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乱》 第一章 寡妇 进了六月份,老天就像是忽然出现了一个堵也堵不住的窟窿,大雨、小雨、雷阵雨的,再没一刻消停的时候。 南方人大多爱梅子,鲜嫩地杨梅用盐水一渍,清清淡淡地,即使才用过饭,作为消遣也是很好的。只可惜的是,用教堂里约翰神父的话来说‘凡事总有例外’,便是品尝着再多汁的梅子,也抵挡不住几近一整个月阴雨连绵的天气! 刘太太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吃了饭早早的就来唱堂会的地方。眼下并不是什么节日,这里没有戏班子,不过是住在这附近的人都习惯了饭后都会过来坐坐。 偏巧原本就是湿漉漉的天气,外边还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往常都会出来磨磨牙的人们都被这雨挡在了各自家里,就女儿宝珠一个依偎在身边,扭着自己两个麻花辫,盯着唱台子怔怔的出神。 “去,请了你姑妈过来说话。”刘太太一辈子生活在鹰潭,即便隔着一条江水就是镇江城,那也是没去过的地方。这不是久未联络的姑太太从城里回来,正好闲着,便想起这不是现成有个说话的人呢! 若是往常,外边下着雨,刘太太必定是使唤不动宝珠的。不过眼下这位也正惦记着城里来表姐的满满当当一箱子的衣服,眼睛转了转,甜甜的应了一声,竟就起身去出去了。 南方人骨子里细致,却又活的格外随心所欲。就拿房子的朝向来说,相对于北方大多坐北朝南,且相近的人家顺序井然,站在街头必能看清巷尾,横成排、竖成对的。而鹰潭的屋子则做的各自不同,张家喜欢朝南,门窗就向着南边。李家的主人喜欢西边,门窗就对着西边。说不得也有喜欢东北、西南的人家,总之屋子的是起来的各家有各家的说法。所以一条巷子不仅仅九曲,长一点的,就是十八弯说不定也能凑出来。 “烦死个人了,破路也没哪个好好修修,又溅了泥巴在人家鞋子上。”宝珠一手擎着竹伞,一手提着裙角,小心翼翼的走在青石板路上。鹰潭常年雨水不断,就是十一二月也一样是阴雨连绵的,老旧的巷子虽然还都铺着青石板,不过常年的雨水冲刷,这些青石板眼下就是一个个小陷阱。谁也说不上哪一块被雨水冲的松动了,踩到一端,边上必定会一下子翘出一洼泥水来。 “哼!都是歹命的人啊!”刘太太看着雨中女儿的背影,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姑太太寡妇失业的带着丫头,家里的死鬼也早早的留下我们娘们两个,这老刘家的男人们啊,一窝子短命鬼。” 眼下没有外人,不过旧邻居都知道刘家的状况。打老一辈子起,刘老太太就是独自一人将两个孩子抚养长大。好不容易姑娘大了,长得文静秀气,嫁了个大清朝的秀才。可怜命不好,没几年变了法,再没有什么秀才、举人的说法。不过也就是个先生,更加之这先生只知道读书,伤了底子,好在也算是去的利索,还给孤儿寡母留下点产业过活。而刘家剩下的儿子倒是从小强壮,说来也奇怪,就是刘太太嫁进来没两年,才生了丫头宝珠,还没等见着传宗接代的儿子,刘家男人竟也一病不起了。 宝珠绕过一个葱油果子的摊位,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可惜的了,下起雨来,吃个葱油果子都吃不上了。” 刘太太就这么一个姑娘,经常给她散钱使唤。宝珠也就常常可以买个花啊、手串啊的戴着。不过大多数的散钱还是拿来买零嘴吃了,这葱油果子就是宝珠的一大爱物——香甜、酥脆,主要是还不贵。可惜今儿是吃不到了的,摆摊子的小哥想必也是躲雨去了,草帘子把整个摊子都遮的严严实实,看样子就不像是会过来了,好在也到家了。 南方多湿热,乡下的房子都起两层,没有围墙这一说。一层的放些杂物,人都是住在二层的。 宝珠进门收了竹伞,随手放在一边的盆子里,又跺了跺脚上沾的积水才往楼上去,谁承想才到拐角就听的楼上传来凄厉的喊声。 “啊??????” “神经有问题啊,妈呀。吓(ha)都吓(ha)死个人啦。”宝珠被吓了一跳,皱着眉头抱怨。这位敏贞表姐来了就生病了,姑太太解释是体弱,刘太太怕传了给宝珠,再三嘱咐了宝珠没事不许去病人跟前。 “敏贞、敏贞???”孙太太就守在屋子,听见了女儿叫声,吓的心都要提起来了。 这么一声,倒是孙敏贞自己也清醒过来了。苍白着脸,一头的汗珠子,还安慰着孙太太:“没事,妈我没事。”说着又慢慢坐起来,解释道:“就是做了个噩梦。妈,我渴了。” 孙太太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妇人,听见女儿口渴也顾不得追问,到底是怎样的噩梦将好好的一个孩子吓成这样。回身倒了一杯水,拭了拭冰凉的杯子,皱了皱眉头说:“你病着呢,喝不得冷水。妞妞等着,妈给你提了热的来。” 孙先生在世的时候给女儿名字取了‘敏贞’二字,期许孙家的孩子敏而好学,又觉得女子还是以贞静为美。又取了个家常的爱称——‘妞妞’。 自从孙先生过世之后,孙太太就没再这么称呼过女儿的小名。一面实在告诫自己和女儿,丈夫去世,家中剩下的两个人再没小孩子,得互相依偎。再者就是听着熟悉的称呼总是难免会想起故人。眼下又喊出旧时的称呼来,想必也是唬的不清。 看着孙太太走出门去,敏贞这才忍不住双手死死的抓住被子,将头埋在双腿间,压抑的抽泣起来:“承言???承言???呜呜呜???我???我该怎么办???呜呜呜???承言???” 孙太太提着水回来,正听见女儿呜咽的说了一声‘承言’,倒是心底一轻,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第二章 噩梦 .敏贞前几天下班回家,就急匆匆的说是要去看望舅母,催促着孙太太收拢东西说是要去乡下住一阵子。 孙太太看得出来,女儿情绪不对,不过自从先生过世之后,敏贞愈加要强。就是家中的事情,孙太太原本也不是个有主义的人,堵得是女四书长大,‘三从四德’都已经刻在骨子里头去了。 姑娘家的时候,便是个花样子都要拿给母亲挑拣,更说不得三餐外的任何事情。然而嫁了人之后,不过是换了一家生活。也从事事问过母亲与哥哥,改成了按照丈夫的意思行事。这样反倒是更不用动脑子了!以前,若是母亲和哥哥的想法不同,她还要犹豫一二是听母亲的,还是要顺着哥哥。 嫁了孙先生之后,则每每遇事不过一句‘怎么办?’,然后照做就是了。孙先生去了之后,虽然家中没有儿子支撑门户,不过好在敏贞已经长大懂事不少,更加之在外边女学校读书,相对于孙太太而言,是见过大世面的。孙太太则将对于母亲、兄长、丈夫身上的信服,一点点的转移到了女儿身上。所以总是心中疑惑颇多,孙太太看着敏贞情绪不高,也只是自己默默猜测,并没有询问。 不过说走就走了!敏贞的工作怎么办?洋行的工作轻巧又体面,要紧的是还有一份不菲的薪水。 这样住到乡下来,工作不要了么?孙太太简直都快给女儿愁死了,不过看着敏贞死气沉沉的样子,也不敢张嘴问。 就是这份工作丢了,应该也妨碍不大吧?孙太太并不是很确定的想。之前敏贞带过一个男孩子回家,相貌端庄不说,还十分的懂事。据说父亲在新政府任要员,敏贞嫁过去想来是不愁生活的。只是这孩子要强惯了,最怕别人说是依靠了那男孩子家的关系。好在敏贞的学识也是有人认可的,这不是轻松谋得了一份洋行的薪水。 往常敏贞将那男孩子的事情挂在嘴边,而张的公子更是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这次忽然说是来乡下,敏贞还病着,孙太太就怀疑是两个年轻人有了矛盾。这会儿听着敏贞哽咽的念叨‘承言’,心中愈发确定了。 敏贞若是知道了母亲心中的猜想,恐怕也只能苦笑了。还好母亲的性子温吞懦弱惯了的,不然真问起来,她又该怎么遮掩。 是啊,这几天母亲总说自己是不是沾染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发起烧来,还总是噩梦不断。 呵呵······‘不干净的东西’,敏贞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藤田那个畜生,他···他怎么敢? 时至今日,敏贞犹自不愿回想。她后悔了,终于知道以前学堂里,同学之间的那些当时气得自己胸口生疼的小矛盾,真的都不算什么。也明白了九里巷住户间的纠葛,真的不过是些小事情。 她错了吗?若是没有那么要强,从来不允许承言接送上下班,怕被同事说闲话,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怎么办呢?“承言···呜呜呜···承言···”孙敏贞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楚,自己再也配不上承言了。以前的小骄傲多么的幼稚、无知,!自己,真的,再也不配站在那个人旁边了。她只要一想到这里,心痛的几乎不能呼吸,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悲伤,索性放生大哭起来。 “妞妞···没事了啊···没事了啊···妞妞···”孙太太被女儿这样死了人一样的哭法吓得,脑子已经完全懵了。她只是本能的将女儿揽进怀里,一下下轻抚着后背给她顺气。 外边的雨更大了,强风呼的一声将走廊的窗子‘砰’的一声给吹到了墙上。孙太太母女两个在屋子里哭的昏天暗地,倒是把楼梯间的宝珠吓得一个激灵。 宝珠不知道表姐为什么哭的那么伤心,她是有一点嫉妒一直生活在大城市的姑妈和表姐,不过看人家哭的如此伤心,也是不忍的。她还小,想不通该怎么办,不过直觉告诉她不能上楼了,更不能出现在姑妈和表姐的面前。算了、算了,还是等妈回来告诉她好了。 孙太太吓坏了,想到若是先生在世,说不准就能开解敏贞,这孩子也不用这么伤心了。纵使先生不在,若是母亲或者兄长也必定能帮上忙的。只可惜,这仅有的几个亲人,如今都已经不在了。这么想着,孙太太心中没来由的涌起一阵绝望,跟着女儿一起哭了起来。 压抑了几天,敏贞终于还是大哭了一场。身体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睛还是涩涩的,心中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明明已经告诉自己不哭了,不能再哭了,可眼角的泪水还是不由自主的留下来。 孙太太看着跟被人抽了魂似的女儿,再也顾不得,一声不叠一声的问:“妞妞,怎么了?我的心肝啊,你别吓唬妈,这是怎么了啊?” “是不是张家小子欺负你了?我们这就回去,妈一定给你讨个公道。”孙太太又是慌又是气,一边又伤心起来:“我们妞妞那么懂事···呜呜···” 敏贞看着母亲哭得哽咽起来,心中一片死灰,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宽慰母亲。应承着说是和承言闹了矛盾,点头说是工作中受了排挤,也是想念父亲了。 是啊,怎么会不想念父亲呢!母亲性子懦弱,不要说如今的时局不稳,就是太太平平的日子,每个主事的人,母亲的日子都不知道会过成什么样子。同样挑着担子的货郎,卖给别人家几毛钱的东西,就敢给母亲要一两块钱。 敏贞不止一次的觉得自己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若是母亲能住到乡下来,和舅妈一家相依为命,纵使受点小委屈,想必生活总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几天病得昏昏沉沉,敏贞除了一进门时候见过舅妈与表妹,根本就没有相处过,这样怎么能放心的下。 孙敏贞一面想着自己不过就是好赖活上两天,看着母亲过的好,也就知足了。所以一直不许孙太太请大夫,也不配合吃药。不过今天这么一闹,将孙太太吓破了胆子,忙不迭的去请了大夫来。 第三章 包子 孙敏贞满头大汗的从梦中惊醒,蒙的坐了起来,外边的天色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这几天连续不断的雨水,并没有给这个清晨带来一丝凉爽。反倒像是地底下深层的燥热顺着水蒸气弥漫到了整个空气里。 自从上次大哭一场之后,孙太太被唬的命都去了一半。再也顾不得是在外人家里,一心的守着女儿。每次敏贞在梦中惊醒,孙太太都会下意识的将她搂在怀里,一遍遍的安慰她,不过是做噩梦,没事的,一切都过去了。 大夫新开的方子里,不光是风寒的,还加了一味紫丹参,取了它补充元气,安眠的用处。孙敏贞心力不支,又喝了安神的药汤子,整日睡得昏昏沉沉。倒是这会儿难得清醒。 母亲说,她是邪风入体,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住了。 要真是一个梦就好了!这会儿自己应该约了承言一起游畅园,手挽着手攀爬一座筑山,脚挨着脚一步步的迈过叠石,累了的话,承言必然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毯子铺在理水边上,伴着微微的清风和湖边不知名的小花,随意消磨一下午的时光······ 敏贞颤巍巍的抬起右手,按在胸口,努力压抑着泪水。光这样想着,她就已经觉得自己的心痛的快要死掉了。那些曾经在自己看来不过是特别平淡、往常的一个个瞬间,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吧。 会不会只是个梦?敏贞深深地劝慰自己,只是每每一闭上双眼,不远处被自己摔出去的茶漏、紧紧关住的红胡桃的办公室大门、丽莎姐递过来的那杯咖啡、暗沉沉的窗帘、藤田粗哑急促的笑声,都那么清晰? 敏贞狠狠得抓了转头发,自暴自弃的摔回床上,眼睁睁的看着老旧的纱帐,脑子里一片空白。 “妞妞醒了?”孙太太端了水进来,看见敏贞睁开眼睛,还以为她也不过是刚刚睡醒了,还不精神:“今天好了一点没有?你舅母昨天还问起你来,若是好一点了,一会儿就下去一起吃个饭。”说着拧了湿毛巾递给敏贞:“说起来这还是你大了第一次来外婆家里。可惜你外婆不在了,不然见了你还不知道要怎么开心。” 敏贞不好再躺着,强打起精神来应付母亲:“妈,我也觉得今天好多了,一会儿也该去见见舅母、表妹。” 孙太太见着肯开口说话,心里一轻,忙不迭的说好,催促着女儿起来梳妆:“虽然不是外人,不过你这几天病着,气色不是很好,起来换套衣服,一会儿吃了饭,让宝珠陪你出去走走就好了。不然好好的人,见天的窝在床上,没病都要憋出病来了。” 敏贞掀被下床,走去屋子里的梳妆台。稍显陈旧,一看就是有些年头的老物件了。椭圆形的镜子边上的老漆,甚至都开始微微脱落了,也是外婆家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富之家,更何况舅舅也去世了好多年,想必舅母和表妹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吧。 镜子中的人,脸色苍白如素缟,原本总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的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沉雾蔼蔼纱帐,灰突突的没有光,不再是那个气蓬勃的小姑娘,倒像是个垂垂老矣的流浪汉。生活中没有光,任由他怎么伸手也够不到明天的太阳! 孙敏贞眼角酸涩,几近透明的指尖紧紧的攥住了裤边。掌心的疼痛,让她翻滚的内心慢慢的平复了下来, 透过镜子,看着母亲紧张的不自觉得蹙着眉头。敏贞生生的挤出一个笑容,开始和母亲讨论起要拿给舅母和表妹的礼物来。 孙太太看着女儿勉强的笑容,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不过谁还没有个年轻的时候,她心里最坏的猜测就是敏贞和张家的少爷分手了,说不准还是男孩子提出来,敏贞才会像是丢了半条命一样。 孙太太活了半辈子,也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现在是新政府了,就是自己家周围也有典了院子和有家室的男人住在一起的男轻女子,甚至还有女学生。半点不知道遮掩的进进出出,满嘴追求真正的爱情! 啧···啧···敏贞必定是在学校被带坏了,想必过一阵子就好了。就像年轻的时候,自己也会喜欢一件衣服、一个首饰,看到便觉得爱不释手。鼓起勇气央求了母亲,结果不仅没穿上新衣服,反倒是被骂上半天,说不是不晓得日子到底有几多难过,有口饭吃就要每天三炷香的祷告了,还想着那些个不切实际的。 她当时也是又是失望,又是难堪,堵了气不吃饭,想着这样困乏的日子还不如去死了。而实际上,那时候的伤心也不过就是两三天的时间,也就抛诸脑后了。还有丈夫过世的时候,孙太太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天塌了下来,不过日子还不是这么一天天的过了下来。女儿年纪还小,再过几年她就会知道了,失去了一个交好的男孩子,其实本质上跟求而不得一件新衣服都是一样的。错过的就错过了,下一季还会有更好的料子,更新颖的款式,女儿也会遇见更好的人。 ”敏贞快过来坐。“吴太太拉开手边的椅子,笑盈盈的望着外甥女,一边指着桌上的早饭夸张的说:”早该给你们接风,这不是你病着,我就想着若是太丰盛了,你眼睁睁的看着,必定觉得舅母不体贴你。“这么说着,眉梢一挑,带了几分炫耀道:”才一听见姑太太说你好点了,我就让宝珠去把咱们鹰潭有名的李记包子买了来。上面嵌了豆芽的是薯粉黄豆芽陷的、沾了绿叶的是油麦菜香菇的、韭菜丁的就是鸭蛋韭菜海米的,要是这几个菜的你不爱吃,边上那个圆圆的,大的是红豆沙的、半大的是奶黄椰蓉陷的。哦···还有那个二十三个褶子是猪肉火腿鹌鹑蛋的。“挨个介绍了一边,最后还颇为体贴道:”敏贞你病才好,吃了大油的不好,更何况那个肉包子里头鹌鹑蛋是发物,今儿个就不要吃了。要是嘴馋了,等你大好了,舅妈再给你买了十几二十个来吃。“ 第四章 直接 敏贞听的哭笑不得,吴太太对着一饵锅子的稀饭和几个散落的包子侃侃而谈,神色骄傲,一本正经的将两个三鲜肉包子挪到了女儿宝珠面前。 吴家宝珠是个实在的丫头,大小吴太太耳提面命的‘脸面什么的,该放就放放,要紧的是好处别落到被人身上去。’多年的实践经验,让宝珠二话不说,先是下意识的拿筷子插了一个大肉包在碗里,才笑盈盈的招呼:”姑妈、表姐。“ 孙太太在一边脸色涨得通红。原本两家住得远,加上兄长去世后,更是几乎没有走动。毕竟是自己的娘家,孙太太的记忆中,多是些温馨不舍的画面。往常在家和敏贞说起也是舅舅在世时候对她们一家怎样的关照,舅母是个多么直爽会持家的人,而表妹又是如何可爱可亲。不成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嫂嫂抠唆爱小的毛病更加严重了。似乎是怕女儿笑话娘家家境如此,孙太太满目羞愧,很是小心翼翼的看着敏贞的脸色。 说实话,孙敏贞倒是觉得这位舅母也是个妙人。早饭就被指定了菜包子不算,自己这还没坐下,就先被扣了个’贪吃、嘴馋‘的帽子。注意到了母亲的脸色,敏贞是真不觉得有什么,譬如九里巷中马太太就是煤球剩下的余热每每都要与租住的何小姐计较一番。这次来舅妈家中,虽然母亲也备了礼物,不过自己一来就病了这些天,有稀饭,还额外买了包子,这已经是亲戚的本分了。 同一件事情,不同人站在不同立场想法也大多不尽相同。孙太太觉得如今世上至亲没有别人,女儿大病初愈,作为舅母实在应该多有体贴。敏贞这是印象里第一次接触舅母一家,原本就没有什么期望,自然谈不上失望。 ”快吃吧,天天吃也吃不够,果然还是小孩子。“吴太太看着宝珠一个包子去了大半,笑呵呵的将另一个三鲜肉包夹起来放在女儿碗里,嘴上装作不耐烦的抱怨道:”人说半大小子吃死老子,我们家这位姑娘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福气。“ 孙太太恨不得晕死过去,敏贞是个文静的性子,从小就不会主动要求什么。自己是长辈难道还会同侄女抢饭吃,嫂嫂怎么就连个面子都不做呀。 敏贞倒是觉得吴太太又不是拿了给自己,再怎么也是爱护家人,若以后母亲生活在这里,家中有个强硬的,倒是免得被外人欺负了去。 ”行了,你们小姐妹吃完就一边玩去吧。“吴太太看着敏贞慢腾腾的喝了半碗稀饭,就着一个小小的奶黄包。心道,吃的这么少,难怪总是病怏怏的。 宝珠对于家中这位新来的表姐十分好奇,尤其惦记着那天藤箱里看见的小洋装。听了母亲的话,十分亲切的拉起敏贞的手:”正好外边的雨停了,屋子里湿漉漉的,姐姐没来过鹰潭,我带你去看宋城墙吧。“ 敏贞也想了解面前的这位表妹,顺着宝珠的力道站起来,微微笑着点头。 表姐妹两个才推门出去,就听见屋子里的吴太太懒洋洋推脱了洗碗的活计,敏贞心下不喜,回头看了小院一眼。 宝珠毫无所觉,带着敏贞穿过巷子,又右拐走了200米,开始进了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 雨才刚停,早餐店的桌子就已经摆了出来。 ”老板,一份海带排骨汤、飘香面微辣。“ ”老板,我的粉好了没有?不放香菜。“ ”结账,老板结账,8个签子。“ 四周不断传来早间的喧嚣,敏贞有点恍惚,就在几天之前,承言还会守在九里巷外边,在车上放一杯温热的豆浆,一枝鲜花,还有一份在家里带来的爱心早餐。自己还会娇娇气气的挑出不合口味的糕点,命令承言将车子停的离开洋行远远地,不许他说出去在恋爱的事。 每当这个时候,承言就会似真似假的抱怨:”怎么?我堂堂张家三少爷,还丢了我们敏小姐的脸面了?“ 敏贞总是笑着不语,承言提了好多次带她去家中做客。可是敏贞的骄傲不允许,面对新政府要员的张先生、张太太,她该怎么介绍,已经去世的父亲曾是前清的秀才?还是不事生产的母亲?亦或是住在乡下的亲戚? 每个人的出身都是不可以选择,也没法改变的,敏贞从不曾抱怨,也没有自卑。她只是太在乎承言了,不能不担心万一张家注重门当户对呢?最起码,她可以先依靠自己的才华谋到一份体面的工作,也好在世俗眼光中有一方面配得上仪表堂堂的张家少爷······ 此时的承言确实又到了九里巷,”张荣,去敲门。“ ”我的少爷哎,咱们都来了多少回的,孙小姐家根本没人啊。“张荣生的胖胖的,此时满脸的肥肉都愁苦的聚在了一起。 ”让你去就去,哪那么多话。“女朋友招呼都不打一个就消失了,张承言一肚子的闷气,试图来了几次,也是无功而返。难道自己不知道敏贞不在里边吗?不过总想着万一呢。万一敏贞刚刚进门,还没有来得及开窗子。万一自己多留一会儿,就正遇上回来的敏贞呢! ”哒···哒···哒···“ 巷子里住着的何小姐,手里擎着一把竹伞,穿着一身碧绿色缠枝花老式旗袍,摇曳生姿的走了出来。 张荣看了一眼明明没有雨,还煞有其事擎着伞的姑娘,又瞅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少爷,认命的敲起门来。 ”你们要找敏贞妹妹吗?“何小姐捏着嗓子,故作轻柔的问张荣,一双美目却一眨一眨的盯着倚在车边上的承言。这位年轻的少爷,何小姐在巷子口远远的看见过好多次,无一例外的都是接送孙家的那个女学生。好不容易今天落单了,说什么也得搭上话。 何小姐知道这样的少爷们,看着个个彬彬有礼,实际高傲的狠。他们可不是随意撩闲的人呢,所以还是先直接一点抓住机会的好。 第五章 过去了 承言没有说话,不过却终于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何小姐. 胖荣小心的揣度着少爷的脸色,上前与这位看上去'鲜嫩饱满'的何小姐攀谈起来:“劳烦您了,几次过来,孙小姐府上都没有人.“ “不客气的.“何小姐不再微微笑着和张荣说话,眼睛的余光看着那位倚在车门的少爷望了过来.故意措了搓脚,挺了挺胸脯:“我姓何,你们过来见不到人也正常,敏贞妹妹陪着孙太太去乡下了,据说是有个什么亲戚.“ 张荣从善如流,向何小姐道谢,此时承言已经坐回了车子里. “不然你留个联系方式好了,等敏贞妹妹一回来,我就告诉你。“何小姐像是没感觉到承言的离开一样,言笑晏晏的对着张荣说话,很是热心。 何小姐一米六八的个子,在水乡的女孩子里算是高挑的。一双丹凤眼眨呀眨的,张荣的心都跟着颤了两颤。心想着不然留个自己的住址好了,有些舍不得与这位年轻的姑娘断了联系。不过三少爷面沉如水的压抑,在心中一闪而过,张荣立时清醒过来:”不劳费心,您慢走。“ 何小姐愕然的看着已经转身的张荣,她第一次对自己的魅力产生了怀疑,原来夜未央的小红人也不过就是个普通人。不对,之前她运用自己女性魅力的时候,明显看到张荣晃神了一下,问题到底出在哪了?何小姐抿着僵硬的嘴角,恨不得将手中伞甩出去。 张荣把何小姐一瞬间的错愕收入眼底,心中忍不住一笑。女人吗,拿来消遣一下还不错。在少爷的气头上,还沾些不三不四的,自己得是有多想不开。 ”哼······“何小姐看着绝尘而去的汽车,恨恨的跺了跺脚。张家的少爷了不起啊,就是了不起又怎样? 何小姐本来不姓何,她生在丹岗山脚下的姚家村。一村子都是姓姚的人,何小姐当时的乳名叫荷花,是个苦孩子。靠山吃山,荷花家业不例外,最开始还算是富裕的日子后来被一件小事毁了。 荷花她爹一次上山打柴的时候,左脚趾扎进去一个枣花刺。这并不是什么大事,最起码对于山里人来讲,就是荷花长这么大,也被扎过。偏偏荷花爹当时的伤口就不愈合,乃至后来的溃烂。也说不上是什么病症,小门小户的日子,谁会因为扎了个枣花刺去请先生。 天也欺负老实人,先是左腿、然后是右腿,断断续续的六七年,是荷花家最难熬的日子。没有了劳动力,还欠了一村子的债,荷花她爹去了,留给一屁股的外债。 亲戚催,邻居讨要,荷花她娘一时间想不开,带着女儿离开了家。大城市的生活又哪有那么好过,中年的妇人还带着孩子,谋生的出路一条条的被堵死,荷花娘开始做起了无本的生意。 荷花不信命,爹死娘也没了,她就不信了会一辈子生活在阴沟里,爬不起来。 爬出去,承言一样的少爷们就是荷花爬出去的稻草、浮木。她不喜欢,也不讨厌一个巷子住着的敏贞,甚至还要谢谢她,不然张少爷那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九里巷。 何小姐没什么野心,她给自己的定位是外室,再不济‘红颜知己’也行。别和她说什么礼义廉耻,她就是喜欢漂亮衣服,喜欢小公寓、喜欢洋汽车、喜欢出入高档餐厅,怎么了?华服美食,谁不爱? 漂亮的衣服不知道有多吸引人,宝珠就是那个被牢牢吸引住的一个。 走过嘈杂的街道,敏贞看着远处被微风带着涌现岸边的贡江水、断臂残骸的古城墙。贡江的水,真美。再也见不到承言了,其实心底还是会不舍得,原来她并没有想象中决绝和坚强······ 孙敏贞木然的往前走,手臂被大力的摇晃起来。 她肃然一惊,侧头看着一脸笑容的表妹。 ”敏贞姐,你去过吗?“ ”恩···哪里?“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身边人说的话都没听清楚。 宝珠不自在的撇了撇嘴巴,”我说荣昌祥呢绒店,听人说那里的衣服都特别漂亮,才不像是一般落河师傅做出来的。“ 开阜以后,大批的洋人来到中国这片广袤的土地上。一部分本帮的裁缝也从日常帮着洋人缝缝补补、拆拆洗洗中开始学着做起了洋装。他们做的衣服从外观上逐渐向着海派靠拢,效仿的痕迹很重。洋装盛行,深受各位少奶奶、小姐们的喜欢,做洋装的师傅也由一两个的裁缝,形成比较出名的帮派,他们统称‘红帮’,其中又以荣昌祥呢绒店最是盛名,二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这你倒是把我难倒了,荣昌祥我并没去过。不过据说大明星雨潇潇,从来都是非荣昌祥的衣服不上身,好是好看,价位也不是咱们一般人消费得起。“孙敏贞性格比较内敛,她虽然也有虚荣心,不过还是有一说一,并不会因为生活在城市就在表妹面前炫耀、张扬。 ”这样啊!可是我看姐姐来的那天穿的裙子就很漂亮。“ 原来是这样,对于宝珠的小心思,敏贞并不反感。女孩子有几个不爱俏的,宝珠和她一样,都是从小就没了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长大。不同的是,孙家还以前还算是小富之家,而吴家本就没有太多积蓄,舅舅去世之后无疑是雪上加霜。舅母本就节俭,后来依靠收拢零活支应着日常开支。也是因为这些原因,敏贞从心底对于宝珠是同情的,对于舅母还是敬佩的。 ”你的眼睛倒是厉害。“敏贞无奈的笑着叹气:”那条裙子确实不错,虽然不是荣昌祥的,不过是合昌祥的师傅做的。“ 衣服是承言送的,庆祝自己十七岁的生日,还有一串碧玺的珠子,不过都过去了! 第六章 无 事 压在心底的小算计,被人一眼看穿,宝珠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飞快了看了一眼孙敏贞。 这位表姐人长得娇娇柔柔的,可能是才大病一场的关系,苍白着脸颊不仅仅没有一丝一毫折损她的美貌,反倒是更添了飘渺的气质,刚从子固路过来,就不止一两个男孩子盯着表姐看。 心思通透,人还大方。母亲说过姑妈家不过是小有积蓄,生活在城市,表姐还在女校读书,怎么会舍得去合昌祥买衣服。别当她是小地方的人不懂,合昌祥与荣昌祥呢绒店并称是‘红帮裁缝’的两大门面,专门伺候那些红毛洋鬼子,除此之外也是非富即贵。这么贵重的衣服,说送就送了,可见这位表姐不是简单的人物。 ”哼······必定是还有更好的藏着。“宝珠飞快了看了一眼孙敏贞,看她苍白着脸,迷茫的看着远处,像是根本不在意刚送出去的衣服。 宝珠心下一动,不由上前一步,挽住敏贞的胳膊娇俏的说:”那怎么好意思,我看表姐定也十分喜欢的。“ ”没·····“ ”我怎么能夺人心头所爱。“宝珠不等敏贞说完笑嘻嘻的打断:”咱们这就回家去吧,表姐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再随手挑一件送我好了。“ 原来是不知足。敏贞心中嘁笑,‘升米恩、斗米仇’,倒是自己小看了表妹。 随她意好了?说不定过两天,等自己去死了,她们反倒会觉得晦气,再送都送不出去。 ”到时候姐姐可不要小气了?“宝珠一派天真的看过来,一点都没有算计人东西的尴尬,做的坦坦荡荡,好似原本就应该分给她一样。 孙敏贞眉头不自觉的一皱,想起早饭的两个肉包子来。仔细一想,表妹与舅母说话的语气、姿态如出一辙。母亲性格懦弱,就是明知道货郎多要了钱,也只敢过了几天再装作不在意的和自己嘟囔两句。这样的母亲,真的能和舅母生活在一起吗? 舅母护短,将好的留给表妹,这本是无可厚非。人吗,哪里会没有亲疏远近。可那是她们自己的东西,要是独子留了母亲一个在这世上。舅母会不会也像是表妹一样坦然让母亲将家底拿出来看看,借出来用用? 还会还给母亲吗? 万一母亲生病了,舅母还能不能拿出钱来请大夫? 没有倚仗的母亲,以后是不是也要整日的给别人浆洗衣服? 谁没有私心,谁不想把最好的留给自己的子女。但是前提,那都是父亲,是孙家留下了给母亲生活的倚仗。一想到这里,敏贞的心立刻翻滚起来,再也没有办法置身事外、若无其事的冷眼看着舅母行事。 若是自己不同意呢?敏贞忍不住想,她小心翼翼的长大,一个人都不敢随意得罪去,命运何其不公,却给了自己最大的恶意。 敏贞由着性子,故意没搭理宝珠。神色自然而放松,就像是根本没有听见之前说的话一样。虽然这样做很失礼,不过说实话,能顺着本心肆意一次,感觉还真的很好。 孙敏贞决定不理会吴宝珠的话。 吴宝珠看着神色自然越过自己,向前走的孙敏贞,气的眼前发黑。她,一定是故意的,刚才两个人离的那么近,明明前一句还说了送自己衣服,一定是舍不得了,才故意装作没听见,可恨。 两姐妹一路上没再说话,一前一后的进了家门。 ”这么快就回来了?“吴太太坐在慵懒的躺在香樟树下得摇椅上,看着空手回来的两个人,心想宝珠这个实心眼儿的孩子。什么都不买,又不是自己家的钱,白白替人省下了。 ”舅母。“敏贞打了招呼,说是有点累,要上去躺一会儿。 吴太太看着备着光走进去的外甥女,心想‘我的乖乖,虽然不是第一次见,眼前的病西施还是美的让人晃神。’敏贞今天穿着老式的裙袄,不是时兴的款式,斜对襟上小朵小朵的绣着零星的海棠花。浅粉色的底子,看上去俏生生的,像一朵开在指头的小百合,一阵微分吹来,颤颤巍巍的抖落了清晨的露珠。 ”嘿嘿······“吴太太笑得有几分不怀好意。别怪她想的歪,这鹰潭虽然是小县城,可是却也不是没有过除外谋生的年轻姑娘回来养过’病‘的。 想到这里,吴太太心里一下就兴奋起来,偏偏还要装作几分不经意的试探:”年轻人可不能拿身体不当回事,快去躺着吧。女人啊,现在不仔细保养,等留下病根再后悔都晚了。“ “我现在就会时常就得疲惫,可又没做多少事情。想来许是年轻时候不在意,留下的。你舅妈说的对,出来晒晒太阳就好了,快躺回去,要是留了病根,以后还不晓得会怎样?”孙太太深以为然。 人都有一定的强迫思维,一旦对一件事情产生怀疑,就会进入’怀疑是———处处显示是——确定是‘这样的过程。 吴太太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不然好好的年轻人,光风寒就躺了十天半个月的,这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对了,姑太太这么些年就是偶尔有信件传过来,怎么这次回来的匆匆忙忙,还一进家门就病了,也赶得太巧了······ 她想了想,又说:“话说起来,这树还是宝珠生下时候种的。死鬼还是念叨着,生了姑娘就种棵树。香樟长得枝繁叶茂了,别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家有位姑娘长大了。等定了亲事,再砍了香樟做嫁妆。” 提起已经过世的兄长,孙太太的心思被拉了回来,“就是这样的说法,我们家先生原来也念叨’等着樟树亭亭如盖,我们家的妞妞就长大了。” 第七章 生非 “可惜现在院子典卖了,人也不在了。”孙太太很是伤感,只是也说不清楚着苦涩是来自于家中败落,还是先人故去。 “这树那里都好,就是过几天会落下黑子来。黏腻腻的粘在衣服上,洗也洗不掉,姑太太家的院子可留了人打扫。”吴太太根本无心陪着她伤感,急急的问了下去。 难倒是城里的日子过不下去了?不会已经没有房子住了吧!吴太太神色不定,暗自觉得自己怎么才想通,死鬼去了多少年,宝珠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吃苦受累也认了。这两个拖油瓶,凭什么吃住吴家的。 “有帮个帮佣的李嫂会去照应。”虽然走的比较着急,孙太太并不担心家里。 房子还在,吴太太心才落地。转而打量起姑太太来,四十岁的年纪,面若满月,发间隐隐约约露出一个金簪子来。 “真是好命,没了男人一样穿金戴银的。”吴太太心里嘀咕,隐隐的嫉妒滋生出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咱们都是一家人,心里的话。姑娘一年起一年来了,咱们除了买个花、买个粉儿的,要紧是告诉她怎么爱护自己。姑太太觉得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是···是···“孙太太被说的一头雾水,不知道怎么嫂子唱的是哪一出,怎么前言不搭后语的。 ”既然都知道了,敏贞就不要出来走动了,一是正是养身子的时候,寒气入体了不好养回来;再有就是宝珠也大了,这时候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姑太太拍拍屁股走了,我们的脸放在却是没有地方搁了。“吴太太一番话说的又快又急,”既然都回来了,也别说当舅母的不体贴,一会儿就去买篮子鸡蛋给你补补。“ 吴家没有家底,纵使是自己亲生的,吴太太也得承认宝珠就是个品貌一般的女孩子。 老街坊、旧邻居,自己还指望着宝珠能就近找个靠谱、殷实的人家嫁过去,也好时常照顾娘家。 一想到女儿会因为这两个好多男不走动的亲戚坏了名声,吴太太就恨不得这就将人撵出去。不过来都来了,冒然吵起来反倒是给人看了笑话,就当自己倒霉,还希望这两个自此猫在家里。 宝珠早就不是小孩子,虽然并不是十分明白母亲话里的意思,大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想起刚才孙敏贞对自己的漠视,盯着姑妈,冷笑出声。 孙敏贞并没有走远,毕竟是个小姑娘,听了这话又气又怒,脸腾的涨红。之前还觉得有几分直爽的舅母,怎么一转脸就表现了最大的恶意。偏偏这种事情,不好宣之于口的争执。又想到自己的遭遇,委屈、难堪,还带了几分心虚,这么一着急,更是说不出话来。 四肢百骸的涩意,一瞬间都向着眼睛涌来,鼻子一酸,泪水一下盈满了眼眶。转而对着表妹眼中的不屑和嘴角的嘲讽,又生生的将眼角的泪水忍了回去。 恶意,为什么这个世界慢慢都是恶意? 她不过是比寻常的姑娘漂亮一点,就要遭遇那样悲惨的事。 母亲不过是带了一只簪子,就要被嘲笑‘穿金戴银’的教不好子女。 孙敏贞的胸口沉甸甸的像是被压了一块千斤重的巨石,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看着女儿身子一晃,孙太太的心都跟着颤抖起来。 恼怒嫂子无事生非,败坏敏贞的名声。她不善与人争执,所以没出嫁的时候,总是被言语机灵的嫂子压制··· 可敏贞还是个孩子,孙太太气的牙齿打颤:“我们敏贞从小就不吃鸡蛋,嫂子好意还是留着给宝珠好了。”回了一句,觉得力度不够,又硬着头皮说:“母亲在世的时候就常说,背后说人是非没一个好东西。我们做得正、行的直,旁人有什么闲言碎语可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劝嫂子还是别和那些碎嘴脏心烂肺的人来往的好。” 吴太太一脸茫然的瞪大了眼睛。 这还是那个受了委屈也只会躲在背后默默哭的小姑子吗?她居然敢顶嘴,还绵里藏针的骂回了自己。 吴太太的火气,‘腾’的一声就直冲着脑门去了:“放···” 看着门口正经过的人,探头探脑的往院子里张望。吴太太生生的把骂了一半的话憋了回去,一张脸涨得通红,顾及着外人的眼光。转过身来阴冷的看了眼孙太太,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边敏贞,低低的‘呸’了一声,满是嫌弃和恶意。 孙太太若无其事的过去扶了敏贞上楼,”都怪妈,这些年才看清她是什么样的人。胡说八道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一进屋门,孙敏贞的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不是母亲,这么多年认不清人。是自己的错,想着城市浮华,人心险恶。乡下民风淳朴,又是至亲。 ”别哭,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妈活了这么大岁数才想明白,受了气不能不做声。女人活在世上本就不易,什么事再忍气吞声的,只怕还有更大的委屈。“孙太太想到嫂子的话,恨恨的告诫女儿。 母亲的话,说到了孙敏贞的心里。 若是没有自己对丽莎一步步的忍让,就不会让她有胆子为所欲为。 若是第一次藤田言语冒犯的时候,就知道要保护自己,而不是默不作声的装作不在意,会不会就不会有那样的遭遇? 孙敏贞趴在母亲的腿上,放声大哭。 ”咱们走,回家去。“孙太太也跟着摸起泪来,她也为女儿觉得委屈,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被舅母说是打掉孩子‘坐小月子’的不检点女人,哪会不委屈。 孙敏贞依偎在母亲的腿上,放声大哭起来。 第八章 覆水 “早啊.“吴太太装作若无其事的站在门口和经过的老邻居打招呼. “还早呢,恰(qia)的饭都消化干净了。“ ”哈哈···哈···“看着已经升起来老高的太阳,半晌午了,吴太太尴尬的笑。 吴太太关了院门,转身进屋,听见楼上隐隐约约传来,压抑的痛哭声,胸中的一腔怒火,不知怎么消逝了许多。 ”也是个可怜的姑娘。“毕竟也是亲戚,吴太太嘴巴坏一点,也不知道当时怎么脑袋一热就说出来了。现在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有几分没有道理。 敏贞那丫头要是真怀了孩子又没了,她年纪轻轻的姑娘不懂事,姑太太人是木讷了一点,也不是不懂得保养的人。 吴太太心底开始隐隐的后悔,难道自己猜错了。看着敏贞那丫头也不像是壮实的,不会就是赶巧病了吧。 看着哭得都要晕过去的敏贞,孙太太心疼得都要揪起来:“乖,听话。”轻收一下下的抚摸着女儿的后背,给她顺气。心底一片冰冷。 以前亲戚住的远,虽然不常联络,即使母亲和兄长不在了,吴家还是孙太太心底的依靠。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的知道,她再也没有家了。 “好了,好了,眼睛都哭肿了。妈一会儿去煮了鸡蛋给你滚眼睛,以后啊,就咱们娘俩儿,谁咱们也不惦记了。”孙太太又是哭又是笑:“也别怪你舅母,她嘴不好,没什么坏心。” 这话说起来,孙太太都不信,不过毕竟是自己娘家,还是不希望敏贞记恨着。 孙太太决定给敏贞打了水擦脸,收拾一下就走,看到吴太太也是冷着脸。 吴太太心理倒是并不怎么在意。 小姑子只是性子懦弱了些,又不是痴傻。这样平时看着不声不响的真犯了掘劲儿来,更难哄. “咳...真是没什么吃饭的兴致.“吴太太扫了眼正在兑水,试探温度的孙太太,扬声喊:“宝珠,宝珠,我记得还剩下几个霉干菜的艾米果子,要不要吃?“ 吴宝珠皱着眉头,还在想气是出了,不过这下怕是把楼上的表姐得罪死了,别说是合昌祥的裙子,就是街口的葱油果子她都不会给自己了呀. “又是霉干菜啊.“吴宝珠简直觉得生无可恋,一年365天,家中吃的有300天会带上霉干菜,余下的65天,一定是在做霉干菜. “怎么?有霉干菜给你吃就不错了.“吴太太看了眼楼上:“还有两个红豆沙的,不过要给你表姐吃.“说着往孙太太走了两步. 孙太太装作没听见. 吴太太心中一沉,还在生气? 几年不见,姑太太的脾气见长.就是当年老太太还活着的时候,自己就是错骂了她,也就知道咬着嘴唇,委委屈屈的哭.回头自己给个好脸,事情也就了了.难道是在兑水,没听清? 犹豫了一下,吴太太又问:“不过艾米果子有点硬,要不要再给敏贞准备点肉粥?“ 孙太太依旧不搭理她.端了水盆,擦着吴太太的身子就上楼了. 吴太太这才知道,原来她一直都听到了,只是没搭理自己. 宝珠左看看,又看看.姑妈这样无视母亲,自己应该帮忙的,只是惹恼了姑妈,自己的一直想要的新衣服更是没有希望了. 吴太太气的脸色发绿,额头的青筋都蹦起来了.“反了天了...“ 自己是长辈,就算是猜错了,还要去和小丫头道歉吗?再者说好好的来亲戚家,进门就是一场病。 把这又给张落大夫,又给安排饭菜的情分都抛一边去了,真是白眼狼。 孙太太恼怒嫂子无事生非,可是想起女儿的反常,执拗的要回乡下,不停的哭,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颊.心里一惊. “不...不...不...“她一想到女儿可能行差走错就一身的冷汗.哆哆嗦嗦的抬起腿,眼前的台阶晃来晃去,怎么都踏不着.妞妞被姓张的小子骗了,自己要不要问问! 若真的是被张家的小子骗了,妞妞要强,问起来会不会觉得面子下不来,一时没脸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要是没有这回事,贸然的区问,自己和嫂子又有什么区别,想什么就说什么,妞妞心里会更受不了吧. 孙太太恨不得晕死过去. 可能是失望的事情太多,敏贞倒是坦然了许多.不试一下怎么能想到,内心深处的避风港也不过如此. 她做错了什么? 处处与人为善,不张扬,不嫉妒。 老天何其不公! 自己没脸活着了,可就是去死了呢? 丽莎还是办公室秘书,藤田还是商会的会长,一样修着铁路,一样去夜未央消遣。 太阳照常升起,花照开,草照长。太太小姐们照常聚会消遣。 谁会不舍,难过? 相依为命的母亲,相知相恋的承言。真是亲者痛仇者快! 敏贞凄然一笑:“还真是死都死不起了。”她舍不得来了,忽然有点想承言了。 孙太太临走的时候给宝珠包了一个大大的红包,友善的对着她笑,客客气气的邀请她以后去姑妈家里玩。 就在不久之前还恨不得冲上去打一架的人,一转眼就和和气气,毫无芥蒂的说着话。宝珠无措极了,小脸隐隐的发红。平时灵巧的嘴巴,此时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碍于脸面,有点抗拒孙太太给的红包,手指不自觉的捏了一下厚度,心中又隐隐的舍不得。 到底是兄长留在世上唯一的骨血,孙太太想着以后除非必要都不会再见面。小孩子懂什么,都是照着长辈的行事来。这么想着心里也就原谅了宝珠:“好孩子,留着买衣服。好好的念书,要孝顺你母亲,我们走了。”说着还塞了一个金簪子给她。 普普通通的簪子,没有什么装饰,看上去就知道有些年头了,并且应该不怎么佩戴,以至于有点乌沉沉的。不过这可是金的啊,宝珠被姑妈的大手笔震住了。 第九章 难收 吴太太在屋里装病,门也不出,打发了宝珠出来送客,说是’庙小容不下大佛‘。 “姑妈······”宝珠手足无措,她和姑妈不熟悉,也听母亲提起,家里只有这一个亲人了,宝珠忽然眼睛酸酸的,没来由的有点说不出的难过和酸涩。 孙太太出门叫了一两黄包车,唯一的藤箱放在踏脚上,敏贞一直没说话,央央的倚在座椅上。 她看的出母亲的关心和疑问,可叫她怎么说的出口。 舅母随口胡说,损害了敏贞的名声。一直奉行着不与人争执的孙太太甚至与舅母吵了起来,完全不顾脸面。以前她还常常挂在嘴边,家里就这么一门亲戚了。 要是知道了那些经历,敏贞浑身打了个冷战,只怕母亲也活不下去了吧。她又怎么忍心让母亲战战兢兢又无能为力的痛苦着。 分给别人一个喜悦,喜悦不会减半,这个世界上就会有两个喜悦的人。把一个痛苦掰开,一人一半,痛苦不会减少,甚至会翻倍。 敏贞一想到母亲知道后,两个人举手之间,眼神变换都会是难堪,将伤口一遍遍的撕开揉碎之后,还是无能为力的伤感。 她决定将事情隐瞒起来,谋生的出路不止一条,商社也不止一家······ 孙太太不由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敏贞也是难过的吧。这丫头眼睛虽然闭着,眉头还紧紧的皱在一起,根本就没有睡着。 感受到了母亲的目光,敏贞睁开眼睛来,转过头微微一笑:“妈。” “哎!” 敏贞这如释重负的一笑,消融了孙太太心中的冰雪,如同一轮暖阳,她们母女二人的生活终于拨开乌云见到了阳光。 “妈,宝珠带我去看了贡江,是不是还有一片沙漠,可惜这次没去看,咱们下次再来好不好?”想通了的敏贞,知道母亲嘴上说着不在乎,和舅母闹的这么僵,心里必定也是不好受的,开始逗着她说话。 “厚田沙漠呀。”孙太太的语气里满是怀念:“那时候你外婆一个人要养大两个孩子,只能不停地外边找事做,根本分不出经历照看小孩。你舅舅比我大三岁,你外婆每次出门之前必定再三嘱咐他要好好的看着妹妹。他就经常带我去厚田沙漠玩。” 水乡里有一片沙漠,很是稀罕,虽然范围并不大,但是对于鹰潭的小孩子来讲,那里几乎承载了每个欢快午后的记忆。 厚田沙漠在母亲念叨里出现的次数最多,一遍遍的重复。就是敏贞也能轻易的说出几件趣事来。舅舅喜欢和同样年纪的男孩子一起玩,母亲是个姑娘,还要小上三岁,在幼年的舅舅眼里,想必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拖油瓶。可是不带着,等外婆回家发现,等着舅舅的就是‘竹笋炒肉’(就是被竹条打屁股),无奈之下简直是怪招百出。 比如说挖一个沙坑,让母亲蹲在里面,哄她说要藏好了,等着回来找她。然后舅舅就心安理得的和小伙伴们疯跑疯玩去了。母亲在沙坑一等一下午,最后睡着了,被做完工的外婆找到才抱回家里。 再比如说,舅舅会画个沙圈,吓唬母亲站在里面不许出来,顺便放上几颗青涩的果子以资鼓励。 母亲将旧事津津有味的再讲一遍,幼时调皮的舅舅,懵懂不知事的母亲,外表严厉,内心慈爱的外婆,一点点在母亲的故事里生动的又一次浮现在敏贞的脑海里。 孙太太记忆里的厚田沙漠满满都是幸福的回忆. “唉,咱们这里老辈子可没有沙漠.“拉车的师傅,看上去已经有了年纪. “原来这些都是农田,你外婆那时候也常说起来,还有咱们家的田地.“孙太太想起幼年时候,母亲常挂在嘴边.老天不怜人,若是当初那些田地还在,儿子也能送去学堂,女儿也不至于填件新衣服还得盼着新年. 最早应该也不是农田,敏贞上学的时候,有个讲现代史的先生说过这一段.外婆家这里最早应该是江流宽广,湖泊相连,最是富庶的鱼米之乡. “啧啧...“拉车的师傅,现在想起来这些年还与恍然作了一场梦般:“嗨,那时候咱们鹰潭人过得可是神仙般的日子.“话说出口,还觉得不够明白,“那家没有两个帮佣,都不好意思出门打牌了.“ 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那是因为好汉过得更好了,对于眼下拉车的师傅来说,几乎每个做过他车的外地人都听过他嘴里的鹰潭. “唉,北方的辫子军厉害着呢.“拉车师傅说起来仍就心有戚戚,“那时候要是大清朝的铁蹄南下,眼下必定是另外一番光景.嗨,老佛爷不管咱么了,把捻军往南边一打,她就消停了.“ 敏贞听着师傅说的有趣,像是他亲眼所见一样.慈禧太后致老百姓于不顾,就求一方安宁.临了还叹了一句:“还是咱们老祖宗说的对,'娘们当家,房倒屋塌'.“ “噗......“这俚语说的,敏贞正在喝水,一口气没忍住,呛得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 “哎哟,您可慢点.“拉车师傅回头看了一眼敏贞,语气十分夸张:“嗨,这小姑娘心里不服气了,是也不是?“说着空出一只手来,指着不远处的山地说:“这可不是我瞎说的,看见没有?那座山现在叫怪石岭的,在我们小时候叫梅花坡,那我可记得,每年一进了四五月,山下金灿灿的油菜地,山上满是红艳艳的梅花树,不知道有多漂亮.“ “后来你猜怎么着?“拉车师傅根本没给人猜测的机会,撇了撇嘴角,神神叨叨的接着说:“我记得不晓得几清楚,那才分了田地几年,刚刚过上好日子.发大水啦.“ 似乎是想起来,至今还是满满的不可思议,声调猛然拔高:“贡江水漫过宋城墙就冲进县里来了,当时县太爷的乌纱帽都顺水漂到了大街上。后来油菜地没了,梅花树根也冲烂了,截住的都是不知道从哪冲来的一堆烂石头,这才改名叫怪石岭了。” 第十章 来时路 说话间就已经看不见怪石岭了,这和孙敏贞从先生嘴里,以及书本上看到的都不同。这段历史在这位上了年纪的拉车师傅嘴里,更像是一段神话故事了。 围湖造田,河流改道,岸堤冲毁似乎都是从不同的侧面验证了‘女人当家的危害性’。 “阿弥陀佛!!”那该是怎样的沧海桑田,孙太太忍不住跟着念了一声佛号。 敏贞看着母亲一心听故事,眉目之间全然不见了离开舅母家的伤感,心下唏嘘,要不是这次执意贸然上门,两家也不会到了眼看着就要断了交往的地步。 虽然吴太太行事吝啬,言语上也没有什么顾忌,可到底是唯一的亲戚。就算是一直没有来往,对于母亲来说未尝不是心中的一个依靠。 “先苦后甜,天老爷都看着呢!”孙太太双手合适对着西方拜了一拜,这些天听说鹰潭要修建铁路了,当时敏贞病得起不来床。孙太太一心都在女儿身上,也没仔细打听,眼下又想起来:“据说鹰潭要修铁路了?是从哪里都哪里的。不都是说‘要想富、先修路’,以后的日子一定会慢慢好的······” 母亲的未尽之言是期盼着舅母一家,日子能富足起来吧! 若是因为修建铁路,只怕没那么容易。 “哼···”拉车师傅抽出一条泛黄的毛巾,擦了插脖子上的汗水,又半包在头上,冷笑一声:“说起这修路来,哪里还敢想以后的日子,眼前都快过不去了。” 果然和孙敏贞之前了解的一样,说起来容易,这铁路修起来百姓怕是没什么好处。 她做事商社,虽然做的是洋货的买卖,不过一直都想在铁路的铺设修建中插上一脚。所以此前也一直努力的与各省份建在上海办事处交际。其中以四川和江南一带为首,所以敏贞对筹建情况也略有了解。 “说是不能让红毛怪,占了咱们便宜。要咱们自己修铁路,我是没见过,按月的交了租子换个什么‘股份’,到头来吃不上饭,还要买‘股份’,这一来一回又去了十天半个月的粮食。”提起自筹修建铁路的事儿,拉车的师傅就来火,说的好听,自己当家做主,认购了‘股份’,这铁路就是自己家的了。可是铁路在哪呢?‘股份’买了一年多,他是到现在连个铁定都没看到,就是家里的存粮越来越少,倒是县里的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流氓逐渐的富足起来。不过隔墙有耳,谁知道路人都是什么来路,这话他也不敢详细的说罢了。 孙太太讶然,这和她在上海的时候听到可不大一样。一时间又没了主意,下意识的转头看女儿。 敏贞莞尔:“这位师傅应该说的是‘按租集股,因粮认摊’,集体成为铁路股东的筹建方式吧。” “对对对···好像是这么个说法,我老汉没读过书,跟人家学不来,小姑娘这话我听过。”拉车师傅学不来那套文绉绉的说法,不过到也几个八九不离十,一听敏贞说,马上张嘴附和。 承言在德国游学回来之后,目前就职于铁道部,敏贞耳濡目染也比外边的人知道的多一些,只是关乎国事,不好拿来评判,所以并不曾在母亲跟前提起。 孙太太满眼的骄傲,读了女校的孩子就是不同,什么都懂。 敏贞继续跟母亲解释:“咱们政府要铺建铁路,外国人抢着帮忙,出钱出力修好了给国人用,不过却要承认谁修建的铁路就是谁的了。那肯定不行了,对不对?没有这样的道理,以后火车跑起来,每段都有个洋鬼子站在中国的土地上说是这条线是德国的,下一条是美国的,还有一条是日本的。被他们这样一分,那才真的是‘国将不国’了。” “对对···”孙太太如醍醐灌顶,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不禁连声附和:“就像是咱们一家过日子,小波折节衣缩食挺挺也就过去了,可不兴买房子买地的。” 其实事情并没有说起来这么简单,孙敏贞看了眼前头沉默不语的车夫,明智的转了一个话题,跟母亲说起回到上海后要去上香的事来。 “快到父亲的忌日了,今年还是去玉皇寺上香吗?是不是应该做场法事。父亲生前最爱百合,这次买一束白百合,一束马蹄莲,再带上唐菖蒲好了。“ 敏贞三言两语间将事情安排的有条不紊。 “谁告诉你的这些事,还知道要带唐菖蒲和马蹄莲?”孙太太拍了拍敏贞的手。 “不用人告诉,我自己看来的啊。”孙敏贞忽闪着大眼睛:“每一年你都是这么准备的啊,而且马太太还总说是玉皇寺后山的山泉水好,每次咱们去,她都会要帮忙带上一瓶呀。” 孙太太却觉得心酸起来,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称职,敏贞一个姑娘就,应该正视天真烂漫的年纪,却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可以依靠的大人。 越是有想法的孩子,越容易把事情想左了。 ”哎呀,手套掉了一只.“敏贞忽然发现,她把裙袄兜又翻找了一遍,除了一方手帕,几块零钱,确实就只有一只粉色的手套. “会不会是掉在地上了?“孙太太下意识的伸出脑袋,向来时的路上张望. 孙敏贞也探出头看了一眼,有点无奈的说:“算了,算了,走了这么远,早不知道丢在哪条路上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落在了舅母家里. 总有一些东西,存在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用处,甚至偶尔会嫌弃它碍事.却在丢失了的瞬间,开始意识到'存在既是合理的',不过刚好就失去了而已. 敏贞的心里开始微微的失落,这幅手套也是承言送的,也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第十一章 你我他 一出站台就下起雨来,敏贞拿出一件厚外套来挡雨,只可惜实在没有什么用处. 在淋雨的还有胖荣,肥嘟嘟的身子跑起来一颤一颤的,心说:“真是晦气,偏赶上没有带伞还下起雨来.“ 从金公馆出来就回家的路,原本喝了些酒,一直在后座安睡的三少爷突然坐起来,一定要来瞧瞧孙小姐回来了没有. 一条老旧的弄堂,巷子口的一户似乎正在搬家,也不知道是有发财的,即将要搬进明亮的大屋子去,还是才落魄的新落户在这里.这原本跟胖荣的关系不大,只是恼人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突然下起雨来,散落了一地的家具挡住了半条路,行人是没有问题,不过车子是肯定开不过去的了. 孙小姐十之八九还不在家,胖荣劝住了三少爷,“小的先过去,要是孙小姐府上有人,我再回来喊您.“ 实在是今天的酒喝得有点急,承言直到现在还隐隐的头痛,听了张荣的话,也就没再坚持. 三少爷不再执意亲自过去,胖荣心底慢慢的松了一口气.少爷金贵着呢,才喝了酒,要是再淋上一场冷雨,万一回去生起病来,太太还不得不扒了自己的皮. 起早的赶上晚归的。承言是在外边应酬回家的路上.而何小姐则是因为昨晚有应酬,睡了大半天才起床下来找吃的. “嗒嗒嗒...“何小姐伸出玉手,轻轻地敲了敲车窗. 闭着眼睛养精神的承言,开始以为是胖荣回来了,转过头入目就是一张五颜六色的脸. 说实话,并不难看.比较隆重的场合,也有亲戚女眷会这样装扮,只是承言看上去有些不太习惯. 何小姐是喜欢化妆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不带妆出门,与她而言简直就是没穿衣服一样的尴尬,所以就是出门买个米粉也要先描画一番。 “张少爷。”妖艳的何小姐像是被抽了骨头的猫,伸出纤细白嫩的两根指头搭在车窗上,全身的重量都要在要转移都红彤彤的指尖上。说话间尾音微微一颤,正应了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不胜凉风的娇羞‘。 何小姐无疑是漂亮的。 “夭寿个小赤佬。”经过的马太太虽然认识何小姐很久了,貌似这次偶遇才见识了真身。嘴上满是不屑,心里还是忍不住念叨:“我的乖乖,活脱脱的狐狸精转世,还好没被我家傻小子看到。不过车子坐的谁呢?怎么有点眼熟。” 马太太不好意思走近了看,却也舍不得走远,假装整理整理身前的围裙,回头弹弹裤脚不存在的灰。 马太太看过来的时候,何小姐就知道了,不过这一点都不重要,她正在等着张承言的回应。 车窗降下来一半,斜风伴着细雨飘进了车里。 张承言看着站在外边妖妖娆娆的何小姐,没说话,微微走起的眉头似乎再问:“我认识你吗?” “张少爷贵人多忘事,我们在夜未央见过。”何小姐早就喜欢这样的打量,搭讪吗!脸皮能拿来当饭吃。 不过显然何小姐没算准张少爷的反应。 谁知道承言听了,二话没说记要把车窗升上去。 “哎~我住在敏贞妹妹的隔壁。”何小姐急的将手伸过车窗上面,试图阻止这块黑玻璃。 “恩?”上升的车窗停了下来,张承言的语调上扬。没说出来的话是’然后呢?继续···‘ 何小姐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难堪,在夜未央的时候不用说都是男人围着她转。她成年之后,学会了依赖女人的魅力,常常无往而不利,还没有这样被无视过。 继续说,说什么? 沉默、尴尬、压抑的气氛在两个人之间蔓延,看在不远处的马太太眼里却成了暧昧。 果然是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胖荣回来了,转过车身,最先看见的就是何小姐那若隐若现,鲜嫩肥美的大长腿。 “那再见喽。”何小姐不紧不慢的站直了身子,若无其事的与承言说再见。 张荣一头雾水左看看有看看,少爷不是一心只系孙小姐的吗?怎么看上去还与何小姐‘相谈甚欢’。 倒也不是说少爷不能接触别的女孩子,只是这位摇曳多姿的何小姐,打眼一瞧就是‘交际花’。就是不张嘴说话,光站在那里都能看出来,不是良家女孩子。还与孙小姐家住在一条巷子里,少爷也不像是要上赶着找麻烦的人啊。 “还不走。”承言看不得张荣这幅蠢样子,脑袋是被猪啃了吗?这样明显舞女的手段都看不明白。 胖荣冤死! ”哦~“看到胖荣,马太太终于想起来坐在车里的那位少爷是谁了,可不就是常常送了孙家姑娘回来的那一位。 ”咦···造孽哟。孙家的小姑娘不晓得几文静,抢人家的男朋友呀,了不得了,个小赤佬。“马太太后知后觉的对着何小姐的背影呐呐的唾骂。 马太太自认是个人心肠的人,倒不是她看何小姐不顺眼,只是那样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好好的活在十里洋场也就罢了,勾搭人家小姑娘的男朋友。这事情没遇见也就罢了,既然见到了,还是要说一下的。 所以孙太太到家的第二天一大早,迎来的第一位客人就是马太太。 ”马太太您来了。“孙敏贞穿着家常的一件半旧袄子,沿着刘海将散碎的头发编成一个细细的麻花辫,用一个小夹子固定在耳后,显得娴静又秀气。 ”这是个好孩子。孙太太您教养出这样乖巧的孩子来,福气在后头呢。“马太太家只有一个儿子,她知道这样洋学堂读过书的姑娘,还长得白白嫩嫩的,一看就让人又爱又怜,这样好的姑娘,肖想不起。 ”托您的福。“孙太太含蓄的笑,看着女儿眼光真挚,掩饰不住的骄傲。 第十二章 相遇 敏贞打了个招呼,就躲回屋子里去了. “也没什么好招待您的,新下来的莲子,这汤的味道还不错.“孙太太已经笑着与马太太寒暄起来. “好啊.你的手艺好.就是上次敏贞给送过去的打糕,我们家惠民还一直赞不绝口呢.“马太太十分熟捻的寒暄.说着就将手边的莲子百合汤端了起来. 惠民是马太太的独子.马家是九里巷的落地户,据说马家原来是满清大户,老辈的有见识,趁着家底子厚实的时候马家人就盘下了整片地,建了这周围一带的房子.统一起名字叫做'沪上九里'的. '里',是里所,住地.'九',则是取的'九九归一,九九至尊'的霸气. 奈何形势比人强,子孙也不争气,大多的房子都混买了,就剩下马太太这一支还盘踞在此,勉强支撑.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马太太一家售着九里巷的几处铺面和房产,日子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孙太太看着对面马太太手上熠熠生辉的宝石戒指,心想敏贞的性子倔强,嫁的太高了,必定受些委屈,她一直就觉得惠民那孩子不错.可惜自己与马太太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奈何两个孩子不配合. 说起来,这有一阵子简直成了马太太的心病,自家的傻儿子多少次机会都给了,对着敏贞却一直像个'爱护的妹妹',倒是自打搬来租住的何小姐一露面,就把人的心魂都给勾引去了. 孩子没有缘分,不过敏贞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就算不是一家人,马太太却还是盼着她顺遂. 马太太喝了半碗汤,银勺子握在手里微微搅动,有几分欲言又止. “哎呀,咱们是老街旧枋的住了这么些年,您是知道我的.“马太太轻拂着小手指上金镶玉的戒指:“你猜昨儿个我在巷子口看见谁了.“ “你们家敏贞正在交往的男朋友.话说起来,最近那个车子最近常来咱们这儿,一天没看见,第二天老早的.“马太太说着露出一个你知我知的笑容:“哎呦喂,敏贞那丫头看上去不声不响的,有手段着呢!“ “哈哈...没有的事,您还不了解我们家敏贞的......“孙太太可不觉得女儿'作'(ZUO). 马太太带来的真是个好消息,她还以为女儿伤心成那样,两个人必定是分了的.可照着马太太的说法,张少爷天天来,可见是敏贞一个人在别扭.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让他们快点和好吧! “那位少爷家里做什么的呀?车子不错啊,一看就老克勒.“马太太言语夸张. 敏贞正换了衣服出来,听见马太太提起承言来,下意识的放轻了脚步,停了下来. '老克勒',是上海方言,说的是生活讲究,吃穿精致的老上海人. “您不要怪我多嘴的,这样上进的小伙子,可要告诉你们家敏贞看的牢靠一点.“马太太撇撇嘴角:“不然就像是那一位,见到男人就走不动,尤其是条件好的,必定要上去勾搭一番.“ 孙太太知道她说的是何小姐.心下不以为然,那位何小姐一看就是交际花,平时没什么来往.不过自打住进了九里巷,就彻底将惠民给迷住了. 马太太看好敏贞的,始终觉得是何小姐搅黄了她们家惠民与敏贞的关系,实际上是马太太迁怒了.她心里也明白,敏贞和惠民一起长大,要是能对上眼了,哪里还有什么张少爷,王少爷的事儿. “您不相信的,昨儿个我还看见她有说有笑的和那位少爷倚在一起,说了半天的话呢.“ 言语夸张,声音洪亮. 颇有一种,出了大事,我好心告诉你的自得与满足. 平常敏贞很喜欢听马太太讲话,因为她言语之间总是洋溢着一种,跟这闷气沉沉的九里巷不同的激情,听着就让人感觉有力气. 承言不会喜欢何小姐的,敏贞心里清楚.承言虽然在外留学,受到西方的教育,骨子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上海人.细致,温润,内心孤傲,有点潜在的大男子主义,还有一点小洁癖. 敏贞努力的挥掉心里的介意,整了整群摆,走出来与马太太寒暄两句,出门去了. “这次陪我回乡下,耽误了很多事.她是个老实孩子,今天星期六也一定要去做事.“ 敏贞是这样和孙太太解释的,其实在没回来上海之前就决定了不会再去藤田洋行做事.她打算重新找事来做,躲得那些脏污远远的,安安静静的与母亲生活在一起. 从家门口出来,敏贞并不知道接下来要去哪里. 就是有这样的一些人,死不起,所以要努力积攒生活下去的勇气. 敏贞决定先乘坐电车到市里,买一份时代商报,她记得那上面会有一个板块登录一些招聘的讯息.运气已经不能再坏了,为了母亲和自己,敏贞决定总要往好的一面试一试. 之前的一份工作,是在女校毕业之后,教员直接推荐过去的,所以敏贞并没有什么面试工作的经验. 该怎样介绍自己?表现哪一个方面. 要不要先手写一份简历.敏贞的硬笔书法不错,她试图展现自己的优势.不过履历上怎么写呢?她不愿意向别人提起洋行的工作经历,可现在据说招工单位都会中意一些有经验的. 真是个头疼的问题. 卖报纸的孩子收了零钱,抽了一份时代商报递过去.敏贞走开了,那孩子还不自禁的念叨着:“真漂亮啊,比海报上的电影明星还美.“ 措身而过的张荣听着有趣,毛都没长齐个小孩伢子,还知道啥叫美女. 第十三章 欣喜 “哎…哎…那谁…”胖荣觉得自己出现幻觉了,等看清楚人之后,心中狂喜:”我的个天老爷,救命的可算是回来了。“ ”孙小姐~“张荣一边喜滋滋的扬声喊,一边追着过去了。 还沉浸在浏览信息的敏贞,猛然听见有人喊自己名字,根本静不下心来是谁,下意识的拔腿就跑。 ”哎…孙小姐…孙小姐,我是张荣啊。“张荣一头雾水,这位祖宗,跑什么这是。 敏贞慌了,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见到认识的人。万一是商社的人怎么办?她当时就晃晃的跑回家,躲到乡下去了,后来呢?藤田有没有向别人说起,丽莎会不会在外边胡说八道? 一起做事的人都知道了吧? 敏贞脑子一片混沌之中,甚至还在担心丽莎会不会污蔑自己,她们会不会觉得自己也是那些贪图富贵,不知廉耻的女人。 不行,不行,不能让人追上来,绝对不能被人认出来。 敏贞那些含着泪在心中默默建立了的一道道防线,颓然间坍塌下来。 羞愧、难堪、恐惧…… 慌乱不择路的敏贞,撞进了对面行人的怀里,一时间又挣脱不开,泪流满面。 一身墨色西装的承言,背光而来。 上午的阳光刺眼的狠,敏贞晶莹着泪光抬头就看见了承言晕在阳光中的脸。 ”乖,这是怎么了,恩?“张承言的心都被敏贞撞碎了,一手揽着她,一边掏出了手帕,轻轻的给敏贞擦拭起眼泪来。 ”承言……“阳光将张承言的线条拉长,敏贞一脸的呆愣,试试探探的叫出在梦里出现过千万次的名字。 敏贞最近有清瘦了很多,张承言细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让自己日思夜想的姑娘。莹润着小脸,半含着泪、哭的红彤彤的大眼睛,像是一只迷了路的猫,茫然无措的站在高楼上,还带着几分不自知的害怕与紧张。看的张承言的心都要化了。 他弯下腰,揽着肩膀的一只手,顺着圆润的肩膀,一寸寸的游移,轻轻地搭在了敏贞不堪一握的腰上:”恩?告诉我怎么了?“ 承言的嗓音低沉,见到敏贞他总是开心的,微微上挑的声音里带了不容错失的诱哄和欢喜。 敏贞清醒过来,是承言! 她抵抗不住这样磨人的眼光,下意识的想躲起来,才发现自己还半趴在他的怀里。 敏贞顾不得哭了,一张笑脸腾的通红,试图攀着承言的手臂站起来。却发现承言揽着自己的力气惊人,根本挣不开。再一用力,反倒是弹回了承言的怀里。 “想我了?”承言哑着嗓子,凑近敏贞珠贝一样的耳边。 张家三少爷黑脸的名声一直在外,别说是交际场上的应酬,就是亲戚朋友的聚会,也少见他笑脸,更不要说与人攀谈。就是与孙敏贞相识谈朋友,真正做到’发乎情止乎礼‘,在这之前,他们之间甚至连拥抱都少得可怜。承言怕唐突了敏贞,也就是请她出来看看电影,吃吃饭。 敏贞不告而别,承言决定不再压抑自己的感情,这小丫头纵容她在外边游荡也够久了。 “有人看着呢!”敏贞抬起头来看承言,试图劝他放开。 承言不避不让,侧着头依旧盯着敏贞。 呵出的气息扑面而来,敏贞觉得脸上的绒毛都在一根根悄悄的竖起来,脸更烫了。 “你…你快松开。”敏贞感觉周围的眼光都飘在了他们两个人身上。小腿绷得僵直,脚尖无措的在地上划了起来。 承言的手劲儿没松人却直起身来,敏贞以为他肯听话,心里一松站直,就在这瞬间被承言轻轻一带,又扑到了他怀里。 “你干嘛?”敏贞一张脸都埋在承言的怀里,才意识到这这个人刚才分明是在骗自己,气的握紧拳头垂在他腰侧,语气带了几分娇嗔。 “想我了没?”承言贴着她耳朵又问了一边,大有一副若不回答就坚持到底的执着。 这个人,之前见面还是温和有礼的。 敏贞想特别有骨气的说一句’没有‘,也好气一气这位霸道的少爷,但到底顾及着在大街上,怕他再做出什么举动来,只好头深深地埋在承言的怀里,轻轻地点了一下。 承言知道小乖乖脸皮薄,害羞了,也不再逗她说话。不过可算是遇见了多日不见的她,承言舍不得松手,就一路上半搂着敏贞向车子走去。 胖荣远远地围观了半天,看着少爷搂住孙小姐走过,目不斜视,连个眼神都没施舍,就知道现在自己就可以有多远滚多远了。 “哎呦喂,我这受伤的小心肝啊。”张荣轻佻的翻了个白眼,太太天天念叨着三少爷不开窍,多大的人了,还不成家。家里介绍的小姐,都横眉冷对,不知道人家欠了他多少亏空一样。 真是杞人忧天,少爷的桃花开得灿烂着呢。张荣必须发自肺腑的承认,自己三少爷那张冰块脸第一次笑得那么灿烂,说不得好事将近了,他觉得上海已经不是雨季,少爷的春天就是他张荣的新年啊! 张承言拥着敏贞上车,他一手开车,还空出一只来紧紧的握住敏贞软糯的小手。 敏贞晕晕乎乎的坐在一边,看着放在腿上的那只大手,动也不敢动。 她似乎已经感觉到,被承言压着的那条腿发烫了起来。脑袋嗡嗡的响,她甚至都不敢侧头看一眼坐在身边的男朋友,如今心里满满的都是羞涩、喜悦还有微微的甜。 承言想和敏贞好好地待一会儿,实在太想她了。 带她去小公寓吗?敏贞会不会觉得唐突,虽然承言心里也隐隐的期待,但他知道敏贞是个传统又保守的姑娘。 承言不舍得她忐忑,即使是没有必要的,也不愿意她委屈。 封闭的车子里都是敏贞香甜的气息,承言觉得自己心如擂鼓。 窗外的一家西餐厅一滑而过。 真是个好地方,温馨又静谧。 承言一脚刹车,就停在了这里。 第十四章 门当户对 第十四章门当户对 悠扬的钢琴曲回荡在餐厅里,落座之后承言终于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敏贞的手。 敏贞捧着柠檬水,眼睛盯在暗纹的桌布上。 纵横交错的纹路,她甚至在默默数着蕾丝花边上的小洞洞。眼神之专注,好像生怕一不小心就会错过了花期。 无言的暧昧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你能不能别看了。”最后还是孙敏贞败下阵来,她觉得坐在对面的承言,眼神如有实质的一寸寸在自己身上缓缓流过。 不情愿的嘟起嘴,小声的抱怨起来。 “哈哈······”张承言笑得张扬而肆意。 西餐厅里三三两两的人,或是善意,或是好奇的张望过来。 敏贞气的翻了一个白眼。 承言更高兴了,不过看着女朋友隐隐泛红的耳朵,怕是惹恼了她,扬手叫了waiter点餐。 “给你一份菲力好不好?”承言修长的手指划过菜单。 敏贞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看着承言恍然意识到,不过是个过场,她们坐在这里总不好真的只要一杯柠檬水吧。 敏贞点了点头,想着要是母亲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年轻人一点都不经济,才吃了饭又点一桌子。 呵呵……这何尝不是两个人的差异。 以前敏贞一直在回避,现在想想真是没有什么意义。人的一生说漫长漫长,要从牙牙学语长大满鬓霜白。恋爱~结合在一起,过着琐碎的日子,照顾着两个家庭,享受温情,客服矛盾,供奉长辈、教养子女!可不是谁都能有幸平安到老,要是当时她死在了鹰潭的贡江水里,那之前的坚持还有什么意义。 存活一世,难道就是为了小时候清贫的与母亲相依为命,稍微长大一点节衣缩食努力学习,然后终于遇见一段美好,甚至还没开始享受,眨眼之间就被恶魔拖进了深渊里! 呵~何其可悲,有资格的时候诸多顾虑,她还没来得及堂堂正正的说句‘我爱你’。 “说说吧,我该怎么惩罚你。”张承言伸手戏谑的捏了捏敏贞挺翘的小鼻子,还没等小姑娘抗议就松开了手。眉目放松的向后仰靠在沙发座椅上,一双长腿自然而放松的舒展开来。 平滑细腻的西装裤擦着敏贞光洁的小腿。 这超出了两个人的安全距离,敏贞的心一提,下意识的蜷缩起来了,试图将双脚背回座椅下边去。不过没有成功,她才一动,对面那位看似慵懒的少爷,双腿并拢一夹,轻轻巧巧的将他的小姑娘正试图逃跑一双白嫩的小脚丫夹在了中间。 “你···”敏贞尝试一动,就被夹的更紧。 这样非常不礼貌,可是对于现在陷在壳里的敏贞,在羞恼之余心却奇异的安慰了下来。 制热的体温,隔着布料延续到了最最脆弱的内心里。敏贞顺应着内心尝试着放松自己,垂着头,心想:“让我依靠一下好了。虽然可能这个瞬间只是他不经意的。但好过两个人真的别离之后,没有可以供给给她拿来回忆的美好。” 承言眼睛发亮,嘴角矜持的翘起:“你家的门都要被张荣拍出洞了来了,我每天都去守着你。出门这么急,怎么不想着留给口信,不知道有人在惦记你吗。恩?” “哼···别不是真给门拍了个洞吧?”敏贞抿着嘴乐,挑衅的看着承言:“等我回去了,必定仔仔细细的查看,就是门上掉了一块皮,也要回来找你。” 承言由着心上人耍花腔:“真是冤枉,张荣拍坏了孙小姐家的门,怎么帐算到我头上来。” “好不好的?不是你,张荣还要绕道九里巷去。”敏贞眼睛亮晶晶的,狭促的眨了又眨,又卷又长的睫毛抖啊抖落在了承言的心里。 “说的也是,都怪我太想你了。不过我是不打算包庇张荣那小子的,不然这样,罚他以后就跟在你身边听差吧。”承言摩挲着下巴,说了个折中的法子。 “满嘴的胡话,你三少爷跟前听差的,我可不敢用。” “我什么时候拿话诓过你。我们家的下人眼睛都亮着呢。我大哥身边伺候的,从来都是拿嫂子的话当做圣旨。”张承言转着手中的红酒杯,眯着眼睛笑得不怀好意。 这个人,还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前也不见他油嘴滑舌。 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小别胜新婚‘。 想念,让承言突破了自己,他决定将小姑娘收拢在怀抱里。磨难,让敏贞决定放过自己,她决定享受一下爱情。 不正是因为黑暗就要来临,所以夕阳不是更美。黄昏早晚都会来,谁也抵挡不住的事情,敏贞有种末日狂欢的快感,让她心中止不住的颤栗。 “承言。”孙敏贞将放在座椅上的时代商报拿起来,“我想重新找一份事情做。你说,我去学校做教员好不好?” 张承言有片刻的呆滞,随之而来的却是无限的欢喜。 还是那个处处要强,恨不得走个路都与隔着两条街,敏感而孤傲的恋人吗? 不对,这是接纳了自己啊。 小姑娘不在刻意回避,敞开了心扉接纳张家,这真是个好消息。 爱人之间不就应该是这样的,我们早晚会成为一家人,何必将彼此分的那么详细。 敏贞一直被承言的家世,压的喘不过气来。其实承言何尝没有压力,面对着如晨珠朝露一样的清纯至极的女孩子,他也会时不时的回忆,他是不是太冷淡,年纪比人家姑娘大了一点,还不够潇洒有活力! “当然好,我们敏贞一看就是满腹才华的女孩子。最适合教员不过,总好过那些老学究,恨不得时时将旧四书搬出来误人子弟。” “又瞎说,小心先生听见了拧你耳朵。”敏贞嘻嘻的笑,眉目之间全然的放松与欢喜。 第十五章 竹马青梅 第十五章竹马青梅 “先生是没那个机会了,还得以后的三少奶奶原谅则个。”张承言笑得已有所指。 别说如今,就是小时候的启蒙先生也是劝导训诫为主。学校里的教员个个眼睛厉害着呢,敢对张家少爷动手的,还真就没有。 敏贞只是抽了手帕擦嘴巴,装作没听见。心里确实悲凉一片,’以后的‘三少奶奶,谁知道现在在哪里。 承言只当她是害羞了,也并不在意。 同一家餐厅里,隔着几张桌子客人,却瞧着稀奇。 “哎,文殊。”一个穿着没绿色暗地旗袍的少奶奶,示意身边的人:”你看,那边的是不是你们家三少爷。“ ”承言吗?“张家大少奶奶座次靠里边,又专注与同来的人寒暄,倒是对外边没在意。 措着身子,看了一眼,点点头:”还真的是。“ 文殊是北京长大姑娘,家中的长女。长相端庄秀丽,为人稳重大气,嫁了张家的大少爷张伯言。曾祖父曾是满清正经两榜进士,官至户部尚书。父亲文涵渊出任了民国政府常务副总理。端的显赫霸气,出身与张家大少匹配,更难得是两人虽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后却难得的默契。 ”还是你的眼睛利。“文殊又加了一块方糖在咖啡里,刚才那一眼,足以看清楚是三弟承言,而且对面还坐了个漂亮的姑娘。 身边这位是嫁到上海之后才逐渐走动起来的亲戚,称呼为’翠芝表姐‘。难得的是这位表姐性格爽利,生了一副七窍玲珑心 虽然本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只是走动的勤了。倒是和张家也比常人亲近几分,就是有点古板的张太太见了翠芝也满口的夸奖。不过文殊觉得她,一直就是无利不起早的性子,昨天忽然打电话约着逛街,今天就果然就见到了金大总统家的小姐——金菲涟。 有传言说是菲涟对张家三少爷一见钟情了,可见传言未必是空穴来风。 不过现在都流行自有恋爱,更何况还有家中有张太太坐镇。文殊可不会觉得三少爷承言的婚事,自己能说上话。 金菲涟穿挽着简单的小发髻,刘海定了两三个规整的弯在额前。耳边带的是一对垂下来的南珠耳坠子,发髻一侧歇歇的插进去一个镶嵌满排珠子的发夹。 锁着精致月牙白边的,粉白底子淡黄色小雏菊的旗袍。将这位总统家的小姐趁的文静又秀气,好一个美人,可惜遇见的是没开窍的承言。 ”真狡猾。“翠芝等了半天,也不见文殊主动提起来与张家三少爷一起的那位女子。 不去询问,也没解释,好像张家三少爷身边就应该有位女孩子。 翠芝心中躁动,金菲涟不安的搅动的手边冷却的咖啡,张家大少奶奶却安之若素。 ”荣昌祥才到了一批料子,衣服也上了新样式。昨儿个我手里的股票又涨了,先说好了,你们看中了什么可不要跟我客气。“翠芝嫁的是做实业的顾家,据说家里金海银山的。虽然谁也不在乎买脂粉首饰的零钱,不过她这散财童子的作风,还真笼络了一批太太小姐在身边。 翠芝心里也有算计,能与金家、张家交好才是福气,股票涨不涨的跟自己还真没多大关系。 ”那我先谢谢表姐。“金菲涟压下心底的酸涩,又叮嘱文殊:”嫂子也别和她客气。“ ”哈哈……个小妮子,只认了她是你嫂子,这也是我表妹呢。“翠芝笑话起菲涟胳膊肘一心拐到张家去了。 圈子就这么大,又一表三千里。拐着弯的亲戚,翠芝都算是两位的表姐。 ”又说,看我还理不理你。“金菲涟一颗心都在张家三少爷的身上,对于这样的打趣既伤感又甜蜜。 “不理我不要紧,走过来的,看你理是不理?”翠芝看着高大俊朗的承言,盯着菲涟笑得不怀好意。 “哎呀。”金菲涟刚才只顾着苦恼,被这么已提醒才意识到承言过来了。心下一惊,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之前的话。下意识的站了起来,继而觉得自己冒失了,涨红了脸望着张承言。 “金小姐。”张承言礼貌的寒暄。 孙敏贞跟在身后,对着迎面而来的打量,落落大方的微笑。注意力却落在了突然站起来的金小姐身上。 “好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孙敏贞心下喟叹:姓金,承言说是总统家的小姐。 门当户对、竹马青梅。敏贞就得她的人生放着光,却一不小心将别人逼近了阴暗的角落里。 承言与嫂子打招呼,客气的与翠芝表姐寒暄。 ”三少爷可不许藏着,这位漂亮的小姐,还是第一次见?“翠芝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孙敏贞,笑着要承言引荐。 ”这位是我朋友……“承言说着有点犹豫,倒不是不肯将敏贞介绍给家人,只是想起她以前的排斥,一时猜不透她心思,转而看过来。 ”我姓孙,姐姐叫我敏贞就可以。“孙敏贞避重就轻,她不喜欢这位表姐,感觉她打量的眼光,隐隐带着敌意。 有时候女人的直觉近乎诡异,敏贞猜测这敌意多数是为了’金小姐‘。自己可是无妄之灾,好好的又没招惹她们。 看着走在前面,说说笑笑的三个人。敏贞觉得自己与她们之间竖着一道天壑。 没了逛街的兴趣,敏贞借口累了,承言送她回去 这就是小户之家与上流社会的差距吧? 对于这种无力,她甚至连发脾气的借口都没有。 总不能对着承言说,她们提的香水我没听过,她们讲的衣裳料子我不知道,她们的谈笑的我插不进去。 才有的好心情,一下子荡然无存。 敏贞不想跟她们一起去荣昌祥了。 去了做什么? 呆站在一旁陪衬,看那位能言善道的’翠芝表姐‘怎么恭维金小姐吗? 敏贞借口家中还有事,由承言陪着先告辞了。 第十六章 等待 第十六章等待 ”表妹,那位是你们家三少爷的女朋友吗?“翠芝看着转身离开的两人,忍不住跟文殊确认。 ”那倒是没听说。“文殊想了一下,”不过承言轻易并不与女孩子交往,这还是第一次见他陪女孩子在外边吃饭。“ 承言与那位女子的关系简直不言而喻,文殊知道翠芝是代替金小姐在打听,她有意提点一句。 ”长得真漂亮。“金菲涟看着承言护着那位叫敏贞的小姐坐上车子,喃喃的说。 ”哪有咱们菲涟漂亮。“翠芝捂着嘴笑:”我看她穿的还是衣服还是去年夏天的款式,咱们好心约了她去逛街,人家还犯小性子了。“ 顾家大少爷去年还和个女学生不清不楚的混闹了半年,最后还是翠芝使了手段,又扬言活不下去,要回北平,才勉强压下去。她是一百个瞧不上那些装的白莲花一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女孩子。 更何况,金菲涟是什么身份,自己站在她这一边,要是她真进了进了张家门。自己这顾家大少奶奶的位置只会越坐越稳当。 ”表姐别拿我说笑了,我哪里比得上人家。“就是使小性子,也有三少爷宠着,金菲涟嘟着嘴,不情不愿的将手里绸缎的帕子揉搓成一团,心里泛酸。 ”‘人家’是谁?我没看见。“文殊也有自己的小心思,握着金菲涟的手说:”我们家太太还念叨,你最近也不知道忙什么?也不见去家里玩。“ 这话是真的,生了儿女都是债。即使张太太那样的出身也在犯愁。大儿媳妇是不错,奈何进门几年也没个动静。自己又不好催,只能盼着小儿子娶妻,带带家中的喜气。 外人看着张家三少爷样样都好,潇洒多金、偏行事还老成持重。不过张太太简直被愁死了,这么大了也不见交往一个女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报上孙子。 山不来就水,张太太只好另外想了个法子。让大儿媳妇文殊时常在家中举办聚会,邀请了沪上的名流小姐来家里做客。只求能有一个与承言那小子对上眼的,也算是没有白白忙活。 这不是张太太实在喜爱金菲涟的样貌品格,看得出来小姑娘倒是满心满眼都是承言,更难得是门当户对。 ”我知道是嫂子想我了,明儿个就去。“金菲涟心里熨帖,顺势挽住了文殊的胳膊。 ”哼~可看出谁是一家人了,就你们两个好吧。”翠芝佯装生气,率先坐在了前面车里。 “表姐~”菲涟被’一家人‘的说法羞到了,在后边推着翠芝的肩膀不依。 “好、好、好…快别推我了,算我错了行不行?”翠芝转过头来讨饶。 “不推你也行,罚表姐给咱们讲个笑话听听。”金菲涟是个娇小姐脾气,对着翠芝耍赖皮。想了一下有对文殊求证:“这可不是我欺负人,嫂子你说是不是。” 多久没遇见说话这样直白的姑娘了,这样单纯可爱,就是嫁进张家来,还愁妯娌之间不和睦吗! 文殊哈哈大笑,出言附和:“就是,表姐是长辈,带我们出来,怎么也得哄着咱们开心才对。” 三个人之见的氛围,终于拂去了遇见承言交好女孩子的阴霾,一片晴朗起来。 “好,别说我这还真有一个,保准你们没听过。”翠芝想着自己就先笑起来:“是我们家顾大少爷的事。他小时候是个胖墩,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吓唬他要是一直这么胖,长大了招人嫌弃,说不上媳妇。后来你猜怎么着?” 菲涟想着现在顾大少爷瘦的麻杆似的,猜测说:“不会是吓得不敢吃饭了吧?” “哪能啊。”翠芝摆了摆手,接着说:“人家在后厨找了个又黑又胖的烧火丫头,说要养大了留着当媳妇。”说着就大笑起来“这还不算,气的老太爷要抽他,咱们家顾大少爷还不服气,嚷嚷着学里先生讲的,他这叫未雨绸缪。” “啊……哈哈哈……”金菲涟笑得歪倒在文殊的身上,一想到现在猴精猴精的顾大少爷,还有这么憨的时候,更是笑得停不下来。 文殊搂着菲涟笑。 翠芝是在说承言不过是一时被迷住了眼睛吧,还真是个妙人。 菲涟也在想,谁一辈子还没点过去,没有尝试过不合适的,怎么知道谁才更适合自己。 她刚到英国的时候还偷偷喜欢过一个金发蓝眼睛的同学呢,不过呀就是偷偷的喜欢而已。她并没有因此而留在英国,那一时的喜欢更没有改变自己的生活。 就像是清晨站在阳台上,觉得空气格外新鲜。可若是一直守在阳台上,不用中午就会觉得厌烦了。 张太太喜欢,自己就乖乖的等着好了。 今天一两句话,孙小姐的小心眼就犯了。由着承言去哄好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厌烦了。 承言没觉得厌烦,他是无奈居多。 回九里巷一路上敏贞明显没有说话的兴致,草草的告别之后回家去了。 & 没过几天,承言带回来了好消息。 敏贞想要的教员的工作确定了,已经办理好了入职手续,巧合的是和马太太儿子在同一家学校任职。 “敏贞,你怎么在这儿?”惠民上完课回办公室,看见正在搬东西的孙敏贞惊讶的问。 “惠民哥,正好你来了,赶紧来帮忙。“敏贞好不容易在一楼仓储室找了一套办公桌椅,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椅子搬上来,桌子她是一定搬不动的了。可是同一间办公室的王小姐态度生硬的狠,说上一句话都不一定回答,更不要指望人家会帮忙了。 刚打瞌睡正遇上送枕头的,真是再好不过是事了。 ”走走走…这个椅子先放在这里,咱们还得去一楼。“敏贞将椅子拖得靠在一边,确定不会挡了别人的路,才转身拉着惠民下楼。 第十七章 中意你 第十七章中意你 ”你来这里上班了?“惠民看着率先走下楼梯的敏贞,还有点没回过神来。 ”对啊,惠民哥,不来上班,难道我是来偷椅子的吗?“敏贞颇为不雅的翻了个白眼。 ”你这丫头,谁又惹着你了,拿我来当出气筒。“惠民从小和敏贞一起长大,一听她这愤愤不平的就知道一准是在哪受气了。 ”哼…哼…“孙敏贞还是比较谨慎的,不愿意在楼梯间多聊,催促道:”先不说那些没用的事,眼下要紧的是怎么将楼下休息室的庞然大物弄上来。“ “让我来吧。”马惠民主动揽过来,神色愉悦的提了提手中的公文袋,”一会儿你就负责帮我拿包好了。“ ”这样最好不过。“也不是外人,敏贞不和他客气:“主人带我来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想去找你了。不过都下班的时候了,不确定你回家了没,所以本来打算先搬好桌椅的。” “这么沉,要是今天我不在,你就等着明天再搬上来好了,又耽误不了你。”马惠民告诉敏贞以后这样的重活不要自己做。 孙敏贞乖乖点头受教。 “拿着吧。”惠民看着孙敏贞像是个备受打击的小兔子,将公文袋递过去,然后开始挽起袖子。 孙敏贞听着忽然鼻子酸酸的,眼睛有点湿润起来。 “惠民,你要是我哥哥就好了。” “难道我不是你哥哥吗?”惠民猜测这丫头是受了委屈,从小就是这样。装的懂事、听话又坚强。不过一旦有人站出来心疼她,就会马上露出孩子的本性来,会撒娇、会抱怨、难受了也会哭泣。 那怎么能一样…… 惠民哥再好,也不能时时刻刻的护着自己。就是再好,也不能让母亲老有所依。 “不说这个了,多矫情。”孙敏贞不愿意将自己内心深处的情绪暴露出来,转而问起惠民来:“为什么我总是和人相处不好?是我有什么问题吗?比如太热情,还是不懂交际。“ ”这我倒是没觉得。“惠民有些不解,想起敏贞第一天上班,又是一个人来筹备桌椅。想了一下开解说:”有时候相处的不融洽,并不一定就是谁出了问题。能在这所学校做教员,是个十分不错的差事。我能进来就是通过层层的考察,又正赶上出了空缺,这样的机遇并不常见,而且现在也不是往年面试教员的时候。大家都是新同事,彼此陌生,你也没有对人家付出什么是不是?那为什么要求别人欢迎你。“ 是说没有经过正常的应聘,会被同事排挤吧。 ”那我怎么办?“敏贞倚在门口,烦恼的扭着发梢,情绪低落起来。 “过一段时间就好了。”惠民很有信心的说:“过一段时间,她们就会在心底接受了。” ”你是想说,妥协吧!“ ”也可以这么说。“ ”要不要我请客,一起吃个便饭?“敏贞不确定的问:”应该不会拒绝吧?“ ”这可说不准。“惠民真诚的说:”我劝你还是等一等,先做好自己的工作好了。你没有想她们一样拼了命的进来,满额的教员还多了一个你,这是抢了人家的饭碗。就算是把工资交出来,都不一定能讨了好,何必!“ 两个人商量了半天,发现最好的就是以不变应万变。敏贞提出让惠民告诉她一下同一办公室两位女士的信息:”我进去的时候有两张办公桌,据说一位胡老师请了假,还有一位就是不怎么爱搭理人的王小姐了。我就是想多了解一下?” 要是喜欢美食,她明天来上班的时候就带点小吃。要是喜欢八卦,她就主动聊一下电影明星或者是最近比较有名的话剧…… “机灵鬼。”惠民说:“你别急,我和英文组的老师也不熟悉,等他回去先打两个电话打探一番,然后再去告诉你。” ¥¥¥¥¥ 敏贞拒绝了惠民说一起回家的提议,并且托付他转告母亲:”我会在外边吃了晚饭再回去,不用等我的。“ 一听就是有约会了。惠民见过与敏贞交往的那位青年,他没打听过男人的家世,不过看衣着打扮,还有佣人跟着,就知道了必定还是不错的。 想到母亲总试图将敏贞与自己凑到一起,惠民就忍不住苦笑。他一直是把敏贞当做自家妹妹疼爱的,更何况敏贞虽然生的漂亮,却并不是他心爱的那一类女孩子。 惠民决定找个机会与母亲好好谈下一,就算是她依然不能接受何小姐,最起码也要她明白一下自己的决心。 怀揣着一颗热情的心,却被人兜头淋了一盆冷水。 惠民一定是昨晚做了好梦,居然下了电车正好遇见做黄包车回来的何小姐。 何小姐大多时候,貌似更喜欢让人千娇百媚的旗袍。不过今天倒是难得传了身明黄色的新式裙袄。 梅花盘口的斜衣襟,袄子通身绣的是红色的鸢尾花,零星的点缀着翠绿翠绿的叶子,在明黄色底子的衬托下,更加明媚耀眼。下身配的是同一料子的裙子,做上几十道褶子,裙底褶皱之间绣只小燕子。 莲步轻移,无处不自然,无处不欢快,无处不迷人。 惠民怔楞的看着由远及近的何小姐,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样合心意的女孩子。 是的,合心意!这样的话比较难以与母亲说明白,他就是更中意热情奔放一点的女孩子。 只是显然这位‘合心意’的女孩子并不是这么想的。何小姐目不斜视的与马惠民擦肩而过,不是没看见,而是‘不合心意’。 对于这位邻居,何小姐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他长得什么样子。之所以定位与‘不合心意’。是因为他还不配,若是夜未央见到,可能还会一起跳支舞,不过处朋友就完全没有必要了。 何小姐心里清楚她想要的生活,要只是小富之家,凭她的资质早就上岸了。 她想过人上人的日子,谁见了都客气三分,礼让几句。 就是做姨太太,或者外边置办个宅子,都比平常日子有吸引力。 第十八章 桂花肉 第十八章桂花肉 随便嫁人生子的结局会怎样? 何小姐也曾经有过片刻的茫然。 可能也会有一段甜蜜的日子,没有名贵的珠宝,精致的洋装。也许家常的衣服也一样可以穿的美丽。嫁一个平凡的人,孝敬公婆,过两年再生个可爱的孩子。在没有天灾人祸之前,其实也未尝不可。 但是万一呢?那样的安稳就像是温室里悉心栽培的花朵,甚至经不起任何的风雨。小时候最鲜明的记忆就是母亲守着父亲,为了拿不出钱买药哭,为了换不起外债哭、为了没有出路哭…… 荷花吓破了胆子,她苦怕了。 母亲离开的时候,荷花已经长大了,出路不止一条,但她还是选了做舞女。 及时行乐啊,她就是贪慕虚荣爱享受。 生来一副巧手的做了裁缝,脑袋聪明的打得一手好算盘,还有投胎好的,就算是个傻子也能衣食无忧。好相貌也是老天给的,不是吗?难道要‘捧着金碗’要饭? 一不偷,二不抢,三是你情我愿的行当。她活的潇洒,活的理直气壮。 作为马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何小姐其实在内心里是理解她的。易地而处,她也不会想要一个舞女嫁进门。 不过理解并不等于接受。相反就算是马太太一天三柱高香,何小姐也不会考虑与马惠民相处。原因很简单,要只是小富之家就可以的话,她早就不知道有多少选择了。更何况‘沪上九里’,最怕的就是这样,穷的抓干毛净,却一嘴规矩的人家。 她能挣扎着活了这么多年,可并不是为了‘学规矩’的。 “等一下……何小姐,你等一下……”马惠民推了推眼镜,抓紧了手里的皮包,快走几步拦住了何小姐。 大呼小叫的,不知道还以为自己抢了他的包,何小姐索性停了下来,并不是对与马惠民要说的话感兴趣,只是闲着也是闲着,第一次仔细的打量起这位害的自己隔三差五就被找麻烦的青年来。 一件青洋布长衫,区别与大多数上海男人的时候,眼前人长得高挑,又并不过分健壮。斯斯文文的带了一副金边眼镜,紧张兮兮的站在对面,嘴巴唏合两下,还是没说出话来,倒是又走近了一步。 “前面左拐,不用五百米就有一家‘芮雪堂’,本帮菜做的还不错。”站的太近,马惠民看着何小姐白嫩的手腕晃了一下神,急中生智提议找一家菜馆。 何小姐根本不打算转到五百米开外的地方去,也不想吃什么本帮菜,不耐烦的踢着小皮鞋。 马惠民的话却顺畅起来,“女孩子是不是都会喜欢‘金银扣三丝’,芮雪堂师傅手艺没的说,用的是现泡发的干货,选的是金华火腿……” 何小姐听的心烦意乱,想着这人还真是没什么颜色,看不出别人都已经不耐烦了吗,还和个厨子似的滔滔不绝的推荐。 索性口气生硬的直接表明立场:”我不去。“ “呃…啊!”马惠民并没有什么讨好女孩子的经验,被打断说话也不恼,只能硬着头皮说:“你也不爱吃火腿吗?我也不太喜欢熏烤的味道。那我买桂花肉给你吃好了……” “呵呵……”何小姐摆弄着自己新画的指甲冷笑出声:“你这个人真有趣,到底是是真傻还是装傻?我不去,不是因为喜欢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说着还觉得不够清楚,索性歪着头,缕了一下散落在额前,有点挡视线的刘海,勾着嘴角:“是我根本不想和你一起,这样说,侬晓得了哇?” 马惠民的耳朵泛红,他哪里还不知道何小姐的拒绝,可又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张了张嘴,含含糊糊的嗯啊了两句什么,就是自己也没听懂。 “说什么呢?大点声…”何小姐最烦别人背着她讲话,而这种当着面就说,还听不清,更让人烦躁。 真是个急脾气的姑娘!不过她发起火来可真漂亮,黑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恼怒的撅着小嘴。看她努力装做出横眉立目的大人样。 马惠民刚刚还紧张的揪做一团的心,奇异的安稳下来。 他为什么总是放不下眼前的这位姑娘? 除了长得漂亮…… 好吧,为什么要‘除了’长得漂亮? 最起码开始一直到现在,何小姐的美貌,每次都会让自己沉浸了二十多年的心,狂跳不止。 对于马太太的顾虑,其实马惠民内心并不怎么在意的。 譬如名声……又譬如‘贞洁’…… 是的,马惠民知道自己的内心。他对眼前这个女人一见钟情了,继而爱上了她,想和她一起过接下来的日子,看她只对着自己笑,对着自己发脾气。 遇见一个心动的人,一起生活下去就好了。为什么要对人家的过去追根究底? 难道携手一位美丽的女士之后,你会时不时在想她儿时是不是吃过鼻涕,尿没尿过床…… 既然都有‘过去’,难道这些‘过去’还要分个三六九等。 尿床、流鼻涕,那些是小孩不懂事,没什么记忆。如果这些‘无意识’的都可以被原谅,那明明都懂,却不得不承受的磨难,难道不更应该被心疼? “我说,现在不想去就不去好了。”马惠民低头宠溺的看着站在身边的姑娘。 何小姐心里暗骂:“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意外的又听见马惠民说:“等下次再约你好了,到时候咱们不去芮雪堂,我带你去玉皇寺吃素包子。” 春风拂面,入眼的是巷子里道路两旁满目的翠绿。何小姐心中微澜,居然慢慢的松懈下来。不再剑拔弩张,眉眼更显柔美起来。 马惠民看的心中一软,开始反思起自己的行为来。 母亲经常对何小姐怒目而视,要不是为了每个月能多收十几块的房租,恐怕早将人扫地出门了。 他们两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自己贸贸然的做出邀请,也难免人家多思多想,会觉得对人不尊重。 这么一想,马惠民又觉得自己的喜欢跟那些风流浪子有什么区别,既唐突了佳人又贬低了自己。 第十九章 有所依 第十九章有所依 马惠民看着何小姐,眼中有不容错失的讨好与爱慕。 大多数女孩子都不会反感来自于异性的欣赏,何小姐也不例外,心里回味马惠民的话像是有人拿了一根小羽毛,轻轻的撩拨着蠢蠢欲动的心。 “惠民……惠民……”马太太站在阁楼上,看着马惠民居然与交际花有说有笑的一起回来了,直觉头脑发胀,气急败坏的喊。 刚才还在献殷勤,马惠民被母亲这后退拖得尴尬无比,只能在心里苦笑,才感觉缓和一下的气氛,瞬间僵硬无比。如同从清风拂面的海边,眨眼就掉到了漫天大雪的山洞里。 马惠民踌躇不前,无措的站在何小姐面前。 “切……”何小姐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讽马惠民还是自己,恨不能将拨乱心绪的羽毛扔进臭水沟里。 这样的难堪又不是第一次,比起躲避她如瘟疫的马太太,何小姐更讨厌自己贪恋了那瞬间的温暖。 想错身走开,却又被马惠民挡在了跟前。 “我……我会跟母亲说明白。”马惠民看着身边目不斜视,面庞冷漠的何小姐,坚定的说:“你等我消息好了。” 无耻之徒! 难怪都说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自己答应他什么了,就说些不找边际的话,跟不跟马太太说,说不说的明白,和我姓何的又一毛钱的关系吗?难道自己就活该被消遣的。 “客气了您呢!”何小姐终于第一次深深地往着马惠民:“麻烦走开一点,侬发神经不要紧,不要挡了我回家的路哇。”看着马惠民呆愣住的脸,更加生气:“我等您消息?什么消息?不要说得好像跟我很熟一样。就是我这样的人,也不是你能消遣得起的。” 最后一句还是暴露了失意与委屈。说完之后,何小姐推开马惠民,头也不回的率先走进了九里巷。 马惠民烦躁的扯了扯衣领,气的说不出话来。自己一刻真心恨不得捧到她面前,在她眼里怎么就成了无聊的消遣。 香樟如盖、绿叶成荫、蝉声悠远…… 马惠民的心奇异的又平静了下来。 母亲每每见到何小姐都是如临大敌,也难怪她会误会。 会横眉冷对的气愤指责,她肯定是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吧。马惠民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就算是被讨厌,最起码也先在她心里留了印象,总要比无视来的强,不是吗? 马太太简直要被儿子愁死一回了,怎么那么死脑筋。都怪那个妖精,这样下去可不行,马太太决定再也不能为了贪图十几块钱的便宜把房子租住给舞女了。简直就是祸家之本! 那位何小姐丰乳肥臀,走起路来,没下都要扭上三扭。男人们看见会觉得赏心悦目,马太太只会觉得一身的风尘气。 而且何小姐的旗袍岔子开的极低,每每晃动起来…… 哎呦喂,马太太恨不得捂住眼睛,不敢再回忆,满屏都是白花花的大腿。 要是搁在早些时候,这样子的就应该被脱去浸猪笼。现在风气不同了,笑贫不笑娼的,马太太也只能感叹两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儿子的异常,马太太看在眼里。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会被狐狸精吸引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一看见这两个人走在一起,马太太感觉天都塌下来一半,但儿子长大了,又是有点闷的性子。 怕不提醒儿子陷在里头,又也怕是越说越会惦记…… “才想起来,敏贞外边有约会,托我和孙太太说一句。”马惠民揣度着母亲的脸色,还以为迎接自己的进门就是一顿质问,居然揭过不提。 “和谁约会去了,是那位总开了车子在巷子口的公子吗?”马太太永远是八卦第一,想起张承言的人品相貌来,忍不住啧啧感叹:“听说那位张公子也是留过学回过的,父亲在新政府供职。孙家落魄搬来九里巷才几年,这下好了,敏贞攀上了那位少爷,孙家的好日子就在眼前了。”说着又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惠民:“古人说,嫁女嫁高门,这样女儿更加勤谨恭敬;同样的,娶妇娶低门。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想想还真有几分道理。亲事结两姓之好,最起码也要讲究个门当户对……” “妈说的对。”马惠民点头应和,表现的十分赞同母亲的话。 实际上他还在想,难怪父亲总是私下里戏称母亲为‘总理’。就是不管什么事情都总有道理,譬如开始说‘女儿要嫁到高门去,低门娶妇’,一会儿又盯着自己说‘结亲要门当户对’,果然只要是女人,无乱多大年纪,都没办法讲道理。 “对了,过几天是你表外祖母生日。上次她老人家还问起你来,到时亲戚家的小姐也都会去。”马太太看着惠民语重心长的说:“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仔细看着有没有合意的。” 马惠民满脸的无奈:“妈,咱们是去给人家祝寿,怎么还相看起亲戚家的小姐来。再说,就是遇见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能看出什么来。” 一表三千里,这位长辈也就是外祖母活着的时候曾经走动过的一位远亲。马惠民每年陪着母亲过去,人家不过看着他们凭吊两句过去的岁月,他才不相信老太太会问起自己来。 “怎么看不出来,亲戚之间家庭教养出来的女孩子。沉稳的安静聪慧,外向的活泼伶俐,不用看也知道都是好孩子。”马太太瞪了惠民一眼:“别看着外边太平,世道乱着呢。‘沪上九里’,那也是数得着的人家,咱们家的媳妇最起码一个家世清白是跑不掉的。” 马惠民还有什么不明白,这明显是针对何小姐的。好不好都是母亲说的,只要是表外祖母的亲戚,就是安静有安静的好处,活泼有活泼的优点。未曾谋面的女孩子在母亲心里就已经样样胜过何小姐,还有什么好谈的,自己就实话实说好了。 “儿子自小事事都是父亲和您做主,这次说亲,我要娶个自己喜欢的。”马惠民闷闷的说。 第二十章 有所求 第二十章有所求 “儿子自小事事都是父亲和您做主,这次说亲,我要娶个自己喜欢的。”马惠民闷闷的说。 “你喜欢的?你喜欢谁?”马太太被气个倒仰:“惠民你还是小孩子吗!妻者,齐也。咱们‘沪上九里’的媳妇将来也是带出门应酬的,你让我怎么和别人介绍?啊?难道和人家说,这位是我们家新娶进门的媳妇,是不是看着眼熟,原来在夜未央做交际的……” “妈,早就没有什么‘沪上九里’了。”马惠民脸色也不好看,僵着脸,耐着性子劝:“您不是从小教导我,莫以出身论英雄。何小姐品貌性格样样不差,就是坏在一个出身上。这世道一个女孩子也不容易,她要是能有父母依靠着,也不会出门抛头露面的谋生养活自己。” “呵呵……”马太太看着一向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个那个女人顶起嘴来,就觉得体内五脏六腑都要被怒火烧起来:“有没有‘沪上九里’,我们马家也是本本分分的人家。”说起何小姐更是一脸的唾弃:“一样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就拿敏贞来说,做职员、当教员,这样才算是做事。正道多着,她不走。皮肉生意,算什么谋生手段。我的傻儿子,谋生的手段多着呢!你可别被那狐狸精给迷惑了。” “妈,是我中意人家。何小姐今天之前都没和我讲过话,您不要总是‘狐狸精’、‘狐狸精’的说人家。” 这还没怎么样,就护上了,本来就是个狐狸精。 马太太看着滔滔不绝的儿子,默默运气。 “出身又不是能选的,何小姐也是可怜人。”马惠民试图与母亲讲道理:“就是当初孙太太带着敏贞住进九里巷的时候,您还说谁没个难处,要帮扶弱小,怎么到了何小姐这里就不一样了呢?” “帮弱扶小也要看对谁的。惠民你还年轻,一时被迷惑了,妈不怪你。”马太太推心置腹的说:“你想想你说中意的何小姐,中意她什么?品格端庄还是持家有道?不过就是整天露着白花花的大腿招摇过市,一看就是个不安于室的女人。正经人家的小姐谁会那样?” 马惠民十分想说,他理想中的伴侣就是个热情奔放的女子。根本就不喜欢什么含蓄内敛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这样的话又不好直接与母亲探讨,只好笼统的说:“何小姐不过是穿的时髦一点,怎么在妈眼里就是招摇过市了。您也没与她相处过,怎么知道她不是品格端方。说不定与我成亲之后,就能持家有道呢?试都还没试过,您怎么就知道一定不行?” “你……”马太太气的手指发颤,高声喊马先生:“老马、老马,赶紧过来……你儿子要为个舞女气死他妈了。” 父亲性格内向,一辈子对着母亲就没说过‘不’字。不是心甘情愿的同意,就是委曲求全的照办。 “反正我就是喜欢何小姐了,要是娶个不喜欢的过一辈子,那我还是自己生活下去好了。”马惠民可不想等着两个人来围攻自己,只能速战速决:“妈,我还要去同事家里有事,今晚就不回来了。” “你吓唬我是不是?”马太太对着惠民的背影提高了嗓门喊:“不回来就不回来,这个家里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个交际花花进门,你要是想气死你妈,就直接气死我好了。惠民……惠民……” 马惠民急慌慌的出门,还能听见屋子里母亲气急败坏的喊着自己名字。 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能去哪里,只好站在外边天井旁的香樟树下叹气。 他实在不擅长于人争辩,而母亲看起来又对何小姐成见颇深。要是敏贞在家就好了,她一向能把话说到母亲的心里去,不然改天厚着脸皮请她帮帮忙好了。 九里巷的房子老旧,没有什么隔音效果。何小姐又是租住马家的房子,虽然不能听的完全,也知道马惠民惹了马太太生气。 说来应该感动的,最起码一个人为了自己在抗争。 只是何小姐心里只有惆怅和烦闷,感动则是无从说起。 看来明天又要重新找房子了,这样居无定所,看房主脸色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还记得手里有了第一笔钱,租住了一个单间。她专门置办了喜爱的家具,耐心的装饰,仔细的维护。感觉像是家一样,只可惜好景不长,就因为房东来的勤快一点。房东太太就找来,闹得自己灰头土脸。 何小姐当时年纪小,被当众吵嚷出来是个舞女,只觉得无地自容。根本不敢与房东太太分辨,收捡贴身的东西,连押金都没好意思讨要就走仓皇逃跑了。 以后几次,有的是房东骚扰,也有房东太太知道自己是舞女之后生事,还有就是夜未央里相好的家室找来闹事……总之居无定所。虽然不会像是第一次一样丢了脸面又赔钱,手里也慢慢有了些积蓄,却也还是漂泊无依。就像是今天马家的一顿争吵,明天她就可能不知道要住到哪里去了。 这更加坚定了,何小姐要攀上一个多金男人的心思。 舞女这行,吃的是青春饭。机会就这么两年,轻易不能下海,更不能轻易上岸。 “陪谁消遣不是消遣!”何小姐自嘲的想:“趁着年轻的时候买个好价钱。不然等到年华老去,脚下没地、手里没钱,再想出来应酬就晚了。” 当然比起那些儿孙满堂,头发半秃的老头子,张家少爷那样的简直就是闪着金光的‘乘龙快婿’。哪次这样的少爷到了夜未央,那些小女表子们不是口水流一地。 可惜越是这样的人,越难以接近。没想到这次住到九里巷还能遇见张家三少爷,敏贞妹妹只好对不起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九里巷,还真是个福地。 何小姐依着窗口,点燃了一根女士香烟…… 第二十一章 争执 第二十一章争执 落日的余晖将一个纤细的女人影子拉长,影射在昏暗的走廊里。 妖娆的烟雾从缠绵升起,何小姐深深的吸了一口,心里默默的决定:“看来还是要对不起了马太太,在见到光之前,我还得住在这里……” 提前有了准备,所以当马太太冷着脸找上门的时候,还没等说话,何小姐就毫不客气的告诉她:“你要是找我退房子的话,还是免谈了。最开始钱,我是交给你一年的,现在还没到时候。您要是想收回去房子还是到时候再来吧。” 马太太被呛的一愣,她租了一辈子房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嚣张跋扈又理直气壮的人。心里那一点点赶人的愧疚马上就扔到九霄云外去了,扬声嘲讽:“开玩笑的啦!我自己的房子,想给谁住就给谁住,本来看你小姑娘,想少算点房租给你的。这样说的话,明白告诉你,住了几久的屋子就拿几多钱出来。”说着看了一眼屋子里面:“不要怪我没有好心提示你,今天的房租我可是没有算在内的,给你几个小时抓紧收拾出去。” ‘几’,是方言口语。讲的是,住多久的房子就要拿出相应多少的租金。 马太太为什么会忽然要收回房子,两个人心知肚明,何小姐也懒得跟她周旋,索性冷着脸直接说:“马太太,我不过就是租住在这里,到期了自然就会走。最起码在上海,夜未央的场子也不是那么好砸的。您让我不安稳了,我也不敢保证您还能安稳多久。” 这……她这是在威胁! 马太太打量着这个,她从来在内心都没有正视过的风尘女子。 头发盘在脑后,碎发慵懒的散落在耳边。身上穿的是件素面暗纹深红色的绸缎睡衣,吊带的设计,紧紧的贴在身上。屋里窗子应该开着,正对着门口一阵风吹过,还夹杂着香烟的气息…… 马太太看了都觉得伤眼睛,只觉一屋子的靡靡之气。 深恨自己当初不应该为了多收十几块的房租,招来这样的阎王。可舞女说的也对,地痞流氓什么她不交际,不能硬赶她出来,更不能由着她勾引的儿子找不着北。 马太太一时间留也没办法,走又不甘心。被气的脸色爆红,好不狼狈。 对于上门来找麻烦的人,何小姐可不会又什么慈悲之心。 有的人生气了,就可以仗着自己的优势对别人发脾气。还有的最起码能说个哭诉委屈的地方。这些年何小姐的委屈多着去了,吃着吃着也就习惯了。要不是自己强硬,现在就会被扫地出门。那时候马太太只会觉得得偿所愿,谁又会来可怜自己? “别跟我耍花枪,我儿子就一时被你迷住了。”马太太虽然心中顾忌,想到马惠民的话,却也并不妥协:“我也实话告诉你,别说就是再住几个月,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再住在九里巷几年,也别想进我们马家的门。” 不屑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打脸又是另一回事。 “我都不知道该说您傻气,还是担忧您多思多虑了。”何小姐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了半杯,压了又压火气,才半倚在客厅的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懒懒的看着马太太说:“不过您这么一说,我倒是看出来,您还真的是没看起我,也太瞧得起自己了。”接着冷笑一声:“马家,马家是个什么东西?我只知道大总理府上是金公馆、外事部长府上是陈公馆、上海驻军是冯公馆……上海商会是施大人府上,您见多识广,倒是和我说说马家是经商还是从政,是享誉中外还是富甲一方。也配让我惦记?” 许是有点口干了,何小姐一口气喝干了剩下的半杯牛奶。抽出丝绸的手帕,轻轻的沾沾了嘴角,又对着马太太火力全开:“还有拜托您积点口德,还‘住几年在这里’。我可不想穷苦一辈子,坐井观天的守着半车炭火,一斗新米。” 马太太想说‘沪上九里’,可话到嘴边,看着院子里破败的天井,又生生的咽下去了。 不过她不说,何小姐为了接下来几个月的安宁,却不想轻易的放过她:“哦,对了。您不是常挂在嘴边,有个沪上九里。哈哈……哈哈……” ”您也该醒醒了。“何小姐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极搞笑的事情一样,捂着肚子放肆的笑了起来:“马太太,不是我说您,就是做梦也得有个清醒的时候。讲真的,这是九里巷。你们马家不要说是还有九里的房产,就是在石库门有一栋房子。啊,不……就是有一块砖,我还有可能会看上马家。”说着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冷眼的看着马太太:“现在就算了,您就算是这就回去每天三柱高香的祷告,我都不会想不开,嫁到你们家去。” 话一说玩,‘嘭’的一声就摔上了门。 虽然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尽如人意,不过马太太这些年在与人争论上,却少有败绩。还是第一次被人把脸面撕下来,仍在地上踩。半点不客气,里面的丫头片子嘴巴厉害,都不等人说话就机关枪一样突突一堆。 马太太气的狠狠得捶门,可里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又站了一会儿,马太太看着陆陆续续张望过来的邻居,冷汗都要下来了。深恨这丫头狡猾,只能压低了嗓子对着门说:“就是再不济,我们马家也不是你个下三等的人能肖想得起的。今天就放你一马,不过你最好记好了,要是再被我发现了勾引我们家惠民,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会把你撵出去,哼……” 何小姐一门之隔,在屋里拿了昨晚剩下的几个生煎做早餐。马太太的蠢话如清风过耳,她一遍遍的默念:“常与同好争高下,不共傻瓜论长短。” 马太太说了半天也没个应声的,只好鸣鼓收兵。踩着吱吱呀呀老旧的楼梯下去,绕过破败的天井石凳回家去了。 第二十二章 同事 第二十二章同事 马太太说了半天也没个应声的,只好鸣鼓收兵。踩着吱吱呀呀老旧的楼梯下去,绕过破败的天井石凳回家去了。 正好遇见刚买了早餐回来的马先生。 桌边摆了两个已经旧了的藤椅,因为惠民还在置气,说是早晨要去学校吃饭,所以老马就只买了两个人的早餐。 中间两个盘子零散的放着油条、咸大饼和粢饭糕,每人前边有一碗加了葱花、虾皮、香油、辣油、紫菜、榨菜的咸豆浆,这就是市井家常老上海人最习惯的四大金刚了,也是平常最合马太太口味的早餐。 可今天看见这些,马太太却想起何小姐手里那个盛满牛奶的厚实又剔透的玻璃杯来,忽然就没了食欲。 “怎么不吃饭?”马先生看着一直拿着勺子搅啊搅的太太:“我都已经帮你拌匀了,赶紧吃吧,一会儿凉了,油条都不松脆了。” “明天不要买这个了,油滋滋的,大早晨的一点都不清爽。明天咱们还是吃云吞面好了。”马太太看着被搅合成一团的咸豆浆,只觉得心塞。 “好啊,要不我现在就去给你买。”马先生看她脸色不好,有意顺着马太太的心思提议。 “还是不要了,剩下多浪费。”马太太是个本性节俭的女人,虽然还是很生气。虽然没有多少吃饭的心思,避免浪费,还是开始吃了起来。 “哦……那也好。” 看着马太太爽朗,其实骨子里个性要强,且敏感多思,经常会发脾气。 马先生号不准脉,也不敢追问。 &a 惠民不知道母亲已经与何小姐对阵过了,还想着白天有机会找敏贞说下,请她帮帮忙。 实际上敏贞也一头包。 为了更好的融入新同事,孙敏贞下车先是在秋霞阁买了烧卖带来预备给新同事做早餐。 秋霞阁的烧卖,堪称老上海一绝。水晶皮细腻、平整,露出头的糯米粒儿夹着腊肉和香菇,浸了酱油,一颗颗饱满剔透,问着就鲜香诱人的狠。孙敏贞自己很喜欢吃,也捎带了一份给同事。 不想进门之后才发现,昨天被告之最近正在休假的谬老师回来了。这样就是三个人,两份早餐。 敏贞打起精神,招呼两位新同事:“早啊,你们吃过早饭没有。我带了烧卖,要不要尝一下?” 王老师穿了件胸口满是蕾丝花边的白衬衫,外边配了件精致的小洋装。嘎达嘎达的从敏贞桌旁走过,手上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笑得假假的,客气说:“谢谢你哦,不过还是算了,我从来不吃酱油的哦。” 敏贞若无其事的回了一笑,转头问:“那真是可惜了,秋霞阁的烧卖味道还不错。缪老师,你那?要不要来一份?” “啊……不用、不用。”缪老师的年纪也不大,穿的一件棉质的白衫。看上去就很舒服,不过一看样式就知道也是老师傅的手艺。他拒绝之后,又觉得有点生硬,还特意解释了一句:“我太太爱好烹饪,她有打理早饭的习惯。我一般都是吃了饭过来。” 王老师眼睛扫了一眼,敏贞桌上双人份的早餐,意味深长的笑。 敏贞就当没感觉到,依旧与谬老师寒暄:“哦,那您有福了,太太真是贤惠。” “哈哈……还好、还好。” 看起来他们夫妻感情不错,提起妻子缪老师满眼含笑。 接下来孙敏贞开始专心享受早餐,三个人的办公室一时间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只留了王老师偶尔搅动咖啡的声音。 “小孙……”过一会儿王老师侧过头来,试图与敏贞搭话。 “你可以叫我敏贞。”孙敏贞是觉得他们互相之间应该称呼为‘某老师’的,但又不喜欢被喊‘小孙’,所以就提供了名字,这样又各退一步,还显得亲密一点。 王老师一顿,才接着问:“你看上去好年轻哦,是今年毕业的吗?” “谢谢。”孙敏贞一听王老师说话,下意识的心中一紧,谨慎的说:“没有啊,都毕业有一年了。” “呀,那咱们还是同年,怎么去年你没来招考啊?”王老师笑眯眯的寒暄,言语间一派天真自然。 来了,这是在因为没有正式招考进来的同事不愤懑不平,还是打探进校的关系。 敏贞决定装傻:“每年都要招聘的考试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当然了。”王老师想听到什么了不得的笑话一样,秀气的捂着嘴巴,“咯咯……”的一个人笑起来。 孙敏贞决定静静的看着她装逼,认真的准备课件。 “孙主任是你本家叔叔吧?”王老师一副‘我早就什么都看透’的明了:“你之前在哪里做事的?” 试探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这是直接开始盘问了。 大文豪苏东坡在《上宗皇帝书》中写道,‘交浅言深,君子所戒’。 “王老师是个小女子,自然算不上君子。” 这样的直接,孙敏贞有些意外,转而想到与这位王老师不怎么愉快的第一次相见,倒也心底了然。 谁规定了,你问别人就要答。 孙敏贞看都没再看一眼王老师,直接丢了一句:“哦,咱们主任也姓孙啊。” 因为有个班级第一堂就是英文课,缪老师规整了一下桌面,就站起来收拾上课的用具。 不过应该是对王老师与敏贞的对话,十分感兴趣。所以收拾了半天,虽然没有加入谈论,脚底却还稳稳的站着不动,一副等着听八卦的样子。 兴致勃勃盘问的王老师,听了敏贞的回答,不免有些讪讪的。 对前辈毫无敬重,是傻大胆还是靠山硬? 管你走的什么门路进来,还挺硬气!能硬气到底好了。 县官不如现管,咱们走着瞧好了。 第二十三章 跬步 第二十三章跬步 王玉墨是家中独女,父亲是新政府办公室文书。 官职不大,不过交际很广。 这家学校是子弟学校,名声在外。 供职的教员要么特别优秀,还有一些是子承父业,其余则都是走了门路进来。 人人都有关系,在日常的管理中,也就等同与都没有关系了。 王家祖辈经商,王玉墨从小也说的上一声锦衣玉食,她跟随父亲一起,平时交往的都是达官显贵,就是金大小姐也是以朋友相称。 一般人,还真没放在眼里。 越是自视甚高的人,越容不得被人的忽视。 王玉墨并不检讨她对待孙敏贞的态度,不管什么地方,新来的就得装猫,知道知道规矩。可孙敏贞能驳了她的面子,被记恨也就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了。 孙敏贞就是检讨了性格缺点,可不知道已经将人给得罪死了。 好在教员的工作,与同事的交际并不十分要紧。孙敏贞的功底扎实,备课严谨,倒是很快得到了学生认可,也就基本在学校站稳了脚跟儿。 期间王玉墨遇见孙敏贞坐了小汽车上下班,虽然还偶有一两句酸话,不过在没有摸清孙敏贞的底细之前,她也不会将同事彻底得罪了去。 张承言曾游学德国,大学时期主修的土木工程系。 就在大家都猜测他会走家里的门路,进去中央政府谋个职位——轻省又体面。 没想到张承言居然自己在‘南务铁路总局’面试之后,做起普通工程师来。 众人在大跌眼镜之余,看的明白的更加知道,这位传说中聪颖谦逊、老成持重、被张家寄予厚望的少爷,果然有几分本事。 别人眼中潜力股、金龟婿的张家三少爷,更是张太太的命根子。 张太太是个将女四书刻在骨子里的老式女子,承言工作上的事情,全赖于张先生——张涵一手操办。她的一刻心都在子女的亲事上,小儿子更是心头肉。既然工作的事情定下来,正好想借机会筹办一场宴会,请些年纪相当的女孩子来,说不定就能有看对眼的。 张太太放下手里的佛珠,拿起银剪子修饰起会客室的一从一叶兰来。 因为这一叶兰,张先生喜欢。张太太平时都不假人手,亲自照料。 这从一叶兰被照料的极好,已经长到7、80厘米。性子喜阴,张太太就指点佣人把它放在会客室门后边的位置。 初进门还不显眼,坐下来的时候就正能侧面欣赏起来。具结鲜明、遒劲挺拔、叶片苍翠,与墙上蟠龙挂画遥相呼应,让朴质的会客室瞬间饱满起来。 张太太知道张先生志存高远,安排下来,正应和了刘禹锡的‘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果然,入了张先生的眼。 “去请了你们大奶奶来。” 吴妈上楼敲门的时候,张大少奶奶文殊正在通电话。 “这两天怎么样……好……好……”文殊倚坐在沙发一角,手里握着电话手柄,嘴角上翘,显然通话的内容让她很满意。 张家的大家长,张涵是现任金大总理的嫡系班底,任职于民国政府铁路司司长。膝下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张伯言详读过八股、演习过经济,不过是在国内读的大学。一毕业就安排进政府做事,娶了世交文家的姑娘。二女儿张曼卿曾留学日本,嫁的是同窗宋沐之,也算是自由恋爱。三儿子张承言被张涵誉为‘吾家之千里驹’。还有一个小女儿张幼卿,现在还在市里的女子学校读书。 正在打电话的大少奶奶文殊,就是大少爷张伯言的妻子。二十出头的年纪,细长的柳眉、从侧面看上去更加挺拔的鼻翼、面庞洁白如玉。 据说上的是洋学堂,难得是处处与张太太能说道一起。吴妈在张家帮佣了这么多年,心底也不禁赞一声,大少奶奶真是个明白人。只可惜要是能再怀个孩子就圆满了。 “居然涨到六块五了,那真是要多谢你。好,咱们改日再见面聊。” 文殊心情确实不错,不过看了吴妈进来就知道是婆婆有事,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 ”太太说趁着三少爷的差事定下来,要请了人来家中热闹热闹,请了您下去商议……“吴妈看大少奶奶挂断了电话,赶忙上前,三言两语说明来意。 是想请了年轻女孩子来看看谁能与承言看对眼吧? 文殊想起前几天,曾经在餐厅有过一面之缘,清水芙蓉、春风扶柳一般的女子来。 上次见她,还是苍白着面容。不过瑕不掩瑜,更是将那女孩子的清雅绝俗趁到了十分。美的就同样是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念一声‘阿弥陀佛’。 如水中清莲,美则美矣。远远的当个美人灯儿看着也就行了,文殊一眼就看出来是个‘玻璃心肝儿’的人,正对上那句‘可远观不可亵玩焉’。 家里多这样一个纤细、敏感的妯娌。要想和睦,无疑又是个‘婆婆’,惹不得、动不得。相比之下,菲涟的性子简直不要太可爱。 文殊打定主意,关于那位女孩子的事情,一句也不多说。 “妈。”才一走过转梯,文殊就脆声的喊张太太。 “快来……”一个人内心高兴的时候,自然也希望身边的人同样兴致昂扬。张太太感觉到文殊的心情也不错:“有什么事,这么高兴,嘴角的笑收都收不住。” 手里的股票升值了,不过不能告诉你。 文殊嫁进张家几年,早就摸透了婆婆的脉搏。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这不是替三弟高兴,昨儿晚上伯言还说‘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老三这个起点选的好。我是不懂的,不过伯言说好就一定错不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咱们张家也能更上一层楼呢!” 这话真是,句句说到张太太的心里去了。女人不用懂太多,要紧的是听丈夫的话。她心里最盼望的就是两个儿子支应门庭、张家步步高升。 第二十四章 真实意 第二十四章真实意 “好……好……好”欢喜的张太太连说了三个好字。 吴妈在一旁,不得不佩服大少奶奶这份心计。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难怪文家看着一日没落一日的,先生太太还是订了文家的姑娘给大少爷。 这把握人心,好话信手拈来,不浮夸、不造作,可不是每位姑娘都有的本事。 “这回你们年轻人热闹,不用管我。”张太太嘱咐文殊在家里办个晚宴。 这是打定主意办个‘相亲宴’了。 “妈这么说,我可不客气了。”文殊笑着接下差事:“不过要请的人多,就我一个怕照顾不周道。我想着请翠芝表姐过来帮忙,可是又觉得我们两个都是结了婚的妇人,怕是不知道人家年轻小姑娘的心思。” 说的好像很为难,不过眉目舒展,一副胸有成竹的坦然。 张太太等着听她继续说。 “不然也请菲涟过来好了。”文殊笑盈盈的提议:“让她来也帮着招呼客人,这样我们有三个人,就算是临时有事儿,占了一位。也还有两位主事的人呢。” 金菲涟是金大总理的爱女,与承言年纪相当。从小也算是一起长大,可惜大了之后都出门读书,见面的次数倒少了。 张太太很喜欢菲涟,一看就是个心思澄澈的孩子。 “好啊,先让吴妈带着绣鸣几个将家里彻彻底底的清扫一遍,再请了专门装饰的工人过来……”张太太兴致高昂。 文殊有点吃味,不过就是个工程师的职位就这么劳师动众的庆贺。等三少爷结婚的时候,该怎么热闹。 这醋意也就一闪而过,快的眼睛都没眨。 文殊附和:“小南国做的红豆糕香糯软滑、酥皮脆嫩可口,鲜少有不喜欢的。到时候咱们再请一个师傅过来好了……” 婆媳两个兴致勃勃,等承言从外边回来的时候,已经讨论到了水晶灯挂满晚香玉,餐桌上摆上睡莲与百合,廊下就放木芙蓉、玉簪,要是欢快一点就再买些千日红…… “妈……”张承言听了半天才知道母亲和大嫂正在筹备庆祝自己谋职,一愣神之后有点哭笑不得:“就是个一线的工程师,连总务局职员都不是。您这样大张旗鼓的,都快赶上周家老爷子的八十大寿了,会被人家笑话的。” 这话是有来历的。上海前阵子,有个姓周的富商家中父亲做寿,为了场面庞大,四处托关系、卖人情的请了一堆政界、商界、影星、大佬参加周老爷八十大寿。 当时上海近九成的上流人家都收到了请帖,居然还请了专门熟悉的人说和。 过寿的时候,热闹是热闹了。各界名流齐聚,惊动了各大报社,私下里却早就成了笑话,所以才有承言这么一说。 “哼~有什么可笑话的,我儿子踏实肯干。”张太太听不得一点儿子的不好,义正言辞的说:“总务局又怎么样?也就是办公室里做做文书,接接电话、写写东西……这样的事,只要认识字的,十个里面有九个能做。我儿子能铺路会修桥,他们晓不晓得?” 文殊倒是对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的婆婆,刮目相看。做的别人都做不得的事,方才显现得出才干来。这就是老爷将老三安排到一线去,真正的用意吧。 比起伯言说的,让老三脚踏实地的工作。分明是给真才实学的承言一个展示的机会。 堂堂张家三少爷,做个一线工程师。先是出人意料,吸引了大家注意。等承言真做出点成绩,还愁不能名声大噪、平步青云! 高,不愧是政治场上的常青藤! “我回来了。”四小姐张幼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张幼卿还在女师读书,正是青春年少。如今虽然流行女子读书、出外交际,不过张家太太骨子里还是守旧的人,习惯了老式作风。家中大奶奶,做人家的媳妇的,迎合着太太的眼光多数是旗袍、裙袄的打扮。不过四小姐是家中的老幺,更是难得放假在家不用穿去学校规定的衣服,自然是偏爱洋装。 “妈,大嫂、三哥。”幼卿一一打过招呼,就波不急待的扯着水粉色层层叠叠的裙子边,笑着转了一个圈。:“荣昌祥的新款,仅此一件,好不好看?” 青春洋溢的脸上,溢满了殷切的期盼,明媚的笑容趁的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 张太太虽然并不喜欢洋装,不过想着是件衣服,又买都买回来了。 既然女儿喜欢,就看着点点头,也算是认同了。 好在张幼卿对母亲的态度早有预料,新式的东西母亲欣赏不来,好在也从不阻挡。 文殊看着羡慕,她也是上的新式学堂,出嫁前半柜子的洋装。 做人媳妇和儿女差得远呢。婆婆虽从管这些,但穿着长辈不认可,看着你都辣眼睛,还指望能有心情相处。 张幼卿挨着承言坐下,撤了他的手臂,殷勤的问“三哥,你觉得呢?好不好看?” 张幼卿是家中老幺,娇养长大又正是爱美的年纪,喜欢添置新的衣服首饰无可厚非。 坏就坏在,他们父亲,张涵张先生十分在意子女的教养,特意叮嘱了张太太孩子长大后,每个月能在账上支取的钱十分有限。 几个大的还好,可怜幼卿几乎每个月都有亏空。 张承言拍了拍妹妹的头,故作防备的说:“我该怎么说呢?违心的摇头吧,我妹妹穿了又实在好看。但我要是承认了,这才帮你补上个月的亏空没几天,会不会这个月家里给的钱又搭在你身上。“ “会……”张幼卿一点都没有诡计暴楼的尴尬和羞涩,十分坦然的望着承言大声承认。 张承言配合的装出一副苦瓜脸来,惹得张太太几个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少爷回来了。”门口的婢女绣鸣招呼着接过张伯言手里的包。 张伯言对着绣鸣点点头,又对着里边说:“笑什么呢?一听就知道是幼卿在家。” 第二十五章 父母心 第二十五章父母心 “我们正在说要趁着老三的好事,家里办一场宴会。”文殊一看见伯言就起身走了过去。 “妈,我先回房换身衣服。”伯言等着文殊走近,跟张太太说:“下午有个应酬,一身的酒气。” “快去吧。”张太太仔细的看了大儿子的脸色,有点红润,却不见醉色,看起来还不错:“你们不用管我,文殊也去吧。” 她可不是那些不开明的婆婆。娶了媳妇进门,要紧的是小两口的感情好。 文殊放心不下丈夫,要亲自照顾,张太太心里只会觉得她体贴周到。 这个儿媳行事大方,从不和伯言耍小姐脾气拌嘴,家里的事情也料理的合乎张太太心意。 只有一件,嫁到张家几年,还没能添个曾孙,实在让张太太每每想起来都颇为遗憾。 “什么时候你们几个都安稳下来,你父亲和我就放心了。”张太太爱怜的摸索着张承言的肩膀,十分感慨地说。 幼卿笑话母亲:“您之前不还在说儿女都是债,生下来就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惦记。现在又说能放心,反正我是不信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是如此.就比如说伯言顺利的迎娶了位全家上上下下均十分满意的大少奶奶,张太太却依然忧心什么时候能有孙子辈的出生;老二张曼卿,嫁的是自己挑的同窗宋沐之,人品学问没话说,虽然家境稍次,不过张家这样的人家,也并不缺一两门显赫的亲戚,更有成亲一年,曼卿顺利怀孕,张太太唯一忧心的就希望曼卿可以一举得男,也算是在婆家立足.剩下两个小的,张太太最朴素的愿望就是没成年的好好读书,没结婚的赶紧结婚. 张家的宴会筹办的热热闹闹,不仅承言想借这次机会将孙敏贞介绍给家里人认识,就是怀孕的老二曼卿也一定要参与。 张曼卿一家住的是张家陪嫁的小公馆。 现在称之为‘宋公馆’,坐落在城市西区著名的御园路上,树高枝繁、环境清幽,临近的是些政洋人府邸或者是名人旧居。优雅从立的梧桐树下涤荡悠扬着钢琴曲,房内廊道迂回,上下贯通,主要以东方装饰风格为主,搭配着名人手书字画。 这是宋太太喜欢的风格。 张曼卿的婆婆宋太太是位满清格格,时常挂在嘴边念叨的就是“当年我阿玛小的那时候,咱们家可是正经的红带子。别说是四九城,就那时候进宫去给老佛爷请安,也是早早的就有轿子候在宫门口的···”每每提起大清朝还在的时候,平时谨小慎微的宋太太眉宇间竟难得的带了几分神采飞扬:“我阿玛那个人,糊涂了一辈子。好在心里还是明白的,不然怎么就早早的就相中了老爷。说是咱们满人离了马背,都竟学了汉人的学问,怕是丢了祖宗的东西。人心难测,终年打雁的让雁啄了眼,好好的朝廷没有了······” 倒是一群乱臣贼子成了气候,只是儿媳敏贞的娘家就是新政府要员,这话不好当着张曼卿的面说,只好默默的咽下肚里。 ”哎呀,宫门口就有轿子候着,那时候一定是极为体面的人家。“张曼卿十分赞叹,又劝说婆婆:“的福气一半在父母,一半在子女。现在有沐之我们孝敬您,这不是我娘家明儿个要办宴会,请的都是相熟的亲戚朋友,还特意说了要请您过去热闹一天。” 是自己想去吧。这么个‘特意’,也不见打一个电话来。 宋太太含蓄的说:“谢谢亲家太太惦记我,只是我这两天偏头疼又犯了。之前怕你们惦记,就没说起来。” 是不想去吧! 张曼卿早有心理准备,婆婆是十宴十不到的。她的骄傲刻在了骨子里,外边的社会变了,就是出去也没人奉承她。可要宋太太去奉承别人,又是她百分百做不到的。久而久之,也就眼不见心不烦,每逢宴请都会偏头疼。 “给林大夫打个电话,让他过来给太太看看。”严重不严重是宋太太说的,张曼卿作为儿媳妇却不能等闲视之:“头疼可不是小事,”说着就扶起宋太太一定要她去床上躺着。 “让张妈来好了,你是双身子的人。”宋太太享受被服侍的快感,但眼下孙子更重要,她可不想一不注意伤了金孙。 一旁站的张妈,赶忙上前扶起宋太太,眼里都是欣慰满意。 张妈是宋太太陪嫁丫鬟,一辈子没成家,陪着宋太太经过大起大落。虽是奴仆,情同姐妹。 曼卿的婢女却在一边看的心惊胆战,强忍着看宋太太一行转过楼梯,才上前扶住张曼卿,不赞同的说:“小姐,您没事吧。要不一会儿林大夫来了给您看看,太太嘱咐了就是过了三个月也还是要小心………” 她说的太太不是宋太太,是张曼卿的母亲张太太。 曼卿听着婢女絮絮叨叨,眼睛透过隔空铸造的梅花窗栏,看着外边绿草如茵、繁华斗艳的庭院想着自己的心事。 宋太太是没落的格格,穷的只剩下一身傲骨的贵族。看着好相处,万事不在乎。其实沐之留学日本都是张家资助,现在一家子住的也是曼卿的陪嫁。 不是不挑剔,是没有挑剔的立场吧。 张曼卿心知肚明,却愿意闭着眼睛装傻。 沐之从小就没了父亲,宋太太出身高贵,却为了儿子吃苦耐劳,典卖了家中薄产将沐之养大。直到后来有了张家资助,她们母子二人的日子才渐渐好过起来。 问题是明明是靠着张家,日子才好起来。可这位太太却对待张曼卿的时候总是客气有余、亲热不足。 好在张曼卿骨子里有点大咧,不亲热就不亲热吧,她喜欢的是宋沐之,婆婆是必不可少的附属品,不能改变就坦然接受好了,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个闲人。 “走,扶我去挑身漂亮的衣服,可算是能出门了。” 第二十六章 疑惑升 第二十六章疑惑升 张曼卿长得美艳明丽,对衣服也十分挑剔。 留学的时候,喜欢各色日本和服,嫁人回国之后就是钟爱旗袍。 她身材苗条,怀孕三个月也不过是小腹微凸,不仅一点都没有因为怀孕折损了容颜。反倒是孕期的缘故,脸上自然红润,一看就知道是个生活顺遂、过的美满如意的夫人。 张曼卿对着一架子的旗袍,挑的花眼,让婢女一件件的拿起来,走的远点来看效果。终于选定了一件海棠红暗纹绣、芙蓉山茶花的旗袍。 孙敏贞也在看一件旗袍,不过她可没有张曼卿那样的衣帽间,也没有一柜子、一柜子的各式衣服,手上拿的这件还是张荣替承言刚送过来。 抽开浅紫色的绢带,打开柔白色的包装盒,露出一件樱花粉的旗袍来。拿出旗袍,里边露出一个深海蓝的小方盒子,居然是一个牙雕茉莉花的发箍。 孙太太在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舒畅起来,看着敏贞意味深长的笑。 就说吗,年轻人的恋爱总是五味俱全,丁点大的事情都能顶天,这不是转脸又是首饰、又是衣裳的送。拜见过了张家的父母,亲事就定下一大半。 女孩子嫁人,就等于二次投胎。承言那小伙子人品不用说,张家的家世也是上上之选,孙太太心中溢满蜜汁一样甘甜,想着什么时候要带着敏贞去玉皇寺烧香还愿。 张承言忙着手里的工程,抽不出时间,只能电话与敏贞约好了,打发胖荣过去送东西。 “孙小姐收了礼物很高兴,孙太太还要留了我中饭。”胖荣满脸喜色的复述送衣服时候的事。 九里巷那样的地方,张荣等闲就是走错路都不会绕进去,奈何里边住了位金凤凰,飞到了三少爷的心坎上,张荣自然是捡了好听的来说。 果然张承言听了脸色大霁,摆摆手打发张荣下去,继续翻看文件。 “少爷,有件事,小的不知道应不应该说。”张荣倒是期期艾艾站在原地,并没有马上离开。 “有话快说,应不应该说还用我来教你吗?”张承言头都没抬,语气里带了两分不满,三分无奈。 “不用、不用。”张荣脸上发热,暗自恼怒不应该和少爷藏心思,只能庆幸三少爷正忙着手头的事情,又因为孙小姐相处顺利,心情不错,才没倒出手来收拾自己:“少爷,我这两回按照您吩咐拜会孙小姐府上,总能在巷子外边两三百米开外的地方遇见一量黑色的车。离得远并看不清楚里边的人,我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就是一看见那车,就说不上来的不自在。” 九里巷多租户,外乡人聚集的地方。虽然站在高处就能看见石库门,不过却属于闸北。裸露在外的阳台,按上几根铁栅栏,总有三五件滴滴答答还淋着水的衣物搭在上面。楼下的过道两旁,有的人家修葺了水池在外边,作为一个临时洗脸洗菜的地方,偶尔还要堆放一点‘放着碍事,扔掉可惜’的杂物。 这地方就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都不常见,会十二出现一辆轿车,确实让人疑惑。 张承言放下手中的笔,揉了揉眉头:“总不能真的是什么都说不上来奇怪,一次都没见过车主人吗?” 张荣仔仔细细的回想了一下,确定的说:“一次都没有。” “车子是新的吗?记不记得车牌号?”张承言抻了抻胳膊,瘫在靠椅上和张荣确认。 张荣沉默了半刻。 张家下人之间竞争的厉害,尤其是两位少爷身边。爹娘都是老实人,做工一辈子既没有攒下多少钱,也没有什么人脉。想要出人头地,张荣只能靠自己。不过当时确因为长得痴肥,半大时候常被一起做事的下人欺负。是三少爷由此遇上之后,不仅狠狠得训斥了他们,还把张荣调到身边当差。 对于张荣来说,能从干零活的到三少爷跟前,无异于是得道升天。三少爷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可张荣却没给主子帮上什么忙。 想来半天又是尴尬又是无措的说:“车子不比咱们家的差,我……我每次都是一路过,没瞧清楚车牌。”才一说完又赶忙补充了一句:“我一会儿出去就回九里巷守着,这次一定看清楚了再回来。” 张承言却觉得守着应该也没有什么用,要是偶然巧合几次,守着还不一定要到什么时候再遇见;要是真有古怪,张荣既然已经发现,必定要比平时多打量几眼。不是瞎子聋子,必定会警觉躲开。所以就是在九里巷守株待兔,成功的几率也不高。 “没看清人,也说不上来车牌。那你有没有留意车子边上停留或经过的人?” 张荣恍然大悟:“何小姐,有两三次那辆车在的时候,都正看见何小姐。” 年轻的漂亮女孩身后总有一群狂蜂浪蝶,自己是一个,想必那位车主也不例外。 既然是何小姐那就说的通了,夜未央的台柱子,多少上海青年才俊的梦中情人,一两位蓝颜知己实在不足为奇。 看着张荣愁眉不展,承言开口点播说:“还是感觉不对吗?最奇怪的不是那车子,是崭新高端的车子停在了九里巷。若是在石库门周围遇见了,你都一定习以为常,半点不奇怪了吧。” 实际上何小姐并没有什么蓝颜知己,她素来对身边人要求极高。打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旗号,虽然人们不能免俗的欣赏她的脸,但新时代了,舞女毕竟不同于女支女,讲究个你情我愿。 张荣心里想说不是,却实在说不出不对的地方,只能点了点头,暗搓搓的下决心,下次再从九里巷看见那车子,他一定打探的清清楚楚再回来。 而此时九里巷子外边,黑色的私家车里,后座上以为中年男人手里攥着一个女孩子绑头发的嫩粉色的绒球花,一下下的抚摸。终于收回之前一直专注着巷子的目光,轻声的吩咐了一句:“走吧。” 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绣鸣 经过颐和路,文殊坐在车里,看着越来越近的钟塔楼.迎面看见的是一个信使的雕塑.戴帽,手执带、棒,脚生翅,左右为女神,执笔和书信. 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无端的想起北平的日子来. 上海不同于北平,大到钟塔一类的建筑,更多受了西洋风格的影响.比起北平的恢宏大气,雄伟巍峨,更显得温和内敛的多.像是个一直带着礼帽、握紧手杖的老派绅士。 文殊喜欢北平的爽朗,也渐渐适应了上海的细腻。 张太太的心事,何尝不是文殊的心病。尤其是晚一点的结婚的曼卿,都有了身孕,文殊自比样样不比别人差的,只是这子女的缘分勉强不了。 她悄悄的伸手轻轻的放上小腹上,这是第几个月了,从嫁人之后小日子就没有一次准过。 加上上个月,就已经有两个月了。文殊心里悄悄的祈祷,这里会不会已经住着一个小天使了。 文殊虽然努力压抑着心中的狂喜。 仅存的理智,决定让绣鸣陪着一起出来,私下找个大夫看看。 怀孕的话,再好不过,另外找个合适的机会再跟公公婆婆说;毕竟虽然婆母也是母亲,却到底不是亲生母亲。就算万一不是,也好过婆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绣鸣,你想家吗?” 绣鸣是文家带来的婢女,文殊不知不觉就问出了心底话。 ”不想,有什么可想的。“绣鸣没有体会到文殊细腻的心思,直爽的说:”我娘早就没有了,就一个爹,有也跟没有一样。“ 绣鸣自嘲的一笑,想起那个盛夏炎热的午后,娘走了,爹带了一个凶神恶煞的中年妇人回家.从此以后家就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家了,娘留下的东西,稍微值钱一点都慢慢的被爹变卖,换了那妇人的新首饰.就是最后的自己,也据说是被卖了个好的价钱,至于后来爹又给那妇人添置了什么东西就不得而知了. ”我现在还没有家,想啥?“绣鸣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发了芽,开了花,结了个大西瓜。大西瓜啊,大西瓜……“ ”噗呲……哈哈哈……“前一刻还神情呆板的文殊,面庞一下就鲜活起来。 ”都没有家,你这是瞎高兴什么呢?“ ”反正我高不高兴都没有家。“绣鸣目光澄澈、坚定:”没有家了,又不是我的错。再说我就是不高兴了,我爹也不会知道。他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心疼我呀!既然这样,我还有啥不高兴的。“ 文殊若有所思,又觉得平时小看了眼前的绣鸣。 说笑了一通,文殊的心里却是轻松许多。像是一直压在心底的石头,悄悄被挪了个缝隙,好歹能轻松的喘口气了。 车子在一家诊所前面停下,大少奶奶嘱咐周叔在外边等,带着绣鸣进去了。 ”气血两淤,问题不大,我给您开点要调理一下。“是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女大夫,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看了一眼文殊的面色:”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或者异常状况吗?“ ”月事有两个月没来了,倒是没有其他特别的反应。“文殊的心止不住的往下沉,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 固有的骄傲不允许她问出口,只能委婉的暗示,期待大夫再诊断一次,说不准刚才是大夫大意了呢。 绣鸣站在一边听得心惊胆战,两个月没换洗,大少奶奶该不会是怀孕了吧! 不对、不对,大夫才刚说了‘气血两淤’,那就应该不是了。 ”恩,不是什么大问题。“大夫并没有再还在解释病理:”这样的症状很常见,作息不规律、情绪波动大、精神紧张……都会造成内分泌紊乱,月经不准。“ ”一会儿去照着我的单子拿药,吃上一两个月就好了。不过在服药期间以及停药一个月内是不适合要孩子的,这个你要记住了,知道吗?“大夫一边埋头刷刷刷的写单子,还不忘仔细叮嘱。 绣鸣听的额头的汗都要流下来了,吃两个月的药,停了药还得一两个月才能筹备要怀孕。自从二小姐怀孕之后,太太的眼睛恨不得盯在大少奶奶的肚子上。 大少奶奶要强,作为文家大小姐的事情上就事事不落人后。怎么偏偏在子嗣一事上这么艰难。 这时候的文殊,有一种‘怕什么来什么’的茫然。还夹杂着一丝再也不用提醒吊胆的猜测,‘果然是最坏的结果’的怅然与失落。 绣鸣接过大夫写好的单子,去取了药。利索的收拾好,扶着大少奶奶上车了。 气氛诡异僵硬,丝毫不见来时路上,说说笑笑的欢闹。 大少奶奶是以为有孕在身了吧。周叔没进门,就只有自己一直就站在一边,什么都听见了。大少奶奶现在正伤心失望,等明天或者回家之后会不会觉得是在自己面前丢了脸。 她要不要故作遗忘的抛开这件事,说点别的事,让少奶奶高兴一下。然后回去再装两天病,尽量不在大少奶奶的眼皮子地下转悠。以后就一定嘴巴闭的紧紧的,就是说梦话都不能露出半句来。 省的别人猜测着有谣言出来。在场的没有第三个人,那自己的好日子就彻底的过完了。 绣鸣庸人自扰将自己吓个半死,文殊却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说白了,就是个下人。虽然眼下是民国了,不管是作为张家的大少奶奶还是文家的大小姐收拾起一个在上海毫无根基的小丫头易如反掌。 说不难过是假的,文殊决定隐瞒起这件事情来。都是西药剂,放在房里喝下去就好了。一下子告诉婆婆要调理半年,她不知道该对自己有多失望。 她可不想惹那样的麻烦。 又不是不能生,等半年就好了。怀孕又怎么样?就曼卿那一身‘满清格格’病的寡母婆婆,把传宗接代看的极重。别看现在怀孕了好过,万一生下来不是儿子还有的闹。 好菜不怕晚,自己就私下耐心的调理着好了。 么么哒马良与美人鱼的红包,粉嗨森~~ 求收藏阿,求收藏 第二十八章 女学生 第二十八章女学生 文殊的话,并不是无的放矢。 宋太太以前烧香拜佛,心里悄悄的念叨着大清朝能复辟了,她是爱新觉罗氏的子孙,家中也能恢复荣光。 只是日子如涓涓流水,流逝的不仅是岁月,也渐渐磨灭了宋太太的希望。 现在求神拜佛,就一心一意的祈祷神佛,儿媳妇张曼卿这次能一举得男。 张妈从外边进来,小心的关了房门,对正在拈香的宋太太说:“太太,有句话,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相伴这么些年,宋太太早就不把张妈当下人,点点头:“有什么应不应当的,你说吧。” 张妈将曼卿正收拾着要出门的事说了,“这不是我一个下人该说的。只是才过了三个月,也还是要稳妥的时候。大奶奶回娘家走动也就算了。不过今天张家宴会,人多事杂还不清净,大奶奶正金贵的时候……” 她也是一番好心,不过规矩刻在了骨子里,实在担心才和老主子说。 宋太太神色僵硬,视线越过镂空的雕花窗子,直直的看向院子,一动不动。 “太太……”熟悉她的吴妈,看出宋太太心里此刻怕是已经气血翻涌,一时心中又有些后悔。 眼下住的是大奶奶的陪嫁,少爷留学日本的一切开销也都是张家供给。宋家早就败落了,大奶奶家世显赫,虽然对宋太太也言语奉承,但大家都心知肚明,太太是压制不住大奶奶的。 “随她折腾。”宋太太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恨恨的说:“要是伤了我的金孙,倒是要张家给个说法。” 吴妈此时才惊觉,她猜错了。宋太太虽然宝贝孙子,但到底是个还没出生的孩子。如果怀孕的大奶奶在张家有什么闪失,不管是张家,还是大奶奶都会在宋家面前失了底气…… “不会、不会。林大夫是西洋留学回来的医生,专门给人安胎,再三给大奶奶诊断过的。” 宋太太不屑的冷哼:“蛮夷之地来的,知道什么规矩。早前宫里的娘娘坐了胎,哪个不是安心卧床养着……” 她心里还是看中曼卿肚子的,西洋人大夫说的那一套她是一点都不相信。 管不了,说不听,还放不下,也难怪跟大奶奶相处不好。心中有个疙瘩,大奶奶殷勤,太太冷眼旁观觉得她是别有用心;大奶奶傲气,不将说教放在心上,太太过的更堵心。 宋太太问张妈:“之前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还没有合适的。”张妈冷汗都下来了,犹豫着劝宋太太:“少爷也不能同意,太太,要不还是算了。” 宋太太没说话,张妈以为她听进去了:“您说是要找个身世清白的姑娘,我私底下细细的打听着。性子要温和,伺候大爷,免得起什么歪心思。等着大奶奶孩子一生下来就还是要打发了的。这样的人,可遇不可求,还得慢慢打听。” “女学生也试试,报酬再加到200块。”宋太太一锤定音。 是不是有歪心思,那就是张曼卿的事了。 吴妈却觉得这样不妥,财帛动人心。见识了富贵,要是出身清白,伺候了少爷一回,还能抛得开富贵。 更何况,这事问都没问少爷,大奶奶怀着孕,万一闹起来,就糟了。 宋太太心里虽然不待见张曼卿,不过却在家产上觉得,人都嫁进宋家了,小公馆、财物也都是宋家的。 张家不过是投机取巧,立于高位,实际上哪有什么根基。说不准往上数三代,还不一定是在哪里种地的泥腿子呢! 能嫁进张家是她张曼卿的福气,儿子宋沐之不过是蛟龙遇到浅滩,被张家捡了个现成的便宜。 张曼卿怀孕到生子,少说也得一年的时候。难不成就一直委屈着沐之。宋太太就是不常出门交际也知道,现在外边有姨太太的人家多着去了。就是置办外宅安顿的,也不少。张家不提,自己不过是安排个人,还说好了过一年半载的就送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张妈虽然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安,却也还是打算照办。 此时宋沐之正陪着张曼卿回家去了。 “累不累,要不靠着我歇一会儿。”宋沐之轻轻的半搂着曼卿,帮她正了正身后的软垫腰枕,心疼的说。 “有一点。”曼卿大大咧咧的抱怨:“开始我爸给预备房子的时候,我选的就是文萃路上的小洋楼。都怪你非得认定了御园路这个。要回一次家,开着车子都要二十分钟,累都累死了。要是文萃路,跟我家就隔着两条街,散散步就回去了。” 就是近便,所以母亲才不喜欢啊。 宋沐之好笑的看着依偎在肩膀上,嘟嘴抱怨的妻子。 文萃路的房子还要更宽敞,不过宋太太就是不喜欢与张家太近这一点。 宋沐之从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又怎么会不知道母亲好强又爱面子。住的离张家近了,人人都只知道张家,眼里没有宋家,这才是母亲受不了的。 他是真心喜欢曼卿,心底却也舍不得一辈子吃苦受罪的母亲。心想着住在哪里都一样,而且张家给他的压力太大,能住的稍微远一点,也更合宋沐之的心意。 “这里也不远啊,你不是最喜欢梧桐,所以我才想要咱们的新家在城西。”比起告诉曼卿当时是母亲的决定,宋沐之选择善意的谎言。 不过说是谎言,也并不完全。最起码第一次到,现在的‘宋公馆’的时候,宋沐之看着四处林立的梧桐,确实一下就想到了曼卿来。 张曼卿勾着嘴角笑,承了沐之的情谊,解释说:“其实主要还是我最近两天,脊椎尾骨总是疼的厉害,尤其是坐下来的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疼的?你怎么都没告诉我?”宋沐之紧张的试探着伸手轻轻试探着抚着曼卿的后背,轻按着问:“这里疼不疼?还是这里?” “哎呀!”张曼卿抓住了宋沐之的手,不安了看了一眼坐在前面开车的阿泉。 第二十九章 齐聚 第二十九章齐聚 阿泉目不斜视,专注的盯着前方的马路,这功夫就是后视镜都不敢再看。 “想什么呢?”宋沐之是真的担心,看曼卿害羞了,压低了声音,趴在她耳朵边上说:“你骨头疼,怎么不和我说。要不咱们先去医院看看再回家?” 说话声音小到前排的阿泉听不清,倒是让他更加确定了少爷和大奶奶正亲密着。 后边两位不准说啥情话呢,不然干嘛神秘兮兮的,难怪最近听说少爷身边要安排个人。 这么看没准是真的,阿泉自认为都是男人,从这一方面还是比较体谅少爷的。就是没想到大奶奶这样的娇小姐也是通情达理的让人惊讶。 大户人家的心思真不懂,要是家里那个娘们有孩子的时候,自己敢动什么歪心思,怕是早被作(zuo)翻天去了。 “不用。”张曼卿也想着事无不可对人言。又不是什么悄悄话,越是压低了声音,越让人尴尬。 “不用去医院。”张曼卿细细的和沐之解释:“我之前有个女朋友怀孕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况。据说是孕期的正常反应,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宋沐之半信半疑:“难道是小宝宝的重量压迫到了腰部神经?” “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张曼卿最讨厌去医院了,闻见消毒水的味道她就觉得头晕恶心。 “是所有怀孕的人都会脊椎尾骨疼的坐不住吗?”宋沐之决定等下一有时间就去买两本孕婴方面的书籍来看看,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当然不是。”张曼卿其实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怀孕之后和身边生过小孩的聊天内容渐渐的多是这方面的事,也算是有些经验的了。她一听就摇了摇头:“每个怀孕的人都不太一样啊。比如怀的是男孩的多数都肚子尖尖的、口味会变得醋酸醋酸的;怀了女宝宝的准妈妈还会变的很漂亮,肚子鼓得圆圆的。对了,还有就是男宝宝的胎动会在左边,女宝宝是靠近右边的。” “男左女右吗?”宋沐之听的晕乎乎的,心中疑惑,难道一个黝黑黝黑的妇人怀了女宝宝就会变成霜糖沏雪?不过还是抓住了最后一句的重点,虽然听着有点荒唐。 张曼卿倒是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对、对,就是这样。” 难怪俗语说怀孕的女人智商为零,宋沐之对着张曼卿诚挚的双眼,只好包容的笑笑,提议说:“好吧,那咱们就先不去医院了。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会儿难受了马上告诉我。” “谢谢东兹君,你对我最好了。”张曼卿得偿所愿,开心的抱着宋沐之的胳膊。 东兹是宋沐之留学日本时候的曾用名,他与张曼卿的感情就是在日本那几年稳定升温的。 这样一喊,倒是将两个人的记忆都带回了,那个穿着和服,漫天樱花雨的时候。 说话间就到了张家。 宴会要等到晚上,曼卿来的时候,客人都还没有上门,倒是没想到父亲张涵居然也在家。 “爸、妈,我们回来了。”宋沐之不着痕迹的扶着小腹微凸的曼卿,进门打招呼,又细心的递给曼卿一双软底鞋。 “恩,过来坐。”张涵态度十分温和,完全看不出是个老辣的政客。 宋沐之却不敢掉以轻心,第一次自己被带到岳父张涵面前的时候,他那深沉的双眼,像是看透了自己耍的手段。至今想起来,都还是心有余悸。 如果岳父当时就都看得透,宋沐之想想就一身冷汗,却不明白为什么还是将曼卿嫁到了宋家。 “大哥、大嫂。”宋沐之一晃神之后又接着问候张伯言夫妻,才真诚的上前拍了拍承言的肩膀:“恭喜你,好好做一番实业。” 对于张承言在南务铁路总局做个一线的工程师,宋沐之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为他,更是为了自己。 张家就算势大,在一段时间内手上的资源也必定有限。宋沐之也日本回来的时间不常,开始委婉的推辞了曼卿说是要张家帮忙的提议,打算依靠自己谋个职位。 只可惜国内还是一个‘人情的社会’。大的商社能提供的都是最基本的职位,宋沐之有留学的经历,自认也颇具才华,也不能去做份,每个月薪水二十几块的工作。都养不起汽车,实在惭愧。 也试着找了几家本土的小企业。内部关系更是复杂。部门经理不是大姨、表舅,就是外甥女、大侄子的,实在没有施展的地方。这才想着要不还是靠着张家进到圈子里,再拿出自己的才干来。 谁知道这档口的,张承言居然也回国了。宋沐之一度失落,就是曼卿一再的说,‘不用惦记,父亲会安排好的’。宋沐之的心里却也清楚,有了职位,女婿毕竟是外人。最好的一定还是要给承言的,不成想峰回路转,张承言跑到工地去了。已经有一个吃苦耐劳的,剩下的一个一定还不错。 张承言却也只是点点头,不愿意就工作和别人多说。 男人们的寒暄简单明了,女人们早就叽叽咋咋的转作一团。 “路上还顺利不?车子开得稳不稳?有没有觉得累?”张太太满眼都是笑意,抓着曼卿的手,细细的打量孕妇的气色。等视线转到微微有点鼓起的小肚子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你爸本来要走的,听到电话才特意等你回来,赶紧去打个招呼。” “妈!”张曼卿又是幸福又是无奈的说:“您一下问了这么多问题,总得让我一个个的说吧。再说您抓着我手都不撒开,我怎么跟爸说话。” ”我们一路都蛮顺利,曼卿今天状态也不错。“宋沐之言简意赅的对张太太说。 ”那就好,那就好。“ 女婿对女儿体贴,张太太听的一百个满意。 “看把你给能耐的,妈这是宝贝你呢,赶紧过来坐。”文殊笑着走上前扶了一把曼卿,调侃道:“给你温了一杯酸梅汁,过来尝尝。” 第三十章 重视 第三十章重视 酸梅汁可不是张太太准备的,听了文殊对女儿这样照顾,既满意又欣慰。 家庭和睦,这才是兴旺之本。 “谢谢大嫂,我嘴巴里正没什么味道呢。”张曼卿可以对母亲不耐烦,却玩笑的与文殊寒暄:“蛮够意思来,还是嫂子知道疼人,大哥有福气。” “服了你,好吃的都挡不住你的嘴。”文殊收起心底的失落,扬起笑脸虚点了一下曼卿。 倒是伯言隐隐的耳朵根子泛红。妻子是父母选的,一起生活之后,倒是越来越融洽。 张涵看着小辈玩笑,到没有想往常一样带着儿子女婿去书房。 宋沐之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果然听着张太太和文殊不厌其烦的,一点点问曼卿最近睡不睡的着,晚上会不会饿?口味有什么变化。 几个大老爷们都静静的品着茶,心思都跑到听曼卿的话上面去了。这是张家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一家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慎重和期待。 等到曼卿说起,这两天脊椎尾骨会疼,不能久坐的时候。 “胡闹,你也知道人人都不一样,不舒服还就依靠这些道听途说。”张涵板着脸说:“承言,你这就亲自开车去请林大夫过来,也不用再等了,今天就来给你姐姐检查一下。” 岳父居然这么看重曼卿肚子里的孩子,宋沐之眼睛微光闪过,心头压抑不住的喜色,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担忧无奈的样子来:“爸说的对,看你还瞒不瞒着我了。刚才还执拗一定不去医院,看看吧…………” 张家人都担心曼卿,气氛凝滞压抑。宋沐之宠溺的说张曼卿,却也是在给自己开脱。 “别看曼卿这马上都是做妈妈的人了,被我宠的还是小孩子的脾气,比幼卿也不差多少。”张太太接过话来,对宋沐之说:“沐之,你是好孩子,可也不能事事都依着她。下次曼卿再不听劝,你就给我打电话,看我怎么收拾她。”说着就狠狠得瞪了一眼张曼卿。 句句说曼卿的不好,母亲都疼爱自己的孩子。张太太就是典型的慈母,更不会心里都觉得是曼卿的错。宋沐之听的脸色微红,他刚才推脱的太明显了。 “妈,看你说的……”张曼卿被家人看的讪讪的,撇撇嘴,不情不愿的停住了话。 “怀了孕的人,心性都像小孩子。这事都怪我,曼卿不说不去,我就想着等过了今天再说,毕竟也有段时间没回来了。一到家就请大夫,怕给爸妈添乱,让你们担心。”宋沐之坦然认错,不过却不是他不关心妻子。 意识到说错了话,马上换个方向补救。 张太太听着点点头,心里的气消了很多。 伯言觉得妹夫宋沐之是个直率的人,有一说一。 站起身往外走,预备去接大夫的承言,却背对着众人皱了皱眉。 姐夫宋沐之,张承言接触的不多,却直觉态度过于和软,眨眼就一套说辞,此人有点过于油滑了。 在宋沐之夫妻两个回来之前,承言正找机会与母亲说说一会儿会带一个交好的女性朋友过来。 其实在张承言的心里,已经认定了孙敏贞作未婚妻。不过一来是羞于解释,还有一个也是为了家人能更好的接纳敏贞。 可惜的是,开始一直被幼卿叽叽喳喳的打断,然后紧跟着就是曼卿回来,也只好等见了面再说。 林大夫来的很快,张曼卿已经感觉有点累去休息了。 “请。” “您请。” 张涵亲自请林大夫喝茶,张太太一长一短的将张曼卿的情况说了一遍。 “如果没有别的症状的话,就是孕期正常的反应。”林大夫沉吟了一下,否定了张太太要开药调理的建议:“是药三分毒,最好还是慢慢调养,不然我一会儿写个食疗的房子,或者等二小姐醒了再检查看看。” 张太太一听大夫‘或者、应该、大概,也行’的话就头疼。需要吃药就吃药,不用就是不用。模棱两可的不说,最后还要家属来选。我们又不是大夫,什么都不懂,怎么选。 “那就不用吃药了,还劳烦你再耽搁一会儿,给曼卿做个检查。”张涵一锤定音。他倒是理解林大夫,医者仁心。既然都说了可以不吃药,那吃的也不过就是个安心,就没有必要了。 林大夫的到来,犹如定海神针。让张家之前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宋沐之看在眼里,却忍不住想曼卿这个时候怀孕真是再好不过。 在家里,母亲虽然不喜欢曼卿,但却对她关爱有加,也省的自己夹在母亲与爱人之间为难;在张家,大舅兄伯言虽然早结婚,好在还没有孩子。第一个总是更精贵一些,若是生个男孩就更好了。 宋沐之觉得精神一震,心里认定更要好好的看护曼卿这一胎了。 此时的孙敏贞却有点坐立不安。 “小姐,出来吃饭了。”李嫂推开门来喊敏贞。 “几点了,今天怎么这么早?” “太太说您一会儿要出去。早早的吃了饭,你还能歇一会儿。” 其实张太太是想敏贞第一次去张家,不知道会不会想着下午先出去做个头发之类的。避免耽搁了,就早早的叫李嫂收拾中午饭了。 提起要出门的事来,孙敏贞就鼓着嘴不说话了。她自己也正因为张家闹心了,还来提。 “才吃了早饭,我现在根本都吃不下。”孙敏贞坐在藤椅上,捏着筷子在青花瓷的小碗里搅来搅去,提不起吃饭的兴趣。 “少吃一点。”孙太太也有点犹豫,确实要比往常早,她也还没饿。看着敏贞的脸色,又小心的提议说:“那不然先收起来,等会再吃好了。” 饭菜都摆上桌了,还要全部倒回去。敏贞只要一想就觉得特别折腾,再说就是再过一会儿,自己也不想吃,又何必麻烦。 “算了,就这样好了。”孙敏贞拒绝之后,看着孙太太小心翼翼的试探又于心不忍。觉得自己的语气太生硬了,不应该与母亲发脾气。 第三十一章 竞艳 第三十一章竞艳“妈,我右眼睛一直跳,都不太想去了。” “左眼跳财,右眼跳……”孙太太生生的将几乎已经脱口而出的‘灾’字咽了下去。 母女两个相对无言! 李嫂听的满头大汗,太太这不走心的劲儿,说什么都不过脑子的。还好是小有积蓄,不然要是也要出去做事,早不知道被主家撵出去多少回了。 “我看昨天睡了一觉起来,看小姐屋里的灯还亮着。”李嫂装作若无其事的说:“一定是休息的不好,不然我拿个热毛巾给敷敷?” 她是在给母亲解围吧。 “应该是,谢谢李嫂。”孙敏贞从善如流的答应,却再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 孙太太原本还想着,要该叮嘱敏贞,到了张家该如何如何表现。这一说错话,又恍然意识到,其实自己也处理不好。万一再说错了,还给敏贞添乱,一时间也有些讪讪的。 敏贞胡乱的吃了两口饭,就一直等到张承言过来。 敏贞今天把头发烫成一卷一卷的,用黑色小夹子,高高的别在脑袋后面。搭配着承言让人送来的牙雕发箍,正是简约而不简单,美的清新淡薄,让人见之忘俗。 “你今天可真漂亮。”张承言礼貌的与孙太太告别后,紧紧拉着敏贞的手,低声在她耳边说。 女为悦己者容,孙敏贞因为承言的话,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只是有点难言的紧张和羞涩。 住在阁楼的何小姐,正洗了手巾出来晒。看着楼下正跨过门槛的两个人,一个英俊多金,一个纯净无暇。像是误入丛林的王子和公主。 青翠山林过,寸草不沾身。 九里巷的败落和腐朽,拖也拖不住这两个人。他们已经奔着幸福的新生活一路狂奔去了吧。 荷花自认可不是什么善良的人,可是架不住张家少爷油盐不进,对着成熟妩媚的自己视而不见。孙家的小姑娘也是一点把柄都抓不住,不放弃还能怎么样? 张承言眼里最美的风景就是手里牵着的女孩——一动一静、宜嗔宜喜都深深的牵动着他的每一条神经。 当他在欣赏风景的时候,殊不知他也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虽然这‘风景’至于何小姐,更像是提供温饱的红烧肉、白斩鸡。 孙敏贞到打张家的时候,已经开始有客人陆续登门,不过也并不算来的晚。 张承言是今天晚上的主角,一出场自然就吸引了宾客的视线。 “快看,三少爷回来了。”又眼尖的女孩子先看见,就一边不着痕迹的整理裙子,一边和身边的伙伴咬耳朵。 “穿灰色西装的是不是,真帅气。” 张承言在外求学多年,就是回国之后,也并不十分热衷聚会,所以对于一部分小姐而言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本尊。 “他身后的姑娘是谁?谁家的小姐,怎么没有印象?……” 而且生的那么漂亮。该不会是三少爷的女友吧,今天来的或多或少家中长辈都嘱咐要留个好印象,张家的三少爷未婚,请的除了各家的小姐,也有上海城的青年才俊们。 “她怎么在这儿?”说这话的是王玉墨,她今天穿的是件藕荷色的西洋纱撒花裙子,散开的大裙摆上层层叠叠的缝上几十朵白色、粉色、紫色,每朵花都生机盎然的绽放。她今天搭配的也是牙雕的发箍,搭配着优雅的盘发唯美,一出场迅速就抓住了众人的视线。不仅许多女孩子围上来,问起裙子是哪里做的。也总有男士的眼光若有似无的看过来。 王玉墨一时风头无两,隐隐压过了帮着主家招待女客的金菲涟。 不过这情况也就维持在张承言带着孙敏贞没有进场之前。 孙敏贞穿着简单,水嫩粉的旗袍包裹着年轻饱满的身体,配上一个牙雕带点缀粉水晶的头饰,就像是个误入反间的精灵,怯生生的站在张承言的身后。小鹿一般的眼神,一眼就撞进男士们的心底去了。 之前还看着繁复华丽的王玉墨,一下子就被孙敏贞趁到了村里去。 真是阴魂不散,上班的时候处处碍眼,私下聚会居然也能遇见。 王玉墨是名媛圈子里首屈一指的美女。王家有钱,在上海路子铺开的广,玉墨一路长大都有人护着,性子有点娇惯。到现在心里也就是敬服金大总理家的菲涟小姐,其余一概入不得眼,新同事孙敏贞尤甚! 此时的金菲涟只能庆幸自己刚走开,一回来就看见了张承言和餐厅里见过的孙小姐。 文殊不是说承言没有女朋友?要只是外边的应酬怎么大庭广众的带回家里来? 眼下不是探讨的时候。 金菲涟脸色发白,一阵阵的头晕目眩涌过来,让她几乎支撑不住,只能靠着旋梯稳住身体。 张幼卿不知道从那边走过来,挽住金菲涟的手臂,不满的撇了撇嘴:“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真是有心计。这么跟着三哥一起进来,倒是省的别人看不到她。” 张幼卿是张家老小,跟老三承言的关系最好。金菲涟一直把她当做未来的小姑子,在她心上没少用心思。幼卿也投桃报李,心中认定了菲涟做三嫂,所以对待与张承言一起出现的女孩子,还没看清楚长得什么样,就先入为主的排斥抗拒起来。 金菲涟扯了扯嘴角,勉强一笑,嘴里泛着阵阵苦涩,她知道幼卿这是在安她的心。其实就冲着那天在餐厅张承言对那位小姐的宝贝劲儿,怎么可能是女孩子等着他一起进门,说不准是三少爷亲自接过来的。而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承言护着那位小姐进来,女孩子倒是想低调,不过三少爷是今晚的主角,他们一起站在光圈里,就是像被人忽视也难。 文殊看着眼前的场景,心中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想到承言会今天带女孩子上门,这么一来这些天对金总理家菲涟的打趣,不是亲近到成了嘲讽。 亲事不成,可不要结了仇。 第三十二章 交谈 第三十二章交谈 “孙小姐来了,您今天可真漂亮。”文殊快步上前,亲热的持起孙敏贞的手。 她不能让场面更不可控,最起码眼下不行。 菲涟可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年轻姑娘被当众打了脸,两家人以后还怎么见面。 “进过面的,这位是大嫂。”张承言很乐见家人对敏贞的接纳。 孙敏贞虽然没有参加过类似的聚会。却也知道去别人家做客,最忌讳东张西望的打量。既漏出来自己的短处,又难免让人觉得轻浮。 “大嫂。”孙敏贞顺着承言的话打完招呼。 感觉张家大少奶奶握着她的手不仅没有松开,反倒更紧。犹豫着一动,居然一点松开的迹象都没有。 虽然还不清楚具体为什么,孙敏贞心底却有些不高兴了。不想失礼与人前,只能强撑着笑脸。 “我一见这位妹妹就喜欢,倒是要谢谢你将人请了来。”文殊笑着就与孙敏贞站到一处,笑话承言:“你个大男人那懂得照顾女孩子,这位娇客还是交给我好了。正好你大哥刚才还找你呢。” 文殊与张承言、孙敏贞站的极近,别人只能若有似无的打量。忽然听了一句’谢谢‘,又见文殊与敏贞亲近,一时间倒是下意识的一位这位漂亮的女孩子是文家的亲戚。 难怪来的?这就说的通了。 文家在北平,也难怪这位一位漂亮的淑媛,大家都睡第一次见。这也就说的通张家三少爷带着人一起进门,说不准正遇上了,毕竟是家中的亲戚,多照顾一点也是有的。 张承言心粗,并没有意识到女人之间的机锋。他是极喜欢孙敏贞,下意识的觉得女朋友无处不可爱、无处不可怜。平日里嫂子也是出了名的妥帖,敏贞她们一定相处的不错。 “那就让嫂子费心了。” “别光嘴上说,要是真心谢,就请安排你嫂子我一桌小南国。”文殊笑着打趣。 张承言一听到是更安心,只以为他们这是心照不宣,点点头:“一定、一定。” 文殊拉着孙敏这往女孩子们聚齐的方向走。 张承言正好遇见婢女绣鸣:“你去给跟大少奶奶一起的那位女孩子准备一杯凉茶,一份糕点送过去。” 他记得听孙太太说起,敏贞这两天有点虚火旺,午饭吃的也不多,没准都已经有点饿了。 “三少爷……”绣鸣忽闪着大眼睛,又几分欲言又止。 “恩,怎么了?” “没……没事,我这就去准备。”绣鸣心蹦蹦的跳,像是要在胸口跳出来,慌忙的摇摇头。 其实绣鸣想问一句,刚才的那位小姐是谁。 只是即将说出口的时候,恍然清醒过来:“是谁又有什么要紧,就算没有这位小姐,还有金小姐、李小姐、赵小姐……” 绣鸣恍恍惚惚的到了厨房,才想起来,没问问少爷那位小姐的口味。 要是偏甜的话,就装上桂花糕、百果蜜;若是偏爱味道重一点的,就捡一盘子枣泥拉糕……现在怎么办?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好扫到金钱方糕,绣鸣一下就有了主意。 就摆金钱方糕好了,都是正方型,棱角整齐。然后细心的挑了薄荷、玫瑰、豆沙、南瓜、鲜肉出来,这样咸、甜、荤、素都有了。就是一会儿三少爷过来看,也会觉得自己预备的好。 绣鸣准备了茶点上来的时候,正听见大奶奶向别人介绍:“这位是我妹妹,叫敏贞,漂亮吧,先说下,这是个乖孩子,你们可不能欺负人家。” 文殊开始还想着套问两句,这位府上的情况。不过转而想到上次见面那件去年款式的衣服,还有菲涟那边要安抚,就一点了解的兴致都没有了。 正好绣鸣过来,说是给孙小姐准备的点心。 别人只当是文殊吩咐的,倒是对于说是她妹妹的话,相信了几分。 文殊自己没有兴趣盘问,更不愿意留给别人机会打探。招呼着敏贞左转右转的在小花园的一个亭子坐了下来。 文殊疑惑的看了眼凉茶,绣鸣解释是三少爷特意吩咐的。 “看老三平时闷不吭声的,居然还是个体贴的人。” 孙敏贞微微的笑,好在文殊也没要她一定回答。正看见张幼卿和金菲涟向这边走过来,忙招了招手,敏贞介绍说:“菲涟,你是见过的。这位是我们家的老幺——幼卿。一会儿总务司刘家的小姐要过来,就让幼卿陪你坐一坐好了,菲涟在帮着我去忙乎忙乎。” 谁留在这儿,孙敏贞无可无不可。倒是张幼卿正想有个机会探探这女人的底细,怎么将三哥给骗了。 孙敏贞的心思都在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小姐身上,她还记得那位被叫做翠芝表姐的话,这位想必出生大总理家的小姐,应该是与承言青梅竹马长大的爱慕者。 看着这样家世好,又漂亮干净的小姐,孙敏贞心底隐隐的有压也压不住的自卑涌上来。 金菲涟又何尝不是,这位美的像是误入人间天使姑娘,就是承言的女朋友吧。若是她之前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希望她不过是张家三少爷在外边的应酬。今天能在张家遇见,无疑对自己是当头棒喝,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金菲涟强撑着对孙敏贞笑了笑,孙敏贞也压下心底的翻涌,对着金菲涟报以一笑。两人互相点了点头,就算是问候过了。 绣鸣亦步亦趋的跟在文殊后面走了,亭子里只剩下张幼卿和敏贞。 “你是谁啊?怎么会和我三哥一起进来。”私底下又没有人,张幼卿可不知道什么叫迂回,她想知道就直接问了。 “幼卿,你好。我是孙敏贞,今天是承言去接我过来的。” 这是承言的妹妹,孙敏贞还是希望能与她好好相处。 幼卿酸酸的说:“我三哥对你可真好,亲自去接你。又不是不认识路。” 三哥都没怎么送过她去学校或者朋友家,凭什么对这位那么好。就因为长得漂亮吗?也就一般般,她还是觉得菲涟姐更好呢。 第三十三章 巧遇 第三十三章巧遇 孙敏贞倒不介意张幼卿的口气,在她看来张幼卿还是小孩子心性,直爽的可爱。 “我就是不知道路啊,这是我第一次来张家。”孙敏贞笑着说:“要不是承言过去接我,我只知道余姚路,可不知道第几个是张公馆,万一找错了岂不是很尴尬。” “啊……”张幼卿没想到孙敏贞直接承认了她不知道路。 好吧,算她还够坦率,那张幼卿也没打算偃旗息鼓。 “你知道张家为什么办晚宴吗?”张幼卿笑起来露出一对小虎牙,单纯可爱的外表下,像是随时锋芒毕露。 孙敏贞总觉得她笑得有几分意味深长。 别以为有三哥宠着就了不起,今天就是张承言的相亲宴,比你优秀的女孩子多着呢。 果然,马上就听见张幼卿说:“是特意邀请了家世相当的小姐们,给我挑一个三嫂。不过你该不会是没有请帖,才让我三哥送来吧。” 饶是有心理准备,孙敏贞还是被这消息一震,也只能强笑了一下。 她知道这位张家的小姐是故意说给她听,惹的人生气的。 她知道此时做好的做法就是要相信承言,等着他来解释。 可是偏偏就自乱了阵脚! 张幼卿看着面色僵硬的孙敏贞,心情大好。 女孩子家就是如此,原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怨、甚至都完全不认识的两个人。就会因为一个可笑的原因恨上了,见不得人家好不算,简直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孙敏贞此刻迫不及待的想问问承言,知不知道他家里的打算?是知道了,才带着自己来抗争;还是不知道,也一样被蒙在鼓里;难不成就是为了看看,哪位家世好的小姐能大度的容下,自己这么一位‘红颜知己’吧? 与承言在一起的时候,他对孙敏贞有包容,有宠爱,有关心,有体贴,可就是提都没有提过结婚…… 难道一直以来,自己以为的两人之间的默契,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 孙敏贞觉得脸庞火辣辣的疼。 张幼卿打量着孙敏贞苍白的脸颊,突然有些狭促的想,真是个玻璃心的美人灯儿。这就听不下去了,要是告诉她,母亲以及家里人都十分中意与三哥青梅竹马、家世相当的菲涟姐姐。这位姑娘是会一气之下,摔了杯子夺门而去?还是委委屈屈的当场哭出来? 正沉浸在恶作剧得逞一般的快感里,忽然看见十几步远的一丛美人蕉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张幼卿认识她,是上海滩出了名的草包‘金美人’。 ‘金美人’可不姓金,她是王家的姑娘。仗着长得比一般人齐整一点,整天花枝招展的,这不今天又打扮的像个花仙子似的。因为出手大方,平时小姐们之间送的礼物,无论是生日还是成婚,送的都是一水金子做的。耳环、戒指,离谱的是还送过人金子做的镇纸,就是幼卿去年过生日的时候还收到一匹纯金的小马驹,居然还是实心的,简直让人哭笑不得。 “幼卿。”王玉墨手里拿着团扇,晕红着一张脸,略有几分羞涩的说:“我刚才喝了大半杯的香槟,感觉有点头晕,出来走走,真巧,你也在这里。” 比起平日里总是高高在上,恨不得眯着眼睛看人的王老师,这个人还是王玉墨,却从语言到行动都跟孙敏贞认识的那个同事无一相同。 张幼卿却忍不住心里腓腹,叫的这么亲热,难道自己这草包很熟吗? “呵呵……”张幼卿皮笑肉不笑笑了一声算是回答,眉宇间是孙敏贞刚才没看过的焦躁与不耐烦。 “呀,孙老师,你也在这儿啊?”王玉墨走近之后,像是突然发现了孙敏贞一样,惊讶的捂住嘴巴。 这演技浮夸又做作! “嗯……”孙敏贞冷哼一声,不可置否。 这么大一个活人坐在这里,也不知道是眼瞎,还是心瞎! 王玉墨当然不可能才看见孙敏贞,实际上她是不远不近的跟着文殊、孙敏贞后面一路过来的。在学校里,王玉墨就好奇这个孙敏贞的来路,言语试探了几次,奈何这丫头的嘴巴严着呢。不是装傻充愣,就是似是而非的什么有用的都不说。今天正好在张家遇见,正好跟过来看看。没想到老天都在帮她,等王玉墨躲在一颗大树后面的时候,文殊带着孙敏贞就停在了眼前的亭子里。 她亲眼看着的,张家大少奶奶文殊对孙敏贞可没有多亲热。看来极有可能这白莲花是三少爷的红颜知己,不过并没有张家人的认可。毕竟就在今天来之前,王玉墨还听母亲说过,金大总理和张家说不定要联姻。原本有几分将信将疑的,等看见了菲涟小姐居然在帮着张家待客,想必是传言是真的了。 那孙敏贞又是什么身份?王玉墨等着文殊和金菲涟离开,听着张家四小姐对孙敏贞半句都不客气。心底雀跃不已,就忍不住站出来奚落一番。平时装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看她从今以后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装蒜。 “王老师来的巧啊,这亭子坐了有一会儿就遇见你一个,可见缘分。”孙敏贞眼神晦涩的看了一眼美人蕉后面合抱的大树,她可不相信又这么巧的事,偏偏王玉墨随便走出来醒醒酒,就能正好遇见。 一起上班的时候,王玉墨不是瞪大了眼睛挑敏贞的错处,就是竖起耳朵等着在孙敏贞的话里,等着鸡蛋里挑骨头。要说是没有一点王玉墨的刻意,才让人怀疑。 张家的园子,修建的是出了名的雅致。据说当时特意从景德镇的第一窑,运回来的青花瓷。不是摆设,而是全都砸了,碎成大小不一的块,嵌在了青石路上,假山怪石脚下,还有林立的围墙上。 王玉墨就踏着碎瓷的青石路,缓步而来。 张幼卿在看出她与孙敏贞相熟之后,倒是收起了不耐。若有所思的看着王玉墨,饶有兴致的等着她的到来。 第三十四章 反悔 死三十四章反悔 王玉墨看懂了张幼卿眼里的鼓励,更是跃跃欲试。 隐隐的兴奋,能收拾了心头刺,还顺便拉近与张家四小姐的关心,何乐而不为? “孙老师是一个人过来的,马老师没有一起吗?”王玉墨作势左右张望了一下,笑着问。 王玉墨这是什么意思? 跟惠民哥又有什么关系? 孙敏贞脸色一变,深深的看了一眼王玉墨:“我一直以为王老师只会弄混淆了单词,原来是人也记不清楚。惠民哥,他是我邻居,又为什么会与我一起来张公馆。” 吃过两年洋墨水的王玉墨。不知道家里花了多少钱,才做了一个教员。 只是水平差的出奇,到一年多了还没定下班级。 王玉墨被揭了短处,脸上腾地一下红了起来。眼神凶狠的看着孙敏贞,恨不得扑上前去手撕了这个贱人。 “谁混淆了单词,我劝你说话还是小心一点。”王玉墨一向自语是闺秀圈里最漂亮的,漂亮的里面最称得上有才华的,有才华里面最有钱的。 能在高校任教,时常是王玉墨在纨绔朋友面前吹嘘的资本。她不知道不部分人都心知肚明,一时被孙敏贞扯下遮羞布,只觉得是旧仇未报又添新恨。 “不是王老师吗?”孙敏贞一副又不是什么要紧事的坦然,疑惑的看着王玉墨:“那许是记错了,也说不准。” 满脸都写着‘说的是不是你?你自己心里清楚的’嘲讽。 “你……”王玉墨想说孙敏贞是胡说八道,可是孙敏贞又承认她是记错了,自己再纠缠下去,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现在的王玉墨已经绝了手撕孙敏贞的决心,就想着一定不能将自己费心遮掩的短处暴露与人前。 开始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犯不上和个loser死磕到底,就算是我王玉墨今天放过她。在张家她也一样讨不到什么好处去。”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王玉墨打算等着张家出手之后,再痛打落水狗。 孙敏贞心底暗暗的松了一口气。 张幼卿看着三言两语就猫起来的王玉墨,心底大骂,猜到她没用,只是没猜到竟然这么没用。 明显偷听了半天,还以为能战上几个回合,结果就说了这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就被人家斩于马下。 “惠民哥?”张幼卿看都不看王玉墨一眼,歪着头问敏贞:“你们是邻居,青梅竹马的一起长大,关系很要好吧。” 她根本不想听知道什么惠民,只是为了接着说:“我三哥跟菲涟姐姐也是一般大,听母亲说,他们四五岁的时候就要好的狠了。每次去金伯伯家做客,三哥都哭着喊着不肯走。还说要把菲涟姐姐抢回家。真羡慕你们这样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人。这就是‘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孙敏贞懒得听张幼卿嘴里那些‘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那些倒霉事儿。心里有点埋怨承言,怎么他一点都没有知会家里人吗?怎么张家一个个看着自己,眼里恨不得都能带几分敌意。 “我忽然想起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孙敏贞腾地站了起来,看都没看一眼还试图滔滔不绝的张幼卿和呆愣愣的王玉墨。 “那可真不巧。”张幼卿的语气可没有半点惋惜,一同站起身,甚至走上前挽住孙敏贞的手臂说:“我一看姐姐就觉得投缘,好多话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姐姐下次可一定来找我玩。“ 是关于金小姐与张少爷的很多话吧,孙敏贞可没感觉哪里与这位四小姐有缘分来,只好僵硬着胳膊,一路往外走。 孙敏贞有些心灰意冷,想着母亲和自己两个为了张家的宴会,甚至几天都心神不宁。以为是要拜见承言的父母见面,母亲甚至已经在念叨着见过家长,下一步说不定就是订婚。不过也有现在的新人都是直接结婚的,孙太太只有这一个女儿,十分舍不得敏贞早早嫁进别人家里去,所以只要一想就很不舍的念叨了几句。 实际上不过是在沈家富贵圈里走了一遍,说来好笑。进门的时候是被张家大少奶奶拉进一角,走的时候又是被张家四小姐驾着送出去。 孙敏贞自嘲的笑,提不起一点说话的兴趣。倒是张幼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得偿所愿,所以心情格外的好。根本不管孙敏贞想不想听,一路都吱吱喳喳的说:“姐姐这就走了,菲涟姐姐知道一定很遗憾。看得出来她也很喜欢你呢!以后有机会介绍你们认识,虽然菲涟姐姐父亲是大总理,不过她性子极好,一点都不娇气。留洋可不是王玉墨那类拿钱堆出来的文凭,菲涟姐可是每年都能得奖学金。很棒是不是?” 张幼卿兀自一个人陶醉:”母亲最讨厌了,总是在说让我多想菲涟姐学学,弄得我不像是亲生的一样。哦,对了,就是我三哥那闷葫芦都私下里极为推崇女孩子就应该像菲涟姐姐一样自立、果敢、有主见。不然也不会专门请了菲涟姐姐今天特意过来帮忙招待客人,明明我才是主人啊,姐姐你说他们是不是狠讨厌……” “我不走了……”孙敏贞不胜其烦,开了口,话就越说越顺:“不能结识这么一位优秀的小姐实在遗憾,我改变主意,现在不回家了。四小姐,我们一起去找金小姐吧,说不定能遇见承言,我还正想问问他,这主人是怎么当得。既然邀请了我来张公馆,怎么面都不漏,这么长时间藏到哪去了?” “啊……”张幼卿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先是愣了一下,才慌乱起来:“你不走了,刚才你不是说家里有事的吗?怎么不走了。” 孙敏贞诧异的看了眼张幼卿,语气真诚的说:“是有事啊,不过看你实在有话与我说。加上听了你说的金大小姐那么好,无缘结识,实在是人生遗憾。所以家里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不然等到明天再办好了。” 第三十五章 错过 第三十五章错过 张幼卿几乎愣在当场,要不是看到孙敏贞眼中的嘲讽,她真的险些以为是自己弄巧成拙了。 可恶! 就凭你也配得上张家,结识金大总理家的小姐,痴人说梦去吧…… 事实上会觉得痴人说梦、自行惭愧的不是孙敏贞,而是金菲涟。 在今晚没有见到孙敏贞之前,她几乎还在幻想:他会不会也是第一眼就看见自己,会不会对着人温和宠溺的笑…… 只是见到她身边站着的姑娘那一刻,金菲涟的恍然清醒过来。 那个看上去清新淡雅的姑娘,娇娇怯怯的依偎在承言的身边。盈盈一握的腰肢、迎春海棠般鲜嫩的脸、顾盼生辉又烟迷蒙的大眼睛,无一处不美,无一处不与帅气刚硬的张承言相配。 最大的理智就是找个寂静的角落舔舔伤口,最好的成全就是退出。 “嫂子,我有点头晕,想先回家去了。”金菲涟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今天她算不算失恋了,心里没有了偷偷喜欢时候的忐忑和酸涩。明明空空的,却又觉得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哎……”文殊叹了一口气,抱歉的说:“今天的事,是嫂子考虑的不周全,让你受委屈了。” 此时金菲涟已经想通了,那位孙敏贞姑娘要来,张家也是不知道的。 “不会,我知道嫂子是为我好。”金菲涟闷闷的说。 只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自己与张承言还是少了一点缘分。 文殊是真心喜欢这个姑娘,出身好,有教养。就是她这么大的时候,遇见如此尴尬的事,也不一定能做到‘不迁怒、不贰过’。 “没事,还有嫂子呢。现在不能走,等一会儿人散散再让翠芝送你回去。”文殊指点了一句:“怎么也得和我们太太打声招呼。” 也是,来都来了。人家一来,这边就走。不明摆着告诉大家呢吗! 金菲涟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那可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看真文殊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劝说,眼中藏着深深的关心与些许尴尬. 金菲涟突然觉得心里酸酸软软的,上前一步抱住文殊说:“嫂子,是不是我不够好.” “就像是每个人的口味都不一样,有的人爱吃豆腐,有的人就爱吃鱼.这不是说鱼不好,或是豆腐不嫩.”文殊细细的劝:“你翠芝表姐,人爽利爱说笑,喜欢安静的说不定会觉得家中吵闹,不过你看顾大少爷就喜欢翠芝的性子,人家小两口过日子就正正好.” 是在说要在对的时间,对的地点,正好能遇见对的人吧! “可算是被我抓着了,说我什么坏话呢?”顾大少奶奶人未置,声先到. 张家请来的客人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翠芝帮忙招呼,更要抓紧了机会交际.这不是一回神的功夫听说了几句风言风语,心里惦记菲涟,就赶忙出来看看. “你怎么来了?”文殊不答反问. “张太太正四处找你们两个心肝宝贝呢,我受命来找你们的呗.”完全不提造成一时轰动的女孩子与承言,牵着金菲涟的手对文殊说:“咱们俩今天可得到张太太跟前讨赏去,心眼子都被她们一家长去了.我这忙前忙后的,张大少奶奶拉着你在这儿躲清闲,一会儿要是不自罚三杯,我可是不依.” “我看你是想乘机灌我酒吧.”文殊几个人说着话往大厅里走,正遇上了出门找人的张承言. “三少爷这是去哪?”翠芝嬉笑的看着张承言:“该不会是被灌酒喝不下去,偷着跑出来了吧?“ “好表姐,可别提这个酒字了.“张承言双手并在一起,对着翠芝随意团了一团.脸颊泛红,明显就是才喝了不少. 有点醉意的张承言,倒不像是平日里冰冰冷冷的,说话间嘴角还微微的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看的金菲涟,心怦怦跳.慌忙低下头去. 张承言左右看了看,问文殊:“大嫂,敏贞呢?” 对于这个今晚让自己提心吊胆,慌乱不已的麻烦人物没有一点好感.眼睛一转疑惑的说:“幼卿陪着孙小姐走我们前面的,你没遇见她们吗?” 翠芝顺势拉了张承言一把:“一准是你们走岔了,和我们一起回去吧,走吧,走吧......” 所以孙敏贞出门前,看见的就是张承言有说有笑的和金菲涟走在一起. 张幼卿的眼神闪了闪,心里止不住地幸灾乐祸:“咦,三哥和菲涟姐姐哎.” 孙敏贞木者脸往外走,觉得这几天的紧张就是个笑话. 看着孙敏贞的脸臭的能烂大地,张幼卿只觉得解气.但是有了刚才孙敏贞反悔吓唬她的教训,张幼卿可不敢再说更过激的话出来. 不过像说的都说了,张幼卿也不愿意在孙敏贞的身上耗费力气.所以很不好意思地对孙敏贞说:“姐姐一个人来,按道理是要安排一部车子亲自送姐姐回去.只是家里客人刚到,都正忙乱着,一时我也找不着人.还希望姐姐不要介意. 孙敏贞当然不介意,相看两相厌,心里满满的都是承言看都没看自己一眼,却与金小姐有说有笑走过的场景. 勉强对着张幼卿一笑说:“您留步,不用客气.“ 从张家走出来的时候,孙敏贞沿着路口满满的走,时不时地回头张望一眼.她心里期待着承言能追出来. 不过每一次脚步声,回过头来都是一场空欢喜. 吱~的一声刹车响,一部黑色的车子停在了敏贞的身边. 孙敏贞下意识的望过去,先是疑惑,继而一愣,脸色发白,眼睛瞪得大大的.心里像是有一百只怪兽嘶吼着要逃走,双腿却像是被牢牢地钉在了地上,一步都挪动不了. “敏敏。”后车门半开,听上去有点别扭的中文。 藤田圭吾长腿迈了出来,深深的看着路边的女孩。 孙敏贞终于清醒过来,浑身还在瑟瑟发抖,却像只受了惊的兔子,头也不回的拔腿就跑。 第三十六章 圭吾 第三十六章圭吾 不同于大多数日本男人,藤田圭吾身材高挑,面庞冷峻。 踏着木屐,穿着深色的和服,现在盛夏夜晚上海的大街上丝毫不显得突兀。 好像回身就是熟悉的清酒、榻榻米,这个男人就是有一种无处不自在的洒脱、凛然。 藤田圭吾看着孙敏贞慌不择路的跑进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一转身就没了踪影,脸色如墨汁一般沉了下来。 他也说不上对于这个中国姑娘,是什么心理。 开始是惦记,当着孙敏贞的面是遮掩,私下里却并不收敛。 圭吾的秘书兼情人——丽莎看的清清楚楚。心理虽然膈应,心里却想着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小姑娘,没有一点手段又单纯的近乎无知。 想办法成了好事,藤田先生尝了鲜儿,不再惦记,也会感念自己的好处。 至于孙敏贞,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有了这么一遭,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着。 哪里还有什么以后,就是脸皮厚活下来了,大不了也就是赔上一笔钱了事。 藤田对于情人一向大方,丽莎手里的钱宽泛的很,又不是赔不起。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丽莎前前后后也算是把能想到的后果都推演了一边,心里有数之后,特意挑了一个藤田在商社的机会,亲手端了一杯特意准备的咖啡给孙敏贞。 对于丽莎的小动作,藤田圭吾心里一样有数,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他确实对当时新员工孙敏贞感兴趣,隔着毛玻璃看着孙敏贞和别的女孩子玩笑,透过半开的门听孙敏贞娇娇俏俏的笑,挠得他心痒痒的难受,安定不下来。 以至于以后,藤田圭吾可没想过。中国女孩子的贞操观都极重,顺水推舟的睡都睡了,就当是多养一个丽莎好了,又不是养不起。 事后回想起那个午后,对于藤田圭吾来说极美。 难怪中国有句古语叫做‘梦想成真’——仓促之间没拉严实的窗帘透过的光、古朴深沉的办公桌、雪白雪白的背、散落的长发、光洁笔直的腿、压抑着如受伤的小兽一样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事后,藤田圭吾因为铁路修建权,匆匆赶往武汉。 藤田圭吾一想到那个美的像是初下凡尘的仙女一样的女孩,被自己扯落了尘埃里,就会止不住的热血沸腾和压抑不住的快意。 丽莎的电话说是他的仙女第二天没有来,藤田圭吾只当是女孩子可能是害羞了,当然也有可能是想不开。 不过他的民族信仰,可并没有将女人看的有多忠贞倔强。 藤田圭吾当时甚至再想,可怜的小妞妞,能躲就躲几天好了,等自己从武汉回去再好好教教她规矩。 可是从武汉回到上海,决定亲自走访孙敏贞家的藤田圭吾,在九里巷并没有找到孙敏贞,却意外的发现了去孙家寻人的张家三少爷。 藤田圭吾开的日本商社,明面上做的是海上贸易。不过他来中国最主要的目的,却是收购中国铁路的修建权。 藤田圭吾与张涵有过几次接触,都没有在张涵的手上占到什么便宜。他知道张家有两子两女,这位三少爷在宴会上没遇见过,却见过照片。 出于直觉,藤田圭吾没露面,反倒是让手下查出了孙敏贞是张家三少爷的女朋友。 他倒是不担心和孙敏贞的春风一度会影响与张家的关系,毕竟才只是男女朋友。孙敏贞一看就是个害羞内敛的女孩子,不管她能不能与张承言在一起,她都不会傻到去提起与藤田的关系。 不过是个已经惦记到手的女人,藤田起初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渐渐看着黏在身边的情妇丽莎没什么兴趣,就是换了几个总是感觉不对,倒是越来越多的让车子停在九里巷,就等着看看那个没良心的小丫头。 等收到消息,孙敏贞居然应邀去了张家,藤田圭吾决定出手。他有信心只要是自己出现在张家,就没有张承言什么事了,小丫头早晚会回到自己的怀里。 只是藤田圭吾掐着时间过来,却还没进张家的大门就遇见了神色落魄的孙敏贞,这绝对是意外之喜。 不过相对于藤田圭吾见到孙敏贞瞬间沸腾起来的心,孙敏贞的反应无疑是大半夜遇见了恶鬼,明显吓得张皇失措,夺路而去。 藤田圭吾久久的盯着孙敏贞消失的巷口,一脸的风雨欲来,如饿狼一黝黑黝黑的眼眸闪着嗜血的光,双手紧紧的窝在成了拳头。 ~~~~~~~~~~~~~~~~~~ “金小姐可真风光。”张家大厅里聚集的小姐窃窃私语:“你看张大少奶奶一直拉着金小姐的手呢,就是张太太说话的时候也看着金小姐,她们关系可真好。” 今天到场的都是适龄的小姐们,说着说着就脸色发红起来,哪个少女不怀春。 虽然家里也都有一两个人选,不过既要男方像张家三少爷一样年轻有为,婆婆与妯娌又像是张太太与张家大奶奶一样和和气气的就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女孩子结婚,可不就是简单的嫁对一个人,一大家子的关系都要协调融洽,能有满意的丈夫,还有顺心的婆婆、妯娌,也不知道是几辈子能修来的福气。 此时的王玉墨一概在孙敏贞跟前屡屡吃瘪的灰头土脸,早就已经打起精神,若无其事的应酬起来了。 王玉墨长得漂亮,家世也说的过去,且身价颇丰。所以不管是看钱还是看脸,王玉墨在上海都有一批的追求者,虽然质量上良莠不齐,不过也勉强算是以数量见长,当然要忽略偶尔经过张家四小姐面钱的尴尬就更好了。 等回了家,王太太问起玉墨见过张承言了没有? “妈,张家您就别惦记了,有金大小姐在呢,您是没看见今天张太太对金小姐有多好。” 金菲涟,王太太见过几次面,就是私下里也早有耳闻。家世、相貌、才华样样都超过王家,张家会选金小姐也在情理之中,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第三十七章 坦诚 第三十七章坦诚 汤皮筋道,汤汁鲜嫩,南翔的小笼包晶莹剔透,银筷子一挑,颤巍巍的Q弹可破;白萝卜爽脆,小黄鱼酥香......一道道的上海小菜摆了一桌子. 李嫂一大早特意准备的,就是心里装着事儿的孙太太都吃得津津有味,孙敏贞却低着头一口口的吹着小汤包,嗓子眼儿却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没有一点胃口. 承言家里的宴会,请的是些相同年纪的少爷小姐们.藤田圭吾在孙敏贞看来就是个老男人,来年轻人的聚会凑什么热闹.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不准是和丽莎那个女人呆在一起久了,藤田圭吾那个老男人也焕发了一颗年轻龌龊的心也说不定. 早知道这样,她说什么也不会去张家的. 不去见识看上去温和大方,实际拒人千里之外的张家大少奶奶;在张家也算是彻底得罪了王玉墨,要说是之前还能抱有一点侥幸心理,怕是以后坐在同一间办公室,一天消停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不会听张四小姐的酸言酸语;不会看见出身良好在张家备受欢迎的金小姐......不会看见与金小姐相谈甚欢的那个张承言....... 不过世间的事,真正顺心满意的少,倒往往事与愿违. 孙太太十分好奇,昨天张家的情况.想知道张承言的父母是真心的接纳敏贞,还是因为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而对敏贞多有挑剔? 不过看着女儿蜡黄的脸色,眼底遮不住的青黑,可见是昨晚睡得并不好,看来昨天的宴会并不怎么顺利. “太太,小姐,张少爷来了.” 犹豫间听见有人敲门,李嫂问了一声,打开门. 孙太太把疑惑压在心底,张承言一大早的来找敏贞,还是留给他们年轻人说清楚的机会. “实在抱歉,这么一大早就来打扰您.“宿醉让张承言显得面色疲惫,礼貌的与孙太太打招呼,眼光却如有实质的落在孙敏贞的身上. 孙太太笑着让张承言随意坐,然后却叫着李嫂跟她一起去找东西.“李嫂,我去年冬天用过的深霭色的披肩不知道放在哪里了,你还记不记得,趁着今天天气不错,你跟我一起找出来晒晒太阳.“ 孙太太带上李嫂走了,厅堂留给了张承言和孙敏贞。 屋子里静悄悄的,甚至听的特别清楚窗外的风,还有院子里老旧水管,关的不严,一直断断续续的嘀嗒声。 孙敏贞低着头,脊背挺直,僵硬的坐在藤椅上。半旧的旗袍伏贴着年轻的身子,从侧面看过去玲珑起伏,看的张承言喉咙发干。 “咳咳……”宿醉的张承言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 孙敏贞条件反射一般的抬起头,打量张承言,似乎是在确定他要不要紧,水盈盈的大眼睛溢满了关心。 看的张承言的心里软软的,真还是个小姑娘。 她是在生气吧? “昨晚我很担心你。”张承言扯了一把椅子坐下去,自然的抓住了敏贞的手,斟酌的试探问:“幼卿是我们兄妹几个中最小的,她脾气有点急,但是本性不坏。”看着孙敏贞依然没有什么反应,试探着劝了一句:“就当她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要和她生气。” 孙敏贞红了眼眶,只是承言的妹妹,她当然会忍让,就是再多一倍的刁难,孙敏贞也不会放在心上,可这根本就不是张幼卿的事情,好不好? 张承言却以为孙敏贞的是委屈的哭了:“果然是幼卿做的好事,等我回去教训她。” “别,别,别……”孙敏贞涨红了脸,对张承言摇摇头:“”今天我气的是你,跟人家有什么关系。你要是真找了你妹妹的麻烦,小心我真的不理你了。” 张承言听的心花怒放:“那就是现在终于肯搭理我了。”口气中带着几分故作委屈:“可怜我昨天一直被灌酒,心里还惦记着你,睡也睡不踏实,头疼了一个晚上。醒了就来找你,连碗热汤都没喝上。” 这个人,给了几分颜色就敢开染坊,他还委屈上了。 孙敏贞疑惑的问:“张公馆里那么多名媛不算,还有俏丽的婢女,三少爷不会是热汤喝腻了吧?” “醋了?”张承言笑得志得意满,挪了挪伸手半搂在了孙敏贞的肩膀:“放心吧,三少爷的心都让个叫敏贞的姑娘给填满了,一丝丝的缝隙都没空余。” 那金小姐是是怎么回事?孙敏贞特别想问问,但又不忍心破坏两个人之间的温馨。 “别瞎说。”孙敏贞娇嗔的推了张承言一把,奈何人家身子壮、力气大。张承言顺势向后一闪,倒是孙敏贞跌进了张承言的怀抱里。 “是、是,我瞎说的,不是我们敏贞填满我。”然后又贴近孙敏贞的耳朵小声的说了一句:“……” “要死了。”孙敏贞腾地弹跳起来,脸涨得像是熟透的番茄,耳垂恨不得都红的滴下血来。 张承言神色松懈下来,满是遗憾的说:“原本想昨天向母亲引荐你的。哎,这样下去,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嫁给我啊。” 金小姐眼里对于承言的喜欢藏都藏不住,藤田圭吾又出现在了张家。 孙敏贞只要一想,记觉得这些像是一颗颗的炸弹埋在她们身边,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爆炸。就是结婚了,又能怎么样?说定是到时候事情会更糟糕。 对于藤田圭吾,孙敏贞毫无办法,只盼着他会暴毙而亡,那样的人渣! 不过此时却也下定决心,短期内不打算登门拜访张家了。按照昨天张家的形势,就是没有金小姐,还有陈小姐、刘小姐……家世相当的大有人在。谁惹出来的事情,谁去解决好了。孙敏贞可不想进门就被张家大少奶奶搪塞,被张家四小姐挤兑,这样的事,一次就已经足够了。 她轻声的说:“我听你说起过张太太的慈和,大少奶奶的内敛,二小姐对你的疼爱,四小姐的天真烂漫。现在想来昨天实在冒失,她们都还不认识我呢……” 第三十八章 雷小姐 第三十八章雷小姐 以张承言的聪明,敏贞一说,他就意识到自己的疏忽了。 “那不如我先把几个发小儿介绍给你认识好了。”张承言决定请上从小相熟的一伙人,从朋友认识起来,适应了之后再慢慢的介绍家里人。 意识到了问题,马上着手解决,又很真诚的看着敏贞说:“这次是我疏忽,委屈你了。” 孙敏贞感动之余,却又生出无尽的悲凉来。 眼下的幸福都像是偷来的,她肆意的躲藏在幕布后边,享受着和张承言的亲亲我我。 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掀开幕布,大声的嘲笑,没有人能救赎自己。 那只随时会揭开遮羞布的罪恶之手,就是藤田圭吾。 所以孙敏贞是真的在心里默默的祷告着,让神带他去见上帝,而且不止一次。 “还在生我的气?”异样的气氛,在两个人的周围蔓延,张承言小心翼翼地问。 孙敏贞沉默的摇了摇头,第一次主动的依偎在了张承言的怀里,柔嫩的双手向后环住男人的腰,低落的问:“承言,你不要不喜欢我好不好?” 少女美好的起伏柔软,紧紧的贴合在张承言的双腿之上。 张承言只觉哄得一声,全身的血液都叫嚣的往下涌。战战兢兢的并拢了双腿一动也不敢动,小腿像是抽筋一样僵硬着不能动。 “不会……不会……”张承言脑子里混沌一片,喃喃的说承若。 孙敏贞渐渐察觉到了张承言的异样,顾不上再胡思乱想,刚想离开,后背就被一只大手牢牢的定住。 “恩……别动……乖!”张承言嗓音低哑,狠狠得对着孙敏贞的耳朵吹了一口热气,不满的说:“你个妖精,才惹了人就跑,也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孙敏贞颤巍巍的伏在承言的身上,不敢动。心里又羞又恼,却也带了一丝回甘与欣喜,果然与自己爱的人在一起,再大的伤心也盖不住甜蜜。 过了十几分钟,张承言才将闷得像只熟透了的虾子的孙敏贞扶起来。与孙太太告别,却硬要敏贞送他出门。拐过了墙角,才伸开双臂将孙敏贞困在了墙壁上,眼神灼灼的盯着说:“要不是顾忌着九里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来一个人,我真想好好的亲亲你。” “流氓……”孙敏贞的脸上一层热浪接着一层热浪的往上涌,推了推不动,只好低下头呸了一声。 “只对你。”张承言俯身,趴在孙敏贞的耳边,小声的说完,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 “个傻子。”孙敏贞久久的盯着张承言的背影,等他突然回头才跑回家里去。 ~~~~~~~~~~~~~~ 突然回家的还有张曼卿。 每次回娘家,少说三五日,长则十来天,张曼卿要是不在张家住的厌烦了,才不会回到宋公馆。 张妈正带回来一个女学生给宋太太想看。 湛蓝色的斜领上衣,深蓝色的棉布裙子,一身标准的民国女学生的装扮。 走进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衣服已经浆洗的发白了,想必家境十分不好,这样的念头在张曼卿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家里的亲戚?”张曼卿睨了一眼张妈,看了拘谨站在一边的女孩问。 “这……这……”张妈一改往日的伶俐,冷汗都要下来了,谁承想这才带一个给太太看,就正遇上大奶奶回来了。 难道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亲戚? 张曼卿心底的念头一动,宋家也就罢了,要是婆婆祖上的亲戚。现在是新政府了,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见不得光的亲戚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一改马上上楼的想法,张曼卿决定留在客厅,没再继续追问张妈,不动声色的等着看。 宋太太先是明显的一愣,眼神闪烁,飘忽不定。 她最开始的计划是趁着张曼卿住在张家这几天,把人定下来。想办法叫儿子先回来看看。等着儿媳妇回来生米煮成熟饭,再不济也能先让新人与儿子熟悉熟悉,不成想这才一进门就遇见了。 “曼卿回来了,亲家都好吧?”宋太太热情的拉起曼卿的手,刚才屋子里瞬间的凝滞像是完全没发生过。 细心的女人早该有所察觉,张曼卿却根本没往心里去。她就是要留下看个热闹,婆婆死要面子,不过就是打秋风的亲戚,有什么可藏着瞒着的。 宋沐之却心里隐隐的觉得不对,他清楚家中根本没有这一号的亲戚。 跟回来的婢女将一个大红色丝绒盒子放在桌子上,张曼卿把盒子推向婆婆说:“回来了,这不是正巧有人送了高丽参,品相还不错。想着要赶紧拿回来给您,我就回来了。” 宋太太难得有一丝犹豫,这样的东西,她以前是要多少有多少,现在想吃上这个,也只能依靠儿媳妇的孝敬了。要是和张家撕破脸,这样的孝敬就是不断,也万万不能像是现在一样频繁了。 不过宋太太可不是那些没见过大世面的,也不是见着小恩小惠就挪不开眼睛的。儿子沐之不过是潜龙还没遇到水,娶了张曼卿,却不能再受更多的委屈了。 宋太太看着张曼卿笑,眼底快速的闪过一道流光:“这位是我特意让张妈找来的雷小姐,原来并不是咱们家的亲戚。” 原来不是?难不成以后就是了? 张曼卿最讨厌的就是婆婆这幅故弄玄虚,’我高深莫测‘的劲儿,打量了一眼面前站的女学生,不置可否的等着婆婆继续。 被称之为雷小姐的女孩子,深深的低着头,恨不得埋在胸口里。双手交叠的紧紧握在一起,很慌张的样子,就差没抖起来了。 宋太太的表情更是慈爱和缓。 她笑着对女学生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坐。” 那女孩子更紧张了,手指尖都攥的泛白.惶恐的抬起头,好像在疑惑确认宋太太叫的是谁,又快速的扫了一眼张曼卿. 长得可真漂亮! 女学生忍不住感叹:坐在沙发上的少奶奶长的可真漂亮,看了一眼就像是一朵艳光四射的牡丹,雍容华贵的刺人眼. 第三十九章 争吵 第三十九章争吵 相比于张妈和女学生的如临大敌,张曼卿却显得有点漫不经心。 “腰好酸……”张曼卿嘟着嘴,娇气的小声抱怨。 她以为婆婆不过就是,又在哪个穷亲戚的面前找找存在感。又不是第一次,张曼卿坐了一路的汽车,正乏累着,有点不想应付。 宋沐之伸手抚着张曼卿的后背,尽量在安抚不耐烦的妻子,却并没有说让她上楼休息。 怀孕的女人,要比较平常的时候更为敏感。 “曼卿。”宋太太拉着张曼卿的手,柔声的问:“正好遇见,你也看看,觉得这位雷姑娘怎么样?“ 就算是打秋风的亲戚,也不好这样当着人家的面品头论足吧? 一丝异样快速的滑过张曼卿的心头,不过她并没有抓住,却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起眼前的这位客人来。 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清秀白皙的小脸儿,打扮打扮也能算个清秀小佳人儿。 “是个老实孩子。”张曼卿回答。 拘谨的女学生,不自觉的放松了紧绷的肩膀。她不知道富贵人家的想法,这位大奶奶美得都辣眼睛,看上去也不像是个脾气和缓、好说话的,却才一怀孕就给丈夫安排人。 想不通,也没有必要去想了。家中母亲带着两个弟弟,一个小妹妹,还有照顾一个上了年纪的一个奶奶。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不得已才要找出路。她有一位好朋友去给有钱人家做了代孕的奶妈,相比之下雷小姐只要在宋家住几个月,既有了给奶奶看病的钱,没准还能帮忙家里买下现在租住的房子。 她偷偷扫了一眼宋先生,年强俊朗的完全出乎开始想象。这就是厄运钟最大的好运气了,还有什么挑剔的呢?难道真看着一家老小去路边乞讨。 “咱们真是想到一起去了。”宋太太眼圈一红,满怀欣慰的说:“我这一把年纪了,就盼着沐之你们两个好好的。曼卿,你是咱们家的大功臣,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你和孩子,千万不能有一点闪失。沐之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毕竟还是年轻,我就怕他不知道轻重。所以这才叫张妈又特意寻访到了这位雷小姐,这段时间照顾你们……” 宋沐之听的心里咯噔一声。 张曼卿面色一冷,深吸了一口气,咬着后牙,很快又面容和煦的说:“家里的人尽够了,我也不太习惯陌生人……” “傻孩子。”宋太太看着张曼卿,像是看着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无奈的拍了拍张曼卿的手说:“还有沐之啊……” 张妈心底一沉,太太怎么就直接说出来了。 “沐之……”张曼卿错愕的重复,冷冷的甩掉宋太太的手,转过头满是不可置信的盯着宋沐之。 宋沐之被母亲的自作主张气的心肝脾都疼,却知道还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能试图安抚妻子:“曼卿,曼卿。妈是不放心你。不对……不对……,是不放心孩子。妈她……她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沐之。”宋太太却觉得既然正好遇见,就一次性说清楚好了,她可不想看着儿子和稀泥,埋怨的说:“怎么?我还没老糊涂,就想当了面来糊弄我。再者,我这还不是为了你们好……” 张曼卿一听,火气压都压不住,脑子一热就直接对着宋太太冷笑说:“为了谁好?给我再说一遍。” 宋太太一愣,看得出来张曼卿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过这还是第一次翻脸。却更加肯定了之前的想法,这个儿媳妇在自己面前的温顺都是装出来的,既然嫁进了宋家,想个办法治理治理她就对了。 “得了。您好意思说,我都不好意思听。”张曼卿甩了手就招呼婢女陪着上楼了,连看都没再看宋沐之一眼。 “妈!”宋沐之看了看傻呆呆站在跟前的女学生,又看着一脸怒气的母亲,四肢百骸蔓延起一种无力感:“您就折腾吧。”随后就追着张曼卿上楼了。 “折腾……你听听,他说我折腾?”宋太太被气了个倒仰。先是被儿媳妇甩了脸色,紧接着又被儿子埋怨,心里一酸,眼泪刷的流了下来。 “太太……太太,您可不能生气。”张妈赶忙上前给宋太太顺气。 姓雷的姑娘看的一愣愣的,这和她想的有点不一样,原来这家大奶奶竟然是才知道啊。闹起来了,看来自己留下来的希望不大。可惜好不容易才借到的这身衣服。她可不是什么女学生,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可没有钱让她读书去。 今天出门之前,她特意照过镜子的。这身女学生的衣服穿上,还真不一样。衣服先不还回去了,说不准还得再借着‘女学生’的名头用用。 宋太太在年轻的时候就落下一个毛病,每逢着急气恼过了,就容易闭过气去。 家里人都知道宋太太这个毛病,所以平时都舍不得她生气。 宋沐之也是知道了,可眼下却追着媳妇跑了。 宋太太心中一冷,恨上了张曼卿,更加坚定了要留下这个女学生的想法。 “滚……” 楼上传来玻璃落地碎裂的声音。 “给我滚出去。”张曼卿一边指挥婢女收拾东西,一边呜呜大哭的指着宋沐之骂。 “曼卿、曼卿,你小声点。”宋沐之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加温和:“别伤着孩子……” 张曼卿却像是被火引子点燃的爆竹,根本就没听清楚宋沐之说的后半句,满眼不可置信,声嘶力竭的对着宋沐之哭喊:“小声点?真以为门口写着宋公馆,就是你家了。这是我陪嫁的地方,为什么要我小声点?” 宋沐之脸色一冷,他也是有尊严的。 宋沐之黑着脸,一声不吭的盯着张曼卿,直到她哭都哭不下去,竟然转身走了。 听见宋沐之的下楼声,张曼卿才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床上。 在楼下听的清清楚楚的雷小姐,此刻倒是有点同情起这位大奶奶了。 第四十章 劝服 第四十章劝服 婆婆一家住在自己陪嫁的公寓里,还能闹出这样的事情来,日子过得可见十分一般。不过这位太太也真是够能作的,不仅仅要儿媳妇供给着吃住,居然还想着要人家帮着她儿子养小老婆? 这么想着,雷小姐就忍不住打量起宋太太来。 ‘前世不修,今生修’。 家丑不可外扬都不懂,这就是张家教出来的好姑娘。 宋太太一想到相貌堂堂的儿子,就娶了这么个媳妇。当着大家的面都如此放肆,私底下沐之还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 这么一想,宋太太恨不得立时心疼的死去。 宋沐之却快步的奔了下来,从兜里掏出20块钱来说:“张妈,送这位小姐出去。这个给她,今天的事情有点误会,让她以后不用过来了。” 在宋家人闹起来的时候,雷小姐就猜出事情不成了。眼下还有20块钱拿,虽然知道这估计是有封口费的意思在里头,却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其实宋太太对雷小姐也并不是多满意,不过是正被张曼卿遇上,就赶鸭子上架临时定下来的。眼下自然是要照顾儿子的情绪,看着张妈点了点头。 雷小姐出了宋公馆,自觉得今天的运气也还算是不错,天色还早,虽然已经有20块钱在身上。不如就趁着鸿运再走一遭。 有运气也要用对了地方,姓雷的姑娘,扯了扯身上的旧衣服,想着刚刚那位奶奶灿若牡丹。同样是女人,人家那样才算是没有辜负了来这世上走一遭的运气。 她破费的招手叫了一辆黄包车。 “来喽……”人力车的师傅甩着毛巾擦了一把汗:“小姐,您到哪里?” “夜未央!”姓雷的姑娘看也不看那中年汉子的诧异,双眼目视前方,看着身边开过的车子,摇曳走过的打扮入时的女子,心中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她想让好日子来的快点、再快点…… 等张妈带着人走了,宋沐之看着明显也被气的不清的母亲,到底说不出重话来。 他该怎么与母亲说,正是要依靠张家的时候,得罪不得。 想着张家对曼卿这一胎的看中,还是狠了狠心说:“妈,我的事会自己看着办,您不用操心了。”想了想依旧不放心的加了一句:“曼卿怀着孕呢,最怕生气。您让着她点,等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这就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 宋太太简直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她一直孝顺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谁不怕生气,张曼卿是小辈,还做婆婆的让着她? “好、好……”宋太太痛心疾首的看着宋沐之,眼泪簌簌的掉落不停:“你也长大了,哪里还用得上我瞎操心。我这就收拾东西回芜湖老家去,也免得我老婆子住在这里碍你们的眼。” 宋太太看都不看儿子一眼,对着刚进门的张妈喊:“张妈、张妈,过来扶我去收拾东西。” 宋沐之颓然的坐在沙发上,沮丧的抓起头发,他就不明白了怎么一个两个就都不能冷静的听听他说的话呢! 楼上正收拾东西的婢女,听到宋太太说是回老家去,诧异的问:“大奶奶,咱们还回家吗?” “太太真要回老家?”张曼卿答非所问的呢喃,带了几分不知所措:“张妈说老家只有一个看墓地的,房子都多少年没住人了。我没有这个意思的。” 婢女想说,太太爱回不回去好了。今天本来就是宋家不对,不过知道张曼卿与宋沐之的感情极好,怕等以后大爷知道不好,才忍了下来。 宋沐之推门进来,婢女暗叹一声好险,知道两位主子有话要说,赶紧贴着墙边关门出去了。 “还生不生气了?”问题还是得一个个的解决,宋沐之决定先将比较好劝服的妻子说通:“母亲的出身,我就不再说了,你都是知道的。她的观念里,这也是常有的事儿。” 看着张曼卿又撅起嘴来,又安抚的将她搂在怀里细细的说:“可是我们和母亲想法是不一样的。难道你不明白我对你的心?你还不相信我?” “我没有不信你。”张曼卿虽然有点大小姐的脾气,但她心底深深地爱着宋沐之,之前吵起来也不过是一时气愤。现在想起来,正心虚气短,实在不愿意让爱人在误会自己。 “相信我,就好了。”宋沐之亲了亲张曼卿的头发说:“母亲有些老旧的想法是不对,但她总是辛辛苦苦照顾我长大,她心里还是盼着我们好好的。” 张曼卿抿了嘴不说话,她今天是真的生气了。嫁进宋家,她不求华服,不求盛宴,就只为了宋沐之这一个人。把丈夫分给别人,这可是要了她的命。 “我总以为你与我是心意相通的。”宋沐之说的含情脉脉:“曼卿你受过教育,我想你更明白事理,母亲毕竟上了年纪,她做错了,我会告诉她。你看,你这一发脾气,完全不给我劝说的机会。母亲羞愧之下现在就要回芜湖去,路上没人照顾不说,老家也多年不住人,现在这个季节阴雨连绵的,若是出了事,你后不后悔?” 张曼卿最受不了这样的温情攻势,虽然心里想说的是她并没有要将婆婆赶回老家去,却还是乖乖地顺着宋沐之的话说:“当然会了,我也不想妈有事的。”说着又为难的问:“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宋沐之亲昵的蹭了蹭曼卿鼻子,“怎么办,当然是我来办。咱们大奶奶只要消气了,不伤着自己、不伤着宝宝就是在帮忙了。” 张曼卿心里甜甜的,早就将之前的怒气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体贴的建议:“不然我回家住好了,你好好劝劝妈。” 躲出门外的婢女,并没有走远,听到这里就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就猜到了,只要遇见大爷的事情,大奶奶最后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所以她们这些从张家跟着过来的,就是心里看不过去,也不敢真的说大爷、张家的坏话。 第四十一章谈心 第四十一章谈心 “不行。”宋沐之想也不想就否定了,曼卿心软,要是张家知道了今天的事又不同,“你不在身边,我不放心。”想了一下,才说:“今天你也累了,快上床好好睡一觉。妈那里你不用管,我去说。乖,没事。” 宋太太此时却觉得心像是露了一个窟窿,呼呼的往里面冒着冷风。 一气之下说要回老家,儿子竟然不闻不问了。这还是那个冬天里送热水,盛夏打蒲扇的那个孝顺的孩子吗? 还谈什么指望他能扛起宋家的兴衰来,真是富贵动人心,难道真要一直做着这个张家的上门女婿了。 宋太太心灰意冷,不再怒气冲冠,却真的着手收拾起行李来。 “妈,您这是干嘛?”宋沐之看着不发一言的母亲,心里一哽。 宋太太理都不理他,想着别叫我妈,和你那大小姐妻子双宿双飞去吧! “妈……”宋沐之嘭的一声跪了下来,凄然问:“您是要逼死我吗?” 宋太太惶恐又心疼,守寡守着这么一个儿子长成了家里的依靠,宋沐之就是她的一切。 “快,快起来。”一手抚养大的孩子,宋太太怎么会不清楚儿子的想法,看着宋沐之执拗的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她也只能无奈的说:“哎,不走了,我不走了。你也不想想我为什么要张罗一个女孩子来家里?从张曼卿嫁到我们家来,就始终端着架子,不像是新媳妇入门,倒像你是新女婿,我是新婆婆进门一样。” 宋太太亲自将儿子扶起来,语重心长的说:“好在你如今学成归国,给咱们宋家支应门庭。只是这夫妻间过日子‘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张家在上海势力大,张曼卿又是那么个脾气。我还有几年好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 在宋太太看来,张曼卿仗着张家大家大业,又资助过宋沐之,必定会一辈子都死死的压在宋家的头上.'树挪死,人挪活.“毕竟是亲戚,当守望相助,所以宋太太也没盼着张家树倒猢狲散.不过调理张曼卿还是要在家事上动手,让她认清楚了,嫁了人,一辈子的欢笑喜乐也就都在宋沐之的身上.到时候不出于妾室的压力,想要夺回宠爱,不用宋家费心思,张曼卿就会上敢着来讨好的. 宋沐之蹙了蹙眉,含糊的说:“妈,曼卿您还不知道嘛。没什么心计,就是脾气直,想什么就说什么。不过您看家里的事,她要不是听您的,要不就是听我的……” “家里能有什么事?是河蟹不鲜,还是海蟹不肥?“宋太太说不出的失望,没想到儿子如此冥顽不灵,皱着眉,强压着怒火说:“糊涂!你虽然没有说,妈也看得出来,你回国后四处碰壁.我儿不是没有真才实学,是缺个引你入门的敲门砖.“ 宋沐之很诧异.他心里一直认为母亲不过是个困顿的内宅妇人,却能将自己眼下的困境一语道破. “我曾经拜访过几个父亲的旧交......“宋沐之坦诚. 这倒是宋太太不知道的,不过看眼下的情形就知道结果了. “物是人非,人走茶凉,古来皆如此.”想起丈夫还在世的时候,宋太太唏嘘不已:“你父亲开始是广州知府,随着你外祖父过世,想调任回京无异于痴人说梦.我还记得当时有个叫麦边的外国人与你父亲私交很好,他创办了一个橡胶公司,当时据你父亲说,东南亚的橡胶在中国乃至世界上都是抢手货.你父亲想着在官场上恐怕没有多大的发展,不如顺应潮流做个'两栖官员'.就借用了你外祖父当年的人脉,谋了一个上海商办公司的差事.” 想起当时的情况,宋太太至今仍然记忆犹新:“当时上海的经济可比现在景气的多,你父亲官越做越大,很快汇丰,怡和这样的洋行,还有各大钱庄纷纷送钱来......可惜,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橡胶就不值钱了。当时一些上海的大钱庄陆陆续续的倒闭了,朝廷怕了那些洋人,就推了你父亲出来顶罪......”先是靠着舅舅家的辐照,宋太太母子两个虽然没有之前风光,实际上也并不难过,再后来大清朝也没有了,那才真的是雪上加霜。 宋太太趁机教育儿子:“人都势力,如今还肯见你,说不得还是看张家的面子上.你只当你是张家的女婿,不过终究还是外姓人,若是曼卿那孩子能将宋家的事情时时刻刻放在心上.纵使不能立竿见影,做起事情来也能事半功倍.” “母亲.”宋沐之扶起宋太太的手臂,满目真诚的说:“父亲不在了,您信我,以后一样能让您过上好日子。我和曼卿,夫妻本是一体.张家就是为了曼卿,也会为我筹谋,开始是我不想依靠张家的关系.“踌躇了一下说“还有一件事情,您还不知道.我岳父对曼卿这一胎十分看中......”然后把这次回张家,众人的反应,尤其是曼卿有一点不舒服,张涵就急忙的吩咐张承言亲自去接大夫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过是外孙,这倒是出乎了宋太太的意料.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第三代的第一个孩子,会重视第一说明张家人重视亲情,还有也说明了张曼卿作为二女儿在张家人心里的地位. 她不由的说:“那今天是我急躁了.”心里对于宋沐之的话,却还是有些不以为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儿子还是年级轻,一时让情情爱爱糊住了眼睛。女人啊,没有危机感,她才不懂珍惜男人的宠爱。 宋太太虽然不认可宋沐之的话,不过也知道再说下去儿子也不一定会听。年轻人,碰几次壁,他才能知道’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道理。 宋沐之从小在宋太太身边长大,母亲还有未尽之言,他听得出来。不过能求得眼下的安稳已经是意外之喜。 感谢妄為、轻漪、闲这没事、2ua、5sz、h4t、奇迹一生123、马良与美人鱼、秋之神光给我的支持。 吆喝一声:走过路过的记得收藏、推荐哟~~~~~~~~~~~~~~~~~~~~~~~ 第四十二章 交谈(一) 第四十二章交谈(一) 母子两人之间的气氛,犹如熬过寒冬,一时间燕子归来,河水破冰,宋沐之心中微定。 “我知道您是疼我。”不再激化婆媳矛盾就好了,宋沐之笑着说:“曼卿今天也不对,妈您这一辈子多不容易。她急躁了也不能在您面前放肆,刚在房间里还被我教训的哭了。她也知道错了,所以才没脸过来见您。” 沐之会舍得教训张曼卿?那一副大小姐脾气,还会觉得没脸见自己? 宋太太恨不能冷笑三声,她可是一句都不信。 宋太太虽然不屑与研究张曼卿到底认错了没有,不过却体谅儿子的一番苦心。 母子俩相视一笑,彼此都知道没有达到心中的要求,但为了不伤了母子情分,也都决定各退一步。 宋太太既然已经答应了儿子,就不会再找什么女学生、女孩子的来家里给张曼卿添堵。宋沐之虽然觉得母亲说的不无道理,不过心里还是觉得自己和张家的情分不同,与其自乱了阵脚,不如等着岳父的安排。 果然,没过半个月传来了好消息,张涵晋升为邮传部部长,终于从金大总理班底的幕后走到了前台,并且一出场就牢牢的抓住了新政府的经济命脉。 张家一时间道贺声的电话不断,张涵却特意嘱咐了不许张扬,只是一家人热闹一下。 这一次张曼卿到的比较晚,也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肝火烧的太旺,原本没有什么孕吐的她,开始激烈的恶心干呕。 吃什么吐什么,一点肉腥味都闻不得。鱼虾、海鲜一类的根本就不能提,勉强吃个清水煮的鸡蛋都要恶心一天,整个人眼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不光是宋沐之,就是宋太太也急的不行。她虽然觉得儿媳家世太好,总想着打压一二,不过张曼卿娘家水涨船高不说,就是看在金孙的面子上,宋太太也不会真的盼着张曼卿有事。 一家人见面的时候大吃一惊。 “姐姐,你怎么瘦这么多?”嘴快的幼卿,吃惊的瞪着大眼睛,直愣愣的看着张曼卿因为消瘦倒是更加明显凸起的肚子。 “没事。”张曼卿不想家人跟着一起担心,苍白着脸颊,轻轻的抚摸着肚子,娇声的抱怨:“还不是这小家伙调皮,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吃什么都不愿意吸收,可这劲儿的闹挺。“ 张涵心疼女儿,作为父亲,却不好直接盘问,对着张太太使了一个眼色,自己却主动招呼起女婿来:“沐之,最近沉淀的怎么样?” 张涵在几天前见过宋沐之,先是问了他回国后的事业安排。翁婿两人心知肚明,宋沐之正是因为四处碰壁,才会间接的通过张曼卿向张家低头。 之所以说是间接,宋沐之未尝没有抱着会不会在岳父安排之前,看看自己能不能谋划到一份满意的职位。眼下看来并不乐观,自己没找着,那就还是要指望张家了。 张涵也不愿意再含糊,是张曼卿回娘家求援,宋沐之甚至在刚回国的时候还是一副冷漠清高脸。在官场行走多年,张涵的手腕和情商都不允许他继续费力不讨好下去。 实际上,宋沐之乖觉的狠,倒也十分坦诚:“爸,你别和我一般见识。我这一路走来,犹如幼稚孩童,步步都要您搀扶着。我父亲过世的早,从懂事起,我就想着要快点长大能照顾家人。说起来不怕您笑话,刚回国的时候是我莽撞了,想着在外边也算是学了点本事。我私心里想着,都是您在帮扶我们,也到了我们争气,给您长长脸的时候。不成想不仅没遇见个适合的差事,还让您也跟着丢脸。近来我每每想起这个,就自责的不能入眠。” 与其让别人说出来,弄得自己一脸灰,还不如捡个不起眼的错处,承认了。宋沐之坦言想证明自己,却又说是想替张涵争口气。 话的真假暂且不论,宋沐之也算是家学渊源,小时候更是锦衣玉食,就是后来生活遭逢巨变,宋太太也照着一应的规矩道理,把宋沐之教导的极好。 以貌取人是人的通病,张涵诚然早就过了看脸的年纪。不过宋沐之衣着得体,长得斯斯文文的,语气诚挚道歉,还是让张涵的心里舒服了许多。 广东有俗语称:‘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终须有日龙穿凤,吾信一世穿窟窿。’寓意少年的人生充满希望,只要肯用心呢,绝对不会一辈子穿着破了洞的衣服。 张涵虽然不比搏了,却也一向赏识有位的青年,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张家的女婿,没有道理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上一把。 “沐之无需自责,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就是外边的人知道了,也是羡慕咱们家的孩子自食其力。”已经过去的事情,再纠结意义并不大,更何况宋沐之已经找好了冠冕堂皇的理由。张涵示意宋沐之坐下说话:“我这儿有两个机会:一是邮传部,一是商业厅。这两个里面给你安排的都是从科员做起。”怕宋沐之年轻气盛,觉得委屈,又解释了一句:“进去的职位都是过渡期,你尽管踏踏实实的做事,该是你得了一定少不了。我们老一辈子都会退下来,你们年轻人能走到哪一步,最终还是要依靠自己。”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宋沐之明白这个道理,宋太太听说之后开始是一力支持儿子去邮传部,毕竟都是前路未卜,不如先选择一个好点的环境。只是眼下情况又不同,岳父张涵出任邮传部部长,宋沐之要是想着有人庇护甘于平庸,自然是‘县官不如现管’;要是想要有一番作为,‘举贤不避亲’这样的话,不过是拿来说说,自古以来官场可没有人当真。 也是这消息一传出来,宋沐之才真正明白了岳父的用意。两个部门,都不是清水衙门。若是开始还分不出差别来,现在则知道了,张涵根本就不是让他选部门,是要看清他这个人。 第四十三章 交谈(二) 第四十三章交谈(二) 宋沐之再一次的意识到了娶了张曼卿的好处!娶妻,结的是两姓之好。眼下的形势,张家的势力强出宋家几座山去。就看着张家的当家人,岳父张涵这等政治才能、手腕、运气都不差的人,张家少说还得兴旺个十来年! 有这样强大的妻族做依靠,同样的起点,已经要比别人少奋斗多少年。与其一步步的跟在岳父后面求支撑,还不如不远不近的奋斗一番自己的事业。 “我还是觉得商业厅更适合一点。”宋沐之骨子里有着他的骄傲和自负,并不喜欢将自己的未来完全的依托在别人的身上,即使那个人是妻子的父亲,也不行。所以和宋太太商量之后,做了去商业厅的决定。 是适合,不是更好。 对于宋沐之这样的决定,张涵并不意外,虽然他最初同意曼卿婚事的时候,确实又诸多考量,但归根究底也是出于对宋沐之这个人的欣赏。 一个女婿,半个儿!毕竟是一家人,年轻人有朝气,总要比畏缩不前来的好。 张涵的心情不错:“来,陪我下盘棋。” 宋沐之从善如流,心里想的却是,看来岳父的心情大好,想来也是满意自己的选择。 父亲忙着考校女婿,张家的两兄弟在二楼的阳台上说话。 张伯言在张承言的对面坐下,打量了一眼:“看来你适应的还不错?”他也忙,心里惦记,不过两兄弟也难道有机会安静的说说话。 “尚可。”张承言知道哥哥说的是工作,所以并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你想,说是去一线,不过谁不知道我是张家承言。现在好了,说是看着父亲的面子,说什么也要给我安排好了。直接我就是空降的主任,说让我抓抓行政工作。” 张伯言皱眉,这可与父亲的初衷不符合:“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自己主动要求一下试试?” “没用的。”张承言摇摇头说:“大哥,别担心我。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的,他们几个小算盘,压不住我。” 水深水浅的,要想站得稳,哪个不是自己一步步走的。 “你能这么想很好。”伯言拍了拍张承言的肩膀:“工作上还是要自己协调理顺,不过要是遇见难题,也不要固执,回家说说,就是不想我们帮忙。多一个人,说不定还能提供给你不同的思路。” “恩,我知道。”这点张承言同意,小的关系自己梳理,该靠着家里的时候自然还是要依靠家里。 自来如此,一个人的能力并不是决定成绩的唯一因素。你所生长的环境,决定了你的眼界和对事物做出最终判断的差距。 张伯言点点头,看了眼承言,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话。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张承言出国在外,受到的西方因素影响颇多,所以他善言辞,做事也更相信沟通的力量;张伯言则受到传统文化影响颇深,时刻警醒自己‘言多必失’,更以‘贵人语话迟’自律。 张伯言也不是会与人闲聊的人,这一欲言又止,倒是引起了张承言的好奇心:”大哥,你有什么事啊?“ “你现在也算事业上小有所成,不是我当哥哥的夸你,满上海在你这个年纪务实肯干的可没几个。”张伯言有点尴尬,他委实不擅长打探别人的私事,即使这个人是亲弟弟也一样。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答应了母亲,还是硬着头皮先定了一个基调。 张承言想着大哥不会就是单纯的为了表扬一下自己吧,刚琢磨着是要谦虚一点,还是表表决心的时候。就听着张伯言接着说:”不过满上海,就你这个年纪连个女朋友还没有也没几个。“ 张承言听的一头黑线,张伯言却接着说:”妈惦记着你终身大事呢,早就想问问你,满上海滩这些名媛小姐,你中意个什么样的?“终于完成了抛出了人物问题,最后还总结了一句:“听你大嫂说,妈十有八九是看中了金家小姐菲涟。你也不小了,自己的事也该上点心。” “菲涟那小丫头,在我眼里和幼卿似的,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妈这不是乱点鸳鸯谱谱吗!”张承言哭笑不得,在他眼里金菲涟就是个才擦干净鼻涕没几天的小丫头。再说了谁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啊?想到女友孙敏贞,心里一软:“你怎么知道我自己没上心了,你跟妈说,让她别乱操心了。我有一个正在交往的女孩子,人好着呢,改天介绍给你们认识。” “你小子。”一向内敛的张伯言也被承言这幅王婆子卖瓜的嘴脸给逗乐了,难得的八卦了一句:“比金大小姐适合,哪家的?” 夏虫不可以语冰! 张承言默默地看了一眼大哥,恋爱啊、结婚,谁要找的是适合? 心跳,估计说出来大哥也不懂,白瞎了嫂子那么个通透的人儿,大哥就是一个标准的老古板! “你那是什么眼神?”张伯言抬手就是一个爆栗子。 “斯……你还真敢下手。”张承言疼的抽了一口气,更觉得跟大哥这样一生守着规矩的人,没什么话好说。正好这几天有空闲,这就去打个电话给敏贞问问她,等她的时间邀请几个朋友出来见见面。 “得,不和你说了,我想起件事儿来。”张承言说着就匆匆走了。 “哎……”还没等张伯言出声再问,张承言就没了影子。 张伯言是真的关心弟弟的人生大事,竟然有了交往的女朋友,却瞒着家里不说。 遮遮掩掩,这里边必然有缘故。张伯言也是从单身时候过来的,他十分想和弟弟说说:“可别犯糊涂,像他们这样人家的人,享受着家庭的供养和栽培,肩上也担负着别人没有的担子。娶妻与恋爱还不同,谁也不能靠着心动过一辈子。成亲吧,只要是开始互相不讨厌,继而看着顺眼,相处时间长了,情份自然也就有了。” 第四十四章 欣欣(推荐加更 ) 第四十四章欣欣(推荐加更) 可惜了老大的预备的一番肺腑之言,根本就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男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多是要么国,要么家。女人不同,除了衣服首饰,更多的是些闲话。 细心的文殊看着张曼卿眼下的一片青黑,直觉事情并不只是孕吐那么简单。身为嫂嫂,平时相处虽然错,不过到底不是从小长大。曼卿别看大大咧咧的,到底也有些女儿家的小心思,为了避免尴尬,安排了些酥软鲜香的茶点,就借口准备晚宴躲了。 张太太最满意的就是儿媳妇的这份眼力见,看着一直缠在一边问东问西的小女儿幼卿说:“幼卿还像是个孩子似的,去给你嫂子帮帮忙?” 张幼卿是家里当之无愧的小公主. 张家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对于两个儿子都是张涵一手调教,自小就颇为严厉,两个女儿都是与张太太教养照顾.张家的家世不差,女孩子都是活泼机灵才讨人喜欢,所以并不压抑女孩子好动的天性. 张太太哈哈大笑,指着张幼卿无奈的说:“就怕你个猴儿听,才让你大嫂将你拉你出去.“ 婆婆的话,文殊并不放在心上.她生性寡淡,不是看的十拿九稳的事情,更愿意站在一边观望,只是看着今天异常沉默的曼卿若有所思. 在宋家的时候,那天的事更像是过眼云烟,风过无痕了.无论是宋太太还是宋沐之对张曼卿都是更胜往昔的体贴照顾. 坦言来讲,张曼卿也没有时时刻刻将事儿记在心上。不过原本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回到自己家之后,却又带着难言的委屈涌了上来. 委屈了谁不想说说,尤其是当着自己母亲的面。想想婆婆办的破事就糟心。只是宋太太不仅仅作为张曼卿的婆婆,她更是宋沐之的亲生母亲,而且这事说到底根源也还是在宋沐之的身上,张曼卿不能不担心万一家人因此迁怒了沐之怎么办?有了这份顾虑,又觉得过去的事情不如就过去好了。 “怎么,成家了就拿自己当外人,有什么话还不能在家里说的?”张太太等文殊带着幼卿出去,叹了一口气,看着曼卿还是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就主动问了。n?n 张曼卿能分得清楚母亲是真的生气还是嘴上说说,正是听出了母亲的关怀,才没等抬头,鼻子一酸,刚才还勉强藏在眼眶的泪水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 看着默默流泪的女儿,张太太的心里一沉,曼卿是家里的第一个女儿,就是丈夫那样性子刻板的人都对纵着她。被溺爱着长大。从小到大都是从来不肯吃亏,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外边都是一言不合就翻脸。这却是眼泪珠子不断,可见是真的受了委屈。 “没多大事。”哭得难受,张曼卿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的把宋家发生的事情说了,不过末了再三解释:“……都是我婆婆搞出来的,沐之当时跟他妈大吵了一架,当时我婆婆差点气的回了芜湖老家。” “闹这么大?”开始曼卿说宋沐之并不知情,张太太还以为不过是托辞,听说宋太太都差点回了老家,才十分惊讶。 “当时沐之也是看我生气着急了,才对我婆婆说了重话。开始是说要回去的,不过后来被沐之劝住了。” “后来呢?你婆婆对你怎么样?” 张曼卿想到这里,倒是心理舒服了一点:“没事了啊,她一只对我挺好的,尤其是怀孕之后,恨不得喝杯热水都帮我试试温度。” 相反,张太太听了这话不仅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更不放心了。 以己度人,换做伯言偏帮着妻子惹了张太太生气。张太太自问可做不到马上就能对文殊心无芥蒂。不过看着张曼卿毫无所觉的脸,怀孕的人最忌讳忧思过度,张太太可舍不得加重女儿的心理负担。 “那就好。”张太太柔声安慰女儿:“当娘的哪有不心疼自己孩子的,你婆婆早年的经历不同,也是为了沐之,就是一时想差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你不许存了闷气在心底,容易伤身子。更不许因为这个就记恨你婆婆,知不知道?” 张太太和女儿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实话,女婿是寡母一手带大,感情自然是一般母子所不能比的。不管起初因为什么,若是时间长了,曼卿总与婆婆有矛盾,十有八九都要和女婿之间生出隔阂来。 张曼卿嫁到宋家,张太太唯一满意的一点就是图女儿日子顺遂。不过日子过得好不好,都是要一点点相处来的。多少人,手里明明握着一副好牌却打的稀巴烂。 “我当然不会了。”张曼卿懒懒的依靠在沙发上,怀里半搂了一个枕头:“其实除了这件事,婆婆对我满照顾的。” 张曼卿说的也不是虚话,出现了孕吐反应,宋太太看上去简直比宋沐之还着急。亲自召集了张家原来在曼卿跟前伺候的几个下人,逐一项的定了个食谱出来。 知道了张曼卿习惯吃粥,就每天早晨都是各色的杂粮粥配着小点心。要是星期一的下午要是定了海带排骨汤,星期二的上午一定来碗猪肝面。绝对不重样,食谱安排的荤素搭配,口味都十分仔细。 说不感动是假的,每每看着一桌子婆婆费心安排的伙食,张曼卿都忍不住心中告诫自己,以后也要对婆婆好一点。 就是张太太听了这些,也十分感念宋太太的体贴。虽然眼下宋家的一应开销都还是张家的钱,不过愿意为你费心,总好过不闻不问。 娇养长大,又没经历过什么事情的姑娘,总是容易心软。张太太也觉得宋家只要还有一个明白人,就知道要怎么哄着曼卿过日子。嫁都嫁了,总还是要想着把日子过好。出门做客都是光鲜亮丽、恩爱异常,真关起门来过日子,又有几个能一帆风顺的。 张太太自我安慰了一回,等晚上又絮絮叨叨的跟张涵说了一遍。 这位上海男人,他的细腻、谨慎都用在了官场上。听张太太说的不过都是些家长里短的小事,而且已经解决了,心里一松,就更加不会放在心上。他心里明白着呢,宋沐之在上海这个地方,少说三五年都还要靠着张家的关系。曼卿的日子差不了,至于亲家太太是脑子抽的那根筋儿,不过是个妇人,张涵并不放在心上。 张涵虽然早就过了轻狂的年纪,不过能顺利坐到邮传部长的位子,还是心中十分之欢喜。 这要是在大清朝的时候,也算是入阁拜相了吧。虽然是新政府,张涵的骨子里还是十分传统。他心里是得意的,觉得全赖张家列祖列宗的保佑。 “曼卿没事,我就放心了。沐之那孩子的心事重,才开始做事,心思必然放在事业上多。亲家太太原来以为明白,现在看着也不过如此。”张涵到底还是心疼孩子,多嘱咐了一句:“你得多看顾着曼卿,那是个实心眼儿的孩子。看着聪明,其实傻气的狠。” 张太太眼睛一亮,提议说:“让曼卿搬回来住吧?” “然后让宋家的第一个孩子生在张家?”张涵十分庆幸两个儿子都是自己一手带大,不管瞧着多精明的女人,也总有头脑不在线的时候。譬如老妻,又譬如亲家太太…… 张太太也是今天实在兴奋,又正遇上宋家的愁人事,才脑子一热想了个馊主意。 其实一说出来,她就想明白了。不过被张涵拿话一睹,难免有几分下不来台,小脾气也上来了,索性闭口不言。 聪明的男人,从不会试图与气头上的女人讲道理。张涵决定换一个话题:“我打算最近安排承言回乡祭祖,你看着安排。” 这话说到张太太的心里去了:“老爷你步步高升,孩子也各个都争气,实在应该回去告慰祖宗。”只是有一点,她与张涵想的不同:“老三这差事才做了没多长的时间。回乡的失误繁杂,来回少说也得大半个月。伯言是做惯了的,不然还是让伯言带着文殊两人回去好了。” 张太太这是想顺便把张家的列祖列宗当成送子观音拜见了。 张承言的差事具体怎么样,都在张涵的心里装着呢。张承言在外多年,对国内的形势了解不深,他安排老三回乡,其中一层意思也是有意让承言趁机接触一下老亲,适应适应国内的人情关系。所以还是坚持说:“四川是出了名的火炉,正是最热的时候。你想让老大夫妻两个回去,再另外安排时间,这次还是让承言回去吧。” 第四十五章 私语 第四十六章私语 这不是晚上一高兴多喝了两杯,便打开了话匣子:“想我张涵蛰伏八年,跟在大总理身后,兢兢业业一步步走到今天。” “可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张太太愤愤的说:“就是当年写下‘犹记当年张怀望,嗤余狂妄亦知音’的那人,现在早就不知道哪去了,不然就一定亲自上门拜访。” 张涵,字怀望。不过这个字早就不再提起,究其原因不过是官场倾轧。当年不要说张涵,就是金大总理还是个兵头子。哑巴亏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咽下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涵想起过往,不禁长叹一声:“人生在世,一时的风光不算本事。一则,后继有人;二则,家业传承!” “要是一直顺顺当当的,老大的性子稳妥,适合守成;万一有变,老三的脑子活,手腕硬,也能和伯言一起守住家业。”张涵想到两个儿子无比欣慰:“我张涵这一生最满意的作品就是老大和老三。” 张家的两个儿子,教育的方式完全不一样。老大伯言,学的祖宗理法;老三则从小喝着洋墨水,进的是洋学堂。世道变得快,张涵想要张家立于不败之地,就不能把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边。 新政府要延续老祖宗千百年的传承,伯言这样正经读着四书五经的必将有一席之地;就是要开放,要革新,承言这样吃着面包喝惯了牛奶,装了一肚子洋墨水不愁出不了头;就是再退一步讲,万一什么机缘巧合之下爱新觉罗家又重新得了天下,曼卿嫁的宋家现在看着不起眼,那也是根正苗红皇族的嫡亲外甥! 宋沐之那小子,当张涵不知道曼卿要死要活的崇尚自由恋爱是宋沐之在后头鼓捣的。张涵不过是权衡利弊之后,坐了个顺水人情。 女儿,张涵确实疼爱。不过张家的兴衰荣辱根本马虎不得。再者,就是爱新觉罗家从此销声匿迹,宋沐之也是个有位青年,像现在这样,有张家的扶持,曼卿一样过的是舒服日子。 张太太的失败在于,她永远都没有猜透过枕边人的心思。当年的事情,张太太以为以为张涵之所以答应,跟她一样,是因为疼爱女儿。 就是张承言,之所以一点都不担心女友孙敏贞能不能得到父亲的认可,也正是因为有了二姐曼卿追求真爱的先例在。 孙敏贞这段时间的日子可谓是冰火两重天,一面是彻底得罪了王玉墨,在学校的时候就没有一天正常的时候. “我听同事说,跟你同一间办公室的王老师并不十分友善?“马惠民扶着自行车,与一同回家的孙敏贞说着闲话.. “是十分不友善.“孙敏贞知道惠民哥说的含蓄,索性自己直接讲了. 孙敏贞其实很奇怪,听说王玉墨家里有钱有势,怎么还偏偏看上去一副小鼻子小眼睛的样子.一点不见大家小姐的气度与修养,每每见了孙敏贞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指桑骂槐.虽然不至于让人伤筋动骨,说起来却实打实的膈应人. 马惠民权衡了半天,还是决定给孙敏贞提个醒:“你是心善面软,不计较.虽然大家知道王老师不修口德,可是难保就有不明白的当你是爱慕权势,攀附权贵的人呢!“ 孙敏贞笑着点头. “别不放在心上.“马惠民十分疑惑,在一条巷子长大,孙敏贞从小就是既敏感又要强.还真是女大十八变,就是王老师见天的在后面说她坏话,孙敏贞也没看出来怎么样. 这种不怎么样,可不是有委屈说不出来.而是真的'清风拂山岗'的超脱,从骨子里就透着一股漠视,大有'随你怎么样折腾',本姑娘无所谓. “有机会的吧.“ 就是马惠民今天不说,孙敏贞也决定找个机会给王玉墨一个教训. 其实她一直在给王玉墨留机会.毕竟实质上说来,孙敏贞一没有抢王玉墨的钱,二又没抢她的人,不过就是一言不合在张家给了她个没脸.女孩子嘛,有点小心眼,气不过就说上两句,反正又不会少一块皮. 只是看来王玉墨与她想的不太一样,实在可惜,原本还想着给她留点面子的. 王玉墨在背后的闲话,孙敏贞就算是不去特意打听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女孩子不过就是传说见不得人的男女关系而已. 这样的机会,对孙敏贞来说一点都不难得. 王玉墨还不至于糊涂到说起张家来,传言嘛,本来就是似是而非.所以当她知道孙敏贞在办公室,推开门却看见张家的三少爷承言安安稳稳的站在孙敏贞身畔,直愣愣的瞪大了眼睛:“你怎么在这儿?“ 话一出口,王玉墨看着屋里还有几个熟悉的同事,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心理想的话,怎么直接说出来了. 讲定力,张承言更胜于王玉墨百倍. 他走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王玉墨,语气诚挚:“据说王小姐对我十分惦念,每每在校门口等敏贞,一直无缘得见,这才特意过来问候一声.“ “没...我...这...这...“王玉墨的脸腾的涨了通红,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张承言不屑与个多嘴多舌的女孩子计较,不过她害得敏贞伤心了,又不一样. “我好了,咱们走吧.“孙敏贞神情冷清浅淡,拿起座位上的包,对张承言说. 只要张承言一露面,私底下说是孙敏贞被包养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承言一个大男人,实在没有必要为了自己,和王玉墨那么一个糊涂人计较. 张承言眼神在王玉墨的面上一掠过,才笑意温和的拿过孙敏贞手上的包:“那好,我们走吧.“ 下了楼梯,孙敏贞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她虽然也不是十分喜欢假膜假样的亲热,不过比起隐晦的鄙夷厌恶来,还是虚情假意好的多. 可人都势力,就是这样一份虚情假意,有的人也要衡量一番,才觉得愿不愿意。 第四十六章 蓉蓉(推荐加更) 第四十六章蓉蓉(推荐加更) 要是之前还能勉强说一句,王玉墨对孙敏贞的恨意来的好无道理。经过今天,怕是她会彻底的恨上了孙敏贞,这算不算是师出有名了。 张承言不可置否:“人虽分三六九等,可是在权利和金钱面前又是人人平等的。是我不好,让你受了委屈。” 看,这就是权势利益的诱惑! 哪怕是虚情假意,也好好过赤裸裸的排挤和鄙夷。尤其是总在视线范围内的窃窃私语,孙敏贞又不是聋了耳朵听不见。今天能彻底解决,也算是功德一件。 这事,要放在之前,就是孙敏贞彻底得罪了王玉墨;不过承言站出来又不一样,现在就是王玉墨得罪了张承言。 这麻烦,与孙敏贞是一片坦然;与王玉墨则是忐忑不安。 王家最近的气氛并不好,王汶阳总是借口歇在外边,有传言说是王先生在外边交往了一位女学生,家中风声鹤唳,王玉墨闯了祸,才想起害怕来。 “父亲?”王玉墨怀里揣了一个兔子回家,不想进门就看见了多日不见的父亲。 王汶阳个子不高,有点肥胖,标准的圆盘脸,富贵肚。五十出头的年纪,丝毫不见老态,坐在沙发上精神抖擞,看上去精神焕发。虽然从政多年,还是改不了商人的习惯,见人三分笑。也不枉费了人送‘笑面虎’的称号。 “咳咳……”王汶阳尴尬的咳嗽两声,端了茶来喝. 王太太却春光焕发,慈爱的问:“今天去哪玩了,才回来?” 其实王玉墨回来的并不算晚,她只是自觉受了委屈,一时气闷在外边逛了逛才回来。 “都是大姑娘了,在外边有点交际也正常。”王汶阳替女儿说话:“玉墨的性子稳妥,最让人放心了。” 听了这话,饶是一向对自己满意的不得了的王玉墨也有点受宠若惊。王汶阳是‘严父’的代表,对孩子多以教导训斥为主。并且他观念极重,以儿子为重,对于女儿玉墨并没有过多的关怀。 “爸………”王玉墨趁势沿着沙发坐下,一句话没说完,眼圈微红。 就是有这样的人,她们撒娇讨好的本事似乎与生俱来,无师自通。 父亲这样和颜悦色的时候并不多,王玉墨决定抓住这次机会陈情:“爸,我给您添麻烦了。” 王汶阳确实在外边有了位红颜知己,按照年纪算的话还比女儿玉墨小一岁。食色性也,王汶阳也是个普通的男人!尤其是官场不得意,一时兴起想去夜未央消散一回,谁想到还没进门,就被冲出来的一位穿着半旧学生装女孩子绊住了脚。 当时身边跟着的人,吓了一跳就想着把人拖走。那一声怯怯的‘先生’却像是一杯清水洒落进了王汶阳的心底。 人人都看着王汶阳笑呵呵的,殊不知压抑的久了,在那个女孩子怯生生的尾音里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事后,那女孩子竟十分懂事。不仅不哭闹,只说想让先生帮忙请一位大夫,求他救救年迈的奶奶。 王汶阳本性不是多暴虐的人,当天也不过是筹谋已久的机会被人顶了,眼看着要熬出头的官场,又是‘前途无亮’,才狠狠的发泄了一遭。 对埋首在怀里的一身青青紫紫的小姑娘,本就带了三分的愧疚之心。虽然心中疑惑她怎么出现在夜未央,不过体谅小丫头初经历人事,心中十分满意,还没来得及询问。 男人,大多数有着救世的心理。王汶阳官场失意,勉强也算是情场得意,等知道了这小丫头是家中等着救命的。原来是个纯孝之人,心中更是感念怜爱。当天就打发身边的人,给雷家的孤儿寡母安顿了一家小院,还留下了一笔钱。 雷蓉蓉一直记得宋公馆里那位奶奶的穿着打扮,她也要过上那样的生活。所以她忍着酸疼的身子向肥胖半老的王汶阳道谢,分文不取,只谢他能救奶奶一命。 这姑娘年纪小,手腕却不俗。不争就是争,这一手以退为进,顺利的牵住了王汶阳那颗多少年没有急剧跳动的心。初得了个小可爱,王先生简直一时一刻都离不了。 清醒起来,才觉得对家人诸多冷落。终究是有了亏欠,所以听了王玉墨惹了麻烦,心里不耐,还是温言的问:“说说是怎么个麻烦?” 不是王汶阳看不起女儿,实在就王玉墨的智商和能接触到的人,就算是想惹什么大祸都没有机会。 “是张家的三少爷。”王玉墨垂着头,一副‘宝宝委屈但是宝宝依然很坚强’的样子:“外边都说是张家三少爷要迎娶金小姐,就是上次在张家也是菲涟小姐帮忙招待的客人……” “别饶弯子,你得罪张家老三和金小姐有什么关系,捡重点的说。“王汶阳很不耐烦,他现在最不想听见别人提起的就是张家,没有之一。 呃……明明说的都是重点啊! 王玉墨心里也委屈,不过碍于王先生往日的威压,还是避开了金小姐,接着说:”和我同一间办公室的女老师,天天在学校显摆自己是张承言的女朋友。大家都知道张家和金家的事,我也不过就是跟着议论两句,谁知道今天张承言就去了学校里……” 以王汶阳的老辣,一听就知道女儿没说实话。他安静的倾听,神色淡然的看着喋喋不休的王玉墨,就光是这样就让王玉墨尴尬的说不下去了。 “玉墨,你要记得,你是王家的女儿。”王汶阳说。 王玉墨不太明白,只好呐呐的回到:“我记得……” 看着不明就里的玉墨,王汶阳心里涌上一阵无法严明的倦怠。他自问一生处处不输人,辗转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却要还是被张涵抢了邮传部的位子。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王汶阳棋差一招,眼看着也就只能继续蹉跎。可是张家两个儿子都是人尖子,再看看自家这两浑浑噩噩的孩子,说不失望,那才是骗人的。 第四十七章 想念 第四十七章想念 “你是王家的姑娘。”王汶阳温声掰碎了告诉女儿:“别说你那位同事还没有嫁进张家,就是有朝一日嫁给了张家老三。王家还能看着你受委屈吗?” 这就是骨与血的牵绊,即使女儿不聪明、爱惹事。 就算是为了王家的面子,也不能让王玉墨丢了场子。 “不会、不会。”王玉墨起初低垂的声音像是瞬间被注入了一汪清泉,心中一松,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王玉墨小时候也生的玉雪可爱,只年纪渐渐大了,也不知道哪里学的刻薄,好在她在王汶阳面前一直乖巧,毕竟是自己女儿,看她高兴,家里的气氛也更好了。 基因的强大而神奇,不可否认成长中的王玉墨百分之九十复制了王太太的排列组合。王汶阳指点妻子:“这话不光是说给孩子听,你心里也要有数.看潮涨/等潮落.张涵的调令才下来,位置能不能坐的稳当还两说.咱们不去烧他热灶,玉墨这次也就是小孩子之间拌嘴,你与张家应酬的时候也不要带出来.“ 才说完,又不放心王玉墨:“还是太年轻了,你母亲教导,你自己也要上心.背后莫要与人论长短,不是不能说.得罪了你,放在心上记着,暗处等着他,等合适的机会一下子收拾回来.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算什么?“ 王玉墨很受教,她也不笨,马上能举一反三:“我明白了,明个我还得好好的对那个穷酸鬼,等哪天她落在我手里,才有她哭的时候.“ “也不用太好了.“王太太在边上补充. “那还用说,妈我都明白的.“ 怕的就是你嘴上明白,心里不明白.倘若自始至终就是个糊涂的,心里没事,活的也轻省.倒是比明白一点皮毛之后就将别人都看作了傻子,那才有亏吃的. 想法在王汶阳的脑子里一过,又觉得孩子还是一点点地教导,现在能知其然,再遇见事能知其所以然就好了. 说教了一回子女,气氛正好,王太太就想趁机问问丈夫:“这家中里里外外都靠老爷操劳,现在虽然邮传部的差事没得,不过来日方长,老爷也该好好歇歇.“ 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 王太太看着王先生,她始终还是希望谣言就是谣言,更愿意相信王汶阳是公事繁忙. “这话就不要再说了.“王汶阳脸色沉了下来:“我等致力为政府效力,这与职位高低并无关系.倘若有所升迁,自然应该感念大总理赏识.就是在原位,各司其职也更应该尽十二分的努力.我还有事,晚上就不回来了.“ 王太太被唬了一跳,心里说不出的失望:这是连句实话都不愿意说了. 这就吵起来了,王玉墨看的目瞪口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王汶阳这翻脸堪比翻书,起身出门毫不拖泥带水。 听着外边传来的汽车响,王太太面如白纸。她胡思乱想着,最近王汶阳的变化很大,以前外边的事情,回家也会说。不是说的笼统的一笔带过,是一言一语掰开揉碎的跟王太太说。 王太太性子是有点急躁,又不太爱动脑子,往常的王先生都是好说话的狠。一个人怎么说变就变了呢?嫁到王家这么多年,王汶阳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一步步走到今天,赢了与家里人分享;一时失意多数会习惯躲在书房里每日每日的吸烟!筹谋了几年的邮传部,四处打点,眼看瓜熟蒂落的时候被张涵捷足先登了。 王汶阳又不是神仙,怎么会不觉得恼怒。就是有天大的差事,按照常理,早也就无心操办了。可现在竟忙的夜夜不回家? 这就有问题了。 相好的牌友说是最近常看见王先生出入朗宁路的小公馆…… 空穴不来风,一想到可能真的有个女学生,王太太就被气的浑身发抖,狠狠的将面前的杯子扫到地上。 几家欢喜,几家愁。世间的事情大多如此,王汶阳的身边,相伴多年,为他生儿育女的妻子被气的七窍生烟;新受用的女学生却恨不得敞开大门来扬声大笑。 上海有多大,多繁华? 从此以后她雷蓉蓉也是有家的人了。什么是家?可能对于有的人来说,家的定义是亲人;也有的人觉得,家的定义应该是感情。 蓉蓉不这么想,最起码眼下,家给她的定义是安稳、是繁华、是奢华的珠宝、是精美的服饰…… 雷蓉蓉拒绝了佣人的帮忙,自己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选了一件杭绸的青花吊带睡裙。镜子里倒映出来的那个青涩的小姑娘,让她有点害羞,赶紧裹好外搭一套的青花睡袍。 长绒毯真顺滑,雷蓉蓉试探着光脚踩在上去,脚掌心瞬间像是要陷到里面。 “可真舒服!这里以后就是我的家了。”雷蓉蓉说不出的志得意满,恨不得整个人都趴在上面。这时候抬头却正看见了佣人好奇的眼光,下意识的赶忙穿好了鞋子,心却紧张的蹦蹦跳,一时间又羞又窘。 “小姐,要不要用点甜水?我煮了红豆汤和酒酿汤圆……” “不用。”雷蓉蓉腾地站起来,急慌慌的说出来后,又觉得自己的口气生硬是不是有点生硬。深吸了一口气,才又转过身说:“谢谢你,不过我不习惯这么晚吃东西,不用端给我了。” 说着就站了起来,她决定看看自己的新家。 水晶灯、旋转的楼梯、厚重的窗帘,桌子上的时令水果、娇嫩的鲜花,雷蓉蓉推开门,看着院子里的还养了两瓦缸的锦鲤和睡莲…… 这都是我的了,再也不用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再也不用半夜被奶奶的咳嗽声惊醒,再也没有人会为了十几块的房租指着门口骂! 不,不是不会,是不敢…… 雷蓉蓉几乎愉悦的笑出声来。 怎么会有人习惯了平庸和平淡,她是一下就喜欢上了这里的生活。想到这些都是那位胖胖的中年大叔提供的,雷蓉蓉就觉得其实爱上王汶阳一点都不难,她现在就已经爱的离不开他了。 第四十八章 喜爱(推荐加更) 第四十八章喜爱(推荐加更) 曹操不能说,甚至都不能想。 看,雷蓉蓉一眼就深爱上的那个人来了。 “怎么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王汶阳打开车门笑着问孤零零站在门口的小姑娘。 车一进院子,王汶阳一眼就看见了门口的身影,这个让他分别一会儿就已经放在心上的小姑娘。 “叔叔。”雷蓉蓉娇娇怯怯的看了一眼王汶阳,又害羞的低了头,无措的绞着细白的小手说:“我…我没在等你。”话一出口,脸色更红,赶紧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解释:“是宵夜。对,我才吃了宵夜,出来走走。” 看的王汶阳的一刻心都化了。他没有刻意纠正小姑娘的称呼,开始是觉得没有必要,春宵一度,难道还有谁会坐下来先自我介绍一下。后来决定留下养着这姑娘的时候,没纠正称呼,也是觉得没必要。不是无所谓,而是每次一听见小丫头喊‘大叔’,王汶阳的心口就像是有一阵急促的羽毛滑过,痒痒的厉害,就保留这个称呼挠痒痒好了。 “傻丫头。”王汶阳自然的牵起雷蓉蓉的手,在她的掌心使劲的揉了揉,成功的看着小姑娘的脸更红了,才哈哈大笑的往里走。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纵使王汶阳不服老,也知道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命运却将一位至纯至孝的姑娘送到了自己面前。王汶阳一生结婚生子,都是顺其自然,到了合适的年纪,父母找了一个匹配人家的闺秀,生下一儿半女……这些都是似乎有迹可循,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不成想到了今天才发现,原来心可以跳的这么快,看见一个人可以如此欢喜! 就不用等到老了,再去追忆青葱岁月。有蓉蓉在身边,王汶阳觉得自己随时随地都激情无限。 雷蓉蓉看他笑得肆意,一脸的茫然,心中止不住的欢喜和得意从上翘的嘴角溢出来。 “刚才送的什么宵夜?再端一份上来。”王汶阳回家也一心牵挂着这边,晚饭自然吃的心不在焉。听着说起宵夜来,才觉得有点饿了。 正好预备着,佣人快手快脚的送了两份酒酿圆子上来,退出去的时候,还贴心的关好了屋门。 乱世之中,笑贫不笑娼。出来做事久了,对外边的风气熟悉的狠。一看就是男主人在外边养的小老婆正新鲜,佣人只盼着这位新鲜的久一点,她们的日子也跟着好过。 王汶阳看着两份宵夜,哪里还不知道刚才的小姑娘是在说谎。定是在院子里守着,等人回来呢。偏偏见了面还不承认,到底青涩的厉害。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般造化弄人,说了谎的反倒成了好人。 这会儿王汶阳换了睡衣,慢慢的踱到了紧贴着桌子边上的雷蓉蓉面前,大手一抽解开了雷蓉蓉外袍的绑带,肥颠颠的脸蛋挨在女孩巴掌大的小脸上:“这酒酿的味道不错,来,陪我再吃一点。” “呀……”就在外袍绑带被解开的瞬间,雷蓉蓉短促惊讶的叫了一声,不过却马上咽下去了。 小姑娘甚至都不曾挣扎,先是慌慌张张的想重新拢了绑带。小手被男人的大手握住之后,羞恼的瞪了身边人一眼,却也没再管那大敞的衣襟。 小姑娘逆来顺受的样子,看的王汶阳心头火起,唰的一声扯落了雷蓉蓉的外袍Z之后,牢牢的将人拢在了自己怀里。 “我不饿,叔叔你吃吧。”雷蓉蓉洗了澡原本是预备睡觉的,随手只穿了一件绸缎的睡裙,此时却有些尴尬。 王汶阳像是毫无所觉,单手拢着雷蓉蓉,另一手舀起一勺酒酿尝了一口,品了品味道说:“恩,米酒醇香、黑米香甜、圆子爽滑有劲道。天气湿热,吃点酒酿祛祛淤积的寒气。” 说着又舀起一勺送到了雷蓉蓉的嘴边。 雷蓉蓉虽然不是从小就家境贫寒,不过自从到了上海之后,也委实过了一段苦日子。知道这个男人是为了她好,先是斯斯文文的唑了一小口,喝下去胃里暖暖的,就忍不住被喂着喝了半碗。 儿子女儿都是王太太和佣人奶娘一起带大,王汶阳这还是第一次一口口的喂人吃饭。见雷蓉蓉吃的香甜,他也喂的开心。 “好了,晚上不能吃的太饱,圆子压在胃肠里不好消化。”王汶阳亲了亲小姑娘的嘴,“喜欢的话,明儿个让厨房再做。”说着就把剩下的半碗喝了。 雷蓉蓉看他丝毫不嫌弃的吃了自己的剩饭,只觉得心里一甜。总不能真就做个晚上的伴,顺从的依偎在王汶阳的胸前,双手圈住男人的脖子说:“天色还早,咱们说说话吧。” 王汶阳虽然觉得良宵苦短,却也不愿意唐突了佳人,所以点了点头:“我记得你说家里才搬来上海的,那你们从前住哪里?” “我老家在武昌啊。”雷蓉蓉依着真皮靠背,提起故乡来,明显心情不错:“我家边上有个鳊鱼潭,哪里的鱼肥美更盛梁子湖,只是外人不知道而已。”说着转过头来,对着王汶阳笑:“叔叔,明年春天我请你去吃鱼。” “好啊。”王汶阳哄着小姑娘说话:“只听说梁子湖的鱼是‘产樊口者甲天下’美地,还是第一次听说鳊鱼潭。不过你说更好就一定是要更好了。” 恰到好处的疑惑,带着‘你说什么我都信’的宠溺。 自己难道是妖言惑众的苏妲己不成,雷蓉蓉羞的满脸通红,事关家乡,却还是要争上一争:“这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你们外人不清楚,咱们当地的却都心里明白。”说了一番内外人的话,自己也觉得好像没什么说服力,索性凑近了,娇手搭在王汶阳的胸前撒娇:“告诉你好了,最早进贡给大清朝皇上的那批樊口鱼还是我们鳊鱼潭打出来的呢!不过后来梁子湖的县太爷看见了好处,他们那里也产樊口,走了他内兄苏知府的门路,这才抢了我们鳊鱼潭进贡的差事。” 第四十九章 母女 第四十九章母女 “樊口鱼得了皇上喜欢,后来梁子湖才跟着越来越出名。我们鳊鱼潭山高皇帝远的,等听说的时候,早已经卖了好几年的鱼过去,再反悔已经晚了!” 这段公案,几乎鳊鱼潭上到八十老翁,小到四岁顽童都是耳熟能详。 湖北当地人确实都更喜欢鳊鱼潭产的武昌鱼,只是到了省外,世人却只认梁子湖为正品.每当有人争论,一句'梁子湖的樊口,想当初可是专门给皇上预备的',就能抵上千言万语. 自古以来就有名人效应,权贵的穿着,爱好,一向受到民间的追捧,更何况这个人是天下之主的皇上. 湖北是王家的祖籍所在,时人多重视桑梓之地.王汶阳虽然生长在上海,对于梁子湖与鳊鱼潭之争,却早有耳闻. 最初听说,还是幼年的时候父亲说起家乡.和现在软玉在怀,潺潺道来,别有一番意趣. “说是梁子湖好的,那是他们没有运气品尝过鳊鱼潭的山水养育出来的美人鱼.“肥厚的大手伸进了青花绸缎的裙子里,王汶阳咬着小姑娘的耳朵,含含糊糊的恭维. “哎呀......“雷蓉蓉不自在的动了动,却正给了漏网之鱼的可趁之机,她下意识的把男人往外推:“人家说的正经的呢.“ “来再跟我说说,怎么个正经法儿.“王汶阳哈哈大笑着关了灯. 一夜风雨飘摇,王汶阳起身的时候,雷蓉蓉还陷在柔软的大床上睡得正香. “给小李打电话,让他把办公桌上的文件送到这来.“王汶阳下楼吩咐佣人. 温柔乡,英雄冢。这话一点都没错,王汶阳的爱情来得较一般人稍晚,却一点都淡薄。这位生意场上纵横,官场打拼的笑面虎这回实实在在的栽在了样貌清秀的姑娘身上。 朗宁路的小公馆内,一片脉脉温情。王太太却孤枕难眠,枯坐着几乎一夜未眠。 “妈,你怎么一早就坐在这儿。”王玉墨昨晚睡的不错,嘴里哼着小调下楼,看见王太太打招呼。 “早什么?”王太太周围恨不得竖起三尺高墙,上书几个大字‘我很不开心’。家里的佣人走路恨不能都放轻了手脚,只有王玉墨大大咧咧的踩了雷区。 “多大人了,还以为自己小孩子。走路就稳稳当当的走,还连蹦带跳,当自己是三岁呢?”王太太一个晚上没睡好,偏头疼犯了。正闹心的时候,攒了一肚子的火气。 “妈,你说什么呢?”王玉墨看着探头探脑的佣人,眼中的恼怒一闪而过。 “还知道我是你妈。要么一个个的不着家,剩下一个还大呼小叫,吵的人不得安生。”王太太觉得最近诸事不顺,心烦的厉害。 留学回来的儿子,一事无成,整天整天的见不着个人影。丈夫外边定是有事了,不然断断不能好几天不回家。优雅从容的王太太,像是一夜就苍老了好几岁,坐在空荡荡的家中心绪难安。 王玉墨却不愿意受这份冤枉气,脑子一热就气冲冲的说:“这一大早,您生谁的气就和谁说去。何苦拿我来撒气?” “我走路怎么也算是错处了。你既然厌烦了我,我也不在这讨你烦。”王玉墨袖气得一甩胳膊,就直接奔着门口去了。 “王玉墨!”王太太高喝一声,站了起来:“你的教养呢?从小请的老师就是教你这么和母亲说话的。” 之前还躲躲闪闪窥视的佣人,一见家中主人真的吵了起来,生恐遭受了鱼池之泱,三两下就照着手里的事做,躲了个没影。藏在暗处,竖起耳朵,屏气凝神的听。 “您说我没教养?”王玉墨转过身来,眼中盈满了泪水,一字一顿的说:“我什么样,还不是您一手教导的。昨晚吵走了爸爸,一大早又无缘无故的来骂我。我看您就是见不得家里好过,把我们都赶出去,您一个人住着宽敞啊?”话没说完,泪水就争先恐后的落了下来,王玉墨转身跑出去了。 “你怎么......你怎么敢?”王太太白着一张脸,气得站都站不稳,至于其他人都吓呆了,小姐的胆子真大,真是什么都敢说。 王太太被气得晕过去了,折腾了半天都不得见王先生一面,暂且不说。从家中哭着跑出去的王玉墨,到了学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 平时跟在自己身后的一个女老师,围在孙敏贞的身边大献殷勤,看见王玉墨走进来,一瞬间的不好意思之后,颇为尴尬的招呼了一句:“王老师,早。” 张承言过来,学校里都传开了,原来孙老师并不是被保养了,而且人家男朋友还是新上任邮传部长家的公子。实在难得,这不是一大早就有过来烧热灶的了。 虽然才知道,孙敏贞身后藏了一个大哥。不过王玉墨也照样是大家得罪不起的。所以见了面还是要招呼,却也不会像之前一样,跟在她后面嘚瑟了。毕竟王家的家世也不赖,跟在王玉墨的身边,万一把孙敏贞得罪的狠了,最后还不一定是谁倒霉呢! 王玉墨似笑非笑的冷哼了一声,本来想嘲讽一下孙敏贞也算是咸鱼翻身了。不过好在开口之前,还算是理智的想起了父亲的话,说上一两句,也不疼不痒的,没意思。 旁观的人,却是惊奇不已。王大小姐今儿个可不一样,尤其是对着孙敏贞,那可是一言不合就开撕的。比起张嘴就开炮,现在不说话简直能让人觉得她的心情好的恋爱了。 玩笑归玩笑,看王大小姐那张脸就知道她是强忍着呢!能忍住就好,不然真是两座大山,小老百姓都开罪不起。 几个女老师笑着提议下班之后一起出去潇洒。她们嘴里的‘潇洒’,也就是喝点酒水,吃吃茶。 孙敏贞并不是计较的人,她无意与同事深交,真的只求表面的客气既好。不过心里也知道,大家嘴上不说,这样的要约,也有给之前的作为,赔罪的意思在里头。 第五十章‘智者\’忧 第五十章‘智者’忧 “说来敏贞,你还没和我们一起出去玩过呢!”一个女老师目光诚挚,微笑着邀请:“我们也就是下班一起坐坐,并不会太晚。” 有的女孩子家里有门禁,回家晚了会被父母念。这么说也是体贴的意思。 孙敏贞的性格并不强势,很大一部分继承了母系的软弱,尤其是对待没有什么复杂利益的同事面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好吧,那下班之后再见。” “切,矫情!”王玉墨冷眼旁观,心中认定了孙敏贞那个乡巴佬肯定早就想参与进来了,只是做了这么久的同事,以前都没人邀请过她,所以才会开始的时候矜持一下。 气氛一凝,几个组织聚会的老师心中都有点不高兴。这人,还真是大小姐脾气,一点眼色都没有。而孙敏贞要是能猜出来王玉墨心中所想,一定会大呼冤枉。 众人都默契的装作没有听见王玉墨的冷嘲热讽,然后是一位平时与王玉墨走的比较近的女老师任晓研问:“玉墨,你今天有什么安排不?要不要一起?” 等的就是这一句,王玉墨头都不抬,毫不犹豫的拒绝:“我不去。” “呵呵……”任晓研比较尴尬,自己找了个台阶:“那玉墨你有事,我们下次一起出去再喊你。” 王玉墨先是看了孙敏贞一眼,正好撞上了孙敏贞清清冷冷的目光。也说不上怎么回事,王玉墨被她阴冷的目光看的头皮发麻,还没说出口的嘲讽就生生的咽回去了,只好愤恨闭上了嘴巴。 任晓研对于王玉墨的反常若有所思,“玉墨不来蛮遗憾的,好在孙老师百忙之中还肯赏光,咱们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说她百忙之中,是正话反说,指责孙敏贞孤傲不合群,一直都没参与到同事间的集体活动里;加了个赏光,明着是抬举,实际是在说孙敏贞麻雀飞上枝头,今非昔比,还要同事三催四请的架子大。 王玉墨的心情终于像是窗外的天气一般,终于拨云见日好了起来。 孙敏贞坦然的看着任晓研,微笑着说:“哪里,还要多赖任老师主持大局。” 孙敏贞的皮肤很白,应着窗外的晨光水当当的。一双古井无波的大眼睛,却像是会说话。明明态度亲切,语气自然,却无端的让任晓研觉出一种难言的滋味来,直到几个人告辞出门后,才细细的分辨出来,竟是鄙薄…… 真是给她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了,个贱人,沾上几根孔雀羽毛就自以为是白鸟之王了。 “晓研,咱们原本就是为了求和,孙老师看上去也性格也不错,你就不要再挑剔她了。”同行的女老师,怕是晚上的聚会闹得不愉快,才委婉的劝说任晓研。 “放心,我刚才是开玩笑呢。”任晓研眼睛一转,笑盈盈的解释:“以前不接触也就罢了,既然咱们以后都要一起出来玩,我总要先帮大家试探一下,看看咱们孙小姐能不能经得起考验啊。” 众人将信将疑。 任晓研再接再厉的保证:“看看吧,说了实话还没人相信了。不然等晚上我自罚三杯给孙小姐接风,这样总可以了吧。” 能保持平和就好,往常也是王玉墨与任晓研两个说的孙敏贞的闲话最多。不过毕竟是同事,既不想得罪孙敏贞,也不想得罪另外两个。 “那倒是不用的。” “谁说信不着你来着。” 大家都你一言我一语的搭起话来。 任晓研笑了笑,并没有回答。在她看来,这群同事,典型的‘头重脚轻腹中空’,一群乌合之众,看着谁的势头旺盛就往谁的跟前凑合。这两天孙敏贞搭上了张家三少爷而已,暂且捧起她来,容她蹦跶。哪家的公子哥年轻的时候,外边还没两个女人,等张家三少爷玩腻了再收拾她。就是退一万步讲,孙敏贞果然就是上三辈子积了德,坐了张家的三少奶奶。看她那副傻乎乎的、上不了台面的劲儿,能坐多久最后还是得靠着本事说话。 心里合计的,可不好当着大家的面讲明白。所以任晓研也只是说:“反正你们等到晚上好了,看我是不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一群人笑呵呵的走了,快到了上课的时间,大家都忙着各自备课。 这么快就有人围着孙敏贞转悠,王玉墨总是有几分意难平,加上还与母亲才吵了一架,实在没有心情备课,糊弄那些小鬼头,索性提前向孙主任请假早退了。 有人休息,必定就要有人多干活。 “梆梆梆……”孙主任敲了敲门走了进来,先是笑呵呵的看着孙敏贞:“孙老师,早啊?” “主任早。”终日一副被谁欠了十万大洋的脸,忽然写满了‘春风和煦’,实在让人惊讶不已,孙敏贞下意识的问好之后,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主任您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昨天亲自送走了张少爷,孙主任直到今天见了孙敏贞还觉得亲切。都是关系没什么,这其中的大关系就不一样了。教书吗?教的再明白,大不了让你带一辈子的升学班。说来说去,也还是个干活的。有的人呢努力一辈子,都不一定赶上有身份人的一句话。张家就有身份,三少爷张承言,或者是以后的孙敏贞都说不定就是那个说话有用的人。 以前,这群年轻的老师,在孙主任的眼里不只是下属,更可怕的还都有可能是将来的‘接班人’。孙竹染还没有更好的前程,有背景的接班人却在迅速成长,这可绝对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所以孙主任对着她们要是能笑得出来才有鬼。 现在情况又不同,比如说要是有位同事的工资比你多了二十块钱,说不准每到了发工资的时候都会耿耿于怀:“他也没有每天都到的比我早,教出来的学生成绩也没有我高,怎么就每月能比我多拿二十块呢!”;可同样的校长的工资比较高的时候,你就会觉得理所当然。总是他一个月最少有半个月不在学校,你除了偶尔羡慕,也会毫无怨言。 第五十一章 ‘能者\’劳 第五十一章‘能者’劳 差距越大,越没有可比性。 年轻的老师,对于孙主任来说是冲突、是挑衅;张家三少爷对于孙主任来说就是巍峨高山,雄伟之巅。 为了前程,孙主任恨不得将孙敏贞这个未来的张家三少奶奶供起来,,又哪里不会和颜悦色。 拜望完了未来的张家三少奶奶,孙主任才转头对着另一张办公桌前的缪泽凯说起正事来:“小缪老师啊,我刚才看了一下你的课表。正好与王老师的课都串得开,今天王玉墨老师重感冒请了假,没有办法只好辛苦你一下了。” “啊?王玉墨重感冒啦?”缪泽凯个子不高,大概不到一米七,瘦瘦的,带了一副金边眼镜,看上去蛮斯文。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生活环境比较简单,做事总是带着三分呆气。 他是比较疑惑的哦,孙主任口里提的王玉墨给不会与自己才不久之前看见的是同一个人吧!那个生龙活虎不停找茬的姑娘,转眼就重感冒啦? 这病倒是来的蛮快的啊! “小缪老师。”孙主任语含不快,心想着这呆瓜怎么每次都抓不住重点,真是抽都要愁死了。又不愿意在未来的张家三少奶奶面前发火,只好满是无奈的提醒说:“这是你关心同事的时候吗?马上讲就王老师的课了,你准备好了吗?”说完也可能觉得自己语气生硬了一点,又生生的挤出来一个笑容:“好了,那我就不打扰两位老师备课了。我先走了,你们忙吧。” 孙主任关门之前,还善意的对着孙敏贞挥了挥手,然后贴心的带上了门。 “犀利意思喽?”缪泽凯气的将英语教材摔在办公桌上:“王玉墨啊、重感冒哇?侬脑子瓦塔了,就当我的脑子也瓦塔了?”(‘犀利’是方言,说的是‘几个意思’。) “还关心同事,侬那只大眼睛看到了?我是得有多傻,前一刻还在兴风作浪的人,马上就会重感冒哒?” “苍天无眼呢!我一天三节课忙的团团转哇,再加上两节,还要不要人活了……” 缪泽凯一边摔摔打打的筹备课件,一边磨磨唧唧嘴巴不停地抱怨:“还好一直没有转正的老师只有两节课的,不然这个王玉墨三天两头的请假,简直是要害死人了。” 学校规定了没有实习期的老师每天最多安排两个班级的课,至少时候就是旁听学习别的老师讲课。所以实习老师请假的时候,旁听的课程,没有问题,不过是少一个听课的,问题不大;倒是遇见了像是今天一样要给学生讲解两节课的,就比较麻烦了。一个老师请假,总不停了学生的课业,所以就还是需要别的老师补上来。 这样的课,上的最是没有意思。同学不是自己带的班,并且忽然之间都没个交接,根本不知道没来的那位同事上一堂课给学生讲解到了哪一篇。无从准备,无形之中难度也加大了。 柿子总是要捡软和的捏。以前王玉墨请假的时候,多数都是由孙敏贞顶着。孙主任不知道她是什么关系,反正除了几个高材生招聘进来的,都是关系户。久而久之,孙主任已经能全方位免疫了,索性不打听不问,该是怎么安排怎么安排!无论哪里,新人总是能得到更多锻炼的机会。 能者劳,智者忧。也只能安慰自己,王玉墨那样的明显就是‘有福之人’。 “就当是为了那两节的课时费,忍忍吧。”孙敏贞看着小缪老师围着桌子转的念念有词,像是要被气的疯魔了,才不得不劝慰一句。 孙敏贞不得已顶替王玉墨上课的时候,可不光光就是王大小姐有事不在或是生病没来。王玉墨那时候是故意的,第二节课等着孙敏贞帮忙讲完了,她第三节课过来。 每每这个时候嘴里还要念叨几句:“又从我这儿转了一节课时费过去,真是便宜了某些人。” 实际上孙敏贞可不想捡这样的‘便宜’,只是出来做事,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领导安排下来的事情,可由不得你喜不喜欢。 那时候的缪老师都在场的,他虽然没有落井下石,也只是冷眼旁观。 只是孙敏贞面更软,始终没有办法装作没听见,这才不疼不痒的安慰一句。 “哪个缺她两节的课时费。”缪泽凯忿忿不平的说:“能有几多钱,还不够惹得我生气,买冰糖雪梨下火的呢。” 缪泽凯生在中产之家。他父亲缪老先生与金大总理还是当年同一科的进士,虽然新政府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影响力,但是老一辈子,都还是有几分的面子情。缪老先生在大清朝的时候,就没算是混的出人头地。福祸相依,可能正是因为这样,在大清朝急速没落下来的时候,像是缪老先生这一批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却在被美誉为不与满洲人同流合污的一股‘清流’。 都说是‘清流’了,必然没什么大的油水。新的政府也还需要留下一批老人,来证明自己的胸襟和气度。所以缪老先生这一批人得以保全家产的同时,还都能做个什么’文化协会会长‘、’艺术研究类主席‘等等,诸如此类的好听好看又没什么实际用处的虚职。 虚职也是职位,能在乱世中保全家人,再给子女留下一两分荫德庇护。就是缪老先生每每自己提起,都说是他这一辈子是赶上了好时候,不出众都成了优点。 所以缪泽凯虽然从小不是大富大贵,却也还真是没将那两节课时费放在眼里。 当然,孙敏贞自觉已经尽到了同事之义,不管怎么样都是安慰过了。至于是不是有效,那就看个人的缘法,非人力所能控制的了。毕竟自己当初代替王玉墨上课的时候,可没有人来好心的安慰一句。 实际上,缪泽凯也并不就是为了今天的两节课大动肝火。明显就是王玉墨那水平,跟本就定不下来实习老师的课程。 第五十二章 杞人 第五十二章杞人 所以这假,王玉墨她有的时候不请也得请。 那么问题来了,孙敏贞水涨船高,王玉墨胜任不了。剩下的课时眼看着以后都要落在缪泽凯的肩膀上面,他能不急躁吗? 觉得世事无常的,并不只有缪泽凯一个。与马惠民同一办公室的老师也在说:“这人,都上哪说去。楼梯拐角办公室里的那位孙老师,看着平时不声不响的,居然人家男朋友来头这么大。” “女人就是命好,长得漂亮,随随便便一嫁,就强过我们苦巴苦业的操劳大半辈子。”说这话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师,同事大多尊敬的称他为‘陈老’。 陈老课本知识掌握的扎实,评了一辈子的‘先进教师’,就是在主任、校长也有几分体面。 不过还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老是得了一辈子的优秀教师,领导却说是同学们的学问还要多赖陈老的教导传授,所以他也就只是做了一辈子的教师,连个‘科目组长’都没混上。 当然理由也是冠冕堂皇,要给陈老足够的空间做学问,不要拿俗事影响了他教学的激情。 人在世间,吃的都是五谷,哪个不俗?就是评比一个科目组长,每个月工资还会上调5块钱呢!陈老就是每个学期结束时候,能得一张校长亲自授予的优秀教师奖状。漂亮是漂亮,可这奖状不要说是能换五块钱了,就是个馒头也没人给换。 陈老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既不愿意放下文人的清高,又不甘于匮乏的生活,久而久之做事就难免带了几分愤世嫉俗。 另一位年轻的老师知道孙敏贞是马惠民的发小,怕是大家说来说去带出一两句过分的话语,所以赶忙截过话来:“也不算是不声不响,毕竟孙老师看性格就是个温柔腼腆的姑娘,总不能让人家交往个男朋友还贴个大字报出来吧。”起身倒了一杯水,拍了拍马惠民的肩膀说:“不过咱们这儿,还真有个知情不报的。惠民与孙老师家住的极近,他俩又是大小。孙老师交往的显贵男朋友,惠民肯定是知道的。” 马惠民性格内敛的狠,他虽然不爱听人议论敏贞,却不知道怎么打断别的的话。所以这位知情老师能出来说话,马惠民再感激不过。 他十分诚恳的解释:“孙老师家和我家都住九里巷,到是也常见这个来学校接她的私家车。见过送她回家的男人,也只是觉得衣着不凡。我们从前也没有机会认识张家少爷,所以一直就当他是有钱人家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刚才是和你开个玩笑......“ “孙老师是家什么亲戚?“头一位说话的老师,满是惊讶.停下手里的课本,侧过头来,看着马惠民确认. “不是,不是.“马惠民说:“我们就是两家住的比较近的邻居.“ 那位老师却没再理会马惠民的话,看着并肩办公桌旁坐着的陈老,意味深长的挑挑眉毛:“看来以后说话还真的注意点了,你知道谁是谁呢,对吧?“ 马惠民一脸茫然,尴尬的愣在当场. 说好的背后讲讲呢?那位同事一脸的心气嘲讽是什么鬼? “哈哈……可不是,我刚还想说,多亏咱们没说什么,这还遇见熟人了。”陈老回了对面老师一个眼神,两个人心照不宣的笑起来。 陈老并无一官半职,却在同一科目的老师中很有威望。马惠民心叹晦气,这两人嘴碎的根本就不像男人,说起别人的闲话来不比街头巷尾的三姑六婆差。 他不愿意得罪这位‘德高望重’的同事,只好默默的咽下这口气。 孙敏贞不还不知道,发小因为自己还惹了一肚子嫌弃。也许是没了王玉墨在边上阴阳怪气,孙敏贞只觉得这一天过的十分顺利。 下班之后,几个同事与敏贞约好了去吃西餐。 任晓研这回倒是没找麻烦,她甚至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才一进了餐厅,就向同行的老师说:“不好意思,我要先去一下洗手间,你们先点餐好了,不用等我。” 忍着同事都走过去,任晓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紧紧的抿着双唇,手里抓的小坤包都被捏的变形了。 “今天周五,金枪鱼沙拉特价优惠。”转出一位头戴着网纱大帽,穿着夸张蓬蓬裙的服务生,一看见站在门边的任晓研就满脸堆笑的上前介绍:“小姐,您沙发区还有位置,您里边请。” 这家西餐厅的靠近橱窗设计着浪漫的鲜花环绕,陪着绿色摇椅的座位,多数都是年轻情侣甜蜜约会的地方。因为比较少,除了早早预定,一般都没有位置。倒是场内都安排的是沙发座椅,也十分大方舒适。 服务生看任晓研是一个人站在门边止步不前,所以先是抛出了一个当天的优惠,也间接的提醒了一句‘情侣位’已经满客了。 “我看上去,像是很需要特价优惠的人吗?”任晓研上前一步走近了服务生,气势咄咄逼人,话一出口语气却又轻又柔,甚至嘴角还带了一丝微笑。 对面的服务生莫名的浑身一冷,赶忙后退一步,不停鞠躬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那个意思的……” 周围经过的人,眼光若有似无的飘了过来。 任晓研双手托起服务生的手,语气更加轻柔:“快起来,我闹着玩呢,你当真了?” 服务生一怔,抬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客人的脸色。 任晓研双眼明亮,挑了挑眉,微微一笑。 服务生心底一松,也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做了一个请托的手势:“您请。” 任晓研微微一避,笑着点了点头,走了进去。 服务生看着步态优雅,端庄漂亮的小姐,心里不禁疑惑,自己这才在西餐厅做了几天,就被这些有钱人给骂怕了。一点点小事就开始草木结冰! 实际上,要回这位门口的服务生若是看见吧台后边的事情,就知道她那一瞬间的感觉并不是什么杞人忧天了。 第五十二章忧天 第五十二章忧天 大堂经理一听说新来的服务生与客人有纠纷,慌忙放下手头的事情,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正遇见任晓研,热情的迎了上去:”任小姐,您来了,老位置?“ 这里环境还不错,颇得王玉墨她们几个朋友的喜欢,任晓研也是常客,所以大堂经理也算是混了个脸熟。 ”客气,我有朋友一起。“任晓研倒还是淡然的很,她知道这位经理必定是来道歉的。她出奇的平静,最起码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对于纠纷引起的愤怒,也没有因为别人殷勤带来的高兴。 ”王小姐,先过来了吗?“大堂经理抱歉的说:“瞧我这一天瞎忙。我心里特别过意不去。手底下的人都没教育明白。刚才的那个是新来的不懂事,任小姐您别往心里去。” 大堂经理道起歉来,纯属的很,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毕竟做服务行业这么多年了,上门的客人个顶个都是衣食父母,更何况还身份地位不俗的,用句时髦的话来说,那就是她们的上帝了。 您见过敢对上帝不耐烦的吗?容你道个歉,那是给你脸面。 跟在经理身后的服务生,插不上话,在一旁默默的陪着笑脸。心里想着咱们经理就是谨慎,这位任小姐她还是知道的。真正的大家闺秀,又漂亮又和善。往常一起来的那位王小姐简直就是吹毛求疵,挑剔的令人发指,还时常会无端的对着服务生发脾气,可都是这位任小姐帮忙解的围。也算是新来的那姑娘运气好,遇见的是任小姐,这回估计八成也就是有惊无险! 不想任小姐却一言不发,就静静的听着餐厅经理道歉。这个过程里,就会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一直等着她说完,沉默和尴尬肆意的在三个人之间蔓延。才略带惋惜的说:“我知道,这又不是你的错。刚才的那位服务生也是好心,主动介绍打折菜品是要给优惠我,按道理来说感激人家还来不及。就是经理那天知道我任晓研买不起单,肯定也会推荐我两个便宜款,也说不准还能帮我免单,对不对?” 任晓研笑语晏晏,说到最后,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事,将自己也逗乐了。 从小到大,让她不高兴的人活的开心还真没几个。孙敏贞不过是仗着张家三少爷的势,在自己面前人五人六的嘚瑟,这个餐厅的服务员也狗眼看人低。不伸伸手,真当任晓研是泥捏的了。 大堂经理的冷汗都下来了,会咬人的狗不叫。虽然王玉墨总爱生事,不过那样的炮仗就是餐厅得罪了她,亮眼的名媛小姐哪个不知道她的脾气,根本也影响不了餐厅的生意;倒是任小姐这样的,得罪了她一个,不吵不闹,说的话句句都是软刀子,戳人疼着呢!今儿要是得罪了她,不用别的,三五不时的撺掇着王小姐闹两场,餐厅的名声就得砸一半。 “哓哓,去带新来的那个把这两天的工资结一下。”大堂经理当机立断的解雇了惹事的服务生,才收起笑容,诚恳的说:“任小姐,真是十分抱歉。冒犯了您,我实在愧疚难安。您哪里需要我们来买单,小的还全凭您的指点才勉强混口饭吃。今天好在您宽宏大量,新人太不懂事,留着这样的,还不知道给我闯什么大祸。” 确定一会儿以后见不到这个人就好,任晓研笑容不变,没应承也否认,点了点头走了。 任晓研出现的标配是长得明丽抢眼,脾气暴炭一样的王玉墨,无论是第一印象还是接触下来,都是王玉墨比较抢眼。任晓研给人的感觉不是隐形人,更确切的说是老好人。一直温温吞吞息事宁人的小姐乍然一出手,就敲掉了一个人的饭碗。别说是站在一边的服务生没想到,事情最后是这个结果,对与大堂经理来说都是预期所绝对没想到的。 不过这种利弊简直不需要衡量,有身份的客人不好请,外边等着做事的人却一大把。这个新来的不好,就解雇了再重新招一个好了。为了一个服务生得罪客人,那她这个大堂经理也做不到今天了。 是她低估了任小姐的脾气,平日里瞧着大方和善,就以为道个歉,任小姐就会轻轻放下。 现在看来,是她想错了。 这位任小姐当然不介意,那是在冒犯到别人的时候。早知如此,大堂经理就马上解雇了惹事的服务生,也免得让这位心眼儿不大的名媛心里留了疙瘩。做了最严重的处理,却让客人没有百分百满意,实在得不偿失。 这位小姐怕是最开始就没打算高抬贵手!可是人家偏偏并没有口出恶言,字字句句都是善解人意,你可以不相信却挑不出半点错来。 她并没有试图跟插手餐厅的处理,更不屑于跟个服务生冲突,只是隐晦的表达了不满意。 这种手段…… 大堂经理苦笑,以前自己真实眼瞎心瞎,才会觉得这位任小姐像个软包子、小透明! 任晓研当然不是什么慈悲的人,至于得罪了她服务生被辞退之后会怎么样,可不在她考虑的范畴。 大堂经理觉得任小姐说的比较含蓄,任晓研却觉得她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不是不能吃亏,受委屈!主要看是谁?值不值得任晓研忍下来,就凭一个餐厅服务生或是孙敏贞那样的人,根本就不配! 穿过一道活水围成的小曲,扫了一眼里边有几条游得欢快的金鱼。就看见了一个圆背沙发区坐了几个有说有笑的同事,穿着湖蓝色裙子的孙敏贞被众星捧月的围在说话。还有一位同事正拿着菜谱正指点给孙敏贞看,一片其乐融融。距离孙敏贞稍远的一个空位,留着谁的简直不言而喻。 “子独不见狸牲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 真以为才有了一个交往几天的男友,就能鹏程万里?不收拾了这个跳梁小丑,以后等着她长成了气候,还不知道多膈应人。