中犹有惊恐,“被子中有只老鼠!” 天知道她刚躺上床面,扯过薄被正欲睡觉,没成想一只个头大大的老鼠攀上了她的脚。她顿时毛骨悚然,惊呼一声从床上跌了下来。 “那……我进去看看?”他轻咳一声儿,问她。 “倒也不妨事。”时锦呆了一呆,勉强镇定精神道,“这会儿那老鼠应是跑了,二爷且去睡吧,晚安!” 说罢,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关了门,又有门栓横插的声儿隔着门板传过来。二爷那抬起来的胳膊便那般寂寥得伸了伸,又尴尬得放了下去。 良久,冷笑一声儿,二爷自去寻驿丞安排房舍…… . 时锦虽严词拒绝了二爷,到底心中惴惴。 每每于昏沉中醒来,总能听得窸窸窣窣的碎响浮在耳边。 尤其是想及那毛茸茸的蠢物顺着脚尖一点点往上攀爬的触感,她只觉得每一寸皮肤都跟着泛着鸡皮疙瘩。 一夜难眠,第二日早晨,天色尚未透亮,时锦正欲睡着,便听得侍墨那笃笃的敲门声儿。 她赶忙起身,顾不得用膳,便随侍墨一道匆匆上了马车。 早膳二爷已备好,素馅包子尚且冒着热气。随着马车一阵晃动,几人再次上路。二爷抛给她一个包子,时锦接过,诚惶诚恐得小口咬了起来。 像她这般坐吃现成的丫鬟可不多见,时锦虽受了二爷的包子,到底心中不安。 二爷不知何时起的床,今儿个依然一身玄色外袍,只是花纹暗淡内敛了些,出门在外,到底不便张扬。 他瞧见时锦眼底淤黑浓重,不由问她,“昨儿个没睡好?” “还好。”时锦含混其词,不想提及昨夜的惊心动魄。 见她不肯说,二爷便也不再问,当下亦阖目养神起来。 时锦吃完包子,想要喝水,可想及昨儿个的尴尬事儿,不由得舔了舔干燥的唇,勉强压下那股渴意,头一点一点得泛起倦来。 渐渐支撑不住,她寻了一旁的角落倚了,昏昏沉沉得补眠。 好在今儿个二爷没犯疯病,两人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又五六日,便这般一路行至襄阳地界,路上逃荒的饥民渐次多了起来。 时锦挑起车窗上的帘布,隔着缝隙瞧见来往的行旅中有不少或坐或躺的饥民。这些人俱都穿着单薄,有的身上还带着泥浆干透后浆在衣服上的泥巴,一个个瞧起来面色恹恹,显是饿了多日。 襄阳城的守卫俱都拿着长枪驱赶着这些饥民,以防他们趁机钻入城中。 她的面色隐隐露出不忍。 二爷却还淡定,“这些人都是带着余粮出来逃难的,瞧着面黄肌瘦,到底还能活命。越往南阳府走,越触目惊心。” 他替时锦放下窗帘,不让她去瞧外面哀鸿遍野的一幕。 侍墨的马车被襄阳城守卫查验过,又掏了腰牌与他们,轻而易举进了城。 穿过厚重古朴的巨大襄阳城门,时锦侧头问二爷,“爷这次来南阳府,可是为了这些百姓?” “是,也不是。”二爷自取了茶盅饮了一口,垂眸敛下眼中的成算,“我来这里,为名。” 确实为名,不过不是为了自己的名,而是五皇子的名。 然这些,没必要说与她听。 时锦却是端肃跪坐于马车上的毡毯上,神色认真得望着他,“不管二爷存着何番心思,奴婢知二爷心系百姓。时锦虽只是一介女流,这里倒要替受灾的城镇百姓谢过二爷大恩!” 说罢,她跪伏于地,模样虔诚至极。 不似往日般那般排斥着他,却又带了些恭谨敬佩。 二爷只奇道,“你又怎知我志在灾民?说不得爷只窥见此处有利可图。” 时锦只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瞧他。她的眸子清澈见底,仿佛一切污浊心思都在里面无所遁形。 这般温良的时锦,是她的本身面目吗? 二爷自忖道。 谢谢红袖书友,半夏琉璃殇,还有醉春风162的月票,感谢大家的推荐票^O^ 一如既往,看文快乐~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涨价 时锦原以为,二爷过襄阳时,也会如其他城镇般,匆匆而走。 然二爷只让侍墨把马车停在一处瞧着幽静古拙的三进院子外,自行进了内院。 时锦一路小跑着跟上。这座名为齐府的院子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 虽则里面下人寥寥,但自院中而过,仍见有小厮忙着洒扫庭院,各司其职。 时锦虽顾不得四下细瞧,却见院中多长青松柏,因年数古远,这些松柏俱都造型出奇,哪怕已入十月,亦带着曲径通幽的殷殷墨绿。 待得进了二进院子正房,早有一个才及总角的小丫鬟上来奉茶。 茶是好茶,二爷惯爱喝的碧玉飘香。他懒散得坐在一张黄花梨木宽大交椅上,指了指站在一旁的时锦,“替她寻几身合适的家常衣裳来。” 小丫鬟喏喏而退,时锦虽眼有疑惑,到底没吭声儿。 又歇了片刻,那小丫鬟再次打起帘笼,送入两身衣裳来。 一身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一身茭白绣四时花卉的斜衿对袄。 时锦得了二爷首肯,自取了两件衣裳入内室八宝琉璃仕女采风屏风后更换。 因着这房子不常住人,又没到生炭火的时节,时锦刚一解衣,裸露在外的皮肤便微微有些凉意。 两件衣裳都略显张扬,茭白色那件更素淡些。她顾不得细选,径直捡了那身素淡的穿了,又配了棕色鹿皮小靴。瞧着合适了,正欲往外走,便听外间传来侍墨的通报声儿。 时锦身形一顿,原本要迈出内室的脚步顿了一下,转向内外隔断的蓝绿红三色西洋毛面玻璃窗前。 被侍墨带引进来的应是几位铺子上的掌柜,一个个跟二爷谦恭得见过礼,这才等二爷示话。 “眼下襄阳这边,米面价格怎样了?”二爷的声音带着一贯的疏懒。 “回二爷,现下已涨至七十文一斗。”一个大胡子的中年男子躬身回道。 素日里年成好时,一斗米不过三十文钱,便是收成不好时,也只四十余文便算顶天。现下这七十文,已然超出了往年。 另一个矮瘦个子的掌柜瞧见东家问,不由得满脸钦佩且恭顺得道,“二爷好眼光,先前因着二爷让咱们屯粮,现下咱们兴隆米记的米面可不少,若是此时出手,怕是会大赚一笔。” 其余四五个掌柜也纷纷点头称是。 时锦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待得这些掌柜兴奋之声渐歇,二爷方才盯着墙上一副梅开二度雪景图懒散开口道,“不过才七十文,尚且不够。” 他的话音颇为笃定,几个掌柜俱都交换了一下神色。 第一个大胡子的中年掌柜带着些疑虑拱手道,“二爷是嫌米价还不够高?” 做生意嘛,最注重稳妥。尤其是米粮生意,薄利多销,除非战时或灾荒年月,其余时候大都十分平稳。 他们能赶上粮价高涨的好时候,便算是老天有意让二爷发这笔财。但瞧着二爷,似是不满意? 要知道,灾情是一时的,倘若米价回落,到时候便是一头撞死,也没买后悔药的地方。 当下,两个年长些的掌柜心中都产生了种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错觉。 然,二爷是他们东家。东家说什么,他们也便只能按着东家的意思照做。只是,大胡子心里还想再劝劝。 岂料,二爷是有成算的,他虽声音透着些凉,然话中意思却不容人置喙,“打明儿个起,兴隆米记这边继续收粮,进多出少,收价继续往上提。” “啪——”伴着他此话出口,内室好似有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 时锦一不小心踢到旁边的矮杌,心中百般滋味难言。 原以为二爷赶往南阳府是为了救灾,不想却只是为了哄抬米价? 若是她好好呆在颢京,继续做她的侯门大丫鬟,听到此话不过心中触动一下,便也罢了。 然这两日瞧见路上灾民面黄肌瘦,有的一头倒在路上便再也没起来,心中不由跟着悬了一下。 因着他们一路车马鲜亮,多少母亲跪在路边,只求把自家或大或小的小子闺女卖给二爷。卖儿鬻女者众,时锦心中瞧着不忍,当马车从他们面前疾驰而去时,她从他们的眼中瞧出了绝望。 那绝望真真切切刻在她的脑海里,她不敢信,二爷是将他们推入更深深渊的又一祸首…… 外间的掌柜也听到了内里的动静,一个个心中疑惑,却见二爷并不理会那点动静,只吩咐他们道,“不仅是要高价收米,钱万三,我还有件事要嘱你。襄阳这边的商会商行,你比我更熟识些。明儿个,你且与王昌一道儿去寻商会会长商议商议,看看襄阳商会这边能不能联合办些庙会。不拘着月初月中的日子来,便是一三五、二四六这般轮着也使的。紧要一点,便是热闹隆重。商人重利,办庙会的钱自记在咱们兴隆米记的账目上,他们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 他一番话说来,嗓子有些渴,因是又径直抿了口茶。 那些侍立在下的掌柜一个个俱都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是好。 “二爷,您虽是咱们的东家,只这般行径,是不是太……”那大胡子男人想说是不是太胡闹了些,可话到嘴边,终是没敢出口。 二爷知他心中所思,只淡撩了下眼皮,目光从这些掌柜身上一一掠过。 他的目光带着些凉,刀口舔血的悍气一出,众人的心都跟着紧了一下。 “你们,都是我精挑细选出来的掌柜,这些年也做的很好。这些,爷都看在眼里,”他把玩着手中的茶盖,看似漫不经心,又带着些敲打之意,“然,我这人,行事自来随心随意,便是做生意,也只照着自己心意做。你们,可懂了?” 主子意欲何为,下面的人无需知晓,只照做照办便是。 这几个掌柜都是人精儿,原只想着稳妥行事。可瞧着二爷不可以常理度之,便也只能无所不从。 又一一交代了些个中细节,侍墨瞧见自家二爷再次端起茶碗送至唇边,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 当下笑着与众掌柜道,“今日之事,各位掌柜只管咽在腹中便好。若是让爷知道谁阳奉阴违,到时候大家面上可就都不好看了。” 因又笑着做出请的手势,送一众连道“不敢”的掌柜出去。 待得正房清静,时锦的心跟着略松了松,便听二爷平平道,“出来罢。” 她抿抿唇,挪步向外……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潜夜出发 甫一走出内室,二爷眉眼微微动了动。 内室偏暗,偏她那身茭白衣裳仿若暗沉沉中的一抹光,进退行止间裙摆微微漾开,仿若风拂杨柳,又似露滚粉荷。 他不动声色,朝时锦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时锦犹豫一瞬,顺着二爷的意思行至他面前。尚未站定,二爷便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她本能得想动一动,却被他箍住了腰。深秋的衣裳已略略厚实些,他掐了掐她的细腰,只觉得没夏日那般触手可得,当下眼中便有些微微的不满。 将她转向他,他一边瞧着她低眉顺目的模样,一边开口问她,“说罢,刚刚怎么回事?” “奴婢不小心踢翻了矮杌。”时锦敛着一双看不清楚情绪的眸,与他道。 二爷却是不信,知她只是在敷衍自己,当下拿粗糙的指腹捏了她下巴,迫她抬起一双眼来。 时锦乖顺得望着他,一双杏眼仿若白水银里养的两丸黑水银,没有因对他的误解而迁怒,亦没有别的丫鬟那般贪慕的渴望,仿若没有涟漪的池水,平静到波澜不惊。 他与她对视,片刻后,终是确认她的确没有撒谎。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也跟着微微心浮气躁起来。 “你便没有什么与爷说的?”二爷快气笑了,这个女人便是那没心没肺的。 他原以为自己道行够深,却不想她比他还要云淡风轻。 瞧着二爷话中染了愠,时锦略略犹豫下,轻抿了抿唇,“也不是没有……” 二爷摩挲了下她的下巴,示意她说下去。 他的指本就带着些微微的糙,于她滑腻的下巴划过,在她心底勾出一股莫名的痒。 时锦强压下那犹如羽毛搔过般的轻颤,微垂了眼睑,“二爷明知灾民困苦,为何还要提价?便是庙会,纵然再繁盛,又于灾民何干?” 二爷将指收回,把玩着她柔弱无骨的手,仿若那是什么不得了的玩具,只懒散反问她,“便是不抬粮价,灾民便买得起了?” 只此一句话,时锦便哑口无言。 她抽回被二爷捏在手心的那只手,眉头微蹙,“可那也不该……” “我只问你,若我只是那不关心水患的奸商,你待若何?”二爷问她。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若是答曰于己无碍,怕是二爷觉着她伪善;若是驳曰应以道义为先,怕是又得二爷叱责。 时锦眨眨眼,目光从他俊逸飞扬的眉眼划过,越过钟灵毓秀的鼻,落在二爷微微抿起的唇畔,最后绽开一个清浅的笑来,“奴婢相信二爷。” 狡猾的小狐狸! 齐二爷又恨她那张伶俐的嘴,又爱她经雨露风霜后的软糯,只捏了捏眉心,唇畔也晕出一点散淡的笑来,“此间事了,你是留在这里,还是随我去南阳府?” 虽则将她掳出府是一时意气所为,但到底是个弱质女流,倒也不必随着他犯险。 诚如她自己所言,她是一棵春风吹又生的蒲草,既韧且坚,总能在各种环境下谋求最有利于自己的生存方式。 原以为这话出口,她定然选择留在襄阳。然时锦竟是连想都未想,便在他面前端正严肃得跪了下去,目色前所未有的认真。 “二爷,”她唤他,双手交握在前胸,一副决绝模样,“奴婢知您是为奴婢好。只是奴婢在是您的丫鬟之外,也算一名医者。虽则时锦学的不多,但家父在时,每每说医者仁心,奴婢既瞧见了这受苦的灾民们,又哪能一点力也不出?” 她这话自认为没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唯医者仁心这四个字让她面上略红了红。 二爷每每夸她医者仁心,都带着别番意思。若非万不得已,她竟是不敢直视这四个字。 然听得她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二爷只淡瞧她一眼,竟是连刚刚心平气和谈话的心思都淡了。 他站起身往外走,声音不知怎的,便染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虞,“倒是个沽名钓誉的。” 时锦愣了下,不知二爷此言何意。 她还来不及问,便瞧见二爷掀了帘子出去了,整个正室一时间只剩她一人。 . 虽则二爷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时锦却于战战兢兢外露出一点轻松来。 倒不是她不怕被罚,只她惯来于察言观色有些心得。这些个日子里发现,二爷一旦生气,便懒得理人。这对时锦来说真是再好不过,哪里管他开不开心。 她当下便让那小丫鬟给自己安排了间下人住的耳房,又寻了些热水来,很是舒爽惬意得泡了个澡。 接连几日慌忙赶路,竟是连沐浴洗漱的时间都没有。眼下能洗去一身铅尘,倒是再好不过。 待得沐浴完,她自寻了一把缺齿木梳,将头发通了通,自觉自在了,这才一下子跌在床榻上,竟是再也不想起身。 马车里哪有床榻舒服?时锦连饭也不想用,只昏昏沉沉睡得香甜。 她这一觉睡得级长,直至天色渐晚、夕阳西落也没醒过来。又睡至戌时,眼皮沉沉间忽听得房门打开,紧接着有人自门口一步步从容而来。 黑漆漆的夜里,时锦以为是那个小丫鬟,当下哼唧两声儿,声音里带着些尚未清醒时软软糯糯的鼻音,比之以往更是大相径庭,“且让我睡会儿……等下便起来用饭……” 说罢,竟是怕冷般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脖子。 然那人只站在床榻前睇视她良久,半晌方道,“怎的?还让爷抱你上马车?” 时锦心中悚然一惊,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皮,隐隐见二爷正低头站在自己床头。 她那点子瞌睡瞬间跑了个干净。 当下手忙脚乱得寻自己外裳,一边与二爷道,“奴婢以为二爷今晚会在此过夜,是奴婢失职了……” 一边说一边将那件茭白绣四时花卉的斜衿对袄穿上,又拢了拢披散的发,摸着黑简单挽了个髻,剩余的发则随着那发髻垂在肩颈一侧。 二爷没有降罪她,只淡言道,“你若想去,一刻钟后便在门口集合。” 说罢,竟是自去了。 时锦心下稍定,摸索着点了烛火,将那件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一并收入靛蓝花布包袱里,又自桌面上取了一碟子点心包上,确认没遗漏了,这才拎着包袱往外走。 院中因着连日来的阴沉星月皆无,黑沉沉的瞧不清路面。 好在耳房门口处的条凳上搁着一只折叠圆筒状的大红灯笼,合该是二爷随手留下来的。 她赶忙提了灯笼,循着白日里记忆中的方向往外走。 院子不大,她走得又快,不一会儿便瞧见门口处一堆明晃晃的火把在晃动。 时锦心下突了突,迈过高高的的正门门槛,便见五辆苫着油布棚的马车正停在门口。马车周围,俱是一遭挎着腰刀手举火把的骑兵,严阵以待。 她正不知上哪辆马车,便听得马蹄声哒哒而至。她仰头去瞧,便见二爷拢着一身乌墨色的大氅端坐在毛色油亮的黑色骏马上,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谢谢大家的推荐票*^_^*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熬药 时锦虽惧,到底把手递与他,一瞬间,连人带包袱都被他一齐扯向马背。 “出发。”二爷轻声喝道。 瞬时,从第一辆马车起,吱吱呀呀的车辕声儿伴着马匹轻鼾一道低低响了起来。 那声儿并不大,似有棉布包了马蹄铁,是以并未传出多远去。 时锦被二爷的大氅罩了个严严实实,自缝隙中瞧着一溜火把长龙逶迤前行。 “二爷,为何这般晚出城?”她细细的声儿夹在沉闷的脚步声中,并不突兀。 原以为二爷不会作答,不成想他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带着些初冬微微的凉,“先行运些药材过去。白日里打眼,晚上稳妥些。” 时锦点点头,二爷果然心细,没用那种装货的马车,只捡着宽敞些的载人马车装草药。便是城外的灾民瞧见,也只以为哪位贵人经过,不会往粮食药草这块想去。 二爷并那些骑兵俱都骑马小跑着行进至襄阳门前。西城守门的将领显然早就得了信儿,在检验完侍墨递上的腰牌后,大手一挥,城门便放了下来。 西门本就偏僻,兼之白日里才驱赶过流民,这会儿倒是没有白日里见过的悲惨景象。 时锦却只觉着心慌,周遭漆黑的暗夜仿佛生了眼睛,于暗中窥伺着他们这条行进的长龙。她不由得往二爷怀里又歪了歪,抵着他宽阔胸膛。 二爷的坐骑位于车队稍稍靠后的位置,待得确认五辆车俱都出了城,车队并骑兵俱都小跑起来。 冬夜疾行常常吹得人遍体生寒。时锦虽有大氅罩着,然那冰寒却如一柄柄割肉的刀子,自缝隙中穿入,又一刀刀扎进身体里。 她不由得又拢紧了些大氅,然腿边缝隙到底大了些,两条腿呆呆木木,一片生寒。 二爷瞧她哆嗦得不成样子,低头问她,可要去马车里坐坐? 时锦知那车中早已塞满草药,当下牙根轻响,摇了摇头,“……不必了,奴婢还挺得住……” 他没说话,只勒马驻足,将她轻轻巧巧一翻,便把她拎到了身后。时锦身体有一瞬的悬空,刚刚复位,便吓得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二爷的大氅极大,将身后的她盖了个严严实实,又替她挡着风,时锦一时又觉着自己活过来了。 然后边的位置到底不如前边平稳,以防被马儿颠下去,她一双手死死环着二爷的腰,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后背上。 渐渐身上回暖,她的困意又一波波袭来,眯着眼打起瞌睡来。 马儿夜行了一路,直至第二日清早,车队才于一处荒野停了下来。 埋锅造饭这种事儿是别想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干粮袋子,就着水囊喝些温水,吃块干粮便算作早饭。 时锦也自包袱中捏出块干巴巴的点心来,靠着块石头往下咽。 她没带水,自然是没得喝,也懒得喝。实在是疾行路上如厕不便,只得一切从简。 这也是她第一次在马背上呆了这么长时间,不说臀尖泛麻,便是大腿两侧都磨得有些生疼。 奈何整只车队只休整了一个时辰,便又匆匆出发。 时锦便是犯着困,也是睡不着。她颇有些怀念起有马车坐的日子来。 认命得随二爷上了马,二爷凑与她耳边道,“可是后悔了?” 她抿抿干裂的唇,只轻轻摇了摇头。 二爷从鼻腔轻哼了声儿,似不屑,又似轻嗤。 一时间,人行马动,车队又开始行将起来。 好在襄阳离南阳府并不远,白日里有马匹代步,行进速度又快了泰半,直至夜半子时,终于赶至南阳府。 高大斑驳的城墙下,到处都是流民拱着身子蜷在官道两侧烟尘中,便是那一溜墙根儿,也贴着不少瘦弱泛黄的身子。 借着城墙高处的火盆,远远望去,便见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如蝗虫般匍匐在地面上。 靠的近些,一只瘦弱的黑狗正机警得于暗夜中啃食一具小女孩的骸骨。她身上还剩着些桃粉衣料,一只银镯挂在露着白骨的手腕上。 时锦一阵恶心涌上喉头,她想吐了…… . 远远瞧了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南阳府城墙,二爷一踢马腹,声音中透着些凛凛寒意,“绕道,去青堰。” 青堰受灾最重,大水漫灌,不仅淹了周遭十乡八寨,那水势却是如汹涌的水龙,一路冲刷着所有能抵挡的阻碍,直奔彭城而去。 眼下五皇子正驻足青堰,于高地搭了简陋的毡棚,查探周遭水患情况。 赶及天明时分,车队终于抵达青堰周边。天色阴沉沉的,仿佛随时能漏下雨来。齐墨璟弃马步行至五皇子毡棚前,早有守护的侍卫进内通传。 时锦跟着二爷,守在毡棚前一动不动。很快便有一个身着染泥玄色粗布短打的男人出来迎他。时锦只微瞧那人一眼,便看到他左侧脸颊靠下处的一点黑痣,当下赶忙垂下头来。 那人目光亦在她身上干净的茭白裙上转了一圈儿,与她道,“贺神医正在后边背风的地方熬药,你若有空,可以去帮帮忙。” 时锦赶忙去瞧二爷,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当下便转身顺着山坡往下走。 才转过山石杂土,便见一大片枯黄草地蔓延至官道,并简单搭建起来的粥棚。那粥棚四周只简单用绳子将粗麻布固定在树干上,撑起一片遮挡来。 其中五口大锅,四口正熬着米粥,一口位于最边上,隐隐有苍术与白芷的辛香气息在空气中缓缓升腾。 锅边又有守卫若干,借此维持秩序,以免出现哄抢。 此处的灾民虽则面黄肌瘦,到底比之南阳府那边要好些。 时锦穿着鹿皮小靴踏过污泥,一步步走到第五口大锅前,便见一个小僮正在熬药,最里边却置一躺椅,一白衣白发之人正自躺在上面酣眠。 此时,那小僮正转头与躺椅上的人问话,“师父,乌头可要加些?” 然虽则问话,那人却鼾声正大,半点言语也无。 小僮无奈,自行估摸着正要往里放,时锦却自他手中接过杆秤,“乌头有散寒止痛、回阳救逆之效。然乌头本身含毒,不可多用,否则过犹不及。” 她掂手一量,便捏准了具体分量,按照顺序依次将所需中药放入大锅中。 听得有女声温温柔柔帮小僮解惑,原本在躺椅上酣睡的人撩了撩眼皮,见是一身着锦衣的姑娘,当下又意兴懒懒得阖上眼去。 时锦却不知那人所思所想,只一边细心教小僮把握用药分量,一边照看火候。 渐渐那边的米汤香气飘散在半空中,虚弱的灾民们拖着沉重的步伐,排着队领吃的。 时锦守着大锅,脸上渐渐染了汗,她抬眼望去,排队的灾民一眼望不到头,而那米粥,米粒稀疏、屈指可数。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神医 渐渐药也熬好了,有排不上米粥队伍的,便赶着来这边先喝上一碗苦药汁子,权且抗饿。 时锦一边招呼那守卫的士兵把熬好的药汁垫着粗布倒入旁边的木桶,一边又架了火,继续熬药。 小僮守着火,她便拿起长长的铁勺,帮排队的人盛药。 热汤药带着特有的苦涩味道,却勾起人们心底的一些微末希望。 她刚帮一个拿破布巾缠着头的妇人盛了药,又接过后边另一个人的碗来。 然热烫的药汁尚未入碗,先行的妇人不知怎的踉跄一下,那药碗便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她当即便拢着洒尽药的缺口破碗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想要把药汁子往回收。时锦看得不忍,便朝她招呼,“大姐,那药洒了,再来领一碗吧!” 然那妇人却只是哭,哭声中带着满满的苍凉,闻听时锦这般道,便探手扯了她衣角求她,“我家大郎才六岁,却染了一身的病症,小娘子可怜可怜他,救救他罢!” 她哭得涕泪纵横,脸上满是泥印子,可周遭的人却只厌恶得讽她,“张娘子可紧着些罢!我们还要领药,家里也有病患,你这般不依不休,算是怎么回事!” 随则这般说,时锦心中还是狠狠揪着。她让那小僮先行分药,自己则问那张娘子,“你家大郎在哪?” 张娘子见时锦欲帮自家大郎看看,顿时眼中迸出些希冀的光来。 可时锦尚未随她走上两步,原躺在躺椅上的贺神医便出了声儿,“她家大郎得的伤寒并热之症,醒之气息上喘,口不能言,且汁流吐逆、齿皆动摇。气出转大则闷绝,苏复如是,须用大黄人参末各半两,水三盏,煎至一盏,去滓热服,可安。” 时锦哑然,转头去瞧那妇人,却见她坐地抚足痛哭,“先生所言甚是,然人参难得,若放在平日里,小妇人砸锅卖铁亦筹银钱瞧病。但如今光景,怕是有钱也难……” 说罢,竟是哽哽难言,泪如滂沱。 时锦转身往棚内走了走,便见贺神医正自阖着眼,她不由得福了福身,“神医高见,只神医能判出此症,缘何不救?” 贺神医不由得睁开眼来。他天生一双桃花眼,灼灼夺目,又染着些玩世不恭的嘲,瞧见她一身茭白衣裙裙角的泥手印,不由冷嗤了声儿,“朝廷拨下来的防治瘟疫的药都是些常见的苍术、白芷一类,人参等贵重药材,又焉能得之?” 言下之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神医也无奈。 时锦却不敢苟同,瞧见他脚畔丢着的药匣子,不由得再拜一拜,“虽则眼下物阜艰难,但人尽难之,便是一星希望,也当勉励一赴。不知神医可否将银针借时锦一用?” 贺神医见与她说不通,便直接取了针与她,“你若不信,当可一试。” 时锦双手捧过装银针的布搭子,转望向那张娘子,“劳娘子带路。” 张娘子不是没请过贺神医帮忙诊断,然便是诊出了结果,亦是眼睁睁瞧着大郎受罪。这会儿却听这新来的小娘子竟是要亲自施针,当下赶忙抹了抹脸上泪痕,欢喜得带着时锦往稍远处的树底下走。 时锦随她一路走过去,于一棵连树皮都不剩多少的枯树边瞧见了形容枯槁的大郎。 男孩子小小的一团,蜷在树底下冷得直打摆子,眼瞧着张娘子回来,他浅浅睁开眼来,想要安抚母亲,一开口便又吐了出来。 张娘子慈母心肠,赶忙又帮大郎理了理衣裳,强笑着宽慰他道,“大郎乖,娘特特请了女菩萨过来,为大郎治病。” 时锦瞧得心酸,也不怕脏污,只蹲伏于地,先为他把了把脉,又翻起眼皮瞧了瞧。 不独是伤寒并热之症,还有显而易见的虚弱,她愿称此为饿病。 当下将那布搭子打开,取了小号的银针出来,温言与他,“大郎乖,且忍着些,若是表现得好,姐姐等下请你吃点心。” 小孩子听得点心两个字,眼中生出些渴望来。然他刚想说话,又忍不住一阵反胃。 时锦不得不与张娘子一道将大郎放平,依次自百会、风池、膻中、中脘等穴道入手,帮大郎减轻当下病症。 她正自捏了银针轻捻,便听得身后一阵轻嗤,“我道多大本事,原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时锦耳朵动了动,听得贺神医嗤笑声,当下也不恼,只虚心求教,“那依神医之见,待当如何?” 以前随父行医时,她便听过神医门的名头,只是神医不世出,便是出来行走,亦是脾性古怪。 也不知这五皇子多大的脸面,竟请得这位神仙坐镇。 贺神医当下直起身来,面露不屑,“你问我,我便要答么?” “时锦不敢,”她的声音一贯温温和和的,说出的话来却让贺神医气个半死,“只是时锦见识浅薄,以往只觉得神医门不过是世人谬赞,然今日瞧得贺神医鹤发童颜,便知神医于养生、治人之途定然有过人之处。只是神医仙风道骨,您若觉着没救的人,被我这个小丫头救活了,怕不是损了神医门的颜面?” 听得时锦这般说,贺神医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脸面。他虽一头银发,时年不过二十又七,怎么到得这小丫头口中,变成了七老八十的鹤发童颜?! 是她太不长眼?还是他这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不招人待见?! 贺神医当下便决定待得得空了,一定先帮时锦治治眼疾。 不过,被个小丫头一阵讥讽,他那点散淡的好胜心也被激了起来,从她手中抽出银针,当下便要施针。 张娘子眼中更显欢喜,神医门下生死人,言下之意,只要神医门的人肯治,便是死人也能生还,这话可不是白说的。 时锦也作好学状,于一边瞧着贺神医施针。 然贺神医捏着针,眼见着便要戳到大郎身上,却在距他毫厘处停了下来。 “你要我治,我便会治么?”他丢下针去,又站起身来,“那我这神医的名头,不就白叫了么?” 就冲她刚刚的冒犯之言,他都能记恨上。 还真当自己能被个小丫头拿捏住?他偏不如她愿! 谢谢Lucy和王小二的哥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_^* 月底了,有用不完的票票,欢迎来砸~ (本章完) 第九十章 救治 时锦还欲再说,忽的,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住了她的裙边。 那只小手细骨伶仃的,带着些黑乎乎的颜色,男孩子的声音细细弱弱的,没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姐姐,不用求他了。咳咳,谢谢姐姐肯为我治病,大郎心里好开心……” 他说得断断续续,时锦的泪却一下子从眼眶里滚了出来。 她不是圣母,唯有置身这满川荒凉中,才生出一点物伤其类、唇亡齿寒的哀恸来。 当下捏了他的手,虽笑着,但那泪珠儿却滚到了他的手背上,“姐姐说过,大郎好好治病,便给你点心吃。” 她自袖中取出一小块昨儿个剩下的芙蓉糕,递到他手中。男孩子的眼中瞬间便燃了些明亮的光。那是独属于小孩子的欢喜,脸上的笑也跟着真切起来。 “谢谢姐姐。”他虽欢喜,却打眼瞧了瞧自己的母亲。张娘子早就隐忍着声儿哭成了泪人。 贺神医:…… 突然觉着自己就不该跟过来,那边越感人,便越衬得他冷漠。 当下抿着唇,一脸冷漠得拈起丢下的针来,瞪时锦一眼,“把他扶起来。” 时锦哪有不从的,当下赶忙伙同张娘子把大郎扶着坐了起来。 瘦成一把骨头的男孩连自坐着都做不到,只能依着自己娘亲支着身子。 时锦依着神医意思抬起他那没有半两肉的胳膊来,便见他飞针入肘上曲池穴并掌上合骨穴,两侧皆如是。 又依次在大郎几处穴道推拿了番,便见大郎张口吐出一滩秽物,顿时眼神也跟着清明了些。 张娘子欢喜不胜,带着大郎一道致谢。 “这才是第一日,刚刚我的手法你可瞧清了?每日里都要灸上一灸,或可活命。”贺神医冷着脸道。 时锦赶忙称是。 然周遭难民不知凡几,有瞧见贺神医并一个小姑娘亲自救人的,一个个俱都围上来,希冀他们能发发慈悲,为他们家中的病患之人救上一救。 贺神医自然懒得与这些难民纠缠,自让时锦解决不提。 悲悲凉意中,枯木上的乌鸦盘旋着一声凄叫,又展翅飞向远处的桩子上等待不久之后的饕餮大餐。 灾民中何种情形的伤者都有,有的因着洪水来时被房梁砸着伤了腿,有的因着连日饥寒交迫伤寒入骨,还有的生生饿成稻秆般却腹部肿大的人。 那人原是饿得狠了,就着草根泥土入了腹,眼见着是活不长了。 时锦只能就着现下手头有的药材配了方子,能救一人便是一人。 一整日的高强度劳力,她却只得一碗稀粥,很是珍惜得将那稀粥中颗粒无多的米入了腹,身上终是升起些热气来。 直至天色渐晚,周遭再难视物,侍墨才来寻她。 “你怎的还在这里?二爷让我带你去临时安置的住所。”侍墨带引着她深一脚浅一脚得往高处攀去。 时锦一整日没见着二爷,当下问他,“二爷呢?” “二爷一来便同五皇子商议救灾章程,这会儿又一道前去查看河水漫涨的情况,怕是不知几时才能回来。”侍墨道。 时锦点点头,随着他一道来到一处极简的毡棚前,里面只一点如豆灯火亮着。 她谢过侍墨,独自进了毡棚,便见里面只席地铺着一床草席并自侯府带来的那床锦被,除此之外,其余皆无。 眼下因着忙碌一天,不独是脸,手上都跟着污遭遭一片,她只得出了毡棚,寻了处尚且积着水的水坑,就着洗了洗手。 这般冷的天,仅有一床单薄的锦被,想要脱掉脏兮兮的外衣怕是不能了。 她只得强忍着恶心,拢了锦被躺在冰凉刺骨的草席上,吹熄灯火强迫自己入睡。 . 齐墨璟此时与五皇子一并骑在马上,于暗色中瞧着远处的汤汤川水。 “私以为,堵不如疏,青堰官员在洪涝将起时,亦想法子加固了河川堤岸,然水势极凶,便是垒得再高的麻袋木石,在涛涛河水中,犹如蚍蜉撼树,见效甚微。”五皇子蹙眉与齐墨璟道。 “那不若堵疏结合,既遣一部分民工按着咱们商定的方向开凿河渠,引洪水归川,又着一部分人在关键之处建造壁垒,两厢配合,应是无碍。”齐墨璟道。 “呈显兄虽则有理,但现下民众谈洪色变,逃且来不及,又怎会愿意服从官府安排?” “此点某自忖过,征调民众不便,但难民者众,不若按工钱、米粮征调灾民一起抗洪,殿下以为如何?”齐墨璟胸中早有应对之策,因与五皇子道。 “实不瞒兄,眼下南阳府粮仓告罄,想要从别的州府调粮,且不说旷日持久,然大瀛、郊河一带乃太子势力盘踞之处,而东阳、番堌一带,又在二哥囊中。我这两位兄长,不来闹事倒好,想要从他们那里攒粮,怕是比登天还难。”这才是五皇子心忧之处。 有心救灾,而无力抵挡官场大网,便是这般无奈。 “粮草这一块,殿下放心,不出一旬,自有粮草银钱救急。咱们所应做的,便是做好手头的事,另等朝廷拨付银两到位。” 说罢,他又将早在襄阳的部署一并讲与五皇子听,听得齐墨璟所言,五皇子目中光芒渐盛,亦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魄力。 两人计议已定,俱都心中畅快,各自骑马回去。 路上,齐墨璟瞧见五皇子腿部使力,不由关切道,“殿下的腿,可是好些了。” “托贺神医的福,已然好转,只是距如履平地尚远。”提及此,他目中神采奕奕。多少年岁,他只拖着一副残躯苟延残喘。然有些东西,他也愿争上一争。 . 待得回了毡棚,里遭一片乌黑。 齐墨璟进了屋,于席前一道躺下。刚拽了锦被一角,旁边的人便似有所觉般凑了上来。 她的手脚冰凉,于睡梦中贴着他,犹自不满意,将一双腿搭在他腰间,又枕了他胳膊,方才舒展眉目,便连唇角也下意识露出一抹笑来。 他心中一动,只单支着一只手,于暗中瞧她疲累的眉眼。 她的唇有些干,不复以往莹润,便是连眼底都带着些乌青,瞧着可怜见的,偏又韧得很,仿若再大的艰难都打不倒她。 然此时的她比之以往的温柔、妖冶,更入他心。 一眼万年,再回首,两世轮转,兜兜转转,蓦然回首,还是她,也只有她……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无粮 时锦白日里游走在灾民中救治病患,偶有不能诊断的,便寻了贺神医旁敲侧击得问询。 贺神医心情好时,便指点她两句,心情不好时,只一言不发,翻过身去睡觉。 然便是这三言两语,于时锦来说,亦是受益良多。 但纵使她忙得脚不沾地,许多灾民还是因着缺医少药而渐次死去。 她那身茭白绫裙已经失了往日鲜活的颜色,瞧着只比灾民好些,看多了生死离别,惯日里的讲究也便没甚心情。 “这样下去不行,”晚上,她缩在被窝里,冻得瑟瑟发抖,“因病去世的灾民只是一个方面,还有不少是生生被冻死的。眼下天寒得厉害,奴婢那天瞧见,存放尸体的坑穴少了不少衣裳。生前不得安生,逝后亦不得安宁,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儿。” 天寒有天寒的好处,起码不像酷暑时节,瘟疫横行。 “那你有什么想法?”二爷捏了她的掌贴在自己怀里暖着,小丫鬟只挣扎了一下,便随他去了,“眼下殿下已征调了体力尚好的灾民疏浚河道,又使人修缮简易房屋,借以避过凛冬。不过,这些都需要时间,只能一步步来。” 时锦侧头转向他,一双眼染了些忧,“虽则现在有兵士镇守这边,但到底是人数少了些。受灾者众,稍一不注意,便有闲汉强抢他人米粥,尤以女子孩童为重。奴婢想着,要不要单拎出一口锅,专供老弱病残吃用?” 虽则是个尚显稚嫩的法子,二爷却是抚了抚她的发梢,“……可。” . 接连三四日,时锦与二爷各自忙各自的。 若说她这边只是奔波劳顿,二爷便是协理五皇子掌控全局。 襄阳那边传来消息,因着兴隆米记一再抬高米价,眼下米价已飞涨至三百文一斗,仍有上升的趋势。周遭客商闻利而动,俱都带着粮草往襄阳而去。 再因着庙会热闹盛行,用工者众,襄阳城周遭灾民不少都被雇着做事,虽说只是勉强糊口,倒是也有了个生存之法。 “客商聚而物贱,再过几日,襄阳城那边的米价怕是要大跌,届时五皇子便可购粮以解燃眉之急。”齐墨璟与之分析道。 “只怕他们囤积居奇,不肯轻贱出手。”五皇子叹道,“咱们的粮,怕是不足三日了。” 齐墨璟蹙眉抿唇,显是亦为此而忧,“微臣自出发前便与柳院长商议,着白鹿书院众学子亲自押粮,应是不多日便到。” 他来此借由的本就是白鹿书院夫子的名头,虽则先行一步,到底是让学子们紧随其后。 五皇子凝重一瞬,又问及南阳府民工征调一事。 “南阳知府已从灾民中征调身强力壮者开渠固坝,只是那边也是粮食难以转圜,听说知府大人已经把目光放到了城中富户身上。” “倒是个奸猾的!特事特办,眼下为了活命,只能行此章程。”五皇子转向身后的一名粗布男子,“枬峰,传我的话,知府从富户那里借的粮,待至洪水散去,朝廷当以双倍还之。” 枬峰领命而去。 “对了,本王还有件事要嘱先生。”五皇子转头望向齐墨璟。眼前的人虽则清冷孤傲,却是他此次水患最大的倚仗。不由敛衣肃目、郑重朝他拱手拜了拜,“朝廷已拨银并物资下来,只是山行至番堌地界,遭遇泥石流堵路,又有山匪趁势打劫,先生可知其意?” 齐墨璟眸色渐深,又负手而立,“怕是山匪是假,打劫是真,呈显定不辱命!” . “大郎乖,这两日瞧着精神倒是见好。”时锦摸了摸大郎的头,将最后一块指肚大的糕点塞入他嘴中。 “谢谢姐姐。”大郎露出个笑来,隐约瞧着能见一个孩子该有的模样。 张娘子感戴时锦恩德,却无以言谢,只笑着与她道,“姑娘心善,将来定有福报。” 另一旁的灾民也跟着点头附和。虽则时锦并非所有人都能救下,但到底是有女医宽慰,心中安定。 又诊治了一些病人,时锦拖着沉重的腰身往粥棚那边走。她腰本就受过伤,连日来的繁重劳作让腰部隐隐作痛。尤其弯身久了,更有些直不起来的酸胀。 眼瞧着时锦回来,那小僮倒是欢喜,只推了一只破碗与她,“时锦姐姐,快喝些粥。” 时锦感激,当下笑着接过粥碗,又在一旁破旧的高凳上坐下,垂了眼睫低头喝粥。 粥中米粒不过十粒,颗颗分明却又带着残缺。应是旧日虫蛀的陈米。 她的动作极缓,仿若带了心事,又似珍惜般一小口一小口轻啜。 贺神医此时正拿着本医书瞧着,一转头便瞧见她污糟糟的外衣仿若在泥地里滚过一般。 他不由轻嗤,来时素白得像个仙女儿,不过几日,便成了田间的泥猴儿。 当下干巴巴咳了声儿,“那个泥猴儿!” 时锦仿若未闻。 他又重重咳嗽了几声,时锦可算抬起头来了,只是眼神中依然带着些迷茫,“神医可是不舒服?” 这话一问出口,连她自己都有些怔。别人生病还有可能,贺神医……算了吧……不值当她这个小医女关心。 瞧这鹤发童颜、瞧这老当益壮,比之她自己还要壮实些。 她正要收回目光,贺神医却是抛给她一个指般大小的白玉葫芦瓷瓶。时锦赶忙接住,举着那瓷瓶儿打眼瞧了瞧,“这是什么?” “毒药。”贺神医丢下书,翻个身要睡觉。 时锦掀开封口,凑到鼻尖嗅了嗅,槐花蜂蜜的香甜扑鼻而来。 她的眉眼顿时弯了弯,捏着瓷瓶的手珍而重之得把那小瓷瓶纳入怀中,“谢谢神医,您老人家一定福泽绵延、健康长寿。” 假装睡着的贺神医:…… 他真的不老! 若说午间的米汤尚且带了些米粒,晚上的汤便只是汤了。 粒米未见,时锦饿得肚子咕咕叫,更遑论那些饿得更久的灾民。 她晚上不敢出门去了。 听得昨儿个夜里,有负责来往传递情报的马匹被灾民偷偷杀了喝血。不止是血,待得第二日见着那马时,只剩干净的骨架,白惨惨的连一丝儿血色也无。 偷偷捏着那不足一口的蜂蜜,她想喝,又舍不得喝,只犹豫一瞬,又纳入怀中。 谢谢美美哒M,杨灵兮和书友128422投的月票,谢谢美美哒M和唐娟395的打赏~ 感谢大家的推荐票,很开心,祝大家腊八节快乐,一起来喝腊八粥啦O(∩_∩)O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救援 第二日。 汤中的米更见少了。 时锦数了数,不过七粒之数,实在是饿,便又讨了碗汤来喝。 待得终于有了些饱腹感,她正欲站起来帮小僮熬药,眼前却冒出一圈金星子,便连身子也跟着有些发软。 好在贺神医扶住她,将她安置在了他惯常躺着的躺椅上。 “昨儿个给你的蜂蜜没喝?”他帮她把了把脉,蹙眉问道。 “不妨事,我再去灾民中瞧瞧去。”时锦欲起,却被他一把按住。 “你这样不行,”贺神医虽则冷漠,到底还是又捏出一个小瓷瓶,喂时锦喝下。 时锦欲推辞,却被贺神医瞪了一眼。 罢了,长者赐,不可辞。 时锦心说道。 “你腰间本就有旧疾,加上连日来的劳累,今儿个歇歇吧。”贺神医道。 “可……”她欲再言,却被他又瞪一眼,“没有粮食,我们都得死。” 时锦的心沉甸甸的,又带着些不知何往的茫然,一如天上飘摇的雨丝。 天气更冷了,细如牛毛的雨丝被风轻轻一吹,便转了方向。 然那冷却是无孔不入。 时锦真真切切得感受到了绝望。 天色阴沉沉的,或躺或靠的灾民仿若泥桩子,鲜少走动。 她挣扎着起身,趁贺神医没在,拿着装银针的布搭子想要再去转转。然,刚走了不远,她的脚下却是一绊,整个人也跟着跌倒下去。 好不容易爬起身,却见那是一具残缺的尸体,腿上的骨隐隐可见,身上破烂的布却似风中的帆,荡满了风,仿若随时要飘到天上去。 她已经感受不到怕了,只有真真切切的悲,填满胸腔。 正自与那些虚弱的灾民把脉,便听有灾民激动得呼喊起来。那声音颤颤的,带着些热泪盈眶的酸软,带着些哑敲击在众人心头:“快看!有车!马车!” 时锦也抬起头来,只见远处官道上一排驶来二十余量马车,两侧府兵开道,南阳府同知并一众学子亦都紧随在侧。 虽离得远些,时锦却认识那些学子衣裳,俱是白鹿书院的贡生。 她那干涸的眼眶突然有些湿。 马车车轮驶过,在暄软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车辙。然众灾民俱都引颈而望。以往运粮,三五车便算多的,现下却是首尾连成一线,声势浩大,却又让人心中生出希望来。 连日来的死气沉沉,便是连时锦也觉着心中压抑。现下却仿若春日里一夜间盛开的花儿,漫山遍野俱都是张扬的脸,明媚的、喜极而泣的、老泪纵横的、欢笑的、笑着笑着又悲从中来的…… 马车越来越近,时锦的目光从一众武学子中扫过,落在齐天逸那张斯文俊逸的脸上。 她的眼中流露出些诧异来,不多,一闪而逝。 . 这批粮食的到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柳院长一来,便被五皇子召入自己的卧棚。他坐在轮椅上,身形瘦削挺拔,朝着面前的大胡子中年男人揖道,“多谢院长大义,救灾民于水火。” “岂敢岂敢。”柳院长到底不敢受五皇子大礼,只赶忙虚扶五皇子,“白鹿书院的学子分了三路,一路护送粮草至凉州、一路护送至云州,还有一路,便由臣下亲自运来至青堰。” “说来惭愧,朝廷筹粮,越旬不可得,倒是先生,跋山涉水,远赴而来。白鹿书院一众学子,将来可作国之栋梁。”五皇子感佩而言。 他自来惯做那闲散王爷,又受断腿之扰,这些年来虽说亦关心时事,到底心中凉薄,只拘囿一己之悲。 然齐公将他自风花雪月中拉出,又迫他睁眼瞧瞧这人间疾苦,方知以往之举,颇是狭隘。 若非亲身体会,又怎能真真切切感知这些水深火热中易子而食而又前赴后继死去的百姓亦是他大邺百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偏偏他的好大哥与二哥只沉溺党派之争,差矣!偏矣! 当下亲执柳院长之手,与他一道共讨治水之策。 . 白鹿书院的学子带来的,不止是粮食、草药,更有棉衣、油衣等物,虽说杯水车薪,到底是能使百姓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便是这一瞬欢快也是好的。 午间的米汤带了浓稠的白,时锦又坐在高凳上数米,然数了半天,竟是没有数清。 她不由得眯了眼笑,唇角也显出一点梨涡来,喝了一口热汤,米粒跟着入腹,很暖。 贺神医眯眼瞧她,依然脏兮兮的手和脸,仿若泥猴儿一般,却又透出些不曾见的活泼俏皮来。 时锦没有筷子,只一只缺口的碗,将米汤喝完,仿若舍不得碗底的米粒,探舌轻轻舔了下。 他突然转开了眼。 . 令时锦惊喜的是,白鹿书院运的这批药材虽然不多,但品种繁杂,便是小指大的山参亦有两棵。 眼瞧着学子们把药材交与贺神医和她,她心中第一时间想起了大郎。 不独是大郎,好些个病患都不止一种病症。 当下照着贺神医给的药方一个个熬了药,给灾民们一个个送过去。 大郎和张娘子这会儿新得了一件棉衣,用油衣裹着两人挤在一起取暖。 瞧见时锦带了药来,赶忙招呼她往树底下坐一坐。 先会儿的米汤比之往日分量十足,他们只喝了半碗,这会儿犹自有些饱胀。 因着久饿之人不能多食,每人分得的米汤不算多,却比之往日难得的让人心满意足。 “可还饱着?那这药等会儿喝吧。”时锦笑眯眯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在略瘦的脸上越发显大,弯弯的仿佛天边高悬的明亮月牙,“大郎有福气,这次的药里有两只小山参,连着服几日,便大好了。” 张娘子听她这般说,欢喜的脸上显出细细的纹路来,眼中却是带了泪,“多亏了时锦姑娘……” 待得腹中缓了缓,时锦扶着大郎将苦兮兮的药汁子喝了,这才继续去给其他人送药。 灾民们比之以往的沉默,都多了些笑意。时锦刚喂完一个大娘喝药,扶着腰一转身,差点与齐天逸撞上。 她不由得赶忙退了退,生恐沾脏了二公子的衣裳,身子却是下意识得福了福,“见过二公子。” 齐天逸简直认不出她来,往日里瞧着温婉可人的婢女一转身成了瘦削又脏兮兮的乞丐,他不由得蹙了蹙眉,“二叔呢?” 谁家救灾还带着贴身婢女的?也就二叔能干出这番丧尽天良的事儿来。 时锦却不知他想,只摇了摇头,正欲说二爷这两日都不在这里,便见一身形窈窕的白鹿书院学子跳将出来,“原来你在这!”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雨夜救急 “柳姑娘一路舟车劳顿,怎的不去歇歇?免得脏了衣裳。”齐天逸瞧见柳意一身男装站在自己身边,随口与她道。 “这里到处都是灾民,我一个人有些害怕。”柳意仰了头瞧他一眼,“我能跟着你吗?” 说罢,她又转头瞧见时锦。 模样瞧着还好,只是时锦身上的腐臭让她不由得往后浅浅退了一步。她脸上带着些笑,拿眼觑齐天逸,“这位是哪个?” 时锦照着府中规矩恭恭敬敬福了一福,“见过柳姑娘。奴婢是靖安侯府齐二爷身边的丫鬟时锦。” “时锦?这名字挺好听。我叫柳意,是白鹿书院柳院长的女儿。”柳意笑道,“你来的比我们久,可知这里有什么休息的地方?” 时锦抿唇,“休息的地方都是拿毡布现搭的。柳姑娘想休息的话,不妨先去奴婢房中歇一歇。” “那真是太好了!”柳意这一路行来,全靠着一身韧劲儿。可连日里的舟车劳顿,早就把她累着了。 爹爹倒是让她莫要跟来,她却偷偷换了学子衣裳混在人堆里,偏要学那巾帼人物,便是男子能做的,女儿家一向能做。 可理想与现实偏差太大,这一路瞧得饿殍遍野的惨相,她心中总是惶惶。 是以才到这边,她便想缠着齐天逸。 虽则他年龄不及弱冠,比之爹爹又显文弱,但总会给她一种安全可靠之感。 眼下时锦愿意领她去歇歇,她自然乐见其成。当下由时锦带路,齐天逸和柳意跟着,一道往高处走去。 齐天逸也想瞧瞧,她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待得到了那四面透风的毡棚,柳意震惊得张了嘴,转头望时锦,“就这里?” 时锦点点头,“不独是二爷,便是五皇子,居住之所也便如此。” 柳意沉默了,齐天逸也沉默了。 时锦就着毡棚外积蓄的雨水池洗了洗手,带着沉默的两人一道进了屋。 屋中连个座位也无,只一卷破草席铺在地面上,上面铺着一张瞧不清颜色的锦被。 “柳姑娘若是累了,可在席子上躺躺。”时锦垂眸道。 齐天逸从沉默中清了清嗓子,自袖中掏出一个小包来,“在进入灾区前买的烧饼,可要用些?” 那烧饼干巴巴的,没甚油水,唯一的优点便是耐放,不易坏。 换做平日里,不独齐天逸,便是柳意也是不屑的。 然,现在,柳意的眼中也显出些渴望来。 时锦瞧着那两个干巴巴的烧饼,不由得翘着唇角微微笑了下,“若换做昨日,你这两个烧饼,奴婢瞧见了必得抢了去。只今日米汤喝得多,竟是不甚饿。” “那便给我吧!我饿!”柳意一把抢过齐天逸手中的烧饼,笑道。 说归说,她到底把两个烧饼分了时锦一个。瞧着时锦把烧饼放到自己的靛蓝花布包袱里,她不由笑道,“你这般省着,仔细我晚上饿了爬到你这毡棚里偷吃的。” 时锦也笑,“烧饼可偷,只别吃我便好。” 玩笑一出口,她心中又酸涩了下,无端想起绊倒自己的半具骸骨。一时甩甩头,把那股酸驱逐出去。 . 接连两日都是毛毛细雨,飘洒着,虽烦人,到底无伤大雅。 “这般冷的天,应是不会再有大雨了。”贺神医接了一丝儿雨,说道。 然那雨于夜半时分淅淅沥沥,渐次变大。二爷不在,时锦只蜷着身,将锦被叠了一层盖在身上。 那寒无孔不入,渐渐草席子也浸得冰凉,仿佛有雨水冲刷进来,俱是湿寒。 “时锦!时锦!”毡棚外传来低低的呼喝声儿,时锦一个激灵,终是转醒过来。 她睁着眼往外瞧,一片暗漆漆的黑,只雨声很大,她一下子清醒了。 这般冷的天,又下着雨,灾民们…… 迅速爬起身,便见柳意自外面掀了毡帘走进来,身上的油衣也跟着湿漉漉的。 “河水又上涨了。”她的声音跟着些颤音儿,显然是没见过这般情形,连带着整个人也跟着打着摆子,“刚齐公子说让我来找你,咱们在棚子千万别出去。” “那他们呢?”时锦拉了她在草席子上坐着。 便是坐着也不安心,草席子下面也因着毡棚的缝隙,被雨水倒灌泅湿了。 “阿爹说,五皇子引流入川的渠还差着不少距离,这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当下只能就近把水引进附近一处低谷,以免大水漫灌,淹没更多的地方。民工和能动的灾民现下都在外边帮忙。” 时锦起身,左右转着圈儿,远处雨声中的呼喝隐隐传来,仿若暗夜巨兽爪下哀嚎困顿的小兽,垂死挣扎。 她往毡棚外望了望,天地万籁黑黢黢一片,只五皇子的毡棚亮着一盏灯。隔着滂沱大雨,她瞧见五皇子披着油衣坐在棚外的轮椅上,眺望远处的黑暗。 他想挣脱轮椅起身,然刚刚站立起来,想要往前迈步,又跌回轮椅中去。几次三番俱是不行,偏偏油衣被风雨掀开,半个身子淋在雨中,颓丧又灰败。贺神医那素日里散淡的容止也跟着有些狼狈,白发贴着白衣,身子却是微微弓着,似是在劝阻五皇子爱惜身体。 她的心跟着刺痛了下。 这般的夜,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都想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她又为何只拘囿一处毡棚、一介草席? “奴婢得出去瞧瞧。”她道。 柳意张着眼,似是在看疯子,“你疯啦!” 她的话刚出口,时锦便披了蓑衣冲入雨中。 因着夜太黑,她深一脚浅一脚顺着坡脊往下,远远瞧见穹顶天幕下黑黢黢的人影儿伴着呼喝死命挖着渠。 水势汹涌,风亦很大,拍打着涨上来又退下去。然每次跌涨,都距人群更近。 她又往另一侧瞧,另一侧,只有黑漆漆的夜,并着雨声,瞧不见任何活物。 然她知道,那于暗夜下瑟瑟发抖的,有妇孺,有老人…… 这条路,她走了好多次,跌跌撞撞得在泥泞中前行,又摔倒了几次。 每每摔下去,她又揪着地面爬起来。身上的泥伴着雨水越滚越多,连带着她的声音在雨中也听不太真切,“还有人吗?还有人吗?有没有人?” 然一次次呼喝,直至声嘶力竭。 就在她打算放弃时,大郎那稚嫩的声儿于一片暗沉沉雨幕中回应她,“有!” 更多的声音渐渐汇聚起来,苍老的、嘶哑的、软糯的、清脆的、沉重的…… “有!” “有!” “有!” “有!” “有!”…… 时锦想笑又想哭,还有人于暗夜中挣扎求生…… . 越来越多的人汇聚到挖渠的队伍中去,不独是健壮的年轻人,还有老人、女人、孩子,一个个于雨夜中静默,又于雨夜中爆发。 时锦也在他们当中,与大郎和张娘子挨着。有铁锨的用铁锨,有锹的用锹,有木棍的用木棍,有手的用手,一筐筐泥土被挖出,廪出一道深深的沟来,牵引着涨出的水往更深的谷中引去。 “小心!”大郎毕竟年纪小,脚下一滑,差点跌入新挖出的渠中。 时锦一把抓着他,与张娘子一起往外拽。 然上涨的雨水澎湃着,越过最后一道障碍,汹涌着往这边袭来…… 第九十四章 惊吓 时锦跌在原地,身上的泥把茭白的裙彻底染成了黑。 然她不敢松手,嗓子是哑的,身子是酸的,胳膊是疼的,指节亦是扯得厉害,只狠狠揪着大郎的一只胳膊,使尽往上拽。 雨大泥滑,便是连她半个身子都跌了进去。下一瞬,身后的人扯住了她,然后是更多的人,一个个,伸出手来,将她扯出泥淖,便是大郎,也随着这一股大力被带引上来。 “阿娘~”大郎破了声儿,抱着张娘子哭得厉害。 滚滚洪水顺着沟渠一涌而过,奔向疏散用的谷地。 时锦吓得半天没有回魂,甚至听不清周遭人的声音。她无意识得转过头去,只见齐天逸面上带着急,仿佛在训斥她,只嘴巴一张一合,雨水顺着他染着污泥的脸流入口中,狼狈又带着些许滑稽。 时锦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然她就是想笑,也确然笑了出来。 “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齐天逸还在训她,便见一身皆污的女孩坐在泥淖里朝他笑。他甚至都能瞧见她细白的齿,还有雨水冲刷得泛白的脸,一瞬间,所有的训斥都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 他缓缓呼了口气,正要说两句软话儿,便见她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 齐墨璟戴上了他的银白无脸面具,这一刻,他是缇骑司提督范程,亦是陛下手中的刃。 只这把刃,上一世是没有个人意志的,只为帝王平定一切障碍,仿若没有感情的机器,执行着所有来自帝王的指令。 暗杀、监听、刑狱……一切不能拿到明面上的,他来做。 也因此,便是做回齐府二爷的身份,他亦是清冷的、算计的、缜密的、狠戾的…… 他以为,他的一生,如一潭不受搅扰的死水,波澜不惊。可他碰见了她,纯净的、易碎的、温软的、坚韧的……每一面都让他痴迷。 原以为,唯有残忍嗜血能带来短暂的快感,让他心中那头关着的疯狂的兽平静下来。可她,带给他更多的精神愉悦。 她的脖颈那般纤弱,细细的,仿若一捏就断;眼睛黑白分明,每每被他欺负时,总是隐忍着,似哭非哭,却在他的挞伐下软成了心头的泥。云收雨歇那一瞬,他心中的兽仿若餍足的猫儿,哼唧着,眷恋着,恨不得将她揉入骨血中,时时刻刻携着、带着。 那时候,他不懂,只淡淡的,觉着大约这便是情爱。 情爱,他不需要,挥之即来,呼之即去便可。 他一直这般认为,也一直高高在上。直至,侍墨说她背叛了他,他的心才一点点痛起来。那些痛,密密麻麻的,盖过了身上的伤,烙在灵魂深处,便是重生一次,也不敢忘记。 他算不得好人,手上亦沾着血,被背叛过不止一次,原也不该为着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耿耿于怀。可怎么就过不去这个槛了呢? 直至,这一世,他带她爬山,以为她再次离他而去,又瞧她气弱游丝得向他求救,他心中想着,既然过不了这个槛,那便认了吧…… 他认了,那便好好筹谋,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来。 只有自己强大,她才不会背叛自己,永永远远跟着他…… 想及此,他面具下的目光带了一点点的软。 “司都大人,这里便是番堌境内的番龙山,抢了朝廷救灾粮的山匪就在这座山上。”一旁被齐墨璟调度来的襄阳守备刘守道问道,“咱们是摸着黑一股脑冲上去,还是引他们出来?” 襄阳守备不受地方辖制,奈何眼前此人是缇骑司的司都,专为陛下办案,便是连他都得依令而行。 带着银白无脸面具的司都面上泛着森寒的光,一双眼如鹰如隼般投了过来,声音清冷冷得带着些玩味,“刘守备以为,真有这般胆大的山匪,敢抢朝廷救济粮?” 明明冰凉凉的寒夜,刘守备的脑门却见了汗。他不敢深想,却又骑虎难下。 但若这些匪患真是得那位授意,那胆子岂不是太大了些? 正自思量间,便见出去打探的斥候出现在视野中。 斥候瞧见自家守备正躬身陪着一位锦衣司都,赶忙过来汇报查探的情形,“……山上土匪戒备森严,值岗轮哨,瞧着很有章法……” 刘守备的脖子缩得更厉害了。 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他便是那两边都惹不起的小鬼。 “我倒是有个办法,端看守备愿不愿意一试。”齐墨璟朝刘守备瞧了一眼,与他道。 “司都大人请讲。”刘守备哪敢提什么异议,直接凑过耳朵去听。 …… 时锦昏昏沉沉的,仿若大梦一场。 梦中是无边无际的水,一眼望不到头。冰冷的、潮湿的、黏腻的,绞着她,仿若苍茫天际的一叶扁舟,昏昏然不知所往。 一时间,耳边仿若又有人声儿,只那声音忒吵,惹她蹙了眉,心生不悦。 张娘子帮她擦干身子,又从她的包袱里找了一身浅蓝圆领缀兔毛领子的袄裙。那袄裙极鲜亮,用的也是上好的料子,只瞧一眼,便知费了不少银钱。 将浅蓝袄裙与她穿上,更衬得她肤白若霜,极标志的美人儿。 “贺神医且帮姑娘瞧瞧罢。”待得将她拾掇好,张娘子朝搭棚外矗立着的人喊了声儿。 不独是贺神医,便连齐天逸也跟着踱进了屋。 柳意到底心下惦记,也随在后边。 齐天逸还好,贺神医与柳意俱都怔了一瞬。 放在时锦刚来青堰时,贺神医且瞧不上她,自然不识她容貌好歹。又几日,她将自己折腾得犹如一个泥猴儿一般,他便也将她当成泥猴儿。 柳意就不用说了,才来便嗅得时锦身上的腐臭,又沾着泥,能好到哪里去? 这会儿洗净了,又着了齐整的衫裙,瞧着倒是温雅柔弱,眉目间隐现清华。 贺神医迅速回过神来,走到席垫前,探手捏了她的手腕,细细把脉。 往日里不太注意,此时瞧着,那一截露出的臂虽白,却瘦骨伶仃的,没多少肉。 “可还好?”瞧贺神医面色凝重,齐天逸忍不住问了句。 “受了惊吓,又受了凉,待我开服平心静气的方子,将养些时日便好了。”贺神医道。 他这话算是让一屋子人悬着的心都落了下来。 “只是,何时醒,还难说,且让她睡着吧。”贺神医又道。 第九十五章 相争 “幸不辱命。”齐墨璟着人带了粮草,一道转运过来。 第一件事,便是来五皇子这边复命。 “咳咳,呈显来得正好。先回去歇歇,最艰难的时候都过去了。”五皇子也有些感染风寒,然他的精神头却是极好,当下打趣齐墨璟,“你那小姑娘可是立了功,大半夜的险些掉下水渠去。现下听说还在烧着,快回去看看吧,其余的事儿,待得空再说,也是不迟。” 自抵过那晚大雨,第二日天色便跟着放了晴。天空高远辽阔,蓝天澄澈犹如最华丽的锦缎,绵延着直至目之所及之处。 一切都尤未晚也。 . 时锦冷了很久,那冷仿若浸入骨子里,连骨缝都嗖嗖冒着寒气。 她的世界由漫天的水变成了漫天的冰,冰冷冷的,不带一丝儿人气儿。 就在她觉着自己早晚会冻死在这片寒冰铸成的世界时,她感受到了一点暖。 那暖带着她熟悉的冷香,缠绕着她,将她裹得密密匝匝,半点缝隙也不透。 她突得渴望更多,身子无意识得向着那暖靠拢,待得离得近了,便连唇畔也染了些笑。 齐墨璟的眼中满是懊丧与怜惜,手中的汤婆子尚未放入被中,便被她两手圈揽住,连带着他的胳膊也被环着,一张略显苍白的脸则抵着那暖,唇畔含笑。 被她这般依着,他的心柔成了水,僵直的身子也跟着一点点放松下来。右手拇指轻抚了抚她的眉心,粗糙指腹一路往下,于她唇畔轻点,温柔又缱绻。 渐渐的,女孩的脸上又染上了不安,眼皮下的一双眼珠不安得滚动着,身子瑟缩,仿若置身噩梦一般。 他心中怜惜更盛,连她带汤婆子一道拢入怀中。 . 时锦醒了时,只有张娘子在身边照顾。大郎则坐在一边瞧着她。因着喝了药,他那凹下去的小脸上带了一点子红晕,显见得是大好了。 “时锦姐姐,你醒啦!”大郎瞧见她醒了,当下惊喜得喊出声儿来。 张娘子亦是满眼欢喜,“真是菩萨保佑!” 乍然瞧见两人,时锦也跟着笑了下。然刚想起身,却觉着身上僵得厉害,右手则触到一个暖意融融的汤婆子。 她打眼瞧了下手边的汤婆子,便听张娘子与她道,“您是没瞧见,刚刚那两个齐家的贵人怒气冲冲得出去了,也不知怎的,这般大火气。” 她叫不上齐墨璟和齐天逸的名号,却知时锦是在这齐家做工。 时锦却是一愣,“二爷回来了?” “岂止是回来了,还打起来了。”时锦的话刚问完,贺神医便掀了帘子进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汁子。 他淡瞧时锦一眼,把药碗递给张娘子,想寻个地方坐,目光逡巡一圈,委实无处下脚,便只能于原地站着。 “见过贺神医……”时锦被他的话震了下,没去管那药碗,只眼中带着迷惑,“怎的就打起来了?” 齐二爷虽阴晴不定的,但也不至于连自己亲侄子都打。 “那就不清楚了。你若真感兴趣,先喝了药,我带你去瞧。”贺神医却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一双上扬的桃花眼显是幸灾乐祸。 时锦当下便有些躺不住了,接过张娘子的药碗,一口气将那苦药汁子喝了个干净。 许是太苦,又喝得太急,她登时恶心得想吐出来。 贺神医却懒散得瞧着她道,“咽下去,这药金贵,别浪费。” 时锦又勉力往下压了压那口恶心,正要说话,那苦药汁子一下子翻上来,又直接吐了个干净。 张娘子赶忙给她拍着后背,“怎的这般急?怕是又白费了。” 时锦却是拦了她的手,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挣扎着想要起身。 贺神医却奇道,“你这般急着出去,是为你那二爷?还是为那个小公子?” 他这话问得唐突又毫无道理,时锦却不甚在意得道,“我怕二爷下手太重,把二公子打出个好歹来。” 毕竟二爷独霸惯了,为人又凶残,这要是一下子失手了,侯府怕是要翻天。 毡棚外一前一后往这边走的叔侄俩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面的齐墨璟背着双手,面色发黑。而后边黑着两个眼圈显然被揍了的齐天逸却笑得仿若吃了蜜一般甜。 天知道他想过来瞧瞧时锦,便见自家二叔正揽着时锦想亲她。 他当时脑子一热,凭着满腔孤勇冲上去就想把二叔拉开。丫鬟归丫鬟,那也不能又抱又亲的呀!齐天逸死鸭子嘴硬得想道,显然是忘了自家好大哥常常与丫鬟亲密无间的风流韵事儿。 不过,二叔下手是真狠,不独是眼圈儿,便是嘴角,这会儿也还疼着。 眯着眼往齐天逸那扯着受伤嘴角的脸望了眼,齐二爷冷哼了声儿,“你还不走?” “二叔这会儿不也不走?”齐天逸反问回去。 齐墨璟只觉得牙根疼得厉害。若说如崔秀才一流,他直接指派人给找个西席的活儿便从时锦身边打发开,但这亲侄子,还真是顶顶为难。 当下不再理会身后甩不掉的尾巴,他径直进了屋,便见时锦已经挣扎着坐了起来。 他当下大步流星走到时锦跟前,于破草席上坐下,扶了她肩膀,温声与她道,“怎的这般快便起了?再歇歇罢。” 时锦当即打了个哆嗦,垂着眸,声音里带着些惶恐,“二爷……你这般说话,奴婢害怕……” 实是见惯了冷肃且喜怒无常的二爷,乍然听得他还算温和的声儿,浑身汗毛倒竖,有种被白刃贴着脖子细细刮擦的惊惧之感。 二爷的脸更黑了。 伴着时锦的话出,齐天逸于毡棚门口噗嗤笑出了声儿。不独是他,便是贺神医眼中都含了些笑,“我去再熬碗药来。” “我们也先走了。”张娘子总觉着气氛不对,当下也拉着大郎往外走。 转瞬间,整个毡棚只剩下连时锦在内的三个人。 时锦瞧瞧二爷黑漆漆的脸,又瞧瞧二公子那张惨不忍睹的脸,连呼吸都放轻了不少,声音弱弱的,求生欲却强,“要不,奴婢也出去?” 死道友不死贫道,二公子,委屈你承载二爷的怒火了…… 她正欲起身,却被二爷凉凉瞧了一眼,当下僵着不敢动弹。 二爷转望齐天逸,“既然你不想走,那便看好了。” 说罢,他一揽时锦的腰,两片素日里惯能言语杀人的唇以不容拒绝的姿态,欺了下来…… 第九十六章 心机 时锦想要推他,奈何二爷胸膛坚阔,巍巍不动若高山,直将她手腕子都抵酸了,却是不动分毫。 这一切瞧在齐天逸眼中,便是时锦双臂攀着二爷,忘我其中。他的心忽的泛着酸,那酸意越搅越汹涌,竟是半刻也站不住。 这种感觉极其陌生,又极其煎熬。他似不可置信,唇畔的笑甚至都还未消散,心口便被扎了一刀。手抵着胸口踉跄了一下,身影略狼狈,竟是夺门而出,仿若身后跟着恶鬼,仓皇而逃。 柳意正往这边来瞧时锦,便见齐二公子仿若见了鬼一般匆匆而走,当下顾不得时锦,转头追着他而去…… . 时锦又气又羞,想要回避,偏偏力有不逮。 察觉到她的妥协,他那暴戾疯狂的眸色渐渐沉静下来。轻柔柔若羽尖搔过掌心、散漫漫似春风拂绿嫩芽,竟是难得温柔。 然他的温柔比之狠戾更让她难捱。 她想制止,却抬不动手,便是出声儿,也哑得不正常,“二爷……” 甫一出口,她便咬住了唇,不敢再漏出半个字来。 那声“二爷”软绵绵的,带着些许娇软,不似以往音调。 二爷的眸色却倏忽一深,贴她耳边道,“再喊一声儿,爷爱听。” 时锦恨不得直把这个不要脸的二爷叉出去,气得横瞪他一眼。 二爷虽痞,他的手却坚定不移般帮她理了理如丝长发。动作轻柔缱绻,而眸色暗沉如狼。两种极致的情绪于二爷身上交替闪过,时锦既怕他发疯,又惑他缘何这般隐忍。 瞧见时锦眼中的怕与惑,二爷自嘲般轻笑了下,“爷不是柳下惠,只是,爷要你的心甘情愿。” 是,心甘情愿。 若说重生十余载,他唯一不明白的便是时锦为何会背叛。以前想着,她怕是与周遭见利忘义的小人一般,只是掩藏得更深、更好。 可这次赈灾,他又实打实得瞧见她身上的纯真美好。那份美好,源自于她的善良、她的勇毅、她的坚定、她的一往无前…… 若说一个人便是再善于伪装,于生死之际却最能体现本性。时锦对灾民做的很好,好到,他想,她上一世背负了太多不情愿,才会弃他而走。 前一世,他迫她于月下跳舞,将她的尊严打碎; 他将她匿于清风院内室,任其他丫鬟嘲肆; 他纳她为妾,却枉顾她出府的意愿; 他征战塞外,从未过问过她过得好不好; 他亦不知,她还有个弟弟…… 一桩桩、一件件,虽则因着他的淡漠从未入心,她亦强笑着,独守一座小小的院子,仿若荒凉凉的坟茔,把一个女孩儿最美好的年华葬送。 如今,因着她在他心上,回忆便有如酷刑,绞着他,迫他去想:为何不多看看身后,多瞧瞧她? 颤着手帮她理好衣襟,他的声儿带了些郑重,捏着她近些日子因着操劳而略略粗糙的掌心,眼中糅了暖,“时锦,我心悦你。” 时锦的心跟着颤了颤,却敛下眉眼不去瞧他。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她心中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加清明,仿若一面明镜儿,透亮亮得照在内心深处,“二爷……” 她想说,两人并不相配,她还想说,她不信他那虚无缥缈的爱。 然话到唇边,却犹豫着不敢说出来。 她只是个丫鬟,主子一怒,她的好日子便也到了头。 齐墨璟瞧出她的犹豫,执了她的手吻了一吻指尖,正欲再说,却听得棚外侍墨在唤他,“二爷,五皇子让您过去。” 明显的,时锦松了口气。 他的心倏忽一沉…… . 今儿个天气好,五皇子的气色也好。 然接下来的事,却迫得他蹙了眉,心中沉甸甸一片。 “这是怎么了?殿下有事唤我?”齐墨璟一身宝蓝外衣长袍,腰束玉带,瞧着比之以往更丰神俊朗,只是难掩眉眼间的疲色。 “你来的正好,”五皇子指了指坐在一旁的贺神医,“此次灾重亡多,以往雨日不好处置,现下天朗气清,是时候把亡众处理一下,以免瘟疫横行。” 虽则天气太冷而减少了瘟疫的传播,但若是掉以轻心,怕是所有勉强活下来的人都要重新经历一次地狱。 “那贺神医的意思呢?”齐墨璟问。 “唯有焚烧,一劳永逸。”贺神医言简意赅。 虽则话说着容易,但此次天灾,多少人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普通百姓都讲究个入土为安,焚烧一词,又有多少人悲痛欲绝? 然,此事刻不容缓,必须马上着手去办。 齐墨璟没有任何犹疑,只应了声“好”。 . 时锦寻了个破盆洗了洗脸,驱掉面上的一层染着绯的温热,这才直起身来。 正要拿帕子拭面,便听柳意的声儿自外面传了进来,“时锦!齐夫子正领着兵士要烧了尸山,有灾民不愿意,正在闹……” 时锦听得柳意这般说,手中的帕子跟着落了地。 她目光怔了一怔,却没说什么,直接捡起帕子洗了洗,继续擦脸。 “咦?怎的这般镇定?瞧着倒不像你了。”柳意绕着时锦转了一圈儿。 自打上次时锦雨夜摸黑寻人挖渠,她心中总觉着这丫鬟不一般,由衷生出些钦佩来。 若换做她,可是不敢这般出格。 时锦却淡淡挑起一抹笑来,“焚尸应是贺神医的主意,虽则听着不好听,但为了预防瘟疫,只能这般做。” “那你便不怕你家二爷镇不住这些灾民?”柳意又问。 时锦觉着这个问题简直不用作答。她刚一瞧见二爷那冷冰冰的神色,腿肚子都在打哆嗦,这些灾民…… 怕是不够二爷一个眼风扫过的…… 第九十七章 奏疏 虽说懒得去瞧二爷办事,时锦到底还是随着柳意远远站于高处。 焚尸的地方儿架着十二座木架子,上头浇了油,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首被从尚且积着雨水的坑里捞起来,端端正正得摆在木架子上。那一刻,时锦瞧见无数存活下来的灾民俱都跪了下来。 从时锦这边,且听不见任何哭声儿,也没有人闹事。然天地间的悲仿若聚在一处,于无声中压抑着沉甸甸的思念与悲凉,便连天日也跟着黯淡起来。 柳意到底没经过事儿,虽远远瞧见那一幕,她还是把头埋在了时锦肩膀上,不敢扭头去瞧。 裹着油布的十二支火把渐次燃起,兵士们戴着口巾举着火把站于木架四周。五皇子却从轮椅上挣扎而起,扶着轮椅的后背支撑着身子,仿若在祝祷讣告。声音也随风时隐时现,间或有一两句传了过来,带着些苍凉悲怆,引人垂泪。 时锦忽的模糊了眼睛。 那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心中仿若被一只手狠狠攥了一把,怪疼怪心酸的。 她突得不想再瞧下去了,正想转身带着柳意离开,却瞧见贺神医不知何时站在距她不远的地方。 他那双洞若明火的眸子自她红着的眼圈儿扫了一下,又转过头去继续瞧着远方的悲凉。 时锦脚步只一顿,牵着柳意一道离开。 她们身后,火光冲天而起,席卷着吞尽一道道曾经鲜活的影子…… . 大火整整烧了三日。 虽则控制了瘟疫源头,五皇子的心却久久未曾从那种苍凉悲怆中缓过神来。 他端坐在轮椅上,以往还算挺拔的上半身也有些佝偻着。 与这些鲜活的生命比起来,朝堂的派系之争瞧着倒像一场笑话。 人人为一己私利,又有谁睁眼瞧瞧这人间炼狱? 他的声音带着些哑,垂着眸问身旁的齐墨璟,“番龙山的匪患,怎么处置的?” 齐墨璟侍立一旁,身节挺拔如松。无论何时何地,他仿佛都能撑起一片天地,“时间紧迫,只一个字,炸。” 五皇子这边急需银两赈灾,他便炸了番龙山。 饶是五皇子有心理准备,却还是被他的大胆吓了一跳。他不由露出抹苦笑来,“番龙山,说是匪,不过是二哥豢养的私兵。你这一炸,他怕是要恨上缇骑司了。” “不过,”他又道,“此事本王会与你一道承担。” 齐墨璟的眼中显出些温度来,声音也跟着暖了些,“殿下不用担忧,臣下还扛得住。” 两人颇有默契得没有再谈论此处话题,只又将接下来的赈灾安排一条条商讨着确定下来。 “如此,当下最紧急的便是建造房屋的木料、石块还有火炭。最艰难的时候已过,灾民者众,殿下可书信与各就近州镇、府县,让这些地方官员负责接纳一批灾民,剩余的便安置在新建的房屋中,勉强避过这个寒冬。”齐墨璟道。 “木料、石块、火炭……所费颇多,之前的赈灾银两,也都从襄阳那边购置了粮食、草药、棉衣等物。若想安然度过今冬,怕是又需往户部要银。”五皇子于这一点颇为头疼。 之前陛下虽则拨付白银一百万两用于赈灾,然户部哭穷,而百官各执一言,最后拨付下来的不过五十万两,还被扣在了番龙山。 这次便是再上疏要银,怕是更为艰难。 “从户部入手必不可少,咱们这边也需有个章程。眼下灾民虽能勉强靠着救济活命,到底不是长久之计。关于建造越冬房屋还有沟渠梳理这一块,殿下不妨以工代赈,聘灾民而结米面,如此两厢安好。此为其一。” “有不能劳力者,允其向当地官府借贷米粮,待得来年丰收,再以新米还之。此为其二。” “上疏陛下,免除就近灾区三年徭役赋税,此为其三。” “由府衙出面,收养鳏寡孤独者,此为其四……” 齐墨璟每陈述一条,五皇子的目光便亮一分,待得他将心中所思一一道出,他不由拊掌而笑,执其手而道,“先生所思,与某不谋而合。小小缇骑司,竟是难施先生胸中丘壑!” 两人由是又商议其中细节,通宵达旦,不知疲倦。 . 颢京。 正是百官早朝的时候。 五皇子的奏疏直呈天颜,由大太监常德于朝堂上执拂展折而读。 他的声音儿带着些宦官特有的尖细嗓音儿,刮擦着让人心中升起战栗来: “……六畜尽而生者哀,哭声达旦、婴啼遍野;渐至声不显而伏地者众,尽皆饿殍盈道,然终其力竭而卧,臂之所指、足尖所趋,悉向颢京所在;又岁暮天寒,所遗之人十不过半,易子而食、就尸取衣,无不令人闻之色变。然天恩浩荡,水患渐止,瘟疫未盛,只天寒难耐,恐余者难抵风雪侵蚀。夫天下子民,尽皆大邺子民,故儿臣斗胆上疏,求银五十万两,以作新舍越冬之备……” 大殿一片安静。 沉默中,天元帝第一个出声儿,“众卿怎么看?”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最后乃太子太师姚知章站出来,一拱到底,“恭喜陛下,五皇子以万民为重,又救灾民于水火,当得陛下当日所托,亦见其心赤诚,感昭日月,扬陛下之德于四海……” 他此言既出,众臣亦是感佩。 太子只觉胸口突突得疼。他伤才刚好,因着遇刺一事,终于博得天元帝几分关切,便是于李林甫一案再是不满,也是允他朝堂听政。 此时听得老五被这些臣子交口夸赞,心下真是恨得伤口几欲崩开。 然说出的话儿却是带着几分与有荣焉,“五弟素来钟情风月,又淡泊明志,没想到竟是这般宽仁爱民、心怀抱负,便是儿臣,亦是心下感佩,当以五弟为榜样……” 他这话虽则恭维,到底引得天元帝不耐。 他要的不是朝臣的吹捧,而是实实在在的支持。 打眼瞧见户部尚书龚清则正缩着脖子躲在角落,他那一双龙目只淡淡一扫,便将龚清则拎了出来,“龚尚书觉得,五十万两,可否?” 此话一出,龚清则顿时吓得跪伏于地,颤颤而言,“启禀陛下,国库空虚,上次赈灾的五十万两亦是取自修缮皇陵之项。眼下便是掏空国库,也筹不出五十万两之巨啊……” 第九十八章 钱袋子 户部尚书的话一出,整个朝堂响起一片低低的嗡嗡声。 太子萧策的脖子却本能得缩了缩。 果不其然,天元帝那凉幽幽的目光扫了过来。 虽则李林甫的事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但这件事到底在帝王心中扎下了一根刺。 “李林甫贪墨案,所缴白银数十万之巨,悉归户部,又怎会无银可用?”帝王的声音含着威压,问道。 龚清则头上沁了一层的汗,不由得拿宽大的衣袖擦了擦,然心中的惧却一层层放大,“启禀陛下……” 他欲再言,却被太子萧策一下子抢过话头,“启禀父皇,赈济灾民,本就是儿臣分内之事。因着儿臣身体缘由,让五弟拖着残躯风雨奔波,儿臣心中有愧。若父皇信得过儿臣,三日时间,儿臣愿倾尽家产,凑足五十万两银,悉数运往南阳府!” 他的头垂的很低,若凑近了瞧,便是连手指都在发颤。五十万两白银,虽则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也足够太子府动摇根基了。 但一则李林甫之事在父皇那里挂了号,二则,户部的银子被他挪着…… 心中一颤,似是这一刻,他方知,父皇今儿个允他上朝的真正原因。 这摆明了便是拿他来做救济灾民的钱袋子…… . 眼瞧着天寒日久,张娘子过来与时锦告辞。 她牵着大郎,干瘦的脸上到底带了些笑,还有些对未来的憧憬,“时锦姑娘,我们这一批妇孺被五皇子安排着优先入南阳府过冬,我今儿个特意带着大郎与你磕个头,但求姑娘与各位贵人无病无灾、万事顺遂。” 她当家的在这次大水中被冲跑,想是凶多吉少。但到底能给老翟见留个后,心中又宽慰不少。 大郎也乖,听得张娘子这般道,与她一道跪下,结结实实朝时锦磕了三个头。 “张娘子何出此言!这都是我该做的!”时锦慌得丢下熬药的木勺,赶忙去扶这两人。 她本就是医者,治病救人原就是本分。眼下这两人在她面前下跪,让她的心里生出一种受之有愧又与有荣焉的复杂情愫。 好不容易将这两个人扶起来,时锦笑着道,“这原是好事。只是就此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时锦也愿大郎与娘子往后的日子里平安顺遂、一切安好。” 说罢,她本能得往袖口中摸了摸。待得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她所有的积蓄都还留在靖安侯府。 当下目光往四周扫了一圈,便见贺神医正自躺在他那破旧的躺椅上犯困。她不由拍了拍张娘子的手,“你且等一下。” 说罢,她往贺神医那畔站了站,低头瞧他,“贺神医?” “怎的了?”贺神医睁了一只眼,显然很是不耐烦。 时锦抿了抿唇,到底大着胆子道,“奴婢想向您借几两碎银,待得回了靖安侯府,便还给您,可好?”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她知贺神医嘴硬心软,最是菩萨心肠不过。 贺神医沉默一瞬,随意解下腰间钱袋子,丢给时锦。 时锦却不好多拿,只从中取了五两碎银,其余仍还给他,笑着道,“谢谢神医,时锦必如数奉还。” 贺神医冷瞧她一眼,便见她行止张娘子身前,强行把碎银塞给了她。 两人一番推诿,时锦好不容易把银子与了她,又送走两人,嘴角的笑却高高翘起,半日不见回落。 “便这般高兴?”他睡不着,便问。 “医者本就需治病救人,分内之事。”时锦一边同小僮忙着熬药,一边回他。 “我的银钱,且不用急着还。”贺神医望着她的目光若有所思,“你倒是个有趣的,可愿入我神医门,做我的弟子?” 时锦身子一僵,不知作何答。 良久,她眨眨眼,转过头来,目光澄澈干净,“那得看二爷同不同意。” 既已入了贱籍,便万般不由己。饶是她心中万般首肯,亦抵不过二爷一句驳斥。 既如此,又何敢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垂了眼睫,嘴角的笑一点点扯平,到得最后,半分笑意也无。 贺神医由是收了话头,继续好眠。 . 因着周遭府县担了部分灾民,青堰、凉州、云州等受灾严重的城镇,曝于野的灾民肉眼可见得减少。 便是剩下的灾民,俱都热火朝天得就地修缮房屋,以冀度过严冬。 房屋不求华丽,只简单的一通堂,置气窗若干,内铺稻草并被褥,可纳百余人。 过道隔五米置一炭盆,借以取暖之用。 虽则艰苦,却能活命。 时锦的毡棚也跟着换成了简陋的木屋,挡风效果好了些,也不再泛着潮,比之以往,可算天上地下。 她的手脚俱被二爷拢在怀里,声音儿在锦被下闷闷的,透着些凉意,“二爷,瞧着进展,咱们可赶得及回府过年?” 二爷的身子热得像个火炉,怀中却似抱了块冰。然那冰越抱,他身上的火便越炙,“事无巨细,且瞧着吧。” 朝廷的拨银能及早下来还好,但若是迟迟不至,别说建造房屋,便是炭火亦不能按时供应。 这边自然有这边的烦扰,太子府亦有太子府的艰难。 太子府中,太子萧策只觉得牙龈疼得厉害。 眼瞧着成箱的金银财宝被点数出来,他只觉得心都被挖空了一块。 这可是太子府数十年的积累,其中还包括母族留下的财富。 眼下让他把这些财物拱手让给那些手无寸物的穷鬼,他伤口的伤似乎又要崩裂起来。 “太子殿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谋士李介海与他道。 然,只这一句话,萧策依然觉着不解气。他径直倒了口茶,入口却是滚烫,当即茶碗往地面上一摔,捂着腮帮子疼得不想说话。 李介海瞧着太子形容,眼珠子转了转,心思也跟着绕了绕,“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法子……” 太子的目光扫了过来。 他由是压低了声儿,“太子妃,娘家,不是有钱吗?” 太子一愣,心中飞速盘算起来。 太子妃凌氏,出自威远将军府大房嫡长女。 虽则这凌氏身份尊贵,但大房当年的当家主母,却是江南豪奢玉家的独生女。 一朝嫁入威远将军府,光是陪嫁便耀花了多少京中贵人的眼! 这玉氏也是有福的,生了两儿一女,两个儿子俱是将才,一个女儿花容月貌,便是现今的太子妃凌氏。 当年,他娶凌氏,一方面为的是能攀上将军府,另一方面,便是想着娶个钱袋子回来。 只是大房的两个嫡子,凌氏的这两个亲亲兄长,都跟着父亲战死沙场,玉氏也悬梁自尽,这大房一下子便没落下去了。 虽则二房的小叔子凌尧近两年头角峥嵘,到底根基尚浅,且与他并不亲厚。 太子的目光不由得闪了闪,攀附将军府的目的达不到,那钱袋子,总归要出些血罢? 谢谢昨天黎明和书友20200725220335500投的月票,还有唐娟395的打赏。也谢谢今天红袖某书友的月票以及大家的推荐票~ 最近总是情绪不稳,读者留言看的比较少,昨天看到书友圈700多人,还是蛮感动的…… 也欢迎大家在书友圈和平留言,兔子还有很多不足,这一点我心中也有数,总之能收获你们,已经是我最开心的事*^_^* 最后,起点那边可以给人物配音,Q阅这边我没发现有这个功能,我的声音实在不好听,欢迎感兴趣的去给人物配音玩哈~ 还蛮期待二爷那禁欲的声音,想想挺带感O_o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畅快淋漓 凌氏坐在威远将军府的会客厅里,捏了捏晴哥儿的胳膊,与向氏说着闲话。 “又长高了不少。”她的眼中显出些慈爱来。 虽则是回了娘家,但爹娘俱不在,唯有这么个寡嫂守着才十一二岁的外甥,日子便也遥遥无期起来。 “现在正是长身子的时候,晴哥儿最爱跟他叔叔出去玩,半大小子,野得很。”向氏的眼角笑起来带着些细纹,嘴角略略下耷,常年愁苦的长相。便是笑起来,也是蹙着眉,淡淡的愁。 凌氏不由想起向氏年轻时的好相貌来,心中也跟着泛了些酸,由是打发了晴哥儿出去玩,这才抬了抬眉眼,装出些喜意来,“对了,尧哥儿的婚事,算是定了?” “定了,姚太师的嫡亲孙女,闺名子娴。那姑娘我瞧过,文文静静的,带着股子书卷气,是个有福的。只是腊月便要成亲,待得过了年,尧哥儿便得回边疆去。”明明一件喜事,说着说着,又沉寂下去。 凌氏当下也沉默起来。 这次上门,是太子的意思。不独是收了她的嫁妆,还催着她上门讨要母亲那一份。坐了半日,她竟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来。 向氏也觉着话题沉重,继而打发了丫鬟出去,拉着小姑子的手提起另一桩事来。 “九月里咱们威远侯府不是办了场宴,二皇子的两位妃子当众失仪,妹妹可还记着?”向氏悄悄儿与她道。 此等大事,凌氏自然记着。那日太子回了府,心情难得畅快,还抱着刘美人特意饮了不少的酒来。 凌氏垂了头,眼皮微耷,敛住眼中情绪,“记着。” “那日宴会结束,我又细细查问了府中的下人,从一个丫鬟口中听出了些始末。礼部尚书陈公道家的一双女儿,往李氏和程氏的酒中放了些东西。后来我又着人往外打听,听得那陈府的两个小妾俱都发过同样的癔症……” 向氏说到这里,正正瞧见凌氏狠狠瞪了她一眼,当下停了口,不再往下说。 “此事你我心知肚明便可,休要再提。”凌氏道。虽则这般说,她的心里还是针扎般痛了下。 陈氏姊妹,向来唯益昌郡主马首是瞻,而益昌郡主身后,则是有太子的影子。 但凡一想到太子与益昌郡主那暧昧不清的关系,她的心还会搅扰出心烦意乱来。 没有谁比她这个太子妃更可悲的了,夫君不爱、子嗣也无,每一日的煎熬如烈火烹油,却又不得不端着太子妃的面具,日复一日得如槁似木。 向氏掩了唇,声儿也压得更低了些,“是我僭越了,只愿让珠珠留意着些,以免被这些小人蒙蔽了。” “珠珠”这个闺名,自打父母兄长离世,有多久没人这么喊过她了。 凌氏一时恍惚。 她也曾是父母的掌中宝,闺名取自“珠落玉盘”,也有“如珠似宝”的意思。 当下喉头略紧,不由得站起身来,“突然想起来,府中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处理,这便先告辞了。” 她说罢,不待向氏挽留,竟是仓皇而出,生恐在寡嫂面前失了颜面。 . 太子难得踏入太子妃的芜苑。 他特特穿了身绯色圆领黑色毛边袖口直裰,上绣四爪蟒龙,束以玉带,通身华贵难言,身量笔直修挺。颢京城女儿家的梦中夫婿当如是。 背着手,浅踱入太子妃房中,便见美人正自坐在菱花镜前通发。 凌氏的发又润又黑,乌鸦鸦一片,如瀑般倾泻而下。 太子眼前一亮,当下走至她身后,两掌扶着桌面,似将凌氏圈揽入怀。 菱花镜中,男子俊逸的脸贴着她的发,冷肃的面容也带了些难得的柔软,“回来了,嗯?” 他的鼻音微微上扬,带着些莫名的欲。 凌氏的心一紧,默默垂了眼,算是默认。 “你那寡嫂,怎么说?”太子又问,右手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头,瞧着菱花镜中的自己。 凌氏从菱花镜中瞧见他的眸,如狼似虎,带着满满的威胁之意。 “她只是哭……”她轻声道。 “哭什么?”太子的手指摩挲着凌氏的下巴,声音听着,还带着些笑。 “哭爹娘,哭夫君,哭她自己……” “这么说,是没要着钱?”太子的声儿更危险了,手下的力道越紧。 凌氏的眼中渐渐蓄了泪,想要挣脱他,却被他凶狠得啃噬着,所过之处,俱是青紫伤痕。 俊逸挺拔的男人,发起狠来仿若恶魔。 凌氏疼得要死,也怕得要死,偏偏挣脱不得,被他揪着发,撕扯得头皮都带着疼。 菱花镜被她抓挠着掉落在地面上,西域波斯传过来的玻璃镜儿瞬间碎成裂片,扎得她生疼。 有小丫鬟大着胆子抱着一个包袱进来,声音儿带着抖与泣,“禀太子、太子妃,刚刚将军府的管家来了一遭,说是太子妃落了东西在将军府,特特送了过来。” 她高高举着一个浅色绸面绣花的包袱,战战兢兢跪在地面上。 太子终于把目光投了过来。 他走过来,拎起那个包袱放在铺红锦挂流苏边的檀木圆桌上,两手打开了包袱。 除却上面一叠厚厚的交子银票,还有一件衣裳。 太子萧策捏起那叠银票,展开瞧了瞧,终是露出丝满意的笑来。 “你这个寡嫂,对你倒是不错。”他打眼瞧了下坐在地上形容狼狈的太子妃温声笑道。 凌氏眼中却装满了恨,那恨几乎不加掩饰,想要把面前的男人洞穿。 然,他只是拿着银票,大笑着离开。 丫鬟琳琅赶忙将自家主子扶起来,声音中带着些哀恸,“小姐,您受伤了……奴婢这就与您找药去……” 凌氏却是捏住了她的胳膊,双眼瞪着她,“嫂嫂,可有话交代?” “夫人传话说,上午瞧您神色不对,便知您受了难。奈何您心高气傲,不肯说出来。夫人还说,将军府就是您的底气和娘家,纵然大爷不在,三爷亦不会坐视不理。这些钱她先给您度过难关,其余的,先帮您收着……” 琳琅才说至此,凌氏的泪不由得哗啦一下流了下来。 那些掩藏在心底的委屈与喧嚣,随着寡嫂的话倾泻而出,连带着声儿都哽咽了几分。 这是她数年来头一次放纵自己。 畅快淋漓! 谢谢爱媛儿和唐娟的月票,还有唐娟的打赏,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新的一天,开开心心啦…^0^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芳华廿七 转眼已入十一月中旬,一切都在步入正轨。 虽说未入腊月,外面的风却凛冽如刀,便是晚上,积水也结了冰,冻人得紧。 时锦虽未拜入神医门,到底得贺神医指点,于医道一途,愈发精益。 除此之外,她还特地向神医询问了有关胎里弱症的治法,就着阿弟现有的症状细细问询了一遍,心中更加安定了几分。 朝廷的拨银这次来得极快,房屋的建造也初具规模,灾民们现下有不少已经住进了越冬的房舍中去。 便是那些剩余的灾民亦有帐篷棉被可保暖,大抵是不会再挨饿受冻。 因着灾情渐消,时锦又从小木屋搬至了南阳府的一处客栈中。 不独是她,柳意也被自家阿爹丢进客栈中,以免在外面添乱。 今岁各物都比往年贵些。无论吃食、穿用,抑或炭火、医药,哪一样都颇费银钱。 好在这些都是二爷思量的事儿,于她而言,照着主子意思行事便可。 客栈里暖意融融,又有厚实的被褥,比之前阵子可算好了不少。每每躺在松软的被褥上,她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二爷依旧在忙,连带着白鹿书院的学子,几个受灾的城镇都要跑。然只要还在青堰,便是再晚,也要返回客栈来过夜。 偏偏过夜也便算了,每每风尘仆仆,于夜半折腾着她要水要饭,实是扰人清梦得很。 她又不敢指着二爷多要一间房,只得委委屈屈得生受着。 . 晚上睡不好,白日里自然打瞌睡。 “怎的没休息好?”贺神医正自整理草药,转眼便瞧见时锦悄悄儿打了个哈欠。 他们现在所处的小院是南阳府知府特意拨出来的一方二进院子,专门供他们晒制各色草药。 五皇子也于前几日搬至南阳府府衙,是以贺神医也跟着来这边帮忙。 “没什么,大约是有些失眠。”时锦随口搪塞道,总不能说是被二爷折腾的。 现下药草充足,自然能配更多的药方。 她将牙皂、北细辛各三钱半,朱砂、雄黄,各二钱半,藿香三钱,枯矾、白芷各一钱,桔梗、防风、木香、贯众、陈皮、苏薄荷、法夏、甘草各二钱,配好后交于柳意,细细研磨成粉,装入瓶中待用。 “怎的这般麻烦?”柳意于诗书一途颇有造诣,但听着这各色草药名儿,只觉得往日还算清明的脑袋都跟着嗡嗡作响。 “术业有专攻而已,你能来帮忙,便是极好了。”时锦抿唇而笑。 另一边,贺神医早早便去另一张桌面上开方子。 他们争取多配些现成的草药,给居住于陋巷的灾民们一一送过去。 虽说地方官员各自安置了一些灾民,大多却是寻了绝了户的空置房屋给灾民用。这些房屋大都年久失修,只勉强可避风雨。 有一技之长的尚可凭着手艺在城中谋份差事,积弱无依的只能靠着官府的那点子救济苦捱日子。 是以,便是药物也要多配一些,以防出现患疾无医的情形。 时锦正照着方子配药,突得想起什么,凑至贺神医身边瞧他开方子。 贺神医提笔的手顿了一下,继续往下写。 待得又开了副时疫神仁丹的方子,时锦帮着晾干墨痕,又转头问神医,“时锦有个问题,想请教神医。” “怀远。”他道。 时锦不明所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贺神医一双桃花眼瞧她,“我有名字,贺怀远。” “怀远神医……”时锦从善如流。 倒是一边的柳意捂着唇笑,“为何不是怀远哥哥?” 时锦的一双眼突然瞪得滚圆,便是没有说话,贺神医也瞧出了她眼中的惊疑不定。 然,她一开口,还是让他想敲她脑壳,“为何不是怀远爷爷?” 柳意愣了一下,继而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来,“哈哈哈哈哈……时锦,你怎的这般呆!哈哈哈哈哈,可乐死我了……” 贺神医的眼危险得眯着,他早就觉着时锦对自己有什么误解,“我瞧着,便这般老?” 不待她答,他又添了句,“鄙人二十又七,只比你家二爷虚长两岁。怎的?这两岁让我长了个辈分?” 时锦目瞪口呆。 因着贺神医的一头白发,她只道神医驻颜有方,没成想竟是年岁上想岔了,当下羞窘得面如火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柳意笑够了,便来安慰时锦,“倒是不怪你。想当初,我一眼瞧见他,也喊了声仙风道骨老爷爷来着。幸好声儿不大,被我阿爹给教训了一顿,方知神医年岁。” 时锦感念她解围,只是柳意这一说,贺神医当下把两人一齐轰至院中,继而嘭得一声,关上了门。 柳意与时锦各自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瞧出笑意。 眼下炮制药材的事儿,贺神医是懒得让她们插手了。柳意当下挽了时锦胳膊,“正好,来了南阳府,还从未逛过街,时锦陪我一道去吧。” 时锦有些犹豫。柳意却笑道,“你若没有银钱也不打紧,我还有些体己钱,你若瞧上什么,与我说便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时锦扯上了街。 陋巷那边因安置着灾民,脏乱不堪。但其他市坊,尤以富人聚集的白马街最为热闹。 柳意惯爱寻了书肆读书,当下带着时锦凑到白马街,一家家铺面寻去,便在一处稍偏僻些的角落寻到一家蕴着古色古香气息的书肆。 书肆名唤抱月轩,通体风格以竹制用具为主,不独书架、便是地板、桌面、座椅、灯笼,乃至烛台,都以竹节制成,与学子书生高雅无尘的气节堪堪相配。 这间书肆乃二层小楼,背水而建,二层靠窗位置又置小几若干,上置竹制茶具,可临水揽书,消得浮生半日闲。 柳意一进书肆,便如乳燕投林,自寻了惯常爱看的书。又见时锦束手束脚,便自角落的竹制箩筐中寻了几本散落的话本与她。 “咱们且去二楼坐坐。”柳意显是来过这里,牵着时锦一道踏着竹节长梯,上了二楼。 两人甫一坐下,便有店中学徒于竹茶桶中点了茶,送与她二人手边。 时锦瞧着柳意早已沉浸入书本中无法自拔,便也掀开书,一页页瞧起来。 她自来没甚时间瞧话本,便是那唯一一次瞧了本三字经的画册,还被二爷一番折腾,心下早已对话本二字不忍直视。 然瞧着这本名为《莺莺传》的话本,时锦却是一下子陷了进去。 正当她瞧着话本蹙眉凝思之时,一道声儿却是从她身侧响起,“这个张生,忒没脸没皮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逗弄 时锦唬了一跳,慌忙忙抬头去瞧,便见柳意不知何时离了席,正站在她身后,一道瞧着时锦手中的《莺莺传》。 时锦赶忙扯着她,“你若要瞧,拿去便是,怎的还站起来了?” 柳意正自往下坐,便听得另一边的皂白布袍书生轻嗤了声儿,“明明是崔莺莺不识廉耻,倒惹得张生背负骂名,真是好没道理!” 柳意正因着瞧了《莺莺传》心中不甚畅快,当下听得有人驳自己,便也柳眉倒竖,几欲拍案而起。 然她到底是白鹿书院出来的,代表着白鹿书院的脸面,当下心平气和般跪坐于蒲团之上,施施然端起竹茶桶,就着袅袅茶水汽,慢慢啜了一口。 “怪道世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这位公子,倘若你是张生,待若何?”她目色浅浅,指尖微翘,端的也是个美人。 自来张生之流,皆为书生梦之所及。眼瞧着面前美人眼波流转,似是于己有意,那书生不由得便咽了口唾沫,表面依然恭谨自持,自诩风流无暇,“小生自与那张生不同。便是崔莺莺再祸乱人心,也当勉力纳下。虽无正室之名,却也当以妾礼抬之。” 依他之见,崔莺莺当得起话本中妖孽、尤物的名号,然他多情多义,虽则此女配不上他,到底会给个名分,也算得情深义重。 柳意竟未见过这般无耻之尤的小人,便是再好的教养,也懒得与此人撕扯,只垂眸复翻书,口中似慨叹,“怜君白面一书生,读书千卷未成名。沽名钓誉尔且行,温柔乡里逞英雄。” 柳意且念罢,便听周遭学子好几道低声喷笑之声。 自来文人以笔作伐,比之寻常骂街猖货还要直诛人心。柳意脸上笑意犹在,说出的话虽无一字粗鄙,却臊得那皂白布袍的书生涨红了脸皮。 尤听得周遭暗暗低笑之声儿,他面上挂不住,当下腾得一下直立起来,举着手中的书颤颤指着柳意。 “你、你!有辱斯文!”他平生从未这般丢脸过,竟被一个小女子如此羞辱。 柳意却是淡瞧他一眼,“怎的?生怕别人瞧不见你手中拿着《表妹不可以》?” 她此话一出,又引得周遭一片笑声儿。 时锦又有些担忧,又为柳意的直言快语所折服。她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带了笑,只垂首埋入书中,不忍直视。 那书生气得直想挥拳头,却被他那一道而来的朋友扯走了。 柳意这才快慰得放下书来,双手支着下巴,拿眼瞧着对面粉面桃腮的时锦,神色专注,“所以,你觉着,张生好不好?” 时锦自己私下瞧瞧话本子还好,被她这般直白得一问,当下面上染了红,“不好。” 得她一般结论,柳意这才心满意足得继续看书。 时锦却觉着手中的话本略略烫手,由是又翻检着另一本话本去瞧。 两人各自消磨了半个下午,这才恋恋不舍结了账。柳意又寻了几本孤本,自去找掌柜一并买了,这才抱着一摞书与时锦往回走。 待得回了客栈,天色渐晚。临回房前,柳意瞧着四下无人,特特又塞给时锦两本话本。 一本是下午时瞧的《莺莺传》,另一本则是《表妹不可以》。 时锦唬了一跳,正要推脱,却被柳意塞了个满怀。 眼见着送饭的小二上得楼来,时锦也顾不得推脱,将两本话本拢入袖中,这才状若无事般进了屋。 晚饭是一碟子葱烧豆腐,并南阳府特色烧饼,还有一碗八宝粥。时锦用了饭,又洗去一身疲惫,这才着了一身厚实些的素面衣裳,挑了烛火,继续看话本。 《莺莺传》因下午才瞧过,她直接丢到一边,去瞧另一本《表妹不可以》。 这一本比之上一本更显粗鄙,文采也无,只言语露骨,刻意为之。 时锦才瞧了两页,便面如火烧。当下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只觉那话本烫手得紧。 左思右想,便是把那话本子塞入枕下也颇为不妥当。 正犹豫着是否将话本子丢掉,外间的门“吱呀”一声儿开了。 时锦吓了一跳,慌乱间脚尖微动,直把那本《表妹不可以》踢到了床底下。 二爷这会儿正穿着早上出门时那身玄色绣蝠云暗纹的窄袖长袄,领口并袖口皆有一圈黑色狸子颈毛,抚之柔软温暖。 “在做什么?”他迈步入内,瞧她面颊微红,神色虽加掩饰,到底眉宇隐现慌张。 “没、没做什么……”时锦赶忙起身上前,帮二爷宽衣。 二爷比时锦高一头,只低头瞧见温软乖顺的小婢女手指灵巧得帮他解衣。当下眉眼微动,由着她将指尖落在他身上。 连日来的奔波,他每每回来,都已至深夜。难得见她精神还好,他那点逗弄的心思便又起来了。 当下使了时锦去要热水,他探头往床下一瞧,便见那本孤零零的书正扣在略微泛潮的漆木地板上。 当下拾了书,眯眼瞧了下封面,便把那本话本放到了枕下。 待得时锦回来,他不动声色得洗漱完,又食馔饮露,漱了口,这才不慌不忙躺于榻上。 时锦原想着熄了烛火,就此安歇。没成想,二爷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且把烛火挪得更近些。 她当下拢了烛火,置于床榻旁的小几上,微微把床帐勾了勾,以免走水。 待得一切安置好,时锦尚未转过头去,便听得二爷闭着眼与她道,“眼睛略略有些乏,且替我读读书罢。” 时锦猝不及防,便有一本书丢了过来。 她只略略往怀中扫了一眼,整个人登时僵了起来。 “二爷,这本不好,要不,奴婢再帮您寻一本来?”她试探着道。 然,刚说完这句话,二爷便凉凉瞟了她一眼。 时锦头皮发麻起来,僵着身子细着声儿读着那令人羞耻到连脚尖都蜷起来的话儿: “……表妹红着脸儿道,‘表兄难道忘了,昨儿个您与音音在老爷书案下所行之事了吗?’说至此处,她一双儿眼含了媚,欲语还休般扯了表兄的腰带,只拿话儿勾着他,‘这事儿,您也不想舅父知晓吧?但凡表兄且容音音欢快些……’” 时锦读至此处,声音倏忽一顿,一只如骨似玉般的手顺着她腰线攀了上来。 二爷只睁了一双清明的眼瞧她,“怎的不读了?” 谢谢微笑投的月票,还有谢谢大家的推荐票 今天也要开心啊…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反抗 时锦便连头皮都发起麻来。 没缘由的,她突得想起来南阳府时马车上的荒唐。到底是那股子羞意大过了对二爷的惧意,时锦翻身一转,那本话本便撩到了烛火上。 纸遇火燃得飞快,时锦尚且来不及将书丢下,二爷便将她手中的书一把夺过,丢在了地面上。 漆封地面到底没那般好燃, 那书明亮了几息,便尽数散成了灰。 时锦饶是没去瞧二爷神色,亦能感受到他那黑沉沉的目光连带着里面压也压不住的怒火。 然,她只梗着脖子,抿着唇于床头跪着,倔强得很。 二爷简直气笑了。 往日里乖得如软包子般的小婢女突然生了反骨,还一副毫无悔过的模样, 当真是翅膀硬了? 他居高临下得站在床边脚踏上,低头瞧着她。 二爷锋利的目光, 没几个人能抵得住。 时锦也不例外。在他无声的威压下,她只觉遍体生凉。饶是心中仍自撑着一口气,那双眼却不争气得先投了降。 在这一片难得的沉默中,她眨了眨眼,突的便落了泪。 她不想示弱,偏偏那珠子像不要钱般往外涌,越涌越多,简直有泪流成河的架势。 虽说泪珠子不听话,她的嘴却硬的很,“您这样做,是不对的!” 她瞪圆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也不去擦那簌簌而落的泪痕,猛地抬头瞧着他,“奴婢将来还要嫁人的!” 二爷原本瞧着她落泪, 那心里自然而然泛起一片酸软, 刚刚的那点怒气也快散尽了。 可她这第二句话,简直像是在他心里倒了一桶油,怒火噌得一下便起来了。 他于床边赤着脚坐了,侧对着她,脸上却是紧绷着的笑,连声儿都带着些难得的隐忍,“说说罢,想嫁哪个?” 但凡她说出一个名字,他都能把那人扒皮抽筋。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眼中略略迷茫了下。 二爷循循善诱,“但凡你能说个名儿来,爷说不得便为你赐婚了。” 顿了顿,他又添了句,“只今晚一次机会,过时不候!” 时锦的心跟着跳了跳,又想信他,又带着些本能的犹疑。 二爷却并不给她多余思考的时间,“怎的?没有?那便算了……” 怎么能算了! 时锦慌得要死,又怕他说话不算数,又怕错过这次难得的机会, 当下简直是如恶鬼缠身般喊了出来, “怀远!贺怀远!” 乍听这个名字,便是连二爷都跟着愣怔了下。 世人知贺神医者众,知贺怀远者少。 二爷的目光瞬时冷得仿若将整间屋子都冻成渣子。 原以为调走了崔秀才,又打压了亲侄子,她倒好,他在外面奔波救灾,她又招惹了贺怀远! “好,好得很!”他怒极反笑,“你谋划这一天有很久了罢?” 时锦嚅动了下嘴唇,想要说什么,然话出口,便是带着些小心翼翼,“二爷说的,可还算数?” 她想跟贺神医学医,救治弟弟、救治天下。在贺神医提出收她为徒后,那股念头便不可抑制般生长起来。 然则身为侯府婢女,她只能生生压下心底最渴求的期盼,只借着整理草药的时间,向神医讨教一二。 许是那虚无缥缈的希冀,让她于二爷问询那一刻,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然,便是她这份不假思索,生生又在二爷心口扎下一刀。 他突然平静下来,没有任何情绪的眸淡淡瞧了她一眼,一切宛如初见。 他复又躺回床面上,双手交叠于腹部,规矩而又禁欲,仿若之余她的所有情绪瞬间消散了一干二净。 “那也要看贺神医的意思。”他的声音带着些凉,言下之意,便是需得征求贺神医的意见。 时锦依然跪在床沿处,身子僵着,不敢动弹分毫。 置于床边小几上的烛火几欲燃尽,烛油仿若恣意横流的泪,蜿蜒着滴落在烛台上,灼烫而又悲凉。 烛火最后哔哱着跳跃了一下,蜡油燃尽最后一点泪水,整间屋子瞬时陷入黑暗。 她尚未来得及动作,便听他于黑暗中凉薄的声音响起,“崔时锦,你就没有心的。” …… . 时锦一夜未睡,因着昨夜的反抗,整个人都有些瑟缩。 待得二爷起床,她跟着过去伺候,却被二爷躲开。虽则两人间的距离很近,她却觉着无比遥远。 那种遥远,比之她刚入府时二爷的淡漠还要严重。就仿佛两人间隔了一层瞧不见的膜,生生把他们置于两个没有交集的世界。 二爷自顾穿了衣裳,动作疏懒而矜贵。待得一切收拾停当,他懒散转过头来,没甚表情得扫她一眼,“白日里便呆在客栈里罢。” 嗓音冷淡,禁欲得很。 时锦没说话,眼瞧着二爷出了门子。 直至此时,她才如脱了骨的小兽般,瘫作一团。 放至以往,她宁可被二爷占些便宜也不敢这般硬抗二爷的怒火。然许是二爷在她这儿积威久了,便是泥人也有了三分血性儿。兼之前些日子跟崔秀才通了信儿,得知阿弟身子骨儿比之以往冬日要好些,她心里总算是松快了些。 现下,到底是得罪了二爷,时锦虽惴惴不安,心中盘算的更多的是贺神医的态度。 她想摆脱二爷,便只能求着贺神医认下她。待得脱离二爷,又学了医术,阿弟的病便有了着落。待得再开个医馆…… 心中所思越多,便越发不安起来。卖身契犹自捏在二爷手中,她不得不慎重以待。当下又忧思重重,想着不该与二爷那般快撕破脸皮。 如是反复思量,她竟是没得一刻安宁。当下起了身,着了出门的衣裳,想要去见见贺神医,怎的也得求着他应下这般事才好。 然手刚触及那门,时锦便不可思议般推了推。 借着门缝的那一点空隙,她瞧见屋子的门正被铁将军锁着,由是又撼了撼,不动分毫。 时锦心下一慌,便是连房中自带的几个窗子也一一瞧了个遍,只外间临街的窗子距地两丈余高,望之生寒。 正焦灼间,时锦听得外间门边有柳意的声儿传来,“咦?时锦这般早便出门子了么?怎的也不喊上我?” 声音渐去,时锦大急。 谢谢无尽之夏。投的月票,比心…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没心没肺 柳意得了时锦的信儿,赶忙催了车马往贺神医的院子跑。 想着刚刚瞧见时锦被锁在房中,她脸上也带了些愁。齐夫子那目下无尘的臭脾气,整个白鹿书院都知道,也不知怎的,偏偏揪着个小丫鬟不放手。 思量归思量,待得马车尚未停稳,她便跳下车来,拎着裙角往二进院子里跑。 然则刚跑了几步,打眼便瞧见贺神医带着一个拎着药包的小僮往外走。 “贺神医!”她气喘吁吁停下,急着问他,“齐夫子可曾来过?” “来过,瞧了一眼,便走了。”贺神医回她一句,又气定神闲般瞧她一眼。 柳意听他这般说,有些不敢置信,只瞪大了眼瞧他,“齐夫子真没说什么?” “我说,你跟齐二爷今儿个怎么都不太正常,是不是该开副方子吃吃?”贺神医甩了甩衣袖,将手背至身后。 柳意捏不准他是真不知晓齐夫子来“兴师问罪”,还是这本就是他在“装痴卖傻”以免惹祸上身,只得随意摆了摆手,“我正忙呢,先走了!” 既然齐夫子没问,她便也懒得央求贺神医“求娶”时锦。 “奇奇怪怪。”贺神医迈步出了院子,着小僮往自己的马车上搬药。 . 时锦听得柳意隔着门缝儿说的话,当下有些沉默。 然,二爷正在气头上,她着实不敢去二爷那边验证真伪,只点了点头,朝满面担忧的柳意道,“谢谢你了,劳你为这事奔波。待以后有时间了,再请你吃糕点。” 柳意也不大在意。她惯来洒脱,只眼瞧着时锦憋屈,心中亦是怜惜。 可再瞧时锦,言笑如常,反过来安慰她,“我是做奴婢的,自然会受些奴婢该受的委屈。这次来南阳府,能得柳姑娘这个朋友,时锦心下着实感激。” 又安慰柳意一番,时锦待得打发了她去休息,自己这才躺在了床面上。 她昨夜一夜未睡,精神亦紧紧绷着,原以为便是躺着,亦会辗转反侧。然则那眼皮极重,纷纷扰扰才自眼前掠过,整个人便昏昏沉沉得睡了过去。 . 齐墨璟早上出门时,原本杀了贺神医的心思都有了。 然则一路行至那处小院,他又变了心思。 且不说五皇子的腿仍需他效力,便是杀了,亦是惹她垂泪,到得最后,没得两人生了隔阂。 于是乎,待得贺神医瞧见他一身清冷晨霜立于院侧,便见仿若没了人气儿的二爷目视远处飞檐翘角,不辨喜怒。 他与齐墨璟算得是旧相识,当下面上挑了几分熟稔的讥诮,“齐二爷光临大驾,可是又需得什么药方?” 齐墨璟收回目光,宽大的黑色毛边氅衣拢住大半个高挑身形,“她月信来了,你且开副药来。” 贺神医手一顿,径自摇摇头,“今个儿倒是稀奇!我还道你只会寻杀人作奸的药,竟也能放下身段来寻治病救人的药。你且容我想想药方。” 他自进了屋,斟酌着写了药方,又让小僮按方抓了药,才递于齐墨璟,“她这一路随你奔波,受了大寒,怕是于此有碍。此方温和,可补益。” 齐墨璟眼神奇异得瞧了他一眼,只接了东西,没说话。 然到底临出门,转过头来,“谢了,待回了颢京,摆酒时请你来喝。” 贺神医:…… . 颢京。 姜府。 姜矜最近梦魇得厉害,整个人都瘦得有些脱相。往日里尚显珠圆玉润的身子也跟着干瘪下去,脸上便是扑了脂粉,亦自带一层憔悴。 母亲苏氏心疼得厉害,着了不下十位大夫来看诊,俱都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好在如今梦魇少些了,不然活脱脱便能要了人的命。 “我儿怎的这般形容?倒教为娘的心里分外不好受。”苏氏心里难过,连带着拿帕子拭了拭泪。 姜直却心烦意乱得坐在一边的香梨木玫瑰交椅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儿?先是翠玉失踪,后有妹妹梦魇。母亲不觉着这里面有古怪吗?” 他虽恨妹妹心黑手狠,但这到底是自家亲妹子,被个齐二爷欺成这般,心里到底有恨。 “兄长是说……”姜矜乌着眼眶,犹自不可置信。 姜直惯日里憨直,却也不傻,“我实与你说罢,翠玉我已寻到了,早被折磨得没了个人样子,便是嗓子,也让人熏哑了。我瞧着她形容实不大好,又怕被人认出是你身边的丫鬟,便把她赎下来,送到了庄子上。” 他这话儿也带上了些气性儿,“依我说,此番消停些罢。齐二爷没能要了你的命,算是格外开恩了。” 然,不独姜矜,便是苏氏,亦都睁大了眼,直拿手拧着他胳膊上那二两肉,“你怎的这般说你妹妹!那齐家老二,为了一个贱婢,竟欺得你妹妹连月噩梦,这事儿不能这般算了!” 苏氏哪能任自己的心尖尖被人这般羞辱,当即扭过头,不去瞧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子。 “要报仇你们便去!反正儿子我没出息,还指着多活两年呢!”姜直烦躁得起了身,见不得这母女俩掉眼泪,径直离了妹妹的院子。 好言难劝作死的鬼,真真儿是气煞他也! 姜矜半躺在床上,锦缎垫子靠在身后,脸上犹自带了些不可置信。 她到底不敢相信齐二爷光风霁月一般的人物,竟能做下此等事儿来,当下招了金玉过来,为自己梳洗更衣。 苏氏不放心,牵了她瘦骨伶仃的手,“你起来做什么?!且歇着罢!” “女儿自幼与翠玉一起长大,情分自是有的。她遭了难,女儿想去瞧她一眼。”姜矜面上带了些失落,心中犹自带着一些希冀。 眼见为实,她却要瞧瞧,翠玉是否如大哥所言,没了个人形儿?. 齐墨璟站于黑暗中,打眼瞧着没心没肺睡得香甜的时锦。 今儿个天未黑透,他便赶回来了。岂料她只躺在床面上,连惊醒一次都未,显见是个心大的。 “呵……”他轻笑一声儿,转身出了房间。 门才被挂上,时锦便于黑暗中睁开了眼。 小几上留了烛火,并一些吃食。她轻吁口气,捡了吃食,面无表情得径自吃了些。 第一百零四章 风雪夜归 “啊!”姜矜吓了一跳,整个身子都往后倒去。 幸好身后的金玉扶了她一把,这才没有摔倒过去。 然,便是如此,姜矜的脸亦苍白得没了丁点儿血色,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 她的手脚冰凉,却带着难得的潮湿, 整个人仿佛又浸入到那个可怕的梦境里,浑身颤抖着。 苏氏也骇得不行,赶忙着人锁了门,把那道鬼般的影子锁进屋中。 几人又往远处挪了挪,于另一边的堂屋坐了,各自心有余悸。 此间是姜家在郊外的一处庄子,房屋自比不得姜府华丽,堂屋只一张烧得暖意融融的土炕,上铺着还算干净的棉布被褥。 姜矜坐在炕上,暖了好久,那冰凉的寒意才一点点消散了些。 苏氏仍不可置信,说出来的话儿带着些犹疑,“刚刚那个,是翠玉?” 姜矜缓缓点了点头,咬着唇,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不敢去想,地上的那一团。翠玉显然是数次想要逃跑的,却被人折断了手脚,只能靠着臂膀去爬。 不独是手脚,待她瞧见自家小姐时,口中嗬嗬有声,想要往小姐脚边扑。那发自喉间的声儿带着粗哑,显是被毒哑了嗓子。 最可怖的, 是她身上的伤痕,青紫一片,昔日柔白的皮肤沾染着无数纵横的伤口, 那是来自许许多多人的凌虐…… 姜矜越想,那些细微之处便于脑中越发明晰,每一处伤口、每一道笞痕,便连着血肉翻开的模样,一道儿自她脑海中滚过。 没来由的,她突得扑到炕沿,撕心裂肺得呕了起来。 苏氏吓坏了,赶忙连同金玉一道抚着她的背,声音儿里已染上了哭腔,“矜儿、矜儿,咱以后不招惹那魔王了……我让你爹去给他道歉……此事便这样了……好吧?……” 实是那视觉冲击太过强烈,闺阁中的女儿家,又怎能受得了这般血腥? 姜矜只觉得自己的胆汁都要吐完了,待到吐无可吐,这才接了金玉手中的茶盏,漱了下口。 她浑身软绵绵的,没甚力气。待得微阖了阖眼,又积蓄了一点力气,这才带着些气若游丝儿的声儿,“翠玉……埋了吧……” “噹”得一声儿,金玉手中的茶盏摔在了地面上, 连带着茶水并茶叶滚了一地。 苏氏横了金玉一下,让她先行出去。 金玉慌手慌脚得出了门,待得将堂屋的门掩上,身子这才不自觉得往下出溜。 苏氏虽慑于自家女儿话中的狠意,却还是带着些惴惴,“你这般……又是何必?” “翠玉这样,活着亦是痛苦不堪,倒不如让她一了百了。”姜矜垂了眼睫,声音软绵绵的,说出的话儿来自带一股子凉薄,“只不过,女儿自会为她报仇便是了。” “报仇?!报的哪门子仇!”苏氏骇然盯着自家女儿,从未想过娇憨可人的女儿,竟有如此一面,“更何况,你爹人微言轻,咱们怎么能撼得动靖安侯府?” “娘亲难道没听坊间传言?”姜矜说至此处,眼中带了些孤注一掷的神采,目光灼灼而面染红晕,瞧着比之平时更添一些魅色,“太子已着礼部于辖下各州郡遴选美人,明年,乃大选之年!” 不止是为着报这份仇,他们姜家早在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便没落了。哥哥又一心舞刀弄枪,没个正经差事,若不走擢选这条路子,怕是也寻不着什么好亲事。 左不过放手一搏,她姜矜,才不信命! . 二爷接连好几日没回来,时锦算是吁了口气。 吃食这一块,许是嘱了人,每每饭点便有人送来吃食,连着一碗苦药汁子。其他一应不缺,单只不能出门这一项,顶顶熬人。 柳意不是没想过偷偷带时锦出去,却被时锦否了。 她本就是奴婢之身,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比柳意,逍遥自在。 时锦慢慢习惯了一人呆在房中,偶尔开了临街的窗子,瞧外间行色匆匆的百姓,并拿着碗儿乞讨的乞儿。 待瞧遍了窗边景色,她又想,自己是幸运的,没有缺衣少食,便是这一点,足够她感激二爷。 渐至心平气和,又让柳意自贺神医那边借了医书,自学了,又将不解之处一一记下,只待有机会了再请教神医。 她其实于毒这一块亦想涉足。倒不是存了害人的心思,只是念着数次危险,若是有些保命的手段,岂不更好? 然终究只是想想,未曾付诸实施。 转眼入了腊月。 腊月的南阳府亦是滴水成冰。 往年一进腊月,那年味儿便来了。 也不知今年是因为受灾的原因,还是其他缘由,时锦只瞧着街上行人俱都匆匆,比之以往更是人烟稀疏。 刀风割面,她探了手到窗外,细白的雪花裹挟着雪粒子直往怀里钻,竟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待得傍晚,天色昏沉,天地间已罩了一层白。远处的房屋、城墙俱都白茫茫一片,便连巡逻的兵士,俱都裹紧了衣裳,长长矛杆仿若经了霜,透着森寒的光。 听柳意说,五皇子那边于灾民越冬这一块做的很是不错,又修了善堂,应是不会有多少人倒在这银装素裹的冰冷世界。 只归期未定,也不知何时能启程回京。 时锦眉眼倦倦,竟是有些想阿弟了。 连日来的静思,她已是有些软了脾气。她想去见阿弟,不想困囿在这一方天地。 晚来风雪越急,时锦用过饭,正拢了书瞧,便听得外室房门轻响,是侍墨的声儿。 时锦自去瞧,便见侍墨开了房门,正搬着二爷往屋里来。 “快来搭手!”侍墨一声轻喝,时锦才缓过神来。 二爷此时正蜷靠在侍墨肩头,纤长睫毛轻垂,掩去了惯日里的薄凉。他的面色极白,带了些连日来的倦,薄唇没了血色。 “这是怎的了?”时锦与侍墨一道,把二爷放到床面上。她就着手中烛台,瞧见他左胸口处一片濡湿鲜血。 “一群打家劫舍的流亡山匪,等在二爷回城的道上。”侍墨言简意赅道。 要说那一剑,二爷原可躲过,可不知为何,却被人直抵胸口。 “怎的不直接去找贺神医?”时锦心下略慌,直取了药箱查看伤势。 侍墨心道,二爷偏要回来,自己能耐若何?! 偏这话不能与之道,他只含混着说,“我不惯常去那边,雪紧风急的,又怕迷了路。” 时锦没有细究,只拿了惯常做活的剪子将伤口附近的衣料绞碎。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哄他吃药 玄色衣裳被绞开,露出那一片触目惊心的伤痕。 血仍自往外渗,时锦嘱侍墨烧了热水,又着店小二取了烈酒来。待得一切就绪,她先将伤口处的污血用帕子拭净,再拿烈酒洗了伤口。 待得伤口清理完毕,她才瞧见那伤口不算大, 只血流的略多,瞧着吓人。 当下心中略安定了些,只捡着最好的止血药敷上,又拿银针封了心口就近几处穴道,配合那药一起止血。 不过须臾,血见止, 不独时锦,便是侍墨也跟着松了口气。 “二爷应是无碍吧?”侍墨擦擦额头冷汗, 心有余悸得问道。 天知道他瞧见那一刀刺入二爷胸口时, 他的血液都跟着凝固住了。 岂料二爷却是神色如常,杀完最后一个余孽后只翻身上马,半分也没耽搁。 也就快行至客栈时突得捂住胸口晕了过去,显见着不大好了。 “瞧着凶险,伤口却是不深,好好调养着,应是无碍。”时锦答道。 如此侍墨也便彻底放下心来。 时锦似想起什么,又端着烛台行至靠外间黑漆木桌边开了一副药方拿给他,“这些药劳你跑一趟,配齐了熬好送过来。二爷到底失血过多,合该补补。” 侍墨得了药方,自去买药不提。 时锦瞧着那血没再往外渗,便又取了纱布帮他包扎。 她将银针收回,拿纱布比量了一下,只觉二爷身上衣裳着实碍事,便俯了身去解他衣上盘扣。 那盘扣乃墨色染朱玉石, 触手沁凉。时锦驾轻就熟,只略略俯身,便将一排玉扣解开。 待得触及里层衣带,她尚未抽开腰间绳结,蓦得,身下之人便擒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于此同时,令时锦害怕的那双清冷的眸便盯住了她。 他的眸中不带一丝儿情绪,黑沉沉的,在跳跃的烛火下透着诡异难辨的冰凉。尤其被他那遍布寒气的手擒着,时锦仿若在跟一个不似活物的人对峙。 这种感觉让她先自打了个哆嗦,想要挣脱他,却被他冷凝的话儿截断,“你在做什么!” “奴婢想着给您包扎一下伤口。”时锦大着胆子回答。 感受到二爷钳着她手腕的手略松了松,她大着胆子把手抽了出来。 瞧着二爷没有反对的意思,她便又去抽他腰间的绳结,只那手带了颤,止也止不住的颤。 几次三番没有解开简单的绳结,时锦干脆牙一咬,抓起一边的剪刀, 把那个绳结整个儿剪了下来。 二爷那没有表情的脸终是黑了黑,唇抿得更紧了。 一片沉默中, 时锦将他的衣裳绞了个干净。二爷不配合,她也不好让二爷挪动不是! 待得确认没了阻碍,她这才于一片静默中扬起头来,“二爷,奴婢帮您包扎伤口,您瞧瞧能不能往起坐一坐。” “不能。”斩钉截铁的声儿,隐隐还有些咬牙切齿,“坐不起来。” 时锦无法,只硬着头皮去扶他。 正自奋力扶二爷,侍墨正好端着药进来。他只略略往里瞧了一眼,便瞧见二爷一身破碎衣裳挂在肩头。他唬了一跳,顾不上细看,直接捂着眼睛转身,就想往外跑。 “二爷,奴才什么都没瞧见!你们继续!”他一边说着,一边摸索着想把药碗搁在一边的黑漆木桌面上,口中犹自带着些苦口婆心,“只是您现在受了伤,且小心些伤口……” 他话未说完,时锦小小惊呼了一下,“二爷!” 那原本止了血的伤口又绷裂开,有鲜血渗了出来。 “站住!”二爷一动气,血流的更多了。 侍墨这才犹疑着转过头来,打眼瞧见二爷胸口的鲜血,当下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奔至二爷跟前,帮着时锦一道止血。 齐二爷清冷冷的眸染了红,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定,显见得是气得不轻。 时锦又洒了不少止血药上去,奈何二爷气血翻涌,她当下封了周遭穴道,急与二爷打着商量,“二爷别动气!您这样会失血过多……” 探手抚着二爷胸背,她心中也慌得厉害,便连之前对二爷的那点惧怕也淡了些儿。 侍墨亦是自扇了个嘴巴,“都怪奴才!嘴欠!” 二爷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口的那一团火,眼不见为净。 两人又着忙一遭,可算是止了血,且把纱布包上了。只二爷面如金纸,显见得进气多出气少了。 侍墨理亏,直接端了药碗给时锦,这才逃也似的离了屋。 时锦端着药碗,打眼瞧着闭眸不言的二爷,心中也跟着犯难。 心中那点医者仁心又犯了,她陪着小心与他道,“二爷,该喝药了。” 二爷只闭着眼,不理她。 时锦无法,又想及以前哄阿弟吃药时的情形,只拿言语哄他,“二爷若是怕苦,奴婢让侍墨给您准备些蜜饯?” 瞧二爷没有理会自己的打算,她又壮了壮胆子,“要不,奴婢给您唱首歌儿?” 她将药碗搁在床头小几上,手略微顿了顿,轻轻拍在了二爷身上,“……乖……二爷且喝些药……” 她那一句“乖”才出口,二爷蓦得睁了眼。 时锦吓了一跳,正想告罪,便听他言,“我若喝药,有个条件。” 时锦隐隐觉着不好,却还是硬着头皮问他,“什么条件……” 她话未说完,便见二爷径直坐起身,取了小几上的碗,一口气喝了下去。 时锦瞧得目瞪口呆,正欲说话,却被他圈揽着将口中的药渡了过来。 她气得不行,偏偏他胸口有伤,只不敢挣扎,如是便好似默许一般。 那药汁子极苦,时锦紧闭着唇,却还是被他灌了些进来。 她的脸皱成了一团,待得他心满意足得离开,她的眸中也泅了两汪雾蒙蒙的泉。 二爷的心情确然好了不少,连日来的烦闷亦一扫而空。 他自在得躺于床上,唇角也跟着勾了勾,“想嫁贺怀远?想都别想!” 时锦无声得瞪着他。良久,她还是觉着该说清楚些才好。 “奴婢并没有想嫁贺神医!”她自剖心迹,“只您那日凶蛮得问奴婢,奴婢一紧张,便脱口而出了。” “这么说来,倒是爷的不是了?”二爷的声儿凉幽幽的,辨不出喜怒。 “不、不是……”时锦斟酌着用词,“只是贺神医之前有提过收奴婢为徒。奴婢想着您应是不会同意,心中又惦念得紧……” 谢谢唐娟的打赏,还有大家的票票,一如既往,爱你们哦~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归期渐近 “惦念得紧?”二爷轻嗤,“便是你这几个字,爷便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时锦当下气息一滞,整个人瑟缩了下。 二爷瞧她神情委顿,却还是硬着心肠与她道,“待得回了颢京,便是寻位宫中女医为师也无不可。但他, 绝无可能。” “……是。”时锦眼睫下垂,声音儿带了些萧瑟。 两人一时无言,只余窗外呼啸的风声儿肆虐,越发显得内室一片阒寂。 良久,二爷一声轻咳,打破沉寂, “不是要唱曲儿?” 时锦抬头,双眸似能说话般瞧了他一眼。待得确认二爷没再开玩笑, 她轻启了唇,哼一首不知名的谣,“一东一西天上星,一聚一散水中萍。一来一去道傍人,一颠一倒花下巾……” 声音温软,于漫漫寒夜中逸出一点子思乡念人的愁绪来。 齐墨璟听得认真,以前无数次听她哼唱,大抵是境况不同,个中意味又有不同。 以前听她吟唱,那字词间总漫着无尽的凉,悲凄凄得仿若无根的浮萍,聚散无常。现今再听,虽则婉转愁肠,眉间眼梢却极平和。 待得余音微落,他抬眼瞧着床帐顶端,“可是想你阿弟了?” “是有些想了。数月不见,也不知他吃得好不好, 有没有想奴婢?”提及阿弟,时锦眼中又染了细碎的光。 二爷短暂沉默, “待回京时,爷带你去瞧瞧你阿弟,可好?” 时锦微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再三向二爷确认,“二爷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二爷想说,何时骗过她。可一想到贺神医的事儿,那话便转了个弯儿。 时锦的眉眼霎时舒展开来,便是连日的烦闷都抵不过她现下的好心情。 当下卧于二爷身侧,话儿也跟着多了不少,“二爷不知,奴婢阿弟他身子娇弱,每每寒冬,总要咳上一咳,若无好药吊着,怕是极难捱的……以前阿爹在时,自然少不了他的汤药,只是……” 她只沉默一瞬, 又欢喜起来, “不过,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光是四小姐给的那些银钱,加上奴婢的月钱,也尽够阿弟用药了……” 自打时锦进府,齐墨璟见惯了她谨小慎微的模样。如今瞧着她眉眼弯弯、唇角染笑,更遑论声音中透出的欢快,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中亦沾染了些自己未曾察觉的暖。 偶尔附和一句,便是简单的“唔”和“嗯”都足以勾起她滔滔不绝的话儿来。 如是这般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折腾至天色微明,时锦才沉沉睡去。 待得侍墨一早儿端了饭来,便见缠着绷带、赤着上半身的二爷正以手抵头,半侧着身目不转睛得瞧着里侧睡得正酣的小婢女。 侍墨简直没眼看自家二爷,慌忙忙放了饭菜在桌面上便出了屋子。 时锦这一觉睡得极香甜,在终于睡足后,她迷蒙着睁开眼,便瞧见头顶位置是二爷那张放大的俊颜。 “醒了?”男人的声音带着些慵懒,难得的温和。 “嗯……”时锦又闭上眼,只觉得自己还在梦中,不然哪能瞧见二爷对着她笑? 待得她复又睁开眼,再次瞧见二爷那张眉目含情的脸。 鬼使神差般,她探手捏了捏他的脸,指尖自他犀利的眉峰间划过,最终落于他唇畔。 若说这是个梦,那也太真实了些。 二爷挑了挑眉,竟不知自家小婢女这般大胆。然他只闭口不言,倒想瞧瞧她要做些什么。 时锦瞧他眉眼不动,亦未曾制止自己的越矩之举,心中笃甚,当下又大胆了些,口中兀自喃喃,“倒真是个梦呀~” 言罢,唇畔含了笑,瞧着温婉可欺,实则大胆至极。 她揪起一畔水色烟罗腰带,趁二爷愣怔间覆在他双目之上,“你这双眼实是可畏,便是在奴婢梦中,且消停些罢!” 那烟罗腰带极宽,层层叠叠的纱覆在二爷面上,便是连其余部分也瞧不真切。 色授魂与,时锦隔着那柔软的纱将唇贴向他。 纱线通透细腻,二爷只瞧见隐隐约约的影儿,下一瞬,她贴着他,虽无半分动作,却足以让他心跳猛滞。 僵着身子良久没有动作,他轻唤她,“时锦?” 然回应寥寥,他稍一侧头,水色烟罗腰带便滑了下去。 眼前再无遮碍,他垂眸一瞧,便见她温软倚在他身侧,唇角略挑,双目微阖,显然仍在梦中。 . 待时锦彻底睡足,二爷早已没了踪影。 外间黑漆木桌面上用垫着棉罩的食盒盛着一碗皮蛋瘦肉粥,并暗黑色的苦药汁子。 食盒旁一齐整纸条,被食盒压着一角。 时锦抽出纸条,见上面写着“子时方回,勿念”几个字,她的面上不由染了些红。 先会儿沉于梦中,她仿佛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拼命想要驱散心中燥意。 实是话本子瞧多了,每一个话本儿主角都有一张齐二爷那般齐整的脸面。 抿了抿唇,时锦自取了粥用下,又喝了苦药汁子,这才又攀至窗缘瞧雪。 晴雪冬阳,天地一片银装素裹。时锦自窗畔外边缘处抓了把雪,团成一团,登时手中便多了只圆胖胖的雪球。 然那雪球并不牢靠,只在房中略搁了搁,便化成一滩积水。 时锦记着二爷说,回颢京时瞧阿弟的事儿。心下有些惦念,又不知何时方归。 正心中思量,便听门响,柳意那声儿自外而内,传了进来。 时锦行至门边,发现那门没像往日般锁着,当下犹疑了下,到底开了门。 柳意一脸惊喜,当下跳进来给了时锦一个拥抱,“可算不用隔着门了!” 时锦接着她,眉眼亦带着笑。隔着肩膀,她恰瞧见齐二公子正站在门外处,面目还算温和。 她赶忙肃了身形,对着二公子福了福,“二公子。” 依次将二人让入房中坐了,柳意这才带着些兴奋牵她手道,“我阿爹说,后日便带我们回去了,应是能赶得及过年。时锦可要跟我们一道儿回去?” “真的?”时锦也觉着这消息委实振奋。然她摇了摇头,“二爷尚未说何时回去,也不知能不能同行。” 齐天逸不动声色打量房间一遭,目光又落回时锦身上,“二叔最近一直拘着你?” “是奴婢身子不好,前些日子见了凉,得二爷体谅罢了。”时锦不欲多说,只拿了话搪塞他。 齐天逸亦觉察出她不似以往热忱,便也不再多言。 几人又说了番闲话,时锦才知这些学子奔波许久,也是自昨个儿才一起聚拢至南阳府城。明儿个休整一日,后日风雪兼程,自回颢京不提。 “对了,时锦。明儿个我爹在燕子楼宴请此次赈灾的学子,便是五皇子和齐夫子,应是也去的。你于青堰立了那般大功劳,到时候可一定要去呀!”柳意牵着她手,谆谆嘱道。 “再说罢,”时锦含混道,毕竟一介奴婢,委实没那般大脸面……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替酒 时锦没想到,二爷竟允她一道去燕子楼吃席。 他夜半方回,与她带了一身素白蜀锦棉裙。裙面整幅素色暗花,下摆处却绣了素淡雅致的大朵玉兰花,行走间仿若风拂玉兰,袅娜多姿。 外面则是同料子的带帷兜毛边斗篷,搭上同色裙子, 更显华贵。 时锦穿上那身蜀锦袄子裙,神色拘谨难安,“会不会太华贵了?”她问。 委实是这件衣裙超脱丫鬟侍婢太多,让她生出无限的惶恐来。 二爷却只将一朵素色玉琢玉兰流苏簪簪上她鬓侧,目露满意之色,“不会, 王爷特嘱我带你一道, 总不至于让你太寒碜。” 时锦由是不再多言。 今儿个二爷亦着一身蜀锦墨色圆领直裰, 外罩黑色氅衣,除却颜色,用料、样式颇为神似。 他自牵了她的手,一道上了马车。 燕子楼是南阳府最大的酒楼,里面各色招牌菜一应俱全。 为了尽兴,今儿个的燕子楼只于后院雅间招待此次赈灾的白鹿书院学子们。便是那些南阳府的知府、同知、指挥使等各色官员,自由五皇子于昨儿个亲自设宴招待过。 时锦鲜少出入此等场合,待得下了车,她自随二爷一道入了席。 周遭空气自齐二爷与她一道入内略微凝滞了下。 书院里哪个不知齐夫子不近女色?眼下夫子不仅带着个女子,还穿着与该女子相仿的衣饰,瞧着便不比寻常。 时锦却是极难熬。 她不惯引人注目,当下只觉行于尖刃之上,每一步都举步维艰。 齐二爷却不容她逃脱,当下捏了她的手,自寻了柳意那张桌面,将她安置在那里。 有柳意在侧,时锦到底自在了些。 “别紧张, 都是些读书的斯文人。”柳意私下捏了捏她的掌心,眉眼含笑道, “不过,我却不知,你今儿个这身衣裳,倒是出彩。” 时锦却恨不得没穿这身衣裳,眼中带了些怨尤扫了那边齐二爷一眼,正欲收回目光,却听外间有尖细嗓音唱喏,“嘉清王爷到!” 在青堰时,时锦虽距五皇子所居不远,却甚少见着此位王爷。 这会儿瞧见三两侍从并贺神医一道伴着五皇子入内,时锦也不由与其余人一道,站起来迎他。 五皇子端坐的轮椅应是黑楠木所制,古朴厚重,虽则他只端坐其上,却比一众站着的学子更引人瞩目。 “都起来罢,今儿个没什么五皇子,笉置席, 只为筹众学子千里治灾、为读书人之表率。若得诸位热血相筹,又何愁大邺不安?”他斯文知礼,虽则身份贵重,却还是让侍从扶着他起身,亲自弯腰以谢。 得五皇子这般看重,白鹿书院众学子俱都感佩其意,无不交首称赞。 时锦从未见过天家风范,但,真正的天家风范,大抵如此。 不卑不亢,却又心系百姓,确值得热血学子振臂相拥。 待得众人落座,时锦与柳意这一桌自烫了果子酒,互相对饮。 她心中欢喜且畅快,当下虽称不上海晏河清,然众志成城,未尝不能天下为先。 这边时锦与柳意自有无数话要说,另一头,五皇子自坐在柳院长并齐二爷一桌儿,一道把酒言欢。 “那边是柳院长女儿?”他言笑晏晏,温文尔雅。 “小女顽劣,原想着让她守家,没成想到底混进队伍中来。”柳院长长相粗犷,可提及自家女儿,又面色羞愧。 “巾帼当得如此。”五皇子却笑,目色流转间瞧了一眼齐墨璟身上衣饰,“想必另一着白姑娘便是时锦姑娘?” “正是。”齐墨璟言简意赅,一杯酒入腹。 时锦虽则与柳意自在说话,到底注意着二爷这边。 早上才与他换过药,这会儿倒是又不顾及,饮酒颇无章法,瞧着令人忧心。 贺神医瞧齐墨璟神色若常,唇角挑笑,因向他道,“听得你前日回来遇着番龙山余孽,伤势颇重,如此饮酒,确然不妥。” “已然无碍。”齐墨璟又斟了杯酒,正要与他推杯换盏,不妨斜后方一只腻白手掌探出,压住了他指尖酒杯。 一时间,包括五皇子在内的一桌人俱都瞧向那手掌的主人。 时锦心中亦是有些惧,被这些大人物一并瞧着,当下抿了抿唇角,却还是浅笑道,“二爷身子不适,不宜饮酒……” 五皇子亦觉着她有趣,当下也不着恼,只笑着问她,“时锦是罢?今儿个难得宴饮,若是你家二爷不饮酒,到底有些扫兴。只本王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若得时锦姑娘自罚三杯,咱们便放过呈显,如何?” 他此话一出,柳院长当下也摸着唇角的胡髭,一副看热闹姿态,“对对对!自罚三杯!呈显今日可不能护着!你这小婢女可是在为你出头!” 齐天逸没有起哄,却只深深瞧了时锦一眼。 一时间,五皇子身边侍候着的侍从自寻了三盏白玉小盅,一一斟满,置于桌面上。 时锦没去瞧二爷神色,只拿黑白分明的眼望着五皇子,“殿下所说当真?” “自然。”五皇子道。 时锦欲捏了那小盅,却被齐墨璟拦了一拦。他的面上带了些沉,反压住她那只欲举杯的手,“不得胡闹!” 她浓睫低垂,没有理会二爷的掌,只固执举了杯,一饮而尽。 第二杯、第三杯,一鼓作气,喝了个干净。 然到底男客这边的酒更凛冽些,没了果子香,只余辣入肺腑的火热感,顺着气息沉入腹中,整个人也便如着了火的火炭,烧得厉害。 时锦的脸上显见得泛了红,她的掌扶了下桌面边缘,指节微白,显是用了力才勉强稳住身形。然声音儿出口,一如既往得清明,“各位慢用,时锦不扰贵人雅兴。” 说罢,她又歪歪福了福身,转身离开。 “……你这小侍女,倒是比芳蝶还有趣些。”五皇子瞧时锦行至中途踉跄了下,眼底染了些笑意,仿佛透过她在瞧另一个人。 齐墨璟却是再坐不住,当下起身朝五皇子行礼道,“恕呈显不能久陪,身上伤势反复,怕是得先行告辞。” 在座皆心知肚明,五皇子亦然。当下只笑着容他且去。 时锦原想去院中透透气,她喉咙火辣辣的,连带着头也有些晕,到底是高看了自己。 然则刚行至院门处,身子却猛然腾空。她来不及细瞧,便觉一阵熟悉冷香萦怀,下一瞬,便瞧见二爷线条流畅的下巴。 “二爷,你的伤……”她惊呼,怕扯疼了他。 二爷却是龙骧虎步,将她往上托了托,“怎的?越发纵得你敢管爷们儿的事儿了?” 谢谢丸子254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今天是开心的一天,大家周末快乐哦^0^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好生欢喜 时锦原以为二爷会因着席间的事儿罚她。没成想,他将她带回客栈后,只着店小二将客栈现有的好酒都备上了。 黑漆木方桌的桌角都有些磨得掉了包漆,偏偏上面摆着一水儿颜色各异的圆肚收口瓷瓶儿。每只瓷瓶儿只有半掌大小,瞧着玲珑可人。 二爷当下取了一只粉皮拓桃枝缀疏落花瓣的瓷瓶儿置于时锦鼻尖,让她嗅了嗅。 “如何?”他的目色通透,偏偏声音儿带了一丝儿不易察觉的诱哄。 时锦三盏烈酒入腹, 思绪也跟着慢了半拍,便是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亦带着些无辜得直直望着他。 良久,她乖巧道,“桃花酿。” “不错,”二爷斟了一小杯, 放置她面前, “尝尝?” 时锦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同于白酒的辛辣, 此酒入喉,绵软清甜,带了些淡淡桃花香。 时锦还欲再喝,却被二爷又取了另一只烈红描金绘白梅的瓷瓶儿来。 瓶口一开,梅花香气连着之前的桃花香萦绕于一处,香甜馥郁。 时锦因是又得了一口梅花酒,那酒汁澄红透亮,瞧着分外诱人。 待得一连喝了三五盅各色果子酒,齐二爷才一扣空盏,止了她继续饮酒的动作。 他的声儿循循善诱,带着些往日里难得的耐心,“你觉着,哪个男子最得你心?” 时锦双眼迷离,瞧着眼前的人都泛着重影儿。 她的思绪更慢了些, 掰着指头数了数,最后憨然一笑,“我家阿弟最好了~” 二爷换了个问法, “那你觉着,哪个男子适合做相公?是天逸?贺怀远?还是崔秀才?” 他的眼睛紧紧随着她,手上青筋微微突显,显然这个问题,着实不怀好意。 “相公?”时锦咀嚼了下这两个字,半晌,把那双蒙了雾的眼瞧向他,大胆而恣意得打量着他。 于她这般肆无忌惮的目光中,二爷滚了滚喉头,耐心得等着她回答。 她却倏忽一笑,脸上的红晕若纷繁云霞,眼中亦是细碎的流光。细白的食指攀上他下巴,往上略抬了抬。 而她,则站起身子俯向他,一双杏眼自上而下,带着些往日里没有的睥睨瞧着他。她的唇离他很近,甫一开口,便有气音杂着花酒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说, “你这面相倒是好,我瞧着, 好生欢喜。” 二爷的心跳得极快。他那双往日里黑沉沉的瞳仁微微震颤,显是被某人戳中了心尖。 偏偏某人不自知,只拿染了醉意的唇掠过他唇畔,温热吐息间她笑得娇软,“我选你,可好?” 那声儿不大,却如古寺夜钟,渺远深邃,直抵胸中隐秘之处。 “你……”他一时词穷,眼底带着些一时心愿得偿的茫然,手足无措,却又无端端生出一番欢喜。 然则尚未抚平心中波澜乍起的涟漪,齐墨璟只听得“咚”得一声儿巨响,便见时锦跌在地上睡了过去…… 转眼到了腊八。 时锦收拾好包袱,将平时惯穿的几件衣裳放上马车,这才又转回客栈。 客栈后厨熬了上好的腊八粥,大米、小米、薏米、红枣、莲子、花生、桂圆和红豆,满满一盏,又放了糖,熬得软糯香甜。 她和侍墨,还有二爷,一道寻了大堂角落坐了,就着腊八粥吃了早膳,便要回京去。 柳意一行人早在前两日回去了,五皇子也于昨儿个启程,一时间,整个南阳府,便只剩二爷这个收尾的人。 好在也只差了一天,若是着紧些,说不得要比他们脚程还要快些。 待得用完饭,时锦又打包了些吃食,要了壶热水,这才一并提到马车上。 侍墨咬着松饼,着一件厚氅,坐在车辕上,哟呵一声儿,手中长鞭轻甩,并排的一双马儿便回了赴京的路。 前车之鉴,时锦端坐于马车一隅,生恐被二爷捉了去。 然二爷只淡瞧她一眼,径自从一旁柜中取了两本书与她,“贺神医临走时丢下的。” 时锦不妨他丢过书来,当下展开瞧了眼。 那一眼却让她极为震动。 这本书是贺神医多年行医心得,于疑难杂症一途颇有见地,算得神医门不外传的手札。另一本则是《行针十三式》,专教各种行针手法,颇为难得。 这两本医书,单是一本,便足以引起医者竞相争夺,更遑论二者相辅相成。 时锦的脸上震撼之色遽现,惶恐又激动得望向二爷。 二爷却自斟了茶,淡然从容的做派,“你若随他进学怕是不成,但只自学,爷自有办法将他的医书一一寻来。” 时锦却是感动莫名,心中依然残留着些困惑,“神医他……可允奴婢这般?” “这医书既与了你,便是得了他准允。”他道。 时锦放下心来,自去钻研书中内容。 人若有了嗜好,无往而不利。往日里觉着艰难且长的路也变得意趣横生。 时锦捧着两本书学得如痴如醉,二爷则惯常里瞧些兵书以自娱。 唯独一个侍墨,于天寒中瑟缩着,架着马车赶路。 好在回府无甚要事,他们一行人昼出夜伏,倒也自在惬意。 不知不觉间,几人走走停停,于腊月十七渐渐行至沈家庄附近。 时锦初时不觉,待得二爷舒展了身子下车,她才意识到又到了新的地界。 眼下已入寒冬,隆冬的风儿见凉,吹得人骨缝中都透着些凉意。 时锦着一身绯色对襟长袄,头上简单利落得挽着垂髫分肖髻,珠花轻点,瞧着气色比之在青堰时又养回了不少。 她随二爷下了车,这才发现两人正处于一村庄内。 打眼远瞧,便见白墙黑瓦的建筑错落成群,地面亦是齐整的青石板铺就,偶有各色石子拼凑的山水花鸟图案,别有意趣,每每踩上去,都令人忍不住心生欢喜。 “这是沈家后巷,比之他处要规整些。”二爷牵了她的手,一道顺着石板路往前走。 时锦心中一动,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她仰头瞧他神色,“二爷说的沈家,可是阿弟所在的沈家?” “正是。” 两人说话间,已转至沈府侧门前。 时锦打眼去瞧,便见沈府门前挂着两盏大红灯笼,门前又一对儿耍珠的守门石狮憨态可掬。再往上,则是红漆略略剥落的门,显见得年代久远,为当地士绅一族。 因着天冷,沈府门口并未有人守门。二爷自管捉了门上六角椒图底座的锡制门环轻扣,不一会儿便有一年长门子来开门。 “来了来了,可是靖安侯府齐二爷到了?”那门子显然听得二爷近日造访的信儿,殷勤打问。 得了二爷首肯,他自是欢喜得将二爷并时锦放入门去,“昨儿个我家老爷还让奴才们警醒些,没想到今儿个便到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开诚布公 沈家庄是现任大理寺卿沈椋的本家。 昔日沈老太爷因着一门双状元的殊荣得先帝器重。后朝堂混乱,九龙夺嫡,沈家大房退居沈家庄,只余沈家二房在朝堂行走。 眼下,大房子弟虽躬耕垄亩而不辍读书,算得上是四邻八乡难得的清贵人家。 时锦被齐二爷牵着一道进了沈府大门,入目乃青瓦透幅扇窗格白影油壁, 上绘竹影兰草,芝兰玉树,各般清雅。 折过白影油壁,便见曲径通幽,伶仃细竹三五成簇,隔着篱笆探枝舒臂,青黄二色竹叶压霜经雪,别有一番意趣。 二人寻阶下细净石面一路往前,转过丛石亭阁, 又寒梅幽苑,三番五折,终至一暖阁。 早在齐墨璟踏足暖阁边门,早有爽朗笑声自内而外,趋步而来。 时锦只瞧见一身着淡雅竹韵棉衣长衫的中年美髯男子于齐墨璟身前立定,面含笑意,“可是靖安侯府齐呈显乎?” “正是。想必您便是鹤妻梅友沈公沈琰庭罢!”齐墨璟亦躬身言道。 “不错!二爷好眼光!”沈琰庭摸着一把美髯颔首笑道,“正好有小辈在此恭候大驾,二爷里面请!” 齐墨璟却是驻足瞧了瞧时锦,又与沈琰庭笑道,“这是在下身边侍女崔时锦,恰好她表兄于府上任西席,可否一见?” “好说好说。”沈琰庭当即招来一掐绿袄子婢女,专引时锦往前院而去。 时锦亦心下欢喜,当即作别二爷,只随那婢子一路蜿蜒前行。 那婢子话多, 瞧见时锦穿戴不俗,一边为她带路, 一边好奇问她,“你是刚刚那位仙人公子的侍女?” 时锦第一次听别人说齐二爷是仙人公子,当下抿唇含笑,“正是,我家公子单论相貌,当得起仙人二字。” 两人一时间颇有话聊,言语间又将各家公子自数一番,言笑晏晏,各自欢喜。 正自说话间,时锦听得一道略显犹疑的声音儿唤他,“时锦?” 时锦亦一怔。她方转过头,便瞧见绿影儿抱厦窗边探着一大一小两颗头颅。 大的是崔秀才,也正是他刚自唤她,小的自是时年,穿一身弹墨石青夹袄,面色红润,显见得日子过得不错。 时锦当下停了脚步,愣愣瞧着这二人。 时年欢快,当下自窗边移开, 少时,抱厦门边一水儿跑出三个半大孩子。 除却打头的时年,还有两个年纪模样无二的一对儿孩童。 随时锦一道过来的丫鬟瞧见两个跑出来的小主子,当下乍起手往里驱他们,“哎哟天祖宗,外边可凉着,快进屋里去。” “阿姊!”时年跑至时锦身边,一双手环住了她。 他又长高了些,瞧着也壮实了些,只依然如昔日那般黏着她,满含依恋,“阿姊怎的来了?可是来瞧时年的?” “嗯!阿姊来瞧时年,时年有没有惦念阿姊?”时锦虽笑着,眼中却泛着酸。她只觉着自己没出息,当下拿帕子抹了把眼泪,这才正视他,“你这些日子过得可还好?” 眼下崔秀才也走至近前,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穿着倒是精致,只比先前清减了不少。 他不由插话道,“我们在此一切安好。倒是你,瞧着比以前清瘦了。可是那个齐二爷……” “二爷待我极好。”时锦飞快抬眼瞧他一眼,移开话题,“我是不是扰着你们进学了?” “无碍。刚我与两个小少爷打了招呼,今儿个先休学一日。”崔秀才笑道,“要不要瞧瞧我们学堂?” 时锦欣然领命。 时年当下牵着自家阿姊往抱厦内走去,一边走一边与她道,“阿姊快来瞧瞧,我的字可有长进了?” 时锦随他刚一入抱厦,便觉暖意袭来,显见的这间抱厦烧了地龙,内里除却一应书案笔墨,亦有四时花卉点缀其中,内外瞧着,倒若两个世界。 她被时年牵着行至自己桌案前,拿了正研习的字与她瞧,正是《荀子》中的《劝学》篇。 “……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 她细细瞧着阿弟所学,心中欢喜。当下抚了抚时年额顶,眼中带了些柔“没成想,阿弟竟是比阿姊还要出息了。阿弟可要好好学,待得你学有所成,可要将这些教于阿姊。” 先时瞧不见阿弟,她心中到底惦念,这会儿瞧着他一切都好,她心中那点子担忧彻底放了下去。 因着二爷在沈府做客,时锦午时陪着阿弟与崔秀才一道用了饭。下午阳光正好,她难得陪着阿弟一道儿于抱厦前踢毽子。 一时间整个沈府学堂这边的抱厦都是笑闹之声儿,瞧着竟是端得热闹。 这边自是欢愉无限,另一头,齐二爷却是见着了房中端正坐着的沈椋。 时值腊月,一应公衙俱都封了印,便是连大理寺卿亦都得了空闲。 齐墨璟瞧见沈椋,并不讶异,只与沈琰庭分宾主坐下,这才又瞧他一眼,“大理寺卿来这里,莫不是寻沈公饮茶?” 沈椋本身便是冷淡端肃的性子,瞧着婢女撂了帘子掩上门,这才不答反问,“舍弟的事儿,是二爷的手笔罢?” 言下之意,沈栩先前能及时摆脱陈栋,后头自有齐二爷的影子。 然二爷只点着茶碗,辨不出神色,“呈显一介书生,自在白鹿书院做个教学夫子,沈兄此言,呈显不知。” 竟是将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 沈椋自知他不肯承认,当下冷笑道,“那太子遇刺一事,也与你无关?” 他自接手这件案子,案形劳牍,颇是费了一番周章,才于仙乐坊寻得一二线索。 便是这一点零星线索,亦被人扫的一干二净。若不是有搜查的军爷瞧见齐二爷那日出入仙乐坊,并一改常规与一年轻公子狎乐,他亦不敢将疑虑挪至齐墨璟身上。 齐墨璟只歪头瞧他一眼,眸中神色自若,自成一派疏离清寂,“沈兄何出此言?太子一案,陛下隆恩,交于大理寺专职审办,与呈显又有何干系?若非有确切证据,请沈兄莫要妄言。” 三言两语,便把沈椋所言推脱了个干净,显见得不想置身其中。 沈椋自是知晓其中道理。他自负责督办此案,便察觉个中疑点重重,然现下各色证据齐指二皇子。便是他有心挖出幕后主使,亦是有心无力。 这也便是他想与齐墨璟开诚布公的缘由。 只老狐狸滑得很,半分疑点不漏。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踢毽子 自来了沈家庄,无论沈家家主沈琰庭还是子侄沈椋,俱都盛情以待。 推杯换盏间用了饭,沈椋还欲再试,却被自家二叔沈琰庭暗中警示了一眼。他不由得收了口,只端了清茶漱口。 沈琰庭面上又带了笑,“先时得二爷帮衬, 寻了这崔秀才来此任西席。崔秀才为人,端方律己,于授课一途亦颇有见解。只不知可是与二爷有故?” 原本沈家是想聘一位自白鹿书院退下来的夫子为家中小儿启蒙,却不想被二爷举荐了这崔秀才。 虽则不过举手之劳,到底算是间接帮了齐墨璟。 “一面之缘。”齐二爷想及将此人调来的用意,眸色又淡了淡,“不过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照拂一下。” 这个“某人”,沈琰庭和沈椋自然不解其意,但在路过家中学堂时,他们心中自有了答案。 年轻纤弱的女孩子鼻尖早已腻了汗,便是身上厚重的外氅也跟着脱了去,只余一身纤秾合度的梅色晕染交领襦裙,随着女孩儿踢毽子的动作裙摆翻飞,仿若昳丽而起的浪花,层层叠叠堆染出或深或浅的弧度。 沈椋与齐墨璟一道驻足,瞧见时锦正带着四五个年纪相仿的孩童一道儿踢毽子。 不独是崔秀才带着的时年,便是跟着一道进学的沈天佑和沈天佐两兄弟也在一边拍手叫好。除了这三个男孩子,还有两个略腼腆些的小侄女儿,也正瞧得入神。 “踢毽子的花样儿可多着,有内踢、外踢、直踢、磕踢、倒勾,还有单飞燕、双飞燕、鸳鸯拐……”时锦一边口中出声儿,一边眼盯着那上下翻飞的毽子做动作。 她身段本就纤细,这会儿做起动作来亦是说不出的好看。只见她“串腕门”带“里接”, 毽子亦跟着那双脚左右交替, 直瞧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时年!接着!”她下巴微抬, 朝时年喊了声儿,那毽子便朝着时年的方向飞转过去。 时年正瞧得开心,冷不丁被阿姊一喊,当下屈膝抬腿,那脚便朝着毽子踢了过去。 有一便有二,一对儿模样相仿的男孩儿也跟着抬脚去追那毽子,一时间几个男孩子笑闹成一团,竟是难得的开心。 沈椋正欲与齐墨璟搭话,微一侧目,便见身侧之人虽则一身寒凉,那眼,却极柔。 他当下心思电转,招手一边的小丫鬟暗暗嘱了两句。 那小丫鬟微微点了点头,慌忙忙照着沈大公子说的去办。 “二爷若是想在此歇歇脚,多留几日也是好的。”沈椋与齐墨璟身形相仿,眼下压低了声儿与他道。 齐墨璟却未收回目光,只盯着那片空地上的人儿,“年关将近, 倒是不好多做叨扰。待得来年得了空闲, 呈显自当过来拜访。” 沈椋不再多言。 崔秀才这会儿正立于廊下,瞧见时锦面上见汗,当下行至她身畔,拿了一方浅灰色的帕子与她,“先歇歇罢。” “无碍,瞧见阿弟开心,我也开心。”时锦唇畔含笑,盯着场地中央。 她目光随毽子一转,恰好瞧见二爷并一芝兰玉树的冷肃公子正站在对面忍冬丛处。 便是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的笑更深了两分,眼中也带了些光,脚下一转,便向着二爷这边行来。 “二爷怎的来了?”她正往这畔走,冷不防身后的毽子被一个男孩儿踢飞,恰恰好照着她后脑砸了过来。 时锦自己不察,其余人却是瞧得真真儿的,只救援不及,眼见着便要砸到她头上去。 恰在此时,二爷身形利落得一蹬一跃,径直越过忍冬丛,速度比之那只来势汹汹的毽子还要快上几分,单手一捞,便将时锦捞至一旁。 “噹”得一声儿,那毽子落在了不远的地面上。 时锦吓了一跳,抬头去瞧齐墨璟,便听他冷冷吐槽了一句“笨”。 她的眉峰才挑了挑,便被他揉了揉发顶,动作亲昵,意态疏懒。 崔秀才瞧见时锦往齐墨璟身边去,唇角本就耷了耷,再瞧见齐墨璟急速出手,他目下神色不明,只迈步上前,神色恭谨,却不卑不亢,“多谢齐二爷搭救表妹。” 齐墨璟并未理会他,只低头瞧时锦,“可叙好旧了?” 时锦知这是要回去了。 虽则意犹未尽,她却极感激二爷。当下又求了他,让自己与阿弟和崔秀才告别,二爷无可无不可,只背转身去,没再多言。 许是时年也知时锦要回去了,也顾不得再踢毽子,当下神情恹恹得走至她跟前,“阿姊,你可是要回去了?” 虽未哭,却带着些依依不舍。 时锦心中亦是酸涩,只拿话儿嘱他,“阿弟要好好跟着表哥学本领,等到你学有所成,阿姊在颢京等你,好不好?” 时年狠狠点头。 时锦又直起身,对着崔秀才再三拜了拜,这才又与之告别。 那边儿,齐二爷早咳嗽一声儿,大步往外走了。 时锦当下不敢再多言,又匆匆嘱了二人几句,便去追二爷。 倒是崔秀才,犹豫了一瞬,朝时锦那边喊了句,“明年我便能参加春闱了。待得考中了,我便去齐府赎了你回家!” 时锦匆匆折颈笑了下,复又转头去追二爷…… 二爷步子极快极大,与才来时大相径庭。 时锦几欲追不上,待得匆匆出了门子,二爷早就自行入了马车。 侍墨站在一边拿着马鞭,以目示意,想问时锦二爷是否又生气了,便见时锦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当下也不再多言,只扶了时锦上车,径直坐在车辕上,与送将出来的沈椋拱了拱手,便自行驾车而去。 时锦甫一入马车,尚来不及说话,便听得二爷与她道,“那日的话,你可还记得?” 她正自平息自己的呼吸,没头没脑得二爷这句话,不由得问了句,“什么话?” 二爷的目色霎时更冷了。 时锦不妨他又生气,当下只得一件件细细想来自己说了什么话。 然,她想破了头,也没想出个好歹来。 青堰一行,时锦的胆子到底比之前大了些。当下,她带着些儿小心,细细去瞧二爷神色,话儿中更是带了些讨好,“奴婢不知,二爷想听哪句话儿?您要不,提醒奴婢一下?” 二爷冷呵,“果真想不起来了?” 时锦慎而重之得点了点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赌对了 “那爷不介意教你温故知新。”他冷笑一声儿,自捉了她的手揽入怀中。 时锦吓了一跳,以为他又犯了疯病。 难得二爷带她来瞧阿弟,她心中自是感激无限。可放任他如以前一般欺负自己,她又不肯。 当下挣扎着欲要起来,便听他言,“那日你喝了酒,欲对爷不轨的事,也忘了?” 时锦一僵,不敢置信得抬头瞧他。 齐二爷却是带了些咬牙切齿,瞧着她的目光几欲喷火,“爷原是懒得理你这般醉鬼,你是怎的说的?什么崔秀才、贺神医之流,都入不得你的眼,只瞧着爷一个,便心生欢喜。那话儿,难不成都是哄爷的?” 他这话真假掺半,本就是因着崔秀才而起的醋,偏偏一股脑儿都扣在了时锦头上。 时锦只觉五雷轰顶,身子也跟着动弹不得。 她不敢信,这般放浪形骸的话儿竟是出自自己之口。 二爷却不放过她,又捡着另一件事说与她听,“八月十五那会儿,你与知画偷喝了桂花酒,也如这次般于假山处调戏爷。爷那会儿便只是路过,你却扯了裙子追着爷跑。这也便算了,第二日,你便去天逸那儿自荐枕席。如此作为,你又置爷于何地?” 他的话儿掷地有声,一双眸紧紧瞧着她,便连掌上都带了力气,显见得是怒极。 时锦惊得三观尽碎,一双黑白分明的眼骨碌碌得转着,睫羽连颤,就是不敢瞧他。 她心中也带了些游移不定。那日瞧见自己的罗裙碎成了条,她以为二爷对自己欲行不轨,吓得几乎算是仓皇而逃。 然,真相却是,她对二爷耍了无赖? 二爷却不逼她,只让她细细去想。 奈何时锦一喝酒便没了记忆,饶是想破脑袋,也不敢置信自己竟如此“惊世骇俗”。 可抬眼间瞧见二爷那张俊逸非凡又克制隐忍的脸,她又觉得一切都说的通了。 嘴唇几番嗫喏,她终是积蓄了一点勇气,“奴婢……” 只开了个头,她便不知如何是好。 二爷却是捏了她的指,一根根耐着性子把玩。 她的指一如既往,如一截截细骨伶仃的葱白,纤白灵巧,夹于他骨节分明的指间,莫名有些纤弱。 虽没有过多的话,时锦却自中觉察到极重的压迫感。 他道,“崔时锦,从来没一个人,能勾了爷再全身而退的。” 时锦无端端想起了如月,身上泛起一阵冰凉。 他却又附于她耳边轻道,“你很幸运,爷,最喜被你勾着。” 那声音,仿若带了钩子,无端端缠着些暧昧旖旎,又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惹得时锦轻轻打了个哆嗦。 她的笑比哭还难看,“二爷……” 她想说,一切不过是自己色授魂与,二爷且原谅她一遭。然那话儿卡在喉咙里,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二爷却拿一双清冷冷的眸瞧着她,指尖却仿若燎了火星子,在她腰肢间点了一簇簇火苗,惹得她咬住了唇,却不敢去推他。 他由是越发恣意,温热呼吸喷洒于她耳畔,声音儿轻轻的,辨不出喜怒,“爷的耐心有限,你若再敢招惹其他人,天逸我且放着,旁人却没那般好运道……” 她打了个哆嗦,嘴唇颤颤,“没有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那,爷呢?”他呢喃,声音吹入她耳中,几欲无声儿。 时锦咬唇,抬眼瞧见他略略戏谑的眉眼,心中忽得一动,那唇便贴于他凉薄的唇畔。 清醒时的吻比之醉时又有不同。 她的动作生疏又笨拙,带着些刻意的讨好,想要抚平他心中的火。偏偏不得章法,越是动作,便越搅扰得他双眸宛若生了漫天的火。 清冷宛若谪仙的人沾染了欲念,自是凡人不能抵受得住的。他一把抓了她两只手腕,向上固定于车壁上,却又极力克制着心中早已铺天徹地的火,哑着声儿问她,“崔时锦,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奴婢知道。”她的眸带着些羞意,却还是定定望着他,“二爷不是说,喜欢时锦?” 他的心突然有些冷。 这不是他要的答案。 然,下一瞬,他听得她言,“以前,二爷说,奴婢可以肖想二爷。不知道,这句话,还算不算数?” 他的眸自上而下瞧着她,似是想从她神色中瞧出什么不一样的情愫。 她只睁着清亮亮又黑白分明的杏眼瞧着他,似是在等一个答案。 她太过冷静,不像一个陷入情思的少女,倒好似为了配合他而甘愿自我妥协的木偶。 倏忽心尖一痛,他放开了她,目色寡淡,似是失了所有兴致。 “崔时锦,别把小心思用在爷身上。”他倦怠得闭上了眼。 时锦却是软在了座位上。 她好似赌对了,赌二爷那强烈的占有欲。她越是反抗,他便如恶魔般越是得趣。 待得她屈从他,顺着他,他便索然无味,弃之如敝履。 唇角浅浅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倏忽又辗转成一点委屈的瘪。 明明早已预料到的事儿,偏偏心中带了些涩。那滞涩浅浅的,挥之不去,却又时时揪着她,一扯一扯的,带着些不为人知的痛…… 马车一时陷入诡异的沉寂,只有车轮辘辘而行的咯吱声儿伴着马蹄的哒哒声,于时锦来说分外难捱。 随着这沉重的气氛蔓延,一直到腊月廿三,一行三人才走走停停回了靖安侯府。 时锦几乎才下了马车,便见二爷于门口骑了马,话也没撂一句,径直走了。侍墨也将马车交与府内的小厮,只与时锦道,“你且先回去罢。” 时锦亦不知如何是好,自回清风院不提。 靖安侯府眼下已有了过年的气氛,内外张灯结彩,丫鬟仆妇往来穿行,又有门客勋贵上门走动,瞧着一团繁华似锦。 唯独时锦,与这侯府中喜气洋洋的人格格不入起来。 她不由得拍了拍脸,也带出些不达眼底的笑来,甫一至清风院门口,便扬着声儿喊了句,“我回来啦!” 随着这一声儿,不独知画,便连碧儿、翠儿这些丫鬟一道儿跑了出来,往她这边张望。 “时锦!”知画一边朝这边扬手,一边牵着一个姑娘走了过来。 谢谢书友20221122233014301的月票,谢谢唐娟的打赏,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 我在努力更文,稳定更新中() 第一百一十二章 倦极 “知画!”时锦的笑又深了些,望着簇拥过来的丫鬟们,她各自点了点头,“我不在这段时间里,大家可还好?” “一切都还好。”知画也笑,脸上还带着几分真真切切的担忧,“你这一走, 许多日子不见踪影。听前院余嬷嬷说,你被调到了二爷庄子上。你呢,在庄子上可还好?” 时锦抿抿唇,只含混着道,“还好。” 她目光又转,落在另一边的少女身上,“这位是?” “时锦姐姐你还不知道罢, 这是老夫人身边的莲香姐姐家中的妹子彩衣, 老夫人瞧二爷院子里委实冷清, 便做主把彩衣姑娘放过来了。”翠儿显见得喜欢这个彩衣,一张嘴便提及了彩衣的身份。 知画也握了时锦的手,略略低声儿道,“你这些日子不见人,便是府里也传出些不好的话儿来,说二爷怕是厌了你,将你打发了出去。加上司棋姐姐年后便嫁人了,老夫人也是心疼二爷,特特塞了人进来。” 时锦脸上的笑不变,只拿一双澄澈的眼望着彩衣,“我心中有数。既然彩衣姐姐来了清风院,以后也请彩衣姐姐多多关照。” 彩衣连说不敢,粉白含春的脸宛若最上等的瓷器,瞧着便令人心生欢喜。 一行人厮见过,时锦回了耳房,甫一进门, 便瞧见自己惯常睡的炕上新铺了一层铺盖。 知画不由得拍了拍额头, 脸上犯了些难, “瞧我这安排,因着时锦你一直未归,我便将彩衣安排在了你这边耳房里。没成想……” 时锦却不甚在意。一等丫鬟本就是两人一间耳房。因着司棋一直不住府,知画这才惯日里占了一整间耳房。只是,瞧着自己那被卷到角落里的铺盖,她又淡淡收回了目光。 彩衣也察觉不好,当下手忙脚乱去收拾自己的床铺,“时锦姐姐应是习惯这这侧的床铺,我往旁边挪挪。” 时锦见她殷勤,心下的那一点不虞也跟着散了些。当下按了她的手,脸上自带了些浅笑,“无碍,我且睡另一侧吧。” 她许久不曾归府,便是连铺盖也有些寒凉。当下只将那铺盖卷开,又寻了汤婆子来,只将被褥一并烫了一遍,心中这才满意了些。 知画且去张罗午饭,这会儿整间耳房便只剩坐立不安的彩衣。 她坐在炕沿,帮时锦抻着被角,有一搭无一搭得与她闲话, “时锦姐姐,二爷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呐?” 她虽是莲香的妹妹,却一直娇养在家。也便是老夫人问起,这才纳了她入府。于二爷,她只停留在下人们的传闻中。 时锦的手略顿了下,才又拿着汤婆子继续熏被褥,“二爷人很好,只是爱犯脾气,小心些侍候便好。” 彩衣眨眨眼,正欲再问,便听窗棂外一阵敲击声儿。 时锦一开窗户,便有寒气儿入了屋。半开的窗沿下,鸢儿那张冻得略红的脸露了出来,“时锦姐姐,我听得你回府了,特特送些松子来与你。” 时锦隔着窗摸了摸她指尖,小丫头的手凉沁沁的,她目色跟着柔和了些,“快进来,外边那般冷。” 得了时锦的话儿,鸢儿笑嘻嘻得从门边绕过来,手中还提着一个罩着蓝棉花布的篮子。 她将篮子放在桌面上,转头瞧见彩衣,又朝她笑了笑。 时锦把汤婆子递给鸢儿,拉她坐在床沿,嘴中嗔怪她怎的这般冷还到处跑。 鸢儿却是将篮中的松子抓了一把,分给时锦和彩衣,一道儿说着时锦走后的事儿。 “前阵子,子娴表小姐嫁入了威远将军府。听得凌小将军把表小姐宠得跟眼珠子似的,这般冷的天,竟带她一道儿去庄子上玩儿。”鸢儿的声音中带了些艳羡。她侧头瞧了瞧彩衣,“啊,对了,彩衣姐姐多大啦?” 彩衣也爱听这些侯门高府的闲话,正侧了耳朵听,便听得鸢儿这般问她。 她撩了下耳侧的发,“我十五了,今岁刚及笄。” 时锦也笑,“那我之前那句姐姐倒是不妥当了,以后便改口喊你妹妹罢。” 彩衣自是应下。 小姐妹话匣子一打开,气氛登时融洽不少。时锦记挂着午饭,一边剥松子,一边留着只耳朵听鸢儿说小道儿消息。 “时锦姐姐,大少奶奶有身子了,”她悄悄儿压低了声儿,与时锦道,“只是大少奶奶最近脾性不好,与大公子正闹着。” “怎会?”时锦又尝了颗松子,满口清香,只有些心不在焉,“前阵子大少奶奶不正跟大公子蜜里调油……” 她说到一半儿,忽的收了声儿。 想及有一回去荷花塘寻二公子,听得那塘里低低喘息声儿,她心里没来由得突得一跳。 大公子向来荒唐,该不会那事儿败露了罢? 果不其然,鸢儿的声儿压得更低,“寄居在侯府的表小姐秦芊儿,也有身子了,竟是比大少奶奶还早些……” 她说到这里,时锦瞪了她一眼,鸢儿赶忙收了声儿。 彩衣也坐在一边,听得目瞪口呆。 “今儿天还算好,等下还得拿熏笼把二爷房里的被褥熏一熏,”她转了话题,“彩衣妹妹等下与我一起罢。” “行,姐姐说做什么便做什么。”彩衣也跟着转了话头儿。 鸢儿也觉着自己莽撞了些,当下笑着起了身,又将汤婆子塞到时锦被中,“快午饭了,我娘且等着我回去用饭呢。时锦姐姐,彩衣姐姐,下次我再来瞧你们。” 时锦也不跟她客气,直接拿了汤婆子继续熏被褥。 她与彩衣并知画一道儿用完午饭,又将二爷房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才得了空儿,浅浅休息一下。 司棋不在,她与知画便成了独当一面的大丫鬟,各色事儿俱都思量明白,免得到时候二爷回来慌手慌脚,失了体统。 待得好不容易将二爷惯穿的衣裳鞋袜并床上被褥熏好,时锦直觉着整个人跟散了架一般,累得眼皮直打架。 她这些日子来本就舟车劳顿,心头又没了事儿压着,自然浑身松散下来。 “若是二爷回来,你与彩衣且侍候着罢。”她打了个哈欠,显是累极。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退回 “知画姐姐,这时锦姐姐,是不是很得二爷看重?”彩衣怕扰了时锦休息,自去知画房中与她一道儿做针线活儿。 她与知画相处久些,说话也自在些。 “二爷是待她与旁人不同,”知画抬头瞧了眼窗外,贴着白净宣纸的窗格透着些黑,显见得时辰不早了。 她瞧一眼彩衣,不得不说,她的容貌很出彩。不似司棋的弱柳扶风,彩衣脸如银盘,白净饱满,通身骨架小巧圆润,却又不肥腻,应是老夫人喜欢的模样。 她张了张口,想要敲打一下她。想了想,却还是没说话。 老夫人的意思,她又何必做那个坏人…… . 另一边,齐墨璟以缇骑司司都的身份进了皇宫,又将南阳府赈灾的事儿一一禀明了,这才侍立一边,只等天元帝决断。 他言语平平,每一桩每一件惊险至极的事儿,自他口中说出,便好似再简单不过的一句闲话。然个中凶险,天元帝却是心知肚明。 御书房中除却他与天元帝,再无其他人。 空旷寂寥的大殿中,天元帝沉默良久。 “老五的事儿,是孤对不住他。”他心中忆及五皇子当年坠马的事儿,心中隐隐带了些悔。 历来皇子争斗,总是裹挟着血雨腥风。五皇子萧笉算得他这些皇子中最聪慧的一个,只那会儿楚后势大,他便是知晓个中缘由,却还是睁只眼闭只眼,权做不知。 眼下太子并二皇子争权夺势,各个中饱私囊,偏老五拖着残躯一心救灾,他这心里,自是别有一番滋味。 然,帝王本就凉薄,他只沉默一瞬,便转了话题,“太子欲年后为孤选秀,孤想着,宫中是该进些新人了。” 齐墨璟眼中划过一抹讶异,转瞬又成了了然。 太子并二皇子失德,若想重得盛宠,自然要从其他地方找补。只他未想到,一介储君,竟是存着这般不堪心思…… “微臣觉着,甚好。太子一片孝心,陛下虽不愿兴师动众,到底不好驳了太子。”他自然懂帝王的心思,因是弯身恭谨答道。 天元帝听得他这般说道,眼中亦显出些满意神色来,“倒不必太过兴师动众,往届选秀,一应位份妃嫔并宫娥,几十上百不等。孤只留三十人,也算是为天下表率。” “陛下圣明。”他垂目,不辨神色。 待得出了御书房,他自带了银白无脸面具,正欲穿过花园,却瞧见玉和公主正自坐于凉亭中,罚一匍匐于地的太监。 他脚步未停,朝那边微一颔首,自寻路而去。 玉和公主瞧见远处绯红圆领长袍的男子往这边瞧了眼,不动声色端起茶碗,浅啄一口,又摆了摆手,“罢了,下次且小心些罢。” 那太监听得公主这般言语,当下以头抵地,感激涕零。 下一瞬,玉和公主起身,那散开的裙摆仿若一朵摇曳的花儿,拂过小太监的乌纱宫帽,款款而去…… . 二爷回府,侍墨自提了气死风灯走在他身侧靠前。 待得进了清风院角门,他自接了那灯笼,让侍墨回去歇息。 许久未归,清风院一如往常,假山林立。 借着天上皎皎月影儿,他瞧见正房的灯烛亮着,脚下不由加快了些。 待得推开门,正瞧见知画并一圆脸丫鬟坐在靠外间的桌边在缝鞋袜。 他心中说不上是何滋味,自将那灯笼置于桌面上,任知画遣着那圆脸丫鬟去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温个帕子来。 “那个是彩衣,老夫人前阵子送过来的丫鬟。”知画小心与二爷道。她随着二爷入了里间,于罗汉榻的小几上晾了茶水。 “退回去罢。”二爷自坐下,面色寡淡得道。 恰彩衣手中拧干帕子,才转过屏风,便听二爷声音浅淡,那话却极凉薄。 她心中惊了下,赶忙疾走几步,跪于二爷面前,声音儿带了些颤,“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事儿惹二爷不喜?” 知画也有些困惑,到底瞧彩衣可怜,因与她宽解道,“老夫人瞧清风院太过冷清,二爷只打个照面儿便把人送回,是不是不……” 她想说,是不是太不妥当,可瞧见二爷那双清冷的眸,当下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二爷有些不耐,眉眼下垂,声音又冷了些儿,“这清风院有多少事儿是你与时锦做不完的?还是说,把你也换了?” 他本就不常在后院厮混,便是大丫鬟下面又有二等丫鬟和三等丫鬟可使唤,没得招个人来惹人厌烦。 听得二爷这般言语,知画也不敢多言,只余一个彩衣,两只眼角泅了湿,瞧着几欲哭出来。 二爷耐性向来不好,懒得理这两个丫鬟,自捏了额角耐着性儿问,“时锦呢?” “奴婢这便唤她过来。”知画瞧二爷不虞,当下便扯了扯地面上的彩衣,想要牵她一道儿出去。 然彩衣只岿然不动,只低着头哭。 她又扯了扯,又与彩衣使了个眼色,这才拉着她出了屋。 刚一出外室,彩衣便再也压不住哭,“知画姐姐,这可怎么办呀……” 姐姐莲香一直在老夫人身边侍候着,这些年都颇有脸面。可到了她这儿,只见主子一眼,便被打发回去,委实丢人。 知画悄悄儿比了个“嘘”的手势,一边走,一边与她轻声儿道,“刚你也瞧见了,二爷不太好说话。你若真想留在清风院,我且与你指条明路,你且求一求时锦。” 彩衣听得知画这般说,不由瞪大了眼,“时锦姐姐?” 知画点点头,不欲多说,只去耳房寻时锦。 另一边,彩衣于原地站了一瞬,这才匆匆跟上知画。 时锦原本睡得正香,被个知画扯了扯,让她去侍候二爷。 好在她也习惯了,只迷蒙着眼应了声儿,趿了鞋便往二爷屋里去。 冷不防脚下一绊,她整个人差点跌翻过去。打眼一瞧,却是彩衣正自跪在她面前,两眼包着泪,便连鼻头都跟着红了些。 她的瞌睡登时散了一半,伸了手去扶她,“这是怎的了?” 彩衣只把二爷刚刚的话儿一一说与时锦听。 “时锦姐姐,我听得你最得二爷看重,且帮帮妹妹罢!”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委屈。 时锦有些犯难,她犹豫了下,“我最近招了二爷不喜,怕是也难开口……” 她这话儿一出,彩衣眼中的光又黯淡了些儿。 “你且别急,待二爷心情好些,我再与他说说……”她到底有些不忍,又添了句。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剪纸 时锦小心行至正房,正听得金丝绣文竹高矮屏风后传来水声。 二爷净了面,又漱了口,这才着一身交领里衣自后转出。 自那日带时锦瞧过阿弟,二爷待她一直浅淡。好不容易回了颢京,又整日不见踪影。 时锦拿不准二爷意思,又忆及那日自己的大胆,到底有些不自在。 她将白日里熏过的被面铺平,又解下帐幔,这才一边收拾二爷换下来的衣裳一边轻声儿道,“白日里知画已将正房烧上了地龙,二爷觉着可暖些?” 前些日子因着清风院的主子不在,那地龙便一直闲置着。难得今儿个烧上,整间正房里外几层都温暖如春。 二爷瞧她眉眼温柔,搭于身侧的指尖微微动了动。他大马金刀般坐于床畔,领口微敞,“有些热,去端碗水来。” 前阵子于外奔波,身上总蓄着些凛凛冰寒,乍然还暖,到底有些不适。 时锦当下自罗汉榻的小几上取了知画晾的茶水递于二爷,瞧着他一口不差得喝了,这才又低声问他,“二爷可还要?” “不了,安置吧。”他眉眼倦倦,显然累极。 时锦自去放下茶碗,又折至榻前,吹熄一侧灯烛。她将那床帐再次拢好,尚未动作便被他揽住,于他身侧躺了。 “二爷……”她抬眼去瞧他,却被他锢着腰身,声音带了些难得的倦,“别动。” 时锦不敢再动,只由他一双手圈揽着躺在床面上。 二爷难得没有其余动作,她却于暗中瞧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事?”他问。 时锦想问彩衣的事,想想又觉着不妥,当下那话便转了个弯儿,“……奴婢瞧着二爷好似心情不甚好,可是为着什么事烦扰?” 这话一出口,她便有些后悔,自觉有些逾矩。 正想着如何描补,便觉着腰间的手又紧了下。她当场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二爷的声儿极低,仿若气音钻入她耳中。若不是两人贴着,时锦根本听不清他所言。 “陛下想要选秀……”他的声音一出,时锦的耳朵便带着些痒,偏偏那话儿太过震撼,惊得她连呼吸也忘了。 她自来知道他不简单,可自他口中听到皇室的事儿,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勉强镇定下来,时锦的呼吸拉得极细微,生怕惊扰了他,“……天家贵人,理应如此……” 二爷发出一声极轻的嗤声,时锦只当听不懂,阖上眼假装睡觉。 眼下五皇子拼死拼活赈灾,好不容易才消停些,转眼便要劳民伤财得选秀,天元帝简直是疯了! 齐墨璟却知他没疯。现下二皇子因着那莫须有的刺杀一事,整个人被挫败下去。明面上的争斗虽瞧着少了,两边却是暗潮汹涌,私下里的动作更甚。 兼之其在番龙山豢养的土匪私兵,可见其野心之大! 天元帝年纪虽大了,却还是不想被这两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比下去,表面上是选秀,实际…… 不过是拉拢制衡罢了…… 他的目光放空,盯着漆黑一片的床帐顶端,有那么一瞬的戾气翻涌。 可在感知到身边丫鬟那止也止不住的轻微颤抖后,他那双不辨情绪的眼又转向她,“……你抖什么?” “……奴婢冷……”时锦颤着声儿答。 齐墨璟凝滞了一瞬,不知怎的,眼中蕴了些自己都没意料到的浅淡笑意。只是那笑匿于黑暗中,只剩带着些二爷式的恶趣味,“那日,仙乐坊……” 时锦一下子用掌捂住了他的唇,不让他说出来。 她记得那人左侧脸颊下的那颗黑痣,也记得五皇子身边的侍卫。但这件事,她不能知道,也不愿知道。 二爷却用修长的指将她的掌勾了下来,“怎么?竟是这般大胆了?” “奴婢不敢……”时锦也知此举不妥,却只垂着脑袋,不辨神色。 二爷想,自己好像真的吓着她了。 他叹了口气,抚了抚她的脊背,认命得环着她,“既然冷,那便抱着罢。” …… 时锦睡得香软,待得第二日,那精神自是好了不少。 二爷用饭时,只得她和知画侍候,彩衣却是不见。 好不容易送走二爷,时锦有些纳罕,“彩衣呢?” “应是在耳房呢,”知画略一犹豫,“我去寻她过来。” 只得片刻,彩衣被知画扯着一道儿自耳房出来,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泪痕,一双眼也带着些乌青,显见得昨晚没睡好。 “时锦姐姐。”一瞧见时锦,彩衣那才止住的泪又忍不住往外冒。 “快坐下。”时锦牵了她的手坐在八仙桌旁边,声音带了些软,“昨儿个二爷心情委实不好,你且莫急,待我瞧着二爷心情明朗些,再提一提。” “谢谢姐姐。”彩衣泪珠子又多了起来,一颗一颗往外滚。 好不容易与知画一道儿劝住彩衣,时锦这才笑着自簸箩里拿出一堆红纸来,“眼下快过年了,咱们剪些窗花贴在窗上,可好?” “这个好!”知画很是欢喜,捡了张红纸出来,又拿了把剪刀,想要下手,却又不知如何剪。 彩衣也捡了张红纸,声音还带着些哭腔儿,却比之前好多了,“可是,我也不太会……” 两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时锦身上。 时锦只会些简单样子,当下教着两人剪了会儿,只得了一只秃了尾巴的公鸡和一颗瘦弱的白菜,都觉着太不够精致。 知画认识的人多,当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笑着道,“我知道有个人擅长剪纸,我去把她请来!” 说罢,顾不得其他,拎起裙角便往外跑。 “仔细别摔了!”时锦往外探出个头来,嘱咐一声儿,又转回头捣鼓那些红纸。 她原以为知画应是请位手巧的老嬷嬷回来,不成想,才过一会儿,她便引着一个眉眼艳丽的丫鬟进来。 “喏!我把二公子院子里的青栀姑娘请过来了!”知画指着那穿着素淡却极妍丽的丫鬟道。 时锦见过青荇,一颗虎牙,两眼弯弯,煞是可爱可亲。于青栀,她也只在知画的八卦中听得这么一嘴,倒从未见过。 “青栀姑娘。”时锦和彩衣赶忙与她厮见过,这才一道儿于桌边坐了。 青栀显见得不常与人来往,却还是把目光投在时锦身上,“我见过你打的络子,很漂亮。” 时锦抿唇笑了下,“瞎玩闹而已,青栀姑娘谬赞了。” 然而,青栀又道,“你后边做的两个吊坠儿太敷衍,二公子气得把坠子丢了,在我那。” 知画:…… 彩衣:…… 时锦:…… 时锦沉默一瞬,这才找回自己的声儿,“……哦。” “咳,”饶是喜欢直来直去的知画,在碰到青栀后,亦是有片刻沉默。她又捡起一张红纸,挤出一抹笑来,“青栀姑娘剪纸的手艺还是不错的,咱们还是学剪纸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 赐名 有了青栀的加入,几个人的剪纸渐渐有模有样,小到福字,大到花草生肖,简直没有能难住青栀的。 时锦照着青栀教的剪了一箩筐的窗花,细细一打量,竟是有不少。 “这可是尽够用了!”知画也停了手, 光她们剪的那些,尽够把清风院所有窗户都贴上一遍。 “难得剪了这么多新鲜花样,姐姐们要不要往别的院子送一些?”彩衣考量得周全一些,“过年无非图个热闹喜庆,虽不是稀罕玩意儿,但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听着倒是不错,”时锦也笑, “只是要送人的话,怕是有些不太够。咱们今儿个不妨再多剪一些,我顺道明天再跟赵大娘做些糕点,连带这些窗花一道送过去些。” “送人倒是可行,只这些剪残了的,还是丢了罢。”青栀一张口,顺带把一些不太好看的窗花揉成一团丢到一旁。 “我的白菜!”知画的手还没伸过去,就见自己辛辛苦苦剪的窗花被青栀丢掉了。 她的眼中满是悲痛,嘴唇颤颤,“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副……” 青栀不为所动,不一会儿就捡出一堆有瑕疵的窗花,饶是知画再三阻挠,也只保下几张还算看得过眼的。 时锦却笑,又想起三月里司棋出嫁的事儿,又特特向青栀请教了如何剪喜字。 几个人还算热闹得忙了一日,被青栀毁去的却不知凡几。好在剩下的窗花俱都各有各的出彩。 约好了第二日再一道剪窗花,彩衣送了青栀出去。 知画却是同时锦一道回了她那边的耳房, 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面上,“明儿个可别喊青栀来了, 反正咱们也学会了,照她那般糟蹋,还不知要浪费多少。” 时锦把剩余的窗花收入簸箩中,转头笑她,“我还道你与她关系好。” “好什么!”知画两眼无神,一双胳膊搭在后脑,“她整个人,除了一张脸,竟是一无是处了。若不是二公子护着,早晚把人得罪完了。” 时锦于此却是不知,又想起青栀一开始说的话,到底没敢问。 两人正自歇息间,彩衣提着裙角慌慌张张跑了进来,“二爷回来了!时锦姐姐,你今日可要替妹妹说一声儿,不然真要被老夫人赶回去了!” 时锦听她说完,也起了身去拉知画,“今儿个爷回来得早,咱们赶紧摆饭去。” 知画也起了身,同她一道去帮忙。 二爷今儿个的心情瞧着还好,知画觑着意思, 让厨房除却饭菜,还上了一壶竹叶青的酒。 时锦掀开食盒,瞧见那掌大的碧玉玲珑镂金壶正正置于一盅温着热水的莲花碗中,当下指尖微蜷了蜷。 若无其事般摆了饭,又将酒壶并莲花碗置于一旁,时锦这才开始照着二爷的口味布菜。 晚饭备了果仁蒸饼、熘鸭腰、肉片焖玉兰、汆丸子、清油芝麻鸡蛋糕,并一个利口青菜豆腐汤,瞧着简单,却个个勾人食欲。 二爷目光自桌面扫过,落在那一壶竹叶青上。 时锦意会,当下瞧着二爷意思,小心打问,“二爷可要用些?” 她说这话时,又捡了一只配套的碧玉小盅搁置在二爷身前桌面上。 这还倒是稀奇! 齐墨璟目中神色不变,只淡然瞧着她,仿佛她心中所思所想都一一被他看穿。 在他的目光压迫下,时锦脸上那点子浅淡笑意也跟着有些撑不住,手中的碧玉玲珑镂金壶也攥得紧了些。 “斟上吧。”好在二爷转了目光,又径直吃着面前的玉兰片。 她心中略略松口气,将碧玉小盅斟满。 另一边的知画瞧着情形不大对,趁着二爷眼风扫来,悄悄儿往外退。 时锦瞪了知画一眼,没成想知画往外溜得更快了。 她一下子也想逃,奈何二爷身边得留着人侍候,只能又顺手为二爷盛了碗豆腐汤。 左思右想,气氛着实沉闷,时锦只得试探着开口,“今儿个奴婢剪了些窗花,二爷等会儿可要瞧瞧?” 见齐二爷没有反驳,她又接着往下道,“奴婢和知画手笨,一开始剪不太好,幸好那个彩衣,手巧的很,帮了奴婢不少……” 二爷终于放下筷子,正视她了。 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只瞧着她。可便是这简简单单一瞧,时锦的气势也弱了下去,“……奴婢想着,是不是留下彩衣,也挺好的……” “你喜欢她?”他问。 时锦没反应过来。 二爷由是又问了一遍,“你喜欢她?” “彩衣姑娘人挺好的,大家都挺喜欢她的……” 她话没说完,便被他打断,“爷问的是你,喜不喜欢她?” 时锦抿了抿唇,“奴婢也喜欢她……” 他又瞧她一眼,“喜欢便留着,当个二等丫鬟罢。” 时锦嘴唇嗫喏了下,最后应是。 待得侍候二爷用完饭,趁着二爷看书的时间,时锦快速用了饭,这才腾出手来备了洗漱用的热水。 正自忙碌着,隔间罗汉榻上的二爷却喊住了她,“不是说剪了窗花?” 时锦怔了下,脸上显出笑来,“奴婢这便去拿。” 不多会儿,她将一摞厚厚的窗花抱了过来。 二爷懒散得拈起一张张窗花来瞧,时锦小心与他道,“这幅是奴婢剪的凤鸟,二爷瞧着可还好?” 他不置可否,只又捡了一张团花锦图,时锦又解释道,“这幅是彩衣剪的兰花梅影。” 他的指一顿,撩起眼皮淡瞧时锦一眼,唇角扯了下,“今儿个听得最多的便是彩衣。也罢,让她进来。” 时锦听不出二爷话中情绪,只轻声嘱了小丫鬟把彩衣唤来。 须臾片刻,彩衣着一身绿袄襦裙进了屋,她的眉眼低垂,只趋步至二爷身前跪下,“奴婢彩衣,见过二爷。” 时锦侍立一旁,虽则一眼,却瞧出她显是用心装扮过,她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 二爷的性子,她显是知晓的。可白日里,也没瞧出彩衣竟有这般心思。 便是此时,她才后知后觉觉着,二爷许是生气了。 “彩衣是罢,先会儿时锦为你求情,让爷留下你。你央过她?”二爷问,声音前所未有的温和。 彩衣咬了下唇,略扬了扬头,“是。奴婢想留在清风院。” “倒是个胆大的,”二爷挑了挑唇角,“既如此,你以后就叫抱琴罢。” 彩衣,不,抱琴,眼角眉梢俱染笑意,自谢不提。 时锦却愣住了。 谢谢起点书友20220825001000203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一如既往,爱你们~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试探心意 “有什么,便问罢。”二爷赤脚坐于床榻边,瞧见时锦犹疑。 她自刚刚彩衣过来便有些神情恍惚,眼下听得二爷这般问,她略略抬头,对上他略显清冷的眉眼,“二爷……为何没有为奴婢赐名?” 主子的院子里, 但凡叫得上名号的人,大都是主子赐的名。便是这清风院,小丫鬟不论,大丫鬟也大都与诗书琴画有关。 时锦以前觉着,二爷未赐名,大抵是忙,便懒得折腾。可今儿个瞧见彩衣, 却又不是那回事。 二爷却是朝她招了招手, 待她行得近些,一把揽了她坐在自己身畔,那双手亦熟门熟路得箍着她的腰,迫她扬起头来。 时锦无法,只能打眼瞧着二爷略显清冷的眉眼。 他眉目舒朗、如璋如玉,又兼之面部轮廓深邃,于风流恣意中又透出一股可以依赖的气势来。 不似齐天逸的少年风流,也不似贺神医的冷嘲热讽,时锦自他身上见到的,更多的是成年男人的克制隐忍,掩藏于素日的冷戾中,每每情动,都有冰峰消融、炙灼人心之感,惑人得紧。 被他强有力的臂膀环着,她听他一声儿带着温软的叹息,独属于竹叶青那醇冽的香便扑到了她面上, “时锦,你是不同的。” 那声儿与以往的冷冽不同,带着熏人入醉的暖, 随着他动作,一点点攀至她耳畔。 濡湿划过鼻尖眉梢,一啄一顿,俱都带着小心翼翼。 二爷气息有些不稳,额头抵着她,指尖抚过她的耳廓,唇却挑着些浅淡的笑,“时锦,你、这里……红了。” 时锦被他那轻如羽毛的吻划过,脑海中一片空白。待得他说完,她略略反应了下,才知他话中意思。 只一瞬,她那一张雪白素净的脸,也跟着染上了醉人的酡色。 她面皮本就白净,那酡色越发得浓,渐渐蔓延至脖颈,又一路往下, 直至快要将整个人烧灼起来,她才抬眸瞪了他一眼。 然则那一眼实是半点威力也无,倒有些嗔怪的意味在里面。二爷的胸腔渐渐蓄了笑, 隆隆的声音震着时锦,传递出他难得的好心情。 时锦被他笑得心如乱麻,想要起身,却被他锢得更紧。他知她面皮薄,勉力压下胸腔的笑,只一双眸子,隐隐仍有笑意,说出的话却极令人掩面而羞。 他揽着她,轻声道,“时锦,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若说他之前诱着她喜欢他,偏只从她那里瞧见了委曲求全,这会儿,他于她那染了绯的神色中觉着,她也喜欢着他,只是不自知而已。 “二爷高兴什么?”时锦勉力压下心中的异样,强装镇定,殊不知,她一开口,那声儿便出卖了她。 他偏要逼她认清自己,轻轻一翻,便将她一道掀倒于床面。他的十指修长有力,带着薄薄的茧,将她的一双手锢着,目色带着些不容她逃避的认真,“我高兴,你心中有我。” 他的眼睫微微下垂,瞧着她时,那双惑人心魄的星眸亦被掩去了一半,“不要急着否认,如果你心中真的抗拒,便不会允着我胡来,是不是?” 时锦有些气恼,想要挣出手来,却被他牢牢锢着,等着她的回答。她的面上染了更多的红,头略略偏了偏,“二爷强人所难,奴婢又能做什么!” 二爷却懒得再辩驳,只低头一擭,擒住了那张口是心非的唇。 不似以往那般带着狠戾,仿若绵绵细雨,一点点浸润着生根发芽的土地。他面皮生的极好,便是近距离贴着她,也瞧不出任何瑕疵来。偏偏卷长的睫毛微垂,掩去眼底凌厉,只余破碎凌乱的憔悴。 不知何时,时锦的一双手被他放了下来。 他却得了空儿,于耳畔与她喁喁,“你若再不推开爷,爷便当你愿意。” 时锦又羞又气,偏偏无可奈何。她干脆闭了眼,不去瞧他那张惑人心魄的脸。 只辗转一瞬,二爷却是一下子翻身而起。打眼瞧见她散乱模样,他气息一滞,径直折转至屏风之后。 时锦仰面瞧着床顶的帐面,脑中繁杂一片。 她抬起双手,怔怔瞧了一眼。若说以前心中从未想过攀附二爷,那现在又是什么? 或许从未细想过,可二爷的话又历历在目,迫着她去正视自己的内心。 若说一开始有惧、有怕,可青堰之行,她却瞧见了他为国为民的担当。自二爷素日行径中,她可窥见他绝非善类,偏偏这样一个狠绝之人,又时时惦念着她。那种惦念,仿若刻入骨髓,每每瞧着她,便如饿狼嘴边的一块肉,不拆吃入腹便寝食难安。 她惧他近乎偏执的目光、惧他瞧过来的每一眼,那几近癫狂的占有欲让她想要退缩,生恐被他擒住、不得转圜。 偏偏他温软起来,又惑得她心旌摇曳。 有那么一瞬,她信他说,她喝醉酒后觊觎着他。 可,丫鬟与主子,可能吗? 齐墨璟净了面,又冷静一瞬,转过屏风,入了内室,正瞧见她怔怔望着自己的一双手。 他唇角挑了笑,便是眼中,亦带了些不自知的温软,“在想什么?” 时锦瞧他一眼,自一片繁杂思绪中回了神,又瞧见他散乱的领口,目光微闪了闪,头偏向一侧,“不早了,二爷可要安置?” 二爷熄了烛火,躺至床面,距她有一人之隔,声音散淡中又带了些餍足,“抱琴,爷不喜欢。随你怎么安排,只别让爷瞧见。” 时锦心中一突,声音又平寂下来,“是奴婢僭越了……” 她先时不知抱琴的心思,这会儿二爷发了话儿,她自是不敢再放着她扰了二爷清静。 黑暗中,二爷的声儿又带了丝叹息。他原隔着她有些远,却又长手一捞,将她往近边揽了揽。 他只觉着,自己从未为这些小事操过心,偏偏她委曲求全得让他生了火气,“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时锦睁大着眼,侧目瞧了他一眼。 他将她的头往自己怀里按了按,不去瞧那双勾人的秋水眸,声音染了些哑,“只一件事除外,对爷,只能说喜欢!” 时锦:…… 我尽力简化了,真的没写什么不能写的,是吧?是吧?是吧?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分派 时锦又寻了不少红纸,招呼着知画和抱琴一道儿剪纸。 “二爷房里烧着地龙,咱们还在八仙桌上剪罢。”抱琴兴致好,正欲抱了剪刀和红纸往里走,却被时锦挡了下。 她抿了下唇,敛了眉与她道,“咱们还是去耳房罢。” “这是怎的?耳房多冷呀!”知画不知时锦何意, 当下奇怪得与抱琴瞧了她一眼。 时锦不好说,但想起二爷的话,只能开口,“二爷昨儿个说,让抱琴先当个二等丫鬟,素日里没事别往正屋去。” 抱琴呆了呆,张了张口,“二爷昨儿个, 不是赐了名儿?” 一般大丫鬟才有的殊荣,怎的到她这边,只领了二等丫鬟的差? “许是还想再磨砺磨砺你罢。”时锦不欲多说,抱着红纸往耳房去。 抱琴瞧了瞧知画,见她面上也显出些惊异来,当下也追着时锦而去。 虽则还是她们三人,但到底情绪中透着些古怪,不复昨日的欢闹。 青栀迟迟不来,知画觉着烦闷,当下便遣了翠儿往漪澜院问一声儿,只得了青栀姑娘今儿个在忙这句话,怕是不得空。 一时间,三人都没了话。 知画瞧着委实沉闷,当下一拍桌子,“都别垂头丧气的!不过是暂且当个二等丫鬟,我以前还不是连三等的洒扫丫鬟都做过!值当个什么!” 抱琴却红了眼眶,“不得主子喜欢的奴婢, 又怎能出头?我知时锦姐姐得二爷欢心,可能帮妹妹再说句好话?” 时锦抿着唇, 眉头跟着蹙了蹙。 不知怎的,她便想起二爷说的那句,“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没必要为了别人委屈自己。” 她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偏偏瞧见抱琴那哭哭啼啼的模样,心中也跟着腻烦了几分。 当下直接起了身,居高临下瞧着她,“此事是二爷定下的,你若不服,自可找二爷辩驳。” 她侧过脸去,不去瞧目瞪口呆的抱琴,狠着心肠道,“还有,二等丫鬟有二等丫鬟的通铺,你若不喜欢,我今儿个便安排你与翠儿、碧儿她们一道儿睡去。” 抱琴一直听知画说时锦好性儿,没想着她转眼便翻了脸。当下顾不得哭, 只牵了时锦袄袖, 声音尚自带了些哑,“是妹妹不是,姐姐原谅妹妹一次罢。妹妹以后一定好好儿当差,不让姐姐难做。” 知画也起来打圆场,拉了两人一道儿坐下,“这是置什么气呢!都是一个院子的姐妹,左不过是刚来院子,谁不是一步步熬上来的呢!” 时锦抿了唇,自顾剪窗花不提。 有了时锦这通脾气,抱琴也跟着安分了些,自管拿讨喜的话儿说与时锦和知画听。 眼见着时候不早,时锦惦记着做点心的事儿,只留着知画和抱琴一道儿剪纸,她又往厨房那边去了。 待得时锦一走,抱琴这才把手中的剪刀放了放,“知画姐姐……” 知画也是头大,她跟莲香的关系好,自然对抱琴也带了几分善意。但眼下瞧着,这抱琴委实有些逾矩了。 偏这是老夫人放在清风院的体己人儿,她也不好多说。 当下只拍了拍她手背,“你也知二爷性子冷,且先做二等丫鬟,待得三月里司棋姐姐出嫁,我再往二爷那边提一提。” 抱琴又再三谢过。 . 一回生、二回熟。 时锦自上次随赵大娘做点心,颇是攒了些心得。兼之她随二爷去南阳府前托赵大娘做的点心模具,这会儿俱都在厨房堆着,很是得心应手。 除却上次做的糯圆芝麻小丸子、梅子千层糕、酒酿酥酪,还有添了金银花的金银花糕。 眼下各个主子房里生了地龙,她昨儿个晚上在二爷房里歇着,身上不自觉得便腻了一层汗。这金银花糕用上一些,正好可以疏散风热,免得生了肝火。 尤其是酒酿酥酪和金银花糕,用了各色模子,酒酿酥酪依然如指盖大小,只一个个印成五瓣桃花状,瞧着煞是可爱。 金银花糕做的稍微大些,但也是一口一个,花样儿除了花朵状的,又做了些小动物状的,一个个瞧过去,顽皮可爱。 她将新做的各色糕点一式分成七份,除却老夫人的荣安堂,大夫人并侯爷的延安院、大公子与大少奶奶的揽胜院、二公子的漪澜院、便是连三小姐和四小姐那里也送了些。 除却这些主子们,时锦又忆及独居在湘竹馆的表小姐,略一犹豫,她又攒了一份出来。 待得收拾妥当,转去耳房那边,正瞧见知画和抱琴有说有笑得剪纸,显见得是心情好些了。 她的脸上也不自觉染了些笑,“正好点心都做好了,趁着热正好给各房主子送去尝尝鲜。” “好香!”知画朝时锦那边嗅了嗅,脸上带着笑,“时锦你身上带着些奶香味,好想吃一口。” 时锦自拈了一块酥酪塞了她的口,又与了抱琴一块,“哪能少得了你的!且把这些窗花匀匀,咱们一道儿送到各院子里。” 抱琴麻利得帮忙,几个人拿食盒一一将盛糕点的盘子装了,又分了些窗花,这才分派了下院子。 知画负责把糕点和窗花送去给两位小姐,抱琴则愿意借着去老夫人的院子瞧瞧姐姐,因是得往老夫人和大夫人的院子跑一趟。 时锦觉着金银花糕性凉,不适合有孕的人吃,便想着跑一趟大少奶奶那边,并二公子的漪澜院。 “表小姐那边,你们谁去送一下?”她沉吟了一下,转头问织画和抱琴。 又想及鸢儿说的那话儿,她摆了摆手,“罢了,我自去一趟罢。” 几人分派停当,时锦先转去了揽胜院。她与大少奶奶身边的锦瑟略熟识些,先让小丫鬟通禀了锦瑟,待得她出来,自将那份糕点并窗花交予她。 “这两日剪着玩的,捡着好的送给奶奶糊窗,图个喜庆,”时锦眉眼弯弯,“还有自做的一些糕点,姐姐替我送与少奶奶罢,只金银花糕寒凉些,奶奶身子金贵,姐姐们分着吃也好。” 锦瑟也笑,有心提携她,“许多日子不见,瞧着倒是比之前更伶俐些。也罢,你且与我瞧瞧我家大少奶奶去,说不得能得些赏。” 时锦由是随了锦瑟一道儿进了大少奶奶正房。 揽胜院比之他处更多些富丽堂皇,玉器古玩摆件比比皆是,俱是大少奶奶的陪送嫁妆。 她虽低着头,目光所及之处,尽皆惊叹。 待得随了锦瑟站于团花簇锦游鱼荷风毯面上,时锦微一抬头,便瞧见面色有些憔悴的大少奶奶。 “奴婢见过大少奶奶。”时锦赶忙福了福,神情端谨。 大少奶奶这会儿正歪靠在红木圈扶手太妃椅上,神色略略委顿,“时锦是罢?我记着你,今儿个过来,可是有事?” 她刚说完这句话,眉心又蹙了蹙,猛然朝着一边招了招手,旁边的丫鬟赶忙端了两掌大素白红底盥盆来。 谢谢樊樊萧萧和某神秘读者的月票,谢谢唐娟的打赏,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看文开心哦~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摔下去 许是孕里遭罪,胡氏一阵阵泛着恶心,就着小丫鬟手里的盥盆狠狠干呕了几声儿。 锦瑟也紧张自家主子,赶忙上前,于一边轻轻拍着她的背,眼中显是带了些焦灼。 时锦瞧胡氏委实难受,便将食盒放至一畔桌面上, 自上前蹲伏一侧,于胡氏小腿上寻了足三里穴轻轻按捏。 胡氏惯日里害喜,难受时眼泪鼻涕俱下,此时由着时锦于双腿上一下一下交替按压,那股子恶心烦闷竟是解了些。 她仰起头,被锦瑟喂了口茶水漱了漱口,这才又捡着小丫鬟递过来的白帕擦了擦脸。 青丝濡了些湿意贴在她鬓边,面色更显了些苍白。 略略缓了缓, 她挥手示意周围的人退下,目光这才又放在时锦面上。 这丫头她曾瞧见过,是二叔房里的体己人,先时被大夫人收拢着想要留给三姑娘做陪嫁,不知怎的,却被小叔子截了胡。 眼下近距离瞧着,倒是个妙人儿。 当下又换了茶盏,轻饮口茶,她略略往后靠着,眼睫微阖,“你会医术?” “禀大少奶奶,粗通些。”时锦瞧她神情委顿,大着胆子回她,“刚刚奴婢按压的是足三里穴,居小腿前外侧、当犊鼻下三寸处,大少奶奶和着下人们每日里按上三五回, 害喜之症可减。” “你倒是个伶俐的。”许是这会儿症状轻些,大少奶奶说的话便也跟着多了两分,“今儿个过来,可是有何事?” 时锦由是又把话学了一遍,那些窗花也送到了大少奶奶手里。 她随意翻检了下,连带夸了几句,又命锦瑟看了赏。 时锦瞧她神色倦倦,又特特嘱了句,“奴婢今儿个还带了些糕点来,只一味金银花糕,少奶奶不好多用,其余皆无碍。” “晓得了,你也算费心了。”大少奶奶显见得添了些笑。 锦瑟于一边瞧见自家主子身子略好些,自也随着问了些胎里保养的事儿,时锦一一细说了,又得了些好儿,这才辞了出来。 不知不觉间,在揽胜院待得久了些,时锦瞧着天色略晚,只得加快了些步子, 往二公子院子里去。 这剪窗花一途,到底是青栀出力多些,时锦不敢班门弄斧, 只捡了最精巧的两张送来,多添了些点心,自悄悄儿塞给青栀不提。 青栀之前的话儿她还记着,二公子那边,自是能不见便不见,免得各自尴尬。 奈何青栀却是瞧了窗花一眼,满眼嫌弃,“剪的有些丑,怕是入不了公子的眼。” 时锦一噎,打算将那窗花抢过来,却被青栀躲了过去,“不过,贴在我房里倒好。” “随你!”时锦瞪她一眼,转身便走。 青栀也不多留她,自提了点心往房里去。 最后一处是表小姐在的湘竹馆,位置略偏,在侯府西北角那边。 时锦惯常不爱在府里走动,于那边亦颇为生疏。越往边上去,周遭房舍越清寂。待得行至湘竹馆畔,周遭竟是一个丫鬟小厮也无。 瞧见半敞着的院门,她心中略犹豫了下。可到底已经过来了,不打个照面委实不好。 时锦只得打问一声儿,却无人回应。她只得大着胆子往里去。 那湘竹馆竹影婆娑,掩住了正房那畔的门窗。疏疏离离间有人正抵在二楼窗畔,连带着窗子都有些颤动。 大公子借着那半开的窗,眯着眼往外瞧了瞧,身下动作却不停,“有人过来了。” 秦芊儿吓了一跳,以为是大少奶奶带了人来,挣扎着想摆脱他,却被他锢住了腰,不得动弹。 他笑得有些痞,比之二公子略显虚浮的脸上带着些被人发现的别样愉悦,“怎的?这便怕了?你在船上勾着爷时,可是大胆得很呢!” 秦芊儿斜睨他一眼,媚眼如丝。她的唇略张了张,被他的动作激得蹙了蹙眉,“也不知道谁更大胆,便是连自己亲叔叔的女人都敢碰。” 身上的男人却捂了她的嘴,防她逸出更多的声儿来,口中却冷嗤,“祖母把你送与二叔,不过是暴殄天物,倒不如送与我,且让你逍遥一遭!” 一边说着,他竟是又凶狠了几分,引得她又忍不住唤了出来。 时锦瞧着四下无人,大着胆子进了正房。 然则那房子清寂通透,瞧着淡雅简素,只空旷得很,竟是半个人也无。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行离去,便听得二楼传来一声女子低叫。 一时间想起那表小姐还孕着,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瞧见正房内里靠侧竹梯,她不由得往上踏了几步。刚行至一半,似是想起什么般,她又住了脚,只拿声儿问上面,“表小姐可在上面?” 良久,一声轻喘,“……是。上来回话吧。” 时锦不进反退,斟酌出声儿,“奴婢就不上去了,特特做了些点心来,每房都有,专给表小姐送过来了。奴婢与您放在一楼桌面上,想用时尽可用些。” “怎的?瞧着我这表小姐不受宠,便是连下人都不想上来?”那声儿又道,娇滴滴得带了些颐指气使。 “表小姐见谅,奴婢还有事,下次再来寻小姐说话。”她却没有依言上行,只匆匆退了出去。 自窗间瞧见翠绿衣裳掩映于枯黄竹丛间,大公子齐天恒又往远处瞧了眼,“瞧着应是二叔院子里的丫鬟。” “怎的?得了芊儿一个还不够,你还惦着别个?”秦芊儿整了裙衫,自二楼往下行去。 “怎会!”齐天恒只拿眼睨她,“只瞧她形容举止,怕是晓得咱们间的好事儿。” 说罢,他探手去捏她的软。 秦芊儿与胡氏不同。因着害喜,胡氏近些日子憔悴了不少,一张粉面因着不施粉黛,透着些焦黄,倒教人倒了几分胃口。 然则芊儿虽则腰间略鼓了些,那软却愈发宏大,直教他得了趣儿,不肯放开。 两人就此在竹梯上玩闹起来。 齐天恒正欲揽了她往二楼再去逍遥一番,不成想,秦芊儿脚下一滑,整个人便顺着竹梯跌了下去。 那竹梯又高又陡,眼下她正孕着,待得几番翻滚跌至地面上,她的腹部登时有如刀绞,疼得翻不过气来。 齐天恒亦未见过这般阵仗,蹬蹬蹬跑下楼,瞧见地面上黏腻一片,整个人登时有些慌。 那血蔓延开来,于他足下沾了红,偏偏秦芊儿揪着他的外袍,气若游丝,“大公子,救、救我……” 幸好发布前看了眼,不知为什么,内容被调换了,现在幸好调换回来了……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求上门 时锦送完东西回清风院,那边织画和抱琴早便回来了。 织画自两位小姐那得了把银瓜子,还有一支素银钗,正喜不自胜得拿在手里把玩。 抱琴得的更多,老夫人那边赏了两朵金缧丝攒花时兴头花,大夫人则是予了几两碎银。尤其两朵头花,金箔片缠丝,那花瓣极薄,瞧着几欲透过光去,却又栩栩如生,格外动人。 “时锦姐姐,你得了些什么?”抱琴问她。 时锦把大少奶奶那得来的赏放在桌面上,“喏,玉耳坠,还有一只镯子。” 两人登时两眼放光,拿着那耳坠并镯子瞧个不停。 “早就听说大少奶奶陪嫁多,还真是好物件儿多。”抱琴瞧着很是欢喜。 知画以前在大少爷院子里当差,自是知道此事,只又逡巡一遍,打眼问时锦,“没啦?” “还想有什么?”时锦笑她。 “还以为二公子也会看赏呢!”她嘟囔道。 “正好我过去那会儿,二公子不在。这样倒好,你莫不是忘了上次青栀的话儿?”时锦却心满意足,二公子既厌烦自己,还是不见面为好。 几人将得的赏赐收了起来,又各自着忙手头的事。 时锦做的糕点多,眼下自吃了不少酒酿酥酪,待得该用晚饭时,用的反而少了些。 她将给二爷留着的糕点搁置在隔间躺椅边的茶桌上,又拿香熏了熏屋子,这才难得清闲下来。 想着二爷许是快回来了,她于一边茶室烧了热水,只等主子回来后沏茶。 眼下紧赶着要过年,二爷应酬又多,日日里早出晚归。只今儿个他前脚临出门,后脚又跨了回来,鼻尖贴着她,与她道,今儿个会早些回来。 她虽未应声儿,那心里却绽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意来。 长嘴铜壶中的水烧开后,翻滚的水带引着铜盖发出尖锐的啸叫,她才从晃神中清醒过来。正垫了巾帕捏着壶把想要把铜壶提下来,侍墨那惯常的声儿飘了进来,“好香!闻着酒酿酥酪的味儿了。” 外边是知画的殷勤声音,“二爷回来啦!” 接着便是走动的脚步声儿。 时锦收拢了心思,赶忙照着司棋先前教的法子沏茶。 才将一套陶墨古拙绘游鱼茶壶并茶盏置于托盘上,侍墨自掀了帘子进了茶室。时锦转头,正瞧见他呲着牙笑,“时锦,听说你做了酒酿酥酪?可还有?” “有,你去寻抱琴,我这边先把茶水给二爷送过去。”时锦笑道。 “行,你上次做的太好吃,只太少了。”侍墨转身出去,不忘帮时锦掀了下帘笼。 待得将茶水端进正房,时锦瞧见二爷正坐在隔断里的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上。 透过隔断上繁复镂空的乌木花纹,二爷正拈着一朵五瓣桃花状的酒酿酥酪,往外瞧了眼。 他那一眼,眼神极淡。偏时锦被他瞥过,心跳微微促了促。 她端了茶,步履平稳得进了隔断间,半跪着放下茶壶并茶盏,又垂着眼斟上茶水,这才抬头瞧他,“二爷可尝过了?” 他的面目冷静自持,低头瞧着她的脸,想要从中辨析出什么,最终却是徒劳无功。 最后,清凉的嗓音带着些疏离,“这次做点心,又是为了谁?”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当下怔然一瞬。突得想起上次,她借着给二爷送点心时,多嘴问了句二公子的事。 这是还记着? 然则虽然二爷面色不虞,她心中却染了点不易察觉的欢喜。正要解释给他听,外间传来知画的声儿,“二爷,奴婢把晚膳带过来了,现在可要用?” “摆上罢。”他道,手中的那颗桃花瓣般的酒酿酥酪被丢回青瓷盘中,五瓣俱碎。 随着二爷起身往外,时锦不再多言,只起身行至八仙桌旁,侍立一旁。 二爷也不用她布菜,只自己拿起银箸,捡了惯日里常用的饭食来吃,一时间,整个房间除却偶尔杯盏细响,再无他声。 知画瞧二爷面色微冷,脚步往后退了退,又扯了扯时锦衣袖。 时锦不妨被她扯了下,目光微微带了些疑惑,正欲以眼神询问,却被正自用饭的二爷打了岔,“鬼鬼祟祟的,有事当面说。” 知画吓了一跳,当即跪着把事禀了,“刚刚有个湘竹馆的小丫鬟,说是表小姐身边的人,想求时锦过去瞧瞧她家小姐。” “表小姐?”二爷记忆里显是没这个人。 时锦却提醒道,“七月七乞巧节,二爷还与表小姐一同出游来着。” 她虽说完,瞧二爷那样子,怕是半星儿没记着。 时锦只好又往下说,“那日爷给表小姐买了好多胭脂水粉,奴婢没拿住,散了一地……” 说到这儿,二爷显是有印象了,投在时锦身上的目光愈发锐利。 时锦吓得不敢多言,她可记着二爷那会儿将自己吓得厉害,拼了命想离开清风院。 二爷目光从时锦身上剜过,又转向知画,“她怎么了?” 知画虽则平日里爱说主子闲话,可如今亲自被二爷问起,那头简直低到了肩膀下,“说是表小姐身子不大好,从竹梯上摔下来了……” “啪!”银箸落在盘盏上,发出脆响,吓得知画不敢再言。 他的眉头几不可见得拧了拧,声音又冷肃了两分,“摔着了便去请大夫,找一个丫鬟做什么!” 知画吓得大气不敢出,只喏喏得领了命,自去传话儿。 时锦愣在原地。 她是知晓这表小姐未婚先孕的事儿的,也只那丫鬟应是无法了,才求至自己这个丫鬟身上。 大少奶奶那边自是在气头上,若说延医请药,不动手脚都算好的。 但若是自己过去了,待得日后大少奶奶追究起来,她也没好果子吃。 这般一想,便两厢为难起来。 “二爷……”她斟酌了下,抬眼瞧他,“奴婢听得表小姐有孕,这一摔,怕是凶多吉少……” “所以,你想救?”他声音散淡,听不出喜怒。 “奴婢只想问,该不该救。”她摇了摇头,与他对视。 良久,他终是扯出一抹笑来,“倒还不算愚笨。” 谢谢起点书友20220825001000203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快过年了,一起开开心心呀^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哄他 得了二爷的话,时锦便不再理会表小姐那边。 服侍二爷用完饭,又将盘碗收入食盒,待得一切清理完事,二爷才又对她招了招手。 时锦垂眸过去,便见他正自歪在摇椅上看书。 “那个,酥酪, 味道不错。”他只瞧着书,话却是对时锦说的。 时锦唇畔延展了些笑意,便是双眼也跟着弯了弯,“二爷喜欢就好。” 他好脾气得朝她招了招手,待得她行近了些,一把捏了她的手,锢着她一道儿躺在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上。 那摇椅并不算宽大,时锦一倒上去, 只能侧伏于他身侧。因着受力不稳,摇椅吱吱呀呀前后摇摆,慌得时锦想要挣扎着起来。 他却并不放开她,声音带了些前所未有的蛊惑,“今儿个做点心,是为了哪个?” 这是他第二次问这话儿,显然是觉着时锦别有所图。 时锦瞪他一眼,“奴婢自己嘴馋,与旁人无干。” 二爷却不饶她,一双手捏着她纤细的掌,唇角懒散得挑着抹弧度,显然是不太相信。 她深吸口气,二爷认定的事儿,便是辩驳太多都无用。 她因是化被动为主动,一双手挣脱他的束缚,攀上他的脖颈, 黑白分明的眼带着些纯净,与他对视,“那奴婢说, 奴婢是为二爷做的点心呢?” 她这话一出口,齐墨璟的指尖微微颤了下。 他眼睫下垂,比之以往更纯良无害,惯日里凌厉的眸色掩于眼皮下,心中冷嗤,半字也不信她的花言巧语。 然,那情绪只倏忽一瞬,便被她的大胆驱散。 她的动作甚是青稚,面上也因着从未有过的大胆而越发绯红。一双纤巧的手却捧住了他的脸,大胆又羞涩得望着他。 时锦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莽撞,可在瞧见二爷眼底的震颤时,她的心中突得便不再害怕了。 抖着手拿出一方帕子覆在他面上,遮住那双清淡的眼,她这才鼓起勇气隔着纤薄的帕子亲了亲他的鼻尖。 帕子下的人喉结上下翻滚,眼睫处也跟着快速眨了眨,到底克制着没有再多动作。 许是瞧不见二爷模样,时锦惯日里对他的惧又少了几分。眼下瞧二爷没有再多动作,她垂着眼睫瞧见他帕子下的轮廓, 突得便明白了何为犹抱琵琶半遮面。 有些人,便是隔着一层, 也无碍他清艳绝伦的容貌。 怪道乎这般多人对二爷虎视眈眈,便是她,也于暗处滋生出几分心思来。 许是她注视良久而再无动作,二爷修长的指节轻拈帕子一角,想要掀开来,却被她一把按住了他那只手。 时锦眼睫颤得愈发厉害,呼吸下移,最终落在他面颊一侧。 隔着那丝绢的手帕于他唇畔轻轻落下一吻,又颇为生疏得描绘着他的轮廓,二爷终是耐不住她轻拢慢捻抹复挑的辗转,反客为主,带引着她一道抟扶摇而直上、茫茫然却不知归处。 素日里瞧着稳重可靠的乌木漆花踏脚摇椅仿若不堪重负,吱吱呀呀得于辗转间更加摇摆不定…… . 往日里清寂的湘竹馆,今儿个夜里热闹得厉害。 那名叫巧儿的丫鬟寻不得时锦,又惦念自家小姐出事,硬着头皮闯了老夫人的荣安堂。 大少奶奶那是断然不敢去的,但若是能得老夫人保驾护航,怕是能捡回一条命来。 老年人本就睡眠浅,虽有檀香并莲香一道儿拦着,巧儿却是拼了力往里闯。待得老夫人被搅了清梦,问清缘由,那气便跟着不上不下起来。 “这个天杀的哟!”老夫人饮了盏茶,又被檀香轻抚着顺了顺气,犹自有些咬牙切齿。 她倒不是怪责齐天恒胡闹,心中对那秦芊儿却是一万个瞧不上。 原想着安置在院子里给老二开开窍,这倒好,竟勾得少主子不学好。 责怪归责怪,到底是心疼子嗣,老夫人自打发了人去请大夫。 荣安堂不得安宁,便是连另几个近些的院子也跟着得了信儿,一个个起来瞧老夫人。 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又忧心湘竹馆那边闹出事来,这一惊一吓间便有些头疼起来。 齐天逸瞧着自家父亲、母亲并大嫂一道儿在荣安堂守着,独独不见大哥齐天恒,不由得招手锦瑟过来,问她大公子去了哪儿。 锦瑟瞧自家大少奶奶一眼,又摇了摇头,“大少爷这两日都没在揽胜院歇着,奴婢属实不知。” 大少奶奶胡氏本就孕着,听得秦芊儿出事,心中不由得畅快了几分,然她眼中却染着些忧色,“老夫人这边身子不适,不若大夫来了,先帮老夫人诊治,表小姐那边,再缓缓?” 她这话一出,大夫人却已然带了些恼。先前燕儿因着意外落了胎,这秦芊儿之事,虽是自家儿子不是,但眼下这番话,到底有些不合时宜。 “老夫人自然重要,但湘竹馆那边自不能不顾。这样,待得大夫来了,先来瞧老夫人,湘竹馆那边,先由着二弟院子里的时锦去瞧瞧。往日里听得她医术尚可,又同为女子,再合宜不过。” “便这般办罢!”侯爷齐墨早不耐烦这出闹剧,大手一挥,算得拍了板。 得了侯爷的话,莲香自去跑一趟清风院。 . 这边,时锦早与二爷掉了个个儿,她抵住二爷,止住他进一步动作,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仰头瞧着他,“二爷这次可是信了?” 他只唇角挑了笑,比之素日里带了些痞,扬眉不错目得盯着她,,“若爷说,犹自不够呢?” 时锦恼得瞪大了一双眼,正欲驳他,不妨那八扇开的红漆木门被人自外敲响。 时锦如蒙大赦。 她又推了推二爷,不妨他只不理会那处动静,只将她的一双手锢着,“怎么?想回避?” 时锦急得想哭,又挣脱不得,声音压得尤其低,“二爷,求你……” 她眼睫上挂着泪珠,盈盈欲落,却又固执得贴于睫羽上,我见犹怜。 二爷眼眸一暗,于她颈间轻噬,待得她疼得抵住了手,他才垂着眼睫起身。 “你的话,爷记着了。”飒飒凉意轻卷过舌尖,又压于舌根。 时锦反客为主,主动攻略二爷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凉薄 几经波折,时锦又被莲香引至湘竹馆。 白日里搁置在桌面上的窗花点心犹自放着,只屋中多出了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巧儿抽噎着掀开帐幔,一边与时锦道,“白日里小姐让奴婢不用在跟前侍候,因此奴婢并不知小姐摔了。待得天色黑下来,奴婢去厨房领了饭, 一进屋,便见小姐倒在血泊中,周遭好一大滩血。奴婢吓坏了,想要寻大公子,没成想,哪哪都寻不着……” 她哭得厉害,时锦却让她先去备些热水。 眼下秦芊儿正昏着, 气息微弱。她把了脉,脉象虚浮无力,又流了那般多血,情形委实不好。 时锦眼下无药,只拿了银针封了她几处穴道,且帮她延缓些痛苦。 莲香离得有些远,只觉着这湘竹馆里满屋子污秽。她往前瞧了眼,探头问时锦,“她可还好?” “胎落了,能保住命便算万幸。我且开副方子,劳莲香姐姐去拿副药。”时锦歪头与她道。 听得落了胎,莲香眼中闪过丝不屑来。 老夫人之所以让延请大夫,无非是看在她腹中一点血脉,眼下便是连那点血脉都没了,怕是也不再过问这件事。 她只含糊应了,取了时锦开的药方转身离开。 空寂的湘竹馆于夜间更添一丝幽寂。窗外竹影飒踏,于月下投下暗淡的影儿,平白添了几分阴森。 她坐于凳面上,往四下瞧了眼, 便见竹梯附近的地面上仍自蓄着一滩浓稠的血污, 并着一块突起的白布。 蓦得,她眼神闪了闪,瞧见自血污处延伸出的一串脚印。 时锦往那边靠了靠,瞧得更清楚了些。那血脚印比之女子的足要大些,瞧制式,应是男子的长靴。 只那血脚印留下的印记暗沉发黑,显是在秦芊儿初初摔下来时便在此驻足。可秦芊儿于原地昏迷了数个时辰,却无人打问,她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没来由的,她便想起了大公子齐天恒。 这是何等的凉薄,方将为自己生儿育女的女子弃之不顾、任其生死? 犹记得她去寻二公子那回,正撞见大公子并表小姐在船中孟浪,时锦由是更加笃信那脚印来自大公子。 不知不觉间,她的指扣着桌沿,神思不属。 恰在此时,湘竹馆的门吱呀一声儿打开,巧儿双目红红得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 时锦理了理繁杂的思绪,只让巧儿先帮她家小姐擦身。 “我已让莲香姐姐去抓些药来,等会儿应该便回来了。”她道。 “谢谢姐姐。”巧儿的脸色犹自带着些苍白,显是没经历过这些事儿。 两人又守了秦芊儿足足一个时辰, 时锦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外面竹影婆娑,周遭安静得厉害。 她耐着性子又等了片刻,然则莲香一去不复返,怕是不光是抓药不回这般简单。 “你先顾着你家主子,我且出去瞧瞧。”她道。 . 莲香拿着药方子,先去老夫人那边回话儿。 李大夫这会儿正帮老夫人诊了平安脉,周遭围了一圈儿人,俱都问些惯日里的注意事项。 打眼瞧见莲香进屋,大少奶奶胡氏冲她使了个眼色,将她带出堂屋。 “湘竹馆那边,可还好?”她这身子本就重,又折腾半宿,整个人都跟着有些虚。 莲香不敢隐瞒,直说那边落了胎,时锦正在那儿守着,又遣了她去抓药。 胡氏扶着锦瑟的胳膊,略喘了喘,身上的银皮鼠袄子将她的脸都掩进去些,“若说能保得起胎倒也罢了,只眼下老夫人听得这件事儿,怕是又要病一遭。你且容老夫人缓缓,待得改日里好些了,再徐徐禀明这件事便罢。” 莲香有些犹豫,“那这方子……” “你且与我吧,我让锦瑟得了药,给那边送过去,倒也方便。”胡氏扯着点笑道。 莲香正巴不得把这差事丢给大少奶奶,因是自管把方子与了胡氏,自去照顾老夫人不提。 待得莲香走远些,胡氏似是碰了什么脏东西般将那方子揉成一团,随意丢了出去。 . 时锦提着灯笼一道儿走来,正好瞧见李大夫被小厮引着往外送。 她想上前打问打问,却正听得后边有人唤她。 转头瞧见鸢儿,时锦问了问她,这才知晓老夫人也正病着。 “时锦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鸢儿问她。 “没什么。我这便回去。”时锦勉强笑了下,又往回走。 可一想及秦芊儿病着无人问,她又顿了顿步子。 眼下瞧着荣安堂那边应是不在意这个表小姐的死活,只瞧秦芊儿的情形,若是无药,怕是活不过几日去。 她先时懒得搅这趟浑水,便是因着觉着秦芊儿那边说不得有其他门路求生。 可眼瞧着大公子凉薄,她心中总觉着有股子兔死狐悲的伤感。 因是转了身往清风院走去。若说现下有谁能救秦芊儿,怕是只有齐二爷一人了。 她心中盘算着见着二爷该如何说,冷不防却被一道人影儿堵住。 时锦瞧见前面站着的人,下意识得福身下去,“见过二公子。” 满打满算,这还是自南阳府回来,第一次见着二公子。不知怎的,她一看到他,便有些瑟缩。 齐天逸瞧见时锦那拘谨的模样,背在身后的手又紧了紧。清了清嗓子,他才听自己与她道,“湘竹馆那边,可还好?” 时锦摇了摇头,“奴婢让莲香姐姐帮忙抓药,只许久未见回……” “不会有人送药过去。”他打断了她,“刚我瞧见大嫂丢了药方。” 时锦瞪大了眼。 她只想着莲香有些惫懒,没想到却是被大少奶奶截了胡。 齐天逸却又靠近她一步,“这件事,与你无关,到此为止罢。” 言下之意,竟是让她抽身而出。 “谢二公子提点。”时锦仰头瞧了他一眼,又飞快垂下头去。 然则便是这一眼,齐天逸眼睛却眯了眯,“你的脖子……” 时锦登时捂住了那处印记,匆匆而走,“恕奴婢告退。” 她走的匆忙,齐天逸却从舌尖尝到一抹苦涩。 二叔他…… 谢谢红袖书友和温厘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0^^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过年 时锦回了清风院,二爷去了荣安堂,尚未归来。 她坐立难安了片刻,便见他自外而内踏了进来。 腊月的寒凉随他一身玄衣裹挟着入了屋,时锦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二爷瞧见她,苍肃的面上不由得染了些笑,“怎的还没歇下?” 时锦垂头。 他将外氅脱去, 转身又瞧了她眼,“可是又心软了?” 时锦讷讷,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抬头飞快睃了他一眼,心中到底带着些不忍,“……她现下很不好……若是没药,怕是撑不过去……” 齐墨璟微寒的指落在她肩上, 面色几近温和, “我已着人让李大夫去瞧她, 你且放心。” 时锦倏忽抬起头来,带着些惊异,瞧见他那张算得上温雅的脸。 二爷自来冷肃,又怎会去关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小姐? 时锦想不明白,却不知她刚刚撞见齐二公子的事儿被他收入眼中。 她之于天逸的疏离取悦了他。以天逸对她的朦胧情谊,若是她央他,他亦愿意出手救上秦芊儿一救。偏她愿意舍近求远,再跑一趟清风院来寻自己。 这般行径,他是不是窃以为,她下意识得依赖着他? 左不过顺手的事儿,他又何必拂了她的意,冷了她的心肠? 齐墨璟只觉着今晚的时锦格外不同,纵然对他的讨好小心翼翼且不露行藏,到底是一颗心偏向了他。 “奴婢代表小姐谢过二爷。”她抿了抿唇,微福了福身。 他却更靠近了她些,如骨似节的指托了她下巴, 迫她仰起头来, “怎么谢?”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羽睫颤颤, 不答反问,“二爷,子时已过,可要歇着了?” 到底不能逼得太狠,他退后一步,拉开两人间距离,侧身掠过她,往内而去,“不过玩笑,且歇着罢。” 没来由的,时锦轻呼了口气,“是。” . 有了李大夫看诊,时锦心中的记挂少了些。 因着此事搅扰,时锦更不爱出清风院,便是连湘竹馆那边的消息亦未打听半分。 倒是老夫人因着头疼,被大夫人举荐着召了时锦过去,隔三差五得帮老夫人疏通疏通头络,显见得更松快些。 “这样力度可还好?”时锦左右拇指按在老夫人额头两侧, 不轻不重得揉捻。 “正正好,你是个手巧的,”老夫人阖着眼,躺在惯日里歇息的碧纱橱里,眉目舒展了些。 “老夫人若喜欢,时锦每日都抽得些时间过来,帮老夫人松快松快。”她眉眼低垂,认真且专注得帮老夫人按揉。 “那倒不必,待得空儿,你且教教檀香,省得一日日净往老身这边跑。”老夫人叹了口气,“老二那边更紧要些。” 提及齐墨璟,她略睁了睁眼,“惯日里瞧着你也算伶俐,怎的还没个音信儿?” 说罢,竟是又往时锦腹部逡巡了一圈儿。 这让她怎能不急?大房里都快三世同堂了,偏二房只齐墨璟一个,甚是孤寂冷清。 她倒是有意给老二纳个知冷知热的房里人,可他那脾气,又不是谁能左右的。 时锦手顿了下,这才勉力开口,“二爷朗月之姿,仰慕者众,奴婢浅薄,不敢入二爷的眼。” “那倒也是。”老夫人也不得不低声感叹一句,可惜了老二那副好皮囊,“不过,如他那般大年纪,早该通人事了。你又是学医的,必要时给他用些药,哪有不从的。待得识了你的好,他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这是什么虎狼之言! 时锦反应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她胡乱点了点头,算是应承下来。 待得好不容易从荣安堂出来,她终是略松了口气,心中也替二爷默哀了一瞬。 . 转眼年关将至,除却湘竹馆闹的那一遭,整个侯府都还算妥帖。 大公子也不知是去哪躲了几天,待得年三十才从外面归来,自少不得大夫人一顿数落。 然事情已然过去,秦芊儿的事儿已成定局,又紧着过年,此事也算不了了之。 只湘竹馆那边,秦芊儿木木望着床帐,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别人不知晓那日发生了何事,她却是知道。 那日她摔下去,并没有昏迷过去,反而捉了大公子袍袖,向他求救。 奈何郎心凉薄,她只被他粗鲁推开,又匆匆而走。 往日的情谊一一浮现,瞬时又蔓延上无边的恨与悔。 恰在此时,巧儿正正端了药碗来,“小姐,该喝药了。” 那药刚熬好,正自烫着,巧儿端得小心翼翼。偏偏秦芊儿气得厉害,直接一掌将那药碗推到了地面上。 药碗骨碌碌得在地面上打了个转,里面的药汁子一部分打在了巧儿衣裙上,一部分溅在了双手上。 她的指尖霎时起了水泡,又疼又红,难捱得紧。 “小姐……”她的眼中已经带了泪花,“奴婢再给您熬一碗去……” 秦芊儿苍白着脸,半个身子都探出了床外,声音带了些嘶哑,“滚!滚出去!” 巧儿害怕得要死,捂着双手匆匆跑了出去…… .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依旧摆在荣安堂。 这次不同的是,便是丫鬟仆妇们也在另一边的侧室摆了一桌,很是热闹。 以防老夫人用过饭后无聊,檀香早早便备下了叶子牌,只等用过晚饭,女眷可耍上一耍。 其余各房得脸的丫鬟,除却贴身侍候不得空的,大都进了侧室,嗑瓜子抑或聊天守岁,各个面上俱是欢喜。 时锦今儿个难得着了一身锦蓝素面掐腰小袄,下摆浅粉偏白绘寒梅疏枝襦裙,素净不打眼,却又清新自然。 二爷那边自用不着她侍候,她便同知画一道儿坐在偏房里翻花绳儿。 抱琴作为二等丫鬟原是不该来,因着莲香在老夫人这边得脸,便也跟着过来热闹。 除却她们清风院的丫鬟,大夫人房里的胭脂和莺哥儿、大少奶奶身边的锦瑟和凉笙、二公子房里的青栀、三小姐房里的冬儿,并着四小姐身边一个名唤双喜的小丫鬟都在。 青栀性子冷,与其他丫鬟并不熟稔,当下坐在时锦身边的杌子上看时锦和知画翻花绳儿。 锦瑟却是惦记她家大少奶奶,只进来略坐了坐,又出了侧房去守着自家主子。 不多会儿,早有管事嬷嬷上了饭菜,招呼着大小丫鬟们一道儿用饭。 时锦瞧着桌边拥挤,不好落座,便径直出了侧房,自替了守着老夫人的檀香,让她先去用些饭。 檀香得了她的好儿,感激得道了句谢,自去用饭。 正房这边,老夫人这一桌已用了些饭,时锦瞧着老夫人喜好,又帮她盛了些柔软好克化的食物,半俯着身将鱼刺一点点挑了,放在老夫人跟前。 “你倒是细心。”老夫人拍了拍她,又转身与旁边说话。 今儿个倒是不用拘着礼仪规矩,便是用饭也能说些闲话。老夫人瞧着三小姐和四小姐清减了些,不由得朝那边道,“你们两个太瘦了些,今儿个菜式不错,且都尝尝。” 三小姐齐姝落落笑了下,“谢谢祖母。” 时锦许久未见三小姐,不由得打眼瞧了下。正欲转回目光,却瞧见一边的锦瑟正盛了一勺木耳拌三丝放在大少奶奶盘子里。 “大少奶奶!”她吓了一跳,眼瞧着胡氏夹了一筷子木耳正要食用,不由得唤了她一声儿。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提点 胡氏往这边转了下,时锦面上又带了些笑,“这道香蒸芋头味道不错,可要用些?” 她的目光扫了下锦瑟,锦瑟反应也快,直接又盛了一道香蒸芋头与胡氏。 大夫人瞧在眼里,又含了些笑, “要不说时锦丫头贴心,你身子重,不宜多食寒凉之物。” 胡氏瞧见婆母应声儿,也跟着赔笑,“到底儿媳年轻些,经验不足。先会儿蔡嬷嬷出去了下, 倒不知一会儿没人警醒着,便没得注意。” 胡氏眼下月份尚浅, 身边却早已备下了有经验的嬷嬷, 眼下瞧着,竟是一刻也离不得。 待得一桌子女眷用了饭,有喜耍叶子牌的,自去上手耍叶子牌。 有不爱耍的,便一道儿移了抱厦去听戏。 侯府倒是没有大肆张扬,只请了两个年岁尚小的小倌儿隔着屏风唱些喜庆的戏曲,供主子们娱乐。 时锦好不容易将老夫人侍候上牌桌,早有檀香过来替了她。 侧房的席面早就不像样子,好在抱琴体贴,给她留了碗蒸蛋羹。时锦站着用了,便想着知会二爷一声儿, 先行回清风院。 奈何男席那畔, 侯爷正在吟诗, 她不好扫了雅兴, 自嘱了知画一句, 便捡了只木芙蓉花般的灯笼离了荣安堂。 虽则凑在一起热闹, 她到底喜欢清静, 倒不如回去一个人守岁, 却也自在些。 离了荣安堂,整个侯府因着过年的缘由,到处都挂满了灯笼,路途瞧着并不若往日般清寂。 她脸上的燥热和笑意俱都清减了几分,只提着灯笼慢行。 这是她第一个与阿弟分别的新年,也不知他那边如何了? 如是想着,面上自染了些落寞,便是连远处的爆竹声都跟着清远。 正踟蹰前行间,青栀自后喊住了她。 她们此时正站在一处花田小径,只花已落寞,只余枯草凄凄,匍匐于矮树低灌处,颇为消寂。 时锦略站一站,由着青栀追上了她,“你这便回去?” 青栀难得露出了些笑来,“你不也是。” 两人一道而行,青栀略顿了顿,开口,“你一个人守岁?” “嗯。” “不若去我那边?”她又开口,“我也一个人, 委实无聊。” 时锦笑,“青荇呢?” “我不喜欢她,做作得很。”青栀面无表情得道。 时锦知这位脾性冷淡,却不知她这般恣意。不由得产生了些好奇,“你这般爱得罪人的性子,二公子容得了你?” “我长得好看,便是出格些,旁人看见我这张脸,便也消气了。”青栀直白道。 时锦一噎,又瞧青栀一眼,果然雪肤花貌,确然是个美人胚子。 “你……”她略一犹豫,又将话儿收回腹中。 青栀却瞥她一眼,“有话便问,憋着作甚?我最烦吞吞吐吐的,跟青荇一般模样。” 时锦飞快瞥她一眼,“你是二公子的通房?” 不怪她这般问,实是俊俏公子身边依着这么位姿容出众的丫鬟,委实惹人遐思。 “不算,顶多算个暖榻丫鬟,”青栀停了脚步,定定瞧着时锦,“主子总要晓人事的。” 她说这话时,没有过多的情绪,时锦却胸口跟着滞了一下。 她想起老夫人的话儿,言语间自己便如青栀一般罢。 不过引着主子晓了人事,便也算完成了任务。可缘何,心中隐隐带着些刺痛? 青栀面上表情散淡,只轻扫她一眼,“别对主子用情,二爷也好、二公子也好,不值当。” 她自认为尽到了提点的职责,又步履从容得往前走。 原说她跟时锦没甚交集,只这次二公子自南边回来,瞧着有些失魂落魄的。 青栀不在意,只在他喝醉时听他将自己认成了时锦。这个名字听得多了,心中便也产生了点子几不可见的好奇。 如今见了,也言尽于此。 二人行至岔路,青栀又问她一声儿,“可要去我那边?” 时锦摇了摇头,婉拒她的好意,“有些困顿,想要回去睡了。” 两人就此作别,青栀毫不犹豫得提脚往右走。时锦略站了站,自往左行。 . 青栀将手中的飞鱼灯笼挂在门边,理了理裙褶,正要进屋,便听得身后一道声儿,“她没来?” 她手中动作未停,只稀松平常得答他,“她说困了,便回去睡了。” 齐二公子捏了捏拳头,转身往里走。 青栀这才站直了身子,随了他进房。 二公子的房间,挂的最多的便是名家字画。他坐在圆面绷银线皎月屏风前,就着小几倒了盏茶,打眼瞟见青栀,强压着那点子不快又问,“……那鸡蛋羹,她可用了?” “用了,我让抱琴给她留的。”青栀站在一边答他。 齐二公子由是更见烦躁,自饮了口茶,又猛然将那茶盏掼在地面上。 茶盏与茶水迸裂一地,他却犹如未觉,只烦躁得在地面上来回步行辗转。 倏忽脚步一顿,目光冷森森落在青栀面上,又自转身而出。 一时间,整间房屋静寂寂的,没有人气儿。 青栀扯起嘴角,勾起个冷淡的笑来。 . 时锦回了耳房,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泛着些困倦。 她打了个哈欠,实是熬不住夜,便自去二爷房里歇息。 眼下因着耳房里有抱琴在这边安置,她更不习惯在此多呆。 反正大多时候都是在正房值夜,她直接在二爷床面上铺好被褥,连洗漱都顾不得,便躺在上面睡了过去。 子时不到,二爷便回来了。 老夫人精神头儿不行,熬不得夜,她一回去休息,侯爷并二爷也都散了,只余几个小辈听戏吃茶。 恰知画过来禀了一声儿时锦已然回了院子,二爷便也随着回来。 清风院一片清寂,只在正房留着一盏守夜长灯。 待得二爷进了屋,便瞧见那灯原是一只木芙蓉花形的灯笼,正正放在外间八仙桌上。 昏黄微暖的光被他提起,自进了内室,便见床面上好梦正酣的女子微微张着嘴睡得香甜。 他心尖带了些暖,将灯笼放在床畔小几上,坐在床沿瞧她。 指端微移,落在她泛着红粉的面颊上,倏忽被烫了一下。 那灼烫好似一团火,自指端蔓延,直至四肢百骸。 二爷指尖微蜷,垂眸间与她一双眼角染红的杏眼对视到一起。 谢谢起点书友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早安~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现实与梦境 “我是谁?”明知她脑中昏沉,二爷依然带着些蛊惑问她。 “二爷,你是二爷。”时锦眼角带了些泪痕,阖目回他。 “我是谁?”他捏了她下颌,迫她睁开眼,再问她。 “齐墨璟,你是二爷齐墨璟。”时锦哭得更凶, 不知他为何一遍又一遍让她回答这个问题。 他轻叹,在她耳边呢喃,“唤我呈显。” “呈显……”时锦双目微微有些迷茫,却还是乖巧唤他。 二爷气息一滞,那一瞬,最绚烂的烟花莫过于此。 他揽她于怀, 替她理好汗湿的发,只觉着两世的执着开花结果, 往日里那些缠绕着自己的阴郁俱都一散而空。 “睡罢。”他目光放空, 一边低声哄她,一边出神望着床帐。 原不该这般急着,只她那般无辜眼神瞧着他,一时间便想着,待得她清醒了,哪怕再怨他一遭也是甘愿…… . 另一边,湘竹馆。 锦瑟得了大少奶奶的令,攒了三盘菜拿食盒带了过来。 “刚宴席上剩下的,大少奶奶惦记你,便让奴婢送些过来。左右是过年呢,也不好冷落了表小姐。”锦瑟一边说,一边将那菜自食盒中取了出来。 一盘子木耳拌三丝,里面还搭着些腐竹炖肉的肉汤,再一道糯牙糖米糕, 米糕只盛了一小半,又攒着些青菜、玉米;最后一道是白萝卜排骨汤,偏偏一块排骨也无,并着酒水的味道一起传将出来。 菜色已冷,显见着是席面上几样剩菜混在一起装过来的。 虽说之于普通人家,这样的饭菜足以让人拍手称好,但大少奶奶此举,却让秦芊儿脸上红了白、白了红,几经转换,整个人都恨得捏紧了身下锦被。 “哦,对了,大少奶奶还让奴婢捎句话来,”锦瑟好似刚想起来般,又转身瞧了秦芊儿一眼,“大少奶奶说,表小姐虽生的标志,但到底也只配吃些剩菜。现下您出了这般事情,大少奶奶于心不忍,过两日便给你寻个好夫君,总好过天天吃剩菜。您说是不?” 她传完话儿,自觉没差,便拎了食盒告辞。 巧儿站在一边大气不敢出, 待得锦瑟出了门子,巧儿这才敢往桌面上瞧了瞧。那些剩菜汤水淋漓, 混杂着沾满了酒气,不由得捏了捏鼻子,“这菜如何用得?” 然,她才刚说完这句话,便见自家小姐“哐当”一声儿摔得背过气儿去。 锦被之下,鲜血渐渐泅出,眼见着又气得失了血。 巧儿吓了一跳,惊叫着跑出去唤人。 只大年三十,万家团聚,又有谁理会这小小一隅的生死? . 几家欢喜几家忧。 姜府。 姜矜正陪母亲苏氏守岁。 因着一场大病,她整个人都清减了不少。眼下瞧着,虽美人骨子还在,到底是瘦得不成样子。 苏氏正往床榻置着的小几上剥松子。她手下不停,面上却殊无半点过年的欢喜。 “矜儿,你果真要去?”苏氏犹豫了下,又问姜矜,“若是你现在后悔,我让你父亲把庚贴收回来……” “我已经定了心思,母亲莫要再提。”姜矜拿着一把素面美人嬉庭团扇,不耐得遮了遮眉眼,“姜家自父亲开始,便再算不得京中贵人。指着您跟父亲,女儿又寻得到什么好亲!” “可那也不能……”苏氏急得无法,既心疼女儿,又不敢把那大不敬的话儿说出口。 年前朝中便散出信儿来,太子有意为陛下选秀,若想入宫的人家提前备了庚帖送至礼部备案,待得过了正月十五,便大张旗鼓采选新人。 只天元帝到底五十有余,虽面目威严,又是这天家最贵重的人,便是高门大户,亦多是不舍嫡女进宫受苦。 是以便是有那结纳心思的,大都递了庶女名讳入礼部,想着万一得了陛下青眼,说不得整个家族都跟着翻身。 姜矜父亲眼下虽只是个正八品太常博士的闲职,但女儿却占了嫡女名分,若是进宫搏一搏亦未尝不可。 瞧见女儿一副绝无转圜的模样,她又叹了口气,“虽说姜家没落,为娘到底为你攒了一部分嫁妆。你若执意进宫,我便将嫁妆换了银子,让你父亲帮你打点疏通一下关系。” 听得苏氏这般说,姜矜的面上也软了软,她轻轻拥了拥苏氏,声音难得透出些昔日的乖巧来,“母亲放心,女儿必定趟出一条路来,为你,也为哥哥。” “好孩子,你有这个心便好。若是你过得不好,为娘才真的心中难受。”苏氏轻拍着她,一切便好像回到了女儿小时候的光景。 姜矜的目光却深了深,她的眼中显出些冰冷来。那日日夜夜煎熬着她的噩梦让她知道,她怕是再也过不好了。 尤其是翠玉,每每于夜深人静时搅扰着她。那些不成人形的模样,还有堵在喉间的嘶哑声儿,并着土锹掀土倾洒的声儿,将一个鲜活人的痕迹彻底抹杀。 可,她心底的影子抹不掉了…… . 时锦只觉着浑身都疼。 她颤颤睁了眼睫,昨日的记忆如流水般涌入脑海中,一时间纷繁复杂,搅得她不知今夕何夕。 “醒了?”额头处一片阴影垂下,时锦仰头,正瞧见二爷侧着身,目不转睛瞧着自己。 眼下天色已然大亮,二爷轮廓在晨光映照下清润温雅,昔日棱角仿若一夜间消散殆尽。 他眉眼极精致深邃,偏偏半敞里衣透出一身健硕,时锦愣愣瞧着他,仿若置身梦中。 她指尖微扬,轻抚他面颊,似是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只呆呆出声儿,“这是个梦罢?” 二爷眉眼俱是温软,如骨似节的掌轻握住她作乱的指尖,“你说呢?” 时锦茫然不知所措。 瞧见她那略略呆滞的模样,他笑得更是人畜无害,“若这果真是场梦,你待若何?” 时锦抬头瞧他一眼,又垂了眼睫,似是在思索。 良久,她灿然一笑,“我听说,在梦中,可以为所欲为?” 二爷喉头跟着滚了下,“或可一试。” 下一瞬,时锦胆子果然大了起来,径直拢了衣裳起身,行至箱笼前,掏出一串钥匙,朝二爷扬了扬,“二爷的钱,都在库房?” 她问得理直气壮,齐二爷却气得几欲背过气去! 下一章是重复章节,被我改成个小番外了。宝宝们订阅的话可以跳过下一章,不影响阅读,重复订阅的,就看看小番外吧(TT)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投怀送抱 前世番外篇: 被二爷囚在清风院,时锦每日都在吃吃睡睡中度过。 大雨倾注,空气中弥漫着寒凉,她不由得叹口气,赤着脚自床面上走了下来。 清风院没有女主子,她只身上穿着二爷的一件宽大衣裳。那衣裳太长,一直蔓延到脚踝, 拖到地面,勉强遮住她的一双足。 隔间亮着微醺的烛火,二爷正自看着书。她只犹豫一瞬,轻轻行至他的面前。 男人修长的指很好看,清冷的面颊仿若刀削斧刻,染着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 时锦蹲下身去, 仰头瞧着他, 唇瓣跟着咬了咬,“二爷……” 她睫毛纤纤,声音软细,“多谢二爷救了时锦……” 男人神色未变,亦未正眼瞧她,仿若她便是一团空气,无端端惹人厌烦。 时锦略一犹豫,身上的衣衫落地。 他终于肯把目光投过来,只轻扫一眼,又垂下眼睫。 “穿上。”男人的话带着凉薄,绞碎她最后一丝希望。 时锦固执得抬头瞧他,不为所动,然而,她的身体却在簌簌发抖。 她知这个男人冷心冷情,也在无声中惧怕着他。 只她实在没有办法了。 大少奶奶那里催得紧,她不想被人送来送去,也不想陷入大公子那片污淖之中,唯一能救她的, 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她缓缓探出手去,然则尚未触及他的衣裳,门口便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儿。 时锦吓了一跳,只觉着平生最难堪的时刻莫过于此。她顾不得眼下会不会惹二爷不快,直接一掀他腿面上盖着的毯子,钻入他腿间。 她身形瘦削,刻意遮掩下只鼓出小小一团。 二爷那张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面上登时染了怒,还有不可思议的震惊。 “出来!”他咬牙切齿得道。 时锦身子抖得厉害,那抱着他腿的手却用了力,死死巴着他,“不要!” 两人仿似较劲,一个想要掀毯子,一个拼命往里钻。 直至一道清润的声儿自外间响起,“二叔?” 时锦僵了僵,整个人不敢动弹。 齐二爷亦僵直了身子,望了自外而内走进来的齐天逸,“你怎么来了?” 烛火跳跃间,房间内愈发幽暗,只有明明灭灭的影儿投在墙壁上,显出些幽寂来。 齐天逸的眼中闪出些一扫而过的困惑来,低头瞧了眼地面上的衣裳, 又咳了声儿, 抬起头来,“正好今日下雨,闲来无事,便又通读了《论衡》,其中颇有几分不解之处,二爷可愿答题解惑?” 他的声音清润,唇角含笑,听着格外悦耳。 齐墨璟便由着他提问,他再一一解答。 他的学问向来极好,齐天逸听得分外认真。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两个人一来一往探讨学问的声儿,时锦听得颇为困顿。 然而,她却不敢掉以轻心。 别以为她不知道,二爷先会儿想把她一脚踢出去,好在她机敏,紧紧抱着他不撒手,让他只能由着她抱着。 可毯子下颇为憋闷,时锦只觉着整个人都僵掉了,抖抖索索得想要调整下姿势。 因是齐天逸便在探讨之余,瞧见自家二叔的毯子慢慢变换了形状…… “二叔,你……”他略略有些吃惊。 齐墨璟语气凉薄,其中仍带了些气,“不过是只猫,怎的?二侄子喜欢?” 似是为了验证他的话,时锦动作缓了缓,颇为默契得“喵”了一声儿。 齐二爷一僵,便是齐天逸也没有说话。 时锦疑惑,“喵?” 良久,齐天逸噗嗤一声儿,“倒不知侄儿来的不凑巧,打扰到二叔逗猫了。今儿个便先行到这儿吧,改日再来找二叔讨教。” 齐墨璟不置可否,任由一脸不可言说笑意的齐天逸离开。 待得关门声响起,时锦终是松了口气。 一道凉凉的声儿响起,“怎的?还不出来?” 时锦终于从毯下攀出个头来。 二爷仍旧面无表情,只上下扫她一眼,“你倒是个自作主张的。” 时锦蓄着乌黑长发的头低垂着,瞧着格外可怜,“二爷既不喜奴婢,又缘何救奴婢?” 他冷嗤,“不是你缠上来的么?” “那您也可以不救!”这般羞辱她,又有何用意! 他却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你也可以离开。” 时锦听他说完,面上红一片白一片,最终咬咬牙,捡起那衣裳,便想离开。 然而,她的手刚触及红木大门的把手,却被他自后揽住。 “你以为,我齐墨璟便这般好招惹?”他的声儿轻轻的,自带一股子凉意,时锦觉察到了危险。 刚刚在毯子下,她便察觉到了他的变化,这才想要逃离。 表面正人君子,私下里…… 然,这话儿,实不足为外人道也~ 便是她说了,又有几个人能信呢~ 时锦泪眼汪汪,悔不当初…… 这一章作为被锁的章节,出乎意料得又被放出来了,所以我把它改成个小番外,重复订阅的读者上帝们,兔兔真不是故意的~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猜我为什么晚更 “崔时锦!” 这一声儿咬牙切齿,二爷散着里衣,一腿曲着搭在床沿,一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眉心。 她便这般短视?放着他这个金尊玉贵的人儿不稀罕,偏偏稀罕那些俗物? 乍然听得二爷那震怒的声儿,时锦吓得将钥匙掉在了地面上,后知后觉得意识到身上难受得厉害。 她眼睁睁得瞧着二爷一步步走近, 想要躲开,奈何身子吓得直哆嗦,被他强行抱了起来,一把丢在了床面上。 “分不清梦和现实?”二爷的眸子黑黝黝的,仿佛藏了漩涡,紧紧盯着她时,几欲让她喘不上气来。 “二爷!”时锦欲躲, 却被他锢住身形。 “呈显。”他固执道。 今时不同往日, 时锦咽了口唾沫,轻轻喊了句“呈显”。 声音虽轻,却抚去他所有烦躁。他眸色幽幽,嗓音带了些哑,在她耳边低语了声儿。 时锦僵了一下,若说平日里她还敢逆着他,可这会儿,她可耻得怂了。 待着又行一遭儿,任她眉色倦倦得歇了,二爷这才起了身,自帮她掩了锦被,又着了身靛蓝宝衣的外裳,径直往外走。 待得敞了外间正门,正瞧见齐天逸负手站在廊下。 听得身后漆红木正门打开,齐天逸缓缓转身,目光扫了眼齐二爷, 声音惫懒,“二叔。” “这般早?”齐墨璟修长的指节系好颈间最后一颗墨玉盘扣,淡瞧他一眼,“巳时才往宗堂祭祖,你来早了。” 说罢,又唤了声儿知画,命她摆了早膳,这才又自回转入了正屋。 齐天逸略顿了顿,也随二叔踏了进去。 内外室相通,又有隔断相间,他不动声色般往内扫了眼,只见帘帐繁叠,不见人影儿。 齐墨璟只端坐在雕仙鹤云纹紫檀木八仙桌畔,浅啄一口凉茶,又以指敲了敲桌面,引他回神。 齐天逸只得收了心思,于二叔对面坐了,垂眸问他,“她,可还好?” 二人俱都心知肚明,齐墨璟冷睨他一眼,“蠢。” 虽只一字, 却给足了他面子。 没有用“下作、肮脏”等字眼骂他, 便是最大的仁慈。 齐天逸腰身仿若失了气力,一点点弯了下去。他默然半晌,正欲起身,却又被齐墨璟唤住,“只此一次,若是再有下次,你知道我。” 他步伐一顿,转身冷目瞧着自己这个亲叔叔,“那二叔,待她,可是真心?” 他这个二叔,自来便没有心,又何谈真心? 齐墨璟冷嗤一声儿,“你又有多少真心?” 他这个侄子,虽则散漫,却同他一般冷心冷情。只他更冷肃,而他更清润,骨子里一样的凉薄。 齐天逸身形滞了下,又自踏出了二叔的房间。 待得早膳备好,齐墨璟自用了饭,又嘱知画别入内吵时锦,这才整肃了衣衫出了清风院。 知画虽惊异于此,却又有一种理当如此的恍然。当下只掩了房门,任时锦于内歇着。 . 时锦一觉转醒,日影西斜,卷长的睫毛轻颤,又自垂了下去。 她昨儿个晚上并未用什么饭食,唯一用的只有抱琴留的一碗蒸蛋羹。 那蛋羹浓甜,正正压去了草药的清苦。若说昨晚的异常与此无关,时锦断然不信。 事已至此,她并未有悔意。若说以往,她拒着他,打心里想要逃离,可不知何时,二爷的眉眼却于她心中愈发清晰。 愈是想要躲开,便愈是困囿其中。 微微叹了口气,时锦强撑着站起来,又一件件穿上衣裳,正欲走下脚踏,却突得脚下一软,差点站立不稳。 她强撑着起了身,行至二爷惯常放纸笔的飞角宽沿案旁,取了支细毫小楷毛笔,又寻了张墨笺,自写了副还算温和的药方子。 待得唤了知画过来,时锦将那方子与了她,“知画,我现下有些不适,你可否寻府里小厮帮忙出去抓趟药?” 知画知她昨夜与二爷的事儿,心下到底带了些担忧,“你……可还好?” “无碍,”时锦摇摇头,朝她笑了下。 “二爷让我与你留了饭,既然无碍,且先吃着。”知画蹙了蹙眉,“这药倒是不太好办,今儿个大年初一,府里小厮俱都各司其职,你且等等,待会儿我寻厨房里采买的小厮跑一趟。” 时锦点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待得知画离开,时锦自坐在八仙桌旁用了饭。 她吃得极慢,似存了心事,用起饭来便有些味同嚼蜡。正自吃着,恰听见清风院院落中,一阵哭闹声儿。 时锦行至门前,开了门,正瞧见抱琴哭哭啼啼的与翠儿和碧儿分辩着什么。 一瞧见时锦露头,她眼前登时一亮,径直跑至时锦面前,抓了她的手,眼中的泪跟着打转儿,“时锦,二爷又要将我退回去,你且再帮妹妹说说情罢……那、那碗蒸蛋羹,我委实不知情……” 时锦被她扯得往后缩了下。抱琴瞧见她那般模样,眼中的泪又汹涌了些。正欲抓着时锦再接再厉,二爷那略显凉薄的声儿自假山后传了过来,“还不拖下去!” 翠儿和碧儿吓了一跳,又上来扯抱琴。 抱琴被二爷声儿吓住,原先揪着时锦裙摆的气势登时萎了些。 在她愣神的空档儿,翠儿和碧儿早已扯着抱琴离开。 时锦抬头,正瞧见二爷往此处跨步而来。 二爷行至她身前,她下意识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又往前行了一步,时锦便又往后退了一步。他气势太盛,不知怎的,时锦心中又多了些瑟缩。 偏二爷眼中含笑,她每退一步,他便更进一步。 再往后便是青石台阶,时锦不妨被绊了一跤,眼见着要跌倒,却被他扯了回来。 “怎的?这般快便学会了投怀送抱?”他声音中含着些戏谑,偏偏令时锦无地自容。 谢谢jjj77884775,樊樊萧萧,zengqi77的月票,谢谢唐娟的打赏,还有大家的推荐票,累觉不爱的一天^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宫宴 时锦想要退开,却被他一把抱住,脚不沾地得进了屋。 甫一进入正堂,二爷恰恰瞧见尚未用完的饭食,不由得问了她声儿,“还未用完饭?” 时锦略摇了摇头,又将一颗头垂得低低的, 只两只手揪着他胸前盘扣,不肯抬头。 二爷轻笑一声儿,自揽了她在桌边坐了,又盛了碗燕窝,自舀了欲要喂她。 时锦一整张面皮都是热的,她探手伸向玉瓷小匙, “奴婢自己来。” 偏他目色坚定, 捏着勺柄, 只等时锦张口。 时锦无法,沉默一瞬,又妥协般张了口。 两人一时间竟是分外和谐,一个一口口喂过去,另一个则是一口口吃下去。 待得一碗粥见了底,二爷正欲再喂,时锦却慌得抓了他的手,一双眼凄凄的,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二……呈显,我喝不下了……” 二爷由是微挑了唇角,眸色一点点加深,说出来的话儿却是意有所指,“确定饱了?若是……没力气,怕是不好……”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当下指尖微颤, 强自压住心里的惧与羞,将话题移至另一件事儿上, “抱琴……应是不知情的……” 二爷懒怠听这个名字,只目色间染了些郁,“母亲的打算,我如何不知?只被人一遭遭算计,心中厌烦罢了。若不是你,爷自不会留下她一日。” 时锦默了默,又大着胆子问他,“二……呈显说过,你有一友……生性、残忍,可是真的?” 二爷淡瞧她一眼,“是。” 伴着他这句话,时锦的脸一下子苍白起来。 他又叹了口气,捏了她的掌轻声儿哄她,言语温柔只平生仅见,“爷从未送过丫鬟与他,也绝不会与他。” 顿了顿,他又道,“诗言和听琴,被我打发到了庄子上, 嫁了佃农,还了良籍。” 他这话出口,时锦不由得抬了头瞪大眼瞧着他。 她那双眼中满是惊异,黑白分明的瞳仿若会说话般楚楚可怜,惹人意动。 二爷喉结轻滚,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怎的?便这般不信爷?” 时锦喏喏,“……当时是您说要把奴婢送出去……” 二爷却混不承认,只睁着眼无辜道,“怕是你记错了。爷何时舍得送你出去?” 时锦还欲再问,二爷却不敢由着她问下去,生恐小丫头秋后算账,只又端起二爷的威严,神情肃穆了几分,“旧疾难消,怕是要劳烦崔女医费心了。” 时锦愣了愣,待反应过来何意后,整个人顿时腰也不酸、腿也不疼了,只起了身要跑。 奈何二爷眼疾手快,将她整个捉住,眉眼隐隐含笑,“刚瞧着锦儿动作,怕是大好了。” 时锦惊惧,双手掩了面,声音含泣,“奴婢还未好……疼得紧……” 二爷沉默一瞬,自取了她掩了面的手,正瞧见指缝间那双灵动的眼…… . 自不提二爷如何罚口是心非的婢女,另一边,巧儿可算见着了大公子的人。 她的眼早肿成了核桃,躲在枯败的灌木丛中,只等齐天恒经过。 待得好不容易瞧见齐大公子,巧儿匆匆跳了出去,“大公子!” 齐天恒吓了一跳,差点没认出她来。实是她模样太狼狈,双眼也跟着眯缝着,与往日大相径庭。 “巧儿?!”他低低惊呼一声儿,往四下瞧了眼,扯着巧儿躲在了一株宽大的积霜松树后边,又色厉内荏斥她,“你来这边做什么!” “公子,我家小姐病得厉害,血流了好多……您能不能帮小姐请个大夫来?”巧儿哭得满脸泪痕,抓着齐天恒的袖子不放。 齐天恒听得巧儿这般说,不由得愣了下。那日,他第一次瞧见那般多血,委实吓坏了,这才挣脱了芊儿独自跑了。 后头趁着大年三十回来,又瞧着没人提及这件事,于此事,也便过了。 眼下巧儿来找他,倒好似把他身上的遮羞布又扯了下来。 他到底犹豫了下,想及秦芊儿往日的温顺可人,表情略略松动。 巧儿瞧见大公子模样,又赶紧央着他。眼下秦芊儿是死是活,都在大公子一念间。 齐天恒顿了顿,心中略略不耐烦,“待得片刻,我会出府一趟,你家小姐若能走动,便去角门处上了马车,到时候车夫自会将她送入医馆去。” 巧儿听得大公子这般说,赶忙千恩万谢得跑了。 便是小姐病得起不来身,她也得把小姐扶上马车。若是留在这靖安侯府,才是半点活路也无…… . 靖安侯府一地鸡毛,皇宫夜宴亦是几番波折。 正月初一,不止各家各户都要开祠堂祭祖,便是皇宫也不例外。 白日里天元帝引亲近重臣于太庙祭祖,待得晚间,皇宫内丝竹管弦俱齐,夜宴群臣。 只这夜宴,倒好似天家家宴,除却门第高阀得了进宫的帖子,其余官家只赐了恩赏,以昭天元帝仁慈之德。 除却帝王嫔妃,太子和太子妃、长公主并益昌郡主也都一齐到场。 倒是二皇子,因着刺杀一事,犹自闭关中。 五皇子自然也来了夜宴,正正坐在太子下首位置,比之往年靠近了陛下不少,算是新得的荣宠。 高座上,除却天元帝,郝贵妃和陈贵妃赫然位于两端。 太子母后因着早逝,眼下最得宠的还算郝氏和陈氏。 郝贵妃和陈贵妃端坐后宫多年,自是不屑自降身份于大庭广众下献舞。倒是些低位份的嫔妃,挖空了心思各展才艺,想要博君王一笑。 瞧着各色美人于庭前献艺,陈国舅旁的陈栋早就看得目眩神迷。 只先前被玉和公主收拾一番,现下还惧着,便连身形也瘦削了些,只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瞧人,到底不敢太张狂。 夜宴过半,天元帝瞧着各色舞蹈美人,到底上了年纪,神情跟着略略委顿。 郝贵妃最先察觉帝王异样,当下扶了他,低声儿询问,“陛下可是觉着厌了?不若……” 她话未说完,整个大殿登时昏暗起来。 照明用的夜明珠被蒙上一层玄色衬布,便连灯烛也跟着熄了大半。 群臣手中酒杯一顿,连带着太子也跟着抬起眼来,瞧着门口方向。 有冷风飘了进来,一袭裸色纱裙的益昌郡主面上带了西域镶珠玉流苏的面巾,手中薄鼓轻拍,一步步踏了进来。 伴着她而来的,还有十二位舞坊伴舞,每个伴舞身上都带着一面红色缀花小鼓。伴着手掌拍击鼓面,节点一点点攀升起来。 待得行至近处,十二舞姬将手中鼓面置于地面上,正中围着益昌郡主那面略大的鼓面。 方自这时,众人才瞧见益昌郡主竟是赤着足,轻巧立于鼓面上。 伴着鼓点轻点,她于各色鼓面盘旋,身姿妖娆而舞姿曼妙,颇有掌上飞燕之神韵。 一时间,整个大殿的目光都聚焦在益昌郡主身上。 太子妃凌氏微微垂了眼,手中金樽在宽大衣袖遮挡下仰头一饮而尽。 益昌郡主那双含情脉脉的眼一直瞧着太子方向,而太子亦双眸含笑,与贱女人直视。真当她是个瞎子不成! 人生啊~~~~~~ 写文啊~~~~~~ 缘何啊~~~~~~ 那般坎坷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引之入局 她放下酒杯,微微侧目,正瞧见身侧桌案旁五皇子举起的酒杯。 他朝太子妃那边略举了举杯,又姿态懒散得收回目光,状若游离得眯眼瞧着场中益昌郡主的舞姿。 场中百态,不过靡靡之乐。 待得益昌郡主舞毕,天元帝倒是叫了句好。 见惯了后宫嫔妃规整的舞姿, 益昌郡主的鼓乐倒让人耳目一新。 殿内的夜明珠重新照亮盈盈光芒,满室烛火通明,更映照得益昌郡主裙衫折射着熠熠光芒。 “益昌长大了,竟是灼灼夺目,孤倒是想问问,益昌想要什么赏?”天元帝端正坐在上首, 朝着盈盈下拜的女子笑着问道。 “益昌想要什么都可以吗?”益昌郡主面上带了些喜, 连带着眼角眉梢都展露着星星点点的春意。 青禾长公主却是蹙了蹙眉眼,“不可无礼!” 她与天元帝虽为兄妹, 到底不是同一母后,自然关系隔上一层。 倒是天元帝,不由开怀笑道,“难得今儿个高兴,益昌若有什么小小心愿,孤为之奖赏,又有何不可!” 听得陛下舅舅都为自己撑腰,益昌的面上又闪过些得意之色。 “回陛下,益昌确有个小心愿,不知陛下可能允肯?”她歪了歪头,尽显活泼。 “但说无妨。” “益昌想问,”她一双润潮潮的眼往旁边飞快掠了一瞬,“益昌可不可以常去太子哥哥府上跟着太子哥哥习字?” 此话一出,便是连天元帝都怔了下,继而又捋着胡须朝益昌慈爱得笑了笑,“自然无不可。算起来, 你也是策儿的妹妹。” 益昌面上顿时蕴了欢喜的笑,千恩万谢得谢了, 这才带着一众舞姬退了下去。 凌氏冷眼瞧着两人眉眼间互动,心下发寒。她借着酒醉,唤来了一名宫人,借着那宫人的搀扶向太子告了罪,自寻宫殿解酒更衣。 皇宫宫殿极大,自太子开府,凌氏便随太子居于皇宫外缘府邸。然众宫中一草一木,她俱都耳熟能详。 待得在惯常歇息的偏殿更了衣,她遣开那名宫人,又往稍远些的地方绕了绕。 冬日的皇宫虽则依然富丽堂皇,到底带了些萧瑟零落的冬景。 往日里争奇斗艳的花草俱都匍匐于地,只余青黑的枝干纵横着,似欲穿透这沉闷的樊笼。 因着入夜,往日里平展的路面又积了霜,清冷冷的,踩上去带着极轻微的咯吱声儿,一点点传入耳中。 凌氏忽的停住了脚步。 远处有车辕滚在双面上,虽清浅,却入了她的耳。 她转身, 目光清淡,似是没有对五皇子的出现感到半分惊异。 “你来做什么?”太子自来高高在上,连带着凌氏也学了几分颐指气使,更何况,一个尚且残废的五皇子。 “自然是来看戏。”五皇子身上披着青色外氅,一张脸掩在一圈儿暗色毛皮领中,面色越发显出几分苍白来。他的两手交叉着放在腿上,拇指则下意识得抵在一起,显是存了几分兴致。 凌氏冷瞧他一眼,到底没说出什么。她想要找个面生的宫人,却被五皇子喊住,两掌拍了拍,暗处便走出一个身着宫衣的年轻男子来。 她由是直接与那名假冒太监的宫人交代几句,待得那人听命离开,她才听得五皇子一声儿浅笑。 “怎么?不喜欢益昌?”五皇子的两根拇指互相绕着转了个圈儿,轻声儿出口,“正好,我也不喜欢。” 两人等了约摸半刻,五皇子直接纵着轮椅转了身,“走罢,先回宴席上,应该很快便有信儿了。” 凌氏没有抬步,她略顿了顿,选了另一条花木扶疏的路。 . 待得回了宴席,凌氏自坐在原来的位置。 太子瞧她一眼,眉色染了些不虞,只一闪而逝,转瞬又是端肃模样。 眼下天元帝因着不胜酒力,由两位贵妃搀着自行歇去。整个宫殿便只太子撑着场面。 断断续续有大臣过来敬酒,太子都一一笑着接纳。 亦有女眷上来同凌氏攀谈,她只浅笑应着,并不多言。 不多会儿,却有宫娥回来禀了玉和公主。玉和公主往五皇子那边略抬了抬眉眼,又笑着起身,与众人道,“这两日,本公主新得了一件奇珍异宝,原想着请诸卿赏鉴。只此物不易挪动,倒不好搬将上来。可有官家女眷愿随我同往,一起瞧瞧这异世奇珍?” 她这几句话算是吊足了众人胃口。 众人皆知,玉和公主身为金尊玉贵的公主,见惯了好物儿,眼下能被公主宝贝着的,自然当得起奇珍二字。 当下众人交头接耳,亦都愿意移步一观。 “此物倒是据此不远,既然大家有意一赏,且随本公主来罢。”她说罢,带引着侍女一道儿直接出了正殿。 当下随长公主前行者十之七八,便是连凌氏也跟着拂了拂衣,起身想要一观。 她原想着将此事悄悄儿办了,没想到五皇子有此等魄力,竟又拉了玉和公主牵头,倒是一出好戏! 皇宫正殿外两侧道边俱都放着红灯,顺着大路一道儿蜿蜒至各偏殿。 玉和公主牵头,自将众人引着行至一三层高殿前。 那宫殿巍峨,外附阶梯,她一步步往上,红鸢翘头履一步步行得极稳健。 众官家夫人小姐由着宫人门搀着一道儿往上走,待得行至三楼平台处,众人方才站定,远处高空绽开绚烂烟火。 那烟火划亮夜空,于最高处怦然炸开,仿若一处处极致梦境,招引着一干贵女仰头直视。 青禾长公主赫然在列,瞧见这粲然烟火,不由得跟着笑了笑,“玉和可是要请大家瞧这些烟火?说起来,盛郎也曾为博本宫一笑,搜罗全城烟火。” 有那知晓此事的官家夫人,自然也跟着捧场。 户部尚书龚清则的夫人梁氏也跟着笑道,“那会儿臣妇也正待字闺中。忽一晚瞧见城西烟火璀璨,便四下打问,原是盛驸马为讨长公主欢心特意花的心思。” “说起这件事,臣妇也有印象。要臣妇说呀,长公主真是顶顶有福气的人儿,得陛下护着,嫁入夫家,亦万事可心。”又有夫人七嘴八舌恭维。 青禾长公主虽眉眼淡淡,眼底到底带了些得色,那头颅便也扬得更高。 “姑母自是有福气的。”玉和公主也噙了抹笑,抬头瞧着远处夜空。 正在众皆仰目之时,身后殿宇窗轩处猛然传来一声惊喝! 谢谢陪你瞧日落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早上好^0^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好戏 这座楼宇又名望星楼,乃先帝爷为博朱美人一笑所建。 一二层还好,三层露天留空之所巨大,只在轩敞楼阁另一侧矗立着几间倒座暖阁,专供先帝与朱美人寻欢作乐。 现下众人俱都聚集三层轩敞处,距那暖阁极近,显见得听见了那一声儿惊呼。 玉和公主略一挑眉, 面上恰到好处得浮现出些许怒色来,“皇爷爷的望星楼,居然有人在此高喝,当真是不守规矩!本宫今儿个倒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竟这般大胆!” 青禾长公主却是露出一抹怔忪来。 那声儿,怎的听着这般耳熟? 然, 还不待她细想, 玉和公主早带着一群人往那暖阁而去。 富丽堂皇的雕花朱门被宫人一脚踹开,层层叠叠帐幔掩映下,是一池温汤,袅袅娜娜蒸腾着热气。 虽是三层,这温汤池却建得极奢华,内中除却温润的鹅卵石,还有夜光石并宝玉镶嵌其中,隐隐透出些光亮来。 然那光亮极微,又兼之热气蒸腾,整个空间便越发瞧不真切。 偏偏温汤池子里俱是水声扑通之声儿,又有女子甜腻温软的声儿隔着雾汽传将过来,“……嗯……太子哥哥……染儿好喜欢你……” 益昌郡主,原名盛染儿。 隔着迷蒙雾气,凌氏于角落中无声得绽开一抹嘲讽的笑来。 青禾长公主虽惊惧,到底心中还带了些隐秘的欢喜。 染儿喜欢萧策, 此事她一直知晓。只萧策一心想拿染儿联姻,趁此拉拢更多人心。她虽知这般恰可利益最大化,但到底女儿的幸福更紧要些。 现下若是自家女儿与太子萧策成就好事,她倒也愿意玉促此事。 她由此驻足,转身望向凌氏所在的方向,面上染了些挑衅,“小儿女的情爱之事,太子妃想必可以谅解罢?” 凌氏掩下心中的凉,只唇畔牵出抹苍白的笑来,“本宫谅不谅解又有何干?倒是长公主,教的好女儿,让本宫刮目相看。” 言语讥讽至极。 青禾长公主眼中带了些愠怒。不过眼下可不是逞口舌之快的时候,她要将女儿与太子一事坐实,这样益昌嫁入太子府才能板上钉钉。 益昌身后有她这个长公主撑腰,虽一开始只能屈居侧妃,过些日子,这凌氏便要给女儿腾地方! 她的心情又好了几分,长长的刺绣裙摆在轻巧的脚步下若水莲花般轻移过去,面上也染了些恰到好处的怒,“太子!你真是太让我失望……” 她的话尚未说完,那话儿便卡在了喉咙里。 此时,玉和公主并着一众官家夫人也离得更近了些。朝臣们顾忌身份, 落在最后面,到底没敢靠近。 玉和公主噗嗤一笑,指着池水中与益昌郡主纠缠成一团的陈栋,捂着嘴笑出了声儿,“这便是太子哥哥?那也太肥硕了吧!” 她本就对这个陈栋没甚好感。先时因着陈栋对自己的言语调戏,被父皇狠狠教训了一顿,施了笞刑。 奈何陈贵妃巧舌如簧,几番示弱便引得父皇将此事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现下这陈栋又果真欺了益昌郡主,她倒要瞧瞧这厮能不能活着出去! 毕竟,青禾长公主可比自己母妃凶悍得多了! 青禾长公主简直目眦欲裂,打眼瞧着于身后环着女儿的陈栋,吃人的心思都冒了出来。 她咬牙切齿间只恨得吐出两个字来,“益昌!” 益昌郡主听得母亲一声怒喝,整个人登时清明起来。她迷茫了一瞬,眼神往下一瞟,只瞧见一双肥硕的胳膊环着自己,那人却还在她身后犹自动着。 “啊!!!”益昌郡主更个人都崩溃了,哭声儿刺耳得很。 实是益昌郡主哭声儿太过凄厉,便是连落在最后面的臣子们也都好奇地探了下头。 陈国舅只轻瞟一眼,整个人登时不好了。 他看见了什么! 那个抱着益昌郡主的人莫不是自己儿子陈栋?! 一时间,他整个人冷汗涔涔,登时噗通一声儿,跌在地面上不省人事。 玉和公主瞧着青禾长公主正在气头上,不由得往后告了声儿罪,只嘴角含着抹无可奈何的笑来,“今儿个实是始料未及。列位还是先行移步罢,只今天的事儿,需得劳烦各位保密。” 各个夫人瞧见皇家秘辛,一个个也是惊惧不已,当下俱都应诺了,方才沉着步子往外退。 待得他们刚出了门,正正听见鞭子抽打的声儿,伴着青禾长公主那疯了般的声音,狰狞可怖,“陈栋,老娘今儿个不杀了你就不是这大邺的长公主!” 间或夹杂着益昌郡主的哭叫和陈栋的求饶声儿,委实可怖。 玉和公主到底是未出阁的女儿,待得将众人驱出,她也自内而出,正巧瞧见落后几步的凌氏,她偷偷朝凌氏眨了眨眼角。 凌氏一顿,继而露出今晚第一个温和的笑来。 兹事体大,便连才歇下的天元帝和陈贵妃都惊扰到了。 天元帝强撑着不悦,自来处理这摊子破事儿。 瞧着被打得浑身没处好肉的陈栋,他朝身侧满脸怒容的陈贵妃投去警告性的一眼。 陈贵妃瞬时变了脸色,眼泪簌簌而落,“陛下,一定是益昌郡主勾引了臣妾的侄儿,栋儿冤枉啊!” 青禾长公主这会儿也正气着,面上染了怒,连带着说话儿也没了往日的文雅,“放屁!陈氏,你屡次三番维护你这纨绔侄子,难道不知道他欺男霸女,是整个颢京城最大的蠹虫?!” “栋儿是蠹虫?!呵,那你的好女儿又是什么?天天带着股子孤傲,却镇日里围着太子打转,还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论骂架,她陈氏可不算怕的! 陈氏一族原本出身便不高,因着陈贵妃一人得道,连带着整个陈府跟着鸡犬升天。 她虽素日里楚楚可怜,但若论起蛮横来,整个后宫都比不得。 天元帝被这些人吵得头疼,不由得犯了怒,“住口!” 帝王的威严不容挑衅,陈贵妃并青禾长公主都跟着住了口,齐齐向着天元帝望去。 郝贵妃最是温婉,瞧见帝王面色不虞,不由得轻抚了抚他的掌,再则面若春风般瞧了眼角落里低低啜泣的益昌郡主:“不若,让益昌先说说,怎么回事儿?”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凉薄的太子 此时的益昌郡主哪里还有先会儿跳舞时的鲜活。 她的身上罩着个大红缎面的凤鸟衔珠锦被,发梢儿还湿着,贴着锦被的地方泅开一滩滩水渍,苍白的脸上因着脂粉全消,自带了些楚楚可怜。 听得郝贵妃的话儿,她那双往日里显着高傲蔑视的眸带了些无辜柔弱,目光在大殿里扫了一圈儿, 直直望向太子萧策。 现下晚宴早已结束,群臣退场,唯余皇家众人并一些垂头而立的宫人。 萧策感受到益昌郡主的凝视,眼睫微微下垂,将一双染着戾色的眸子掩住,心中却只吐出了两个字:蠢货!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眼见着太子哥哥根本没有看自己, 益昌郡主心中微微发寒,细弱的指节微微蜷了蜷, 声音有些低落,“……太子哥哥先会儿遣人说,让我去望星楼等他。” 一句话,便将太子也拉下场来。 青禾长公主终于有了发泄的对象,“好啊!萧策!姑母待你不薄,居然做出这等事来!” 萧策却只微微勾了勾唇角,声音凉薄,“姑母还是莫动气的好,说不得是益昌妹妹记错了。亦或者,这中间,有人在挑拨离间。” “你!”青禾长公主登时气得要死。 五皇子由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略微理了理腿上的薄毯,不动声色得瞧着场中事态走向。 贺神医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艺很好,传话的宫人绝查不出问题来, 他改日还要向神医再讨教讨教。 眼下陈、盛两家已结了仇,又有这般丑事挂在外头,最重要的不是分清谁是谁非,而是该如何收场。 果不其然, 青禾长公主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一双凤眸紧紧盯着太子萧策,“益昌从小仰慕你,这次出事,也是因着你。若是你肯纳益昌为妃,这事儿便就好掩下去。” 凌氏自打出事便一直作壁上观。这会儿听得长公主蛮不讲理的言语,心中乐开了花儿,然她的面上自染了些对益昌的怜惜,“长公主说的是。本宫虽忝为太子妃,益昌妹妹和夫君的情谊却每每教本宫感怀。妹妹眼下这般可怜见的,夫君不若纳了她,也全了你们的一段佳话。” 益昌郡主真是恶心坏了!她哪里被人这般施舍过?尤其还是自己最厌恶的那个女人! 正要对着那个女人怒目而视,却听太子冷呵一声儿,声音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凌氏!本宫倒是不知你心思这般歹毒!益昌失贞,本宫亦十分痛心。然此乃陈家与盛家之事,与本宫又有何干!” 言下之意,失贞的益昌, 他且瞧不上! 他堂堂大邺太子, 如何能忍得下这般羞辱! 这番话说完, 不独益昌, 场中各位俱是神色各异。 太子自来凉薄,现下更是凉薄到了骨子里。 益昌郡主面上仅存的一点血色也消失殆尽。 陈贵妃听得太子又将锅甩在了自家身上,面上也是染了不虞。 这般没教养的益昌郡主,想要进她陈家的门,还真是痴心妄想! 但一瞧角落里吭哧吭哧疼得满身是伤的好侄儿,她的心中又犹豫了下。 这种事儿,说来说去,都是栋儿理亏。 要不,且纳下益昌郡主? 毕竟,男子若是不欢喜自己的婆娘,便是再纳几房亦是使得。至于益昌,嫁入了陈家,有的是法子教训她! 当下缓和了些神色,悠悠哉哉得抚了抚右手小指上的鲜红丹蔻,陈贵妃自带了几分气定神闲,“若要嫁入陈家,也不是不可以。毕竟,这件事,愈发拖下去,对两家都算不得好。” 青禾长公主又岂不知此事,只眼瞧着陈栋那团成一团的窝囊样儿,心里的火气一点一点往上拱。 凭什么她的娇娇便要嫁给这般无用之人! 眼见着青禾长公主又要发难,陈贵妃又简单描补了句,“这门亲事呢,陈家自然是认的。只本宫瞧着,长公主现下怕是听不进去。不若这样,长公主且先想想,若是想通了,知会陈府一声儿,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 说罢,她又朝益昌郡主走了几步,行至益昌身前,微微弯了弯腰,自上而下瞧着这位素日里高高在上的郡主,鲜红的唇瓣微微扯了扯,带了一抹假模假式的怜惜,“怪可怜见的。” 这场闹剧直至天色微明方才收场,长公主此时的心情早已与昨晚刚入宫时天差地别。 带着一脸生无可恋的益昌郡主上了马车,她的面上染着经久不变的寒霜。 不止是陈家态度让人齿寒,太子萧策更让她冷到了骨子里! 微微眯了眯眸,她的心中第一次对支持太子萧策这件事儿生了嫌隙。 . 皇宫里的波涛汹涌并未波及靖安侯府。 二爷白日里大都聚朋访友,每日天色渐晚方才能瞧见人影儿。 时锦并不急躁,只白日里专做着自己的绣活儿,抑或忙着清风院的事儿。 趁二爷没在,她自晾了碗药,待得药温些,这才一口口轻啜。 那药寒凉,味道极苦,蔓延在舌尖,便是她都跟着蹙了蹙眉头。 不动声色得往齿根下压了颗蜜饯,她正要再喝一口,便见正屋的门自外而内推开。 时锦嘴里犹自发着苦,面上却带了点笑,“二、你不是出去了?怎的这般快便回来了?” 若非不得已,呈显二字,她总有些唤不出口。 齐墨璟目色自她面上移至桌面,瞧了眼药碗,声音清凉,“身体不适?” 时锦顿了顿,头微微下垂,面上染了些红,“奴婢想补补身子……” 那话儿极轻,还带着些软,让他愣怔了下。 前一世,她也是这般说,清苦的药味儿仿若成了他最深处的回忆,便是再活一世,也依然记着这般味道。 只她喝得再多,他们俩却仿佛注定无果。 想及贺怀远提及的她身子受了大寒,恐于子嗣有碍,他心中自带了些怜惜。 齐墨璟揽了她,下巴搁置在她绒绒发顶,微微叹了口气,“这事儿急不来,若你真想,改日我带你去瞧瞧贺神医,他总会有法子医治。” 时锦抿了抿唇,最后环住他的腰,无限依恋的模样,“……好。” 谢谢sunny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铃铛 “此话可当真?”姜矜目光微闪,显见得有着别番心思。 “这话儿是益昌郡主惯日里要好的良辰美景这两姐妹放出来的话儿,应是不假。”与姜矜说话的正是她的手帕交,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王念云。 听得姜矜近日身子不爽利,特特趁着年节闲暇过来探望。她父亲乃从三品大员,比之太常博士要接触更多的朝堂之人。 “要我说呀,这益昌郡主可真是倒霉, 偏偏被个陈栋缠上,没得辱没了名声儿。”王念云拿帕子捂了捂嘴,声音又压低了些,“便是青禾长公主也觉着不甘心,偷偷放出话儿来,想寻摸个身家清白的公子哥儿,把郡主早早打发着嫁了,以遮下此等丑事。光我知晓的, 便有好几家门第不算高的人家偷偷上了门。若是真攀上这长公主的门子,便是娶了郡主又何妨。” 姜矜的一双眼黑漆漆的,仿似在思虑着什么。 她的面上带了些笑,又有些纯粹的好奇,只轻柔得问王家姑娘,“话虽这般说,只哪个好男儿能容得自己娘子与他人不清不楚?便是上门的人家,长公主也瞧不上罢。” “委实教妹妹猜中了七八分。”王念云也跟着感叹,“自来性子直的好儿郎少,那些上门求娶的大都是好吃懒做亦或者家里的庶子之流,故此未入长公主的眼。但我听闻, 这益昌郡主也只得陈栋言语调戏了几分,实是还清白着。若是谁家入了长公主的眼,怕是要平步青云哦。” 她说到此处,又转了话题, “对了,上次你做的花露委实是好,可还有新做的?” “还有,”姜矜面上染了些笑,“我让金玉拿与你一并瞧瞧。” “那倒是多谢妹妹厚爱了。”王念云虽门第比姜矜高些,只家中父母姊妹俱都是爱占便宜的小性子,尤以这王二小姐尤甚。 虽则也算知书识礼,到底沾了些小家子做派,是以高门望户家的小姐们与她并不亲厚。也只一些身份低些的人家儿巴着她。 得了姜矜的好处,她整个人笑得眉眼弯弯,显是欢喜得紧。 . “爷,这是参加入宫擢选的秀女单子,奴才偷偷让人抄录了一份,您可要瞧瞧?”晚间夜行,侍墨于马车上掏出一个小册子来。 齐墨璟尤带着些浅淡的酒气,探手接过那册子,自上往下扫了圈儿。 各州郡俱都送了美人来,还有一些官家女子混杂其中。他的目光眯了眯,在几个标红的位置细细瞧了眼。 “这些是五皇子安插下来的人,您瞧着可有不妥?”侍墨拿不准自家二爷的心思,又指着几处道。 后头几处州郡女子都不打紧,他的目光自第一个红圈处扫过, 落在向九玉这个名字上。 向家的人…… 他阖了单子,“殿下顾虑周全, 此事不必回我。” 言罢,自将单子抛至脚前炭火盆中,将那份单子烧烬。 待得确认灰烬尽消,他才又阖了眼,眉头微蹙,似是在隐忍什么。 侍墨由是不再多言。 一路沉默着回了侯府,待得将进清风院,二爷的眉眼才舒展几分,自吩咐侍墨回去休息,他这才抬步往正室走。 今儿个又晚了些,也不知她是否睡下? 怀着这份心思,齐墨璟的步伐又匆匆了几分,待得进了屋,往里绕了一层,这才瞧见时锦正斜倚在罗汉榻上,披着一身织锦小袄,手中则拿着那本《行针十三式》。 许是等他等得太过困倦,那书只歪歪落在手中,欲坠不坠。 他的眸色不由得染了些温柔,悄悄儿行至她身后,一双骨节分明的掌自她后方掩了她的眸,身形下弯,抵着她肩,声音带了些莫名的蛊惑,“猜猜我是谁?” 时锦的唇角翘了翘,原本困倦的眼眨了眨,连带着那羽扇似的睫刮过他掌心,“呈显。” “唔……怕是不对。”二爷坏心眼儿得否了她的答案,轻噬了噬她耳尖,呼吸温热,带着些酒气,“再猜。” 时锦面上不由得蒸腾起热气来,强忍着拍掉他手的冲动,声音又轻了些,语速极快得吐出几个字来。 然二爷只不饶她,他的眸色于时锦瞧不见的地方又深了些,诱着她开口,“你刚刚说什么?” 时锦面如火烧,一双眼染了些怒意,使力拉下他的掌来,便是连唇都跟着噘了噘,“奴婢说过了,不会再说第二遍。” 打眼瞧着小婢女又翻了天,二爷自有办法惩治她。 他自怀中捏出几根金丝细线来。那线极韧,上首一串儿小指尖大小的铃铛,瞧着煞是可爱。 时锦瞧着欢喜,便见二爷目色认真得将那铃铛系在她两只手腕和两只脚腕上。 她拿指拨了下铃铛,却未听见脆响,不由得抬眼望了下二爷。 二爷低身俯就,拿了根极细的签子轻挑了挑铃铛中的棉絮,待得挑出棉絮,铃铛中的滚珠儿跟着发出一声儿极细的脆响。 待得将四串铃铛挑完,时锦略一动手脚,便有若珠玉滚动的声儿细细密密得响了起来。 她不由得下了地,新奇得转了个圈儿,那铃铛声儿也跟着起起伏伏。 二爷的眸不由得更暗了些。 趁时锦不注意,他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呈显!”时锦惊呼一声儿,吓了一跳。 奈何二爷眼眸沉沉,自解了她腰带,将她一双腕子锢在床头,又欺了上去。 待得将困顿的她揽入怀中,他仍自半分睡意也无。 眼下最好的办法,便是如前世般纳她为妾。只他猜不透她心思,便是她曾成了他的妾,亦殊无半分欢喜。 这一世,他自她眼中瞧出了对他的恋慕,只这恋慕尚不足以让她舍了自由。 没来由的,他的目色投向她平坦纤细的小腹。 若是…… 便有望扶正吧? 虽则只是微末希冀,他心中到底滋生出些不该有的想头来。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姜矜的盘算 正月初十。 盛国公府门口,青禾长公主的銮驾正正停在门口。 四匹高头骏马昂扬臧阔,端端正正立于原地,周遭侍女小厮二三十余人,更有前后侍卫簇拥,一道儿等着主子大驾。 不一会儿,青禾长公主并益昌郡主一道儿自府中出来, 瞧着是想出门。 可,瞧见那轩敞明丽的马车,益昌郡主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眉头紧蹙,瞧了母亲一眼,“太招摇了,换辆马车罢。” 青禾长公主却不愿换。怎么说她也是大邺的长公主,这份殊荣自是有的。可瞧见女儿神情恹恹, 知她不想惹人注目, 便随了她的心意,换了一乘双马拉的小车。 随行的奴才也被遣了大半,只余贴身侍候的丫鬟小厮,并八个护驾侍卫。 益昌郡主这才点了点头,踩了脚凳,进了马车。 那双马马车狭小逼仄,益昌郡主甫一上车,肩膀便肉眼可见得耷了下来。 她目色倦倦,只靠着一旁靠枕,素日里神采飞扬的眼也跟着暗淡下来,“母亲拉女儿出来作甚?女儿只想在家待着。” 虽则知道自己嫁与太子希望渺茫,但委身于陈栋, 无异于将她自云端打入尘埃。 也因着这个缘故, 她现下里根本懒怠出门,更别提招摇过市。 长公主瞧着她的模样带着些柔,“一日日呆在家里有甚意思?不若往皇觉寺散散心, 说不得心中畅快些。” 益昌却不多言, 一双失神的眼直直望着车中小几,脑中不由得想起前两日去寻太子哥哥的事儿来。 她竟不知,素日里和蔼可亲的太子哥哥,竟对她那般凶,骂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后来瞧她委屈得厉害,这才叹了口气,又亲自安抚她,“本宫也是气得狠了,没想到那陈栋竟如此大胆!染儿妹妹放心,这委屈必不叫你白受,你且家去,待过些日子,本宫便去寻你。” 她明知他在敷衍自己,可心中还是有所期冀。 待得临出太子府,她正巧与凌氏打了个照面。 那贱女人瞧见她,嘴角翘得不知道有多高,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女人心里正正得意! 可,又能怎么办呢? 带着满腔愁绪,益昌只一根根拆着腰间的穗子玩儿,便是何事,都提不起丁点精神。 待得好不容易到了寺庙, 她第一个朝侍女要了帷帽,遮住一脸恹容。 青禾长公主正被人搀着下了马车。那山路满是石阶,待得到了山脚,便须换乘步辇,方能登顶。 往日里皇觉寺香火旺盛,便是在山脚,亦有不少茶水摊子。 现下因着初十,周遭香客繁盛,倒是不少人聚在茶水摊子上喝茶。 姜矜并姜直也赫然在列。 打眼瞧着长公主与戴帷帽的益昌郡主乘了步辇往阶上走,姜矜也跟着站了起来,“哥哥,咱们上山去吧。” 姜直今儿个是特地被妹妹拉出来上香的。 眼瞧着妹妹气色好了不少,他心中也跟着欢喜,当下起身护着妹妹往上走。 两人与前行的队伍相隔不远,只缀在其后,一边赏景,一边散步。 许是山路艰险,长公主与益昌郡主带上山的下人并不算多。除却四个抬辇的小厮,还有两个丫鬟并四个侍卫。 那侍卫打头两人,末尾两人,俱都步履铿锵,显见得都是练家子。 姜矜的目光若有似无得扫向前面步辇。 心中默数着“三二一”,只见靠近阶缘的一个小厮踉跄了下,那步辇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许是这一下太过突然,周围婢女并侍卫尚未反应过来,姜矜便推了自家哥哥一把,“哥!危险!” 姜直眼见那着戴帷帽的姑娘要摔将下去,身形快过思虑,上前几步,一把扶住了将倾的步辇。 他本就习武,力气也大,虽则路面冰滑,到底是阻了一阻那步辇。后头两个侍卫也反应过来,一道儿伸出手来,支着步辇。 益昌郡主原觉着身子猛地一沉,便要摔将下去,不成想那下落之势一缓,一个身着皂白锦衣的男子正正咬牙支着步辇一角。 因着步辇将将快要落地,他的身子压得极低,仿似与她交颈贴着,引得她将头偏开。 青禾长公主也吓坏了,径直从步辇上下来,想要瞧瞧益昌怎么了。 待得确认自家女儿完好无恙,她这才有功夫望向罪魁祸首。 那差点摔了的小厮也是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那小厮显是吓坏了,不住磕头求饶。 长公主蹙了眉,“国公府真是越发惫懒了!竟是连步辇都抬不得,要之何用!” 公主威仪,虽声儿不大,却压迫人心。 姜直有些瞧不过眼,当下抱了抱拳道,“这位贵人,天寒地冻的,路面本就冰滑,脚下不稳,乃是难免的事儿。刚某支起步辇时只觉地面黏腻,应是被人洒了油。” 有一侍卫随着姜直的话矮身拿指望地面上抹了抹,又凑至鼻尖,“禀长公主,是菜籽油。” 姜矜也福了福,一副清淡模样,“听得皇觉寺附近农家有榨菜籽油为生者,应是不留意漏了油,也是有可能的。” 便是如此,长公主仍自觉着心中不畅,到底怒气消了些。 “既如此,便罚你三个月月俸吧。”她道。 那小厮千恩万谢得谢了,这才战战兢兢矗于一边。 “你们,又是哪家的?”她目色倨傲,虽则只如寻常妇人般立于阶上,身上气势却不减。 姜矜盈盈再拜,“臣女与兄长乃先殿前都指挥使姜保成之嫡孙女并孙儿。今儿个正想着来皇觉寺上香,不成想,却得见贵人大驾。若臣女猜的不错,您乃当朝长公主青禾长公主?” 长公主冷冷瞧姜矜一眼,目光却自姜直身上扫过。 身姿挺拔如松、蜂腰猿臂,倒不似银样镴枪头的富家公子哥儿。 她心中自带了几分了然,面上却不显,只施舍般道,“正是。今儿个你兄长救了益昌,本宫允你们一个奖赏。” 姜矜盈盈浅笑,“公主好意,臣女与兄长感激不尽。然此乃我等分内之事,若臣女替哥哥讨赏,倒有些不合时宜。若是公主不弃,可允臣女兄妹二人随长公主一道儿上香?” 她这般言语,长公主心中那点子不确定更加清晰起来。 她没有拒绝,只命人收了步辇,又意味深长得瞧姜矜一眼,这才与益昌郡主一道儿往上走。 姜直还不知怎么回事儿,便被妹妹揪了一把,只得跟着贵人一起拾阶而上。 谢谢唐娟的打赏还有大家的票票…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二章 听戏 皇觉寺内划分了区域。 寻常香客只在外间大殿观览进香,长公主一行人却能踏足后院,于佛祖前祝祷焚香。 待得与慈眉善目的菩萨添了香,青禾长公主才与意有所图的姜矜一道儿进了禅房歇息。 她唇角挑了挑,又打量小姑娘一眼,这才捧了盏佛茶,意态闲散, “说罢,可是何事?” 姜矜到底年纪尚幼,虽掩饰得极好,只那份急切便透露出几分破绽。 她站在禅房正中央,距长公主只有三步之遥,然两人的身份差距却巨大。 她轻抿了抿唇,到底是存了搏一把的心思, “臣女今岁将参加入宫擢选……” “所以呢?”长公主倒有些小瞧她了, 真是所谋甚巨。 “若得见天颜, 又侥幸受宠,不知家兄是否有机会求娶益昌郡主?”姜矜试探着问道。 她委实知道自家门第配不得长公主的威仪,因此便将筹码压在了选秀上。虽则听着并不可信,但到底事在人为。 长公主微微眯了眯眼,似是在从头到尾细细打量着她。 蓦然,她轻声儿冷笑了声,“你又有何筹码能一举入选?” 换言之,天下美人千万,姜矜,尚不算顶顶出挑的。 “一切自有长公主筹谋。”姜矜的脖颈不由得挺直了些。 她于此次擢选并无绝对的信心,但若是长公主瞧上了家兄, 自会为她抬高身价。 “更何况,家兄虽文采略浅显, 却于武途颇有能耐。您亦知姜家本就靠武立本,兄长之才, 亦在疆场天下!”提及姜直, 她面上神采斐然,显是与有荣焉。 长公主不由得想起姜直的好相貌,比之寻常纨绔要好上不少。 若说门第权势,又有几个能与长公主比肩? 益昌的驸马,若是得用,便不乏出头之日。 长公主眼皮下撩,心中实已意动,面上却半分不显,只淡淡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说罢,她又抬了抬茶杯,一旁的侍女便知这是送客的意思,不由得笑着与姜矜道,“长公主乏了,姜姑娘先行回去罢。哪日公主得空儿,自会寻姜姑娘解闷儿。” 姜矜还欲在言,被这侍女拦下,只得辞别长公主, 出了门子。 她行至门口, 后头长公主的话音儿又传将过来,“小心思当用在正途,再有下次,本宫决不轻饶。” 姜矜身形一顿,轻轻应了句“是”。 拐过佛堂一侧游廊,她于远处瞧着益昌郡主坐于一架梅花树下。 那梅花素白,远观仿若积了雪一般,而自己兄长正被那郡主指使着爬了梅树,正自往下摇着梅花。 益昌郡主姿态懒散得撑着石桌,打眼往上瞧,声音带了些散漫,“且摇快些!本郡主要辣手摧花。” 再便是姜直的言语,“你这郡主还真是与众不同。也罢,让你瞧瞧,什么叫梅花雨!” 他力气本就大,玄色长靴往梅花树上一蹬,不独梅花,便连些细小枝子也跟着一并掉了下去。 正正巧巧,一枝小棍儿带着寒霜打在了郡主头上。 益昌郡主近日里本就气不顺,眼下被人拿木枝子砸了头,当下便气怒起来。 姜矜瞧着事情不对,赶忙上前打圆场,又让兄长低头认了错,此事才罢了休。 待得好不容易自皇觉寺下来,姜直犹有不平,“真是好没道理!让我撼树的是她,又砸了枝子降罪的也是她!便是郡主,也不能如此无理取闹罢!” “……那若是,郡主成了你的妻呢?”姜矜瞧自家兄长一眼,试探着问了一句。 此事她只一厢情愿得谋划了,却并未与兄长直言。 “妹妹切莫开玩笑!”姜直简直瞪直了眼,“谁若娶了这般女子,怕不是得夭寿十年!” 姜矜浅浅笑了下,收住了话头儿。 眼下主动权且捏在长公主手中,她所能做的,无非一个“等”字。 . 正月十二,威远将军府里请了戏班子,邀着太子妃并一众宾客听戏。 姚子娴与凌小将军成亲匆忙,那会儿二爷仍自在南阳府救灾,自是不得空闲赴宴。 这次难得将军府递了帖子来,二爷自是要赏脸过府一叙。 不独是齐二爷,便连侯爷、夫人并两位小姐也要过去。算起来,姚子娴乃大夫人姚氏的嫡亲外甥女儿,整个靖安侯府都算得子娴表小姐的娘家人儿。 因着二爷要过去一遭儿,时锦早早儿为二爷备上了一身儿暗红云锦斜纹绣蝠纹簇新衣裳,又与他梳了发辫并配了白脂美玉压住衣角,这才翘了嘴角上下打量。 二爷惯日里的衣裳大都以玄色为主,没成想,便是暗红色也是那般出彩。 往日里肃冷的眉眼在暗红映衬下多了些邪魅,不一样的好看。 似是瞧出时锦眼中的痴迷,二爷只轻轻举了把她的腰肢,便将她放在了梳妆桌上。伴着二人动作,细密的铃铛声儿也跟着晃了晃。 二爷两臂扶在时锦两侧的桌面上,又朝她欺近了几分,声音压得略微有些低,“一直瞧着爷做什么?” 时锦被他欺得往后靠了靠,眼睫下垂,不去瞧他那张带着些蛊惑的脸。 越是亲密,他便越能抓住她的弱点。每每那声调儿还冷着,偏偏话里的意思却带了些不同寻常。 “……没、没什么。”她的眸往四下瞧了瞧,偏不去看他。 二爷轻笑一声儿,不再为难她,直起身来又瞧她一眼,“今儿个可要一道儿去听戏?”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当下瞪大了眼,“奴婢也可以去吗?” “自然。”他唇角含笑,应得无比顺畅。 “那奴婢去换身儿小厮衣裳,”时锦蹦下梳妆桌,转身便想往外跑,却被他一把拉住。 “我瞧着,这身便好。”他瞧了眼她身上衣裳,又自晨间折取的寒梅枝上摘了一朵,簪于她发间,“小厮不好往戏台那边去,你穿着这身儿衣裳倒方便些。” 二爷既发了话儿,时锦自是无所不从。 待得随二爷出门,时锦正瞧见三辆马车停在侯府正门口。 一辆载着侯爷与夫人,一辆载着两位小姐,最后一辆,正正儿空着。 只不知三小姐是怎的了,临出门又改了主意,说是没甚听戏的心思,等下约着相熟的手帕交一道儿去城里逛逛。 她这两年亲事不顺,眼睁睁瞧着与自己差不多大的表姐成了亲,心里自然有些落差,由是大夫人便由了她。 时锦随二爷一道儿上了最后一辆马车,冷不防正瞧见大公子和二公子在里面。 她犹豫了一下,只觉着自己若进去,便有些不合时宜。 倒是大公子齐天恒上下扫了自己二叔一眼,“怪道府里下人说,二叔现在也是英雄难消美人恩,竟是连出府做客,都宝贝般带着。” 二爷却是朝犹豫着的时锦伸了下手,示意她过来。 “既知你二叔姻缘不易,便莫做那讨人嫌的恶人,你们两个,且去与你们四妹妹挤一挤,”二爷倒是半点不惧,只撩着一双眼淡淡出声儿。 齐天逸从头至尾都没说话,听得二叔这般道,径直下了马车。 齐天恒也经受不住二叔的压迫,慌慌随了齐天逸一道儿下了车,临了还不忘探头进来,“二叔且悠着些,莫伤了身子。”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三章 孟浪 待得两位公子下了车,时锦方才自在些。 渐渐听得外间喧嚣,她掀了掀马车车窗掩着的布帘,瞧见外边车水马龙,到处都是摊贩的吆喝声儿,热闹得紧。 二爷双目微阖,似是睡着了。 她便愈发大胆, 一路望着车外风景,见着不少卖年货的人正自讨价还价。还有冰糖葫芦与糖画,说起来,她似是许久未尝过糖画了,平日里不出侯府的门,这些世俗之物也跟着淡了些儿。 待得过了闹市区, 周遭渐渐静下来。时锦兴味略减,渐至出城,慢慢的, 周遭景物便显得荒凉起来。 她瞧着枯败的高耸树枝,心下渐渐觉着有些不对。 侯爷和夫人的马车,还有小姐的马车一路直行,偏偏这第三辆马车上了歧路。 正在她凝眉思索时,二爷环了上来,“在想什么?” “这路怕是不对……”时锦略略犹豫道。 二爷却从喉中逸出一声儿轻笑,“爷不是说过,这条路近些。” 时锦登时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瞧他。 只他面色再正经不过,自坐着将她揽在自己膝上。 先时的记忆一点点回笼,时锦一下子便晓得了二爷的意思。 她想挣开他,偏偏他锢得极紧,声儿也极轻,落在她耳边,“……上回, 爷便想试试了……” 时锦的脑子轰然炸开,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那羊肠小道本就崎岖难行,只片刻间车马便被颠了好几遭。 铃铛声儿簌簌而响,一如时锦惊慌颤抖的心。 她有心推开他,偏偏不得章法,于颠簸间与他更亲密了些。 二爷衣裳瞧着倒还完好,只箍着她,亲了亲她眼角,“莫哭,今儿个出门在外,不好补妆。” 时锦几欲逸出声儿来,强自镇定着,却被他扳过去,声音一如既往得淡定,听着也好心得很,温良得仿佛那作恶的不是他一般,“莫咬破了唇角,若真抵不住,且唤出声儿来。” 时锦不肯,只死死压着声儿,到得最后拉过他的掌,于他腕子上使力咬了下去。 二爷却眉眼带着些难得的餍足,轻叹口气, 声儿也跟着大了些,“你怎的咬爷?” 她吓了一跳,赶忙松了他的腕子,往车门处扫了眼,好在前头的车夫并未有动静。 她却是极恼、极怒。待得二爷终于放过她,赶忙离了他,不肯露出脸面来。 二爷却极好脾气,自底下暗格处拿了干净湿润的帕子,帮她拭净,这才又叹了口气,“出门在外,多有不便,且将就些罢。” 时锦瞪他,二爷却面色不改,自掀了车窗处的帘子,散去满车温腻的味道。 被清冷的风一吹,时锦面上的热气消散了些。她心情郁郁,早没了听戏的心思,一张粉白的脸搁在窗口处,定定瞧着远方。 上次往威远将军府,她还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鬟,自是不敢掀了帘子瞧。 这回往山路瞧去,竟是别有意趣。 周遭都是高大挺直的梧桐树,因着落了叶,那黑色的细枝四散伸展着,仿若一只只张开的手掌,承接着风霜雨露,于冰寒天地间撑开一片广阔。 偶有鸟雀惊起,便有白霜自枝头簌簌而落,瞧着宛若落了雪,格外动人。 正瞧得欢喜,一只骨节分明的掌探了过来,将帘子放下,伴着二爷那略带些不满的声儿,“枯树有甚好瞧的?爷不比那些树枝子耐看?” 时锦剜他一眼,“二爷说的是,只那树不会像爷般欺负人。” 他只低了头,瞧她气鼓鼓的脸,轻声儿与她,“莫不是爷侍弄的不好?不若……” 他话未出口,时锦便拿掌捂了他的嘴,生恐他再说出什么离经叛道的话来。 她的脸又红了几分,男人于此一途,果然无师自通。便是请冷冷宛若谪仙的二爷,痞起来连她都有些招架不住。 他的眼弯了弯,露出个无声的笑来,却不多言,以免将她欺得狠了,彻底得罪了。 待得两人抵达威远将军府,时锦一下车便瞧见侯府的另两辆马车正被将军府的小厮牵下去。 显见得侯爷、夫人他们早到了。 意识到时锦那控诉的目光,饶是二爷脸皮再厚,亦是尴尬得摸了摸鼻尖,“咳,这个车夫不行,怎行得这般慢!” 一直在将军府门口与人谈话的齐天逸往这边瞧了眼,只挑着唇冷笑了声儿,“也只有二叔这般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才肯用个又聋又哑的车夫。” 说罢,竟是不再瞧这扎心的一对儿,折身往将军府里去。 时锦目光霍然转向二爷,偏二爷不瞧她,声音儿一如既往得冷淡。可她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儿心虚,“且先进去罢。” 眼下周遭都是贵人,时锦一个小丫鬟自不敢说什么,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二爷时有如火烧,便是牙根都恨得痒痒。 一主一仆心思各异得进了威远将军府。时锦毕竟第二次来府中,路线比之上回熟了些。 眼见着二爷往男客所在的地方走,她紧跟几步,悄悄儿问了声儿,“二爷,奴婢想去听戏。戏园子在哪边?” 二爷现下正心虚着,但到底顾念她上回于此受了惊吓,便唤了个威远将军府的丫鬟过来,带时锦去戏园子。 “且寻个人多的地方,莫要乱跑。”二爷又细细叮嘱了遍。 时锦点点头,算作答应。 终于瞧不见二爷了,时锦胆子又大了些。 用不着丫鬟带路,她都能听见有小旦咿咿呀呀的唱腔儿,唱的正是秦腔《游西湖》一段,曲调婉婉,而声若珠玉相激,颇为传神。 折行逶迤,便见一处结冰湖畔围了七彩帐幔,借以抵挡寒风,各家夫人小姐俱都寻了位子,瞧着靠湖边一处宽大平台上戏子的表演。 时锦到底是个丫鬟,不便闯了夫人小姐的帐幔,只寻了处能遮挡人影儿的假山,听那曲中戏文。 俄顷,小旦下场,又有丑旦上去作全武行,又翻跟斗,又是转圈,很是得了夫人们欢喜,并不少赏钱。 时锦瞧得津津有味,正趴在假山处探头,便听得身后有人声儿响起,“演得不甚好,那小旦唱的比我可还差着些。” 她一转头,正瞧见一带着青布僕头的姑娘站在身后,俨然是个小厮装扮。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偷食儿 见时锦瞧过来,那姑娘又挑了挑眉,“怎的?我说的不对?” 忽的,她又拍了拍额头,“瞧我这,还未说自己名字。我叫芳蝶,是五皇子身边的丫头, 若我猜的不错,你可是叫时锦?” 乍然被人喊出名字,时锦呆了呆,“你认得我?” “怎会不识?”芳蝶笑得眉眼弯弯,两只眼睛仿若两只月牙泉,单是瞧着就令人心生欢喜,“刚二爷在席间惦念你, 五皇子特命我过来寻你, 免得你挨了欺负。” 时锦被她说的面热了几分,但瞧见芳蝶比自己还矮些,全然一副小女儿情态,不由得抿唇笑了笑。 她虽不及男子强壮,但也不指着这般小姑娘强自出头。 不过瞧她言行举止,应是个洒脱的,时锦由是与她一道儿躲了,听着戏文咿咿呀呀。 “我且与你讲,本姑娘唱的昆曲儿天上有地上无,比这可讨官人欢心。你家二爷又是个闷骚性子,改日我教上你两句,保你受用。”芳蝶自来熟,附在时锦耳边道。 时锦瞪她一眼,又抓住了她言语破绽,“你怎知二爷……” 那两个字, 她委实说不出口。 芳蝶便宛如得了天大的秘密, 只与她笑,轻声儿道,“这你便不知晓了罢?我许多曲子便是二爷填的词, 闲步芳尘数落红,步虚声度许飞琼,乍听还疑别院风,听凄凄楚楚那声中……” 她说着说着,唇齿微启,轻声儿缠绵的音调儿伴着那几句词悠悠扬起,眼睛亦是向时锦俏皮得眨了眨。 时锦从未听过这般好词,又细细咀嚼了,这才怔怔出神。 “二爷……确实高才。”她讷讷出声儿,想及二爷平日里的肃冷端正,私底下却是这般文采端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只觉着自己这般丫鬟,比之二爷,竟是云泥之别。 芳蝶却是不知她心思,径自抚了抚肚皮,“早上出来的急,竟是没顾上用饭, 咱们且去寻些吃食罢。” 时锦被她拿掌捏了捏衣角, 不由得转过头来,“今儿个将军府紧忙着主子们的酒宴戏台, 怕是顾不得咱们呢。不若再听一会儿戏文,可好?” 芳蝶却是不依,只晃了晃她的衣袖,“好姐姐,你便跟我一遭儿去罢!我知这将军府一处小厨房,专给府里公子哥儿做吃食的,这会儿应是闲着。你且随我来,咱们只拿一点吃的便好~” 时锦奈何不过,又转头望了眼那戏台,这才被她扯着往西边走。 果然,离戏台越远,那人便越少。只时锦身上铃铛参差,发出清脆细响,到底多有不便。她不由驻了足,眉峰蹙蹙,“不若我在此处等你?否则,我这一动,铃声儿一响,那小厨房的人便知你去偷食。” 芳蝶啧啧两声儿,别有深意得瞧她一眼,这才勉为其难开了口,“那你且在此处等着。待我拿了点心,自与你分些。” 时锦由是点了点头,寻了口半人多高的水缸,藏在其后,等着芳蝶回来。 这一等便等得腿酸脚麻,就在时锦活动着双腿,打算起身时,忽的,自那水缸上头探出个人头来。 时锦吓了一跳,赶忙跳了出来。 那人身形瘦削,仿若根长竹竿子似的,身上着正红锦衣,脸上带了些不怀好意的笑,“先会儿听得铃铛响,我当哪儿来的猫儿,原来是个齐整整的小娘子。” 他这话刚说完,忽的额头被一只酥皮糕砸了头,正欲生气,便瞧见芳蝶抱着几块点心跑了过来。 她的眼中带着些肉痛之色,“我的酥皮糕!” 男人捂着头,顶上还沾染些糕点碎屑,兀自喊了声儿“大胆”,又觉着哪里不对。 他细细打量这小厮形容,再瞧见她虽着男装,胸却斐然,顿时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你你、你是、芳蝶?” 芳蝶听得那人喊出自己名讳,不由得又瞧那人一眼,转头把怀中点心分与时锦,“我就说罢,我唱戏文那会儿且出名着呢。” 说罢,她又转过头来,上下打量那男人一眼,“你又是哪个?” 男人顿时有些咬牙切齿。那会儿芳蝶在香居楼登台,他可是砸了不少银子。结果这女人,竟是连自己也不识? 后来芳蝶被人赎了身,他心中还是对她唱的曲儿念念不忘,没成想,今儿个倒让他逮个正着。 如是这般想着,他忽的呼喝一声儿,“来旺、来福!这个人鬼鬼祟祟,偷了爷的玲珑骰。你们且压着她,今儿个爷要亲自送这小贼去官府!” 他这话一出,瞬间自不远处跑过来两个小厮,一胖一瘦。 胖的那个像个球儿,仿若随便踢一脚,便能在地上滚一滚,瘦的那个像个猴儿,仿若随便给个桃儿,便能当场耍一场猴儿戏。 纵使没认出眼前的男人是谁,芳蝶对这两个小厮却是印象深刻。 她捂了捂嘴,“你是李三郎!” 男人吊着眼,嘴唇略歪,真真儿是把个颢京纨绔演绎了个淋漓尽致,“现在想起爷是谁了?不若今儿个陪爷一晚,爷便不追究你盗玲珑骰的事儿了,可好?” 好个大头鬼! 芳蝶一脚踩在李三郎脚面上,拉起时锦转身便跑。 时锦被芳蝶扯得一阵踉跄,却也知现下不是逞能的时候。 两人跑得飞快,比之李三郎和团成球的来旺都要快。只来福个子瘦小,迅疾如风,堪堪将要追上她们两个。 “呼呼~”李三郎气得直抽气儿,“小贱蹄子,有种别跑!” 芳蝶不惧他,“睁大你的狗眼瞧瞧!姑奶奶我现在是五皇子的心尖尖!你若再纠缠不休,信不信我让五皇子扒了你的皮!” “骗、骗鬼呢!”李三郎停了腿儿,身子虚的呼哧呼哧直喘气儿,“小爷我还是太子爷的人呢!大名鼎鼎李介海晓得不?那是我大伯!” 比后台,他可不惧! “小样儿,撒个谎都不会!就五皇子那个残废,第三条腿儿能支棱起来?!”眼见着来福把一对儿姑娘逼到了墙根儿角落里,他这下子更不慌了,慢悠悠往跟前走,“要小爷说呀,你们俩,干脆跟了小爷,啥香的辣的都有你们一份儿,多好!” 时锦与芳蝶牵着手,抬眼往四处瞧了瞧,正正瞧见穿着碧罗衫子的人带着婢女从不远处经过。 那人虽背朝她,只那裙衫却极眼熟。她忽的想起,早上齐四小姐出门子,便是着了这么身裙衫。 “四小姐!”时锦顿时大喊了声儿,“齐四小姐!” 果不其然,齐婉然听得角落里有人喊自己,侧头往这边瞧了瞧。 “小姐,好像是二爷院子里的人。咱们要不要过去瞧瞧?”丫鬟双喜问了声儿。 “不必。”四小姐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往前走。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五章 刁难 眼见着齐四小姐走开,时锦的头略低了低。 到底是她高估了自己,指着上次帮了齐四小姐的情分,能添一点助益。 “要我说,你们便是喊破喉咙也没人来救,倒不如从了爷,可好?”李三郎眼见着齐四小姐走开, 心下也跟着松了口气儿。 他可是听说,因着那康仕诚得罪了齐婉然,生生被齐墨璟那个疯子压断了两根肋骨,到现在都病恹恹的,在家养着。 他这小身板儿比康仕诚可差了不少,抵不得那生生一脚。 放完了话儿,李三郎正欲上下其手, 忽听得一声娇斥,“住手!” 李三郎吓得回了头,正瞧见齐婉然秀眉倒竖的清秀模样。 “你、你不是走了?”李三郎偷偷咽了口吐沫,强作镇定得望着齐婉然。 “瞎了你的狗眼!我二叔的女人,你也敢打主意!莫不是不想活了,想拿你那对招子送给我二叔当泡儿踩?”齐婉然最近正烦着,见着李三郎便是一阵骂。 “嘿,我说齐四,你什么意思!”李三郎也被她骂得气血翻涌,“你个泼妇,居然能被康仕诚那货看上,我说他图你什么?!图你嘴臭还是能断他两根肋骨?!” 来旺见自家爷跑偏了,顿时扯了扯李三郎衣袖,“主子爷,刚刚齐四小姐好像说,这里面有齐二爷的女人……” 李三郎登时浑身一僵。 他同陈栋、康仕诚一般,都是纨绔之流。若说他有什么比那俩货强些, 那便是识时务。 康仕诚就一个字, 莽, 又莽又手黑。陈栋就是蠢,见到女人便那啥上脑,作死拦都拦不住。他嘛,简称怂。 大错不敢犯,小毛病一大堆,如今倒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听到来旺这样说,他回头又瞧了芳蝶和时锦一眼。 芳蝶把时锦一拉,下巴一抬,“瞅什么瞅!没见过二爷的女人么!” 李三郎磨了磨后槽牙,撂了句狠话,转身便走。 时锦见那三人离开,当下上前,朝齐四小姐拜了拜,“多谢四小姐相救。” 齐四小姐却是心情烦乱得摆了摆手,“这李三郎惯日里最怕我二叔,你刚刚若是报上我二叔名号,便是什么事儿也没了。” 芳蝶见齐四小姐去而复返,虽听她言语不善,到底带了几分笑, “李三郎怎的便怕齐二爷了?这中间可是有什么缘故?” 齐四小姐瞧见芳蝶一身小厮打扮,不由得嫌弃得蹙了蹙眉,却还是答她,“以前我二叔年轻那会儿,也算得上颢京一霸,周遭的纨绔,哪个没吃他几拳头的?” 时锦听齐四小姐这般说,不由得弯了弯眼睛。怎的听她形容,倒是齐二爷更好似个无恶不作的纨绔? 两人正欲与齐四小姐作别,却被她唤住,微微沉吟了下,“你们两个,若没处去,不若随了我,女客那边正开诗会,瞧着好玩些。” 时锦不想去,却被芳蝶一把揪住,“如此,便多谢齐四小姐了。” 齐婉然倒是无可无不可,在芳蝶身上一扫而过,“你若真想去,且随双喜去换身儿衣裳来。否则,多有不便。” 芳蝶自然满口答应,且随了双喜一道儿往留给女客歇息的地方去。 这边,齐四小姐又瞧时锦一眼,先她两步往前走。 时锦落后两步,正听见她叹了句,“……二叔待你真是不错。” 时锦闭口不言,又听她道,“你可知我近日为何不多走动?上回的事儿,二叔罚我抄了不少佛经和孝经,手都差点抄断了。你没把我丢下你那事儿说给二叔听罢?” 时锦摇摇头,又想着她看不见,便又低低应了声儿,“奴婢没说。” “谅你也不敢。”齐婉然顿了顿脚步,转头看她,“我倒真羡慕你。我娘也是个妾,也有过得宠的时候,只你也知道,男人,大都负心薄情。你运气不错,遇着的,是我二叔。” 说这话时,她转身瞧着时锦,唇角也挑了抹笑,比之以往的刻薄多了些柔和。 时锦只沉默不言。 她瞧着时锦木头桩子般的模样便来气,顿时又迈步疾走,速度比之先会儿又快了不少。 因着戏台那边靠湖,到底清冷些。年岁小些的女儿家又坐不住,便一道儿寻了暖阁坐了,一起说话玩闹。 也不知谁提的建议,小娘子们一个个倒吟起诗来。 有那好词佳句,自管誊抄了,各个品味。 齐婉然来得晚些,她一进屋,周遭的闺阁千金俱都停下手里的事儿,打眼往她那边瞧去。 越是高门子弟,便越注重嫡庶有别。 虽则齐婉然托身侯府,到底是个庶出的女子,又因着抢姐姐姻缘的名声儿,很是招引别人不喜。 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王念云第一个抬了抬下巴,“哟,这不是侯府四小姐嘛?怎的不见齐三小姐?还是说,三小姐不愿与你为伍?” 齐三小姐和齐四小姐的那点子事儿,京中闺阁中多有耳闻。 在座的任哪个也受不得庶出子女抢嫡出子女的姻缘,当下一个个同仇敌忾,俱都或冷淡或看热闹般望向门口的齐婉然。 时锦亦是诧异了下。先会儿同李三郎言语不相让的齐四小姐,这会儿倒是没有驳人,只捡了靠墙边的凳子坐了,自取了纸墨,欲纸笔写诗。 只那笔尖久未落下,滴落的墨汁在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一点墨痕。 “人人都知道,齐三小姐才名动京城,四小姐还是莫要献丑了罢?若是被人拿了你二人的诗词作文章,到时候难堪的,还不是四小姐你?”另一个身穿大红牡丹纹的女子也出了声儿,拿了手帕只管掩了唇笑。 时锦瞧着心急,却又不好说什么。 到底是随了齐四小姐来的,她瞧见她执笔的手指节泛着白,显是有些隐忍。 “我家小姐性子直,平日里最是懒怠这些酸文诗作,只道闺阁女儿所作尽是些矫揉造作之词。既各位千金喜欢,倒不如奴婢替我家主子作上一阙,虽不及我家主子辞藻华美,到底是主子所授,形神自有三分相若。”时锦垂眸笑了笑,身侧指尖微动,又朝房中列位福了福,自若说道。 “大胆!你算个什么东西!齐四,你们家奴婢便这般没规矩吗?!”王念云不由得气道。 时锦这几句话,竟是将整个屋子的闺阁女儿得罪了个干净。 “这位小姐,您的意思是,您怕输给我这个奴婢吗?”时锦仰头,直视着王念云道。 自打进了侯府,她便一直谨小慎微,但瞧着这一众人的刻薄,她心中亦是多了三分脾性儿。 这些人,纵然再不快,又能奈她若何? 一直坐在最里边没出声儿的姜矜轻笑声儿,“倒是个牙尖嘴利的,如此,便试试罢。” 时锦不妨姜小姐也在这里,心下倏忽一颤,不好的回忆蜂拥而至。 谢谢qq书友的打赏和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大年三十了,开开心心呀^0^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六章 作诗 然则她只瞧见姜小姐倏忽一笑,瞬息又将目光投至他处,显见得并不待见时锦。 时锦虽不知那日登高的事儿是否与姜矜有关,却也自忖并未得罪过她。 当下也不多言,直取了齐婉然手中的笔,略一思索,便提笔于宣纸上游走翻飞起来。 其他小姐亦心中好奇。她们大都出身于簪缨世家, 便是有不学无术的,也跟着女夫子读过几年书,因此都不知,这般卑贱的侍女,又能写出什么好句? 齐四小姐自然也带着几分犹疑,只时锦已接过笔去,多想无益, 自只站于一旁,瞧她捉了袖口,悬腕提笔,落字成章。 “重楼肆登赏,岂羡石为廊。” 待得她写完两句,王念云跟着读了出来。她本就是国子监祭酒的女儿,于读书一途比之旁家更勤奋些。眼下瞧见时锦这般文字,当下略一思索,给了“通”的判语。 “风月前湖近,轩窗忍冬凉。” “通。”这一联瞧着亦是规整,另一小姐也探过头来,研判了一句。 “罾青识渔浦,芝紫认仙乡。” 又一联罢,便是齐四心中的大石也跟着落了几分,眼中显出些笑影来。 “却恐当归阙, 灵台为别伤。” 待得最后两句写罢,早有好事的小姐揭了那宣纸,一句句读了出来。 “瞧着倒是不错,平仄押韵俱通,倒是咱们小瞧你这丫鬟了。”那小姐倒是对时锦与齐四没什么偏见。眼瞧着一个丫鬟作出此等诗句,心下已然叹服。 姚子娴先时便等在门外,正正巧巧听见内里的争执。待得听完时锦的诗,她心中亦是有些刮目相看。 当下不由得拍了拍掌,满眼叹服得进了屋,“好诗!好诗!” 时锦不妨声儿从外来,当下转过身去,正瞧见梳着新妇发髻的姚子娴踏门而去。 她的脸上带了些笑,瞧了时锦一眼,“我记着你,若我所记不差,你可是名医者?” 时锦微弯了弯身,“正是,奴婢见过表小姐。” 姚子娴乃大夫人姚氏的娘家侄女,当得起表小姐这个称呼。 她当下让时锦起了身,又于桌畔坐了,瞧四周小姐们一眼,这才言笑晏晏得请罪,“倒不是我护着姑母家的丫鬟, 实是这姑娘灵巧,虽短短四十字,却嵌了重楼、前胡、忍冬、栀子、当归五味药。我说得可对?” 时锦也跟着微微笑了下,“表小姐明慧,只这其中仍有两味药,许是生僻,未曾指出。” 她这一句话,登时引得众小姐心中生了趣儿,当下便三言五语问将起来。 一时间,整间暖阁中的氛围一变,再也没了先才的隔阂。 姚子娴却是要为姑母家抬脸,当下笑道,“是子娴读书不精,怕是难猜,不若将此诗并众姐妹所作诗句一道儿誊抄了,送往男客那边,让他们也跟着研判研判,可好?” 她这句提议虽大胆,却正合众小姐心意。往日里有齐三小姐在,这京城才女的名常常落在她身上。 姚子娴虽也饱读诗书,却比不得齐三小姐张扬,秀外慧中,却又敦厚温亲,特特想了此番法子,哪个小姐又不想得贵公子们一声儿赞? 当下便也都紧着又添几句诗词上去,权作赋闲赏词的雅人,各自欢喜。 待得将诗词一道儿递上去,早有小姐凑至时锦跟前,问及两味药来。 时锦面上略带了笑,“不过讨巧而已,这缺的两味药,一味是石苇,一味是曾青。” 与此同时。 男客那边也有人瞧见那诗眼前一亮。 “重楼、石苇、前胡、忍冬、曾青、栀子、当归!真是妙哉!却不知是哪位小姐这般有趣?素日里苦涩难咽的药方子跟着入了诗,读之齿颊留香,又隐着绵绵情意!便是在下,也忍不住想要相和两句!” 有那识得个中药材名儿的,俱都摩拳擦掌,也跟着生了作诗的心思,自讨了纸笔来,于研磨思索间各自皱眉细思。 齐墨璟心口却是突得一跳,想及药材,不由得便惦起时锦来。毕竟她熟知各类药材名儿,比之旁人要更添些优势。 只他从未想过她会作诗,那心中的一点犹疑又跟着压了压。 另一边,芳蝶换完衣裳去寻时锦,没成想暖阁里那般热闹,各个小姐俱都捉了时锦于中间围着,央着她写些好玩的药材名儿,与她们把玩。 时锦被迫得无法,只得将素日里瞧熟了的名儿一一誊抄了,供小姐们吟诗入对,各自欢闹。 待得好不容易出了暖阁,她正正瞧见芳蝶正歪歪靠在门沿等着她。 “没想到,你竟做得诗词?”芳蝶拍了拍时锦,与她调笑道。 时锦却是苦笑,“不过是生搬硬套些药材名儿,且别这般笑妹妹,否则若被人捉了作诗去,你倒叫我如何是好?” 芳蝶也跟着笑,自带着时锦离开不提。 另一边的齐墨璟趁着众人酒酣之际,自去恭房入敬。凌尧落后数步,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偏房。 此时的恭房并无闲散人等,只有几处隔断,中置恭桶,又配了香薰染香,倒是干净得很。 他与凌尧只一扇之隔,正自放水间听得凌尧的声儿响起,“嫂嫂那日与我的话,我且记在心里。虽则凌家大房式微,但到底我们是一体的。” 齐墨璟垂眸,默默放下衣袍一角,只提起另一件事儿,“你这几日便会回历城罢?” 沉默一瞬,那边应道,“……是。” “凌府,我与他自会保全。待得时机成熟,我会去历城找你。”他抬了抬眼,朝那边侧了下眸。 “如此,多谢了。”凌尧声儿极轻,却含了郑重。 齐墨璟自去洗漱架前净了手,又拿起白净的帕子擦了擦,这才迈步出了屋。 凌尧顿了一顿,又在房中转了一圈儿,确认无人,方才离开。 . 待得听戏听得尽兴了,时锦才往男席转了一遭儿。 她与凌府下人问了下,方知二爷早早儿离了席。她慌得赶忙与芳蝶告了别,这才提了裙角往外跑。 二爷的马车早便候在了门口处,车辕上正正坐着那个又聋又哑的车夫。 时锦瞧见那车夫,步伐略微慢了慢,这才犹豫着爬上了车。 里面的诗出自宋.陈亚《登湖州销暑楼》。因为这里是正月,把半夏改成了忍冬。这个诗人喜欢以药入诗,比较有意思。 还有辛弃疾的《静夜思》也很美,放在这里供大家欣赏: 云母屏开,珍珠帘闭,防风吹散沉香。离情抑郁,金缕织流黄。柏影桂枝相映,从容起、弄水银塘。连翘首,掠过半夏,凉透薄荷裳。 一钩藤上月,寻常山夜,梦宿沙场。早已轻粉黛,独活空房。欲续断弦未得,乌头白、最苦参商。当归也,茱萸熟地,菊老伴花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七章 许你正妻 二爷正阖目养神。 听得时锦的动静,他略抬了抬眸,声音散淡,“那首药诗,是你作的?” 时锦绞了绞手,略微犹豫了下,应了句“是。” “我素日里倒是小瞧你了。”他瞧她一眼, 如此评道。 时锦想及二爷为芳蝶写的词,不由得也顶了回去,“奴婢也小瞧二爷了,竟不知二爷能作得戏文。” 她这话带了几分言语无状,听着倒有些气在里面。 二爷眼神奇异得瞧她一眼,唇角微勾, “这便醋了?”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 当下扭过头去,懒得理他。 眼下虽在正月里,齐墨璟却一直忙着,竟是没多少时间与她细细说些心思。 当下捏了她的手,将她掰过来,“莫气了,是爷不对。爷以后不再写戏文,便是写,也只与你写。” 时锦瞪他。这话儿听着是在哄自己,只言语中意思,仿若自己是那妒妇一般。 她当下便有些气闷得出了口,“奴婢不敢那般霸道,二爷将来是要娶妻的,您方才的言语甚为不妥。” 齐墨璟一顿,目色带了些暗沉,“府里有谁与你说了什么?” 时锦低头不语。 自那日荒唐, 她与他俱都绝口不提此事。于时锦而言,一切便好似一个荒唐至极的梦,梦里抵死缠绵,梦外再回不到从前。 她假装忘了这件事,抵着其余丫鬟幸灾乐祸的目光,只把自己锁在小小的梦中,不肯醒来。 原以为,自己没心没肺,决不会、也不敢喜欢二爷。但他三番五次的试探,搅了她的心,于不知不觉间让她惦念着他。 但,越是欢喜,便越知二人间的差距。她不想做一个被主母呼来喝去的妾,也不想凭着他一点子宠爱枯守着那份缥缈无依的爱。 “二爷……”她略略犹豫了下,终是抬起头,直直望着他的眼,“若是……有那一天,您可不可以放了奴婢……” 她说完这句话,瞬间觉着二爷的目光冷了下来。 她不想与他吵架。她与他都经不得吵架,欢愉的日子经不起日复一日的搅扰,当下一双手扣在他唇上,免得他说出什么伤人的话儿来。 她目光切切, 黑白分明的眼紧紧盯着他,“二爷不必赌咒发誓,奴婢也不屑要二爷为难。只时锦喜欢二爷,不愿枯等在后院,当一个如赵姨娘那边歇斯底里的妾。奴婢想,二爷怕是也不会喜欢那般的时锦。” 她语速又急又快,生怕被他打断,略顿了顿,又道,“若二爷真舍不下,便是做个外室,也好……” 她这话儿委实卑微。 外室一词,便是连通房丫鬟都不如,一点点扎着齐墨璟的心。 他的心堵得厉害,眼前仿若出现了前世的她。虽则温柔似水,到底那双眼蕴着愁,便是连笑,都不抵眼底,带着些落寞,直直瞧着他。 心中刺痛了一下,他掀开她捂着他唇的掌,目色极认真,“若我说,我愿以正室之礼待你呢?” 他这话太过惊世骇俗,时锦张了张口,震惊得没有出声儿。 她略略思索了下,又仰了头,神色清明又清醒,眼中带了些笑,嘴角却糅了些苦涩的弧度,“二爷觉着,此事可行吗?” 她不信他,这个认知让齐墨璟心中添了些恼。 他放开她的手,坐正了身子,“我齐墨璟决定的事儿,自会想办法达成。” 他转头瞧她,声音带了些不容置疑,“正月十五我带你去瞧瞧贺神医,你身子弱,合该调调。” 时锦心下颤了下,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 自那日与时锦说过话儿,二爷又变成了那个清淡无波的二爷,仿若曾经择人而噬的欲念一瞬间消了个干干净净。 时锦摸不准二爷的心思,不过心中到底松了口气,也不用日日喝那苦药。 待得正月十五,二爷却没有如往日那般早早出门。 他与时锦一道用了饭,这才与她道,“你且收拾下,今儿个爷与贺怀远约好了,等下带你出门。” 时锦听得此话,身子瑟缩了一下。 她于原地站了片刻,待得二爷疑惑的目光投过来,这才如惊醒般福了福,转身下去准备。 自打二爷得了她,待她倒是极好。便是锦罗衣裳比之两位小姐瞧着不差半点。 时锦有些惶恐,只着了一身素锦暗花的衣裳随着二爷出门子。 贺神医常驻五皇子府,素日里深居简出。 前两日自齐墨璟那得了信儿,便于香居楼的松鹤间要了果子茶,只等二人上门。 果不其然,茶饮半盏,便见小二敲了敲那门,又倏忽推开。 走在前面一身玄裳的自是冷肃端凝的齐二爷,身后披素锦毛裘的则是时锦。 许是畏寒,她半张脸都掩在了一圈儿白兔毛中,只露挺翘的鼻与两只出神的眼。 瞧着比在青堰时圆润了些,一张脸也带了些粉白,隐有绰约风姿,怪不得被齐二当宝贝般护着。 几人分位次落座,齐墨璟开门见山,“今儿个寻你来,是想让你替她瞧瞧身子。” 说罢,示意时锦把右手放在桌面上。 时锦略一犹豫,将一截胳膊置于其上。 “她也算得我贺怀远半个弟子,怎的连点子小病都医不得?”贺神医浅笑下,抬头望向时锦。 这会儿时锦早已解了外氅,面色一览无余。 没了遮挡,贺怀远才瞧见她嘴唇泛着些白。 当下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搭于她脉上,面色沉凝。 时锦心跳如鼓,却还是勉强镇定出声儿,“我这病,应是不妨事罢?” 她目色犹豫,直直瞧着他,眼中带了些乞求。 贺怀远放下她一只手,转向齐墨璟,“你与她……同房了?” 时锦不妨他这般大剌剌说出来,脸上一下子带出绯色来,右手收回去,拢入袖中。 齐墨璟却眼也不眨一下,“怎的?有何问题?” 贺怀远垂眸,唇角略牵了牵,“无事,只她身子弱,且怜惜些罢。” 说罢,又斟酌了下,“她这病症,我需再斟酌斟酌,否则于身有碍,到底不妥。” 时锦轻轻吁了口气,没敢反驳,眼中带了些感激之色。 “那便好。”齐墨璟的心略放了放。 “只是,”贺怀远话音一转,时锦的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谢谢起点书友20200725220335500和捂得書呢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兔年大吉,一切顺意^0^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八章 坐在他肩膀 “你先时学的行医手札还有《行针十三式》,我是不是该考考你?”他微微一笑,与她说道。 时锦狠狠松了口气,目色恭谨,“神医请问。” 贺神医由是就两本书中的各色问题一一问了,时锦再细细作答,显见得是下了功夫的。 贺神医很满意, 又就其中所存问题与时锦说道明白了,这才当着齐墨璟的面问她,“我还是那句话,你可愿拜入我门下学医?” 齐墨璟当下面色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得往两人中间挡了挡。 时锦瞧他一眼,又望向贺神医, “时锦与神医虽无师徒之份, 却有师徒之实, 这一点,时锦不敢忘。” 言及此处,她又拿出一个早便备好的香囊,“这是在青堰时,奴婢向神医借下的银钱。正好今日得见,便一道与了神医。” 她当日因着救济张娘子欠下了五两纹银,虽知贺神医怕是瞧不上这点欠债,到底是备上了知会一声儿。 彩线绣的香囊带着些粉色绦穗,瞧着倒是鲜活。 贺神医口上说着“这般客气作甚”,那手却直拈香囊而去。 齐墨璟手速却极快,顺手把香囊一捞,便捞在了怀中。 时锦当下瞪大了眼。 贺神医也指了指齐墨璟,便见他手上一排,一张百十两的银票便拍在了桌面上,“这样便够了。” 贺神医当下瞧他一眼,也不揭穿他, 自顾洒脱得拢了银钱入怀。 待得一切妥当,他才摸了摸下巴,白色的长发显得颇有几分仙风道骨,“如此,我便回了,改日里配好了药丸子,再与你送来。” 齐墨璟点了点头,算作应下。 待得贺神医出了门子,时锦这才彻底放松下来,打眼瞧见二爷手中的香囊,不由得面色幽怨,“二爷若是想要,奴婢自能做一堆出来。一百两,不若给了奴婢……” 齐墨璟却敲了下她额头,“以后不许再给其他男子送香囊。” “二爷也是其他男子么?”时锦揉了揉额头,到底有些不甘心,特特问道。 她这话甫一出口,齐二爷便凉凉扫了她一眼,直接吓得时锦抖了抖身子。 原以为这事儿便这般了了,不想二爷却只牵了她的手,“今儿个花灯节,晚上的颢京城最是热闹, 不若爷带你去瞧瞧。” 他说这话时仍自冷着脸,时锦却不再如素日里那般怕他。 她唇角翘起,回他一个“好”字。 难得二爷忙里偷闲,时锦随他一道儿在香居楼用了饭,又听楼里卖唱的姑娘唱了曲儿,消磨得大半日,这才等得天色渐渐染黑。 自松鹤间的窗子里望去,整个颢京城成了一片灯笼的海洋。 不独是高屋建瓴上挂着一串串灯笼,各色建筑上还系着红色的绸带,缀着五彩的幡子,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的景象。 从时锦的角度望过去,整个颢京城宛如一幅巨大的画卷,于她面前缓缓展开,延展出人间烟火气。 更远的鼓鸣街那边,舞狮和舞龙的队伍蔓延着灯火,仿若流淌的明亮河流,与人群一道儿蜿蜒前行。 时锦瞧得欢喜,自被二爷捉了手腕,牵她往下走。 香居楼门口附近正正有卖面具的摊子,时锦拽了拽他,待得瞧见他转过头来驻足,她才翘了翘嘴角,“二爷生的太好,不若戴个面具,如何?” 言罢,她自取了一只狐狸面的面具与他戴上。 他生得高大,她便踮了脚为他系上,动作轻柔认真,凑近了,有药材的苦香。 那狐狸面的面具只遮了上半张脸,余着线条流畅的下颌并惹人遐思的薄唇,瞧着分外勾人。 时锦目光自他面具上划过,正正瞧见红白狐狸面上一双幽深有若清透潭水的眸,心中微微一颤。 倏忽,二爷那毫无遮挡的唇略略浮出一抹笑来,自取了一只兔子面具与她戴上。 那兔子面具戴在她面上,略略有些大,瞧着有些呆呆的,只他瞧着分外可爱,只探手揉了揉她绒绒的发顶,“这般瞧着正好。” 两人与那小贩结了钱,这才向着鼓鸣街那边走去。 只先会儿在楼上时不觉着,这会儿人流涌向鼓鸣街,大街上摩肩接踵,甚是拥挤。 二爷戴着狐狸脸面具,自是无所畏惧,当下揽了时锦入怀,一步步向着那畔前行。 时锦被人潮吓着,只与他顺着边沿往前走。往日里瞧着宽阔无边的街道今儿个瞧着分外窄小。又走片刻,时锦便不再前行,只牵着他于角落里站定,“二爷且歇歇。等会儿那舞龙的队伍便过来了,咱们不若在此等等。” 二爷自是赞同。他从未于这般拥挤的状况下游过街,眼下好不容易寻了处贴墙的死角,自是揽着她站定,等着远处的锣声儿并鼓点一点点靠近。 人潮的欢呼一浪接着一浪,时锦后背正正抵着那客栈外墙,从她的角度,只瞧见二爷高阔的身影圈揽着她,为她支起一方狭小的天地。 正欲说什么,那舞龙队一步步走近,两人附近的人群更加汹涌,二爷冷不防被人自后抗了一下,登时贴到了她的身上。 “咚咚、咚咚,”时锦听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儿。纵使戴着面具,他的一双眼却熠熠生辉,格外璀璨。 他附于她耳边,轻声儿与她道,“想不想看舞龙?” 时锦点点头,还不待她细想,他却抱着她腰,将她拔高起来。 这还不算,二爷体格本就健壮,当下只轻轻一托,又转了转手,便让她整个人坐在了他右畔肩膀上。 视线猛然拔高,时锦终于瞧见了那条宛若行云流水的矫龙。 龙的身体用的是扎纸,身体微微透明,泛着黄红两色,瞧着栩栩如生。龙身上则挂着一串串鞭炮,底座固定在一辆巨型板车上,被一众赤着膀子的汉子扯着往前行去,瞧着竟是与以往的舞龙大不相同。 时锦却忍不住拍手叫出声儿来,“是火龙!今儿个要舞火龙!” 她模样欢快,虽戴着兔子面具,声音却透着灵动,比之以往大相径庭。 二爷嘴角也跟着往上翘,“火龙?很好看么?” 时锦却又往远处望了望,瞧见不远处正是鼓鸣楼附近的一处牌坊空地,当下拍了拍二爷的头,“那边!等会儿火龙肯定在那边烧起来!” 二爷唇抿了抿,到底顺着她的指引往远处看过去。 然而,周遭人头攒动,想要过去,怕是力有不逮。 倒是一畔被阿爹举在头上的小娃娃听着时锦的声儿望过来,不由得羞羞笑道,“大姐姐羞羞!这般大了还要人举着!”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九章 成了精的玉面狐狸 时锦略略掀开兔子面具,也朝着那个小娃娃做了个鬼脸。 然而,她的手还未扶住二爷的身子,二爷却早已将她从肩上放下来。 时锦一声惊呼,尚来不及体味由上而下的失重感,便被他揽住了腰。 随着那支舞龙队的远去,他们周遭的人流向着那处牌坊攒动, 周围略略空档了些。 二爷抬腿蹬墙,左右腿交替发力,借着客栈外墙的木架酒幡,几次攀援,最终带着时锦一道儿上了房顶。 时锦从未有过这般体验,于惊慌中牢牢环着他劲瘦有力的腰, 随着他的动作辗转腾挪。 客栈下的街道上依然人流如织, 铺着鳞次栉比青瓦的尖角房脊上却是没甚阻碍。 二爷托了托她, “是那边的牌坊?” 时锦刚略略点了点头,二爷便带着她在房脊上奔跑起来。 那房檐极高,时锦的脚几乎无时无刻都在悬空着,仿佛每一瞬都要从上面滚落下去。 她吓得面色微白,偏二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得很。 “慢、慢些!别踩空!”在二爷带着她越过一处间隙时,时锦往下瞧了一眼,登时吓出满头冷汗来。 虽只是几息之间,她却觉着这是她平生所遇到的最惊心动魄的事儿。 待得终于靠近那处牌坊,二爷才在一处酒楼顶端驻足,顺带将时锦放开。 奈何她实是不敢在那倾斜的屋脊上站立,只攀了他,不肯下来。 齐墨璟由是扶了她于边缘坐下,这才向着远处眺看,“这个位置,瞧着可好?” 此处视野开阔, 凌驾于众人之上, 远处舞狮和舞龙的场景一览无余。 时锦面色略略好了些, 半偎着他往那处空地瞧去。 此时舞龙的队伍一点点接近那处空地, 数十个绑着红腰带的汉子将人群驱至一个巨大的圆圈外,只为舞狮和舞龙的队伍留下空隙。 待得两支队伍汇聚,舞狮队伍退散至一旁,有赤着膀子的汉子举着火把靠近那火龙的龙头,瞬时火龙喷出一连串的火焰来,龙身燃烧间连带着那一串串鞭炮也跟着在半空中炸裂开来,激起一片飞扬的烟尘和火药味儿。 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成一片,时锦被震得双耳发麻,不由得捂住了一双耳朵。 二爷瞧见她往自己这边靠了靠,伸出一双温热的手来,覆在她掌上,遮掩那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儿和欢呼声儿。 待得鞭炮声稍歇,牌坊四周的焰火在汉子们的火把点燃下依次升空,直将颢京的夜空染成令人目眩神迷的糜艳瑰丽。 时锦微微仰起头来,看一朵朵焰火炸开,满目惊叹。 二爷却于面具下瞧着她,目不转睛又神情专注。 待得绚烂烟火升顶,时锦恰恰转过头来, 正瞧见带着狐狸面具的直直望向自己。 “二爷, 瞧……”她话未说完, 整个人便定在原地。 颢京的夜太黑,黑到她瞧不清他目中的神色;颢京的夜又太亮,亮到她瞧见他挑起的唇角带着些温柔的弧度。 屋脊上的夜太凉,而她身上又起了热。她仰头瞧向他,几乎忘记了前方的烟火,满目皆是他。 二爷的颜太过姝丽,纵使遮着半张脸,亦不损他的好姿色。尤其他直直瞧着某个人时,怕是没有人能避过他的诱惑。 他的下颌线条锋利又流畅,侧瞧过去,莫名得蛊惑人心。 二爷的食指带着薄薄的茧,轻轻勾起时锦下颌。先时掀起的兔子面具仍自挂在她头上,于一侧荡着,瞧着呆呆的,正如她现在的表情。 时锦的唇轻轻抿了抿,想要退开,却被他喑哑的声儿压住了动作,“别动,会掉下去。” 她由是不敢再动,只呆呆瞧着他狐狸脸面具上的花纹。 那张狐狸脸面具底色纯白,只简单得勾勒着些流畅的红色线条,戴在他面上,便好似玉面狐狸成了精,专欺无辜纯良的少女。 他喉中逸出些轻笑来,将她下巴捏着递于自己,挑着纯良温和笑影的唇刻在了她唇上。 簌簌金铃声儿于喧嚣中格外清晰,伴着时锦“砰砰”的心跳声儿不可自抑般于耳边回响。 那一刻,她脑中是绚烂的烟花和烟花清寂后大片的空白,久久不能回神。 果然,食色,性也,男女皆如是。 于她怔忪痴迷间,他轻叹,带着些令人无法拒绝的蛊,“时锦,信我。” 时锦点点头又摇摇头,任他揽着指点远处烟火。 . 花灯节终究没有再多转转。 于时锦记忆中,舞火龙和满城烟火都没二爷戴着狐狸脸面具来得惊艳且张扬。 既如此,便是如热闹非凡的花灯节也跟着索然无味起来。 便是如此,待得回了府,也早已到了亥时末。 待得洗漱完毕,二爷早已躺在了床面上。 时锦步伐略顿了顿,自上了床榻,卧于二爷一畔。 自打大前日她与二爷言语不合,两人便有些瞧不过眼的罅隙。 这罅隙极细微,二爷平日里仍待她如常,只于就寝时端正严肃得像个君子。 她知二爷是在气着,但有些事儿,不是一厢情愿便可改变的。 金铃声儿响了瞬,时锦的手于暗中攀上了他的肩。 身畔的人呼吸略促了促,到底没动作。 她的动作又大胆了几分,手指下移,堪堪及腰,便被他捉住。 “别闹,”她听他道。 时锦不说话,于黑暗中固执着,与他对望。 他之于她,犹如皎月之于萤火。皎月不是她一个人的皎月,萤火却是独属于他的萤火。 他的宠让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这窃来的皎月何时便会被人收去,只愿于片刻欢愉间寻得自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齐墨璟于黑暗中感觉到一点濡湿。 他的掌抚了抚她的脸,面上泪痕交织,连带着发丛和玉枕都带着潮,湿润润的惹人怜惜。 他不由想要起身掌灯,却被她拽住了手,头抵在他胸口,声音闷闷的,“呈显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齐墨璟的手一顿,在她后背轻抚了抚,“怎么了?怎会说出这般话来?” 她哭得更委屈了些,那手却更急切,胡乱抚过他。 二爷突然福至心灵,带着些不可置信,还有一点窥见她心思的意外,“……该不会,是因为爷不给你,便生了气罢?” 时锦一噎,转身给了他个后背,不去理他。 二爷愈想,便愈存了些笑意,当下俯下身,于她耳边轻语了声儿,时锦身形一僵,闭了眼只不理他。 说来说去,女人要的安全感,二爷没给够。慢慢给吧,路漫漫其修远兮,追妻路上尽皆求索…… 谢谢122111111111和sunny.小明,以及书友2022112223301430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0^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章 选秀 她这般行径,倒好似坐实了他的话儿。 二爷叹了口气,自后圈揽住她,“便连贺怀远都道你身子弱,让爷怜惜些。你倒是曲解爷的苦心……” 他替她拭干面上泪痕,声音轻慢,“左右不急于一时, 先调好身子,比何事都强。” 时锦想说什么,到底只张了张口,把一腔心事都咽了下去。 . 过了十五,年味儿也便散淡了些。 各处百姓,开工的开工, 忙碌的忙碌,又在为下一年的事儿奔波。 便连府衙也跟着开了印,更遑论朝堂上一干野心勃勃的人。 二皇子的事儿, 到底被大理寺那边定了罪,拘囿在皇子府,只留着永阳王的称号。 与豢养私兵比起来,太子的贪倒成了一桩小事儿。 因着番龙山山匪一事,天元帝存了几分清醒。但到底乳虎已长了牙,不好彻底铲除,他只命齐墨璟于暗处摸查二皇子的势力排布,待得一网打尽,方能后顾无忧得褫夺二皇子封号,这些罪证也好呈于天下。 比之二皇子的落魄,太子萧策可算是春风得意。 甫一过正月十五,头一件事儿便是着户部将各地采选的秀女一道儿送入宫,由嬷嬷调教宫中礼仪。 自打太子生母楚后离世,楚氏外戚到底没落了。宫里负责监察秀女礼仪规矩的重任,便落在了两个贵妃身上。 只往年对宫中选秀不甚热络的青禾长公主一日日往皇宫里跑, 大有与陈贵妃势同水火之势。 “今儿个青禾长公主又入了宫,说是要好好儿帮陛下掌掌眼,明眼人都知道, 她这哪是冲着秀女去的?分明是为了与陈贵妃争个一时意气。”太子身边的宫人安公公低眉垂目说道。 “姑母那边确然存着气,只陈贵妃虽愚孥,到底还有些用处。你派人盯着些,若二人真闹得不可开交,便来寻我。”萧策揉了揉眉心,道。 他脾气向来不好,不成想,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 “是。”安公公轻声儿应诺。 . 过了正月十五,姜矜一早便被户部送到了巍巍皇宫。 抬眼瞧着那高耸幽长的宫墙,并朱红大门上一排排井然有序的鎏金门钉,她自背着一只薄薄的包袱,一步步向着自己梦想中的地方前进。 自今日起,一切只能全靠她自己,没有依靠,只能凭着满腔孤勇走下去。 晨时的风带着凉,然众多秀女只穿着制式衣裙,于瑟瑟凉风中抖着肩, 等着交接的嬷嬷将她们领进宫。 颢京城的高门贵女排在靠前的位置,一列列,仿若一支支等待检阅的方队,俱都敛眉低首,呈现出世家子女良好的教养。 她悄悄儿往前面瞧了眼,站在她前面的是个身量略丰满的姑娘,一袭透纱绿罗裙仿若二月里最鲜嫩的柳枝,于寒风中微微摇摆。 整个正阳门前秀女不下数百,如此庞大的数字,又各个都是娇妍的模样,她忽的有一瞬迷茫。 那迷茫来自于对前途的未知,还有对她这般做是否正确的犹疑。 只这一瞬的犹疑很快便来不及思索。 那象征着皇权威严的朱红大门终于在众人的翘首期盼中缓缓打开。 两列穿着金铠红衬的近卫自内而外分列而出,正中则是四个年老威仪的冷面嬷嬷。 其中一个嬷嬷的面相尤为肃严,听得是太子乳母,亦是先楚皇后身边的教引嬷嬷,最是严厉苛刻。 她与户部官员交接后,又拿出名册,指派宫人细细比对交接了,这才与另外三位嬷嬷各引两队秀女,一道儿往正阳门内走。 姜矜只进过皇宫一次,那还是自己祖父在世时带着她一道儿入宫赴宴。 只那时她年岁小,于一切记忆都有些模糊,只记得那地方很大、很美。 眼下这些能入得皇宫的秀女,都经历了初步的擢选,在家世、身份上都算得上干净、清白。 其后还需宫中太监一一筛出环肥燕瘦者,只捡着那身材匀称、五官端正、又无伤疤者进入下一轮擢选。 提及此,那些京中权贵家的女子大都由家中长辈打点过,若此一途,鲜少有人被筛下去。 姜矜也不例外,轻轻松松入了那一关,又被指引着往下一处由嬷嬷们探查身体。 她前面打头的女子仍是那个身量略丰满的姑娘。 明明天气略寒,她却微微散着些热意,步履从容得随着那打头的嬷嬷往前走。 姜矜一时有些迷惑,不知这姑娘是哪家的小姐,只觉着眼生得紧。 待得随嬷嬷进了偏殿,她便无暇多思,这一回,探查的便是肌理发肤,比之先前尤为重要。 因着秀女们需被引着入单室单间,这便成了贿赂嬷嬷的最好时机。 她又捏了捏袖中乾坤,心下稍稍安定了些…… . 且不说皇宫里的暗潮汹涌,时锦今日难得出了门子。 二爷惯日里一直在忙,倒是没时间陪时锦一道儿去取药,因此特特指派了个车夫备了马车,随着时锦一道儿往香居楼去。 时锦第二回来香居楼,自然知松鹤间在哪边,当下自行上了二楼,捡着那挂着松鹤间铭牌的房间敲了敲,便听得一声儿“请进”。 她推开门,往内一转,正欲说话,便见里畔并非贺神医,反倒是一个通身华贵的公子,并一个美妇。 “抱歉,走错了。”时锦略一犹豫,便意识到哪里出了岔子。 待得行至门口,方想起那妇人瞧着面熟些。 只她慌着出去,没顾得及细细打问。 “这姑娘,瞧着倒是莽撞。”那满身华贵的公子穿一身光面褐色绣云纹锦衣,于美妇一畔坐了,径直说道,“姑母,您说,妹妹她可会入选?” 那美妇人生得略略丰满些,通体华贵气派,“身份上应是无碍,又有许嬷嬷左右打点,原也无事。只嫣儿也算是我一手教养大的女儿家,让她入宫,到底委屈了些。” 华衣公子安慰道,“一切都是为了姨母,您也知她过得艰难,难得求到您这头儿,您这亲姐姐不帮衬着,还有谁帮她?” 他言语精巧,三言两语便哄得那美妇人眉目舒展起来。当下抚了抚额,“也罢,都是命数。且瞧瞧看吧。”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一章 唤声儿姑奶奶 时锦刚出了松鹤间,正瞧见对面的梅字间正正敞着门,贺神医则隔着悬空扶手,朝她这边招手。 她匆匆绕到梅字间那畔,言语中带着些探究,“刚刚奴婢寻至松鹤间去了,不成想,神医不在。” 贺神医往里走的脚步顿了下,转过身似笑非笑瞧了她一眼,“奴婢二字用不得,你算我半个弟子,且言语松快些罢。” 时锦也跟着抿唇笑了笑,自然无所不从。 待得两人入内落座,时锦才正眼瞧他,言语中颇为感激,“上回的事儿,谢谢神医了。” 贺神医自取了茶壶为她斟了碗茶水,“新进的茉莉花茶,且尝尝。” 茉莉花茶的香气沁入肺腑,时锦将茶挪至身畔,浅浅尝了一口。 见她喜欢,他便也蕴了些笑,茉莉花茶有净白皮肤、延缓衰老的功效。他自饮一口,眼睫微垂,双掌捏着茶碗,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我能知道,缘何如此?” 那日诊脉,他自然晓得她惯日里用了些凉药,虽温和,日积月累下来,到底于子嗣有碍。 时锦唇角带了点笑,仿若谈论的不是自己,而是旁的无关紧要的人,“二爷之于时锦,不过一段露水姻缘,还是神医以为,时锦得以与二爷长相厮守?” 她的话云淡风轻,自带一分疏离,却又刺痛人心。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只结发一词,她此生都没有资格。 时锦看得很清,她不愿意一桌席面便把自己困在深宅后院,又委实欢喜他的情谊绵长,两种情绪便如烈火烹油般绞着她的心,仿若自己是个不堪入目的小偷,偷得二爷一片皎皎心肠。 贺怀远不妨她这般答他,当下直直瞧着时锦,心中莫名多了些叫做怜惜的情绪。 只这情绪掩得极好,他指尖微颤了颤,自取出两个细白瓷瓶来。 “这是避子丹,每次房事后用上一粒,比你那个,药性温和些。”他细细嘱道,“只此事并非长久之计,你……还是要早下决断得好。” 时锦仰头瞧他,面上的笑通透匀净,仿若细瓷般的肤色瞧着有些脆弱易折,“谢谢神医。” 他心中忽的仿若针扎了下,那刺痛莫名其妙得很,直让他下意识得拧起了眉头。 时锦取了药,便与贺神医告辞。 他瞧着她跨出门槛,略犹豫着问她,“喜欢,是什么滋味?” “大约便是他好,自己便好,他不好,自己便加倍不好罢。”时锦随口答道。 还有一句她没说,若他寻得良人,她怕是拼死也要离开。 他低头思索,白长的发一时有些落寞。 时锦自出了门,白色裙裾于车辕上一闪而逝,整个人便没入靖安侯府的马车中。 难得出趟门子,她自嘱了那车夫将车驱至东市布坊,想要再买些好料子,与阿弟和崔秀才做两身衣裳。 今岁春闱,时间定于二月初九、十二、十五三日,虽只是乡试,颢京城亦有不少学子提前聚集过来。 往岁乡试多安置在八月,只为昭示恩典,又因着洪水一事,天元帝特批了加试恩科,算得是格外开恩。 崔秀才乃颢京本地人,自会早早从沈家出来,往这边参加考试。 只他那旧宅子离考试的贡院过远,到时候少不得便要借住在客栈里。 时锦先时与他通了信儿,今儿个除却买布料,自然须得在贡院周遭转转,捡着那地理位置好的客栈,先行付了银钱,免得到时候无处落脚。 这一番走动,自然便耗费不少时间。待得将一切事宜敲定,她又怕二爷那醋坛子起了醋,特特从蓉锦铺买了些点心孝敬二爷。 只那蓉锦铺的点心忒得娇贵,竟是比她买的两身布料还贵上三倍,委实有些不划算。 自觉不划算的时锦于马车中只管拆了一包点心,拈了片云片枣糕放到了嘴里。 云片枣糕气味浓甜,甫一入口,便令人耳目一新。不得不说,贵自然有贵的道理。 她吃完一片,犹自觉着不满足,当下又拈了两片入口。 待得马车停至侯府门口,那一包云片糕早便没了踪影,只剩一包芋泥糕。 将车上的物件儿收好,时锦下了车,自入了侯府。 侯府的下人消息都是十分灵通的。往日里二爷待这时锦便有不同,近些日子二爷更是肆无忌惮。这不,一个丫鬟出门子,竟是配了马车,可真真儿是长了脸了! 早在她回来那一刻,便有丫鬟把这事儿禀了老夫人,只为哄老夫人开心。 “她倒是个有福的,”老夫人也跟着笑了笑,只有些忧虑,“只我瞧着,老二应是对她有心,却不知为何不赏个名分?” 莲香自在老夫人身边侍候。她妹妹抱琴才被二爷自清风院赶出来,现下不上不下得缩在老夫人的荣安堂这边,当个洒扫庭院的丫鬟。 当下也跟着笑了笑,“您老心善,可她这般霸道,只一人霸着二爷,到底有些不好。” 言下之意,时锦一人独得二爷盛宠,委实有些不合规矩。 她们这些丫鬟,往日里着实惧怕二爷,只时锦得了宠,又惹得一个个眼热得紧。 二爷可不像大公子,见一个爱一个,只想想有个人那般纵着自己,那心里便跟着甜。 “且缓缓罢,”老夫人淡淡撩了下眼皮,“抱琴不中用,大好的机会都没抓住,又怨得了谁。待得老二腻味些,再遣她过去试试。” 莲香得了老夫人的话儿,自不敢再挑唆,只垂首退下。 . 时锦正往清风院走,忽觉着有人正瞧着自己。 她转了转头,不见人影儿,心下纳罕之余,继续往前走。 只那感觉如影随行,让她后背跟着发凉。 当下又停了脚步,淡淡说了句,“出来罢。” 一道儿人影儿自花架后走了出来,她往那一瞅,正是拿着扫把的抱琴。 她的眼神自带了些幽怨,直直瞧着时锦,“姐姐明知那日妹妹无辜,为何不与二爷求上一求?” 时锦不妨她这般问,只诧异瞧她一眼,“二爷的决断,哪个又敢推翻?” “二爷明明宠着你!”抱琴声儿扬得大了些,“倘若你去求,二爷定然会留下我!” 时锦挑了挑唇,望向她,“我只知,在我入清风院那刻,司棋姐姐便讲了三条规矩。二爷极厌有人打他主意,知画没与你说?那日见二爷,你精心打扮过,显见得是存了心思的,又怨得了谁。” 她说完这话,抱琴的目色更复杂了些,“姐姐只道二爷厌女人靠近他,可姐姐又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二爷瞧上了你?” 她眼中存了些不屑,“同样是人往高处走,怎的姐姐勾人便不是勾?同样的事儿,不同的话儿,真当人人都如姐姐般心志高远、目下无尘?” 时锦懒怠与她分辩,又瞧她一眼,只厚着脸皮道,“确然二爷欢喜我,央着我予他。怎的?你若有本事,也让二爷于床上唤你姑奶奶,才算得本事!” 她这番不要脸面的话一出口,直气得抱琴面生怨色,指着她直骂她不要面皮。 时锦却是无动于衷,正欲撇了她径直回那清风院,忽的,另一头儿花架下传来一声儿熟悉至极的轻笑,“爷倒不知,何时唤你作姑奶奶?” 谢谢天水一蓝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早上好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进京赶考崔秀才 时锦大惊,继而大窘。 她几乎算作望风而逃,甫一听得二爷的声儿,也顾不得什么抱琴,抱着自己那一堆东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待得二爷自花架后出来,只见着个脸色比宣纸还要苍白的抱琴,哪还有时锦半个身影? “二、二爷……”抱琴腿一软, 当场吓得跪了下来。 二爷微微眯了眯眼,连瞧她一眼都觉得厌烦至极,声音也跟着冷了冷,“是该禀明母亲,清清院子里的丫鬟了。” “轰隆”一声儿,抱琴脑中仿若炸裂开来,不可置信般望向二爷。 这便是整个侯府最清冷孤傲的二爷,便是一点不如意,都能绝了别人的生路! 只她来不及分辩明白,二爷早已越过她,向着时锦离开的方向而去。 . 时锦不妨偶然间任性一回,还被二爷给听了壁角,当下便有些坐立难安。 她想了想,径直将剩下的那一包点心拿碟子装了,特特端了去往正房那边。 待得于正房那边转了一遭,不见二爷踪影,时锦便想着二爷兴许尚未回来。 只她才将碟子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便有人自后揽住了她。 清冷的冷香熏得她头脑一滞,二爷的声儿便带着几分懒散与调侃入了她的耳,“今儿个过得可好?” 说完这句话,他略一停顿,又加了一句,“……我的、姑奶奶?” 时锦原还维持着镇定,现下被二爷一打趣,那真真儿是面染红霞、心若擂鼓, 里子面子一道儿丢了个干净。 她轻咬了咬唇,斜睨他一眼, 知他惯来喜欢得寸进尺,便强忍着羞意,顶将回去,“今儿个过得甚好,……姑爷爷。” 二爷气息一滞,转瞬便闷了些笑在胸膛里,“比之姑爷爷这个称呼,爷更喜欢你喊爷呈显哥哥,或者,随小辈儿喊一声儿二叔叔也使得……” 他说这话儿时明显蕴了些不怀好意,被时锦拿芋泥糕一把堵住了嘴,方才消停了。 时锦不欲与他在此话题下计较下去,只拿着白日里的见闻说与二爷听。 又怕这醋坛子生气,她轻描淡写得将崔秀才近日回京赶考的事儿一并说了。 待得说完替崔秀才安排的客栈,整间正室突得安静下来。 二爷似是在斟酌,手指敲了敲桌面,又瞧时锦一眼, “……如此也好, 毕竟,若论将起来,他也算爷的半个小舅子。” 这话一出,时锦又瞪他,委实从二爷嘴里吐不出象牙,她真是高估他了。 计议已定,二爷自是作息如常,只晚间,又欺得时锦一叠声儿得唤了他许多二叔叔,方才罢休。 . 正月里不宜动针线。 时锦虽备好了料子,但想及老人们的讲究,到底把此事先放了放。 待得出了正月,她才将那布裁了,尚未收拾利索,崔秀才便紧赶慢赶得进了京。 时锦备下的是贡院靠西的一处悦来酒楼,每日里光房租都得两百大钱,更遑论吃喝一项。 但读书人这一遭,每三年才得一次,自然要慎重些。 崔秀去岁十月里才除的服,若不是今岁加恩科,他怕是又要等上三载。 时锦由是对这一遭格外慎重,特特与侯府告了假,自带着崔秀才认了门路,又将饭食一途安排妥当,方才安下几分心来。 眼下不过二月初四,距开考尚有五日。瞧时锦忙前忙后,他心中也带了些感念,自与时锦道,“且别忙了,此等小事儿,倒不好劳你事无巨细。” 时锦也笑,“我知表哥文采出众,又有报国之志,此番春闱,必定高中。” 这里面虽存着鼓励的心思,崔秀才听着自是欢喜。 他当下也不隐瞒,“时年在沈府一切都好,你且放心。今岁科考,沈家又预支了我二十两银,支撑到科考结束,万无一失。” “那也合该注意些。”时锦又取了几个包着香药丸的香囊与了他,当下与他指点道,“这只绿色香囊里是清神明目的草药,你素日里配了,于读书、做文章一途,自会清醒些。这只红色香囊里是防治痢疾腹痛的药,免得吃了不干净的饮食,身子不适;还有这只,护肝养胃的,我记着表哥脾胃不好,用着应是不错……” 她细细嘱他,说话间眉目自带一股认真。 只那香囊,都是侯府里的制式香囊,时锦顾忌二爷小性儿,到底没敢亲自缝制。 便是这点子细心,崔秀才自是感念不已。他低头瞧她,接过那一串花花绿绿的香囊,“表妹用心了,这些我都牢牢记着,且放心罢。只表妹,没别的话儿嘱我?” 时锦愣了下,不知还该说些什么。 崔秀才却带了点子笑,“倘若这次高中,我便是举子之身,也有了出仕的资本。时锦,举子虽听着不若侯府公子尊贵,但……” 他话未说完,时锦便转了身,轻抹了下眼角,“表哥,噤言。” 她又转过身来,翘着嘴角,面上带着些欢快,“我在侯府过得很好,真的,表哥且放宽心。” 崔秀才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捏了捏,又渐渐松开。他那张端正瘦削的脸上带了些温和的笑,“此事不急,若你愿意,我到时央了主家与你赎身,也是可的。时年是我弟弟,你,又何尝不是我妹子。” 他这话太过令人动容,时锦点了点头,“嗯,我也是有家人护着的。” 两人由是不再多言,一道儿于客栈外的食肆铺子里各要了一碗卧着荷包蛋的刀削面,相对坐着吃完。 待得确认崔秀才这边再没什么可惦念的,时锦这才与之告辞,径直往回折返。 这边时锦一走,住在隔壁的张秀才便探出头来,“旭章兄,那是你妹子?” 崔秀才瞧他一眼,“表妹。” “哦哦~表妹,”张秀才瞧他腰间荷包精致,又有淡淡草药味萦绕,不由得眼睛跟着亮了亮,“咦?你这荷包倒是不错,怎的?表妹送的?” 瞧崔秀才对他置之不理,那秀才不由得一声儿长叹,“哎!原先我也有个知疼知热的表妹,只我家老母不同意我们的事儿,倒委屈了她下嫁到下河沟村!真真儿是活生生的鸳鸯拆了个七零八落。你且珍惜着些罢!” 崔秀才低垂眉眼,搁在门板上的手略顿一下,又坚定不移得推开了门。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三章 又遇秦小姐 时锦辞了崔秀才,才行两道街,便见一处偏僻巷子口正正停着一辆不打眼的车架。 那车架并无半分靖安侯府的标识,只侍墨正着一身粗布荆衣,单脚支在车辕上。 打眼瞧见时锦,他往那边招呼一声儿个,便将个时锦招了过来。 “怎的在这边?”时锦见这边没什么人影儿, 自向后头马车瞧了眼,压低了声儿问,“二爷也在?” “正巧从这边路过,便来瞧你一眼。”侍墨没多说,撩开了马车帘子。 车里奇黑,显然是用的遮光的料子,时锦大胆上了马车, 正正问到一股子血腥气。 车帘被侍墨放下, 她有些看不清二爷面容,只面向里问了声儿,“二爷受伤了?” “无碍,别人的血。”二爷的声儿极淡,许是顾忌身上的血腥气,并没有如往日般揽了她。 时锦于一边坐了,听二爷问她,“今儿个,去见崔秀才了?” 她点点头,又想着他瞧不见,便又添了句,“是去了趟,除却帮表哥安置了住宿的地方,又帮他整理了下东西。” “春闱马上开始了,又兼之选秀,眼下颢京城里鱼龙混杂,你若没事, 便少出些门子。”二爷默了一瞬,叮嘱道,“这些小事,下回遣个奴才出来就行。” “可是……”时锦想说,崔秀才熬了三年才得个机会,她想多来瞧瞧。只又嗅得满腔血腥味儿,便又低了头,“我听呈显的。” 她的声儿分外乖巧,齐墨璟暂时放下心来。 “既如此,且先回去罢,我还有事,先不送你了。”齐墨璟道。 时锦不再多问,当下摸索着起了身,手扶了下车壁,径自下了车。 侍墨见她出来,直接驱着马车离开。 便是此时,马车内亮起一点烛火。 二爷今儿个正正穿着缇骑司都的绯红衣裳,只衣角沉甸甸的,仿似饱蘸了鲜血,顺着衣角滴落下来。 侍墨叩了叩车扉,轻声儿开口, “爷, 这会儿去哪?” “下一处据点。”二爷面色平静无波,只手中的剑散着寒光。 . 时锦被放下马车,有一瞬茫然。 她顿了下,继续往侯府走。 二爷显见得有事要忙,她明面上自然不能违逆他,以免分了心。 只虽说不能来瞧崔秀才,但一场考试便要延续三日,吃食这一块儿,她不亲自经手,到底有些不放心。 如是想着,时锦便觉着此事待得回去了,再央一央他也好。 正自顾走路,又一道儿声儿带着些惊喜与不确信,自后弱弱传来,“可是二爷院子里的时锦姑娘?” 时锦转头,正瞧见一身脏旧袄裙的丫鬟怯怯望着自己。 她那模样委实有些可怜,手中抱着个洗衣用的木盆,里面是湿淋淋的衣裳,搭在木盆上的手指俱都踆裂开,瞧着委实狰狞可怖。 时锦在记忆中逡巡一遭,方才记着这姑娘是湘竹馆那位表小姐的丫鬟,应是叫巧儿罢。 只听院子里的丫鬟说,大公子亲自把这表小姐送出了府,应是回了娘家,不知缘何在此见着巧儿。 她当下带了点客气的笑,“是。你是叫巧儿罢?你家小姐呢?” 巧儿确认了时锦的身份,又是拘束,又是难安。 她放下木盆,将一双裂伤的手在腰间衣裙上擦了擦,这才眼中蓄了泪,大步上前,“时锦姐姐,求你救救我家小姐吧!小姐命苦,遭了那般大的苦楚,现下整个身子都不好了……” 时锦对秦芊儿并没什么好印象,只被巧儿拦着,不好走开,她不由得摇了摇头,“我一介奴婢,又有什么好救你家小姐的。巧儿言重了……” 巧儿却仿佛遇到了救命稻草,不肯放时锦离开,“姑娘不知,先时小姐身子止不住血,奴婢便再三求了大公子,特特把我家小姐送到了医馆。一开始还好,大公子给付了三天的药钱,可这三日过后,大公子便再也没了踪影儿。现下我家小姐又病着,奴婢便只能寻些浆洗的活儿,凑个药钱……” “那你没去寻大公子?”时锦觉着不可思议。大公子远瞧着还好,竟是这般冷漠无情之人。 “奴婢寻过两次,只大公子不知对底下的人说了什么,侯府的奴才瞧见奴婢一回便驱赶一回,加之大公子行踪飘忽不定的,奴婢委实没有办法。”提到这里,巧儿忍不住拿一双粗糙的手去抹眼泪。 她虽不若那些正经一等丫鬟金娇玉贵的,到底没受过这般苦楚,离府这几日生生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偏小姐脾气不好,动辄摔碗砸锅,更是令人苦不堪言。 “……时锦姐姐,求求你,见见我家小姐,哪怕说几句贴心窝子的话儿也好……” 巧儿捏了时锦的衣袖,脸上的泪在寒凉中倾泻而下,显是受不了了。 “那我只去瞧瞧她,其余的,再说吧。”她叹口气,道。 巧儿得了时锦一句话,当下欢喜不胜,抱起木盆,直引了时锦往过道后头的医馆去。 许是在此住久了,巧儿惯常自后门出入,当下熟门熟路得把时锦引至一角门,“我家小姐便住在这家济世堂医馆后间,因着银钱不够,现下只能屈居在角落里。” 时锦随她顺着边廊往里走,在最角落靠近马厩的地方瞧见一漆色斑驳的木门。 许是听见外边的动静,内里传来一阵咳嗽,“巧儿回来了?” 巧儿应了一声儿,引着时锦进了门,“小姐,您瞧,谁来了?” 眼下虽是半下午,房间里却阴凉凉得泛着潮,连盆炭火也无,瞧着倒是比院子里还清冷些。 时锦忍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霉味儿,往床边靠了靠,便见秦芊儿正于床面上仰躺着。 她身上的棉被破了洞,露出里面黑黢黢的棉絮,往日里风流恣意的人儿,落魄起来便分外触目惊心。 听得巧儿这般说,秦芊儿略略支了支身子,侧头瞧过来,正正瞧见时锦那张喜怒无波的脸来。 “咳咳,怎的?这是来瞧我的笑话儿的?”秦芊儿虽落魄,却还在支着可笑的面子,便仿佛时锦依然是去岁七月里帮她拎物件儿的小丫鬟。 “巧儿说你病了,强行拉我来瞧你。”时锦说话也有些硬邦邦的,直把一旁心虚的巧儿噎得低下了头。 秦芊儿也有些下不来台,当下嘲讽般笑了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又能光鲜多少时候?” 她这话委实不中听,时锦转身便走。 她跟这秦表小姐委实没什么交情,又何苦来听她的挖苦?! 倒是秦芊儿,见她欲走,当下撂下一句话儿来,“崔时锦!你就没想过,我为何放着二爷不要,偏要个烂到骨子里的齐大公子?!” 谢谢书友2020101122463313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初四快乐,今天看电影去,又是美好的一天^0^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四章 挑拨 瞧见时锦脚步略顿了顿,秦芊儿嘴角的笑更大了些。 “二爷身边的诗言和听琴,死无全尸,你可知?”她幽幽开了口。 巧儿蹲在橱柜一畔择菜,头压得低低的,整个身子缩成一团,后背也泛起了凉意。 “勾引大公子, 尚且能留条生路,惹了二爷,可是决计没得好果子吃的。”见时锦似是被定住了,她眼中的畅快又多了几分。 凭什么崔时锦能得二爷喜欢,她便要在这霉烂中匍匐一生? 也该让她提心吊胆一回!那位,又岂是好相与的! 然而,她尚未来得及快意, 时锦便猛地转过身, 恶狠狠得盯着她,“二爷说过,诗言和听琴去了庄子上,嫁了佃农!” “这么说来,你信他的鬼话?”秦芊儿冷哼了声儿,“若真是如你所言,我又岂会舍近求远?既你不信,改日我大可带你去瞧瞧。” 时锦冷笑了声儿,“你以为,你几句挑唆,我便信了你?说罢,你这般说,为的什么?” “既不信, 我又何必多费口舌?只一事儿,我需得你帮忙。”秦芊儿自怀中取出一枚镌刻着双鲤游鱼玉佩,“你帮我把这枚玉佩拿给大公子, 便说……我想他了。” 时锦不妨她这般说, 又瞧她憔悴面容一眼, 只觉着不可思议, “他那般害你,你还惦着他?” “情分早在他将我送出府时便淡了,只我现在无处可去,不求他又能如何?”她露出个无可奈何的笑来,瞧着倒比时锦刚至时诚挚了些。 “大公子,我躲都躲不及,又缘何帮你递东西。”时锦转身欲走,“天色不早了,我便走了。你……好好养病罢。” 说罢,竟是不再瞧那内室一眼,匆匆走出了门。 时锦走得极快,生恐身后有恶鬼追一般,就差跑将起来。 只她速度再快,也没巧儿的声音快。巧儿拎了那玉佩匆匆追上时锦,“时锦姐姐,我知你为难,只这件事,我家小姐求无可求,只能赖仗你帮忙传句话儿。” 说罢, 不容时锦拒绝,胡乱将那玉佩一塞,便塞到了时锦怀中。 眼见着巧儿匆匆跑远,时锦捏了捏那枚玉佩,这算是强买强卖? 她懒得再说什么,径直往回走。 若说遇着了大公子,那便塞与他,遇不着,便也不说什么了。 这边踯躅而行,另一头儿的药馆二楼房间里,闫擎耀猛得拍了把崔时疑,“怎的了?在瞧什么?” “没什么。”崔时疑压下心头的怪异,只觉着外面女子的身形与记忆中的人相仿。再一想,怕是不可能,当下便转过头关了窗,望着面前的好友,“刚你说,你配了个调理脾胃的药方子?拿来与我瞧瞧。” “那哪能与你瞧!你家也有药铺子,兄弟我能把吃饭的家伙让与你?”闫擎耀笑话他一番,又道,“不过,你若是愿意将那药铺子卖与我家,此事另说了。” 崔时疑当下瞥好兄弟一眼,“想得美!” . 时锦回了家,自取了布料裁衣。 知画忙完院子里的事儿,确然无聊,便转至时锦面前,“今儿个出门可还顺利?” “还好。”时锦抿了根线,穿好针后做起活儿来,“表哥那边一切停当,就等开考了。” 知画却是羡慕,“若是你表哥得了功名,你这便是举人妹子了罢!” “哪那般好的事儿,咱们的卖身契一日留在主子手里,咱们便是一日的奴才,没甚可想的。”时锦瞧了知画一眼,提醒道。 知画哀叹,“你是个有福的,前程有了着落,倒是我,也不知何时才能有个归宿。” 说罢,她又往时锦那边靠了靠,“我听得,抱琴被赶出了府,这事儿你可知道?” 时锦愣了下,转向她,“什么时候的事儿?” “正月里罢,被老子娘领走的,说是家里给说了个好亲,谁知道呢!神神叨叨的,临走时拉着莲香哭得淅淅沥沥的,好不惆怅。”知画挠挠头,此事儿她知晓的不多,因着戳了莲香的肺管子,她也不敢亲口去问,只嘱时锦道,“你且小心些,虽则此事与你无干,我却觉着莲香对你有些迁怒。” 时锦沉默不语。 她又想起另一遭事儿来,当下解了那玉佩与知画,“来的路上碰上了表小姐,让我把这玉佩捎与大公子。你可有空?若是得空,便替她跑一趟?” 知画瞧见那玉佩,当下唬得直摇手,她将那玉佩赶忙塞给时锦,“这话儿可不能乱说!大少奶奶近日里对大公子看得紧着呢。现下便是只母蚊子靠近些大公子,怕是也得掉层皮。” 时锦当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将那玉佩先行收着。 知画见气氛着实沉闷,当下眼珠子转了转,与她道,“你表哥既是秀才,你又怎的卖身入了侯府?便是家中再难,只管找亲戚周转下,也便度过难关了罢?可是有甚难处?” 此事她一直琢磨不透,瞧崔秀才待时锦极好的样子,怎的也不会容许表妹给人当奴婢罢? 时锦缓缓放下针线,不知这话儿该不该说,只悠悠叹了口气,“个中复杂,不提也罢。” 如此这般,更是如勾子般勾着知画,只时锦不肯说,她便无从得知。 两人闲聊间日头渐西。因着司棋一直在忙着成亲的事儿,年后便一直没回府上。 没了拘束的两人自自在在得吃了饭,便各忙各的。 先时知画缠着她说话儿,自是没有时间细细去想表小姐的话儿。 闲暇下来,她便有了时间细细琢磨。 二爷自来便从未以善类标榜自居过,假若表小姐的话儿是真,那倒也符合二爷独霸专制的性子。 只抱琴一事,会与二爷有关吗? 时锦不敢细想,却只觉得这事儿,她若是想知道,便找二爷打问打问便可。 二爷若肯透句真话儿,她便听着。若二爷撒了谎,那便是不想让她知道,她也便装作不知最好。 先时刚来侯府时,她便觉着二爷敏感多疑,尤其对她,诸多挑剔。 虽则后边不知为何转了性子,她却觉着顺其自然最好。倘若因着自己的逆反招致对方不喜,怕是真的便要走上听琴、诗言的老路。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好大的脸面 虽则心中烦扰,时锦到底将此事压在了心底。 只二爷早出晚归,一日忙过一日,她竟是没甚时间央着二爷允自己去瞧瞧崔秀才。 眼瞧着已至二月初七,倒是知画给出了主意,“若你真心为难,不若翻了墙头跳出去。大不了出门后戴上帷帽, 这一来一回的,二爷又忙,怎的也不会长了千里眼罢?” 她说的这话颇有道理,时锦心下稍稍意动。 她早就准备好了三日的吃食与崔秀才,并新配的香囊和赶制的衣裳,俱要送至他手中方才安心。 当下便有些犹豫得问织画,“说的倒是容易,只侯府院墙甚高,哪里那般好翻?” 提及这事儿,织画不由得往耳房外瞧了瞧,偷偷与她道,“这你便不知了罢?咱侯府靠西有一小片桃树林,那畔的墙头略矮些。你若有意,我便扛了竹梯与你。待得申时三刻,你敲敲墙面,我再放下梯子,拉你上来。” 她这主意甚好,时锦听完,不由得投了个感佩的眼神。 两人计议已定,便由知画领路,带她一道儿往桃树林走。 兴是这边为了修斫树木,桃树林边缘便有个放花匠用具的简易小屋,内里一应用具俱全,还有个简易小竹梯。 知画熟门熟路得从里面搬了竹梯, 捡了个隐蔽角落搭在墙面上,“这般便好了。” 时锦先时便换了一身普通罗裙,手中还拎着个装满吃食的食盒, 当下把那食盒往胳膊上一跨,整个人便有些跃跃欲试。 两人先后登上墙头,知画把竹梯搬过来,又放至外侧,任由时锦爬了下去。 待得瞧见时锦落了地,她这才挥了挥手,与时锦道,“记着,申时三刻!” 时锦点点头,自提了食盒往一畔走。 这畔的侯府外墙与隔壁家的墙面只有两尺来宽,罅隙甚小,便是时锦转圜起来亦颇为艰难。 好不容易摸索着出了窄甬,她这才有种重见天日的恍惚感。 自戴了遮挡的面巾,时锦辨了辨方向,便向着贡院的方向走去。 . 崔秀才这几日里一直在温书,只一直未见时锦,心中仍是带了些忐忑。 正自思量间,便听得那门被笃笃敲响, 他不由得打开门,正正瞧见时锦正抱着个大食盒站在门前。 那食盒极大, 初初拎着时犹自不觉,只这一路下来,便是时锦的胳膊,也带着股子酸疼。 眼见崔秀才开了门,她不由得踏了进去,“今儿个难得出来,我为表哥准备了接下来三日的吃食,表哥瞧瞧,可还缺什么?” 科考分三场,每场持续三天,需得提前一日入场。首场主考经义,笔墨纸砚由贡院提供,只饭食需得考生自备。 今岁不同往岁,科考安排在二月里,天气乍暖还寒,兼之贡院休息之所简备,光是冻上三日,都得冻出个好歹来。 因是时锦于饭食之外又备了补骨脂和核桃仁碾碎后做的糕饼,特特嘱他,“这个糕饼每日用上一些,就些温水,可暖身健体,表哥且熬一熬,待得考完,也便松快了。” 崔秀才十分感念,时锦给他备的饭食都是简易易放的那种,到时讨些热水泡一泡,便是一餐,方便得很。又于吃食中备了药材若干,便是出了状况,亦是不怕,算的是面面俱到了。 “表妹有心了,这些东西足矣。”他接了她手中的食盒,感叹道。 时锦却不敢掉以轻心,只将话儿提前与他说了,“明日你便要入考场了,我出入侯府到底不方便,说不得明儿个便无法来送你。表哥且想想,还缺些什么?我与你一道添补了。” “什么也不缺了,你且放宽心罢,”崔秀才笑道,“贡院虽冷,却会供应薄被,虽则距御寒差了些,到底不会出大岔子。” 两人絮絮而言,待得确认诸事皆宜,时锦才起了身,“今儿个便这般罢,十一那日,若我得空,还给表哥送吃食来。” 言罢,她瞧了瞧外间日头,到底不放心府里,起身告辞。 这次因着教训,时锦特特掩了面,绕开那日碰着巧儿的地方,径直往回走。 好在一切顺遂,待得到了那处窄甬,她侧身而入又敲了敲墙面,果见知画露了头。 “这一道儿可还好?”知画问时锦。 “还好,顺得不能再顺。”时锦笑道。 她摘了面巾,与知画一道儿把那竹梯收回了旁边的小屋,这才匆匆换了衣裳,一道儿回了清风院。 “我与你讲,你走后,可吓着我了。”知画这会儿才有时间与时锦抱怨。 时锦收拾停当,自觉没人察觉,彻底放下心来。因是也有了心情听知画唠叨,“怎的了?难不成二爷回来了?” “那倒没有,只老夫人不知哪里搭错了弦,传你过去。我便以你身子不适、怕过了病气给搪塞了过去。不若你明儿个过去瞧瞧,也好安心。”知画道。 时锦沉吟了下,问织画,“来的是哪个?可有说是什么事儿?” “来的是莲香,”知画提起这事儿便带着些头疼,“她许是因着抱琴的事儿还恼着,也没与我透露何事,只我瞧着甚是不善。” 言罢,她又瞧时锦一眼,“……有句话,我也不知该不该与你说。眼下你虽得二爷宠爱,但到底招了太多人眼,若是……” 她没说下去,时锦却知其中意思。 若是二爷肯护她还好,若是不肯,有的是她的苦头吃。 只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不愿在这个假设上费心思。 . 待得第二日,时锦早早儿便候在荣安堂外边。 倒是檀香,出门时差点撞上时锦,才知她一直等在门边。当下拍了拍胸口,“怎的这般早便过来了?” 时锦讨喜得笑笑,“昨儿个听知画说,老夫人找我?真真儿不巧,我夜里踢了被,着了寒凉,又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便没敢过来。老夫人没事儿吧?” “倒是没甚大事,只有句话要问,既然来了,便进去罢。”檀香打了帘笼,任时锦进去。 老人家少眠,这会儿正由莲香服侍着梳头发。 瞧见时锦进来了,她不由得借着铜花镜看了时锦一眼。 小丫鬟的脸略略苍白,规规矩矩得站着,不敢乱瞟分毫。 待得莲香帮老夫人梳完头,她这才满目和蔼得于美人榻上坐了,斜斜靠着身子与时锦叙言,“昨儿个天逸来了我房里,正巧说了会儿闲话,便提到了你。听闻你师从贺神医?” 时锦吓了一跳,青堰之行,无论她与二爷,都讳莫如深,甚少言及。便算提到,也是二爷以白鹿书院夫子的身份跑了趟南阳府。乍然听到贺神医的名字,便是时锦也跟着愣了愣。 只她离府日久,又与二爷行踪一致,便是老夫人再不关注清风院的事儿,心中怕也是有个隐约的影子。 她当下斟酌着答道,“是有过几面之缘,又得神医馈赠两本医书,只时锦愚孥,学艺不精,实不敢以贺神医弟子自居……” 她这番言语尚算得上谨慎,只老夫人却对这番说辞没甚兴趣。便是莲香,也瞧不得时锦这般,只言语拿她,“你且说能不能让神医往咱侯府走一趟?老夫人身子骨儿不好,寻常大夫又调理不得当,你既是神医弟子,自当顾着些老夫人的身子。” 时锦目瞪口呆。 这延不延请神医的事儿,都是二爷一句话的事儿。她一个小丫鬟,纵是得了神医两句指点,莫非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 侯府的人真是好大的脸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六章 最后一遭 “奴婢倒是愿意一试,只二爷与神医相熟些,倒不如让二爷与那神医递一句话儿,总好过奴婢磨破了嘴皮子。老夫人,意下如何?”时锦福了福身,体贴问询道。 老夫人倒是不知自家老二竟是与贺神医有牵连,当下抬眸望过来,“哦?竟是有这般事?既如此,待得他回来,我且问问他罢。” 虽则这般说,时锦自她口中听出了些许不虞。想是觉着儿子认得贺神医,却不与母亲行个方便,心中确然带了些怒。 只这怒因着是自己儿子,便有些发不出来。 时锦却觉着这般正正好。贺神医原与五皇子走得近,寻常旁人甚难请得动。若非二爷亲自出马,甚少人能邀得神医出来。 待得撂下这件事,时锦登时轻松了些。 晚间刚用饭没多久,二爷便回来了。 时锦服侍二爷用饭,顺带将老夫人的意思转达了一下。 “我觉着,老夫人怕是有些恼二爷。”时锦于他身侧坐了,支着头与他道。 二爷却是依然慢条斯理得用饭,形态举止俱都无可挑剔,仿若一副流水潺潺的画卷,格外养眼。 他淡瞧时锦一眼,“你觉着,这事该当如何?” 时锦抿了抿唇,大了几分胆子,抬了眸瞧他,“这件事实是不太妥当。贺神医自来便是五皇子的御用神医,寻常人等难得请动他。若私下里替人瞧瞧病便罢了,倘若他来了侯府,自然便被更多人知晓,到时候保不齐被人疑着二爷与侯爷,结交五皇子……” 眼下四下无人,时锦的声儿又小,贴着二爷说了自己的顾虑。 她果然瞧得通透! 二爷挑了唇角,双目澄明得望着她,显是存了几分满意。 被他那目光紧紧盯着,时锦双颊略略红了下,又更大胆得瞧回去,“二爷觉着,时锦说得可对?” 他但笑不语,只意态闲适得用着饭。 直至晚间卧于榻上,他才贴了她的耳畔,夸她,“我原知你聪敏,不想你能想出这般多来,该赏。” 由是压着她赐她赏赐。 时锦觉着二爷没个正形儿,特特推开他,肃了面容,“二爷!” 那声儿里已然带了恼。 齐二爷便又端正了态度,与时锦道,“你说的确然不错。不过,母亲的意思不好违逆,只得委屈委屈贺神医,多跑几个世家,替颢京的老夫人们各个瞧上一遍了!” 时锦愣怔一瞬,继而明白了二爷的意思。 若是贺神医单跑一趟靖安侯府,自然会招惹得人多思,但若是替好些人家瞧病,那来靖安侯府看诊便也不再那般突兀了。 时锦不由替贺神医默哀一瞬,摊上二爷这般朋友,便是想躲闲都不清净! 她正在心中计较着这件事儿,二爷那修长的指早便搭在了她的里衣系带处。 “神医的药,可还用着?”二爷的声儿有些哑,低声儿问道。 时锦思绪尚未回笼,只讷讷点了点头。 待得意识到二爷不正常,那金铃声儿早便簌簌而响,格外悦耳。 . 因着第一回爬墙成功且圆满,时锦再爬墙那便是个驾轻就熟。 除却二月十一去给崔秀才送了趟吃食,二月十四她又提前备好一食盒的饭菜与他。 临过墙时,知画有些惴惴难安,“这便是最后一遭儿了罢?我只觉着右眼皮突突直跳,你今儿个可记着早些回来。” “就差最后一场考试了,表哥说他前两场答得不错,乡试应是有望更进一步。”时锦笑得眉眼弯弯,当下与知画说道。 待得她提着一大匣子食物出了门,知画正欲收了竹梯,猛一转头,便瞧见侍墨并齐二爷正站在不远处的桃树下。 知画唬了一跳,拿手摸了一把胡乱跳动的右眼,也顾不得那竹梯,赶忙上前与二爷见礼,“二爷……您、您怎么来了?” 她说这话时,头垂得极低,身上的寒毛根根倒立,真是可怕极了。 侍墨双手环胸,侧靠在桃树上,正正看好戏。 他就说二爷怎的往外绕了一圈儿便又回了侯府,感情是为了逮时锦这丫头。 别的不说,光这份大胆足以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哼!”二爷一声儿轻哼,知画吓得一把跪在地上,鼻涕一把泪一把,直把时锦怎么翻的墙交代得一清二楚,只里面出主意的人换成了时锦,她变成了那个被威胁的人…… . 眼下洒脱出门的时锦还不知,回去后等着她的是什么。 因着前两场的经验,她又给崔秀才买了省油灯,并添置了些打草稿用的纸张和墨斗笔。 前两回做的添了药材的糕饼委实是好,崔秀才不由得与时锦炫耀,“……你是不知,考场里打喷嚏、拉肚子的人不少。今岁天寒,在那里边挨上几日,委实难熬得很,好多人都显了症状,有那体弱的,怕是第三场不一定能去参考。我这几日虽则也冷着,有你准备得万全,到底能遭得住。” 说归说,时锦又迫着他喝了好大一碗姜汤,“能坚持下来的,都不容易。我这回做的糕饼不少,你到时候多用些,免得受不住寒。” 崔秀才点了点头,只觉着一碗姜汤入腹,整个人都暖了不少,“你且回去吧,我今儿个又得往考场里去,待得考完,便松快了。” 时锦到底不放心,特特帮他将考篮备好,又在客栈歇了歇,这才将崔秀才又送入了贡院。 待得瞧着他入了贡院的门,她这才慌慌往回赶。 连日来悬着的心倒是沉寂下来,成败与否在此一举,剩下的,便只能由着崔秀才去努力了。 这回往回走时,她依然戴着面巾,便是衣裳也与往日大相径庭。 待得走了一段路,她正正瞧见巧儿正端着盆,往四周张望。 没来由的,她便觉着,巧儿是在寻她。 只大少奶奶最近确然紧盯着大公子,她也不好帮忙。可瞧着巧儿又消瘦了些的身影,她到底犹豫了下,数了个钱儿嘱着一个小乞丐把个香囊送与巧儿。 见巧儿接了那香囊,她便不再多逗留,匆匆往家而去。 窄甬极窄,她侧着身好不容易寻摸到原来的位置,从地面上捡起一块石头,咚咚咚敲了敲墙面。 那竹梯递过来得极快,只没瞧见知画攀在墙头的身影儿。 时锦不作他想,支好竹梯,动作轻巧得往上爬。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七章 被欺 待得爬到墙头,时锦正欲收回梯子,不成想,内墙之下传来一道意想不到的声音。 “怎么?这是知道回来了?”嗓音疏懒清越,比之平时还要温和无害,偏偏她被唬了一跳,手中的梯子一松, 整个人不受控般向着墙下摔过去。 二爷原本气时锦不听话,竟又跑出去寻崔秀才,想让她在墙头挂一挂才好。 只未想到他才一句话,时锦便从墙上跌了下来。 身体比之意识更快,他瞬间挪移,一把接住了掉落下来的时锦。 那人的胳膊分外有力,托住急速下坠的她亦从未有过吃力的模样。 时锦的心差点跳出嗓子眼儿来,尚未来得及惊呼,便被他抱了个满怀。 她尚来不及感激,二爷的脚便往墙面一蹬,带着她又攀上了墙头。 待得把时锦丢在上面,二爷这才迅然落下,站在一株桃花树旁。 那株桃花树下放了一张矮几,还有一架躺椅。眼下不过二月中旬,桃花只鼓出细小的花苞,偶有盛开着,亦是孤零零得立于枝头,娇俏可怜,宛若挂在墙头的时锦。 打眼瞧着二爷于躺椅上坐了,悠闲自在得往时锦这表瞧了眼, 那人才再次疏懒得开口,“你可知错了?” 时锦跨坐在墙头, 整个人都战战兢兢的。刚刚的竹梯因着她的动作歪倒在墙外侧,想要抓住甚是不易。她两手扣着墙头的缝隙, 牢牢固定着自己的身形,以防再次从墙头跌落下来。 二爷气势咄咄逼人,她强忍着颤抖的双腿,软了声儿央他,“奴婢知错了,二爷放奴婢下来,可好?” 树下的男人冷嗤了声儿,“既然知错了,那便说说,错在哪里?” 时锦沉默一瞬,声线拉稳了些,“……奴婢不该瞒着二爷出门……也不该去瞧表兄……” 倒是个识时务的,只这些还不够。二爷的眼眯了眯,“那你便说说,该如何罚?” “……”时锦犹豫了下,“要不……便罚奴婢打扫清风院?” “……不够。”二爷抬眼撩她一眼,便见她扣着墙缝的手在抖。 “……罚奴婢浣衣?”时锦又道。 二爷仍自摇了摇头,犹自不满意。 时锦咬了咬牙,身上的肌肉已然僵直。只她突然住了口,浑身抖着, 不再求他。 二爷瞧她满脸隐忍, 便知她的生了恼。当下暗暗磨了磨牙, 声音也带了些压抑,“……既然你没甚好主意,那便由爷自行安排。” 说罢,他手中一枚铜钱,打在了时锦腿窝处。 那铜钱的力道不大,只打乱了她的平衡,迫她又一次从墙上跌落下来。 这一回,二爷速度更快,笑眯眯得站于院墙之下,只等天上掉下个小丫鬟。 待得时锦又被他接住,她来不及挣扎着下地,便被他一把扛到了肩膀上。 时锦欲要挣扎,却被他拍了拍,“你想让所有人都听到你在这里?” 二爷坏心得捏了捏她的腰,将她抵进了那间放花匠用具的简易小屋。 屋子太小,又没窗子,里面摆满了各色锄头用具,可供落脚之处不过方寸。 方一入了屋,周遭便跟着昏暗下来。 她的后背贴着门,几乎避无可避,偏偏二爷坏心得在她耳边问她,“你说,这片桃林,会不会有人过来?” 时锦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他,心中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了出来,又觉着这个念头分外邪恶,断断绝无可能。 只她到底高估了二爷的人品,被他掩了唇于门畔欺了回,偏偏金铃摇动,更令她不敢动弹。 她愈是隐忍,二爷便愈是恣意,到得最后,时锦只剩下了哀哀的求,恨不得立时晕死过去才好。 待得行至圆满处,外面的天已然入了黑,时锦刚要松口气,偏偏外面传来脚步声儿。 “东边园子的地清了出来,待得天暖些,便能种上花草。”其中一人道。 “先别忙了,赶紧把锄具拢一拢,归置好了去用饭!一忙便是半天,哪里得口清闲!”第二个人道。 时锦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儿,一双手死死掐着二爷,免得他作怪。 二爷却是心情极好,贴着她脖颈的唇肆无忌惮,仿若外间的纷扰俱与他无关。 偏她不敢动弹,双眸宛若喷了火,直直瞧着他,恨不得立马在他心窝捅上一刀。 外间的脚步声儿略停,一人拿手推了推门,“这破门,又坏了,推不动啊!” “这你便不知了吧!有时候就得临门一脚才能打开。”第二个人拿脚踢了下,那门板跟着晃了晃。 时锦吓得抖了抖,连带着铃声儿也在黑暗中簌簌而响。 那金铃声儿突兀响起,外间瞬间一静。 良久,外面的人颤着声儿问,“……你刚刚、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儿?” “……好像是铃声?”第二个人不确信道,“怎么会有铃声儿?” “咕嘟,”头一个人咽了口唾沫,“我听说,老靖安侯因着常年在战场打仗,招惹了不少冤魂,该不会是……” 此话一出,门外的两人俱都面面相觑,互望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瞧见了惊惧。 “呵呵、我觉着,这锄具明天归置也是一样的,大半夜的,谁又会偷锄具呢?你说是吧?”第二个人自我安慰道。 “言之有理,快走快走!”头一个人咣当一声扔了锄具,拔腿就跑。 “哎?等等我!”第二个人眼见第一个人拔足狂奔,也头都不敢回得跑路。 时锦:“……”。 所以自己被当成了不干净的东西?! 没了别人干扰,她怒瞪二爷一眼,直解了手腕上的一对儿铃铛丢在了二爷身上。 二爷被铃铛砸了个满怀,心虚之下下意识得摸了摸鼻尖,不明白缘何他才是有理的一方,才转眼间,便被时锦占了上风。 瞧见她仍然怒着去解脚上的铃铛,他这才抓了她一双腕子,一叠声儿得喊她姑奶奶。 他的声线醇厚,哑着嗓子喊人时格外诱人心神。 若不是刚刚太过孟浪,时锦说不得便被他哄得晕头转向。 “姑奶奶,爷的小姑奶奶,莫生气了,可好?”二爷简直把能屈能伸演绎到了极致,当那三个字从他舌尖缠绵而出时,便是时锦再恼着,也忍不住噗嗤一声儿,笑出声儿来。 她眼角眉梢俱带了些暖,只声音略带了些嘲讽,“二爷也是这般喊其他女子的?”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司棋出嫁 二爷危险得眯了眯眼,“不是所有人都当得起爷这一声儿姑奶奶。”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你是唯一”。 他说后半句话时,一本正经的声音,莫名蛊得很。 时锦眨眨眼,有那么一瞬, 她的心漏跳了半拍。 在二爷的温柔小意与霸道强势的轮番碾压下,时锦终是信誓旦旦且晕晕乎乎得保证了会听二爷的话,这才得了他赞许的眼神,且在一片狼藉中将此事重重揭过了。 . 三月初十。 宜破土、修坟、安葬、盖屋、入宅、开市、纳采、嫁娶。 司棋便是今儿个出嫁。 时锦特特央了二爷许久,这才得他一句允话儿,得以与知画一道儿过去, 与司棋送嫁。 她算是安分了两旬,这才得了这点子闲隙,因是一早便与知画离了府,趁着天黑,便赶至司棋家。 司棋老子娘一家俱都住在距靖安侯府不远的后巷中,惯日里简易的小院儿贴满了红纸,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宾客。 两人算作司棋的好姊妹,当下见过司棋老子娘,便被放入司棋房中。 今儿个的司棋格外明媚,身上穿着亲手缝制的大红嫁衣,面上施了脂粉,瞧着红艳艳的,倒是把往日里细白的容貌衬得端正圆润了些。 穿着墨绸杭衣的全福夫人头发皆白,正帮司棋梳头: “一梳梳到尾,夫妻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 比翼连理共双飞; 三梳输到尾,永结同心家和睦。” 伴着全福夫人的话,司棋那长长的发被一点点梳通,又在全福夫人灵巧的手下,挽成一个妇人的发髻。 金银绞丝的珍珠钗子被一支支插在发髻上, 一个明媚动人的新嫁娘出现在众人面前。房里的人俱都说着喜庆的话儿,时锦和司棋也一道儿上前,送上自己的添礼。 知画送的是一支分量十足的素银钗,正是上回自小姐那儿得的赏。 时锦则送了一对儿绞丝银镯子,俱都是好料,在一干添妆中亦毫不逊色。 “我今日便算出嫁了,虽则仍是为二爷效劳,到底不如你们这些贴心人儿顾得上二爷。”司棋牵了知画和时锦,特特说了几句体己话儿,“我知二爷脾气不好,你们也多担待,他自十年前落了水,便一直孤寂清冷,寻常人亦入不得心。” 提至此处,她又瞧向时锦,“我知二爷待你甚是不同,你、多多劳心了……” 时锦点头应诺,反捏了她的手,笑道, “些许日子不见,司棋姐姐竟是更唠叨了,也不知新郎官儿受不受得住。” 知画也跟着搭话,“司棋姐姐这是想一口气儿把所有事儿都交代清楚了。只司棋姐姐,你且放宽心罢!我跟时锦定不负所托。” 几人细细说了几句,便听得门外有人往这边跑动,“新郎官儿来了!” 众人当下赶忙给司棋盖上盖头,等新郎官儿进门。 一时间,房里的人俱都凑至门边,围着新娘子和迎亲的人,面上各个欢喜。 时锦略靠后了些,瞧见司棋哭嫁后被当家兄弟背上后背,眼中隐隐透出些艳羡来。 只那情绪倏忽一瞬,又被她掩藏得极好。 待得一道儿拥着新嫁娘上了花轿,时锦瞧见骑在马上的新郎官儿,五官端正,又透着些商人的精明,瞧着为人处世倒是挺圆滑。 他的面上带着喜意,显是对这桩婚事极满意,又接了一旁小僮递过来的簸箩,往看热闹的人群中洒了些包着红纸的铜钱,方才在鞭炮声儿中起了轿。 知画捡了两个红纸包的铜钱,递给时锦一枚,“沾沾喜气。” 时锦笑了笑,接过那个红封,道了句谢。 司棋娘家这边虽也置办酒席,到底清冷了些。时锦和知画一道儿坐了坐,便辞了司棋一家人,打算离开。 从一众喧嚣中抽身,时锦难得呼了口气,整个人的脑子也跟着清明了两分。 “眼下时间尚早,咱们这会儿回府还能赶得上午饭。”知画摸摸肚子,又瞧了瞧天色,这才说道。 时锦略略犹豫了一瞬,“再过两日,乡试就该放榜了,也不知表兄那边如何了?” 知画震惊得瞧她一眼,“便是你要去瞧,最好也先禀明二爷一遭儿,不然,等二爷回来,又是一通闲气。” 提及此事,她又生了几分好奇,当下往时锦面前凑了凑,“不过,上回二爷怎么罚你的?怎的我瞧着二爷转瞬便阴转晴了?” 提及时锦痛脚,她不由得懒懒瞧了知画一眼,“近日里我听说,桃花林那边闹鬼?” 知画愣愣点了点头,不知此事又与她问及的话儿有何关系。 时锦揪了揪手中的红封,碎红纸落了一地,露出里面的一枚铜钱来,“二爷明知我怕鬼,半夜时还把我丢在了闹鬼的桃花林里,你说,这算不算惩罚?” 知画缩了缩脖子,感觉后背凉嗖嗖的,“确然不愧是二爷!” 说至这里,时锦自然没了去寻崔秀才的心思,当下蔫蔫得随知画回了侯府,把那枚铜钱放到针线盒子里,又自顾去忙碌。 她得趁着崔秀才回去前把该做的衣裳做好,趁崔秀才回去前将衣裳捎回去。 正自顾纳着一双绣着兰草的男式鞋子,丫鬟双喜跑来寻她。 上回因着往威远将军府做客的事儿,四小姐与她的关系很是缓和了不少。平日里有了新奇的点心亦或者好玩儿的东西,也常常请了时锦过去玩。 “时锦,我家小姐寻你过去。”双喜巴着门框,露出个笑嘻嘻的脑袋来。 “可是有什么事儿?”时锦放下针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我家小姐正在画画儿,觉着普通的花草没甚好赏玩的,便想自你那边问些草药模样,借此入画。”双喜进了屋,站在桌边说道。 时锦思索了下,自取了本医典画册出来。 那画册经年日久,边缘有些破旧,只里面的草药植株栩栩生动,正正可作辨识草药的工具。 “既如此,那我便去瞧瞧四小姐。”她抱了药典,与双喜一起出了清风院。 (本章完) 第一百四十九章 以药入画 四小姐住的院子名唤蕙芝院,取芝兰蕙心之意,原是叫蕙心院,因与大夫人名讳中的“心”有重叠,便改了蕙芝院。 现下入了三月,早春里的花儿开得妖妖娆娆,分外可心。 四小姐齐婉然正于偏房角案上铺了素白的宣纸, 绘时新四卉,脚下案旁俱都散落不少画卷,显是觉着不满意,一遍遍临摹重复。 时锦悄悄儿进了屋,正正捡起地面上一副春水桃花图。那图上的桃花瓣不知被何种颜料晕染,透出淡淡粉意, 别有一番盎然春意。 她正瞧得入神,齐婉然抬了头,正看见时锦捧着一副画卷爱不释手。 “那副是我练笔所作, 你若喜欢,尽可拿去。”齐婉然擦了擦手上墨痕,声音清淡。 “多谢四小姐,奴婢一定好好收着这幅画卷。”时锦笑得眉眼弯弯,道。 “今儿个寻你来,是觉着你之前作的诗别有意趣。这些春景,我临摹了不知多少遍,早便没了趣味。你可知,春日里开得正好的药花有哪些?” 时锦蹙眉想了想,“这倒真真儿是给奴婢出了个难题。便是桃花,也可入药。姑娘既想以奇入画,这几味药可好?” 说罢,她便将那本药典摊开,熟稔得掀至其中一页,“此药名远志, 花开三瓣,其中撕裂如簇,花色俏丽, 紫蓝入色,又显端雅。” “远志?”齐婉然细细咀嚼此药材名称,面上不由得显出些迷离神色来,“我竟不知,各色药名儿竟是如此有趣。此等小花,又冠以远志之名,确然高洁端雅。” 她顿时染了兴趣,自捉了时锦的手,又细细问了此花形容,再调了颜色,一点点临摹入画。 四小姐从小学画,虽算不上顶尖,到底捕了几分神韵,那花儿画出来,甚是灵动,娇俏可爱。 犹觉未足,她又蘸了乌墨,于远志花一角题了小诗一首: “胸腹有远志, 目下洁无尘。 紫蓝重叠处, 意疏自韵神。” 蓝紫两色虽疏淡, 却于疏密间自成一股风流,时锦忍不住拍手称好。 两人又画了数种药草,齐四小姐也于言行举止间更随意了些,仿若平日里端正的架子也跟着一并放下了。 “对了,你与我二叔,可还好?”齐四小姐埋头作画间,不忘打问自家二叔的八卦。 时锦愣了下,唇角挑了些无可奈何的弧度,“二爷甚是严苛,奴婢表兄参加乡试,他却特特拘着奴婢,不让奴婢出门。” 说至此,她又蹙了蹙眉,眉宇间尽是对二爷的控诉。 齐婉然却不知自家二叔还有醋坛子的一面儿,不由得拿帕子捂了唇,一双眼也跟着溢出些笑来,“二叔竟还有如此这般行径?那可真真儿是教人大开眼界!” 言罢,她竟是笑出声儿来,一发不可收拾。 惯日里常会装模作样满脸清高的娇小姐笑得眼泪都跟着溢了出来,显见得是觉着有趣至极。 待得好不容易笑声儿稍歇,她一抬头,便瞧见时锦正满脸幽怨得望着自己。 齐四小姐也觉着失态,当下挺直了身子,恢复了以往清冷孤傲的模样,只眼中还带着笑影儿,朝时锦勾了勾手指,让她凑上来。 待得两人离得近了些,齐四小姐才授业解惑道,“你既想让二叔允你出门,倒不如服些软,哄一哄我二叔便可。” 时锦却是不信,“二爷向来刚直,若是旁的事儿还好,只……” 她甚是犹豫。 齐四小姐虽担了侯府四小姐的名头,却是孙姨娘一手教导出来的,颇有些“远见卓识”。虽则惯日里清冷孤傲,向着三姐姐看齐,但这却并不妨碍她给时锦出主意。 “我二叔此人,惯来喜好书画,你不若画幅画与他,他定然欢喜。”齐四小姐自与时锦说道。 “二爷书画卓绝,时锦从未画过画儿,若真是作画,怕不是被二爷笑话?”时锦严重怀疑齐四小姐这话儿的真假。 只她热情昂扬,自拉了时锦于角案前坐下,“便是不擅,你也总画过花样子罢?虽则平日里刺绣,匠气有余而灵气不足,但这作画儿,也大差不离,再说,这不还有我嘛!” 说罢,竟是又调了些鲜艳颜色,拿眼觑时锦,“你可有什么想画的?” 时锦翻了翻药典,指了指那丛白头翁,“这个可好?” 齐四转头一瞧,点了点头,“这个甚好。” 两人便一道儿细细琢磨着该如何入笔、如何调色,如何写诗。 时锦却半点不想写诗,她不喜那腻腻歪歪的文字,只肯拿了笔,一点点勾勒白头翁的轮廓。 “画得有些僵,不若重画?”齐四小姐见时锦画白头翁时勾勒得一丝不苟,当下便有些不赞同。 时锦却捂了画,抬头望她,“奴婢觉着甚好。若是画的形神兼备,那便不是奴婢的画了。” 她以前也勾勒过草药的模样,只每一笔都俱写实,甚少写意。 齐四小姐见劝不动,便也不再劝。 待得时锦画完画儿,又略微晾了晾,天色便晚下来。 她亟待回清风院,便将那画儿卷了,自行与齐四小姐告辞。 “你记着我的话儿!”齐四小姐又道一句。 时锦微福了福身,匆匆而走。 . 另一边,齐墨璟刚从缇骑司回来。 近日,皇宫里新传的信儿,那些秀女们经过初步的筛选、调教,眼下已擢选出三十位秀女晋了妃位。 除却暗中有五皇子支持的向家姑娘,姜矜的名字赫然在列。 倒是小瞧了她! “姜家小姐,听说是大长公主做主留下的,其余妃位的女子也大都是勋贵人家的姑娘,真正来自各州郡的,不过有十二位。陛下又各赐了五位美人与各皇子,便是连五皇子也得了五位美人,其中一位,还是太子那边安插进来的探子。”侍墨小声儿与齐墨璟道。 “太子那边呢?”他闭了闭眼,瞧不出情绪。 “太子那边,自然有五皇子的人。” 齐墨璟唇角疏懒得勾了勾,“看来,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到底对五皇子生了忌惮。既然不能阻住他的怀疑,那再一味退让也便没有必要。是时候,让五皇子站起来了。” 他声音低沉,隐隐透着些玩味,倒让侍立一边的侍墨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章 题诗 时锦将那幅画着白头翁的画儿搁置在八仙桌上,便去忙着用饭。 忙了一日,到此时才得了口空闲。 只她方用了半碗粥,后间浣衣院那边便传来信儿,说是两个专供浣洗的小丫鬟因着弄破了二爷的衣裳,正被嬷嬷罚着打手心。 其中一个名唤青儿的小丫鬟与碧儿关系交好,因是碧儿特特来寻时锦过去瞧瞧。 时锦也怕嬷嬷把人打出个好歹来,径直放了碗筷,随着碧儿一道儿过去瞧瞧。 原也不是大事,二爷的衣裳料子大都金贵,其中一件乃是用的雪蚕丝织的内衬,丝滑光洁,最怕勾丝。 偏偏不巧,那衣裳外侧乃是惯常玄色织锦,小丫鬟没瞧清,浣洗时便多用了些力气,直把内里一层弄出些褶皱和勾丝来。 雪蚕丝太过金贵,老嬷嬷又怕担责,便一味将责任全都堆到两个小丫鬟身上。 时锦弄清始末,便开口与嬷嬷道,“二爷宽仁,想来应该不会为此等小事烦扰。嬷嬷且手下留情,待我禀明二爷,再作处置。” 嬷嬷原本就是为了做样子给上头看,眼见着二爷身边的贴身丫鬟都出来劝解,当下一张老脸笑成了朵菊花儿,“时锦姑娘仁爱,只这两个丫头忒不成样子,倒让姑娘看笑话儿了。” 时锦细细打量那两个小丫鬟形容,年岁都不大,俱都贴墙站着,头低垂,手背后,俱都是副瑟瑟发抖的模样。 “你们叫什么名字?”她放软了声儿问。 “奴婢莲角儿。” “奴婢青儿。” 两个小丫鬟声音细细,显是温吞性子。 不过也是,若是那等厉害的,谁又愿意这般年纪呆在这浣衣院里,天天与衣裳为伍? 她瞧两人的手都有些蜕皮,中间则红肿着,显是被嬷嬷打得不轻,便带了些温软道,“你们莫怕,衣裳下回且小心些便好。我那里有些配的护手用的药膏子,等下我让碧儿送些与你们来。” 两个小丫鬟没想到时锦这般好说话儿,互望一眼,俱都向时锦跪了下来。 时锦又安抚了番,这才回了正房。 她甫一回去,便见正房的门正正开着,二爷站在八仙桌旁,正捏着那副画儿细细打量。 见时锦进来,二爷略扬了扬眉,“你画的?” 时锦点点头,“今儿个四小姐寻奴婢画画儿,奴婢便画了些草药。” 她实是不喜欢在二爷面前称“我”,每每话一出口,便又改回旧称。 二爷唇角含了丝儿笑,意味不明得瞧她一眼,“这画的是什么?” “白头翁。”她话虽平淡,面色却微微染了红。 画上虽无一字,却蕴着那一点子微末的小心思。 只她未曾想到,二爷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把戏。 他略点了点头,“白头翁……倒是个好名字。” 言罢,齐二爷自携了那幅画儿至飞角宽条案前,提起一支细毫毛笔来,又自上添了几笔。 时锦打眼去瞧,便见上面正正篆着些洒拓不羁的文字来: “墨染疏就, 锦心绣口, 直道随风潜入夜, 却言岁里常相守, 谁又知, 一夜春皱, 许君共赴白首。” 那诗并未拘于规制,仿若随口而言,却又于惫懒之余将时锦那一腔心事点破。 她细细咀嚼,抬眸间正瞧见二爷双目灼灼望着她。 时锦垂眸,只将那画儿展平于角案上晾着,声音带了些颤,“谢二爷赐字。只奴婢画得不好,倒让二爷见笑……” 她话未说完,二爷自勾了她下颌,迫她仰起头来,“爷觉着,正好……” 唇齿相贴间,那画儿被搡落地面,微微起了皱。 时锦想要救回那画儿,却力有不逮,被二爷掐着腰放在那宽条案上。他目色清亮,眼中染着些欲,说出来的话儿让时锦跟着瑟缩了下,“不急,爷这便再陪你一幅画儿……” …… 被二爷以唇舌为笔画满了画儿,时锦方才得了空儿与他好好说话。 两人此时正躺在床面上,俱都歇着。 “先会儿浣衣院那边的小丫鬟不小心把爷的衣裳弄破了,嬷嬷也责罚了小丫鬟,奴婢便做主让她们去歇着了,二爷觉着,可好?”她环着他,问。 “此等小事,你自行处理便是。”二爷一只胳膊搁在额上,揽着时锦,声音懒散。 “齐四小姐让奴婢得空儿便去那边玩儿,二爷觉着,可行?”时锦略略抬了抬身,又问。 二爷目光自那“画儿”上扫过,时锦瑟缩了下,又往下缩了缩,只一双眼仍自亮晶晶得望向他。 “可。”他的声儿暗沉了些。 见二爷甚好说话,时锦才将最想问的话儿问出口,“三月十二放榜,奴婢想去瞧,可好?” 这句话,便是为着崔秀才而去了。 齐二爷眉目冷肃了分,自将时锦掉了个个儿,如鹰似隼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时锦心中的忐忑更甚了。 良久,他挑了挑唇角,“想去瞧?” 时锦点点头,模样极乖巧。 他挑着她的发,绕在指上把玩,眉目下垂时掩住了眼中的算计,“光一幅画儿,怕是不够。” 小丫头倒是好算计,简单一幅画儿便想哄着他去见老相好,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那爷待如何?”时锦问。 那自然是…… 身体力行。 一夜无话。 . 进了三月份,姜矜已然被封了正七品美人的位份,地位仅次于从六品的向氏女。 其中自然有长公主的推波助澜,也有老皇帝对先殿前都指挥使姜保成的惦念和恩典。 随着姜矜的妃位巩固,姜直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起来。 姜直一直想要去战场,却被苏氏拘着,不肯让他走危险的路子。现下被长公主安排着进了御林军当差,瞧着倒是光鲜得很。 只他一人知道,这一切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姜直心中烦闷得很,往日里与自己交好的世家子弟们虽表面恭维着自己,背地里哪个不在骂他吃软饭? 可妹妹在进宫前跪着求他,让他忍了这口气,权当是为了她。他心疼妹子之余,又生出不少愤懑来。 “益昌郡主与我,不过一面之缘,事情怎会行至如此一步?”他大口喝着酒,另一手抓着齐天逸的袖子不放,兀自嘟囔着。 谢谢皱心的MG,还有红袖的书友1752568071投的月票,谢谢大家的推荐票,初七好^0^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一章 得中经魁 齐天逸微微笑了下,自顾拿着酒壶饮尽,方才垂下眼眸。 他面相生得极好,斯文儒雅,颇有名流世子风范。 待得姜直饮醉,躺于毯面睡了过去,齐天逸径直拍了拍手, 候在外边的舞女方才入了内,扶了姜直去休息。 另一着鹅黄衫子的舞女瞧见齐天逸独自饮醉,又喜他风流倜傥,当下跪坐于他身畔,重执了素银玲珑镂刻玉槿酒壶,自斟了酒, 送与他唇畔。 齐天逸目色下垂,正正瞧见那女子双眼含媚, 素白的手柔弱无骨般举着錾银酒杯, “齐二公子,可否再饮一杯?” 他陶然熏熏,瞧她目色温柔,恍若与另一人相似,自捏了她的手,牵引着她靠近自己,唇畔含了些风流恣意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那舞女被他捉着手,面上不由染了酡色,声儿也跟着温软柔媚,“奴家柳烟,柳色空濛的柳,烟波浩渺的烟……” 她话儿尚未说完,身畔金尊玉贵的男人早抚了掌于她脊上,灼热的气息自带了七分酒气, 于她耳畔道, “这名儿不好, 不若本公子唤你锦儿?” …… 三月十二,颢京城贡院外侧早早围了一圈子书生。 有那心切的,早一日便遣了人守在布告栏畔,只等着官衙放出龙虎榜来。 齐二爷特特抽得半日,带着时锦一道儿于附近的客栈寻了清静的位置,又遣了小厮于贡院那畔等着。 崔秀才也被请上二楼雅间,时锦一边就着窗子往贡院那畔探头,一边掐了一截帕子安慰崔秀才,“表兄莫慌,待得出了结果,自会有人来回。” 话虽如此,她的眉目中自带了些紧张,瞧着倒比崔秀才更局促几分。 齐墨璟瞧不惯她一颗心思扑在崔秀才身上,自捉了她的手揽至身畔,“你且歇歇,莫急。” 言罢,他又自她手中捏出那截被她掐出褶痕的帕子,为她拭了拭额间细汗。 时锦略往后躲了躲, 正要推开他,便见他正似笑非笑般望着自己。她不由得规矩了些, 任由他替自己拭汗。 崔秀才正正坐在二人对面,打眼瞧见齐家二爷放低了身段哄一个小丫鬟,心中突了突,一双手掐住了桌面下的青箬竹布料的棉衣。 “表妹,若是今次高中,不若你便随我回去,可好?”他声音温润,听不出与往日有何不同。 齐墨璟唇畔含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时锦是齐府的侍女,进府前又签了契,怕是不能遂了崔公子的愿。” “靖安侯府家大业大,府中奴才仆婢成群,齐二爷何不成人之美?”崔秀才眯了下眼,于调笑中又添了句,“更何况,我与表妹自来情投意合,若是能得二爷成全,自是一段佳话。” 他这话儿一出,时锦便觉齐二爷落在自己脊上的掌蜷了蜷,带了些令人心悸的力道。 她知二爷这是又吃了飞醋,当下不敢再让崔秀才多言,只讪讪而笑,“表兄切莫开玩笑了,情投意合一词,用在此处,怕是不妥。” 齐墨璟也眯了眸笑,“怕是不能如崔公子愿,时锦于我,亦颇合心意,若是崔公子不介意,倒是当得起齐某人一句表兄。” “不敢不敢,旭章年方二十又三,比之二爷亦年幼些,又怎当得表兄一词?”崔秀才不轻不重得顶了一句。 时锦垂眸轻笑了声儿,表兄这意思,是在讽二爷年老? 只她那声儿几近于无的轻笑被二爷听了去,覆于她腰畔的手轻捏了她一下,引得她倒吸了口气,不敢再放肆,只垂着头,任二爷往自己的碗碟中携菜。 “你且多吃些,昨儿个夜里辛苦你了,毕竟若爷这般体魄,寻常女子怕是承受不住……”他意有所指般瞧了崔秀才那若细竹竿般清秀的身材。 “咳咳……”时锦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把饭食直接卡在喉咙处。 崔秀才面上依然笑着,只衣上褶皱更多,牙亦死死咬着,颇是隐忍。 时锦正欲打圆场,便听得那守在贡院附近的小厮蹬蹬蹬上得楼来,声儿里亦带着喜意,“大喜!大喜!崔公子得了经魁,真真儿是喜气盈门,天降好运!” 时锦噌得一下站了起来,直直瞧着那小厮,“果真?表兄他真得了经魁?” “决计不错!刚刚奴才可是自后往前瞧那龙虎榜,越往前,奴才心里便越是没底,不成想,崔公子的名字正正挂在第三位,瞧着竟是格外分明!” 此时不独是那小厮,便是一众举子和店里的伙计、酒客,俱都涌至雅间门口,纷纷一睹经魁风采。 齐墨璟也跟着起了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唇角含了抹笑,“瞧着确然欢喜,你既为时锦表兄,自然也算得齐某人半个兄长,今儿个店里与崔公子道声儿欢喜的,酒水俱都挂在爷的账面上。” 他这话儿一出,那些瞧热闹的人俱都叫了句好儿,又都围着崔秀才各道一声儿恭喜。 眼瞧着人声鼎沸,齐墨璟自捏着时锦手腕,护着她一齐出了那酒肆。 时锦随他出了客栈,方才略松了口气。 虽则把崔秀才撂在原地不厚道,但这到底是一件大喜事,她亦替他分外欢喜。 然,刚刚松口气儿,二爷便欺了上来,那双如冰晶雪夜的寒眸危险得眯了眯,声音带了一丝儿不易察觉的危险,“情投意合?想让爷成全?” 时锦讪讪而笑,只觉着后背都跟着渗起了一层白毛细汗。然则,二爷一旦生起气来,委实别扭得紧。 她略略讨好般牵起他的衣袖,唇畔牵出一抹谨小慎微的笑来,“奴婢决没有那般心思,二爷怎可如此冤枉奴婢?” 只二爷不理她,自她扬起头来,便只瞧见他抬高的下巴,并一截蜜色的脖颈。 时锦只得再接再厉,于他耳畔唤他“呈显”,又细细与他道,“时锦贪慕呈显哥哥的好容貌,表兄虽好,又哪及哥哥万分之一?” 她这话儿甫一出口,自己都觉难堪窘迫,偏偏二爷受用得紧。 他喉结微动,终于低下头来,给了时锦一个冷笑,“口是心非的女人!” 时锦不妨他这般说,只以为他还气着,正欲分辩,却被他于她额前轻掠,碎吻无痕,却又惹皱一池春水。 她目色略略惊愕,却被他不容分说般扣住五指,十指交缠间牵着她往马车而去。 街头另一角,长青往马车车厢瞧了眼,与内里的人道,“刚刚瞧着,约摸是二爷罢?” 真是不可思议,往日里清冷肃寂的二爷竟在街面上吻个小丫鬟,委实匪夷所思。 车厢里,齐天逸微微阖着眼,只觉那一幕委实刺目。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二章 送药 时锦原打算将做与阿弟与崔秀才的衣裳一并交于他,只崔秀才中了经魁,显是忙着。 不得已,她只将那衣物打了个包裹,一并托于二爷的小厮,带与崔秀才。 齐二爷只唇畔牵了抹冷笑,“爷尚未有几件衣裳是你亲制的, 你倒好,巴巴赶制了新衣,送与一个毫不相干的表兄。难怪人家觉着与你情投意合,赶明儿若是有女子与爷做了衣裳,爷亦觉着那女子倾心与我。” 他这话儿自带了一股子陈年飞醋的味儿,时锦竟是不敢想,往日里清冷矜贵的二爷, 亦有如此拈酸吃醋的时刻。 她只得又哄他,一双手攀了他的脖颈, 黑白分明的眼瞧着他,“爷可是在醋着?” 她这话儿问得分明,齐墨璟的面色冷肃了三分,一双手锢着她,“崔时锦,你好大的胆子!” 时锦抵着他的头,于他的唇畔轻啄了下,声音渐次变低,“那……可有女子……如此轻薄二爷?” 说此话时,她唇畔含了丝儿笑,望着他时,满心满眼俱是他的影子。 齐墨璟的心骤然一停,又突得砰砰直跳, 那种感觉太过奇异, 他不由得按住了胸口,仿若想要抚慰胸口的躁动。 再开口, 他的嗓子显见得哑了起来, 便连眼尾也跟着微微泛红, “……前所未有……” 究竟是前所未有,还是前仆后继,时锦无从分辨,二爷自有让她住口的法子…… . 三月里,和风絮絮、杨柳依依,好似一夜春风抚遍山川,江河湖崖,无一不嫩枝抽芽、团锦绘雅,到处都显出些仿若倾城佳人般的好姿色来。 便连那纷繁的桃瓣,都灼灼其华、不胜耀目。 威远将军府新晋的二少奶奶姚氏,因着凌小将军返回边疆,一个人颇为闲寂,便攒了局,邀得齐三小姐一道儿踏青赏游。 此事原与时锦没甚干系,却不知那姚氏与白鹿书院柳院长之女柳意交往甚密,当下便由柳意捎了话儿与时锦,让她一并出来长长见识。 时锦心下纳罕,便将这话儿诉诸于口,“真是奇哉怪哉,齐四小姐怎的没被邀着?” 齐婉然拿团扇敲了下她的头, “专注!” 时锦只得又悬着腕子作画儿。每日里得了闲,四小姐总得寻着她顽上一刻,或作画、或制胭脂,尽是些小女儿的玩意儿。 时锦因着颇通医理,那制出来的胭脂便添了几味药,护肤养颜,格外莹润,倒教四小姐当成了宝。 齐四小姐倒不甚在意此事,她自捏了宫装美人映水照怜的团扇,于竹条案畔来来回回得走,“因着上回抢三姐姐夫君的事儿,大夫人怕是记恨着呢。这会儿独独邀了三姐姐去,怕是又有哪家子青年才俊让姐姐挑选罢。” 说至此处,时锦也带了三分纳罕。 若是以前,她断然不会问出这般不合时宜的话儿,现下却自带了几分疑惑,“可你为何……明知不合时宜,却还那般行径?” 她原本以为四小姐刁蛮狠辣,待得熟悉些,便觉着她颇有几分敢爱敢恨的风范。 “……你是不知,我阿娘是妾,我也便算得个庶女。往日里瞧着面子情上过得去,只一涉及到姻缘,哪里还有庶女半分置喙的余地?”她于时锦一侧坐了,神情恹恹,“有一回,嫡母喊我过去,说是寻摸了门好亲,谁知才一说,便是与人做填房。那人比爹爹还虚长几岁,若是换做是你,你待若何?” 所幸她并未指着时锦作答,只惫懒得趴在桌面上,往日里的端仪俱都抛至一畔,“我若不争,怕是这会儿早与人做了后娘了!” 时锦愣了一瞬,直至那毛笔滴落的墨团在宣纸上泅开一片,方才回神。 她慌得将手中毛笔搁置在山水墨砚台上,又拿了帕子去擦,只好好儿一副画儿,竟是不成样子了。 齐四小姐倒是不太在意,只挥了挥手,拿眼觑着时锦,想起另一遭来,“对了,你呢?我二叔就没说给你个名分?” 侯府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她这二叔是真真儿把时锦放在了心尖尖上。往日里还端肃冷凝,只翻了年儿,那真是一日日的如胶似漆。 时锦亦噙了抹苦笑,“二爷倒是提过,只奴婢一心想要出府,想要顾全阿弟。你也知我表兄现下过了乡试,怕是要全心赴在会试上,恐无暇照顾阿弟。” 至于二爷所言正妻之位,她只当情至浓处的一句戏言,断不可放在心上。 想至此,时锦心中蕴了些苦涩。实是二人之间差距逾若鸿沟,便是连半分痴念都不敢想及。 只她拿了出府的话儿试探二爷,二爷却面沉若水,半分言语也无。 两人一时都有些慨叹,俱都有些神思不属。 时锦因是告了罪,自齐四小姐院子里辞了出来,便想辗转回清风院躲闲。 上回因着衣裳的事儿惹了二爷不快,她只能亲自操持着整治两件新衣裳与二爷。 只才走过花园凉亭,时锦便听得一声儿唤,“那边那个小丫头!” 她脚下不停,只当这声儿带了几分熟稔,却不知那人步伐亦加速了几分,追了上了她,且拍了拍她肩头。 “我刚刚唤你,你怎的只当未听见?”那人与她道。 这声儿…… 时锦愣了下,一转头,果见满头银发似雪。 她不由得曲了曲身,权当厮见,“贺神医怎的在此?” 贺怀远自她身畔转了个圈儿,细细打量她形容,“你瞧着,眉目深锁,有心事?” “无碍,只刚刚执笔时,泅了些墨。”时锦囫囵答他,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神医还未说,怎的这会儿在靖安侯府?” “还不是你家二爷,巴巴请我来府里与老夫人诊治。近些日子,我可是跑了数家人家,贺神医的名头儿都要挂在颢京城的城墙上了!”贺怀远显是对二爷甚为不满,一双眉蹙着,嘴里也跟着轻哼。 时锦突得想起二爷先前的话儿,不由得替贺神医掬了一把同情泪,目色中却显出几分幸灾乐祸来,“若是颢京城里人人称颂贺神医,难道不好么?” “忒得厌烦!”贺神医却摆了摆衣袖,“因着这起子事儿,我怕是再过不久,便要进宫去帮天子诊病。原想着,只侍候着五皇子一个便够了,这下子,真被人压着当牛做马了!” 时锦却不知竟是连宫中都仰慕贺神医医术,当下亦是带了几分崇敬,“神医学有所长,又得见天颜,真是好生厉害!” 她这句话倒是带了些情真意切,引得贺神医朝她靠近了几分,“果真?” 时锦不妨他靠近,自向后倾了倾身子,“自然。” 一触既离,贺神医端正了身子,又取出三个白瓷瓶儿并一张纸来,仿若刚刚的靠近只是一时恍惚,“过些日子怕是不得空儿,便提前给你又制了些药。顺带还有药方子,一并与了你,免得到时候抓瞎。” 时锦略略窘迫,自接了那瓷瓶儿与药方,面上若云霞蒸蔚,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谢谢……劳神医费心了……” 他欲言又止,到得最后,只轻笑一声儿,“你也算我半个弟子,合该如此……” 说至此处,惯常那双蕴着轻佻讥嘲的桃花眸也温良了些,自带了些连主人都不知道的温度。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三章 踏青 时锦虽觉着踏春一事与己无干,到底是因着柳意,特特随了三小姐的车架一并出了门儿。 三小姐齐姝近日又瘦了些,腰身衫子略松,瞧着恣意风流,又如皎月霭雪,不堕姝名。 眼见着时锦随她入了车架, 齐姝目光自她身上逡巡一遭儿,这才开了口,“你认识柳意?” 齐天逸正坐在一侧,瞧见时锦拘谨,当下如沐春风般笑了笑,“二叔乃白鹿书院的夫子,认识柳意,也不是大事。” 时锦感激齐二公子解围, 只细细道,“有过几面之缘,柳意姑娘为人爽朗,甚是可亲。” 齐姝因是又瞧了时锦几眼。她自来便有些才学,亦知柳意如她般,颇有些恃才傲物。 但若让柳意这般认同一个丫鬟,怕是颇有不俗之处。 只她随意闲聊两句,便阖目养神,不再多言。 齐天逸却直直瞧着时锦,仿若想要把她印入骨子里。 从前,时锦于他,只是个丫鬟,只青堰一行,他却时时想起她,不可自拔。 他尤记着, 她于一片凄凉雨夜中, 满身泥泞, 却死死抓着男孩不松手的模样。那般坚韧,仿若攀援的菟丝子, 虽柔弱可欺,却又生出一往无前的无畏来。 明明那般狼狈,便是连面上都带着泥,只每一滴自她身上滴落的泥水,都仿若敲击在他的心口上,一点点蓄积起来,鼓噪着,想要冲破胸口,汹涌奔流。 然则那番激荡情绪却不能诉诸于口,又兼之他行了回错事,更不敢见她,便两厢避而不见,恐惹出再多的闲话来。 可,再瞧见她,那心、那眼,却控制不住般瞧着她,仿若开了刃的匕首, 一笔一划,想要将她的形容刻在心上。 时锦被他灼热的目光盯着,不由得侧了侧面, 又带着殷勤的笑,打断他的注视,“二公子可知,今儿个踏青,是在哪里?” “今儿个咱们要去的是白鹿书院后山,那里有片空地,又花木扶疏、绿柳成荫,若曲水流觞、蹴鞠、放纸鸢等,俱都合宜。”他说话时言语温恭,不若目色中的热忱,平白惹出几分瑟缩。 说至此处,齐天逸又瞧时锦一眼,“今儿个二叔,怎么没陪你去?” 时锦不妨他这般问,头略低了低,“二爷自有二爷的打算,奴婢不敢置喙。” 她形容言语俱都恭谨,仿若曾经的灵动,便若昙花一现,不可探究。 齐天逸不欲为难她,略略转头,移开目光。 时锦可算轻松了些儿,暗暗吁出一口气来。 马车里的时间格外难熬,待得行至山脚,马车被替换成轻软小轿,齐三小姐自被轿夫们往上抬,她便与冬儿等丫鬟一并背着踏青的竹筐往上走。 吃食酒馔、茶盏杯筷、棋子棋盘、笔墨纸砚……各色物件儿一应俱全。 知道的,都道一声儿这是踏青来了,不知道的,倒好似是搬家般一股脑儿携了半个家来。 时锦背后的竹篓里放着一只金鱼纸鸢,还有些顽曲水流觞的木制杯盏,并一大罐桃花酿,一路逶迤行上,且出了几分薄汗。 好在白鹿书院的山并不算高,不一会儿,众人便瞧见一处平丘处立着一座爬满牵牛花篱笆的茅草屋,再远处,曲水桃花、临水照柳,又鸟语鹂鸣,青茵漫野,让人忍不住心旷神怡、志怀高远。 篱笆内人影幢幢,俱都是戴着帷帽的小姐丫鬟,正正坐在那矮木桩子意趣的短杌上闲聊。 其中一身棉布荆钗的正是柳意,打眼瞧见齐三小姐和时锦一行人过来,赶忙一道儿过来迎接。 “可算你们来了!”她笑得两眼弯弯,又侧头瞧了眼齐天逸,这才牵了齐姝的手,道,“子娴早便过来了,咱们现下不若一起去小河畔玩儿曲水流觞,可好?” 齐姝与齐天逸无可无不可,自入了那篱笆内,与姚子娴并几位世家姑娘闲聊两句,便持了杯盏往那河畔走。 河畔处不止他们这些人,还有不少白鹿书院的学子被柳意拉着来顽。 她本就是院长家的姑娘,只往学子中递了句话儿,便有不少学子上赶着过来嬉玩。 牵着齐姝落后几步,柳意笑得不怀好意,贴于她耳边道,“今儿个我可是邀了不少才俊过来,你且瞧瞧,若有欢喜的,我与你牵线。” 齐姝不妨她这般说,当下面色略红了红,倒显出些难得一见的瑰丽来。 另一畔伴着姚子娴,听得柳意的促狭话儿,也跟着拿手帕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她与凌尧的婚事拜姝儿所赐,原是因着重阳节爬山一途得了凌尧青眼,现下夫妻和睦,自便想着让齐姝也得份好姻缘。 也因着存着这份心思,此次踏青只邀了齐姝,倒把个齐四晾在了家里。 时锦跟在众人之后,瞧见柳意转头朝自己眨了眨眼,不由得牵出一抹轻笑来。 世家子们俱都爱那桃花流水鳜鱼肥的意境,一个个于小溪两畔席地而坐,将那木制底盘并酒杯置于溪中,任那杯盏随水而流。 若是那杯盏于何处停下,溪畔的人便就手而饮,或作诗、或击罄,各自欢喜。 如此文人雅士之癖好,自与时锦格格不入。待得她将齐三姑娘的坐垫并茶水一一置好,方才抽身而出。 主子们文雅好乐,丫鬟们则尽皆斗草玩乐,还有一两个扯着风筝跑得正欢。 再远点的地方是一处平整些的青草地,几个学子俱都将衣摆撩至腰间别好,一个个围着个蹴鞠嬉戏。 时锦难得见着有人玩蹴鞠,自寻了个闲散位置坐了,瞧他们意气风发。 不过一会儿,柳意也走过来坐在时锦身畔,将她一道儿按在草地上躺了,这才凑近时锦,“今儿个真是难得瞧见你,怎的?齐夫子舍得让你出门?” 时锦不妨她这般促狭,当下探手至她腰间,略略拧了拧她腰肉,招引得她咯咯直笑。 “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她面色微红,只一双手不饶柳意,两个人登时笑闹成一团。 一道儿踢球的学子听得声儿,不由得微微侧目,正瞧见柳意并一个身着丫鬟衣饰的姑娘玩闹在一起。 “这个姑娘,我好像见过。”一个身穿学子装的学子瞧见时锦的模样,不由得摸了摸下巴,微微挑着唇角笑道。 另一学子不饶他,“是不是碰上欢喜的姑娘,都得说一句,怕是哪里见过?” 他一边说,一边靠在那学子肩膀上,自带了些促狭,“你且说说,在哪里见过人家?莫不是在梦里罢?” 他这话儿一出,周遭一起蹴鞠的人俱都笑到一处。 殊不知,那学子丢了手中的蹴鞠,一步步向着柳意和时锦走去。 月末了,最后两天了! 作为一个躺平系作者,我诈尸了! 垂死梦中惊坐起,榜单一看不忍视! 哥哥姐姐们,这一刻,我慌了、慌了…… 颤抖的手、乱跳的心,直直看着其他作者奋发图强、奋起直追、奋勇拼搏…… 可是,兔兔老了,卷不动了啊~ 只能伸出尔康手,弱弱说一句,今天三更、明天四更,别的不求,只为各位还在坚守的读者大大们小手点一点,随便什么订阅、票票、点评……尽量砸过来吧~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四章 放风筝 “我记着你。” 时锦正与柳意玩闹,便听得头顶一声清亮的少年音响起。 她抬眼去瞧,正正瞧见一张意气风发的少年面皮含笑望着自己。 她自来未曾在外人面前放肆过,当下赶忙坐起身,慌慌望着那少年。 柳意却是并未拘谨,只悠悠坐起身,又将藏在时锦头上的一只草屑拂落, 这才望向那少年,“苏成河,你不去与人蹴鞠,跑来搅扰我们作甚!” 那苏性少年却半蹲着身,双眼笑成了月牙状,便连一口白牙都露了个干净, “蹴鞠哪有陪柳姐姐说话有意思。更何况, 柳姐姐身边的姐姐,倒教我好生眼熟。” 说罢, 他又拿一双弯弯月牙眸瞧向时锦。 时锦却是左右思量了番,只觉着这少年面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那少年见时锦想不起他来,不由得捂住了胸口,面上只夸张得做了个伤心的表情,“哎,果然仙女姐姐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么?” 他这般一说,时锦便更觉得愧疚了几分,“对不住,奴婢记不清了,公子可否提示一二?” “青堰。”少年瞧见时锦委实不记得,便念出了这两个字。 柳意拍了那少年胳膊一下, “故弄个什么玄虚!” 她又转向时锦, 介绍这个少年郎,“此乃上骑都尉苏家次子苏成河,先前驰援南阳府时, 他便也跟着去了。只这小公子娇气得很, 才至青堰便病了,被贺神医塞了副药,在窝棚里躺着。” “喂喂喂,柳姐姐,你这般说话太不地道了!我那分明是病中还心系百姓,怎么到了你口中,便成了不成器的娇气公子!”苏成河听得柳意这般说,早便挽了袖子,誓要与柳意分辩个明白,“况且那夜雨急,我拖着病弱的身子,自去挖沟填壕,比之别人也不差什么!” 他说的口沫横飞,时锦终于对这小公子有了一点子印象。 白鹿书院抵达青堰的学子有二三十人之多,大多数一到地界,便都忙前忙后,抚慰灾民,只有个小公子,许是水土不服, 一只病恹恹的, 不成想,在这里竟然遇上。 且瞧他唇红齿白,显是没受过苦楚的富家公子。 那畔齐天逸早便分了神,见这边说的热闹,自溪边起了身,朝周遭的人告了饶,这才踱至三人身侧,目色含笑,“在聊什么?” 时锦再不敢于草坪上坐着,当下起了身,朝二公子福了福,“见过二公子。” 齐天逸唇畔的笑敛了些,继而又扬出更大的笑来,“今儿个出来玩儿,不必拘礼。” 说罢,他便起头坐在了草地上。 苏成河倒是有些惊奇,“这个姐姐,是靖安侯府的丫鬟?” 时锦也随着齐二公子一道儿斜坐于草地上,面上带了些恰到好处的笑来,“奴婢是齐二爷院子里的丫鬟。” 她这话一出口,苏成河又惊了下,“居然是夫子的丫鬟!那好姐姐可要替我与夫子美言几句,免得夫子素日里斥得我一无是处……” 他说这话儿时,脸上自带了些惆怅,显是对齐墨璟怕极。 时锦只笑着含混过去,不敢多言。 齐天逸察觉出自他来后,时锦便不若方才那般放松,心下略略黯然,面上却依然如沐春风,“光在此处坐着也没甚意思,不若一道儿去放风筝,若何?” 他这一提议,顿时赢得柳意的赞同,“恰好我前些日子糊了两只美人风筝,你们且等着,我这便去拿。” 柳意跑起来动如脱兔,被留下的时锦更显尴尬。 苏成河却是个自来熟的,只拿食指挠了挠下巴,歪着头与时锦道,“还未请教姐姐名讳,姐姐可否告知一二?” 时锦正欲说,却被二公子于宽大衣袖下掩映捉了手,她略略吃了一惊,不待回答,便听他朗声笑道,“侯府的婢女,便不劳苏兄惦念了。” 说罢,竟是捉着时锦起身,带引着她往另一处走去。 时锦只觉着失礼,目色愧然朝着那少年一笑,又想挣出手来。 齐天逸力气却大,一直牵着她行至一处桃花树下,方才放了她。 见她目色不虞,他才咳了声儿,轻声开口,“那个苏成河,莫要过多说话。” 时锦不解,仰头去瞧他。 齐天逸见她微微有些迷茫,一双黑白分明的眼正正瞧着自己,心中瞬时软了几分。 他目色温软,与齐二爷略略相像的脸上自带了些温柔。时锦只见他指尖往自己发上轻挑,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他指尖略顿,继而又往前探了探,自她头上又拾出一枚草屑。 见时锦几不可见得松了口气,他捏着草屑的手略略顿了一瞬,“你在怕我?” 分明之前她见着他还分外欢喜,数月过去,他却与她渐行渐远。 时锦轻摇了摇头,“奴婢没有怕二公子。” 齐天逸沉默一瞬,与她轻道,“姜矜的母亲,姓苏。” 只这一句,时锦便明白了二公子的意思。 她目色认真,又朝齐天逸福了福身,“奴婢知道了,多谢二公子提点。” 齐天逸见她聪慧,瞬时便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不由得想伸出手去抚一抚她鬓边碎发。只那手略略抬了一抬,便听得不远处柳意的笑声,“两个美人风筝都拿来了,时锦瞧瞧,你喜欢哪个?” 那两个风筝俱都绘着美人身形,只一个胖美人,一个瘦美人,各有千秋。 时锦欢喜那只胖美人风筝,不由得点了点那只胖的,“这个,可否?” 柳意自将那胖美人递于时锦手中,“自然是好的,我喜欢瘦的。” 两人当下各自牵着一只风筝跑动起来。 三月的风,煦煦扬扬,带了些暖,托着两只风筝晃晃悠悠得入了天幕。 齐天逸帮柳意将那瘦美人升上天,又过来帮时锦。 此时风略略大了些,长长的风筝线在空中飘摇,那胖美人仿若喝醉了酒,在天上晃晃荡荡。时锦一手把着线,一手往后抻,生怕那风筝一个倒栽葱,自天上掉下来。 她正认真以待,不妨一双手自后圈揽过来,捏了她手中的线,把着她的手,一点点将胖美人导入正途。 不同于齐墨璟的男子气息让时锦身形一僵,她略略有些分神,便听齐天逸认真与她道,“且专注些。” 她当下极力忽略那无所不在的侵略气息,只拿眼望着天上晃晃荡荡的风筝。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五章 落水的齐三小姐 两人离得委实太近,呼吸交缠间俱都糅杂在一起。 时锦想要避开他,冷不防他撤了手,修长的指尖无意间掠过她手背,带过一连串激颤。 齐天逸目色下垂,唇畔弧度极近温柔,“好了。” 她胡乱点了点头, 刚刚放风筝的那一点喜悦荡然无存。 虽则二公子离了身,她只觉他依然笼着自己,咫尺之间,似是试探,一触即离。 然,她偏偏发作不得,说出来倒好似自己理亏一般。 当下往旁边又靠了靠, 扯着那风筝,双目呆呆。 齐天逸却难得心情极好, 两只指尖轻捻,仿若她的温度犹在。他靠坐在那株桃花树下,双目粲然,只灼灼瞧着她。 两人各怀心思间,远处溪畔一声惊叫,把时锦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齐三姑娘落水了!”那呼声儿一声接着一声儿,便连齐天逸都跟着目色凝了凝。 他迅然起身,往着溪畔跑去,便连不远处的柳意也一把丢下瘦美人风筝往那畔跑。 时锦略一犹豫,将那胖美人风筝的细线挂在桃花树枝上,亦往溪畔跑去。 先时玩曲水流觞的溪水畔聚了许多人,柳意往里一挤, 便见沈栩正抱着齐姝爬上岸去。 三月的水虽则回暖, 到底蕴着一股子寒凉。齐姝双颊煞白, 被沈栩揽着,隔绝周遭一切目光。 柳意见众人围着,登时驱散这些人,又命人赶忙取来一条墨色大氅,与齐姝盖在身上。 沈栩发梢眉尾俱是湿冷的水珠,强忍着倒春寒带来的清冷,将齐姝并那大氅一并抱入怀中,往茅屋那畔跑去。 齐天逸原本紧张得往溪畔跑,可在瞧见沈栩那张脸时,又放慢了脚步,唇角挑出一抹几近于无的笑来。 本就是为着挑个过眼的夫婿,眼见着昔日好友将来得唤自己一声儿二哥,他这心里的幸灾乐祸便压过了那点子对妹子的同情。 当下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一遭儿,他的目光精准得落在时锦身上,“时锦,去帮三小姐瞧瞧。” 在场的各位,独她一个通晓医理,时锦当下赶忙应承下,随着柳意一道儿往茅屋跑去。 柳意一边跑,一边命冬儿去熬姜汤,时锦随着她进了屋,瞧见沈栩早便将齐三小姐放置在床面上。 齐三小姐本就文弱, 现下被冷水一浸, 更显出几分柔弱来, 便连素日里的冷傲都跟着驱散了几分。 时锦赶忙连同夏儿一起帮三小姐换衣裳,沈栩则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去了隔壁间。 待得将三小姐的衣裳换完,时锦这才为三小姐把了把脉,所幸救上来得及时,倒是不妨碍。 她当下便开了一副驱寒的方子,任由夏儿遣了人去抓药。 另一畔的屋子里,沈栩正脱了一身湿漉漉的衣裳,赤着上身拧着那衣裳上的水珠,便见齐天逸悠悠哉哉得自外而入。 “沈兄,今儿个你救了舍妹,齐某定得报以厚礼。”他唇畔牵牵,眉眼含笑。 沈栩手下动作一停,抬眼望了齐天逸一眼,“我怎么觉着,你便这般淡定呢?” 有阴谋! 且不说齐姝是齐天逸的亲妹子,便是个庶出的妹子,在妹子掉水后,也不该这般淡然处之。 “哎!吾心甚悲!吾心甚痛啊!”齐天逸一低头,径直捶了捶胸口,夸张说道。 沈栩咬牙切齿,“你且说,今儿个是不是有意为之?” “怎会!”齐天逸却眨眨眼,“哪个女儿家不爱惜名节?我一开始且急着,只瞧见那施以援手的人是你,这心便放下泰半。况且,我那妹子虽则骄矜了些儿,却也有颢京才女的名头,配你,绰绰有余。你敢说,我那妹子,不美?” “美则美矣……”沈栩也有些意动,不由得顺着齐天逸的话儿接了下去。然则只是一瞬,他又悚然一惊,“好啊!你个齐天逸!我若允了这门亲事,不得喊你一声儿二哥?!” 眼见着被拆穿,齐天逸自咳一声儿,装作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刚我听见姝儿在唤我,我且去瞧瞧~” 言罢,竟是不顾及沈栩尚且湿着,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 惊心动魄的春游踏青,最后以齐三小姐落水而告终,好在救治得当,待得回家时,三小姐只鼻子囔囔的,精神瞧着还好。 时锦无暇去瞧那胖美人风筝如何了,只随着侯府的马车一道儿回去,又被老夫人并大夫人揪着禀过一遭儿,这才被放回了清风院。 二爷本就忙着,晚上过了亥时方回,瞧见时锦未睡,便自后揽了她,下巴搁在她肩颈处,双眸微阖,神色倦倦。 他的声儿带着些惫懒,又透出些亲昵,“今儿个可有什么好玩的?” 时锦自将放风筝的事儿说了,又言及三小姐落水的事儿。 待得听完她的絮叨,齐墨璟唇角便带了些玩味的笑,“大房的把戏,不必理睬。” 时锦当下便收了口,自兑了些热水,又浸湿帕子,与他净面。 齐二爷净完面,又擦了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温软,“今儿个……可有想爷?” 他气息灼热,覆在她耳边,便若炭火般灼炙着她。时锦瑟缩了下,抿了抿唇,双手攀了他脖颈,目色认真,“奴婢还想放风筝,爷何时有空?” 他指腹带茧,于她脊骨处划过,轻轻喟叹一声儿,“且先等些日子罢,这几日不得空,待得过几日,便带你出去玩。” 他这话虽云淡风轻,只那指尖仿若着了火,于她身上点起一簇簇火苗。 眼下贺神医确然便要入宫,于此对于五皇子来说,倒是一件好事。 现下他忙着扫清二皇子一些私下里的障碍,只等着合适的时机,便让五皇子腿疾痊愈的消息放出声儿去。 如此一来,朝臣们的目光便会聚集在太子和五皇子身上,而五皇子,也便有了争夺皇位的筹码。 只太子一脉,到底根深蒂固,京中势力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会为五皇子招来杀身之祸,是以,个中筹备,不一而足。 打眼瞧着时锦在他的动作下显出些小女儿情态来,他那冷硬的心肠又软了几分,径直将她抱起,往床榻而去…… 谢谢小明,jjj77884775,尧1尧2尧3,还有听,寂寞在唱歌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月末了,谢谢亲亲们的支持^0^ 不过,心真的好凉,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个非主站的推荐,排在2月1日,我真的要吐血而亡~ 发钱钱要看月末最后一天、最后一天!(へ╬) 算了,不挣扎了,明天随缘四更,只盼着还在坚守的小伙伴记着这里有个哭唧唧的兔兔~o(╥﹏╥)o (本章完) 第一百五十六章 暗潮涌动(一更) 姜矜自长公主处得了一味药。 那药无色无味,偏偏能引着男子噬之若狂。凭着那味药,她一个没甚靠山的美人,偏偏于宫中独占隆宠,便连陛下,十回有三回都歇在自己这边。 只那毕竟是知天命的老人,便是纵着他疏狂, 三回里便有三回不如意,没得将她晾在半途中,不上不下。 眼见着天元帝尽事后一脸餍足得揽着她沉沉睡去,她无端端生出一股子恶心来。 她所欢喜的人,自来便是齐家二爷那般英武不凡又俊美无俦的人,而不是一个比之自家父亲还要虚长几岁的老人。 那股子厌恶让她蹙紧了眉头,轻轻掀开搁置在自己腰间的手, 只着一身素白绣玉兰肚兜衬裙的里衣, 赤脚走在铺了锦绣游鱼的地毯上。 自拨了拨桌面上如豆的烛火, 她的指尖无意识般在桌面上描摹出“齐墨璟”三个字,又一笔抹去。 既然她得不到,那便不若毁去…… . 三月底,宫中传出消息,姜矜由正七品的美人一跃成了正五品的良媛。 随着她一道儿晋升的还有向九玉,由从六品的贵人升为从五品的贵姬。 其余美人各有封赏,只不若姜矜的风头盛大,瞧着倒好似冷清了些。 趁着陛下隆宠,姜良媛自求了陛下做主,为兄长姜直谋了个殿前行走的职,又恩求了封婚书,这才将益昌郡主和姜直的婚事宣告天下。 姜矜兄妹水涨船高,连带着长公主也跟着扬眉吐气,便是连见着陈贵妃,也忍不住刺上一刺,昭显女儿的好福气。 陈贵妃气得够呛,又抚了抚肚皮, 心下很是愤恨。 想她入宫十余年, 也算得是蒙宠良多,但那肚皮偏偏不争气,这些年来,一儿半女也无。现下姜矜宠冠六宫,她的日子便不好过起来。 待得又砸了一遭儿碗盏,身畔丫鬟晚晴方才大着胆子向前,“娘娘可有什么不舒心的?近日太医院新来了位贺神医。若是娘娘身子不适,可宣贺神医过来瞧瞧。” 作为侍婢,晚晴对自家主子的心思门儿清,眼见着自家主子在长公主那畔吃了瘪,心中便知陈贵妃这是心里不痛快了。 陈贵妃才坐在美人榻上歇着,便听得晚晴这般说,当下眼珠子一转,心中却升起些微末希望来。 这位贺神医医术了得,说不得真能治好自己的“病”? 这般想着,她的面上便带了些急切,“晚晴, 你且去太医院瞧瞧,若是贺神医不忙了,让他过来与本宫瞧瞧。” 晚晴得了令, 赶忙福身作揖,又恭谨退了出去。 . 另一畔,太子萧策在益昌郡主的亲事定下后,亲自上门与姑母道喜。 只长公主气他凉薄,到底存了几分怒,把个太子晾在宴客的厅堂里,久候不至。 萧策却是耐心十足,在确认长公主不愿现身后,径直进了后堂。 那处,长公主正与益昌挽发。 清凌凌若水般的姑娘长着一头昳丽繁茂的鸦发,乌泱泱如瀑般泄下,趁着雪白的巴掌小脸,倒是引出几分怜爱来。 萧策轻咳一声儿,扬了扬声儿,“姑母,侄儿过来瞧你来了。” 长公主捏了乌檀木细篦梳子的手略顿了下,继续为益昌梳头,只话中带了些气,“你既不顾念姑侄情分,又过来这里作甚?” 她手下的益昌动了动肩膀,被长公主压住,细细拢着她的发。 铜镜昏沉,益昌只从镜面中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是太子哥哥。 她咬了咬唇,到底没说话。 萧策却是深深一揖,“先时表妹与陈栋搅作一团,宴上人人皆知,侄儿心里也是愤慨难当。只那会儿侄儿若是求娶益昌,岂不为天下人所不齿?” 眼见着长公主欲怒,他又安抚道,“姑母可能觉着策儿的话不近人情,可若是这事儿摊在表兄或者姑父身上,姑母又待若何?” “虽则策儿不能娶益昌,却容不得益昌受这般委屈。”萧策见姑母面上松动,又言道,“陈栋这厮,策儿已有办法整治他!” 这点倒让青禾长公主燃起点兴味。她目色闪了闪,“你待若何?” 萧策眼见着房间仅余一位侍女,不由得朝那畔望了望。青禾长公主意会,自让那侍女退下,这才继续为益昌挽发,“说吧,我倒要听听,太子侄儿,有何高见。” 太子由是将所谋细说,待得将那话儿说完,青禾长公主长久不语。 “姑母以为如何?”太子恭谨问道。 她朝他望了眼,“你倒是颇得了你母后真传。” 两人之间的隔阂散了些,长公主这才神色淡淡得开了口,“既如此,今儿个便在盛国公府用膳罢。” “是,多谢姑母体谅。”太子露出抹笑,双目无意识般瞟了眼益昌的背影。 . 二皇子萧楚,最近可算是倒霉到家了。 先是自己后院起火,接着番龙山豢养私兵的事儿被缇骑司察觉,又被太子扣了顶刺杀王兄的帽子,整个人端的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若说只是一时囚禁便罢了,近日私下里的人传来消息,他在颢京城的暗桩亦被缇骑司拔去不少,其中便包括那桩最见不得人的营生。 二皇子之所以势力遍布京城,能与太子势均力敌,便得益于那桩生意。 南疆有蛊虫,可惑人心智,偏那蛊虫最爱一味毒花,每每食之,便可平躁。 因是他特特将那蛊虫喂于人身内,又用毒花入药,待得蛊虫躁动,只需一丸药,便可让那人乖乖听自己的号令。 又因着那毒花制成的药丸每每吞服,都有种让人欲罢不能的逍遥感,不少世家纨绔宁肯被蛊虫附着,亦愿逍遥片刻。 此时他眼睫微眯,手中正自把玩着一枚小巧的冷白丸药,心中对缇骑司的恨意直达巅峰。 “范程……”冷白的指比之那药丸还要凉薄几分,只轻轻一捻,药丸碎裂开来,露出其中一点黑色的虫卵。 扬手任由那药丸掉落在地上,他正欲起身,忽听得外间人禀报之声儿传来,“侧妃李氏先会儿发了癔症,满身是血得从院子里跑了出来。奴才们怕她惊扰了主子,不成想,待送李氏回院子,里面到处都是鲜血,竟是有个衣冠不整的男子倒在血泊中……” “是谁!”眼前的男人猛地拍了下桌子,气得想要站起来,不成想,极怒攻心,又一下子跌了下去。 传话的属下有一瞬间的瑟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是陈国舅的儿子——陈栋。” …… 谢谢泉水叮咚284和xinxin1626投的月票,也谢谢大家的推荐票,最后一天了,真想说读者大大们再爱我一次 o· o 最近在刷b站,感觉我往lsp的路上一去不复返了,但是,作为一个有底线的作者,让我们一起纯洁得围观主角们的恋爱经过,如果主角们能活过来,大约会说一句:我靠!乃们竟连酱酱酿酿都看光了!二爷怕是连刀片都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