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问你服不服》 1.01 三叶是个孤儿,不知道父母姓甚名谁。 至于为什么叫三叶,而不是二叶四叶,那是因为她的脖子上有三个小胎记,成扇形长的,是浅浅的朱砂色。 细看三个小胎记,会觉得形状像三片小小的叶子。 于是就有了三叶这个名字。 三叶有个秘密,她是阴阳眼,能看见鬼。 有一回三叶不走运的被厉鬼缠上,因此遇到了师傅。 三叶觉得自己是因祸得福,师傅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如今是跟着师傅的第三个月。 三叶学会了画符,而且她拥有特殊的画符技巧,用时快,从不出错,也不让自己出错。 炎炎夏日,树上的知了叫个没完,屋里屋外都闷热难耐。 三叶端正坐在桌前认真画符祿,一张符祿如行云流水般在她笔下成形。 她放下笔,将朱砂和黄纸放在一边,带着画好的符祿去对面的房间门口敲门。 里面没回应。 三叶把符祿放到茶几上面,换上鞋掩了门出去。 这一片是老城区的边缘,贴着乡镇,远离尘嚣与繁华,住宅不挨在一起,零零散散的坐落着,被花草树木和竹林包围。 住在这里的是一些老人和孩子,成年人都在外地打工或定居。 阳光刺眼,晒得头皮疼,三叶边走边找师傅。 凉亭底下的石桌前坐着两个老大爷,一个姓张,一个姓钱,都是七老八十的年纪,他们在下棋。 后面的宽木椅上靠坐着个男人,阖着眼睑在那睡觉,模样极为好看,身上缭绕着一种飘渺的气息,像仙人。 一路小跑着过去,三叶的嘴巴微微张着,轻声喘息,见两个老人看过来,她连忙腼腆的微笑。 钱大爷喊:“孟天师,你家的小三叶来了。” 孟映生眼皮没睁开,他抬了下手指。 三叶会意的绕过石桌去师傅那里。 孟映生懒洋洋的问:“十张符祿这么快就画完了?” 三叶乖乖回答:“嗯。” 孟映生撩起眼皮:“一张没画错?” 三叶点了点头。 孟映生深沉的目光在小徒弟脸上走了个来回,他又阖上眼帘,恢复成前一刻的懒懒散散:“再去画。” 三叶应声说好。 钱大爷这局占上风,他悠哉的捋了把胡须:“小三叶是不是瘦了?” 张大爷说:“我倒是没发现瘦,就是黑了。” “哪里黑了,小三叶多白啊。”钱大爷手执黑子一按,“老张你眼睛不好使。” “你眼睛才不好使,小三叶刚来那会儿比现在更白。” “那会儿不叫白,叫不健康,跟一白瓷一样,白的不像个大活人,来了之后才慢慢有生气的,咱这儿水土好,养人。” “老钱,你就这话说的好,水土确实好,风水也好,有孟天师在,小鬼都不敢来作怪。” “……” 两个老大爷叽里咕噜。 三叶看一眼师傅,这么吵竟然都能睡着,她轻手轻脚靠近,摘下驱蚊的珠子放在旁边。 下午三叶画着画着就眼皮打架,她搓搓脸坚持了会儿,还是没有防住一波瞌睡虫的袭击,被它们拖拽进了梦乡。 迷迷糊糊的,三叶听到师傅的喊声,她瞬间就醒了,睁眼说瞎话:“师傅,我,我没睡觉,就,就是趴一,一下。” 就是趴一下?孟映生的嘴角抽了抽:“你去照照镜子。” 三叶照做,她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右边脸颊上有一大块红印子,睡觉压出来的。 “……” 桌上挺乱的,除了黄纸还有白纸,三叶的余光瞥见自己的杰作,她连忙将那张白纸抓住,心虚的藏在背后。 纸上有个卡通小人画,模样像极了孟映生。 下午三叶画符祿画的疲倦,就在白纸上画小花小草提神,还画了个小号的师傅。 三叶偷瞄师傅,见他仍然在检查符祿,没有注意到这边,不禁庆幸的长舒一口气。 师傅没有看见,还好还好。 孟映生检查完符祿,不满道:“下次再画师傅,记得画帅一些。” 三叶半响拿出纸看看,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很帅的啊。 不多时,门外传来孟映生的声音:“小叶子,你收拾一下,我们去市里。” 三叶立马去换鞋。 黄昏将至,天边是一大片火红色,余晖洒落,花草树木和行走的师徒俩都被笼罩进去,披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孟映生嘴里叼着根草:“小叶子,这个月没接到一个委托,你担不担心事务所倒闭?” 三叶一双明亮的杏眼微睁:“我有,我有钱。” 孟映生用牙咬咬草,舌头尝到一丝清甜:“你那点苍蝇腿能有个什么用。” 他吐掉草把手放在脑后,慢慢悠悠下山:“这个行业越来越不景气了,师傅说不定哪天就会去扫大街喽。” 三叶停下脚步抬头,眼里写满了担忧。 孟映生回头看小徒弟,不禁失笑着屈指在她额头一弹:“傻。” “有新生就有死亡,有死亡就会生魂,生念,生怨,这个行业永远都不会败落。”他嫌弃的摇头叹息,“师傅说什么你都信,你说你傻不傻?” 三叶无语。 前面传来孟映生的声音:“跟上。” 三叶连忙追上师傅。 东湖面馆是南合很出名的一家老店,口碑好,每天来吃光顾的人络绎不绝。 三叶到门口时侧仰头:“吃,吃面?” “是啊,就当是长寿面吧。”孟映生抬脚朝着面馆里走去。 三叶亦愣了愣。 原来师傅是带她来过生日的。 三叶深呼吸,空气中弥散着各式面点的香气,她的脚步有些雀跃,满脸的知足与开心。 虽然生日不是出生日期,而是住进孤儿院的日子,也就是被亲生父母丢弃的日子,但三叶不会埋怨。 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可怜的人。 无论生活的副本有多难打,还是要一直咬紧牙关去攻破。 因为老天爷指不定就会在某个路段给你丟一个战士,一路帮你扛到底。 师傅就是三叶的战士。 孟映生走到柜台那里点单:“两碗香菇面,各加一个蛋。” 扫码付完钱之后,孟映生取了两张单号带着小徒弟去找座位。 面馆的生意火爆,这会儿又是吃饭的点,人挺多的,走慢点就没空位了。 有个身穿浅色外套的短发女孩走进店里,她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什么座位,犹豫了一下就朝三叶跟孟映生的那一桌走了过来。 短发女孩有些羞涩的抿嘴:“请问我可以坐这里吗?” 三叶呆呆的抬起头看看女孩,她挪开视线去看师傅。 孟映生一派随和的笑道:“可以。” 短发女孩坐下来后就托着腮看东看西,眼珠子转个不停,脸上的表情生动的变化着。 三叶无所事事,一会儿看看短发女孩,一会儿看看其他食客,视线来回移动,最后又回到短发女孩身上,见对方笑着看过来,她也咧嘴笑着回应。 周围的嘈杂声连成一片,叫号的电子屏上数字一直在变,三叶等的无聊就拿出手机刷刷刷。 结果更无聊了。 有了师傅,三叶的生活变了很多,平时事务所没有委托,她就在网上接插画赚外快,闲暇之余都在练习画符,必须要有一技之长。 她不能拖师傅后腿。 不多时,三叶看到自己这桌的号,她蹭地一下起身,蹬蹬蹬跑过去,用一个托盘端回两碗热气腾腾的面。 孟映生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表情,小徒弟虽然呆呆的,但做事认真,乖巧懂事,没有她那个年纪的浮躁跟叛逆,很难得。 桌上摆放着好几个小瓶子,都是调料,孟映生拿起其中一瓶香醋给自己滴两三滴,他笑问:“小叶子,来一点?” 三叶接过香醋,学着师傅那样在碗里滴了几滴。 孟映生将香醋与面条轻轻搅拌,捞起一筷子面条吹吹送到嘴里。 “这家面馆的面虽然很劲道,可是有点清淡,加点儿香醋进去就刚刚好。” 这时,坐在三叶身边的短发女孩扭头,语气激动的说:“诶,帅哥,就是你说的那样,我平时也是这么吃的。” 孟映生笑笑,瞥一眼头快凑到碗里的小徒弟:“慢点吃。” 三叶几筷子面下去,鼻尖上渗出了一层细汗,她把快碰到碗口的几根发丝往耳后别,模糊不清的唔唔着回应。 短发女孩放下托腮的手理了理短发,揶揄的笑道:“帅哥,美女,你们是情侣吧?” “咳咳!” 三叶呛到了,她狼狈的端起水杯呼噜呼噜喝水,喘着气说:“我,我,我们不……” 孟映生往下接:“我们不是情侣。” 女孩啊了声:“不会吧?你们看起来很般配啊,还有夫妻相呢。” 夫,夫妻相? 三叶捧着颤巍巍的心去看师傅。 孟映生撩了下眼皮。 三叶眼立刻做贼心虚的垂头。 孟映生神秘兮兮道:“她是我的小徒弟,我们都是驱鬼师,你怕不怕?” 女孩嘴巴惊讶的张成O形,满脸的不敢置信:“驱鬼师?骗人的吧?这世上哪有鬼……” 孟映生捞干净面条,三叶也吃完了。 短发女孩的面还没有到,但她一点都不着急,仍然耐心的坐在那里等着。 三叶回头看了一眼座位上的短发女孩,很小声的询问:“师,师傅,要,要告诉她吗?” 孟映生挑了下眉毛:“算了,她自己应该会知道的,毕竟……” “她是刚死不久。” 2.02 孟映生是被师傅收养的。 据师傅说,那天是百年一见的暴雪,刚出生的孟映生被丟在雪地里,看起来皱巴巴的一小团,丑的让人不忍直视。 丑归丑,但是命大,冰天雪地的,竟然没冻死。 师傅那时候刚好缺个关门弟子,也有心找一个,孟映生出现的时机很好,说明跟他有缘,就捡起来揣怀里,带回了道观。 时间一刻不停的往前奔跑,丑小孩越长越帅,惊为天人,随便往哪儿一站,就是小仙童,道观的香火都跟着旺盛了起来。 孟映生没有想过查身世,他一直在山里潜心修道,不问世事,日复一日的清茶淡饭,一盏孤灯。 未来什么样,孟映生也没想过,生活犹如一瓢水,清澈见底。 孟映生以为自己的人生轨迹不会有改变,没曾想有一天,云游四海的师傅突然一声招呼不打的回来了,二话不说就让他即刻下山历劫,毫无预兆。 孟映生问是历什么劫。 师傅他老人家捋了捋几根白胡子,好半天说出一句,天机不可泄露,孟映生装逼的本领就是跟他学的,学了个八成,基本可以在江湖横着走了。 孟映生下山后做了两件事。 一,满大街的溜达,逮到一个有钱,又被小鬼缠身的土豪,帮他驱走小鬼得到一笔丰厚的报酬,拿出一部分租了个两层小楼开事务所。 得先把住的地儿定下来。 既然是修道的,孟映生肯定要在道界混,他打算替人抓鬼驱鬼,也灭妖孽邪物。 二,收了个小徒弟。 今儿个是小徒弟十九岁生日。 孟映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看过她的身份证,记着了。 既然记得,就不能当做不知道。 作为一个从不过节日的人,孟映生还是头一回给别人过生日。 感觉既生疏又新鲜。 孟映生带小徒弟吃了碗面,还领去一家玩具店,从架子上拿了个皮卡丘给她。 三叶接住看看玩偶,手拽一下它的尖耳朵,又去摸它的闪电形尾巴,眼神茫然。 小徒弟的反应跟孟映料想的不是一个样,他低头问:“不认识?” 三叶嗯了声。 孟映生难以置信的皱眉头,半响啧啧:“代沟。” 三叶:“……” 孟映生拿走皮卡丘放回架子上:“选个你自己喜欢的。” 三叶抱回皮卡丘:“喜,喜欢。” 孟映生揉了揉她的头发:“不错,有眼光,这小家伙可是承载了师傅童年最宝贵的回忆。” 那时候孟映生三四岁,师傅的一个道友来道观有事相托,买了一箱子哇哈哈,一袋大白兔,还有个皮卡丘。 哇哈哈很甜,大白兔很香,卡丘很软,孟映生记忆深刻。 面吃了,玩偶买了,孟映生往回走,他经过一家蛋糕店,嗅到诱|人的香味,脚步控制不住的停了下来。 三叶受宠若惊,急急忙忙道:“师,师傅,不,不用给我买,买蛋糕。” 孟映生迈开长腿走了进去,直奔水果布丁蛋糕。 跟过来的三叶看看价格,再看蛋糕尺寸,她满脑子就被三个大字刷屏——不划算。 美女店员过来问需要什么。 孟映伸手指指眼前的布丁蛋糕:“就它了。” 三叶拽师傅袖子,使劲摇头,那么点大就要两百出头,不要买,我不吃了。 孟映生看向小徒弟的眼神复杂,可是师傅想吃啊。 师徒二人回去就拆了蛋糕的包装盒,点蜡烛。 然后呢? 三叶抿抿嘴:“唱,唱歌。” 孟映生大脑当机几秒拿出手机搜到生日歌,跟着哼唱几句,他全程声情并茂,配上俊美不凡的外形,显得深情款款,让人着迷。 但是都没在调子上。 跑调不稀奇,稀奇就稀奇在这是一首调子非常简单的生日歌,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三叶的脸通红,憋的,她实话实说:“跑,跑,跑……” 孟映生按住小徒弟的肩膀将她转过去面对着蛋糕,正色道:“这个时候就不要说废话了,吹蜡烛吧。” 三叶吸口气,凑近对着蜡烛一吹。 蜡烛吹灭,开始切蛋糕。 孟映生挖一口奶油放进嘴里,他闭上眼睛摇头叹息,真是人间美味啊。 这个逼装出了奶油味。 三叶是个好孩子,没看出师傅在装逼,只觉得蛋糕好甜,她小口小口的吃,清秀的脸上写满幸福。 孟映生的余光扫过小徒弟,真的还是个孩子,喜怒哀乐全都写在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心思,他笑问:“好吃吗?” 三叶点点头。 孟映生又给她切一块:“吃吧。” 三叶的唇角偷偷上扬。 蛋糕只吃掉了一半,剩下一半被放进了冰箱里面,当明天的早餐。 孟映生奶油吃多了,感觉有点儿腻,泡茶去了。 三叶把师傅给她买的皮卡丘抱到房里摆在床头,她退后几步看看,觉得不好,就将皮卡丘换到床里面,跟她从孤儿院带出来的小兔子玩偶摆在了一起。 会越来越好的,三叶心想。 三叶在房里待了会儿就下楼打扫卫生。 窗外突然贴上来一张人脸,随后是敲玻璃的声响。 三叶拖地的动作不停。 玻璃窗被拉开,一个黄毛少年趴在窗台上喊:“喂,小三叶,小爷我放暑假了。” 三叶:“哦。” 少年叫钱越山,是钱大爷的孙子,长得阳光帅气,笑起来有小虎牙,坏坏的,看人的时候,眼睛又黑又亮,里面有一片星辰。 钱越山叽里呱啦说着学校的事。 三叶全程沉默。 钱越山委屈巴巴:“我说小三叶,你怎么半天都不吱一声啊,跟你聊天真没劲,没劲透了。” 三叶说:“我,我说不,说不好。” “说不好才要多说多练,越怕越说不好,这道理你都不懂。”钱越嘿笑,“你师傅呢?不在?” 看他那贱兮兮的小样儿,就知道人如果不在,他就翻窗进来。 三叶尚未开口,孟映生就端着他的老古董茶杯出现了,俊美的眉目蕴着随和友善:“钱同学,放暑假了啊。” 钱越山看到孟映生笑,他就腿软,吓的,有阴影。 那次钱越山只是在背地里跟小伙伴说了这人几句坏话,说他吊的没天理,纯粹就是实话实说。 结果呢,钱越山当晚就在房里遇到鬼打墙,憋尿憋到跪地喊爸爸。 孟映生特别温和的说:“趴窗台干什么,进来坐。” 钱越山却很没出息的打了个哆嗦,他呵呵干笑:“不了不了,我还有作业要写呢。” 说完就溜。 孟映生转身哼着歌上楼。 三叶四处的检查,看有没有蚊虫被师傅一言难尽的歌声吓死。 九点多,三叶把一楼的卫生弄了弄,准备关灯上楼洗洗睡觉,没想到事务所来了个人。 男的,国字脸,二十多岁,模样斯斯文文,穿身黑色西装,胳肢窝下夹着同色公文包。 三叶从柜子里拿出一次性杯子,丟一点儿铁观音进去,泡好茶端给客人,她在师傅旁边坐下来,摊开记事本。 孟映生打量着桌子对面的青年:“你是怎么找到我这儿来的?” 青年说是网上搜到的地址。 孟映生摸了摸下巴,看来推广的钱没有白花,他叠着长腿:“好了,开始吧。” “我叫冯继伟,在一家网络公司上班。” 青年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很是紧张,腰间的公文包被他不断的提起和放下,他艰涩的说:“昨天我看见我的同事谢娟死了,可是今天她又来到了公司。” 三叶停下手里的笔抬头看了眼客人,又垂头继续做笔记。 孟映生半搭着眼皮,高深莫测。 冯继伟的嘴唇干燥而苍白,手里的公文包被他抓得很紧,他的喉咙里像是有砂纸在磨,嗓音嘶哑难辨:“她死了,我亲眼看见的,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还跟活人一样,而且我感觉她在偷看我,一直在偷看,她一直在偷看……” 孟映生后仰身体靠着椅背,屈着修长的手指敲点桌面:“那么冯先生,你的委托是什么?” 冯继伟瘫坐回椅子上,灰白着脸喃喃:“我想知道现在的谢娟到底是谁。” 三叶瞅一眼师傅。 这个委托的情况之前没出现过,听起来有点复杂。 孟映生修长的手指微微屈着,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敲点着桌面,若有所思着什么。 那声响被寂静的的氛围放大,裹挟着一股难言的感觉,又似是可怕的力量,如果听见声响的人心里有鬼,会受不了的跑出来。 三叶收起记事本,等着师傅的决定。 冯继伟坐在那里,浑身笼罩着一种濒临崩溃的气息,像是在痛苦的等待救赎,也渴望得到救赎。 片刻后,孟映生勾唇轻笑:“冯先生,你的这个委托,我接了。” 3.03 第二日清晨,三叶跟着师傅出门。 到门口时,孟映生停下脚步,用一种慈爱的目光看着小徒弟。 三叶呆愣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拿出手机给师傅发了个8.88的红包。 每次接了委托,师傅都要一路发发发。 师傅说这是师门的规矩,三叶有记在心里。 江城产业园的公交站台,一辆公交车缓缓开来,车门打开,形形色|色的的乘客走了出来,朝着不同方向散开。 三叶跟孟映生最后下的车。 孟映生拿过三叶手里的记事本确认地址:“就是这里了,B栋507,小叶子,我们进去吧。” 三叶从背包里拿出水杯喝口水。 孟映生看了眼小徒弟的脸,不但滑|嫩,还白的发光。 三叶抿嘴:“我,我口渴。” 孟映生把记事本塞她包里:“别解释,师傅懂,女孩子是要多补补水。” 三叶:“……” 现在已经过了九点,所有的上班族基本都已经在自己的岗位上忙活。 “蓝天网络”公司的门口挂着牌子,冯继伟就在这家公司上班,那个古怪的谢娟也在这里。 一个明明已经死去的女人,为什么会在第二天又回到公司上班? 孟映生觉得这个委托有那么点儿意思。 冯继伟急躁的身影在门口来回踱步,见到三叶跟孟映生就小跑着上前。 “天师,你们终于来了,我已经和上面领导说好了,你们可以直接进公司。” 三叶拉拉师傅的白衬衫下摆。 孟映生侧低头,腰背弯了下来,做出倾听的姿态。 三叶凑在师傅耳边小声提醒:“照,照,照片。” 孟映生恍然,把这事给忘了,他转头问:“冯先生,你有谢娟的照片吗?” “有有有!” 冯继伟连忙拿手机翻出谢娟的照片。 孟映生看了谢娟的长相就抬步走了进去,三叶跟在后面。 公司里放着满排的电脑,将近有百十号的人。 谢娟就坐在倒数第二排,此时的她正在用电脑打着字,这是一份今天需要急用的PPT。 “谢娟,昨天的那份表格做好了吗?” “做好了,一会就发你邮箱。”谢娟向前排的中年男人回复着,敲键盘的动作持续不断。 孟映生冲小徒弟昂首。 三叶会意的走到谢娟座位那里,她说了什么,还示意对方去看师傅。 谢娟看到手插着兜站在不远处的孟映生,眼睛瞬间一亮,和办公室其他女同事一个反应。 犹如顶级大明星空降办公室,不出意外的成为焦点,引起不小的轰动。 孟映生面带笑意,好像随时都会抬抬手臂跟大家打招呼,说你们好啊,但他始终都没抬一下手,或是有其他举动。 今天是来办正事的,懒得装逼。 不多时,公司的休息区,谢娟坐在三叶跟孟映生对面,伸手拨了拨肩头的长发。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说话时,谢娟一直看着孟映生,无视了三叶的存在。 孟映生将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女士,我想问一下,最近这几天,你或者你的周围,有没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 “驱鬼事务所?” 谢娟的眼睛瞪大,猛地一下从座椅上站起来,神色震惊:“你……你们怎么知道的?” 三叶一看这节奏就知道事情有转折,她迅速拿出记事本跟圆珠笔。 孟映生老神在在,像是来听故事的。 谢娟看看四周,见没其他同事就露出惧怕之色:“我这两天快被吓死了,我想和别人说,却又不敢说,只能不断的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孟映生从容的问:“出了什么事吗?” 谢娟颤抖着声音,双手扶着桌子,眼睛暴突,声音尖细的说:“冯继伟,是冯继伟!” 她的脸色煞白,哆嗦着说:“前天下班,我和冯继伟在路过天景桥的时候,一辆卡车开了过来,他当场被撞死了,尸体也被撞进了河里。” 话声一顿,谢娟的语气中充满惊恐:“可这两天,冯继伟竟然又来上班了,人一点事都没有,像是什么发生过一样。” “现在的冯继伟让我感觉很陌生,他已经不是那个他了。” 孟映生挑了挑眉毛。 冯继伟说他看见谢娟死了,谢娟却说自己看见冯继伟死了,可他们两个人这会儿都好好的在公司上着班。 难不成是他们互相仇视,互相陷害对方? “这两天,冯继伟一直用一种很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谢娟有点神经质的喃喃自语,她用手捂住脸,肩膀轻微颤动,全然是一副慌乱无措的反应,嘴里无意识的不断重复着后面几个字。 孟映生盯着女人的眼睛:“既然害怕,为什么不离开公司?还照常来上班?在生命安全面前,钱不值一提。” 谢娟的瞳孔放大:“离开公司没用啊,他死了又好好站在我面前,肯定不是人了,我到哪儿去都能找到我。” 孟映生继续盯着她:“那你有没有跟他说过话?” “我不敢。”谢娟的嘴唇发抖,“他也不找我,就只是偷偷看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晚上都不敢睡觉,快要疯了。” 孟映生又问:“没想过报警?” 谢娟摇头,语无伦次的说什么没用的。 三叶记好笔记,给圆珠笔套上笔帽,上上下下的把女人检查了一遍,她蹙了蹙眉心,似是在困惑着什么。 孟映生微微阖着眼帘,陷入沉思。 谢娟突然一把抓住离自己最近的三叶拽起来:“你们不是驱鬼师吗?有没有什么驱鬼的方法,多少钱都可以……” 三叶的身板瘦弱,被抓的摇摇晃晃。 孟映生手臂一伸,轻松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这里面的名堂还没摸清楚,孟映生并未告诉谢娟,他是接了冯继伟的委托来的。 谢娟若问,孟映生就说是路过此地感应到了异常,一路找到了她,不过对方没问,不清楚是心大,还是惊吓过度,导致精神衰弱。 孟映生废了番口舌安抚好谢娟,让她继续回办公室,该干嘛干嘛。 三叶把自己看到的结果说出来:“师,师傅,这个,这个案子怪,谢娟不,不是鬼。” “嗯,她是人。”孟映生大步流星的往前走,“我们再去看一下冯继伟。” “蓝图网络”公司的门口,冯继伟站在原地跟同事说话,主要是同事说,他全程心不在焉。 孟映生没有靠近,他在拐角开天眼看去,确定冯继伟也是人。 三叶跟着师傅离开大楼,一边讨论案情,一边走进了园区的全家超市。 孟映生要了杯咖啡,问傻站着的小徒弟要不要喝点什么。 三叶摇头,她有带水,很大一杯。 孟映生心想,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呆。 一杯咖啡见底,孟映生说:“走吧,去天景桥。” 天景桥离产业园并不远,位置虽然偏僻,但其实是一处交通要道。 艳阳高照,有风拂过,没有半点凉意。 孟映生站在桥边,眼眸里有流光一闪而过:“摆阵。” 三叶从包里拿出需要用的东西。 孟映生洒下一堆香灰,插上几根香,青烟袅袅飘向空中。 香刚开始只是缓慢燃烧,可在一阵阴风吹过之后,竟剧烈燃烧起来,一根香被瞬间烧尽。 看着地上的几堆燃尽的香灰,孟映生眯了眯眼睛:“果然有问题。” 三叶等着师傅讲给她听。 孟映生拍拍身上沾到的香灰:“小叶子,听过借尸还魂吗?” 4.04 三叶呆愣几秒:“借,借尸还还还……” “魂。” 孟映生说,“借尸不但可以借别人的尸,有时候也可以借自己尸。” 三叶认真听着。 头顶着烈日,孟映生晒的太阳穴发涨,他抹把脸,侧头问徒弟要水喝。 三叶拧开杯子,往杯盖里倒水。 孟映生连着喝了几杯,瞧瞧徒弟手里的天蓝色大水杯:“是上次在超市买东西满额送的那个?” 三叶嗯了声。 “划算。”孟映生把杯盖递过去,“你去阴凉处站着。” 三叶摇头,她不怕晒。 孟映生见状就没再多言,想着赶紧完事回去吹空调,他拿出一把蜡烛和一堆纸钱。 “这样的案例在道界虽然不算常见,但也不离奇,有的人出了事故,当时一点事没有,可回到家中却突然死亡,他们之中有些人其实在事故现场就已经死了,只不过是他们借了自己的尸体,又重新回到了家中。” 三叶帮着摆蜡烛,她好奇的问:“为,为什么?” “那种现象分有意识和无意识,有意识是为了生前的某个遗愿,抱着目的性的留在人间,无意识就是类似断片,漏掉了自己死亡的过程,还当自己活着,冯继伟跟谢娟应该属于后者。” 最后一根蜡烛摆好,阵成。 孟映生说:“看好了,这是回魂阵。” 三叶走到旁边站着学习。 孟映生从背后的木匣中取出一把桃木剑,剑风乍起,他将一把黄符撒向空中,剑尖连点,几十张黄符全被刺入剑中。 “噗。” 火光亮起,黄符全部燃烧起来,一阵狂风带着这些燃烧的符纸,向着空中卷去。 此刻,蓝天网络公司陷入一片骚乱,很多员工奔逃而出,老板更是吓的瘫软在地板上。 慌乱中有人大喊:“快,快点叫救护车,有人猝死了。” “……” 几天之后,晚上六七点钟。 事务所里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味,三叶在烤小饼干。 烤箱是才买的,被她放在厨房一角,很是喜爱,梦想拥有的其中一样东西得到了。 孟映生坐在电脑前打游戏,被队友坑了几把,脸色非常难看,像是随时都会顺着网线爬过去把对方抽一顿。 队友性别男,年龄二十四,属性中二,他是驱鬼世家的小公子楚白,道界人称楚少。 楚白男生女相,从小体质还弱,感冒一次全家都提心吊胆,没法子了,爹娘就送他去道观修养了几年。 孟映生跟楚白相处的时间就是道观里的那几年,总的来说还算和谐。 楚白离开后,孟映生就跟他再无联系。 孟映生下山后不久结实了一个同行,是个热心肠的妹子,他被拉进了道界公认的微信群,前段时间在群里跟楚白重逢,这才有了后续。 第一次组队打游戏的时候,孟映生就发现楚白在游戏里特别浪,浪的没边的那种,之后他懒得再跟对方打,对方却回回叫他,烦的一比。 “啪。” 电脑忽然一暗,又断电了。 孟映生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是楚白打的,他不用接就知道对方在那头抓狂。 目光忽地一凝,孟映生后仰着靠在椅背上,长腿随意一叠:“进来吧。” 屋内门窗紧闭,却刮起一道阴风,桌上的打印纸在空中飞舞。 待风停之后,屋内已是一片狼藉,可桌上却很干净,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信封,很是醒目。 孟映生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拿起那封信,他撕开信封,看见里面有一张信纸,是一份感谢信。 “天师,感谢你接受我的委托,让我知道谢娟到底是怎么回事……” 信是冯继伟写的,在信的末尾有他的署名,可在冯继伟还有另一个人的署名——谢娟。 除此之外,信封里面还有一叠钱币,是冥币,就是这次委托的委托金。 孟映生看着那些冥币,眼角狠狠抽了抽。 三叶小心翼翼:“师,师傅。” 孟映生将信封丢回桌上,拉开椅子往楼梯方向走:“师傅想静静。” 三叶抿抿嘴,师傅这是受刺激了。 低级驱鬼符的价格不低,一张够交一个月的房租水电,师傅摆阵做法用了一把,其中还有张中级驱鬼符,结果最后拿到的酬金却是……冥币。 桌上的手机嗡嗡嗡响了会儿就停了,下一刻三叶的手机发出震动,她按下接听键:“楚,楚少。” 楚白阴森森的笑着说:“小三叶,你师傅突然退出游戏,电话还不接,耍我玩儿呢?” 三叶想说师傅前几天接了个委托,给的委托金是冥币,他不开心,但又转而一想,不能这么说,师傅是要面子的。 于是她就撒了谎:“停,停电了。” “停电了?”楚白抽抽嘴,他抖着腿幸灾乐祸,“活该,让你们住在鸟不拉屎的犄角旮旯里面。” 三叶默了。 楚白的声音夹在噼里啪啦的键盘声里:“那你师傅人呢?没听见电话响?” 三叶又心虚的撒了个谎:“在在,在看电闸。” 楚白骂了句卧槽:“我不是说你啊小三叶,说的是一个猪队友,那什么,来电了让你师傅给我打个电话,有要事。” 那头挂了,三叶吐出一口气。 三叶从烤箱里端出烤好的饼干放凉,她开了电视,一边听新闻,一边收拾凌|乱的屋子。 “下面播报两条简讯……” 电视里传出主持人字正腔圆的声音,三叶停下整理打印纸的动作看去。 “关于蓝天网络公司的两名员工猝死事件,已经有了新的进展,当事人分别为冯某和谢某……” “今日,警方接到报案,有人目击在天景桥路段发生一起交通事故,一辆肇事卡车将两名路人撞入河中,目前警方已经在天景桥附近水域,展开打捞工作……” 新闻结束,三叶也收拾完了,她把饼干全都放进一个铁盒里面,抱着铁盒上楼去找师傅。 孟映生白忙活一场,心情郁闷。 吃着酥脆的饼干,他眉间的郁气才稍稍减退。 孟映生吃完一块饼干喝两口水,颇为惆怅的说:“我以为冯继伟会托梦给家里人,让他们来送委托金,谁知道他直接把家里人烧的钱给我送了过来。” 三叶不知道怎么安慰师傅,就给他拿饼干。 孟映生夸饼干烤的好:“蛋糕会做吗?” 三叶说网上有教程。 孟映生的眼睛发光,他伸出大手盖在小徒弟发顶:“师傅看好你。” 三叶顿时有了压力,心想一定要好好看教程,争取做出好吃又好看的蛋糕,就像店里卖的那样。 一盒饼干被孟映生吃掉了四分之一,他理智的管住了手,还知道不能一次吃太多。 三叶看师傅心情好了些,她问出一直盘旋在心里的疑问:“师,师傅,要要是,不,不接委托呢?” “每个人的肉身跟阳寿都有期限。”孟映生并未细说,简短道,“三界各有各的秩序。” 三叶哦了声。 孟映生把空调度数上调两度:“楚白那小子找了你?” 三叶点点头。 她想告诉师傅,自己撒了两个慌,要说的话有点多,怕说不好,就编辑短信发了过去。 孟映生看完短信就给楚白打电话:“有事?” 楚白刚打完一把游戏,嗓子都喊哑了:“老孟,来电了?” 孟映生瞥一眼低垂着头的小徒弟,拿着手机走到窗户那里说:“嗯,什么事赶紧说,不早了,我要洗洗睡了。” 楚白恨铁不成钢的说:“睡屁,你找了那么个白白嫩嫩的小徒弟,天天的就光看着,你心里不……” 孟映生啪的挂了电话。 很快楚白就打过来,不跟他扯闲篇,说的正事儿:“我这边有个委托怪复杂的,你来帮我搞定,酬金三七分。” 孟映生说:“二八。” 楚白拖长声音哎哟:“老孟,我是想给你三成,你跟我说只要二成,那多不好意思啊。” 孟映生嗤道:“想什么呢,我说的是我八,你二。” “我靠!”楚白情绪激动的说,“委托是我给你介绍的,你跟我要八成?” 孟映生笑着说:“所以我只拿八成,剩下的是给你的介绍费。” 他慢慢悠悠道:“够意思了,要是换成其他人,介绍费没有,酬金翻倍,在道界混,名声跟信誉是很重要,你接了委托却搞不定,传出来很丢人的。” 楚白词穷。 这他|妈说的一套一套的,还都在理,牛逼。 他不缺钱,酬金对他来说无所谓,就是过个场,他缺信誉度,名声也差,需要打的响亮。 这次的委托是家里给分配的升级任务,他要是搞不定,升不了级是小事,铁定会被嘲成狗,死狗。 孟映生打哈欠:“你再想想,我洗洗睡了。” 楚白翻白眼,装个屁装,我还不知道你什么人,他咬牙:“二八就二八,地址我发给你,你明天来找我。” 孟映生挂掉电话啧了声,这次不会是冥币了,他收到楚白发的地址,看了看后冲小徒弟抬抬下巴:“洗洗睡吧,明天要出远门,坐长途车。” 三叶问道:“那那冥,冥币……” 孟映生一听就头疼,他摆摆手:“烧还给冯继伟,让他跟谢娟好好投胎。” 5.05 三叶烧完冥币之后,在香炉里点了香拜拜。 左眼看阳,右眼看阴,她在阴阳路上一步步的往前走,深刻的体会到一点,活着的时候要好好活着,尽力把每一天都活好,死了,哪怕是再多的遗憾,也就只会是遗憾。 三叶洗了个澡靠坐在床头,拿着速写本画画。 孟映生睡眼惺忪的出来上厕所,看到小徒弟房里亮着灯,就敲了两下门:“早点睡觉,女孩子熬夜会变丑。” “……噢。” 三叶把速写本跟铅笔放到床头柜上,瞅一眼闹钟,还不到十点。 师傅每天早睡早起,坚持打坐,一成不变的日复一日,像生活在道观里的老道士。 没过多久,窗台那里传来噼里啪啦的敲击声,节奏轻快且密集,下雨了。 三叶趴在窗台看雨,孩子气的隔着玻璃窗抚|摸蜿蜒的水迹。 床上的手机响起提示音,三叶拿了手机一看,是一条微信,钱越山发的。 【明天你上小爷我家来,我教你学英语。】 三叶戳键盘打字回复,明天要跟师傅出远门,她顿了顿,问可不可以回来学。 【什么时候回来?小爷我暑假可是要打工的,在家里的时间不多。】 三叶抿抿嘴,说还不确定,应该就三四天。 钱越山发了个ok的表情。 三叶关灯上床,抱着皮卡丘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梦乡。 雨在后半夜就稀稀拉拉的收尾,黎明的曙光出现时雨已经停了,天却没放晴,阴云层层叠叠堆积在天边。 车票昨晚在网上买过了,是下午三点多的车,早点的没买到。 三叶跟着师傅也不是很着急,磨磨蹭蹭的去了车站,人挺多的,其中有不少学生,出去游玩的占大多数。 放暑假了,叫上三五个玩得好的小伙伴,背上行囊去想去的城市走走看看,给自己的青春年少添加几笔色彩。 三叶站在一个机器那里取票,孟映生在另一边,哪边快就在哪边取。 排在三叶前面的是个男生,个头高高的,也很挺拔,背上是个迷彩帆布的大旅行包,他在打游戏,右手不停的摁动。 三叶听到“猥|琐发育,别浪”,她抿着的嘴唇动了动,下意识踮起脚看去。 男生在玩荣耀,玩的英雄是程咬金,挂着丁点残血被庄周跟安琪拉追,不出意外的被|干掉了。 “哎。” 男生叹气的自言自语:“本来就四打五了,还有人傻|逼|逼的冲塔里送人头,没法玩了,投降拉倒。” 似是有所察觉,他猛地回头,跟一双清澈明亮的杏眼对上。 “……” 三叶踮起的脚踩回地上,不好意思的左看右看。 男生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就像是那种学习成绩好的学长,他弯着唇角温和的笑了起来:“你也玩这个?” 三叶摇头,师傅有时候会在无聊的时候玩一把,她有在旁边看。 “不玩好,这游戏玩的火大,伤身。” 男生开朗的做出自我介绍,说他叫苏牧,X大的学生,准备去俞城爬山,完了就期待的看着三叶,等着她的礼尚往来。 三叶有点窘迫的捏捏手指,她欲要说话,就见师傅朝自己这边看来,于是连忙跑了过去。 苏牧恍然,原来有男朋友啊。 也是,那么漂亮的女孩,不可能没男朋友。 三点三十五左右,南合到俞城开始检票,大家陆陆续续排队上车。 孟映生晕车,他坐下来就闭着眼睛进入半死不活状态,手里还攥着个橘子,准备时不时的抠一点闻两下。 三叶紧张的翻翻背包,薄荷糖,塑料袋,卫生纸,水都有带,师傅要是吐了,她就挨个递过去。 车上有几对情侣,上来就腻||歪在一起。 三叶对面就有一对,车里有监||控|还摸啊摸的,她垂下眼皮拽包上的龙猫玩偶。 苏牧边刷手机边上车,扫见了三叶的身影,跟她的男朋友坐在一起,他冲她礼貌的轻轻笑了笑就往里走。 找着自己的座位坐下来,苏牧闭眼靠着椅背,戴上耳机听歌,不知不觉睡去。 车上没坐满,司机到点就开走,半路上来了几个人。 苏牧一觉睡醒,发现身旁的空位上坐着一个女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侧脸让他有点熟悉,对方转过头来时,他的记忆里瞬间跳出一些片段。 这是他的初三政治老师方禾。 跟记忆里一样的长头发,瓜子脸,气质温婉贤淑,瘦瘦小小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很浅很淡。 苏牧激动的笑着打招呼:“方老师,没想到会在车上遇到您。” 方禾迟疑半响:“你是……” 苏牧说:“我是苏牧,石桥中学12届305班的班长,老师您不记得我了吗?” 方禾露出思索的表情,好一会儿说:“哦,是苏牧啊。” 她的脸上浮现一抹笑意:“老师这记性不行,一下子没想起来,我记得那时候你考进了一中,现在呢?在哪个学校上学?什么专业?” 苏牧说:“我上的X大建筑系。” 车里的人几乎都睡了,很安静。 苏牧压低声音跟老师聊天,尽量不打扰到其他人。 天色渐渐变得昏暗,风雨即将来临。 车一路在沉闷的天幕之下行驶,到服务区的时候,大风肆虐,雨还是没来。 大家前后下去,车里一下子就空了起来。 三叶看师傅没动,就喊了声,说她要去上个厕所。 孟映生的眼皮没睁开,无精打采的说:“去吧,注意点,别被人撞到,要是谁欺负你,就回来告诉师傅。” 三叶嗯嗯,她很快就回来了,买了关东煮,问师傅要不要吃。 孟映生摇头,他什么都不想吃,也不想喝东西,不想动弹,就想一个人待着。 晕车晕的,连尿意都给整没了。 没多久,大雨倾盆而下,乘客们一个个的冒雨跑上了车,嘴里一边埋怨,一边擦身上的水。 司机在过道走动,粗着嗓子问:“还有没有谁没上来?” 苏牧喊道:“师傅,等一下,我老师还没上来。” 司机走到他那里看看:“你老师?原来坐哪儿?” 苏牧说:“就坐我旁边。” 司机没说话,周围就响起窃窃私语。 “不会吧,那个男的旁边不是一直就没人吗?” “对啊,我看他一个人坐着,还想坐过去呢。” “样子不像是脑子有病,怎么开这种玩笑?” “……” 司机是个常年跑长途的,邪乎的事不是没有过,他二话不说就去看监控,发现男生旁边的座位从始至终都是空着的,但对方一直维持着跟人聊天的姿态。 一滴冷汗滑过后心,司机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跟同伴使了个眼色就闷声发车离开。 车里的人都没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该聊聊该睡睡。 苏牧煞白着脸按老师的号码,那头接通了,他连忙问,声音微颤:“老师,你在哪儿,怎么还没上车?” 方禾说:“我上了啊。” 苏牧下意识就问:“你坐在哪个位置?” 方禾说:“我坐在最后一排。” 苏牧闻言立刻站起来往后看,发现最后一排只坐了一个中年人,穿的条纹T恤,挺着大肚腩,满脸油光,他摇摇晃晃的过去,连座位底下都看了。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神经质的举动,大活人就是想趴座位底下,也趴不进去。 苏牧此时嗓音都是干的:“老师,最后一排就一个大叔,没看见你。” 方禾却还是说她就在后排坐着。 苏牧拿着手机的手指抖了抖,头皮一阵阵发麻。 前面传来司机同伴的喝声:“小伙子,你杵那儿干什么?赶紧坐下来!” 那头挂了,苏牧再打,怎么打不通,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座位上的,手脚冰凉,浑身血液凝固,整个人如同被人摁在了冰窖里面。 苏牧摘下眼镜用手捂住脸,不让其他人看见他脸上的恐惧。 三叶扭着头往后排看,在她的右眼里面,一个长发女人坐在中年人旁边,紧紧挨着他,眼睛看的方向是斜上方的行李架。 那上面放着一个黑色大皮箱。 三叶拿出记事本,将见到的一幕写下来给师傅看。 孟映生没有顺着视线去确认,小徒弟的这点能力还是有的,只是让她写张纸条给那个男生,让对方尽快报||警。 三叶一刻不耽误的照做,她多写了一行字,说他们是驱鬼师。 车一到俞城就被警||方拦截了下来。 警方从后排斜上方的黑皮箱里发现了碎尸块,中年人被当场抓铺。 这个女教师失踪案警方早就介入了,只是苦于没有什么线索,没法锁定侦探方向。 嫌犯在极度焦虑不安的情况下将尸体带出掩藏的地方,打算去外地抛尸,以为这样就能安全,这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苏牧录完口供去找给他纸条的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 大巴车上发生的一切让他感觉是一场梦。 雨势减弱不少,三叶跟师傅坐在楚白的跑车里面,正在前往酒店的路上。 楚家在黑,白,灰三道都有人,大巴还没到站,孟映生就给楚白发了短信说明情况,所以他们才能这么快离开。 驾驶座上的楚白边开车边看路况,嘴里嚼着口香糖。 不多时,他打着方向盘说:“老孟,你们怎么不买早点的票?这都快十一点了,我困的眼皮都睁不开,强行揪开的。” 楚白瞥一眼后视镜,师徒俩头挨着头呼呼大睡,中间还有个龙猫玩偶。 多么有爱的一家三口啊。 6.06 车里突然响起劲爆的电子音乐,楚白接起电话,不等那头的妙龄女子开口,就像模像样的说:“您拨的电话忙,请稍候再拨。” 后座被吵醒的三叶跟孟映生:“……” 楚白吹口哨:“二位醒了啊。” 三叶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开车的青年,丹凤眼,唇红齿白,面相柔美,眉眼间笼着桀骜之色,像个妖孽。 楚白撩起眼皮对后视镜里的女孩呵笑:“小三叶在偷看我,被我发现了哦。” 三叶连忙收回视线。 楚白欲要调|戏两句,孟映生护犊子的打断。 “还有多久到酒店?” “十分钟之内。” 楚白的思绪被带偏,啧了声说,“我还以为你们会坐最早的一班车过来,下午就能跟我去办事,完了在这儿住一晚上,第二天我带你们四处吃吃喝喝走走逛逛,结果倒好,你们这么晚了才到。” 孟映生紧抿着唇角,面色非常不好看,像是要吐。 三叶立马准备塑料袋跟卫生纸。 楚白哇靠的鬼叫:“老孟,我这可是新车,才买不到一星期,你别吐里面啊!” 孟映生死死皱着眉头,下颚线条收紧。 三叶替他翻译那个表情:“师,师傅让你别,别,别说话。” 楚白的脸抽了抽。 车到目的地,孟映生第一个冲下来蹲路旁干呕,三叶抓了背包过去,在一旁担忧的站着。 孟映生没吐出什么,就是胃里有点痉挛,往上冒酸水。 三叶拧开水杯递过去:“喝,喝水。” 孟映生喝了几口。 楚白晃悠悠的下车:“老孟,知道你为什么晕车吗?坐少了。” “听我的,你买辆车,天天的开,我保证你就不晕了。”他啊了声,“在这之前你需要考个驾证,无证驾驶是要被咔嚓的。” 孟映生懒得搭理。 酒店早订好了,一人一个房间。 楚白进电梯前还好好的,一出电梯就犯病,搭着孟映生的肩膀说要跟他睡,晚上一块儿谈人生谈理想。 孟映生直接关门。 楚白目瞪口呆:“小三叶,你师傅更年期到了?” 三叶把头摇成拨浪鼓。 楚白咧嘴露出迷人的笑容:“他又不在,你不用怕,说实话就行,我不会跟他告状的。” 三叶挥挥手:“晚,安。” 楚白不让她走。 三叶攥着背包带子,戒备的看着面前的高大青年。 “别怕,我就是问你个老问题。”楚白微弯腰背,摆出人畜无害的姿态循循善秀,“你觉得是你师傅帅,还是我帅?” 三叶不说话。 楚白低头,把那张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帅比脸凑近女孩,眼神深邃且充满温柔的光芒:“嗯?” 三叶对美男计不为所动,坚定的说:“师,师傅帅。” 楚白立马变色:“卧槽,问你几次都是一个答案,你师傅给你催眠了?” 三叶慢慢挪步到隔壁,快速刷卡进门。 楚白:“……” 他拨通孟映生的号码:“老孟,你的小徒弟对你可真是忠心耿耿啊,我动用美男计都不上钩,死忠粉一个,哪儿找的,给我也介绍一个呗。” 孟映生说:“人才市场。” 楚白的智商还是有的:“真的假的?” 孟映生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楚白翻白眼。 . 三叶睡前给师傅发短信,问的是大巴车上的事情,她有不懂的地方。 【师傅,为什么苏牧能见到死去的老师?】 【他应该是长期生活在阴气比较重的地方,容易沾到那些东西。】 三叶靠在床头回短信。 【后来怎么又见不到了呢?】 【车里有人身上带了有灵气的东西,无意间拿出来后造成了干扰。】 三叶明白了过来,她给师傅发了个晚安。 隔壁的孟映生回了个宝宝睡的表情。 第二天一早,楚白带着师徒俩去吃早饭。 早饭很丰盛,也很精致,三叶吃的不多,没一会就安静的坐着,不吵不闹。 楚白第n次感慨,他阅女人无数,泼辣的,风骚的,有韵味的,高贵的,优雅的,多情的,清纯可爱的各有特色,唯独没这款小乖乖。 要说乖,还不够贴切,就是懂事,不乱说话,不自作聪明的搞小动作找存在感,关键时候却从不掉链子。 贴心的小棉袄?比较像。 楚白羡慕又嫉妒,怎么老孟一下山就捡到了这么个宝呢? 孟映生桌子底下的脚踹了楚白一下,收起你的眼珠子,别一个劲的黏我徒弟身上,小心我给你挖了。 楚白吊儿郎当的嗤了声,看把你操心的,你这是给人当师傅,还是当爹? 孟映生慢条斯理的拿着纸巾擦擦嘴:“四儿,我就纳闷了,你原先在道观里的时候是个挺好一小朋友,怎么出来就成了这副欠抽的德性?” 楚白脑门青筋直蹦,当初在道观里,周道长,也就是孟映生的师傅这么叫他,结果孟映生就跟着叫,成心为了看他气的牙痒痒,又不敢怎么着的样子。 三叶噗的笑出声。 楚白恼羞成怒的蹬过去,丹凤眼里的媚态浑然天成,三叶看呆了,她觉得楚少比女孩子还要柔美。 孟映生打了个响指:“回神。” 三叶难为情的垂下脑袋。 孟映生板起脸严厉道:“师傅怎么跟你说的,出门在外碰到妖邪之物,不要盯着对方的眼睛看,小心魂魄被勾了去。” 三叶吓的哆嗦。 楚白忍俊不禁,师徒俩真逗。 孟映生点到为止,他跟楚白提起委托的事:“这次的委托是你家族给你的任务吧?” 楚白嗯哼。 “我出面帮你搞定是没问题。”孟映生斜眼,“被你大哥二哥知道了,不嘲?” 楚白没有在怕的:“你把委托搞定就行,后面的事我能应付。” 大家族会存在尔虞我诈,明争暗斗的现象,驱鬼世家也不例外,孟映生不感兴趣,他提醒小徒弟:“三叶,别忘了红包。” 三叶喔了声。 楚白见怪不怪,道界的人都有自己的小名堂,大哥接了委托,出发前会泡个澡,二哥必须要穿一身白,他也有,习惯喝两杯红酒。 不过,楚白比较好奇红包多少,他一看是8.88,直接就哈哈哈的笑抽了,整的跟羊癫疯发作了似的。 孟映生叫上小徒弟离开。 楚白眼泪都笑出来了,伸出尔康手喊:“喂,你俩等等我——” 饭后,三人去了委托所在地。 冯老板是委托人,经营着一家电影院,身材微胖,本是福相的脸却被愁容笼罩。 楚白没来过,只是粗略的看了委托信息就知道事情很难搞,不是去了就能看到孤魂野鬼站在那里作妖,随便丢个驱鬼符就能解决的那一类,还要调查来龙去脉,麻烦。 冯老板一看来的有三人,两男一女,从气质上来看,男生女相的卷发青年跟他那次见过的楚家二当家有几分相似之处,都是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只有名门权贵才有,但青年边上那个男人散发出的气场强大,一看就不是小跟班,而是大佬级别。 男人旁边还有个女孩,可以排除,因为据他所知,楚家历代只有男的才能继承家业,女孩子都在家族其他副业当老板,混商场。 不确定哪位才是楚家人,冯老板走近些:“请问……” 楚白从口袋里拿出串链子戴在腕部。 冯老板看见青年手上戴的是楚家标志性的黑链子,上面串着黑珠,就一颗,是一级驱鬼师。 他不禁感到质疑,才一级,能行吗? 楚白抽了下嘴角,肯定不行啊,不然我也不会搬救兵,他径自拉开椅子坐下来,翘起二郎腿点根烟抽上:“冯老板,你说一下事情原委。” 冯老板差点被青年一套浮夸且流畅的举动闪瞎了眼睛,猜想这位是楚家小少爷没跑了,他打量另外两位,不清楚跟楚家是什么来路。 楚白叼着烟说:“冯老板,正事儿不办了?” “办办办。” 冯老板抹了把额头的汗,“事情是这样的,大概是两个月前,有一部新的影片上市,由于是一部投资很小的廉价电影,所以我们很容易就拿到了播放权。” 楚白瞥一眼孟映生。 孟映生坐在左边的椅子上,不快不慢的问道:“这是部什么样的电影?” 冯老板似乎没想到楚家的人不发声,而是由来路不明的男人提问,他愣了下才说:“是一部苦情电影,讲的是一个女生因为家里穷,在学校经常被人欺负,后来她失手杀死了欺负她的同学,最后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女儿,而给她顶罪……” 三叶记笔记的动作一停,又在转瞬后继续。 孟映生扫向楚白,不打算问两句? 楚白深坐在椅子里面,跟吃两三百斤的橘猫一样,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酬金你拿八,我拿二,自己心里没点数? 孟映生的面部一抽,懒洋洋的问:“然后呢?” 冯老板端起茶杯喝口茶:“让我们没有想到的,这虽然是一部小制作的小众电影,买票去看的人也很少,但是每一个看完的观众都反馈说电影很好看,也很感人。” 他稍稍停顿:“由于口碑好,所以我们就延长了播映时间,每周二和周五的晚上,都会播放。” 孟映生抬了抬眉眼:“这不是好事吗?有什么问题?” “对,是好事,起先我也是那么想的,可是……”冯老板长长的叹出一口气,“就因为这个决定,我现在真的很后悔。” 说到这里,他的脸上出现强烈的恐惧。 7.07 冯老板像是有难言之隐,半天不出声。 孟映生不咸不淡的开口:“冯老板,你不透露完整,我们没办法帮你。” 冯老板拿出一块玉佛紧紧捏住,见三个年轻人看向自己,他干笑:“这样能让我心里不那么慌。” “……” 三叶在记事本上写了句话给师傅看,问要不要告诉冯老板,玉佛是没开过光的,起不了作用。 孟映生摇头,开过光也没多大用,买它的人主要图的是心里作用,况且冯老板这屋有两件灵器,邪物进不来。 楚白看师徒俩开小灶,又羡慕上了,寻思找个时间上街溜达溜达,看能不能碰到跟他有缘的小姑娘,碰到就收了,不缺那口饭。 冯老板在三道视线的注视下透露:“事情是这样的,刚开始是一对情侣,他们在电影放映的时候,毫无预兆的发生了口角,开始他们吵的很小声,工作人员就没有管。” “后来他们吵的越来越大声,已经影响到了周围其他人的观看,所以工作人员将他们请出了放映室。” “那对情侣吵的很激烈,就算是出了电影院,他们还是再吵,最终那男的一怒之下将女朋友从四楼的扶梯推了下去,然后他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两人全部坠亡。” 冯老板说到这里打了个寒战:“当时在场的人有很多,都说那两人在吵的时候,全程一直在笑。” 孟映生的眉头微皱:“一直在笑?” 冯老板点点头,艰涩的咽了咽唾沫说:“是的,说是那种很开心的笑,两个人竟然是笑着吵架,笑着将对方杀死。” 孟映生不说话,三叶埋头记笔记,客厅里突然被一种难言的寂静笼罩,四周的空气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令人呼吸困难。 楚白头皮有点发麻,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就这样?” “要是就这样,我也不会托人找上你家。” 冯老板用手捂住脸使劲搓了搓,“这个事情我只以为是场意外,那部影片我们仍然在播,没想到在下次放映的时候,又出事了。” “这次是一个四十多的男子,他在电影的中途去了一趟厕所,然后他就再也没回来。” 孟映生依旧不说话,三叶依旧在记笔记。 楚白服了这对师徒俩,他弹弹烟灰,充当发言者提问:“死了?” 冯老板摇头:“失踪了,离奇的失踪了。” 楚白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这就是他为什么喜欢粗||暴|驱|鬼的原因,直接摆阵送走完事,一玄乎起来,那就渗人了。 冯老板捏着玉佛的力道加重,眼睛望着虚空,喃喃道:“我们在监控里看见他明明是进了厕所,然后就再也没出来,厕所里也没有窗户,他一个大活人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太邪乎了,不可能是人干的,警||察管不了的,好在我及时封闭了消息。”冯老板恳求的说,“希望几位能帮我把那东西送走,酬金方面哪怕是多加一些,我都愿意。” 酬金两字飘入孟映生的耳中,他的眼皮掀了掀,又垂了下去。 楚白听了这么久,感觉自己也没有什么头绪,这些人的失踪或许和影片有关系,可观看电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只有他们出事了。 他转头看了一眼孟映生,该你出场表演了。 孟映生双手指缝交叉着放在腹部:“冯老板,我想问,你们接下来有没有禁播这部电影?” 冯老板说有。 “当天我们就把这部影片禁播了,可是事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没过多久,在一个播放国外科幻片的放映室内,电影莫名其妙的变成了那部电影。” “观众以为是员工操作失误,当场就开始吵闹,一部分观众去找我们外面的经理投诉,也有一部分观众可能是觉得这电影还不错,选择继续观看。” “由于经理是新来的,他并不知道这部电影有问题,所以就没有太在意,光顾着应付投诉的观众,结果在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 冯老板脸上的横肉颤了颤:“有三个观众忽然开始自残了,前一秒还都好好的,一点异常都没有。” 孟映生眉间的皱痕加深:“自残?” “对。”冯老板想起来就毛骨悚然,“三个观众分别用随身带的钢笔、指甲刀、银|行|卡、疯狂的划自己的喉咙,血液喷溅的到处都是,工作人员按都不按不住。” 楚白终于受不了的蹦了起来。 另外三人都看过来,他掐掉烟笑:“尿急,我去上个厕所。” 到厕所门口,楚白拿出几张驱鬼符攥在手里,这才抬脚迈了进去,出生驱鬼世家,怂成他这样,这事儿打死也不能让别人知道。 楚白上完厕所回去,发现冯老板不在,就孟映生跟他的小徒弟,俩人凑一块叽里呱啦,正在展开激烈的讨论。 坐回椅子上,楚白刷刷手机:“冯老板人呢?” 孟映生说:“接了个电话走了。” 楚白骂骂咧咧:“靠,我们是来帮他解决麻烦的,他就知道害怕,也没见多着急,还有心思管其他的事。” 孟映生说:“急也没用,要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楚白抖抖腿:“搞清楚了吗?” 孟映生看着小徒弟记的笔记,在她标的重点上来回扫了扫:“再搞。” “……” 楚白凑到女孩那里:“小三叶,你怕不怕?” 三叶说:“不,不怕。” 楚白不信,他柔声说:“女孩子别逞强,要学会说怕,这样才能有人疼,知道不?” 三叶揪了揪眉毛,可我真的不怕。 楚白满脸黑线,不愧是老孟看上的人,胆子够肥的啊。 三叶的手机响了,是钱越山给她打的电话,她不想打扰到师傅思考问题,就小跑着出去接。 楚白哟了声:“谈恋爱了。” 孟映生头都不抬一下:“谈个屁。” “你还别不信,要说捉鬼抓妖,你是比我行。’楚白眯了眯丹凤眼,“但是论了解女人,我比你在行多了。” 他精致柔美的脸上浮现几分格格不入的猥||琐:“女人往我面前一站,我用眼睛那么一扫,就知道她哪儿肥哪儿瘦,哪儿光|滑哪儿柔|韧,眼睛只要一対上,她心里甭管是小九九,还是小八八,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孟映生合上记事本老神在在:“小叶子要是在谈恋爱,我把孟字倒过来写。” 这在楚白眼里,就是垂死挣扎,他楚白呵呵:“那她为什么接个电话还要避开我们?” 孟映生笃定道:“她是怕影响到我。”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逻辑几乎满分,楚白噎住了,无言以对。 三叶在外头接电话,钱越山说他昨晚睡觉梦见了奶奶,梦里还有一口锅,不知道是什么寓意。 “我要,要,要问,问师傅。” 钱越山赶紧说:“那你千万别提到我,就说是你一个朋友让你问的。” 三叶不明所以,还是认真答应。 钱越山松口气,三叶的师傅是个笑面虎,喜欢玩儿阴的,招都从暗处发,根本接不住。 不多时,冯老板带着孟映生三人去了电影院的放映室,看的是有问题的电影《芽豆》。 冯老板想走。 楚白把他拽住:“冯老板,有我们几个在,你还有什么好怕的?” 冯老板笑的很勉强,心想这年头不都是谁好欺负就欺负谁,你们各有各的本领,那东西就是出来了,也不会找上你们,那剩下的不就是我? 电影开头就是一个女生被同学揪住头发拉扯,嘴里吐出的字句肮脏粗俗,旁边有几个人在笑闹,没有丝毫伸出援手的意思。 那个女生就是电影里的女主人公。 三叶的童年有过类似的遭遇,她现在可以用平常心去回忆,都过去了。 进度条在不断往后推进,女主人公心里起了杀心,预谋杀害欺负她的同学,插曲很悲,整体风格都是灰蒙蒙的,笼罩着一层压抑的氛围。 孟映生忽然要求停止放映。 冯老板虽然懵逼,还是没有耽误的立刻让人暂停。 楚白下意识去兜里掏符:“怎么了?” 孟映生不答反问:“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刚才放的是下课了,班上闹哄哄的,挺嘈杂的,三叶知道师傅问的是除此之外的声音,她摇摇头,自己没有听到。 楚白也没,光顾着看女学生短裙下晃动的大长腿了,纯粹是一种本能,没有任何不健康的想法。 孟映生掐了掐眉心,没好气的说:“都看什么呢你们?来看电影?要不要给你们一人买一桶爆米花?” 三叶垂下脑袋不吭声。 楚少厚颜无耻:“那敢情好。” 他把手臂搭在座位旁的女孩肩上:“是吧,小三叶。” 三叶往师傅那边躲,见师傅站起来,她也立刻起身,快步跟上。 冯老板紧跟其后。 楚白两只手搭在椅背上面,老太爷似的坐着,冷不丁想起这里发生过什么,他瞬间从老太爷变成孙子,快步追上大部队。 孟映生问冯老板要了关于三次事故的监||控录像,看到的内容印证了他的猜测,三次事故的被害者,全都是当时观看电影没有哭的人。 而他之前在影片中听到的声音就是——不哭就要死。 8.08 孟映生没有再看电影,而是直接问冯老板,电影的结局是什么。 冯老板说结局是女孩的母亲顶罪被警方发现,然后释放了,而女孩在警方抓捕的时候,选择了自杀。 孟映生深坐在椅子里面,屈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点着扶手。 楚白听着那声响觉得怪吵的,他没耐心的问:“到底怎么回事?” 三叶也好奇的凑过去。 “那部影片很悲,观众看的时候几乎都会被女主人公的遭遇动容,流几滴同情的泪水,但是,”孟映生的语气略一停顿,“那三次事故中有六个人没哭。” 三叶一个激灵:“就,就是他们?” 孟映生点头:“对,就是已经遇害的那几个人。” 楚白搞不懂这里面的逻辑:“为什么?这里面有什么名堂?” 孟映生一字一顿:“因为不哭就要死。” 现场气氛骤然变得阴森。 冯老板捏紧玉佛,楚白捏他的符祿,三叶拿出记事本刷刷做记录。 “什么鬼东西,不哭就要死?天王老子啊?”楚白的呼吸急促,他忽地提出疑问,“不对啊,我们看的时候不都没哭吗?” 孟映生嫌弃的睨他:“能别那么智障吗?有我在,她敢出来?” 楚白:“……” 他妈的就不能吊的含蓄点儿? 冯老板想知道让楚家小少爷吃瘪的人是何方神圣,他左看右看,决定问看起来好说话的女孩。 结果对方直摇头。 冯老板不死心的靠近些,想再打听打听。 孟映生护犊子的开口:“冯老板,你跟我的小徒弟有悄悄话要说?” 原来是师徒俩,冯老板的脸上忙堆起笑:“小姑娘的字写得是真好看。” 孟映生眼里涌出几分大家长的骄傲,嘴上谦虚的说:“还可以吧。” 三叶不好意思的抿抿嘴。 冯老板收了收好奇心:“天师,接下来怎么办?” “我听到的是个女孩的声音,根据我的猜测,这部电影应该是真实案件改编的。”孟映生语出惊人,“女孩死了以后,关于她的经历被拍成电影,里面有她下的咒怨。” 楚白没对孟映生的猜测提出反驳,对方道行比他高,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只是他很不解:“图的什么?” 孟映生摸了摸下巴:“这还得先找到女孩的家人了解一下情况。” 冯老板听的一头雾水。 孟映生起身道:“冯老板,你去联系这部影片的导演,找到编剧,顺着这条线往下找,等你找到提供剧本的那个人再通知我们。” 冯老板诶了声:“那麻烦三位了。” “不麻烦。”孟映生笑着说,“你付酬金,我们帮你解决问题,合作关系而已。” 冯老板的老脸轻微抽了抽:“天师是真性情。” 楚白翻白眼,真性情个屁,就是爱财。 出了电影院,艳阳高照。 楚白要去他的温柔乡里补觉,问孟映生跟三叶怎么安排。 孟映生看看时间,不到十点,他决定带三叶去酒店附近的景点逛逛。 “电话联系。”楚白开着骚包的跑车扬长而去。 孟映生屏住呼吸躲过跑车喷出来的一波尾气,他上网搜了俞城的旅游指南,很快选中几个景点:“小叶子,现在我们要去动物园,那边还有植物园可以逛,打车,地铁,还是公交,你挑一个。” 三叶没有选,而是担忧的说:“师傅,你晕晕,晕车。” 孟映生揉了揉小徒弟柔软的头发:“好孩子,知道心疼师傅。” 三叶眨眼睛:“那,不,不去了?” “虽然师傅看到车就想吐,但是还是要去的。”孟映生喂徒弟喝人生哲学味的鸡汤,“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不能因为难就退缩,要迎刃而上,懂?” 三叶认真点头。 大夏天的逛动物园,能被晒到就地冒烟。 孟映生一进去就后悔了,极度怀疑选定动物园的瞬间被傻逼附身,不是他。 三叶买了三瓶水,自己拿一瓶,师傅一瓶,包里还塞一瓶,动物园很大,就进门的地方有超市,不方便。 人挺多的,大多都是家长带着孩子来玩,这儿一堆,那儿一堆,全挤在一块,也不嫌热。 孟映生看了几只鸟就满头大汗,左侧有阵阵小风,他侧低头看去,小徒弟正拿着塑料小扇子给他扇风。 扇子不知道是哪儿弄来的,上面有某医院的广告,不孕不育几个加粗的大字快闪瞎了他的眼睛。 孟映生放弃看鸟,跳过羊驼斑马,直接带着小徒弟去看猴子。 动物园里就一只猴子,还跑高高的铁架子上去了,不肯下来,一群人仰头举着手机眼巴巴的等着录视频,连哄带骗,结果脖子酸了手也酸了,它老人家还在上面蹲着,任性。 孟映生心想,看长颈鹿吧,好家伙,玻璃房外都是人,里三层外三层,汗臭味冲天。 没有任何往里挤的想法,孟映生转身找了处阴凉点的角落站着。 三叶知道师傅想静静,所以她没去打扰,自个挤进去看了长颈鹿,还拍了视频,回去可以给师傅看。 之后三叶跟着师傅看了老虎跟大象,前者趴在地上呼呼大睡,无论游客怎么喊都不搭理,后者领着一只小很多的来来回回溜达,甭管游客怎么勾||引都不给面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像是一个炫耀的老父亲。 看,这是我崽,帅吧。 狮子没看着,躲屋里不出来,别的动物孟映生都不感兴趣,他喝了几口水:“小叶子,你还想看什么?” 三叶说:“熊,熊,熊猫。” 孟映生带她去了,自己隔老远站着,看的人太多,懒得往那边挪。 这么死热的天,不适合外出,就适合躺在屋里吹空调吃西瓜,或者是来一根雪糕,看几集电视连续剧。 师徒俩逛了将近一小时,基本都萎了。 路边有木头雕刻的羊,马,还有长颈鹿,虽然不是很精致,但形象还是有几分生动,充满童趣。 有几个小孩坐在上面骑着玩儿,各家的大人忙着各种拍照。 不多时,一只羊上面的位置空了下来,孟映生长腿一迈,大步流星的过去往上面一坐。 进来的时候就对羊动了心思,模样可爱,地段还好,靠着动物园的路标,孟映生打算走之前拍张照片,证明自己来过。 周围坐的全是小孩,一个大男人夹在中间本来就比较突兀,还是个气质出众的大帅比,自然引起路过游客的驻足侧目。 孟映生看小徒弟半天没动,他眼神提醒,赶紧给我拍照啊,发什么愣。 三叶以为师傅不好意思,不想让她看,她就默默的背过身。 孟映生:“……” 逛完动物园,师徒俩去对面的植物园走了走,回去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太阳依旧光彩照人。 三叶跟孟映生一路睡到酒店,两人都是进房间接着睡,昏天暗地。 楚白泡完温柔乡来找他们吃饭玩牌打游戏,结果电话关机,敲门没回应,师徒俩一个德行。 当天晚上,冯老板给楚白打电话,说找到人了。 楚白寻思明儿再说,孟映生却要连夜过去,拖拖拉拉不是他的风格,他想早完事早拿到钱回去。 孟映生不太喜欢俞城这个地方,灵气严重缺乏,不适合修道的人久待。 于是一行人||大晚上跑长途,朝着离禹城有几个小时路程的玢城乡下奔去。 到地儿时,月上树梢,夜风里终于有了一丝丝凉意。 电影院是冯老板的,出事后他的经济损失最严重,所以这趟出行他害怕也得跟过来。 他本来还想拉上这个片子的编剧,认为对方也有责任,结果对方竟然跟他玩儿消失,摆明就是在撇清自己。 这个点,乡下万籁俱静,风过,树影轻动,发出沙沙声响。 四人俩俩并排,孟映生跟三叶在前面,楚白跟冯老板紧跟其后。 冯老板前胸后背滑稽的各贴着一张符箓,手里还攥着玉佛,这才迈的动脚步。 旁边的楚白叼着根烟,一手抄在裤子口袋里面,看似散漫,实则高度戒备,鬼晓得会不会突然出来个什么东西。 孟映生停在一处院门前,三叶跟楚白冯老板也都停了下来。 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着,门上的春联经过时间啃噬,残破不堪,要找的就是这家人。 楚白跟冯老板都没有上前的意思。 三叶关掉手电筒,眼前的光线瞬间变得昏暗。 孟映生走到门口敲了几下门,里面没动静。 气氛有些慎人,冯老板硬着头皮说:“会不会已经睡了?” “来都来了,不能白跑一趟,就算睡了也要弄醒。”楚白拿开嘴边的烟丟地上用鞋碾灭,“老孟,你……” 就在这时,门开了。 9.09 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穿着发旧的红色褂子,满脸被岁月蹉跎的痕迹,看起来憨厚淳朴。 她的背上趴着个小男孩。 冯老板看不到小男孩,但他能看到其他人的表情变化,也能察觉周围的气氛,他紧张的直冒冷汗。 有鬼,肯定有鬼,出,出来了。 冯老板捏着玉佛的手指发白,气都不敢大声出,憋的想撒尿。 楚白也有相同的尿意。 小男孩死气沉沉的看过来,七窍还在流血,让他头皮麻麻的。 说不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他其实出自驱鬼世家。 三叶却觉得小男孩长得挺可爱的,浓眉大眼,是个小帅哥,如果还活着,长大以后会很得女孩子喜欢。 可惜…… 三叶无意识的叹口气。 楚白的余光一瞥,眼神微闪。 老孟选择这个女孩当他徒弟,不止是因为她模样漂亮,乖巧懂事惹人爱,还有一颗比世人都要干净善良的心。 孟映生废话不多说,也没打算进去喝杯茶磕点儿瓜子,他简明扼要的表明身份跟来意,并直白的透露电影院发生的三起事故。 中年女人一动不动,像是没听清楚。 孟映生又道:“陈女士,你有个女儿,叫小兰,一年前死了,是自杀的,跟校园欺凌有关。” 陈秀英这下子反应过来了,她惊慌无措的关门。 一只大手伸进来,将门抓住。 孟映生面无表情的把门推开,跨步走了进去。 陈秀英本该是受害者家属,却是一副心里有鬼的慌张模样,她浑身颤抖着哭出声来:“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 “大姐,你哭什么啊,该哭的是我吧?”冯老板欲哭无泪,“你可把我那电影院害惨了。” 陈秀英还是哭,而且哭的很惨。 楚白不耐烦的掏了掏耳朵,他弯腰:“大姐,你背上有个小孩。” 陈秀英的哭声骤然一停。 楚白对着中年女人背后招招手:“小朋友,别趴阿姨背上了,到哥哥这儿来,跟她说说你是怎么死的。” 陈秀英感觉背后阴风阵阵,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她吓得踉跄着跌坐在地。 小男孩不为所动。 这么不给面子?楚白的嘴角抽了抽。 冯老板快吓尿了,胆战心惊的问:“楚少,你骗她的吧?” 楚白笑着说:“你猜?” “……” 小男孩突然跳下来,慢慢的朝着三叶走了过去,他知道这里谁的心灵最温暖。 三叶下意识去看师傅。 孟映生微昂首。 三叶蹲下来,跟小男孩那双流着血泪的眼睛平视,半响把视线放到后面的中年女人身上。 “是你,你的女儿杀,杀,杀了他。” 陈秀英发了疯的吼叫:“胡说!我女儿怎么可能杀人!” “我女儿不会杀人的……小兰怎么会杀人呢……不会的……她不会的……” 陈秀英神经质的喃喃着,满脸都是眼泪。 村里的黄狗汪汪叫,打破了围绕在门里门外的压抑氛围。 冯老板抹把脸,小孩的事暂且不提,但是……他叹息着提醒:“大姐,我那电影院已经死六个人了,他们都只是来看电影的观众而已,跟你女儿,跟你家非亲非故,稀里糊涂就没了性命,人家里也是会伤心,会痛苦的。” 陈秀英先是哽咽,之后嚎啕大哭。 三道视线投来,冯老板一脸无奈,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谁还不会哭啊,要不我也来两嗓子? 楚白找个地儿靠着刷手机,孟映生看星星看月亮。 三叶维持蹲着的姿势不变。 见没人配合自己,冯老板一张老脸黑了黑,他心想,驱鬼师都很有个性啊。 陈秀英哭够了,情绪也平复了,她终于肯认清现实,将埋藏在心底的一切摊了出来。 女儿死后不久,陈秀英做了一个梦,梦见女儿哭着喊“妈妈我好疼”。 之后陈秀英又梦到了女儿,梦里的女儿正在受刑,支离破碎的向她求救。 陈秀英问怎么救,小兰说把她的遭遇拍成一部苦情的电影,只有观众能为她的遭遇同情流泪,她的罪恶就会减轻一份。 陈秀英并不知道,观众不哭就要死。 小兰欺瞒了她的妈妈。 至于小男孩,他只是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贪玩了会儿,跑去山里捡枫叶,准备第二天送给喜欢的小伙伴,无意间看到小兰杀人。 小兰为了自保就对小男孩杀人灭口,之后埋尸在山里。 警方只知道小兰杀了女同学,并不知道她还杀了个小孩,那起儿童失踪案至今没破。 他的家人还在等他回家。 小兰又为什么要让母亲给她消罪,为什么要杀不哭的人? 那是因为人活着的时候所做的一切,都会被地府的鬼官一笔笔记录在尘事簿上面,她先是预谋杀害同学,后掐死小孩埋尸,所以她在死的时候已经有了很重的罪孽。 被警察发现之后,小兰又让母亲去顶罪,最后走投无路此案才选择了自杀。 用别人同情的眼泪确实可以减轻她的罪,可如果别人不哭的话,她的罪行就会加重,因此她才会愤怒的杀害不哭的人,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小兰性格弱懦内向,她在花季长期受到班上的女同学欺凌,没有选择正确的方式去对待,也没跟家人倾诉,而是一位的忍受,心理渐渐变得极端,最终走上犯罪之路,而且一错再错,更是不认为自己有错,三观扭曲不堪。 旁观者没经历过小兰的遭遇,不能感同身受,不方便做过多评价。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天平,一边放着恶念,一边放着善念,哪边多,哪边少,自己清楚。 不多时,小男孩在前面带路,带着三叶他们找到藏尸的地点。 孟映生让冯老板打电话报警。 楚白在微信上跟他的妹子们调||情,没有半点想把小男孩送走的意思,这跟他接的委托不相干。 三叶还不会做法帮人超度,她蹙着眉心看楚白。 楚白察觉到了女孩的视线,他被看的浑身不自在,板起那张妖孽的脸凶巴巴道:“看什么看,驱鬼师又不是慈善家,你师傅照样……” 这一扭头,楚白的白眼翻了翻,老孟那家伙竟然已经打开了鬼门。 孟映生将燃烧的符箓抛向空中,小男孩害羞的挥了挥手,随着他的灵魂慢慢消失,鬼门也就关上了。 楚白撞一下孟映生的胳膊,满脸不可思议:“转性了?” 孟映生驱散周围的鬼气,小男孩被杀后没变成厉鬼,只是孤零零的跟着凶手的妈妈,没做出伤天害理的行为,正因为如此,他才开了鬼门,而不是直接斩杀。 “咋呼什么,又不是转性别。” 楚白切了声。 三叶跟着师傅他们回到影院看电影,冯老板不在,他去保安室关|监||控,手忙脚乱。 影片最后,女孩自杀的时候,孟映生通知冯老板,让工作人员停止播放,他对着屏幕开口:“小姑娘,你妈妈来看你了。” 陈秀英通红着眼睛喊:“小兰……” 没动静。 陈秀英继续喊,直到她喊了十几遍,影片上才隐约出现一个女孩的人脸,是一个哭泣的表情。 与此同时,孟映生一个眼神过去,楚白会意的上前,在陈秀英后颈来了一下,把晕倒的她扶到椅子上。 孟映生手一扬,刻有神秘符文的引灵镜从他掌中飞出,镜面朝下的停在空中不断旋转。 一圈金色的光芒把屏幕裹了进去。 孟映生微阖眼皮掐诀,驱魂咒一出,藏在影片里的阴灵就如同被烈火焚烧,受不了的跑了出来。 “你们为什么不哭?” “为什么不同情我?” “哭!都给我哭!不哭就要死!” 女孩的声音凄厉恐怖,一缕黑气猛地咆哮着朝门口方向逃窜。 孟映生一把抓住,冷笑道:“跑什么,我在这里布了结界,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黑气里响起女孩可怜哀求的声音:“呜呜呜……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求求你……” 孟映生不上当:“小姑娘,你利用阳间的母亲替你消罪,前后死在你手上的人有八个,这么重的罪,你怕是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了。” 计谋没有得逞,女孩疯狂的挣扎着,嘴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啊——” 放映室里的几根灯管同时砰地炸裂,碎片纷纷掉落。 四周陷入黑暗。 淡淡的白色光晕环绕在孟映生周围,徒然生出几分飘渺的仙气,他抓紧手里的黑气,喝道:“小叶子,镇灵符!” 三叶傻眼。 包里只有一摞驱鬼符,没有那个,出门前她还问师傅要不要带,师傅说不需要,用不着。 孟映生似乎是想起来了这么个事,他的面部抽|动,失算了,下回长个心眼,甭管用不用得到,全带上。 三叶从包里拿出一张黄纸,她蹙眉屏住呼吸,快速用手咬|破手指,滴血在黄纸上画符。 旁边的吃瓜群众楚白看了一小会,实在是看不过去,小姑娘果然还是太稚嫩,一遇到大事情就慌,不够沉着,他以长辈的姿态教导道:“虽然用了血,符力会加强,但是,画错可就浪……” 话没说完,三叶手里的符已成,速度快的可怕,也精准的可怕。 卧槽! 楚白的瓜掉在了地上,自尊同一时间噼里啪啦碎成了渣渣,捧都捧不起来。 10.10 三叶将血红的镇灵符扔给师傅。 孟映生用两根手指夹住,往鬼气上面一贴,女孩先是咆哮,嘶吼,然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最后变成幽怨的呜咽。 环绕在孟映生周围的白色光晕迅速凝聚成一把长剑,他掐诀,长剑被驱动着当空一劈。 三叶的杏眼微微睁大,这是她跟了师傅的三个月以来,第二次看到那把长剑,两次都是因为厉鬼。 师傅没跟她讲过长剑的来历,想必出现的时机是跟怨灵有关,或者是厉鬼的鬼气。 长剑穿透黑气,女孩的呜咽戛然而止。 黑气中浮出一丝灰白的气息,这是女孩剩下的一魂,孟映生点香摆阵。 “别抓我……我不回去……我知道错了……我错了……我不想受刑……救命……救救我……” 一阵阴风刮过,女孩的声音渐渐消失。 在那之后,放映室里的一切恢复平静,唯有地上散落的灯管碎片跟一撮灰烬暴露出先前发生过什么。 三叶微张的嘴唇抿上了,师傅招来阴兵,将小兰的最后一魂带回地府继续受刑,做错了事,犯下了罪行,就要受到该受的惩罚,一下都不能少。 死亡不是结束,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长剑化作白点消失,孟映生收回引灵镜,捋了捋额前发丝,完事。 三叶学习了一把,楚白基本就是出来遛一遛,他那两下子没拿出来,用不上。 孟映生三个月前一直在道观里修道,属于驱鬼师这一行的新人,没考级,说报名费不亲民。 楚白捉摸过,认为他跟自家的大哥实力差不多,在七八级的样子,反正只高不低,牛逼坏了,吊炸天横着走。 上厕所的时候,楚白跟孟映生肩并肩站在小便池前,他喂了声:“老孟,你把画符的技巧告诉我。” 孟映生的声音夹在稀里哗啦的水声里面:“没技巧,就是勤加练习,每天一二十张的画,坚持个三五年,差不多就能现场发挥了。” “扯淡。”楚白一副信不信我拿尿滋你的不爽模样,“我可是亲眼看见三叶那么快就画好了一张镇灵符,不是你教的?” 孟映生说:“她是天才。” “……” 楚白还是不信:“真不是你传授了画符的独门秘术?” 孟映生看过去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智障,不答反问:“你看我像是有独门秘术的样子吗?” 楚白跟他对视两秒,翻了个白眼说:“得,当我没问。” 孟映生拉上裤子拉链去洗手,师傅说他几个月大就开始联系画符,这个肯定是夸大了,几个月的他还在吹泡泡,啃手指,自己跟自己玩耍,画个屁符,他最早的完整记忆是三岁多的时候趴在桌上画乌龟,被师傅批了一顿,说他画的符全错,没一张对的。 也就是说,那时候他开始画符了。 能闭着眼睛将所有符箓都画出来是在五年后,他的天赋只比普通人高一点,差不多是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 小徒弟不同,半路出家,才接触三个月就能随机应变,她的天赋极高,未来不可限量。 同一时间,某大学女生宿舍里,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用笔记本看电影,片头曲放完,屏幕伤出现了电影的名字——《芽豆》。 “这片子可是我费了好半天劲才下载到的。”一个长发女生说,“听说很诡异。” “你不是说不是恐怖片吗?” “对啊,正因为不是恐怖片,却出现离奇的事,所以才诡异,不说了,电影开始了。” “切,搞那么神秘,这不就是普通的校园题材嘛。” “往后看就是了。” “……” 电影放到一半,有两个女生受到些许启发,或唏嘘或同情,另外两个里面,一个看不下去,觉得太压抑,看了晚上可能会做噩梦,下载电影的那位长发女生只觉得杜撰的剧情无聊又老套,完全没有期待的刺激感,干脆拿起手机跟小伙伴开黑。 . 事情办完了,酬金也拿到了。 孟映生三人被冯老板恭恭敬敬送上车。 冯老板站在路边挥挥手,脱口而出:“欢迎下次再来。” 完了就抽自己,什么下次再来?乌鸦嘴,他这家电影院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差不多已经黄了,往后就想搞点小买卖赚点小钱,平平安安的。 车将电影院远远的抛开,楚白没开去酒店,去了高级会所,他找地儿停好车,叫醒后座呼呼大睡的师徒俩:“到了。” 孟映生下车:“来这儿干嘛?” “玩儿啊。”楚白搭上他的肩膀,吊儿郎当的笑着说,“这次的委托这么快就解决了,多亏了你出马,我怎么也得表表心意你说是吧?” 孟映生把肩头的胳膊拽下来,朝着路口方向走去:“小叶子,我们打车回酒店。” 三叶背上背包,小跑着追上师傅。 楚白站在原地点根烟抽一口:“老孟,你这就有些反应过头了吧?三叶又不是小孩子,再说了,只是吃点东西唱个歌,能有什么?” 孟映生继续往前走。 楚白鄙视的笑:“你既然下山了,就要试着去适应这城市里的繁华跟奢靡,基本的了解不能没有吧?你说你,还过着道观里的生活,跟不上时代……” 有路人围观,窃窃私语。 孟映生的面部抽了抽,他转过身警告:“闭嘴!” 楚白举起双手:“OK。” 孟映生下山三个月,有委托的时候就办事,没委托的都是基本都在小楼房里呆着,看看电视,打打坐,一天就过去了。 别说高级会所,他连酒吧,KTV都没去过,不是他有意跟道观外的世界拉开距离,是暂时没想到那方面去。 三叶比他稍微强一点点,去过KTV,虽然没拿过麦,只听别人唱。 这会所是楚家的产业之一,楚白一进去,就被会所的主管迎接去了他专用的包间。 孟映生待了不到十分钟就想走,没什么意思不说,空气里还飘着一股子气味,皮革,酒精,香烟,甜品,那些个味道混在了一起,乱七八糟的,难闻。 楚白翘着二郎腿:“老孟,亮两嗓子?” 正在喝果汁的三叶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差点呛到。 孟映生点了首《好汉歌》,这个他会,师傅每回喝醉了都会唱。 楚白觉得忒不符合自己的气质,嘴上嫌弃的不行,却拿起话筒跟他合唱。 接下来就是见鬼的时刻。 楚白酝酿好情绪,刚要开唱,就听到孟映生抢拍子唱了,而且唱的……那是什么鬼? 他丢掉话筒跑回沙发那里,这才发现孟映生的小徒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角落里去了,快缩成一团,明摆着就是耳朵受到过残害,早有准备。 “……” 孟映生投入的唱完,发现包间里就剩下小徒弟,他意犹未尽的放下话筒:“小叶子,师傅唱的怎么样?” 三叶唔了声,她在犹豫是实话实话说,还是顾虑师傅的自尊,撒个小小的谎。 就在这时,楚白进来:“卧槽,可算是唱完了!” 他叉着腿往沙发上一坐:“老孟,下回你驱鬼,也别布阵烧什么符了,我跟你说,就直接唱首歌,我保准甭管是孤魂野鬼,还是厉鬼怨灵,都会跪倒在你的歌声之下,哭着喊爸爸送我上路吧。” 孟映生的额角抽了抽:“你行,你来。” 楚白摆手:“不不不,我不行,我一点都不行,跟你比,我简直不够看,是吧小三叶?” 见师傅看过来,三叶心虚的眼神躲闪。 孟映生一口血卡在嗓子眼,但他面上很淡定,没事人似的吃吃喝喝。 楚白两只手各搭在沙发一侧,浪荡公子哥范儿十足:“小三叶,待会儿我跟你师傅要玩大人的游戏,我让会所里的小王开车送你回酒店。” 三叶呆愣的侧过头看师傅。 孟映生的脑门隐隐蹦起青筋:“谁跟你玩?” 楚白一脸恶心:“操,想什么呢你,我说的是,二对二,我们各玩各的。” 三叶仍然看着师傅。 孟映生揉揉小徒弟的脑袋:“别听他瞎说,师傅不是那样的人。” 三叶:“嗯。” 楚白难以置信的摇头咂嘴:“啧,老孟,这年头十八的小伙子都开荤了,你二十八了还在吃素,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男人了。” 孟映生对他的生活态度做出私自评价:“精|虫上脑。” “你懂什么,这叫及时行乐,等你尝了甜头,你就知道自己二十多年白活了。”楚白挠了挠下巴,“不过,也不能怪你,原先道观没那个条件,你是吃素吃习惯了,闻到肉香就不适应,慢慢来,要我带的时候说一声,我给你介绍……” 话没说话,手机就响了,楚白一看来电显示就一个激灵,他清清嗓子,正儿八经道:“喂,大哥,啊?我啊,我在图书馆呢。” 三个跟孟映生:“……” 楚白挂掉电话抹把脸:“完了完了完了,我大哥在这里,还有三秒到达现场。” 孟映生幸灾乐祸:“为你点个蜡。” 11.11 楚白看他俩要走,黑着脸跳起来,妖冶的丹凤眼蹬过去:“我靠!不是吧?这么没义气?” 孟映生说:“我不认识你大哥,没什么好聊的。” “能聊能聊。”楚白一副诚恳的样子说,“他业务多,关系处好了,能给你介绍几个。” “拉倒吧。” 孟映生斜他一眼,“虽然我才下山三个月,但是对于你大哥在道界的传闻还是了解不少,他是一座人形冰山,还喜欢放冷箭,我可吃不消。” 楚白顿时如同没了气的皮球,瘫了。 出了包间,孟映生听着里面抓狂的声音,脚步懒散的往前走:“知道这叫什么吗?” 三叶摇头。 孟映生说:“这叫乐极生悲。” 三叶:“……” 孟映生又说:“也叫不作不会死。” 三叶:“……” 孟映生突然把小徒弟拉到拐角,并且捂住了她的眼睛。 三叶的视野里一片黑暗,遮住她眼皮的手掌宽大且温暖,她不解的问:“师,师傅?” 头顶响起声音,刻意压的很低,多出几分平时没有的磁性:“前面有小孩不能看的东西。” 三叶说:“我十,十八。” 孟映生说:“还小。” 三叶垂下脑袋不说话了,因为她听到了一些声音。 孟映生一低头,就看见小徒弟红红的耳朵,不好意思了,他往前面看,眉头皱了皱,食色性也,别说他了,就是人亲爹亲妈来了,也管不着,除非拿绳子绑回去不让出来。 真要那么做,那也太惨无人道了些。 片刻后,前面两位终于热身完,找地儿开战去了,孟映生将手拿下来:“走了。” 三叶亦步亦趋的跟着师傅离开。 . 回去以后,三叶把动物园一日游的照片传到网上,挑选出拍的不错的,再进行二次挑选,最后选出几十张放到另一个文件夹里面,上网找淘宝店洗照片。 孟映生在旁边的电脑前修改广告,以后接委托,当事人必须要先支付四成定金,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分文不取就接。 冥币他不想再收了。 孟映生查一下账户,那串数字让他露出满意的笑容,冯老板先找的楚家人,所以酬金很高,他拿走的八成能抵前面的三四个单子。 楚家的招牌在道界非常响亮,地位也极高,属于大佬级别,他目前只是小门小户,没法比。 孟映生打开淘宝刷刷:“小叶子,你有没有什么想买的东西?” 三叶说:“黄,油。” 孟映生嗯道:“还有呢?” 三叶说:“可可,粉。” 孟映生的嘴角轻微抽抽:“除了烤饼干的材料,你就没有别的东西想买?”比如衣服鞋子包包什么的,女孩子不都喜欢这些吗? 三叶想了想说:“有。” 孟映生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别怕,多说点,尽管说,师傅这回赚大钱了,都给你买。 三叶半天憋出三个字:“卫,生,纸。” 完了她又说一样跟前者稍微有点搭边的东西:“牙刷,牙,牙膏。” “……”小徒弟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孟映生粗略的估计了一下小徒弟的身高体重,去一家适合她风格的店里给她买了两身衣服,都是按照模特搭配好的款式来买的,她长得比模特水灵很多,穿着差不了。 这孩子跟他一样,都是被自个爹妈给丢了的,只不过一个被丢到孤儿院门口,指望孤儿院收养,一个更狠一些,随便往雪地里一丢,现在跟着他做事,不吵不闹,很懂事,从不给他添乱,讨人喜欢,能照顾就照顾点。 三叶凑过来。 孟映生立刻把窗口叉掉,包裹到了看她什么反应。 三叶没看着,她偷偷去瞅师傅,很可疑。 孟映生还想给她买双鞋:“杵师傅这儿干什么?你一过来,这里的温度都上去了。” 三叶默默的转身离开。 孟映生摸不准小徒弟的鞋码,他趁机去看了她放在鞋架上的球鞋。 三叶刷地回头。 孟映生手指着那双球鞋:“小叶子,你这球鞋是不是该洗了?黑成什么样了都。” 三叶说:“本来,就是黑,黑的。” 这就尴尬了。 孟映生弯腰按住小徒弟的肩膀,俊美的面庞凑近些,认真看着她的眼睛给她洗脑:“刚才说话的不是师傅本人。” 三叶的眼神一言难尽,师傅,你怕不是个傻子吧? “你这是什么眼神?” 孟映生一副动怒的姿态,三叶撒腿就跑,一转眼就溜了,贼快。 微信群里有人艾特孟映生,是方小如,当初拉他进群的热心妹子。 方小如刚从老家喝完堂哥的喜酒回来,给孟映生带了些土特产,问他在不在家,要是在家,她就过去一趟。 孟映生敲键盘,打完三个字“不在家”,天这么热,大老远的跑过来送特产?不嫌麻烦?他正要发出去,就看到对方补充,说人就在附近。 在附近?孟映生删掉前面的“不”字,把剩下两个字发了过去。 不到十分钟,方小如就拎着土特产过来了,年纪二十三四岁,个头有一七零左右,盘儿靓条儿顺,还会来事。 方小如家里是完全按照女孩要富养的态度来养的她,能给的都给她了,而且尽可能的给最好的,所以尽管她的家境一般,但她的骨子里藏着一股子骄傲,待人处事会有明显的优越感,也很要强,什么都想要比别人强一点。 她跟楚白的人生轨迹有个相似的地方,都是继承家业。 三叶是第一次见方小如,她礼貌的打招呼。 方小如惊讶的说:“你结巴啊。” 下一刻她露出尴尬的笑容:“对不起,我没有歧视你的意思,就是下意识的随口一说,希望你别介意。” 三叶摆摆手。 方小如将披肩的长发往肩后拨,理了理身上的粉色荷叶边连衣裙,衬的她整个人白里透红,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充满诱|惑,她对着面前的漂亮女孩上下扫扫:“三叶,你也太瘦了吧。” 说这话时,她的视线往三叶胸部瞥。 孟映生上了个厕所出来,刚好捕捉到小徒弟撇嘴的小动作,这是不屑的意思,他挑了挑眉毛,看来是方小如拿什么东西出来跟她炫耀了,还鄙视她没有。 方小如笑着挥手:“孟大哥。” 孟映生好奇小徒弟还有什么小动作:“你们聊上了?” “嗯。”方小如笑着说,“三叶好乖,我要是有她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三叶又瞥了下嘴角。 孟映生没忍住的笑出声,他咳嗽两声说:“乖好。” 方小如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三叶去院子里看多肉,她买了几个长形的花盆,放了很多叶片,都长出了小嫩苗,长势很好,很快就会成为大户。 后面响起方小如的声音:“三叶,这都是你种的?” 三叶点点头。 “你真厉害。”方小如说,“我买了一两百片桃肉叶子,最后全都死掉了,一片没活。” 三叶啊了声,心疼那些桃肉叶子,她说:“网,上,有,有教程。” 方小如不感兴趣的说:“懒得看,我也没那个时间。” 三叶拿喷壶喷水。 方小如大概是觉得没劲,就回了客厅。 临近中午,三叶要去做饭了,方小如还没走,她多打了一筒米,还把自己做的鱼丸拿了出来。 三叶烧的一手好菜,色香味俱全,她平时又是个讲究细节,喜欢捣鼓小玩意的人,摆盘都很漂亮。 方小如吃一口,脸就差几分,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孟映生的胃早就完全被小徒弟给栓住了,栓的死死的。 吃过午饭,方小如依旧没走,下午三点多才走的,要不是因为有事,她还会待上一段时间。 女孩子的心思细,三叶看得出来,方小如喜欢她的师傅,以后很有可能是她的师娘。 三叶羡慕说话顺畅的人,包括方小如。 方小如可以跟师傅天南地北的聊天,她不行,有时候话已经到嘴边了,可就是说不出来,越想说的好一些,就越着急,越着急越结巴。 三叶小时候只是有一点点结巴,周围调皮的小伙伴会跟着她学,嘲笑她,还起哄。 慢慢的,三叶一到说话的时候,就会很紧张,说不好。 三叶从抽屉里拿出本故事书,走到院子西边的角落里,她翻开一页,认认真真照着上面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不多时,孟映生端着新泡的茶走过来,用的是陈述事实的语气:“你不喜欢方小如。” 三叶连忙摇头。 孟映生摆出严厉的样子:“师傅不喜欢爱撒谎的小孩。” 三叶垂下眼皮看鞋面。 孟映生没问原因,只是云淡风轻的说:“一样米养百样人,人各有不同的性格,不喜欢是正常现象,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三叶抬起头:“那,师傅你,你喜欢吗?” 12.12 孟映生瞥了两眼徒弟:“你不会以为她是你未来师娘,所以你就处处小心翼翼吧?” 三叶没说话,等于默认了这一点。 “你这小脑袋瓜子想什么呢?” 孟映生忍俊不禁,他抬手揉揉徒弟的头发:“方小如跟师傅就是道界的同行,普通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三叶一头漂亮的秀发被揉成鸡窝。 “师傅是修道之人,凡事讲究一个缘字。”孟映生点到为止,“你上次做的饼干吃完了,这两天再做一些,巧克力夹心的最好吃。” 这话里的意思明了。 三叶去翻柜子,见可可粉还够用一次,就麻利的准备其他材料。 孟映生去西边的房里打坐,还没到门口,手机就响了,楚白那货跟他开视频。 才两天不见,楚白脑门就多了块纱布,他穿的粉色T恤,衬的面若桃花,这会儿正瘫在沙发里,抱着只英短在那撸毛。 孟映生毫不给面子的挑了挑唇:“哟,新玩法?” 楚白说:“玩屁!我爸上午打的!”其实是他自乱阵脚,走路左脚绊右脚,结果不小心摔趴在了墙上。 孟映生一脸幸灾乐祸:“你找抽了?” “……” 楚白扯扯嘴皮子,“今天早上,我前女友跑到我家门口蹲点,堵住我爸的车,说她肚子里有我的种,要我爸给主持个公道,不然就弄个鱼死网破,多智障啊。” 孟映生问道:“哪个前女友?” “这不是重点……就上个月的。”楚白皮笑肉不笑,“你说她是自己傻逼,还是把我当傻逼?我上个月才跟她认识,她就怀上了?能有这么快?我他妈是踩着火箭炮干……” 孟映生皱眉打断:“说话注意点,三叶能听见。” 楚白抽了抽脸,古怪的说:“老孟,你该不会……算了,我不说,我憋着,等你自个主动问我。” 孟映生没当回事。 楚白把英短放到地板上,凑到视频前面,对着视频的窗口照镜子,左看右看几秒说:“我爸多精明一人啊,他知道那女的是来敲诈的,还是把我骂的狗|血|淋|头,这也就算了,他竟然把我大哥二哥三姐全都叫了回来,骂我的时候让他们围观,你就说他狠不狠?” 孟映生啧了啧,厉害。 楚白说:“这还没完,我爸骂完了,让我跟方家那丫头相亲。” 方小如?孟映生有点诧异。 楚白不要脸的说:“你是我最能拿得出手的哥们,所以危难关头,我就想到了你,老孟,帮我搞定她。” 孟映生作势要切断视频。 “别啊。”楚白前戏扯这么大会儿,才刚进入正题,他可不想就这么咔嚓掉,“我知道她跟你认识,由你出面,肯定很容易就能搞定,也不是真让你跟她怎么着,就是做做样子,让我在我爸这边过了这一关。” 孟映生冲他一笑:“我建议你现在做个倒立。” 楚白黑人问号脸:“倒立?” 孟映生说:“把你脑子里的水倒出来。” 楚白:“……” 孟映生觉得楚白那样儿,在宅斗剧里活不过三集,白长了张祸害苍生的脸:“你就算过了这一关,你爸放弃一个方家,说不定后面还会有陈家,王家。” 楚白眯了眯丹凤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去相?” 孟映生说:“相一次不会掉块肉。” 楚白一副嫌弃的样子:“我不想找同行。”也还没玩儿够。 孟映生说:“人不一定能看得上你。” 楚白玩味的摸了摸下巴:“看不上我?那就有意思了。” 孟映生收回刚才那个念头,不是活不过三集,而是活不过一集。 太能作了。 孟映生跟楚白结束视频没几分钟,方小如的微信就过来了,向他打听楚家的信息。 家族跟家族之间的联姻多半是冲着合作去的,强强联手,至于小辈的想法?那就管不着了。 不乐意?既然享受家族带来的荣耀跟权势,就该付出相对的代价。 傍晚的时候,三叶做好饼干,米也下锅了,她跟师傅说起钱越山的梦。 孟映生在风扇底下吃饼干:“让他自己过来,不然解不了。” 三叶准备去钱家。 孟映生把人叫住:“这么热的天,你干嘛自己跑一趟?给他发个短信不就行了?” 三叶抱起一个铁盒子:“我送,送饼干,还想跟钱,大爷说会话。” 孟映生那脸瞬间就不好看了,有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瓜分的不爽感觉,他回过神来,小徒弟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树林里面。 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吧? 孟映生又摇头,不会,三叶平时都不看情情爱爱的偶像剧,她跟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样,情根好像压根就没长出来。 没过多久,三叶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瘦瘦高高的黄毛少年钱越山,本来腰背挺的直直的,满面年少轻狂,一到门口就怂成了个球。 钱越山看着才到自己胸口位置,很小一只的女孩,夸张的靠了声:“小三叶,你师傅不会坑我吧?我有点怕怕的。” 三叶的嘴角轻微抽了一下。 钱越山抓了抓黄毛,痞帅痞帅的咧嘴:“你师傅那人真是……”一言难尽。 进去以后,钱越山收起嬉皮笑脸,正儿八经的喊:“天师。” 孟映生问:“梦到你奶奶了?” 钱越山说:“是的。” 孟映生又问:“梦里有口锅?” 钱越山说:“是的。” 孟映生沉吟几秒:“烧着什么东西没?” “没有。”钱越山说,“是口空锅。” 孟映生若有所思。 钱越山面露怪异之色,目前来看,好像只是正常的问问题,是他想多了? 下一刻就听到孟映生说:“你奶奶是想让你找个人搭伙过日子。” 钱越山一脸血:“兄弟,不是,天师,我还在上学。” “这不算什么。”孟映生说,“现在不是有那种一边读书,一边当爹做妈的吗?” 钱越山脑补那个画面,冷汗都给整出来了,他心惊胆战的提出质疑:“我奶奶真的是那个意思?” 孟映生笑着说:“你奶奶只是提醒想你,家里的锅很久没刷了,让你暑假期间把锅底铲一铲,别偷懒。” 我去!钱越山擦了擦脑门的冷汗:“好的,谢谢天师。” 结果他刚转身,后头就响起了三叶师傅的声音。 “其实你奶奶托梦给你,是想告诉你,她在地底下没东西吃了,该给她烧点东西了,在家里摆个供桌。” 钱越山臭着个脸瞅一眼三叶,大妹子,你师傅还能信吗? 三叶回他一个眼神,能信。 “……” 钱越山咬牙挤出一个笑脸,虚心求教:“天师,我不知道你说的哪个是真的?还请明示。” 孟映生撩了下眼皮:“你今年有给你奶奶烧吃的吗?” 钱越山想了想:“没……吧。” 以为早就烧了,这会儿才想起来没有,忘了,爷爷也没跟他提过这茬。 孟映生屈指敲点几下桌面:“那哪个真,哪个假,还要我告诉你?” 钱越山跟阵风似的跑了,他回去就刷锅烧饭炒菜,在奶奶的排位前摆一碗饭,一杯酒,有鱼有肉,晚上就没有梦见奶奶,一觉到天亮。 三叶她师傅性格是真的讨厌,吊也是真的吊。 睡醒了,钱越山伸了个懒腰给三叶发短信,叫她上午过来学英语。 三叶吃过早饭就去了,她别的都会,就是英语不行,跟她的语言能力一样,是她想越过去的坎。 孟映生从小就在道观里除了学道法,就是奇门遁甲类的东西,语数外地理化什么的,他都是自学的,够得上及格线,仅此而已。 所以说他教不了徒弟英语,没那个金刚钻。 徒弟学习去了,孟映生屋里屋外的转悠,没多久就转出一身汗,他去冰箱里拿了根雪糕,坐在摇椅上面舒服的吃了起来。 一根雪糕还没吃到一半,就有客人上门了。 来的是个女人,脸上戴着口罩跟墨镜,头上戴着鸭舌帽,帽沿压的很低,包裹的很严实,从身形上看很是纤细,她站在门口环顾四周,似乎很紧张。 孟映生气定神闲的吃着雪糕:“女士,请进。” 女人进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关门,她取下口罩,露出年轻且姣好的面容:“天师,我来这里的事,还请你帮我保密,我不想媒体知道。” 是个明星?孟映生喝口水润润嗓子:“我平时不看电视。” 周世婷尴尬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是被那些狗仔吓怕了。” “理解。”孟映生说:“鄙人姓孟。” 周世婷做了自我介绍,整个过程中她都在看着面前的男人,发现对方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没有露出半点表情,是真的不认识,不是骗人的把戏。 孟映生直接进入主题:“周女士,说一下你的委托。” “这事还要从半年前说起。” 周世婷摘掉墨镜拿在手里,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当时我哥想要换车,可是家里没同意,因为去年他就已经换过一次车了。” “后来也不知道他是走的什么渠道,竟然买了辆二手跑车回来。” 孟映生看年轻女人在等自己回应,就懒懒的问:“这辆车在买的时候有没有做过详细检查?” “这个要问我哥了,所有流程都是他自己操办的,在那之后我要出去演出,就离家一段时间,直到……” 周世婷的语气忽然顿住,脸上的血色褪的一干二净:“直到我上周回家,才知道家里已经出事了。” “就是那辆二手跑车。” 她捏紧手里的墨镜跟口罩,声音颤抖着:“那其实是一辆鬼车。” 孟映生饶有兴趣的轻挑眉毛:“鬼车?” “对。”周世婷低着头,想要掩饰眼里的恐惧,“那辆车每到半夜就会……就会变成灵车。” 她或许是太害怕了,连声音都有些嘶哑难辨。 “纸扎的灵车,烧给死人的那种。” 13.13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起来。 孟映生问了个问题:“车子原来的主人找到了吗?” 周世婷摇摇头。 孟映生又问:“那车现在在哪里?” “就停在我家车库里面。”周世婷面容苍白的喃喃,“开不走,谁也开不走。” 孟映生拿出一份协议,笑着推到年轻女人面前:“周小姐,你看一下这份委托协议,如果没有意见,就可以签字了。” 周世婷很快就在协议上面签下名字,并爽快的转了四成定金。 . 十一点左右,三叶跟钱越山说她要回去了。 钱越山转了转笔:“这就回去?卷子还没讲完呢。” “要,”三叶说,“做饭。” 钱越山指间的笔啪地掉在了桌上:“三叶同学,你是给人当徒弟,还是当保姆?一大老爷们饿了自己不会弄东西吃?老太爷还是怎么着?” 三叶抬起头看过去,两片粉嫩的唇瓣抿在一起,眉心也拧着。 钱越山看女孩绷着小脸,就觉得逗,他举起双手投降:“刚才我不该那样说,你师傅棒棒的,一级棒,超级棒,顶呱呱。” 三叶噗哧笑出声。 哎哟喂,可算是笑了,钱越山夸张的擦汗。 三叶收收课本跟纸笔:“师傅不,不会做饭。” 钱越山撇撇嘴,谁还没个第一次啊,一回生两回熟,多来几次不就会了吗?男人就不能惯,尤其是老男人。 三叶一走,钱大爷就从自个屋里摇着蒲扇出来:“越山,你怎么没送送小三叶啊?” 钱越山说:“一共没五分钟路。” “太阳晒,你应该给她撑个伞。”钱大爷与时俱进,“现在小年轻谈恋爱,不都兴这一套吗?男孩子要温柔要体贴。” 钱越山清清嗓子:“爷爷,我跟三叶没在谈恋爱。” 钱大爷一语中的:“但是你已经有了那个心思。” 钱越山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半天憋出一句:“就算是有心思,那我也没……” 钱大爷说:“有心思是第一步,你已经做到了,接下来就是实际行动,爷爷看好你,咱老钱家的不能怂。” “……” 中午的时候,孟映生收到了几个包裹,同城就是快。 三叶傻愣愣的接住包裹拆开,傻愣愣的看着女孩子的衣服跟鞋子。 孟映生在刷手机:“进屋试试,不合适就拿出来,师傅给你寄给卖家换个尺码。” 三叶还傻着:“我,我的?” 孟映生听出小徒弟的声音不对,于是他掀了掀眼皮,入眼的是一张呆滞的脸,他轻笑:“对,你的。” 三叶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磕磕巴巴的说:“谢,谢,谢谢师傅,谢谢……” 孟映生有点无语,师傅平时对你不好吗?只是给你买两件衣服鞋子,你就激动成这样。 三叶试了衣服鞋子出来:“合适。” 孟映生说:“那就好。” 衣服鞋子买的都是小号,三叶很小一只,一般都能穿,顶多就是尺码不同,宽松了点儿,当韩版穿也行,好像还挺流行的?女孩子的时尚市场他不太懂。 三叶把新衣服脱水晾起来,又把新鞋子拿到屋檐下吹吹风,她的面颊还有些热,站在外面待了好一会儿才进屋。 . 天府豪尊,南合最高档的小区,周家就在这里。 三叶跟着师傅下了车往前走,不多时找到目的地,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管家确定身份后,恭恭敬敬领着他们进去。 豪宅的外观看着高贵,里面尽显奢侈,一秒进入有钱人的世界。 三叶忽然停下脚步俯身看着一个盆景,杏眼瞪大。 孟映生不解的问:“小叶子,看什么呢?” 三叶说:“松石问泉,梅,梅大师的得意之,之作。” 话落,她拿出手机上网搜图片给师傅看。 孟映生瞥了两眼,毫不吝啬的夸赞:“不错,涉及的知识面挺广,师傅以你为荣。” 三叶的脸微红。 不多时,师徒俩出现在周家的地下车库,他们凑巧赶上了同行做法。 一个干瘦的老道正在围绕着一辆红色跑车左蹦右跳,他穿的道袍宽大,与他的身材很不相符,显得有几分滑稽。 木剑在空中胡乱的飞舞着,老道大喊:“点符!” “噗——” 火光猛的冒起,一张道符被点燃,老道的山羊胡差点被烧着,他吓得连忙丢掉手里的符纸。 “咳咳……” 老道干咳几声掩饰自己的尴尬,还好刚才他的动作够快,别人没看清楚。 随即他又围着车又蹦又跳起来,斗大的汗珠自他的额头滚落。 这是个体力活。 也许这老道太累了,竟不小心的手一滑,手中挥舞的木剑被他甩丢出去。 吃痛的闷哼声响起,周老爷子身旁的保镖被甩出的木剑砸中,满脸黑线。 老道两眼放大,一脸蒙圈的站在原地,握剑的手还僵直的举在空中。 “额。” 老道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失手,他在心里碎碎念,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接个大单子,定金还没拿,不能就这样搞砸了啊。 老道毕竟是个老江湖,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短暂的懵逼过后就想到了对策,只见他一掐法诀,大喝道:“呔,好个恶鬼,还有些道行,竟敢击落贫道手中的木剑。” “若非贫道清贫,花不起香油钱,摆不出乾坤法坛,否则怎能让你放肆!” 在场的人随即恍然大悟,原来不是老道失手,而是因为他没钱摆法坛,所以他的实力发挥不出来。 孟映生摇头叹息,道界的门槛是越来越低了啊。 三叶拉拉师傅的袖子。 “不急着过去,等会儿。”孟映生扯动嘴角,“知道什么是神棍吗?那就是,仗着点皮毛在外头胡言乱语,坑蒙拐骗,自称大师,严重破坏道界的声誉,还拉低平均水平。” 三叶说:“他是,是老人。” 孟映生的言词犀利:“老了的骗子。” 师傅说的话让三叶无法反驳,现实是那样子的,好人会老,坏人也会老。 就在这时,周世婷接到管家的汇报就从房里赶了过来,她这次没戴口罩和墨镜,头发也没扎起来,披散在肩头,身上穿了一套白色运动衫,脸上化着淡妆,虽然瘦,但还是有料的,露在外面的皮肤如同打磨过的瓷器,滑嫩白皙。 毕竟是明星,对外形的要求很高,不允许自己随意,想必没少在上面下功夫。 周世婷在拐角看到了她请来的天师,旁边还跟着个陌生女孩。 圈子里最不缺的就是漂亮的脸蛋,她看的多了,就不当回事,不过,那女孩有点不同,身上很有灵气。 周世婷在转瞬间敛去所有神色,端出恰当的笑容,她欲要上前打招呼,背后就忽然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道轻浮的声音。 “小妹,那就是你说的孟天师?” 周世婷厌烦的蹙了蹙眉心,她没搭理周世俊,而是往天师那边走去,礼貌的打招呼:“孟天师,你来了啊。” 孟映生示意她看自己身旁的女孩:“我徒弟。” 周世婷没有一点明星架子:“小妹妹,你好。” 三叶抿嘴笑着回应。 周世婷细弯的眉毛动了动,师傅不认得她,徒弟也不认得?真有意思的一对师徒。 后面响起周世俊的笑声:“小妹,不介绍一下?” 孟映生注意到周世婷的反感,看来兄妹俩的感情不怎么好。 三叶也注意到了,她快速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 周世婷看到女孩在做笔记,没想到驱鬼师也这么严谨,她将肩头的发丝往耳后别,淡淡的说:“孟天师,那是我哥周世俊,跑车就是他买的。” 过来的周世俊上下打量孟映生,发现对方不但比自己长得帅,更是有种出尘的飘逸之气,他阴阳怪气的凑在妹妹耳边嘲笑:“还以为你找了个什么了不起的大师,原来是个小白脸。” 周世婷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将手指向远处的老道,周世俊扬声道:“看见没,李道长,哥我花了大价钱请来的。” “正宗道门传承。” 远处的李老道听见有人在夸自己,很是得意,他随即挺了挺干瘦的腰杆,捋了捋干秃的山羊胡,装作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 周世婷掩嘴笑出声:“哥,你找来唱戏的?” 周世俊的脸扭了扭,他哼了声:“你知道个屁,道长是半个仙人。” “那就还不是仙人。” “半个也是,哪像你找的,除了脸,别的什么都没有。” “就因为你把那辆鬼车买回来,全家都被你害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在我这儿得瑟?” “我的妹妹,亲妹妹,要不是你在爸妈那里说我坏话,让爸妈不给我出钱,我会买辆二手车?” “……” 孟映生当做没听见这场毫无营养的对话。 三叶标好人物关系图,想起没给师傅发红包,赶紧补发了一个,又发一个,两个8.88,就是六个发。 尽管这会儿气氛有种莫名的压抑,却不耽误孟映生收红包。 李老道一甩宽袖,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颇有些提携后辈的意思:“孟小友是吧,嗯,不错,不错。” “年轻人就该出来见见世面,这个案子虽然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不过你不要担心,有贫道在,你就只管旁观好了。” 然而李老道明着提携,暗里却是贬低之意。 孟映生像是没听出来,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那就劳烦前辈了。” 师傅被人贬低了,三叶郁闷的撇了撇嘴,心想我们当然会旁观,旁观你出个萝卜大的丑。 14.14 孟映生朝老道刚才施法的方向扫了眼,他迈步走近。 三叶连忙跟了上去。 李老道诶诶两声,手一背道:“孟小友,看可以,别瞎碰啊,要是给我添乱,我会很难办的。” 孟映生并未理睬,他开始端详起面前这辆出事的红色跑车。 车身表面线条流畅,反射出迷人的金属光泽,车的内饰也极其豪华,给人一种尊贵而又舒适的感觉。 要不是周世婷透露是二手车,他真看不出来。 怎么看这辆车都是一辆拉风名车,不会有人把它和恐怖的鬼车联系在一起。 孟映生迅速用手在眉间一点,天眼打开,他的眼底闪过一道流光。 “叶子,看到什么了吗?” “有鬼气,怨气,还,还有,”三叶闭上眼睛再睁开,右眼里涌现出淡淡的红色,像一片阴影,她说,“邪气。” 孟映生满意的嗯了声,给她一颗糖:“奖励。” 三叶不好意思要,她觉得自己靠的只是天生的阴阳眼,没有别的能力。 唔,还有个画符的技巧。 孟映生眉眼带笑:“不要?下回可就没有了啊。” 三叶立刻拿走糖果。 孟映生可以断定,那半吊子老道只看出鬼气跟怨气,没看出邪气。 哪一行都要看天赋,尤其是道界。 有的人修道修一辈子,到死都没办法踏入道门,而有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悟出了自己的道。 李老道见这家小姐请来的年轻人没发现什么名堂,他松一口气。 果然是花拳绣腿,中看不中用。 夜幕渐渐降临。 周宅附近的点点灯光,如被黑暗吞噬一般,微弱黯淡。 孟映生站在二楼的阳台,手端着高脚杯,装逼似的晃动,他的目光似能穿透幽暗,看到未知的地方去。 三叶抿了一小口传说中的拉菲,没有汽水跟果汁好喝,她知道是自己不识货,上流社会的世界离她很遥远,也从未想过攀爬进来。 “师傅下山前都在道观里生活,喝的是山里的泉水,也喝不懂这玩意儿。”孟映生侧低头说,“我听周世婷的妈妈说什么一瓶十几万。” 十几万?三叶膛目结舌。 她看看酒杯里的红色|液||体,抿了抿嘴唇后又去尝了一口,原来这就是十几万的感觉啊。 大厅内,周家人正在陪着李老道用餐,佣人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了上来。 李老道吃的满嘴是油,很是开心,他那干瘦的身材似乎都显得|丰||满|了一些。 周世婷心不在焉的跟面前一盘西兰花较劲,心事重重,而周世俊在刷手机,不清楚是打游戏还是看八卦,俩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拿帕子擦擦嘴,周父开口询问:“李道长,这辆鬼车到底是怎么回事,能说说吗?” 这辆鬼车已经让周家人焦头烂额,每天都过的提心吊胆,李老道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虽然女儿找来的天师也在,可是毕竟太年轻了,怎么看都是李老道更像是得道高人。 李老道故作深沉,不断捋着自己的山羊胡:“哎……” “这鬼车,所谓鬼车……就是被恶鬼附体的车。” “以贫道来看,这辆车以前是撞死过人啊,所以被撞死的冤魂才会缠住车不放。” 周父神色忧虑:“李道长,可有想到什么解法?你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 李老道闻言,表面仍故作高深,心里却已乐开了花,看来这件事过后,自己的那两间破道观,终于可以翻新翻新变四间了。 “办法倒是有的,只要摆出我派的绝学,乾坤伏魔阵,定可拿下此鬼。” “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这回开口的是周世婷,这李道长不管怎么看,都有点像江湖骗子,自己父亲平时那么精明的人,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竟会相信这种人的话。 “只不过,这个阵法太过逆天,需折十年阳寿啊。”李老道双眼微闭,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贫道寿数本就无多,还指望着能多干几年,多留些资产光大我道门。” 周世俊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不屑的笑道:“这好办啊,你不就想多活几年赚钱吗?钱我们现在就给你,你把那什么什么乾坤的阵给摆了。” “这……” “哎……好吧,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李老道长叹一声,内心却是激动的狂跳,连忙张开干枯的五根手指,这是他的要价。 周父一口答应。 周世婷懒得多待,她起身离桌去了阳台。 “孟天师,你们怎么不进去?” “出来透透气。” “对不起。” 周世婷姿态友善的道歉,同时请两名驱鬼师,其实是一种不尊重,可是她在联系的时候,并不知道李道长会来。 孟映生无所谓的说:“都是道界中人,只要能把那东西送走,谁来做法都一样。” 前提是真的会做法。 那老道明摆着就是要拿下这个单子,不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是抢生意,这在道界是最不耻的,传出去名声就臭了。 孟映生决定静观其变,老道没准还能甩出什么看家本领。 没一两个拿手绝活,都不好意思在江湖上混。 接下来所有人都在等午夜的到来。 周世婷让下人带孟映生师徒俩去了三楼的房间,让他们先休息。 孟映生叫上三叶玩了会儿游戏,之后就是他自己玩,三叶整理笔记。 一个多小时后,三叶放下记事本揉揉酸涩的眼睛,去洗手间洗把脸回来问:“师傅,你要不要喝,喝水?” “要。” 孟映生接过递来的水杯,看也不看的往嘴里倒水喝,果然水是温的,兑过了,别人的徒弟什么样他不知道,也不感兴趣,他的徒弟是个贴心小棉袄。 三叶一边吃饼干,一边看师傅打游戏,发出咔滋咔滋的轻微声响。 孟映生两把游戏结束,旁边的女孩歪着头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块饼干。 大概是抱着浪费可耻的思想,也有可能是看到吃的以后的条件反射,他把饼干吃掉了,咽下去才想起来饼干被徒弟吃了一小块。 孟映生有短暂的愣怔,残血跑路的动作停了下来,被对面碰巧路过的玩家打死了。 那玩家没蓝了,技能放不出来,用的普攻,还以为自己要完,没想到对方全程站着不动,拿完人头他有种飘飘然的感觉,忍不住去浪,刚浪了不到十来秒,就被草丛里出来个输出一个大打中,刷刷刷弄死了。 “……” 时间流逝的很快,不知不觉就临近午夜。 周世婷来敲门,喊孟映生去停车场,说时间就要到了,她说的时候,冷艳的脸上又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三人刚走到停车场的门口,就被保安拦了下来。 周世婷细眉微蹙:“干什么?” “小姐不要误会,这是世俊少爷吩咐的。”保安垂着头解释,“您可以进去,但这位天师不行。” 周世婷气道:“为什么?” 保安说:“因为李道长说了,他一会施展的是独门秘术,不方便让人观看。” 三叶下意识要为师傅抱不平,被孟映生给拉了回来,他一派随和的笑道:“同行间是会忌讳这样的事,可以理解,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吧。” 完了给小徒弟使眼色,不急,先看戏。 周世婷觉得好笑:“孟天师,都这时候了,你竟然还帮那个老道说话,依我看,他根本就是怕我们看穿他的骗术,当场揭穿他。” 她拔高声音,有意嘲讽。 李老道听的一清二楚,吓得当场就打了个趔趄。 被人当场揭了老底,李老道心虚的冷汗直流,连忙沉声喊道:“午夜马上就要到了,贫道这就开坛布阵。” “一会等鬼车出现的时候,必然会有一场势均力敌的打斗,尔等如果不想被波及,就请全部退开!” 周父为女儿的行为道歉:“道长,婷婷那孩子是说的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李道长心虚,他干笑着说没事没事。 一旁的周母说:“婷婷不知道哪儿找来的年轻人,模样是真的长得俊,可好像没见他有什么本事,我听世俊说他是个骗子,来骗人还带个小徒弟,当我们家都是傻子,简直不可理喻。” 周世俊敷衍的附和:“对,骗子。” 李道长一副深明大义的姿态:“依贫道看孟小友不至于是骗子,就是道行浅了些,年轻人有那个心,肯努力是好的。” 周父周母:“道长说的是。” 不多时,一座巨大的法台搭建出来,上面摆着香案,青烟袅袅。 李老道就这样站在法台上,僵硬的神情里隐藏着一丝慌张。 他一会只想随意的比划两下,然后将事先藏好的火石之类的拿出来,随便的在空中撒一撒,弄一些唬人的特效,响声再大一点,就算是糊弄过去了。 到时候,就算恶鬼没能除去,就借口说恶鬼太强,自己对付不了,反正他已经出了力,五成预付款也已到手。 想到这里,老道干瘦的脸上露出笑容,猥琐而得意。 “滴滴滴…”闹钟响起,已是午夜十二点。 鬼车出现了,李老道心里咯噔一下。 “嘭。” 红色的跑车在众目睽睽之下,忽然自燃,熊熊的火焰照亮人们的恐惧。 又来了!周家的人对这一幕太熟悉了。 火烧的很大,那辆车仿佛随时都会爆炸,然而燃烧的火焰就像是幻影一般,大家感受不到丝毫温度,只觉得一阵阵的阴冷从四面八方袭来,缠绕住自己的四肢,体内的血液都在一点点的凝固。 李老道在法台上又蹦又跳,口中小声念道。 “天灵灵,地灵灵,我和老君是亲戚,我们祖上都姓李啊,识相的就快退去……” 孟映生的感官全部调到一个异于常人的灵敏程度,他听见了老道的碎碎念,面部抽搐,头一回看到人驱鬼还要和太上老君攀亲戚的。 让他略感意外的是,李老道的做法还真的有效果了。 只见鬼车的火焰如同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出现了转瞬间的停顿,然后迅速缩小,仿佛是要燃尽一般。 李老道手捋山羊胡,刚想沾沾自喜,随即就听到周母受惊的大声了尖叫起来。 “啊——” 周父忙着安抚情绪失控的老伴,周世俊怂的躲到保安们后面,周世婷紧挨着孟映生。 现场一团乱。 一阵狂风忽然袭来,李老道想要抵抗,却被掀翻在在地,毫无抵抗之力的势均力敌。 围绕红色跑车的火焰虽然熄灭,但露出的不再是时尚的红色超跑,而是一件造型大小一模一样——用纸扎成的,烧给死人用的灵车。 尽管每天晚上都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周家人依旧吓的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咳。” 李老道轻咳,由于刚才自己表现的有点狼狈,他决定稍微挽回些颜面。 只见他从自己怀里取出好几张符,然后贴在身上,接着他就拿着木剑,小心翼翼的向纸车走去。 站在纸车的边上,李老道左看右瞧,无论他怎么看,这都是一辆烧给死人的纸车。 这辆纸车做的很细致,里面不但有座椅,还有方向盘,在旁边还用毛笔画了一些方格,用来表示仪表。 可不管这纸车做的有多细致,纸的就是纸的。 那辆金属曲线流畅,内饰豪华的真正跑车哪去了? 李老道的心中也很好奇,在纸车的旁边站了很久,确定没有事情发生之后,他不知道是怎么想的,鬼迷心窍一样想要伸出手去抚摸这辆纸车。 孟映生突然捕捉到了什么,他的瞳孔不由一缩,出声阻止:“别碰!” 可还是晚了,李老道的手已经碰到了这辆只车,身上贴着的黄符瞬间粉碎,他原本猥琐的双眸瞬间变得狰狞。 之前背对大家的身子,缓缓的转了过来。 “李道长,你……” 在场的所有人这才发现,李道长的双眼没有瞳孔,白花花一片。 李老道中邪了。 他看着众人,嘴角在笑,笑的十分诡异,嘴里还反复的念着:“上车吧?上车吧?” 15.15 上车? 他是要别人上车,然后做他的替死鬼? 李老道狞笑着走了过来,大家恐慌着纷纷后退。 “快跑,他在找替死鬼——” 混乱中一个保安不小心被绊倒在地,当他爬起来想跑的时候,却发现李老道已经站在他面前,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保安如同小鸡一样被李老道提在半空,很难想象李老道那么干瘦的身躯,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无论保安怎么挣脱,李老道抓他脖子的手都纹丝不动,如铁闸一般。 周世婷满脸惊慌的往孟映生怀里扑,被孟映生一只手毫不怜香惜玉的拎到了一边。 “老道长被附身了,天师,天师你快想想办法……” 孟映生不慌不忙:“三叶,把你昨天画的镇尸符给我。” “喔。” 三叶知道现在救人要紧,连忙从背后的包里拿出一打镇尸符,她这两天才掌握的,一口气画了很多。 孟映生的脸一抽:“用不了这么多的。” 他只抽了一张。 慌忙的众人感觉眼前一花,看仔细时,孟映生的身影站在李老道身前。 “咯咯……” 中邪的李老道怪笑着,似感到威胁,另一只手忽然向孟映生抓去,带起一阵阴风。 孟映生垂落的额发飘起,左手一甩挡开这一击。 “飕。” 右手随之点出,一张镇尸符被贴在了李老道的头上。 李老道如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原本抓着保安的手也松了下来。 孟映生说:“李道长刚才是被鬼车的邪气入体,不是什么找替死鬼,现在没什么事了。” 李老道头上的黄符缓缓燃烧起来,随着黄符的燃尽,他涣散的瞳孔一点点恢复,布满褶子的脸上写着“我是谁,我在哪,我做了什么”的懵逼表情。 三叶手持黄符站了出来,眼里闪过狡黠的光芒:“前辈你,你头上着,着火了。” 说着啪的一掌拍下,李老道头上的符火是没有了,就是感觉头更晕了些。 孟映生按住小徒弟的肩膀把她往身边一带,好了,师傅知道你懂事。 三叶对着李老道皱了皱鼻子,先前你各种贬低我的师傅,刚才要不是他出手,你体内的邪气让你有的受! 李老道尴尬的一张老脸通红,啪啪啪打脸了,忒疼。 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不看面前的师徒俩跟周家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奶奶的,丢人丢大发了不说,还给那对师徒秀了一波操作,这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是什么? 李老道偷偷抽了一下碰纸车的那只手,让你作! 孟映生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他扯了扯嘴角,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老道接下来好几天恐怕都要吃不香睡不好。 搞不好还在心里说他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还真让孟映生说对了,李道长正在心里的小本本上面记这些个事,不分青红皂白的记上一通,还记下了长相,下回别让我再碰到,不然没好果子吃。 压根忘了是谁废了张镇尸符来救他,符的钱一分没要。 周父周母目睹这一幕发生,明白李道长是个神棍,指望不上了,女儿请来的年轻人倒是真有两下子,是他们眼拙。 周世婷理了理肩头的秀发:“哥,你花了多少钱把他请过来的?一百万?” 周世俊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是一百万,我就花了五万。” 周世婷慢悠悠的哦了声:“五万请了个骗子。” 周世俊知道自己上当,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红,重重的冷哼:“那家伙也没做什么,不就是贴了个符吗?再说了,那符还指不定是在哪儿买来的。” 周世婷没劲的说:“爸妈,我回房睡觉了。” 话落,她就跟孟映生打了个招呼,在两个保安的护送下离开停车场。 第二天早上,丰盛的早餐端到了三叶跟孟映生面前,李老道没有来,也不知是真的病了,还是没脸再来。 现在留在周家的只有师徒俩了。 孟映生吃饱喝足,带着三叶四处转悠,周世婷她爸说了,他们可以自由活动,闲着也是闲的,干脆出来走走。 豪宅附近有一片湛蓝的湖泊,还有碧绿的草地,艳丽鲜活的色彩点缀着整个视野,景色很是秀美。 有钱人懂的享受生活。 三叶坐在树底下乘凉,看师傅背着她站在湖边,整个轮廓清晰却又虚幻,跟周围的蓝天白云阳光青草融为了一体,她下意识的记录下这个画面,放在脑海最深处。 “小叶子。” 听到师傅喊自己,三叶蹬蹬蹬的跑了过去。 孟映生把手机给她:“帮师傅拍几张照片,要帅的,不帅的不要。” 三叶:“……” 随便拍都帅,没有不帅的,她在心里说。 孟映生忽然问:“三叶,你想不想你的亲生父母?” 三叶摇头,以前想,后来就不想了。 孟映生原本想说试着帮她找一找看,既然她不想,那就算了。 师傅说的对,世间的任何一种感情都讲究缘分。 上午周父去了趟公司就回来了,他派人把孟映生师徒俩叫到客厅,态度相比昨天,客气的不是一星半点:“孟天师,昨天多有怠慢,还请不要介意。” 孟映生还是那副人帅又好说话的姿态:“您客气了。” 三叶跟平常一样,拿出记事本记笔记,不会插话多嘴,除非师傅吩咐。 周父挥手让下人出去,他叹气:“天师,不瞒你说,其实在你和李道长来之前,我们家就已经请过好几位驱鬼师。” 孟映生听着下文。 周父一倒豆子似的倒出一堆烦恼。 “可对于这辆鬼车,他们都束手无策,别说施法了,连靠近都不敢。” “我出多少钱,他们都不肯接我的委托。” “说是这车撞死过人,现在恶鬼寻仇,想要找替身,必须为这车死一个人才能平息。” “后来我花钱找人,让他把这辆车开出周家,只要能开走,无论多少钱我都愿意出,结果车是开走了,可孟天师你猜怎么着,到了晚上十二点的时候,车还是会准时出现在车库里。” “说实话,我这一大家子让这事弄的已经快崩溃了。” “天师,昨晚还好你及时出手,要不然还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周父喝口茶:“对付鬼车,不知道天师有几成把握?” 孟映生说:“周老先生,在我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希望你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周父放下茶杯:“你说。” 孟映生问道:“这车是二手车,你儿子从某个渠道弄到的,什么渠道你调查过吗?” “没有。”周父回答的理所应当,“闹鬼的事不能声张,否则会影响周氏的股票,而且我女儿是演艺圈里的人,事情传出去,媒体一定会大做文章,她的竞争对手也会趁机搅浑水,想给她抹黑,网络暴力是很可怕的,我担心她因此受伤,所以不能泄露出去。” “就我家里知情的几个下人跟保安,他们都签了保密协议。” 三叶跟孟映生:“……” 孟映生说:“周老先生,你不想惊动外界,家里人起码要问一问的吧,尤其是你儿子。” 周父说:“问过,他一问三不知。” 孟映生皱眉:“换个地方住?” 周父摇了摇头:“不行,我们试过了,不管换到哪个地方,车都会跟过来。” 他又叹气:“天师,有个事我需要跟你明说一下,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我们只是想把车送走。” 孟映生后仰着上半身往椅背上一靠,右腿抬起来叠在左腿上面,危难的说:“没有真相,送不走。” 周父的脸色顿时就变得难看:“如果是这样,那天师就请回吧。” 孟映生站起来:“叶子,走了。” 三叶忙把记事本放进背包里,小跑着跟上师傅。 师徒俩刚走到花园里,就被保安拦下带了回去。 孟映生了解周父的想法。 揭开真相需要时间,但他希望事情快点结束,越快越好,最好只用钱解决,不要节外生枝。 目前来看,显然是不可能的,鬼车跟周家有关。 周父改变主意,答应让孟映生调查,但前提是要保密,不能四处宣扬。 孟映生也没那想法,他先带着小徒弟去找周世婷。 周世婷推掉了所有通告在家,甚至冒着可能被认出的风险去事务所找到他。 可见对家里的灵异事件很重视。 矛盾的地方在于,她跟她哥的感情并不好。 孟映生上网搜过,周世婷是舞蹈演员出身,属于二三线明星,最近热播的真人秀节目里有她,而且是常驻嘉宾,国民度因此提升了很多。 正是事业发展时期,她不趁热打铁跑通告,很快就要凉了。 这道理她不会不懂。 孟映生过去时,周世婷在插花,他手插着兜,隔着适当的距离问:“周小姐,听说你把工作都推了?” 周世婷的回答是没有心情。 孟映生说:“没想过去外地?” 咔嚓一下,周世婷把一支白玫瑰花枝剪掉大半,她大概是发现自己剪错了,很烦的直接丢掉。 “既然是那种东西,我去哪儿都没什么区别。” 好像挺有道理。 孟映生说:“车是你哥买的,跟你没关系。” 周世婷冷笑:“怎么没关系,我是他妹妹,我们是一家人,事情不处理好,我也会受连累。” 好像也挺有道理。 出了房间,孟映生问徒弟:“她插的花怎么样?” 三叶说:“不好,乱。” 孟映生摸了摸下巴,鬼车会在今晚午夜出现,在这之前他有十几个小时,可以找一找前因后果。 不多时,周世俊被他爸叫到客厅,孟映生师徒俩也在。 周世俊不耐烦的翘着二郎腿:“要问什么赶紧问。” 孟映生慢条斯理:“你是从什么渠道弄到的车?” 周世俊说:“朋友给我的。” 孟映生盯着他:“哪个朋友?” 周世俊被盯的浑身发毛,感觉自己无处遁形,他的脸白了几分:“你他妈是警察?查户口本呢?要不我拿给你?” 三叶抬起头蹙眉看他一眼,又继续记笔记。 孟映生的面上倒是不见丝毫怒意,还开玩笑,只是语气冷淡:“我要你户口本做什么,又不能当饭吃。” 周世俊情绪失控的站起来:“那你他妈的比比……” 一旁的周父寒声警告:“世俊!” 周世俊坐回去,手在乱糟糟的头发里抓了抓:“就他妈一朋友。” 孟映生注意到他那头发里有很多头皮屑,油腻腻的,三五天没洗头发了,衣服却没什么褶子,天天换。 就是不洗头。 而且他的黑眼圈很重,几天没睡好觉了。 孟映生示意三叶都记下来,他又问:“你那个朋友人呢?联系他问问看原来的车主是谁。” 周世俊脸上的肌肉隐约抽了一下,他直接就说:“联系不到。” 孟映生眯了眯眼,小子,你心里有鬼。 16.16 孟映生回到房里,上网搜最近三天内的新闻,没有收获,他往前推时间,改成一星期。 周父的脑子里有坑,还是深坑。 家里出了灵异事件,还想着什么企业,名利,股票,只要及时报警让警方介入调查,多多少少都能查出些名堂,结果呢?不查,真相不重要,只想送走。 搞笑,不查清楚来龙去脉怎么送? 至于两个小辈,一个比一个奇怪,他们脑子里倒是没坑,不过心里有鬼。 尤其是周世俊,易怒焦虑,整个就是做贼心虚的表现。 孟映生退出网页清理内存:“叶子,你看什么呢?脸都快贴到手机屏幕上面了。” 三叶把手机拿到师傅眼前。 孟映生扫了眼:“周世婷的八卦新闻?” 三叶点点头,她搜的都是热搜,话题度比较高的一些信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明星除了炒作,被炒作,还能有什么新闻?” 孟映生站在窗户那里往下看,目光所及之处一片安宁,他点了一根香,用手挥了挥,成线的白雾一点点散开。 三叶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孟映生神秘兮兮:“师傅在把人心里的小鬼引出来。” 三叶似懂非懂。 闲着也是闲着,还是画符吧,她想。 孟映生感叹,这年头,勤快又乖巧的徒弟真的很少了,关键还有一技之长,他是赶上了时候,老天爷待他不薄。 三叶画符的时候,孟映生在旁边围观,面上不知不觉出现迷弟的表情。 手机刚响,孟映生就接了,脚步飞快的走出房间,上客厅去接,怕打扰到小徒弟。 画符既看重手感,也要讲究身心合一。 楚白相完亲了,来找孟映生吐槽。 “老孟,还真让你蒙对了,方家那丫头没看上我,卧槽,我还想着委婉点,不能让人哭鼻子,结果你猜怎么着,我一坐下来,屁||股还没捂热呢,她就对我亮刀,刷刷刷的,刀刀致命,说我性格浮夸,长得妖冶,这些吧我承认,但是她竟然说我风流,我风流吗?我哪一段感情不是认真开始,认真结束的?” 孟映生在沙发上坐下来,手机搁一边。 “喂?喂!hello?”楚白呵笑,“老孟你再给我装聋作哑,我就去调||戏你家小徒弟,她长得貌美如花,还那么乖,我早就想……” 孟映生也笑,护犊子的说:“你试试。” 那头的楚白心想,哪天我就试试,看你老孟怎么整,他嘴上正儿八经的说:“玩笑玩笑,都是自家人,我拿她当妹妹。” “方家虽然没落了,在道界的地位却不比你家差。”孟映生靠在沙发里,他微阖眼帘,手指指缝交叉着放在腹部,“方小如自小靠自己升到三级驱鬼师,你才一级,她能看得上你才怪。” 楚白不要脸的说:“我有颜啊。”想攀上他的小姑娘多的是,随他挑。 孟映生说:“她也有。” 楚白的脸狠狠抽了抽,那还真是。 “算了,反正我不想跟谁定下来,谈崩最好,这样我也能跟家里交差,继续玩我的。”楚白,“我接了个委托,在你住的地方附近,完事后过去找你喝酒啊。” 孟映生说:“我在外头。” 楚白顿时失望的啊了声,还想一起打个游戏:“办事儿?” 孟映生:“嗯。” 楚白随口问在哪儿。 孟映生抛出个信息点:“周家。” “哪个周家?”楚白说,“说仔细点,没准我能帮你点忙。” 孟映生不抱希望:“知道周世婷吗?” 女的,美女,身材纤瘦,五官冷艳,内心高傲,有比较强的事业心,知道自己要什么,不会为感情要死要活,偏理性,这是楚白根据一个名字感觉出的一些信息,他的记忆飞速运转,没有相关信息。 那就是不认识。 通话结束没多久,楚白打电话过来:“老孟,我看照片才想起来了点东西,去年什么时候忘了,我在一酒会上碰过那妞,她想上我的车,我没让。” 孟映生有点意外:“这不像你楚少的做事风格。” 楚白的语气里尽是嫌弃:“她长了张很丧的脸,我怕她把衰运带给我。” 孟映生挑眉:“丧?” 楚白啧啧:“丧啊,眼白多,眼球小,位置偏上,死鱼眼,两眼无神。” 孟映生回想周世婷那张脸,给出中肯的评价:“我看着还行。” 楚白玩世不恭的笑:“那是因为你是在道观里待久了,见的女人少,是个都觉得好看,可爱。” 孟映生:“……” 楚白啪嗒一下按动打火机,点燃一根烟嘬两口:“其实当时我大哥也在场,他说那妞是煞星入命,谁沾谁倒霉。” “我大哥是玄学中的高手,不服不行。” “委托人是她?那你小心着点,别沾到她的霉运。” 孟映生若有所思。 周家不是小门小户,拥有自己的公司,周世婷算是千金小姐,还需要攀上楚白? 他想起来了个事,楚家的产业多且杂,哪个领域多少都有涉及,其中可能有什么影视公司。 外面有骂声,孟映生的思绪被打乱,他透过窗户看到楼底下的泳池。 周世俊在泳池边的太阳伞底下躺着喝红酒,穿的花花绿绿泳裤,光||着个膀子,白花花一片,没什么肌肉,全是肥的,平时缺少锻炼。 给他扇风的是个女孩,好像叫阿青,是周家的下人,时不时被他掐一下胳膊,拧一把大腿,嘴里还骂骂咧咧。 女孩不敢有怨言,也不敢躲开,更不敢反抗,只是像伺候祖宗似的伺候着周世俊。 孟映生皱了皱眉。 周世俊这小子挺不是东西。 他看了看点的香,已经燃烧了三分之一,再等等。 两点多,楼下传来巨大的声响,地动山摇,让人心惊胆战。 卫生间里的孟映生让三叶出去看看什么情况,并叮嘱她不要冲动。 三叶趴在楼梯边往下伸头,看到周世俊在客厅里发疯,沙发,椅子,茶具,瓷器被他砸的乱七八糟,他就站在一片狼藉里面揪住一个女孩的头发拉扯。 视野里多了周世婷跟爸妈的身影,三叶冲下楼的动作顿住,她退回楼上看后续。 周父严厉的问:“怎么回事?” 周世俊粗声咒骂:“这贱货偷了我的玉!” 女孩一个劲的摇头,哭着说:“没有,我没有,先生太太,我没有偷玉,我真的没有偷……” 周世俊一巴掌扇了过去,猩红的眼睛暴突:“不是你是谁?” 女孩被打的嘴角出血,哭的更厉害了,周围的保安跟其他下人都把头偏到一边,不忍心看。 他们也是下人,不是主子,只能管好自己,管不了别人,没那个本事。 除了同情,他们也觉得奇怪,少爷平时不高兴了就骂两句,从来没这么疯过。 以前什么东西不见了,他顶多让下人找一下,找不到就算了,不当回事。 现在像变了个人。 不对,不是现在,是两天前。 突然变得情绪很暴躁,动不动就发火,动手,还有些神经质。 周世俊一口咬定是女孩进他房间偷了他的玉。 周世婷的脸上闪过厌恶,不冷不热的说:“阿青来家里好几年了,手脚一直干净,不可能偷东西。” 周母说:“是啊世俊,阿青是个好孩子,你先冷静一下,跟妈说是什么玉,妈让刘伯带人给你找找。” 周世大力踹开桌角:“找什么找,就是她偷的!” 周世婷来了句:“神经病。” 周世俊恶狠狠的瞪了过去:“你说什么?” 周世婷抬头:“我说你神经病,你在女人身上花了不知道多少钱,送珠宝送首饰,我就没见你眨一下眼睛,现在为个玉把家里弄的天翻地覆,不是神经病是什么?” 周世俊作势要冲上去打她。 “好了!” 周父板着脸呵斥,“最近家里还不够乱的是吧?不想过了就都滚蛋!” 周世俊急促的喘息,他愤怒的抓了抓油腻的头发,瞳孔放大,面部扭曲,整个人都极不对劲。 周父说:“世俊,既然你妈跟你妹妹都替阿青说话,那就说明她的为人是信得过的。” 周世俊咆哮:“那我放在卫生间里的玉呢?” “你们宁愿相信个下人,也不相信我是吧?行,他妈的真行!” 周父的脸色难看,周母只是叹气。 周世婷垂着眼皮,一言不发。 女孩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满脸都是鼻涕眼泪:“先生太太,我真没有进去过,我可以发誓的,如果我拿了,就让我出门被车撞死,被雷劈死,不得好死,我没有拿,我没有……” 她不停的说自己没有进去,没有偷拿玉。 周世俊狰狞着脸喘息,如同一头濒临崩溃的兽类:“你没进去,难不成我房里进鬼了?” 三叶的眼睛猝然睁大,周世俊的身上竟然慢慢出现了一圈鬼气。 他杀了人。 17.17 三叶赶紧把见到的一幕告诉了师傅。 孟映生看一眼窗台,香已经燃尽,只留下一撮灰烬。 他点的不是安魂香,是恰恰相反的引魂香。 心里有鬼的人闻了,会焦躁不安,情绪失控后暴露自己内心的阴暗。 可惜废一炷引魂香,只跳出了一个周世俊。 “那玉是灵器,挡住了他身上的黑气,玉没了,黑气就慢慢出来了。” 孟映生眯着眼睛说,“玉不会自己长脚跑,整栋宅子里没有孤魂野鬼,只有一种可能,人为的。” 三叶呆愣的微张唇。 人为的?那会是谁呢…… 孟映生揉了揉她的头发:“知人知面不知心。” 三叶下意识要说点什么,又没想出来内容,她闭上嘴巴抿了抿。 孟映生捋捋额前的碎发:“现在确定周世俊身上有命案,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跟鬼车有关。” 他弯下腰背,低着头凑在小徒弟耳边说:“这样,小叶子,你照师傅说的做。” 三叶的耳朵痒痒的,她往旁边躲。 孟映生把她提了回来:“躲什么,师傅又没口臭。” 三叶:“……” 不多时,三叶出现在那个叫阿青的下人面前,给她一包纸巾。 角落里的阿青轻声说谢谢。 三叶问道:“为,为什么不走?” “走?”阿青擦眼泪的动作一顿,漠然的说,“去别家还是一样,下人就是下人,太太给的钱比别家要多很多,反正都是干活,不如留在这里。” 三叶的脸上出现几分惊讶,这个姐姐跟客厅里的时候有点不同,不是个只会哭的人,她什么都看得透。 阿青擦了擦嘴角的血丝:“小妹,看在你给我纸巾的份上,我多说一句,你跟你师傅快点走吧,像那个老道长,还有之前的几位道长那样,拿到一点钱就可以了,你们是解决不了麻烦的。” 三叶说:“我们不,不是……” 话尚未说完整,阿青已经走了。 三叶想说,我们不是骗子。 她拿出师傅的天珠看看,没看出什么东西。 当天珠到了孟映生手里,他就看出了一丝灵气:“玉在她身上。” 三叶愣住了。 她拿出记事本,快速在本子上写了一段。 【师傅,阿青发过誓的,她说如果她拿了玉,就被车撞,被雷劈,不得好死。】 孟映生摩|挲几下天珠:“两种心理,一是从来不把那种誓言当回事,随便发,二是在社会底层打拼,死对她来说不是最可怕的事,最可怕的是艰难的活着,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可以发毒誓来诅咒自己。” 三叶不说话了。 “心态和三观很重要。”孟映生说,“永远不要跟别人比惨,不管你有多惨,这个世上都会有比你更惨的人,也不要比幸运,走自己的路,过自己的生活就行。” 三叶半响轻声喊:“师傅。” 孟映生侧低头:“嗯?” 三叶抱住师傅。 胸口多了个黑色脑袋,裹挟着淡淡的香味,孟映生的身子僵硬,他下意识就把怀里的柔||软推了出去。 三叶没站稳的摔在沙发里,摔的头晕目眩。 “师,师傅,我,我不,不是想,我……” 涨红了脸,她气馁的垂下脑袋,眼眶有点湿润,话都说不好,三叶你真笨。 一只大手伸过来,发顶被按住,三叶怔怔的抬头。 “对不起啊。” 孟映生尴尬的说,“师傅不是故意的,师傅就是不习惯。” “你突然来那么一下,师傅不能适应,下次你再想那么来,提前说一声,让师傅有个心理准备。” 三叶傻眼,还要心理准备? “要啊。”孟映生咳两声,“师傅在道观里待了二三十年,过的是出家人的生活,这才下山几个月,什么都需要适应,懂?” 三叶噢了声:“懂。” 懂就好,孟映生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解释过去了,他摸摸小徒弟的乌黑发丝:“师傅知道你是好孩子,也知道刚才你是想表达感激之情。” 三叶抿住嘴角。 孟映生瞥一眼,又去瞥,怎么了?难道不是? 三叶突然转身去了卫生间。 孟映生:“……”哭鼻子去了。 他摇头叹息,情绪很容易被牵动,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 天黑前,孟映生用一个鬼打墙从阿青那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阿青承认玉是自己偷的,也说了原因。 来到周家的当天晚上,阿青就被周世俊欺负了,在那之后隔三差五的经历一次,她想走的,却不能走,周家给的钱多。 除了周世俊,周家的其他人对她都挺不错,别的下人跟她相处的也还可以。 这也是她待下去的原因之一。 最近几天,阿青捕捉到一个奇怪的现象,周世俊虽然看起来跟平时没多大区别,还是好吃懒惰,打游戏泡妹,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但他无论做什么,都会时不时的拿出一块玉摸两下,她觉得很不对劲,就在暗中留意。 结果被她发现周世俊这几天只是换了衣服,没洗过澡,也不洗头,晚上房里的灯开到天亮。 车库里的怪事她是知道的,可是周家的其他人都不像周世俊那样,好像鬼就在自己身边,随时都会杀掉自己,却又不敢走,只能靠那块玉保命。 阿青就抱着一丝希望想,要是真的有鬼,那她把玉偷走,周世俊没了东西保护,鬼就会出来把他杀掉。 周世俊死了,她就可以继续在周家待下去,有一份满意的工资,还不会被欺负。 于是就有了下午的事情。 孟映生点燃一张符往空中一抛,鬼打墙消失。 阿青跌跌撞撞的跑了。 孟映生站在原地皱了皱眉头,这孩子的心理已经不健康了。 眼下更重要的是查到周世俊身上的鬼气是哪儿来的,看他的言行举止,不像是那辆车原来的车主。 孟映生看小徒弟在发呆,他伸手挥挥。 三叶回过神来,仰起头询问:“不,不能摆回,回魂阵?” “要在事发地摆才有用,就是人死的地方,那里的阴气最重。”孟映生边走边说,“去试探试探周世俊,恐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酵,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比下午还要差很多,不能受一点刺激,正是最适合套他话的时候。” 三叶小跑着追上师傅。 孟映生去敲门没反应,他正要去问周家的下人,就看到斜对面的房门打开,周世婷从里面走了出来。 周世婷撩了撩肩头的长发,很随意的问:“孟天师,你找我哥?” “是啊。”孟映生说,“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他。” 周世婷走过来敲敲门:“哥?” 放下手,她平淡的说:“我哥不在房里,他要么在健身房,要么在游戏厅。” 孟映生当下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问了下人,得知周世俊出门了,面色立即变了变:“什么时候的事?” 下人结结巴巴的回答:“我,我当时在拖地,没看挂钟,不太清楚。” 这一出惊动了周父周母,他们把所有下人跟保安都叫到客厅,问了知道儿子是五分钟前出的门,一个人出去的,开的他以前买的那辆法拉利,也是最宝贝,开的时间最久的一辆车。 孟映生说:“打电话叫他回来。” 周父让福伯打,福伯说没打通。 虽然电话没打通,周父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儿子从小就喜欢玩,要不是车库出了诡异的事情,还是他自己买的车,他不敢出去,怕在外面碰到什么事,不然早跑没影了,十天半个月不回来都是正常情况,回来多半是没钱了。 见年轻人似乎很烦躁,周父不解的问:“出什么事了吗? 孟映生不跟他废话,直截了当的说:“你儿子这时候出门,凶多吉少。” 周父闻言手一抖,差点打翻茶杯,他站起来,厉声说:“天师,这种玩笑不能乱开。” 孟映生说:“周老先生,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周父看出事情的严重性,他赶紧派人去找,还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资源。 孟映生坐到沙发上揉额头。 三叶在旁边坐下来,看师傅很烦,她就乖乖的保持安静,不发出声音。 周世婷走过来问:“孟天师,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跟我哥有关,也跟鬼车的东西?” 孟映生:“找到你哥再说。” 周世婷转身上楼。 孟映生撩起眼皮,目光若有似无的扫过周世婷的背影,又垂下眼皮继续揉额头,如今这世道,驱鬼师这个行业越来越难混了。 查案子不是刑警的活吗?真的是…… 周世俊一直没回来。 周家被一种难言的可怕氛围笼罩,周父不时的擦眼泪,周父一根烟接一根烟的抽,周世婷陪在他们身边,偶尔安慰两句。 下人们提心吊胆,大气不敢出,包括阿青,一个个的都尽可能的降低存在感,生怕自己的工作黄掉。 时间分秒流逝,八点,九点……十一点,十一点半。 周世俊还是没有回来,也找不到。 不知不觉的,午夜时分到了,孟映生三叶一行人去了车库。 灵车再次出现的时候,众人看到一直没回来的周世俊坐在副驾驶座上。 他死了。 18.18 周世俊的死就像一颗炸|弹,在周家所有人的心里砰然爆炸。 周父遭受了巨大的挫败感,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什么股票,生意,媒体炒作全都不管了,一心只想查出事情真相。 人就是这样,不到那个时候,分不清哪个才是最重要的。 可悲的是,往往分的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周家人心惶惶的时候,孟映生在车库里。 整个车库除了鬼车,尸体,就他跟三叶,接近死寂。 周世俊活着出门,却死在自家车库里,监控画面里没有他的身影,见鬼了。 孟映生绕着车用朱砂画了个圆,防止邪灵作怪。 他探身进副驾驶座,打算检查周世俊的尸体,就在这时,一双一次性手套从后面递了过来。 孟映生往后看。 三叶说:“群,群里下载的公告上,上面有,有,有写。” 孟映生伸手去接手套,他啧了声,瞧瞧这道具,多到位啊,越来越像刑警了。 竟然是在群公告里面看到的,那就说明道界有扩展业务的信心跟野心,公然跟警方抢饭吃,牛逼。 孟映生戴上手套在尸体上面一通翻找,很快就找到了一样东西,他的猜测得到了验证。 再搞清楚一件事,这个单子基本可以收尾了。 孟映生摘了手套塞垃圾袋里,突兀的问:“小叶子,你有好姐妹吗?” 三叶有些难过的摇头,没有。 “不要紧。”孟映生安慰道,“有时候有,还不如没有,待会儿师傅要试着招周世俊的魂魄,你在东南方向点三根蜡烛。” 他将蜡烛递过去,叮嘱道,“千万不能让蜡烛灭了。” 三叶严肃的应声:“嗯!” 孟映生烧了张招魂符,掐决念完符咒之后,他半阖眼帘喊周世俊的名字。 “周世俊……周世俊……周世俊……” 呼唤声一直在车库里持续着,让人有种诡异的感觉。 三叶不怕鬼,多恐怖多血腥都不怕,但师傅始终维持一个音调的喊声让她有点头皮发麻,她抓抓头发,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让自己好受点。 不多时,闷热难耐的车库里多了一阵阴风。 三根蜡烛剧烈摇曳,三叶连忙蹲下来用身体护着,等她抬起头时,师傅已经招回了周世俊的一魂一魄。 周世俊是听到呼唤声飘过来的,他全身僵硬冰冷,脸泛着乌青色,满脸死气,眼神空洞,直挺挺的飘在半空。 孟映生说:“知道自己死了吗?” 周世俊没有反应。 孟映生伸手指了指车:“副驾驶座上的就是你。” 周世俊还是那个样子。 孟映生不快不慢的说:“你前段时间买了辆二手跑车,那车是鬼车,你开回家就开不出去了,你不但坑了家里人,还把自己坑死了,想起自己是怎么死的了吗?” 话落的同时,他屈指点向周世俊的眉心,一道白光闪过,转瞬即逝。 周世俊的脖子开始缓慢的转动了起来,喉咙里也发出了嘶哑浑浊的声音:“我……死……了……” “对,你死了。”孟映生面对着死去的周世俊,“现在你跟我说说,你死之前都遭遇了什么?这辆鬼车是谁给你的,那个人是不是已经被你给杀了。” 不远处的三叶认真护着三根蜡烛,师傅交代的事她都要做好,不能添乱,所以她没有分神去听周世俊说了什么。 只要能尘归尘,土归土就好。 . 凌晨三点左右,客厅静的过了头,所有下人都退了出去,只有周家人在场。 周父周母眼睛红肿,都是一副悲伤过度的样子。 周母不能接受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儿子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她撕心裂肺的哭喊:“我们家到底是怎么了?原来一直都好好的啊,一直都好好的……” 坐在旁边的周世婷握着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哥看到你这样,他也会难过的。” 周父颤抖着手拍桌子:“哭哭啼啼有什么用?世俊已经去了,现在我们要做的是查清真相!” 孟映生瞥了眼老人,鬼车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就立刻调查,悲剧不会发生。 这话他不打算说出来,没有意义。 周父擦擦眼睛,叹口气道:“孟天师,你说吧。” 孟映生说:“周老先生,接下来不管我说什么,都是已经通过我的方式确证过的,不是我的假设跟猜测。” 周父嗯了声,从发现儿子出事到现在的三小时内,他动用了所有资源,还是查不到什么东西,时间太短了,警方也没有参与进来。 “你儿子有个网友,叫王志,俩人是在游戏里认识的,之后加了微信,有一次他在群里提了要买车的事,王志就给他推荐了那辆二手跑车。” 孟映生说,“前些天跑车变鬼车,你儿子发现自己被坑了,就一怒之下去找王志算账,想问他为什么害自己,王志却说什么都不知道。” “俩人起争执的时候,你儿子失手把王志推倒了,后面的地上正好有半截铁管,直接扎穿了他的脖子。” “杀了人,你儿子心里慌,回来以后一直躲在家里,白天丢的玉是他用来对付鬼的,他自己吓自己,觉得王志的鬼魂跟着他回来了,会要他偿命,丢了玉以后他认为自己完了,才会失控成那样。” 周母听傻了,脸上的眼泪都忘了擦。 周世婷似乎也傻了,一动不动的坐着。 周父好一会儿才出声:“是王志的鬼魂回来找我儿子索命?” 孟映生却摇头:“不是。” “王志的鬼魂没有跟着你儿子回来,他只带回了一丝鬼气,也称阴气,对他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真正让他精神错乱的是他内心的恐惧。” 周父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来回走动:“那我儿子是怎么死的?” 孟映生说:“他死于一个约定。” 周父的身形猛地顿住:“什么约定?” 孟映生舔了舔发干的唇。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三叶捕捉到师傅的小动作,立即把水杯递了过去。 孟映生喝两口水润润嗓子,继续说:“其实鬼车不是在找替死鬼,而是在等一个特定的人。” 周父脑子不够用:“等谁?我儿子?” “不是。”孟映生语出惊人,“是你女儿,周世婷。” 周父脸上的肌肉抖了抖,不敢置信的去看女儿,之后又转过头看孟映生,声音都变了:“天师,你搞错了吧?” 这会儿的周父没有半分成功商人的威严跟架势,就是个已经失去儿子,不想再失去女儿的可怜父亲,他的眼里抱着一丝期待,希望孟映生点头说只是搞错了。 周父再也受不了一点打击,但现实不会让他如愿。 孟映生看着一言不发的年轻女人:“周小姐,你还打算什么都不说吗?” 周世婷终于开了口:“说什么?” 她嘲讽的说:“我以为请来的是个高人,可以把鬼车送走,结果也是个骗子,只会胡说八道。” 孟映生看了眼小徒弟。 三叶会意的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桌上。 那是个红绳子,上面串着一个玉雕的小羊,从绳子的色泽跟磨损程度来看,有些年头了。 周父周母一眼就认出是女儿满月时给她买的手链。 孟映生说:“这东西是我在尸体身上找到的。” 见父母都看过来,周世婷说:“那手链我很久没戴了,就放在我房间的抽屉里面,不知道哥什么时候拿走的。” 孟映生笑了笑:“周小姐,你好像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是驱鬼师,能看见鬼。” 周世婷的脸色有了一丝变化。 孟映生凑在年轻女人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你哥就在你旁边看着你。” 周世婷的脸色完全变了。 像是在回应孟映生,客厅里仿佛刮进来了一阵阵阴风。 周世婷的身子轻微颤抖。 其实周世俊的一魂一魄已经被阴差带走了。 孟映生利用的是人的心理作用。 他觉得周世婷最大的错误是低估了他的业务水平,以及敬业精神。 “周小姐,这条手链跟了你多年,上面有你的气息,你趁你哥神志混乱的时候把手链放他身上,导致他替你死。” 顿了顿,孟映生说,“你的良心不会不安吗?” 周世婷脸上的表情有些扭曲。 周父的胸口大幅度起伏:“婷婷,天师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世婷的语气很平静:“是真的。” 周父后退几步踉跄着跌坐回了沙发上面。 周母声嘶力竭的扑到女儿身上又哭又打,怨恨的质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周世婷全程不反抗也不说话。 前段时间她在外地演出,有一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的坐在一辆跑车里面对她招手,叫她上车,说等她很久了。 周世婷起初没当回事。 直到第四次从那个梦里醒来,她才想起梦里的人是谁。 那男的是她的追求者之一,也是条件最好的那个。 父母都在国外定居,人长得英俊,温柔体贴,事业有成。 找不到缺点。 这恰恰就是周世婷不喜欢他的原因,感觉自己被衬托出一身缺点。 但她不拒绝也不接受,就那么吊着对方。 两年前,周世婷开始进军演艺圈,她是舞蹈演员,不是科班出身,在圈子里并不顺利。 一天下午,那男的给她打电话,说第二天是他生日,问她有没有时间出来陪他吃一顿饭。 她在电话里说会去,并让他在某个路上等。 其实她根本就不打算去。 之所以那么说,只是因为那天她拍戏受挫,遭到工作人员跟其他演员们的议论,受到了不小的打击,心情也很抑郁,想让一个优秀的男人被她晾一晚上,得到一时的畅快。 那人一直在那个地方等她,结果被一辆卡车撞到,出车祸死了。 由于只是普通事故,因此当时并没有引起什么关注,而他们算不上恋人的关系也没人知道,对方的死没有给周世婷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 她很快就忘了。 两年后突然做起那样的梦,对方当年开的那辆车跟她哥后来买的那辆一模一样,是同一个牌子,还是同一辆? 周世婷希望是前者,一切都只是巧合。 可是诡异的梦持续在做,周世婷没办法不去多想,根本不可能继续演出。 就在那时候,家里给她打电话,说了鬼车的事。 鬼车会在午夜出现,那个人出车祸死亡的时间就是午夜。 所有跟他有关的记忆都变得可怕起来。 家里找了好几个所谓的高人,却没有什么用,周世婷被噩梦折磨,不得不自己在网上搜寻,她只想尽快把车送走。 不然她的生活会全部毁掉。 昨天中午睡觉,周世婷梦到那个人说一直在等她上车,等不及了,她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到让周世俊代替她这个方法,也成功在网上搜到了相关的资料。 从始至终都没想把一切告诉请来的驱鬼师。 或许对她来说,那件事的确是她虚荣心作祟,说出来等于自己牵手撕烂自己脸上的完美面||具,她潜意识里不想被人知道。 现在她哥死了,车却没有消失,还在等她上车。 19.19 孟映生要求周世婷赴约,否则送不走那辆车。 周世婷不出声。 孟映生起身,理了理领口说:“那你就等着他来找你吧。” 三叶懂师傅的套路,会意的上楼去拿他们的东西,做出一副准备打道回府的样子。 周世婷坐在沙发里,浑身僵硬。 耳边是父亲的惊喊声,她慢慢转过头看去,母亲晕倒了。 一团乱。 三叶跟孟映生走到大厅门口时,后面响起声音。 “赴约,赴什么约?我只是说我会去,没让他等一晚上,他出车祸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都已经过去两年了,为什么还要来我家?” 周世婷抠着手指,目光放在虚空一处:“要不是因为他缠着我不放,我不会在事业上升期推掉所有通告,每天神经兮兮,家里也不会出这些事。” 孟映生摇摇头,这个女人进了一个死胡同却不自知:“他本来只是留念阳间的你,魂去了地府,执念却附在出事的那辆车上面,一直在等一个见你的机会,两年里你从来没有去看过他,也没有想过他,执念渐渐混杂进来了怨,恨,邪恶。” 周世婷抠手指的动作一停。 多行不义必自毙,孟映生懒得多说:“周小姐,天亮的时候给我一个答复。” 黎明到来前,躺在沙发上的孟映生突然睁开了眼睛。 三叶睡眠浅,听到外面的动静就连忙爬起来,打着赤脚跑了出去。 开了房门,孟映生快步沿着走廊往前走,他听着后面跟上来的脚步声不对,侧头丟了句:“回去把鞋穿上。” 三叶默默的折回房里穿鞋。 孟映生了地下车库,他挠挠眉毛,想骂人。 周世婷开走了那辆车。 确切来说是被附身的周世婷。 三叶轻喘着气问:“怎,怎么办?” 孟映生拿黄纸快速画了个符祿。 三叶一眼不眨的看着符祿,下意识在脑子里描摹。 不到一分钟,符祿上面就多了一层淡淡的灰光。 孟映生屈指一弹,符祿飞了出去,他说:“跟着符走。” 三叶好奇的问那是什么。 孟映生说:“鬼火。” 三叶停下脚步,眼睛瞪大。 孟映生弯腰低头,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傻孩子,说什么都信,师傅骗你的。” 三叶:“……” 孟映生摸两下小徒弟的头发:“活人有自己的气味,死人也有。” 三叶似懂非懂。 “周世婷不肯赴约,还找自己亲哥代替,这事惹怒了车主,他从地府爬上来了。” 孟映生边走边说,“师傅没猜错的话,他附身在周世婷身上,开车去了他们约定的地点,打算弄死周世婷,带她一起走。” 三叶打了个冷战。 孟映生说了几句话,人心是肉做的,做人要善良点,死后在地府过的怎么样,全看生前的表现。 千万不要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只是另一个开始。 三叶嗯嗯,师傅说的都对。 天就快要亮了,师徒俩一路跟着飘飞的符祿奔走,在榭雨路找到了那辆跑车。 周世婷站在路边,背对着他们。 孟映生出了一身汗,夜风一吹,从头凉到脚,他捋了捋额前的湿发:“兄弟,鄙人姓孟,你可以叫我孟天师。” 没回应。 刚从地府爬上来,事情又被人打断了,难免有些狂躁,需要人好好劝一劝说一说,最好再哄一哄。 所以孟映生就来了个简单粗暴的,他的周身白光乍现,凝聚成的斩魂剑悬在半空,剑尖直指周世婷。 “你杀了她,去了地府,她照样不会喜欢你。” “周世婷”突然转过身,眼底全是疯狂扭曲的光芒,发出的声音是男人沙哑的声音:“我等了她两年,整整两年,她就是不来看我,她一次都没有来过。” 孟映生只是个旁观者,能说的无非就是无关痛痒的话,他也这么说了。 “说明她不是你的那条道,你搞错了,一错到底,没来得及换道走,这辈子你只活到二十七岁就死了,英年早逝,下辈子重新开始,争取别再遇到她,活的长一点。” “我不甘心,那晚她说会过来陪我过生日,叫我在这里等她,我一直等,她骗我,她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孟映生说:“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谁不会遇到几个渣呢?” 三叶满脸惊讶,师傅连这种话都会说。 孟映生感受到小徒弟的不可思议目光长远,不禁庆幸,还好功课做的多。 他常年在道观里生活,几乎与世界脱轨,下山后恶补了一番,这才勉强跟上社会大众的节奏。 不努力是不行的。 孟映生不动声色的念起清心咒。 周世婷的面部变得狰狞扭曲,脖子上的青筋暴突,她抱住头痛苦的嘶吼了几声就晕倒在地,随后她的身体里飘出一个男人,长得高大英俊,穿的是生前的衣服,一身深蓝色西装,里面配的是条纹衬衫,领带整洁,打过蜡的发丝后梳,整个人看起来仪表堂堂。 哪怕是鬼,也是个帅鬼。 本来打算跟喜欢的人去吃烛光晚餐,怀着雀跃的心情等待她来赴约,结果却等来了死神。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意想不到。 孟映生念完清心咒说:“她欺骗你,玩|弄你对她的感情,你不幸出车祸,现在她哥死在你的怨念之下,她家里也差不多完了。” 男人的眼睛血红,周身黑气暴涨。 孟映生看天色,时间不多了:“给你两条路,一,周家的事就此作罢,你回地府受刑,刑满后投胎。” “二,我们比划比划,不过,我下手没轻没重,你一旦被我的斩魂剑劈中,就会魂飞魄散,那可就没有下辈子了。” “想想你的家人,幸苦把你养大,没等到你给他们尽孝就算了,你还要为了生前的怨恨,放过重新改造后去投胎的机会,等到几十年后在地府见到,你有脸?” 男人的眼神闪烁,似乎是在犹豫。 孟映生趁机出手,一剑朝着男人身上劈去,直接将他身上的怨气劈散。 男人反应过来时抬手抓住剑刃,又像是被烫到似的惨叫着松手,他的那只手剧烈颤抖着,西装袖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烂掉,先是半条胳膊,然后是半个身子,整个身子,褪下生前的外表,露出腐烂发臭,肢体扭曲的尸体。 三叶看到男人的眼睛里爬出尸虫,她的胃里翻江倒海。 孟映生立刻按住小徒弟的肩膀,让她转过身,背对着浑身爬满尸虫的那位仁兄。 怨气散去,生前的所有如潮水般像男人涌来,他出现了短暂的愣怔,脸上有快乐,痛苦,悔恨,遗憾,愧疚,表情变幻不停。 孟映生烧了张中级驱鬼符,淡淡的说:“人一死,阳间的一切就跟你没关系了。” 燃烧的符箓飞过来,男人的身体在逐渐消失,他没反抗,只是自言自语:“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托梦给她,告诉她说我等不及了,她却让她哥替她赴约,两年前的午夜我死了,她不来,两年后的午夜她还是不来……” 他看着晕倒在地上的女人,眼里流出血泪,下一刻他阴森森的笑了起来,语气轻柔,嘴里的话恶毒,“我在地府等她,我要看她受多少刑。” 孟映生的额角渗出一丝冷汗。 感情那玩意儿这么可怕?活人被逼疯,死后更疯了。 在这场纠葛里面,周世婷最初的欺骗是根源,不喜欢干嘛还吊着?耍人玩,结果玩出了几条人命,毁了两个家庭。 天光出现在天边,天亮了。 随着男人的离开,周围的鬼气消散无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周世婷醒来后就抱着膝盖崩溃的大哭。 三叶看看师傅,问要不要说点什么。 孟映生神情漠然,没什么好说的,死了的那个送走了,活着的这个就在良心的谴责里继续活着吧。 . 第二天,孟映生收到一条短信提示,剩下的六成酬金顺利到账,他数了数账户上的数字,露出满意的表情。 下山还没到四个月,已经有一笔可观的存款了,不错。 几天后,孟映生刷手机的时候看到了有关周家的报道,周父心脏病发去世,周母在当天晚上就选择了自杀。 好好的周家就这么没了。 还真让楚白的大哥说对了,周世婷是煞星入命。 正因为她当年留下了那样的因,才会有今天这样的果。 害人害己。 至于王志,尸体找到了,没想到随着他的死,一起|性||侵|未成年虐待致死的悬案浮出水面,时隔八年终于破了。 不论是那个男的,还是周世俊,王志,周世婷,或者是这个世上的任何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做错了多少事,死了就要受到多少刑罚,这个不归他管,地府有账簿,记的一清二楚。 哪怕是丢个垃圾,劈个腿,当个小三。 放下手机,孟映生阖着眼帘揉了揉额头,他打算出去逛逛,散散心。 三叶不去,她在做夹心饼干,第一次做,需要摸索着来。 孟映生凑过来看了看,不懂:“晚上别做饭了,师傅在外面吃,你要吃点什么,给你捎回来。” 三叶停下揉面团的动作说:“我,我都可以。” 孟映生闻言多看了两眼他的小徒弟,听话,还好养活,越看越可爱。 20.20 钱越山跟两个小伙伴在水塘里摸鱼,也摸河瓢,摸一个就往岸上丢,彼此都晒成个煤球,谁看谁都是一脸傻逼样儿。 一个煤球咦了声:“越山,那不是那谁吗?” 钱越山脚踩到了个大的,不确定是河瓢还是石头:“那谁啊?” 二胖一时脑缺氧,名字到嘴边还打了个弯跑了回去,他急躁的搔搔头:“就那谁,特吊的那个。” 钱越山一听就嗖地转过头,果然是三叶她师傅。 还是打个招呼吧。 这大腿粗着呢,就算不抱,也别跟对方过不去,没必要放着好日子不过,给自己找不痛快。 钱越山想通了就抹把脸,露出两颗小虎牙:“孟天师去市里啊?” 孟映生的脚步一顿,侧头看了过来,像是发生了什么似的多看了几眼。 这一看,直接把钱越山看凉了。 人是驱鬼师,能看到他看不到的东西。 难不成这里有? 孟映生说:“塘里有水猴子。” 钱越山的脸僵了僵:“不能够吧?这水塘我打小游到大的。” 他问旁边的小伙伴:“二胖,你听说过这塘里有水猴子吗?” 二胖摇头,笑的满脸肥肉直颤:“我都不知道在塘里面撒了多少泡尿,要是有水猴子,还不得早就咬死我了。” 哗啦水声响,一板寸少年从水里冒出头,恶心的干呕:“二胖,你恶不恶心啊你?” “童子尿童子尿,无毒无污染。” “……” 钱越山看三叶师傅没走,他就笑不出来了:“天师,真有啊?” 孟映生说:“刚才水猴子就在你脚边。” 钱越山一脸卧槽。 他往塘里瞥,水面波光粼粼,水底…… 卧槽卧槽卧槽! 孟映生说:“那猴子是最近从别的塘里爬过来的。” 钱越山三人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三更半夜的,一个浑身长满长毛的怪物从一个水塘里爬起来,一路爬到另一个水塘,他们都在大太阳底下打了个哆嗦。 我去!太恐怖了吧! 孟映生用张符祿驱走水猴子,只得到了三条大鲤鱼,还有一小盆泥鳅。 这生意他亏大了。 “鱼是野生的,泥鳅也是野生的,外面买不到,还有,我们三,”钱越山指指两个小伙伴,指指自己,正儿八经的说,“都是祖国的花朵,未来的希望,孟天师你刚才那一手,等于是在为国家救了三个栋梁之才。” “老天爷肯定给你记一功,你不亏,赚大发了。” 两个小伙伴偷偷对他竖起大拇哥。 能把牛逼吹的如此自然,又不失风趣,关键还高大上,厉害了。 孟映生一副关心的口吻:“钱同学,你学的什么专业?” 钱越山说:“计算机。” 孟映生露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在学校里学的是吹牛逼呢。” 钱越山:“……” 钱越山把鱼跟泥鳅送到小楼房里面,闻着香味溜进了厨房,弯腰看烤箱里的饼干。 “巧克力夹心饼干?” 三叶点头。 钱越山吞咽口水:“小三叶,你师傅年纪大了,甜的吃多了对牙不好,我年纪还小。” 三叶的嘴角轻微抽了抽。 三叶把烤好的那盘给了钱越山,她拿出材料准备再做一盘。 钱越山美滋滋抱着一盒饼干出门,回去的路上他吃一块饼干,口感酥软香甜,感觉吃的是做饼干的人。 这想法忒邪恶,钱越自我唾弃:“要点脸行吗?” 唾弃完了,钱越山继续吃饼干,平时买的饼干他都是随便往嘴里塞,三叶做的他是一口一口吃,吃一口少一口,吃完就后悔,应该再吃慢点儿。 走的不止是胃,还有心。 试试吧,那么好一姑娘,不试对不起自己。 反正他皮厚,被拒绝也死不了,顶多就是蔫一段时间。 咱年轻,扛得住。 况且他好歹是个帅哥,公认的,从初中到大学,从来不缺姑娘追,头一次主动出击,应该不至于输的太惨烈。 钱越山下定了决心,风风火火的跑回去抄起纸跟笔写情书,刷刷刷就写了两行,思如泉涌。 到第三行末尾,思路突然枯竭。 钱越山写了几个字划掉,他咬|住笔杆发愣,半天都没憋出来一个字。 第一份情书就难产了。 . 孟映生去花鸟市场逛了逛,在金鱼跟小乌龟之间犹豫不决。 最后他选了盆仙人球。 从店里出来时,孟映生的视野里隐约晃过一个人影,像极了三叶,他反应过来后却搜寻不到。 仿佛只是幻觉。 孟映生扫视四周,他皱了皱眉头,三叶跟他一样,都是被遗弃的,或许家人就在这座城市生活着。 夏天日照时间长,孟映生逛到七点,天还亮着,他去一家饭馆点了两个菜一个汤,吃饱喝足后让服务员叫来老板。 服务员一脸懵逼,客人衣着得体,气质出众,不像是没钱吃饭,想耍无赖吃霸王餐的样子:“先生,是我们的菜有什么让你不满意的地方吗?” 孟映生说:“菜不错。” 服务员更懵逼了,那你找我们老板干嘛? 孟映生笑着说:“是别的事。” 别的事是什么事?这里不就是吃饭的事吗?服务员狐疑的多看了两眼,找老板去了。 不多时,饭馆的老板是个中年美妇,保养的很好,她站在孟映生的桌前,客客气气的问有什么事。 孟映生起身拍拍老板的肩膀:“你这家店上下两层,装修风格很温馨,尤其是那楼梯……” 中年美妇没在意年轻人的举动,她下意识的看向楼梯,那是个装饰精美的木质楼梯,当年为了这款楼梯的样式花了不少心思。 此时,一个小男孩正在楼梯上拍打着一只花皮球,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周围没有看到他的家长。 中年美妇蹙了蹙眉心,这些员工做事太大意了,竟然放任小孩在那里玩耍,家长也是,自家孩子也不管?心可真大,万一摔下来了怎么办?谁承担的起那个责任? 本来饭馆里的生意一直就不温不火,再出幺蛾子,那就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小朋友,那里不能玩球,快下来。” 中年美妇话音未落,就见小男孩的皮球从楼梯上滚落了下来,小男孩想要追,结果脚一滑,也随着皮球从二楼滚了下来。 “啊!” 中年美妇条件反射的惊呼,这楼梯很高,小男孩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后果可想而知。 可接下来的一幕让她手脚冰凉,摔落的小男孩忽然消失,又重新坐在了二楼的楼梯上,仍然在拍着他的花皮球,然后再次摔落,再次消失…… 孟映生拿开按在饭馆老板肩头的手。 中年美妇眼前的一切随即消失,那个小男孩也彻底消失了,刚才的一切如同幻觉一般。 周围的服务员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自己老板,怎么了这是,刚才对着空气大喊大叫,还说什么小朋友,可这店里现在根本没有小朋友。 一楼二楼都是人,说什么鬼话。 中年美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她知道今天遇到高人了,也知道这个客人要见自己的原因。 店里生意之所以不温不火,也完全就是因为那个楼梯,开业至今已经有十来个客人莫名其妙在上下楼梯的时候摔跤,走着好好的就摔了,毕竟是个不愉快的经历,下次就不会再来了。 想必就是因为那个小男孩。 中年美妇的态度从礼貌变得敬畏:“先生,你可以帮我把小孩送走吗?” 孟映生一派随和的说:“可以。” 中年美妇面上一喜,她是个生意人,方方面面都想的很周到:“我不会让先生白忙活,酬劳方面我现在就付给你。” 说着,中年美妇拿出手机:“支付宝还是微信?” 孟映生的唇角一勾,他优雅的笑了起来:“你看哪个方便,我都行。” . 小男孩只是个简单的缚地灵,怨气并不大,孟映生走到饭馆外面,拿出一个铜铃轻轻摇动。 “叮铃铃。” 孟映生一手持铃,一手掐着法诀,半阖着眼皮说:“小朋友,到哥哥这里来。” 四周有人经过,听不清说的什么,只看到一个帅的不像话的男人在摇铜铃,都好奇的停下脚步观望,一个两个,渐渐的围成了一个圈。 小男孩还在二楼玩球,不搭理。 挺有个性的嘛,那也要去投胎了,孟映生掐诀的手指向楼梯方向一点,一阵狂风乍起。 大家伙都被这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吓到了,一时间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哪来这么大风?” “变天了?” “天气预报里没说啊。” “好诡异,我们走吧,别看了。” “怕什么,这么多人在,能有什么事。” “……” 站在门口的中年美妇和员工们只觉一阵阴风从屋里窜出,冻得他们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冷颤,头皮都跟着麻了。 孟映生点燃一张黄符往上一抛,燃烧着的符纸向天空飞去。 他一手插兜,一手懒散的挥了挥,低不可闻的说:“小朋友一路走好,下辈子别玩球了,在中国玩球没前途的。” 21.21 孟映生离开的时候, 无意间扫动的视线一顿。 饭馆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有几个小摆件,其中有个瓷猫,巴掌大小, 眼睛微微眯着, 胖乎乎萌萌的, 一副没睡醒的憨样。 只是那么一两秒的停留, 很有眼力劲的中年美妇就已经注意到了,并且豪爽的找袋子把瓷猫装起来,亲手提给了年轻人。 孟映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不愧是生意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 瓷猫虽然做工精致,但毕竟不是什么古董。 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厉害的高人, 结识以后对自己一定是有利无害, 中年美妇还想再送点东西聊表心意, 她尚未有所动作,就被年轻人的动作打断了。 孟映生递出一张名片:“女士,有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中年美妇伸手接过来看了看, 名片上写着驱鬼事务所, 简单直白粗暴,地址在郊区, 她慎重的收下:“孟天师, 你稍等一下, 我……” 孟映生打断:“我还有事。” 中年美妇知道他看出了自己想巴结的心思, 便适可而止的说:“欢迎孟天师下次带女朋友过来吃饭。” 孟映生的脚步停住:“女朋友?” “那小猫……”中年美妇笑着说, “不是因为女朋友喜欢?” 孟映生想说不是,转而一想,不过是陌生人,没必要解释。 中年美妇看他没否认,就记在了心里,下回要是见到他的女朋友,得跟对方交个朋友。 孟映生打包了一份鱼香肉丝饭带回去,顺便把另一个袋子给小徒弟。 三叶不解的看看师傅,看看袋子,又去看师傅。 孟映生拎着葡萄去厨房:“自己拿。” 三叶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瓷猫,她呆住了。 客厅里半天都没声响,孟映生探头,发现女孩抱着瓷猫一动不动,他挑眉:“怎么?不喜欢?” 三叶回神:“喜,喜,喜欢师,师傅。” 她面红耳赤的摆手:“不不是,不是喜欢师,师,师……” 越紧张,说的越不好。 “不急,慢点说。”孟映生笑着说,“师傅都没听清你说什么。” 三叶先是松口气,之后就丧气的垂下脑袋。 孟映生洗了葡萄出来,客厅里就剩他自己了,他把葡萄放到桌上,开电脑看看有没有什么人咨询。 跟过去相比,道界虽然活跃了很多,但还是有人不信鬼神之说。 其实主要还是价位高。 孟映生也没办法,行情就那样,他收的还是中间价。 楚白跟方小如那种驱鬼师家,地位名声都积累出来了,一个单子的价比他起码高几倍。 那两家在道界的位置算是顶尖了。 咨询的人还挺多,其中还有风水类的问题,孟映生边吃葡萄边翻看,挑稍微不那么脑残的回应。 快九点的时候,孟映生打完坐去找他徒弟谈心,青春期的小孩很敏感,会因为一件事一句话钻牛角尖,如果不及时开导,影响身心健康。 三叶在画画,桌上有点乱,她不好意思的快速收拾收拾。 孟映生是为了吃晚饭那会儿的事:“小叶子,师傅不会嫌你说不好。” 三叶猛地抬起头,眼睛有黑又亮。 孟映生被看的莫名有一点不自在,他咳一声:“说话之前先在脑子里想一想,想清楚了再说,紧张的时候多深呼吸,不要去看别人的眼睛。” “师傅说的这些你大概也都知道,反正师傅想说的就是,每个人都有闪光点,也有不足之处,不要自卑,要去接受,接受了才能去克服。” 三叶愣愣的,没有说话。 孟映生的眼里闪过几分疑惑,怎么没反应? 不应该啊,他来之前做过功课,青少年成长期家长要怎么做,不能怎么做,大致都了解过。 下一刻,孟映生看到小徒弟哭了,他手足无措:“哭什么啊?” 三叶抿着嘴角,安静的流眼泪,肩膀轻微颤动。 孟映生笨拙的把她抱到怀里,拍拍她瘦弱的后背:“师傅要是有什么话说重了,让你不高兴了你就说,师傅不是不讲理的人。” 三叶把眼泪擦在了师傅温暖宽厚的胸口。 房里的气氛有些许微妙。 孟映生岔开话题,手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画:“小叶子,这样的画人给你多少钱?” 三叶吸吸鼻子:“两,两千到,到四千。” “不错啊。”孟映生随口问,“你平时画一张需要多长时间?” 三叶说一星期到一个月,看难易度。 孟映生近距离看看画,风格偏童话,颜色鲜艳明亮,充满希望与美好。 只有内心干净的人,才能画出这样的世界。 孟映生直起身说:“师傅要去睡了,你也早点休息,熬夜的女孩子会变丑。” “……噢。” 三叶跑去卫生间照镜子,没找到答案,她上网发帖——师傅说熬夜会变丑,这是真的吗? 【大家快来围观智障!】 【一楼才是智障,不知道别乱说,熬夜真的会变丑,别问我为什么这么肯定。】 【这是皮肤代谢的问题。】 【熬夜十来天,你就是半仙。】 【肯定的啊,熬夜很伤的,就说一点吧,熬夜皮肤会差很多,我原来的皮肤白白的,现在发黄还粗糙,脑子都变笨了,不说了,我哭去了。】 【我的关注点是师傅,所以楼主是小道士?】 【道友,可以问你是在哪个道观吗?星星眼。】 【只有我吃到了狗粮?】 【我也……】 【什么也不说了,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们,这碗狗粮我先干为敬!】 【一脚踢翻狗粮,愤怒出贴去撸我的猫猫。】 【连猫都没有的我哭着抱紧自己。】 【我胖的连自己都抱不紧,不说了不说了,从明天开始减肥,我先吃块巧克力奶油蛋糕压压惊。】 【……】 三叶洗了个澡回来,楼已经歪的不成样子了,她刷刷评论,顿时就从脸红到耳根子。 还好师傅看不到这个帖子。 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师傅。 三叶躺到床上,左边是师傅送她的生日礼物皮卡丘,右边是小时候院长送她的小兔子玩偶,床头柜上是师傅今晚给她的小瓷猫,她高兴的傻笑了会儿,带着满足的表情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 夏天闷热难耐,早上的太阳都不温柔,后背跟席子连在一块儿的地方全是汗,有赖床的心,残酷的现实却让你赖不成。 三叶不喜欢空调,从那里面吹出来的冷气让她不舒服,她都是开的风扇。 七月尾,风扇的风是热的,只能说有比没有稍微强一点点。 三叶在后面圈一块地种了点青菜,她早起去浇菜锄草,黄瓜,西红柿,豆角都长的很好,尤其是小青菜,一场雨长一寸,长得绿绿葱葱的一大片,所有的蔬菜都没打过药,自然生长的。 上午孟映生下楼,看到他徒弟坐在椅子上缝衣服,面前摆着针线篓子,像个贤惠的小媳妇。 “衣服破了?” “嗯。” 三叶有点郁闷,她摘豆角的时候没注意,右边的袖子被带刺的树枝划破了,上面多了一条三四厘米左右的长痕。 孟映生说:“破了就算了,师傅再给你买。” 三叶手一抖,针头扎到了手指,她找纸把冒出的血珠擦掉,摁了摁那处小红点说:“还,还能穿。” “不要给师傅省钱,师傅下山是来历劫的,不是为了成为土大款。”孟映生去冰箱里拿出绿豆汤喝了几口,“钱越赚越多,花的时间赶不上赚的,你要多帮着师傅花花。” 三叶抬头:“历劫?” “是啊,历劫。”孟映生耸肩,“师傅的师傅说的,具体还不知道是什么劫。” 三叶哦了声,师傅历完劫就会回道观里吗?那她呢?她是不是又要变成一个人了…… 片刻后,三叶在划破的地方缝了一片叶子,将瑕疵完美的遮掩了起来。 但她不是很开心。 人吃了很多苦,可一旦尝过一点甜,再回头去吃曾经吃过的苦,怎么都吃不下。 三叶原来一直孤单的活着,不觉得有什么,认为只是少一两个说话的人,没关系的,反正她也说不好,没人愿意听。 但是,遇到师傅以后,她就不想那么活了。 有个人陪你吃饭,说话,看电视,逛街,手把手的教你很多东西,不会就再教一次,永远都用所有的耐心对着你,从不对你发脾气大呼小叫,更不会骂你,伤你自尊,只会在你做好一件事的时候鼓励你,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保护你。 能遇到那样的人多幸运啊。 三叶抿抿嘴巴,不想跟师傅分开。 孟映生喊了两遍都没得到回应,怎么一副难过的样子,想家了? 他想起昨天在花鸟市场瞥过的一个人影,若有所思。 . 外头的知了在丧心病狂的叫着,没几天活头,所以它们正在肆意的享受着外面的世界。 钱家堂屋响着《西游记》的片头曲,老爷子看好多回了,还是看的津津有味。 从昨天到今天,钱越山的第一份情书依然在难产中,时间拖的有点长,快要生不出来了,他烦躁的丢下纸笔从房里出来,打着赤脚在堂屋晃悠。 钱大爷费劲的左看右看:“越山,你能让爷爷把这集看完吗?” 钱越山说:“看呗。” 钱大爷说:“你来来回回的晃,爷爷发头昏。” 钱越山:“……” 不晃了,钱越山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凉席上面,翘着二郎腿抖个不停,没一会就爬起来,这翻翻那翻翻,一看就是心里头有事儿,又不知道怎么办,燥的。 钱大爷趁着放广告的功夫问孙子出啥事了。 “没啥事。” 钱越山穿上拖鞋上院里溜达一圈,满头大汗的回来,语出惊人,“爷爷,我想追三叶。” 他还以为爷爷会激动的蹦起来,没想到人淡定的很。 “爷爷,孙大圣你都看八百回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啊?”钱越山病急乱投医,“帮我出出主意呗。” 钱大爷瞅了眼孙子,上下一打量。 钱越山条件反射的把翘着的腿放下来,挺直腰杆。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钱大爷说,“暑假作业都做完了吗?” 钱越山的脸抽了抽:“爷爷,我是大学生。” 钱大爷把脸一板:“大学生怎么了?大学生没暑假作业?” 钱越山耸耸肩:“反正我没。” 钱大爷下定论:“大学生还不如小学生。” 钱越山无力反驳。 一集《西游记》放完了,卡在关键的地方,钱大爷心里没着没落的,他拿起自己的紫砂壶喝两口凉茶,慢悠悠的问孙子:“有想法了没?” “有,没有。”钱越山抓抓头,“我觉得打电话发短信都不够诚意,就想给她写情书,一笔一笔写在纸上面,每个字都是心意,那效果绝对更好。” “问题是,我从昨儿写到今天,草稿都打了一堆,还是没写出来。” 钱大爷嫌疑的说:“白长那么好一皮相。” 钱越山郁闷的撇嘴:“爷爷,我这脸的用处不大,三叶天天看她师傅,肯定对帅哥麻木了。” “也对啊。”钱大爷不给孙子留面子,“越山,那你连唯一的优势都没有了啊。” 钱越山翻白眼:“爷爷,我是您亲孙子吗?” “是不是你不会自己照镜子?”钱大爷说,“要不是亲的,你能长这么帅?” 钱越山无语了。 钱大爷有感而发:“时代在进步,也在退步,爷爷那会儿谈对象,都是面对着面说,哪像你们这些小孩,名堂多了,花样多了,人就不实诚了,还是当面好。” 钱越山说:“当面被拒绝,我脸就得搁鞋底下。” “搁就搁了,又不会少块肉。” “那自尊呢?” “既然你既要面子又要自尊,那就继续闷着吧,闷着闷着,就闷到小三叶成别人家的了。” 钱大爷背着手往外面走。 钱越山跟在后面:“爷爷,你再帮我想想别的法子,除了当面说,还有其他的……” “没有。” 钱大爷瞪孙子,“一边去。” “都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了,追个姑娘还缩手缩脚,没出息!” “……” 钱越山抹把脸,咬牙回屋奋笔疾书。 钱大爷在桂花树底下摇蒲扇:“老伴儿,咱孙子长大了,想找媳妇儿了,就算他失败了也是好事。” 原先一跟他提哪个姑娘,他都左耳进右耳出,不长心。 在学校里看不着,只能一个礼拜通一次电话,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放假回来从来没见他跟哪个小姑娘出去玩,也不带人回来。 整个假期的前半部分要么一个人窝房里打游戏,要么跟几个小兄弟去摸鱼,或者打游戏,后半部分出去打工赚生活费,身边还是只有男孩子。 现在总算是开窍了。 太阳下山前,钱越山人生的第一份情书终于生了出来,他往椅子上一瘫,有种得道成仙的飘飘然感觉。 拿起情书拍拍,钱越山决定吃完饭再行动。 一来是吃饱了才有劲儿。 二来是趁这个时间再检查一遍错别字。 晚上三叶出来倒垃圾,被钱越山叫住了。 钱越山明知故问:“倒垃圾啊。” 三叶嗯了声。 钱越山咂咂嘴:“今天的天气真热,晚上一点儿风都没有。” 三叶心想,是没风,很闷,要下雨了。 钱越山走近两步,弯着腰跟女孩说话:“吃过晚饭了没?” 三叶点点头。 钱越山拍一下胳膊,捏死蚊子尸体弹出去:“这儿树多草多,蚊子不但大还毒,要多往身上喷点花露水。” 三叶说:“没,用。” “比不喷强。”钱越山指指女孩的左边脸颊,那里有个蚊子包,挺大一块:“你看你,被|咬|了吧? 三叶下意识去抓脸上的蚊子包,抓得更红了些。 一滴汗珠从女孩乌黑的鬓角滑落,顺着她好看的下颚线条往脖子里淌去,钱越山及时挪开视线,他|舔|了|舔|嘴皮子,声音有点不自然:“小三叶,你师傅呢?” 三叶说:“在,在打坐。” 在打坐?那应该是传说中的封闭感官了吧?好机会!钱越山黑亮的眼睛闪了闪,他一摸口袋,没有,完了又去摸左边的口袋,还是没有。 钱越山进入了懵逼状态。 好在他很快就出来了,低头一看才发现裤子不对。 我了个大槽! 出门前钱越山觉得身上有烟味,就回去换了身衣服,从头到脚全换。 情书在原来那条裤子的兜里面。 出师不利啊卧槽,钱越山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三叶要回去了。 钱越山拉住女孩的胳膊,指尖传来一片光||滑||细||腻,眼前是水||润||润|的樱桃小嘴,他的脑子一热,突然凑了过去。 就在这时,三叶刚好被后面的蛐蛐声吸引,头偏到了一边。 钱越山的初||吻|落在了女孩的脸颊上面。 三叶呆住了。 钱越山也呆住了。 三叶蹙着眉心往小楼房里走。 钱越山手足无措的追上去,张开手臂把人拦住。 “对不起,我,那什么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我……我混账!” 他气恼的抽自己一下,气息喘着,目光炙热且单纯:“三叶,其实我给你写了份情书,今晚我来找你,就是想对你表白,结果我把情书落家里了。” 说着说着,钱越山露出了沮丧的笑容,他长了张痞帅的脸,看起来坏坏的,给人一种有很多女朋友的感觉,其实面前这个就是他的初恋。 两个月前,爷爷生病,钱越山请假回来照看,见到这个女孩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完了。 知道完了,后面还是照样皮,因为他不会别的,就想着把最真实的自己摊给喜欢的女孩看。 钱越山咽了咽唾沫,他将一颗跳动着的,真诚的心捧到女孩面前,认真的看着她说:“三叶,我喜欢你,很干净的那种喜欢。” 三叶先是愕然,之后满脸歉意。 钱越山一看她的反应,心里就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凉了。 初恋开出的那朵花儿还没来得及放飞生长,变成一片花海,就蔫了下来。 钱越山深呼吸,强颜欢笑:“没事儿。” 他一窘迫就会抓耳朵,这会儿都快抓红了,嘴上却一个劲的说:“真没事儿。” “我可是一支潜力股,你错过了,将来就只能躲在厕所里哭。” 三叶微张嘴巴。 钱越山哈哈大笑:“逗你玩儿的。” 表白失败,钱越山打道回府,别人求婚一百次,被拒绝一百次,他才只有一次,算不了什么。 尴尬是尴尬了些,好在他过几天就要去打工了,结束之后开学,下次见面最起码也是几个月后的事。 那话怎么说来着,时间会冲淡一切。 钱越山一通自我安慰完,还是很丧,丧成狗了。 他踢飞脚边的石头子,耷拉着脑袋往家走。 喜欢一个人,嘴上不说,也会从眼睛里跑出来, 三叶显然不喜欢他。 所以这次他纯粹就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网上说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快乐的事,哪怕只能默默的喜欢,钱越山撇撇嘴,特么的全是扯淡。 最好的是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 钱越山走路没留神,撞树上去了,他没想到这么傻逼的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脸顿时红成番茄。 骂骂咧咧了几句,钱越山跑回了家。 蛐蛐跟青蛙都在草丛里欢快的叫唤个不停,像一对儿小冤家,不知道有个帅小伙失恋了。 站在原地的三叶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她回头,看到过来的人愣了愣:“师,师傅。” 孟映生本来是在打坐,但是屋里太闷了,闷的他没办法静下心来,他就出来走走。 没想到会撞上小年轻的表白现场。 “诚实对待自己和别人是对的,不需要感到愧疚。” 孟映生揉揉女孩的头发:“现在你还小,人生的路长着呢,以后你会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拒绝别人,或者被别人拒绝。” 22.22 表白了, 被拒了,初恋黄了凉了,钱越山还跟之前一样找三叶, 教她英语, 时不时的皮一下, 逗她玩儿。 变化是有的。 钱越山把那头黄毛染了回来, 整个人看起来乖了很多,还是帅的,不过是那种阳光端正的帅,原来的痞气不见了,像个邻家大男孩。 钱越山的父母在他上初中的时候离异了,后来两人都各自重新组建了家庭, 没多久母亲因病去世, 就剩下个父亲, 他在国外,有自己的圈子,没时间没心思关心跟前妻生的孩子。 生活费每年会给一次, 钱越山用一部分, 剩下的攒着给爷爷养老。 29号那天,钱越山跟几个小伙伴前往打工的地儿, 就在本市, 离家不远。 三叶去塘边洗完拖把回来, 跟钱越山几人碰上了。 钱越山跟女孩四目相视, 他先挪开的视线, 完了又觉得自己太不大气,就把视线挪了过去。 多看一眼,钱越山就多喜欢一点,越看越喜欢,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他这几天想在这个女孩身上找几个缺点,好让他死心,愣是没找到,反而又发现了之前没发现的优点。 要么他们后面还有戏,要么她是他这辈子最深刻的回忆。 就这两个可能。 三叶抿了抿嘴角,她是个孤儿,又是阴阳眼,跟其他小朋友不同,被当做怪物孤立了起来,不跟她玩。 甚至会拿东西砸她。 三叶从小渴望爱渴望关注渴望温暖,极度缺少安全感,好像自己是多余的那个,一直孤孤单单的,没有安身之所。 对于三叶来说,比起找个男朋友,她更想要一个家。 现在三叶有了师傅,接触了深奥复杂的道术,要学的东西还有很多。 平时要是有业务,三叶会跟着师傅东奔西跑,没业务的时候,她就在网上接绘画的活做,还要抽空画符,做些小甜点。 小楼房后面有菜地,自己可以种些瓜果蔬菜,还可以在院子里养喜欢的植物。 这样的生活就挺好的,真的挺好。 钱越山穿的白T恤,牛仔裤,头发是早上洗的,显得特飘洒,整个人看起来很清爽,一副青春飞扬,意气奋发的模样。 三叶拎着拖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气氛有些难言的微妙。 几个小伙伴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约而同的去看漂亮女孩,眼里都有清晰的喜欢。 只敢喜欢,不敢追,人师傅是驱鬼师,自己肯定也能看见鬼,走的是阴阳路,跟他们看到的世界一样,又不一样。 三叶被看的脸通红,她正要打招呼离开,就看到钱越山露出了好看的小虎牙,脸上挂起阳光灿烂的笑。 “那几套卷子跟练习册记得做。” “嗯。” “多背多写多读,大声读出来,不要在嗓子里糊弄。” “好。”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钱越山笑着说,“小三叶,我爷爷那边,你要是能帮着看看,就帮着看看。” “我,会,会的。” 围观的小伙伴们都抖了抖身子,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看钱越山,哥们啊,只不过是去打个临时工,整的跟去打战一样,至于吗?矫不矫情啊你? 钱越山也觉得不至于,矫情了。 但是呢,他长这么大才矫情一回,可以原谅。 说了会话,三叶往回走,钱越山往前走,距离越拉越远。 钱越山前行的身形忽然就停住了,他扭脖子往后看,眼里有几分怅然。 “越山,人都走了,别看了。” “就是,再看就成望夫石了。” “操,管老子啊?” 一个小伙伴放声高歌:“我爱的人已经飞走了——” 其他小伙伴齐声跟着附和:“爱我的人她还没有来到!” “这只爱情鸟已经飞走……” 钱越山受不了的一脚踹过去,引来了小伙伴们的哈哈大笑。 谁心里没有一个视如珍宝的姑娘呢。 他们大二了,一生当中的傻逼年少岁月正在一点点靠近尾端,毕业后就只能一边回忆过去,一边咬牙往前冲,渐渐往自己脸上戴各种各样的|面||具|,变得世故,变得虚伪,放下梦想投奔现实。 这是个必经的过程,谁都一样,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不忘初衷,以善良对待身边的所有人。 . 八点不到,就热的人汗流浃背。 外面的凉亭里面传来收音机的声音,放着京剧。 几个老大爷在那儿一边锻炼身体,一边哼唱两嗓子,好不自在。 三叶经过凉亭,被钱大爷叫了过去。 钱大爷满脸慈祥:“见着越山了没?他跟二胖几人打工去了,就是原来的那家,在三中路上。” 拖把在滴滴答答的滴着水,三叶也在滴水,热的脸通红,出了很多汗。 她说见着了。 钱大爷噢了声,铺满沟壑的脸上浮现了笑容:“赶紧回吧,回吧。” 三叶转过身,听到爷爷们说她勤快,这么早就起来忙活了,她有点难为情,只是洗个拖把。 钱大爷望了眼小姑娘离开的身影,长长的叹口气,儿孙自有儿孙福,他还是看开点,顺其自然好了。 不过话说回来,村里没有比他孙子更高更帅的小伙,没有,老钱家的基因那是杠杠的,没得挑。 三叶她师傅跟他们不是同龄人,不算在内。 于是钱大爷又有了希望,他乐呵呵的哼起了京剧,还比划了起来。 三叶拎着洗好的拖把回去,手脚麻利的拿大扫帚把院子里外扫了扫,她挨个查看自己养的那些植物,每一盆都长得好好的。 师傅新买的那盆仙人球被三叶换了个大点儿的盆,已经顺利扎根了,她蹲着看了看,放心的起身进客厅。 孟映生在整理他的木箱子,里面全是干活要用的各类道具。 三叶伸头瞅了瞅,有些符箓她都没见师傅用过,师傅也还没教她,看不懂。 孟映生从木箱子里面拿出一把桃木剑,用布擦拭擦拭,当空挥动几下:“小叶子,你过来。” 三叶连忙停下收拾茶几的动作过去。 孟映生将桃木剑递过去:“给你。” 三叶呆愣了几瞬用双手去接,慎重抱在怀里:“谢,谢谢,谢师,师傅。” 孟映生看小徒弟眼睛都红了,他笑着叹息:“只是一把桃木剑,看你激动的,师傅知道你喜欢道学,也很有天赋,能教的,师傅都会教给你,你可以掌握多少就看你自己的造化。” 三叶抿嘴笑着点头:“嗯!” 孟映生问今天几号。 三叶说是29。 孟映生伸了个懒腰:“师傅的师兄过几天会来一趟。” 三叶微微瞪大眼睛。 “也没什么事儿。”孟映生说,“他不知道从哪儿知道我收了个徒弟,就打算过来看看。” 三叶顿时变得紧张了起来。 师傅的师兄,那就是她的师伯,要准备什么呢? 孟映生看出小徒弟的心思,不禁笑出声:“都是一家人,平时什么样就什么样,不用特地准备什么东西。” 三叶心想,什么都不用准备,那样不好。 手机发出提示音,孟映生拿起来看看,道界的群里有个人在问有谁在南合,方小如说她在,还提了他的名字。 结果孟映生就被那个人私敲了,什么也不说就先发了个红包,是个老江湖,套路旧且深。 平白无故不会发红包,肯定是有事。 孟映生没急着收红包,也没冒泡,他让小徒弟给他泡杯茶。 三叶把桃木剑放木匣子里面,她去给师傅泡茶,还放了一点点蜂蜜。 孟映生喝口茶,那个同行已经发过来了一串内容。 【孟道友,你好啊。】 【我是王十二小,啊不是,那是我在群里的昵称,不好意思,我常跟人在网上打交道,说惯了,你叫我王道友就行。】 【事情是这样的,有个老顾客找到我,说他一个朋友家里出了怪事,我人在外地,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有空的话去看看?当然,酬金全给你,我分文不拿。】 【在了回我一下。】 孟映生敲键盘,打了个字发过去。 【在。】 【你好你好。】 孟映生没回,他在找表情,半天没找到合适的,还是打字吧。 【地址在哪里?】 【金禄小区】 金禄小区?孟映生动了动眉头,离他这里还挺近,就在西边,方便,不用坐车,步走就可以,他没问是什么怪事,直接回对方,说他可以接。 那头的王一鸣在跟方小如打听她介绍的人什么来头,问都不问就接,不是吹牛逼,就是真牛逼。 方小如没细说,只说是个靠谱的人。 王一鸣小问是什么等级,他是二级驱鬼师,比方小如低一级,连方小如都夸赞,那起码也得上五级吧,可以横着走的等级。 方小如说没等级。 王一鸣发过去一个黑人问好脸,没等级还叫靠谱?同行之间最起码的诚信呢? 方小如回了他一个微笑中透着痴呆的表情,外加四个字:比我厉害。 王一鸣懵了,这逻辑不对啊,他咔咔咔把一只手的手指甲啃完,将委托人的资料发了过去,希望这道友是真有两下子,不要坑他,不然他在老顾客那里不好做人。 孟映生下载出来看了。 委托人叫杜全安。 杜全安早年是个送货工,省吃俭用多年,攒下一些资金,再问朋友借了点儿开了一家物流公司,规模虽小,但他勤勤恳恳,踏实本分,一步一个脚印,硬是把公司给开起来了。 近几年杜全安也算是发了笔小财,在金禄小区买了套别墅。 地段比较偏,去市中心开车要半个小时左右,这还是在不堵车的情况下,优势也有,环境好,空气好,依山傍水。 杜全安费了很大的精力,好不容易把新房装修完毕,请来所有亲戚,在一家大酒店好好的吃了一顿之后,全家就兴高采烈的在新房住下了。 这原本是件喜事,可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喜悦,怪事就出现了。 杜全安有个17岁的儿子,叫杜峰,正在读高二,在班上的成绩不算拔尖,一直在十一二名的位置徘徊。 放暑假了,杜峰也没懈怠,请了补习老师,还要学钢琴跟跆拳道,时间排的很满。 杜全安跟他老婆是普通家长里的一员,孩子好,他们就好。 哪晓得儿子身上就出了怪事。 这个月15号的晚上,杜安全起来上厕所,在路过楼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楼上传来“踏——踏——踏”的脚步声。 儿子走路喜欢拖拖拉拉的走,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杜全安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夜里两点多了,儿子不是早就睡了吗?怎么还在楼上晃悠? “小峰,赶紧睡觉,明天还要起早去你外婆家!” 楼上的踏踏声没了,杜全安就往厕所走,到门口时他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以至于他整个头皮都麻了,他快速跑上楼,看见儿子的房门是开着的。 “小峰?” 房里没有声音,如同死寂。 一股莫名的凉意席卷而来,瞬间笼罩全身,杜全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胡乱的摸到墙壁上的灯开关,把灯打开了。 视野变得清晰,杜全安看到眼前的一幕,震惊在了原地。 儿子倒立在房间里,头顶着地,直直的倒竖着,一米八的身材,像没有生命的石碑,被人倒栽进地里。 杜安全反应过来后连忙上去,他喊了好几声,儿子都没有应答,想把儿子扶下来,却发现怎么搬都搬不动,儿子的身体如长在了地上一般。 这下子杜全安彻底慌了,他惊恐的扯开嗓子喊来老婆一起抬儿子,可是儿子仍然纹丝不动,不管叫多少遍都没反应。 夫妻俩一筹莫展的瘫坐在地,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忘了哭喊,懵了。 正当他们想起来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却听见了“嘭”的一声响,儿子的身体|软||倒|在了地板上面,他竟然还在睡觉,呼吸均匀。 第二天早上,杜全安趁着儿子吃早饭的时候试探的问他,发现他一点都不记得昨晚的事情,只说自己落枕了,脖子有点疼。 结果那天之后的每一天,杜峰都会像石碑一样头顶着地,倒竖在房间里。 23.23 孟映生看完资料, 回了个“ok”的表情。 王一鸣那头看人答应了,就找方小如聊天, 见过真人, 标准的大美女,道界的道花。 关键是人实力强, 不是花瓶。 【方美女, 你最近在哪儿发财啊?】 好一会都没回应,王一鸣退了群睡觉去了。 方小如正在等孟映生回复。 孟映生去厨房切了几片西瓜回来,方小如已经给他发了一波红包雨。 “……” 孟映生敲群主,把他的小徒弟拉了进去。 群主是鹤云道观的道长,慈眉善目, 他很友好的在群里发通知。 【都出来, 来道友了啊, 是个萌妹子。】 后面是重点, 群里一下子炸出来很多尸体。 【欢迎道友, 微笑。】 【欢迎道友, 微笑。】 下面齐刷刷的排队, 排的很长。 三叶受宠若惊的拿着手机,求助的看向师傅。 孟映生让她随便发点什么,不发也行。 三叶觉得不发不太好,她踌躇半天,中规中矩的发了三个字。 【大家好。】 【妹子在向我问好。】 【说的是大家好。】 【我别名大家。】 【……】 道界男女比例眼中失调, 差不多是一百比一。 三叶没进来前, 群里只有两个女的,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道行很高,大家都亲切且尊敬的称呼她红姐,还有个就是方小如。 群里的公主。 红姐性格孤冷,很少在群里冒泡,方小如就不一样,她在群里很活跃,长得美艳动人,条件优秀,不怕见光死。 见过的道友都往外面传她的美貌,她的名声就打出去了。 明里暗里追她的人有很多。 平时方小如说个话,会有不少人回应,这会儿很快就被刷了下去。 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方小如顿时不悦,她把手机扔到了一边,脸色很难看,过了会她又拿起手机,按了个号码。 “孟大哥,群里那么乱,让三叶进来好吗?” 孟映生悠闲的喝着茶:“没什么不好的。” 方小如关切的说:“有些人说话不知道分寸,什么都说,我担心他们伤到三叶。” 孟映生轻笑:“有我在,谁也欺负不了她。” 方小如脸上的表情僵硬,半天都没说一个字。 群里的人在问三叶师承何处,入行几年,多大了,在哪个城市,还有的说自己会看面相,免费给看,不用钱。 接着就有人出来说群规——新道友发半身照。 【对,要照片,这是群规,谁都一样。】 【快点啊妹子,我等着看完照片去厕所。】 【你可以拿着手机进去。】 【我没那个习惯,妹子呢?妹子?呼叫妹子。】 【吓跑了?】 【不是吧?进群到现在就发了三个字,我现在严重怀疑新道友不是妹子,是哥们,只不过用了个萌妹子的昵称,耍我们玩。】 【妹子快出来打脸。】 三叶茫然的把手机拿给师傅看。 孟映生瞥了一眼,群规?要照片?什么鬼东西,他进群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别管。” 话落,孟映生就挂了方小如的电话进群刷评论,这一看才发现群里多的是老司机跟小司机。 见着女孩子,一个比一个兴奋,没皮没脸,毫无形象可言。 事实证明,不管哪一行,单身狗都多。 孟映生在群里发了个红包,并发过去一句话。 【我徒弟,还请诸位多多关照。】 群里迷之安静。 直到一人领了红包,后面就出来一波领红包提示,那种安静才被打破。 【原来是有主的啊,道友,你早说啊,害我们一群光棍激动了这么久。】 【散了散了散了。】 过了会,话题又因为一个道友转了回去。 【就是,我激动的都画错了符,废了两张黄纸。】 【自己技术不行也怪妹子?】 【能问一句是怎么收的徒弟吗?我也想收一个,特么的就是收不到。】 【可能是你丑。】 【……】 方小如把打完的字一个个删掉,顶着一张臭脸下楼去健身房,打沙包撒气去了。 那女孩哪一点都比不过她,凭什么得到孟映生的关照? 就因为是个结巴,看着可怜? 方小如一拳把沙包打飞,她看上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人也是一样。 . 群里那伙人虽然看着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其实都有真本事,没有李老道长那样的神棍。 他们在各个城市出没,有趣的单子会在群里分享,接了搞不定,或者是觉得酬金低不想接的单子,都会往群里一丟,谁想接就接。 孟映生让三叶进去,是希望她多结识道界的同事,通过他们的口述可以了解到那些奇闻异事,看他们是如何利用道术来解决的,多听多看多想,也是一种积累,或许能悟出些什么。 另外,还有个目的就是,哪天他有事抽不开身,她遇到了麻烦在群里喊一声,附近要是有哪个道友,也能帮她一把。 孟映生有了个徒弟,操碎了心。 思绪回笼,孟映生将盘子推到女孩面前:“把西瓜吃了。” 三叶在看新闻热点:“不吃。” “真不吃?”孟映生说,“冰箱里没有了,这是最后一片。” 三叶听师傅这么说,就改变主意的把西瓜吃了。 孟映生拽纸巾给她擦手:“村里有几户人家地里种了西瓜,师傅看了,个头挺大,从外形上来看,应该都熟了。” 三叶刷地抬头,眼神古怪。 孟映生屈指弹她额头,力道不重:“看什么,师傅不是要你去偷,是让你拿钱出买。” 他摸了摸下巴:“顺便问问怎么种的,明年我们也自己种。” 明年?三叶心想,明年师傅还会在这里吗? 孟映生啧了声:“小叶子,你这发呆的毛病不见好,反而还严重了。” 三叶不好意思的抿抿嘴。 孟映生摆出一副长辈的姿态:“有心事啊?” 三叶摇头:“没,没有。” 孟映生笑着看她:“还是因为钱同学?” 三叶说:“真没。” “有就有,师傅虽然在道观里生活,但也有青春期,也会迷茫彷徨。”孟映生睁眼说瞎话,其实他完全没,天天修道,“既然拒绝了,就不要想了,你会遇到更好的。” 真没想那件事,三叶解释不清,无语的起身上楼。 孟映生看出她害羞了,佯装生气道:“师傅还没说完,你就走了?” 三叶回头,杏眼微瞪:“不,不,不跟你说,说了!” 不得了,平时乖顺的小徒弟竟然生气了,孟映生还是头一回见她那样,觉得好笑,也真笑出了声。 三叶:“……” . 下午孟映生带着徒弟去了杜全安的别墅。 杜全安虽然开着公司买了别墅,但他并没有丝毫傲慢,也没什么威严跟架子,客客气气的,满脸和善,看起来就是老好人一个,伸出来的手不是享福的手,显得粗糙无比。 “天师,我朋友已经跟我说了,我家的事就摆脱您了。” “你儿子在家吗?” “在的,他脖子疼的厉害,补习班我都没让他上了,就在家待着。” “每天夜里两点?” “对对,就是那个时候。” 杜全安提起来就叹气,为这事急的他静不下心来工作,头发都白了一撮。 孟映生没有立即进杜全安的别墅,而是在小区里走了一圈,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最后把视线放在不远处的人工湖那里。 杜全安擦了把脑门的汗:“天师,这小区有什么问题吗?” 孟映生说:“有。” 杜全安疑惑的问:“小区里要是有问题,那怎么就我家出现怪事?别人家没有?” 孟映生问道:“你家是哪一栋?” 杜全安指了指:“就那边那栋,门口种了向日葵的。” 孟映生眯了眯眼,转头说:“杜先生,我先回了,夜里我再过来。” 杜全安惊讶的啊了声:“这就走了?不进去吗?天师,我知道您要来,早早就让我老婆张罗好了晚饭,不如吃了晚饭在我家待一待?我家电视电脑都有,客房也收拾过了。” 孟映生说:“我还有事。” “放心,我既然接了,就会帮你解决。” 杜全安连声说:“好的好的。” 其实是孟映生对风水这一块接触不深,心里有猜测却不能确定,他找风水行家师兄说明情况,看对方那边给出的结果跟他的是不是一样,要是有区别,区别大不大。 师兄没回,孟映生找个阴凉的地儿站着。 “叶子,你有看到什么吗?” “阴气。”三叶说,“很,很多。” 孟映生嗯道:“还有呢?” 三叶把额前被汗水沾湿的发丝拨了拨:“风,水不,不好。” 孟映生敲着女孩热红的脸:“你还知道风水啊。” 三叶说她知道一点,看过书。 孟映生揉揉她的头发,一本正经的说:“师傅不是很懂风水,你多努力努力,以后师傅跟着你混。” 三叶说:“忽,忽悠我。” “胡说。”孟映生一脸真诚的笑着说,“师傅从来不忽悠人,更不会忽悠你。” 三叶偷偷瞪他一眼,这也是忽悠。 背包里的手机响了,三叶正要把背包拽下来,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拉开了背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了她的手机。 “你把手机放兜里不是方便很多?” 三叶不想放,天热,兜里都是湿的,她接过手机一看,是个陌生号码,想也不想的就挂了。 结果刚挂掉,手机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这回三叶接通了,她站在师傅旁边,对着电话那头喊:“喂。” 那头传来一道女声,试探的问:“三叶?是三叶吗?” 三叶微愣:“是,我。” 那头的女声变得激动:“三叶啊,我是你徐阿姨。” 三叶的脸上出现惊喜的表情:“徐,徐阿姨好。” 徐梅说:“你上次留的号不是这个,换了怎么也没跟我们说一声,阿姨找你费了好一番心思。” 三叶说她忘了。 徐梅也没真的不高兴,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在哪儿,做什么工作。 三叶说自己是画画的。 孤儿院里的所有人都怕她,因为她能看见鬼。 徐阿姨虽然没明说,三叶知道她也怕,所以三叶没说自己进了驱鬼师的行业,跟着师傅到处抓鬼驱鬼。 “画画好,是门艺术,有出息。”徐梅明显的松口气,她说起正事,“对了,三叶,你还记得圆圆跟小杰吗?” 三叶:“嗯。” 圆圆跟小杰是三叶最要好的朋友,但那是在四岁之前。 四岁那年秋天,三叶跟他们一块儿玩沙子,看到一个小姐姐也在玩,就把小姐姐指给他们看,他们说没有小姐姐,她那时候不懂,只是觉得奇怪,小姐姐不就蹲在那里吗? 为什么大家都说没有? 因此三叶很认真的蹲过去找小姐姐说话,还做了个蛋糕给她,结果大家吓跑了。 当晚三叶被院长叫了过去,说那个小姐姐几年前就死了。 趴在外面偷听的大孩子全都听见了,就鬼哭狼嚎的告诉了其他人,三叶能看到死人的事很快就在孤儿院里传了开来。 从那以后三叶就被孤立了,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玩,再也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离开孤儿院那天,三叶见到了圆圆跟小杰,他们隔着老远的距离看她,像是在看一个|病||毒|携|带者,生怕自己被传染。 徐梅说:“阿姨这儿有他们的联系方式,你要吗?” 三叶说不要。 “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害怕也是正常的。”徐梅温婉的说,“现在长大了,应该不会再那样的。” 三叶说:“还是不,不联系了。” 徐梅想说什么,终究只是叹口气,虽然老话说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人比鬼还要可怕得多,但未知背后的想象会加深恐惧。 身边有个人能看见鬼,多少都会介意,怕自己的生活会因为对方造成什么变化。 顿了顿,徐梅说:“三叶,其实阿姨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圆圆跟小杰前段时间都已经跟家人相认了。” “当初家人的放弃可能只是迫不得已,没有办法才那么做的,现在挺过来了,情况好了,一家人团聚,和和美美。” “阿姨相信有一天你会跟圆圆小杰一样,有自己的家人。” 徐梅主要是怕这孩子生活艰难,没朋友没亲人,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话又说不好,被周围的人嘲笑,心里自卑,承受不住这个社会的残酷,做出什么极端的选择。 所以徐梅才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有希望比没有希望要好很多。 三叶看着趴在树上面的知了,没有说话。 徐梅还是把孤儿院其他几个孩子的联系方式发给了三叶,多个朋友多条路,总有人愿意在你摔趴下的时候拉你一把。 三叶想了想,把那几个号码都存在了手机里面,备注的是他们的小名。 孟映生听了个大概,摸摸女孩的脑袋说:“既来之,则安之。” 三叶嗯了声。 找到以后会是什么样呢,她没想过,也不想问为什么把她丢到孤儿院门口,就算知道一个答案,这些年的经历不还是存在着吗?没有意义。 “其实你已经有家人了,师傅不就是吗?” 孟映生看女孩红了眼眶,他眼皮就跳,“不准哭鼻子,把眼泪给我憋回去!” 三叶用手遮住眼睛哭。 孟映生愣怔了几个瞬息,无奈的把女孩揽到怀里,拍了拍她的后背。 “师傅跟你一样,也是孤儿,但师傅就从来不哭。” “你,你是男,男子汉,我不,不是。” “……” . 晚上十点多,孟映生收到了师兄的回复,跟他猜测的大同小异。 只是风水问题,孟映生让三叶留家里睡觉,他自己去。 三叶要跟着,她为了证明自己不困,还蹦跳了几下,孟映生哭笑不得的随了她得意。 孟映生去杜全安的别墅,上上下下的逛了一遍,对他家的所有家具摆设都研究了一番。 等到了夜里两点,杜峰果然跟他父亲描述的那样倒竖在了房间里。 孟映生对着虚空弹指,一道金光从他指间流窜出去,直直打在如同石碑的杜峰身上,碰到的一瞬间就像是被吞噬掉了,消失无影。 那金光只有三叶能看得见。 下一刻,杜全安跟他老婆就看到儿子|软||倒|了地上。 杜全安把儿子抱到床上让他睡好,请天师去楼下说话。 夜深了,孟映生很接地气的打了个哈欠。 杜全安跟他老婆都是一脸“原来天师也要睡觉”的惊诧表情。 孟映生的嘴角轻微抽搐。 茶水端上来,孟映生没喝,他出门前喝了三叶泡的花茶,喝多了,现在看到水就想上厕所。 三叶跟师傅相反,早就口渴了,端起茶吹吹就喝。 孟映生看她喝,更想上厕所,他赶紧进入正题:“杜先生,这一片是湖景房,可是湖水的走势不好,到了半夜,湖水中的阴气散发出来,刚好会流过你家。” 杜全安尚未说话,他老婆就跟他急了。 “我让你买前面那栋,你非要买这栋,要不是因为你,儿子会吃那么多苦?” “你跟我吵什么,还不是因为你说就喜欢那个湖,觉得风景好,我才买的这儿,想让你视野开阔一些,看的舒坦一点?” “到头来还成了我的不是?” “本来就是,我实话实……” 杜全安话没说完,就被揪住了耳朵,他老婆那动作那架势,一看就是平时没少那么干。 师徒俩全程懵逼。 孟映生挑眉:“传说中的妻管严?” 三叶心想,应该是吧。 孟映生上下嘴皮子一碰,百闻不如一见。 夫妻俩闹了片刻,似乎是才意识到家里还有两个客人,赶紧尴尬的匆匆收场。 孟映生同情的看了眼杜全安。 杜全安干笑,年轻时候怕,这个岁数还是怕,怕习惯了,他咳嗽两声,试图化解尴尬的氛围,结果反而更尴尬了。 “天师,那我只能搬家?” “那倒不用。”孟映生说,“我看了你家的摆设,你是做生意的,在意讨口彩的东西,发财树买了不少,其中两盆放在二楼的楼梯口,正对着你儿子的房间。” 这下好了,发财树是杜全安买的,他老婆又跟他闹了起来。 “我让你买铁树,你说不行,就要发财树,发财发财,发个屁财,儿子的命都快发没了!” 杜全安耳朵快被揪掉了:“天师跟他徒弟都在,你能不能注意点?” 他老婆闹了个大红脸。 杜全安都没脸了,他揉揉通红的耳朵,心里头愧疚,没想到儿子遭罪是自己害的。 “天师,你接着说。” “发财树可以隔绝阴气。”孟映生不快不慢的说,“湖水中的阴气经过你家,一部分从你儿子房间的窗户里流进去,结果全都堵在了他的房门口。” “其实这也没什么,因为这股阴气并不是很强,一般人也就感觉二楼比较凉爽而已。” “可二楼有一面很大的仪容镜。” 杜全安猛地扭头去看他老婆:“谁买的?是谁臭美,偏要买那么大一面镜子?” 他老婆装作没听见。 杜全安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 孟映生忍俊不禁,两口子还挺有意思,他下意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是三叶喝过的,她都没反应过来。 这一幕杜全安夫妇也没注意到,都关心家里的情况。 孟映生放下茶杯:“镜子将聚集在门口的阴气全部反射回你儿子的房间里面。” “就这样,阴气从窗外进来,然后又被反射回房间,晚上的阴气越来越重,两点的时候在你儿子房里形成了一股不大不小的阴气漩涡。” “人体本就属阳,与阴气相冲,睡梦中的人又是处于无意识状态,身处阴气的漩涡中,如同一根漂浮的木棍一般,被一股阴气卷起,最终倒竖在漩涡的中心。” 杜全安哦哦了两声,看样子是听懂了,他不解的问:“那我儿子怎么后来又好了呢?” 24.24 杜全安想不明白, 儿子每回都是像石碑一样竖在房里,过一段时间就自己好了。 “那是因为时间往后推移, 湖水中的阴气走向会发生变化。”孟映生说, “漩涡散去,你儿子自然就能恢复。” 杜全安觉得天师说的太玄奥了, 需要琢磨琢磨。 他老婆直接就是一推:“还杵着干什么呢?赶紧把你的发财树丢了!” 身躯庞大, 手劲可怕,杜全安瘦胳膊瘦腿的,差点被她推趴下,狼狈的扶住玻璃茶几:“丢什么丢,换位置就行。” “必须丢, 我看着糟心。” “你不看就是。” “那么大一棵, 我怎么不看?我戳瞎自己的双眼?” “不可理喻, 简直不可理喻。” “当老板了, 神气了, 学会讲成语了。” “噗。” 孟映生没憋住的笑出声。 杜全安跟他老婆:“……” 原来天师跟他们普通人真的是一样的。 孟映生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二位, 冒昧的问一句, 你们结婚多少年了?” 杜全安说:“二十三年。” 他老婆紧跟着补充:“零五个月。” 夫妻俩是恩爱的。 孟映生对于情之一字较为陌生,没什么心得,从客观上来讲,有个人陪你拌嘴拌几十年,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肩头一沉, 孟映生侧目看去, 小徒弟睡着了。 杜全安站起来搓搓手:“天师, 真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让你们跑一趟,你看要不,你们就在我家住一晚上?” 孟映生婉拒了他的好意。 三叶是纯阴体质,在这里待着有百害而无一利。 杜全安见状就不勉强,他说出自己的想法,打算把别墅的所有发财树都搬到院子里去,楼梯口的仪容镜也会拿走。 “天师,这样就可以了吗?” “不行。”孟映生说,“治标不治本。” “夜里阴气的走势会穿过你这栋别墅,时间长了,住在这里的人体质跟时运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出现病重卧床不起的症状。” 杜全安听的张大了嘴巴,似是没想到后果竟然这么严重,半天都没出声,吓着了。 愣了会,他老婆跳起来打他:“看你干的好事!” 睡着觉的三叶顿时一个激灵,醒了。 孟映生指指她的嘴角,她用手去抹,抹到了自己的口水,尴尬的一张脸通红。 杜全安被他老婆打也不反击,他这心里别提有多糟心了,辛辛苦苦攒钱买别墅,差点害了老婆孩子。 想着想着,杜全安就忍不住哭了。 这会儿,他老婆一把将他捞到怀里:“哭什么哭,早干嘛去了啊?” “差不多就行了,你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大男人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完了还对面前的师徒俩说:“不好意思,让你们见笑了。” 三叶跟孟映生:“……” 杜全安哭了一会,难为情的去卫生间洗把脸回来,对着孟映生弯下腰背:“天师,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我听您的。” 孟映生说:“你在正对着你家的湖边修上一圈石质的堤坝,可以隔绝阴气,堤坝一成,问题就能解决。” 杜全安忙说:“好好,我明儿就去找小区物业商量。” “还有呢,我要不要买一些东西放在家里镇宅?天师您也知道我是做生意的,讲究那些……” 话没说完,就被他老婆给打断了,让他安稳一点,别再整幺蛾子了。 孟映生赞同的笑着点头。 杜全安一张老脸红成猴|屁||股|:“天师,我儿子正在上高二,学习压力大,成绩总是提高不上去,我想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补习班一直在上,各种卷子也都做了一大摞,就是没见效果。” 他老婆说:“我听人说过一个法子,烧个什么符箓泡水给孩子喝,坚持一个月,孩子就会变聪明。” 孟映生的面部抽搐:“变不变聪明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么喝下去,离死不远了。” 杜全安跟他老婆:“……” “想要提高学习成绩,只能努力。” 孟映生说:“努力不一定就能把学习搞好,但不努力是肯定搞不好的。” 杜全安叹气,天师都没办法,那只能靠儿子自己了。 他老婆问了个有关自身的问题:“那个,天师,有能减肥的符吗?有的话我想买一打。” 孟映生说符没有,方法有:“少吃多动。” 杜全安瞥他老婆:“听见没?要少吃,多动!” 得到的是胳膊被掐。 “天天的就知道吃,说了也不听,胖就胖点,我也不嫌弃,我是担心她的健康,天师您说是不是?”杜全安想起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真心没办法,“还有那些甜食,我就搞不懂有什么好吃的,早上吃晚上吃,睡觉之前还吃。” 三叶瞅了瞅师傅。 喜欢吃甜食的孟天师迷之沉默。 杜全安看看墙上的挂钟,都快三点了,他站起来说:“天师,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孟映生说不用:“我们离你这里不远,走回去就行。” 杜全安说:“可是这么晚了……” 孟映生抬了下手阻止他说下去,带着自己的小徒弟离开了别墅。 杜全安目送师徒俩离去,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要不让儿子去修道吧。” “修道?”他老婆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他,“你老杜家就他一个,香火不要了?孙子不要了?” 杜全安登时一惊,要的要的,他狐疑的说:“道士不能娶媳妇?我看天师跟他徒弟就是一对儿啊。” “你怎么看的?” “用眼睛看的。” “懒得跟你说,我上楼看儿子去。” 杜全安一个人犯嘀咕,难道他看错了?不应该啊。 两个当事人哈欠连天的往家走。 孟映生嘴里嚼着水果硬糖,还是困,眼泪都出来了,他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早睡早起,中午午睡,早中晚各打坐半小时,最近连着接了两个需要半夜活动的单子,感觉人都老了。 想起来个事儿,孟映生拿出手机给王十二小发了个微信,告诉人一声,事情搞定了,他刚发过去,那边就回了信。 【这么快?哥们,神速啊!】 孟映生本想留言,没想到对方还没睡,他回一个微笑的表情。 王一鸣在一栋破旧的老宅里收小鬼,接的也是半夜出动的单子,一言难尽,他把酬金转过去,决定以后跟这个孟天师多联系,朋友不在多,够吊就好。 孟映生收了酬金,稍微精神了点,他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里面:“叶子,有什么想买的没?” 三叶的嘴角一抽,每次完成一个单子,师傅都会这么问她,要给她买东西。 问题是她现在跟师傅住在一起,房租不用出,吃的菜有部分是自己种的,有部分是村里人给的,穿的用的都有,没有什么想买的。 孟映生瞥瞥女孩的粉色背包:“给你买个包吧,你这包旧了。” 三叶说:“没,坏。” “坏是没坏,好几个地方都磨花了,师傅看着心酸,再说了,”孟映生边走边说,“小姑娘家家的,要收拾的好看点儿。” 三叶撇嘴:“好,好吧。” 孟映生的目光从女孩白净的脸上扫过:“要不要师傅给你买点化妆品?” 三叶:“……” 孟映生长这么大,头一回当人师傅,也不知道怎么当,反正就是自己有的都可以拿出来给徒弟,前提是徒弟让他很满意。 “想要什么就跟师傅说,别不好意思。” “嗯。” 没走多久,三叶忽然毫无预兆的感觉脸上有水滴,她仰起头,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砸了下来,砸的她整个人都有些蒙圈。 下雨了。 现在是夏天,身上就穿一件,也没办法脱了外套披在肩头狂奔。 孟映生去塘边够到一片荷叶掰断,抖抖上面的水珠把荷叶递给小徒弟,自己也弄了一片。 于是师徒俩各举着一片荷叶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奔走。 干土被雨水浸湿,很快变得|湿||软|,一脚踩下去,抬起来的时候带起一片烂泥,稀稀拉拉的。 三叶卷起了裤腿,露出一截雪白纤细的脚踝,她不小心踩到水坑里面,溅了一身泥。 边上的孟映生也跟着遭殃,他摇头叹息:“人算不如天算。” 要是让杜全安送,现在已经在家里,准备洗洗睡了,不至于还在路上踩泥巴。 三叶倒是无所谓,也不觉得明天洗沾满泥水的衣服鞋子是一件郁闷的事。 孟映生阔步向前:“叶子,你走师傅后面。” 三叶嗯了声,乖乖照做。 接下来都是孟映生走在前面,有不好走的地方他先走,让三叶走另一边。 三叶望着师傅高大的背影,心里暖暖的,她不自觉的说出口:“师傅,你好,好好。” 孟映生听见了,大致意思是说他好,他的身形微顿,搞不清自己好在哪儿,也没做什么。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论,小徒弟是个容易知足的人。 尽管有荷叶,三叶跟孟映生还是浑身湿透,因为那雨是斜着下的,角度刁钻,根本没办法抵挡。 三叶回家以后,第一件事是去厨房煮姜茶。 孟映生让她赶紧去洗澡,夏天的雨是不冰,但半夜搞这么一出,也有凉气,湿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生病。 他刚说完,三叶就打了个喷嚏。 三叶吸了吸鼻子,湿||答||答||的上楼洗澡去了。 姜茶好了,孟映生倒一碗放在桌上,他靠窗坐着,隔着玻璃窗看雨。 算算时间,下山三个多月了,正在往四个月逼近,师傅让他历劫,到目前为止,既不知道历的什么劫,也没有什么异常出现。 人有七|情|六|欲|,谁知道他要历的是其中哪一个…… 孟映生揉了揉太阳穴,师傅不会是坑他的吧? 好在事务所是开起来了,有一技之长,生活开支不用发愁,小徒弟不添乱,不聒噪,安安静静的,还很能干,让他顺心。 孟映生刚要拿起碗喝两口姜茶,黑暗突如其来,他摸到手机打开手电筒,前去查看电闸,发现不是跳闸,可能是保险丝烧了,这下子麻烦了。 为什么?因为孟天师不会换保险丝。 三叶还没洗澡,洗头洗到一半没了热水,她确定不是热水器的问题,就用毛巾把满是泡沫的湿头发一裹,趿拉着凉拖下了楼。 客厅里点着一根蜡烛,在烛火的光晕里面,师徒俩大眼看小眼。 “阿嚏——阿嚏——” 三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她一口气喝了半碗姜茶,还是打冷战。 孟映生看着瑟瑟发抖的小徒弟,意识到不会换保险丝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明天一定要找村里人问问。 “澡没法洗了,换身干净的衣服睡吧。” 三叶指指自己裹着毛巾的脑袋,睡不了啊师傅,我头上都是泡沫。 孟映生说:“你在家里等着,师傅去钱大爷家一趟,看他家有没有电,要是有,师傅就给你打电话,你过来……算了,师傅回来接你。” 话落,他就撑开雨伞出了门。 三叶跟一根蜡烛相伴,师傅在小楼房里放了八卦镜,孤魂厉鬼是不敢靠近的,她上网刷刷新闻,进道界的群看了看,三更半夜的,群里还有人在说话。 这一行免不了要在夜间干活。 三叶欲要退出去,发现有人加自己好友,有好几个,其中一个是方小如,她尚未有所动作,方小如就找她了。 【三叶,看到你进群了,替你高兴,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我道行比你深,经验也比你多,在道界我认识很多同行,道术方面的问题基本都能帮你解答。】 【有时间一起出来逛街啊,爱你。】 最后还有个么么哒,窗口滚下来一堆亲嘴的小表情。 三叶准备敲字,想想又算了,方小如当她睡了,是在给她留言,她明天回吧。 盯着那个“爱你”看了好一会,三叶才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方小如跟她只见过一面,那天相处的其实不怎么好,聊不到一块去,对方是怎么打出来那两个字的? 她想不通。 不多时,孟映生回来接走三叶。 人上了年纪,七八点就会睡觉,早上四五点醒,钱大爷这会已经开始了他的一天。 三叶洗澡的时候,孟映生在堂屋陪钱大爷唠嗑,这么一番折腾,他的睡意早就跑没影了。 堂屋南边的墙上贴了几排奖状,全是钱越山的,有三好学生,也有各种竞赛,钱大爷隔三差五的擦擦灰,宝贝着呢。 “孟天师,你们这一行有五险一金吗?” 孟映生正在看墙上的一张老照片,他没听清:“大爷你说什么?” 钱大爷重复着说:“现在上班不都给五险一金吗?你们驱鬼师有没有?” 孟映生沉默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没有。” 钱大爷好像有些意外:“那也挺不容易的。” 孟映生说:“是啊。” 钱大爷又问:“连养老保险都没有?” 孟映生说:“没有。” “那这一行不行啊。”钱大爷颇为感慨,看过去的目光充满了同情,“意外保险呢?” 孟映生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掐眉心,看来功课还是做的不够多。 三叶洗好换孟映生。 钱大爷不心疼自己那点电,他在三叶面前分外的慈祥,拿出蜜枣给她吃,还让她多吃两块。 三叶吃着蜜枣,声音模糊的说:“爷爷,雨,停了。” “是停了,就是雷阵雨,一阵一阵的,长不了。”钱大爷说,“你跟你师傅晚上不睡觉,干什么去了?” 三叶说有事情。 钱大爷关心的问:“身体吃不吃得消啊?” 三叶说可以。 钱大爷慈爱的望着女孩,叹了一口气:“爷爷原来是有孙女的。” 三叶停下吃蜜枣的动作抬起头。 钱大爷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擦擦眼睛:“一岁多的时候没了,不然她也得……” 他比划着:“有这么高。” 三叶没问是怎么没的,她只是安静的听着。 钱大爷唠叨起来,前一刻说过的话,下一刻会重复,一个事反反复复的说,三叶没有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一直在听。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全都是定好了的。 钱大爷说着说着,就说到了自己的孙子:“越山那孩子懂事,心里什么都明白,他把自己弄的张牙舞爪,是不想我们爷俩被人欺负。” 三叶微微一愣。 “他爸不是个东西,在国外娶了老婆生了孩子,不回来了。”钱大爷冷哼,“我不找就不给电话,生活费都不打,压根忘了自己还有个亲爹跟亲儿子,做人忘本,我这个当老子的都没脸见老祖宗!” 三叶拍拍老人的后背,帮他顺顺气。 钱大爷缓了缓说:“小三叶,越山还小,路没铺开,将来什么样还不知道,要是,要是他出息了,你跟他好了,爷爷我去了地底下都能乐呵。” 不等三叶表态,他就说:“如果就是不喜欢,那做对能在关键时候搭把手的兄妹也是好的,爷爷知道你是好孩子,没有坏心眼,有你看着他,爷爷放心。” 三叶心头一跳:“爷爷,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钱大爷说,“人一老,心里就是装的再多,也做了什么,老了啊,做不动了,要做什么就得趁着年轻的时候做,老了只有后悔的时候。” 三叶心里生出几分感触。 淋了场雨,三叶感冒了,嗓子疼,还时不时的流鼻涕,她把鼻子捏的发红,看起来惨兮兮的。 孟映生拿走她手里的拖把:“都感冒了还拖什么地,上楼躺着去。” 三叶摇头。 孟映生看到她左边眼睛那里有根睫毛,不知道什么时候揉下来的,就下意识把手伸过去,想给她弄掉。 三叶后退几步捂住嘴巴。 孟映生对她的反应感到不解:“你干嘛呢?” 三叶的声音从手心里传出来:“会传,传染给,给你。” 孟映生不禁失笑:“不会。” 但三叶还是跟师傅拉开了距离,因为感冒很不好受。 . 快十一点那会,三叶在房里摸摸师傅给的桃木剑,拿软布一寸寸的细心擦拭,楼下突然传来巨大声响,吓的她赶紧放下桃木剑下楼。 厨房里像是被人||入||侵|过,灶台上有切成大块的土豆,地上也有,到处都是水渍,油还洒了,乱七八糟。 三叶看了眼趴在地上的平底锅,眼睛瞟向罪魁祸首——她的师傅。 孟映生可以确定,他从小徒弟的眼里看到了嫌弃。 “道观里有烧饭的,师傅只管修道。” “噢。” “所以师傅刚才是人生第一次下厨。” “噢。” 就噢?别的呢?不能给个台阶让师傅下来?孟映生看小徒弟没有那个意思,只能自己找台阶,他面上淡定的说:“新手上路,难免手忙脚乱,能理解?” 三叶抿嘴憋笑,认真的说:“能。” 孟映生捡起平底锅放到灶台上,完了又去捡土豆,脚踩到什么,他凑头一看,是半根葱。 三叶看不下去:“你,你出去,我来弄,弄饭。” 孟映生正想再为自己辩解两句,就被徒弟推到了外面,紧跟着厨房的门就关上了。 “……” 孟映生真实演绎了一把什么叫初衷是好的,结果却惨不忍睹。 午饭还是三叶烧的,她感冒没胃口,还是烧了几个菜和一个汤,没有随便应付。 孟映生问她有没有发烧。 三叶在走神,额头上有微凉的触||感,伴随着温和的声音:“低烧。” 她用手捂住脸,低烧吗?那为什么她的脸这么烫…… 下午孟映生打着坐,手机响了,楚白打来的,说在他家门口,他说:“三叶在。” “门是开着的,我不好进去。”楚白说,“我让三叶把你屋里的八卦镜拿下来,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玩意儿,她不敢,那我只能找你了。” 孟映生起身开窗往下看,发现楚白不是自己来的,还带了个女鬼。 25.25 当楚白说自己遇到真爱的时候, 孟映生觉得他的脑子被驴踢了。 “你是个驱鬼师。” 楚白拨了拨手上的黑链子,原来绑了一颗黑色珠子,前段时间加了一颗, 他现在是二级驱鬼师:“这一点不用你提醒我。” 孟映生嗤笑:“我还以为你忘了。” 换做平时的楚白,已经杠上去了,这会的他没有, 眼神灼热的望着不远处的女人:“老孟, 跟你说实话,我阅女无数, 从来没见过她那样让我一眼就心动的,真的就一眼。” “当时我在西平驱一个吊死鬼,发现山林里有鬼气就过去了一下, 看到她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就蹦出课文上的那两句话,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楚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面, 自言自语的说:“她转过头看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出窍了,你能听得懂我的意思吗老孟?虽然我知道你没长情根, 但我觉得你是能理解的, 你试着理解一下。” 孟映生无法理解:“她是鬼。” “鬼怎么了?”楚白扯扯嘴皮子, “爱情无界线。” 孟映生淡淡的说:“你走阳路, 她走阴路, 走不到一块去。” 楚白:“我可以走阴路啊, 完全没有问题。” 走阴路?损阳寿?疯了,孟映生摇摇头:“你自个慢慢美吧,我打坐去了。” “打什么坐啊,这又不是在道观里。”楚白一把握住孟映生的手,“老孟,她很可怜。” 孟映生嫌恶心的将手拿开:“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 楚白又去握他的手,语气很是诚恳,看不出平时的桀骜不驯,就连眉眼间的妖冶之气都消散了很多,整个就是一为情所困的傻逼:“听我把话说完,等你听了她的故事,我保证你会跟我一样感动。” 要不是孟映生确定楚白没有中邪,他真的会丢驱邪符。 接下来孟映生从楚白的口中得知了有关那个女鬼的身世,附带一个开头唯美,结局悲凉的爱情故事。 女鬼叫如意,生在一百多年前的皇朝,家里除了她,还有个哥哥,父母开了个包子铺,一家四口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她五岁的时候,镇上遭到了一次土匪的围攻,父母都死了,就剩下她跟哥哥。 兄妹俩去投奔了远在琅原做生意的舅舅。 舅舅家里是舅妈当家,对外来的两个小孩不好,如意跟她哥哥没少挨打。 有一年春天,如意的哥哥感染风寒,舅舅人在外地,舅妈不管,结果她哥哥活活的病死了。 哥哥死之前告诉如意,让她走,走了还有一线希望,待在舅舅家里是没有希望的。 如意听了哥哥的话,从舅舅家跑了出去,没人找她。 那时候如意七岁,她看到有户人家正在招收丫鬟,就去排队报了名。 日子平静了没几年,那户人家的太太看上了如意,让她给少爷做个通房丫头,那少爷有病,是在烟花之地染的。 如意年纪小,听的多,她知道太太是为了让自己儿子舒服,送丫鬟去送死,所以她偷偷在身上藏了一个锥子。 那晚如意用锥子扎了少爷,她手劲小,没把人扎死,惊动了府里上下。 如意被打的奄奄一息后卖到了万春楼里面。 过了两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如意遇到了她命里的贵人,魏家的二公子魏戈。 魏戈来谈生意的,被几个友人拉去了万春楼,说要让他开开眼界,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绝色倾城。 作为万春楼力捧的花魁,如意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她在高呼声里盛装登场,弹了一曲,引来满堂喝彩,包括魏戈。 那天之后,魏戈在琅原住下了,几乎每天都会去万春楼,捧如意的场,他不做别的,就是坐在椅子上阖着眼皮听她抚琴,在她的琴声里睡上一会。 久而久之,两个人被彼此吸引,他们相爱了。 同一年的寒冬,如意被魏戈赎出万春楼,带回了昌西魏家。 魏家在昌西是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如意的身世被查的一清二楚,魏老妇人百般嫌弃,认为她出生下贱,不配自己的儿子,肯定是她使了什么妖术,就请来所谓的高人做法,要让她喝符水,吃香灰,还要把狗血倒她身上。 魏戈跟家里断绝来往,在西郊买下一个别苑,给了如意一个家,两个人过着甜甜蜜蜜的生活,恨不得一眼就是地老天荒。 可是好景不长,魏老爷子病重,魏家暗流涌动。 魏戈根本没有争夺家产之心,但是几个兄弟不放过他,也不会信。 因为老爷子最器重他,家里的大小产业就他参与的最多,老爷子一死,他是最大的威胁。 不出意外的,魏戈成了众矢之的,他尽管早有防备,还是死在了几个亲兄弟手上。 魏戈走后没多久,怀着身孕的如意不慎摔倒,孩子没了,她就去找魏戈了,没想到一找就是一百多年。 如意发现飘荡的时间久了,自己的记忆会变差,她怕自己忘掉跟魏戈的一切,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在等谁,就将所有经历都写在手绢上面,一直带在身上。 孟映生听完了,看楚白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白痴:“你想帮她找到她心上人的转世?” 楚白往椅背上一靠,抬头对着天花板叹口气:“所以说是真爱。” 孟映生毫不客气的说:“我看你是脑残。” 楚白点根烟嘬一口,自顾自的说:“她父母跟哥哥的转世我都帮她找到了,就是找不到她的心上人,老孟,只能靠你了。” 孟映生揉额头:“你家里知道吗?” “要是知道,我还能在这儿跟你说话?”楚白把玩着打火机,“老孟,你这里很偏僻,|鸟|都|不来|拉||屎|,我想啊,在她找到未婚夫的转世之前,让她住在你这里,有你在,她会很安全。” 孟映生什么也不说的把事务所的名片丢过去:“识字吗?自己看看。” 名片上面写着驱鬼事务所,抓鬼驱鬼,收妖邪之物,下面是一行联系方式,名片背景是个符印,像模像样。 楚白把名片对折后扔到桌上,他一言不发的吞云吐雾,玩儿起了深沉。 孟映生看手机,两点了,听楚白废话了快半小时,耐心所剩无几:“要么你带她走,要么我送她走。” 楚白一时没听明白:“送她去哪?” 孟映生说:“地府。” 楚白:“……” 楚白收起那套|浪||荡|公子样,正色起来:“老孟,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 孟映生没有半点想帮忙的意思,明确的拒绝,“这个忙我帮不了。” “帮得了。”楚白拍他的马屁,“你谁啊,还有什么是你搞不定的。” “这样,我跟你签委托书,酬金多少你开。” 孟映生不为所动:“我开这个事务所的原则是只管今生,不问前生,不问来世。” 楚白说:“原则是可以改变的。” 孟映生睨他一眼:“可以改变的能叫原则?” “能啊,原则分人。” 说着,楚白有意无意的扫了眼三叶,意味深长的说,“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孟映生还是那个态度,他愿意,一切好说,要是他不愿意,就是油盐不进,说破天都没用。 楚白他妈是他爸的第二任老婆,很受宠,他跟着沾光,小时候体质不好,全家整天提心吊胆,后来他在道观里调养好回去,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他想,就一定会得到。 从小到大,楚白就没对哪个事这么上心过,他已经答应了如意,不想让她失望。 把烟头摁在桌面上碾了碾,楚白说:“老孟,你不帮我,我就去找三叶。” 孟映生:“……” 楚白不是病急乱投医,他是情||场||浪||子,感情对他来说,了如指掌,体会得多,看得就透。 不过,现在楚白并不打算直接点破,他还没见过老孟束手无策的时候,挺期待的。 另一边,三叶趴在二楼的阳台上往下看,视野里有个青衫女人,她站在院里的桂花树底下,微微垂着头,眉眼间有着抹不开的忧伤。 看好一会了,三叶还是惊叹于她的美貌,就是书上写的往那儿一站,一抿唇一蹙眉,都能让百花黯淡无光。 三叶因为阴阳眼的原因,没什么朋友,在她身边的鬼比人多。 厉鬼少,很多都是可怜的孤魂野鬼。 以前三叶睡觉的时候转过头,会跟躺在她枕头边的鬼面对面,或者是她刷牙的时候一抬头,镜子里的鬼|剥||下||脸|上|的皮吓唬她,还有就是打开衣柜拿衣服,藏在里面的鬼会突然露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然后头就掉了下来。 这些直接的反而好一点,最怕的是三叶有时候分不清人和鬼,以为是人,就没有太在意,结果才知道是鬼。 有很长一段时间,三叶吓的精神崩溃,慢慢的,她就淡定了。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他们当中有些希望三叶能帮自己完成生前的遗愿,有的就是单纯的想把自己的故事分享给别人,就找上了她。 听的多了,三叶的心态受到了很大的影响,她会时刻告诉自己,要与人为善,要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失落迷茫的时候提醒自己,一定要怀抱希望,不能心藏怨恨,可以羡慕,不能嫉妒。 心里住着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住着恶,得到的也会是恶,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 生命是很宝贵的,这是那些死去的人教给三叶的东西,其实她很感谢那些曾经出现在她生命里的孤魂野鬼。 每一件事都是有好有坏,阴阳眼不仅仅只给她带来恐惧,歧视,孤独,还有很多活着的人一辈子都悟不到的东西。 察觉到阳台上的视线,如意侧过头,顺着那道视线看去,见着了个女孩,下一刻,她就飘到了阳台上面。 “小妹妹,你也能看得到我?” 三叶点点头。 如意看着女孩的眼睛,轻声说:“左眼看阴,右眼看阳,原来你是阴阳眼。” 三叶又点头。 如意苍白的脸上浮现友善的笑意:“我叫如意,你呢?” 三叶说:“三,叶。” 风把她披散在肩头的长发吹起,一侧脖颈三片叶子形状的胎记露了出来,被如雪的|皮||肤|衬托的很是醒目,给人一种怪异的感觉,好像那三片叶子随时都会从她的脖子里飞出来。 如意看了眼就移开了目光,没有停留。 这个举动让三叶对面前的女人心生好感,胎记是跟着她的生命一起成长的,是她的一部分,改变不了的事实。 别人看到她脖子上的胎记,看她的眼神顿时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不但会一直盯着看,指指点点,有的人还会拍照发朋友圈,有好几次手机都快贴到她脖子上了。 她话说不好,结巴,讲不清道理,不想被他们嘲笑。 后来三叶就麻木了,习惯了,看就看吧。 三叶回过神来,抿抿嘴问:“你,是,是要去,投胎吗?” 如果是的话,三叶可以去请求师傅,等阴差来了为她说点好话,让她在黄泉路上好走一些。 如意却摇头:“前几天我结识了楚先生,他说他会帮我,今天他就带我来到了这里,我想他之前跟我讲的高人应该就是这里的主人。” 三叶一脸迷茫。 看她的衣服知道是古时候的,死后飘荡了这么久,不想去投胎,那就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师傅好像只管驱鬼斩鬼…… 楚白在院里没找到如意,他在阳台上看到了,叫来孟映生说:“看来三叶很喜欢如意。” 孟映生瞥见了阳台上的一大一小。 大的那个在说着什么,小的在听,脸上不时做出或惊讶或好奇的表情。 他挑了挑眉毛,的确如此。 三叶喜欢谁,不喜欢谁,其实都会无意识的表现出一些小动作,比如上次方小如故意让她难堪的时候,她会不屑的撇嘴。 楚白看三叶跟如意聊得来,他心里就有了胜算。 老孟那个人活的比他久,道行高,但原来一心修道,不问俗事。 到目前为止,老孟下山才三个多月,涉世不深,说白了,人情世故什么的通通不懂,掌握的都是恶补的理论知识,实践的少之又少。 从某一点上来说,老孟其实挺单纯的,当然仅仅只是那一点。 三叶运气好,她在老孟下山后不久,正是茫然的时候出现在他面前,恰巧嵌在了那一点上面,就她一个。 老孟只有在教她道法,或者是处理业务的时候是师傅,生活中是个大孩子。 俩人也不知道是谁宠谁更多一点,反正是在互宠,却不认为是情就对了。 要是三叶出马,老孟肯定会同意。 果不其然,楚白把如意的故事说给三叶听,她被感动了,红着眼睛去找师傅帮忙。 孟映生答应了,这才没多久就被自己打脸。 原则什么的,不提也罢。 楚白完全可以借机笑话一番,但他没那么做,忍忍吧,反正以后多的是看老孟打脸的机会。 孟映生答应归答应,该问的还是要问,而且言语直白犀利:“找到了又怎么样?上演人鬼情未了?” 如意被问住了。 “既然是转世,就已经跟你没有了关系,他今生有自己的生活,你执意找到他,跟他说你们的前世,以为他会想起你们的曾经,跟你再续前缘?”孟映生说,“不会,他只会害怕,然后找道士过来做法,让你灰飞烟灭。” 如意瘦弱的身子一震,神情悲戚的流下两行清泪。 楚白看的心里一抽一抽的疼,没好气的压低声音:“老孟,说话就不能委婉呢?” 事实不会裹上糖衣,往往都很苦涩,难以下咽,孟映生端起茶杯,吹吹漂浮在水面上的几片绿茶:“人活着的时候,有遗憾可以去想办法弥补,可是一旦死了,再多的遗憾也就只是遗憾。” 楚白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他从老孟身上看到了大哥的影子,一贯以冷血漠然来对待别人的痛苦不堪,从来不会被别人的故事打动。 如意压抑的哭着,看起来楚楚可怜。 三叶不忍心,她偷偷的拉了拉师傅的衣角。 孟映生把她的小手弄开,又被拉了一下,这回他由着去了,话是问的如意:“我要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想干什么。” 如意抹掉眼角的泪水,声音细细柔柔的:“那时候我找不到他,便知道他入黄泉过奈何转世去了,我没有去,因为我不想去投胎,我不想忘了他。” 孟映生说:“他既然已经转世,说明喝过了孟婆汤,他忘了,你一个人记得有什么用?” 如意哽咽着说:“他同我约好的,来世再相见。” 又是一个被约定束缚住的灵魂,心甘情愿的被束缚着,可怜可悲。 孟映生不快不慢的说:“一个人转世之后,即便是同一个灵魂,不论是容貌,还是性格,都会跟前世有很大的差别,记忆里只有今生,几乎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如意身上散开,瞬间蔓延至整个客厅。 置身其中的楚白跟三叶都深陷进去,为如意苦命的一生难过。 孟映生没有,因为他没那么多丰富的情感。 三叶看师傅走了,她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 孟映生脚步不停:“师傅要上厕所。” 三叶囧着脸停下脚步。 孟映生从卫生间里出来,看了眼杵在门口的女孩:“按理说你是天生的阴阳眼,周围多的是孤魂野鬼,各种悲惨的故事听了很多,对于他们的遗憾跟后悔,应该早就已经麻木了,怎么还能被牵动情绪?” 三叶垂下脑袋看脚尖。 孟映生看到她乌黑的发顶,就下意识抬起手放上去揉了揉:“驱鬼师不是帮人弥补遗憾的慈善机构,这次师傅听你一回,下不为例。” 孟映生这话不知道是说给小徒弟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他的面色一沉:“还有,以后少跟楚白那家伙接触,会学坏。” 三叶啊了声。 孟映生|捋||捋|额前碎发,补充了句:“师傅在的情况是可以的,单独不行,记住没?” 三叶说:“记,记住了。” . 孟映生跟三叶回到客厅的时候,看见如意落寞的望着门外,楚白一瞬不瞬的望着她,这一幕把昔日的风流少爷衬托成了痴情种。 人生真的很奇妙。 孟映生坐下来,叠着长腿问:“想好了?” 如意幽幽的说:“从前他对我很好,我没有来得及报答他的恩情,只要确定他过得好,我就会离开。” 楚白的表情有点儿阴沉,对哪个动心不好,偏偏是个一百多年前的孤魂。 我怎么就不是她心上人的转世呢…… 明明是主角才有的跨时代偶遇,那么好的开头,竟然还只是个配角。 楚白郁闷的在心里咒骂,他妈的,八成是老天爷看他的日子过的太顺心了,给他丢个坑让他掉进去。 孟映生问道:“有没有什么跟他有关联的物件?” 如意从手腕上取下一个手镯:“这是他送我的定情之物,不知道可不可以?” 孟映生说可以,他伸出手,女人却还是紧紧攥着玉镯,仿佛攥的是她的全部:“如意姑娘,你不给我玉镯,我怎么施法?” 如意难为情的说不好意思。 孟映生拿了玉镯进西边的房间,对跟在后面的楚白说:“外面等着。” 楚白切了声:“不是吧老孟,怕我偷学你的道术?” 孟映生说:“你要是看了就能学会,也不至于才二级。” 来自驱鬼世家的楚少无力反驳。 三叶以为自己也不能进去,听到师傅喊他的名字,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拿个师傅要的道具进屋关门。 楚白用生平最温柔的声音安抚身旁的女人:“别担心,老孟肯定能帮你找到你心上人的转世。” 如意感激的说:“麻烦楚先生了。” 楚白面上笑着说没什么,心里哇凉哇凉的,他想碰碰她,竭力克制住了那种冲动。 几十分钟后,门开了,孟映生出来说:“找到了。” 如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楚白问道:“谁?” 孟映生说:“最近被曝光患有精神分裂,并且很不幸的牵扯到一起命案的过气影帝沈嘉和。” 26.26 人查到了, 后面的事孟映生说死都不想管了。 精神分裂找医生, 涉嫌命案找警察, 他就一驱鬼师,两件事跟他都属于八竿子打不着那一类。 孟映生要进屋睡觉, 通过一个人生前的遗物施法找他今生的转世,有违规则不说, 还会消耗庞大的精神力, 几乎已经在透支的边缘徘徊, 比捉一百只厉鬼都要累, 没有下次了。 “小叶子,师傅要去躺着了,一会你把屋里的鬼气驱散一下。” 三叶说好。 楚白不急着走, 但如意着急, 恨不得立刻去找她的情郎。 “楚先生, 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 这样一句话就想打发掉我?楚白耐着性子问:“你知道沈嘉和住在哪里吗?” 如意微怔。 楚白又问:“那你知道他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吗?精神分裂还好说,找个好医生配合治疗, 坚持下去会有起色,涉嫌命案可就麻烦了, 那是犯罪,如果罪行落实, 是要判刑坐牢的, 到时候就不只是过气, 而是彻底玩完。” 如意无助的抓住他的粉色衬衫下摆:“那怎么办?楚先生, 你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 楚白控制不住的犯贱:“好,我帮你想办法。” 如意激动的红了眼眶。 三叶瞅了眼楚白,发现他看如意的眼神里没有风|情跟|暧||昧,有的只是真情实意,不禁有些意外。 她又去瞅如意,这样的美人,应该没有人会去拒绝吧,不忍心。 啊,有,师傅是个例外。 楚白跟如意一走,三叶就照着师傅教她的法子驱散院里院外的鬼气。 桌上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接,是送快递的,说把快递放在小卖铺里了,让她尽快去拿一下。 这里偏僻,快递不送过来,都全送到小卖铺。 三叶骑着小毛驴去拿的快递,一来一回,她浑身|黏||糊|糊|的,出了很多汗,鼻子还是堵的,好像不怎么烧了。 风一吹,三叶打了个冷战。 孟映生恢复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听到楼下传来咳嗽声,眉头皱了皱,翻身下床。 三叶在捆纸盒,都踩扁了,用绳子一绑,放到角落里,等收废品的大叔过来收走,几块钱也是钱。 嗓子又疼又干,她咳的脸通红,纤瘦的身子颤的厉害,眼泪都咳出来了。 下午烧退了,傍晚又突然烧了起来,三叶的颧骨都烧红了。 孟映生下楼一看,便知道她是高烧,二话不说就带她去医院挂水。 输液室里开着空调,温度打的非常低,冷飕飕的,周围很安静,零零散散的坐着几个人,都在刷手机。 三叶歪着脖子睡觉,身上有点冷,她的睫毛动了动,醒了,发现右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最里面是个正在输液的年轻男人,俩人是一对儿。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过来的。 年轻女人怀着身孕,肚子挺大,看样子预产期就在这个月。 三叶往左看,师傅不在,估计是待烦了,上哪儿溜达去了。 闭上眼睛继续睡,三叶没一会就被婴儿的哭声吵醒了,哭声特别大,就在自己旁边。 哭的这么厉害,孩子的爸妈不管吗? 三叶蹙着眉心睁开眼睛寻声望去,看见一个婴儿趴在女孩的肚子上面,一个婴儿在她背上,浑身都血||淋||淋|的,小小的身体像是被什么东西|绞||过|,模糊成一团。 而此时,年轻女人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脸都是母爱的光晕:“老公,这次生的会是儿子吧?” 年轻男人在刷手机,头也不抬的说:“不是已经查了吗?不会错的。” 年轻女人还是不放心:“万一查错了呢?要还是女孩……” 年轻男人不耐烦的说:“你别神经兮兮的。” “我能不紧张吗?”年轻女人说,“现在快生了,不像之前那两个,还能打掉。” 年轻男人玩起游戏:“生出来再说。” “生出来发现是女孩就晚了。”年轻女人想了想,“要不这样,如果查错了,还是女孩,我们就送人,现在有很多人都生不出孩子,我们也算是做个好事。” 她想通了,拨拨长发笑着说,“反正我们都还年轻,大不了再生。” 三叶看看那两个血||肉|模|糊|的婴儿,再去看浑身散发着母爱光晕的年轻女人,遍体生寒。 似是有所察觉,年轻女人笑问:“小妹妹,你看什么呢?” 三叶轻动嘴唇,她没说话,眼睛没挪开。 你也是女孩子啊…… 年轻女人被看的很别扭,浑身都发毛了,她小声骂了句:“神经病。” 两个婴儿的哭声突然变得尖锐刺耳。 年轻女人难受的啊了声,扭曲着脸叫了起来:“老,老公,我要生了,啊,好痛,啊——” 三叶头皮看到婴儿往年轻女人肚子里钻,她立刻去拿背包,从包里拿出一张驱鬼符,捏在手里的时候停住了。 一道金光从左边掠来,钻进去一只脚的婴儿被拨开了,她又爬回来,用血淋淋的爪子去抓年轻女人的肚子,另一个婴儿大半个身子已经钻了进去,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 年轻女人痛苦的喊叫声惊动了输液室里的其他人,赶来的医生护士跟她丈夫一起把她带去产房。 孟映生将夹在指间的那张符掷了出去。 两个小恶鬼从年轻女人身上掉了下来,她们在地上爬动,紧追着不放,拖出两条血红的印子。 医院里的阴气极重,阴灵一大堆,道士不敢在这里做法,怕被围攻,孟映生却直接开了鬼门关,强行将两个小恶鬼推了进去。 三叶傻愣着。 孟映生拎起她的后领,把她带出医院,黑着脸质问:“你怎么回事?” 三叶垂下脑袋。 孟映生低声命令:“抬头看着我。” 三叶不抬。 孟映生的额角一抽,乖小孩现在敢跟他对抗了。 再过段时间,岂不是要上房揭瓦? 孟映生转过身走几步,折回来站在女孩面前:“刚才如果不是师傅及时赶到,你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吗?既然拿出了驱鬼符,为什么不用?你在想什么?” 三叶抠着手指,小声说:“她们是,是她的孩子。” 那个情形,孟映生不用听都知道,但他并没有缓和脸色,反而更沉了几分,语气也冷了下去:“师傅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是驱鬼师,不是慈善机构,更不是上帝。” 三叶还想说什么:“可,可是……” 孟映生说:“可是什么?” 三叶仰起头,一双杏眼发红:“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孟映生对上女孩的眼睛,那里面清澈见底,黑就是黑,白就是白,他不禁出现了短暂的恍惚,她跟他不一样,在尘世长大,怎么还能保留住这么干净的灵魂? 叹口气,孟映生抬手去摸女孩的头发,挺温柔的摸了摸以后,就屈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所以你在操心什么?” 三叶忘了疼,愣住了。 是啊,那个年轻妈妈犯了恶,会得到恶报,那是她的孽。 还有那个年轻爸爸,心里也有很多恶念。 孟映生板起脸:“再犯错,师傅就换个徒弟。” 三叶猛地睁大眼睛,惶恐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人,眼泪啪哒啪哒的掉了下来。 孟映生呆滞几秒弯腰说:“师傅吓唬你的。” 三叶还是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孟映生又是递纸巾又是哄,他摇头叹息,以后再也不吓她了。 几个小时后,那个年轻女人生了个男孩,生下来的时候已经没了呼吸,她大出血,没抢救过来。 那是年轻女人的第四个孩子。 她是容易怀孕的体质,前三个是两女一男,第一个是男孩,生下来被她捂住口鼻弄死了,原因是左腿没发育好,是个畸形,后面两个都是女孩,被她打掉了。 至于为什么非要一个健康的男孩,那是因为她认为男孩是脸面,是名声。 三叶看着鬼差带走了那个年轻女人,脖子上栓个铁链子,一头被鬼差拽着,阳间的路走一步少一步,很快就被拽进了鬼门关。 不管是贫穷,美貌,还是富有,丑陋,年长,或者年幼,都有自己的命数。 只是上医院挂个水,却赶上了那么沉重的事情。 三叶坐在长椅上发呆,有个病死鬼想坐过去,看到过来的人,吓的鬼影子抖了抖,一溜烟的跑了。 刚接完电话的孟映生走到长椅那里:“坐这儿干什么?喂蚊子?” 三叶这才发现自己胳膊上多了好几个包。 师徒俩踩着月光回家,另一边,楚白正在办公室里吞云吐雾,面前摆着一堆文件,里面是沈嘉和出道至今的所有作品。 金辉影视公司是楚家的行业之一,新的旧的老的小的艺人有不少,最近风头正盛的万悦就是公司的艺人之一,也是力捧的一个,绯闻满天飞,热搜满天飞,几乎都是公司制造的,为的就是让她火。 有名气,那些大老板才会注意到,才会去考量你的商业价值,看值不值得投资,不然哪儿来的代言? 本来楚白还想跟万悦认识认识,结果见到了如意,再去看时,就觉得索然无味。 楚白搔搔头,一手夹着烟,一手翻桌上的文件。 沈嘉和二十三岁的时候凭借一部现实题材的电影拿了影帝,除此之外,还将其他几个大奖收入囊中,之后一路平步青云,既会唱歌,又会演戏,关键是还没有黑点,没得黑,接近完美。 直到去年,沈嘉和的演艺路突然绷了。 先是疑似酒驾,然后出现各种黑料,比如什么耍大牌,几年不回家,飞黄腾达就嫌弃父母家人,还比如什么有口臭,跟女明星拍亲||热||戏动手动脚,不尊重工作人员,赚那么多钱不做慈善诸如此类的。 媒体牟足了劲儿想关键词营销,管他真的假的,网友们也不管,一边说关我屁事,又不吃我家的大米,一边津津有味的各种指点江山。 公司的公关没有及时处理到位,最后发生了蝴蝶效应,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各种发申明起诉也不见什么效果。 沈嘉和的名声臭了,合作的代言被其他艺人抢走,手上的资源逐渐变差,加上那时候他换了精神分裂,拍戏的时候总是出情况,状态很差。 以前的辉煌不再,周围吹捧的人露出鄙夷不屑的嘴脸,那样的落差不是谁都能在短时间内接受的。 沈嘉和的脾气变得异常暴躁,很容易就会失控,倒霉的被狗仔拍到他对助理发火的画面,又被黑了一波,让他滚出娱乐圈。 娱乐圈的更新换代是很快的,快到圈子外的人无法理解,圈子里的人提心吊胆,一两个月没作品,基本就凉了。 否则那些明星们也不会战战兢兢,严苛的要求自己,不敢放松。 沈嘉和淡去了娱乐圈,偶尔还是会有媒体炒他的旧料,毕竟曾经是大佬级别的影帝,不是什么无名小卒,随便发个他的什么东西,都能得到一批网友们的关注。 就在上个月,沈嘉和竟然涉嫌一起谋杀案。 死者是他的一个私生饭,在他家死的,死因是坠楼身亡,身上有他的指纹。 所以他成了嫌疑人。 目前警方没有查到直接证据,案子还在调查的过程中。 因为这件事,沈嘉和的病情加重,在这个节骨眼上,合约到期,公司将从前的摇钱树踢开了,惨烈的一比。 楚白扔掉手里的文件咂咂嘴,沈嘉和像是得罪了哪尊大佛,被阴了一把。 把小半截烟摁进烟灰缸里面,楚白拿起手机上微博搜沈嘉和,一堆料,最上面的一个热搜话题是沈嘉和去医院的照片,说他的脸因为长期服用药物变丑了,颜值如青春的小鸟,一去不回来。 戴着口罩,鸭舌帽,墨镜,还能看出变丑,透||视|眼? 底下的评论更是精彩。 “某过气影帝今天被抓了吗”“城市套路深,我还是回农村吧”“带我一个,我会玩泥巴”“杀了人以后出现精神分裂,这下好了,洗白白了”“这一手666” “精神分裂跟人格分裂是一回事吗”“反正都是精神病患者,捅死人不用坐牢,微笑.jpg” “他妈的,看到沈老师就想吐的都给我滚,我先滚了,你们随意。” ……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沈家军并没有完全走掉,还留下了一部分,每天都在很努力的控评,举报,她们不相信自己那么喜欢的人会是杀人犯。 那些黑料来的突然,都是子虚乌有,摆明就是有人要整他。 至于精神分裂,那又怎么样,他只是生病了,不应该被人当做笑点拿来嘲笑。 沈嘉和的微博关了评论,很久没上了,那些沈家军们就在其他地方留言鼓励他,安慰他,只要挺过这个难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恐怕对自己父母兄弟都没这么上心过。 楚白刷了会微博,一堆堆不堪入眼的评论在他眼前飘过,他啧啧啧,娱乐圈真够乱的。 而且脑残太多了。 想到了如意,楚白的表情就变了变,他在文件里翻翻,把一张照片翻出来,上面是个穿一身西装的男人,轮廓很深,就是沈嘉和本人。 楚白拿着照片在桌子边缘甩了几下,冷笑着说:“哥们,有那样一个女人从前世爱你爱到今生,你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想想就上火,楚白不屑的把照片扔到了地上,他起身,鞋底踩过照片,碾了一下后朝着办公室门口走去。 如意在沈嘉和的别墅里,不知道怎么样了。 住址还是楚白查出来的,他讥诮的笑了笑,操。 . 东城区半山腰坐落着一栋别墅,是沈嘉和早年买下来的,出事后他一直住在这里,不会看到让他厌烦的人,对他的病情有好处。 沈嘉和在弹钢琴,前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他就开始乱按,砰地一下将盖子砸了下来。 经纪人刘玉在阳台打电话,听到巨大声响,她也没怎么着,见怪不怪,习惯了。 挂了电话,刘玉回到客厅:“嘉和,王医生一会就到。” 沈嘉和坐在钢琴前,胸口大幅度起伏,他消瘦了很多,下颚线条凌厉,颧骨突出,眼窝深陷,原来的温润谦和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暴戾,焦躁,易怒,这都是他以前没有的东西。 虽然依旧很帅,瘦了以后路线更宽了些,但现在的他不适合再进娱乐圈,精神状态不行。 刘玉抱着胳膊看他:“吃点药?” 沈嘉和猛地转过身,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凶狠的瞪了过去,随时都会发狂。 刘玉还是淡定的姿态,起初她看到这副面孔的沈嘉和,会惊恐,会戒备,想逃,看得次数一多,慢慢就麻木了。 沈嘉和是她一手带出来的,公司放弃了他,她依然站在他这边,不为别的,就为了争口气。 她刘玉看上的人,不会是个杀人犯。 诺大的客厅里只有沈嘉和粗重的喘息,仿佛一只受伤的兽类,他愤怒,痛苦,委屈,茫然。 刘玉没说话,给他时间来自我调整。 沈嘉和一脚踢翻垃圾篓,他走到窗户那里,不知道在气什么,又回来踢了一脚。 刘玉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的哭笑不得:“你跟个垃圾篓较什么劲?” 沈嘉和的眉头死死皱着。 刘玉下意识伸手去碰,想给他抚||平,结果在快到碰到时忽然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后面靠了过来,她忍不住撤开手打寒战,奇怪,这屋里怎么阴阴的? 沈嘉和情绪低落的说:“刘姐,我今天不想见王医生。” 刘玉的思路被他带跑:“人差不多已经到了。” 刚说完,外面就传来了车子的引擎声。 来的是王医生,沈嘉和的主治医生,很有职业道德,不会把他的病情透露给其他人。 王医生就坐后开始跟沈嘉和聊天:“沈先生,昨晚睡的怎么样?” 沈嘉和说:“不好。” 王医生温和的问道:“怎么不好?” 沈嘉和神情恹恹的窝在沙发里面:“做了一晚上噩梦。” 王医生做着笔记,他嗯了声继续问:“还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梦?” “不是。”沈嘉和侧过头望着窗外的夜色,“是更可怕的梦。” 钢笔停在纸上面,王医生抬头去看面前的病人,他的侧脸绷着,处于一种极度压抑的状态:“你梦见了什么?” 沈嘉和沉默半响:“一个女人。” 王医生微动眉头,一个女人?那有什么可怕的:“她对你做了什么?” 沈嘉和的眼皮垂了下去,看不清眼里的东西,他摇摇头:“没有对我做什么,我看到的是……” 话声顿住,沈嘉和的肩膀开始轻轻颤|动,幅度越来越大,他的背塌了下去。 情绪失控了。 王医生不清楚病人做了怎样的一个梦,梦里的女人是谁,他又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充满如此强烈的愤恨。 “沈先生,你愿意跟我说说你都看到了什么吗?” 沈嘉和用手捂住脸,断断续续的哽咽声从他发抖的指间流露了出来。 不止是刘玉,连王医生都愣住了。 这是沈嘉和患病以来第一次露出崩溃的样子,哪怕那些口口声声说会一直支持他的粉丝们反过来骂他跟他的家人,圈子里的朋友们为了自保跟他断绝来往,或是被带去公安局接受审问,洗不清嫌|疑|犯|的罪名,事业跟生活一团糟,他都没有对谁表现过脆弱的一面。 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人前那么做。 可是现在……他在哭。 刘玉看不得沈嘉和这样,上外面透气去了。 王医生没有急着提问,他在等沈嘉和缓过来,主动跟他分享那个梦。 后背蓦地出现了一丝凉意,快速穿过腰的两侧,像是有两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将他抱住了,那是女人的手,柔软,冰冷,沈嘉和的手脚瞬间僵硬。 27.27 月上树梢, 别墅外面飘着一个身着淡青色罗裙的女人, 正是如意。 她按照楚先生给的地址一路飘一路找,终于找到了这里。 心上人的转世就在别墅里面, 等了一百多年才等到,如意却迟迟没有进去, 千言万语全堵在心口, 委屈, 思念,凄凉,所有的情绪都交织在了一起。 阴阳两隔,让他看见我, 他会是什么反应,惊恐,害怕?常人应该都会那样吧。 不如不让他看见我, 只是默默的守在他旁边,等他的生活好起来,她就履行对孟先生的诺言去投胎。 如意悲伤的杵在原地,她的柳叶眉忽然蹙了一下。 这里怎么会有其他阴魂的气息?如意担忧的靠近别墅。 与此同时, 沙发上的沈嘉和感觉拥住自己的那双手撤走,周遭的凉意消失了,被|触||碰过的地方尽管隔着衣物,依旧全是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他的后心已被冷汗沾湿。 刘玉发现沈嘉和的脸色不对, 那样子像是……见了鬼, 她走过去,很小声的问:“嘉和,你怎么了?” 沈嘉和没有回答刘玉,而是看向王医生:“抱歉,今天我的状态不行,没办法继续了。” 王医生不勉强:“那改天再约。” 等到王医生一走,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 面积太大了,哪怕摆着高档的家具,有两个大活人在,仍然显得空挡。 刘玉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两口:“你三十岁的生日就快到了,粉丝们打算给你办个生日会,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沈嘉和垂着眼皮,没有反应。 刘玉连着喊了两声,她意识到沈嘉和现在很不对劲:“嘉和,到底怎么回事?” 沈嘉和抬起头,将被恐惧侵蚀的脸露了出来,沙哑着嗓音说:“刘姐,你尽快帮我请个道士。” 刘玉拿着矿泉水的手一颤:“道士?难道你这里……” 想起前不久的那种阴冷,她的脸登时就白了:“不会吧?” 沈嘉和的沉默等于默认。 刘玉拿不稳矿泉水瓶,她把瓶子放桌上,视线紧张的在整个客厅里扫动着:“还在不在?” 沈嘉和后仰一些靠着椅背,手在微乱的发丝里穿梭:“应该走了吧。” 刘玉绷紧的神经末梢这才放松了一些。 “你这别墅买的时候找风水大师看过,说风水很好,怎么会混进来那东西?” 她的心里生出一个荒唐又惊悚的猜测,“是那个前些天在你公寓跳楼的女人?她跟过来了?” 沈嘉和又沉默了。 刘玉倒抽一口凉气。 但凡是在演艺圈立足的,或多或少都有私生饭,那个群体是由粉丝组成的,却又不同于粉丝,是一种既可怕,又难以理解的群体,不被理智的粉丝认可,接受,但却一直存在着。 追星的方式有很多种,可以把偶像当做目标去奋斗,理智,积极向上,充满正能量。 然而私生饭选择的是极端疯狂的一种方式。 他们可以说是无孔不入。 打着爱的旗号,为满足自己的私欲,不计后果,毫无克制可言,给偶像和家人的生活带来了很多困扰,在公共场合破坏秩序,造成负面影响,背锅的绝对是偶像。 当然很多人会说,私生饭怎么了,吃你家大米了?关你屁事啊。 对于其他艺人跟私生饭之间怎么着,刘玉是无所谓,通常看到报道都不当回事,但沈嘉和是她的人,不能坐视不管。 沈嘉和出道多少年,刘玉就带了他多少年,见多了在他身边跟踪,窥视,偷拍,没有底线的私生饭们,那个死者让她记忆最为深刻。 像是电话骚扰,安装追踪器,为了见到人制造追尾事故或是在高速上别车,厕所蹲点,无所不用其极的碰私人物品,收集或直播,这种在私生饭圈里面比较常见的行为对方都用过,还进过派出所,打着绷带追车,在沈嘉和住的公寓楼底下举着血写的牌子示爱,四处造谣说沈嘉和跟她睡过,是她男朋友,甚至说他们很快就会结婚。 类似的事件上演过多次,不分场合不分时间地点,爱沈嘉和爱的疯魔了。 没想到死了以后还阴魂不散。 刘玉想起那个女人死时的模样,穿一身红,她听家那边的老一辈说过,人死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是红的,死后会变成厉鬼,不会去地府投胎。 因为人死了能成厉鬼,原因是怨气深,而红色能撩||起死人的怨气。 不像白色那样安分。 私闯公寓蓄意自杀,死后继续纠缠,指望可以时刻在身边窥视,这些勉强可以理解为是扭曲的行为。 但要让追的偶像身败名裂是为的什么? 有人在背后操控? 刘玉的脑子飞速运转,沈嘉和这些年发展的很顺利,挡了不少人的道。 外界总说娱乐圈的水,到底深到什么程度,不进来是不知道的。 刘玉想到了几个人,却一一排除了,他们基本都是同样的套路,买水军打压,炒作,抹黑,像这种利用人命的,一般人做不出来。 不像是单纯的同行竞争。 可问题是,沈嘉和向来温和待人,在外界没跟谁结仇,他的绯闻都很少。 女朋友谈过两个,一个是上学时候的初恋,另一个是圈子里的,地下情,和平分的手,不存在什么纠葛。 刘玉想不通。 难道是那个死者认为自己的多年追随没有得到关注,心怀恨意? 还是说,想要他被黑,过气,要他的生活全毁掉,这样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喜欢他,那他就是自己一个人的了? 无论哪一点都很渗人。 上哪儿找道士呢?附近有道观吗? 刘玉来回的走动,她的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对了,之前我听人说过驱鬼师,你等会,我上网搜搜。” 沈嘉和起身去了卧室,被碰过的地方让他犯恶心,想洗个澡穿身衣服。 进卧室的时候,沈嘉和的身形忽然滞住,还在?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奇怪的地方。 一股阴气跟着他进来,却没有像先前那样靠近他,只是停在旁边。 沈嘉和的表情很难看,又来一个? 将门摔上,沈嘉和对着空气说话:“你是谁?” 没有回应。 如意看着爱人的转世,眼里有激动,痴念,更多的是悲凉,她虚虚的张开手臂抱着他,哭的泣不成声。 沈嘉和布满病态的脸上涌出几分焦躁跟戾气,他闭了闭眼,拿了衣服去浴室。 那股阴气没有跟进来。 沈嘉和垂眼解衬衫扣子,解到第二颗,他的心脏忽地出现一阵抽痛。 那痛楚来的突然,走的也很突然,沈嘉和来不及捕捉。 楼下的刘玉费了会功夫搜到一个,下面的评价都是最新的,看样子还不错,她打过去:“请问是驱鬼事务所吗?” 那头传来男人懒散的声音:“对。” 刘玉开门见山:“我有个委托,但是我不方便过去,能否直接在电话里达成协议?” “可以。”那头的人说,“我把委托书发给你,你同意的话,约好时间以后,我会带着委托书过去,你先签名付定金,我后办事。” 刘玉心想,是个干脆利落的人,第一印象很不错,想必这次的合作会很愉快,她说:“钱不是问题,关键是要把麻烦解决掉。” 那边响起一声轻笑:“呵……” 刘玉是圈子里数一数二的金牌经纪人,带过的艺人很多,什么样的没见过,定力够强,小鲜肉想爬上她的床走捷径比登天还难,因为她油盐不进,对帅哥免疫,但她听着电话里的笑声,感觉耳朵周围的皮肤都麻了,下一刻听到那人说:“你找到我,什么麻烦都不再是麻烦。” “……” 口气这么大,问都不问是什么情况,要么是真高人,要么是真神棍。 希望是前者。 . 快十一点的时候,孟映生给楚白打电话:“刚才我接了个单子,谈妥了,没猜错的话,联系我的是沈嘉和的经纪人。” 楚白骂了声卧槽,赶巧了。 孟映生把话挑明:“沈嘉和是如意情郎的转世,我不管你对如意存的心思多深,单子我接了,希望你不要在我办事的途中做出一些干扰的行为。” 楚白嗤笑:“老孟,你这话说的真够没意思的,我是那样的人?” 孟映生慢条斯理:“我就是提个醒。” “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什么事都讲究一个缘分。” “况且你看上的不是活人,是个死人,注定没戏,想开点,接着玩你的吧,没必要找不痛快。” 通话结束,楚白臭着脸把手机扔了出去。 老孟说的没错,他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上赶着让自己糟心,真没必要,可他妈的就是放不下那个心。 第二天早上,楚白去了孟映生那儿,说要跟他一道过去。 孟映生正在吃早饭,问他吃了没,要是没吃,就坐下来吃一点。 楚白没吃,也没睡,顶着黑眼圈装了碗稀饭在对面坐下来,一口馒头一口稀饭。 三叶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天擦亮就起来了,她现做了一锅馒头,还炒了几个小菜,都是她自己种的菜,新鲜。 楚白羡慕的浑身冒酸水儿:“老孟,你过的比我好。” 孟映生夹一点凉拌的黄瓜丝吃:“想什么呢,你平时吃个饭没十个菜也有八个,家里厨子好几个,衣食住行都有佣人精心伺候,我哪儿能跟你比啊。” 楚白说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孟映生咽下嘴里的食物:“别跟我说,你吃的不是美食佳肴,是寂寞。” 楚白:“……” 饭后,三叶收拾碗筷,孟映生擦桌子,楚白发现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个独立的小世界,别人踏足不进去,包括他。 谁搁这儿,都是个多余的人。 楚白嗅到了一种味道,家的味道。 他也有家,金碧辉煌,奢华无比,爸妈健在,还有大哥二哥三姐,一屋子的佣人,却从来没吃过一顿温馨的饭。 都忙,难得凑到一块,没几句就暗流涌动,假模假样的,特没劲,所以他宁愿在外头吃。 楚白喜欢给他看上的女人花钱,起码对方冲他笑的时候,他能知道对方是在讨好他,想得到他的|金||钱|,想坐稳他女朋友的宝座,想当楚家儿媳妇。 看得透透的。 不像家里那几个,面对着面,都不知道打的什么主意,在算计着什么,猜不透,跟他相处稍微多些的大哥也不例外。 楚家的其他人也是,一个个的心思都深着呢,过个节聚一聚,还要过过招,没法愉快的玩耍。 茶几上有几个硬币,楚白拿起一个转了转:“老孟,有个事我跟你说一下。” 孟映生在洗抹布:“你说。” 楚白说:“昨晚如意回来找过我,她说沈嘉和的别墅里有别的阴魂,只可惜她刚靠近,对方就跑了,没看见是谁。” 孟映生搓洗的动作一停:“那起命案的被害者?” 楚白把硬币弹回茶几上面:“要真是她,那就好办了。” 孟映生拧干抹布铺在水池边:“好办个屁,警方办案要讲证据,鬼怪一说也不能搬到法庭上面。” 楚白自言自语:“我跟这儿操什么心。” 孟映生回到客厅:“楚白,我建议你让你大哥给你算一卦。” 楚白扯唇:“算了。” 孟映生侧头:“怎么说?” 楚白耸耸肩:“有的没的说了一通,总结起来就是叫我从你下半年开始戒女色,否则会有血光之灾。” 孟映生不以为意:“多大点事,那就戒呗。” “说的轻巧。”楚白抄起额前发丝往后捋,“你在道观里的几十年清心寡欲,潜心修道,不知道女人是什么生物,我跟你不一样,老早就无意间目睹过,初衷是因为好奇,后来就玩开了,你没尝过,不知道那滋味什么样,等你尝了,就知道有多好了。” 以前没找到一个能让自己定下来的人,现在遇见了,也有了想试试的想法,但人不是自己的,还是没辙,继续等着吧。 孟映生睨他一眼:“多好?” 楚白用拇指摸了摸嘴唇,妖孽的笑:“爽,|销||魂|,舒坦。” 刚到门口的三叶立刻装出“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转身离开,通红的耳朵根出卖了她。 孟映生按太阳穴。 楚白看出他的担忧,翻了个白眼说:“你徒弟十九了,不是九岁,现在是网络时代,还有什么不知道的,老孟,跟你说实话,谁都没你单纯。” 孟映生冷着脸说:“别跟我吊儿郎当。” 楚白摆出玩世不恭的笑:“行,以后我尽量注意。”你就把她当小崽子养吧。 三叶蹲在院子角落里拿个喷壶给花花草草喷水,挺认真的,后面的声响突如其来,她吓了一跳,扭头看是师傅,刚松口气,想到听见的那些话,脸就刷地一下红了。 孟映生本来走的好好的,看到女孩蹲在角落里,露出一截雪|白|的细||腰,没留神的踢到了花盆。 他咳一声,手指指女孩的裤子。 三叶这才反应过来,她手忙脚乱的站起身把裤子往上提提,难为情的看着师傅。 孟映生半眯着眼睛看面前的女孩,白T恤是他买的,牛仔裤跟鞋也是他买的,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反正不坏。 就在女孩被看的不知所措时,孟映生开了口:“准备一下,我们该出发了。” 目送师傅回客厅,三叶绷着的身|子||软||了|下来,她舒出一口气,完了垂头看看牛仔裤,上楼换了一条腰高一点的。 . 楚白是开车来的,孟映生省了打车的时间。 那车是楚白的几辆座驾里面|骚||包|的不那么明显的一辆,勉勉强强跟稳重搭个边。 孟映生上车后就圈地陷入半死不活状态,三叶剥了个橘子,让味儿在车里散开,试图让师傅好受一点。 楚白习惯开车放歌,放的还是劲爆的电子乐,孟映生在的时候除外。 昨晚没睡,这会楚白犯困犯的厉害,眼皮都堆好几层了,后座那两个,一个就想静静,另一个又说不好话,想找个人聊天让自己精神点都不行。 车刚上中环大道,两个全睡了,还是那种撒狗粮的头靠着头的睡姿。 楚白:“……” 没法子,他只好哈欠连天的开车,时不时的掐自己两下提提神,真心遭罪。 到了地儿,停好车,楚白搓搓脸:“老孟,你给那谁的经纪人打个电话,就说我们到了。” 孟映生一个电话过去,很快就有人从别墅里出来,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人。 经过一番介绍,孟映生知道她叫刘玉。 孟映生不认识,没听过,楚白倒是有一点点印象,网上说的,说她多么多么厉害,带出了几个影帝,几个影后。 还说她潜了多少男艺人,其中就有沈嘉和。 尽管是在白天,别墅里还是阴森森的,一进去,三叶就看到了如意,她在落地窗前,跟个男人待在一起,痴痴的看着他,脸上还有未消的泪痕。 如意昨晚过来时发现了阴魂,跑去找楚先生说了情况就回到别墅,一直守在这里,她怕那个阴魂对爱人的转世不利。 见到三叶他们,如意就飘过去,眼睛通红,面容憔悴。 楚白看得眼角一抽,不假思索的说:“他又不是原来的那个人,只是转世而已,说白了,你也不是原来的你了,你何必把自己搞成这幅摸样?” 沈嘉发着呆,没有听见,刘玉可是听的一清二楚,她:“楚先生,你在跟谁说话?” 楚白正儿八经的反问:“我说话了吗?” 刘玉的眼光毒辣,她看出这人身上有纨绔子弟的气息,玩人玩惯了,不靠谱,还是那对师徒靠谱些。 话说回来,这人有点眼熟,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姓楚,不会是那个楚家的吧? 刘玉多看了两眼,如果是,那最好不要有什么冲突,沈嘉和已经四面楚歌了。 楚白那话说的直,将血淋淋的现实捧到了如意面前,她不说话,只是落寞的飘在一边,浑身散发着令人压抑的伤感。 三叶瞪楚白。 楚白夸张的跟孟映生告状:“老孟,你徒弟瞪我。” 孟映生给他两字:“活该。” 楚白一口血卡在嗓子眼。 . 沈嘉和本来不住在这里,住在他的另一处房产里面,那里死了人,他才搬过来的,图的就是清静。 佣人做完饭就走,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上门,只有刘玉跟王医生偶尔过来。 最近警察来过几次。 沈嘉和的病情因为种种因素加重,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偏执,寂冷,哪怕是刘玉真的替他找来了驱鬼师,他也没表现出什么欢迎的姿态。 孟映生不在意,他眼神示意徒弟,该办事儿了。 三叶拿出一张黄符,如意赶紧飘了出去。 等如意走后,三叶拿着符绕客厅走一圈回到原地,那符上出现了许多黑点,正在逐渐扩散,很快,整张符全黑了。 就在符要自燃的前一刻,三叶手一抛,符被抛向半空,瞬间燃成灰烬。 这一幕被沈嘉和跟刘玉看在眼里,前者不知道在想什么,后者面露惊恐之色。 孟映生说:“确实有阴魂。” “那怎么驱除?”刘玉问出一连串的问题,“能知道是谁吗?是不是女的,圆脸,披头散发,穿件红裙子,脚上是红皮鞋?” 孟映生说:“现在不在这里,要等我布阵施法把她的魂招过来。” 刘玉问道:“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 一直没说话的沈嘉和突然开口:“只有一个?” 飘回来的如意激动的身子一震,泪眼婆娑的看了过去,他发现她了吗? 不知道怎么了,沈嘉和侧过脸看向一处虚空,明明什么都没有,他却觉得那里有道视线,有个人。 前世今生的两个人隔着阴阳两两相望。 楚白看得糟心,索性低头刷起了手机,不看了。 三叶想安抚如意,又怕吓到人,给师傅添麻烦,她只好保持沉默。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的气氛极其怪异。 刘玉汗毛都竖起来了,她惊的差点尖叫出声:“嘉和,你什么意思啊?难不成还有两个?或者三个?” 沈嘉和并未给出答案,而是看的孟映生。 孟映生笑着说:“沈先生,我们一件件来。” 这话等于是承认了还有其他的阴魂。 沈嘉和不再说话。 刘玉感觉自己要疯,人倒霉,鬼都上门找事。 孟映生问死者叫什么。 沈嘉和记不住名字,他看向刘玉。 “张芳芳。”刘玉不解的问,“孟天师,现在就施法?鬼不是怕阳光吗?” 老一辈是这么说的。 孟映生说:“鬼白天也能出没,影响其实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刘玉扶额转身就走,她想喝杯水冷静冷静。 孟映生抬头扫视整个客厅,阴魂的怨气极深,普通的招魂阵不行,他叫住欲要上楼的人:“沈先生,你不能走。” 28.28 沈嘉和被留下来当阵眼。 他是所有事的根源, 除他, 谁也不能胜任那个位置。 孟映生既直白又简洁的说:“沈先生, 我要在你手上划一道口子。” 这是一个陈述的句子, 不是问句。 沈嘉和没有问原因,他伸出左手,任由对方划了一刀。 鲜血流了出来,一缕缕的血腥味瞬间弥漫开来, 无声无息的渗透进了流动的空气里面, 风一吹,朝着外面散了出去。 以血为引, 以招魂符为阵, 随着孟映生抛出引灵镜,阵法大成。 引灵镜徒然剧烈颤动起来,下一秒就跟着血腥味跑。 孟映生压制住体内欲要冲出来, 跟引灵镜结伴狂奔的斩魂剑,低喝:“回!” 引灵镜在半空停了一秒就回到原地。 楚白微张唇叼着烟,烟灰掉在胸口都忘了拍掉,手上没一两个法器真不好混, 回头他得跟老头要几个揣身上,走起路来也能硬气点。 就怕法器任性,不认他做主。 那就操||蛋了。 . 孟映生将客厅的窗帘拉上, 整个客厅的光线从明亮变得阴暗。 他跟楚白交换了一下眼色, 楚白会意的带着如意上楼。 如意是百年孤魂, 身上的阴气较重, 有她在,厉鬼不会过来,得想办法把她的阴气遮起来。 楚白身上的阳气重,只有他可以。 刘玉问她要做什么? 孟映生也让她上楼,去三楼,朝南的房间里待着,没有他的准许不要出来。 刘玉不放心的看了眼沈嘉和:“我上去了,你当心点。” 沈嘉和摁着血流不止的手:“嗯。” 孟映生的食指跟中指并列起来,在沈嘉和的眼皮上一抹。 沈嘉和只感觉眼皮上有微凉的感觉,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变化,但他隐约知道对方的目的,也知道接下来自己会看见什么。 下意识的,沈嘉和扫视客厅,似乎是想找什么却没找到,眼里出现几分失望。 孟映生心想,你想看的那位在楼上,现在当然看不到。 解决了麻烦再说。 等孟映生带着三叶去走廊左边的第一间房里,客厅就剩下沈嘉和一个人。 没过多久,别墅里阴风阵阵。 三叶拽拽师傅的衣服,来了。 孟映生没有出去的打算,问话的工作让沈嘉和来做,他只管在最后收网抓鬼。 沈嘉和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拿出药箱,简单的处理手上的伤口,他的动作很慢,血一滴一滴从他指间滴落到地板上面,周遭的空气里充满了血腥味。 “哒哒哒” 高跟鞋踩着地面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嘉和的视野里多了一双红皮鞋,他面部的肌肉隐隐动了一下,认出了这双鞋是死者脚上穿的。 当时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重现。 那天晚上,沈嘉和参加完一个品牌活动回公寓,一天都处于低烧状态,浑身没劲,心情还很抑郁,他随便冲了个澡,吃了两粒药就上床睡觉,迷迷糊糊的感觉有双眼睛在看自己。 沈嘉和的身体很沉,眼皮睁不开,他的意识很快就消失了。 直到脸上湿湿的,像是有人在亲自己,沈嘉和才猛地醒来。 这一醒来,沈嘉和看清躺在他身边的陌生女人,那脸色难看的就好比吃了一百只苍蝇。 沈嘉和一把将人推开,问她是谁,怎么进来的。 那个女人说是他女朋友,钥匙是他亲手给她的,一边哭还一边往他怀里爬。 沈嘉和的太阳穴突突乱跳,他在身体里|暴||戾|的因子发作前报了警。 话音刚落,就看见一片红色从他眼前晃过,那个女人竟然跑到阳台跳了下去。 当晚警方上门将他带走,还说在死者身上检验到了他的指纹,发丝,他被列为第一嫌疑人审问了一晚上。 沈嘉和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卷入了命案里面。 他说人是自杀的,自己才是受害者,警方当他在放屁。 几天过去,案子没破,现在死者就在面前站着。 沈嘉和缓慢地抬起头,看见了红衣女鬼,也就是张芳芳,一切和他猜想的完全一致,但他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一股阴风由远及近,像一张网将沈嘉和罩住,裹挟着浓重的腐烂味道。 两只|柔||软|的,没有温度的手从后面伸过来,缠||住|沈嘉和的腰,他的胃里一阵翻滚,整个胃部都有些痉挛。 想到之前这个女鬼也是这样拥抱自己,他就想吐。 张芳芳灰白的脸上挂着得偿所愿的笑容,她开心的说:“嘉和哥哥,我终于可以跟你在一起了,那个人没有骗我。” 沈嘉和的眼底一闪:“那个人是谁?” 背后的冰冷身子明显一僵,他看到女鬼从沙发上下来,瞪着泛青的眼睛,用一种好像见鬼的目光看过来。 “你,你能看得见我?你可以看见我了?不可能,你不应该看得见我,你为什么能看见我……不对,不可能的……” 沈嘉和有意无意的看了眼走廊,见没有情况就松口气,自己这一出没坏事就行,他喊了女鬼的名字:“张芳芳。” 张芳芳又惊又喜:“你认得我,嘉和哥哥,你知道我的名字。” 沈嘉和看着她。 张芳芳紧张的整理头发,拉拽身上的红裙子,像一个第一次见到心上人的小姑娘,害羞的不敢跟对方直视。 沈嘉和冷漠的说:“其实我并不认识你。” 张芳芳犹如被人泼了一盆冷水,她哆嗦着,茫然的抬起头。 沈嘉和随意的把纱布缠在伤口上面:“出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感谢我的影迷们,没有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在我背后鼓励我,支持我,我不可能走得下去,因为那个圈子太冷了,我很幸运,但我认为爱应该是克制,不是放肆。” “我不止一次的讲过,希望大家多关注我的作品,少关注我的私生活,大部分都做到了,小部分依然我行我素,打着爱我的旗号给我带来无数麻烦,你就是那小部分人里面做的最过分的一个。” “哪怕你死了,我还是不知道你的名字,是我的经纪人刘姐告诉我的,你给我的唯一感觉就是厌恶。” 张芳芳小心翼翼的样子变了,她那张布满死气的脸扭曲了起来:“我爱你啊,我爱你!” 沈嘉和说:“我的影迷们都爱我,我也爱他们。” “你怎么能把我跟那些人放在一起?”张芳芳怨恨的尖叫,“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是真的在用生命爱你,我可以为了你去死!” 坐在沙发上的沈嘉和站了起来。 他长得高大,消瘦很多的样子让他看起来不再温润,只有冷冽骇人。 张芳芳的腿发软,她蹲下来,虔诚且卑微的用手抓住男人的裤子:“嘉和哥哥,我十岁的时候在电视上看到你就喜欢上你了,我就想着等我长大了要嫁给你,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真的,不会再有了。” “我每天都给你写信,每天都写,我把我的压岁钱全拿出来买你的明信片,海报,唱片,谁说你的坏话,说你不好,我就想杀了那个人,可是我又不想看到很多人喜欢你,我想要你是我一个人的。” “十五年了,我喜欢你喜欢了十五年。” “我有你用过的餐巾纸,五张哦,有的是我在垃圾桶里捡的,还有的是我用高价买的,除了餐巾纸,我还有你喝过的矿泉水瓶,我平时都用它装水喝,每次我给你打电话都有录音,一天听很多遍,可惜你总是换号码,害得我要花很多钱才能弄的到,有一次我追着你的车跑,你看到了我摔倒了流血了就下车走了过来,我知道你对我跟对其他人不同,我知道的……” 张芳芳语无伦次的说着,丝毫不觉得自己变态,其中有很多违法行为,譬如安装窃听器,私闯住宅。 沈嘉和的胃又痉挛了。 做艺人,做公众人物,享受明星光环,就要承担该承担的责任,被多少人喜欢,就有可能别多少人讨厌。 这一点他是知道的,也懂的怎么去解压,不让自己被舆论压力打伤。 但去年到今年,沈嘉和几乎游走在悬崖边缘,拉着他的是刘玉跟依旧选择相信他的影迷们,是他们的不放弃让他还有口气,否则他是挺不到今天的。 面对着口口声声说爱自己的这位,沈嘉和的愤怒没有失望多。 “有些人走了,回来了,又走了,他们是墙头草,是剧粉,只是因为一部剧喜欢上你的,不是真的喜欢你,我不一样,我喜欢的不是你的作品,是你这个人,只要是你,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我没有想过离开,一天都没想过。” 像是怕沈嘉和不信,张芳芳拽下衣领,胸口密密麻麻的刻着“我爱你”“嘉和哥哥”,新的旧的交织在一起,令人毛骨悚然。 沈嘉和受不了的侧头呕吐。 张芳芳呆呆的问:“你为什么吐呢……” 沈嘉和擦掉唇边的液体:“恶心。” “恶心?”张芳芳喃喃自语,下一刻她的手臂徒然拉长,掐住了男人的脖子,浑身露出了一块块尸斑,“我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凭什么恶心我?你不能恶心我,你应该爱我!必须爱我!” 她歇斯底里的吼着,手上的力道收紧。 沈嘉和的脸因为呼吸受阻变得发紫:“谁让你那么做的?” 张芳芳诡异的笑了起来:“是老天爷。” “上个周二的晚上,我走在路上,有个人撞了我一下,我爬起来的时候人已经走了,等我回家翻包拿东西的时候,发现包里有个小本子,是那个撞了我的人不小心落下的,被我无意间带回来了。” “嘉和哥哥,你猜那个本子上有什么?” 张芳芳凑近:“那上面有一张图片,上面是个红衣女鬼,下面还有几行字,写的是怎么在自杀了之后逃过地府的小鬼,不去投胎。” 一阵阵的尸臭味扑来,沈嘉和看着放在的脸,额角青筋蹦了起来。 “我把自己打扮的跟图片里的女鬼一样,然后我就去了你的公寓,门竟然是开着的,我很顺利的就进去了。”张芳芳痴痴的说,“嘉和哥哥,老天爷被我们的感情感动了。” 沈嘉和知道张芳芳之所以被人利用,就是因为她的行为太疯狂了,不像个正常人,所以才好上钩。 谁想要他身败名裂? 从去年到现在,布这样一个庞大的局,这是跟他有多大的仇恨? 沈嘉和怎么都想不到一个怀疑的对象。 张芳芳把头靠在男人胸口:“嘉和哥哥,跟我走吧,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窒息的感觉加重,沈嘉和眼前发黑,他陷入了黑暗。 张芳芳以为就要结束了,她放松警惕,没注意到走廊那里有一道白光,眨眼间出现在她背后。 被劈到的那一刻,身体瞬间变回死时的样子,张芳芳知道自己进了圈套,她周围的阴气暴涨,朝着门口跑去。 刚到门口,张芳芳就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她猛地转头,死死瞪着站在沈嘉和身边的一男一女。 孟映生懒得废话:“去!” 斩魂剑早已迫不及待,听到主人发令,立刻用剑尖对着阴魂。 张芳芳狰狞的脸上露出几分惧怕,她似乎看出什么,肩头的长发顿时变长,划过虚空扫了过去,冲的是那个女孩。 三叶的脖子被头发缠住了,身体腾空,缺氧让她头晕目眩,她迅速从口袋里拿出符纸往被缠住的地方一摁,完了又拿几张摁在不同角度。 滋滋的声音响起,那些头发烧了起来,张芳芳的脸痛苦的抽搐不止,她发狂的扑向了三叶。 针对我? 三叶来不及做出应对措施,一只手伸过来,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开,她一头栽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面,晕乎乎的,腿站不稳,下意识的用手抓住师傅的衣服。 孟映生将女孩摁在怀里,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掐诀。 张芳芳虽然是厉鬼,但她刚死不久,所有的怨气都来自求而不得,并非什么深仇大恨,所以战斗力不行,很快就被斩魂剑刺穿身体。 她痛苦的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凄厉,不甘的叫声:“啊——” 三楼的刘玉听见了,她一只脚踩进棺材的年纪,愣是被吓的躲在桌子底下,手捂住耳朵默念唐诗三百首。 二楼的如意想下楼看看,楚白拦住了她,提醒她别冒险。 “有老孟在,他不会有事的。” 如意小声抽泣着。 楚白抬手去拍女人的后背,快要碰到时想起来了什么,把自己手上的黑链子摘了丢到一边,怕伤到她。 片刻后,楼下传来喊声,楚白一边骂孟映生办事太利索,一边很不舍的撤开手。 如意不等楚白有反应,她就自己下了楼。 楚白自嘲的笑了笑,没劲,这热闹凑的忒没劲了。 . 窗帘拉开,客厅里恢复明亮,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沈嘉和还昏睡着,孟映生手沾朱砂在他眉间画了道符,有一缕缕的黑气从他身上飘了出来。 刘玉看不到如意蹲在沈嘉和面前哭的跟泪人一样,只觉得怪冷的,她在一旁问:“孟天师,那个鬼怎么样?” 孟映生说:“送去地府了,怎么?” “没怎么。”刘玉心有余悸,“她不会跑上来吧?” 孟映生挑眉:“不好说。” 刘玉闻言,脸色就变了,语气也严厉了起来:“那你怎么不直接让她灰飞烟灭?” 孟映生说:“她的罪孽不到那个程度。” 刘玉察觉气氛不对,她立即干笑着顺势说:“也是啊,说起来她也算受害者,被人给利用了。” 孟映生瞥了一眼,倒是挺会察言观色。 “跑不上来的。” 刘玉松口气,她拉开椅子坐下来:“利用那个张芳芳的,跟去年制造各种黑料的可能是同一个人,为的就是要让嘉和在圈子里待不下去。” 孟映生来一句:“对方应该知道他精神有问题。” 刘玉原先也有这个怀疑,嘉和的病情是前两年有的,突然有一天开始说奇怪的话,一直很保密,媒体狗仔都挖不出来,是去年跟着那批黑料一起出来的,正因为病情被证实,所以网友们认为黑料也是真的。 知道内情,说明是嘉和身边的人,那会是哪个…… 孟映生心里有个猜想,他把如意叫到了别墅外面,三叶跟楚白也在,不知道是什么事,好奇。 如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轻柔着声音开口:“孟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可以明说,倘若我知道,都会告诉你。” 孟映生问道:“沈嘉和的前世,就是你那位如意郎君魏戈,他有没有什么仇人?” 如意说:“没有。” 孟映生皱眉:“你再想想。” 如意还是说没有。 孟映生搔搔头:“他是名门望族的少爷,家里做生意的,跟人总有利益冲突吧?” 如意回想着说:“魏郎并不喜欢经商,不过是生在魏家,身不由己,他同我讲过做人做事之道,不争不抢,不偷不盗。” 孟映生心想,是个正人君子:“我记得你跟我说过,他是死在几个亲兄弟手上的。” 想起了伤心事,如意的嘴唇轻微抖动着,话没说出来,眼泪先下来了。 孟映生三人一看,知道她是回忆起了心上人死的时候。 他们并不知道,魏戈是死在如意怀里的,跟她说完来世再相见就走了。 孟映生等如意的情绪缓和了一些,接着问:“他有没有什么爱慕者,我指的是比较过激,就是我得不到的东西,就要毁掉,谁也别想得到的那种。” 这话一出,三叶跟楚白都嗖地看向说话的人。 前者是惊讶,师傅懂的比她想象的要多。 后者也是惊讶,看不出来,老孟的功课做的还真到位,连那么狗血的词句都知道。 如意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好一会儿她摇摇头:“没有。” 还没有?孟映生不信自己的方向错了,他问出一个之前忽略的问题:“你是魏戈的妻子吗?” “不是。”如意的脸上浮现一抹忧伤的表情,语出惊人,“我是他的妾。” 楚白心里咕噜噜冒酸水,周围的空气都发酸,只是妾,结婚证上都没你,怎么还怎么上心,等一百多年,是不是傻? 三叶离楚白近,被他一身的酸水味儿熏到了,小步挪到师傅那边。 孟映生来回走动,他隐约抓到了什么东西,停在如意面前问:“那他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意说:“是个好人。” 这跟孟映生预料的答案截然相反,他噎了半天:“怎么个好法?” 如意的脸上有浅浅的笑意:“她对我好,把我当妹妹对待。” 话落,她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叹口气说:“夫君死了没多久,我就死了,同月的月尾,姐姐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想不开,上吊自杀了,那时候我飘在她的尸体旁边,想见她,两个人有个伴,如果她要去投胎,我可以送送她,可是我没有见到,在那之后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在场的三人都用匪夷所思,一言难尽的目光看了过去。 三叶懵逼,电视里的宅斗剧,正房狠着呢,杀人都不用自己出手,到最后的最后才露出真面目,结局往往都很凄惨,但过程中很厉害。 楚白跟孟映生不看什么宅斗剧,也知道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没有哪个女人乐意跟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除非是个傻缺。 如意看出三叶他们的怀疑,不满的蹙眉说:“姐姐待我是真的好。” “她说自己并不喜欢夫君,是家里做的主,没有办法,迫不得已才嫁进了魏家,还说会祝福我们,希望我们都能好好的。” “……”总觉得哪里不对。 孟映生弯腰凑在三叶耳边说了什么。 三叶从背包里拿出纸和笔。 孟映生随即对如意说:“你描述一下魏戈妻子的长相。” 如意不明所以,还是很配合的一边回忆,一边描述,孟映生让她尽量说的详细些,她就照做。 三叶按照如意说的在纸上画出了一个人,连服饰跟头饰都画出来了。 如意微张嘴唇:“三叶,你画的真好,画里的人模样像极了姐姐。” 三叶抿嘴笑了笑。 楚白凑近一看,顿时一脸卧槽:“不会吧?” 孟映生低声问:“你认识?” 楚白直接拿出手机搜了一堆照片,将屏幕对着孟映生:“是不是同一个人?” 孟映生看看照片,看看三叶画的画,又去看照片,还真是同一个,除了服饰跟发型不同,脸一样。 她就是最近被楚家的金辉影视力捧,风头正盛的影星万悦。 网上搜到的资料显示,沈嘉和跟万悦合作过几次,绯闻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真真假假的,模糊不清。 孟映生问刘玉,她坦白说沈嘉和跟万悦有过一段地下情,维持了将近一年,还说是和平分的手。 “他们两个人的事,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一会你们问问嘉和。” 就在这时,沈嘉和醒了。 29.29 古时候跟现在有点不太一样, 男的娶了妻子,还会纳妾, 街坊四邻人尽皆知,一抬小娇从侧门抬进去,一个两个三个的,她们住在一个大院里面, 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共享同一个男人。 使坏是一定会的,面上笑嘻嘻, 心里mmp。 谁最得宠, 谁就是众矢之的。 这一点在帝王之家最为明显, 那戏精彩着呢, 都不带重样的。 不过现在是一夫一妻制, 没有妾,妾就是三儿, 正房跟对方见面会直接开干, 不来古时候那么多弯弯绕,更不可能纳进门,那是犯法的。 如意飘荡至今, 估计也知道21世纪跟她生活的那个时候大有不同。 所以她在说自己是妾时,脸上的表情除了一抹忧伤, 还有些许符合这个时代, 入乡随俗的难堪。 哪怕是真爱, 妾的身份都摆在那里。 这会儿沈嘉和醒了, 如意没有进别墅,她在逃避,害怕他用既陌生又恐惧的眼神看自己。 楚白也没进去,在外头抽烟。 三叶跟师傅一块儿坐在客厅里,她偷偷的打量沙发上的男人,眼里充满好奇,不知道对方现在找到了多少前世的记忆,是怎么找到的,总有个源头吧,她想。 沈嘉和有所察觉,他寻着视线看去。 三叶刷地偏开头。 沈嘉和不禁被女孩的举动逗笑。 孟映生莫名不快,他不咸不淡的开口:“沈先生,你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沈嘉和唇边的弧度敛去,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刘姐请来的人,又去看对方旁边的女孩,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动了动。 气氛无端变得微妙。 刘玉比沈嘉和还早一些发觉出名堂,她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孟天师,现在张芳芳死了,案子还没破,我们也不能跟警方说鬼魂的事,警方不会信的,网友们也不会信,嘉和的嫌疑没办法洗脱,你有法子吗?” 孟映生说:“这就要问沈先生了。” 沈嘉和半阖着眼皮仰头,手伸进发丝里捋了捋:“她提到了一个画着女鬼图的小本子,上面写着人死后逃过鬼差,不去投胎的方法,还说来我那间公寓的时候,门是开着的,这不可能,我出门不会不锁门,所以是有人在幕后操控,利用她的偏执病态心理害我。” 孟映生说:“那就揪出幕后之人,让对方去警局自首,一切就都会水落石出。” 揪出幕后之人,谈何容易,现在连个怀疑的对象都没有。 孟映生懒洋洋的说:“我倒是有个怀疑的对象。” 沈嘉和猛地撩起眼皮:“谁?” 孟映生说:“你前女友。” 沈嘉和皱眉看向刘玉,刘玉用唇语回他“说清楚些,麻烦才能更快的解决掉”。 “万悦没有理由那么做。”沈嘉和说,“她也做不到。” 孟映生轻笑:“我倒是觉得没什么难度。” 沈嘉和说:“买水军雇团队黑我,找人撞倒张芳芳,把本子塞她包里,这个不难做到,可是神不知鬼不觉开我公寓的门……” 孟映生挑了下眉毛,云淡清风的说:“会法术的都可以。” 话落,客厅的门就自己关上,自己开了。 沈嘉和跟刘玉:“……” 三叶扭头去看师傅,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面全是崇拜。 孟映生抬起一条手臂,大手盖在女孩的发顶,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 沈嘉和抿了抿薄唇:“我跟万悦是和平分的手,不存在第三者|插||足|,恋情持续了将近一年,两个人都有各自的事业,有时候一两个月见一次,有时候是两三个月,看情况而定,没发生过争吵。” 言下之意是他们之间没有过不愉快,找不到对方害自己的动机。 孟映生怀疑今生的缘来自前生的孽。 那个女人八成已经因为某个原因有了前世的记忆,在沈嘉和的周围布下一张大网,开始了她的报复。 沈嘉和出现精神分裂,前世今生混在了一起,很有可能是受到了她的影响。 就是不知道两个人前世究竟有什么样的纠葛。 如意并不清楚,她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要么沈嘉和全部想起来,要么那个万悦主动坦白。 孟映生甚至觉得沈嘉和即便全想起来了,也还是搞不清其中缘由,关键在万悦身上。 女人心,海底针。 孟映生抬起右腿搭在左腿上面:“沈先生,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拍戏认识的,当时在片场交流不多,戏结束就没有再联系,后来在一个活动上遇到了,之后又合作了一部戏。”沈嘉和的眉头笼出一片阴影,“那部戏杀青,我喝了些酒,醒来的时候……” 他顿了顿,手遮住脸搓了搓,叹口气道:“我跟她在一张床上,在那之后就开始了地下情。” 沈嘉和骨子里是个保守的人,圈子里的那些个事听过,也看过,但他从来不跟谁乱搞男女关系,哪怕是生理上的放松,朋友还多次拿这个嘲笑他,觉得他混不开,玩不起。 他自己也清楚,以他的条件,偶尔找个人放松放松,很容易。 却一次都没那样过。 沈嘉和认为,既然已经发生了关系,就要负责,他是抱着跟万悦结婚的想法开始的那段地下情。 等到试过以后发现可以继续下去,时机成熟的时候就会对外公开。 分手是万悦提出来的,他想过原因,大概是两个人都忙,相处的时间很少,她正好又赶上了事业上升期,觉得感情哪天不小心曝光,对自己没有好处。 沈嘉和尊重万悦的决定。 刘玉先前不知道,头一次听沈嘉和谈起他跟万悦的过往,才知道两个人是酒后乱性。 她一琢磨,发现了原先没发现的地方:“嘉和,是那部《听风》吧?” 沈嘉和点头。 刘玉站起来走动几步,百思不得其解:“我没记错的话,杀青宴那晚,是我扶你进的酒店房间,你怎么跟她睡到一起去的?” 沈嘉和记不清了。 刘玉拿了手机去房里打电话,找人核实去了。 客厅里陷入寂静。 三叶去上厕所,孟映生也去,师徒俩前后完事后并肩站在水池边洗手。 “小叶子,说说你的看法。” “卫,卫生间很大。” “……我让你说的是那位影帝跟如意,还有正房,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三叶说:“不,知,道。” 孟映生抬头,透过镜子看他的徒弟,眼睛一眯:“撒谎。” 心思被看穿,三叶撇了撇嘴。 孟映生对着池子甩甩手上的水:“你每次撒谎,都喜欢眨眼睛,频率差不多是一秒三四下。” 三叶:“……” 她理理肩头的长发:“我爱,爱,爱你。” 孟映生擦手的动作一顿,侧低头看过去:“嗯?” 三叶被看的脸颊微热,紧张了,她结结巴巴:“还,还,还没说,说,说完。” 孟映生调笑:“哦。” 三叶耳根子都红了,她深呼吸,憋着一口气顺畅的说:“你爱她。” 孟映生秒懂,传说中的三角恋,不过,他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每个人投胎以后都会忘记前世,不论是多么的刻骨铭心,或者是什么血海深仇,除非是有人做了有违法则的事情,搞乱了秩序。 三叶对着镜子整理头发,见师傅在看自己,她就把手放了下来,不好意思。 孟映生手一伸,把女孩塞在裤腰后面的一小截衣服拽了出来,纯碎是下意识的动作,没想太多。 做完他才意识到有点儿不太合适。 三叶愣在了原地。 孟映生压下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岔开话题:“你出去看看楚白跟如意,要是楚白搞事情,你就喊我。” 三叶的思路被带跑:“噢。” 别墅外面是片树林,楚白一根烟快抽完了,胳膊被||咬||了几个大包,这地儿的蚊子不但毒,还精,手刚抬起来就嗖地一下跑了,打不着。 三叶过来时,就楚白一个人,没见到如意。 楚白弹弹烟灰,话里有几分不爽:“不知道躲哪儿哭去了。” 地上的一片竹叶翻开,一只黑壳虫从里面冒了出来,楚白嘴边的烟一抖,仓皇的蹦到三叶身边。 三叶吓一跳:“怎,怎么?” 楚白花容失色的用手指着那处,也结巴起来:“虫,大,大,大黑虫。” 三叶顺着他的视线一看,不当回事。 每年一到桂花开的时候,地上到处都是那种虫子,碰一下就迅速缩成球装死,很好玩。 楚白发现了三叶看大黑虫的眼神,脸狠狠抽了抽,小姑娘不好惹,他嘬口咽问客厅里是什么情况,进展到哪儿了,有没有什么眉目。 三叶都跟他说了。 楚白啧了声,一语中的:“这就是沈嘉和前世留下的因,才有了今生的果,他自己给自己种的,自己吃掉,没什么好说的。” 理是这个理,三叶的脖子后面有点痒,她挠了挠,刚好抓死了一只吃饱喝足,趴在那里昏昏入睡的大蚊子。 半天都没打死一只的楚白深受打击。 把最后一口烟嘬完,楚白掐了烟头说:“三叶,等事情一解决,如意就会去投胎,到时候我想送她,你跟你师傅说声啊,你说什么他都听。” 三叶似乎没听明白,楚白却没有再说一次的打算。 慢慢悟去吧。 . 孟映生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喷嚏,完了又打一个,上半身跟着倾斜,幅度还不小,怪狼狈的,顿时从神坛上掉了下来。 沈嘉和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听到喷嚏声才将自己抽离了出来,他淡淡的说:“今天就这样吧。” 孟映生笑着说:“我不喜欢拖。” 沈嘉和的面色微变,他也不喜欢拖,只是事情看样子一时半会抖不开。 孟映生的手肘压着腿部,明目张胆的观察着面前的影帝:“你喜欢她吗?” 沈嘉和依旧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个人把关注点全放在他的前女友身上,他的两片唇张张合合,冷静的有些薄情:“谈不上喜不喜欢,起初是责任,后来我跟她相处的不多,我觉得比起恋人,我跟她更像是朋友。” 孟映生说:“或许是她看出你跟她在一起,只是为了责任,心里有怨。” 沈嘉和的眉头打结:“仅仅因为这个,她就要让我身败名裂?” 孟映生耸肩:“可能性很小,但不是完全没有。” 沈嘉和阖了阖眼皮,前言不搭后语的说:“有时候我跟她在一起,会说出奇怪的话,我觉得她应该听见了,但是我问她,她却说没听过。” 孟映生听着下文。 “很多,都是些奇怪的话,还有奇怪的事情,比如我早上起来,会无意识的张开手臂,好像会有人拿着衣服过来伺候我穿衣,拍现代戏的时候,我前一刻好好的,这一刻就突然说出类似古装剧的台词,晚上睡觉,半梦半醒之间,我总是做出拥抱的姿势,就像是有个人跟我同床共枕,我习惯去抱她。” 沈嘉和说,“我还会不分时间地点的看到一些古代的场景,也有人,男人女人都有,那是我幻想出来的,我知道,但是我每次都当了真,诸如此类的。” 沈嘉和语无伦次,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着说着,他把自己说糊涂了,眼神迷茫的看着虚空。 “我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药物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小,我的主治医生虽然没有放弃我,但我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病情没有什么把握,尽力了,早晚有一天我会分不清现实跟环境,等到了那时候,我估计就会进疗养院里面,在那里熬到死。” 孟映生从沈嘉和身上感受到了灰白的气息。 一个人的前世开始苏醒,今生就必定会受到巨大的影响。 因为这是逆天的现象。 沈嘉和前言不搭后语:“我这几天总是在做一个噩梦,昨晚也做了,我怀疑那个梦跟我的病情有关。” 孟映生问道:“什么梦?” 沈嘉和的手抵着额头,眉眼藏在了阴影里面,只能听出紧绷的声音:“我梦见了一个女人,看不清长相,穿的古代的衣服,她……” 呼吸停顿半拍,变得粗重起来,沈嘉和说:“她在一个阴暗的屋里,那屋子很小,地上散落着很多奇怪的符纸,都是血红色的符印,那些符印围绕着一个圆形的图案,像是什么阵法,图案中间放着两个纸人。” 听到这里,孟映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纸人的胸前分别写着两个人名,一个是如意,另一个是魏戈,上面还有他们的生辰八字。”沈嘉和说,“那个女人站在屋里笑,我听着她的笑声,感觉毛骨悚然,然后我就醒了。” 他把手深深的抄进头发里面,嗓音嘶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那种恐惧的感觉很真实,不光是恐惧,还有愤怒,从梦里带到了现实中。” 孟映生沉声问道:“纸人上面除了人名跟生辰八字,还有什么?” “手脚上绑着红线,打的死结,结上有个血符,还有,”沈嘉和的视线落在地面上,他猛地抬头,“头发,还有头发!” 孟映生屈指敲点着桌面,不出意外的话,沈嘉和噩梦的来源是他前世的妻子,今生的前女友,也就是万悦。 沈嘉和死在亲兄弟手上,如意先流产,后丢命,惨死,两个人没得到好下场,还早早丧命,都是因为那个邪术。 至于万悦前世上吊自杀,有两种可能。 一是没有念想了,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二是被邪术反噬。 后者的可能性比前者要大。 片刻后,孟映生说:“那是一个邪术,被写了生辰八字的人会不得好死。” 第三次做了那个梦醒来,沈嘉和就猜到了,亲耳从一个驱鬼师嘴里听出来,冲击感却强很多,他的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不知道是恐惧多一些,还是怒意多一些:“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持续做那种梦?” 孟映生充满深意的说:“沈先生,人都有前世。” 那一瞬间,沈嘉和的面前出现了一道光,他可以顺着那道光一直往前走,就会找到突破口,但他的本能让他站在了原地。 孟映生端起茶杯喝茶,一口凉茶下肚,他的头绪更清晰了些,既然收了定金,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一出,事情是肯定要搞明白的,剩下的六成定金也肯定要拿到手。 沉吟几瞬,孟映生问:“沈先生,你的精神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问题?” 沈嘉和的情绪略有些不定:“前年。” 孟映生又问:“在你跟你前女友分手之前,还是分手之后?” 沈嘉和说:“那时候我跟她刚开始在一起。” “我吃药接受治疗的事无意间被她知道了,她安慰我鼓励我,还叫我注意媒体,不要被人跟拍。” 孟映生挑挑眉毛,听起来还真有心:“你的事业是什么时候开始受挫的?” 沈嘉和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在我跟她分手之后。” 孟映生意味深长的哦了声。 沈嘉和突地跟他的目光对上,半响面色森冷的从喉咙里碾出一句:“如果所有的事情真是她做的,我要问她什么。” 孟映生打算晚点让沈嘉和出面把她约出来。 不知不觉到了饭点,一行人去附近的饭店吃饭,沈嘉和也在其中。 这是他上山以来的第一次下山,成天待在别墅里,失眠多梦,焦躁不安,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身上都快长毛了不说,人也快废了。 结果他们吃到一半,刘玉接到通知,有狗仔跟过来了,她让跟神价格身材差不多的助理换上他的一身行头,试图引开狗仔,再跟沈嘉和从另一个方向撤走。 狗仔不是吃干饭的,很快就识破了这一计,并且发现了目标。 趴在窗户上的三叶看到一群人疯子似的追着沈嘉和跑,不禁膛目结舌。 孟映生感叹:“明星的腿脚功夫一定都很不错。” 楚白破天荒的说了句正儿八经的话:“嘁,隐私对公众人物来说,是奢侈品。” 孟映生收回视线去看楚白:“那个万悦是你家公司的艺人,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活动吗?” 楚白扯扯嘴皮子:“公司是我姐在管,我哪儿知道。” 他若有似无的瞥了眼三叶旁边的如意:“回去我问问我姐。” . S市,黄凤镇 万悦从床上坐起来,后面伸过来一只手,把她捞了回去,她挣脱出来,风情万种的将一头发丝往后拨:“成哥,下午我有两场戏,就不陪你玩了。” 中年人从后面抱住她,|暧||昧|的笑:“还早着点,急什么。” 万悦的脖子上一痛,她厌恶的拧了下眉心,娇嗔的看了他一眼:“不早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稍微有一点做的不到位就会被拖出来公|开|处||刑|,我可不想被媒体报道说我耍大牌,迟到。” 中年人|摩||挲着她白皙的耳垂:“也对,你现在是一线了,手头这个真人秀拍完,CP炒上去了,你的资源好了起来,身价怎么也得翻上一翻。” 万悦转过头,|妩||媚|的亲了亲他的脸:“托成哥的福。” 中年人看她要下去,就把她的手拉住:“我还没说完,你走什么走?回来。” 万悦撒娇的笑着说:“成哥,我再不走就真的要吃到了。” 中年人没有就此作罢,他把人拉到怀里:“再叫我一遍。” 万悦没听明白:“什么?” 中年人说了两个字。 万悦的表情出现了瞬间的僵硬,很快恢复如常:“成哥,你听错了吧?” “还跟我装傻。”中年人捏着她的脸,力道很大,“你们这些女人就会玩花样,我跟你说,花样可以玩,但要识趣,我让你说,你就配合着点儿,我舒坦了,你才会舒坦。” 万悦摆出一副柔弱的样子。 中年人摆明了不肯放过她,觉得那个称呼新鲜,满足了某种|欲||望|:“你再叫我一次夫君,我就让你走。” 万悦将笑容调整到最完美:“成哥,我换别的叫你可以吗?” 中年人给了她一巴掌:“贱||货!” 房门砰地一下关上,万悦慢条斯理的捡起地上的衣服,下一刻,她挥掉了床头柜上的水杯。 水杯掉到地摊上面,里面的水渗透进去,跟周围的烟灰混合在一起,显得脏乱不堪。 “夫君……呵……” 万悦神经质的笑了起来,她的脸渐渐变得扭曲,又一点点恢复过来,踩着恨天高,戴上墨镜,拎着最新款的名牌包包,举止优雅的开门出去。 当晚,明山大道发生一起事故,车主是某著名制片人,不幸当场身亡。 万悦坐在椅子上泡脚,心情看起来非常好,不时拿一颗樱桃到嘴里,助理拿着手机进来,说有人给她打电话,她看了眼号码,没有备注,却知道是谁。 打发掉助理,万悦接通电话,声音轻柔:“嘉和,你找我?” 沈嘉和说:“我想见你。” 30.30 万悦说自己晚上要录节目, 没时间, 下次吧。 沈嘉和沉默了几秒:“你在什么地方录节目?我过去找你。” 万悦的语气冷了些:“别开玩笑了, 你现在什么处境自己不清楚?被狗仔发现, 明天我们就会上头条,我不想在这时候被挂在那上面。” 沈嘉和说:“你告诉我地址, 我会注意。” 话落,他开始咳嗽不止,气息虚弱紊乱,像一头濒临死亡的成年兽类, 断断续续的说:“万悦,我想见你一面。” 一两分钟后,万悦问:“为什么执意要见我呢?嘉和。” 沈嘉和说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了,感觉自己活不久了, 有些话想跟她说, 因为除了她, 自己想不到其他的人,语气里有着清晰的绝望跟痛苦。 曾经的辉煌不再,显得落魄无比,令人为之动容。 那头的人像是碰倒了椅子, 发出嘭的声响,万悦将手机拿离耳边:“十一点左右, 你去西郊昌平园, 我过去, 不要被人跟踪。” 说完就挂了电话。 演戏对于出道多年的沈嘉和来说, 易于反掌,他放下手机双手撑头,到现在还是不相信万悦就是幕后之人。 刘玉问他:“想好见面要说些什么了吗?” 沈嘉和不语。 “孟天师不会开玩笑,万悦很危险,你去了,要堤防着些。”刘玉末了来一句,“虽然我也想不明白她这么费尽心思布局害你的理由。” 万悦是童星出道,演了一部销声匿迹了,万幸的是她没长残,十来年后靠半真半假的黑料在圈子里砸出了水花。 圈子里的人太多了,越来越多,一夜爆红的有,一落千丈的也有,黑料是提高热度的方式之一,最怕的是你连黑料都没有。 万悦黑着黑着,就黑出了资源,不算好,但好歹也有作品露面,演技不谈,靠没动过刀的纯天然颜值混个脸熟是可以的,总比默默无闻好。 近几年万悦的资源开始好了起来,摆脱在网剧里当女三女四的命运,接拍上星剧,跟知名导演合作,代言的档次上升了一大截,随之而来的是她被潜的各类报道。 万悦第一次跟沈嘉和合作,她演女一的其中一个丫鬟,第二次合作,她演女三,没什么对手戏,第三次合作,她演女一。 她的工作室还趁机蹭沈嘉和的热度,通稿满天飞,说她的演艺生涯多么多么励志,更是制造起了绯闻。 可惜沈嘉和这边的影迷们不买账,万悦跟工作室被嘲了很长一段时间。 当初刘玉从沈嘉和嘴里听到他跟万悦的念情,她一百个不赞成。 万悦那时候无论是名气,还是身价,演技,都没办法配得上沈嘉和,刘玉甚至搞不懂沈嘉和看上她什么了,要说美貌跟身材,圈子里多的是,要说才智聪慧,没觉得有。 沈嘉和合作过的女艺人有很多,万悦真的不够看。 所以刘玉一直认为万悦是靠见不得人的手段傍上了沈嘉和,她不待见对方,哪怕是在某个公众场合场合碰见,当着媒体的面也不会给好脸色。 媒体没有挖掘出他们的地下情,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刘玉对万悦的态度。 刘玉以为地下情是沈嘉和的意思,问了才知道是万悦提出来的,这跟她料想的截然不同。 隐瞒恋情不公开,万悦就不能靠沈嘉和炒热自己上位,那她到底图的什么?真爱?刘玉不那么想,她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一颗心提着下不去。 得知沈嘉和跟万悦分手,刘玉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后面会出这么多事,一件件的跟下冰刀似的。 刘玉的思绪回笼,她看了眼落地钟:“我回去一趟,晚点再过来。” 沈嘉和吐出一口气:“刘姐,给你添麻烦了。” “带了你这么些年,你添麻烦的时候还少?”刘玉没好气的说,“尽快让自己好起来,这才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她到门口,还是把憋在心里的一句话给说了出来:“我感觉万悦拿走了你的时运。” 沈嘉和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往下落的时候,正是万悦上云端的时候。 那段地下情要是现在被人挖出来,被踩的一定是他,而不是风头正盛的万悦。 沈嘉和靠着椅背,手搭在眼皮上面,昏昏沉沉的,他隐约听到有人在笑,是个女人,从笑声里可以听出她被自己的爱情|滋||润|着,过的很幸福。 “魏郎,你看奴家好看吗?” “魏郎?好不好看呀?” “好看……” 沈嘉和无意识的喃喃,他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大幅度起伏着,心剧烈跳动,仿佛随时会撞开肋骨蹦跳而出。 幻觉又出现了。 一滴冷汗滑过脊骨,沈嘉和重重的喘口气,他从茶几底下拿出一包烟,|拔||出一根叼在嘴边,眼前的虚空出现一个人影,渐渐变成一个女人,身着凤冠霞披,对他浅浅的笑。 “魏郎,我很欢喜。” 女人说着就一步步走了过来,她的鼻尖发红,声音颤抖着,“这嫁衣我穿着合适,谢谢你。” 嘴巴微张,烟掉了下去,沈嘉和愣怔住了。 眼前的景象一变,还是那个女人,只是换掉了那身嫁衣,穿了身淡青衣衫,她手抚着腹部,眉眼间尽是一片温柔:“魏郎,给孩子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沈嘉和头痛欲裂,他握拳锤了几下,还是痛,痛的他直不起腰,踉跄着倒在了地上。 沈嘉和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一个人坐在在一个茶楼里面,穿的一身锦衣华服,手里把玩着一块玉,门外响起声音。 “公子,万家二小姐到了。” 那人收回玉,昂首道:“请她进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进来的是个妙龄女子,唇红齿白,明艳动人,眼角眉梢蕴着几分清傲之色。 那人一派风度翩翩:“万小姐,魏某就不拐弯抹角了,你我儿时定过娃娃亲,两家觉得年龄到了,准备择日办酒席,魏某掰掰手指头,总共与你见了不过两三次,谈不上讨厌,也谈不上喜欢。” 言下之意是跟陌生人无异。 如果结婚,日子好不了,希望你知难而退。 妙龄女子高高在上:“魏公子,我想你可能误会了,这门亲事不是我的主意,可惜我的意见没有作用,家父执意如此,我对你并无情意。” 那人眯起眼睛确认:“并无情意?” 妙龄女子:“并无。” 那人松口气,面上的笑容越发的明朗:“那便好。” “现在两家已经在安排亲事了。”妙龄女子说,“这场婚姻对你家,对我家都有好处,三年,你我做三年有名无实的夫妻,期间各不相干,只需要逢年过节走走场做做样子,三年后,我会找个借口离开。” “哦?万小姐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万家需要魏家的势力,魏家需要万家的财富,两家结为亲家,对谁都有好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你只要三年?” “三年用来报答家父的养育之恩,在那之后,我会为我自己而活,万家的一切跟我再无关系。” “那我为什么要配合你?” “我想万家乘龙快婿这个身份,对你只有利没有弊。” 那人懒懒的笑着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诳我?倘若三年又三年,那我岂不是无处说理?” 妙龄女子面如寒霜:“魏公子,我说过了,我对你并无情意。” “口说无凭。”那人拿出纸笔写下契约,将早已准备好的印泥推到她面前,“还请万小姐在这上面按个印。” 妙龄女子脸色不佳:“没必要吧?” 那人笑的温文尔雅,看似随和,实则强势:“魏某觉得很有必要。” 半响,妙龄女子手沾红色印泥,在右下方按下指印。 三年之约就此达成,二人将结为夫妻,三年一到,再无瓜葛。 画面一转,还是那两个人,只不过关系从陌生人变成挂名夫妻。 妙龄女子的长发梳成髻,模样依旧明艳。 “夫君,听说你带回了一个姑娘,叫如意。” “怎么,你要干涉我的生活?” “我只是随口问问。” “万悦,这才第二年,你不会就忘了当初的约定吧?你如果忘了也没关系,我不介意拿出那张契约帮你找回记忆。” “没有忘记,魏戈,我说了,我只是随口问问,毕竟我是你妻子,魏家的三少奶奶,大嫂二嫂快把我那屋的门槛踩破了,我总是要做做表面功夫的。” “你记得就行。” 画面再一转,是两个女人,一个是万悦,另一个是容貌极为秀美的女人,她就是魏戈带回来的心上人如意。 万悦握着如意的手,笑的既友好又亲和,一口一个妹妹,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度。 如意当了真,一口一个姐姐的回应着。 沈嘉和困在梦里出不来,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摁住了他,不让他逃脱分毫,非要他看完那三个人的爱恨情仇。 接下来的画面变成了原来的那对男女。 魏家反对如意进门,魏戈跟魏家闹的不可开交,打算带如意去别苑居住。 万悦亲手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为他送行,还希望他真心对待妹妹,祝福他们。 魏戈憧憬着他跟如意的未来,心情很不错,一杯酒下肚就不省人事,万悦扶着他上了床。 俩人睡了一夜。 第二天清晨,魏戈醒了。 万悦说是酒误事,跟他没有关系。 魏戈却认为自己对不起如意,满脸的痛苦跟自责。 等到魏戈走后,万悦将屋里的所有东西都砸了,她的恨从完美的|面||具|底下钻了出来,成线般穿过她的|皮||肉|,将她整张脸完全覆盖了起来。 魏戈跟如意过的很幸福。 万悦在深宅大院里面履行着当初的约定,整日被嫉妒折磨。 没过多久,魏家有了喜事,三少奶奶有喜了。 这个喜讯传到了别苑,魏戈没敢让如意知道,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她坦白。 如意每次想出门,魏戈都不准许,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因为他无数次的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害怕两个人的生活被那个不该出现的孩子破坏掉。 而另一边,万悦在魏家下人们的窃窃私语声里等待着小生命的成长。 即便是她算计来的,她也欢喜。 万悦要靠孩子来留住魏戈,那是他的亲生骨肉,她不信他会无动于衷。 等到孩子平安出来,一切就都会不一样的。 没过多久,万悦下床的时候脚滑摔了一跤,她试图起来,却又跌坐了回去,腹||部传来剧痛,伴随着一股||热||流。 万悦惊恐的大喊大叫,丈夫跟妾出去住了,魏家上下都知道她不受宠,老太太不待见她,下人也不拿她当回事,喊半天都没有人过来。 血越来越多,万悦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她艰难的往门口爬,哆哆嗦嗦的喊:“魏戈,我疼……” 最后一个画面是沈嘉和最近做的那个噩梦。 这次他看清了那个女人的长相,赫然就是万悦,她又是哭又是笑的自言自语:“我不好过,你跟那个贱人也别想好过,谁都别想好过——” 梦醒,沈嘉和满脸都是眼泪。 另一处,如意手腕的镯子突然裂开了,她茫然无措的去找孟先生问情况。 孟映生掐指算算:“他已经记起了前世。” 如意手捧着碎裂的玉镯,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孟映生说:“事情结束之后,你想安静的投胎可以,想跟他叙叙旧也可以,看你的意思。” 如意还呆着,三叶看她一眼,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 孟映生拎走了杵在那里的小徒弟,这时候什么都不用说,让如意自己去消化就成,消化完了,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简单得很。 三叶从师傅的禁锢下挣脱出来,她叹口气。 孟映生屈指弹她眉心:“没事少叹气,容易缺氧。” 三叶眼神复杂的看了眼师傅。 孟映生被看的怪不自在的,他低头笑问:“干嘛?” 三叶摇摇头。 师傅没有情根,就不会被情所困。 三叶不自觉的又叹气,孟映生皱皱眉头,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怎么心事重重的,哪儿来的忧愁啊?搞不懂。 孟映生的手机响了,是方小如打来的,约他吃饭,他说没时间。 方小如不在意的笑:“那改天好了。” 她试探的问:“孟大哥,三叶在你旁边吗?” 孟映生说:“在。” 方小如的脸色微变,转瞬即逝,关切的说:“她这些天没在群里出现,大家还以为你们师徒俩散了。” 没聊几句,方小如就说有事先挂,回头再联系,看样子挺忙的。 孟映生挑了挑眉毛:“群里那伙人还管他们师徒的事儿?不至于吧。” 三叶撇嘴,不是群里人管,是方小如。 . 夜里十一点左右,西郊昌平园 万悦自己开车去的,还没下车就看到了男人的身影,她将车停在对方的车旁边,解开安全带坐在驾驶座上点了根烟,抽了两口才开门下车。 沈嘉和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看着朝自己这里走近的女人。 万悦突然停下脚步:“魏戈?” 沈嘉和依然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 短暂的两三秒内,万悦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定格的是嘲讽。 夜空明月高挂,风里透着几丝凉意,明天会是个好天气,跟昨天前天一样。 万悦仰头看明月:“人生真是奇妙,投胎转世了还能记起前世。” “差不多是十年前吧,我生了场病,醒来就记起了前世的种种,我本想着,这辈子好好过自己的,可当我在电视上看到你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还是不甘心。” “娱乐圈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我站在镜子前仔细自己想了想,发现自己能卖的只有一样东西,于是我找到不错的买家卖了出去,在那之后我陆陆续续的卖过很多次,最终站在了你的面前。” 听起来是个凄美的爱情。 沈嘉和无动于衷。 他在回想这几年跟这个女人有关的一切,回想完了,又去想他们的前世,从第一次见面到最后一次见面,发觉没什么深刻的地方。 情这东西是很微妙的,没有就是没有。 “我费劲心思接近你,想着上辈子我们有缘无份,这辈子总该可以在一起了。” 万悦的声音停了停,她冷笑了起来,近似是怨毒的看着面前的男人,“可是那晚在酒店的房间里,你抱着我,喊的是她的名字,和前世的那晚一样,你喊一遍,我对她对你的恨就深一分。” “为什么你要那样对我?啊?如意,如意,如意,你永远就知道一个如意!这辈子都忘不了她!” 沈嘉和盯着她,一字一顿:“当年你在茶楼里说的都是假的。” 万悦深吸一口烟,嘴唇在轻微颤抖:“对,我说的都是假的,我喜欢你,从我知道我们定过娃娃亲以后,我就等着你来娶我。” 所有悲剧的根源已经找到了,沈嘉和垂下眼皮,失笑着摇了摇头,他笑自己太过自负。 “我知道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姻,也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我愿意配合你,于是我等来适当的时机去赴约了,也满足了你内心的想法,我一直在努力扮演着你想要的角色,为的就是守住你身边的那个位置。” 万悦隔着烟雾看爱了两辈子的男人,“你心里装不下哪个女人,所以我只有遗憾,没有难过,因为我以为我得不到,别人也得不到,能做你名义上的妻子,我已经比其他女人要幸运多了。” 说到这里,她的语调徒然变的歇斯底里:“可没想到你竟然领回来一个女人,还说你爱上了她!” 万悦走到了沈嘉和面前,一手夹着烟,一手抚摸着他的脸,指尖从他的眉骨上划过,温柔的描摹着他的轮廓:“你根本不爱任何人,为什么只是出了趟门就变了?” “如果你不变,我还有希望的,我会努力用三年时间让你看到我的价值,可你毁了我的希望,打乱了我的计划,我辛辛苦苦得到的孩子也没了,全没了,夫君,你说我该不该恨你?” 孩子的事牵扯到了沈嘉和的某根神经,他捏住万悦的脸,逼迫她仰起头:“你前世今生两次对我用药,不觉得作践自己?” 万悦赞同的点点头:“是贱。” “我也恨我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 她笑的前俯后仰:“不论你是魏戈,还是沈嘉和,我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我爱上了你。” 沈嘉和捏着万悦脸的手往下移动,改为掐住了她细白的脖子:“所以你设局利用张芳芳的死陷害我。” “怎么知道的?”万悦的话锋一转,尽是愿望达成后的意味,“无所谓了。” “自从我开始接触到你之后,我就想啊,上辈子就算了,过去就过去了吧,这辈子我想跟你好好的,就这辈子,但你却不识好歹,那就没办法了。” 她把烟丢到地上:“我从前年年底开始筹划,去年到今年,时间也不短了,看着你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挺开心的,本来我打算让你就这么苟延残喘的活到死,可是我家小宝很喜欢你。” 沈嘉和的眉头打结,万悦哪来的小宝?不知道怎么的,他下意识撤离手后退几步跟万悦拉开距离。 万悦露出古怪的笑:“这次我把她带过来了。” 贴着符纸掩盖掉气息,躲在草丛里的三叶看见了什么,一把抓住师傅的手。 孟映生下意识挥开,完了觉得自己反应过激,没必要,就又拉住了小徒弟,把她往自己这边拉近一些,他朝不远处看去。 万悦的背上趴着一个婴儿干尸,五官还没有张开,皱巴巴一团,身上穿的花裙子,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对着沈嘉和,干瘪的脸一点一点诡异的扯开,露出一个看似天真的表情。 “小宝,去吧。” 随着万悦说完,婴儿就从她背上下来,手脚并用的往沈嘉和那里爬去,嘴里发出“咯咯”的笑声。 31.31 现在有些人认为养小鬼可以改命。 没改其实反而还好, 要是真的改了,那代价就太了,大到你承受不住。 养鬼,养鬼, 养的鬼有好几种, 常见的是古曼童, 晴天娃娃, 佛牌,还有……婴儿干尸。 万悦养的就是最后一种。 婴儿干尸都是些两三个月到七八个月大的婴儿, 用特殊的方法把他们的尸体制成干尸, 高价卖给想买的人,好好当自家小宝宝供奉着, 就能帮你实现愿望。 传闻婴儿的怨气越大,法力就越大。 有的婴儿是自然死亡, 有的不是, 但谁管呢。 万悦养的干尸是自己的孩子。 沈嘉和是影帝, 是票房保证, 她什么都不是, 连娱乐圈的外门都进不去, 想跟他有所接触很难。 为了能站在他面前,她开始走上了出卖自己的道路。 有差不多小半年时间左右,万悦为了让自己在娱乐圈得到好一点的资源, 就从这个人的床上下来, 爬上那个人的床, 根本不知道谁是孩子的父亲,不过那不重要,都是些垃圾。 孩子是不可能留下来的。 万悦想到了养小鬼,这还是她无意间偷听一个女艺人打电话才知道的。 那女艺人原来只在三四线活动,观众看到她的脸要想半天才知道她是谁,有些干脆不认识,她就是靠养小鬼成为了一线明星。 万悦通过网上提供的资料找到相关的组织,顺利将肚子里的孩子制成干尸,带回去供养着。 在那之后没多久,万悦就得到了沈嘉和的时运。 万悦许的每一个愿望都实现了,也按照规定的要求供奉着小鬼,她的|欲||望|越来越大,不顺眼的,对自己有威胁的都因为各种意外死了,一切都顺风顺水。 直到今晚,沈嘉和约自己见面。 万悦并不承认自己是偏执型人格,她不过是爱上了一个男人,就这样而已,对,就这样。 错在他,是他不给她机会。 上辈子不给,这辈子也不给,是他逼她的。 万悦看着婴儿干尸爬到沈嘉和那里,抱住了他的腿,她转过身往停车的地方走,接下来的血腥场面她不想看。 就在万悦的手碰到车门的时候,她忽然感觉到不对劲,扭头就看到干尸不知道怎么了,竟然离开了沈嘉和,往她这边爬了过来。 婴儿干尸边爬边说:“妈妈,我饿……” 万悦先是一愣,而后发出尖叫,她慌忙就去开车门,想坐进车里开车离开。 但是车门无论怎么拽都拽不开,万悦跑到沈嘉和面前:“快带我走,嘉和,你快带我走!” 沈嘉和无动于衷,他看见了那对师徒,隐约猜到了一些东西,看万悦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刺骨的冷。 干尸已经爬到了万悦面前,她踉跄着跌坐在地,手撑在身体两侧,惊恐的往后挪动:“救我,救救我……救命……啊——” 三叶偏过头。 她是心善,但也分得清孰是孰非,这个女人有现在的结局是咎由自取,种下一颗恶毒的种子,长出来的果实肯定也是恶毒的,怨不得别人。 孟映生多看了两眼小徒弟,心态不错。 沈嘉和只看见万悦在不停的惨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上|蠕||动,喝着她的血,吃着她的|皮||肉|,他像是被人点了穴似的僵站着,一动不动。 “啊——啊——” 万悦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 沈嘉和仿佛回过神来,他紧紧抿着唇角,就那么一身不吭的,阴沉冰冷的盯着前世今生跟他纠缠不清的女人。 孟映生看差不多了就出手,将婴儿的一丝恶灵从干|尸里|抽|出|来,没超度,直接斩杀。 原本只是怨灵,结果被万悦喂养的太肥了,害死了好几个人以后变成恶灵,已经没办法去投胎了。 再大的恶人,都有善良的一面。 万悦的那一面是她这辈子的奶奶,虽然听起来很可笑的。 沈嘉和找到人带去医院,手段是卑劣了些,可比起万悦,他觉得自己算不了什么。 万悦没想过会有今天,她没给自己留后路,到这一步只能被命运推着往前走,没得选择。 况且万悦不自首也改变不了现状,因为警方已经锁定了她。 万悦是金辉影视的艺人,还是最近力捧的一个,她出事,跟她正在合作当中的广告商投资商大出血,心塞的不行,金辉的老东家,也就是楚家跟着遭殃,楚白不关心那个,反正那是他姐的公司,跟他没什么关系。 他关心的是如意跟那个沈嘉和的后续。 随着张芳芳的案子水落石出,沈嘉和洗清嫌疑,刘玉领着工作室众人趁机推翻所有黑料,通宵写通告帮沈嘉和恢复原来的人设,还给他接了两个充满正能量的节目。 沈嘉和却没有露面。 他哪儿都没去,就在半山腰的别墅里面,整日整夜的枯坐着,与其说等着死亡来临,不如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人来把他接走。 . 刘玉来事务所找孟映生,请他帮忙。 孟映生老神在在的泡他的茶,刚买的桐城小花,网上买的,店主说是今年的新茶,盒子里还放了张卡片,附带着几行小楷,内容非常走心,字里行间透着五湖四海皆朋友的真情实意,外加两张采茶的照片,也不知道真假,茶闻着倒是挺香的。 他把第一遍茶水倒进手边的杯子里,嫌第一遍味儿重,苦。 刘玉心里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看面前的人慢慢悠悠,她就忍不住想一把夺走对方手里的茶壶。 “孟天师,你帮人帮到底。” 完了刘玉又说,“酬金方面我可以再另附,钱不是问题。” 孟映生其实挺想说,我是修道的,钱财对我来说就是一捧土,但他没这么说,因为钱财不是一捧土,可以买挺多东西,眼前所有的都是靠它买回来的。 人只要活一天,就别想免俗。 没下山前,孟映生是一天三顿粗茶淡饭,心里就搁了一个道,没别的,下山后他迅速适应起了鱼虾肉,现在还有饭后甜点,小饼干跟蛋糕,心里搁的东西也多了。 要是让师傅知道,肯定吹胡子瞪眼的跟他急。 这也不怪他,下山历劫是他的命数。 历劫之前要过日子,过日子就得要钱,尽管如此,孟映生还是很有原则的,该他拿的一分不能少,不该他拿的,一分都不拿。 见沈嘉和的经纪人像是在抓着救命稻草,孟映生笑着说:“刘女士,我只是个驱鬼师,不是心理咨询师。” 刘玉说她实在是没法子了。 孟映生很为难的表示,那他也无能为力。 刘玉深呼吸,缓了缓语气问,那孟天师有没有什么建议?她是真的着急,就差给人跪下了。 孟映生端起茶杯抿口茶,品品茶香,末了来一句:“刘女士,我上网看了,听说你是王牌,金牌,多的是艺人想被你带,沈嘉和那个情况没得救了,你干嘛非得抓着他?撒手拉倒。” 刘玉的眼角变了变:“小猫小狗养久了都有感情,更何况是人。” 孟映生哦了声:“有感情了啊。” 刘玉板起脸来:“孟天师误会了,我年长嘉和十多岁,把他当弟弟,当家人。” 孟映生笑:“没误会,我就是那个意思。” 刘玉的脸一抽,这人看似一副温文尔雅,平易近人,悲悯天下的样子,其实骨子里是冷的,没什么人情味,只讲规则。 说这么半天,还是不给个正面的答复。 院里有脚步声,刘玉条件反射的望过去,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不应该找这个姓孟的,应该找他徒弟。 人都有软肋,甭管是家财万贯的富豪,还是疲于生计的底层人士,又或是得道高人,谁也不可能避免。 三叶被刘玉炙热的目光看的莫名其妙,她刚从塘里回来,摸了一篮子莲藕,打着赤脚,身上都是泥巴,一路走一路留泥水印,很快就被太阳光给笼罩了进去。 刘玉明知故问了几句,就提起了这趟来的目的。 三叶在塘里被晒的头晕,这会也没怎么听,草草回应了一会就洗澡去了。 刘玉大感失望。 快到吃饭的点了,刘玉没走,到她这个年纪,经历的多了,知道脸面有时候是可以丢的,而且要丢就丢的干脆利落些,别丢一半留一半。 于是刘玉成功的留下来吃了顿午饭。 饭桌上刘玉几次想提沈嘉和都没机会,孟映生跟他徒弟之间形成了一个小世界,她根本踏足不进去。 两个当事人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这一点。 饭后,三叶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如意不,不知道去,去哪儿了。” 孟映生窝在摇椅里面回味小徒弟烧的那盘红烧肉,懒洋洋的说:“在沈嘉和那儿。” 三叶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去。 “上次我给沈嘉和抹了牛眼泪,他才能看得见张芳芳。”孟映生打了个哈欠,“没抹的时候是看不见魂魄的。” 三叶继续收碗筷,她拽了保鲜膜把没吃完的饭菜封好端进冰箱,回来看着自己的师傅:“怎,么办?” 孟映生说:“凉拌。” 三叶转身走了。 孟映生喊了声没得到回应,他好笑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现在的小姑娘啊……” 三叶忙活完回到客厅,摇椅上的男人已经睡着了,她在原地站了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后,三叶轻手轻脚的朝着摇椅那里走过去,她先是垂眼看着熟睡的男人,好几分钟后蹲了下来,角度从俯视变成了仰视,多了几分仰慕的意味。 师傅长得真好看,比电视里的所有明星都要好看,尤其是睡着以后,像仙人,三叶心想。 孟映生睡是睡着,但他并没有进入深度睡眠状态,有一丝神识是清醒着的,他的心里生出恶作剧的孩子气心理,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三叶猝不及防,呆住了。 孟映生的视野里,小徒弟蹲在他面前,两只手放在自己腿上,仰着头看他,小摸样挺可爱的,像一只小狗。 他抬手放在小徒弟的发顶上面,手掌扣住,胡乱揉她的头发,声音里是刚睡醒的慵懒:“师傅睡觉的样子有这么帅?嗯?” 三叶一个激灵,瞬间从脸红到脖子,她从师傅的手掌下逃脱,蹬蹬蹬跑上楼,就跟后面的尾巴被踩了一样。 孟映生原本只是打趣,小徒弟的反应让他有点儿懵。 长得好这一点,孟映生早就从一波一波前来道观祈福的香客们眼里看到了,道观里的香火也因为他这副皮囊好了一翻又一翻,下山后面对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他淡定的不能再淡定了。 小徒弟好像是个例外。 不管是第一次见他,还是后来的相处,都是一种“我不知道师傅长得好不好,我脸盲”的姿态。 刚才看她那样儿,好像……也不是例外? 孟映生咂咂嘴,女孩子的心思果真是摸不透的。 . 傍晚的时候,如意出现在事务所里面。 孟映生料到她会来,早早撤开了伤害到她的大小法器,连朱砂都收了起来。 如意看样子像是大哭过一场,眼睛钟的跟核桃似的,面容憔悴不堪,本来就是个死人,这会儿看着,挺像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让人渗得慌,美还是美,就是没了之前的那种惊心动魄,眼神空洞,满脸悲戚。 “他昨晚坐在钢琴前弹琴,弹着弹着就哭了,哭的脸上全是眼泪,嘴里喊我的名字,说他对不起我,说他很想我,我没敢让他看到我,怕他再想不开,我就提心吊胆的陪着。” 如意语无伦次的说着,嗓音哑哑的,听起来让人难受。 孟映生一扭头,发现小徒弟哭了,挺有同感心,那玩意儿他似乎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师傅的影响,或者是修道的原因,还是天生如此。 三叶知道,沈嘉和倒霉,如意又何尝不是,恐怕在沈嘉和心里,是他害了如意。 天生拥有阴阳眼,三叶见多了生离死别人情冷暖,每一次碰上了,她的心还是会被触动,活着的时候留下了遗憾,死了就成了遗愿。 最好是在活着的时候尽量不要留下遗憾。 孟映生正要递纸巾,就看到小徒弟泪眼汪汪的瞅着自己,他把纸巾塞她手里:“擦擦。” 三叶接过纸巾,眼睛还看着师傅。 看什么呢?师傅脸上开花了?孟映生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找了个话题说:“如意,沈嘉和明摆着就是不想活了,他在等你带他走。” 如意怔怔的问:“走去哪儿?” 孟映生说:“地府。” 如意的眼泪登时就夺眶而出,泪流满面。 三叶擦鼻涕的动作也顿住了。 孟映生不快不慢的开口:“我早就说过了,人死后入轮回转世,就跟前世没了瓜葛,如果记起前世,就是破坏秩序,违法规则,会付出相应的代价,看看那个万悦,再看看沈嘉和,哪个都没逃掉。” “天意有天意的代价,人为有人为的代价,反正都会付出代价就是了。” 这番话孟映生说的冷清,挺像是看破红尘,立身俗世之外,不被七情六欲沾身的样子。 三叶不知道怎么了,她一下子张大了眼睛,心里闷闷的。 如意哭了会,安静了下来,问怎么办。 孟映生对着她的时候,比对着刘玉的时候要真几分,摊开了对她说:“你最好还是跟他面对面的谈一谈吧,否则你还没去投胎,他就自杀了。” 如意的身子剧烈一震,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的重复着问怎么办。 “好办。” 孟映生说,“看你怎么想的,你希望沈嘉和好好过完余生,就说些能让他活下去的话,如果你想去地府的时候带着他,就说些类似黄泉有个伴的话,怎么想就怎么说。” 如意恍然,感激的说:“先生,谢谢你。” 孟映生摆摆手:“拿了钱的。” 如意知道,这里面不全是钱的原因,她却没有多说,只是多看了两眼孟先生身旁的女孩。 三叶在发呆,不管是什么事情,师傅永远都这么冷静,他把自己拎出来,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客观对待,不像她,总是会被别人的故事感动,混淆不清,只会给自己带来烦恼。 孟映生喊了好几声:“如意走了。” 三叶啊了声,结结巴巴的问:“那,那……” “下次她来的时候,就是她想好了的时候。”孟映生前言不搭后语,“钱越山说他给你买了辅导资料。” 三叶半天才反应过来,师傅看了她的手机? 孟映生纠正:“无意间看见的。” 三叶哦哦。 孟映生挑高了眉毛:“哦哦什么意思,你怀疑师傅是故意偷看的?” 三叶冤枉的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啊。 孟映生这才满意的嗯了声,出门溜达去了。 三叶拿到手机看看,钱越山给她发了两条微信,一条是说辅导资料的事儿,一条是问她家里热不热,她觉得第二条是对方想不知道要说什么,就随便丢了几个字。 八月份,能不热吗? 三叶还是认真的回了,她刚发过去,那头就来了回应。 【辅导资料明儿会到,你在家的吧?】 【在的。】 三叶问多少钱,钱越山说没几个钱,她不信。 【你不要我的钱,我就不要你的辅导资料。】 另一边的工作室里面,钱越山忙里偷闲,躲在角落里靠着墙壁发短信。 二胖过来说:“越山,跟谁发呢?有相好的了?” 钱越山白他一眼:“去去去!” 那头来了微信,钱越山看到发过来的内容,他的嘴巴微张,叼在嘴边的烟掉了下来,又是笑又是骂的,像个傻逼。 二胖抖了抖鸡皮疙瘩凑上前:“谁啊?” 钱越山火速把他踢开:“一边儿去,小屁孩一个,毛都没长齐,瞎凑什么热闹。” 二胖一副尥蹶子不干的模样:“卧槽!你还没我大呢!” 钱越山捡起地上的半根烟,随便擦两下烟蒂就重新塞回嘴里,用牙||咬||着,痞里痞气的笑:“我吃|激||素|长大的,毛||发|旺|盛|,你能跟我比?” 二胖啧啧啧,你牛。 . 两天后,三叶见到了如意,她说自己要走了。 孟映生对别人的故事不关心,他什么也没问,就替如意超度,亲自开鬼门关送她进去,还吩咐前来接应的鬼差照应一点儿。 鬼门关渐渐消失,三叶感慨万千,不知道如意下辈子会怎么样。 孟映生说:“我给他算了,她上辈子没作什么恶,在地府不用受多少刑,很快就能去投胎的,而且去处不会差。” 三叶抿抿嘴,她刚要说话,孟映生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打来电话的是楚白。 知道如意走了,楚白半响才找回声音:“操,老孟,你都不跟我支会一声?” 孟映生把手机丢桌上,开了免提翻东西吃:“支会你干什么?你要跟她一起走?” 楚白噎住了。 孟映生轻笑:“既然不跟她一起走,那你管这档子事干什么?她早该投胎了,耽搁了一百多年,要不是我,地府都不收她。” 楚白心里的火气烟消云散:“她有没有说什么?” 孟映生翻到了几块牛轧糖,自己一块,剩下一块给了小徒弟,他嘎嘣嘎嘣的吃着,声音模糊:“就是谢谢我们帮沈嘉和度过了难关,她可以安心的走了。” 楚白问道:“我呢?没提到我?” 孟映生说:“没有。” 楚白不死心:“一个字都没提?” 孟映生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说:“对,一个字都没提。” 楚白摔了手机。 孟映生有意那么说的,活人走阳路,死人走阴路,各走各的,不相干。 再说了,人如意的确什么也没提,明摆着的事儿,楚白那小子是头一次实打实的喜欢上了个人,那些个|风||流|老练的手段全被他搁一边去了,做的说的都显得挺白痴的,不像他的作风。 可惜即便再喜欢,俩人还是没缘分。 三叶再见沈嘉和是在电视上面,他出席的是一个关爱残障儿童的活动,镜头里的他穿着跟其他人一样的运动服,气色比之前好多了,看向小孩子们的眼神很温和,偶尔还会笑一下。 看不出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似乎一切已经风平浪静,一切都过去了。 到了采访的环节,沈嘉和那张消瘦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他有问必答,从容不迫,毕竟出道多年,对这一环节游刃有余。 三叶边用勺子挖西瓜吃,边看电视,不知道如意跟沈嘉和之间谈了什么,看样子是成功说服了沈嘉和,让他好好活下去,活完余生。 孟映生上了个厕所回来,发现电视换了台,于是就随意的看了眼,这一看不得了,小徒弟竟然开始看起偶像剧了。 三叶平时是不看的,这会换台的时候刚好换到了偶像剧,她不自觉的停住了,眼睛飘啊飘的,还是飘到了电视屏幕上面。 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电视里的男主角跟女主角在吃烛光晚餐,气氛很是唯美烂漫。 女主角打扮的像个公主,男主角就是王子,俩人有说有笑的,每次眼神隔空交流,都能碰出火花。 孟映生觉得没劲,他欲要走人的时候,看到女主角接了个电话,好像误会男主角跟其他人有一腿还是怎么着,一改之前的温顺,又是哭又是闹的。 女主角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嘴里的话听难听的,说男主角|狗||改不了|吃||屎|,男主角非但不发怒,还用一种“我看上的人果然与众不同”的目光看着她。 是真总裁不会错了。 完了女主角就跳起来抓他打他,要跟他一刀两断。 男主角这时候直接钳制住女主的双手,很|粗||暴|的强||吻|了上去。 三叶赶紧换台。 头顶冷不停的响起声音:“演员挺不容易的。” 三叶吓一跳,遥控器差点掉到地上,她面红耳赤的故作镇定:“为,什么?” 孟映生示意她看电视里啃的正起劲,已经到达忘我境界的两个人:“来真的不说,劲儿还都很大,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三叶:“……” 电视里的男主角拦腰抱起女主角去房间,把她往床上一扔,接着就切换了镜头。 黑夜过去,天亮了。 孟映生的面部明显抽搐了两下,这拉灯拉的真够彻底的啊,过分了。 32.32 电视插播广告, 三叶不自觉的长舒一口气, 刚才真的太尴尬了。 旁边的沙发一沉, 她刚放松的身子又绷了起来,像一只颤颤巍巍的小猫。 孟映生看出小徒弟的紧张, 在他眼里就是个看亲热戏被家长发现的小朋友,他好笑的问:“怎么突然看起偶像剧了?” 三叶手心里出了一层细汗:“随, 随便看, 看的。” 孟映生拖长声音哦了声。 这声音落在三叶的耳朵里, 就像是被一根小羽毛扫了一下, 她的眼神看左看右, 飘忽不定,心虚。 孟映生是眼睁睁看着小徒弟的脸一点点红成番茄的, 他忽然板起脸, 严肃的喊了声:“三叶。” 三叶吓的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孟映生哈哈大笑。 三叶:“……” 孟映生不逗她了,放下交叠的长腿起身:“接着看吧。” 没走几步呢,孟映生又来一句:“十九的确已经不小了, 算是大姑娘了。” 楼梯口的脚步声消失, 三叶用手捂住脸,很烫。 孟映生上楼睡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立刻起床, 少有的在床上赖着, 有单子就接, 没单子就休息, 这日子过的倒是挺舒坦的。 舒坦的孟映生都快忘记道观门前有几棵松树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敲门声,伴随着三叶的声音,说饭好了。 孟映生伸了个舒舒服服的懒腰:“进来。” 门外的三叶欲要下楼,听到里面的声音她的脚步顿住,转身推门走了进去,入眼的就是正在扣衬衫扣子的师傅。 三叶刷地偏开头,把脸扭到一边。 孟映生没注意到女孩的小动作,他懒散的从下往上扣着衬衫扣子,问现在几点了。 没回应。 孟映生这才撩了下眼皮:“小叶子,你耳朵怎么红了?” 三叶条件反射的用手去捂:“热,热的!” 孟映生在某方面是很迟钝的,他没多想,只是叮嘱道:“是挺热,天气预报上显示接下来一周都是高温,你没事就少在外头转悠,晒脱皮了遭罪。” 三叶嗯嗯。 孟映生下了床,长手长脚伸展开,散发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他随意的用手捋两下微乱的发丝。 三叶偷瞄了眼师傅宽阔的肩背,又去瞄师傅极为俊朗的侧脸,脖子上那枚突起的喉结,她的眼神不受控制的移动,心砰砰的跳,慌的她赶紧把视线挪开了。 吃饭的时候,三叶明显的心不在焉。 孟映生皱皱眉头,他用筷子在碗口上敲几下:“想什么呢?筷子都送到鼻子里去了。” 三叶摇头。 孟映生觉得小徒弟有心事,而且有很多,他无处下手。 男女有别,如果徒弟是个男孩子,兴许还能谈谈心。 一顿饭吃的师徒俩各怀心思。 孟映生上村里转悠去了,这个点,干农活的都回来了,差不多已经进入了吃完乘凉的时间段。 这边坐着几个人,那边坐着几个人,不干别的事儿,就是扯闲篇唠家常。 孟映生经过时,他们都笑呵呵的打招呼,问吃过饭没,怎么没见小三叶。 村子就这么点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很熟悉。 孟映生应了几声,这么转悠一会,心里的那点儿不知名情绪也就跟着散了,他看到草丛里有十几只萤火虫,一时兴起就抓了几只回去。 三叶打算去洗澡的,见师傅抓了萤火虫回来,就凑过去趴在桌前看。 孟映生临时找的瓶子,也懒得擦洗,随便搁在桌上:“知道萤火虫为什么会发亮吗?” 三叶摇头。 “萤火虫之所以发亮,是公的在找母的。”孟映生拿起茶杯喝口凉茶,“发亮是它们的交流方式。” 三叶不敢置信:“真的?” 孟映生笑着说:“当然。” 他屈指弹一下瓶子:“这玩意儿关一天就会死。” 三叶闻言就把瓶子里的萤火虫放了。 孟映生料到她会这么做:“你这一出,地府那管事的记上了。” “师傅抓它们,也被记上了,不过跟你不同,你是善,师傅是恶。” 三叶急道:“那,那怎么,怎么办?” 孟映生一脸怅然,煞有其事的说:“地狱一共十八层,人死后,阎王爷会根据对方生前行的恶来判断进哪一层,师傅恐怕要往十层以上走了哦。” 三叶不上当:“骗,我的。” 师傅是个好人。 孟映生的脸一抽,他有点新奇的多看了女孩两眼,机灵了,没之前好骗了,在他面前也敢动小心思了,起初是不敢的。 外头的虫鸣声此起彼伏,闹腾个没完,它们才不管会不会把别人从梦里吵醒。 三叶睡不着,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她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种下了一棵躁||动的种子,无声无息的发了芽开了花,就快要结果子了,堵得慌。 屋里没有空调,床头放着一把椅子,上面搁着台电风扇,呼呼的吹着,二档位置,风不算小,就是没什么凉意。 三叶这么一折腾,贴着凉席的后背湿||乎||乎||一片,她用手一抹,全是汗。 实在是受不了了,三叶跳下床够到凉拖趿拉着去了浴室。 冲个澡回到床上,三叶平静了很多,她盘着腿坐在床头,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明亮月光拿出手机上网,不搜别的,就搜喜欢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会有哪些表现。 搜的东西越多,三叶就越慌,心里咚咚咚的,跟打鼓似的。 预感似乎被证实,三叶口||干||舌||燥,她倾斜着上半身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杯,结果因为手抖,碰倒了杯子,凉开水洒了一地。 明明房里就自己一个人,三叶依然有种难言的|羞||耻|感,好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不但|羞||耻|,还惊慌无助,她没有去收拾地上的水迹,而是拉起薄被把自己完全盖住,整个人缩在了里面。 不能让师傅知道,不然师傅肯定会让她走。 三叶哆哆嗦嗦的用牙|咬||住|食指关节,她不想离开师傅,不想再变成一个人。 接下来一连几天,三叶都魂不守舍,直到第四天,她才恢复如常。 就如同被大石头砸过的湖面,随着时间的推移,溅起的巨大水浪一点点消失,最终回到波澜不起的状态。 孟映生却变得不正常起来了,时不时有意无意的看一眼他徒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偶尔皱眉,偶尔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楼里的气氛有些微妙,方小如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她穿的还是一身连衣裙,裁剪的很合身,款式面料都很高档,不过裙子的长度比上次要短,领口比上次开的要大,整个人如同刚盛开的牡丹,清丽高雅无比。 她给三叶买了东西,是件裙子。 “我的衣服都是定做的,那老师傅早就不接单了,给我定做也是因为我奶奶的关系,一般人无论出多少钱,他都不会接。” 方小如说着就将裙子从袋子里拿出来,一手拎一边,搁在三叶面前比划:“我看你应该是穿最小码的,果然合适。” “孟大哥,你看怎么样?” 孟映生不太懂女人眼里的时尚,他敷衍的扫了眼,方小如手里那裙子颜色艳丽,V领,收腰,看长度还挺短,款式比较成熟,适合她,不适合三叶。 怎么想就怎么说了。 方小如娇笑:“是吗?我看着三叶穿应该也还不错的。” “有时候看是看不出来的,要穿了才知道合不合适。”她笑着把裙子递给三叶,“去试试。” 三叶到这会儿还蒙着,她跟方小如关系很一般,怎么给她买东西了呢? 拿人手短,她不想要,但又怕师傅夹在中间难做人,一时不知道怎么办,就那么杵在原地。 最后三叶还是硬着头皮去试了,结果一穿,小了。 三叶松口气,小了就好,有借口推掉了。 方小如笑的怪不自然的,她以为三叶就是个飞机场,平的,没想到人只是衣服穿的宽松看不出来,衣服底下还是有料的。 本来算的是等三叶穿上,方小如趁机说还是个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以后会|发||育|起来的。 那话自然是说给孟映生听的,暗示他小孩子能有什么看头。 现在倒好,没法说了。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停留多长时间,方小如好像是来找孟映生问事情的。 孟映生问是什么事。 方小如说她接了个单子,遇到了困难:“孟大哥,你懂的比我多,我想你帮我出出主意。” 孟映生没立刻说可以:“你家里人呢?” 方小如将一缕发丝别到耳后,手碰了碰精致的珍珠耳坠,轻笑着说:“我自己开的事务所,不方便让家里知道。” 话落,她的言语跟目光里都透着几分请求:“孟大哥,这事我只能找你了。” 这么个标致的大美女求人办事,一般人还真没办法拒绝,看两眼骨头都酥了。 孟映生答应了,但他倒不是冲的方小如的这副|皮||囊|,是冲的她背后的方家。 南楚北方,这两家在道界的地位差不多,还是那句话,多个朋友多条路,除非踩到了底线,不然还是和和气气的比较好。 再说了,就目前来讲,方小如给孟映生的印象就是热情,会来事,别的没什么。 三叶肚子不舒服,上了个厕所出来的时候,客厅里没人了,她在沙发上坐下来,又站起来走动,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控制不住的想这想那。 还是找点事情做吧。 三叶去阳台拿了拖把回客厅拖地,过会儿就伸头往楼上看,楼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脑子里浮现方小如的那身穿着,高挑的身材,美艳的脸庞,像一盘精美可口的菜肴,很|诱||人,她晃了晃脑袋,继续拖地,下一刻就放下拖把上了楼。 三叶刚爬上最后一节楼梯,师傅房间的门就开了,她不知道房里发生了什么,只看到方小如出来的时候眼睛有点红,裙子上有一块黑色的印子,像是打翻墨水瓶蹭到的,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低着头,看都不看她一眼,那种尴尬难以遮掩。 身后是“哒哒哒”的脚步声,极快,三叶忍不住回头,穿那么高的高跟鞋下楼,走那么快,容易崴脚。 这么想着,就见方小如歪了一下,三叶下意识的跑过去,半路停了下来,眼神错愕。 因为她看到方小如的肩膀颤动,像是……哭了。 三叶回过神来的时候,方小如已经走了,她抠了抠小手指,对现在的这一现象有些茫然,心里是有猜想的,只是觉得应该不会。 深吸一口气,三叶蹑手蹑脚靠近师傅的房门口,犹豫了会抬手敲门。 里面传出厌恶的吼声:“滚!” 三叶的脸顿时就白了,她抿紧嘴巴缩回手就走,没走多远房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孟映生面色不佳:“拿块抹布给我。” 三叶没反应。 孟映生提醒:“抹布。” 三叶一个激灵就去卫生间拿抹布,想想又回头,多拿了两块。 一进去,三叶就闻到了浓烈的墨香,墨水瓶真的倒了,桌上地上都有墨水。 三叶看到自己昨天画的几张符全脏了,脏了就没什么用了,她心疼的眼角直抽。 孟映生从徒弟手里拿走一块抹布,一言不发的清理桌面。 三叶蹲下来擦地上的墨水,房里陷入寂静的氛围里面,师徒俩默契的谁也没提方小如。 . 方小如离开小楼就去了酒吧。 那会儿在房里,方小如跟孟映生提起自己这次接的单子,看他曲着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漫不经心的敲点桌面,那声响让她乱了心神,魔怔了,竟然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他。 被推开以后,席卷而来的羞怒让方小如脑子里嗡嗡响,她又凑了上去。 第二次没碰到就被推开了,对方看过来的眼神冰冷。 那一瞬间,方小如有种被人摁进冰窖里的感觉,浑身都冻僵了。 不用别人说,方小如也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条件,从小到大一次没被人拒绝过,只要她愿意,这次竟然被拒绝了,还是被同一个人接连拒绝两次,自尊受了伤,她落荒而逃。 方小如仰头喝完一大口酒,让酒保再给她来一杯,原本的策略是温水煮青蛙,慢慢让孟映生接受自己,她有信心,没想到今天会这么冲动,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以后再见面,孟映生大概连朋友的身份都不会给她。 一步走错,这一局就没了翻身的机会。 方小如不知道是难过多一些,还是不甘多一些,她的太阳穴突突乱跳,问酒保要了一根烟坐在吧台前抽了起来。 吧台前的大美人吸引了酒吧里不少人的注意,一个个的摩拳擦掌。 王一鸣跟一哥们过来喝酒,听哥们说来了个超正的,他无意间一瞥,眼睛立刻瞪大了。 哥们吹口哨:“正吧。” 王一鸣说:“正。” 哥们是个老油条,|暧||昧|的笑着说:“先别上,让其他人上,看她是个什么路数。” 王一鸣盯着吧台位置。 哥们看他的反应有点儿不对:“你认识?” 王一鸣从嘴里吐出两字:“同行。” 哥们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欲||念在一两秒内消失无影,驱鬼的啊,算了算了,吃了也消化不良。 手机响了,一相好的打来的,哥们趁机溜走,让王一鸣记得给自己付账。 王一鸣在男同胞们虎视眈眈的注视下朝吧台那里走过去:“方美女,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喝闷酒啊?” 方小如没理会。 王一鸣手撑在吧台一侧,弯下腰背靠近些看她的脸,发现她的脸色差的不能再差了,整的跟一被抛起的怨妇似的,不禁赶到好奇,也新鲜:“怎么了?” 方小如放下空酒杯,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王一鸣拉住她的胳膊扶着她往门口方向走:“喝这么多干什么呀?借酒消愁?”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方小如哪儿,她一把推开了王一鸣,身子没站稳的往后倒,被一个男的给接住了。 王一鸣的脸僵了僵,随即堆满笑容:“兄弟,我女朋友。” 那男的眼珠子在怀里的美人身上扫扫,又去扫王一鸣,长得挺一般的,能有这么正的女朋友? 王一鸣笑着说:“我内在美。” “……” 见人不松手,王一鸣很温柔的喊了声:“小如。” 方小如半天才有反应。 王一鸣趁机把她捞回自己的臂弯里,温软在怀,鼻端是一阵阵的香味,他吞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君子不君子的,有时候真的不重要。 方小如脚下不稳,手搭上了王一鸣的脖子。 王一鸣听到自己的理智四分五裂的声音,噼里啪啦的,转瞬间就碎成了渣渣,他将方小如拦腰抱起,大步流星的离开了酒吧。 半夜的时候,方小如的意识清醒了,她头痛欲裂,嗓子发干,视野里是陌生的房间,还有张熟悉的脸。 王一鸣从手机屏幕上抬起脸:“方美女,你可算是醒了。” 方小如想到了什么,她看向王一鸣的目光变得阴毒,讥诮,轻蔑。 王一鸣心想,这是只骄傲的波斯猫,一般人养不起,他面上是冤枉的表情:“我什么都没做。” 方小如起先不信,感觉身体没有任何异样才信的,但她依然没有给王一鸣什么好脸色,不管现在是半夜,一刻不多待的走人。 王一鸣冲女人窈窕的背影笑:“这回我当了君子,下回可就不当了啊。” 回答他的是关门声。 王一鸣摸摸鼻子,这女人连句谢谢都没有,真是不识好歹。 罢了,就当是行善积德吧。 . 第二天三叶依旧没跟师傅提起过方小如,也不敢问昨天房里发生了什么,好像成了个禁忌。 三叶收到了钱越山给她寄的英语辅导资料,有好几本。 孟映生不咸不淡的来一句:“那小子对你很上心。” 这话三叶都不知道怎么接。 孟映生一句完了还不够,又来一句:“你既然不喜欢他,就要跟他保持距离,不要让他感觉自己还有希望。” 三叶整理辅导资料的手颤了颤,猛然抬起头。 孟映生觉得自己前后两句话说的都挺莫名其妙的,他收徒弟是为了教道术的,对方的私生活不该他管,毕竟只是师傅,不是爹妈,真管不到那方面去。 转而一想,我年长她不少,把她当孩子养着呢,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多说两句也不是不可以。 对着女孩委屈的眼睛,孟映生的眉头一皱,我的话说重了吗? 三叶认真的说:“我有,有给他,钱。” 孟映生咳两声:“那挺好,挺好的。” 三叶抱着资料上楼。 孟映生把人叫住:“师傅的师兄待会儿过来。” 三叶一下子就慌了神,不满的瞪过去:“怎,怎,怎么不,不……” 孟映生下意识解释:“师傅也是才接到的电话。” 三叶不管资料了,她赶紧跑去厨房看都有哪些食材,中午要烧哪几个菜,完了又楼上楼下的跑,急急忙忙的收拾。 其实平时就挺整洁的,孟映生看她那么忙活,脱口而出:“小叶子,师傅看你这样儿,想到了小媳妇见公婆。” 三叶的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了,她嘴唇哆嗦的看着师傅,眼睛睁大,脸发白。 孟映生以为她吓到了,就安抚的笑着说:“师傅没别的意思,就一玩笑。” 末了严肃的强调:“真没别的意思。” 三叶垂下眼皮,眼神黯淡的哦了声。 孟映生本来想说师傅是修道的,不找媳妇,也不知道怎么从嘴里出来的话就变了,他想不明白就不想了。 昨天方小如的举动把他刺激到了,头疼。 半晌午的时候,三叶见到了师傅的师兄,经师傅介绍知道他叫常年,很好记的名字,身材强壮威猛,五官很冷硬,不像修道的,像个很有威严的将军。 三叶礼貌的叫人:“师伯,好。” 常年拿出一个红包。 三叶呆住了。 孟映生很诧异的看了眼师兄, 常年面无表情的说出三个字:“见面礼。” 孟映生抽抽嘴,这一出整的,这真的有点像小媳妇见公婆了,他替徒弟接过红包:“师兄,让你破费了。” 常年没什么表示。 三叶待了会就上厨房忙去了。 常年在客厅坐下来,目光所及之处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师弟有个勤快能干的徒弟,人他见着了,跟想象的大不一样。 很小,就是个孩子。 师弟有|养||成|的爱好?常年想起来了什么,自顾自的轻摇头,命数而已。 他喝口茶:“师弟,你知道你这次下山历的什么劫吗?” 孟映生没想到常年一来就提这个事,懒散的说:“不知道。” 常年语出惊人:“我知道。” 孟映生拿起饼干盒的手顿在半空:“还请师兄明示。” 常年的薄唇一掀:“情劫。” 不等孟映生做出反应,常年就说:“抽身而出,便算历劫成功。” 33.33 孟映生怀疑自己耳朵听错:“情劫?不会吧?” 常年一脸肃穆。 孟映生将饼干盒往桌面上一扣, 他坐回椅子上面, 觉得思绪有点乱,需要捋一捋。 “这是师傅亲口说的, 还是师兄你给我算的?” “算的。” 孟映生知道师兄不是随口乱说的人,既然跟他说了, 说明起码有八成的把握,他思索了会儿, 问:“人有七情,我要历的是其中哪一个情?” 常年口中吐出四字:“男女之情。” 孟映生想也不想的笑着说:“那师兄你八成是算错了。” 常年一语道破:“师弟, 你在逃避。” “我在就事论事。”孟映生下意识反驳, 他皱着眉头说,“如果是情劫, 那我怎么下山快四个月了,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 常年瞥他一眼,当局者迷罢了。 孟映生忽地站起来,又坐回去, 自言自语的摇头:“不会,应该不是, 不可能的, 不可能。” 常年并未多问, 淡淡的说:“当初我历的也是情劫, 同你一样。” 孟映生抬头:“后来怎么样?” “自然是成功了。”常年转着手中茶杯, 语气漠然, “情爱不过是泡影, 看穿便可。” 师兄这么多年一直在修道,孟映生从来没听谁说过他历情劫一事,没想到还有这一出,也不知道情劫的对象是谁。 不过话说回来,师傅一点儿都没透露,我要历的劫真的是情劫? 孟映生没胃口吃饼干了,他用手扶额,面色绷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常年也不打扰,只是漫不经心的品茶。 三年烧好饭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师傅跟他师兄没有聊好吗?怎么都不说话…… 她踌躇了会儿,回厨房端了菜进客厅。 香味瞬间把孟映生拉扯回现实世界,他习惯的去厨房拿碗筷装饭打下手。 常年沉默的看着这一幕,面上没有情绪起伏,显得高深莫测。 三叶做的都是素菜。 孟映生看了一圈:“怎么没有肉?” 三叶很小声的说:“师,师伯不,不吃。” 孟映生佯装闹小脾气:“他不吃,我吃啊,你师伯来了,就不管师傅了?” 三叶二话不说就去厨房,把昨天没吃完的红烧肉热了端到桌上。 孟映生得意的朝常年使眼色,怎么样,我徒弟好吧。 常年的眼角隐约抽了一下。 三叶不知道师兄弟的眼神交流,她垂着眼皮乖乖吃饭,发出的声音都很小,明显就是很拘谨,也在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出什么错。 常年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几乎都是孟映生问,他答,不管是什么问题,都一律简明扼要。 他们在道观里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没有变过。 孟映生发现小徒弟只跟面前的土豆丝较真,就给她夹了块红烧肉。 三叶默默的吃完,碗里又有,她继续吃,完了还有。 “……” 孟映生一副老父亲的姿态,语重心长道:“小孩子要多吃点,不然不长身体。” 三叶的嘴巴动了动,心说,我十九了,不是小孩子。 饭后孟映生带常年上楼,给他看三叶画的符箓,又开始了一波秀徒弟的操作,秀的那叫一个真情实意。 常年拿起符箓看看。 孟映生倚着桌子说:“这么好的苗子,跟我可惜了。” 常年侧过头。 “我是觉得她去驱鬼世家,前途会更好。”孟映生屈指点了点桌面,“毕竟我只是下山来历劫的,完事后就回道观里去。” 这话孟映生也就跟师兄说说,没跟小姑娘说,怕她多想。 青春期是个敏感的阶段。 常年问他的打算。 孟映生毫不犹豫的说:“我把这间事务所留给她,还有期间接单子赚的所有酬金,她有‘孟天师徒弟’的头衔,道界的人多少会给她点照顾。” “等到了那时候我再问问看她还要什么,能搞定的我在走之前都会帮她搞定,现在我更关心的是我那个情劫怎么回事。” “师兄,不瞒你说,我到现在还是蒙的,你还有没有算到别的东西,给我点提示啊。” 常年道:“天机不可泄露。” 孟映生觉得这话耳熟,半响记起来师傅跟他说过,就在他问历的什么劫的时候,一模一样,他啧了声,半开玩笑:“师兄,你从前不跟我来这一套。” 常年没有接那个花茶,而是说花茶味道不错。 “我也觉得不错,饭后喝一杯,神清气爽。”孟映生的眉毛上挑,语气里尽是笑意,“小叶子自己弄的。” 常年直白道:“给我一些。” 孟映生:“……” 常年下山有事要办,顺便过来看的看孟映生,看完就走,不留下来住两天。 走时,常年一手提着袋花茶,一手提着袋干豆角,他突兀的来一句:“师弟,你此次历劫会很困难,只有一成的几率成功。” 孟映生半天才回过神来,不是吧?才一成,这么惨烈? “要是没成功呢?” “那你就修不成道了。” 孟映生在太阳底下琢磨那句话,修不成道…… 三叶倒完垃圾回来,看到师傅站在院里,就过去问他怎么了。 孟映生没说话,回客厅喝了大半杯水,他才吐出一口气:“小叶子,师傅这次下山历的劫是情劫,男女之情。” “砰——” 三叶手里的杯子猛地从她手中滑到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发现师傅看了过来,三叶感觉自己无处遁形,埋藏在心底的那块角落都要被|剥||出来,她慌乱的蹲下来捡收拾碎片。 孟映生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他走近拽住女孩的手,视线落在那处被划开的血口子上面:“怎么这么不小心?” 三叶像是被蛰到似的猛地抽回手,抿着嘴唇一言不发的走了,脚步快且乱,身影仓皇,像是在逃跑。 孟映生一头雾水。 他看看碎片上的几滴鲜红血珠,眉头不自觉的皱了皱。 三叶在房里闷了很长时间,她自我反省过了,觉得自己这两天表现的都太失常,不知道师傅有没有看出来,希望没有,不然她就要完了。 因为对师傅来说,自己是他收的徒弟,跟着他学道术的,不应该三心二意。 三叶坐在电脑桌前画画,画着画着就感觉不对了,接的角色是个粗犷的人设,结果她却把线条画的很优雅修长,轮廓像极了师傅。 “……” 三叶放下手绘笔,拿出手机翻翻通讯录,从上往下翻,再从下往上翻,来来回回翻了两边,发觉没有可以分享这个秘密的对象,哪个都不合适。 活了十九年,三叶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么丧。 负面情绪是很可怕的,在你注意不到的时候钻进你的脑子里面潜伏着,某一天突然爆炸,直接将一个人毁掉。 三叶现在的负面情绪就挺多的,她把手绘板搁到一边放好,起身在房里晃悠来,晃悠去,完了又坐回去,找了平时常听的歌听,节奏有的轻快,有的舒缓,能让人平静下来。 听了会歌,三叶好受多了,她去师傅房门口敲门,听到应声推门进去,垂着头站在恰当的位置,手脚规矩的放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孟映生本来在画符,画错两张了,心情正郁闷着呢,脸上的烦躁在看到女孩那副模样时消失无影:“怎么了?” 三叶认认真真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对,不,起。” 孟映生的目光里带着清晰的探究,想到了什么,他的嘴角抽搐:“你是不是还想着师傅上次跟你说的‘你再犯错,就换一个徒弟’这句话?” 三叶没有说话,她在心里摇头,不是那样的,是我对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那是玩笑话。”孟映生温和的说,“师傅这辈子就收一个徒弟。” 三叶的睫毛颤了颤,透露出她既激动又苦涩的情绪。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三叶意识到自己开始变得贪婪了。 原来想的是,平时要是有业务就跟着师傅东奔西跑,没业务的时候,就在网上接绘画的活做,抽空画符,做些小甜点,那样的生活她很满足。 现在竟然还想要师傅也喜欢自己,只喜欢自己,想要跟他永远在一起。 那种强烈的羞耻感又一次将三叶吞没,一两秒的时间里,她冲动的想要告诉师傅,一两秒过后,等来的是一阵后怕。 三叶想起了那天晚上钱越山对自己表白,自己是什么个什么样的反应,她就怕的呼吸发颤,怕师傅也那么对自己,感觉有点像是风流轮流转。 可是三叶没有钱越山那么好的心态,摔一次就爬不起来了,所以她不能冲动。 她攥了攥垂放在两侧的手指,攥的有一点疼了才哑哑的说出声音:“师傅,我不,不是小,小孩子。” 孟映生闻言有些莫名其妙,面上还是挂起了笑意:“对,你不是小孩子,你是大姑娘。” 三叶的嘴唇轻微抖动,师傅还是把他当小孩子,他在骗她,深吸一口气,她紧紧抿着嘴角仰起头:“我会,会快点,长大。” 孟映生忍俊不禁,揉揉她的头发笑着说:“好,快点长大吧。” . 没过两天,孟映生就发现了一个现象,小徒弟比以前还要努力练习说话,只要有时间就对着墙壁练习,甚至主动跟村里人唠家常。 大家伙觉得新鲜得很,问三叶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三叶的眼皮直跳,这都能看得出来?她往往都是直摇头。 即便如此,大家伙还是没少调侃,更有人上小楼房里串门打探情况,想看自个家宝贝儿子还有没有机会。 显然没有。 三叶在这一点上很明确,不吞吞吐吐,模模糊糊。 孟映生也被找过,他是人师傅,不是爹妈,管不着,所以他的态度不怎么好。 村里人并不介意,依旧热情的串门,今天送点蔬菜,明天送点水果,都是自家种的,走的时候也拿东西,全是些符箓。 他们不知道一张符的价格,孟映生也懒得说,不在乎那么点钱。 又过了几天,孟映生发现小徒弟不光说话的次数多了,还爱美了。 孟映生看着小徒弟蹲在地上拆包裹,手边还有好几个,看样子都是些化妆品,对,她开始化妆了。 买化妆品孟映生没什么意见,女孩子爱美是很正常的事情,问题是,看小徒弟天天那么折腾自己的脸,他就忍不住想劝说两句,化了还没有不化的时候好看,是真没有。 原来白白嫩嫩的脸被一层层化妆品覆盖了起来,没了那种干净的感觉,看起来就有些脏脏的,孟映生想给她全抹掉。 这话孟映生没说出口,但是眼神里表现出来了。 三叶大受打击,她关注了好几个美妆博主,一步步跟着学的,自认为没有哪一步出错,怎么会不好看呢。 尽管如此,三叶还是坚持每天认真化妆,她心想,师傅应该只是不习惯。 像方小如,周世婷,万悦,她们都会化妆,还有平时接到的其他不认识的女孩子,三叶觉得不需要化的跟专业的一样,起码还是要会一些的。 结果人算不如天算,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三叶的脸过敏了。 孟映生看她那张红肿的脸,额角就一个劲的|抽||动|。 三叶的心情很不好,不知道是脸又热又疼的原因,还是这次想让自己变成熟的失败经历。 外面有大风呜呜的吹,从半开的窗户里刮进来,把桌上的黄纸吹的哗啦响。 孟映生拿起一本画集扔过去,将黄纸压住,居高临下的看着一声不吭的女孩:“师傅怎么跟你说的,一分钱一分货,往脸上涂的东西,能买便宜货吗?” 三叶委屈的撇嘴:“不是,便宜货。” 孟映生不信,他直接拿起她的手机上某宝,发现她买的化妆品还真都不是便宜货。 这就没道理了。 三叶看师傅一手敲着桌面,一手拿手机,绷着脸跟那家店的客服理论,她心里就暖洋洋的,脸也不是很疼了。 孟映生平时买东西都是自己找,自己看,看好了找好了直接下单,不跟客服沟通,这还是第一次,为的不是售前,是售后,那边一开始态度还挺好的,每次发个回复,前面都有个亲,等他说明来意,干脆就没声了。 之后孟映生发了好几条,都如同石沉大海,装死是吧,他铁青着脸骂:“妈的。” 三叶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师傅会爆粗口? 孟映生觉得小徒弟对他有很深的误会,他也是个人,怎么就不能爆一两句了? 之前不说,是没到那个点。 孟映生搜了搜相关的资料以后直接投诉,没多久卖家的一通电话就打过来了,他说钱是小事,退不退都无所谓,关键是我家小孩用了你家的产品过敏了,要怎么整才能尽快好。 那头的卖家一听到他这么说,就麻利的先道歉,然后问具体情况,一点不拖泥带水,完了还来了回道歉。 孟映生挂掉电话,揉了揉额头问:“还疼不疼?” 三叶不敢说疼,就撒谎:“不,疼。” 孟映生弯腰去看她的脸,看得太阳穴突突发涨:“明天再看看,要是不消肿就去医院。” 三叶嗯了声。 第二天,三叶的脸消肿了,也不红了,好好的,她去菜地里摘了一把青菜回来,上楼找皮筋扎头发,冷不丁的发现桌上的化妆品没了,全没了。 反应过来,三叶蹬蹬蹬跑下来,在门外的垃圾桶里看到了它们,她跑回客厅,瞪着沙发上的男人。 孟映生抖抖报纸:“那些不要了。” 三叶的胸口不停起伏:“有,有不过敏的。” 孟映生的视线从报纸里抬起来几分,在女孩因为奔跑而泛红的脸上扫了一圈:“还想化妆?” 三叶擦掉鼻尖上的汗珠,没有应声。 孟映生又抖报纸:“师傅上网给你搜了,你这个年纪,满脸都是那什么,就那什么胶……” 三叶试探的说:“胶,原蛋,蛋白?” “对,就那个。”孟映生说,“小孩子家家的,没必要化妆,不到时候,你可以用一些护肤品。” 三叶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 因为“小孩子家家”这几个字。 厨房里传出“砰”“哐当”“咚”声响,孟映生听的心神不宁,他把报纸折起来丢到一边,起身去了厨房。 台子上放着面粉,鸡蛋,蜂蜜等材料,三叶站在前面忙活。 孟映生靠着玻璃的拉门:“做鸡蛋糕啊。” 三叶没搭理。 孟映生似乎没看出她不高兴:“多做点放冰箱里,早上当早饭吃。” 三叶还是没搭理。 脚步声从门口一路延伸到自己身旁,她对着碗口磕鸡蛋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才继续。 孟映生个子高很多,只要他站着,视野里就是女孩的发顶跟发旋,俯视的角度看过去,显得她更小只,他挺热心的拿了打蛋器递过去。 三叶偷偷瞅了眼师傅,接住打蛋器,高速打发鸡蛋。 孟映生在一边看了会儿,也及时打了几次下手,他问蜂蜜还要不要,听女孩说不要就放回原处。 三叶一点都不轻松,她全程绷着神经末梢,紧张的像是第一次做蛋糕,发现了自己的心思以后,跟师傅靠这么近,心跳的很厉害,原来是没有的。 不一样了。 三叶把面粉筛进蛋糊里面,忍不住说:“师傅你,出去。” 孟映生:“……” 他一副夸张的伤心姿态:“师傅只是在旁边站着,打扰到你了?” 三叶点头,打扰到了,而且很严重。 孟映生抽抽嘴。 桌上的手机发出嗡嗡|震||动|,孟映生转身离开厨房,三叶松口气,手上的动作都轻快了许多。 楚白找孟映生,拉他开黑。 孟映生闲着也是闲着,就戳进了游戏。 楚白恢复成了以前的|浪||荡|公子哥模样,好像如意这个人从来不曾出现过,他也不曾为谁傻逼过,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节奏上面。 打了两把,两连跪,孟映生喝口水压压惊,他还没找楚白,对方找过来了,劈头盖脸的问他怎么回事。 孟映生说,怎么回事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楚白骂了两句。 不知道他在哪个犄角旮旯,信号不好,网卡,玩起来就是个坑。 孟映生就知道会被楚白那小子坑,好在他大号小号多,扛得住,他准备上大号打两三把,事务所里来了个陌生女人,一头波浪大卷,烈焰红唇尤其醒目,整张脸上化着很浓的妆,假睫毛快能把人戳死,完全遮住了她的本来面貌。 只是看了一眼,孟映生就知道来人身上没有丝毫阴气,手里不会有委托,是冲的别的事。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孟映生无迹可寻。 厨房里的三叶听到动静出来,好奇的看了看,随后就去泡茶。 女人没有接茶水,也没坐,她穿的很清凉,白色修身T恤||裹||着火爆的身材,红色包臀裙下是两条大长腿,T恤还短,一截腰露在外面,左侧还有个纹身。 孟映生第一眼看去,以为是蝴蝶,后来才发现是飞蛾。 三叶见师傅盯着人腰看,她心里咯噔一下,原来师傅喜欢小麦色的|皮||肤,不喜欢太白的那种。 孟映生纯碎就是对纹身的形状好奇,没有别的想法,他收回视线,问道:“女士,请问你是?” 女人的红唇微张:“赵君。” 孟映生确定自己没听过这个名字:“找我有事?” 三叶一听到师傅的开场白,就知道来的不是顾客,也不是朋友,她不免多看了两眼。 赵君开门见山:“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来是为的你师兄,常年。” 孟映生重新将目光放在面前的女人身上,该不会是师兄的情劫对象吧?他的眼睛微微一眯:“你跟我师兄是……” “旧友。” 赵君下一刻语出惊人,语气冷冰冰的,“你帮我转告他一声,他儿子下半年该上小学了。” 孟映生:“……” 34.34 孟映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人走了, 他也没拦, 感觉这里头的问题挺大的。 三叶从震惊的状态里出来,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来, 面色古怪的跟师傅说:“师伯他, 他有儿,儿子啊。” 还那么大了。 孟映生扶额:“你觉得那女人在瞎说吗?” 三叶摇摇头,不像。 孟映生也看着不像, 他抬头看了看天花板, 完了去看面前的小姑娘:“所以说, 我师兄, 你师伯真的当爹了?” 三叶嗯了声。 窝在椅子里的孟映生“腾”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三叶把手机递过去。 孟映生似乎没想到小姑娘这么了解自己,他还没开口,她就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有点愣怔,半响才拨通师兄的号码。 电话一接通, 孟映生就说, 师兄, 你忽悠我。 常年问,忽悠你什么? 孟映生说, 你儿子都有了,还跟我说历劫成功, 成功个屁啊。 常年很冷淡的说, 我没儿子。 孟映生嗤笑着说, 还忽悠,你儿子的照片我都见了,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小号的你。 完了又说,你儿子他妈来事务所跟我说的,人叫赵君。 那头没了声音。 一时间,孟映生的脑子里冒出了好几个猜测,都被他一一排除掉了,剩下一个猜测没排除——师兄恐怕是不知道自己有个那么大的儿子。 那这里头的故事可就狗血了啊。 电话里半天都没响声,孟映生欲要说点什么,耳边传来了嘟嘟声,挂了。 师兄这个举动怪复杂的,可以是惊诧,可以是慌张,也可以是激动,具体是哪个不好说,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跟那个叫赵君的女人之间的事情真的很狗血。 孟映生|摩||挲|着手机,他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师兄那次过来,跟他说什么情爱不过是泡影,看穿便可,现在看来是被打脸了,而且还是狠狠的打了一通,顾及脸都被打肿了。 对了,师兄历劫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孟映生没想出来准确的时间,当事人来了他的事务所。 常年浑身的腱子肉紧紧绷着,那脸比平时还要冷硬,他直白的问:“赵君什么时候来的?” 孟映生说:“一个多小时前。” 常年的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的直线。 孟映生对着师兄上下一打量,心想他这会儿也喝不进去茶了,索性没给他泡:“就留下了一句话。” 常年问:“什么?” 孟映生说:“下半年你儿子该上小学了。” 常年一言不发的往外面走。 孟映生懒洋洋的喊了声:“师兄,你没历劫成功啊。” 常年魁梧的身形隐约滞了一下,几不可查。 孟映生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他意味深长的说:“我看你这样,还在劫中。” 常年迈着大步出了院子。 孟映生侧头朝着左边屋里问:“小叶子,现在的小孩上小学,最起码也有五六岁了吧?” 屋里传出三叶的声音:“好,好像是。” 五六岁……孟映生屈指敲点着桌面,他开始回想近几年师兄在道观里的生活,似乎没什么异常。 师兄本就是个话少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孟映生总以为他心里装的只有道,早晚会继承师傅的衣钵。 孟映生抬头看向外面,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盖,变天了。 . 老旧的居民楼呈筒子形状包裹着一个脏乱的院子,三楼的走廊上挂着很多衣服,其中一扇铁锈斑斑的门前,女人时髦清凉的衣服跟小孩充满童真的衣服晾晒在一起,被大风吹的剧烈摆||动,发出哗啦声响。 衣架连同一个豹纹小裤子被风卷着从上面掉了下去,常年在那物落到自己头上前抓住衣架,正要扔掉,冷不丁的发现豹纹小裤子上有块针线绣的字“年”。 想起了什么,认出了什么,他的眼角隐隐抽了一下。 进了楼道,入眼是成堆的垃圾,腐烂了,小黑虫四处乱飞,常年吸口气,吸进来一股子臭味,他避不开垃圾,索性无视的踩着上楼,上了一楼拐弯到二楼,完了又往上爬楼梯,不快不慢的,脚步沉稳有力。 到了三楼,常年找到挂着小孩跟女人衣服的那扇门钱,他抬手敲门,里面传出女人的声音:“谁啊?” 他道:“我。” 末了不知怎的,加了两个字:“常年。” 里面没了动静。 常年并不着急,他将手里有点歪歪扭扭的衣架掰正,挂回横在头顶的架子上面,就在这时,门开了,赵君看到他挂的是自己的豹纹小裤子,脸上没什么表情,等着他说,等半天都没等到,她甩手砸上了门。 这里的一切好似都又老又旧,那门被砸的震了震,颤巍巍的,有些可怜,莫名其妙成了背锅的。 常年立在门口,身高腿长,身上有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压,隔壁的中年人开门出来丢垃圾,看到他都不自觉的贴着强走,纯粹是下意识的行为。 中年人以为是黑社会,或者是什么杀手,怎么都不可能联想到道士上面去,八竿子打不着的感觉。 “你好。” 刚走到楼道那里,后面响起声音,中年人的身子一僵,打算装作没听见的下楼,又听到了声音,“请问你跟307熟悉吗?” 中年人连忙摇头摆手:“不熟悉不熟悉,完全不熟悉。” 常年的眉头轻皱。 中年人要哭了:“旁边那家是个挺年轻的单亲妈妈,跑夜场的,她还带着个小男孩,别的我真的都不知道。” 常年说:“跑夜场?” “对啊,就是左拐过两个红路灯那家酒吧,一路往前,周围这一片的酒吧她都有……” 声音戛然而止,中年人意识到自己说的有点细了,细的像是平时没少注意,甚至给人一种经常跟踪的错觉,他拽着垃圾袋的手抖了抖,啤酒肚随着急促的呼吸起伏着,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我那什么,我就是看人母子俩怪可怜的。” 常年看过去。 中年人立刻说:“但是我没做什么!” 常年收回视线,中年人趁机一溜烟的跑下了楼,跑的急,凉拖差点甩飞出去。 307的门第二次打开,赵君抱着胳膊,不说话,就这么看着门外的男人,似笑非笑的,看不透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常年说:“师弟同我讲了。” 赵君先是勾了勾艳红的唇角,而后转过身回了屋里。 常年抬脚迈了进去,反手关上了门。 屋里跟外面像是两个世界,虽然面积小,东西多,却不乱,地上有几辆玩具车,桌上有一堆积木,墙角堆放着个小画板,上面是几朵太阳花。 这里随处充满了孩子的气息。 赵君打开冰箱,常年说:“我不喝。” 她讥笑:“没给你拿。” 常年不易察觉的抿了下薄唇。 赵君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拽了拉环丢进不远处的垃圾篓里面,她仰头往嘴里灌了几口,来不及咽下去的啤酒顺着下巴流淌,尽数埋进了修身的白色T恤里面,透着难言的|诱||惑|。 常年移开视线去看桌上的玩具车。 “砰” 易拉罐被扣到桌面上,里面的大半啤酒激烈晃动了几下,溅出来一些,滋滋冒着气泡。 赵君将男人面前的玩具车拿起来把玩:“你来找我干什么?” 常年没有看她:“解释。” 赵君就跟听到笑话似的,她望着斜对面茶几上的相框:“孩子都那么大了,还要我解释什么?” 常年有所察觉的顺着视线看去,相框里的男孩站在海边,笑的眼睛弯成了月牙,不像他,他迄今为止都没有那么笑过,余生也不太可能。 可再看去,眉眼却很像他。 男孩脸颊上的酒涡遗传了他的母亲,位置都差不多。 常年道:“当年你并没有跟我提过。” 赵君凉凉的笑了起来:“我怎么提啊?你给过我机会了吗?” “就因为你去酒吧接我,看到我跟个小哥在一起,不等我解释就认定是我背叛了你,转身就走,不管我在后面怎么喊怎么追都不搭理,我要不是命大,那天就被车撞死了。” 常年面无表情,眼底闪了一下。 “给我判死刑,自己突然人间蒸发,单方面切断了联系。”赵君望着面前的男人,她长得不矮,快一米七,穿的|四||五|里面的坡跟鞋,但是在他面前,还是要仰起头,“常年,我等着给你解释,等了快七年,如果不是我今天无意间看到一个网友拍的照片,跑去那里找你师弟,我还真不知道要等几个七年,或许等我死了,也等不到你。” 常年说:“过去了。” “过去了吗?”赵君手指着南边的房间,“你儿子现在就在屋里睡觉,你跟我说过去了,我问你,怎么个过去法?” 常年尚未开口,就听到她说,“你是不是要说,孩子不是你让我生的,是我自己生的,你什么都不知情?所以这跟你没关系,你很无辜,你是个受害者?” 他皱眉:“我没有那么想。” 赵君哦了声,说是吗:“那你怎么想的?” 常年说:“你可以找我。” 赵君低吼:“我他妈找你找的半条命都没了!” 低吼了句,她自嘲的笑了笑:“你跟我在一块两三年,我自认为对你很了解,竟然不知道你是修道的。” 常年沉默了。 “你修你的道,我没意见,可你为什么要招我?”赵君说累了,语气缓了下来,前言不搭后语,“那天是小哥突然抱住我的,我跟他认识了很多年,我主唱,他是贝斯,既是朋友也是队员,没想到他会那么做,所以我懵了,没有及时推开,正好被你看见了。” 她边说边摇头:“说到底还是你不信任我,也可以说是我没能得到你的信任。” “一开始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在酒吧驻唱,没想到你还是介意,认为那样环境里生存的我不安分,认为我是个随便的人。” “常年,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有你一个男人。” 常年依旧沉默着,余光发现了她腰上的飞蛾纹身,垂放在两侧的大手动了动,有些记忆片段不受控制的从某个地方涌了出来。 当年赵君拉着他在巷子里七拐八拐,拐进了一个小店里面,出来的时候俩人的腰上都多了个纹身。 一个太阳,一个月牙,情侣纹身。 如今月牙变成了飞蛾。 常年回过神来,鼻端涌进来一丝茉莉香,赵君不知何时近身,|抚||摸|着他的脸:“要不是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早就已经忘了我长什么样子了?” 他没有拉下她的手,也没有顺势搂住她的腰,看起来是铜墙铁壁,不会被女|人|香|侵||蚀|分毫。 赵君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拇指按住男人的薄唇,来回|磨||蹭|着:“常年,你没良心。” 常年启唇,湿||热|的气息绕上了唇上的指尖:“我不知道。” 赵君摸了摸男人利落的短发:“如果当时你知道我怀了孩子,你会不会给我解释的时间?” 常年不语。 赵君徒然撤了手后退两步,隔着半张桌子看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男人,她就要发作,耳边响起声音,“跟孩子无关,也不是你的错,错在我,是我的问题。” 这句话让赵君的呼吸有些紊乱,应该还有下一句,她直直的看着男人。 可是她迟迟没有等到。 赵君将肩头的波浪卷发往后一拨,露出修长的脖颈:“常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常年不答。 赵君一步步走过去,踮起脚凑在男人耳边吹口气:“说你想我。” 常年还是没有言语。 很快,赵君就发现男人的身体还记得她的气息,一如当年的回应着她,只是嘴上不承认,她嘲讽的笑出声:“你修什么道啊,常年,你修不了的。” “你以为你每天默念上几十遍一百遍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就能真的清心寡欲?你要是能清心寡欲,小沐就不会来到这个世上,你的心里有|欲||望|,那时候有,现在也有,只不过被你压制了起来,不是消失了,只要我轻轻|挑||拨||一下就会迸发出来,你清静不了的,别欺骗自己了,看着可笑。” 常年把赵君推开了。 力道不小,裹挟着他的愤怒,仿佛被戳到了脊梁骨,失去了理智。 又像是因为自己的身体脱离了意识的掌控,从而赶到恼怒,尴尬,甚至还有一两分隐藏起来的窘迫。 赵君及时扶住桌子,桌上的玩具车跟其他小玩意儿随着那一下发出|震||动|,她站稳了,所有情绪敛去,冷淡的说:“孩子是剖出来的,我肚子上有条疤,要不要看看?” 常年抬手去按太阳穴。 赵君看着男人转身离开,跟当年的一幕重叠了,她扶着桌子的手用力扣紧,指尖泛白。 屋门打开,伴随着一句话:“T恤跟裙子都短了,穿着不合适。” 赵君脸上的阴云尽数褪去,抿着的唇角翘了起来,她想起来什么立刻跑去卫生间,跟镜子里的自己四目相视。 下一刻就摘了能戳死人的两片假睫毛,倒了一手的卸妆水扑到脸上,搓洗的动作一停,赵君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妆花了,脏兮兮的,像个女鬼,她忽然觉得挺悲哀的,也很无奈。 整个青春都拿来等那个男人。 七年前没放弃,七年里再苦再难都没想过要放弃,现在更不可能,不然她就白等了。 一辈子就那么长,赵君用将近七年时间明白一件事,她忘不了那个男人,既然忘不了,为什么不再争取一把? 为了儿子,为了自己,为了得到某些珍贵的东西,面子跟自尊她可以放弃,没有问题。 赵君把脸埋进|湿||漉||漉||的手里面,眼底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 常年出了筒子楼,发觉后心被一层汗打湿,他拢在一起的眉峰不但没有舒展,反而拢的更紧。 没走几步,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常年拿出来看了来电显示,按下接听键,那头是孟映生的声音,“师兄,见到你儿子没?” 常年道:“没有。” 孟映生似乎料到了,没什么意外:“那你打算怎么办?” 常年默了。 孟映生心想,师兄这劫怕是要困他一辈子。 电话挂掉,孟映生一口茶还没送到嘴边,就看三叶小跑着进来,说来客人了。 来的是个小伙子,不到二十岁的年纪,面黄肌瘦,黑眼圈很重,瞳孔涣散,眼白里有很多红血丝,一看就是最近严重失眠,没睡过什么觉,精气神很差。 小伙子怪紧张的,磕磕巴巴的说:“管,管驱阿飘吗?” 孟映生笑:“管。” 小伙子似乎半信半疑,瞅着孟映生看了两眼,又去看他旁边的三叶,这会瞅的时间更长,眼睛都快黏上去了。 三叶瞪过去。 小伙子难为情的收回目光,脸红的像猴|屁||股|。 孟映生慢悠悠的说:“小朋友,我看你也不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到我这儿来,还有心思盯着我的徒弟看,不如你找个地儿吃个饭喝个茶,散散步再过来?” 小伙子顿时就跳起来:“我急,我很急!” 他的嘴巴一扁,眼泪哗啦哗啦的往下流:“我爸跟我哥都死了。” 三叶要递纸巾,孟映生从她手里拿走,丢在了小伙子面前的桌上。 小伙子一把抓住纸巾擤鼻涕,抽抽搭搭的说:“先是我哥,他前段时间在A市买了套新房,准备年底结婚,前一天晚上还跟他女朋友通了电话,第二天人就没了,从家里消失的,凭空消失的,被找到的时候在老家的屋子里面,身上扎了根芦苇,人早就没气了。” 孟映生挑眉:“芦苇?” “对,就是芦苇。” 小伙子抹把脸,“警察查不出来,报案后就不了了之了,我请了道士做法,以为没事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月,我爸也出事了,跟我哥一样,死在了老家的屋子里面,身上也扎了一根芦苇。” 他又嚎啕大哭起来:“我怕下一个死的就是我了,我不想死,天师你救救我,只要能救我,我……我什么都愿意做,我……” 孟映生废话不多说,直接将一份委托推过去。 小伙子泪眼婆娑的看看委托书上的酬金,数数几个零,他吸溜一下鼻涕,弱弱的问:“能打个折吗?” 孟映生:“……” 最后孟映生还是接下了这个单子。 芦苇扎人事件他有点好奇,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要去乡下,路程比较远,来回至少三五天,孟映生让三叶带点儿换洗的衣服,夏天蚊子多,花露水也是要带的。 三叶查了天气预报,月底前都是高温,她上房里收拾去了。 两天后,三叶跟孟映生准备出发,赵君又来了,这回她穿的比上次要保守很多,只是相对来说,起码衬衫盖住了腰,裙子也不是超短的那种。 赵君跟上次一样语出惊人:“你转告他一声,我下个月初带他儿子去齐云山的道观里祈福。” 孟映生的嘴角一抽。 赵君一走,孟映生就给常年打电话:“师兄,你儿子他妈要带着你儿子上道观祈福去,是我们那个道观。” 那头的常年啪地挂了电话。 孟映生知道师兄完了。 三叶半响蹦出几个字:“师伯闷,闷|骚。” 孟映生:“……好词。” 师兄是闷,但架不住人厉害,看那架势,摆明了就是要把他吞下去藏起来的感情给挖出来,认死了的。 师傅知道了要气的吐血。 好在还有他,他应该能历劫成功。 35.35 小伙子叫赵钱,二十二了, 只是长了张娃娃脸, 看着显小, 他初中毕业就没再上学了, 干过不少活,有正经的,也有不正经的,没什么家底,都花了,要不是他哥跟他爸前后出事,他还混着。 赵钱最近快把自己逼疯了,他哥跟他爸都是在睡梦中出事的,死的不明不白,所以他不敢睡觉,晚上都瞪着两只眼睛,困了就扎自己一下, 扎的胳膊腿上都是针眼。 现在赵钱情绪很不稳,说哭就哭, 说骂就骂,神经兮兮的,本来有个谈的挺好的女朋友,因为这个事以后就分了, 说受不了他那样, 还说他有病。 他哥的女朋友也走了, 不但如此,还把跟他哥有关的东西全部扔了,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 毕竟死的很诡异,不是正常人能理解的方式。 睡前人在外地,却死在老家,身上扎着芦苇,人是不可能办到的,只有阿飘能。 . 赵钱把家里的房子挂在中介那里了,好多天了都没什么动静,八成是听说死了人,觉得晦气,所以才不敢买,好在他哥跟他爸都有不少积蓄。 他上周拿一部分请道士做法,屁用没有,等于打了水漂,这次请的比上次的贵很多,看着也靠谱,希望能把事情查清楚,救他一命。 上午八点左右,赵钱将租来的比亚迪停靠在路旁,他一根烟才嘬两口,就看见师徒俩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赵钱连忙把烟往地上一丢,拿运动鞋的鞋底碾过,谄媚的笑着迎上去:“天师,天仙。” 三叶:“……” 孟映生不咸不淡的扫了一眼,赵钱顿时发怵,他尴尬的抓抓头:“那叫什么?小妹?” 三叶说:“可,以。” 赵钱吐出一口气,他殷勤的站在副驾驶座旁:“小妹,你坐前面?” 三叶摇头,师傅晕车,坐前面能好受点。 孟映生没去,坐哪个位置他都难受,他打开后座的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三叶跟赵钱还傻站在车边。 孟映生不耐烦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走不走?” 三叶立即爬进了后座,抱着背包坐在师傅身旁,乖顺的不像话,赵钱隔着车窗看呆,过了会才回神,赶紧启动车子出发。 靠着孟映生这边的车窗半开着,热风扑面,他皱着眉头,薄唇紧抿着,表情很是痛苦。 赵钱频频看后视镜,不敢置信的喃喃:“天师也晕车啊……” “好好开车。” 后座响起孟映生的声音,赵钱一个激灵,不敢多看了。 太阳光穿透车玻璃,晒在眼皮上面,让人昏昏入睡,赵钱已经快绷到极限了,他倒了很多风油精,抹了一脸,那叫一个酸爽。 一股子浓烈的清凉味道顿时在逼仄的车里弥漫了开来。 孟映生闻着那味儿,胃里更难受了,他不由得心想,人生真是艰难。 没过多久,耳边有咔滋咔滋声,孟映生瞥瞥小徒弟,抱着一盒薯片在吃,跟个小仓鼠似的,他的喉头滚了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不是嘴馋,是反胃,想吐。 三叶咽下嘴里的薯片,抿着嘴巴跟师傅对视,一脸无辜。 孟映生问她要了个橘子,不吃,就捏着。 嗡嗡震动声突如其来,从孟映生的背包里发出来的,人一晕车,哪怕只是挪个|屁||股|都能引起肠胃不适,所以他没拿,让小徒弟拿一下手机。 三叶在师傅的背包里翻找出手机,不知道无意间碰到了什么,面红耳赤。 电话是楚白打的,他说他人在小楼房外面,还要说什么,听着耳边的呼吸声不对,试探的问:“小三叶?” 三叶嗯了声:“我跟师,师傅在外,外面。” 楚白说:“接了单子?” 三叶:“嗯。” 楚白不爽的骂骂咧咧:“卧槽,我刚完事回来,晒的跟黑炭似的,打算来你们这儿住几天,就当是度假,我连行李都带了,你们不声不响的就出门了?什么时候回来?晚上行吗?别跟我说是去的外地,要出省。” 三叶说要几天。 楚白:“……” 他深呼吸,用哄小情人的语气哄道:“叶儿啊,你把手机给你师傅,我跟他说几句。” 三叶头皮发麻,她举着手机拿到师傅耳边。 孟映生正难受着呢,嘴里就吐出三个字:“回头说。” 话落就挂。 楚白就这么被打发了,平时吧,他身边多的是人,全都是些|酒||肉|朋友,提不到面上来,只能玩儿,当真的就老孟一个。 前些天接的单子虽然完事了,却完的不是很漂亮,回去就被老头批了一顿,不出意外的,大哥二哥三姐都在场,每次老头训他,都那么干,成心伤他自尊,他心烦,就想来老孟这僻静的地儿呆几天,哪晓得人不在家。 瞪着自己的行李,楚白矫情的有点鼻酸,他自我唾弃了一翻就对着行李箱一脚踢了上去,准备灰溜溜找个酒店住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短信。 楚白看看短信内容,丹凤眼眯了眯,妖冶的脸上露出一个高兴的笑容,老孟,算你够朋友。 按照短信里的提示找到备用钥匙,楚白开了大门,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进去,正式开始他的农家乐生活。 孟映生不担心楚白在他的小楼里面疯玩,那家伙通常只喜欢在女人那里来那一套,别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无所谓。 楚白|浪|荡|归|浪|荡,别的事上面还是挺有分寸的,不会胡来。 所以孟映生才放心给他备用钥匙,让他进去住几天,体验一把没有佣人伺候的生活。 吃了苦,才知道自己原来的日子有多幸福。 . 下午三点多,阳光照下来的时候,依旧滚烫。 赵钱的车到了县城,路变得坑坑洼洼的,他一边开车,一边说原来的路是土路,后来铺了石子,偷工减料不说,还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没铺完,这一个坑,那一个坑,很不好走,赶上下雨天,再好的车都会变成泥车。 这刚说完,车轮就碾进了一个坑里面,三叶随着惯性往右边倒。 孟映生眼帘合在一块儿没睁开,下意识就抱住了她。 三叶浑身僵硬。 前头的赵钱无意间这么一瞥,瞬间就睁大了眼睛,师徒俩干什么呢,怎么还抱上了?他正要咳一声,俩人就分开了。 三叶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手心里全是汗。 孟映生的心里没有面上那么波澜不起,但堪比坐船的颠簸很快让他不能思考。 车里微妙的气氛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就没了。 片刻后,赵钱把车停在石子路旁,说前面过不去了,要步走。 孟映生二话不说就下车,三叶背上自己的背包,抓着师傅的包紧跟其后。 视野里是一大片不规则的田野,这个时间点,家家户户基本都结束了午觉,提着水瓶,拿着毛巾出来,在自家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农活,小孩子们在田埂上光||着脚丫子玩耍,晒的脸红成苹果,笑嘻嘻的,不知愁滋味。 孟映生往火烧的胃里灌了几大口矿泉水,他喘口气:“还有多远?” 赵钱说快了快了。 孟映生侧过头,赵钱立马正经,“真的快了,过了前面那个山坡,再过个三岔路就到我们村了。” “……” 孟映生以为三岔路是分三个方向的路口,没想到竟然是个地名,住着不少居民,每逢初一十五周围那些村的人还会过来赶集,面积挺大的,心塞的他找个草地坐下来,懒得走了。 赵钱应付不来这情况,他有点慌,眼神求救三叶。 三叶去不远处的小店里买了三根雪糕回来,给赵钱一根。 赵钱接过去,道了谢,看到三叶把手里的两根雪糕放在草地上,拿起一根撕掉包装袋递给自己的师傅,还细心的用纸巾包着雪糕棍一头,他咕噜吞咽唾沫,羡慕。 找个媳妇也不过如此了吧。 赵钱吸||溜一口雪糕,这次要是能活下来,他一定找个媳妇,努力工作攒钱,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混了。 三叶在师傅旁边坐下来,吃她的那根雪糕。 孟映生的是绿色心情,味道不错,吃着吃着,他眉间的|皱||痕|就舒展开了。 “赵钱,你不是说村里没几个人了吗?我一路走过来,看到田里有不少人在干活。” “别的村人还是可以的,我们村在里面,路难走,也没人愿意出钱修,车开不进去,只能骑个自行车,或者靠两条腿,买个东西都很不方便,现在真的没几个人。” 赵钱把流到棍子上的雪糕吃掉,“跟我差不多大的在不同城市读书,比我大的在不同城市买了房,结婚生子,比我小的都跟着他们的父母生活,老家连个网都没有,冬天冷死,夏天热死,没空调没暖气的,下雨还漏水不说,外面没法走,一脚下去带一串泥巴,谁愿意回来啊。” “享了福就吃不了苦了。” 三叶跟孟映生自顾自的吃雪糕,沉默不语。 赵钱继续叽里呱啦:“村里这几年的人越来越少,现在就三户人家,一户是我大伯大妈,两个女儿在其他镇上,都有自己的家,偶尔会去看看他们,儿子在我们这个省会,就是我小哥,他可厉害了,自己是晚报记者,媳妇是早报记者,有车有房,孩子也有,不过那孩子不喜欢老家,过年回来一趟,吃顿饭就要走。” “我大伯大妈也不去小哥那里,习惯不了大城市。” “村里还有两户,一个是我四奶奶带着小孙女,那小孙女就在老家上学,四奶奶天天的接送,还有个是我哥的同学,我也叫哥,他跟媳妇在家里开淘宝店,卖什么的我不知道,去年才回来的,带着孩子,听说是不打算出去了。” 赵钱的音量低了很多,他把雪糕棍丢出去,唉声叹气:“这次我家出了事,估计他们都以为是我家在外面惹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就觉得不是外面惹的,是老家的,不然也不会死在老屋里面,扎的还是河边种的那种芦苇。” 孟映生问道:“你爸跟你哥火化了?” “没,埋了。”赵钱说,“我们村死了人都要打棺材穿寿衣,敲锣打鼓绕着村子走一遭,把棺材抬到规定的地方下葬,死在外地才按照外地的习俗火化。” 孟映生古怪的问:“规定的地方?” 赵钱嗯了声,说:“地都是分好了的,不能乱埋。” 孟映生无语。 又走了将近一小时,赵钱指着前面不远的房屋,说那就是他们村。 三叶快热瘫了,她没应声,径自朝着左边的小坡下去,慢慢踩着大石板靠近河边,蹲下来洗手洗脸。 微凉的河水扑到脸上,三叶微眯着眼睛发出舒服的声音,又把手伸进水里,孩子气的拍打出水花。 一滴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女孩干净柔美的脸庞滑落,往她雪白的脖子里流淌,孟映生下意识看过去,他有些|口||干||舌||燥,视线还不自觉往下移动,幸好及时收住了。 抹把脸,孟映生心想自己八成是中暑了,脑子坏掉了,他打算去洗个脸,冷不丁的发现河对面蹲着个人,穿着宽大的道袍,贼眉鼠眼的,正是那李老道。 李老道也发现了孟映生,登时吹胡子瞪眼。 冤家路窄啊。 乡下也分地方,有的乡下基本都是一家一个,有的乡下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计划生育什么的,不存在,两个三个的很常见,四个五个的都有。 李老道就是来给上河场一户人家做法的,那户人家连着生了两个女娃,这是第三胎,终于生了个带把的,全家都高兴坏了,又是烧香又是摆酒请亲戚吃饭。 结果那户人家还没乐够呢,满月的娃就连着生了两次病,吓的全家提心吊胆,托人找到了李老道,想给娃祈福。 祈福嘛,哪能一做完法就看出效果,所以李老道这活相当好做,随便做个法就行。 法做完了,钱也收了,李老道准备回去,没料想到会在这乡下碰见那对师徒俩,他决定跟过去凑凑热闹,要是能看到那对师徒俩出丑,那他就舒坦了。 36.36 赵钱家院里有几棵石榴树, 长得很好,每年一到夏天,树上都挂满了红彤彤的大石榴。 四奶奶的孙女喜欢吃石榴,有一年, 她就趁赵钱爸清明回来上坟的时候提了这个事儿, 赵钱爸直接把大门的钥匙给了她。 在那之后, 每到石榴熟了的时候,四奶奶就带着孙女进去把石榴全摘走。 前些天,四奶奶按照往年一样去院里摘石榴, 闻到了一股子臭味, 这才发现了死在屋里的赵钱他哥,不然尸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 因为这个事,四奶奶把钥匙还给了赵钱爸, 没想到他也死了。 四奶奶觉得是赵钱家惹上了那种东西,她一把老骨头, 两只脚都进棺材里了,沾上也无所谓, 还好那天没让孙女跟着。 这次四奶奶看到赵钱带着一男一女进村, 都是生面孔, 知道是他不知道从哪儿请来的,只不过这回找的跟上次找的灰脸中年人大不一样,男的看起来不到三十岁, 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衬衫, 长裤, 模样生的极为俊俏。 女的看起来年纪很小,长得那叫一个水灵。 四奶奶把手里掰成几小截的豆角丢进篮子里,二子这孩子先是没了哥,后没了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瞎找人,那两个要说是明星她还信,哪里像是会做法算卦的样子哟。 这回花的钱又要打水漂。 四奶奶正要说话,就望见了后面跟上来的老人,她浑浊的双眼微睁,那才是二子请的人? 李老道穿了件印着八卦图的灰色道袍,走起路来宽大的袖子跟着摆动,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在四奶奶看来,李老道那样才是高人,大师,上能通天门,下能入地府。 结果一问二子才知道,请来的人就是自己身边那两个,后面的道长他不认识。 李老道掐准了时机过来,拂尘一甩,张口就胡说八道:“贫道路过此地,发现这里有古怪,便进来瞧个一二。” 那样儿像是得了老年痴呆,忘了三叶跟孟映生是谁,没见过。 孟映生很温和的笑着问:“道长穿这身,热吗?” 李道长的脸皮一抖,这袍子可是他出门必备的道具之一,再热的天都要穿着,为了颜面,他捋了捋几根白胡子:“心静自然凉。” 孟映生看他满头大汗:“那看来道长的心静不下来啊。” 李老道:“……” 一旁的三叶看见了什么,指着李老道手里的拂尘:“有,有蚂蚁。” 李老道顺着小姑娘的视线看去,拂尘里还真有一只,个头不小,奶奶的,什么时候钻进去的?嫌天冷还是怎么着?想捂一捂?他抬起头时,满脸的慈祥:“无妨。” 话落,李老道枯瘦的手伸进拂尘里面,一通乱找乱翻后逮住了蚂蚁,将它轻轻放到地上:“众生皆平等。” 三叶:“……” 午饭是在四奶奶家吃的。 李老道也入座了,而且还坐在上面。 四奶奶对他客气的不得了,还说自己的孙女下午放学就回来了,指着能趁机算个命。 李老道整个人显得非常随和。 桌上有一盘红烧肉,四奶奶厨艺好,烧的香喷喷的,还弄了糖色,看起来很有食欲。 李老道想吃,几次咽口水,可桌上的人都在,他没办法偷吃,又不能明目张胆的伸筷子,因为他是得到的高人,两袖清风,标配是粗茶淡饭。 一双筷子从左边伸过来,夹走瓷缸子里面的一块红烧肉,李道长扭头看年轻人把红烧肉放进嘴里,眼珠子似是要瞪出来。 孟映生慢条斯理的吃完红烧肉,笑道:“我不忌口。” 李道长一口气没有喘好,脸都绿了。 赵钱去厨房盛饭的时候,四奶奶把他叫住了。 “二子,你请的人真不行,还是让道长给你看看吧。” 赵钱说:“孟天师是我在网上找的,评价很好。” “网上那都是假的。”四奶奶哎一声,“刚辞啊你又不是没看见,哪有道士那么吃肉的啊,分明就是假冒的,你上当了!” 赵钱想了想,还是决定相信孟天师跟他徒弟,况且……交了定金的。 一顿饭下来,就属三叶跟孟映生吃的最舒坦。 饭后,三叶帮着四奶奶收拾碗筷。 四奶奶问她是哪儿人,多大了,家里都有谁,怎么不好好读书,偏要干那一行。 三叶说话结巴,一句话要说半天,很费劲,四奶奶听出来了,心生怜意,就没让她再帮忙,给她两颗花生糖,叫她歇着去。 三叶揣着花生糖出去,在门外的枣树底下找到了师傅,她问他有没有道袍。 孟映生在看树上的蝉衣:“有是有,在道观里,没带下山。” 三叶哦了声,她把一颗花生糖递给师傅。 孟映生刚吃完饭,不是很想吃,但他看小徒弟脸红扑扑的,一双杏眼黑亮,不知道怎么,就觉得糖应该很甜,就接过去拨开糖纸吃了,他挑眉,果然很甜。 三叶踮起脚尖拽住头顶的一根树枝,摘着上面的大红枣,很快就摘满了一兜。 孟映生无意间瞥动的视线跟树叶上的毛茸茸小虫子对上了,他差点被嘴里的糖噎住,正当他准备把小徒弟从树底下拉开的时候,发现她头后有一只。 “……” 三叶看师傅脸色不对,有点迷茫:“怎,怎么了?” 孟映生让她转过身,随口又改口:“算了,你站着别动。” 三叶顿时变得紧张起来。 孟映生找了根树枝,发现毛毛虫爬进了小徒弟的头发里面,他的眉头皱了皱,“叶子,你把发绳拿掉。” 三叶下意识照做。 马尾散开,长发披肩。 孟映生闻到一股香味,觉得小徒弟的洗发水味道挺好闻的,像桂花香,他一边用树枝拨她的发丝,一边让她不要乱动。 三叶这会儿已经猜到她头上有什么了,她紧抿嘴巴,手脚僵硬。 李老道蹲完茅厕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什么师徒,不就是小情侣吗? 孟映生把毛毛虫挑到地上,三叶已经出了一身汗。 他把她拉到一边:“枣呢?” 三叶的大脑来不及转动,身体已经做出动作,从兜里抓了一把出来。 孟映生拿走几个。 三叶感觉被师傅碰到的手心像是有电流划过,酥酥麻麻的,她吓的哆嗦,枣掉了一地。 孟映生尚未说话,三叶就跑进了院子里,他把地上的枣一个个捡起来,随便拿纸巾擦了擦:“道长,站那儿看什么呢?” 李道长见躲不过,就干脆走了过去。 孟映生咔嚓肯一口枣:“悠着点,上次我免费出手帮了你,这次要是再遇到类似的事情,我可就要收费了,你也知道,一张驱灵符很贵的。” 李老道一张老脸一阵青一阵红。 孟映生给他两枣:“绿色无污染。” 李老道不稀罕,满树都是,我想吃不会自己去摘?他上次就看出来了,这小子精得很,也坏,不是好人。 孟映生像是完全看不出李老道的心思,他吃着枣,突兀的说:“这村子很平静啊。” 李老道心想,确实。 孟映生望着视野里的山村面貌:“平静的过了头,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看不出来。” 不是因为人少的原因。 李道长一个机灵,这小子看不出来,说明没主意,那他下午得在村里四处走一走看一看,说不定可以先摸到门路。 上次生意被抢的事,李道长心里可记着呢。 懒得跟李道长多说,孟映生叫上三叶,让赵钱带他们去他家,顺便看看四周。 大白天,村里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没见什么人影。 赵钱家在四奶奶家前面,两边的屋子大门紧闭,几家人都在不同的城市生活,门前的桃树枣树上硕果累累,没人吃。 不多时,孟映生看见不远处一处房屋门前有两个中年人。 赵钱说:“那是我大伯大妈。” 说着,他就扬起手挥了挥,正要打招呼,大伯大妈立刻回了屋。 赵钱面子上挂不住,他点根烟抽一口,叹口气说:“我大伯大妈性格都有点儿……怎么说呢,就是不合群吧,过去大家都不出去,全在村里待着,他们跟大家走的也不近,格格不入的样子。” “这事儿是我听我妈说的,就是我二叔家养过一条狗,有一天狗|贩|子把它给弄晕了,我妈从菜地回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了,火急火燎的追,发现我大妈就在屋前的稻床上看着,也不支声,还有就是自己家有的东西,别人来借都说没有,挺孤僻的我觉得……” 孟映生发现小徒弟站着不动有一会了,他没听完赵钱的碎碎叨叨就过去,问道:“小叶子,你在发什么呆?” 三叶像是被拽出了某个诡异的境地,她吓一跳,用手指着赵钱家斜对面的楼房:“尸,气。” 孟映生跟三叶不同,他不是天生具有阴阳眼,需要开天眼才能看出肉眼看不见的那些东西,他开了天眼就发现三叶所指的方向全是尸气,一缕一缕紧紧||缠||绕||着那栋房子。 “赵钱,那家是谁?” “我大爹。”赵钱怕人听不明白,就解释的说,“他跟我爹是一个辈分的,虽然不是我爹的亲兄弟,但我也那么叫他,不光我,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全那么叫。” 孟映生问道:“你爹是你爷爷?” 赵钱说是啊,他抓抓后脑勺:“不好意思啊孟天师,我叫习惯了,你放心,下回一定注意叫法,尽量都叫外面常用的……” 没等赵钱说完,孟映生就几个阔步靠近楼房,跟上来的三叶从包里拿出符纸,桃木剑。 赵钱察觉出事了,他的脸一白,连忙吐掉嘴边的烟,朝那边跑去。 孟映生踹门的动静吸引到了李老道的注意,他也凑了过来。 门一踹门,孟映生就跑了进去,他突然停下脚步,三叶撞到他的后背,急忙抓着他的衣服稳住身形。 三叶探头,视线越过师傅,顺着堂屋半开的门里看进去。 见过的死人太多,三叶早就不怕了,可是当她看到眼前的一幕时,还是有些毛骨悚然。 堂屋的地上有一具尸体,身上没有什么伤口,胸口突兀的扎着一根芦苇,像是钉钉子似的将他死死钉在了那里。 37.37 死的是赵钱大爹的女儿, 他平时管她叫一声姐。 几年前去外地定居, 之后就没回过村里。 尸体身上没有什么伤口,周围也没一滴血,只有一根芦苇孤零零的|插||在她的胸口, 将他死死钉在地上, 让人毛骨悚然。 堂屋里死寂一片,空气里分明没有一丝血腥味,却显得异常恐怖。 三叶下意识小步挪向师傅。 孟映生飞快的掐了个诀,他蹲下来,手一挥, 指间符纸就贴在了尸体眉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那张符纸不见丝毫变化, 没有鬼气,也没邪物。 就连尸气都没有。 三叶也发现了, 可是进来前她分明看到了浓重的尸气,一缕一缕紧紧缠绕着这栋房子,怎么又没了? 去哪儿了呢? 她环顾布满灰尘的堂屋, 嗓子眼有些发干,忍不住发出咳嗽声, “咳!咳咳!” 这咳嗽声一下子惊着了呆愣的赵钱, 他浑身抖如筛糠,脸白到发青, 像是被人提着脖子举到半空, 喉咙里全是破碎的喘息。 赵钱吓到了。 他爸跟他哥的死, 他并没有亲眼见到,只听过描述。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的见识到什么叫芦苇杀人。 警察破不了案,请的道士才刚来就又有人死了,赵钱被一股强烈的绝望吞了进去。 站在最后的李老道则是胡乱去抓挂在身前的大布包,从里面掏出几张符贴在身上,嘴里神神叨叨,“无量天尊……无量天尊……” 这时候,一阵风从堂屋外的院子里刮进来,尸体胸口的芦苇轻轻晃了晃。 在场的三叶几人都屏住呼吸,视线随着芦苇的摇晃移动。 赵钱怪叫一声,“靠!” 紧接着,他手抱头往外面冲,一边跑一边崩溃的大叫,“啊——啊——” 李老道狠狠打了个激灵,他心想,我看我还是打道回府吧。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急这一时。 没一会,堂屋里就剩下师徒俩了。 三叶看师傅一直蹲在尸体旁边,她也蹲了下来。 有一肚子的问题想问,但都不是时候。 孟映生忽然道,“小叶子,给师傅一张纸巾。” 三叶赶紧拿出纸巾递过去。 她看到用纸巾包住芦苇,惊的瞪大眼睛,不敢喘气。 孟映生手上一用力,芦苇就被他拔了出来。 没有应该出现的血液喷涌而出。 插芦苇的地方有一个洞,四周不见血水,尸体的皮肉像是被什么力量凝固住了,而血液消失无影。 孟映生把尸体搬到一边,他想看看洞有多深,是不是整个穿透,插||进||了土里。 结果那根芦苇还真的整个穿透了尸体,在地上也留下了一个洞,跟芦苇一样大小,细细窄窄,很不容易被发现。 一点儿泥土就能把它遮盖起来。 孟映生让小徒弟把驱灵符跟打火机拿给他。 “小叶子,你到后面去。” 三叶乖乖照做。 孟映生将符纸卷起来塞进洞里,点燃露在上面的那一截。 随着符纸的一点点燃烧,洞里开始涌出血水,一股一股的,很快就流了一地。 三叶隐约听到了哭声,从地底下发出来的,不确定是男是女。 或者说,不确定是不是人。 38.38 三叶不知道地上那个小洞里能流出来多少血。 她只知道到后来自己两只脚全泡在血水里面。 如同身处一片血海。 再到后来, 符祿用了一打,地底下的哭声就没了,什么都没揪出来。 也就是说, 符祿白用了。 三叶有些不敢看师傅的脸色, 一定很差。 孟映生不出声,周遭死寂一片。 堂屋里的地面没铺水泥跟瓷砖,更没什么木板。 就是黄土地。 血水涌出来, 向四周散开,再一点点往土里渗,像下过一场血红的大暴雨。 泥泞不堪, 令人作呕,又毛骨悚然。 这要是拍鬼片, 都不用布景,直接上。 拍完了也不用后期做特效, 保准吓到你喊破喉咙。 片刻后,孟映生抬手捏捏鼻根,“先出去。” 三叶蹲着没动。 孟映生偏过头, “小叶子?” “腿……”三叶动了动嘴唇, 很小声的说, “麻了。” 孟映生的眉心略微蹙了一下, 小徒弟吓着了,等他回过神来, 他已经将小徒弟抱了起来。 还是公主抱。 三叶从头到脚都僵硬无比。 孟映生本来还很尴尬, 觉得自己脑子抽风抽出了频率。 结果发现怀里的小徒弟跟个木雕一样, 挺好玩的,他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本在堂屋里积累的烦躁也随之一扫而空。 三叶不知道师傅笑什么,只知道脑袋挨着的地方是师傅的胸口,那里有咚咚咚的心跳声,强而有力。 孟映生一把小徒弟放下来,她就溜了,溜的贼快。 “跑什么跑?” 前头的纤细身影稍有停滞,随后就往前冲,差点撞进杂乱的灌木丛里。 孟映生下意识忽略了自己那一瞬间的紧张。 他心想,徒弟抱起来是真软。 大概小女孩都那么软? 转而一想,他也没抱过别的女孩,没法参考。 不对,我在这认真思考个什么鬼? 最近怎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孟映生一张俊美的脸黑了黑,赶走了莫名其妙的思绪。 出了这个事,村里弥漫着一股子血腥味,死亡的气息越发浓郁。 仿佛死神要血洗这个村子,无论身在哪个城市,都会被抓回来处死。 赵钱坐在家门口的稻床上,布满血丝的眼睛对着前方,眼神空洞,脸色苍白,还没回魂。 仿佛下一秒就会疯掉。 李老道不知去向,多半是吓跑了。 三叶过来时有带换洗衣服,师傅的也有,他们把沾到血迹的裤子跟鞋都换了。 师徒俩在塘边洗洗刷刷,完了就坐树底下待着。 大的盘腿打坐,小的在一边看,还不忘留意四周,像一只看守宝石的兽类。 村里静的吓人。 直到快五点的时候,一辆警车打破了那种怀疑的宁静。 是赵钱堂姐家里人报的警,他们也在赶过来的路上。 村里人建了个群,都是在外地生活的,平时在群里也不怎么交流,就是逢年过节发发红包。 这次赵钱把他家里的事在群里说了,大家伙只是安慰了一番,都没太当回事。 生活压力大,各有各的烦恼,哪儿有时间去管别人的事。 就是再离奇再恐怖,那也跟自己没关系,鬼神之说就算存在,照样事不关己。 除非事情有一天摊到自己或者家人头上。 可往往那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警车停在大塘埂上,一行人徒步进村,刚进赵钱大伯的家里,就有呕吐声响起,紧跟着是混乱的脚步声。 前后三起案子除了死者身份信息,以及案发地不同,其他都一样。 不是人为的,也不是人解决的。 孟映生还在塘边的树底下,他不打算主动跟派出所的人打交道。 那伙人现在估计舌头都捋不直了。 灵异事件在道界犹如家常便饭,完全靠它们养家糊口。 但对普通人来说,不是短时间内能消化的东西。 等的不耐烦,孟映生捉住身边女孩背后的一缕长发把玩。 三叶背着身子刷手机,毫无察觉。 孟映生把她的发丝绕到自己食指上面,绕了几圈,表情变得极为古怪。 似是大梦初醒。 孟映生立刻把那捋头发放开,他皱眉看自己的手指,又去看徒弟的后脑勺,视线不自觉下移,落在那截雪白修长的后颈上面。 一霎那间,孟映生的脑子里冒出了师兄说过的话。 师兄说他此次下山,要历的劫是情劫。 就在这时,三叶一只手伸了过来,她想拍师傅胳膊,却在刚碰到的瞬间就被拨开了。 力道很大。 三叶半个身子往旁边倒,要不是她及时撑住地面,肯定摔趴下了。 孟映生拨完就后悔了,他生平第一次有点无错,却又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只能撒谎。 “没事吧叶子,刚才师傅在想事情,就没注意。” 三叶抿着嘴角看他。 孟映生原来不觉得被徒弟看有什么,现在可能是心虚,他全身都不自在,每个毛孔都不对劲,于是只好岔开话题。 “师傅让你搜的东西,你搜到没?” 三叶没回答,似乎还没缓过来,眼角微红,看着楚楚动人。 孟映生偏开头,“把你搜到的东西念给师傅听。” 三叶望着师傅的侧脸,哑哑的说,“念不……好。” “没事。” 孟映生依旧没把头偏回来,望着被红蓝紫渲染的绚丽天色,“师傅不会笑话你。” 三叶擦擦眼睛,低头念道,“芦苇,又,又名蒹葭者。” 孟映生靠回树底下,闭着眼睛嗯了声,“继续。” “代表思……念,”三叶照着手机上的内容念,“代,代表故,故乡。” 当孟映生听到徒弟说有的地方存在一种习俗,一个人要背井离乡,出发前会带上一根芦苇的时候,他的心里有什么划过,没抓住。 三叶把搜到的全部念完就不说话了。 孟映生沉吟了会儿,给师兄发了条信息。 【师兄,我这儿有情况,速来。】 信息发过去没一分钟,手机就响了,那头是常年一贯淡漠的声音,“没法速来。” 孟映生懒懒道,“此话怎讲?” 常年不语。 “赵君还在庙里?”孟映生调笑,“师兄,现在你是妻儿热炕头?” “……” “师傅他老人家还好吗?没气得一哭二闹三上吊?” “……” 孟映生的视线无意间瞥向不远处的芦苇荡,思念,背井离乡,外地生活,死在老家…… 这几个点在他的脑子里不停排列,最后组成了什么,他立刻挂掉电话,拉起三叶就往村里跑。 39.39 田埂并不宽阔,窄窄长长的, 一条又一条。 三叶一路被师傅拉着, 踉踉跄跄的,几次差点摔倒。 但她什么都没说, 怕打乱师傅的思绪。 警车呼啦啦的开走了,匆匆赶来,匆匆离开,只在案发现场拉了条警戒线。 那是多余的。 普通人没有敢进去的,不想沾晦气。 道界的对那黄条视若无睹。 村里被大黄狗混乱的大叫声充斥着,一寸寸撕裂那层寂静。 赵钱依旧坐在家门口的稻床上面,像被点了穴, 又似是被吞了魂魄, 一动不动。 三叶喊了他一声,他剧烈一震, 浑身抖如筛糠, 嘴巴张了张,尚未说话,一声撕裂的哭叫就先发了出来。 赵钱手脚并用的爬到三叶跟孟映生面前:“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 求你们救救我……我不想死, 求求你们……” 他边说边磕头,无论三叶怎么制止都没用, 魔障了一般。 死亡的恐惧在啃噬他的神志。 三叶看向师傅, 她欲要说话, 就发现一男一女从一处屋角出来,正往村口方向赶,行色惊慌,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娃娃,不到一岁的样子。 那是赵钱口中说的回村开淘宝店的一家三口。 村里接连死人,警察查不出来东西,道士也来了两拨,都没用,人还是照样被一根芦苇钉在屋里的地上。 他们不敢待了。 孟映生顺着小徒弟的视线望去,嗓音低沉的开口:“我建议你们不要走。” 青年回头,口气恶劣:“不走等死啊?” 孟映生弹了弹身上不知何时碰的一点灰尘,淡淡的说:“死的都是出去了的。” 青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什么意思?” 孟映生忽地皱起眉头,他快速掐指,面部裂了裂:“待在村里。” 话落,他就叫上小徒弟,拽住赵钱进了院子里。 门在他们身后关上,声响分明跟平时无异,就是普通的关门声,此时听起来,却给人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一切都因为芦苇杀人事件。 赵钱哆嗦着:“天,天师,真的留在这里就,就没事吗?” 孟映生揉眉心:“根据我的观测,应该是那样。” 赵钱结巴上了,舌头都在颤,不听使唤,“那我,我让外地的其他人全都回,回来?” 他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们村有个群,我这就在群里说。” 孟映生朝徒弟伸手:“给师傅根烟抽抽。” 三叶摇头:“没有。” “有。”孟映生屈指弹她额头:“师傅就抽几口。” 三叶这才从包里拿了烟给他。 孟映生撕开烟盒外的金丝条,甩两下烟盒,拔了一根叼在嘴边:“打火机。” 三叶翻找出来递过去:“我以为师傅……不抽烟。” “师傅也是个普通人,普通男人。” 孟映生啪嗒按开打火机,将烟点燃,“这话要记着,不要听了就忘,嗯?” 三叶噢了声,她想说,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 . 片刻后,赵钱把手机丢地上,面如死灰:“不听,他们都不听,没有人把我的话当回事!” “操他妈的,全当我说着玩,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使劲揪头发,破口大骂,绝望的痛哭流涕,“怎么办?天师,他们都不回来。” 孟映生抽两口烟:“你们村有没有什么祠堂?或者是庙观之类用作祈福的地方?” 40. 40 赵钱呆滞了半响, 跳起来说:“有!” “有有有, ”他说出一串叠音, 发青的嘴唇哆嗦着,磕磕巴巴, “有个土地庙,就,就在我大伯家屋西边的山上。” 孟映生没抽几口烟, 就用手指捻灭:“你带路。” 赵钱诶诶两声,撸起T恤擦脸上的鼻涕眼泪,眼里的惊恐未消,走路都摇摇晃晃的。 三叶把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递过去, “你, 你的手机。” 就这么个简单的动作,都把他吓一跳。 赵钱是真的快疯了。 再这么下去,芦苇没把他钉死,他也会得精神病。 三人没走多远, 就看到四奶奶也抱着孙女出来, 旁边还有她特地赶回来的儿子儿媳, 一家人打算连夜坐车走。 四奶奶一大把年纪了, 念旧, 想着等她进棺材的那一天,要在自家的老屋里, 落叶归根。 村子里没什么人了, 接连出事, 她也不想走,就想在这里把一辈子过完,可架不住儿子的坚持。 因为孙女是她一手带大的,离了她不行,她必须得跟着去大城市生活。 赵钱满脸的担忧跟焦急。 “不用费口舌。”孟映生阻止他去劝说,“他们出不去的。” 赵钱不明白。 三叶解释给他听:“鬼打墙。” 第一个字飘到赵钱的耳朵里,他浑身的毛孔都炸了:“什么时候有的?” 三叶说:“我师,师傅会弄。” 赵钱看向孟映生,膝盖一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抓着他的裤腿,一嗓子嚎出去:”天师——“ 孟映生的裤子被抓的往下掉,他的脸一抽:“起来。” 赵钱不起,他一个劲的嚎:“您收我为徒吧天师,我想跟着您。” 孟映生说:“徒弟我有了。” 赵钱可怜兮兮:“多一个也没事的啊,我能干活。” 孟映生无动于衷:“一个就够了。” 发觉小徒弟看过来,他侧低头,对上她清澈的目光,眼神安抚,像是在说,放心吧,师傅的徒弟只有你。 三叶刷地垂头看地面。 . 土地庙又破又小。 里面的香炉歪倒在一边,上面有很多划痕,脏不拉几的,地上有发黑的纸钱,被烂泥腐蚀掉了。 赵钱说他小时候,每年一到节日,还有初一十五,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村里人都会来这儿烧纸上香。 后来慢慢不来了。 不知道是相信科学的知识传播到了村里,还是大家互相学,一个不来,两个不来,最后想来的也不好意思过来,怕被人看笑话。 孟映生在土地庙前:“最后一个祭拜的是谁?“ “我不清楚,我们家老早就不回来了,这事儿得问我四奶奶,她一直在村里,可能有印象。”赵钱说,“还有我大伯大妈,他们也在的。” 他想起来什么,啊了声:“我大伯大妈没出门,就在家里待着,他们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孟映生把香炉扶起来,摆好:“堂屋有开过光的东西,能护心神。” 赵钱似懂非懂,他看着那只香炉,觉得那上面有干涸的血。 这是惊吓过度的后遗症,现在他感觉不管在哪儿,都是一鼻子的血腥味。 夜幕下的小山里死寂一片,仿佛有什么在暗中鸷伏。 赵钱疑神疑鬼的觉得背后有人在看自己,他不敢回头,颤抖着往三叶身边靠,紧紧的挨着她。 孟映生看见了,心里莫名不快,他皱皱眉头:“你俩分开站。” 赵钱跟三叶都有点不明所以。 孟映生低喝:“分开!” 赵钱比三叶还快一步蹦到一边,完全是求生欲的指引。 天师刚才那样子怪可怕的。 三叶眼神询问师傅,问怎么了。 孟映生看她一眼,没说话,他夹了张符箓扔向半空,手心运转法力。 那符箓被金光笼了一圈,没燃烧,也没落下来,诡异的漂浮在土地庙里面。 赵钱看呆了。 三叶仰头看符箓,一秒两秒过去,一点变化都没见着,太邪门了。 这么大个村里,竟然没有一个怨灵死灵,也没孤魂野鬼,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压住,不让他们出来。 孟映生面无表情的收回符箓,手一抹,金光就消失了:“小叶子,罗盘。” 三叶立刻拿出罗盘。 孟映生咬|破手指,快速在罗盘上面画了个符:“去!” 罗盘猛地飞了出去。 速度快到让人惊悚,残影都是模糊的,像是带起来一阵风,刮进了赵钱张大的嘴巴里,他看三叶跟孟映生已经离开土地庙,自己急急忙忙追上去,一刻也不敢停留。 罗盘围绕着村子转了四圈,才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 三叶跟孟映生都捕捉到了,前者是阴阳眼看的,后者是靠感应。 “赵钱。” 孟映生喊他,在他看过来时,食指抵向他的眉心,留下一块朱砂,又让三叶给了他一把桃木剑。 赵钱心里感激,嘴上说:“天师,我一会挨着天仙就可以。” 三叶正要说好,就看师傅半边脸铁青,她愣了愣,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那罗盘出现异样的地方,是一颗其貌不扬的老树,就在村子后面的水塘边上。 孟映生让三叶给他打下手,以最快的速度布阵。 41.41 这棵老树只有小半截,虽然极为粗大, 却早已干枯, 犹如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孟映生脚步以一种奇特韵律围着老树, 迅速转一圈:“阵起!” 随着他的一声轻喝,原本平淡无奇的老树忽然像是有了生命般扭动起来。 赵钱呈现痴傻状态。 三叶是震惊,她虽然看不见,却能感应到这棵老树底下有一股磅礴的灵力, 如同极速翻滚的洪水。 老树的本体就藏在底下,牵扯着这个村子的芦苇杀人事件。 可是这也太大了吧? “小叶子,把剑给我!” 孟映生的心里现在也有几分震撼, 底下传来的怨气之强,平生仅见。 三叶一甩怀里的木剑, 化作一道白光向孟映生飞去。 忽然, 一根树干弯曲,如一根巨大的触手砸向孟映生。 孟映生反应很快, 身形忽然向后一跃,避开了这一砸, 随即右手伸出,三叶甩来木剑正好赶到, 落在他的手中, 他举起木剑, 照着树干就是一砍。 “咔。” 树干应声而断, 流出鲜红的血液。 就在这时, 后面响起两串凌乱的脚步声, 赵钱的大伯大妈跌跌撞撞跑过来,跪在地上磕头。 孟映生问赵钱:“什么情况?” “不知……”赵钱目瞪口呆,“不知道啊。” 孟映生道:“去问。” 赵钱急忙跑过去问,又急忙跑回来:“问不出来,我大伯大妈一直在念叨着什么造孽。” 他喘着气,语无伦次的说:“天师,之前我就怀疑他们会不会知道什么,他们一直都待在村子里……” 孟映生看了眼他的小徒弟。 三叶会意的走到赵钱大伯大妈那里,快速在两个老人的背上贴了张符箓。 她先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再磕磕巴巴的问两个老人,了解到的事情在她意料之外,又像是意料之中。 原来九八年的时候这里曾经发大水,眼看村子就要被洪水冲走,就是那大树倒下来横在中间,像一艘庞大的木船,漂在洪水中,村民们一个扒一个,才幸免于难。 有很长一段时间,村子里都流传着一个说法,树是山神。 可是那种传言抵不过时间的啃噬,慢慢就没人那么以为了,也不会再提。 三叶推算了一下,那时候还没赵钱,他哥也才几岁。 赵钱不知情也正常。 三叶想起之前根本就感应不到鬼气和妖气,她心想,这棵大树会不会是灵,村子的守护灵? 可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气? 芦苇,代表思念,故乡…… 三叶的脑子里闪过一道亮光,她正要喊师傅,就看见树干像触手一样仿佛无限,不断的从主干里伸出,朝他砸身上砸去。 孟映生手里的木剑随着劈砍,渐渐有了裂纹,他的目光渐冷,撇下木剑,右手在空中一划。 一道白色光晕出现,随后一把古朴长剑凝结而出。 孟映生右手握剑,向着树冠轻轻一斩,一片枝干随即被平整削去,老树遭到重创,随即痛苦的挣扎起来。 几道庞大的树根从土里拔起,如遮天蔽日般向孟映生合围过来。 三叶看师傅被困,她本能的挥动着木剑跑了进去。 42.42 木剑泡过符水, 上面是有灵力的,可是三叶砍到树根上面的时候,一点反应都没有。 三叶见一根树枝如同利刃般朝她眉心刺来,她身子被禁锢住似的一动不动。 电光石火之间,一只大手从她背后向她抓来, 将她猛地抓到一边, 险险的躲过了树枝的袭击。 孟映生胡乱摸着小徒弟的脑袋跟脸:“有没有事?” 三叶对上师傅焦急担忧的目光,愣住了。 孟映生后知后觉自己在做什么, 他把摸着她脸的手放下来,偏开头低声道:“你站师傅后面。” 三叶回神,慌忙道:“砍, 砍不断。” 孟映生咬破手指, 快速在她眉心画个符, 又在她的木剑上画了一个。 三叶努力护着师傅的后心。 . 老树诡异的变成了血红色,周围飘起了一股血腥味,强烈到令人惊悚。 孟映生一声冷哼,左手掐指, 右手长剑向树根一挥, 一道白色剑气爆射而出, 树干如被切豆腐般, 断成了很多节。 由于塘边的动静太大,四奶奶在内的村子里几家人全都围了过来。 当他们看到这一幕的时候, 一个个的吓傻了。 孟映生正准备一剑斩掉这棵老树, 余光瞥向不远处的村民们, 心里忽然窜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他的双目闪起点点白光,在他眼中,那些老人的额头都有着一团黑气。 “……” 孟映生再看,黑气比前一刻更浓了一些,他的瞳孔微缩,沉吟几瞬后收起手中的长剑,转身对小徒弟说:“小叶,镇灵符都带了吧?” 三叶点头:“嗯。” 孟映生说:“这棵老树已经元气大伤,它的存在和村民的关系很大,不适合除去,你先用镇灵符把它封住吧。” 三叶立刻从包里拿出一大把符箓,像贴小广告似的,一张张的帖在树干的各个地方。 “师傅,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三叶问道。 “洗洗睡觉。” “啊?” 三叶不解,她欲要说话,被师傅打断了。 “你也想到了吧,这老树不是妖,而是守护灵,而且它守护这村子太久了,这里的村民冥冥中都与它产生了因果。” 孟映生淡声道:“风水轮流转,加上附近有村民请道士作法,时间一长,这里的饿磁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守护灵成了乡愁鬼,怨恨保护过的村民一个个离去,它要他们死在这里,永远陪着它。” “如果冒然把这老树除去,村民轻的会大病一场,重的有可能直接丧命。” 三叶的眼睛瞪大,这么严重? “是啊。”孟映生揉了揉她的头发,“现在只能想个办法,慢慢散去守护灵的怨气了。” . 孟映生在老树周围布了个结界。 夜里他等三叶睡了,村里安静下来,就到堂屋给楚白打电话,直白的说出来意。 “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让我去跟我爸要一张古符,再给你送过去?”楚白夸张的啧道,“老孟,你想的挺美啊。” 孟映生慢悠悠的抛出诱饵:“你不是惦记我的凌光玉吗?你给我送来古符,玉就是你的。” 楚白遗憾的咂嘴:“那玩意儿的保命效果一流,我是稀罕,两天前你跟我说,这事能成,可是现在成不了。” 孟映生屈指敲点着腿部,不疾不徐道:“那你说个能成的。” “下个月我家里办宴会,我爸让我邀请方小如。”楚白前言不搭后语的说了一句,扯扯嘴皮子,“我说我有女伴。” 孟映生挑眉:“所以?” 楚白烦躁的低骂了声:“我真不喜欢方小如那种女人,虚荣心太强了我看着烦,还是你小徒弟那样好,又乖又可爱,关键还懂事。” 孟映生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不是骄傲。 “老孟,我跟你直说了吧,古符可以给你整一个,我连夜给你送过去,就是……”楚白咳嗽两声,“到时候得借你小徒弟一用。” 孟映生直接挂了电话。 43.第 43 章 楚白是在第二天清晨到的, 孟映生给他开了门就回去继续睡觉。 “别睡了。”楚白将一物抛给他,“古符给你,赶紧完事走人, 我还要跟小三叶讲讲宴会的事呢。” 孟映生打哈欠:“什么宴会?” 楚白眯起丹凤眼:“老孟, 跟我装失忆是吧?为了这古符, 我可是跟老头儿保证过了,明年要拿到二级驱鬼师的证书。” ”一码归一码。“孟映生懒散的往屋里走, “你不要凌光玉, 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 楚白拨拨手链上的黑珠,这家伙的人情很值钱, 稳赚不赔。 只不过…… 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搞事情的开口道:“老孟啊,我就纳闷了, 我借一下你徒弟怎么了,干嘛一副要了你心头肉的样子?” 孟映生的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楚白搭上哥们的肩膀:“我说你小气,小三叶只是你徒弟,又不是你媳妇儿,你至于这么强的占有欲?” 说完就观察他的脸色, 不出意料的捕捉到一丝不自然。 可以可以,看来已经快要开窍了。 不容易啊。 孟映生把楚白的手臂拿开, 尚未言语, 左后方就响起开门声, 他转头一看, 小姑娘站在门口, 身上穿着带过来的浅黄色睡衣睡裤,瘦白的胳膊腿露出来一截。 刚睡醒,婴儿肥未消的脸很粉嫩,垂在腰际的长发有点乱,水润的樱桃小嘴微张,看起来很软。 孟映生扶额,我怕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在某个瞬间想亲一口。 楚白像是看不见哥们的反应,他笑着打招呼:“早啊,小三叶。” 三叶把长发往肩后拢了拢:“早。” 楚白趁机提起宴会的事,诚恳的希望她能帮自己一把。 三叶听的一愣一愣的,她心想,楚少是师傅的朋友,对她也很不错,于是她点点头道:“可,可以。” 楚白得意的哈哈大笑:“听到没,老孟?这下子你没话说了吧?” 孟映生的余光扫向小姑娘,他一言不发的进屋,关门。 三叶一头雾水。 “没事儿,他还有的捋呢。”楚白伸了个懒腰,“小三叶,有东西吃不,我快饿死了。” “有的。”三叶去给他拿吃的。 上午孟映生在老树周围布了个结界,并让赵钱拍了个视频发到群里,跟大家讲清楚事情大概。 有了楚白送过来的古符镇压,一年内这里的怨气会慢慢散去,但是这一年期间,村民不能离家远行。 人老了,会孤独,世间万物万灵也是一样。 . 回去后,楚白还留在小楼里享受他的田园生活,这地儿是真的好,清静,他远离了那群酒肉朋友,早晚的看老大爷下棋,很自在。 孟映生几乎都在房里,说是打坐修道,天知道他其实是在发呆。 就差抓个毛笔,掰毛问自己疯了吗,没疯,疯了吗,没疯。 他感觉自己的人生拐进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拐进去的,也不知道从哪一步开始出错。 反正现在找不到出路,他被困在了里面。 三叶做了师傅最喜欢的蛋黄酥。 楚白有意无意的扬声道:“别送上去了,你师傅在打坐,不用吃东西,都给我吃吧。” 话音刚落,楼上的孟映生就快步下楼拿走蛋黄酥,一个不留。 “……” 楚白白眼直翻,真他妈的……小心眼。 三叶抿抿嘴,上院里捣鼓她的花花草草去了。 不多时,楚白喊她接电话。 是钱越山打来的,跟她说西边那塘里的莲藕要捞了,在家的话记得留意一下,捞一些回去吃。 三叶噢了声:“好,我下午去看,看看。” 钱越山似乎是对她的回应很在意,还是朋友就好,他松口气,笑着说:“那行,我去上课了,回聊。” 三叶挂了电话,发现楚白凑的很近,吓的她往后仰头。 楚白语出惊人:“那小子跟你表白过?” 三叶的眼睛瞪大。 楚白又说:“你拒绝了。” 三叶的眼睛瞪的更大:“楚少你,你怎么都知道?” “哥哥我虽然道法比不了几个人,”楚白单手支着头,冲她挑唇笑,“但是论谈情说爱,没几个人能比得过我。” 三叶看着他那张妖孽的脸,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楚白打量着面前的女孩,模样谈不上有多惊艳,却很耐看,而且除了有点结巴,其他什么都好,既聪明又懂事,容易让人动心。 他发觉女孩无意识的往二楼看,所有心思全写在脸上,单纯且美好,不由得啧了声,都这么明显了,老孟是瞎了吗? 还是说,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 楚白拽开铁盒,拿起一块小熊饼干吃:“有没有觉得最近你师傅有点奇怪?” 三叶回过神来:“嗯。” 楚白边吃边说:“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跟我去参加宴会。” 44.第 44 章 4号那天, 楚家设宴, 排场盛大且奢华。 三叶的一身是由楚白指定的设计师给捯饬出来的, 发型, 妆容, 礼服,首饰,从头到脚的每一样都很精致。 她按照设计师说的挺直腰背,绷着身子站在大厅里,像一只误入凡间的小精灵。 孟映生记不清是第几次看他的小徒弟, 喉头滚了滚, 嗓音微微沙哑:“紧张了吧,非要来这种场合, 师傅的话都不听。” 三叶抿嘴笑。 孟映生的眸色沉沉,忍不住伸手盖住她如画般的小脸。 三叶忙抓住师傅的手腕:“化, 化了妆的。” “师傅觉得你不如全洗了。”孟映生脱口而出, “你干干净净的最好看。” 三叶愣住了。 孟映生偏开头, 耳根发烫。 左侧传来楚白的咳嗽声,伴随着戏谑的话语:“我说你们师徒俩站在这儿干嘛呢?玩一二三木头人?” 三叶回过神来, 匆匆转身离开,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走的快了些,身子笨拙的晃了下。 孟映生下意识抬脚, 发现她站稳了才顿住, 他立在原地, 双手抄在口袋里,蹙眉凝望着她的身影,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楚白又咳。 孟映生瞥他:“嗓子堵住了?” 楚白:“心堵。” 孟映生:“挖出来我瞧瞧。” 楚白:“……” . 三叶在卫生间里碰到了方小如,俩人打了个照面,一个干净清纯,一个美艳骄傲,大不相同。 方小如透过镜子扫了眼女孩:“三叶,你这身很适合你。” 三叶笑笑。 方小如的眼里闪过一丝轻蔑,语气随意的问:“听说你是楚少的女伴?” 三叶点点头:“嗯。” 方小如的脸上瞬间就露出一抹笑容,亲切无比的拉住她的胳膊:“来,姐姐帮你把头发理一理。” 三叶的身体僵硬,呈现出排斥的状态。 方小如捞起一缕她的长发:“三叶,你的发质很好诶,平时怎么保养的?” 三叶:“没。” “那就是天生丽质啊。”方小如笑着说,“难怪楚少喜欢你。” 三叶连忙尴尬的摆手:“不,不是。” 方小如透过镜子看她:“跟我还遮什么?谁不知道今晚楚少的女伴才是主角。” 三叶垮下脸,她真不知道。 楚少只说今晚在宴会上配合他就可以得到她想要的答案,解开困扰她很多天的谜团。 她没想那么多就答应了。 “你也别太担心,虽然你跟楚少门不当户不对,有着天壤之别。”方小如一副知心姐姐的口吻,“但只要他认定了你,楚家小少奶奶的位置就是你的。” 三叶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方小如温柔的安慰道:“必要时候姐姐会帮你的,还有你师傅,他也会帮你。” 三叶拨开按住她肩膀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 宴会上楚白一直让三叶跟着自己。 孟映生被道界同僚围着谈这谈那,还要应付同僚家的宝贝女儿,他全程心不在焉,眼睛刀子似的往楚白搭着他小徒弟腰的那只手上扎着。 想掰下来,折成几段。 宴会后半场的时候,楚白带着三叶去了花园。 孟映生后脚跟了上去,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不知道在干什么。 今晚他都感觉自己心底憋着什么东西,前所未有的难受,越想忽略就越清晰。 楚宅的花园很大,夜空下美不胜收。 三叶看看旁边的竹林,不解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楚白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 三叶一头雾水。 孟映生躲在竹林一处,太阳穴突突乱跳,我是真疯了,不然怎么会跑来偷听? 后面突然响起声音:“孟大哥,楚少好像对三叶很有兴趣。” 孟映生吓一跳,他扭头看方小如,脸上一贯的冷漠表情快要绷不住,你怎么在这里? 方小如小声解释:“我看你过来,就……” “算了,这不重要。”孟映生不在意的打断她,“别出声。” 方小如的脸色很难看。 三叶打了个喷嚏。 楚白把西装外套脱下来搭在她的身上,抓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躲开,他邪笑着摸了摸下巴,低头弯腰跟她耳语道:“小三叶,听哥哥的话,你在心里默数到十,答案就会出现。” 三叶瞪着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我闻到了师傅的气息,他在附近,你想干什么? 孟映生啧了声,这眼睛会说话啊,老孟真是有福气。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要是现在走了,哥哥就不帮你了哦。” 三叶吸一口气,在心里默数了起来:“一,二,三,四,五……” 楚白维持着弯腰凑近的动作,从某个角度看,会显得他们两个人很亲密。 不远处的孟映生紧皱眉头,他平静的站着,周身气压低的可怕,暴风雨将至。 方小如察觉到了,心里又喜又怒,她惊讶的啊了声:“他们亲上了。” 话音刚落,身旁的男人就已经冲了过去。 方小如夸张的表情消失不见,心里的喜也没了,只剩下怒,还有蜂拥而至的嫉妒跟羡慕。 三叶还没数到十,师傅就过来了,不等她开口,身上的西装外套就被抓了丢地上,接着是师傅脱了外套把她裹紧。 楚白的求生欲极强,他在被揍之前快速表明立场:“老孟,现在知道了吧。” 这句话听起来没头没脑的,很突兀,孟映生却在瞬息间听懂了,眼里的情绪变换个不停,最后乌压压一大片的渗入心底。 楚白用只有哥们能听见的音量道:“你这次下山要历的劫是情劫。” 他顿了顿,感慨命运之奇妙:“就是你的小徒弟。” 45.45 三叶听信了楚白的话, 以为只要参加了宴会,就会知道师傅最近的异常是怎么回事。 结果结束宴会回来, 师傅变得更奇怪了。 三叶一夜无眠,早上她顶着黑眼圈去做早饭,看见客厅里坐着一个人影,不禁楞了下:“师傅?” 孟映生熄灭指间的烟, 嗓音嘶哑:“小叶子,师傅要回一趟道观。” 三叶这才发现师傅的脚边有个包,还回来吗?她浑浑噩噩的张张嘴,发不出声音。 孟映生搓搓脸, 深吸一口气道:“你安心在这里待着, 有委托上门就看看能不能接, 量力而行, 有困难可以给楚白打电话,师傅交代过了。” 三叶眼睛瞪大,眼眶发热, 手轻微颤抖着捏在一起,还回来吗? 孟映生捞了包起身。 三叶嗓子里溢出小小的呜咽。 孟映生听见了, 脚步顿了顿, 阖紧布满血丝的眼眸再睁开, 淡声道:“师傅走了。” 从始至终都没回头看小徒弟一眼。 客厅里静的让人喘不过来气, 整栋小楼都像是被隔绝在这个世界之外, 孤孤单单的, 寂寥而清冷。 三叶看着烟灰缸里塞满的烟头, 眼里啪嗒啪嗒往下掉眼泪,干净清秀的脸上一片湿热。 . 孟映生回了道观。 常年对于他的这一行为似乎并不意外,包括他一回来就找自己。 孟映生来了又不着急问了,就蹲在屋檐下,嘴里叼根烟,心不在焉的看师兄修补法器上的符咒。 气温挺高的,日光距离温柔差了十万八千里,照的人头顶心发疼,火烤似的烦躁。 孟映生没烟瘾,对尼古丁的味道不痴迷,可有可无,这两天抽的烟已经赶上了他一年的量,他夹开烟,喷出一团烟雾:“师兄,歇会,跟你师弟聊两句。” 常年手上动作不停,知道他要问的什么,便道:“我这里没有忠告。” “……” 孟映生单手掐了掐眉心,想起师兄不久前算出他要历的是情劫,更是明确指出是男女之情,被他给下意识。 “师兄,你当年是怎么知道自己历的劫是哪种?” 常年吐出两字:“感应。” 感应?就这样?孟映生动动眉梢:“那你后来……” 话没说完,竹林那边就过来一人,是赵君,波浪大卷扎在脑后,脸清汤挂面,连帽运动衫藏住了火辣的身材,显得朴素简单。 跟那次去小楼的艳丽形象截然不同,像良家妇女。 赵君没走近,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喊:“常年,小沐的自行车轮子不知道怎么了,你过来看看。” 常年沉默着放下手里的法器,修自行车去了。 后来怎么样?后来就这样了,孟映生看着师兄的结局,默默的抽一口烟。 情劫,情劫,只能经历过了,守住道心,才算历劫成功。 不经历是不行的。 可眼下是,孟映生需要时间来捋一捋,从顿悟,到接受,再到实行,这样的转变没那么简单,不是一根烟两根烟就能解决的。 还有道心,他能守的住吗? 师傅不止一次说他的道心最为坚固,跟道有缘,能成大道。 孟映生后仰头闭眼抽烟,师傅看走眼了啊…… . 接下来几天,孟映生人在道观,心在小楼,干什么都恍神,一张普通的一级驱鬼符竟然也能画错。 一天晚上,他找机会去师兄房里,师兄弟两人对着一盘棋,一壶茶,静坐无言。 一局走完,胜的毫无成就感的常年捻着白子,说起他跟赵君的过往,说他们命运交叠的那两三年。 尘封的旧事一点点拂开了灰,里面却还是新的。 经历了一场情爱,七情六欲都尝了个遍,常年护着道心抽身而出,七年后赵君出现,逼着他承认,他一直都陷在他们的回忆里,从未抽离。 孟映生听完了,半响感慨道:“嫂子像太阳,热情,奔放,主动,刚好跟你互补,你退半步,她逼近一步,一知道你的消息就去了我那儿让我给你传话,等了你七年都没放弃,还是很坚定。” “你看你前脚回道观了,她后脚就带着孩子追了过来,在道观里住下来了,摆明着就是天涯海角都要跟着你。” 常年默然。 孟映生喝口茶,笑道:“我家那小朋友是不可能做出来的。” 此时道观外,月光下,年轻女孩紧了紧肩头的背包带子,鼓起勇气敲响了门,说:“我找我师傅,他是,孟映生。” 46.第 46 章 小师叔一脸八卦的来找孟映生,说有个女孩来了道观, 自称是他徒弟。 孟映生愣住了。 不会吧?他家小朋友来找他了? 应该不是。 常年替傻坐着的师弟问:“什么模样?” “小身板, 巴掌脸,生得又白又清秀, 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很有灵气。”小师叔挠了挠下巴, “就是说话有点结巴。” 孟映生失手打翻了茶杯, 没管洒了一桌的茶水就往外走。 步子迈得很大,出了房间直接就变成了奔跑,匆忙的身形很快就消失在竹林边。 小师叔目瞪口呆:“真是他的那个小徒弟?” 常年把打翻的茶杯放好:“嗯。” 小师叔眯了眯眼:“不只是师徒感情吧?” 常年:“嗯。” 小师叔问了几句都差不多是一两个字的回应, 懒得再跟闷葫芦聊,背着手看热闹去了。 . 三叶坐在道观给香客安排的接待室里,旁边的水她一口没喝, 眼睛垂下来看着紧握在一起的手, 心里。 没跟师傅说一声就这么莽撞的过来了。 师傅会很生气,也会失望吧。 平时她做得最好的就是听师傅的话,师傅也总夸她听话,说她乖,现在连这个也没能做到。 她变得不听话,也不乖了。 师傅让她安心待在小楼里,叮嘱她有委托要量力而行,遇到困难找楚少, 还跟对方交代过了, 对她那么照顾, 她竟然没过一周就来了道观。 三叶自我厌恶地咬住唇角,门外传来一串脚步声,她听出熟悉感,知道来人是谁,想立即站起来,浑身却很僵硬,根本不听使唤,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面。 孟映生跨过门槛进来,看着椅子上的女孩,眉头皱在一起。 三叶嗫嚅着嘴唇,音没发出来,眼泪就先下来了。 孟映生一路上都在想要怎么跟小徒弟谈,如何剪掉不必要的支支节节,把事情简单化,见她在自己面前安静地哭着,脑子里就一白,想的那些都没说,脱口而出的一句是:“怎么了?” 没有训斥,也不严厉,语气十分轻柔。 像个在跟自家宝贝疙瘩说话的家长,音量都舍不得大一点。 “我,我给师傅添,添麻烦了。” 三叶上山的时候不怎么认路,边找边往上爬,这坐一下那拽一下,风尘仆仆的,手也很脏,她擦着眼泪,脸就成了花猫。 孟映生一下子就没绷住,笑出了声。 三叶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迷茫又惹人怜。 孟映生喉结滑动了几下,咳嗽一声:“小叶子,师傅知道你来了很意外。” 说着就瞥向她的小白鞋,脏兮兮的,泥土碎草沾了一圈。 三叶难为情地把脚往椅子底下缩了缩。 孟映生走到女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三叶垂下脑袋,潮湿的睫毛不安地轻颤着,呼吸都放得很轻,像一只战战兢兢的小兔子。 孟映生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顶上面:“头抬起来。” 三叶没有照做,反而把头垂得更低。 孟映生捏住鼻梁后仰头,来回走了几步,下一刻就折回去半蹲下来,哑声开口:“为什么跑来这里?” 三叶身子一僵。 孟映生平时是很有耐心的一个人,打坐是他最常做也很享受的一件事,此时他却迫切的想从小徒弟嘴里听到点什么,具体是什么他又说不清,或者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应对。 “说话。” 三叶抿紧唇,又一点点松开,下了决心一样轻吐一口气:“害怕师傅不要我。” 孟映生把女孩额前微乱的发丝理了理,嗓音低沉:“师傅没有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不知道师傅什么时候回来,还会不会回来,我很害怕,晚上都睡不着觉,也没办法练画符了,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想来找师傅。” 三叶笑着哭了,“我怕师傅不要我了,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过。” 这番话没有丝毫结巴,非常的流畅,不知道偷偷练习过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